《我当玄师修世界》 第1章 花坞旅舍 “这雨下得真突然!江南的黄梅天呀,真是毫无道理。”岳晴宜坐在临窗的餐桌旁,看着窗玻璃上如注的水流,边说边咬了一口菜肉包子。 彼时,她还不知道,世事无常更甚于这梅子黄时雨。一场将改变她整个人生的风雨马上就要来临,而此时依然毫无预兆。 “晚上不能出去放河灯了!”向瑶雪失望地趴在桌上,“我好不容易才想好心愿的。” “明天再去吧,也不着急。”岳晴宜的心情倒很悠闲,“反正咱们的长假才刚刚开始。” 岳晴宜是个刚参加完高考的学生,向瑶雪是她的同班同学。两人趁着高考后的长假出门旅游,第一站就选了江南水乡。 游玩江南水乡,自然要逛逛古镇。 晴宜觉得,那些商业化的水乡古镇大同小异,还是要去些一般游客不常去的地方才有意思。两人在火车上得到一位资深驴友的指点,有一个名叫南亭的古镇刚开始开发,游人不多,还保留着水乡古镇原有的韵味。她俩当即问清了线路,下火车后就搭上了前往南亭镇的中巴。 此时,两人就坐在南亭镇一间名叫“花坞旅舍”的小旅店里,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晚上的行程。 岳晴宜吃完包子,百无聊赖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花坞旅舍的装修是典型的水乡风格。一进店门就是前台,前台后有一扇小门通入厨房。店门右手边是一条走廊,走廊上放着几张油腻腻的餐桌。穿过走廊,有一个小小的活动厅,连接公共浴室、楼梯和一层的客房走廊。二楼则全部是客房。 南亭镇近两年才开始发展旅游,还不是热门的旅游景点。所以,旅舍里的客人并不多。 晴宜和瑶雪来的早,占了靠窗位置最好的一桌。 隔壁桌是个挺漂亮的姑娘,背着画板,应该是来小镇采风的,此时被雨困在屋内,便拿了铅笔继续涂抹白天的写生。 画画的姑娘旁边那桌,坐了一个大学男生,穿着印校徽的文化衫,正在用笔记本电脑浏览网页。但晴宜敏锐地发现,他每隔一会儿就要偷偷从屏幕上方瞅一眼那个画画的漂亮姑娘。 再旁边一桌坐着两个休闲打扮的男青年,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挺拔,气质坚定,像是军人或者运动员。两人正埋头吃面,偶尔低声交流几句。但晴宜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最靠门口的一桌坐的是位温文尔雅、学者模样的老人,只叫了一壶茶,边饮边看着窗外。 然而所有这些人加在一起,也不如最里面一桌那两个油腻腻的中年男子惹人注目。 那二人都是同款的地中海式秃头,左边那个敞着衬衫,右边那个把t恤卷到了胸口,露出不相上下的啤酒大肚。两人就着一盘糟卤毛豆高谈阔论,从谈话的内容看,他们是来南亭镇考察旅游市场的。 此时,他们已经喝空了十来个啤酒瓶,吹牛的嗓门也越来越嘹亮。 晴宜默默数着,十分钟内,他俩至少提到了各自认识的八个董事长,并“谈成了”三笔金额都在千万级的生意。 晴宜毕竟是个刚走出高中校园的小女生,第一次独自出门旅行,社会上的事每一样她都觉得新鲜。这两个中年男子虽然庸俗聒噪,但听听他们离谱的吹牛,她倒也觉得有趣。 然而,那两个人又灌了三瓶啤酒后,言行越来越不像话。 “这南亭镇还是开发不够。你看,这都没什么夜生活。”衬衫男用衣襟扇着风说,“想想人家云南的丽江、大理古城,晚上一条街全是酒吧夜店。进去逛一圈,看中哪个姑娘,请她喝杯酒就可以带回去浪漫一晚上,啧啧……” “张总你还怕没女人啊?”t恤男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说,“现在的姑娘都喜欢有钱、有阅历的‘大叔’。以你如今的身家,看上哪个姑娘,随便一勾手指头,还不都立马投怀送抱?” “李总又拿我开心了。”衬衫男张总面露得意,嘴上却说,“这得罚酒、罚酒!” “好、好、好,喝就喝!”t恤男李总边说边把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就当我为张总的谦虚,敬张总一杯!” 张总哈哈大笑,也把手中的酒喝完,说:“你这太会说话了!我得陪你一杯!” 李总摇摇头,说:“我这人嘴笨,只会说实话。您就是太谦虚,看不清自己的魅力,找机会试试您就知道了!现在的小姑娘呀,可开放着呢……” 两人说话间,猥琐的目光已经在餐厅里三位姑娘身上打量了一圈。 张总看见那个画画的漂亮姑娘,眼睛明显一亮。 李总心领神会,贼笑道:“试试?敢不敢?” 张总被他这么一激,哪还坐得住,当即表示:“试试就试试!” 李总大笑着连声称好。两人端起酒杯,摇摇晃晃地就走到了那个画画的漂亮姑娘桌旁。 张总一屁股坐在姑娘旁边的凳子上,嬉皮笑脸地搭讪:“美女,交个朋友呗。” 那姑娘画画时十分专注,没注意听这两人的聊天。这时,她才发觉危险,却已经被那两个中年男子堵在了座位里面。 “美女你这画得是南亭镇吧?画得真好!”李总看了一眼姑娘的画板,浮夸地吹捧道,“我们这位张总,是个大老板,正打算投资搞南亭镇旅游产业。你的画这么美,正好可以用来给南亭镇做旅游宣传呀!到时候你的画可就值钱了。” “怎么样?美女,来一起喝一杯,谈谈合作的事情?”张总一张油脸几乎凑到了姑娘脸上。 “不、不用了。”那姑娘往座位里面挪了挪,发现身后是墙,没有退路,只能恳求道,“我要走了,请你们让一让。” 除了那位喝茶的老者,屋里其他人都看了过来,那个男大学生甚至已经攥起了拳头。但毕竟那张总暂时还没什么出格的举动,大家都选择了观望。 “美女不要怕呀,我们又不是坏人,一起坐过去喝一杯吧。”李总也在旁边帮腔,“反正都是出来玩嘛!” “就是嘛,别害羞,走吧走吧。”张总说着,就准备动手拉那姑娘。 晴宜看不下去了,想了想,起身走过去,拍了拍那姑娘的肩,说:“姐姐,不好意思,请问你有吹风机吗?我出门忘带了,想借用一下。” 那姑娘也很聪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赶紧答道:“有的,有的!在我房间里。走!我这就去给你拿!” 她说完,不顾形象地提起裙摆,准备跨过长凳逃出包围。 “旅店没有吹风机吗?你问前台借就行了。”李总瞪了晴宜一眼,拦住那姑娘,说,“你别管她。” “这位姐姐都答应借给我了!你们和她又不认识,不要缠着她!”晴宜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向瑶雪也跟了过来,扶着那姑娘的胳膊,帮她从长凳上方跳了出来。 “嗨,你这小丫头!”张总显然是喝多了,听到晴宜这话,立刻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端着酒杯的手伸出一根指头指着晴宜,喝问道,“你有没有家教?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晴宜也是嘴上不吃亏的主儿,冷笑道:“我家长辈里可没有流氓。” “我替你爹妈揍你信不信!”张总酒疯一撒到底,竟真的放下酒杯开始撸袖子。 花坞旅舍的老板齐墨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容貌清俊,气质温文,据说还是名校博士毕业,因为厌倦了科研,才放弃高校教职来南亭镇开旅店。这时,他刚听到动静赶过来,及时上前拉住张总,劝道:“先生您别生气、别生气!年轻人说话冲,您别着急,有话咱好好说!” 张总俨然一个酒疯子,根本不听劝,一把甩开齐墨,把手中酒杯掷在地上,抬手就往晴宜脸上挥去。 晴宜没想到他会真的动手,要躲已经来不及,缩起脖子闭上了眼睛,等待这一巴掌落在脸上。 然而,张总似乎喝多了酒,腿脚不听使唤,脚下凭空打了个绊子,不仅巴掌挥空,整个人都一跤跌在地上。 “哎哟,张总!您没事吧!”李总赶紧去扶他。 张总这一跤跌得不轻,在地上呲牙咧嘴了好一会儿,才在李总和齐墨的搀扶下爬起来。 “真晦气!”张总一边骂,一边用阴沉的目光看了晴宜一眼。 晴宜也不怕他,用鄙夷的目光瞪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摔把酒摔醒了,张总没再找晴宜的麻烦,只是说:“回房睡觉吧。这破地方没意思,明天赶紧走!” 齐墨目送他们走上回客房的楼梯,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收拾地上被张总打碎的酒杯。 晴宜和瑶雪想帮忙,被他制止了。 他小心地用手捡起地上的碎片,装进垃圾桶里,捡到墙角边时,动作却突然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微微抬起头,不动声色地向屋里各位客人看去。 晴宜不明所以,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画画的姑娘惊魂刚定,正拉着她和瑶雪的手道谢。 看书的大学生正盯着她们这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过来搭话。 门口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旅舍。 那两个像运动员的青年也消失了一个。剩下的那个,眉目舒朗,神色沉静,正端起碗来将最后一口面汤喝干净。 第2章 浮生梦 “雨大了。”齐墨把装有碎酒杯的垃圾袋放到旅舍门外,看了看外面的天气,说,“夜路湿滑,不安全。我劝各位晚上都别出门了吧。” “反正出不了门,不如大家一起聊聊天吧。”那个大学生终于想到了一个能和画画的姑娘说上话的办法,“我看着咱们年纪都差不多,不如认识一下,后面也许还能一起活动。” 齐墨一笑,向后厨走去,说:“我去给你们沏壶茶。” “我叫郭飞,是东河大学的学生,趁着大四课少,来南亭镇玩。”那个大学生首先自我介绍道。 “我叫孙绮,是艺术学院的研究生,来南亭镇练习建筑素描的。”画画的漂亮姑娘说。 晴宜也配合地跟上:“我叫岳晴宜,她叫向瑶雪,我们是高考完出来旅游的。” 他们说完,都把目光投向了最后那个男青年。 男青年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自报家门道:“我叫关临风。” “看你这年纪,应该也是大学生吧?”郭飞倒是很热情,“你哪个学校的?” “哦,不是。我不是大学生。”关临风只回答了一句,又沉默下来。 好在这时候,齐墨端了一个茶托过来,发完茶杯,又一一给大家斟上茶,化解了尴尬。 他忙完,也坐到了桌旁,参与进他们的聊天。 郭飞的兴趣在孙绮,也不再强行和关临风对话,另起了一个话题说:“哎,你们来南亭玩,有没有听说过南亭镇水鬼的传说?” “水鬼?这里有水鬼呀?”瑶雪最爱听这些鬼怪故事,顿时两眼放光。 孙绮被她逗笑,也帮着追问:“什么传说?郭飞你给我们讲讲。” 她发了话,那郭飞不由打起十二分精神,拿出说书的架势,先喝口茶润了润嗓子,才说道: “我也是在网上看的。据说一百多年前,南亭镇的大户赵家,有个很美丽的女儿,因为拒绝了族长儿子的求爱,遭到报复,被诬陷说她与继父私通,最终被含冤沉塘。少女枉死之后怨气难消,变成水鬼,杀死陷害她的族长儿子,又要向不辨是非的宗族长老索命,但最终被赵家请来的专职降妖捉鬼的‘玄师’击退。后来南亭镇一直都很平静,可最近两年,关于南亭镇水鬼的传闻突然又多了起来。” “去年,有个小有名气的作家,夜里点灯乘船,去看水镇夜景。无风无浪的情况下,船突然就翻了。船夫会水,想去救作家,但他在附近的水里摸了许久,也没摸到人。镇民们听到消息赶来,沿河找了一里多地,才找到作家。但作家已经淹死了。” “这也不能说明有水鬼呀。”瑶雪有点失望,“听起来就是一起翻船事故嘛。当时天黑,船夫没救到人,尸体顺水漂远了,有什么奇怪?” “可是,镇民们找到尸体的地方,是在翻船地点的上游。”郭飞故意压低声音,以塑造出诡异的氛围。 “有点可怕。”孙绮觉得后背冒冷气了,赶紧喝了一口热茶。 “这之后,南亭又先后出了三起游客溺水的事故。虽然事故原因都是游客下水摸鱼,或是在河边玩耍时踩空落水,但有了作家的事在前,网上就有很多人议论,说这些溺水的游客,都是被水鬼拖下水的。” “就一个多月前,清明节的时候,又有个女孩子溺水身亡。这个女孩是个coser……coser,cosy你们懂吗?” “就是那种穿着动漫、游戏人物的衣服拍照片的人?我们学校里也有人搞这个。”瑶雪说。 “对,就是那种。那个女孩子就是来南亭镇拍照片的。她的摄影师朋友后来在网上写了一个贴子,回忆出事时的情形。那天也是这样一个下着雨的夜晚,coser女孩挺高兴,觉得夜雨场景难得,正好可以拍一组照片,就穿起行头,和朋友打着伞、带着摄影设备来到河边。她们拍照时,也不知怎么回事,灯箱突然倒了。摄影师被灯光晃了眼。就这么一瞬间,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 晴宜不由问:“你讲得这么仔细,是因为这次事故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聪明!”郭飞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摄影师后来导出了那天拍的相片,发现她当时被灯晃到眼睛的时候,不小心碰下了快门!也就是说,有一张照片,记录下了事发时的情景!” “照片拍到水鬼了吗?”三个女孩子都紧张起来。 “网上有这张图……”郭飞打开了笔记本电脑,飞快地敲了几个字,说,“你们来看!” 照片上的地方的确是南亭镇,晴宜和瑶雪今天还曾路过背景里的那座拱桥。照片正中有一大片光晕,光晕边缘,一个穿着日式和服的少女,正在向河中跌落。而那少女身后,竟然还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晴宜将照片放大,依稀看出那影子是一个长发及地的白衣女子。女子下半身浸在水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抓着和服少女的脚踝。 “这是曝光原因产生的影子吧。”齐墨说,“要不就是ps上去的。我不相信有鬼。” “这些都有技术大牛分析过了。”郭飞点开一个摄影论坛,找出一个热门贴子,“好几位资深摄影师都说,他们知道的曝光技巧拍不出这种影子。还有人用软件试着还原这张照片,最后确定照片没有ps过的痕迹。” “高人何其多!只是这个论坛里的人没看出这照片的处理手法吧。”齐墨仍然不信,转眼瞥见三个姑娘认真的表情,不由笑道,“你们真的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 “以前没见过。也许能在南亭镇见到呢!”瑶雪显然觉得这事还挺刺激。 “你信吗?”齐墨突然问一直没做声的关临风。 “信。”关临风语气平静,“我也很想会会这个水鬼。” “我在这里开店八年了,从没听说过这里有什么恶鬼。”齐墨冷冷地说。 “我不知道要怎么区分鬼的善恶。在我看来,人鬼各有其道,鬼留在人间总是不好。何况,这水鬼还害过人。”关临风的语气也强硬起来。 “那也没什么好谈的了。本来有客人在,我不想动手的。”齐墨抱歉地看了晴宜等四人一眼,说,“对不住你们了。” 他话音刚落,郭飞和孙绮便先后伏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晴宜愣了一下,也跟着趴倒了。瑶雪最后一个倒下去。 “你倒机警,一口茶也没喝。”见局外人都睡着,齐墨的态度明显放松了许多,“玄师都不保护普通人吗?你就看着他们喝茶,也不提醒?” “我知道鬼界有一种奇药,叫‘浮生梦’,人鬼服后皆昏昏入睡,醒来则会失去入睡前的一段记忆,就好像梦醒后遗忘了梦境的内容。这药对人无害,可见齐老板并不想伤害他们。”关临风边说,边轻轻晃动着手中的茶杯。 杯底如起雾般浮起一片白絮。随着茶汤的晃动,白絮的形状渐渐清晰,最后变成一片白色的花瓣,浮在翠绿的茶汤上。 “浮生缈若梦中花。听闻这浮生梦,一片花瓣的份量,可忘一日之忧。这茶里放的恰好是一日份的药量,你应该只是不想让人知道水鬼的事吧。”关临风将茶杯放在齐墨面前,说,“只是,听说这浮生梦之所以能让人失去记忆,全靠制药时加入的一滴孟婆汤。孟婆汤在鬼界管理极严格,因此,这‘浮生梦’在鬼界也属禁药。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看不出,你这么年轻,见闻倒很广博。可惜,好几位比你年长许多的玄师也曾来过南亭镇,都铩羽而归。”齐墨不答他的问题,只是拿起茶杯,握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旋转着,“我劝你即刻离开。这里的事,不是你能管的。” 随着他的旋转,茶杯中的水如煮沸般翻滚起来,渐渐形成一个泉眼。 “我曾三次在玄师悬赏的‘白泽榜’上看到南亭镇水鬼,然而每次过不了多久,这名字便被人抹去。我原以为是玄师中有人在保护这水鬼,今天见到齐老板,才发现事情不止这么简单。”关临风语气平静,像没有看见齐墨的动作,“然而水鬼伤人,南亭镇人心惶惶,我受人所托,不得不来蹚一蹚这浑水。” “只怕你没这个本事。”齐墨冷哼一声,挥手一扬。茶杯中的水化作九颗水珠,像利箭一般从九个角度向关临风袭去。 关临风拧腰移步,避开左侧四颗水珠,右手轻扬,掷出三枚铁莲子,击碎右侧三颗水珠,同时左手抄起桌上的茶壶,挡住了最后两颗。 茶壶应声而碎。关临风反手在其中两枚碎瓷片上一弹,碎片便向齐墨的方向射了过去。 齐墨两掌相对、分开约一尺,迎向两枚碎瓷片。碎瓷片飞到他两掌间的空隙里,仿佛射入了泥胶,速度立刻减缓,徒劳地向前冲了一小段,最终悬停在他双掌之间。 齐墨见关临风站在原地没动,有些意外:“以你躲避水珠的身法,此时趁我双手齐用,想欺到我身侧进攻并不难。我原本已想好七个后招应付,但你居然停手了。你是决定接受我的建议离开南亭镇了吗?” “碎瓷片虽锋利,但你有气劲护体,被击中也不会受伤。你原本随手就能拨落这两枚瓷片,却大费周章地用气劲收住它们,是怕瓷片乱飞,会伤到屋里睡着的这几位吧?我身为玄师,如果反不顾伤人,趁机进攻,岂不是连鬼怪都不如。”关临风微微一笑,转身看了一眼伏在桌上的几个人,却突然变了脸色,“糟糕!那两个小姑娘跑出去了!” 齐墨闻言看去,也是一惊。 晴宜和瑶雪刚才坐的位置空空如也。 桌旁的窗户大开着,急风裹挟着寒雨灌入屋来。 第3章 白衣女子 “雨好大……”向瑶雪紧了紧领口,防止雨灌入衣服里,“我们为什么不好好在旅馆里看热闹,非要跑出来?” “不跑出来,等着被杀人灭口吗?”岳晴宜恨铁不成钢地跟她分析,“你也听到那个玄师的话了。齐墨为了不让我们知道他的秘密,能在茶水里下药。他发现我们没喝药,能放过我们吗?” “你说,齐墨也是鬼吗?”瑶雪听到这里,又来了兴致,“可是他有脚、有影子,光天化日下在旅馆进进出出都没什么事,感觉和我们人类没什么不同啊?” 晴宜对她抓重点的能力表示服气。向瑶雪是她多年的好朋友,但她不得不说,这家伙的想法很多时候都比较古怪。她决定不再跟瑶雪讨论,自己来制定下一步计划。 南亭镇只有两家旅馆。她们不能回花坞旅舍,如果想找地方睡觉,只能去另一家。但晴宜不敢这么做,因为齐墨一旦干掉关临风,来追杀她们,肯定也会先去另一家旅馆找人。 南亭镇的居民也不可靠。他们这么多年跟齐墨相安无事,说不定根本是一伙的。 最保险的自然是离开南亭镇,能跑多远跑多远。但南亭镇不是热门景点,她来时就注意到,进出小镇的公路上,车流量并不大。先不说她们两个女生深夜搭车安不安全,这么晚了有没有车都是问题。 “咱们先找个能躲雨的地方藏起来,熬过今晚再说!”晴宜做出了决定。她一边说,一边胡乱把黏在脸上的湿头发拨开,打量着周围。 南亭镇建成的年代比较早,旅游开发也刚起步,夜间道路照明原本就不好。此时又值大雨,能见度自然更差了。 瑶雪想起包里还有一个防水手电,赶紧找出来打开。 她们面前是一条狭窄的石板路。左侧是一面长长的围墙。右侧是泥土地。泥土地上长满青苔,暗绿色一直蔓延到河道旁的石阶上。 面前就一条路,两人也没什么好商量的,沿着路向前走去。 “你听到了吗?”瑶雪突然问。 晴宜放轻脚步,竖起耳朵,果然听见一个“咕嘟咕嘟”的声音从河道那边传来。她脱口而出:“在水里!” 瑶雪举起手电朝河面照去。两个女孩子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水中伸出一双苍白的手臂,扒着河岸边的石阶。手臂的主人在水中浮浮沉沉,不时从水面上冒出头来,似乎在努力往岸上爬。 “有人落水了!”晴宜想跑过去救人。 瑶雪拉住了她,低声说:“不……你看她的衣服。” 晴宜定睛一看,水中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古风衣裙,湿漉漉的黑发披散下来,像水草一样漂浮在河面上,头发下露出的小半张脸,白里透青,阴气森森。 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想要尖叫,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眼前这泡在水里的白衣女子,分明就是网上那张模糊照片里的水鬼! 瑶雪犹豫地问:“水鬼……应该上不了岸的吧?” 晴宜拼命点头。这点头与其说是同意,不如说是期望。 两人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左侧围墙下,尽可能的远离河道。 可惜打脸转瞬即至。 那白衣水鬼没花多少工夫,就从河里爬到了岸上。她僵硬地伸手感受了一下雨水,有些茫然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美丽的脸,用无神的大眼睛在四周寻找。她看到围墙下的晴宜和瑶雪,咧嘴笑了起来。 “下雨时她能上岸!”晴宜拉起瑶雪就跑,“她发现我们了!” 两人跌跌撞撞地跑出十几米。晴宜被一块翘起的石板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瑶雪弯腰去拉她,慌乱中回头一看,发现水鬼离她们只有两米远了!她毫不犹豫地从脖子上拽出一个红底绣着金色葫芦的符袋,伸进两根手指,拈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符纸,在水鬼扑过来时,把符纸扔到了她的脸上。 水鬼发出一声痛呼,双手在脸上胡乱摸索,将那张符拨落在地上。 瑶雪趁机扶起晴宜,继续往前跑。 她们沿着石板路跑出几十米。左侧围墙上终于出现了一个缺口。 那缺口宽约三十厘米宽,正好能挤进一个人。围墙里面是个小院,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什么情况。缺口周围还堆放着一些垃圾。 瑶雪惊喜道:“躲这里!” “不要!如果这小院只有一个出口,水鬼把洞堵上,咱们就被瓮中捉鳖了。”晴宜抢过手电,从围墙的缺口处丢了进去,拉过瑶雪蹲在垃圾堆后。 “这能行......”瑶雪刚说了三个字,就被捂住了嘴。 水鬼很快追到了这里。她看了看前方空荡荡的路,又看看围墙上的缺口,果断从缺口钻了进去。 晴宜这才小声说:“我想明白了。她是靠灯光找到咱们的。郭飞讲的故事里,作家是点着灯乘船出游时遇害,coser小姐姐遇害时带着灯箱在拍照,咱们刚才打开手电后她就出现了。” 她把耳朵凑到围墙上,听见水鬼裙摆拖地的“沙沙”声时近时远,对瑶雪比了个“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沿着两人刚才来的路往回走去。 她不确定这水鬼的智力在什么水平。但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如果在小院里没找到她们,多半会沿着路继续往前找,而不会往回找。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这时,晴宜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平日里悦耳动听的音乐,在这时变成了催命的铃声。 两人不需要商量,拔腿就跑。晴宜边跑边掏出手机,按下“拒绝”。 水鬼闻声追了出来,转眼就到了二人身后。她打落晴宜手中的手机,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河边拖去。 手机掉在地上,来电人显示赫然着“齐老板(花坞旅舍预订)”。 水鬼的手冰冷潮湿,力气却奇大。晴宜再怎么奋力反抗也挣脱不开。瑶雪扑过来,抱住晴宜另一条胳膊,拼命往另一边拉。 晴宜发觉她俩正在渐渐滑向河边,抱着最后的希望,对瑶雪喊:“你还有那种符纸吗?” “没有了!”瑶雪急得快哭了,“没有了!白师父就给我一张!” 说话间,水鬼已经将二人拖到了河边的石阶上。 危急关头,一道金光闪过,击中水鬼的手臂。 水鬼大叫一声,放开了晴宜。 晴宜没有防备,顿时失去平衡,一跤摔在地上。她一边手脚并用地爬离河边,一边向金光飞来的方向看去。 石板小路上站着的一个高个的男青年。那青年剑眉星目,下颌微方,挺拔的鼻梁下,线条优美的嘴唇仿佛带着时刻都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在这种夜黑雨急、鬼怪环伺的情况下,晴宜仍闪过一个念头:这帅哥的颜值简直不输电视上的当红小鲜肉啊。 她也认出了这个青年。他正是在花坞旅舍里跟关临风坐在一桌的那个人。看来,他也是个玄师。 帅哥玄师右手食指、中指合并,凌空写了一个“魄”字,向水鬼一指。那“魄”字化作一道金光,向水鬼面门袭去。 水鬼整个身体向旁边平平移开半米,躲开了那道金光,顺势拉起地上的晴宜,纵身朝河中跃下。 帅哥玄师右手在左臂上一扣,扯下一条铁链,大力挥出。铁链如有灵性,飞到水鬼处便在空中回转,正好圈住水鬼的右脚踝,在她入水前将她扯了回来。 晴宜半个身体都被拽到了河面上,此时虽被水鬼放开,重心却已找不回来,仍尖叫着向水中跌去。但她只摔下一半,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接住,托回岸上。 她控制着发软的腿脚,勉强站住,抬头望去,正和接住她的人四目相对。 “抱歉,得罪。”关临风收回揽在她腰上的手,绅士地道了句歉。 晴宜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关临风已经把她交给跑过来的瑶雪,嘱咐道:“你们在这里别动。” 另一边,帅哥玄师正和水鬼打得你来我往,铁链与长发共舞,热闹非凡。 关临风这边救完人,也赶过去加入战斗。他和那帅哥玄师显然搭档已久,配合默契。帅哥玄师近身搏斗牵制水鬼,他便在外围寻找破绽,铁莲子专打水鬼要害。如此二打一,两人渐渐占了上风,眼见便要将那水鬼制服。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黑影腾空飞来,自上而下一脚直踢关临风面门。 关临风双臂交叉上格,挡下这一击,但也被强大的力道震的后退了一步。 黑影借力跃出,稳稳落在水鬼身前,左手抄住帅哥玄师的铁链,右手撒出一撮香灰样的东西。 香灰在空中化作六道鬼影,张牙舞爪地扑向在场的几人。 晴宜慌乱地用背包拍打着扑向她的鬼影。她手背上被那鬼影挠了两道,顿时又干又疼,如同被混着火星的香灰擦过。 关临风飞快地捏了个手决,凌空写下一个“魄”字,先打向袭击晴宜和瑶雪的鬼影。鬼影被金光击中,顿时化作一阵黑烟消散。然后,关临风才去解决自己面前的两个鬼影。 帅哥玄师看清来人,冷哼一声,说:“果然是你在护着这水鬼!” 挡在水鬼身前的,正是花坞旅舍的老板齐墨。 齐墨表情冷峻,毫不客气地下令:“你们立刻离开南亭镇。不然的话,我再出手就不会留情了!” 帅哥玄师正要发作,却被关临风拦下。 关临风沉声道:“可以,我们出镇。但这两个女孩子我要带走。” 齐墨对此并无异议,甚至都没看晴宜和瑶雪,说:“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四人中的任何一个。” 晴宜有些傻眼。半夜三更,花季少女跟着两个刚认识的社会男青年去荒郊野外,感觉上实在很像法制节目的开头…… 但如果要在鬼片炮灰和法制节目受害人当中选择一个,她还是选择法制节目吧! 第4章 破屋夜话 晴宜怀疑,自己可能真的要上法制节目了。 她发现,那两个男玄师带她们走的,并不镇外的公路,而是通往荒郊野岭的小路。 她庆幸自己捡回了手机,想偷偷发个求助消息,却发现手机根本没信号。 瑶雪却丝毫没感觉到危险,一路左顾右盼,还贴心地用手电给大家照着路,活像个带路的汉奸。 晴宜觉得关临风看起来比那帅哥玄师好说话一些,试着跟他搭话:“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找个地方避雨。”关临风和气地说,“小心脚下。” 天黑雨大,郊外的土路到处是泥泞和水坑,十分难走。 晴宜崴了两次脚以后,明智地判断出,眼下最重要的是专心看路,其他可以等他们到了地方再说。 走了快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在树林间看见一座小破房子。 “就是这个!”帅哥玄师说,“我刚才路过这里时,记得有一座小房子的。” 他说着,拿过瑶雪的手电,带头走了进去。 这座土房子应该已经废弃很久了,门窗都只剩下洞口,房顶处处漏水,屋内大部分的地面也都浸了雨,全是泥泞。好在,靠近左边屋角的一片地方没有漏雨,相对干燥,可以用来休息。 帅哥玄师和关临风吹了吹地上的土,直接席地坐下。 晴宜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分给堆雪两张,再自己掏出两张,仔细将纸巾展开,平平整整地在地上铺好,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帅哥玄师“噗嗤”笑出了声,说:“你们身上都这么多泥了,还嫌弃地板脏?” 瑶雪认真地说:“直接坐的话,身上的泥不是更多了吗?” 这话非常有道理。帅哥玄师张了张嘴,竟然没接上话。 晴宜打量着他和关临风,问:“你们都是玄师吗?” “……是啊,你刚才不是都看到了吗?”帅哥玄师承认了,但有些惊讶,“普通人里知道玄师的可不多。” 晴宜一指关临风,诚实地说:“刚才在旅店里听他说的。” 关临风看见同伴投来探寻的目光,叹了口气,把花坞旅舍发生的事给他讲了一遍。 帅哥玄师听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活该你们两个遇险!知道这镇上闹水鬼,不在旅馆抱紧关临风的大腿,居然还往外跑,怎么想的?” 晴宜辩解道:“刚才那旅馆里,又是下迷药又是打架的,我们只是想赶紧逃离是非之地嘛……” “于是就从虎口逃进狼窝了?”帅哥玄师取笑道。 “我哪知道出门就能遇上水鬼呀……”晴宜涨红了脸,小声说。现在回头看,当时她们跑出花坞旅舍,确实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这事也怪我。”关临风带着点歉意替她解围:“当时齐墨在茶里下药,我想着,她们喝下那浮生梦,睡梦中看不见鬼怪作祟,就不必担惊受怕,便没有说破茶有问题。想来,她们是因为这一点,才觉得无法信任我。” 帅哥玄师奇道:“你没拦着,她们怎么知道茶里有问题的?” “我闻出来的!”瑶雪开心地说。 “闻出来?”帅哥玄师将信将疑,“虽说这浮生梦,以溶在酒里最佳,但混在茶里,也只有一股极弱的花香而已。除非知道此药的人有心辨别,一般人根本无法从茶香中分辨出这一点气味。你是以前就知道这种药吗?” “不知道。”瑶雪眨眨眼,一脸天真,“我就是问到有一股奇怪的香气,和茶香混不到一起,就知道是茶里有其他东西了。” 晴宜也帮腔道:“瑶雪的感觉比常人敏锐,鼻子格外好。我们小学时,有一天发课间加餐,瑶雪闻了闻就跟我说味道不对,让我别吃。后来,那天果然是食品公司误把过期处理的点心装错了箱子送到了学校,全班同学吃完都食物中毒了,就我俩逃过一劫。” 关临风和帅哥玄师都啧啧称奇。帅哥玄师表示:“这都快赶上警犬了。” 瑶雪警惕道:“你这是夸奖?听起来怪怪的。” “是夸奖,是夸奖!”帅哥玄师笑着说,“还没自我介绍过吧?我叫雷阳。” “你好你好!”瑶雪显然对玄师的专业技能更感兴趣,连珠炮一般问道,“刚才你打水鬼的那个‘魄’字是法术吗?所有玄师都会吗?是只有玄师才能用吗?” “呃……算是吧。”雷阳挠挠头,说,“我们一般不叫法术,叫玄术。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首先,一个人能不能施展玄术,要看他的‘玄性’,也就是操纵玄术的能力。一个人玄性的高低大多是天生的,和他的生辰八字、出生地点、先天遗传等因素有关,后天如果没有特别的际遇,修行所能提高的程度十分有限。玄师后天的修炼,则主要是以先天之元气为本,以特殊的吐纳引导之法,收纳水谷之精气、自然之清气化为己用,修炼‘玄气’,将玄气灌注到肌肉、骨骼,可以强健身体,也可以更好地控制身体运动。玄气的用法有很多,因此每个玄师特长不同,比如我力量强大,而临风长于速度。玄气修炼得越强,能做的事就越多。唯独施展玄术的时候,虽然也是以玄气为动力,但玄术的效果和威力则是玄性决定的。” 瑶雪听得两眼发光,就差掏出小本做笔记了,追问道:“那你们厉害吗?” 面对这个问题,雷阳毫不犹豫地表示“当然”。关临风却是谦虚地笑笑,说:“还好。如果你是问玄术这方面,我们俩玄性只能算普通,因此玄术上的修为马马虎虎,平时与鬼怪对阵时还是用打的居多。” “也能教教我怎么修炼玄气吗?”瑶雪充满期待地问。 雷阳和关临风交换了一个眼神,笑道:“学费可是很贵的,怕你们付不起。” 瑶雪本想追问“要多少钱”,却被晴宜拉住了。 晴宜听出他这是婉拒的意思,觉得再追问双方都尴尬,于是转移话题道:“你们是为了对付水鬼来南亭镇的吧?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问他。”雷阳一指关临风,说,“我也想问呢。临风,刚才咱们干嘛不打啊?为什么这么痛快就听齐墨的话离开了?” 晴宜想起来,关临风刚才坚持要带她和瑶雪一起离开,一时又感动又内疚,说:“是因为我们吧?还没跟你说谢谢呢。如果是因为我们耽误了你们的事情,我很抱歉……” “不怪你们。”关临风微笑道,“也是因为齐墨确实厉害。我跟他交过手,他如果实力全开,我跟雷阳打不过。” “得了吧,明明就是为了她们两个小姑娘。”雷阳懒洋洋地戳穿他,“打不过的你就不打了?九命猫妖是被哪个不要命的打死的?” “多少年了,有完没完了。”关临风没好气地说,“说点正经的,你刚才跟那位玄师前辈打过招呼了吗?怎么样?” “玄师前辈?”瑶雪听说有更厉害的玄师,立刻来了精神。 “你们刚才见过的。在花坞旅舍,那个坐在靠门桌子上、自己喝茶的老人。”关临风解释道,“我和雷阳看出他也是玄师。如果是玄师界的前辈,这时候来南亭镇,很可能也是冲水鬼来的。我们总要先打个招呼,免得回头大家抢生意。” 雷阳接口道:“所以他离开旅店的时候,我也跟出去了。我一路跟着他到了镇外的西山脚下,见到一位衣着朴素、山民模样的人来接他。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老人的确是位玄师前辈,山民则是住在西山中的一位隐士。那位前辈这次来南亭镇不是捉水鬼,而是专程来看望那隐士的。我想着大家没有利益冲突,也就没有去打扰。” “齐墨这么难对付,不是正好可以请前辈出手相助吗?”瑶雪兴奋地建议。 雷阳无语,问:“你就是想认识下厉害玄师,满足好奇心吧?” “你们不是玄师,别掺和这事了,挺危险的。”关临风劝道,“明天一早,我们送你们去火车站,你们赶紧回家吧。” “我们……”晴宜犹豫地说,“我们的行李还在花坞旅舍。其实不要了也没关系……” “不用!我帮你们拿回来。”雷阳打断了她,说,“我们两个玄师在这里,如果让你们被那个齐墨吓得行李都不要,也太窝囊了。” 关临风想了想,说:“既然要带着她们,那咱们还是稳妥点好。还是去拜访下那位玄师前辈,看他能不能帮把手吧。” “所以他现在住在那位山中隐士那里吗?”瑶雪听到他这么说,第一个激动起来。 “是啊,我听那隐士说要跟他联席夜话的。”雷阳说。 晴宜站起身,走到窗边向外看。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 她又看了看身后到处是水的破屋,提议道:“这屋里太潮了,也睡不了觉。不如,咱们现在就去西山找哪位玄师前辈吧?” 第5章 高人的试炼(上) 西山位于南亭镇西郊,距小镇仅十几里地。 这座山尚没有旅游开发,但平时常有镇民入山挖笋、挖蘑菇,早已踩出了数条上山的小路。不过,外来者很难知道这些小路都通向哪里。 晴宜站在山脚下,很怀疑他们真的能在这么大的山林里找到一位隐士。 两位玄师显然是常年在外行走,社会经验远比她丰富。他们先找到山脚下护林员住的小屋。雷阳出马,靠两瓶饮料和一点钱就问出了山中隐士的具体位置。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晴宜和瑶雪均是一夜未眠,又和水鬼一番争斗,加上长途跋涉,早已疲惫不堪。护林员见状,又热心地给他们冲了速溶咖啡和泡面。四人匆匆补充了体力,便向山上走去。 隐士居住的地方十分隐秘。 四人沿小路行至山腰处,就不得不转入树林中继续行走,一路披荆斩棘,终于找到了护林员说的那处山洞。 那山洞门口的山势较为平缓,形成了一块小平台。这处平整的地面明显经过人工开恳,土壤肥沃,整整齐齐地种着蔬菜。 山洞口被改造成了一扇门。两块厚实的木头门板掩住洞口。右边的门板上还悬挂着一个已经泛起绿色的铜铃铛。 四人在菜地边停了下来。关临风和雷阳小声商量着,是不是等到早上再去敲门比较好,以及见到那位玄师前辈后要怎么说明来意。 晴宜插不上话,自顾自地打量着周围的风景。 就在她看向那门上的铜铃铛时,铃铛突然无风自响,“锭”的敲了一声。 随后,两块木头板门竟缓缓地自动打开了。 关临风示意其他几人站在原地别动,向着洞口的方向微微致意,高声说:“请问山洞中的是玄师界的前辈吗?深夜贸然登门,十分失礼。我们遇到了一些困难,想来请教前辈。打扰之处,请您原谅。” 洞中无人答话。 关临风还在思考,就看见身旁的晴宜已经抬脚向洞口走去。他自然不能让晴宜打头阵,赶紧拉住她。 晴宜神情恍惚,眼神空虚,怔怔地盯着那洞口,似乎只有躯壳还站在这里,魂魄已被吸到洞底不知名的深处。 “有问题!别看。”关临风伸手遮住晴宜的眼睛,不让她继续看那洞口。 不料晴宜一把推开他的手,悍然从菜地上踏过,三步并作两步向那个吉凶未卜的洞口走去。 其他三人怕她有失,也赶紧跟了上去。 门内是一个几平米见方的小山洞,左右又各有一个洞口,俨然是“两室一厅”的格局。“客厅”墙角边放着水缸、簸箕等生活用具,正中有一张木头桌子,上面摆着一个点了蜡的烛台和一套茶艺器具。 他们先前在花坞旅舍见过的那位老人,正坐在桌旁摆弄茶具。 他将水煮沸,烫过杯,待水稍凉后,把水注入一个黑色瓷杯,又用茶匙从旁边一个小罐中取了一勺茶叶投入杯中,然后将杯子递到了晴宜面前。 黑瓷杯颜色深,更衬得茶汤翠绿澄澈。杯底的茶叶芽叶相抱,如初绽的花蕾。 晴宜乖巧地接过茶杯,放在唇边呷了一口。 关临风想要阻止,已来不及。老人已经斟好第二杯茶,向他递来。 这老人是玄师前辈,容貌慈祥,也未露出任何要伤害他们的意思。可老人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煮茶,就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石洞内的昏暗和寂静,仿佛带着一种魅惑的力量,让他觉得内心空空。那种感觉,仿佛世界忽然于此寂灭,万物化作劫灰,他如一粒芥子在永恒的虚无中浮沉,只有面前这老人递来一杯茶,是这无依世界中唯一的救赎。 但这救赎让关临风非常不安。他总感觉那种高高在上的压力,是混合了慈悲和威慑的,好像如果他不肯饮下这杯茶,那慈祥的救主就会立刻化作金刚怒目,口喷烈火,将他和这世界一并烧作飞灰。 雷阳上前想夺过晴宜手中的茶。老人目光扫过来,转而将手中的茶杯向他送去。 世界历劫。苍生涂炭。老人宝相庄严,满目悲悯,正邀他同饮一杯茶,共同拯救生灵于水火。 雷阳只觉心头一热,顿时控制不住自己,也接过茶杯来,不顾烫口,一饮而尽。 老人改把第二杯茶递给雷阳,便给了关临风一个喘息的时机。 关临风感到那股无形的压力暂时减轻,头脑恢复了三分清明。这老人竟有这样强大的力量!这是精神力量的对抗,他不能屈服。雷阳已经中招,他不能再接这茶,否则万一这茶有问题,他们就是全军覆没。 老人逼退雷阳,又沏了第三杯茶,再次递给关临风。 山中洞天,同道前辈,这老人不过是请他喝一杯茶……世事如此险恶,人心又多是算计。他一己之力能对抗些什么,又能保护些什么?不如和其他人一样,饮了这一杯茶,把一切都放下。 关临风的手微微颤抖,接过茶杯。 可不是什么事都能说放就放下的。有些事,已经在心里生了根,拔出来会连血带肉地疼。他放不下,不能放下。他不能喝,不能屈服! 他猛地把茶杯放回桌上。杯中一半的茶水都溅了出来。 老人摇摇头,温煦一笑。 整个石厅都如沐浴在春风里。只有关临风立在那里,倔强如一根不肯被感化的刺。 “何必如此?”老人开了口,声音古朴悠长,仿佛在千万年的时光中悠悠打了个转,才旋回这一方洞天里。 关临风如遭重击,控制不住地后退两步,只觉体内气息翻滚,难受异常。 “你怎么了?”瑶雪看了他一眼,问。 关临风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同时默默催动玄气来平复体内的气息。 却见瑶雪走上前,拿起关临风放下的茶杯,放在鼻子前嗅了嗅,问那老人:“我可以喝吗?” 老人的目光微微惊诧,点了点头。随着他这一点头,周围无形的压力顿如春阳化雪,消逝无踪。 第6章 高人的试炼(下) 晴宜和雷阳回过神来,都是懵了片刻,才慢慢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瑶雪小口呷着杯中的茶,显然还没完全弄明白情况。 关临风见茶中没有玄机,料想老人没有恶意,应该只是在考察他们,便主动道歉说:“刚才是我多疑,失礼了。请问前辈,我们该怎么称呼您?” “我叫李锡祥。”老人笑了笑,伸出两指,点了点他和雷阳,“后生可畏。你们两个不错,但如果想在成就上超过那些天生玄性出众的幸运儿,还要更努力。” 雷阳和关临风听到他的名字,都露出“久仰”的神情。 雷阳摸摸鼻子,笑道:“您老不愧是成名前辈,玄气场真强。我是得努力了,刚才我表现的还不如向瑶雪,实在惭愧。” 李锡祥看了瑶雪一眼,赞许道:“小姑娘并非修行之人,但灵台清明,不为外物所扰,可见本性真纯。难得!” 晴宜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位老前辈说瑶雪本性真纯,所以没有“中邪”。那她在洞外就被迷惑了,是第一个中招的,岂不是说明她思想最不纯洁? 她脸上的懊丧之色没有逃过李锡祥的眼睛。 李锡祥微微一笑,冲她招了招手,说:“你来,让我仔细看看。” 晴宜对眼前的老人仍有些畏惧,磨蹭着不敢上前。 关临风不动声色地轻推了她一把,陪着她一起上前两步,来到李锡祥面前。 李锡祥仔细端详她片刻后,温言道:“你不必害怕。其实,比起他们三个,你更应该觉得我亲近才对。” “为什么?”晴宜不解。 李锡祥问她:“你听过你这两位朋友说起修行的事吗?” 晴宜犹豫地看了关临风一眼,说:“听过一点点……好像是分为‘玄气’和‘玄性’两部分。玄气可以后天修炼,用来提高身体的能力,也是施玄术什么的动力和根本;玄性是先天的,影响施出来玄术的强弱。” 关临风点头赞许。 李锡祥微笑道:“那么,你可知道,你就是我刚才说的那种,天生玄性十分出众的幸运儿?” “我?”晴宜不敢置信,随即又遗憾地说,“可惜我不是玄师,浪费了。” “你以后可以学着当玄师啊!”瑶雪比她还兴奋,拉着雷阳和关临风,问,“对不对?” 关临风和雷阳一个看地,一个望天,都假装没听到。 晴宜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还可以有“当玄师”这个选项,甚至她是今天才确信世界上真有玄师这个职业的。她脑中一片空白,面对李锡祥的肯定和瑶雪的热情,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如果有兴趣,确实可以考虑考虑。玄师是个危险的职业,我通常不劝人入行,但看见你这么好天赋,我还是没忍住说多了。”李锡祥摇摇头,微笑道,“先不谈这个了。刚才你们在门口说遇到困难,是怎么回事?” 关临风将水鬼的事情说了。 李锡祥听完后,沉吟道:“这事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那水鬼如果真是当年那位冤死的赵家小姐,为何一百多年不害人,最近才开始害人?那位齐墨老板到底是人还是鬼,为什么要护着她?搞清这些,也许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不一定要跟那齐老板硬碰硬。” “我倒是听过些传闻,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们。”左侧的石洞“卧室”内走出另一个老人。 那老人白发白须,皮肤黝黑,一身粗布衣服,想来就是那个山中隐士。 隐士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后,接着说道:“传说中,当年那赵家小姐冤死后化为水鬼,杀了仇人,又要向是非不分的族长索命。赵家请来玄师,本是想将那水鬼打个魂飞魄散的,但那小姐的生母不忍,苦苦哀求那位玄师。最终,那位玄师动了恻影之心,在他的帮助下,小姐的生母在附近山中为已经化作水鬼的女儿建了一座祠堂,设下能净化魂灵的法器、法阵,日日以香火供奉,希望帮女儿的亡魂洗去戾气,早日重新投胎。那祠堂的确有用。此后,水鬼一百多年没到南亭为祸。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又闹了起来。” 关临风忙问:“那座祠堂如今还在吗?” “就在这座山中。”隐士说,“日子久了,后来人都渐渐忘记了当初建祠堂的目的。这祠堂几次修葺、易名,如今被叫做‘圣女祠’。现在的人大多以为里面供奉的是位地仙,还常有人去祈愿呢。” 李锡祥说:“这样说来,要搞清这件事,那圣女祠是不得不去了。” “这阴雨天,若去爬山,你那老关节可还吃得消?”隐士白了他一眼,“我劝你还是在我这里休息,否则倒是拖累几位小友。” 听他这样说,雷阳和关临风都赶紧表示:“李老身体不适,不敢麻烦您一起前往。如今有了线索,不如让我们先去调查,回头有了新消息,再来请教您。” 他们这一聊,便聊到了快要天亮。隐士让他们在家里睡一会儿再出发。他和李锡祥住一间屋,另一间便留给了这几位不速之客。 雷阳和关临风大度地把床让给了两位女生。他们则用隐士拿来的垫子随意打了个地铺。 晴宜和衣卧在床上,虽然疲惫,但也许是喝了太多茶的缘故,并没有睡意。 这一夜的经历如梦似幻,她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兴奋。过了十几年单纯的校园生活,她是如此渴望外面的世界。而今晚展现在她面前的这个新世界,虽然和她想的不一样,但无疑更精彩、有趣。 那位李锡祥老人,似乎是个很厉害的玄师,他说她玄性很高,假如她愿意,以后也可以当个玄师…… 当玄师会是种怎样的体验呢?她想着关临风和齐墨过招时的沉着气度,想着雷阳挥舞铁链时的飒爽英姿,很像是武侠小说里的大侠。当个玄师,能变得很厉害,能四处游历、冒险、结交朋友……似乎真的很有意思。 想到这里,她不由翻了个身,偷眼瞄了瞄地上睡着的那两个玄师。 雷阳明明长着一张可以媲美明星的帅脸,却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睡得四仰八叉。关临风则是抱着手臂侧卧着,睡相十分安静,只是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做一个并不甜美的梦。 看来玄师也分很多种呀。 第7章 圣女祠 天才破晓,晴宜就被叫醒了。她匆匆洗漱过,刚坐到桌边吃了两口粥,就被瑶雪拉着出了门。 圣女祠也在西山,却是在另一个山头上。清晨的山林阳光明媚,处处可以听见鸟鸣。四人虽是赶路,心情却很轻松,边走边聊着天。 瑶雪最是精神,缠着关临风和雷阳问东问西,先问了些玄师修行的事,又问起李锡祥的身份。 “李老可是玄师界的传奇人物。”雷阳拉开说书的架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据说,他原本生于书香世家,从小念书习字,还留过洋,前途本来一片光明。后来时局动荡,他的父母双双罹难,新婚妻子也抛弃了他。他万念俱灰,想要自尽,却被三大玄师世家中陈家的家主陈予望所救。” “后来他就拜了陈予望为师,以二十五岁的年龄入了玄师之门,开始修行,三十三岁只身前往西疆的塔库玛干沙漠剿灭作乱的干尸响马,一战成名,是玄师界大器晚成的代表。此后二十年间,他走南闯北,留下许多传说,雾城的替身魔、越港的吃人鬼楼、小瑶池的人鱼妖等等,都是死在他手下的。那些年,他是玄师界公认的第一高手,风头甚至盖过了三大家族。” “可惜,李老后来在玉昆山斗雪妖时膝盖受伤,落下了风湿的毛病,无法再长途行走。现在他主要是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在玄师界做一些沟通、召集的工作,很少自己外出对付妖魔了。” 他们谈论着李锡祥的传奇故事,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圣女祠。 从建筑风格看,这座小祠堂建成应该有些年头了。灰墙上青苔尚新,看起来是有人定期打扫。屋顶的瓦片有旧有新,应该经过反复修补。 一条一米来深的小河沟环绕着圣女祠,连通屋后的一个小池塘。但河沟和池塘里并没有水。 大早上的,圣女祠里还没有来上香的人。 阳光从东边的窗户照进祠堂,给泥塑的圣女神像披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芒。 那圣女像眉眼温柔,神情端庄,让人心生好感。但毕竟是乡野间的小祠堂,泥塑谈不上多精美,最多只能算是线条柔和、色彩饱满。 晴宜一进这祠堂,就感觉到一种让人舒适的气息,仿佛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可以洗净心中的杂念,让人心绪平和、烦忧皆忘。 “这雕像是当年那位赵家小姐吗?”瑶雪从各个角度打量着那尊圣女像,“可她和昨晚的水鬼一点都不像啊。” “傻不傻?”雷阳敲了敲她脑袋,“这泥塑的彩绘很完整,色彩也鲜艳,肯定是近期重新描过颜色。这都一百多年过去了,泥塑不知道被修补过多少次,估计早就和开始的样子相差十万八千里了。” “虽然是这样,但是你也不要敲我的头!”瑶雪对他的行为十分不满,可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你们有没有觉得,一进这祠堂就有种……嗯,很放松的感觉?好像整个头脑突然放空了一样。”晴宜试着描述自己的感受。 关临风点头道:“的确,这里有玄气场。看来,这祠堂里确实供奉着什么法宝。” “我以为普通人感受不到。”雷阳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晴宜,“看来玄性高就是不一样。” 关临风围着泥塑转了一圈,说:“这泥塑是玄气场的中心。那件能洗涤戾气的法宝,应该是被封进了泥塑里。” 雷阳也认真起来,在祠堂里走走停停,掐着手指念念有词,研究了好一会儿,才说:“这阵法挺专业的。按说,用了这么强的法宝,布了这么严谨的法阵,那水鬼有天大的戾气,也该被压制住了。为什么她还会害人呢?” “昨天在旅馆时,郭飞说过,水鬼害人的事情是这两年才多起来的。会不会是这两年有什么变故?或者这是一个最近两年才出现的新水鬼?”晴宜猜测。 “近两年出现变故的可能性更大。”关临风说,“齐墨虽然是鬼,又包庇那杀人的水鬼。但我能感觉到,他本心不想害人。昨天我和他在旅店里打起来,他为了不让茶壶碎片伤到你们,选择用气劲收住瓷片,放弃了攻击我的机会。他在南亭镇开了八年旅馆,如果这水鬼是新来的,又害了几条人命,齐墨不该这么回护她。所以,我觉得他是以前就认识那水鬼,并且和水鬼有着深厚的情谊,虽然现在水鬼变得凶狠残忍,他还是念着旧情保护她。” “齐墨果然是鬼吗?”瑶雪提出一直困扰她的问题,“鬼不是都怕太阳、怕人多吗?为什么齐墨能白天出门,还开了个人来人往的旅馆?” “这要看鬼的修为。”雷阳给她普及知识,“修为高的鬼,只要不是长时间待在户外,或者去挤春运火车的话,一般的阳光和人气,他们是可以忍受的。” “齐墨确实不一般。”关临风也说,“我也算自幼修行的玄师,见过的鬼怪不少。但昨天刚见面时,我竟没察觉他是鬼。一直到你们聊起水鬼的传说,他情绪波动,我才感觉出异常。” “这么厉害!”瑶雪的语气不是害怕,而是遗憾,“昨天没多看两眼,真是可惜。你们玄师也很少看见这种鬼吧?” “嘻!他俩可没少见过!”一个娇媚的女声从柱子后面传来。 关临风和雷阳听到这个声音,都如临大敌。关临风右手一抖,手中已扣了三枚铁莲子。雷阳骂了句脏话,也把缠在左臂上的铁链抖开,摆出准备打架的模样。 “一看到人家就喊打喊杀,真叫人家伤心。” 随着这句亲昵的娇嗔,一个绝美的女人从柱子后面袅袅婷婷地绕了出来。她身材高挑、腰肢柔软,穿一身红色连衣裙,衬得肤色像雪一样白。她那精巧的瓜子脸上,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顾盼生情,殷红的唇微微抿着,流露出天真娇俏的情态。 “阴魂不散了是吧?”雷阳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怒道,“姽婳,你还说不是在跟踪我们?这次你又要干什么?” 晴宜听到这个读音,默默思考了一下这美女到底是叫“鬼话”还是“姽婳”,见她风姿绰约、美貌出众,便认定她叫“姽婳”了。 “人家这样跟着都看不住你们!一眨眼,你们就在外面找了两个漂亮小妹妹。”姽婳美目扫过晴宜和瑶雪,微微撅起了嘴,露出个吃醋的表情。 “不是的,你别误会。我们是昨天偶然碰到的…….”晴宜见她似乎和关临风、雷阳十分熟稔,一时搞不清他们的关系,决定解释一下。 不料,姽婳听到她这句话,“噗”的就笑出了声。 晴宜感觉自己说错了话,脸一红,后面的话便没再说下去。 姽婳打量了她片刻,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笑容又变得不同了。 晴宜看着她的笑容,突然觉得全身僵硬,身体竟一动也不能动了!惊恐中,她看见姽婳飞快地向她这边扑过来,有什么红色的东西一闪。几乎是同时,旁边关临风也迎了上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晴宜根本没看清他俩的动作。等她恢复活动能力时,她看到关临风挡在她身前,一只手臂被一条红色的绸练缠住。红练的另一头正握在姽婳手中。 “她不是玄师。你找我们麻烦,别牵扯她。”关临风正色道。 “小姑娘玄性挺高,是个当玄师的好料。万一她被你拐入行,对我也是个后患。我还不如趁现在杀了她。”姽婳说到杀人,仍是巧笑嫣然。 “想杀谁就杀谁,当我们是死人吗?”雷阳铁链挥出,抢先出手攻击姽婳。 姽婳的腰向后弯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躲过这一记攻击。她右手一挥,收回缠住关临风的红练,迎向雷阳的铁链。她边动手还边笑道:“人家早想让你们两个来日夜陪着人家啦,巴不得你们是死人好嘛!” 一人一鬼嘴上调笑,手下却打得如火如荼。姽婳的红练柔韧灵活,回旋翻转时都带着诡异的弧度,像两条火蛇正翻滚着想缠住敌人;而雷阳的铁链却似一条蛟龙,在火海中逐浪浮沉,一一化解火蛇的攻势。 另一边,关临风一边默念,一边周围的地上画着什么。 晴宜很快看出,他画的是八卦的图形。她随着关临风的动作,默默念出那些图案的名称:“乾、兑、离、震、坤……” 奇怪的是,关临风每画下一个卦象,祠堂里那种令人心智空明的感觉就要更强烈一些。 关临风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眉头微皱,画下卦象的速度越来越慢。 姽婳不再说笑,不时分神去看关临风。显然,她也注意到这奇怪的力量。 当关临风画完“艮”的图案后,姽婳再也按捺不住,长啸一声,双臂用力一挥,将红练舞成一个圈。她操纵红圈,直接撞向雷阳的铁链,发出“铮”的一声响。然后,她借着这碰撞的力量,准确地从尚未合围的八卦图形中跃了出去。 关临风早有应对,提前算准她的落脚点。三枚铁莲子在姽婳尚未站稳时飞到了她胸前。 姽婳略显狼狈地一侧身,躲过其中两枚,却被第三枚击中了肩头。 铁莲子上有克制鬼怪的玄术。姽婳中了这一下,立刻紧紧抿住了嘴,显然正在忍受痛苦。 雷阳口中默念,左手一寸一寸抚过铁链,也给铁链附上了玄术,准备再战。 姽婳再次舞起红练,目标却既不是雷阳,也不是关临风。 红练在空中划过一个大圈,最后缠住了那尊圣女泥塑。 随着一声巨响,五彩的泥土碎砺漫天飞起。那圣女像竟被姽婳的红练生生勒碎了! 第8章 神秘石板 雷阳自下而上挥出铁链,挡开了飞向晴宜和瑶雪的大部分泥塑碎片。 关临风飞掠到两个女孩身边,拉着她们退开几步,躲开了余下的几片。 晴宜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心脏狂跳,半晌都不敢动。等她定下神来,才发现她正紧紧抓着关临风的胳膊。 关临风显然也察觉到了,胳膊有些僵硬,但体贴地没有说什么。 晴宜脸有点红。幸好此时屋内尘土飞扬,应该没人注意到她的失态。她赶紧放开手,小声说了句“谢谢”。 尘土渐渐散去。晴宜明显感觉到,圣女祠里那安抚心灵的神秘力量消失了。 她赶紧去看那圣女像。 圣女像已经碎了一大半,圣女的头和身体都没了。泥塑的底座上,只剩下圣女膝盖以下的一截裙摆。 裙摆里面是空心的,最底部躺着一块黑漆漆的东西。 雷阳和姽婳又打在了一起。关临风安置好晴宜和瑶雪,就匆匆赶过去帮手。 晴宜注意到,姽婳在以一敌二的情况下,仍然时不时地分神去看那残破的圣女像。 她犹豫了一下,走到圣女像旁,伸头想看看藏在神像里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块三角形的石板,通体乌黑,表面凹凸不平,似乎有什么图案。 姽婳看到晴宜的举动,顿时露出急躁的神情。 这下,晴宜更加确定,姽婳在意的就是这块石板。 她伸手就把那石板取了出来。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能让敌人着急,拿走总是没错。 那石板不知道是用什么石头做的,触手温凉,质地坚硬,有种古拙的美感。石板正面鼓出五道石棱,四短一长,组成“?”图案。 晴宜认得,那是八卦中的“坎”卦。 但这石板上的坎卦图形,却有些说不出的不同寻常。简简单单的几横,细细审视来,竟似蕴藏着无穷天地、万千气象。 “这是什么?”瑶雪也凑了过来,“我看看。” 晴宜想将石板递给她一起研究,却发现那石板如同黏在了她的手上,送不出去! 石板的温度越来越高,逐渐变得滚烫。那坎卦图形,更仿佛是正在燃烧的煤炭,发出炽热的红光! 晴宜拼命想把石板丢出去,却突然感觉到,一股热流从石板涌入她的手心,然后迅速分布到她整个身体。 她如遭电击,大脑空白了片刻。她再次恢复意识后,发现周围的世界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可她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那边,姽婳终于将雷阳和关临风击退,向着晴宜扑过来。 晴宜的大脑还没做出反应,手已经先动了。她将那坎卦石板高高举过头顶。 石板发散出一道强大的玄气场,纯净、安宁、抚慰人心。这正是之前徘徊在圣女祠里的那股神秘力量! 姽婳在距离晴宜一米远的地方停住,不敢进入这玄气场的中心。 雷阳和关临风已经聚拢过来,准备再战。 姽婳见今天已经占不到便宜了,眼珠一转,露出个狡黠的笑容,双手一抹,将红练缠回腰上。那红练在她腰间转了几圈,便绕成了一条裙带,和红色的连衣裙搭配的天衣无缝。 “今天不玩了!人家走了,不用送!”姽婳像一阵烟似的,轻盈地飘出门口,眨眼就不见了。 “这家伙……”雷阳低声骂了一句,将铁链缠回手臂上。 瑶雪好心提醒他:“不用追吗?” 雷阳懒洋洋地说:“本来是应该追的。这不是因为有你们两个小累赘吗?” “她明显是冲着你们来的吧?”晴宜忍住不指出,“到底是谁连累谁啊?” “我没这么大本事,人家是冲关临风来的。”雷阳随口甩锅,“要我说,她多半是看上临风了。” 晴宜和瑶雪立刻用“坐等吃瓜”的眼神看向关临风。 关临风无语,没好气地说:“说她是看上你了还差不多!姽婳可从一开始就叫你‘小帅哥’来着。” 瑶雪对他们二人进行了一番比较后,评价道:“从长相上说,她跟雷阳更般配一些。” “……你知道这么说会一次得罪两个人吗?”晴宜好心提醒她。 果然,雷阳大叫起来:“姽婳少说也有几百岁了,我怎么就跟她般配了?” 关临风倒是个大度的,也不介意瑶雪说他不如雷阳帅,只是笑。 晴宜问他:“你们和这个姽婳很熟吗?” “算是吧。”关临风说,“两年前,玛县发生了一系列神秘火灾事件。我和雷阳去调查的时候,在一处失火现场遇到了姽婳。姽婳虽是个女鬼,偏偏修的是火系的术法。因此,我们一开始以为她就是纵火的元凶,追踪了她好几天。但后来又发生了一些变故,我们最后发现,纵火的是一个被当地邪恶教派害死的冤魂。那冤魂生前被活生生地剥了皮、取出脂肪炼制人油蜡烛,死后便化作厉鬼向那些教徒报仇。我们捉住了那冤魂,本想把他送到寺庙里去超度,但中途那冤魂被姽婳抢走了。” “后来呢?”晴宜紧张地问。 雷阳叹了口气,说:“没有后来了。我们至今也不知道那个冤魂的下落。姽婳来去无踪,我们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她。在那之后,她倒是时不时来找我们,有时是抢我们捉住的鬼,有时就是单纯捣乱。而最惭愧的是,我和临风联手都收拾不了这位姑奶奶,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说她了。你拿的这个是什么东西?”关临风问晴宜。 晴宜忙把那块奇怪的石板递给他,又讲了她拿到石板后发生的怪事。 雷阳说:“看来,这块石板就是一百年前那位玄师安置在圣女祠中的法器,用来安抚、净化水鬼的。姽婳打碎了泥塑,破了这里的法阵。所以,祠堂里的玄气场就消失了。” 关临风翻来覆去地研究那块石板,疑惑地说:“这石板肯定是件了不起的法器。但我并没有感觉到它的力量能进入我的身体。” “我只有刚拿到它时感觉到有能量传过来。后来也没有了。”晴宜说。 关临风看了看石板,又看了看她,说:“我有个猜想。咱们来做个实验吧。” 他摸出一把铁莲子,手腕一转,飞快地将铁莲子朝着不同的方向掷出,问晴宜:“我总共掷了几枚铁莲子了?” 晴宜毫不犹豫地回答:“七枚!” “我看都没看清,你居然能数出来?”瑶雪目瞪口呆。 关临风点点头,说:“就是七枚。你再看好。” 他用最快的速度在祠堂内的空地上奔走了一圈。若是有人此时一眨眼,大概根本都不知道他离开过原位。 “这也太快了吧!这是普通人类的速度吗?”瑶雪又是一阵惊叹。 关临风向她点头致谢,然后问晴宜:“我走了几步?” 晴宜想了想,说:“九步。” 关临风不再多言,微笑着问她:“你自己应该也感觉到了吧?” 晴宜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她回想着,慢慢说道:“之前,我看你和水鬼、和姽婳她们打架,完全看不清你的动作。但现在,我突然能看清楚了。” “不论是玄师,还是鬼怪,打斗时的每招每式,都是靠修炼所得的‘气’催动。‘气’的本质是一种能量。你之前看不清,是因为你没有这种能量。”关临风解释道,“这石板中,肯定有某种神秘的力量。你拿起它的时候,这力量就进入了你的身体里。你现在也有了这种能量,看我们的招式,自然觉得十分清晰。” 晴宜努力感受着自己的变化,除了精神好了一些、看东西清晰了一些、身体轻便了一些,暂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地方。 她有些失望,说:“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神奇的东西……” 雷阳叫道:“小姐,你知道我们辛辛苦苦修炼玄气有多不容易吗?你凭空得了这种力量,放在武侠小说里,就相当于悬崖下的高人直接传给你一甲子的内力好不好?别说这种话气人了!” 瑶雪面露忧色,认真地问:“武侠小说里,被人传了内力,是不是很容易走火入魔?” “能不能盼我点儿好了?”晴宜也忍不住敲了敲她的头。 其实她自己也有些担心,问关临风:“那这石板是什么来历?为什么它的力量可以传到人身上呢?” “这我也不知道了。我从没见过类似的东西。”关临风说,“咱们回去问问李老前辈吧。” 他和雷阳转身就走。 晴宜却有些心虚。她拉住他们,指着祠堂中一地的碎片,问:“这泥塑碎了,要怎么办啊? “碎都碎了,我们又不会捏新的,还能怎么办?”雷阳洒脱地耸耸肩,“当然是赶紧跑路了!” 居然这么无耻的吗? 晴宜瞠目结舌。 关临风莞尔,安慰她说:“放心吧。我回头会去南亭镇,找管理人员说一声。如果他们非让赔钱,那我们就赔钱。但我想,如果我们能解决水鬼的问题,他们不会计较这点损失的。” 第9章 这是天意? 李锡祥戴上老花镜,将那块刻着坎卦图案的石板翻过来覆过去地研究了许久。 最后,他长叹了一声,说:“原来传说都是真的……也许,这就是天意!” “天意?您知道这石板的来历?”瑶雪迫不及待地问。 李锡祥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问:“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上古时代的大神伏羲氏? “当然听说过。传说中,他人首蛇身,跟他的妹妹女娲结为夫妻,是人类的始祖。他教会了人们渔猎和驯养野兽的方法,创造了古文字,还发明了陶埙、琴瑟等乐器。”雷阳边说边想,“哦,还有!相传,伏羲氏每日仰观日月星辰、俯察山川地势、研究飞禽走兽,总结出了天地运行的终极规律。他在龙马河图的启发下,将这规律用八个图案描述了出来。这就是先天八卦。” 晴宜和瑶雪都用肃然起敬的目光望着他。 雷阳顿时不好意思,谦虚道:“这也没什么。很多玄术都是在八卦变化的基础上施展的。因此,伏羲氏创八卦这一段,我们玄师入门时都听过。” “那么,你可知道,伏羲氏当年为什么要观察天地运行,创造先天八卦?”李锡祥继续问道。 雷阳一愣,挠了挠头,说:“这我倒真没想过……” 关临风也陷入沉思,喃喃自语道:“若说运用,八卦后来的确被用到了很多地方,像雷阳说的玄术,还有古代的军事、哲学、数学领域。我当然不怀疑伏羲大神的智慧和神通。可他当年创造八卦,难道是因为提前就预知到,八卦会在后世中有广阔的用途吗?” 晴宜却觉得这不是个问题:“也许伏羲氏就是单纯爱好自然科学、基础研究呢?他就喜欢总结自然规律,并选择用这种方法记录下来,就好像发表论文一样。” 关临风被她这个比喻逗笑,说:“那倒也不是没可能。但我觉得,你这个肯定不是李老前辈想要的答案。” 李锡祥也不再卖关子,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才向他们徐徐道来: “太古之时,天地间灵气充沛。世间万物都在进行着从混沌到有形的转化。他们当中比较幸运的一些,在转化中摄取到天地的灵气,成形后便拥有了灵性和智慧。” “这些有灵性和智慧的生灵,可以被分为四类。伏羲和女娲的后裔,被称为‘人’,是灵性最高的一种。” “人的肉体毁灭后,灵气仍可在天地间化为有形的存在,人们称这些死后的有形灵气为‘鬼’。” “草木虫鱼、飞禽走兽中,有些得到天地灵气,拥有了和人同样的智慧,这就是‘妖’。” “此外,还有一些灵气飘荡于天地间,一直没找到可以寄托的有形之物。经年累月,在其他三类灵物的影响下,这些游荡的灵气竟也有了意识,以无形之体游戏于天地间,被称为‘魔’。” “四种灵物为了抢夺地盘、资源,常年争斗不休。人族虽然拥有最高的灵性,但肉身也最脆弱。同时,人的心思最复杂,喜欢相互猜忌,难以团结一心。到了最后,人族反而成了四种灵物中最弱势的。纵然有伏羲、女娲庇护,人族仍然常受欺凌。” “伏羲、女娲虽然是创始大神,地位凌驾于所有生灵之上,但毕竟不能与天地同寿。伏羲氏深知,这样下去,他夫妻二人身灭之后,他们的后裔必然无法生存于天地之间。他开始想,有没有办法,能将人和其他灵物生存的领地分隔开。” “他四处游历,日夜观察、思索,终于洞悉了天地的终极之道。” “那一日,他找到一块光滑平整的石板,在上面画了八个符号。天地万物的变化,都被包含在了这八个符号中。他时而沉思,时而演画,运用自身的无上神力,将天地生生分为两个互不相连的空间。这样,他就可以把人跟其他灵物分开,单独保护起来了。” “做完这一切后,他想了想,又觉得似乎太过偏袒自己的后裔。于是,他用同样的方法,又分出了两个独立的空间。这样,天地就被分成了互不相通的四界,人、鬼、妖、魔各居其一,彼此再无争斗。伏羲氏终于觉得满意了。” “然后,他信手一劈,把石板劈成八块。为了防止后世有野心家用这八卦石板重新将四界合在一起,他把八块石板分别藏在了四个空间里。” “同时,他又把使用这八卦石板的方法,传授给了一直忠心耿耿侍奉他的人族大祭司。这样,万一后世真的有四界合一的那一天,大祭司的后人也可以用这个方法,重新将四个空间分开。” “所以,这就是伏羲氏当年留下的八块石板之一?”瑶雪小心地捧过石板,仔细观赏着。 “是的。这八块石板,各自占了八卦中的一卦,即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分别代表天、地、风、雷、水、火、山、泽。这一块是坎卦石板,里面蕴藏着水的力量。”李锡祥说。 “这石板中的力量,是不是可以和人产生某种关联?比如,第一个接触它的人,可以得到它的力量?”关临风跟李锡祥讲了晴宜拿到石板后发生的事。 “传说中没有提过这一点。”李锡祥招呼晴宜坐在他身边,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说,“我来看看。” 晴宜不懂他要干什么,有些紧张,也不知怎么的,就朝关临风看过去。 关临风接收到她的求助,安慰道:“没关系,让李老前辈看看是怎么回事。” 晴宜点点头。她感觉到,有一股热流从李锡祥的指间发出,沿着她手腕处传入。很快的,她体内就出现了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把那股热流击退回去。 李锡祥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收回手。 晴宜还不明就里。关临风和雷阳则已经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你叫岳晴宜?”李锡祥仔细端详着晴宜,过了许久,才露出一个微笑,“可见,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你天生玄性极高,又有这样的际遇,还恰好是在这样的一个时间里。所以我说,这或许就是天意!” “您说的天意,到底是什么意思?”晴宜担忧地问。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惹上什么大事了。 “这几年,玄师界明显感觉到了一些变化。”李锡祥说着,看向雷阳和关临风,“你们两个应该知道的。玄师界目前在大力组建玄师联合会。” “这么大的事,肯定知道。”雷阳嘿嘿一笑,说,“但是这都是三大家族、还有那些有名气有威望的玄门大师在张罗的事,跟我们这种小玄师,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了?”李锡祥正色道,“自古以来,玄师除妖捉鬼,全凭个人的本事,缺乏相互合作。玄师内部甚至分出派系,做了许多无谓的争斗。很多玄师遇到难缠的鬼怪,连个求助的人都找不到。这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伤亡。我们建立玄师联合会的初衷,就是希望玄师们能有个组织,以后能更好地合作互助。” 雷阳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说:“您的心愿当然是好的。可要我说,玄师当中,重利益的多、重情义的少。即便有了这样的组织,也未必能起多大的作用。” 李锡祥不由皱了眉,问关临风:“你也这么觉得?” “我的想法并不重要。”关临风淡淡地说,“但若您一定要问,我只能说,我也不相信。” 李锡祥叹了口气,说:“我本来昨天就想问你的,你是关樵的孙子吧?” 关临风点点头,说:“是。” “我认识你爷爷。他的事,我很遗憾。”李锡祥说,“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有二十岁了吗?” “二十一。”关临风答。 李锡祥点了点头,温声问他:“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吧?” “还好。”关临风微笑道,“谢谢您。” 李锡祥看出他不想谈论这件事,顿了顿,终究没有再追问。玄师联合会的话题,他也没再提起。 “我想说的是,近年来,玄师界发现,人间的妖魔鬼怪越来越多,尤其是还多出了许多高能力的悍妖厉鬼。” 雷阳思索了片刻,说:“的确是。这么一回想,这几年‘白泽榜’的榜单是越来越长,我们遇到的妖魔鬼怪也越来越厉害。这是什么原因呢?” “这又要继续说这八卦石板了。”李锡祥说,“刚才说到,上古大神伏羲氏,用这八卦石板,将天地分为四个空间,人、妖、鬼、魔各居其一,互不打扰。但这种空间的分隔,也并不是完美无缺的。天地宇宙并不是处于一个静止的常态,而是时刻处在变化中的。因此,伏羲大神设下的四界分隔,也是时强时弱。有些能力较高的灵物,在四界分隔较弱的时候,可以进入到其他的空间里。” 晴宜至此才明白,为什么人间也会出现妖、魔、鬼。 第10章 初学玄术 “妖、魔、鬼跑来人间也不要紧啊!”瑶雪天真地说,“能交朋友的交朋友,交不了朋友的,不是还有玄师嘛!” 李锡祥问:“那如果四界的分隔过于薄弱,大批的妖魔鬼物跑到人间来呢?” 这下,连瑶雪都觉得不好玩了。她担心道:“这样的事会发生吗?” “根据玄师古籍记载,大约三千年前,发生过一次类似的事。当时,空间分隔十分薄弱,人间遍地是妖魔鬼怪,也常有人出门时不小心就走到了其他三界,葬身妖物口中。幸好,玄师们找到了侍奉伏羲氏的大祭司的后人。大祭司后人费劲周折,找齐了失落的八块石板,用家中世代相传的秘法,重新修复好空间分隔。此后,玄师们又用了许多年,付出了惨痛代价,才把滞留在人间的妖魔鬼怪清除干净。”李锡祥说,“可惜,因为年代太久远,关于这件事的文献记录极少,古代玄师记事用的‘天机文’又晦涩难懂。当时很多的事情经过,我们现在很难得知了。” “您刚才说,这几年人间的妖魔鬼怪越来越多了。这是不是说明,如今四界分隔又到了薄弱的时候?”关临风有些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李锡祥微微颔首,说:“不错,我也是这样推测的。所以,我们几个老家伙,才想推动玄师建立联合会,让大家能在非常时期团结起来,一方面能更好地应付这些妖魔鬼怪,另一反面,也能一起想办法找到八块石板和大祭司后人,把空间分隔重新修补起来。” “那您为什么说,我得到这块石板的力量是天意呢?”晴宜不安地问,“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我前些年看过一块古石碑的拓片,是三千年前一位经历过当时那场大乱的玄师写的。根据他的说法,八卦石板本是完整的一块,如今分成八块,彼此之间仍然存在相互吸引。如今,你得了这坎卦石板的力量,再去找其他的石板,应该是事半功倍了。” “我?我可能不行吧……”晴宜没想到这天大的重任莫名其妙就砸到了自己头上,“我就是一个普通人,连玄师都不是。” 李锡祥认真地问她:“那么,你想当玄师吗?” “我不知道。”晴宜小声说。 她确实是不知道。和许多同龄人一样,她此前十八年的人生,基本只有学习这一个主题。高考报志愿时,她填了经济学,只因为那是热门专业,其实她并不确定自己想要做什么。 她从小喜欢读书,尤其喜欢看小说,武侠的、玄幻的、穿越的……她向往书里新奇、自由的世界,也梦想过生活在那些传奇故事里,但当机会真的摆到她面前时,她却没有足够的勇气接过。 如果人生是一列火车,这一次她扳了道,前面的路可就是完全不同的另一条了。 李锡祥阅历丰富,明白她的纠结,也不催促,只说:“不急,你可以慢慢考虑。不过,你得到这坎卦石板的力量,难免被妖魔觊觎。我想教你些玄术,至少让你能够防身。你看可以吗?” 晴宜觉得,自己这还不答应,就是不知好歹了。 她刚点头,就听瑶雪在旁边大叫:“我也想学的!李老前辈,您教一个也是教,教一窝也是教,带我一个呗?” 李锡祥失笑,说:“那有什么不可以?不过,对你们俩的教法可能会不太一样。” “我先写晴宜的。”他问隐士要了宣纸和毛笔,伏在桌上,书写起来。 李锡祥的书法十分出众,怕几位年轻人看不懂,还特意写成了规整的小楷。 不止晴宜,另外三人也都好奇地凑到了桌边,看李锡祥写在纸上的那段话。 那段话大意是说,世间万物均可分出阴阳两种属性,玄师修炼时亦可将玄气分开,分别修炼玄阴之气和玄阳之气。施术时,玄师将玄阴之气和玄阳之气同时激发,就能产生强烈的玄气场。当玄气足够强大时,可以利用周围自然环境中的物质产生法术效果。具体的法术效果,则和玄师本身修行的属性相关, 雷阳越看越觉得疑惑,这修炼玄气的方法和他从小学习的并不是一路。虽然他知道玄师修习的方法有很多种,但这种将玄气分出阴阳的方法,他却是闻所未闻。 他不由看了一眼关临风,只见一向博闻强识的关临风也正盯着这几行字皱眉。没文化没见识的人不止他一个,这让他开心了许多, 然而,他发现岳晴宜同学正在认真地默念并背诵全文。他不由取笑她:“你背下来就能学会操作吗?我当玄师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如何将玄阴之气和玄阳之气分开。” 李锡祥搁下笔,解释道:“这门修行的方法,名叫‘阴阳两生术’,的确很少有人修习。将玄阴、玄阳之气分开的前题,是修炼之人本身已经有一定的玄气基础,因此,这方法其实并不适合新人上手。而那些已经打好玄气基础的玄师,都早有自己的修行习惯,也很少有人愿意中途改练这方法。我也是四十岁上,偶然知道了这阴阳两生术,试着练习后,才发现其内涵博大精深,修炼事半功倍。现在,晴宜得到坎卦石板的力量,便相当于已经有了玄气底子。这阴阳两生术,我觉得恰好是最适合她。” “那晴宜是不是很快就能成为高手了?”瑶雪兴奋地问。 “阴阳两生术,易学难精。能掌握到什么程度,还要看修行者自己的努力和机缘。”李锡祥说,“只看文字,确实不太容易懂。我助你一臂之力,你自己用心体会,看能不能领悟到一些。” 他说完,又伸手扣住晴宜的手腕。 晴宜感觉到,先前那股热流再次从李锡祥的指间涌入她手腕。 她闭上眼睛,用心感受着体内的变化。李锡祥注入的那股玄气像是一位老师,沿着她的血脉、肌肉、筋骨慢慢游走,对她体内的石板力量循循善诱。她渐渐感到一股暖流从头顶滋生,寻着头、胸、腹慢慢降下,逐渐变凉;同时,一股寒流从脚底生出,沿着后背升上头顶,慢慢变热。两股气流渐渐合成一个完整的循环,周流往复,生生不息。 “让这两股气碰撞试试。”李锡祥说完,撤回了他的玄气。 晴宜感到,那一寒一热的两股气流突然再次分开,各自追随着李锡祥撤回的玄气,最终在她的手腕处猛烈地撞在一起。 她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但是,她睁开眼睛,却发现小小的石屋中已经到处弥漫着水雾。 “这是我干的?”晴宜惊讶道。 “当然是你。以水成雾,果然是‘坎’卦石板的力量。”李锡祥笑着说,“只可惜,我那老友早起刚挑的一缸水,就这么让你挥霍了。” 晴宜赶紧回头看墙角的水缸。水缸里刚才还是满满的一缸水,此时却只剩缸底浅浅的一层。 “厉害!”雷阳也赞了一句,“看来我也有必要学学这阴阳两生术。” 李锡祥倒是比较客观,评价道:“阴阳两生术虽然神奇,但晴宜初学乍练就能有这种效果,一方面是因为她玄性极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坎卦石板的力量强大。” 瑶雪十分沮丧:“那我既没有超高的玄性,也没有石板的力量做基础,是不是就不能学了。” 李锡祥安慰她:“我可以教你些最基本的玄气修炼方法。只要你足够勤奋,先练个一年半载,打好基础,就能练这阴阳两生术了。” 瑶雪也不挑剔,听他这么说,立刻又高兴起来。 “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李锡祥神秘地说。 “什么?”瑶雪瞪大了眼睛。 李锡祥哈哈大笑,说:“我教你的时候,能不能麻烦你这两位朋友再去帮忙打一缸水?不然,我们今晚就只能渴着了。” “没问题,没问题!”关临风和雷阳赶紧答应。 晴宜有点不好意思,也说:“水是让我弄没的,我也一起去帮忙吧。” 三人从石洞中出来,才发现日已西斜。 石洞中这一番密谈,竟不知不觉花去了大半天的辰光。 山中隐士正趁着这最后的天光,在菜圃里拾掇着他种的那些蔬菜。 雷阳找出几个水桶,分给关临风两个。晴宜也想帮忙拎,却被斥为“捣乱”。 关临风趁他俩拌嘴的时间,向隐士询问了打水的地方,才知道这任务比他们想象的要困难不少。 他本以为,隐士会选择这处山洞居住,肯定考量过安全、地势、生活便利等各方面因素。那么,这地方离水源多半不会太远。 但隐士却说,这山坡脚下原本是有一条山溪经过的,但三年前一场地震后,山里的水流都改了道。圣女祠所在的那个山头,山顶原本有一处大瀑布。地震后,那道瀑布干涸了,下游的多条溪流也因此没了水。这其中就包括他打水的那条山溪。 所以,他们现在打水,需要翻过圣女祠所在的那座山坡,到更深的山里面去,来回一趟就需要将近两个小时。 “这都不叫事。”雷阳一挥手,说,“我们年轻,跑几趟无所谓的。” 晴宜计算着这一趟的运动量,很想说,她可能有所谓。但她刚才已经拍着胸脯说了“不就拎桶水么我也行”,这时哪好意思退缩,只能硬着头皮,跟在两位玄师身后上了路。 第11章 鬼打墙 晴宜拎着两个桶,走在仿佛永远走不到头的山路上,一度怀疑人生。她不是来旅游的吗?怎么突然干起苦力来了? 关临风看出她累了,伸手接过她左手中的水桶。他本来想把她右手的水桶一起拿过来的,但晴宜不好意思了。 “没事,你拿的太多了,我拎一个吧。”她一边推辞,一边加快了脚步,以示自己能行。 “刷啦啦!”一阵树叶抖动的声音响起。一只乌鸦慌乱地从前方的树林里飞出,逃命一般拼命飞过他们头顶,只留下一声意义不明的叫声。 晴宜不由停下脚,往那片树林看过去。 她这才发现,穿过这片树林,就是圣女祠。从她站的位置,已经能看到圣女祠的屋顶了。 树林里一片寂静,没看见什么猛禽走兽。但晴宜就是觉得,这树林散发着一股凌厉凶狠的气息。 “我去看看。”雷阳示意晴宜和关临风留在原地。 他放下手中的水桶,抖开缠在左臂上的铁链,小心翼翼地穿过树林,走进圣女祠。 没过多久,圣女祠里传出雷阳的一声惊呼。接着,打斗声在祠堂里响了起来。 “打起来了?”关临风脸色也凝重起来,对晴宜说,“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自己当心,有事喊我。” 天已擦黑,晴宜一个人站在荒山野岭,听着不远处小祠堂里传来的打斗声,心情十分忐忑。 一阵风吹过,山林里的树叶簌簌作响,像是鬼怪的哀叹和低语。 晴宜心里发毛,脚步不知不觉间就朝着圣女祠的方向慢慢挪动。在这种疑似闹鬼的地方,她还是觉得,离关临风和雷阳这两个玄师近一点更安全。 她走了十几步,渐渐觉得事情不太对。她虽然在走,但她和圣女祠的距离,好像一点都没变!她加快步伐小跑了几步,发现自己离圣女祠反而更远了。 树林里黑影幢幢。那些在夜色中看起来有些狰狞的树木,仿佛在她没看见时悄悄移动过。她不论怎么走,始终都走不到圣女祠门前。 祠堂里的打斗声也消失了。 晴宜这下真的慌了。她大声喊着关临风和雷阳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明白,自己这是遇到“鬼打墙”了。这打墙的鬼,是昨天夜里遇到过的水鬼吗? 虽然只相隔一天,但她现在得到了坎卦石板的力量,又跟着李锡祥学了阴阳两生术,自我感觉底气足了很多。 晴宜默背着李锡祥写的那篇指导,一板一眼照章操作,尝试到第三次,终于成功感受到玄阴之气、玄阳之气在体内流转。她小心地将两股玄气在手心中激发,惊喜地发现,她能用树林中的水汽在手心凝成一抔水。但她很快又意识到,这个技能……似乎在实战中派不上什么用场。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男子从圣女祠中走了出来。 晴宜不出声地闪到了一棵树后,躲了起来。 但这毫无用处。那黑衣男子显然很清楚她在哪里,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晴宜手里只有一个水桶。她用最大的力气,把这唯一的武器抡向那男子。 黑衣男子随手一挥。木桶立刻裂成七八片,落了一地,只剩下一个桶柄还握在晴宜手里。 “你别过来!”晴宜一边色厉内荏地叫喊,一边往后退。 黑衣男子冷冷地问:“你刚才怎么在手心聚成的水?这是什么力量?你怎么弄来的?” 晴宜立刻意识到,这黑衣男子是知道坎卦石板的。他从圣女祠里走出来,一定已经知道石板已经不在圣女像里了。他和坎卦石板有什么关系?他如果知道是她拿走了石板、还得到了石板的力量,会不会杀了她? 黑衣男子见她不回答,伸出一只手掐住她的喉咙,威胁道:“快说!” 晴宜被他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嘶声说:“是……一个年纪挺大的玄师老人教我的!” “玄师?老人?”黑衣男子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大约是判断她没有撒谎,终于松了手,说,“带我去找他!” 晴宜被他推搡着往前走去。刚才怎么也走不通的路,此刻又通畅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刚走出几步。晴宜就听到“刷刷”两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速度很快地飞来。 黑衣男子猛地往后一仰,躲开了飞到他面前的铁莲子。 晴宜也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好在,下一秒,关临风就从旁边的树林中闪出,一把将她拉了过去。 晴宜几乎跌进他怀里。关临风伸手揽住她,在她背上轻轻一托。她这才站稳。 “你没事吧?”关临风温和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没事,谢谢。”晴宜的心跳得有些慌乱,不知道是因为后怕,还是因为害羞。她不自然地抬起手,将鬓边的头发捋的耳后,掩饰着内心的波动。 雷阳也出现在他们身边,不解地问:“那家伙为什么突然丢下我们,跑出去攻击晴宜?” 这个问题,关临风也答不上来,只能问晴宜。 晴宜回想着刚才的情形,说:“我刚才用李老前辈教的方法,试着用了一下坎卦石板的力量。然后,那个男人就过来了,还问我从哪里得到的这力量。” “所以,他知道我们拿了石板,专门埋伏在这里等我们。”雷阳叹气说,“我确实没想到。” 晴宜注意到,雷阳一直倚在一棵树上,说话时微微弯着腰,还用左手捂着侧腹,不由问:“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小伤,不要紧。”雷阳满不在乎地说。可晴宜看着,血都顺着他的指缝渗出来了。 关临风从包里摸出一卷绷带,丢给他。雷阳道了声谢,用绷带按住了伤口,压迫止血。 晴宜担心地观察着周围,说:“那人为什么不见了?” “他就在我们周围。这里有一个空间法阵,利用树木形成障眼法,让人看不清方向和距离,找不到正确的路。”关临风说,“你跟紧我们,别再让他把咱们分开了。” “所以,他现在是躲起来了?是准备偷袭我们吗?”晴宜听话地凑到他身边。 “是我们躲起来了。”关临风微微一笑,说,“这种‘鬼打墙’的伎俩,也拿来对付玄师。这是看我们年轻,瞧不起我们吗?只要找到规律,看破这法阵并不难,再做一点改变,甚至还能把这法阵化为己用。” 他话音未落,就瞥见右侧刀光一闪。他反应也快,一把将晴宜推到雷阳那边,自己侧身避过刀锋,将藏在手心的三枚铁莲子向着刀光的方向掷去。 黑衣男子身形未现,刀锋先至。关临风这一下躲闪、还击,完全是凭着经验和直觉,虽然躲开了对方的刀,但发出的三枚铁莲子全部落空了。 但黑衣男子的位置也因此暴露。 晴宜见他手持尖刀再次袭向关临风,不及多想,将手中的木桶柄朝他丢了过去。 黑衣男子伸手挡开,目光也因此落到了晴宜身上。 关临风踏上一步,挡在晴宜和受伤的雷阳身前,沉声对那黑衣男子道:“齐墨!晴宜不是玄师,你连她都不放过?” “你是齐墨大哥?”晴宜吃了一惊。 眼前的黑衣男子,身材的确和齐墨类似。但他脸色黝黑、高鼻深目,长相颇有几分异域风情,看起来甚至有点凶,和她印象里儒雅清俊的齐墨完全不同。 不知道因为关临风说的话,还是因为晴宜叫的这声“大哥”。齐墨挥刀的动作明显犹豫了。 关临风架住他的手腕,把这一刀挡了回去。 “你真是齐墨大哥?”晴宜忿忿不平地说,“我们遵守了承诺,昨晚过后,再没有踏入南亭镇一步!你为什么还要到这里埋伏我们?真的是要杀我们灭口吗?” “如今,杀你们灭口又有什么意义!”齐墨的声音里似乎蕴藏着极大的悲痛,“我只问你们一句,那圣女祠里的法阵,是不是你们破坏的?” “我们……”关临风刚想解释,就被齐墨打断。 “你说!”齐墨一指晴宜,喝道。 晴宜实话实说道:“法阵破坏时,我们的确在场。但打坏神像的不是我们,是一个叫姽婳的女鬼。” “女鬼?”齐墨皱眉道,“你把当时的情况,详细跟我说一遍。” 晴宜看了一眼关临风,见他没反对,便一五一十地把当时的经过详细复述了一遍。不过她留了一个心眼,没说是她得到了坎卦石板的力量。 “那女鬼的武器,是一条红练?这跟泥塑被破坏的情况符合。你应该没有骗我。”齐墨终于放下了刀。 晴宜刚松了一口气,立刻又看到更恐怖的事。齐墨的脸突然开始扭曲,就好像皮肤下面有许多虫子在蠕动。接着,他的眼窝逐渐变浅,鼻梁和下颌的线条则渐渐变柔和。大约半分钟的时间后,他的容貌又变成了他之前在花坞民宿时的样子。 “你和水鬼到底是什么关系?这圣女祠中的法阵,是不是对她很重要?”关临风问齐墨,“事到如今,你不如把内情都告诉我们。你有什么难处,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上忙。” 第12章 千面鬼使 齐墨是鬼界的勾魂使者,负责将人间新死之人的鬼魂带回鬼界。 他天资甚高,修行勤奋,又从高人处习得一门易容的法术,可以改换身份行走人间,被称为“千面鬼使”,是鬼界一干勾魂鬼使中的佼佼者。 八年前,阴司一位判官核对生死簿时,发现南亭镇有一鬼,已死去百年,却仍没有到鬼界报道。 人鬼各有其道,鬼魂滞留人间,会逐渐忘却生前记忆、沦丧本性,最终变为伤人的恶鬼。 判官疑心那鬼是作了恶,被人间的玄师清理了,便又查阅了这一百年的“白泽榜”,竟也没在玄师清理的恶鬼名单中发现相关记录。 判官觉得蹊跷,将此事上报了阴司。阴司先后派了多名鬼使前往南亭镇调查,却都无功而返。最后,阴司派出了能力卓越的齐墨。 齐墨从那几位空手而归的同事口中,得知圣女祠和此鬼有渊源。因此,他一到南亭镇,首先便前往圣女祠探查。他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每天都把圣女祠从里到外仔细翻查一遍。只有一次,他发现了一丝属于鬼的气息。但那气息转瞬即逝,他未能追踪到气息的主人。 齐墨心高气傲,不肯就此认输。 他想着,这鬼修行最多不过百年,又一直住在人间这种阳气旺盛、极不利于鬼修行的地方,按理说不应该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在他眼皮下藏起来。他怀疑,南亭镇有高人在帮助此鬼。 因此,他决定在南亭镇住下,取得镇民的信任,慢慢打听这里的秘密。他变了一副讨人喜欢的文雅模样,在人间朋友的帮助下搞到了一个假身份。他称自己是厌倦了工作的大学教授,喜欢南亭镇的古朴清静,打算在此定居,并开了花坞旅舍。 转眼,旅舍已经经营了半年,齐墨和街坊邻居早已混熟,却始终没有听说南亭镇有什么厉害的修行者,也没有听到任何闹鬼的传闻。渐渐的,他也有些意兴阑珊,觉得这件事调查不下去了。他的鬼使同事甚至开玩笑说,齐墨这根本不是在调查,就是在带薪搞副业,想开旅店挣点钱。 但是,就在他准备盘出旅店,回去向阴司报告他的失败时,那个失踪的鬼却自己出现了。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敲开了花坞旅舍的店门。 那是齐墨第一次见到她。她衣衫尽湿,将一个昏迷的五、六岁孩子往齐墨怀里一塞,便匆匆逃跑了。 她转身的那一刹那,湿漉漉的头发向后飞起。那惊鸿一现的侧脸,是齐墨生前死后几百年来见过的最纯净美丽的容颜。 齐墨为了抢救那个孩子,没能及时追出去。他把孩子送到镇上的诊所医治,并找到了孩子的父母。那对父母带孩子来南亭镇游玩,一时疏于看护,导致孩子贪玩落水,早已急的寻死觅活。此时孩子获救,父母千恩万谢自不必提。 可齐墨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雨夜来访的美丽少女。 他终于发现了水鬼的踪迹。可是,要怎么引她出来呢? 他就“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最喜欢什么”这个问题,虚心请教了几位女性朋友,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其中以“爱情”和“美食”票数最高。“爱情”不易操作,但“美食”他还是有办法的。 鬼界最大的市场“幽墟”中,有家“香死人”糕饼店,所制甜糕甘美可口、香飘十里,众鬼无不喜爱。更妙的是,这香气只有鬼能闻到,人类闻不到。 齐墨购得十斤甜糕,寻了一个夜晚,带领几个鬼使弟兄,沿着南亭镇及周边的运河水道,每隔一里地就摆上一小盘糕饼,再藏到暗处观察。 很快,圣女祠周围的甜糕就消失了好几块。 齐墨确定了位置,立刻杀进圣女祠,掘地三尺地搜查,终于在祠堂后的小池塘里发现了水鬼。被发现时,她正躲在一片荷叶下面瑟瑟发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吃了一半的甜糕。 在齐墨以为自己大获全胜时,意外又发生了。 圣女祠中的法阵,原是百余年前,水鬼生前的母亲求玄师高人所设,在平息戾气、安抚亡魂方面,有极强的作用。而圣女祠后的这个小池塘,是水鬼平日的居所,也是此阵法力最强处。 齐墨也是鬼,身处在这强大的玄气场中,同样战意全无,根本无法和水鬼动手。他苦口婆心地劝了水鬼好几天,水鬼也不同意跟他回阴司。他只能暂时放弃,返回花坞旅舍,另寻对策。 这对策并不难想。既然在圣女祠里无法动手,那他就必须想办法把水鬼引出来。可水鬼上过一次当,警惕性大大增高,不论齐墨用甜糕、肉脯、蜜饯还是奶茶引诱,都绝不再踏出圣女祠一步。 不得已,齐墨只能用了个有点卑鄙的方法。 水鬼之所以会暴露身份,是为救落水的小孩。齐墨便雇了一个胆大的孩子,在离圣女祠不远的山溪里假装溺水。水鬼果然上当,离开庇护她的水塘前来救人,被藏在溪边的齐墨一举擒获。 水鬼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子。也许是因为她到死都是个没出过闺门的小姑娘,也许是因为她常年受圣女祠里的法阵净化,她的心智更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说起话来充满天真的稚气。 可齐墨清楚,阴司的律法,从不会因为谁天真懵懂而饶过她。水鬼当年含冤新死,曾化为厉鬼伤人害命,之后又擅自在人间羁留了一百多年。她犯的这两条都是阴司的重罪,依律该入地狱受刑。 齐墨的心情十分复杂。他用不光彩的手段抓住她,本就有愧,偏她又是这样善良纯洁、惹人爱怜。他想到她将要在地狱里受那些刀劈火烧、油锅煎熬的酷烈刑罚,心中万般不忍。一番天人交战后,他终究没把她带回阴司。 他找理由搪塞了阴司,把水鬼的案子草草了结了。小镇上的花坞旅舍也一直开了下去。 第13章 齐墨的请求 此后的几年,齐墨一有闲暇,便会到南亭镇小住。水鬼为报恩,常来拜访,并赠送些自己采来的红菱、莲藕。一来二去,他俩逐渐熟稔,感情也日益笃厚。 齐墨本以为,这样平静美好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但世事无常。三年前的一天,变故不期而至。 那天夜里,水鬼来南亭镇找齐墨聊天。 镇外的西山上,突然传来一声天崩地裂地巨响。随后,大地开始剧烈地震动。 水鬼怕撞见出门避险的镇民,赶紧跟齐墨道别,打算躲回圣女祠。她沿着河道游到西山脚下,却发现山中的河流水道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环绕圣女祠的那条溪流,连带着她居住的池塘,都已经干涸了。 水鬼回不去圣女祠,失去了法阵的净化,很快就和所有留在人间的鬼魂一样,迷失了本性。她有时控制不住自己,要把水上往来的游人拖入水中。 雷阳听齐墨讲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他,说:“我理解你和水鬼感情深厚。但即便她的本性不坏,如今她变成了厉鬼,还杀了好几个人,这总是事实。你身为鬼使,还这样护着她,已经是助纣为虐了吧?” “我若是助纣为虐,南亭镇死的可就不止五个人了。”齐墨冷冷地说。 “你能阻止她伤人?”关临风问。 齐墨苦笑道:“总算她还没完全忘记旧日的情谊,肯听我说几句话。” 晴宜毕竟是女孩子,能从齐墨的诉说里听出更多的情绪。她犹豫了一下,问:“齐墨大哥,你是不是喜欢水鬼?” 齐墨沉默了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 关临风这才明白症结所在,只觉得这问题更加棘手,试探齐墨道:“那你今后是什么打算呢?水鬼留在人间的时间越长,戾气便越重。这对她自己、对你、对南亭镇的居民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至今没有将她带回阴司,一方面是无法眼睁睁看她下地狱受苦,另一方面,也因为这件事并不是毫无转机。”齐墨缓缓说道,“我为了替她找寻出路,曾经走遍了整座西山。结果,我发现,三年前那场河道大变更,不是因为山崩、地震这些自然原因,而是有人施了手段!” “人为的?这需要多强大的力量!”晴宜难以置信。 关临风和雷阳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是将信将疑。 齐墨解释道:“鬼界有一样神器,名叫‘分水断魂玉’。相传,那是上古大神遗留的一对玉佩,有引导河流、分拨水道之能。这对分水断魂玉,原本一直供奉在忘川下游的一念湾处,将忘川分为善流、恶水两道支流,分别浇灌阴司属地和十方地狱。这玉佩自带诛鬼之力,鬼魂一旦碰触,便会魂飞魄散。” “然后,三百多年前,分水断魂玉中的阴玉竟然被盗走了!阴司派出各路鬼使,遍寻四界,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令人震惊的是,不久之前,我竟在西山顶上的一座水潭边上,感受到了分水断魂玉的气息!但因为那分水断魂玉有诛鬼之能,我未敢下到水潭里仔细查看。” “你认为是有人用这块被盗的分水断魂玉,改变了西山的河道?”关临风问。 “正是。”齐墨说,“虽然我想不出是谁会这么做,以及他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晴宜早就被齐墨的故事感动,对水鬼的遭遇也颇为同情,一时间甚至忘了昨晚要杀她的也是这个“值得同情”的水鬼。她问齐墨:“分水断魂玉只会让鬼魂飞魄散,而不会伤害人,对吗?假如我们能找到那块分水断魂玉,是不是就可以把河道改回来?” “这正是我想求你们的事。”齐墨说着,对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关临风伸手扶起齐墨,沉声说:“照你的说法,只要我们肯帮忙,找到分水断魂玉就能改回西山的河道。这并不难。但水鬼回到圣女祠之后呢?她就一直这样留在人间吗?那五个枉死在她手里的游客,又算是什么?” 齐墨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嘶哑:“请你放心。枉死的五条人命,都清清楚楚记录在阴司的判官簿上,一笔也不会抹掉。可地狱里那些惨烈的酷刑,实在不该让她这样一个天真柔弱的可怜女孩来承受。” “我把她送回圣女祠后,会再请人布一个净化法阵,洗去她身上的戾气,继续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地生活。我会让她喝下浮生梦,忘记河水曾经改道,忘记她曾经失去了自己的家,忘记她曾变为恶鬼伤人,也忘记…….我。” “我会去阴司认下那五桩命案,说自己是修炼时入魔,误伤人命。阴司一切的惩罚,全都由我来领受。” 一时间,山林里的风都停息了。 齐墨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像是在等一个宣判。 关临风叹了口气,说:“我实在说不好,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不用替我觉得冤枉。”齐墨淡淡地笑道,“我身为鬼使,没有按要求捉拿她回阴司,有辱使命。那五个无辜之人枉死,说到底,也有我一部分责任。我为此受罚,也是应该的。” “咱们……帮帮他们吧?”晴宜很想成全齐墨的这番心意。 雷阳也说:“水鬼家园被毁,变成恶鬼伤了人,说到底也有点冤枉。齐老板在这件事上确实有责任,他愿意承担罪责,对那枉死的五人也算有交代了。” “好吧。”关临风终于不再纠结,说,“我去找一找那块分水断魂玉。” “帮人帮到底。”雷阳说,“我看,齐老板也不用找人重设法阵了。李老不是就在南亭镇吗?说起对法阵的研究,现在玄师界还有谁能比的过李老?” 齐墨花了点时间,才压抑住激动的情绪。他对着他们又鞠了一躬,说:“大恩不言谢。你们的帮助,我会永远记得。他日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我拼了性命也会报答的!” 第14章 分水神玉 齐墨担心他离开期间水鬼会再次伤人,因此在圣女祠门口就与晴宜三人分别,赶回南亭镇。 晴宜他们则返回隐士的山洞,和李锡祥商议此事。 李锡祥听完他们的述说,叹道:“这位千面鬼使倒是个有情有义的角色,这个忙我是要帮的。布个祛除戾气的法阵倒不难,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去找到那分水断魂玉,把西山的水道改回来,让水鬼先回到圣女祠。” “这么晚了,明早再去也不迟。”隐士劝道。 “这事宜早不宜晚。”李锡祥说,“现在正是多雨的季节,那水鬼雨天能在陆上行走,若再伤人就不好了。而且,水鬼已经上了白泽榜,随时可能有其他玄师来捕猎她。我这把年纪了,也不愿跟同行起冲突。” 一行人立刻动身,前往齐墨说的藏有分水断魂玉的水潭。 他们沿着圣女祠门前那条干涸的河道往山上走,在林中蜿蜒而行。河道终止在一处山岩脚下。山岩上方隐隐传来水声,山壁上有水流冲刷的凹陷,看得出这里曾经是一道瀑布。 那山岩高十几米,十分陡峭。好在,同行的隐士常年在山中居住,练就了一身登山攀岩的好本领。他自告奋勇地先爬上去探路,并放下一根粗麻绳来。 瑶雪见他如猿猴一般敏捷地攀上山崖,啧啧称奇,雀跃非常。 晴宜看在眼里,腿却有些发软,问:“没有别的路了吗?” “旁边的山坡都差不多,还不如这里好上呢。”雷阳早就观察过了,“咱分批上。你和瑶雪绑着绳子就行,我和临风不需要。” 早死晚死都是死。晴宜一咬牙,说:“好,那我先上吧。” 关临风将粗麻绳绕在她腰间,打了一个登山结,看到她的表情,安慰道:“没事,我和你一起上。有什么情况,我会拉住你的。” 晴宜双手攀住凸起的山石,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她爬出一段后,惊奇地发现,她身体的力量和灵活性,都比之前有了很大的提高。她猜想,这也是坎卦石板力量的作用,顿时信心大增,加快了攀爬的动作。 “慢点,别逞强。”关临风赶紧提醒她。 他跟在晴宜身边,保持着和她相同的速度往上爬,动作稳健敏捷。有两次,晴宜踏上了松动的山石,身子刚一倾斜,他就伸手托住了她。 晴宜爬到山顶,由衷地对他说了句谢谢。 山岩上方便是齐墨说的那个水潭。水潭面积不小,黑夜中几乎看不清另一侧的边际。 晴宜伸手捧了一抔水,仔细观察。潭水清澈寒凉,却并没有其他特殊之处。 等其他人都爬上来时,关临风已经绕了水潭一周,说:“这里似乎并没有特殊的玄气场。” 雷阳分析道:“如果齐墨没骗我们,那就是分水断魂玉的气息只有鬼才能感应到。” 李锡祥从兜里掏出一块玉制的佛牌,念了几句口诀。 瑶雪第一个凑过去,紧紧盯着那佛牌。过了半分钟,那佛牌也没出现任何变化。她不由问李锡祥:“这个要怎么看?” “没有反应,不用看了。”李锡祥干咳一声,将佛牌收回口袋,“这佛牌里是我救下的一个小鬼,跟了我许多年,向来十分听我的话。但现在,我召唤,它也不肯出来。可见这地方确实有鬼十分惧怕的东西。” “一块玉佩藏在这么大的水潭里,还一点气息都感应不到。这可不好找。”隐士担忧道。 “只能靠眼睛看了,慢慢找吧。”关临风当机立断,“瑶雪,把你的防水手电借我。” 说话间,他已经脱了外衣扔给雷阳,跳下水潭。 潭水虽然清澈,但天色太黑,即便有手电照明,也难以看清潭底的情况。关临风不得不潜入水中,用手在石头潭底一点一点摸索。 那水潭是处活水,表面平静,水底却是暗流涌动。潭水又是冰冷刺骨。这般在水中寻物,十分消耗体力。 关临风第三十七次浮出水面时,已经是脸色青灰,口唇发紫。但他只是靠着潭边一块石头歇了半分钟,喘匀了气,便打算再次潜入水中。 雷阳一把拉住他胳膊,不由分说将他从水中拖了出来,骂道:“你这样子潜下去,等下还上的来吗?” 李锡祥也劝道:“欲速则不达,歇一会儿吧。” 晴宜在兜里一阵翻找,终于翻出两块巧克力,递给关临风。关临风的手有些发抖,连剥巧克力包装纸都十分困难。晴宜赶紧接过来,帮他剥开。 雷阳在一旁看着,皱眉道:“你歇着,换我下去。” “你身上有伤,不能见水。”关临风却不同意。 “要不让我来试试吧!”晴宜打断了他俩的争执。 关临风和雷阳同时露出怀疑的神色。 “不就是在水里找一块玉嘛。我游泳还不错的。”晴宜说着,就开始活动热身。 “你一个女孩子……” 晴宜不等雷阳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你看不起女孩子是不是?” “我们是关心你。”关临风无奈道。 “我知道的。”和关临风说话,晴宜的态度立刻温和了许多,“但现在,你们俩一个有伤在身,一个体力透支,而水鬼小姐姐随时可能出状况。时间紧迫,我虽然还不算玄师,也该挺身而出,不是吗?” “好姑娘!”李锡祥竖起了拇指,也帮晴宜说话,“晴宜如今也算半个我辈中人,又有坎卦石板的力量护体,下水寻玉应该不会有问题。” 他这样说了,关临风和雷阳自然不好再反对。 雷阳难得夸奖了一次晴宜:“看不出你平时咋咋呼呼,关键时刻还挺有担当。” 关临风看晴宜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欣赏的味道,嘱咐道:“多当心。” 晴宜脱下鞋袜,坐在谭边,刚把脚伸进潭水里,就冷的打了个哆嗦。然而,她豪言壮语都已经放了出去,此时退缩太没面子,只能咬牙跳进水里。 她真正开始在潭底摸索时,才完全体会到这个事情的难度。 潭底暗流涌动。她需不停地调整姿势,以防被水流冲走。 潭底的石头凹凸不平。她每摸到一处凸起,就要拿手电照一照,看是不是玉佩。在水底睁眼的次数多了,她的眼睛也十分难受。 她才找了几分钟就开始疲惫了,心里不由感叹:关临风居然能这样持续找两个小时?他们这些自幼修行的玄师,身体素质是真的好! 身体素质很好的关临风此刻却如坐针毡。他看着晴宜娇小的身影在水潭里浮浮沉沉,心里十分内疚,勉强坐了一会儿,就执意重新下水,让晴宜回岸上休息。 晴宜却不肯,坚持说她既然已经下了水,不如两人一起找效率更高。 关临风拗不过她,只能同意两人分头寻找,轮流休息。 东方天际出现曙光的时候,疲惫不堪的晴宜终于在两块石头的缝隙中发现了一片藏起来的墨玉。 那玉是一种透亮的黑色,形状有些像“逗号”。晴宜想到,齐墨说这分水断魂玉有一对儿,那这个形状和颜色,应该是阴阳双鱼中的阴鱼。她觉得有戏,赶紧喊关临风来帮忙鉴定。 “应该就是这个!”关临风仔细端详了一会,说:“这玉佩有改换河道的能力,它旁边那两块石头也是刻意布置的,似乎是个什么法阵。我不确定直接把它拿出来,这片水潭会不会出现什么变化。你先上岸去,我来拿。” 这一晚过去,晴宜跟关临风之间已有了几分并肩战斗的情谊。她听到这话,立刻就问:“那你怎么办?” “我好歹是个玄师。”关临风劝她,“我一个人脱身更容易些。” 晴宜听他这么说,只能同意。她一步三回头地回到岸边,刚出水面,就被瑶雪用外套裹住。 “这是找到了?”雷阳问她。 晴宜点点头,眼睛一直紧盯着水潭中的关临风。 关临风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中,用两根手指夹住石峰中的玉佩,轻轻一提,把玉佩夹了出来。 水潭内像被丢人进了一枚炸弹,惊天动地地翻搅起来。 潭水翻滚着汇成一股洪流,冲出山崖,飞流直下,注入山下干涸的河道,激起雪浪般的水花,如飞珠溅玉般美丽。 这难得一见的壮丽奇景中,晴宜却只注意到,关临风跌进水潭中,身不由己地被洪流推向山崖了的方向。 她大喊着关临风的名字,往水潭冲过去。 雷阳动作更快,已经扑到潭边,伸手去抓关临风。但水流太急,关临风离岸边又远,他一把竟抓了个空。 晴宜脑中一片空白,几乎可以预见下一刻将要发生的悲剧,却丝毫无力阻止。 就在她惊慌失措的时候,她突然感到李锡祥扣住了她的手腕。随即,一道醇和刚劲的玄气被注入她体内。 那玄气行走极快,像一个策马疾驰前来传达召集令的传令官,所过之处,把藏在她体内的坎卦石板力量纷纷唤起。最终,千军万马汇成一支雄兵,以战无不胜之势冲出她的身体。 关临风的处境已危险至极。他半个身体都被冲到了悬崖外,眼见就要坠落崖底。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潭水突然停止了翻滚。那要把关临风推下悬崖的洪流也瞬间停止了流动。 关临风反应极快,立刻伸手抓住山崖上一块凸起的石头。 雷阳和隐士拽着他的胳膊,把他从悬崖边拉了上来。 几乎就在这同时,像定格魔法消失了一样,潭水和瀑布又激烈地奔涌起来。 晴宜只觉得眼前发黑,双腿软的再也站立不住,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向后倒了下去。她失去意识前,依稀听到李锡祥自责的声音:“是我心急了。刚才我见小关要掉下悬崖,立刻想到借坎卦石板的力量阻住水流,却忽略到晴宜的承受能力……” 第15章 各怀心事 水声又响了起来,先开始是“嘀嗒、嘀嗒”,后来变成了“唰啦、唰啦”。 晴宜从睡梦中被吵醒,烦躁地皱起了眉头。水、水、水,自从到了南亭镇,她好像一直都摆脱不了水。她感觉大脑和身体都无比沉重,翻了个身,想换个姿势接着睡,却被一个惊喜的声音叫醒:“晴宜?晴宜,你醒来了?” 晴宜不情愿地睁开眼,懵了几秒钟,才看清眼前的人。眼前这人是个鹅蛋脸、大眼睛的美女,居然是之前在花坞民宿见过一面的孙绮,那个来南亭镇采风的美术系研究生。 她赶紧左顾右盼,观察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标准的旅馆双人客房里。房间的室内陈设都是仿古的木制家具,床单、被罩是蓝色扎染图案。墙上木制的挂钟显示现在是十点,从房间的光线来看,应该是晚上。 她是怎么晕的来着?她昏睡的时候被送回花坞民宿了?她睡了一天还是两天?瑶雪呢?为什么是孙绮在陪着她?各种问题一起涌来,让她心里有些慌乱。 窗前的黑暗处站了一个人,正看着窗外的夜雨出神,此时听到动静,从阴影中回过头来,从容沉静的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晴宜看见他,心下稍宽,爬下床走到他身边,问:“关临风,你也在这里啊。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瑶雪去哪儿了吗?” “你在水潭边晕倒了。我们把你送回来后,李老和雷阳休息了半天,下午就出发去圣女祠布置祛除戾气的法阵了。瑶雪十分想看,也跟着去了。雷阳会照顾她的,你放心吧。”关临风温声说,“你感觉好点了吗?” “我没事了。向瑶雪居然这么不仗义,为了看热闹就丢下我不管了!”晴宜撇撇嘴,说,“谢谢你留下陪我。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我也没事。”关临风微笑道,“晴宜,谢谢你。今天在山崖上,是你救了我的命。” 晴宜自从在花坞民宿遇见关临风后,经历了一波三折、百般事端,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这样安静地跟他单独说话。也许是因为关临风老成持重、少有言笑,也许是因为他总和雷阳在一起,后者又帅的过于醒目,总之,直到此刻,晴宜才第一次注意到,关临风微笑起来是如此好看。静夜里,他唇角微扬,眸光含笑,清朗的眉目舒展开来,如碧空风洗、春江月映,如此明亮而温柔。 她突然就有些害羞,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头道:“别这么说啦!我虽然也算帮了一点忙,但主要还是李老前辈的功劳……” “所以,晴宜是为了救你才落水的吗?”孙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听到他们的对话,十分好奇。 “落水?”晴宜听到这个新奇说法,感觉一头雾水。 “喝点姜汤吧。关临风给你留的,一直放在保温杯里温着呢。”孙绮边说边把一个保温杯塞进晴宜手里,“你们早上回来的时候,郭飞看到了,跑来跟我八卦。他说看见你和关临风浑身衣服都湿透了,你还昏迷不醒,估计你们是晚上出门掉进水里了。齐老板听说了以后,还特意给你们熬了姜汤。” 晴宜看了一眼关临风,见他没有挺身而出澄清误会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顺水推舟道:“是呀,我和瑶雪出去散步,正好看到关临风掉进河里。我想把他拉上岸,结果一不小心,自己也掉下去了……” 一旁的关临风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用不接话的方式表达了默许。 晴宜觉得这么聊下去容易穿帮,机敏地转移了话题:“所以,孙绮姐,你听说了我们落水的事,特意来看望我的吗?” “是呀。”孙绮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颇有点大姐姐照顾人的风范,“结果我来了一看,你昏睡不醒,瑶雪也没在,只剩下关临风陪你。我想着他一个男生照顾你毕竟不方便,就留下来帮忙了。” “谢谢孙绮姐。”晴宜赶忙拉着孙绮的手道谢。 “别这么客气!别说你之前帮过我,即便没有那件事,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的,本来也应该互相帮助。”孙绮这么说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关临风身上飘去。 孙绮的眼神虽然只在关临风身上停留了短短的一瞬间,同为女孩子的晴宜也已经察觉到,孙绮对关临风有点好感。这恐怕是她想留在这里的另一个原因。 晴宜想起一直对孙绮献殷勤却又不得法的郭飞,不由替他连叹了好几口气,再看一眼皱眉盯着窗外、丝毫没发觉美人心事的关临风,想替孙绮也叹一口气,却又觉得这口气怎么都不太顺畅。她一想到有孙绮这么个温柔文艺的大美女欣赏关临风,说不上为什么,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孙绮显然也发现关临风没在听她说话,神情有些失落。晴宜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敲门声适时地响起。关临风过去打开门,门口站着的却是齐墨。 齐墨笑容和煦,穿一身黑色布衫,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手里端着一个木制托盘。托盘里是三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如果没有见过他之前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热情周到的旅店老板竟会是鬼界颇有名气的千面鬼使。 “晴宜醒了?”齐墨脸上的关心倒不像作假,“我看你们房间灯还亮着,想着你们这么晚没睡,一定饿了,就给你们下了几碗面条。” “太好了!我正好饿了。谢谢齐老板。”关临风接过托盘放在桌上,招呼晴宜和孙绮过来用餐。 齐墨送完宵夜,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关上门,也在桌旁坐了下来,帮他们分派食物:“孙绮,我记得你不吃鱼是吧?那碗鸡蛋面是给你的。另外两碗鳝丝面是小关和晴宜的。” 晴宜听到这话就在心里扶了下额,一脸同情地看着孙绮。果然,孙绮吃完那碗面,没过两分钟后,就趴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晴宜忍不住感叹:“齐墨大哥,你这下药的手法真是又自然又娴熟。我觉得你别叫‘千面鬼使’了,改叫‘毒手鬼使’算了。” “我也不是总用这种手段的……难得的两次,都让你赶上了。”齐墨被她说得有些尴尬,“我是想着,无关的人还是少知道些事情比较好。” “当然。”关临风出来圆场。他走过去,帮着晴宜一起,把昏睡的孙绮扶到床上。 晴宜一边忙活着给孙绮脱鞋、盖被子,一边问齐墨:“齐墨大哥,你说服水鬼姐姐了吗?她能跟我们回圣女祠吗?” “有点麻烦。”齐墨神色凝重,“昨天我从山里回来后,就感觉她有些不对劲。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情绪十分焦躁,对我的态度也很抗拒。今天你们一来,我就跑去告诉她,可以送她回家了。我本来以为她肯定会高兴,没想到她竟突然爆发,又喊又叫地说不回去,甚至想要逃走。我拦她的时候,她还对我动了手。” 齐墨说着,取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他颈部右侧,赫然有三道皮开肉绽的血痕,一看就是被锋利的指甲抓伤的。 晴宜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打开行李箱,开始翻找医药包。 齐墨阻止她道:“晴宜,不用忙了。这都是皮肉伤,不要紧的。” 关临风淡淡地插口道:“那内伤呢?也不要紧吗?” “果然瞒不过你。”齐墨自嘲地笑了笑,说,“我一时大意,竟然被她放出的戾气伤了魂魄,实在惭愧。” 关临风叹了口气,说:“以你的能力,你如果不是担心伤到她,出手有所保留的话,本来不至于如此的。” 齐墨笑笑,不置可否。 晴宜终于从箱子里翻出了消毒喷雾和创可贴,递给齐墨,问:“那后来怎么样?你拦住她了吗?” “拦住了。但她闹得厉害,我没办法,只能先把她关在了后院的水井里。”齐墨朝窗口的方向指了指。 晴宜这才明白,关临风刚才盯着窗外是在看什么。她赶忙走到窗口,从窗帘缝里看出去。 窗外是一个三四十平米的小院子,是花坞旅舍的后院。此刻,夜雨如注,她隔着窗玻璃,只能勉强看见小院里的基本陈设。小院南侧搭着整齐的花架,北侧摆着几张可供客人乘凉休息的藤椅。院子正中是一口井,井口在黑暗中发出幽微的光芒。 “下雨天对她有利。这种天气,你设的禁制,是不是快困不住她了?”关临风看出了齐墨的来意,“你又受了伤,怕自己一个人控制不住她,所以来找我帮忙?” “我想着,已经麻烦你们这么多了,索性再厚着脸皮求你们帮把手吧。”齐墨诚恳地说,“她修行百年,修为原本就不弱。这样一个雨夜,她又占尽了天时地利。此刻,你我联手,才有希望把她带回圣女祠。” 第16章 鬼魂探测器 夜雨绵绵不绝,如珠帘,如丝幕,将暗夜中的魑魅魍魉更深地隐藏起来。而庭院中央的井口,溢出柔和的淡黄色光芒,像舞台上的泛光灯,照亮了在井台上跳动起舞的雨丝。 晴宜跟在关临风身后,警惕地盯着井口,手中紧紧攥着一把油纸伞。 伞是她在花坞民宿的仓库里找到的。她听人说过,油纸伞乃是桐油所制,有辟邪的作用。她觉得面对水鬼时拿着这伞多少有点防身之效。专业人士关临风对此只是笑了笑,倒也没反对——毕竟,抡起伞来打人的确也是一种防身方式。 当然,关临风还是想尽量不让她有这种防身的机会。快到井边时,他就打了个手势,示意晴宜停下。 他独自走上井台,先向井内看了一眼,又摸了摸旁边的井轱辘。井轱辘上缠绕的不是打水的麻绳,而是一根漆黑的铁链,链身雕有暗纹,链头处装饰着黑铁狴犴。铁链从井轱辘上垂下,绕过井台一周,在井口上交叉做十字,另一头又绕回井轱辘上。 “传闻鬼使拘魂,有引魂灯、缚魂锁两件法器,没想到今天竟有机会能亲眼看到。”关临风感叹了一句。 “等下我放开缚魂锁,让她从井里出来。我来吸引她注意力,你趁机出手制住她。”齐墨分配完任务,犹豫了一下,仍是补了一句,“请你别伤害她。” “我有分寸。”关临风点头应允。他从腰间的随身小袋里摸出一把铁莲子,默默念诵施术,并把附上玄术的铁莲子按照某种顺序摆在井台周围。 齐墨缓缓摇动井轱辘,将缚魂锁从井口上拉开。几乎是在这同时,关临风向井中掷出一枚铁莲子,打翻了井底的招魂灯。 井口的光顿时熄灭了。伴随着一声嘶哑的吼叫,一道鬼影从井中蹿了出来。 晴宜几乎没有认出水鬼来。水鬼的白衣被井底的淤泥玷污,满是泥泞和青苔,而她周身散发的阴森之气,比衣上的污秽更加黑暗。她的脸不再纯洁美丽,面色透着一种死人般的青灰,嘴唇是严重缺氧般的深紫色,而那双原本朦胧空灵的眸子,此时如同蒙上了一层灰白色的瘴雾,没有了动人的神采,反而散发出执拗、狠辣的光。 “阿屏!”齐墨拦住她的去路,急道,“我有话跟你说,你冷静点!” 水鬼原来叫作赵屏吗?名字倒是很好听…… 晴宜脑中只来得及转过这一个念头。下一秒,她就感到一股寒冷腥臭的气息朝她迎面撞了过来。 水鬼竟然完全没有理会齐墨和关临风,向晴宜发起了进攻! 晴宜毫无防备,直接被水鬼扑倒在地。水鬼冰冷修长的手指紧紧卡住晴宜的咽喉,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艰难地举起用手中的油纸伞,拼命拍打水鬼的脊背,试图让她放开自己。 水鬼被伞骨反复戳刺,虽未受伤,但也不胜其烦,左手一挥,将油纸伞从晴宜手中打落。 关临风掷出一枚铁莲子,准确地击中水鬼左手手腕。 水鬼吃痛,不由松开抓住晴宜脖颈的右手,护住受伤的左臂。 生死关头,晴宜反应也快,拼尽全力向旁边一个翻滚,从水鬼爪下逃脱。她被水鬼掐得几乎窒息,此时全身无力,挣扎了两下,到底没能爬起来。 关临风跑过来,左手扶起晴宜,任由她抱住他的胳膊不停咳嗽,右手捡起地上的油纸伞,撑起来替她挡雨。而他的一双眼睛,始终盯着院子中央的水鬼,静待她的下一步动作。 齐墨十指相对,在胸前虚合成一个三角形,口中念起了拘魂咒语。缚魂锁如黑蛇一般扬起头,凌空飞向水鬼。 水鬼一声长啸,从地上跃起,双臂猛的向上一挥。围绕在她身周的黑气一阵翻滚、盘旋,裹挟起周围的雨珠,化作一柄水剑斩向缚魂锁。 锁在半空交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水剑应声而碎,散成万千颗裹着黑气的水珠,向四面八方飞溅开来。缚魂锁也仿佛失去了动力,软绵绵地掉在地上。 齐墨后退两步,面色发白。他脸上、身上多处被那黑色水珠打中,一时血花四溅。 关临风手持油纸伞,挡住飞向晴宜的水珠。伞面大小有限,他护着晴宜,自己的手臂、肩膀却被那裹着黑气的水珠划出几道血口。 晴宜看在眼里,内心十分震动,急道:“你…….” “没事!”关临风来不及等她说完,就将伞柄往她手里一塞,腾出双手开始结印。 随着他的动作,地上布置好的铁莲子一个接一个发出淡淡的金光。光线在空中交汇连接,逐渐织成一个金色的光网,笼罩在水鬼周围。 水鬼挥舞衣袖,用黑气挟起雨珠,化成数十道锋刃,向围在她身边的金网切去。可那金网是玄术化成、光线织就,有形无实,不能被刀刃切割。雨刀穿过光网飞出,却分毫没有损伤到光网。 水鬼这才知道厉害,不敢再硬碰硬。她一个纵身,从金网尚未收紧的缺口往外一跳,想要逃走。然而,她才跃出光网、身体还在半空时,刚才被她击落的缚魂锁突然从地上飞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捆了个结实。 缚魂锁不愧是鬼使的专业执法装备。水鬼刚才那般凶戾、疯狂,这时候被它缚住,却是使出全力也无法脱身。 晴宜松了口气,想起关临风刚才为了保护她而受伤,心中一动,快步走到他身边,将伞举过他头顶,想替他也挡一挡雨。 关临风绅士地接过伞,举在两人中间。伞面微微倾斜,仍是遮住晴宜多一点。 另一边,齐墨顾不上自己一身的伤,先奔到水鬼身边,温柔地低声哄劝着她。水鬼在他的安抚下,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挣扎。 夜雨仍无休无止地浇下。这座刚发生过恶斗的小院,此时的气氛却有种怪异的温馨与和谐。 可惜好景不长。花架后传来“咣当”一声脆响。一个陶土花盆倒在地上,裂成几块。 齐墨喝道:“谁在那里?” 花架后无人应声。 关临风手腕一抖,打出一枚铁莲子。铁莲子笔直地飞出,打中地上的破花盆,将其中最大的一块陶土片击得粉碎。 藏在花架后的人被他这一手震住,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原来是那个住在花坞旅舍的男大学生郭飞。 郭飞浑身湿透,裤子上还沾着一片泥泞,似乎是刚才摔了一跤。他一脸惊慌,手中紧紧握着一个类似指南针的小装置。小装置的表盘上,镶着一排共四个小电珠。此时,表盘上的指针正正地指向水鬼,而那四个小电珠正一闪一闪地发着红光。 “这么大的雨,你藏在这里干什么?”晴宜奇道,“你手里那个又是什么东西?” “鬼魂探测器?网上买的吧。”齐墨认出那个装置,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知道你这么做有多危险吗?即便你对这些灵异传闻感兴趣,也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们和水鬼都是一伙的!”郭飞拿着鬼魂探测器的手都在发抖,却仍强撑着和他们对峙,“孙绮呢?关临风,我看见孙绮进你的房间了!她为什么会去找你?她现在在哪儿?” 原来他是因为担心孙绮才冒险跑来的吗? 晴宜觉得他人虽然有点傻,但这份心意倒也可贵,便告诉他:“孙绮姐没事的!她在关临风房间里睡觉呢。” “睡觉?她为什么会在一个刚认识的男人房间里睡觉?肯定是他做了什么手脚!”郭飞指着关临风,怒不可遏。 晴宜见越抹越黑,赶紧接着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之前有点不舒服,在关临风那里休息。孙绮姐是来陪我的。” 没想到,郭飞顿时把矛头指向了她,说:“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怎么尽和他们这种怪人混在一起?你总帮他们说话,可见已经被他们洗脑了!我劝你也早点迷途知返吧!” 晴宜瞅一眼手握铁莲子随时准备打架的关临风,又看看正和水鬼亲密无间说话的齐墨,觉得郭飞把他们归为“怪人”似乎也不算全错。甚至,孙绮的这个“睡觉”,也确是因为齐墨下药有功,而她和关临风正是帮凶。郭飞说他们动了手脚,推测其实是十分准确的…… 她还想好好跟郭飞解释。关临风却已经皱起了眉头,说:“从你开口到现在,每一句话都是毫无依据的指责和谩骂。如果你没有什么正经事的话,我劝你赶紧回自己房间去,别给自己找麻烦,也不要再浪费我们的时间。” 郭飞明显有些不服气,不愿就这么走,但他刚才见过关临风的身手,知道自己的战斗力跟对方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再留下去也只能是自找没趣。他磨磨蹭蹭地转身,还想着走前再留一两句狠话,突然就听到旅店二楼传来一声尖叫。 “孙绮?” “孙绮姐?”晴宜和郭飞同时听出了这个声音。 “你跟着齐墨。我去看看。”关临风把伞交到晴宜手里,后退两步,一个助跑来到楼前,纵身跳起,右脚踩在一楼空调机上,借力再向上一跃,双手攀住二楼窗户边沿,翻身就进了房间。 很快,屋里就传来了打斗声。 “你就老实待着吧!别再添乱了!”晴宜看出郭飞也想往楼里冲,赶紧拉住了他。 郭飞被她一拽,手里的鬼魂探测器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鬼魂探测器落地的一瞬间,四个小电珠同时熄灭。 晴宜和郭飞都俯身去捡。他们俩一起看见,探测器表盘上的指针正在飞快地旋转。 指针转了数圈,最终指在郭飞的方向停了下来。跟着,四个小电珠一同亮起,发出刺眼的红光。 第17章 替死鬼?冤死鬼! “当心!” 晴宜不用齐墨提醒,已经一把推开郭飞。 郭飞反应不及,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道黑影正好飞过来,擦着他的鼻子扑了个空。 黑影落地后没有停顿,掉头再次扑向郭飞。然而齐墨已经赶了过来,手臂一探,只一招便制服了黑影。 晴宜这才看清,那黑影是个中年男子,更确切地说,是个中年男鬼。 中年男鬼嘴唇青紫、眼圈乌黑,全身皮肤苍白肿胀,头发里夹着水草,看来也是个溺死鬼。但他和水鬼赵屏不同,穿的是衬衫和牛仔裤,一副现代打扮,死亡时间应该距离现在不远。这又是哪里来的鬼? “齐鬼使,你……唔!”那男鬼认出齐墨,刚一开口,却被齐墨大力扼住咽喉,顿时说不出话来。 “早跟你说了,不要攻击他们,你就是不听。吃亏了吧?”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花架上传来,“找到替死鬼就能超生的说法是假的,我亲自试过了,没用的。瞧见楼上那个恶心的胖子了吗?我白白牺牲色相把他拖下水淹死,结果也并没有发现去阴司的办法。” 晴宜抬头看去,只见花架上坐着一个清秀俏丽的少女,穿着绣花的紫色和服,梳着丸子头,纤细的双腿从花架边垂下,用白玉一般的脚趾夹着两只木屐,晃悠悠地荡来荡去。 “我看过你的照片!”晴宜知道她是谁了。 小女鬼嘟起嘴,不悦道:“是我被鬼拖下水的那一张吗?我玩cosy好多年了,出过好多片,结果只有这一张最出名!” 晴宜心说,你这出名的代价可够大的。但她没敢真说出来,而是问:“你是coser,刚才那位想必是作家了?” “我才是作家。那位是在我之后遇害的,是个长途车司机。”一个戴眼睛的男鬼从花架后飘了出来,“齐鬼使,请手下留情。我们几个羁留在此地,已经一年多了。我们成日浸泡在冷水里,一遍遍重温溺死时的痛苦,真是度日如年。你一直不带我们去阴司归籍,也不肯收我们的贿赂,我们这也是逼不得已,才想到替死鬼的民间传说。我们只是想找办法转世超生罢了。” 齐墨的脸色阴晴不定。晴宜突然害怕起来。 她一直默认齐墨是个深情但不失正直的鬼使,但他为了不暴露水鬼,把这几个被水鬼害死的新鬼拘禁在这里受苦,实在太过偏激。他能这样对待鬼,她为什么认定他就不会伤害人呢? 她默默移动脚步,往旅店后门挪去。此时此刻,她唯一能相信的,就是旅店里的关临风。 齐墨突然从兜里掏出一把尖刀,朝着晴宜头顶掷了过来。 晴宜一声尖叫,双手抱头。尖刀却从她头顶上方飞过,刺中正从旅店二楼窗口飞出的一道黑影。 黑影哀嚎一声,滚落在地。 晴宜忙伸头去看,看清黑影长相,又是一声尖叫。 那家伙秃头、啤酒肚,穿着一件油腻腻的衬衫,正是之前在花坞旅舍大堂调戏孙绮的那个张总!只是,他现在浑身水肿、面色青灰,已然也是个溺死鬼了。 齐墨的尖刀此刻正插在他大腿上。伤口周围没有流血,却冒着烧灼似的黑烟。 看见曾经打过交道的人变成鬼,和看见野生鬼,感受又不一样。 晴宜嘴唇发抖,说话都有些结巴,问那小女鬼:“他……他就是你找的那个替……替死鬼?” “是我把他拖下水淹死的。但他可没替我。”小女鬼苦恼地说:“我被传说骗了!” 这个小姐姐长相天真甜美,却也不是什么善茬。几个溺死鬼中,竟然是她第一个采取了找替死鬼的行动。 晴宜不免有些怕她。好在,关临风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旅店后门口。 关临风正扶着孙绮,从旅店后门走出来。 孙绮似乎扭伤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纤纤玉手紧抓着关临风胳膊。 关临风端着胳膊任她扶,同时很注意地没让手碰到她的身体,模样十分绅士。 饶是如此,郭飞也已经攥起了拳头。但他没想到,关临风竟把孙绮扶到了他身边,还交代道:“她脚扭了,你照顾下吧。” 郭飞脸上懵,手下却不慢,赶紧搀住孙绮,把她扶到一旁的藤椅上坐下。 关临风拍了拍晴宜,示意她和郭飞、孙绮待在一起。他自己则挺身站到三人身前,打量过院内诸鬼,叹了口气,问齐墨:“水鬼滞留人间,本就是因为你一念之差。现在,她伤人害命,罪孽更重,而这些亡魂更是无辜可怜。齐墨,你就没有后悔过吗?” 齐墨黯然道:“你说的对,这本就是我一己私心造成的错误,又不得不用更多的错误来弥补。说不后悔是假的,但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只希望能把阿屛回圣女祠。然后,我会遵守承诺,抹平这里的一切痕迹,并去阴司领罪。” “你去领罪,老子就能活过来吗?凭什么老子就要做鬼?要死大家一起死!”张总原本一直躺在地上,听到这话,突然跃起。他从大腿上拔出齐墨的尖刀,径直扑向关临风。 关临风向左踏出半步,避开刀锋,右手稳稳地擒住张总持刀的右手,扣住他手腕自下而上一锁。 张总瞬间吃痛,不由自主地往下跪,想减轻手腕的压力。他手中的刀也掉在了地上。但他眼中的光芒却更加疯狂,对着周围三鬼嘶吼道:“一起上呀!没听到他说要‘抹平’咱们吗?与其魂飞魄散,还不如拼他娘个鱼死网破!” 作家第一个响应,抄起一个花盆朝关临风砸过来。 关临风身后有晴宜、孙绮和郭飞,不能躲闪,便掷出一枚铁莲子将花盆击落。 作家跑到花架下,又搬起第二个花盆扔了过来。 这次,关临风接连发出三枚金光闪闪的铁莲子,先击落花盆,跟着击中了作家的胸口。刚才他布阵擒水鬼时,曾在铁莲子上施以驱鬼的玄术。此时击中作家的,正是附有驱鬼术的铁莲子。 作家痛呼一声,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另一边,齐墨已经制服了司机,用缚魂锁将他和水鬼捆在了一处。 关临风对付作家的时候,张总趁机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他肥胖的身体异常灵活地向前一扑,伸手去够地上的尖刀。 晴宜看出他的意图,立刻飞起一脚,把尖刀踢到了两米外。 张总扑了个空,一怒之下,反手就去抓晴宜的腿。 晴宜撤脚不及,被他抓住脚踝。 郭飞抄起一把藤椅,狠狠砸向张总胳膊,逼得他放开了晴宜。 张总的脸色越发狰狞,摇晃着起身,发疯一样朝郭飞扑过去。 关临风此时已击倒了作家,转眼看见张总这般动作,立刻开始凌空书写。但他一个“魄”字写到一半,却突然犹豫了一下,没再写下去,转而掷出两枚铁莲子,将张总击倒在地。 此时,庭院内众人的目光都被张总吸引。coser小女鬼看出便宜,从花架上跳了下来,捡起被晴宜踢出的尖刀,挺刀刺向已经吓呆的孙绮。她这一击动作漂亮如漫画人物,显然是为了cosy曾特意练过的招式。 关临风和齐墨都没料到她还藏着这一手,双双赶去阻拦,却已来不及。 伴随着孙绮的尖叫,雪亮的尖刀刺进了郭飞的手臂。千钧一发之际,是郭飞挡在了孙绮身前。 孙绮显然十分震动,美目圆睁,嘴唇微微地动了几下,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那边,关临风施展近身格斗技巧,击飞尖刀、放倒小女鬼,动作如行云流水,十分潇洒。而孙绮竟然一眼都没看,只是盯着郭飞流血的胳膊。 混乱中,没人留意到张总是什么时候从地上爬起来的。他身上竟也笼罩起一层黑气,正如此前的水鬼一般。 关临风此时刚制服小女鬼,恰好背对着他。张总蓄起全身力气,提肘撞向关临风背心。 夜雨掩盖了他冲过来时的风声,也影响了关临风的速度。 关临风感到背后劲风袭来,已来不及转身。他本可以向旁边躲闪,但为了护着晴宜三人,选择咬牙硬抗了这一记肘击。他忍着左侧肩胛出传来的疼痛,拧腰回身,掷出一把铁莲子。 张总偏头躲过。不想这竟是一记虚招。关临风趁他躲避铁莲子时,飞起一脚,正踢中他腰肋柔软处,将他踢得飞出数米。 自打张总开始冒黑气,他的战斗力就成倍增长。 此时他被踢飞,竟还能在中招的刹那冲着关临风的胸口挥出一记直拳。 关临风抬起左臂格挡,却因为左侧肩胛受伤,没能完全卸去这一拳的力量,后退了两步,微微皱起眉,似乎在忍受某种痛苦。 齐墨赶过来,一记手刀劈晕张总,边用缚魂锁绑紧他,边问关临风:“你没事吧?我也没想到,这家伙的怨念居然这么重,竟在死后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变成了厉鬼。你被戾气击伤,还要赶紧用玄气化解才好。不然,戾气留在你体内,以后会很麻烦。” “我明白。”关临风点头表示领情,“夜长梦多,咱们抓紧时间去圣女祠吧。我一边走一边运气疗伤就行。” 齐墨想尽早让水鬼脱离痛苦,自然不会反对。他跟关临风一起,把作家、司机、coser、张总四鬼都拖入那口水井中,布下法阵封闭了井口,打算安置好水鬼后再来处理他们。 临行前,关临风想了想,对郭飞说:“还得请你帮个忙。等下我们走了以后,麻烦你把旅店后门锁起来,然后守在门口。我们回来之前,别让任何人进来这个院子。” 郭飞的表情与其说害怕,不如说是兴奋,似乎很高兴自己可以作为团队的一员参与到这种灵异事件中来。他大力点头道:“请放心,交给我吧!” 第18章 李锡祥的法阵 夜雨连绵不绝,空气中始终保持着极高的湿度。这样的天气,坐着不动都感觉憋闷,长途步行外加爬山,更是辛苦。 一行人走到圣女祠时,不仅晴宜上气不接下气,关临风都有些微喘。 李锡祥正在给净化法阵做最后的布置,见到这个情景,不由多看了关临风两眼,问:“受伤了?” 关临风将刚才在花坞旅舍后院的混战简单讲了。 瑶雪第一个跳起来,懊恼道:“这么有趣!可惜我没在现场。” “有趣在哪儿啊?”晴宜本来就喘,听到这话,更是气结,“齐墨大哥和关临风两个打四个,很惊险的!关临风都受伤了。” 雷阳最了解关临风,半关心半取笑地说:“你也不是初出茅庐了,几个新死的小鬼,怎么也能伤到你?八成是关圣人又动了什么恻隐之心,手下留情了吧。” “关圣人?这是你的绰号?”晴宜奇道。她被雷阳提醒,想起当时关临风那个写了一半的“魄”字,发现他可能真的是手下留情了。 关临风跟雷阳是玩笑惯了的,但听晴宜这么问,不由脸上一红,替自己辩解道:“他瞎叫的,你别听他的。新死之鬼,魂体未稳。如果我那个魄字打实了,他很可能直接就魂飞魄散了。我是觉得,那张总到底也是无辜横死,没必要下这么重的手。” 这一点晴宜倒也赞同。她点了点头,发自内心地夸道:“你真善良。” 这下关临风的脸更红了。 雷阳大笑起来,说:“怎么样?不是我瞎叫吧?我早说过,你这个圣人属性,很讨女孩子喜欢的。” 关临风没好气地说:“滚滚滚!四处惹相思债的人可不是我。” 晴宜敏锐地从这话里听出了八卦。她看了一眼雷阳帅气逼人的长相,倒也觉得不难理解。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深入吃瓜,李锡祥已经接过了话头,说:“玄师常年和妖魔鬼怪作战,如行走于刀刃,稍失分寸,便可能血光临身。因而,我见过的玄师中,嫉恶如仇、宁杀勿纵者多,宅心仁厚、懂得饶人者少。小关这一点倒很像当年的关老,不错!” 关临风赶紧谢过前辈的赞扬。雷阳也不敢再玩笑。 齐墨深深向李锡祥鞠了一躬,说:“李老您也是仁厚之人!您仗义援手的恩情,我和阿屛都不知道要怎么报答!” “齐鬼使太客气了!布置个法阵,原不是什么大事!”李锡祥笑道。 齐墨又向着众人鞠了一个躬,说:“我之前几次跟你们动手,颇有得罪之处。各位不计前嫌,还愿意这么帮我,我真的……真的十分感激!” 大家听出齐墨这话是动了真情,一时也是手忙脚乱,只纷纷说着“不用”“没事儿”,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还是李锡祥调节气氛道:“别谢了这个谢那个了!这原本都要怪你自己。你这一番深情,连我这个糟老头看了都觉得感动,别说他们这些小年轻了。” 齐墨本已红了眼眶,听到这话,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水鬼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只是呆望着齐墨,显然并不明白他都为她做了些什么。 “到这里来吧。”李锡祥温和地说着,把水鬼引到祠堂正中的法阵中。 法阵核心区域大约有一平米。那里的地面上,画满了交错的黑线和红线。 晴宜走过去仔细研究,却发现那“黑线”和“红线”,都是用墨汁和朱砂写就的密密麻麻的符箓。怪不得李锡祥他们要提前这么久准备! 她又看向周围,发现被打坏的圣女像那里,如今立着一个树枝扎成的假人。假人做工十分粗糙,几根粗枝绑起来成为躯干,末端分叉的两根细枝做成胳膊,树叶和草编了一个圆球就算脑袋。晴宜之所以看出它是个假人,纯粹是因为它胸前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水鬼的名字“赵屏”,从字迹看很像是瑶雪的手笔。 假人身上缠着九道红线。红线拉长,一直连到法阵四周,分别固定在地面上九个特殊形状的符箓处。每条红线上面,还各挂着一个铜铃铛。晴宜留意到,虽然他们这么多人在圣女祠里活动,常常带动气流,但那些铜铃铛始终都不曾响过一声。 晴宜好奇地请教李锡祥:“这个假人是做什么用的?” “圣女祠的净化法阵崩塌已经三年了,水鬼体内积存了太多戾气。而我设立的这个新法阵,毕竟比不了坎卦石板这样的上古神器,无法在清除这么多戾气的同时,又不伤害水鬼。因此,还得辅助一些其他方法。”李锡祥解释道,“这个假人,便是水鬼的替身。等下我会施术将水鬼体内的戾气引到假人身上,再驱动法阵化解戾气。这样,才能保证水鬼的魂魄不受损伤。” “这假人……似乎是临时做成的,能承受这么多戾气的吗?”关临风看了看那个粗糙的树枝人,从专业角度委婉地表达了下疑问。 “承受不住也不要紧。这摆阵的朱砂是天火炼成,自有驱逐邪祟的神力,不会让戾气逃出阵的。”李锡祥说着,又取出一根红绳,将一头系在假人身上,另一头系在水鬼腰间,下令道,“你们其他人,都退后!” 晴宜拖住一个劲儿想往前凑的瑶雪,跟随关临风和雷阳退到祠堂角落。齐墨柔声对水鬼说了声“别怕”,也退到了墙边。 李锡祥见他们都已离开,开始施术催动法阵。 系在水鬼腰间的红绳立刻动了起来,起初只是一点点颤抖,逐渐演变成剧烈地晃动,最后,九道红绳上的铜铃一起响了起来。 水鬼浑身发抖,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但仍坚强地站在原地,任李锡祥一次次催动法阵,引出她体内的戾气。 “叮铃!”“当啷!”铜铃乱纷纷地作响,一声紧过一声,似急雨骤降、惊雷乱滚,闻之令人心惊。终于,那铃声响到极致的刹那,阵眼处的假人再也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戾气,冒出一阵黑烟,炸得四分五裂。 铃声骤然停下,圣女祠内一时安静地让人害怕。 水鬼跌倒在地上。齐墨想去扶他,却被李锡祥喝止住。 李锡祥脚下走着有规律的步法,来到法阵另一侧,继续施展玄术。 断裂的红绳在法阵内狂舞,如被大风吹动,却始终飘不出法阵的边缘。 晴宜注意到,李锡祥每念一句咒语、每变一次手印,红绳的舞动就慢一分。而在他移步换位的间隙,红绳的舞势便又激烈起来。 “所以,水鬼体内的戾气现在都被困在了法阵里,而李老正在操作法阵和戾气搏斗,是吗?”她向关临风求证道。 关临风点点头,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有了些许松动,说:“李老已经占了上风,应该没事了。” 晴宜虽然不懂怎么看上风下风,但既然靠谱如关临风都这么说了,她便也放下心来,笑道:“咱们总算没有白忙活。” “是没白忙。这半天的功夫,你和临风都成‘咱们’了。”雷阳心情也不错,又开起玩笑。 晴宜脸一红,怒道:“我没其他意思,你别胡说!” 关临风对雷阳的玩笑早已免疫,云淡风轻地回嘴:“你如果平时能少说几句话,也不至于被排斥在这个‘咱们’之外。” “就是,就是!”瑶雪也积极附和。看来,她昨天晚上和雷阳在圣女祠布置法阵,也没少被他编排,早有积怨。 晴宜和关临风都笑了起来。 雷阳伸手在瑶雪头上敲了两下,不满道:“你又是跟着起什么哄!” 瑶雪捂住头,不满地要打他。雷阳灵活地躲过。 四人笑闹时,突然听见李锡祥大喝一声:“何方妖物!” 晴宜闻声回头,见李锡祥正在法阵南面施术,而一道红影正无比迅疾地向法阵西北角撞去。 雷阳骂了句街,毫不犹豫地展开铁链,大力挥向那道红影。 关临风和他同时出手。三枚铁莲子迅如流星,飞向那疾驰中的红影。 “叮、叮、叮!”“当咣!”铁莲子和铁链先后击中红影,发出金属交击的脆响。 红影因为他们的攻击,前进的方向偏了少许,最后勉强擦过法阵的一角,没能撞破法阵,但仍撞得整个法阵剧烈地晃了一晃。 法阵中的红绳疯狂地上下翻飞,左右拍打。晴宜知道,这说明法阵不稳,被困在阵中的戾气又猖狂起来。 李锡祥快走两步,手印越变越快,动作也越来越复杂,显然是在努力修补这一击造成的危害。 关临风和雷阳则已经从两侧包围住那道红影。 红影又滴溜溜转了几圈才停下来。晴宜这才看清,那是一个红色绸缎围成的“茧”。她顿时知道这破坏者是谁了。 她上次在圣女祠遇到那个女鬼姽婳时,就听雷阳说过,姽婳腰间的红练是件厉害兵器,看似是柔软的绸缎,其实坚如精铁、韧如蛛丝,刀劈不断、火烧不着。 这红茧里,一定是那个女鬼姽婳! 第19章 烟消云散 红茧里发出一声高亢尖利的鬼啸。那啸声极其凄厉,如地狱万千冤魂发出同一声惨叫,撕心裂肺,像一记重鞭,打在听者耳中心上。 法阵中的九枚铜铃本已落地息声,此刻却再次响了起来,和鬼啸相互应和。 晴宜听到这声鬼啸,已是头痛欲裂,伸手堵住耳朵,慢慢坐在地上,动也动不了。瑶雪的情况也跟她差不多。 法阵中铜铃一响,李锡祥的压力也瞬间倍增。只见他绕着法阵疾走,手舞口念,眼神专注,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 姽婳口中啸声不停,身形却向李锡祥扑去,打算趁李锡祥全力护阵时,先将他攻下。 关临风和雷阳同时出手,铁莲子和铁链一起向姽婳招呼过去。 姽婳“咯咯”一笑,从容地躲开关临风的铁莲子,却不躲雷阳的铁链,反而挺身向铁链上撞去。她身周有红茧保护,撞上铁链,便如一个铁陀螺被鞭子击中,又滴溜溜地旋转着滑了出去。她这一撞的角度、力道计算得极好,正好让她路过水鬼身旁。她从红茧中伸出一只手,将水鬼提了起来。 水鬼本性柔弱,此时戾气已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齐墨手中的缚魂锁如灵蛇般袭向姽婳面门。姽婳见状,竟将水鬼推出去挡那缚魂锁。齐墨反应也快,手腕一抖,缚魂锁翻了个花,从水鬼身旁掠过,又掉头卷住水鬼,把她拉回自己身边。 姽婳也不追击,而是凝神运气,片刻后,她眼中精光大盛,裹着那红茧一个纵身,以不可阻挡的速度和力道,再次撞向法阵。 众人到底是低估了姽婳的狡诈多变。她先佯攻李锡祥,引开关临风和雷阳,又借一捉一放水鬼,牵制住齐墨。此刻,她放出真正的破阵大招,却已经没人能阻拦她了。 法阵彻底奔溃。被困在阵中的戾气,终于找到了出口,化作一阵黑烟喷涌而出。 阵破的同时,李锡祥吐出一口鲜血,后退了两步,摔倒在地上。 雷阳飞快地写下一个“魄”字打向黑烟,却像给它掸了掸灰,只打下几缕烟丝来。 关临风抓起一把施过玄术的铁莲子,向半空扬洒出去。铁莲子在空中结成金网罩向黑烟。 黑烟被金网割成了数股,但一眨眼,却又合在了一处,在姽婳的操控下,像一条恶蛟般抬起头,作出威胁的姿态。 “业魔之力!”李锡祥惊呼道,“你一个女鬼,竟有魔族的业魔之力,可以操纵这无实无形的戾气!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本来呢,我只是来会会老朋友的……”姽婳眼波流转之间,已和关、雷二人亲亲热热地打了个招呼,“但看到你们这样以多欺少,不由想来打个抱不平。”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欺负谁了?”雷阳觉得莫名其妙。 “欺负它呀!”姽婳一指那戾气所化的恶蛟,“它在水鬼小妹妹体内住得好好的,被你们赶出来,还弄了这么厉害个法阵,想要消灭它。真是太残忍了!” 齐墨皱眉道:“你不要胡搅蛮缠!戾气,是天地间至阴至邪之气在鬼体内聚集形成的,并没有思想或情感。戾气能迷鬼之心智、伤人之魂魄,危害无穷,消灭它本是理所应当。” 姽婳的目光在他手中的缚魂锁上打了个转,问:“这位鬼使怎么称呼?” “齐墨。”齐墨自报家门后,接着说,“我当鬼使数百年,拘捕过无数为祸人间的孤魂野鬼,但修为像你这么高的,我是第一见。你是谁?你破坏法阵,放出戾气,到底想干什么?” “齐墨?原来是赫赫有名的千面鬼使,久仰了。”姽婳笑道,“你这么看得起我,可愿意让这个水鬼小妹妹跟我走?水鬼是纯阴之体,最容易积养戾气,从而为祸作恶,早早就被玄师或阴司诛杀。像她有机缘活到百年以上的水鬼,实是少见,若好好调教,以后的修为不在我之下。” 水鬼害怕地躲到齐墨身后,拼命摇头。齐墨护住她,脸色凝重起来:“你是‘逆刑’的贼子?你们招兵买马,手竟已经伸到人间来了!” 姽婳微一颔首,算是默认:“齐鬼使为了她,做了许多违反阴司律例的事吧?阴司惩治罪鬼的手段,你比我更了解。你不如也加入我们逆刑算了。” “我做的事,自会承担后果,不劳你费心。”齐墨冷冷地说,“逆刑内都是穷凶极恶的逆贼。我身为阴司鬼吏,于公于私,都不可能让你带走阿屛。” “那便瞧瞧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吧!”姽婳说话间,已甩出双手红练,袭向齐墨。 齐墨双手握住缚魂锁,将索身横在胸前,挡住红练第一波攻势,然后身形一晃,向斜前方踏上两步,准备抢到姽婳身边近身作战。 关临风见此情景,不由点了点头。姽婳的红练是软兵器,近身作战时难以回转,而齐墨擅使短刀,选择贴身肉搏的确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的最佳策略。齐墨一招之内便准确做出判断,可见千面鬼使能在鬼界成名,绝不仅是靠变脸的把戏。 他有心助齐墨一臂之力,扣住一把铁莲子,刚要出手,却看见那戾气凝成的黑蛟突然腾空,在众人头顶盘旋起来。 李锡祥脸色一变,想要阻止,但他受伤颇重,挣扎了几下,最终也没能站起来,只能对着关临风和雷阳喊:“不能让它离开这里!它飞到人多之处,必酿成大祸!” 关临风和雷阳自然也知道利害。 雷阳抛出铁链缠住黑蛟,给关临风争取施术的时间。 关临风双目微阖,神情专注,口中默念,双手飞快变化着繁复的手印。须臾,数十朵金色的梅花自他指间飞出,纷纷洒落在黑蛟身上。 黑蛟发出痛苦的哀嚎,却没有被击散,反而更加剧烈地在空中翻滚、挣扎。饶是雷阳臂力过人,此刻也有些控制不住那黑蛟,险些被它一个大腾空拽倒。他不得已收回铁链,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黑蛟失了铁链的牵制,更加疯狂,拍打着尾巴,没头苍蝇般在祠堂内转着圈乱撞。 晴宜和瑶雪慌乱地躲闪,好几次险些被黑蛟的尾巴扫到,多亏雷阳从旁相护。 雷阳手持铁链,左格右挡,护着两个姑娘和李锡祥,根本无暇再进攻。 关临风眉头微皱,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又开始结印。 “龙翔?”雷阳看清他的动作,惊道,“临风,你这……” 李锡祥已经按住了关临风的手,急道:“不可!龙翔固然霸道无比,能将它击成数段,但仍无法使戾气消弭!到时,戾气化作几股,分头乱窜,岂不更加棘手!” 关临风却已有打算,沉着地说:“这股戾气如此强盛,不论是人是鬼,被它侵袭入体,不死也得重伤。但如果它只有现在的一部分,我、雷阳、齐墨这些修行者,便可以承受这种程度的侵袭。到时,我们每人引一部分戾气到自己体内,再用玄气慢慢将它化解。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李锡祥愣了一下,随即豪爽地笑道:“这的确是没办法的办法!我到底是老了,太爱惜自身,这回被年轻人比了下去!好吧,我虽然受伤,但修为尚在。这戾气我也来领一份吧!” 关临风还没问雷阳,后者已经说:“不用问我!我也不是第一次陪你当圣人了。你自己用了龙翔后,还能扛住一道戾气就好。” 晴宜听得似懂非懂,但也明白这几人是不惜损伤自身来消灭这戾气。她十分钦佩,只觉得胸中也生出一股豪气,只恨自己不是玄师,此时无法和他们并肩作战。 另一边,齐墨因为有伤在身,和姽婳的交手中逐渐落了下风。 红练卷舞,如血海翻波,将齐墨一点点淹没。只有尖刀的光芒偶尔一闪,展示着即将溺死之人最后的一点不屈服。 水鬼急得直哭,想去帮齐墨。但姽婳的红练舞得密不透风,她根本无法靠近。 这时,她听到了关临风和李锡祥的对话。 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关临风身上,在等着他施展玄术“龙翔”击碎黑蛟。因而没人注意到,水鬼美丽的脸上,先后流露出犹豫、惧怕、惆怅的神情。最终,她无限温柔地看了一眼齐墨,表情坚定起来。 众人只看到了最后的画面。 水鬼飞身扑向那黑蛟,任戾气当胸灌入她体内,宛如一只洁白的蝴蝶,被荆棘的尖刺贯穿。 突如起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齐墨终于从姽婳的红练中挣脱,扑到水鬼身边,将她抱入怀中,恸道:“阿屛!为什么?” 水鬼的眼、耳、鼻、口内都有鲜血流出,但她依然笑得纯真甜美:“我不想跟她走!我不要去那个逆刑,那样……会变成你的敌人的。” “是我没用。”齐墨痛哭失声,“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水鬼已经看不见了。她伸出一只苍白的小手,摸索了片刻,终于摸到了齐墨的脸,笨拙地替他擦拭着眼泪,说:“别这样讲。你,还有他们,已经为我做了太多了。我早就不属于这人间了,能侥幸赖在这里,偷得这么多快乐的时光,我很知足。这戾气本是我弄出来的,如果消灭它需要有人牺牲,那么也该是我,不能再让别人受到伤害了。” 齐墨握着她的手,用更大的力气将她抱紧,却仍无法阻止她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他在她消失后许久,仍保持着那个怀抱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灵魂已随她而去,只留下一具躯壳驻留于此,不管千年万年。 第20章 告别南亭镇 “起床了,起床了!今天要赶火车的,不能睡懒觉!” 晴宜不情不愿地被瑶雪拖下床,听到“火车”,才想起今天正是她们离开南亭镇的日子。 这已经是圣女祠大战后的第三天了。她本想多休息几日,但关临风和雷阳打算今天离开。无巧不成书的是,这两位玄师居然和她们住在同一座城市!于是,在“十分想当玄师”的瑶雪大力促成之下,她们也买了跟他们同一趟火车的票,今天离开南亭镇,回到老家风夜城。 这三天里,他们每天都去隐士家看望李锡祥。 这位高人已经不再年轻,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至今仍卧床不起。但他精神还算不错,又有心提携后辈,不仅跟关临风和雷阳讲了很多修行的经验,也给晴宜和瑶雪扎扎实实地上了几节修行基础课。 经过这两场大战,李锡祥发现晴宜还不会在实战中运用阴阳两生术,不免跟她多说了许多阴阳两生术的运用技巧。 瑶雪则要从修炼玄气开始学起,更是每天都有十万个为什么。李锡祥也是有问必答,堪称模范教师。 当然,李锡祥也时常叮嘱他们帮忙留意其他几块伏羲石板的消息。 说起石板,晴宜便十分纠结。她虽觉得当玄师十分有趣,但理智告诉她,一旦她选择了这条路,就可能会彻底脱离她原本“正常”的生活。她一时无法下定决心,做出这么重要的选择。 可她也知道,她平白得了坎卦石板的力量,如果真像李锡祥说的那样,要依靠伏羲石板间的相互感应来寻找剩下的几块,那在寻找石板、修补空间分隔这件事情上,她于情于理好像也应该做点贡献。 反正她现在还在放假嘛,不如先利用业余时间帮着这些玄师拯救一下世界。 至于这石板要从何找起,她却是毫无头绪。瑶雪跟她建议,不如先跟着关临风和雷阳,他俩是玄师圈儿的,工作中又能接触到许多妖魔鬼怪,发现石板线索的机会比较多。晴宜虽然清楚,瑶雪这就是想跟着人家学当玄师,但她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便也同意了这个计划。 现在,瑶雪又再催促,生怕晴宜磨蹭耽误了火车,影响她的“学习计划”。 晴宜好容易把她哄下楼去吃饭,这才得以安心梳洗,最后,还不忘对着镜子确认了一下自己今天的形象。 镜中的少女穿着水洗丹宁短裤、浅粉色t恤,清新的搭配更衬得肤色匀净如瓷。一张圆脸上,长眉杏目明朗清晰,粉润的唇色仿佛四月的蔷薇,只是两颊带着几许婴儿肥,显得稚气未脱。 她收拾妥当,提着行李来到楼下大堂,一眼便看见瑶雪精神饱满地和关临风、雷阳坐在一张餐桌旁。她不由替关临风和雷阳庆幸了一把,若不是大厅里人多,瑶雪现在多半已经开始新一轮的“玄师百问大考验”了。 孙绮和郭飞坐在旁边一桌,相谈甚欢。郭飞似乎刚讲了个笑话,孙绮被他逗得花枝乱颤。 与这两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脸憔悴的齐墨。他正站在前台,用嘶哑的声音替着两个客人办理退房。 “怎么这么慢!”雷阳上下打量着晴宜,“据说女孩子迟到都是为了打扮。你磨蹭了这么久,也没见收拾得多好看呀。” 晴宜镇定自若地回嘴:“女为悦己者容。那只能说明跟你同行还不值得我好好打扮吧!” 雷阳嬉笑道:“我不值得,那关临风呢?” 关临风正喝着粥,突然被无辜波及,本能地抬眼看了一眼晴宜。 晴宜知道关临风是个厚道人,不想拿他开玩笑,一时不知怎么接这话,只能努力瞪雷阳。 关临风有心替她解围,说:“我觉得挺好看的。” 说完,他立刻意识到,这句话和晴宜那句“女为悦己者容”合在一起听,显得格外暧昧。他脸上一红,也瞪了雷阳一眼。 这下,不仅雷阳,瑶雪也“嗤嗤”笑了起来。 他俩的笑声将孙绮和郭飞也引了过来。 孙绮大方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你们今天就走了吗?大家相逢一场,都是朋友了,留个联系方式吧。” 众人都欣然同意,开始交换电话号码。 晴宜问孙绮:“孙绮姐,你准备在南亭镇待多久呀?” “我那副画还没有画完。”孙绮说,“估计,我们还要再待一周吧。” “我们?”晴宜敏锐地抓住了她的用词,“郭飞哥也会陪你一起吗?” 郭飞有些羞赧地点了点头,看见晴宜投来的那个“我懂”的眼神,更是脸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给她,转移话题道:“这个送给你!谢谢你那天晚上把我从那个张总的鬼爪下推开!” “嗯……”晴宜很想说,当时她以为要攻击她的是郭飞,因此才把他推开的,但为了不伤害他们刚刚建立起的友谊,她还是选择了闭嘴。毕竟,从结果看,她这一推确实是救了郭飞嘛。 “这是什么?”瑶雪好奇地探过头来。 “像是网上售卖的鬼魂探测器。”雷阳不以为然。 “我是微电子专业的。这个鬼魂探测器我自己改造过,不仅能监测到鬼魂,还能指示鬼魂所在的方向。”郭飞解释道,“晴宜想当玄师的话,以后说不定能用到。” 晴宜是见过这个鬼魂探测器的灵敏度的,开心地收下,连连道谢。 “我也有礼物要送你们!”孙绮从包里掏出两张精美的卡纸,发给晴宜和瑶雪,“那天就是在这个饭厅,我被那两个流氓堵住,多亏你俩站出来帮我。我每次回想起来都很感激!” 晴宜和瑶雪接过卡纸,发现是孙绮给她们画的肖像画,都十分惊喜,拉着孙绮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雷阳含笑看了关临风一眼。关临风没开口,只是微笑着旁观这温馨的场面。 却是齐墨走过来说道:“如果要为那天的事道谢,你们三个小姑娘,可都少谢了一个人。” 晴宜最是机灵,嘴也甜,忙说:“那是的,也要谢谢齐墨大哥,当时赶过来拉住了那个张总!” “我不是在说自己。”齐墨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铁莲子,放在桌上。 关临风一笑,将铁莲子收了起来,说:“果然是因为这个,才让你看出我玄师的身份。” 齐墨见晴宜仍一脸迷惑,提醒道:“当时你站出来帮孙绮解围,那个张总要打你,却突然自己摔倒了。你还记得吗?” 晴宜恍然大悟,对关临风道:“原来他当时会摔倒,是中了你的暗器吗?我还以为是他喝多了,走路不稳呢!” 雷阳“切”了一声,说:“就你这样的,哪里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晴宜感激关临风,又想到雷阳这几日对她们也颇为照顾,听他这么说倒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每次有麻烦,都能碰到你们这些高人相助,我这运气还不够好吗?” 雷阳对这奉承十分满意。关临风也不由莞尔,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道谢。 郭飞发出了“啧啧”声,似是没想到晴宜会说出这么狗腿的话来,但被孙绮嗔怪地瞪了一眼,立刻乖乖闭嘴收声。 齐墨摇摇头,对晴宜说:“我才发现你这张小嘴居然这么会哄人。若不是我这旅店要关张了,真想把你留下来替我拉客。” 对于齐墨关闭旅店这件事,大家并不觉得意外,但多少都有些担心这位刚刚失去挚爱的千面鬼使。 关临风叹了口气,说:“赵屏的事情,我们都很遗憾……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姑娘。” 他这话说得十分真诚。水鬼赵屏在最后关头,用自己的魂体重新纳回了已经离体的戾气。她应该知道她的魂体承受不了这样的重创,做出这种选择,就是决定让这戾气随她一起消亡了。她才是牺牲自己、保护他人的那一个。 “她当然是。”齐墨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水乡河道中绵绵不绝的流水。可再也不会有一个美丽的白衣少女,小心翼翼地从那水面上探出头来了。 晴宜轻声问:“齐墨大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我的打算吗?第一件事,是处理后院井里的那几个溺死鬼。我已经让他们喝下了浮生梦,等他们忘记这里的一切,我就带他们回阴司,让他们去转生。然后……”齐墨的眼神变得冷厉起来,“我要去找那个姽婳,为阿屛报仇!” 雷阳叹了口气,说:“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但是,姽婳实力不俗,而且性格十分狡诈,你千万不要轻敌!” 晴宜也把李锡祥的评价转述给齐墨:“李锡祥老前辈说,那天在圣女祠,姽婳曾使过一招‘业魔之力’来操纵那戾气。她一个女鬼,同时会魔族的术法,肯定有不简单的背景。齐墨大哥,你一定要多当心!” 齐墨死灰般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一点温情,点头道:“谢谢你们,我知道了。你们也多保重!咱们以后有缘再见。” 第21章 初到乔家村 早饭后,晴宜一行四人赶往火车站,登上了返回家乡风夜城的火车。 火车一路北上,窗外的风景从散落着湖泊的青翠农田,逐渐变成暗绿色的空旷原野。 车票是雷阳替大家买的,因为正赶上大学生放假回家的高峰期,只能买到最慢的绿皮车的票。因此,一路上无论大大小小的车站,他们的列车总要停站。 晴宜和瑶雪本就是长假出门游玩,时间充裕,心情放松,倒觉得搭乘这样一趟火车十分有趣。尤其是瑶雪,巴不得有更多时间能缠着关临风和雷阳,让他们多讲点玄师的故事,虽然多半时候都会被雷阳以“车上人多不方便”为理由拒绝。 除此之外,两个男生倒还是很好相处的。关临风温和宽厚,雷阳幽默开朗。大家一起下下棋、打打牌,有时还能跟附近的大学生们一起来两局狼人杀,倒也颇不寂寞。有两个性格活泼女生对雷阳表现出了明显的好感,找各种借口想跟他交换联系方式,但都被雷阳圆滑地婉拒了。 火车在一个叫乔家村的小站停靠时,关临风和雷阳借口去洗手间,悄悄溜下了车。 这种偏僻小站停车时间极短。一分钟之后,火车便关上门开走了。 “我这招怎么样?”雷阳看着远去的火车,十分得意,“这下总甩掉那两个小丫头了吧?” 关临风有点不放心,说:“我瞧着那列车上人挺杂的。她俩自己回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关圣人你就少操点心吧。”雷阳笑道,“周围那几个学生跟她们都玩熟了,真有什么事会帮着照应的。况且,火车上再乱,能比跟着咱俩来捉狐妖更危险吗?” “那倒是。”关临风点头同意,“乔家村这狐妖据说很难缠。我查白泽榜时,褚爷爷跟我说,已经有好几个玄师栽到这狐妖手里了。他提醒咱们务必要多小心。” 雷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个娇柔的女声不紧不慢地从他们身后传来: “说好的一起回去,一起研究线索找八卦石板呢?能不能麻烦有人给我们解释一下在这里下车的原因?捉狐妖又是怎么回事?” 关临风和雷阳大惊回头,看见两个俏生生的身影正站在数米开外。两个女孩子都提着行李,显然是察觉到他们开溜,从车厢另一边的车门跟下车的。瑶雪见他们看过来,还开心地抬起手挥了挥,打了个招呼。 雷阳抱头哀叫:“你们俩是怎么做到的?” “这种小伎俩就想撇下我们…….我们看起来有这么好骗吗?”瑶雪十分得意,笑得两颗可爱的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想撇下你们啊!我们……就是去了个洗手间,然后想下车透口气,结果不小心走太远,车开走了。”雷阳嬉皮笑脸地说。 “呵呵!”晴宜对于他这种无赖的解释十分无语,“你们俩这么大的人了,又是两个男生,上个厕所还要结伴去?” “关系好呗。”雷阳仍是笑嘻嘻的,毫无愧色。 “而且上厕所还把背包都带着?”晴宜继续追问,想看他能演到几时。 雷阳接得从容不迫:“火车上广播说了,让各位乘客看好随身携带的行李。” “请不要侮辱我的智商!”晴宜快要忍无可忍了。 瑶雪也跟着叫道:“就是啊!说好的一起走,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雷阳眼见犯了众怒,毫不犹豫地推出兄弟顶雷,说:“这都是关临风的主意啊!我只是从犯。” 晴宜和瑶雪脸上都是大写的怀疑。晴宜指出:“无论从智商还是从人品的角度看,关临风都不像想出这个馊主意的人。” “不是,你给我说清楚了!我智商怎么了?人品怎么了?”雷阳叫了起来。 “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关临风笑着出面圆场,“两位大小姐先息怒啊!不告而别的确是我们不好,我向你们道歉。偷偷溜下车呢,的确是雷阳带领我的。但是,不想你们跟着来,也是我的意思。乔家村不太平,我们是不想你们跟着冒险。” “知道错就好!”晴宜点头表示满意,“都怪你们不告而别,神神秘秘的,害我们下车找人。现在火车开走了,我们也回不去了,只好跟你们一起去乔家村了!” 关临风看到她脸上慧黠的笑,突然意识到,她生气都是假的,这根本就是将计就计。 瑶雪则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各种欢呼雀跃:“捉狐妖什么的,听起来就很有趣呀!” 关临风只能暗自苦笑,更加确定他和雷阳才是被套路的那一方。 瑶雪根本不在意他和雷阳的心情,连珠炮般地发问:“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有狐妖的?是乔家村的人请你们来的吗?像你们这样的玄师,要请动你们,需要多少佣金呢?” 雷阳性情洒脱,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接受了两个女孩子要跟着去乔家村的现实。他笑着回答道:“你想多了!有名气的玄师才有身价,会有人付钱请他们出手降妖捉鬼。像我们这样的年轻小玄师,一般就只能看玄师界悬赏妖魔鬼怪的‘白泽榜’,主动上门找乔家村这样公开悬赏的穷主顾。听完是不是很失望呀?” “没有!”瑶雪诚恳地摇摇头,“赏金猎人听起来明明更加刺激!” “可别觉得刺激!”关临风越来越头痛,“等下进了村,你们俩千万要跟紧我们,不要乱跑!你们不是玄师,真碰到狐妖,那是非常危险的。” “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我们也算学过一点玄术了嘛。你看,我这几天都有好好练习。”晴宜边说边运起阴阳两生术,在手心聚起了一捧水,趁雷阳不备,把水朝他身上泼过去 雷阳一边躲闪,一边叫骂。瑶雪则在一旁拍手赞道:“晴宜好厉害! “——好厉害!”清脆的童声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晴宜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他们右手边是一条蜿蜒的小河,河水清澈平缓,可以看清河底缤纷的鹅卵石。河岸边有一个用石板和树桩搭成的简易平台。平台露出水面少许,表面的石板和木头已经磨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想必是住在附近的人经常在这里打水、浣洗。 河畔是一片树林,林中弯曲的小路纵横交错。此刻,天才蒙蒙亮,树林另一侧的村落里,已经燃起了袅袅炊烟。 一个七八岁、圆圆脸的男孩子,像只小兽一般,从树林里蹦了出来。他一把抓住晴宜的衣服,兴奋地说:“姐姐,你会法术!你一定是来我们村对付狐妖的吧!” 晴宜假装没看见关临风的苦笑,公然喧宾夺主:“没错!我们就是为了这狐妖来的。小弟弟,你是乔家村的人吗?能不能跟我们讲讲狐妖的事?” “没问题!”小男孩激动地两眼发亮,“我叫乔小桐,从出生就住在乔家村!我是来小梁河玩的,正好该回去吃饭了。你们跟我一起去村里吧,咱们边走边说!” 晴宜和瑶雪二话不说,跟着他往树林里走去。 关临风看得直摇头。雷阳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既来之则安之,索性就跟着乔小桐进村吧。 乔家村是个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 夏日屋子里闷热,没有农活的村民都搬了椅子坐到屋外的树荫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乘凉。 小桐带着晴宜四人进村,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休,活像一只小麻雀。 “哥哥姐姐,你们以前都打过什么妖怪啊?有西游记里那种白骨精、蜘蛛精吗?” “姐姐你刚才用的法术叫什么名字?能不能教我?这样我就能自己变出水来,不用每天去打水了。” “你们去打狐妖的时候,能不能也带上我啊?我也能帮忙的!” “你们要在我们村待几天呢?要不,你们就住在我们家吧!我爸爸去城里打工了,家里就我和妈妈,有一间空屋子。隔壁是我舅舅家,也有房间,够你们住的。” 这孩子兴奋起来一句接一句,滔滔不绝,密不透风。同属嘴炮选手的晴宜和雷阳,在他面前都几乎插不上话。 于是,他们刚进村没多久,整个乔家村就传遍了消息:村里又来了四个“特别厉害”的玄师准备对付狐妖。 一路上,躲在路边围观他们并指指点点的村民越来越多。 关临风叹气道:“这也太高调了。” “索性高调到底吧!”雷阳指了指村里唯一的小饭馆,“吃点东西,顺便让他们说个够,怎么样?” 关临风点点头,招呼上晴宜、瑶雪和乔小桐,走进小饭馆,给大家一人点了一碗面。 有些热情、好事的村民聚拢到饭馆内外,嘻嘻哈哈地聊着天,试着跟他们搭话。 热腾腾的肉沫酸豆角面很快端上了桌。 晴宜尝了一口,虽是普通的农家风味,但手擀面十分筋道,酸豆角浇头也酸香可口,十分满意地吃了起来。 关临风和雷阳则边吃边和村民们聊着天。 第22章 雌雄难辨的狐妖 围在饭馆周围看热闹的多是些大妈、大婶,估计平日里就总聚在一起家长里短,这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非凡。关临风还没问几句,她们就七嘴八舌地讲起了各自遇到狐妖的故事。 “你们来捉狐妖啊?我家就让那狐妖霍霍了!我养的鸡,全都被狐妖咬死了!那狐妖缺德的很,咬死鸡也不吃,扔得院子里、房顶上到处都是。那天早上我起来打开房门,看着满院子的血和鸡毛,差点没吓死!” “你这死几只鸡,损失还不算大。我听说前些日子,村东头胖酒鬼发现家里总是丢钱,他开始以为是他闺女娟子偷拿的,把闺女打了一顿锁在房里,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他是在鸡圈里醒来的,周围一地死鸡,他还被抹了满头满脸的鸡血鸡屎,哈哈哈哈哈……他气急败坏地回到屋里,发现他留着买酒的钱又不见了!可娟子一直都被锁在房里,根本没出来过。原来,那钱都是狐仙偷的!看来,这狐仙和人一样,也是喜欢钱的。” “破财消灾、破财消灾!胖酒鬼丢了钱,总好过那几家丢了人的吧。这以前都听说狐狸精会变成漂亮的女人勾引男的,我们这儿闹的狐大仙却是个男人,专门勾引妇女。我们村好几个大姑娘、小媳妇都叫他勾了魂儿去,和他做了那下流事不说,让家里人发现后关起来,还要想尽办法偷跑出去接着和他鬼混呢!” “就是说呀!有几个姑娘,从小在村里长大,一直都挺正派的,却被那男人勾得五迷三道的。要说他不是狐妖,怎么会有这个本事呢?” “哎呀呀!你们都弄错了!你们非说狐仙是男的,我亲眼见过狐仙,明明是女的,跟你们说,你们怎么就不信呢!就不就之前的一天晚上,我和珍大婶子在地里看瓜,聊着聊着就说起这狐仙坏事做尽,若上天有眼就该一道雷劈死她。瓜地里突然就蹿出个苗条的年轻姑娘来,叉着腰骂我们是长舌妇,背后说人坏话,还诅咒她。我们俩知道是遇上了狐仙,吓得半死,也不知是吓晕了还是被狐仙施了法术,不知怎么的就睡过去了。等到早上醒来,我俩发现,我们两个人的头发被那狐仙系在一起,还打了死结。我们又拽又扯,疼得眼泪都下来了,也没把头发弄开。后来是我儿子过来,找了把刀,把我俩头发割断才分开。你们看,我头发这里现在还缺一块呢,就是当时拿刀割的。” 瑶雪听得津津有味,虚心请教关临风:“狐妖是不是可以一会儿变成男的,一会儿变成女的呢? “不可能。”关临风说,“妖怪和人一样,也有性别,男就是男,女就是女,没听说还能靠法术变来变去的。” 围观的三姑六婆正说在兴头上,全没把关临风的专业意见当回事,继续起劲地讨论着狐妖的性别问题。 “你怎么就知道那姑娘是狐妖呢?说不定是哪个路过的外乡人,走渴了想到地里摘个瓜吃。你们是自己吓自己吧?” “那狐妖是男的一准没错!翠枝是为什么死的,你们难道都忘了吗?” 提到这个名字,村妇们的声音都不由低了下来。 雷阳本来一直在狼吞虎咽,听到这话,不由放下筷子,问:“这狐妖已经猖狂到杀人的地步了?” “可不是嘛,村里已经出了两条人命了。一个是翠枝,她出事前的那段时间,她家里人就发觉她精神不对,白天像丢了魂儿似的呆呆傻傻,晚上总偷偷溜出门。有一天,她大哥半夜里悄悄跟着她出去,一直走到村口土地庙。她哥亲眼看着她走进去,又听到她在里面和一个男人说话,后来还有……还有那什么的声音。她哥当时就火了,直接冲了进去。但土地庙里只剩他妹妹一个人了。翠枝衣服乱七八糟,人已经断气了。” “没有报案吗?”晴宜问。她觉得这也说不定是歹徒杀人,毕竟翠枝的哥哥没有亲眼看见狐妖。 “报案了,警察又是调铁路、公路监控,又是在附近村里走访,现在还没找到可疑的凶手。”有个妇女压低了声音说,“但要我说啊,这事儿就是狐妖干的!当时翠枝她哥,可一直站在土地庙门口呢!他可没看到有其他人从里面出来。肯定是那狐妖发现有生人在门口,认为是翠枝带人去捉它,才杀了翠枝。翠枝她哥每次说起来,都后悔地直哭,觉得是因为自己冲动才害死了妹妹。” 关临风和雷阳对视了一眼,但两人都没有轻易下结论。雷阳问:“是有两个人遇害吗?还有一个是谁呢?” “还有一个是大柱家的媳妇,又漂亮又贤惠,做的一手好饭菜,以前总给我们各家送吃的。也不知怎么的,大柱进城打工没几天,她就被那狐狸勾引去了。从那以后,她说话做事都跟变了个人儿似的,家里的活儿都不干了,对我们也爱搭不理的,有几个老姐姐劝她,还被她骂了。后来,我们也懒得管她。没想到过了两个月,突然听说她生病了。大柱赶回来,把媳妇带去城里看病,看了好几家医院都没管用。没过多久,大柱媳妇就没了。” “是啊,大柱媳妇这病生的太奇怪了,城里大医院都看不出是什么。我们私下里都觉得,她其实根本不是生病,而是被狐妖吸尽了精气。” “所以说这狐妖是祸害呢!大柱家孩子才两岁,这就没了妈。你说多可怜啊!” 晴宜也觉得这事挺值得同情。她刚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另一个高亢的声音打断。 “哼,我早就说了,咱们不如给狐大仙修个生祠,好好上供。狐大仙一高兴,说不定不仅不作怪,还反过来保佑咱们呢!可你们就不听我的,非要请什么道士、和尚,还有那什么师,一次次得罪狐大仙。现在你们自己看看,你们求爷爷告奶奶请来的那些‘大师’,有一个管事儿的没有?哪个不是灰头土脸逃走的?这次居然弄了几个毛头小子来,真是病急乱投医!” 晴宜悄悄观察雷阳和关临风的反应,发现这两位“没用的什么师”完全没有想辩驳的意思,似乎已经见多了这种场面。关临风低头吃面,仿佛根本没听到。雷阳见她看过来,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道:“怎么样?玄师不是那么好当的吧,人家动不动就骂你是骗子呢。” 反倒是小桐听不下去,跳出来替他们抱不平:“兰嫂,你别这么说。这几个哥哥姐姐虽然年轻,但都是有真本事的!刚才在村外小梁河边上,我亲眼看见他们施法术了,很厉害的!” 那兰嫂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穿一件浅梅红色的短袖衬衫,两只胳膊上总共戴了五个辨不出真假的金银镯子,走起路来叮咚作响。她皮肤虽黝黑粗糙,但腰身柔软、眉目清秀,也算有几分姿色,只是一说话就要把下巴扬起来,一看就是个厉害的主儿。 此时,兰嫂听到小桐公然顶撞她,立刻训斥道:“小孩子家家,没见过世面,懂什么?嫂子可提醒你,你少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小桐显然有些怕她,不敢再大声反驳,只能不服气地嘀咕着:“你又不是我妈,我愿跟什么人在一起,你管不着。狐妖祸害我们,全村人都想着法儿要除了它,只有你不愿意。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哪头儿的……” 不料兰嫂耳力斐然,还是听到了这几句。她叉腰骂道:“老娘当然不是你妈!你妈干的那丢人事,我可干不出来!你别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积极要除狐妖吗?全村人都知道,你妈也被那狐狸迷住了!要我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不是自己不要脸,也不能弄出这丑事来!” 晴宜觉得这么跟小孩子说话也太过分了,忍不住出来主持公道:“你这人说话也太难听了……” 还没等她说完,小桐已经跳起来扑到兰嫂面前,揪住她领子,要去抓她的脸。 关临风忙上前拉住他,劝道:“小桐!别这样!你放心,我们会把事情都搞清楚的。” 小桐气得两眼通红,被关临风拉着动不了手,却仍冲兰嫂吼道:“你满嘴喷粪!我家里闹的狐妖,明明就是女的!我为了捉狐妖,在鸡舍里装了捕兽的夹子,从狐妖衣服上夹下了一片布!那布是浅蓝色带碎花图案的,明明就是女人才穿的图案!” 兰嫂冷笑一声,说:“我也懒得跟你说!小孩子不知从哪儿弄了片破布,就想骗我们?你问问这大家伙儿,有谁不知道你娘每天晚上都到村外去?你不如回家去问问,她都干什么去了?” 关临风微微皱眉,看向周围的村民。也不知是大家都惧怕兰嫂,还是兰嫂所言的确属实,周围的村民都是点头,并没有人反对。他还想再问,小桐已经从他手中挣脱出去,飞快地跑出了饭店。 晴宜他们也无心再吃饭,匆匆结账出门,一路打听,找到了小桐家里。 第23章 不友善的村民 晴宜四人一路打听,找到了位于乔家村东侧的一个农家小院。院墙是红砖垒成,墙顶上插着防盗的碎啤酒瓶,铁皮大门上贴着“文明住户”的荣誉铜牌。小院里有三间砖房,一个堆杂物的小木棚,以及一小块菜地。 一个清秀的少妇原本坐在小院里一张竹凳上剥玉米,看见他们几人过来,有些慌乱地站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屋里。 “她就是小桐的妈妈吗?很有气质啊。”瑶雪悄悄对晴宜说。 晴宜点头表示赞同。那少妇腰身苗条,肤色白皙,寡淡的眉眼在一低头、一回首时,反而更有种惹人怜爱的韵味。 屋里一个庄稼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那男子黝黑的一张脸,额头、眼角全是褶子,若不看那一头油乎乎的黑发,光看这张脸,简直像一个老人。 庄稼人常年受风吹日晒,总是老的快些。对比刚才看见的小桐妈妈,晴宜不由想到,小桐妈妈多半在娘家和夫家都很受疼爱,没吃过什么苦。 关临风代表大家上前自我介绍,讲了方才饭馆里发生的事,说明他们是因为担心小桐,才想来家里看看他。 庄稼汉热情而笨拙地把几人请进屋里,说:“我是小桐的舅舅。怪不得这孩子刚才哭着跑回来,把自己关进屋里,谁都不让进去。谢谢你们,这孩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要紧的。他在哪间屋呀?我去劝劝他。”晴宜说。 “唉……这孩子倔的很,看他能不能听吧。”小桐的舅舅把晴宜领到一间卧室门口。 晴宜敲了敲门,里面没人答应。她附耳在门上,听到屋里传出小桐压抑的哭声。 “小桐,打开门好吗?是我。”晴宜又试探地敲了敲,“我们聊聊?” 小桐依旧只是哭,不说话。 雷阳也走了过来,帮她一起劝道:“小桐,别哭了,把自己锁起来也没用啊。你先出来,咱们一起商量怎么对付狐妖,好不好?” 两人一个哄一个诱,但屋里的小桐就是打定了主意不开门。 “算了,小孩子,由他去吧。”小桐的舅舅叹了口气,“你们今天是打算住在村里吗?我们这村子小,没有旅馆,如果你们不嫌弃,就住在我和我妹家吧。” 晴宜看他实在不像个热情好客的人,却积极地想留他们住宿,不由想起刚才在饭馆听到的对话,问:“大叔,不好意思,冒昧问一句,小桐的妈妈是不是……见过狐妖?” 小桐舅舅把头低了下去,狠狠吸了一口手里的纸烟,没有说话。但这个沉默,其实就已经是回答了。 雷阳当即说:“谢谢大叔的招待。那我们今天就打扰您了!” 小桐的舅舅手脚麻利地帮他们腾出睡觉的房子。四人放下行李,简单休整后,就又出门去村里寻找线索。 瑶雪一路蹦蹦跳跳,见到花花草草、猫猫狗狗都要停下来玩耍一会。 晴宜选择性地无视了她,只问关临风和雷阳:“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我哪儿知道?”雷阳懒洋洋地说:“你不是自称是来帮忙的吗?给想个主意呗?” 晴宜又看关临风。关临风也是微笑不语。 “都什么意思嘛?你们这是故意报复,还是想考我?”晴宜翻过白眼,却也认真分析起来,“我的想法是,刚才我们在饭馆里听到的信息,都是互相矛盾的,狐妖到底是男是女,留在村里是为了谋财还是害命,现在都不清楚。但坊间谣言总不会是空穴来风。我们不如先在村里核实一下偷鸡、丢钱这些事,还有去访问一下那两个遇害者的家人,搞清楚这些事情,弄明白狐妖到底是什么样的、要做什么,再想办法找到它。” 她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关临风,似乎是在求表扬。 关临风莞尔,赞同道:“和我想的一样。” 晴宜顿时眉开眼笑。 雷阳“切”了一声,说:“基本操作吧。说出这点儿东西,不至于这么得意哈。” 他们正在说笑,却见一块石头径直朝他们飞过来。 关临风伸手抄住石头,扭头看向路边齐腰高的草丛。 “出来吧,看到你了。”雷阳诈道。 草丛动了动,没有人现身。 关临风手腕轻扬,石头再次飞出,不轻不重地击中草丛里的藏身者。 “哎哟!”随着一声痛呼,一个蓝衣服、扎马尾的小姑娘从草丛里跳了出来。 “……你没事吧?”关临风看见对方是个小姑娘,有些后悔刚才的出手。 雷阳提醒他:“你应该问她为什么拿石头丢我们。” 小姑娘挨的那一下并不重,主要是受了惊吓。她惊慌了几秒,很快镇定下来,板起脸说:“请你们离开我们村子!这里没有狐妖!” 晴宜尽量友善地问:“你为什么知道这里没有狐妖?” “我就是知道!你们快走!”小女孩全身紧绷,表情倔强,如一头被激怒的小兽。 “娟子?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兰嫂好巧不巧地路过,不由分说,拉起小姑娘就走,“你们这些孩子,一个比一个不懂事!走、走!赶紧跟我走!别跟他们这种人混在一起!” 晴宜觉得这小姑娘必定知道些什么,想追上去细问,却被关临风拦住。 关临风说:“那兰嫂对我们很有成见,这样追上去,只怕又要起冲突。” “起就起呗,难道我们还怕她吗?”晴宜对那兰嫂没什么好感,听了这话很有些不服气。 关临风解释道:“这样的小村庄,村民往往都沾亲带故。他们平日里也许会有些小矛盾,但碰到本村人和外人起冲突,他们大多都是团结对外的。真闹成那样,我们立刻就会被赶出村子。那就更不好调查了。” “帮亲不帮理,还这么理直气壮?”晴宜有点不敢相信。 “你以为呢?”雷阳说,“赶出村子都算轻的。真到了民风彪悍的地方,你惹了人家村子的人,人间组团打你都有可能。” “哦。”晴宜不再说话了。 此时此刻,她突然发现了自己和关临风、雷阳的差距。这种差距,叫作“阅历”。算起来,关临风和雷阳也只比她大三四岁而已,这些行走江湖、为人处世的经验和见识,是经过多少事、吃过多少亏才积累下来的?他们身上,一定都有许多故事吧。 第24章 土地婆婆? 计划很丰满,现实总是很骨感。 晴宜四人在村里转了一下午,先是在娟子家吃了闭门羹,又得知翠枝的家人已经搬离了村子,大柱也带着年幼的孩子去了城里。这些亲身和狐妖打过交道的村民,竟然没有一个能拜访的。 眼见天色已晚,四人只能先返回小桐家。 吃过晚饭,晴宜和瑶雪回到房间睡下。 晴宜奔波了这一天,也确实累了,几乎是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噔噔”的敲击声惊醒。 她睁开眼睛,没有立刻起身,屏住呼吸又听了片刻,确定那规律的敲击声是从窗户那边传来的。 窗外是谁?是狐妖,还是村民?是来找她和瑶雪的,还是来找房间的原主人小桐的? 晴宜侧过头,看见身边的瑶雪依然沉沉地睡着,嘴角带笑,似乎是在做什么好梦。她第一反应是叫醒瑶雪,两个人好壮胆,但转念一想,这家伙的靠谱程度有限,万一叫嚷起来,惊走了窗外的来客,说不定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 她一咬牙,跳下床,大着胆子推开窗户。 乔小桐站在窗外,见她探头,拼命向她招手,示意她出来。晴宜刚想问,这孩子却已经慌慌张张地转身,一溜小跑出了院子。 晴宜来不及叫上瑶雪,手脚并用地爬上窗台,跳出窗户,追到院外。 小桐已经在路口冲她招手了。她快步走过去,低声问:“这么晚了,叫我出来有什么…….哦!” 她还没问完,就看到右边小路上那个低头前行的窈窕身影。那是小桐的母亲!她顿时明白,小桐这是要跟踪他妈妈,看看她是否真的是去与狐妖私会。 小桐一脸严肃,又是一溜小跑地跟了上去。 晴宜暗自摇头,心说这种跟法,不被他妈发现才是见鬼。她心底里觉得,小桐这时候被他妈发现,反倒是好事,母子俩当街吵一架,把话说开,效果总好于这样偷偷跟踪。因此,她也没有拦着小桐,只是默默跟在不远处。 然而,小桐他妈不知道是反应迟钝,还是心神不定,走了一路,居然连身后这么大动静的跟踪都没发现! 村里的土路弯弯绕绕,复杂迂回。晴宜凭着白日里的记忆,依稀分辨出,他们这是在往出村的方向走。 她想到日间在饭馆里听到的话,隐隐觉得不妙。一个妙龄少妇,大半夜独自溜出村,又是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怕真的是去私会狐妖的。 晴宜虽然很想见见那狐妖的真容,但她对自己的能力还是很有数的。她拉住小桐,示意他先跟她回去,喊人来帮忙。 小桐双眼通红,情绪激动,从她手中挣脱出来,依旧跟着他妈往村外走。 晴宜一瞬间转过多个念头,但终究不能眼看着小孩子孤身涉险,一咬牙,仍是跟了上去,打算再寻机会把小桐拽回去。 小桐的母亲走到村口的土地庙前,停了一下,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那土地庙就是立在村口的一间小平房,又破又旧。庙门已经不见,门洞口挂着块褪色的红布,算是门帘。门框两边的墙上贴着一幅对联。对联上面,已经褪色的墨字写的是:“我自有神头神脑,你休要鬼心鬼肠。” 晴宜看对联的当口,小桐已经掀开门帘冲了进去。晴宜一惊,赶紧跟了进去。 庙里地方不大,正中间立着泥塑的土地爷。泥塑的色彩已经斑驳,红一块、白一块的,落满了灰,看起来很是萧条落魄。 土地爷神像前有一张香案,香案正中摆着一个长满铜绿的香炉。香炉里只剩小半炉香灰,大半香灰都洒在了香案旁的地上。看来,这香炉是曾经被打翻过,又被摆正回来了。香炉左边放着一盘已经发霉的供果,右边立着一根粗壮的红蜡烛。红蜡烛头上火光跳动,照得庙里一片昏黄。 奇怪的是,庙里除了神像和香案,别无他物。 “妈?”小桐不由喊了起来,“妈!你在哪儿?” 晴宜一把捂住他的嘴。 “笃,笃,笃……”木棍触地的声音从神像后传来。 晴宜不及细想,拽着小桐就往门外跑。 一道黑影风一般地从神像背后绕了出来,堵住了庙门口。 晴宜看着眼前拄着拐棍、身形佝偻的老太太,颤声问:“你是谁?” “我是土地婆婆呀。”老太太身形一晃,突然闪到小桐面前,伸出一只手,慈祥地摸了摸他的头,说,“好孩子晚上应该乖乖睡觉才对。” 小桐一声都没出就栽倒在地上。 “小桐!小桐!”晴宜唤了他几声,没有任何作用,摸了摸他的呼吸,这才稍微放心。她左右观察了一下,飞快地从香案上拿起供果下的那个不锈钢托盘,当作武器举在手里,问那老太太:“你想干什么?” “难为你有孝心,半夜跑来给我和我家老头子上供,我当然是要好好招待你了!”那土地婆婆的声音沙哑低沉,因此,她说话的语气越温和,听起来就越恐怖。 “哪里是我们半夜跑来上供,明明是你故意把我们引来这里的!”晴宜说。 “这都让你看出来了?”土地婆婆满是皱纹的脸上展开一个笑,活像一朵丑陋的波斯菊,“说来听听。” 晴宜见那土地婆婆一直堵住庙门,自知脱身无望,只能尽量拖延时间,等着瑶雪发现她不见,再叫上关临风和雷阳来支援她。因此,她详尽地回答道:“我亲眼看见,小桐的妈妈走进了这间土地庙,但当我们跟进来后,庙里只有你,小桐的妈妈却不见了。庙里只有土地爷神像后面能藏人,而这满地的香灰上,却只有三个脚印,都是你从神像后面跑出来时留下的,并没有看见有人往神像后面走的脚印。所以,小桐的妈妈根本没出门,是你变成了她的样子,一路把我们引到这里的。” “香灰上只有从神像后走出的脚印,没有走进去的脚印。这不正好说明,我就是土地婆婆吗?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我是怎么走到神像后的呢?”土地婆婆笑眯眯地反问。 晴宜冷笑道:“你刚才弄昏小桐时,可露过一手足不点地的好身法。凭你的本事,不留足迹地飘到神像后面,应该不难吧?小桐忧母心切,一路跟你跟的紧,导致你没时间变身,只能一进门就施展功夫飘到神像后了,是不是?” 土地婆婆笑道:“小姑娘聪明伶俐,我很喜欢。因此,我决定赏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晴宜撇撇嘴,说:“我的愿望是马上带着小桐回家。你答应吗?” “知道我不能答应,何必要说呢?”土地婆婆满脸堆笑,慢慢向晴宜逼近,“要不,我替你想一个愿望吧?我送你一个好郎君,怎么样?” 第25章 好郎君 晴宜虽然不是关临风、雷阳那样有经验的玄师,但也感觉到,这土地婆婆身上散发着一种绝不属于人类的妖邪气息。 这时,她听对方说要送给她一个“好郎君”,想起村民中流传的狐妖吸女人精气的传闻,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十分不妙。她脑筋飞转,嘴上则继续拖延时间:“这庙里只有土地爷一尊神像,并没有什么土地婆婆。你如果不是显灵的神仙,我向你许愿,又有什么用呢?” “最近这乔家村狐妖闹得凶,我家老头子忙着对付狐妖,所以派我来招待你。”土地婆婆的表演依然流畅自然,“好郎君嘛,我就能给你!” “土地爷能打过狐妖吗?”晴宜嘴上敷衍着,眼睛已经偷偷瞄向身后的香案。 香案上那根红烛,是庙里唯一的光源。可那蜡烛烧的久了,底部已经结了厚厚一层烛泪,凝成小山一样,把蜡烛牢牢粘在香案上。她恐怕没法一下弄倒蜡烛。 “土地爷官职再小,也是个神仙。任它什么妖孽作祟,怎能难倒神仙?” “那也未必。有些妖孽嚣张的很,这不,都已经装作土地爷的枕边人了!” 晴宜说着,突然飞起一脚踢倒香案。 香案上的蜡烛碰到地面后熄灭。庙里瞬间漆黑一片。 环境明暗发生变化时,眼睛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会有片刻的时间看不见东西。晴宜争的就是这个片刻。 她记得那土地婆婆站立的位置,用最大的力气扑过去,把土地婆婆撞到在地,又摸索着抢过对方的手杖,在对方头上狠狠敲了好几下。直到那土地婆婆彻底不再挣扎、似乎是晕倒了,晴宜才从她身上爬起来。 此时,晴宜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她走到小桐身边,用阴阳两生术调动坎卦石板的力量,在手心凝出一抔水,洒在小桐脸上。 小桐这才不情愿不愿地睁开眼,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水珠,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似乎是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发出一声惊呼,钻进晴宜怀里:“狐妖!是狐妖!姐姐,我怕!” 晴宜感到小桐的头在她胸口蹭来蹭去,多少有些别扭。但她转念一想,小桐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此刻又受了惊吓,并不是故意要占她便宜,便只是轻轻往后躲了躲,没有推开她。 小桐竟伸手环住她的腰,试着把头往晴宜胸口埋,嘴上还说:“姐姐,这里好黑!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兜里有火柴,你去把蜡烛点上,好不好?” 晴宜将他推开少许,好奇道:“你兜里为什么会带着火柴?” 小桐低声说:“我从小眼睛就不好,一到夜里什么也看不见。村里时常停电,所以我身上总是带着火柴,准备点蜡烛照亮。” 晴宜将信将疑,接过火柴,站起身来。小桐仍紧紧抱着她的腰,粘在她身上,跟着她一步一步往前挪。 晴宜不动声色地把他带到翻倒的香炉前。 小桐脚下一绊,“唉哟”一声,差点摔倒。 晴宜赶紧扶住他,看他神情不似作伪,这才相信了他的话。 “什么东西?姐姐,你快把拉住点上啊!”小桐惊慌地叫道。看来,这孩子真的是有夜盲症。 晴宜心生同情,有些后悔用这种方法测试他。她走过去,扶起香案,捡起摔断的蜡烛,用火柴点燃了,滴了两地蜡油在桌上,把蜡烛粘在桌面上立住。 烛光重新照亮了土地庙。 晴宜微笑道:“好啦!这不是亮了吗?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小桐却还是抱着她的腰不肯撒手,耍赖似地把脸埋在她身上,腻声说:“不要!姐姐,你身上好香啊!” 晴宜心中一紧,突然意识到一个可能,赶紧回头去看地上。 地板中央,赫然躺着另一个小桐! 晴宜立刻去掰“小桐”环在她腰间的手,但那手臂像铁箍一般,任她又掐又扣也纹丝不动。这种力气,绝不属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放开我!”晴宜顾不得形象,对着那个“小桐”又踢又打。 “小桐”的声音也变了,变成一个轻柔低沉、有着迷人磁性的成熟男音:“别扭来扭去了!你是我的了,逃不掉的。自我介绍下,我叫花九城。我刚才不是答应过要送给你一个好郎君吗?怎么样,我这个郎君,你还满意吧?” 晴宜急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不甘心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刚才你踢倒香案时,我就已经瞬间和这小孩换了位置。你对着那孩子脑袋猛敲得时候,我早已变成他的样子躺在地上,等着你上钩了。你这么聪明,怎么就不想想,如果站在那里的真的是我,能这么容易就让你打晕吗?” 花九城只用一只手就制住了晴宜。他像跳舞一样转了个圈,潇洒地绕到晴宜眼前。这时,他已经变成一个红衣美男子,尖颌长颊、凤眼斜挑,颇有几分男生女相的秀气妩媚。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晴宜的鼻子,教训道:“你进来这土地庙之前,没看到门上写了什么吗?‘我自有神头神脑’,你那点‘鬼心鬼肠’,又怎么斗得过我。” “你看不见东西也是装的了?”晴宜恨恨地说。 “那倒不是。”花九城的脸色黑了一下,“我的确有个小缺点,就是夜里看不见东西。这可是个秘密,你知道了,我就不能让你走了。” “你想拿我怎样?”晴宜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听到这话,才真正害怕起来。 “既然我都是你郎君了,当然是要做些夫妻之间的事。”花九城俯在她耳边,用情人间打情骂俏般的语气,亲昵地说,“对了,你刚才还故意用香炉绊我呢。这么淘气,你说,是不是该打屁股?” 晴宜生平还是第一次落入这种险境。她脑筋转了又转,却发现,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所有的聪明机变都派不上用场,更何况,这花九城的头脑并不比她笨。不知不觉间,她的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花九城自得其乐地扮演着温柔情郎的角色,一边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替她擦着眼泪,一边哄道:“别哭、别哭嘛!我逗你呢。你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打你呢?我保证让你舒服开心,好不好?”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顺着晴宜的脖颈往下滑去,从领口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正逢夏日,晴宜只穿了一件雪纺单衫。衣领刚被扯破,少女光洁的肩膀就露了出来。 ............ 雷阳仰面躺在床上,两手交叉枕在脑后,睁眼盯着小桐家的屋顶。 他和关临风分析了白天听村民说的故事。所有故事里,狐妖都是在晚上出现的,所以夜间的搜索十分必要。他们今天进村时过于高调,狐妖也说不定会抢先来偷袭他们。因此,今晚他和关临风兵分两路,关临风出去寻找线索,他则留下来保护隔壁屋的两个女孩子。 窗外月色似水,蝉鸣如唱。夜幕深处某个地方,却藏着狐妖一只。 雷阳有些戏谑地想,假如狐妖女鬼之流,尽如聊斋中那般风花雪月,这样的夜里,就该偷偷溜进他房里来自荐枕席才是。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没有锁,是给关临风留着的。但关临风才出去没多久,不该这么快回来。 雷阳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看见来人是小桐的母亲,才松了一口气:“阿姨,这么晚您还没睡啊?有什么事吗?住在您家,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我和小桐,还有他舅舅,都很高兴你们能住在这里。”小桐的母亲温柔一笑,“只有你一个人在吗?” “对,临风刚出去,想在村里转转。”雷阳对她的问题有些不解,“您是要找他吗?” “不,我就是找你。”小桐的母亲在床边坐了下来,说,“你能陪我聊聊吗?” “啊?哦,好!”雷阳想起村里的那些传言,猜想她可能是要说关于狐妖的事,赶紧端坐倾听。 “小桐的爸爸去南方打工,已经两年了,每年只有过年能回来几天。他在外头过得很苦,省吃俭用,连电话都舍不得给家里打几个。”小桐的母亲幽幽地开了口。 雷阳对她这个开头有些意外,但还是体贴地表示:“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小桐一定也很想他爸爸吧?” “小桐毕竟还是个孩子,一玩起来,就把这些烦心事都忘了。”小桐的妈妈叹了口气,说,“可我不一样。你知道,对于一个还算年轻的女人来说,独守空房两年,会有多寂寞吗?” “您到底想说什么?”雷阳既迷惑又尴尬,“……喂!您停下!您在干什么?” 小桐的母亲突然伸手解开了衣服扣子,露出里面洗得褪了色的内衣来,用迷离的目光看着雷阳,说:“你不是玄师吗?不是能从妖魔鬼怪手里救人吗?那你能不能也把我从寂寞中解救出来?” “您……您冷静一下!”雷阳跳起来,往门口逃去。 小桐的母亲扑过来抱住他,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 雷阳不得不伸手扶住她,以防她摔倒。他不知所措地劝道:“阿姨,您别这样!我走,您冷静一下!您至少为小桐想一想,您这样,他在村里要怎么做人?” “那些长舌妇,爱说什么就让她们说去好了。我不在乎的。”小桐的母亲媚眼如丝,脸几乎贴到雷阳脸上,“你为什么要走啊?是因为,我不够漂亮吗?” 第26章 狐妖现身 雷阳慌乱地躲避着努力往他身上贴的少妇,正色道:“阿姨,您自重!您再不站好,我可松手了!” “你是害羞,还是生气呢?”小桐的母亲显然毫无自重的打算,伸手抚摸上雷阳的脸颊,“你现在这副样子,也很帅呢!” 雷阳忍无可忍,一把推开她,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 小桐的母亲踉跄了两步,再次冲上来,从背后抱住雷阳的腰,同时用整个村子都能听到嗓门大喊起来:“救命啊!放开我!” “什么情况?”雷阳一时没能理解这急转直下的剧情,愣在当场。 小桐的母亲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悍然将雷阳推翻在床上。她自己也合身扑倒在他身边,嘴里仍不住地喊叫着:“不要!混蛋!你放开我……” 小桐的母亲毕竟是普通人。雷阳怕伤到她,不敢用上玄气,只凭自身的力量努力往外推她。但这女人不知下了什么狠心,使出吃奶的力气按住雷阳,不让他起身。 “怎么了?怎么了?”小桐的舅舅闻声冲了进来,正看到两人在床上扭作一团,而小桐的母亲衣衫不整地在哭喊着救命。他又惊又怒,冲过来拉扯雷阳,骂道:“小畜牲!好心留你们住在家里,你居然打我妹的主意!不想活了吧!” 小桐的母亲趁势放手,爬到床脚缩成一团,放声哭嚎。 雷阳心知自己中了圈套,苦于没有证据,无法解释。 小桐的舅舅已经揪住他的领子,给了他两巴掌,嘴里“小畜生”“下流玩意儿”不住骂着。 “您冷静一下…….”雷阳努力想跟他沟通。 奈何小桐的舅舅情绪激动,根本不听他说话,伸手从门后抄出一根晾衣服的竹竿,劈头盖脑地朝雷阳打了下去。 雷阳一抬手,用缠在小臂上的铁链挡住竹竿,皱眉道:“您至少让我说句话吧?” 小桐的舅舅双目通红,挥着扁担只是乱打:“你想干什么,我都亲眼看见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老李!出什么事了?” “怎么了?怎么了?大半夜的怎么打起来了?” 乔家村本不大,左邻右舍住的不远。小桐家这打斗声、怒吼声、哭喊声惊天动地,早把大半个村子的村民吸引了过来,此时正堵在门口抢着往里看。 “噼里!啪啦!” 雷阳不愿跟普通人动手,哪怕小桐的舅舅发疯一样挥着竹竿打他,他起初也只是躲避。但房间狭小,他闪避的空间有限,小桐的舅舅又丝毫没有听他解释的意思。头上、身上挨了好几下竹竿后,雷阳也恼火起来。他伸手抄住竹竿,怒道:“你还没完了!讲不讲道理?” 论力气,小桐的舅舅哪里是他的对手。他用力拽了几下,发现无法从雷阳手中夺回竹竿,愤怒地回头向围观的村民求助:“大家伙儿帮帮我!这小畜生想欺负我妹妹,让我抓到了!咱们一起把他绑了,送去县里的警察局!” 村里人都知道小桐的舅舅是个老实人,此时又亲眼看见小桐的母亲衣衫不整地缩在床角哭泣,哪里还有怀疑。不知是谁招呼了一声“大家上”,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带头冲了上来。 “等一下,等一下!”清脆的声音响起,却是瑶雪从人堆中挤了进来。 她长发披肩、脚踩拖鞋,一副梦游的模样,神情倒是镇定自若。她一进屋,就指着小桐的妈妈宣布:“她是狐妖,你们不要上当!真正的小桐妈妈现在还在房间里睡觉呢!你们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看!” 雷阳恍然大悟,指着“小桐的妈妈”骂道:“你栽赃我,就是为了挑逗村民,让大家把我们几个玄师赶走吧?可惜,你这次是弄巧成拙了!” “小桐的妈妈”惊恐地摇头,哭着说:“我不是狐妖!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别装了!”雷阳不由分说,解下铁链就要去拴她。 “你等一下!”小桐的舅舅将信将疑,“我去我妹房间里看看。” “那就一起去看看好了。”雷阳推搡着“小桐的妈妈”,跟着他走了出去。瑶雪和其他人也尾随在后。 小桐的舅舅走到卧室门前,推开门,向里面看了一眼,随即暴怒地一脚踢开房门。他指着空无一人的卧室,对瑶雪和雷阳吼道:“现在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再耍花招,信不信我真的敢打死你们!” ............ “住手!” 一声喝斥及时响起。 土地庙的门帘一动,一道人影飞快地向花九城冲了过来。 花九城动作更快,揽着晴宜的腰向旁边旋开两步,回身站定。烛光被他转身带起的风压得一暗,随即重新亮起,照亮了来人的脸。 来的正是夜里出门寻找狐妖线索的关临风。 花九城斜睨了他一眼,好整以暇地嗅着晴宜的头发,说:“我不关心你是谁,但如果你是想要这个女孩子,我不会给你的。” 关临风手中已经扣住两枚铁莲子,怕误伤晴宜,迟迟不敢发出。他移动两步,堵住土地庙的门,防止花九城掳了晴宜逃走,沉声说:“狐妖,你修为不算浅了,何苦再做阴阳采补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我可没逼迫那些女人做任何事。”花九城伸出一根手指,优雅地摆了摆,“她们都是自愿的呢。你不知道,她们和我在一起有多么快乐。我给她们快乐,她们助我修行,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对吗?” 关临风不为所动,说:“人当然都有欲望。你的媚术也的确出色。但你伤她们性命,就是天理难容。” 花九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玄师?” “是。”关临风见花九城的五指紧紧扣住晴宜咽喉,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试着跟他谈条件,“实不相瞒,我这次就是为了对付你而来的。但只要你放了她,我今天可以任你离去。” “口气倒不小!”花九城冷笑一声,“我如果想走,还需要你放我吗?” 第27章 一报还一报 花九城右手一扬。小小的土地庙里突然腾起一股龙卷风,围在他和晴宜四周。他挟着晴宜,裹着龙卷风,朝关临风冲了过去。 龙卷风所到之处,满地香灰尽数飞起。晴宜被呛得睁不开眼,喘不过气,不停地咳嗽。 关临风也是一惊。他虽看出花九城不易对付,却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强悍到这个地步。不过,他也是身经百战的玄师,飞快地结印施术,咬牙稳住了脚步。 花九城始终用晴宜挡在身前。关临风不敢发暗器,只能先求守住庙门,再伺机寻找敌人的破绽。狂乱的风暴中,他双手结印,双足稳稳地扎在地上,身姿愈发挺拔,如咬定青山的劲松,纹丝不动。 “松形?”花九城面露惊讶,“这玄术,有年头没见人用过了,倒的确是个定风的妙招。可惜,松虽坚劲,若真遇到摧毁一切的飓风,仍是无法抵挡。” “那你可以试试。”关临风丝毫不惧。 “勇气可嘉。可惜,我若施展全力运风,人妖两界之内,只怕没人能抵挡得住!”花九城微微合眼,凝神运转妖力。 龙卷风迅速壮大了数倍,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再次向关临风撞过去。 关临风的压力骤然增加。纵然他能以“松形”之术相御,也被吹得晃了几晃。 晴宜看到关临风在狂风中吃力地维持着身形,却寸步不退,又担心,又感动。庙门就在他身后,他只要后退一步就可以离开险地,甚至还是顺风呢。他不肯退,只是因为不想丢下她。 晴宜觉得,自己拖后腿也要有个限度。她也开始拳打脚踢,试着想从花九城的手臂中挣脱出来。 花九城修为虽高,但要维持这么强劲的龙卷风,也需全力而为。他不敢分心和晴宜玩这种“柔道”游戏,只是警告性地狠掐了她一下,示意她别乱动。 晴宜疼得低叫了一声,不甘心地停止了动作。她心里明白,以她的力气,只是这样挣扎踢打,是不可能脱出花九城控制的。她必须想个办法。 她伸手在自己和花九城身上摸索,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可以当作武器。最后,她在自己的口袋里,摸到了一个方形的盒子。 一瞬间,晴宜想起了土地庙门口的那副对联:我自有神头神脑,你休要鬼肚鬼肠。 她口袋里是一盒火柴。 晴宜灵巧地捻出火柴盒,抽出一根火柴,轻轻划燃,点着了花九城的衣角。 这盒火柴是花九城给她的。如果不是她用火柴点亮了蜡烛,夜盲的花九城原本无法擒住她。可也正是这盒火柴,给了她一个逃脱花九城魔掌的机会。冥冥中,仿佛早有神头神脑安排好了一切,花九城鬼肚鬼肠、机关算尽,到底没逃过这一报还一报。 花九城感觉到身上的热度,低头一看,大吃一惊,本能地放开晴宜,开始拍打身上的火苗。 关临风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瞬间风势的减弱,催动玄气将自身速度提到最高,强行冲过风墙,一把将晴宜拉了过来。 晴宜见花九城已经扑灭了衣服上的火,急中生智,冲关临风喊道:“把蜡烛打灭!” 关临风虽不明白原因,还是依言掷出一枚铁莲子,将蜡烛打灭了。 黑暗中传来花九城咬牙切齿地声音:“死丫头,等着我怎么收拾你!” 关临风见他只是叫骂,却不再主动出手,已经猜到他是无法在黑暗中视物。他带着晴宜,也不敢恋战,不出声地摸索过去,一手抄起昏睡在地的小桐,一手拉上晴宜,悄悄退出庙门。 两人带着小桐,一直跑到离土地庙很远的地方才停下。 关临风找了片干净的草地,把小桐轻轻放下来,然后,走到晴宜面前。 晴宜想,他肯定是要责怪她,不顾他再三的嘱咐,仍是一个人跑出来,险些遇害。她自知理亏,索性低下头,等着他训斥。 不料关临风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说:“夜里凉,小心别感冒。” 晴宜这才想起自己仍是衣衫不整,小声说了句“谢谢”,窘迫地根本不敢抬头。 “没什么。”关临风倒是很自然,显然根本没有多想。 晴宜深吸了一口气,假装镇定地问:“这是哪里呀?” “问倒我了。”关临风苦笑道,“刚才跑得急,我也没留意方向。这里的树林看着都差不多,也不知道回村子是往那边走。” “我是路痴……小桐肯定认得!”晴宜立刻表明自己指望不上。 关临风蹲下拍拍小桐的肩,又掐了掐他的人中,试图把他弄醒。小桐嘟囔了几句,迷迷糊糊地推开他的手,转过身去接着睡。 如此重复了几次,关临风终于放弃,叹了口气说:“狐妖这法术还挺厉害的,旁人叫不醒。只能等法术的力量耗尽,小桐自己醒来了。我们就在这里歇会儿吧。” 晴宜见他已然席地而坐,也走过去,在他身边抱膝坐下。坐下后,她立刻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眼关临风的脸色。 关临风发觉了,也看向她,一脸无辜。 晴宜终于忍不住问:“你不打算……骂我几句吗?” 关临风不由莞尔:“你今晚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那倒是!”晴宜顿时松了口气,“本来我都想好了,看在你救了我的份儿上,随便你怎么骂,我都不还嘴就是。” “哈哈……你能不还嘴地让人骂,机会确实难得。”关临风忍不住笑起来。他印象里,这个小姑娘聪明灵巧、牙尖嘴利,能听她说出这种话,无论是认错还是感谢,诚意都是很足了。 “你不会改主意了吧?”晴宜被他笑得有些紧张。 关临风笑道:“这次算了。要不,这次机会我先欠着,万一哪次我真打算骂你的时候再用,怎么样?” 晴宜一时有些恍惚。自打认识关临风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这么开心。夜色下,他疏朗的眉目难得一见的真正舒展开来,恍如秋风吹净流云后露出的高远碧空,如此爽朗清明。 “好吧!今天是我欠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晴宜爽快地答应下来,希望这能让笑容在他脸上多留片刻。 “我开玩笑的,哪有什么欠不欠的。我和雷阳把你们两个女孩子带来,自然要保护你们周全。”可惜,关临风很快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种得体克制的微笑,“跟我说说你刚才遇到狐妖的全部经过。” 晴宜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个温和宽厚的男孩子很少开怀大笑呢? 第28章 暂避村外 洁白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把空荡荡的房间照的一览无遗。 瑶雪惊疑不已:“不可能!我刚才肯定看见小桐的妈妈睡在这里的!” “别说了!快走!”雷阳知道这次是彻底栽了。他趁村民们还没反应过来,拉起瑶雪冲进房间,回身锁死房门,又拖过桌子顶在门上。 瑶雪还在屋里四处打量,似乎还不死心。雷阳一拉她,说:“别找了,咱们中计了!村民情绪都很激动,只怕真要和咱们动手。咱们犯不着跟他们硬碰硬,从窗户走,先离开村子。你先去,到村外小梁河旁,就是我们今天碰到小桐那里等着。我去把晴宜救出来!” “晴宜不知道去哪了,我醒来就没看见!”瑶雪说。 “靠!没跟你们说过别乱跑吗?万一她被这些村民堵住,可麻烦了!”雷阳一边嚷嚷,一边准备冲出去找人。 “别急!晴宜应该已经在村外了。”瑶雪拉住了他,冷静地分析道,“你想,刚才闹出这么大动静,全村的人都过来了,如果晴宜还在村子里,肯定也会过来看看才对! “……也是。”雷阳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那咱们先去村口,在她回来时截住她。” 瑶雪点点头。 雷阳让她退后,抡起铁链,在铁纱窗上砸开一个洞,把几根横叉竖支的铁丝弯下去,露出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口子。他率先钻出窗外,确认环境安全后,又把瑶雪接了出来。 两人猫着身子来到小院的墙根下。雷阳扎了个马步,示意瑶雪踩着他翻墙。 瑶雪也不客气,踩着他大腿爬上他肩头,然后在他肩上立起,手脚并用爬上了墙头。 雷阳后退两步,纵身一跳,双手攀上墙头,一个引体向上便轻松翻了过去,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瑶雪又小心翼翼地踩着他的肩从墙上爬了下来。 雷阳连衣服上的脚印都没管,拉起瑶雪就跑,直到出了村口,藏进一片小树林,才停下来。 “他们没追上来吧?”瑶雪踮起脚来回头看。 “甩掉了!”雷阳说,“我是谁?能让他们追上吗?” 瑶雪耿直地指出:“刚才你还中了村民的圈套呢。” “我那是一时大意!”雷阳气结,“我发现你体力可以啊!跑了这么久,还有力气吐槽我呢。” 瑶雪完全没听懂他的意思,欣然点头接受夸奖:“可能是因为我经常爬山去找我妈妈,锻炼比较多吧。” “你妈妈住在山上?”雷阳问,“你家不是也在风夜城吗?” “是呀,我妈妈在城北青龙山的娘娘庙里修行。”瑶雪说。 “娘娘庙?你妈妈竟是位坤道吗?”雷阳好奇道。 “我妈妈当年被我爸爸始乱终弃,心灰意冷之下跑到娘娘庙出家,然后才发现怀了我。我就是在娘娘庙出生、长大的,后来上学才到了城里。”瑶雪说起这些的语气,平常地像是在跟人介绍“我妈妈是个医生,我爸爸是个老师”。 雷阳性情洒脱,也没觉得有个道士妈妈有什么大不了,笑道:“道教也有很多降妖伏魔的传说。玄师有一些阵法和玄术,就是借鉴道教的。怪不得你对当玄师这么有兴趣呢!” 于是,话题又自然地转到了玄师和道教历史渊源上。两人席地而坐,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间,一夜就过去了。 ............ 晨风吹走了月亮,也吹走了一夜的慌乱惊忙。 昏睡法术消失,小桐终于自然醒了。 他听晴宜讲了昨夜在土地庙里发生的事,得知那个“妈妈”是狐妖假扮的之后,心情大好,甚至忘记追问他头上多出来的几个大肿包是谁打的。晴宜当然也不会主动告诉他。 小桐倒地还是小孩儿,心事一放下,整个人立刻又活泼起来。他蹦蹦跳跳地带着晴宜和关临风回村,一路指指点点,不停地告诉他们这块石头下有蘑菇、那棵树上有鸟窝,不知不觉就到了村口。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瑶雪突然从一棵树后跳了出来,拦住了他们去路。 “这都是什么老套的词儿啊?”雷阳依靠在树干上,懒洋洋地吐槽。 关临风很有些意外,问:“你们怎么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就不能是来接你的?”雷阳说。 关临风“呸”了一声,说:“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种好心。” “你胳膊上怎么了?”晴宜到底是女孩子,比较细心,发现雷阳的胳膊上有好几处青紫的瘀伤。 “说来话长。”瑶雪抢着说,“我们昨晚被村民赶出来了!我们是怕你们不知道情况,回村撞到他们枪口上,才特意在这里等的。晴宜,你昨晚跑到哪里去了?怎么都不叫上我?” “我这个也说来话长。”晴宜对她将事情只说一半感到十分不满,追问道,“你们被赶出村是怎么回事?谁赶的?因为什么?” “我比较关心的是,临风的衣服怎么会穿在你身上。”雷阳也发现了问题,有些戏谑地笑道,“当然,这个估计更是说来话长。” 晴宜脸一红,强行解释:“晚上冷嘛……临风比较绅士。” 雷阳看了关临风一眼,故作沉重地摇摇头,说:“孩子长大了,能带着女孩子出门,彻夜不归了。” “能不能有点正经?“关临风给了他一拳,“我和晴宜昨晚在土地庙遇到了狐妖,打了一架,离开土地庙后在树林里迷路了。” “狐妖?”瑶雪惊呼起来,“可是,狐妖昨晚在村子里呀!我们就是被狐妖陷害,才被赶出村的。” 四人面面相觑,都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关临风拍拍小桐的头,说:“小桐,你先自己回家,好不好?不然你妈要担心了。我们晚点再去找你。” “你们是要去接着去找狐妖吗?”小桐恋恋不舍,“我能跟着吗?” “你帮我们做点别的事吧。”晴宜哄道,“第一件事,是帮我们保守秘密,昨晚的事情,你跟谁都先别说;第二件事,是在家守好妈妈,不让她出门。这些,你能做好吗?” 小桐这才点了点头,踌躇满志地往村里跑去。 “咱们也换个地方吧。去河边怎么样?”雷阳提议,“大家都折腾了一夜,可以洗把脸清醒一下。” 第29章 愿者上钩 清晨的风吹过清澈的小梁河,更加湿润凉爽。 晴宜仔细用河水洗了手和脸,重新拢好头发,才来到伙伴身边坐下。瑶雪和雷阳早已等不及,开始给关临风讲他们昨晚的经历。 晴宜只听到后半段,问瑶雪:“你确定你去找雷阳之前,在房间里看到过小桐的妈妈?” “昨晚我听到响动出去,路过小桐和他妈妈睡的房间。门是开着的,我往里看了一眼,发现小桐没在,只有他妈妈一个人睡在床上。我特意确认了一下,当时还在想,小桐妈妈睡得真死,孩子下床离开了她都不知道。”瑶雪说得十分肯定,连细节都记得很清晰。 关临风觉得问题应该不是出在她这边,于是问雷阳:“你能确定去咱们房间的那个是狐妖吗?” “不能。”雷阳谨慎地说,“她没有现原形,身上虽有狐妖的气息,但她让我感觉到的玄气场并不强。可是,从理性的角度分析,如果同一时间,瑶雪看见小桐妈妈睡在她自己房间,那这一个不是狐妖,还能是什么?” “小桐的妈妈会是双胞胎吗?”瑶雪脑洞大开。 “什么鬼?”雷阳无语,如果真有这种事,昨晚你说看见小桐妈妈的时候,小桐的舅舅和村民肯定就会想到了。” 晴宜心中一动,突然想到:“小桐的妈妈只有一个,但狐妖可以有两只啊!昨晚,我和关临风遇到一只狐妖,你们俩至少也遇到了一只狐妖,那狐妖肯定不止一个!这就也能解释为什么村民们有的见到公狐妖、有的见到母狐妖了!” “多半就是这样。”关临风点了点头,说,“我们进村的时候过于张扬了。我猜,两只狐妖当时就注意到了我们,一直潜伏在暗处,等着我们分开后,把我们各个击破。到了晚上,花九城把晴宜引到土地庙下手,另一只狐妖则等到我出门后进屋陷害雷阳,挑动村民把我们赶走。” 雷阳思索片刻,说:“按这个思路,那昨晚瑶雪在房间里看到的那个,应该是真的小桐妈妈。可是,她后来去哪儿了呢?家里来了这么多人,吵吵嚷嚷,她也不来看看出了什么事,反而悄悄走掉,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一点关临风也回答不出。他叹了口气,说:“这只有她本人才知道了。现在疑点都集中在小桐妈妈身上,我觉得,咱们还是得再去一趟他们家。如果能见到小桐的妈妈,想办法问一问她,那是最好。如果见不到,看看她家里有没有什么昨天没注意的线索,也很有意义。” 晴宜立刻请缨:“我去!” 瑶雪担心道:“现在村民对我们误会这么深,我们再回去,立刻就会被打出来吧?” “你们别出现,就我自己去。”晴宜显然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方法,“昨晚你们出事的时候,我并没有和你们在一起。我就跟村民说,我和你们是在路上遇到的,之前并不认识,不是一伙的。村民受了狐妖这么多祸害,哪怕还有一丝希望,应该也不愿意放弃。这样一来,就算他们不会像之前那么友善,至少会同意让我继续调查。” “我记得有人昨晚刚在花九城手里吃过亏吧?”雷阳惊奇道,“你还敢去招惹狐妖?” 晴宜气呼呼地说:“正因为如此,我才一定要除掉花九城,报昨晚的仇!” “走吧!”关临风笑着起身,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晴宜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要报仇吗?我帮你。”关临风在不远处停下来,见她没跟上,冲她招了招手,“有我这个正经玄师在呢,怎么可能让你自己去冒险。” 晴宜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动作麻利地跑了过去。 雷阳看着对他挥手告别的关临风,忍不住跟瑶雪说:“你这个朋友心眼儿不少啊。我怎么感觉临风又被她套路了?说什么她自己去,明明就是算准临风会主动去给她当保镖吧。” “你朋友也不缺心眼儿。”瑶雪淡定地说,“愿者上钩呗。” “有道理!”雷阳赞同道,“看来你对钓鱼很有心得。” “还好,在青龙山钓过。”瑶雪认真地答道。她看了看眼前的小梁河,突然来了兴致:“这河里也有鱼!你会在野外钓鱼吗?” “这有什么不会的?玄师的基本素养好嘛!”雷阳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一个旧铅笔盒来,“瞧瞧,工具齐全。” “米老鼠?还是米妮?”瑶雪首先被铅笔盒上的图案震住了,“你的喜好还挺特别的……” “朋友的二手货。”雷阳脸一红,抢过盒子来打开,“里面的东西才是重点!” 盒子有防风打火机、燧石、锯片、针线包,还有一瓶药片、一个叠好的大塑料袋和一段绕起来的鱼线。 “燧石和锯片是在打火机出问题时备用打火的;针线可以缝补衣服,针还可以做鱼钩;水净化药片用来净化饮用水;塑料袋可以保暖隔潮,在没有水源的地方还可以制作简易的蓄水装置……”雷阳一一介绍。 瑶雪拿起燧石和锯片,试着碰撞了几下。雷阳接过来,选好一个角度用力撞击,顿时冒出几个火星来。 瑶雪大为兴奋,提议:“我们来生堆火吧!” “现在好像是夏天吧?”雷阳提醒她。 “钓到鱼以后难道生吃吗?”瑶雪反问道。 雷阳叫道:“我什么时候说要钓鱼了!” “闲着也是闲着,早饭还没吃呢!”瑶雪不管他的反对,跑进树林,不一会儿就捡了一大堆干树枝、干树叶回来。 雷阳本不想配合,但实在受不了她絮絮叨叨地怂恿,认命地在河边找了块背风的地方,挖了个t字形的坑,把较粗树枝的堆在坑底部,较细的摆在上面,又在最上面铺了一层干树叶,用打火机点着。等火燃了一段时间后,找了片木板对着火堆拼命煽。 瑶雪一边帮着煽风点火,一边问:“为什么要挖成t形的坑呢?” “一般来说,如果是埋灶做饭,这种t形火坑比较方便把做饭的容器架在火上;圆锥形的火堆空气流通比较理想;星形火堆节省木柴;但如果是过夜的话,还是金字塔形的火堆最好,它相对比较稳定,而且是从上往下烧,可以持续烧更长时间。”雷阳解释道。 “这么多讲究!”瑶雪真心称赞,“你还什么都会。厉害!” “你才发现啊?反应可够慢的。”雷阳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赞美。 闲谈间,火堆慢慢地燃烧起来。 瑶雪一阵欢呼,和雷阳击掌相庆,又开始张罗着钓鱼。 雷阳被她这句“什么都会”架到高处,只得又开始制作鱼钩、鱼竿。他对瑶雪真是既无语,又佩服,觉得这个姑娘是他生平所见的人里,最擅长自得其乐的一个了。 第30章 二探小桐家 瑶雪在河边钓鱼、烧烤玩得开心时,晴宜却正头痛不已。 关临风“圣人”的绰号果然不是白叫的。面对村民的盘问,晴宜费尽唇舌地编造着那个“我们和雷阳二人原本不认识是在村外偶遇才结伴而来并不知道他是这样品行败坏的衣冠禽兽已经和他断绝往来所以希望大家不要以看他们的眼光来看待我们请让我们继续调查狐妖吧”的故事,被村民们问得左支右绌,好几次都差点圆不过去。而这位关圣人,从头到尾惜字如金,压根没有帮衬她几句的意思。 更令人发指的是,晴宜好不容易把这场面应付过去后,关临风居然还对她来了一句:“你这个口才,不去说评书真是可惜了。” 要不是考虑到打不过他,晴宜肯定当场就动手了。她大叫道:“什么叫我口才好?大哥,你什么情况?刚才为什么不帮我?我差点被他们拆穿好嘛!” 关临风满脸无辜,表示:“我帮了啊……” “你做什么了?”晴宜十分疑惑。难道是她刚才编故事编得太专心,没有听到? “你讲的时候,我装作很了解的样子,不断点头……” “你不是认真的吧?”晴宜终于抓狂,“天呐!关圣人,莫非你对自己的要求已经严格到完全不能说假话了吗?” “你别跟着雷阳乱叫!”关临风脸微微一红,说,“不是我对自己要求严格,而是……我编不来这么复杂的故事。我怕一开口反而帮了倒忙。” “这是圣人的谦虚吗?”这个理由显然并不足以平息晴宜的愤怒。 “好吧,不怕你笑话,我跟你讲个我的故事。”关临风为了安抚她,只得继续解释,“我十岁那年,和雷阳一起去公园晨练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奇人。那个奇人会很多我们听都没听说过的厉害玄术,并且表示愿意教我们。我们两个年纪小,一心好强,就瞒着家里偷偷跟他学。后来,我爷爷发现蹊跷,问起我来,我骗爷爷说,我和雷阳是在自发地做额外的修行功课,进步快是因为悟到了一些诀窍。我把那个奇人教的一些东西稍加改变,装作是自己的心得,还编造了许多‘领悟心得’的细节。我自以为这个谎话精妙绝伦,没想到几句话间就被爷爷拆穿了。爷爷因此狠狠教训我了一顿,打得我几乎在床上躺了两天。我印象里,那也是爷爷唯一一次打我……从那以后,我大概是对自己说假话的能力失去了信心,一到这种时候,大脑就迟钝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算啦,算啦。”晴宜见他这样卖力解释,倒有些过意不去,“你这应该算是优点才对,若说家教有方,还数你爷爷厉害。我记得李老前辈也认识你爷爷?那他应该也是个有名的玄师吧?改天有机会,我一定要去请教下老人家。” 关临风沉默了一瞬,然后,轻轻地说:“我爷爷已经过世五年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晴宜赶紧道歉。她和村民辩论时伶牙俐齿,面对关临风,却总是担心自己说错话。 “没关系。”关临风微微一笑,“走吧,我们先去办正事。” 晴宜点点头。两人穿过村子,来到小桐家,没想到,才刚到院子门口,就被小桐的舅舅不客气地轰了出来。 小桐在舅舅身后偷偷给他们打了个眼色。 晴宜会意,拉着关临风先离开,在附近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小桐等到舅舅去做厨房做早饭,立刻打开门,把晴宜和关临风放进了屋子。 小桐的妈妈一早就去县城买东西了,见不到人。 小桐领着晴宜和关临风来到父母的卧室里,四处检查。 这房间并不大,靠窗放着一张床,门边的角落里摆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个五斗橱立在门窗之间的那面墙边。房间的金属纱窗上破了一个大口子,是瑶雪和雷阳昨晚逃走时砸开的。除了门窗,这间房子再没有通往院子的出口了。 “按瑶雪的说法,昨晚小桐家里外屋子都挤满了人。小桐妈妈如果从门出去,一定有人看到。在雷阳砸破纱窗前,窗户上也并没有缺口。小桐妈妈到底是怎么离开的呢?”晴宜不解道。 关临风俯身看了看床底下。床下堆满各种杂物,地面上也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无论从空间还是从灰尘看,小桐妈妈肯定都没有躲藏在床下。 晴宜拉开五斗橱的门。橱内空间被实木挡板分成不规则的格子,最大的格子也不足半米长,即便小桐的妈妈会缩骨功,也不可能钻进这么小的空间。晴宜逐一摇晃那些挡板,发现挡板和橱身结实地连成了一体,并不能拆卸下来。 这屋里没有任何地方能藏下一个成年人。 晴宜眼巴巴地去看关临风。关临风沉默不语,显然也没有思路。 突然,房间的门被人“咣当”一声踹开。 “你们怎么进来的?”小桐的舅舅听见房间里的动静,闯了进来,“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昨天闹得还不够吗?” “舅舅,舅舅!”小桐拼命扯着他衣服的后襟,想把他拖出房间,“是我给他们开的门!他们是来捉狐妖的,你就让他们看看吧!” 关临风也赶紧道歉:“对不起,没跟您打招呼就进来,是我们不对!我们也是着急寻找狐妖的线索,还希望您能帮帮忙。” “滚,滚!别跟我废话!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都不是好东西!”小桐的舅舅一边叫骂,一边直接动手拉扯离他较近的晴宜。 晴宜一惊,本能地跟他推搡起来挣。可是论力气,她又哪是这庄稼汉子的对手。 关临风眉头微皱,上前拉住小桐舅舅的胳膊,说:“有话好说,别动手!” 小桐的舅舅用力一挥胳膊,想甩开关临风,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抓着晴宜,直接把晴宜推了出去。 晴宜被他推倒在地,脑袋险些磕在五斗橱角上。 “晴宜!”关临风赶紧过来扶她,问,“没事吧?磕到了吗?” 小桐的舅舅虽对他们没好感,但也不想真的伤人,见晴宜摔倒,吓得呆立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该帮着扶人,还是该接着撵人。 “没事,没事。”晴宜用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一低头间却突然看到,五斗橱脚下的地面上,有一道不自然的凹痕。 第31章 狐妖的脱身诡计 关临风看到这条凹痕,也觉得有问题。 他先把晴宜扶起来,然后走到五斗橱旁,试着推了推橱子。 五斗橱上轻下重,重心很稳,被他推得晃动了两下,很快就自行站稳。 关临风用双手扶住五斗橱下部,把它往旁边挪开了半米。然后,他蹲了下来,仔细观察五斗橱原来摆放处的地面,又用手摸了摸着墙壁,思索了片刻,说:“我明白了。” “怎么回事?”晴宜和小桐都凑了过来。小桐的舅舅站在原地没动,但脖子已经不自觉地伸长,也想看看关临风发现了什么。 关临风伸手在原先被五斗橱挡住的墙壁上推了一下。 一块墙砖被他轻松推了出去,掉到屋外的地上。 晴宜还在盯着那个规则的长方形洞口发呆。小桐已经如法炮制,接连拆下了七八块砖头。 这时,墙上已经形成了一个半米见方的洞口。 “狐妖就是从这里溜出去的。”晴宜也有些明白了,“这么小的洞,只有狐狸能钻出去,人肯定不行的。所以,昨晚躺在这间卧室里的是狐妖,而不是小桐的妈妈。” 关临风询问小桐的舅舅:“这个洞是以前就有的吗?” “当初这房子是我帮着妹妹、妹夫一起盖的,每块砖都用水泥糊得好好的,肯定没留过这么一个洞口,更不会专门用砖填上。”小桐的舅舅看着墙上的洞口,十分困惑,“何况,我妹他们在这房里住了快十年了。这个五斗橱就一直放在这个位置,也没道理在橱子后面挖个洞。” “一定是狐妖弄的!。”小桐忿忿地说。 晴宜提出了一个疑问:“就算狐妖是从这洞里钻出去的,那她到了屋外,又是怎么把五斗橱移回原位的呢?” “这狐妖挺狡猾的。我想,她是把从墙上抽出来的砖,在这洞口前平行地堆成两摞。然后,她把五斗橱搬起来,架在两摞砖的上面。这样,橱子下方和两叠砖头之间,就形成了一个通道。狐妖通过这个通道,钻出墙上的洞口,再从洞外把手伸进来,一块块地把垫在五斗橱下的砖抽回来。就像这样,从左边一摞抽一块,再从右边一摞抽一块……”关临风拿起砖,边说边比划着,“这个五斗橱重心在下部,所以,只要她抽取砖头的动作平稳一些,左右两边轻微的落差,并不会让橱子倒下。最后,五斗橱落回地面。狐妖再把抽回来的砖填回墙上,就天衣无缝了。” 小桐听得云里雾里,直掻脑袋。他舅舅也怀疑道:“说得听玄乎,你又没看到,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狐妖留下了证据!”晴宜却已经完全明白了,激动地抢答,“你们看这里!我们小时候玩跳房子,常用红砖在地上画线。同样的道理,狐妖在抽出最后两块砖时,也难免在地面上留下了砖红色的划痕。” “另外,还有这条凹痕!最后两块砖被取走后,五斗橱直接落在了地上。这屋是土地面,五斗橱分量又不轻,落地时橱脚磕在地面上,就留下了这道痕迹。” “好像是这么回事。”小桐的舅舅有些信了,“狐妖一定是知道,我们家平时不会搬开这五斗橱,以为我们不会发现这些痕迹。这下,她的奸计可败露了!” “五斗橱这么重的,狐妖都能抬起来,还真厉害!”小桐惊叹道。 “你是哪边的?怎么看谁都厉害?”晴宜提醒他注意立场。 小桐吐了吐舌头。 关临风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你能想到这一点,也很厉害。妖类的力气,的确是远胜于人类的。” 晴宜心有戚戚地拼命点头。妖类的力气有多大,她昨天被花九城抱住时就亲身体会过。 “昨晚那个小姑娘说,在这屋里看到个女人,像是小桐的妈妈。看来,她是真的看到了。”小桐的舅舅明白冤枉了瑶雪。 “应该是的。”晴宜和关临风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没有指出另一个问题。 如果昨晚在这间屋里装睡的是狐妖,那么,去雷阳屋里“仙人跳”的那个,就是真的小桐妈妈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一上午,晴宜和关临风都小桐家四处搜寻,却再没发现和狐妖相关的东西。 小桐的舅舅对他们印象大为改观,非要留他们吃饭。小桐也拽着晴宜的袖子各种软磨硬泡。晴宜和关临风几番推辞,最终还是盛情难却,在小桐家吃了午饭。 乔家村人嗜吃辛辣,一桌子炒腊肉、烧茄子、炝白菜都至少放了半盘辣椒。晴宜一向不能吃辣,勉强夹了几筷子不太辣的炒土鸡蛋,啃了小半块玉米面饼,就放下了筷子。关临风看着瘦,饭量倒是不小,也不挑食,从从容容地就着菜连吃了两大碗米饭,又和小桐的舅舅聊了些村里的情况。 饭后,两人离开小桐家出来,路过一处小卖部。关临风提议:“去买点吃的吧。” “你还没吃饱?”晴宜瞠目结舌。能吃也要有个限度吧? 关临风无奈道:“我是看你没怎么动筷子,怕你饿着。” 晴宜心里一暖,没想到他和小桐的舅舅聊得热火朝天,竟然还注意到她没吃好饭。 “我吃多了辣的东西要胃疼的,所以不敢多吃。”晴宜大大方方地拉了他走进小卖部,“走吧,看在你这么体贴的份儿上,我请你!” 不多时,两人从小卖部买了一堆零食出来。关临风帮忙提着,晴宜只负责吃。 她一边啃饼干,一边发愁:“虽然知道了狐妖昨晚逃出小桐家的方法,但我们还是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呀,感觉这一上午白来了。” “没白来,你看这个。”关临风递给她一个纸团,“刚才拆砖头时,我在砖缝里发现的。” 晴宜大喜过望,赶紧接过纸团展开。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正午十二点。土地庙。 “不会又是圈套吧?”晴宜对土地庙心有余悸。 “难讲。”关临风说,“那狐妖费这么大力气做出这个密室失踪的局,就是为了坐实雷阳登徒子的身份,让村民把我们赶出村子。可是,既然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什么还要留这张纸条约我们见面呢?” “如果是圈套,我们要不要赴约呢?”晴宜问。 关临风刚要回答,却被一阵奔跑声和叫骂声打断。 “死丫头,还敢跑!这次被我抓了个正着!你还敢说钱不是你偷的?” 晴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矮胖男子正挥着笤帚追打一个蓝衣服的小姑娘。小姑娘跑得急,不小心被石头绊倒。笤帚立刻像雨点般往她身上落了下去。 第32章 再懂事也是熊孩子 矮胖男子对着那小姑娘又打又骂:“我他妈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小偷!” “我不是!我没偷!”小姑娘哭着躲避笤帚,模样十分可怜。 晴宜认出这小姑娘就是昨天拿石头丢他们的娟子,赶紧拦在两人中间,劝道:“大叔!您别打孩子,有话好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这丫头就是欠揍!”矮胖男子根本不听劝,“我家前段时间丢钱,我就怀疑是这死丫头偷的。后来有一次,我把她锁在卧室,钱包放在客厅,钱又丢了,我就以为是冤枉了她,还到处跟人说钱是狐妖偷的。没想到后来家里又开始丢吃的。我这次没声张,悄悄藏在厨房里,想捉住那狐妖,结果让我当场抓到这丫头从厨房里偷了一只卤鸡,不知道要拿去送给谁!这吃里扒外的小王八蛋,只怕以前丢的那些钱,也有些是她偷的!” 他绕过晴宜,举起笤帚继续往娟子身上抽。娟子疼的呲牙咧嘴,却仍倔强地喊道:“卤鸡是我拿的!但我没偷钱!” 关临风抓住了那男子的胳膊,用平和但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您消消气!咱们先把事情搞清楚。” 矮胖男子挥舞了几下手臂,发现关临风手劲极大,他无法挣脱,顿时冷静了几分。但就这样退缩,他又拉不下面子,强撑着叫道:“我打自家孩子,你们管什么闲事!” 晴宜很想说“我就是看不惯你打孩子”,但考虑到现在不宜再和村民起冲突,她强行把这句话忍了回去。她脑筋飞转,想说点什么替娟子解围,最后决定还是扯个谎:“我们已经查清了,您的钱确实是狐妖偷的!” 这话一出,不仅矮胖男子大吃一惊,关临风也愣在当场。两人一起盯着她,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晴宜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我们昨晚已经和狐妖交过手了,动手前也把他的罪行跟他一一对质了。他很痛快地承认了自己做的一切,包括偷村里人的钱。” 矮胖男子半信半疑,向关临风求证:“真有这事?” 关临风颇不自然地说:“哦,是啊。” “你们把狐妖打死了?”矮胖男子顿时高兴起来。 关临风不知该如何作答,用求助的目光望着晴宜。 “说来可恨,我们一时疏忽,竟让他逃了。”晴宜面不改色地说,“不过我们已经基本摸清了他的活动地点,解决他是早晚的事。” “那我就指望你们了!”矮胖男子被她言之凿凿的样子说服了,“太好了!狐妖祸害了我们这么久,终于有人能治他了。” “我们努力,尽量不辜负您的期望。”晴宜努力呈现出自信、亲切的笑容,说,“不过,这也需要您帮一点小忙。我们有些事想跟你女儿聊聊,能让她单独跟我们说会儿话吗?” “好说好说!”矮胖男子满口答应,推了女儿一把,厉声叮嘱,“娟子,哥哥、姐姐问你什么,你要老实回答!听到了吗?” 娟子违心地点了点头,呜呜哭个不停。 晴宜掏出纸巾想替她擦眼泪。小女孩一把推开她的手,掀起衣服下摆自己把眼泪抹掉。 晴宜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再次尝试跟她沟通:“你叫娟子吧?我叫岳晴宜,我们能不能聊一聊?” 娟子却是打定了主意不理她,低头看着地面,一句话也不说。 关临风观察了她一会儿,突然说:“我们昨晚去过土地庙了。” 娟子猛得抬起头,紧张地问:“你们没有伤害土地婆婆吧?” “你也知道‘土地婆婆’?”晴宜吃惊道。 “我当然知道。”娟子白了她一眼,“我昨天不就告诉过你们了!你们别听村里那些大人乱说,我们这儿根本没有什么狐妖,土地婆婆倒是有一个。土地婆婆人特别善良,根本没有做过那些坏事!” 关临风追问道:“你为什么觉得土地婆婆很善良呢?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个‘土地婆婆’昨天还把这个姐姐抓走了,想要……想要……”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花九城想要对晴宜做的事似乎不好对小孩子讲,顿时说不下去了。 “想要把我煮了吃肉!”晴宜及时替他接完了这句话。 关临风冲她投去了一个感激和赞赏混合的眼神。 娟子听到这话,非但不同情,反而用鄙视的语气问晴宜:“土地婆婆为什么抓你?是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坏事?” 晴宜气得说不出话来,突然有点理解这孩子她爸为什么会追着她揍。 关临风强忍住笑,说:“肯定不是这个原因。你晴宜姐姐是如假包换的好人。你看,她都不认识你,刚才还拼命拦着你爸爸打你呢。” 娟子想了想,似乎是这个道理,虽然有些不服气,但还是扁了扁嘴,接受了晴宜是好人这个设定。 关临风趁胜追击道:“那你能不能说出什么事情,给我证明一下那个土地婆婆也是好人呢?” 娟子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说:“好吧,我告诉你们,但你们不许告诉我爸爸哦!” “嗯嗯,拉钩!”晴宜想起童年的游戏,和她勾了勾小指。 娟子讲起了自己的故事:“我从小没有妈妈,是爸爸把我带大的。爸爸对我特别好,但就是爱喝酒,每次喝醉了就四处胡闹,弄得村里人都不喜欢他,骂他是酒鬼、醉鬼。我们家里的钱都让他喝酒喝光了,但钱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身体也慢慢喝坏了。我每天都劝他,但怎么也劝不住,就想着去土地庙烧香,求土地爷帮帮我,让爸爸不要喝那么多酒。” “有一天,我在土地庙里许愿,突然有一个漂亮姐姐从神像后面走出来,说她是土地婆婆,看我许愿虔诚,愿意帮助我。果然,从第二天开始,每次爸爸要去买酒,钱就会莫名其妙地不见。爸爸以为钱是被偷了,但其实,那些钱土地婆婆后来又还给我了,是我没给爸爸。我把那些钱都悄悄存起来了,想留着将来给爸爸看病……”娟子越说越委屈,又哭了起来,“土地婆婆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一直想谢谢她。我想着土地庙香火不旺,她和土地爷住在那里,也挺可怜的,就隔三差五从家里拿一点吃的给她带去。今天也是这样……结果我偷拿卤鸡的时候,让爸爸发现了。爸爸不知道缘由,就追着打我。” 晴宜眼眶也有些湿,觉得这早慧的小姑娘坚强懂事,实在让人心疼。 她把娟子搂进怀里,温言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你是个好孩子,土地婆婆也是个好神仙,是我们搞错了。我们昨天看到的那个土地婆婆,是个男的假扮的,和你说的这个土地婆婆,应该不是一个人。我们见到的那个,是真的狐妖!” 关临风也向她保证道:“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我们保证只捉狐妖,不伤害这个土地婆婆。你可以放心了吧?” 娟子点了点头,擦干眼泪,说:“你们也是好人。” 晴宜和关临风人手一张好人卡,不由相视一笑。两人一起把娟子送回了家。 晴宜大展神通,又忽悠了娟子的酒鬼老爸一把,大意就是“钱确实是狐妖偷的虽然娟子拿了家里的食品但她也是受了狐妖蛊惑”,努力表达出“村里这么多大人都让狐妖迷惑了何况娟子还这么小所以你千万不要再打她了就坐等我们解决狐妖的好消息吧”这个中心思想。 娟子老爸对他们佩服的五体投地,自然是晴宜说什么就答应什么。 刚走出娟子家门,关临风就忍不住笑道:“这回我是彻底服气了!这么长一篇谎话说下来,你竟然连草稿都不用打。” 晴宜无辜地眨眨眼:“可我觉得,我刚才也没有说太多的假话啊?” 关临风愕然道:“这还不假?” “好,那我们就一句一句来说。”晴宜开始逐字逐句帮他做阅读理解,“首先,咱们之前拦住娟子爸爸打他的时候,我说‘我们昨晚已经和狐妖交过手了’。这话不假吧?” “这倒不假。”关临风承认。 “然后,我说‘动手前把他的罪行跟他一一对质,他都痛快地承认了’。你当时不是问过花九城阴阳采补什么的,他都没否认吗?所以,这句也不算假话吧?” “对。”关临风点头。 “那算起来,也只有一句‘包括偷村里人的钱’是假的。我才说了一句假话而已!” 关临风无言以对。 “再说刚才在娟子家里说的那些话:钱是狐妖偷的,不假吧?吃的东西是娟子拿给狐妖的,也不假吧?村里很多人被狐妖迷惑,真的吧?也就只有那句‘娟子是被狐妖迷惑了’是假的。你看,我是不是总共才说了两句假话?你怎么能说我编瞎话不打草稿呢?”晴宜作出痛心疾首的模样。 “这……”关临风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晴宜看着他词穷的样子,心里早已笑翻了天。 第33章 奇怪道人 小梁河边,瑶雪握着雷阳制作的简易鱼竿,正在专心钓鱼。 鱼钩是缝衣针折弯做成的,用鱼线拴在一根树枝上。树叶作成的浮子在水面上随波飘荡,却迟迟没有大幅度的沉浮。 瑶雪正觉得无聊,突然看见一团黑色的东西从河水上游漂了下来。她跳起来定睛细看,发现那居然是一个浮在水面上的人! 雷阳正躺在不远处一棵树下打盹,被瑶雪叫醒,没好气地抱怨道:“又怎么了?一惊一诈的。” 他嘴上这样说,但听她叫得急,还是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快步来到河边。他看见水里有人,也吃了一惊,毫不犹豫地跳下河,向那人游了过去。 雷阳水性颇佳,很快游到了那人身旁,一把从身后抱住他,带着他游了回来。 瑶雪拉住那人的胳膊,帮雷阳一起把他拖上岸。 那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旧的褐色衣裤,脏兮兮的胡须在脸上粘成一团,乱糟糟的头发在头顶扎成一个滑稽的小髻。 “这打扮……是个道士吧?”雷阳向专业人士瑶雪求证。 瑶雪犹豫地点了点头。她自幼在道观长大,一眼就判定这的确是道门的服饰,但她居住的娘娘庙里都是女冠,衣履冠巾速来洁净。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邋遢的同门。 她不确定地问:“要抢救一下吗?” “应该用不着。”雷阳刚才拖这道士上岸的时候,就发现他全身的肌肉并不是完全松弛无力,判断出他应该不是昏迷状态。这时近距离观察,雷阳更注意到,这道士穿着打扮虽邋里邋遢,但身材精健,气息绵长,脸色红润饱满,一看就是有些修行。 那道士仍紧闭着双目,纹丝不动地躺在地上。 瑶雪用手指捅了捅他,问:“你能听见吧?原来你不是溺水,是在漂流吗?这样漂着很好玩吧?” 雷阳扶额,心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人家能理你才怪。 没想到,那道士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反问瑶雪:“你既知道好玩,干嘛还要打搅我?”。 瑶雪见他搭理自己,更是兴奋,说:“你是怎么保持一直漂在水面上的?能也教教我嘛?” “不教,太麻烦了。”那道士说完,又闭上眼睛。 “我学东西很快的!你再想想!”瑶雪也不气馁,蹲在他身旁,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过了几分钟,那道士终于受不了了,睁开眼睛,问,“有吃的吗?” 瑶雪立刻表示:“我们有鱼。你可以吃吗?” “拿来吧。”那道士倒不忌口。 “鱼还生着呢,我帮您烤熟!”瑶雪殷勤地说着,指使雷阳用树枝搭起了烧烤架,熟练地将鱼开膛破腹洗干净,又从河边寻摸了几种草叶回来,塞进鱼肚子里,将鱼架在火上烤了起来,还不时撒一点雷阳米妮铅笔盒里的盐。她这番动作,倒是颇为熟练,看得出平日里是常下厨的。 不过,雷阳很清楚,这种野外地方,烹饪条件有限,无论用什么手法,烤出来的野味总好吃不到哪里去。他拒绝了瑶雪递过来的烤鱼,坐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等着观看那道士吃鱼后的反应。 那道士拿起鱼时也是漫不经心,咬了一口之后,脸上却露出了惊疑的神色,随即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雷阳十分诧异,不知道是这道士饿的太久,还是这看起来少根筋的丫头真有非凡的厨艺。他想从另一条烤鱼上撕一块尝尝,刚伸出手,鱼就被那道士眼疾手快地抢到手中。 雷阳的手僵在半空,讪笑两下,试着跟那道士攀谈:“请问道长如何称呼呀?” 道士正忙着吐鱼刺,不耐烦地冲他挥了挥手里的烤鱼,含糊不清地说:“……我道号就是这个。” 雷阳茫然道:“您姓鱼?” 那道士一脸鄙视,摇了摇头。 “您的名字里有鱼字?”瑶雪也参与竞猜,“小鱼?草鱼?烤鱼?” “鱼尾?鱼头?鱼刺?没鱼了?”雷阳随着他吃鱼的进度一路猜下去。 道士吃完了第一条鱼,又伸手去取第二条,这才腾出嘴来,说:“我道号小鲜。” “小鲜?”瑶雪不满地说,“那您干嘛不再跟我们比划只羊?这谁能猜到?” 雷阳暗叹一口气。高人行事,果然神秘莫测。 他硬着头皮继续试探:“那小鲜道长,您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一会儿吃完鱼有什么打算?” “路过,吃完就走。”小鲜道人不耐烦地说。 雷阳心说,他和瑶雪在这里钓鱼是临时起意,这道人没法事先得知,肯定不会是故意来这里撞他们的,看来真的是偶遇。眼下,狐妖狡猾棘手,可能还有两只。道门修士在降妖除鬼上一向颇有能力,这小鲜道人倒是个天赐的强援。 “您要是没什么特别的事,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雷阳客气地问。 小鲜道人抬起头来,不满道:“不至于吧!吃了这么两条小鱼,还需要报酬。” “我不是这个意思。”雷阳赶紧解释,“我是玄师,来乔家村这里打一只狐妖,碰到了一点麻烦。我看道长您也是修行之人,想请您一起帮把手。事后的酬劳,我们也会平均分给您。您看怎么样?” “没兴趣。”小鲜道人吃完了第二条鱼,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起身就往河边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悠闲地哼起一首难听的小调:“春尽秋来永无休,可笑庸人许多愁。管他人间几经世,我自随波任意游……” “您先别游!”瑶雪赶紧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服,“您今天正好路过这里,不是昨天,也不是明天,说明天意就是让您遇到我们呀!您留下来多待两天,帮忙打打狐妖,教教我怎么漂流,我还可以继续烤鱼给您吃。” 小鲜道人上下打量了瑶雪一番,终于改了主意,说:“无心无为近乎道,小姑娘很有灵性。既然你这么说,我且留下看看,也算报答你的鱼。” 瑶雪一声欢呼,当即催促着雷阳灭了火堆、收拾好东西,雀跃地跟在小鲜道长后面,等着看他捉妖。 小鲜道人磨磨蹭蹭地起身,从背包里抽出一柄桃木剑,将桃木剑平托于左掌上,右手缓缓旋动剑柄,口中念念有词。 桃木剑转到一处,剑身突然开始震动。 小鲜道人当即收了剑,沿着剑尖所指的方向走去。瑶雪和雷阳则像两条尾巴似的紧紧跟在后面。 走了大约两公里,小鲜道人又用桃木剑定了一次位,然后果断地走进河边的树林,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停了下来,扬声道:“下来吧!鸡就是鸡,睡在梧桐树上,也变不成凤凰的!” 第34章 道系除妖 树林中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瑶雪和雷阳面面相觑,都怀疑是这个邋遢道人闹出了乌龙。 小鲜道人却气定神闲地倚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又这样安静了片刻后,梧桐树的叶子突然一阵抖动。一个身材修长、五官俊美的红衣男子飘然从树上飞了下来,落在几米开外的空地上。 那男子根本不看雷阳和瑶雪,走到小鲜道人面前,优雅地行了个道家的拜礼,说:“在下花九城,不知道长远驾光临,有什么指教?” “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否则我杀了你。”小鲜道人懒洋洋地说。 “妖界哪有人间繁华,我还没玩够呢。”花九城的语气依然温柔亲昵,“道长这样的高人,竟也和这些不成器的小朋友一样,要管这些俗事吗?” “怪你运气差。”小鲜道人仍像没骨头似的倚着树干,说,“你想清楚,落在我手里,可没好下场。” “您是道门高人,我敬重您,不敢与您交手。我先失陪了!”花九城举臂一挥。 树林里狂风骤起,泥土和树叶漫天飞起,遮天蔽日。 瑶雪和雷阳都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只听小鲜道人一声长啸,从声源的位置判断,他以极快地速度从树下瞬移到了他俩身边,又从他俩之间穿过,追随者花九城离去了。 狂风逐渐止息。花九城和小鲜道人早已不见了。 瑶雪茫然地问:“他们去哪了?” 雷阳思考片刻,说:“只怕花九城是要回村子!他一见面就看出小鲜道长道行高过他,不敢直接交手,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到村子里再打。那时,小鲜道长顾忌村民安全,必然束手束脚,花九城的赢面就大了!” 瑶雪急道:“那咱们也赶紧回去帮忙吧!” 两人一路狂奔。当他们气喘吁吁地赶到乔家村时,村里已是一片狼藉。 花九城站在半面残墙上,长发凌乱,原本白皙修长的双手已经变成了一双狰狞的利爪,锋利指甲闪着凌厉的寒芒。 狂风以花九城为中心,向四周一波波地卷去。周围的屋舍被吹得七零八落,砖头、瓦片散了一地。村民们发疯般地到处乱跑,躲避着随时飞来的各种杂物。 小鲜道人凌空画符,在半空结下九道符印。他猛一挥袖,九道符印同时燃烧起来,在他和花九城周围结出一道看不见结界,把狂风阻挡在了结界当中。 结界外的村民顿时脱险,而结界内的小鲜道人好像根本不在乎狂风,箭一般向花九城飞袭而去。 花九城一个翻身从墙另一侧落下,手势一变,用风卷起那堵残墙,向小鲜道人推了过去。 小鲜道人桃木剑一挥,挟带风雷之势,一招便将墙击碎,扑向花九城的速度丝毫未减。 花九城节节后退,不得不再次变招。他让所有的风都吹向自己。片刻间,一地的残砖碎瓦全部飞到他身边,在他身周绕成一圈不断旋转,形成了一道物理防线。 小鲜道人冷笑一声,拈了一张符贴在桃木剑上,挥舞了几下。 围在花九城身边的砖块瓦砾,像是被某种引力牵着,慢慢远离了花九城,飞到他和小鲜道人之间,组一个巨大的球形,悬停在空中。 小鲜道人和花九城各自发力,都想将球推向对方。小鲜道人道行高,花九城对风的控制能力更胜一筹,一时相持不下。 这般僵持了数分钟,修为的差距终于渐渐显现出来。 花九城的妖力率先告急。他额头上冒汗,控制砖瓦球的力量越来越不稳定。砖球不停地颤抖,并开始向他这边移动。 小鲜道人看准时机,桃木剑一旋,将那张符纸点燃,用尽全部余力,将砖球往花九城那边推过去。 不料,花九城突然也逆转了风向。 砖球在两人的合力引导下,以奇大无比的力道撞上了花九城的胸口。 花九城被撞得向后飞出,结结实实地砸在结界上。九道符印结成的结界,竟然被他强行撞开了一个口。 花九城吐出一口血,拼尽最后的气力,再次召出狂风,将散落在地的碎砖瓦尽数卷起,猛得向四面八方地炸开。 四周的村民避走不及,幸好小鲜道人及时出手,抛出数枚五帝钱,筑了一个短暂的保护屏障,挡住了大部分砖瓦。 瑶雪用书包护住一个小女孩。雷阳更是合身扑倒了身边的一家三口,用身体替他们挡下了砖头。即便如此,还是又好几个村民被碎砖、瓦片击中,各个头破血流,痛呼不已。 混乱中,花九城已不见了踪影。 瑶雪和雷阳顾不上追踪,先去查看受伤的村民。小鲜道人也走过来,帮着雷阳一起给几个伤重的做了简单的包扎,并让其他人赶紧送他们去县城的医院。 看完伤员,他来到雷阳和瑶雪身边,用随意的口气说:“好了,我该走了!你们好自为之。” 瑶雪吃惊道:“您要走了?可是……可是花九城还没有死啊!您答应过会帮忙除掉他的!” “我没答应过除掉他。我只是说可以出手帮你们,现在已经帮完了。”小鲜道人说。 雷阳皱眉道:“花九城还没死,如果我们就这样走了,他很可能会杀回来,报复村里的人。” “你倒是菩萨心肠。”小鲜道人不知是在夸他还是讽刺他,“你担心你就留下,和我有什么关系?” “道长…….”瑶雪还要挽留,却被雷阳拦住。 雷阳冷笑道:“算了,人家是高人,和咱们不一样的,帮不帮都在他。我能力虽有限,但自问没法坐看狐妖伤害无辜。咱们自己再想办法就是了。” 小鲜道人无动于衷,挥挥手道:“那祝你们好运,我走了!”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村子。 瑶雪看了看周围聚拢过来的村民,想起昨晚的经历,颇有自知之明地说:“我们这就走。” 雷阳环视着四周,不解道:“临风和晴宜不是说来村里调查吗?怎么打成这样都没见他们出来?” “你们是要找临风哥哥和晴宜姐姐吗?”一个蓝衣服的小女孩听到他们的对话,怯生生地走过来说,“他们中午的时候来过我家,我好像听到他们出门时说要去土地庙。” 第35章 二妖相争 晴宜和关临风来到土地庙门口时,离十二点还差十分钟。 晴宜准备直接掀门帘进去,被关临风拦住了。他在附近树林里找了个能看到庙门的位置,领着晴宜藏起来。 不多时,一个身材曼妙的年轻女子出现土地庙门口,往四周看了看,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我们要进去吗?”晴宜凑到关临风耳边问。 关临风感觉到她口中呼出的热气吹在耳后,脸上微微有些发烫,但头脑还算冷静,低声说:“再等等。” 这时,庙里传出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晴宜有些钦佩地看了关临风一眼,觉得他这个先暗中观望的策略无比正确。 庙中先说话的是个女子:“九师兄,终于让我找到你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嘻嘻,是修行时贪多嚼不烂出了岔子,还是被什么人打伤了?” “七七,今天那些道士、玄师都是你找来的吧?你可真是长本事了。”那个九师兄冷哼一声,说。 “是花九城!”晴宜一下就认出了这个声音,紧张地拉住关临风的袖子。 关临风点头表示明白,微微踏上前半步,将晴宜挡在身后。 他脑中也在飞快的分析。花九城昨晚在土地庙,所以,在小桐家留下纸条的只能是这个“七七”。从这两句对话来看,七七和花九城是师兄妹,但关系似乎并不好。她叫他们来土地庙,是想找人帮忙干掉花九城?又或者,这是一个针对他们的圈套,而花九城才是她约的帮手? 庙中的对话还在继续。 七七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说:“师兄可别冤枉我!你妖术无敌,师父留下来的两件宝贝又都让你一人得了去。如今,你的本领足以纵横人妖两界。一般人只盼着你别去找他们的麻烦,又哪里敢来招惹你啊!能打伤你的高人,我可请不来。” “少在这里装无辜……咳咳咳……”花九城说着,忽然猛烈地咳嗽了一阵,歇了片刻,才咬牙切齿地接了下去,“师父早说过,这两件法宝没有固定传人,咱师兄妹中,谁本事大能抢到,就归谁所有。你从妖界一路跟着我到人间,几次三番偷袭我,想抢这两件法宝,我念及师门情谊,一直没有下重手伤你。没想到,你居然找人间的修行者来杀同门!这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庙中利器破空、器物翻倒的声音不断地响起,显然两个妖怪已在庙里交起手来。 七七一声叱喝,似乎是开启了某个机关。几块巨大的木板从土地庙顶上翻下来,将土地庙所有的窗户全部严严实实地遮住。看来,七七也知道花九城夜盲的弱点,提前弄好了这些遮光的木板。 花九城不能视物,很快落了下风。不多时,就听到他一声惨叫:“七七,你真要对我下杀手吗?” 七七娇笑道:“师兄,虽然说咱师门的规矩是谁有本事谁拿法宝,但你本事再大,也只能从两件法宝中选一件来修炼,又何必把两件都霸占着呢?你既然得了‘风识’之力,不如把‘迷津’交给我参详,咱师兄妹一起光大师门,可好?” 花九城冷笑道:“你如意算盘打得倒好!‘迷津’就在我身上,你想要,可以试试自己过来拿。” 七七叹了口气,说:“我之前三次困住师兄,可每次都让师兄逃走啦。以你的本事,我再修炼几百年,也没法凭自己从你手里抢东西。所以,我提前找了几个帮手,估计他们也快要到了!” 晴宜和关临风这才敢确定,七七约他们来土地庙,的确是想借刀杀人。 但这对他们来说,倒也是个除掉花九城的好机会。这七七虽然也是妖怪,但至少没有勾引妇女、害人性命这种劣迹。况且,从他们的对话来看,七七来乔家村只是为了找花九城,只要除掉了花九城,她自然也会离开。那时,乔家村的狐妖之祸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晴宜指了指庙门,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关临风。 关临风点点头,本想跟晴宜说让她留在这里,他一个人进去帮忙。但他还没开口,庙里横变又生。 “啊——”只听七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回形索!花九城你……啊——” 她话说到这里便断了,剩下的全是一声接一声的惨叫。 “你以为只要遮住窗户就没有光了吗?”花九城的声音悠闲里透着得意,“我虽然一向不喜欢人类制造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昨晚让那两个小孩儿摸黑逃走之后,我还是弄了这么个小玩意以备万一。没想到,这东西今天就救了我一命。” 战机稍纵即逝。关临风不敢再耽搁,闪身踏进土地庙。晴宜也跟着他冲了进去。 花九城正玩弄着一个手电筒,立在墙角微微冷笑。 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卧在他脚下,被一根五彩绳拴住了两只前足,正在不停地痛苦挣扎,惨叫声却越来越小,似乎快要昏过去了。 花九城看清来人,面色一寒,说:“原来是你们!哼,我今天先放你们一马,以后给我小心着!” 他说完,身形一闪,就向庙门口掠去。 关临风看见花九城嘴角有血迹,知道对方此时已经受了重伤。他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催动玄气,用最快的速度追了出去。 晴宜本想跟出去,但一回头,看见墙角奄奄一息的小狐狸,心中不忍,走过去蹲在它身边,帮它解开了脚上的“回形索”。 小狐狸已经昏迷了,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正不停地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地上冷,还是回形索带来的痛苦仍没有完全消失。 晴宜抚摸着它柔顺的皮毛,觉得它说不出的可怜。就算它也是狐妖吧,可那些最坏的事都是花九城做的,不该一并怪在它头上,尤其是它还帮过娟子,说明心肠并不坏。 想到这里,晴宜脱下昨晚关临风给她的外套,轻轻将小狐狸裹了起来。 她看见小狐狸终于不再发抖,这才把它藏在土地爷的神像后面,拍拍它的头,嘱咐道:“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第36章 雾遁 关临风出了土地庙,就一直紧紧追在花九城身后。 花九城见甩不掉他,一咬牙,掉头和他打了起来。他身上有伤,状态极差,为了节省体力,没有使用妖术,只是用一双利爪和关临风近身缠斗。 关临风修为不及花九城,且铁莲子这种暗器,更适合远程攻击,近战多少有些吃亏。他催动玄气,将身法提到极致,用速度勉强弥补了修为和兵器上的劣势,将将和花九城打成平手。 晴宜这时候也追了过来。 花九城一时拿不下关临风,怕晴宜一来,局势对自己更不利,当即一咬牙,收回防御的左爪,伸进衣服内侧的口袋,掏出一个锦囊来。他这一收爪,左边肋下空门大开,顿时被两枚铁莲子击中,疼得他一龇牙。 关临风见他拼着受伤也要取出这个锦囊,知道那肯定是个厉害物件,当机立断,瞄准他左手手腕发出两枚铁莲子,想逼他丢掉锦囊。 他的判断算得上是极快极准确了,可居然还是晚了。 晴宜在一旁看得真切。暗器出手的刹那,关临风的手腕却鬼使神差地一抖,铁莲子擦着花九城衣袖飞了出去,竟是打偏了! 关临风的神情突然变得无比痛苦,似乎在经受某种极其可怕的折磨。然后他毫无预兆地抱头蹲了下去,身体不住颤抖。 花九城冷笑一声,右爪朝着关临风头顶狠狠抓了下去。 晴宜看见关临风暗器打偏,就知道事情不对,早已冲了过来,正好赶在花九城爪落之前,扑上来推开关临风。她这一扑用力极猛,直接抱着关临风滚出两米远,才停了下来。 花九城本已重伤,这蓄尽全力的一爪击空,眼前一时金星乱冒,连喘几口粗气才缓过来。 晴宜趁此机会,已经拉起关临风,飞快地往树林里逃去。 花九城犹豫了片刻,还是追了上去。他虽然受了伤,但他的法宝能制住关临风,剩下晴宜一个,他觉得他肯定能解决。 可是,树林里是什么时候开始起雾的? 白色的雾气是从小梁河里漫出来的。河面上氤氲了一层厚厚的水雾,仿佛温泉蒸出的热气,不断升腾着,向周围的树林里弥漫。雾气越来越浓,渐渐遮蔽了天空和阳光。 花九城的视力对光线的变化极其敏感,加上雾中能见度本来就低,很快,他就看不见晴宜和关临风了。他暗叹一口气,承认自己走眼了。他没想到,晴宜看起来弱不禁风,施起玄术居然这么厉害。 他担心晴宜躲在雾中偷袭,决定不再追击,摸索着退到树林外,变回原形,借着草丛的遮掩离开了。 晴宜因为昨晚的事情,对花九城十分惧怕。这时,她用水雾阻住了他,一心只想逃跑,哪里还敢回头打他的埋伏?花九城实是高估了她。 她拽着关临风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关临风停下来拉住了她。 关临风安慰她道:“好了,他追不上来了。” 晴宜很少跑这么猛,一停下来,只觉得肺里疼得像是要炸开了一般。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没事了?那、那就好……你刚才怎么了?” “没什么,一时失手了。”关临风的微笑看起来有些勉强,“刚才谢谢你!” 晴宜识趣地没追问,摆摆手说:“应该的,别客气!你胳膊在流血,不要紧吧?” 关临风这才发现左臂上有一道被花九城利爪抓出的伤口,说:“小伤,不要紧。” 晴宜看着鲜红的血不断从那伤口涌出,突然觉得头晕目眩。 关临风忙伸手遮住伤口,紧张道:“你晕血吗?” “以前没晕过……”晴宜话还未说完,就闭眼栽倒下去。 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认出这里是小桐家,正是昨晚她和瑶雪睡的房间。 关临风正坐在房间角落里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这间卧室朝西。夕阳仿佛正在进行日落前的清仓大甩卖,不惜血本地从窗户泼洒进来。晴宜觉得光线刺眼,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时,只听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走了进来。跟着,雷阳的声音响起:“她怎么样?” “问题不大。她这两天太累了,施术时又不懂控制玄气,一下消耗太猛,所以才晕倒的。”关临风声音很轻,似乎是怕吵醒她。 “施一次术就晕一次,也太夸张了。”雷阳小声嘀咕,“这么娇气还想当玄师?” 晴宜听着不顺耳,立刻就想坐起来跟他理论,可才一用力,头就疼得像裂开一样,只得重新躺好,让头疼慢慢缓解。 好在关临风替她辩护道:“她毕竟是女孩子,以前又没吃过这种苦,也不容易。刚才她一施术,几分钟之内,方圆几百米都起了大雾,场面十分惊人。我算知道什么叫天生玄性的差距了,不服不行。她若真有心修行,把玄气底子打牢,施术时再学会控制,将来你我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既然她没拖后腿,你又一向精明,怎么还是让受伤的花九城逃了?”雷阳问。 “别问了。”关临风叹了口气,“我现在脑子很乱。” “出什么事了?”雷阳关心道。 关临风沉默了片刻,才用很低的声音说:“我看到爷爷了。” 晴宜意识到,她要是再这样装睡下去,性质就会变成偷听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们一声她已经醒了。但关临风低落的语气和雷阳出奇的沉默,又让她不敢开口打破此刻的宁静。她想起昨晚夜色下关临风明朗的笑容,不得不承认,其实,她也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经历,把这个温和的男孩打磨出与他年龄不符的老成。 关临风停了好一阵,才继续说下去:“……我看到火海,爷爷在挣扎求救,但门窗都被人故意锁死,打不开……我在想,当时的情景,会不会……” “临风!”雷阳打断了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别想了!花九城善于蛊惑人心,那都是他制造出来的幻觉。” “我知道,可是……”关临风声音里压抑的悲伤,让晴宜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雷阳叹了口气,说:“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但我知道,你其实一直没有真正从阴影中走出来。我不知道现在说什么才能让你好受点,但一世人、两兄弟,你以后要继续调查爷爷的死因、要给爷爷报仇,都算我一份。” “谢了。”关临风花了点时间平复情绪,然后问道,“你和瑶雪把村里的警戒都布置好了吧?我现在最怕花九城回来袭击村子泄愤。” “当然!”雷阳说,“走吧,别在这儿瞎想了。我叫瑶雪来陪着晴宜。你去帮着看看,警戒还有没有什么疏漏。” 第37章 侥幸破局 晴宜听到关门声才睁开眼睛,躺在床上回想刚才听到的对话。 她听说关临风的爷爷五年前去世时,并没有想到这背后还有这般隐情。关临风说看到火海,所以,他爷爷是死于火灾吗?门窗被人故意锁死,那是谋杀了?雷阳说会陪他调查、帮他报仇,这么说凶手还逍遥法外? 晴宜越分析越纠结,但终于明白了关临风疏离寡欢、满怀心事的原因。她能为他做点什么吗? 她正在床上辗转反侧,房门再次打开了。 这次走进来的是小桐的母亲,手里还端着一碗粥。 晴宜忙坐了起来,礼貌地招呼道:“阿姨好。” “醒了?”小桐的母亲笑容温柔,“把你背回来的那个男孩子有事出门,请我来照顾你。你肚子饿吗?我给你做了点吃的。” 晴宜道谢后接过粥碗,皱起鼻子轻轻嗅了嗅,说:“真香!您这碗粥,倒让我有些想妈妈了。” “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最容易想妈妈吧?”小桐的妈妈理解地说,“你年纪虽比小桐大些,但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你就当我是自己的妈妈一样,想吃什么就告诉我,不用客气。” “谢谢阿姨,您真好。”晴宜把粥放在床头的桌上,微笑道,“可是,真正的妈妈,怎么会在我的粥里下药呢?” 小桐的妈妈脸色一变,猛然后退两步,拼命摇头道:“我……我没有!别胡说!” 晴宜本来只是诈了她一句,见她这个反应,才确定她是真的在粥里下了药。她叹了口气,说:“村里人都说您心肠好。我想,您这样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吧?” “你身体不舒服才说胡话的,我不怪你。”小桐的母亲端了桌上的粥就要走,“你不相信我,我也没办法。等会儿你想吃什么,就到厨房来吧,我当着你的面给你做,你总该放心了吧?” 她正要开门出去,门却被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瑶雪钻进门来,一见到晴宜,就急切地问:“听说你晕倒了?” 晴宜翻了个白眼,不满道:“你终于想起我了!” “我一直在帮忙布置警戒,又没人告诉我这件事!”瑶雪叫屈道,“刚才关临风来找我,我才知道你们已经回来了。我这不是立刻就来看你了吗?” 晴宜看向小桐的母亲,颇有深意地笑了笑。 小桐的母亲垂下眼睛,不敢看她。想来,她也明白晴宜为什么会起疑了。 识破狐妖“密室逃脱”诡计的正是关临风,他当然知道昨晚陷害雷阳的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又怎么可能会拜托她来照顾昏迷的晴宜呢?关临风只可能找瑶雪来照顾同伴。 瑶雪注意到小桐母亲手里的粥,不由分说接过碗,开心的问:“这是给晴宜吃的吧?谢谢阿姨,我端给她就好。” 小桐的母亲反应过来时,碗已经到了瑶雪手中。 瑶雪闻到粥的气味,立刻皱起眉头,说:“阿姨,您是不是放错调料了?这粥的味道有点奇怪。” 小桐的母亲慌乱地想往门外跑,却被从床上跃下来的晴宜一把拉住。 晴宜盯着她的眼睛,温柔而诚恳地说:“阿姨,我们是真心想帮您。您这样下去,只会越陷越深。也许您不在乎村里人的说法,但您至少要想想,如果小桐知道了您做的这些事,他该有多伤心?” 小桐的母亲无力地挣扎了几下,终于崩溃似的大哭起来。 瑶雪扶着她到床边坐下。晴宜给她递了张纸巾,问:“昨晚您去了雷阳的房间,对吗?” 小桐的母亲点点头,说:“是的,但我是被逼的……” “是谁逼您去的?”晴宜问,“是狐妖吗?是七七还是花九城?” “花九城不是狐妖,是公鸡精。他师妹才是狐妖。就是他师妹让我这么做的。” 晴宜仔细回想,花九城那双锋利的爪子的确更符合禽类的特点,而夜盲的生理特性也和鸡相符,他是公鸡精应该没错。花九城当真狡猾,一直有意隐藏身份,让村民不知道公鸡精的存在,从而把他做的坏事都算到狐妖头上。请来的修炼者听了村民的话,也只会去找七七麻烦。 “可是,您为什么要听她的?”瑶雪不明白。 “她抓了小桐!她说只有我听话,她才会把小桐还给我!” 晴宜听到这里,终于彻底想通了昨晚发生的一切。 她原本就在奇怪,假如花九城和七七是想把他们各个击破,七七去给雷阳设套,花九城为什么不趁机去对付较棘手的关临风,而是选择把她岳晴宜骗到土地庙?就算他是真的看上了她的青春美貌,为什么不直接诱她出去,还要先引出小桐,再让小桐来叫她? 现在,她全都明白了。说到底,还是因为这对妖怪师兄妹关系恶劣,各自为战,彼此猜忌,才出了一些纰漏。 花九城和七七都是颇有修行的妖怪,当然能看出,晴宜他们四人中,雷阳和关临风最难对付。以花九城的头脑和实力,单独对付关临风或雷阳都胜算颇大,他的计划是诱出二人中的一个。他性格自负,不屑调查或埋伏,直接变成小桐母亲的样子,诱导小桐去帮他喊人。他按常理推测,深夜跟小桐来探查的,必是雷阳和关临风中的一个。但万万没想到,小桐求助时,居然不是去找关临风和雷阳,而是找来了晴宜!这也是因为小桐年纪小,分不出他们四人能力的高下,只因第一次遇到他们时,正好看到晴宜用阴阳两生术朝雷阳洒水,就觉得她最厉害。最终,晴宜误打误撞来到土地庙,又被夜间出门查访狐妖的关临风救下。花九城计划落空。 七七一直埋伏在小桐家附近,倒是看见了关临风出门。她知道屋里只剩雷阳一个人,又看见花九城引了小桐出去,便去诓骗小桐的妈妈,逼迫小桐的妈妈去陷害雷阳。因为晴宜和关临风被花九城引去了土地庙,七七这个“仙人跳”虽顺利完成,最终也只将雷阳和瑶雪两人逐出了村子,而晴宜和关临风仍争取到了回村调查的机会。 晴宜捋顺这些经过后,不由暗暗叫险:这次他们能破花九城和七七的诡计,实在有很大的运气成分,而最大的功臣竟是闹乌龙的小桐。 第38章 等君入瓮 “狐妖现在在哪里?”瑶雪问小桐的妈妈。 “我、我不知道!”小桐的母亲拼命摇头。 晴宜怀疑道:“他们让你来给我下药,你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这个药……是我自己放的。”小桐的母亲低声说,“因为你们发现了狐妖离开房间的方法,肯定已经知道我是帮凶。我怕你们把这事说出去,就……” “就想把知情的人都毒死?”晴宜脊梁骨嗖嗖地冒冷气,觉得这女人也太狠了。 “那不是毒药!”小桐的母亲着急地辩解道,“是安眠药而已。我想,假如你一直昏睡不醒,你的朋友肯定着急带你回城里看病,那你们就没工夫再管村里的事了……” 晴宜嘴角抽了抽,没说出话来。这个计划似乎、好像、大概……实在是有那么点愚蠢!但这也恰恰说明了,小桐的妈妈并不是心机深沉的人,之前是被花九城和七七利用才做了那些错事。 小桐的母亲承认了下药一事,情绪也彻底崩溃了。她一边哭,一边讲起她被狐妖蛊惑的经过:“…….我记得那天半夜醒来,也不知怎么回事,人就已经在土地庙了。他变着花样调戏,我只是哭闹反抗,他倒也没有逼我,天亮就让我回家了。但奇怪的是,从那天开始,我就特别想小桐的爸爸,尤其是夜里睡下后,脑子里就不断闪过我们两口子以前……的事……” “什么事?”瑶雪天真地问。 晴宜捂住了瑶雪的嘴,但她自己也是年轻女孩子,听到这里也是脸颊发热,故作镇定道:“这必然是花九城捣的鬼,他有办法让人看到幻象。那后来呢?” “这样过了几天后,有一天晚上,我发现自己又到了土地庙,然后看到小桐的爸爸……我分不清是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糊里糊涂就……后来,他变回了花九城的样子,我才知道被骗了。我当时只想寻死,花九城不断哄我。他告诉我说,小桐的爸爸其实两个月前就出事了……” “我自然不信。他就问我,你们夫妻感情那么好,他出事,你就没有感应吗?他说完,我果然看到小桐的爸爸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掉了下来,摔得满脸是血……之后半个月里,小桐爸爸满脸是血的样子不断在我脑子里出现。小桐爸爸的手机坏了,不舍得买新的,每次都是他用固定电话打给我们,我也没法打给他。那段时间,小桐的爸爸一直没给家里来过电话,我又找不到他……渐渐的,我就越来越相信小桐爸爸是真的出事了。” “我不敢告诉小桐,只能每天晚上一个人偷偷地哭。花九城又来找我,说他很同情我,愿意每天晚上变成小桐爸爸的样子来陪我,还可以在过年时假扮小桐爸爸回家来帮我瞒住孩子……” “我知道翠枝、大柱媳妇是怎么死的,我也很害怕。但小桐这么小,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对他说他爸爸死了……我就想,宁可自己受辱,也要让花九城帮我瞒小桐一两年,等他长大些再告诉他。可不知怎么的,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子。如今我什么都要听花九城的,不然他就威胁我要把我们的事说出去,还要杀了小桐……” “花九城也太卑鄙了!”晴宜气愤过后,认真帮她分析道,“其实,我倒觉得小桐这孩子十分坚强。他爸爸的事迟早要让他知道的,还不如早些告诉他。全家人一起面对困难,总比您一直受花九城胁迫好!” “我、我知道了。”小桐的母亲点了点头,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了进去。 瑶雪却觉得这事哪里不对,提醒她们:“阿姨,您并没有得到叔叔出事的切实消息吧?花九城对您这么说,然后您脑子里反复出现那个情景,您渐渐就信以为真了,不是吗?花九城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您多半是被骗了!” “有道理!”晴宜也回过味来,“阿姨,您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一下叔叔?” “我试试能不能联系上他以前的工友。”小桐的妈妈手忙脚乱地离开了。 瑶雪邀请晴宜:“去看看我们的布置呗?” 两人一起走出小桐家,在村里闲逛。瑶雪边走边向晴宜介绍: “村里有青壮年十三人,分成三个三人队、一个四人队,今晚会一直在村子东南西北四面巡逻,发现异常就吹哨子示警。”瑶雪掏出一条白手绢递给晴宜,“这个给你系在手腕上。村里人都在左手上绑了白布作标记,以防花九城变成村民的样子混进来。” 晴宜用嘴咬住手绢的一角,右手灵巧地拿手绢在左腕上系了个蝴蝶结,担心道:“花九城十分狡诈,万一这样仍没有盯住他呢?村里那些老房子,可抗不住花九城的妖风。” “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村里人腾空了两个地窖,让老弱妇孺今晚都躲进去,万一花九城杀进村子,他们也不会被误伤。”瑶雪胸有成竹地说,“另外,你看到那几个盛满水的大缸了吗?那是准备救火的。” “救火?”晴宜困惑了片刻,就发出了赞叹,“是了!我若是花九城,也会选在今晚来报复——对手知道我夜里看不见东西,以为我要到明天白天才能动手,今晚的警戒就会松懈,正是攻敌不备的好时机。而如果我要夜间来袭击村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放一把火,既能制造混乱,也能给夜盲的自己照明。你们这个布置真是把方方面面都预想到了。” “这都是关临风安排的。”瑶雪说,“他和你分析的差不多。” “我是看了这些布置才想到的。他能直接分析出来,真是聪明!”晴宜叹道。 “谢谢夸奖。”关临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们身后,“晴宜,你身体没事了吗?要不要多休息一下?” “我没事了!”晴宜一脸跃跃欲试,“今晚我能做什么?我都听你指挥!” “花九城就交给我和雷阳,你和瑶雪就在地窖那边保护村民吧。”关临风假装没看见瑶雪脸上的失望,继续安排着,“村子南面是铁路和公路,北面是农田。这两面视野相对开阔,假如花九城从这两个方向来,巡逻队应该能及时发现。村子东、西两面是树林,我估计花九城潜在树林里溜进村子的可能性更大。到时,我会守在村东,雷阳守在村西。我们会尽量在村子外围阻击花九城,减少村民的损失。地窖离村东口不算远,到时万一有什么问题,你吹哨子,我就会赶过来。” 第39章 美艳小狐妖(上) 夜色渐深。 关临风坐在乔家村最东边那户人家的屋顶上,将村东的一切尽收眼底。 村外林木森然,在夜色中都模糊成幢幢的黑影。天幕自疏林上展开,万千寒星高缀其上,更衬得天清地寒、林深人寂。小村庄一片安宁,似乎和以往的每个夜晚并没有什么不同。 关临风正在调息炼气打发时光,突然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从他身后的屋檐下面传来。他左手按地猛地跃起,转身面对声音发出的方向,左膝半跪蹲在屋顶上,做好随时扑出的准备。 “别别别!别动手,是我!”伴着这个娇甜的女声,一只雪白的小狐狸从屋檐下爬了上来。 “七七?”关临风认出了她,不由皱起眉,问,“你怎么溜进村的?” “当然是娟子帮我的。”小狐狸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婀娜多姿的少女,轻盈地走到他身边。 这是关临风第一次见到七七变成人形的样子。虽然眼下还不能确定七七是敌是友,他仍不由注意到,这小狐妖变成人身实是个一等一的美女。夜色掩映下,她轻摆纤腰、迈着两条修长紧致的玉腿向他走来,莹白如玉的小脸上,春山秋水皆似仙人描画,即便此时在黑暗中看得有些模糊,也已经美得惊心动魄。 七七看到关临风惊艳的目光,露出一个不加掩饰的得意笑容。她大大方方地递给他一件衣服,问:“喏,这衣服是你的吧?” 关临风接过来,发现是他昨晚脱给晴宜的那件外套,想了想便知道,是晴宜在土地庙把衣服给了七七,于是点了点头。 七七挨着他坐了下来,望着夜空,柔声说:“今晚的星星好美啊!” 关临风有些摸不清她的路数,索性没有出声,等她自己说下去。 七七却只是托腮望着天空,没有再开口,好像真的只是来看星星的。 以七七的美貌程度,她做出这副姿态其实是非常动人的。但鉴于她的身份,关临风自问很难解这个风情,不得不主动打破沉默,问:“你来找我,不会只是想还衣服、看星星吧?有什么事还请直说。” 七七看了他一眼,俏脸微红,垂下头,有些不自然地说:“我是狐狸嘛,以前就一直不明白:你们人类的女子,为什么会害怕别人看到自己没穿衣服的身体呢?但随着我修行增长,我渐渐习惯了以人形示人,现在偶尔被人看见原型,竟也觉得羞愧不已。我如今有些明白了,大约这身衣服对你们的意义,便相当于这身人皮对我们的意义。” 关临风一头雾水,但听到“不穿衣服”之类的字眼,又想到这个小狐妖有教唆小桐妈妈去仙人跳雷阳的前科,心中升起警惕,问:“恕我愚钝,你到底想说什么?” 七七看他目光里带了点戏谑,娇笑着说:“我的意思是,你看了女孩子没穿衣服的身子后,就没什么想法吗?” 关临风听到这话,惊得差点掉下屋顶,忙不迭地否认道:“什么鬼?我没有!别瞎说!” 七七眯着眼,含笑望着他不说话。 关临风被她看得心虚,竟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无意中真的做过这种事情。他在男女之情方面经验相当有限,此时又被七七问得发慌,根本没有领悟到七七话中暧昧的含义。 他盯着手中的衣服,突然回忆起自己昨晚为什么会把外套脱给晴宜。那时,晴宜刚被他从花九城手中救出,衣衫凌乱,领口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半边肩膀都露了出来。他把外套披给晴宜,既是怕她着凉,更是替她遮挡春光。 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最近能和“看了女孩身子”沾边的事情仅此一件,脸微微发烫,心里暗骂七七胡乱夸张。他正经地嘱咐七七:“你别到处瞎说啊!我只不过做了任何男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做的事。可如果风言风语传出去,女孩子是会介意的。” “虽然我不在乎,不过……你还挺体贴的。”七七歪歪头,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 关临风不敢继续跟她纠缠这个问题,强行转移话题:“你留纸条让我们去土地庙,是想叫我们帮忙对付花九城吗?” “当然咯!你在门口不是都听到了嘛?”七七说。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昨晚那么卖力地上演‘密室出逃’,不就是为了把我们赶出村子吗?可你又在犯罪现场留下纸条,希望我们发现。这是不是自相矛盾了吗?”关临风疑惑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犯罪现场’,说得这么难听!”七七不高兴地撅起嘴,“我就是想检测一下你们的智商嘛!假如你们笨到这么容易就被赶跑,那我指望你们帮我对付师兄也是白搭——平白搭上你们的性命罢了!” 关临风气极反笑:“你心肠倒还真不错啊!” “那当然,我本来就很善良。”七七全没听出他的讽刺,美滋滋地说。 关临风十分无语,只得说得更直白一点:“那能不能请教一下,善良的你,为什么要半夜跑到瓜地里去,把人家两个大婶的头发绑到一起呢?” “那是她们先骂我的哎!”七七睁大眼睛,辩解道,“她们口口声声说狐妖如何作恶多端,但她们说的那些事都是花九城做的!花九城是公鸡,她们凭什么骂狐狸?” 关临风头痛道:“她们好像不知道内情吧?花九城把真实身份藏的这么好,而你天天晚上去咬鸡圈里的鸡,村里人当然以为闹的是狐妖了!” “我袭击鸡圈,还不是为了把花九城逼出来!”七七理直气壮地说,“我知道他就藏在这附近,却一直找不到他,还以为他是变回原形躲到哪个鸡圈里了呢。” “你们都是同门师兄妹,为了抢法宝,居然斗到这种地步。”关临风摇摇头,感到无话可说。 “师父定的规矩就是这样的。用你们古人的话说,九师兄现在是‘怀璧之罪’。他仗着入门最早、本事最大,我们都打不过他,他就一个人把师父留下的两件法宝都霸占着,不让我们一起修炼。我们当然要打他。”七七说,“不止是我,我八师姐,还有其他师弟妹们,都在想办法找九师兄的麻烦呢!” 第40章 美艳小狐妖(下) 七七这话,关临风越听越糊涂。他疑惑道:“花九城不是你的九师兄吗?为什么你说他入门最早呢?” “就是因为他入门最早,他才是九师兄啊!”七七比他更惊讶,好像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他下面排的是八师姐,再往下就是我啦!我是老七,师父给我起的大名叫任七香,所以我小名才叫七七。我下面还有六个师弟师妹。” “你们师门长幼居然是倒序排的?”关临风觉得妖类的思维真是不能以常理度之。 “很合理啊!”七七不解道,“九不是本来就比八、比七都大吗?” 这个说法如此有道理,关临风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七七的表情真诚自然,让他无法分辨出,她到底是真的感觉这个排序没有问题,还是在胡搅蛮缠拖延时间。他索性直截了当地说:“不管怎么讲,你和花九城总是师兄妹。我现在怀疑,你在这里跟我东拉西扯,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好让他趁机溜进村子。” “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呢!”七七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说,“你说,我帮花九城能有什么好处?他会因为感激分我一件法宝吗?” “那难道你是来帮我们的?”关临风问。 “这猜的还像话!”七七喜滋滋地说,“我看过你们的布置,疏散村民、四面巡逻、村口伏击,还算凑合吧。只是守株待兔,未免过于被动。” “那如果我们想争取主动,该怎么做呢?”关临风这才相信,七七是来向他出卖花九城的情报的,不由正襟危坐,虚心请教。 七七对他这个态度十分满意,摆出指导工作的架势,侃侃而谈:“你能想到花九城会选择今晚来袭,这很不错。但这个时间范围还能更准确些。我想,他会在凌晨四点左右来。这个时间,原本就是你们人类的警觉性和反应能力最差的时候。你的玄师朋友、村民组成的巡逻队忙了大半夜,到了这个点钟,肯定疲惫不堪,这将会是你们防御力最弱的时候。花九城有伤在身,为了省力,也为造成更大破坏,一定会挑这个时间来。” “然后是地点。你们把战斗地点选在村外,是不想让花九城到村子里四处破坏,给村民造成更多损失。但我觉得,与其被动地拖住花九城,不如主动把他引诱到某个地方,再用事先布置好的陷阱困住他。这样做的成功率会更高!” “这一点我之前也想过。只是,花九城回来袭击乔家村,纯粹是为了泄愤。村里并没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我们缺乏引他入陷阱的诱饵。”关临风说。 七七手托着腮,一双亮若星辰的妙目紧紧盯着关临风,提示他道:“不一定非要诱饵啊!你可以换个思路。” 关临风皱眉道:“我也想过,我们可以制造一个假的破绽引他来进攻。但除了我和雷阳,其他人的战斗力实在和花九城相差太远。我们全力建起的这一套防御准备,在花九城眼里可能处处都是破绽。他只要避开我和雷阳,完全是想打谁就打谁,没必要特意挑选薄弱处下手。这个方法也是行不通的。” 七七取笑道:“你对你们的水平,心里还挺有数的嘛!” “事实如此。我们的条件,仓促之间也只能做到目前这样。”关临风叹了口气。 “那么,假如你是花九城,知道村里几乎没人能阻拦你,你可以为所欲为。你会采取什么思路进攻呢?”七七对启发式教学有着执着的热爱,继续循循善诱。 关临风很想说“既然想打哪里就能打哪里,根本就不需要思路,看哪里不顺眼直接上就完了”,但他知道七七这么问,肯定是想到了他没想到的关键处,不由陷入沉思。 七七笑得眯起眼,似乎很喜欢看关临风这副伤脑筋的模样。 关临风若有所思地说:“所以,花九城选择袭击地点时,不会考虑我们防御的弱点,只会选择他最想攻击的对象。我们要想设陷阱,应该选择在他最想攻击的那个地方。” “你想,他是为什么要来进攻村子的?”七七忍不住又提示他。 “为了报复。他认为,打伤他的修炼者是村民请来的。” “你能想到他会报复,说明你很了解我们妖类睚眦必报的性格。那么,你想想,现在在村子里的所有人当中,花九城最恨的、最急于报复的是谁?”七七仍是笑盈盈地看着关临风,不动声色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首当其冲的,肯定是我们四个外人了。”关临风专心思考她说的话,没留意到她突然的靠近,“雷阳和瑶雪跟那个道门高人一起出现过,花九城肯定以为他们是一伙的,必然恨他们。我两次跟他交手,还从他手下救过晴宜,估计他也挺恨我。晴宜……哦,晴宜!” 关临风脸色一变,突然领悟了七七想告诉他的那个答案:“他想报复的,应该是晴宜!是晴宜误打误撞跟小桐去了土地庙,破坏了他原本各个击破我们的阴谋;也是晴宜最先发现花九城夜盲的弱点,还两次利用这一点从他手里逃。花九城既偏执又自负,当然不甘心每次都败在一个小姑娘手下,同时又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的弱点,肯定第一个就要找晴宜麻烦!” “不错不错!很聪明!你打算怎么感谢……”七七话刚说到一半,就见关临风单手在屋檐上一按,人已经从屋顶上跃了下去。 她急地大喊大叫:“喂!什么情况!你要去哪儿?” “我们要重新布置一下!谢谢你!”关临风边往村里跑,边冲她挥了挥手,连头都顾不上回。 “有你这么过河拆桥的嘛!”七七气得直跺脚。 屋顶上瓦片被她踩得咔咔作响,引得院里的狗叫了起来。 七七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到了无辜的黄狗身上,骂道:“叫什么叫!没看到是你狐狸奶奶嘛!再叫我明天吃狗肉火锅了哦!” 可惜双方语言不通,黄狗并没有收到她的威胁,越吠越凶。 七七气呼呼地跳下房顶,先去踹了狗一脚,才追着关临风往村里跑去。 第41章 猎物入网 凌晨三点半。 瑶雪坐在乔家村东边的井台上,正昏昏欲睡,突然听到巡逻队尖锐的哨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村北的巡逻队首先发现了花九城,三个小伙子不敢正面应战,在看到花九城进村后,立刻吹响了哨子。 瑶雪检查了一下地窖的门,确认门已经从里面锁好,这才匆匆往村里南面那家小饭馆赶去。村里仅此一家饭馆,他们进村时还在那里吃过面。晴宜今晚一直待在那饭馆附近,当作吸引花九城的诱饵。 关临风本来是让瑶雪和村里的老人、孩子一起躲在地窖里的,但她坚决反对。关临风没办法,只能同意她参战,但叮嘱她只许在外围帮着救救火。 “我这么做纯粹是因为担心晴宜,并不是害怕错过精彩的战斗!”瑶雪在心里确认了一次。 花九城动作很快。瑶雪走出没多远,就看到了好几处火头。 村里的男人和青壮年妇女早已带着装备冲了出来,清水与沙土齐下,棉被与笤帚乱拍,混乱却高效地将火头一处处扑灭。 瑶雪几乎插不上手,索性让村民自己救火,她则往小饭馆那边赶去。 她隔着十几米远,就看见小饭馆已经燃起了大火。 一团红影在火光的掩护下,以无比迅捷的速度向晴宜扑了过去。 晴宜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发出一声惊叫,就被那团红影裹住。 “放开她!”瑶雪大喊一声,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拦住红影的去路。 她身材高挑纤细,在卷舞的火舌之间更显单薄,仿佛一片雪花,随时会被大火融化、吞没。但她的表情却无比坚定,双手紧握一杆长柄扫帚,展现着护卫朋友的决心。 花九城在她面前停下。他逆光而立,脸庞的线条在火光和阴影的勾勒下,优美流畅如古希腊的雕像。晴宜被他横抱在怀里,似乎已经昏睡过去。 瑶雪伸手想去抢回晴宜。 花九城双手一翻,像京剧武生耍长枪一样,将怀里的晴宜转了个圈,扛在左边肩头上。 瑶雪扑了个空。下一秒,花九城已经用腾出的右手刮了下她的鼻子,柔声问:“你想不想跟你的朋友一起走?” “你把她放了!”瑶雪不跟他废话,抡起手中的扫帚往他脸上挥去。 “放了她?那可不行,我还有很多花样要和她一起玩呢!”花九城皱了皱眉,抄住在他脸上扫来扫去的大扫帚,略一用力就抢了过来,扔到一边。 瑶雪赤手空拳还想扑过去,却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雷阳推到了一边。 乌黑的铁链挟着风雷之势直击花九城。花九城冷笑一声,微微转身躲开。一回头,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小饭馆旁边是一条狭窄的村巷。他们现在就位于这条窄巷内。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巷子的两边出口都被高大的干草垛挡住了。更可怕的是,干草垛还散发着浓烈的酒味。 “我们点火了!”草垛外传来小桐舅舅的声音。 草垛上浇了烈酒,十分易燃。数秒之内,小巷两侧就竖起了两道难以逾越的火墙。 这就是他们给花九城准备的陷阱! 花九城意识到上当,五指化作利爪,抢攻雷阳。雷阳将铁链收回一半,以便更好地配合窄巷的战斗环境,毫不示弱地迎了上去。 两人你来我往地过了数十招,花九城毕竟带伤,又扛着晴宜,率先体力不支,开始想办法打破僵局。 他瞅准雷阳铁链挥来的时机,使出妖力高高跳起,左脚在铁链上一踩,借力跃出,往后一个空翻,正落在小饭馆的窗口。小饭馆内火势不小,是他之前亲手放的火。但这时候,这也是他唯一的逃脱通道。他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着火的房子里。 雷阳和瑶雪追到门口,却被屋里舔出的火舌阻住。 雷阳一眼看见一个打翻的水桶,拎起来,将剩下的小半桶水浇在自己头发和衣服上,也跟着冲了进去。 另一边,花九城已经撞开了饭馆另一侧的后门,逃出了火场。 他在地上滚灭了身上的火,抄起倒在一旁的晴宜,准备先离开村子。这时,他突然看见不远处摞着一堆村民堵巷口时剩下的干草。 他报复心又起,当下不再着急逃走,而是用妖力生风,把那垛干草吹到了饭馆的后门口。 雷阳追到后门,顿时撞进干草堆。 花九城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手一挥,用风裹挟着火头,准确地将包裹着雷阳的草堆点燃了。 可这一回,干草遇见火,却只是冒出了一阵呛人的黑烟,并没有燃烧起来。 雷阳从草堆中跳出来,拦住花九城的去路,甩掉了头上沾的几根草,笑道:“有惊无险!多亏草包放了水!” “这是一个双关吗?”一个娇柔的女声不满地说道,“虽然草垛里的水是我弄的,但我希望你这个‘草包放水’,指的是花九城对你手下留情,而不是在拐弯儿骂我是草包!”。 花九城听出这声音,大惊回头,果然看到晴宜和关临风正并肩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晴宜见他回头,还友好地抬手冲他打了个招呼。 几乎就在这同时,伏在他背上的“晴宜”突然睁开眼,四肢像蛇一样紧紧绕上他身体。这个“晴宜”力气奇大,瞬间缠得他动弹不得。 关临风一个箭步冲过来,掏出一根五彩绳子,捆住了花九城的手脚。 回形索! 剧烈的痛苦让花九城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晴宜”及时从他身上跃下,在地上落稳时,身材已长高不少,容貌也大不相同了。这不是七七,又能是谁? 这一系列反转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尘埃落定后,雷阳还在回应晴宜刚才的话:“多亏你提醒!我本来只是想嘲笑花九城,现在才发现,咱们这里竟有草垛、你、花九城三个草包。我这话一石三鸟,真是高明呀高明!” 七七在花九城身旁蹲下,得意地说:“师兄,这就叫一报还一报。你当初变成小桐的样子算计岳晴宜,后来又用回形索暗算我。现下我们可全部都还给你了!” 晴宜听到这话,自然也觉得解气,但也暗想,关临风说妖类都是睚眦必报的性格,果然不假。 七七嘲弄够了花九城,转身对关临风道:“花九城给你们了,我只要从他身上拿走一件东西。这样分配,很公平吧?” 第42章 锦囊中的法宝 雷阳对这个鬼马精灵的小狐妖心存戒备,听了七七这个条件,立刻表示:“我们需要先知道,你要拿什么东西。” “凭什么?”七七不满道,“我都没问你们打算怎么处置花九城!” 雷阳毫不犹豫地说:“他手上有人命,我们当然是要杀了他,再把他原身尸体带回去,领白泽榜的赏金。我说了我的打算,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不公平的交易,我可从不答应。” “你这人真霸道!”七七生了会儿气,还是认输道,“算了,就让你们开开眼吧!但你们可不许见财起意!” 雷阳没好气道:“你当我们都像你和花九城?” 七七不理他,只对关临风说:“关临风,你来向我保证,我只相信你!” 关临风颇感为难,含糊答应道:“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东西,你拿就拿吧。” 七七对他这个承诺还算满意。她走到花九城身边,在他衣服里翻找了一会儿,掏出一个锦囊来。 晴宜在这一瞬间,突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她大声提醒七七:“有问题!快离开他!” 七七愣了一下,就已经来不及逃跑了。 花九城猛地一挣。绑在他手脚上的回形索顿时四分五裂。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躲开袭向他胸口的两枚铁莲子,劈手夺回七七手中的锦囊,顺势飞起一脚把七七踹了出去。 七七被踢得飞出去了好几米,倒在地上不动了。 关临风听到晴宜喊叫时,也意识到了问题,立刻出手,却还是晚了一步。 被回形锁缚住的妖怪都会变回原形,譬如在土地庙,七七被回形锁捆住时就变回了狐狸。可花九城刚才被这回形索捆住,虽然立刻痛苦地倒在地上,却仍能保持着人形,可见,以他的修为,回形索根本困不住他。 花九城俊秀的脸上沾满了烟灰和血污,血红的双目中露出前所未有的仇恨和疯狂。 关临风心道不妙,一推身边的晴宜,说:“你和瑶雪带了七七快走!” 晴宜却没有动。 花九城握着的那个锦囊,让她十分不安。她亲眼见过那东西对关临风的影响,知道他其实根本没把握应付。关临风上次中招,是被那锦囊里的东西勾起了惨痛的记忆。可她和关临风不一样。她迄今为止的人生,还没有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吧? 晴宜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抢在关临风之前向花九城扑了过去。 星光、火光突然全都不见了。永无尽头的夜,裹挟着生命对黑暗、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兜头向她压了下来。 黑暗中,听觉可以代偿缺失的视觉。她清晰地听到毒蛇吐信子的咝咝声,老鼠磨牙的咯吱声,蛆虫蠕动的沙沙声……都离她越来越近。 晴宜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她在心里疯狂地大喊:你们快点过来,给我个痛快吧! 可那些发出声音的毒蛇、老鼠和蛆虫们偏是以一种玩弄猎物的姿态,忽快忽慢地向她逼近,似乎每个瞬间都有可能扑上来咬得她体无完肤。 黑暗中的时间好像也不正常了。似乎是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片刻,晴宜终于抵挡不住这凌迟般的恐惧,捂住耳朵,尖叫着大哭起来。此时此刻,她只想撕扯自己的头发、用头撞墙、最好是能找把刀捅死自己。 “都是假的,别怕!没事,我在这里。”一双手及时地扶上她肩头,紧紧攥住她,让她无法伤害自己。 这双稳定的手和这个低沉的嗓音,像大海中的一根浮木。晴宜拼命地靠拢过去,不知不觉间,已经倚靠在了那人身上。 关临风把她扶到一旁坐下,看到她渐渐清醒,立刻赶去帮雷阳和瑶雪。 锦囊内的法宝只能针对一个人。花九城用它挡住了晴宜,随后就被雷阳和瑶雪攻到了身侧。 雷阳巧妙地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使铁链能够打到他,但又不会被他的利爪抓到。瑶雪则捡回了那把长柄扫帚,密切观战,想寻找合适的时机帮助雷阳。 花九城变了数次步法,想从铁链的攻击间隙里绕到雷阳身边,来缩短战斗距离,克制铁链的优势。但他每次的尝试都被关临风的铁莲子阻挡住了。花九城恼怒之下,举起手中锦囊再向关临风晃去。 瑶雪看到机会,抡起扫帚往花九城腿上打去。 花九城有伤在身,下盘本就虚浮,又对瑶雪毫无防备,竟被绊得一个踉跄。 雷阳见状,都来不及收回铁链,直接用肩膀撞上花九城胸口。 花九城被撞得彻底向后倒去,一直握着的锦囊也脱手飞了出去。 晴宜这时已经缓了过来,看见这情景,紧跑两步,伸手接住了锦囊。 那锦囊是棕色绸布逢制的,当中用银线绣出一只乌龟的图案,下面有五色彩线打成的流苏,袋口也用一根五彩带扎住。 晴宜一眼就认出,扎袋口的五彩带也是一条回形索,不由再次感慨花九城的狡猾谨慎:寻常妖类都不敢碰这回形索,花九城用它系住锦囊口,即便锦囊被他的师弟妹们抢了去,也难以打开。 可晴宜是不怕回形索的。她毫不客气地扯开锦囊,伸手进去,摸到一块坚硬、冰冷的东西。她拿出那东西,刚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喜的低呼。 锦囊内装着的,是一块三角形石板。石板质地坚硬,色泽乌黑,上绘“兑”卦的图案,正是李锡祥要他们去找的伏羲八卦石板之一! 她正在激动时,背上突然被人一撞,往前冲了两步才站稳。她回过神来,发现手中的石板已经不见了。 七七站在她身旁,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说:“谢谢你帮我把它从锦囊里取出来!” 晴宜这才知道,七七被花九城踢飞后只是假装晕倒。她就是在等着他们几个拿到锦囊,解开回形索取出石板,然后才动手抢夺。 晴宜怒道:“大家现在好歹是合作关系,你这样公然从我手里抢东西,也太不地道了吧!” “你刚才没听到关临风说话吗?这东西他答应让我拿走了!”七七冲她扮了个鬼脸。 “他好像是说过……”晴宜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转身离去。 七七刚松一口气,晴宜却突然转了回来。她猛得伸腿勾住七七左膝,同时伸手推她右肩,把她绊倒在地,然后右手一挥,射出一道水柱,直喷到七七眼睛上。 七七一声惊呼,伸手去捂眼睛。 晴宜趁机将她手里的石板抢了回来,笑着说完了刚才那句话:“……但我同意了吗?我不想让你拿走,关临风也没办法。” 第43章 战况惨烈 晴宜从七七手中抢回石板,又去关注雷阳和关临风那边的战况,正看到花九城伸出右爪向雷阳胸前抓去。 雷阳抬起铁链挡住,跟着铁链飞快地一翻,夹住了花九城的两根手指。关临风抓住机会,右手按花九城的右腕,左手在他右肘关节处一托,两手反向用力,拧住花九城的胳膊。 花九城吃痛,只得顺着关临风发力的方向弯腰,使肘关节不至于脱臼。他也十分凶悍,在这种情况下,仍用左爪往关临风脖子上抓去,逼得关临风不得不放开手向后躲避。 瑶雪已经绕到了花九城身后,用扫帚柄猛捅他背心。这种攻击没有什么作用,但在激烈的战斗中还是很干扰人的。 花九城不堪其扰,微微侧脸看准方位,抬腿向身后劈出。 瑶雪可没有雷阳和关临风那样的身手,看见对方腿踢过来,虽然已经尽力躲避,但还是被踢到,摔倒在地上。 雷阳趁花九城腿未落地,挥出铁链,绕住他的脚踝,用力拉住,让他一条腿无法落地。 花九城保持金鸡独立的姿势,挣了两下没有挣脱,索性纵身跃起,用支撑腿向雷阳胸口踢去。 雷阳看他外表阴柔,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么强横的腰功,避之不及,被他这一脚踢中胸口,顿时铁链脱手,人也向后飞出,落在了火场中。 关临风正巧去拉摔倒的瑶雪,没能及时援手雷阳。 晴宜反应极快,用阴阳两生术凝汽成水,在雷阳落入火海前,从头到尾把他浇了个精湿。 雷阳强忍胸口的疼痛,翻身从地上爬起,挣扎着走出火场,才支持不住跪倒在地。多亏他身上被晴宜浇过水,并没有被烧伤。 晴宜分神去救雷阳,却让七七看到了便宜。 七七双手在地上一撑,以臀为轴转了半个圈,用双腿紧紧夹住晴宜的脚踝,大力一拉。晴宜顿时仰面摔倒。七七一个翻身压在她身上,伸手就去抢她手中的石板。 晴宜当然不肯让她得逞,忍着背部、臀部的疼痛,将手中石板向着关临风和瑶雪的方向抛出,喊道:“接着!” 七七想飞身去扑,却被晴宜一把抱住。晴宜抱着她在地上一滚,反过来将她压在身下,膝盖顶住她双腿,双手抓住她胳膊,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她按在地上。 那边关临风和花九城同时跃起,去接晴宜抛来的石板。 关临风距离较近,眼见就要先接到石板了。花九城见状,索性放弃石板,双爪使足全力,抓向关临风胸口和腹部。关临风面临开膛破腹的危险,不得不放弃石板,回手隔挡。 石板落在地上。但他俩掌来爪去,一招连着一招,都无暇去捡。 瑶雪灵巧地从两人身旁钻过,想去捡起石板。 花九城被关临风缠住,余光却不曾离开地上,眼见石板就要被瑶雪捡去,心中焦急,突然发现雷阳的铁链此刻仍拴在他脚上,当即抬腿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把脚上的铁链向着瑶雪甩去。 瑶雪听到风声,急忙回头,却正好被飞来的铁链撞到额角,顿时昏了过去。 关临风眼睁睁地看到这一幕,却无计可施。近身搏斗本就不是他的强项,花九城双爪使得又是柔劲,死死缠住他的双手,让他腾不出手来发暗器,更无法分身去救瑶雪。 花九城趁他分心看瑶雪,右爪如穿花蝴蝶般绕过关临风的胳膊,向他脸上抓去。 关临风侧头避过大半,却仍被他锋利的指甲划破了眉峰。鲜血立时涌出,糊住了他的眼睛。 花九城见他动作一慢,立刻趁胜追击,左爪蓄足全力,向他胸口直插进去。 关临风眼前一片血光,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感觉用双臂交叉一挡,勉强护住胸口,人却被逼得倒退了两步,恰好一脚踩在那石板上,晃了一晃。 花九城飞起一脚将他踢开。 关临风在摔倒前,脚尖一勾,将地上的石板挑起,向着雷阳的方向踢了过去。 花九城本打算给关临风补上一爪,这时也顾不上了,立刻扑过去追空中的石板。 雷阳也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去接那飞来的石板。 一只欺霜胜雪的纤纤玉手横空伸出,抢在他俩之前把石板抓在了手里。 雷阳和花九城同时回头,发现半路杀来的竟是七七。 话说七七刚才被晴宜按倒,怎样也挣扎不开,灵机一动,变回狐狸原形。这一来,她骨骼缩小,立刻就从晴宜手中滑脱出来。 晴宜伸手在地上一撑,想要起身。 七七眼疾手快,在她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晴宜手腕吃痛,重心没撑稳,再次摔回地上。 七七一个翻滚,已重新变回人形,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晴宜小腹上。 晴宜痛得蜷起身子,又被七七在后颈处补了一记手刀,顿时步了瑶雪后尘,也昏了过去。 这时,正赶上关临风将石板踢出,七七优雅地跃过去,正好接住了石板。 七七拿到石板后,立刻后退数米,笑道:“谢谢九师兄!谢谢临风和大家!我先走一步。” 她边说边跑。花九城追在她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她跑到一处草丛边,身形一晃就消失不见了。 花九城运爪如刀,几下割开了杂草。其他人这才看清,那草丛中竟藏着一个洞口,想来是七七早就预备好用来脱身的。 花九城法宝被抢,更是暴怒,对着洞口恶狠狠地喊道:“任七香,我就先让你得意一会儿。‘迷津’我以后一定会拿回来的!但是,我今天要想杀的人比较多,你还排不上!” 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扫视着晴宜等四人。风从地面卷起,笼罩在他身周,吹起他的头发,让他看上去更加疯狂。 此时,晴宜、瑶雪、关临风三人都已经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只有雷阳还能动。但雷阳也带了伤,还失了兵器。 可他绝不是会独自逃生的人,为了保护朋友,赤手空拳就向花九城扑了过去。这一扑,就是打算拼命了。 “找死!”花九城冷笑一声,挥爪迎了上来。 第44章 高人的想法你别猜 就在雷阳准备拼死一搏时,一柄桃木剑凌空劈下,击退了花九城。 小鲜道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手持桃木剑,三招之内已向花九城刺出三十六剑。三十六道天罡剑气同时刺穿花九城的身体,血花四溅。 花九城一声惨叫,转身欲逃,却已经来不及了。 小鲜道人口中默诵法诀,将桃木剑挥舞了几下,指向天空,引下一道惊雷,正正地劈在花九城头上。 巨大的雷声震得整个村子都晃了几晃。 闪电消失后,花九城刚才站立的地方,只躺着一只大公鸡。那公鸡全身羽毛都被烧焦,已然一动不动了。 “嘴上说得厉害,最后还是要我给你们擦屁股。”小鲜道人收起桃木剑,白了雷阳一眼。 “道长,您没走呀?”雷阳挠挠头,有些意外。 小鲜道人懒得理他,先走过去救醒晴宜和瑶雪,然后才捡起那只大公鸡,叹道:“以你的修为,在妖界足以横行一方,却偏要到人间作乱。你为满足一己私欲,祸害女子无数,最终落得这个下场,正是淫之心业所害。” 他一边说,一边燃了一道符,把大公鸡烧成灰,让围观的村民将灰烬拿去深埋了。 “今天多亏道长出手相助。”关临风代表大家上前道谢,“请问道长如何称呼?” “怎么,他俩没告诉你吗?”小鲜道人不满地瞥了雷阳一眼,“我道号小鲜。” 雷阳嘿嘿讪笑。他之前以为小鲜道人拂袖离去,不管乔家村人的死活,对他颇有不满,给关临风和晴宜讲起他时,都只以“世外高人”代称,颇有讽刺之意。因此,关临风和晴宜二人这时才知道小鲜道人的名号。 关临风和雷阳搭档已久,在互相圆场这方面十分默契,适时地接过话头,说:“《道德经》中说,‘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立天下,其鬼不神。’您以小鲜为道号,又本领高强,能除妖灭害,真是令人敬佩。” “原来是‘治大国若烹小鲜’!”瑶雪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见面的时候,你用鱼比划着让我们猜你的名字。” “是啊,我记得有人还说‘干嘛不再跟我们比只羊?这谁能猜到?’……真没文化!”小鲜道人不客气地揭短。 雷阳赔笑道:“我上学时功课就不好,是没什么文化、您多担待!” “没文化也就罢了,但你连脑子也没有吗?”小鲜道人斥责道,“你们除妖之前,都不掂量下自己的水平吗?你们几个是花九城的对手吗?明明知道打不过,还要硬拼。这不就是送死?” “这不是有惊无险嘛!”雷阳不以为意,“我们不知根底的情况下,已经招惹了花九城,自然只能咬牙抗到底。如果我们临阵退缩,倒霉的就是乔家村这些普通村民了!” 小鲜道人嗤之以鼻:“你们被花九城打死之后,村民不还是要倒霉?” “这不是有您在吗?”晴宜努力调节气氛,“您这么厉害,怎么会让我们被花九城打死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小鲜道人翻了几个白眼,终是不好意思再教训他们。他摇摇头,说:“算了,我也只是好意提醒,你们好自为之吧。我走了!” 瑶雪拉住他,说:“我们要回村子里取行李,您跟我们一起去吧?您亲手诛杀了花九城的,村民们一定很希望当面谢谢您。” “免了吧!我哪有这么多功夫陪你们玩。有缘的话,以后再见!”小鲜道人挥挥手,大步流星地向村外奔去,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他古怪的歌声依稀从远处传来:“我生玉昆高山上,不入仙家性疏狂,更无济世扶贫志,万般事短天地长……” 晴宜揣摩着这歌词,感叹道:“‘万般事短天地长’,真是洒脱……但世间这么多喜怒哀乐,他真的能一点都不沾染吗?” 雷阳笑道:“高人的境界,是你这种俗人能理解的吗?” 瑶雪却是一脸羡慕的神色,说:“我也希望可以这样自由自在,心无挂碍。” “你说起话来怎么像个出家人?”雷阳惊到,“等一下,你说你是在娘娘庙长大的,你不会……真的是个出家人吧!” “没有啦。”瑶雪神情淡定,显然不是第一次被人问起这种问题,“我妈曾想过让我出家,但住持白师父说我还小,应该让我先看看外面的世界,然后自己决定。” 雷阳问关临风:“你怎么不说话?你想当这种高人吗?” “小鲜道长这么逍遥自在,当然令人羡慕。可惜,人生在世,很多事情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关临风淡淡苦笑。 晴宜心里暗想,关临风不能放下的事,是他爷爷的死吧?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内情?可他爷爷的事情,都是她偷听来的。她不能问,也不敢安慰他,只能跟着雷阳一起“哦哦”地敷衍着。 四人一路谈谈说说,走回村里。 村民们都已经知道了花九城伏诛的消息,各种欢呼、庆祝,自不必提。晴宜等人和热情的村民应酬了一路,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小桐的家里。 乔家村附近的火车站是个荒僻的小站,通常七、八天才有一趟火车停靠。 晴宜四人都想尽早回风夜城,本想立刻出发,去附近的镇上乘火车。可村民们盛情挽留,在小桐家摆下宴席,坚决要留他们一起吃午饭,说吃完饭再开车送他们去镇上。 七八个女人主动来帮小桐的妈妈,忙了一上午,做了一大桌饭菜。待到吃饭时,小桐家小小的客厅里足挤了二十多人,说说笑笑,充满了消灭狐妖、重获平静生活的喜悦。席间,不断有没挤上宴席的村民来小桐家里向几位玄师敬酒,忙得他们应接不暇。 晴宜虽然十分感激村民们的热情,但被这样折腾了一中午,实在是头昏脑胀。她谎称去洗手间,悄悄溜出屋子,想要透透气。 正午已过,阳光仍是极好,晒得房前屋后的牵牛花都有些打蔫。屋檐下几棵狗尾巴草倒还精神,毛茸茸地随着微风摆动,把这悠闲的午后时光也摇得酥酥痒痒。 晴宜沿着屋檐下慢慢地散着步,享受着这偷来的片刻清静。 “晴宜!”关临风不知道为什么,也追着她跑了出来。 第45章 平凡的幸福 关临风小心翼翼地问晴宜:“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啊?”晴宜被他问懵了。 “咱们打花九城的时候,你被他用兑卦石板攻击到,后来,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晴宜立刻明白关临风在担心什么了。 兑卦石板,无疑有影响人思想的作用。昨天在树林里,关临风被花九城用兑卦石板攻击后,想起爷爷遇害的痛苦往事,很是受了一番精神上的折磨。因此,他担心晴宜受石板攻击后想不开,一直在密切关注她。 “我没事的!兑卦石板制造的幻觉,当时挺吓人,事后想想也没什么。”晴宜笑道,“我是觉得屋里太闷,出来透透气。” 关临风看她笑容爽朗,终于放下心来。 他一直记得,当时花九城掏出锦囊要攻击他,是晴宜冲过来挡在了前面。 这是她第二次保护他了吧?如果说在南亭镇那次,是李锡祥借她体内兑卦石板的力量止住瀑布救了他,那这一次,无疑是她自己挺身而出保护了他。 关临风显然忘记了,他保护晴宜的次数要远远多于两次。因为在他看来,他身为玄师,保护她这样一个普通女孩子是理所应当,而她反过来保护他,才真正值得感激。 他认真地说:“谢谢你。” 晴宜摆摆手,笑道:“这没什么的。我想着,我也没什么心事可被那石板勾起来,就冲过去了。” “你说兑卦石板只是给你制造了幻觉……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是被石板勾起了心事?”关临风听出了问题。 晴宜意识到说漏了嘴,呆了几秒,无奈坦白道:“昨天你和雷阳在房里说话的时候,我已经醒了,都听见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偷听,只是当时头疼得厉害,起不来……”她努力解释,却忽然意识到这个理由也说不过去。就算她起不来,难道还不能说句话告诉他们一声吗? 关临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晴宜不由泄气:“好吧,我无话可说。你想骂我的话就随便吧,我都听着……正好我还欠你一个挨骂不还嘴的机会。” 关临风没脾气道:“你做出这个可怜样子,我怎么骂得出口?不管你听到了什么,别再对别人说就好。” “一定一定!”清浅阴谋得逞,加倍讨好道,“那你不生气咯?太好了!其实你笑起来更好看,我真怕见你生气。” 关临风见她这副狗腿的模样,不由好笑,但想到她刚说完自己笑起来好看,又不好意思露出笑容。可他偏偏怎么都忍不住笑意,只得不自然地斥道:“少来!别以为说两句好话就能唬住我。我是看在你这次帮了不少忙的份上,才不跟你计较的。” 晴宜存心逗他,得寸进尺地说:“既然这样,你把这次的酬金分我一半呗?” 不料关临风答应得十分爽快:“应该的!我回头拿到钱就分给你。走吧,咱们出来好一会儿了,该进去了。” 两人说说笑笑,向小桐家走去。 晴宜才进门,就被扑过来的瑶雪抓住。 瑶雪兴奋地说:“你们去哪了?小桐的爸爸打电话回来了!” 晴宜这才注意到,屋里安静得出奇。小桐的妈妈正在房间角落里捧着电话低声抽泣。 小桐的舅舅急道:“傻子,好不容易盼来个电话,怎么就知道哭?说话啊!” 晴宜轻轻推了推小桐,在他耳边说:“你去替妈妈跟爸爸说吧。” “说什么?”小桐没理解。 “这孩子反应真慢!”雷阳忍不住在他头上轻拍了一记,“就说你和妈妈都想他,让他有空回家来看看。” 小桐这才会意,跑过去,从妈妈手里接过电话,冲那头喊道:“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我和妈妈都好想你!” 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 小桐一声欢呼,兴奋地对妈妈和舅舅嚷道:“爸爸说他们比预计的工期提前完成施工任务了,能多放一个月的假。他说下下周就回家来看我!” 兰嫂正端着一盘饺子从厨房出来,听到这话,夸张地用肩撞了撞小桐的妈妈,模仿电视里三流主持人的做派,玩笑道:“开心死了吧?小桐,跟你爸爸说,让他回来时给我们大家伙每人准备一件礼,少一件我们都不叫他进家门。大伙儿说好不好?” 其他人自然都跟着起哄,屋里又闹成一片。 喧闹间,娟子的爸爸端了两个杯子过来,塞了一杯在关临风手里,真心诚意地说:“小兄弟,你们几个除掉了花九城,是我们村的大恩人!我是个粗人,不知该怎么说……总之,我敬你一杯,谢谢你们!” 他说完,端起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 关临风忙喝掉杯中的酒,说:“您太客气了,这是我们玄师的工作。” 雷阳凑过来玩笑:“叔,您不够意思啊?拿酒灌临风,自己却喝茶。” 娟子跟在爸爸身后,急得直拉雷阳。 关临风看在眼里,不由笑道:“叔叔,您这是决心戒酒了?” 娟子的爸爸赧然道:“昨儿你们走了以后,娟子把土地婆婆的事都跟我说了。我听了真是害臊。你说孩子这么懂事,我这个大人却不像话,弄得妖怪都看不下去了,这算怎么回事?所以,我已经答应了娟子,以后再不喝酒了!” 晴宜俯身到娟子耳边,悄悄问:“你昨天还要我保证,让我别把土地婆婆的事告诉你爸爸。怎么你自己又说了?” 娟子眨眨眼,坚定地说:“我想了好久,觉得骗人不好,更不想一直骗爸爸。” 关临风轻咳一声,看晴宜的目光里颇有几分戏谑,那意思分明是在说:听到没,骗人不好,你也跟人孩子学学。 晴宜撇撇嘴,很有点枉做小人的感觉。 娟子突然踮脚搂住她脖子,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说:“姐姐,谢谢你!多亏了土地婆婆和你,爸爸才肯戒酒。你真是好人!我会一直记住你的。” 这番甜言蜜语,顿时融化了晴宜那点小别扭。 她抬眼看去。屋子的角落里,小桐正安慰着喜极而泣的妈妈。小桐的舅舅笨拙地替妹妹地招呼着客人,不知说错了什么,正在被兰嫂取笑。娟子牵着爸爸的手回座位,扭过头对她嫣然一笑,灿烂如屋外的艳阳。 看到眼前这些人真实的幸福,晴宜由衷觉得,她这两天经历的所有辛苦和危险,都是值得的。 她不由看向人群中谈笑风生的雷阳和关临风。这两位年轻的玄师,愿意接受这份危险的委托,真的只是像他们嘴上说的那样,是为了赏金吗?是不是也因为,他们同样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呢? 关临风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回过头来,对她举杯一笑。 第46章 鬼压床的应对方法 饭后,小桐的舅舅和娟子的爸爸各开一辆车,载着晴宜四人去镇上搭火车。四人上了车各自补觉,一路无话。 到了风夜城,晴宜搭公交车回家。关临风住在老城区,和她同路。 瑶雪在车站就和他们告别了。她直接坐大巴车去青龙山,回娘娘庙找妈妈。 只有雷阳,一直沉默不语,似乎有什么心事。晴宜问起来,他才吞吞吐吐地表示,他收到爸爸的短信,说白河城公路上最近频发车祸,幸存司机曾看见野鬼拦道,他父母正在调查,要他也去帮忙。 晴宜看他神色郁郁,以为他父母碰到了棘手的麻烦,本想问他是否需要帮忙,却被关临风拦住。 关临风问他:“这个时间,你确定要走?” 雷阳苦笑道:“想来想去,我还是去白河城算了。” 关临风拍拍他的肩,不再多问,只说:“替我问陆姨和涛叔好!” 晴宜意识到,雷阳这是有什么不愿说的心事。她知趣地没再多问,回家路上也只和关临风谈些沿途的景致。两人都在风夜城长大,说起城里各种有趣的去处,倒也聊的投机。 晴宜回到家里,敲了敲门,见没人应答,便自己掏出钥匙开门,打开电热水器,躺在沙发上,给父母发了条“我回来了”的消息。 她父亲是大学考古系的教授,一年有好几个月都在外地考察。她母亲则是个炙手可热的小语种学者,也经常受聘去国外担任各种活动的翻译。因此,她早已习惯了这种一个人在家的状态,倒也不觉得寂寞。 爸妈很快回复了“知道了,好好休息”“好的,爱你”。晴宜回了几个亲亲、爱心之类的表情后就去洗澡,然后倒头便睡,一直睡到次日中午才醒来。 她虽然常年独自在家,但因为嫌麻烦,一直没掌握做饭的手艺。她要解决吃饭问题,一向是在校靠食堂,在家靠朋友——这里的朋友基本是特指向瑶雪。瑶雪自幼在娘娘庙帮厨,烹饪技能满级,平时常被她捉来下厨。 可眼下,瑶雪回青龙山了,晴宜只能自力更生,凑合着下了碗鸡蛋挂面。 她打开电视,一边吃面,一边百无聊赖地更换着频道。 工作日的下午,大多数电视台都是对付着放一些重播了一百遍的老电视剧,内容不是家长里短、鸡零狗碎,就是强扮古人、狗血恋爱。晴宜对这类节目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最后调到风夜城新闻台,勉强用本地新闻下饭。 “……承穹集团成立二十周年庆典将于本月30日,在承穹大厦顶层的旋转宴会厅隆重举行。承穹集团董事长盖天豪将亲自主持庆典。另据承穹集团发言人透露,除集团董事和员工代表外,本次的庆典还邀请到了本市各界名流出席,可谓盛况空前……” “……承穹集团董事长盖天豪白手起家,用二十年的时间,将承穹集团发展为本市第一民营企业,坊间更流传着许多关于他的传奇故事。这些故事孰真孰假?明晚八点,本台将对盖董事长进行现场独家专访,为您拨开迷雾,解读一个真实的盖天豪。欢迎各位观众届时收看。” 新闻节目的结束曲响起。电视屏幕上,市电视台那位长相差强人意的女主播故作矜持地低下头,装模作样地开始整理桌上的稿件,充当滚动字幕的背景。 晴宜也吃完了面,“啪”的一声关上电视,洗过碗,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 高考之后,突然不用学习,她一时还没找到其他可以填满生活的事情。她看着吃穿不缺、却空无一人的家,寂寞之间,竟有些羡慕关临风和雷阳,羡慕他们年纪轻轻便有高超的本领,能经历这么多在她看来丰富有趣的事。 她用双手捧成碗状,默默运转阴阳两生术,将周围的水汽在手心聚成一团白雾,又化作一抔清水。她盯着那抔清水,开始幻想,如果她去当玄师,会是怎样一番情形呢? 然而还没等她幻想完,手中的水已经开始顺着她指缝往下滴。她用各种姿势施术,却怎么都不能打败地球引力对水滴的吸引。 最后,她气鼓鼓地从沙发上跃起,把手中的水一古脑倒进鱼缸里。 几条呆头呆脑的金鱼见晴宜靠近,以为她要喂食,争先恐后地浮了上来。 晴宜和金鱼互瞪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不情愿抓了一大把鱼食丢进鱼缸。 鱼缸里一时鱼头攒动,搅得水面都晃动起来。 鱼缸边的晴宜却突然呆住了。因为,那碎波粼粼的水面上,映出了天花板上一个鲜红的影子! 红衣女鬼姽婳正倒挂在天花板上,直勾勾地看着她。 姽婳今天换了一身仿古风格的长裙,妆容神情都阴气森森,不再扮作娇俏女郎,而是直接以恐怖女鬼的形象现身了。她用一种诡异的姿势趴在天花板上,裙摆和长发乱纷纷地垂下,十指和嘴角都有干涸的血迹,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看见猎物的兴奋。 晴宜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姽婳飞快地爬过天花板,又顺着垂直的墙壁爬下,动作优雅而怪异。她在晴宜跑出房间之前,凌空一跃将她扑倒在地。 晴宜想推开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动弹不得,可她的意识仍然十分清醒,像进入了传说中“鬼压床”的状态。她以前听过,遇到“鬼压床”时可以试着放松心情入睡,等再醒过来时就能自然解除。因此,她赶紧闭上了眼睛,努力想要放松。 姽婳看到她这个操作,着实愣了一会儿。然后,她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用指甲在晴宜眼皮上轻轻划动着,柔声说:“你再不把眼睛睁开,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了哦。” 晴宜放松失败,不得不睁开眼,露出她那对儿黑白分明的眸子,眼巴巴等着看姽婳想干什么。 “好个小可怜~你之前从我手里抢东西时的威风呢?”姽婳戏谑地拍了拍她的脸,“我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答不上,你这眼珠子就归我了。” 第47章 眼珠 “你们从南亭镇圣女祠拿走的那块石板,现在在哪里?” 晴宜听到姽婳的问题,心头就是一紧。石板他们交给李锡祥了,她也相信李锡祥并不会惧怕姽婳,因此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可坎卦石板的力量此时就在她体内。如果姽婳觊觎的不是石板本身,而是这上古大神留下的神秘力量,会不会为了抢夺这能力杀了她? 姽婳好整以暇地用指甲在晴宜眼皮上来回划着。 晴宜只得避重就轻地回答:“那石板到底是什么东西?李锡祥前辈也没说就拿走了。” “当我是傻子吗?”姽婳冷笑道,“你如果不知道,刚才你是怎么变出水来的?” 原来姽婳知道坎卦石板的能力! 晴宜绝望地问:“所以你是来杀我的吗?” “不杀你也可以。”姽婳说,“你告诉我,那个玄师老头儿是不是要收集这些石板?他跟你说过些什么?” 伏羲氏留下的八卦石板,是修补四界分隔的重要工具。这个姽婳在人鬼两界跑来跑去,似乎是为了给鬼界的某个反叛组织招揽战士,她肯定是乐于看见人鬼两界的分隔被破坏的。 晴宜觉得,纵然她能力有限,不能为李锡祥修复四界分隔提供太多帮助,却也不应该给姽婳这个潜在捣乱者提供情报。 她尽量用无辜地语气说:“我不知道,李老前辈没跟我说过这些。” 姽婳淡淡地看了她一样,走到鱼缸边,伸手逗弄着酒足饭饱后摇头摆尾的金鱼们,说:“我讨厌鱼,眼珠子鼓得难看。” 随着清脆的响声,鱼缸被她打翻在地。金鱼突遭劫难,在碎玻璃中痛苦地挣扎、扭动。 姽婳抓起一条红色的金鱼,优雅地用左手的三根手指按住鱼的头、肚子和尾巴,右手食指闪电般插进金鱼的眼窝,指甲一转,把那只鱼眼抠了出来。 晴宜露出惊恐的表情。 姽婳故意把鱼拿到她眼前,放慢动作挖出了金鱼的另一只眼睛,又把脸上只剩两个血洞的金鱼抛在晴宜脸上。 “这样看起来就顺眼多了!”姽婳笑容可掬,又从衣兜里摸出两粒圆形的东西展示给晴宜,“我很擅长挖眼睛的。要不要我把你那对灵活的眼珠子也挖出来?” 那两粒东西,无疑也是两枚血淋淋的眼珠,从大小判断是人的眼睛。眼珠充盈饱满,结构完好,最外层的组织上血迹未干,似乎是刚挖出来不久。 晴宜尖叫一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她感到姽婳的指甲又在她眼皮上威胁地划来划去,可她除了死死闭着眼睛,什么动作都做不了。 敲门声及时地响起。 晴宜刚想喊救命,姽婳就把那两粒眼珠塞进了她的嘴里。 晴宜又恐惧又恶心,差点直接晕过去,却听姽婳说:“是你家人来了?那正好,我让他们帮忙劝劝你。” 她一边说,一边轻盈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却是姽婳和晴宜都很熟悉的一个人。 关临风看见姽婳,只吃惊了一秒,就娴熟地摸出两枚铁莲子打了过来。 姽婳侧身躲过,解下腰间红练挥出,笑道:“这么猴急?见了人家,连招呼都不打就要上手?” 关临风左手挡开飞来的红带,右手再发出两枚铁莲子,沉声问:“晴宜呢?” “你们才认识多久?你就这么关心她。真让人家这种老相好吃醋。”姽婳故作娇嗔地撅了噘嘴,像跳舞一样挥动着红练,将铁莲子逐一打飞,左手的红练顺势在半空一卷,往关临风腰上缠去。 关临风懒得跟她胡搅蛮缠,左足点地旋出两步,绕到红练外侧,跟着催动玄气快速前冲,向房门内抢去。 姽婳将右手的红练舞成波浪,封住了房门,嘴上还不停地刺激关临风:“人说关心则乱,果然不假。小风,你平日的精明都去哪儿了?你闹出这么大动静,那小姑娘都不出声,显然她已经让我杀掉了呀!” 关临风自然不会理会她。道理很简单,如果她已经杀了晴宜,这时候为什么还要拦着他进屋?他知道姽婳是想逼他抢攻,因此反而放慢了招式,一边变换步法躲开不断袭来的红带,一边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晴宜家住的是高层公寓,门外是狭长的走廊。姽婳的红带受走廊墙壁限制,只能直线进退,横向转圜的余地很小。 关临风看出这一点后,突然向后猛退。 姽婳正占着上风,哪肯轻易放过他,手臂一振,将手中红练全部放出。 关临风退得极快。 红带如影随形,贴着他的脸一路直追。但红练毕竟是软物,放出一定长度后,末端开始下垂,便再够不到关临风。 姽婳恋战,身形一晃,人也追出了门外。 关临风本就是佯退诱她离开屋门,立刻向左虚晃一下,待红练向左边卷来时,他猛得往后一仰,从红练下方钻过,闪到走廊右侧,以最快的速度向屋内冲去。 姽婳发觉上当,再要阻拦,红练已无法在狭窄的走廊内掉头。她见关临风已经抢到门口,当机立断收了兵器,双手在胸前结印,竟凭空变出一个火球,向关临风掷了过去。 关临风感觉到热浪从后背处逼来,立刻向前扑倒,险险避过火球。 火球飞进屋内,正落在门厅角落里一堆废报纸上。报纸立刻燃烧起来。 关临风不及起身,摸出一把铁莲子,也不瞄准,反手向后掷出,想稍稍阻挡姽婳,借机进屋关门。 姽婳看出他的意图,像蚕织茧一样,用红练把自己从头到脚团团裹住,像跳芭蕾舞一样在原地转圈。 铁莲子叮叮当当地打在红练上,没有伤到姽婳分毫。红练上燃起星星点点的火苗,随着姽婳腰肢轻摆,所有的火星借着离心力一起飞了出去。 关临风这时刚从地上跃起,眼见漫天火星飞来,已来不及避入屋内,当即脱下外衣,挥舞着挡开大部分火星。 但还是有数点火星钻进了屋里,又点燃几处火头。 关临风意识到,眼下这个地形,其实对姽婳更有利。居民楼内易燃物极多,如果他们继续缠斗,让姽婳再放几次火,大楼火灾势不可免。他必须速战速决,在姽婳把大楼点着前结束战斗。 他判断出形势后,果断放弃抢攻,原地站定,双手开始飞快地结印。 “龙翔?你居然还会这么霸道的玄术!”姽婳认出那个手印,顿时吃了一惊。 她何等狡猾,意识到今日占不到便宜,立刻收回红练,娇笑道:“龙翔当然威力惊人,但对施术者的损耗也极其可怕吧?我被龙翔伤了不要紧,但如果你因此吃苦,我可不忍心。咱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她说完,朝关临风眨了眨眼睛,一阵烟似的飘到走廊尽头,消失在了楼梯间。 第48章 这是住宿费 关临风见姽婳逃走,也无暇追击,赶紧先取出走廊里的灭火器,把几处火头扑灭,然后冲进屋里,找到晴宜,才松了口气。 晴宜刚脱离“鬼压床”状态,立刻把嘴里那两颗眼珠子吐了出来,这时正在拼命干呕。她一看见关临风,所有的恐惧和委屈瞬间爆发,“哇”的一声扑进关临风怀里大哭起来。 关临风身子一僵,一时手足无措,过了好一会儿,才不自然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别怕,没事了。” 晴宜却像一个打开就关不上的水龙头,任他又哄又劝,仍是止不住地哭。 关临风出了一身汗,束手无策时,瞥见旁边桌上有一个白底青花的玉镯子。他急中生智,也顾不上这到底是晴宜还是她母亲的首饰,总之先拿过来套在小姑娘手上,哄道:“传说玉能避邪。你戴上这个,以后妖魔鬼怪就再不敢欺负你了。” “真的?”晴宜半信半疑,抽泣着问完,又自己回答道:“哦,你不骗人的。” 关临风十分汗颜,心说一个普通玉镯恐怕还真没这么大功效,所以我才说了是传说嘛。但他眼下只求哄住面前的泪人儿,顾不上细究这种虚虚实实的说谎方式到底是跟谁学的。 他见晴宜眼泪稍止,立刻温言劝道:“地上凉,咱们先起来好不好?” 晴宜点点头,任他把自己扶了起来。 关临风看着满地狼藉,大致猜到了刚才发生的事。他捡起晴宜吐出的那两粒眼珠,观察了片刻,说:“别怕,这不是人眼,应该是狗的眼睛。” 晴宜点点头,恶心的感觉却并没有因此好一点。她木然地走到洗手间,拼命刷牙,几乎把嘴里刷掉了一层皮。 关临风体贴地在一边陪着她。等她回到沙发上坐好,他又给她倒了热水,拿了巧克力糖,让她吃着。他则找来扫帚,把打碎的鱼缸收拾干净。 他忙活完这一切,在她身旁坐下,问:“感觉好点了吗?” “嗯。”晴宜说话时仍带着些鼻音,“我发现,我好像特别容易碰上麻烦。” “的确有那么点儿。”关临风莞尔,“好在你总能逢凶化吉。” “那你就是我的吉星,因为你每次都能赶来帮我。”晴宜跟他道了谢,又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关临风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说:“我之前答应过要把消灭花九城的酬金分你一半,今天是给你送过来。” “啊?”晴宜十分意外,“我当时是开玩笑的,你怎么认真了?我欠你这么多救命之恩,你不跟我收钱就很仗义了,我怎么好意思拿你的钱?” “哪来的许多救命之恩,太夸张了。咱们算是互帮互助。”关临风执意把信封放在了桌上,“花九城的事你出了不少力,这是你应该拿的。” 晴宜把信封塞回他手里,嗔道:“我都说了不要!你这样我生气了。” 关临风不惧威胁,坚持把信封递给她。 晴宜背起手来表示不要。 关临风见她耍无赖,笑着摇摇头,仍是把信封放在了桌上。 “说起来,现在是午休时间,你和姽婳在走廊里打得那么激烈,邻居们都没有意见吗?”晴宜一边问,一边拿起信封,试图塞回关临风口袋。 关临风也一边躲闪,一边回答:“我猜是姽婳做了什么手脚。何况,邻居们听到外面打架,本来也不敢出门吧?” “邻居都知道,我家里经常只有我一个人。听到我家有动静,总该来看看才对呀?”晴宜见关临风紧紧捂着口袋,索性把信封往他领口里塞去。 “……喂!你这是在往哪儿塞!”关临风及时挡住她的手,这才继续说,“邻居看到姽婳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躲起来也是人之常情。换了是你,如果明知道打不过,还会开门出来帮忙吗?” “当然了!总不能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杀人吧!”晴宜很自然地脱口而出。 关临风一怔。 晴宜趁机把信封塞进他口袋里。 关临风把信封从口袋里取出来,却没有继续和她推搡,只是捏在手里,看着她微笑。 晴宜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关临风说:“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特别容易碰上麻烦了。” 晴宜听懂了他的意思,撇撇嘴,说:“你是说我瞎逞能、没脑子呗。” “你都快精成鬼了,还没脑子?”关临风失笑,“我是在夸你有正义感!” “那还是在说我爱惹麻烦。”晴宜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我能变得像你这么厉害就好了!那样就算惹出麻烦,也能自己解决。” “我也不够厉害,同样有很多解决不了的麻烦。”关临风似是有感而发。 “比如呢?”晴宜好奇地问。 关临风微笑道:“比如,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姽婳不是轻言放弃的个性。她这次被我赶走,回头恐怕还会来找你。” 晴宜明知这不是他刚才感叹的原因,但也清楚他是不愿说。他说的这个,确实也是她眼下的困扰。因此她问:“我不敢一个人在家了。你知道有什么姽婳去不了的地方吗?” “风夜城的话,好像没有这种地方。”关临风犹豫了片刻,试探地问,“要不,你不介意的话,先暂时到我家住几天?我先给你当保镖,再看看有没有办法让姽婳不再来找你。” 晴宜立刻就想答应,但出于女孩子的矜持,还是客气了一句:“你会不会不方便啊?” “我没问题。我家就我和弟弟两个人,本来就多一个空房间。”关临风爽快地说,“你信得过我就行。” 晴宜对关临风的品性没什么疑虑,却很好奇他这个家庭构成:“你爸妈也经常不在家吗?” 关临风淡淡地说:“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被妖怪杀害了,是爷爷从妖怪手中救了我,把我带回家抚养长大的。” 晴宜想起,他爷爷也在五年前遇害身亡,不由呆住了。 他们互相问过年纪,关临风只比她大三岁。刚才,他和她推搡信封时的动作神情,分明还只是个爱笑爱闹的大男孩。可他竟已承受了这么多的苦难。没有父母的孤独、失去亲人的痛苦、爷爷的血仇、抚养弟弟的重任…...这桩桩件件的沉重心事压在他心头,就是他很少真正开心的原因。 晴宜替他难过,又怕此刻流露出同情会冒犯到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是关临风调节气氛道:“我弟弟叫关望月,今年十岁,总爱缠着我讲故事。你知道的,我不擅长这个。他一缠我我就头痛。你如果能发挥特长给他讲讲故事,我也没白收留你。” “好吧,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去解放你。”晴宜被他逗笑,抽回他手中的信封,强行塞进他口袋,“这个是我的住宿费。” 第49章 夜读书 关临风住在老城区的一座公寓楼里。 公寓楼不临街,周边整洁幽静,楼前种着雅致的花草,但楼体斑驳的外墙还是显出了岁月的痕迹。关临风家里也是类似的风格,装修、陈设一看就是爷爷生前的品味,不过收拾得整整齐齐,反让这份老派显出几分悠长的韵味来。 关望月放暑假在家,听到开门声,欢呼着冲出来迎接关临风。他看到哥哥带回一个陌生的姐姐,顿时有些腼腆,听过关临风的介绍,也只是低着头接过晴宜的书包,帮她拿进屋里。 关望月是个八九岁的清秀男孩,有着挺秀的鼻梁和圆溜溜的大眼睛,微卷的黑发软软地贴在头上,看起来十分乖巧。但晴宜一眼便看出,他和关临风长得完全不像。 “望月是爷爷的亲生孙子,和我并不是亲兄弟。”关临风见她一直盯着望月,猜到她的疑问,“望月父母也是玄师,很多年前除妖时牺牲了,后来他就一直跟着我和爷爷生活。” 晴宜刚进门时还有些拘谨,但很快发现关家兄弟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便又恢复了平日的活泼。 望月从来都是和哥哥两个人过日子,家里突然来了晴宜这样一个能说会道、活泼有趣的姐姐,自然瞬间就被吸引。 一顿晚饭的功夫,两人就相处的宛如亲姐弟。要不是关临风说晴宜姐姐累了要休息,望月大概能拉着晴宜讲一晚上故事。 关临风家有三间卧室,他们兄弟各住一间,还有一间是爷爷在世时住的。关临风想着晴宜住在去世老人的房间里可能害怕,就把他的卧室让给她,自己搬去爷爷以前的房间了。 夜色渐深。 晴宜毫无睡意,瞪着眼睛,直挺挺地仰面躺在床上。 这是她从小的毛病。她每次听了什么恐怖的故事后,接连几天晚上睡觉都不敢翻身,总担心有可怕的东西从身后悄悄接近她,必须整个后背都贴在床板上才安心——可能除了她第一次听“背靠背”那个鬼故事后的几天。 她脑中不断闪过天花板上的姽婳、碎了一地的鱼缸和血淋淋的眼珠。原本有些淡忘的恐惧,在这静夜里重新放大,再次把她淹没。 白花花的月光映着淡青色的壁纸,搭配房间里简洁的摆设,本该给人沉静平和的感觉。可晴宜现在只觉出阴森的寒意,似乎在那月光照不到的某个青黑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她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猛得掀开被子,跳下床,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她跑出房间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虽然关临风就睡在隔壁,但她再害怕,也不好半夜去敲醒一个认识不算久的男生吧? 然而,隔壁房间的门缝下面还漏着灯光! 晴宜发现关临风还没睡,简直喜出望外,立刻扑过去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 关临风探出头,看到她,露出一点惊讶。他怕吵醒另一间屋里的望月,压低声音问:“出什么事了?” 晴宜不知怎么开口,只能含糊地说:“那个……我能进去坐会儿吗?” 关临风把她让进房间,关好门,才放开声音说话:“听到敲门声,我还以为是望月来催我早点睡呢,没想到是你。怎么了?是不是缺什么东西?” 晴宜不答他的话,只问:“你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啊?还要望月来催你。” 关临风微笑道:“我还有点工作,忙完就睡。” 晴宜看到写字台上摊着一桌书籍和纸张,走过去随手翻弄着,没话找话:“这么晚还在用功?你这是看的什么书呀?” 关临风看她举止奇怪,忽然醒悟,温声问:“你是不是一个人害怕?” 晴宜被他当场拆穿,有点不好意思,嘴硬道:“当然不是!我就是好心,来关心下你为什么还不睡觉。” 关临风不由好笑,也不揭破,只点头说:“好好,谢谢你。那我现在就睡,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晴宜看着他,不说话。 关临风若无其事地看回去。 对峙了片刻,还是晴宜先沉不住气,一跺脚,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好嘛,我就是害怕,行了吧?你明明知道,还非逼人家自己说出来……” 关临风“噗嗤”笑出了声,边笑边替她拉过一张椅子。 晴宜不客气地坐下,气鼓鼓地说:“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厚道人呢!” 关临风倒是见好就收,在她身旁坐下,说:“开个玩笑提提神而已,你别生气。” “算了,看在你收留我的份上,原谅你了。”晴宜抿嘴一笑,从桌上拿起一本发黄的旧书,随手翻看。 她连翻几页,竟发现自己一个字也不认得! 这书上的怪字,既不是简体字,也不是繁体字,但应该和汉字同宗同源,笔画、结构都看得出汉字构字法的痕迹,像是一种符箓和文字的结合体,散发着天然的神秘气息。 关临风笑问:“看得懂吗?” 晴宜煞有介事地点头:“我见过,这是瓦米斯特星的文字。” “你还懂外星文字?失敬,失敬!”关临风又被她逗得笑起来,“话说回来,天文我几乎不懂,想请教一下瓦米斯特星是哪个星系的?” “这个星系发现时间很短,还没有命名。”晴宜表情认真。 “哦,哦。”关临风受教地点点头。 “我想……不如就叫‘关临风为什么不睡觉’星系吧。”晴宜绽开一个坏笑。 关临风这才意识到上当,无奈道:“你报复心还挺强。” “谁让你欺负我的?”晴宜得意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好奇,向他请教,“这究竟是什么文字呀?” “这是‘天机文’,是以前的玄师发明的一种文字。”关临风说,“相传这是从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那时,玄师因为通晓鬼怪之事,经常被奉为神明的使者,十分受尊敬。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便发明了这种只有自己人才能看懂的文字来记录修行相关的事情。他们对普通人宣称,这些字是‘天机’,只有受天命感召的玄师才能看懂。这样,玄师就可以永远垄断修行的方法了。” “要当玄师,居然还得先学一门外语!”晴宜感觉压力山大。 “那倒不至于。”关临风笑道,“随着时间的推移,玄师的传承体系越来越完善,早就不再用这种落后的方法保存信息了。天机文都已经失传的差不多了。”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晴宜不解。 关临风解释道:“玄师界的许多古籍是用天机文写成的。今天的玄师想看懂这些古籍,就要找懂天机文的人替他翻译。我就在做这个事情。” 晴宜肃然起敬:“你这么年轻,居然还精通这种几乎失传的古文字。” “爷爷在天机文上造诣很深,我不过从小跟着学了点皮毛,现在不得已拿来谋生罢了。”关临风谦虚道。 晴宜听到“谋生”,心里就是一叹。关临风自幼父母双亡,十六岁上又失去抚养他的爷爷,从此无依无靠,全凭替人翻译古籍和做赏金猎人养活自己和弟弟。她自小衣食无忧,实在不敢想这样的生活会有多么辛酸和不易。 她瞥见一旁白纸上的字,筋骨清健,力透纸背,隐有柳体的风骨,只似乎“瘦”之一项发挥太过,感觉上有些清苦。 这么好的男孩子,为什么命运却如此坎坷? 晴宜看着关临风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生出一种想要靠近他、温暖他的念头。 关临风发现她走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打趣道:“看不懂的书,你也能看入迷?” 晴宜赶紧收起内心的那点波澜,故作活泼地回应:“我是在想,你以后有空的话,也教教我怎么认这天机文吧?看上去挺有意思的。” “我怕你抢我饭碗。”关临风玩笑道。 “这玩意都快失传了哎!”晴宜气得敲了敲桌子,“你还不赶紧多教几个徒弟?能不能有点使命感啦!” 两人说笑一阵后。晴宜表示不再打扰关临风工作,自己到书架上找了本小说,坐在床边看了起来。 关临风继续回到桌前翻译那本天机文古籍。手头这篇文章用词有些晦涩,并不好懂。他勉强译了大半页,揉了揉眉心,又强迫自己看了几行,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放下笔。 今晚,他好像总是静不下心来。 是因为房间里多了一个人吧?虽然晴宜一直没出声,但想到背后有人在不时地看他,关临风就觉得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犹豫了好久才回头,却发现晴宜已经歪倒在床上睡着了。 关临风摇头失笑。他自幼修行,五感远比常人敏锐,这样的误判在他身上很少发生。今天这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晴宜的玄性比他高吗? 他走过去,拉过被子替晴宜盖上。 晴宜呼吸均匀,嘴角微微带一点笑,似乎正做着什么好梦。台灯柔和的光线给她饱满的脸颊染上一层浅浅的蜜色,显出一种白日里在她身上不多见的静谧。 关临风心里不由浮上些怜惜的情绪。 晴宜一直在安稳的环境中无忧无虑地生活。可认识他以来,她经历的全都是奔波、冒险、战斗。这对她来说一定是很辛苦的。 难道命运之神也愿和这可爱的小姑娘开玩笑吗?所以她才轻推纺车,让晴宜在南亭镇与他邂逅,又用水鬼、花九城、姽婳,这些层层密密的线一针一针将他们越缝越紧,牵牵蔓蔓,竟出越来越多的纠葛来。 可这样的纠葛,对她来说,并不是好事吧? 关临风暗暗下定决心,要尽快解决姽婳的问题,把晴宜送回她原本该有的生活中去。 第50章 娘娘庙的访客 夏日午后,山风微醺,娘娘庙里的一切都懒洋洋的。道人们多在各自屋里午休。一只白猫趴在廊檐下,睡成毛绒绒的一团。 这种时候,瑶雪就喜欢溜出房间,到院子里逛逛。 阳光从石榴树叶子的间隙洒下,照见庭中花影徐摇。零星有几只小虫,自在地从花间飞过,与人无扰。阶前的石子路面刚洒过水,在婆娑的树影下,格外清凉、静谧。 “娘娘庙里藏着许多秘密。”瑶雪轻轻挟起一只白蝴蝶,把它放进一个小药盒里,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瑶雪!瑶雪!”一个胖胖的中年坤道风风火火地走过来,说,“有位善人来庙里找你呢。我把他领到西院的茶室里歇着了,你去看看吧。” “谁会来这里找我?”瑶雪奇道,“林师叔,来的是晴宜吗?那个来庙里住过几回的女孩子?” “瞧你说的!晴宜打小就来庙里找你玩,我还能连她都不认识了?”林师叔说,“是个男孩子,说是你朋友呢。” 瑶雪心性天真,总被同龄人当作小孩子看待,因此在学校里也没什么关系亲近的男同学。 她想不出来的会是谁,更加好奇,三言两语哄走林师叔后,顾不上将捕到的蝴蝶放回房间,拿着盒子就匆匆跑到了茶室。 茶室内光线晦暗。绕过进门处的山水屏风,首先看见一张老榆木桌子。桌上置着一张连珠式古琴、一口铜罄,都是经年老物,颜色乌沉沉的。靠窗的榻上陈设着一个茶桌、数个蒲团。茶桌上此刻摆开了一套普普通通的紫砂茶具,其中一杯已经斟上了茶。窗边上的小铜炉里插着一炷香,应该是林师父为了待客特意点燃的。白色的烟气袅袅升起,给这件小小的茶室增添了几分虚幻的感觉。 倚在窗口的男青年长身玉立,侧脸被逆光勾勒出好看的轮廓,修长的手指在茶杯上一下、一下闲闲地叩着,颇有几分“茶烟透窗魂生香”的意蕴。 可惜这男青年一张口就破坏了氛围:“你们出家人喝的这个茶也太苦了!” 这么会煞风景的男青年,不是雷阳,又能是哪个? “我不是出家人!”瑶雪接过他手中的杯子,嗅了嗅,说,“这是岩茶嘛!我们住持白师父喜欢这一口,庙里又买不起太好的,当然会有点苦。” “你们住持的口味还挺奇怪的。”雷阳皱着眉把茶水倒进喉咙,“这位住持白师父,就是那个让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再自己决定要不要皈依道门的白师父吗?” “没错,就是她!”瑶雪开心地说,“没想到你还记得。” “能说这种话,一听就是个民主、开明的前辈。我当然记得。”雷阳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住持赞誉有加。。 瑶雪连连点头,说:“白师父不仅在道法上有很深的造诣,还是个很了不起的住持。我娘说,她当年刚来娘娘庙时,这里门庭冷寂,庙里只有六个人,还有两位年迈的师父已经卧病在床。那时白师父也不过30岁出头,刚接了住持的位子,带着几个年轻弟子,慢慢将娘娘庙发展成了如今香火鼎盛的模样。” “厉害!”雷阳把茶杯放回桌上,悠闲地研究起桌上的古琴,“等我碰到她时,一定记得当面表达一下我的敬意。” 瑶雪看他十分可疑,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借个宿。”雷阳嬉皮笑脸地说,“你们娘娘庙作为一间‘香火鼎盛’的道观,肯定有供香客休息的客房吧?” “你不是要去白河城吗?”瑶雪不解。 “我爸妈打电话说,那边的活儿干完了,不用我去了。”雷阳用手指笨拙地拨弄着琴弦,制造着无意义的散音。 “那你就回家啊!你家不就在风夜城吗?”瑶雪看不出他需要借宿的理由。 雷阳收回琴弦上的手,敲了敲瑶雪的脑瓜,不满道:“哪来的这么多问题啊?我就不能在你们这里住几天,修身养性吗?” “你?”瑶雪很难把雷阳和“修身养性”这类词汇联系起来。 雷阳气结:“对,就是我!这你总不能拦着把?我刚才已经在你们庙里烧了一圈的香,也问过你们大殿里供奉的碧霞娘娘了。她都没说我不能住!” 木雕的碧霞娘娘能说什么?瑶雪本想吐槽,又觉得自己作为娘娘庙的编外弟子,这么说显得很不虔诚,只能瞪了雷阳一眼,说:“我们庙里虽也有两间空房,偶尔会有香客借住一宿,但你…….” “我怎么了?”雷阳打断了她,“且不说我长的一脸正气,就你们这娘娘庙,难道还藏着什么绝世珍宝,怕被我偷走吗?” 瑶雪还要挣扎,已经被雷阳拖着离开了茶室。 两人一路吵吵嚷嚷,来到了住持白三毓的房间。 瑶雪的母亲向清文正在房里和住持说话,看见瑶雪和雷阳吵吵嚷嚷地跑进来,面色便有些不悦。 白三毓的神情倒是没有什么波动。这位老年坤道容貌普通,若不是身着黑色的道袍、银发在头顶挽成小髻,看起来和普通的乡下老太太并无两样,只一双灰色的眸子如经年不起波澜的古井,深邃而包容,显示出她与众不同的修养和阅历。 雷阳得体地向她鞠了个躬,说:“住持好!我叫雷阳,家母素有向道之心,也曾多次到娘娘庙进香。下个月是她的生日,因此,我想在宝刹借宿几日,替母亲诵经、祈福,尽一尽孝心。还希望您能给我这个机会。” 瑶雪看着他,一脸无语。什么破借口?这台词是从古装剧里学来的吗? 向清文已经皱起了眉头,说:“你虽然是一片孝心,但是祈福也不一定要在娘娘庙啊?我庙中都是女弟子,你住在这里,多少不便。风夜城中还有水云观,你为什么不去那里祈福呢?” 雷阳对答如流:“因为娘娘庙供奉碧霞元君。我母亲之所以有了向道之心,正是因为她几年前在泰山遇险,是在碧霞祠附近获救,认为这都是碧霞娘娘在庇护。” 向清文还想说什么,却被白三毓制止。 老住持此前虽未出声,却一直在仔细审视雷阳。此刻,她仍是那副无悲无喜的表情,直视着雷阳的眼睛,说:“可以,你可以住在这里,做你想做的事。” 第51章 淘气姐妹和塑料兄弟(感谢银烛饮泪打赏~) 事实上,雷阳死皮赖脸地留在娘娘庙,还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整个下午,他都躺在庙中一个能看见远山的角落,嘴里叼根草,怀中抱着那只不情不愿的白猫,无聊地揉着猫头、抚着猫背。 瑶雪救出那只白猫时,猫咪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喵呜喵呜地叫着蹭了瑶雪几下,就飞快地逃走了。 “挨完训了?”雷阳幸灾乐祸。 “还不都是因为你!”瑶雪不满道,“我看着表呢,我妈足足数落了我一个半小时!从我小时候带晴宜来庙里玩说起,又说我这次出门旅游前没先来跟她打招呼,还认识了你这种不良少年!” “我这么一表人才,怎么就不良少年了?”雷阳叫完屈,又好奇道,“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交个朋友你妈也要管?就算我因为性别受到了歧视,晴宜一个小姑娘,她来找你玩,你妈也要不开心呀?” “是啊。”瑶雪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惆怅的神色,“我妈一直不太喜欢晴宜。虽然她成绩不错,又懂得讨大人喜欢,但我妈就觉得她花样太多,总是带着我胡闹。” “你们两个都胡闹过什么?说来听听。”雷阳觉得有趣。 说起这个,瑶雪又开心起来。她给雷阳一一历数从小到大和晴宜一起玩过的游戏: “比如,你注意到住持屋里的那个汉白玉罄了吗?那是件有些年头的古物了,白师父十分珍惜的。我们小时候过家家,偷偷拿它当‘炼丹炉’,往里面扔许多花朵、树叶,还编了一套炼丹的流程和咒语。” “再大一点,我们就喜欢撬开地窖的门,去里面探险,还发明了一套用手电筒交流的‘灯语’,不用出声,就可以在黑暗的地窖里交流。” “等到上高中的时候,我们就不玩这些小孩子的探险游戏了。每次假期,晴宜来找我,我们假装一起写作业,其实大半时间都在看庙里藏书中的道教小故事,还拿我们俩自己当主角,穿越进去,编了许多同人故事……这方面晴宜比我擅长,她有些故事编的还挺不错的。她那些手抄本在几个年轻师叔中传阅,她们还都挺爱看!但是我妈就很不高兴,觉得虽然这些道教故事也大多是传说,但晴宜这样再创作就是不尊重这些道教人物。” 雷阳心中对向清文已有了个大概的印象。这大约就是个清心寡欲、古板严肃的中年坤道兼虎妈。 他忍不住问瑶雪:“以你妈这个脾性,晴宜这一款的小伙伴,的确不太招她喜欢。你怎么就非要和晴宜玩儿不可呢?” “我朋友不多,晴宜是第一个愿意和我玩的。”这话听起来伤感,但瑶雪的神情和语气却没有什么波动,“我在道观长大,没上过幼儿园。上学以前,我每天除了听师伯师叔们念念经,就是到厨房帮帮厨,没学过其他小朋友都学的英语、乐器,没看过什么动画片、小人书,也不知道怎么和同龄小伙伴相处。所以,刚上小学的时候,我在同学们眼中,是个孤僻的怪人,没人肯和我一起玩。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三年级。我记得,是在三年级上学期快结束的一天,晴宜看到我在课本角落里默写三官经,好奇地来问我,我才终于有了第一个朋友。” 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带动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 雷阳听瑶雪讲这些小时候的故事,发觉这个小姑娘和他以前想的并不一样。她面上无忧无喜,可心思却比许多人都敏感细腻,所以才会这样在意生平的第一个朋友。 他有心调节气氛,故意叹了口气,说:“其实,朋友少有时候也是好事。譬如我,从小到大,身边有关临风这么一个模范对比着,不知道我因此多挨了我妈多少打骂。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没他这个朋友才好。” 瑶雪“噗嗤”笑出了声,问:“那你又为什么非跟关临风玩不可?” 男生之间的友谊往往简单直接的多。雷阳回答道:“我爸妈和他爷爷关系好,我们俩又同岁,从小一起练功、玩耍,和亲兄弟差不多。好比你有个亲弟弟,你再嫌弃他,也没法跟他绝交不是吗?” 瑶雪大笑,从兜里掏出一包自制的水果干来,分给雷阳一起吃。 两人吃着零食说说笑笑,一直聊到天色渐渐暗下去。 瑶雪听雷阳夸赞水果干好吃,大方地把剩下的半包全部送给了他。她把他领到客房安置好,自己也匆匆回母亲屋里睡觉了。 娘娘庙的客房住着不算舒适,床板有些硬,被褥也有些微潮。但雷阳这一觉却睡得踏实黑沉。 次日,他起床打开房门,花了几分钟,才适应屋外刺眼的阳光。 他讷讷地走到院子里,看着高挂头顶的艳阳,心里颇为疑惑。 玄师的修行中,玄气、玄术的修炼或许讲究天赋、师承、技巧、机缘等等,但实战必需的体力、格斗技术,却都是扎扎实实苦练出来的。他从六岁开始,便每天五点起床晨练,日日不辍。多年下来,他的生物钟比鸡都准,早上一到点就准时清醒,再努力也无法多睡片刻。 可他今天居然睡过头了。难道这娘娘庙道法高深至斯,竟真的让人脱胎换骨了? 雷阳心性旷达,“今日没有晨练”的罪恶感只困扰了他片刻,就被抛诸脑后。 他活动了几下筋骨,助跑几步,踏着廊前的石凳,跃上了客房的屋顶。他坐在屋顶上,眯着眼,将庙中的殿堂楼宇、回廊屋舍尽收眼底。 这娘娘庙走的是质朴路线,建筑平凡规整,花木朴实无华,往来的弟子和香客也都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可雷阳看久了,却渐渐觉出一点怪异来。 这座道观,未免太安静了。 青龙山中有大片未向游人开放的树林,各色鸟兽虫鱼徜徉其间。但在这座山中道观里,却听不见一声鸟鸣,甚至连虫蚁都寻不到几只。这种情景,很难用自然的因素解释。 玄师的直觉告诉雷阳,这座道观里肯定藏着什么秘密。 他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了一会儿,没回忆起任何关于娘娘庙的负面传说。既然没有受害者,也没人花钱请他调查,按理说这秘密和他是没关系的。但他眼下不愿回风夜城,住在这娘娘庙里又实在闲的无聊,一时倒起了兴致,想要搞清这秘密。 第52章 交换故事 整个娘娘庙里,雷阳唯一熟悉的就是瑶雪,因此,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找她打听。 眼下快到午饭时间了,他记得瑶雪常在厨房帮忙,就一路往厨房溜达过去。路遇的几个坤道,都是给他指了路就匆匆离开,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厨房里只有昨日接待雷阳的那位胖坤道林清橼,并没有瑶雪的身影。灶台上正蒸着馒头,冒着腾腾热气。一口大铁锅盖着锅盖,在火上咕嘟咕嘟炖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菜。 林清橼性格外向,看见雷阳探头探脑,主动打了个招呼:“你找瑶雪吗?她去给住持送粥了,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你可以坐在门口石凳上等她。” “我能吃一根吗?”雷阳指了指桌上一堆洗好的黄瓜,问。 “吃吧。”林清橼大方地说 雷阳嚼着黄瓜,闲聊般问道:“住持不和大家一起吃饭吗?” “晚饭是一起吃的。但住持上午事情多,一般午饭都是让人送到房中,边做事边吃的。”林清橼一边给灶中添柴,一边说。 “住持每天都要工作这么久吗?”雷阳继续试探,“这对一个老人来说,也太辛苦了。” “老人?住持才五十多岁。”林清橼瞪了他一眼。 雷阳差点被黄瓜噎着。白三毓那副白发苍苍的老妪模样,说年过古稀都有人信,谁能想到她才五十多岁? 他发现失礼,赶紧往回找:“不好意思,我说错了。但住持她……确实看着沧桑了些,估计是平时操心太多的缘故吧?道观的事务虽然重要,但她也要多保养啊。” “谁说不是呢?”林清橼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叹了口气,“但住持哪是听人劝的?我常跟她说,长时间伏案工作对身体不好,让她定时出门活动活动。她嘴上答应,实际却从没听进去。这么多年来,我就从来没在上午看见过她出房间!你说,这样的生活习惯怎么可能健康?她这身体是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差,我们都很担心。” 雷阳越听越觉得蹊跷。道教注重养生,讲究清静无为。白三毓这样鞠躬尽瘁地经营娘娘庙,落在众弟子眼中固然感人,但按道门的评价标准,难免要被说一句“耽于俗务,荒废修行”。这可不符合瑶雪口中那个得道高人的人设啊? 他三言两语敷衍了林清橼,推说自己忘带手机要回屋去取,快步离开厨房,往住持的房间走去。 白三毓住在庙东南角一个单独的小院里。 雷阳才走入院中,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中药味,似乎正是从白三毓的房间里散发出来的。 “白师父,您的粥都快凉了……您如果起不来,我喂您喝一点吧?您喝完了还要吃药呢。”瑶雪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不用了,我再休息一会儿就好。谢谢瑶雪。”白三毓的声音比昨日更加低沉、沙哑,听起来十分疲惫。 “咱庙里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呀。”瑶雪低声说:“您的身体……”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挣扎一日是一日吧。”白三毓叹道,“你是个有心的孩子。你一直在为这件事想办法吧?所以,你才去结识了那个修行的小伙子?” 雷阳听她提及自己,不由一惊,为防被她发现,悄悄往屋角的阴影中藏了藏。 却听“喵呜”一声,正在屋檐下睡觉的白猫被他惊醒,看清了来人,慌忙蹿上了屋顶。 “阿白?”瑶雪听到动静,寻出门来,正撞见躲藏不及的雷阳。 雷阳反应极快,装出惊喜状:“你在这儿啊?我找你半天了!” “谁叫你来这里的!”瑶雪生气地说,“你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雷阳见她这样,也有些不悦,“我在这娘娘庙人生地不熟,想请教请教你,哪些地方我能去,哪些地方我不能去。” 瑶雪反问:“我说不能去,难道就能拦住你?” “拦不住,但我可以听听。”雷阳很无赖。 瑶雪懒得理他,转身回屋。 白三毓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我没事了。瑶雪,朋友找你,你便去吧。” 瑶雪又低声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才退出房间,掩上了门。 雷阳见她不说话,知道她还在生气,有心讲和,又拉不下脸来道歉。 他想了想,用仿佛什么不愉快都没发生过的语气提议:“我上山时看见林中有一片水塘,咱们去钓会儿鱼吧?我昨天吃了你做的水果干,觉得味道很好,就想起上次在乔家村烤鱼。那次你烤的鱼都让小鲜道长吃了,我也没吃到,很想再找个机会尝一尝。” 厨艺是瑶雪的得意技能,这几句赞美说得恰到好处。 瑶雪立刻不计前嫌,愉快地跟着他踏上钓鱼的路。 那片水塘面积不大,藏在树林中,常年不见阳光。水面上飘着一层暗绿色的青苔,塘边的地面也是黏腻湿滑。 雷阳找了一块相对干燥的石头,喊瑶雪一起坐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他的“野外生存宝盒”。 “咦?又看到这个盒子了!”瑶雪笑眯眯地捧起那个铅笔盒,研究上面的米妮图案。 “别看!”雷阳一把抢回盒子。 “为什么不能看?”瑶雪问。 是啊,为什么不能看呢? 雷阳看着那个浅蓝色的铅笔盒,有些出神。 铅笔盒很旧了,四个角都已经磕掉了漆,盒身甚至还有几个凹陷。盒盖上,扎着粉色大蝴蝶结的米妮开心地笑着,仿佛还沉浸在曾经甜蜜美好的时光里。 记忆中,那天的阳光无比明媚。雷阳趁保安去厕所的功夫,混进了大学图书馆,在阅览室里找到了正在认真准备期末考试的她。 美丽的女孩对此有些嗔怪。雷阳再三保证决不会捣乱她学习,还装模作样地在面前摆了本书,她才同意他坐在身边。一向好动的他,竟就那样安静地坐了一下午。 那种感觉真是神奇,似乎只要和她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不会觉得无聊。 图书馆闭馆时,雷阳已经能背下面前那本专业书上一整页的内容了。虽然那些字组合在一起,他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女孩不信,跟他打赌。雷阳一字不差地背出全文后,说要赢回奖品,鼓足勇气,轻轻吻了女孩的额头。 路灯下,女孩笑得勇敢而慧黠。她垫起脚,在他唇角回了一吻,趁他呆立当场时,从书包里掏出铅笔盒丢给他,扭头就跑。 她跑到宿舍楼门口台阶的上,回眸一笑,说:“我去学习,没带其他东西,这个算你赢的奖品吧。你那个,我是愿意的,才不是因为输给你。” 雷阳想起往事,心头有些发堵。他捡起一把小石子,一个、一个往水里丢着,轻声说:“如果我跟你讲这个铅笔盒的来历,能不能交换你一个故事呢?” 第53章 瑶雪的故事 慵懒的夏日午后,潮湿清凉的小池塘边,最适合吐露某些隐秘的心事。 雷阳一边用石子打着水漂,一边悠悠地说完了铅笔盒的故事。 “你和这个铅笔盒姐姐,现在怎么没有在一起了?”瑶雪好奇地问。 “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雷阳的笑容有些惆怅,“说好的一个故事要换一个故事,现在轮到你了。” 瑶雪刚要开口,雷阳又补了一句:“我这故事可是第一次跟别人说。所以,你讲的故事,必须也得是这种程度的秘密才行。” “啊?”瑶雪发觉上当,苦恼了许久,才说,“那我讲一个我小时候的故事吧。” 这个故事的离奇复杂,超出了雷阳的预期。 故事发生的时候,瑶雪只有四岁。她住在庙里,不用去幼儿园,每日只缠着母亲和住持白师父玩耍。 那天,她的父亲突然来庙中找她母亲,说是要一起谈谈瑶雪的教育问题。母亲一直不愿让父亲见她,便将她留在住持房间里玩,自己去会客厅见她父亲。 住持的房间朴素清寒,但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哪里都是游乐园。 小瑶雪在房间里爬高上低,玩着只有她自己懂的游戏,突然听到有个很小很小的声音对她说:“帮帮我呀!” 小瑶雪倒也不害怕,只是好奇地在房间里寻找,很快就发现,声音是从书架上方传来的。 她搬过一张凳子,踩上去翻书架最上面的一排书。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仍然很微弱,但能感觉出有些激动:“我在这里,帮帮我呀!” 在这声音的引导下,小瑶雪终于找到了它。 那是一本很旧很旧的线装书。黑色的封面和封底又厚又硬,被磨的有些起毛,表面依稀还能看到复杂的暗纹。书的封面上没有名字,当然,就算有,四岁的瑶雪也不认识。 她装模作样地想翻开那本书,却发现那书怎么也打不开。 “用血!用血能打开我。”那本书又说道。 “什么血?”小瑶雪不明白。 “你的血呀。”那本书说,“桌上有剪刀。” 剪刀,小瑶雪是认识的。平时妈妈和白师父都不许她玩剪刀,但今天,她妈妈着急出门,忘了把剪刀藏起来。这时,那把母亲用棉线仔细缠好把手的缝纫剪刀,正放在屋里那张桌上。 小瑶雪觉得手中的书有些碍事,把它随意放回书架上,然后晃悠悠地跳下椅子,走到桌边,兴致勃勃地拿起剪刀比划着。 “扎自己呀!”那本书怂恿道。 小瑶雪像个大人似的皱起了眉头。她才不会戳自己呢,会痛的。 可也不知道是她刚才没把书放稳,还是那书自己使了什么诡计。就在这时,那本书突然从书架上掉了下来,正砸在瑶雪背上。 小瑶雪一个踉跄,右手中的剪刀尖正扎在左手虎口。她娇嫩的小手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流血的伤口。 她扁了扁嘴,想要哭,但随即意识到妈妈和白师父都不在,哭了也人能帮自己,于是忍住了哭意。她恼怒地去拍打那本掉在地上的书,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她手指上的血沾在书上。片刻后,那本书竟自己打开了。 小瑶雪瞬间忘了生气,好奇地一页一页翻动那本书。 书里的字,看着比其他书上的文字要复杂。 小瑶雪虽不认识,却觉得那些字好像有什么魔力似的,引着她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瑶雪?”妈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小瑶雪顿时慌了手脚。打开这本怪书的事,她倒不害怕,但妈妈是明令禁止她玩剪刀的,万一这被发现,她可是要被打屁股的。 她不及多想,抓过剪刀,胡乱夹进书里,一把合上书。 门几乎是在这同时打开。妈妈和白师父走了进来。 “你在干什么呢?”妈妈永远能一眼看出她在闯祸,厉声喝问。 更令小瑶雪害怕的是,一向和颜悦色的白师父,此时变了脸色,三步并作两步地踏进房间,劈手从她手中夺过了那本书。 剪刀从书里掉了出来,“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小瑶雪害怕地往屋角躲去。 白师父完全没有注意她,只是翻着那本书,脸色越来越沉重。 妈妈也凑了过去,看了片刻,问:“这是什么书?我怎么一个字也看不懂?” “这书上写的都是‘天机文’,玄师的文字。”白师父翻到书中某一页,突然停下,手竟然开始颤抖,“这里……少了两个字!” 妈妈一把拽过小瑶雪,教训道:“是不是你剪掉的?” “我没有!”小瑶雪着急地辩解,“我没有剪过字!” 白师父猛得看向她,脸上的神情是她生平从未见过的狠厉果断。 小瑶雪顿时吓哭了。她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白师父捡起那把剪刀,用一侧锋利的刀刃,削向她稚嫩的胸膛。 雷阳听到这里,好奇心已经被吊到了极点。他连连追问:“然后呢?住持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两个字是以前就没有还是真的被剪掉了?是谁剪的?那本书又为什么会说话?” “然后我就不知道了。”瑶雪无辜地眨眨眼,“我睡了好久,醒来就躺在病床上了。妈妈说我得了脑膜炎,差点没命。我醒来之后,被关在房间里静养了整整一年。我有时都怀疑,那个故事是我生病时做的一个梦。” “你知道不知道,你这叫烂尾?”雷阳感觉自己被耍,给了她一个爆栗,“我跟你讲的是我自己的经历,还是初恋这么隐秘的事情!你作为回报,就给我说了一个梦?” “你说交换一个‘故事’,可没规定必须是真实的经历呀!我又不像晴宜那么会编故事,想来想去,也就这个梦最拿的出手。再说,我也是第一次跟别人讲这个梦呢。”瑶雪完全不能理解他有什么可不满意的,“还有吧……你跟那个铅笔盒姐姐的故事,是你主动要跟我讲的。我还以为,你提出玩这个交换故事的游戏,是你很需要找人倾诉呢。” 雷阳恼羞成怒,偏偏又无法反驳,只能恶狠狠地把手中的石头一块一块砸进水里。 “你今天太奇怪了!”瑶雪觉得莫名其妙。 雷阳手里的石头很快丢完了。瑶雪等了一会儿,看他没有再去捡石头的意思,喜滋滋地开始抛竿钓鱼。 雷阳默默瞪了她好一会儿,发现她的快乐不是伪装的,终于彻底无语。 他还能怎么办呢?跟这么个缺心眼儿的小姑娘一般见识吗? “你这鱼钩拴得不对,鱼一咬钓就得拽下来。”他自暴自弃地参与进钓鱼活动,“拿过来,我给你弄弄吧!” 第54章 送给谁的花? 同样是借宿,晴宜在关家的生活气氛就明显和谐许多。 她搬来关家的第二天,关临风出门办事,傍晚才回家。他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屋里传出惊天动地的笑声,还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他确认了一下门牌号,才掏出钥匙打开门。 晴宜和望月正趴在沙发上下飞行棋。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俩此时正笑成一团,几乎要把棋盘掀翻在地上。 “你回来啦?”晴宜一边擦着笑出的眼泪,一边跟他打了个招呼。 “你们玩的很高兴嘛。”关临风盯着桌上防虫网罩,问,“这里面是晚饭?” “我不怎么会做饭,随便炒了几个菜,你凑合吃点吧。”晴宜有些不好意思。 “你是客人,居然让你下厨,我才应该不好意思。”关临风笑道,“我看看你做了什么?” 网罩里面摆着三盘菜,分别是可乐鸡翅、番茄炒蛋、干煸豆角。可乐鸡翅颜色发黑,不知是不是生抽错放成了老抽。番茄炒蛋里的番茄生了些,还没炒出汁水。干煸豆角里的胡椒已经完全变成了焦黑色,部分豆角也像是刚从煤矿堆里打捞出来的。晴宜说自己不会做饭,看来确实不是谦虚。 可关临风看着这卖相欠佳的三盘菜,却突然有了些别样的情绪,好像找到一种很久都没体验过的“家”的感觉。 “还有个白菜豆腐汤,我怕凉了,没盛出来呢。”晴宜说着就往厨房走。 “我来盛。”关临风赶紧拦住她,“你坐下吃。” 晴宜也不跟他客气,先盛了一碗饭递给早在桌旁坐好的望月,又给关临风和自己各盛了一碗。 望月十分乖巧,虽然饿了,也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饭菜,等到关临风端了汤过来坐下,拍拍他的头说“赶紧吃吧”,才动筷子夹菜。 关临风吃了两口,发现晴宜一直在观察他和望月的表情,不由好笑,赶紧说:“味道不错。是吧,望月?” 望月显然也是关家爷爷教出的好孩子,诚实度更甚关临风。他露出为难的表情,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想出个委婉的回答:“要不,下次还是哥哥你来做饭吧?” “好歹你姐姐我也弄了半下午,你就不能说句‘喜欢吃’,让我高兴一下?”晴宜气得几乎要拍桌子。 望月眨巴着眼睛,不敢接话。 关临风正在盛汤,笑得差点把汤洒在桌上。 晴宜气鼓鼓地对他说:“瞧瞧你家的‘小关圣人’!” 关临风赶紧把汤碗递到她面前,安抚道:“喝汤,喝汤!望月就是吃习惯了我做的菜。你做得也不错,我就挺喜欢吃。” 晴宜当然知道这是场面话,但被他夸奖还是很高兴,夹了一个鸡翅丢进他碗里,说:“那你多吃点。” 三人说说笑笑吃完晚饭。关临风洗好碗碟,换了身干净衣服,背上包又出门了。 晴宜忍不住问望月:“你哥这么晚是要去哪里呀?他这刚从乔家村回来,没听他说接了什么新活呀?” “不知道哎。”望月倒没觉出什么特别,“可能是去找雷阳哥哥?” 晴宜心想,且不说雷阳现在根本不在风夜城,关临风如果真是去找雷阳,有必要特意换身衣服吗?这么在意形象,说明他要去见的是一个不那么熟悉、却又很重要的人,甚至很可能是个异性。 想到这儿,她心里就有点古怪。 她本想问问望月,他哥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女孩子。然而,她瞅了一眼正傻乎乎盯着动画片的望月,又放弃了这个打算。关临风就算有什么感情问题,难道还会找他倾诉吗? 既然指望不上望月,她就只能自己来找出这个答案。关临风刚出门不久,她应该还能跟得上吧? 晴宜当机立断,对望月说:“我突然想起来,我晚上也有点事,要出门一趟。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啊!” 六月中旬的风夜城,白日里已有了些干燥炎热的气息,但日落之后,夜风习习,天气还是凉爽宜人的。因此,傍晚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晚饭后出门散步消食的行人。 这无疑给晴宜的跟踪增加了难度,但也给她提供了良好的隐蔽环境。她悄悄跟在关临风身后,一直没有被他发现。 关临风步履生风,一路走到风夜大学附属医院。 医院对面是一排小店铺,多是小饭店、鲜花水果商店和花圈寿衣店。 关临风挨家店铺仔细观察,最后,停在了一家挂着“长青花圈寿衣店”招牌的店铺前。 这是规模比较大的一家店面,说是花圈寿衣店,实际的经营项目更多,除了一系列丧葬用品,也有拐棍、便盆、拖鞋等病人住院需要的生活用品,店门前还摆了水果、鲜花摊。从死人到病人到探望人员,医院门口能做的生意它竟一个也没落下。 原来关临风是来探望病人吗?在医院门口买点鲜花、水果,这种随意程度多半是探望普通朋友。 晴宜这样想着,心情舒畅了许多。 这家店她也不陌生。她家离这边不远。这家店铺提供24小时复印,她以前上学时曾来印过学习资料。 关临风站在长青花圈寿衣店门口看了许久,却迟迟没有挑选东西的意思。 “先生,您要买什么?”一个穿着墨绿色夹克衫的青年注意到他,从店里走了出来。 那青年容貌平平,个头却极高。关临风已经算是高个儿的男生了,那青年却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来。 晴宜认出,这高个子青年正是长青花圈寿衣店的老板刘飒。她赶紧往树后面躲了躲,担心刘飒跟她打招呼,会让她被关临风发现。 好在刘飒眼里只有关临风这个潜在顾客。他一边打量关临风,一边推销道:“我们这里鲜花、水果都有,都是今天刚到的新鲜的。您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关临风随意地指了指花架上一束花,说:“我要这个吧。” “三十。”刘飒一手收钱,一手把花取下来递给他。 晴宜的心猛然沉了一下,随即被淡淡的失落填满。 关临风买的并不是探病常送的康乃馨或百合花束,而是用典雅的包装纸精心装饰的一束淡紫色雏菊。 雏菊的花语是沉默隐忍的爱。所以,他要送花的那个人,果然是他暗中喜欢的女孩子吧? 晴宜分神的功夫,关临风已经接过花,向马路对面的医院走去。 晴宜觉得再跟下去也索然无味,怏怏地准备回家,却突然看见刘飒也锁了店门,跟在关临风身后进了医院。 他是去找关临风吗?可是,从刚才的对话看,他俩之前并不认识呀。 晴宜顿时又被勾起了好奇心,悄悄跟上他们,决定去一探究竟。 第55章 被抓现行 风夜城附属医院只有傍晚允许家属探视。每天的这个时间,医院走廊里都是人头攒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饭菜香和消毒水味混合的奇怪气味。 晴宜躲避着往来的行人和轮椅,四处寻找关临风和刘飒。但医院的环境实在太杂乱,她一路来到走廊尽头的电梯间,也没看到那两人的踪影。 电梯门上方的液晶屏上显示着数字。四部电梯都在十层楼以上,唯一开始下行的那部电梯,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晴宜因此判断,短时间内没有电梯从一层离开,所以关临风和刘飒肯定不是坐电梯上去了。 她打算回一进门的大厅里再看一看,刚一转身,肩上便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关临风正在她身边,抱臂看着她。 饶是晴宜千伶百俐,这样被抓了个现行,也顿时红了脸。她慌乱了几秒钟,才厚着脸皮装作惊喜状:“咦,临风,这么巧呀!你也来医院啦?” “你不知道我来医院吗?”关临风差点被她拙劣的演技逗笑,努力板了板脸,没有揭穿她,反而把手中的花束递了过去,“给你。” 晴宜接过花,一时间错愕倒多过惊喜。她刚想询问,就看见关临风对她微微摇头,立刻机敏地闭了嘴。 她用余光顺着关临风的目光看去,正看见一个人从旁边柱子后闪出,混入了等电梯的人群中。 “刘飒哥?”晴宜脱口而出。 那人身形一僵,犹豫了一下,才向他们走来,打招呼道:“小晴宜,你怎么在这里?这是你男朋友吗?” 晴宜一时拿不准该怎么回答。 “晴宜,这是你朋友?”关临风及时截过话头,单刀直入地问刘飒,“您是刚才我买花那家店的老板吧?这么巧,您这跟我是前后脚进的医院呀。” 刘飒从容地一笑,从兜里掏出两张手机充值卡,说:“有个经常在这住院的老病人,常到我店里买日用品,和我挺熟的。他腿脚不方便,有时住院缺了什么,一个电话我就给他送货上门。这不,他刚又打电话说要买手机卡。我给你卖完花,就赶紧给他送来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关临风说不出什么,只能客套道:“您真是个热心人。” “刘飒哥人很好的,以前也总是帮我呢。”晴宜也在一边说。 “做生意嘛,你们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先走一步啊!”电梯门正好在此时打开,刘飒跟他们挥了挥手,转身上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了。 晴宜知道,刘飒的问题说清了,接下来就该轮到她了。 她飞快地把手中的花束还给关临风,说:“那个……我是来医院看朋友的!你忙你的吧,我先走了。” 关临风挑了挑眉,没有接那束花,也不说话,做出一副“我就静静看你表演”的模样。 晴宜的气势顿时就弱了几分。她看见关临风严肃的表情,哪敢再狡辩,低了头,软软地求恳道:“我错了,你别生气嘛。我就是看你这么晚出门,又没说要去干什么,一时好奇,才想着跟来看看的。” 关临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和瑶雪对当玄师很感兴趣,所以好奇我们每天都在做什么。但是,你也见过水鬼、花九城还有姽婳了,应该知道玄师面对的都是怎样的对手。还好我今天只是来看朋友,假如我真是去对付什么鬼怪,你这样不声不响地跟着我,万一我又没发现、顾不到你,该有多危险?” “我知道错了嘛。”晴宜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偷偷松了口气。 原来,关临风以为她是好奇玄师的生活才跟着他的吗?还好还好,她那点微妙的小心思,他并不知道。 晴宜很明白自己内心的涟漪,但女孩的矜持,却让她在不确定关临风是否另有意中人之前,不愿轻易表露自己的好感。 关临风见她垂头不语,以为是自己的话说重了,又安抚道:“好了好了,你下次别这样就行。你能别作出这么可怜的表情吗?周围这么多人,人家看见,还以为是我在欺负你呢。” 晴宜忍不住笑起来。被喜欢的男生这样无奈地哄劝,那感觉还是很甜蜜的。 可她看见手中的雏菊花束,瞬间又冷静下来。 她想了想,鼓足勇气,再次把花束递给关临风,说:“这个你收好。你专门买的,是准备送给你朋友吧?” “也不是。你如果是喜欢,就拿着吧,送你了。”关临风大方地说,“我今天来,一方面是来见一个在这里工作的朋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调查这位朋友告诉我的一件怪事。我刚才在门口,见那家店风水古怪,多看了几眼,不巧被那老板注意到了。我不想多生事端,只得买了束花。没想到,那位刘飒老板仍跟着我进了医院。也多亏你来了,这不,他看到我把花送给你,才打消了疑虑。” “既然这样,那我就心安理得地收下啦。谢谢!”晴宜喜出望外,美滋滋地把花捧在手里,问,“你朋友委托你调查的是什么事呀?” 关临风看了一眼表,说:“说来话长,我约朋友见面的时间要到了。你也别瞎跑了,跟我一起去吧。具体的事情,你可以听我那位朋友说。” 关临风领着晴宜,寻着医院内的指示牌找到内分泌科病房。 内分泌科的病人很多都有血糖、血脂方面的问题,平时未必注意管理生活方式,一住院反而想起要锻炼。赶上晚饭后的时间,病房走廊上到处都是穿着条纹衫来回快走、挥拳踢腿的人,气氛活像监狱放风。 两个白衣小护士推着小车穿梭其间,给病人发药、测血糖,行色匆匆。 晴宜着重观察了那两个小护士,猜测哪个是关临风的朋友。 关临风却领着她一路来到医生办公室门口,敲门入内。 办公室里,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医生正在电脑前写病历,看见关临风,顿时绽开一个好看的笑容。 她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瓜子脸、高鼻梁,眉眼精致如画,一缕弯曲的额发从洁白的腮旁垂下,更添优雅慵懒的风情。朴素的白大衣不但没有掩盖她窈窕的身材,反而给她增加了几分典雅的学者气质。 晴宜本来觉得,论容貌自己也可算在“好看”一类里,但到了这位女医生面前,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萤火遇到了日月,瞬间黯淡无光。 她看着关临风和那美女医生亲热地寒暄,突然有些后悔跟着他来医院。 第56章 前女友 “晴宜,这就是我说的那个朋友,谷悦。”关临风倒还记得自己带了人来,“悦姐,她叫晴宜。” 谷悦友善地和晴宜打了个招呼,笑问关临风:“这是你的女朋友吗?” 晴宜赶紧解释:“没有,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谷悦作了个“哦”的口型,目光在她手中的雏菊花束上转了一圈,取笑关临风道:“明白了。临风,你要加油啊!” 晴宜看了一眼手中的花,发觉这事很难说清。她心里并不反感这种误会,反而有点莫名的喜悦。可表面上,她仍要作出着急的样子,掐了一把关临风,示意他赶紧解释。 关临风也红了脸,三言两语向谷悦讲了刚才的事。 谷悦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佯作不满道:“原来你到医院不是来看我的,只是为了调查我跟你说的那件事啊。” “也要找你的。”关临风从背包里掏出两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她,说,“悦姐,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这个红盒子是我的贺礼,蓝盒子是……是雷阳托我带给你的。” 谷悦怔了一下,接过盒子放在桌上。 晴宜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见她微微低了头,圆润的脸颊和尖尖的下巴被逆光勾成一个美丽而惆怅的剪影。 谷悦沉默了那么几秒,才用一种不自然的欢快声音说:“他越来越忙啦?” “白河城有野鬼拦车,雷阳的父母都在那边调查,他也去帮忙了。他怕婚礼前赶不回来,所以托我转交。”关临风轻轻说。 “雷叔叔和陆阿姨都还好吗?”谷悦问。 “他们都好。”关临风想了想,又善解人意地补了一句,“雷阳也很好。” “那就好。”谷悦点了点头。 晴宜在一旁听得咂舌。原来,这位容貌和气质都出类拔萃的医生小姐姐,不是和关临风有感情纠葛,而是和那个嬉皮笑脸没正型的雷阳?这种高学历、高素质、高颜值的“三高”美女,挑选男朋友时居然也是看脸这么肤浅吗? 她消化八卦的这会儿功夫,屋里的气氛已经凝固。关临风摸不准谷悦的心情,不知道该说什么。谷悦似乎也在为自己的失态尴尬,沉默不语。 晴宜适时地插进话题,问关临风:“你给谷悦姐送了什么结婚礼物呀?” “一套咖啡壶。”关临风说,“悦姐,我也不知道你们缺什么。我想你和海洋哥都是医生,工作忙,还经常值班,估计都离不了咖啡,就帮你们选了这个。” “谢谢,我正想要个咖啡壶呢!可以拆开看看吗?”谷悦收拾好了情绪,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当然。”关临风如释重负。 谷悦仔细地拆开包装,取出关临风送的礼物。 那是一个黑色哑光质地的手冲咖啡壶,造型典雅,做工精致,一看就知道是用心挑选的。 谷悦十分开心,连连向关临风道谢。 她收起咖啡壶,拿起第二份礼物,明显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当着关临风和晴宜的面,大大方方地拆开了盒子。 盒子里是一对穿结婚礼服的洋娃娃。洋娃娃衣饰精美、玉雪可爱,价格应该不便宜。 但晴宜心想,雷阳作为谷悦的前男友,送这种最没创意的结婚贺礼,是不是过于敷衍了?他是什么意思呢? 这里面的道理的,晴宜是在很久以后才想通的。 最普通的礼物,是在说,那些前尘旧梦他都已经放下。此时,他仅是以一位最普通的朋友的身份,送上自己的祝福。 这份普通,其实才恰恰显示出祝福的诚恳和真挚。 谷悦此时的微笑如此复杂,似有感念、似有欣慰、似有释然。但彼时晴宜还太年轻,尚未经历真正刻骨铭心的情事,还体会不到这种种微妙的心情。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一个瘦高个的男医生开门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装满零食的大塑料袋。 谷悦露出甜蜜的笑容,嘴上却嗔怪道:“怎么又买这么多?我再这么吃下去,要穿不上婚纱了。” “那就再买一件大点的婚纱。”男医生的语气里全是温柔和宠爱,“反正你穿什么都好看。” 晴宜呆立当场。这一晚上,先是瓜,跟着又是狗粮,她着实吃得有点撑。 关临风倒还算自如,和那男医生打招呼道:“海洋哥,好久不见了。” “临风来了!”那男医生拍了拍他的肩,面露喜色。可他随即就是一个迟疑,目光微微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才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他是想看看雷阳有没有跟来吧? 晴宜正在肚子里猜测,就听见那男医生问到自己,赶紧自我介绍道:“我叫岳晴宜,是陪关临风一起过来给你们送结婚贺礼的。祝你们幸福美满!” “谢谢你的祝福!这是我未婚夫孙海洋。”谷悦热情地帮晴宜拉开一张椅子,说,“你们都别站在那里了,来一起坐着说话吧。” 她张罗着大家坐下,又拆了几包孙海洋带来的薯片、巧克力,招呼晴宜和关临风吃。 办公室不时有护士来询问医嘱,还有病人和家属来咨询病情。 谷悦一一处理,只能在无事时抽空陪他们闲谈一会儿。 好在关临风和孙海洋也是旧相识,没有她也能聊在一起。他们先是讲了一些婚礼的事情,然后,就说到了医院里最近的怪异事件。这些怪异事件,就是谷悦想请关临风帮忙调查的事。 孙海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压低声音对关临风和晴宜说道: “最近医院里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虽然我们医务人员也都算科学工作者,但这些事的确很邪门。” “从去年开始,每个月,我们医院都会有一个病区,在同一天晚上,突然有好多个患者同时猝死。这些猝死患者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病情稳定,已经准备出院的患者。” “即便是在我们这样一个大型三甲医院,这种现象以前也并不多见。” “刚开始,大家都以为是巧合,但是发生的次数多了,很多人就开始议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超自然的原因。” 第57章 医院诡事 “这些去世的病人,有做过尸检吗?”晴宜本着科学的思想问。 “尸检需要经过家属的同意。”孙海洋说,“这一年多来,有三例猝死患者的家属同意进行尸检。尸检结果是,一例死于急性心肌梗死,一例死于心脏室壁瘤破裂,一例死于急性肺栓塞。从医学的角度,这三个病例死亡原因都很明确,并且各不相同。尸体中没有发现可疑的病原体或者毒素,所以,这一系列奇怪的猝死事件,无法用环境、感染或者药物原因来解释。” “你说每次出事的都是同一个病区的患者……那会不会是有人想找医院的麻烦,半夜溜进来,使了什么坏呢?”晴宜积极开动着脑筋,“你们有看过监控录像吗?” “我在急诊工作,经常和保卫科打交道。我也问过他们这个问题。保卫科的人说,出事的那几个晚上,监控录像并没有拍到任何特别的东西。”孙海洋回答。 “那的确是很奇怪。”晴宜也没了头绪,问关临风,“这会是鬼怪作祟吗?” “有可能。“关临风皱眉道,“医院病人聚集,而且经常有人去世,阴气比较重。不过正因为如此,医院在修建时都会注意到风水、布局,加上医院里人流量大,人群的阳气天然就能压制鬼怪的阴气。所以,医院里虽然难免有鬼怪出没,但这些鬼怪多半没有能力在这种地方作祟。如果这些奇怪的猝死事件真的是鬼怪搞的,背后应该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谷悦此时已经和护士核对好了患者们睡前注射胰岛素的剂量,空闲下来,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我研究了这一年来所有的集中猝死事件,发现了一些规律。”她一边说,一边掏出笔记本电脑,连上投影仪,打开电脑里的一个动画文件,把画面投射在白墙上,“这是我用软件做的,我们医院住院大楼的3d立体透视图。我把出过事的病区都用红点在图中标了出来,再用直线把各个点连起来,发现可以组成一个图形。” 谷悦说着,点了播放按钮。软件开始动态演示。那些标着红点的病区,被红线一个、一个按顺序连了起来,形状渐渐明晰。 她画的图简洁准确、一目了然。虽然红线还没有完全连接起来,晴宜已经认出了那个形状,惊呼道:“是个五角星!” “而且是个倒五芒星。我听雷……”谷悦把这个名字说出一半,就突然顿住,偷偷瞅了一眼孙海洋,强行改口说,“……我听别人说过,倒五芒星有一些邪恶的意义。” 关临风点头道:“在西方,倒五芒星被认为是撒旦的标志,一些西方的邪术中会用到这个图形。这一百多年来,西学东渐,玄师界也有了许多中西交流。西方的一些法术传到东方,被一些玄师拿来融入我们自己的玄术,很多都有不错的效果。当然,这其中也难免有一些邪术混入。我看到这个倒五芒星的图案,基本敢确定,这医院里确实有东西在作祟。” “假如按照这个顺序,想要连成倒五芒星的话……”晴宜用手指比划着,“下一个点应该在这里!谷悦姐,这是哪个病区呀?” “靠!”孙海洋看了一眼她指的位置,顿时就急了,“不是吧?” “没错,就是我们内分泌科。”谷悦说得倒很冷静。 “你早就发现了?”孙海洋不满道,“这么危险,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以后你值每个班,我都来通宵陪你!” 谷悦有点不好意思,掐了他一把,嗔道:“别这么夸张。你自己不值班啦?” “我可以换班!”孙海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当然,如果临风有办法帮忙解决这件事,那就最好了!”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下一个事发地点,如果能知道时间,那就可以事先蹲守,揪出那个作祟的东西了!”晴宜说,“谷悦姐,你研究过每次出事的时间吗?有没有什么规律呢?” 谷悦展示出一张写满日期和数字的表格,遗憾地说:“我想了很久,没发现时间的规律。” “你电脑里有农历的日历吗?调出来我看看。”关临风说。 谷悦找到一张农历图片,在上面圈出那几个日期。 “七月初一、七月二十九、八月二十七、九月二十五、十月二十三、十一月二十一、十二月十九、一月十三、二月十一、三月初九、四月初七、五月初五…….”关临风一个一个读出来,很快发现了规律,“全都是破日。” “那下一个破日是什么时间?”晴宜机敏地问。 “六月初三。”关临风的表情严肃起来。 晴宜赶紧看了一眼日历,心里也是一沉。 农历六月初三,那不就是今天吗? 孙海洋和谷悦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半晌,谷悦颓然倒在了椅子上,用鼠标刷新了一下电脑上医生工作站的界面。她看着系统里满满当当的患者列表,自暴自弃地问孙海洋:“我现在强行把所有患者都开出院,还来得及吗?” 孙海洋摸摸她的头,说:“就算真的有患者肯大半夜出院吧,估计你最多也只能拯救两个人。因为以你们科到行政楼的距离,你开到第三个出院的时候,总值班肯定已经杀到这里,把你就地开除了。” 谷悦眼巴巴地看向关临风,问:“临风,你有什么办法吗?” 关临风从看到那个倒五芒星起,就意识到这件事比他预想中要棘手。 以他如今的身手和经验,如果是孤魂野鬼作祟,他至少敢自信地说一句,他能保证今晚不让那东西在他眼皮下害人。 但从他们刚才的发现来看,这一系列事件背后很可能有人在布局。他们是适逢其会,对方却是有备而来。 关临风不敢轻敌,诚恳地说:“我尽力一搏就是了。海洋哥,你保护好悦姐。晴宜也麻烦你们多照顾。” 晴宜虽不情愿,也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跟着他只会拖后腿,叮嘱了好几句“你多小心”,眼巴巴地看着他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第58章 连续抢救(感谢reer打赏~) 关临风这一去,两个多小时都没回来。 晴宜忧心忡忡地趴在桌子上,玩弄着关临风送她的那束雏菊。 谷悦从零食袋中捡出一瓶可乐,递给她,哄道:“喝一点提提神吧。” 晴宜打开易拉罐,抿了一口,忍不住说:“这么久都没动静,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谷悦内心也很焦灼,听到这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伸手替晴宜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头发,说:“你挺在意他的嘛。” “虽然我跟他认识不久,但他救过我好几次,又一直很照顾我,我当然会担心嘛。”晴宜脸颊发烫,别扭地说,“而且,你们不是也很紧张嘛。” 两个女孩子一起看向孙海洋。这位先生手握一根从文件柜上拆下的铁棍,正蹲在门口紧张地听外面的动静。 “孙海洋,你不要制造紧张气氛!”谷悦数落完未婚夫,又安慰晴宜,“你放心,临风很厉害的,不会有事。我记得当年第一次见他时,他刚诛杀了九命猫妖。据说那猫妖十分阴险狡猾,风夜城一众玄师多日围剿都没能拿下,而临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玄师,单枪匹马就杀死了猫妖呢。” “你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连我心里也没底了。”孙海洋抢白道,“你说的那次我记得。当时你把临风带到急诊来找我。临风那时也就十五六岁,发着烧,浑身是伤,伤得最重的右腿都能看见骨头,像是刚和什么猛兽搏斗过。我吓了一跳,不明白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那会儿咱们学校不是闹活尸吗?还不是我认识‘这样的人’,才解决了问题。”谷悦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你那时的手艺有多差?你笨手笨脚地帮临风清创,害他多吃了多少苦?” “我那时刚实习,手艺确实不怎么样。可关临风这家伙,竟咬着牙,从头到尾一声都没吭。”孙海洋想起往事,仍有些不好意思,“他一向都要强。所以,我刚听到他说‘尽力一搏’,就十分担心,总怕他又逞强。” 谷悦和孙海洋顺着这个话题闲聊,又说了许多关临风的故事。 晴宜偶尔出声提问,更多的时候只是听着,对关临风更加佩服,也更加心疼。 然而,关临风作为故事的主角,却仍然没有回来。 也不知道是几点钟,走廊里突然响起巡房护士的喊叫声:“14床呼吸心跳骤停!抢救,快来人!医生、医生!” 谷悦面色一变,立马起身冲了出去,边跑还边大声指挥着:“推除颤仪、抢救车!” 晴宜和孙海洋也站了起来,都紧盯着门外,想着同一个问题:这场突如其来的抢救,是巧合,还是那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已经来了? 走廊里瞬间嘈杂无比,充斥着医护人员奔跑的声音、各种急救设备开机或报警的声音、病人和家属们议论的声音。 几分钟后,一个尖利的女声盖过了所有这些声音:“医生、医生,快来看看19床!患者叫不醒了!” 孙海洋也是个医生,虽然他此刻并不在自己的科室,但听到这声喊,已经本能地冲了出去。 是它来了! 晴宜焦灼地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骚乱的走廊,却突然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 此时走廊灯火通明,只开了一个墙灯的医生办公室光线昏暗。因此,办公室门口的地面上,有一道明暗相交的分界线。 混乱中,一个影子压过那道分界线,投射在办公室的地面上,一掠而过。 晴宜心中一动,追到门口左右观望,确认了刚才并没有人从门前经过! 那这是什么东西的影子? 她不及细想,抓起孙海洋丢下的那根铁棍追了出去,喊道:“谁在哪里?” 晴宜没收到回答,反而感到眉心处一阵刀扎铁烙般的剧痛。 好在她得了坎卦石板的力量,今非昔比。 她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脚下退开半步,右手铁棍挥出,挡开袭向自己的那个看不见的东西。 铁棍在空中划过一个圈,却并没有击中任何东西。 敌暗我明,没法破。 晴宜看清形势,心里慌乱起来。她知道,那个东西一定在这里,可是她看不见也打不中,只能背靠墙壁,胡乱地挥舞着铁棍,试图防御它的下一次进攻。 事实证明,那东西对她根本没有兴趣。 她神经病似地在墙边舞了半天铁棍,却根本没再受到任何攻击。 不远处的一间病房里,又有人尖叫起来:“爸!你醒醒!大夫,大夫,快来看看21床!” 此时,谷悦仍在给14床做胸外按压,孙海洋那边的19床病人也已经测不出血压了。一个小护士刚跑去隔壁科室借来另一套抢救设备,这时听到喊叫,又气喘吁吁地跑去看21床。病人接连出现意外,医护人员已经忙不过来了。 晴宜的小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再这样下去,内分泌科病房这几十个病人,还有几个能侥幸看到明天的太阳?她得赶紧想个办法才行。 “爷爷、爷爷,您病还没看好呢!大夫没说让您出院,您可不能往外跑!”一个小伙子的声音传入晴宜的耳朵。 说话的是一个头发染成红色的杀马特少年。他正扶着一个穿病号服的大爷,满头大汗地劝说着。 病号服大爷却是一脸倔强,拄着拐杖不管不顾地往病区门口走,嘴里还念叨着:“不住了!在这鬼地方,没病也要吓出毛病来!我要回家!” “那您也得明天再出院啊!这大晚上的,您出去也没有回家的车啊!”杀马特少年就快跪在他爷爷面前了,“您就再凑合一晚上,一晚上行不行?明天我找大夫问问,如果您可以出院,咱们明天就回家,还不成吗?” “不成!我现在就要回家!没车我就走路,反正我不在这里待着了!”老爷子激动地用拐杖杵着地,说,“一晚上死这么多人,肯定是阎王爷派小鬼儿来这里收人了!我再不走,连我也叫他们收去了!” “您这都是封建迷信……”杀马特少年还在苦口婆心地劝。 晴宜却忍不住在心里给老大爷点了个赞:这上了年纪的人见事就是明白,猜得虽不中亦不远矣! 这对祖孙的争执,给晴宜打开了一个新思路。如果没办法拦住那个东西,就让病人先离开病房,这不是也能救他们一命吗? 一个大胆的想法浮上了她脑海。这个办法后续麻烦多多,但此时情况紧急,便顾不了那么多了。 晴宜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个杀马特少年的肩,问:“有烟和打火机吗?都给我!” 第59章 鬼怪现身 晴宜突然杀出。杀马特少年和他爷爷都是一愣。 少年诧异道:“你谁啊?” 这事绝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 晴宜心中焦急,眉心处被那东西击中的地方也痛得厉害,像有人在用钉子凿她脑袋。她没耐心跟这少年啰嗦,挥了挥手中的棍子,压低声音吼道:“别废话!让你给我就给我!” 那少年虽是一副杀马特打扮,但年龄并不大。晴宜神兵天降,语气坚决,表情凶狠,一时倒真把他唬住了。他有些发懵地摸出烟盒和打火机递了过去。 晴宜一把抢过,在身后“小兔崽子不学好居然抽烟”和“爷爷你听我解释”的吵嚷声中,一路跑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将烟盒里的香烟全部倒出,一口气都用打火机点着了。 劣质香烟呛人的气息很快弥散开来。 晴宜被熏得直咳嗽,却仍嫌烟气太小,不停用手扇风助燃。 医院一向是重点防火单位。很快,屋顶的烟雾警报器就闪烁着红灯报起警来。 晴宜担心这还不够,又把水池边的擦手纸全部抽出来,丢进垃圾桶里,再将没烧完的香烟统统扔了进去。 很快,垃圾桶内也冒起了浓烟。 晴宜瞅准附近无人,如法炮制,用冒烟的垃圾桶弄响了走廊上的烟雾警报器,并放声大喊:“着火了!大家快跑!” 走廊里的混乱程度顿时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内分泌科住院的基本都是生活能完全自理的患者,这时本已被此起彼伏的抢救声吵醒,听到火警,纷纷跳下床,朝病区大门外跑去。 不多时,偌大的病房就只剩医护人员、三个正在被抢救的患者以及他们的家属了。 晴宜扶着一个老奶奶跑到病区外,瞅了一圈儿,不由分说把老奶奶塞到杀马特少年手里。 她不顾杀马特少年的惊疑,又匆匆跑回烟雾缭绕的病房。 晴宜虽然只是在垃圾桶里烧了几张纸制造烟雾,但这里毕竟是医院,她也怕万一真引起火灾酿成大祸。所以,她组织病人都逃出去后,还是找了一个灭火器,跑回来想把垃圾桶里的火灭了。 天花板上的自动喷淋装置已经启动,浇的整个走廊的地板都湿漉漉的。 垃圾桶里空间狭小,火在里面烧了一会儿,就因为缺氧熄灭了,这时再被水一浇,更是只剩湿哒哒的灰泥。 晴宜看到这情景,心情一放松,眉心处的疼痛又分明起来。 她抬起一只手,轻轻揉了揉额头,但是收效甚微。她打算去洗手间照照镜子,看看眉心到底是受了什么伤。 她刚回头,却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淡淡水雾中,一个梳着高发髻、穿着肥大寿衣的女子,正沿着走廊缓缓走来。 她经过一件开着门的病房,僵硬地扭转脖子往里看了一眼,又伸出手在病房的空气中胡乱抓了几把,铁青色的脸上露出疑惑地神情。 她仿佛穿着别人的衣服,手被过长的袖子遮住了,伸手时只能看见衣袖挥舞,却看不见她手中有没有武器。 她视力应当也不太好。她似乎听到了晴宜的叫声,那对几乎暴出眼眶的血红凸眼往这边转了一下,没能成功聚焦在晴宜身上。可她还是带着凶狠而迷茫的表情往这边走了过来。 晴宜十分惊恐,本能地想去找同伴,却发觉病房里抢救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谷悦和孙海洋已经把抢救患者转运到了病区之外。现在,整个病区只剩她一个人了。 这条走廊是通往病区大门的唯一通道。她如果想出去,势必要和那鬼怪狭路相逢。 晴宜无法确定那鬼怪的眼神到底差到什么程度,一时犹豫不决,评估着悄悄从她身边溜过去的可行性。 就在她纠结时,关临风突然出现。他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拖进了旁边一间房子里。 那是个清洁间,里面除了一黑一黄两个大垃圾桶,还有一些清洁工具,以及一个盛满床单衣物的脏衣车。 关临风从脏衣车里拿出几条床单,扔在地上,在车内腾出一块可以藏身的空间,低声说:“藏这里。” 晴宜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在他的帮助下爬进脏衣车内。她感觉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关临风跟着钻了进来,将晴宜挡在身下,又拉过周围的衣服把自己和晴宜盖住。 晴宜想去捡刚才掉的东西,可才一伸手,肩膀就碰到了关临风的胸膛。 她突然意识到,关临风正在用类似平板支撑的姿势撑在她上方。他们离得那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关临风身上温热的气息。 晴宜一时脸红心跳,却又怕发出声响,只能努力压住自己愈发急促的呼吸。 关临风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却误会了这紧张的原因。 他在黑暗中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眉心处的异样,微微皱了皱眉,抬起一只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晴宜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但很快就感到眉心处的疼痛减轻了。 那鬼怪仍在一间一间地搜寻病房。 开门的声音每隔几分钟就会响起一次,并且离他们越来越近。 终于,随着“嘭”的一声响,清洁间的门被撞开了。 晴宜气都不敢喘,身体紧绷到发僵。 那鬼怪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来,在屋内各处摸索着,慢慢逼近了他们的藏身处。 这个藏身点选得极好。他们二人伏在车中,被床单、衣物盖住,在黑暗中几乎看不出来。 那鬼怪路过脏衣车,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走去。 晴宜刚松一口气,就看见一道刺眼的红光在两人身旁亮起。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 她终于知道,刚才掉出她口袋的是什么东西了!那是在南亭镇时,郭飞送给她的鬼魂探测器。 鬼魂探测器就躺在她身旁不远处,因为感应到鬼怪的磁场,正疯狂地闪烁着红灯。 那鬼怪被红光吸引,低低嘶叫了一声,向脏衣车这边走来。 关临风伸手抓起鬼魂探测器,远远地丢到了门外。他一面用身体护住晴宜,一面暗中捏了个手印。 好在那鬼怪痴傻,视力又差,伸手在脏衣车上用力拍打了几下,被柔软的衣物阻隔,并没有发现衣物堆里藏了人,转身去追逐门口的红光了。 晴宜听着鬼怪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终于慢慢回过魂来。 她想舒展一下身体,却发现撑在她上方的关临风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第60章 正人君子 晴宜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过关临风是想趁机占她便宜。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事实推翻。 关临风正在用实际行动力证他是正人君子的典范:如此危机关头,他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手臂竟还一直撑着车底,绅士地让两人的身体保持着至少十公分的距离。 晴宜感动之余,竟然觉出一丝莫名的遗憾。 一个念头突然钻进她的脑海。要不,她假装起个身,主动撞进他怀里? 她残存的理智立刻强烈谴责了这种不合时宜的歪心思。大敌当前,她怎么还有空想这个?能不能尊重一下外面那个鬼怪了? 那鬼怪适时地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叫,刷新了自己的存在感。 关临风听到这声叫,立刻起身,左手一撑翻出脏衣车,又伸手把晴宜拉了出来。 晴宜跟在关临风身后跑出清洁间。只见那鬼怪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已经被一面金色的光网缚住,正在拼命挣扎。它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十几枚铁莲子。那些织成金网的光芒,正是从铁莲子上发出来的。 晴宜在南亭镇见过类似的情景,知道这是关临风的布置,十分惊喜。她扭头去看关临风,果然见到他正在结印施术。 金网越收越紧。 那鬼怪眼见自己要被捆住,又发出一声绝望的叫喊,发疯似的扭动胳膊,竟把自己的两条袖子都撕了下来。 那袖子之下,是晴宜生平见过的最可怕的一双手臂。 那两条干枯、漆黑的胳膊上,皮肤片片龟裂,露出里面腐烂的骨肉。黑气在这双手臂上缭绕,像一群追逐腐肉的蝇虫,散发出嘈杂的声音和恶臭的气味。 那鬼怪用这两条可怕的手臂撕扯着金网。手臂一触到光网,立刻发出一股烧灼般的浓烟。鬼怪一阵抽搐,似乎是感受到剧烈的痛楚,可她仍不屈不挠地伸出左手,握住了两道金线,拼命拉扯。 关临风眉头紧皱,额上已经渗出了冷汗。他手印越结越快,但终究没能挡住那疯狂的鬼怪。 鬼怪的左手几乎被烧尽时,金网终于让她扯出了一个洞。她笨拙地从网中跃出,跌跌撞撞地跑到走廊尽头,从打开的窗户中跳了出去。 晴宜追到窗口,只见窗外夜色茫茫、大地空空,再也没有了那鬼怪的身影。 她惊疑不已,问:“那东西去哪了?” “她会遁形。你不懂运用玄气,和普通人一样,看不见她的。”关临风说。 “可刚才我还能看见。”晴宜不解。 “刚才,走廊里的喷淋装置启动,制造出大量水雾。这种环境正适合坎卦石板的力量发挥作用,因此,那鬼怪在你眼中现了形。她离开走廊后,你就看不见了。”关临风捡起地上偃旗息鼓的鬼魂探测器,递给她,说,“咱们先赶紧走吧。医院保安和消防队马上就会过来,咱们别给悦姐添麻烦。” 病区门口此时聚集了大量的患者和家属。 两人借着混乱,匆匆离开了医院。 晴宜作为“纵火元凶”,十分担心谷悦和孙海洋,怕他们不好跟医院解释。 关临风安慰她说,以他对谷悦的了解,这位美女医生胆大聪慧、应变能力极强,应付这种场面毫无问题,他们两个不明人士留下来反而才可疑。 晴宜心神不定地回到关家,洗漱完毕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想着谷悦、孙海洋和那些倒霉的病人。 她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担忧,又跑去找关临风,想叫他打个电话问问谷悦的情况。 她心里着急,竟忘了敲门,直接推开门闯进关临风的房间。她看清屋内的景象后,立刻大叫一声,逃了出来。 屋内,关临风赤裸着上身,左手拿一瓶止痛喷雾,正费劲地往右边肩膀后面喷药。 他是经年修行之人,勤于锻炼,虽然瘦,但脱了衣服,也有一身结实紧致的肌肉。 此时,他背门而坐,逆光勾勒出他线条流畅的背肌。他赤裸的后背上,有一块暗青色的胎记,以及好几道陈旧的疤痕,其中最显眼的是右边肩胛处的一个黑色手印。 这个黑手印明显是新伤,连带着他整个右肩都高高地肿了起来。 “没事没事,只是没穿上衣……”晴宜关上门,面红耳赤地站在门口,这样安慰着自己。 可她回想刚才的画面,又担心起关临风来。 他右肩那个黑手印是怎么搞的?是他在脏衣车里护着她时受的伤吗?她额头上被那鬼怪用手指点了一下,便已是疼痛难忍。他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掌,该有多难受?真难为他一直忍着,没露出半点端倪。 晴宜想着关临风那别扭的上药姿势,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乱。 她一咬牙,索性大大方方推门走了进去,说:“我帮你喷吧!” 关临风刚才见她进屋,也是一阵手忙脚乱,抓起衬衫匆匆往身上披着,才套上一只袖子,手中来不及放下的喷雾就已经被第二次闯入的晴宜夺了过去。 跟着,他感觉到药水酥酥柔柔地喷在了肩上。 他窘得一动都不敢动,从脸颊到脖子根都火烧火燎,想要说些什么,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晴宜替他喷好药后,就关门退了出去。 关临风咬牙抬起受伤的右侧臂膀,艰难地穿进衬衫袖子,系好衣扣,仔细检查了两遍,才红着脸打开门。 晴宜已经从冰箱里找出了两个冰袋,在外面裹了层毛巾,递给他,说:“敷一敷吧。不然你肩膀明天肿的更厉害。” 关临风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 晴宜原本也有些害羞,见他窘迫程度更甚于自己,却突然生出了一种恶作剧的心态,笑着问:“要不,还是我帮你敷?” “不用不用不用……”关临风一惊,赶紧拒绝,看到她脸上促狭的笑容,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调戏了。 他面红耳赤地告饶:“小姐,别拿我寻开心了,好不好?” 晴宜乐得前仰后合。 昏暗的灯影下,女孩展颜欢笑,眉眼俱好,眸中闪烁着慧黠、快乐的灵光,像个耀眼的精灵,连夜色都被她照亮了。 关临风看着她,心中充满温暖、愉悦,还有些别的什么情绪,但他不敢深想。 他只是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晴宜说了她的担心。 “放心吧,他们都没事。”关临风安慰道,“悦姐刚给我发了条信息,说消防队初步调查是卫生间纸篓里的烟头起火,她和海洋哥都没有责任。他们还因为及时转运出危重病人,受到了医院领导表扬。唯一遗憾的是,三个病人只抢救回来一个,剩下两个到底是被那东西害死了。” “那东西是什么?”晴宜问。 “是鬼医。”关临风的表情严肃起来。 第61章 监控录像 “鬼医是修行者用邪术炼成的鬼,可以吸吐人的精元,用从其他人身上吸来的精元供养主人,令主人延年益寿。”关临风解释道。 “炼鬼医的手段极其残忍,也十分复杂。我这也是第一次见到真的鬼医,而且还是这样将病人精元彻底吸尽的狠角色。她两只手上缠绕的黑气,就是被她吸尽精元之人的怨念所化成的戾气。她两条胳膊都已经被那戾气腐蚀,想必时刻都在受疼痛煎熬,但她竟还能将那戾气化为攻击他人的武器,实在是强悍。” 晴宜不由抚了抚眉心,后怕道:“戾气竟然这么可怕!幸好我当时躲得快,只是额头上被那鬼医点了一下。你肩上那个黑手印,也是被她手上的戾气弄的吧?是不是很疼?” 关临风微笑道:“没事的,皮肉伤。我能用玄气化解,两三天就好了。” “这么厉害。”晴宜十分羡慕,“要是我也会化解戾气就好了,刚才就不用白白疼那么久。” “修行的难处,在于日积月累的炼气功夫,以及逐渐摸索出的玄气运用技巧。施术的方法,其实并不难。你如果有兴趣,我可以教你一些。”关临风说。 他其实并不希望晴宜卷入这些和妖魔鬼怪的争斗,但想到姽婳对她三番两次的纠缠,又觉得她得了坎卦石板的力量,难免遭鬼怪觊觎,还不如教她一点基本的玄术,至少可以防身。 晴宜怎么会放过这种机会,立刻雀跃着跑进他的房间,狗腿地拉开书桌前的椅子,请“关老师”坐好,自己则搬了张小凳,坐到他旁边,摆出一副乖乖受教的模样。 关临风笑着摇了摇头,从书架上找出两个笔记本,递给晴宜。 晴宜翻开,发现那是关临风当年跟着爷爷学习玄术时记的笔记。 “你以后有空时,可以从头慢慢看。我先挑些常用的,跟你讲讲。”关临风说。 他结合今天的经历,先挑了“如何运用玄气看到遁形的鬼怪”和“被鬼之戾气伤害后如何用玄气化解”的部分,给晴宜细细讲解。 晴宜聪明颖悟,记性甚佳,天生玄性又十分出众,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秀学生。但修行这种事情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从零开始的新人有很多最基础的知识都需要补。 晴宜弄明白这两个知识点时,已经是深夜了。 她还有些意犹未尽,却被关临风毫不留情地赶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晴宜早早便被闹钟叫醒。 她换好衣服,洗漱完毕,打着哈欠来到客厅,发现望月已经坐在饭桌前敲碗等开饭了。 她又把头探进厨房,果然看到关临风在灶台前忙碌,忍不住哀叹道:“你们起得也太早了吧!” “我们每天都这个时间起。姐姐,今天你赖床了,表现不好哦!”关望月淘气地说。 晴宜不服气道:“我昨晚睡得那么晚,这个点能起来,已经很不错了!” “哥哥昨晚也睡得很晚吧?可是他都已经晨练回来了!”望月当场举出反例。 “他是玄师,身体好!”晴宜咬牙切齿地说。 她走进厨房,怀疑地看着关临风,问:“你昨天睡那么晚,今天又起这么早,不困吗?” “我从6岁起,就是这个点起床练功,习惯了,让我多睡也睡不着。”关临风笑道,“你如果还困,等下吃完饭再回去睡一会吧。” 晴宜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我也不睡了。你今天肯定还会去调查那鬼医吧?我要跟你一起去。” “好啊。”关临风把裹了鸡蛋的馒头片丢进油锅里,头也不回地应道。 晴宜十分意外:“你竟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关临风无奈道:“就算我不答应,你不是还会跟踪吗?” “谁叫你昨天不喊我一起去的?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呗。”晴宜倒打一耙。 “是是,你都有道理。”关临风拿她没辙,把一盘拌好的黄瓜塞进她手里,说,“帮我把这个端出去。厨房油烟大,你去客厅等着吧。” 不多时,饭菜上齐,三人准备开饭。 桌上,八宝粥热气腾腾,煎馒头片金黄酥脆,四色凉菜分别是黄瓜、皮蛋、卤牛肉和酱豆腐,色香味俱全。 关临风对晴宜说:“早餐就简单些,你别介意。” “这还简单?”晴宜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馒头片咬了一口,赞道,“好吃!我就喜欢吃这个!但我嫌洗油锅太费事,自己都懒得弄。” 关临风笑道:“望月这小子挑食,不爱吃鸡蛋,也只有把蛋液裹在炸馒头片上他还肯吃点。我的厨艺都是被他逼出来的。” 望月冲他做了一个鬼脸。关临风假意瞪回去。兄弟俩一派其乐融融。 晴宜看着这样的关临风,心里又多了几分柔情。 关临风这顿饭吃得七零八落,先是收到雷阳发来的照片,让他帮忙辨认天机文。他刚看完回复过去,又接到谷悦的电话,说有重要的新情况,要约他面谈。 于是,关临风和晴宜吃完饭就去赴约了。 谷悦选的见面地点,是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她今天穿了一身粉蓝色连衣裙,一字领上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银色的蒂凡尼经典心形项链点缀在颈间,典雅和性感并存,让人挪不开眼。 这美女医生全没留意过往男子热切的目光,心神不宁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一看到晴宜和关临风出现在门口,就焦急地伸长手臂招呼他们。 两人刚一落座,谷悦便急匆匆地说:“我们有麻烦了。昨晚的事情太奇怪,医院打算彻查,从保卫科调取了监控录像。晴宜抢那个小伙子的香烟冲进卫生间,还有后来拿着冒烟的垃圾桶跑回走廊的画面,都被拍到了。” “我没注意有摄像头。”晴宜后悔不已,“那监控有没有拍到那个怪物?” “没有。”谷悦摇摇头,“和之前那几次出事的时候一样,没拍到那东西。” 关临风皱起了眉,问:“医院报警了吗?” “现在还没有,但接下来肯定会报警的。这就是我着急找你们的原因。”谷悦说,“幸好海洋和保卫科的人熟,提前听到了的消息。咱们还有时间商量对策。” 晴宜毕竟只是个刚高中毕业的乖乖女,昨晚点火时固然豪情万丈,这时听说可能会进警察局,慌得几乎手足无措。 关临风沉吟了片刻,问谷悦:“你们院长办公室在几层?我去找他,跟他谈谈医院里发生的事情。” “我带你去。”谷悦立马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去找院长解释,海洋也可以帮忙作证。” “不用,这事我能解决。”关临风阻止了她,温言说,“明天就是你们的婚礼了,回去好好准备吧。悦姐,新婚快乐!” 第62章 一个请求 关临风和晴宜突破重重关卡来到院长办公室时,屋里已经坐着两个警察了。 年长的警察看到他们就是一愣,和关临风打招呼道:“小关?你怎么会来这里?” “黄警官,好久不见。”关临风看到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有熟人在,今天的事会好办许多。 他主动对黄警官说:“我朋友被卷进了昨晚医院发生的事情里,我想来和闫院长沟通一下。” 黄警官和他的徒弟显然已经看过监控录像,看晴宜的目光十分不善,这时听了关临风的话,才稍微好转。 关临风讲了昨晚的事情经过,分析了医院这一系列患者群体猝死事件,并说出了他们发现的“倒五芒星”和“破日”的规律。 风大附属医院的院长闫纬均年近六十,身材适中,保养得宜,戴一副黑框眼镜,一张圆脸看似带笑,眼睛里却毫无笑意。学者和官僚的气息在他身上巧妙的融为一体。 这一年来,医院里几次三番出现病人集中猝死,院方自然也做过许多调查。在除外了一切人为因素后,护理部主任曾在会议上用开玩笑的语气提过,会不会是有妖魔鬼怪作祟。 当时,闫纬均心里也闪过了同样的念头。但风大附属医院作为一个讲科学的现代西医院,总不能从官面上流传出这些封建迷信的说法。在会议上,闫纬均轻描淡写地说“人家是病急乱投医,咱医务人员急了怎么还乱拜佛了”,把这个说法当作一个玩笑带过了。但私下里,他却托朋友去咨询了相关的高人。 高人的回信,现在就在他手边的抽屉里。有了信中内容作对照,这时,他对关临风说的话是完全相信的。 妖魔鬼怪虽然在他的认知之外,但既然有人能解决,他便不再忧心。困扰他的是另外的问题:那高人收费不便宜,而这笔钱,又肯定不能从医院的账目上走。 此时,他打量着关临风,心里却有了一个好算计。 眼前这位玄师虽然年轻,但说话行事十分老练,对事件的分析也和那高人颇为一致,看来不是泛泛之辈。而他自进屋后就一直下意识地护着身后那个女孩子。年轻人嘛,为了女人是可以赴汤蹈火的。 闫纬均心中已经拿定主意,面上却不动声色,手中玩弄着茶杯,做出有些为难的样子。 关临风见他不表态,只能继续劝说:“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会对医院产生更坏的影响。我能解决这个问题。即便您有怀疑,让我试一试,医院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黄警官也帮腔道:“小关我以前就认识的。我们之前也碰到和妖魔鬼怪有关的案件,他帮了不少忙。他说这里有鬼怪作祟,又愿意出手相助,您不如就交给他。” “好吧。”闫纬均装作勉为其难地说,“但你不能影响我们正常工作。” “不会。”关临风见他松口,才露出今日来访的本意,“我帮医院解决这个麻烦,也有一个请求。昨晚晴宜用烟气制造假火警,是为了让病人离开病房,免遭鬼怪毒手。她的做法不够妥当,但用意是好的。希望您和黄警官不要追究此事。” 闫纬均心中得意,觉得自己在官场修炼了这些年,见事、用人的本领愈发炉火纯青。昨晚那场子虚乌有的火灾,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实际损失,随便找个说法应付舆论就是了。而他只要说一句“不追究”,就能不花一分钱获得专业服务,解决掉在医院捣乱的那个家伙。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赚的。 他露出胜利的微笑,说:“如果你帮医院解决了问题,昨晚的事情就算了吧。” 晴宜和关临风离开行政楼,慢慢在院子里走着。 六月的午后,阳光正好。医院铁栅栏上攀附月季花已经开了,红的黄的粉的,朵朵都娇艳饱满。 晴宜的心情却不太明媚。她问关临风:“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吧?” 关临风却说:“这事怪我。” “昨晚,我在医院走廊发现了鬼的玄气场。我靠过去,那鬼立刻往门外跑。我以为那就是作祟的家伙,追出两条街截住它,却发现那只是一个寻常的婴灵。” “我立马返回医院,可还是晚了。鬼医已经吸尽两个病人的精元。我担心正面应战会破坏医院财物,因此设了罗网,带着你躲起来。可恨,那鬼医明明入了网,却用一条胳膊换了逃生的机会。” “如果我没中那调虎离山之计,在鬼医进入病房前直接出手,不会让她逃脱。你也不至于被逼的用制造火警这办法救人了。” 晴宜知道他的脾气,也不跟他争抢责任,只问:“那咱们现在要怎么找那鬼医呢?” “那家伙比寻常鬼物愚笨,视力也不好,没法离开主人太远。炼鬼之人,一定就在医院附近。”关临风说,“我想再去看看昨天那家花圈寿衣店。” “刘飒哥?不会吧。”晴宜不敢相信,“我以前常在他店里复印学习材料,他对学生只收成本价。他对其他顾客也很热心,昨天不还去帮住院老人送充值卡吗?他还是个大孝子。他爸爸前两年脑溢血后就半身不遂了,一直卧床,生活不能自理,都是刘飒哥一直在仔细照料。” 关临风听她这般夸刘飒,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不由把心里的怀疑都说了出来:“医院附近阴气重,寻常店铺都会格外注意风水,甚至加些避鬼的摆设。像他家这样,把店里布置成招阴格局的,实在罕见。那刘老板要么是完全不懂这些,要么就是有什么秘密。” “这么一讲,我也想起件怪事来。”晴宜突然回忆起以前的一件事。 “我第一次见刘飒哥,是刚升高三那会儿。有一天我弄丢一份英语卷子,借了同学的去复印。结果我想起这事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我家附近的复印店都关门了。我想着医院门口会有24小时营业的商店,说不定能复印,就往这边走过来。” “我一转到医院门前这条路上,就看到刘飒哥穿着黑色帽衫,倚在墙根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医院大楼。在他脚下,点着一只小小的蜡烛。蜡烛是白色的,就是那种外面有个锡箔套的普通香薰蜡烛,已经烧了一半了。那天晚上刮着微风,烛光随风飘摇,像鬼火一样。” “我当时挺害怕的。好在刘飒哥主动熄了蜡烛,跟我聊起来。他说他在医院门口点蜡烛,是为了祭奠一个不久前在医院去世的朋友。他听说我是来找复印店的,还主动把我带去他家店里,帮我印好了卷子。” “祭奠朋友?”关临风皱眉道,“可是,即便朋友是在医院去世的,按风俗,也不该是在医院门口烧纸点蜡呀?” 第63章 试探刘飒 晴宜走进长青花圈寿衣店的时候,刘飒正在挑拣新到的一批水果。 他在洒满阳光的橱窗前,弯着腰,用灵巧纤长的手指在塑料箱中翻检着,选出新鲜的水果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刘飒看到晴宜,招呼道:“小晴宜,你怎么来了?你都考完了,还有资料要复印呀?” “你之前这么照顾我,我就不能是来感谢你的?”晴宜笑得乖巧甜美。 她来刘飒店里的目的,自然是想看看有没有和那鬼医相关的线索。 关临风和刘飒的第一次碰面算不上愉快,虽然明面上没有摩擦,但从刘飒敏锐地注意到他、又“碰巧”跟在他身后走进医院这两点看,这位神秘的花圈寿衣店老板可能已经产生了警惕。关临风认为很有必要再来这家店看看,又担心打草惊蛇,晴宜便自告奋勇地提出,由她出面去查探。 关临风起初是不同意的,因为刘飒昨天见过晴宜和他在一起,他担心晴宜自己去反而更危险。 可晴宜完全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小手一挥,说:“我就说,是你在死缠烂打追求我呗,其实我跟你不熟。” 关临风既无语,又好笑,但他哪里说得过晴宜。两人一番争论后,最终还是由晴宜独自去长青花圈寿衣店里探查。关临风己则隐蔽在附近,随时准备支援。 这时,刘飒果然第一句就问起昨天的事:“昨天在医院里见到的那个,是你男朋友吗?他看着比你大些,应该不是你的同学吧?” “刘飒哥你别瞎说。”晴宜连连摆手,表情泰然自若,“那是我一个同学的朋友,有次一起出去玩认识的。后来他就开始追我,事实上我对他都没什么了解呢。” 刘飒点点头,态度和缓了不少。他给晴宜倒了杯水,问:“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有个同学住院了,我来看她,想带点礼物。但是我不知道该买什么,就来你这里看看。”晴宜说着,目光就在店里四处打量。 “如果是女同学,不如给她买束花?”刘飒建议道。 晴宜走到花架边,假装欣赏鲜花。 她不懂阴阳风水,在她眼中,这就是一家普通的花圈寿衣店。 进门左右两侧的墙边,是从地面一直通到天花板的高大玻璃柜。玻璃柜里摆着各种款式的骨灰盒、灵牌,可供顾客挑选。左边墙角堆着几个花圈,上面没有写字,是展示的样品。 斜对着门是收银台。收银台上摆着一台电脑,连着收款机,以及打印、复印、传真一体的多功能打印机。收银台后的角落里供着关二爷。关二爷雕像前摆着一个小小的香炉,劣质线香断在了香炉里。 收银台旁边,还有一扇关着的门。医院对面这一排店铺都是这个结构,里外两间。一般店铺都会把外间用来营业,里面那间当作仓库。也有的店主就住在里间,以降低生活成本。 晴宜想不出合理的理由去里屋查看,只能先用言语试探刘飒:“还是别买花了。我同学的病不太好治,她心情很不好。昨天我们同学去看她,有人送了束花。送水果的同学开玩笑说鲜花容易凋谢,不如水果实惠。结果我那生病的同学就哭了,大约是触景生情,觉得自己青春年少,却生了这种病,就像花一样,刚刚盛开就要凋谢了。如果有什么能让人长命百岁的东西就好了,我一定买来送给她!” “那就这个呗。”刘飒把手中的东西抛给她。 “苹果?”晴宜疑惑地接过来。 “补充维生素,对身体好,有助于长命百岁。”刘飒笑道。 晴宜看他笑地自然坦荡,对“让人长命百岁的东西”这种说法全无异常反应,又排除了一些他的嫌疑。 但戏总要做全套,不然她难以收场。于是,她仍装作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潦草地用手擦了擦那苹果,狠狠咬了一口。 刘飒像对待小妹妹似的,拍了拍她的头,劝道:“你也别太难过。现在医学很发达,你同学的病会有办法的。我这儿除了鲜花水果,卖的都是死人用的东西,没什么吉利物件儿。我自己有个祈福的招财猫,你拿去送给你那同学吧。希望能给她带来好运。” 他打开里屋的房门走了进去,倒也没刻意关上门。 晴宜趁机向屋里看去。 里屋没有窗户,也没开灯。一片黑暗中,她只能依稀看出那房间四周的墙壁上钉了许多储物架,上面放着一些杂物。 屋角有一张床,似乎有人躺在上面。那人听到开门的声音,微微动了动,发出了一点声音。那声音是个苍老的男声,和那鬼医尖利的女声完全不同。 刘飒低声对那人说:“爸,是我。没事,我进来拿个东西。” 晴宜以前就听说刘飒的父亲瘫痪卧床,一直是他在照顾,这时得以确认,更觉得刘飒不仅友善,还十分孝顺,不像是那种炼鬼医的残忍家伙。从理性的层面看,里屋面积不大,陈设也简单,没有地方能藏下那鬼医。这一点也大大降低了刘飒的嫌疑。 刘飒取了那祈福的招财猫出来,看到晴宜在门口探头探脑,也没介意,只随意地解释了一句:“我爸。” 晴宜点点头,说:“回头替我问叔叔好。” 刘飒微笑着应了,把那招财猫递给她。 那是一个陶瓷的不倒翁,瓷质细腻莹润,表面的彩釉画成招财猫的样子,笑眯眯的十分讨喜。 晴宜看到那招财猫的做工质地,立刻摆手道:“这个我不能拿。一来这东西一看就不便宜;二来,这是给你祈福招财的,我总不能分了你的运气。” “一个摆件,就是图个寓意,没那么多讲究。”刘飒无奈道,“你小小年纪还挺迷信!” 两人推让了几回合。刘飒看晴宜态度坚决,也不再坚持,转身把那招财猫放在收银台后方的装饰架上,又和晴宜闲聊了一阵。 晴宜打扰了刘飒半天,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临走前,她特意从他店里买了两斤苹果,还主动挑了些看起来不太新鲜的。 刘飒微微皱眉,从她手中拿过塑料袋,把其中几个皱巴巴的苹果取出来,又挑了几个新鲜大个的放了进去。 他挑苹果时,一个少年突然窜到他背后,用力在他肩头拍了一下。 刘飒腰一拧,反手扣住了那少年的手腕,动作快如闪电。 晴宜都看呆了,没想到和和气气的老好人刘飒,竟有这般身手。 第64章 浪子回头 “飒哥、飒哥,是我!开个玩笑。”那少年被刘飒擒住,也不惊慌,边陪笑边抽回手来,说,“想不到你退出江湖这么久了,身手还这么好!” 刘飒微微有些恼怒,说:“店里有顾客呢!你别胡闹。” “不好意思……”少年嬉皮笑脸,拱拱手,似乎是想跟晴宜陪个罪。 但他看清晴宜的长相后,却是一愣,随即大叫了起来:“是你!昨天就是你害我!” 晴宜仔细端详了一会才认出他。 这人竟是昨天在医院遇到的杀马特少年。他今天戴着一顶帽子,完全遮住了他那头标志性的红发,又用宽大的墨镜挡住了半张脸,看起来十分低调,全不是昨天那副潇洒不羁爱自由的模样,导致晴宜第一眼没认出他来。 晴宜狐疑道:“你今天怎么这副打扮?” “你们居然认识?”刘飒看了看那少年,也问,“确实,你今天这是个什么造型?” “还不都是她害的!”杀马特少年一指晴宜,怒道,“都怪你!昨天回家后,我爷爷一直骂我抽烟、不学好,跟着又说起我成绩差、逃课、高中都没考上,说我天天奇装异服、跟着小流氓混街头。他老人家越说越激动,最后气得心口疼。我爸一怒之下把我狠揍了一顿,然后,他、他还把我头发剃了!” 他说着,一抬手摘了墨镜和帽子,露出布满一块块斑秃的头顶,以及青一块、紫一块的脸。 晴宜没忍住笑出了声。那少年气得几乎要扑过来打他,却被刘飒拉住了。 杀马特少年似乎很崇拜刘飒,被他一拦,便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 刘飒安抚了他几句。那少年便气呼呼地宣布:“反正我是不会回那个家了!刘飒哥,我今后就跟你混了!” “行、行,你先待在我这儿吧,让你爸冷静一下。”刘飒说着,冲晴宜使了个眼色。 晴宜收到信号,赶紧溜之大吉,连称好的苹果都忘了拿。 关临风一直在不远处观望着这边的情况,看到那杀马特少年冲晴宜扑过去时,差点就要出手,好在刘飒拉住了那少年。他将铁莲子收回口袋,等晴宜走出刘飒视线之外,才默默跟了上去。 “那鬼医没有藏在店里。而且,我觉得,刘飒哥真不像炼鬼害人的那种坏人。”晴宜汇报完刚才的见闻,这样总结着,“不过,那个小红毛拍他肩时,他转身捉人手腕的动作那么快,真是吓了我一跳。” “我看到他那一下出手了。”关临风也说,“招式虽然简单,但那份果断,一定是在实战中练出来的。” “那小红毛提到刘飒哥是‘退出江湖’,也不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晴宜嘀咕。 关临风微笑道:“我刚才跟那边书报亭的大爷打听一下。你这刘飒哥,可是个有故事的人。” “据那大爷说,刘飒以前也是个有个性的少年,上学时就逃课、打架、泡游戏厅,初中就辍学了,和一帮社会青年混在一起,干了不少偷抢拐骗、收保护费之类的事,进过几次少管所。据说,他当时在他们那个帮派里还混成了核心人物。” “这店铺原本是他父亲刘忠开的。他父亲鳏居多年,起早贪黑开店挣钱,把儿子养大。因为刘飒的叛逆,父子俩没少争吵。有一次激烈的冲突中,刘忠突发脑溢血,被送进风大附属医院,抢救了好几天才捡回一条命来,可从此就半身不遂了,只能终身卧床。” “刘飒因为这件事,受了很大的刺激,和以前那些黑道的朋友断了来往,接管了长青花圈寿衣店。从那以后,他努力经营店铺,悉心照顾父亲,至今都是这一片居民口中的浪子回头传奇呢。” 晴宜惊叹道:“刘飒哥看起来和和气气,没想到以前还有这样的经历,真是深藏不露。” “是啊,这一点上他是挺了不起的。”关临风也点了点头,“浪子回头,说起来容易,实际哪有这么简单。那些所谓江湖上的朋友,你得势时聚在身边,你失势时,树倒猢狲散就算好的,趁机落井下石也是常有的事。刘飒以前在帮派里混得不错,身上总难免有些恩怨或利益的纠葛。他退出江湖,少不了有人会上门找他麻烦。他有瘫痪在床的父亲,又要照顾店铺声誉,能把这些麻烦无声无息地摆平,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 晴宜觉得他这番话里似乎还有些别的感慨,不由好奇道:“你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吗?” “怎么,我看起来像是混过帮派吗?”关临风的微笑波澜不惊,“人情世故,一向如此罢了。” 晴宜心说,我当然知道你没混过帮派,可你这个经历可比混帮派的还丰富。但关临风既不愿多说,她也不好再追问,只能把话题又拉回了寻找鬼医上。 两人在医院附近继续寻找线索,一直逛到傍晚,仍然一无所获,倒是碰到了下白班的孙海洋。 孙海洋十分热情,坚持要在附近的餐馆请他们吃晚饭,报答他们昨晚的仗义相助。 吃饭时,晴宜问起关临风明天去不去参加婚礼,孙海洋才得知关临风没有邀请函——这也是谷悦担心关临风夹在她和雷阳之间难做,一片体贴的好意。 不过眼下雷阳并不在风夜城,孙海洋便也没了顾虑。 他为人热情朴实,对关临风又一向颇有好感,当即从包里掏出一张请柬,写下关临风和晴宜的名字,盛情邀请他们明日来观礼。 晴宜和关临风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晴宜洗漱完就睡下了。 关临风坐在书桌前,梳理着手头关于鬼医的信息,却仍没有一个明确的思路。 他依然怀疑刘飒,但对方滴水不漏,他也不能直接打上门去,逼问人家鬼医在哪里。要不,等参加完谷悦婚礼,后天他再亲自去一趟长青花圈寿衣店? 他身体虽比普通人强健,但毕竟不是铁打的,昨晚只睡了两三个小时,今日又是劳心劳力,此时他也有些困倦。 台灯的光线照得他有些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伸手调暗了灯光。 桌面上,却有一块地方亮了起来。 关临风定睛细看,发现那是谷悦和孙海洋的婚礼请柬。 精美的红信封上赫然出现了四行荧光的字迹:阻我长生,此债必偿,婚宴喋血,新人命丧。 关临风仔细读了两遍,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着,似乎在纠结什么,但他最终还是拿起了手机,给雷阳发了一条信息。 第65章 不能吃的鱼 晴宜和关临风追查鬼医的这两天,娘娘庙里也颇不宁静。 如雷阳所料,娘娘庙中果然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这秘密之大,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 事情要从前天说起。 那天,雷阳心情不好,吃过晚饭就早早躺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 还有一天就是谷悦的婚礼了。那个他曾经用全部真心爱过的女孩,还有一天,就要嫁给别人了。 两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已经释然,但收到她要结婚的消息,他才知道,所有的和平分手、还能作朋友,都是自欺欺人。这就好像已经封存的故事,突然被续写了一个结局,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不再是这个故事的男主角。 更俗套的是,像很多言情剧中那样,男配角黯然离场前,总有一大段闪回。他最近总是忍不住想起和谷悦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回忆越甜蜜,现实就越失落,以至于两人相恋的风夜城,如今处处都是伤心地。 所以,他才躲进这娘娘庙,逃避她的婚礼,也治疗自己的情伤。 但这天晚上,雷阳没能矫情太久。 天色刚暗,瑶雪就拎着一个小食盒,轻手轻脚地溜进他的房间。 “你要干嘛!为什么这么晚闯进我的房间!”雷阳拉过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实力扮演被非礼的良家妇女。 “你自己没锁门。”瑶雪懒得配合他的表演,从容地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说,“你不是说想尝尝我烤的鱼吗?厨房不能染荤腥,我刚才特意去庙外烤的。” 这么大的情分,雷阳总不能不领。 他当即翻身下床,走到桌边,嗅了嗅,夸奖道:“好香!” “当然,尝尝看。”瑶雪殷勤地递给他一双筷子。 雷阳狐疑道:“吃这个,需要拿什么交换吗?如果代价是要带你去捉几个鬼回来玩之类的,我还是不吃了。” “还可以这样?”瑶雪眼睛一亮,“我怎么没想到!” “……当我没说!”雷阳抢过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却突然生出警觉来。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瑶雪的个性他已经基本摸清了。这小姑娘天真、好奇心强、没心没肺,经常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她大晚上主动跑到他房间里送宵夜,又不是想求他带她玩,这实在是不符合她的人设。 他又想起自己昨晚那黑沉的睡眠,心中更是怀疑。可他没有证据,又怕万一弄错,会伤了朋友间的感情。 雷阳夹着这块鱼肉,一时感觉进退两难。 给他解围的,竟是那只名叫“阿白”的大白猫。这位以德报怨的救星,循着烤鱼的香味而来,这时正好从门缝中探进一个脑袋。 “你是来找这个的吧?”雷阳趁机把那一筷子鱼肉丢给它,“喏,给你吃一块,咱俩就算和好了啊!” 阿白闻了闻那块鱼肉,矜持地吃了起来。 “别喂它!猫不能多吃盐!”瑶雪谴责雷阳。 她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但雷阳仍从她紧盯着白猫的行为中看出了她的紧张。 阿白吃完了那块烤鱼,心情大好,似乎真的打算跟雷阳和好,喵喵叫着过来蹭他的脚。 但瑶雪没给它这个机会,一把将它抱了起来。 “放心吧,我不会再给它喂了。”雷阳笑道,“我自己还不够吃呢。” 瑶雪看见盘中的鱼已经消失了一半,满意地表示:“你喜欢吃就好。”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雷阳打了个哈欠,说:“我是不是晚上吃太多了?有点困,想睡了。” 瑶雪立刻提出告辞。她收拾好桌上的碗筷,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抱着无精打采的阿白,离开了房间。 雷阳倚在门边,看着她渐渐走远,才来到垃圾桶边,把藏在口袋里的鱼肉一股脑扔了进去。 他这几年走南闯北,自以为有些“江湖经验”,没想到竟被这么个看似傻白甜的女孩算计了。 他现在已经能确定,昨晚的水果干、今晚的烤鱼里都掺了安眠药。娘娘庙里的这群坤道,为什么这么怕他夜里醒来呢?那个秘密和夜晚有关吗? 雷阳向来讨厌这些暗处的手段。越是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他越要知道。 他毫不犹豫地披上衣服走出房门,打算来个夜探娘娘庙。 傍晚下过一场雨,此时雨已经停了,但天色仍不太好。天空像一块黑色的帷幕,沉甸甸地在头顶铺开,仿佛是要将地上的一起丑恶都遮蔽起来。 熄灯后的娘娘庙安静的可怕,没有人声,也没有虫鸣鸟叫,只有山风呜呜的声音,像是谁的哭诉悲鸣。 雷阳感到一股冷气沿着脊梁往上冒。 这是危险的信号。 他敏锐地扫视着院中的各个角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但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仍走到了旁边一座房子的屋檐下,背靠着房屋外墙,以保证能正面迎敌。 急促脚步声由远而近。 雷阳握紧袖中的铁链,却发现跑过去的只是一个打着油纸伞的老坤道。 那是一个普通的老妪,绝不是任何鬼怪,也没有任何玄气的修为。唯一的怪异之处,就是她在这无雨的黑夜里打着一把伞。 反常即妖。 雷阳想了想,放轻脚步跟上了她。 他才一离开屋檐下,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再次袭来。 老坤道似乎也在害怕什么。她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走在石子路上磕磕绊绊,脚步却是极快,一路小跑进到一间屋子里,才松了一口气,回身关上门。 雷阳在她关门前,望见了屋内的陈设。两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都是普通的半旧家具。看来,这边的房屋是庙中弟子的宿舍。 他想了想,没敢再靠近那排屋子。他一个男人,半夜出现在一群坤道的宿舍区,若是被人发现就说不清了。 线索就这样断了。 雷阳无奈地离开,打算再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仍然在,但他找不到危险的来源,也只能慢慢放松心态。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因为被瑶雪算计下药,有了阴沟翻船后遗症,才出现这种疑神疑鬼的情况。 雷阳想到这里,更觉得生气,心说反正眼下没有调查方向,不如直接去把向瑶雪抓来,好好审问一番算了。 他正专心盘算这个念头,全没留意一道淡淡的紫光从空中照了下来。 第66章 空中魔影(感谢口十家老二打赏~) “当心!” 雷阳闻声回头,正看见向清文抄着一把油纸伞,将那道从天而降的紫光挡住。 “这是什么?” 随着他发问,头顶的整个天幕都开始泛起淡紫色的光芒。 那光的颜色起初极清极淡,渐渐转浓转盛,最终变成漫天艳丽妖异的紫光,如地狱的极光、摩罗天的晚霞,是一种不该属于人间的奇异景象。 “快走!进屋!”向清文用那伞挡在她和雷阳头顶。 雷阳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玄师,瞬间就识别出,这是某种魔的力量。 妖、鬼、魔三者之中,魔是最令玄师头痛的。这不仅是因为魔的本体没有固定形态,更因为大多数魔都有精神控制的能力,能利用人类的弱点。 雷阳玄性只能算普通,从小跟着爸爸学习玄师技艺,走的是刚猛路线,擅长硬碰硬的正面对抗。魔没有实体,“肉搏”根本无从谈起,只能用玄术对付,这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但难对付,不是坐视不理的理由。 雷阳没有理会向清文的催促,捏了一个驱魔的手印,对着漫天紫光凌空击出。 可天幕如此高远,他的玄术根本打不到那么远的距离。 他确定听见天空传来“哼”的一声嘲笑。 随后,一道粗壮的紫光如舞台追光一般,笔直地向他射下。 雷阳发现,这魔的术法看似是光,但速度比自然界的光要慢许多,可看出那光射下的过程。这就给了他躲避的可能。 他身形一晃,在光柱落下前闪开了。 “妈?雷阳?”宿舍区一扇门打开,却是瑶雪听到动静出来观望。 “别出来!”向清文顾不上雷阳,跑过去先将瑶雪按回房中。 她自己也退回房门内,把伞扔给了雷阳,喊道,“快进屋!” 雷阳这次听从了她的意见,向屋内跑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刚一走到屋檐下,身后追逐的紫光便停了下来,似乎失去了目标。 雷阳尝试着伸出一只手。一道紫光立马射了过来。幸好他反应快,及时地收回了手。 “别试了!”瑶雪说,“这屋檐和伞,都受过住持道法加持。待在这下面,那东西就看不到。” “这么说,这个魔一直在你们庙里?”雷阳震惊道。 瑶雪看了母亲一眼,见她没有反对,才说:“是的,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哎,不能出去!” 大白猫阿白原本睡在瑶雪房中,被他们吵醒,无声地跳下地,正从他们脚下穿过,往门外跑去。 瑶雪伸手去抱,却没抓到它,一时情急,竟不顾危险地冲出去追。 那魔立刻发现了猎物,发出一道宽大的紫光,朝瑶雪和阿白兜头罩下。 雷阳和向清文几乎是同时冲了出去。 雷阳一个驱魔术向着那紫光击去。 那光柱被击散了一小块,但这驱魔术毕竟太初级,后续的光立马补了上来。 倒是向清文久居娘娘庙,经验丰富,举着伞扑向瑶雪,护着她躲过了光柱的攻击。 但阿白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它被那紫光照到,立马瘫软在地。 瑶雪从母亲怀里挣扎着伸出手,想要去抱起它。 阿白却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它那双淡黄色的瞳仁里,露出一种罕见的凶光。它后足发力凌空跃起,伸出利爪抓向瑶雪。 阿白虽一向散养在娘娘庙中,比寻常家猫多了几分野性,但对人一向是比较亲近的。瑶雪平时和它玩惯了,哪想到它会突然袭击自己,手臂顿时被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她吃痛缩手,却没能甩掉抓住她袖子的白猫。 阿白顺着她胳膊爬上了她的肩,竟张口向她修长的脖颈咬下去。 雷阳及时挥出铁链,准准地将那白猫从瑶雪肩头打落。 铁链离瑶雪的脸最近时只有十余公分的距离,劲风扫得她脸颊生疼,但并没有伤到她。 那铁链虽然是一件软兵器,但雷阳操作起来,就像操作自己的他手臂一样准确自如。 瑶雪这才意识到,雷阳这铁链可不是件普通兵器,也是要用玄气操控的。 没等她仔细研究,向清文已经连拖带拽地把她拉回了屋檐下。 那边,阿白在地上打了个滚,又站起来向雷阳扑过去。 雷阳一个驱魔术击过去。 阿白再次被打落在地,发出一声惨叫,但只委顿了片刻,竟又一瘸一拐地向雷阳扑来。 雷阳暗暗皱眉。通常人被魔迷惑,这驱魔术足以使人清醒,此时阿白发狂的状态仍没有解除,不知道是因为驱魔术对猫效果不好,还是这魔的道行不一般。 他本不愿下狠手,这时却没办法了。他再用玄气催动铁链,在阿白又一次疯狂地扑上来时,瞄准它的头部击了过去。 这次,阿白一声都没出,两眼一翻,直接晕倒在地上了。 漫天的紫光也几乎在同一时间亮起,如夜幕中突然现出无数紫色的星星。片刻后,“流星雨”从天而落,点点紫光像子弹一般落向地面。 雷阳用最快的速度向屋檐下跑去。但紫色的光点太多太快,眼见就要落在他身上。 瑶雪抢过向清文手中的伞冲了出去,把伞举到了雷阳头顶。 雷阳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发现,那魔使出这一记“流星雨”时早算准了后招。 傍晚时刚下过一场雨,此刻地面上低凹处是一片片小水洼。那紫光虽是法术造就,但也有一些和自然光相似的属性,比如反射! 星星点点的紫光落在水面上,立刻向着不同的方向反射出去,在庭院中织成了一道光网。 瑶雪手中只有一把伞,无法挡住四面八方射来的光点。 雷阳反应极快,扑过去将她推进屋内,躲在了屋墙后。 但屋檐下其他来不及躲入屋中的坤道,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四五个坤道被这反射的光点击中,精神立刻混乱,有的互相撕打,有的砸门砸窗,闹成一片。 打砸声吵醒了其他在屋里睡觉的坤道。又有几扇门打开,走出人来。 雷阳高喊着“别开门”,但混乱之中,哪有人肯听他的。 眼见越来越多的娘娘庙弟子要被那魔迷惑,雷阳一咬牙,准备出门跟那魔再搏一把,却被瑶雪死死拉住。 瑶雪急道:“你别出去!我们整个娘娘庙里,没人能打得过你!万一你被那魔迷惑了,它能操纵你把我们都杀了!” 雷阳被她提醒,也是一惊,不敢再蛮干,只是走到门边,一边注意不被光点射到,一边观望着屋外的形势。 就在这时,他感到一股极强大的玄气场自娘娘庙的东南角播散开来,随即,脚下大地开始震动。 数道石柱如竹笋般从地下涌出,伫立在院中。四处溅射的光点被石柱阻挡,渐渐变少、消失。 石柱似乎支起了一层隐形的屏障。那魔又放了几道紫光,均被拦在半空中,没能落入庭院里。 第67章 又见高人 原本躲在屋中的众人,看见紫光被屏障挡住,纷纷跑出房间。 雷阳帮助坤道们制服了那几个被光点射中而发狂的同伴。他试着对那几人使用驱魔术,仍然不管用。 向清文只得指挥众弟子将那几人绑了,一起带去请示住持。 雷阳跟着她们来到白三毓房中,却发现老住持抱着一个法印倒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了。 一群坤道手忙脚乱地把白三毓抬到床上,围在一旁哭哭啼啼。 有个被瑶雪称作“孙师伯”的,似乎是懂点医学,这时坐在床边,替白三毓检查着身体。她想将那法印从白三毓怀中取出,试了几次,却发现那法印被昏迷的白三毓紧紧攥着,根本抽不出来。 那法印显然是件道门法宝。雷阳站在屋子中央,就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强大玄气场。 那玄气场以法印为中心,向四面八方铺展开,一直延伸到屋外不知道边际的地方。 雷阳催动玄气,静心追踪那玄气场,发觉院中凭空生出的那几根石柱和头顶看不见的屏障,竟都和此法印有关。 所以,刚才千钧一发之时,是白三毓用这法印保护了娘娘庙? 雷阳不由看向床上那瘦骨嶙峋的老太太。 老主持双目紧闭,皱巴巴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只有紧紧攥着法印的手指显示出她仍然活着。 她是因为使用这法印,玄气消耗过度才昏迷的吧?可现在,法印仍在施展力量,说明白三毓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还在用玄气催动法印、保护娘娘庙! 雷阳肃然起敬的同时,也陷入了担忧。 他不需要懂医术,也能看出白三毓已接近油尽灯枯。这样下去,老主持很快就会送命,娘娘庙也会再次陷入头顶那魔的危机中。 雷阳皱了皱眉,默默走出房间。 在法印屏障的保护下,庭院里一片静谧。 他从房间门口拿了一把油纸伞,边走边将那伞撑开来研究。 油纸伞在这个年代已经很少见了。但雷阳这几年走南闯北,各种古镇古村去的不少,倒也见过一些。他很快判断出,手中这把伞的伞骨和伞面都是用普通材料做的,工艺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伞面上用黑墨和朱砂印下的密密麻麻的图案。 他认出这些图案正来自于白三毓手中的法印,顿时明白,这种伞能阻挡空中之魔,也是因为那法印的能力。 他也是修行之人,如果他能替白三毓操纵那法印就好了。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稍微一转,就让雷阳否决了。 且不说玄师和道门的修行并不是完全一路,只说这些道家法宝本身,如果要发挥作用,通常要配合一系列复杂的法阵和仪式。这些运用法宝的方法,往往是各门各派的核心机密,只有肩负门派传承的弟子才有可能学习,绝不会告诉他这样一个外人。 他眼下能做的,就是在白三毓的生命彻底耗尽前,帮娘娘庙找一个逃脱“魔爪”的法子。 雷阳细细回想刚才和那魔交手——说得丢脸一点,是被那魔单方面吊打——的经过,却完全判断不出那魔的类型。 通常情况下,出现在人间的魔,要么是攀附在器物上,如镜魔、书魔,要么是攀附在人或动物身上,如欲魔、血魔。这样浮游在空中的魔,他还是第一次见。 思考间,他已经走到了娘娘庙的山门前。 这种混乱的情况下,看门的坤道也不知去了哪里。 但区区一道院墙哪里能困住雷阳。他看准院中一棵大树,身手敏捷地爬上去,沿着伸出的树枝向墙边走了几步,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墙头上,然后跳到了庙外。 风声、鸟声、虫鸣声瞬间在耳边响起。 雷阳抬起头,隔着树叶的缝隙,看见了一弯明月和漫天的星星。 那魔的力量似乎并没有延伸到娘娘庙之外。 他生出一个想法,找了一块锋利的碎石,在院墙上刮了几下。 庙墙外层的油漆被他刮掉,内层的水泥墙面上,果然密密麻麻地印着一层又一层的法印图案。果然,这魔是被白三毓用法印困在娘娘庙中的。 雷阳心说,青龙山就在风夜城边上,如果娘娘庙是有意豢养了这么一个魔物,风夜城的玄师不可能毫不知情。更大的可能还是,白三毓了解这魔的能力,所以宁可把它困在娘娘庙中祸害自家弟子,也要阻止它到外面作恶。 白三毓之所以这么衰弱,五十岁的人看起来像七十岁,需要长期吃药维持身体机能,需要每天上午卧床静养,正是因为她每夜都要维持这个结界,损耗过度。 雷阳正想得入神,突然感到背上微微一痛,似乎是有什么利器抵在了他脊椎上。 身后那家伙身上没有妖、魔、鬼的玄气场,应当是个人。以他雷阳如今的身手,能在他毫无觉察的情况下从背后靠近他的,一定是个修为深厚的修行者。 三更半夜,深山老林,这样的高手为何而来,根本就不用问。 “大家都是拜访娘娘庙的,不如聊聊。”雷阳保持着原地不动的姿态,淡定地说。 “要不是咱们之前见过,这三更半夜的,我看到你从娘娘庙里翻墙出来,非把你当成流氓戳个窟窿不可。”身后那人的声音十分耳熟。 雷阳感到那件利器离开了他的后背,转过头,发现那人竟是在乔家村对他们施过援手的小鲜道长。 他惊喜交加地说:“竟然是您?您和这娘娘庙有交情吗?那您可来对时候了!” “怎么回事?”小鲜道人神情有些紧张,竟没有按一贯的风格吐槽。 雷阳更加确定,这邋遢道人和娘娘庙有着某种渊源。 他简单地讲了今晚的事,在他讲到白三毓命在旦夕时,小鲜道人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雷阳忍不住问:“您和这位白住持认识?” “我猜,她应当是我认识的人。”小鲜道人难得露出一点怀念和伤感的情绪,“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我们竟还能有机会相见。” 雷阳心说,若不是白三毓比眼前这位年龄上大了二十多岁,听到这话,他也许会以为两人此前有什么感情方面的纠葛呢。 当然,这话他只是想想,并不敢说,一来对出家人开这种玩笑不合适,二来他也打不过眼前这位道门高人。 他问小鲜道人:“那您有没有办法搞定那个魔?” “我得先弄清楚那魔是什么。”小鲜道人说,“我去帮白住持一把,对付过今晚,明天再仔细研究。” 他助跑了两步,纵身一跃,竟有近两米的高度。他在空中伸脚一蹬,在一旁的树干上借了力,又向上窜起一米,轻松攀上墙头翻进庙中。 雷阳一边感叹自己连翻墙的功夫都比不上人家,一边急匆匆地爬树、跳墙,追了进去。 第68章 那不是梦 娘娘庙后院并不对香客开放,平时进出的大多是女弟子。 雷阳突然带着一个陌生男人闯进来,白三毓房中的一众坤道都吓了一跳。 瑶雪却惊喜地叫起来:“小鲜道长?” “你又认识?”向清文不由皱眉,“这又是什么人?怎么半夜闯进后院来了?” 小鲜道人没有搭理她,径直走到床前。他看见床上的白三毓,顿时嘴唇紧抿,双眼泛红,看得出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扣住了白三毓的手腕,略施巧劲,将那法印从她手中夺下了。 “放开住持!” “你要干什么?” 一群坤道看到小鲜道人的举动,纷纷惊呼起来。 小鲜道人并不说话,只是举着那法印,走到屋子中央。 雷阳这才注意到,屋子中央的水泥地面上,有一些淡到几乎看不出的划痕,似乎是个什么法阵的图形。 小鲜道人在那法阵中央盘膝坐下,闭起双眼,口中默念,将那法印握在双掌之间,十指飞快地变化、结印。 不多时,法印发出的玄气场又重新笼罩住娘娘庙。 雷阳长舒了一口气。 今晚的危机,算是暂时度过了。 向清文也看出端倪,拦住了两个要过来驱赶小鲜道人的同门,问瑶雪:“这位道长是谁?” 瑶雪颠三倒四地跟母亲说了认识小鲜道人的经过。 雷阳感到奇怪:“看起来,这位小鲜道长是住持的老朋友。您在娘娘庙修行这么多年,没听住持说起过他吗?” 向清文摇摇头,说:“住持很少对我们说她以前的事。” “天上的那个家伙,又是怎么回事?”雷阳问,“这您总该知道的。” 向清文看了看周围。此时,除了孙道长还在照顾白三毓,其他弟子已经被几位年长的坤道劝回了各自房间。 她对瑶雪说:“妈有点冷,你去帮我拿件衣服。” 瑶雪伸手从椅背上拿起一件白三毓的衣服,披在向清文肩上,说:“我也想知道,不要把我支开。” 雷阳狐疑道:“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为什么要给我下安眠药?” “你发现了?”瑶雪不自然地躲避着他的目光,“今晚那鱼你没吃?怪不得你能到处乱跑!” “她只是照我和住持的嘱咐办事,并不知道原因。也罢,事到如今,我也瞒不了你们了。”向清文终于下定了决心,说出了这段的秘密。 “瑶雪,你还记得,你四岁时生过一场‘病’吗?” “脑膜炎?”瑶雪点点头,还不忘提醒雷阳,“我跟你也说过的。当时,我还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梦里,是不是有一本会说话的书?”向清文叹了口气,“其实,那并不是梦。” 那并不是梦。 那本书,是白三毓的一样法宝,是本“封魔之书”。 白三毓原本的师门,颇有些降妖除魔的本领。这本书是她从师父处继承的,可以将魔收入书中,慢慢净化、消除。师父去世的突然,她并没有学会用这本书封魔的方法,却记得师父说过,这书内已有封入的魔物,需得小心看管。因此,她一直将这本书保管在自己身边。 封魔之书法力强大,书页中的文字却只是用天机文写成的普通道家经文。白三毓自幼学道,对这些经文几乎倒背如流。小瑶雪打开封魔之书的那一天,她冲进房间,捡起掉在地上的书,一眼便看出,书中被剪出的两个洞,原是净心神咒中的“明”字和净天地神咒中的“魔”字。 她大惊失色,因为师父说过,明魔是这本书中封印的最厉害的魔物。 小瑶雪一向诚实,她说字不是她剪的,那一定是明魔使了手段,从瑶雪手中骗到剪刀,自己剪下了书中这两个字,解除了封印! 更令白三毓惊恐的是,她抬眼时,发现那两个天机文的墨字,正若隐若现地贴在小瑶雪领口处的皮肤上,似乎马上就要钻进那小小的身体。 她当机立断,抄起剪刀把小瑶雪胸前那块娇嫩的皮肤直接削下,才没让那明魔攀附在瑶雪身上。 明魔被封印许久,元气大伤,又没能成功攀附到人身上,只能游荡于空中,力量大不如前。正因如此,白三毓才得以用师门所传的另一样法宝,也就是那枚法印,将明魔困在娘娘庙内,让它无法出去作乱。 明魔之所以称作明魔,是因为它能操纵那类似于光的物质。但如今它修为受损,白天在强烈的日光下根本无法施展法力,只能在夜里一展威风。白三毓便用法印在娘娘庙所有建筑上设下保护,规定庙中的弟子一旦天黑便不可出门,实在不得已要出去,也要撑着那特制的油纸伞。 就这样,明魔杀绝了娘娘庙内的飞鸟鱼虫,却始终奈何不了庙中弟子。 再说小瑶雪,胸口被活生生削去一块皮,当场就吓晕了。 明魔附体虽未完全成功,但也对她造成了一定伤害。她再清醒时,一度心智混乱、行为颠倒。 白三毓和孙道长翻遍医书道典,终于想出一个治疗方法:将小瑶雪关进一间安静黑暗的房间里,除向清文、白三毓外,不许旁人入内,每日只提供最清淡的饮食,让她尽量避免一切外界刺激,保持灵台清净,依靠自身的恢复能力,修复混乱的心神。 瑶雪被关了近一年的禁闭,才终于言行如常,回归了正常生活。 但她随即又被委托了一项重任。 娘娘庙内通常不接待外,可有时碰到像雷阳这样死皮赖脸非要借宿的家伙,也需使些手段,防止他们夜间外出,被明魔伤害。最有效、安全的方法,就是给他们吃安眠药。瑶雪年纪小,不易受提防,给客人下药的任务就交给了她。 白三毓对此也纠结过,觉得这不利于少年儿童的身心健康,还是瑶雪的亲妈向清文说服了她。这位虎妈的意思是,明魔从书中脱逃,瑶雪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小孩子是无心之失,但“承者为前,负者为后”,她就应该肩负起保护香客的责任。 雷阳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终于知道,瑶雪为什么看起来比同龄人单纯、为什么有超常的嗅觉、为什么不易被精神操控类的术法控制。这都跟她童年这一段经历有关:一个四岁孩童,被关了一年小黑屋,心智自然比同龄人晚熟;一年只吃没味道的食物,当然练出超级灵敏的嗅觉和味觉;年幼时就依靠清修,自我修复了魔的伤害,当然灵台清明、心神稳定,不把寻常的精神操控术法放在眼里。 想到这儿,雷阳觉得,这次栽在她手里,倒也不冤。 身边潜伏着如此高人,他竟然还一直把她当纯良无害的小白兔…..真正单纯无知的人,其实是他自己吧! 第69章 太初观往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窗上透进了朦胧的晨光。 小鲜道人没敢立刻收了神通,手持那法印,又坐念了一个多小时,等到天光大亮,才收势起身。 瑶雪赶紧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小鲜道人也不客气,接过来一饮而尽。 雷阳打开门走到屋外,尝试着伸出手,看着金色的阳光落在掌心,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一夜的危机,总算是度过了。 他回到屋中时,小鲜道人已经搬了把椅子坐在白三毓床边,盯着这衰弱的老妪出神。 雷阳终于忍不住问道:“白住持果然是您认识的那个人吧?看起来,你们交情不浅。” 小鲜道人叹了口气,说:“这是我大师姐,道号知白。” “您是白师父的师弟?怪不得您这么厉害!”瑶雪惊叹道。 向清文清修多年,不像年轻人这么喜欢八卦。她更关心眼下的问题:“孙师姐说,住持现在虽暂时没了生命危险,但仍要昏迷几日才能醒来,以后也再经不起这样巨大的法术消耗。您既然是住持的师弟,又会用这法印,是否也会用那封魔之书,或者是知道其他什么方法能收伏那明魔吗?” “师门遭难时,我才十二岁,纵然有些天赋,又得师父宠爱,学到的东西也十分有限。”小鲜道人摇摇头,语气中有些伤怀往事的感慨,“若说厉害,大师姐比我厉害多了。她都不是明魔的对手,我就更打不过了。” “这明魔既然被封印在您师门的法宝中,想必也和您师门有些渊源。”雷阳说,“要不,您多告诉我们一些关于那明魔的事,我们来想想办法。” “不是我不愿帮忙,而是我知道的确实很少。”小鲜道人叹了口气。 和失散多年的师姐重逢后,这邋遢道士好似突然变了个人,不再是那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散淡模样,竟破天荒地开口解释起来: “我们师门数百年来都隐居在玉昆山中修行,所在道观名叫‘太初观’,精于降妖、捉鬼、驱魔的道术。师父本领高强,掌管着师门传下的三件宝物:封魔书、辟邪印和月华罄。大师姐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在经义和道术上都颇有造诣,性情温柔友善,对年纪最小的我关照有加。” “我没有家人,从记事起就住在太初观里,在我心目中,师父如同父亲,大师姐便是我最亲厚的长姐。我本以为,这一生都会在道观里过着这样平静的日子。但没想到,太初观被一群魔物盯上了。” “那段时间里,太初观先后受到了几次攻击,但来犯的魔物都被师父打败,收入封魔之书中。其中最厉害的一个,就是这个明魔。” “师父虽赢了明魔,但他自己也受了伤。那些魔物知道了师父受伤的消息,当天夜里就发起了猛攻。” “领头的几个魔比较厉害,能像这明魔一样,悬浮在半空。剩下道行较浅的魔,有的附在器物上,有的附在山中野兽身上,有的附在附近的山民身上。成百上千的魔物一起涌入太初观,见到观中弟子就杀,下手狠厉毒辣。” “太初观中,无论是九十高龄的老师伯,还是我这样十岁出头的孩童,人人都为保护道观拼上了性命……” 说到这里,小鲜道人猝然闭上了双眼,似乎在回忆那场惊心动魄的战役。他缓了片刻,才接着说下去: “……此后这些年,我行走四方,身经百战,却再也没有见过那晚那样惨烈的战斗。” “快到天明时,我的师兄、师姐们死伤殆尽,师父也受了致命的重伤。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把仅剩下的大师姐、五师兄和我带到三清殿,将封魔书、辟邪印、月华罄这三件宝物交给大师姐,让她带着我们从神像下的密道中逃走。师父守着密道入口,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密道的出口在半山处。我们出了密道,连夜逃下山,可还未到山脚下,便有数只魔物追了上来。师姐拦住了它们,让五师兄带着我先逃。” “我和五师兄战斗了一夜,浑身都是血迹,刚到山脚下的小镇,就有镇民报警把我们抓了起来。我们被关押了一个星期,五师兄日夜解释、恳求,警察又确认了方圆百里最近都没有可疑刑事案件,才终于放了我们。但我们却因此和师姐失散了。” “五师兄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加上后来我们流落江湖,餐风露宿,十分辛苦,三年后他也去世了。” “最初的那些年,我试着寻找过大师姐,甚至想过,等找到了师姐,我们一起好好练功,将来杀回玉昆山,光复师门。但那年头还没有手机、网络,人海茫茫,我无头苍蝇般的乱撞,根本不可能找到师姐。后来,我也就灰了心,连带着对世间万事都没了兴致,专心游方修道,只靠这降妖捉鬼的手艺讨口饭吃。” “直到前些天,我在乔家村见到了你们。瑶雪请我吃的那条鱼,让我一下想起,当年在玉昆山的冰湖边,师姐给我烤的鱼,也是这样的风味。” “我从你们的对话中知道,瑶雪是在道观中长大,又知道你们住在风夜城,便抱着一丝希望来到这里。没想到,竟真的让我找到了失散二十年的师姐。” 众人听完故事都,唏嘘了一阵,但说回眼前的困境,仍然没有头绪。 雷阳对向清文说:“向伯母,您方便把那封魔之书拿来给我们看一看吗?那毕竟也是小鲜道长师门的法宝,让他研究一下,也许能找到使用的方法呢?” 向清文看了一眼昏睡的白三毓,有些犹豫。 瑶雪看出她的想法,劝道:“妈,都什么时候了,东西还能比人重要?死马当活马医,您至少让道长试试呀。” 向清文到底被他们说服了。她走到书架边,打开一个暗格,取出那本黑皮线装书来,递给了小鲜道人。 雷阳和瑶雪也忙凑过去看。 小鲜道人试着念了几个法咒,都没能打开那本书。 还是瑶雪有经验,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那书的封面上。 血迹瞬间被纸张吸收,几秒过后,竟再看不出一丝痕迹。 小鲜道人再次翻动书页,轻而易举就把那书打开了。 第70章 光的反射原理 封魔书内写得全都是天机文。 这种文字产生于上古时代。那时流通的文字与如今的简体字本就有很大的差异,加上当时的玄师为防普通人看懂,在这文字上又施加了各种繁复的变形。现代的人如果不懂这其中的原理,看这天机文与外星文字也没什么差别。 向清文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在他们打开书时,就表示帮不上忙,出门去给他们弄早饭了。 小鲜道人十二岁上就流落江湖,总算天资聪颖,靠着自学,如今勉强不是文盲。让他看天机文,着实是强人所难。 瑶雪见他沉默,便将希望的目光转向雷阳。 雷阳果断表示:“别看我!我也看不懂。” 瑶雪质疑道:“你不是玄师吗?据说还是有家学渊源的那种?” “我们家的家学里可没这个!”雷阳边说边拿出手机开始拍照,“这是关临风的家学,我让他给看一眼。” 他把照片发过去,立刻就收到了回复。他看了一眼,没好气地又发了一条语音过去:“吃什么吃?我也没吃早饭呢!你赶紧先给哥看看!” 这一次,关临风没有马上回复,应该是去研究图片内容了。 “照片一张张看,是不是比较慢。”瑶雪等得焦急,“这么看来,还是关临风比较厉害。他人在这里就好了。” 这话雷阳就不爱听了。他叫道:“这叫各有所长好不好?我和关临风正面打起来的话,他打不过我的!” 瑶雪并不理解男人这种争强好胜的心理,在心里默默吐槽:这不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嘛?他在骄傲个啥? 小鲜道人倒是个识货的,问雷阳:“你修习的玄术,是“人屠”一系的吧?据说这一路的玄术传自战国时的朱亥,力大刚猛,原是玄师近身搏斗术中的第一。你的身体力量和格斗技巧算是很不错了,但玄气运用还是粗糙了些,如果能在玄气修炼上再下点功夫,能力会有很大提高。” 雷阳意外得到这高人的指点,当即虚心受教,本想再多请教几句,却又被瑶雪带跑了话题。 瑶雪在学校学过《信陵君窃符救赵》,知道朱亥这个人。她惊奇道:“这个朱亥,不是个屠夫吗?他竟然还是个古代玄师?” 小鲜道人笑道:“寻常人有几个会在袖子里藏一把四十斤的大铁锥?” “也是!”瑶雪突然脑洞大开,问雷阳:“那你考虑过去菜市场卖肉吗?” “这都哪跟哪儿啊!”雷阳叫了起来,“我修‘人屠’,就要去卖肉……不是,卖猪肉吗?我们沿袭的是玄术,又不是人设!何况,‘某一系的玄术来自某个历史人物’这种说法,很多也只是传说罢了。”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雷阳终于收到了关临风的回复。 他飞快地浏览了一下,失望地说:“临风说,这里面真的都是普通的道教经文,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看来,关键不在这文字的意思里。”小鲜道人总结道。 这个推理无懈可击,但问题在于,三人研究了好一会,仍然找不到关键在哪里。 纸张是普通材料。书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三人仔细检查过,没有任何可疑记号。小鲜道人甚至把封面撕开了一个小小的角,也并没发现夹层。 雷阳无奈地把书扔回桌上,说:“法宝果然是法宝!我等凡人实在无法窥探出它的作用原理。” 小鲜道人也放弃了封魔书,重新拿起他能够操作的法印,边比划边说:“大不了就硬拼。到时你们照顾好庙中弟子,我去放手一搏。” “不行吧?”瑶雪不合时宜地说着大实话,“您要是搏得过,昨晚就会出手的。” 小鲜道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瞪她一眼,怒道:“那你给想个办法。” 瑶雪自然也想不出。 雷阳却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他尝试性地对着那封魔之书施了一个驱魔术,仔细追踪着这术法的玄气场。 驱魔术在触碰到书的一刹那,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被吸入了书中一般。 雷阳甚至感觉那书页上有几个字,也跟着微微抖了抖,不知道是不是被封在书里的魔,也感受到了那被吸进来的驱魔术。 “这书能吸收法术?”小鲜道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来。 雷阳点点头,说出自己的分析:“玄术说到底是玄气所化,这书能吸收‘术’,想来也能吸收‘气’。魔是天地间灵气聚集而生,其实和‘气’类似。我猜想,魔没有肉体的保护,‘本体’和‘法术’都是‘气’,应当没法完全分开。如果用这本书去吸明魔的法术,说不定可以将他的本体一起吸进来。至少,多吸一些他的法术,对他的本体也是一种消耗。” 小鲜道人思索了片刻,也同意道:“这倒是个可以试试的办法。但我担心,明魔被吸进过书里一次,对这封魔书肯定十分警惕。这次咱们恐怕很难再有机会用这书去吸他的法术了。” “用镜子呀!”瑶雪提议道,“他的法术不是类似光的那种东西嘛,还可以像光一样反射!咱们弄些镜子,不让明魔看见封魔书,想办法把那光反射到书上,不就可以了?” 雷阳和小鲜道人都用既震惊又夸赞的目光看着她。 三人讨论了片刻,越来越觉得这个办法靠谱。 正好这时,向清文端着粥和馒头走了进来,立刻就被小鲜道人分配了新任务:去各个坤道的房间收集镜子。 小鲜道人则带着雷阳和瑶雪来到庭院里,实地勘测战斗地形。 三人中,属瑶雪物理知识最丰富。她义不容辞地找出一张白纸,开始写写画画,计算各面镜子的反射角度。雷阳和小鲜道人帮她实地试验。 如此忙碌到晌午,三人才完成了规划,包括从何处诱敌、在何处设镜子、将封魔书放置在何处等等。 吃过午饭,稍事休息,三人又带着几个来帮忙的坤道,一起按图纸将镜子布置在庭院中。 太阳刚开始西沉,小鲜道人便把庙中坤道都赶回了各自房间,并叮嘱她们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瑶雪本想跟着凑热闹,却被雷阳毫不留情地交到向清文手中,不得不随着母亲大人回屋去了。 第71章 功败垂成 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来。 雷阳和小鲜道人打了个招呼,将右臂上的铁链解下握在手中,走出了房间。 他尚未走到庭院中央,就看到空中闪过一点紫芒,立刻跃开两步,躲过了那紫光的第一击。 他一秒都没敢在原地停留,飞快地沿着石板路向庭院另一侧跑去。 接二连三的紫光如同星陨,追着他击落在地上。 石板路的两侧已经放置了许多面镜子。 数道光点照在镜面上,沿着精心计算过的角度,反射到斜挂在四周屋檐下的四面镜子中,再经过一次反射,最终都聚集在庭院正中凉亭里的那面大镜子上。 小鲜道人此时正倒吊在那凉亭内的横梁上,拿着那封魔之书,将亭中大镜子里反射出的紫光收入书中。 雷阳在庭院里跑了两个来回后,明魔终于察觉到了异常。它不再用光点追击雷阳,而是射下数道粗壮的光柱,驱赶着雷阳,渐渐将他围在光柱组成的栅栏中。 当雷阳终于被围得无路可逃时,明魔终于射出最后一道致命的紫光。 雷阳反手从背包中抽出一把油纸伞,在头顶撑开,挡住了这一击。 围拢在他身周的光柱,很大一部分都照射在地面的镜子上。 雷阳暗暗高兴,心说这下可是吸收掉了明魔不少气力,如果能持续下去,他们这封魔计划很快就成了。 因此,他并不打算退回屋中,而是停在原地,用伞遮住身体,引诱明魔继续朝这个位置发射光线。 可意外出现在了他们没想到的环节。 凉亭中的小鲜道人突然喊道:“糟糕!这镜子要坏了!” 雷阳赶紧回头看。 凉亭中那面最大的镜子中央,果然出现了一道锯齿状的裂痕。沿着那裂痕,还有新的裂纹正在不断滋生。 这面镜子正对着封魔之书,汇集了四面八方所有的法术光线,此时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开始破裂了。 关键时刻,一直在门缝里观望的瑶雪冲了出来。向清文在她身后大喊,她只当没听见。 她手中举着伞,怀里抱着一面备用镜子,直接冲进凉亭,及时在原先那大镜子彻底粉碎前,将新的镜子补到了它的位置。 小鲜道人伸手将她拽到了横梁上,让她也藏在了凉亭顶下。 雷阳松了一口气,继续在庭院中跑动引诱明魔攻击。 这样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明魔终于开始疲惫了。它虽然仍在不屈不挠地向雷阳发射紫光,但射出光线的速度和数量都大不如前。 小鲜道人看准时机,从梁上跃下,左手持那封魔书,右手拿一把桃木剑,奔到庭院中。 他脚下走着罡布,一边对着那紫光舞动桃木剑,一边念着:“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随着他作法,追击雷阳的紫光突然消失了。 雷阳感到,一股极强烈的属于魔物的玄气场从半空中压下,上上下下反复了几次,最终还是向着小鲜道人聚拢过去。 小鲜道人手中的桃木剑有规律地挥舞,似乎在引导着什么。当那玄气场终于靠近到他身边时,他飞快地举起封魔书,随即像是被一股大力推动,向后趔趄了两步,最终弓步稳住身形,双手持住那封魔书举在空中。 不多时,那股强大的玄气场便消失了。 小鲜道人合上封魔书,从兜里掏出另一样法宝辟邪印,用力盖在书的封面上。 书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挣扎了两下,但没能挣开,渐渐便没了动静。 雷阳凑到他身边,问:“这是成功了?” “眼下,我们只是成功把它吸进了书里。但我并不知道封印此书的方法,只能试着用辟邪印将它困在其中。”小鲜道人的表情仍然十分凝重。 雷阳比较乐观,分析道:“这辟邪印印在院墙上就能阻止明魔离开娘娘庙,印在书上,想必也能阻止它逃出书了。” “希望如此。”小鲜道人把书放在凉亭里的石桌上,双手持着法印压在书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迟迟不敢松手。 “我想下来……”细弱的声音从横梁上传来。 雷阳抬头一看,发现瑶雪仍坐在横梁上。原来,她刚才被小鲜道人拉到梁上躲避明魔,这时自己爬下不来了。 女孩子,尤其是这种有点傻气,还总热心帮忙打怪的女孩子,真是挺麻烦的。 雷阳摇摇头,走到那横梁下方站定,指挥瑶雪:“你转个身,双手抓住那个横梁……一定抓住了!然后你身体向下,用脚踩住我的肩。” 瑶雪笨手笨脚地照做,双手像吊单杠一般吊在那横梁上,然后双脚找到雷阳的肩膀踩住。好在她身形纤细,体重倒不算重。 雷阳抓住她的脚踝,说:“你踩稳了,松开手。我慢慢蹲下,你自己跳下来。” 两人上演完这一套杂技般的动作后,向清文已经冲到了凉亭中。这位虎妈少不得又狠狠数落了瑶雪一顿。 瑶雪也不反驳,只是低头听着,仍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表情。 雷阳虽然刚才还在吐槽她麻烦,这时倒颇为仗义地她求情:“阿姨,您消消气吧。瑶雪乱跑出来虽然不对,但刚才真是帮了大忙的。” 他毕竟是外人,又在封印明魔的行动中立了大功,向清文不得不给他几分面子。于是,她又放了两句“你再敢这样我就把你关在庙里一辈子不让你出门”之类的狠话,给这次的训斥作了个结尾,就放过了女儿。 眼下,战斗结束,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向清文叫了几个能干的坤道过来,开始打扫战场,以便明日照常开门迎接香客。 小鲜道人和雷阳则继续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那本封魔之书。 又过了一个小时,那封魔书中仍然没有一丝动静。 “我现在放手,应该没事了吧?”小鲜道人语气犹豫,像是在问雷阳,又像在自言自语。 “没动静了,感觉是成功把它封住了吧?”雷阳也没什么自信。 小鲜道人总不能一辈子手持辟邪印按在书上。他一咬牙,试着慢慢松开一只手,观望了片刻,又松开另一只。 封魔书仍是一片平静。围观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就在众人刚放下心来的那一瞬间,压在封魔书上的法印突然翻倒,骨碌碌滚落到地上,摔碎成了几块。 书页刷刷地自行翻动,翻到某一页时突然停下。然后,“明”“魔”两个大字从书中飞了出来。 第72章 封魔 小鲜道人反应极快,看见那“明”“魔”二字从封魔书中飞出,立刻抽出桃木剑向那两个字刺去。 那两个字在半空打了一个旋儿,躲开桃木剑,像蝴蝶一样翩然飞向旁边两个扫地的坤道。 雷阳发出一个驱魔术击中“明”字,甩出铁链又将“魔”字打落。 那两个坤道丢下扫帚,慌忙向屋里逃去。 “漂亮!” 小鲜道人夸了雷阳一句,手腕一抖,掷出桃木剑,将那“魔”字钉在了地上。 “魔”字被扎了个对穿,挣扎了两下,渐渐不动了,变成了一片普通的纸屑。 “明”字趁这个时间,重新飞到空中。只见那块纸片抖了几抖,随即软软地落下。跟着,半空中紫光一闪,却是那明魔逃回了空中! 小鲜道人上前两步,拔回桃木剑,用剑尖挑起地上的两张纸片,夹回封魔书里。 在这同时,明魔已经放出数道紫色的光线。 雷阳用最快的动作撑开了伞,却也只来得及挡住自己和小鲜道人。 其他没来得及跑进屋的坤道,被那紫光射中,在原地呆滞了片刻,转身向他们冲过来, 雷阳和小鲜道人瞬间被动起来。 这些坤道都是娘娘庙的弟子,他们不能真的伤了她们,出手时自然束手束脚、施展不开。明魔还在半空不停地发出光线攻击。雷阳和小鲜道人只能一手撑伞,一手和那些坤道搏斗,竟然被缠得脱不了身。 自打明魔重新回到空中后,瑶雪就机警地躲在了凉亭的角落里。 她相信,以雷阳和小鲜道人的身手,制服那几位师叔、师姐,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最关键的是,辟邪印被摔碎了。就算他们能再次制服那明魔,要怎样才能封印它呢? 瑶雪决定去检查一下辟邪印,看看有没有办法将它重新拼起来。 她不敢起身,撑着伞,用手肘和膝盖在地上爬行,慢慢地向着那法印摔落的地方挪过去。 庭院里战局正酣,就连空中的明魔,也没有注意到藏在凉亭里的她。 地上,半尺见方的青玉法印已经裂成了五块,周围还散落着一些小的碎片。 瑶雪一一捡起那五块大的碎片,试着把它们拼凑起来。她突然发现,最大的那块碎片明显比其他几块要重上许多! 她将那块碎片翻过来,看见那碎片内部镶嵌着一块黑色的石板。 瑶雪只觉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那石板触手温凉,色泽乌黑,正面鼓出五道石棱,四短一长,组成“?”图案,简单的图形之中,仿佛蕴藏着无穷天地、万千气象……这不正是他们在寻找的伏羲八卦石板吗? 她伸手将那石板取出,突然感觉一股热流涌入身体,还在恍惚间,就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四周发散出去,也分不清那力量到底是她发出的,还是那石板发出的。 那力量似乎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在整个娘娘庙上空拉开,将明魔的攻击全部阻挡在外。 这屏障只维持了短短几秒,但已经足够小鲜道人和雷阳制服那群被操控的坤道了。 屏障散开时,小鲜道人已经重新舞起桃木剑,念着金光神咒,将已是强弩之末的明魔从空中拽了下来。 雷阳和他配合默契,铁链一放一收间,已将凉亭中的封魔书拿到手中,正好打开来,将那明魔收了进去。 仓促间,瑶雪尚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得到了那艮卦石板的力量。但直觉指引着她跑过来,将那石板压在了封魔之书上。 明魔在书中不断挣扎。 它每挣扎一下,瑶雪便感到手中的石板释放出一股力量,将它压制回去。 过了不知多久,书中传来一声凄惨的哀嚎。在这之后,明魔再没了动静。 但三人一朝被蛇咬,此时竟不敢松开那石板。 他们面面相觑了片刻。最后,小鲜道人谨慎地提出:“换我压着?” 瑶雪想着他本领高过自己,便点了点头,和他换了位置。 可自打小鲜道人接手后,那石板发出的玄气场便消失了。 雷阳静心感受了片刻,才叹道:“道长,您不用按着了。明魔应该已经被封住了。这石板是上古神物,辟邪印有这么了不起的神通,只怕也全是依靠这石板的力量。刚才瑶雪第一个把石板从法印中取出来,这艮卦石板的力量,应该已经进入她身体了。所以,现在这石板在您手中,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您按着或不按着,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小鲜道人依言松开手,果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他捡起那封魔之书,尝试着翻动一下,发现那书又翻不开了。 他不解道:“这又是什么道理?我师门的这些法宝,还真是让人不解。” 雷阳分析道:“封魔之书这次应当是被那石板的力量封住的,和之前您拿辟邪印盖在书上是一个道理。当时艮卦石板是通过法印发挥作用,毕竟隔了一层,效果有限。而现在,石板通过主人直接发力,立刻就把那书封起来了。” 小鲜道人似懂非懂,但总归解决了明魔,结果是好的。他将封魔之书收入口袋,招呼坤道们来收拾一片狼藉的庭院。 明魔一除,被他迷惑的一众坤道也清醒过来。有些胆小的回忆起刚才的经过,不由嘤嘤哭泣。其他人又赶紧安慰她们。庭院中顿时叽叽喳喳乱成一团。 雷阳和小鲜道人均是一阵头痛,对视了一眼,默默躲回白三毓的房间。 雷阳简单向小鲜道人解释了伏羲石板的来历,以及他们受李锡祥之托寻找石板的事情。 小鲜道人一心向道,对这些俗事原本不甚上心。虽说四界分隔是关系到所有人类的大事,但他听说已经有了李锡祥这样的成名玄师出手,便也不打算再多过问。 余下的时间里,小鲜道人一直坐在师姐床旁,向昏迷中的白三毓讲述刚才的经过,让她放心养病。他话语之中满是孺慕之情,若是向清文、孙道长等人在场,只怕要感动的当场落泪。 但偏偏同在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是没心没肺的代表。 瑶雪刚得了艮卦石板的力量,兴奋不已,已经开始回忆李锡祥教的阴阳两生术,尝试着跟体内新得的力量互动。 雷阳则是懒洋洋地倚在椅子上,拿出手机翻看。他打开关临风发来的那条信息,惊得立刻坐直了身子,骂了句:“靠!” “骂人不好。”瑶雪友情提示。 雷阳顾不上搭理她,反复将那条短信看了三遍,才沉着脸站起来,说:“我去眯一会儿。明天一早我要下山回风夜城。” 第73章 婚礼惊变 雷阳拿着大红色的请柬,站在海蒂酒店宴会厅门口。 巨大的易拉宝立在宴会厅门前,上面印着孙海洋和谷悦相依微笑的照片。易拉宝上方,酒店的大水晶灯流光四溢,一时晃的雷阳有些头晕目眩。 瑶雪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他才意识到那个穿浅紫色礼服的伴娘正在跟他打招呼。他赶紧将准备好的那个红包递过去,然后在宾客登记本上签了字。 瑶雪看见那红包的厚度,不由咋了咋舌。这么大的红包,怕是把他一年挣的赏金都搭出去了吧? 她八卦之心顿起,轻声问:“这个新娘……就是那个铅笔盒姐姐?” “哪儿这么多问题?”雷阳瞪她一眼,“今天这婚礼可能有东西捣乱,所以我来看看。让你老实待在道观念经,你非要跟着我来。待会要真有什么危险,你可别指望我会保护你!” “切,我现在有了艮卦石板的力量,也能用法术了,才不需要你保护。”瑶雪开开心心地抢在他前面走进会场。 雷阳为了不被谷悦发现,特意挑了仪式开始后才入场。 两人刚在角落里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婚礼司仪已经操着浑厚的嗓音,开始介绍两位新人的恋爱经过了。 巨大的led屏幕上,谷悦和孙海洋的照片一张张闪过,司仪在一旁配以幽默的讲解:大学的社团节,戴着猫耳朵的谷悦和脸上涂满灰的孙海洋一起排练话剧节目,被小学妹拍进了活动花絮;明亮的图书馆里,孙海洋出神地盯着另一张桌子上认真看书的谷悦,被室友偷拍还发到宿舍的聊天群里嘲笑;风大附属医院的办公室,谷悦在加班,孙海洋冒雨送来了爱心晚餐和玫瑰花,被起哄的护士拍下来发了朋友圈…… 雷阳的手轻轻在桌下攥成了拳头。 前尘往事,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他不是那么看不开的人。但此时此地,触目皆是她当年青春明媚的身影,记忆纷至沓来,和眼前这一张张照片混在了一起。 樱花飘落的季节,老城区的咖啡馆里,谷悦和他坐在临街的桌旁,有说不完的话;无数个夜晚熄灯之前,风大的女生宿舍楼下,谷悦和他挥手告辞,一步三回头地走上楼梯;美食街上、电影院中、游乐场里,谷悦和他牵着手、挽着肩,说说笑笑地偎依在一起,仿佛今生今世都不会分开。 可是,后来呢? 两年过去了,回忆越来越淡,但这一刻,雷阳又感受到了和当年一样的心痛。 他不记得那是他和谷悦在一起后的第几次,他因为捉妖而突然失联,一个月后才带着一身伤出现。那时谷悦工作压力也很大,日日忙到心力交瘁,默默照顾他到痊愈后,决绝地提出了分手。 她哭着说,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想要的是安稳而平庸的一生。 这个原因,让雷阳甚至无法开口挽留。他是个玄师,他父母都是玄师,从他出生起,他的生活就注定与“安稳”“正常”无缘。 他和她,都是自我意识十分强烈的人,纵然相爱,也不会为了对方彻底放弃自己的世界。 婚礼仍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司仪已经请新人登场了。 谷悦穿一袭白色的鱼尾婚纱,曼妙的身材一览无余,脸上的妆虽浓了点,但眉梢眼角的喜色却衬得人比平日更艳丽了几分。 谷悦的父亲将爱女交到孙海洋手中,又絮絮叨叨地和新女婿嘱咐着什么。孙海洋都一一答应了。 老父亲走下台后,司仪念起了那段西方舶来的着名誓词:“…….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都将爱着对方、珍惜对方,直到永远……” 如果此时,他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站起来说“我反对这桩婚事”,会怎么样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雷阳却只能自嘲地笑笑。 他又有什么资格来反对呢?他对孙海洋自然谈不上好感,但内心却知道,孙海洋是个不错的男人,也的确是和谷悦最般配的丈夫。 台上的孙海洋一袭西装,意气风发,看着谷悦的眼神满满都是深情。 雷阳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声说:“请你一定真的做到,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都爱着她、珍惜她,直到永远。” 双方父母讲话、证婚人讲话以及新人倒香槟、切蛋糕的环节很快都进行完了。 瑶雪啃着一只螃蟹,看得开心,还低声问雷阳:“你不是说会有东西捣乱吗?怎么还没来?” “不来不是更好?你别唯恐天下不乱。”雷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骂关临风谎报军情,害得他巴巴跑来参加这场原本努力想躲避的婚礼。 瑶雪点点头,同意道:“这个蛋糕也很好吃,就算没有捣乱的家伙,今天也没白来。” 这一点雷阳倒是赞同的。他也端起蛋糕嚼了起来,心说随了那么大一个红包,够对的起悦姐了,但努力吃回点本也是必要的,毕竟这也是孙海洋的婚礼,总不能便宜了那小子。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灯光突然闪烁了几下,随即全部熄灭。 尖利的鬼啸声响彻大厅。那声音,似叹息、似哀嚎,似含冤千万年后爆发的一声怒吼。 宾客席上顿时嘈杂起来,但大家一时没搞清状况,还只是各自议论着。 舞台上,一道追光突然亮起。 众目睽睽之下,孙海洋举起切蛋糕的尖刀,狠狠捅进了谷悦的腹部。 谷悦一声惨叫,奋力挣扎,肚子上的切口却越来越大,内脏纷纷从体内掉出,流了一地。 孙海洋脸色狰狞,如同地狱中的恶鬼,伸手揪住谷悦的一截肠子,用肠子当做绳索,勒住了谷悦的脖子。 鲜血溅了谷悦一脸。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是睁着美丽的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盯着孙海洋,流下两行绝望的眼泪。 雷阳目眦欲裂,右手在左臂上一扣,取下铁链,向舞台上冲去。 宾客们想救人的、想逃跑的四处乱窜,现场一片混乱。 雷阳挤了几次,也没能冲过人群,索性纵身一跃,打算跳上桌子从人群上方通过。 但他才跃了一半,就被身旁的瑶雪拉了下来。 第74章 深藏功与名 “你在干嘛?”瑶雪拉住了不顾一切往舞台上冲的雷阳,“不就是停电了嘛,大家为什么这么惊慌?” 雷阳一挥手将她甩开,仍是跳上了桌子。 瑶雪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家伙说有人要来婚礼捣乱,难道他说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他是不希望铅笔盒姐姐嫁给别人吧? 但她看看周围乱成一团的人群,又觉得这事古怪。她这才意识到,这些人可能是全都“中邪”了。 瑶雪立刻判断出,她当前第一要务是阻拦雷阳。一来雷阳处理这种问题经验比较丰富,二来雷阳是跟她一块来的,不能让他翻桌子砸舞台,她丢不起这个人。 她终于有机会在实战场合用一下艮卦石板的力量,还有点小兴奋。她运起阴阳两生术,瞄准雷阳脚下,堆出了一个小小的土包。 此时雷阳已经跨过了两张桌子,被这突然多出的“山头”一绊,顿时失去平衡,栽在了地上。 他也不知道,他是被这一下摔醒了,还是那艮卦石板做出的小山包有什么特别。总之,他爬起来时,看到的情景就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大多数宾客们仍是乱作一团,满厅游走,但其中还有一些人,在冷静地劝阻着其他人。 舞台上,谷悦好好地立在那里,在黑暗中和司仪一起高声安抚大家。司仪一直在解释,这是普通停电,酒店有备用发电机,很快就会处理好。孙海洋已经跑到台下,正和酒店的工作人员交涉着。 雷阳不由疑惑了。刚才他看见的都是幻觉吗?那些惊慌的宾客,也都出现了幻觉?是什么鬼怪,同时让这么多人产生幻觉,却没有散发出一丝妖或者鬼的气息? 他催动玄气,静心感受。 玄气在体内流转时,玄师耳聪目明,五识甚至第六感都远比平时灵敏。 雷阳仍没有察觉到鬼怪的气息,却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他的后背。他猛然回身,正看见一个小个子的男人匆匆低了头,向宴会厅外跑去。 他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最后在楼梯间堵住了那个男人。 那男人的身手极其平庸,脸上挨了雷阳一拳,便惨叫着抱头倒在地上,嘴里还不停喊着:“别打!别打!饶命!” “居然打都没打就投降,太没诚意了。”瑶雪也追了过来,看到这一幕,颇有些失望。 宴会厅的灯光又亮了起来。舞台的麦克风也恢复了正常。只听到那应变力极强的司仪正奋力圆着场:“请各位尊贵的来宾回到座位上,婚礼继续。刚才出现了一点小意外,大概是老天爷看两位新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也想早点让他们入洞房,提前就给咱们熄灯了……” 雷阳一把揪起那小个子男人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闭嘴!再叫就打死你!” 他拖着那人往楼梯下走去,一直来到酒店外,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才将那男人一脚踹倒,继续审问。 瑶雪在一旁的花坛沿上坐下,兴致勃勃地听着。 这次的意外,的确不是妖魔鬼怪作祟。 小个子男人原是个无业游民,靠小偷小摸为生。几年前,他从一个落魄玄师处学到了一个施展幻术的法门,从此走上了坑蒙拐骗的道路。 刚才婚礼上的幻术就是他的杰作。这幻术的核心技术,一是特制的致幻药,二在是那玄师送他的一个封有厉鬼的铁盒子。今天,他提前潜入蛋糕店,将制幻药物加入了婚礼蛋糕中,然后混进婚宴现场,在大家吃下蛋糕后,切断大厅电源,放出盒中鬼,用鬼啸触发了众人幻觉。 雷阳心中暗叫侥幸。这次幸好有瑶雪这个对幻术免疫的家伙跟着,及时叫醒了他,他才能捉住罪魁祸首,破了这个集体幻术。若非如此,这么多精神错乱的宾客,还不知道会在谷悦的婚礼上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他越想越气,又狠狠踢了那男人几脚,询问他为什么要来婚礼上捣乱。 那男人一边求饶,一边招认道:“我之前常用这幻术让人以为自己生了怪病,再假扮神医给他‘看好病’,骗人钱财。有一次,中幻术的人去风大附属医院看病,我追到医院门口继续行骗,被谷医生撞见,狠狠训斥了我一顿,还叫保安把我赶了出去。我一直怀恨在心,所以想要报复她。” 雷阳不由冷笑,挥出铁链,狠狠抽在那男人身上,说:“你当我是第一天出来混吗?就你这种怂人,借你一百个胆,你也不敢搞这么大动作报复悦姐。到底是谁指使你来捣乱的?” 那男人身上被铁链抽中,顿时皮开肉绽、鲜血迸流。 他鬼哭狼嚎道:“别打!别打!我说!是风大附属医院马路对面长青花圈寿衣店的老板刘飒!是他给我钱,让我今天来捣乱的!” 雷阳从他怀中搜出药粉和封有厉鬼的铁盒子,毫不客气地装进自己兜里,多一眼都懒得看他,招呼了瑶雪,扬长而去。 瑶雪像小尾巴一般追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地跟他讨着那战利品:“那药粉也给我研究研究呗!居然一点味道都没有,我都没闻出来,怎么做到的……” 同一时间,海底酒店宴会厅内的婚礼已经要进入新人敬酒的环节了。 谷悦刚换好红色敬酒服,走到宴会厅门口,正看见维修工人从配电箱里掏出一截被切断的电线。她不由停下来,皱起了眉。 “人为的?会是谁干的?”孙海洋出门来接她,也看到这一幕。 “你当时听到那声鬼啸了吗?”谷悦说,“我在想,这会不会和医院的事有关?” “我也这么想。只是,如果是妖魔鬼怪作祟,为什么会突然停下呢?”孙海洋思考了片刻,不由庆幸道,“幸好我昨晚碰到临风,邀请了他今天来参加婚礼。刚才的事,是他暗中出手解决了吧?回头我得再请他吃顿饭。” 谷悦想想,也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点点头,准备回宴会厅敬酒。 她转身时,无意中瞥见了宾客签到本,心头却突然一跳。 关临风那手漂亮的柳体字,她是见过的。可此刻,大红的签到本上,“关临风”三个大字张牙舞爪,分明不是他本人的笔迹,反而更像是另外一个人飞扬跳脱的模样。 第75章 危险的邀约 晴宜站在长青花圈寿衣店门口,看了看天。 今日天气预报有雨,此时,黑云压城,雨将落未落,寒风一阵紧似一阵。这风雨欲来的情景,仿佛给她奏起了一曲“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背景音乐,让她心里忐忑起来。 早晨,她接到了刘飒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刘飒的声音依然和和气气,说晴宜昨日慌乱离开,忘了拿付过钱的苹果,让她今天再来“探望生病同学”时,顺便到他店里去一趟。 当时,关临风在一旁拼命给她比手势,让她不要答应。 她本想以“害怕昨天那个杀马特少年”为借口推辞了,但刘飒立刻表示已经教训了那个杀马特小弟,今天就让他给晴宜赔礼道歉。她推脱不过,无奈答应。 晴宜仍不愿相信刘飒是炼制鬼医的元凶,但因为关临风反复叮嘱,她也紧张起来。 这时,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店门走进去。 店里没有开灯,只有关二爷神像前的三支线香,发出一点微弱的红光。昏暗的光线下,周围玻璃展柜里各式的灵牌、骨灰盒、花圈依稀可见。 劣质香的气味缭绕在室内,似乎在努力掩盖另一种味道。但晴宜仍能闻出,那是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刘飒坐在收银台前,在账本上写写画画。杀马特少年一反常态,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两人听到开门声,同时抬起头。 “刘飒哥……” 晴宜刚打了个招呼,那杀马特少年已经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他脸上的淤伤似乎比昨日更多了。这时,他声嘶力竭地冲晴宜喊:“快跑!” 晴宜收到他的警告,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刘飒出手如电,已经向她脖子抓了过来。 一枚铁莲子破空而来,准确地击中了刘飒的手腕。 刘飒捂住伤处,一抬头,就看见关临风已经挡在晴宜身前。 “你先走。”关临风对晴宜说。 刘飒一声冷笑,伸手在收银台上按了一个键。 长青花圈寿衣店的大门“咯噔”一声被锁死。随后,玻璃门外的卷闸门也缓缓落了下来。 晴宜花容失色,惊呼道:“刘飒哥,你想干什么?” “是你们自找的!”刘飒说着,又在左侧玻璃柜的角落里一抠。 柜子的底板打开,十几个骨灰盒同时掉了出来。盒子摔在地上打开,一道道鬼影从盒中飞出,围住了屋内的四个人。 关临风左手护着晴宜,右手凌空写下一个“魄”字推出。 金光闪过,顿时打翻了三道鬼影。那三个小鬼在地上挣扎了片刻,很快化作一阵黑烟消失了。 关临风皱了皱眉,手下却不停,几招便将围攻他和晴宜的小鬼尽数打倒,顺手还帮那杀马特少年解了围。 这一来,只剩下刘飒这个始作俑者,还在被自己放出来的小鬼围攻。 小鬼们想要攻击他,但又惧怕他手中的一串佛珠,只敢龇着獠牙、伸着鬼爪在外围试探。 关临风掷出一枚铁莲子,将刘飒手中的佛珠打落。 小鬼们立刻一拥而上。 刘飒也是打架的好手,不至于坐以待毙。他一顿拳打脚踢,倒也将几个小鬼打飞出去。 被他打飞的小鬼在地上一滚,便又起身朝他扑过来。 几次之后,刘飒终究寡不敌众,被小鬼们扑倒在地,撕咬得浑身是血。 关临风毕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咬死,打过去一个“魄”字,将刘飒救了下来。 他叹道:“你屋里有血腥气。这饿鬼以脓、血为食,被这气味一激,必定要吃到血肉才能罢休。这些低级小鬼,在我眼里虽不堪一击,但我瞧你不是玄师,也不会驭鬼,你怎么敢这样放它们出来?” “要不是你多事,我又何必冒这种险?”刘飒恨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原本只是看你这店布置成招阴的格局,觉得奇怪,是你自己沉不住气跟踪我,我才认定你有问题。”关临风说,“我听说你以前混过江湖,就知道,晴宜昨天那点试探你的小伎俩,不可能骗得过你。你今天找借口把她叫来,是起了杀心吧?” “所以你才跟着过来了?”刘飒冷笑,“可你那对今天结婚的朋友要怎么办?你就不怕他们红事变白事么!” “我已经中过你一次调虎离山计,怎么可能再上一次当。”关临风平静地说,“婚礼另有人维护,他只会比我更尽心。我很想知道,你都不认识那对新人夫妇,是怎么在请柬上做手脚的?” “只有你有朋友吗?”刘飒倒也坦诚,“如你所说,我曾经也是在道上混的,这一片的三教九流我都熟。昨晚你们在那饭馆吃饭时,我买了支荧光棒,找了一个在那饭馆打工的小兄弟帮忙。他趁你们不注意时,用牙签沾了荧光液在请柬上写了那几行字。” 这和关临风猜测的差不多。 他点了点头,继续问:“你这么年轻,又是个不怕死的,想来,你炼那鬼医,不是为了给自己续命,而是为了给你父亲续命吧?” 刘飒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穿过房间,掏出钥匙打开了里屋的门,示意他们进来看看。 晴宜一进屋,便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那间屋子和她昨日在黑暗中看到的已经完全是两种感觉了。 屋子的四面墙壁上,订着一层层的木架。架上摆满了各种写着奇怪字符的牌位和木雕铜塑的妖魔。每个牌位、每个雕塑前,都亮着一盏香烛形状的红灯,将整个房间照成了血红的颜色。 屋角的一张木床上,躺着一个老人。 老人因为常年卧床,肢体已经萎缩,整个人枯瘦的如同一具干尸。他歪斜的面孔上本是一副呆滞的神情,此时听到人声,突然瞪大了眼睛,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关临风心情复杂,问:“这便是令尊?” “是啊,这是我父亲。”刘飒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我爸和我不一样。他一辈子老实本分,勤勤恳恳地开了个小店,处处与人为善,平生没做过亏心事。可惜,好人没好报,到最后,他竟沦落成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第76章 斗室交锋 刘飒也许是自信能把晴宜和关临风灭口,也许是心事压抑了太久需要找人诉说。这时,他在漆黑的斗室内,将往事一一道来: “我当年混蛋,气得我爸脑溢血住院。他在icu才住了一个礼拜,就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医生反复找我谈,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我爸没救了,让我放弃,免得人财两空。哼,这群混蛋,说得好像是为我着想一样,其实还不是看我们没钱了,就想赶我爸出院吗?” “我不同意,但也没钱交医药费。医院不敢直接让病人死,但是停了部分治疗,只留下维持生命的基本药物。镇静药物也被停了,我爸苏醒过来,坚决要求出院,甚至要自己拔掉身上的各种管路。我只得含泪答应给他办出院,心里却明白,这是要我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当口,我以前在道上认识的一个大哥找到了我。这个大哥懂些灵异的事,看我可怜,就教给了我一个方法,可以救我爸的命。” “这方法极残忍,要找一个怀孕7个月的孕妇,且这孕妇需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刻出生。我剖开那孕妇的肚子,取出她腹中胎儿,将那胎儿烧成骨灰。胎儿骨灰一半用来炼成秘药,趁孕妇断气前逼她吃下,一半留着,等她化作厉鬼后,用来操控她。这样,鬼医就炼成了。” “这鬼医本身,只能吸人精元,短暂延续我父亲的生命。只有我完成那个用人命铸成的倒五芒星法阵,才能彻底治好我父亲!” 关临风脸上逐渐现出愤怒的神色。 他毫不客气地说:“我不知道这方法是谁教给你的,但我从小就听我爷爷说过一个道理:玄术只能解除玄术造成的伤害,身体的疾病,如果医学无法治疗,玄术更无法治疗。所以,这个邪恶的阵法根本就不可能治好你父亲。你口口声声说,你做这些天怒人怨的事情是为了你父亲,可其实,你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就算是为了让我心安,那又怎样?”刘飒也激动起来,“凭什么我爸辛苦半生,当了一辈子好人,最后却因为没钱看病而死?我爸才五十多岁,凭什么因为没钱,就被那群黑心医生判了死刑?那医院里,每天有那么多病人看病,这些人的钱都是干净的吗?凭什么他们能活,而我爸就要死?就算这法阵是假的,我也要让他们陪我爸一起死!” 关临风冷笑道:“你恨这、恨那,就不恨你自己吗?我托人去打听过你父亲当年住院的情况。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次脑出血,就会要了你父亲的命?是因为他操劳过度,早就有多种慢性疾病。医生都说,你父亲五十多岁的人,身体却像是七十多岁的。所以他脑出血后,很快就引起了全身脏器功能的衰竭,救无可救。这才是医生建议你们放弃治疗的原因!这里面,当真就没有你的过错吗?如果你当初能走正途,分担些家里的负担,你父亲何至于积劳成疾?”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刘飒双目血红,竟有了几分癫狂之意,“你以为我喜欢黑道那种刀口舔血的生活吗?我从记事起就没了妈,我爸又是个开寿衣店的,从小就没有人愿意和我玩,上学时老师冷落我、同学欺负我,回家后我还要看我爸对着各路工商、环卫、收保护费的大爷点头哈腰。我自己再不狠、再不争,怎么在这世道上立足?” 晴宜也听不下去了:“难道你每一步行差踏错,都要怪别人吗?你觉得自己可怜,可那些被你吸尽生魂的病人,也是别人的父母、别人的孩子啊!他们又是多么无辜!” “这世上有谁不冤?上天对我不公,凭什么要对他们公平?你这样幸福的乖宝宝,永远也不会懂我的感受!”刘飒的眼中杀机暴起,“前天你点的那把火,坏了我大事。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打算杀了你,补上那天没凑够的人命!” 刘飒说着,伸手在北面墙壁的木架上一拉,露出假墙后的暗柜。 伴着一声低吼,那个头梳高髻、身披寿衣的鬼医跌跌闯闯地从暗柜中冲了出来。 刘飒对她下令:“杀了他们!” 关临风本就一直戒备,此时五枚附过驱鬼术的铁莲子脱手而出,分袭那鬼医的脸、胸、腹。 那鬼医扬起戾气缠绕的手臂,拨落了其中四枚。只有袭向她小腹的那枚铁莲子打中了她身体,使她后退了两步。 关临风抓住这个时机,双手结印,金色的梅花自他掌中飞出,撒向那鬼医。 梅花落在鬼医身上,却如雪花般融化,只在她身上留下浅浅的痕迹,几乎没有伤到她。 关临风暗道不好。前天晚上在医院里,他还能用这“梅魂”之术附在铁莲子上,织成金网困住她,最终断了她一臂。此时,这“梅魂”之术落在她身上,竟几乎没有效果!可见,刘飒为了对付他们,这两日又驱使那鬼医吸了不少精元。如今,这鬼医实力大增,他要对付起来,已经颇不容易了。 他一招落空,鬼医已经朝他扑了过来。 他不敢硬接鬼医布满戾气的鬼爪,发出三枚铁莲子挡了一挡,拧腰从她爪下闪了出去。 鬼医视力欠佳,身形也有些笨重。关临风仗着身法灵活,围着她不停变换方位。鬼医一次次发起猛攻,却一次次被他躲开,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晴宜看出了关临风的艰难处境。 他靠着身法和那鬼医缠斗,虽然对方一时伤不到他,但他也根本无暇结印施术发起进攻。长久下去,只要关临风有一个失误,就会被那鬼医爪上的戾气打伤。更要命的是,旁边还有一个刘飒,在专心寻找关临风的破绽,不时给那鬼医发出指令。 她一时情急,抄起一个灵牌,向着刘飒后脑打去。 刘飒听到风声袭来,转身一拳击碎了灵牌,飞起一脚将晴宜踢了出去。 晴宜重重地摔在墙边,一时浑身疼痛,几乎爬不起来。 杀马特少年进屋后便一直龟缩在角落。这时晴宜正好摔在他身旁,吓了他一跳。他本能地伸手想拉她一把,却被她摇头制止。 晴宜紧张地盯着屋内打斗的一人一鬼。关临风明显被她这一摔分了神,左臂已经被那鬼医抓出两道伤口。她不敢再分散关临风的注意力,伏在原地,焦急地想着其他帮忙的办法。 第77章 消失的骨灰 人在面对威胁时,思维总会比平时敏捷。 晴宜脑中突然闪过南亭镇水鬼用水箭攻击他们的画面,心说大家同样是“水系”玄术,水鬼能做到的,她说不定也能做到。 她施展阴阳两生术,在手心蓄了一抔水,全神贯注地将玄气聚在手心,试着把水搓成一支小箭的形状。第一次,她没搓几下,水就从指缝流尽了。第二次,水箭好不容易做成了,却被她发射偏了,打落了木架上的一个灵牌。到第三次时,她终于成功用水箭射中了鬼医的脸。 鬼医愤怒地低吼了一声,暂停了对关临风的攻击,用无神的双眼寻找着偷袭她的人。 关临风抓住这短暂的时机,将手中十余枚铁莲子尽数附上“梅魂”之术,向着那鬼医洒出,同时对晴宜喊道:“找她孩子的骨灰!” 铁莲子在空中结成金网,向着鬼医兜头罩下。 鬼医这是第二次被罩进这金网中。她这两日吸食了大量的精元,和上次被网住时相比,实力强大了许多。她的每一下挣扎,都仿佛要撑破那金网。 关临风集中全部精神,将玄气催动到极致,才能勉强压制住她。 刘飒看出便宜,趁着关临风全力维持金网,一个前回踢攻向他下盘。 关临风心中暗骂,提膝挡开他这一脚。眼见刘飒后招已至,他不得不分出一半精力来和刘飒近身搏斗。 好在,晴宜已经明白了关临风的意思,在屋内翻找起来。 这屋里的东西又多又杂。她逐一拿起那些雕塑和香炉,检查里面是否有骨灰样的东西,每排除一个,就毫不客气地扔在地上。 那杀马特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小声提醒:“你别把那东西引过来!” 晴宜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训斥道:“少废话!想不想活命?还不快过来一起找!” 杀马特少年纠结了片刻,还是选择加入了她的搜索行动。他的动作就十分低调,全程轻拿轻放,活像在古玩店鉴赏藏品,几乎把“鬼怪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的求生愿望写在了脸上。 但不管怎么说,两个人找总是比一个人找要快上许多。几分钟后,木架上的陈设已经让他们排除了一大半。 晴宜愈发焦急,口中不停念着:“骨灰到底在哪儿?快出来啊!” 杀马特少年十分烦躁,怒道:“你叫有个屁用!它能答应你吗?” 晴宜也正没好气,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闭嘴!赶紧找!说不定那家伙一会儿先杀你!” 另一边,关临风一人面对两个难缠的对手,已然落了下风。 刘飒抓住了关临风的右臂,将他整条胳膊牢牢锁在了背后。鬼医也已经挣破了金网,逼到关临风面前,挥舞着漆黑的右手去扼他咽喉。 关临风被刘飒缠住,无法向旁躲闪,只能抬起左臂,硬接了那鬼医一爪。 鬼医的双手上遍布戾气,一旦被她抓伤,就是物理和戾气的双重伤害。纵是强如关临风,挨了这一下,也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晴宜闻声抬头,看见这一幕,脑子还没转,手下已经抓起一个铜铸的雕塑,瞄准刘飒的脑袋丢了过去。 刘飒被雕塑砸得懵了一下,手一松。关临风立刻挣出了右臂,从他和鬼医的前后夹击中脱了身。 晴宜见刘飒再次扑向关临风,又从地上捡起一个小香炉丢了过去。 刘飒被她几次三番阻挠,终于恼怒起来。他丢下关临风,朝她走了过来。 在刘飒这种退役的街头混混面前,晴宜的打斗能力完全就是个笑话。她几乎没有抵抗就被刘飒掐住了脖子。 晴宜拼命用手抠住刘飒的手指,仍被他掐的几乎喘不上气。她本能地仰着身体住后退。突然,她觉得小腿处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跟着整个人都向后仰去。 她感觉到后背柔软的触感,又听到耳边惊恐的“呜呜”声,才明白自己是倒在了刘飒父亲躺着的那张床上。 刘飒恼她惊动自己的父亲,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提了起来,狠狠地打了她两记耳光。 晴宜几乎被他打懵,只觉得耳中一阵轰鸣,同时有温热的液体从她的鼻子和嘴角流了下来。 但她完全没有感到疼痛,因为她的脖子仍被刘飒紧紧攥着。她极度缺氧的大脑中,唯一的念头是“我喘不上气了我要死了”。 就在这时,那杀马特少年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刘飒的胳膊,强行把他的手从晴宜脖子上拽了下来。 刘飒挥手把他甩到一旁。他又扑上来抱住了刘飒的腰,带着哭腔喊道:“刘飒哥,不要再杀人了!” “你也找死?我成全你!” 刘飒脸色狰狞,一个后踢踹上了杀马特少年的小腹。 杀马特少年痛呼一声,却没有撒手,仍是死死地抱住刘飒的腰,将他拖到了地上。 可惜,杀马特少年虽然比晴宜有力气,却仍不是刘飒这种格斗高手的对手。几招之后,他也只有被刘飒按在地上揍的份儿了。 关临风那边的情形也不容乐观。 他身上已经带了伤,又被鬼医步步紧逼,只能勉强接招,根本无暇施术反击,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晴宜伏在床边,心中一片绝望。那杀马特少年虽救了她一时,但只怕,他们三人今天最终还是会死在这里。 床上的老人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 晴宜看向他,苦笑道:“恐怕您也没想到吧?我们三个人,加起来年纪还没您大,今日却要死在您前头了。” “呜!呜!呜!”那老人却好像能听懂晴宜的话,叫得更大声了。 晴宜疑惑道:“您是想说什么吗?可我听不懂。” “呜呜呜!” 老人奋力地抬起枯瘦的右臂,右手放到了右腮边,五指蜷起,虚握成拳。他脸上、脖子上的青筋都已暴起,虚汗涔涔而下,似乎做出这个动作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 晴宜意识到,这老人确实是在跟她交流。 可是,这个抬手握拳的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78章 龙翔于天 那老人见她发呆,急得“呜呜”叫个不听,奋力把举到腮边的右手前后晃动了两下,手腕微微弯曲。 晴宜“啊”地惊叫了一声。答案如雷电般闪现在她脑中。 她挣扎着从床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回外间的店铺里。 那个陶瓷的招财猫不倒翁,就安静地立在收银台上,雪白的右爪举在腮边,笑得眯起了双眼。 晴宜一把抄起招财猫,冲回里屋,瞄准鬼医扔了过去。 鬼医发疯般地跃起,双手接住了那招财猫不倒翁。她把那陶瓷制成的圆球紧紧抱在胸口,用漆黑的手抚摸着,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晴宜知道,自己猜对了。她走到床边,小声对那枯槁的老人说:“谢谢您。” 瓷器中有骨瓷,是英国人发明的。骨瓷烧制时会加入动物骨粉,做出的瓷器轻薄剔透,价值不菲。 这个招财猫不倒翁,也是骨瓷的,用的却是鬼医那胎死腹中的孩子的骨灰。 晴宜昨天找刘飒套话时,他就已经看穿她了,所以拿出这个骨瓷招财猫试探,想看看她对他炼鬼医的事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结果,晴宜看到那招财猫并无反应,也不肯拿走,刘飒便知道她并不清楚那胎儿的骨灰藏在哪。这也是他刚才没有阻止晴宜在屋里翻箱倒柜的原因,因为他确信,晴宜根本找不到。 可刘飒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他那卧床的老父。 刘飒看见眼前这一幕,几乎疯狂。他一脚将那杀马特少年踹远,又撞开关临风,扑上去想将那招财猫从鬼医手中抢回来。 那一瞬间,黑气从鬼医的双臂蔓延到了她的全身。她皮肤的每一道纹路中都有黑气渗出,像腐肉中钻出的蛆虫,让她原本就怪异的面孔更加狰狞恐怖。 她瞪着血红的双眼,抓住刘飒的胳膊,轻轻一捏,就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然后,在刘飒的惨叫中,她就这样一寸一寸地捏断他的四肢,最后捏扁了他的胸廓。 刘飒像一个破布袋似的软倒在地上。 晴宜想要逃,可又害怕自己一动会吸引鬼医的注意,只能原地缩成一团,在心里拼命祈祷,希望那鬼医只打算杀掉害她的人。 可惜,鬼医虽然拿到回骨灰,可以不再受人操控,但她杀过的人太多,早已被怨气吞噬了心智,成了一个真正的杀戮机器。 她解决了刘飒,便倏地转过头,朝着床这边走缓缓走来,不知道是盯上了晴宜,还是盯上了刘飒的父亲。 就在这时,巨大的气浪袭来,带着飞龙在天般的浩大声势,在鬼医身上炸开。 鬼医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残肢到处迸溅。 她手臂上的戾气哀嚎着离开她身体,在她身周乱窜,仿佛在寻找下一个主人,可很快就被漫天的金色梅花覆盖,化作黑烟消失了。 关临风脸色苍白,倚着墙休息了片刻,才缓过气来。 这鬼医比他预想的还要厉害几分,竟逼得他不得不使出了杀手锏“龙翔”。刚才那招龙翔过后,他体内玄气空虚,后续的一记“梅魂”差点没跟上,险些放走鬼医身上逸散出的戾气,他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 刘飒不是修行者。这么危险、几乎只存在于古籍中的鬼物,到底是谁教他弄出来的? 关临风确认过晴宜没事后,来到刘飒身边。 刘飒四肢皆废,肋骨也几乎全部折断。他不断吐出混有血肉的红色泡沫,似乎内脏都已经被断裂的骨头戳碎,眼见是活不成了。 他看见关临风在他身边蹲下,发出“嗯嗯”的声音,费力地用头顶示意着他父亲的方向。 关临风叹了口气,说:“你父亲,我可以想办法安排。但你要告诉我,教你炼鬼医的那位‘黑道大哥’是谁?” 刘飒畸形的胸廓剧烈地起伏着,似乎用尽最后的力气,含糊不清地吐出了三个字:“乌……开……开……” 然后,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就此断了气。 晴宜也走了过来,看着刘飒的尸体,心里害怕至极。她紧紧靠在关临风身边,犹豫地问:“要报警吗?” “当然。”关临风点点头。 刘飒虽然是被那鬼医所杀,但毕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他的死不属于玄师的业务范围,还是得警察处理。 关临风看见晴宜的脸色十分不好,赶紧把她扶到外间的店铺里坐下,接着掏出手机,发现没有信号,只能用店里的座机给黄警官打了一个电话。 他忙完这一切,才疲惫地倒在一张椅子上,看见那杀马特少年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还关怀了一句:“你也歇会儿吧,警察马上就到。” 杀马特少年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这时关临风发话,他又是一个激灵,赶紧听话地坐下。 他这个反应,倒把晴宜逗笑了。屋里的气氛也因此和缓了一些。 不到半个小时,黄警官就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他以前就和关临风合作处理过妖魔鬼怪相关的案件,彼此知根知底。和他同来的还有几个同事,见到现场也都是一派淡然,有条不紊地各自忙活起来,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处理类似的“灵异案件”。 这样一来,事情便顺利了许多。 黄警官详细询问了事情经过,关临风大多如实相告,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告诉黄警官“乌开开”这个名字。 黄警官的同事也分别询问了晴宜和杀马特少年。 如此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黄警官才把笔记本递到关临风面前,让他签了字,说:“老规矩,涉及妖魔鬼怪的案子,会收入专门的档案。归档的时候,还需要你这个经手的玄师来警局确认一次。到时我打电话给你。” “没问题。”关临风说,“还有一件事要拜托您费心。屋里那个老人刘忠,是死者的父亲,脑出血后瘫痪在床很多年了,并没有主动参与做恶。他今后的生活,可能需要有关部门帮助。” “我们会和福利机构联系,想办法协调安排的。”黄警官拍拍他肩,“别操心了。你脸色不好,这次费了不少劲吧?赶紧回去休息。” 关临风和他握了握手,便和晴宜一起离开了。黄警官派人把杀马特少年送回了家。 一周后,关临风收到黄警官发来的信息,说刘忠已经在养老院去世了。 这可怜的老人,原本两年前命数就该尽,这两年勉强靠鬼医的邪术维持不死,但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说话,忍受病痛折磨的同时,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儿子铸成大错,想必每日都过得十分煎熬。 刘飒为了尽孝,不愿让父亲死,但这样活着,和两年前就死去,到底哪样更好呢? 关临风和晴宜说起这事时,两人很是唏嘘了一阵。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79章 两根雪糕 说回晴宜和关临风击杀鬼医的那天。 两人告别了黄警官,走出长青花圈寿衣店时,已经是傍晚了。 下午那场雨已经停了。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叶的芬芳,人行道上偶尔有蜗牛和蚯蚓爬过,悠闲自得。雨过天晴,万物都是全新的气象。 关临风见晴宜一直闷闷不乐,不由问:“那个刘飒,是你很好的朋友吗?” “也不算很熟吧,但是自打认识以来,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很好的人,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些事情,还在我眼前送了命。” 晴宜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鬼怪杀人,而且死的还是她认识的人。虽说刘飒是自作孽不可活,但也使她受了很大的冲击。 她叹道:“我以前从没想过,苦难竟可以使人偏激到这个地步。” “未必都是苦难的原因。这当中也有他自己的选择,所以,他就要承担这个后果。”关临风见多了这类事情,不像她那么多愁善感,安慰道,“你若觉得难过,等他头七时,我陪你来给他烧点纸钱,希望他来世能好好做人吧。” 晴宜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论命运之坎坷,眼前这位比刘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之前只是觉得关临风性格好,内敛坚忍,宽和体贴,和她那些没长大的男同学完全不同。此时有了刘飒对比,她才发觉,关临风历经了这么多磨难,却没有变得愤世嫉俗,仍保持着这样温厚的品性,该有多可贵。 他这样好,应该得到更多的爱与幸福。 晴宜这样想着,悄悄在心里发了愿:命运欠他的温暖和快乐,就让我来补给他吧。 她偷眼去看关临风,却意外地发现他眉头微皱、脚步虚浮,似乎十分疲惫。 晴宜已经了解了关临风的性格,这家伙只要还能强撑,就不会说自己不舒服。因此,她主动提出:“我们在前面的椅子上休息一会吧?” 关临风刚才那招龙翔消耗极大,这时确实有些力不从心,感激地接受了她的提议。 晴宜抢先跑过去,掏出一张纸巾,把那椅子上的雨水仔细擦干。 她安顿关临风坐好,冲他眨眨眼,笑道:“你等我一下,我去趟前边便利店。” 关临风根本来不及说话,就见这小姑娘欢快地跑过去,不多时,又捧着两个大大的雪糕跑了回来,笑眯眯地递了一个给他。 她方才被刘飒打了两记耳光,此刻脸上带着伤,就这么跑进灯火通明的便利店,又回来坐到他旁边……不明真相的路人会不会以为是他打的? 关临风心虚地回头看了看。果然,有几个散步的老阿姨在朝他们这边指指点点,似乎在议论他这个“打女人的渣男”。 关临风无语地去看身边那位“受害者”。 晴宜倒是不在意旁人的眼光,自顾自地剥着雪糕的包装纸,一脸专注。 路灯柔和的光线下,她的皮肤看起来格外细腻柔嫩,脸颊上那几道高高肿起的红色指印便显得更加刺眼。 关临风觉得异常不舒服。他经历过许多战斗,见过许多比这可怕百倍的伤口,但这次的感觉却和以往都不一样,仿佛那几道指印也戳到了他心里。 他不由将手中的雪糕递了回去,柔声说:“脸上还疼吗?敷一敷吧。” 晴宜看了他一眼,接过雪糕,又把手里剥开包装的那一根递给他,说:“那你吃这根。” “你吃吧,边敷边吃。”关临风微笑着说。 晴宜嗔道:“有一根是给你买的嘛!这个蜜桃口味是新出的,很好吃的!你再不拿着,我直接喂你嘴里了啊!” 这一招对付脸皮薄的关临风屡试不爽。 他不敢再推让,乖乖接过雪糕,咬了一口。蜜桃的滋味在嘴里化开,像眼前这一刻甜蜜美好的时光。 夏日的晚风吹过,花坛里洁白的玉簪花传来淡淡的清香。他和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并肩坐在街边,吃着雪糕,说些琐碎的闲事。这种温馨快乐的感觉,让他有些不习惯,却又让他留恋。 晴宜注意到他的手在发抖,关心道:“你看起来有点不舒服,刚才受伤了吗?” “没事的。”关临风微笑道,“只是玄气消耗得有点多。” 晴宜好奇道:“你这种从小修行、对玄术收放自如的玄师,也会有耗力过度的时候吗?是不是因为你最后放了那个大招?” 关临风点点头,说:“是。这一招叫‘龙翔’,算是我压箱底的绝招了。寻常玄术都是‘以气行术’,而这一招是‘以术带气’。龙翔发动时必会调用施术者体内全部的玄气,以发挥最大的威力。因此,这一招杀伤力很强,但消耗也极高。施术者使用一次之后,总要休整两三个月,才能把损耗的玄气完全补回来。” “果然是大招,冷却时间居然要这么久!”晴宜说完就意识到关临风可能听不懂她这种电子游戏术语,又解释道,“这意思就是,两次使用这个招式需要间隔的时间很长。” 关临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晴宜又疑惑道:“我之前不会控制坎卦石板的力量,每次施术都会力竭晕倒。但我每次很快就能恢复,并不需要花两三个月这么久,这又是为什么呢?” “石板的力量毕竟是外力,虽然在你体内,能为你所用,但和你身体的连接没有那么强。玄师修炼所得的玄气,是以自身的先天元气为根基,过度损耗必会伤害身体,甚至可能因此丧命。”关临风说到这里,又叮嘱道,“但这也不是说,你就可以乱来。你有石板的力量做基础,又学会了阴阳两生术这种事半功倍的修炼法门,很快就会积累起自身的玄气。到那时,你自身的玄气和石板的力量融为一体,你再这样涸泽而渔,可就没那么容易恢复了。 “那你可得再教教我,施术的时候要怎么控制玄气消耗。”晴宜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既然可能伤身体,你以后也别用这龙翔了吧。” “我明白,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关临风宽慰她道,“刚才也是情况紧急,那鬼医已经陷入疯魔,要杀你和刘飒的父亲,普通玄术又对她无效,我实在没有其他能一招制敌的方法,才使出龙翔的。” 晴宜心中一动,暗想,这样算起来,他是为了她才用了这么凶险的招式啊。 第80章 幕后大佬 晴宜咽下最后一口雪糕后,才想好措辞,小心翼翼地说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刘飒临死前,说是个叫‘乌开开’的人教他炼出这可怕的鬼医的。你为什么没有告诉黄警官呢?” “我忘记说了。”关临风的语气很镇定,可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晴宜怎么可能被这个最不会说谎的人骗到。她连珠炮般地表达着自己的担忧:“你不会是打算自己去追查这个幕后元凶吧?他既然能指导刘飒弄出鬼医这么危险的东西,肯定还有许多其他害人的玩意儿。如果他知道你要追查他,会不会来对付你?那你会很危险吧?如果告诉黄警官,说不定……” “晴宜。”关临风有些无奈地打断了她,“不用担心我。这个乌开开,我认识。他就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流氓打手,完全不懂玄术。真正的幕后黑手并不是他。” 晴宜机敏地听出了他话中的玄机,问:“所以,你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对吗?” 关临风沉默了片刻,却架不住她一直用执着的目光盯着他。他叹了口气,投降道:“也罢,如今你也算半只脚踏进玄师界了。有些事,你多知道些也好,免得以后招惹麻烦。乌开开其实是为盖天豪做事的。” 晴宜心中一惊。这个答案,她万万没有想到。 盖天豪这个名字,在风夜城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他是承穹集团的董事长,是本市最有名的房地产大亨,不仅在商场风生水起,更是长袖善舞,和市里重要领导、各界名流、新闻媒体都维持着十分亲密的关系,是本市媒体中出镜率极高的人物。 另一方面,民间也有许多关于这位成功商人的神秘传说。相传他之所以能白手起家,只用二十年时间就把承穹集团发展成为本市第一大民营企业,是因为他精擅风水易术,投资前只要掐指一算,便能算出这次的项目能否成功,因此向来只赚不赔。甚至还有人说,他之所以能结交这么多上层社会的人物,也是因为他有这个预测吉凶的本事,可以替人算运势、破凶煞。 “难道,那些传说都是真的?”晴宜惊疑不已,“盖天豪真的懂风水易术?他也是个玄师?” “他是玄师没错,但是,算命破煞什么的,都是鬼扯。”关临风冷笑道,“他最擅长的,是自己做局,再自己破局,然后从中获利。举个例子,你知道咱们市里那座卧佛桥吗?” 晴宜作为风夜城本地人,卧佛桥的传说自然是知道的。 这卧佛桥是风夜城北的一座立交桥,据说当年建这座立交桥时大小事故不断,地面坍塌、工人失足摔死,甚至桥建到一半时还发生了一场大火,前后建了两年多,仍然没有完工,承接这个工程项目的新盛建筑公司因此被活生生地拖破了产。 当时为了修桥,城北大拆迁,百年的净衣寺都因此搬了家。民间便有传言说,这净衣寺下原本镇压了邪物,正是这邪物作祟,不想让这桥修起来。 后来,市里领导找到了盖天豪,由承穹集团接手了这个项目。相传盖天豪实地勘测后,找出了作祟的邪物,从佛门圣地海望山请来了一尊卧佛坐镇,又在施工时请高僧做法,这才使得工程平安完工。这座卧佛,至今仍立在桥头,官方说法是纪念净衣寺旧址,但老百姓都说,这是为了永远压制那地下的邪物,保证来往车辆平安。因此,城北立交桥也有了“卧佛桥”的别名。 晴宜将她知道的这些传说都说了。 “邪物?镇压?他盖天豪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了。”关临风摇摇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这件事,其实自始至终都是他在导演。他一直对这个大工程眼热,竞标失败后就指使手下一众玄师败类去工地捣乱,把新盛公司逼到破产,然后明正言顺地把工程抢了回来。他手中的很多项目、地皮还有其他资源,都是用这种手段抢来的。” “这也太缺德了吧!”晴宜觉得难以置信,“可是,这种把戏他玩一次两次还行,长年如此,那些官员、商人又不全是白痴,难道一直都看不出来吗?这种事多发生几次,对他们的政绩也有影响啊!他们为什么还这么纵容盖天豪?” “盖天豪是很多市里很多头面人物的‘御用玄师’。”关临风耐心地给她解释,“他时不时用这套自导自演的把戏,替那些大人物驱个邪、算个命,使他们都非常信任和依赖他。这里面有些人,很可能还做过些亏心事。盖天豪用驱邪的名义,从他们口中套出一两件见不得光的事并不难,然后,他就可以用这些事来威胁他们了。” 晴宜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被刷新了,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些信息。可随即,她心里又浮现出一个更现实的疑问。 “盖天豪能耐这么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结交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盯上刘飒这么个花圈寿衣店的小老板呢?” “只怕,他的目标并不是刘飒,而是风大附属医院。”关临风沉声说,“至于他的目的是什么,我想只有去问问院长闫纬均了。” 风大附属医院刚出了“假火警”的突发事件,这两天有许多对患者、对家属的沟通解释工作要做,还要向各个上级部门打许多报告,几乎所有行政科室都在加班。院长闫纬均也不例外。 关临风和晴宜来到闫纬均办公室的时候,他还在加班审批一份报告。 闫纬均已经从黄警官处了解了事情经过,很轻松地便接受了关临风说的话,只是听到他关于盖天豪的暗示后,才皱起了眉。 “我们医院这几年发展很快,正计划盖一座新的门诊大楼。盖新楼的项目暂时还没有确定承包给哪家公司。我们和承穹集团也有过接触,但都有专人对接,我本人和盖总并不认识。最近医院发生了这些奇怪的事情,我的朋友倒是帮忙咨询过盖总。盖总古道热肠,亲自给我回了一封信,还邀请我下周去参加承穹集团的二十周年庆典,并约我在庆典结束后的一个私人茶叙上详谈。” 闫纬均说着,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一个红色的信封,推到关临风面前。 第81章 奇怪的关临风 关临风看信的时候,闫纬均也在飞快地思考。 事情的复杂性超出了闫纬均的预期。 盖天豪这次做的有些过分了,弄出这么一个怪物来医院捣乱,如果事情闹大,他闫纬均这个院长的乌纱帽可能都有危险。但另一方面,他又很明白,盖天豪是他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的人物。 得罪不起便只能合作。况且,如果可能,他也愿意结交这么一个有钱有势的朋友。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玄师半路杀出,解决了那个鬼医,破坏了盖天豪的计划。而且,这还是在他闫纬均的许可下进行的。 盖天豪会把这视作他的答复吗?他得赶紧做些什么,让盖天豪认识到,他是愿意交他这个朋友的。 闫纬均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因此,在关临风拿着那封邀请函问他会不会去参加庆典时,他立刻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关临风似乎想说什么,但思索了片刻,又没有说。他只是笑笑,把邀请函放回桌面上,说:“那祝您好运!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先告辞了。” 他说完,拉起晴宜就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关临风这种欲言又止的态度,让闫纬均心里不安起来。 闫纬均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如果盖天豪根本不是想跟他交朋友呢? 他是个出色的学者、政客,但毕竟只是个普通人,面对妖魔鬼怪,终究是害怕的。他虽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和盖天豪结交,可现在毕竟已经得罪了对方,多少有些担心对方的报复。寻常的手段,他还有周旋的可能,但盖天豪如果又派出什么妖魔鬼怪,他却是应付不来的。 “请留步!”闫纬均及时喊住了关临风。 关临风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 闫纬均斟酌了片刻,才开口道:“妖魔鬼怪的事情,我是一窍不通的。这不,鬼医这件事,我被人算计了一年,都还蒙在鼓里。幸好你们发现问题,热心相助,才没有让更多无辜的病人受到伤害。” “在你们出手之前,我也为这事请教过盖总,见面时盖总如果问起来,我这个外行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讲这当中的经过。所以,如果你方便的话,我能不能请你下周跟我一起去赴盖总的邀约?” “一来你这个专业人士肯定讲得更清楚,二来,除掉鬼医是你的功劳,也不该让别人抢功嘛。” 晴宜偷偷撇了撇嘴。她心说,您老人家说得一套又一套,其实不就是想找个保镖嘛?可惜,关临风很不齿盖天豪的为人,只怕不愿去和这位大佬打交道呢。 出乎她意料的是,关临风竟然痛快地答应了:“谢谢您的邀请。那么下周,我跟您一起去承穹集团的庆典。” 晴宜吃惊地看向关临风,正看见他转身后的那个眼神,冷静、锋利,甚至有些决绝。 她突然意识到,关临风来找闫纬均,就是想利用他接近盖天豪。 当天晚上,晴宜一直睡得不踏实,梦中有时是将死的刘飒、有时是狰狞的鬼医。她几次惊醒,又迷迷糊糊睡去,半睡半醒之间,脑海里又浮上关临风那个锋利、决绝的眼神。 她猛地醒来,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 关临风答应陪闫纬均去参加承穹集团的庆典,一定有其他目的。他不肯对她露一点口风,更让她相信,他是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而且,这件事和盖天豪有关。 晴宜不知道关临风和盖天豪之间有什么积怨。但从她这两日听到的消息来看,这个盖天豪有钱有势、黑白两道都混得开,为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手下更有一票本事过硬的玄师替他卖命。关临风单枪匹马,又怎么可能是盖天豪的对手? 黑暗中,晴宜心烦意乱,辗转反侧。 最后,她拿起手机,把今天的事情写了一条短信,发送给了雷阳。 翌日清晨,晴宜是被隔壁传来的争执声吵醒的。 “……这事你就别管了,好吗?”关临风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少见的不耐烦。 “所以,你果然是打算混进承穹庆典下手是吗?”雷阳清越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关临风,你能不能冷静一点?我知道,前些日子在乔家村,你又受了刺激,想起当年的事,恰好这次盖天豪在风大附属医院捣鬼又撞在你手里,你就按捺不住了。但你听我一句,‘不周山’绝不是那么好闯的!” “好不好闯我还能不知道?”关临风语气坚决,“反正我早在盖天豪的黑名单上,平时更没机会接近‘不周山’。庆典那天,承穹那边人多事杂。我又有闫纬均掩护。这么难得的机会,我不可能放弃。” 晴宜不由皱起了眉。 雷阳口中的“不周山”,指的是承穹大厦,也就是承穹集团总部所在的大楼。这座大楼结构上窄下宽,像一座山峰,而承穹集团又是本市经济的重要支柱,因此老百姓私底下都把这座大厦比作神话中支起天空一角的天柱“不周山”。 关临风说他在盖天豪的黑名单上,所以,他的确是和盖天豪有过节吧?他去参加承穹庆典,果然是要以身犯险的。 屋外,雷阳的声调又提高了一些:“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失手被擒了呢?难道指望闾巷那些人去救你?” “难道我不去,他们反而会帮忙了?”关临风反问。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这事得从长计议。即便闾巷那些所谓的长辈靠不住,你至少可以和我,还有我爸妈,商量一下。”雷阳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咱们找个地方,一起坐下来谈谈吧?” “雷阳,你别这样!”关临风立刻说,“我不想再给涛叔、陆姨添麻烦了。如果你真当我是朋友,这事你就当做不知道,好吗?” “你要去玩命,我怎么可能装作不知道!好啊,反正我不会让你自己去的。你不让我跟我爸妈说,那就等咱们都死在盖天豪手里之后,我再给他们托梦报信吧!”雷阳好话说尽,仍劝不动关临风,已然激动起来。 第82章 你们俩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 “你小声点……”关临风试图阻止雷阳的咆哮,“我又不是去找盖天豪拼命,只是去他办公室取样东西罢了。承穹集团很重视这次二十周年庆典。到时,不仅盖天豪会全程待在庆典上,他手下那些玄师、保镖也都会在现场维持秩序,因此盖天豪办公室的安保就会变得薄弱。我只要想办法避过几个常规保安,就能进入他办公室了。” “你连计划都有了?”雷阳讽刺道,“盖天豪混到今天,你这个毛头小子都能想到的薄弱环节,他会想不到?他有那么多仇人,商业对手、闾巷的玄师……办公室这么重要的地方,他会没有其他安保措施吗?” 关临风却一意孤行:“人都不在,房间本身能有什么防御?无非是机关、玄术之类的,我小心些避开就是了。” 晴宜听得有些愕然。假如不是这两人的声音一个低沉、一个清越,决计不会搞混的话,她真会以为是自己把两人弄反了。现在居然是关临风在坚持冒险,而雷阳在努力劝阻?关临风这是怎么了?他跟盖天豪究竟有什么仇怨,能让他冲动到这种程度? 雷阳刚才说,关临风这么反常,是在乔家村受了刺激,想起了当年的事。她在乔家村时偷听了他二人的对话,知道这是指关临风爷爷五年前遇害的事情。难道这事和盖天豪有关系? 晴宜心里忽然说不清道不明的乱。 她知道爷爷的枉死是关临风解不开的心结,也记得他说过,会不惜一切代价替爷爷讨回公道。但假如仇人是盖天豪的话,她实在无法预想关临风会面对的危险。 她一咬牙,打开门走了出去。 “关临风,你他妈就算是想死,也要……”雷阳正指着关临风大发雷霆,忽然看到旁边房门打开,晴宜走了出来,顿时惊得忘了发火,“……我不是见鬼了吧?” “大清早又是死又是鬼的,能不能说点吉利的?”晴宜泰然自若地白了他一眼,和关临风打招呼道,“早!怎么没看见望月?” “望月去同学家玩了。桌上是他给你留的豆沙包。他走之前叮嘱了我好几次,让我提醒你吃,而且一定要说是他留的。”关临风微笑道,“这小子对我都没这么贴心,也不知道怎么就跟你这么好。” “我魅力大嘛。”晴宜忍着笑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雷阳,径直走进洗手间洗漱。 “她、她、她……”雷阳指着她的背影,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刚才不是跟你说了讲话小声点吗?”关临风提醒他。 “她不会昨晚就住在你这儿吧?而且我注意到,她刚才出来的那间屋子,似乎还是你的房间?”雷阳狐疑地盯着他,“我说,你们俩是不是发展得也太快了?” “想什么呢?那是我把房间让给她住的!”关临风瞪他一眼,把那天在晴宜家和姽婳大战的事说了一遍。 雷阳不由皱起眉头,说:“这事确实有些麻烦。姽婳神出鬼没,手段又厉害。她纠缠咱俩倒还好说。可如果这两个小姑娘也被她盯上,她们那点本领可不够自保的。” “是啊,瑶雪住在娘娘庙,有道门前辈保护,还要好些。我便想着让晴宜先在我这里躲一躲,然后咱们尽快想个办法,把姽婳解决了。”关临风说。 “这都可以慢慢商量,现在的问题是……”雷阳看了一眼门紧闭的洗手间,压低声音问,“你觉得刚才我们俩说的那些,她听到多少?” 话音才落,洗手间的门就“咣”的一声打开了。 晴宜走出来,回答道:“不好意思,某人声音太大,我基本都听到了。” 关临风对雷阳耸耸肩。 雷阳怒道:“嘿,你偷听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你声音那么大,我堵住耳朵它还在往里钻,我有什么办法?”晴宜无辜地眨了眨眼。 关临风忍不住笑起来。他低头掩饰了一下,却仍被雷阳看在眼里。 雷阳痛心疾首:“你还笑?你算完了关临风,这么快就被人家小姑娘攻陷了是不是?她偷听咱们说话,你打算怎么办?” 关临风无奈道:“我能拿她怎么办?她偷听是惯犯了。上次在乔家村,咱们说话就让她装睡听了去。她后来跟我承认了,我还不是没辙。” 晴宜见关临风不生气,胆子便更大了。她笑嘻嘻地说:“就是嘛,我听都听了,你们再凶我也没用啦!我又不会去把你们说的话告诉盖天豪,你们不用紧张。” 没想到关临风听了这话,倒是挑了挑眉,说:“这倒不好说。毕竟我发觉你最近染上了告密的恶习!” 他这话,自然是不满晴宜告诉雷阳他要去承穹庆典,弄得雷阳一大早跑来教训他。 但他着实低估了这两人的脸皮厚度。 晴宜和雷阳对视了一眼,迅速就结成了统一战线,分别表示: “雷阳是你最好的朋友嘛,我才告诉他的!” “人家晴宜这也是关心你!” 论嘴炮能力,这两人随便哪一个都能碾压关临风,更何况是二人联手? 关临风看清形势,当即知趣地闭嘴,以免自取其辱。 晴宜看他情绪还算稳定,小心翼翼地说:“既然我都听到了,能不能说说我的看法呀?临风,我也觉得,这事过于冒险了,你还是应该再斟酌一下。” 关临风立刻想反驳,可面对晴宜,他又不好意思像跟雷阳那样针锋相对。 “你不明白……” 他觉得有些无力,走到沙发边坐下,伸手揉了揉眉心。 晴宜看见他这副模样,心里隐隐一痛。她走到他身边坐下,温柔却坚定地说:“可我希望能明白。我希望能帮你。” 关临风看向她,仿佛被她眼中炽热的情感灼伤,又避开她的目光。 他停顿了几秒,才说:“晴宜,谢谢你!我明白你是关心我。只是,我的事情复杂又危险,我实在不想把你也卷进来。” 雷阳听不下去了,插嘴道:“关圣人,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英雄主义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你知道不知道,你越是这么说,她会越担心?” 晴宜在旁边拼命点头。 关临风拿她没办法,只能猛瞪雷阳。 雷阳不为所动,接着说道:“我觉得可以告诉她。这丫头心眼贼多,说不定还能帮着咱们出出主意。再说,盖天豪根本就不认识她,就算老盖回头要算账,也轮不到她倒霉吧?这你担心个什么?” 晴宜本来想问问他,这个“心眼贼多”是从何说起,但见关临风似乎是被这番话说服了,便没再吱声,安静地等待关临风讲他的故事。 初心——写在上架之前 我从初中开始在练习本上写武侠小说,这么多年来,对类型文学的热爱始终没有消减。 《我当玄师修世界》最早也是我和好朋友口述的故事,上大学时动笔写下来一些,后来修修补补,设定和内容改来改去,总是因为学业和工作的原因搁置。 如今,在我开始逐梦网文圈时,第一个还是想写这个故事,因为这个故事算是某种初心。 我刚开始在网上写连载的时候,经常一惊一乍。 “啊啊啊啊啊我有了一个收藏!有读者在看我的书了!” “什么?网友说第一个收藏不是编辑就是盗文网站?!” “啊啊啊啊啊啊有野生读者给我投票了!!我要加更!扶朕起来朕还能写!” “为什么掉了一个收藏?!这位读者你别走!请告诉我,我哪里写得让你不满意,我全都改!(尔康手)” 诸如此类。 患得患失过后,我也提醒自己,等到我在写文之路上历尽千帆、修成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不坏金身时,也千万不要忘记,当年看到第一个新增收藏、收到第一张推荐票时的那份欢喜。 因为,这是我写文的初心。 感谢每一位阅读、收藏、推荐、评论《我当玄师修世界》的读者朋友。 感谢几位从初中开始就在我的武侠小说手写本后面“跟帖评论”、到今天依然还在读我的小说并热心跟我讨论的小伙伴。 感谢我的责编,以及审核、签约、上架各流程背后的编辑大大们。 《我当玄师修世界》上架后的内容依然精彩,会有全新的地图、更强大的敌人、更复杂的局势,也会有破茧重生的成长和闪闪发亮的爱情。 我会带着这颗初心,认真写好这个故事。 烦请各位新老读者继续支持,阅读正版,多多收藏、订阅、投票! 祝大家开心快乐~ 第83章 公卿闾巷 关临风把目光投向窗外,用一种刻意平静的语气说起往事。 “我是孤儿,是爷爷收养了我,把我拉扯长大的。我父母是被魔物杀害的,我从小就立志要当玄师,我这一身本领也都是爷爷教的。” “我十一岁那年,爷爷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望月的爸爸去世了。望月的父母也是玄师,他们去西南深山里除一只树妖时,为了保护一个小山村,和妖怪同归于尽了。那时望月还不到两岁。从那以后,他也跟着我们生活了。” “我们祖孙三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也算平静幸福。直到五年前的冬天……” “那天,爷爷一大早就出门了,到很晚都没回来。我哄望月先睡了,自己仍是不放心,因为那天爷爷没跟我说他不回家过夜。我等了爷爷一宿,打算天亮后就去问问爷爷的朋友,却没想到,天还没亮,警察就上门了。” “警察跟我说……他们说,昨晚城东郊区一间废弃的民房失火。消防队扑灭火后,发现房里有一具尸体。警察在房间里找到了证件残片,又对比了死者的体貌特征,判断那可能是我爷爷……” 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但关临风说到这里,仍是双目泛红,再也说不下去了。 雷阳拍拍他的肩,替他讲了下去:“临风当时只有十五岁,还没有成年。遗体是我父母去警察局确认的,确实是关爷爷。警察的调查结果是,那座民房年久失修,没有供暖设备,所以关爷爷生了炭盆取暖。炭盆里的火不慎引燃了窗帘,把房子点着了。烧炭还产生了一氧化碳。关爷爷在睡梦中一氧化碳中毒,因此失火后没能逃出来。” 晴宜想了想,觉得有一处说不通:“大冬天的,关爷爷为什么有家不回,要去城郊一座废弃民房里睡觉呢?” 雷阳冷笑道:“你也觉得奇怪吧?临风、我父母,还有闾巷其他几个前辈也都是这样说的,但警察只说,关爷爷的死因他们已经调查清楚了,是意外死亡。至于去城郊民房这件事,是关爷爷生前自主的活动,又不违法,他们管不了。” “好在这当中有位正直的警察,偷偷跟我父母说了些话。他说他参加了现场勘测,那房子的门窗都是从外面锁死的,而法医的尸检报告上还说从关爷爷体内检测出了镇静安眠药的成分。这些疑点都提示,关爷爷可能死于谋杀。这案子本该继续调查的,但有人对警察的现场侦查记录和尸检报告动了手脚,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据说,这事和市里某位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关。那警察为了良心安宁将这事告诉了我父母,但他也劝我父母不要再追查下去,说背后那人是惹不起的。” “可我爸是个烈性子。他气不过,还是去找盖天豪当面对质了。盖天豪那个混蛋,竟指使一众手下把我爸打伤,然后嚣张地当着我爸的面,取出一份案卷,说关爷爷案子真实的现场侦查记录和尸检报告他留了一个底,就锁在他办公桌右手的抽屉里。他放话说,他会把这东西一直放在这里,只要我爸有本事,就自己来拿。” 雷阳说到这里,有些不满地看了关临风一眼,说:“我也是偷听了我爸妈说话,才知道的这件事。我现在时常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把这事告诉这个家伙,弄得他一天到晚想去送死。” “这事我会一辈子感谢你的。”关临风对他的敲打无动于衷。 晴宜举手提问:“那个警察只说是‘市里某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动的手脚,为什么你们就知道是盖天豪呢?你们总说的‘闾巷’又是怎么回事?” “先来说‘闾巷’吧。”关临风解释道,“玄师古已有之,但儒教兴盛的年代,怪力乱神为君子不齿。玄师身怀降妖捉鬼的本领,却轻易不敢露出身份,怕糟人歧视和针对。他们平时从事士农工商各种工作,只有和妖魔鬼怪打斗时,才使用玄师的技艺。” “后来,社会风气逐渐开明,才有了靠降妖捉鬼技艺为生的专职玄师。这些专职的玄师,因为理念不同,又分为两个流派。” “一些人认为,玄师应当遵循古训,修为和技艺只应用来对付妖魔鬼怪,收取的报酬必须合理,不能借着信息不对等,从普通人那里谋取额外的好处。这部分玄师大多处事低调,平时生活在市井闾巷之间,因此称作‘闾巷’派。我爷爷、雷阳的父母都是这一派的。” “另一些人则认为,既然玄师已经成了一门职业,那么玄师掌握的关于妖魔鬼怪的知识,也是自身资源的一部分,应当好好利用,为自己谋求更多的利益和更高的地位。他们热衷名利、擅于经营,多混迹于名流、显贵之间,所以叫‘公卿’派。譬如盖天豪,就是公卿派中的佼佼者。” “闾巷和公卿两派,素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偏偏同样做着降妖捉鬼的工作,常有利益冲突,一直嫌隙不断。爷爷在闾巷一派中有些威望,为人又清高耿介,看不惯盖天豪胡作非为,常常掣肘于他。盖天豪将爷爷视作眼中钉,也不是一两天了。所以,那警察一说是市里某位有头有脸的人物想要阻挠调查爷爷的案子,大家都能想到是盖天豪。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盖天豪就是害死爷爷的凶手,只是我们如今拿不到证据。” “所以,你去盖天豪的办公室,是为了拿这份案卷?”晴宜有些明白了。 关临风点点头。 “我仍是劝你别去。”雷阳继续尝试说服他,“盖天豪手下能人众多。夏南征、聂琼楼都是高手,他俩实力都在你之上;乌开开手下有一帮流氓打手,打起架来各个都是不要命的角色;还有一个君思远,虽然身体羸弱不能修行,但智谋过人,又精通布阵、炼鬼等秘术,盖天豪办公室的防御中必有他的布置,不能轻视。”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去。”关临风也早有考虑,并不全是情绪用事,“夏南征是承穹集团的高层,聂琼楼名义上是盖天豪的助理,到时他俩肯定要在庆典上应酬。集团庆典毕竟是个正式场合,有媒体在场,乌开开不会让他那些手下露面。因此,我只需要应付盖天豪办公室里布下的防御,不必跟任何人交手。” 雷阳说不过她,向晴宜求援:“你觉得呢?” “要不咱们就试试……”晴宜给这位几分钟前的同盟传递了一个抱歉的眼神。 “靠!”雷阳对她的倒戈十分愤怒,“我怀疑你真是看上关临风了!” 第84章 士之耽兮 诚然,晴宜确实是看上关临风了,但她并不需要雷阳在这种时候说出真相。 她追打了雷阳一阵,才认真说出自己改投赞同票的原因:“我觉得咱俩再说什么也拦不住临风。那咱们还不如帮他想想办法,总好过他单枪匹马去冒险。” 雷阳比她更了解关临风的个性,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他仍有些赌气,抱臂坐在一旁,不再搭理这二人。 关临风给了他一拳,笑道:“是哪个家伙说的,‘一世人、两兄弟’,要帮我给爷爷讨回公道?” 雷阳没好气地说:“我怎么帮?到时你能跟着闫纬均进去,我怎么办?” “你在外面接应我呗。”关临风安抚他。 “那有个屁用!”雷阳大翻白眼,“收尸这种事,我干不来!” “其实,我知道一个人,可以帮我们都进入庆典。”晴宜犹豫了一下,说,“瑶雪的爸爸应该有这个本事。” 雷阳十分惊奇:“向瑶雪有个爸爸?” “当然了!”晴宜对这个问题感到匪夷所思,“难道她妈妈一个人就能生出她来吗?” 雷阳当然知道向清文不是孤雌生殖,只是他从来没考虑过瑶雪爸爸是谁这个问题。那个天真古怪、心思却细密深邃的女孩子,和这个世界总有些格格不入,仿佛天生就应该生活在娘娘庙里。爸爸,听起来还是个颇有能耐的爸爸,和她的人设也太不搭了。 他八卦之心顿起,问:“她爸是干什么的呀?” “我要先问问她,看她愿不愿意告诉你。”晴宜神神秘秘地跑出去给瑶雪打电话了。 瑶雪昨日跟着雷阳参加完婚宴,晚上便没有回青龙山。她本想借住在晴宜那里,但晴宜的手机一直打不通,只能到学校宿舍找师妹蹭住了一宿。 她接到晴宜电话时才刚起床,正在纠结是回娘娘庙,还是在市里多玩几天。她听晴宜讲了刚才的事情后,立马表示要去关家和他们汇合,共商大计。 另一边,晴宜得到了她的许可,向关临风和雷阳讲起了瑶雪的身世。 “瑶雪的爸爸,是孟泊远。”晴宜边说,边观察雷阳和关临风的反应。 “哦哦,就是那个挺有名的拉二胡的,上过电视的那个?”雷阳表示知道。 “是的,他可不只会拉二胡。孟叔叔是音乐学院的民乐老师,擅长演奏很多种乐器,又懂许多民乐相关的历史文化知识,而且风趣幽默口才好,所以咱们风夜城电视台的《国学入万家》节目才会找他做系列讲座。”晴宜先肯定了一番孟泊远的专业能力,才说,“但说句不尊重长辈的话,他这人在感情方面比较花,实在是一个糟糕的丈夫、不负责的父亲。” 瑶雪的母亲向清文,出身于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她父母都信奉道教,她自小耳濡目染,考上音乐学院后,也选了民乐方向,主修道教音乐。 上学时,她认识了孟泊远,并对这位学识渊博、风流潇洒的年轻讲师一见倾心。彼时,孟泊远也对这位气质清冷的女学生颇有兴趣。一来二去,向清文便怀上了瑶雪。 那个年代,社会风气远没有现在这么开放。向清文既然怀孕,两人只得匆匆结了婚。因为未婚先孕,向清文被学校开除,孟泊远却只是被处分。向清文的父母思想传统,一怒之下也和她断绝了往来。 孟泊远是个浪子脾性,尽管向清文为了他几乎失去了一切,他却没有打算为了她改变自己。两人结婚才一年多,瑶雪还未满周岁,孟泊远便又和两位年轻女性纠缠不清。他的情妇之一还找上门来找过在家哺乳的向清文。 向清文忍无可忍,提出离婚。但她如今学业、家庭都没有了,自觉人生无路可走,心灰意冷之下,便带着襁褓中的女儿到娘娘庙出了家。 反观孟泊远,虽然生活作风不检点,但社会对男性的这种问题宽容度总是比较高的,加上他确有几分才华,此后这些年,他的事业倒一直蒸蒸日上,如今已是风夜城小有名气的文化名人了。他前几年又结了婚,据说那位年轻的新夫人还给他生了个儿子,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我看新闻里说,盖天豪很喜欢传统文化,这次承穹集团二十周年庆典,会邀请孟叔叔去现场进行古琴演奏。”晴宜说,“孟叔叔一直觉得亏欠瑶雪这个女儿,对她还是蛮好的。他总担心瑶雪在道观长大,会脱离社会,平时就想带瑶雪多参加些这类社交活动,但瑶雪都不太感兴趣。所以,如果瑶雪主动提出想带一两个朋友去承穹庆典玩一玩,她爸爸肯定会帮忙要到邀请函的。” “会不会太麻烦瑶雪。”关临风有些过意不去。 雷阳大手一挥,说:“不麻烦!这丫头就怕没有热闹凑。咱们不带她,她都哭着闹着要跟来呢。让她发挥一下作用,顺便满足一下她爸补偿女儿的心情,简直是完美共赢!” 晴宜疑惑道:“听你这口气……你什么时候跟瑶雪这么熟了?” “这个嘛,我前两天住在她们娘娘庙来着……”雷阳跟他们讲起了在娘娘庙大战明魔的经过。 说话间,瑶雪已经赶了过来。 她和雷阳你一言我一语地把这段故事讲完后,不仅晴宜啧啧称奇,关临风也表示第一次见这么有特点的魔物。 随后,他们又说起艮卦石板来。 瑶雪自然是最开心的。她对当玄师十分向往,有了艮卦石板的力量,就意味着她可以施展玄术了。 她这种过分的热切,惹得雷阳十分惊恐。他每次提起瑶雪得到了石板的力量,语气都像是在说一个三岁孩童掌握了核武器按钮。 关临风思考的则是,他们这段时间已经先后遇到了三块石板,晴宜、瑶雪各得一块,一块兑卦石板被七七抢走,还有一块巽卦石板,虽然他们没有亲眼见到,但已经知道巽卦石板曾在花九城手中。据李锡祥的说法,当年效忠伏羲氏的大祭司把这八块石板分散藏匿在了四界中。虽说石板之间可能存在相互吸引,但他们这个寻找石板的进度,是不是太过顺利了? 他这个疑虑不无道理。可四人讨论了一会,又觉得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刻意安排的痕迹:晴宜和瑶雪是临时起意去南亭镇游玩的;白泽榜上对花九城的悬赏任务,是关临风和雷阳自己选中的;而瑶雪更是从一岁起就住进了娘娘庙,和那藏在辟邪印中的艮卦石板朝夕相对。这些环节都不是旁人能设计的。 雷阳最为洒脱,直接把这归为“运气好”。 瑶雪也附和说这是缘法,是命运的安排。 晴宜对她的说法半信半疑。 关临风暂时想不出头绪,也只得把这问题放在一边。 第85章 裁缝店里的灵异事件 瑶雪给孟泊远打过电话后,孟泊远很快就发来消息,说帮瑶雪、晴宜和雷阳弄到了三张邀请函。关临风则依旧是跟随闫纬均入场。 门票到手,其他工作大家也进行了分工:关临风研究大楼结构,设计进入盖天豪办公室的路线;雷阳认识几个原来在盖天豪手下做事的玄师,可以试着打听一下盖天豪办公室的防御布置;晴宜和瑶雪则想办法从网上和孟泊远那里搞清庆典的时间和流程。 另外,瑶雪还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孟泊远特意嘱咐,这次庆典要求穿正装或礼服出席,让她和她的朋友准备好衣服。 关临风和雷阳两个玄师,平时总不好西装革履地去驱鬼捉妖,因此压根没有“正装”这种装备。 晴宜和瑶雪都是普通学生,以前上高中时都穿校服,便装都屈指可数,更不用说礼服了。 大家互相吐槽几句,最终决定先去瑶雪爸爸推荐的一家裁缝店里订做一身行头。 瑶雪爸爸推荐的裁缝店,在风夜城着名的旅游景点梨花巷内。 梨花巷和每座城市的这类“老街”一样,充斥着真假难辨的古建筑、各类油炸小吃、画风大同小异的小工艺品,以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熙熙攘攘的游客。 四人都是在风夜城长大,这梨花巷逛过不止一次。此时,只有瑶雪还有兴致鉴赏各家店铺摆出来的小玩意,但很快就被雷阳不耐烦地拉走。 晴宜暗中嘀咕,这梨花巷内的店铺大多是卖东西给游客的,价格虚高,质量也差强人意,不知道那家裁缝店到底靠不靠谱。 他们一路找到梨花巷深处的一个独立小院里,终于看见了那家“龙凤制衣坊”。 时值盛夏,院中一树紫薇正开着花。旁边还有一棵亭亭的玉兰树,油绿的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树下摆着一口大缸,缸里养着睡莲和锦鲤。院子四周种着海桐、冬青、女贞等灌木,错落有致,引得不少游人驻足,在小院中拍着照片。 尽管院子里景致不错,这家店的服务却差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店员小妹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去通宵泡吧了,此时顶着一头乱发和两个黑眼圈,没精打采地坐在前台,对眼前的客人爱答不理。 晴宜没能在柜台周围找到价格表,便向她询问衣服的款式和价钱。 那小妹不耐烦地丢了一本图册过来。若不是关临风手快抄住,那图册便要直接砸在晴宜脸上了。 晴宜当即就提高嗓门和她理论起来。雷阳和瑶雪也在旁边帮腔。 另外两个店员听到吵嚷声,从旁边房间跑了过来。一个去说那前台小妹,一个走过来,不停地给他们赔礼道歉。 听说他们是孟泊远介绍来的客人后,那道歉的店员态度便更加殷勤了。她大约是觉得这件事自己担不住,一边继续说着好话,一边给同事使眼色,让她去喊了老板来。 老板是个气质有些女性化的中年男子,身材微胖,但保养得宜,面部皮肤白皙光滑,穿着一身十分有设计感的棉麻衣裤,右耳上还戴着一个小小的金色耳环,派头倒的确有些像电影中的顶级时装设计师。 他自我介绍姓汪,看得出也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上来先关心了晴宜有没有受伤,跟着表达了对怠慢顾客的歉意,再表示一定会批评教育那前台小妹,最后又提起孟泊远,试图和四人拉近关系,以消弭刚才的冲突。 晴宜他们原本也不是来吵架的,便也不再提刚才的摩擦,和他谈起订制衣服的事情来。 不料,那汪老板面露难色,说:“你们是孟老师介绍来的,又是照顾我生意,按理说我该提供最好的服务。但眼下,我们店里出了一点情况,订做衣服要等的时间会比较长,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你们的事情。” 说话间,店里又进来了两男一女。 当先那中年人一身唐装,留着一缕长须,狭长的双目冷冷在屋里扫视了一圈,倒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感觉。 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拎着一个大编织袋,呆头呆脑。女的长的不算好看,眉眼却颇为灵动,看起来心思活络。 汪老板向晴宜等人说了句抱歉,便匆匆向他们迎过去,殷勤地说:“是张大师和弟子吗?你们总算来了!” 那中年人应当就是张大师。他听了这话,微微一颔首,态度十分矜持。 倒是那女子主动和汪老板打起招呼:“您是汪先生吧?就是你们店里闹鬼?” 听到“闹鬼”二字,晴宜不由向关临风和雷阳看去。 关临风微微扫视了一圈店铺内的环境,没有什么表情。 雷阳则是打量着张大师三人,露出一似嘲讽的微笑。 “我平时不住在店里,具体的要让我店里的几个小姑娘来跟你们说。”汪老板把刚才那三个店员小妹都叫了过来。 三个店员小妹分别叫小晨、小悦和珊珊,年纪都在二十岁上下。她们白天负责前台接待、帮客人量尺寸、熨烫衣服等工作,晚上便住在店里。 三人中,刚才给晴宜等人道歉的那个小悦年纪最大,也最伶俐。这时,她代表大家讲起了店中“闹鬼”的事。 这事说起来,也怪三个女孩自己作。 有天夜里,她们在宿舍玩起了笔仙的游戏。和所有笔仙故事中的俗套剧情一样,游戏时那支笔真的动了,而三个女孩胆小,当场扔了笔,没有完成最后的“送神”仪式。 从那天起,店里就开始发生怪事。先是已经制作完成但客人还没取走的衣服凭空消失,后来就是前台登记本上莫名出现没来过的客人的预订信息。 店里当然不会按照这些凭空出现的信息制作衣服。可那之后,三个女孩便常常在夜里听到窗外有哭泣声、拍打声,打着手电往窗外看时却看不到人。 汪老板最初是不信的。直到有一天早上,店铺一进门的墙上出现了一行用血写的大字“我冷,要穿衣”,他才慌张起来。 他一面让裁缝按照那些多出的预订信息赶制了衣服,一面又在网上查找这类信息,最终联系上了张大师。 说来也怪,裁缝赶制出的那些衣服,只挂在店里一夜,就神秘消失了。 汪老板和员工更是害怕,每天心神不宁。刚才那前台小姑娘珊珊态度恶劣,也是她精神压力太大的缘故。 好在,这张大师终于姗姗来迟,前来“驱鬼”了。 第86章 打人又打脸 瑶雪听说张大师师徒三人是来驱鬼的,立刻兴致勃勃地凑了上去。她紧紧跟在张大师身后,仿佛是他的第三个弟子,听“师父”给“师兄师姐”传道听得津津有味,几乎要掏出瓜子来嗑。 汪老板看在孟泊远的面子上,不好意思赶她。 张大师那女弟子却不悦道:“他们几个是谁?顾客吗?这种场合,闲杂人等还是回避一下吧。” “都是同行,一起听听嘛!我想看你们捉鬼。”瑶雪丝毫不介意她的无礼,还冲她友好地笑了一下。 “同行?”张大师皱起眉,逐一打量着他们几人。 雷阳扶额,无奈地回答:“不敢不敢!我们就略懂一些,今天主要是来做衣服的,顺便听了几句。” 张大师作为高人,听了这话,自然不再和他多说。他一边在小晨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喝茶,一边命令那男弟子先在屋内寻鬼。 晴宜也悄悄摸出了鬼魂探测器,对着四面八方扫描。 关临风瞥见她的动作,微微一笑,轻轻对她摇了摇头。 晴宜不由一愣。这意思是,这店里根本没有鬼? 关临风的判断,她肯定是相信的。她当即收起鬼魂探测器,静静看着张大师和徒弟们的表演。 那男弟子掏出罗盘,摆弄了几下,突然翻起了白眼,四肢抽搐、躯干僵硬,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般。 晴宜吓了一跳,以为这人癫痫发作,赶紧回忆电视上看过的急救知识,准备寻找能塞进他嘴里的东西。 却见张大师“倏”地起了身,从兜里掏出一张白纸,用手指在白纸上画了起来。 那白纸上竟真的被他手指画出血红的图形,好似道家的符箓。 张大师两指夹着那画好的符,手往后一伸。 那女弟子手指一搓,指上竟腾起一簇火苗,点燃了那张符。 张大师把符纸烧的灰兑进茶水,强行灌入那男弟子口中,骂道:“蠢材!学了这么久,出来还是丢人现眼!” 符水下肚片刻,那男弟子已然清醒。他听着师父训斥,也不敢接话,只是讷讷地站在一边。 三个店员小妹看见他们师徒露了这一手,满脸都是崇拜和惊喜,几乎要抱团哭泣,觉得自己这次有救了。 晴宜却大翻白眼,心说这种骗术也太陈旧了,初中化学知识便可破:酚酞水泡过的白纸,用蘸过碱的手指写字,自然会出现红色;手指间藏了燃点极低的白磷和硫磺粉末,摩擦生热下,白磷便会起火。 看这三个店员小妹的年纪,估计她们是没读太多书,早早就出来打工了,所以才会被这套把戏欺骗。 那边张天师已经接过罗盘,在屋里走了几圈,沉声说:“这是冻死鬼作祟……” 晴宜终于忍不住开口吐槽:“人家都说了自己冷,要衣服穿。我不需要罗盘,也能‘推算出’这是冻死鬼。” 张天师被噎了这一句,节奏有些乱,下面的话便接不下去。 他厉目扫过晴宜,说:“小姑娘不懂别乱说。我看你面覆青气,血贯瞳仁,年内即有大祸临身!你说话做事,还是小心为好。” 晴宜嘴上一向是不吃亏的,既然知道对方是骗子,就更不留情面,回敬道:“我看你面容猥琐、目光飘忽,只怕今日就要破财,甚至有牢狱之灾。” 她毫不客气地当众揭穿了那手指画符和搓指取火的原理。 张大师演技过硬,此时仍保持着高人的人设,冷哼一声,也不解释。 倒是他那男弟子,气势汹汹地跑过来要跟晴宜理论,却被关临风挡住了。男弟子看着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关临风,犹豫了一下,又悻悻地退了回去。 “本来还想看他们多演一会儿的,晴宜你太沉不住气,这么快就揭破了。”雷阳蹲在地上,研究着张大师带来的那个编织袋,“桃木剑、铜镜、佛珠、《金刚经》……大师,您到底是信佛还是信道呀?” “这些是法器,不能动!” 那女弟子跑过来,想把编织袋合上,却发现雷阳没有让开的意思。她手指一搓,又燃起一簇火焰,向雷阳拍了过去。 雷阳不到万不得已,不愿和女人动手,只是侧身避开。 而掌握“水系法术”的晴宜,自觉肩负起灭火的重任,用阴阳两生术凝出一支水箭射了过来,浇熄了火头。 她这一出手,张大师三人都愣住了。 他们做这勾当,自然研究过各种行骗的手法和技巧,却从没见过这徒手喷水的技艺。他们仔细观察晴宜,发现这小姑娘穿着无袖修身连衣短裙、一字带凉鞋,全身上下根本没有能藏水囊、水枪的地方,更是惊疑不已。 张大师脸色有些变,知道今天是假李鬼遇上了真李逵,果断决定鸣金收兵。 “汪老板,既然你信不过我们,又另请了高人,我也就不奉陪了。走了!” 他对汪老板一拱手,带着两个弟子就往外走走,但还没走到门口,就绊了一跤。 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两个小土包,土包周围还有一圈凹陷,似乎是有人把用土拢成了这么两座“小山头”。 汪老板“咦”了一声,努力回忆地面上这块凹凸不平是什么时候来的。 晴宜他们却知道,这是瑶雪见晴宜出手,在跟风帮忙。 关临风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张大师三人不过是普通的江湖骗子,手段也不算高明。这种人他以前也见过,几句话就能拆穿的事,他原本没想弄得这么高调。可现在,两个女孩子露了这一手之后,帮这店铺“捉鬼”的任务,多半又要落在他们头上。 这店里根本就没有鬼的玄气场,肯定是人在捣乱,也许还有更复杂的内情。他们是玄师,不是警察,处理人的事情,往往比对付妖魔鬼怪麻烦得多。 他正思索着接下来要怎么应对,却听到了晴宜坚定的声音。 “你们这种行为属于诈骗,想一走了之可不行!万一你们回头再去骗其他人怎么办?汪老板,咱们报警吧!” 关临风怔了怔,微微侧过头,看着她一脸严肃的表情,渐渐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这几年见惯人情冷暖,见多了明哲保身、不顾他人死活的人。即便是他自己,遇事时也多了许多权衡和取舍。晴宜这种天真的勇气、单纯的正义感,在有些人眼里是少不更事,但他却觉得十分珍贵。 既然她想管这件事,那他就陪她一起好了。 第87章 引蛇出洞 关临风和雷阳出手,张大师和他的两个徒弟当然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汪老板给梨花巷派出所打了电话。不多时,几个警察就过来带走了三个骗子。 这时已经是中午了,汪老板提出要请晴宜他们吃饭。 四人推辞不掉,只得跟汪老板一起来到附近一家餐馆。 汪老板去点菜的时候,雷阳对晴宜和瑶雪笑道:“你们知道这汪老板请客是什么意思吗?这是要拜托二位女侠帮忙捉出店里那个‘鬼’呢。” 瑶雪专心磕着饭店赠送的瓜子,不以为意地说:“有你和关临风在,捉鬼毫无压力吧?我和晴宜也能帮忙的。” 雷阳也抓了一把瓜子,悠闲地宣布:“这种根本不存在的鬼,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你们自己想办法啊!” “放心吧,没有你,我们也会解决的!”晴宜最受不了激将。 可惜,她在这边豪言壮语,队友那边却完全在状况外。 瑶雪这才知道龙凤制衣店里没有鬼,震惊道:“什么?那店里没有鬼吗?” 雷阳笑得差点把瓜子皮喷出来。 晴宜被队友打脸,十分挫败,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气鼓鼓地趴在桌上。 关临风也是笑,帮她又添了一杯水,安慰道:“没事的。制衣店丢衣服这事,多半是出了家贼。咱们帮着那汪老板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查出来是谁干的,也就对得起这顿饭了。实在不行,汪老板还可以再报一次警嘛。” “关临风你哪边的?”雷阳对他的拆台十分不满。 瑶雪还在不停地问:“真的没有鬼吗?那些店员说的事情那么奇怪!” 关临风懒得搭理雷阳,只跟瑶雪解释:“这种事不稀奇的。总有人以为自己遇到了灵异事件,四处求佛问道请玄师,最后发现是身边有人在捣乱,或者是自己疑神疑鬼想多了。我们当玄师的,隔三差五总要碰到几次这种事情。” “所以笔仙游戏其实招不来鬼的是吗?”瑶雪有些失望,“我还打算以后试一试呢。” “这要看个人体质、游戏方法,还有游戏的时间、地点了。能满足所有条件招来鬼的,其实还是少数。”关临风说。 雷阳注意到瑶雪跃跃欲试的表情,立刻警告道:“你可别瞎试!玩笔仙真招来厉鬼的也有!你那两下堆土包的法术,对付不了的!” 他们正聊着笔仙,趴在桌上的晴宜突然一拍桌坐直了身体,吓了他们一跳。 晴宜神神秘秘地说:“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能找出那个家贼!” 晴宜的办法,说白了就是引蛇出洞。 吃饭的时候,她和汪老板迅速敲定了计划,饭后便返回了龙凤制衣店。 汪老板召集了所有员工开会,说根据这几位“大师”的推算,店里这“鬼”和内部人员有关。因此,他要请大师做一个法,如那捣鬼之人不主动承认,就会被厉鬼缠身,受尽痛苦。 接下来,便轮到雷阳上场。 这重任之所以落到雷阳头上,主要是因为晴宜和瑶雪会的玄术太少,而关临风的演技又实在难以支撑如此复杂的表演。 雷阳最初是拒绝的。但晴宜提出投票表决,关临风又不仗义地投了弃权,他一票反对输给了晴宜、瑶雪两票赞同。 于是,他不得不在汪老板讲完这番故弄玄虚的话之后,走到众人面前,装模作样地背了几句口诀心法、结了几个复杂手印,最后凌空写了一个“魄”字,落在那预约登记本上。 这玄术也是晴宜指定的,因为她觉得在空气中写出一个金色的字比较有表现力,看起来够唬人。 这一招本身是个打鬼的玄术。此时店中无鬼,玄术施展出来当然起不到真实的作用。但那“魄”字上有玄术的能量,落在写着“鬼客人”信息的登记本上,顿时将纸面烫出一个浅浅的痕迹,看起来倒真像是施加了一个咒印。 开完会,员工们便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回去干活了。 汪老板让珊珊带晴宜四人去休息室休息,等师傅来给他们量尺寸、设计衣服样式。 珊珊这时候对他们热情多了。她为早上的事道了歉,服务也是各种周到。因此,接下来的订制衣服环节进行得十分顺利。 两天后,晴宜接到了汪老板的电话,说有人向他自首了。龙凤制衣店的家贼竟然是那个前台姑娘小晨。 雷阳听到这个消息,嘴角有些抽搐:“没想到这个愚蠢的钓鱼计划,竟然就这么奏效了!” “我看那个骗子张大师用那么古老的手法就能骗到那些店员,就觉得用这方法诈一诈她们也会有用。”晴宜十分得意。 雷阳总结道:“总之,就是一个蠢主意,遇到了一群更蠢的人。” 关临风忍不住揭发他:“现在说得这么事不关己了?昨天可有人跟我说,他在悦姐婚礼上从一个幻术师手里缴了一个鬼盒子,如果晴宜这方法不管用,他就准备带着那个能致幻的鬼盒子再去龙凤制衣店一趟,吓一吓那些店员,逼出那个家贼呢。” “我靠!关临风,以后还能不能跟你愉快地聊天了!”雷阳恼羞成怒地捶了他一拳。 晴宜和瑶雪都大笑起来。 果然,雷阳的“不帮忙”,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 “那个小晨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偷店里的衣服呢?”瑶雪问。 晴宜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也挺不容易的。听说,她是被她男朋友逼的。她男朋友是个人渣,吸毒、没工作,一直靠她挣钱养着。她受不了想分手,男朋友却偷拍了她的裸照,威胁说她如果不给钱,就要把裸照发给她的家人朋友,还要发到网上。她在制衣店打工,收入也不高,挣的钱根本不够男朋友的毒资。男朋友便让她偷店里的衣服出来卖。但店里的衣服都是订制的,少一套立刻就会被发现,她只好想出这个蠢办法,让老板一时查不到她。” “这么可怜!”瑶雪也十分同情,“那她会不会被抓起来?会不会被判刑?” “汪老板人挺好的,已经让小晨去举报他的男朋友了。至于小晨本人,汪老板不打算在法律上追究她,只让她想办法赔偿店里的损失。”晴宜说。 “她那男朋友真是个混蛋!这姑娘也缺心眼,怎么跟这么个人谈恋爱?”雷阳直摇头。 晴宜叹气道:“也许她最初不知道他是这么一个人吧。感情这种事,外人总是很难看懂的。” 第88章 三件小事(发糖~) 店员小妹的感情,雷阳的确是看不懂。但另外一些感情,他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最近有那么几件小事,让他明显感到关临风这家伙有春心萌动的迹象。 第一件事,发生在那天雷阳跟关临风、晴宜讲他在娘娘庙的经历时。 当时他卖了个关子,让他们猜明魔的名字,并提示道:“你们想想,能让你看到光的魔,应该叫什么名字”。 晴宜对这种故弄玄虚的“你们猜猜看”的游戏十分鄙视,吐槽道:“视网膜。” 瑶雪和关临风都笑了起来。 雷阳作为一个没好好念过书的社会青年,没听懂这个冷笑话,虚心向她请教:“那是什么?” “没文化了吧?”晴宜嘲笑了他一番,才解释道,“视网膜是眼睛里的一个结构。简单地说,光线摄入眼睛后,经过角膜、晶状体、玻璃体等等,最后投在视网膜上,再经过神经传入大脑,才算被人‘看到’。” 雷阳似懂非懂,看到关临风在旁边笑得欢畅,不由问:“你跟着笑什么?你刚才听懂了?” “不太懂。”关临风老实地说,“但她一说,我就觉得好笑。” 雷阳无言以对,甚至有些想揍他。 他瞅着关临风满面春风的模样,心里充满鄙视,暗暗腹诽:这家伙莫不是喜欢上人家小姑娘了? 第二件事,就发生在大前天,他们在龙凤制衣店等待裁缝来量尺寸的时候。 当时,他们选好了衣服款式,但量尺寸的师傅还在为另一位客人服务。珊珊便热情地把他们领到休息室休息。 休息室十分舒适,茶几上有吃有喝,还有些棋牌、飞镖盘等玩具供客人打发时间。 雷阳惬意地窝在沙发上,磕着瓜子,观看瑶雪和晴宜的掷飞镖比赛。 这两人都获得了伏羲石板的力量,运动能力全方位大幅度提升。 她俩比划几下,发觉各自掷飞镖的本领都是今非昔比,又互不服输,竟拆开一包辣条打起赌来:两人每局各掷五枚飞镖,比总环数,谁输了谁吃一根。 晴宜获得坎卦石板力量在先,又上过关临风的修行基础课,对玄气的运用已经摸到了不少诀窍,因此一直占着上风。 瑶雪连输几局,辣条已被她吃下大半包。 她一边喝水,一边认输:“我不玩了!有本事你和关临风比去。” 晴宜还真的跑过去磨关临风来跟她比赛。 她当然没缺心眼到和关临风这种暗器选手公平竞赛。她先是让关临风站在比她离靶远一倍的地方,想了想,又规定关临风只许用左手。 出乎雷阳意料的是,关临风竟也愿意陪她胡闹,对各种不平等规则都好脾气地答应了。 晴宜这局发挥不错。五枚飞镖掷出43环,比刚才几局成绩都好。 她有些得意,笑盈盈地看着关临风。 关临风退到她指定的位置,接过飞镖,用左手取了一枚,转动几下,试了试手感,然后一枚接一枚掷了出去,轻轻松松便掷出了50环。 晴宜和瑶雪看得目瞪口呆。 关临风摊摊手,大笑起来。 “临风是双手都能发暗器的。”雷阳自然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解释完,又忍不住吐槽关临风,“但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会拿这一手来套路小姑娘!” 晴宜愿赌服输,认命地去取桌上的辣条,却被关临风拦住。 “闹着玩的,算了。”关临风劝道,“你吃辣不是要胃疼的吗?别逞强。” 这话一说,不只雷阳,连瑶雪都觉出他这关心有些不寻常。 瑶雪取笑道:“我刚才吃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 关临风脸一红,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啊。要不,下次我也拦着点?” “啧啧啧,别掩饰了。”雷阳推波助澜,“连人家不能吃辣都记得这么清楚,够上心的啊。” “咱们在乔家村的时候,她跟我说过,所以我记得。”关临风无力地解释。 雷阳笑眯眯地问:“那我不吃什么东西,你可还记得?” “滚滚滚!你能吃的像猪一样,这天底下还有你不吃的东西?”关临风没好气地说。 雷阳又嘻嘻哈哈地嘲笑了他一会儿,心想,只要是不瞎的人应该都能看出来,关临风这家伙就是喜欢上人家小姑娘了。 类似的事情发生到第三次,雷阳才忍不住拆穿。 那是一周后了。 汪老板给他们打电话,说礼服已经做好了,让他们去试穿,不合适再改。于是,那天下午,四人又来到龙凤制衣店。 两位男士都换上了新西装。 雷阳尝试着把领带往脖子上绕,从镜子里看见,晴宜正在仔细地帮关临风系领带结。 晴宜弄好后,满意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凑到关临风耳边说了句什么。 她声音很小,雷阳没有听见,但他猜想晴宜是在说关临风这样打扮很帅之类的。因为关临风随即红了脸,笑着说了句:“别闹,我要不好意思了。” 雷阳莫名被喂了一嘴狗粮,正想打趣他们几句时,瑶雪从更衣室里探出头来,喊晴宜去帮她拉裙子后背的拉链。 晴宜冲关临风笑笑,转身向更衣室走去。 她为了配合庆典上瑶雪父女的中式打扮,也穿了一件浅金色带缠枝花刺绣的改良旗袍,显得身材格外玲珑有致。她将乌黑的秀发挽了个精巧的发髻,把额前、鬓角的碎发全部拢起,完完全全露出一张娇美的脸,笑起来时,天真甜美中带着三分青涩的妩媚——不是那种成熟女郎的性感风情,而是那种蜜桃初熟、对自身的美丽与魅惑似懂非懂的动人感觉。 雷阳还只是多瞅了两眼,再看关临风,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晴宜走进更衣室。 雷阳忍不住说:“喜欢人家,就去追呗。” “没有的事,别瞎说!”关临风立马否认。 “这几天,只要她在场,你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这还不是喜欢?”雷阳翻了个白眼,“跟我还装就没劲了。” 关临风沉默了几秒,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说:“也许吧。但我跟她没可能,所以不愿想那么多。” “我感觉她对你也挺有好感的。你试都不试,怎么就断定没可能?”雷阳不能理解,“你什么时候这么怂了?” “最后再闹成你和悦姐那样吗?”关临风淡淡地问。 这回轮到雷阳苦笑了。 他虽然鄙视关临风这种畏首不前的行为,但也承认,关临风的顾虑不是全无道理。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即便在一起,多半也不会有好结果,只是彼此徒增伤心罢了。 第89章 你进我退 关临风既然表示不会追求晴宜,雷阳便也识趣地不再提起这事。 关临风却在他这番提醒下,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喜欢上晴宜了,并且这点心思已经在日常行为中流露了出来。 这是件危险的事情。 关临风觉得有必要控制一下自己的行为,可偏偏他在感情方面经验十分有限。他有心疏远晴宜,又怕生硬的方式会伤害她,便选择了社交场的手段,用客气、疏离的态度来保持彼此的距离。 殊不知,这种不干脆的态度,往往才最伤人。 晴宜很快就察觉到了关临风的变化。他俩的关系原本发展良好,关临风突然和她生分起来,让她既迷茫又难过。 因为尚未解决姽婳,关临风倒没有直接将她轰出家门,日常相处的态度也和以前一般温和有礼。但他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和她一起闲聊、说笑话,夜里也是早早熄灯睡觉,不再给她“深夜谈心”的机会。 晴宜甚至怀疑,关临风还叮嘱了望月不要和她走得太近。 有一次,望月拿着飞行棋盘想来找晴宜玩。关临风好巧不巧地从旁边路过。望月看了他一眼,便噘着嘴回房间写作业了。 当时,晴宜看见望月那委屈巴巴的眼神,几乎要直接跑到关临风面前,去问问他到底在发什么神经。但头脑中理智的那一部分提醒她,她这样问就相当于变相表白了。她顿时又失去了勇气。 晴宜一度怀疑,是她做错了什么,惹得关临风生气了。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但她想着,她表现得殷勤一点,装乖卖萌求原谅总是没错的。 于是,关临风越躲,她越主动。她越主动,关临风越躲。 这样恶性循环了几天,晴宜也委屈起来,不愿再自讨没趣。 此后,她再被关临风刻意冷落时,只是默默伤心,不再争取。 她的变化,关临风都看在眼里。他心中松了口气,可又有说不出的失落。 这天早晨,四人约好一起去娘娘庙探望白三毓、拜访小鲜道人。 关临风仍是早起做了丰盛的早餐。 晴宜很少起这么早,心情又欠佳,全无胃口,胡乱喝了两口豆浆就搁下了碗。 此时是七月中旬,已经到了风夜城最热的时候。在这种天气中爬山,对关临风和雷阳不算什么,在瑶雪也是从小的日常,唯独对晴宜是个考验。 她憋着一口气,不想被关临风看不起,虽然吃力,也不肯说,一路咬牙跟着三位爬山健将的步伐。结果,爬到半山腰时,她就觉得眼前发黑,外加一阵阵的心慌。 瑶雪最先看出她脸色不对,问:“你不舒服吗?” “中暑了?”雷阳也凑了过来。 晴宜已经难受的说不出话来了。她满脸都是冷汗,整个人摇摇欲坠,似乎马上就要摔倒。 关临风几乎就要伸手去扶她,但还是忍住了,只是掏出两块糖递过去,淡淡地说:“低血糖了吧?吃块糖,休息一下。” 瑶雪忙接过糖,剥开塞进晴宜嘴里,又扶着她到路边阴凉处坐下。 晴宜脸色苍白,无力地靠在瑶雪身上,微微闭着眼,看起来十分虚弱。 关临风叹了口气,从包里取出一个面包、一瓶果汁,递给雷阳,示意他给晴宜送过去。 雷阳奇道:“你爬个青龙山还带了干粮?” 关临风不自然地说:“她早饭没怎么吃……我就担心她会这样,所以带了点吃的。” 雷阳有些无语:“那你为什么不自己送过去?” “一点小事,你哪这么多问题?“关临风怒道,“赶紧去!” 雷阳摇摇头,接过面包和果汁,走过去递给晴宜,还体贴地帮她拧开了瓶盖。 瑶雪一边督促晴宜吃东西,一边疑惑地打量雷阳:“你全身上下就一个口袋,还那么小。这些东西你是藏在哪儿装来的?” “显然只有裤裆里……”雷阳话才说一半,就看见晴宜呛了一口果汁。 他赶紧改口:“开玩笑的!事实上我是机器猫,口袋里什么都有。” 晴宜哪里会不明白,这些吃的是关临风让他给自己的。 她起初有些开心,觉得关临风还是关心她的,可再往深了想,又难过起来。 关临风不肯亲手把面包和果汁给她,而是让雷阳转交,就是为了不让她察觉他的关心吧?他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不愿她继续误会,才这样做的呢? 看来,他是真的不喜欢她。 接下来的一半路程,晴宜一直无精打采。 其他三人只当她是身体不适。瑶雪和雷阳轮番对她嘘寒问暖。关临风默默走在最后,不让她看见他的担忧。 好在,一进娘娘庙,好消息便接踵而来。 明魔被封印后,娘娘庙迎来了多年未见的平静,已重新开门迎接信众。 辟邪印竖起的几根石柱仍然立在庭院里。这是因为白三毓当时力竭昏迷,没来得及把它们收回去。如今,这几根石柱竟成了一处新景点。熟悉娘娘庙的信众更是将这些突然多出的石柱视作碧霞娘娘显灵的神迹,四处宣传,导致最近庙中香火都旺了许多。 最令人高兴的是,白三毓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她身体仍很虚弱,还需卧床慢慢调养。 晴宜小时候来娘娘庙玩,白三毓对她很好。所以,她第一时间就跑去看望白三毓。 林清橼向来喜欢晴宜,听说她身体不舒服,也赶忙送了绿豆汤和点心过来。 白三毓倚在床头的靠枕上,笑眯眯地看着晴宜和瑶雪喝绿豆汤。 瑶雪兴奋地说着最近遇到的新鲜事,讲完谷悦婚礼上的幻术师,又讲龙凤制衣店的张骗子。 “你们有了新的朋友、新的经历,我听着很高兴。但是,有件事,你们需要想清楚。”白三毓和蔼而庄重地说,“伏羲八卦石板的事情,我都听师弟说了。这件事可关系到整个人间的太平。你们俩决定要去帮那些玄师寻找石板了吗?” “当然啊!”瑶雪立刻点了点头,“我现在也算玄师了嘛!” 白三毓对这个孩子气的回答有些无奈。她笑着揉了揉瑶雪的头,问:“晴宜呢?” “我还没有想好。”晴宜低声说,“我得到了坎卦石板的力量,按理说,应该为这事尽一份责任。可对我这样的普通人来说,玄师、妖魔鬼怪、伏羲石板,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如果我选了这条路,以后的人生会天翻地覆。我有些害怕。白师父,我该怎么办呢?” “你是个明白的孩子。”白三毓微笑道,“你这么聪明,应该已经想过两种选择的得失了。旁人的建议,未必是你真正想要的。时间推移、心境变化,你自己的想法也说不定会变。因此,我只能告诉你,听从自己此刻的内心,顺其自然,不必把一次选择看得这么重。” 第90章 心事难言 两个女孩子和白三毓说着心中的困惑时,关临风和雷阳也正在屋外同小鲜道人闲聊。 关临风心中,现在有两件事最要紧,一个是在承穹集团庆典时趁机取回爷爷命案的调查案卷,另一个就是让姽婳别再找晴宜麻烦。前一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后一件事倒是正好可以请教眼前这位道门高人。 小鲜道人听他说完,眉头大皱地表示:“你们若知道这女鬼的行踪,我倒可以出手帮着打上一打。但她神出鬼没、来去无踪,我也没什么办法。你们也只能被动地等她自己找上门。” “这件事,我一直觉得挺奇怪的。”雷阳说,“按姽婳的个性,她既然盯上了晴宜,绝不会因为临风挡在中间就善罢甘休。可她为什么隔了这么久都没再来找我们呢?难道她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听你们的说法,这女鬼能在人鬼两界自由来去,甚至还会一些魔界的术法,相当不简单。她和那些因执念滞留在人间、心智低下的厉鬼不同。她纠缠你们,肯定有她的目的。你们若能搞清她要做什么,也许能想出些对付她的门道。”小鲜道人建议道。 “您说得有道理。”关临风点了点头,“以前姽婳虽常来骚扰我和雷阳,但毕竟没有真的对我们下杀手。打架次数多了,彼此甚至还有了几分熟络。所以,我们从没想过要主动去找她麻烦。如今真要动手了,我才发现,我们对她的来历、目的,都一无所知。接下来,我们是该想办法多收集一些她的信息。” 大家各自聊了一阵,一起在娘娘庙的饭堂吃了午饭。下午的时间,四人便分头在庙中闲逛。 晴宜穿梭在各个大殿内,给庙中供奉的所有神仙都一一上了香。 关临风坐在庭院的回廊下,默默看着她的身影。 这个位置离得稍有些远。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她垂头合掌,似乎在对殿上的神明许着什么心愿。 殿前铜炉里燃着高香。缭绕的轻烟让关临风有些恍惚。 他突然很想知道,她到底许了些什么愿,会不会和他有那么一点点关联,有没有哪些他可以帮她实现。 可随即,他又在心里狠狠责备了自己。明知道不该喜欢她,他为什么仍止不住地痴心妄想呢? “那是慈航天尊,也就是佛教里的观音菩萨。”瑶雪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就是晴宜正在拜的那个。” “我看到那边牌子上写了。”关临风有几分心思被看穿的窘迫,顿了顿,才问,“晴宜也是你们这里的信众吗?” “不算吧。但她每次来都会拜一拜,说要给神仙留下个好印象。”瑶雪也用好奇地目光盯着晴宜,“她倒不是每次都许愿的,也不知道今天是有什么心事。” 关临风不由露出一个微笑。 “给神仙留下个好印象”,这话一听就是晴宜会说的。他甚至能想象出她说这话时嘴角上扬的俏皮模样。 关临风想了想,起身说:“在哪里请香呢?我也去拜一拜吧。” 瑶雪开心地跳起来给他带路,问:“你也想给我们的神仙留个好印象吗?” “是啊。”关临风微笑着说。 他这个职业本就是刀口舔血讨生活,他还要谋划着给爷爷报仇。说起来,他有太多事情需要神仙看顾。可他此时的心愿,却只是想请神仙们多眷顾一下那个经常在他们面前“刷印象分”的小姑娘。 晴宜站在慈航殿外,将三支香按中、右、左的顺序插在门前的香炉中,恭敬地行完三次礼。 她正准备去往下一座大殿,却意外地发现关临风也在不远处上香。 在她的认知里,关临风不像是那种会求神拜佛的人。她不由停下来观望了片刻,却没想正和行完礼出门的关临风打了个照面。 “来上香吗?”关临风主动跟她打了个招呼,态度客气而疏离。 “是啊。”晴宜点点头。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晴宜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来上香,是求后天的事情能顺利吧?” 后天就是承穹集团二十周年的庆典了。晴宜说的事情,自然是指关临风要潜入盖天豪办公室拿回爷爷的案卷。 这件事肯定是十分危险的。晴宜、雷阳都不太赞同,只是因为关临风异常执着,他们才不得不选择帮他。 关临风知道,晴宜这么问,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他许了什么愿,而是在表达一种担忧,或者说是关心。他看着她脸上掩不住的忧色,猜想道:也许她刚才许的愿,就是希望他后天的行动一切顺利? 这个想法,让他有些惊喜,有些感动,更多的却是苦涩。 他亲人缘薄,因而对得到的每一点关怀都加倍珍惜。如今这关怀正来自他喜欢的女孩,可他却不敢回应。 她是没经过风霜的花朵,美好而娇弱,带给人欢愉,也最需要保护。如果可能,他愿用自己强有力的臂膀将她护入怀中,让她安心展露温暖和煦的笑容,抚慰他渴望温情的灵魂。 可是,玄师的世界,外有妖魔横行、内有派系斗争。爷爷的血仇更是背负在他身上的定时炸弹,一招不慎,便会将他和身边的人炸得粉身碎骨。他怎么能让柔弱无辜的她卷入这危险的漩涡? 他不能给予她安全绽放的土壤,就没有资格去攀折她。 关临风心中情绪纷乱,脸上的微笑却毫无破绽。他回答了一个“嗯”,便不再多言。 他这种态度,晴宜纵有千言万语,也无从说起。 她勉强回了一个假笑,说:“那你继续吧。” ............. 瑶雪不明白,为什么晴宜上了一圈香回来又开始闷闷不乐。 她的困扰就很具体:她被妈妈强行留在庙中,今天不能跟朋友们一起下山了。 雷阳开导她说,小鲜道人现在也暂住在娘娘庙,她正好可以借机多亲近下这位高人。 瑶雪听了这话,深觉有理,顿时又开心起来。 她甚至还去安慰晴宜:“你别担心。后天我要和爸爸一起去参加承穹集团的庆典,我妈一定会放我下山的。咱俩到时候就又可以见面了!” 晴宜面对这种安慰,只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她总不能直说“我不是因为两天见不到你才难过的”吧? 对娘娘庙的拜访,就在这样混乱而微妙的气氛中告一段落了。 第91章 晚宴开始 承穹大厦,也就是被风夜城老百姓称为“不周山”的建筑,位于城北的经济技术开发区。这里不属于繁华的地段,但因为承穹集团今天举办二十周年庆典,城北开发区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庆典从下午就开始了。白天的内容大多是面向媒体的宣传,先是市里领导讲话,跟着是盖天豪和一些集团高层介绍承穹集团二十年来的发展,最后大家集体展望了一下未来。傍晚时分的晚宴,才是真正属于宾客们的自由社交时间。 晚宴地点就在承穹大厦顶层的星光餐厅。因为有正式的邀请函,晴宜、瑶雪和雷阳很顺利地通过了两道安检关卡,来到宴会厅门口。 孟泊远已经在那里等候他们了。他今晚有古琴演奏,因此穿了一身黑底饰金纹的对襟中式礼服,戴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斯文儒雅、风度翩翩。 瑶雪跟他打了招呼,左右环顾了一下,问:“柳阿姨没来吗?” 柳阿姨便是孟泊远的那位新夫人。 孟泊远不愧是老江湖,温柔从容地答道:“弟弟有些不舒服,柳阿姨在家照顾他呢。今天这晚宴,你就是爸爸的女伴,好不好?” 雷阳听得咋舌,心说,如果他不是事先知道瑶雪这风流老爹的没谱事迹,光听这对话,恐怕会把孟泊远当作离婚后依然对前妻的女儿无限宠溺的模范父亲呢。 孟泊远先和晴宜打了招呼,又向雷阳伸出了手。 雷阳赶紧跟他握了握手:“叔叔好!谢谢您帮我们要到邀请函。” “举手之劳。”孟泊远笑笑,说,“小伙子长得挺精神。你和瑶雪的关系很好吧?” 今天赴宴之前,关临风和雷阳是化装打扮过的。关临风是承穹集团重点防范的人物之一,自然要小心掩饰。雷阳虽然没有直接和盖天豪照过面,但因为雷家和关家这层关系,他为求稳妥,也在容貌上作了点改变。帮他们化装的是龙凤制衣店的那位珊珊姑娘,这姑娘平日喜欢研究彩妆,化妆的手法十分精湛,几乎有乔装易容的水平。此时,雷阳用深色粉底打暗了肤色,将眉形修短了一点,戴起黑框眼镜,已经远没有正常形态下那样英俊了。但他身形挺拔,脸型、五官都够标致,看上去仍是个中等偏上的帅哥。 尽管孟泊远和瑶雪不算亲密,但作为一个家有女儿初长成的父亲,看见这样的小伙子,总会本能的产生一丝警惕。他打量雷阳的目光,显得敏锐而意味深长。 雷阳和瑶雪神经都比较大条,没有感觉到来自老父亲的探寻。 只有晴宜读懂了孟泊远的心态。她上前牵住雷阳的衣袖,乖巧地笑道:“这是我邻居家的哥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很好,所以这次一起来玩。” 她这话说得含糊暧昧,听的人自然会理解出一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意思。于是,孟泊远以为雷阳是晴宜带来的男伴,寒暄了几句,便不再注意他。 两人走到远离孟泊远的地方,晴宜才放开雷阳的衣袖。 雷阳挑了挑眉,问:“刚才干嘛占我便宜?” “呸!谁想占你便宜!”晴宜没好气地说,“瑶雪不是那种爱交朋友的性格,男性朋友更少,孟叔叔也清楚这一点。她今天突然带着你出现,你又不懂低调,她爹显然把你当成她的早恋对象了!他这样一直盯着你,你等下怎么溜出去?” “这大叔是眼镜度数不够吗?我和他闺女怎么看也不像一对吧?”雷阳觉得不可思议。 “爸爸嘛,看到年轻男孩子缠着自家闺女,都会有点不爽的。”晴宜一副很懂的样子。 “感觉你这是有生活啊?”雷阳笑道,“令尊这样考验过你的什么邻家小哥哥、帅气男同学之类的?” “没有,你别乱说!”晴宜立马否认。她长到十八岁,也许有过那么几个互有好感的男同学,但真正能算得上“谈恋爱”的,其实并没有。她否认的如此之快,自然是担心雷阳日后在关临风面前乱嚼舌根。 雷阳意识到这一点,脸上的坏笑更加明显。 晴宜被他笑得发窘,胡乱找补道:“其实也有个邻家小哥哥,小时候常跟我一起玩的。但我还没上小学,他家就出事了,煤气爆炸,全家都遇难了……我当时还伤心了好久。” 雷阳听了这话,本该顺势安慰她两句的。但他突然想起,她刚才也谎称他是她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顿时很想问问她是不是故意在咒他。 那边,孟泊远被几个文艺圈的朋友拉住聊天。瑶雪趁机脱身,蹦蹦跳跳地向他们跑来。 按照计划,关临风和雷阳应该在晚上八点离开会场,尝试进入盖天豪的办公室。因为市里一位重要领导要开完会才能过来,大约八点左右到场,那个时间盖天豪本人和集团其他重要高层,肯定要在宴会上陪同领导。 在此之前,除了熟悉一下宴会的环境、在脑中过几遍行动计划外,他们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三人在宴会上闲逛,吃吃冷餐区的点心,看看宴会上的表演。有时候看到盖天豪的手下,雷阳也会小声跟两个女孩子讲讲,这里面哪个人是玄师,本领怎么样。 “看到宴会厅门口那个男的吗?南方口音、说话像嘴里含着一个包子的那个。他叫夏南征,擅长借物施咒,算是盖天豪手下玄师中的第一高手。” 晴宜看着那个一副商务精英模样的中年男子,感叹道:“如果不是听你说,我怎么也想不到这种精英男居然是个玄师。” 这话雷阳就不爱听了。他质疑道:“‘精英男’就不像玄师?我难道不算精英吗?” 晴宜正想吐槽。瑶雪先插嘴道:“我突然想吃包子了!” 晴宜和雷阳双双无语。两人假装没听到这句话,继续聊起其他人来。 “看到盖天豪身后的那一男一女了吗?那个身材火辣的女的,叫聂琼楼。她的看家本领叫“牵丝”,手腕上缠着的银镯解开来就是她的兵器。据说她也是老盖的姘头。” “戴黑框眼镜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像秘书的,叫君思远,是盖天豪最信任的智囊。他这个玄师有些特别,身体不好,不能修行,但他精通驭鬼术,还有各类玄术机关,手段比修为深厚的玄师还要厉害。” “既然没有修为也能很厉害,那玄师为什么还要辛苦修行呢?”瑶雪不知从哪里拿了几块小蛋糕,过来分给晴宜两块,边吃边提出问题。 “这也是要天赋的好不好?有几个玄师能有君思远的脑子?”雷阳对她层出不穷的傻话忍无可忍,伸手就要弹她脑壳,突然瞅见不远处的孟泊远,又知趣地把手缩了回来,掩饰地摸了摸头发。 第92章 手机大盗 雷阳把盖天豪的手下几乎介绍了一遍。晴宜却没听到她最想知道的那一个。 她打量着宴会厅里人群,问:“乌开开是哪一个呢?” “那边,角落里戴蓝牙耳机的那个大块头。”雷阳一指。 晴宜按照他的指点看去,果然看到角落里站着一个个身材魁梧、脸上有伤疤的男子。 她第一次听说乌开开,是刘飒临死前告诉他们,乌开开教了他炼鬼医的方法。后来,她从关临风口中得知,这乌开开原本是个流氓团伙的头目,被盖天豪雇用,替他处理些黑道上的勾当。关临风还提醒她,乌开开有点反社会人格,为人行事残忍暴虐,以折磨人为乐,让她如果碰到此人一定离远一点。 晴宜不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关临风这家伙唬起她来一套又一套,可他自己转脸就要去招惹乌开开。 乌开开归入盖天豪麾下后,已经很久没有亲手操持黑道的事了。他现在的身份是承穹大厦的保安队长。因为这身份,他手中有一张最高权限的门禁卡,可以打开承穹集团所有房间的门,包括盖天豪的办公室。关临风和雷阳的目标正是这张门禁卡。 晴宜以前一直是个乖乖女、好学生,哪里和“黑道人物”打过交道,尽管雷阳评价乌开开身手一般,她仍是忍不住替他们担忧。 她焦灼不安地往西侧休息区看去。闫纬均正在那里和人聊天。扮作他助理的关临风坐在他身边不远处,也在默默打量着大厅里的人。 ............ 小铁今年十九岁,连续两年高考分都不够专科线。家里人无奈,只得求他表舅乌开开将他招进手下的保安队,至少有个能糊口的工作。 小铁刚上岗不到半个月,干活虽不算积极,但和队里兄弟们相处得倒不错。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喝酒吹牛时提过自己和乌开开的关系。 今天这种庆典活动,安保是重要环节,保安队全员出动。 小铁被安排的任务是在宴会厅所在的21楼走廊里巡逻。楼内有空调,比在户外站岗舒服。巡逻没有固定岗位,可以抽空偷懒,甚至有机会看看宴会厅里的晚宴盛况。可以说,他被安排的是今晚最轻松的一项工作了。 此时,他烟瘾有些犯。但承穹大厦是禁烟的,四处都有烟雾报警器。他想起兄弟们跟他传授的经验,来到走廊尽头无人的窗边,将窗户打开,把点燃的香烟从窗户里伸了出去,时不时把嘴凑到窗边吸上一口。 他全副身心都陷入吞云吐雾中,突然觉得脖子上一凉,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缠住,随即他的嘴也被人捂了起来。他手一抖,烟从窗户里掉了下去。 “别出声,不然勒死你。”雷阳用铁链缠住他的脖子,凶神恶煞地说。 小铁毕竟年纪小,没经历过这种事,吓得几乎尿了裤子,忙不迭地点头。 雷阳从他兜里翻出手机,打开通讯录,一个个查看。 “大哥,手机给你了!我兜里还有一百块钱。你别杀我,我不想死!”小铁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雷阳感觉受到了侮辱。但他要保持凶恶的形象,就不能为自己辩解。 他恶狠狠地喝道:“少废话!不想死的话,等下我拨通你表舅电话,你就把他叫到这里来。记着,让他一个人过来!” 小铁终于认识到,这个“歹徒”不是冲着他来的。他胆子顿时壮了一些,趁雷阳低头翻手机,悄悄把手往口袋里伸去,想去摸无线通讯器。 一枚铁莲子飞来,狠狠地击在他手指的关节上。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小铁简直怀疑自己的骨头被打断了。他刚要嚎出声,就感觉脖子上的铁链被收紧,顿时吓得把叫声吞回肚子里。 “别耍小聪明。”关临风从旁边的阴影里走出来,警告他。 小铁彻底吓破了胆,听到雷阳问他“想好怎么说了吗”,赶紧点了点头。 雷阳拨通通讯录里乌开开的电话,把手机放到他嘴边。 话筒里刚传来乌开开不耐烦的“喂”,小铁便喊道:“舅!您在哪儿啊?快来帮帮我!我在……我在走廊最里头的工具间!我想抽根烟,结果不小心把自己锁在里头了。我知道错了!您能自己过来吗!我、我还没干到三个月,怕别人把这事传到我们小队长那儿,到时候影响我转正……” 有乌开开在,小铁转正这种事,其实是不用担心的。但蛮横如乌开开,一旦领导了团队,也要顾忌形象。照顾自家人这种事,能让人少说些闲话,就要少让人说些闲话。 眼下各个岗位的安保工作都在正常运转,他抽空去教育一下外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乌开开这样想着,走出了宴会厅,往走廊尽头的工具间找来。 雷阳和关临风隐藏在暗处,看着乌开开走过来,刷卡打开工具间的门,把头探了进去。 乌开开看见晕倒在工具间里的外甥,不由一愣。 雷阳和关临风同时出手,一个用铁链锁他手脚,一个飞掠到他身后,向着他后颈劈出一记手刀。 乌开开虽然不是玄师,但打架的本领久经实战考验,和小铁完全不一样。 他听到颈后的风声,本能地侧了侧脑袋。关临风那记手刀便落偏了,击在了他的侧颈上。饶是如此,颈动脉受击导致的瞬间脑缺血,也让乌开开一阵头晕眼花。 雷阳趁机收紧锁住他双足的铁链,将他拽倒在地。 乌开开一个鲤鱼打挺,想要起身。可惜,虽然他是个一身腱子肉的猛男,但雷阳也是力量型选手,不会让他这么容易翻盘。 雷阳用铁链奋力一拖,将乌开开拖回地面,还顺势坐在了他身上。 关临风抓住机会,在他颈部补了一拳,将他彻底打晕了。 乌开开刚才正是用那张通用卡刷开的工具间门。混乱的搏斗中,卡片早已掉在地上。 关临风走过去,将卡片捡了起来。 雷阳把乌开开也拖进了工具间,让他们舅甥俩团聚,顺便收走了二人的手机和通讯器,防止他俩醒来后呼叫求助。 他锁上工具间的门,看了一眼手中的手机,不由一拍脑袋。 这是怎么回事?他最后还真拿了人家的手机啊? 雷阳坚决不背这个贼名,毅然决然地把手机关机,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里。 第93章 机关重重 有了乌开开的门卡,关临风和雷阳顺利地从消防通道来到了盖天豪办公室所在的19层。 19层的走廊当中有一道门禁,将楼道分为内、外两个部分。门禁外侧是集团重要职能部门负责人的办公室。门禁内侧才是盖天豪本人以及他秘书、助理的办公室。 如关临风所料,盖天豪手下的精锐玄师均在承穹集团担任要职,此时全都在庆典上参加交际。这层楼现在只有两个普通保安把守。关、雷二人轻轻松松就避开了他们的视线,刷卡通过了那道门禁。 就在雷阳关上那道门的同时,数条龙蛇般的黑影从走廊的各个角落向他们飞来。 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雷阳听音辨位,挥出铁链击中了其中两条。 那黑影的质地如灰如烟,被铁链击中后,顿时散成数股,随即,每一股都化作一支小箭向着雷阳射来。 关临风双手铁莲子齐发,将那几支小箭尽数击落,对雷阳说:“别打那黑影!” 雷阳依言停手。 那几道黑影围着他们转了几圈,竟慢慢消散了。 “这是怎么个意思?”雷阳疑惑道。 “这应当是‘龙筋’之术,我在一本古籍上看过。”关临风说,“这龙筋之术施在房间里,一旦有人进入,便会化作龙影试探来人。它的作用就像有弹性的龙筋,遇强愈强、遇弱则弱。来人越是激烈抵抗,受到的攻击也越猛烈,反之,如果来的是知情的熟人,完全不抵抗,反而没事。古时候没有如今这些现代化防盗设施,有些玄师便会将这龙筋之术布置在宅院里,用来防备擅自闯入的人。” “涨知识了。”雷阳对关临风的博闻强识向来是服气的。这龙筋之术破解不难,但在他们进门时发动,很有几分下马威的意思,让他对接下来的一段路更多出了几分警惕。 第二道机关是在他们走到走廊正中时触发的。 关临风从进门起就默默催动玄气,增加各种感官的灵敏度,以便及时发现机关。 这时,他刚踩到走廊中部的一块地砖,便发觉这块砖下方是空的。他身法极快,腰一拧,这一脚没有踩实就收了回来。 一只黑色的枯手破砖而出,在半空中狠狠抓了一下。若不是关临风收脚及时,这一下就抓住他的脚踝了。 雷阳没他这么快的反应和步法,被地下伸出的枯手抓了个正着。他也不慌张,左脚在实心的地面上扎稳,运了一口气,猛地将被抓住的右脚一挣。 以他的力道,若抓他的是寻常妖物抓住,此时早已受伤。但那枯手却如同铁箍一般,握着他的足踝纹丝不动。 雷阳皱了皱眉,再次运气,右脚不再向上挣脱,而是用力向下一踩。 那块空心的地砖应声而碎。 关临风一招梅魂正好施出,片片梅花发出金光,正照出地砖下一具长满黑毛的干尸。 那干尸被几片梅花击中,吃痛之下松手,被雷阳挣脱出了右脚。它叫了一声,愤怒地坐了起来。 “毛僵?”关临风和雷阳看清那东西时,同时低呼了一声。 这毛僵是所谓的“僵尸”的一种,但又和小说、影视作品中的那种僵尸不同。那种埋在凶地、怨气蓄积而“尸变”的僵尸,古时候也许有,但在这个火葬普及的年代,几乎已经绝迹了。现如今,出现所谓的“活尸”或“僵尸”,通常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鬼借尸还魂,另一种就是修行之人用邪术操控尸体。 “君思远干的吧?”雷阳一边抵挡那愤怒的毛僵,一边皱眉道,“都炼成毛僵了,他也真是花了功夫。” 炼尸之术原是邪术,向来为正道玄师不齿。这炼尸讲究天时、阴地和尸材,具体到操作层面,还有无数的步骤和细节,任何一个因素稍加变化,炼出的僵尸便会不同。这些炼尸的人,为了区分这些僵尸作品的好坏,便依照《子不语》中脍炙人口的僵尸分类法,将其从弱到强分成了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游尸、伏尸、不化骨共八个等级。事实上,真正能炼出“飞僵”以上级别僵尸的少之又少,一般的炼尸者,最高的追求也就是能炼出一个毛僵罢了。 “硬拼不是办法。毛僵铜筋铁骨,打是打不死的。”关临风掷出三枚附着梅魂的铁莲子,击中那毛僵的大腿,却也只是让它踉跄了一步。 雷阳无奈道:“最快的办法就是放火烧,但这恰好也是最快把盖天豪引来的办法。” 说话间,两人已和那毛僵过了数十招。两人一时拿不下毛僵,好在那毛僵动作笨拙,也伤不到他们。 “你能把他控制在原地吗?我布阵关他吧。”关临风想出了一个法子。 “好。”雷阳果断地答应。 他挡开那毛僵袭来的一爪,往前抢了半步,绕到了毛僵背后,抛出手中铁链,套上毛僵的脖子,用最大的力量向后拉紧。 那毛僵被他从后方勒住脖子,一时摆脱不了,也攻击不到他,只能胡乱舞动着手脚。 关临风计算着方位,默念口诀,以竹影之术绕着雷阳和那毛僵旋转,每到一个预定点,便以松形之术立住,捻一点梅魂在指间,在地上画下八卦中的一个图案。他的玄术是爷爷所授,这松形、竹影、梅魂三式,是最基本的招式,若是精通了其中的变化,能演变出数十种玄术来。 此时,他正试图结下八卦锁魂阵,困住那毛僵。八卦锁魂阵克制鬼怪有奇效,作用类似传说中的“画地为牢”,能暂时把鬼囚禁在阵法中。但这阵法在实战应用中的缺陷也很明显,需要鬼怪原地不动,坐等施术人围着它将八卦图形一个一个画完。 眼下有雷阳配合,这倒不是问题。关临风很快结阵完毕,示意雷阳可以放手了。 雷阳松开毛僵,跃出八卦图形围成的圈子。 那毛僵要追他,刚到圈子边缘,就被一堵看不见的玄术墙挡住了。它被撞得后退几步,又撞在了阵法另一边的“墙”上。 关临风松了一口气。他原本还担心这阵法不奏效,因为毛僵和鬼不同,毛僵没有魂魄,它体内控制它行动的“魂”其实是炼尸人的术。好在,这八卦锁魂阵对这假魂同样有效,干净利落地将它关住了。 那毛僵智商不高,在阵内四处碰壁,却仍然不屈不挠,反复循环着试探、撞墙的过程。 雷阳不由笑道:“这傻大个还挺有意思的。” 关临风无心观赏圈养的僵尸,催促道:“走吧,抓紧时间。” 第94章 错乱空间 关临风和雷阳突破层层关卡,终于站到了盖天豪办公室门前。 关临风示意雷阳后退,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通用门卡,在旁边的刷卡器上刷了一下。 预想中的机关、暗器、妖魔鬼怪都没有出现。盖天豪也许是怕误伤自己人,并没有在办公室的门上弄什么设计。 关临风握住黄铜的门把手,轻轻旋转,打开了那扇实木的大门。 盖天豪的办公室面积大约四十平米,坐北朝南,门对面是巨大的落地窗。房间东侧搁着一张紫檀木的老板桌,宽阔的桌面上,放着一台电脑、一部座机、一个玉石笔筒和几本书。老板桌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幅的水墨山水画。房间北侧,即门的两边,是两排顶天立地的书柜,里面放着各种商业书籍、合影照片和古董摆件。房间西侧是一组黑色的真皮沙发和紫檀木茶几。 爷爷的案卷就在盖天豪办公桌左手边的抽屉里。 关临风毫不犹豫地向着老板桌走去。 他走了几步,便发觉不对。他明明是朝着老板桌的方向走去,可他越走,离老板桌就越远。他试探着往左边迈了两步,发现自己竟来到了房间的西南角,站在沙发和落地窗形成的角落里。 看见这番情形,关临风反而松了一口气。他早预料到盖天豪的办公室里会有布置,刚才那副风平浪静的模样,其实更危险。如今这阵法露出踪迹,他便可以见招拆招了。 他顺着落地窗,再次往老板桌的方向走过去,发现自己来到了办公室门东侧的书架前。至此,他已基本能判定,这办公室里有一个空间错乱的迷阵。 接下来,他要试试看,这迷阵有没有章法可循。如果是有章可循的迷阵,譬如存在“从东边出发往西走会到南边”这种规律,他只要摸清规律就可以走到想去的地方。但如果是没有规律的迷阵,比如鬼打墙这种毫无道理的空间错乱,那破起来就比较麻烦,他就只能弄清阵法的原理加以破解,或者是找出法阵的阵眼进行暴力摧毁。 好在,这法阵出现在盖天豪的办公室里,布阵的不是盖天豪,就是君思远。人类布的法阵,通常都是有章可循的。 关临风在房间内尝试着走了几趟,眉头越皱越紧。他从最初的几次试验中总结出了一些规律,可试的次数一多,那规律便不灵了。 他反复尝试了数次,始终找不出正确的方法,渐渐疑惑起来。难道,这竟是个无规律的空间法阵?盖天豪手下,谁又有这等才华,能布下这样的法阵?君思远擅长驭鬼,难道是他指使某只高级厉鬼弄的鬼打墙? 他沉吟片刻,又想出一个破阵方法。 这法阵纵然精妙,却有一个先天弱点,就是它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关临风找到方向,再次走回墙边,咬破右手食指,以血施术,在左手手心写下一个“魄”字。他将写了血字的手掌放在墙上,闭上双眼,摸着墙壁向前走去。 视觉迷惑是空间错乱法阵最重要的一个原理,可办公室的四面墙一定是真实存在的。关临风闭起双目,不再受视觉干扰,又在掌心施术,以确保摸到真实的墙面。他这样沿墙而行,转过一个墙角后,摸到了老板桌后山水画的画框。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盖天豪的办公桌后。 紫檀木老板桌的左手边,有上中下三个的抽屉。抽屉表面都雕着精美的花纹,看不到任何明暗锁。 关临风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滞了片刻。 盖天豪曾放过狂言,说他会一直把关樵的案卷放在他办公桌左手边的第一个抽屉里,让闾巷的玄师有本事就来取。五年来,关临风每天都在思考如何拿到这份证据替爷爷报仇,现在,他终于站在这个抽屉前了。 他为防空间错乱,左足仍站在原地不动,右足踏出一步,俯身伸手过去,轻轻拉动第一个抽屉。 紫檀木抽屉上的雕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化着。 关临风刚把抽屉拉开一条缝,就听到一声震天的怒吼。跟着,一只龙头虎身巨兽跃到了他面前。 那巨兽用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怒视着关临风,挥爪便向他拍了过来。 “貔貅?” 关临风只惊愕了一瞬就反应过来,拧腰躲开貔貅的攻击。他右手腕一翻,两枚铁莲子直击那巨兽的眼睛。 他自小修行,近几年又积累了丰富的实战经验,这一套完美的闪避、反击动作,几乎已经是条件发射。但他情急之下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这房间里还有一个该死的空间法阵。 关临风听到身后传来暗器破空的风声,有些狼狈地侧身一闪,却也只躲开一枚铁莲子,仍是被自己掷出的另一枚铁莲子击中了右侧肩胛。他顿时觉得右臂一麻,再使不上力气。 貔貅却似乎不受空间法阵的影响,准确地向关临风扑了过来。 关临风不敢再发铁莲子,身形一变,以“竹影”术从貔貅爪下闪出。 貔貅反应也快,爪下扑了个空,立刻掉头张嘴咬了下去。 关临风不得不再错开一步,勉强避过貔貅的獠牙。一人一兽距离如此之近,他甚至闻到了貔貅口中血腥与铜臭混合的气味。 他心念一转,想出一个险招,左手摸出三枚铁莲子,竟将手臂伸进那貔貅大张的口中,往它腹内掷去。 这间办公室里的空间法阵,到底没厉害到连貔貅肚子里都能覆盖。 貔貅腹中被射入铁莲子,痛得一阵扭动哀嚎,暂时顾不上攻击关临风了。 关临风左臂亦被那貔貅的獠牙划伤,血流如注。但他连看都没看一眼,趁那貔貅退开,一把拉开了抽屉。 抽屉中只有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关临风伸手把文件袋取了出来。不知道是因为手臂受伤,还是因为情绪激动,他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貔貅从腹痛中缓过劲儿来,双目露出凶光,一声嘶吼,又扑向关临风。 关临风侧身避开,微微皱起了眉。 看这貔貅不死不休的架势,他如果不打倒它,只怕没法带着这份案卷离开这间屋子。若是换个环境,他还真不怕这畜生,但办公室里这个空间法阵,对他是个极大的阻碍。他必须想个解决方法。 他一边和貔貅周旋,一边仔细观察那三个抽屉,发现那抽屉上的雕花纹路,比他最初看见时少了许多,只余寥寥几笔。 “原来如此。”关临风已经看明白了这个布置。 第95章 假作真时 貔貅这种传说中的神兽,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盖天豪办公室里的这一只,是有人用玄术,将抽屉上的雕花图案化用成形的。这应当是夏南征的手笔,因为借物施咒正是他的专长。 关临风没想到的是,夏南征以玄术弄出的貔貅竟然这么真实、这么能打,也不知这家伙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机缘,竟能精进至此。 但他既然已经看出这貔貅是木纹所化,对付起来就不难了。 关临风躲开那貔貅的一记猛扑后,抄起盖天豪的老板椅,用力砸向紫檀木桌左侧的那三个抽屉。 抽屉被他砸出了好几道凹槽,正好将剩余的那几道木纹尽数切断。 但他这次判断错了。 貔貅并没有消失,反而趁关临风砸抽屉的功夫,跃到了他身后,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他的腰腹。 关临风及时用松形之术将身体定在地上,没让那貔貅把他叼起来。他无暇思考,凭本能从桌上的笔筒中抓出一只笔,朝着那貔貅的眼睛狠狠扎了下去,然后拔出来,再扎下去,一下接一下。 貔貅吃痛,拼命晃动脑袋,却没有放开关临风,反而口中用力,将他咬得更紧。 腰腹间传来的剧痛,让关临风眼前发黑。他体内玄气一滞,松形之术维持不住,立刻便被那满脸是血的貔貅叼起来甩了出去,狠狠摔在办公室中央。 他手中紧紧攥着的牛皮纸袋也被摔开了,里面的文件一片片散落在周围。 关临风这一下伤得极重。他挣扎了两下,到底没能爬起来。 散落的案卷中,正好有一张调查报告落在他面前。 他在越来越模糊的视野中,依稀看见上面的文字:“…….现场……指纹……比对……雷涛……匹配……” 寒冷的感觉在他身上蔓延开来,仿佛他整个人都被拖入了冰窖。 关临风不知道,这冷到极点感觉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因为他看到了这行字。 涛叔?怎么会是涛叔?怎么可能是涛叔! 爷爷去世后,雷阳一家就是他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啊…… 对了,雷阳呢?他跑到哪儿去了?什么时候不见的? 关临风发觉蹊跷,但已经没有机会思考了。那貔貅已经来到了他身边,狠狠一爪向他头上拍了下去。 ............ 雷阳打开盖天豪办公室大门的那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是误打开了大坝的闸门。 汹涌的巨浪地从房间里涌出,瞬间就将他吞没了。 雷阳是会游泳的。最初的慌乱过后,他立刻划动手脚,向上方的水面游去。 但他浮出水面的时间,只够他勉强换了一口气。 随后,走廊就被水完全灌满了。 雷阳想了想,索性往盖天豪办公室里游去。 这水肯定不是蓄在办公室里的,因为一办公室的水不可能把走廊灌得这么满。那间屋子里多半是有什么机关,在源源不断地生出水来。他只要破坏了这个机关,就能摆脱眼前的困境。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又在水下,视线极差。 雷阳绕着办公室游了一圈,花了点功夫搜索各个角落,却没有发现任何机关、法器,也没有感受到特殊的玄气场。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纵然他体内有玄气流转,屏气的时间比普通人略长,但毕竟也是要呼吸的。 雷阳无奈,只能放弃了破解机关的计划。他游到办公室南边的落地窗前,将胳膊上的铁链解下,拴在窗帘杆上,拿双手拽住,用脚蹬在玻璃中央,催动玄气,用力跺了下去。 水中活动阻力极大。他跺了好几下,才把那块玻璃跺碎。他接连用力之下,氧气消耗剧增,已经开始出现缺氧的感觉了。 但现实再次偏离了他的预想。满屋的水并没有从玻璃上的破口向户外倾泻,平静饱和如密封标本箱里的福尔马林。 雷阳挣扎着游到那破口边,向窗外看去,发现窗外也早已变成了水底世界。这一幕的场景,像是末日来临,整个地球都被海水淹没,他作为活到最后的人类,正从这昔日的文明遗迹里探出头,看这世界最后一眼。 他内心一片绝望,知道他今日是逃不过葬身水底的命运了。 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水从鼻腔灌入肺里,刺痛的感觉让他有了一瞬间的清醒。生命中重要的人一一从他脑海闪过,父母、朋友……还有谷悦。 悦姐怎么样了?上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哦,是在婚礼上。有个小个子的家伙用幻术捣乱,幸好他在场,暗中帮悦姐把问题解决了……等一下? 幻术?幻术! 雷阳感觉像有一个惊雷在脑中炸开,剧烈地震动过后,是一片晃眼的空白。 他再次能看清周围的环境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大不相同了。 他仍站在走廊里。盖天豪办公室的门紧紧关着,根本不曾被打开过。 雷阳如释重负。果然是幻术!还好他在最后关头醒来了。 幻术中缺氧窒息感觉仍没有完全消失。他扶着墙壁,弯腰喘息了片刻,才彻底恢复过来。 他这才注意到关临风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大吃一惊,赶紧上前施救。 幻术这东西,用玄师界的老话说,叫“施术人搭台,中术者唱戏”。施术人搭建的,只是一个大致的情境,以及一些关键点的设计。中术者在这个情境中经历的具体事件,更多和自身心境有关。 雷阳很清楚,对关临风而言,查明爷爷的死因、替爷爷报仇伸冤,一直是他的心结,也是他的执念。他在这幻术中经历的情形,必然更加凶险。 幻术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无论多荒谬的情景,中术者身在其中都会自然接受这种设定,就比如刚才,雷阳就真的相信全世界都被大水淹没了。中幻术比较轻的人,一旦意识到身边环境的不合理,就能从幻术中脱身。但如果碰到比较厉害的幻术,中术者自身执念又比较重的话,很可能越陷越深,最后的结果就是变成真正的疯子。还有一种比较坏的情形,就是中术者在幻术中死亡。幻术和做梦不同,死亡并不会让中术者清醒过来,反而有可能对中术者的心智造成永久的伤害。 眼下,关临风的情形看起来就很不好。 雷阳心一横,用双拳抵住关临风的太阳穴,将玄气猛然灌入,用最激烈的方式直接将他唤醒。 第96章 三才锁 关临风醒来后,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刚直起身体,整个人又是一晃,险些再次摔倒。 雷阳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关心道:“你还好吧?那幻术很厉害?” 关临风缓了好几分钟,才渐渐清醒过来。 “这幻术有针对性。我刚才碰到的那一个情境,像是专门为我设计的。”他简单跟雷阳讲了刚才在幻术中发生的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盖天豪这挑拨离间的水平未免也太差了!”雷阳听说幻术中的案卷上写着他老爹的名字,不由嗤之以鼻。 “是啊。”关临风随口应了一声。 雷阳看见他隐忍的表情,担忧道:“你不会真的相信关爷爷是我爸害的吧?你是不是被幻术伤到脑子了?” “滚!”关临风终于被逗笑,反手给了他一拳。 幻术残余的痛苦渐渐从他身上消退,他的神情也明朗起来。 他当然知道这是假的。 从理性的角度看,雷阳的父母雷涛、陆美拉是爷爷多年的好友,大家都是玄师,碰到棘手的妖魔鬼怪经常会相互助拳。如果他们想杀爷爷,能下手的机会太多了,在战斗中制造一点意外,远比到郊区的废弃小屋里烧炭容易,而且还不会被人怀疑。 从感情的角度讲,雷阳一家对关家兄弟的恩情无法计数。雷涛和陆美拉对待关临风和关望月,就像是对待自家的孩子。而雷阳,不仅是关临风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爷爷去世后的这些年,更是陪他走南闯北、风餐露宿地做赏金猎人,一起闯过无数困难和陷阱。这样的情分,不是任何人能够离间的。 两人相视一笑,都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他们对彼此的信任根本不用多言。 雷阳弯下腰,仔细打量着盖天豪办公室的门锁。 这是一个青铜色的拉手锁,做工精致,配在深胡桃木色的门上看起来十分高端大气,但它依然只是一个普通门锁,并没有什么玄学层面的特别之处。 “刚才在幻术里,你进门的时候,是自己亲手开的门吗?有没有转动过这个锁?”关临风问。 雷阳回忆了一下,说:“是,转过。” “我也是自己转锁开的门。”关临风分析道,“咱俩各自都开过一次门,在门后看到了不同的景象,这说明,我们转动门把手时,其实已经是在不同的幻术中了。我想,触发这幻术的机关,应该在开门之前。” “那就很明显了。”雷阳说着,走到了门边的刷卡器旁。 他仔细观察了片刻,从兜里掏出一把多功能折叠刀,挑了一个合适的刀头,插进刷卡器旁的缝隙中,用力一撬,把刷卡器的外壳撬了下来。 刷卡器内,除了各色线路,还有一个手表模样的金色小圆盘。小圆盘以中心的一根金针为轴,串起三层可以旋转的表盘。三层表盘从上到下依次增大,最下面一层的表盘周围刻着篆字的十二天干,中间那层表盘周围是篆字的十地支,最上面一层的表盘上,则空空如也,什么都没写。 雷阳把那小圆盘取出来,拿在手里掂了掂,递给关临风,说:“三才锁。放在这里,应该是一刷卡就会触发。” 那小圆盘一落进关临风手里,最上层空白的表盘上就隐隐现出一行小字。 关临风拿到眼前细看,辨认出那行字是他的名字,不由冷笑道:“刚才那个幻术果然是为我量身订制的。没想到,我在盖天豪这里竟有这么大面子。” 这三才锁,算是玄师界的古董级奢侈品了。三才锁需用纯金打造,光是成本就高的吓人。它的制作过程也十分复杂,许多环节都需要特定的玄术来完成。如今这年头,各种高科技安保设备的可靠性早已超过三才锁,因此,会制作这三才锁的玄师匠人已经越来越少,只有类似江南王家这样的财力雄厚、专门研究法器打造的玄师世家,才会本着工艺传承的崇高理念,保留制造三才锁的技艺。 所谓三才,自然是天、地、人。这锁上的十二天干、十地支,任意两两组合,就能产生不同的虚幻场景。代表“人”的表盘初始状态则是空白的,可由锁的主人自己来设定。寻常人触发三才锁的机关时,只会随机被分配到一个幻术场景中,可如果是名字被刻在三才锁上的人触发机关,就会遇到锁主人为他特意安排的情景。 关临风多少有些后怕。刚才那间办公室如此真实,他一心只想拿到爷爷的案卷,压根没考虑过那可能是幻术,如果不是雷阳及时救醒他,他这次就算栽在这三才锁上了。 他摇摇头,把那黄金锁随手丢在了地板上。 雷阳已经重新组装好了刷卡器。 关临风走过去,用乌开开的卡刷开了办公室的门。 ............ 大厦顶层的宴会厅里,孟泊远正在用古琴演奏一曲《四大景》。 盖天豪和几位集团高层陪着市里来的那位领导,坐在一旁倾听,作出不知真假的陶醉神色。 瑶雪也守在台下给她老爹捧场。 晴宜心神不宁,实在装不出欣赏古典音乐的样子,端了一杯水,独自坐在大厅的角落里,不时瞅着门口。 有个胖乎乎戴眼镜的男青年注意到了她,凑过来搭讪:“美女,等朋友呢?” “是啊。”晴宜敷衍地点点头,转过脸去,以示自己对他没兴趣。 那胖子却不死心,仍嬉皮笑脸地靠过来,问:“你朋友男的还是女的啊?” 晴宜不耐烦道:“这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了。如果是女的,也就算了;如果是个男的,让美女这样等他,可就有点差劲了。”胖子看她杯中的水已经喝了大半,又殷勤地替她拿了瓶饮料,顺便恭维道,“你长得真好看。” “随便长长……”晴宜干笑着谦虚了一句,打算换个座位摆脱他。 她打量着宴会厅,寻找合适的座位,却注意到一个在会场上穿梭的男青年。 那穿着黑色西服套装的男青年,原本坐在承穹工作人员的区域,这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突然走到闫纬均座位旁,向他询问着什么。 闫纬均向四周望了望,笑容有些尴尬,应该是没有给出答案。 那男青年快步来到盖天豪身边,附在他耳边,似乎在低声跟他汇报。 盖天豪的眼中有寒芒一闪而过,但他脸上陶醉的神情一丝也没变,甚至还摇头晃脑地跟身边的那位领导品评了几句音乐。 那男青年恭恭敬敬地候在他身后,直到他挥了挥手,才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领命而去了。 第97章 高手与庸手 晴宜离舞台太远,听不见那男青年对盖天豪说了什么,但直觉让她对眼前这一幕生出警惕。 她跟身边那胖子打听:“刚才和盖总说话的那个男的,是什么人呀?” 那胖子显然对承穹集团十分熟悉,看了一眼,便说:“那是靳烈,盖总的秘书之一,虽然刚到承穹工作两三年,但因为是风大医学系毕业的高材生,外语特别好,很受盖总器重。” 晴宜奇道:“医学系毕业,为什么会来承穹集团工作?” 胖子见她主动搭话,也来了情绪,大方地把知道的八卦都拿出来分享:“据说靳烈念大学的钱是盖总资助的,所以他毕业后专门来报效。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大家也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盖总老朋友的遗孤,有人说他是盖总的私生子,甚至有人猜测盖总男女通吃……” 晴宜刚喝进嘴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她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那胖子。 胖子也发觉说过头了,嘿嘿笑着往回找补:“最后这个,就是公司里一些喜欢看耽美小说的妹子脑补的,没有什么切实依据哈……” 晴宜觉得,从胖子这里大概得不到什么靠谱的消息了。她不再听他吹牛,转头仔细打量起那名叫靳烈的男青年。 靳烈看起来比关临风、雷阳大一些,约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他有一张刀削般棱角分明的长脸,冷峻而狭长的凤目,以及时刻都微微抿起的薄唇。 晴宜从他周身的气质,就看出了“不好惹”三个字。 靳烈得了盖天豪的指示后,把君思远和聂琼楼叫到一起,低声和他们说了些什么。 君思远是盖天豪的首席智囊。他听完靳烈的话,微微皱起了眉,伸手问旁边一个保安要过对讲机,讲了几句话,停了片刻,又重复了一次,始终没有得到另一边的回应。 他和靳烈对视了一眼。 靳烈冲他点点头,叫上聂琼楼一起,匆匆往大厅外走去。 君思远则再次拿起那对讲机,调了调频道开始讲话,似乎在给保安队下达命令。 晴宜发现,她的手心不知不觉已被冷汗浸湿。 那叫靳烈的男青年先问了闫纬均,又请示盖天豪,现在显然是和聂琼楼去处理什么紧急情况了。这行为的指向太明显,肯定是关临风和雷阳的行动被发现了。 晴宜几乎没有犹豫,用最快地速度走到舞台边,拉起瑶雪,跟在靳烈和聂琼楼身后离开了宴会厅。 她为了搭配礼服,穿了双带点高跟的皮鞋,这时为了不发出声响,她索性把鞋脱了下来,赤脚走在地板上。 瑶雪原本满腹疑问,看她这么拼,也知趣地把问题咽回肚里,先跟踪了再说。 靳烈和聂琼楼先来到电梯间,发现电梯刚下行到十层以下,便没有等待,直接刷开消防通道的门,从楼梯下楼了。 晴宜不敢跟得太近,又没有门卡,急中生智,运起阴阳两生术,在门锁处凝了一层冰。 门“砰”的一声在靳烈和聂琼楼身后关上,但因为锁被冰冻住了,并没有锁上。 晴宜和瑶雪凑到门边,听着靳烈和聂琼楼的脚步声,判断两人已经到了下一层时,立刻开门闪进了楼梯间。 这之后的几道门,晴宜如法炮制,顺利地跟着靳、聂二人来到盖天豪办公室外的走廊上。 “龙筋”尽职尽责地发动。 晴宜和瑶雪缺乏实战经验,反应原本就慢半拍,受到攻击后又手忙脚乱了一阵。等她们终于开始反抗时,“龙筋”却已经判定这两人没有抵抗行为,直接放行了。 晴宜见那龙蛇般的烟雾气势汹汹而来,虚晃一招后就掉头离去,觉得十分奇怪,但她这时也没功夫研究。 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开着门,里面传出打斗声。晴宜知道,这是关、雷二人已经和靳烈、聂琼楼交上手了。 她想都没想就飞奔过去。好在,这一路的机关已经被关临风和雷阳破干净了,她才没有因这种莽撞的举动受伤。 她跑到办公室门口,果然看见聂琼楼正操纵着蛛网般的银丝,和雷阳、关临风战成一团。 聂琼楼身手虽好,但关临风和雷阳二打一,倒还占着上风。 晴宜心下稍定,理智回归大脑,立刻意识到靳烈不见了! 她明明看见靳烈和聂琼楼一起来到这一层楼的呀?走廊只有一条,靳烈若是原路折返,肯定会和她正面相遇。因此,他一定就在这房间里,很可能是想暗中做什么手脚。 晴宜飞快地向屋中各个角落看去,发现落地窗前那条拖到地面的金丝绒窗帘,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微微动了动。 “当心西南方向!” 就在她出声示警的同时,藏在阴影中的靳烈,像一道利箭般射出,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掠到关临风身后。 晴宜在这一瞬也爆发出惊人的能力,用阴阳两生术凝出一块坚冰,当作盾牌挡在关临风和靳烈之间。 漆黑的匕首扎入冰盾,直至没柄。 靳烈变招极快,立刻松开匕首,提膝一撞,把那冰盾向关临风踢去。 关临风侧身躲开,射出三枚铁莲子,直取靳烈中路。 靳烈伸手一挡,右臂被铁莲子击中,剧痛下动作微微一滞。 关临风飞起一脚,正踢中靳烈胸口,将他踹得后退了几步,倒在地上。 关临风一击得手,心里也有几分惊讶。他并不认识靳烈,看对方偷袭的那一下十分厉害,以为是个高手,没想到后续的招式竟如此平庸。 但对战之中,他不会因为敌人弱就客气,又射出数枚铁莲子,狠狠打在靳烈膝、髋、肩几处大关节上,让他暂时失去了活动能力。 对面的另一位,聂琼楼,却是个货真价实的高手。 关临风去对付靳烈的时候,她一边继续和雷阳缠斗,一边放出银丝去抓门口的晴宜。 晴宜到底缺乏实战经验,躲闪了几下,仍是被银丝缠住了脖子。她双手紧紧抓住那银丝,以防被它勒得窒息。 雷阳为了救她,对着聂琼楼发起更猛烈的进攻,试图把更多的银丝引到自己这边。 聂琼楼冷笑一声,用舞蹈般轻盈地动作躲开他的攻击,抬手一甩,将缠着晴宜脖子的银丝从打开的办公室门上抛过,然后猛得一拉。 晴宜只觉得颈部骤然被勒紧,身体被拽着向上,双脚渐渐离开了地面。 她拼命挣扎,可越挣扎,越是觉得头晕眼花,窒息的感觉一阵阵袭来。 第98章 千钧一发 “别动,不然我勒死她!”聂琼楼威胁道。 关临风和雷阳不得不停手,站在原地听她吩咐。 “把东西放下。”聂琼楼对关临风说。 关临风看了一眼被吊在门上的晴宜,从包中取出装着爷爷案卷的牛皮纸袋,放在了地上。 眼见战局反转,聂琼楼心情不错。她斜睨了关临风一眼,说:“你就是关樵的孙子?你年纪轻轻,本事倒不小。这么多道机关竟都拦不住你!” “这是我的事情,跟他们都无关。你先放了她。”关临风说。 “那可不行。”聂琼楼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保安队把你们抓起来之前,我不会放人的。” 瑶雪贴着聂琼楼看不见的那一侧墙壁,悄悄爬到了门边。 她刚才在走廊上看见那只被八卦锁魂阵困住的毛僵,研究了一会儿,因此比晴宜晚到了片刻,没有被聂琼楼发现。这时,她趁着聂琼楼和关临风对话,用阴阳两生术催动艮卦石板的力量,悄悄在晴宜脚下堆起一个小土包。 晴宜觉出脚下的变化,立刻明白了瑶雪的用意。她踩上那小土包,微微踮起脚,顿时觉得脖子上轻松了不少。 窒息感减轻后,她的头脑也恢复了灵活。她发现,聂琼楼是以门板为支点,搭成了一个“定滑轮”,利用她的体重让她“上吊”的。如果失去滑轮的支点,聂琼楼无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直接勒死她。 她给瑶雪使了个眼色。 瑶雪歪了歪头,很快就搞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再次施术,继续将那小土包堆高。 晴宜感觉到,缠在她脖子上的银丝越来越松。她瞅准时机,奋力向旁边一跃。 聂琼楼发觉不对,立刻收紧银丝,却已经晚了。 晴宜虽然被她这一拉拽倒在地,但拴在晴宜脖子上的银丝已经从门板上方滑落下来。 雷阳和关临风也立刻做出配合。 雷阳挥出铁链,直取聂琼楼面门,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关临风俯身从脚下的冰盾上拔出靳烈的匕首,瞄准缠住晴宜的银丝,稳稳地掷出。 这把匕首能直接扎透厚厚的冰盾,也是件做工精良的神兵利器,这时一刀便斩断了那根银丝。 瑶雪及时冲了过来,将晴宜拉到一边。 关临风见晴宜脱险,立刻去捡地上的案卷。 就在这时,一双苍白修长、指甲涂成血红色的手突然伸出,抢在他前面拿起了地上的案卷。 “姽婳?” 这一下变故实在大大出乎关临风的意料。他怒道:“你又要干什么?” “和你们一样,来拿点东西嘛。”姽婳笑盈盈地打开了手中的牛皮纸袋,看清里面的东西,脸色却瞬间沉了下来,“你们就来找这个?” “给我!”关临风无心跟她废话,一把附了梅魂的铁莲子直接向她丢去。 姽婳和他交手次数太多,轻车熟路就躲过了这一击,扯下红练跟他打了起来。 晴宜在一旁,看着雷阳与聂琼楼、关临风与姽婳分别打得热火朝天,着急地提醒道:“别恋战!保安队很快就要来了,咱们要赶紧离开!” 雷阳和关临风听到她的话,都是暗自苦笑。不是他们不想脱身,只是对面这两位女将的实力都在他们之上,战局的主动权并不由他们掌握。 靳烈看出便宜,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刚才被关临风掷出的匕首。他微微合了双眼,催动玄气,再次化作一道锋芒冲出,从姽婳红练的间隙中插入,直袭关临风背心。 出乎他意料的是,姽婳看见他的动作,不仅没有配合他前后夹击,反而将右手中的红练一甩,替关临风挡下了这一刀。 靳烈不由一怔,那红练已如灵蛇一般调了个头,缠在他身上。 姽婳唇边露出一个冷笑,手一挥,像使流星锤一样,用红练拖着靳烈,将他砸向落地窗。她那红练本就是件法宝,又附带着她的法力,甩在玻璃上,立刻便将那钢化玻璃砸碎出一个缺口。 同时,靳烈也被她扔出了窗外。 关临风也是一惊。他虽两次被靳烈偷袭,但眼看靳烈就要摔死,到底无法袖手旁观。他伸出手,一把扯住了红练。 红练上附有姽婳的法力,温度极高。关临风几乎被这热度灼伤,却仍咬牙抓紧红练,猛地往回一拉。 姽婳见他出手救人,倒也没阻止,只是笑着嗔怪道:“小风你真是不识好人心!这家伙偷袭你,人家帮你杀了他,你却又要救他。人家岂不是枉做小人了?” “你在这里杀人,最后都要算在我头上的。”关临风抓住靳烈的一条胳膊,把他拖回窗内。 走廊里已经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盖天豪的保安队终于集结完毕,朝着总裁办公室杀了过来。 晴宜离门最近,听到动静,第一时间冲过去把门反锁上。 外面的人撞了几下门,没有撞开。 紧接着,一声巨响在门上炸开。厚重的实木门板竟被那不知名的玄术炸开了一个大洞! 屋内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第二声巨响已经紧跟着传来。门外的人显然不在乎屋内的伤亡,直接发起了最猛烈的突击。 而晴宜,此时就站在被炸出一个大洞的木门边上。 关临风用最快地速度朝她扑过去,但眼看着仍是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晴宜身后。他双手在身前画圆,制造出一个奇异的玄气场,挡住了那破门而入的巨大气浪。 木门的碎片飞进他操控的玄气场内,就像射入泥胶一般,慢慢悬停在了空中。 关临风认出这一招,脱口叫道:“齐墨?” “跟我走!” 那个黑衣男子虽然长着一张陌生的脸,但一开口,确实是齐墨的声音。他左手拉住关临风和晴宜,右手放出缚魂锁,把瑶雪和雷阳也抓到了身边。 晴宜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环境不断变化,仿佛斗转星移、四时更替,似是无数光阴在身畔匆匆流过,又似在浩渺宇宙中的不知名处任意穿梭。 眼中景物越变越快,空气似乎也越来越冷。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天旋地转,周遭的一切都融化在虚空中,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是死是生。 好在,关临风的手一直紧紧抓着她胳膊。莫名的空虚与恐惧中,只有他是唯一真实坚定的存在,让她的一颗心渐渐找到了依处。 第99章 这是鬼界?! 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持续了好一阵儿,晴宜突然觉得膝盖一痛,似乎撞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她发现自己摔倒在一处蒿草从里,目力所及之处尽是萋萋荒野。 头顶的天空昏沉沉的,不是夜晚的黑暗,也不是雨天的阴沉,而是一种看起来有些脏的黑黄色,像用浑浊的黄泥水抹过。 晴宜忙着东张西望时,关临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刚才她差一点就没命了。当时,他觉得心跳都停了一瞬,幸好齐墨及时出现。他仔细将她从头看到脚,确定她没有受伤之后,心头的千钧巨石才终于放下。 可当晴宜转过来时,他却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晴宜也在担心关临风。姽婳横插了一脚,关临风没能带出爷爷的案卷。他一定很难过吧? 她小心翼翼地说:“临风,那份案卷…..” “再想办法吧。”关临风打断了她,似乎不想多谈。 晴宜本想安慰他两句,却被雷阳用眼色制止。 雷阳岔开话题:“是啊,咱们还是先关心一下这是什么地方吧。” 这个问题,当然只有请教齐墨。 四人一起回头,却发现齐墨脸色青灰、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晕倒。 “齐墨大哥,你还好吗?” 晴宜想去扶他,刚碰到他的胳膊,便感觉到一阵寒意。她吃了一惊,因为她之前南亭镇接触齐墨时完全没有过这种感受。 “别碰我!”齐墨虚弱地把胳膊抽了出来,“这里是鬼界,我在这里是鬼身,离我太近会伤你阳气的。” “鬼界?”瑶雪眼睛一亮,踮起脚四处眺望,“那怎么一个鬼都没有?” “这里是黄泉路的终点。前面不远便是忘川,过了奈何桥,才是鬼生活的地方。”齐墨用虚弱的声音解释道,“两百年前,有个功德深厚的老妇人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判官不忍看她日日悲泣,开恩准许她来鬼界和儿子告别。我奉命去带她,因此学会了把活人来鬼界的法子。刚才在那大楼里,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他们人多,咱们打不过的。把你们带来鬼界,是我当时唯一能带你们脱身的办法。” 大家纷纷向他道谢。 雷阳问:“你怎么会出现在盖天豪的办公室?” “我跟着姽婳去的,没想到正好遇到你们。”齐墨提到姽婳时,仍是咬牙切齿。 四人知道,他为了给水鬼赵屏报仇,一直在追杀姽婳,都暗自叹息。 关临风问:“你看起来不太舒服。有什么我们能帮你的吗?” 齐墨摇摇头,艰难地说:“没事,我有个朋友会来帮忙。” 一个戴兜帽的黑衣鬼使,像是被他这句话召唤出来的一般,悄悄出现在他们身边。 齐墨跟他应该非常熟悉,一开口便直奔主题:“这几位朋友你帮着照顾一下……” “知道。”兜帽鬼使打断了他的话,“你赶紧闭念吧,否则透支的阴力就修不回来了。” 齐墨似乎还想嘱咐几句,但身体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猝然合上眼,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齐大哥?”晴宜吓了一跳,忘记了他的叮嘱,想去扶他。 兜帽鬼使皱了皱眉,猛地伸手在她头顶一拍。 晴宜一个激灵,只觉得像被人从头浇下一盆冰水,身体瞬间被彻骨的寒意笼罩。 关临风一把将她拉过来,用警惕的目光审视着那兜帽鬼使。 瑶雪也凑过来关心道:“没事吧?” “还好。”晴宜说。 那种刺骨的寒意很快就消退了。现在,那盆泼在她身上的冰水像是在逐渐蒸发,不再冷得难以忍受,却仍在源源不断地带走她的体温,似乎“温暖”这种东西正在渐渐离她而去。 “我是齐墨几百年的朋友,不会伤害你们。他为了把你们四个活人带来鬼界,消耗了太多阴神,必须闭念静修一段时间。我不知道把活人送回人间的方法,所以,你们只能暂时留在鬼界。”兜帽鬼使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需要封住你们的阳气。这样鬼就无法发现你们是活人,而你们在接触鬼的时候,阳气也不会受损了。” 瑶雪第一个做出了反应:“太好了!可以在鬼界多玩一段时间了!” 兜帽鬼使的嘴角有些抽搐。显然,尽管他当了几百年鬼使,也没怎么遇见过心这么大的人。 雷阳对此已经免疫,只当没听到瑶雪这句话。他主动上前接受了兜帽鬼使的拍头顶封阳气服务,说:“谢谢你!那咱们就一起帮齐墨护法吧。” 兜帽鬼使摇摇头,说:“我留在这里就够了。鬼界如今不太平,你们不宜留在此处。忘川那一边,才真正算是阴司管辖的地界。你们拿着我的腰牌,往北走,到前面过奈何桥,在那边找一间叫‘此岸’的酒馆,在那里等我们吧。” 关临风问:“鬼界发生了什么?” “打仗。”兜帽鬼使帮他也封了阳气,说,“有一群罪孽深重的恶鬼,不知道怎么从地狱逃了出来,组成了一个名叫‘逆刑’的反叛组织,在和阴司对抗。” “逆刑这个名字,齐墨大哥也曾经提过。”瑶雪想了起来,“姽婳就是逆刑的成员!” “逆刑的势力很大吗?”雷阳关心道。 “这是鬼界有史以来第一次发生叛乱,阴司实在缺乏应对的经验。如今,忘川下游的恶水流域,大半地盘已经让逆刑占去。但逆刑也有天然劣势,他们不像阴司,每天都有大批新鬼涌入报道。所以,逆刑为了扩大人员,增加战士数量,一直在四处抓捕孤魂野鬼,再用各种残酷的手段逼他们上战场打仗。” 兜帽鬼使一边说,一边抓过瑶雪,把她的阳气也封了起来。 晴宜心中一动,突然想到,她唯一掌握的玄术,阴阳两生术,恰恰需要将玄气中的玄阴之气、玄阳之气分开,再通过阴阳的生化关系,施展出法术效果。如果她阳气被封了,还能用阴阳两生术吗? 她赶紧尝试,却失望地发现,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聚起那道玄阳之气。看来她猜对了,阳气被封后,她也失去了这唯一能防身的玄术。 关临风看了看一脸不安的晴宜,又看了看毫无危机意识的瑶雪,已经明白了兜帽鬼使的苦心。这片地方是战乱区,万一遇上逆刑的乱军,他和雷阳也罢了,这两个女孩子可是十分危险。 他也不再客气,接过兜帽鬼使的腰牌,说:“多谢你。我们先去那家酒馆,等着你和齐墨。你们也注意安全。” 兜帽鬼使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第100章 坎坷黄泉路 四人在遍布蒿草的荒原上跋涉,走出十余里地后,突然听到风中传来隐隐的哭声。 瑶雪踮起脚,甚至原地跳了几下,想看清是谁在哭。 “别跳。”关临风拉住了她,“咱们初来乍到,搞不清鬼界的情况,还是谨慎些好。先隐蔽起来,看看再说!” 关临风一向给人很靠谱的感觉,他的话瑶雪是肯听的。瑶雪二话不说,蹲在了草丛里,还一把将晴宜拽了过来。 晴宜毫无防备,被她拉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正要兴师问罪,却看见七八个形状各异的鬼已经往这边走来。 领队的是一个又高又瘦竹竿似的中年男鬼。他走在队伍最前面,手中牵着一根绳索。跟在他身后的五个鬼都被拴在那绳索上,踉踉跄跄地走成一列。队伍末尾还有一个皮球般圆润的鬼,挥舞着皮鞭,不停地催促被拴住的五个鬼。 那被拴着的五个鬼是三男一女,其中还有一个是小孩。 那小孩鬼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挨了鞭子疼痛,哭得无比凄惨。 走在他身后的那个清秀女鬼安慰了他两句,也被押队的胖鬼抽了几下,顿时惨叫连连。 关临风和雷阳看见这一幕,都警惕起来。 眼前这情形,显然是胖瘦二鬼在押送另外五个鬼。但那胖瘦二鬼既没有穿着兜帽鬼使穿的那种制服,也没有点着引魂灯,连拴鬼都是用的普通草绳,而不是鬼使的执法道具缚魂锁。此外,胖鬼挥起鞭子时,鞭梢处隐隐带着黑气,显然那鞭子上有鬼之戾气。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不是鬼使在押送新死鬼去阴司报道,而是传说中的逆刑,要强拘鬼魂回去充军! 那小孩鬼也是个有脾气的,被惹急了,竟躺在地下打起滚来。不管那押队的胖鬼怎么抽他,他都不肯起来,只是大声嚎哭。 胖鬼有些急了,跟领队的瘦鬼商量道:“小畜生捣乱,怎么办?” 领队的瘦鬼皱起眉,说:“这里还没到咱们的地界,随时可能有阴司的鬼使路过,不宜久留。实在不行就灭了他吧!反正小东西抓回去也不顶什么用。” 胖鬼一点头,手中皮鞭黑气大盛。 小孩鬼顿时露出恐惧的神色,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跑,却因为被绳索拴着,根本逃不了。 晴宜看那小孩鬼的样貌,猜测他死时不过十岁左右,少年早夭已经很可怜了,在这黄泉路上无人庇护,被这些恶鬼抓住折磨,竟连魂魄都要被打散,实在太过无辜。 她一时间忘了自己无法施展玄术,大喊一声“住手”,就从草丛中跳了出来。 七只鬼齐刷刷地看过来。胖鬼的鞭子停在了半空,瘦鬼差点把绳子扔了,小孩鬼也忘记了哭泣…… 晴宜却意识到,她完全没想好接下来该说什么,或者做点什么。 她尴尬地讪笑道:“那个……我正好路过,觉得大家有话可以好好说,别激动。” “我靠!这小姑奶奶。”雷阳一阵无语,“她都没想好要怎么办,就敢跳出去?” 关临风耸耸肩,说:“我已经领教过好几次了。” 两人吐槽归吐槽,但还是默契地从藏身处走出来,站到晴宜身边。 晴宜得了这两尊护法,气焰大涨,说话底气也足了很多:“你们要抓壮丁,觉得小孩子没用,放了他不就行了?何必非要他魂飞魄散这么残忍?” 痩鬼冷哼一声,恶声道:“哪儿来的野鬼贱货?看见你爷爷我,不远远躲着,竟然还主动送上门来!那就一起跟我回去吧!” 这话一出,就意味着眼前这局面不可能善了。 雷阳、关临风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就动了手。 能被派出来抓壮丁的,不管在任何组织,都不会是地位太高的角色。那胖、瘦二鬼虽然被培训了一些搏斗技巧,但也就是欺负新鬼的水平,碰到雷阳和关临风这种手下有真功夫的,几招便被打趴下了。 “滚吧!”雷阳一声令下。 两个鬼兵一秒都不犹豫,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晴宜和瑶雪已经帮那几个新鬼解开了绳子,跟他们交谈起来。 那清秀女鬼名叫温霞,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带着几分羞涩和拘谨。 她正红着眼眶讲述自己的经历。她因病去世,懵懵懂懂地跟随鬼使走上黄泉路,半途中那两个逆刑鬼兵突然杀出,打伤了带路的鬼使,将她抓走,一路打骂折磨,幸好在此遇到了晴宜他们。 另外三个男鬼的经历也差不多。那个满脸是血、头发花白的中年男鬼叫郭印之,死于车祸;衬衣笔挺、戴黑框眼镜青年男鬼叫刘慕节,服药自杀;小孩鬼叫李陆,偷跑到水库游泳溺水身亡。他们三个都是新死不久,刚被鬼使带来鬼界,就在黄泉路上被那两个鬼兵截了胡,押到此处。 几个新鬼说完各自经历,表达过谢意,就陷入了迷茫。 刘慕节虚心请教道:“我第一次死,没有经验。咱们现在应该去哪儿?” 晴宜“噗嗤”笑了出来,说:“刘哥说话好有意思。” 刘慕节爽朗地笑道:“哈哈,我活着的时候可没听过女孩子这么夸我。如今说些鬼话,反而有晴宜小妹妹这么可爱的姑娘捧场,我也是受宠若惊。” 这刘慕节举止风流,言辞有趣,恭维话也是恰到好处,很快就和晴宜、瑶雪熟络起来。 瑶雪这个好奇宝宝对“变成鬼是什么感觉”之类的问题充满兴趣,将话题越带越偏。 刘慕节没流露出任何觉得她唐突的意思,谈笑风生,不管什么话都能接上,不时抛出妙语,惹得两个女孩子娇笑连连。 关临风微微眯起了眼,问雷阳:“你觉不觉得,这个刘慕节有些奇怪?这种性格的人,通常会自杀吗?” “不好说吧。可能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在乎了,才显得格外豁达随性?” 雷阳随口说完,却又嗅出一丝别的味道,忍不住拆穿关临风:“你其实是看不惯他对晴宜献殷勤吧?” “我不是,别瞎说。”关临风嘴上否认,心里却也有些动摇,毕竟他对刘慕节的怀疑毫无依据。也许他真是因为嫉妒才看刘慕节不顺眼的? 第101章 奈何桥惊魂 获救的几个新鬼中,郭印之年纪最长,感觉上也最稳重。 他走过来和关临风、雷阳打了个招呼,客气地说:“谢谢你们救了我。我生前从不相信死后有灵魂,对所谓阴间的各种传说也嗤之以鼻,没想到世上居然真的存在鬼界。我到现在脑子里还是懵的。还想请你们指点一下,我们几个现在应该去哪里、做什么?” 关临风和雷阳见他谈吐文雅,推测他生前也是个知识分子,因而对他尊敬有加。但他问的这个问题,他们确实回答不了。 雷阳挠了挠头,说:“其实我们也是刚来的鬼界,但我想,新鬼总要过了奈何桥,到阴司报个道?正好我们也要过桥,不如一起去吧。” 四人五鬼继续向北而去,在蒿草荒原上行走了一段,又穿过一片绚烂的彼岸花海,终于来到了着名的忘川旁。 忘川水自东向西而流。河上红浪翻滚,腥风阵阵,间或有狰狞的白骨和幽魂浮出水面,明白地告诉往来过客,这水下有无数冤魂怨鬼,正等着撕咬下一个落水之人。 河当中架了一座小石桥,险窄湿滑,宽窄仅容一人通过。桥面两侧也没有护栏。这与其说是桥,倒更像是一条架在忘川上的石梁。 “这就是奈何桥?”晴宜的脸色有些难看,“比我想像中的简陋很多啊……” “你也有怕的时候?”雷阳这话不知是惊奇还是嘲讽。 晴宜很想逞强,但看着桥下翻滚的血浪和虎视眈眈的恶鬼,一句“我才不怕”却怎样也说不出口。 女鬼温霞捂住了眼睛,根本不敢往河里看。 在场的女性中,只有瑶雪还算淡定。她安慰她俩:“传说中不是只有坏人才会掉下去嘛!咱们没事的。” “我怎么没听过这个传说?”晴宜十分怀疑。 关临风试探着踩上石桥。 众人顿时都噤了声,紧张地盯着他。 他小心地走了两步,见水中的厉鬼并没有扑上来拉扯他,才转身招呼大家:“看来这水中的恶鬼不会主动攻击过桥的人。大家一起过吧……不用怕。” 他虽然没有刻意看着谁,但后补的这句“不用怕”,显然是对瑟瑟发抖的晴宜小姑娘说的。 雷阳最懂他的心思,当即一推晴宜,让她跟在关临风身后。 温霞见晴宜已经上桥,也一咬牙,跟上了她。刘慕节、郭印之紧随其后。然后是小孩鬼李陆。瑶雪和雷阳留在最后断后。 晴宜不敢低头看脚下的河水,亦步亦趋地跟在关临风身后。 走到桥中央时,她突然听到身后的队伍中,有人吹了一声古怪的口哨。 “啊——啊——呜——呜——”凄厉的叫声在脚下的河水中响起。 晴宜惊恐地低头看去,只见河中瞬间钻出十几个肢体残缺、形状各异的恐怖鬼怪,互相踩踏、撕扯着,争先恐后地往桥上爬。 爬得最快的恶鬼已经攀上了桥面,被关临风一枚铁莲子击中手腕,发出一声惨叫,跌回腥臭的血水中。 其他恶鬼恍若未闻,反而以更加疯狂的势头扑上来,有些抓住桥面想往上爬,有些则试图抓住桥上人的脚。 瑶雪差点被一个恶鬼抓住脚踝。她惊叫一声,跳开半步,想堆起土包挡住那恶鬼,这才发现,因为她阳气被封,阴阳两生术施展不出来。 雷阳在她身后,一脚把那只恶鬼踹入水中,跟着挥开铁链,又打下去四五只。 队伍最前方的关临风也接连发出铁莲子,击落一只又一只恶鬼。 但水下恶鬼数量极多,仍在层出不穷地往上爬。 晴宜的处境最是狼狈。她玄术施展不出,又不会格斗技,自顾尚且不暇,偏偏她身后的温霞惊恐地拉着她不放手。她一时左支右绌,才把左边扑上来的一只恶鬼踹出去,就被右侧爬上来的一只捉住了脚踝。 那恶鬼抓着她的脚,拼命往桥下拖去。 晴宜被它拉得失去重心,脚下一滑,向后栽倒。幸好温霞仍紧紧地拉着她,她才没有被直接拖入水中。 危急时刻,晴宜也爆发出超常的潜力。她用标准的仰卧起坐动作坐起身,狠狠掰开那恶鬼的手指,连踢带踹将它丢回河里。 她刚喘了一口气,又被背后伸出的两只鬼手抓住了肩膀。她惊叫一声,拧腰甩肩,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两枚铁莲子及时飞来,击中她身后那恶鬼的眼睛。 恶鬼惨叫着去捂眼睛,这才松开了晴宜。 晴宜趁机回身一退,将它也推入水中。 关临风因为分神替她解围,被五六只爬上桥的恶鬼围住,陷入混战。 少了铁莲子的威胁,更多的鬼又爬上了桥。 晴宜绝望地想,这样下去,他们早晚会成为恶鬼的腹中餐。他们刚上桥时,这些恶鬼原本是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怎么突然就开始攻击他们呢? 她突然意识到,症结应该在她刚才听到的那声古怪的口哨上! 哨音是从她身后传来的,而且她能肯定吹口哨的不是她身后的温霞。那么,郭印之、刘慕节、李陆三个新鬼中,到底是谁使手段引来了这些恶鬼? 她一边和恶鬼撕打,一边向后方看去。 郭印之护着李陆,正和几只躲过雷阳铁链爬上桥的恶鬼惨烈肉搏。 刘慕节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站在桥当中,偶尔挥一挥手,像在舞动一根看不见的长鞭,将靠近他的恶鬼绞得血肉横飞。 看到这一幕,任谁也能分辨出,引来恶鬼的罪魁祸首是谁。 晴宜悍然地推开温霞,向刘慕节扑了过去。 她这一撞用尽全力,而且毫无预兆。 刘慕节没想到她这么彪悍,防御动作只来得及做完一半,就被她撞得后退两步,跌下了桥。 刘慕节反应也算极快,掉下桥时伸手一抓,握住了晴宜的右臂。 晴宜用左手扒住桥面,奋力往回抽右臂。 刘慕节手心有汗,皮肤有些滑,竟让她一点一点把手臂抽了出来。 但到了手腕处,晴宜却抽不动了。 她右腕上戴着一个白底青花的玉镯,是妈妈送她的生日礼物。她十分爱惜,不舍得常戴,这还是之前她被姽婳吓哭时,关临风哄她说玉能辟邪,帮她戴上的。这时,刘慕节正是扒住了这个手镯。 晴宜和刘慕节的目光同时落在手镯上。 晴宜当机立断,右手五指收拢,把从镯子中脱了出来。 几乎在她抽出手的同时,刘慕节用脚在石桥的侧面一蹬,腰间发力,用闪电般的速度伸出另一只手,再次抓住了晴宜的胳膊,用力往下一拉。 这一拉带着他下坠的重力,晴宜再也对抗不过,被一起拽下了桥。 她在坠落中,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刘慕节抓她的目的,其实不是想爬上桥,而是想把她拖下水吧。 第102章 暴力突围 奈何桥下的河水中,也围聚着许多恶鬼。 它们是刚才那场“爬桥比赛”的失败者,但美味新鬼的诱惑,让它们仍围在桥边不肯离去。 晴宜落水,无异于给它们送上了一份新鲜可口的外卖。 离她落水处最近的几只恶鬼立刻毫不客气地撕咬起她来。更远一些的恶鬼也纷纷往这边游。 刘慕节此时却不见了踪影,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避过了这群饥饿的恶鬼。 晴宜虽然会游泳,但被这群恶鬼缠住,不由手忙脚乱,几个浮沉间就呛了水,被它们拖着往河底沉去。 桥上众人也乱作一团。 瑶雪不会水,急的大喊大叫。 雷阳抛出铁链,喊晴宜抓住,想把她拉上来。但陷入恶鬼包围的晴宜,根本听不见他们的叫声,也腾不出手来抓铁链。 只听“扑通”一声响,却是关临风纵身跳下了河。 桥边仍有不死心的恶鬼在往上爬。 雷阳不得不把注意力转回桥上,对付最后这一波不屈不挠的恶鬼。 忘川水流湍急,等他将全部恶鬼打回水里时,晴宜和关临风早已被河水冲到他们视线之外。 瑶雪已经哭了起来。 雷阳也无比担忧,但一来他此时下水已经追不上晴宜和关临风了,二来他也不能把瑶雪一个人留在这里。他只得安慰瑶雪、也安慰自己道:“没事的,以临风的本事,他肯定能把晴宜救上来。他们不会有事的。” ............ 要经过多少岁月,流进多少人的鲜血,才能灌注这样一条血河? 他们都是谁?帝王将相,士夫走卒,白头翁妪,垂髫孩童,傲骨英豪,弱质红颜......他们生前许是世交,许是世仇,许是萍水一逢,许是终生不识……他们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们的鲜血会这样不分彼此地融在一起,汇成一条亘古向西的大河? 而我的血,马上就要和他们的血融在一起了。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知道这满河血色里,哪些属于我,哪些属于他们了。 晴宜在众恶鬼的疯狂围攻下,终于精疲力竭,放弃了挣扎。 腥红的河水一点点漫过她的头顶。 她身上被恶鬼抓伤的地方渐渐不痛了,思维也慢慢开始模糊。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在下沉、下沉、下沉…… 突然,她感觉腰间一紧,似乎是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抱住了。 她被那人抱着往水面上浮去。没过多久,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就猛得灌入她肺中。 晴宜一边拼命咳嗽,一边回头看去。 忘川中血浪翻滚,环伺在周围的恶鬼已然围成了一个包围圈。关临风浑身被血水浸湿,一手紧紧地抱着她,一手打飞了一只扑向他的恶鬼。 她精神一振,战意瞬间恢复满格。 她看到身边有个恶鬼正在撕扯关临风,伸手就揪住了它的头发,用力拉扯。 恶鬼一声惨叫,双手抱头护痛,被晴宜沿着水流方向大力一推,瞬间就被河水冲走了。 这一来,恶鬼的包围圈就出现了一个缺口。 晴宜听到关临风喊“憋气”,立刻照办,随即就被他带着一头扎进水里。 关临风水性相当不错,更懂得借用河水的流势,只划了几下水,就带着晴宜从那个缺口中游出了恶鬼的包围。 两人游出一段后,关临风感觉到身旁的晴宜开始不时往下沉,知道她是没力气了。他一边把她揽得更紧了些,一边回头去观察后面的追兵。 那群的恶鬼穷追不舍,毫无疲惫的迹象,甚至渐渐缩近了和他们的距离,似乎随时都可能追上来生吞活剥了他们。 关临风心下一沉。饶是他战斗经验丰富,此情此景也是他平生遇到的最凶险的局面之一了。 这些恶鬼不算厉害,但是数量众多,杀了一个,便又扑上来十个,无穷无尽,根本杀不完。而这样逃下去也不是办法,一旦他的体力也耗尽,他和晴宜就只能任这些恶鬼宰割了。 为今之计,只有暴力碾压这群恶鬼,争取脱身的机会。可眼下他阳气被封,虽不至于像晴宜那样因为高度依赖“阴阳互生”原理而被废了武功,但行气用术也不及平日里流畅自如。此时,他施展寻常玄术,威力只能达到平日的十之五六。 他掌握的玄术中,只有一招,是以术带气,可以强行突破这种行气阻碍,发挥出全部威力。只是….. 关临风叹了口气。 在他身边,晴宜仍在奋力划水,可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那急促的喘息声,一下一下揪着他的心。 关临风痛下决心,脚下一蹬水,猛得转过身,一把将晴宜拉进怀里,把她的头紧紧按在他胸前,然后飞快地结了几个手印,施出“龙翔”。 龙行九天般的强大气波横扫过河面,将身后的一众恶鬼被炸得粉身碎骨。 周围的河水也被搅起一道滔天巨浪,裹挟着恶鬼们残缺的肢体冲上天空,再落回忘川里,像下了一场血肉模糊的雨。 关临风和晴宜也被反震之力推出了很远。 关临风觉得自己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胸膛里空荡荡的,仿佛他一部分的生命都被刚才那一招抽离了身体。 “龙翔”的确是玄术中威力巨大的杀招,但对施术者的耗损也十分惊人。这一招还是当初雷阳的妈妈陆美拉教给他防身保命的。那时她就再三嘱咐他,龙翔一旦用过,至少要修养三个月,才能补回损耗的玄气,这期间绝不能再用此招,否则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损害,严重时甚至会丧命。 他之前在长青花圈寿衣店对付那鬼医时,刚用过一回龙翔,离此时相隔不过半个月。这种使用频率,已经接近他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晴宜被他强按在怀里,没有看见那可能成为她一生梦魇的血腥画面。 这时,她感到关临风按在她头上的手有所松动,挣扎着抬起头,却发现关临风的嘴角竟有鲜血渗出。她不由惊呼道:“你怎么了?” 关临风缓了片刻,才艰难地摇摇头,说:“我没事。前面那里,河道右侧的水流比较缓。我们往右边靠,想办法在那儿上岸。” 他虽不说,但晴宜也已经猜到了刚才发生的事。 她鼻子一酸,强忍着才没有落下眼泪,紧紧抓住关临风的手,拉着他向右岸游去。 第103章 凶恶鬼吏 关临风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坚实的大地上,耳边传来忘川水拍打河岸的“唰唰”声。他微微侧头,看见火红的曼殊沙华沿着河岸一路盛放,像鲜血铺就的地毯。 他挣扎着想起身,一双温柔的小手及时伸过,扶着他慢慢坐起来。 “你醒了?”晴宜眼眶通红,声音也带着点鼻音,“你感觉好些了吗?” “我没事。”关临风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河风吹拂过他的脸,他感觉到丝丝凉意,似乎脸上刚被人擦拭过。他赶紧低头看去,发现他身上的伤口也都被简单处理过。 他不由脸一红,说:“是你替我整理的吗?谢谢你。” “没什么,你醒来了就好……你都不知道你刚才的样子有多可怕,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我还以为……还以为……” 晴宜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仓促地低下了头。 关临风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忽闪了几下,慢慢变得湿润起来。 他有些心疼,更多的则是感动。他从小便是孤儿,虽然也得到过很多人的关心爱护,但不论是爷爷、望月,还是雷阳和他父母,表达感情的方式都深沉含蓄,像这样为他掉眼泪的,她还是第一个。 这一刻,他很想伸手把她揽进怀里,让她贴在离他心口更近的位置。可他不敢这么做。正是因为她这样珍贵,他才不能把她拖入危险中。 关临风平复了一下情绪,拿出礼貌疏离的伪装,淡淡地说:“我没事了。我只是玄气消耗过度,休息一下就好。” 晴宜又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被糊弄过去的。 她不依不饶地追问:“你刚才是又用了龙翔吧?你不是说过,这招用一次要休息两三个月?这么频繁使用,你身体真的能承受吗?” “没事的,我自己有数。你别管了。”关临风微微一笑,示意自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晴宜轻轻咬住了嘴唇。 自己有数?他刚才难受成那副样子,她是亲眼看见的,那绝不是“休息一下就好”这么轻松。他不肯对她说实话,是因为他已经习惯自己默默承受一切,还是因为他不想再让她靠近他,哪怕只有一点点?无论是哪种原因,都让她心痛难言。 可是,她也明白,关临风这种态度,她再说什么都是自找没趣。她用手背抹掉脸上的眼泪,也学着他的语气,淡淡地回了一句:“总之,你以后还是少用点吧。” 关临风点了点头。 两人相顾无言了片刻,还是关临风问道:“刚才在奈何桥上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掉下河的?” 晴宜给他讲了她发现刘慕节召唤水中恶鬼,以及她想撞他下桥却反被他拉下水的经过。 关临风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说:“你发现刘慕节有问题,喊我或者喊雷阳一声,让我们想办法就好,为什么要自己扑过去呢?下次千万别这么冒险了!” 晴宜从这话里听出几分责怪的味道,不由低了头,轻声说:“对不起,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你来救我。” 关临风见她这副模样,差点脱口而出道“没有添麻烦,我还不是担心你”。 他及时意识到不对,平复了一下情绪,最终嘴上说出来的是:“不用谢我。我和雷阳好歹也是玄师,你们两个女孩子是跟我们一起来的鬼界,碰到什么事情,我们出于责任,都不可能不管的。” 晴宜心里更痛,暗想,所以,他是因为玄师的责任才跳水来救她的吗?那是不是说,他之前对她的所有保护和关怀,也都是出于这可恨的责任,而不是因为他对她有什么特殊的情意?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打锣擂鼓般的喊叫声,打破了两人间微妙的气氛。 “在这里、在这里!我看到他们了!” 晴宜和关临风都吓了一跳,赶紧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身高两米、体型粗壮的鬼怪正气喘吁吁地向他们奔来。 两个鬼怪都是一身黝黑的皮肤,下身穿着布裤,上身只穿了马甲,裸露手臂上布满虬结的肌肉,区别只是左边的那一个手拖狼牙棒,右边的那一个手执粗重铁链。 他俩都长着一张丑脸,但也丑的各有特色。拿铁链的那个一脸横肉,歪斜的大嘴里露着歪七扭八的黑黄牙齿。拿狼牙棒的那个鼻孔朝天,眼睛大如铜铃,额上还有一个鸡蛋大小的狰狞伤疤。 晴宜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两个鬼怪已经跑到他们面前,把他们堵在了河边。她这才注意到,这两个家伙腰间都挂着一块书本大小的黑木牌,上面用篆字一笔一划地写明了他们的身份,是阴司的鬼吏。 她心中暗暗感叹,阴司这个设计可谓是十分贴心了,如果没有这块身份牌,只怕任何人见了面前这二位,都会误把他们当成地狱里的恶魔。 关临风把晴宜拉到身后,手中扣住一把铁莲子,沉声问:“两位是来找我们吗?请问有什么事?” 拿铁链的鬼吏大喝一声:“明知故问!岂有此理!” 关临风皱眉道:“我们确实不明白。” 拿狼牙棒的鬼吏冷笑道:“你们这些逆刑叛贼,竟然跑到黄泉路上袭击勾魂的鬼使,劫掠新鬼,简直不把阴司放在眼里!俺们兄弟可不像那些文弱的鬼使,落在俺们手里,你们可别再想耍什么花招!” 晴宜这才明白,这两位阴司巡捕、鬼中兄贵,是误把她和关临风当成了袭击鬼使、劫走温霞他们这些新鬼的逆刑叛军了。 她本想解释,可又发现,这一解释又会产生许多新的问题。首先,她和关临风不能暴露活人的身份;其次,齐墨把活人带来鬼界,肯定是违反阴司规则的,她也不能出卖帮助他们的齐墨。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是她多虑了。 两个鬼吏根本就没打算给他们解释的机会。他们列举完这些“罪状”,直接操起狼牙棒和铁链扑了上来。 第104章 以身相代 两个鬼吏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动手,晴宜和关临风自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关临风抢先掷出铁莲子,想要打乱那两个鬼吏的进攻节奏。但连用龙翔的后遗症还没消失,他手上无力,掷出的铁莲子都被两个鬼吏轻松挡开了。 那鬼吏口中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叱喝,高举狼牙棒,在半空抡了一个大圈,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关临风头顶砸了下去。 关临风为保护身后的晴宜,不敢躲避。他向左踏出半步,右拳下挥,以前臂击向那鬼吏握狼牙棒的手,强行将那狼牙棒挡开了。 狼牙棒没有击中他和晴宜,重重落在了地上,竟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来。 关临风也因为格挡的反作用力后退了两步。 另一个鬼吏趁他重心未稳,甩出铁链缠住他的脚,用力一拉。 关临风本能地想用“松形”之术定住身形,但体内竟然聚不起一丝可用的玄气,直接被铁链拽倒在地。 那鬼吏收紧铁链,将他拖到身边,顺势一拳砸下,狠狠打在他腹部。 关临风闷哼一声,蜷着身体倒在地上,再也无力抵抗。 “临风!” 晴宜看见这一幕,不顾一切地向他扑了过去。 拿铁链的鬼吏冷哼一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像抓小鸡一样抓向晴宜的领口。他连兵器都没使,可见根本就没把晴宜这么个小丫头放在眼里。 晴宜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总算比一般小丫头强些。她双手交叉上格,堪堪将那鬼吏的胳膊架住,也顾不上风度仪态,抬脚便向对方下阴踹去。 这一脚倒是没踹空,但也不知是因为那鬼吏皮糙肉厚,还是鬼的生理结构和人不同。那鬼吏挨了这一脚,居然毫无反应,反而伸肘一推,把格挡住他的晴宜推翻在地。 晴宜腰一拧,才坐起一半,那鬼吏已再次伸手向她领口抓来。 她右手胡乱一挡,手腕却被抓了个正着。情急之下,她想也不想,左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土,朝着那鬼吏的脸上丢了过去。 那鬼吏不防,顿时被沙子迷了眼睛,手中握着的铁链也不由一松。 关临风趁机摆脱了铁链的束缚,从地上爬了起来。 晴宜也把右手从那鬼吏的铁掌中挣了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身后传来猛烈的风声,才想回头看,就已被关临风扑倒在地。 那看上去足有百来斤重的狼牙棒险险地擦着关临风的脊背抡空了。 拿铁链的鬼吏此时依旧是泪眼婆娑。他愤然抬脚,朝着晴宜重重踏了下去。好在关临风反应快,抱着晴宜在地上一滚,才没让晴宜被他踢中。 只听“邦”的一声巨响,却是那使狼牙棒的鬼吏来到他们身后,把狼牙棒铁塔狠狠杵在地上,封住了他们的退路。 晴宜见关临风脸上全是冷汗,知道他刚才那一拳挨的不轻,想要问问他,却被那个拿铁链的鬼吏粗暴地拉了起来。 “小丫头敢阴我,等下有你好受的!” 那鬼吏一边用铁链拴住晴宜的双手,一边恶狠狠地说。 关临风面色一寒,右手摸出三枚铁莲子,还没掷出去,就被那使狼牙棒的鬼吏按住。 “你也给我老实点!”那鬼吏呵斥着,把关临风也拴在铁链上。 使狼牙棒的鬼吏问同伴:“俺们直接把他们押回阴司吗?” “那未免也太便宜他们了。”拿铁链的鬼吏冷冷地说,“两个叛贼,袭击鬼使已是重罪,居然还敢和抓捕的鬼吏动手,总要让他们受点教训,知道阴司的厉害!这里离铁鸦地狱最近,先让他们去那里熬一熬吧。” 使狼牙棒的鬼吏犹豫了一下,低声问:“这……不合规矩吧?” 拿铁链的鬼吏劝道:“他们原本就有罪,早晚是要入地狱受罚的。咱们这不算动私刑,走吧。” 使狼牙棒的鬼吏挠了挠头,似乎理清这里面的逻辑关系废了他很多脑筋。但他最终还是帮同伴牵起铁链,往铁鸦地狱的方向走去。 两个鬼吏身材高大,走起路来大步朝前,仿佛流星赶月。 这就苦了被拴在铁链后的晴宜和关临风,要跑步才能勉强跟上他们的步伐。 尤其是晴宜。她个子矮,被迫一路狂奔,跑出不久便体力不支,脚下又不小心踩上一块石头,一声惊呼摔倒在地上。 那两个鬼吏像是没有察觉,仍飞快地往前走。 晴宜顿时成了被铁链拽着在地上拖行。 她努力想爬起来,但双手都被拴着,无法支撑借力,挣扎了好几次均以失败告终。她对两个鬼吏大喊,对方却充耳不闻,显然根本就没把她的死活放在心上,甚至巴不得她多受一点折磨。 片刻间,晴宜已被拖出了百余米。她浑身上下都被地上的碎石沙砾割得生疼,被拴着的手腕更是疼得像快被拉断了一般。她的力气也渐渐用尽,挣不动也喊不出声了。 关临风因为连用龙翔,损耗过度,这时他想尽办法、拼尽全力,却还是挣不开捆住他双手的铁链,没法去拉晴宜,一时只觉得心里比身体更加无力。 再看晴宜,已是双唇紧抿,眉尖深蹙,额上汗水涔涔而下,显然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关临风一咬牙,猛地向前跃出一步,反身半跪于地,正迎上被拖至他身前的晴宜。他抬起双臂从她头上环过,将她抱在怀内,然后倒身伏地,跟她一起被拖着前行。 这一来,割在晴宜身上的石砾便被关临风用身体挡去了大半。 “临风?你……” 晴宜反应过来时,人已在他怀中。她一时既震惊又感动,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她一直相信关临风会保护她,但她没想到,他居然会用这种方式代替她承受痛苦。 “别怕,我想办法。”关临风说着,又用手臂把她护得更紧了一些。 晴宜把侧脸紧贴在关临风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忽然觉得无比踏实。只要有他在,即便天塌下来,她都不会害怕,因为自有他陪她一起担当。 第105章 铁鸦地狱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之后,两个鬼吏终于停下了脚步。 晴宜挣扎着起身,顾不上检查自己的情况,先去看关临风。只见他衬衫的后背、手肘处都已磨破,露出成片的淤青和擦伤。 她眼中一热,但也知道这不是哭的时候,强忍住眼泪,伸手去搀扶关临风。可她这一路也挨了不少磕碰,此时一活动,只觉得浑身疼痛,险些栽回地上。最后,反而是关临风扶住了她。 两人互相扶持着站起来,却发现眼前是处断崖。 晴宜低头向下望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 断崖下是个小山谷,山壁陡峭,草木不生,恐怕猿猴落入谷中都难无法攀登上来。谷内飘着一片黑压压的东西,如黑云,如瘴雾,如盘旋不定的死亡阴影。 晴宜定睛细看,发现那竟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铁乌鸦! 那些乌鸦似乎飞不出山谷,只在谷中做低空盘旋。它们围成几个圈,不断地向圈中心俯冲,好像是在争抢着什么吃食。 高密度的铁鸦将圈中心遮挡得严严实实,但漫天“呱呱”的鸦叫声中夹杂的那几声歇斯底里的惨叫,却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被这些铁鸦啄食的是落入山谷中的鬼! 不一会儿,其中一圈铁鸦慢慢散开,露出一片空地。 空地上只余了数十片血淋淋的残骨,似乎是铁鸦们实在啃噬不动才剩下来的。那鬼全身的血肉和大半骨头,竟都被铁鸦一小口、一小口地啄尽了! 晴宜还没来得及惊恐,就看到那些骨头残渣竟然自己活动起来。 每一片残骨都以一种狰狞地姿态开始长大,片刻间就已经长成各种形状,渐渐地,已经能够看出哪一块是颅骨,哪一段是椎骨,哪一根是股骨。骨头各自成形的同时,也在互相靠拢,互相连接,最后组成了一副完整的人骨架。然后,骨架上开始长出血肉、脂肪、皮肤、毛发…… 一个被吃得只剩残渣的鬼,居然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 然而,还没等他们看清那个鬼的相貌,盘旋在四周的铁鸦便又扑了上去,开始新一轮的爪撕嘴啄。 晴宜看得毛骨悚然。这鬼也不知道生前犯了什么罪,死后竟要落入这山谷中,被铁鸦一口口剥啄分食,”生而复死,死而复生”,无限重复这凌迟般的痛苦。 顷刻间,那鬼又浑身是血,惨叫不已。 铁鸦似乎格外偏爱他肚子上柔软温热的血肉,往那里啄得最多最狠。 只见两只铁鸦分别用嘴叨住他腹部两侧,都想要撕下一片肉,拼命用爪子、翅膀攻击对方,恶狠狠地对打了半天,却也没分出胜负。这期间,又有其他四五只铁鸦围了上来,叨住他肚子上不同部位的肉向外猛拽。 拉扯间,只听那鬼突然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他腹部竟被生生撕开一个锅盖大小的口子,黑红的肠子立刻流了出来。 晴宜不由发出了一声尖叫,转过脸不敢再看。 关临风也在心里暗叫不妙。 这两个鬼吏把他们带到这里,显然是想把他们也扔进这铁鸦地狱。先不说被铁鸦一口口啄尽血肉会有多痛苦,最关键的问题是,他和晴宜不是鬼,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如果被铁鸦吃尽了血肉,是不能恢复的! 他发现,自己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揽住了晴宜肩头。 怀中的女孩紧紧倚靠着他,有些微微的颤抖,显然她内心十分害怕,可依然在无条件地信任他。 关临风突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他该怎么做,才能保她平安? 这两个鬼吏一口咬定他们是逆刑的叛贼。如果他们不解释,被推下铁鸦地狱,结局肯定是死。可如果他们说出潜入鬼界的真相,阴司会轻易放过他们这几个擅自闯入鬼界的活人吗?关临风觉得多半是不会的。两种选择的区别只是,说出真相还会连累雷阳和瑶雪,以及是带他们来鬼界的齐墨。 沟通这条路走不通,他现在的状况又做不到武力突围,那么,留给他的选择,其实并不多。 关临风看清形势,反而平静下来。 他微微侧身挡住两个鬼吏的视线,在晴宜耳边低声说:“等一下我出手后,你立刻往北边跑,不要回头,能跑多快跑多快,一直跑到忘川旁,往上游走,回到奈何桥那里找雷阳,让他带你和瑶雪离开。你再帮我给他带句话……说望月就拜托给他了。” 他这话分明是托孤。 晴宜浑身剧震,尖声问:“你要做什么?我……” 她话才说一半,那个拿铁链的鬼吏已经走过来,粗暴地将他二人分开,开始解关临风手腕上的铁链。 晴宜死死抓着关临风的胳膊,妨碍了那鬼吏的操作,被他恶狠狠地推开。 晴宜被推倒在地,只觉得这一生中,从未有哪一刻像眼前这般绝望。她声嘶力竭地向关临风喊:“不要!你别犯傻!” “听话,照我说的做。” 关临风面沉如水,在那鬼吏刚解开铁链、尚未抓住他的刹那,猛地向后跃开,双手飞快变换,结起一串手印。 他心中明白,这回再施龙翔,只怕真的要拼上性命了。可是他现在,也只有这一搏的机会。就算他因此力竭而亡,可他至少能给晴宜杀出一条生路,总好过两个人都死在这里。 他手印尚未结完,倒在地上的晴宜已经不顾一切地爬起来,向立在悬崖边的使狼牙棒的鬼吏扑了过去。 她这一扑用了全力,甚至在撞到那鬼吏身上的瞬间,她还伸出手死死抱住了对方的腰。她这是下定了决心,搭上自己也要把对方拽下悬崖。 关临风看得分明,立刻停止了结印的动作,伸手去拉她。 可他还是慢了。 使狼牙棒的鬼吏毫无防备受了这一下撞击,瞬间向后跌去,被晴宜抱着摔下了悬崖。 晴宜这一招的效果还不止于此。 她手上的铁链还没有解开,铁链的那一头仍缠在另一个鬼吏的手臂上。随着她的坠崖,铁链迅速被拉直,拖着另一个鬼吏也身不由己地向崖边滑去。 以晴宜的体重,本来她绝不可能把这鬼吏拖下悬崖,但她坠崖后仍死死抱住那使狼牙棒的鬼吏不放手,加上了他的重量相加就足以做到。 拿铁链的鬼吏勉强挣扎了一下,便也被拖了下去。 一人二鬼先后坠落崖底,传来惊心动魄的撞击声。 第106章 天降陨石 铁鸦地狱旁的山崖不算高,晴宜掉下去的时候又有铁链拽着,化解了不少下坠的力道,加上她是落在狼牙棒鬼吏皮糙肉厚的身体上,总算没被摔成重伤。 但她还是被落地时剧烈的撞击震得眼前一黑。 她还没缓过神,又感到背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像是有无数爪子和尖嘴在撕咬她。 她想起那些铁鸦,惊呼一声,翻身从那鬼吏身上跳下,蜷起身子,抬起一只胳膊护住脸,另一只手不断挥舞,驱赶着身周的铁鸦。 但她的努力收效甚微。遮天蔽日铁鸦像风暴般向她袭来,转眼就将她吞没。 危急关头,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传来。 粗重的铁棒从晴宜面前横扫而过,仿佛古代攻城的撞木,声势浩大地扫落了一大片铁鸦。 晴宜抬起头,发现替她解围的,竟是那被她扑下悬崖的狼牙棒鬼吏。 对方这种“以德报怨”的高尚行为,实在出乎了她的预料。 晴宜惊讶中带着三分尴尬,连说了三个“你……”,也没想到要“你”什么。 那鬼吏没搭理她,一步踏到她身边,手中狼牙棒挥得密不透风,将自己和她护住,不让铁鸦近身。 晴宜绝处逢生,精神不由一振,但看到铁鸦地狱四面那能滑倒苍蝇的峭壁,心又沉了下去。眼下她虽暂时脱离了危险,但这鬼吏总有体力不支的时候,她必须要在这之前想到脱困的办法。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那鬼吏,想跟他探讨一下后续的计划。 那鬼吏一点反应也没有。 晴宜以为是自己动作太温柔,他没感觉到,改用大力猛拍的方式吸引对方的注意。 那鬼吏不耐烦道:“有什么话就说!你老戳俺干什么?” 晴宜噎了一下,才说:“咱们慢慢往山壁那边走吧。靠在山壁上,能少一面受敌,这样你可以省些力,我也可以看看有没有爬上山崖的办法。” 那鬼吏认真思考了片刻,才粗声粗气地说:“说得有道理!你们这些叛贼,果然个个诡计多端。” 晴宜气的几乎吐血。这难道不是最基本的常识吗?分明是他自己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怎么就成了她一肚子诡计? 但她考虑到眼下还不到内讧的时候,便强忍着没有反驳,只是帮那鬼吏指引着方向,带领他转移到了山崖边。 铁鸦不知疼痛、不知畏死,被狼牙棒一次次击落在地上,又不屈不挠地再次扑上来。 那鬼吏虽用狼牙棒把全部铁鸦都挡在了外围,但众多铁鸦一次次冲上来,他受到阻力也不小。一人一鬼移动得十分缓慢。 晴宜忙着在狼牙棒舞动的间隙中观察方向,全没留意到,拴在自己手腕上的铁链仍然拖在在地上。 那鬼吏忙于挥棒,也顾不上看脚下,挪步时居然正好踩上铁链! 他顿时失了重心,摇晃了两下,一屁股坐在地上,乱了招式。 铺天盖地的铁鸦瞬间又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晴宜手忙脚乱地驱赶,但拴着她手腕的铁链被那鬼吏压在了身下,她根本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片刻的功夫,她脸上、身上都已被铁鸦狠狠啄了几口。她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被啄伤的地方流了下来,心里也慌了起来。她一边大喊着“走开”,一边拼命扭动身体,努力躲避着铁鸦的攻击。 一片混乱中,她忽然觉得右前方一亮。 她忙偏头去看,正看见一道黑影冲散了右侧的铁鸦,闯进了包围圈。 那黑影飞奔到她身边,伸出一只大手,准确地揽上她的腰,把她往怀里一带,另一手则不停地挥着一根不知哪里来的木棍,驱走着周围的铁鸦。 摔倒的鬼吏得了这喘息的机会,立刻身手矫健地爬起来,再次舞起狼牙棒,护住了己方的三个人。 晴宜看清来的人,心头就是一松。虽然他们尚未脱困,但看到关临风的一瞬间,她却没来由地觉得安全了。 关临风的神情却是前所未有地冷峻。他揽在她腰间的手攥得很紧,勒得她一阵生疼。 晴宜不由轻轻挣扎了一下。 关临风也不理她,只是专心给那鬼吏指示方向,但揽着她的手却微微放松了一些。 在他和那鬼吏的配合下,他们终于来到了山崖旁边。 “再往里一点,靠在山壁上!” 关临风嘱咐完那挥舞着狼牙棒的鬼吏后,扭头对着山上高喊:“可以动手了!” 晴宜抬起头,想看看他在和什么人喊话,却被他一把拉过去,用身体压到了山壁上。 她还没来得及脸红,就看见无数脸盆大的黑色石头从四面八方落入山谷中,仿佛下了一场杂乱无章的流星雨。 不过这场流星雨她看得丝毫都不浪漫,反而受到了惊吓。 谷中的铁鸦被落石砸得七零八落。受刑的众鬼也个个被砸得头破血流,惨叫不止。 晴宜这才明白关临风让他们靠近山壁的原因。 这场“流星雨”显然是人为的。那些不知身份的救星,正站在悬崖上往下扔石块。石块飞出成抛物线,这紧靠山壁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偶尔有几块零星的石头被弹到他们这个方向,也尽数被关临风挡住了,丝毫没有伤到她。 数分钟后,这场流星雨才渐渐止歇。 谷中四处散落着漆黑的大石。不久前还如狼似虎的铁鸦,这时都有气无力地趴在石头表面,动弹不得。偶尔有一只挣扎几下,很快又身不由己地贴回石头上。 “这些竟然是磁石吗?这可不正是铁鸦的克星!”晴宜拍手称赞道,“这办法真聪明!临风,山上那些,是你找来的帮手吗?” 关临风没有出声。 晴宜扭头看他,正看见他眉心微蹙,低头捂住嘴。 关临风见晴宜看过来,立刻便转过身去。 晴宜觉出不对,急忙绕到他面前。 关临风已经把手从嘴边拿了下来,但匆忙间,嘴角仍留了些未干的血迹。 “你怎么了?刚才被石头砸到了吗?” 晴宜感觉心一下被揪紧,手忙脚乱地想去扶关临风。 不料,她刚碰到关临风的胳膊,他就飞快地躲开了。 晴宜有些尴尬,想起他最近这段时间来对她的种种躲避,更觉无趣。可她又看了看关临风苍白的面色,担忧之情到底是占了上风。 她再次伸出手,坚决地抓住了关临风的胳膊。 关临风头也没回,一挥胳膊,将她的手用力甩开了。 第107章 他是卧底 晴宜的手被关临风甩开后,在半空中停了好久,才讷讷地收回。 她几乎不敢相信,关临风会做出这么粗暴的举动。他那么温和、那么讲道理的一个人,得要多厌恶她,才会有这种反应? 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眼睛也开始发酸,只是顾忌身边还有狼牙棒鬼吏在围观,才拼命忍住了眼泪。 晴宜和关临风拉拉扯扯的这会功夫,悬崖上方的帮手们已经放下绳索,接二连三地滑了下来。 晴宜看清领头那家伙后,顿时横眉怒目:“怎么又是你?你到底想干嘛?” 那个领头的居然是刘慕节。 刘慕节仍是那副斯文败类的模样,戴黑框眼镜,穿着整洁的衬衫,脸上时刻挂着笑容,像是万事都在他掌握之中。 他从容不迫地问晴宜:“晴宜小妹妹难道不想看见我吗?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晴宜冷笑道:“你难道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吗?” 刘慕节假装思考了片刻,才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说:“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怪我隐瞒自己会玄术这件事,对吗?那我要解释一下。其实,我生前也是个玄师。” 生前是玄师,死后还能继续用玄术吗? 晴宜对此将信将疑,有心向关临风求证,却发现这家伙仍是一张冷脸,只顾跟刘慕节的一个同伴讲话,根本不看她。 她咬咬牙,心说,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对于死玄师还能不能用玄术这个疑问,她决定暂时先放下。 她顺着刘慕节的话说道:“当时在奈河桥上,水里那群恶鬼扑上来之前,我听到过一声古怪的口哨声。那些恶鬼是受了那口哨声的引导,才来攻击我们的!能怂恿恶鬼进攻的一定是修行者。你现在说自己是玄师,就是在承认,这事是你干的,是不是?” “你这可冤枉死我了!你亲眼看到是我吹的口哨吗?”刘慕节叫屈道,“我扮作新鬼,是想混过奈何桥,到阴司属地上替逆刑办点事。我和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什么要引那些恶鬼攻击你们?如果我要害你们,现在又为什么带着逆刑的弟兄们来救你们呢?” 刘慕节这三连问逻辑缜密、层层递进,即便晴宜心里一点都不相信,可面上却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反驳。 “一群反贼,竟敢擅自放走地狱的罪鬼!好大的胆!” 一声暴喝突然在山谷中响起,吓得晴宜一个激灵。她循声望去,发现喊叫的是那狼牙棒鬼吏。 刘慕节带来的逆刑弟兄分散到铁鸦地狱各处,帮被磁石砸伤的一干罪鬼包扎好伤口,扶着他们来到悬崖边。 悬崖上方的逆刑成员已经用绳索放下来几个吊篮。 那些受伤的罪鬼争先恐后地爬进吊篮,随后,便被缓缓拉了上去。 看这情形,逆刑是打算把铁鸦地狱中的罪鬼全部解救出去,充入自己的军营。 狼牙棒鬼吏这个阴司公职人员,职责就是缉捕那些不服阴司管理的罪鬼,这种时候自然无法坐视不理。 他看出刘慕节是这逆刑群鬼中领头的,喊完那一嗓子后,就一把抓住刘慕节的脖子,将他按到山壁上。 刘慕节微微抬手,似是准备施术。 但他还没完成动作,一个钵大的拳头已经挟着劲风砸在那狼牙棒鬼吏的后脑勺上。 狼牙棒鬼吏眼一翻,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晴宜惊讶地发现,出手的居然是狼牙棒鬼吏的搭档,那个拿铁链的鬼吏!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位拿铁链的鬼吏,原是和她一起掉进山谷的。可刚才,他们和狼牙棒鬼吏并肩作战的时候,这个拿铁链的鬼吏并没有来帮忙。现在,这家伙又突然同室操戈…… 这是他看到局势不妙,打算临阵投敌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刘慕节一边揉着脖子,一边用十分亲密的态度对拿铁链的鬼吏笑道:“谢谢昊焱哥!你这搭档是叫昊磊吧?据说他是阴司所有鬼吏当中最能打的一个,是陆判亲口封的‘勇武第一’?但依我看,他连你一拳都挨不住,应该是不如你的。可惜你是咱逆刑的弟兄,在阴司当差卧底时,需要隐藏身份,保持低调,不然这‘勇武第一’的称号,怎么也该是你的才对。” 晴宜听得啧啧称奇。原来这昊焱不是临阵投敌,而是无间道啊! 刘慕节这番恭维也说得漂亮。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凶神恶煞的昊焱也难得露出一点和煦的表情。 他说道:“你也别小瞧昊磊这家伙。若单论力气,阴司鬼吏中的确没有哪个能比得上他。我刚才那一拳能顺利得手,只是因为他对我没有防备。” “昊焱哥这是谦虚。”刘慕节又夸赞了他两句,顺口问道,“你是要跟我们一起回血冥山了吧?” 昊焱点点头,说:“为了这次的计划,我算彻底暴露了身份,阴司那边是不能再去了。头领托人给我带了信,让我先回血冥山。” 晴宜听到这番对话,心中突然升起一丝警惕来。 逆刑为了攻下铁鸦地狱,居然不惜暴露昊焱这么一个卧底。可假如铁鸦地狱真有这么重要的战略意义,为什么阴司没有派重兵把守呢? 最大的可能是,逆刑这次行动真正的目标,并不是铁鸦地狱。 她不由看了一眼被打晕在地的昊磊,评估他作为“重要人物”的可能性。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都觉得,纵然这家伙是阴司第一猛男,可按刘慕节和昊焱的说法,他一没有特殊背景、二没有能左右战局的雄才大略,似乎并不值得逆刑下这么大血本去绑架嘛。 排除到最后,就只剩一个解释了。看来,逆刑的目标是她和关临风。 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刘慕节要把她拖下奈何桥,为什么她和关临风刚从忘川爬上岸就被昊焱、昊磊抓住,为什么刘慕节会这么巧来攻打铁鸦地狱。 可是,他们两个对逆刑又能有什么价值呢?大概也只有“活人”这个身份比了吧。 逆刑抓两个活人过来是要做什么?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有四个活人跑来鬼界了呢?难道齐墨带他们来鬼界是故意的? 晴宜心里一惊,立马就想去找关临风商量。但她看见关临风冷淡的表情,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她想起关临风甩开她手的情景,心再次狠狠地痛了一下,只觉得眼前的重重危机,都不及他这一个动作让她煎熬。 第108章 恶水以南 晴宜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荒原,心情和风景一样灰暗。 车是类似古代的马车那样两个轮的厢车,不过拉车的不是马,而是四个高个子的男鬼。 四个男鬼都是衣着褴褛,蓬头垢面,虽然身材高大,可肌肉并不发达,拉车时佝偻着身子,似乎十分费力。 鬼界是个奇怪的地方,和晴宜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 这里既不是民间传说中那样等级森严的古代封建社会,也不是有些电视剧中演的那种和人间同步发展的现代社会。 这里的鬼死于不同年代,衣着、行事风格都有着各自的时代特色。晴宜一路上见到的鬼当中,有的身穿高冠广袖的古装,有的则是和她一样的现代装束。譬如刘慕节,就是戴眼镜、穿衬衫,晴宜从他眼镜的款式判断,他应该是十几年去世的。 另一方面,不知道是因为鬼界自然资源匮乏,还是有什么其他特殊的原因,鬼界的生产力远比人界落后。这里仍然保持着传统农耕社会的生活方式和社会面貌,看不到任何工业的痕迹。 相应的,这里的社会关系也保持了许多封建特色,就比如眼前,低级鬼兵辛苦拉车,而类似刘慕节这样的头领级人物,就可以坦然坐在车上。 晴宜作为一个受着“人人平等”的教育长大的现代人,坐在车上心里着实不安。但她也明白,此时的处境由不得她。她和关临风与其说是被刘慕节“请”去逆刑的客人,不如说是俘虏更恰当。 刘慕节对待俘虏的态度倒还算客气,一路陪着晴宜闲聊,跟她讲些沿途风物,甚至拿了些茶水和饼来请他们吃。 晴宜早已是饥肠辘辘。那饼虽然又黑又黄,卖相极差,这时候也对她充满了吸引力。 但她却不敢吃。她一来担心刘慕节在食物中下药,二来也不知道活人能不能吃鬼界的东西。 刘慕节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伸手取过一个饼,掰下一半放在嘴里咀嚼,将另一半递给晴宜,说:“逆刑目前的领地,都在恶水以南,干旱缺水,粮食一直短缺。我们平时吃的都是野菜和掺了麦麸、稻糠的粗粮饼,没有什么好东西待客,你们不要见怪。” 晴宜知道他这是表明未在饼中下毒,顿时放下一半的心来,待看见关临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便更无担心,接过刘慕节递来的半块饼,咬了一大口。 这粗粮饼却和她以前吃的全然不同,入口干涩粗粝,味道发苦,几乎难以下咽。她努力嚼了几下,喝了大半杯水,才勉强把这口饼送下肚。 刘慕节见状,理解地笑笑,说:“这是真正的粗粮饼,和粮食充足的年代那些放了许多糖和油调节口味的粗粮主食不同。很多逆刑的弟兄刚来时都吃不习惯,但是没有别的选择,慢慢也就适应了。” 晴宜有些好奇,问:“你们鬼……啊不,咱们鬼也需要吃饭吗?” “哈哈,咱们虽然不会饿死,但还是会觉得饿啊。那种感觉,也是非常不好受的,要不然怎么会有饿鬼地狱呢?”刘慕节笑道,“所以,鬼还是会想尽办法找东西填饱肚子的。” 晴宜心说,如果她是鬼,宁可饿着也不吃这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可眼下,她为了不变成真鬼,也只能硬着头皮,像吃药似的,就着水把这粗粮饼一口口吞下去。 关临风倒是神色如常,平静地吃着这难吃的点心,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刘慕节似乎有些意外,问:“看起来,临风吃着还算习惯?” 关临风淡淡地说:“我常年在外走动,对吃的一向随意,能填饱肚子就行。” “确实,咱们玄师都难免有餐风露宿的时候。”刘慕节点头表示理解,“不知你师承何人?” “我爷爷。”关临风显然不想多说,只回答了三个字。 刘慕节饶有兴致地追问道:“原来你是玄师世家出身吗?” “我爷爷只是闾巷中的一介散人,这个‘世家’是不敢当的。”关临风答得滴水不漏,并主动结束对话道,“我刚才耗气过度,有些累,想休息一会,还请谅解。” 刘慕节自然只能嘱咐他好好休息,不再缠着他追问。 此后,关临风便一直闭目调息,不发一言。 晴宜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原本觉得,关临风刚才甩开她的手只是出于一时气愤,不管他是因为她遇险而焦急,还是在怪她没听他的话逃走,只要最终大家都平安无事,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她甚至已经计划好了,一旦关临风冷静了、愧疚了,态度有所软化,她就立刻黏上去,趁机改善一下他们最近越来越尴尬的关系。 然而,关临风此时的态度,竟像是要跟她冷战到天荒地老了。 粗粮饼的味道似乎更加苦涩了。晴宜再也吃不下去,把剩余的半块饼放下,继续趴在车窗上,假装看风景,不让人看见自己落寞的表情。 “鬼力车”一路南行,沿途皆是荒凉景象。 阴晦的天空下,乱石沙砾组成的暗红色荒原一望无际,草木稀疏,鸟兽绝迹,没有一丝活力。 他们的车速度快,不时超过在路边行走的鬼。 这些鬼大多排成成队列,有些是巡逻的逆刑鬼兵,更多的是一队队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他们或背着巨大的背篓,或抬着沉重的箱子,在押队鬼兵的鞭策下,步履艰难地向前挣扎。 晴宜以前只在电视剧中见过这种画面,心中十分难受。 她问刘慕节:“他们这是在运什么东西啊?看起来走得很艰难。” “恶水以南的土地,大部分都是眼前这种荒原。这里物资极其匮乏,逆刑绝大多数营地都无法做到自给自足,一应日常供给,都需要从外面送进去。鬼界没有汽车,也没有动物,所以,运输只能依靠这些鬼卒。”刘慕节解释道,“眼下,我们与阴司的战事正吃紧,强壮有力的鬼都被编入军队上前线了,剩下的这些打不了仗,便被安排来运输物资。” 因为姽婳的缘故,晴宜对逆刑原本就没有多少好感,眼前这副景象,使她这种厌恶之情又多了几分。 第109章 自作多情 “为什么恶水以南会这么缺水呢?”晴宜问刘慕节。 “忘川是鬼界唯一的一条大河,发源于西边的蒿里山,一路向东,在‘一念湾’分为善流、恶水两条支流。” “忘川中的清水,全部分入善流。善流的水清澈甘甜,可以饮用,可以浇灌植物。阴司鬼民都住在善流两岸。” “忘川中的那些血水,则全部分入恶水。恶水之腥臭,胜于忘川百倍。恶水浇筑十方地狱,用来惩罚地狱中的罪鬼。恶水以南的地区,自古以来便没有任何清水,寸草不生,是真正的不毛之地。” “直到三百多年前,一念湾发生了一次大地震,影响了善流、恶水的水质。两条河不再像之前那样泾渭分明,善流有了浑浊的血气,恶水也清澈了少许,勉强可以滋养一些耐旱的植物。因此,我们逆刑才能在恶水以南生存下去……” 晴宜听到这里,心中一惊。她对鬼界历史知之甚少,偏偏这一段,她是知道的。 她听齐墨说过,忘川之所以在一念湾分为善流、恶水,全是因为上古神器分水断魂玉。 分水断魂玉是一对阴阳玉佩。其中的阴玉在三百年前被盗,直到不久前才被她亲手从南亭镇旁西山顶的一方池塘中取出。她当时亲眼见过分水断魂玉改换河流的神力,因此她很瞬间便推测出,一念湾三百年前的这次“地震”,正和分水断魂玉的阴玉被盗有关! 她话到嘴边,心思一动,却又收了回去。 分水断魂玉被盗,直接影响了鬼界最重要的水脉,这在鬼界肯定也是一件极大的事情。刘慕节为什么对此只字不提呢?是阴司的舆情管控做得太好,除了齐墨这种阴司官差,普通鬼民都不知道所谓“地震”的真相吗?还是刘慕节别有居心,故意对她隐瞒? 她决定先不戳破,换了个相对安全的角度提问:“所以,现如今,逆刑和阴司是以忘川为界,南北割据,对吗?” 刘慕节回答道:“这么说不够准确。忘川干流始终未出蒿里山区域。蒿里山有上古大神东岳大帝的法力遗留,南边是黄泉路连通人间,北边有森罗殿居十殿阎罗,寻常鬼魂不可长时间停留在这片区域,否则会魂飞魄散。所以,无论是阴司治下的鬼民,还是我等被罚入地狱的罪鬼,都生活在一念湾往西,也就是善流、恶水的流域。逆刑从地狱起事,势力范围主要在恶水以南。现如今,阴司攻不过恶水,我们也数次在善流南岸被击退。善流和恶水之间的地区,是我们主要交战的地带。”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晴宜问。 “去血冥山,我们逆刑的总部。”刘慕节的回答简单干脆。 晴宜追问道:“去那里做什么呢?” “先去见见我们的头领,然后听他的安排。”刘慕节笑容可掬,对于己方的目的却是一丝也不肯透露。 晴宜本能地去瞅关临风,期待他这种老江湖能有办法能撬开刘慕节的口。 关临风闭目养神,一副物我皆忘的模样,似乎既不在意前方未知的危险,也不关心晴宜和“敌人”相处的情况。 晴宜心情大坏,一赌气,索性也开启了装睡模式,心说爱去哪就去哪儿吧,老子也不管了,反正要遭殃也不是她一个人遭殃。 她这一路也是奔波劳苦,闭上眼没多久,就睡了过去。她再睁开眼睛时,车已经驶进了山里。 山是荒山。山岩间稀稀拉拉地长着些杂草和灌木,大部分山体都裸露着。露出的岩石都是暗红色的,像断头台下被鲜血反复浇淋过的石基。 最诡异的是,这一整座山也被淡红色的雾气包饶着。 晴宜谨慎地吸了一口气,庆幸地发现这红雾没有血腥味,至少不是血雾。 车穿行在嶙峋的山石间,越来越颠簸,走到一段宽不到半米的窄路前,终于停了下来。 “前面车过不去了。剩下大约五公里的路,咱们只能自己走。”刘慕节第一个下了车,绅士地伸出手,想把晴宜接下来。 晴宜拒绝了他的好意,扶着车门的框,自己跳下了车。 关临风也跟在她身后下来了。 这段狭窄的山路十分险峻,左边是几乎垂直的山壁,右边则直临百丈深的悬崖。 刘慕节要带路,第一个走了上去。 关临风站在原地没动,想等晴宜先走,他好在后面保护她。 晴宜看了看他,也站着不动。 关临风没办法,只得率先打破了冷战的僵局,说:“你在前面。” 晴宜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疑惑中分明还有委屈。 关临风顿时明白,她这一问,不只是问他为什么让她走前面,也是在问他为什么生她的气,以及……他为什么明明知道她的心意,却要躲着她。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这么聪明伶俐,怎么就不明白,他不能对她表白心迹的原因呢? 直到此刻,关临风还没有从铁鸦地狱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那时,晴宜为了保护他,抱着昊磊一起跳下铁鸦地狱。他原本跟着就要往下跳的,被正好赶来的刘慕节拉住了。刘慕节讲了他们攻打铁鸦地狱的方法,可关临风担心掷磁石会伤到谷内的晴宜,所以坚持自己下去找她。 他在漆黑的谷底拼命寻找,强迫自己不去想,如果找到的是她血肉模糊的尸体该怎么办。可恐惧也如那无边无际的铁鸦,蜂拥而上,不断啄食着他的心。那种锥心蚀骨的忧虑,他再也不想经历。 关临风几乎咬紧了牙关,才涩声说:“保护弱者,是玄师的责任。” 晴宜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要哭,却最终没让眼泪掉下来。她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跟在刘慕节身后往山上走去。 她知道,关临风是明白她心意的,所以他才处处回避。 她原本已经有些灰心,可来鬼界后,关临风一次次的舍身相护,又让她觉得,他其实也是喜欢她的。 奈何桥上,他看到她落水,毫不犹豫就跳进了湍急的忘川;忘川中,他为救她,不惜自身耗损,连用龙翔;被拖往铁鸦地狱的路上,他用身体替她挡住满地沙石……这一幕幕,在她看来,都是他喜欢她的例证。 可他仍然说,他做这些只是因为“玄师的责任”。 也许,一直以来,都是她自作多情了。 晴宜走了一路,眼睛湿了又干,最后,倒从心底生出一点傲气来。既然流水无情,她也不想欠他的。从现在起,不管再碰到什么情况,她都要靠自己,不会再依赖关临风了! 第110章 逆刑头领 晴宜亦步亦趋地跟着刘慕节,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他们翻过两个山头后,终于在前方的山谷中看见一座大寨。 “这就是我们逆刑的大本营了。”刘慕节介绍道。 血冥山中草木稀疏,石材倒是充足。逆刑因地制宜,整座大寨基本都是用石头搭成的。 大寨最外围是用巨型条石搭建的壁垒,像是一道城墙,将整座大寨保护在其中。墙内是高矮不齐的一座座石头房子。每座房子的造型和所用石材都不相同,看得出这些房子不是一次性建造完成的。 晴宜注意到,越靠近大寨的中心地带,石屋越是低矮、简陋。她因此推测,这里最初应该只是个简陋的营地,后来随着逆刑势力的扩大,逐步修缮,才有了眼前这座气势宏伟的大寨。 她不由叹了口气。逆刑能在这血冥山中长期扎营,可见,这里是阴司一直无法攻打到的地方。她是不可能指望齐墨带着阴司的鬼兵鬼将来救她了。何况,她现在也不敢确定,齐墨带他们来鬼界,是不是事先和逆刑串通好的。 但事情也有好的一面。逆刑大寨地处深山,远离战斗前线,防守便不算十分严密。他们在刘慕节的带领顺利下通过三道岗哨,进到大寨里面后,除了巡逻的卫兵,便很少看到其他的守卫了。 晴宜努力记忆着走过的路线及沿途的守卫情况,在心里评估逃跑的可能性,余光突然瞥见,关临风抬头往旁边的石屋顶上看了好几眼。 她内心挣扎了一下,到底没忍住好奇,跟风抬头看去,顿时吓了一跳。 大寨里这些建筑的房顶上,有的安插着成排的弩箭,有的悬着沉重的大石。这些机关虽然都用碎石和茅草粗略地伪装过,却仍像虎视眈眈的杀手,时刻威胁着过往的行人。 晴宜还留意到,那些弩箭十分特别,箭头不知是用什么材料打造成的,表面粗糙不平,尖端不算锐利,却莫名散发出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气息。 刘慕节发觉她的动作,适时地解释道:“这些机关是预备来对付入侵者的。咱们这样走在路上没什么关系,但如果你们自己在大寨走动,还是需要小心,别触发机关被误伤。” 晴宜问:“这些弩箭似乎很特别?箭头看起来并不尖,但就是让我感觉…..嗯,很危险!” “我发现你不仅聪明,感觉也很厉害!”刘慕节的语气中满是欣赏,“我们逆刑能打下鬼界半壁江山,这箭便是关键的原因之一。你们这一路走来,大概也能感觉到,鬼界的科技发展,比人间落后数百年不止。这里面因素很多,比如人界的很多科学原理在鬼界不适用,比如鬼界缺少人界的很多资源、矿产甚至化学元素,比如阴司固执保守、不支持新技术发展等等。我死了快二十年了,不知道人间如今的军事技术发展到什么地步,但在鬼界,却是连基本的火器都没有。这里打仗仍然是冷兵器时代的那一套。这弩箭,是我们逆刑的头领无天研究出来的,用这血冥山中的冻魄石打造,封入厉鬼的戾气。鬼之戾气能伤害魂魄,因此,这种箭对鬼的杀伤力,是阴司任何武器都无法比肩的。” 晴宜在南亭镇曾亲眼见过水鬼被戾气打到魂飞魄散的惨状,又曾被鬼医手指上的戾气沾到额间皮肤,体会过那种仿佛印入灵魂的疼痛,自然知道这箭的厉害。别说鬼魂惧怕这种同时有物理和法术攻击的武器,就是她这个大活人,万一被这箭扎了,也够喝上一壶的。 她忧伤地意识到,她逃跑的可能性又降低了几分。 如今这形势,只宜智取,不宜力敌。她还是先跟着刘慕节去见见他们头领,搞清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再做打算比较好。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大寨中央的一座石殿门口。 守卫在石殿门口的鬼兵见到刘慕节,都是弯腰行礼。 刘慕节点头回礼,说:“请帮忙通报头领一声,客人来了。” 那守卫进去禀报,很快又出来,恭敬地请他们进入大殿。 大殿内光线有些昏暗,窗是糙纸糊的,灰蒙蒙透不进天光。殿中立着四根方形石柱,上挂数盏磷火灯,闪烁着幽蓝的鬼火,依稀照亮大殿中央的区域。 亮光中站着四个鬼,正在低声聊天。晴宜认出其中一个正是刚结束卧底工作的昊焱。 听到他们进来,除了一个身材高大、看起来杀气腾腾的怪家伙,剩下三鬼都转过身来,露出至少看起来亲切友好的表情。 晴宜不由向那杀气男多看了两眼。对方大约是发觉了,面无表情地把脸转了过来。 晴宜顿时吓了一跳。那张脸上,左眼的位置是一个凹陷的洞,眼珠已经被剜去了。整张脸布满蚯蚓般的刀疤,其中最长的一条从额头直贯到下巴,正穿过右眼。受伤的右眼几乎没有眼皮,只剩一道狰狞的裂隙,透出锐利冰冷的目光。 晴宜避开他的目光,暗忖这家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厉鬼。她觉得自己最好小心点,千万不要惹上他。 除了杀气男和昊焱,屋内还有两个鬼。一个是秃头腆肚的中年男子,满脸堆笑,亲切中带着几分油腻。另一个是白发长髯的瘦削老人,曾在他们进门时微微颔首致意,目光沉静无波,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晴宜猜测这老人便是逆刑的头领无天,不由暗自打量对方。 那老人身穿一身灰布长袍,应该是个死去多年的“古人”。晴宜的历史只有应试水平,看不出这老人穿的究竟是哪个年代的服饰。 老人发觉晴宜在观察他,也向她看过来。他神情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但晴宜却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压力,仿佛自己的所有心理活动都已经被他洞悉了。 “头领,客人带来了。”刘慕节恭敬地说道。 “慕节辛苦了。”秃顶胖子很江湖气地一挥手,“两位小友怎么称呼?” 晴宜当场就惊呆了。什么情况?这个啤酒肚、地中海的油腻中年才是无天?这一代鬼雄也太……不可貌相了吧? 她腹诽无天的长相时,关临风已经通报了两人的姓名。 “小关、晴宜,幸会。”无天热络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他用那双小眼睛将晴宜从头打量到脚,视线停留在脸和胸部的时间尤其长一些。 晴宜感到十分不舒服,隐隐还有一点担忧。逆刑把她抓来,总不会是因为他们老大需要一个压寨夫人吧? 第111章 求情不成 关临风也注意到无天打量晴宜的眼神,微微皱了皱眉。 他适时地开了口,将无天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一路上,我听说了很多关于您的传奇故事,很荣幸能亲眼见到您。我和晴宜能从铁鸦地狱脱身,多亏刘兄和逆刑的各位朋友。我对逆刑非常感激,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地方?” 晴宜虽然在和关临风置气,却也不得不佩服。 关临风毕竟江湖经验丰富,这几句话说得真是既老辣又得体。这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我们已经听说了你是个惹不起的狠角色,你们花式设计把我们抓来,到底是对我们有什么企图,划下道来吧! “小关是个爽快人,我喜欢和爽快人打交道。不瞒你说,我们确实有一件事……” “头领!”刘慕节提高声音,打断了无天的话,“天色不早了,两位客人一路奔波,想必已经很累了。不如先请他们去休息,有什么事改日再说也不迟。您觉得呢?” 无天一愣,忙道:“哦哦,也对,不急、不急。” 晴宜非常恼火。她一路旁击侧敲,都没能从刘慕节嘴里问出逆刑抓他们来的目的,这时眼见无天要吐口,又是被刘慕节阻挠了!话说,无天你作为逆刑最大的boss,是不是随和的有些过头了? “头领是见到新朋友太高兴了。”灰袍老人帮忙圆了一下场,“要说细致周到,咱们谁也比不过慕节。难怪头领如此看重你。” “徐老谬赞了。我负责去接临风和晴宜,知道这一路的辛苦。他俩在车上就已经睡倒,肯定很累了。我怕他们不好意思开口,就替他们多了句嘴。”刘慕节说着,对晴宜露出一个促狭的笑。 晴宜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在车上选择睡觉,除了不想搭理关临风,也有向刘慕节套话失败这个原因。刘慕节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他这时反而把晴宜睡觉这件事,用作阻止无天说出实情的理由。这也太可恶了! 关临风倒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顺水推舟就同意了先去休息。 晴宜也没办法,只好跟着他们往外走,走了几步,却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之前在铁鸦地狱和我们一起的那位昊磊大哥,也被带到这里来了吗?” “是啊。”刘慕节说,“那昊磊本事可不小。他负责在忘川沿岸抓捕落单的逆刑鬼,我们至少有几百位弟兄是被他抓回阴司的。那些被抓回去弟兄,轻则被打入烈火地狱永世受苦,重则直接被散了魂。我们和昊磊是有深仇大恨的。这次我们好不容易抓住了他,自然要给各位弟兄一个交代。” 无天也说:“正好,我们此次北伐之前,就用昊磊的魂魄来祭旗。” 昊磊于晴宜,算是有救命之恩。晴宜忍不住替他求情:“既然他有本事,直接把他处决了不会太浪费吗?如果能让他为你们效力,不是更好吗?” 关临风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小姑娘,自己都是俘虏的身份,居然还想替别人求情。 他怕晴宜吃亏,暗中拉了拉她袖子,示意她此时别再开口。 晴宜轻轻一挣,甩开了他的手,还往旁边挪开了半步。 刘慕节敏锐地看向他们。 关临风也不好再往她那边靠过去,只能微微苦笑。 眼前这几位逆刑的头目倒没有生气。 徐老解释道:“昊磊这家伙,对阴司忠心耿耿。我们早就想过策反他的,但多次试探都没有结果,甚至还折进去了两个跟他接触的弟兄。若非他冥顽不灵,不肯为我逆刑所用,还想方设法阻止我们招揽新鬼,赵焱也不必隐藏身份到他身边牵制,受了这许多艰险。” 晴宜看向昊焱,猜测这个“赵焱”是他的真名。果然,他接口道:“我冒些险倒无所谓,只是我跟着昊磊时,有时眼睁睁地看着那家伙残害咱自家兄弟,我却什么都不能做,这最他妈让人恼火!” “如此说来,直接处决昊磊太便宜他了,应该先让他吃些苦头。”无天冷冷地说。 “头领英明!”赵焱大喜过望,“我已下令将他关在内牢黑笼中。” “好!”无天赞许道,“黑笼戾气环绕,这番戾气噬体之苦,够他受的。” 晴宜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她不知道阴司的司法系统是怎样运作的,但她作为一个人界来的现代青年,本能地反感地狱里的种种极刑。从这个角度,无天逃出地狱,以“逆刑”为名成立起义军对抗阴司,多少还有几分积极意义。可现在,当阴司的战士落入他们手里,他们却津津乐道着要施以更加凶残的刑罚。这让她发自内心地看不惯。 她忍不住出言嘲讽:“无天头领和赵焱大哥不愧是在地狱里历练过的,对这些折磨人的手段倒是熟悉的很。” “那是自然。鬼界一百零八处大小地狱,逆刑已经攻下九十二处。什么惨烈的地狱,是我没见过的?”无天居然还以为这是一句夸奖,颇为自得。 徐老听出了晴宜的话外之音,对无天这个回答,也是十分尴尬。 他轻咳了一声,说:“怎样处置昊磊,是我们逆刑的事情。小姑娘你就别操心了吧!” “正是!”赵焱瞪了晴宜一眼,“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晴宜今天原本就气不顺,又一心替昊磊出头,也顾不得审时度势,毫不留情地反击道:“赵焱大哥的心思,不用我说破,大家也都明白。你和昊磊同在阴司时,他就压过你一头。你这么迫不及待要处置他,是怕他万一真的加入了逆刑,会威胁到你的位置吧?” 赵焱名字里就有三个“火”字,脾气也和名字一样烈。他接连受晴宜冷嘲热讽,再也无法忍耐,一记直拳向她脸上打去。 晴宜自是应对不及,就连关临风,也没想到赵焱说动手就动手。等他反应过来时,赵焱的拳头已经打到了晴宜面前。 说是迟,那时快。就在拳头击中晴宜俏脸前的一刹那,一道红影“倏”地缠上了晴宜的肩头,将她向后拉开了两步,堪堪避过了拳锋。 关临风这才赶得及伸手格住赵焱的拳头,被他拳上的力道撞得向后退去。他催动玄气,稳住身形,顾不得其他,先一把将晴宜拉到自己身后。 晴宜惊魂未定,被拳风扫过的面颊火辣辣地疼,一时手足无措。 却听一个熟悉的女声娇媚地笑道:“许久不见赵焱哥啦!你这一趟立功回来,当真是意气风发,人都威猛了不少呢~这小姑娘是逆刑的客人,即便你不懂怜香惜玉,也该给头领几分面子,可不好真的伤了她哟。” 第112章 拒之门外 关临风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阴魂不散……” 扭动着水蛇腰走进殿门的,不是姽婳,又是哪个? 他们以前就知道姽婳是逆刑的成员,在这里碰到她倒不算意外。问题是,双方在人界几度相逢,姽婳每次都对他们手下留情,这到底是因为她心存友好,还是她一开始就是打算把他们弄来鬼界再杀? 姽婳袅袅婷婷地走到他们身边,慵懒地一抬手。 红带像是一条优雅柔软的蛇,在她的召唤之下,从晴宜肩头悠悠滑落,钻回她手中。 姽婳轻盈地走过去,挽住无天的胳膊,樱桃小口几乎贴在了无天的耳垂上。她用音量并不小的耳语撒娇道:“头领,人家说得对吗?对待漂亮的女人,是不是应该温柔一点?” “大家在正经说事呢,你别闹。”无天嘴上这样说,一只胖手却已经从姽婳腰间滑下,轻轻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 姽婳轻轻扭了扭,脸上仍是笑嘻嘻的。她乖巧地放开无天的胳膊,但仍然亲昵地站在他身旁,似乎在宣告着自己的地位。 刘慕节和徐老仿佛突然失明,对刚才这暧昧的一幕视而不见,保持着谦恭的微笑,静静站在旁边。 赵焱冷哼了一声,显然是对姽婳心存不满,但也没敢开口顶撞。 晴宜看见这一幕,立刻对姽婳在逆刑的话语权有了充分的认识。姽婳原本就是个要本领有本领、要头脑有头脑的厉害角色,又是逆刑老大的女人,难怪从徐老、刘慕节到赵焱,没人敢当面说她一个“不”字。 无天注意到了赵焱的情绪,安抚道:“女人嘛,都是感情用事的,不识大体。赵焱你犯不着跟她们一般见识。” 晴宜听见这话,也觉得非常不顺耳。但她着实被赵焱那一拳吓到了,此时有天大的意见,也不敢再说,只是暗中撇了撇嘴。 赵焱也不好再发作,胡乱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刘慕节见气氛缓和,适时地提出要去给关临风和晴宜安排休息的地方。 无天赶忙答应。一众人便纷纷散了。 刘慕节领着晴宜和关临风来到大寨东南角的一座石屋内,打开了门。 石屋虽然破旧,但还算是干净整洁,甚至整洁的有些过头。屋内的家具摆设屈指可数,当中是一张石板搭成的简易小桌,桌上放着一盏磷火灯。此外,墙边居然还有两口石头棺材! 刘慕节指着棺材说:“我们逆刑的规矩,凡我弟兄,一律以石棺为床。一来,这石棺的石材取自血冥山中,阴气极盛,对鬼有固魂强体的作用;二来,这也是为了提醒大家,不要忘记自己在地狱受苦的日子,差不多有点卧薪尝胆的意思。因此,整个逆刑大寨都没有床铺,只能请你们二位也委屈一下,睡在棺材里了。” 关临风看着他脸上毫无破绽的歉意,一时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逆刑给他们的下马威。 当然,就算逆刑是有意为之,这种程度的刁难,对他是毫无用处的。他只是担心没怎么吃过苦的晴宜。 出乎他意料的是,晴宜的表现也非常平静。 她瞅了一眼那两口黑黢黢的石棺,竟然问刘慕节:“刘哥,你们这里还有其他的房间吗?毕竟男女有别,我们住在一间屋子,多少有些不方便。” 关临风一愕,立马想阻止,但看到晴宜脸上冷淡的表情,又突然语塞。他发现,自己既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阻止她。 刘慕节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拍了拍关临风的肩,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全了。那晴宜就住这里吧。临风,我带你去另找一间房子。” 两人刚一离开屋子,晴宜便在他们身后关上了房门。 刘慕节吓了一跳,看向关临风。 关临风只能苦笑。 刘慕节倒是知情知趣,没有多问,只是随意找话题闲谈着,言语中仍不时试探着关临风的身世来历。 关临风虽然丝毫没有聊天的心情,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如此话不投机,两人好不容易走到半里外的另一座石屋处。 关临风知道这就是他的住处,赶紧托辞要休息,摆脱了刘慕节。 这间屋子比晴宜那间略小一些,没有桌子,一盏磷火灯挂在墙角,发出微弱的蓝光,勉强照出一口石棺的轮廓。 关临风走过去,敲了敲石棺的盖,发觉棺盖并不厚。他试着推了一下,稍稍用力,便将那棺盖推开了。 一阵寒气顿时扑面而来。 关临风摘下墙角的磷火灯,发觉那“灯芯”竟是一截断骨。他研究了片刻,到底没看出奥妙,不知道这些鬼是用什么方法让断骨一直燃着磷火的,只能推测是因为鬼界的自然规律和人界不同。 他端着磷火灯,走到石棺旁边,向里面照去。 棺内一端放着一个石枕,但没有被褥。 他想象自己躺在石棺里的情景,怎么都觉得这不像睡觉,倒更像是下葬。 石棺和石枕是同一种石材做成的,底色黝黑,表面布满血色的红丝,组成奇异的纹路。 关临风伸手摸了摸石棺壁,触手光滑冰凉,但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特殊的玄气场。开棺时那一阵凉意,应当是石料本身的寒气,并不是某种邪物的气息。 确认了这一点,关临风就判定,这个棺材虽然别扭,但他将就一下还是可以睡一睡的。 可是,他满心的烦闷之情,并没有因此减少。 这种情绪,从晴宜不和他说话开始,就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直到刚才晴宜将他拒之门外,才终于到达了顶峰。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推开晴宜,斩断她和他之间那越来越失控的情愫?为此,他回避她、冷落她,无视她的失望、她的难过,狠心做了那么多。 如今,他终于成功让她冷了心意,可他却没有感到一丝快慰,只有说不出的苦涩和失落。 除此之外,他也放心不下晴宜的安全情况。 这是鬼界,又在逆刑大寨这种处处藏着危险的地盘。晴宜虽然聪明伶俐,但身手能力在那里摆着,真遇到什么麻烦,她根本保护不了自己。 一想到这里,关临风再也按捺不住,将那磷火灯挂回墙上,出门往晴宜住的地方走去。 第113章 木灵代目 鬼界的天色永远是阴沉的、昏惨的。白日里,天空是浊黄色,仿佛河底积了千年的黄沙。入了夜,黄沙便化作淤泥,黑污污、黏稠稠地糊在头顶。 月亮和星星当然也是不可能有的。一入了夜,磷火便成了这里唯一的光源。 关临风借着石屋的门窗,攀到了屋顶,观察着眼前这座大寨。 寨内贯穿东西和南北的主干道两侧,每隔数米,便架有一座高高的灯架,燃着大簇的磷火,将主干道照得灯火通明。其他小路上,则只有竹竿挑着小灯笼,勉强照亮路面。 逆刑大约是有宵禁。此时,寨中除了巡逻的卫兵,基本没有什么鬼在活动。这无疑给关临风的行动增加了便利。 他很轻松地避开了巡逻卫兵,来到晴宜住的屋子前。 石屋没有窗户,只在南侧屋墙上开了几个镂空的洞口,供屋内采光及换气。 关临风在屋外听了片刻。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 她这是已经睡了?还是人根本不在屋里? 关临风心里有些焦躁,一时也顾不得思考自己接下来的行为会不会被人和“偷窥”“流氓”等词语联系到一起。他伸手攀住屋墙上的换气口,撑起身体,向屋内看去。 他看清屋中的景象,终于松了一口气。 屋内,晴宜和衣睡在那张石桌上,头埋在胸口,娇小的身子蜷成一团,有节奏地微微起伏着,看起来是睡着了。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衣服上都沾着灰尘和血迹,是这一路历险留下的痕迹。她在熟睡中,右手仍紧紧握着一截断箭,是逆刑特制的那种箭头,应当是她自制的防身武器,只是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捡来的。 关临风想起,他刚认识晴宜时,他们在南亭镇外的破庙中休息,她在地上坐一下都要先垫张纸巾。他那时虽然没有跟着雷阳一起吐槽,但心里也觉得这姑娘着实有些娇气。可现在,她就这么狼狈地睡在这脏兮兮的石桌上。 他一时心疼无比,只想赶紧带着她离开这鬼地方。 他思索了片刻,决定先做些布置保护晴宜,然后趁着夜色去探一探这逆刑大寨,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逃出去。 关临风打量着石屋周围的环境,很快便发现了晴宜手里那半截箭头的来源。 离石屋不远的一个路口,有一处隐蔽的弩箭机关。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因为所处的位置较偏,机关触发装置并未上弦。 关临风走过去,从弩箭机关中抽出一支箭来。 他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黑色的箭头,冰冷而不愉快的感觉立刻顺着指尖传遍了全身。 他不由皱起了眉。 他听刘慕节说过,这箭头是用血冥山中的冻魄石打造,注入厉鬼的戾气制成。但在亲手触摸之前,他完全没想到,这箭头中所蕴含的戾气竟这么浓重。 从他一路观察到的情况看,大寨中到处都布置着这样的特制箭,看得出这箭在逆刑并不是什么稀罕武器。逆刑是怎么弄到这么多戾气制作箭矢的? 他心中疑惑,但眼下他不能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 他双手用力,将那支弩箭从中掰断,右手拿那箭头作刀,从另一半木头箭柄上砍下一截来,又捡起那段木头劈削了几下。 石箭头有些钝,用起来颇不趁手。关临风看着那段被他施加过造型的木头,自己都觉得,把这叫作一个木头小人有些过于勉强。 好在,他打算施的这个木灵代目术,并不需求施术的木娃娃多么精巧,要的也就是个意思。 他用箭柄上的木刺扎破指尖,一边施术,一边用血给那木头小人点上了两只眼睛。随后,他又摸出一把铁莲子,把血也涂在铁莲子上。 准备工作完毕,接下来,便是阵法的布置。 鬼界的天看不见日月,他只能回想着白天走过的路,结合听刘慕节说的鬼界地理形势,大致判断出方向。 他展开竹影之术,飞快地绕着石屋,依次在石屋东、西、南、北以及西北、西南、东北、东南八个方位的地下,埋了一枚沾过他血的铁莲子。 最后,他将那抽象的木娃娃藏在了石屋东边的墙角下。 这番布置完毕,木娃娃便成了他放在晴宜石屋周围的一双“眼睛”。 虽然这木灵代目术并不能让他真正看到石屋这边的景象,但这结阵的铁莲子和木娃娃,都沾染过他的血、他的玄气,与他形成感应,可以让他离开此处后,仍能知晓此处的变化。 这类代目术,算是比较偏门的玄术了,对施术者的要求也极高。关临风按八字是木命,因而得以习练这木灵代目术,但他掌握的也比较粗糙,能感应的距离有限,敏感度也不够高。不过,这逆刑大寨的面积,尚不至于超出他能感应的范围。而且,他只要在有人闯进晴宜屋子时得知即可,敏感度应当也足够用了。 因此,关临风安下这双照看晴宜的“眼睛”后,便继续去寨中探索了。 这逆刑大寨依山而建。大寨正门位于北侧,是他们此前进来的地方。 关临风看到那高耸的石墙,以及来回巡逻的鬼兵,便知道他带着晴宜是不可能从这边悄悄离开的。 大寨东、西两侧各开一小门,也是类似的情况。 这样一来,他只有从大寨南侧再想想办法了。 大寨最南侧是一个小广场,大约有四个篮球场那么大。广场四个角落各有一根高大的灯柱,此时只有西南角的灯柱上燃着磷火,但光线已足够看清广场中的情形。 广场中央立着四根石柱,每根石柱下方都堆着一个半米高的石台。石柱和石台上满是刀箭劈砍的痕迹。 关临风推测,这四根石柱恐怕是四个刑台。 广场西侧空荡荡的,远处可见几座小楼。那几座小楼彼此独立,各自都有卫兵把守,应该是逆刑管理者们居住的地方。 广场东侧堆满大大小小的石块、石子,不知道是石料场,还是正在建设中的工地。 广场再往南就是山了。 笔直的峭壁如一扇巨大的屏风,将大寨南侧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边的守卫也相对少一些。毕竟,那峭壁少说有十层楼那么高,山体上一切能帮助攀爬的石块、藤蔓都被拆得干干净净,猿猴都很难借这峭壁上下通行。 关临风叹了口气。哪怕以他的身手,也无法沿这样的山壁攀援上去。 他打算再去其他地方看看,正欲转身离开,却突然听到隐隐的哭叫声。 第114章 畸形女鬼 那哭叫声极为凄厉,虽然音量微弱,在这样的暗夜中传来,也足够令人毛骨悚然。 关临风催动玄气,竖耳细听,判断出声音竟是从那山壁中传来的! 他趁巡逻卫兵朝其他方向看去的当口,飞快地掠到山壁旁一块凸起的岩石后,藏身在阴影中,仔细观察那面山壁。 他注意到,山壁中央偏左的位置有一扇石门。 既然有石门,那门后必然有一个山洞。凄厉的鬼哭声,应该是来自山洞里。 山洞里也是逆刑的鬼兵吗?为什么会发出这么凄惨的叫声? 关临风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去探一探。 现在,他已经基本判定,他带着晴宜是不可能从这大寨中偷偷溜走的。那么,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多打探一点逆刑的情况。接下来,无论他们是选择跟逆刑谈判,还是主动制造一个逃跑的时机,多掌握一点信息,他们就能多占到一些主动。 他摸出一枚铁莲子,瞄准不远处的一个灯架,想击倒灯架,引开巡逻的鬼兵。 铁莲子还没出手,关临风心中突然警铃大作。 他此时并没有感觉到身边有什么特别的玄气场,那么,这种危险逼近的感觉,只能是来自代目的木灵了! 关临风转身就朝晴宜所在的石屋跑去。 ………… 晴宜居住的石屋在大寨的东侧。 关临风要避开巡逻的鬼兵,自然不能从中央大道穿行,只能走从大寨东南角直插过去的一条小路。 小路两侧都是石头搭成的平房。路旁的空地上堆满了水缸、石墩、晾衣绳等杂物。看来,这边应该是厨房、浴室一类的生活功能区。 这样的区域,在深夜里本该是一片寂静。 关临风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摩擦着地面。 他不愿旁生枝节,加快了脚步,想尽快远离那个声源。 然而,那声音越来越近,竟是朝着他过来了! 关临风不由皱起了眉。 他向来以身法见长,听到那声音后,更是刻意放轻了脚步,收敛了气息,绝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那东西是怎么在黑暗中准确定位到他的? 局势已不容他多想。 破风声在他身侧响起。 他向旁跃开半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掷出一把铁莲子。 那追踪而来的东西在半空被铁莲子击中,哀嚎了一声,向旁一歪,没能扑中关临风。 它也颇为顽强,摔落在地后,打了个滚,立刻又纵身朝关临风扑过来。 关临风早有防备,反手打出一记梅魂,再次将那东西击退。不等那东西爬起来,他又回身在空中写下一个“魄”字,向那东西击了过去。 闪着金光的汉字落在那东西身上,照出了它的面貌。 关临风这才看清,那东西竟然是一个……少女? 说她是少女,是因为她的相貌和穿着。她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小女孩的脸,身上还穿着类似跳芭蕾舞的那种粉色连衣裙,梳着丸子头,胸前挂着一个月牙形的水晶饰品。 但这“少女”的身体十分畸形,只有上半身的躯干、脑袋和右手看起来是正常的,左手和整个下半身惊人地细瘦,像是大半个身子都萎缩了。 这畸形的身体不足以支持她直立行走。此时,她匍匐在地,怪异的身体显得更加扭曲,像一只地狱里来的恶兽,表情狰狞地瞪着关临风。 这个画面是比较恐怖的,但真正让关临风心慌的,却是木灵那边传来的情况。 就在这畸形女鬼扑向他的时候,闯入晴宜屋里的那个家伙,也突然爆发出强烈的玄气场。这是入侵者发起攻击的迹象。 什么东西在攻击晴宜?她怎么样了? 关临风急于脱身,出手更是狠厉,也顾不得自身亏缺的玄气尚未休养回来,各种玄术接二连三地朝那畸形女鬼招呼过去。 那女鬼身体残缺,动作却异常灵敏,四肢并用,躲过了不少攻击,竟没有被关临风一举击溃。但在这种猛烈的攻势下,她也只能躲避,根本无从还击。 木灵不停传来晴宜那边的情况。 除了闯入者,屋内又有一个微弱的玄气场活动起来。这应当是被封了玄阳之气的晴宜。 两个玄气场时有碰撞,看来晴宜已经和闯入者交上手了。晴宜显然不是闯入者的对手,被打得节节败退。又一下剧烈地碰撞后,晴宜的玄气场猛然弱了一下。 关临风心中焦急,再不想和眼前的畸形女鬼缠斗,扔出一把附了梅魂的铁莲子,阻拦住畸形女鬼,展开竹影身法,用最快的速度向前方掠去,打算强行甩掉对手。 他速度全开,那畸形女鬼自然追赶不上。不多时,他身后便没了动静。 关临风刚舒了一口气,却听破风声又在耳边响起。 他本在全速奔跑,一时玄气流转不及,竟没能躲开这一击。 幸好他战斗经验丰富,遇袭的一刹那,身体本能地向旁边侧了侧,只被那畸形女鬼咬中了左肩,而不是直接被咬中咽喉。 那畸形女鬼也十分精明。她见追不上关临风,立刻手足并用地蹿上了旁边一座二层小楼,咬断阳台上的晾衣绳,借助半截绳索,如荡秋千一般荡出,从空中飞扑过来,再次偷袭了关临风。 关临风感觉左肩传来的疼痛比预想中剧烈的多。他一边甩开那畸形女鬼,一边留意看了一眼她的嘴。 他这才注意到,那畸形女鬼一口牙全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尖利的黑色石头。那些黑石头被磨成了不规整的牙齿的形状,一颗颗钉入她的牙床中。此外,她手、脚上原本的指甲也都没了,同样被钉入了黑色石头打磨成的假指甲。 畸形女鬼的石牙、石指甲,应当和逆刑特制箭头的制法相同,是用血冥山独有的冻魄石封入厉鬼的戾气,击中敌人时可以附加一层戾气伤害。这就是关临风被咬后伤口格外疼痛的原因。 关临风意识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并不是意外。 袭击他的不是普通逆刑鬼兵,是一个被刻意“改造”过的战士。 逆刑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第115章 一体双魂 关临风微微冷笑。不管逆刑想要干什么,派这么一个小鬼来,未免也太小瞧他了。 通过刚才的交手,他已经清楚地知道,这个畸形女鬼实力远在他之下。如果不是他牵挂晴宜,急于脱身,她根本不可能有伤他的机会。 此时,木灵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袭击晴宜的那家伙似乎出了什么状况,玄气场突然变弱。晴宜也表现出色,趁机发动了几记猛攻,很有点占到上风的意思。 关临风心下稍安,又见这畸形女鬼纠缠不休,决定还是先解决她,再去支援晴宜。 那畸形女鬼四肢并用,像一只发疯的野兽似的,不停地从各个角度扑过来撕咬关临风。 关临风变换步法,身形轻移,准确地将她的攻击一一躲过,同时将手中一把铁莲子附上梅魂之术,一旦看见畸形女鬼露出防御空当,便准确地拈起两枚打过去。 那畸形女鬼颇为顽强,每次被铁莲子击中,都痛得畏缩一下,可很快又再次扑了过来。不过,她攻击的力量和速度已经越来越弱了。 关临风已经完全掌握了战局,不仅攻击连连得手,连那些偶尔“失手”打空的铁莲子,也是出于他有意的布置。 不多时,那畸形女鬼身周的地面上,已经散落了十余枚附过梅魂的铁莲子。接下来,关临风只要再施一个术,就能一举将这畸形女鬼收入梅魂织成的金色光网中。 可他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问题还是出在晴宜那一边。 随着关临风将那畸形女鬼打得节节败退,另一边的闯入者也在步步紧逼晴宜。那闯入者似乎在不断变强,到了现在,几乎已经是他单方面追着晴宜在揍了。 那闯入者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实力忽强忽弱?为什么每当他这边战斗顺利时,晴宜那边便状况频出,而他被畸形女鬼咬伤时,晴宜那边的闯入者却忽然变弱? 关临风突然想起畸形女鬼挂在胸前的那块月牙形水晶,心中有了一个猜想。 他当即收回了准备结印收网的手,放慢了攻击节奏,甚至主动把左臂送到畸形女鬼爪下,让她挠了一把。 畸形女鬼一击得手,精神一振,后续的攻击接连而至,颇几分趁胜追击的意思。 果然,晴宜那边的闯入者实力开始下降,尤其是关临风被畸形女鬼抓伤后,闯入者的攻击猛然慢了下来。 这无疑验证了关临风的猜测。 畸形女鬼胸前的挂饰,根本不是什么月牙形水晶,而是一个水晶环的一半。她和晴宜那边的闯入者,是一对孪生姐妹,而且还是十分罕见的“一体双魂”! 这种一体双魂的双鬼,生前都是连体人,共用大半副身体,死后灵魂才得以分开,各成一鬼。只是,她们共生太久,一体分为双魂时,往往也无法完全割裂。这种不完全的分割,一方面导致她们无法拥有完整的鬼身,比如眼前这畸形女鬼就有大半个身体是萎缩的,另一方面,也使得双鬼之间拥有极强的连接,不仅能彼此感应,甚至可以共享能量。 这对鬼姐妹受逆刑指使,分别袭击他和晴宜,本该各管一边。但她们也许是发觉各自为战无法完成任务,便采用了眼下的策略,先集中力量击杀对手中比较弱的一个,再合力对付另一个。 这个策略本身倒没什么问题,但不知道她们是没有掌握正确的判断对手实力的方法,还是心灵感应这种沟通方式不够准确,她们选择主攻目标时十分随性,而且还在不停地变化! 关临风看明白这一点后,立刻便停止了一切进攻。 眼前这畸形女鬼全力而战也不是他的对手,但他解决对方也需要时间。在这个时间里,晴宜那边的闯入者会越来越强,他担心晴宜支撑不到他赶过去。虽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闯入者在感觉到姐妹快被打死的情况下,放弃晴宜赶来这边支援,但关临风不敢冒这个险。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吸引鬼姐妹的火力。 这对鬼姐妹也确实好糊弄。 关临风这边一停手,她们立刻判定他是“比较弱”的那个目标。 畸形女鬼斗志大涨,完全忘记了方才被关临风打得无法还手的惨状,再次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而晴宜那边的闯入者,因为被分走了力量,战斗力顿时下跌了一大截。 晴宜阳气被封,用不出坎卦石板的力量,术法一道基本算是全废。但好在这小姑娘临战从不怯场,手中还有克制鬼的“自制武器”,纯靠肉搏,倒也和战斗力削弱后的闯入者打了个旗鼓相当。 关临风从木灵处收到这个消息,心中大定,更是全力配合。 他不仅不再对畸形女鬼出手,每当晴宜那边战局吃紧时,他还会故意让畸形女鬼打中他一两下,鼓励鬼姐妹把战斗的重心进一步转移到他这边来。 这波操作,其实不比晴宜那边的肉搏撕打轻松。 关临风丝毫不敢大意,全副身心都用在接收木灵传来的消息上,浑没在意自己一次次故意让敌人击中,身上又添了多少伤痕。 好在,晴宜最终没有辜负他这片苦心,成功将闯入者打得丢盔弃甲,夺门而逃。 那闯入者逃出晴宜房间,自然奔着自家姐妹过来了。 关临风继续拖着那畸形女鬼,不多时,就看到一个和她几乎完全一样的畸形姐妹四肢并用狂奔而来。 不过,那位鬼姐妹健全的是上身和左臂,胸前戴的是相反的半圈水晶环。 关临风早已将畸形女鬼引到他先前布置好的位置,在闯入者和她会合的刹那,结印施术。 地面上那些附有梅魂的铁莲子,发出数道金光,将一双畸形女鬼同时网入其中。 关临风根本不给她们挣扎的机会,快速将金网收紧,准备直接结果了这对鬼姐妹。 “噫!不要这么残忍嘛!”一个娇媚的女声在旁边的屋顶上响起。 同时,一条散发着炽热气息的红练以奇快无比的速度向关临风卷了过来。 第116章 有何图谋 关临风侧身躲过袭来的红练,见姽婳没有继续攻击的意思,便也没出手,只是仍束着金网中的两只畸形女鬼,问姽婳:“你派来的?” “你猜?”姽婳坐在屋檐边上,笑靥如花,修长的双腿来回摇晃,摆出一副天真纯良的模样。 关临风懒得理她,催动玄气,再次收紧梅魂织成的金网。 “开个玩笑!小风你别生气嘛!” 姽婳嘴上服着软,出手却毫不含糊,瞬间便把红练甩到关临风面前,同时还放出数枚火球封住他后退的路。 关临风反应也快,在火球形成合围前,已经闪到一边。 姽婳抓住他走位的这一瞬间,从屋顶飞身而下,用裹着红练的双手撕开金网,将那对鬼姐妹放了出来。 她做完这一切,立刻往后跃出几步,举起双手,摆出一个休战的动作,笑道:“我只想救她们,没想跟你动手啊!” 关临风见她挡在路中央给逃跑的鬼姐妹打掩护,也只得罢手。 他讽刺道:“想不到有朝一日,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个‘救’字。” “我想杀的人谁都救不了!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死心吧,他没救了!”姽婳无辜地眨眨眼,连造了三个带“救”字的句子,“这些都是我常说的台词呀!” 关临风无言以对。这个,确实是他说话不严谨了。 打嘴仗是关临风的一贯弱项,他很有自知之明。 他一句话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他了解姽婳。这对鬼姐妹的事情,她若不想解释,他再追问也没用,她若想要说,只怕他不听都不行。 果然,姽婳身形一晃,拦住了他的去路,娇笑道:“别走嘛!我跟你说,这对姐妹身世很可怜的。小风你心这么好,如果听了她们的故事,肯定也不忍心杀她们!” “这对姐妹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生下来便是连体婴儿,被父母当做怪物,丢弃在山林里,幸而被一头刚失去幼崽的母狼发现,将她们当成自己的孩子喂养。后来,母狼被猎人打死了,她们也被猎人抓住,卖进了一个民间马戏团,作为‘连体狼孩’展出。” “马戏团对这些怪胎演员十分苛刻,平日都把她们关在笼子里,只给些粗茶淡饭吃,还要逼着他们表演。这对姐妹自幼在狼群中长大,野性十足,也不会说人类的语言,更是一直被用铁链拴着,稍表现出不顺从,就会遭到毒打。” “连体人本就存在很多健康问题,她们又常年遭受虐待,姐妹俩才9岁便夭折了。直到临死前一日,她们还被鞭子抽着上台表演。姐妹俩满怀怨恨冤屈,死后化作厉鬼,只为杀了马戏团的人报仇。” 姽婳那双桃花眼忽闪闪的,一副十分同情地模样。 关临风不为所动,揭穿她道:“你把她们抓回来,拔光了牙齿和指甲,改造成现在这样,替你杀人。这就是你表达同情的方式?” 姽婳瞬间收起了那副悲天悯人的表情,露出一个甜笑,说:“杀人?你误会人家了!我怎么舍得杀你嘛,是头领说要试试你们的本领的。我挑这对姐妹来,就是想着,以她们的实力,既伤不了你,又可以趁机收拾了你那小情人。” 关临风不由皱起了眉,问:“你为什么总盯着晴宜?” “嫉妒呗!”姽婳笑道,“你气息不稳,应当是玄气过度消耗后尚未恢复,身上也到处是伤。就这种情况下,你还把自己送上去让那连体姐妹打,好保护小情人。你说,你对她这么好,我能不吃醋吗?” 关临风提醒她:“我看你和你们那头领关系不一般。你这样见到个男人就调戏,难道不怕惹恼了他吗?” 姽婳非但不紧张,反而冲他眨眨眼,说:“你如果肯和我好,其他男人我都不要了,包括我们头领。怎么样?” 关临风冷笑道:“不敢当,我还想多活几年。” 他觉得不能再被姽婳带着胡说八道,直接说回正题:“我们会出现在这里,是逆刑精心设计的吧?你知道齐墨一直在找你,故意把他引来,当着他的面,把我们堵在盖天豪的办公室,逼齐墨把我们带来鬼界。我们一入鬼界,就遇到刘慕节,他在奈何桥上突然发难,导致我和晴宜落水。我们刚爬上岸,赵焱便出现,把我们直接绑去铁鸦地狱,而你们逆刑大军又正巧赶到铁鸦地狱救出我们,一路送来这里。这个布局也算环环相扣,还出动了你们逆刑好几员大将。我和晴宜何德何能,值得你们花这么大手笔?” “这事不该我跟你说。”姽婳并不否认,却也没有回答,“你们今晚通过了测试,明天头领应该就会亲自跟你们谈了。” “那我换一个你能回答的问题。”关临风继续提问,“你在盖天豪办公室抢走的那个牛皮纸袋在哪儿?” “还在那办公室里吧?我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对我没用,随手就扔了。”姽婳轻描淡写地说。 关临风皱眉道:“你应该知道,那份案卷对我很重要。不论你们把我弄到这里是什么目的,你手中如果有那份案卷,不是正好可以用来要挟我吗? “我若想要挟你,还需要什么案卷吗?”姽婳大笑起来,“不说别的,就说你那小情人,如今可也捏在我们手里呢。” 关临风彻底败下阵来。 姽婳说得很直白,也很实际。逆刑费尽心思把他们抓来,不管是有什么图谋,肯定都已经预备好了逼他们合作的方法。爷爷的案卷对姽婳来说毫无价值,她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说谎。 关临风叹了口气。他这次冒这么大风险闯入盖天豪的办公室,却没能拿走案卷,以后再想拿,只怕会更加困难。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问题。他目前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带着晴宜平安离开鬼界。 就在他和姽婳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木灵又传来了消息:晴宜的屋子里又来了一个访客。 这位新来访者的玄气场很特别,明明是纯阴的鬼气,修为里却透着关临风熟悉的章法。 这家伙,是用玄师的修行方法在修鬼术。看来,他生前确实是个玄师。 第117章 以阴养阴 关临风瞬间就知道那个新访客是谁了。 刘慕节?他这么晚去找晴宜干什么? 关临风急着想赶过去查看情况,姽婳却不肯放过他。 她手握红练,稳稳地拦着路中央,巧笑嫣然地说:“你问了人家那么多问题,现在,该换人家提问了吧?” “你想问什么,赶紧问。”关临风皱眉道。 “南亭镇圣女祠里的那块石板,是不是在你们手里?”姽婳歪着头,观察关临风的表情,“你们是不是还在找其他几块石板?有什么进展了吗?” 关临风面色未变,心中却警觉起来。 他知道姽婳对坎卦石板十分感兴趣,为此一度追到晴宜家里,逼问晴宜石板的下落。他拿不准的是,姽婳寻找这八卦石板,到底是觊觎石板本身的力量,还是想阻挠李锡祥为首的玄师们修补四界的分隔? 他没有直接回答姽婳的问题,反问道:“你为什么对那石板这么感兴趣?” “现在是我提问的环节!”姽婳嗔道,“你已经问了我两个问题了,我才问了一个。结果,你不仅不回答我,居然还提出了第三个问题!你这么欺负人家一个女孩子,好意思吗?” 姽婳不肯说自己关心这石板的缘由,关临风便更不敢回答她。以姽婳兴风作浪的能力,她得到八卦石板的力量就够可怕了。如果她志不在石板本身,而是要阻止玄师们修补四界分隔,从而帮助逆刑这些恶鬼可入人间,掠夺更多的战争资源,那将毫无疑问是所有人类的灾难。 “你神出鬼没,在人鬼两界来去自如,消息比我灵通的多。你都不知道其他几块石板在哪里,我又怎么会知道?”关临风回敬了她一个打太极的答案。 姽婳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关临风也不退让,直视着她的眼睛。 最终,姽婳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她往旁边走了两步,给关临风让出路来,懒洋洋地说:“我不急。等你遇到麻烦要来求我的时候,自然就会告诉我的。” 关临风听了她这句话,更加确定逆刑有一个针对他和晴宜的大阴谋。他毫无头绪,又撬不开姽婳的嘴,也只能等着见招拆招。 他挥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从姽婳身边通过,往晴宜那边赶去。 他来到石屋门口时,正碰见晴宜送刘慕节出门。 刘慕节一边走,还一边说教:“……人类修行讲究阴阳调和,而鬼是没有阳气的。因此,人类修行者一旦死亡,生前的修为大多都要报废,多么可惜!我刚才教你的这个方法,也是我做了鬼以后才慢慢研究出来的。这方法的核心在于以阴养阴,不仅蓄养阴神事倍功半,还可以用这方法施展一些人类玄师的玄术……哦,阴神是鬼的叫法,大约就相当于人类玄师的玄气。” 关临风微微皱起了眉。刘慕节这絮絮叨叨的语调和神态,跟人间那些在小姑娘面前格外好为人师的油腻大叔并无二致。他对这家伙,实在没什么好感。 晴宜对刘慕节的态度倒比之前友善了许多,说道:“刘哥,谢谢你听到打斗的动静赶过来,还把自己参悟的修行诀窍都教给了我。” “这都是应该的。看到你没事,我才能放心。”刘慕节声调温柔,语气关切,“虽然我就是逆刑的成员,但老实说,逆刑这边大多数鬼怪都不是良善之辈。这大寨有头领亲自坐镇,也常有事端发生。我怕自己有看顾不到的地方,因此把这修行的法子教你,希望你能多些自保的能力。当然,如果你碰到什么麻烦,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晴宜再次表示了感谢。 刘慕节又把零零碎碎的事情都叮嘱了一遍,才告辞离去。 关临风收敛气息,隐在石屋旁的阴影里,静静看着这一幕。 刘慕节离开时,有意无意地往关临风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他的动作很小,但仍引起了关临风的警觉。 刘慕节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关临风早拿刘慕节的修为和自己做过比较。刘慕节修行的时间更长,阴神蓄养更加丰厚,但毕竟是鬼身,天然受玄师克制,整体来说,刘慕节是不如他的。因此,刘慕节肯定没法捕捉到他刻意隐藏的玄气场,是通过别的方法定位他的。 他突然想起,刚才那个畸形女鬼,也是在偌大的寨子中精准地伏击到了他。 逆刑这些家伙一定是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关临风仔细回忆着接触逆刑之后的每件事,尤其是和刘慕节相处的细节。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伸手在右肩后方摸了摸,摘下一枚拇指大小的纸人来。 纸人的脸上,用磷粉点了两只造型奇特的“眼睛”。这是典型的代目假人。 关临风不由苦笑。他为了时刻关注晴宜的安危,在她屋外施下木灵代目的玄术,没想到,他自己身上也多了一双别人的眼睛。 当时,就是在这间石屋里,因为晴宜提出要自己住,刘慕节便拍了拍关临风的肩,说带他去另找一间房子。这代目的纸人,应该就是那时被贴在他肩后的。 关临风随手将那纸人撕成了碎屑。至此,他已经基本明白了逆刑今晚的布置。 那对鬼姐妹的确是用来测试他和晴宜的实力的。但逆刑不想让他们真的出事,所以又安排了姽婳和刘慕节,分别来“探望”他俩。万一他们真的不敌那对鬼姐妹,姽婳和刘慕节就会出手相助。 但还有些事情不够清楚。姽婳打听伏羲八卦石板,到底是个人行为,还是逆刑的授意?这是逆刑把他们抓来的原因吗?刘慕节又为什么要教晴宜这以阴养阴的修炼法门,而且看起来这么关心她? 关临风思考的时候,晴宜已经返回房内,关上了门。 关临风看见她一切安好,总算放下心来。 他决定也回自己屋里休息一会,临走前又检查了一遍墙根下的小木人,确保木灵代目术能继续运作,才悄然离去。 第118章 参观大寨 屋内,晴宜躺在石桌上,怎样都无法入睡。 昨晚她还是承穹集团盛宴上的宾客,今晚她已是鬼界叛乱军团里的囚犯。这一天之内曲折离奇的经历,越想越像是在梦中。 可如果一个人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不是就该醒来了吗? 不是这样。晴宜有些自嘲地想,如果真是做梦,她会醒得更早——她刚才被那畸形女鬼追杀时,应该就会吓醒了才是。 那畸形女鬼闯进屋时气势汹汹,后续的战斗力却越来越弱,最后竟被她用那自制的断箭武器打跑了。 刚打跑敌人的时候,晴宜是十分得意激动的。但这时,在战斗刺激下飙升的肾上腺素水平开始回落,她的情绪也跟着低落起来。 她的手臂被那闯进屋的畸形女鬼抓出一道伤口。伤口不算深,但因为鬼之戾气的作用,破损的皮肉上隐隐泛着一层黑气,疼痛异常。 身下的石桌好像怎样躺都捂不暖。寒气顺着桌面爬满了她的全身。 晴宜觉得身体有些发僵,翻了个身,由侧卧改成平躺,刚躺了两分钟,却又觉得肩胛骨被坚硬的石桌硌得生疼。她看着阴气森森的石屋,实在没有勇气面朝墙、背朝屋躺着,只好又翻回了最初的体位。 她一时有些想哭。 身体的不适还在其次,更多的是因为眼下的处境让她感到害怕和无助。 她和从小就见惯妖魔鬼怪的关临风不同,真正接受这世界上有鬼的设定,也不过是这一个多月。现在她突然就被扔进了一个全是鬼的地方,周围还尽是些残暴凶横的恶鬼,她怎么可能不害怕? 如果她在鬼界死去,是会被传送回黄泉路、奈何桥,还是会就地变成个可怜的小女鬼,像她今天在路上看到的那些可怜鬼兵一样,永远被逆刑奴役? 她的尸体是不是会永远留在鬼界?她这样默默地人间蒸发,她的父母肯定会急疯了吧?他们该有多伤心? 晴宜觉得鼻子更酸了,不敢再去想她的父母。 但是想其他人也不能减少她的烦躁。她惦记在奈何桥上失散的瑶雪,担心在铁鸦地狱救过她的昊磊,还有…... 凉风吹过石屋檐角悬挂的风铃。叮铃铃清脆的响声此起彼落,全都扣敲着一个人的名字。 晴宜一想起那句“保护弱者,是玄师的责任”,就感觉心又一次冰水浇透。关临风对她的那些保护和照顾,从前看有多甜蜜,如今看就有多嘲讽。 更令她难过的是,今晚她被畸形女鬼袭击时,关临风没有像从前那样神兵天降。他是真的不知道她遇险,还是怕她继续误会,才不像之前那样积极来救护她? 眼泪终于从晴宜的眼角滑落下来。 她无声地哭了一会,觉得心里不再那么堵,才渐渐冷静下来。 眼下,她既然还没有死,就要想一想办法渡过眼前的困境。 关临风曾教过她用玄气化解戾气伤害的方法,刘慕节又正好教了她如何在阳气被封的情况下运用玄气。她屏息凝神,尝试着调动体内坎卦石板的力量,化解手臂伤口处的戾气。 晴宜刚接触修行,对于关临风和刘慕节讲述的那些理论,更多的是强行记忆,一些细节处并不理解。她起初也担心,自己这样瞎学瞎练,会不会“走火入魔”。但她很快发现,坎卦石板的力量本身便是一位很好的老师,只有当她使用了正确的方法,才能调用这股力量。 她摸索着,不停地调整运气的方法,一遍遍练习,练到后来累了,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晴宜便被敲门声惊醒了。敲门的是刘慕节,说要带她去参观逆刑大寨。 她匆匆整理好衣服和头发,打开门,发现刘慕节和关临风都站在门口。 她跟两位男士打了个笼统的招呼,有意避免和关临风目光相接,却发觉关临风在打量她的脸。 晴宜顿时有些窘迫。这石屋内没有水,她早上起床后没法洗脸。关临风这么看着她,是因为她的脸很脏吗? 她不自然地转过身去,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拿手用力抹了抹脸。 关临风倒没留意到她这些小动作,只是进门时发现她眼睛有些肿,才多看了几眼。 这时,他见晴宜转过身,以为是她不想让他们看出她哭过,一时更是心疼。 两人各怀心事,却都不开口。还好有个长袖善舞的刘慕节,左一句、右一句地寒暄着,才没有冷场。 在晴宜的要求下,刘慕节先带他们去洗漱并换了干净衣服,然后才去吃早饭。 这是寨中鬼兵出早操的时间,澡堂和食堂都很空旷。 晴宜一边小口啃着难吃到极点的粗粮饼,一边隔着窗打量烟气腾腾的厨房。 鬼兵们早操结束便要来吃饭,现在正是厨房最忙碌的时间。 烟火的阳气重,在厨房干活的鬼又大多是老弱残病。他们每次靠近灶台,都害怕的浑身发抖。 厨房里还有两个手执长鞭的鬼兵在监工。干活的鬼稍离开灶边,鞭子便会立刻落在他身上,逼着他回去继续工作。 晴宜看到这一幕,觉得手中的粗粮饼更难下咽了。 吃完饭,他们顺路参观了几处训练场。 逆刑鬼兵训练的内容花样繁多。有体能、对抗、投射等专项练习,也有一些晴宜看不懂的,需要刘慕节给她解说。 “我们正和阴司开战,陆军和水军的大部队都在前线打仗。驻扎在这里的是大寨的卫兵团,大多是弓兵和步兵,训练也比较有针对性。” “负重跑是体能和力量的练习。列队演练阵型,主要是为了训练士兵听钟鼓、看令旗,提高军队执行军令的能力。 “练习枪刺、挥盾和挥刀的那些,是普通步兵。对敌的时候,他们会结成军阵,在令旗、战鼓的指挥下,进行统一的攻击或防守。” “练习拉弓的那些就是弓兵了。他们每天都要拉弓上百次,训连十分辛苦。虽然我们逆刑的特制箭头也可以用在弩机上,但弩箭无论是射程、力度还是精度,都比不上这些弓兵战士射出的箭。” 第119章 壁画故事 训练场上的鬼兵在长官的监督下,不断重复着挥刀、拉弓等动作。 “看到那几个鬼了吗?围成一圈,中间有两个打得挺激烈的?”刘慕节又给晴宜指了些更有意思的东西,“那些都是被选拔出来的精英战士,相当于我们逆刑的‘特种兵’。这支精英小队,是由鬼恨管理的......鬼恨你还记得吗?就是昨天在大殿见过的那个脸上有刀疤、看起来有点凶的家伙。对了,昨晚攻击你的那个畸形女鬼,当初也差点被选进这个小队。但她心智不太成熟,经常理解不了军令,我们最后没敢用她。我们一直跟她说,她的任务是保护大寨,注意有没有混入大寨的陌生人。没想到,她看你眼生,昨晚居然去袭击你!” 晴宜没有接话,显然并不相信刘慕节的说辞。 关临风便也没有揭穿这拙劣的谎言。 他微微眯起眼,仔细观察着训练场上的鬼兵,尤其是那一队特种战士。 他发现,那几位特种战士,都和昨晚的连体鬼姐妹一样,本身并没有戾气,但身体的某些部分被改造过,变成了充满戾气的“武器”。 昨晚的鬼姐妹生前是狼孩,至死都没有真正融入人类社会。她们行为类似野兽,因此被改造的是牙齿和指甲。 其他几位被改造的鬼战士,也都充分结合了各自的特点,比如现在下场过招的这两位:一个是面色发紫、双眼外凸的古代装束吊死鬼,嘴里伸出的不是长长的舌头,而是一根沾满戾气的长鞭;另一个是近代纺织工人装束的年轻女鬼,一头长发几乎垂到地面,发丝黑气缭绕,被她当作武器挥舞,而她头顶却不时渗出血来。 关临风看他们打了一会儿,判断出他俩的战斗力和昨晚那连体姐妹相当,比不上姽婳这样修炼成精的百年老鬼,但远比一般的鬼兵厉害。 这两位一看就不是好死的,又有这样强的能力,按说应该都是满身戾气、只知道杀戮的厉鬼才对。逆刑到底是通过什么方法,让他们本身的戾气完全消失,又将这些戾气灌入武器安置在他们身上的? 可惜刘慕节没给他更多的时间研究,已经张罗着带他们去其他地方了。 简单参观过军械库、修理间、消防栈等功能设施后,刘慕节把他们带到了昨日面见无天的大殿。 他一边替晴宜开门,一边介绍着:“这是大寨中最大的一间殿堂,一般只用来举行战前动员、胜利庆典这种大型活动。头领平时都在大寨西南侧自己的小楼里办公,只有面见重要人物时才会选在这里。他昨天在这里见你们,可见对你们十分重视。” “那他为什么这么重视我们?”这是晴宜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咱们先参观。”刘慕节从墙上取下一盏磷火灯,招呼晴宜,“来看这个。” 晴宜跟着他凑到墙边,这才注意到,那石头墙面上有一幅幅雕刻出的壁画。这些壁画都采用了阴刻,只在墙面上雕出一些简单的线条,构成抽象的画面。 “这些都是徐老带着徒弟雕的。”刘慕节说,“徐老管理内政是一把好手,平时事务繁忙,除了雕刻没什么爱好。他这雕刻手艺也着实不错。因此,这大殿修好后,头领便让他教着几个工匠,给墙上弄了这些画。” 徐老也给晴宜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个看起来高深莫测的古装老大爷,果然也是个厉害角色。逆刑偌大的一个摊子,内政事务肯定极其繁杂,他能统管这一切,业务能力首先就没得说。再说眼前这些壁画,虽然简单,但线条流利、构图大胆,极有表现力和艺术感,可见徐老的这艺术造诣也是很厉害的。 再想一想那油腻昏聩的无天,晴宜不由产生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疑问:徐老到底是有什么把柄落在无天手里?这样的复合型高端人才,为什么选择替无天卖命? 她委婉地问刘慕节:“徐老也是被你们头领从地狱里救出来的吗?他生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被罚入地狱?” 刘慕节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唇上,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说:“小晴宜,逆刑最大的忌讳,就是问别人的经历。这里的很多鬼都有自己的故事,那是他们的执念、他们的逆鳞,你若问错了,可是会有大祸的。” 晴宜歪歪头,露出一个慧黠的笑,问:“你也有自己的故事吗?我如果问了,会惹祸上身吗?” 刘慕节大笑起来,说:“承蒙你对我的故事有兴趣,不胜荣幸!不过我的故事很长,一时讲不完,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吧。咱们还会有很多时间一起聊天的。” “这墙上画的,是无天头领创建逆刑的经历吗?”关临风插话打断了刘慕节和晴宜的谈笑。 “哦?对!”刘慕节看了他一眼,走到墙边,为他们讲解起来,“这边是第一幅,画的是油锅地狱。许多鬼在沸腾的热油中一次次化作焦灰,痛苦不堪,永无解脱。无天头领也曾是他们当中的一位。” “突然有一日,无天头领受到上天感召,觉醒了异能,打败了看守地狱的鬼吏,解救了油锅地狱的众鬼。这第二幅,画的就是无天头领推翻油锅,众鬼正在往外爬,旁边的地上还有十来个倒下的鬼吏。” “无天头领受上天感召觉醒了异能?怎么感召的?”晴宜好奇道。 她接触的修行者不多,但无论是人类玄师、鬼还是妖怪,基本都是勤勤恳恳修行得到的法力,即便是她这种作弊选手,也只是运气好得到了上古神物的力量。她这是第一次听说,还有人能靠和“上天”心灵感应能获得超能力。 她偷瞥了一眼关临风,发现他也在微微皱眉,更认定这里面有蹊跷。 刘慕节也说不清楚:“我没亲身经历,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不过无天头领的确是很厉害,不仅有画上这种以一敌十的武力,还能知道许多千里之外的事情,甚至一些人间的事,他都有办法知道。” 晴宜听得目瞪口呆:“那阴司还有法儿和你们打仗吗?他们制定个什么战术,你们无天头领不是立刻就能知道?” 刘慕节尴尬地说:“这个……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知道的。但有的时候他确实会知道一些很远的地方发生的事,后来消息传来也都印证了。” 这千里眼还是随机的? 晴宜心中吐槽,嘴上还是善良地给了刘慕节一个台阶:“那也已经很厉害了。” “是是是。”刘慕节一边点头,一边赶紧走到下一副画旁。 第120章 处置逃兵 “众鬼离开油锅地狱后,一部分选择独自逃走,另一部分则自愿留下来追随无天头领。逃走的鬼很快被阴司抓回地狱,接受更加酷烈的刑罚。而无天头领凭借自己的神通,带领追随他的鬼数次从阴司鬼兵的围捕中逃脱。但他们也意识到,这样无穷无尽地逃跑不是办法,阴司永远不可能放过他们,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解救出更多地狱中受苦的鬼,大家一起推翻阴司。这第三幅画上,无天头领振臂高呼、追随者们纷纷响应,便是他们正式决定以‘逆刑’为名起义时的场面。” “后面这几幅,表现的是无天头领带领大家攻下一座又一座地狱,救出越来越多的鬼,逆刑逐步壮大。这一幅,画的是弟兄们在血冥山搭建逆刑大寨,咱逆刑兄弟终于有了自己的‘大本营’。” 再之后的几幅,依然是打仗的主题,有陆战、有水战,十分热闹。 刘慕节配合图画介绍这一场场战役的经过和胜负,还不忘总结一下每场战役对逆刑的意义。 直到最后一幅,一条蜿蜒的曲线从画幅右侧向左延伸,到图中五分之二的位置时,分成两道曲线,各自继续向左。 晴宜脱口而出:“这幅我看懂了!这画的是忘川自一念湾分出善流和恶水,阴司和逆刑划江而治。” “聪明!”刘慕节赞许道,“这就是逆刑如今的形势,画也暂时只到这里。后头还有大半面空墙,徐老说,等我逆刑打败阴司、统领鬼界时,他再把这画雕完。” 晴宜发自内心地表示:“逆刑现在已经发展得很壮大了。你们这么厉害,还有什么事是需要我们来做的呢?” “小晴宜,你别害我啊!我发现,你总是想套我的话。”刘慕节笑着谴责她,“昨日有三个鬼兵想叛逃,其中一个还是小队长。他们今天早晨被抓回来了,头领正在处置呢。头领忙完他们,会亲自来跟你们说的。” “叛逃的鬼兵会被怎样处置呢?”关临风想起大寨南侧的那个小广场,还有旁边山洞中传出的鬼哭声,不由问道。 “你感兴趣吗?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刘慕节无可无不可地说,“就是希望那场面不要吓到晴宜。” 晴宜和关临风被刘慕节领到大寨南侧的小广场时,审判已经开始了。 无天坐在广场正中的一张太师椅上。 徐老站在他左手,正拿着一本册子,在宣读逆刑军规中关于如何处理逃兵的条例。 姽婳站在无天右手,神情也是难得的严肃。 那个刀疤脸男子鬼恨,则坐在广场的边缘,旁边还有个鬼兵在帮他戴上一副薄薄的银白色手套。 三个士兵打扮的青年男鬼被绑在广场中央的石柱上,身上血迹斑斑,看来他们被抓回来时都曾奋力反抗过。 当中的一个鬼兵个头最高,此时仍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在另外两个浑身发抖的同伴的衬托下,更显出一份桀骜不驯。 刘慕节摇摇头,叹道:“可惜了。这家伙叫李斌,生前练过武,身手不错,脑子反应也快,来逆刑后直接被选入大寨卫兵队,不到半年就当上了小队长。我本觉着他是个可造之材,没想到他竟一直在计划叛逃。” “叛逃会被处死吗?我的意思是……魂飞魄散之类的?”晴宜问。 “那是一定的。”刘慕节看着李斌,语气似有些同情,“这家伙现在还这么嚣张,估计是想着最多魂飞魄散,一了百了。可他赶在这个当口叛逃,只怕没那么轻巧!” 晴宜刚想问“这个当口”是什么,场中的徐老已经解答了她的问题。 徐老念完军规条例,恭敬地走到无天面前,请示道:“头领,依我逆刑规矩,士兵叛逃一律当诛。尤其我们北伐在即,此时叛逃,动摇军心,罪加一等。属下觉得,直接处决他们,不足以儆效尤,不如用透魂钉钉了,在此地示众几日,再行处决,也可为其他有异心的将士提个醒。” 无天点点头,说:“徐老说得有道理,就这么办吧。领头的那个,十记透魂钉,示众七日;另外两个,六记透魂钉,示众五日。最后再处决。” “是。”徐老应了一声,回头对鬼恨说,“行刑!” 鬼恨原本已经拿起一把杀气腾腾的砍刀,听到无天的判决,方才把刀放下,另从身旁的箱子中取出一把弩机来。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第一根刑柱前,举起弩瞄了瞄准,然后把手向后一伸。 跟着他的那个鬼兵忙举起手中一个刻有符箓的石头匣子递了过去。 鬼恨将戴着手套的手伸入匣中,取出一根黑色小箭来。 那黑色小箭长约二十公分,外形粗糙丑陋,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它此时被鬼恨稳稳地拿在手中,纹丝未动,但晴宜却总觉得它正在微微挣扎,如同活物一般。 晴宜如今有坎卦石板的力量在身,虽然阳气被封,阴阳两生术暂时用不了,但超常的感官敏锐度仍在。 这黑色小箭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她却想不起来这是什么。 关临风也是脸色微变,低声说:“这箭是戾气直接结成的?逆刑竟还有这样的武器!” 晴宜顿时恍然。 这小箭便和此前南亭镇圣女祠中,水鬼戾气所化的黑蛟一般,是戾气聚集形成的实体。 鬼之戾气是厉鬼的怨念和恨意所化,至阴至邪,能伤魂魄,但大多无形无体,需要附着于鬼怪或物品之上。这样直接凝聚成形,十分少见。 圣女祠那次,是姽婳以业魔之力聚集了戾气。那么,眼前这种小箭又是用什么方法弄出来的呢? “临风好眼力。”刘慕节说,“这便是‘透魂钉’。透魂钉纤细,杀伤力不及普通箭矢,但因为是戾气直接结成,一旦钉入体内,造成的痛苦却大大强于普通外伤,而且极难被取出。这透魂钉制作困难,因而,它目前只被当作刑罚使用,还没有大量生产投入战场。” 他们说话时,鬼恨已经向那刑架上的鬼兵射出了第一箭。 第121章 不虚此行 晴宜不喜欢看这种折磨人的场面,本能地移开了视线。但那鬼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仍然让她深切体会到这透魂钉的可怕。 鬼恨丝毫未受影响,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安装弩箭、射出透魂钉的动作。 那鬼兵叫得愈发凄厉,后来声音便越来越低。他挨完六记透魂钉后,已经翻了白眼,全身痉挛,嘴里不时发出模糊的痛呼,似乎已经到了魂飞魄散的边缘。 另一位鬼兵受刑的情形也是类似。 最后轮到那傲气的小队长李斌。他比两位同伴硬气的多,被前几根透魂钉射中后,还能高声咒骂鬼恨和无天,但到了最后,也难抵这戾气噬魂之痛,叫出口的只剩下哀嚎。 见多了血雨腥风的关临风,也不由皱起了眉。 透魂钉尖细锋利,又用弩机发射,几乎完全没入了受刑鬼兵的身体中。戾气侵入体内,若不得化解之法,便是无穷无尽的剧痛。这样的刑罚,实在是残忍至极。 而场边观刑的鬼兵,有的战战兢兢,有的一脸麻木,却看不出有谁在同情这三位朝夕相处的同伴。 关临风暗道,看这些鬼兵的模样,不是逆刑洗脑太成功,就是严刑峻法压迫得他们不敢有任何思想和感情。 刘慕节关切地问晴宜:“你还好吗?” “我没事。”晴宜嘴上这样说,但脸色却并不太好。 “到旁边休息一下吧。”刘慕节把他们领到广场旁的一个岗楼下,招呼两个鬼兵搬来一个长凳,请晴宜和关临风坐下。 关临风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 他实在有些讨厌刘慕节,尤其是看不惯他对晴宜献殷勤。难道这家伙不是故意带他们来看这可怕的行刑的吗?这时候又装什么温柔体贴? 但他也不好当场揭穿刘慕节,只能烦躁地在一旁踱步,心说,逆刑先这么吓唬他们一番,估计接下来要跟他们说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事实证明,关临风的推测是对的。 刑场这边事毕,无天就派人把他们叫了过去。 无天在大寨西南角有一栋独立的办公小楼。小楼门前有两个背着弓箭和长刀的鬼兵把守,进门前还要先搜身。 鬼界没有金属探测器,搜身纯靠那鬼兵手动摸索。那两个鬼兵看见晴宜,偷偷交换了一个猥琐而喜悦的眼神。 这个小动作没逃过关临风的眼睛。他不由冷了脸,对刘慕节说:“搜我一个人就好了吧?” 晴宜也不想那两个鬼兵碰她,赶紧主动交出她那个自制的断箭小武器,以表态度端正。 刘慕节见状,对那两个鬼兵说:“这女孩子身上应该没有其他武器。你们动手也不方便,就不用搜她了。” 刘慕节在逆刑的地位不低。两个鬼兵听了这话,连声答应,只把不满发泄到关临风身上,搜他时检查得格外认真,动作也格外粗鲁。 晴宜注意到关临风频频皱眉,料想是那两个鬼兵拉扯中碰到了他身上的伤处。 她立马想喊“你们轻点”,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忍了回去。 她有些难过地想,既然关临风不喜欢她,她的关心也只会给他增加困扰,还是别让他知道了吧。 两个鬼兵折腾了许久,最后,也只搜出来一口袋铁莲子,还有关临风昨天捡来削木灵小人的箭头,不由分说全部没收了。 晴宜和关临风这才获得了进入无天办公楼的资格。 小楼进门处摆着一个巨大的石雕,从抽象的造型看,很可能也是徐老的杰作,摆在这里主要起屏风的作用。 屏风后是一个简单的小客厅,两侧各有一排椅子,配着高脚的石头茶几,此外再无多余家具。 客厅左右各有两个房间,此时都关着门,看不到里面。 “这里是等候厅。平时将士们来拜访头领,头领未必立刻有空,访客便可以在这里稍事休息,等待头领召见。”刘慕节尽职地担当着导游,“咱们不需要等。头领已经召见咱们了。” 客厅一角有座石头楼梯,宽只容一人通过。楼梯台阶不算陡峭,但也谈不上光滑平整,更过分的是楼梯旁边没有扶手! 晴宜跟在刘慕节身后,战战兢兢地爬上楼梯,心里对逆刑这些简陋的设施吐槽了一万次。 二楼倒还比较符合晴宜想象中作战指挥部的模样。 大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沙盘,一眼看去就能分辨出忘川、善流、恶水的脉络。河道和陆地上分散摆放着各色石子,提示着目前战争的局势。 两边的墙上贴满风格各异的手绘地图,画的是不同作战区域的地形。有的颇具古风,地图上没有网格标尺,只用注文在图边标注了距离和大小,连图中的山川、建筑也是用山水画的笔法画出来的。有的则颇为现代,标有工整的比例尺,用象形符号代表各种军事设施,甚至还画了等高线。 房间角落里有一张书桌,桌上散落着纸笔和各种信函。 无天和姽婳坐在中央的位置,脸凑在一起有说有笑,见他们上楼,才停了下来。 “小关和晴宜来了?”无天指了指旁边的几张椅子,说,“随便坐吧。慕节,你也坐。” 晴宜和关临风道了谢,在椅子上坐下。 无天询问他们:“慕节带你们参观过我们逆刑大寨了,你们感觉如何?” 晴宜想了想,说:“大开眼界,不虚此行。” 这倒也不算假话,毕竟逆刑大寨这种混杂了现代元素的古代军事基地在别处是见不到的。 无天似乎把这话视作了赞扬,笑道:“逆刑自打成立以来,一直是在绝境里求生存,条件自然是艰苦一些。你们能觉得不虚此行,可见是和咱们投缘。这样最好,毕竟接下来还要委屈你们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他话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微笑着观察他们的反应。 关临风从容地答道:“谢谢您的好意,只是有件事,我们必须向您坦白。其实您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两个不是鬼,是活人,因为遇到些意外才来到鬼界。我们在人间还有些事要办,您如果不介意,我们还是想早些回去。如果逆刑请我们留下,是有什么需要我们效劳的地方,还请您明示。” 第122章 用心良苦 晴宜不由点了点头。 关临风这话既委婉又直接,问出了她眼下最关心的问题。逆刑这帮家伙费尽心机把他们两个活人从人间绑来这里,一定是有某件只能由活人做的事,需要他们帮忙。这到底是什么事呢? 姽婳轻笑一声,揽上无天肩头,说:“怎么样?人家没骗您吧?这孩子是不是很聪明能干?” “是是是,你看得很准。”无天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对关临风说,“既然小关这么爽快,我也有话直说了。这次请你们来逆刑,的确是有件事情想请你们帮忙。” “我来说吧。”刘慕节主动请缨,“我在路上已经跟他们讲过一些相关情况了。” 无天点点头。 刘慕节站起来,走到沙盘旁边,拿起一根木棍,比划着沙盘中央的三道河流,说:“忘川是鬼界唯一的大河,在一念湾处分出善流、恶水,善流清,恶水浊。但在三百多年前,一念湾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后,两条支流的水质发生了变化。恶水不再像以前那样腥臭浑浊,这才使我逆刑弟兄得以在恶水以南生活。” 晴宜点头道:“这些你在来的车上跟我说过,我都还记得。” 刘慕节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但其实,一念湾并非天然形成的河湾。一念湾下的泥沙里,埋藏了一件上古神器‘分水断魂玉’。分水断魂玉能分水流、改河道,将忘川分成善流、恶水两条支流。三百年前的那场巨变,也不是地震,是分水断魂玉中的阴玉被人偷走,剩下的阳玉不足以维持善流、恶水判然两分的状况了。” 晴宜突然就明白,刘慕节在来时的车上为什么隐去分水断魂玉这一节不说了。她已经大致猜到了逆刑想让他们做的事情。 恶水以南缺少洁净的生活用水,自然环境恶劣,使逆刑永远处于资源匮乏的状态。这是他们在这场战争中最大的劣势之一。如果分水断魂玉的阳玉也被人从一念湾拿走,善流恶水混为一体,阴司逆刑同此凉热,那么逆刑的这个劣势也就不复存在了。 这件事确实只有活人才能完成。分水断魂玉具有极强的辟鬼能力,在南亭镇时,连齐墨这样修为不俗的高级鬼使,都不敢进入藏有分水断魂玉的池塘,其他鬼自然更无法靠近这上古神玉。 果然,刘慕节接着说道:“如今,一念湾水下只剩分水断魂玉的阳玉。若能将这阳玉也取下,令善流、恶水合二为一,从此鬼界大地不分南北,同受忘川水浇灌,我们这些恶水以北的鬼民,就算挣出一线生机来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晴宜和关临风的反应。 晴宜有些不知所措。她对取走阳玉这件事的困难程度没有概念,但她很明白这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哪怕是早几年她最中二的时候,最有想象力的梦想也不过是当个都市传说中的女侠除暴安良。她从没想过,这种彻底改变一个世界格局的机会,会突然地交到她手中。 她觉得自己实在担当不起这等大任,不由偷眼去看关临风。 关临风仿佛没有察觉到刘慕节这个精心设计的停顿,仍是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表情没有任何波动。 事实上,他比晴宜想得还要多。 逆刑这帮元老,都是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如今虽然把这个武装组织搞的声势浩大,但本质上还是一群穷凶极恶、不择手段的家伙——从他们在奈何桥边强抢新鬼入伍,到用严苛的等级制度和残酷的刑罚管理麾下成员,都能看出这一点。如果真让他们接管了鬼界,那么鬼界的普通鬼民只怕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虽说他暂时还没死,鬼界的事轮不到他操心,但很难说逆刑掌握鬼界后,下一步会不会对人间有什么企图。一旦没有了阴司的监管,像姽婳这样能在人鬼两界自由穿梭的高级恶鬼一股脑涌进人间,那场面真是让人不敢想象。 关临风有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就是身为玄师便应该肩负一些保护普通人的责任。从这个角度看,他绝对是不想帮逆刑去取那块阳玉的。 但他也很清楚,这事根本由不得他愿意不愿意。 逆刑为这事已经策划多久了?他们四个人一进入鬼界,就遇到了刘慕节,因此这个针对他们的布局,肯定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刘慕节之前的那个布局人,到底是姽婳,还是齐墨? 姽婳的嫌疑肯定是最大的。一方面她是逆刑的核心成员,另一方面,这也正好能解释她为什么一直莫名其妙地纠缠他和雷阳,虽然他仍不知道姽婳选择受害者的标准是什么。 那么齐墨呢?当时在盖天豪的办公室,承穹集团的玄师们炸穿了门,马上就要冲进来,幸好齐墨施展鬼使的神通,带他们逃离困境。但经历了这么多“巧合”后,关临风已经很难判断,齐墨带他们来到鬼界,到底是迫于形势,还是早有预谋? 关临风更希望这个布局者是姽婳,因为如果齐墨是故意把他们带来鬼界送给逆刑的,那么他们如何回人间就成为了一个大问题。另外,凭他对雷阳的了解,雷阳应该会带着瑶雪按原计划去找齐墨的朋友,在那家名叫“此岸”的酒馆等他们,以免彼此失散。如果齐墨的朋友不可靠,雷阳和瑶雪的处境也会很危险。 他和晴宜这边的情形当然更糟糕。逆刑为了分水断魂玉,已经谋划了这么久,甚至接下来的那场“北伐”,都可能只是他们前去一念湾窃取阳玉的幌子。事已至此,他相信即便他表示拒绝,逆刑也会想尽办法让他合作,尤其是现在晴宜也在他们手里。 刘慕节见晴宜和关临风都没有表态的意思,决定先从晴宜开始突破。 他循循善诱道:“晴宜,咱们来的路上,你看见车窗外那些饥寒交迫的鬼民,不是很同情他们吗?如果取下那块阳玉,恶水变得清澈一些,他们的生活就能改善了呀。” 晴宜没想到他会把话递给自己,只能干笑了两声,说:“你说得也有道理。但这事有点突然,我得再考虑一下。” 刘慕节又看关临风。 关临风觉得晴宜这个缓兵之计还是很靠谱的,也附和道:“确实信息量有点大,我也需要再消化消化。” 第123章 阴阳相依 对于晴宜和关临风给出的这个打太极的回答,无天倒没表现出特别的不悦。 他不知道是公事繁忙,还是急着去和姽婳温存,又闲聊了几句,就让他们离开了。 姽婳在无天没注意时,给关临风抛了个媚眼。 关临风只作没有看见。 出得门来,刘慕节也不再提分水断魂玉的事,只是关心了下他们昨晚的休息情况,并建议他们回去睡个午觉。 一切看起来都还算平静,除了关临风没能拿回他那半口袋铁莲子。 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小楼门口的守卫已经换人了。新守卫一问三不知,咬定不知道客人被收走的东西在哪里。 关临风知道这是逆刑设计好的,便也不再追问。 他天生玄性普通,虽然自幼修炼,玄术精熟,但施术的威力差强人意,因而真正临敌时,仍是术法用得少,暗器用得多。 逆刑拿走他的暗器袋,逼他临时改变战斗方式,他的战斗力必然会受不小的影响。其他手段的胁迫和威压,估计很快就要来临了。 关临风默默捏住了左腕上的那串念珠。 这串念珠是他亲手穿的,共十八颗珠子。他不是佛教徒,这十八颗铁莲子,原本就是为这种失去暗器袋的情况预备的,可惜十八颗太少,只能留到最关键的战斗中用。 晴宜对此也有些忧心。她知道,失去铁莲子对关临风肯定会有些麻烦,但她搞不清这麻烦到底有多大。 然而,她和关临风的关系,比盖天豪养的那只毛僵还要僵。她没法问,只能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小屋,睡觉解忧。 这一觉便睡到了黄昏。 直到送晚饭的鬼兵来敲门,晴宜才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 她睡眼惺忪地接过饭盒,胡乱跟那鬼兵道了声谢,关上门,躺回石桌上,闭着眼又眯了一会儿,才渐渐清醒过来。 晚饭主食依旧是粗粮饼,另外配了野菜汤。 晴宜用筷子戳了戳汤里那颗很像杂草的“野菜”,认真思考了一下活人啃鬼界的草皮会不会食物中毒,最终还是把它挑了出去。 粗粮饼更让晴宜反胃。但她晚上还要出门,需要体力,强迫自己吞下了小半张饼。 晴宜今天在刑场见到那可怕的行刑场面,内心受了不小的冲击。她一方面有些害怕,如果她拒绝帮逆刑偷分水断魂玉,会不会也被他们施加这样的酷刑,另一方面,她对昊磊的处境更加担心了。 她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救出昊磊,报答他在铁鸦地狱的救命之恩。但逆刑这帮家伙嘴都很严,丝毫没让她打听出昊磊被关押在哪里。直到今天,她凭借一点小手段,终于找到了线索。 今天行刑结束时,她假装不舒服,为的就是在场边多坐一会儿,收集情报。 她注意到,跟在鬼恨身后的那个鬼兵助手,独自收拾了行刑用的弓弩和砍刀,装在匣子里,抱到了广场后方的山壁旁,取开山脚下的一块石头,将那匣子放进了石头后的一个洞里。 论五感敏锐,晴宜比不上关临风这种修行多年的玄师。她没有听到那山中传来的鬼哭,但她留意到了山壁上的那道石门,并由此推断出山中别有洞天。 那个画有符箓的匣子,以及戾气凝成的透魂钉,应该都不是普通物件。按常理推断,逆刑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埋在山脚下。鬼兵助手放入匣子的那个小洞,应该是个双向开门的传物口,山洞中的鬼可以从另一边将匣子取进去。 一匣子刑具被收进那山洞中,很大程度上已经可以说明,那山洞是个监牢、刑房一类的地方。 那么,昊磊很可能就被关在那里! 晴宜得出这个推测,十分欣喜,决定今晚就去那山洞周围进一步探查。 这时候天还没全黑,她便坐在那石桌上,继续练习调动体内坎卦石板的力量。 她按照刘慕节教她的方法,逐渐放缓呼吸,最后屏息闭气。片刻后,她就感到坎卦石板的力量在自己四肢脏腑中缓缓涌动。 她花了点功夫摒弃杂念,想象那股力量变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在她快要窒息前,终于感到那股力量随着自己的意念微微波动了一点点。 她赶紧慢慢吸气,努力使呼吸不影响自己对这力量的控制。 这毕竟是刘慕节一个鬼研究出来的修行方法,鬼根本不需要靠呼吸来维持生命。但晴宜作为一个正常人类,长时间屏气后,一旦重新开始呼吸,难免会死里逃生般地大口喘气,很难让呼吸保持浅慢平静。 她失败了好几次,才找到一些感觉,成功让坎卦之力在身体某一部分稍稍聚集、停留,但也仅此而已。 晴宜很清楚,她虽然调动了坎卦之力,可以把这力量当作玄气来使,但她掌握的玄术十分有限。关临风只教过她怎样用玄气看破遁形的鬼怪、化解轻微的戾气伤害,从来没有教过她真正的玄术。她唯一掌握的可以产生攻击技能的阴阳两生术,也因为她阳气被封而无法施展。 她对当玄师这件事远不像瑶雪那么热切,之前学这些东西,大部分是出于好奇,或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关临风,并没有太上心。此时,面前有龙潭虎穴要闯,她才后悔自己之前没有抱住各位玄师的大腿,多学点实用的战斗技能。 她叹了一会气,决定还是出门找根箭再做一把断箭武器,至少能提高一点自身的物理攻击。 她瞅着四下无人,偷偷拿了一支箭回到房间。她费力地打磨着那支箭时,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种可能。 晴宜以前放假时,常去娘娘庙找瑶雪玩耍。娘娘庙有时会针对信众开展一些讲座,内容包括道教知识、传统文化、中医养生等,晴宜也跟着听过。她记得,白三毓住持曾讲过阴阳的关系。 阴与阳,对立统一,互相依存。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二者失去其中任何一方,“阴阳”这个概念就不复存在了。 从这个角度看,她作为人的阳气被封住了,剩下的阴气便也不能再算阴气。如果她把这剩下的阴气当作一个整体,是否能从中再分出阴、阳来呢?如果能分出玄阴之气和玄阳之气,她就可以使用阴阳两生术操纵水元素了! 晴宜想到这里,顿时匠心全失,三两下砸断箭身,胡乱揪掉了几根突出的木刺,便算完成了武器制作。 她再次盘腿坐在石桌上,按李锡祥教的方法,试着练起阴阳两生术来。 第124章 夜遇流氓 晴宜体内的阳气被齐墨那鬼使朋友封得滴水不漏。 不管她怎么调整呼吸、集中意念,甚至有感情地背诵口诀心法,都只能感觉到寒气自脚底不断生出,而头顶却没有产生丝毫暖意。 晴宜不肯放弃。她操控脚底生出的寒流顺着下肢、躯干、脖颈一直流动到头顶,不间断地尝试用阴阳两生术的方法运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发现,从她头顶流回脚底的气息,和自她脚底流向头顶的气息,出现了微妙的差异。两股气息虽然都是阴气,但从脚底向头顶的气息是从“极寒”到“微寒”,而从头顶流向脚底的气息寒意越来越甚。 晴宜心头一阵狂喜,小心地尝试着让这两股气流在她掌心里相遇、碰撞。她的手掌顿时变得冰寒彻骨。 她将手放在石桌上。很快的,薄薄的冰霜以她手掌为圆心向四周蔓延开来,逐渐覆盖了整张桌面。 她成功了!这个从阴气中分阴阳的思路是正确可行的! 晴宜兴奋地一跃而起,得意地想,她还真是很有当玄师的天赋,不仅先天玄性高于常人,对于修行更是有非同一般的悟性。 可惜此时没人能跟她分享喜悦。 她在屋内雀跃了一会儿,待心情平复后,又按刚才的方法练习了几次,确信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一版纯阴气的阴阳两生术后,才躺回石桌上休息,静待深夜来临。 夜半时分,晴宜悄悄打开石屋的小门,走了出去。 作为一个路痴,她不敢乱走乱闯,老老实实地按照刘慕节白天带他们参观的路线,先走到大寨西北侧的演武场,再悄悄从议事厅的墙角下溜过,如此绕了一个大圈,最后才来到大寨南侧的小广场。 她刚来到广场附近,就听到一阵阵瘆人的怪声音。 那声音不大,闷闷的,却充满着歇斯底里的痛苦和绝望。 晴宜悄悄靠近广场,趁着巡逻的鬼兵不注意,一猫腰,躲到了广场东边那些石料堆之间。她探头往广场上看去,一下便找到了那声音的来源。 三个受刑示众的鬼兵仍然被捆在广场中央的刑柱上,正不住地挣扎。他们的嘴都被麻绳堵住了,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痛苦的惨叫。 “大半夜的来这里,真是晦气。”一个哑嗓子的男声突然响起。 三个受刑鬼兵的惨叫掩盖了来者的脚步声。晴宜听到这句话,才发觉有两个仆役打扮的鬼走了过来。幸好她身形小巧,蹲下来可以完全藏在一堆石料后,这才没有被发现。 那两个鬼仆看起来年纪不大,但身体都有残疾,一个瘸着腿,一个佝偻着背。他俩都穿着破烂的粗布衣服,双手各拎着好几个食盒,看来是要去给什么人送饭。 晴宜不由又有些义愤,觉得逆刑连这些残疾鬼都不放过,抓来后发现不能打仗,就逼着他们当仆役,毫无人道主义精神可言。 两个鬼仆既没有朝西侧逆刑管理者们的居住区走,也没有往那山洞中的牢狱里去,而是向晴宜这边走了过来。 晴宜赶紧又俯了俯身,只留一只眼,从石料的缝隙中偷偷看着他们。 “知足吧。”那个瘸腿的鬼仆拖着行动不便的右腿,边走边说,“咱们出来送饭,没人监视,能偷点吃的填填肚子,还能找地方躲会儿懒。这不比在厨房值夜强?” “是这么回事儿。”驼背鬼仆也承认道,“就是这三个家伙叫得忒吓人。他们受刑都过去大半天了,至于这么疼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瘸腿鬼仆卖弄道,“这透魂钉啊,是用厉鬼身上的戾气做成的,钉在魂上之后就会一直疼。尤其是夜里,那个、那个……子时!对,子时阴气最重,透魂钉的威力最强,受了刑的鬼自然也最是难熬。现在差不多就是子时吧?所以他们三个叫得这么惨。这还是堵了他们的嘴呢,如果放开让他们喊,我估摸着那叫声能把半个寨子的鬼都吵醒。” 驼背鬼仆畏缩了一下,说:“太惨了。咱们还是老实点儿吧,别哪天这透魂钉钉到咱们身上了。” 瘸腿鬼仆嗤笑道:“就你?也值一根透魂钉?别做梦了!咱们这样的低级奴仆犯了错,上头怕是问都不会问一句,直接就把咱们的魂魄打散了。” 驼背鬼哭丧着脸说:“我怎么这么倒霉!意外身亡、魂体不全,这些也就不提了。我怎么也没想到,死后还会被抓到这鬼地方做苦工,连一点熬出头的指望都没有。” “所以啊,你要学我,胆子大点,自己想办法找乐子。真有什么事,大不了就是魂飞魄散,也不会比现在更惨。” 瘸腿鬼兵说着,在离晴宜藏身处不远的一个石料堆边坐下,打开食盒,拿出几块粗粮饼,招呼同伴:“来,坐会儿,吃点东西。” 驼背鬼接过饼,边吃边嘲笑道:“听号丧、吃猪食,这就是你找的乐子?你要真能耐,就去找个女鬼来玩玩。” 瘸腿鬼“呸”了一声,说:“这可不是我没本事!你说,咱这大寨里统共才有几个女鬼?不是脏得看不出样子的扫地仆,就是被改造得奇形怪状的厉鬼,她们想让我玩,我还不玩呢!” “好看的也不是没有啊。”驼背鬼猥琐地笑道,“姽婳总是个大美人吧?” 瘸腿鬼“啧啧”了两声,似乎在回想姽婳千娇百媚的姿容,嘴上却说:“姽婳美是美的,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是你喜欢的类型,你就敢下手了?”驼背鬼好一阵嗤笑,“别说占便宜了,让她发现你打她下流主意,你就立刻被抽筋扒皮了。” “咱压根就没想去招惹她!”瘸腿鬼讪笑道,“我还是喜欢温顺乖巧的女人。” “你就是不敢!”驼背鬼无情地嘲笑着同伴。 两鬼嬉笑着互相骂了几句,又说了好多针对姽婳的下流话。 晴宜听得直皱眉头。然而,她还在纠结有没有必要替姽婳生气,就听到那两个色鬼把话题转到了她身上! 第125章 来都来了 “昨天来的那个小丫头片子,你见过了吗?”瘸腿鬼仆色眯眯地问同伴,“那小丫头虽然嫩了点,不像姽婳那么骚媚入骨,但长得白白净净,也还不赖。要是能把她脱光了摸上几把,滋味应该不错。” “你死了这条心吧。”驼背鬼仆懒洋洋地说,“那可是上头重点关照的人物,刘军师都是亲力亲为照顾她的。何况,那小丫头屁股后面还跟着个‘护花使者’呢。” “就是跟她一起来的那小子?看着瘦了吧唧的,能顶什么用?”瘸腿鬼仆不服气。 驼背鬼仆说:“我今天打饭的时候,听到几个鬼兵聊天说,昨晚就有两个猴急的弟兄,想偷偷摸进那小丫头的屋里快活一把。结果,他们刚到屋外,还没摸清地形,那护花使者就突然冒了出来,三招就把那两个鬼兵打趴下了,还打折了其中一个的腿。据说,那鬼兵腿被打断的时候,那护花使者还捂住了他的嘴,怕他喊起来惊醒那小丫头。那位护花使者可让那两个鬼兵带话给其他弟兄了,警告他们都别靠近那小丫头。那些鬼兵天天训练,都被打成这样,何况是你呢?万一你那条好腿也被打断了,你以后就只能爬着来送饭了。” 晴宜听到这番话,几乎惊呆了。 昨晚竟然有两个鬼**想闯她屋子?关临风暗中出手保护了她?她怎么像个傻子似的,一点都没察觉呢? 她后怕之余,竟还有些隐隐的喜悦。哪怕她知道关临风这么做是出于玄师的责任感,可被自己喜欢的人守护,总是件甜蜜的事。 但她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 那两个色鬼还在讨论她,言辞愈发猥琐下流,从评价她的身材、三围,逐渐意淫到她在床上的表现,几乎不堪入耳。 晴宜实在忍无可忍,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用最大的力气朝着那瘸腿鬼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瘸腿鬼挨了这一记重击,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剩下驼背鬼一个,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晴宜,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要叫。 “不许叫!”晴宜适时地举起手中的石块,连威胁带恐吓,“让别人发现你们在这里偷懒、偷吃,你有什么好处?” 驼背鬼意识到她说的对,放弃了喊人的打算,改为求饶:“大姐,您放过我吧!刚才都是他在说,我就附和了几句……我跟您道歉!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晴宜掂了掂手中的石块,深深吸了一口气。 按照她的本心,她是很想在这家伙头上也狠狠来一下的。但她还有话要问,只能强压了怒火,呵斥道:“不许喊我大姐!我没有那么老!你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不然我就先揍你一顿,再替你喊人。” “您问、您问……”驼背鬼赶紧说。 “你们原本是要去给谁送饭?”晴宜问。 驼背鬼毫不犹豫地回答:“给山洞里上夜班的弟兄,还有关押的犯鬼。” 晴宜眼睛一亮,问道:“都是些什么犯鬼?你见过他们吗?” “我只进过监牢的外区,外区关押的都是相对比较安全的犯鬼,里区不让我们进。里区犯鬼的饭,我们都是交给山洞里值守的高级鬼兵,由他们再去发的。”驼背鬼说到这里,似乎畏缩了一下,说,“里区关押的都是怨气极重、极凶残的厉鬼,据说见人杀人、见鬼撕鬼,非常可怕。” 晴宜心说,也不知道昊磊被关在监牢的外区还是里区,按这个送饭鬼仆的说法,至少外区的警戒不算太严格,应该能想个办法进去看一看。 她今晚原本只想来探探路,但此时,她看着眼前被打晕的瘸腿鬼仆,却突然生出一个“来都来了”的念头…… 于是,她笑眯眯地问驼背鬼:“你们躲在这里偷懒,偷吃发给值守鬼兵的饭,还在背后侮辱编排姽婳。如果这些叫你们头领知道了,你会受什么处罚呢?” 驼背鬼脸都吓白了,哀求道:“大姐,不不不……美女!美女!您问我什么我都说,您让我干什么我都做,求求您千万别揭发我!” 晴宜原就料想到,逆刑阶层森严、严典重刑,这种最底层的鬼仆犯了错,受的处罚必定极为严厉。驼背鬼的这个反应,更证实了她的猜测。 “我不揭发你也可以,但你得帮我一个忙。”晴宜毫不客气地说,“我换上你这个同伴的衣服,你陪着我到山洞里看一看。” 驼背鬼听到这个条件,都快要哭了。 有没有搞错?他如果同意陪晴宜去闯监牢,就是带路党,就是引狼入室的叛徒。这万一被发现了,他的下场会更惨好不好?可是,按逆刑的律例,偷吃等同偷窃,他被晴宜揭发也不会好过。 他纠结再三,心一横,说:“我不敢跟你去!这样吧,今晚我就当没见过你,我身上的东西你爱拿什么拿什么,你自己去吧!” 他说完,一头撞在身后一块大石上,竟是主动把自己撞晕了! 晴宜错愕了片刻,伸脚踢了他两下,见他全无反应,才震惊道:“真晕了?还能不能更怂了?” 但人家晕都晕了,她说什么都没用了。 “自己去就自己去!” 晴宜一边嘀咕,一边从两个晕菜的鬼仆身上挑选了几件相对干净的衣服,忍着恶心套在身上,又从地上弄了些土抹在脸上,然后收拾了地上的食盒,拎起来朝山洞入口走去。 进山洞的过程比晴宜想像中容易。 她刚走到山壁上那座石门的门前,就被一个声音喝住了。 她张望了半天,才发现石门右侧的山壁上,有三个倒“品”字形的小孔,正好露出一双眼睛、一张嘴。 晴宜知道,这一定是看守山洞门的守卫。 她装作出胆怯畏缩的模样,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明自己是来送饭的。 守卫看她面生,不免多盘问了几句。 晴宜维持呆傻的人设,对所有问题,都用最简单几个字回复了。 同一个木讷的傻瓜说话是非常无趣的。 守卫问了几句就失去了耐心。来山洞中送饭的鬼仆经常换,他原也记不住每张脸。他看见晴宜是个女的,对答中又没露出什么明显的破绽,一挥手,就下令开门了。 第126章 恶臭监牢 沉重的石门缓缓升起,升到离地面大约七八十公分的地方,停了下来。 山洞门口的守卫见晴宜原地不动,不耐烦地吼了起来:“快点,你到底进不进?” 晴宜这才明白,这个不足一米的狭窄缝隙,就是给她开的“门”了。 她只得蹲下身,弯腰低头,战战兢兢地从那抬起的巨石下方往山洞里挪动。 她刚挪到一半,屁股上便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她毫无防备,立时扑倒在地上。 几个声音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那守卫还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吓唬她:“手脚麻利点!你再磨蹭,这石头可要落下来了!” 晴宜心里很明白,这混蛋踹她一脚,决不是因为她动作慢,而是看她是个年轻女孩子,有意欺辱她,以寻求某种变态的优越感。但她此时还击,必然会暴露身份,只得忍下怒火,手脚并用地爬进了洞内,又回身将那几个食盒够了进来。 石门几乎是擦着她收回的手落下的。 她吓了一跳,差点把食盒摔在地上。 周围的笑声再次响了起来。 晴宜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看向那些笑声传来的方向。 石门旁的山壁上有三个小洞,透入蓝莹莹的磷火光,应该是洞中守卫观察外面的了望口。 了望口边站着一个大长脸、小眼睛,看起来有些像狐狸的鬼兵,正是刚才问她话的那个守卫。 洞门两侧各有一个巨大的绞盘,连接着石门上的铁索。每个绞盘边上各站着一个粗壮的鬼兵,刚才就是他们转动绞盘打开的石门。 “还不赶紧滚!再瞎看,信不信爷还抽你!”狐狸脸守卫夹带着脏话呵斥道。 晴宜咬了咬嘴唇,默默从地上爬起来,转身离开,只在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三个鬼的长相。 山洞入口连接着一条狭长的通道。通道上每隔四五米才有一盏磷火灯,光线比外面更暗几分。 这种环境不容易暴露身份,但对于晴宜开展侦查工作也十分不利。 她只能看出这是个天然形成的山洞,因为四面的石壁一点都不平整。 脚下的道路也是坑洼不平,不时有嶙峋的石块从洞壁上突出来,横亘在路当中,来往者只能借助石板搭成的简易坡道从上面爬过。 晴宜在生活中是个路痴,东西南北都经常分不清。她担心待会儿走不出去,从进入山洞后,便一直在数自己走过的步数,打算把步数和转弯的方向编成口诀背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她拎着四个食盒,颇有些吃力,走上几步,便需要将食盒放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她正好趁着休息的时间完善口诀,顺便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条通道大约长五十米,在走到将近三分之二的时候,晴宜突然发现,她右手边的山壁上有一道裂隙,裂隙里还透出隐隐的蓝光。 那道裂隙很窄,即便是晴宜这样身材小巧的女孩子,也只能侧身勉强挤进去。 她当然不敢直接往缝里钻,先凑到裂隙边上,偷偷往里看了看。 这道裂隙后面,竟然是一个宽敞的洞穴大厅。 大厅中整齐地摆放着许多大箱子。靠近墙根的地方,有一口箱子敞开着,但位置离这道裂隙稍有些远。 晴宜想起关临风教她的用玄气看遁形鬼怪的方法,当即凝神屏息,唤起坎卦石板的力量,再将这力量慢慢聚集到双眼。很快,她就觉到视力得到了明显的提高。 她再去看那敞开口的箱子,就看得很清楚了。 箱子里是一簇簇捆绑整齐的箭矢,都是逆刑特制的那种箭头灌入戾气的箭。 看来,这山洞不仅是逆刑的监牢,同时也是仓库。 晴宜见那洞穴大厅里没有鬼兵把守,打算钻进去仔细查探一番。 她刚把手中的食盒藏在一块石头后面,准备钻入裂隙,就听到洞穴大厅内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她赶紧退回原地,藏在阴影里,只把一只眼凑在裂隙边,观察里面的情况。 洞穴大厅左侧,也就是和整个山洞外墙相对的那面石壁上,还有一座巨石大门。这时,那道巨石门正在缓缓升起。 门打开后,几个鬼兵走进来,一边从门外往洞穴大厅里搬箱子,一边聊天。 “大个儿,别光傻搬!快去把咱藏的那块石头搬过来,垫在门下面。” “每次垫门,我都害怕。这可不合规矩,万一让上面发现了,咱们几个都要挨罚!” “怕个求!这石门这么重,搬一趟开一次,谁他妈受的了?罚就罚,早点让老子魂飞魄散,好过在这儿没日没夜地干苦力。” “你小声点!你想死,可别拉着我们几个!” “大个儿,没事!每次轮到我们上工,我们都把门垫着。这已经好几个月了,也没人发现。三更半夜,上面那几位不会来这里的。” 众鬼劝说之下,那被叫作“大个儿”的高个子鬼兵勉强答应了。他和另一个同伴从仓库角落里搬出两块半米高的石头,分别放在石门下方左右两侧。其他鬼兵转动绞盘,缓缓放下石门,让石门架在那两块石头上。 门下方留出的空间,正好能把箱子塞进来。 两个身材较瘦的鬼兵从门下方钻进仓库,在里面接应。剩下的鬼兵则在外面把箱子一个一个递进来。 晴宜眯起眼,想从那石门下方看看门外是什么样子。 但就在这时,一个鬼兵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头,往晴宜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晴宜赶紧缩回脑袋,拎起食盒,匆匆向前走去。 好在,她一直走到通道的尽头,那几个鬼兵也没有追出来,算是虚惊一场。 通道尽头也是一座紧闭的巨石门。门口有两个腰挎弓弩、背负大刀的鬼兵站岗。 距离石门五六米的地方,还有一条向左的岔路。 晴宜思考了一瞬间,就判定那石门不好进,决定转去那岔路上看一看。 她转弯后没走多远,就看见一个有鬼兵把守的洞口。 这边看门的鬼兵没装备弓弩,态度也还算友好。他听说晴宜是来给囚犯们送饭的鬼仆,从她食盒里扣下了一些吃食,就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洞内就是逆刑的监牢。一条黑黜黜的小道进去,两边都是狭小的石笼。每个石笼的面积大约一平米,而山洞的挑高也只有一米五多一点。 晴宜这个身高,进入山洞后都得弯腰含胸才能不碰头。那些高个儿的囚犯,待在这样局促的空间内,可想而知有多憋屈。 洞中空气不流通,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臭气,像是发酵的粪便和腐烂的尸体混合的气味。 晴宜忍住想吐的冲动,用袖子掩了口鼻,一个一个石笼找过去。 第127章 危险区域 石笼中关押的囚犯,倒没有晴宜想象的那么可怕。这些犯鬼至少外表都很正常,没有长得奇形怪状、一见人就扑过来嗷嗷叫的那种厉鬼。看来,那个驼背鬼仆没有说谎,外区监牢关的都是一些普通鬼。 晴宜借着分发食物的机会,挨个牢笼看过去,却并没有发现昊磊。 她叹了一口气。果然,昊磊作为阴司第一猛男、逆刑排名靠前的眼中钉,是不可能被关押在普通监牢内的。 监牢内区,应该就在那扇由全副武装的鬼兵把守的石门后面。根据那驼背鬼仆的说法,监牢里区的重刑犯是由狱卒亲自送饭的。晴宜觉得她混进去的可能性不大。 但她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她很快想到,这天然形成的山洞里可能不止一条路能通往监牢里区。 她捡了一块小石头,口中诵念刚才背出的“路线口诀”,在地面上写写画画,勾勒着山洞内的地形图,很快印证了心中的猜想。她刚才从石缝里看见的,箭矢仓库里的那扇石门,也在监牢里区的方向! 晴宜一刻也没耽搁,立刻沿来时的道路往回走,想去探查一下仓库外的区域和监牢里区是否连通。 她回到那道裂隙旁边时,搬箱子的那些鬼兵已经走了。 此时,保险的做法是等那些鬼兵再回来,推算一下他们搬一趟箱子需要多长时间,然后在他们刚离开时进去,以取得最充分的活动时间。 但晴宜怕她进入山洞的时间太长,守门的狐狸脸等会起疑,决定冒点险,趁眼下没人,直接穿越仓库。 她将食盒藏好,吸气收腹,费力地从那条裂隙中挤了进去,也不在仓库里逗留,直奔那扇被架起来的石门,从门下的缝隙中爬了出去。 石门外是一片宽阔的空地。空地过去是另一个高大的洞口。 这个洞口内的道路比较平整,地面和墙壁上到处能看见磕碰和磨擦的痕迹。晴宜推测,这应该是那些鬼兵搬运箱子的通道。 大洞口旁边,还一个较窄的小洞口。小洞口里黑黜黜的,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晴宜感觉到,这个小洞里散发出一阵阵寒意,让她浑身不舒服。 这里面,会是关押危险犯人的内区监牢吗? 晴宜又画了一遍地图,确认了自己的猜测。那扇有带弩鬼兵把守的石门,应该正是通到这个阴森的小洞里。 逆刑监牢内区关押的都是危险犯人,说不定还有厉鬼,凶险难测。 可晴宜都走到这里了,实在不想放弃,一边安慰自己“犯人嘛肯定都是关起来的”,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进洞里。 她沿着狭窄的山洞前进,转过一道弯,果然在左手边看见了一道石门,应该就是带弩鬼兵把守的门的内侧。 石门前是一个大约四五平米的平台,平台另一侧连着一座向下的石梯。 晴宜走到石梯边,往下看了一眼。 下面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阵阵寒气扑面而来。 晴宜捡了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顺着那石梯丢了下去。 石头在台阶上滚动,发出“咚咚”声响,很快从洞底传来空旷的回声。 晴宜听到石块滚动的声音只持续了几秒,没有触发什么机关,也没听到楼下有人被石头吸引过来,才放下心来。她小心地沿着那陡峭的石头台阶往下走,大约下了两层楼的高度才走到底。 这是一个开阔的空间,但周围太过黑暗,看不出具体的情况。 晴宜一边缓慢移动脚步,一边仔细打量周围,想要寻找一些标志物,以免在探索中迷失方向。 她走出大约十几步,便发现地面上有一条类似排水通道一样的浅沟。沟底卧着一根和她手腕差不多粗的铁索。 她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她沿着那铁索继续往前,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一个长宽大约都是一米的方形铁笼。铁笼外面被那铁索紧紧缠绕了好几圈,还栓了一个巨大的锁。 铁笼里关着一个皮肤斑驳、七窍流血的女鬼。女鬼蜷曲着身子,卧在笼底的木板上,似乎在休息。 晴宜被那女鬼的形象吓了一跳,死死捂住嘴才没有惊叫出声。可她慌张后退时,脚下踢到铁索,弄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 她赶忙去看那女鬼,却发现对方只是有气无力地抬了下头,用血红的双眼瞥了她一眼,便又垂下头去。 这女鬼似乎受过极大的折磨,已经奄奄一息了,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晴宜有些惊愕,也有些害怕。 女鬼皮肤上那些斑驳的黑色焦痕,跟长青花圈寿衣店里那鬼医手臂上的一模一样。这些黑斑,是她长期被戾气包绕的证据。一个曾经满身戾气的凶猛厉鬼,是怎么被折磨成眼前这副模样的? 晴宜想再确认一下,于是屏住气,施展阴阳两生术,调动坎卦石板的力量,仔细探查着那女鬼身上的气息。 这一探,让她更加疑惑。 女鬼的确周身遍布戾气,但那戾气十分微弱,和她身上焦黑的伤痕完全不成正比。 晴宜突然想起逆刑特制的那些箭矢,箭头由冻魄石打造,注满鬼之戾气,能重创魂魄。 她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难道逆刑是抓了这些厉鬼来,抽走他们身上的戾气,注进了冻魄石做成的箭头中? 眼前这女鬼姐姐的心情显然不算好。晴宜没敢向她求证,低调地离开,继续沿着铁索前行。 那铁索初时是一条,后来便和其他几道类似的铁索缠绕在了一起。 晴宜记下了铁索缠绕的位置,逐个沿每根铁索摸过去,又找到了好几个同款铁笼,里面都关着奄奄一息的厉鬼。 这些厉鬼有的像那女鬼姐姐一样,连搭理晴宜的力气都没有;有的看见她过来,立刻露出惊恐的表情,拼命往笼子角落里缩。只有一个肿胀的溺水鬼凶残一些,对晴宜咆哮了几声,试探着从笼子里伸了几下手,却又满脸痛苦地把手缩了回去。 晴宜原本还有些害怕,看到这副情景,也放松了一些,只是更加担心昊磊的处境。 她找了大约七八个笼子,终于看到了期待中的那个大块头鬼吏。 她惊喜地低声叫道:“昊磊?我可算找到你了!” 第128章 劫囚计划 昊磊身高两米有余,膀大腰圆,被关在这长宽高都只有一米左右的小铁笼里,憋屈程度可想而知。 他听到晴宜的声音,猛一抬头,撞上铁笼的栏杆,一时呲牙咧嘴。 晴宜伸手要去扶他,手臂碰到铁笼栏杆,顿时感到一阵灼痛,像是碰上了烙铁。 “当心!这铁笼和铁链上都是戾气。”昊磊提醒她。 晴宜凑近细看,果然看见那铁笼和铁索上都萦绕着淡淡的黑气,不由问:“戾气是沿着这铁索传导的?” “是啊……等一下!”昊磊突然意识到这不是重点,“你怎么跑来这里了?” “当然是为了救你!” 晴宜尝试着用衣服包住手,再去触碰那铁链。但普通的布料并不能有效地阻隔戾气。她又被那铁链“烫”了一下,飞快地缩回手来,笨拙地用玄气化解着手指上的疼痛。 “你?来救俺?”昊磊的语气充满了不信任,边说还边往她身后张望,“和你一起的那小子呢?” 晴宜顿时沉了脸,说:“就我自己来的!有人救你就不错了,哪来这么多挑三拣四?” “你们没被关起来?”昊磊又问。 “我和逆刑又没什么过节,况且他们还有事求我,干嘛要把我关起来?”晴宜因为昊磊迟迟抓不住重点,感到十分烦躁,“这笼子碰都不能碰,到底要怎么打开?” “逆刑有什么事求你?”昊磊不回答她的问题,仍是发问。 晴宜无奈,只得把分水断魂玉的事简单跟他说了。 昊磊听完这一段,立刻激动起来。他一拳砸在铁笼上,疼得自己直甩手,口中仍叫道:“丫头,你可一定不能帮他们去取那块玉!” 分水断魂玉一旦取下,善流、恶水就会合二为一。这对阴司治下善流流域的生态,无疑是破坏性的打击。昊磊身为阴司鬼吏,自然不能眼见这种事发生。 晴宜没想到的是,昊磊对阴司忠诚至斯,听了几句话就这么大反应。 她忙安抚他道:“你别激动!你这么喊,把守卫引来了怎么办?我不想帮他们取分水断魂玉,否则也不会冒险来救你了。” 昊磊难得露出思考的表情。 他沉默了一会,似乎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缓缓说:“俺原本觉得,你本领太差,在这虎狼群里自身难保,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为了救俺去冒险。但分水断魂玉这事太大了,必须要让阴司知道,俺得想办法去报信。” “那咱们想办法一起逃出去呗!实在不能一起走,你就先回阴司报信,再找人来救我们不就好了。”晴宜觉得他完全没必要这么纠结。 昊磊仔细打量了她片刻,说:“没想到你这么仗义。” “那当然。”晴宜坦然接受了夸奖。 她围着铁笼转了三圈,确定这铁笼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带着戾气,徒手开笼根本不可能。 她问昊磊:“这铁链是从哪里引来戾气的?能从源头上关掉吗?” 昊磊想了想,说:“俺被带进来时,看见这些铁链是从南侧山壁上穿进来的。” 晴宜心中一动,跟昊磊讲了她沿途看见的那些奄奄一息、戾气微薄的厉鬼,并说出了自己的分析:“如果逆刑真是从这些厉鬼身上‘提取’出的戾气,那提取戾气的地点必然不会离监牢太远,很可能就在那山壁后面。我可以去探查一下。” “不行!”昊磊坚决反对,“你来鬼界时间不长,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厉鬼死时都带着极大的怨念,怨念和恶意化为的凶戾之气,就是鬼之戾气。戾气是厉鬼宣泄仇恨、伤害他人的武器,同时也会吞噬他们自己的心智。厉鬼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残暴嗜杀的凶徒,和俺们这些普通的鬼完全不一样。那山壁后的东西,能把厉鬼都折磨成这副德行,该有多可怕?你可千万别去招惹!” “不然怎么办?”晴宜反问他,“你还想不想回阴司报信了?” 昊磊十分焦躁,在笼子里转动了几下身体,不小心碰到铁栏杆,又痛的骂了几句街,愤恨地说:“这种破笼子,搁平时我两下就能拧开!” 晴宜脑中突然有灵光闪过,说:“我昨天看见逆刑那帮家伙处罚几个叛逃的鬼兵。有个叫鬼恨的,戴了一副手套,就敢去抓戾气凝成的透魂钉。那副手套应该能阻隔戾气!如果我能把那副手**来,你就可以戴着它掰开这铁笼了!” 昊磊眼睛一亮,问:“你知道那手套在哪?” 晴宜点点头,说:“行刑结束后,我看见鬼恨把它带走了。它应该就在鬼恨房间里。” 昊磊问:“那你打算怎么拿?” “你别操心了!我来想办法。”晴宜草率地安抚了他一下,说,“我得走了!我进来时间不短了,万一让那些守卫觉出异常,以后行动就不方便了。” “喂、喂……”昊磊在后面叫她,却见她只是不回头地挥了挥手,只能小声喊道,“你可当心点啊!” 晴宜沿原路返回,一路都很顺利,到了山洞门口,却发现门是开着的。 刘慕节站在幽蓝的磷火光下,在她躲避前,已经喊出了她的名字。 晴宜只得走过去,强作镇定地解释:“我就是担心……” “不用解释。”刘慕节打断了她,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说,“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姑娘。昊磊救过你,你担心他,想给他来送点吃的,也是情有可原。” 晴宜一时愣住,心说,刘慕节这是主动帮她找了个借口? 刘慕节转向三个守门的鬼兵,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他斥道:“你们三个,玩忽职守,实在可恶!这牢中有不少凶残厉鬼,你们竟放晴宜自己进去?幸好她没事,万一她在里面受了点什么损伤,门前柱子上这三个家伙,就是你们的下场!” 那三个鬼兵再没了之前戏弄晴宜时的威风,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刘慕节高抬贵手。 刘慕节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我也犯不着拿这点事去劳烦头领。你们以后别看门了,从明天开始,去山洞里面做苦工吧。” 三个鬼兵听到要去做苦工,却都是喜出望外,对刘慕节千恩万谢。 刘慕节也不搭理,径自拉了晴宜离开。 第129章 两难局面 晴宜不得不承认,刚才这一幕,让刘慕节在她心中的形象高大了不少。尤其是他果断处置了那三个刁难她的守卫,让她觉得十分痛快。 刘慕节用闲聊的语气问:“见到昊磊了吗?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没有……”晴宜含混地答道。她留了个心眼,特意没有说清楚她是没见到昊磊,还是没被欺负。 刘慕节也不追究,只是说:“那就好!我都担心死了。” 晴宜听出他话中的暧昧,突然意识到,这家伙紧握着她的手腕,未必是因为担心她逃跑。 她有些傻眼。这什么情况?是她的魅力终于掩盖不住了,让刘慕节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都对她倾心不已?还是刘慕节自导自演了一出“美男计”,想通过感情的手段骗她去取那分水断魂玉? “怎么不说话?”刘慕节见她不出声,侧过脸来,温柔地问,“困了吗?” “还好…..我头发散了,想重新扎一下。” 晴宜不由分说地抽回胳膊,顺手将手中的食盒塞进他手里,强行拆掉并不算太乱的马尾辫,重新绑了一下,并假装忘记了食盒这件事。 刘慕节手中提了四个食盒,没办法再去拉她的手,只得作罢。 晴宜瞥见他唇边有一闪而过的微笑,像是猎人盯上了一只油光水滑的兔子。 ………… “我赢了,承让。” 徐老捻须微笑,低头看向身周的地面。 地面上用浮土画出的八卦图案一片散乱。 关临风后退半步,由“松形”改为普通的站姿,认输道:“是您技高一筹。” “不敢当。”徐老连连摆手,笑道,“我做鬼之后才开始修行,也无人指导,自己按照生前读过的一点书籍瞎琢磨,勉强修成了一点阴力,对术法则是一窍不通。若不是在鬼界我占了地利,我怎样也不可能破了你这八卦锁魂阵的。” 关临风不免又客气了两句。 他心里很清楚,他的八卦锁魂阵会被徐老破解,除了对方在鬼界占优势外,他浮躁的心态也影响了阵法的稳定。 导致他心浮气躁的罪魁祸首,还是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岳晴宜。 他今晚刚睡下没多久,便通过木灵代目术发觉,晴宜偷偷溜出了房间。他白天就留意到她一直在观察那个送刑具的鬼兵,这时一想便知道她是要去找昊磊。 他赶紧起身跟了过去,却在半路让那个舌头被改造成长鞭的吊死鬼截住了。 舌鞭吊死鬼的实力和昨晚那对连体姐妹在伯仲之间,但关临风打起他来毫无顾虑,没花什么力气就揍得那吊死鬼捧着长舌趴在路边嗷嗷痛哭。 然后,徐老就从容登场了。 他上来先寒暄了一番,弄得关临风不好意思直接开打,随即又提出想和关临风就捉鬼阵法进行一番切磋。 关临风无法判断,徐老在这里堵他,是为了阻拦他找晴宜,还是想再试试他的深浅。可如今逆刑为刀俎,他和晴宜是鱼肉,他还是想尽量维持双方表面上的客气。 他只得乖乖接招,陪徐老玩起了“法阵逃生”。 徐老虽不通玄术,但对法阵颇有些理论研究。他竟能以自身的阴力,在八卦锁魂阵内另结出一个固阴养魂的鬼阵保护自己,耐心和关临风周旋,巧妙地抓住八卦锁魂阵中每个微小的破绽,用计谋将这些小破绽放大,最终使整个八卦锁魂阵分崩离析。 这场比拼,看似波澜不惊,实际上既耗时间,又耗心力。待一人一鬼分出胜负,已经是后半夜了。 关临风撤去法阵,精神一松,才发觉浑身疲惫。 他暗自叹了口气。这几天战斗一场接一场,场场都不轻松,这样下去,不知道连用龙翔造成的玄气亏损,要什么时候才能补回来。 就在他叹息时,一种温暖愉悦的感觉突然涌上他心头。 这是晴宜回到屋里了! 关临风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觉刘慕节居然也跟着进了屋。 这家伙天天半夜跑去找晴宜,是想干什么?难道晴宜不是去找昊磊,而是去跟这家伙散步的? 关临风猜想自己的脸色应该很难看,因为徐老在问他“你还好吧”。 “我没事。”他强压下心头的烦乱,决定先搞清徐老找他的目的,“倒是您,白天要处理那么多事务,晚上也不休息吗?” 徐老微笑道:“北伐在即,要准备的事情很多。我忙到夜里,坐得浑身僵硬,想出来走走,正好碰到你和阿长切磋,这才忍不住手痒。” 关临风十分佩服他对着鼻青脸肿、怨恨都要溢出眼眶的舌鞭吊死鬼,依然能说出“切磋”两个字来。他也表示:“我也是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可能让这位阿长兄弟误会了。” “你年纪轻轻,怎么也会失眠?”徐老问。 关临风笑道:“不是家里的床,睡不习惯吧。” “逆刑的环境是差了点,比不了人间舒适繁华。”徐老立刻领悟了他话中之意,“逆刑和阴司这场仗正打到关键处,能否取下分水断魂玉,改变地理形势,关乎整个战局。还望你暂时委屈一下,待取下分水断魂玉后,我向你保证,会平安送你们回家。” 关临风只是微笑。 徐老这话听起来很诚恳,事实上却什么效力。他说的是“我”,是个人承诺,说明逆刑其他鬼不一定这么想;他说事后送他们回家,但取分水断魂玉这件事有多大风险,他压根没提。可以想象,对逆刑而言,最理想的结局是他和晴宜取下分水断魂玉后立马死掉,以免他们这两个活人落在阴司手里,又把分水断魂玉安回去。 这是一个两难的局面。他不答应逆刑去取分水断魂玉,逆刑肯定会想尽办法折腾他和晴宜。可就算他同意配合,逆刑最后还是想让他们死。 他突然发觉,救出昊磊,倒还真是一个破局的方法!如果他们让昊磊把消息带回阴司,阴司必不能坐视逆刑取走分水断魂玉。到时阴司一出手,两边打起来,他和晴宜就有机会趁乱脱身。 关临风拿定主意,便对徐老虚与委蛇道:“我是不太讲究的。可晴宜毕竟是个女孩子,我怕她住不惯,夜里出门只是想去看看她。” 徐老耿直地说:“我看她对你的态度,似乎算不上亲切友好。” 关临风不由苦笑,说:“我自己无愧于心就好。” “想开些吧。”徐老感叹道,“你这个年纪,还能既为女人忧愁,又为女人快乐,等再过几年……” “就和您一样无欲无求了?” “那还太早。”徐老笑了起来,“再过几年,等你到了头领或刘军师这个年纪,就只会在女人身上找快乐了。” 第130章 破碎的木灵 关临风把徐老那番“不同年龄男人对女人的态度”的谈话,看作是某种提醒。 徐老提到的这两位喜欢在女人身上找快乐的男性,无天人虽猥琐,但目前还没有把脏手伸向晴宜的迹象,刘慕节这家伙却是天天粘着晴宜献殷勤,可说是司马昭之心了。 此时此刻,关临风站在晴宜屋子门口,听见屋里传出刘慕节的高谈阔论和晴宜偶尔的应和,只觉得胸中怒火翻涌。 他伸手就敲了敲门,敲完立刻便有些后悔。但屋里的说话声已经停了下来。 刘慕节打开门,看见关临风,似乎并不吃惊,从容地招呼他道:“临风来了?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关临风觉得这个“我们”十分刺耳,忍不住看向晴宜。 晴宜看见他,似乎有一点惊喜,又有一点疑惑,却在两人目光相接时,飞快地避开了视线。 “我睡不着,随便走走。”关临风只能又拿出这个理由。 “我看你这可不是随便走走。”刘慕节笑着揭穿他,“是来找晴宜的吧?” 关临风有些窘迫,但他凭本事敲的门,总得负责到底。他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那你们聊,我先回去了。”刘慕节还算识趣,主动提出回避。 他出门之前,又贴心地叮嘱晴宜:“你注意安全啊!早点休息。有事随时可以来找我。” 晴宜礼貌地答应了,态度不算热切。 关临风的心情总算稍微舒畅了一点。 刘慕节出门后,屋里的气氛更加尴尬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晴宜先开了口,问关临风:“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地方不安全,你多小心。”关临风想了半天,最终只挤出这么句话来。 “哦……谢谢提醒。”晴宜生硬地说。 关临风没忍住,又补了半句:“不要太相信陌生人。” 晴宜犀利地问:“你是指刘慕节吗?” 关临风索性点了点头,说:“是。他心思很深,能在逆刑这种地方混到高位的,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你提防他些。” 有那么一瞬间,晴宜觉得关临风是在吃醋。可她被他的疏远和拒绝伤得怕了,立刻否认了自己这个想法。 如果这不是吃醋,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晴宜揣摩了一会儿,突然有些愤怒:“我不知道不能轻信陌生人吗?难道就因为我相信过你,所以在你眼里,只要有人稍微对我示好,我就会不管不顾地贴上去?” “啊?”关临风被她说得发懵,赶紧表示,“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吗?”晴宜涩声说,“可能我又会错意了吧。你的意思太复杂,我总也搞不懂。” 关临风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不知道怎么接话,也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故作不懂,强行把叮嘱进行到底:“你别总是夜里出门,不安全。” 晴宜朝他逼近了一步,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夜里出门的?” 关临风叹了口气。他不擅长说谎,今晚偏偏总要说谎。 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我夜里睡不着,随便走走,正巧看到你出门。” “你打跑那两个想溜进我屋里的鬼兵,也是散步时顺手行侠仗义?”晴宜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当然,玄师的责任嘛。”关临风维持着波澜不惊的微笑,“不然,我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他自始至终不敢迎视晴宜清澈的目光,丢下一句“夜深了,早点睡”,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关临风机械地走回自己房间,躺在石棺盖上,辗转了很久,心情仍然无法平复。 怎么他最后还是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他明明是想保护她,为什么反而会一次次伤害她?他到底错在哪里? 脑海中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关临风猛得皱起眉,试着呼唤木灵,却再也收不到木灵的消息。 他霍然起身,几乎是跑回晴宜居住的石屋。 屋外一片宁静,没有任何异状。 屋内,晴宜安静地蜷缩在石桌上,手中握着一个断成两截的小木人。 那木人原本就做得粗糙,身首分离后更显得滑稽可笑。木人多边形的“脸”上,那两点用关临风的血画出的眼睛,仿佛正在嘲笑他:哈哈哈,她恨你,让你滚呢! 关临风僵立在窗外,第一次发觉,鬼界的夜风竟然这么冷。 木灵以玄术连接着玄师的感知。木灵被毁时,主人会有种被剥夺的失落感。 但关临风知道,他心里突然空掉的那一块,并不是因为木灵。 ………… “盼得春风到我家,庭前藤花赛紫霞,姐妹剪下花枝去,结作同心赠与他……” 婉转悠扬的江南小调回荡空荡的河边,将鲜红的忘川水也渲染出几许温柔。 瑶雪听得摇头摆脑,夸奖道:“温霞姐,你唱得真好听!” 唱歌的正是被瑶雪他们从逆刑手中救出的女鬼温霞。 温霞是个温柔腼腆的姑娘,听到夸奖,脸上一红,说:“我哪里会唱歌,只会哼几句家乡的小曲。你们非要我唱,我才献丑的。” 雷阳逗她:“你们家乡这小曲还挺有意思。这姐妹俩是都剪了花枝送给那个男子吗?这种竞争模式倒是公平公正公开。” 瑶雪嗤之以鼻:“也许是姐妹俩互相赠送呢!” 另一个被他们救出的新鬼郭印之无奈地笑道:“你们年轻人的思想真复杂!人家这唱的,明明是小姐妹关系要好,一起去采花送给各自的心上人吧。” 这是他们来到“此岸”酒馆后的第三天。 此岸酒馆建在蒿里山脚下,毗邻奈何桥。往来人间的鬼使和管理忘川一带的鬼吏常聚集在这里歇脚。 齐墨和兜帽鬼使应该都是这家店的熟客。掌柜的看见兜帽鬼使的腰牌,立刻把瑶雪他们当作了自己人,不仅盛情招待,听说他们要在此等待朋友,还给他们腾出了两间房子暂住。 因为大家失散之前,曾约好在这间酒馆落脚,雷阳和瑶雪便接受了掌柜的好意。 温霞和郭印之也坚持留了下来,说要确认晴宜和关临风平安后,再去阴司报到。 今天,他们照常出门去打听消息,仍然一无所获。 雷阳为了鼓励士气,起哄让温霞唱歌,于是有了刚才那一番玩笑。 可是,当他们有说有笑地回到酒馆时,却遭遇了突如其来的变故。 第131章 此岸酒馆 平日里熙攘喧闹的此岸酒馆,今日只坐了一桌客人。 酒馆掌柜恭敬地侍立在一旁,亲自为这桌客人添茶倒水。 桌边共坐了五个鬼。靠近门边的两位高大健壮,腰挎长刀。三个没带武器的,都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主宾位坐的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鬼,裹着幞头,穿着圆领窄袖袍衫,白面长须,眉目端正,像是国画里的古代文官。 “抱歉,我不知道今天这里有贵客包场。打扰了!” 雷阳看见这阵仗,立刻意识到这几位应该是阴司职位比较高的官员。他不想节外生枝,道了句歉,拉了瑶雪就往外走。 那位主宾微微皱了眉,问道:“活人怎会在此?” 雷阳一惊,还未答话,已被那两个带刀的鬼卫拦住了去路。 他握住了袖中的铁链,却迟迟没有挥出。 那两个带刀鬼卫虽然高大,但修为只算普通。雷阳忌惮的,反而是那位文官模样的主宾。 但凡生灵,无论人、鬼、妖、魔,都应该有作为生灵的气场。有经验的玄师,通过探查对方的气场,可以判断对方是否是修行者、修为有多高。 可雷阳在这位主宾身上,竟然探不到任何气息,仿佛对方根本不是活物。 这位文士模样的鬼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就像一块磐石,经历了千万年的风磨水洗,任外界地覆天翻,他也漠然不动。 雷阳摸不清对方的深浅,又带着三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同伴,不敢贸然动手。他想着双方没有正面冲突,打算说点什么转圜一下。 还没等他开口,那位主宾又问温霞和郭印之:“你们两个,死后为何不曾在阴司登记?” 郭印之年纪较长,性格也最沉稳。他不卑不亢地答道:“我们刚进入鬼界,就遭到逆刑的伏击,接引我们的鬼使被打跑了。我们原本要被逆刑掳去逆刑做兵丁,幸而遇到雷阳和瑶雪,才逃过一劫。” “这些我回头一查便知真假。但你们未在阴司登记造册,就是孤魂野鬼,我只能依律处置。” 那主宾轻轻一挥手,两个鬼卫已经上前按倒了温霞和郭印之。 瑶雪想去帮温霞,也被那鬼卫推了个跟头。 “至于你们两个活人……”那主宾说着,用左手在空中做了一个虚握的动作,仿佛在抓取什么东西。 雷阳和瑶雪的头顶各自浮现出一片半透明的纸笺,飘悠悠地朝他飞了过去。 那主宾将两张纸笺拿在手里,浏览了一遍,摇头叹道:“你二人阳寿都未到尽时。但依照阴司律例,你们既擅自来到鬼界,我就不能再让你们回去了。” 他手腕一转,右手中已多了一支沾满朱砂的毛笔,立刻就要在那两张纸上勾画。 “崔判,请先听我一言再落笔。”一个平和中正的男声凭空传来。 崔判的笔停在了离纸笺两公分的位置,像是被空气墙阻隔,再也落不下去。 他面色不变,对着墙角的一处空地打招呼道:“岱先生,许久不见。” 一个男子从酒馆的角落里现出了身形。 他身材高大,方肩阔背,容貌年轻俊朗,气质却极其沉稳老道,行则从容舒徐,静如渊渟岳峙。 这位岱先生是此岸酒馆的老板。雷阳他们在这酒馆住了三天,听了一些关于岱先生的传说,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真身。 据说这位岱先生是上古大神东岳大帝的后人,本领深不可测。阴司颇为忌惮这个实力强大的“神二代”,管是不敢管的,一向都是恭恭敬敬地哄着供着,只求他不给阴司添乱。 这位岱先生却是个闲散淡泊的性子。作为东岳大帝的后人、当今鬼界唯一一个能长住在蒿里山中而魂灵不灭的老鬼,他一直在蒿里山中结庐而居,业余爱好也就是开了个这酒馆,听往来的鬼使们讲讲勾魂时遇到的生离死别、人情冷暖,偶尔帮助一下路过的孤魂野鬼,佛系到不行。 雷阳用玄气探了岱先生,暗暗叹了口气。这果然又是一个惹不起的人物! 和崔判不同,这位岱先生并没有刻意隐藏自身的气息,但他的修为,几乎高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神仙过招,雷阳当然不会傻得去插一脚。他给瑶雪使了个颜色,示意她也别做声,先静观其变。 “崔判掌管阴律,秉公办事,我原不该多嘴。但这两位年轻人,是我店中的客人,他们的事情,我听掌柜的提起过。我总觉得,他们会以活人之身出现在鬼界,和逆刑的谋划有关。”岱先生娓娓道来。 “逆刑?”崔判官皱起了眉,看向雷阳和瑶雪。 雷阳赶紧把姽婳如何对他们穷追不舍、如何导致他们逃来鬼界的经过,都添油加醋地讲了,只是隐去了齐墨的存在,说得好像是姽婳使了手脚将他们弄来鬼界的一样。 崔判官将信将疑,未予置评。 岱先生继续说道:“他们还有两位同伴,一来鬼界便失散了。附近这一带的鬼吏、鬼使,常来光顾小店,多与我家掌柜相熟。掌柜托这些鬼吏鬼使帮忙寻人,至今都没有结果。我想,他们那两位同伴,多半已经落在逆刑手中了。” 崔判官不再言语,无意识地用两根手指轻叩着桌面,似乎在思考什么。 岱先生适时地补充道:“我其实有办法能帮助这两位年轻人返回人间。但我瞧他们的意思,不寻到同伴是不会走的。” “重情重义,值得嘉许。”崔判官的语气柔和下来,“如果这真是逆刑的诡计,他们就是无辜的受害者,那的确没道理勾去他们的阳寿。两位年轻人,你们先跟我走吧,等找到你们的同伴,把事情搞清楚,阴司会给你们一个合理的安排。” 雷阳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这两位“神仙”的意思。 他们这三天也了解了很多信息,知道阴司和逆刑这场仗正打到关键处,也已经猜到晴宜和关临风是被逆刑带走了。逆刑肯定是谋划了一件大事,而且这件事会对阴司不利。 岱先生指出他们四人感情深厚,是在提醒崔判官,留着雷阳和瑶雪,必要时可以作为要挟晴宜和关临风的手段。 崔判官要带走他们,也是这个意思。 第132章 岱先生的请求 雷阳略加思考,就做出了决定。 他装作为难的样子说:“崔判官能体谅我们的难处,还愿意帮助我们寻找朋友,我们十分感激。但我们和朋友失散之前,曾约好在此岸酒馆会合。如果岱先生不介意,我还是想留在酒馆这里等他们,免得他们回来找不到我们,大家再次错过。” 这个理由牵强的很,但雷阳想表达的也只是个态度。 如果他们被崔判官带走,就彻底成了人质,往后是生是死,全都由阴司说了算,再由不得他们自己。但留在此岸酒馆就不一样了。岱先生替他们出头,必然有他的原因。如果他们能抱住岱先生这棵大树,至少能有些跟阴司谈判的本钱。 岱先生接收到了这个友好的信号。他及时接口道:“我是开酒馆的,来的都是客,我当然是欢迎的。” 崔判官抿了口茶,淡淡地说:“岱先生古道热肠,又会做生意。这些年,您可真是招揽了不少熟客呢。” “我这酒馆开在奈何桥边,做得就是一锤子买卖。路过的新鬼歇一歇脚,转头就去阴司报到了,不论是下地狱,还是去往生,都是有去无回的。若说我这店里有熟客,也就是您和您手下的阴司弟兄了。”岱先生回答得从容不迫,“崔判,我听说,您这次来,是听闻逆刑即日将北上攻打一念湾,特带兵士来驰援镇守此地的韩将军的。韩将军的营地离我这里不过半日的路程,您就且让这两位年轻人住在我这里,回头您若有召唤,我立刻就将人给您送过去,如何?” 崔判官找不到反对的借口,也不想得罪他,假装纠结了一下便答应了。他随手一挥,从雷阳和瑶雪身上取出的那两张纸笺,重新飞回了他们头顶,消失不见了。 他手下那两个文士在他的示意下,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对雷阳和瑶雪好一番叮嘱和吓唬,让他们保持低调,不要生事,遇到问题及时报告阴司。 温霞和郭印之也被获准留下,等此间事了,再去阴司登记。 崔判官和岱先生又喝茶闲聊了一会儿,谈了些阴司和逆刑的战事。 等到天色开始变暗,崔判官才带着手下告辞。 阴司的五个官吏一走,酒馆中的气氛就轻松了不少。 大家纷纷向岱先生道谢。岱先生都微笑着接受了。 瑶雪还积极地向那岱先生询问“联系方式”,表示返回人间后要给岱先生多烧些纸钱,以感谢他今日仗义相助。 “哈哈哈哈,我不缺钱,不用帮我烧了。”岱先生不由莞尔,“你们两个年轻人,如果真的想报答我,不如替我做些别的事情。” 雷阳暗暗叹了口气。这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 瑶雪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中了套路,天真地问道:“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岱先生没有立刻回答,微笑着看向雷阳。 雷阳无奈,只得跟着表了态:“您救了我们性命,有什么差遣,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全力以赴。” 岱先生摆了摆手,说:“你误会了,我并不是个市恩的小人。我所求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你们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你们听了,如果不愿意做,也不要紧的。” “我是东岳大帝的后人,虽然一向闲散,但也不敢忘记祖训,每次遇到落难的孤魂野鬼,总想着多帮一把。人鬼两界,原本划分清晰,并且是单向流动,人死为鬼,鬼不能返回人间。但近年来,我听说人界的鬼越来越多,也见过几次你们这样跑来鬼界的活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听往来的鬼使谈起,一些莫名去到人间的鬼,没有害人之意,也被玄师们当作厉鬼诛杀,就觉得难过。” “我见你们二人有修为在身,想来在人间时也常与鬼怪打交道。我想请你们回去之后,帮忙留意下这些无辜的鬼,在他们被其他修行者散去魂魄前,传个消息给此岸酒馆,我们会请鬼使将他们接回鬼界。” 雷阳没想到,岱先生提出的是这么一个请求。 这件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就他个人来说,当玄师是为了挣钱谋生,岱先生说的这种鬼不害人,也没有苦主付钱请他出手,他本来就不会上赶着去杀。此时此刻,他更有一层换位思考:他这个活人意外来到鬼界,崔判官要勾去他的寿数时,他觉得岂有此理,那些鬼意外去到人间,玄师要散了他们魂魄,他们岂不是一样冤吗? 但其他玄师未必是这么想的。玄师界很有些人,为求名声,四处寻找这些软弱可欺的鬼怪,好让自己诛杀鬼怪的数量不断上涨,抬高自己的资历和身价。雷阳如果去帮助这些鬼,难免损害此类同道的利益,只怕也会惹不少麻烦。 可雷阳不是个怕事的人。他稍加思量,便做出了决定:“这是做好事,您把这些无辜的鬼接回鬼界,既救了他们,也为人界去除了一份隐患。我也尽一份力就是!” “爽快!”岱先生击掌赞道。 此案酒馆的掌柜适时地递上一枚拇指大小的印章。岱先生接过来,放在雷阳手中。 雷阳用那枚小印沾了点茶水,在旁边的菜单上盖了一下,印出一个篆体的“岱”字。 岱先生一挥手,菜单自燃起来,瞬间烧成了灰烬。 瑶雪吓了一跳,低呼出声。掌柜的戳了戳她,示意她看酒馆结账的柜台。 那份印有“岱”字的菜单,端端正正地摆在柜台中央,只是四个角残留了一点被火烧过的焦痕。 “好神奇!”瑶雪欢呼了一声,跑过去仔细研究。 雷阳见岱先生发笑,赶紧圆场道:“我这位朋友就是这样,不管经历过多少事,永远是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让您见笑了!” “赤子之心,挺好的。”岱先生笑道,“以后,你如果发现需要帮助的鬼,就这样写个便条来。酒馆掌柜收到消息,会安排鬼使去接应的。” 第133章 银丝手套 逆刑大寨西侧,守在无天小楼前的鬼兵甲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对身边的鬼兵乙说:“今晚这雾有点大啊!” “雾大正好,偷会儿懒也没人发现。”鬼兵乙边说边抻了抻腰。 他们两个都没注意到,就在他们说话时,一个娇小的身影飞快地蹿到了对面那座石屋后。 “这是真正的‘人不知鬼不觉’!” 晴宜躲进石屋后的阴影里,对自己这波操作感到十分满意。 那天夜里,她和昊磊商量好救援计划后,就一直在找机会溜进鬼恨的房间,偷那副能隔绝戾气的手套。 她没想到的是,凶神恶煞的鬼恨居然是个重度宅男,除非有工作需要外出,其他时间他基本都待在屋里。 鬼恨工作外出一般都在白天。而白天里,刘慕节时不时就来找晴宜东拉西扯,她根本不敢做出任何可疑的行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取分水断魂玉这件事上,逆刑上下似乎都默认了关临风才是那个行动者,而晴宜只是个人质的角色。因此,除了别有居心的刘慕节,其他鬼对晴宜并不十分关注。 今天下午,刘慕节又来找晴宜闲聊。晴宜从他那里得知,今晚无天要召集几个主要将领,就北伐前的准备工作做最后讨论。她旁敲侧击,得知刘慕节和鬼恨都要列会,立刻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血冥山中长年弥漫着淡淡的红雾,正是对晴宜有利的好环境。 这时,她用坎卦之力将附近的红雾浓集,降低了能见度,顺利躲开守卫,溜到了鬼恨的屋子后面。 她之前几天打着找刘慕节的借口,来逆刑高层们居住的这片区域踩过两次点,知道鬼恨这间石屋后有一个小换气窗。 换气窗平时用一块薄石板挡起来,从缝隙中可以看到,挡板从屋子里侧被一根铁棍做成的插销销上了。 这个简易插销不难打开。但这窗框四个角外侧各突出了一小块,使那块挡板只能从屋子内侧取下来。如果她直接拿细物从窗缝伸进去拨落插销,挡板就会掉在屋里的地上。这个动静足够引来门口的守卫了。 晴宜苦思冥想了一个晚上,终于想到出了一个办法。 此时,她双掌按在那石头挡板左上、右下的两个对角上,屏息运气,用坎卦之力在那两个角上凝了一块冰。 她确认挡板和窗框冻结实后,才掏出一根削好的细木棍,从缝隙里伸进去,一点一点耐心地将那插销拨向一边。 然后,她先将挡板左上角的冰融化,慢慢推动挡板,从推开的缝隙中伸进去一只手,将挡板抓紧,才把右下角的冰化开,把挡板翻转九十度拿了出来。 这个凝冰、融冰的操作很讲究精度,为了保证一次成功,她这几天花了很多时间练习。她现在已经能够熟练地用纯阴气施展阴阳两生术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修行时间太短,玄气基础不扎实,每次练习的时间一长,她就觉得头痛胸闷,控制玄术越来越艰难。 好在,正式演练的时候没出什么纰漏。 晴宜十分欣慰,认为这几天的辛苦没有白费。她将挡板放在墙角,手脚并用,笨拙地从窗口爬了进去。 屋内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 晴宜适应了一会儿,仍然看不清。她想起关临风教她的看遁形鬼怪的方法,催动玄气作用于双眼,果然视力大有提升。她这才开始摸索着在房间里寻找手套。 鬼恨住的居然还是个套间。 晴宜进入的是里间,陈设十分简单,除了地中央的一口棺材,就只有屋角放着一口箱子。 她想了想,从窗外把那块石头挡板拿了进来,当做盾牌举在身前,然后小心地用那木棍挑开了箱子盖。 箱子里并没有什么机关。 晴宜松了口气,凑过去,却差点被熏晕。 箱子里装的都是些生活用品,包括鬼恨换洗的衣服和鞋。鬼恨显然不是什么爱干净的鬼,衣服和鞋不知多久没洗过,散发出一种酸臭的馊味。 晴宜捏着鼻子,拿木棍翻找了一下,并没有发现手套。 她蹑手蹑脚地来到外间。 外间是个小客厅,摆着一张桌子,几张高凳。桌上和墙角堆着一些杂物。 晴宜挨个检查过来,在杂物堆里发现了一张一念湾的地图。图上用线条标绘出几道线路,都是从恶水以南穿过山区到一念湾的路。 她研究了片刻,大致搞清了这几条路线的位置,猜想这和鬼恨在逆刑北伐中的任务有关,却无法推理出鬼恨的任务是什么。 她提醒自己时间有限,把地图放了回去,继续检查桌上的物品,最终确定手套也不在这里。 那么,就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了。 晴宜不情不愿地回到里间,战战兢兢地扶住棺材盖,先推开一条缝,观望了片刻,确认没有僵尸或者骷髅突然伸出一只手什么的,才把棺盖推开了一半。 棺材内有一个石枕和一大块粗布。 晴宜拿起粗布抖了几下,又翻开石枕看了看下面,都没有东西。 然而,手中的石枕比她想象中要轻上许多。 她把枕头翻过来,仔细摸索,终于在石枕的底部发现了一个凹槽。她把枕头抱在怀里,双手沿着凹槽用力一掰。 石枕下方竟真的有个暗格! 一双半新不旧的银白色手套,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暗格角落里。手套是丝绸的,表面有些地方已经磨的发毛,颜色也不鲜亮了,但捧到近处细看就会发现,那手套上的刺绣极为精美。那些用暗色线绣出的花纹,不是某种具象的图案,但盯着它看久了,却仿佛能看见彩色的祥云、奢华的仙宫和不穿衣服的妖娆舞女。 晴宜嘴角抽了抽,暗自猜测,鬼恨业余时间会不会也用这双手套来搞点什么娱乐。 有了这种不好的联想,她再看这手套就觉得有些恶心。她用两根手指将手套拈起来,胡乱塞进了口袋里。 她刚把石枕和棺材盖复位,就听到门口的守卫响亮地喊道:“头领好!鬼恨大人好!徐大人好!” 跟着又传来鬼恨的声音:“你们几个,把屋子前后守起来,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我和头领、徐先生有话要说。” 第134章 偷听密谋 晴宜听到鬼恨等三鬼进屋,第一个念头是钻进石棺里藏起来。但她很快想到,如果无天和刘慕节离开后,鬼恨不跟着出门而是直接睡觉,那她这就是自己入瓮了。 最安全的做法还是在几个守卫形成合围之前离开屋子。 她当机立断,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窗前,急运阴阳两生术,先把铁棍插削冻在墙上的插扣内,再钻出窗户,把挡板合上,冻在窗框上。 她原本的计划中并没有关窗这一部分,毕竟手套已经丢了,密室设计得再好,鬼恨也会知道有人进去偷过东西。如果昊磊成功逃脱,几下里线索一对,谁都能想到她岳晴宜就是那个小偷。她也不怕逆刑知道,横竖她身份特殊,逆刑需要活人去取分水断魂玉,不会太为难她。 但现在,鬼恨他们突然回来,她就不得不想办法暂时合上那挡板,好给自己争取更多的逃跑时间。 她反应算是很快了,可当她忙完这一套动作后,还是听到了自墙角传来的脚步声。 她知道守卫马上就会来到屋后,忙聚集附近的红雾,借着浓雾的掩护,踩着窗框,扒住房檐,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屋顶。 两个守卫转过墙角,走到屋后。其中一个抬起头,似乎往屋顶这边扫了一眼。 晴宜立刻俯身卧倒,飞快地往屋顶内部挪了挪。 她一直盯着下面的守卫,却突然感觉到,脚被屋顶上什么东西绊住了。 她回头一看,只见屋顶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十余条黑色的绳索。这些绳索十分朴实低调,在夜里尤其隐蔽,但显然是按某种规律布置的。 她无意间,竟踏入了一个绳阵机关! 她再顺着绳阵看去,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些绳索的另一头,正连着屋角处发射弩箭的机关。如果她刚才抬脚的动作再大些,现在可能已经被射成刺猬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保持双脚不动,上身俯下去,开始尝试着解脚上的绳索。 那绳阵肯定不单是绳索的物理排列,而是用某种玄术结成的。 晴宜研究了好一会儿,仍然找不到那些绳子打结的规律。她怕触动弩箭机关,不敢用力拉扯,小心翼翼地绕了几下,却发现绳索越绕越乱。 她正满脑门官司,身下的屋子里,又传来了鬼恨他们的说话声。 “头领叫我二人过来,是对北伐还有什么担忧的地方吗?”开口的人是徐老。 “张成、秦洛川两位将军骁勇善战,阴司将领中少有人能匹敌。此次我们以昊磊的魂魄祭旗,替秦将军报了大仇,不怕他不出死力。因此,正面的战斗,我还是放心的。”无天说,“但取分水断魂玉这事,我仍觉得变数太多。” 鬼恨抢着说:“头领放心,等咱们队伍一接近蒿里山,我就带队去山中开路。阴司那些假仁假义的家伙,定想不到咱们敢拿鬼兵的魂魄填出一条路来。” 早在来逆刑的路上,晴宜就听刘慕节说过,忘川干流全段都在蒿里山中穿行,而蒿里山有东岳大帝遗留的法力,鬼魂不可长期停留,否则便要魂飞魄散。听起来,逆刑是打算牺牲一批鬼兵,强行从蒿里山中开路,避开阴司潜入一念湾。 “辛苦鬼恨将军。”这是无天的声音,“徐老,‘养魂阵’不会有问题吧?” “我前两日专门找小关过了过招。如果我自己结阵,确有可能被他破了,但到时阿长、秀珍他们五个跟我一起,六层阴力结成的养魂阵,他一个人肯定破不了。”徐老说,“再者说,养魂阵只是帮助我们几个鬼进入蒿里山,小关一个活人,东岳大帝的法力拿他没办法的。即便养魂阵出了问题,也不过是我们几个负责押送的鬼壮烈牺牲,对咱们逆刑的大计没有影响……” 无天立刻打断他;“不要这么说,逆刑的政务大半都是您在打理,我们不能没有您!如果不是这养魂阵变化太复杂,别人一时掌握不了,我是决不想让您去冒这个险的。” “只要能推翻阴司,出这点力又算什么。”徐老说,“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咱们谁也不知道一念湾水下是什么情况,取玉的时候如果有什么意外,咱们没有处理的预案。” “我也担心这个。”鬼恨附和道,“有分水断魂玉在,咱们都没法下水。万一那小子一下水就跑了,咱们可就成笑话了。” “他如果想自己逃跑,在铁鸦地狱就能走了。他那小情人在咱们手里,他不会逃的。”无天倒是对关临风很有信心。 “他肯定不会不管晴宜。但是,万一他们分头逃跑呢?”徐老说,“按姽婳的说法,这小姑娘也是懂点玄术的,可她来逆刑后一直没显露过本领。咱们让大双、小双这对鬼姐妹分头去试探她和小关时,小关不惜受伤,主动吸引大双小双的火力,让晴宜仅凭一截断箭就打赢了战斗。这虽然也能解释为小关对心上人的保护,但我更怀疑这是他们的策略:小关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晴宜先藏拙,等到了一念湾,我们的人手分散,晴宜再突然发力,伺机逃走。” 晴宜听到徐老这么看得起她,十分汗颜。智者的世界,果然都比较复杂。 不过大双、小双是什么鬼?关临风吸引她们火力又是怎么回事? 她心中不由一阵烦躁。他又因为她受伤了?她知道他一直在暗中照拂她,那个默默出现在她屋外的小木人就是证据。但他照拂她到这种程度,真的只是出于玄师的责任吗?连无天、徐老这些旁观者,都觉得他这种行为是在保护心上人。他自己为什么不承认呢? 她这一走神,便有几句话没听清。等她再把注意力拉回屋中的对话时,正听见无天说:“……这倒是个办法。徐老,你设计一下,搞出点什么事,让那小姑娘受点伤,让她跑不了就是了。” 鬼恨说:“不用这么复杂!我找几个弟兄,直接把她搞残就是了。” “不妥。”徐老说,“围师贵阙,下手别太狠。万一把他们逼急了,跟咱们鱼死网破,反而麻烦。” 鬼恨说:“好,我懂了。刘军师跟那丫头走得近,咱们不如让他想个办法,弄那丫头一下。” “可以。”无天同意了,“我去跟他说。” 第135章 绳阵机关 屋内三鬼讨论完暗算晴宜,又商量起在蒿里山开路的细节。 晴宜看不见他们手中的地图,听得云里雾里,没有什么收获。可她双脚被绳阵缠住,又无法离开。 随着时间推移,她的心情从担忧变成了焦虑,又从焦虑变成了绝望。 鬼恨窗上那块挡板,现在是用冰冻住的,再耽搁下去,冰融化了,挡板掉下来,这三个鬼立刻会意识到屋里进过外人。他们稍加搜查,就能擒获这个被困在屋顶上的笨贼。 晴宜自嘲地想,她这个人质当得还真是称职。人家正商量着要找个理由弄伤她,她就连人带理由主动送上门来了。 她觉得这样有点窝囊,打算搏一搏,试试用暴力手段弄开脚上的绳索。 她调动坎卦之力,在手中凝出薄薄的一块冰,配合手掌的体温,将那冰的侧面打磨出一个锋利的“刀刃”来。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弯下腰去,用冰刀去割右脚上麻绳。 冰刀毕竟太脆,她才割了几下,刀刃就碎了。她只得又用坎卦之力去修补。 就这样,她割一割、补一补,那绳子倒真被她磨出一个豁口来。 晴宜精神一振,再接再厉,终于成功割断了一根绳子。 可她还没来的及高兴,就听到“扎扎”两声轻响。她回头一看,发现屋角的那排弩箭已经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瞄准了她。 她僵在当场,花了好几秒才冷静下来,认命地趴回屋顶上。 所以,割断绳子也会触发机关吗?怪不得这屋子周围的守卫这么少,这绳阵可比普通鬼兵厉害多了。 屋里的谈话还在继续。刚才机括转动的声音不大,屋内三鬼都没有听到。 可晴宜这时也没了偷听的心思。 她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也不敢动,灰心地想象着她落到鬼恨手里会受到怎样非人的折磨。然而被鬼恨抓住还未必是最坏的结局。最可怕的情况是根本没人发现她被困在屋顶的绳阵里!那她就只能选择引发机关被利箭射成刺猬,或者一直晾在屋顶变成风干人肉。 她此时无比后悔,不该为了和关临风赌气,毁掉那个小木人。 她听刘慕节说关临风在她屋子周围施了监视术法后,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小木人。她起初觉得这是个甜美的秘密,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守护,甚至觉得关临风暂时不承认喜欢她都不要紧,可以慢慢来。但那天夜里,关临风莫名其妙造访,像是特意来向她重申,他对她的照顾都是出于“玄师的责任”,毫不留情地把她刚修补起来的信心又摔碎了一次。于是,她冲动之下砸断了那个木人。 她相信关临风肯定知道小木人被毁了。此后,她每天出门都先绕石屋两周,想看看关临风会不会做一个新的木人。可是,第二个小木人一直没出现。关临风大约是觉得好心没好报,也生她的气了吧。 屋内三鬼的会议终于结束了。 无天和徐老一起告辞,鬼恨留在屋中休息。屋子周围的守卫也撤走了。 可屋角的弩箭机关永远不会疲惫,仍然直指绳阵中的猎物。 晴宜将脸埋进臂弯里,只觉得她已经变成这暗无天日的鬼界中一丝伶仃的游魂,飘无所依,下一阵风吹来,就会把她吹散不见。 一双手突然毫无征兆地从晴宜背后伸出,捂住了她的嘴。同时,晴宜的双腿也被什么东西用力压在了屋顶上。 她浑身一震,大脑空白了片刻,等闻到那双手上熟悉的气味,眼眶便是一热。 关临风两手慢慢后移,让她看清他的脸,然后才松开捂在她嘴上的手,示意她不要动。他抬起压住她双腿的膝盖,绕开屋顶上的绳阵,走到她脚边,蹲下来解她脚上的绳索。 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蹲下的位置正好能挡住那一排瞄准晴宜的弩箭。 晴宜静静地伏在他身旁,眼中心里,都只能容下他侧脸上专注的神色。那样的神色,比夜色更深沉,比夜风更柔和。 她下定决心,只要关临风流露出一丝柔情,她就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从此再不离开他身边。 那绳阵缠得复杂。关临风时而皱眉思索,时而谨慎尝试,解了好久,终于释放出晴宜一只脚。他握住她的脚踝,轻轻放在一旁,动作温柔而仔细,不知是怕触动机关,还是怕弄痛她。 可他自始至终都回避着晴宜的目光,不肯和她产生任何情感上的交流。 晴宜满怀期待的心,一点、一点,慢慢凉了下去。 关临风把她的另一只脚也解救了出来。 晴宜担心再这么待下去,她又会忍不住哭,便打算快速起身逃离这里。偏偏她太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两条腿酸痛僵硬,根本不听她使唤。 关临风默默扶住她,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伸手揽上她的肩头,半扶半抱地把她弄到屋檐边上。他看她坐稳后,才率先跳下房顶,又张开双臂,示意她也跳下来。 他身手确实好,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落地时竟一点声音都没出。 晴宜自问做不到这一点,但想到有他在下面接应,也就闭着眼跳了下去。 关临风及时伸手接住了她,将她下落的力道卸去了大半。因此,晴宜双脚着地时,也只是轻轻地响了一下,并没有惊动屋里的鬼恨。 晴宜一落地便扭过头,想要离开。 可她突然觉得手腕上一紧,竟是被关临风拉住了。 她一怔,猛然回头,撞上关临风的目光,顿时吓了一跳。 关临风一向温和的眼眸里,此刻却有压不住的怒意在翻滚。那灼灼烈焰中,有愤怒、有责怪、有担忧……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 希望在晴宜心中炸开。 她勇敢地迎上关临风的目光,脸上流露出真诚的爱慕和期待。 关临风的眼神慢慢转柔,最后,和她眼中的盈盈水光融成了一片。 晴宜几乎都要准备闭眼睛了。 关临风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放开晴宜的手,把脸转向一侧。 晴宜愣在当场,脸上的血色逐渐减退。 她慢慢后退了两步,猛得转身跑开,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第136章 斗力斗智 关临风的目光执着地停留在晴宜背影消失的地方。他内心翻江倒海,努力想整理混乱的思绪,却难以冷静。 突然,“咣当”一声巨响,吓了他一跳。 他回过头,发现鬼恨屋子窗口的那块石头挡板掉了下来。 关临风微微皱眉,一个箭步冲到窗边,看见窗框上残留的碎冰渣,立刻明白这事和晴宜有关。 他听见守卫跑来的脚步声,当机立断,纵身跃进窗内,将石头挡板放回原位,用铁棍销上。 “什么东西的响声?” “这边没什么异常!再去旁边找找。” 纵然有守卫们的对话声干扰,关临风仍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身后锐器破空的响动。 他侧身闪开,右手一挥,抛出点点金色的梅花。这是他跃进窗时就拈在指间的一招“梅魂”。 梅魂的微光照出鬼恨的身形。 鬼恨手握雁翎刀,一记横扫,将玄术凝成的梅花尽数挡住,跟着手腕一沉,接了一记又快又狠的崩刀。 关临风使出“竹影”,将将避开这一刀。他一边继续用梅魂牵制对方,一边迅速走位拉开距离。 鬼恨的刀舞得既快且匀,没让一朵梅花沾上身,防守之余,还能对着关临风来几下劈刺。 关临风实战经验不算少,但毕竟生在法制社会,很少有机会对抗这种规格的大刀。他只能见招拆招,靠着敏捷的身法,在屋内有限的空间里跟鬼恨周旋。 鬼恨几轮攻击落空,刀挥得更快了,劈、砍、挑、刺,招招凌厉刚猛,配合左右跳跃的步法,试图封住关临风闪避的路。 关临风看出他的意图,在他招式衔接的间隙,催动玄气,将竹影发挥到极致,几乎是瞬间移动到鬼恨后侧方的视线盲区,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鬼恨的刀也快到不可思议,一招蟒蛇出洞平刺过去,发觉刺空,立刻回刀在身侧抡劈,作为防御。 但关临风仍比他快了半步。 鬼恨回刀时,两枚附了梅魂的铁莲子已经重重打在了他的肩头。 关临风趁鬼恨肩部受创、刀势稍弱,双手各在空中写了一个“魄”字打了过去。 鬼恨挥刀挡住,但仍被这专门克鬼的玄术震得后退了两步。 关临风反手把窗上那根当作插销用的铁棍取了下来,口中默念,左手一寸寸抚过棍身。他手抚过之处,棍子表面出现了暗金色的梅花和线条,仿佛古董中的冰裂梅花纹。 他兜里只剩下十六颗铁莲子,需要省着用,而空手入白刃劣势太大,他必须找一个武器。铁棍对刀,占不到多大优势,但他将梅魂附在铁棍上,对鬼有克制作用,便能让鬼恨多一分忌惮。 鬼恨也已经调整好节奏,又是“刷刷”两刀劈了过来。 关临风挺棍迎战,一人一鬼斗得难解难分。 …….…… 晴宜一路走一路哭,恍恍惚惚地回到自己屋子。 “怎么哭得这么伤心?谁欺负你了?” 屋子的角落里响起了一个温柔的男声,吓了晴宜一跳。 她立刻听出这是刘慕节的声音,想起无天、鬼恨等人的密谋,心中警铃大作,撒腿就往屋外跑。 刘慕节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屋门口,拦住了晴宜的去路。 晴宜险些撞在他身上。她后退两步,惊道:“你怎么做到的?” 刘慕节打了个响指。 屋角蓝光一闪,一截削成小人形状的白骨燃起了磷光。 刘慕节温和地笑道:“你瞧,也不是只有关临风才会玩代身术。” 晴宜咬牙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别这么紧张嘛。我就是想安慰安慰你。”刘慕节踏上半步,伸手要帮晴宜擦眼泪,“怎么又哭了?还是为了那小子?” 晴宜躲开他的手,说:“我很好。你让我出去。” “你这样,我可不放心让你跑出去。”刘慕节语气亲昵,竟又往前逼近半步,再次伸手抚上晴宜的脸。 晴宜一把将他的手打落,斥道:“你别碰我!我的事情,和你无关。” 刘慕节“啧”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你这样伤心,我看着心疼,怎么和我无关?” 晴宜忍无可忍,终于开骂:“你真让人恶心!” 刘慕节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几秒没说话。 晴宜抓住机会想逃,却被他一把揪了回来。 刘慕节脸色古怪,涩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你们到底喜欢这种人什么?” 晴宜敏锐地抓住了他的用词,问:“这个‘你们’都是谁?” “回答我!”刘慕节低声吼道。 自打晴宜认识刘慕节以来,这个相貌清秀的眼镜军师,始终都是面带笑容,一副成竹在胸、老神在在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失态。 晴宜不敢再打探刘慕节的秘密,可如果她老实回答关临风都有哪里好,只怕也会激怒对方。 她心思数转,突然问道:“是无天让你来找我麻烦的吧?可我怎么看不懂你这番操作?你在这儿对我演了半天霸道总裁的戏码,是打算施展‘美人计’吗?” 刘慕节没料到她这反客为主的一问,怔了一下。 晴宜看着他身后,眼睛一亮,大声叫道:“关临风!你来了?” 刘慕节一回头,晴宜立刻掏出自制的断箭武器,向他腹部刺去。 可那断箭还没碰到刘慕节,她的手腕便被对方攥住了。 刘慕节将她的双手绕过身体,固定在她背后,整个人故意凑到她面前,几乎贴在她身上。 晴宜奋力挣扎,却收效甚微,被他用这种姿势一直推到屋角,顶在墙上。 “突然说出我的来意,打乱我问话的节奏,再假装打招呼骗我回头,趁机偷袭……你能这么快想出这套连招,也算很聪明了。”刘慕节叹道,“可惜,这种程度的心机,对付我还不够。我当年被玄师界誉为‘智珠’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晴宜身在人手,纵有千般不服,也只能“哼”一声。 刘慕节笑笑,问:“你不相信?” 晴宜当然不信。她刚要开口,刘慕节已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的嘴。 他凑到她耳边说:“我来猜猜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如果我真是这么有名的玄师,你那心上人又怎么可能没认出我来,对吗?” 这的确是晴宜心中的疑问。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立刻被刘慕节看穿。 “看来我猜对了!”刘慕节一派轻松自得,“那么,我再来回答你的问题。他没认出我来,那是因为,他们这种人眼里只有自己,根本没有其他人!” 第137章 误会太深 刘慕节见晴宜不说话,继续循循善诱。 “你想一想,你为什么会孤零零地在这里被着我欺负?” “这寨子里的鬼,大部分都是从地狱逃出来的,个个心狠手辣,又对你这样的小美女虎视眈眈。你那心上人若真是在意你,就该一直把你留在身边,而不是每次等你遇险之后再来救你。” “可是,如果他那样做了,他就没有机会展示他有多了不起了。” “只有你陷入险境时,他突然从天而降,你才会感恩戴德,才会把他当作大救星。他就是喜欢这种被人崇拜的感觉。你吃的苦、受的委屈,他才不在乎。” 晴宜被这话戳得一痛。是啊,她的感受,关临风在乎过吗? 可她也很明白,关临风喜不喜欢她是一回事,他是不是这样的人是另外一回事。 她冷哼一声,说:“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如果没有你这种恶心的家伙,我根本就不需要人来救!” “我恶心?”刘慕节的神情渐渐转冷。他的手顺着晴宜的脸颊、肩膀、手臂慢慢滑下,滑到她小臂处,突然用力一拧。 晴宜发出一声痛呼,随即死死咬住嘴唇。 刘慕节欣赏着她痛苦的表情,手下继续加力,悠然说道:“我当然有资格这么说。因为我跟你一样,都是陪衬他们那种人的工具而已。他们看起来情深意重,但他们的友谊、爱情,只不过是为了让咱们心甘情愿地留在他们身边。然后,他们才能靠压制我,或者保护你,来显示他们的本事和英雄气概。事实上,他们从来不会真正在意咱们。” 晴宜怀疑刘慕节马上就要把她胳膊上的肉拧下来了。她痛得眼冒金星,却倔强地一声不吭。 刘慕节对此很不满意。 他在她手臂上另选了一处皮薄肉嫩的地方,用更大的力气拧了下去,轻声威胁道:“你说句话呀,我说得对吗?”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关临风不是这种人!”晴宜咬牙骂道,“至于你,不仅恶心,还是个变态!” “那我就让你看看变态的样子!” 刘幕节面露狰狞,一手控制住晴宜的双手,一手抓着晴宜的头发,把她拖到屋子中央,按在石头棺材上。 晴宜使出吃奶的力气反抗,用脚踹、用头撞、用嘴咬。但无论是力量还是技巧,她都远比不过刘慕节这个成年男性、前知名玄师。 片刻后,她的衣服就被刘慕节撕开了一个大口。 危急时刻,又是那条熟悉的红带缠住了刘慕节的右臂,将他的手从晴宜身上拽开。 “刘军师可真厉害!北伐在即,你这一天从早忙到晚,半夜居然还有精神跑来会佳人。”姽婳语笑盈盈,轻快地走进屋子。 刘慕节扯了两下,没能把手从红练中挣脱。他渐渐冷静下来,优雅地将双手举过头顶,以示不会再碰晴宜。 他转身面对姽婳,笑道:“都怪姽婳姐你总不搭理我,我只好来打别的女孩的主意。” 姽婳“咯咯”一笑,用力一拉红练,把刘慕节拽到面前,娇声问:“人家什么说过不肯呀?只要你有胆子,尽管来试试。人家很期待哟。” 刘慕节认输道:“我没这个胆子,也就嘴上讨点便宜。您别取笑我了。” 姽婳冷笑着说:“我看你胆子可不小!这小姑娘是为什么被我们请来的,你总该记得吧?” “我也是奉头领的命令,来‘关心’她一下,没有做错什么吧?你看到什么了吗?”刘慕节居然耍起了无赖。 姽婳懒洋洋地说:“你的地位,还威胁不到我。我不是来寻你错处的。你走吧!下次别让我看到你用这么难看的法子欺负女人。” 刘慕节似乎真有些忌惮她,听了这话,一句也不再多言,立刻转身离开了。 姽婳悠闲地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轻轻一跃,坐到了那张石桌上。 晴宜从石棺上爬了起来,整理好衣服,发觉姽婳正托着腮看她。她纠结了一下,试探地说:“……谢谢。” 姽婳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才出虎口,又入狼窝了?” 晴宜很想说“您还挺有自知之明”,但考虑到双方的武力值差距,她换了个委婉的措辞:“有一点吧。” “你对我的误会太深了!”姽婳嘻嘻一笑,“我可是真心在帮你。不然,我干嘛要得罪刘慕节?如果是为了抓你,我完全可以等他得手之后再现身啊。” 晴宜将信将疑,问:“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想跟你做一些友好的讨论呗。”姽婳冲她眨眨眼,“你们也在找那几块刻着八卦图案的石板吧?有什么进展没有?” 晴宜回答得很干脆:“没有。我又不是玄师,这些事情都搞不太明白。” 姽婳“啧”了一声,说:“你这也太恩将仇报了。” “晴宜!”关临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姽婳热情地对他挥了挥手。 关临风皱眉道:“你在这里干嘛?” “人家夜里寂寞嘛。”姽婳向他抛了个媚眼,“本来是要去找你的,但你屋里没人,人家只能来晴宜这里碰碰运气咯。” 晴宜看见关临风,立刻回想起他刚才放开她手、转过头的那一幕。她羞愤难抑,低了头,一言不发就往屋外走。 关临风则是刚从和鬼恨的恶斗中脱身。他靠着附有梅魂的铁棍,打断了鬼恨持刀的右臂,反转了局势,最终打得鬼恨夺门而逃。他不知道晴宜为什么要去招惹鬼恨,担心鬼恨来报复她,赶紧跑过来找她。 这种情况下,他哪可能再放晴宜出门。他一把抓住晴宜的胳膊,急道:“别闹了!” 晴宜听了这话,满心的委屈一齐涌了上了。什么叫“别闹”?她的一腔真情,在关临风看来,都是胡闹吗? 她拼命想甩开他的手,挣扎中碰到胳膊上被刘慕节掐伤的地方,不由“嘶”地抽了口冷气。 “你受伤了?”关临风立刻放轻了动作,想要撸起晴宜的袖子查看。 晴宜抽回胳膊,看都不看他,只管往门外走。 第138章 大麻烦 关临风堵在门口,不让晴宜出去。 他发觉晴宜受伤,既担心,又自责,顾不得掩饰情绪,急切地问:“你还好吗?出了什么事?” 晴宜心中一阵阵闷痛。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这一时冷、一时热的态度,惹得她每天患得患失魂不守舍,他居然还问她“你还好吗”。 她看着关临风一脸紧张的模样,突然发了狠,想要加倍地报复他、伤害他。 “已经没什么事了,你来晚了。这次,你错过表现的机会了!”她咬牙回想刘慕节说的那些话,挑出最狠的几句抛了出去,“你是不是很喜欢充英雄?喜欢看我可怜兮兮求你保护的样子?那是不是会让你觉得自己很有本事?” “我没有……”关临风本能地想辩解,却发现面对这诛心之论只能是越辩越苍白。 他分不清晴宜是在赌气,还是真的这样看他,心中隐隐作痛,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晴宜,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伤害。” 晴宜听出他话语中的苦涩,心里却没有快意,反而更加难过。 她流着眼泪,发泄般地吼道:“你只会说‘你不想’,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我求求你,别再让我当你英雄故事里的受害者了!” “晴宜,你听我说……”关临风无力地想解释。 晴宜却猛得推开他,夺门而出,向远处跑去。 关临风追出几步,右侧大腿上突然传来一阵锐痛。他不由一个趔趄,再抬眼时,就见姽婳笑盈盈地站在了他面前。 姽婳收回红练,用下巴点了点关临风右腿上渗血的绷带,关切地问:“啧啧,怎么弄的?你跟鬼恨怎么动上手啦?” “不关你事!”关临风没好气地说。 他今夜虽重创了鬼恨,可他自己也实打实地挨了鬼恨两刀。好在伤的都不是要紧部位,他拿衣服作绷带凑合包扎了一下,就跑来找晴宜。晴宜情绪激动没有发现,姽婳却是看了出来。姽婳这一下偷袭,分明就是瞄准了他腿上的绷带,想通过伤口判断他是和谁动的手,偏偏这家伙还要装出这么一副关怀的语气。 姽婳听到这个回答,不由横他一眼,嗔道:“那死丫头给你气受,你可别冲我来!你为她拼死拼活,她还不领情,真是可恶。换了我,可舍不得对你说那种话。” 关临风正在重新包扎伤口,听到这话,手竟微微有些发抖。 姽婳看在眼里,笑得眉眼弯弯:“你很伤心吧?要不要我去替你教训教训那丫头?” 关临风面色一沉,手上已捏了梅魂的起手决,问:“你什么时候才能放过她?你刚才干了什么?她怎么受的伤?” “不关人家的事啊,是刘慕节干的!”姽婳摆手道,“我来的时候,刘慕节正在撕你那小情人的衣服,多亏我神兵天降,英雄救美。小丫头都一个劲儿地谢我呢,只有你不识好人心。” 关临风分不出这话的真假,便不再作答。他手型一变,弹出片片金色的梅花,趁姽婳分神格挡,立刻施展竹影之术绕过她,朝晴宜跑掉的方向追去。 姽婳嘻嘻一笑,也追了上来,与他保持同样的速度,跟在他身边,说:“我也不是个小气的女人,虽然吃醋,但如果你开口求我,我可以帮你罩着那小丫头。怎么样?” “免了!”关临风立刻说,“你平白无故送人情,我怕回头还不起。” “人家怎么舍得为难你!我很讲究公平的,不会要些你给不了的东西。”姽婳也不否认她有交换条件,“我才不像你那小情人,总惹些你搞不定的麻烦。” 关临风不由皱眉,问:“晴宜惹了什么麻烦?你都知道什么?” 姽婳笑盈盈地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你想一想,鬼恨一介武夫,性子又闷,平时连屋子都不爱出,怎么就引得你那小情人盯上他了?” 关临风也一直没明白这个问题,微微侧目,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姽婳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接着说:“据我所知,昊磊被关在内牢黑笼里。黑笼上遍布戾气,人、鬼都无法碰触,除非戴上以‘净灵纱’做成的手套。净灵纱来自魔界,是四界之内少数能阻绝戾气的织物之一,十分珍贵。这样的手套,整个逆刑也只有两副。” 关临风顿时想起,那天处置三个逃兵时,鬼恨在拿透魂钉之前先戴上了一副银白色的手套。 这下他明白晴宜闯进鬼恨房间的原因了。 他今晚照常去晴宜房间查看,发觉晴宜没在屋里,立刻出去寻找。他发现鬼恨屋子附近的红雾格外浓重,仔细搜索,果然在屋顶找到了晴宜。没想到两人又生误会,晴宜跑了,而他正好看见鬼恨窗上的挡板掉下来。 这说明,晴宜在他赶到之前,已经进过鬼恨的屋子了,并且用冰冻住了窗上的挡板。那么,这副净灵纱手套,应该已经到了晴宜手中。她下一步肯定是要去监牢里救昊磊! 关临风暗暗叹了口气。姽婳说得没错,晴宜这是准备去惹大麻烦了。 姽婳适时地追问:“现在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等我求到你的时候再说吧!”关临风催动玄气,加快速度往监牢的方向赶去,把姽婳甩在了身后。 今日负责看守监牢山门的是老孤。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他困得几乎睁不开眼。 如果是平时,他会和那两个负责开门的弟兄轮流去打个盹儿。但就在前两天,才有一个看门的弟兄因为误放了一个小丫头片子进去,被刘军师罚去山谷中做苦力。眼下风头还没过,他们暂时不敢偷懒。 他想到这里,扭头看了一眼两个同伴。负责拉起巨石开门的两个大块头,都已经合着眼靠在了墙壁上,一个频频点头,一个嘴角流涎。 老孤不由咒骂了一句。他这个岗位,除了要查对进出监牢者的身份,还得按时从窗口观察小广场的情况,不像那两个傻大个只需要在开门时动一下,自然无法学他们偷睡。 今夜的雾气似乎格外浓。 老孤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觉得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以为是自己困到眼花,努力甩了甩头,却毫无作用。 “可不是我不仔细看,是雾实在太大。”他嘟囔道,“再说,从来也没出过什么事……” 他完成这一轮的观察任务,在墙上的表格里潦草地打了个勾,也在墙角坐下,准备稍微休息一会儿。 他刚闭上眼,小广场西南角的磷火灯就突然闪了两下,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第139章 惨烈的动静 “不好意思了……”晴宜拍了拍被冰冻住大半截的灯柱,有些无奈。 她原本只想冻住顶端的灯座,把火弄灭,可她控制不好坎卦石板的力量,做得有些过了。 她发现自己在修行这件事上,似乎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以前她调用坎卦石板的力量很困难,最近她学会了以纯阴气施展阴阳两生术,日日勤练之下,启动石板的力量倒是很熟练了,但控制和回收这力量却变得困难起来。 不过,灯总是熄灭了,结果还是好的。 她跑到小广场中央的刑柱旁,掏出自己用箭头制作的武器,割断了三个逃兵身上的绳子。 三个叛逃未遂的鬼兵早已被透魂钉折磨得奄奄一息,失去了捆绑,立刻瘫倒在地。他们嘴里有麻绳堵着,看到晴宜,也只能有气无力地“呜呜”两声。 晴宜对中间那个高个子鬼兵李斌印象很深刻,据说他是个小队长,个人能力很出众,那天受刑时的表现也很硬气。 此时,三个鬼兵中,也只要李斌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晴宜蹲下来,取出他嘴里的麻绳,低声说:“绳子解开了,但能不能逃走,就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李斌“呸”了两下,将嘴里的渣滓吐干净,用嘶哑的声音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们?” “你们也得帮我一个忙。”晴宜直截了当地说,“你们离开的时候,想办法弄出点动静,把监牢里的守卫引出来。” “你想进监牢里面?”李斌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 “是。”晴宜点了点头,“我知道这对你们有风险,但如果你们不帮忙,我就会喊巡逻兵抓你们。时间有限,你赶紧决定。” “可以,大家互相帮助。”李斌也很爽快,跌跌撞撞地爬起来。 另外两个鬼兵瘫在地上,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李斌伸脚踹了踹他们,低声喝道,“起来,走了!” 左边的鬼兵撑着地面,用难看的姿势爬了起来。 右边的鬼兵却突然扑向晴宜,夺过她手中的箭头武器,猛得插进了自己胸口。 箭头是灌注了戾气的冻魄石,插入魂体会造成致命的损伤。那鬼兵受不了透魂钉的折磨,竟是一能活动就自尽了!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不多时,魂魄就开始逐渐消散。 惨叫声惊动了监牢内的守卫。 监牢那边传来轮盘转动的“隆隆”声。监牢守卫已经在开启石门,准备冲出来了。 “走了!”李斌撂下两个字,拉起另一个同伴跑进了广场边的石料堆。 晴宜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弄出的竟是这么惨烈的一个动静。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捡回箭头武器,跑到山壁旁凸出的一块石头后面藏起来。 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 老孤跑出来,看见广场中央空空如也的石柱,立刻高喊起来,指挥同伴去监牢里喊狱卒,自己也跑去找巡逻队了。 不一会儿,监牢里就跑出来一群狱卒。巡逻队也赶到了。 广场上乱了一阵,巡逻队里一个小头目模样的鬼兵站出来主持大局。他先派手下去找无天汇报情况,又斥责了那些狱卒,让他们赶紧回到岗位上去,以看好监牢为第一要务。 狱卒们又乱哄哄地往山洞里面跑。这期间,还有刚听到消息的狱卒在不断往外出。 一片混乱中,晴宜混在进门的队伍里走进了山洞。 监牢里鬼心惶惶,根本没有狱卒注意到她。 她捡了一个不知是谁慌乱中丢弃的食盒,仍是扮作送饭的鬼仆,镇定自若地穿过通道,走进失去了看守的小门,来到监牢里区。 监牢里区还是那副黑暗阴森的模样,只是黑笼中的厉鬼已经换了一批。 那个给晴宜留下很深印象的女鬼姐姐也不见了。晴宜心道,只怕那女鬼姐姐的戾气已经被抽干了,就是不知道,这些厉鬼戾气散尽后,是会直接魂飞魄散,还是都被逆刑处决了。 昊磊的状况也比上次差了许多。他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蜷缩在狭小的黑笼里,全身上下都流露着疲惫。 他本在闭目休息,听见晴宜叫她,猛然坐起,但动作进行到一半就突然僵住,改为缓慢地转过身子,以避免接触黑笼。 晴宜同情地想,也不知道这个莽汉在这笼子上是吃了多少亏,居然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她掏出手套,从栏杆间隙里递给昊磊,想了想,又从手中那个食盒里搜刮出两块碎了的粗粮饼,一起塞进去,说:“只有这点东西,你凑合吃吧,多少能补充点体力。” 昊磊明显饿坏了,狼吞虎咽地把两块饼吞了下去。他吃完饼,连手都来不及擦,直接戴起那副净灵纱手套,抓住黑笼的两根栏杆。 隔着手套,他丝毫没有感到戾气沾体的疼痛。 “有戏!”昊磊精神一振,示意晴宜后退。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发力,将栏杆向两侧拉开。 晴宜注意力都在昊磊身上,完全没察觉,身旁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伸出了几把黑丝。 昊磊先看见了,大声提醒她:“当心脚下!” 晴宜低头时,发现她周围的地面都已让那黑丝铺满,无路可逃。 她屏息运气,以阴阳两生术调动坎卦石板的力量,在黑丝缠上她手脚之前,在自己皮肤表面凝了一层薄冰作护甲。 黑丝才触到“冰甲”表面,她立刻发力将冰层堆厚,把那黑丝冻住了。 更多的黑丝涌过来,缠向她裸露的脖颈和纤细的腰肢。 不过,她争取到的这点时间,已经足够昊磊撕开铁笼、脱身而出了。 昊磊不愧是阴司第一猛男,竟徒手从那黑笼上拧下一根铁栏杆。 他举起铁棍一挥,斩断了被晴宜冻住的黑丝,一番左抡右挡,又将新涌来的黑丝尽数挡住。 操作黑丝的幕后黑手久攻不下,发出一声咆哮,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那是个瘦小的年轻女鬼,衣着服饰很像历史书上画的近代纺织女工。她头顶渗着鲜血,却有一头长及地面的秀发,发丝间有黑色的戾气缭绕。 这女鬼,是晴宜之前见过的“改造战士”之一。她的头发就是她的武器。 昊磊能长年稳居“逆刑鬼兵最痛恨的鬼吏”排行榜前列,也不是浪得虚名。 长发女鬼将满头黑丝舞得如风中乱麻,却仍然无法沾到昊磊,反被他用那铁棍打中好几下。 她越是发力,头皮渗出的血就越多。此时,血顺着她的脸孔不住往下淌,让她的形象更加凶狠恐怖。 第140章 前成名玄师的滑铁卢 晴宜插不进昊磊和那长发女鬼的战斗,便在一旁专心思考,待会该如何带着昊磊这么大一个目标逃出去。 突然,她感觉一阵风从她身边吹过,然后她就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她双脚被迫离开地面,在空中“飞”出半米,又旋转了好大一个圈,才重新着陆。 她在空中时已经屏息运气,刚一落地,手中就发出一道水箭,向身后打去。 关临风手指一搓,拈出几朵金色的梅花,将水箭轻轻击落。 晴宜看清是他,也吓了一跳,庆幸那水箭没有击中。 她不久之前站立的地方,伸出了八根尖利的白骨。白骨四根为一组聚合在一起,像地面上突然长出两个狰狞的兽爪。要不是关临风及时把她抱开,那两簇白骨此时就已经刺穿她的双腿,把她禁锢在那里了! 晴宜回想逆刑众鬼,只有刘慕节是以白骨施术。她愤怒地回头,果然看见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正向他们走过来。 刘慕节偷袭不中,还暴露了自己,脸上也露出几分恼怒的神情。他双手飞快结印,引得地面微微震动,似乎地底下还埋着更多的白骨,马上就要被他召出来了。 关临风不会给他同一招施展两次的机会。他身形如风,飞快地以竹影之术在地上走出一个阵型,生生将地下的异动压了回去。 “怎么哪儿都有你!”刘慕节恨声说着,手印一变,在身周化出一具高大的骷髅。他右手一指,那骷髅便挥舞着白骨巨爪向关临风抓去。 关临风右手凝了梅魂之术,按在那骷髅的腕骨上,格开了这一爪,趁那骷髅吃痛缩爪,左手凌空书下一个“魄”字推过去。 他口舌向来不算犀利,这时却回敬了刘慕节一句:“这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 刘慕节操纵骷髅躲闪,但骷髅仍被那“魄”字击中了右肩,整只白骨右臂都掉了下来。那骷髅原本像一副盔甲,将刘慕节护在当中,右臂一掉,盔甲便出现了裂痕。 关临风掷出一枚附过梅魂的铁莲子,准确打入骷髅右肩的破损处,击中了刘慕节的右臂。 刘慕节手臂一颤。骷髅的动作也跟着一滞。 关临风抓住时机,双手在空中各书一个“魄”字,一齐打向那具骷髅。 那白骨骷髅本就是死物,又是刘慕节用阴力召出的,最怕这类克鬼的玄术。至此,它连挨三记重创,再也承受不住,“稀里哗啦”散成了一地白骨碎片。 刘慕节反应也快,看见关临风凌空写字时就开始变招。他果断停下了对骷髅的操作,转而召出数十根白骨挡在自己身前,形成了一具盾牌。那骷髅被关临风的玄术击溃时,他已经有了白骨盾牌保护,丝毫没有受伤。 这一会儿功夫,看守内牢的狱卒也被打斗声吸引过来。 狱卒总共有七个,看打扮都是普通鬼兵。他们看清局面后,第一时间就远离了昊磊,又见关临风能和刘慕节打得有来有回,不约而同地选择扑向晴宜。 晴宜以一敌七,哪可能是对手。她拼了老命,也只用断箭扎伤了一个鬼兵,最终被另外六鬼合力按倒在地。 关临风看见这一幕,双手铁莲子齐发,要帮晴宜解围。 刘慕节眼疾手快,挥出一根白骨。 关临风掷出的五枚铁莲子被白骨打落两枚,剩下三枚准确地击倒了三个狱卒。 昊磊也看到这边的情况,铁棍一抡,又击飞了两个狱卒。 余下最后一个,被晴宜连打带踹掀翻在地,又让那断箭捅了两下,再无还手之力,只剩下哀嚎求饶。 刘慕节见那几个鬼兵只管倒地装死,怒道:“别挺尸!打不过就去喊人!” 晴宜还是第一次看见刘慕节撕下笑面虎的伪装,不过,她很理解刘慕节这时会气到失态。 刘慕节生前据说也是成名玄师,实力未必在关临风之下,偏偏他现在是鬼身,被关临风这个活人玄师天然克制,一招一式都打得十分艰难。而昊磊收拾了那个长发女鬼后,也加入他们的战局。 这一来,刘慕节更是节节败退,最后竟被关临风逼进了之前关押昊磊的黑笼里。 昊磊右手横过铁棍,将笼子上的出口封死,左手穿过栏杆抓住刘慕节的脖子,一把将他拉到笼边。 刘慕节身体碰到黑笼,顿时惨叫了一声。 昊磊呵令几个鬼兵待在原地后,对刘慕节说:“你如果不想受罪,就乖乖合作,带俺们出去!” 刘慕节倒也硬气,惨笑道:“做梦!你们真当我寨中数百个弟兄是摆设吗?” 关临风扫视周围,叹了口气,说:“跑了一个鬼兵!他肯定去报信了。” 晴宜数了数,在场的狱卒果然只剩六个了。 她也有点慌了。逆刑这帮家伙看起来都不太仗义,他们挟持刘慕节,威慑力够不够还很难说。到时,万一大部队一拥而上,他们纵有三头六臂也杀不出重围。 俗话说,急中生智。她心念一转,突然想到个主意:“咱们不如把这里的厉鬼全都放了,大家一起冲出去!” 昊磊和关临风,一个是阴司公务员,一个是玄师。他们听说要放出厉鬼,本能地都感觉不妥,但想了片刻,也承认这确是眼下没有办法的办法。 关临风对在场狱卒逐一进行了搜身,找到了一串钥匙。 “你留在这里,跟着昊磊哥。”他叮嘱过晴宜,转身往内牢深处走去。 内牢光线极暗,晴宜很快就看不见关临风了。她紧张地竖起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 黑暗中不时传来铁笼打开的声音,偶尔有厉鬼的嘶吼声和打斗声,但都是很快就平息下来。想来,那些饱受折磨的厉鬼在关临风面前根本就翻不出什么花样。 关临风没花多少时间就回到他们身边了。 十来只厉鬼畏畏缩缩地跟在他身后,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不敢过分靠近。 昊磊从黑笼里提出刘慕节,用铁棍抵住他咽喉,押着他往监牢门口走去。 关临风和晴宜跟在他身后。 狱卒和厉鬼环绕在他们周围,各成阵营,互相戒备。 第141章 致病黑烟 晴宜一行押着刘慕节,走到内牢出口的台阶下。 在他们之前跑到出口处的几个厉鬼,已经和赶来支援的鬼兵打了起来。 长舌被改造成鞭子的吊死鬼阿长也在团战的队伍中,见到刘慕节被昊磊挟持,立刻冲过来救援。 关临风一个“魄”字打过去,被他用舌鞭挡开,但他也疼得直抖舌头。 阿长显然还记得上次和关临风交手的惨痛经历,这时便有些退缩。 刘慕节在昊磊的铁掌中挣扎了几下,终于发出一声尖利的喊叫:“他们杀了秀珍!” 晴宜愣了一下,猜想秀珍应该是刚才那个纺织工人打扮的长发女鬼。秀珍和这个阿长同是逆刑的改造战士,看来平时感情不错,因为晴宜居然从吊死鬼那青紫肿胀的脸上看出了一点苍白。 阿长挥舞着舌鞭,拿出拼命的架势向他们扑过来。 关临风挺身迎战。晴宜则握着她的断箭武器,将几个想趁乱偷袭的鬼兵逐个打跑。 不多时,阿长就被关临风打得丢盔弃甲,逃窜到混战的群鬼中。 关临风也没空追杀,对昊磊说:“走!咱们趁乱出去。” 昊磊押着刘慕节,鬼兵们都不敢阻拦。偶尔有不识时务的厉鬼攻击他们,也被关临风一一打退。 一行人穿过混战的群鬼,走到台阶中央,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声喊叫。 “头领!” “头领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昊磊只犹豫了片刻,就加大力气攥住刘慕节的脖子,继续向台阶上走去。 关临风和晴宜紧跟在他身后,都做好了恶战一场的准备。 却听无天在楼上发出命令:“关门!” 楼梯上的鬼听到这句话,顿时一阵哗然,一窝蜂地往楼上冲去,想在门关上之前冲出内牢。但门外有无天带来的重兵把守,大部分厉鬼都被挡了回来,有个别冲杀出去的,也很快在围攻下魂飞魄散。 “咚!”石门沉重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 监牢里安静了几秒,跟着就像炸了锅似的吵闹起来。有的鬼冲到石门边拼命拍打,有的鬼继续捉对厮杀,还有好几个神志浑噩的厉鬼,不知是不是感受到晴宜和关临风身上的活人气息,向他们发起了猛攻。 晴宜举起手中的断箭,刚挥了两下,就被关临风挡在身后。 同时扑过来的敌人太多,关临风来不及结印施术,又用掉三颗铁莲子,才勉强击退了这波厉鬼。 昊磊也遭到几个敌我不分的厉鬼围攻,混乱中竟让刘慕节从他手中逃脱出来。 刘慕节连滚带爬地往楼上方跑,却被晴宜一箭插在大腿上,顿时一声惨叫,跌下台阶。 就在这时,靠近监牢门口的一个鬼兵无声无息地摔倒在地,口吐白沫。混乱当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普通小兵的异常。 但越来越多的鬼开始出现异状时,恐慌就像涟漪般蔓延开来。 监牢门口的鬼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有的浑身抽搐,有的拼命呕吐,有的大汗喘气,好像突然得了不同种类的重病。 其他鬼不明所以,四处乱跑,尽可能地远离发病的同伴。很快,他们意识到这些鬼发病的先后和距离牢门的远近有关,又一窝蜂地往台阶下冲来。 晴宜也觉得头痛欲裂,像是有人拿着重锤在她脑中不断敲打。她眼前发黑脚下发软,挣扎着往楼梯下跑,被两个鬼兵一挤,失去重心往下摔去。 关临风伸手抄住她,施展竹影之术,穿过众鬼跃下楼梯。 晴宜头痛稍缓,看见楼梯上如潮水般倒下的鬼兵和厉鬼,心中一动,将玄气聚集于眼,果然看见一阵黑灰色的烟雾正一点一点沿着台阶向下蔓延,而身处在烟雾中的鬼都表现出了各种病症。 “不能待在这儿!”关临风显然也看见了这诡异的烟雾,一手搀着晴宜,一手拉了刚跌跌撞撞奔下楼梯的昊磊,往监牢里面跑去。 “那边有个库房,是逆刑存放箭矢的。库房里有个连通外面走廊的缺口!”晴宜给他们指路。 关临风和昊磊跟着她来到库房门口,却发现开启石门的绞绳已经被砍断了。 昊磊气得踹了那石门一脚,怒道:“逆刑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咱们毒死在这里面!” 关临风倒还冷静,说:“晴宜说那些鬼兵是从内牢深处往这仓库搬东西,说明内牢深处别有天地,是制造这些箭矢的地方。咱们往里找找!” 几个逆刑的鬼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跑来了这里。听到这话,一个狱卒打扮的鬼兵立刻说:“我知道!内牢西南角还有一扇门,那些劳工每次就是从那里搬进箱子来的!” 此时,小半个监牢都已经被那灰黑色的烟雾充满。 晴宜本能地伸手掩住了口鼻。 “不用捂鼻子。这不是毒气,是魔族的术法。”关临风拉着她向内牢深处跑去,“你呼吸乱得很,别再用玄气了。我盯着黑雾的范围,你跟着我就行。” 晴宜早就觉得胸口憋闷,一直以为是跑得太急的原因,被他这一提醒,才意识到这是坎卦石板的力量在蓄积。她刚开始修行,几乎没有自身修炼的玄气,不论是施术还是增强身体机能,所用到的“玄气”其实都是坎卦石板的力量。她对这力量的掌控还不完全,常常是能放不能收。此时,正是她施术余留的石板力量瘀滞堆积,才导致她气息不畅。 她不知道这力量一直蓄积会有什么后果,决定以后找时间详细问问关临风,眼下便先听他的,不再动用玄气,专心跑路。 他们跑到监牢西南角,果然看见一个洞口,被巨石堵住。巨石上拴有粗绳,从洞顶的石粱上穿过,绕在旁边一个绞盘上。 昊磊脚下扎稳马步,双手把住绞盘,深吸一口气,一下一下转动着。 绞盘收紧绳索,将巨石缓缓拉离地面。 晴宜看得咋舌。她那日第一次溜进监牢时,看见两个大块头鬼兵拉动这种巨石门,就已经十分惊叹。昊磊竟独自就能拉起来这巨石,阴司第一力士还真是名不虚传。 第142章 山谷逃生 昊磊缓缓转动绞盘,将巨石门拉了起来。 门一打开,立刻有数支利箭射了进来。 抢在最前面的几个鬼中箭倒地,惨叫不止。他们被射中都不是要害部位,但那些箭的箭头是冻魄石制成,灌注了戾气,对魂体能造成极大的伤害,让他们瞬间就失去了战斗力。 关临风及时将晴宜拉开洞口,心中暗道,逆刑这独门武器确实威力强大,难怪这群乌合之众能跟阴司的正规军打成势均力敌。 更令他心惊的是,这石门一打开,他就感觉到洞外有一股极强的玄气场,而且这玄气场竟也有魔的特性! 门外的弓箭手已经重新装好了箭,第二轮箭雨从洞口射了进来。 这次,还能行动的鬼都已经躲开了洞口,一个也没有被射伤。 外面的鬼兵显然并不打算攻入洞内,只是对着洞口放箭,让他们无法出去。 灰黑色的烟雾仍在监牢内蔓延,离他们越来越近。 关临风观察过两轮箭雨,已经判断出洞外共有八名弓箭手,并推算出他们大致的位置。 在弓箭手下一波攻击结束后,他施展竹影之术,如疾风般冲出洞口,接连发出四枚铁莲子,每一枚都准确地击倒一名弓箭手。他灵活地腾挪闪避,躲开另外四名弓箭手射来的下一轮箭,又发出四枚铁莲子,击倒三名弓箭手。 剩下一位弓箭手比较机敏,用手中的长弓挡开了关临风的铁莲子。但他一个鬼一张弓,已经对关临风造不成什么威胁。他下一箭刚上弓弦,就被一击梅魂砸到脸上,昏了过去。 弓箭攻击一停下来,监牢内的鬼就一窝蜂地冲了出去。 晴宜使出吃奶的力气拖过两块大石,垫在石门下方,示意昊磊可以放下石门,从石头垫起的空隙中钻出去。 她自己却等不及昊磊,抢先跑到洞外,看见关临风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洞外是一个小小的山谷,四面都是陡峭的山壁,站在谷底如同站在井中。 山谷正中有一个直径十余米的小湖,湖水是黑色的,水面腾着黑雾。四五个厉鬼被五花大绑地浸在黑水中,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偶尔抽搐一下,显示着自己的痛苦。 数道铁索从湖中伸出,一直连通到监牢山洞内。铁索上萦绕着黑雾,向内牢的黑笼不断输送着戾气。 小湖旁边堆放着成堆的木材和冻魄石,以及一些装配好的箭矢,还有木工床、石头砧板、铁锤等工具。 那几个意识混乱的厉鬼,一进到这山谷里,就发了疯一般四处冲撞,嘴里发出“嗬嗬”的叫声,听不出是愤怒还是恐惧。 山谷中的材料和工具立刻遭了秧,被厉鬼们砸得七零八落。 原本在山谷中做苦工的鬼兵四处逃窜,有的缩在山脚下瑟瑟发抖,有的紧握着小榔头、小锯子准备防身,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止那些厉鬼。 一个监工模样的鬼兵躲在角落里,对天放出鸣镝。 关临风一个“魄”字将他打倒,但鸣镝尖利的锐响已经划破了长空。 昊磊终于从石门下钻了出来。 他对鬼界的地理十分熟悉,辨清方向后,一指左侧的山壁,说:“从这边爬上去!这是出血冥山最近的路。恶水以南地广人稀,离开血冥山区,逆刑就很难抓到我们。” “爬上去?”晴宜看着那陡峭的山壁,几乎要怀疑人生。她这段时间爬悬崖的机会是不是过于多了?早知道攀岩是这样一个需要经常使用的技能,她就应该从小去报个班的。 “我背你。”关临风脱下外衣,半蹲下来,示意晴宜伏在他背上。 晴宜有些犹豫。在她看来,徒手爬上这面山壁就很难了,背着个人爬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关临风催促道:“来吧,相信我!咱们没时间了,无天他们听到鸣镝声,很快就会追过来的。” 晴宜一咬牙趴了上去。她相信关临风不会拿两人的性命冒险。 关临风用衣服在两人腰间绑了一道,防止晴宜掉下去。他将玄气灌于手臂和手指内,抓住山壁上的石块,稳稳地向上攀爬起来。 晴宜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脸颊伏在他的肩上,嗅到血腥和汗味之下他身体的气息,慢慢放松下来。 既然是和他同生共死,她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攀岩对于昊磊这种顶级肌肉男也不算难事。他肢体有力,动作协调,“蹭蹭蹭”地沿着山壁往上爬,速度竟比背了人的关临风还要快些。 有几个鬼兵也想借着这个机会逃出生天,见他们爬山,也跟在他们身后往上爬。 晴宜定睛一看,发现这里面还有一个熟人,就是上次在监牢门口踹了她一脚,后来被刘慕节罚到这山洞里做苦工的狐狸脸。 狐狸脸体质不算好,爬了一小段就没力气了。他又不甘心这样掉下去,竟伸手去抓昊磊的腿,想让昊磊把他带上去。 不论是为了昊磊的安全,还是为了报那一脚之仇,晴宜都不可能让他抱上这个大腿。她屏息运气,调动坎卦石板的力量,凝雾成冰,正挡在那狐狸脸鬼兵落手处。 狐狸脸抓在冰上,手下一滑,顿时重心不稳,大叫着跌了下去。 另有几个想要攀上昊磊或关临风的鬼,也被晴宜如法炮制,一一送回了山谷中。 在他们爬到离山顶还有三分之一的高度时,晴宜心头突然一紧,预感到背后将有危险袭来。 她不及细想,在危险传来的方向结成一块坚冰,险险地挡住一支利箭。 关临风的动作停滞了一下,问:“怎么了?” 晴宜低头一看,立刻紧张起来:“他们追出来了!无天、姽婳、赵焱……还有两队鬼兵,正在朝咱们射箭!” 说话间,昊磊背上已经中了一箭。 他着实强悍,负伤之后非但没有掉下山崖,反而爆喝一声,以更快的节奏向上攀爬。 关临风也加快了速度,想尽快爬到山顶安全的区域。 晴宜手忙脚乱地冻着冰块,帮他俩挡住飞来的箭矢。 地面上的无天看见这番情形,皱起眉头,对姽婳说:“你去拦住他们!” 第143章 分开看管 姽婳对无天娇媚地一笑,说:“关键时候,还是我最有用吧?” 她右手红练一挥,缠住一块凸起的山石,像荡秋千一样飞到了山壁上,脚下踩稳后,又用左手的红练缠住更高处的石头,继续向上荡去。 晴宜试图用冰冻住姽婳的落脚点和红练悬挂的支点,让她打滑掉下去。可姽婳的动作太快了,每次在晴宜术法施出前就已经换到了下一个位置。 一眨眼的功夫,姽婳已经攀到了他们附近。她抛出红练缠住晴宜,想把晴宜拉下来。 晴宜也不示弱,伸手扯住那灼热的红练,跟她较起劲来。 昊磊看见这一幕,双手握紧山石,身体悬空对姽婳来了一记飞踹。 姽婳咯咯一笑,像空中瑜伽一般在红练上翻了一圈,轻松躲过。 此时,又有数支利箭飞来。 晴宜被姽婳缠住,无暇制作冰盾阻挡。 昊磊身体悬空,无法躲闪,右臂上又中了一箭。 他右手一松,身体猛地坠了一下,幸好他反应够快,左臂肌肉也够强,及时用左手抓紧山石。他重新调整了重心,让右手和双足再次落回山壁上,这才脱险。 晴宜眼见脱身无望,一咬牙,扯下系在她和关临风腰间的衣服,松开搂着关临风的手,喊道:“你们先走,回头再来救我!不然谁都走不了!” “那他们可不一定来得及!” 姽婳用力一扯红带,用使流星锤的动作,将晴宜往山壁上摔去。 关临风在晴宜松开他时,就反手抱住了晴宜。他将晴宜紧紧护在怀中,用自己的后背承受了这一下砸在山壁上的重击。 左侧肋部传来的剧痛告诉他,他很可能被撞断了一到两根肋骨。 他一手抱着晴宜,一手攀住山壁,很清楚他已经不可能带着她爬上去了。 好在昊磊听了晴宜的话,已经爬上山顶消失了。 关临风看了姽婳一眼,叹气道:“行吧,这次又是你赢了。你如果玩好了,就把我们送回地面吧。” “你要是一直都这么乖就好了!”姽婳娇嗔道。她让关临风和晴宜抓紧红练,把红练慢慢垂下,将他二人送回到了地面上。 一群鬼兵立刻冲过来,将晴宜和关临风抓了起来。 “把他们关起来,严加看管。”无天下令道。 刘慕节已经被鬼兵们从山洞中救了出来。他腿上被晴宜捅了一箭,在一个鬼兵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到无天身边,建议道:“头领,这两个人要分开关,免得他们再搞什么小把戏。” “对!”无天赞同道,“分开关。” 两个鬼兵得了令,上前拖拽晴宜。晴宜稍表现出抗拒,那两个鬼兵便粗暴地把她的双手反别到身后。 关临风眉头一皱,甩开抓住他的鬼兵,可还没等他朝晴宜那边扑过去,左肋部受伤处便被刘慕节召出的白骨狠狠打中。他顿时捂着肋部栽倒在地。 刘慕节对抓住晴宜的两个鬼兵使了个颜色。 那两个鬼兵加大力度扭转晴宜的肩关节,让她痛哼出声。 “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刘慕节冷冷地对关临风说,“你再动手,吃亏的是她。” 关临风对刘慕节怒目而视,但他也听见了晴宜那声痛呼,不敢再有动作。 四五个鬼兵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临风……”晴宜刚叫了他一声,就被那两个鬼兵拽走了。 她被带回之前居住的石屋关了起来。 逆刑倒没有打骂她,只派了四个持刀的鬼兵守在她房间门口,不让她出去,也不肯告诉她关临风的情况。 鬼界的天不见日月。稀薄的光慢慢浸透浊重的天幕,就是白天的开始。灰黄的天光逐渐淡去,就是夜晚的到来。 晴宜坐在窗前,完整地观看了这从早到晚的天空,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一日三餐,逆刑也是正常给她配送的,可惜食物仍然只有粗粮饼和野菜汤。 晴宜要保存体力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每顿饭都强迫自己把食物吃得一点不剩。 这顿晚饭也是这样。 她用最后一口饼将碗底的汤蘸干净,把饼吞了下去,擦了擦手。 房门适时地打开,徐老带着两个鬼兵走了进来。 “饭吃好了吗?”徐老的语气亲切平常,仿佛是散步时遇到了街坊,“吃好了咱们就走吧?” 晴宜却很清楚,接下来的这顿“饭”,恐怕就不那么好吃了。 她绷起脸,想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沉声问道:“要去哪里?” 徐老盯着她看了片刻,不知道有没有看出她的外强中干。 他摇了摇头,说:“逆刑有求于你们,一直以礼相待,本来是不想为难你们的。但你这次闯的祸可太大了!逆刑北伐在即,秦洛川将军的部队是我们这次北伐的主力。秦将军的弟弟就是被昊磊抓回阴司的。阴司的陆判官以谋反的罪名,判了他弟弟魂飞魄散。秦将军和昊磊是不共戴天之仇。这个节骨眼儿,昊磊被你放走,逆刑总得给秦将军一个交代。” “他想要什么交代?”晴宜努力装出毫不在意的语气。 徐老笑了,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虚,说:“秦将军是个识大体的,为了逆刑取分水断魂玉的大计,他不会非要你性命不可。” 晴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哦”了一声。 听到这个回答,她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从徐老这话看,昊磊已经成功逃脱了,而且逆刑暂时不打算要她和关临风的命。等昊磊搬来阴司的援兵,他们就有机会得救,然后活着回到人间。忧的是,眼前这一关她预计不会好过。无天、徐老他们原本就商量着要弄伤她,防止她和关临风分头逃跑,现在又要安抚这个秦将军……只怕,她这次很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能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会过去的。”晴宜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 她披上外衣,跟着徐老走出屋子。门口的四个鬼兵向徐老行了礼,也跟在了他们身后。 徐老带着晴宜穿过半个逆刑大寨,又来到监牢门口的那个小广场。 第144章 我宣布为放走昊磊这件事负责 逆刑大寨南侧的小广场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鬼兵。那些鬼兵见徐老带着晴宜过来,纷纷给他们让道。 晴宜注意到,广场四角的灯柱今天全部燃起了磷火。那些她认识的、不认识的逆刑将领都站在广场中央。 无天正跟一位高个配刀、面带杀气的武将说话。晴宜猜测,这位武将就是那个死了弟弟的秦将军。 秦将军看见晴宜走进来,就狠狠瞪了她一眼。他旁边,胳膊打着夹板的鬼恨,以及腿上缠着绷带的刘慕节,也都是一副冷峻的表情。赵焱早就看晴宜不顺眼,这时更是毫不掩饰地“哼”了一声。 晴宜这才发现,她来逆刑不过十几天,居然已经得罪了这么多鬼。 周围的鬼兵又涌动了两下,再次让出一条路,却是姽婳押着关临风走了进来。 关临风右腿有些跛,微微含着胸,衣服上随处可见斑斑血迹,看起来状态并不好。昨晚的混战中,他受伤不轻。 他一走进广场就四处张望,看见晴宜后,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再也不肯移开目光。 晴宜眼眶一热。她又何尝不是焦灼地替他担心了一整天?之前那些试探、赌气、误会,这时都显得那么可笑。她只想扑过去抱住他,问问他逆刑有没有为难他,问问他身上的伤还疼不疼。她只想告诉他,她会跟他同生死、共患难,他们要一起离开这里,一起活下去。 “人都到了,咱们就开始吧。”无天拍了拍手,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徐老比了个手势。晴宜身后的两个鬼兵立刻把她推搡到了无天面前。 无天看着她,叹了口气,说:“晴宜,你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子,从人界来到这里帮助我们逆刑,我是非常不愿意为难你的。但昊磊手上沾了我逆刑的许多弟兄的鲜血,你放走他,我必须给这些弟兄一个交代!你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事到临头,晴宜也想表现得硬气一点。她摇了摇头,说:“你们肯定已经商量好了。我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无天承认:“我们的确已经讨论过了。秦将军的意思是,至少要砍了你一条胳膊,来抵你私闯监牢、放走重犯的罪过。” 关临风面色一凝,右手已经默默捏了梅魂的起手式。姽婳余光瞥见他的动作,伸出玉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看似是嗔怪,其实是警告。 好在无天话锋一转:“但我想,你放走昊磊,并非是有意和逆刑为敌,只是因为昊磊之前救过你,你要报恩。同样的,你和关临风如果能帮我们取下分水断魂玉,就是我们的恩人。你知恩图报,我逆刑也不会恩怨不分。况且,我也不忍心真让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变成残废。所以,我决定还是按刘军师的提议,让你受十记透魂钉,体会一下魂魄损伤的苦楚,好教你知道那些被昊磊抓回阴司受尽折磨的弟兄们都经历了什么。” 晴宜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她亲眼见过那三个逃兵挨了透魂钉后生不如死的惨状,当然十分害怕。但如果她反抗,可能会付出更大的代价,还必然连累关临风。 她心里叹息,这鬼主意又是刘慕节出的?他早算准她会乖乖接受了吧? 如果无天听了秦洛川的话要砍她胳膊,她还真有可能以命相拼。透魂钉虽然也会损伤身体和魂魄,但只要按照正确的方法用玄气化解,并不会留下永远的残疾。人一旦确定痛苦是可以过去的,多半就不会赌上性命反抗了。 晴宜咬了咬嘴唇,说:“好。” “晴宜,谢谢你。”关临风突然开了口。 他声音不大,但语气十分坚定:“你这次帮助我的情义,我以后一定会报答的。” 他说后面这句话时,并没有看着晴宜,而是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姽婳。 姽婳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晴宜发觉自己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后,立刻意识到是谁在捣鬼,对姽婳怒目而视。 姽婳却根本不看她,目光只在关临风身上流盼,等着看他的表演。 刘慕节也意识到关临风想干什么。他语带嘲讽地说:“关临风,你这是想说,放走昊磊你才是主谋了?你不觉得这太假了一点?” “就是我做的。”关临风微微一笑,态度完全是“你爱信不信”。 他从来都不擅长演戏,这时他也并不想用演技说服这群鬼。他只是要让他们知道他的态度。 他一字一句地对无天说:“在铁鸦地狱时,昊磊帮助过我们,逆刑的各位也帮助过我们。我是知恩图报的人,能救昊磊,自然也会报答逆刑。” 秦洛川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手按上刀柄,怒道:“你是不是以为,逆刑需要活人去取分水断魂玉,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这小丫头放了昊磊,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关临风毫不退让:“秦将军要替家人报仇,我也有一定要保护的人,在这一点上,我和你有同样的决心。如果有人要伤害晴宜,其他的事情,不管是报恩还是合作,我都只好先放在一边。” “好、好、好!”秦洛川气极反笑,“你有情有义,我没话说。但昊磊逃走这件事,我必须要看到有人付出代价!” 关临风平静地重申:“昊磊是我放走的。如果需要有人对这件事负责,那应该是我。” 刘慕节冷笑一声,说:“你倒是个情种,什么都替她包揽。我之前可是亲眼看见晴宜换了杂役的衣服混进监牢的,明明就是她想放走昊磊。” “若说是情种,我比不上你。自从我们来了逆刑,你就一直纠缠晴宜。晴宜几次三番拒绝你,你这是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她吧?”关临风淡淡地说,“这种人证我也能找,比如鬼恨就能作证。我从鬼恨房间里取走了净灵纱手套,被他发现后还跟他打了一架,是不是?” 鬼恨昨天那一战败给了他,这时被他当众提起,气得咬牙切齿。可他确实搞不清是谁偷的手套,又没得到头领的指示,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反驳,竟没接话。 无天沉默不语。徐老凑过去跟他耳语起来。 他俩商量了一会儿后,无天做出了决定。 他轻咳一声,说:“我逆刑向来是非分明,不会冤枉谁。小关,你既然坚持说是你放了昊磊,那你就来受这十记透魂钉吧。” 第145章 噩梦 晴宜知道,无天和徐老经过这片刻的商议,已经改变了计划。他们见关临风不肯让步,决定顺水推舟,打伤关临风留作人质,逼她去取分水断魂玉。 她心急如焚,既心疼关临风,又为他这个愚蠢的行为感到恼火。如果她能活动,她可能已经揪住他的衣领在他耳边喊叫了:“你知不知道,逆刑这些恶鬼就是想弄伤我们一个人,防止我们分开逃跑?你比我厉害那么多,如果受伤的是我,你总有办法能回来救我。可如果受伤的是你,我带你逃走的机会该有多小?” 关临风像是感觉到她在心里骂他,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 晴宜被姽婳的术法控制,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还能动。她便努力地用眼神向他传达阻止、劝告、反对这类的意思。 关临风不知道看没看懂,只是微微弯了弯嘴角,对她露出一个的微笑。 晴宜太熟悉这个微笑了。那是他每次对她说“别怕,有我在”时的微笑。 她的心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论聪明才智,论江湖经验,关临风哪一点不强过她?她能看懂逆刑的用意,关临风会看不懂吗?可他还是选择挡在她身前,替她承受这可怕的透魂钉。 “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伤害”。 她想起关临风说这句话的模样,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他的心意,其实一直都明明白白,她之前怎么能怀疑他呢? 众鬼纷纷议论时,一个鬼兵已在无天的授意下取来了装有透魂钉的石头匣子。 鬼恨手臂骨折,无法使用弩箭。刘慕节便主动请缨,替他来行刑。 两个鬼兵走过来,准备把关临风拖到广场中央的石柱上绑起来。 刘慕节拦住了他们,说:“临风是客人,把他绑上刑架,未免太失礼了。别绑了,就这样吧。” 他戴上那副净灵纱手套,从匣子里取出一枚戾气凝成的透魂钉,填装在弩机上,看向关临风。 关临风坦然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恐惧或是慌张的神色。 刘慕节露出一丝冷笑,举起弩机,第一箭就射向关临风右膝。 关临风右腿上本就有刀伤,中了这一箭,无疑是雪上加霜。他身形一晃,右膝着地跪在了地面上。 他缓了几秒钟,咬紧牙关,挣扎着站起身来,还没站稳,左膝上便又中了一根透魂钉,不由再次跪倒在地。 晴宜意识到,刘慕节故意不让鬼兵绑起关临风,就是为了像现在这样折辱他。她心中恨极痛极,却仿佛陷入了一场绝望的噩梦,她拼了命地想要挣扎喊叫,想要扑过去挡在关临风身前,可身体一丝一毫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旁观。 刘慕节紧跟着又射出两箭,瞄准了关临风撑在地上的双手。 关临风双手手腕先后被透魂钉射中,身体失去支撑,脸朝下直直摔倒在地上。 “帮帮我!”晴宜不停地在心里哀求坎卦石板的力量。 她一次次地屏息、聚气,调动石板的力量,想施展阴阳两生术。可姽婳的禁制,像在她的身体里筑起了一道道墙壁,玄阴、玄阳之气在墙壁的缝隙里迷茫地游荡,根本无法汇合,因此无法放出术法。 刘慕节不紧不慢地从石头匣子中拈出第五根透魂钉,装在弩机上,却不急着发出。 他就是要等着关临风爬起来,然后再将他击倒。 关临风双手、双膝都被透魂钉刺穿,使不上力,便以肘支地,慢慢直起身来。他刚才倒地时脸磕在地上,额角和颧骨处都摔破了,这一起身,血立刻顺着他脸颊流了下来。 刘慕节紧了紧弩机的弦,面无表情地按下机括。 第五根透魂钉射在了关临风右肩上。 这一箭力道不小,正常情况下足以将人击飞。 关临风咬牙使出松形,稳住了身体,将这一箭硬扛了下来。 他这么做也是有代价的。透魂钉是鬼之戾气凝集而成,一旦入体,既伤皮肉,又伤魂魄,要想减轻痛苦,必须立刻以玄气压制。他此时调用玄气来施术,压制先前那四根透魂钉的玄气便骤然减少。他手腕和膝盖的伤处顿时剧烈地疼痛起来。 但他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又用同样的方式,扛下了接下来那根刺穿他左肩的透魂钉。 刘慕节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他举起弩机,第七箭直接瞄准关临风的胸口射出。 这一根透魂钉射在关临风的胸骨上,力道直接冲击心、肺。 关临风终于支撑不住,咯出一口鲜血,仰面倒了下去。 围观的鬼兵们开始窃窃私语,纷纷猜测关临风这次还能不能爬起来。 有鬼兵小声夸赞关临风硬气,觉得刘慕节这样折腾人有些恶毒。但他们这话不小心让鬼恨听到了。鬼恨厉目一扫,那几个鬼兵吓得立刻收了声。 关临风没有辜负那几个鬼兵的夸赞。 他此时身中七根透魂钉,脸上、身上全都是血,却还是再一次艰难地用肘撑着地面爬了起来。 刘慕节脸上全是震怒和疯狂。他将第八根透魂钉狠狠地压进弩机,再次瞄准关临风的胸膛按下机括,却突然发现,那机括怎么都按不动了。 机括、弩机、透魂钉,甚至他的右手手臂,都被冻在了一块巨大的坚冰里。 四周一片哗然。鬼兵们有的惊叫,有的议论,有离得远的还在询问“怎么了怎么了”。 刘慕节也一时没搞明白情况,不由左右四顾。 姽婳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倒在无天的怀里,像是昏了过去。 无天却没有心思关怀心爱的女人。他和他身边的徐老、赵焱,都是满脸震惊,齐齐看着刘慕节身后某处。 刘慕节赶紧回头看去。 晴宜站在他身后一米远的地方,面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坚决的近乎凶狠。 她的头发、眉毛和衣服上,都沾满了白色的冰碴,仿佛刚从寒冬的冰湖中爬出来一般。 她用一根断箭抵在她自己的咽喉上,一字一句地说:“给我停手!不然,我就死在这里。你们自己去取那分水断魂玉吧。” 第146章 冰封 俗话说,一夫拼命,万夫莫当。 逆刑众鬼看见晴宜这副模样,一时都不敢上前阻拦。 徐老尝试着劝道:“晴宜,你别激动。你先把箭放下,任何事情,咱们都可以慢慢商量。” 晴宜站在那里没有动。 坎卦石板的力量在她身体里奔涌翻腾,可她完全控制不了。她拼尽全力调动起这力量,像是打开了大坝的闸口,洪流倾泻而出,帮她冲破了姽婳筑起的术法壁垒,却再也不受她的调度,肆意在她体内倾泻摧残。 血冥山那无处不在红雾,沾在她身上即凝成冰霜。她感觉自己的皮肤被冰霜爬满,越来越僵硬,她甚至还看见了自己睫毛上的冰晶。 说她不害怕是假的。但她很清楚自己现在要做什么。 她稳稳地握着手中的断箭,清晰地说:“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 徐老示意刘慕节后退,对晴宜说:“我已经让他停手了。你也把箭放下吧?” 晴宜还未答话,就觉得体内坎卦石板的力量一阵激荡,跟着她就听到身后传来“喀啦啦”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冻成了冰。 她侧过脸一看,发现赵焱在她身后变成了一座冰雕。 赵焱脚踏弓箭步,一只手向前伸着,显然是打算趁徐老吸引住晴宜的注意力,扑过来夺下她手中的断箭。他就保持着这个动作被冻在了浑浊的冰块里,像是一只被突然封进琥珀的昆虫。 晴宜没想到,坎卦石板的力量竟能先于她的意识发现危险,还自动做出了回击。 石板的力量帮她解了围,也进一步脱出了她的控制。 晴宜身上覆盖的冰霜越来越厚,如果刚才还可以说她是浑身沾满冰碴,现在她就像穿了一层薄薄的冰甲了。 逆刑众鬼亲眼看见赵焱变成冰雕,才真的被吓到。 围观的鬼兵已经悄悄开始后退,都想要远离晴宜。 徐老见无天还在发愣,不由急道:“头领,您倒是下个令呀!” “下、下令?”无天都有点结巴了,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赶紧说,“剩下三根透魂钉就算了吧!晴宜,我们放过小关,你、你也冷静一下……” 刘慕节配合地举起双手,表示他不会再有动作。他的右手连同弩机仍然被冻在冰里。 晴宜点点头,算是接受了:“无天头领当着这么多人说的话,想来不会出尔反尔了。”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无天不停地保证。 晴宜这才将断箭从脖子上拿开,跑到关临风身边,扶起他。她刚才那么害怕也没哭,这时却哭得说不出话来。 关临风伸出手想替她擦眼泪,可眼泪刚流出晴宜的眼眶,就在她脸上结成了冰。 “我没事、我没事,别怕……”关临风一边安慰她,一边伸手搭上她的脉搏。 他发觉坎卦石板的力量在她体内翻搅不息,脸色顿时凝重。 “晴宜,相信我,都没事了。你放松,按我说的做。”关临风尽量把声音放低放缓,在她耳边说,“还记得我教你的导引玄气的方法吗?深呼吸,一下、两下……对,就这样!呼吸放松、放慢,什么都别想,别和身体里这股力量较劲……” 晴宜在他的安抚下,情绪逐渐平静。她跟随他的指导调息,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得体内冲撞的力量慢慢平和下来。 关临风看见她周身的冰霜一点一点消融,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光是他,逆刑众鬼看见这般情景,也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无天怕再生枝节,立刻宣布:“今晚的活动就到这里了!这都后半夜了,大家散了,都回去休息吧。” 秦洛川还想说什么,被无天揽住肩头拉走了。 徐老一指晴宜和关临风,吩咐几个鬼兵道:“送他们回去。” 两个鬼兵答应了一声,就要过来拽关临风。 “滚!”晴宜一声怒喝,“不许碰他!” 她刚才那番见人冻人、见鬼冻鬼的神威,着实给这些鬼兵留下了心理阴影。 那两个鬼兵听到她这话,都吓得后退了两步。 徐老不由皱起了眉。 舌头被改造成长鞭的吊死鬼阿长走过来,说:“徐老,我愿意看管他们。” 徐老似有顾虑,但转头看见其他鬼兵避之不及的模样,还是点头应了,特意叮嘱道:“阿长,你是识大体的。” 晴宜也知道,阿长主动请缨看管他们,多半是想替那个长发女鬼秀珍报仇。 她立刻说:“我和关临风要待在一起!” 徐老见关临风伤重,料想他们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便也没有反对。 阿长走过来,冷冷地说:“走吧。” 晴宜架着关临风,警惕地用身体挡在他和阿长之间。 关临风轻轻将她拉到另一边,俯身在她耳边说:“凡事有我,你现在千万不能再用玄术了。” 晴宜听话地点点头,鼻子又有些发酸。他都这样了,却还是在努力保护她。 逆刑大寨今天好像变大了。 晴宜觉得走了好久好久,才回到她住的那间小屋。 阿长吩咐鬼兵守住屋门,自顾自爬进北边那口棺材里睡下,看来是准备跟他们同吃同住、贴身看管了。 “你还睡桌上吗?”关临风犹豫地问晴宜。 他之前夜里来探视她是否安全,每次都见她睡在屋里那张石桌上。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虽然很想把她留在身边,可“咱们一起睡棺材里吧”这种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晴宜却已经走到南边那口棺材旁边,开始用力推那棺材的盖子。 关临风见状,忙过去帮她。他自幼修行,肌肉发力时灌注玄气已经成了本能。因此,他刚一用力,体内玄气流动,对透魂钉的压制便松了几分。 锥心刺骨的剧痛瞬间袭来。 关临风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伸手撑住棺材边缘,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 “你别动!我来就行。”晴宜赶紧把他扶到了一边。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把那棺材盖子推开了一半。 她先把关临风扶进棺材里躺下,然后她自己也爬了进去,侧身躺在关临风身边。 第147章 棺中定情 棺材内空间不大,晴宜和关临风对面而卧,距离近的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沉厚的棺材板像一道阻绝阴阳的樊篱,将眠于内的人与外面一切尘嚣隔开。 这一刻,棺外的世界仿佛全都不存在了,而棺内的世界如此狭小,小到只能容下他们两个人。 晴宜默默抬起手,小心地用袖子替关临风擦拭着额上的冷汗。 关临风一动不动,任她温软的小手握着衣袖,顺着他的额头、鼻粱、脸颊一路抚过,等那小手要收回去时,才轻轻把它握住。 晴宜微微一颤,抬起看向关临风。 关临风扣住她的脉搏,检查过她体内的气息,又小心地挽起她的衣袖。他看见她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伤,握在她手腕上的五指不由微微攥紧。 这些淤伤是昨日刘慕节掐的。晴宜记得,昨天姽婳赶走了刘慕节,关临风随后赶到,她哭着指责关临风,关临风来拉她的时候发现她手臂上有伤,但她没让他看就跑掉了。她没想到,关临风居然还一直惦记着。 他对她是真的很用心。 可她呢,她昨天都对他说了些什么? 鬼界同行的这一路,关临风因为她,受了多少伤、吃了多少苦?他总是默默在她身后保护她,哪怕她闹脾气、使性子,他依然无怨无悔、不弃不离。可她居然说,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满足他的英雄情怀。 她怎么能说出这么混账的话来? 晴宜羞愧难当,嗫嚅着,想跟关临风道个歉。 没想到,却是关临风先开了口。 “晴宜,你说的那些话,我都仔细想过了。你说得对。是我太自私,做事只由着自己的想法,却没顾及到你的感受……” “临风,我……” “让我先说。”关临风温柔地打断了她。也许是彼此不知安危的这一天让他受尽了内心的煎熬,也许是他被伤痛削弱了意志力,有些本打算一直藏在心里的话,他突然无比强烈地想要告诉她。 他一口气说了下去: “从近处的事情说起吧。来逆刑大寨之前,咱们被昊焱、昊磊抓住时,你为了不让我用龙翔,抱着昊磊跳下铁鸦地狱。我那时真是被你吓坏了,怕你摔伤、怕你被铁鸦吃掉,更生气你不爱惜自己。可这些我都没法说,只能冷了脸不理睬你。” “其实,我很快就后悔了。” “虽然我不像你说的那样,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才故意让你一次次遇险,好去扮英雄救你,但如果我能一直守在你身边,就不会害你受这么多苦。我一想到你深夜独自躲在屋里哭,想到你在鬼恨那冷冰冰的屋顶上被绳阵困了那么久,想到你被刘慕节那混蛋欺负……我心里都很不好受。” “我以为,我躲在暗处就能保护好你。但结果呢?我不仅让你遇到了这么多危险,还伤了你的心。我之前为什么就没有想过,你身在险地、无依无靠,连我这唯一能信任的人都不理你,你该有多害怕、多无助?” “同样的,我希望你平安快乐,希望你过安稳的生活,不想你像我一样日日刀头舔血、厮杀搏命。因此,我明知你的心意,却从来也不敢回应。我以为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可我从没问过你的想法,也没跟你好好解释过,这是我自私了……” “临风,你别说了!”晴宜早已泣不成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拼命摇头道,“不是你自私,是我自私!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我早该知道的……对不起,对不起……” 唇上传来少女指尖的触感,酥酥麻麻,如有电流通过。关临风怔了片刻,才轻轻将她的手拿下来,仔细握在手心里。 “可有一点,确实是你错了。”晴宜哽咽着说。 “是什么?你告诉我。”关临风温柔地说。 晴宜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我心里已经有了你……如果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刀头舔血、厮杀搏命,却不能陪着你,我又怎么可能安稳、快乐呢?” 关临风只觉得心中有一股热流喷涌而出,最后的一丝犹豫和顾虑,也被这句话彻底冲溃。 他不顾一切地把她搂进怀里,低声向她保证道:“以后我陪着你,我一定让你安稳、快乐。” 晴宜伏在他怀里,拼命点头,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关临风担心她的身体,轻拍着她后背哄道:“别哭了、别哭了……你现在要稳住气息,不能激动的。” 晴宜在他的安抚下,慢慢平静下来。 关临风问她:“今天是怎么回事?是你突然控制不住坎卦石板的力量了吗?” “也不是突然,最近一段时间都是这样,但没这么严重。”晴宜从她发明用纯阴气施展阴阳两生术开始说起,跟关临风讲了她这段时间自己修行的经历。 “阴中有阳,阳中有阴,这道理是没错的,按说不该出现这种问题。”关临风沉思道,“那你是怎么从阴气中分出玄阴和玄阳之气的?” 晴宜突然意识到问题可能出在哪里了。 她叹了口气,说:“用纯阴气施术的方法,是刘慕节教给我的。” 关临风听她复述刘慕节那套“以阴养阴”的方法,脸色越来越难看。 “修行一道,呼吸之法从来都是重中之中。他教你屏息闭气来逼出体内玄气,从开始就错了。他是鬼,用这方法修炼阴神倒也罢了,可你一个活人这么做,呼吸一乱,玄气必然会失控。”关临风十分愤怒,“他生前也是玄师,不会不懂这当中的危险,他这根本是有意在害你!” “我也太好骗了。”晴宜小声说,“我之前一点都没意识到。” “不怪你,你以前没接触过这些知识,又怎么可能知道。”关临风说,“我只是奇怪,刘慕节是跟我们有什么旧怨吗?我原本以为他是因为你的缘故针对我,现在才知道,他竟从一开始就已经对你下手了。” 晴宜想了想,说:“他跟我说过,他生前在玄师界有个名号叫‘智珠’。你以前认得他吗?” “智珠?”关临风露出诧异的神情,“竟然是他?” 第148章 五秀传说 “刘慕节不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叫刘筱。”关临风说,“他应该是雷阳爸妈那一辈的人物了。他都已经去世十多年了,为什么对咱们这些小辈有这么深的怨气呢?” “他会不会是和你爷爷或者雷阳的爸妈有什么过节?”晴宜问。 关临风仔细思索了一会,叹道:“你提醒我了,我爷爷还确实跟他有些渊源。” “刘筱当年,是大名鼎鼎的‘澜溪五秀’中的‘智珠’。五秀中的另外四个,分别是‘公子’陈乃言、‘流风’王铭、‘名花’林斯,还有……哦,还有‘静女’向晚。这五人都是当时年轻玄师中的翘楚,彼此关系又好,常常结伴活动。当年好几个轰动玄师界的大事件,比如连毁十二座村庄的山怪、专偷窃婴儿吸血的鬼母,都是他们五人联手锄去的。他们五个在当时,可谓是风头无二。因为他们都是澜溪江一带的人士,所以玄师界称他们为‘澜溪五秀’。” “五秀中,陈乃言、王铭、林斯三人,出身于江南三大玄师世家。陈、王、林这三个玄师家族,都有几百年的家学传承,家业兴盛,子弟众多,可以说是玄师界势力最大、威望最高的一脉,也是公卿派的领头力量。” “公卿派?原来他们不是好人。”晴宜吃惊道。 “公卿派也不全都是坏人吧。”关临风不由失笑,“你对公卿派有这种印象,是因为盖天豪,还是因为我和雷阳总说他们坏话?” “沽名钓誉的人,都好不到哪里去。”晴宜有自己的道理。 “话虽如此,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关临风解释道,“陈、王、林这三家,除了培养玄师,也一直经商,家族生意遍布海内外,各个都是富甲一方的豪贾。他们家中的子弟四处周游,降妖捉鬼,结识各色人物。三大家族秉承公卿派的理念,对结交的权贵善加利用,给家族的生意提供了很多便利。而他们生意上赚的钱,也有一大部分用在了传承玄师技艺、留存玄术古籍等方面,为玄师界做了很多实际的好事。他们是依靠这种良性循环、世代积累,才有了今天的威望。我们闾巷派的玄师,提起江南这三大家族,也是十分尊重的。” “原来如此。”晴宜这才解除了一点偏见,“澜溪五秀背靠这样的大家族,应该会一直春风得意吧?” “这世上哪有一直春风得意的人。”关临风感慨道,“命运无常,你很难知道厄运会在哪个拐角处等着你。” “所谓树大招风。三大家族要财富有财富,要名声有名声,又出了澜溪五秀这样优秀的后辈子弟,好事都让他们占尽了,难免遭人嫉妒。于是,大概是在我五六岁那时候,澜溪五秀出了一件震惊整个玄师界的丑闻。” “那时,雁云山地区狼妖闹得厉害。有一群穷凶极恶的狼妖藏在雁云山的山林中,不时侵扰山下村庄,吃孩童,吃家畜,掠夺妇女,无恶不作。玄师们多次围剿,它们都依仗着对山中地形的熟悉逃脱了。澜溪五秀便接手了这件事。” “他们确实厉害,很快找到并烧毁了位于雁云山腹地的狼妖老巢。头狼黑煞带着一队精锐狼妖逃了出去,又掉回头来截杀澜溪五秀。五秀中为首的陈乃言,带着朋友们在山中且战且逃,一直退到雁云山东麓的慈航院。” “三大家族在江南一带的山野之中,建有很多秘密据点,可供出门在外的玄师休息补给。有些秘密据点内还藏有机关工事,三大家族的玄师子弟如果碰到力不能敌的妖魔鬼怪,可以将其引到这些据点内,依靠机关将其歼灭。” “这完全就是玄师界的安全屋啊!”晴宜听得目瞪口呆,“这手笔够大的,土豪家族真的是不一样!” “是不是?”关临风笑道,“说实话,我算是心态好的了,有时候都难免羡慕这些世家子弟。闾巷派和公卿派不和,除了因为公卿派看不起我们这些穷鬼,多少也有闾巷派嫉妒他们的原因。” “依靠家族荫庇算什么本事?像你这样靠自己的才最厉害!”晴宜毫不犹豫地说。 关临风脸有些红,但被心上人这么夸奖,他还是很高兴的。 他换了个姿势搂住晴宜,说:“听我接着给你讲澜溪五秀。” “雁云山东麓的慈航院,也是三大家族的一个秘密据点。慈航院对外的名义, 是陈家捐的一座观音庵,规模不大,又建在山中,平时香客很少。这种情况下,澜溪五秀将狼妖群引去慈航院,可说是很正确的策略。” “但没想到的是,他们到慈航院的那一天,正赶上农历六月十九的观音诞。附近的很多山民都在那天到慈航院进香,遭到了狼妖的围攻。” “澜溪五秀和慈航院的女尼们拼死力战。他们利用寺中的机关工事,死守了慈航院三日,撑到三大家族的后援赶到,这才杀退了狼妖。但是,还是有三个山民被狼妖杀害,十几个山民受了伤。” “虽然事出有因,但外人说起这件事来,总是澜溪五秀引来狼妖,才导致山民死伤惨重。很多看不惯三大家族的人借此大做文章,逼着三大家族对这件事做出交代。” “陈乃言为了保护朋友,主动揽下了全部责任。陈家也宣称绝不包庇自家子弟。于是,陈家邀请了十几位在当时很有威望的玄师,请大家商议并见证对陈乃言的处理。” “五秀中,林斯与陈乃言是恋人。林斯为了救他,瞒着家中长辈,苦苦哀求那些被请来做见证的玄师前辈,说这件事另有隐情,希望他们能帮忙主持公道。有几位前辈被她打动,力主重新调查此事,果然发现,澜溪五秀是被人陷害的!” “陷害?”晴宜皱起了眉,苦苦思索道,“可是,他们是主动请缨去捉狼妖的,他们动手烧了狼妖老巢,也是他们亲自把狼妖引到慈航院的……哪个环节会被人陷害呢?” 第149章 都是圈套 澜溪五秀的故事,关临风是听爷爷讲的。因此,他向晴宜复述时,也带上了一些爷爷的评语。 “澜溪五秀都是一时人杰。陈乃言能成为五秀之首,也是思虑周全、算度有当的人物,按说不该犯这种错误。那几位玄师前辈细细询问了另外四人,才知道,依照陈乃言原本的计划,他们应该是在农历六月十七日抵达慈航院。他们之前进行过多次推演,都判断两日之内必能歼灭这群狼妖,不至于影响观音诞,才定下了这个计划。” “那他们为什么六月十九日才到慈航院呢?”晴宜着急地问。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关临风说,“那几位玄师前辈详细追查,这才发现,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圈套。” “有个叫冯胡的玄师,平时也做点生意。他曾经在商场上被陈家打败,一直怀恨在心,因此纠集了一群对三大家族不满的人,共同谋划对付陈家。他们瞅准了风头正健的陈乃言,想借他的失手一挫陈家的威风。” “冯胡他们抓了黑煞的儿子要挟黑煞。黑煞若想要回儿子,就得替他们当诱饵,把陈乃言引入彀中。但是,只凭冯胡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以及黑煞这群山野狼妖,不可能完成这个局。他们还需要一个陈乃言非常信任的人做内应。” 晴宜突然有了一种预感,脱口问道:“内应是刘慕节?” “对。”关临风点了点头,说,“刘慕节当时还叫刘筱。他并不是三大家族出身,但于修行一道极有天赋,为人行事又是心思灵巧、手段百出,在玄师界有‘智珠’的名号。他和陈乃言同列澜溪五秀,关系一向十分亲密,却不知怎么的,竟然被冯胡收买了,陷害自己的挚友。” “黑煞带手下狼妖袭击雁云山附近的山民,刘筱则撺掇朋友们前去除妖。一人一妖里应外合,导演了那场五秀烧毁狼窝、黑煞千里追杀的大戏。” “澜溪五秀在雁云山中和狼妖群追杀了十余日。那年头又没有手机这些电子产品,他们全靠在笔记本上记录数字来算日期。有一天夜里,刘筱将冯胡专门找人配制的安眠药放进了同伴的食物里。” “那安眠药极其强力,清醒后又没有后遗症状。五秀中另外四人在药物的作用下,睡了两天才醒来,黑煞又配合地紧追而至。因此,他们都没有发现,时间已经偷偷地溜走了两日。” “他们一直都以为,他们抵达慈航院的那一天是六月十七日,其实却已经是六月十九日了,正赶上了观音诞。” “这算计也太可怕了!”晴宜不寒而栗,“陈乃言真冤,幸好后来真相大白了。刘筱为什么要害他呢?他们之前有什么不和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关临风说,“我只听说,事情败露后,三大家族本来是打算废了刘筱的修为,让他永远不能再当玄师的,还是陈乃言拼命替他求情,三大家族才放过了他。不过澜溪五秀至此也就散了。陈乃言心灰意冷,从此留在家中修行,很少再到江湖上行走,如今他已经是陈家的族长了。刘筱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再也没了消息。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死了这么久,还改名作刘慕节,跑到鬼界兴风作浪来了。” “不管是做人还是做鬼,刘慕节的道德品质倒一直保持的很稳定嘛。”晴宜提起他就恨得牙痒痒,“你说他刁难咱们可能是因为你爷爷,这又是怎么说?” “我爷爷就是当年力主重新调查这件事的玄师前辈之一。陈乃言能翻案,刘筱的罪行被揭穿,爷爷起了很大的作用。”关临风说,“我这身本领全都是爷爷教的,我估计刘慕节第一次见我出手,就猜到了我和爷爷的关系,所以一直想套我的话确认,后来又处处针对我们。” “也怪我,明明早觉出他不是好人,却还是一步一步掉进他的圈套。”晴宜自责道,“那天咱们看完逆刑处置逃兵后,我假装不舒服,想在刑场附近多留一会儿寻找关押昊磊的地点。现在回想起来,刘慕节肯定当时就看穿我了,所以,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溜进监牢去看昊磊,就被他堵了个正着。他处理了监牢守卫,替我把这件事隐瞒下去,也是为了让我有机会救出昊磊。逆刑对咱们的策略,本来是以哄骗为主的,只有放走昊磊,挑动即将在北伐中打主力的秦洛川,才有可能让无天等头目跟咱们翻脸,让我吃个大亏。只是,我犯的傻,最后却害得你……” 她说到这里,鼻子又忍不住发酸,好在她还记得要稳定气息不能哭,把眼泪强行忍了回去。 “别这么说。幸好你帮昊磊逃走了,他把逆刑要取分水断魂玉的消息带回阴司,阴司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到时两边混战起来,咱们便有机会脱身。”关临风为防另一口棺材里的阿长听到,凑到晴宜耳畔,用最低的音量说道。 他贴过来的脸湿漉漉的,竟是又出了一身冷汗。 晴宜一边心疼地替他擦拭,一边问:“还疼的厉害吗?我记得之前我被那鬼医的戾气伤到,你曾用玄气帮我化解。那我能帮你一起化解透魂钉吗?” “不一样的。你那次只是被戾气蹭到了皮肤,而这透魂钉扎得太深,穿肉透骨,除非是专门学过治疗戾气伤害的玄师,外人的玄气根本触碰不到。”关临风解释完,又赶紧安慰她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我能用玄气压制住透魂钉,再慢慢化解就是了。” “那你好好疗伤,不许再用玄气施术或者打架了!”晴宜认真地宣布,“从现在开始,换我来保护你。” 关临风被她故意做出的那个“超凶”的表情逗笑,摸了摸她的头,说:“好好好,都听你的!我今天实在有些累了,等我明天精神好些,再仔细跟你讲讲调息导引的正确方法,你好好修行,以后你来保护我。” 第150章 与虎谋皮 然而,一向靠谱的关临风这次说话没能算数。 第二天,他发起了高烧,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 晴宜心急如焚,不知道他这是伤口感染,还是被透魂钉伤到了魂魄。 她想请逆刑帮忙找个大夫,或者是提供一些药品,看守他们的阿长却不肯传信,也不许她和其他鬼兵接触。 晴宜白天就有好几次想跟阿长动手,只是担心坎卦石板的力量再次失控,万一她出点问题更没人照顾关临风,才勉强忍下一口气。 到了夜里,阴气强盛,透魂钉的威力增强,关临风的状况便更加糟糕。只见他牙关紧咬,额头紧紧抵着棺材壁,双手用力攥着拳头,指甲都几乎抠进肉里,显然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性子要强,又不愿晴宜担心,即便这种情况下,也强忍着一声不吭。 晴宜再也按捺不住,“霍”地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到屋子北侧的那口棺材边,手掌按上棺材沿开始施术。 阿长正躺在那口棺材里休息,听到动静,正要坐起来,手脚就被冰冻在了棺材底板上。他舌鞭一扫,抽向晴宜。 晴宜没有躲闪,硬挨了这一鞭,加紧催动玄术,将棺材里的冰层继续冻厚。 阿长四肢、躯干都被冻住,不能活动,这才开始慌张。他放弃攻击晴宜,改用舌鞭敲打身周的坚冰,想把冰击碎。 晴宜用力一推,将棺材盖合上,毫不客气地夹住了他的舌头。 阿长的舌头早已被改造成沾满戾气的长鞭,这时被夹住,倒不觉得疼痛,只是活动受到了限制。他拼命转动舌鞭,想要推开棺材盖,可棺材盖被晴宜死死顶着。 晴宜感到体内坎卦石板的力量翻腾得越来越厉害,不敢恋战,把棺材盖冻住之后就停了手,退到一边,回忆着关临风指导她的步骤,缓缓调息,勉强在石板的力量彻底失控之前,将体内的气息稳定下来。 阿长已经暂时被冰封在了棺材里,只有留在棺材外面的半截舌头还在徒劳地舞动,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晴宜走到门口,从门缝里观察了一会儿,确定了门口只有两个鬼兵把守。 她取下墙上那根燃着照明磷火的断骨,在门边躲好后,假装惊叫了一声。 门口的两个鬼兵听到叫声,冲进来查看,立刻被她用那大骨棒敲晕了一个。 另一个鬼兵比较怂,冲进门时就躲在同伴后面。进屋后他先看见同伴被敲晕,又看见阿长被封在了棺材里,哪敢跟晴宜动手。可他畏惧逆刑军法,也不敢逃跑,畏缩地站在一边,一时进退两难。 “我上次做这种事情时,你那个前辈主动把在石头上撞晕了自己。我觉得这很聪明。”晴宜给他出了个招。她说的自然是她第一次溜进监牢看昊磊时,被她抢了衣服和食盒的那个驼背鬼。 那鬼兵看了看屋里那两口棺材,还在犹豫。 晴宜却等不急了,要知道她多耽搁一分钟,关临风就得多受一分钟的罪。 “我推荐那张石桌,高度适宜,桌角也不算太尖。”晴宜给那鬼兵一指。 那鬼兵刚一回头,晴宜就举起手中的断骨,狠狠抡在了他后脑勺上,把他也打晕了。 她走出屋子,关上房门,沿着小路,用最快的速度向逆刑头目们居住的那片区域跑去。 她动手前就已经想过了,如果说逆刑中还有谁可能帮助她和关临风,那一定就是姽婳。 逆刑北伐在即,无天难得专心正事,今夜没有叫姽婳作陪。 姽婳正在自己的屋子里梳妆,看见晴宜跑进来,微微有些吃惊,但随即就露出了她那招牌的笑容。 这表情晴宜在姽婳脸上看过好几次了,如果让她形容,她觉得一个提前知道了剧情的观众在看戏时脸上大约就会是这种笑。 既然对方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晴宜也懒得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你也在打听八卦石板的消息吧?我知道兑卦石板的下落。你帮帮我们,我告诉你。” 这个交换条件,她也是仔细思考过的。 她现在总共知道三块石板的下落。她在南亭镇得到坎卦石板的力量,石板后来被李锡祥带走了。艮卦石板的力量让瑶雪得到,石板现在仍在娘娘庙里。兑卦石板在乔家村叫小狐妖七七抢走了。 坎卦石板的事,姽婳是知道的。姽婳不知道的是艮卦和兑卦石板。 晴宜自然不能说出瑶雪和娘娘庙,但她跟七七没什么交情,还被这小狐妖算计过,把七七出卖给姽婳,让她们妖鬼相争,她倒没什么压力。 “你就知道一块兑卦石板,而且还不知道在哪儿能找到那个小狐妖?”姽婳对这个消息不太满意,“这用来换关临风一条命,是不是有点少?” “我真的只知道这一块石板。”晴宜说。 “你在撒谎。”姽婳突然掠到晴宜面前,弯腰看着她的眼睛。 晴宜心中有些慌乱,但嘴上仍坚持说:“我没有!我现在有求于你,怎么会骗你。” “你那纵水凝冰的能力,难道不是从坎卦石板得来的?”姽婳问。 原来她是指这个。 晴宜暗暗松了一口气,赶紧说:“是啊,我以为这个你已经知道了。” “我是知道了。”姽婳懒洋洋地说,“我还知道,只有上一个得到石板力量的生灵死了,这力量才会回到石板中,让下一个碰触到石板的人得到。” 晴宜一惊,随即心中一片冰凉。 她想过与虎谋皮的风险,却不知道,姽婳觊觎的是坎卦石板的力量。关临风伤势太重,如果得不到治疗,很可能有生命危险。而姽婳救关临风的条件,居然是要她死。 晴宜突然怀疑,她来向姽婳求助到底对不对。姽婳是不是早有打算,要捏着关临风的性命,逼她让出坎卦石板的力量? 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没有办法回头了。她没有思考太久,就做出了选择。 晴宜轻声说:“我在人间还有家人、朋友,还有没安排好的事情。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这些都处理好,我……我就把坎卦石板的力量给你。” 姽婳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晴宜还在等她的答复,她却突然坐回梳妆台前,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说:“我不爱看这种苦命鸳鸯的戏码。你走吧,关临风不会死的。” 第151章 得知音讯 此岸酒馆的掌柜双手踹在袖子里,在酒馆门口一圈一圈踱着步,看见远处走来的两男两女,立刻小跑着迎了上去,急道:“你们今天怎么这么晚?有个鬼在店里,你们一定要见见!” “什么鬼?”瑶雪奇道,“为什么要见我们?” 雷阳皱眉道:“不会又是崔判官那群阴司的鬼吧?他们又要找我们麻烦?” “不是不是!”掌柜的不由分说,拉起雷阳就往屋里走,“赶紧的!我手下要留不住那位爷了!” 雷阳走进酒馆,看见满屋饮酒谈笑的鬼客,就先放下了一半的心。酒馆没有清场,来的这位至少不会是崔判官那样的阴司大员。 他们被掌柜的一路带到了后院,就见后院正中摆了一张桌子,桌边坐着一位高大粗壮、相貌丑陋的鬼中猛男。 那位猛男鼻孔朝天,额带伤疤,身材面容充满着一种霸道威猛的气息,但他此时满面风尘,衣着破烂,却又像是逃荒而来。 “这位是谁?”雷阳不懂掌柜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掌柜的解释道:“这位是昊磊,原本也是在忘川流域巡逻的鬼吏。他之前被逆刑抓去了,刚从逆刑总部逃出来。他在那里见到你们那两个朋友了!” 雷阳和瑶雪立刻紧张起来,围到昊磊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起晴宜和关临风的情况。 昊磊将他们在逆刑大寨中经历的事情一一讲了。 雷阳和瑶雪听后,都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晴宜和关临风都还活着,而且终于知道了他们的下落。忧的是他们没能跟昊磊一起逃出来,不知道逆刑把他们抓回去后会不会为难他们。 “昊磊一路躲避逆刑追兵,好不容易逃到这里,本来是进来跟我讨口水喝的。我听说了他的经历,马上就知道他遇到的那对青年男女就是你们要找的朋友,这才拼命把他留下来,让他亲自跟你们说一说。”掌柜的邀功道,“不然,他这时早就离开,到一念湾给韩将军报告消息去了。” “报信?”雷阳心中一凛,手已经握住了袖中的铁链。 逆刑找活人取分水断魂玉,是为了改变善流、恶水流域的水文环境,这对阴司的损害极大,阴司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可阴司会采用什么手段呢?和解救两个活人比起来,一笔勾掉他们的阳寿,让他们直接做鬼,不是更简单易行? 昊磊倒是一派真诚,解释道:“这次俺能逃脱,全靠晴宜和关临风冒死相助。俺要向韩将军申请,让他们出兵时带上俺。俺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俩救出来!” 雷阳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松开了攥住铁链的五指。 他来鬼界快一个月了,听了许多关于逆刑的事情,知道逆刑在鬼界的势力有多大。这是一场战争。逆刑是一支有武装的军队,而不是一群普通的绑匪,就凭他和瑶雪两个人,还真不一定能救出晴宜和关临风。 阴司虽然不可信,但他们还必须把阴司拖下水。雷阳不指望阴司能帮他救人,只盼阴司和逆刑打起来,他就能有机会浑水摸鱼。 这样一来,如何跟阴司告知分水断魂玉这件事,就十分需要技巧了。 雷阳想清利害,立刻表态:“昊磊大哥,我跟你一起去找韩将军!我实在放心不下,让我和你一起去救人吧。” “还有我!”瑶雪还没想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出于对朋友的担忧,也跟着雷阳叫喊。 昊磊是个莽直的汉子,更不懂这里面的曲折。他欣赏雷阳和瑶雪的仗义,爽气地应道:“好啊!你们俩也是玄师吧?那就一起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气。” 二人一鬼一拍即合,当即就要动身。 “我让后厨做饭了,你们吃过再走,不差这一会儿!”掌柜的赶紧阻拦道,“昊磊被逆刑抓走后就没怎么好好吃过饭吧?就算你饿不死,雷阳和瑶雪总得吃东西啊!” 一直在旁边默默倾听的郭印之,这时也开口劝说道:“掌柜的说得对,吃过饭再走吧。逆刑也不是今晚就要取分水断魂玉,救人也要等合适的时机。” 温霞一拍脑袋,叫道:“雷阳,你昨天让我帮你补的那件衣服,我弄好了还没拿给你!我这就去取,你别急着走,等我一下!” 雷阳自己倒不在意少吃一顿饭,他从来都是随便找点东西填饱肚子就行。但他这段时间一直带着个小尾巴,感觉自己已然养成了一种老父亲的心态,考虑到不好叫瑶雪跟着他们饿肚子,便答应吃完饭再走。 掌柜的去厨房催菜。郭印之要去洗手间,也离开了。 桌边只剩雷阳和瑶雪二人,少不得又聊了些昊磊遇到晴宜二人的细节。 瑶雪听到关临风用身体护住晴宜在地上拖行,以及晴宜为了救关临风跳下铁鸦地狱,紧张之中,居然还有几分得意和兴奋。 她对雷阳说:“我之前就觉得他俩之间有点什么,如今越看越觉得就是这样。” 雷阳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吗?那你的感觉可真是太敏锐了!” 说话间,郭印之和温霞先后回来了。 雷阳接过温霞递过来的外套,看到缝线处细密的针脚,称赞道:“温霞姐,你这手艺可以啊!缝得这么好看,像是绣了个图案似的。” “哪有那么夸张。”温霞脸红道,“我就这点针线活的手艺值得一夸了。” 众人说笑了几句,待掌柜的和厨师小丁端上了酒菜,便一起吃了起来。 雷阳性格开朗,这段时间早和掌柜的处成了朋友。今日给他饯行,掌柜的便也一起坐在了桌边。 他给大家一一斟上酒,对雷阳笑道:“你们这一去,救了朋友以后也许就直接回人间了,未必还有机会到我这里。你再想喝我酿的这‘返魂香’,最少也得等上好几十年咯。” 雷阳不满道:“你这不是故意难受我么!” 掌柜的大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说:“放心,我每年酿的酒,都给你留一壶!” “这话我记着了。”雷阳笑道,“以后我给岱先生传消息,每封信上都要问一句‘掌柜的今年给我存酒了吗’,你到时候可别嫌我烦。” 一人一鬼正要举杯同饮。 瑶雪微微皱了皱鼻子,突然起身拦住他们,说:“别喝!这酒有问题!” 第152章 谁下的药 雷阳知道瑶雪的嗅觉远比一般人敏锐,听到她这么说,立刻阻止了准备饮酒的掌柜。 掌柜不明所以,还在问他:“怎么不喝?” 瑶雪将酒杯拿到鼻子前,又仔细地闻了闻,对雷阳说:“虽然气味很淡,但我觉得,这很像是之前我们在南亭镇时,齐墨给我们下的那个‘浮生梦’。” 雷阳闻言,轻轻摇晃手中的酒杯,果然看见杯中的酒渐渐变得浑浊起来。他继续转动,那些白雾状的絮状物缓缓上浮,最终形成了一朵复瓣的白花,漂在酒的表面。 “真是浮生梦!”掌柜倒吸了一口冷气。 雷阳的脸色严肃起来。他盯着掌柜,问:“这是你拿来的酒。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天地良心!”掌柜连连摆手,否认道,“这肯定不是我干的!你们在我这酒馆住了这么多天了,我要给你们下药早就下了,何必等到你们快走了再动手?” “是啊,何必等到今天再动手呢?”雷阳的目光逐一扫过桌边的几鬼,最终停在了昊磊身上,“所以,这药是给今天才来的这一位下的。” “俺?”昊磊虽然莽直,但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想到了这里面的原因,“是逆刑的叛贼干的!他们想让俺吃下浮生梦,忘记在逆刑大寨听说的事,免得俺将他们的阴谋报告给阴司。” 雷阳打开酒壶的盖,旋转壶身,看见壶中也漂起白色的花朵,不由冷笑道:“下药的这个家伙,不止要让你忘了,还想让我们这些听你说过分水断魂玉一事的人全都失忆呢。” 桌上一时陷入沉默。 这酒馆后院连通后厨,从不对外开放,寻常客人进不来这里。这酒从厨房直接端到后院里这张桌上,能接触到的,只有内部的鬼。 瑶雪想了想,第一个提问:“掌柜的,你这酒平时都储存在哪里?” “你们跟我来!”掌柜赶紧把他们领到了后院最里面的地下酒窖中。 酒窖黑暗阴凉,地面中央放着十余口大缸。 掌柜和厨师小丁搬来梯子,从每一口缸中舀出一碗返魂香来。 瑶雪热心地帮他们摇晃酒碗,又依次闻过一遍,向大家宣布:“酒窖里的酒都没事。” “那药就是直接下酒壶里的。”郭印之说,“小丁,这酒刚才是你帮我们端来的吧?也是你亲手从这酒窖里取的酒,对吗?” “不是我干的!”小丁慌慌张张地说,“我从酒窖里盛出两壶酒之后,就把酒壶放在厨房了。我做饭的时候,曾离开厨房到院里取晾晒的菜干,回到厨房之后,发现有一壶酒倒了,洒的满地都是。现在回想,那壶酒应该那个鬼进来下药时打翻的!” “你怎么没跟我说这事?”掌柜皱眉问道。 “我当时以为是我自己没放稳,您又催着我上菜,我急着炒菜,就没顾上说。”小丁委屈道,“不信,我带你们去看!洒在地上的酒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众人随他来到厨房,果然看见门口放菜品的桌子旁边,有一大滩水渍。那水渍散发着浓郁的酒香,正是此案酒馆自酿的返魂香。 “有浮生梦的气味吗?”雷阳问瑶雪。 瑶雪摇了摇头,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警犬的角色。 “那就不是小丁下的药。”雷阳说。 “为什么这么说?”温霞好奇地问。 “浮生梦在鬼界也是禁药,很难弄到,药量的多少直接关系到服药者失去记忆的长短。下药者手中的药应该也不多,为了保证效果,必须全部放进一壶酒里。而这桌上当时摆着两壶酒,他不知道小丁会端哪一壶出去,只能打翻一壶,来保证小丁端给我们的那壶里一定有药。”雷阳解释道。 “是这个道理。”掌柜赞同道,“如果下药的是小丁,他就没必要打翻这壶酒,因为他能直接选择端哪一壶出去。” 雷阳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不是小丁的话,掌柜的,你说会是谁呢?我记得你当时去催过菜吧?催菜是不是需要来厨房?” 掌柜的一惊,立刻辩解道:“我是来过厨房,但那时小丁也在,他看见我了!” 小丁也在一旁点头,给掌柜作证。 “他看见你进去的那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没看见你的那次。”雷阳提醒他。 掌柜也沉下了脸,反问雷阳:“我在岱先生手下做事有几十年了,一向忠于阴司,为什么要帮逆刑呢?和你一起来的那两位同伴,在吃饭之前也都单独活动过,为何你只盯着我,不问问他们?” 他说的两位同伴,自然是指温霞和郭印之。 “他们两个刚来鬼界的新鬼,能有渠道弄到这浮生梦?”雷阳毫不示弱地反驳回去。 “他们说自己是新鬼,你就相信他们是新鬼?”掌柜怒极反笑,“要不然,咱们就把这事报到崔判那里,让他来公正地评判一下!至少他老人家能分辨出谁是新鬼,谁是逆刑叛贼假扮的!” 瑶雪没参与他们的争执,一直在认真研究地上那一滩酒渍。她发现桌角处躺着一个花生大小的圆球,伸手拾起来,才发现那是一粒盘扣。 那盘扣用黑色杂金丝的绸缎袢条编制而成,表面的丝绸磨得有些发毛,看得出已经用了不短的时间了。 盘扣背面拖着几根黑色的线头。瑶雪对着光仔细看了看线头的断口,断口处的纤维杂乱毛糙,说明这线头不是剪断的,而是磨断的。 她赶紧叫雷阳来看。 雷阳接过盘扣,还在研究,就听掌柜一声惊呼。 他不由皱眉,问:“又怎么了?” 掌柜情绪激动,指着郭印之大喊:“是他!是他干的!” 郭印之脸色凝重,手抚在衣襟上,沉默不语。 他上身那件黑色短褂,是借的掌柜的旧衣,借来时衣服完好,扣子俱全。但这时,衣服胸前那一溜儿黑色的盘扣,却赫然缺了一颗! “这就是他掉的扣子!”昊磊已经捋袖子准备揍人了,“你是逆刑的?就是你要给俺下药吧?” “郭叔,你刚才来过厨房?你不是说你去洗手间的吗?”温霞也十分震惊,甚至往雷阳身后躲了躲,“难道,你一直都在骗我们?” 第153章 最不可能的那一个 郭印之看着那枚盘扣,缓缓说道:“这是我的扣子,但它已经丢了两天了,我不知道它当时掉在了哪里。我这还是第一次进来这间厨房,所以,它不可能是我掉的。” “你还狡辩?”昊磊上前揪住了他的领子,“有什么话,跟我去崔判面前说。” “昊磊,你先别急,他也许没有说谎。”雷阳拉开了昊磊,“你觉不觉得,这粒盘扣掉在这里,就好像是专门为了指认郭叔一样,有点太刻意了?” “什么刻意不刻意的?”昊磊怒道,“这是老天有眼!” “呃……虽然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但我还是想讲讲我的看法。”雷阳指着地面,说出自己的分析,“这枚扣子掉在桌下角落里,我们假设它是直接从衣服上掉下来的,那么掉扣子的鬼当时肯定得站在桌子旁边,也就是洒了酒的这个位置。这枚盘扣虽然有些旧了,但表面干干净净,没有被酒水打湿的污渍。地面上这一滩酒的周围,也并没有留下脚印。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想说什么?俺听不懂。”昊磊挠了挠头。 雷阳也没指望他能听懂,继续解释道:“如果这扣子真是郭叔不小心掉的,那么,掉扣子是在他打翻酒壶之前还是之后发生的呢?如果扣子掉落在先,他把酒壶打翻在地,难道都不看上一眼吗?他只要看过地面,就能发现这枚扣子,把它捡走。如果扣子是在他打翻酒壶之后才掉的,那从这个位置来看,要么是扣子从酒里一路滚到了桌下,要么是掉扣子时他正好踩在酒上。无论是哪一种,都会留下痕迹,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扣子和地面都这么干净。” 昊磊似懂非懂。 掌柜却指出了雷阳的漏洞:“你说得这个,是按照一般情况推测的。如果他当时很慌张,打翻酒壶后看都没看就跑了,或者是没发现地上有扣子呢?如果他确实曾留下过脚印,他又把脚印擦掉了呢?” “那也有这个可能。”雷阳承认道,“我就是觉得这事太巧了,像是有问题。” “啊!你们来看这个!”瑶雪突然又有了新发现。 她刚才一边听他们的对话,一边在研究手中那枚盘扣。那盘扣表面的丝绸本就磨得起了毛,被她搓了一会儿,扣子边缘磨损最重地方,竟然断开了一根袢条。露出来的内层袢条,水滑的黑色缎面中夹杂着耀眼的金丝,是从未经过打磨、水洗才能有的鲜亮。 “这扣子是新的?”掌柜吃惊道。 不用雷阳说话,郭印之已经主动从衣服上揪下另一枚盘扣,拆开了最外层的袢条。 盘扣虽层层襻叠,但每根袢条之间都有空隙,用得久了、洗得多了,内层的 袢条多少也会有些磨损。郭印之从衣服上揪下来的这枚就是这样,里层的袢条虽然比最外一层看着新许多,但也绝没有新到那种程度。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连昊磊也看明白这是有人在故意陷害郭印之。 郭印之那枚扣子只怕是真的丢了。下药者知道这件事,所以仿着他扣子的样式重新做了一枚,还把表面做旧,就是为了嫁祸于他。 “本来我以为,你是最不可能的那一个。”雷阳把玩着那枚外旧内新的盘扣,叹了口气,说,“温霞姐,这盘扣打得不错,咱们当中,只有你有这样的手艺。” 温霞一直躲在他身后,听见他问话,既不承认,也不辩解,只是沉默地低着头。 昊磊却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糙汉,上前就去扭温霞的手臂,想要控制住她。 昊磊刚碰到温霞的衣袖,雷阳便发觉不对。 他大喊一声“当心”,扑过去推开了昊磊。 屋内火光一跳,众人都被晃了眼,再去看时,温霞所在的位置早没了她的影子,只剩一个祭祀用的纸扎人在原地熊熊燃烧。 “代身术?”雷阳一惊,立刻往门口追去。 温霞见瑶雪发现盘扣的秘密,就知道事情要败露。她立刻布下障眼的纸人,往门外逃去,这时已经跑到了后院的围墙边。 她舞动腰肢和手臂,用跳舞一样的动作,召唤出数只白色的纸鸟。 纸鸟口中叼着藤绳,飞过围墙,将藤绳固定在墙头,垂落到院中。 温霞抓住藤绳,轻盈地往墙上爬去。 雷阳和昊磊这时才跑到院子中央。雷阳抛出铁链,想把温霞从绳子上打下来。 温霞左手一挥,凭空变出数枚银元宝,丢了出去。 有那纸人和纸鸟在前,雷阳本以为她用玄术变出的这些银元宝,也是那种锡箔纸做的祭祀用品。不曾想,那银元宝击在铁链上,竟像是有真元宝的重量,生生把铁链打偏了。 昊磊原本是使狼牙棒这种重兵器的,一时找不到趁手的家伙,索性抗起院子里的酱缸,朝着温霞掷了过去。 那酱缸足有半人高,宽口大腹,用料结实,里面还装了大半缸黄豆酱。这重量,又不是银元宝能对付的了。 温霞没办法,只能松开握着藤绳的手,飘悠悠地落在地面上,躲过这口迎面飞来的大缸。 酱缸撞在墙面上,顿时碎成几块,黑黄色的黄豆酱喷溅了温霞一头一脸。 她面露愠色,双手结印,口中飞快地念诵。 成千上万的纸花从天而降。 这些纸花降落的方式,不是那种飘然花雨,而是如雹落、如石滚,气势汹汹。每一朵纸花打在人身上,都是一阵生疼。 雷阳和昊磊皮糙肉厚,又都有修为在身,倒也罢了。跟着他们跑出来的瑶雪、郭印之等,却立刻被砸得七零八落,各自惊叫。 雷阳骂了句街,挥舞铁链,将飞向他们的纸花一一挡开。 昊磊则冒着漫天的纸花雨,向围墙下的温霞扑去。 “噗”的一声轻响,温霞再一次在他眼前变成了纸扎的假人。 昊磊怒吼一声,抬手挥落眼前遮挡他视线的纸花,正好看见真的温霞在两米外的地方爬过墙头,消失不见了。 院内的纸花雨也同时停了。 雷阳拦住了还想翻墙去追的昊磊,说:“算了,别追了!横竖她下药没能得逞,咱们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去一念湾找韩将军和崔判官!” 第154章 私人恩怨 “今天怎么去这么久?没什么问题吧?” 简陋的帐篷门打开,晴宜低头钻进来,听到这句关心,顿时露出笑容。 她走到关临风床边坐下,顺手帮他理了理靠在身后的枕头,说:“没事的,今天无天和徐老过来了,和我多说了几句话,所以才晚了。你放心,逆刑比我自己更担心我出问题呢,我又这么机灵,不会有事的。” “看不到你,我怎么可能放心。”关临风叹了口气。 逆刑北伐阴司的战役,已经开始将近一个月了。 十天前,无天带领的这队兵马也终于动身北上,名义上是亲自督战,实际上是押送晴宜和关临风去一念湾取分水断魂玉。 这一路上,刘慕节和徐老轮流对晴宜进行着取分水断魂玉的培训。徐老负责讲解战术计划,以及他根据水文环境推演出的一念湾水下可能的地形情况。刘慕节则负责指导晴宜如何在水下施展玄术、如何通过运气减少在水下的耗氧等。 每天傍晚扎营之后,晴宜不是被带去徐老那里听课,就是被押去在刘慕节的监督下练习水下活动,总要忙到深夜才被允许回自己帐里休息。 因为夜里睡眠不足,白天逆刑行军赶路时,晴宜在颠簸的“鬼力车”上都经常能睡着。关临风虽然心疼,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残忍地叫醒她,细细教她如何调息导引、如何收放玄气,让她学会收束坎卦石板的力量。 他意外地发现,晴宜这个没吃过什么苦、看起来娇娇气气的小姑娘,性格其实十分坚强。在这么累的情况下,她不仅没诉过一句苦,还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卧床养伤的他,每日帮他换药、擦身,按摩因久卧而酸痛的肌肉。在他高烧不退、几乎起不了身的那几天,吃饭都是晴宜细心地用水将粗粮饼泡软,一口一口喂他的。 姽婳还算言而有信,晴宜向她求助的第二天,她就送来了一大包药品,有消毒水、绷带、敷料这些处理外伤的东西,也有抗生素和解热镇痛的药物,品类丰富、对症有效,也不知道她是通过什么手段从人间搞来的。 关临风用了药,又有晴宜悉心照料,伤势渐渐有了起色,只是体内那七根透魂钉还需时间慢慢化解。 对于晴宜每天去接受徐老和刘慕节培训这件事,他一百万个不放心,多次提出想陪她一起去,万一出点什么情况他多少能从旁照应。 晴宜知道他身体仍然虚弱,又要时时用玄气压制体内的透魂钉,其实十分辛苦,自然不肯让他折腾。她了解关临风,对于不让他陪的理由,只说是让他继续“装病”麻痹逆刑,以便找机会逃走,说得有理有据,令他无从反驳。 这个对话他们几乎每天都要进行一遍。但今天晴宜回来得有点晚,关临风想在子时透魂钉力量增强之前,把她哄去睡觉,免得她看见他难受又要伤心,便没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两人絮絮地闲聊了一阵,突然听见帐篷外的两个看守齐声喊道:“鬼恨将军好!” 晴宜和关临风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奇怪。 按照逆刑的计划,他们大约再走五天,就能到达蒿里山区域。那是寻常鬼不能长时间停留的地方。鬼恨提前带了一支鬼兵敢死队,去蒿里山中开辟出一条路。等大部队到达预定驻扎点后,徐老等会依靠养魂阵法进入蒿里山,沿鬼恨开辟的这条路,把晴宜押送到一念湾连接忘川的岸边,以此避免阴司的堵截。 鬼恨完成了开路的任务,今天傍晚才赶回来与大部队汇合。他为什么不回自己帐篷里休息,跑来找他们呢? 帐篷门帘一卷,一身戎装、满面风尘的鬼恨已经出现在门口。 他站在门边,对那两个守卫下令:“我有笔旧账,要跟他们二人清算。你们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许进来,也别让其他鬼靠近。” 两个守卫都是一惊,赶紧说:“鬼恨将军,头领交代过我们要看好这两人,不能让他们逃跑,也不能让他们出事。您……要不要先跟头领通个气?” “我说了,这是私人恩怨。”鬼恨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我自有分寸,不会要他们性命。可如果你们敢把这事告诉头领,我会把你们俩丢到蒿里山中去。” 鬼恨残忍凶戾,在逆刑又负责执法行刑,一向是鬼兵们眼中的刽子手、大魔头,谁也不敢得罪他。 左边那个守卫比较机灵,看清形势后,一拉同伴,说:“你刚才不是说想去撒尿吗?我也想去。正好鬼恨将军找这两人问话,替咱们看一会儿,咱们去去就回。” 鬼恨不再搭理他们,放下帘子,转向晴宜和关临风,抄起雁翎刀,连刀鞘都不取,劈头盖脸向他二人抡了过来。 晴宜抬手要挡,已被关临风一把拉到了身后。 关临风原本倚靠在床头休息,这时已然坐直身体,用手臂格住了带鞘的雁翎刀。 这一挡能准确架住鬼恨的刀,既要速度又要力量,关临风难免用上了玄气。他一招使完,脸色就是一白。 子时快到了,阴气越来越强盛,戾气凝成的透魂钉本来就难以压制。他一用玄气,身上被透魂钉扎入的地方又剧烈地疼痛起来。 “临风!”晴宜一声低呼,赶紧扶住他。 “我没事。”关临风声音都有些变,勉力撑住身体,死死挡在她身前。 帐篷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两个原本还在偷听的看守,听到这番动静,终于跑去远处躲避是非了。 鬼恨放下刀,奔到床前,手在关临风腕上一搭,立刻皱眉道:“透魂钉?” 晴宜还在发愣,鬼恨已经下了一连串的指令。 “晴宜,扶他躺下。” “临风,你松一松你压着透魂钉的玄气,按我这个方法,跟着我的阴神行气,每根透魂钉周围有五个点一定要用守住……” 晴宜惊疑不已:“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事的。”关临风拉了拉她,说,“他不是鬼恨,他是齐墨。” 第155章 阴司的条件 “鬼恨”脸部皮肤一阵蠕动,变成了晴宜熟悉的那张属于齐墨的脸。 晴宜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拉过一张凳子请他坐。 齐墨对她点头致谢,转眼间又变回鬼恨的模样。 他手搭在关临风腕上,一边以阴神引导,一边低声发出指示,教关临风按他的方法运转玄气,压制透魂钉。 晴宜安静地守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扰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齐墨终于长出一口气,收回了手。 晴宜赶紧去瞧关临风。 关临风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别担心,对齐墨说:“多谢。” “跟我就别客气了。”齐墨说,“我当鬼使多年,难免和滞留人间的厉鬼打交道,对于处理戾气造成的伤害,多少有些心得。你按我这个方法,分出一半的玄气应当就能压住这些透魂钉。只要这部分玄气稳住不动,余下的玄气,你用来化解透魂钉也好,用来打架防身也好,都不受影响。” “打架什么的,还是少一点比较好!”晴宜瞪了关临风一眼。她对关临风刚才强行拉开她,动用玄气格挡齐墨那一刀,表示非常不满。 关临风乖乖受教,不敢还嘴。 齐墨不由莞尔:“我闭念静修结束,找到雷阳和瑶雪,听说你们俩被逆刑扣押,十分担心。没想到,你们看起来虽然吃了些苦,但心情似乎还不错。” 晴宜和关临风相视一笑。他二人刚刚互通心意,正是情浓之时,即便身在险境,相濡以沫也别有一番甜蜜的滋味。齐墨说他们心情不错,虽是打趣,可也没有说错。 晴宜脸有些红,不接这话,只急着问齐墨:“你看见瑶雪和雷阳了?他们还好吗?” “他们都很好。”齐墨说,“你们救出去的那个叫昊磊的鬼吏,把逆刑要取分水断魂玉的事上报给了阴司。阴司已命韩将军领兵,在一念湾做好了迎战的准备,派我先来寻你们。我在途中击杀了正从蒿里山赶回营地的鬼恨,在抵达一念湾之前,我都会扮作鬼恨的样子,留在逆刑这边照应你们。雷阳和瑶雪会直接去一念湾,在那里接应。” 关临风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阴司要阻止分水断魂玉被取下,必须要解决我们这两个活人。如果阴司是要杀我们,不必特意派你这个旧相识过来。可阴司若只是想让你带我们离开,又无须等到一念湾再动手。你们帮助我和晴宜,是不是有什么条件?” “你们以前帮过我,依我的心意,那是无论如何也要救出你们的。可我毕竟是阴司的鬼使,既要听上头的命令,也无法对逆刑祸乱鬼界的行为坐视不理。”齐墨坦诚地说,“因此,我代表阴司,恳求你们的帮助。” 关临风叹了口气,说:“请讲,我们看看能不能做到。” 齐墨郑重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递给他们。 晴宜接过来,拿给关临风一起看。 那个盒子是用柳木做的,摸起来却不是木质材料那种温暖干燥的手感,而是冰凉坚硬,仿佛盒子表面用看不见的特殊材料镀了一层外壳。盒子外部的六个面上,都雕刻着符箓一样的花纹。 晴宜不用问关临风也能猜到,这些花纹是某种玄术,盒子特殊的手感,就是这玄术的作用。 她打开锁扣,将盒盖掀开,看见里面的东西,不由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盒子里面,一块“逗号”形状的墨玉躺在红丝绒内衬上,正是他们之前在南亭镇西山水潭下取出的分水断魂玉的阴玉! 分水断魂玉本是一对,形如阴阳双鱼,埋在一念湾之下,将忘川分为善流、恶水两条支流。三百年前这枚阴玉被盗走,如今一念湾水下只剩阳玉。逆刑要让晴宜去取的,也是那枚阳玉。 晴宜见齐墨拿出这枚阴玉,立刻明白了阴司的用意:“你去找李老前辈把这枚阴玉要来了?阴司是想让我将计就计,借着逆刑的安排潜入一念湾水下,把这枚阴玉放回去,对吗?” “正是。”齐墨点了点头,脸上微带歉意,“这枚阴玉被取走后,善流水变浑,鬼界民众的生活也受了很大影响。阴司高层的意思是,你们若能将这枚阴玉放回去,对鬼界做出贡献,你们以活人身份来到鬼界这件事,他们就不再追究了。 “看起来,我也没法拒绝。”晴宜耸耸肩,拿起那块阴玉,塞进口袋。 她很清楚,齐墨转达的这句话,需要反着听。阴司的意思是,如果她不帮忙把这枚阴玉放回去,她和关临风,外加雷阳和瑶雪,就别想再回到人间了。 “你别把玉拿出来!快放回盒子里!”齐墨一个激灵,急道,“这分水断魂玉有辟鬼之力,我们鬼近距离接触会散魂的!多亏李老前辈给了我这个盒子,能阻隔分水断魂玉的力量,我才能一路把它带到这里。” “哦哦!”晴宜赶紧把那阴玉掏出来,放回木盒里,盖好盖子,准备连盒一起放进兜里。 关临风拦住了她,皱眉问齐墨:“我在南亭镇水下看见,这枚阴玉是夹在两块石头之间,摆成一个简单的法阵,才发挥出作用来。晴宜把它放回一念湾时,难道直接放在阳玉旁边就可以吗?” 齐墨解释道:“阴玉被取走之后,善流、恶水并没有直接混为一体,说明剩下的阳玉仍在发挥作用。我们就此推测,一念湾下的法阵并没有被破坏,当年偷走阴玉的窃贼,应该只是想得到阴玉,并不想破坏鬼界生态。所以,晴宜只要将阴玉放回原位,就能恢复分水断魂玉最初的形态。” “即便如此,到时晴宜把玉放回阵中,地动山摇,河流巨变,她要怎么从水下脱身?”关临风十分担忧。 “我确实没想到,逆刑派去取玉的会是晴宜。”齐墨承认道,“我和雷阳本来商量了一个计划,他说你能以松形之术定在河底,等震动的那一下过去后,再逆流而上,游到忘川和善流交界的岸边,他在那里接应。” “我也可以做到的!”晴宜见关临风面露自责之色,赶紧说,“我能用坎卦石板的力量操纵身边的水流,使自己不被震动产生的洪流冲走,然后再游去找雷阳。” 第156章 决战一念湾(1)晴宜 接下来的几天,齐墨一直扮作鬼恨,混在逆刑的队伍里。为防其他鬼起疑心,他没有再和晴宜、关临风说过话。 晴宜仍是每天去接受徐老和刘慕节的指导,学得比之前更加用心,只为到时能把分水断魂玉的阴玉顺利放回一念湾下。 关临风用齐墨教的方法压制住透魂钉后,身体状况也一日好过一日,除了在晴宜的监督下“装病”外,全部心思都用来帮她设计在一念湾水下的活动计划和逃跑路线。 逆刑这队兵马一路向东,这一天,终于来到蒿里山脚下。 无天命士兵扎营休整,叫来徐老、刘慕节、“鬼恨”等几位亲信将领,开了个简短的会议后,派人把晴宜押了过来。 “从这里再走半天的路程,就进入蒿里山了。徐老会带着几个手下,在蒿里山中穿行一段,把你送到一念湾连接蒿里山的岸边。你从那里下水,找到分水断魂玉,把阳玉取出来交给我们。我们便放你和临风走。”无天对晴宜说。 晴宜虽另有计划,但表面的戏还是要做足。她点了点头,装作不放心的样子,重申道:“你们要说话算数。第一,我离开的时候,你们不能伤害关临风。第二,我把分水断魂玉的阳玉交给你们,你们就要放我们走,不许反悔!” “这个自然。”无天说,“但你只有一天的时间。如果你在一天之内没能取下分水断魂玉,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晴宜暗中摸了摸口袋,确认齐墨给她的盒子带在身上后,对徐老说:“我们走吧。” 徐老带着阿长、畸形鬼姐妹和另外六个鬼兵,押送晴宜离开扎营地,继续向东行走。 午夜时分,他们终于进入了蒿里山中。 “结养魂阵。”徐老一挥手,下令道。 众鬼熟练地变换了一个队形。徐老和畸形鬼姐妹在中间站成一个斜三角形,阿长和另外六个鬼兵围在他们周围,站成疏密不均的七个点。 徐老脚踏罡布,手结法印,高声诵念道:“胎光、爽灵与幽精,三魂居中定元神;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七魄在外固形态……” 他每念到一个名字,便有一个鬼应声动起来,或结手印,或念咒语,彼此互相呼应。 晴宜恍然大悟,原来这些鬼兵站成这个队形,是象征三魂七魄。这是一个群体法阵,他们每个鬼代表一魂或一魄,各自施法,守住这一层魂魄,联合起来,便能稳固队伍中所有鬼的魂体。 养魂阵结成后,徐老一声令下,带着队伍继续前行。众鬼保持着同样的速度行走,始终维持着阵型不变。 晴宜突然想到,如果她冲散了这个队形,把养魂阵破坏了,这些鬼是不是就全军覆没了? 然而,她脚下刚一动,阿长的长舌就差点挥到她脸上。 徐老冷冷地看过来,说:“小心些!咱们这边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连累关临风,可就不好了。” 晴宜知趣地放弃了尝试。 她倒并不担心关临风,因为按照计划,关临风和齐墨在明日天亮之前就会离开逆刑营地。但她必须履行和阴司的约定,把分水断魂玉的阴玉放回一念湾。她还需要逆刑这群鬼给她带路。 蒿里山林深树茂,阴气森森。他们沿着逆刑用送鬼兵当炮灰的方法强行开辟出的道路,向北行走了一段,又向西折回。 当他们翻过第三个山头时,晴宜听到了忘川的水声。 她站在山头,看着血红的河水奔流而下,感觉恍如隔世。 “从前面的岸边下水,往西边游大约三里,有一处泥沙堆积的河湾,就是一念湾。”徐老指给晴宜看,“我们就留在此处等你,到时咱们一起回去。” “好。”晴宜干脆地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下山坡,来到忘川旁。 她排空脑中的杂念,默默数着自己的呼吸。 寒冷的气息自脚底缓缓生出。晴宜带动着这股纯阴之气在体内流转,渐渐分出玄阴、玄阳两股玄气,让它们在身体里形成环流,生生不息。 “加油!”她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湍急的血河中。 她身后的山坡上,阿长问徐老:“她下去了。咱们撤吗?” 徐老摇摇头,说:“等一等,不急。” “难道咱们还真要把她带回去?”阿长有些不解,也有些不满。 徐老微微眯起了眼睛:“能不能把她带回去不重要,但咱们得盯着点,别等下她再从水里钻出来,去阴司告发咱们。” 旁边的树林里突然响起鼓掌的声音。 一个身材高大、气质沉静的英俊男子一边拍手,一边从树林中走了出来,说道:“早听说徐老先生是位能人,逆刑的政务由你一手执掌,今日一见,果然是思虑周全、算无遗策。” 在场的鬼兵纷纷拿起武器,但为了维持养魂阵,他们都没有动,只是盯着那突然出现的男子,各自警戒。 蒿里山有东岳大帝遗留的法力,寻常鬼如果不依靠养魂阵这类稳固魂体的阵法,都无法长时间停留于此。可这个男子,孤身一人,在山林中缓步穿行,从容的像是在逛自家的花园。 徐老立刻便知道了他的身份,抱拳道:“岱先生,久仰!我这一点微名,居然有幸能传到您的耳朵里,实在惶恐。” “不用惶恐,我也是来之前才听说的。”岱先生云淡风轻地微笑道,“那个叫昊磊的鬼吏实在不怎么机灵,连个地点都说不清。幸而我对蒿里山足够熟悉,总算没和你们错过。” 众鬼兵听见昊磊的名字,都是脸色大变。畸形鬼姐妹性子最野,一左一右已向岱先生扑了过去。 岱先生看似随意地挥了挥手,掀起两阵阴风,把那姐妹二人击飞出去。 “保持队形!”徐老怒喝了一声,又对岱先生道,“岱先生,您从来都是闲云野鹤,今日为何要替阴司做事?您若肯交逆刑这个朋友,他日逆刑统领鬼界,必定不会忘了您的恩情!” “统领鬼界?你可曾想过,魔界为何要暗中扶持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即便你们真能推翻阴司,无天身上的那个魔物,会让你们统领鬼界吗?” 岱先生冷冷地说完,抬起右脚,在地上用力一跺。 蒿里山中阴风四起,吹动层层密林,发出鬼哭般的声音。 夜色中,高大的古木剧烈摇晃,幢幢黑影如同一道道幕布,从四面八方遮住了山顶这片空地。 风停的时候,那片空地上只剩下岱先生踽踽独行的背影。徐老连同手下的九个鬼兵,已经全部魂消魄散了。 第157章 决战一念湾(2)瑶雪 清晨时分,一念湾的水面上飘起了蒙蒙的薄雾。 五艘尖头战船借着晨雾的掩护,从善流逆流而上,驶入一念湾,转向恶水的分叉口,一字并列在水道上排开。 这五艘船制式相同,都是阔尾尖底、精铁筑头,两舷上挂着粗绳编制的鱼网。船上竖着纵横交错的风帆,船身两侧还有两个八叶轮桨,双重动力装置使战船操纵起来更加灵活。 船舷两侧的女墙下,一群军容严整的鬼兵各司其职,有的操纵风帆,有的推动轮桨,有的举防护木板,有的持撩钩、铁镖、弓箭做好进攻的准备。 一念湾南侧,忘川与恶水相连处的岸边,瑶雪正踮着脚,手握千里镜,焦急地向河面上了望。 “逆刑的船呢?怎么还不来?”她对身边的昊磊说,“你个子高,快帮忙看看。” “崔判官说了,水战只是幌子,逆刑想要夺取一念湾的控制权,还是得靠陆战,夺下韩将军守的这片区域。”昊磊说,“你又不在船上,关心这干嘛?” “我没见过古代水战嘛!”瑶雪的语气里透着一点兴奋,“当然,现代水战我也没见过。” “陆战你见过?”昊磊问。 瑶雪一愣,认真地说:“你说得对,陆战我其实也没见过。” 昊磊不由正色道:“咱们这边离战场不远,万一待会儿打到这边来,你可要老实躲好,别光顾着看热闹。战场上刀剑无眼,不是闹着玩的!” “嗯嗯,我知道!”瑶雪答得态度端正,只是手中的千里镜依然没有放下来。 一队小船刚出现在恶水的河面上,就被阴司的战船发现。 原本并行的五条战船开始改变队形。中央的那艘战船最先开动,靠近它左右两侧的船紧随其后,最外侧的两艘战船再略微落后。五条船形成了一个尖头朝前v字队形,朝着对面领头的小船直冲过去。 逆刑的小船体量小,没有阴司的战船那么坚固,但胜在轻便灵活。船上最多的是摇橹的鬼兵,搭弓射箭的鬼兵反而是少数。 瑶雪数了数,逆刑的小船共有十艘。 那十艘小船见阴司的战船结队冲过来,立刻四散开。 阴司的战船重量大,船身稳,船头又是精铁铸成,撞击时威力惊人。逆刑的小船中,有两艘躲避不及,当场便被撞沉。 逆刑船队中,为首的那艘小船末尾,有一个鬼兵举着彩旗传达着指令。剩下七艘船得了命令,纷纷调转方向,试图从不同角度穿插进阴司的船队。 船队交错时,两边船上负责投射的鬼兵都开始发动攻击。 阴司船高,他们的投射鬼兵占有位置优势。但逆刑那边射出的箭,却是以冻魄石打造、灌注了戾气的特制武器。 逆刑鬼兵中了阴司的箭,只要没被伤到要害,就还能坚持作战。但阴司的鬼兵一旦被逆刑特制的箭射中,立时便倒地哀嚎,彻底失去战斗能力。 瑶雪举着千里镜远程围观,看得十分入神。 眼前这局面,阴司船坚,逆刑箭利,这场水战谁胜谁负,实在很难预测。 “真打到这边来了!快藏起来!”昊磊突然喊道。 他人高马大,拽住身材纤细的瑶雪,像老鹰捉小鸡一般,把她拎到一块岩石后面。 瑶雪蹲下藏好,偷偷把千里镜从石头旁边伸出去,观看不远处的战局。 一小撮对战的鬼兵,在混乱的厮杀中,不知不觉偏离了战斗中心,一路打到水边来了。 到了这时候,双方都已经没有什么阵型可言了。逆刑和阴司的鬼兵各自为战,捉对厮杀,一时只见刀来枪去,血肉横飞,耳中听到的全是嘶吼声、哀嚎声,场面十分惨烈。 有鬼兵因为伤势过重,维持不住魂体,当场魂飞魄散,消失在这片荒原上。和他对战的鬼兵只愣了一瞬间,就掉转枪头,加入了另一场肉搏。 河边这片空地几乎被染成了红色。地面上那一片片刺目的殷红,说不清是这些士兵的血,还是忘川河中的水。又或者,忘川河中亘古东流的血水,本就是这些普通生灵的鲜血。 瑶雪纵然心大,可说到底还是个生长在和平年代的小女孩,第一次亲眼看到战场厮杀,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她慢慢放下千里镜,缩回岩石后面,回想着刚才的画面,有些恶心,有些害怕,还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昊磊却突然抢过她手中的千里镜,怼到眼睛上,朝那群厮杀中的鬼兵看了一会儿,骂道:“妈的!真是那个王八蛋!” “不要骂人。”瑶雪提醒他注意素质,又好奇道,“你说的是谁呀?” “昊焱……啊呸!他不配用这个代号!是赵焱!”昊磊怒不可遏,“俺一直拿他当自己兄弟,他居然是逆刑的奸细!若不是被他算计,俺也不能叫逆刑抓去!” 昊磊这次被逆刑俘虏,受尽了折辱,若非晴宜和关临风搭救,如今已被绑上刑台公开处决了。虽说他因此探听到了逆刑取分水断魂玉的谋划,及时上报阴司,也算因祸得福,立下大功一件,但对于被俘这件事本身,他仍然深以为耻辱。 这时,他再看到赵焱,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瑶雪还没来得及搭话,就见昊磊已然提着狼牙棒冲了出去。 他作为阴司鬼吏中的第一大力士,个人作战能力极强。那些试图阻拦他的逆刑鬼兵,不是被他用狼牙棒抡飞,就是被他大脚踹倒。 他一路所向披靡,直冲到赵焱身前约十米的地方。 赵焱发现了他,不由一声冷笑。他可不是武侠小说里的英雄好汉,讲究什么单打独斗、公平对决。他在逆刑也是一方将领,即便此时掉了队,一声令下,也能召唤来七八个鬼兵护驾。 那些鬼兵将昊磊团团围住,拽胳膊的拽胳膊,抱腿的抱腿,不求打倒昊磊,只是努力把他困在原地。 昊磊纵然悍勇无敌,同时被这么多敌人缠住,也应付得手忙脚乱,一时动弹不得。 赵焱挥舞着铁索加入战团,竟是打算趁昊磊被手下拖住,直接了解了他。 瑶雪不由“哎呀”一声,想冲过去帮忙,又记起昊磊千叮咛万嘱咐要她藏在这里别动,顿时陷入纠结。 第158章 决战一念湾(3)关临风 一念湾西南,逆刑营地里,留守的鬼大多都不曾入睡,焦灼地等待着徐老和前线的消息。 天色将明未明时,顶着鬼恨模样的齐墨镇定地穿过半个营地,解决了看守关临风的守卫,将他带了出来。 他俩的身手对付这些普通鬼兵自是游刃有余。一人一鬼避过巡逻队,低调地放倒沿途遇到的鬼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 逆刑选择的扎营地点,虽然仍在恶水以南,但离一念湾不远,又接近蒿里山,已不再是那种寸草不生的景象。 营地外不远,就是一片树林。林子不算茂密,但在尚未完全褪尽的夜色里,也足够关临风和齐墨隐藏踪迹——如果没有火光的话。 “这是等咱们呢!”齐墨看见那片橘红色的火光,微微眯了眼,“看来,咱们的计划被看穿了。” 鬼界夜间照明,都是以白骨制灯,燃起蓝白色的磷火。鬼不喜阳气,畏惧高温火焰,在鬼界很难见到这种橘红色的火光。 会在鬼界玩火的,只能是葬身于火中的亡魂,做鬼后还恰好修习火系术法。做了鬼还有机缘修行的原本就极少,烈火焚身的死法又极其痛苦,导致这类鬼对火都有极大的阴影,能克服心理障碍学习操纵用火的,更是凤毛麟角。 这样的鬼,他们也就认识一个。 “我玄气只敢用一半,不如以前敏锐,可能会查漏修行者,但咱们周围肯定没有普通鬼兵的玄气场。”关临风说,“姽婳行事离经叛道,我时常觉得她和无天并不是一条心。她孤身一人来堵我们,未必是出于逆刑的授意。” 齐墨因为水鬼赵屏的原因,对姽婳恨之入骨,此时已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缚魂锁。但他到底没忘记阴司的任务和对晴宜等人的承诺,只说:“这里还不是阴司的地盘,你身上又有伤,咱们尽量别动手。绕开吧!” 关临风叹了口气,说:“只怕没那么容易。”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他们身边的树林突然骚动起来。一棵棵大树像是成了精,用各种姿态活动起来。只是,它们看起来都很痛苦,有的弯了腰,有的发起抖,有的乱舞着树枝。树叶树枝拍打的刷刷声都像是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关临风觉得浑身一阵乏力,扭头看去,发现齐墨脸上也渗出一层冷汗来。他微微皱眉,将玄气聚集于眼,果然看见淡淡的黑色烟雾正在树林间蔓延。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穿过躁动的树林,走到那处篝火旁,对含笑托腮坐在火边的姽婳说:“同一份能力,你用得比无天好多了。若非你故意让树木在我们眼中化出幻象,我根本察觉不到这里已经被你布满了魔的术法。” 姽婳不屑地说:“无天算是个什么东西?是因为我不愿意沾染魔物,脏了自己的身子,病魔才从油锅地狱里挑了无天这个倒霉蛋,操纵着他建立逆刑,搅乱鬼界。” 关临风想起逆刑大寨主殿里的壁画,这才明白,无天所谓的“受上苍感召”得到超强能力是怎么回事。原来,无天是魔界这个“病魔”挑选的代理人,他在监牢里放出的致病黑烟,也是病魔的能力。 可是,姽婳在这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直截了当地问:“你说自己不愿意沾染魔物,可我在南亭镇分明见过你使用魔的术法,现在你更是在展示病魔的能力。你不觉得自己言行不一吗?” 姽婳用树枝挑弄着面前的篝火,懒洋洋地说:“我虽是鬼身,但魔首收了我做徒弟,我也可算是半个魔族。我在魔界修行了几百年,所有魔的术法,都是我辛苦习来的,可不是靠谁的施舍。至于现在……” 她抬起头,眸子是一种怪异的灰色,娇好的面容极度扭曲,像是在经历某种激烈的挣扎。 关临风不及多想,直接丢了一个驱魔术过去。 姽婳挺起胸膛,迎向驱魔术。她被术法击中的一瞬间,身后便腾起一道灰影。 灰影发出一阵低低的咆哮,想再次钻进姽婳的身体,却被她用红练挡住了。 “多谢!”姽婳咯咯一笑,对关临风抛了个媚眼,专心同那灰影战斗起来。 空气中那致病的黑烟越来越浓,几乎都快要把篝火的光遮住了。 姽婳面色镇定,右手按在胸口,默默念诵。戾气不断从她体内涌出,环绕在她身周,像一条蛟龙沿着她的身体盘旋,使她和那黑色的烟雾分隔开。 她今日难得谨慎,没有主动进攻,而是保持着这个守势,坐等对方行动。 灰影不知道是攻击手段有限,还是惧怕鬼之戾气,也不敢靠近她,只是在她周围不断盘旋。 关临风心下震惊。他以前也知道姽婳厉害,但从没想过,她能将这么多戾气藏在体内,还能保持心智不被腐蚀。在南亭镇时,李锡祥曾指出,姽婳是通过业魔之力控制戾气。看来,业魔之力作为魔的术法,可以抵挡病魔那致病的黑烟。 此时,一鬼一魔相持不下,按理说关临风应该趁机脱身。 可他被那黑烟影响,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分毫挪不动脚步。 他试着用过驱魔术。可驱魔术刚击散一小块黑烟,立刻就被周围的黑烟填补,几乎毫无作用。他只能平稳心绪,尽量让玄气在身体里稳定流转,保护自己不受更多的伤害。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在林间响起。 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穿过树林,款步走到他们身边。 那男子偶而发出几声咳嗽,应该是也受了病魔的术法影响。但他还能正常行动,可见修为深厚,远在关临风、齐墨等人之上。 “病魔?魔首竟然派了你来鬼界,可真是下了血本了。”那男子说着,一挥袍袖向那灰影卷去,竟是直接动起手来。 他一出手拖住病魔,关临风和姽婳的压力就骤然减轻。 “岱先生出手,人家就不管啦!”姽婳娇媚地一笑,泥鳅一般从战斗中脱出身来。 她仿佛是故意想撇清干系,既不帮魔,也不帮鬼,反而挥出红练卷向一旁的关临风。 关临风心里暗骂,正要迎战,就见黑影一晃。缚魂锁从他身后飞来,缠住了姽婳的红练。 齐墨终于摆脱了病魔术法的影响,追了过来。他截住姽婳,对关临风道:“你先走!这边交给我!” 关临风还没答话,就感觉脚下的大地一阵震颤。他立刻使出竹影之术,以最快的速度向旁闪开。 尖利的骨刺几乎是擦着他的腿伸出了地面。 关临风认出了这一招,皱眉道:“刘慕节?” “好险好险!”刘慕节微笑着从树林中走了出来,“幸好岱先生出手控制了病魔,我才能脱困。否则,我岂不是白等了你一个晚上?” 第159章 决战一念湾(4)雷阳 一念湾北岸,善流河口。 雷阳站在一块岩石上,看着眼前壮阔的河湾,即便完全没有观景的心情,仍是发自内心地赞叹鬼界风景之奇、命名之妙。 一念湾的河面上,澄澈的清水和黑红的血水判然两分。清水流向西北方向注入善流,血水向西南方向注入恶水。 同是一江水,自此“一念”,往后殊途。 雷阳脚下的这片土地,受善流水的滋养,野草繁茂,开满五颜六色的野花,和恶水以南寸草不生的荒原,已是两种天地。 可惜,美景当前,他却不得不煞个风景。 雷阳叹了口气,朗声说:“温霞姐,你跟我一路了,出来聊聊吧?” 几秒钟的安静后,野草一阵刷刷响动。 温霞从一棵花树后走出来,轻叹道:“我真傻,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了。” 她眉眼生得极淡,鼻子和嘴都玲珑小巧,低头转目间总带着几分羞怯的神情。这时,她微微低了头,用脚尖轻轻踢着地上的土,像是突然被雷阳道破行踪,有些不知所措。 雷阳的女人缘一向不错。即便不提那些被他皮相吸引来的莺莺燕燕,他身边常打交道的女孩子,也各有赏心悦目之处。远的不说,就说最近接触比较多的,瑶雪天真纤秀,晴宜伶俐娇俏,姽婳狡黠妩媚,悦姐更是知性优雅美丽大方…… 但也许是因为如今的社会风气越来越开明,也许是因为他本身性格外向,他还是第一次碰到温霞这个类型的女孩子:温柔,胆小,羞怯,像一只乖巧的小鹿,似乎随时都会受到惊吓。 这不是雷阳喜欢的类型,但他身为一个男人,却很难对这样一个姑娘硬下心肠。 他跳下岩石,走到温霞身前,问:“你明明不是反叛的性子,为什么会加入逆刑呢?” 温霞腼腆地一笑,说:“我有要追随的人。他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刘慕节?”雷阳皱眉道,“那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好在哪?” “你不了解他……唉,你们都不了解他!”温霞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怎么知道是他的?” “自从知道你是逆刑那边的,我把前后的事情连起来一想,就很明白了。”雷阳说,“你们早就谋划要弄几个活人来鬼界了吧?姽婳知道齐墨一直在跟着她,也知道齐墨和我们的关系,所以趁我们在盖天豪办公室遇险时,故意把齐墨引来,诱齐墨把我们带来鬼界。” “我们一到鬼界,立刻遇到那两个逆刑的鬼兵,押解着你们几个被抓来的‘新鬼’。我猜,如果当时不是晴宜正义感爆棚出手阻拦,那两个鬼兵很快就会‘意外’发现我们四个,主动找上门来吧?” “你们当然不指望靠那两个小卒捉住我们,只是希望以此获得我们的信任,到了奈河桥上,再由你和刘慕节配合,把我们当中的某人推下水。” “我如今回想,当时在桥上,你一直紧紧抓着晴宜,似乎是不想她落水。你们原本的目标并不是她吧?那到底是我还是关临风呢?” “晴宜是个好姑娘,善良、勇敢、有正义感,让我想起我当年最要好的姐妹。我的确不想让她有事,这是我的私心。”温霞并不否认雷阳的话,和声细气地说,“你猜得对,我们原本的目标是关临风。” 雷阳疑惑道:“虽然我一向知道,关临风是个吸引麻烦的体质,但我还是想替朋友问一句,你们挑选受害者的依据是什么?” “上头的命令,一定要他,我不知道原因。”温霞摇了摇头。 雷阳心中更惊。取分水断魂玉这事,是个活人、会游泳就行,逆刑却点名要关临风,这是还憋着什么其他诡计吧? “你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接应关临风吧?”温霞歉然一笑,说:“咱们住在此岸酒馆的这些日子,你一直挺照顾我的,可我今日不得不对你动手。我得把关临风带回去。” 河风徐徐,吹动两人脚下的野草花。 温霞轻声唱起一首江南小调。 歌词是吴语,雷阳听不懂。柔和但带着杀意的玄气场自四面八方向他逼近。白色的纸藤、纸花在雷阳周围的地面上飞快地生长,疯狂地向雷阳身上攀援。 雷阳抖开小臂上的铁链,劈、斩、绞、扫,将缠在他身上的藤蔓一一砍断。 经过上一次交手,他已经意识到,温霞术法多变,被动防守不是取胜之道。他催动玄气,强行从被他砍开纸藤、纸花上踏过,挥出手中铁链,直取浅吟低唱的温霞。 “噗”的一声,铁链击穿了一个纸扎娃娃。 雷阳微微皱眉,知道是他刚才劈砍藤蔓时,温霞趁机施了代身术。 温霞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但她的歌声还在周围回荡。 雷阳凝神细听,却发现这歌声忽而在左,忽而在右,仿佛随风飘荡,根本无法定位。 这一会儿功夫,疯狂生长的纸藤和纸花又将雷阳缠住,几乎爬到他胸口的位置了。 雷阳闻见,那术法所化的纸藤纸花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他担心这气味有毒,立刻闭了气。可他很快发现,他的玄气在体内流转顺畅,丝毫不像是中了毒的样子。 术法所化的景象,一分一毫的修饰都要消耗玄气。 温霞纵然术法精妙,可毕竟是鬼身,对抗雷阳这样的人类玄师有天然劣势。雷阳相信,她给这纸藤、纸花弄出一股檀香味儿,就算不是为了下毒,也一定不是为了美。 他再次砍断缠在他身上的藤蔓,从随身携带的米妮铅笔盒里摸出防风打火机,点燃丢了出去。 打火机落地处,纸藤纸花燃烧起来。很快,烟熏火燎的气味冲散了空气中的檀香味。 温霞的歌声似乎顿了顿,随即升高了音调。 雷阳一笑,放开嗓子,用更大的声音唱起了一首最近流行的网络神曲,压过了温霞的声音。 说来也奇怪,那歌声一被压下去,温霞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雷阳右前方两米外的地方。 铁链迅如流星闪电,飞袭温霞面门。可“喀啦”一声响后,只有一个纸人的头飞了出去。 雷阳在挥出铁链的同时,已经闭上了眼睛,将体内玄气催到极致,感受到东南方向玄气场波动,毫不犹豫地反手写下一个“魄”字,击了过去。 温霞的痛呼在东南方向响起。 这次,雷阳打中本尊了。 第160章 决战一念湾(5)晴宜 一念湾水下。 晴宜用标准的蛙泳姿势划着水,每次浮出水面,都会发现天色变亮了一点。 她游得并不快,两公里游了近一个小时,为的是保存体力。 她已经将分水断魂玉的阴玉从李锡祥特制的盒子里取了出来,握在手中。这玉有极强的辟鬼之力,忘川中的冤魂怨鬼避之不及,因而她这一路游过来,还算是顺利。 她借着晨光辨认环境,不断调整方向,终于找到了那条清水和血水的分界线。 分水断魂玉在一念湾下什么位置,谁也不知道,最有可能的还是在这道分界线上。 考虑到水下的能见度,晴宜游到了善流那一侧。 她先让清水冲刷了一下满身的血污,才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她一边划水,一边操纵水流,把自己送到水底。 一念湾水下毫无生机,厚厚的泥沙中埋着无数骸骨,大小不等的岩石狰狞地裸露着,看不见藻类或苔藓,更没有鱼虾等水生动物。 晴宜按照关临风教的方法,催动玄气,将五感提升至最高,举起手中那块阴玉,向着各个方向探查。 这是她和关临风的一个设想。 分水断魂玉既然是一对,说不定阴玉和阳玉互有感应。如果阳玉因为阴玉的回归出现波动,她就可以循着动静找到阳玉所在的位置。 然而,她原地旋转了三圈,既没有发现四周的环境有什么波动,也没有感觉到手里的阴玉出现任何变化。 她浮到水面上换了一口气,再次潜到河底,仔细观察地形。 忘川自东向西流淌,一念湾下的河床自然也是东高西低。善流、恶水分叉口处,河床的坡度相对平缓,而临近忘川出口的地方,河床的落差则十分明显,几乎是断崖式下落。 晴宜心道,既然一念湾的水面上已经能清晰看出清水和血水的分界,说明忘川水刚进入一念湾就被分出了清浊,那分水断魂玉所在的位置,应该不会离忘川出口太远。 她唤起坎卦石板的力量,对抗着河水的巨大冲击力,慢慢潜到忘川出口那处“断崖”下方,开始了地毯式搜寻。 有了南亭镇的经验,她深知这些修行者用法器搞出的阵法可能十分低调,不会像英格兰巨石阵或者麦田怪圈那么显眼。 她就地取材,搜索一段,便用河底的石块或骨头做个标记,然后浮到水面换口气,歇一下,再潜下来继续找。好在,经过这十几天的突击训练,她的体能和玄气运用能力都有了很大的提高,能够支撑这种剧烈的体力消耗。 她先从河心往南找,一直找到岸边,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又返回河心,往北岸找去。 在大约位于河心和北岸中点的地方,她终于发现了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口。 她扒在洞口往里看了看。洞有些深,洞口处堆着许多碎石,再往里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晴宜感觉到洞内有玄气场,心中大喜。她又浮出水面换了口气,潜回来往洞里游去。 她牢记着关临风教她的导引玄气的要诀,让体内玄气保持缓慢稳定的流转,以延长闭气的时间,并且尽量采用轻柔的动作活动,减少耗氧。 游了几分钟后,她来到了这个水下洞穴的尽头。 洞穴尽头的地面上,凸起了许多类似石笋的石柱,但却不是石笋那种层层叠叠的圆锥形。在河水年复一年的冲刷腐蚀下,这些石柱的表面,仍保持着刀刻斧削般的平直锋利。 晴宜能感觉到,这些有棱有角的石柱站成这个队形,是为了组成一个有意义的图案。可惜她才疏学浅,看不出这个图案的深意。 动脑思考也要耗氧。她不打算为此花费更多的脑筋,继续采用笨办法,肉眼搜索。 这次她运气还算不错。 她搜到第四根石柱时,终于在石柱底部,摸到了一块逗号形状的凸起。 她凑到跟前,又看又摸,终于确定,那凸起的是一块莹润的白玉。 分水断魂玉的阳玉终于找到了! 和阳玉环抱的,还有一个浅浅的凹槽,自然是原本属于阴玉的位置。 按阴司的说法,分水断魂玉的阳玉仍在起效,说明操控双玉的阵法仍在运行,只要将阴玉放回原处,就能直接发挥作用。 晴宜掏出阴玉,小心翼翼地对准那个凹槽。 她对准位置的一瞬间,阴玉突然从她手中跳出,几乎是被凹槽吸了进去。 晴宜吓了一跳,随即被剧烈的冲击波推出,重重地撞在了洞穴壁上。总算水中阻力大,她又本能地护住了头,才没有被直接撞晕。 但她仍被撞得天旋地转,险些屏不住气,要不是这些天她专门针对这种水中突发情况做过练习,定然要呛水遇险。 地动山摇、波涛翻涌之间,晴宜突然注意到,这个水中洞穴的口在不断缩小! 她来不及思考,将体内坎卦之力全部唤出,带动身周水流,用最大的力量将自己推出了洞外。 她冲出洞口后的几秒钟,洞穴就已经扭曲到无法容人通过了。 可晴宜没有看到这惊险的一幕,也无暇为自己庆幸。 她玄气耗竭、氧气也几乎耗竭,被洪流巨浪裹挟着冲向下游,根本无法决定自己的方向。 她挣扎着想浮出水面换气,然而河浪滚滚,她浮沉亦不能由己。 她努力踩水,好不容易在河面上露个了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立刻又被一道巨浪打了下去。 晴宜初时还在想办法和洪流抗衡,后来体力渐渐不支,也只能随波逐流。 她知道雷阳会在一念湾西北侧善流入口处接应她,便把仅剩的力气都用来维持方向,以保证自己被冲进善流。 不知道扛过了几个浪头,呛过多少口水后,晴宜终于漂出了一念湾,成功进入善流。 她抱住了岸边的一块岩石,却连爬上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什么没看到雷阳?是我找错地方了吗?” 一个念头在晴宜心里转了转,可她已经没法细想了。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是求生的本能让她紧紧扒住那块岩石不撒手。 “……玉都放回去了,淹死在这里……太冤了……”她喃喃地嘀咕道。 第161章 决战一念湾(6)瑶雪 分水断魂玉复位引发的地震,也波及到了一念湾两岸的人。 瑶雪牢记着学校安全教育课讲的地震逃生原则,蜷缩起身子趴在那块大岩石下面。 一念湾中洪波翻搅,滔天的血浪层层卷起,拍打着河面,拍打着前浪,也拍打到了岸边。 浪涛被岩石阻挡,发出“轰隆隆”的巨响。血水四溅,如雨一般落在瑶雪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地震和血雨稍稍止歇。 瑶雪急忙从岩石后起身,打量四周的情形。 河面上,阴司的五艘战船已经沉了四艘。剩下的一艘及时驶入下游恶水,躲过一劫,但桅杆已被巨浪打断,船体也受了不小的损伤。船上鬼兵奋力推动轮桨,船却只能在原地打转。 逆刑的船小,更经不住风浪。八条逆刑战船竟全军覆没了。 一念湾已然变成镬汤地狱。数百个头破血流、断手断脚的鬼兵落在鲜红的河水中,因为分水断魂玉的辟鬼作用,不住地挣扎、哀嚎。他们互相撕扯、拉拽,拼命划水,想要爬到岸上,却最终一个接一个地沉了下去。 岸上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去。 一念湾南岸的地面,因为地震产生了数道巨大的裂缝,最宽的足有一米,窄的也有十几厘米。裂缝两侧还有无数细小的裂纹,向四面八方辐射开去,将大地分隔得支离破碎。 原本打得热火朝天的鬼兵,在这场地震过后,也已伤亡大半。他们有的跌撞成重伤,有的被压在树木、岩石下,还有一些可能已经葬身在裂缝里。剩下那些还能勉强拿起武器的,也早已无心战斗,躲在各自的掩体里不敢出来。 瑶雪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湿衣服粘在身上发冷。 她小心地迈过地上一道道裂缝,焦急地寻找着昊磊的身影,终于在一棵折断的大树后,找到了那两个仍在搏斗的大块头。 昊磊本就是阴司第一力士,此时带着满腔怒火而战,更是勇猛无比。一根数十斤的狼牙棒被他舞得虎虎生风,一挥一劈都带着风雷之势。 瑶雪严重怀疑,他们身边这棵树不是地震震断的,而是被昊磊打断的。 赵焱的功夫也走的是强横刚猛的路线,但招式、力气都不及昊磊。他胜在头脑灵活,又对昊磊的招式本领十分熟悉,有拆有打,倒也和昊磊打得有来有回。 眼见双方相持不下,赵焱心生一计。他在打斗中有意引导,逐渐将昊磊带到了那道一米宽的地缝旁。 二鬼又过了几招。赵焱假意不敌,咬牙接了昊磊两拳,在他趁胜追击将狼牙棒抡过来时,才猛然躲开。 昊磊一招落空,不得不向旁踏出一步,以稳定重心收回狼牙棒。但在赵焱的设计下,他这一步正好踏进了地缝里。 赵焱抓住时机补了一拳,想将他打入缝隙。 然而,昊磊身子歪了一歪,立刻又精神抖擞地挥舞起狼牙棒,竟然没有坠落缝底! 赵焱躲闪不及,脸上被狼牙棒狠狠扫过,狼狈地趔趄了几步。他再抬头时,半张脸已是血肉模糊。 一片朦胧的血色中,他看见那条裂缝上、昊磊本该踏空的地方,不知何时突出了一块小石台。 小石台稳稳地和地面连接在一起,正好托住了昊磊。 这小石台自然是瑶雪用震卦石板的力量弄出来的。雷阳临走之前,特意请求崔判官替他二人解开了被封锁的阳气,一方面他想恢复自身的实力,另一方面,他也担心瑶雪在营地附近遇到敌人无力自保,想让她至少能够使用阴阳两生术。不曾想,他这一举竟救了昊磊。 昊磊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一击得手,更加振奋,手下一招紧过一招,不多时就把赵焱打得口喷鲜血,倒地不起。 此时,河面上的风浪也已经止息。 白日的阳光下,一念湾上波光粼粼,清水更清,血水更浓,整个河湾有如一口巨大的鸳鸯锅。 逆刑和阴司的普通鬼兵虽不知道分水断魂玉的事,但也明白眼前这副景象意味着什么。 善流、恶水恢复旧貌,恶水更加浑浊腥臭,长期根据在恶水以南的逆刑,生存环境将会更加恶劣。 逆刑鬼兵士气大败,被阴司鬼兵一股脑击溃,抓的抓,绑的绑,全都控制起来。 几个阴司鬼兵跑过来帮昊磊。 昊磊招呼他们将重伤的赵焱也捆了起来,一起押回去等阴司发落。 他一回头,看瑶雪脸上毫无喜色,不由奇道:“晴宜他们成功了!你不高兴吗?” 瑶雪担忧道:“也不知道营地那边战况怎么样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这一股逆刑鬼兵出现在这里,说明阴司韩将军的判断是正确的。逆刑在发动水战的同时,也在陆上向韩将军的驻地发起了进攻,希望夺下一念湾南侧的这片区域,彻底占领忘川至恶水以南的领土,并以此为据点,争夺一念湾的控制权。 瑶雪和昊磊跟随阴司这个侦查小队来此,既是为了探查水战的情况,也是因为他俩不属于军队编制,韩将军想让他们远离战局,保证他们的安全。 昊磊虽然迟钝,也明白韩将军是一片好意,想劝说瑶雪留在此处等待召唤,别回去给韩将军添乱。 瑶雪急道:“刚才一场地震,营地那边人多物杂,损伤肯定更加惨重。逆刑趁机偷袭营地该怎么办?” “韩将军神勇,崔判官善谋,留守营地的将士们也都不是吃素的。如果他们都应付不了,俺们回去又能顶什么用?”昊磊劝道。 瑶雪当然知道,打仗这种事她帮不上什么忙,她只是担心朋友。 “算着这时间,晴宜和齐墨大哥也差不多该到了。万一他们这时回到营地,不是卷入混战了吗?”瑶雪不想再管昊磊,自顾自地起身,“我要去营地西边守着,拦住晴宜他们。” 昊磊想了想,觉得瑶雪的担心不无道理。晴宜对他有恩,他也很关心晴宜的安危。况且,这附近到处都可能有逆刑的鬼兵,他不能让瑶雪自己去。 他当即提起狼牙棒,跟在瑶雪身后,仗义地表示:“那俺也去!” 第162章 决战一念湾(7)关临风 分水断魂玉复位时,关临风正陷在一场混战里。 岱先生和病魔“神仙打架”,旁人自是插不上手。关临风联手齐墨对抗姽婳、刘慕节的战斗,也是如火如荼。 刘慕节死咬关临风,下手招招狠毒。 关临风只能用一半的玄气,不敢全力而战,只是仔细招架,伺机反击。 齐墨则被姽婳牢牢牵制,根本无暇帮助关临风。 一人三鬼中,姽婳战斗力最高。她一边和齐墨过着招,一边还能在刘慕节和关临风的对战中搅局。 关临风知道姽婳的厉害,一直留神提防,却渐渐发现,姽婳表面上是在帮刘慕节,但在几次关键时刻,她都“意外”地阻碍了刘慕节的进攻,替他解了围。 刘慕节也看出了这一点,怒道:“姽婳,你什么意思?” “人家还不是为你好!”姽婳娇嗔道,“你杀了他,回头要怎么跟上头交代?”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刘慕节讽刺道,“魔族在鬼界活动受限,挑选的代理人又是无天这个蠢货。你那点阳奉阴违的心思,瞒得过他们,可瞒不过我。” 姽婳微微冷笑,不再搭话,出手更无顾忌,几乎是明着帮助关临风对付刘慕节了。 刘慕节暗暗后悔,他激愤之下揭穿姽婳对魔族并不忠心,姽婳如何能不杀人灭口?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自知现在说什么也于事无补,只能加倍振作精神,同时应付关临风和姽婳的攻击。 地震便是在这时发生的。 剧烈的晃动中,关临风本能地用松形定在地面上,却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正在向下陷落。 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跃起,催动玄气,用最快的速度连续跃出四五步。 他脚下仍未踩到坚实的地面,却听到身后有风声袭来。 他右足在一块下落的石头上一点,借力跃起的同时拧腰转身,挥手劈落那截飞袭他后背的白骨。 他起跳时便已算准距离,身体下坠时,左足正好踏上另一块石头,再次向后跃出。 十余枚尖利的骨头碎片再次向他射来。 关临风心中暗骂。他身在半空,无法躲避,铁莲子又全部用尽,勉力用梅魂打落其中大半,却仍被四五枚碎骨击中。 碎骨打在身上,最多只能造成轻伤。但此时天塌地陷,关临风集中全部精神都未必能逃脱,被这一干扰,一脚踩空,顿时向下坠去。 关键时刻,黝黑的缚魂锁笔直地飞来,在关临风脚下一垫,将他送到了四五米外未下陷的地面上。 关临风就地一滚,化解了落地的冲击力,立刻转身去看那个巨大的深坑。 齐墨的缚魂锁和姽婳的红练纠缠在一起。二鬼双双向坑底落去。 岱先生和病魔早已不见踪影,不知是率先掉进了坑,还是转移去了别处。 只有刘慕节踏着白骨搭成的悬梯,爬到了坑外。 关临风知道,齐墨是鬼身,高处坠落这种物理伤害不一定能伤到他,便暂时放下担忧,专心应对眼前的敌人。 他很想在刘慕节还没爬上来时抢攻,但他刚才为了脱身,几乎拼尽全力,体内的透魂钉失去压制,立时发威。 他痛得眼前发黑,勉强站稳身体,一边催动玄气对抗透魂钉,一边尝试拖延时间,对刘慕节道:“你还真是执着!即便我爷爷当年替陈乃言翻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做了鬼,恨意还是这么强烈吗?非要杀了我不可?” 经此巨变,刘慕节也是狼狈不堪。他头发散乱,满面尘土,脚步有些踉跄,想来他刚才一边往上爬,一边偷袭关临风,阴神损耗不小。 他也需花点时间恢复,因此同样不着急动手,先和关临风说起前尘往事来。 “我讨厌你,固然有你爷爷的原因,也是因为,我看不惯你这样的人。” “你们这些世家子弟,总是自命不凡,不把我们这些出身低微的玄师放在眼里。我就是要把你们也打入地狱,让你们也体会下这世间的艰难。” 关临风觉得,刘慕节这番愤世嫉俗的说辞针对陈乃言还说得过去,针对他关临风可太莫名其妙了。 他失笑道:“你既然知道我爷爷是关樵,便该知道我是闾巷派的玄师,而不是什么自命不凡的世家子弟。” “关樵当年在玄师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你长在关家,至少不曾缺衣少食。你自幼修行便有名师指点,行走江湖报出你爷爷的名号,就会得到不少关照,不是吗?”刘慕节讽刺地一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而我呢?我出生在一个叫摩络的小山村。” “摩络村和相距最近的城镇也隔了两座大山。那里穷山恶水,交通不便,外人罕至。村民各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村子里最穷的人家,八口人只有三条裤子,全家轮流着穿,最多只能同时有三个人出门。” “可偏偏的,黄鼠狼专咬病鸭子。穷得掉渣的摩络村,又闹起妖怪来。” “我十岁那年,村子频频被山里的妖怪袭击,隔三差五便有人失踪,还有村民进了趟山,浑身是血地爬回来,少了一条腿和半边脸。村里人惶惶不可终日,有人提出过举村搬走,但大多数人还是不愿离开祖辈生存的土地,最终也没能成行。” “后来,村子里来了一位玄师。这位玄师本事不算高明,一把年纪了,还要四处奔走锄妖,挣些白泽榜的赏金维持生活。” “他几次入山锄妖,意外地发现,摩络村所在的那座大山深处,竟有一个连通人、妖两界的山洞。山洞那边的妖怪喜食人肉,不时爬过这山洞,来到人间寻找美味。我们村离得最近,自然受害最甚。” “我们村虽然穷,但为了免受妖怪祸害,大家东拼西凑,拿出全村最好的东西,央求那位玄师留了下来。” “那位玄师年事已高,见我们村民风淳朴,又对他敬若神明,便决定在此养老。他对付小妖,保护村民,还在村中寻了一个玄性最高的孩子,收为弟子。他打算把这孩子培养成玄师,在他死后继续保护村子。” “这个孩子自然就是我。师父花了七年时间教我。在他去世后,我又做了五年摩络村的保护神。” “到我十七岁那一年,村人经过漫长的商议,终于下决心离开这既穷且危险的地方,搬到山外去生活——大约是之前反对的那些人都老了,剩下的年轻人想去闯荡一把。” “我也告别家人,打算凭自己这身本事去闯一片天地。” “我漫无目的地游历,偶尔消灭几个不入流的小妖、小鬼,领些赏金。我想出人头地,却不知道路在哪里。我以为,我这一辈子,大约要和我师父一样了。 “直到那一天,我在江东白鹿崖游山时,遇到了他们。” 第163章 当年情 关临风猜到,刘慕节口中的这个“他们”,就是澜溪五秀中另外那几位。 他需要时间压制透魂钉,也对这段陈年旧事有些好奇,便一直没有出言打断,只是静静听刘慕节讲下去。 “我至今都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一天。” “早春三月,阳光明媚的让人想飞。我在白鹿崖的石头栈道上第一次看到他们。他们四个说说笑笑地从山下走上来,男的英俊,女的美丽,每个人都是青春四溢,飞扬明亮。” “我自惭形秽,低着头,想默默从他们身边走过,却被那个领头的男青年叫住。” “陈乃言不愧是陈乃言,擦肩而过便看出我也是修行之人。他说,看我与他们年龄相仿,又是玄师同道,想结交一下。” “我有些激动,又有些惶恐,没想到他们这样的人会主动跟我交朋友。乃言邀我一起游山,我却十分迟疑。我知道,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怕他们是一时热情,相处久了就会看不起我。” “就在这时,乃言身边那个明**人的女孩子说话了。” “‘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不爽快!大家一起玩多好啊?难不成你是觉得自己长得帅,怕我和小晚趁机占你便宜?’” 刘慕节学着少女的腔调说出这句话,脸上浮现出温柔的微笑。 “林斯在江湖上有‘名花’之名,是我们那一辈玄师中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我那时大约是被她的美貌震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他们的邀约。” “谁曾想,一路相处下来,我与他们十分投缘,几乎可说是一见如故。乃言听说我孤身一人在外闯荡,便邀我加入他们的队伍。这一次,我立刻就答应了。” “我们五人搭档,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王铭人称‘巧工’,虽只是王家旁支子弟,但在法器打造、运用上颇有天赋,极受王家器重。他就像一个行走的百宝囊,随时能变出千奇百怪的法器,给我们提供及时的支持。” “向晚这个‘静女’,自小在林家长大,性子文文静静,却懂得许多威力巨大的玄术。她的玄性也是我们几人中最高的。她强大的术法,是我们对付难缠敌人的必杀武器。” “林家以医术闻名,不仅能治普通伤病,更擅长治疗术法、邪祟所造成的创伤。林斯家学渊源,精擅治疗之术,是我们最坚实的后盾。” “很多时候,妖魔鬼怪并不比人傻,跟他们交锋,不仅是斗力,更是斗智。我就是那个动脑子出主意的人——他们几个世家子弟,从小受的教育太过正统,哪有我这种野小子鬼点子多。” “乃言……呵,乃言是我们当中最厉害的,什么都厉害。他身手好,头脑好,性情好,做事沉稳果断有担当。大家都服他,都喜欢他,愿意被他领导。我们做得那些大事,比如围捕连毁十二座村庄的山怪、歼灭吸婴儿血的鬼母之类的,都是他牵头完成的。” “如果硬要说陈乃言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他有点个人英雄主义。他喜欢把最危险的任务留给自己;遇到敌人来不及通知大家时,他总会孤身一个人追上去;行动出了问题,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责任都揽到他一个人身上……” 关临风有些意外,说:“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夸奖陈乃言。” “乃言很优秀,这一点我从来没有否认过。”刘慕节的笑容渐渐苦涩起来。 他顿了顿,继续说下去。 “王铭、林斯、向晚从小和陈乃言一起长大,一向佩服他,对他的发号施令、他的个人英雄主义,早已见怪不怪。只有他孤身犯险受了伤时,林斯会骂他几句‘瞎逞能’‘不要命’之类的。可我们都知道,林斯嘴上这样说,心里非但不怪他,反而觉得他英雄了得,只是心疼他把自己弄伤了……林斯喜欢乃言,瞎子都看得出来。” “但我是后来加入他们的。我也是个有雄心大志的男人,我们五人一起做的事,风头每次都叫乃言一人占了大半,我难免有些不服气。另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漂亮、泼辣、大小姐脾气的林斯,开始在我每夜的梦里出现。每当我看到她用那种崇拜的眼神看着乃言,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我至今都觉得,论资质、论能力,我不见得在乃言之下,只因为他投生在陈家,而我生在八个人穿三条裤子的摩络村,才有了后来这种差别。我总在想,如果我有和他相同的条件、相同的机会,我肯定能比他做得更好。” 听到此处,关临风已然明白,澜溪五秀最后的决裂早成定局。刘慕节这点不甘心、不服气,无心人或许看不出,可一旦碰到冯胡这种存心离间五秀的家伙,怎么可能不被利用? 刘慕节也已经讲到了这一段。 “冯胡找上我的时候,我正在椒镇的鱼龙亭一个人喝闷酒……” “椒镇?”关临风有些意外,“我记得,你们诛杀吸血鬼母,就是在那里。” “是啊。”刘慕节一叹,说,“人人都知道澜溪五秀锄了鬼母,却很少有人知道这里面惊心动魄的过程。” “当年在椒镇,我们跟鬼母第一次交手,应该算是败了。我和王铭重伤,向晚玄气消耗过度也倒下了,而林斯被受伤的鬼母掳走。” “乃言比我和王铭好些,但也是一身伤。他强撑着,单枪匹马追入绰湖沼泽,和鬼母周旋了两天两夜,几场恶战,几乎拼上性命,最终勉强惨胜。这才有了‘澜溪五秀诛灭吸血鬼母’的传说。” “而这一来,陈乃言也成了救过林斯性命的大英雄。” “我们在椒镇养了一个月的伤。临走前,镇里的人给我们办了一场告别宴会。” “宴会弄得很热闹。我们五人这次取得了这么大的成绩,颇有点春风得意,每个人都情绪高涨,喝了不少酒。” “最后,到了宴会高潮的时候,林斯突然站起来,宣布她有话要说。大家都安静下来,看着她。” “她就那么大大方方地,当着众人,走到陈乃言身边,弯下腰,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地一吻,说:‘乃言,谢谢你。’” 第164章 后来错 天色渐渐亮起,刘慕节的声音却越来越低。 “林斯亲吻陈乃言的那一刻,我没有立即感到痛苦,而是像遭了雷击一样,脑中一片空白。我花了好长时间,慢慢回过神来,但一颗心却已经不在胸膛里,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它……” “所有人都在起哄,没有人注意到,我失魂落魄地起身离开。” “众人眼中从来都只有陈乃言。何况此时,这位名动江湖的‘公子’只身歼灭鬼母,又赚得美人芳心,风光到了极点。哪里还有人记得我这个默默无闻的乡野小子呢?” “我已经记不起当时是怎样走到了鱼龙亭,只记得那天的月色格外明朗,沿途花香浮动。一切花好月圆,唯有我是个伤心人。” “或许,一个人出生时,命运就已经写好。不管你多么努力,这辈子你有什么、没有什么,都不会改变。” “我没能投生在陈家,就永远没机会成为陈乃言那样的人,也得不到林斯的爱情。可出身又不是我能选择的,凭什么我就要一生跟在陈乃言身边,给他当跟班、当陪衬?” “那天的后半夜,我一个人坐在鱼龙亭,一壶一壶地灌下椒镇特产的烈酒,恨陈乃言恨得咬牙切齿。” “所以,当冯胡找上我,说他有办法让陈乃言身败名裂时,我很快就被说服了。” “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我在同伴的食物里下了安眠药,让他们算错日期,在观音诞把狼妖引到慈航院,闯出一场大祸。” “如我所料,陈乃言挺身而出,把全部责任都揽到他自己身上。陈家这种几百年的玄师世家,家法一向很严,家中人口关系又复杂,一向不缺嫉恨乃言的人。陈乃言为此一事,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我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的快意。” “林斯、王铭他们十分着急,想尽了办法替陈乃言开脱。但狼妖袭击慈航院,导致三个香客遇难、十余人受伤,事情闹得太大,三大家族也不敢对自家孩子法外开恩。他们请来了当时在玄师界很有威望的十几个玄师,请他们商议后裁决,以示公正。” 关临风听到这里,不由微微侧目。他知道,接下来他爷爷就要出场了。 刘慕节察觉了,冷笑道:“我不是说你爷爷偏私,但三大家族这一招可真是十分高明。他们想保陈乃言,如果他们自己裁决此事,为了堵外人之口,处罚就只能重不能轻。而请来的这些人,顾忌三大家族的面子,反会手下留情。他们讨论了三天,最终决定废去陈乃言的修行,让他不能再当玄师。” 关临风皱眉道:“陈乃言自幼修行,一身本领得来不易。这处罚也不算轻了。” 刘慕节怒道:“他陈乃言是陈家家主的儿子,还有两个亲兄弟,即便他修行被废,也一辈子有陈家养着,衣食无忧、舒舒服服。这也能算是处罚?” 名门贵族的子弟,就是有这样天然的优越条件,不论在外面混得如何,身后永远都有退路。 关临风不由想到自己。爷爷去世时,他尚未成年,就必须自谋生路,还要肩负起抚养幼弟的责任。无人可依、没有退路的滋味,他算是尝过。 他反感刘慕节的偏激狭隘,可也有一点理解他的痛苦和不平。 因此,他不再争论,只是问:“然后呢?” “但废去修行这种事,对当时才二十来岁、心高气傲的乃言来说,却是个沉重的打击。他听到消息后,三天不吃不喝,他妈妈和林斯怎么哭怎么劝都没用。” “林斯找过我好几次,每次都是哭,求我想办法救乃言。她说,她不在乎乃言厉害不厉害、是玄师还是普通人,但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理想、他的努力,所以她明白这身修为对乃言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说,以乃言的性子,如果真被废了修行,他宁愿去死,也不能忍受在陈家的荫庇下苟且偷生。她说……如果陈乃言死了,她也就不活了。” “她不知道,她的这些话,每一句都在我血淋淋的心上又刺了一刀。我看不得林斯伤心,如果说我曾为自己做得事感到过后悔,也就是那个时候了。可那时我已经没法回头了。” “林斯求遍三大家族无果,便想到去求那几位被邀请来的玄师前辈。其实,请来的这些人,各个都是老狐狸,早有人想到三大家族树大招风,陈乃言是遭人陷害,但因摸不清是何人在暗中下手,又见三大家族露出丢车保帅的意思,才乐得顺水推舟。林斯挨个去求他们,自然一路碰钉子,直到她求到关樵。” “不得不说,你爷爷这人,确有几分清高耿介。他听了林斯的哭诉,又仔细询问了事件经过,直觉此事有内情。为防止三大家族内部有人捣鬼,他索性瞒着三大家族,只联络了另几位交好的玄师,自行展开调查。” “冯胡这败事有余的家伙,终是露了马脚,被他们抓住,一番审讯之下,还把连我在内的所有同伙都供了出来。” “事情至此真相大白。陈乃言虽然处事不当,但主要是遭人陷害,小小受了点家规惩戒就算完了。” “冯胡自然没有好下场。三大家族对外宣称是废了他修行,把他驱逐出玄师界,但自此以后,再也没人见过冯胡。” “他们本打算用同样的方法处置我,但谁都没想到,乃言会站出来替我说情。” “那天,我被打得奄奄一息,像一条狗一样,被捆着拖进陈家的紫薇堂。两位被邀请来的老玄师就要下手废我修行的时候,陈乃言在林斯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我已经记不得他当时声泪俱下地说了些什么,总之是打动了在场那些人,让他们留下了我这一身修为,可以继续做玄师,只是从此再不许我踏入三大家族势力下的江南诸地。” “我当时全然没想过未来会怎样,只是蜷缩在紫薇堂角落的阴影里,看着逆光站在厅堂正中的陈乃言。他这段时间身心俱受折磨,整个人也是憔悴不堪,要林斯扶着才能站稳。” “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较量,最后两败俱伤。只是,我受的是致命伤。” 第165章 半生误 “难怪那件事之后,陈乃言就深居简出,专心在家中修行、主持家务,很少再出来亲手对付妖魔鬼怪了。他应该也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关临风叹了口气,却不知道是为了陈乃言,还是为了刘慕节。 少年时肝胆相照、彼此交换过真心的朋友,最终翻脸成仇、分道扬镳。这种故事难免令人唏嘘。 他已经重新用玄气压制住了体内的透魂钉,却不想立刻动手,因为他实在很想知道,澜溪五秀决裂后又发生了什么,导致刘慕节早早做了鬼。 刘慕节苦笑道:“而我就没陈乃言这么幸运了。我虽侥幸保全一身修行,却也几乎得罪了整个玄师界,此后的玄师生涯,可以预见是步履维艰。” “这时,又发生了一件我完全没想到的事。” “我无颜面对昔日的朋友,在一个夜晚默默离开了,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乃言、林斯、王铭都没发现,向晚却在山脚下追上了我,说要跟我一起走。”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年来,向晚一直悄悄喜欢我。” “小晚的性子单纯柔顺。过去大家在一起的时候,王铭时常胡说八道逗她,乃言也把她当作小妹妹一般照顾。我本以为,她即便喜欢我们当中的一个,也该是乃言或者王铭才对。她为什么偏偏喜欢上我了呢?” “后来,我渐渐想明白了。小晚是林斯父母收养的孤儿,虽然自小在林家长大,但总归不是真正的世家子弟,跟乃言、王铭他们不是一类人。也许,同是平民出身的我,让她感觉更加亲近。” “在此之前,我对向晚这个安静的姑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一无所有,还背着叛徒、小人的名声,被整个玄师界唾弃,她却义无反顾地要跟我走……我发自内心地感激、感动。” “所以,我带着小晚一起走了。” “我们做赏金猎人,挣些微薄的酬劳。赏金猎人的生活十分辛苦,东奔西跑,餐风露宿,大多数时候都在同摸不清实力的妖魔鬼怪交手,遇险、受伤都是家常便饭。可小晚从来没有怨言,跟着我流浪,照顾我衣食起居,说只要跟我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会开心。” “平心而论,我对她并没有她对我那么好。毕竟,她跟我不愿想起的那段过去紧紧联系在一起。我看到她,难免会想起我曾经的失败。” “我有时也在想,她对我的爱,是不是她出于‘门当户对’的考虑,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我甚至揣测,她是不是喜欢陈乃言,因为乃言选择了林斯,她才转而投向我,就像我当初爱慕林斯,现在却接受了她一样。否则,她既然有勇气随我离开,为什么先前却从未向我表露过心迹?” “每次这个念头一起,我就觉得意兴索然,甚至会在亲热时粗暴地推开她。小晚也从不解释,只是默默掉眼泪,第二天起来继续给我做早饭。我便又觉得愧疚,着意对她温柔些,她很快又会开心起来。” “这样好好坏坏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五年,直到我们在海岗市接了那件棘手活儿。” “海岗市有个富豪,在自家别墅里给独生爱女建了一间舞蹈室,四面墙都是大镜子。他女儿从小学舞蹈,苗条漂亮,阳光自信,舞也跳得很好。她有了这间舞蹈室,原本十分开心,可随着时间推移,整个人却渐渐憔悴消沉下去。她先是对自己的舞技不满,疯了似的从早练到晚,后来又觉得自己体型胖,开始不吃不喝的减肥,再后来更是什么也不做,只是每日把自己关在舞蹈室里哭泣。” “家人带她四处求医,始终没有查出明确身体和心理问题,猜想她是‘中邪’了,辗转找上了我。” “是镜魔?”关临风微微皱眉。 妖、魔、鬼之中,魔原本就是最难对付的一种,因为他们大多没有特定的形态,且善于利用人心的弱点。而镜魔又是最擅长迷惑人的魔物之一,能利用镜子制造虚假的影像,迷人心智,吸食他们产生的焦虑、自卑、自负等情绪。 “是。”刘慕节点点头,叹道,“我和小晚听说此事,也立刻猜到是镜魔作祟,但我们低估了这镜魔的实力。” “镜魔应当感应到有修行者来访,已提前做好了准备。我才把舞蹈室的门推开一半就中了招,丧失了理智,又是撞墙、又是捅刀,一心要杀死自己。小晚因为在我身后,多了点时间反应,勉强脱身,却怎么也唤不醒我,只好和富豪家的保镖一起将我捆住,再去找其他玄师求援。” “两天之内,她连求了九位玄师,好话说尽,眼泪流干。但那些玄师却没有一个肯援手。呵呵,我是三大家族的仇人,人人唾弃的卑鄙小人。他们拒绝援手,说出去大义凌然,又能讨好三大家族,谁也不傻。” “第二天晚上,小晚不放心我,返回住处看护我过夜。她不眠不休地跑了两天,身心俱疲,竟靠在椅子上睡着了。镜魔看到机会,蛊惑我挣断绳子,走过去,掐住了小晚的脖子……” “小晚也是自小修行,受过各种反偷袭的训练。她清醒的瞬间,身体先于大脑作出了反应,一招‘裂石’就向我脸上拍过来。裂石是她的杀招之一,我在这么近的距离被击中,必死无疑。但那招裂石却在半路强行调转了方向,擦着我的耳朵落空。接着,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深深掐住了她咽喉……” 刘慕节的声音似乎有了点哽咽,继续道:“小晚她明明知道我被镜魔迷惑,明明有机会反杀,可她宁可被我杀死,也不愿攻击我……” “那一瞬间,我心中强烈的惊悔、悲痛之情冲破了镜魔的控制。片刻的清醒中,我想着我这失败的半生,想努力出头,却落得众叛亲离、人人喊打,连最后一点人间温情,也让我亲手错杀。” “我想为小晚偿命,也想……在最后试着再当一回好人。” “你知道的,魔没有形体,平时很难对付。可魔附在人身上时,人突然死亡,魔也是会一起死的。” “于是,我在镜魔还未发现我醒来的当口,突然施术,把它封在我体内。然后,我走到窗边,从18楼的窗口跳了出去。” 第166章 执念 故事讲至此处,关临风已然猜到:“我们在奈何桥上见过的那个温霞,就是向晚吧?” “筱”是幼年的竹子,竹有节,所以刘筱做鬼后化名为刘慕节。而“向晚”时分,红霞当空,向晚化名为“霞”,从名字的角度说得通。 另一方面,刘慕节聪明又多疑,必然不放心雷阳和瑶雪,多半会安插个眼线盯着他们。而关临风和晴宜到逆刑后,自始至终都没见过向晚,说明向晚很可能就是这个眼线,此时正在雷阳他们身边! 关临风有些担忧,无心再和他闲话,双手一闭一合,洒出一片片金色梅花,直接抢攻过去。 刘慕节足尖点地,向后跃出,稳稳落在地面钻出的一根白骨上。 那白骨修长弯曲,像是某种巨兽的肋骨,在刘慕节的控制下,快速向上延伸,将他托举到半空,避开了梅魂的攻击。 刘慕节笑道:“这一点,你倒和陈乃言不一样。他和人过招时,从不搞突然袭击,总会提前告知对手一声的。” 随着大地一阵轻颤,数只白骨巨手伸出地面,试图抓住关临风。 关临风使出竹影,一一绕过,淡淡说道:“陈乃言是成名前辈,我一向敬佩的。但我就是我,不需和谁相像,跟你动手更没有谦让的必要。说到底,是你执念太深,始终被过往困住,才会有这种错觉。” 那些白骨手抓了个空,纷纷四分五裂,散落了一地。 关临风仍在后退,同时不间断地用梅魂攻击刘慕节。 刘慕节灵活地操纵着脚下的白骨追去,从漫天金色的梅花中穿过,片叶不沾身。 可他追到白骨散落的地方,却突然一震,停了下来。 他身周的地面上,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的图形一一浮现,将他围在了八卦的阵型之中。 他惊道:“你什么时候布的阵?” “你回忆往事,情绪起伏的时候。”关临风说。 他语气轻描淡写,但在刘慕节眼皮下偷偷布下八卦锁魂阵,其实并不容易。 刘慕节精明谨慎,讲故事时几乎时刻紧盯关临风,只在他说到林斯表白、说到与陈乃言的最后一面和说到误杀向晚时,有过短暂的分神。 而关临风准确地抓住了这几个时机,暗中在脚下的地面上画出八卦图形。两人交手之后,他边打边退,终于将刘慕节引入阵中。 刘慕节生前是玄师,很了解这八卦锁魂阵。他是鬼身,如果硬闯,一时半刻撞不破这法阵,索性席地坐下,双手按在地面上,凝集全部阴神灌入地底。 地属坤,最利阴神延展。他又擅长以阴养阴,这时虽被困在八卦锁魂阵内,但用上全部阴神,仍能从地下深处绕过八卦锁魂阵,向阵外发动攻击。 一根根白骨如利剑般刺出地面,直取关临风。 以关临风的身法,要躲避原本不难,但他为了维持八卦锁魂阵,不能离开太远,只能一边用竹影在小范围内闪避,一边用梅魂击碎来不及躲开的骨剑。 这种打法玄气消耗惊人,关临风很清楚,以他目前的状况,他支持不了很久。 他稍一思索,干脆利落地放弃了八卦锁魂阵,趁刘慕节还没来得及变招,双手同时凌空书写,先后写下四个“魄”字打了过去。 这四个金光闪闪的“魄”字一个大过一个,丰筋多力,固若金石,是关临风能发挥的最高水平。 刘慕节大半阴神尚在地底,防御空虚,被这四个“魄”字接连击中,足足飞出五六米远,重重摔在地面上。他七窍流血,挣扎了两下才勉强坐起来,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一张口,嘴里就喷出一股鲜血,呛得他咳嗽连连。 关临风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接连变招,刚才那四个“魄”字又是全力而为,玄气消耗剧烈,再要压制透魂钉已十分勉强。 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再有一招就能分出胜败。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开始动作。 刘慕节用颤抖的双手按住地面。 大地一阵震颤,白骨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在关临风周围形成一片树林。每根白骨都尖利如刀,随着看不见的狂风挥舞,疯狂地拍打四周。 关临风使出松形,稳稳压住脚下的一方土地,让白骨无法从他立身处钻出。 周围的白骨不时撞在他身上,抽出道道血痕。 他恍若不觉,灌注玄气于指,专注地在空中写下第五个“魄”字。 那端凝的汉字裹挟着诛鬼灭祟的金光,一路披荆斩棘,飞过狂舞的白骨林,沿途击碎白骨无数,带着横飞的碎末,带起点点磷火,像一颗流星般击中刘慕节。 刘幕节的魂魄也在这一刻如流星般陨落。 术法化出的白骨渐渐消失。茫茫荒原上,除了地震留下的巨大深坑,再无一点战斗的痕迹,也没有任何刘慕节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关临风长出了一口气,再也支持不住,缓缓倒在了地上。 钻心的疼痛如海潮般袭来,瞬间将他拍入黑暗中。 ............ 一念湾北岸,善流河口。 温霞捂着受伤的腿,叹道:“你赢了。你知道‘幻幽五识’的破法?我还以为,这种古早的阵法,如今的年轻玄师都不屑学了呢。” “承让,我也是偶然听长辈说过,这一场赢得实在侥幸。”雷阳嘴上谦虚,下手却不客气,用铁链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幻幽五识的确已经淡出玄师界很多年了,雷阳也只是小时候听关临风爷爷的修行理论课时听过几句。 人除了视、听、触、嗅、味五种感官之外,尚有第六种感觉。这种感觉很难捕捉,只有在排除五识的纷扰之后,才有可能灵光一现。关爷爷当时举例,比如在面对迷惑五识的‘幻幽五识’时,这第六感就是破阵的关键。 他问温霞:“幻幽五识这种纯幻术阵法,以绝大多数玄师的玄性都无法完成,真实攻击力又有限。你玄性这么高,干嘛要钻研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因为好看嘛!我对喜欢的东西都有执念。”温霞看见对面蠢直男的表情,满脸忧色中也浮出一点笑意,“我活着的时候,可以弄得更好看呢。蔓延的丁香,缠绵的菟丝,歌喉婉转的五彩飞鸟,舞姿柔媚的美丽少女……你想象中的神仙幻境,我都可以做出来,让你根本感觉不到杀意。” “比如这个?”雷阳眼疾手快,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刺向他腰间的尖刀。 尖刀在他指间变成一只脆弱的纸蝶。 纸蝶轻轻颤动着翅膀,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发抖。 雷阳叹了口气,张开手指,将纸蝶放生了。 他蹲在温霞身边,灌注玄气于指,在她身上又下了三道缚鬼的禁制,说:“我不想散你的魂。我会把你交给阴司,往后的路怎么走,你想清楚了,自己选。” 第167章 劫后重逢 晴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她记得自己被雷阳从水里拽上来,记得两个不认识的小女鬼帮她换衣服,记得有似乎是医生的鬼向她询问症状。每次清醒的时间都很短,每次醒来的地点都不一样。 她浑身无力,头脑迟钝昏沉,稍一思考就觉得疲惫,很快又昏睡过去。 再一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单素净的小房间里。 关临风坐在床旁的一张椅子上,合眼靠着椅背,似乎是睡着了。 晴宜轻轻唤了他一声。她大概是睡了太久,喉咙干哑,只能发出很低的声音。 关临风立刻惊醒,凑近床边,握住她的手,问:“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还好……就是浑身没力气。”晴宜迷茫地打量着四周,“这是哪里?我们成功了吗?” “我们在彼岸酒馆。”关临风微笑道,“都成功了,多亏你。你真棒!” 晴宜长舒了一口气,又低声说:“你看起来好憔悴。” “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关临风揉了揉她的头,不再多说自己,只问她,“要喝点水吗?” 晴宜乖巧地点了点头。 关临风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杯水,试了试温度,抱她坐起来,把杯子凑到她嘴边。 晴宜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就着他的手,低头喝起来。 两人正沉浸在这温馨甜蜜的气氛里,就听见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跟着,房门被人大力推开。 雷阳看见屋内的场面,立刻转身把瑶雪往外轰:“出去出去!你怎么不敲门?” 瑶雪被他的无耻震惊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弱弱地表示:“不是你走在最前面吗?” 昊磊的声音也从后面传来:“就是!” 晴宜差点被水呛到。 关临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叹气道:“各位别谦让了,都请进吧!” 雷阳目光在关临风手中的茶杯上打了个转,坏笑道:“我只当晴宜是玄气透支需要休养,没想到手也受伤了。” 关临风脸一红,不自然地放下杯子,猛瞪雷阳。 晴宜则欲盖弥彰地推开关临风,抱住扑过来的瑶雪。 劫后重逢,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诉说着各自的经历,表达着对对方的担忧和牵挂,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关临风和雷阳微笑着旁观,偶尔帮着补充一两句。 昊磊倒是情绪高涨,给晴宜解说着他们此次的战果:“你把分水断魂玉放归原位后,一念湾上涌起阵阵巨浪,地震波及到沿岸百余里。阴司和逆刑的战船几乎全军覆没。好在韩将军机警,提前布置好了预防措施,俺们阴司的陆兵在地震中伤亡不大。韩将军让崔判官坐镇营地,亲自带兵出击,一举击溃了秦百川带领的逆刑叛兵,还当场散了秦百川的魂魄!可惜,张成带着另一支叛军,掩护着无天逃脱了。” 关临风见晴宜面露失望,安慰她道:“逆刑这回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以后再不能和阴司分庭抗礼了。阴司彻底解决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瑶雪也开心地补充:“昊磊哥这次立了大功,被提拔成教头了呢。” 昊磊嘿嘿一笑,颇有些得意。 晴宜赶紧表示恭喜,虽然她尚未搞清阴司的教头是个多大的官职。 说笑了一阵,晴宜又问:“那齐墨大哥呢?他受到奖赏了吗?这次多亏他,我们才能顺利逃出来。” 屋内突然沉默下来。 晴宜心里一紧,追问道:“他出事了?” 瑶雪低声说:“一念湾那边战局稍定,我和昊磊哥就一路往西去接应你们。我们找到临风时,他昏倒在一个地震形成的大坑旁,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他唤醒。听到他说齐墨大哥和姽婳在坑里打斗,昊磊哥立刻就下去找,却只找到了齐墨大哥的缚魂锁……” “他……是被姽婳抓走了?”晴宜心怀侥幸。 昊磊语气沉重地解释道:“缚魂锁不是寻常法器,能勾人生魂,阴司管理极严。每根缚魂锁都归一位鬼使专用,链头的黑铁狴犴上刻有鬼使的名字。而坑底那根缚魂锁上的名字,已经消失了。” “这说明什么?”晴宜的声音有些发抖。 “阴司主动收回缚魂锁,可以消去上面的名字,但这个过程非常复杂繁琐,至少要经过三位判官的手。除此之外,只有一种情况,缚魂锁上的名字会消失。”昊磊残忍地说出了答案,“那就是鬼使殉职,魂飞魄散。” “话虽如此……可那坑底的缚魂锁上没有名字,也不能确定那就是齐墨大哥的呀!”晴宜仍不死心。 雷阳叹气道:“崔判官执掌生死簿。他仔细查过,齐墨的名字确已从阴司的名册上消失了。” 这么多证据摆在眼前,晴宜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和齐墨相识于南亭镇。虽说齐墨一度因为关临风和雷阳的玄师身份视他们为敌人,但一直以来,齐墨对她和瑶雪这两个小妹妹还是照顾有加的。他们被围困在盖天豪办公室时,是齐墨冒着巨大的风险把他们带来了鬼界,救了他们。这次,更是齐墨易容潜入逆刑,她和关临风才能脱困。 那个心思深沉、为人仗义的千面鬼使,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没了。阿屏的仇,他到底没能报吧?他们几个欠齐墨的恩,也没有机会再报了。 晴宜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屋内其他人也都神色黯然。 关临风自责道:“如果我当时能早一点解决刘慕节,或者我能多撑一会儿,也许……” “这笔账该记在姽婳身上,跟你没关系。”雷阳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你伤成这样,还能干掉刘慕节,已经很厉害了。换了我,连这都未必能做到。” 晴宜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关临风的手。 关临风的状况,她更加清楚。他当时会昏倒,应是和刘慕节对决消耗了太多玄气,压制不住透魂钉了。他这两天恐怕没少受透魂钉的折磨,同时还要为她担心,为齐墨遇害自责。难怪他看起来这么憔悴。 关临风微微一怔,随即翻转手掌,将她的小手紧紧握在了掌心里。 第168章 幽墟鬼市 四人在此岸酒馆休整了几天,开始商议回人界的事。 齐墨已经不在了,好在酒馆掌柜转告说,岱老板可以帮助他们回去。 临行前,雷阳提出想去看一看被阴司关押的温霞,也就是曾经的向晚。据昊磊教头带来的消息,温霞被关押后,无论阴司的判官鬼吏如何盘问,她都闭口不言,拒绝回答任何跟逆刑有关的问题。 瑶雪第一个响应。除了想对温霞尽一点朋友之谊外,她这几天听掌柜说了很多鬼界趣闻,十分想去参观一下阴司管辖下的鬼界繁华地区。 晴宜也想去,但又惦记着关临风伤未痊愈,想陪他留在酒馆休息。 关临风看出她的心思,主动说:“一起去吧。我好多了,总待在房间里也觉得闷,正好出去活动活动。” 第二天一早,四人便结伴出门。 温霞被关押在阴司的察查司。从此岸酒馆道察查司的路上,正要经过鬼界最大的集市幽墟。 昊磊已经提前帮他们四人转达了探监的请求。因他们此次为阴司立下大功,执掌察查司的陆判官很好说话地同意了。但察查司上午有例行的审判工作,只能下午接待他们。四人便决定先去幽墟逛一逛,顺便吃个午饭。 他们穿过一座造型古拙的牌坊,沿着路往前走,起初只见到零散的小店铺,再往前行,路两边的酒肆、商铺就密集起来,各色招牌、旌旗染花了头顶的天空。路两边还有许多露天摆着的货摊,有卖小商品的、有卖小吃的,也有卖艺的。摊贩的吆喝声、酒客们的划拳声、卖艺人的鼓乐声、游人的说笑声混在一起,烘托出热闹嘈杂的气氛。 四人边走边看,见识了许多人间见所未见的奇珍、闻所未闻的美食。常年四处游历的关临风和雷阳都不时发出惊叹,更不用提少见多怪的晴宜和瑶雪了。两人看见什么新奇的东西都互相呼喊,一会儿咬着耳朵嘀嘀咕咕,一会儿又打打闹闹笑作一团。 玄师身边通常会带些纸钱,必要时可作诱鬼之用。 雷阳和关临风身上的纸钱在这种地方可派上了大用场。 晴宜和瑶雪也不客气,一路跟着蹭吃蹭喝。 鬼界的饮食文化还是博大包容的。幽墟里有人间的各色美食,也有一些融合了鬼文化的特色小吃。 在瑶雪的积极要求下,四人品尝了和头发一样细的老字号“女鬼”青丝面,喝了清凉爽口、微微带着土腥气的“黄泉饮”,最终没敢吃的是一种据说是在腐尸上长出来的肉菇。 还有一家点心店,专门出售墓碑造型的“墓碑糕”。每一块墓碑糕都有不同的花纹和墓志铭,有的还刻着人名。 店主介绍说,刻名字的那些,都是有鬼为了纪念自己的忌辰订做的,相当于人间的生日蛋糕。 瑶雪大感有趣,很想做一块刻着自己名字的尝尝。但晴宜深觉这事不吉利,坚决地阻止了她。 店主热情好客,从晴宜和瑶雪的对话中得知他们四个是活人后,免费赠送了一块墓碑糕给他们品尝。 那块墓碑糕居然还是中西合璧的风格,作为一块酥皮豆馅的中式点心,外表却做成大理石西式墓碑的模样,中央用糖霜写着据说是海鸣威墓志铭的那一句:“恕我不起来了。” 晴宜问店主借了刀,把点心切开分给大家。 点心口味普通,但因为吃人嘴短,四人还是纷纷给出了好评。 店主颇具商业头脑,充分了解培养潜在客户的重要性,听他们说好,立刻殷切地请求他们“回人间后帮忙宣传宣传”。 四人都露出被点心烫了嘴的表情。末了,还是雷阳打着哈哈表示“尽力尽力”,店主才算满意。 离开点心铺后,他们围观了一场卖艺。 一个壮汉模样的鬼,用九九八十一道黄符和沾了狗血的桃木剑,在自己身边围了一个法阵,表演如何从这法阵中逃生。 这表演在晴宜看来,就是一个**大汉在装神弄鬼地跳大神。围观的鬼民却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呼。 关临风看了片刻,说:“这鬼有些门道。这是道门对付厉鬼的阵法,摆法是对的。” 晴宜这才恍然。她一个活人不觉得这几片黄符、一把木剑有什么稀奇,但这些鬼民却知道这法阵的厉害。在他们看来,这表演的惊险程度,那就相当于人间的胸口碎大石,或者魔术师铐住双手从水缸里逃脱呀! 关临风和雷阳小声讨论着这鬼壮汉逃脱法阵的原理。 瑶雪跃跃欲试,想直接上前向鬼壮汉请教。 雷阳见势不妙,当场把她拖走,并指出她这种行为百分百会被人家认为是砸场子。 晴宜忙拉着关临风跟上去,顺便请教鬼为什么能逃脱法阵。 关临风解释说,世界上没有无坚不摧的法阵,每个法阵都有相应的破解方法,鬼只要知道破法就能逃脱,所以玄师要不断地研究新法阵,来取代被妖魔鬼怪掌握破解方法的旧法阵,双方的较量永无止息。 闲聊中,他们路过一家瓷器的店铺。 晴宜被展览在门口的一排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吸引,将另外三人拖入店内。 关临风很有耐心地陪着她挨个货架观赏。 雷阳对这种女孩家喜欢的小玩意毫无兴趣,不理店里伙计的白眼,懒洋洋地瘫坐在店内唯一的一张竹椅上休息。他见瑶雪一脸惊喜地从货架上拿下一样东西,神神秘秘地向晴宜跑去,立刻伸手截胡,并无视了瑶雪的抗议。 他看清手中的东西,立刻大笑起来,招呼关临风:“临风,你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晴宜和关临风好奇地凑过去,却见雷阳手中拿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瓷人。那小瓷人瓷胎细腻,做工精致,把个娇俏的少女描绘得栩栩如生。 两人立刻明白了雷阳的意思。 瓷人少女小圆脸、大眼睛,眉尖微蹙,似是含嗔,嘴角上扬,却又带笑。单说相貌,这小瓷人与晴宜不过二三分相似,但那含嗔带喜的灵动神态,却像足了七八分。 晴宜接过那小瓷人,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又比在脸旁,问关临风:“像吗?” 关临风笑着点点头,想了想,却又认真地看向她,摇了摇头。 晴宜迷惑了片刻,领悟到他的意思后,不由害羞地移开了目光。关临风这显然是在说,像是像的,但小瓷人没有她好看。 瑶雪还在一旁发问:“你脸红什么?” 晴宜假装没听到,抢过雷阳手里的纸钱,递给一旁的鬼伙计,将那小瓷人塞进关临风手里,不自然地笑道:“送给你!你……你要好好爱护它呀。” 关临风听懂她话里的双关,赶紧将那小瓷人接过来,仔细收入贴身的口袋里。 这次轮到雷阳抗议:“你们俩的定情信物,为什么要我出钱?” 第169章 概念餐厅 临近中午,四人来到一家名叫“碟仙小馆”的饭店吃午饭。 饭店是瑶雪挑的,风格是“鬼文化”,和人界某些商业街里主打“地方特色”的概念餐厅有异曲同工之妙。 饭店内光线昏暗,装修也是阴气森森,破旧的桌椅、飘荡的纱帘制造出良好的鬼屋视觉体验。 店里的菜名也颇有鬼界特色,尽是“小倩出浴”“中元灯河”“宋定伯捉鬼”“月下孤茔”之类的稀奇名字。 四人摸不着头绪,便把这几个主打菜全都点了。 菜一上桌,四人都有些傻眼。 “小倩出浴”是一盆清汤里躺着一棵削成人形的白萝卜。汤清澈见底,只汤面上漂着几片花瓣。想来,那白萝卜就是美丽的女鬼聂小倩,而花瓣汤则是美人沐浴的香汤了。 “中元灯河”是一碗藕粉状的羹,表面漂着数十个切成两半的莲子,代表中元节的莲花河灯。 “宋定伯捉鬼”总算不是汤,有了点固体的内容,却是水煮羊肉上淋了一小团葱花盐沫。晴宜和瑶雪初中都学过这篇选自《搜神记》的古文,知道这是宋定伯用唾沫把鬼变成羊又牵到集市上卖掉的典故。她们瞅着那坨象征意味很明显的葱花盐沫,纷纷表示对这道菜失去了胃口。 在“月下孤茔”端上桌的时候,雷阳终于忍无可忍了。 他喊来店里的伙计,指着那个铺了一层苜蓿并在中央堆起一小撮土豆泥的大盘子,质问道:“这点土豆泥,我就勉强当它是千里孤坟了。但你得跟我说说,你们的‘月’在哪儿?” 伙计面不改色地一指头顶。 四人一起抬头,果然看见屋顶的大梁上,一个金黄的扁圆形灯笼正淡定地散发着光辉。 关临风拦住即将发飙的雷阳,指出他们现在消费的是冥币,按目前人间货币和冥币的“汇率”来看,他们付得钱买这几个菜其实没吃亏。 雷阳回想起当初十块钱买下这堆由“天地银行”发行、映有玉皇大帝头像的纸钱的情景,觉得关临风这话不无道理,便不再理论,只是吩咐伙计拿来菜单加几个菜。 这一次,他们学乖了。 晴宜出马,仔细向伙计询问了每一道菜的内容和分量,谨慎地下了单,总算圆满喂饱了自己和同伴。 午饭过后,四人看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便一路来到察查司。 看门的鬼吏已经得到了陆判官的指示,核对过四人的身份后,恭敬地把他们领了进去。 他们穿过好几道门,来到一个狭窄的走廊。 领路的鬼吏带他们进入走廊后,立刻关上了身后的铁门。 走廊瞬间陷入黑暗和寂静,仿佛空气都粘滞起来,让人的动作变得沉重笨拙。 瑶雪凑到晴宜耳边,问:“你觉不觉得,这走廊有点奇怪?” 晴宜点了点头。 雷阳听见了,插口道:“这走廊应该设有禁制。修行者在这里无法使用修为,和普通人无异。” 晴宜和瑶雪都是恍然大悟,均生出些“由奢入俭难”的感慨来。她俩得到八卦石板的力量也没多久,居然这么快就忘了当普通人的感觉了。 关临风原本走在最后,这时突然停了脚步。 晴宜去拉他的手,发现他手心一片冰凉,全是冷汗。她顿时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急道:“咱们出去!” 雷阳让那鬼吏打开铁门,帮晴宜一起把关临风扶到门外,找了张椅子让他坐下。 关临风闭目调息,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好了。抱歉,让你们担心。” “用玄气完全化解透魂钉,需要多长时间?”瑶雪问他。 “按我的修为,需要两三年吧。”关临风说完,看见晴宜眼泪汪汪的表情,赶紧补充道,“平时我都能用玄气压制,慢慢来就是了。有几个地方会有这种针对修行者的禁制?不会总这样的。” “话虽如此,有这么个东西在身体里,总是个麻烦。”雷阳皱眉道,“专门治疗术法伤害的玄师应该会有办法。回去后,我问问我妈。” 关临风点点头,催促他:“你们先去看温霞吧。” 要探望察查司关押的罪鬼,不是件容易的事,陆判官准许他们进入已经是格外通融,他们不好耽搁太久。 于是,晴宜留下来陪关临风。瑶雪和雷阳跟着那鬼吏再次进入那道铁门。 这一次,瑶雪很快适应了失去艮卦石板力量后变迟钝的感官。 在磷火灯幽暗的蓝光下,她看见走廊两侧有一些房间。所有房间都是大门紧闭,严丝合缝,没有露出一丝光或声音,无法判断里面有没有关着囚犯。 走过十几个房间后,那鬼吏终于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他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凑到磷火灯前,仔细辨认一番,终于找出了一把,插入门上的钥匙孔旋转,将门打开。 瑶雪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么厉害的地方,居然还要用钥匙开门。但她随即想到,此处禁法术,如果这门设计成法术开启的,就永远都开不了了。 鬼吏打开门后,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雷阳把准备往里冲的瑶雪揪到自己身后,带头走了进去。 牢房十分狭小,只有两三平米,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家具。 拇指粗的铁链从墙壁上伸出,穿过温霞的双肩,缠绕上她的四肢,将她捆在房间中央,像巨大的蛛网缚住一只孱弱的蝴蝶。 瑶雪几乎花容失色。穿琵琶骨这种可怕的酷刑,她以前只在武侠小说里看过,没想到阴司竟真的在使用,还用在温霞这样一个看起来十分柔弱的姑娘身上。 雷阳有那么一瞬间攥住了拳,但最终松开了五指,叹气道:“你何必呢?” 温霞抬起黯淡无光的眸子,低声问:“他还好吗?” 雷阳沉声说:“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温霞身体一颤,带动满屋铁链轻轻摇晃。她垂下头,死死咬住嘴唇,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的痛苦,还是因为内心的悲痛。 瑶雪心有不忍,劝道:“温霞姐,你和刘慕节不一样,你不是个坏人。你还可以回头的。” “走过的路,就已经走过了。哪有什么回头呢?”温霞虚弱地一笑,任鲜血顺着咬破的嘴唇滴下,“我知道,你们是一片好意。但我做得每件事,皆为自己所求所愿,如今也并不后悔。” 第170章 飞蛾扑火 牢房里安静的出奇。 雷阳露出不以为然的苦笑。瑶雪歪着头,似乎在为温霞的话困惑。可他们都没有再劝说什么。 他们又能再说些什么呢? 温霞的肤色本就白皙,此时更白的近乎透明,仿佛寒风中的梨花,暖日下的薄雪,马上就会淡到无踪无迹。 可她一直在微笑,语气也还是那么温柔:“谢谢你们,你们都是很好的人。看见你们,我便想起当年和小林子、乃言哥哥、王铭他们在一起的时候。” “那些真是很好很好的日子啊。” “林家有玄师界最大的藏书楼,还有很漂亮的园子。我最喜欢躺在落雁阁前的紫藤花架下看书。我不喜欢玄术秘籍,只喜欢看那些讲玄师界传说旧闻的闲书,常常一看就是一个下午,除非中途被小林子拉着去找她的乃言哥哥。” “小林子和我就像真正的姐妹一样。她比我泼辣,每次王铭拿我开玩笑,都是她帮我揍他。有时打得凶了,乃言哥哥出来调解,小林子总会听话。” “那时候,我还不懂得小林子的心事,只当她跟我一样,是因为佩服乃言哥哥,才愿意听他的话。很多事情,我是遇见刘筱之后才明白的。” “我们在浙东白鹿崖第一次见到他。当时,他看起来并不出奇,打扮得很朴素,说话也小心翼翼。我和小林子还偷偷笑话他呆头呆脑。”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他非但不呆,反而聪明至极,能想出很多乃言哥哥都想不到的妙计。他还总是那么谦虚,不像乃言哥哥……” “哦,乃言哥哥对我们都很好。我和大家一样,十分佩服他、喜爱他。可我总觉得,他有点爱逞能,尤其爱在小林子面前逞能,不如刘筱成熟稳重。” “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悄悄关注起了刘筱。” “我知道他看书时习惯口中默诵,知道他沉思时喜欢用右手揉左手拇指,也知道,他有时会看着小林子出神。我从没把这一点告诉过小林子,因为,我心里偷偷希望,他能把这样的目光转投到我身上。” “我知道他每天早起练习玄术,就拼命钻研玄术古籍,好在早晨假装邂逅时有话题跟他讨论;我知道他性子高傲,不喜欢别人拿他开玩笑,就总是想办法把王铭开玩笑的矛头吸引到自己身上;我知道他希望我们能像佩服乃言哥哥那样佩服他,就每次在暗中助他立功,看他春风得意,我也跟着很开心。” “有一次,我们五个去海边捉蜃鬼,因为蜃鬼吐出的迷雾失散了。我用尽力气游到海滩上,腿受了伤,走不了路,是他第一个找到了我。他脱下外衣披在我身上,背起我,沿着海边往前走。” “海水温柔地拍打着沙滩。四周的雾好大,什么也看不见。世界仿佛只剩我们两个。” “那时,他开玩笑问我,如果他们三个都被蜃鬼吃了,我以后是愿意回林家,还是愿意跟着他去游历。我趴在他背上,羞红了脸,一句话也不敢回答。他会错了意,赶紧道歉,又安慰我不要怕,说其他人不会有事,他一定会带我找到大家。” “他不知道,那一刻,我已经在心里发了誓: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一辈子我都要陪着他。” “我能看得出,他心里喜欢的是小林子,所以我一直不敢跟他表白。直到出了慈航院的事,他要离开大家的时候,我才鼓足勇气,跟他一起走了。” “我知道他做错了,他对不起大家。可谁一辈子没犯过错误呢?乃言哥哥都能原谅他,一直爱慕他的我,又怎么可能恨他呢?” “他愿意带我走,我真是开心极了。” “我知道他的心结,知道他对乃言哥哥心怀愧疚,也知道他从没真正将小林子从心底抹去。所以,我能体谅他对我时冷时热,反复无常。我只是在内心期盼,终有一天,我们都能淡忘过去,他会一心待我,如同我待他一般。” “可惜,造化弄人。还没等到这一天,我们就死了。” “我难过了一段时间,后来也想通了。我们彼此作伴,当一对并不孤单的野鬼,遨游阴阳两界,这样其实也不错。” “因此,我们加入了逆刑。他想完成在人间未完成的心愿,在鬼界做出一番事业。我不想他受阴司的审判,也不想投胎转世,只想和他朝夕相处地厮守。逆刑能让我们实现心愿。” “刘筱是真的有才华。他很快想到了以阴养阴的炼气方法,不仅修炼阴神事半功倍,还能以此施展我们以前在人间学的玄术。我们因此得以在逆刑立足。刘筱的才智也得到无天的赏识,慢慢成为了无天的智囊。” “逆刑的生活虽然艰苦,但他对我很好。我们相濡以沫,彼此依赖。我每天都很开心,也曾以为,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 “可是,你们出现了。” “我知道,你们也是受害者。这不是你们的错。”温霞抬起迷离的泪眼,带着点歉意说,“但你们就像镜子,照出了他的心魔。我看见他看你们的眼神,热切、怀念、嫉妒、不甘…….我这才明白,有些事,早已经刻进了我们的生命里。我以为随着时间推移,我们能和那些往事和解,但其实,我们只是暂时忘记了。它依然在那里,总有一天会毁灭他,毁灭我们。” 雷阳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同情温霞,但对方飞蛾扑火、心甘情愿,他无话可说。他理解刘慕节“既生瑜何生亮”的不甘,可想到这家伙对晴宜和关临风做得事,他又实在同情不起来。 瑶雪却突然开了口:“白师父跟我讲过庄子的一句话,‘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天底下,又哪里存在没有过往、没有既成偏见的人呢?可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因为自己的偏见伤害他人。” 温霞嘴唇翕动,似乎想反驳,可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瑶雪认真地总结道:“刘慕节的错不在心魔,而在于害人之心。世界这么大,总会有人比他厉害、比他幸运,以前是陈乃言,现在是关临风,以后还会有其他人,难道他要一个一个害过来吗?” 雷阳几乎对瑶雪刮目相看。他佩服她的冷静清醒,也理解她对温霞说这番话的好意。但比起瑶雪,他更懂感情这种事:即便他们再论证刘慕节是个不值得的坏人,温霞该爱他还是会爱他,至少不会这么快发生转变。 因此,他只是说:“我们明天就要回人间了,因为把你当做朋友,才专门来和你说这些话。温霞姐,无论如何,希望你一切遂愿。” 第171章 走阴差?! 瑶雪和雷阳走出察查司的大门时,看见关临风和晴宜并肩坐在台阶上。 两人正在旁若无人地说笑。晴宜手里还拿着一个造型奇怪的东西。 瑶雪坐到晴宜另一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晴宜居然害羞了,想把那东西藏进口袋。 瑶雪眼尖,已然看清了,叫道:“一个木头人?” 她用的是问句,因为这个“木头人”的造型实在一言难尽。多边形的脑袋、过于狭长的身体、不对称的四肢……要不是脑袋正面有两个疑似眼睛的红点,很难看出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木头人似乎曾经断过,又被人用胶细致地粘合起来,但躯干中央仍然有一道蜿蜒的裂痕。 瑶雪客观评价道:“有点丑。” 雷阳一眼就看出这是个代目的木灵,嘲笑关临风:“这么多年了,你这木工手艺毫无长进啊。” “我觉得挺好看的。大巧不工嘛!”晴宜却是情人眼里出鲁班,一边反驳,一边把小木人收起来。 关临风只是笑,看晴宜的眼神里全是温柔。 雷阳忍无可忍:“你们俩收敛一点!考虑一下我们这些单身狗的感受。” 晴宜和关临风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俩倒不是有心秀恩爱,只是心情还没从甜蜜的二人世界里转换过来。 刚才,他俩坐在察查司门口等瑶雪和雷阳,闲聊间说起早上买得那个小瓷人。关临风委婉地表示,想还赠晴宜一件礼物,问她想要什么。 这礼物是小瓷人的回礼,自然不是普通礼物,诚如雷阳所言,算是定情信物。 晴宜笑着冲他眨眨眼,说:“不用啦!你不是已经送过我一个了嘛?” 关临风不解:“什么时候的事?” 晴宜便从口袋里掏出了这个丑兮兮的小木人。 这个木灵,见证了他们在逆刑共患难的经历,也见证了他们兜兜转转终于互通心意的曲折,说是他们的定情信物,确是名副其实。 “我仔细把它粘好了,很结实,以后都不会再断了。”晴宜柔声说。 关临风明白,她这是在为之前跟他置气掰断木灵的事道歉。 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回答道:“我再帮你修一修吧。这个木灵的眼睛需要重新点一点,以后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看不清我心里想的人。” 晴宜也听懂了他的意思。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都感到了默契和温馨。 关临风立刻着手修补那个小木人。他跟察查司的鬼吏借了把小刀,削削这里,刻刻那里,有时念几句口诀,有时施一点玄术。 晴宜托着腮好奇地围观,时不时针对他的操作发问。关临风有问必答,十分耐心。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关临风终于说:“好了,该最后一步了。” 他将小木人放在面前的地上,左手持刀,飞快地划破右手食指,用血给小木人重新点了眼睛。 “怎么还要割自己一刀?”晴宜抓起他的手,急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让你弄了。” “没事,小口子,一会儿就好了。”关临风不以为意。 晴宜却很当回事,找了水来帮他冲洗伤口,埋怨道:“我们生物老师说,被生锈的铁刀割伤,如果伤口深,可能会得破伤风的。你以后别这样了。” 关临风伸着手任她摆弄,看她秀眉微蹙、神情专注,用做外科手术的架势帮他处理这么小的伤口,先是好笑,慢慢就变成了感动。 他有心逗她,故意说:“好,以后我一定找把干净的刀。” 晴宜当场凝固,抬起头,对他怒目而视。 关临风笑起来,把她揽进怀里,轻轻吻了吻她的头顶,低声说:“谢谢你,晴宜。有你真好。” 两人拥抱了一会儿,少不得又说了些情浓意切的话,直到瑶雪和雷阳出来。 四人至此结束探监之旅,一路打打闹闹地返回了此岸酒馆。 酒馆掌柜带来了岱先生的回话,说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帮助他们返回人间。 四人来鬼界的时日已经不短了,都惦记人间的亲人,短暂地商议后,一致同意明日便回去。 第二天一早,掌柜亲自带领他们去蒿里山找岱先生。 他们刚出酒馆,就看到一队鬼兵匆匆赶来。 领头的鬼兵看见他们,立刻叫停了队伍,走到队中的一辆车旁,低声说了些什么。 车上的门帘掀开,一个白面长须、眉目端正的中年文官走下来,正是雷阳他们先前遇到过的崔判官。 雷阳微微皱眉,转头去看掌柜。 “和我没关系!”掌柜赶紧解释,“我们毕竟归阴司管辖,他们总有办法知道我们这里的事。” 崔判官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正听到掌柜的后半句话,接口道:“岱先生今日要在蒿里山开阵连通人间,提前向阴司报备过。我因此得知你们要走,特来送一送你们。” 雷阳心生警惕。阴司这次能大败逆刑,他们四个固然起了极大的作用。但若阴司装糊涂,不提他们的功劳,只揪着他们以活人身份来鬼界这件事不放,那也很麻烦。 好在,崔判官开门见山地说:“这一次阴司能大获全胜,你们居功甚伟。阴司上下都对你们都十分感谢。” “不敢当。”雷阳总觉得他还有话没说完,回答十分谨慎。 果然,崔判官的下一句话就是:“但你们以活人身份来鬼界,毕竟不合阴司律例。这事知情的鬼不少,若阴司毫无处理,日后难免要受到指摘。” 雷阳和关临风对视一眼,脸色都严肃起来。 关临风不动声色地把两个女孩子挡在身后。 雷阳问崔判官:“那你们想怎么办?” “请稍等。”崔判官对他们拱了拱手,走回车队那边。 车队后方另有一辆车,比崔判官坐的那辆更高、更大,通气黝黑,不见任何装饰,却自然流露着一种威严的气派。 崔判官隔着帘子,低声和车内的鬼说着什么,姿态恭敬。 车中鬼将帘子掀开一角,递出一个扁木盒。 崔判官双手接过,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才重新向雷阳他们这边走来。 他把那个盒子递给雷阳,说:“我们查阅了典籍,很早以前,也有活人误入鬼界的先例。当时是阴司鬼使不足,工作负荷过重,才犯了这种错误。那人在人间尚有老母和稚子,苦苦哀求,提出愿意‘走阴差’,以活人身份为阴司行鬼使之责,解阴司之急。阴司自知错误在己,又怜其遭遇,便同意了。” 这大大出乎了雷阳的意料。 他有些茫然地接过那盒子,问:“所以,你们是希望,我以后也替你们‘走阴差’?” “正是。”崔判官点点头,“你是玄师,捉鬼原是你的本行,咱们合作对你有益无害。这样,阴司对鬼界上下也算有个交代。” 第172章 重返人间 雷阳掂量片刻,觉得阴司让他“走阴差”,的确不是在针对他本人。 诚如崔判官所说,他是个玄师,把鬼赶出人间本就是他的工作,跟鬼界大佬合作,也只是把这个赶出的手法变得友善一点。他之前答应岱先生,遇到误留人间的鬼给此岸酒馆送信,也是出于同样的想法。 阴司找他来当这个阴差,其实是为了防着岱先生。 岱先生这么个大神后裔,有实力、有名声,虽然他一向顺从阴司,但有逆刑的前车之鉴,阴司怎么能真的放心他? 阴司一定是听说了岱先生与雷阳的合作,特意来插一手,防止岱先生通过这种手段招揽新鬼,建立自己的势力。 雷阳深觉这事棘手。阴司和岱先生他都得罪不起,且他答应岱先生在前,虽然签得不是“独家协议”,但阴司这摆明了是想截胡,他如果答应,总觉得有些对不起曾帮过他的岱先生。 崔判官见他迟迟不表态,主动说:“我知道,岱先生古道热肠,也想帮助那些流落人间的鬼,曾托你给他传信。但新鬼到鬼界,总要来阴司报道的,阴司亲自接管这事,能省却不少麻烦。我会亲自向岱先生解释阴司这么做的原因,相信他会理解,你不用担心。” 雷阳明白,对方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他还不识抬举,可能真的要回不了家了。 他生性豁达,既然眼下没法拒绝,就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他笑道:“如果贵司对这个职位没有绩效要求,比如一个月必须送回来几只鬼之类的,那我应该能干。” “没有这种要求。”崔判官说,“阴司一众鬼使也算兢兢业业。滞留人间的鬼魂不会太多,只是望你查漏补缺罢了。” 雷阳听到这话,更放下一大半心来。 他也不再客气,打开崔判官给的那个扁木盒,想看看阴司送了他什么神秘物件。 盒盖打开,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黑色竹笺。竹笺上用泥金写着古篆文字。 雷阳勉强辨认出最上方的两个大字是他的名字。下方的两列小字,他却是无论如何也认不得了。他不动声色地将盒口朝关临风那边斜了斜。 关临风会意,装作好奇地凑过去,念了出来:“阴司遣使,往渡鬼灵。” “工作证呀。”雷阳一笑,随手拈了起来。 那竹笺抖了抖,在他手中消失不见了。 “这是你作为阴差的名帖。阴司使者的一切装备,都是专人专有,他人无法使用,以防丢失后被人冒充了身份。”崔判官解释完,又教了雷阳唤出那名帖的方法。 雷阳依法操练,果然那名帖再次出现在他手掌中。 晴宜和瑶雪热烈鼓掌,十分捧场。 崔判官莞尔,示意雷阳打开盒子的下层:“你们几个这次帮了阴司大忙。阴司准备了一份谢礼,应该正是你们需要的东西。” 雷阳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试探地戳了戳原本垫在竹笺下面的薄绸夹层。 他隔着绸缎触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件,顿时觉得一阵热流从那物件传到了他手上,又很快地流向他全身。 多年修行练就的本能让他瞬间聚起全身玄气,对抗那不明的力量。但那力量强大凶悍、源源不绝,没花多少时间就将他抵抗的玄气彻底击溃。 雷阳眼前发黑,身体一晃,往后倒去。 关临风以为是那礼物捣鬼,一手扶住雷阳,一手将那扁木盒打落。 盒子翻转落地,丝绸夹层下的东西掉落出来。 晴宜和瑶雪同时惊呼出声。 那是一块三角形的黑色石板,表面隆起的石棱四短一长,组成“震”卦的图案! 晴宜意识到,雷阳是得到了震卦石板的力量,自身玄气无法和石板的力量调和,才出现了不适。 她向他分享经验:“你别运气和石板的力量对抗,慢慢调息放松。” 雷阳此时也根本聚不起玄气和石板的力量对抗。他定了定心神,放缓呼吸,一点点平复体内玄气。 瑶雪见他脸色逐渐好转,赞道:“晴宜好厉害,已经能指导雷阳修行了!” “靠!不用她说,我也……”雷阳觉得受到了侮辱,立刻想反驳。可身体不由他,他刚一开口,喉中就涌出一口血来。 关临风骂道:“你少说两句,吃不了多大亏!” 瑶雪被雷阳这口血吓了一跳,随即怀疑起晴宜的业务能力:“你教错了?” 晴宜听到这话也很想吐血,叫道:“他明明是被你气的!” 一番混乱后,雷阳终于调理好玄气。四人这才把注意力转到那块石板上。 他们之前仔细研究过坎卦、艮卦石板,这时一比较,便知手中这块震卦石板是真货。 关临风思忖片刻,觉得还是该向崔判官问问清楚:“阴司是怎么知道我们在找这些石板的?” “在此岸酒馆初遇时,我看过他二人的生死簿。”崔判官一指雷阳和瑶雪,“人一生的大事,生死簿上都会有记载,人死后阴司才能据此审判其平生善恶。我知道你们寻找这石板,是要修复四界的分隔,特将此事禀明了阎王。这块震卦石板是鬼界的神物之一,数千年来来一直由阎王本人保管。阎王深明大义,将这石板借与你们,也算是鬼界为修复四界分隔出了一份力吧。” 晴宜猛得扭头去看那挂着帘子的威严大车,惊道:“所以,那车中坐的竟是……” 崔判官微微点了点头。 “替我们向阎王道个谢。也谢谢您,崔判官。”雷阳由衷地说。 他们之前和崔判官这些阴司官员相处的不算愉快,但阴司肯为修复四界分隔助力,大家以后就是同道了。 这一番长谈花了不少时间。 四人赶到蒿里山时,岱先生早已布好了法阵,无聊地躺在书下看书了。 他听雷阳说了崔判官和他们的谈话,哂道:“阴司也太多疑了。我托你传递消息,原只是同情那些流落人间却未犯恶的鬼,怕他们落在其他修行者手里魂飞魄散,并没有什么私心。也罢,反正阴司和我目的相同,你有了这个阴差身份,行事会更加方便,只要能帮助那些无辜的鬼就好。” 雷阳听了这话,赶紧称赞岱先生无私大度,同时悄悄松了一口气。 事后,关临风和雷阳也分析过岱先生的用心。两人讨论了许久,仍不能分辨岱先生是真的一心助鬼别无所求,还是确有组建势力对抗阴司的计划。 关临风叹道:“岱先生强过无天百倍,他如果想反,鬼界可就真的乱了。” “等咱们做鬼,怎么也是几十年后了吧?”雷阳就豁达的多,“到那时再考虑也不迟。”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他们在岱先生的帮助下,通过法阵穿过蒿里山,回到了久违的人间。 第173章 叔伯前辈 重返人间后,晴宜和瑶雪立刻回家报平安。 关临风惦记弟弟,和晴宜约好随后去找她,先去雷阳家接望月。 踏进雷阳家门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事情不对。 小客厅里烟雾缭绕,充斥着呛人的香烟味。屋内满当当地坐了十来个人,见他进来,顿时停止了谈话。 关临风扫视一周,发现在座的都是风夜城内比较出名的闾巷派玄师。 闾巷派虽然身居市井,不搞结党攀附那一套,但也有类似商会的联盟,推动闾巷玄师间的合作、互助。爷爷去世前是风夜城闾巷派玄师联盟的主导者,在座的这些玄师也都在联盟中有一定的话事权,以前常到家中和爷爷谈事,因此关临风对他们并不陌生。 陆美拉匆匆走出来,急道:“你们去哪儿了?出去这么久,怎么都不说一声?” “说来话长。家里这是怎么……哎哟!”雷阳话未说完,头上就挨了老妈一巴掌。 “你还知道这是你家!”陆美拉教训过儿子,转向关临风,却是欲言又止。 关临风更觉不安,敏锐地问:“陆姨,是不是望月出什么事了?” 陆美拉还未开口,眼眶先红了。 “临风,你先别着急。”坐在沙发中央的一位灰发老人开了口,“望月被盖天豪的人带走了。我今天叫大家过来,就是商量这件事的。” 关临风顿时变了脸色,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老人面前,急道:“山爷爷,出了什么事?盖天豪为什么要带走他?” “盖天豪为什么要带走他,你自己没数吗?”山老左手边的秃顶男子冷哼了一声,“这会儿知道关心弟弟了。你去闯盖天豪的办公室时,就没想过家人吗?” 这话一出,关临风能忍,雷阳却忍不了。 他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若不是为了家人,临风又何苦去招惹盖天豪?我虽年轻,也记得关爷爷在世时为大伙儿做了多少事。可如今,除了临风,还有谁惦记着替关爷爷讨回公道?” “小阳!”雷涛喝止了儿子,但转向众人说话时,眼中也有压抑不住的怒意,“小阳说话没分寸,各位请别见怪。但他说关叔生前对咱们好,总是没错的。替关叔讨公道可以从长计议,但眼下望月被盖天豪抓走,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咱们总不能不管吧?” “管的方法就是,把风夜城最后一个白泽榜联络人的位置也让给盖天豪?”秃顶男子冷笑道。 “白泽榜联络人?”关临风和雷阳对视一眼,都有些迷惑。 单人沙发上坐着的那个清瘦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听说你们出门两个多月了,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储老头儿上个月脑出血,去世了。” 关临风一时默然。他明白这些叔伯前辈说盖天豪要抢白泽榜联络人是什么意思了。 白泽榜可说是当今玄师界的第一大组织。白泽榜收集妖魔鬼怪的信息,对玄师发布,并向成功斩除这些妖魔鬼怪的玄师发放赏金。除了苦主给的感谢费,三大家族这种富豪也会定期向白泽榜捐助一些资金,用于赏金发放,以及白泽榜的运营维护。 为方便行走江湖的玄师们看榜、领钱,白泽榜在各地都设有联络人。风夜城共有三个白泽榜联络人,其中两位都是公卿派的玄师,和盖天豪沆瀣一气,只有储明善是闾巷派出身,平时会关照闾巷众人。 现在储明善去世,白泽榜联络人的席位空出来一个,按理该由闾巷派的人补上。但风夜城公卿派和闾巷派玄师素有积怨,以盖天豪为首的公卿派玄师便想趁此机会夺取这个席位,控制住闾巷派玄师挣钱的渠道,以此要挟闾巷派。 关临风的沉默,既是预感到即将来临的腥风血雨,也是对储明善的去世感到难过。 如雷阳所说,关樵去世后,闾巷派记得他好的人不多。储明善算是一个。 这些年,储明善一直很照顾关临风,白泽榜上出现性价比高的悬赏任务,他常会第一时间告诉关临风,让关临风可以占取先机。这种帮助在今天看来不算什么,但对于五年前的关临风,无异于雪中送炭。 雷阳理解关临风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作为安慰。 但其他人还是更在意空出的白泽榜联络人席位。 一个坐在板凳上的黑脸老头面无表情地说:“老雷,你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和美拉都有本事,小阳这几年也渐渐出息,你自然是什么都不担心的。但我们不一样。山老的老伴儿卧病在床,天天等着买药钱;我一个孤老头子,一把年纪还得在外奔波,挣点辛苦钱养老;沈兰君的疯女儿、小外孙女都指着她养活……如果白泽榜的渠道被掐断,你叫我们这些人怎么活?” “是啊,好像只有你们一家人有良心,我们都是狼心狗肺似的!”秃头男子跟着煽风点火。 陆美拉秀眉一拧,冷笑道:“尚逐波,别人说这话就罢了,你也好意思说?盖天豪那些不能用自己人的勾当,是谁以闾巷的身份替他做的?你会少了吃饭的地方?” “我是来帮忙的,不是来听你教训的!”尚逐波恼羞成怒,起身就要走,“孩子谁爱救谁救,我不干吃力不讨好的事!” “逐波!美拉!都少说两句。”清瘦老太太沈兰君劝道,“望月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不可能不管他。但盖天豪用心险恶,我们总要小心应对,大家还是得商量好了再行动。” “你们商量着。这事因我而起,我先去找盖天豪谈一谈。”关临风说完,不理众人的反应,径直走出门去。 他能说什么呢?白泽榜很重要,叔伯前辈各有各的难处。除了他和雷阳一家,没人关心望月这样一个小孩子,落在仇家手里会不会受到伤害。 这一切和五年前那个冬天是如此相似。 那时,爷爷突然身故。盖天豪赶尽杀绝,举报一笔由闾巷玄师众筹、用来帮助已故玄师遗属的钱是非法集资。这群叔伯前辈纷纷撇清关系。于是,责任全部落到爷爷这个资金管理者头上。尽管有雷阳父母以及几个受过爷爷帮助的生意人出钱出力,缴清罚款后,他和望月的生活也几乎陷入绝境。 爷爷五七那天,山百荣来吊唁,递给他一个装着五千块钱的信封,说是大家伙儿的一片心意。 他当着众人的面将信封退了回去,客客气气地表示,他已经长大了,可以养活自己和弟弟,他知道大家都不容易,不会麻烦大家。 他说到做到,第二天便去接白泽榜上的悬赏任务了。 这件事过后,有人夸他硬气能扛事,有人骂他不识好人心。 没有人知道,那天夜里他在爷爷的灵位前无声地痛哭了许久。 第174章 望月回来了?! 雷阳在警局门口足足等了一个小时,才看见黄警官领着晴宜和一对中年夫妻走出来。好在现在已是秋天,天气不算太热。 晴宜换了一件干净的衬衫,梳洗的整整齐齐,只是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哭过。她身后那对中年夫妻想必是她父母,衣着体面保守,都是知识分子模样,从表情上看不出情绪。 雷阳已经踏出的脚又收了回来。 出于礼貌,他应该主动上前打个招呼,但他又怕给晴宜惹麻烦。 他们在鬼界待了太久,再回人间时,已经过了中秋。他和关临风还好,晴宜和瑶雪两个普通女学生,失踪这么久,家人早就报了警。 雷阳原本是要陪关临风去找盖天豪的,走到一半收到晴宜发来的求助信息。关临风手机丢在鬼界了,从雷阳这里听说了消息,自然让他先去帮助晴宜和瑶雪。 雷阳找了以前合作过的黄警官。 为了降低这件事对晴宜和瑶雪的影响,他和家长们商量后,将这起“失踪案”最终解释为:两个女孩子假期出游,到了没有手机信号的偏僻地区,水土不服生病住院,无法联系家人,家人着急报了警,最后两个女孩病好后自己回来了。 警局这边的问题解决了,其他的麻烦雷阳就帮不上忙了。 晴宜看见他,低声和父母说了些什么,然后单独走了过来。 “哭了?”雷阳关切地问,“你爸妈肯定说你了吧?有什么我还能帮忙的吗?” “谢谢你,我没事。”晴宜摇摇头,“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 雷阳问:“你上学的事怎么办?错过了报道日期,还能去吗?” “因为我是报过案的‘失踪’,学校那边暂时帮我保留了学籍的。”晴宜打量着四周,“临风呢?” 雷阳犹豫了片刻,说:“望月有点事,临风一时抽不出身,让我先来帮你们。” “望月怎么了?”晴宜担心道。 “小事……呃,学校请家长。”雷阳安慰她,“你该回家回家,该上学上学。临风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肯定立刻去找你的。” 晴宜点了点头,挥手跟他告别,回到父母身边。晴宜的母亲扭过头来,认真看了雷阳好几眼。 雷阳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溜之大吉。 这个时间,关临风应该已经见到盖天豪了。雷阳再去找他也没什么意义。何况就像关临风说的,如果盖天豪真有什么诡计,他俩一起折进去,倒不如雷阳留在外面接应。 因此,雷阳暂且压下担忧,回家等待消息。 这一等就是一天。 第二天一早,山百荣、沈兰君等人再次登门询问消息。几乎一夜没睡的雷涛、陆美拉请他们在客厅坐下,焦急地商量对策。 雷阳懒得跟山百荣他们应酬,躺在房间装睡,一边思考怎么增援关临风,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屋外的谈话。 闾巷这群人的嘴脸,他这几年看得多了。关爷爷去世后,风夜城的闾巷派玄师以山百荣资历最老,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个领头者。但事实上,无论是能力还是威望,他都不及关樵,闾巷派的这些人对他并不是十分敬服。就算山百荣这次有心帮助关家兄弟,其他人也未必会听。 另一方面,盖天豪近年越来越强势,闾巷玄师在风夜城的生存空间被进一步压缩,各人维持生计都很艰难,哪有余力帮助他人。这群人如今各有各的心思,有些早已身在曹营心在汉,暗中倒向了盖天豪,比如尚逐波;有些虽同情关家兄弟,却不敢得罪盖天豪,怕惹祸上身,比如沈兰君。 雷阳很明白,哪怕没有白泽榜联络人这事,闾巷派的这群人也多半不会为望月出这个头。 不过,他倒是从山百荣等人的对话中得到了一些重要信息。这些信息总结下来,算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们之前去闯盖天豪的办公室,虽然没能拿回爷爷的案卷,但也不是全无作用。风夜城刚换了一批官员,对盖天豪和承穹集团的许多做法并不认同,本就在找机会敲打他。据说司法部门已经开始调查承穹集团了。 此外,在卧佛桥事件中破产的新盛集团的董事长刘建虎,最近也回到了风夜城。新盛破产后,刘建虎回到家乡,另起炉灶,卧薪尝胆,经过十年的经营,终成一方商业巨擘。传闻说,他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找盖天豪报仇。 如今,盖天豪四面临敌,日子并不好过。 坏消息则是,盖天豪目前不在承穹大厦,而是在他位于枕湖山庄的别墅中。据说昨天关临风到承穹大厦不久,就被盖天豪的手下带去枕湖山庄了。 承穹大厦在市区,人多眼杂,盖天豪想做违法乱纪的事还有些顾忌。枕湖山庄却是位于郊区的富人别墅区,小区里都是相距甚远的独栋别墅,关临风到了那里,真遇到什么事,消息都很难传出来。 雷阳想到这儿,哪里还待得住,立刻翻身下床,随手套了件衣服就准备出门。 门铃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雷阳赶紧从卧室探出头,想看看是不是关临风回来了。 进门的这个人却让屋里所有人大吃了一惊。 “望月?你怎么自己回来了?”陆美拉又惊喜又疑惑,扑过去抱住望月,一边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一边问,“你哥呢?” 望月稚嫩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疑惑:“您不是跟我说,哥哥出门对付妖怪了吗?” 山百荣不由皱起眉,声音也微微提高:“不是你哥哥把你接回来的?” “不是……”望月和他不熟,明显有些害怕,“是一个好看的姐姐把我救出来的,她说她是哥哥的朋友。我在路上睡着了,醒来就躺在自己家的床上。我怕雷叔叔陆阿姨担心,就赶紧过来跟他们说一声。” “姐姐?”雷阳见所有人都看向他,赶紧摆手,“我也不知道是谁!” 关临风的朋友里,能为了他以身犯险的“好看的姐姐”,雷阳一时间只能想到晴宜。可他很确定晴宜绝没有从盖天豪手里救人的本事。 “带走你的那些人,他们有没有说什么?”沈兰君问。 “就是问了我一些事。”望月努力地回想,“他们问我知不知道哥哥去哪儿了,问我有没有听爷爷说过哥哥的父母……哦,他们还拿了一块石头给我看,问我有没有在爷爷或哥哥那里见过这样的东西!” 屋内陷入沉默,山百荣等人交换着眼色。 沈兰君先开了口:“听起来,盖天豪抓望月,并不是为了争白泽榜联络人,而是为了让临风去找他。他似乎是想知道临风的什么事,这事很可能是关老当年交给临风的。” 第175章 多个帮手 屋内众人又开始讨论盖天豪到底想问关临风什么事、对闾巷派是有利还是有害。雷涛和陆美拉都露出不耐之色,出于礼貌又不能逐客,只能努力提醒大家,应该先决定一下要不要去找盖天豪要人。 雷阳懒得跟他们磨叽,直接开门走了出去。陆美拉在身后叫他,他也只是挥手喊了句“放心,我有分寸”。 关临风到现在都没回来,一定是被盖天豪强行扣下了。他的处境不会太妙。别的不说,就说闯办公室这件事,盖天豪就不会轻易饶过他。 这种情况下,雷阳不可能陪闾巷这群人浪费时间。 望月带回了很重要的信息。盖天豪似乎是怀疑关樵交给了关临风什么事,可能还有某件东西。 雷阳相信,以他和关临风无话不说的关系,外加天天混在一起根本藏不住秘密的客观情况,如果真有这回事,他一定会知道。这件事,要么是盖天豪搞错了,要么是爷爷确实有件重要的事情,但因为他去世的突然,根本还没来得及交代给关临风。他如果能搞清这件事,就有了跟盖天豪谈判的筹码。 他拿定注意后,决定先去关家,看看爷爷当年留下的东西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雷阳刚走出楼门,就看见院子中间围了一圈人。 一个四五十岁的胖大婶抱着一条丑狗,正在叫骂。周围的大爷、大妈议论纷纷,也都满脸气愤。 人堆里还有一个熟悉的背影,修长纤细,高马尾从头顶柔顺地垂到背心。 雷阳伸手把她薅了出来,问:“你怎么在这里?” 瑶雪脸色凝重,手里还捏着一小撮可疑的白色绒毛,说:“你知道嘛,这位大婶家的狗……” “走走走!跟我走!”雷阳哪有心情听什么狗,不由分说将她拖出了人群。 瑶雪不屈不挠地跟他解释:“大婶去小区门口的菜店买菜,把狗拴在门口,一出门就发现小狗的毛被人剃得七零八落。你说奇怪不奇怪?” 雷阳回头瞅了一眼那丑狗,脑中浮现出这条憨态可掬的小博美以往的形象,也觉得这事有些奇怪。 胖婶是个热心的邻居,直爽开朗,乐于助人,在小区里人缘一向不错。她养了这条狗好多年了,平时十分宠爱,天天牵着在小区里遛,今天拴条红绳,明天拴条绿绳,冬天还给狗穿自己打的小毛衣,邻居都笑说她比养自家孩子还精心。这狗性格也好,从不乱叫,十分亲人,尤其愿意和院子里的小孩玩耍,很讨人喜爱。这样的一个主人、这样的一只狗,应该不会得罪什么人的,怎么会碰到这种事呢?是谁家孩子在恶作剧吗? 小区的大爷大妈们显然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都在帮着胖婶声讨不知谁家的熊孩子,还有人张罗着要找物业“破案”。 雷阳听到这里,十分庆幸自己已经长大了。不然,以他小时候在小区的名声,多半会被列在嫌疑人的头几位。 他虽然也好奇到底是哪家熊孩子得了他的真传,但眼下实在没有看热闹的时间。他一边拉着瑶雪往关临风家走,一边继续审问:“你是来找我的?出什么事了吗?” “那倒也没有。”瑶雪眨了眨眼,“我‘失踪’了两个多月,我妈很生气,把我关在房间里,说要让我出家,一辈子待在娘娘庙。白师父见我妈在气头上,劝不好,就让小鲜道长偷偷把我放了出来,让我先避一避,等她们劝好了我妈后我再回去。晴宜父母在家,二老估计也有点生我气,未必能收留我,我索性就来找你了。” 拥有同款暴躁老妈的雷阳非常理解瑶雪的处境,爽快地说:“行吧,那你先跟我混吧!正好我要去关临风家找点东西,你来也能帮帮忙。” 瑶雪拼命点头,表示一切行动听指挥。 然而,刚到关临风家楼下,雷阳就发觉自己又被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跟班摆了一道。 一个穿着姜黄色卫衣、紧身牛仔裤的少女坐在楼门口的台阶上,远远看见他们,立刻急匆匆地奔来。这不是岳晴宜又是谁? 雷阳抱起胳膊,看向瑶雪。 “这种事,我要是瞒着晴宜,她以后一定会怪我的……”瑶雪欲盖弥彰地把手机往兜里藏,“再说,多个人,多个帮手嘛!” 晴宜身后还跟着一个瘦高个儿的眼镜男孩。大男孩做作地伸出两根手指在额前一挥,算是和瑶雪、雷阳打了个招呼,然后用分贝并不低的声音对晴宜耳语:“就是这男的?你还说你不是看脸,这颜值都快赶上我了!” “不是他,你正经一点!”晴宜没好气地将他拍开,示意他闭嘴。 雷阳顿时原谅了瑶雪的“吃里扒外”,小声问:“这人谁?” “蒋乐,我们同学。”瑶雪介绍道,“晴宜跟他坐过同桌,经常给他抄作业,两人关系不错。” “哦哦,你好你好……”雷阳打过招呼,又狐疑道,“晴宜,你请这位同学来是为了……?” “他家在枕湖山庄有房。”晴宜说。 雷阳立刻明白了晴宜的用意。枕湖山庄这种富人别墅区,安保措施十分严格,没有内部人员的邀请,他们想进去只怕要大费一番周折。有了这位富二代小同学的带领,事情无疑要简单的多。 蒋乐看起来确实是个合适的盟友,有着十七八岁男孩子特有的中二和仗义,和晴宜的关系也足够铁。晴宜可能是不想外人知道关临风的秘密,也可能是为了保护同学,跟蒋乐说让他在楼下等。这位小公子毫无怨言,笑嘻嘻跟他们点了点头,竟然真的回到自己车上坐着了。 雷阳的心情有点复杂。晴宜自己的麻烦还没解决好,又从家里跑出来,甚至连帮手都喊好了,这是铁了心要跟他一起去救人。他敬佩晴宜的决心和勇气,也感动于她对关临风的情意。但他很清楚,关临风是非常不愿让晴宜卷进他们和盖天豪的恩怨的,他多少觉得有负兄弟所托。 “也不知道晴宜怎么跟蒋乐解释的……”瑶雪在旁边自言自语,“不过,救人最重要,其他的以后总有办法。” 雷阳几乎怀疑瑶雪是读出了他的想法,有意出言宽慰。他诧异地扭过头,却发现瑶雪根本没在看他。 第176章 关家寻物 雷阳有关临风家的备用钥匙。三人顺利进入了关家。 “我们要找什么?”瑶雪觉得无从下手。 雷阳想了想,说:“重点找书信、笔记一类的东西,里面提到关于关临风的内容,都要仔细看一看。如果你们找到用途不明的奇怪的东西,也拿来给我看一眼。” 瑶雪理智地指出:“爷爷去世后,关临风肯定整理过这些遗物吧?如果他当时都没发现爷爷想交代的这件事,我们有可能找到吗?” “临风整理得并不彻底。”雷阳叹了口气,“这个房间,几乎还和爷爷在世时一模一样。五年来,临风经常打扫,却没有改变任何东西的位置。” 晴宜听到这话,眼睛又忍不住发酸。关临风不愿改变这个房间的陈设,是想保留一点爷爷生活过的痕迹吧?他如今提起爷爷时都很平静,可事实上,他心里的伤口从来都没有愈合过。 因为这个缘故,三人动手搜索时都是轻手轻脚。 爷爷房间里最多的是书。晴宜和瑶雪一本一本翻开,检查里面有没有夹着便签或者信件,以及书页空白处是否写着什么东西。 雷阳则专心研究爷爷的写字台。 写字台是二十年前流行的款式。两个组合矮柜,上头架一张桌面,就算是一张简单的写字台。左边的矮柜分出上中下三层抽屉,右边的则是一个单开门的柜子。 雷阳先拉开柜子。柜子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笔记本。本子上写得大部分都是天机文,雷阳看不懂,只是从偶尔夹杂的汉语批注中判断出这些是爷爷研读玄师古籍的笔记。 左边矮柜中层和下层的抽屉里都是一些杂物,有文具,也有一些爷爷珍藏的杂物,包括关临风和雷阳小时候打打闹闹的照片,望月得满分的美术作业“我的爷爷”,以及一个难看的木雕牛——从底座歪歪扭扭的刻字上看,这是关临风亲手给爷爷做的生日礼物。 雷阳把东西一一放回去,顺便提醒自己,等关临风回来,他一定要拿这个木雕牛当面嘲笑他。 他把目光落在矮柜最上面的抽屉时,精神顿时一振。 那个抽屉是锁着的。金色的锁面由三个同心圆组成,表面没有锁眼,只有一根小小的金针。 “这锁好奇怪。”瑶雪也凑了过来。 “这是三才锁。”雷阳解释道,“三才锁从外到内分成三层,代表‘天时’‘地利’‘人和’,可以看作是三重密码。开锁人如果输入错误的密码,或是这锁的‘人和’一层有针对他的设计,他就会立刻陷入危险的幻觉,严重时有性命之忧。盖天豪也在办公室门上弄了一个,之前我和临风就差点栽在这上面。” “那你能猜出爷爷的密码吗?”晴宜问。 “恐怕有点困难。”雷阳眉头紧锁,“三才锁千变万化。天时、地利两层使用天干、地支,两两组合就有六十种。人和这一层更是任由锁主人设置,有时是只让特定的人开启,有时需要用特定的玄术开启,基本无法猜测。” “能直接砸抽屉吗?”瑶雪打量着木制写字台。 “这是玄术锁,和一般的锁不一样。”雷阳也否决了,“暴力破坏会加倍触发的。” 晴宜想了想,问:“你和关临风当时是怎么破坏盖天豪办公室的三才锁的?” “盖天豪把三才锁藏在刷卡器里。我们抢了乌开开的门卡,进门刷卡时就中招了。我险些淹死在幻境的水底世界里,濒临窒息之前想到……一些朋友,清醒了一瞬,才侥幸脱身。”雷阳看出她的想法,立刻补充道,“打破幻境的确能破除三才锁,但成功率太低了。我们未必每次都能这么幸运,我不建议尝试。” “也许不需要幸运。”晴宜说,“咱们有瑶雪在,她是最不容易被幻术迷惑的。” 瑶雪点点头,表示乐于担此重任。 “听起来倒是个办法……”雷阳还有些犹豫,“但三才锁不是寻常幻境,我怕瑶雪也扛不住,咱们全军覆没。” “三才锁被触发后影响的范围有多大呢?”晴宜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这样,你先到门外或者楼下去,离开三才锁的范围。我和瑶雪留下,我来开锁,瑶雪负责叫醒我。万一我俩都中招了,还有你没事。” 雷阳看出,这的确是眼下最快能破解三才锁的方法,叹气道:“我开锁吧,你离开。我经验丰富。” “就是因为你经验丰富,办法多,才让你走的。”晴宜恳求道,“别争了,能帮到关临风最重要。我自己会小心的,而且我对瑶雪有信心。” 雷阳拗不过她,只得先退到关家门外。 晴宜深吸一口气,猛得伸手一拉抽屉。 ………… “叮当哥哥,坏人走了吗?”小晴宜缩在满是灰尘的柜子里,哭唧唧地说,“我想回家,我要找妈妈。” 五六岁的小男孩捂住她的嘴,低声说:“别说话,他还在外面。” 风大校园最角落的这座教学楼年久失修,准备拆掉重建,已经废弃不用很久了。住在风大家属院里的孩子们,最近流行到这座楼里捉迷藏。 小晴宜年纪小,平时是不太出门玩的。今天,妈妈带她出门买东西,她走到院子里看见小朋友就不肯走,妈妈没办法就把她留下了,还嘱咐邻居家的叮当哥哥多照顾她。 他们原本在开开心心地捉迷藏。上一回,她藏在门卫室的桌子下,有一个奇怪的叔叔突然闯进来,抱起她就跑。藏在门后的叮当哥哥冲出来,绊倒了那个叔叔,拉着她跑进楼里躲了起来。 他们在教职工休息室的柜子里躲了好久。叮当哥哥听见外面没有声音,才带着她从柜子中走出来。 他经常和小伙伴在这座楼里捉迷藏,熟悉地形,知道这间休息室窗户的防盗护栏弯了两根,空隙足够小孩子钻出去。 他搬过一张凳子,让小晴宜爬上去钻出护栏,坐在外边窗台上等他。 可他刚爬上凳子,休息室的门就突然打开,那个叔叔面色狰狞地走了进来。 叮当哥哥慌乱起来,先把吓哭的小晴宜从窗台上推了下去,喊她快跑。他想爬出护栏,却被那叔叔丢过来的什么东西砸中了后背,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小晴宜从窗台上摔下,手脚都擦破了,只觉得从出生以来从没遇到过这么恐惧绝望的时刻。除了哭着喊爸爸妈妈、喊叮当哥哥,她什么都做不了。 第177章 身世和责任 刺眼的白光劈头盖脸地照下,伴随而来的是剧烈的头痛。 有一瞬间,晴宜怀疑她的头盖骨被掀开了。她想要挣扎,却被人按住了手脚。她尖叫着,用尽全力睁开眼,先看见一张白净清秀的鹅蛋脸。她花了好几秒种,才记起这张脸,随即像噩梦清醒般泄了力,只觉得心砰砰乱跳。 “你还好吗?”瑶雪紧张地问。 晴宜右手抚胸,把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按了回去,咬牙道:“锁打开了吗?” “打开了。你先缓一缓,不急在这几分钟。”雷阳皱眉道。 晴宜发现自己躺在关家大门口,不由问:“我怎么在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拉开抽屉,就陷入幻觉,一直哭着喊救命。我怎么都叫不醒你,只能把你拖到门口。雷阳施术,强行把你拖出幻境的。”瑶雪解释道。 “哦。”晴宜揉着太阳穴。她的头还在痛,意识也有些恍惚,但幻境中摔破手脚的疼痛,已经渐渐消失了。 瑶雪好奇道:“你刚才在幻境里看见什么了?” “这个幻境……似乎是根据我小时候的记忆编造的。我挺小的时候,大概两三岁吧,遇到过一次危险。我自己记不太清了,是听我妈说的,好像是我和小朋友在外面玩的时候,差点被人贩子抱走。” 晴宜梳理着童年只鳞片羽的记忆,结合刚才在幻境里的经历,跟瑶雪和雷阳讲了这段故事。 “叮当哥哥后来怎么样了?”瑶雪问。 “他也没事。”晴宜说,“我们很幸运,有个退休教授,当时正和朋友在附近散步,听见我的哭声跑了过来。人贩子见有人来就逃跑了。教授把我们送回了家,就是他跟我妈说得这事。” “小孩子碰到这种事,确实还挺害怕的。”雷阳评价道,“用创伤记忆制造幻境,是很经典的手法。” 晴宜想了想,问:“如果刚才你们没有及时把我叫醒,会怎么样?” “难说。”雷阳耸了耸肩,“但我估计,剧情不会像现实中那么好。教授和他的朋友估计不会出现,叮当哥哥的下场应该比较惨,你多半也会落在人贩子手里……这就是幻境危险的地方。你在幻境里死亡或者受重伤,也许在现实中不会死,但很可能会疯、会傻,心智会受到永久的损伤。” 晴宜有些后怕,既为幼时的经历,也为刚才的幻境冒险。但她想到关临风,又立刻勇敢起来,催促同伴:“咱们赶紧去看看抽屉里的东西。” 抽屉里放着各种证件、印章,还有两个厚厚的皮面本。 雷阳拿出那两个皮面本,递给晴宜一本。两人各自翻开,同时露出喜色。 这两本是爷爷的日记,并且是用汉字写的,不是天机文。 日记本上的钢笔字,银钩铁画,力透纸背,同是柳体的风骨,但比关临风的字更坚定、大气。日记的语言平实质朴,都是简洁的叙述。 晴宜快速翻看着,遇到可能有用的信息,就立刻念出来: “……风夜城福利院的王院长请我去看一个孩子。那孩子来福利院不到半年,奇怪的地方却数不胜数,不是被空气绊倒,就是夜里像梦游似的走出房间。其他的孩子都躲着他,似乎在害怕什么。院医说孩子没有生病。王院长找不到原因,怀疑有妖魔作祟……” “……我已经征得小风的同意,打算正式收养他。死魔盯上了这个孩子,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我不知道死魔还有几个分身,也不知道是否还会有其他魔物找来。我收养小风,既是为保护他,也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当日如能多留点心,这孩子便不至成为孤儿……” “爷爷说,临风成为孤儿,也有他的过错。这是什么意思?”瑶雪问,“他们以前就认识?” “临风的亲生父母是被妖魔杀害的。杀他们的多半就是爷爷说的这个死魔,而且是其中一个分身。”雷阳努力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和日记的信息对应,“临风小时候跟我说过,他家还没出事前,他就被妖魔攻击过,是爷爷救了他。爷爷大概是没想到,死魔这个分身在临风身上留了印记,其他分身又陆续找上他,还杀了他的父母吧。” “死魔为什么要找关临风呢?”晴宜微微皱眉,快速往后翻看日记,很快找到了答案。 “……白河城突然出现许多魔物。我受当地朋友所托,前来调查‘群魔乱舞’的原因。我生擒了两个魔,从他们口中听到令人震惊的阴谋。玄师界的传言是真的,近年人间妖魔鬼怪增多是因为四界分隔减弱。魔族竟然想趁机打通四界!当年的死魔竟是魔族首领麾下‘生老病死’四大将领之一!白河城的魔都是他的手下。死魔到人间执行任务,销声匿迹多年。他的手下在魔界失势,来人间寻他,因此酿成白河城‘群魔乱舞’之祸……” “……储明善通过白泽榜的渠道,帮我打听到消息。上古时代侍奉过伏羲氏的大祭司,有后人居住在陇南龙雨村。依古籍记载,伏羲氏分开人鬼妖魔后,把修补四界分隔的方法传给了大祭司。我不弄清这事,总不能安心,还是要尽快去龙雨村拜访……” “……我找到了储明善说得那两家人。有一位老妇人小时候听祖父讲过祖上的传说。按她祖父的说法,他们都是大祭司的旁系后人,嫡系后人早已不知去了哪里。但我和她家人闲聊时,听说了一件奇怪的事。七八年前,他们的一户远方亲戚,在除夕夜吃年夜饭时发生矛盾,大打出手,男女老少十几口人互相残杀,竟无一幸存!那家人中,只有老爷子的长子,因工作定居在风夜城,当年未回老家过年,躲过一劫……” “……这两日伏案过多,颈椎有些不适。我自己未在意,反而是临风请了美拉来帮我诊治。美拉直夸临风孝顺懂事,开玩笑说想用小阳和我交换。我借机表示,我年事已高,如果哪天我不在了,希望她和雷涛多多照顾临风。以雷涛、美拉的为人,原本无需特意嘱托,但我每每想到临风的身世,就觉得忧心。我不知道魔界的阴谋能不能实现,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临风他可能要肩负的责任。他小小年纪,承受的已经太多了……” 第178章 爷爷的石板 “所以,关临风是大祭司的嫡系后人?”瑶雪震惊道。 “多半是了。”雷阳翻着日记,分析道,“大祭司后人能修补四界分隔,对魔界的计划是很大的威胁。爷爷日记里提到的,除夕夜惨遭灭门的那家人,想必是大祭司的嫡系后人,中了魔的术法才自相残杀。唯一幸免的长子,正好住在风夜城,很可能就是临风的父亲!否则,临风父母都不是玄师,怎么值得死魔这种魔界高位首领亲自来杀?死魔又为什么要对一个几岁小孩儿穷追猛打?” 瑶雪表示认同,叹道:“我原本以为,找齐八卦石板后,还要费一番功夫去找大祭司的后人呢。没想到,这后人竟然就是关临风!” “麻烦的是,想找石板和大祭司后人的,好像不只我们。”雷阳皱眉道,“望月说,盖天豪曾拿着一块石头问他有没有见过类似的东西,又说盖天豪对关临风的身世感兴趣。看来,这就是盖天豪找上临风的原因。” “盖天豪找石板和临风,肯定不是为了修复四界分隔。不然临风早该回来了!”晴宜更加烦躁,“盖天豪是帮魔界做事的!他会不会……” “不至于。”雷阳打断她,“首先,盖天豪问望月,就说明他对临风的身世并不确定。其次,盖天豪以为爷爷告诉过临风石板的线索,在他问出消息前,临风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咱们抓紧时间想办法!” 晴宜点点头,用最快的速度浏览完手中的日记,说:“这一本里没有更多相关的内容了。” “我这本有。”雷阳翻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本,“这一本的时间应该在你那本之后。” “……这半月来,临风每天早出晚归,似乎有事隐瞒我。我今日尾随他去到青山公园的半闲亭,竟看见他、小阳与靳流八在一起!晚上临风回来,在我再三追问下,仍坚持说他是和小阳去锻炼了,被我揭破后才承认,是靳流八在教他们玄术。我逼他动手过招,原只是想告诉他修行没有捷径,但心头有气,下手重了,现在十分心疼后悔。靳流八早年是风夜城有名的‘贼王’,前几年出狱后,投入盖天豪手下,行迹更加恶劣。临风自幼失怙,身世又不同寻常,我极怕他受人教唆走上歪路,也许太心急了……” 雷阳读到这里,忍不住惊呼道:“我去!当年那人竟然是靳流八?怪不得那次我爸揍我揍那么狠。临风知道这事以后,怎么没跟我说?” “他也不知道。爷爷应该没告诉他。”晴宜说,“在乔家村的时候,临风和我说过这事,但他一直以为,爷爷是因为他撒谎才生气的。” “爷爷是不想临风太早知道身世,背上心理负担,所以没告诉他真正的原因吧。”瑶雪说。 晴宜默默叹了口气。爷爷的确花了很多心思,极尽所能地在照顾、保护这个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也难怪关临风这么执着地要给爷爷报仇。 “这个靳流八是盖天豪的手下?”瑶雪问,“咱们在承穹盛典上好像没有见到他。” “他死了很多年了,冬天暴毙街头的,据说是喝多了酒,倒在路边冻死的。当时风夜城玄师界人人称快!”雷阳不屑道,“这货曾经是盖天豪手下的混混头子,专替盖天豪做偷鸡摸狗、恐吓勒索的烂事,地位相当于现在的乌开开。他还不是乌开开那种只会无脑耍狠的打手头子,很是奸猾狡诈。许多成名玄师都在他手中吃过亏。” “靳流八接近你们,也是盖天豪指使的吧?”晴宜分析,“这说明,盖天豪那时候就知道八卦石板和大祭司后人的事了。” “至少是有了猜测吧。”雷阳同意道,“他后来没有更多的动作,是不是关爷爷出手了?” 他继续往后翻动日记,念道: “……晚上,我去靳流八家中当面警告了他。我很清楚,阿山去世时,众人来家中吊唁,正是他趁乱偷了我的东西。我让他转告盖天豪,那块石板我可以不追回,但如果盖天豪再把手伸向临风,我绝不会放过他!” 瑶雪兴奋道:“爷爷果然有石板!” “从这几句话来看,那块石板已经落入盖天豪手中了,而且是靳流八从爷爷这里偷的。”晴宜询问雷阳,“爷爷提到的阿山是谁?” “爷爷的独子,望月的父亲,关山。”雷阳说。 “靳流八偷走的是哪一块石板?”瑶雪提出新的问题,“之前的日记里,似乎完全没有提到这一段?” 晴宜重新确认了手中的日记,说:“日记当中断了一年多,按时间,应该就是望月父母去世后。” 三人又是沉默,都从这一年多的空白里读出了爷爷的丧子之痛。 “再看看后面吧。”雷阳率先振作精神,往下读日记。 “……昨日和储明善闲聊,第一次得知盖天豪在卧佛桥项目中的卑鄙手段。我立刻登门拜访新盛集团董事长刘建虎,彻谈通宵。刘建虎此前多次托人引见,但我近两年精神欠佳,懒于交际,每次都拒绝了。惭愧!时至今日,新盛集团破产,卧佛桥项目已入盖天豪囊中,我亦回天乏术。总算我劝解及时,打消了刘建虎的轻生之念......但昨晚到底消逝了一条性命。靳流八昨晚死了。” “靳流八死了?”晴宜并不是很关心这个恶棍的死活,但靳流八是知道石板和关临风身世的人,他的死很可能让这条来之不易的线索中断。 事实也印证了她的担心。 爷爷显然也并没有对靳流八的死感到惋惜,此后的日记里再没提到过这个人。他们快速翻完剩下的日记,写得都是些玄师界的工作往来、关临风和望月的日常琐事,再没有他们需要的内容。 雷阳把日记本放回桌上,总结道:“信息就这么多了。关临风是大祭司后人,但他自己还不知道。爷爷曾经有过一块石板,已经落在盖天豪手里了,不知道是哪一块。” “我知道了!”瑶雪突然叫了起来。 她在伙伴们的注视下,缓缓举起了那本日记,把封底朝向他们。 日记本似乎曾长期压在某样东西上,封底的皮革表面磨出了淡淡的白色痕迹——上下两根长横,中间两根短横,正是离卦的图案。 第179章 祝由术 “爷爷,我煮了面条,您吃一点吧!”小关临风端着一只大海碗,犹豫地敲开关樵的房门,“您都快两天没吃东西了。” 关樵仿佛突然苍老了十几岁,憔悴枯槁,像深秋时节落尽最后一片黄叶的老树。他强打精神,问:“望月怎么样了?” “一直哭,陆姨哄了好久,刚刚才睡着。”小临风把碗放在桌上,搬了凳子在关樵身旁坐下,“爷爷,您伤心也要注意身体呀。以后还有我和望月陪着您!” 关樵看着眼前强作镇定的孩子,眼眶有些湿润。他知道,小临风进门前一定反复排练过这些安慰的话语。他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小临风的头顶:“幸好爷爷还有你们。” 小临风趁机把碗推到关樵面前:“您快吃面,不然要凉了。” 关樵最后看了一眼捧在手中的照片。 照片里,一个清秀女子抱着襁褓中的望月,一个长得和关樵极相似的年轻男人搂着她,笑得比阳光更灿烂。 小临风也很难过。关山叔叔这几年回家不多,但对他也是很好的,没想到竟这么突然地去世了。 关樵拉开书桌左手边的抽屉,拿起一个皮面本,把照片夹了进去。他正要把本子放回去,脸色却突然一变,猛得在抽屉中翻找起来。 小临风忙问:“怎么了?丢什么东西了吗?” 关樵翻遍抽屉,仍然没有收获。他皱眉思索了片刻,看了小临风一眼,终究叹了口气,说:“没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以后再说吧!有爷爷在,你不用担心。” 小临风不明所以。但爷爷都说没事,他也就放下心来,只是催促爷爷吃面。 关樵端起碗,挑起一撮面条,却又放下了筷子。 他盯着小关临风,郑重地说:“临风,如果有一天,爷爷不能再陪着你了,我希望你能像今天劝我的这样,照顾好自己,坚强面对。你要记得,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还有很多人需要你。” 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还有很多人需要我…… 关临风喃喃地重复着爷爷的嘱咐。分不清是回忆还是梦境的画面逐渐从脑海里褪去,身体的疼痛渐渐真实起来。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俯卧在一张暗红色的羊毛地毯上。 他想起身,手一撑地,剧痛就让他重新倒回地上。他艰难地抬起胳膊,手腕轻轻背伸,又是一阵撕扯的疼痛。 他对跌打损伤的经验不可谓不丰富,很快判断出,这是右手腕骨折了。身上其他地方也在痛,好在都是皮肉伤,不太影响活动。 他的大脑像是信号灯坏了十字路口,零散纷乱的回忆左右横穿,不管不顾地闯到路当中,堵塞在一起,各自争吵叫骂。 这是祝由术的后遗症。 关临风咬牙坐起身,努力集中思绪,回想了一遍从鬼界回来后的经历,意识到自己中了盖天豪的圈套。 他原本以为,盖天豪抓走望月,是因为他和雷阳搅了承穹集团的庆典,或者是想逼迫闾巷派让出白泽榜联络人的位置。无论盖天豪的目的是哪一个,他都比望月有价值,因此他主动来找盖天豪,想通过这种方式让盖天豪放过望月。 他在会客室等盖天豪,先等来的却是乌开开和他的两个手下。三人不由分说,上来就动手。他刚打倒其中一个,乌开开便拿望月威胁。他不敢再还手,只能被动防守挨打,心里明白,这是盖天豪对他闯办公室一事的回应。 乌开开在庆典那天惨遭关雷二人算计,被打晕丢进清洁间,还因为丢了门禁卡,被盖天豪当众臭骂了好几个小时,颜面大失,这时仇人相见,下手自然不会留情。关临风的右腕就是在挡乌开开的甩棍时骨折的。 盖天豪在关临风被痛殴了许久后,终于姗姗来迟,却一句也没提庆典或是白泽榜联络人的事,反而问起他的亲生父母、爷爷的遗言和伏羲八卦石板。 关临风没想到盖天豪也知道八卦石板,也是第一次听说爷爷曾调查过石板的事。他那一瞬间的震惊落在盖天豪眼里。盖天豪更加认定,关临风一定从爷爷那里得知许多了八卦石板的线索,见他不合作,便让君思远使出了祝由术。 自古巫医同源,祝由术原本是传统医学的一个分支,通过咒语和仪式等方法祛除病邪,早在《黄帝内经》中便有记载。事实上,祝由术对疾病的治疗效果十分有限,民间所谓“祝由术治好疾病”,要么是玄师以此托名驱逐妖魔鬼怪,要么是心理暗示治疗。 关临风学天机文时,读过许多玄师古籍。他知道,祝由术作为玄术,是真正存在过的。这是一种依托于玄术的强大催眠术,如果运用纯熟,甚至可以让意志最坚强的人吐露心底最深的秘密。他原本以为,这种濒临失传的古老玄术最多在三大家族还有一点传承,没想到,君思远居然也懂这一手。 君思远对祝由术的掌握并不纯熟。他施术时,关临风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头脑中闪过的片段支零破碎,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逼真,有的荒诞,分不清哪一段是记忆,哪一段是梦境。 盖天豪对得到的信息并不满意。每当君思远休息的时候,他会让乌开开再来跟关临风“聊一聊”。如此轮番折磨,直到关临风彻底陷入昏迷。 精神和肉体双重摧残下,关临风几乎无力思考,所以,他直到此刻才想清楚一件事。 那就是望月根本不在盖天豪手里! 他不由叹了口气。要不是关心则乱,他早该想到的。如果望月真在盖天豪手里,盖天豪肯定一开始就把望月带到他面前来威胁了。这比折磨他本人有用的多。 关临风一边后悔不该束手就擒,一边陷入了更深的担忧。 望月去哪儿了? 难道望月被盖天豪抓走的消息,从开始就是假的? 关临风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就算山百荣、沈兰君这些人都可能帮盖天豪传递假消息,但雷涛和陆美拉绝对不会。 望月最开始确实是被盖天豪绑走了,但现在却不在盖天豪手里。这是怎么回事? 祝由术的后遗症仍在显现。关临风稍一动脑,头就晕得厉害,思路愈发沉滞迟钝,连意识都开始模糊。 他左手攥住受伤的右腕,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盖天豪绑走望月,是想用望月来威胁他,应该不会撕票。那么,望月只能是被其他人劫走了。 这个其他人是谁呢?除了他和雷阳一家,还有什么人会搭救望月吗?还是他不小心又结了什么仇家,也想用望月来要挟他呢? 第180章 杀父之仇 “咯噔”一声轻响,房间的门打开了。 关临风挺身跃起,冲向门边,放出一招梅魂作掩护,闪身向门外抢去。 但进门那人动作更快。 黑影如同鬼魅,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划出一个怪异的弧线,绕开漫天金色的梅花,将短刀送到关临风胸口。 关临风轻轻皱眉,不得已停下了动作。 刀尖正对他左胸第五肋间,已经刺破了皮肉,再轻轻捅进几公分,就能扎穿他的心脏。 持刀人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长脸,细目薄唇,神色冷峻,竟是盖天豪手下那个据说毕业于风大医学系的秘书靳烈。 靳烈见关临风不语,不由眯了眼,问:“临死前,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你没打算杀我。”关临风平静地说,“你这出刀确实是一击必杀的绝技,但除了这一手,你的本领十分普通。如果你真想杀我,应该一招致命,这样成功率才最高。” 靳烈紧紧攥住短刀,将刀尖又往内送了半公分,牙咬切齿道:“我有杀你的理由。” “我不明白。”关临风怎样也想不起自己和他有什么过节。 “我父亲因你而死。关樵杀了他。”靳烈冷然道,“他叫靳流八。” “可笑!”关临风皱眉道,“靳流八当年是喝多了酒,冻死在路边的。这谁不知道?” 靳烈面露嘲讽,从夹克衫里取出一个文件袋,扔在地上:“你爷爷死于火灾,谁又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要找这个呢?” 关临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头脑保持冷静,问:“你想要什么?” “让你亲眼看着,我怎么毁了它!”靳烈掏出一个打火机。 关临风无法坐视,顾不得胸口的尖刀,伸手去夺打火机。 靳烈本想将打火机点火后丢下。但关临风势如拼命,手上的擒拿技巧又远胜靳烈。靳烈本就不敌,又唯恐尖刀失控真的要了关临风性命,顾此失彼之下,打火机竟被关临风远远打飞出去。 这一折腾,扎进关临风胸口的刀尖又深入了几分。 关临风浑若不觉,盯着靳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爷爷和盖天豪不一样,再痛恨谁,也不会杀人!如果是盖天豪告诉你,我爷爷杀了你爸,那他一定是在骗你。” “初三那个晚上,我在房间看书,有人来家里找爸爸。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我隐约听到''石板’‘青山公园’‘玄术’……那人似乎在威胁我爸。我担心我爸又惹了什么麻烦,赶紧出去,正好听见那个痩老头说:‘……我找过盖天豪了,也警告你一句,如果你再敢打那两个孩子主意,我决饶不了你!’” “一个月之后,我爸就死了。” “我爸是我唯一的亲人。他死后,我走投无路,是盖总一直资助我,供我读完高中和大学。我为了报答他,毕业后放弃了当医生的机会,加入承穹集团替他做事。他也一直对我很好。” “所以,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而不是盖总呢?”靳烈面色一寒,手腕旋转,将掌中尖刀狠狠一拧。 关临风闷哼一声,额上顿时渗出冷汗。但他仍不示弱,冷笑道:“如果你真这么确信,就不会跟我说这么多了。” 靳烈沉默了片刻,似乎内心经历了巨大的挣扎,然后,才用低缓的声音道:“盖总拿着的那块离卦石板,我以前在我家见过。我爸走之前不久,我还看到了。” “盖天豪为了夺取离卦石板,杀了靳流八?”关临风很快想到了合理的解释,“伏羲石板的力量,会由第一个拿起它的人得到。前一个主人消失,力量才能回到石板中,由下一个人获得。盖天豪要的不仅是石板,还有石板的力量。” “我不知道。”靳烈说,“我只知道,这石板最初是你爷爷的,后来我爸拿走了。” 关临风心里一沉,想起刚才真假难辨的梦境,那些被祝由术勾起的回忆,暗道:靳流八来家里吊唁关山叔叔的那天,从爷爷那里偷走的,难道就是离卦石板?如果爷爷才是石板最初的主人,石板的力量是不是在爷爷身上?这会不会是盖天豪杀爷爷的真正目的? 他声音发涩,慢慢说出这个推测:“所以,盖天豪杀了你爸,发现石板的力量不在他身上,就又动手杀了我爷爷?” “我不知道。”靳烈依然说,“你爷爷也许知道。如果你能告诉我,我爸是怎么死的,我就把你爷爷的案卷给你。” 关临风心念电转。他现在能确定,靳烈是真的不想杀他。那这就是他反客为主的好时机! 他左手一探就要去夺刀,打算挟持靳烈离开这里。 然而,他刚一动,眼前就是一黑,几乎在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 “我一直自称混世魔王,没想到,你这种好学生叛逆起来,比我更狠!”蒋乐由衷地冲晴宜竖起大拇指。 晴宜、瑶雪和雷阳正坐在蒋乐家面积九十平、挑高四米的客厅里。半个小时前,他们搭乘着蒋小公子的跑车,毫无阻碍地进入了枕湖山庄。 晴宜恨不能立刻冲进盖天豪的别墅救人,被理智尚存的雷阳和蒋乐拦住。 蒋乐给他爸公司的网络安全顾问打了个电话,很快就黑进了小区的监控系统。 雷阳除了对有钱人的力量表示佩服,也很赞同蒋乐这个安排。他们虽然有四个人,可真正能打的只有他一个,不具备和盖天豪硬碰硬的能力,只能多搜集情报,想办法智取。 他们看着监控,分析盖天豪别墅的布局和进出人员。蒋乐则问起晴宜,她跑出来是怎么跟家里人说的。 晴宜果然是不告而别的。她父母沉浸在女儿失而复得的喜悦里,倒没有为她离家失联的事责备她。昨晚她去洗手间,路过父母房间,听到他们的谈话。他们似乎为她卷入这些“灵异事件”深感担忧。母亲小声啜泣着,说只希望女儿一生平安喜乐。父亲则安慰她说,女儿长大了,应该让她自己选择要做什么。 晴宜深感愧疚,本已打定主意乖乖待在家,等着去学校报道。但今天,她一听说关临风出事,却又跑了出来。 说起这事,晴宜情绪有些低落。瑶雪便拿她回娘娘庙后的遭遇安慰了好友一番。 雷阳听着她们谈话,眼睛一直没离开电脑屏幕。这时,他突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爸爸?山爷爷?”他不由叫起来,“他们来干什么?” 第181章 总要顾忌他们 “起来!”爷爷神色严厉,站在院子中央俯视着小关临风,“你不是在外面跟人学了‘厉害玄术’吗?让爷爷也见识见识呗。” 小临风算不清这是他第几次被爷爷打倒了。他浑身都痛,根本爬不起来。他知道自己犯了错,可他从未见过爷爷这么生气,既害怕,又无措,只能不住地向爷爷认错。 “今日那人,教你这些旁门左道,分明是想将你引入歧途,你却轻易相信了他,还试图骗过我。”爷爷显然还没消气,但到底收了捻在指间的一星火光,训斥道,“我平日都是怎么教你的?修行一道,最忌贪图捷径,许多玄师都因此被妖魔蛊惑,轻者身败名裂,重者性命不保。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我……”小临风羞愧难当,挨打时都没掉的眼泪,这时却在眼眶中滚动。 爷爷终于心疼了,扶起小临风,一边帮他擦眼泪,一边耐心道:“爷爷是怕你走上歪路。你现在还小,以后便会知道,有些人坏起来有多可恶。为今天这事,我原该跟他们撕破脸的。但你闾巷那些叔伯阿姨们,过得都不容易。他们多年来一直支持我,我总要顾忌他们,不能因为咱们一家,让他们的日子过不下去。所以,咱们只能自己多小心,不要上坏人的当。” “我记住了。”小临风坚定地点了点头,“以后,我帮您一起对付坏人,让闾巷的玄师过上好日子。” “那倒不必,你还小。”爷爷笑起来,慈爱地摸了摸小临风的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爷爷做好爷爷的事,你只要做好你的事。来吧,起来,咱回家了。” “起来!” “关临风,起来!起来!” 不,这不是爷爷的声音! 关临风猛然惊醒,看见身边花容月貌的少女,想了片刻,才回忆起她是谁:“七七?”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七七一脸惊喜。她的打扮颇为古怪,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男装,下巴和耳朵周围还粘着几撮白毛。 关临风迷惑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救你!”七七面露娇嗔,“我本来是去你家找你,听说你弟弟被人绑架了,就帮你把他救回去了。谁想到你这么蠢,我就晚到了一步,你又自己给别人送上门来了!” “望月人呢?”关临风顿时紧张起来,“你想要干什么?” “人家好心来救你,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七七嘟着嘴表示不满,见他挣扎着起身,才赶紧道,“你慢点!我把你弟送回家了,还在你家门口等了你一宿呢!结果到早上你也没出现,我看你弟出门,就跟着他,看着他走进雷阳家的。你放心吧!” 关临风皱眉道:“盖天豪这别墅守卫极严,怎么听起来,你竟能来去自如?” “你真多疑!”七七从腮边取下一撮白毛,展示给他看,“我来救你弟的时候,是用了‘泽灵’的力量,迷惑了保镖。后来,他们就提高了警惕,再也不让陌生人靠近了。这回为了混进来救你,我只好变回原形,又从雷阳家小区里一条傻狗身上剪了点毛,化装成走失的宠物狗,骗门口保镖放我进来的!” 关临风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吐槽,是该先关心一下被剪了毛的无辜宠物狗,还是感谢一下她一个狐妖卧薪尝胆扮狗来救他,或是夸奖一下盖天豪手下这些“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打人心狠手辣却关爱流浪动物的保镖打手。 “总之……多谢你,咱们先离开这里。”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既然七七说是来救他,他决定先跟她离开这里,再看这小狐妖到底有什么图谋。 “你能行吗?”七七殷勤地过来扶他,“我看你身上都是伤,要不我背你吧?” “啊?”关临风惊得差点重新倒回地上,“不用不用……好意我心领了!我没问题,我自己能走!” “好吧……”七七看起来有点失望。 “怎么离开,你有计划了吗?”关临风问。 说到这个,七七又得意起来:“咱这个运气真是没的说。刚才,一个老头带着一个中年男人来找盖天豪,好像是你们那一派的玄师。别墅里面几个厉害的修行者都去楼上盯着他们了。我就是趁着这个时机溜进来的。他们应该还在楼上谈话,我去迷惑门口那几个保镖,你跟着我,咱们人少,尽量不动手,低调出去。如何?” “老头?中年男人?”关临风问,“他们长什么模样?” 七七回忆了一下,说:“老头瘦瘦的,总是皱着眉,看起来苦大仇深的。中年男人挺魁梧的,浓眉大眼,长得挺帅。” 这个描述实在不算形象,但关临风对这两人太熟悉了。他叹了口气,说:“那我不能走。” 他见七七用一种“你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的眼神看他,只得又解释道:“他们肯定是为了我来的。我若走了,盖天豪只怕要为难他们。” “你都这样了,还瞎仗义什么!”七七又急又气。 关临风摇了摇头,表示心意已决,让她不必再说。 风夜城公卿派和闾巷派的玄师一向势如水火。爷爷去世后,本就岌岌可危的天平,彻底倒向公卿派一侧。而承穹集团庆典上那一闹,几乎撕破了公卿闾巷之间最后的一点表面和平。 这件事,说到底是因他而起,尽管他的初衷只是想拿回爷爷的案卷,替爷爷讨回公道。 他当然是不怕和盖天豪为敌的,但闾巷派的其他人呢?要照顾生病老伴的山百荣、要养活疯女儿和小外孙女的沈兰君……盖天豪要是存心断闾巷派玄师的生路,这些人该怎么办呢? 这些年,闾巷这些叔伯阿姨,对他算不上关照,但面对盖天豪时,大部分人总还是同他在一边的。就像爷爷说的,他总要顾忌他们,不能因为他关家一家的事,让其他人的日子过不下去。 更何况,和山百荣一起来的还有雷涛。他这时走了,不仅对不起把他视若亲子的涛叔,也无颜再面对好兄弟雷阳了。 第182章 你真下得了手! 房间的铁门突然打开。七七闪到门后,变回狐狸的模样躲进角落里。 这回进来的是夏南征。他是盖天豪手下第一高手,说话却是软糯糯的南方口音:“山老和雷先生来了。盖总请你上去,一起坐下来聊聊。” 关临风为了保护七七,一句话都没多讲,痛快地跟着他离开了。 两人爬上二楼,穿过层层把守的走廊,来到盖天豪的书房。 关临风自己进了屋。夏南征关上了门,守在屋外。 山百荣、雷涛和盖天豪分坐在书桌两侧,气氛沉默地喝着茶。 盖天豪见关临风进来,指了指山百荣身边的一张空椅子,说:“小关,来,坐!” 雷涛一眼就发现关临风身上斑斑的血迹。他脸色顿时一沉,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边,伸手要去扶他。 “涛叔,没事的。”关临风宽慰过雷涛,和他分别在山百荣两侧落座。 山百荣也明显地表露出不悦:“盖总,这算怎么回事?” 盖天豪抿了口茶,淡淡地说:“年轻人不懂事,是家里没有长辈管教。他到我这儿溜门撬锁,惹出大麻烦,总该受点教训吧?” “家中长辈?”关临风不由冷笑,“我就是替家中长辈来问候盖总的。” “小关,少说两句!”山百荣拦住他,对盖天豪道,“盖总,这件事,小关做得确实欠妥。事前,他也没有跟我们这些长辈说过,这并不是闾巷的意思。他年纪还小,不过一时轻狂。如今,你教训也教训过了,人可以让我带走了吧?” “山老说得未免太轻松了。”盖天豪轻轻将茶杯放在桌上,“承穹集团是我亲手建立的,如同我的孩子。你关爱后辈,我也心疼自家孩子。这次集团二十周年庆典,我们策划多时,请来许多媒体和政府官员,本来想好好露个脸,却让小关他们闹了一场,大大出了个丑。现在,外面谣言四起,说我们承穹集团庆典上发生了大型火拼、死伤无数,说我们是黑恶势力、江湖帮派。集团因此蒙受了巨大的名誉和利润损失……这些损失,不是他吃点皮肉苦头就能弥补回来的。” “那你想怎样?”雷涛拍案而起。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个脾气。”盖天豪不以为意地笑笑,“你身手不错,但别忘了,寡不敌众。你为此吃得亏还小吗?” 当年关樵去世,雷涛曾上门找盖天豪问罪,被盖天豪一众手下打成重伤。此时,盖天豪旧事重提,自然是威胁之意。 雷涛极是愤怒,却丝毫没打算退让,按在桌面上的双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山百荣将雷涛拉回座位上,问盖天豪:“我们要怎么做,盖总才肯放人?” “放人?”盖天豪摇了摇头,“你们应当比我更了解小关。今天我让你们带走他,明天他就可能再来我这里闹事。除非他永远留在这里,或者彻底除掉背后给他撑腰的势力,我都不可能放心的。” 这便是没条件可谈了。 “我留下。”关临风不愿连累他们,尤其是雷涛,“涛叔,山老,你们走吧。我没事的。” “有担当!”盖天豪戏谑地鼓了两下掌,“希望你不会后悔。” 雷涛脸色铁青,想要动手,却被山百荣死死按在座位上。他以为山百荣有主意,便决定先看看他要干什么。 山百荣沉默半晌,突然用闪电般的速度,朝着关临风腹部连续击出三掌。 关临风对他毫无防备,中了第一掌意识到不对,却已经晚了。两人距离太近,格挡不及。他只能连人带椅子向后倒去,想消解后面两掌的威力。 可他刚一催动玄气,整个人就如坠冰河。 体内玄气奔涌,如江河溃堤。水浪拍在岸上,却仿佛拍进吸水的海绵里,瞬间消失无影。 他身体失去控制,又接连中了山百荣的第二掌、第三掌,加速向后倒去,头重重磕在地面上。钻心的剧痛也瞬间从胸口和四肢袭来。 山百荣面无表情,冷冷地对盖天豪说:“我废了他修行,以后他只是普通人,不会再来打扰你。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吗?” 雷涛扑过去,扶起已经失去意识的关临风,略一探查,便如遭雷击:“山百荣!你真下得了手!你凭什么?” 盖天豪也震惊了片刻,随即大笑起来:“山老,以前我都不知道,你是这样杀伐决断的一个人。我早该好好跟你结交结交的!” 山百荣冷哼一声,问:“现在,我们三个可以走了吧?”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废了修行,你就可以带走他呢?”盖天豪懒洋洋地说,“小关挺有意思的,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他聊呢。” 雷涛忍无可忍,对着面前的实木书桌,挥出崩山裂石的一拳。 书桌四分五裂,砸向坐在桌子另一边的盖天豪。 盖天豪也是修行之人,见势不对,立刻往桌子右侧扑去,躲开了大半攻击。但他头上、身上仍有好几处被碎木头划伤,满脸都是血。 不用他下令,候在门口的玄师和保镖们已经冲了进来。 领头的夏南征直扑雷涛。聂琼楼跑过去保护盖天豪。君思远派了两个人去帮夏南征,自己指挥着四个玄师围攻山百荣,还不忘提醒乌开开带领保镖们将房间围死。 雷涛、山百荣本领都不差,但正如盖天豪所说,寡不敌众,很快就现出败势。 屋外突然一片喧哗。保镖们彼此的打斗声、叫骂声四起,并愈演愈烈。 雷涛以一敌三,又要护着关临风,无暇他顾。山百荣却看见,一个窈窕少女从陷入内斗的保镖之间灵活穿过,重拳砸晕了躲在门边指挥的君思远,又飞起一脚,把一个正在对雷涛施术的玄师踹了个趔趄。 山百荣一眼便瞧出这少女不是人类,正欲向雷涛示警。那少女已经变成一只半人高的白狐,拱开雷涛,叼起地上的关临风,撞碎了落地窗的玻璃,从二楼窗口跳了出去。 屋内、屋外搏斗的众人几乎同时停手。 雷涛、夏南征跟着狐妖从窗口跳了下去。 山百荣年纪大了,其他玄师对自己身手不自信,纷纷跑向楼梯,从别墅大门追了出去。 第183章 脱身艰难 雷涛和夏南征跟着七七,从二楼窗口跳下。 雷阳正守在窗下,及时甩出铁链,截击夏南征。 夏南征作为盖天豪手下第一高手,也是名不虚传。他身在半空,双手结印,借物施咒,指向迎面而来的铁链。 铁链快要击中他时,链尾猛然上扬,像一条巨蟒仰头吐信。 夏南征缩胸收腹,擦着上扬的链尾处错身而过,险险躲开这一击。 雷涛快他一步落了地,翻滚卸力后顺势站起来,反手轰出一记重拳。 夏南征一声冷笑,指使“巨蟒”飞扑过来,竟是用雷阳的铁链挡开了雷涛的铁拳。 雷阳知道他这招借物施咒十分厉害,也不跟他强争铁链的控制权,而是催动玄气,调用震卦石板的力量,劈出一道雷电。 夏南征不知道他有这个手段,被这平地惊雷吓了一跳。总算他身手敏捷,看见闪电的一瞬间就飞速后跳,避开了大半雷击,只在衣服上留下了一处焦痕。 雷阳原本也没使全力,只是想震慑一下夏南征。这震卦石板能引雷生电,降妖除鬼自能大展神威,但和人类对阵时,他不敢滥用,害怕不小心闹出人命来。 夏南征虽躲过雷劈,但心神一乱,借物施咒也不灵了。 雷阳趁机夺回铁链,和雷涛一起向夏南征发起进攻。 另一边,山百荣凭一己之力,拖住了君思远召出的群鬼。 静夜里,幢幢鬼影从屋角、花坛、车库各处阴影里钻出,身形千奇百怪,嘴里散发着各色哭啼,争先恐后地缠住山百荣。 山百荣守住一处路灯,借着这点光明,施术将群鬼拒在半米之外。只见他左右手交替,飞快地写下一个接一个“魄”字。鬼影一一被他击退,却总也杀不尽,前仆后继地不停涌上来。 七七从窗口跃出后,遭到门外保镖的阻拦,耽误了最佳逃脱机会,这时已经被追赶过来的四五个玄师围住。 她运用兑卦石板的能力并不熟练,迷惑保镖这样的普通人尚可,面对有修为的玄师就无能为力。好在她力气够大、修行时间够长,战斗能力本身不俗,以一敌五倒也暂时稳住了局面。 三处战斗均陷入胶着。乌开开和他手下的保镖也急于加入战场,争夺功劳。 晴宜和瑶雪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如愿,一个筑起土堆作为防御,一个胡乱发出水箭、冰块。她俩配合默契,但术法施得确实比较粗糙,破绽层出不穷。 乌开开看出便宜,指使手下主攻她二人。 这一来,晴宜、瑶雪这边的局势顿时吃紧。好在雷阳那边父子兵上阵,已经拿下了夏南征,赶来支援她们。 也算夏南征倒霉,被两个“人屠”一脉的玄师夹击,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混合双打,真正是被揍趴下的。 雷涛拦住众保镖。雷阳则和晴宜、瑶雪会合,去看关临风的情况。 晴宜第一个扑到关临风身边,却被七七一爪掀开。 “人是我救出来的!你离远点!”七七一边用灵活的动作和盖天豪手下的玄师周旋,一边警告晴宜。 瑶雪扶起晴宜,忿忿不平道:“我们还是在合作吧!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雷阳这边挡着盖天豪的人,那边还要拦着七七攻击晴宜、瑶雪,忙得不可开交,还不忘帮腔:“要说救,也是我们先救的你。要是没有我们,别说救人,你现在早就变成盖天豪的狐皮围脖了!” 原来,夏南征将关临风带到盖天豪书房后,立刻派人到七七躲藏的房间,将她揪了出来——夏南征到底是盖天豪手下第一玄师,七七将妖怪的气息隐藏得再好,也被他注意到了。幸亏雷阳他们从监控中看到雷涛、山百荣到访,也来到盖天豪别墅外,帮助七七脱困,又商定由七七上楼带出关临风,他们在楼下接应。 七七仍在嘴硬:“呸!谁稀罕?没有你们,我也有办法脱困,自己去救人!” 雷阳嘲讽回去:“你的办法,可是变成围脖后勒死盖天豪?” “晴宜……” 混乱中,关临风的声音突然响起,虽然轻,却立刻让七七和雷阳都住了嘴。 “我在的,我在这里。”晴宜赶紧凑过去。 “你怎么来了?”关临风昏昏沉沉地想去拉她的手,“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吗?父母没有怪你吧?” “我很好,你别操心我了。”晴宜哽咽着,反握住他的手,“我的事都处理好了,以后我都陪着你!我应该一直陪着你才对……” 七七愣在当场,险些被保镖手里的棍子击中,幸好雷阳用铁链替她挡开了。她咬住银牙,挥舞尾巴将那个保镖打飞出去,跟着微微眯了眼,扫视雷阳、晴宜和瑶雪。 “你想干嘛?”雷阳觉得不妙,警告她道,“你现在乱来,大家都走不了!” 没等七七出招,就见一辆加长运动型多用汽车冲过来,在距离人群几米远的地方一个急刹,发出刺耳的声响。 蒋乐从驾驶座探出头来,喊道:“上车!” “蒋乐可以啊!”雷阳精神一振,吩咐晴宜和瑶雪,“你们带关临风先去!” 晴宜和瑶雪立刻行动,一左一右架起关临风,先钻进蒋乐的车里。 雷阳将铁链凌空展开,一招“铁锁横江”,替她们阻住追兵。 “你照看临风,我去帮雷阳他们。”瑶雪不放心,放下关临风就往回跑,“七七摇摆不定,幻术又厉害,万一她捣乱,我还能帮上忙。” 晴宜觉得有理,也没阻拦,在蒋乐的帮助下,将关临风安顿在车最后一排的座椅上躺好。 关临风修为尽失,体内透魂钉失去玄气压制,正折腾得厉害。他忍痛忍得脸色发白,说话都十分艰难,勉强冲蒋乐道了声谢,已是冷汗涔涔。 “没事没事!”蒋乐赶紧说,“你先歇一歇,等下我直接送你们去医……” 他话没说完,突然双眼一翻,栽倒在旁边的座位上。 靳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倒下去,将手中的棒球棍抗回肩头,冷冷地看向关临风。 第184章 好自为之 晴宜见靳烈来者不善,合身扑过去,想将他撞出车外。 但靳烈体格比她高大许多,仅仅后退了半步,就站稳了脚跟,顺势拽住她的手臂,将她狠狠撂倒在前排座位上,自己钻进车厢并反手关上门。 蒋乐停车的位置选得极好,在距盖天豪别墅不到五十米的湖边。从别墅门口的战斗中心通往停车处的仅有一条小路,左临湖水,右有树墙。雷阳父子和瑶雪只要守在路当中,就能阻住所有追兵。 此时,不仅瑶雪他们没有发现车里的异常,盖天豪的其他手下也无人能靠近。 晴宜突然意识到,从战斗开始,靳烈就没有露过面。他一直埋伏在暗中等待眼前这个时刻! 她想起庆典那日在盖天豪办公室,靳烈也是突然杀出,手握尖刀对准关临风就刺,直如追魂索命的恶魔。 她不由更加焦急,奋力抱住靳烈的腿,想阻止他靠近关临风和蒋乐。 靳烈皱了皱眉,抡起棒球棍狠狠打了下去。 晴宜手臂被球棒打中,痛彻心扉,可依旧死死抓着靳烈的腿不肯撒手。 许是车中位置狭小,棒球棍挥舞不开。靳烈连落了几棍都没能将晴宜打开,索性丢下棍子,摸出尖刀来。 关临风已经挣扎着从后座滚下,挡在靳烈和晴宜之间。 晴宜见状,立刻放开了靳烈,扑过去抱住关临风,用身体护住他。 关临风十分虚弱,根本挣不开她,只能恳求靳烈:“不管你是替盖天豪抓人,还是想为父报仇,我都随你处置,只求你别伤害他们!” “上次的话说到一半,你想动手,还好我早有防备。”靳烈淡淡地说,“这次,咱们应该能好好说完了。” “就算离卦石板最初在我爷爷手里,你父亲也不会是我爷爷杀的……”关临风说两句,便要喘息片刻,然后才吃力地接下去,“你父亲去世,是在爷爷的石板丢失后好几年。爷爷如果真因为石板要杀你父亲,没必要等这么久……” “为了石板不会,为了你这个宝贝孙子呢?”靳烈厉声道,“我爸怎么你了,关樵要追到我家来威胁?为什么他刚威胁过我爸,我爸就死了?” 晴宜听到这里,不由惊呼:“你姓靳,难道你是靳流八的儿子?” 靳烈和关临风同时诧异:“你认识我爸?”“你知道靳流八?” “我知道的!”晴宜看到解决危机的希望,急急地对靳烈说,“关爷爷虽然气恼你爸不怀好意接近临风,但你爸真不是关爷爷杀的!” 靳烈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拎起来,用刀尖抵住她的脖子,逼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还知道什么?” “那时临风还小,你爸受盖天豪的命令,打着教玄术的名头接近临风。关爷爷担心他们使坏,才会去警告你爸。但关爷爷没有杀他!你爸去世的那天晚上,关爷爷去拜访新盛公司的老板刘建虎,谈了一夜。你可以去向刘建虎求证的!”晴宜也顾不上关临风会不会生气,直接说出了他们翻看爷爷日记的事。 窗外,雷阳和瑶雪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应该马上就能摆脱敌人,撤到车里了。 靳烈显然也听到了。 他面色数变,似乎内心进行了一番激烈的争斗。最终,他收回刀,掏出一个小瓶子扔给关临风,打开另一侧车门跳了出去,丢下一句话:“这是君思远调的药丸,能缓解戾气侵体的症状。你最好活着,如果你们骗我,我还会来找你的!” 晴宜见他离开,赶紧去看蒋乐,确认他只是被敲晕后,便去扶关临风。 她刚吃力地把关临风扶回后座上躺好,车门就再次打开。 雷阳看见蒋乐晕倒在车上,迅速做出决策:“我开车,你们赶紧上去!” 瑶雪听话地爬上车,坐到中间一排座位上,回头向晴宜询问关临风的情况。 七七已经变回了人形,穿着一件不知从哪个倒霉保镖身上扒下来的白衬衫。她显然也打算跟他们一起撤退,不客气地跳上车,从那件超短“衬衫裙”下伸出雪白的大长腿,粗暴地把蒋乐踹向瑶雪那边,给自己腾了个座位。 车风驰电掣地开出枕湖山庄,又沿公路开了一段。 到一处荒僻的小路时,副驾驶座上的雷涛突然说:“停一下车!” 知父莫若子。雷阳依言刹车,问:“您担心山老?” “你们先走,送临风去医院。”雷涛解开安全带下车,“我回去看看!” 七七听到这话,却是面色一寒,也跳下车,竟是要抢在雷涛之前回去。 雷阳也下了车,急奔两步拦住她,问:“你干什么?” 七七咬牙切齿道:“那老头儿废了临风修行,我要杀了他!” “什么意思?”雷阳如遭雷击,向雷涛求证,“她说得是真的?山老废了临风修行?” 雷涛点了点头,脸色十分难看。 雷阳一拳砸在蒋乐几百万的豪车上,显然愤怒已极。 七七又要往外冲,这次却是雷涛拦住了她。 “临风的事,我无论如何会跟山百荣讨个说法!”雷涛说,“但同道一场,此时他正被盖天豪手下围攻,不能落井下石。” 七七呸了一声,怒道:“假惺惺!那老头儿废临风修行的时候,你怎么不拦?” 雷涛被这话戳到痛处,自责道:“事发突然,我真没想到,山老会下这种狠手……” 七七又转过身,一一看向晴宜、雷阳、瑶雪,问:“临风也是你们朋友,你们怎么说?” 晴宜在流泪。瑶雪低着头。雷阳的拳头攥得指甲都抠进肉里。但三人都没出声支持她。 人类社会有法律和道义。他们再恨,也不可能像七七一样,直接去杀了山百荣。 “好,好!一个个都是虚情假意,只有我一个把临风放在心上!”七七身形一晃,变回半人高的狐妖形态。看这架势,如果他们敢阻拦,她竟是要先和他们打一场。 “七七,别去……别杀山老……” 最后关头,还是关临风阻止了这场内战。 七七愤怒地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狠话,看见关临风虚弱的模样,却又没有说出口。 雷涛眼眶也有些红,临走前对关临风道:“临风,你放心,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涛叔都在你这一边!” “上车吧。我们要走了!”雷阳招呼七七。 七七一爪拨开他,回头看了一眼关临风,忿忿地说:“算我多管闲事!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她一头钻进树林里,轻盈地几个跳跃后就不见了。 第185章 求医 风大附属医院的急诊部夜间依然灯火通明。病人、医生、护士在走廊上来回穿梭,个个都行色匆匆,神情肃穆。 孙海洋今天休班,接到晴宜电话后匆匆赶来医院,检查过关临风的伤势,又叫来一个相熟的骨科同事,对关临风骨折的右手进行复位、固定。 雷涛赶到医院时,治疗已经结束。 关临风闭着眼躺在病床上,右手打着厚重的石膏,一张脸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眉头微皱,似乎昏迷中仍觉得疼痛。 那个又高又壮的骨科医生正在清创室门口向陆美拉、晴宜等人交代注意事项。 雷涛和众人一起谢过两位医生,见医生走远后,才低声问陆美拉:“临风怎么样?” “身上到处都是伤……好在右手骨折不算严重,医生说暂时不用手术,可以先保守治疗。”陆美拉边说边掉眼泪,“但是,他身体里有七根鬼之戾气凝成的‘透魂钉’,根根入骨穿魂,十分凶险。先前临风一直用玄气压制,现在他修行尽失,如果不赶紧把透魂钉化解或者取出,他不仅要时刻承受戾气侵体的痛苦,还会有性命之忧。” “妈,你也没有办法吗?”雷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陆美拉也是自幼修行的玄师,又当过护士,因有这种学科交叉的优势,对术法伤害的治疗颇有一手。可她对这透魂钉都束手无策。 只见她黯然地摇了摇头,问雷涛:“山老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他见识多,我本还指望他能出些主意的。” “我没找到山老。”雷涛脸色极其难看,“我返回盖天豪别墅时,门口停满了警车,据说是邻居听见打斗报的警。警察只抓到到乌开开,盖天豪和其他手下全都不见了。山老也不知道去哪了,我打他电话一直是关机。” 山百荣废关临风修行时,雷涛是唯一在场的人。当时那种情况下,盖天豪已经明说了不会留关临风这个后患,山百荣这种做法,勉强可以解释为想保关临风性命。但雷涛总感觉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关临风怎么说也是关樵的养孙,是山百荣看着长大的孩子。山百荣下手这么果断,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早已就闾巷的利益和盖天豪达成了某种共识,而废了关临风修行就是其中的一个条件。 但当务之急,不是找山百荣对峙,而是医治关临风。 雷涛问陆美拉:“三大家族的林家能有办法吗?” “我一个朋友认识林家人,我已经托他去问了。”陆美拉也早想到了林家,“论术法伤害的治疗,整个玄师界必然是林家造诣最高。林家肯定有办法的。” 雷涛却摇头道:“咱们不能被动等。盖天豪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不会轻易罢休。闾巷的人靠不住,光凭咱俩未必能护住临风。我们索性直接去江南云浮山林家庄园,一来登门求医更显诚意,二来也借三大家族的威名暂时避开盖天豪。” 众人短暂商量过后,都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随即分头行动,办好离院手续,再次搭上蒋乐的汽车。 豪华的加长运动型多用汽车驶出医院,沿着宽阔的大路开了一段,拐进一条幽静的小路。 小路两旁是老旧小区的围墙,贴着许多看不清内容海报、小广告。路灯散发着白惨惨的光,把槐树参差的影子印在坑洼的地面上。 “加速!”雷涛突然对开车的蒋乐说,“冲过去!” 蒋乐反应也快,只愣了半秒,就猛踩油门提速。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阴风吹过,地上的树影人立而起,化作黑色的巨人,张牙舞爪地扑向他们。 影子透过车窗落入车内,便是巨人落下的重拳。 蒋乐想打方向盘躲避,撞上了路边的垃圾桶,又急急地杀了车。 雷涛接下了落入车内的那一记重拳,皱眉道:“夏南征?你们待着,我去解决!” 陆美拉、雷阳不放心,跟着跳下车去。 他们一家从三面守住汽车。雷涛、雷阳招式刚猛,大开大阖,和树影巨人短兵相接。陆美拉美目半闭,纤长的手指灵活起舞,飞快地变化着手印,放出术法进攻。 树影巨人虽无惧死伤,但夏南征玄气有限,这种大手笔的借物化形,必无法维持太久。雷家三人只守不攻,就是想拖到夏南征气竭。 果然,约十分钟后,树影巨人的动作开始变得迟钝。 雷涛早看见夏南征藏身在一个告示板后,瞅准时机飞扑过去,一个沉重地肘击将他打翻在地。两人随即扭打在了一处。 车内,蒋乐松了口气,说:“树影缩回去了。” “不对!”瑶雪却突然说,“树影……不见了!” 路灯下,槐树的影子渐渐萎缩,从巨人的模样回到正常后,却并未停止缩小。 阴气越来越重,树影一寸一寸地爬回树根下。 高大的槐树仿佛在害怕,瑟缩地抖动着,叶落如雨。槐叶如同鬼手指,一下一下叩在车顶,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 “君思远也来了?”雷阳咬牙切齿,“他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找到这几棵鬼宿槐,布下这么大的阵?” “这一带以前是坟场,几十年前修路的时候,曾挖出过许多骸骨,本就容易生出鬼宿槐。君思远钻研鬼术,风夜城中能聚阴招鬼的地方,他恐怕早已摸清了。”陆美拉沉声说,“天时地利都让他占了,太阳升起之前,这阵破不了。我和你爸拖住他们,你带了临风他们先走!” 雷阳还想说什么。陆美拉根本没给他机会,一脚就把他踹回车上:“区区一个君思远,我和你爸能对付。他们要找的是临风,你们走了,我们反而安全!” 雷阳知道她说得在理,嘱咐她当心,咬牙催促蒋乐开车。 蒋乐手忙脚乱地倒车、挂挡、加油。汽车摇摇晃晃地冲了出去。 槐树的影子已经完全消失了。冤魂怨鬼争先恐后地从树根处钻出。 陆美拉结印的动作更快了,可每一个手势依然那么准确、稳定。 巨大的气浪沿着道路轰鸣而去,带着龙腾般的浩大声势,将一路的妖魔鬼怪全部席卷。 “龙翔?”晴宜认出了这个霸道至极的招式。 “嗯。”雷阳看到老妈这般神威,心也定了许多,“临风的龙翔也是我妈教的。我妈偏心,只教他,没教我。” “龙翔消耗太过,滥用会损害身体。你妈妈不教你,是觉得你性子太鲁莽吧。”瑶雪理智地指出真相。 “关临风不鲁莽?不鲁莽能搞成这样?”雷阳嘴上吐槽,神情却满是担忧,“希望三大家族名不虚传吧。” 蒋乐把车开到火车站,又拜托他爸的秘书帮忙买了票,一路把他们送上火车。 晴宜掏出一封不知什么时候写好的信,塞给蒋乐,说:“帮我把这封信带给我爸妈吧。” 蒋乐犹豫再三,还是将她拉到一边,问:“你们这一去,恐怕不是三两天的事......你想清楚了?” “我要去。”晴宜眼中含泪,语气却很坚定,“我要陪着临风,不仅因为他是保护我才受的透魂钉,也因为......我爱他。” 十七八岁的女孩,一个“爱”字说得生涩而郑重,却已经为今后的人生做出了选择。 蒋乐也不由动容,给了她一个兄弟式的捶肩,鼓励道:“行吧,我挺你!加油!” 第186章 盆池镇 白茫茫的山雾中,一座古拙的石头牌坊立在道路尽头。牌坊的立柱上刻着四句诗:“凿破苍苔地,偷他一片天。白云生镜里,明月落阶前。”顶部的牌匾隐在雾气中,看不清字样。 晴宜叹了口气。她根本不用看,也知道那两个字是“盆池”。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穿过这座牌坊了。 盆池镇坐落在云浮山脚下,在地图上没有标注,在玄师界却是大名鼎鼎。这座小镇归三大家族管辖,是人界唯一一座人、鬼、妖、魔混居的村镇,也是外人拜访三大家族的必经之地。 他们昨日到达盆池镇后,在镇东的莫问客栈安顿好,便开始四处打听前去三大家族的方法,这才得知,即便到了盆池镇,想要拜访三大家族也需自寻门路。 客栈的老板娘常开颜安慰他们,说小镇上常有三大家族的子弟往来,住个十天半月,总能找到机会请他们带路或传话。然而关临风伤势沉重,修为尽失,身子虚弱至极,体内又有透魂钉这一等一的恶毒之物,哪里能等得十天半月。即便靳烈送的药丸能稍稍缓解戾气侵体的症状,每天子时,透魂钉威力增强时,关临风仍是痛得死去活来,夜夜都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今天,晴宜三人又做了无数尝试,可仍然没能找到前往三大家族的方法。 眼见着日头西斜,晴宜想到入夜后关临风又要受一轮折磨,不由悄悄抹起眼泪,却被瑶雪和雷阳发现。于是这两人一个说想吃梅干菜包子,一个说想吃桂花糯米糕,坚持打发她出门来买。晴宜明白他俩是一片好意,想让她出门散散心,便也没有拒绝。 不曾想,她这散心,竟散出了问题。 她在镇南的美点斋找到糯米糕,又到镇口的刘妈包子铺买了包子,想要回客栈时,却怎么也找不到路了。 江南小镇那些青瓦白墙的建筑,在雾中看来实在难以分辨。而眼前这座本该在镇门口的牌坊,晴宜已经穿过两次了,一次朝里走,一次朝外走,结果却都是在镇上不知名的小街中打转。 鬼打墙,又是鬼打墙!这些鬼如果待在人间没事干,能不能去鬼屋找个工作或者进剧组拍恐怖片,整天打墙打墙有什么前途! 晴宜还没学过破解鬼打墙的方法,只能忿忿地在心里吐槽。 好在,这盆池镇是三大家族的地盘,什么妖魔鬼怪到了这里也要收敛些。晴宜倒并不是十分害怕,想了想,索性掏出鬼魂探测器,打算主动出击,揪出罪魁祸首。 对方似乎知道鬼魂探测器的厉害,还没等晴宜打开电源,就主动认了输。 牌坊内,小镇的方向,一星火光突然在白雾深处亮起,像是有人点了一盏灯。 晴宜本能地向着灯光迈出了一步,却立刻醒悟到,这可能是一个圈套。 应该前进还是后退呢?迎着灯火走自然十分危险,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就安全吗?如果对方够聪明,算到她会往反方向逃,会不会反向操作,把陷阱布在她身后? 晴宜心思数转,最后转向右手边的草地,往灯火的侧方跑去。 她这个急转弯显然大大出乎了对方的预料。 伴随着脚步声,灯火飞快地向晴宜靠近。雾中的持灯者,竟不顾暴露身形,直接追了过来! 晴宜隐藏在墙边,凝雾成水,在脚步声接近时,抢先发出两支水箭。一支水箭打灯,被那人挡住了。另一支水箭打人,没击中脸,擦着那人的头皮飞过,正好掀开了她的兜帽。 看清对方的脸后,晴宜不由“咦”了一声。 追着她跑来的这个女子,长脸狭目,相貌平平,手中提着一盏典雅的宫灯,神色举止间都透着一股和气。这女子也是个玄师,为求修行能更上一层楼,想去三大家族拜师,半月前来到了盆池镇。晴宜他们昨天曾在镇上见过她,还和她交换了关于如何前去三大家族的信息。 “别怕,我不是坏人。我们昨天见过的,还记得吗?”持灯女子也认出了晴宜,“你还挺机警,看见灯亮起来,居然往旁边跑。” “你为什么要追我?”晴宜仍没有放松警惕。 “这镇上最近不太平,每到浓雾天,便有妖物伤人。你瞧,这山雾一起,街上已经空了。人怕被那妖物袭击,妖、鬼、魔则怕被怀疑。”持灯女子指着空旷的街道,急急地说,“刚才我在窗口,看到你大雾天仍在街道上走来走去,想着你初来乍到不知凶险,专门来提醒你一声。” 晴宜想起,昨天她与这女子谈话时,雷阳也在旁边。如果这女子是妖魔鬼怪,即便她经验欠缺看不出,雷阳应该也不至于走眼。因此,她选择相信这持灯女子。 她便也解释道:“我也想回客栈,可这里有鬼打墙,我走不出去。” 持灯女子掐指一算,微微颔首道:“果然。你别说,这鬼还挺厉害的。不过不要紧,我的玄术专破鬼打墙。你跟着我,咱们能出去。” 只见那女子提着灯一路往前走去,每到一处路口,便将手中的宫灯高高抛起。灯在空中打几个转后,便会选择一个方向飘出一段,稳稳地悬停住。持灯女子便招呼晴宜,跟着灯的方向选择道路。 晴宜跟在她身后,不由啧啧称奇,心说这才是真正的“指路明灯”啊! 两人在明灯的指引下,左转右绕,穿过了八九条街道,又来到了镇口的石牌坊,看到了那首熟悉的诗。 晴宜发现,这一次,牌坊周围的景致已经不一样了。 牌坊内侧仍是她之前走了三次的那条街道。牌坊外侧却已经能看到山石树木,是镇外的风光了。 两人迫不及待地跑到牌坊之外,算是走出了鬼打墙。 持灯女子收起宫灯,微笑道:“你看,我说我能带你出来的吧?” 晴宜也喜道:“太好了,我们出来了!多亏遇到了姐姐,谢谢你!” 第187章 好多妖怪 莫问客栈东走廊尽头的房间里,瑶雪正坐立难安。 天已经黑了,去买饭的晴宜迟迟没有回来。雷阳出去寻找,留了她一个人照顾关临风。 然而关临风今日也十分反常。因为透魂钉作祟,之前的几晚,他都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今天竟一直昏睡着,却又睡得不安稳,一直在喃喃地说着听不清的胡话,似乎十分烦躁。 瑶雪猜测他是做了噩梦,试着呼唤他。可关临风只是模糊地答应了她一声,不曾清醒过来。 “这不对。”瑶雪对自己说。 雷阳出门前,关临风还好好的,没道理这一会儿功夫病情就急转直下。听说这盆池镇人、鬼、妖、魔混居,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看见雷阳这个厉害玄师走了,要趁机作怪? 瑶雪默默运气,催动艮卦石板的力量,仔细探查周围的环境。她嗅觉本就比常人敏锐,有了玄气加持,瞬间便闻到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像是某种花草的香气。 果然如此。瑶雪心道,这香味应该是某种幻术,对她是无效的,可关临风现在的身体只怕禁不起折腾。她还是有必要去阻止一下。 香味是从门外飘进来的。瑶雪打开门,循着香味一路找去。 莫问客栈大门朝西开,东、南、北三面都有客房。其中东、北两侧是普通客房,朝南的是高级套房。昨日他们入住时,老板娘常开颜说,南侧的高级套房全部被贵客预订了,又听说他们是来寻三大家族,可能住得比较久,便给他们开了东侧客房最南边的两间,算作折中。 此时,瑶雪走到南侧贵宾客房的走廊中央,发现香味突然消失了。她停下脚步,四处打量,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间客房的门是虚掩着的。 这个指示太明显了。 瑶雪考虑过这可能是一个陷阱,但想着对方用的是幻术,而自己幻术免疫,便大着胆子走了过去。 她没有直接敲门,而是先从门缝往里看了看。 这一看,她就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屋内光线昏暗,阴气森森,书桌、沙发、窗台、浴缸甚至马桶上,都站满白衣青面的鬼。一个苗条靓丽的蓝衣少女端坐在双人大床中央,不知是看不到满屋的鬼怪,还是习以为常,只是百无聊赖地梳理着乌黑的长发。 这是个驭鬼少女?还是她作孽无数,同时被这么多鬼纠缠? 瑶雪无法判断,但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她打不过,快撤! 她刚一动,床上的蓝衣少女似乎听到了动静,猛地回头看过来。 瑶雪转身就跑,却正撞进一个人怀里。 她抬起头,看见那张螓首蛾眉、粉妆玉琢的美人脸,几乎昏厥过去。这不是正是屋里那个蓝衣少女么! 那位美人儿出手如电,在瑶雪身上连刺数枚银针。瑶雪瞬间觉得浑身无力,被她拖进了隔壁的客房。 莫问客栈毕竟规模有限,高级客房面积也并不大,说是套间,其实只是屋子当中摆了一张古朴的大屏风,将客厅与卧室隔开。 客厅正中,一个穿着浅蓝色长款对襟中式风衣的俊美青年坐在红木太师椅上,懒洋洋地看着一卷书。客栈老板娘常开颜坐在旁边的小凳上,优雅地操作着茶席上的十八般工具,替他泡着香茗。茶席左侧,一盆洁白的瑶台玉凤菊花悠然绽放,吐露着迷人的芬芳。右首墙壁上,一张琵琶振弦自鸣,发出温柔悦耳的乐音。屏风上,灯光照出数个姿态袅娜的女子身影,正在翩翩舞蹈。 “好多妖怪!”瑶雪惊叹道。 看书的男青年顿了一下,不由抬起眼打量她:“你倒是不害怕。” 瑶雪自豪地说:“我是玄师嘛。” “修为十分普通。”带她进来的蓝衣美人无情地戳穿了她,“但她的确是人。” “林家人擅医术,最懂人与妖魔的差别。若是妖魔幻化,怎么也瞒不过林琅你的眼睛。”常开颜言笑晏晏,将蓝衣美人和瑶雪引到茶桌旁坐下,替他们互相介绍,“这是我店里的客人,叫向瑶雪,和朋友来此求医,两日前便入住了。瑶雪,这两位贵客就是三大家族的人。这位先生是如今王家家主王希容的长孙王越,这位美女是林家的堂小姐林琅。” “你们是三大家族的人?”瑶雪眼前一亮,“我朋友受了很重的伤,想请林家的高人帮忙医治,但我们不知道去三大家族的方法,你们能告诉我们吗?” 王越皱眉看向常开颜:“是你让她来的?” 常开颜忙摆手道:“我知道你一向不过问这些事。客栈里隔三差五便有来求见三大家族的玄师,我哪次也不敢介绍他们来找你呀。” 王越和林琅意味深长对视了一眼。 “茶沏好了。我后厨还烧着水,我去看一眼,先失陪了。”常开颜赶紧开溜。 瑶雪还想再问三大家族的事,林琅已经微笑着岔开了话题:“你叫瑶雪是吗?刚才你在走廊里做什么?” 瑶雪便说了她如何循着香气找过来,并好奇地问:“旁边房间里那群鬼是你们布置的吗?我明明看见你坐在床上,怎么瞬间就到了我身后?” “屋里的是我堂妹林珑,你把我们搞混了。”林琅温柔地解释道,“我们布了这个聚阴阵,是为了捉妖的。我见你在门口徘徊,怕你误闯了我们的布置,才不得已把你带了回来。” 瑶雪仔细回想刚才屋内的少女,似乎眉眼、轮廓比眼前的林琅还要精致几分,看来确实是她情急之下搞混了。 “那就好。”瑶雪老实地说,“我刚才见你神出鬼没,又看这屋里许多妖怪,老板娘介绍之前,我还以为你也是鬼怪呢。” 王越轻轻嗤笑了一声,放下书,说:“盆池镇原就是我三大家族建的,供那些不再害人、归顺于三大家族的妖魔鬼怪居住。这屋里有妖怪,又有什么好惊讶?小玉、余音、屏女,你们跟她打个招呼。” 茶席上,硕大的白色菊花轻轻摇曳,变成一个白裙少女,冲瑶雪俯身行礼:“我是菊花妖,陶小玉,是莫问客栈的员工,在此给贵客添香。” 墙上的琵琶“叮咚”响了两声,似乎在打招呼。陶小玉替他介绍道:“这是音魔余音,寄居在琵琶里,正好替贵客奏乐。” 屏风中的舞女们一字排开,对瑶雪行礼。陶小玉又道:“她们是屏中舞女,魂魄寄存在屏风中。这屏风是有些年头的古物了,是王家祖上的巧匠所制,能保屏中鬼魂魄不散、不生戾气。老板娘前几年才从行商处购得此物,平时都舍不得摆出来,这也是王公子他们来了,才让她们来给贵客献舞。” 她说完,见王越颔首,才对他行过一礼,重新变回花朵模样。 第188章 罗刹鸟 这一套操作下来,瑶雪几乎看傻。同样是玄师,怎么人家王越这么有排面? 但她随即想到一个问题:“既然盆池镇的妖怪都受三大家族管辖,你们怎么还要来这里除妖呢?” “盆池镇人、鬼、妖、魔混居,平日里难免有摩擦,但有三大家族立的规矩在,妖魔鬼怪从不敢伤人。可最近几个月,每到大雾天,盆池镇就有人被妖怪袭击。被袭击的人全都被挖去了双眼,十分残忍。”林琅耐心地向她解释前因后果,“我们受家族之命,来盆池镇调查,找到三位受伤未死的幸存者。从他们的形容里,我们判断做恶的妖怪应该是一只罗刹鸟。罗刹鸟喜欢阴气聚集之地,我们便从镇上召集了许多鬼来,布下招阴鬼阵,以八字属阴的林珑则作为诱饵,打算把罗刹鸟引入埋伏,一举歼灭。” 瑶雪听到这里,却慌张起来:“糟糕!我有朋友出门买吃的,现在还没有回来。她不会遇到罗刹鸟吧?” “你放心,不可能。”王越一脸云淡风轻,话语中满是自信,“我们这次的布置,肯定万无一失。罗刹鸟追逐阴气,此时此刻,整个盆池镇不会有比招阴阵阴气更重的地方。” “世上哪有百分百会落入陷阱的猎物?唉……我、我先走了!”瑶雪见王越和林琅无动于衷,已经明白他们并不关心晴宜这种外人的死活。她觉得还是要赶紧回去给雷阳打个电话,既提醒他注意安全,也告诉他要尽快找到晴宜。 可林琅守在门口,亭亭而立,丝毫没有让路的打算。 瑶雪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看出王越才是这里的话事人,转身对他发问:“为什么不让我走?你刚才不是确认过了,我是人,肯定不是你们要找的罗刹鸟吗?” 王越重新拿起了书,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不是。但诱捕罗刹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不能有任何变数。你既然来了,就暂时在这里歇一歇吧,别扰乱我们的计划。” 他话音刚落,屋内琵琶声大作,大珠小珠、急雨私语层层叠叠灌入瑶雪耳中。茶席上的瑶台玉凤将每一片花瓣舒展到了极致,散出满室清芳,香透肺腑。屏中舞女纷纷跳起胡旋舞,左旋右转,回雪飘摇,迷得人根本挪不开眼。 瑶雪只觉得头一阵阵发沉,身体则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控。她脑中尚有一丝清明,知道这乐曲、花香、舞蹈都是惑人心智的幻术,但堵耳、捏鼻或者闭眼这些小小的动作,此时都变得无比艰难。她对幻术的抵抗远超常人,但这般三管齐下,她寡不敌众,终是无法完全抵挡。 “能坚持这么久?”王越抬起眼,用全新的目光审视瑶雪,“有点门道。” 林琅镇定地掏出银针,在瑶雪身上扎了几下,又往桌上一杯茶里弹了些粉末,把茶水灌入浑身无力的瑶雪口中。 ………… 镇外,晴宜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和荒芜一人的山路,也担心起来:“姐姐,你说这里有妖怪在浓雾天袭击人,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你想躲到哪儿去呢?”持灯女子突然展开双臂,化作黑色巨鸟,以泰山压顶之势扑向晴宜。 晴宜惊呼一声,抬臂挡住巨大的鸟爪。她胳膊上顿时被抓出数道伤口,血流如注,但总算是护住了头脸。她急急催动玄气,凝雾成冰,去冻巨鸟的翅膀。 那巨鸟通体乌黑,只双爪和鸟喙是白色,站起来比一人还高,筋强骨壮,一双黑翅展开足有三米多长,只用力一挣,便将晴宜制造的那层冰挣开了。 晴宜也不恋战,趁着它破冰的片刻功夫,已经重新跑回了盆池镇口的那座牌坊内。她推测,这妖怪煞费苦心地把她带出鬼打墙才变身袭击,一定是因为它不能在那鬼打墙内动手。 果然,巨鸟追到牌坊外,盘旋着不敢上前,发出愤怒的鸣叫声。 晴宜松了口气,看着身边熟悉的道路,感觉亲切了许多。想不到这鬼打墙还有意外的保护作用,也不知道是谁弄的? 街角一处阴影里,火光一现,迷雾散开。鬼打墙的主人自己揭晓了答案。 “嘻嘻,你倒还不算太笨。”姽婳红衣飘飘,笑靥如花,踏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过来,“你若真让这丑鸟拐去,我也懒得管,但既然你跑回来了,我总不能任由它跟我抢人。” 原本踟蹰不前的巨鸟,看见敌人现身,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像一阵黑风般扑了过来。姽婳轻转腰肢,放出红练迎战。一人一鸟时而在半空翻飞,时而在地面旋转,打得有来有往,难分伯仲。 晴宜很清楚,姽婳的武力值远在她之上,因此判断出这巨鸟也不是她能打过的妖物。她还是趁着二位高手缠斗的时候开溜,才是上策。 她从兜里掏出鬼魂探测器,打开电源,对准姽婳。鬼魂探测器发出急促的警报音,指示表上的四个小电珠快速闪烁。 这鬼魂探测器的功能,晴宜已经研究得很透彻了,离鬼怪越近,这些小电珠闪烁的频率就越快。这时,她将这功能反过来使用,通过寻找小电珠闪烁速度变慢的方向,渐渐远离了姽婳,找出了走出鬼打墙的正确道路。 她发觉脚下的道路不再重复后,立刻通过熟悉的建筑定了位,从最近的大路跑回莫问客栈。 客栈夜间会锁门,但前厅一直有员工值班,有人敲门会来开门。 可今天,晴宜敲了许久,始终没有人来响应。 她沿着客栈外墙走了一段,看见有客房亮着灯,心下稍安。这说明不是整个莫问客栈出了什么状况,也许是值班员工暂时离岗了,没听见敲门? 子时将至,阴气渐浓,她既担心关临风,又害怕刚才那妖怪追来,也不再客气,拿出百分之二百的力气,边高声喊叫,边拼命拍打客栈的大门。就算门厅没人值班,其他客人被她吵醒,也会去找客栈员工吧? 第189章 快去镇口看看 关临风原本以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他不会再惧怕什么东西。可如今,每一次夜晚降临都让他有种不愿承认的恐惧。 透魂钉蚀骨锥心的剧痛已经十分难熬,而无眠的长夜里,他每每想到自己失去的一身修为,更有种人生尽毁、不知未来在何处的绝望。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在福利院的短暂时光。 当时他才五六岁,记得的事情并不多。印象中,福利院的老师都很照顾他,但总有一些解释不清的怪事发生在他身上。其他小朋友害怕他,总是远远躲着他,从来不和他说话。白天,他沉默地跟大家一起上课、吃饭。夜深人静时,他躺在宿舍最角落的一张小床上,脑中反复闪过父母被妖魔杀害的画面,几乎每天都是在哭泣中睡去,醒来时却经常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床上。那时,他最害怕的也是夜晚。 后来,爷爷把他带回了家。 爷爷年轻时便已在玄师界成名,外务繁多,本不是擅长带孩子的人。但爷爷对他极其用心。他吃不惯外面的饭,爷爷便一把年纪从头开始学烹饪。他思念父母,郁郁寡欢,爷爷便推掉许多工作,每天陪着他。他说要当玄师除尽妖魔,爷爷就将一身本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小小的心灵里就产生了一个信念:只要有爷爷在,他就什么都不用害怕。 关临风心头发堵,紧紧攥住身下的床单,不敢再回忆。 “临风。”熟悉的声音却在床边响起,“别怕,爷爷在这里。” 关临风猛得睁开眼。 温暖的灯光里,爷爷容貌慈祥、神情关切,和他小时候每次从梦魇中惊醒时看到的画面一模一样。 关临风眼眶发热,想拥抱爷爷,却又在中途收回了手。他害怕自己会扑空,害怕眼前的爷爷会消失。 “爷爷来晚了。”爷爷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疼惜,“临风,你受苦了。” 关临风哽咽着,低声道:“爷爷,我好想你。” 爷爷笑起来,像许多年前在福利院时一样,对他伸出一只手,温和地说:“孩子,跟爷爷回家吧。” 关临风眼泪止不住地流。这一幕,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慢慢抬起手,想放进爷爷掌心,却还有一丝犹豫:“望月呢?咱们走了,他怎么办?” “雷阳一家会照顾他的。”爷爷安慰他。 关临风点点头,手臂划过胸前,却突然触碰到了一个凸起的硬块。他微微皱眉,隔着衣服摸出那是什么东西,心里猛得一震。 他摩挲着衣兜里的小瓷人,想着那个有着相似的圆圆脸、大眼睛的少女。他答应过她的,会一直陪着她,让她一生安稳、快乐…… “老板娘?老板娘人呢?谁在门口砸门呢,赶紧找人去看看!” 走廊里传来一个青年高声的呼喝声。 常开颜听出那是王越的同伴林子杰,心中暗骂,却不得不停了手中的术法,在对方没找到自己之前,悄悄离开关临风的房间。 她在走廊上迎了林子杰,一起来到前厅。 晴宜终于等到开门,都顾不上细看来人,匆匆道了谢,就往房间冲。 林子杰伸手拦住了她,不悦道:“大半夜的,不要命的敲门,你是人是妖?” “我是这里的客人,晚上回来进不了门,难道不该敲门吗?”晴宜心情急躁,也没什么好气,“倒是你,莫名其妙拦着我,是人是妖?” “子杰,她确是我店里的客人。晴宜,这位是三大家族林家的子弟林子杰,是如今林家家主林颀的独子,是来盆池镇捉妖的,正在寻找妖怪下落,原也没有恶意的。”常开颜两边劝解。 晴宜听说对方是三大家族的子弟,立刻收敛了脾气。可还没她想好要怎么和对方拉关系,以便向他求教去三大家族的方法,对方却又向她发难:“女孩子家,混到这么晚才回客栈,即便不是妖,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你……”晴宜气得满脸通红,也就是为了关临风,才强行忍耐下来,只道,“你有空在这里和我闲聊,不如去镇口看看!我在那里遇到一只黑色怪鸟,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你们要找的妖怪!” “黑色怪鸟?”林子杰一怔,抓住晴宜,着急地问,“长什么样?” “疼……撒手!”晴宜猛捶了他一拳,夺回手臂,“一只比我还高的大鸟,全身都是黑色羽毛,爪子和嘴是白色的。你瞧,我胳膊就是被它抓伤的。” 林子杰听了这番描述,又看见她胳膊上的伤口,再无怀疑。他骂了一声街,不再搭理晴宜,转身冲回房间去给同伴报信。 “我屋里有药,你跟我来,我帮你处理下伤口吧?”常开颜温柔地对晴宜说。 “谢谢,没事,我自己能弄。”晴宜也匆匆屋里跑,“我先回房间了。” 常开颜立在原地,等晴宜和林子杰的身影都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过身去,在关门的时候,无声地对着门框捶了重重一拳。 ………… 雷阳循着打斗声,穿过夜色和迷雾,来到镇口。 盆池镇口的牌坊前,二人一鬼一鸟正分作三派,战斗得如火如荼。 晴宜并不在参战的人群里,但雷阳却意外地发现了另外两个熟悉的身影。 红衣长练的女鬼,自然是阴魂不散的姽婳。旁边一男一女两位玄师,雷阳认出了那个男的。他叫林晚照,是三大家族林家的偏房子弟,五年前在风夜城捉九命猫妖的时候,他们曾打过交道。只不过,林晚照当时是被盖天豪的手下夏南征邀请去的,雷阳和关临风对他始终保持着警惕和距离。 剩下一个雷阳不认识的女玄师,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生得粉面朱唇、明眸皓齿,只是脸颊还带着婴儿肥,显得稚气未脱。她头顶高高扎起的马尾和一身利落的短打扮,一看便知是小女孩刻意打扮过的“适合行走江湖”的模样,和电视剧里的女侠很有些相似。 小女侠心肠倒不错,看见雷阳过来,以为是普通路人,喊道:“别看了,这里危险!赶紧走!” 雷阳要找晴宜,又自问不算他们任何一方的朋友,当即从谏如流,转身就走。 其他人倒也罢了,姽婳却哪里肯放过他,红练一卷,就把雷阳也拉入了战团。 第190章 有人盯上他们了 罗刹鸟扇动巨大的翅膀,散发着阵阵阴风,借着阴风起落盘旋,用鸟喙和利爪攻击着姽婳和两位玄师。 林晚照擅长“写灵”,能用笔墨准确地描绘出潜行的妖魔鬼怪,近身战斗原不是他的特长。他一手握着钢笔,凌空书写着一串串符箓,阻挡着罗刹鸟和姽婳的进攻,一手将那跃跃欲试的小女侠拦在身后。 小女侠被他拦着无法上前,却也没有闲着,左施一个缚妖术打罗刹鸟,又施一个驱鬼术打姽婳,忙得不可开交。她施术的动作规范、娴熟,一看就是受过正统训练的,只是年纪尚小,修为有限,又不是玄性过人的天赋型选手,因此施出的玄术威力平平。 姽婳根本懒得搭理她,只是应付一下罗刹鸟,偶尔再给林晚照施加一点压力,这时还能抽出手来把雷阳拖入战斗。 雷阳还没搞清状况,习惯性地就和姽婳先交上了手。 “雷阳?”林晚照也认出了他,精神一振,提醒道,“这一妖一鬼十分难缠,小心!” 姽婳“啧”了一声,嗔道:“你个没良心的,居然不帮我?我刚才可救了你那个小朋友呢!” “小朋友?”雷阳莫名其妙。 “岳晴宜。”姽婳没好气地说,“我为了她和这破鸟打起来,她却跑了!我就是太善良,哪次帮她也没落好,还总是出手。” “你阴魂不散追着我们,能安什么好心?”雷阳嗤之以鼻,“就算你是为了晴宜才和这鸟打起来,只怕也是争夺猎物吧?” “我争夺个小丫头片子干什么?要争也是争你这样的帅哥呀!”姽婳娇媚地横了他一眼,“这云浮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人家千里迢迢追来,还不是放心不下你。” 雷阳皱眉道:“云浮山怎么了?” “你怎么这么爱搭理这女鬼?”那边小女侠却已经写了一个“魄”字丢向姽婳,怒道,“云浮山有我三大家族在,对妖魔鬼怪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姽婳懒洋洋地将那个金光闪闪的“魄”字击飞,笑道:“小妹妹,对男孩子,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可不能这么凶哦!” “他哪里好……”小女侠边反驳,边侧头看了雷阳一眼,后半句话却堵在了喉咙里。她不自然地挪开了眼,想必是发觉,雷阳确实长得十分好看。 姽婳哈哈大笑,对雷阳道:“你瞧,小妹妹都知道我说得对,你怎么就不肯听我的?” “小妹妹侠义豪爽,是懒得跟你这种鬼怪一般见识!”雷阳说。他见那小女侠跟林晚照在一起,又听她对云浮山十分维护,哪里还猜不到她是三大家族的人,自然想要跟她搞好关系。 小女侠果然对雷阳好感大增,招呼他道:“咱们一起上,把她和罗刹鸟一起解决!”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街道另一头传来脚步声。 林晚照笔尖微动,写灵之术立刻判断出来人的身份,高声喊道:“王越、子杰,在这边!” 奔跑而来的正是在莫问客栈设陷阱失败的王越一行人。他们听晴宜说罗刹鸟在镇口,因此追到了这里。 王越看了一眼战局,立刻判断出罗刹鸟和姽婳的实力,沉声道:“结阵。” 林子杰、林琅、林珑,包括林晚照和那小女侠,同时答应了一声,开始走位。 雷阳见到这阵势,心中暗赞,三大家族确有过人之处,眼前这几位年轻玄师,论个人修为和他不过在伯仲之间,但这多人法阵却十分新颖、巧妙,一旦结成,寻常鬼怪绝无法逃脱。 姽婳也看出不妙,收起脸上的笑容,红练一卷一放之间,已带上业魔之力。雷阳和林晚照离她最近,双双护住实力较弱的小女侠。姽婳也不和他们争强,只向那罗刹鸟发出全力一击。 罗刹鸟颈部被红练重创,发出一声极尖锐的鸣叫,又见三大家族援兵已至,更不敢再战,挣扎着向天空飞去。 姽婳紧随其后,一阵烟似地飘向另一侧的房顶。 王越只犹豫了半秒便下令:“追罗刹鸟!” 三大家族众人得令,都追着受伤的罗刹鸟,向镇外跑去。 姽婳早已不见了踪影。雷阳想到她刚才的话,猜想晴宜会不会已经回客栈了,转身往客栈跑去。 莫问客栈大门紧闭。隔着门,雷阳也能感觉到屋内阴气森森的玄气场。 他暗道不妙,敲了几下门,见无人响应,便毫不客气地踹开了门。 一进房间,雷阳的心便是一沉。 关临风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满面痛苦,脸上湿蒙蒙的一片,不知道是泪还是汗。晴宜搂着他,不住地柔声安慰。关临风紧紧抓着晴宜的手,不时喃喃自语,说得却都是胡话,有时叫爷爷,有时叫晴宜的名字。 雷阳和关临风自小相识,也几乎从没见过他这番模样。关临风向来什么事都自己默默扛着,从不愿别人替他担忧,若非意识不清,又痛苦至极,决不会像现在这样。 晴宜早已慌了手脚,见到雷阳,像看见救星,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雷阳两步来到床边,搭住关临风手腕,用玄气微微一探,立时变了脸色。先天元气是玄师修炼玄气的根本,山百荣废去关临风修行的手法,就是伤了他的先天元气。这些情况雷阳十分清楚,因此他一探便发现,关临风此时的先天元气,比他离开之前又弱了几分。这是又有人对关临风下手了! “晴宜,别怕。”雷阳咬牙道,“跟我说,发生了什么?谁来过?” “我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临风昏迷不醒,瑶雪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晴宜急道,“临风这样子,我没法离开。幸亏你回来了,你快去找找瑶雪吧!” 这是有人盯上他们了?雷阳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后悔。他就不该撺掇晴宜独自出去买东西,也不该把没什么战斗力的瑶雪和伤重的关临风留在客栈。 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强作镇定,嘱咐晴宜道:“你照顾临风,把门锁好。我去找瑶雪,一定把她带回来!” 第191章 公平交易 客栈里阴气森森的玄气场,来自南边的贵宾客房。 雷阳循着玄气场找去,还未走到阴气的来源,便在一个房门半掩的房间看见了老板娘常开颜的背影。 常开颜微微屈膝,双臂向两侧圆形打开,正在施某种术法。而她面前地板上躺着的正是瑶雪! 雷阳推门就往里冲,刚踏进一只脚,就听到屋内响起急促的琵琶声。 魔音贯耳,让他瞬间眩晕。总算他实战经验丰富,在彻底陷入迷幻前,已经看清了琵琶的位置,一个驱魔术打了过去。 一道棕色的魔影被他从琵琶里击出,在四根弦上打了个转,又落回琵琶里,奏出更强更快的魔音。茶桌上那盆白色的菊花像是被乐声激发,突然怒放,散发出浓烈的花香。 雷阳闭住呼吸,催动玄气,生疏地施展阴阳两生术,用震卦石板的力量放出一道歪歪扭扭的雷电,将那琵琶从中劈成了两段。 音魔发出一声愤怒的叹息,在空中仓皇地飞了几圈,没有找到其他可附身的乐器,试图以无形之躯冲击雷阳,却两次被他的驱魔术击退。最后还是常开颜一伸手,招呼音魔暂时附在她手上的铃铛手链里。 铃铛手链也可发声,但毕竟铃铛个头太小,声音极弱。雷阳从衣服上撕下两根布条,堵住耳朵,不再受那声音干扰,跟着便挥出铁链,将那盆菊花打落在地上。 菊花在地上一滚,菊花妖陶小玉化作人形,奋不顾身地扑过来抱住雷阳,不让他干扰常开颜施术。 妖的力气远大于常人,可雷阳修的是人屠一脉的玄术,并不在这个“常人”里。他体内玄气流转,灌注肌肉,猛一发力,便将投怀送抱的白衣美少女放倒在地,随即补上一个缚妖术,将她逼回原形。 常开颜连失两个护法,不得不暂停对瑶雪施术,迎战雷阳。她双手一合,再打开时便放出一股毒烟。 雷阳微微眯了眼,一手护住口鼻,一手抄起桌上的茶席卷住毒烟,又把茶席向常开颜丢过去。 常开颜闪身躲开。雷阳口中默念,左手飞快滑过铁链,给铁链附上缚妖术,向她挥出。 常开颜不敢硬接,可屋内面积狭小,她难以躲避,也无暇再放毒烟,很快便被逼到了角落。她一咬牙,闪身变回原形,竟是一只通体金色的守宫。 雷阳一道雷打过去。金守宫灵活地闪开,跟着化作一道金光,衔了铃铛手链和菊花,飞快地从窗口蹿了出去。 雷阳赶紧去看地上的瑶雪,发现她体内的先天元气也有些受损的迹象,更加确定攻击关临风的也是常开颜。 他暗骂自己大意,明知客栈老板娘是妖,可就因为客栈开在三大家族管辖的盆池镇,他就毫无警惕。幸亏运气还在他们这边,晴宜及时赶回来救了关临风性命,他来的及时,瑶雪也只受了轻微损伤。 瑶雪被他唤醒,既没有哭,也没有表现得十分惊慌。 雷阳默默给她强韧的神经点了个赞,便也没有跟她细说她刚才经历的凶险,以及他对她的救命之恩。 瑶雪跟雷阳讲了她失去意识之前的事。 雷阳不由皱起了眉。人的先天元气对妖类修行并无帮助,常开颜攻击他们,肯定不是为了修行,就是想杀人。从瑶雪的叙述看,常开颜最开始的目标显然是关临风,瑶雪中了她的调虎离山计。但瑶雪却是被林琅、王越迷晕的,然后,她才在昏睡中遭到常开颜攻击。 常开颜为什么要杀他们?三大家族的人又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雷阳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他和瑶雪回到房间,给晴宜说明情况,三人立刻收拾行李、带着关临风,转移到附近另一家小旅馆。 安顿好他们后,雷阳便出门去找王越等人谈判。 王越等人追杀罗刹鸟无功而返,心情本就不佳,又被雷阳找上门,态度十分不善。 雷阳刚说明来意,林子杰就反驳道:“常开颜在盆池镇住了十多年了,开客栈迎来送往,人缘一向极好,从没听过她杀人。反倒是你们,初来乍到,昨晚又搅了我们的计划,导致罗刹鸟逃脱。我觉得你们倒更加可疑!” “罗刹鸟逃脱时,你们也都在场啊,怎么就怪到我头上?”雷阳觉得冤枉。 “你那两个朋友,一个差点闯进我们的招阴阵,一个在外面截住罗刹鸟,害我们白白布置了一场。难道这还不是你们的错?”美少女林珑帮腔道,“还有,听说你和那红衣女鬼很熟悉,说不定那女鬼也是你们找来捣乱的!” 雷阳欲言又止。他很想说,明明是他们判断失误,险些让晴宜成为罗刹鸟的下一个受害者,怎么能倒打一耙?但他眼下有求于人,又不好继续争辩。 林晚照毕竟和雷阳是旧相识,替他圆场道:“他们不知道我们的计划,有些冲撞也是无意的。我之前和雷阳合作过,他肯定不会和鬼怪是一伙的。” 林珑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眼,不屑道:“你替他担保?那捕杀罗刹鸟失败的责任,你担得起吗?” 昨晚和林晚照一起战斗的小女侠白了她一眼,说:“上次你们一顿布置,结果罗刹鸟没被引来,反而袭击了一个来镇上成衣店交货的女村民,怎么那时没人提是谁的责任?这次可好,你们几个安稳躲在客栈,我和晚照哥辛辛苦苦和罗刹鸟打了许久,最后倒是我们的责任?” 林珑还想说什么,却见王越向她投来一个不悦的眼神,立刻闭了嘴。 王越安抚那小女侠:“明珰,你年纪小,乃言叔这次让你跟来,本来也只是想让你长长见识。这事是谁的责任,也不会是你的责任!” “我爸什么时候同你说的?我可没听到!既然一起出来,我就能和你们一样战斗!你别总把我当小孩子!”陈明珰并不领情。 雷阳暗暗吃惊,没想到这小女侠竟然是当今陈家家主陈乃言的女儿。 王越对她倒颇有耐性,微笑着哄道:“我哪里敢把你当小孩子!那这样吧,今天就由你来做主,你说,我们该相信这人的话吗?” 雷阳心头火起。他明明讲得很清楚,他的伙伴险些被常开颜杀害,关临风眼下还等着林家救治,可王越等人竟毫不在意,甚至将这事当作儿戏。先不论什么同道之谊,这些三大家族子弟,难道连他人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吗? 陈明珰倒还算明白事理,想了想,提出了对双方都比较公平的建议:“罗刹鸟逃脱,我们两边都有问题。林琅姐姐懂医术,她可以先帮你的朋友看一看。若你要我们相信老板娘害人,相信你们不是故意捣乱放走罗刹鸟,就得拿出证据。只要你能说服我,我便带你上山。” 第192章 随机杀人 小旅馆里,林琅用玄气仔细探查着关临风的身体状况,秀眉越皱越紧。晴宜、瑶雪和雷阳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林琅每次都要思索好一阵儿,才谨慎地施出一个玄术,或者扎几根银针。足过了两个多小时,关临风才咯出一口血,悠悠醒转过来。 林琅这才松了口气,施针的动作也敏捷、娴熟起来,又忙了大约半个小时,才收了一应针石工具,说:“差不多了。” 关临风虚弱地跟她道了声谢。晴宜等人也围了过来。 “我能力有限,只能略微稳固他体内的先天元气,再以银针施术,对透魂钉稍加压制,替他减轻些痛楚。若想彻底化解这些透魂钉,还是要请林家医术更高明的长辈出手。”林琅交代完病情,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才起身告辞。 雷阳和瑶雪把她送到旅店门外,再三感谢。林琅一直客气地回礼。 雷阳见她言语温和,通情达理,看起来和王越等人不同,试探性地提出请求:“捕杀罗刹鸟,我必全力以赴,但这总需要时间。临风的情况你看到了,确实急等着治疗,多拖一日都是受罪。他爷爷关樵生前也和三大家族有交情,能否请你帮忙问问家中前辈,是否可以先替临风医治?” “这是为难我了。”林琅连连摆手,“且不说我这么一个林家偏房的晚辈,未必有这么大面子能说动家中长者,单说我们这次下山捉妖,也是王越、林子杰、陈明珰这几位家主的公子千金在拿主意。你既与我们立了约定,只要你能做到,我们也不会食言,一定带你们上山就是了。” 她态度温柔得体,让雷阳无法辨别,她所谓的难处,到底是托词,还是推心置腹的实话。他也只得按下满心焦急,思考该怎么证明常开颜有问题,或者先三大家族一步解决罗刹鸟。 屋内,晴宜用热毛巾替关临风擦去嘴角的血迹,心疼地摸着他苍白的脸,问:“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关临风看见她哭肿的眼睛,愧疚道,“抱歉,让你这么担心。” 晴宜扁了扁嘴,话音里又带了哭腔:“我要是能替你分担些痛苦就好了。” 关临风心中一暖,伸手把她搂进怀里,说:“那我可舍不得。你在这里陪着我,已经很好很好了。” “临风。”晴宜伏在他胸口,轻声道,“我已经想清楚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一辈子陪着你。” 关临风低头看她,却见她搂着他的腰,撒娇似的把脸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补了一句:“别劝我,没用的。我死活都赖上你了。” 他不由失笑,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他知道她这句许诺背后是多大的勇气和多深的情意。她愿意为了他放弃以前熟悉的生活,过玄师这种时刻要和妖魔鬼怪搏命的日子,哪怕他修为尽失、仇敌环伺,在人生的低谷深渊都未必能爬出来,她也义无反顾。 昨夜梦里混乱纠结的心绪,如今已经清晰坚定。他搂着晴宜,暗暗发誓,从今往后,纵有千难万险,他也会为了她咬牙撑下去,用一生守护她安稳、快乐。 直到瑶雪、雷阳送完林琅返回房间,二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四人一边吃早饭,一边各自说了昨晚的经历。 关临风听说姽婳也来了盆池镇,不由皱起了眉:“她还是为了石板来的?为什么总盯着晴宜?” 晴宜想起在鬼界时她去向姽婳求助时的那番对话,说:“她知道坎卦石板的力量在我身上。我猜,她是想先留着我,等她拿到石板之后,再亲手杀我,这样比较能保证她成为石板力量的下一个主人。” 这个推测没什么依据,但逻辑还算合理。其他人也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关临风便顺着这话说道:“姽婳还不知道艮卦、震卦石板在我们手上。瑶雪、雷阳,你们有石板的力量,见到她也要多当心。” “我还好吧,主要是瑶雪要长点心!别再像昨晚似的,人家老板娘轻轻一勾手指,你就赶上门去送人头。”雷阳吐槽道。 瑶雪昨晚出去查找幻术来源,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保护关临风。晴宜怕关临风自责,也是给瑶雪解围,赶紧岔开话题:“常开颜和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想要杀我们呢? “她好奇怪。”瑶雪梳理着昨晚常开颜的活动轨迹,“她先对临风动手,失败之后,又试图用处理伤口的名义骗走晴宜,晴宜没上当,他就趁王越他们都去追罗刹鸟,来房间杀我……目标变化得这么快,感觉她是有机会杀谁就杀谁,对她来说都一样。” “没错,我也这么认为。”雷阳也说,“而且,杀人这件事对她来说很急迫。王越他们说,常开颜十年来都没在盆池镇生过事,要么她以前确实是个良民,要么就是她极善于伪装。可昨天,她冒着巨大的风险,在一群三大家族精英弟子的眼皮下接连出手,十分不符合她的人设。所以她一定是急需要一条人命。” “人命,或者是鬼魂?这能用来做什么呢?”瑶雪向两位玄师请教。 “某些修炼鬼术的玄师,会和鬼签订契约,或者拘役鬼,替他行法施术。他们用的鬼一般是捉来的,很少现杀,因为新死的鬼性情和魂魄都不稳定,难以控制。倒是有些极偏门的邪法异术,必须用新死的鬼魂作引,利用新鬼的这种不稳定,达到更大的威力。但在玄师们经年累月的打击下,这类杀人邪法几乎已经绝迹了,只是古籍中才偶尔有记载。”关临风皱眉道,“如果换在其他偏僻的地方,我肯定会怀疑常开颜是想施展这类邪术,但这里是盆池镇。要知道,这类邪术都是十分复杂的,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去完成许多邪异的步骤。若她一直在做这些事,三大家族不可能毫无察觉。” “也许是灯下黑呢。”晴宜耸耸肩。 “也许三大家族就是幕后主使!”瑶雪更进一步,提出阴谋论。 “那他们昨晚在客房就会直接把你杀了,不用等常开颜动手。”雷阳向她指出。 关临风思索了一会,想到一个突破口:“瑶雪,你昨天说,在王越的房间,有琵琶音魔、菊花妖和屏风鬼对吗?常开颜被雷阳打败,仓皇逃走时也要带上音魔和菊花妖,说明他们关系十分紧密。她没带走屏风,多半是因为屏风体积太大,她无能为力。她很可能会回来取这扇屏风!那些屏风鬼也有可能会知道些什么。” 第193章 七还是十一 莫问客栈今日没有营业,大门虚掩着,像是在等落跑的老板娘和员工们回来。 雷阳和瑶雪推门进去,看见王越、林子杰等人坐在大堂里,吃着从外面买来的早餐。 这群人看到雷阳和瑶雪,自然没什么好脸。只有林琅、林晚照还算客气地打了个招呼。陈明珰小姑娘喝着粥,从碗上方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装作不经意地看了雷阳一眼。 瑶雪笑眯眯地找上王越,直接说明来意:“可以让我们再去看下昨晚咱们喝茶的那个房间吗?我们想研究下那个屏风。” “不可以。”林珑一边讨好地给王越夹了个肉包,一边替他回答道,“我们已经解释过了,昨晚是怕你搅乱我们的招阴阵,才迷晕你的。你还没完啦?” 林琅看着王越夹起碗里的肉包,微微垂眸,敛下眼底的情绪,用一贯平静温柔的语气说:“王越,我倒觉得,他们想看,不如就让他们看。按他们的说法,瑶雪在我们的房间被常开颜袭击,若我们拦着不让看,倒显得像我们有鬼似的。” 林子杰不屑道:“我们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可怕的?” 林晚照微微一笑,附和道:“子杰这话不错。我一直觉得,家中长辈虽常告诫我们要顾忌名声清誉,但大丈夫行事,问心无愧才最重要。” 王越听到这话,动作却微微顿了顿。他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对雷阳和瑶雪说:“林琅说得有道理。我们问心无愧,你们愿看便看吧。” 陈明珰放下粥碗,宣布:“我吃饱了!我带他们过去吧。” 王越本想阻拦,陈明珰已经抢过桌上的钥匙,冲雷阳和瑶雪一招手,带头往南侧客房走去。王越无奈地摇摇头,赶紧放下筷子,起身跟了上去。 瑶雪注意到林珑撅着嘴满脸不快,好心安慰:“昨晚的事,我没介意了。你放心吧!”话音未落,就被雷阳一把薅走了。 四人一路来到有屏风的客房。 王越一脸高冷,进门就抱着胳膊坐在一旁。 陈明珰蹲在屏风旁,小手托腮,好奇地看着雷阳摆弄,小嘴也说个不停:“这屏风我知道的,是王家祖上所制的一件古物,屏中鬼能不生戾气、魂魄不散,闻令而起舞。几年前,我和我爸、还有他朋友来莫问客栈,曾观赏过一次这个屏风。屏风里的鬼跳舞好看极了,有种和人类舞者不一样的轻盈、空灵。我那时还小,傻乎乎地想着,天上的七仙女跳舞大概也就是这样吧。” 雷阳听她并未提到什么有用信息,不过是小女孩显摆见识,只是一笑了之。 瑶雪倒是认真地指出:“七仙女是七个,屏风里的鬼有十一个,人数对不上。” “哪来的十一个?”陈明珰立刻反驳,“我当时数了好几遍,确定是七个,所以才会想到七仙女呀!” 瑶雪皱起眉,仔细回忆昨晚看到的屏风,坚持道:“可我昨天看到的,就是有十一个!” “这就有意思了。”雷阳若有所思,问王越,“你昨晚也在,你看到的是几个鬼跳舞?” “我没留意。”王越高傲地说,“我昨晚一心都在诱捕罗刹鸟上,怎么会关心这种琐事?不过,这验证起来并不难。” 他说着,起身来到屏风边,拍了拍手:“屏中的舞者,请为我们跳一段舞吧。” 屏风的绢面上像墨汁洇开似的浮现出几个黑影,站成一排,向众人行过礼,开始翩翩起舞。此时没有音乐伴奏,屏风上鬼影摇曳,美感便减弱了不少,反倒有几分诡异。 四人本也无心欣赏,都忙着数人头。陈明珰速度最快,得意地叫起来:“怎么样?我就说是七仙女吧!就是七个嘛!” “我昨晚也数了,当时是十一个……”瑶雪小声嘀咕。 王越冷哼一声,说:“昨晚你被幻术迷晕了,承认自己数错,也没什么。事实摆在眼前,不用为了面子再继续坚持了吧。” 瑶雪脸一红,对自己的记忆也失去了信心,讷讷地闭了嘴。 雷阳看了她一眼,对王越说:“瑶雪抵御幻术的能力远超一般玄师,又一向冷静细心,我倒觉得,未必是她看错了。万一屏风中的鬼有所隐藏,没有全部显形呢?保险起见,我叫林晚照也来帮忙看一眼好了。” 王越面露不悦:“没有这种可能……” 可还没等他说完,陈明珰已经瞪了雷阳一眼,气鼓鼓地跑出了出去:“不见棺材不落泪!你等着,我这就叫晚照哥来,再打一次你的脸!” 林晚照很快就被拖来了房间。他掏出钢笔和笔记本,微微眯起双目,口中默念,不多时,就在笔记本上写了起来。只见他落笔飞快,笔尖微微颤抖,像是有什么东西牵着他的手在本子上留下一行行潦草的字迹。随着书写,他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他刚一停笔,陈明珰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有几个鬼?” 林晚照检查了一边笔记本上的内容,才郑重地说:“屏风中确实有十一个鬼!” 陈明珰目瞪口呆。王越也沉不住气了,急声问:“你确定没写错?” “我的写灵之术,你们应当了解的。这么近的距离,出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林晚照说。 陈明珰陷入疑惑:“这屏风中是一直有十一个鬼,但只有七个出来表演吗?” “我昨晚看到十一个鬼都出来了。”瑶雪提醒她。 “看来,关临风猜对了。”雷阳说,“明珰当年看到这屏风时,里面只有七个鬼。现在凭空多出来四个鬼,还遮遮掩掩不敢见人,多半是后来才有的,而且来路不正。这屏风只怕就是常开颜杀人的帮凶!” “你能知道这些鬼的来历吗?”瑶雪问林晚照。 林晚照摇摇头,说:“写灵之术只能用来寻找、定位潜形的妖魔鬼怪,粗略评估他们的实力,更具体的信息就没法知道了。” 雷阳见王越一直在研究那屏风,不由问他:“这屏风是王家的作品,你有什么见解吗?” 王越却并不搭话。 陈明珰心直口快,说:“王越哥,你不擅长法器制作,看不出来也别勉强了。不如我们把屏风带回家去,让王趣哥给看一看。” 王越脸上挂不住了,提高声音道:“这就多此一举了吧?首先,这屏风有没有问题还不一定。再者,我们这次来盆池镇,首要任务是杀罗刹鸟,不要主次颠倒才好!” 雷阳拦住了还欲反驳的陈明珰,说:“王越说得有道理。我们倒也不一定非要把屏风送回去。我还有个办法,也许能让常开颜自投罗网,也不耽误你们捕杀罗刹鸟。” 第194章 捉贼捉赃 云浮山多雾,多雨。 傍晚时,盆池镇一带就飘起了牛毛般的雨丝。及至入夜,淅淅沥沥的秋雨始终未停,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雷阳、林晚照和一脸不耐烦的王越藏在一间已经打烊的小商铺里,紧盯着街对面的莫问客栈。 陈明珰、林子杰等人都在雷阳的劝说下去镇外寻找罗刹鸟了,莫问客栈里如今没有一个玄师。如果常开颜要回来取屏风,那今晚就是最好的时机。 雷阳没想到的是,他原本只叫了林晚照一个帮手,结果王越也跟着过来了。他合理猜测,王越大约也是看了出来,今天不是罗刹鸟外出的雾天,队伍里又没了擅长写灵的林晚照,他们找到罗刹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还不如加入雷阳这里,如果能抓常开颜一个现行,也是额外的收获和功劳。 王越面上自然是一副“我就要亲自来看看你要捣什么鬼”的高傲神态,坐在商铺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一言不发。雷阳买了三包饼干,客气地给他一包,他也不要。 雷阳也懒得搭理他,丢了一包给林晚照,自己也撕开一包,吃得咯吱有声。 林晚照打开包装袋,刚拿出一片饼干,脸色就突然一变。他匆匆把饼干塞进嘴里,拿起钢笔,在笔记本上书写起来。 “来了?”雷阳精神一振。 林晚照嘴里塞满饼干,说不出话,便点了点头。他飞快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串数列,数字越来越小。当他写到一百时,常开颜的身影出现在了街口。 王越起身就往门外冲。 雷阳拦住,低声道:“捉贼捉赃,等她进去拿了屏风再动手。” 只见常开颜走到客栈门口,四下里打量了一圈,飞快地钻进门去。大约又过了五六分钟,林晚照突然停下笔,说:“咱们该出发了!” 三人披上雨衣出门,穿过街道,在林晚照的指引下,绕到客栈后门,正好截住扛着屏风的常开颜。 王越最先出手,连放两个缚妖术,虽都被常开颜闪过,却也将她进退的路全部封死。雷阳和林晚照也赶过来,三人成“品”字形将常开颜围在了当中。 常开颜举起手,表示并无动手意愿,急道:“雷阳,昨天的事应该是有什么误会。王越、林晚照,咱们相识多年,你们更应该相信我。” 雷阳冷笑一声:“你是这客栈的老板娘,要不是心中有鬼,怎么会逃跑?又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回来取这屏风?” 林晚照也说:“我以写灵之术查探过,屏风中有十一个鬼。常开颜,这多出的四个鬼,可与你有关?” “原来是为了这个。”常开颜似是松了口气,“我可以解释。这里雨大,三位,咱们到檐下避一避,我慢慢跟你们说。” 三人都没有动。王越说:“不必了,就在这里说吧。” 常开颜无奈地摇摇头,将屏风放在地上打开,一边展示,一边娓娓道来:“几年前,我从一个行商处看到了这扇屏风……” 她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完全被狂风乱雨的声音覆盖。三人不得不稍稍凑过去,附耳细听。 “……我见这扇屏风造型古雅,品味不俗,又听那行商说,这是玄师三大家族王家的作品……” “她有帮手!”雷阳最先发觉有其他妖魔的玄气场正在靠近。 林晚照下笔如飞,很快报出方位:“东南方向!” 雷阳抖开铁链。林晚照握紧钢笔。王越也从包里抽出一把短剑。三人一边控制住常开颜,一边面朝东南方向做好战斗准备。 穿过雨幕走来的是菊花妖陶小玉。她黑发白裙都被雨水淋湿,粘了一脸一身,让本就窈窕纤细的少女显得更加娇弱。 这娇弱少女手握一把尖刀,却是挟持了另一个身穿帽衫、手握宫灯的年轻女子。年轻女子眼中一片迷茫,显然已经中了陶小玉的幻术。 雷阳从那宫灯认出,这女子正是他们初到盆池镇时交流过三大家族信息的那位女玄师,昨夜罗刹鸟还试图变作她的模样诓骗晴宜。 可还没等他出声询问,陶小玉已经挥舞尖刀,在持灯女子的脖子上猛砍数刀,割断了她的喉咙。 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陶小玉如雪的长裙。她用力拍出一掌,将持灯女子新死的魂魄打入雷阳三人面前的屏风里。 林晚照发觉手中钢笔的笔尖剧烈颤抖,立刻出声示警:“当心!快闪开!” 三人各自向旁扑出。 几乎是同时,屏风突然炸开。漫天的木头和绢帛碎屑中,十二道鬼魂破屏而出。 雷阳挥出铁链,拦住四处逃窜的群鬼。 林晚照取出夹在笔记本中的一叠纸人,洒向空中。众鬼身不由己地飞向纸人,一个个附在纸人身上。林晚照将纸人一一拈回,重新夹在笔记本中。 常开颜和陶小玉都发出一声怒吼,从不同方向扑向林晚照,去抢他手中的笔记本。 雷阳催动震卦石板的力量,放出一道惊雷逼退常开颜。 陶小玉却已抢到林晚照身边。 林晚照只闻到一阵异香,顿时头晕眼花,一个没拿稳,手中的笔记本已经被陶小玉打落在地。 王越左手捏了个剑诀,口中默念,右手中的短剑突然绽放出金色的光芒。他毫不留情地挥剑斩向陶小玉,一招便将这菊花妖毙于剑下。 然而,纸人们已从笔记中摔了出来。纸人落地后抖了几抖,随即化作飞灰。屏风中的十二鬼脱身出来。 这些鬼大部分已经吓呆了,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只有三个鬼脱困后撒腿就跑。 王越纵身一跃,挥出第二剑,连刺三下,准确命中逃跑的三鬼。 三鬼还没来得及惨叫,就已魂飞魄散。 常开颜见机不妙,也想开溜。 王越哪肯给她机会,持剑回身后劈,可他毕竟是向后方出招,判断略有偏差,这一剑只是砍断了常开颜的腿。 一瞬间的血光四溅后,常开颜不见了。 三人都是一怔。 林晚照捡起笔记本,提笔就写,写了片刻后却摇了摇头。 “又让她跑了!”雷阳看见地上有一截金色的守宫断尾,捡起来,叹道,“断尾脱身,的确是守宫精的本领。” “太狡猾了!”王越也咬牙切齿。 就在他们三人寻找常开颜踪影时,周围的雨点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从胡乱地拍打,演变成了有序地飞舞。 雨点敲击着屋檐、铁马、石阶、地面,形成高低错落的音阶,奏出属于自然的音乐。 雷阳他们发觉不对时,已是天旋地转、浑身无力,失去战斗的机会了。 第195章 雨声 小旅馆里,晴宜、瑶雪聚在关临风的房间等候消息。 关临风经过林琅一番治疗,状况好了许多,身上被透魂钉伤到的地方入夜后还是会疼,但总算不再是那种生不如死的疼法,已经能勉强和晴宜他们说说话了。 三人先猜测雷阳那边的战况,又讨论了一会儿该如何寻找罗刹鸟。 窗外沙沙的雨声,是夜聊最好的背景音。可从某个瞬间开始,背景音的存在感已经盖过了画面。 瑶雪最先注意到这喧宾夺主的声音:“这雨……好像和刚才不一样了。” 关临风知道她五感敏锐远胜常人,立刻想催动玄气来探查,体内却没有一丝玄气可由他调动。他心中一滞,仿佛又被自己修为尽失的事实打了一记耳光。 晴宜也竖耳倾听:“被你这么一说,感觉确实有点奇怪……但却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关临风平复了一下心绪,没有在脸上露出任何波澜。他观察了片刻,指着窗口对她们说:“窗外的树都朝西侧歪倒,说明风在往西侧刮。可雨点却是在往东边飘!” “该不会是雷阳那边出状况了吧?”瑶雪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去帮他!” “还是我去吧!”晴宜拦住她,“操纵水我比较在行。” 瑶雪觉得有理,也就同意了。 “这术法的范围不清楚,你出门就把身周的水控制住,避免中招!还有,石板的力量有时过于强势,你小心使用,当心玄气过渡消耗……”关临风却是一百个不放心,只狠自己无用,不得不让她涉险。 “嗯,我都记住了。”晴宜知道他的心事,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晴宜说话算话,牢记关临风交代的注意事项,一出门,就调动坎卦石板的力量,将身周半尺内的雨水蒸发成雾,不让雨滴落在自己身上。 她一边警醒地打量着四周,一边向莫问客栈走去。 客栈门前空空如也。大门虚掩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晴宜已经推开了门,想了想,又没有进去。敌人既然操纵雨水进攻,说明战斗一定发生在室外,而不会在客栈里。 她绕着客栈外墙继续前行,却觉得身体越来越疲惫、头也越来越晕。 她停下脚步,仔细检查,发觉没有一滴雨落在她身上。这让她意识到,问题并不在这些雨滴里。 她静静观察着眼前的雨幕,没有看出任何不妥,细细思索,想起瑶雪最初是从雨声发觉的异常。 她屏息细听,发觉屋檐下、石阶前、地面上的落雨之声格外悦耳,点点滴滴,高低错落,几如音乐。 “原来如此。”晴宜低声说,“这就好办了!” 她先天玄性过人,又拥有坎卦石板的力量,搞清敌人如何利用雨水作怪后,再行破解就不会太难。 她继续施展阴阳两生术,将蒸发雨水的范围,从她身周半尺,逐渐扩大出去,直到覆盖了周围的半条街道。 ………… 莫问客栈后门,雷阳、林晚照、王越三人发现“雨停了”。通过雨声生效的术法随之消失,三人瞬间恢复了精神和体力。 林晚照快速用钢笔写了几行,对雷阳、王越使了个眼色。 三人同时朝着客栈屋檐上的一处释放了玄术。不同的是,雷阳、林晚照用的是驱魔咒,而王越掷出了一张金光闪闪的净化符。 音魔先后被两道驱魔咒击中,哀嚎一声,从屋檐坠落,正撞在飞来的净化符上。黛绿色的魔影被洒了一身金光,在半空凝滞片刻,发出一声叹息般的呻吟,挣扎着消散了。 晴宜循着声音跑过来,正看见这一幕,气喘吁吁地问:“这是……战斗结束了?” “没跑的都解决了。”雷阳叹气道,“只是没抓住常开颜。” “这雨应该没问题了吧?”晴宜得到雷阳确认后,才停止了驱雨的玄术。 氤氲的水雾散去,夜雨又刷刷地浇了下来。 “是你挡住了雨,破了音魔的幻术?”林晚照认真地看了晴宜两眼,“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很难相信,一个刚修行不久的新人能施出这样的玄术!” “命好,天生玄性高。”王越淡淡地评价。 晴宜一时搞不清他这话的意思,只能胡乱“哦”了一声,算作回应。 雷阳却很清楚王越这话绝不是在表达羡慕和赞赏,而是一种自矜和不屑。他这两天跟王越打交道颇多,知道他眼高于顶,自认是三大家族年轻一代的顶尖人物,谁都不放在眼里。他早看得不爽,这时忍不住说:“我看你挥剑的那几下,还以为你挺厉害呢。怎么关键时候,你竟斩不了那音魔?” “为何怪我?难道你没中音魔的幻术?”王越反问。 “我们三个一起中了幻术,也算患难与共了。”林晚照赶紧圆场,“王越倒不是杀不了那音魔,只是受了兵器限制。那把短剑是王家特制的法器,附有斩杀妖魔鬼的高级玄术,法力强大,但只能使用三次。王越斩了陶小玉、三只鬼,又断了常开颜的尾巴,宝剑的法力用尽,自然没法再斩音魔了。” 王越补充道:“而且,到了最后,也是我用净化符净化了音魔。” 晴宜哪里还听不出对话中的火药味,微微一笑,装作崇拜状,拍手道:“三大家族的神兵利器,确实厉害!” 王越先是得意,待悟出她话里的意思,立时沉下脸来。她这意思,是在说他自身本领有限,只会依仗家族的名声和法宝吗? 雷阳暗中给晴宜递了一个夸奖的眼神,但到底不想把王越得罪太死,转移话题道:“屏风里出来的这些鬼,要怎么办?” 十二个鬼被砍死了三个,剩下的九个都低着头站在屋檐下,一动不动。 雷阳注意到,那个持灯女子的鬼魂并不在其中,应是刚才试图逃跑,被王越斩杀了。他心里一叹,只能尝试着询问剩下的几个陌生鬼:“你们是什么来路?常开颜为什么要杀人,还把你们的魂魄关进这屏风里?” 众鬼仍是沉默。很显然,他们不敢逃走,但也不愿跟眼前的几位玄师合作。 第196章 屏中舞女 王越见众鬼迟迟不开口,不由冷哼一声:“我看也不必问了。他们如果真是受害者,看到有人替他们做主,早就争先恐后说出冤屈了。他们这时候还一言不发,足以证明他们就是常开颜的帮凶!” “也未必。”雷阳有不同见解,“咱们刚才都看见,那个提灯的女玄师被陶小玉杀害,魂魄被打入这屏风里。她决不会是自愿加入常开颜这个团伙的吧?其他这些鬼,很可能也是类似的情况。” “他们在发抖呢。”晴宜细心地发现,“他们不说话,是不是因为害怕?王越、林晚照,如果他们确实不是常开颜的帮凶,你们不会散他们的魂吧?以后能让他们住在盆池镇吗?” 众鬼闻言都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王、林二人。 林晚照为难道:“如果他们是无辜的,我自然也不忍心看他们魂飞魄散。但并不是所有的鬼都能留在盆池镇,这不是三大家族同意不同意的问题……” “他们留不下。”王越打断了他,直截了当地说,“他们修为太低,无法长期居留在人间,若是勉强留下,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戾气侵蚀心智,变成厉鬼的。” 众鬼眼神都黯淡下去。有两个女鬼已经低声啜泣起来。 晴宜心有不忍,但想到之前在南亭镇见过的水鬼阿屛,纵有百年修为,离开净化法阵后也很快化作厉鬼,心知王越这话确实也是实情。 “倒也不用这么沮丧。”雷阳说,“人鬼各有其道,以鬼身强留在人间,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我和鬼界有些交情,如果你们愿意告诉我这屏风的事,我可以送你们去鬼界,在那里生活,未必不如人间。” 晴宜见众鬼将信将疑,也帮忙劝说道:“他既是玄师,也兼职替阴司作鬼使,不会骗你们的。” 雷阳手腕一转,召出阴司赠予的那张名帖,展示给众鬼,证明自己的身份。 众鬼互相看了看,片刻后,终于有个身材高挑的女鬼代表大家站了出来。 那女鬼身穿华服,满头花钿,作古装舞女的打扮,还未开口,先袅袅婷婷行了个古代的的屈膝礼。 晴宜和林晚照都欠了欠身。雷阳也抱拳回了个礼。王越倒是坦然受之,没什么反应。 那女鬼也不在意他们乱七八糟的反应,幽幽地讲起了故事:“我们七姐妹做鬼已经三百多年了。我们生前是春风城最有名的舞女,也曾一舞千金,风光无限。可惜时逢战乱,外族入侵,春风城也被攻破。我们不愿为敌人歌舞,惨遭虐杀,原盼望能以死明志,不料有位玄师家族的王姓子弟,早已投入敌人阵营。那位王玄师擅长制法器,为了讨好敌人将领,制作了这面屏风,将我们的魂魄禁锢在屏风里。从那之后,我们必须听从屏风主人的命令进行表演,否则就会受到屏风中玄术的惩罚,陷入油锅火海般的痛苦。” “三百余年过去,屏风数次易主,我们只能不断为每一位主人表演,永世不得超生。直到几年前,老板娘常开颜买下了这面屏风。常开颜听说我们的遭遇后,十分同情,想要帮助我们从屏风中脱身。但这屏风是王家巧匠所制,她尝试了各种手段,都无法破坏屏风,最后,只得采纳了从一位游方玄师那里听来的一个方法。” “这屏风虽巧夺天工,但容量总有上限。如果能将更多鬼封入屏风,屏风总会因为无法承受过多的阴气而损坏。老板娘四处询问、百般推算,最终确定,十二是极阴之数,也是破坏这屏风所需要的鬼魂数量……而我们试验后发现,能被封入这屏风的,必须是新死之鬼。” “所以你们就杀人,把魂魄封到屏风里?”雷阳皱眉道。 “我们没杀过普通人!”女鬼急急地辩解,“被杀的那些,都是试图伤害老板娘或者小玉、音魔的玄师!” “还有玄师敢对盆池镇的居民动手?”晴宜不信,“这不等于是挑衅三大家族吗?” “这不稀奇。”王越淡淡地说,“隔三差五便会有那么几个蠢货,想通过挑衅三大家族扬名立万。” 林晚照叹道:“常开颜倒是提前留好了退路。她这是想着,即便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三大家族见她杀得都是来闹事的人,也许能放她一条生路。” “就怕这并不是事实。”雷阳冷笑道,“常开颜还想杀我这几个伙伴呢。我们来云浮山是为了求医,一直客客气气,可没有得罪过谁!” “是。”那女鬼也发觉自己说得话站不住脚,“……我说得是以前……” “为什么是以前?”林晚照若有所思,问那女鬼,“来盆池镇惹事的玄师总会有的,为什么你们突然就等不及了?发生了什么?是否和罗刹鸟有关?” “正是。”那女鬼承认道,“屏风里现在已有十一个鬼,只差最后一个。可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了只罗刹鸟,在盆池镇兴风作浪,引来三大家族的注意。王越公子一行人下山后,为了寻找罗刹鸟的受害者,四处打听盆池镇的失踪人口。老板娘担心杀人的事被发现,决定立刻弄到最后一个鬼,打破屏风,然后带我们一起逃跑。正巧这位雷阳公子一行四人来住店,他的那位同伴又伤得极重……老板娘说他这样也活不了多久,不如帮他早点结束痛苦……” “胡说八道!”晴宜愤怒地打断她,“临风的伤又不是治不好,什么叫‘活不了多久’?你们明明是杀人,怎么还说得像是在发善心?” 雷阳也道:“先是关临风,然后是晴宜,最后是瑶雪,你们杀一个不成就换下一个,难道还都能找到说法?杀闹事的人也好,杀伤重的人也罢,其实都是借口,来掩盖你们用他人的生命换取自身自由的自私行为!” 王越也很愤怒:“杀人就够可恶了,居然还利用我当你们的帮凶,简直无耻!” 他们倒是难得的达成了一次共识。 女鬼掩面泣道:“三位教训得是。每当想起因为我们被杀害的人,我们都愧疚不已……但我们被困在屏风中三百多年,受尽了苦楚,实在不愿再过这种日子了。我们试过所有办法,最后采用这种残忍的手段,真的是被逼无奈,别无选择……只要能脱离这苦海,哪怕让我们下地狱,我们也情愿!至少在地狱里还能有个盼头,总有赎清罪孽、转世投胎一天……” 第197章 不情之请 舞女们既然承认了是常开颜杀人的帮凶,又表态说,只要能离开这屏风,愿接受阴司惩罚。雷阳便好办了。 这种罪孽未清的鬼,交给岱先生,岱先生多半也要转交阴司,不如他直接走流程,让阴司的鬼使带走她们。剩下几个被无辜妄杀的冤魂,想必阴司也不至于为难他们。 雷阳问林晚照借了纸笔,简单写了几句话说明事情经过,又用那张阴司名帖在纸上拓了个印记,最后掏出打火机,将这张便条烧了。 不多时,就有两个穿黑衣、戴面具的鬼使从街的尽头走来,和雷阳打了个招呼,掏出缚魂锁将那九个鬼牵走了。 林晚照啧啧称奇,连王越都掩饰不住眼中的惊叹。 雷阳也是第一次尝试使用这鬼使的身份,十分新奇,但面上还是维持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屏风的问题解决了,常开颜和手下杀人作恶你们也亲眼看到了。现在可以请你们带我们去拜会三大家族了吗?” “常开颜的事说清了,罗刹鸟又怎么说?”王越问,“我记得,你当时是答应了明珰两个条件的。” “当时说得,不是让我们证明常开颜有问题,或者证明我们不是故意放走罗刹鸟吗?”雷阳暗骂他无耻,“难道不是做到其中一点,就能说明我们的来意没有问题?” 王越也不争辩,淡淡一笑,说:“理解不同而已,无妨。你那个女同伴险些被常开颜杀害,说来也有我一份责任,作为赔罪,我愿意带你们上山。但我们此行是奉了家族之命来捉罗刹鸟,总不好空手而归,还请你们稍事休息等待,等我们完成任务归家时,自会带你们同行。”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客栈。 晴宜想追上去,却被林晚照拦住了。 “没用的,他不会听的。”林晚照低声道,“走吧,天都快亮了,先回去歇歇,也别叫你们同伴担心。我和你们一起去,看看关临风。” 晴宜只得作罢,和雷阳、林晚照一起返回旅店。 关临风和林晚照见面,少不得寒暄了一阵。 晴宜陪在一旁,隐约听出他们是在几年前捉妖时合作过,有几分惺惺相惜,但交情并不算太深。 果然,叙旧过后,林晚照叹道:“我听林琅说你伤势不轻,也知道你们此次是来三大家族求医。朋友一场,原该鼎力相助,可我一个都快掉出林家家谱的旁系子弟,说话实在没有分量,请你们别怪我。这件事,咱们还是得想办法搞定王越。” 雷阳听出他有话要说,配合地搭腔:“那依你看,要怎么搞定王越?” “罗刹鸟在盆池镇连伤数人,三大家族几位家主、前辈长老都十分重视。虽然家族中派了王越带队来除妖,但据我所知,族中其他年轻子弟也有不少暗中来到盆池镇,想在王越之前抢下这件大功。因此,这个节骨眼上,王越绝对不可能先带你们上山的。”林晚照说,“要想他点头,只有先捉住罗刹鸟。” “捉罗刹鸟,我们能做些什么吗?”关临风也听出了林晚照的来意。 “当然,我来拜访,正是想求临风你帮忙。”林晚照倒也坦荡,“罗刹鸟是极罕见的妖物,关于它的记载,大多来源于古籍。我们下山前,找到了几本记载了罗刹鸟的书,但这些书都是用天机文写得,我们有很多地方读不懂。我知道你精通天机文,想请你帮忙看一看。” 晴宜撇撇嘴,问:“三大家族这么厉害,竟没有人懂玄机文吗?” 她听关临风说过,天机文规则复杂,变化繁多,每个字都可以表达许多意思,要理解每句话都需要结合全篇文字仔细推敲,翻译起来颇费心力。林晚照明知关临风身体欠佳,还提出这种要求,实在有些不通人情。 林晚照叹了口气,说:“三大家族中,陈家擅阵法,林家擅医术,王家擅制器,除此三门家学外,家中子弟均以铲除妖魔鬼怪为业,并以此评论功绩。因此,我们从小都只将炼气、施术、搏斗等捉妖能用到的技艺作为正经功课,对天机文一类均视作杂学,并不上心。家中原有一位给年轻子弟教授天机文的杜老师,去年因病去世了,至今也没有找新的老师接替。如今,三大家族上下,确是找不出精通天机文的人了。临风如果能帮忙,我感激不尽!” “既然如此,我也不谦虚了。”关临风接过那几本书,说,“都是朋友,不必道谢,我听雷阳说,这几日你也在三大家族那边帮我们说了不少好话。” “应该的。”林晚照见关临风答应,十分高兴,闲聊了一会后起身告辞。 他一出门,雷阳便冷笑道:“几年不见,林晚照倒是长进不少。当初那个不得志的小愤青,如今也学会背后使手段、抢功劳了。我说呢,大家关系原也没有这么好,他怎么肯冒着得罪王越的风险帮我们说话。” “算了,他也不容易。他资质不错,因为出身的原因,始终是三大家族边缘子弟,心有不甘,想要出人头地,也都能理解。”关临风倒看得开,“罗刹鸟终归是个祸害,咱们能尽一点力,帮忙除掉,总是好的。” “要不说林晚照心机深呢。”雷阳叹气道,“若是他一开始就说了天机文古籍的事,无论是我还是晴宜,都不会让他上门来打扰你休养的。他和我们只说是来看你,当着你的面才说要请你帮忙翻译天机文,就是知道你关圣人心怀天下又爱逞能,一定会答应他。” “你这么评价我,似乎并不利于我休养时的心情。”关临风提醒他。 “你敢说你在林晚照心里不是这个形象?”雷阳显然对他答应林晚照颇有微词,“当初,九命猫妖在风夜城作乱,靠转生换体的本事,一直和风夜城玄师捉迷藏。林晚照因为擅长写灵之术,被夏南征请来助阵。谁想人千里迢迢赶来,还没出手,就听说九命猫妖被关临风干掉了……” “行了行行,我错了!”关临风投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能不能过去了?” 雷阳不理他,拿出说书的架势,问晴宜和瑶雪:“你们知道,关临风是怎么找出那九命猫妖的吗?” 晴宜摇摇头。她知道九命猫妖是关临风初出茅庐时打响名声的第一战,但具体经过她从没听过。 瑶雪更加迫不及待:“怎么找的?别卖关子,快讲快讲!” 第198章 积尸之地 “那九命猫妖濒死时,可以将灵魂更换到相同花色的猫体内,但这个‘转世’过程会消耗大量修为,必须要饮修行者的鲜血来补充。咱们的关大英雄,在九命猫妖换了猫身从围剿中逃脱后,撇下我们所有人,独自跑遍风夜城各个流浪猫聚集点,拿刀割自己的手臂,用他自己的血引出了急需补充修为的九命猫妖,又经过一番殊死搏斗,几乎搭上性命,终于将九命猫妖击杀。然后,关大英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压根没和我们这些不重要的外人提起。最后,我还是从林晚照嘴里听说,英雄的大名已经被记录在了白泽榜上……”雷阳将往事娓娓道来,极尽阴阳怪气之能事。 “你再添油加醋渲染悲壮的气氛,有的听众可能会哭。”瑶雪用眼神朝晴宜那边比划。 “不是我!我没有!”晴宜瞪她一眼,坚决否认。 她当着雷阳和瑶雪的面是这么说,可那俩人离开后,她还是忍不住去挽关临风的衣袖,想看看他当年刀割手臂留下的伤痕。 关临风捂住袖口,笑道:“你别听雷阳说,没有那么夸张。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就几道很浅的伤口,早看不出痕迹了。” “哼,不给看就算了!”晴宜拗不过他,只得作罢,“昨晚你也没怎么睡,林晚照又一大早来打搅,这会儿没人了,你赶紧休息一会吧。” “我还好,一直躺着,不觉得累。我先看看林晚照拿来的……” 关临风还没说完,晴宜已经夺下他手中的书,挤到床上抱住他,无赖地说:“那你陪我休息一会。” 关临风只得认输,把她搂进怀里,又拉过被子替她盖上。 晴宜在他胸口蹭了几下,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满意地闭上眼睛。 就在关临风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她低声问:“那时……很艰难吧?” “什么?”关临风没听明白。 “谷悦姐和我说过的。”晴宜没有睁眼,用很轻的声音说,“谷悦姐说,她第一次见你,就是你杀九命猫妖时受伤,被雷阳带去医院。她说你那时伤得很重,最严重的伤口深可见骨,可你就自己忍着,后来发高烧晕倒,雷阳他们才知道……你那时候一定很难受、很孤独吧?” 关临风将她额前散乱的几根秀发捋到耳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那时,爷爷刚去世,我情绪很差,又急需挣钱养家,还想在那些冷眼旁观、甚至是打算看我笑话的人面前证明自己,所以豁出性命也要抢在其他玄师之前杀了九命猫妖。雷阳总怪我瞒他,可我是不想他们担心,也是害怕……我怕亲近之人的关心会击溃我好不容易伪装出来的坚强。” 晴宜紧紧抱住他,像穿过时空抱住当年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又像在告诉眼前的他:“在我面前,你不用一直坚强。” 关临风轻轻“嗯”了一声,忍住眼眶里泛起的湿意,低头吻了吻她,说:“睡吧。” 晴宜忙碌了一夜,早已累极,很快沉沉睡去。她再睁眼时,发现关临风早已起来,正倚在床头看林晚照拿来的几本古籍。 “书里有什么发现吗?”她迷迷糊糊地问。 “大部分都是我们已经知道的信息。书上说,罗刹鸟生于积尸之地,是阴气所化,善于变幻形象,喜欢阴气强盛之地,喜欢吃人的眼睛,最是狡猾恶毒。”关临风若有所思,“生于积尸之地,这也许可以再查一查。” “王越他们弄聚阴阵,好像调查过……”晴宜嘟囔道。 她说得稀里糊涂,关临风却已经听明白了。 王越他们最初的计划是布置聚阴阵,引诱喜欢阴气的罗刹鸟自投罗网。为了保证聚阴阵是盆池镇阴气最盛的地方,他们一定会提前对盆池镇周围的墓地进行调查和处理。如果罗刹鸟的老家藏在这些墓地里,王越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了。 他见晴宜困得睁不开眼,哄道:“我再想想,你再睡一会儿吧。” 晴宜胡乱点点头,再次闭上眼睛。 半睡半醒之间,一个念头突然钻进她的大脑。 晴宜一个激灵坐起来,吓了关临风一跳。 她一把攥住关临风的胳膊,急道:“常开颜他们杀的人,尸体一定是偷偷埋了,不会埋在墓地里!” “没错,这些人又是冤死,埋藏他们尸骨的地方,阴气比寻常墓地更重。罗刹鸟很可能就是从那里生长出来的!”关临风也迅速反应过来,“晴宜,你真聪明!” 晴宜自然无心再睡,匆匆洗了把脸,就跑去把雷阳和瑶雪都喊了过来。 雷阳、瑶雪二人听完分析,也深以为然。如今的问题,就是常开颜到底把尸体埋在了哪里。 “这好办,屏风里那群鬼应该还在阴司,他们也许有知道的。” 雷阳说着,就写了一个说明情况的纸条,盖印并焚烧。 大约一个小时候,房间的门就被敲响。 雷阳打开门,一个鬼使走进房间,和众人打了招呼,就开门见山道:“阴司已经询问了屏风中的舞女和冤魂,被常开颜杀害的人,尸体都埋在盆池镇西南四十里外一片野池塘北侧背阴的树林里,你们可以去那里找。此外,几个冤魂还托我带话,想拜托你们将他们的尸骨取出,另找善地安葬。” 妥善安葬枉死之人的尸骨,本就是善举,而且这也是为了避免妖魔滋生。这种请求,四人自然不会推脱。 鬼使完成任务,就告辞离去。 “我去找王越。”雷阳也准备开始行动。 “线索是从林晚照拿来的这几本书里找到的,是不是应该找他才对?”瑶雪问。 “我们的目的是去林家求医。他们这群人里,王越才是有话事权的人,这个功劳我们必须送给他。”雷阳倒是很有耐心,细细跟瑶雪解释,“林晚照肯定不会高兴,但他暗中抢功,本来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举动,他不敢多说什么的。” “大家到底有些交情,也别因此得罪林晚照。你和王越讲得时候,就说是林晚照说得,让我们找到线索就来告诉王越,帮他在王越面前卖个好吧。”关临风建议。 瑶雪眨巴着眼睛,看看雷阳,又看看关临风,似乎是觉得世界过于复杂。 雷阳不由笑起来,对关临风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出门去了。 第200章 围捕战术 待雷阳说动三大家族众子弟,一群人浩浩荡荡挥师去往盆池镇西南的野池塘,已经是黄昏时分。 雷阳和王越走在最前开路。陈明珰也叽叽喳喳地围着他俩问东问西。 林晚照紧跟在他们身后,一路上拿着钢笔写写画画。刚绕到池塘北侧,他眼睛就是一亮:“就是前面那片树林!” 众人都兴奋不已。 王越招呼大家聚在一起,布置围捕战术:“罗刹鸟狡猾,我们千辛万苦找到它,这回务必要把它堵死在老巢里!这里地势还算平整,方位也周正,晚照、林珑、林琅,你们带人绕着树林,按八门方位设下祭坛,摆出缚仙阵,防止罗刹鸟逃跑。明珰,你就跟着你林琅姐,千万别乱跑!剩下的人,包括雷阳,随我进入树林,斩杀罗刹鸟!” 雷阳本来也不打算在捉罗刹鸟这件事上争风头,自然毫无异议。 其他人可就未必满意了。 陈明珰第一个跳脚:“我不要!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杀罗刹鸟!” “别闹,你还小,再过两年我保证带你去杀妖怪!”王越哄道。 “去年三大家族重阳竞技,我名次不差,可见我年纪虽小,本领却不输给你们!”陈明珰不服,“你放心,是我自己要去的,万一我出了什么事,我自己负责,你不用担心没法跟我爸交代。这里的人都可以给你做见证!” “呸,胡说八道!”王越被她揭穿心事,脸一红,怒道,“我这是为你好!” “这一路上,你遇到什么事都把我往后推,我什么都见不到、学不到,这哪里是为我好?”陈明珰说着,圆圆的大眼睛里竟已经有了眼泪。 其他三大家族子弟听着二人争吵,都面色尴尬。这两人一个是现任陈家家主陈乃言的独女,一个是王家家主王老太太的长孙。他们谁都得罪不起,谁也不好偏帮,一时间竟无人出言劝解。 雷阳作为唯一的外人,不得不挺身而出:“王越,让她跟我们去吧,到时你们打罗刹鸟,我护着她就是。” 王越还在犹豫。雷阳又凑到他耳边,补了一句:“我瞧林琅未必看得住她,到时她自己乱跑,别真出什么闪失。” “行吧。”王越总算被说服,“这倒也是。你想得还挺周全。” “惭愧,我只是经验丰富。我那队伍里也有两个小姑奶奶,一样难伺候。”雷阳面上嬉笑,心里却暗骂王越虚伪。很显然,王越肯接受这个意见,主要还是因为雷阳负责照看陈明珰,他在这场捕杀罗刹鸟的竞赛中就少了一个对手。 其他被分配到外围布置法阵的人,也是神色各异,但毕竟不敢公然反对王越的安排,只得领命离去。 雷阳随着王越、陈明珰、林子杰等人留在原地等待。 王越掏出一个罗盘模样的法器,老神在在地摆弄着。罗盘上有八根指针,此时八根针同时开始转动,有的快、有的慢,有的顺时针、有的逆时针,都在寻找各自的位置。 陈明珰闲得无聊,不时和雷阳搭话,对他修习的玄术和降妖捉鬼的经历都充满了好奇,问东问西。 雷阳暗暗叫苦。他好容易暂时摆脱了好奇宝宝向瑶雪,偏又遇到一个问题千金陈明珰,这十万个为什么的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但他还指望陈明珰帮助他们去三大家族求医,心里虽吐槽,行动上却是使出浑身解数,对陈大小姐的每一句话都给予了他能想出的最温柔耐心兼风趣幽默的答复。 陈明珰被他逗得喜笑颜开。王越数次试图打断他们的谈话,都被陈明珰无视。 雷阳注意到了王越逐渐阴沉的脸色,但在他看来陈明珰这条大腿明显比王越靠谱,他便只装作看不见。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罗盘上的八根指针终于全部按八门方位站定。 王越切换回了工作状态,冷静地说:“我们该出发了。” 林子杰第一个跳起来往树林里走去。其他人依次跟上,雷阳陪着陈明珰走在队伍最后。 如果用秋游的心情来看,这片树林景色还算秀美。黄叶的榆树、红叶的枫香夹杂在石楠、冬青等常绿阔叶树之间,色彩斑斓,赏心悦目。 但他们无心赏玩,尽可能不出声地踏过落叶和杂草,跨过低矮的灌木,寻找着阴气最重的地方,渐渐走入密林深处。 地面上散乱的石块和树枝越来越多,他们走得也越来越小心。这些石块和树枝显然都是罗刹鸟筑巢时留下的,说明他们离罗刹鸟越来越近了。 等他们终于看到那座古罗马斗兽场一样的圆形巢穴时,王越一抬手,指挥众人原地停留,又拍了拍林子杰的肩。 林子杰得令,孤身离队,先行去那巢穴探查。 只见他弯着腰,狸猫一样轻盈敏捷地溜到巢穴旁边,攀上一棵高大的衫树,向巢穴内观望。他也许是被树枝阻挡了视线,也许是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换了好几个位置,瘦削的身影在繁茂的树枝中隐隐现现。 大约过了一刻钟,林子杰才从树上溜下来,回来报告:“没看见罗刹鸟!” “啊?”陈明珰泄气道,“难道我们又白忙活了?” 另外几个三大家族的子弟也露出失望的神色。 “也未必。”王越面色如常,“既然都找到罗刹鸟的老巢了,我们索性埋伏在里面,等它回来的时候打它个措手不及,岂非妙哉?” “那是不是先把周围的法阵撤了?”林子杰说,“否则罗刹鸟进不来。” “我去通知他们!”陈明珰自告奋勇,转身就要跑。 “服从纪律听指挥。”雷阳伸手把她薅回身边,“王越,你怎么说?要不我陪明珰去一趟?” 王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不急,咱们先一起进去看看吧。” 林子杰还想说什么。王越已经亲热地揽过他的肩头,往巢穴的方向走去。 雷阳见陈明珰也想往前凑,赶紧拦住她,故意压低声音道:“你说,罗刹鸟会不会藏在附近?万一它从后面追上来呢?咱俩断后,防备着点?” “有道理,好的!”陈明珰深以为然,严肃地接受了这个光荣的任务。 第201章 不死不休 一行人爬上石头搭成的巢穴外墙,往鸟巢中看去,果然未见罗刹鸟踪影。 巢穴底部铺了厚厚树枝和枯叶,十分柔软。王越等人见此情形,干脆直接跳了下去。 雷阳这个保姆当得尽职尽责,虽然陈大小姐说不需要帮忙,但他还是等在下面接应了她一下,因此慢了众人一步。 他刚转过身,就看见王越从身后的衣兜里拈出一张赤色符纸,手一抖点燃,朝身旁的林子杰拍了过去。 林子杰发出一声刺耳的鸟鸣,肋下生出黑色双翼,将符纸击落。符纸落在地面的枯叶上,顿时燃起一阵烟。 “罗刹鸟!”陈明珰大喊一声,口中念咒,双手结印,施出一个规规整整的缚妖术。 其他三大家族子弟也都吃了一惊,掏法宝的掏法宝,施玄术的施玄术,乱成一片。 罗刹鸟已经变回了黑色大鸟,傲然俯视着众人。它周身的羽毛十分坚硬,能抵抗刀剑和普通玄术。这时,它昂首立在巢穴当中,展开三米多长巨翅,左右开弓,将迎面而来的攻击逐一化解,并进行回击。 不多时,便有两个近身攻击罗刹鸟的三大家族子弟被巨翅击飞。两人重重撞在巢穴的石墙上,又摔落在地,一动不动,似乎失去了意识。 陈明珰也有好几次险些被击中,多亏雷阳在她身旁,挥舞铁链将飞来的伤害全部挡开。她浑未意识到危险,只是着急自己发出的玄术伤不到罗刹鸟,仍不断向罗刹鸟靠近。 “远点,不是距离的问题!”雷阳一个劲儿把她往后拽,“这家伙羽毛太硬,等王越破了它的甲,你再施术!” 此时,除王越外,还有四位三大家族子弟在和罗刹鸟缠斗,打得水深火热。 王越在四人的掩护下,绕到罗刹鸟背后,掏出一把绿色的小刺球抛到它身上。 “这是什么?”雷阳奇道,“苍耳球?” “这是‘魔豆’!”陈明珰终于可以在他面前显一显见识,得意道,“是王趣哥的发明,名字还是我取的呢。可厉害了,你瞧着!” 只见王越一边躲避罗刹鸟的巨翅,一边快速施术。在他玄术的催动下,那些粘在罗刹鸟的羽毛上的魔豆,真像童话故事里那样,开始发芽、生长。 种子发芽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很快就循着羽毛的间隙钻了进去,又不断长大增粗,将间隙进一步扩大,在罗刹鸟的羽毛铠甲上破出一道道裂纹。 围攻的众人见状,立刻各显神通,将五花八门的玄术丢了过去。 这些攻击大部分仍被罗刹鸟的羽毛挡住,但总算有一些穿过魔豆制造的裂缝打中了罗刹鸟的身体。 罗刹鸟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叫,发狂一般挥舞翅膀,掀起阵阵狂风。 雷阳及时侧过身体,避免了正面迎风,同时扎马沉腰,玄气下灌双腿,勉强站稳在地面上。 陈明珰身子轻,修为又浅,却是抵挡不住这狂风,幸好她机智地抓住了雷阳的衣服,才没有被吹飞。 围攻罗刹鸟的五人中,只有王越和一位陈家子弟经受住了狂风的考验,剩余三人都被吹倒在地,颇为狼狈。 罗刹鸟占了上风却不恋战,双翅一展直接起飞。 但这片树林早已被布下八门缚仙阵,罗刹鸟摇摇摆摆地飞起数十米,便发现自己像被无形的强力胶粘在地面上,无论再怎么卖力挥翅,也无法挣脱地上的胶丝。它用喙叨、用爪撕,挣扎许久,仍是破不了这法阵,只得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向地面杀了回来。 罗刹鸟看清今日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这一次杀回来,攻势更加凌厉。只见它挟卷着遮天蔽日的浓重阴气,以破釜沉舟之势俯冲下来,尖利的鸟喙直指王越。 王越双手紧握那面八根指针的罗盘,口中念念有词,手指飞快地拨动罗盘上的指针。八门缚仙阵随他号令发力,险之又险地将罗刹鸟冲下来的方位拉偏了少许,没有让鸟喙叨中他。 罗刹鸟变招也快,发觉目标偏离,立刻调整飞行姿态,稳稳落在地面,还用利爪踩住了一个正要从地上爬起来的三大家族子弟。 此时巢穴中阴气森森,又冷又黑,宛如冬夜。被罗刹鸟踩住的那人发出惨痛的哀嚎,在黑暗中听起来更加凄厉。 听到朝夕相处的同伴这样惨叫,绝大多数人都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另外两个三大家族的子弟稍一迟疑,就被罗刹鸟巨翅掀飞出去,隔着十余米都能听到他们骨头断裂的声音。 王越和那陈姓子弟修为相对较高,敏捷地躲过了这一击,各自出手反攻。 陈姓子弟凌空跃起,在半空接连放出两道玄术,气劲厉如锋芒,直取罗刹鸟双眼。 “脱颖!”陈明珰认出自家玄术,激动地叫起来,“漂亮!” 雷阳也暗中叫了一声好。罗刹鸟的羽毛铠甲虽已有了破损,抵御玄术的能力仍不可小觑,而裸露在外的双眼显然是它的一个弱点。他依稀记得这陈姓子弟名叫陈明景,是陈家旁系子弟。这家伙能抓住罗刹鸟击倒他同伴、回招不及的时机攻它双眼,还能在空中快速连续地施出两个玄术,判断力和玄术使用能力都可说十分优秀。 王越双目微合,似乎将全部意志都灌注在了手中罗盘上,将八门缚仙阵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罗刹鸟被阵法缚在原地,动弹不得,拼命转头才勉强避过陈明景“脱颖”的锋芒,右眼角仍被划伤。 它嗅到血味,更是凶性大发,张开巨大的鸟喙吐出一大口阴气。那阴气极浓烈、极邪异,所过之处,仿佛森林变作焦土,活物化为白骨,人间直成为鬼界。 巢穴内的众玄师都打了个哆嗦。陈明珰更是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不好!”王越看见罗盘上的指针不住震颤,似乎马上就要断裂,不由叫道,“大家快撤!” 但他们此时被围在鸟巢的高墙内,大部分人又受了伤,逃跑也来不及了。 雷阳因为和王越的约定,一直没有出手,此时大势已去,他后悔也来不及,只能试着亡羊补牢。他略带生疏地催动体内玄气,分出玄阴、玄阳之气,带动震卦石板的力量,召出一道雪亮的天雷。 他修行多年,已有玄气基础,自身修为和石板的力量多有抵触,使用这力量的效果反而不如晴宜和瑶雪。但上古神物还是上古神物,雷电本身又有镇邪驱祟的效果。这一道不算粗壮的雷劈下来,虽未击中罗刹鸟,却破开了笼罩在鸟巢中的阴气。 第202章 就地正法 鸟巢中的阴气散开,王越手中的罗盘立刻停止了震颤。 他稍一思索即明白了原因,一边操纵八门缚仙阵困住罗刹鸟,一边招呼同伴:“趁现在,一起上!” 雷阳和陈明景都领会了他的意思。罗刹鸟本是积尸之地的阴气所化,和巢穴中的阴气血脉相连,吞吐之间相互转化,以此来维系自身能量并施展术法。此时巢穴中的阴气被雷电劈散,罗刹鸟实力大受损伤,正是他们逆风翻盘的最好时机。 形势紧急,雷阳也顾不得藏拙。他把陈明珰塞进巢穴石墙边一块凸起的大石后,叮嘱她待着别动,自己抖开铁链加入战团。 罗刹鸟脚下有八门缚仙阵,挪动不得,脖子又被雷阳的铁链拴住,转动受限,瞬间被陈明景的“脱颖”刺瞎双目,眼眶中散出汩汩黑气,狰狞的鸟面更加慎人。 陈明景后退两步,步罡踏斗,双手飞快结印,开始施展一个看起来很高级的镇妖术。陈家以术法名扬江湖,这家传的镇妖术从陈明景手中施出来,另有一番气势。他还在蓄力,已有凌然罡风从四面聚集而来,气象磅礴。 罗刹鸟纵然瞎了双目,也感觉到这致命的威胁。它猛地一缩脖子,全身剧烈地抖动,体表最外侧坚硬的羽毛齐刷刷脱落飞出,在它身前纵横交织,形成一面黑色的羽盾。 镇妖术和羽盾在半空轰然撞击,震得整个巢穴剧烈震动。气劲、碎羽在巢穴中四处飞溅,伴随着石块、树枝坠落翻飞。 陈明景作为施术者,距离撞击的中心最近,直接被巨大的气浪掀飞,摔出去好几米,口吐鲜血,挣扎了几下都没能爬起来。 罗刹鸟奋力扑腾,似乎打定主意要击垮整个巢穴,和这群玄师同归于尽。 雷阳和王越顶着从四面飞来的不明杂物,拼尽全力想要控制住它。 双方奋勇角力,一时僵持。鸟巢摇摇欲坠,眼见就要崩塌。 关键时刻,只见陈明珰冲了过来,用最标准的动作结印、念咒,施出一个规整的缚妖术。 罗刹鸟被王越和雷阳死死拖住,躲避不得,又失去了羽毛的庇护,直接被这专克妖物的缚妖术击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阵阵黑色的阴气从它伤处逸出,四散而去。 雷阳眼前一亮,叫道:“明珰,继续!” 陈明珰得令,原地站定,连续放出一个接一个的缚妖术。 这缚妖术虽然初级,威力普通,但每一下都扎扎实实打在毫无防御力的罗刹鸟身上,滴水穿石,最终,为祸盆池镇多时的罗刹鸟,就被这玄师入门必备的缚妖术正法了。 雷阳和王越都如脱力一般倒在地上。 陈明珰俏脸煞白,不知道是累得还是吓得。她戳戳雷阳,捅捅王越,又跑过去看了陈明景和其他几位师兄,确认他们都活着,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得哭了起来。 雷阳叹了口气。这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虽然师出名门,本领不错,但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大约生平第一次经历这么惨烈的战斗,确实难为她了。 他不由挣扎着起身,走到她身边,温声问:“刚才不是表现很好么,怎么这会儿倒哭了?” 陈明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抽泣道:“我也不知道。” 雷阳不由好笑,拍拍她的头,说:“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咱们要赶紧离开。你别哭了,来帮帮忙,照顾下你那些受伤的师兄们。” 陈明珰点点头,跟着他去救助伤员。 王越也爬起来,摸出一把小刀,割下罗刹鸟的双爪和鸟喙放进背包,然后也去看受伤的同伴。 雷阳和王越背起伤势最重的两个三大家族子弟,其他人互相搀扶,狼狈地离开罗刹鸟的巢穴。 当他们走过巢穴外的那棵大杉树时,王越皱眉道:“子杰应该还在这树上。明珰,你去看看。” 他们进入巢穴前,林子杰爬上这棵树探查,爬下来却变成了罗刹鸟,因此真的林子杰肯定还在树上,只是不知吉凶。 陈明珰赶紧爬上树,在树丛中翻找了片刻,才惊喜地叫道:“没事,他没事!子杰哥,你醒一醒!” 王越明显松了口气。众人也议论纷纷,有的感叹万幸,有的也疑惑为何罗刹鸟没有下杀手。 雷阳没有言语,但在他看来,这答案是很明显的:罗刹鸟上次和陈明珰、林晚照交手就没伤人,这次本来也不想杀他们,刚开始就是想把他们骗走,很明显,这妖怪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不想得罪三大家族。可惜它作恶多端,又没什么能让三大家族看上的价值,这番心机到底保不了它的性命。 好在,三大家族对罗刹鸟不屑一顾,对雷阳还是满意的——至少陈明珰大小姐十分满意。回盆池镇的路上,未等雷阳开口,她便主动说起带他们去林家求医的事。 王越虽不喜,但毕竟有几分傲气,答应过的事不会食言。他们和雷阳约定,今日在盆池镇休息一晚,明天便带他们一起上山。 雷阳风尘仆仆地回到旅店,将好消息转告同伴。晴宜、瑶雪十分欣喜。关临风却心事重重,暗中给雷阳打了个眼色。雷阳心领神会,找了个借口拽着瑶雪离开了房间。 两人出门没走几步,就迎面撞见陈明珰。 陈明珰欢天喜地地跑过来,递给雷阳一盒药膏:“我想着打罗刹鸟时你也受伤了,特意来给你送药,还不快谢谢我!” “谢谢,太感动了!”雷阳假装哭泣,逗得陈明珰哈哈大笑。 雷阳见气氛良好,趁机说:“明日我们到了林家,还望陈大小姐帮忙多说几句好话,请林家前辈高人出手医治我的朋友。” “没问题,都是并肩战斗过的兄弟,你朋友就是我朋友,包在我身上!”陈明珰一口答应,女侠范十足。 雷阳竖起拇指,给她点了个赞。 三人说笑了一阵。雷阳把陈明珰送回住处,才返回旅店房间。晴宜已经回屋休息了,房间里只剩关临风自己。 雷阳问他:“没事吧?” “明天进山后,手机不一定有信号,我让晴宜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关临风解释道。 “这么简单?”雷阳不信,“你八成又劝人回家,把人说哭了吧?后来只好改口说打电话。” 关临风脸一红,承认道:“我是不想连累她和瑶雪。” “那你劝不动。”雷阳撇撇嘴,“她俩怕打扰你休息,这些日子没来闹你,我可是天天被拉着教学辅导,快累死了。我瞅着她们是铁了心要当玄师——瑶雪是真感兴趣,晴宜……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有兴趣,也许是为你。” “我就怕她是为我。”关临风叹了口气。 “她天赋很高,如果下定决心走这条路,也是不错的。你不要总觉得这是坏事。”雷阳宽慰他,“后来电话打了吗?” “打了。”关临风若有所思,“我原以为,寻常父母这种时候不是哭着劝孩子回去,就是骂孩子不懂事。结果,晴宜爸妈居然意外的冷静,无论是对玄师、妖魔鬼怪的存在,还是对女儿因为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休学离家,虽然充满担忧,但还是都接受了。” “那确实开明。”雷阳挠挠头,“但这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吧?要我说,你就是凡事想太多。晴宜有这样的父母,对你们的关系总归是好的,不是吗?” 关临风想到充满挑战的未来,疲惫地闭上眼睛,说:“希望如此,但愿一切都顺利。” 第203章 巧夺天工 翌日清晨,四人收拾妥当,按约定在镇口和三大家族众人汇合。 一辆大巴车早已停在路边等他们。沉默寡言的司机将他们拉到距离山脚最近的班车站,默默开车离开。 众人沿着山路行走,翻过一个矮坡,又穿过一片树林,来到一处野渡口。 渡口泊着两条破旧的独木舟,在布满青苔水面上载浮载沉。两个三大家族的子弟上前,拽着绳索将独木舟拖到岸边。 “难怪外人轻易寻不到三大家族宅院。”晴宜佩服道,“能想到走水路的人就很少了,这渡口又伪装得浑然天成,若不是跟着你们一起,我就算路过这里,也想不到这两条看起来早已废弃的船还能乘坐。” 陈明珰眨巴眨巴眼,说:“这你就夸奖得太早了。” 当船驶过渡口下游宽阔平缓的水面,进入一个湍急的溪谷,他们才发现陈明珰这话诚不我欺。 这处溪谷位于数道山峰交界之地,茂密的植株和嶙峋的怪石将水道分隔成棋盘般的网格。水流也因为山势的落差变得湍急,奔涌的飞流撞击在岩石和山体上,飞溅起银白色的雪浪。 控船的几个三大家族子弟刚才还在说笑,这时都严肃起来,默念着演算口诀,不断调整船的方向。 “他们是在找路吗?”瑶雪虚心请教陈明珰。 “对啊!”陈明珰得意道,“这是我们三大家族布下的‘经纬局’。这里每一条被山石分开的水道,都是一条路,但只有一条能通向内山。正确的路也是随着月相不断变化的,推演的方法只有我们三大家族的子弟才知道。外人不懂破局的方法,选不到正确的路,无论走多少次,也只能绕回溪谷的入口。” “这是我见过最庞大的阵法。”这回连关临风也忍不住赞叹,“借助自然地形,活用奇门遁甲术,融合了归一阵、星移阵、九曲黄河阵等多个阵法的原理,真可夸一句‘巧夺天工’。” “你对阵法非常了解。”陈明景不由侧目。 “非常了解谈不上,之前翻译天机文古籍的时候看过一些。”关临风谦虚道。 “我也喜欢古阵法。”陈明景笑道,“以后有机会多交流交流。” 独木舟在急流中穿行,不时激起水浪,溅入船中。 陈明珰小孩心性,骗雷阳扭头去看河中央的一块大石。雷阳刚一转头,就被迎面而来的水花浇了一脸一身。陈明珰哈哈大笑,瑶雪乐不可支,连温柔的林琅和沉稳的陈明景也都笑了起来。 向来喜欢说笑的晴宜,难得的没加入这场热闹,因为她一直在忙着替关临风挡水。独木舟有些颠簸,她行气总被打断,阴阳两生术施得断断续续,溅入船中的水至少一半不受她阻拦。她索性侧过身,用身体遮住关临风。 关临风发觉时,晴宜后背和右肩的衣服已经全湿了。他一皱眉,立刻要脱自己的外衣给晴宜披上,却被晴宜按住了手。 “你穿好!”晴宜急道,“你不能着凉!” “没事,我不冷。”关临风低声哄她,“你衣服都湿了,听话。” 林琅见状,忙从包里取出自己的备用外套,递给晴宜,才终止了两人的争论。晴宜和关临风向她道谢。她摆摆手,笑道:“别客气。你们感情这么好,真让人羡慕。” 晴宜注意到,林琅说这话时,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坐在船头的王越。 说话间,船已经穿过了经纬局,驶入山谷深处。 他们转过一个弯,看见前方有一道狭窄的山峰耸立在水道中央。溪流被一分为二,从两侧包绕山峰,潺潺流向远处。 “这里是龙蛇谷,前面不远就是龙蛇峰。”陈明珰介绍道,“你们看,山峰两侧的溪流,一条磅礴如龙,一条蜿蜒如蛇。这名字是不是很形象?” 龙蛇二溪,不仅形态不同,景色也迥异。龙形溪水面稍宽,能容两船并行通过,两岸的山坡上遍布芳草嘉木,不时有美丽的野鸟从水面飞过。蛇形溪则进入一道狭窄的幽谷,谷内岚气弥漫,看不清景象。 独木舟从山峰南侧绕过,驶入龙形溪,向龙蛇峰的方向前进。 “那条蛇形溪通向哪里?”瑶雪趴在船舷上张望。 “那是我们家族的禁地之一。”陈明珰说。 “禁地?”雷阳奇道,“里面有什么啊?” “都说了是禁地,我也没去过哇!”陈明珰嗔怪道,“你这么好奇,不如自己找机会去看看。” “明珰,这玩笑可不能乱开。”林琅正色道,“你们别听她瞎说,这‘迷雾津’可危险的很,绝对去不得。从有家史记载以来,凡进入这迷雾津的人,九成再也没出来。还有个别人,虽然回来了,但已经痴傻,失去了在迷雾津的记忆。正因如此,‘龙蛇谷中迷雾津’才被列为家族四大禁地之首。” “四大禁地?那其他三大禁地是哪里?”雷阳好奇道。 林琅刚要开口,就听王越冷冷地说:“你问这么清楚干嘛?” 雷阳仍是笑眯眯的,不卑不亢地回敬道:“这不是要去叨扰贵府吗?我当然要先问问清楚。万一我因为无知,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犯了什么不该犯的禁忌,岂不是失礼?” 王越无法反驳,只能冷哼一声,说:“希望如此!” 林琅大约不想惹王越不高兴,只是微笑,不肯再多讲。 陈明珰却是不伺候王越这少爷脾气的,兴冲冲地对雷阳道:“看在你这么懂礼貌的份上,我就受累教教你吧!” “陈老师您讲。”雷阳做出虚心请教状,还使唤瑶雪,“你做点笔记!” “凭什么?”瑶雪叫起来,“你自己怎么不记?” 陈明珰笑了一阵,才清清嗓子,说道:“云浮山共有十六峰,三大家族居于其中三座山峰,陈家在海楼峰,林家在明灭峰,王家在龙蛇峰。家中共有四处禁地,分别是‘龙蛇谷中迷雾津,明灭峰下采药林,海楼深处芥子洞,陈家老宅古祠堂’。刚才咱们看到的,便是迷雾津。” “另外三处禁地也和迷雾津一样危险吗?”瑶雪问。 “不能都是吧?”雷阳说,“采药林估计是因为有很多珍稀药材,不许人随意采摘;老祠堂那是祭祖重地,平时自然是不允许随意出入的;那个什么洞,倒有可能是因为危险。” “一个都没猜对哦!”陈明珰笑嘻嘻地冲他眨眨眼。 第204章 初到明灭峰 小舟已经驶入龙形溪流,在和缓的水面上漂漂荡荡。 陈明珰坐在船舷上,面向晴宜等人,绘声绘色地介绍起迷雾津之外的三处禁地: “采药林里有三大家族子弟从世界各处带回超度的残魂,阴气极重,因此生长了许多只能长在极阴之地的珍贵药材。那里有很多失智的游魂,贸然进入十分危险,待久了还会被阴气损伤身体,所以被列为家中禁地。” “芥子洞是云浮山灵气最盛之处,洞内有座大祭坛。只有和家族兴衰有关的大事,且经过三大家族家主共同同意后,才能在那座祭坛设法,平时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以免污染洞中的灵气。因此,芥子洞也是三大家族的禁地之一。” “至于陈家老祠堂,是因为祖宗遗训,只许历任家主、藏书阁主事和云浮山法阵总阵令三人进入。陈家寻常子弟,哪怕在祭祖的时候,也只能在屋外上香……” 晴宜一边听,一边偷偷和关临风咬着耳朵:“这倒有些奇怪,祠堂不就是用来给后人瞻仰的吗?陈家为什么会有不许进入祠堂的祖训?” “必然是祠堂里有不宜广泛流传的秘密。”关临风也说。 “什么秘密?”晴宜发散思维,“难道陈家祖上是妖怪,不想叫后辈和外人知道?” “那倒不至于吧。”关临风被她逗笑,“也许是有什么家传的秘宝、秘术,或是关于风水运势的箴言,只许历任家族管理者知晓。话说回来,三大家族是有数百年积淀的玄师世家,又隐居在这深山老林里,家中若没有些秘密,反倒是稀奇。” “也是。”晴宜点点头,“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求他们能治好你的伤。” 说话间,独木舟已驶到三座云遮雾罩的山峰前。 陈明珰迫不及待地介绍道:“这是龙蛇峰,那是明灭峰,再远处那座是海楼峰。” 三座山峰相距不过数里,风格却各不相同。龙蛇峰下窄上宽,远望像一个张开伞盖的蘑菇,山崖边垂下道道藤蔓,鸟雀在藤蔓间飞舞,一派生机灵动。明灭峰笔直修长,层林叠翠,草木深郁,更有一道细巧的瀑布从山顶垂下,清幽隽秀。海楼峰相隔稍远,只看到水面拔起一座孤峰,在纱幕般的云岚间若隐若现,如传说中的海外仙山。 独木舟停在明灭峰下的一处渡口。晴宜四人要去林家求医,便和各位林家子弟在此下船。 雷阳代表大家谢过王越等人。王越矜持地点了点头。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明珰,小姑娘热情地表示:“我过两天来找你们玩儿!” 渡口有林家子弟把守,听林琅解释了四人的来历,又一一核验身份并登记后,才放他们通过。 四人跟随林家子弟在迷宫般的山林里穿行了许久,终于来到上山的石梯前,又苦苦攀登了一个多小时,总算看到了林家的山居庄园。 “初来乍到,我们是否先去和林家各位前辈打个招呼?”关临风说。 雷阳皱眉道:“我去就好。你赶紧歇着!” 这半日跋山涉水、舟车劳顿,对常人都是辛苦,何况关临风。他虽不说,但旁人都能从他煞白的脸色中看出他是在强撑。 林琅也说:“都是玄师同道,不必这么多礼,况且家主外出办事,现在也不在家中。” 一旁便有林家子弟问林子杰:“家主这都去了小半年了吧?他重阳会回来当竞技的裁判吗?” “别问我,我怎么知道?”林子杰冷哼一声,“我先回屋了。” 那林家子弟碰了一鼻子灰,小声嘀咕道:“那不是你老子嘛,怎么就不能问你?” “大家都累了,都回去休息吧。”林琅这边劝完他们,那边又嘱咐林晚照,“你带几位朋友先去客房休息,我一会儿叫何师兄过去。” 林晚照应了,带四人往客房走去。 瑶雪问他:“林琅姐说得何师兄是谁?” “何师兄是林斯姑母的大弟子,何思迢。”林晚照介绍道,“林家现任家主是林颀伯父。他们这一支是林家嫡系,按祖训要传承林家医术的,但林家嫡系这几辈人丁不算兴旺。家主这一辈,除了他便只有林斯姑母,嫁给了现任陈家家主的陈乃言。家主膝下只有子杰一个独子,偏子杰只喜欢行走江湖、斩妖除魔,任家主如何劝说管教,都不愿学习医术。家主和林斯姑母无奈,只得从家中旁系子弟中收徒,想培养出一位林家医术继承人。林琅已是他们最优秀的徒弟之一了,但即便是她,医术也比不上何思迢。” “林家医术的继承人,会让外姓弟子来当吗?”雷阳问。 “那应该是不会的。”林晚照说,“不过,何师兄对林家感情很深,并不计较这些虚名。他幼时遭难,是被家主救回来并抚养长大的,而且……总之,等你们见了便知道了。” 尽管已经有林晚照的提醒,晴宜等人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何师兄时,还是吃了一惊。 何思迢是坐在轮椅上进来的。他身材瘦削,仪态从容,一双腿从膝盖以下截断,右边半张脸也覆满可怕的疤痕,看起来像是烧伤留下的。 他显然已经习惯了别人看见他时的反应,淡然地一笑,说:“各位好,我叫何思迢,是林琅的师兄。你们来求医的事,我都听她说了。若你们不介意,我来替临风检查一下。” “哦哦……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晴宜、瑶雪和雷阳手忙脚乱地起身,给何思迢的轮椅让出一条路。 何思迢点头表示感谢,操作轮椅来到床边,细细询问了关临风被透魂钉打伤的经过,以及自受伤以来的症状和接受过的治疗,跟着用玄气探查了透魂钉的情况,还把晴宜和瑶雪赶到门外,以便检查关临风身上的伤口。 等晴宜和瑶雪被允许回到房间时,何思迢已经在收拾桌上的工具了。桌上有银针、砭石、竹筒,也有碘伏、绷带和手术器械,甚至还有一沓各种颜色的符纸。 “何医生,怎么样呀?”晴宜紧张地问,“临风体内的透魂钉,有办法化解吗?” “这透魂钉是鬼之戾气凝成,至阴至邪,临风自己又失了修为,要用外力化解,几乎是不可能的。为今之计,只能靠医者施术,用医者自身的玄气包裹住这透魂钉,试着将它们从身体里取出来。临风身上这七根透魂钉,偏又扎得极深,根根都是透骨穿魂,取出的难度也是极高的,稍有不慎,都会造成更严重的伤害。我的能力,只怕做不到。”何思迢略带歉意地说,“我已用针石和术法对透魂钉再加压制,让它今日夜里不再发作。我会托人给师父传信,请她明日来明灭峰,看看她是否能有办法将这透魂钉取出来。” 第205章 名不虚传 翌日清晨,晴宜刚睁眼,便听说林斯已经来了。她看着窗面还未大亮的天色,感叹这些修行人为何一个比一个起得早。 但这总是个好消息,林斯这么早就过来,说明她对关临风的伤情十分关心。因此,晴宜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来到关临风的房间。 屋内,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女子正坐在桌边和关临风说话。 晴宜在鬼界听关临风和刘慕节讲过楠溪五秀的往事,知道林斯年轻时有“名花”之誉,是玄师界着名美人。这时,她终于得见名花真容,不由在心里暗叫了一声“名不虚传”。 林斯已年过四十,身材依然保持得几近完美,穿着合体的连衣裙,浑身上下不见一点中年人常见的臃肿和笨拙,举手投足轻盈优雅,仪态万方。她的皮肤是月光般的冷白色,一头乌发微微卷曲,从腮边垂下,随意地搭在肩头,更衬得她眉如墨画,唇如绛点。岁月对她格外偏爱,她眉梢眼角几乎看不见皱纹,只有不再丰满的双颊和成熟自信的风韵显示出她已有了一定的年龄和阅历。 晴宜见屋内气氛低沉,林斯更是眼眶发红,不知道他们刚才是在谈关临风爷爷,还是关临风说了他们在鬼界遇到刘筱和向晚的事,引得林斯落泪,一时不敢多言,乖巧地向林斯问了声好,便挨在关临风身边坐下。 “这就是晴宜吧?”林斯调整了情绪,温和地说,“我刚才听临风说了你们在鬼界的事。小晚是我最好的姐妹,可惜遇人不淑……她对不住你们的地方,我替她向你们道歉,也谢谢你们能善待她。” 晴宜想起刘慕节就恨得直咬牙,对温霞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帮凶感受也很复杂,但她也明白,这事怪不到陈乃言和林斯,尤其林斯又是现下最有可能替关临风取出透魂钉的人,她只有加倍客气:“您不必挂心,我也是女孩子,也有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追随的人,能明白她的心情。如今回想我们在鬼界的经历,我只恨自己无用又冒失,害临风被透魂钉所伤而受尽痛苦。还盼您能出手相助!” “我一定会尽力。”林斯答应得爽快而诚恳,“关老当年对我们夫妻有大恩,临风有事,我们帮忙本就是义不容辞。何况,临风受此重伤,和刘筱对我们的怨恨不无干系,我于情于理也要治好她。” 晴宜和关临风纷纷道谢。双方又客气了几个回合,不必多提。 说话间,雷阳、瑶雪和陈明珰叽叽喳喳地走进屋里。三人手中都提着好几个包袱,在林斯的指挥下一一将包袱摆在房间角落。 “我们住在山中,吃饭、买东西都不如山下方便。这些日子,你们吃饭可以去家中食堂打回来,也可以自己用这屋里的小厨房做。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些生活用品,你们看看,如果还缺什么,可以随时问何思迢或林琅要,或者跟我说也行。”林斯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你们先收拾一下,我看看临风的伤势,等下我让明珰带你们去食堂认认路。” 众人分头忙碌,等晴宜他们收拾好房间,林斯也已经对关临风的伤势有了初步判断。 “这透魂钉的确棘手,我虽有信心取出,也要费一番功夫。”林斯皱眉道,“透魂钉是鬼之戾气化成,有形无质,若要取出,需用玄气将戾气全部包裹,再缓缓引出体外。而且,临风右腕里那枚透魂钉,在他手腕骨折时,已经断成了碎片,一次都未必能取干净。这个治疗过程极耗玄气,以我的修为,每取出一根透魂钉,只怕要歇上半个月,才能再取下一根。” 关临风面露歉意,说:“给您添这么大的麻烦,实在惭愧。” “你这孩子,说得叫什么话?”林斯叹气道,“应该是我惭愧才对,需要这么久才能治好,要让你多受许久的罪。” 关临风安慰她道:“林琅和何大夫替我治疗后,如今已不太疼了。您和林家给了我这么多帮助,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术法只能压制透魂钉一时。好在你现在住在家中,若感到术法消退,透魂钉有发作的迹象,记得立刻告诉我或小何,再替你施术压制。”林斯嘱咐道。 关临风答应并道谢。他见林斯交代得差不多了,才小心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林姨,我的修为……” 林斯面带犹豫,思考了片刻,才谨慎地开口:“我检查过你体内的先天元气,的确十分微弱,几乎探查不到。先天元气不足,你便无法再修炼和控制玄气,自然不能再修行。但这事有些奇怪:按理说,山百荣废你修为就是最近的事,若元气受损时间不长,我应该能在你体内查到四处逸散的元气,怎会探查不到呢?所以,我需要再去查阅典籍,搞清楚这里面的原因,也许能有转机也说不定。你切莫灰心。” 围在床旁的晴宜、瑶雪和雷阳都露出欣喜的神情。雷阳忙道:“我也告诉我爸妈下,让他们想办法找到山百荣,看能不能问出原因。” “那自然好。”林斯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我会尽最大努力,但结果如何,我如今并不敢打包票。总之,临风你先放宽心,无论以后是否继续修行,养好身体总是第一步。” 关临风点头道:“我明白,谢谢您。” 成年人各有心事,只有陈明珰小姑娘没心没肺,高兴地说:“看来,你们可以多陪我玩一段时间了!” 林斯不由去敲她的头:“你是主人,哥哥姐姐是客人,你要多照顾他们,不要总想着玩,知道吗? “知道知道!”陈明珰灵活地躲开妈妈的手,笑嘻嘻地说,“放心吧,我罩着他们!” 说笑了一会儿后,林斯说:“我去办点事。明珰,你带哥哥姐姐们去买早饭吧。临风,你吃过饭好好休息一会儿,午时阳气最盛,到时我们来取第一根透魂钉。” 第206章 家规处罚 林斯刚离开,陈明珰便迫不及待地拉着雷阳出门。瑶雪也兴致勃勃地跟了上去。 晴宜留在屋里陪关临风。两人谈谈说说,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盼到雷阳和瑶雪提着早饭回来。 “你们去了好久,食堂离得这么远吗?”晴宜一边帮忙摆碗筷一边问。 “回来的路上听了个八卦,耽搁了一点时间。”瑶雪神神秘秘地说。 “什么八卦?”晴宜来了兴致。 “王越、林子杰他们挨罚了。”雷阳多少有些幸灾乐祸,“林姨刚才说有事,就是要去宣布对他们的处罚的。” “是因为这次斩杀罗刹鸟行动中的失误吗?”关临风问,“我听说,在我们来之前,他们已经布过一次聚阴阵的陷阱,也失败了。罗刹鸟没有中圈套,还伤了一个来镇上成衣店交货的女村民。” “没错,这是第一条,是针对所有参与这次行动的人的。”雷阳竖起两根手指,“第二点,主要是针对王越这个带队人的。三大家族的长辈认为,王越在制定行动计划和排兵布阵上,都有很大错误,贪功冒进,不能正确判断形势,不仅行动险些失手,更累得十余位同门受伤。据说王越听了这话还不服,不料林姨和三大家族长辈早已知晓了这次行动的全部细节,直说王越他们是运气好,遇到了咱们四个,有你从天机文古籍的记叙想到罗刹鸟的巢穴可能在常开颜杀人埋尸之地,又有我在最后捕杀时表现神勇,才帮助他们逆风翻盘,说得王越脸色铁青,差点气晕过去。” “连王越的表情都描述得这么仔细,这是陈明珰去瞧了热闹,然后跟你八卦的吧?”晴宜也对王越没什么好感,听了只是发笑。 瑶雪对她比了个大拇指,示意她猜对了。 关临风摇头道:“以王越的性格,只怕他今后要记恨上我们了。” “那你这回可是把王越得罪死了。”雷阳笑道,“处罚他们的第三个原因,就是因为你。林姨说,他们一群人明知你伤重,林琅还替你做过检查,很清楚透魂钉的危险,却一直推诿、拖延,不肯早些带你上山治疗,把抢夺功绩看得比人命还重,这是家规最不能容的。” 这话深得晴宜的心,她迫不及待地问:“那他们受了什么处罚?” “这次斩杀罗刹鸟的功绩作废,从今日起往后三次功绩的奖金全部扣除,重阳竞技前禁足思过。”雷阳一一列数,“此外,王越、林子杰等几人不服,一直狡辩,又额外罚他们在林家演武广场的梅花桩上站一天。” “都是修行者,罚站也算惩罚?罚奖金么,这些公子哥怕也不放在眼里。禁足思过听着严重,但今天到重阳也没几天日子了……”晴宜撇撇嘴,“罪名一条条列得挺热闹,最后还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到底是自家人。” “只怕王越不这么想。”关临风苦笑,“他一直是三大家族年轻子弟中的佼佼者,心高气傲,事事都掐尖要强,这次却被公开处罚,更要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罚站一天,如同示众,他必把这当作奇耻大辱。我们还是要提防些。” “放心,他不敢怎样。”雷阳宽慰他,“马上就是三大家族一年一度的重阳竞技了,王越若不想被取消参赛资格,就不会在这个关头惹事生非。我打听过了,去年的冠军是陈明景,所以他今年不参赛,那王越就是今年最可能夺冠的人。到时他一举夺魁,什么脸都挣回来了,或许就懒得计较这些小恩怨了。” “这个重阳竞技到底是什么?三大家族的人好像都很看重。”瑶雪问。 “那是自然。”雷阳笑道,“一年一度的重阳竞技,是三大家族年轻子弟最重要的舞台,如果能在重阳竞技上展露头角,就能得到家族的重点栽培,获得令人艳羡的资源和机会。一些成名玄师也会受邀来观看重阳竞技,如果这些年轻玄师被他们看中,得些指点,甚至被收为入门弟子,从此走上人生巅峰,都是有可能的。” “竞技都比些什么呢?玄术?”瑶雪兴致不减,继续追问。 “比赛形式是打擂台。擂台有用玄术和机关模拟出的各种场景,因此打擂双方的较量,不是简单的搏斗技巧或玄术的比拼,而是对思维能力、实战经验和战斗技巧的综合考验。不过,这些都是江湖传闻,重阳竞技无论参赛还是观战,都需要三大家族的邀请,受邀的一般都是和三大家族往来密切的公卿派玄师,以及他们的年轻徒弟,闾巷玄师很少在受邀之列,所以,我们也没机会亲眼看见。”关临风说到这里,转向雷阳道,“其实今年是个不错的机会,咱们正好在三大家族,又能和林姨说上话,我觉得,你可以申请参加一下。” “没兴趣。晴宜说得对,人家是自家人。这重阳竞技压根就是给三大家族子弟办得一场选秀比赛,虽然每年都会邀请一些家族之外的年轻玄师,但说到底,还不是找来给自家子弟作配的?从来也没听说过哪位非三大家族出身的玄师是在重阳竞技上成名的。”雷阳懒洋洋地说,“除了能在擂台上再名正言顺地揍王越一顿,这比赛对我毫无意义。我还是轻轻松松,看看热闹吧。” 关临风盯着他看了片刻,叹了口气,说:“如果是为了照顾我的感受,那你真没必要。你从小就说‘将来要成为白泽榜上排名前十的玄师’,我可是一直盼着你成功然后抱你大腿的。这次机会难得,你别因为其他有的没的,随便就放弃。” “啧,自恋也要有个度。”雷阳做出受不了他的表情,“和你没关系,我就是不想参加。白泽榜的排名,凭的都是实打实的战绩。这重阳竞技,是挑翻一个三大家族子弟算打死三个妖怪呢,还是赢一场比赛白泽榜排名能直接升三位?这对我实现人生理想没有帮助嘛。赶紧吃饭,粥都要凉了!” 关临风说不过他,只能作罢。 第207章 李老要收徒 然而,试图劝说雷阳参加重阳竞技的不止关临风一人。 临近午时,林斯处理完家事回来,在等待何思迢准备治疗物品时,把雷阳叫到一旁,说听陈明珰讲了雷阳在斩杀罗刹鸟时的英勇表现,问他是否愿意参加今年的重阳竞技。雷阳婉拒后,她显得很惋惜,劝他再认真考虑考虑。 瑶雪听到了对话全程,待他俩被赶出治疗房间时,她偷偷问雷阳:“这个重阳竞技听起来还挺好玩的,你真的不参加下试试吗?” “要不给你报名去玩玩?”雷阳问。 “我打不过王越嘛。”瑶雪笑眯眯地说,“当然,你也不一定打得过。” “我打不过王越?笑话!”雷阳翻了个白眼,“你学坏了,居然试图对我用激将法。” 瑶雪眨巴眨巴眼,承认道:“其实是临风让我再劝劝你。” “不错不错,你能告诉我实情,说明你还是跟我一头的。”雷阳满意地拍拍她的头,“但我还是不打算参加。” “为什么?”瑶雪表示疑惑,“是因为临风吗?你担心你在重阳竞技展露身手,会刺激到他?” “是啊,有这个原因。”雷阳刚才在关临风面前否认,这时却对瑶雪说了实话。 “但自己的梦想也很重要啊。”瑶雪认真地说,“而且我觉得,临风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他当然不是。关爷爷去世后,临风为了赚钱养家,开始挣白泽榜的悬赏。我本是出于兄弟情义陪着他一起,但这些年,我们一起捉得鬼、除得妖,不仅赏金平分,在白泽榜上的功绩也大多记在我名下——是临风坚持要这样做的。”雷阳叹了口气,“你不是自幼修行的玄师,也许不理解失去修为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对于临风,这不仅是十余年的苦功付诸东流,更意味着失去了能安身立命、养活自己和弟弟的手艺。虽然他嘴硬,但我能想到他内心有多么煎熬。这个当口,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更加难受。” 瑶雪似懂非懂,但还是表示支持他:“好吧,反正只是一场比赛,参不参加也没那么重要,你从心而动就好。” “从心?”雷阳狐疑道,“希望你不是在说我怂。”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盼到关临风房间的门打开,赶忙凑过去,问:“怎么样?” “胸口那根取出来了。”林斯长舒一口气,擦着额上的汗说,“比我想像得还要艰难,好在结果是好的。” “太感谢您了!”雷阳和瑶雪一个搬凳子,一个倒水,用行动表示谢意。 “你们别忙了,我家里事情多,这就要走了。”林斯一边收拾东西出门,一边嘱咐,“小何一直在明灭峰,他会照顾临风。你们有事都可以和他说,也可以来海楼峰找我。” 何思迢摇着轮椅送林斯出门。雷阳和瑶雪则赶紧跑进屋去。 关临风看起来有些疲惫,正倚在床头,微皱着眉一口一口喝药。晴宜坐在床边,手里端了早饭留下的一碗银耳莲子羹,用勺挑出羹里的蜜枣,看他喝几口药,便喂一颗枣到他嘴里。 关临风看见雷阳和瑶雪,赶紧拉了拉晴宜,示意她有人来了。 然而刚才的一幕还是被进门的二人尽收眼底。雷阳嘲笑道:“关临风你如今吃药还要人哄着?” 关临风只是笑,窘得说不出话,脸红到了耳朵根。 晴宜替他怼回去:“我乐意哄着,你有意见吗?” “不敢不敢,你俩杀狗的操作太多,我单身狗惹不起。”雷阳笑嘻嘻地拱手求饶,“这汤是不是凉了?需不需要我派瑶雪去帮你们热一热?” 瑶雪叫道:“热汤可以,但凭什么我是你派的?” “你们两个,不要吵闹!”晴宜忍无可忍,“临风很累了,让他安静休息。” 瑶雪和雷阳乖乖闭嘴,作鹌鹑状。 “我没事,吃了药感觉好多了。”关临风安抚地搂了搂她,“你别只顾着我。这都过了饭点了,你饿不饿?你跟他们去吃午饭吧。” 瑶雪收到他的眼色,立刻配合。她根本不问晴宜的意见,直接拉了她出门。 “你们先去,我追你们。”雷阳挥手送走她们,转向关临风,关心道,“你还好吧?” “有什么不好?”关临风反问。 “别装了。”雷阳毫不客气地拆穿,“看晴宜这么暴躁,就知道刚才取透魂钉的过程不会很舒适。” “缓一缓就没事了,能取出来就是好的。”关临风笑笑,转移话题道,“我刚才听林姨说,李锡祥前辈今年也会来当重阳竞技的评委,还有意挑一个有天赋的年轻人作关门弟子。” 雷阳抱起胳膊,问:“所以呢?” “李老在如今的玄师界可是泰山北斗级别的人物,教出的徒弟也各个出众。能得他的指点,修行必然更上一层楼,有了他弟子的名号,行走江湖也会顺畅许多。”关临风循循善诱,耐心劝说,“他十几年都不收徒了。这次听说他要收关门弟子,三大家族的子弟可都拼了命要在重阳竞技上表现呢。李老对你印象不错,我们又在和他一起收集石板,你如果愿意争取,是希望的。” “他从重阳竞技中选弟子,那看重的就不只是天赋。”雷阳笑道,“再说了,就算他真是看资质收徒,大抵也选不中我。如果我真有属于能被他一眼看中的‘有天赋的年轻人’,那南亭镇初遇时,他就应该发起收徒邀请了。” 关临风拿他没辙,摇头道:“倒是难得听你这么谦虚。” “说起李老,倒是有比拜师更重要的事。”雷阳在床边坐下,认真地看着他,“咱们已经找到震卦、艮卦石板,还知道了兑卦、离卦石板的下落,坎卦石板也已经在李老手中。八块石板,现在已经找到了五块。你有没有想好,是否要现在说出你是大祭司后人这件事?从关爷爷的日记看,魔族想要打通四界,十几年前就在追杀能够修补四界分隔的大祭司后人。若是你的身份被泄露出去,以后难免还会有波折。” “总该告诉李老一声,免得他再花时间和精力四处寻找大祭司后人,请他帮忙保密就是了。”关临风叹气道,“该来的,躲是躲不掉的,我只是怕连累你们。” “不要紧,我被你连累惯了。”雷阳笑道,“比如现在,我就要受累去给你买饭。” 第208章 陷阱 三大家族隐居深山,虽然家底雄厚,但交通不便,物资丰富和生活便利程度远远不能和城市相比,比如现在,才刚过午饭时间,食堂就已经关门了。 晴宜和瑶雪正扒在食堂窗户上张望,有个不知为什么路过的林家子弟告诉她们这明灭峰上还有个小卖部,可以买到食材和干粮。两人当机立断,转道小卖部。 林家老宅历史悠久,几百年间不断扩建、返修,如今已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山地园林。院中亭台楼阁皆依山势修建,各色芳草、奇花、嘉木点缀其间,每走几步更有精心布置的园林景观,小桥流水、泉流石柱别有匠心,花园林圃、回廊栏杆也各具巧思。 这般美景当前,不仅瑶雪游兴十足,晴宜也暂时忘记了烦恼,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 可惜好景不长。 刚踏进小卖部,晴宜看到在店里闲逛的两个男青年,心中就升起警惕。这两人一个瘦高如竹竿,脸上长满痘痘,另一个倒是面皮白皙、眉眼端正,可惜是敦实的五短身材。倒不是她以貌取人,而是这两人看她们的眼神实在谈不上友善。 瑶雪浑然不觉,一心购物。可惜山上的小卖部商品种类有限,价格也偏高,她们最终只买到些米面、鸡蛋和干货,勉强凑够能做顿饭的材料。 两人一人拎着一个大袋子出门,走到岔路口,果然看见那刚才那两个男青年正站在右边路旁抽烟。 晴宜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拉着瑶雪走上左边那条路。 那两个男青年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瑶雪也觉出不对,悄悄问晴宜:“那两人在跟踪我们?” 晴宜示意她别出声,想了想,走到路边蹲下,把手中购物袋放在地上,说:“我系下鞋带。” 瑶雪会意,跟着她走到路边,把道路让开,好让那两人先行通过。 那两人在她们身后不远处停下了脚步,淡定地继续抽烟,其中那个矮个男青年似乎还发出了一声冷笑。 晴宜心道不妙,这二人明目张胆地跟着他们,可见是存了心要找她们麻烦。她低声对瑶雪道:“东西先放这里,我喊一二三,咱俩一起朝大路那边跑。” 她听到瑶雪答应,立刻喊出口令。两人撒腿就跑,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更不敢放松,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沿着脚下的小路飞奔。 小路尽头是一处宽阔的广场,虽然从小路这边看不清全貌,但广场通常意味着光天化日、人口密集。 晴宜看见脱险的希望,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原本在她右前方的瑶雪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突然消失不见。她刹车不及,冲出几米,赶紧又往回跑,却见地面上多出一个深三米有余的垂直大坑,而瑶雪正好掉进了坑里。 这大坑明显是特意挖出来的,用玄术或其他障眼法遮住了,所以她们刚才没有看见。 她扑到坑边,想把瑶雪拉上来,却发现以她俩的臂长,她连瑶雪的手都够不到。 “小心身后!不用管我!”瑶雪施展阴阳两生术,用艮卦石板的力量在坑底和坑壁上堆出一个个攀岩岩点般的小土包,手脚并用,飞快地从坑底爬了上来。 眼看那两个男青年马上就要追到她们身边,晴宜跪在地上,双手按住地面,催动坎卦石板的力量,将附近的地面冻成镜面般的坚冰。 两个男青年猝不及防,摔了个四仰八叉,在惯性的带动下,顺着溜滑的冰面直接滑进大坑里。 晴宜和瑶雪听着那两人在坑底叫骂,对视一眼,各自出手,一个把坑壁也冻成冰面,提高攀登难度,一个在坑口周围堆了一圈土包,增加坑的深度。毕竟坑里这两人是三大家族子弟,训练有素的玄师,总要防着他们爬上来报复不是? 她俩还没忙完,就听到广场那边有一个清脆的女声说道:“都是废物!” 路边有茂密的灌木阻挡视线,她们看不到广场那边的情况。 晴宜注意到瑶雪双手和脸上都有擦伤,想来是刚才掉进陷阱时弄得,心中气愤,索性朝广场走去,想看看到底是谁在算计她们。 瑶雪向来凑热闹不怕事大,也乐呵呵地跟上。 转过一个弯,两人终于看清“广场”的全貌,惊讶地发现,这竟然就是传说中的演武场。 林家的演武场有两个足球场大小,中央一大片是空地,四周分布着假人、木桩、石阵等特殊训练道具。 靠近她们来路的一侧,正是王越等人罚站的梅花桩区。 三十六根直径仅两寸余的细木桩林立在此,高低错落,疏密相间,其中最高的几根足有两米多高。此时,王越、林子杰、林珑和另外两个晴宜不认识的三大家族子弟,各站一根木桩,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五人中只有林珑一个女性,刚才那句“都是废物”只能是出自她口中。 晴宜运转阴阳两生术,凝出一支手臂粗的水箭,直接向林珑身上打去。 林珑惊呼一声,轻拧腰肢,上身向后下方旋转了半圈,漂亮地躲过了水箭,起身前却犹豫了几秒,突然像失去平衡一般,夸张地朝着王越所在的方向栽倒下去。 王越眉头微皱,伸手托住她的腰,将她拉到身旁的一根木桩上站稳,对晴宜道:“她只能站在桩上,你这时候出手,未免不够光明磊落。” 晴宜冷笑道:“她找人算计我们,又跟踪又挖陷阱的,就光明磊落了?” “越哥,这种无名小卒,你犯不着跟她多说。”林珑在梅花桩间轻盈跳跃,落在离晴宜最近的木桩上,“我来解决。” “你不是在罚站吗?”瑶雪提醒她。 “呸,还不是你们害的!”林珑啐道,“林师伯只说要站在桩上,没说不许在梅花桩之间移动。打你们两个,难道我还需要下桩吗?” 只见她双手相叠,右手沿着左手纤纤玉指一抹,发出四粒胭红色的豆珠,仿佛是将指尖的水晶美甲射出一般。 晴宜在她走位时便开始防备,这时从容搓出一面冰盾,挡住了这四枚“美甲”。她牢记雷阳教她们格斗时说得“单纯防守没有意义,防守一定要接反击”,继续催动坎卦石板的力量,用力一拍冰盾,将冰盾击碎成万千冰片,射向木桩上的林珑。但她到底记得此次是来求三大家族替关临风治伤的,不愿真的伤人,射出冰片时刻意收束了玄气,没尽全力。 林珑身法轻灵,如蝴蝶般在木桩上飞舞起落。晴宜发来的碎冰大部分被她躲过,为数不多的几粒打在她身上,也不过稍稍疼痛,并没有破皮见血。 饶是如此,木桩上另一个男青年还是如临大敌般地跳到林珑身边,作势护住她,急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林珑冷漠地推开他,微微挑了眉,对晴宜道,“听越哥说你玄性极高,也不过如此。到底是野路子,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 晴宜已经习惯了三大家族子弟眼高于顶的作派,懒得计较,只是告诫她:“我是不是花拳绣腿不重要。既然你出身玄师世家、‘名门正派’,看不上我们这些野路子,就别再找人来暗算我们了,免得失了你的身份。” 第209章 约战 晴宜到演武场找林珑理论,只是气不过她找人暗算,害得瑶雪落入陷阱受伤,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因此话说到了,转身就走。 林珑自知理亏,又被晴宜那番“失了身份”的话拿住,只是冷哼一声,也没有阻拦。 只有关心林珑的男青年是个愣头青,怒喝一声:“敢打林珑,还想走!” 晴宜猛得回头,见一个黑色物体快速朝她飞来,总算她有了这几个月的修行和历练,身体和玄气先于大脑做出反应,狼狈地一个后仰躲开了。 她刚松一口气,就被瑶雪扑倒在地,摔得七荤八素之间,依稀看见那黑色的物体又从她们头顶掠过,向那男青年飞回过去,竟是一个回旋镖! 但那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回旋镖。只见那男青年屈膝立于梅花桩上,双臂虚抱,像打太极拳似的转圈画圆。回旋镖飞到他身前三尺,又疾速调转方向,向晴宜和瑶雪袭来。 晴宜抱住瑶雪在地上一滚,勉强躲开一轮袭击。瑶雪也机灵,落地时便在身后立起一个土包,挡住了飞回的回旋镖。 可她们谁也没想到,回旋镖受男青年玄气操控,竟不是按物理规律飞行,被土包挡开后,回旋镖向侧方飞出一小段,居然又掉头向她们飞了过来! 这次她俩谁都没来得及反应。然而,回旋镖飞到她们面前时,突然被一根藤蔓缠住拽了回去。 晴宜顺着藤蔓收回的方向看去,发现出手解救她们的竟然是林珑。 “王运达,你少管闲事!”林珑呵斥道,“我原只想教训教训她们,你出手就伤人,是嫌在这里罚站丢人还不够么?” “林珑,你在关心我吗?”王运达一脸兴奋,“我不在乎!只要你高兴,我受什么惩罚都心甘情愿!” 晴经和瑶雪已经互相搀扶着爬了起来,但眼前这劣质言情偶像剧般的场面,实在是既让人尴尬,又让人舍不得走开,总想看看接下来到底还能多狗血。 林珑没有辜负观众的期待,冷笑一声,说:“你自己愿意找罚,跟我没关系,但请你别在这时候惹事,连累我,更连累了越哥!” 晴宜忍不住小声评论:“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还挺虐。” 不料梅花桩上这对痴男怨女情商偏低,耳力倒出类拔萃,连晴宜对瑶雪的耳语也能听见。 林珑勃然大怒:“你说谁是沟渠?” 王运达满腔羞愤,不敢针对林珑和王越,便尽数发泄到晴宜等人身上:“自然是说他们自己。瞧瞧他们这群货色,眼前这两只三脚猫就不提了,剩下那两个男的,一个玄术奇差,压根是个只会使蛮力的武夫,另一个,据说也是出道多年的玄师,让人打得只剩半条命不说,居然还能让人废了修行——要我说,他也不用四处求医,反正伤治好了也是个废人,还不如死了痛快。” 这话一出,瑶雪便知道要糟,想拉住晴宜,让她别冲动,然而晴宜早已踏步上前,走到王运达所在的梅花桩下。 自从鬼界那次坎卦石板的力量失控后,晴宜就一直在练习对石板力量的控制,在关临风和雷阳的帮助下,从阴阳两生术的释放技巧,到通过玄气导引收束石板力量,一步一步摸索、练习,才到如今基本可以收放自如。因为有了“收招”的考量,她已经很久没有全力释放坎卦石板的力量了。 此时,她只觉得怒气上涌,早顾不上“控制”“收招”,只是拼力运转阴阳两生术,尽最大所能调动坎卦石板的力量。 一道冰霜冻痕从她脚下发出,瞬间延伸到王运达所在的木桩下,生出石笋般的坚冰,从下往上将木桩冻成了一根冰柱。 王运达也有几分真本事,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已经纵身越到另一根桩上。 冰霜的面积在地面上飞速扩大,仿佛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根、两根、三根,一排、两排、三排,梅花桩很快被冻成了一根根冰桩。 王运达连续在木桩上跳跃,然而能供他躲避的木桩越来越少,当他跳到梅花桩区右边线时,终于躲无可躲。家规很明确,受罚者不允许下梅花桩,否则另有惩罚。他稍一犹豫,已经失去了下桩跑路的机会,整条右腿被结结实实冻在了“冰柱”上。 王越微微皱眉,从衣领上拔下一枚领扣,抛到空中。领扣化作一只巨大的狼爪,向着晴宜和瑶雪拍下去,仿佛要将她们踩在脚底。 晴宜也不躲避,在身周立起冰山,硬扛这狼爪。瑶雪见状,也用艮卦石板的力量筑起土山,帮晴宜一起抵抗狼爪。 然而这狼爪不是普通法宝,在王越的操纵下,如千斤巨物沉沉压下,将冰山土山一并碾碎,眼见就要落在晴宜和瑶雪头上。 一只缠着铁链的手臂从两人身后伸出,托住那狼爪。 雷阳一脸云淡风轻,仿佛手中托着的不是重若千钧的狼爪法宝,而是一个普通托盘:“对付‘两只三脚猫’,用这种大招,过了吧?不如让我这个‘武夫’来会会你。”显然,他虽然人刚赶到,却在远处听到了王运达那番话。 王越的脸似乎红了红。他一抬手,将狼爪收起,变回领扣重新别在风衣领子上,努力维持着冷淡的风度,说:“三脚猫什么的,不是我说的,我没有贬低玄师同道的爱好,也不喜欢和同道动手。只是晴宜出手太狠,我总不能眼看着有人受伤。” 雷阳目光扫过晴宜和瑶雪散乱的头发、沾灰的衣服,落在瑶雪双手的擦伤上,脸色更沉。自家人帮自家人,他没什么不理解的,但这种情况下,王越能冠冕堂皇地说出不会眼看有人受伤,显然是打心底就没把瑶雪和晴宜算在这个“人”里,就像在盆池镇时,关临风的生死在王越眼里还没有斩杀罗刹鸟这桩普通的功绩来得重要。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对晴宜道:“先把冰撤了吧。时间久了,那家伙这条腿就废了。” 晴宜虽不情愿,但也知道眼下是他们求人,不能真的伤了三大家族子弟,遂就坡下驴,施术消去梅花桩区的坚冰。 王运达终于脱困,支撑的右腿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脸朝下从木桩上摔了下来。但在场众人都只关注雷阳和王越的对峙,根本没人去看他。 “我不能下桩,可如果你想动手,我也奉陪。”王越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 雷阳冷笑道:“我不喜欢趁人之危,多说无益,重阳竞技擂台上见吧!” 第210章 重阳 演武场的这场冲突,晴宜、瑶雪和雷阳默契地没向关临风提起。 关临风听说雷阳要去参加重阳竞技,只当是瑶雪劝说有功,各种表达谢意。瑶雪受之有愧,十分惶恐,连续几天看见关临风就躲,幸而晴宜大部分时间都陪在关临风身边,让她没有太多需要单独面对关临风的机会。 何思迢每天都来替关临风治疗。他性子安静温和,虽身体残疾不能修行,但因为长年研究医理和术法伤害,对如何通过玄气提高身体机能颇有独到见解。这和雷阳修习的“人屠”一脉玄术有许多共通之处。两人聊得十分投机,雷阳也因此领悟了不少以前从未想过的道理,大有进益。 陈明珰小姑娘也几乎天天来凑热闹,有时候缠着雷阳和关临风讲他们除妖捉鬼的故事,有时候和晴宜、瑶雪嘀嘀咕咕讲些女孩子的八卦。瑶雪愿意听她讲三大家族的事情,晴宜也希望人多热闹些,好让关临风没时间为失去修为的事伤神,因而两人都对陈明珰表现出了极大的欢迎。雷阳对每天“带孩子”有点微词,但他势单力孤,占据不到话语权,只得从善如流,招待好大小姐。 吵吵闹闹中,日子很快就过到了重阳节。 重阳这日,天还没亮,雷阳便出发去海楼峰为参加竞技做准备。瑶雪这个靠纠缠选手成功上岗的“助理”,小尾巴似地跟着雷阳出了门,看起来比选手本人还激动。 晴宜和关临风很久没有单独吃饭了。关临风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身上的外伤已好得七七八八,只有骨折的右手仍带着护具,活动不便。他左手能掷铁莲子,自然也能使筷子,但毕竟不如右手灵活。平日大家一起吃饭,晴宜只是低调地帮他剥剥壳、盛盛汤,今天只有他们两人,晴宜无所顾忌,索性夹起食物喂到他嘴边。两人相处日久,关临风被她投喂终于不再脸红,大部分时候都欣然接受,看到是她喜欢吃的食物才摇头拒绝,让她自己吃。 晴宜倒不是有意肉麻,只是在努力回避重阳竞技相关的话题。她这些日子常和陈明珰聊天,听说了许多关临风、雷阳不曾提起的修行艰辛,更深刻地认识到他们这些自幼修行的玄师为练成一身本领付出过多少努力、吃过多少苦头。如今关临风修为尽失,十余年的辛苦一朝成为泡影,而同龄的玄师却在竞技场上大展身手,这种对比实在太过残忍,她不想关临风面对这样的场面。 不想关临风主动提出:“吃完饭,咱们也出发去海楼峰吧。” “啊?不、不去了吧!”晴宜不知所措,“你的伤……” “我没事的,透魂钉被何大夫施术压制了,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关临风说,“重阳竞技可是玄师界一年一度的盛事,你不想去看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晴宜撒娇地搂住他的胳膊,“我更想在这里陪你。” “那你陪我去看看吧?”关临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和雷阳这么多年兄弟,他参加这么大的比赛,我不去捧个场,会显得我很不仗义。” “你好兄弟不想让你去。”晴宜嘟起嘴,“我可是奉命在这里看守你。你这一去,回头我肯定要被他骂的。” “雷阳现在这么厉害,都敢骂你了?他说得过你吗?”关临风又是笑,看到晴宜瞪眼,才赶紧端正态度,“太不像话了!是我要去的,怎么能怪你呢?到时候让他骂我,好不好?” 晴宜气道:“你明知道重点不是这个!” “我知道,我知道。”关临风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失去修为这件事,最初的确很难接受,但这些日子,有你们陪着我,又听何大夫讲了许多他失去双腿后的经历,我已经想通了许多。且不说听林姨的意思我还有继续修行的可能,纵然最后的结果是我确实没法再修行了……人只要活着,总是要向前走的,不是吗?” 晴宜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在他真诚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她紧紧拥抱住他,叹道:“临风,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最坚强的人。” 就这样,“看守”和“犯人”手拉手出了门。 重阳竞技是三大家族每年最重大的活动之一,在家中的子弟几乎全部都会前去观看。晴宜和关临风都不用问路,随着人流走下明灭峰,搭上渡口的小船,几分钟后就在海楼峰下登陆了。 不同于明灭峰的秀丽清幽,海楼峰山高水阔,气势恢宏。宽阔的石板路从渡口直通到山脚下,上山的道路笔直宽敞、台阶规整,犹如旅游景区的登山步道。 上山途中,他们穿过一道险峻的天生石门,经过一片幽静的松林,还路过一处圆形的山谷,山谷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潭。晴宜只是赞叹风景之美、造化之奇,关临风则看出这些地方都布有防止外人进入的机关法阵,只是今日开门迎客,才将法阵关闭了。 陈家庄园的规模是林家的三四倍,不同于林家庄园曲径通幽的秀雅和精巧,陈家庄园方正开阔,通达宽敞的大路连通一个个雅洁的小院,沿途屋舍严整,古木参天,一派大气古朴的气象。 两人按标识来到山庄北侧的广场,在广场周围临时搭建的观众席上找到了瑶雪和雷阳。 瑶雪和雷阳看见他们自是一脸惊讶。 晴宜不等雷阳责问,先发制人:“你怎么在观众席?这么快就淘汰了?” “什么淘汰了?我是预选入围了,在等正式比赛好么!”雷阳叫道,“你怎么回事?不是说不来么?” “我要来的。”关临风拍拍他的肩,笑道,“想亲眼看看你能坚持到第几轮。” 雷阳深知关临风的性格,人都来了,多劝也无益,便只是顺着他的话玩笑:“说好要痛揍王越的,怎么着我也要把王越挑下去才能淘汰吧?” 这话一出,周围人人侧目。尽管他们坐在来宾区域,身边几乎没有三大家族子弟,但人人皆知王越是今年夺冠的热门人选,听到雷阳放豪言要挑下王越,表情都十分丰富。这当中有人好奇,有人不屑,还有几个年轻姑娘在看清雷阳的相貌后面露羞涩,连带着也多瞅了几眼同样清俊挺拔的关临风。 晴宜赶紧挽住关临风的手,用行动告知她们名草有主,谴责雷阳:“咱能低调一点吗?你这还没上场呢,仇恨都快拉满了。” 雷阳还没答话,旁边一个圆脸的精神小伙已经凑了过来:“兄弟,你参赛了呀?刚才预选赛什么情况?我们只能看到你们进了右边那间屋子,出来时就宣布有人晋级、有人淘汰。屋里发生了什么?” 第211章 预选赛 “屋里是个法阵,还穿插着许多机关。通行牌放置在法阵中,能拿到就算过关。”雷阳说,“人一进去,屋门就关上了,整间屋子一丝光也没有,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屋里至少存在七八种玄气场干扰参赛者的判断,稍有行差踏错,轻则引起法阵变化,重则触发机关,要是不小心被机关困住或伤到,就当场淘汰。” “什么都看不见,既不知道通行牌在哪儿,也不知道机关在哪儿,要怎么找呢?”圆脸小伙是个很有代入感的听众,已经开始设想换了自己该怎么通过考核。 “需要先开个灯或者点个火吧?”瑶雪热情提出建议,“总得先看看环境呀。” 圆脸小伙大摇其头:“陈家擅长法阵,王家擅长机关,屋里这布置肯定不简单,只怕刚制造出一点光亮,法阵和机关就启动了。” “那就让它们启动呗。”晴宜说,“摸黑找也难免触发机关的,那还不如点亮灯,至少能见找拆招。” 关临风冲她比了个拇指。 雷阳也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我当时也是这么做的。我进屋便把手机闪光灯打开放在门口,并立刻向旁边跃出半米,躲过空中落下的绳套。这时,基本就能看清屋内的摆设了。房间正中有张雕花木桌,桌上对称摆着两个陶瓶,通行牌就放在两个陶瓶中间。房间东侧是花盆架,西侧有装饰刀,南边是取暖的火炉,北边摆着观赏鱼缸,是典型的五行法阵。” “竟然只是五行法阵这么简单?”不仅圆脸小伙惊讶,周围竖耳听他们说话的另外几个观众也开始交头接耳,似乎五行法阵是最基础不过的法阵,人人都很熟悉。 这个“人人”里显然不包括瑶雪和晴宜这样的玄师界萌新。瑶雪虚心请教:“五行法阵是什么?” “简单说就是利用具有五行属性的物品、方位、人员等元素布置而成的法阵,需要通过五行相生或相克的原理来应对。”关临风说,“如果不打算破阵,只是想取得通行牌,那只要按照五行相生的顺序在阵中移动就可以了。但预选赛淘汰了这么多玄师,我想这五行阵并不像表面这么简单。” “的确如此。”雷阳说,“我当时也想着,这预选赛不会这么简单,所以当我穿过两个陷阱抢到东侧花盆架旁边时,我没敢直接朝着陶瓶的方向移动,而是从衣服上拽下一粒扣子,朝通行牌掷过去。扣子一碰到通行牌,两侧的陶瓶中立刻喷出烈火,跟着,距离木桌旁约一米的地面上猛得伸出三对铁箍,相互咬合在一起——如果刚才我走到桌旁去拿通行牌,看到陶瓶喷出烈火,势必要后退躲避,那就正好被铁箍锁住了。” “好险!”瑶雪拍拍胸口,追问道,“那你试探出了机关,是不是就可以绕开机关去取通行牌了?”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圆脸小伙皱眉沉思,“陶瓶中喷射火焰,显然是五行阵发动了,可他明明是按照五行相生的方向移动,按道理应该不会触发法阵呀?问题出在哪里呢?” “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中央戊己土,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瑶雪在娘娘庙长大,对五行的概念也十分熟稔,掰着手指掐算,“房间东侧花草属木,南侧暖炉属火,中央陶瓶属土,西侧装饰刀属金,北方鱼缸属水,都是能和五行对应的。可陶瓶明明属土,为什么会喷出火来呢?” “陶瓶的原料是陶土,但加工成陶器,都要经过烧制。”关临风提醒她。 瑶雪恍然大悟:“所以,在五行阵中,五行不一定是按照东南西北中的方位摆设,陶瓶代表的才是火的方位! “我猜应该是这样。”关临风微笑道,“这几样装饰物代表的五行属性,恐怕不能只从材质考虑,要结合其他因素来判断。” 雷阳暗暗叹了口气。关临风在观察分析、破解法阵这些方面向来有过人之处,他能从三言两语中推断出这五行阵的奥秘,雷阳并不觉得意外。他甚至相信假如关临风参加这预选赛会比他更快通关。可恨命运不公,不知道关临风从今往后还有没有机会和这些同龄玄师站在同一个赛场上。 关临风倒是神色如常,脸上始终是笑的。 雷阳看不出他是在假装还是真的内心毫无波澜,也不好主动提起话头宽慰,便继续讲自己在预选赛的经历:“我看到陶瓶喷火,也意识到这些装饰的五行属性并非正好和方位一一对应,需要从另外的角度解读。经过刚才的试探,我已经确定陶瓶五行属火,再仔细观察其他几样物件,很快有了新的想法:花盆架上花木稀疏,土倒有满满几大盆,因而代表的不是五行中的木,而是土;装饰刀藏于木鞘中,代表的不是金,而是木;火炉中并没有燃烧炭火,炉身却是铁皮打造,显然五行属金而不是火;剩下的鱼缸倒确实是代表了五行中的水。” “这样的话,按照五行相生的顺序,从你当时所在的花盆架,先走到装饰刀旁,再走到陶瓶前,就不会触动法阵了!”瑶雪很快推算出了路线。 “没错。”雷阳笑道,“当然,这个“走”的过程中还是遇到了几个小机关的,不过都被我见招拆招、轻松拿下,不值一提。” “预选赛一共入围多少人?”晴宜问,“是拿到通行牌的都能入围吗?” “在没有被任何机关、法阵困住或打伤的情况下拿到通行牌,算是通过考察。像今年这样参赛人数较多的情况下,还要计算拿到通行牌的时间,用时最短的十六人进入下一轮的正式比赛。” “你排在第几呀?”圆脸小伙兴致勃勃地问。 雷阳伸出三根指头晃了晃,不等晴宜和关临风发问,便主动介绍:“第一是林晚照,第二是王越。” “林晚照第一是当然的,这种比赛最适合他的写灵之术发挥。”关临风笑笑,又嘱咐雷阳,“王越能排第二,可见他还是真有点能耐的。上次受罚的事,他多少要怨恨我们,你若真和他对上,一定多留心。” “知道,你这操心劲儿越来越像我妈了。”雷阳拍了拍他的肩,“时间快到了,我去候场了,你就等着看我痛揍王越的好戏吧。” 第212章 擂台赛开始! 重阳竞技正式比赛的形势是一对一擂台赛,采用双败赛制,首场胜者分入甲组,首场败者分入乙组,甲乙组内分别分两组进行比试,甲组胜者直接进入下一轮,败者再和乙组胜者比试,胜出者以乙组身份进入下一轮,最终,甲组第二和乙组第一比试,胜者再和甲组第一争夺冠军。 今年进入擂台赛阶段的共有十六人,人数和比赛场次较多。主办方陈家在广场上搭了五个比赛用的擂台,中央一座擂台较高,周围四个较低。前三轮会同时有四场比赛在周围四个较低的擂台上进行。三轮过后,四强选手决出,再在中央的高擂台进行半决赛和决赛。 由于前三轮比赛会同时在四个赛场进行,在观众席上观看不便,主办方允许观众进入广场,走到擂台旁近距离观摩。 绝大部分观众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纷纷离席进入场中,只有三大家族座位区的一些老人,以及主席台上的几位家主和嘉宾没有动。 “我看到李老了!”瑶雪激动地指给晴宜和关临风看,“他不是要收徒吗,怎么不走到场边来仔细看看?我们也好跟他打个招呼。” “也许他觉得只看决赛就够了。”晴宜耸耸肩,“赛后我们再去找他吧。” “李老是李锡祥吗?你们还认识他?”圆脸小伙估计是独自来看比赛,没有其他朋友,这时仍然跟着他们。 “有过一面之缘。”关临风笑笑,“你怎么称呼?师承何人?” “我叫耿亮,我师父叫洪进春,山野普通玄师,没什么名气,估计你们也没听说过。”圆脸小伙嘿嘿一笑,“师父说我有天赋,一直想让我参加重阳竞技,希望我能入三大家族或哪位高人的眼,拜入名门更上一层楼。要我说,这就好像爹妈看亲生孩子,各个都觉得是天纵奇才,事实上哪有那么多天赋异禀的人呢?这不,今年师父总算托朋友弄到一个重阳竞技的观战名额,非让我来先熟悉熟悉比赛。” 关临风见他朴实开朗,不由心生好感,也简单介绍了自己这边几人的姓名。 晴宜和瑶雪则完全没在意他们的对话。两人正嘀嘀咕咕讨论主席台上的一位道士打扮的老人。 “那位是苍衡子。”耿亮虽然也是第一次来观赛,但显然提前做了许多功课,“苍衡子是少年成名的玄师,后来不知为什么入了道门,现如今也是玄师界最顶尖的高手之一。陈家年轻一辈有个挺厉害的子弟叫陈明景,三年前重阳竞技时被苍衡子看中收了徒,调教了两年,本领便突飞猛进,去年重阳竞技一举夺魁,风光无限。” 晴宜笑道:“三大家族倒和武侠小说里那些门派不同,没有什么门户之见,连陈明景这样出类拔萃的本家弟子,都肯让他在家族之外另拜明师。” 关临风莞尔:“那是,毕竟小说里的门派是要互相比个高低的。玄师界虽然也有公卿、闾巷之分,行走江湖也喜欢论家族、论师承,但说到底,大家共同的敌人是妖魔鬼怪,大部分玄师还是乐意互相学习来提高自身技艺的。所谓‘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说得便包括我们玄师。” “要是能认识下这位苍衡子就好了。”瑶雪踮着脚向主席台上观望,“他还收徒吗?好想知道他当年为什么决定入道门?” “你是想拜师还是想出家?”晴宜狐疑道。 “如果他说出家对玄师的修行有帮助,我也可以考虑。”瑶雪认真地说。 “可出家又不是提高修行的唯一方法!”晴宜说,“你可想清楚,别冲动!” 耿亮忍不住提醒她们:“现在讨论出家的问题是不是有点早,苍衡子又没说他要收徒……” 谈谈说说间,他们已经来到雷阳所在的擂台边。 擂台约十乘十米,两个对角各有一座半米高的汉白玉石台。两侧石台上各摆着一个精致的八角形木匣,一个是银红色,一个是宝蓝色,每个木匣上都贴着一张黄底洒金的空白符纸。 因为雷阳要参赛,他们早已把重阳竞技的比赛规则打听清楚了。 擂台两侧的木匣是王家特制的烟花,名叫“星如雨”,取自辛弃疾的《青玉案》,用典的同时,也寄托了玄师界年轻一代“明星”辈出的美好愿望,符合重阳竞技选拔人才的用意。 星如雨需用专门的符纸点燃。这符纸也是王家巧匠一张一张手工打造的,能吸收玄术的能量。符纸吸收能量后会显示出图案,能量越多,图案颜色越深,最终吸收的能量达到一定程度时,符纸会自燃,同时点燃星如雨。 擂台赛胜利的方式有三种,分别是对手认输、对手被打下擂台和对手的星如雨被点燃。 此时,雷阳站在银红色“星如雨”木匣一边,对手是一位手持齐眉棍的黑皮肤男青年。 “那是戴云霄,宛州戴家的子弟。”耿亮认出了那位对手。 “戴家也是玄师世家吗?”瑶雪问。 “没有三大家族这么有势力,但也是玄师界有名望的大家族了。”耿亮热情介绍,“听说戴家很重视每年的重阳竞技,都是派内部选拔出来的前两名来参赛。戴云霄是今年的第一名。我们看他的身手,便可知道戴家年轻一代子弟的实力了。” 晴宜小声对关临风说:“比起参加比赛,我感觉耿亮更适合解说比赛……” “确实。”关临风笑。 裁判一声哨响,擂台赛正式开打。 雷阳几乎在哨声响起的同时出手,铁链取直线击向戴云霄面门。 “雷阳今天出手这么猛?”晴宜惊讶道。 “戴云霄使棍,必然擅长近战。雷阳的铁链在中长距离攻击最有优势,所以要抢攻保持距离。”关临风最熟悉雷阳的作战方式,瞬间看出他的用意。 铁链在雷阳手中,如同出洞的蛟龙,咬准戴云霄不断攻击,逼得他无法靠近。 戴云霄双手持棍,在身体两侧挽出连绵不绝的棍花,挡住铁链一下下的进攻,在雷阳连绵不断的攻势下节节后退,很快退到了摆放蓝色星如雨的石台前。他背倚石台,挡开两记攻击后,猛得一矮身,从铁链下方钻出。铁链从他头顶抡过,击在蓝色星如雨上。 星如雨被附着玄气的铁链击中后,贴在木匣上的符纸顿时浮现出淡淡的红色图案。 雷阳一击有效,但铁链被星如雨挡住,之前的连环攻势便也被破了。 第213章 首战告捷 戴云霄从铁链连招中脱身,一个弓箭步站稳,双手持棍自下而上斜挑,刺向雷阳咽喉。 这一招反守为攻,动作十分漂亮。擂台周围多是三大家族子弟,和同为公卿派的戴家有不少往来,跟戴云霄也是旧相识,这时便有人喝起彩来。 耿亮见雷阳用左臂生生将这一棍格开,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戴云霄还真有两把刷子!雷阳居然敢硬接?这得多疼……” 晴宜和瑶雪听到这话,更是忐忑,不由去看关临风。 关临风倒不担心:“雷阳修‘人屠’一脉玄术,格斗时肌肉、筋骨灌注玄气,力量和抗击打能力高于常人数倍都不止,是真正硬桥硬马的功夫。他接这一棍应该很轻松。” 他们说这几句话的功夫,擂台上的二人已经过了十来招。 雷阳再次拉开了距离,手持铁链劈、打、锁、绞、缠,一招紧过一招。 戴云霄稍处劣势,但也不退让,在擂台上左右翻飞,齐眉棍抡得像大风车,接招、还击有板有眼,尽显名家子弟风范。 晴宜见局势胶着,十分紧张,不停地问临风:“怎么样?雷阳能赢吗?” “差不多。”关临风盯着场上的战局,说,“戴家的绝学在棍法上,因而戴家子弟也多强于搏斗而非术法,和雷阳算是同类选手。但戴云霄的实力比雷阳稍弱。现在两人看似打得有来有回,其实戴云霄一直在往自己守护的星如雨那边后退,如果这种形式维持下去,等他退到石台旁边,就必须同时应付雷阳并保护星如雨,那就被动了。” 战局再次向着关临风预测的方向发展。 数分钟后,戴云霄已被雷阳逼到了石台旁。 雷阳越战越勇,手中铁链在玄气的作用下散发着一层薄薄的白光,快如闪电,矫若飞龙,在戴云霄和他身后的星如雨之间穿梭,轮番进行攻击。 戴云霄把齐眉棍舞得密不透风,却也只能将将护住自己和身后的星如雨,一旦尝试反击,便会被雷阳趁机攻进来。 反复几次之后,蓝色星如雨上的符纸显出越来越清晰的图案。晴宜看出那是一个徽记,徽记下方是几道线条勾勒出的山脉,上方是并列的北斗七星、银针和墨斗。不用问,这是三大家族的徽记。 擂台旁的观众也都激动起来,有的给雷阳叫好,有的给戴云霄加油。晴宜和瑶雪也加入了他们,又跳又叫地帮雷阳呐喊助威。 戴云霄明显受了这些声音的影响,急于突破眼下困境,出招渐渐急躁起来。 雷阳哪会给他这个机会,敏锐地抓住他越来越多的破绽进攻,招招精准,毫不留情。 不多时,蓝色星如雨发出一声唿哨,明亮的火光从木匣中蹿出,在半空炸成万千五彩的星辰,带着长长的拖尾坠落四方,宣告雷阳获胜。 晴宜、瑶雪和关临风同时欢呼起来。耿亮也激动地拼命鼓掌。 第一轮同时进行的四场擂台赛中,雷阳是第一个胜出的,这多少也说明了他的实力。受邀来观看重阳竞技的大多是公卿派玄师,看雷阳眼生,纷纷打探他的来历。站在晴宜他们身边的几个人,从他们刚才加油的模样看出他们认识雷阳,更是直接来跟他们攀谈。 晴宜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很快就成了主讲人。瑶雪负责在一旁添油加醋,烘托气氛。还有个耿亮,虽然和雷阳只说过几句话,但不影响他此时扮演一个捧哏的角色。 雷阳和对手行过礼,跟裁判确认了后续比赛的流程,到人群里找到他们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情景。他头大如斗,一边和热心观众打招呼,一边把他们几个拖出人群。 他自知以一敌二说不过晴宜和瑶雪,更不好意思说耿亮,只能指责关临风:“你也不管管,就看着她们编排我!” “不都是在说你好吗?”关临风一副看乐子的态度,“你凭本事吸引来的粉丝,要打探你的消息,她们热心帮助解答,我当然要支持。 雷阳还没来得及答话,陈明珰的小脑袋已经从旁边探了出来,问:“什么粉丝?” 晴宜、关临风等都知道,陈明珰自从在盆池镇见识了雷阳的本领后,就对他崇拜不已,说她是雷阳的头号粉丝也不过分。 关临风不由笑道:“你刚才怎么没来看雷阳比赛?” “我也在准备比赛嘛!”陈明珰小姑娘今天是一身运动打扮,白衣红裤,长发高高扎成一个马尾,还挽了一个草莓发圈。她是长挑身材,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已经比娇小的晴宜高出半个头来。这时,她却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晴宜身上撒娇:“我第一场比赛也在这个擂台,下一场就是我,你们都要留下来给我加油哦!” 晴宜拍拍她的手背,笑道:“好的,放心,我帮你扣下雷阳。” 陈明珰脸一红,娇嗔道:“谁关心他看不看!我是想让你给我加油!” “行呗,你要这么说,那我就去旁边歇一会儿。”雷阳作势要走。 陈明珰立刻拉下脸来,眼巴巴地看着雷阳的背影,口是心非地叫道:“去呗!我又不想让你留下。” 不料雷阳走出几步,突然又转身回来,说:“不对,后续的比赛咱俩还是有可能遇上的。你是不是怕我提前看清你的招式,才不想让我看你比赛的?那我可得留下来看清楚,不能上了你的当!” “呸呸呸,谁怕你看?你又不是我的对手!你好好观摩学习才是。”陈明珰到底是小孩子,立刻笑逐颜开,喜滋滋地挥了挥手,跑去准备区等候上场。 雷阳笑着摇摇头。 此时,擂台上第二场比赛已经开始。红方是一位陈家子弟,名叫陈时鑫,施术本领平庸,格斗技巧也稍显稚嫩,但布置法阵的本领十分高超,居然在短短二十分钟的比赛时间内、在擂台这方寸之地上布下了绊足阵、金钟阵、混沌阵三个法阵,扰乱了蓝方玄师的进攻节奏,最终取得了胜利。 晴宜和瑶雪似懂非懂,倒也看得津津有味。关临风、雷阳和耿亮则连连赞叹,都说陈家法阵名不虚传。 第214章 棋逢对手 第三场比赛是陈明珰对阵一个不苟言笑的少年玄师。 耿亮充分发挥包打听的特长,很快了解到这位少年玄师叫贺玢,是已退隐多年的着名玄师古豫的关门弟子,今年只有十四岁,也是第一次参加重阳竞技。 两位小玄师都出身名门,受过最正统、最顶级的修行指导,也同样缺乏实战经验,擂台对决依然像平日练习一般,你规规矩矩出招,我一板一眼接招,使得这场比赛更像一场名门新秀的表演赛。 擂台旁也是议论纷纷。有人夸奖两位少年基础扎实、招式严谨,尽显名家风范;有人从陈、贺二人的表现中分析着陈家和古豫在培养后辈时的侧重点;还有的人小声质疑,这两人是不是因为出身才被选拔上来的,不知道以他们的实战经验是怎么通过预选赛的。 “虽说三大家族举办重阳竞技的目的就是展示自家子弟,但我想他们不会搞这么明显的黑幕。”晴宜不由替陈明珰抱不平,“预选赛并不是真人对战,而是破解法阵和机关。三大家族精研此道,耿亮又说古豫老前辈也是个中高手,他们的弟子耳濡目染,就算实战经验差一点、临场反应慢一点,但在破解法阵和机关方面胜过其他玄师,也是合理的呀。” “你说得对。”关临风摸摸她的头,“没办法的,陈明珰和贺玢这种身份,只要参赛,就会受到这种质疑。那些嚼舌根的人并非不懂这些道理,他们只是不想听。” “那就不和他们讲道理,只要比他们叫得更大声就好!”晴宜对他眨眨眼,放开嗓门高声替陈明珰加油,把旁边的雷阳、耿亮都吓了一跳。 “她发病了?”雷阳震惊地问。 他话音未落,瑶雪已经把一串不知哪里弄来的彩带塞进他手里,招呼道:“别站着,快一起喊加油!” 可惜比赛的胜负不以观众加油的音量为转移。这场新秀赛持续了一刻钟,最终陈明珰惜败贺玢。 陈明珰走下擂台时闷闷不乐。虽然按照双败赛制,她输一场不会直接淘汰,后续连赢还有机会翻盘,但输给初次参赛、年纪比她还小一岁对手,她显然不太甘心。 陈明珰是现任陈家家主陈乃言的独女,说是陈家的小公主也不过分,这时自然有许多人围过去安慰、鼓励她。 晴宜和瑶雪本来也想去劝劝她,看到这架势也只得暂时搁置了计划,先跟着雷阳转战到下一赛场。 雷阳参加的第二轮比赛是胜者组八进四比赛,仍然在广场周围的四个擂台上分组进行。这一次,他对手居然是和他们不太对付的林家小美女林珑。 晴宜注意到,他们这座擂台旁的观众比其他擂台旁多两倍都不止。林珑的裙下之臣估计占了不少比例,雷阳的新晋粉丝也有一些。另外嘛……在颜值方面,这两人都是出类拔萃,可说是棋逢对手,帅哥美女对打,吸引力它就是比较强! 比赛开始,两人互相试探了几招后,林珑便用舞蹈般轻盈灵巧的动作绕到了场上距离雷阳最远的角落。只见她右手在左腕的缠枝花蔓纹身上一摸,手中便多了一根纤巧的藤蔓,仿佛是从纹身图案中拽出来的一般。 “她的藤蔓居然是这么来的!”瑶雪又惊讶又兴奋,“那天我都没注意!” 晴宜暗中在她腰上掐了一把,然而关临风已经听见了,问她:“你什么时候见到她使这一招的?” 瑶雪意识到说漏嘴,糊弄道:“就有一天,我路过演武场,看见她用来着……” “原来是这样。”关临风不疑有他,点头道,“这其实是借物化形。这藤蔓是一种玄术,是她手上的纹身图案幻化出来的,并不是真的。” 藤蔓和铁链都是绳索形的兵器,相互盘、绕、绞、缠,仿佛二龙相争。绿龙灵活矫健,黑龙刚猛强悍,一时难分高低。 若论兵器上的招式和力量,林珑本不如雷阳,但她手中的藤蔓是玄术所化,长短、曲直变化随心,就让她有了用身法弥补招式的可能。她像穿花蝴蝶般在场上游走,用藤蔓牵制住雷阳的铁链,自己始终保持在铁链攻击范围之外,瞅准时机挥动左手,向雷阳或他身后的星如雨发射胭红的“美甲片”。 “她这个甩指甲,也是借物化形吗?”晴宜问。 “是。”耿亮抢答道,“这一招叫‘蔻丹’,是林家的玄术,原理也是借物化形。因为这一招蔻丹名字好听,出招好看,实用性还强,很多女玄师都十分想学习呢。” “很多女玄师想学,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瑶雪奇道。 耿亮憨憨地笑道:“这次来观赛,我也结识了不少女玄师,交流了许多修行上的问题嘛。” 瑶雪竖起大拇指:“不得不说,你这交流……就还挺全面的。” 擂台上,雷阳有人屠之术护体,一身铜皮铁骨,自然不惧这星星点点的蔻丹。但星如雨会收集每一点击中它的能量,这样积少成多,早晚会被打爆。 雷阳便也不再和她缠斗,左手在身前写下一个巨大的“魄”字,顺着铁链的方向推出。金字掠过之处,铁链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雷阳右臂一旋再一收,带动铁链做出一个弧形的拧绞。原本缠在铁链上的藤蔓顿时被绞成数段,破碎的叶片和木屑四散开来,未落到地上便化作光屑消失了。 “我一直以为这招写‘魄’字是专门克制鬼魂。”晴宜吃惊道,“居然也能破林珑的玄术?” 关临风点头道:“借物化形其实是一种障眼法,施术的原理和鬼打墙等鬼术有共通之处,是可以用破鬼术的方法来破的。” “那岂不是随便一个玄师,只要明白这个道理,都能破了借物化形?”晴宜不解,“林珑为什么敢在擂台赛上用这种人人都会破招式?” “原理是这样,但能不能破,也要看两边施术人的修为。”关临风耐心地解释,“他俩刚才过了一百多招,雷阳应该是已经确认了林珑的修为不如他,才选择用这种方法强行破招。如果对手是夏南征——就是盖天豪手下那个擅长借物化形的高手,这法子就破不了了。” 第215章 场外干扰 雷阳破了借物化形,也就控制了场上的局面。 论格斗,林珑远不是雷阳的对手;论玄术,除了借物化形,林珑会的多是基础的缚妖术、驱魔术,对人的伤害本就有限,在这种规格的擂台上施展出来更是个笑话;至于林珑最擅长的借物化形,不好意思,只要她敢用,雷阳就敢破。 晴宜和瑶雪本就对林珑没什么好感,这时见雷阳以压倒性的优势占了上风,自然拿出最大的音量帮他助威。 旁边还有几个年轻小姑娘,被雷阳的颜值吸引,从第一场比赛一路跟到这里,这时也跟着晴宜和瑶雪呐喊起来。 但这是林珑的主场,她的追求者人数更多,素质也良莠不齐。这些追求者中,除了给林珑呐喊加油的,还有给雷阳喝倒彩试图扰乱他心态的,甚至有胡搅蛮缠骂雷阳犯规的,人人声嘶力竭,仿佛谁喊得声音大,美人就会对他青眼有加。 擂台上,林珑进攻无门,又不敢进入铁链攻击的范围,只能凭借灵巧的身法在擂台外围游走,尝试寻找雷阳的破绽,用蔻丹等远距离攻击玄术攻击。 雷阳嘴边浮起一丝轻笑。 林珑这种打法正中他下怀。他和关临风这种暗器选手一起长大,在打架、过招中积累了无数经验,对这种远程游走、伺机而动的打法熟之又熟,而林珑的实战经验和狡猾程度又远远比不上关临风。 雷阳随便用了几个以前和关临风过招时想出的套路,林珑无一例外地落入圈套。她的心态越来越差,走位、出招也更加慌乱。 擂台边,关临风也认出这些熟悉的套路,笑着摇摇头,想到那些和雷阳玩闹、比试的时光皆成以往,今后他可能再也无法修行或战斗,他心头又一阵发堵。 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擂台上移开,却突然看见一枚黑色的回旋镖从右侧飞来,正袭向晴宜和瑶雪。 关临风修为虽失,但多年练习接发暗器的判断力和肌肉记忆还在,一挥手便将那回旋镖击落。 他右腕骨折的伤处被回旋镖上的气劲震得一阵疼痛,不由微微皱了眉,用左手轻轻握住右腕上的护具。 晴宜和瑶雪听到动静回头,都吃了一惊,一个赶紧查看他的手,另一个捡起回旋镖寻找偷袭者。 瑶雪很快在人群中发现了鬼鬼祟祟的王运达,叫道:“王运达,又是你!你除了偷袭还会什么?” “讲不讲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袭你?”王运达反咬一口,“你们几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天天挑事,是什么居心?” “这回旋镖不是你的?”瑶雪怒道,“明明每次都是你先招惹我们,你倒说我们挑事?” “怎么着?又想打架是吗?”王运达提高嗓门,朝瑶雪走过来。 他身边还有几个朋友,这时也跟着他一起上前,来势汹汹。 耿亮想去阻拦,被他们一把推开。 晴宜冷笑道:“不自量力,看来是那天的苦头还没吃够。” “呸!今天没有梅花桩,咱们再试试,看是谁不自量力!”王运达恶狠狠地说。 关临风把晴宜和瑶雪拉到身后,也给耿亮比了个休战的手势,低声道:“他是故意来找茬的,想在场外干扰雷阳,别上他当。” 王运达走到关临风面前,斜睨着眼,不屑道:“什么意思,你要拦着我?” 关临风点点头:“我劝你一句,真在这里动起手来,你的损失要比我们大得多。” “就凭你?”王运达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讥讽的嘲笑,“一个废人,口气这么大?” 关临风语气平和,不卑不亢:“三大家族花费这么多努力举办重阳竞技,广邀各路宾客来观赛,本是为了长家族的脸面。你在这里挑衅客人,干扰比赛,是想打家族的脸吗?林珑难道会因此高看你一眼?你们王家的长辈,包括家主王老太君,可都坐在主席台上看着,他们又会怎么想?” “对啊,有本事你也上擂台去打!堂堂一个三大家族子弟,预选赛都通不过,还有脸在这里耀武扬威!”耿亮也大声帮腔。 围观群众刚才看见两拨人冲突,搞不清原委,还只是看热闹,这时大致听出了前因后果,便有人对王运达指指点点,甚至跟着耿亮出言讥讽。 王运达那几位朋友在听了关临风的话之后,就已露出犹豫之色,这时见舆论对己不利,更是军心大乱,仗义些的还劝劝王运达,给他铺个台阶,不仗义的直接转身走人,假装没有参与过这场闹剧。 王运达见势不妙,留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狼狈逃离现场。 擂台上,雷阳占据着优势,步步为营,已经把林珑逼到了擂台边缘。观众热情高涨,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但晴宜已经完全没心思看了。 她刚才想扑过去打爆王运达的狗头,但关临风一直紧紧攥着她的胳膊,不让她动手。她因此从他颤抖的手察觉到,他被叫“废人”的时候,内心绝不像外表这么平静。 关临风的手直到现在还冷的像冰。晴宜素来千伶百俐、能说会道,此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能静静靠在他身边,用小手握住他僵硬的手指,努力把温度传递过去。 雷阳毫无悬念地打败林珑,取得了第二场比赛的胜利,晋级胜者组前四。 他绅士地对林珑鞠了一躬,假装没看到林珑的臭脸,笑着冲台下观众拱了拱手,翻身跃下擂台。 那几个追着雷阳过来的小姑娘跃跃欲试地想上前跟他搭话,却被斜刺里冲出来的瑶雪抢了先。 瑶雪拉了雷阳去和晴宜他们会合,一路叽叽咕咕,把刚才的事全都告诉了他。 因此,雷阳见到晴宜便给她使了个眼色:“陈明珰在那边比赛,你们不去给她加个油?” 晴宜刚离开,雷阳便鸠占鹊巢,大喇喇地在关临风身边坐下。 关临风看了他一眼,不等他开口便说:“我没事。” “你在晴宜面前装英雄也罢了,怎么跟我也是这一套?”雷阳笑嘻嘻地问,“我拿你当兄弟,你不会对我别有企图吧?” “滚滚滚!”关临风一脸嫌弃,“比你的赛去。” “就怪我一时冲动来参加这个比赛。”雷阳叹气,“我说你不该来吧?” “别这么说。”关临风摇摇头,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反正早晚都要面对这种情形,我不如早点开始适应。” 雷阳拍了拍他的肩,说:“我知道,现在说什么可能都没法让你开心一点。我还是那句话,一世人,两兄弟,不管今后怎样,我都会和你一起战斗。” 这感人的一幕恰好落在尾随雷阳的几位少女粉丝眼里。 小姑娘们听不见他俩说话,只看到雷阳搂在关临风肩头的手,顿时表情复杂,陷入进退两难的迷茫中。 第216章 太无耻了! 晴宜和瑶雪在人山人海的广场上找到陈明珰时,她已经赢了败者组的第一场比赛,获得了继续比赛的资格,正在准备下一场晋级赛。 出乎晴宜和瑶雪意料的是,王越居然坐陈明珰身边,边在纸上写写画画边说着什么,似乎在指导她下一场比赛应该怎么打。 “他不是非常看重这次的重阳竞技吗?怎么不去准备自己的比赛,倒跑来指点陈明珰?”晴宜抱怨道。她不想和王越打交道。 “你们是来替雷阳打探军情的?”林晚照的声音幽幽地从她们身后传来。 “晚照哥?恭喜,听说你也进入胜者组前四了!”晴宜跟他打招呼。 “谢谢。”林晚照客气地点点头,“我听说雷阳也进了,如果下一场我能赢了王越,他又赢了陈时鑫,那我们就能在胜者组决赛碰到。” “嘿嘿,和雷阳比赛不重要,但我祝你赢了王越!”晴宜热情表达自己的偏袒。 林晚照大笑,对她们的态度明显又亲近了几分,主动分享起八卦:“王越不会做没有用的事。他看重的不是比赛的输赢,而是赢得比赛能带给他的东西。有些东西嘛,明珰也能给他。” 瑶雪努力理解他话里的意思:“王越想赢比赛,是为了争取名声,为了拜李老前辈为师……” “他拜李老前辈为师,也是为了争取名声。”晴宜补充道。 林晚照莞尔,又提供了一个背景信息:“王家现任家主王希荣王老太君是王越的嫡亲外祖母,老太君儿女这一辈人丁单薄,无论嫡系还是旁支, 都找不出一个天赋、修为、能力方面足以让王老太君满意的接班人, 所以她想效仿当年的陈家,在孙辈中培养出下一任家主。” 晴宜咂舌道:“王越年纪轻轻,野心还不小。可这和他辅导陈明珰有什么关系?难道把陈明珰教赢了,更能体现他的实力?” 林晚照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微笑:“三大家族同气连枝, 很看重彼此关系的维持。有人说, 陈乃言前辈能从他爷爷手中接过陈家家主之位,是因为他娶了当时林家家主的女儿林斯。” “可……可陈明珰今年才十五岁呀?”晴宜没想到王越打得是这个算盘, “王越太无耻了!” “不要脸!”瑶雪也附和道。 “哎, 你们小点声!”林晚照冲她俩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放心, 明珰也不傻, 况且还有她爸妈呢。旁人都能看明白的事,他们怎么会看不清楚?” “好在陈明珰明显不喜欢王越这一款。”晴宜这么说着,心里想得却是以后一定要找机会提醒下陈明珰。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 陈明珰的下一场比赛便开始了。 “嚯,这场好看了!”晴宜笑道,“陈明珰对林珑,王越还在台下观战。大型修罗场啊!” 瑶雪遗憾道:“可惜没有瓜子嗑。” 林晚照笑着摇摇头,应该是在腹诽,这两人刚还在为王越对陈明珰图谋不轨义愤填膺, 这时候倒又看起热闹来。 陈明珰年纪小, 修为、经验方面本就吃亏。上一场她能赢,也是因为她的对手丁茉同样是个没什么实战经验的世家千金,性子又软了些,不如陈明珰敢打敢拼。这场陈明珰遇上已有不少战斗经历的林珑, 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林珑上一场比赛被雷阳压着打,输得十分难看, 心情本就欠佳,又看见她男神对陈明珰大献殷情, 更是郁闷。小美女臭着一张脸,气势咄咄逼人, 仿佛讨债;动起手来一招紧过一招, 又像寻仇。 陈明珰发挥也算不错,虽然一直落在下风, 但接招应对有条不紊,反击进攻章法有度, 尽显名门子弟的素养和功底。 擂台旁的观众也不再有黑幕论,对陈明珰这一场的表现赞扬有佳。尽管她最终输了比赛, 还是有不少人真心实意地送上了加油和鼓励。 晴宜和瑶雪跟陈明珰打过招呼, 告别了要去准备下一场比赛的林晚照,返回去找到关临风和雷阳。 耿亮也去四周溜达了一圈,收集到不少情报。贺玢虽然分组赛赢了陈明珰,但随后连败两场,已被淘汰。戴云霄、林珑都进入了败者组前四,此外败者组前四名中还有他们认识的林子杰。 “这几个人听起来还好。”瑶雪拿出助理的架势,认真记录, “倒是下一场那个陈时鑫, 看起来不太好打。” “我刚才找人要到了陈时鑫第二场比赛的视频,你们要看吗?”耿亮掏出手机。 知己知彼, 答案当然是要看。 耿亮开始播放视频,几人都把脑袋凑过去。 陈时鑫第二场比赛也是巧用阵法取胜的。这次的对手身法灵活,反应敏捷, 一刻不停地游走。陈时鑫无法用阵法控制他,便专心对付星如雨。他有计划的布局,先在对方星如雨周围布下金风阵,又在对手和星如雨之间布下地陷阵、混沌阵,使对手难以返回救援。最后,他一面牵制对手,一面不断用玄气引发金风阵。对手的星如雨被金风阵中一道道凌厉的罡风消磨,最终被点燃。 “陈时鑫的长处是布阵速度和谋篇布局的能力,劣势是自身的格斗技巧和施术能力。”耿亮点评道,“我原想着可以近身跟他死磕,把他打落擂台,但现在看来,还要防着他用阵法攻击星如雨。” “可以把星如雨取下来抱在怀里吗?”晴宜突发奇想,“这样就可以一边保护星如雨, 一边进攻了。” “星如雨是固定在石台上的, 取不下来。”耿亮否定了她的想法。 关临风从战术角度分析道:“陈时鑫这种打法,需要设计好全局, 一环扣一环, 所以还是要想办法打乱他的布置,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瑶雪提出一个想法:“他自己不太走动,把擂台上到处都布满阵法,对手一动就进入他的布置。那如果我就待在原地不动呢?他是不是就得动了?这是不是就打乱了他的布置?” 雷阳眼前一亮,和关临风交换了一个眼神,拍拍瑶雪的头,夸奖道:“不错,有想法!记你一功!” 第217章 好雨金风 比赛开始,雷阳和陈时鑫上场,互相行过礼,分立在擂台两侧。 裁判一声令下,两人同时做出动作。 陈时鑫口中念念有词,掷出一枚巴掌大小的令旗,插在二人之间。 但雷阳并没有像陈时鑫预判的那样上前抢攻,反而后撤两步,退到摆放星如雨的石台前。 雷阳抬手在眼前一抹,催动玄气聚集于双眼,随即看见氤氲在令旗周围的淡淡的紫气,知道陈时鑫起手是放了混沌阵。若他踏入混沌阵,会在短时间内不分黑白、不辨东西。 他看了陈时鑫两场比赛,知道对方走上擂台就会开始准备第一个阵法,在裁判宣布开始时立刻放出。这种做法处于规则的模糊地带,但因为陈时鑫是陈家子弟,所以裁判通常不会判他犯规。雷阳料定他本场也会来这一手,因此在裁判宣布开始时立刻后退,避开了这个抢攻的混沌阵。 雷阳施了一个驱魔咒附在铁链上,以免铁链受阵法干扰,然后挥出铁链,直袭擂台对面的陈时鑫。 陈时鑫一边躲避,一边快速念咒掐诀,很快准备好第二个阵法,好雨阵。 他原本是想将好雨阵丢在雷阳脚下。这样一来, 雷阳施展的一切基础术法就会被阵中的“好雨”洗掉, 而他的铁链一旦没了驱魔咒的加持,便无法穿过混沌阵进攻。 但他和雷阳之间横亘着一个混沌阵,雷阳铁链又舞得虎虎生风,封住了他从混沌阵两侧绕过来的可能性。他尝试着突破了两下, 手背被铁链轻轻刮到, 便立刻掉了一层油皮,火辣辣的痛。他不敢再冒进, 只能将令旗隔空丢了过去。 雷阳虽猜不到他准备放一个什么阵, 可总归不能叫他得逞。他瞅准陈时鑫令旗即将出手的一瞬,猛地一抬铁链, 撩向对方手腕。 陈时鑫是算好了角度出手的, 这一下原本打不中他。但他知道雷阳长于格斗技,而他在格斗方面是个菜鸟。以己之弱攻敌之强的不自信,让他的手腕鬼使神差的一抖, 令旗掷出时便偏了几分。 好雨阵落在混沌阵斜侧方,虽然也对雷阳形成了一定的干扰,但雷阳偏一偏位置就能避开,铁链仍然可以从大部分角度穿过混沌阵,扫到陈时鑫所在的半场。 陈时鑫不敢和铁链正面交锋,被迫躲进两个阵法拦出的死角位置, 想逼雷阳绕过混沌阵来到他所在的半场。 雷阳自然不可能遂他的意, 守在己方星如雨前,不动如山,只用铁链将陈时鑫拦在角落,不时放出几个缚妖术、驱魔术之类的去打陈时鑫的星如雨。 这样一来, 陈时鑫开场布下的两个阵法,没有影响到雷阳, 反而成了他自己的阻碍。 陈时鑫看清形势后,毫不犹豫地一抬手, 撤去了擂台正中央的混沌阵。 擂台周围一阵喧嚣。有人赞雷阳靠绝对实力逼得对手中途变招,有人夸陈时鑫决策迅速、止损果断。更多的人在给两人支招, 有催促雷阳进攻的, 有提醒陈时鑫用金钟阵保护自己的,不一而足。 擂台上的二人, 却都做出了和观众预料相反的动作。 陈时鑫向前一扑,抢到擂台中央, 掷出第三枚令旗,发动金风阵。 雷阳仿佛预判了他的动作, 没有趁着混沌阵撤去的当口抢攻, 反而又退一步,挡在星如雨之前,正好挥手拨落了那枚令旗。 阵法布置是个复杂的过程,插令旗只是最后一步,相当于发号施令,告诉前面所有那些布置“你们可以启动了”。因此,雷阳打落令旗, 只是稍微影响了金风阵的位置。原本阵法的中心位应该落在雷阳的星如雨上, 现在只有阵法边缘稍稍蹭到了星如雨。 陈时鑫在令旗被打落的一瞬,明显慌乱了一下, 看见这个情形,又镇定下来。虽然现在这个位置,金风阵只能攻击到星如雨的一面, 但积少成多,慢慢消磨总能将雷阳的星如雨打爆。他只要将比赛拖到这个时刻就好。 雷阳“啧”了一声,歪歪头,似乎在后悔刚才打令旗时没用更大的力气。他当然能看穿陈时鑫的如意算盘,猛然发力,将铁链全速放出。 铁链如黑龙出洞,迅捷无比地缠住陈时鑫,及时阻止了陈时鑫后退回自己半场、再龟缩到金钟阵内的行为。 陈时鑫变招也快,眼见金钟阵布不成,立刻改为更简单的竹石阵,就放在自己脚下。 他这是自知挣不脱雷阳的铁链,决定以不动制动, 咬定青山不放松,稳稳扎在地面上,让雷阳无法用铁链将他拖过去。 这确实有点棘手了。 雷阳知道关临风有一招“松形”,施展时整个人如扎根在山崖石缝中的青松,不论外界风刀霜剑如何侵袭, 都无法让他移步半分。这竹石阵显然有异曲同工之妙。现在,他不仅用铁链拉不动陈时鑫,只怕他走到陈时鑫面前,全力发挥自己这身健硕的肌肉外加人屠之术,都没法推动瘦弱的陈时鑫。 他稍一思忖,有了计较。既然陈时鑫想打消耗战,那他就奉陪到底。 雷阳后退几步,直接踏入金风阵中。 金风阵中,细细罡风锋利如刀,从各个方向削来。雷阳视若无睹,径自退到星如雨前,露出好整以暇的微笑。 “虽说金风阵内玄术形成的罡风对人的伤害并不高,但直接走进阵里,用身体替星如雨挡伤害,也太猛了吧?” “说铜皮铁骨有点夸张,但能靠玄气将自身防护提升到这个程度,不得不说人屠一脉的玄术有点东西!” “陈时鑫肯定没想到雷阳敢硬抗金风阵的伤害,只怕他的消耗战术要失败咯!” 擂台边的观众既惊叹又兴奋。雷阳的几位少女粉丝更是一脸花痴地叫着“好帅”“好强”。 晴宜也想讨论一下场上的局势,连说了几句话都没听到瑶雪回应。她疑惑地回头,发现瑶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擂台,仿佛已经遗忘了擂台之外还有广大世界。 “看得这么专注?”晴宜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这风吹久了伤害会积累吗?”瑶雪的表情严肃中透着担忧。 “战局拖不了那么久。”关临风笃定地说,“雷阳能等,但陈时鑫等不了。” 晴宜难得没追着关临风问“为什么”,因为她正在悄悄打量瑶雪,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218章 四强! 擂台上,陈时鑫挣脱不开铁链,又发现金风阵伤害不到雷阳和他的星如雨,终于彻底乱了阵脚。 现在擂台上布着好雨阵、金风阵、竹石阵三个阵法。他同时维系着三个阵法运转,还要和铁链对抗,十分吃力。他有心撤回一个阵法省点玄气,偏偏又被铁链捆得死死的, 无法动作。 雷阳感觉到吹在脸上、身上的罡风越来越绵软无力,知道陈时鑫玄气告急。他为防有诈,没有立刻进攻,又坚持了一会,确认陈时鑫的玄气不足以继续施放下一个阵法,才朝陈时鑫扑过去。 近身肉搏是雷阳最强的科目之一, 却是陈时鑫最差的一科。 陈时鑫手忙脚乱地抵挡, 很后悔刚才那个金钟阵没放出来,改放了一个竹石阵——金钟阵能抵挡伤害, 而竹石阵只能帮助他在挨打时站得比较稳。 雷阳还算客气,没有拳打脚踢,只是用比较温和的擒拿格斗招式将陈时鑫制住,轻轻放倒在地上。 陈时鑫知道对方留了手,也明白自己大势已去,选择主动认输。 擂台边欢呼声雷动。虽然重阳竞技的宾客多和三大家族有交情,但谁都明白三大家族搞这个场子主要是为了帮自家年轻子弟在江湖上建立名声,其他人往好了说是沾光,往坏了说那就是陪衬。这时,他们看到一个据说是闾巷派出身的年轻玄师,接连在擂台上挑下两个三大家族子弟,还包括陈时鑫这种有潜力夺冠的种子选手,自然十分过瘾,有种看三大家族打脸的快乐。 这次雷阳走下擂台,已经有不少人挤上前搭讪。还有个勇敢的小姑娘,看到雷阳脸颊被金风阵的风吹得发红,塞给他一罐护肤霜。 雷阳推让不过, 只能接下了,一路应付着搭讪者,好容易回到伙伴们身边。 “大明星回来啦?”晴宜揶揄道。 “好说。”雷阳嘿嘿一笑,“是不是想要我签名照?我给你半价!” “半价?白给我都嫌占地方好嘛!”晴宜做出嫌弃的表情。 瑶雪见雷阳朝她看过来,赶紧跟着声明:“我也不要!” 耿亮提醒她们:“半价可以要,你们再全价甚至两倍价卖那几个小姑娘。” 众人笑了一阵。雷阳问晴宜要了小镜子,用护肤霜涂抹被风吹出红血丝的脸颊。 晴宜帮他举着镜子,说:“你也够拼的,用肉身替烟花挡伤害。有人在台下看得可担心了!” “啊?”雷阳愣了一下,回头对关临风道,“我发现你自从受伤后,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关临风莫名其妙,反唇相讥道:“我如果担心,也只是担心你输得太难看!” 晴宜本来是开瑶雪的玩笑,没想到雷阳能往关临风身上想,又见瑶雪没事人似地研究着那瓶护肤霜,彻底被这没心没肺二人组打败。 倒是另一边,给雷阳护肤霜的小姑娘正踮着脚往这边观望。 晴宜见雷阳涂抹完毕,接过护肤霜瓶子,主动请缨:“我去帮你还给人家吧?这个牌子很贵的!” “哦哦,好。”雷阳能省事,当然没有意见。 晴宜走过去把护肤霜还给小姑娘,客气地道了谢。 小姑娘观察他们许久,知道晴宜是雷阳的朋友,也看出她和关临风是一对。一个和目标熟识又没有暧昧关系的女孩子,自然是打听情报的最好对象。她热情地拉着晴宜问东问西,打听着雷阳的消息。 晴宜挑着无关紧要的问题回答了一些,在听到“他有女朋友吗”这个问题时,避重就轻地表示:“他有喜欢的人哦。” 她心虚地想,虽然谷悦姐已经是过去式了,但说雷阳有喜欢的人,也不算完全说谎吧?也不知道瑶雪是什么情况,姐妹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很快,败者组的比赛也告一段落,本届重阳竞技的四强选手名单出炉。胜者组的两位是雷阳和王越,败者组是陈时鑫和林子杰。 耿亮看到名单,就对雷阳竖起了大拇指:“四强选手里,姓陈的、姓王的、姓林的各一个,只有你给我们这些外面来的玄师争了口气!” “过奖过奖。”雷阳活动着胳膊腿,笑道,“对我来说最高兴的是,下一场我终于可以痛揍王越了!” “我本以为王越就够自负的了,现在看来,在自负这方面,你们俩倒很难说谁更胜一筹。”关临风提醒他,“古语说得好,骄兵必败。” “英雄所见略同。”雷阳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 “什么就所见略同?”晴宜和瑶雪面面相觑,没听懂他俩在打什么哑谜。 雷阳冲他们眨眨眼,笑道:“放心,我和王越的不同在于,我不会被自负冲昏了头脑。” 赛程已经进入了半决赛阶段,后续的四场比赛将在广场中央最高的那座擂台上进行,供全场观众观摩。这也意味着选手在这四场比赛中的表现会全部被主席台上各家家主、李锡祥、苍衡子等重要嘉宾看在眼里。 面对被淘汰选手羡慕的目光,进入半决赛的四位玄师表现完全不同。林子杰一脸不耐烦,谁多都看他一眼他都要瞪回去。陈时鑫安静地坐在一边,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王越仍是那副矜持的模样,抱臂站在一边眺望着远处的群山,用身体和表情展现出“我很云淡风轻”。相比之下,雷阳是看起来最轻松的一个。他悠然坐在椅子上,冲伙伴们挥挥手示意他们放心,听见陈明珰给他加油,还笑着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全没注意他的行为使得王越云淡风轻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翳。 三大家族的组织人员开始清场,把广场上的观众请回观众席落座。 陈明珰盛情邀请晴宜等人去跟她坐在一起。陈家大小姐的座位自然在角度正、视野佳的贵宾区,而且就在主席台下方不远,可以清晰地听到主席台上几位嘉宾的交谈和点评,相当于自带解说。 他们走到座位上,就看到李锡祥冲他们看过来,赶紧和老前辈打了个招呼。 李锡祥微笑颔首算是回应。这个场合双方也不可能详谈,他们想和李锡祥说说伏羲八卦石板的事,也只能等比赛结束再找机会。 不多时,场地收拾完毕,半决赛正式开始。 第219章 半决赛 半决赛第一场是败者组两位选手的对决。 林子杰脾气暴躁,性格桀骜,身法却走飘逸轻灵一路,和林珑颇为相似,应是林家家学的底子。但他作为林家嫡宗后代,显然被传授了更多林家绝学。只见他始终贴着陈时鑫走位,使出各种分筋错骨、打穴截脉的手法, 招招都精准地攻向人体重要或薄弱的解剖部位。 陈时鑫仍是谋定全局,连环布阵,虽然被林子杰的贴身打法搞得狼狈不堪,但凭借高明的布局、巧妙的计算,最终成功将林子杰诱入混沌阵,并趁他被困在阵中分不清东南西北时, 快速攻下了他的星如雨, 取得了比赛胜利。 主席台上的嘉宾对两位选手的表现都很满意,互相夸奖着各家的子弟, 一派其乐融融。 这边陈乃言赞扬道:“子杰这一年长进不小,有乃父之风了。” 那边林颀就客气道:“快别夸那混账小子!要不是我膝下只有这一个独子,我根本懒得教他。还是陈家人才辈出,去年明景一举夺冠,今年时鑫也进了三甲,我和王老太君可都羡慕极了。” 还有苍衡子跟着打趣:“王老太君可未必羡慕。今年的冠军怎么看都要落在王家手里,她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正得意呢。” 王希荣“呸”了一声,笑骂道:“老牛鼻子越老越没正形,这就编排起我来了!” 主席台上的嘉宾们说笑了一阵,擂台场地已收拾完毕。胜者组的两位选手在裁判的示意下登上了擂台。 林颀问:“这就是在盆池镇帮王越、子杰他们绞杀罗刹鸟的那个小伙子是吗?他叫雷……雷什么来着?” “雷阳。”李锡祥笑道,“是个闾巷派的后生,修人屠一脉的玄术。” “原来李老前辈也知道这孩子。”陈乃言笑道,“我听林斯说,他这次是陪着关樵前辈的孙子来林家求医的。林斯看他本领不错,推荐他参赛。没想到他还真是一匹黑马,居然打进了决赛。” 陈明珰听到她爹夸奖雷阳, 不由“嘿嘿”傻笑。 瑶雪奇怪道:“比赛还没开始,你在笑什么?” “期待,期待!”陈明珰脸红了,嘻嘻哈哈地转移话题,“要开始了!看比赛,看比赛哈~” 这两个家伙,一个过于早熟,一个过于晚熟。晴宜笑着摇摇头,把目光投回到擂台上。 雷阳这局采取的是常规开局。裁判一宣布比赛开始,他立刻退到最适合铁链进攻的位置,后撤的同时放出铁链,抢先手进攻。 王越两手交叉一抹,原本戴在他双腕上的金属手环瞬间延展成包裹住整条胳膊的护臂。这一来,他有恃无恐,直接用手臂格挡铁链,硬碰硬地接住了这第一波攻击。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十招。王越瞅准一个空隙,甩出一枚袖扣。 袖扣在空中化成一条巨大的鳄鱼,翻滚落地,朝雷阳扑过去。 台下观众发出一声惊呼。 晴宜也跟着“呀”了一声。她之前就注意到王越衬衫的袖口别着这枚袖扣,原本以为是某个品牌的配饰,现在才知道,这居然也是一件法器。 陈明珰拍了拍前排一个男青年的肩,问:“趣哥,这又是你的作品吧?你怎么对王越这么好,有什么好东西都拿先拿给他?” 那男青年大约十八九岁,瘦如竹竿,戴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有些凌乱,脑袋后还竖着一撮呆毛。他慢半拍地回头,讷讷地说:“也不算很好。这和之前那个狼爪领扣其实差不多的,只是形态和功能更完善了一点。” 陈明珰撇撇嘴:“那下次再有这种‘不是很好’的法器,记得多送我几件哦!” “哦,好。”男青年认真地点点头。 陈明珰拿他没办法,只能低声对晴宜和瑶雪吐槽:“他是王趣,也是王家嫡宗的子弟,是王越的表弟。他自小便对修行没兴趣,只喜欢研究法器。虽然他人有些呆气,但他在法器制作上的技艺,如今已经可以比肩王家一线的法器匠人了。王越手里的很多法器都是他这个表弟打造的。” 晴宜点头表示理解。这大约就是个玄师版的工科男。 几人虽在说话,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擂台。 擂台上,雷阳铁链劈扫,已经将那袖扣化成的鳄鱼抽飞两次。 王越退守擂台一侧,用玄气操纵鳄鱼发起第三轮进攻。 那鳄鱼法器做工精良,外壳虽是一片片金属薄片连接而成,却十分灵活,一扑一跃都栩栩如生。 雷阳扭腰侧让,避过鳄鱼的扑咬,转身的同时,手中铁链直劈而下,狠狠砸中鳄鱼的鼻子和眼睛。 金属鳄鱼的脸被砸得瘪进去了一块,仍掉头朝雷阳扑来。 “这鳄鱼面部变形,下颌关节已然打不开,无法再用牙齿进攻,威力大减。王越怎么还不收了?”主席台上,王希荣微微皱眉,对自家孙子的打法表示不满。 “这雷阳倒真有点本领,这么短的时间就找准鳄鱼法器的弱点,准确击破。”林颀评价了一句,又安慰王希荣,“老太君也别急,王越必然有他的策略。” 果然,擂台上,王越一边操纵着已经张不开嘴的鳄鱼用利爪、尾巴攻击,牵制雷阳,一边从腰间摸出一把铁骨折扇,优雅地打开。 折扇上用行草写着半阙《踏莎行》:“拨雪寻春,烧灯续昼,暗香院落梅开后,无端夜色欲遮春,天教月上宫桥柳。” 王越口中默诵,右手捏了个剑诀,指尖在“无端夜色欲遮春”上抚过。 他身周浮起淡淡的黑雾。不多时,黑雾便弥漫了整个擂台。这黑雾仿佛能吸收光线,黑雾范围之内,一切都消失在视线中。 观众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因为大部分人都看不清场中情况,只能各自猜测发生了什么。 只听擂台上一阵猛烈的金属碰撞声后,雷阳发出一声闷哼,不知道是不是遭到王越偷袭。 晴宜紧张地抓住关临风的手。瑶雪和陈明珰更是焦急万分。 好在嘉宾席上都是高人。几位家主和贵宾显然都有看穿黑雾的能力。 苍衡子赞道:“这个障眼法,用得时机正好!对手要击破鳄鱼法器,必然会发出声音,暴露自己的位置,造成敌明我暗的局面。” 几位家主纷纷点头。王希荣脸上也终于有了点笑模样。 李锡祥也夸奖了雷阳:“雷阳应对得也算不错,发现视野被遮,一轮重拳快速击毁鳄鱼法器,然后立刻换位置防备偷袭。若不是他已经开始移动,王越这记狼爪,可就不止是砸中他肩膀,而是直接砸中脑袋将他打晕了。” 第220章 诱敌 擂台上,雷阳忍着左肩的疼痛,用手臂托住重若千钧的狼爪。 上次梅花桩一战后,王越显然找人对狼爪做了增强。这狼爪攻击的力道比之前翻了一倍都不止。 黑雾沉沉,他什么都看不见。好在王越应该也看不见,否则王越就不会抢在鳄鱼法器还在纠缠他时出手,好通过声音判断他的位置了。 雷阳稍一思索, 计上心来。他调整呼吸,收摄心神,将玄气更多地灌注到手臂和腰腿,假装支撑不住沉重的狼爪,慢慢向斜后方移动。 他进攻时要控制距离,因而十分清楚自己每时每刻在擂台上所处的位置。他向右移动了九步,脚正好触到擂台的边缘。 如他所料,狼爪虽然是通过玄术和符咒控制, 但距离是有限制的。他移动的过程中,明显感觉到狼爪先变轻、后变重,显然是王越发觉自己和狼爪距离变远导致威力减弱,又赶紧追了上来。 他假装摇晃了两下,半蹲下去,果然狼爪再次变重。王越大约是以为他力气即将用尽,想乘胜追击,将他逼下擂台。 雷阳感觉陷阱布置的差不多了,准备收网。 他催动体内震卦石板的力量,在身前不远处放出一道惊雷。 雪亮的银光一闪,击穿局部的黑雾。左前方一米半的位置,王越的轮廓清晰地出现。 王越显然吃了一惊。他并不知道以格斗技见长的雷阳还会这种玄术大招。 雷阳一笑,他之前几场比赛始终藏着这招,就是为了打王越一个措手不及。他继续激发石板的力量,朝着王越所在的位置,接连不断地放出雷电。 他在得到震卦石板的力量之前,已经颇有修为基础。自身修为和石板力量的冲突, 使他操纵石板力量时无法像晴宜那么自如,总是控制不好雷电的位置。 但这时, 他并不求用雷劈中王越,只想把王越也赶到擂台边缘。 王越并不知道雷阳无法精准控制雷电落下的位置,眼见碗口粗的闪电接连落在身畔,又怎么可能不慌乱。他错步向旁挪动、躲闪,不知不觉间也来到了擂台边缘。 雷阳等得就是这个机会。他毫不犹豫地催发全身玄气,猛得将压在他身上的巨型狼爪掀飞,同时挥出铁链,横扫王越下盘。 王越视线被飞出的狼爪吸引,听到铁链飞来的风声时,已经来不及做出应对。他膝盖被铁链狠狠撞击,顿时站立不稳,本想靠腰力强行翻滚落地,但他离擂台边缘实在太近了。 在观众席的哗然声中,王越狼狈地摔下了擂台。 嘉宾席传来一阵叹息。 “和闾巷派这些年轻人相比,咱们家里的孩子简直像温室里的花朵,太缺乏实战经验了。”林颀恨铁不成钢,“雷阳这么明显的诱敌行为,王越都能上当!” “王越求胜心切,太轻敌了。”陈乃言也直摇头。 王希荣冷哼一声, 骂道:“心浮气躁,不成气候!” 苍衡子圆场道:“三位家主望子成龙,也莫要太心急。我看他二人在比赛中的表现,实力在伯仲之间,论修为深厚、术法精湛,王越还要稍胜一筹。他们还年轻,经验不足以后慢慢积累便是,原不急在这一时。李老,您说呢?” 王希荣心中一动,去看李锡祥的反应。 李锡祥师从陈家前任家主陈予望,算是三大家族弟子,虽然二十五岁才入玄师之门,但悟性惊人,深谙各种修行诀窍,且自创了许多玄术。他为人谦逊,不以教导后辈为乐,但凡是受过他针对性点拨的弟子,无不在修行和玄术方面突飞猛进。 王希荣格外看重今年的重阳竞技,一大原因就是李锡祥要收关门弟子,她希望自家子弟能在比赛中有出色的表现,被李锡祥看中收入门下。苍衡子提醒了她,王越输了一场比赛不重要,重要的是李锡祥的看法。 李锡祥不动声色地微笑,两碗水端平:“能进入决赛的选手果然不一般,年纪轻轻有此修为,可见平日修行都是下过苦功的。” “啧啧,这话倒不像夸奖。”苍衡子和他熟稔,又最爱开玩笑,说,“玄师界人人都知道,李锡祥天赋过人,修行一年可顶旁人三年的功夫。想必李老前辈是瞧不上这些只会傻努力的后生的。” “胡扯!我说他们修行努力,难道不是夸奖?”李锡祥笑骂道,“老牛鼻子去年收了得意弟子,知道我今年想收徒,便来从中作梗。” 王希荣跟着说笑了两句,心下稍安。李锡祥收徒时喜欢和他一样的天赋型玄师,这完全可以理解。王越论资质虽只是中人之上,但雷阳的天生玄性显然也很普通。他二人相比,李锡祥未必就更看好雷阳。 嘉宾在讨论选手的天赋和前途,朋友们则更关心雷阳刚才有没有受伤。 关临风从包里掏出一瓶治疗外伤的喷雾,说:“我去看看。” “我陪你去。”晴宜跟着起身。 “走!”瑶雪早已准备妥当,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速冻冰袋。 陈明珰发现只有自己空着手,赶紧揣了几块巧克力,激动地说:“我也去,我也去!” “你们三个都不要去!”关临风头大如斗,“兴师动众的,让人看了笑话。 你们的问候……还有冰袋和巧克力,我会一起带到的。” 瑶雪和陈明珰悻悻地坐下。 晴宜满脸不放心。关临风拍拍她的头,说:“我去去就回,没事。” 他倒是守信,大约二十分钟便返回了观众席。 瑶雪和陈明珰的小脑袋立刻凑了过来,问:“怎么样?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放心吧。雷阳让你们等着瞧他下半场的精彩表现。”关临风笑道。当着陈明珰的面,他没好意思说雷阳的原话是“等着看我痛揍王越的第二集”。 陈明珰眼冒星星,连连点头。 关临风终于注意到她过头的兴奋,悄悄问晴宜:“陈明珰怎么对雷阳这么上心?她该不会……” “才发现呀?”晴宜撇撇嘴,“你也太迟钝了。” 关临风震惊道:“她才十五岁吧?” “十五岁有喜欢的人很正常呀。我十四五岁那会……”晴宜说到这里,发现关临风饶有兴致地盯着她,似乎在等着她往下讲,立刻意识到不对,及时改口,“……那会儿我们同学有早恋的,但我比较单纯,心里只有学习!” “这么乖?”关临风似笑非笑,仿佛是不信。 “本来就是嘛!哎呀,你别瞎想……”晴宜有些着急,看到他笑起来,才意识到他是在逗她。 她气得要捶他,想起他身上有伤,举起的手又放下,最后被关临风握住。她哼了一声,顺势靠在关临风肩上。她原本担心关临风被王运达的当面挑衅心里不痛快,现在看他有心情开玩笑,多少放下心来。 第221章 决赛开始! 由于王越在胜者组决赛输给了雷阳,按照赛制,他要和败者组的第一名陈时鑫再比一场,胜利者进入最终决赛,同雷阳争夺本次重阳竞技的冠军。 王越不知道是输给雷阳气不顺,还是急于证明自己的实力。这局一开场,他就气势汹汹地丢出狼爪, 同时甩出数道祛魅符,将陈时鑫开场抢出的绊足阵驱散。 陈时鑫转攻为守,在自己身畔布下一个护体的金钟阵,在阵法的加持下扛住了狼爪,又在金钟阵外加了一个好雨阵,避免王越再用祛魅符破解他的阵法。防御阵法布好, 他又接连使出混沌阵、金风阵,甚至还借用地形摆下一个简单的五行阵, 接连进攻王越和他的星如雨。 王越一边拆解对手的阵法, 一边加紧进攻。他法器连出,玄术变幻,看似招招紧逼,却只是牵制诱敌。他吸取了雷阳击败陈时鑫的经验,抓住陈时鑫不擅长近身格斗的弱点,在法器和玄术的掩护下,一点一点攻到陈时鑫身边,最终靠拳脚拿下了这位头脑发达、四肢孱弱的阵法师。 观众席掌声雷动。这场比赛两位选手不仅赛出了水平,还充分发挥了各自家族的特长,让观众亲眼见识到了陈家阵法和王家法器的厉害。 坐在晴宜他们周围的多是三大家族子弟,少不得要借机嘲讽雷阳几句,什么“这才是堂堂正正的比赛”,什么“咱们大家风范原该如此,不像某些乡野散修要靠使诈才能赢”。他们谈论的声音不小,不知道是没留意到晴宜他们几个,还是故意说给他们听得。 晴宜几人这些日子看多了某些三大家族子弟的嘴脸, 并不往心里去。陈明珰要和他们吵架,也让关临风拦住。 倒是王越的表弟, 那个玄师版“工科男”王趣,从雷阳对各路法器应对合理性的角度评价了几句,肯定了雷阳的能力。但很明显,他一个工匠流的玄师,在这群喜欢空谈“战斗力强弱”的年轻子弟中并没有什么人气。他的话无人响应,只有陈明珰为此塞给他一大块巧克力。 嘉宾席上,三位家主品评完王越、陈时鑫的表现,也开始预测决赛的胜负。王老太君是选手的直系亲属,李锡祥可能要在两位选手中收徒,他二人不便表态。其他几位就畅所欲言了。苍衡子第一个宣布自己看好王越,但他嘻嘻哈哈的态度,让人难以分辨他是给东道主面子,还是认真在评价两位选手的实力。林颀也支持王越,说王越上一场轻敌中计,这场比赛必然加倍小心、加倍努力,知耻而后勇。只有陈乃言看好雷阳,却被苍衡子和林颀联手打趣, 说他支持雷阳是因为惧内,因为雷阳的参赛推荐人正是他夫人林斯。 嘉宾席上气氛一片欢快, 但谁都能听出,这几位玄师界顶尖的高人都认为雷阳和王越的实力在伯仲之间,比赛胜负难以预料,只是各自说些场外因素,活跃气氛而已。 那些说闲话的三大家族子弟,也因此渐渐收敛了声音,开始等待决赛。 休息了大约半小时,决赛正式开始。 雷阳和王越从两侧走上擂台。裁判示意二人互相行礼。 王越微微欠身,拱手作揖,表情矜持淡泊。 雷阳暗暗好笑,心说王越肚子里定然在骂他,还要一丝不苟地维持着这副世家贵公子的仪态,也不嫌累。但礼尚往来,对方都这么客气了,他也尽量做出友谊第一的姿态,热情地还了礼。 裁判满意地离开擂台,在场边吹哨,宣布比赛开始。 雷阳和王越同时、同向走位。 雷阳是在找最适合铁链进攻的位置。王越则是不想让他拉开舒适的攻击距离。 两人身法极快,片刻间已在场上变换了七八个位置。 雷阳时左时右,尝试通过出其不意的走位摆脱王越。可王越拿定注意,要和他保持在不到半场的距离,让他的铁链无法发挥最大威力,始终如影随形,跟着他换位。 雷阳甩不掉他,决定改变战术。他一边移动,一边催动玄气,引发震卦石板的力量,在王越身周放出数道惊雷。 王越知道雷阳是在逼他撤退,反其道而行,眼见雷就要到劈到身上,不往后退,反而向前进了两步。 雷阳一笑。这也是他预料到的情形之一。他继续释放雷电,切断王越后路,也向前突进两步,近身缠住王越。 王越见贴身肉搏无可避免,双手交叉一抹,刚把手箍延展成护臂,雷阳的铁拳已经挥到面前。他仓促一格,险险挡住,立刻劈出一记鞭腿,踢向雷阳腰眼。 雷阳侧身让过,继续挥拳进攻。 两人拳来脚往,招招到肉,互不相让地打了数十回合。 王越格斗技巧也算精湛,但到底不如雷阳这种修人屠之术的专业选手,渐渐落了下风。 雷阳却没有趁胜追击。他和王越交手数次,深知王越的本事不止于此,因而虽然占着优势,出招之时仍留着后手。 果然,两人又过了数招后,他见王越下腹露出破绽,一记前踢过去,却踢了个空。 王越的身形凭空消失,出现在了擂台另一侧。他刚才所在的位置,一个拇指大小的泥人从半空坠落,化成齑粉。 代身术!王越发觉近身战不是雷阳的对手,选择用代身术脱身。 好在雷阳早有防备,一脚踢空,顺势踏前一步,一个空翻离开原地,落在 两米之外。 四枚回旋镖飞过他方才站立之处,划出交错的曲线,最后回到王越手中。 雷阳微微皱眉。这四枚回旋镖颇为锋利,哪怕被轻轻划一下,也要破皮见血。重阳竞技的规则是点到即止,虽说擂台比赛难免有损伤,但王越这一招并不能制敌,是故意飞镖伤人,消耗对手,未免不够厚道。 王越手中拿着那把写有《踏莎行》的折扇。折扇中央四根扇骨都短了一截,显然回旋镖也是这把铁扇中的机关。他不给雷阳反攻的机会,左手二指快速地在扇面“拨雪寻春”四字上划过。 狂乱的风雪如珠箔散乱、银海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擂台。 雷阳被狂风暴雪吹得睁不开眼。他心知这雪是玄术所化,也不惊慌,沉腰扎马,在怒嚎的风雪中站稳身形,跟着伸手在眼前一抹,玄气灌注双眼,立时看破术法迷障。虽然他头脸仍被风雪吹得生疼,但他已经能清晰地透过漫天风雪,看清王越的动作和位置了。 他催动玄气,脚下步法走出瞬移般的速度,铁链快速挥出一道道巨大的弧线,搅动漫天风雪,如黑蛟摆尾,拍起层层惊涛,又如龙卷风掠过四月春城,掀起满城飞絮。 在众人被他的速度和招式绕得眼花缭乱时,铁链已如流星般笔直飞出,直袭王越胸口。 第222章 天花乱坠 “砰”的一声闷响,铁链狠狠地击中王越胸口。 台下观众不由发出一阵惊呼,呼声未落,突然看见“王越”身形猛然缩小,竟又化作一个泥人。王越居然预判了雷阳的攻击,再次使用代身术脱身! 这是三大家族的主场,原本就是支持王越的人多,这一来,刚才的惊呼已经变成了欢呼。 真实的王越出现在擂台另一头。他露出踌躇满志的微笑,双手结印,释放出制胜绝招。 擂台两侧,摆放星如雨的石台下钻出手指粗的藤蔓。藤蔓飞速蜿蜒盘绕,爬过石台,缠住八角形的木匣。星如雨表面的符纸上瞬间现出三大家族的徽记,颜色越来越深,似乎马上就要引爆星如雨。 王越在场下的惊呼声中意识到不对。他及时停手,先看了一眼雷阳的星如雨,又猛然回头看向自己的星如雨,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晴宜也没看懂。 “这便是王家的法器‘魔豆’吧?”关临风询问陈明珰,“我听雷阳说过,你们对付罗刹鸟时,王越便是用这一招破了罗刹鸟的护甲。” 在得到陈明珰的肯定答复后,关临风解释道:“王越使出‘拨雪寻春’时,借着风雪的掩护,将魔豆的种子洒在了雷阳一方星如雨的石台下,想寻找合适的机会施术,用魔豆生出的藤蔓击破雷阳的星如雨,取得比赛胜利。但雷阳看到了他的小动作,故意将铁链舞得眼花缭乱,仿佛是想用虚招掩护当胸那一记奇袭,其实是用铁链粘了几粒魔豆种子,丢到了王越的星如雨下,以其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三个女孩子都恍然大悟。瑶雪拍手笑道:“那王越可不敢再催发魔豆了,不然两边星如雨同时爆炸,可就是同归于尽了。” 王越是真没料到雷阳这一手,有一瞬的愕然。然而台上局势瞬息万变,容不得片刻的分心。 只他吃惊的这一秒,雷阳已翻出一道链花,狠狠击中他下巴,将他打飞出去。 王越在被铁链击中的刹那,已经回过神来。他下腰仰头,将铁链打在他下巴上的力道卸去了一半,虽然仍被迫向后飞出,却仅是摔落在擂台边缘,没有掉下擂台。 但他这一下仍挨得不清,双眼发花,耳中嗡嗡作响,下颌骨像碎裂一样痛,一时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眼见雷阳向前冲了两步,要再补一铁链将他彻底抽下擂台。王越咬破手指,用沾血的指尖握住挂在胸口的一枚玉佛。 擂台上异象再生。王越身前现出一座玉佛的光影。袅袅梵音中,大朵大朵雪白的曼陀罗花从天而降,庄严静谧。 “这是……佛陀讲经,天花乱坠?”瑶雪惊诧道,“这也是什么法器吗?” 陈明珰神色一动,戳了戳前排的王趣,问:“趣哥,这不是你送给林琅姐的那枚手雕玉佛吗?” “啊?”王趣神色复杂,纠结了片刻才承认道,“……是啊。” 陈明珰意识到是自己多了嘴,赶紧找补:“那个……许是林琅姐怕王越哥输了比赛,丢家族脸面,临时借给他一用而已。” 王趣脸色苍白,讷讷地附和:“嗯,可能是吧。” 晴宜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这里面的三角关系。这位讷于言敏于行的巧匠王趣,喜欢温柔稳重、医术精湛的林琅,亲手雕了这枚能发幻术的法器玉佛送给她。可林琅不知为何竟将这枚玉佛转赠给了王越。林琅喜欢王越,晴宜之前便已经看出来了,就是不知道林琅转赠玉佛时,到底知不知道王趣对她的这一片心意。 陈明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像个小大人似地拍了拍王趣的肩。 晴宜颇有些同情眼前这位单恋无果的“工科男”,也满心费解三大家族年轻一辈的优秀女孩子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能看上王越,从第一美女林珑,到医术第一的林琅,无不如此。可惜王越是个要江山不要美人的利己主义者,他的目标是能帮他当上家主的陈明珰。 擂台上,王越仍在喘息,挣扎着尝试起身。 而雷阳神色迷茫,手中铁链垂落在地,似乎已经迷失在这漫天花雨里。 雪白的花朵一片片自晴空中降落,寂静无声,覆盖了王越,覆盖了擂台,覆盖了海楼峰、云浮山,覆盖了整个人间。 天地化作琉璃世界,晶莹而空旷。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只有雷阳孤身一人,走在这片白茫茫的清净土上,忘记来途,不知去处。 “这法器倒有些巧思。”嘉宾席上,苍衡子称赞道,“通常而言,幻术的场景都尽可能复杂,希望用繁杂的信息阻止中术人思考,从而避免被看穿。而这个玉佛产生的幻术,从佛陀讲经天花乱坠,化作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试图让中术人陷入‘万物皆空’般的空白和迷茫,反常理而行,还颇有些佛理在其中。” “这应当是我另一个孙儿王趣的作品。他制作法器的本领不错,也常有非凡的创意。”王希荣说起王趣,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可很快又严肃起来,“不过,这种幻术用来对付那些蠢钝的妖鬼还可以,用在懂得应对幻术的对手身上,怕是无用。” 李锡祥颔首道:“脱离幻术的关键在于保持本心,不被外界假象迷惑。这幻术造出一片清净世界,是为‘无物’,但中术人要全身心陷入,还需‘无我’。否则,中术人意识到自我和环境的不和谐,立刻便会醒悟。” 几乎在李锡祥说这番话的同时,擂台之上,雷阳的眼神从迷茫转为困惑。他犹豫着,也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感受着指间微微的疼痛,看着鲜血汩汩流出,滴落在地上,仿佛白雪间开出一朵朵艳丽的红花。他的脸上不再有困惑,目光清晰锐利起来。 另一边,王越也缓了过来。他慢慢起身,取下别在领口的狼爪抛了出去。 狼爪化作庞然巨物,在幻术的掩护下,无声无息地飞向雷阳。 然而雷阳已经不再受幻术干扰,举起双手稳稳地托住狼爪。 王越射出两枚符纸,粘在狼爪上,双手用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变换手印。 在他玄气的催动下,狼爪的体积再次膨胀,几乎覆盖了大半个擂台。 雷阳托住狼爪的手臂开始颤抖。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右腿后撤半步,成弓箭步立稳,催动体内玄气,腿、腰、胳膊同时发力,扛住了泰山压顶般的重量。 两人隔着狼爪较劲,互不相让。 这已经不再是招式的比拼,而是在比谁的修为更扎实,谁的玄气更丰厚,谁的体力和耐力更强。 第223章 后生可畏 两人相持不下,僵持了近十分钟,玄气和体力都渐渐接近了极限。王越额头上青筋暴起,气息越来越粗重。雷阳后背的衣服也已被汗水打湿。 末了,到底是王越先支持不住。论体力和耐力,他原本就不如雷阳这个力量型选手,整场比赛下来,他使出的法器和玄术更多、更花哨,玄气消耗也更多。这时,他玄气几乎耗竭,意识想再坚持一下,身体却不听使唤,全身肌肉不自觉地颤抖,催动狼爪进攻也越来越吃力。 雷阳发觉来自狼爪的压力减轻,嘶吼一声,猛然发力将这庞然巨物掀飞出去。 王越骤然失去对狼爪的控制,仅存不多的玄气无法回转,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他见雷阳冲过来,挣扎着想起身再来一轮肉搏,却是有心无力,几招便被雷阳制住。 雷阳低声道:“你认输吧。” 王越“呸”了一声,惨白的脸上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倨傲神情。 雷阳见他不领情,也懒得再客气,一个过肩摔将他摔下擂台。 观众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几乎淹没了裁判宣布比赛结束的声音。虽然大多观众原本是希望王越获胜的,但没有人能不承认,这是一场精彩的比赛,而雷阳展现出的实力,也绝对配得上冠军的名号。 晴宜和瑶雪尖叫着抱在一起,开心雀跃。稳重如关临风,也激动地拍红了手掌。陈明珰更是兴奋地几乎要冲到场上去,可惜被工作人员制止。 林琅和另外两个医务保障人员冲到王越身边。隔得太远,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王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拒绝了林琅的搀扶,倔强地自己爬了起来。 嘉宾席上,各位家主和贵宾经过一番谦让,派出最年长的王希荣进行闭幕致辞。 王希荣是做了几十年家主的人,应付这种场面游刃有余。她从容接过工作人员的话筒,先感谢了今日来观礼的嘉宾和观众,跟着宣布了今年重阳竞技的三甲名单,再对三位选手分别进行了一番点评。她先夸雷阳是今年最亮眼的黑马,再夸王越修为扎实、综合实力均衡,又夸陈时鑫阵法了得、能把自身特长最大发挥,总之三甲和今天参赛的所有选手都有可圈可点之处,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最后,王希荣宣布重阳竞技胜利闭幕。陈乃言接过话筒,说考虑到天色已晚,外来的观众出山不方便,陈家也在海楼峰预备了充足的客房,如有宾客愿意留宿,可以找负责接待工作的陈家弟子登记。 观众们三三两两开始退场。 嘉宾席这边,另一场重头戏则刚刚拉开帷幕。 今天比赛中表现优异的选手,以及一些没能参赛但实力尚可的三大家族子弟,都被召集到嘉宾席前,接受苍衡子、李锡祥等前辈高人的指点。 当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环节前辈点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们有机会被李锡祥看中,收为关门弟子。 李锡祥巅峰时期是玄师界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如今年纪渐长,又因为受伤腿脚不便,战斗力已不如当年,但他教授徒弟的能力和在玄师界的名望都不可小觑。能成为他的徒弟,意味着从此在玄师界拥有了一座巨大的靠山。这些年轻玄师没有不心向神往的。 于是,一个拜见前辈、回答问题、听从点评的简单过程,被一部分野心勃勃的年轻玄师搞得宛如孔雀开屏。特别是那些今年没能争取到上场机会的三大家族子弟,有的在回答问题时长篇大论、侃侃而谈,好展示自己天资聪颖,在修行中别有领悟;有的当场表演了自创的拳脚、术法或法阵,试图通过才艺表现自己善于钻研,有志推动玄师技艺的进步;还有那既不会答题、又没有才艺的,便大谈自己降魔除妖、守护人间的玄师理想,以及自己多年来修行的努力,声情并茂地表示他们坚信有志者事竟成,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晴宜围观了一会,忍不住吐槽:“这和我们自主招生面试、学生会竞选什么的也差不多,都是这些套路。我原本以为玄师会玩些不一样的呢。” “可不就是这些套路?”关临风笑道,“你想象中玄师应该怎么玩?总不能两两捉对厮杀,打到剩下最后一个赢家吧。” 瑶雪提醒他:“你说得这不就是重阳竞技。” 关临风“呃”了一声,显然是发现她说得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晴宜撇撇嘴:“可见玄师界确实不是用这个方法选拔人才的,否则哪里还需要搞这个无趣的环节,雷阳是今年重阳竞技冠军,应该直接胜出才对。” “看起来,王老太君非常希望李锡祥前辈能收下王越。”关临风回想着刚才听到的对话,分析道,“但李锡祥前辈似乎并不太看好王越,所以三大家族想让他多看一些优秀的家族子弟,说不定有其他人能入他法眼。” “我怎么觉得,他们这是把家中所有适龄子弟都拉来了?”瑶雪疑惑道,“我好像还看到了王运达?” 晴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一个瘦高个、满脸痘痘的男青年正大步踏上台阶,赶往嘉宾席。 王希荣也看到了他。正好前一个年轻玄师展示完毕,她赶紧唤了一声“运达”,招呼他也上来让李锡祥过过目。 晴宜微微眯起眼。王运达今天偷袭她和瑶雪,逼得关临风用伤手接飞镖,还当面说关临风是“废人”。这个仇,她可还记得。 托陈明珰的福,他们现在坐的位置离嘉宾席只有两排。 晴宜不动声色地施展阴阳两生术,催动坎卦石板的力量,在脚下凝成一层薄薄的冰面。冰面像流水一样延展,覆盖了通往嘉宾席的台阶。 王运达听到家主召唤,跑得更急,根本没看脚下。他左脚踏上冰面,足底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右脚赶紧踏前一步,想维持重心,不料右脚也滑了出去。 众目睽睽之下,他像卡通片里的人物一样,两只脚在打滑的台阶上快速了扒拉了几下,最后一个狗吃屎摔在了嘉宾席前。 周围的年轻玄师们先是惊愕,随即有人发出了窃笑。 当众人寻找他摔倒的原因时,罪魁祸首冰面已被晴宜悄无声息地撤回,仿佛王运达只是跑得太慌,自己脚滑了。 “多大的人了,这么不稳重!”王希荣瞪了他一眼,骂道,“跟两位前辈问个好,赶紧回去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王老太太处事果断,脾气又急躁,在王家向来说一不二。她发话了,王运达哪还敢多言,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涨红着一张脸向李锡祥、苍衡子行了礼,就灰溜溜地跑下台了。 第224章 黑幕 王越和雷阳是最后走上嘉宾席接受点评的。 “王越,你修为基础扎实,看得出平日十分用功。格斗技巧和施术能力都不错,没有什么短板。”苍衡子先夸奖一番,才委婉地提点道,“年幼时打基础,全面发展是好的,但到了一定年纪,便要想清今后的修行之路该怎么走。” 王越面露困惑,躬身又行了一礼,说:“还请前辈指点。” 苍衡子知道王希荣希望王越拜在李锡祥门下,见李锡祥不语,主动把话头递过去:“李老给他指点指点?” 李锡祥不好再推辞,顺着他的话解释道:“你作为王家人,擅长运用法器,但刚才的比赛里,你遇到近身战时却放弃法器,选择用拳脚御敌。你可能觉得自己的格斗技和玄术都可以拿出来一战,但事实上你也看见了,所谓术业有专攻,你的拳脚和普通玄师比算是好的,但和人屠一脉的玄师仍然比不了。而你在选择近身格斗时,也并没有想好后招,所以当你发现落了下风之后,只能用代身术逃脱,失去了主动权。这就是你需要解决的问题。” 王越皱眉思索,尝试着问:“李老前辈的意思是,我应该尽量用自己擅长的法器作战?” “这个判断在你自己。”李锡祥微笑道,“我和苍衡子的看法是一样的。若你想专精法器一道,你现在的格斗、施术能力已经够用,今后可将更多的精力用在提升法器运用能力上。若你想做个各方面均衡发展的玄师,那便不必执着于法器,而是要深入思考格斗技、玄术、法器之间招式的切换,懂得用恰当的方式应对不同的对手。总之,必须学会取舍才能进步。” “晚辈受教了。”王越脸上露出真诚的敬佩和渴求,大胆地问道,“听前辈一席话,胜过我自己思考数年。我自知不材,但愿意在修行之路上不断求索,不知今后是否能有机会继续请您指点?” 李锡祥笑道:“当然可以,我和你外婆有三十多年的交情了,你和我自家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你修行上有任何疑问,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他爽快答应指导王越,却绝口不提收徒之事。这分明是拒绝了王越的拜师申请。 王越心中失望至极,但表面上还算平静,谦恭地感谢了李锡祥后退到一边。 王希荣却是性情中人,听了李锡祥这话,面色已十分阴沉。 苍衡子、林颀等人则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雷阳。 其他围观的玄师更是议论纷纷。人人都在猜测:李锡祥拒绝了王越,是不是决定要收雷阳为徒了? 雷阳装作没看到周围的各色目光,走到嘉宾席前,依次跟各位前辈问好。轮到李锡祥时,两人颇为熟稔地打了个招呼。 李锡祥笑道:“许久不见,你进益不少。你修‘人屠’,格斗技巧在玄师中已是顶尖,原只是玄术上弱一些。可刚才我看你放出雷电,颇有声势,和你此前的玄术并不是一路。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咱们分别之后,你又有什么奇遇?” “一言难尽。”雷阳叹了口气,“南亭镇一别后,短短几个月时间,我和我那几位朋友遇到的事,离奇和波折的程度足以写成小说。您交代的事情,我们也有了一些收获。如果您方便,我们另找个时间去拜访您,告诉您一切经过。” 围观玄师大多倒吸一口冷气。黑幕!这才是黑幕!李锡祥居然以前就认识雷阳,还交代了事情给他办?这感情基础,这信任程度,其他人怎么比得了? 也有个别明白人想到,这两人既然早就认识,李锡祥要收徒早收了,这说明雷阳根本不是他中意的徒弟人选。 几位年长者又哪里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王希荣甚至有些后悔搞这个点评环节。她本意是想给李锡祥一点压力,让他收下王越或其他家族子弟,但看现在这情形,很可能适得其反,李锡祥这老头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喜欢王越,搞不好他会为了下台强行收下本来不看好的雷阳。 想到这里,她不由出言打岔:“李老别光顾着叙旧了。这么晚了,你和苍衡子两个老头子不饿,雷阳、小越他们这些年轻人比了一天赛,肯定早就饿了。今天咱在海楼峰,乃言是东道主,他可是早早就让食堂安排晚宴了。我建议咱们换个地方,边吃边聊,你们看怎么样?” 李锡祥就坡下驴,笑道:“人老了就啰嗦,王老太君这是嫌咱们话多了!苍衡子怎么说?咱们就宾随主便?” “哈哈,自然是宾随主便!”苍衡子也是个明白人情世故的,对王希荣的小九九十分了然,立刻响应了她的建议,还帮着招呼围观的玄师一起去食堂参加晚宴活动。 “咱们也去吃饭吧!”陈明珰一手拉晴宜,一手拉瑶雪,热情邀约。 “瑶雪和你去,我跟临风就不去了。”晴宜几人却早有了商量,“折腾了一天,我有点累。我们先回去休息了。” 陈明珰明白,晴宜说是她自己累了,其实是担心关临风过于劳累不利于养伤。她也不强求,把背包里的零食一股脑倒给晴宜,让他二人在回去路上充饥,自己拉了瑶雪去参加晚宴。 晴宜和关临风离开陈家庄园,准备去山下渡口搭船返回他们居住的明灭峰。 正值黄昏日落,天将黑未黑,只有远处的群峰顶上还余着一层薄薄的绯色。半凸的月亮清冷冷地悬在东方天际,伴着数点寒星、几只归鸦,渐渐接管了夜晚的天幕。 晴宜和关临风牵着手,沿海楼峰的山路台阶拾级而下。沿途山谷清幽,松林寂静,在朦胧的暮色中淡雅如水墨描绘。两人心情难得的轻松愉悦,谈论着今日重阳竞技中的见闻,猜测着李锡祥会不会收雷阳为徒。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关临风先意识到不对:“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到?按我们上山的时间来说,现在应该已经到渡口了。” “是哦!”晴宜也发现有问题,“难道走错路了?刚才咱们路过什么岔路口了吗?” “不对劲。”关临风把她拉到身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有人使坏。” “鬼打墙吗?”晴宜将玄气聚集于眼,尝试寻找周围的障眼法。 “恐怕没有鬼怪敢在三大家族的地盘作祟。”关临风皱眉道,“这是阵法。也不知道是谁搞出这么大阵仗迎接我们?” 第225章 破阵 晴宜刚被这“鬼打墙”阵法困住时还不以为意,心想这阵法也不伤人,大不了他们走累了就原地歇着,和设局的人比一比谁更沉得住气嘛。 一阵冷风吹过,她就意识到设局人深深的恶意。 此时已是深秋,夜晚山中温度极低,她和关临风来看比赛都只穿了日常的衣物,没有携带任何可以保暖的装备。要真在户外熬一宿,普通人都受不了,更别说体内还有六根透魂钉的关临风了。 “冷吗?”关临风发现晴宜打了个哆嗦。 晴宜赶紧摇头,生怕他脱衣服给自己,岔开话题道:“这是个什么阵法?” “一种糅合了障眼法、混淆术和奇门遁甲原理的空间阵法。”关临风捡了一根树枝,在石阶上划出一个九宫格,开始推演。他时而仰头看看星空,时而观察一下周围的山势,在九宫格内点点画画,标记出不同符号。 晴宜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不敢出声打扰他的思路。她虽然看不懂推演的内容,但能从关临风的反应中看出他进展得是否顺利。 他初时落笔极快,不多时便填满了大半格子,后来却越算越慢,要推敲许久才写下一两个符号,有时思考一番,竟又把写好的符号划掉。九宫格左下角的格子,他已经推倒重算了三次,最后一次甚至把旁边和上方格子里的符号也一并划去,显然是发现这部分的推演思路整体出现了错误。 他叹了口气,对晴宜说:“你用玄气帮我看一看,西北方向是不是有一座很尖的山峰?” 晴宜朝他指得方向看去。夜幕中,山峰的黑色轮廓隐隐可见,山顶尖耸,如同屹立的塔尖。 她调整气息,将玄气聚集于双眼,再抬眼看时,那座山峰竟凭空消失了! 她吃了一惊,连忙在四周寻找,最后左手九十度的方向重新看到了那座尖耸的山峰,叫道:“啊,山峰在这边!是障眼法!” “嗯,这下就对了。”关临风重新在那三个格子里标记了符号,看着填满的九宫格思索了片刻,说,“咱们往南走。” “这是怎么算出来的?”晴宜好奇地问。 “这阵法遵循九宫八门的原理,推演时先定九宫,再推八门。此时此地,开门在南方,所以咱们往南去。”关临风解释道。 晴宜十分佩服:“你好厉害!这些九宫八门什么的,我小时候在瑶雪她们娘娘庙也看过书,但是一点都没记住。” “理解原理就好记了。你如果想学,以后我慢慢教你。”关临风一边说,一边把身先士卒的晴宜拽了回来,“往南是山路,不好走。草丛里可能有蛇,说不定还有山民放的捕兽夹,下脚一定要当心。你跟在我后面,踩着我踩过的地方落脚。” 关临风捡着树枝稀疏、地势平坦的地方走,每落一步都先用树枝探路,遇到土地松软的上坡,还会专门把落脚处踩实,以防跟在他身后的晴宜滑倒。 晴宜见他十分熟练,问:“你以前常在夜里进山吗?” “有些妖类喜欢把老巢建在深山老林,我们锄妖难免要进山。”关临风说,“这些夜间行走山路的技巧,都是以前跟山民学得。” 两人边闲聊边爬山,走了大约半小时,终于回到石头台阶上。 这处石头台阶建在山崖边,左连树林,右临山谷,靠近山谷的一侧为了防止行人跌落,拦着一米高的木头栏杆。 晴宜眨眨眼:“我每次路过这里都觉得奇怪,这又不是景区,为什么要建栏杆?这台阶不算窄,陈家人又都是玄师,各个身手敏捷,难道还会走着走着掉下去吗?” “你很敏锐。”关临风微笑道,“你看,这栏杆上的许多木纹,都不是天然开裂的,而是人为雕上去的。这栏杆也是阵法的一部分。” 晴宜戳戳木纹,又探头看看深不见底的山谷,问:“南边没路了,现在怎么办?” “这里就是脱离阵法的关键了。”关临风捡起一片尖利的碎石,在右手食指上划了一道口子,用血在左手心写下一个“魄”字,然后将左手心按在栏杆上。 他闭上眼,寻找血和自身气息相连的感觉,却发现体内残余不多的玄气支离破碎,像躺在干涸湖底的鱼,在他试图调动时有气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又再次奄奄一息地躺平。 关临风无声地叹了口气。虽然已经料到可能是这个结果,但再次确定自己真的连一丝一毫玄气都用不了,他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晴宜看出他难过,有意岔开他的心思。她夺过他手中的碎石,跃跃欲试地往自己手上比划,请缨道:“让我来!” 关临风果然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他一把按住她手中的石片,急道:“哎,你别忙着划手!我先跟你说要怎么做。” “这类空间阵法,往往是通过迷惑人的视觉来造成混淆的。玄师的法力有限,再高级的阵法空间也不能凭空存在,总会依托于现实的空间,所以,阵法中总有一些东西是来自真实空间的,比如这个栏杆。我们可以循着这个栏杆,找到真实的道路。” 晴宜也是一点就透:“今天比赛,雷阳用破鬼术的方法破了林珑的借物化形,当时你和我说,这是因为障眼法和鬼术有相似之处,可以用破鬼术的方法来破障眼法。所以,在手上写一个‘魄’字,也是借用破鬼之术来破这个空间阵法,对吗?” “是这个道理。”关临风赞许地点点头,“写字时要将玄气凝集在右手指尖的伤口,让写在左手心的血字沾染自身的玄气。这样一来,你再将玄气聚到左手时,就能更敏锐地感受到触摸之物的玄气场,准确地分辨出你摸到的东西是否一直是真实的栏杆。” 晴宜又问了些聚集玄气、分辨玄气场的细节,觉得自己能出师之后,拿起碎石,咬牙在右手食指上用力一划。 鲜血汩汩涌出。她在关临风的提示下,一点一点将玄气聚集到指尖,在左手手心工工整整地写下一个“魄”字,然后将左手按在了栏杆上。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分配体内玄气,将玄气重点转移到左手手心。 她闭上眼,在玄气的帮助下,认真感受着抚摸栏杆的触觉。 木制的栏杆坚硬粗糙,被夜露沾染后微微有些潮湿。 她手扶栏杆,慢慢向前走去,感觉栏杆像在水中,被一阵阵波浪冲刷,与她的手若即若离。她集中精神,在栏杆每次试图远离时紧紧抓住它,始终不让栏杆离开她的手心。 这样走了大约五六分钟,关临风叫她之后,她才睁开眼。 她脚下仍是石阶,手边仍是栏杆,但抬眼看去,远处的群山和近处的松林已经和她闭眼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第226章 围殴 晴宜睁眼时,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山崖旁的栈道,走回了树林中的石头台阶上。他们身后山崖下方是一个圆形的山谷,谷底是深不可见的黑潭。 “咱们上山时路过这里!”晴宜记起了这个山谷,“当时你就跟我说,看这一带山水和树林的布置,原本应该有个防止外人上山的阵法,陈家今天为了迎接宾客才把阵法关闭了。难道是咱们下山晚了,阵法又打开了?” “不像。”关临风用矿泉水替她冲洗着手上的伤口,说,“这阵法规模宏大,如果完全开启不会这么简单。只怕是有人启动了原本阵法的一部分,专门用来对付我们。” “能启动这阵法,得是陈家的人吧?咱们似乎没得罪过陈家什么人?”晴宜盘算着和他们有过节的三大家族子弟,“王越现在正在参加晚宴,难道是王运达……” 晴宜话音未落,树林中便走出四男一女,将她和关临风围住,领头的正是王运达! “这不是冤家路窄么!”王运达皮笑肉不笑,“刚才在嘉宾席上你暗算我,这账咱们可要好好算一算!” “手下败将,口气倒不小。”晴宜一声冷笑,催动玄气凝水成冰,抢先手进攻。 “来了,当心!”王运达身旁的男青年提醒道。 五人中那个女孩站在最远处,手中捧着一只翠玉雕成的蟾蜍,听见示警立刻把玉蟾举了起来。地面上晴宜用玄术凝成的坚冰瞬间升华成水雾,被那蟾蜍吸入腹中。 王运达面带讥笑,威胁似地慢慢靠近晴宜:“你也就会这一招吧?我们带了‘蚀月碧蟾’,能吸收方圆二十米的一切玄术。我看你这下还能扑腾出什么花来!” 关临风想上前阻拦,立刻被王运达的两个同伴抓住。 那两个男青年一个满脸横肉、膀大腰圆,一个宽肩长腰、龙精虎猛,都是王运达特意挑选的格斗好手。论近身搏斗,关临风即便修为未失,以一敌二要取胜都需费一番力气,何况是现在?他奋力反抗,肩撞、肘击、膝腿,试图通过技巧脱身。那两个男青年见他挣扎不休,索性合力将他按在地面上,让他彻底动弹不得。 另一边,在术法无用的情况下,晴宜对上王运达更是毫无还手之力。 王运达像老鹰捉小鸡似的,三招两式就将晴宜制住,按着她跪倒在地上。他一只手把晴宜双手反剪在身后,另一只手抓着她后脑的头发,把她脸朝下按在泥土里。 晴宜先是感到额头、颧骨撞击地面的钝痛,随后眼、鼻、口中都灌入泥土。她睁不开眼,喘不过气,用尽全力挣扎,却被王运达更狠地按住,反而自己的手臂被扭得更痛。再后来,缺氧的痛苦渐渐袭来,晴宜头脑发昏,肺痛的像是要炸开,耳中听到王运达的狞笑声、关临风的嘶吼声、其他人的叫骂声,可这些声音都越来越远,越来越不真实。 王运达倒并不想杀了她,见她反抗越来越无力,揪着她头发把她从土里拉了起来。 晴宜顾不上头皮火辣辣的疼痛,大口大口喘着气,被口鼻中的泥土呛到,又拼命咳嗽起来。 “不好受吧?”王运达恶毒地笑着,“我给你个机会,你用舌头把我的鞋舔干净,我今天就放过你们,怎么样?” 晴宜不再挣扎,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说话算数?” “嗯……”王运达没料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有些发愣。 晴宜趁机扭过头去,狠狠一口咬在他大臂上,趁他吃痛松手,拼尽全力把胳膊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可对方一共来了五个人,她刚从地上爬起来,就被另一个男青年抓住。 王运达赶过来,左右开弓狠狠抽了她十几个耳光,打得她鼻子和嘴角都流出血来,仍未解恨,又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按在地上。 关临风目眦欲裂,仿佛感受不到关节被反压的疼痛,拼命反抗,想要摆脱按住他的两个人。 那个宽肩长腰的男青年可能也看不过王运达这样欺负一个没有还手能力的女孩子,按住关临风的手稍稍放松。 关临风修为虽失,但自幼练出的格斗底子还在。他敏锐地察觉到右臂上的压力减轻,立刻全力撞向左侧那人胸口。左侧那男青年没有防备,被他撞得后仰了一下,手本能地一松,关临风像鱼一样从他手中滑脱,朝王运达扑了过去。 他这一扑带着冲刺的势能,直接将王运达撞翻在地。他劈手在王运达脸上补了一拳,左手在地上一撑,右手回肘后击去攻另一个抓着晴宜的男青年。 那男青年不得不松开一只手,接下这一记肘击。 晴宜刚从地上抬起头,还在连咳带喘,全凭着关键时候爆发出的意志,从那男青年的控制中挣脱出来。 王运达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抚摸着酥麻酸痛的鼻子,一边趁着关临风和那男青年缠斗,飞起一脚从背后偷袭。 晴宜看得真切,却赶不及阻拦,情急之下用阴阳两生术在他落脚处结成一块冰盾。 术法凝结的冰盾虽然转眼就被蚀月碧蟾气化吸收,但毕竟起了瞬间的阻挡作用。 王运达这一脚结结实实踢在冰块上,又痛又惊,瘸着后退两步,对那抱着蚀月碧蟾的女孩吼道:“碧蟾吸收太慢了!你倒是站近一点呀!” 那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了两步。 晴宜心念一动,合身向她扑过去,想将她手中的蚀月碧蟾打落。 可刚才按住关临风的那两个男青年已经赶了过来。宽肩长腰的那位拦在碧蟾女孩身前。膀大腰圆的那位拽住晴宜,将她掼倒在地上。 女孩看起来十分后怕,抱住蚀月碧蟾后退了两步。其他几人的表情也如临大敌。 晴宜顿时明白,这蚀月碧蟾必然十分珍贵,甚至可能是这几个青年偷拿来用的,所以他们才这么紧张。她和关临风要想突围,最好的办法就是破坏蚀月碧蟾,不仅她的玄术不再受限制,说不定对方眼见闯祸,直接就吓跑了! 然而对方也不是傻瓜,猜到了晴宜的意图。 她刚翻身爬起,就又被那膀大腰圆的男青年一脚踹翻,防止她再次靠近蚀月碧蟾。 晴宜这一脚挨得不轻,只觉得被踢到的左腿痛得像断了一样,一时站不起来。 王运达看出便宜,冲过来在她左腿上又补了两脚,看到她疼得大叫,发出得意的狞笑。他还要再踢,却被扑过来的关临风扯住。 其余几人见状,留下那个宽肩长腰的肌肉男保护碧蟾女孩,剩下二人也围过来给王运达助拳。 第227章 师父,我想当玄师 晴宜和关临风奋战了片刻,到底寡不敌众,从负隅顽抗逐渐沦落为被动挨打。 关临风死死抱住晴宜,将她护在身下。可他如今失去修为,和普通人无异,又有伤在身,哪里能经受住这样的毒打?落在四肢和背部的拳脚他还能咬牙硬扛,但侧腹和肋部重重挨了两脚后,他立刻感到一股腥甜的热流涌上喉头。 他不想在对手面前示弱,更不想让晴宜担心,强行将这口血忍了回去。 可晴宜还是嗅到了他嘴里的血腥味。 她又痛又怒,只觉得全身气血上涌,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把这些人撕成碎片。她不顾一切地发动体内玄气,忽略过所有收束、控制玄气的技巧,让玄阴、玄阳二气肆意做出最激烈地碰撞。 坎卦石板的力量随着怒火和恨意倾泻而出,化作漫天飞雪、满地冰霜,将疯狂吸入的蚀月碧蟾冻成一坨冰蟾,又用流水一样的速度铺展开去,将整片树林、整条山道变成北国寒冬那般的冰雪世界。 王运达等人皆被冻僵,顶着满身霜晶,穿着冻成铁甲的衣服,活脱脱变成了五个雪人。五人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还能勉强活动,眼神中全是惊慌和恐惧。 然而晴宜自己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她头痛欲裂,浑身发冷,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仿佛她一部分生命都被刚才那一招带走。她的意识在逐渐涣散,只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现在还没有脱险,她才勉力维持着最后一点清明,没有陷入昏迷。 关临风也是一身冰雪,但也许是坎卦石板懂得区分敌我,也许是他和晴宜一直相拥可以互相取暖,他不像王运达等人冻得那么厉害,稍稍活动便能起身。 他抱起晴宜,在树林里疾走片刻,找到一个背风的隐蔽角落将晴宜放下,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她,让她尽可能舒服地靠在他身上,再指导她收束体内残余的玄气,帮她缓解玄气耗竭带来的痛苦。 晴宜强打精神,跟着他的提示吐纳呼吸、收摄心神,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才觉得头痛渐缓,身体也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她微微抬起眼,看着关临风,似乎有话要说。 关临风赶紧把耳朵凑过去,却听到她问:“你还好吗?” 她声音嘶哑,气息微弱,明显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这句话。她苍白的小脸上到处是泥土,几缕鬓发被冷汗打湿,黏在布满红肿和淤伤的脸颊上,整个人狼狈不堪,可她最惦记的却是他好不好。 关临风不由红了眼圈,将她紧紧搂住,一边小心地用衬衫袖子替她擦拭着脸上的冷汗和泥土,一边柔声安慰。他心中翻江倒海,被歉疚和愤怒填满,这一刻他恨极了王运达那几个恶棍,也恨极了眼下这个失去修为、毫无用处的自己。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三大家族的人自然很快赶了过来。 最先找到晴宜和关临风的是个陈家的中年人。他看出关临风的警惕和敌意,举起没有武器的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后退了两步,从怀中掏出一个闪闪发亮的竹蜻蜓,手指一搓,将竹蜻蜓放飞到空中。 不多时,三大家族家主、家中高手外加李锡祥、苍衡子等正在家中做客的一干玄师名宿齐齐赶到。 雷阳和瑶雪也随众前来,看到晴宜和关临风的狼狈模样,都吃了一惊,着急地不停询问。 林斯检查了晴宜的情况,麻利地铺开随身携带的针石和药物,开始替她医治。 在众人的追问下,关临风简单地讲述他们下山这一路的遭遇。 苍衡子第一个吃惊道:“这冰雪声势浩大,几乎波及了半座海楼峰,我原以为是有人通过阵法扩大了玄术范围,才能取得这样的效果,结果居然是这个小姑娘直接用玄术弄出来的?” 其余人也议论纷纷,表达着各自的怀疑或吃惊。连向来严厉的林颀都赞叹道:“虽然这玄术源自伏羲石板的力量,但一个修行时间不足半年的人,能将石板力量运用到这种程度,也十分不可思议了!” 王希荣将信将疑地走到晴宜身边,一手握住她脉门,一手抵住她眉心,在尽量不干扰林斯治疗的情况下,用玄气在她体内探了又探,许久才叹道:“难怪……天生玄性这么高的苗子,数十年都难得一见。可惜小姑娘未生在玄师之家,入门有些晚了,否则前途不可限量。” 陈乃言笑道:“王老太君这是起了惜才之意了。” “老太君不必惋惜。”李锡祥却说,“晴宜今年不过十八岁,我可是二十五岁才拜在恩师陈予望门下开始修行的。小姑娘有天赋,只要能得到合适的指导,未来还是大有可为。”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 苍衡子试探道:“听李老这意思,是打算自己教这孩子?” “今日出这种状况,我也有责任。”李锡祥叹道,“数月前,我与晴宜、雷阳等几位小友在南亭镇有一面之缘,那时我就知道晴宜玄性极高,又从未接触过修行,意外得到坎卦石板的力量却不会控制。偏偏我当时只来得及教她最基础的阴阳两生术,跟着我就受了伤,没能更详细地指导她。好在今日石板力量失控没有伤及人命,晴宜也只是玄气耗竭,没有受更严重的反噬,否则我真是悔之莫及。我与这孩子也算有缘,我确是想自己教她,一来弥补先前的疏失,二来我那些‘入门晚’得来的修行心得,也最适宜传授给她。” 四周雅雀无声,所有人都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大家原本以为,李锡祥就算不收雷阳、王越这些在重阳竞技中表现亮眼的选手,也会在三大家族中选一个有潜力的后生作徒弟。谁也没想到他最后竟“特招”了一个半路杀出的岳晴宜,普通人出身、年纪不算小、修行基础还几乎全无! 在场的年轻玄师都用羡慕或嫉妒的目光瞪着晴宜。王越的脸色尤其难看。 然而收徒这种事,虽然也讲人情,但到底还要看师父自己的意愿。李锡祥本人看中了晴宜,旁人不好再说什么,况且他给出的解释情理兼备,已经体面地给三大家族搭好了下台用的台阶。 王希荣也明白这事基本已经定了,悻悻地挤兑李锡祥:“你是见才心喜,可你问过晴宜了吗?人家小姑娘想不想当玄师?想不想拜你个老头子为师?” “哈哈,老太君提醒得对!”李锡祥走到晴宜身边蹲下,和蔼地问,“晴宜,你想当玄师吗?你愿意让我带领你走接下来的修行之路吗?” 若是在南亭镇时李锡祥这样问,晴宜一定不知所措、无法抉择;若是在重阳竞技现场李锡祥这样问,晴宜也要先和他谈谈未来的人生规划,考虑权衡一番。可就在刚才,她被人按在地上肆意凌辱,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用受伤的身体替她承受殴打,此时此刻她想要变强大的念头超过其他一切想法。 她看着李锡祥,坚定地说:“师父,我想当玄师,请您指导我。” 第227章 师父的面子 晴宜拜师的这会儿,已经有人将王运达等五人解冻带了过来。 三位家主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三大家族费钱费力举办重阳竞技,广邀各路嘉宾来观礼,为的就是结交朋友、树立声望,结果家中子弟竟在众人眼皮下闹出这么一桩殴打宾客的丑闻来!若双方实力相当也还好,偏偏两位宾客一个重伤未愈、修为已失,一个刚接触修行几乎什么都不会,这传到江湖上,三大家族“恃强凌弱”这顶帽子就要让人扣得死死的。若有心人再打听,知道被打得人里还有已故的闾巷派前辈关樵的养孙,只怕还会引出公卿、闾巷两派的纠纷。 王希荣抬手就给了王运达一记耳光,骂道“不成器的东西!该你表现得时候上不得台面,背后欺负人倒厉害。我王家平日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王运达半边脸被打得高高肿起,也不敢伸手去摸,只是低着头,嗫嚅着认错。 四个从犯也是面如土色。那个女孩子更是哭泣不止,似乎十分害怕。 带他们过来的王家子弟捧着一堆碧玉碎片,向王希荣报告“家主,他们偷偷带了蚀月碧蟾出来。我们找到时碧蟾也被封在冰坨里,我们融开冰,发现碧蟾已经碎了。” 王希荣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她接过蚀月碧蟾的碎片,仔细查看了一番,用复杂的目光再次审视晴宜。 陈明珰原本蹲在一旁围观她妈给晴宜治疗,发现王希荣神色有异,赶紧跳出来维护朋友“王奶奶,这事也不怪晴宜……” “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林斯一记暴栗敲在女儿头上,“王奶奶自有考量,哪需要你多嘴多舌!” 蚀月碧蟾固然是很名贵的法器,但对于法器世家王家来说,损毁这样一件名器,肉痛是有一点,可不至于让王希荣这么吃惊。她惊讶得还是晴宜的玄性施术用冰雪覆盖半座海楼峰已经十分了得,如果这还是玄术被蚀月碧蟾吞噬掉一部分后的效果,那晴宜的施术能力比她刚才判断的还要强! 李锡祥看出她心中所想,及时插口“蚀月碧蟾这样精良的法器,原不是那么被损坏的。这次意外,一方面是坎卦石板力量强大,借晴宜之手释放,突破了蚀月碧蟾能吸收玄术的上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几个后生修为有限,偷偷拿了蚀月碧蟾想在打架时讨个便宜,却不会正确使用,没能发挥出碧蟾最大的威力。” 他一面强调坎卦石板力量失控,说明晴宜是失手才造成了现在的情形,也避免王希荣等人再议论她超高的玄性,把她进一步推上风口浪尖,一面又提醒王希荣,这事的根源在于王运达等三大家族子弟偷偷把蚀月碧蟾拿了出来。他话里话外回护徒弟的意味,在场人都听得分明,也必须要给他这个面子。 苍衡子打着哈哈出面圆场“咱们觉得这蚀月碧蟾无比精贵,坏了心疼。王老太君可不像咱们这些穷鬼,人家家里的法器没有一万也有八!她家底又厚,眼界又开阔,心胸又宽广,压根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 “老牛鼻子别替我吹牛!”王希荣半真半假地瞪了他一眼,正色道,“这事不能这么轻易过去。损坏法器原在其次,但王运达等人私拿法器、霸凌同道,是品行问题,我作为王家家主,断不能轻易纵容!陈家主、林家主,这里也有你们家的子弟,你们觉得呢?” 陈乃言、林颀都说应该严惩。 “那我今日就倚老卖老,代表咱们三大家族处理此事了。”王希荣语气和缓,却有种不容反驳的威严,“带头的王运达,扣五十点功绩,思过堂禁闭两个月。其余人各扣二十点功绩,回各自家中禁足一个月。希望你们禁足期间都能好好反省,以后不要再做出这种卑鄙低劣、有辱门风的事来!” 陈明珰悄悄凑到晴宜耳边说“在我们三大家族,月钱分配、差事安排都要看功绩排名,申请秘籍和法器也要看功绩积累。五十点功绩可不好挣,王运达这三四年都算白忙了。王奶奶是有名的护犊子,看来她老人家这回是真生气了,居然罚得这么重,也算替你出了口气!” 晴宜心知这是她师父李锡祥的面子,虚弱地笑了笑,低声说“明珰,谢谢你刚才帮我说话。” “我们是朋友,这都是应该的!”陈明珰忙道,“你这样子,今晚不能爬山回明灭峰了吧?你们今晚就留在海楼峰好了,你可以住在我那里。” “也好。”晴宜还未答话,同样担心她的瑶雪已经替她拿了主意,“那就打扰你了!” 于是,这一晚他们就留宿在了海楼峰的陈家庄园。 许多前来观看重阳竞技的宾客今日也留在海楼峰,客房紧张。晴宜和瑶雪借住在陈明珰的闺房。雷阳和关临风则在陈家的安排下,各自寻了有空床位的客房,和其他宾客拼了房。 客房是酒店双床房的模样。关临风走进房间时,看见屋里有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玄师,正躺在靠窗那张床上玩手机,看起来是已经睡了又被吵醒。 他向对方表示歉意,简单冲了个澡,胡乱在伤处抹了点药,就躺在床上关了灯。 床铺有些硬,压得他身上的新伤隐隐作痛。他辗转了许久才迷迷糊糊有了点睡意,半梦半醒之间,眼前的画面和人物不断变幻,有时是王运达挑衅地喊他“废人”,有时是晴宜伤痕累累地倒在他怀里,有时是望月乖巧地拉着他的手,有时盖天豪耀武扬威地挥着爷爷的案卷。他时而愤怒,时而悲伤,时而忧虑,但内心深处始终都有深深的恐惧。可在梦里,他想不起来自己在害怕什么。 这时,他感到有人拍他的肩。 他扭过头,看到一位清矍慈祥的老人。 爷爷?爷爷! 他一惊,猛地坐起身来。可床边哪有爷爷,只有一张黑白的遗像。 关临风仿佛当头遭了一记重击,懵了片刻,意识到自己仍然在梦里。 他睁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肩膀上仍传来有规律的轻轻的拍打。他心有余悸,迟疑地转过头。 这次不是爷爷。一个巴掌大的纸片小人蹲在他枕头上,用机器猫似的小圆手一下一下拍着他,似乎是想叫醒他。 第22 第228章 深夜邀约 代身纸人? 关临风用两根手指拈起趴在他肩头的纸片小人,举到眼前。 纸片小人扭了扭,吃力地把两只小圆手从他指缝中拔出来,两只手轮流挥舞,不停地指向门的方向。 这意思是叫他出门? 关临风皱起眉,盯着纸片小人,思考该不该接受这个深夜邀约。 代身术使用的媒介, 需由施术者本人或身边至亲制作,才能在媒介和施术者之间建立连接。因此,有经验的玄师能从这些媒介中对制作者的秉性、习惯窥知一二。这个纸片小人外形圆头圆脑,举动活泼娇憨,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它的制作者不像是阴险狡诈的人。 况且他现在废人一个,有能力施展代身术的玄师如果想害他, 当面动手也能稳操胜券,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 关临风自嘲地笑笑, 起身穿好衣服, 抓起纸片小人,轻轻走出房间。 纸片小人坐在他掌心,手舞足蹈地给他指路。 关临风跟随它的指点,绕过大半个陈家庄园,从一个小侧门出去,沿着后山的石子小路走了一段,又穿过一片密林,然后看到了两座树木掩映的小山坡。 两座小山坡相隔数十米,遥遥相对。东边山坡满种桃树,西边山坡满种松树。此时已是深秋,桃树叶子落了大半,虬结的枝干在月光下映出满地重叠交缠的影子,更显清寒。松树倒是青翠依旧,在夜风中发出波涛般的声响。 关临风戳了戳纸片小人,提醒它该继续工作了。 纸片小人挠挠头,左看右看,纠结了好一会儿, 才如梦初醒般地指了指西边种满松树的山坡。 关临风在松树之间找到一条前人踩出的泥土路, 沿着路爬到山坡顶端。 山坡顶端是一个石子铺成的圆形平台。铺地的石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摆放也参差不齐,导致地面看上去坑坑洼洼的。 平台正中摆着一张石桌、五个石凳。石桌、石凳造型简朴,像是从山中寻来了几块大小适宜的石头,简单打磨后就放在了这里。 石桌上摆着几个仿古的黑釉剔花梅瓶。瓶中散发出淡淡的酒香。 一个穿着青色风衣的中年男子坐在桌边,手中端着一瓶酒,对着松风明月独饮。那人听见关临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微笑道:“来了?” “陈家主?”关临风颇有些意外,将纸片小人放在桌上,问,“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叫我陈叔就好。”陈乃言示意他落座,拿过纸片小人,笑道,“明珰给我剪了一大堆纸人,可惜都有点傻气, 只能在朋友面前用一用。希望它没有给你添麻烦。” 关临风明白他是在表达亲近之意, 回应道:“怎么会?这纸人热情友善,让人感觉十分亲切。” 陈乃言一笑,将一瓶酒推到关临风面前:“尝尝?我知道你身上有伤,本不该劝你饮酒。但我想你今天心情不会太好,喝点酒也许能开心些,便还是拿了酒来。这是你林斯阿姨酿的松花酒,除了松花粉,还加了些不知是什么的药材,说是有养血益气的功效。你少喝点,应当问题不大。” 关临风心中郁郁难消,也愿能一饮忘忧,便恭敬从命,学着陈乃言的模样,仰头将瓶中的酒倒进嘴里。 松花酒柔和醇厚,带着清新的草木香气,还有属于药材的淡淡苦味。 半瓶酒下肚,关临风感到身上寒意散去,心情也有了一丝难得的轻快。 陈乃言指着周围的石凳,问他:“你知道这里为什么有五个石凳吗?” “这里是您年轻时和朋友们聚会的地方吧?”关临风说。澜溪五秀当年名动江湖,他在鬼界又刚和五秀中的刘筱、向晚打过交道,对陈乃言和他朋友们年轻时的故事再了解不过。 “是啊,这里的石子路面是我们亲手铺的,石桌、石凳也是我们自己做得。那时我们经常聚在这里,春天在桃花树下饮酒,秋天在松树林里煮茶,从天南谈到海北。可一转眼,王铭、小晚、刘筱都不在了。”陈乃言端起酒壶痛饮了一口,“东边那片桃花树,一直是小晚在打理。她走之后,桃树一棵接一棵枯死。林斯每年都补种,可新树也生得低矮稀疏,再回不到当年花团锦簇的时景。” 关临风想到痴心一片却遇人不淑的向晚,也是叹息:“向晚她……” “我知道。”陈乃言长叹道,“我听林斯说了你们在鬼界的事。三大家族世代和鬼怪打交道,在阴司也有些面子。阴司答应,只要小晚能提供逆刑的情报,就用这个理由安排她去转世投胎,不会再让她入地狱受苦。林斯也托人传信劝说小晚了。” 关临风点点头,说:“那样最好。” “我原以为,你听到这个消息多少会有些不快,毕竟刘筱在鬼界没少为难你们,小晚又是他的同党。”陈乃言语气更加温和,笑容里有些欣慰,也有些歉疚,“刘筱做那些事,是把对我的旧怨一起发泄在了你身上。我应该向你道个歉的。” 刘筱化名刘慕节,在鬼界处处算计,试图欺辱晴宜,还害关临风身中七根透魂钉,让他至今都深受折磨。关临风对刘筱是恨得咬牙切齿,但他也很清醒地知道,向晚并没有帮刘筱加害他们,而陈乃言更是前代受害者,对此不负有责任。 他坦然地说:“您不需要向我道歉。各人有各人的偏执,不是旁人能改变的。” “那么你呢?”陈乃言突然问,“你有执念吗?你的执念是什么?” 他的执念?这显而易见。他的执念就是揭露爷爷被害的真相,扳倒盖天豪给爷爷报仇。 关临风心中陡然升起警惕。他一直在想陈乃言叫他来到底是要说什么,这时陈乃言主动提起这个话头,难道是同为公卿派玄师的盖天豪给三大家族递了话,让陈乃言劝他放弃报仇? 如果是这样,他宁可剩下六根透魂钉不取、日日忍受戾气蚀骨的剧痛,也决不可能答应! 第229章 陈乃言的好意 陈乃言放下酒壶,认真地看着关临风,说:“关樵老前辈对我有大恩。五年前他去世时,我俗务缠身,没能亲自去风夜城吊唁。因此,直到你们来云浮山,我才知道他去世一事另有隐情, 立即派人去风夜城找盖天豪交涉。昨日,我派去的人传回了消息……盖天豪失踪了!” “我们离开时,警察已经在调查他了。他是畏罪潜逃了吧?”关临风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陈乃言点点头,说:“你们在枕湖山庄闹出得动静不小,当时就有邻居报警。警察抓走了乌开开和他一众手下,但没抓到盖天豪。不过警察已经收集到了许多证据能给盖天豪定罪, 现在正在通缉他。” “其他证据?”关临风心中一跳,“有关于我爷爷的吗?他们有没有在盖天豪办公室找到一份案卷?” “案卷?”陈乃言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我们问过警察,他们说目前没有和关樵老前辈有关的线索。” 关临风虽然原本也没有抱太大希望,但亲耳听到陈乃言确认,还是感到一阵失望。他端起手中的酒瓶,又猛灌了一大口。 盖天豪仓惶逃离风夜城,对他而言不算完全的好消息。盖天豪倒台是他乐于看见的,但爷爷的死因并未澄清,盖天豪仍无法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更麻烦的是,盖天豪去无踪迹,而他又失去了修为。他今后想找盖天豪报仇,难度又增加了几分。 陈乃言拍了拍他的肩,劝道:“我会叫人留意消息的。如果发现了盖天豪的踪迹,我不会瞒着你。但这件事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对你而言,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面对这种善意的劝解,关临风只能苦笑着称是。 陈乃言又道:“你若不介意,就在云浮山多住一段时间吧?我听说你在天机文上颇有造诣, 我们家中教授天机文的老师去年去世了, 至今没有找到新人接替。你休养之余,也可以在天机文方面对我家后辈子弟指导一二。你看怎么样?” 关临风听了这话,想到自己刚才还怀疑陈乃言要替盖天豪做说客,不由感到一丝惭愧。陈乃言这个安排可谓用心良苦,既给他找了一个留在云浮山休养的体面理由,又给失去修为的他提供了一份谋生的差事。陈乃言说记挂爷爷的恩情,把他看作自己人,看来并不是虚情假意。 “陈叔,谢谢您!”关临风真诚地说,“我这次来求医,已经给您和林姨添了不少麻烦。我明白您的好意,但我在风夜城还有许多事情没了结,我弟弟也在等我回去,只怕我没有办法长期留在云浮山,因此不敢答应您,免得耽误了贵府子弟的学业,也让您为难。” “但你总要等到透魂钉都取出来再走吧?”陈乃言坚持道,“你别着急拒绝。你可以趁养伤这段时间先试试看,只当是代课, 解我一时之急,可好?等你伤治好了、事情办完了,如果觉得云浮山也不错,到时咱们再来商议以后的事。” 陈乃言今日和他第一次相见,只为还报爷爷当年相助之恩,便为他打算到了这种地步。关临风没法不感动,也不好意思再次拒绝,点头道:“好吧,那我这段时间先和三大家族的同辈们交流交流。” “好,好!”陈乃言笑起来,“你说话这样谨慎谦逊,真是像极了关樵老前辈。” 两人又聊了些关临风爷爷的往事,以及爷爷去世后关临风的经历。直到脚步声从山坡的小路上传来,才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陈明珰的脑袋从树丛里钻出来,看见他们,立刻兴奋地朝身后大喊:“你们快来!他们在这里!” “明珰?”陈乃言吃惊道,“你这么晚不睡觉,跑来这里干什么?”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陈明珰反问了一句,看到桌上的酒瓶,咋舌道,“您半夜跑出来喝酒,还拉着关临风一起,这要是让我妈知道了,后果会很严重!” “我这不是难得找个空闲时间,和你临风哥哥聊聊天嘛。”陈乃言干咳了一声,“只要你不出卖我,下个月我给你零花钱翻倍。” “爽快!成交!”陈明珰竖起大拇指,对她爹的上道表示赞赏。 说话间,晴宜、瑶雪、雷阳也爬上山坡,来到他们身边。 “出什么事了吗?”关临风忙问,“你们怎么都来了?” “你夜不归宿,有人担心,我们好心帮着一起找找。”雷阳边说边朝晴宜的方向努嘴。 “别听他瞎说,是他喊得我们。”晴宜说,“何大夫见我们没回去,托人把你今天的药送来了。雷阳到你房间看见你没在,跑来问我,我们才一起出来找的。” “我瞎说了吗?”雷阳笑道,“反正我没哭。” 晴宜脸一下红了,苍白地辩解道:“我也没哭!我刚才就是有些着急……” 瑶雪替她解释道:“和你同屋的那位大叔说,听到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后来就悄悄起身出去了,可能是睡不着出去散散心。我们在庄园里找遍了也没看见你,既怕是王运达他们报复你,又担心你想不开。好在明珰想到这个地方,带着我们找了过来。” 关临风被他们说得十分歉疚:“抱歉,我应该出门前留个纸条的。” “这事怪我,是我临时约了临风出来,才让你们虚惊一场。”陈乃言说着,似有触动,又叹息着举起手中的酒瓶,仰头痛饮了一口,“你们几个感情真好…….真好!” 关临风等都明白他这是在怀念逝去的青春和友谊,想起风光一时的澜溪五秀如今只余陈乃言和林斯夫妇,也不由有些唏嘘。 只有陈明珰无知无畏,一把抢下她爹手中的酒壶,说:“您少喝点吧,不然酒气太重,我也没法帮您瞒着我妈了!” 众人都笑起来。 陈乃言无奈地拍了拍女儿的头:“你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你老爸留。” 第230章 甜蜜规划 夜色已深,众人也聊得差不多了。陈乃言说要多待一会,散散酒气再回去。几个年轻人便先打道回府。 瑶雪和雷阳互相使了个眼色,二人拉上陈明珰,故意加快了步伐。 “跑这么快干嘛?”晴宜本能地想要追赶,但她左腿今日被王运达等人狠踢了数脚,一用力就疼, 一瘸一拐地追了几步,很快就被他们甩远了。 关临风赶紧拉住她:“别追了,咱们慢慢走。” 晴宜这才意识到瑶雪他们是在给她和关临风创造空间,嘀咕道:“这群家伙……就不能明说吗?” “让他们先去吧。”关临风把她搀扶到路边的石头上坐下,“你坐着歇会儿,我看看你的腿。” “什么虎狼之词?”晴宜做出惊恐的表情, “你竟然提出这种要求?关临风你变了!” “别闹。”关临风明知道她是逗自己, 还是忍不住解释,“我是想看看你伤得怎么样。” 晴宜笑得更是促狭:“那你为什么脸红了?” “……喝酒了。”为了避免进一步被调戏,关临风不再跟她多说,直接伸手挽起她的裤脚。 晴宜想遮掩,但她小腿胫前和大腿外侧都有大片青紫的淤肿,两只小手哪里能遮得住。她赶紧用轻快的语气说:“没事的,我冰敷过,也擦过药了。林家特制的跌打损伤药膏特别管用,我……”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关临风抱进怀里。 “晴宜,对不起。” 晴宜很想对他说,失去修为不是他的错,被王运达那种宵小针对不是他的错,她受伤更不是他的错。但她太了解关临风,知道说这些根本无法宽慰他。 她索性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地让他抱着,直到他整理好心情。 关临风摸了摸她的头,说:“太晚了,咱们回去吧。” 晴宜点点头, 左腿发力却又是一阵疼痛, 扶着关临风的胳膊才龇牙咧嘴地站起来。 关临风俯身蹲在她身前,拉过她手臂绕在自己肩头,不由分说地把她背了起来。 晴宜急得直叫:“哎,我能走!你放我下去!你自己伤还没好呢……” “背你走几步没问题的。”关临风笑道,“你腿这样还跑出来找我,再不让我把你背回去,我今晚都要自责地睡不着了。” 晴宜挣扎了一会儿,到底拗不过他,只得放弃。她趴在关临风背上,对着他耳朵吹了一口气,问:“那你都背我回去了,能别再自责了吗?我不希望你因为我不开心。” “怎么会呢?和你在一起,我都是开心的。”关临风说。 “真的吗?”晴宜凑到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那你要开心一辈子了!” “好,你可要说话算数。”关临风笑着应了,又想起今晚陈乃言说得话,对晴宜道, “刚才陈家主说让我在云浮山小住一段时间,给三大家族年轻子弟讲一讲天机文。我想着我这透魂钉的伤还要治上几个月, 一时也走不了,能为他们做点事也算是报答,就答应了。” 晴宜心情十分复杂。这件事本身是好事,在云浮山当天机文老师是个不错的差事,有了三大家族庇护,盖天豪等昔日的仇家也不敢再找关临风麻烦。只是,关临风能答应这种安排,说明他已经在逐渐接受今后可能无法再当玄师的事实,他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她不由搂紧关临风,柔声说:“我陪着你。我听说李老前辈也会在云浮山暂住,我正好一边照顾你,一边跟着师父修行。” “晴宜,你真的想好要当玄师了吗?”关临风郑重地问,“当然,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但我希望你做出当玄师这个决定,是出于自己的心愿,而不仅仅是为了我。” “诚实地讲,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你。但我想了很久,这对我自己也是最好的选择。”晴宜坦诚地说,“我想明白了,从得到坎卦石板力量的那一刻起,我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了。三岁小儿持金过市,难免被姽婳这样的鬼怪觊觎,我不想总是靠别人保护,我想要学好玄师技艺,自己变得强大,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身边的人。而且,当个玄师降妖除魔、帮助他人,也是很有意义的。” “从这个角度讲是没错,但你做出这么大的人生转变,你家人能接受吗?”关临风提醒她,“你努力读了这么多年书才考上心仪的大学,不回去上学的话,不会觉得遗憾吗?” “当玄师和上大学也不矛盾嘛。”晴宜说,“我听明珰说,三大家族不少子弟也是念过大学的。就说咱们熟悉的这几个,林琅读过护校,王趣理工大学在读,陈明景就更厉害了,他能被苍衡子道长相中收徒,除了本领过硬,也是因为他考上了宗教学研究生。我想,我师父也不会反对我去读书的,是不是?”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自己的人生规划,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想法,正好向关临风娓娓道来:“黄警官帮忙证明了我的‘失踪’是因为意外事故和生病,所以学校那边保留了我的学籍。这次我跑出来,和爸妈说清楚后,他们帮我按生病申请了一年休学,学校已经批准了。我想着,等到明年,你的伤治好了,姽婳、盖天豪这些麻烦也该能平息了,到时我就回去上学。在我毕业之前,不管你在云浮山还是风夜城,我每年假期都去找你;你要是想我了,就来学校看我。这样好不好?” 关临风听完她这些理智而有条理的计划,终于放下心来,笑道:“都听你的。我说了,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支持。” 晴宜趁机撒娇:“那我决定自己走回去,你把我放下来呗!” “这个不行。”关临风不为所动,“我又想了想,打算从明天再开始支持你。” 两人说一阵,笑一阵,浑然不知外物,甚至没发觉他们的三个小伙伴正藏在路边的小树林里暗中观察他们。 雷阳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人走过去,问陈明珰:“不是你说要吓唬他们吗?你怎么不冲出去?” “人家两个这么甜,我冲出去多破坏气氛!”陈明珰双手托腮,一脸花痴,“话说我刚才好像崴了脚,要不你也背我回去吧?” 雷阳突然指着她身后叫道:“有毒蛇!” 陈明珰大叫一声跳起来,向旁边蹿出三米,看见雷阳和瑶雪笑得前仰后合,才意识到上当,气鼓鼓地猛瞪雷阳。 “我看你这腿脚挺灵活嘛!”雷阳笑道,“别想美事了,赶紧前边带路,咱们也回去了!” 第231章 学艺 关临风从海楼峰回来后连着发了几日低烧。何思迢分析他是因为受了新伤且着了凉。而晴宜内疚地认为他是背她下山过于劳累。林斯则为此严厉地批评了带他喝酒的陈乃言以及知情不报的陈明珰,以至于那几天陈明珰来找他们玩都要躲着她妈。 待他病情好转,林斯便着手替他取出第二根透魂钉。这次取得是右肩上那枚,也是七根透魂钉中扎得最深的,取出的过程颇为不易,不仅林斯又耗费了大量玄气,关临风也吃了不少苦头,不得不接着卧床静养。 如此反复折腾,即便有晴宜悉心照料,有林斯、何思迢妙手回春,关临风身体恢复到能够上岗讲课时,已经是重阳竞技过后半个月了。 三大家族子弟中,除了一些在专业研究领域有天赋或兴趣的,大部分还是走传统玄师的发展路线。无论是赚取家族积分体系中的“功绩”,还是自己直接在外面接活挣钱,术法、格斗这些能运用在实战中的本领才是最实用的,而天机文这类杂学,在所有课程中的地位尚且不如高中的体育、大学的选修。 因此,关临风这个天机文老师做得还算轻松,只要每周花两个晚上,给不到两位数的学生讲讲天机文基本知识,就算绩效达成。 学生之中,基础最好、学得最认真的是王趣和陈明景。这二人一个沉迷法器研发,一个爱好古典法阵,都有阅读天机文古籍的实际需求。他们除了听课之外,有时也会拿着书到关临风等人的住处拜访,探讨古籍中难以理解的天机文词句。 一来二去,瑶雪也和同样有道门背景的陈明景交上了朋友。 瑶雪对当玄师仍然有十分的热情和执着,又不像晴宜有天降名师的好运,便将一贯“勤学好问”的好品质用在了陈明景身上。陈明景师从苍衡子,懂得不少道门修行之法,虽然不便直接将师父所授的道门玄术教给瑶雪,但在炼气方法、修行理念等方面知无不言,也算慢慢将瑶雪领上了道门修行的正路。 除了关临风,雷阳也经常有访客来拜访。 雷阳在重阳竞技的表现有目共睹,虽然大部分三大家族子弟碍于王越等人的原因不太与他们来往,但强者永远不缺仰慕者。 隔三差五便有素不相识的三大家族子弟来找雷阳,有的请求切磋以了解自身实力,有的交流心得希望突破修行瓶颈。雷阳性格本就豪爽,这种互相学习对他自身又有裨益,因此也是来者不拒,整日里迎来送往,被晴宜和瑶雪戏称为“明灭峰小孟尝”。 不过最忙碌的还数晴宜。 她腿上的伤稍有好转,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接受李锡祥的名师一对一辅导。 李锡祥第一堂课先对晴宜进行了摸底测验,在观看了晴宜制造的水箭、冰盾、雾气后,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 晴宜十分心虚:“师父,我的表现真的有这么差吗?” “你刚接触修行才几个月,能做到这样,也算挺有悟性了。”李锡祥不想打击学生,欲抑先扬,“但以你的玄性,坎卦石板的上古神力在你手中远不该只有这点变化和威力。你似乎有意在约束石板的力量,不敢全力发挥,这是为什么呢?” “我若不约束,石板的力量就会失控。”晴宜将她之前几次石板力量失控的经历都告诉了李锡祥。 李锡祥不置可否,只问:“你约束石板力量时用得是控制玄气的法子。从你运气调息的方式看,这方法是临风教你的,对吗?” 晴宜点了点头。 李锡祥说:“关樵先生自创‘松形’‘梅魂’‘竹影’三门玄术,术是清雅高洁的岁寒三友,气也讲究平和收敛、进退有度。临风自小受他爷爷教导,行气施术一向是‘未学放,先学收’,这对他修习的玄术是适用的。但你的情况不同,坎卦石板的力量不同于日积月累练就的玄气,你的施术技巧也未经过磨炼,现在你调用石板力量都有难度,若再想要收敛着用,自然是缚手缚脚,稍不留意还会失控。” 晴宜不由问:“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李锡祥笑道:“你听过大禹治水的故事吗?所谓‘堵不如疏’,既然石板的力量一旦调用很难收束,那就让它尽情施展,只要引导它按照你希望的方式来发挥作用就好。” 晴宜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理我听懂了,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教你的。”李锡祥将她领到一个小池塘旁边,“你用这里的水做一个冰球。整个过程中不要压制石板力量,把你制作冰球需要用到的力量聚集在双手,剩下用不到的力量就让它继续在你身体里流动。你试试看。” 晴宜将双手插入水中,调整呼吸。她体内的石板力量像一只沉睡的猫,随着她的调息慢慢被唤醒,先是慵懒地伸伸爪、迈出几步,跟着好像突然记起了自己的身份,摇身变回猛虎,迈着矫健的步伐奔跑起来。 晴宜慌乱地引导着这头猛兽,既要将一部分玄气聚集在双手凝水成冰,又要努力维持剩余的力量有规律地在体内循环流动。 这样一心分作两用,难免顾此失彼。 她手中搓揉的冰块形状逐渐变得奇怪,离“冰球”的题目差距越来越大。她的呼吸也渐渐开始急促紊乱。体内那头猛虎趁机摆脱了她的操控,开始肆意狂奔。 以她双手为圆心,小池塘的水面上飞速结起一层薄冰。 李锡祥及时出手,按住她手腕脉搏,注入自身玄气,帮助她重新收服了石板的力量。 “谢谢师父。”晴宜看了看手中奇形怪状的冰块,又看了看小池塘的冰面,有些沮丧,“我似乎还没找对方法。” “哪有那么容易。”李锡祥微笑道,“行气、施术都是熟能生巧的过程,方法和技巧师父能教给你,怎么做还是要自己多摸索和练习。你多尝试几次,会摸到诀窍的。” 第232章 这是合理的课程难度吗?! 晴宜反复练习了三天,终于摸到一些窍门,能够在运用部分石板力量的同时让剩余力量在体内自然流转。 这个过程就好像在飞驰的汽车上用枪射击路边的靶子,需要维持相对稳定的的车速,还要抓住合适的时机开枪,并且一旦射出子弹,不论是否击中目标,都要立刻将注意力收回到开车上,直到汽车再次行驶到靶子附近,再进行下一轮射击。 她得意地将手中剔透浑圆的冰球捧给李锡祥:“师父,我做到了!” “不错不错,进步很大!”李锡祥颔首微笑,“不过,你现在仍需要全神贯注才能维持石板力量的流动和使用,这在实战中是不够的。你还要继续练习,等到行气施术的过程能像肌肉记忆一样,不需要经过大脑就能完成,那就算真正的入门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晴宜从早到晚都在反复练习。 她白天接受李锡祥的辅导,晚上回到住处就对着洗脸的小水盆操练,满心满脑都是控制石板力量的技巧,以至于有一天吃饭时走神把一大碗汤冻成了冰坨,被伙伴们集体诊断为“走火入魔”。 但说笑归说笑,关临风和雷阳也给她提供了许多正经的指导,帮助她更好地理解了李锡祥传授的知识。 等到她能从容操控流动的石板力量搓出各种形状的“冰雕”后,第二阶段的课程开启了。 这日一早,李锡祥将晴宜领到明灭峰山顶的一片松树林前。 云浮山经年云雾缭绕。明灭峰作为主峰之一,山顶更是雾锁云笼,直如插入茫茫云海。这片松树林完全笼罩在乳白色的岚气中,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和阻碍,偶尔有影子“倏”地窜过,也辨不出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树林里雾气弥漫、溪流纵横,最适合你使用坎卦石板的力量。我在树林深处藏了红、绿、蓝三瓶不同颜色的水,需要你用它们做出三个不同颜色的小冰灯,拿来这里给我。冰灯造型不拘,但制作时需将这三道符分别放在冰灯内。”李锡祥从口袋里掏出三张黄色的符纸,递给晴宜,“树林中还有我放出的六只小鬼。你要提防他们,如果让他们靠近你并在你身上留下印记,这一趟就算是失败了,需要你走出树林重来。” 晴宜目瞪口呆,不由想起网上流传的那张数学教材图片:一只兔子加一只兔子等于两只兔子,现在你已经掌握了算术的基本原理,来看看下面这个例子(超复杂的函数题目),把刚才学到的知识用在实践中吧! 李锡祥看到晴宜震惊的表情,又补了一句:“哦,你不必害怕!那些小鬼是我豢养的,性情温顺,不会真的伤害你,只是帮助你练习临敌时的反应能力。” 晴宜虽然对师父的课程难度设置和她自己的学业水平都充满了怀疑,但听到这句话,多少获得了一些安全感。反正不会要命,那就试试? 她收好师父给的三张黄符,重新绑了一下鞋带,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树林。 高大的金钱松遮天蔽日,树根下随处可见蘑菇和青苔。地面上杂草丛生,高度能没过小腿。常年氤氲的雾气使得林中的泥土始终处于一种潮湿黏软的状态,湿滑难行。 李锡祥没有告诉她那三瓶水藏在什么地方,因此,她首先要做得是探索树林,摸清地形,找到三瓶水的位置。 晴宜对自己的认路水平很有自知之明。她捡了一根树枝,在沿途树木和石头的青苔上做下标记。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万一下雨或者有动物经过,划在青苔上的记号很容易被抹去,她必须要找一些能长期存在的参照物。 她边走边看,听到树林中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心下有了主意。 她循着水声找到一条穿过松林的小溪,记下从树林入口到小溪的路线,沿着溪水继续前行。这样一来,万一她迷路还可以沿着溪水返回入口,靠近水流也能让她这个“水系法师”更有安全感。 “哗啦”一声响从她身后的草丛中传来。 晴宜一惊,飞快地转身,手中的树枝在水面划过一道圆弧,撩起数道水花。她眼疾手快地在水花上点了三下,三道水花化作冰箭,射向出声处的草丛。 一只灰色的松鼠从草丛中蹿出来,蹦跳了三两下,灵巧地跃上一棵树,消失在树叶中。 晴宜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感觉后背被人拍了一下。 她赶紧回头,却只看见一道流烟般的影子倏然飘远。 那影子一边逃,一边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似乎在向晴宜炫耀胜利。 晴宜摸了摸后背被拍到的地方,果然在手指上看见香灰似的粉末,不由叹了口气。 看来这影子就是李锡祥安排的六个小鬼之一,而这个香灰手印就是小鬼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她这第一次尝试已经算是失败了。 她四处打量一番,记下了周围的环境,循着来时的记号走出树林。 李锡祥在树林外等她。老人家已经打开了带来的折叠户外椅,舒舒服服地坐在树荫下看书,身边还放着一个保温杯,就是不知道杯子里面泡得是不是枸杞。 他看到晴宜铩羽而归,没有流露出意外的表情,但也没有指导她的意思,只是鼓励徒弟:“虽然你出来得比我想得早了一点,不过第一次嘛,敢于尝试已经很不错了。别着急,再想想办法。加油!” 于是,这一天,晴宜带着师父的鼓励,又反复尝试了十几次。她更换了四五条不同的路线,但几乎每次都在进入树林后不久便遭到小鬼偷袭,无功而返。表现比较好的两次,她在小鬼出手前就发现了对方,试图先下手为强,但小鬼从不和她缠斗,一旦被发现就开溜,择机再来偷袭。她防不住、追不上,有一次还在追逐中摔了一跤,让小鬼趁机折返回来在她身上留下了印记,气得她对着那小鬼的背影骂了好久。 直到傍晚,李锡祥喊她放学,她才结束了这失败的一天,垂头丧气地回到住处。 第233章 补课 伙伴们看到晴宜灰头土脸地归来,都露出吃惊的表情。 “什么情况?”雷阳笑问,“李老这是带你去后山挖土了?” “差不多吧。”晴宜没心情跟他斗嘴,一屁股坐在桌边,端起关临风面前的半杯水一饮而尽。 “到底怎么回事?”关临风拿过杯子,又倒满一杯水推到她面前,“慢点喝,别呛着。” “等下再跟你说!”晴宜却又跳了起来,跑去拿了纸笔,趴在桌上奋笔疾书,“我要赶紧把今天走过的路线记下来,别一会儿忘了。” 其他三人摸不到头脑,纷纷趴在桌边看她涂鸦。 瑶雪第一个看出端倪“这是一片树林?” “是的。”晴宜连写带画,记录得差不多了,才把李锡祥今天布置的功课向他们娓娓道来,并结合图纸给他们展示,“这就是那片树林。我今天探索了十几次,走了这四条路,但因为总被小鬼偷袭,每次都没能走太远,所以还不知道树林深处的情况,也没有找到师父藏的三瓶水。” “这还真有点难。”雷阳看了一会儿图纸,评价道,“像你说得,这片树林中没有人踏出来的路,也就不存在所谓的‘路线’,这三瓶水可能藏在任何角落。我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一片区域一片区域地进行地毯式搜索,这样才不会遗漏。” “能不能抓住一只小鬼,问问他那三瓶水藏在哪里?”瑶雪提议。 “那些小鬼来去像一阵烟似的,快的我都看不清,更别提抓住了。”晴宜趴在桌子上,没精打采地说,“他们能少来打扰我一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倒是有办法。”关临风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以你现在对玄术的控制能力,让你抓住他们确实有点难。不过我可以教教你怎么用玄气提升五感,让你更早地发现他们,避免被偷袭。” “好呀!”晴宜精神一震,坐起身来,想了想,又兴致勃勃地补充道,“我还想学两个驱鬼的术法。就算那些小鬼是师父派来的‘陪练’,不好真的伤害他们,能吓唬吓唬他们也是好的!” “我也想学!”瑶雪也把板凳搬到关临风身边,“你教一个人也是教,教两个人也是教,再带我一个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在关临风面前排排坐好,摆出垂耳恭听的模样,还拿了纸笔准备记笔记。 关临风原本想让晴宜先休息一下,可看到她们学习热情如此高涨,也不好扫她们的兴,当即便开始跟她们讲解如何操纵玄气聚集于感觉器官进而提高对外界的观察能力。 晴宜和瑶雪听得认真,不时发问。关临风也颇有耐心,有问必答。 雷阳在一旁磕瓜子看热闹,还不忘取笑他们“关老师给三大家族子弟教天机文时,从来没体会过被学生这样追捧吧?” 关临风摇摇头,也是笑“只怕你我当年都没有学得这么认真。” 理论知识讲完,关临风取过一张纸,在上面从大到小画了几行“e”字,把纸贴在身后的墙上。 “随堂测验这就开始了?”晴宜凑过去看,“这是视力表?” “标准视力表e的大小、宽度、缺口,还有每行缩小的比例,都是有规定的。”瑶雪认真地指出,“你这样随手画得视力表测不准的,而且这也太小了。” “你没用的知识懂得还真多!”雷阳忍不住插嘴,“不是测你近视不近视,是看你用了老师教的方法之后,是否能够看清原本看不清的字。” “哦哦。”晴宜和瑶雪恍然大悟,开始后退,走到看不清“视力表”上字的地方。 晴宜熟练地催动坎卦石板的力量,她能感受到这几个月她修行积累的少量玄气也随着石板力量在她体内缓缓流动。她按照关临风刚才教授的技巧,将混合了石板力量的玄气聚集在双眼。 眼前的视野逐渐清晰明澈,纸上模糊的黑团也渐渐现出了“e”的形状。 “看见了、看见了!”晴宜激动地朝关临风叫道。 关临风指挥她“你再往后走,看能不能离得更远看。” 晴宜慢慢后退,不断调整聚集在双眼的玄气,每当她能看清纸上的字,便再向后撤一步。走过屋子四分之三时,她才遗憾地摇了摇头“完全看不见了,怎么调整也不行。” 瑶雪没有参加过李锡祥的名师辅导,对石板力量的运用比她稍逊一筹,大约刚过了屋子一半,就看不见了。 雷阳直接走到和视力表相对的另一面墙边,随口就报出每一排“e”的方向,总结道“你们俩还需努力。” “你修行十几年了,跟人家刚开始学的比,太欺负人了。”关临风安慰晴宜和瑶雪,“你们这么快就能掌握方法,已经很不错了。但玄气积累,还有运用玄气的熟练度,这些都是没法速成的,慢慢练习就好。” 之后她们又练习了听音辨位、通过触摸辨识一堆同款筷子等,并在雷阳的示范下学习了基础的驱鬼术。 直到夜色渐深,晴宜担心关临风过于劳累,才张罗着解散各自回去睡觉。 第二天,晴宜再次进入树林探索。 她用上昨晚“补课”学习的知识,一进入树林,就让玄气和坎卦石板的力量在体内循环流动,将玄气聚集于眼、耳,一边寻路前进,一边仔细留神周围的动静。 她从两棵枝叶繁茂的松树间穿过时,听见右侧树上传来极轻微的一响,立刻搓出一支水箭,反手甩了过去。 藏在树中的小鬼发出“咦呀”一声,躲过水箭,在松叶间探头探脑,似乎仍想寻找机会跳到晴宜身边,在她身上留下印记。 晴宜催动玄气,右手凌空写下一个“魄”字,向那小鬼藏身处推了过去。 她这驱鬼之术还十分生疏,和关临风、雷阳施展时相比,不仅金光黯淡许多,整个“魄”字也瘦弱纤细,似乎飞不出多远就会消散。 但这些小鬼道行都很浅,即便是这种程度的驱鬼术,也足以吓退他们。 那小鬼看见金字飞来,大叫一声,一溜烟似地蹿向远处树林,瞬间没了踪影。 第234章 第一瓶水 晴宜昨晚仔细研究了自制的地形图,按照溪流的分割将树林划分为数个区域,打算尝试雷阳提出的地毯式搜索方法。 她从进入树林左手边的区域开始,沿着一棵棵树木仔细搜寻。 这期间,她又无数次和小鬼们狭路相逢。有时她先发现小鬼,就用阴阳两生术或者驱鬼术把它们吓走,有时小鬼先发现她,也不客气地在她身上留下印记。 她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搜完一个区域,虽然没找到装有彩色水的瓶子,但至少排除了一片区域。她对这个成绩还是满意的,觉得按照这个进度,今天至少能找到一瓶水。 然而,到了半下午,她就感到力不从心了。她为了提防小鬼偷袭,需要时刻将玄气聚集在双眼和双耳,以此来提高视觉和听力,而感官提升后,她又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接收和处理外界信息,这对玄气和体能都是一种消耗。 她反应变得迟钝,身体也无比疲惫,被小鬼拍到的次数越来越多。 李锡祥看出她状态不好,及时叫停了今天的练习。 他问过晴宜在树林里的经历,指点道“你想用玄气提升五感,以便提前发现偷袭的小鬼,这确实是个聪明的办法。但你的修为和体能无法支持你一直这么做。你有没有想过其他方法?比如利用自己的过我玄性高,但这似乎只影响施展玄术的效果,现在用不太到。其他优势……那就是我拥有坎卦石板的力量了。” 李锡祥继续引导她“你之前用石板力量造冰球的时候,有没有留意水流过手指的感受?” “当我把手放在水里制作冰球的时候……”晴宜回忆着当时的感受,突然领悟到师父的意思,“啊,那时候,除了手碰到的水,我似乎也能感受到远处的水波活动!所以,当坎卦石板的力量在我体内流动的时候,我可以通过水感受到周围的变化!” 李锡祥颔首微笑“这树林雾气弥漫,我选择这里让你做练习,就是想让你更好地体会石板力量的妙用。” “我去试试。”晴宜兴奋地想往树林里跑。 “疲劳的状态下容易受伤,你明天再试吧。”李锡祥拦住她,“话说回来,你这体格要当玄师还是弱了点,闲暇时要加强炼气,也要锻炼一下体能,否则将来实战要吃亏的。” 晴宜听进了师父的话,当晚回到住处就去找了雷阳“你是不是每天早起锻炼?明天带我一个。” “你?早起?锻炼?”雷阳发自内心地不信,“我去得可早啊,五点,你起得来吗?” “你等着瞧!”晴宜刚刚立下志向,哪有这么容易被他打击,和他约定道,“那如果明天我起来了,你就带我一起练,怎么样?” 第二天,晴宜订了三个闹钟,终于在五点前挣扎着爬了起来。 瑶雪住在她隔壁,也被闹钟声吵醒,听说了事情原委后,一秒清醒过来,积极表示要加入晨练小分队。 她们在雷阳的带领下,先爬了两趟山,又在树林间找了空旷处练习吐纳、导引。直到天色大亮,快到和李锡祥上课的时间,晴宜才匆匆离去,拿了片面包一边吃一边赶到上课的小树林。 晴宜仍是一进树林就让坎卦石板的力量在体内流转,但不再持续消耗玄气提升五感,而是通过石板的力量感受林间岚气的变化。坎卦石板的力量控制水是本行,晴宜又只需探查体表的一层薄雾就能察觉到远处的情形,这大大节省了她玄气的消耗。 她接着探索昨日没搜过的区域,终于在一棵倒伏的松树下找到了一个装着绿色水的玻璃瓶。 她惊喜地拿起瓶子,擦了擦瓶子上的泥土,拔掉瓶塞,拿出一枚师父给的黄符塞进瓶子里,又拿了一根棉线对折后伸入瓶口,然后双手握住瓶身,催动坎卦石板的力量将瓶中的水冻成坚冰。 玻璃瓶中水装得满,瓶壁又薄。随着水结成冰,玻璃瓶逐渐被撑出裂纹,最终裂成数片。 晴宜左手提着棉绳,右手包着衣袖将碎玻璃一片片从冰灯上取下。一个绿色的圆柱形小冰灯便已经成型了。 她正在欣赏自己的作品,猛然察觉不远处的雾气迅速流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飞快地穿过雾气向她袭来。 不,不是一处,是两处!两只小鬼同时左右夹击她! 晴宜催动玄气,右手凌空写下一个“魄”字,推向右侧,跟着发动阴阳两生术,估计着左侧小鬼的位置凝雾成冰。 但她还是低估了小鬼的速度。 右侧小鬼被她的驱鬼术逼退,左侧小鬼却在坚冰形成前就穿过了她预估的位置,飘到了她身边。 晴宜疾退一步,躲过那小鬼拍来的一巴掌。 那小鬼却没有像前几日那样,被发现后立刻嬉笑着逃跑,反而再次凶狠地扑了过来。 晴宜手忙脚乱地又施了一次阴阳两生术,因为离得近,这一次她准确地冻住了小鬼的一条腿。 那小鬼一条腿被冻在巨大的冰块里,重量骤增,一时飘不起来,却仍不肯罢休。他双目赤红,披头散发,趴在地上用全身力气拖拽着腿上的冰块向前爬,挥舞着两只嶙峋的鬼爪要来抓晴宜。 这画面颇有些恐怖。晴宜不由后退了几步,踩上湿滑的青苔,顿时一跤跌倒。 晃动之下,她手中小冰灯的提绳有一侧从灯身上脱落,灯身磕在地上,顿时断成了两截。 爬在地上的小鬼迷茫了一下,试着动了动冻住的腿,又瞅了瞅晴宜,露出害怕的神情。 方才被驱鬼咒逼退的另一只小鬼刚气势汹汹地迂回过来,就遇上这种变故,转身欲跑,却被晴宜眼疾手快地冻在了原地。 晴宜捡起地上摔破的冰灯,若有所思。 她试着问那两只小鬼“只要拿着这符纸做成的冰灯,就会被你们攻击,对吗?” 可惜这些小鬼并不会说话,智识也十分有限,只是惧怕地躲避着晴宜的眼神,给不出任何回应。 晴宜恨铁不成钢“你俩刚才不是挺威风的嘛?尤其是你,地上趴着的那个,感觉很有当厉鬼的潜质呀!怎么现在问你们句话也不会答?” 虽然没有得到答案,她也不敢大意,又造了些冰把两只小鬼冻结实,确保他们无法动弹之后,才用术法将冰灯重新修好,提在手中一溜小跑离开树林。 第235章 循序渐进是什么? 晴宜带出绿色的冰灯后,再度陷入瓶颈。 剩下红色、蓝色两瓶水久寻不到,林中的小鬼们也提高了警惕,愈发频繁地骚扰她。 她虽然能通过水雾提前发现他们,但苦于施术速度跟不上,尤其是几个小鬼组团来偷袭时,她经常手忙脚乱,来不及出招。 李锡祥告诉她,这是因为她对石板力量的运用还不够熟练,如果她练到让石板力量像自身玄气一样收发自如,遇到偷袭时就能像条件反射般做出反应,无需浪费时间思考怎么调用石板力量。 为了达到这个要求,晴宜除了继续琢磨石板力量的使用技巧,还给雷阳等布置了任务,让他平时不定期“偷袭”她,锻炼她的反应能力。 雷阳不明白这个光荣的任务怎么又落在他头上。 晴宜解释,目前他们四个人里,属他修为最高,最不容易被她的反击伤到,所以责任越大能力越大。 雷阳虽然看不出他对此有什么责任,但寻机吓唬小姑娘这种事还是有些好玩,便欣然领命。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雷阳经常出其不意从各个角落跳出来袭击晴宜,还花样百出地在他们住处设计了不少机关和陷阱——晴宜也没说必须要他本人亲自偷袭嘛,借助道具和玄术也是一样的。为防瑶雪给晴宜报信,雷阳早早就将她拉为同伙,而关临风江湖经验丰富,这些小把戏倒也没有给他带来太多困扰。倒是常来拜访的陈明珰有好几次误中机关,气得她满屋子追着雷阳打,惹得众人发笑。 晴宜每天早上晨练,白天上课,晚上复盘,外加随时被“偷袭”。这样强化训练了一周,小树林里的试炼进展有限,倒是成功把自己累瘫了。 她连续三天晚饭都没吃就倒在床上昏睡后,关临风看不下去了。 关临风亲自下厨煮了她爱吃的皮蛋瘦肉粥,端到她房间,连哄带劝地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吃饭。 晴宜没什么胃口,但不想辜负他一片心意,还是挣扎着起身。 她这几日锻炼强度有点大,浑身肌肉僵硬酸痛,这时迷迷糊糊翻身下床,险些直接栽倒在地。 关临风眼疾手快地抱住她,把她扶回床上,叹气道:“你别动了,我给你端过来吧。” 皮蛋瘦肉粥熬得浓稠,上面还撒了几片小葱,白底上红绿相间,清爽又美味。 然而晴宜实在太累,吃什么都没滋味,在关临风的监督下勉强扒完一碗,又倒回床上躺平。 关临风坐在床边,一边帮她松解僵硬的肌肉,一边劝:“明天休息一天吧,至少晨练别去了。欲速则不达,你这么疲惫,很容易受伤,训练效果也不会好的。” 晴宜闭着眼似睡非睡,问他:“你以前修行的时候,也是这么辛苦吗?” 关临风想了想,说:“我开始修行时年纪小,又一心想着早日当上玄师替我父母报仇,倒也不觉得辛苦。后来练久了,也就习惯了。” 晴宜“哦”了一声,并不相信他。想他那时候,一个六七岁的小孩,白天要上学,只能起早贪黑训练,怎么可能不辛苦。她更加感同身受地理解了,关临风失去多年苦修得来的一身修为,心里该有多难受。 “嗯,慢慢都会好的。”她翻了个身,抱住关临风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咱们都是。”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关临风替晴宜按摩完毕,便让她好好休息,自己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清洗。 雷阳路过遇见,笑道:“煮好饭,送上门,再把碗拿回来刷。你这服务挺到位呀。” “就这我还是哄了好久,人家才赏脸吃了几口呢。”关临风忍不住问:“你每天早上都带她们练什么了?晴宜怎么累成这样?” “在你们家晴宜身上找原因。”雷阳看了看锅里,发现还有一点粥,不客气地给自己盛了一碗,一边吃一边吐槽,“我只是带她们爬爬山、做做深蹲俯卧撑什么的,很基础的有氧和力量训练,外加吐纳炼气。为了迁就她俩,我每天晨练强度已经很小了,她们练完走了之后,我白天还得再抽空把高强度的科目补上。我已经付出太多了!” “她们刚开始修行,以前上学时锻炼也少,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吧。”关临风无奈道,“你作为老师,要因材施教。你当年刚开始修行时,不也得循序渐进吗?” “你是不认识雷涛先生和陆美拉女士吗?你猜他们当年教我的时候,懂不懂循序渐进、因材施教?”雷阳几句话之间,已经呼噜呼噜地把一碗粥喝了个底朝天。 关临风语塞。雷阳的老爹雷涛修炼人屠一脉玄术,性格和玄术一样刚猛强硬、不拘小节,而他老妈陆美拉更是个火爆脾气,这两位望子成龙起来,恐怕是拔苗助长的时候多,因材施教的时候少。 “行吧,你也不容易。”关临风接过他手中的碗,顺手一起刷了,“我跟晴宜说好了,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开始,我带她们晨练吧。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正打算恢复训练,也是循序渐进嘛,刚好带她们一起。” “你这……”雷阳欲言又止。 关临风知道他想说什么,主动说:“我虽然没了修为,但也还是要锻炼锻炼身体吧。我问过何大夫了,他也说活动一下是有好处的。” 雷阳这才放心,对他主动接过重任的行为表达了衷心的感激。 然而他的感激被浪费了一半。 瑶雪听说这个消息后,坚决不愿当晴宜和关临风的电灯泡,要求继续跟着雷老师学习。 雷阳推辞不过,向晴宜求助,希望她邀请小姐妹陪她一起锻炼,又被晴宜无情地拒绝。 他忍不住对关临风发牢骚:“你们两个天天晚上腻歪在一起还不够,晨练也要二人世界吗?” “啧,我们就是晚上散散步、聊聊天,让你说成什么了?”关临风已经从晴宜口中得知她是想帮瑶雪创造和雷阳单独相处的机会,因而也不理会雷阳的抱怨,悠然地说,“你的教学方法如此粗糙,难为瑶雪愿意跟着你学,知足吧。” 第236章 突围 事实证明,新的“一帮一”学习小组分组非常合理。 瑶雪在山中道观长大,爬山对她来说稀松平常,甩掉晴宜这个累赘后,她适应了几日就能跟上雷阳的速度,训练量日渐飞涨。雷阳也在炼气和施术技巧方面给了她一些建议,还教了她几个小玄术,虽然他想到哪教到哪,教学不成体系,但瑶雪灵慧颖悟,懂得触类旁通,修为也大有进益。 晴宜则在关临风的帮助下找到了自己的训练节奏,终于从筋疲力尽的恶性循环中解脱出来。关临风颇有几分当老师的天赋,教学生有耐心、懂方法,对晴宜更是十二分用心,不仅陪着她由少到多、循序渐进地锻炼体能,还配合李锡祥的教学进度给她提供课外辅导。 名师授课和家教辅导双管齐下,晴宜进步得十分迅速,在小树林的探索也越来越顺利。 她没花几天就找到了蓝色的水,并成功将其制作成冰灯带出了树林。 红色的水藏得更加隐秘,晴宜足足找了两周,仍然没有发现最后一个小瓶子。 不过,她在实战方面取得了肉眼可见的进步。她和林中小鬼斗智斗勇,大部分时候都能占上风了。 这要得益于李锡祥的指导。 晴宜和坎卦石板的力量逐渐磨合。石板的力量像是她的玄气,又像是一个最忠诚的护卫,不仅她使用起来愈发得心应手,有时遇到危险,石板力量甚至会在她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做出防御或反击。 晴宜想,这大概就是师父希望她练成“条件反射”,只是这种反射时灵时不灵,还需要继续强化。 她在一个阴雨蒙蒙的下午,从一个树洞中找到了最后一瓶水。 她熟练地叠好符纸塞进瓶中,本想立刻制作冰灯,转念一想,打游戏关底尚且有个boss呢,这已经是最后一瓶水了,师父会不会在这个环节增加了额外的难度? 她用阴阳两生术聚集了更浓的雾气在周围,又在脑海中预演了一遍离开树林的路线,然后才背靠树干,面对回程道路,谨慎地将瓶中红色的水制成冰灯。 尖利的鬼啸声四面响起,伴随着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飞速向她靠近。 晴宜毫不犹豫地冲出,借着浓雾掩护在林间穿梭,向师父所在的树林入口处跑去。 如她所料,这试炼的最后一步并不简单。 林中的六个小鬼平时嘻嘻哈哈,偷袭也只求在她身上留下印记,说是敌人,其实更像是和她玩闹的朋友。只有当她试图带出冰灯时,他们才会像失了智一样,变得暴躁、凶狠,和她做真正的对抗。 之前她带出绿色和蓝色冰灯时,只有两只小鬼来阻击他。这一次,从声音判断,六只小鬼全部出动了。 鬼和人不同,追踪目标并不是完全依靠视力。晴宜制造的雾气虽然短暂地迷惑了他们,但他们很快通过玄气场锁定了晴宜的位置,追了上来。 晴宜从雾气的变化发觉追兵已近,一边跑动,一边凌空写出一个细瘦歪扭的“魄”字,向右后方推出去。 小鬼移动速度比她快。她一招逼退右方追兵时,从左后方追来的那只小鬼已经扑到她身后,一爪抓向她左侧脖颈。 晴宜及时向右一躲。那一爪没抓到她脖子,落在了她左侧肩头,好在初冬时节衣服穿得厚,她并没有受伤。 那小鬼已经趴在了她背上,她没法用驱鬼术将他逼开,便催动坎卦石板的力量,将他手脚冻住,趁他活动不便,把他从身上扒拉下去。 这一会儿的功夫,剩下四只小鬼迂回包抄,已经把她团团围住。 她一个魄字还未写完,四只小鬼就一拥而上,各抓住她一只手或一只脚,将她拎了起来。 她双脚离地,不由心中一慌,因此错过了反击的最佳时机。 四个小鬼抓着她的手脚往四个方向拉去,看架势竟是要将她“五马分尸”。 晴宜感到四肢关节传来被撕扯的疼痛,在她大脑发出指令前,坎卦石板的力量已经喷薄而出,将那四个小鬼冻成了冰雕。 冰雪仍在向四周蔓延,林中岚气化作无情寒雾,所到之处大地冰冻、草木结霜,惊得林中飞鸟走兽纷纷逃命。 晴宜镇定了情绪,像这些日子每天都在练习的那样,调动自身玄气与石板力量拧成一股。她修行时间短,玄气还很薄弱,远远无法和坎卦石板力量对抗,因而她发现石板力量迸发时,不再试图去收束,只是去引导,让石板力量按照她希望的方式发挥作用。 方才被驱鬼术逼退的小鬼正好扑过来,被她一掌拍在头上,封在一块巨大的坚冰中。 她继续操纵石板力量,在四周不断走动,将树林间的冰雪消融成水。 石板力量经过这一番消耗,已经温和了许多,在晴宜冥想、调息等各种努力下,终于被规劝,只在她体内流转,而不再主动攻击外界。 她不敢耽搁,趁着那群小鬼还没从冰中挣扎出来,提起红色的小冰灯,用最快的速度跑出了树林。 李锡祥依旧在树林外等她。 马上要进入农历十一月了,天气越来越冷。李锡祥的关节炎也愈发严重,走路都需要拄着拐杖,但他担心晴宜遇到应付不了的情况,坚持每天陪她来这山顶小树林,不肯留在室内休息。 这时他坐在户外椅上,脚下放着小暖炉,膝上盖着厚厚的毛毯,仍要时不时锤一锤腿,缓解膝盖的不适。 晴宜看见这情形,又感动又愧疚,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师父身边,捧上最后一盏小冰灯,笑道:“师父,我完成了!明天您不用陪我来这里挨冻了!” “不错。”李锡祥露出嘉许的笑容。 他接过冰灯,一挥手将灯中的符纸点燃。冰灯再次融化成鲜血般暗红色的液体,一滴一滴从他指间滴落。 伴随着一阵阵呜咽声,林中的六只小鬼跌跌撞撞冲出树林,被李锡祥重新收回了佛牌中。 晴宜扶他起身,又帮他折好毛毯,收起可折叠的户外椅,邀请道:“陈明景昨天从山下回来,给我们带了些新鲜果蔬。我们今天在小厨房自己开火,您一起来吃饭吧!” 第237章 冬月里的火锅 晴宜扶着李锡祥回到住处时,晚饭正准备开席。 房间正中,两条长桌拼成一张大餐桌,摆着两只电磁炉、十几个荤素配菜以及七八种点心、零食,满满当当。 王趣、林晚照、陈明珰坐在桌边嗑瓜子聊天,陈明景正帮着瑶雪等人准备碗筷。众人见到李锡祥进门,纷纷起立问好,请他入席就座。 “这么热闹?”李锡祥招呼他们落座,“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陈明珰抢着回答:“今天是雷阳生日!我们来给他过生日。” “原来如此。”李锡祥虚点着指了指晴宜,假意嗔怪,“怪不得你今天非要叫我来吃饭呢。偏偏你又不告诉我是雷阳生日,害我空手前来,倒成了打秋风的。你这刚拜师几天,就敢欺瞒师父了。” “雷阳不让我说。他可能是怕您给他送礼物,他回头还不起礼吧?”晴宜笑嘻嘻地说,“再说了,不管他过不过生日,我请师父吃顿饭,难道不是应该的嘛?” 李锡祥笑道:“你倒是会借花献佛。” 众人都笑起来,因为李锡祥到来导致的紧张和拘谨也消散了不少。 晴宜问瑶雪:“你不是说今天打算下厨露几手的吗?怎么改吃火锅了?” 瑶雪赧然一笑:“天冷嘛,吃点火锅,暖和一下。” 雷阳磕着瓜子,毫不留情地揭发:“还不是有人和明景聊天聊得太开心,想起来做饭时太阳都下山了,只好临时改做火锅。” “怪我,怪我。”陈明景笑着行了个道门的拱手礼,“瑶雪问我道家的‘斩三尸’用玄师修行的理论如何理解,我一时卖弄,同她说多了,耽误了大厨的正经工作。我向大家赔罪,尤其向咱们的寿星赔罪。” “看在这些吃的都是你从山下买回来的份儿上,不和你计较啦。”陈明珰不等雷阳说话,就大方地替他表达了原谅,“你和瑶雪都有道门背景,难怪这么谈得来。” 雷阳托起腮,只是盯着她看。 陈明珰被他盯得不自在了,问:“你干嘛?我说错了吗?” “说得很好。”雷阳挑挑眉,“我就是在研究,你是怎么做到嘴里塞着蛋糕还能抢话的?” 众人又都笑起来。 说笑间,火锅汤底已经烧开。 瑶雪张罗着往锅里下肉下菜。晴宜和陈明珰在一旁献计献策。 关临风沏好了茶,帮李锡祥斟了一杯。 李锡祥问他:“你身体怎么样了?马上到冬月了,阴气越来越重,透魂钉的伤势没有加重吧?” “还好。”关临风微笑道,“林斯前辈先后帮我取出了四枚透魂钉,剩下三枚也有何大夫用药物和术法帮忙压制,已经不太发作了。” “又到冬月了啊?”陈明珰听了这话,隔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插嘴道,“每年冬月都是妖魔鬼怪最活跃的时候,家里都剩不下什么人,我爸妈还不许我跟着哥哥姐姐们下山接活,无聊都无聊死了。好在今年还有晴宜和瑶雪陪我玩!” 李锡祥喝着茶,悠然道:“你晴宜姐姐怕是没时间陪你玩。” 晴宜用漏勺捞起一勺羊肉片,一股脑倒进李锡祥碗里,笑道:“师父,我今天刚通过上一个关卡,您就想好下一个了?您这真是效率惊人啊!” “呵呵,想是早就想好了。可惜我这腿没用,自己布置不了,回头还得麻烦王趣和明景来帮帮忙。”李锡祥当场点将。 “没问题,随时听您差遣。”陈明景豪爽地表了态,又用胳膊肘捅捅王趣。 “嗯?哦!”王趣一直游离在谈话之外,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点头。 晴宜捞了个丸子给陈明珰,低声问:“王趣今天好像不太开心?你知道出什么事了吗?” 陈明珰凑到她耳边说:“昨天王越接了个活儿下山,林琅姐姐主动申请跟着一起去了。” 原来又是一个“我本将心向明月”。可惜了,这些明月们怎么偏偏都喜欢照王越那片沟渠? 晴宜一边叹气,一边给王趣盛了一个蛋饺,聊表同情。 另一边,李锡祥问陈明景,“你怎么自己回来山上了?你师父呢?” “我大师兄在南乡遇到一个极难对付的厉鬼,我和师父赶去,三人合力才将其击杀。师兄受伤了,师父送他回太清观,让我先回家,说冬月家中事务繁忙,让我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尽力的地方。”陈明景解释道。 “令师兄可是太清观的苏崇许道长?”雷阳吃惊地问,“苏道长的实力,大家都是知道的,他都收伏不了的厉鬼,到底是什么来路?” “师父也为此感到十分忧心。”陈明景放下筷子,神色有些严肃,“鬼在人间停留过久,戾气蓄积,心智会逐渐被戾气吞噬。这种鬼虽然凶厉,但并不聪明,像师兄这样有经验的玄师,应对起来原不该有什么问题。但南乡的这个鬼物,穿着百余年前的服饰,手脚戾气缠绕,绝不是近年死去的新鬼,可他仍然头脑清醒、狡猾多智,似乎还有丰富的临敌对战经验。师父猜测,这鬼应该是刚从鬼界逃来人间的。” “从鬼界逃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戾气只在手脚缠绕仿佛武器……”晴宜和关临风对视一眼,说,“听起来,很像我和临风之前在鬼界见到的,被逆刑用戾气改造过的类似‘特种兵’的鬼战士。” “一念湾之战,逆刑元气大伤,只怕是军心涣散。难道是有逃兵慌不择路,跑到人间来了?”雷阳猜测道。 “可他们不是鬼使,也不像姽婳身怀魔族的能力,是怎么跑到人间来的?”瑶雪强行咽下嘴里的一块肉,问,“是人界和鬼界的分隔又出什么漏洞了吗?” “很有可能。”李锡祥神色凝重,“四界分隔近年来愈发薄弱。从今而后,来到人间的妖、魔、鬼只怕会越来越多。鬼界偏偏又不太平,若是逆刑那群从地狱里逃出的恶鬼都来到人间,将是一场可怕的腥风血雨。修复四界分隔这事,需要加加紧了。” 第238章 陈家老祠堂的机密 雷阳拍拍关临风的肩,说:“至少咱们大祭司的后人是现成的。” “这只是咱们根据爷爷的日记推测的。”关临风苦笑,“我父母在我六岁那年就去世了,我对爷爷奶奶也完全没有印象。且不说我完全不懂该如何修补四界分隔,我甚至都无法确定,我到底是不是大祭司后人。” “你是否还记得你父母的姓氏?”李锡祥问。 “我父亲姓风,母亲姓林。”关临风说,“我原本的名字是风林,所以爷爷收养我后,才帮我取名叫关临风。” “风可是古姓,也十分罕见。”林晚照眼前一亮,“我看这事有谱。” “应该错不了了。前年的时候,我为寻大祭司后人,也去陇南龙雨村调查过。传说是大祭司后人、在十余年前被离奇灭门的那家人,就是姓风的。”李锡祥长叹道,“出了这事,村里人觉得邪性,大部分都已经搬走,能提供的信息很少。我原本对如何寻找大祭司后人毫无头绪,没想到关樵前辈早已猜到魔界的诡计,还暗中查清了临风的身世,一直将他保护在身边。关樵前辈的胸怀和眼界,我真是自愧弗如。” 陈明珰一边往嘴里塞菜,一边问:“那关老前辈的笔记里,有没有提到怎么修补四界分隔?” 晴宜、瑶雪和雷阳都是读过关爷爷日记的,互相看了看,都摇头否定。 “无妨。我这几年一直在搜集相关古籍,有一点头绪。”李锡祥说,“修补四界分隔需要伏羲氏留下的八卦石板,由大祭司后人布下特殊阵法,让石板再次发挥作用。只是古籍中关于这个阵法的描述比较分散,我还要再整理整理。” “我能不能跟您一起研究?”陈明景向来对古阵法感兴趣,主动请缨。 “没问题。”李锡祥一口答应,又笑道,“只要苍衡子别说我误人子弟,耽误他爱徒修行就好!” 瑶雪掰着手指,认真计算:“大祭司后人和阵法都有了,那就剩石板还没集齐了。我们已经找到了坎卦、艮卦、震卦石板,离卦石板在盖天豪手里,兑卦石板在七七手里,还有乾卦、坤卦、巽卦石板不知在什么地方。” 关临风想了想,说:“在乔家村时,我和晴宜曾听到七七和花九城的对话。他们师门有两件宝物,一个叫‘迷津’,一个叫‘风识’。七七说花九城已经得到了‘风识’的力量,无法再得到‘迷津’的力量。再后来,我们发现‘迷津’就是兑卦石板,而花九城又善于操纵风,因此他们所说的另一件宝物‘风识’很可能就是巽卦石板。” “那也要问七七了。兑卦、巽卦两块石板都着落在她身上,看来我们是一定要再找她聊聊的。”雷阳对关临风眨眨眼,“还得靠你的魅力。” 晴宜在给大家分肉丸,刚要分给雷阳,就听到这话,不由气鼓鼓地将勺子转向,把丸子倒进自己碗里。她瞪着雷阳,示威似地夹起一个丸子大嚼特嚼,结果被丸子里的汁水烫得直吸气。 关临风赶紧给她倒了一杯冰饮料,瞪了雷阳一眼:“你别瞎说。咱们一起去找七七,跟她好好讲清利害就是了。” “好好,讲清利害。”雷阳玩笑开够,见好就收,“这些知道在谁手上的石板,咱们还能想办法弄来。乾卦、坤卦石板下落不明,倒是更令人头痛。” “只有坤卦石板下落不明。”李锡祥纠正道,“乾卦石板就在陈家。” “陈家有伏羲氏留下的八卦石板?”陈明珰终于停下筷子,抬起头来,“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同是陈家子弟的陈明景也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此事。 “这原本涉及到陈家的一个机密。但修补四界分隔形势紧迫,乾卦石板在陈家这事也不可能一直隐瞒,我跟乃言还有陈家几位族老商量过,认为可以将此事公之于众。”李锡祥喝了一口茶,娓娓道来,“乾卦石板,就在陈家老宅的祠堂内。” “难道这就是陈家老祠堂被列为‘禁地’的原因?”瑶雪想起他们在前来明灭峰的路上关于三大家族禁地的讨论。 “这是原因之一。”李锡祥颔首道,“陈家老祠堂内有一件秘宝,是一件约半人高、黄铜打造的獬豸。这黄铜獬豸是陈家先辈设计,出自王家巧匠之手,外形栩栩如生,关节处还能活动,十分精巧。最神奇的是,这獬豸真如传说中一般,能分辨真话和谎言。” “陈家家大业大,子弟众多,族中难免有人事纷争。有时事情闹得大了,真相又不明晰,陈家家主和族中长老商议后,便会打开祠堂,让事主将手放入这个黄铜獬豸口中,诉说事情经过。如果事主说得是真话,獬豸会微微颔首;如果说得是假话,獬豸的嘴就会闭合。据说曾经有反应慢的人,在獬豸合嘴时来不及抽手,手骨都被咬断了。” 晴宜已经猜到这个玄学测谎仪的原理,问:“这獬豸能分辨真假,是不是依靠乾卦石板的力量?乾卦石板就在这黄铜獬豸体内?” “正是。”李锡祥点头道。 “我也听家中的匠人师父说过这黄铜獬豸。”王趣挠挠头,说,“但我一直以为这是传说,因为从我有记忆以来,都没有听说过陈家使用这黄铜獬豸。” “因为这獬豸失灵了。”李锡祥接着讲道,“二十多年前吧,有一群孩子捉迷藏,误闯入陈家老祠堂。一个小女孩发现了黄铜獬豸肚子上的暗门,打开藏进獬豸腹中,在黑暗中意外摸到乾卦石板。乾卦石板的力量进入她体内,獬豸便失去了分辨真假的能力。” “乾卦石板的力量在八块石板中最为特殊,能辨真假善恶的,必是至真至纯之人。三大家族的玄师想尽了办法,都无法将石板力量从小女孩体内引出,也无法阻止石板力量对她的影响。小女孩的心智从此永远停留在了六岁。” “一个小孩子,能分辨真假善恶,又童言无忌,自然要得罪许多人。那小女孩出身林家旁支,还早早没了父母,无人护持的情况下,遭遇了许多不知是人为还是意外的危险。最终,她和一个远房姑婆外出采药时,双双失足掉落悬崖,下落不明。” “咣当”一声脆响打断了李锡祥的讲述。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林晚照失手打碎了一只瓷碗。 林晚照快速俯下身,摸索着去捡地上的碎片。晴宜拿了扫帚去帮忙,却在他脸上看见了一种混杂了迷茫、惊诧和悲伤的表情。 李锡祥沉默地等着他们收拾好,才问林晚照:“你已经猜到她是谁了,对吗?” “是。”林晚照勉强微笑了一下,“您说得这个小女孩,可是我的姐姐林晚晴?” 第239章 吃人荒宅 林晚晴,林晚照。 晴宜想,能给孩子取出这样诗情画意的名字,父母也该是喜爱诗书的人吧?他们又为什么英年早逝? 当晚,她从喝醉的林晚照口中,听到了整个故事。 林晚照的父亲是林家旁支弟子,从小身体孱弱,不适合修行,在林家仿佛隐形人。但他天资聪慧,喜爱读书,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他为了照顾家中年迈的父母,从师范大学毕业后,回到云浮山的学校教书。 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在师范学校认识的女朋友,也就是林晚照的母亲。 二人婚后生下一个女儿,取名林晚晴。 林晚晴从小就展示出特殊的天赋,对各种玄气场十分敏感,学会用笔涂鸦后,甚至能通过玄气场画出妖、魔、鬼的特点,很快受到林家的重点关注。 写灵是很稀有的天赋,和遗传相关,遗传特征却不明晰。三大家族的老人便时常劝林晚照的父母,既然他们的孩子有这种天赋,就应该多生几个,将来为家族增光添彩,他们为人父母的也跟着享福。 林晚照母亲的身体不好,原本夫妻二人只打算生林晚晴一个孩子,但也许是没经住劝勉,也许是屈服于压力,最终又怀上了林晚照。 命里该有的劫数终是躲不过。林晚照的母亲在生他时难产去世了。 林晚照的父亲在妻子身故后郁郁寡欢,不到一年就生了重病,也撒手人寰,只留下姐弟二人相依为命。 当时的林晚晴虽然只有六岁,但因为从小受到特殊的关注和教导,比一般孩子都要成熟和勇敢。 在林晚照有限的记忆里,姐姐一直像个小大人,处处维护和照顾他,是他儿时唯一信任和依赖的人。哪怕后来,人人都说姐姐因为意外痴傻了,在他的眼中,姐姐也一直是那个对他最好的姐姐,没有任何改变。 后来有一天,姐姐和姑婆外出采药,再也没有回来。 林晚照从此在孤独中艰难地长大。一个出身家族旁支的孤儿,无依无靠,性格又安静内向,本就是容易遭受欺凌的对象,而林家对他写灵能力给予的特殊关注,更让他遭到了同辈子弟的嫉妒,受到了许多额外的针对。 他小时候拼命学习,长大后不放过任何争夺功绩的机会,无非是想为自己博取到一点尊重和认可,能在家里过得轻松一点。 晴宜听得直叹气。她虽然不喜欢林晚照心机深沉,但对他也多了几分理解和同情。 原来生在玄师世家,也并非都是王越、陈明珰那样的天之骄子。林晚照这种边缘子弟,虽然不必像关临风这样只能完全靠自己拼出一条生路,但在排挤和霸凌中长大,却是另一种不容易。 当天喝醉的还有王趣。当然,这一方面是他为情所困借酒浇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酒量实在太差。他刚拉着雷阳对饮了两杯,自己就先倒下了。 雷阳既好笑又无奈。他本有心劝勉王趣几句,可转念一想,他自己的感情经历也不算多成功,到底开不了这个口,索性任由王趣一醉方休。 宴席结束后,李锡祥先行告辞。剩下的年轻人安置好喝醉的林晚照和王趣,又磕着瓜子聊天、玩桌游,一直闹到后半夜。 隔了几日再碰面,王趣还是有些脸红,显然仍在为自己那晚酒醉失态感到羞愧。 林晚照倒是形色如常,似乎全不记得那天酒醉后发生的事,又或者是假装不记得。 他俩是来告辞的。江北长佳县疏浚河道时,在河底发现了几座古代石塔,当地玄师从石塔的造型和排列判断,这些石塔是用来镇压邪物的,但不确定现在挖出石塔会不会有问题,因而向三大家族求助。 雷阳笑道:“你们一个擅长写灵,一个精通各类法器,接这活儿都是专业对口,谁去都能解决。同时派你们两个人过去,是不是有些浪费了?” 王趣认真地解释道:“这是家里的规矩。年轻子弟出去执行任务,最少要两人同时行动,可能是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吧。” 说什么来什么。没过几日,三大家族这条规矩就波及到了他们。 这天,晴宜、瑶雪和雷阳都聚在关临风房间,陪着刚取完第五枚透魂钉、需要卧床休养的关临风聊天。 陈明景找上门来,邀请雷阳陪他去调查一个“吃人”荒宅。 “你是客人,按说不该麻烦你的。但冬月活儿多,家中能去执行任务的子弟基本都已经出去了,我思来想去,只能找你做个伴。”陈明景解释道,“我知道你不需要三大家族的功绩,这趟活儿的奖金全都归你,我再另外给你包一个红包。你看可以吗?” “钱多钱少倒无所谓,我只当帮朋友一个忙。”雷阳说,“但陈家接下的活儿,我一个外人搅进去……回头传出去,你这边不会有问题吧?” 他最近风头出得有点多,先是帮助王越等人诛杀罗刹鸟,又夺了重阳竞技的第一名,已经是许多三大家族子弟的眼中钉了,常有难听的风言风语传到他耳中。 他对此倒不甚在意,强者必然遭人嫉妒嘛。但他觉得有必要提醒陈明景,邀请他一起做任务,事后有可能会一起挨骂。 “没问题。”陈明景笑道,“家主这几日出山了,家里现在是陈三叔公主事,我邀请你是征得他同意的。至于其他人,何必理他们呢?” “说得好。”雷阳对陈明景比了个大拇指,“那你跟我说说吧,这荒宅吃人是怎么一回事?” “乌村离云浮山入山渡口大约五十公里,曾经是进入云浮山前的最后一个歇脚点。后来,家中为了安置归顺的妖魔鬼怪,也为了给不适合修行的子弟找些营生,修建了盆池镇。前来拜访三大家族的人都改在盆池镇留宿,乌村的人也都搬到盆池镇做生意,乌村就渐渐没落了。”陈明景喝了口茶,将荒宅的背景娓娓道来,“如今,乌村早已无人居住,成了一座荒村。” “尽管盆池镇到处是旅店、客栈,但偶尔还是有些人,因为手头不宽裕,或是来不及在天黑前赶到盆池镇,选择在乌村的废宅里留宿。” “出事的荒宅,原是乌村一座普通的农家院,至今还有一两间完好的房屋,可以遮风避雨。过去四年间,有五位旅人曾在这座荒宅留宿,但最后只有两位走出了小院。另外三位都自杀了。” “上周,又有人在这间荒宅内发现了一具尸体。警察调查后判断,这人已经死了半个多月了,从尸体痕迹判断,又是上吊自杀。” 第240章 调查 “什么东西敢在离云浮山这么近的地方搞鬼?”雷阳皱眉道,“三大家族之前派人调查过吗?” “之前三次出事,家里都派人调查过,但没有在那荒宅中发现任何妖魔鬼怪,或者可疑的玄气场。警察也调查了那几位受害者的背景,都是孑然一身、境况潦倒,甚至有两人精神也不太稳定,只能认为他们是真的想不开自杀了。”陈明景叹气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把这座荒宅推倒?”瑶雪认真地问,“没人能住在里面,也就不会出事了。” 陈明景愣了一愣,随即眼中露出赞许:“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我们之前竟没想到。如果这次我们还找不到罪魁祸首,我就去建议家里,派人把这荒宅推倒算了。” 雷阳撇撇嘴,强行拉回话题:“先说眼下吧。咱们这次要怎么调查?有没有什么之前的人没想到的地方?” “也许罪魁祸首并不住在那座荒宅,只是定期到那里狩猎?”晴宜猜想。 “这个想法,之前也有人提过。”陈明景说,“那次前去调查的同门对方圆五里的区域进行了系统的搜索,但也没有发现妖魔鬼怪来去的踪迹。” “妖或鬼来去容易留痕。魔没有实体,若存心掩饰,踪迹相对难以发现。”关临风说,“能把痕迹隐藏得这么好,要么是魔,要么就是极狡猾的妖或鬼。” 雷阳点点头:“既然那荒宅离得不远,我们明天先去看看吧。” 瑶雪雀跃地举起手:“我也去!我也去!” 第二天,雷阳、瑶雪便跟随陈明景去荒宅实地考察。 陈明珰听到消息,也一大早跑来申请加入。但她还不到陈家规定的能出任务的年纪,陈乃言和林斯又都不在家。陈明景未经请示,哪里敢带她下山,好说歹说才劝她留在家中。 陈大小姐一上午都闷闷不乐,不管晴宜怎么逗她,都没露出半点笑模样。 到底是关临风有哄小孩的经验,劝陈明珰:“别生气,不让去咱就不去呗。谁说咱们在家里就不能调查了?” 陈明珰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关临风想了想,问她:“你们家里有图书馆或者资料室吗?你能不能找到这个荒宅前几次事件的调查记录?还有,盆池镇应该有地方志吧?你能一起找来吗?” “这有什么难的?云浮山上还没有我搞不到的东西呢!” 陈明珰眼前一亮,跳起来就往门外跑,跑出门被冷风一吹,才发现忘穿外衣,又冲回来抓起她那件毛绒绒的外套,胡乱套在身上,一溜烟蹿没了影。 晴宜也被屋外的冷风吹得一个激灵。她快步走过去关好门,替关临风披了一件衣服,才在床边坐下,问他:“荒宅的调查记录自然是要看得,但为什么还要找盆池镇的地方志?你怀疑这事和盆池镇有关?” 关临风拉过她冰凉的小手,捂在自己掌心里,解释道:“乌村离云浮山不过五十公里,通常来说,妖魔鬼怪肯定不敢到三大家族眼皮子底下闹事。可若说这家伙是来挑衅三大家族的,四年死三个人,出事的频率似乎又低了些。” “反倒是盆池镇上住着不少妖魔鬼怪。这些妖魔鬼怪说是归顺了三大家族,但毕竟是寄人篱下,难保不会生出异心,而乌村和盆池镇又相隔不远,所以我想看看盆池镇这些年是否有失踪或外逃的居民。” 眼见着到了中午,晴宜去厨房煮了两碗热腾腾的鸡蛋面,还给关临风那碗多卧了一个鸡蛋。两人刚吃完,就见陈明珰抱着两摞厚厚的资料,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陈明珰皱起鼻子闻了闻,不满道:“你们吃饭居然不带我?” “你也没说要一起吃吧?那我再去给你煮一碗。” 晴宜刚要起身,就被陈明珰拉了回来。 “算了算了,我随便吃点面包吧!咱们抓紧研究这些资料!”陈明珰说着,已经把资料拆开,分发给晴宜和关临风。 三人分头阅读,不时交换信息。晴宜还找来纸笔,把有价值的信息都记录下来。 天黑之后,雷阳一行人才回来。 雷阳和陈明珰一个德性,进门先问:“有什么吃的?你们晚上做什么饭了?” “我还想问呢。”陈明珰白他一眼,“我都饿死了!你有没有带什么吃的回来?” 雷阳挑挑眉,从怀里掏出半包糖炒栗子:“有点吃剩的栗子,你凑合一下吧。” “这能当饭吃?”陈明珰抱着胳膊坐下,气鼓鼓地宣布,“那今晚大家就一起饿着吧!” “他逗你玩呢。”陈明景笑着从身后拿出一个保温袋,打开来,里面装满金灿灿的馅饼,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雷阳还是了解你们的,他说关临风起不来,你们肯定没人做饭。他和瑶雪路过盆池镇时,一直张罗着要给你们买吃的。” 瑶雪也笑眯眯地从包里掏出各种水果和点心。 “还算你们有良心。”陈明珰满意地点点头,抓出一个馅饼咬了一大口,说,“但我们之所以没做饭,是因为我们在忙更重要的事!我们对于在乌村荒宅闹事的鬼怪,已经有了初步的猜想!” “是吗?让我看看。”雷阳说着,就来抢她手中的笔记。 陈明珰及时缩手,把笔记藏在身后,小脸一仰,说:“不行,你们先说!你们今天去现场探查,发现了什么?”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瑶雪叹了口气,“乌村荒废多年,大部分房屋都已经倒塌,出事的这座荒宅是少数几间完好的房屋之一,也是离村口最远的一座,要绕过一个小池塘才能到达。” “池塘北侧共有三间小院,当中的那一间便是这座荒宅。小院是很普通的农家院,坐北朝南,主屋在南侧,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厢房。两侧的厢房都已经倒塌了,只有主屋还能住人。出事的那几个人就是在这间主屋里自杀的。” 陈明景补充道:“我们查看过东西厢房。西厢房应该已经倒塌很多年了,废墟上长满苔藓和地锦。和西厢房相比,东厢房废墟上的植物明显要少上许多,而且废墟里可以看见被钝器砸坏的砖瓦。我们推测,东厢房应该是近几年才倒塌的,而且是被人为破坏的,目的是为了让来借宿的人无可选择,只能进入主屋。” “这样看来,那几位受害者自杀的确不是巧合,确实是有东西蓄意害人。”晴宜总结道。 “应该是这样了。”雷阳说,“主屋的地面上,除了生火的痕迹,还可以看到许多凹陷和坑洼,明显是被重物砸出来的。墙壁上也可以找到各种钝器、锐器劈砍的痕迹,像是搏斗留下的。可见之前的受害者尝试过反抗。这也说明他们不是自愿死去的。” 第241章 逃走的盆池镇居民 “受害者不是自愿死去的,那是谁害了他们呢?”陈明珰问雷阳,“你发现什么了吗?” “这你可太看得起我了。”雷阳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拿过一个橘子开始剥皮,“你家那些师兄师姐,也不是浪得虚名。他们调查了这么多次都没有任何发现,我刚去看一次,还是事发后这么久去看得,怎么可能有线索?” 陈明珰等得就是他这句话。她清清嗓子,展开手中的笔记,骄傲地宣布:“那你可输给我们啦!我们这一天可是有不少发现。” “我们先看了四次事件的调查记录,发现出事的时间都是农历月的十四到十六日……” “这个之前调查的人已经发现了。”雷阳漫不经心地往嘴里扔着橘子瓣,说,“荒宅第三次出事时,三大家族派去调查的人是陈时鑫,就是之前和我打过擂台的那个擅长阵法的陈家子弟。他思维很清晰,也尝试过研究几次事件的共性。他发现这个时间规律后,连续三个月的十四到十六日都到荒宅蹲守,却没有遇到任何事情。所以,这个时间规律已经被排除了。” “是吗?”陈明珰笑得眯起了眼,像只小狐狸,“那你知不知道,陈时鑫蹲守的那三个月,十四到十六日都正巧赶上下雨?农历十四到十六,月相都接近满月,可如果下雨,月亮就看不见了。这个特定的日期,会不会和月亮有关呢?” 雷阳一怔,用求证的目光看向关临风,见他点头,才笑道:“行吧!这算一个发现,还有其他的吗?” “当然有!”陈明珰得意地说,“乌村离盆池镇很近,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盆池镇外逃的妖魔鬼怪,到了乌村生事呢?” 瑶雪头点得像拨浪鼓:“对!我们回来的路上,雷阳也提过这个可能性。” “嘿嘿,你们只是提过这个可能性,而我们已经查阅了盆池镇的地方志,找到了两个四年前出逃的妖怪!”陈明珰翻过一页笔记,开始朗读。 “第一位是赤蛇妖。这赤蛇妖被林家一位师叔打败后,对师叔的本领十分钦佩,想拜这位师叔为师,但三大家族不允许家中子弟收妖怪为徒,师叔反复解释后,将赤蛇妖安排在盆池镇定居,并答应定期来与他小聚。但这赤蛇妖性格古怪、脾气暴躁,时常与盆池镇其他居民发生争斗或纠纷,有过多次被处罚的记录。林家师叔任务繁忙,也无法经常来规劝他。四年前,赤蛇妖又因为日常小事和盆池镇的另一位居民蚌妖起了冲突,争斗中打伤了前来处理纠纷的三大家族子弟。赤蛇妖自知闯祸,逃离盆池镇,从此下落不明。” “赤蛇妖四年前逃离盆池镇,倒是和荒宅开始出事的时间吻合。”雷阳想了想,说,“但我记得,荒宅的受害者里,有一位是在十二月出事的?那人好像还是一位来拜访三大家族的玄师?蛇冬天要冬眠,蛇妖受原身的习性限制,冬天都会比较衰弱,很难想象他会在这种时候主动攻击一位玄师。” “嗯,临风哥也是这么说的。”陈明珰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所以,排除了赤蛇妖后,四年前这场风波涉及的另一位盆池镇居民,蚌妖,就很值得注意了。” “根据资料记载,这个老蚌生长在天地灵气富集之地,因而有了懵懂的灵智,每逢月圆之夜都在月下晒珠,经年累月地修行,终于将蚌胎炼成金丹,化作人形,从此游戏人间。” “蚌妖的天赋就是隐藏。这蚌妖很懂得隐藏自己的玄气场,生活在人类社会多年,都不曾被识破身份。直到有一次,她变回原身在月下晒珠,被人撞见想拿走她体内宝珠,她在争斗中杀了那个人,才被玄师发现。” “三大家族派人将她捉拿回来,本要诛杀,她苦苦哀求,哭诉自己多年来不曾有害人之心,这次杀人也出于正当防卫,说只要三大家族肯留她一条性命,她愿意当牛做马。三大家族被她这番言语打动,便将她拘禁在王家,做些打磨零件、雕刻符箓的手工活计。” “盆池镇建好后,当时还在世的王铭叔念在她多年辛勤工作、任劳任怨,做主让她去盆池镇过相对自由的生活。她靠着在王家学到的技艺,在盆池镇开了一个手工店,做些简单的护身符、转运饰品,卖给往来的玄师。她平日安分守己、与人为善,向来是盆池镇的模范居民。” “后来她和赤蛇妖发生纠纷,维持秩序的三大家族子弟也受了伤,但当时的情况一片混乱,很难说人是她还是赤蛇妖打伤的。赤蛇妖畏罪潜逃,蚌妖留下来想要解释,但在盆池镇,妖、魔、鬼伤害人类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因此,虽然盆池镇居民联名上书为她求情,家里还是从重处罚了她,毁了她的金丹。” “蚌妖元气大伤,连维持人形都困难。不知道她是因为难以继续在盆池镇过人类社会的生活,还是对三大家族心怀怨恨。四年前重阳那天,她趁着三大家族子弟都回到山上观看重阳竞技,逃离了盆池镇。” “这蚌妖还挺可怜的。”瑶雪唏嘘道,“她也没主动做什么坏事,但总有麻烦找上她。三大家族这样对她,未免有些严苛了。” 晴宜也点头表示赞同。她从地方志上看到蚌妖的故事后,心里一直不舒服。 “唉,其实我也这么想,虽然我也是陈家人。”陈明珰叹了口气。 “过去的事,也无法改变了。只说眼下,这蚌妖是四年前逃离盆池镇的,她擅长隐藏玄气场,修行的方式是在月圆之夜晒蚌胎,又可能存在报复人类的心理……看起来,她的确很像荒宅事件的罪魁祸首。”陈明景笑道,“明珰这次要立大功了!” 陈明景夸完陈明珰,趁着小女孩洋洋得意、无暇他顾,又暗中对关临风和晴宜比了比大拇指。 他心里也清楚,这种程度的资料收集和分析,必然是关临风和晴宜的功劳。但陈明珰毕竟是家主的女儿,他今天拒绝带她同去荒宅,惹得她十分生气,多少担心这小姑娘记仇,借机奉承一下也只是想哄她开心。 晴宜和关临风来云浮山后总受陈明珰和她父母照顾,又一向只当陈明珰是小孩子,自然不会跟她争这个风头。两人看见陈明景的暗中点赞,一个笑了笑,一个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 雷阳看在眼里,模仿陈明景的动作,还了一个“赞”给他,对他拿捏大小姐的操作表示钦佩。 只有瑶雪完全没注意到这番无声的交流,她仍然沉浸在寻找蚌妖的思索里。她提出一个设想:“荒宅旁边就是水塘,蚌妖会不会就躲在水塘里?如果之前调查的人只搜查了荒宅周围的陆地,很有可能没发现她!” 雷阳笑道:“这个不难验证。咱们明天带上晴宜再去一趟荒宅,让她把附近池塘冻起来,看看能否逼出蚌妖,也就知道了。” 第242章 打渔归来 次日,晴宜跟随雷阳等人前往荒宅。 乌村昨夜下了雨,本就坑洼不平的道路更是泥泞湿滑。陈明景的车开进村口不远就无法前行。他只得将车停在路边,众人下车走去荒宅。 荒宅从外面看起来和村里其他废弃民居并没有什么不同。 晴宜还没来得及进屋参观,就被瑶雪和雷阳拉到离院子不远的池塘边。 “这池塘不算小,你看看能冻起来吗?”瑶雪问她,“你玄气够用吗?” “我试试吧。”晴宜也没把握,只能说,“我这一个多月的课也不是白上的,至少玄术能收放自如,不会轻易让石板力量失控或者玄气耗竭的。” “你最好是。”雷阳将信将疑,“不行你也别逞能,别待会儿又晕倒,我回去不得让关临风骂死!” 瑶雪沉思片刻,眼睛一亮:“我想到一个好办法!晴宜,我用艮卦石板的力量在池塘中堆几道土陇,把池塘分隔成几片。你分几次冻就能省点力!” 两人一拍即合。 瑶雪在池塘边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土地,盘腿坐下,双手按在地面上,施展阴阳两生术,用艮卦石板的力量催动掌下的泥土耸起。她掌下渐渐形成一个土坡,土坡不断伸长,逐渐向池塘中央延伸出去。 晴宜站在她身后,帮她指示土陇的方向。雷阳和陈明景也围在旁边,在她需要时给她提供行气和施术方面的指导。 如此忙碌了一个小时,五道纵贯池塘的土陇成功筑成。 雷阳把瑶雪从地上拉起来。晴宜帮她拍掉衣服上的土。陈明景返回车上给她拿来一些饮料和零食补充体能。 “接下来看我的吧。”晴宜站在池塘边,摩拳擦掌。 雷阳突发奇想:“我是不是也能用一下震卦石板的力量?你如果冻不住这么大片的水,可以只冻一部分,我再向剩余水域释放雷电,估计也能把蚌妖逼出来。” “那个……”瑶雪犹豫地说,“电鱼犯法。” 陈明景大笑起来:“雷阳逗你们呢。现在每片水域面积已经不大了,晴宜再将冻住一部分,剩下那点地方,我和雷阳或者用玄气探查,或者直接下水搜索,怎么也能捉住蚌妖了。哪里还需要电鱼?” 然而他们的预案都没有用上。 晴宜表现优异,成功发挥出一个天赋型玄师应有的水平,完美地将被分隔开的池塘一片一片冻住。 雷阳和陈明景分守在池塘两岸,戒备蚌妖逃走的同时,也在用玄气探查被冻住的水域。 然而,他们排查完整个池塘都没发现蚌妖的踪影。 “难道这蚌妖不怕冷,池水被冻住都不肯逃出来?”瑶雪疑惑道。 “我觉得不会。”晴宜摇摇头,“我施术冻住池塘时,坎卦石板的力量始终在体内流动,池水中各种微弱的变化我都能察觉。除了水草和零星的鱼虾,我没感觉到这池塘里有其他东西。” 陈明景也说:“蚌妖逃离盆池镇前被摧毁了金丹,修为失去大半,应该无法耐受冰冻的严寒。” “行吧,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雷阳耸耸肩,“打道回府吧。” “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瑶雪笑眯眯地往水面上一指,“我们把这几条冻晕的鱼带回去,明天可以炖鱼汤。” 当他们风尘仆仆地回到明灭峰时,天已经全黑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关临风早等得有些着急,“不顺利吗?” “不算顺利。”雷阳丢给他一个纸袋,笑道,“但之所以去这么久,是因为你昨天说了一句糖炒栗子好吃,今天回来时晴宜非要绕道去买。” 陈明珰叫道:“我昨天也说过想吃美点斋的白糖桂花糕,你怎么不记得帮我买?” 雷阳一脸无辜:“你说过吗?” 陈明珰气得捶了他一拳:“我专门和你说得!” “打得好,让他骗人!”晴宜起完哄,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外卖盒,“怎么可能忘了给你买呢?” 陈明珰转怒为喜,搂过晴宜的脖子,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还是你最好!” 晴宜嫌弃地抹了抹脸。 陈明珰也不介意,笑嘻嘻地打开盒子,切开桂花糕分给众人。 大家在餐桌边坐下,一边吃点心,一边听晴宜等人讲今天搜寻蚌妖的经过。 “总之,从今天这情况看,池塘里并没有妖物藏身,也没有证据说明闹事的是盆池镇逃走的蚌妖。”雷阳总结道。 关临风打开手边笔记本,说:“我和明珰今天又翻了翻地方志,把时间范围扩大到近十年,又找到三个从盆池镇逃走的可疑对象。” “我来讲!”陈明珰抢过他手中的笔记,念道,“第一个是一位人类修行者,自称‘张道人’,修习的却不是正统道门玄术,而是杀人炼鬼奴的邪法。他隐瞒身份居住在盆池镇,想来三大家族偷师学艺,但一直没寻到上山的方法。后来他施展邪术时被人发现,仓皇逃走,下落不明。” “这种人真是玄师中的败类。”雷阳嗤之以鼻,“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他修习邪法需要杀人,但四年杀四个,效率似乎太低了点?而且要杀人在哪里都行,他都逃走了,似乎没必要专门跑回三大家族眼皮底下杀。” “同意。”陈明珰翻过一页笔记,接着念道,“第二位是魇魔,可以操控人梦境的魔物。魇魔生性邪恶,以害人为乐,被她附身的人常年噩梦缠身,很多都因为不堪痛苦自杀了。这个魇魔十九年前被我爸妈和几位朋友收伏,因为她有操控梦境的特殊能力,被王家工匠封印在一块镜子中,做成了有催眠效果的法器。八年前,有散修玄师来盆池镇挑衅,三大家族子弟应战时带上了这件法器,争斗中镜子不慎被打碎,魇魔也从镜子中逃出去了。如果是她在荒宅蛊惑旅人自杀,似乎也说得过去。” “第三位是……”陈明珰又翻过一页纸,看了几眼,脸一红,把笔记推给雷阳,“你来念!” 雷阳莫名其妙地接了过来,念道:“第三位是女鬼花小怜。她生在两百年前,原是个普通农家女,因长相美丽,被当地乡绅家少爷看中,纳作姬妾。少爷正妻嫉妒她受宠,在她回家探亲时买通了车夫,车夫在半路将她奸污后逃走,又有其他奴仆指认她和车夫早有奸情。她受尽拷打,被迫承认了通奸,被沉塘了。花小怜性格软弱,死后化作鬼也不算凶恶,熬到仇人老死都没能报复成功,浑浑噩噩地在山野间流浪,直到被三大家族擒住。她在盆池镇这些年也没惹出什么事。六年前,有个三大家族旁支子弟见她貌美,心生邪念,想和她……人鬼双修?!咳,行吧……可能这件事勾起了花小怜惨痛的回忆,她当晚就离开了盆池镇,去向不明。” 第243章 地缚灵 “魇魔被封印在法器中多年,状态一定很虚弱,跑不了太远。她以害人为乐,看见借宿在荒宅的人就忍不住要下手,是很有可能的。”陈明珰第一个发表看法。 “荒宅的四个遇害者都是男性。花小怜生前死后都惨遭男人侵害,虽然她本性软弱,但也许二次创伤让她心性大变,也许她离开盆池镇后被戾气侵蚀了心智、只按本能行事,她想报复男人,所以杀了这些人,也符合逻辑。”雷阳来回翻着笔记,似乎是想找出更多线索,“从动机来看,这一魔一妖都有嫌疑,但她们身上都看不出特殊的习性。这样一来就很难解释,为什么她们一定要在非雨雪天气的农历十四到十六日杀人。” “也许只是巧合?”陈明景查看着手机里在荒宅拍得照片,提出一个新的设想,“现场有搏斗的痕迹,说明曾经有人做出过反抗。我们之前都认为这些反抗痕迹是被害的人留下的,但也许是逃走的人留下的呢?可能其他日子也有人被攻击,只是最终遇害的四个人碰巧都是农历十四到十六日出事的。这不就是‘幸存者偏差’吗?” “幸存者?”陈明珰眨眨眼,“难道不是‘不幸者’嘛!” 除了雷阳,众人都笑了起来。 陈明景笑道:“你说得有道理,该是‘不幸者’才对。” 雷阳撇撇嘴。他虽然也听不懂什么是“幸存者偏差”,但也意识到这词儿应该是个知识点——不然他们书读得多的人怎么都笑呢? 瑶雪敏锐地朝他看过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雷阳清清嗓子,赶紧转移矛头:“关临风,别秀恩爱了!说说想法呗?” 关临风原本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剥栗子,剥碎的自己吃,剥出完整的就给晴宜,十分低调。这时被雷阳一喊,众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他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放下剥了一半的栗子,瞪了雷阳一眼。 雷阳假装没看到,笑嘻嘻地说:“资料主要是你查得,你怎么看?” “调查笔记和地方志里能找到的信息只有这么多了。如果只考虑盆池镇逃走的妖魔鬼怪,排除了蚌妖,只剩赤蛇妖、张道人、魇魔和花小怜。赤蛇妖受冬眠的习性限制,可能性比较小。剩下的三个就不好排除了。如果再考虑从其他地方来的妖魔鬼怪,就更加无法推测。”关临风说,“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学习陈时鑫,去荒宅蹲守。” “英雄所见略同。”雷阳点点头,“再过一周就是农历冬月十四了。虽然像明景说得,十四到十六日的规律也可能是巧合,但眼下咱们也没有更多线索,不如先抓住这一条,去荒宅守株待兔,碰碰运气。” 为避免打草惊蛇,接下来的一周,他们没再去过荒宅。 陈明景也没再来找过他们。据说他在忙着给李锡祥打下手,布置接下来给晴宜上课用的“秘密场景”。具体信息他拒绝透露。 晴宜也因此被李锡祥安排了“自习”。她每天和瑶雪一起,跟着关老师、雷老师锻炼身体、修炼玄气、学习玄术,偶尔还有幸从陈明珰老师处了解一些三大家族的修行技巧,日子过得充实又快乐。 冬月十四这天,陈明景扮作旅人,到荒宅过夜。雷阳也随他一起下山,隐藏在荒宅附近,以便在他需要时支援。 其他人留在明灭峰等消息。 瑶雪一直闷闷不乐,不知道是在为雷阳和陈明景不肯带她同去而感到郁闷,还是在替其中某个人担心。 晴宜早早劝了关临风去睡,自己陪瑶雪聊到后半夜,直到两人都困得睁不开眼,才挤在一张床上睡下。 第二天日上三竿,她们才被陈明珰从床上拉起来。 瑶雪懵坐了片刻,神志稍稍清醒,立刻问:“有什么消息了吗?他们昨晚成功了?” “没有。”陈明珰垂头丧气地在床边坐下,“我一早就发消息去问了。明景哥回复我说,昨晚他在荒宅坐了一宿,只有一个修为极低的地缚灵试图纠缠他,被他用镇鬼符封住,那个罪魁祸首却始终没有出现。” 晴宜和瑶雪瞬间都清醒了。 “地缚灵是怎么回事?”晴宜一边问,一边从床头的凳子上抓过毛衣往头上套。 “地缚灵是鬼的一种,大部分是横死之人变得鬼。因为他们是意外死亡,阴司的生死薄更新不及,没有鬼使来接引,他们便不得不暂留在人间。如果他们对死亡心有不甘,或是被玄学的力量控制,无法离开自己死亡的地点,就是我们俗称的‘地缚灵’。”陈明珰解释道,“我想,雷阳他们遇到的这个地缚灵,可能是前段时间在荒宅遇害的那位借宿者。” 晴宜和瑶雪一边听她说,一边草草穿衣、洗漱。然后三人急匆匆地跑去找关临风商量。 关临风正坐在桌边,反复读他们这些天整理的笔记。 瑶雪开门见山地抛出了自己的疑问:“为什么会有地缚灵呢?如果地缚灵不能离开他死亡的地点,那我们之前去荒宅调查时应该会发现他才对呀?” 关临风放下笔记,说:“我想,唯一的解释是,这个地缚灵被荒宅的罪魁祸首控制了,平时他们一起隐藏,昨天地缚灵是被特意放出来试探陈明景的。” “这个罪魁祸首到底是用什么办法隐藏玄气场的?”陈明珰托着腮,皱眉道,“不仅能隐藏自己,还能藏一个地缚灵,不得不说是有点厉害。这个‘守株待兔’的方法,陈时鑫试过不灵,咱们再试,看来结果也是一样。” “这倒未必。”关临风微笑道,“昨晚那个罪魁祸首放出地缚灵来试探,说明他确实是想要害人的,只是试探出明景的实力,才没敢出手。昨天是十四日,圆月的日子还有两天,咱们也许还有机会把那个主谋引出来。” 陈明珰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明景哥今晚继续蹲守,那罪魁祸首还有可能出现?” “明景哥昨晚已经露相了。”晴宜提醒她,“今晚只怕要换个人当诱饵,演演戏,假装打不过那个地缚灵,才有可能引那个罪魁祸首现身。” “懂了,懂了!”陈明珰连连点头,喜滋滋地掏出手机,“能担这大任的非雷阳莫属!我这就给他发消息!” 第244章 冬月十六 次日一大早,关临风就跑来找晴宜和瑶雪。 “咱们去一趟乌村。”关临风急匆匆地说,“雷阳受伤了。” “怎么回事?”晴宜问。 “伤得严重吗?”瑶雪急道。 “具体情况还不知道。山里信号不好,我收到他消息后,回过去问他,就一直没收到回复了。所以我想赶紧去看看。”关临风说。 三人分头行动。关临风找何思迢要了些伤药。晴宜和瑶雪去找陈明珰帮忙,向陈家一位叔伯借了车钥匙,又安抚陈明珰安心在家等消息。三人匆匆下山,驱车前往乌村。 他们在距离乌村一公里的小河边,找到了雷阳和陈明景搭的帐篷。 关临风和陈明景打过招呼,钻进帐篷,拍了拍正在睡袋里闭目养神的雷阳,问:“你怎么样?” “你怎么来了?”雷阳刚一起身,又被睡袋拽了回去,手忙脚乱地摸索到拉链,费劲地拉开睡袋把自己解放出来。 “你说受伤了,我问你一直没收到回信,不得赶紧来看看你是否还活着吗?”关临风把装满药的书包放在他身边,“伤哪了?严重吗?” “昨晚我在荒宅蹲守,那个地缚灵又出现了。我为了示弱,一直没有搭理他,没想到他突然发狂,抄起一根凳子腿,从背后偷袭我。我一番打斗将他制住,用崔判官给我的名帖叫来了鬼使,给他带回鬼界去了。”雷阳卷起右边裤腿,露出缠着绷带的小腿,“我腿上让他扎了一下,没伤到骨头,问题不大。” 绷带上血迹斑斑,实在不像问题不大的样子。 “你这包得什么东西?我帮你重新弄一下吧。”关临风伸手就要去拆绷带。 “哎,男男授受不亲,别动手动脚!”雷阳打开他的手,“都说了没事。” 关临风懒得跟他多说,冲着帐篷门口喊道:“晴宜、瑶雪,来帮忙!” 两人早已等候多时,尤其是瑶雪,都忍不住从门帘缝里向里张望了。听到关临风的呼喊,两人立刻破门而入。 “我靠!关临风,你居然叫帮手!”雷阳迅速把领口大敞的速干衣拉链拉到顶,用好腿不轻不重地给了关临风一脚。 “男男授受不亲,女孩子总可以碰你了吧?”关临风笑着对她俩使了个眼色,“帮我按住他!” 面对晴宜和瑶雪,雷阳哪里好意思动手,瞬间被两人反扭胳膊控制住。 关临风不客气地拆掉他腿上的绷带,看到鲜血淋漓、几乎贯穿了小腿的伤口,不由皱起眉:“这伤口不是简单包扎一下就行的,你赶紧回云浮山,让何大夫帮你处理。” “啧,今天冬月十六,今晚是这个月最后一次能揪出那个罪魁祸首的机会。这个时候我不能走。”雷阳打开医药包,找出一瓶白药,草草洒在渗血的伤口上,又拿干净的纱布和绷带重新把伤口包起来,“皮肉伤,晚一天处理也死不了。这家伙敢找个伥鬼暗算我,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帐篷里已经挤了四个人,陈明景进不来,只能在门口劝说:“雷阳,你听临风的,先回云浮山吧。荒宅这边交给我就好。” 瑶雪一直绷着脸,这时也帮腔道:“你腿这样,就算今晚那个罪魁祸首出现,你能帮着打吗?你留下也没用,不如先回去治伤,这边让明景哥再想办法。” 雷阳脸色顿时一沉,烦躁地说:“我留下没用,你留下有用?今晚你去当诱饵吗?” 瑶雪一愣,随即脸涨得通红。她原是一片好意,莫名其妙被怼,也生出火气来:“有什么了不起?我去就我去!” “雷阳你好好说话。我们不都是关心你?”关临风推了雷阳一把,又劝瑶雪,“按照咱们之前的分析,在荒宅遇害的四个人都是男性,不能排除是女鬼花小怜为了报复男性而杀人。一来你经验不够丰富,去当诱饵太危险,二来你去了也未必能引出那个罪魁祸首。要不今晚我去吧,我身上玄气场最弱,之前我又从未在乌村露过面,应该更容易把那家伙引出来。” “开什么玩笑?”雷阳瞪他一眼,“你这身体才刚好了几天,又逞上英雄了?” 晴宜也反对道:“不行,太冒险了。” “放心,如果没有把握,我不会这么说的。”关临风拍拍晴宜的头,“之前遇害的几人,都是被诱导着自杀的,而不是直接被杀害。昨天和前天雷阳、明景蹲守时,这个罪魁祸首又特意派了地缚灵来试探。这些都说明,这个罪魁祸首并不善于战斗,只是善于蛊惑人心。我虽然失去修为,但这种精神层面的对抗,未必就输给他。而且还有明景在屋外照应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了一会儿,但关临风对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分析得头头是道,众人渐渐被他说服了。 晴宜满脸不高兴,勉为其难地表示:“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我也要留下来,否则我不放心。” 关临风拗不过她,只能答应:“行吧,到时你跟着明景,先照顾好自己,如果我需要帮助,你再来支援。” 于是,陈明景开车将雷阳和瑶雪送回盆池镇,找了三大家族的人带他们回明灭峰,然后返回乌村和关临风、晴宜会合,静待夜晚到来。 冬月十六日夜晚,关临风扮作户外徒步的背包客,入住乌村荒宅。 他吸取雷阳的教训,进屋之后便装作取暖,把所有尖利的木头都收集起来,在屋角生起火堆。 为了做戏做全套,他又取出户外烧水壶,烧了开水,就着压缩饼干吃了一顿宵夜,然后才打开睡袋躺下。 他也不拉睡袋拉链,只是将睡袋盖在身上,从兜里掏出旅行闹钟放在枕边,开始闭眼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几乎真的有了点睡意的时候,荒宅的门被一阵风轻轻推开了。 他装作被开门的声音惊醒,微微睁开眼睛。 月亮皎洁的银光照进屋内,映出一道青灰色的人影。 “谁?”关临风猛地坐起身,对着来人喝道。 来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清丽少女,穿着一身在这个季节略显单薄的浅蓝色衣裙,背着时髦的小坤包,满脸慌张和恐惧,看起来像一位误入山野荒村的都市少女。 “我、我……不好意思,我可以进来吗?”少女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打量着关临风,目光里有些拘谨、有些警惕,“我是个放假回家的学生,遇到点意外,迷路了,走了好久才找到一个能休息的地方……” 关临风心中一跳。这少女的容貌、气质,甚至这个相遇的情景,都让他想起在南亭镇和晴宜的初遇。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才开口道:“请进来吧。” 第245章 迷路少女 少女进屋后,偷偷打量了关临风几眼,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走到他身边不远处坐下。她腰背紧绷,坐得很直,手指不自觉地搅动,似乎这样坐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是一件令她很紧张的事。 关临风问她:“你看着不像是来户外旅行的,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在这荒郊野外迷路呢?” 少女低下头,咬了咬嘴唇,轻声说:“我在柠城读书,学校周末放假,我搭了一个同乡的车回家。他一路都在说些不好的话,后来车开到荒郊野外,他突然把车停下……” “我早感觉不对,车一停立刻打开车门,拼命地跑。好在他追我时踩到一个土坑,崴了脚,我才把他甩掉。但我也迷了路,沿着弯弯曲曲的泥土路走了好久,才看到这个荒废的村庄。” “这地方怪吓人的,黑黜黜的像在闹鬼。但我真是累极了,只想赶紧找地方休息一下,硬着头皮进来,幸好碰到了你。” 关临风微微一笑:“这世上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 少女盯着他看了片刻,确认他是在说笑后,才抿嘴笑道:“反正我已经走不动了,你是坏人,我也没办法。” 荒宅废弃已久,门窗四处漏风,即便墙角点了取暖的火堆,冬夜的寒风吹过,屋里仍是一片冰冷。 少女双臂环抱,缩成一团,可怜巴巴地瞅着关临风。 关临风会意,起身让出睡袋:“你睡这里吧,我去那边坐会儿。” “真的吗?谢谢你!”少女开心地跳起来,钻进温暖的睡袋,扭头看见关临风要走,猛地拉住他的手,“那边多冷啊,咱们挤一挤吧。” 关临风微微一怔,低头看去。 “我……”少女似乎发觉自己行为不妥,却并没有收回手。她白皙的小手柔柔地握着关临风的手,两根手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在他手心轻挠。 “你……”关临风心神不受控制地恍惚了一下,没有及时抽回手。 少女看见他的手背,微微皱眉,语气天真地问:“你手背上是什么?” 关临风左手手背画着一个黑色的图案,一个圈,圈内点了一点。这是他出发之前,陈明景用碳棒画下的用来施展代目术的“眼”。为避免靠得太近被发现,陈明景和晴宜隐蔽在百米外的另一间废弃房屋里,通过代目术了解关临风这边的动静。 关临风犹豫了一下,用袖子擦掉手背上的图案,微笑道:“可能是刚才生火时蹭到的灰。” “哦。”少女点点头,拉了拉他的手,娇声道,“你也坐下呗。” 关临风从谏如流,在睡袋另一侧坐下,和少女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少女坐起身,凑到他身边,曲线玲珑的身体在睡袋中半遮半掩。她柔若无骨地依偎在关临风身畔,轻声对他耳语:“今晚遇了你,真好。” …… 关临风擦去代目术的“眼”的那一刻,陈明景就意识到出问题了。 “代目术连接断了!”陈明景对晴宜说,“咱们赶紧过去!” 晴宜心中一紧,一边跟着他往外跑,一边问:“为什么会这样?” “别急,不一定是临风出事了,很可能只是代目的‘眼’不小心被破坏。”陈明景安慰她。 两人跑出躲藏的废墟,发现外面银光大盛,仿佛月亮坠落人间,小半个乌村都笼罩在如梦似幻的皎洁的光芒里。 陈明景反手抽出桃木剑,眯起眼环顾四周,看到池塘水面上独木舟大小的巨蚌后,眉头一皱:“蚌妖?我们居然都被她摆了一道!” 巨蚌随着水波,有规律地一张一合,吸入月华,吐出如有实质的银光。 银光中的世界似乎不再真实。荒宅、池塘、巨蚌近在咫尺,却又遥远地像是悬浮在画图中。 晴宜脑中一片迷蒙,几乎怀疑自己是在梦中,直到手中被陈明景塞了一张清净符,才恍然清醒。 “我对付蚌妖,你去找关临风!”陈明景脚踏罡步,右手持桃木剑,左手捏了个剑诀,一招“脱颖”已经向池塘中的蚌妖击去。 晴宜攥紧手中的清净符,向荒宅跑去。 池塘离荒宅距离不到百米。晴宜全速冲刺,却发现,她越跑就越偏离荒宅的方向。 她停下脚步,一边喘息,一边思考。 手心的清净符传来温凉的触感,显然正在发挥着它的效力。因此,眼下的空间错乱应该和蚌妖吐出的银光无关。 “鬼打墙?难道罪魁祸首真的是花小怜?”晴宜喃喃自语,从背包深处摸出了鬼魂探测器。 …… 荒宅内,关临风轻轻向旁挪动了几公分,和几乎伏在他肩上、小嘴就要凑到他唇边的少女拉开了距离。 少女盯着他看了片刻,看得他脸颊渐渐染上红色,才发出一声轻轻的冷笑:“居然是个正人君子,稀奇了。” “没什么稀奇的。”关临风用清亮的眼迎上她的目光,“并不是每个男人都是见色起意、侮辱妇女的畜生。所以,也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该死。” “你知道我是谁?”少女脸色数变,右手倏然变成森森鬼爪,出手如电,攥住关临风的脖子。 关临风并未感到疼痛,微微低头,却看见鲜红的血顺着脖颈流下。 他神色依然镇定,温声说:“知道,你是花小怜。我知道你的故事,很同情你的遭遇。” “所以,你是来拯救我的?”花小怜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嘲讽,在关临风察觉之前又换上楚楚可怜的神色,“这么多年了,你是第一个同情我的人。” 关临风叹了口气,说:“你本性善良,也是因为命运坎坷、遇人不淑,才变成如今这样。你若愿意放下屠刀,我或许可以帮你向三大家族求求情。” “不,你不懂……”花小怜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关临风的眼睛,美丽的眸子中渐渐充满泪水,“我并不想报复谁。我不得不杀人,是因为我六年前被那个不要脸的三大家族子弟侮辱,伤了阴神,必须每隔一段时间用新鬼的魂魄来修补。” 关临风又是一阵恍惚。他好像第一次看清眼前少女的模样,那精巧的小圆脸、宜喜宜嗔的大眼睛,如此熟悉、亲切,虽然一时想不出她是谁,但他能感受到自己对她有着发自心底的信任和关切。 花小怜适时地抱住他,眼中流下两道清泪:“我撑不过今晚了。你愿意用你的生命来救我吗?” 第246章 针锋相对 “叮铃铃,叮铃铃……” 闹钟响起清脆的铃声,回荡在寂静空旷的荒宅中。巨大而急促的立体声惊得关临风和花小怜都是一个激灵。 关临风几乎毫不犹豫地把手伸进兜里,用最快的速度摸出一枚画着繁复符箓的符纸。 花小怜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微微冷笑,丝毫没有想要阻止的意思:“哼,雕虫小技,你难道以为……” 她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发现,关临风并没有将那张符纸贴到她身上,而是贴在了他自己身上。 花小怜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喉咙里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她的脸庞开始扭曲——不是那种因为痛苦而表情狰狞的扭曲,而是字面意义上的扭曲。她乌黑的眉毛、深褐色的瞳仁、粉嫩的脸颊、红润的小嘴卷在一起,渐渐不可辨识,如同调色盘被打翻、各种颜色混在一起被抽进马桶,变成污浊的灰褐色的漩涡。 关临风闭上双眼,淡淡地说:“梦做到这里,差不多也该醒了。” 一个低哑的声音从他脑海中传来,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你怎么看破我是魇魔,而不是花小怜的?” “你的破绽太多了。”关临风并不介意让对方死个明白,“你看到我手上代目术的‘眼’,只是警惕,却并不惊慌,可见你很清楚我的同伴无法通过代目术看见你。这就让我意识到,你不是以实体形式存在的,应该不是鬼或者妖,而是魔。” “后来,你掐住我的脖子,我看到血流出,却并未感到疼痛,让我想到自己当时是在梦中。而你为了迷惑我,不断根据我的记忆、我的情感调整你的形象,无限靠近我现实中所爱之人的模样,而我只觉得熟悉、亲切,却分辨不清这是谁。这种似是而非、无法准确认人感觉,不就和做梦时一模一样吗?这让我更加确信,你就是曾经被三大家族封印在镜子法器中、后来又逃走的魇魔。你只是从我的记忆中获取了花小怜的信息,试图扮作花小怜来误导我。” “我虽看破你的真身,但你修为确实了得,我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摆脱梦魇,只能一直和你说话拖延,等待我事先定下的闹钟响起。好在你始终以为我相信了你花小怜的伪装,在我掏出符纸时不以为然,才让我一击得手,用镇魔符将你镇住。” 魇魔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也可能只是无意义的咒骂。 关临风没听清,也不想听了。他从包里掏出陈明景借给他的另一样法器,一个雕满符箓的桃木盒子。他默念咒语、用特定的手法将镇魔符从胸口揭下,放在桃木盒中,又将盒盖上的机关锁一一关闭,把魇魔封在了盒子里。 ………… 晴宜举着鬼魂探测器向四周搜索,听到探测器响起警报,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这鬼魂探测器当真是破鬼打墙的神器,不仅能感应鬼的玄气场,还能通过报警和亮灯的频率提示鬼魂的远近。晴宜在盆池镇时就曾靠它逃出了姽婳布置的鬼打墙。 但今天,她的目标不是远离,而是要进入荒宅找关临风,所以她要通过鬼魂探测器靠近那个鬼,想办法解决它。 她一边寻觅着鬼魂探测器信号增强的方向,一边施展阴阳两生术,因地制宜,用池塘的水拉起浓雾,弥漫了方圆几十米的空间。 多水多雾的环境是她的主场,能弥补敌暗我明的劣势。 她催动坎卦石板的力量在体内流转,通过身周的水雾,感受着环境的变化。 巨大的玄气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她身后靠近。 晴宜不及回身,先凝雾成冰,在身后立起数根宽大、尖利的冰刺,然后才转身去看。 但她只看到一道暗红色的影子。 那巨大的玄气场已经迅速飘移,再次绕到她身后。 她一边快速向侧移动,一边在身后不断追发冰刺,防止那鬼物从后方偷袭。 那鬼物被冰刺所阻,追在她身后的步伐慢了稍许,被她溜着绕了一个大圈后,终于落入她视线范围中。 “怎么会是你?”晴宜看到来敌不是她预期中的花小怜,而是雪肤花貌、红衣飘飘的姽婳,不由咬牙切齿,“你又想做什么?” “有日子不见,你倒长进了不少。”姽婳巧笑倩兮,用和蔼可亲的语气说道,“你不要这么大敌意嘛,姐姐我在鬼界还帮过你,难道你忘了吗?” 晴宜当然没忘,但被姽婳这么一提醒,她只会更加警惕。姽婳那时帮助她和关临风,并非出自好心,而是为了交换伏羲石板的信息。当时关临风伤重,性命堪忧,她不得已和姽婳交易,但为了保护瑶雪和雷阳,她没有暴露他们已经找到艮卦和震卦石板,只说兑卦石板被小狐妖任七香抢走,下落不明。姽婳当初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但意外地没有为难她,此时旧事重提,难道是要翻后账吗? “你当时可是愿意用性命换我救关临风的。”姽婳冲她眨眨眼,“不过坎卦石板不在你手里,我即便杀了你,也未必能得到坎卦石板的力量。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我向来不干。” “…….真的吗?”晴宜暗中腹诽,一边等她继续说下去,一边操纵坎卦石板的力量在体内流转,随时戒备。 “我要的是石板。但你们几个小朋友都不太老实,正经问你们话,你们从来不好好回答。人家也是逼不得已,只能抓个人质咯。” 姽婳话音未落,双手红带已经齐齐抛出,分作左右向晴宜席卷而去。 晴宜早有防备,在身周竖起冰盾,挡住红带的缠绕。 姽婳不是普通女鬼,身上还有魔族的修为。寻常鬼惧怕火焰,她却能操作火焰。她向红练中不断灌注火焰的热力。红练携着热浪飘动,仿佛跳动的火焰,将被它缠绕的坚冰一点点融化。 晴宜则不断催动坎卦石板的力量加固冰盾,防守的同时,也试图用冰冻住姽婳的红练,想先缴了她的武器。 一人一鬼这般较上劲,倒真是水火不容、针锋相对了。 第247章 留着你们还有用 有那么半分钟的时间,战局陷入了胶着。 晴宜造冰的速度稍慢,冰盾就要被燃烧的红练融穿。姽婳传递到红练上的热力稍减,红练就几乎要被冻在冰中。 冰与火此消彼长,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两人相持不下之际,晴宜突然看到姽婳眼眸一转,心中暗叫不好。姽婳诡计多端,见眼下的形势她占不到便宜,肯定要另出奇招。她得先下手为强,不能让姽婳占据了主动权! 她不及细想,将体内坎卦石板的力量全力释放。 她身周的冰盾以十倍于之前的速度向外扩张,瞬间将姽婳的两条红练牢牢冻结在“冰山”之中。 姽婳“咦”了一声,果断弃了兵器,纵身一跃跳上小山般的冰盾,双手指间搓起数点火苗,居高临下地向晴宜发射出去。 晴宜正努力调整着玄气,引导坎卦石板的力量,防止其进一步失控。 她见火苗飞来,右手一挥,想凝成水箭去击灭火苗,可石板的力量正汹涌澎湃、难以收束,她发出的水箭变成了冲击力巨大的水柱,扑灭火苗的同时,竟将冰盾上冲出一道裂纹。 姽婳在冰盾崩塌前,轻盈地飘落到地上。她嘻嘻一笑,双掌灌注热力,在已经开裂的冰盾上连劈数下,从分崩离析地碎冰中重新拿回红练,笑道:“这么快就把兵器还给姐姐了?” 晴宜“哼”了一声,没有作答。这一回合的爆发对她消耗不小。她为防玄气耗竭,不敢继续用阴阳两生术,眼见姽婳的红练再次向她卷来,从兜里摸出一枚陈明景给的镇鬼符,手忙脚乱地一挡。 今日出发前,陈明景把苍衡子给他的所有符纸都拿了出来,也不管是镇妖符、镇魔符还是镇鬼符,一股脑儿都发给了她和关临风,让他们护身。他专门提醒,这些特制的符纸不仅对妖、魔、鬼有镇压之效,对妖、魔、鬼的术法也有克制之功。 这红练让姽婳玩得如臂使指,显然也是用了术法的缘故。因此晴宜才想到用镇鬼符去挡,试试能不能破了红练上的术法。 她赌对了。 红练沾到镇鬼符,顿时一滞,软绵绵地向下垂去。 晴宜趁机跃开两步,从红练的包围圈中跳了出来。 姽婳哪会这么容易放过她。她手腕一抖,就再度将垂落在地的红练卷起,重新向晴宜绞去。 晴宜勉强用镇鬼符挡了几招,但双方格斗能力的差距,远不是她这几个月的锻炼就能补上的。她很快左支右拙,身上接连被红练打中,最终被一记扫堂鞭抽倒在地。 眼见自己马上就要被红练裹成粽子,晴宜再顾不得保留玄气,催动坎卦石板的力量凝雾成冰。 冰刺如雨后春笋般从地下伸出,将晴宜团团围住,拦住了即将缠住她的红练。 姽婳吃一堑长一智,飞快地抽回红练,以免红练再次被她用冰冻住。她也发了力,双手结印,将业魔之力贯入红练。 红练凌空展开,坚硬锋利如同软刃,连劈数下,将冰刺砍成碎片。 一时间,碎冰四溅。 晴宜几乎睁不开眼,左手护着头脸,右手撑地,瞅准时机向旁一滚,险之又险地从红练的连番攻势中逃脱。 她冷汗直冒,手微微发抖,已经有了玄气耗竭的征象,眼见姽婳的红练再次向她追来,只能再次摸出镇鬼符抵挡。 但她不知道,此时的红练已不单是姽婳用阴神操控,还用上了业魔之力。镇鬼符对于压制魔的术法效用十分有限。 晴宜一招落空,瞬间被一条红练缠住了右手,未及挣扎,又被另一条红练缠住了双脚。 危急时刻,远处传来一声喊:“所有符纸一起用!” 晴宜如醍醐灌顶,腰一拧,用左手伸进右侧口袋,将陈明景给的符纸全部掏出,一股脑按在红练上。 业魔之力虽然厉害,但被大量镇魔符同时镇压,也瞬间萎靡。而姽婳的阴神亦被镇鬼符压制。 红练失去术法的控制,登时一软。 晴宜趁机将手脚上的红练扯开,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 姽婳也不着急追杀,笑盈盈地回头对道:“嘻嘻,我刚才还在想,今日怎么不见你来救小情人。这不就来了?” 关临风在荒宅中收伏了魇魔,听到屋外打斗声,出门查看,正赶上晴宜用镇鬼符抵挡失败、被姽婳红练缠住。他来不及赶过去,只能先出声指点。好在晴宜机灵,一下就听懂了他的意思,顺利脱困。 他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晴宜身边,见她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就好,我都担心死了!”晴宜也是满脸欣喜,要不是大敌当前,几乎要扑过去抱住他。 “啧,小情侣真讨厌!”姽婳娇滴滴地抗议道,“要不是留着你们还有用,真想把你们都杀掉!” 关临风听到“有用”二字,顿时皱起了眉。 晴宜凑到他耳边说:“她还在找石板。” 姽婳听力斐然,欣然接口:“没错。我好容易才蹲到你们下山,除非你们把手里的石板给我,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 关临风摊手道:“石板并不在我们手中,你逼迫我们也是没用的。就算你抓了我们作人质,三大家族也未必肯为了我们两个无名小卒交出石板。” “我的大祭司后人,你可不是无名小卒。”姽婳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两年前的玛县,明明纵火的冤魂不是我,为什么我会出现在现场?为什么玛县一遇之后,我又总是出现在你们面前?” 关临风今日才算明白姽婳一直纠缠他们的原因,只是没想到,姽婳寻找伏羲石板和大祭司后人的行动,居然比玄师开始的还要早。 他叹了口气,说:“我都刚知道的事,你知道的倒挺早。但我不明白的是,如果你想阻止我们修补四界分隔,直接杀了我这个大祭司后人不是更快?为什么两年来你明明有许多机会杀我,却都没有下手呢?” “这个嘛,一方面是人家喜欢你,舍不得下手……”姽婳冲他抛了个媚眼,“另一方面,留着你更加有用。伏羲氏当年把使用八卦石板的能力赐予一直侍奉他的大祭司,大祭司后人不仅能用石板修补四界分隔,还对石板有着天然的吸引,比旁人更容易找到石板。我对石板中的上古神力也很有兴趣。” 第248章 七七被擒 晴宜和关临风对视一眼,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他们之前都觉得,他们接连找到坎卦、艮卦、震卦石板,还有了兑卦和离卦两块石板的线索,这过程来得太容易,不是巧合能够解释的。虽然李锡祥提过,有天机文的古碑拓片说,石板之间存在互相吸引,但这似乎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同样拥有石板,只有他们手中的石板格外具有吸引力,而其他石板(例如三大家族手中的乾卦石板)就吸不来更多的石板。 如果像姽婳所说,不是石板之间存在相互吸引,而是大祭司后人和石板互相吸引,那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们这么容易碰到石板了。 那边姽婳已经不愿再跟他们多说,挥舞红练向他们缠来,看架势是准备将二人一网打尽。 关临风手中还有几张剩余的符纸,一边护着晴宜,一边勉力和姽婳周旋。 晴宜努力调整气息,尝试收集体内残余不多的玄气,做最后一搏。 但他二人都知道,他们这些努力在姽婳面前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危急时刻,陈明景终于收伏蚌妖,赶了过来。 他人未至,两招锐利如刀的“脱颖”已经直袭姽婳面门。 姽婳不得不收回红练格挡。 陈明景趁机一个箭步冲到晴宜和关临风身边。 他之前随王越等人下山捉罗刹鸟,在盆池镇和姽婳打过照面,知道她实力不俗,不敢掉以轻心。他手持桃木剑,挡在姽婳和二人之间,沉声对关临风和晴宜道:“我拦住她,你们去喊其他人。” 关临风微微一怔。晴宜先反应过来,回答一声“好”,拉着关临风往村外树林的方向走去。 姽婳满脸狐疑,但面对三大家族的玄师,她同样不敢托大。假如晴宜和关临风真去喊来一群帮手,今日走不了的可能就是她了。 她美眸一转,娇嗔道:“不用麻烦了,你们人多,算你们厉害!人家认输就是。” 她扔出红练缠住旁边的树枝,像一片纸似的,轻盈地飘荡到树梢站定,看见关临风向她看过来,莞尔一笑,说:“小风,你呀,当真是狠心。你对我赶尽杀绝就罢了,小狐狸对你一片痴心,不远千里来找你,你也任由她落在三大家族手里受苦,不闻不问……啧,果然从来薄幸男儿辈,多负了佳人意。” 关临风不由皱起眉,追问道:“什么小狐狸?” 姽婳却已经纵身跃下大树,化作一阵红烟飘向远方,瞬间没了踪影。 “她说得小狐狸是七七吧。”晴宜忍不住撇了撇嘴。对关临风痴心一片的小狐狸,除了七七还有哪个?她并不意外姽婳会关注七七,毕竟姽婳知道兑卦石板在七七手里。但七七怎么会落在三大家族手里? 关临风也很疑惑,问陈明景:“你们家中最近是否捉过一只狐妖?名叫任七香的,原身是只白色的狐狸,化作人形是个看着和咱们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 “没有印象。”陈明景想了想,摇摇头,“不过冬月家里活多,捉回来的妖魔鬼怪也多,还没来得及登记在册也是有的。如果你们想找她,我回去帮你们打听打听。” 两日之后,陈明景来到他们住处拜访,将之前答应的酬金拿给他们,并为他们带来了七七的消息。 “你们要找的叫任七香的小狐妖,我打听到了。她现在确实在云浮山。”陈明景说,“王越、林琅他们出任务回来,发现入山渡口处的草木被烧掉了大半。他们顺着烟灰寻找,在附近的树林里找到了她。小狐妖被找到的时候是原身,受了伤在昏睡,爪子和尾巴上还有烟熏的痕迹。王越判断是她放得火,意在破坏渡口的隐蔽性,怀疑她背后还有什么阴谋,把她带回王家忘机洞关了起来,暂时没有登记,可能是想自己先审,等有了结果再告诉家里。” “没听说七七和三大家族有什么旧怨,她为什么要破坏入山渡口呢?”雷阳看了关临风一眼,委婉地说,“难道是来找咱们的?” “多半是吧,不然她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瑶雪问陈明景,“她自己有没有说,她来云浮山干什么?” “不清楚。”陈明景摇摇头,苦笑道,“王越大约觉得抓住了破坏渡口的妖怪是大功一件,对到手的功绩看得紧,什么都不肯和我说,连小狐妖在他手里这件事,都是我把蚌妖押解去忘机洞时,听忘机洞的看守说得。” 王越是王老太太嫡孙,王家未来家主的热门候选人,三大家族年轻子弟都不敢轻易招惹他。即便陈明景也是同辈子弟中的佼佼者,并不惧怕王越,但真得罪了他也是后患无穷。 关临风理解他的难处,拍拍他的肩,说:“谢了,有消息就好。我们自己想办法吧。” 陈明景走后,雷阳伸了个懒腰,把绑着绷带的右腿翘到凳子上,放松身体瘫在椅子里,问关临风:“你什么打算?” “我去找王越聊聊吧。”关临风皱眉道,“如果能证明七七是来找我们的,没有什么针对三大家族的阴谋,王越发现他从中捞不到什么功绩,也许就能放了七七。” “你觉得他会吗?”雷阳哂道,“我如今算是他眼中钉肉中刺,你是我兄弟,他能给你什么好脸?说不定还要说七七是我们引来的,我们都是她的同谋。” “清者自清。况且王越如今还不是家主,他想要诬陷我们,也没有那么容易吧。”关临风摇摇头,“最好的方法当然是等到陈家主他们回来,我去找他们说明情况。但你想想那蚌妖,就知道三大家族对妖物有多么严酷,况且现在主审人还是王越,我担心七七撑不到那个时候。她到底救过我,即便知道王越会给我难堪,我也要去试试的。” 他说最后这话的时候,目光不由转向了晴宜,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显然也是在向晴宜解释。 “当然,七七救过你,那就是帮过我。我也很感激她。”晴宜爽快地说。 这话当然有一部分出自真心,但也是因为她了解关临风的为人,知道他一定会去帮七七,那她还不如加入进来,一方面阻绝七七的幻想,一方面也显得自己善良、大度。 关临风果然动容,拍拍她的头表示感谢。 晴宜思考了一会儿,提议道:“我有个想法,反正我们基本无法说服王越,不如来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趁着你和王越谈话的时候,我找陈明珰帮忙,带我溜进那个忘机洞,和七七见上一面,了解下她的现状,也和她串通一下‘口供’。你们觉得呢?” 第249章 忘机洞 三大家族的王家居住在云浮山龙蛇峰。 龙蛇峰是一座下窄上宽、形似蘑菇的奇峰,因此没有台阶直通山顶,而是围绕山峰修建了一圈圈盘山栈道。 龙蛇峰地气暖,时值冬日依然生气勃勃。一道道小臂粗的绿藤从峰顶垂下,搭在盘山栈道外,伸出纤细的枝蔓缠绕在栈道的木头栏杆上。鸟雀在山壁上筑了巢,不时从藤蔓间钻进钻出,叽叽啾啾叫个不停。 “沿着这栈道上到山顶,就是王家庄园。”陈明珰向同行的晴宜、关临风介绍,“但我们不用爬那么高,到了半山腰,沿小路绕到后山,就是专门关押妖类的忘机洞了。” 关临风环顾着四周的景色,问:“这龙蛇峰的气候、环境适合草木鸟兽生存,按说是妖类会觉得很舒适的地方。为什么偏偏要把关押妖类的监牢修建在这里呢?” 陈明珰一边蹦蹦跳跳地带着路,一边解释道: “我以前在家塾上课的时候,听杜老师——也就是在你之前的天机文老师说过,几百年前,王家的先祖就是追逐妖物才来到这云浮山的。那时龙蛇峰上藏了许多妖怪,王家先祖们花了很大功夫才把它们全部剿灭,并因此发现龙蛇峰是处风水宝地。当时外界正值战乱,王家先祖们一商量,索性就把家搬到龙蛇峰来了。” “这忘机洞,据说原本是当年住在这里的穿山甲妖挖出来的一个洞府。那穿山甲妖有个古怪的爱好,喜欢手工活儿,早年间混在人类中学了不少木工、铁匠手艺,在洞府里修了重重机关。王家先祖剿灭穿山甲妖后,便因地制宜,把这处洞府改造成关押妖物的监牢了。” 晴宜暗道,这王家庄园的修建史,根本就是个殖民者屠杀原住民的故事嘛。 听起来,几百年前住在龙蛇峰的妖怪也并非都是罪大恶极,譬如那个穿山甲妖,只是喜欢做手工,人畜无害,就因为居住在龙蛇峰这块风水宝地,就连性命带家业都让这些玄师夺走,实在有些无辜。 她不由又想起这次被他们捉回来的那个蚌妖。 蚌妖从来没有害人之心,却先是被人抢夺金丹宝珠,正当防卫杀了人,被三大家族捉拿,后来兢兢业业在王家打了几十年工,又被卷入和赤蛇妖的争斗,误伤三大家族子弟,被夺去了辛苦修炼百年得来的金丹,打回蚌身原形,然后好不容易逃走,却又被魇魔以术法蛊惑,成为魇魔藏身的工具、袭击荒宅旅人的帮凶。这一次,蚌妖再被三大家族捉回来,怕是凶多吉少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叹了口气。 关临风当玄师时间久,多有和凶残妖物战斗、甚至险些命丧妖手的经历,对妖类这个族群怀有相当的戒心,不像晴宜这么容易同情他们。 他的关注点在其他地方:“龙蛇峰上原本住了许多妖物?这种妖类聚居的情况,在人间可不常见。王家先祖有调查过是什么原因吗?” 这题超纲了。陈明珰小姑娘眨巴眨巴眼,无辜地表示:“可能调查过吧……这个杜老师也没讲,我就不知道了。” “你是怀疑,大量妖物的出现和四界分隔的缺损有关?”晴宜倒是猜到关临风提这个问题的目的。 “是。”关临风说,“虽说龙蛇峰地气温暖、灵力强盛,适合妖类居住,但人间像这样的地方不止龙蛇峰一处,可只有这里出现了妖物聚集。我想,这里面必然有特别的原因,也许就和四界分隔的缺损有关。” “可云浮山如今也没有什么‘野生’的妖物呀?”陈明珰嘀咕道,“如果这附近真的有个连通人妖两界的缺口,怎么后来没有妖怪过来了呢?难道真是怕了我们三大家族?” 晴宜回忆道:“我记得第一次见师父时,他说过,四界分隔出现破损的危机,只在三千多年前发生过一次,当时的玄师找到八块石板和大祭司后人,重新修补了四界分隔,然后石板就再次散落到四界,一直持续到今天。王家先祖是几百年前才来龙蛇峰定居的,应该不曾集齐石板、修补四界分隔。” 关临风点头道:“这样说来,要么云浮山之前群妖聚居和四界分隔无关,要么就如明珰所说,是妖类怕了三大家族,即便这附近有个能从妖界来到人家的缺口,他们也不敢过来了。” 陈明珰没心没肺地笑道:“反正,至少云浮山现在没有妖物,我们也已经在想办法修补四界分隔了,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需要担心。” 三人一边聊天一边赶路,走了约一小时,终于来到忘机洞。 陈明珰早已打听清楚,王越这几日每天下午都会来忘机洞找七七问话,以求在长辈回来之前问出她“背后的阴谋”。 今日值守忘机洞的两个守卫都是三大家族旁系的年轻子弟,一个叫林铮,一个叫陈时安。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看见陈明珰带人过来,态度拘谨中还带着一些惶恐。 晴宜推测,他们平日都不是受家里重视的子弟,否则在这个繁忙的季节,早该派他们出去接几个活儿攒攒功绩,而不会让他们留在这里看守监牢了。 陈明珰问了几句,他们便一五一十地告知:王越午后便来了忘机洞,正在里面讯问新抓来的狐妖。 关临风当即表明他是专程来找王越的。 陈明珰在一旁帮腔,向他们介绍道,关临风是她父母的客人,如今还在三大家族家塾暂代天机文老师。 两个年轻守卫哪敢怠慢。陈时安立即去叫王越,林铮则将他们带到休息室,请他们稍坐。 陈明珰满脸不耐烦,对关临风道:“我懒得见王越,看在晴宜的面子上才带你过来,现在算完成任务了吧?晴宜,咱们先走吧!” 晴宜为难道:“临风身体还没痊愈,留他自己一个人我不放心。我还是想在这里等他。” “谈恋爱真麻烦…”陈明珰抱怨了一句,假装思索片刻,提议道,“那咱们就在这附近转转吧?我带你参观一下忘机洞!我跟你说,这洞里有几处机关,据说是以前住在这里的穿山甲妖留下的,可厉害了……” 她根本不给林铮反对的机会,拉起晴宜就往监牢的方向跑。 晴宜被她拖出门前,还回头给了关临风和林铮一个抱歉的微笑。 林铮见状,以为只是陈明珰贪玩。他本也不敢管这个任性的陈家大小姐,加之人家只是要带朋友进洞参观一下,严格来讲也不算是什么违规行为,便也由她们去了。 第250章 狗咬吕洞宾 忘机洞是一个天然山洞改造的洞府,墙壁上很多地方都保留着山石天然的样子。 晴宜亦步亦趋地跟在陈明珰身后,时而弯腰,时而低头,时而侧身,躲开山壁上伸出的嶙峋乱石,穿过一个又一个洞口,向忘机洞深处走去。 “洞口旁边这些图案,都是王家工匠雕刻得符箓。”陈明珰指着洞口山壁上的暗纹,向晴宜介绍道,“任何妖类从这洞口经过,都会导致忘机洞的玄气场发生变化,守卫就会立刻知道。” 原来是个玄学报警系统。晴宜仔细打量着那些在山洞昏暗光线下几乎看不出来的细密纹路,心中暗暗称奇。 她们很快来到了牢房区。主干道旁每隔几步,便可看见高低错落的洞口,洞口都用铁栅栏封着。 和晴宜预想中的阴森地牢不同,这些牢房面积宽敞、环境整洁,靠南侧的洞口甚至开有天窗。阳光和雨露从天窗洒进来,养活了洞内的藤蔓和苔藓植物。小小的牢房,俨然是一方生机盎然的小天地。 “这牢房……看起来还挺温馨的。”晴宜一时怀疑,所谓三大家族对妖魔鬼怪的残忍严酷,是不是她的一种错误成见。 “也分是哪种妖怪的。”陈明珰解释道,“比较温和、愿意合作的妖物,会暂时被关押在这里,评估是否能把他们留在家中或派遣到盆池镇生活。如果是那种性情残忍、抵抗激烈的妖怪,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你往前面看看就知道了。” 果然,她们转过弯,来到下一条走廊,就看到牢房的风格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晴宜一踏进这个阴冷黑暗的洞口,就忍不住伸手掩住了鼻子——一股混合了粪便、腐烂食物和霉味的气息熏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她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稍微适应了黑暗和臭气熏天的环境,才逐渐看清四周的景象。 这条走廊两侧的洞口,与其叫“牢房”,不如叫“牢笼”更合适。 每个石洞长、宽、高不超过一米,体格稍大的妖类关在里面都无法伸直身体。牢笼里垫了一层薄薄的稻草,摆着一个脏的看不出颜色的小盆,比起关押犯人,倒更像是豢养牲畜。妖类作为拥有智慧和尊严的生物,若被关在这里,绝对是奇耻大辱。 但三大家族对付不配合妖类的手段,肯定不止这些。 晴宜亲眼看见几只被关在牢笼里的妖物,都是目光呆滞、奄奄一息,毫无反抗的意思,显然是受尽了折磨,已经失去了追求尊严的气力。 假如不知道这些妖怪以前做过的恶,单看眼前这场景,倒像是虐待动物。 晴宜不忍多看,也快要忍受不了这里的黑暗和恶臭,大踏步往前走去。 靠近黑牢尽头的地方,有几个防弹玻璃做的大水缸。 晴宜一眼就看到其中一个水缸底躺着一只木瓜大小的大蚌,蚌壳呈乳白色,壳上的暗纹在黑暗中散发着隐隐的流光。 她立刻认出这月华般的银色光晕,脱口而出:“这不就是我们这次捉回来的蚌妖吗?” “是啊。”陈明珰也围过去观赏了一会儿,“听明景哥说,这蚌妖在妖形态下足有三米多长,想不到原身竟然这么小。” “妖怪都有原身和妖形态两种模样吗?”晴宜想起七七也有小狐狸和半人高的大狐狸两种形态。 “妖类原本就是草木虫鱼、飞鸟走兽获得天地灵气进化来得,所以会有植物、动物的本来面貌,也就是‘原身’。他们化作妖类修炼后,积累了一定的‘妖元’,也就是类似于我们的玄气,就能化出一个体型比较庞大的‘妖形态’,便于捕食、战斗。天资比较好的妖类,继续修炼下去,妖元达到更高的程度,就可以化形为其他生物,比如化成人形。”陈明珰解释道,“妖类大多还保留着弱肉强食的本性,会将同伴按照妖元的高低划分为三六九等,能化形的看不起只有妖形态的,妖形态的看不起还是原身的。所以,对妖类来说,像蚌妖现在这样,以原身的形态被展览在众人面前,是非常丢脸的。” 水缸里的蚌妖将蚌壳闭得严丝合缝,似乎在印证陈明珰说得话。 晴宜这才明白,忘机洞建这些狭小的牢笼,就是为了让妖类仅能以原身待在里面,一方面通过限制他们身体活动和伸展施加惩罚,一方面也是为了在同类面前羞辱他们。 又走了一段后,陈明珰带晴宜拐入侧面一个小山洞:“这边有几间临时监牢,没有被纳入忘机洞的登记管理系统,用于暂时押解新捉来的妖物,或者是清理黑牢时用于暂时转移妖物。王越想独揽功劳,自行审问那小狐妖,我猜他应该会把她关在这里。” 这是一个圆形的小山洞,四周墙壁上挂着几盏充电应急灯,发出昏惨惨的冷白光,将山洞中央照亮。 一个手术台大小的石台立在山洞中央。石台上满是刀劈鞭打的凹痕,还有一片片暗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一只小狐狸俯卧在石台上,低垂着头,神色萎靡,白色的皮毛上血迹斑斑。 四道三指粗的铁索从石台下方的地面伸出,分别拴住她的四肢。另有一道五彩绳落在她身侧,似乎是刚被从她脖子上取下,她脖子上皮毛已经被那绳索烧出了一条淡淡的焦痕。 晴宜赶紧跑到石台旁边,轻轻推了推那小狐狸,叫道:“七七?你怎么样?” 七七勉强睁开眼,看请来人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又把脸转了过去。 “回形索?王越连这个都用上了,看来真是对她下了狠手了。”陈明珰捡起那段五彩绳把玩着,又看了看七七,问晴宜,“她真是你朋友吗?为什么我觉得她看见你并不是很开心。” 也不怪陈明珰有此一问,纵然七七现在是原身,可任何人都能从她那狐狸脸上看出大写的抗拒和不悦。 晴宜倒有些理解七七的反应。妖类现出原身相当于人类没穿衣服,又是狼狈不堪地被绑在刑台上,这种情况下被“情敌”看到,任谁心情也不会太好。 她又轻轻戳了戳七七,用自己最友善的语气说道:“我们是想帮你。如果你破坏云浮山渡口的事是个误会,不如把实情告诉我。我们会帮你和三大家族解释,请他们放了你的。” 不料七七扭过头,一口就朝她手上咬来。 幸好晴宜最近修炼刻苦,反应速度大幅长进,及时抽回了手,才没有被她咬伤。 这下陈明珰也不高兴了,叫道:“你这狐妖怎么回事?狗咬吕洞宾是不是?” 七七“呸”了一句,冲着她们龇起牙,怒道:“老娘再落魄,也不需要你们来救!” 第251章 七七的遭遇 “你这狐妖怎么不知好歹?我看王越也未必抓错了你!”陈明珰看不惯七七这副态度,挥起手中的回形索就要抽她。僳 七七也不示弱,对她破口大骂,大有宁死不屈准备就义的架势。 晴宜想过七七可能不配合,却没想到会是陈明珰先和七七打起来。她这边拦着陈明珰不让她动手,那边劝七七少说两句,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混乱之际,小山洞的石门被人“砰”地推开。 王越面如冰霜,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守卫林铮一溜小跑跟在他身旁,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关临风紧随其后,看见晴宜和陈明珰,脸上露出抱歉的神色。 晴宜心里叹了口气。也不怪关临风,他本来就不擅长说谎和演戏,王越又那么精明,听守卫说她和陈明珰“进洞玩耍”,立刻就看穿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也不算稀奇。 王越指着晴宜和陈明珰,问关临风:“这你要怎么解释?”僳 关临风还未开口,陈明珰抢着呛了王越一句:“有什么可解释的?这里又不是你的私人地盘,我们不能来吗?” 王越一心想当陈乃言的乘龙快婿,面对陈明珰,只能忍了又忍,劝道:“明珰,你别什么朋友都交,小心被有心的人利用。” “我愿和谁交朋友是我的事,你少管!”陈明珰翻了个白眼,“你抓妖怪回来,不在忘机洞管理系统登记,而是藏在这里私刑询问,这才叫别有用心!” “这狐妖放火烧毁了用来遮蔽入山渡口的草木,相当于把渡口的位置暴露给了所有人,对三大家族的安全造成了极大的威胁!我抓她回来审问,有什么不对么?”王越满脸愠色,厉声问道。 陈明珰“切”了一声,不以为然。 林铮看到王越的目光扫向他,吓得连连点头,表示“您做得都对”。 他是今日当值忘机洞的守卫,放晴宜和陈明珰进来虽然不算违反规定,但若王越给家主打小报告,把这两位小姑奶奶“私会被囚妖物”的事怪罪到他身上,说是他失职所致,他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僳 他想亡羊补牢,跑到晴宜和陈明珰处,连连作揖,好说歹说才劝她俩退到山洞门口,听从王越下一步安排。 关临风诚恳地对王越说:“就像我刚才和你解释得那样,七七是我们的朋友,对人类向来友善。这里面也许有什么误会,希望你能听听她怎么说。” “多谢小关老师指点。”王越双手环抱在胸前,嘴角轻弯,似笑非笑地说,“你这位朋友一会儿说她是被人陷害,一会儿说她是梦游放火,一会儿说她是追兔子嫌那草木碍眼。我才疏学浅,分不出哪句才是真话,正好向你请教请教。” 关临风被他讥讽得面色发红,却还是维持着平和的语气:“可以让我问问她吗?我和她还算熟悉,如果能问清缘由,解除误会,也能帮你省去一些麻烦。” 王越见他态度谦和,反而不好发作,矜持地一挥手,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关临风走到七七身边,伸出两个手指在石台上敲了敲,说:“别装了,我知道你能听到。” 七七从王越和关临风进门起就一直在装晕,这时被他戳穿,才不情不愿地从毛茸茸的前爪中抬起头,半是感动半是嗔怪地说:“你不用为了我求这种人的。”僳 “你救过我一次,我应该报答你的。”关临风温声道,“但你最好告诉我,你来云浮山做什么、为什么要烧毁入山渡口的草木,我也好替你说情。” 七七扁扁嘴,向他大吐苦水:“我当然是来找你的。没想到被人算计,落到这个田地。” “那天在风夜城,我们从盖天豪的别墅里把你救出来,我听说山百荣废了你修行,十分气愤,想去杀了他。虽然当时你阻止了我,但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离开你们后,我仍然返回去找他,想着至少也要好好揍他一顿。” “我变回原身,重新潜入枕湖山庄,看见好几辆警车停在盖天豪别墅门口,乌开开和他的一群小弟都被押上了警车。我听到围观的人议论说,这里刚才发生了‘群体斗殴’,邻居报了警,而警察最近正在查盖天豪公司的问题,据说已经有了不少证据,听到这个举报,立刻就来抓人了。” “警察有枪,我也不敢当着他们去揍山百荣。我原本打算跟着警车走,看看他们把人关在哪里,等山老头儿被放出来的时候我再动手。我一直在草丛里盯着,可是直到最后一辆警车都开走了,警察给别墅贴上封条,我都没有看到盖天豪和山百荣!” “我赶紧变回人形,从别人家的阳台偷了两件衣服,装成刚赶来的邻居,去向围观的人打听。我这才知道,盖天豪似乎提前得到了线报,在警察来之前就匆匆开车逃跑了。跟他一起走的,有他的秘书、他手下一个经理、一个像保镖的男青年,另外还有一个老头。据围观的邻居说,那老头上车时似乎不太情愿,像是被盖天豪的手下挟持的。我猜,那个老头应该就是山百荣。” 关临风和盖天豪集团斗争多年,迅速就把这几个人对上了号:秘书自然是擅长鬼术的君思远,经理多半是盖天豪手下玄师中的第一高手夏南征,保镖样的青年男子应该是那个反复无常的靳烈。这三人都是盖天豪的得力干将,看来盖天豪确实是准备逃亡了。僳 他不由急切地问:“他们为什么挟持了山老?还有,他们是要逃去哪里?” 七七白了他一眼,嗔怪道:“这我跟谁打听去?难道盖天豪临走前会特意告诉围观的邻居他准备逃去哪里吗?而且,你关心的重点不应该是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吗?” 关临风意识到是自己失态了。一涉及盖天豪,涉及给爷爷报仇的事,他总是很容易急躁。但七七说得在理,盖天豪要出逃,肯定不会轻易让人知道他的去向,他着急也没用,还是要先处理好眼下的事。 他道了声歉,示意七七继续说。 “我听到这些消息,也知道暂时没法找到山百荣,又担心你的伤情,便想着还是先去找你,没想到你也没回家!我在你家楼下等了好几天,直到雷阳他爸领着望月回来取东西,被熟悉的邻居拦住聊天,我趁机引开望月,才从他嘴里听说你来三大家族治伤了。” “于是,我跑来云浮山,因为不知道上山的方法,也不确定你们是否已经上山,便暂时藏在盆池镇,想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你们的消息。我毕竟是个妖,又没有在三大家族登记过,在盆池镇也是东躲西藏,既要打听消息,又怕被三大家族的人抓,每天胆战心惊。” “有一天,我出门想弄点吃的,差点被巡逻的三大家族子弟逮住。一个红衣女鬼帮忙引开了巡逻子弟的注意,我才能趁机逃跑。”僳 “我以为是碰到好心人,没想到她是别有所图。” “当天晚上,那个红衣女鬼就找到了我的住处。” 第252章 交换条件 四界之内肯定不止一个红衣女鬼,甚至人、鬼、妖共居的盆池镇也许就有好几个喜欢穿红衣服的女鬼。掁 但“红衣女鬼”这四个字从七七嘴里一说出来,关临风和晴宜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同一个名字。 “难道是姽婳?” “她不会叫姽婳吧?”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七七见他俩这么默契,不悦地撇了撇嘴,假装没听到晴宜的声音,只对关临风说:“原来你真的和她很熟。看来,她也不是所有话都在骗我。” “姽婳骗了你?”关临风问,“你说你是被人陷害,难道陷害你的就是姽婳?” “可不是嘛!”七七咬牙切齿地接着说了下去,“那天晚上,姽婳来找我,说留意我好几天了,问我是不是在找人。我因为她白天帮过我,对她挺有好感,就没什么防备地问她知不知道你们的情况。”掁 “没想到她和我说,她是你们的老朋友,前几天刚和你们在盆池镇见过面,还知道你是要去三大家族治透魂钉的伤。她对你们几个的样貌、性格都描述得十分准确,让我不得不相信,她确实是你们的朋友。” “我十分兴奋,当即告诉她,我这次来就是担心你的伤势,想来照顾你,问她有没有能帮我混上山的方法。” “她听了这话,也是满面愁容,说她也没有现成的办法,三大家族轻易不让访客进入,否则她就陪你们上山了。跟着,她又说起你这次伤得很重,不知道林家是否有办法取出你体内的透魂钉,说假如林家无能为力,你失了修为自己又无法压制透魂钉,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我不由又大骂了一通废你修行的山百荣,顺便把当时拦着我杀山老头儿的几个人——就是你那几个狗屁朋友,统统都骂了一遍。” “姽婳劝了我一阵,说他们几个不让我杀山百荣也是怕给你惹麻烦,都是为了你好。然后,她像闲聊似的问我,知不知道晴宜是怎么成为玄师的。” “我说不知道,不过我在乔家村就看出来了,晴宜嫩的很,像是刚入行不久,依我看她就是为了缠着你才非要当玄师的。” “姽婳笑了一会儿,又夸奖我,说我观察得很仔细。她说晴宜确实是刚入行,是因为意外得到一件上古神物的力量,就此有了修为基础,才能成为玄师的。”掁 “我不由好奇地问她,那是什么上古神物。她说上古大神伏羲氏留下了的八块绘有八卦图案的石板,每块石板都有特殊的力量,并且会将这力量赋予第一个接触它的人。晴宜得到的就是坎卦石板的力量。” “我听了这话,立刻想到我师门的两件宝物,‘风识’和‘泽灵’。从姽婳的描述来看,这两件宝物,正是巽卦石板和兑卦石板!” “我这时已经意识到,姽婳找上我并不是一个偶然。她多半是从你们那里听说了我师门宝物的事,图谋我手中的宝物!” “我一边用言语敷衍她,一边瞅准时机,化作妖形态,撞破窗户逃出房间。姽婳发现计谋败露,也露出真实嘴脸,凶神恶煞地追了上来。” “我们一个躲,一个追,在盆池镇捉迷藏捉了一个多月。我看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以为她是一直抓不住我,打算放弃了,便又开始寻找上山的方法。” “我冒险尾随了一个三大家族子弟,大致摸到了渡口的位置。没想到,姽婳就在渡口附近等着伏击我!” “我打不过她,被她抓住,只能假装可怜,骗她说自己修为浅薄,地位卑微,师父死后,师门兄弟们瓜分了师父的宝物,我并不知道她要找的东西在哪。”掁 “她逼问一阵,大概是觉得确实从我这里问不出什么,便将我打晕。我再醒来就是被那边那个家伙抓了,他说三大家族入山渡口的草木被烧了,非说是我烧的。我一直跟他说不是我,可他就是不信,真是愚蠢!” 关临风暗道,七七这小狐妖心眼是真多。她讲了一大篇,除了在告诉他,她是如何历经重重辛苦、千里追寻他而来,就是向王越释放了一个信息:她知道某块八卦石板的下落! 妖类大多信奉利己主义。凭他之前和七七、花九城接触的经验,他们这些妖师兄、妖师妹间并没有什么情谊,更别提什么师门荣誉感了。七七已经得到兑卦石板的力量,也因此无法再得到巽卦石板的力量,这两件“师门宝物”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她这是想以石板作为交换条件来换取自己的自由。 修补四界分隔的事,在王越这些三大家族精英子弟之中并不是秘密。 王越知道兹事体大,也意识到假如能找到一块甚至两块石板将是大功一件。因此,他明知这是七七下得套,也不得不追问道:“所以,你是骗了那个女鬼?你知道巽卦石板和兑卦石板在哪里?” “我师父死后,师门分崩离析,这两块石板都被我九师兄花九城抢了去。后来我抢回兑卦石板,师兄被他们几个杀了,巽卦石板被师兄藏在哪里就没人知道了。”七七说完,一指关临风,“你如果不信我,可以问问他们!” 关临风点头证实道:“这和我在乔家村亲眼所见的情形差不多。”掁 王越问七七:“那兑卦石板现在哪里?” 七七伸了伸爪子,拴住她四肢的铁链发出哗哗的声响。她叹气道:“这铁链勒得我好疼,我想不起来了。”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王越疾言厉色地说,“你破坏渡口的行为,已经威胁到三大家族的安全,即便真像你说得那样,是那女鬼陷害你,这事也和你脱不了干系。依照三大家族的规矩,原本你是必死的!若你能说出石板的下落,帮助我们找到兑卦石板,我可以算你戴罪立功,向家中请示,留你一条性命。” 七七冷笑道:“我可信不过你!谁知道你会不会既拿石板又杀我,跟家里虚报两份功劳!除非你们家主亲自向我保证,我说出兑卦石板在哪儿就放了我,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得!” 第253章 红颜知己太多 关临风已经听懂了王越的意思,即便最后证实是姽婳烧得渡口,三大家族也不会放过七七这个涉事的妖怪。这么看来,七七找三大家族家主谈判,确实是她 现下最好的脱身之计。 他本来就是来搭救七七的,这时自然在一旁帮腔,对王越说:“这狐妖性子倔得很,假如她铁了心只和家主谈,恐怕别人用尽方法,也无法让她开口。” 王越思量一番,意识到眼下家里最关心的还是石板的下落。他若真逼死了七七,导致石板的线索丢失,不仅功劳泡汤,反而还要犯下一件大错。 他不得不妥协:“等三位家主回来,我会向他们报告这件事,请他们定夺。但小狐妖,我提醒你,如果你想耍什么诡计,最好趁早收手,否则到时惹恼了家主,不管你有什么神通广大的朋友,也是保不住你的!” 他特意将这个“神通广大”加了重音,不知道是在讽刺替七七求情的关临风,还是在讽刺偷溜进来探望她的晴宜和陈明珰。 陈明珰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晴宜也轻轻挑了挑眉。 关临风脸上倒是波澜不惊。他假装没听出王越话里的讽刺意味,继续请求道:“既然现在已经搞清楚,入山渡口不是七七破坏的,她也是被人陷害。那可不可以先给她换个地方关押,免得她到时又在家主面前说手痛脚痛、不肯配合?” 谈判到了这一步,王越继续拷问七七也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了。他虽然不介意多折磨七七几天,出一出被她玩弄于股掌的恶气,但又怕她听了关临风的暗示,到时在家主面前告他一状。到时家主为了哄她说出石板下落,真对他降责也说不定。 他不情不愿地一挥手,吩咐林铮:“找间大一点的牢房,将她收押。记得把她看好了,出了事我拿你是问!” 眼见今日来忘机洞的目的基本达成,晴宜和关临风也赶紧告辞,免得继续惹王越不痛快。 天色已晚,陈明珰该回家了。她在龙蛇峰下就和他们分开,自行返回海楼峰陈家庄园。 晴宜和关临风回到明灭峰的住处,立刻被雷阳和瑶雪围住询问。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完下午的经过,瑶雪才想起还给他们留了晚饭,赶紧跑去端来。 他们刚吃几口,瑶雪又迫不及待地跟晴宜分享了一个消息:“何大夫下午来给雷阳换药,说他养得猫今晚要生小猫,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晴宜听了这话,哪还有心思吃饭,三两口把碗里的米饭扒拉进嘴里,胡乱擦了下嘴,跳起来招呼瑶雪:“走吧!” “你这就吃好了?”关临风在她身后叫道,“生小猫没那么快的,你吃饱再去也来得及!” “我饱了!”晴宜不走心地挥了挥手,只给他留下一个欢快出门的背影。 关临风摇摇头,去厨房拿了几个碗,盛出些饭菜,留给晴宜当宵夜。 雷阳半倚着椅子,伤腿翘到旁边凳子上,像个大爷似的看着关临风忙碌,还不忘取笑他:“啧,这红颜知己太多也是麻烦,下午要去探望那个在监牢里好不好,晚上又要惦记这个饿不饿,真是操不完的心呐!” “别胡说!”关临风赶紧扭头望了望门口,确认晴宜已经走远了,才回过头来瞪了雷阳一眼。 “哦,还得防着她们互相吃醋。”雷阳继续嘻嘻哈哈,看关临风作势要打他,才笑着求饶,“我错了,我不说了还不行么!我现在是残疾人,打不过你。” “知道就好。”关临风懒得搭理他,坐回桌边继续吃饭。 雷阳正经问他:“七七的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王越说会向家主汇报,那就是汇报给王家家主王希荣。寻找伏羲石板是玄师界的大事,王老前辈应该不会拒绝见七七。到时我再找乃言叔或者李老前辈帮忙给七七求个情,想必王老前辈拿到兑卦石板后,还是能放七七一马的。”关临风说。 “这事我估计是能办成,但你帮一个狐妖和王家谈条件,王老太太肯定会对你有意见的。”雷阳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边的拐杖,说,“王家那几个货——王越,还有那个小人王运达,本来就看咱们不顺眼,再看到他们家主也不待见咱们,还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我还好,总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关临风停下筷子,认真地说,“你赶紧把腿养好,还有一个多月过年了,索性你回一趟风夜城,顺便把晴宜和瑶雪送回家。我自己无牵无挂,反而好应付。” “我什么时候干过把你一个人留在龙潭虎穴的事?”雷阳举起拐杖敲了敲关临风的椅子靠背,不满道,“而且,我估计你也劝不动你家那位小姑奶奶。就算这些麻烦你能瞒着她,在你的伤彻底治好之前,她也是不会走的。” 关临风比他更了解晴宜,知道他说得有理,无言以对,只能叹气。 雷阳见他不说话,又问:“我听何大夫说,你最后那根透魂钉,取着有点麻烦?” “就是右腕上那根。因为我右腕骨折,透魂钉也断成了好几片,林姨说只能分几次取。另外有些碎片太小,可能取不出来了。”关临风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慢慢养着就是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雷阳却很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且不说碎片分好几次取就要吃好几次苦,关临风如今失去修为,剩下那些碎片留在身体里,只能长期靠他人施术或是吃药来压制,稍有疏忽就可能发作,以后每逢寒冬深夜或者其他阴气重的时景,他这只手腕都难免要疼。 雷阳十分难受。关临风是他最好的兄弟,几个月前两人还一起降妖除魔、快意江湖,如今他却修为尽失,又落下这样的长期病痛,以后的日子只怕还有更多艰难在等着他。命运如此急转直下,都不曾留给他一点准备的时间。 他不由问关临风:“你后悔吗?” 关临风夹菜的筷子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他:“你是指我当时去找盖天豪吗?我至今也想不通山老为什么要废我修行,但我早晚都要去找盖天豪给爷爷讨个公道,哪怕我这次不去,下次也会去。如果这都是盖天豪的预谋,我又无法提前知道,那该发生的早晚都会发生,谈不上后悔不后悔吧。” 雷阳叹了口气,又问:“那透魂钉呢?假如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逞英雄替晴宜挡透魂钉吗?” “原来这算逞英雄吗?”关临风笑道,“那这个英雄我还是得逞吧。透魂钉这么厉害,把我都折腾成这样,晴宜怎么能受得了。” 雷阳一阵肉麻,冲他竖起大拇指:“认识你这么久,我最近才发现,你还真是个情种。” 第254章 搭救?栽赃? 晴宜和瑶雪快凌晨才回到小院,据说还是因为何思迢困的已经在轮椅上睡着了,她俩实在不好意思了才告辞的。 晴宜果然一进门就找东西吃,听说关临风给她留了宵夜,立刻面露喜色,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雷阳和瑶雪听不见,但从关临风红了脸却忍不住微笑的反应,也能猜到又是臭情侣的甜言蜜语。 瑶雪看清形式,在晴宜邀请她一起吃宵夜时,知趣地表示自己不饿,要回房睡觉了。 雷阳也不想留下当电灯泡,光速起身,拎起拐单腿跳着跟在她身后,叫道:“等等我!我也回房间。咱们顺路,你帮我开下门。” 他俩走到门口,又都忍不住回头看去。 晴宜和关临风沉浸在温馨甜蜜的二人世界里,完全没察觉到身后八卦的目光。晴宜一边吃饭,一边正兴冲冲地给关临风展示她手机里的小猫照片。关临风时而看看手机,时而看看她,微笑着回应她的每一句话,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 瑶雪和雷阳对视一眼,互相做了个鬼脸。 雷阳伸手带上门,把门厅的空间完全留给了他们。 “你今天有点反常呀。”瑶雪歪歪头,认真地观察着雷阳,“平时这种时候,你不是总要开几句玩笑,说到关临风脸红或者晴宜发急才能罢休吗?” “我在你眼中的形象就这么欠吗?”雷阳嘴角忍不住抽动了几下。 瑶雪想了想,真诚地点了点头。 雷阳气结,本来不想再搭理她。但瑶雪一直用她特有的那种天真的、探寻的目光看着他,他实在别扭。 他无奈地解释道:“我最近难得看关临风这么开心,有心放他一马。这样可以了吧?” 瑶雪得到答案,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赞扬道:“你也有不那么欠的时候嘛。” “我谢谢你!”雷阳没好气地说。 另一边,关临风陪晴宜吃完宵夜,两人又依依不舍地说了好一会儿话。 关临风把她送回屋,他也回到自己房间,看了一眼挂钟,发现已经凌晨一点了。 他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刚迷迷糊糊睡去,就被“砰”“砰”几声脆响惊醒。 他坐起身,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动静,判断声音是从窗户方向传来的,于是起身下床,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了一道缝,向外面看去。 月光把初冬时节枯黄的草地染成冷淡的青灰色。一团白色的东西伏在草中,有节奏地微微起伏。 关临风立刻意识到那是个活物,定睛细看,发现那竟是只白色的小狐狸! “七七?”他十分惊讶,赶紧披上衣服出门。 七七昏睡在草丛中,身体蜷缩成一团,毛茸茸的尾巴遮住鼻子,像一只安静的小狗。 她听到有人靠近,小耳朵抖了抖,不情愿地抬起眼皮,直到看清来人,才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关临风?”七七惊喜地叫起来。 她摇摇晃晃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刚支起身子,前腿一软,又摔回草丛中。 关临风本能地伸手扶了她一把,却看见她身下还压着一个巴掌大小的蚌。 那蚌灰白色的外壳,在月光下隐隐散发着银色的流光。蚌壳微微张合,似乎是在和关临风打招呼。 “蚌妖?”关临风脱口而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忘机洞出事了?” “这是哪里?”七七也在打量周围的环境,“不是你救我出来的吗?” 关临风看不懂狐狸的表情,无法判断七七是否在装傻骗他。 他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道:“这是明灭峰,我在林家借住的地方。刚才有人敲我窗户,我出来就看到你们在这里了。” “哦……”七七看起来有点失望,歪着头回忆了一会儿,说,“我想起来了。我在牢房里睡觉,有个穿着黑衣服、戴着面具的人突然进来,朝我放了一个玄术,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是刚才你叫我。” 关临风微微皱起眉。这个劫狱的黑衣人如果想搭救七七和蚌妖,应该把她俩送出云浮山才对,为什么要把她们带来这里?今天他和晴宜刚为了七七去找过王越,而陈明景一直知道他们对蚌妖心怀同情,现在忘机洞被劫,越狱的偏偏只有七七和蚌妖,这怎么看都像是有人想要栽赃他们。 一阵冷风吹过,七七不由打了个哆嗦。 关临风看着眼前满身是伤的小狐狸,心中一软,脱下外衣将她裹住,一手抱起她,一手拾起蚌妖,说:“不管怎样,先进屋吧。我给你找点伤药。” 七七用脸蹭了蹭他的手,满足地闭上眼,享受着他身上的温暖:“你还是挺关心我的嘛!我就知道你心里不是完全没有我。” 关临风倒吸一口气,赶紧解释:“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而且你救过我,我也该报答你。” 七七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假装没听懂,继续表达着对关临风的好感:“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我被花九城暗算,在回形索的作用下变回原身,晕倒在乔家村土地庙里。当时,你也是这样用衣服把我裹了起来。我那时候就觉得你又体贴、又绅士,对我们妖类也没有偏见,和我以前遇到的那些玄师都不一样!后来我们分开后,我还一直想着这个情景,所以就去风夜城找你啦。” “原来如此。”关临风如释重负地笑道,“这里面应该有个误会。在乔家村土地庙给你裹上衣服的不是我。在那之前的一天,晴宜被花九城攻击,衣服撕破了,我把衣服借给她穿,是她看到你昏倒在土地庙,又把衣服给了你。你心中那个又善良又体贴的人,其实不是我,而是晴宜。” 七七听了这话,黑葡萄似的眼睛瞪得老大。她脸上的表情让关临风充分理解了“狐疑”这个词是怎么来的。 他坦然迎接七七的注视,尽力展现自己的真诚。 然而七七并不买账,撇了撇嘴,说:“我才不信呢。你就是护着那个岳晴宜,怕我找她麻烦,才故意这么说骗我的。 “我说得都是真的。” 关临风再要解释,七七已经用毛绒绒的小爪子堵住了耳朵,摆出“我不听我不听”的架势。 关临风拿她没办法,好在他们已经走进房间。他立刻把七七和蚌妖放在门厅的椅子上,逃也似地往屋里走去:“我去拿药。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雷阳大半夜被他叫醒,原本骂骂咧咧,听说了事情的原委,顿时来了精神。 “场面搞不定,想起我来了?这时候不嫌我电灯泡了?”他一边揶揄关临风,一边拄着拐往外走。 关临风少不得捶了他两拳。 两人说话打闹的动静又吵醒了晴宜和瑶雪。 于是,当七七从短暂的小睡中睁开眼时,看到四张脸围成一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第255章 逃脱无门 七七一骨碌爬起来,警惕地看着这群人:“你们想干嘛?” 雷阳大剌剌地往椅子上一坐,脚搭在七七所在椅子的横撑上,说:“我们也想亲耳听听你怎么编故事,免得关临风被你骗了。“ “我骗什么了?”七七怒道,“我千里迢迢从风夜城追他追来这里,难道不是真的吗?” “嗯,你这一片真……诚的说辞,有点像那么回事。”雷阳本想说“一片真情”,被关临风威胁地瞪了一眼,临时改了口,“但你先被姽婳盯上,又被三大家族抓住,关进看守严密的忘机洞还有神秘人救你出来。这么多人打你主意,你身上除了兑卦石板,就没藏着什么别的秘密了?” “没有,没有!你爱信不信!”七七大翻白眼,“我都不知道是谁把我救出来的,我哪知道他为了什么?再说了,如果我真的藏着什么秘密,救我的人为什么不把我带回去,反而把我送来给你审问?” 雷阳冷笑道:“也许你们是串通好的呢?” “串通好到你们身边卧底吗?那我救关临风也是为了找机会接近你们?我被三大家族抓住还是苦肉计了?”七七气极反笑,“你们身上又有什么秘密?我做这一切是图什么?” 雷阳和关临风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和自己有了相同的判断。 七七看起来是真急眼了,不像在耍什么阴谋诡计。如果今晚这事是有人想栽赃他们,七七应该也只是被利用了,并不是与人合谋,想对他们不利。 关临风收到雷阳的信号,站出来打圆场:“先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是先想想你和蚌妖要怎么离开云浮山吧。一旦王越发现你们不在忘机洞,他第一时间就会来找我们。这里不宜久留。” 晴宜试探地想帮七七处理伤口,却被七七凶了回来。她翻了个白眼,把药箱递给瑶雪,让她动手。 这一回七七倒没拒绝。 她一边警惕地盯着瑶雪的动作,一边说:“我听忘机洞里的其他妖怪说,进出云浮山只有一条水路,沿途布满机关、法阵,关卡重重,若没有三大家族子弟带领,不管你是人是妖、本领多么高超,都几乎不可能通过。所以我肯定不能沿这条路出山,只能变回原身,想办法从山林中逃走。” 雷阳嗤之以鼻:“如果真像你说得这么容易,随便从山林里就能进出云浮山,三大家族这份家业还能绵延几百年?只怕早就让存心报复的妖魔鬼怪或者敌对的玄师势力抄老窝一百次了!” 七七刚想回嘴,背上的伤口被瑶雪洒上消毒水,疼得她一阵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总算她还记得不能在晴宜、雷阳这些讨厌的人面前示弱,咬牙把到嘴边的呻吟变成咒骂。 雷阳虽然没听清她在骂骂咧咧些什么,但也能猜到自己是被骂的人之一。 他懒洋洋地笑道:“气急败坏了不是?我说得是事实。云浮山三座主峰周围都设有极厉害的法阵,一旦法阵感应到玄气场,尤其是妖魔鬼怪的玄气场,就会立刻发动,并向三大家族示警。几百年来,还没有任何生灵能活着从云浮山大阵和三大家族的围剿中逃走。” “那该怎么办?”瑶雪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要么我们找个借口出山,把七七和蚌妖偷渡出去?” “怎么偷渡?把她们藏在你的小书包里吗?”雷阳饶有兴致地问,“你包里藏只狗,都带不上火车。藏两只妖怪出山,你当三大家族和你一样傻的吗? “你才傻!” “你才是狗!” 瑶雪和七七分别提出抗议。 晴宜也提出一个建议:“要么七七和蚌妖干脆藏在云浮山!所谓‘灯下黑’,三大家族未必能想到她们胆子这么大,就算想到了,云浮山三座主峰面积这么大,想找到她们也不容易。等躲过了这个风头,再想办法离开。” “呸呸呸!”七七立刻反对,“你没安好心!我要是藏在云浮山,你肯定一回头就去举报我!” “……我现在就去举报你!”晴宜对她的不识好歹忍无可忍,起身就要往外走。 “你看吧!我是不是猜对了!”七七扭动着从瑶雪手里挣脱出来,要冲去找晴宜算账。 瑶雪扑了两下,没抓住她,急得跺脚。 雷阳眼疾手快地揪住七七的尾巴,把她提溜起来,塞回瑶雪手里:“啧,任七香,差不多得了啊!都是在帮你想办法,你别借题发挥。晴宜要是真想害你,还用等到现在再去举报?” 七七看看撅着小嘴站在门边的晴宜,以及拉着她手、俯在她耳边说着什么的关临风,“哼”了一声,不屑道:“谁稀罕!我也没请她帮忙!” 关临风把晴宜哄好,拉着她回到桌边,却看见混乱中被挤到桌角的蚌妖正有规律地开合着蚌壳,吐出如有实质的银白色光芒,像是线香散发出的白烟,缭绕升腾,组成规律变化的图形。 他把蚌妖拿到桌子中央,问:“你是想和我们说什么吗?” 蚌壳快速地开合了两下,表达出明确无误的“点头”的意思。 晴宜为难道:“但是我们看不太懂你那个白光……” 蚌妖原地转了半圈,从开口中伸出斧足,指向七七的方向。 “什么意思?”七七一愣,“别指我,我也看不懂!” 蚌妖微微合了下壳,似乎在叹气。 她又吐出一些银白色的光芒,似乎要组成一个图案,但光芒突然闪烁了几下,便像烟花一样消散了。然后,她再次伸出斧足,指了指七七。 “我、我懂了!”瑶雪激动地叫起来,“你是不是想说,你现在的法力不够,弄不出太复杂的图案,需要七七帮你!” 蚌妖拼命开合着灰白的壳。 这回不用瑶雪翻译,所有人都看懂了,这是“疯狂点头”。 七七见众人看向自己,赶紧声明:“我是狐妖,她是蚌妖,她的术法和我不是一路,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她!” 大家只好又去看蚌妖。 蚌妖歇了片刻,蓄足全力,猛然张开蚌壳。 月华般的银光喷涌而出,像水银般流动,分散又聚集,最终形成一个“?”的图案。 第256章 看图说话 蚌妖用光芒组成的这个图案,正是八卦中的兑卦。 屋里所有人都认出了这个图案,也立刻明白,这是在指七七手中的兑卦石板,或者她体内兑卦石板的力量。 “我知道了。”关临风思考片刻,率先开了口:“蚌妖制造的这种烟雾般稠密的白光,并不是真正的光芒,而是一种幻术。而兑卦石板的力量正是迷惑神智、制造幻觉。蚌妖现在修为不足,无法通过幻术向我们完整地传递信息,所以她希望七七用兑卦石板的力量给我们制造一个共同的集体幻术,她就可以借助这个幻术环境来和我们交流。” 蚌妖再次“疯狂点头”。 七七得到兑卦石板的力量有一段时间了,对石板力量的运用已经有了一定的心得。她想了想,便点头道:“这个倒不难。” 她把蚌妖拢到爪下,又让关临风等人排成一排站在桌前,闭上眼睛,似乎开始冥想。 十几秒过去,正当他们有些不耐烦,想要问问七七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的时候,他们就看见桌上的蚌妖一瞬间变大了。 失去金丹而只能以巴掌大小的蚌壳形态出现的蚌妖,如今足有一米多长、半米多高,将一张桌子占得满满当当。 灰白色的蚌壳九十度打开,散发出明亮的白光,将半间屋子都照得雪亮。 白光有的浓稠、有的稀薄,勾勒出不同的线条和色块,在空中投射出一精美的画图。 “这简直就是投影仪嘛!”晴宜惊叹道。 众人笑着赞同,然后开始讨论那画。 画中三座山峰比肩而立,一座云遮雾罩,一座笔直纤长,一座形似蘑菇,毫无疑问是海楼峰、明灭峰和龙蛇峰。一道白光环绕三座山峰,像是在图上用圆圈画出了重点。 关临风伸手量了量圆圈与山峰的距离,说:“这个圆圈,应该云浮山三座主峰周围法阵的范围。” 他话音刚落,图片便发生了变化。 圆圈之内,龙蛇峰旁的一道溪流突然变亮。跟着,整幅画图如流沙般散开。白光逸散又重聚,组成第二副图像。 第二幅图上有一条左右横穿画面的河流,图中心偏右的地方凸起一座狭窄的山峰,将河流分成两道,较粗的支流载着一条小船,较细的支流则蜿蜒流入一道幽深的山谷。山谷处同样用一个圆圈划出了重点。 “这是龙蛇谷吧?”雷阳最先认出来,“我们进云浮山的时候路过这里。粗的龙形溪是前来三大家族的路,窄的蛇形溪通向四大禁地之一的迷雾津。” “这圈出来的是迷雾津?意思是可以从这里离开?”瑶雪歪歪头,疑惑道,“但是,迷雾津不是十分危险、有去无回吗?” “有去无回……”晴宜灵光一现,脱口而出,“会不会是因为迷雾津通到了某个特别的地方,所以进去的玄师都没能回来?” 像是在回应她的猜测似的,白光组成的图画再次一变。 第三幅画仍是山水,风格却和前两幅完全不同。这幅画是从较高的视角描绘的,一座座造型奇特的小山坡分列在原野上,星星点点的湖泊散落其间,乍一看像是滚珠迷宫的游戏盘。画面中央是一个面积较大的湖泊,湖泊东边浑圆,西边微凸,形状像是初九或初十的月亮。 前两幅画都是线条勾勒,属于写意的流派。这第三幅画却描绘得十分精细。山坡上用细笔梳理出深浅相间的纹路,代表山坡上的树木和植被,使得每一座小山看起来都生机盎然。湖水中也渲染了浅淡的色块,是湖边景物的倒影,显得湖水极为清澈。 蚌妖这几乎是以白光为墨,画了一副水墨山水画。 晴宜等人还在思考蚌妖这突如其来的炫技有何用意,就听到七七幽幽地开了口:“这是妖界。可惜,现在的妖界已经不长这样啦!” 蚌妖微微开合蚌壳,像是在追问。 七七叹了口气,说:“十年前,妖界圣湖水月湖遭到入侵,湖心的祭坛被摧毁,湖水从此结成了坚冰。妖界没了圣湖灵力的滋养,再也不是常年温暖、遍地花开的景象。如今,妖界大片地区都被冰雪覆盖,只有一些温泉,是先前流入地下的圣湖水,灌溉出少许温暖的‘绿洲’,却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所以,这些年很多妖都在想办法离开妖界,到温暖的人间来生活。” “怪不得师父说近年人间的妖物明显增多,看来也有这个原因,不只是因为四界分隔减弱。”晴宜提醒自己回头要把这个重要消息告诉李锡祥。 瑶雪对这个故事充满兴趣,一连串地发问:“水月湖被入侵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干得?你们有没有尝试过重建祭坛、恢复妖界?” “我哪知道这么多!十年前我还是只小狐狸呢。”七七撇撇嘴。 雷阳看出她这是不想说,“切”了一声,吐槽道:“你有今天这身修为,怎么也修炼了上百年吧?十年前也算不上‘小狐狸’了!” “你礼貌吗?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人形的样子,难道我现在不是一个妙龄少女吗?”大约是因为关临风在场,七七对于年龄问题格外在意,嚷嚷起来。 关临风赶紧打断他们:“三大家族随时可能来搜查。咱们先讨论怎么送七七和蚌妖离开吧,其他的以后有机会再聊。” 晴宜总结了一下三幅画的内容,问蚌妖:“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们,迷津可以直接通到妖界?” 蚌妖“点了点头”。 三大家族所在的云浮山,居然有一条连通妖界的通道! 这对于在场众人,尤其是关临风和雷阳这两个从小听着三大家族传说长大的玄师,是一个十分震撼的消息。 但他们稍一思索,就明白蚌妖这个信息可信度极高。首先,蚌妖第一次被三大家族擒获之后,曾在王家服役多年,又在盆池镇生活数载,有机会知道一些云浮山的隐秘。而她逃出盆池镇后,又被乌村的魇魔控制,魇魔通过她的蚌壳隐藏踪迹从而躲过玄师的追杀,她因此也被三大家族视为杀人帮凶。她这次被捉回云浮山,已是重罪难逃,今晚之后更要添一项越狱的罪名,几乎注定会被处死。她必须搭上七七这趟“顺风车”,跟他们坦诚合作,才有可能在他们的帮助下逃生。这种情况下,她骗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因此,四人简单商议了一下,一致觉得让七七和蚌妖从迷津离开是眼下最优的方案。 雷阳腿脚不便,出行困难。瑶雪负责留下来照顾他。 晴宜和关临风则趁着夜色下山,悄悄把七七和蚌妖送到迷津入口。 第257章 美人恩 晴宜和关临风借着夜色掩护,避过巡逻的林家子弟,来到明灭峰下。 通往迷津的蛇形溪靠近龙蛇峰,他们去龙蛇峰需要坐船,而船都由三大家族子弟掌舵,因此,他们最多将七七和蚌妖送到明灭峰下的龙形溪边,之后只能靠她们自己,由蚌妖载着七七从水下潜入蛇形溪。 关临风取下背上的背包,刚拉开一个口,七七就窜了出来。 刚才出发时,七七就试图往关临风怀里钻,想让他抱着她下山。晴宜强行把她塞进书包拉上拉链,还在两个拉链上系了个死结,气得七七一路骂骂咧咧。 这时七七终于被放出来,立刻扑到关临风身上,四只爪子、二十根指头一起发力,抓着关临风的衣服挂在他胸口。 关临风试图把她从身上揪下来,却被她反手抱住了胳膊。 七七眨眨眼,说:“我有个秘密,对你很重要。你想不想听?” 关临风停止了把她甩下去的动作,半信半疑地问:“什么秘密?” 小狐狸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的晴宜,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笑道:“咱们到那边去,我悄悄和你说。” 关临风并不上当:“有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那我不说了,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七七撇撇嘴,“你不听就算了,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晴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七七摆明了是在向她挑衅,但这小狐狸知道两块八卦石板的下落,要告诉关临风的秘密很可能跟这有关。寻找石板是大事也是正事,她不好阻止关临风去进行这个私下交流。 她深吸一口气,主动往远处走去:“你们说吧,我不听就是了。” 关临风想叫住她。但晴宜只是摆摆手示意不用管她,一直走到离他们二十米外的树林边才停下。 关临风叹了口气,问七七:“现在可以说了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七七不满道,“好像是我求着要告诉你似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关临风无奈地调整了一下表情和语气,“请你告诉我,可以吗?” “这还差不多。”七七前爪搭上他肩膀,小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找到花九城藏的巽卦石板了。我到盆池镇之前,想着万一我被三大家族子弟抓住,不能让石板也落入他们手中,便把两块石板都埋在乌村最北边那座废弃老宅里了。幸好我有先见之明,石板才没有被姽婳抢走。” “我现在把埋石板的位置告诉你,你听好。兑卦石板埋在废弃老宅主屋西南角往北数第四块砖下,用树叶包着。巽卦石板在西厢房东面墙上一块空心砖里,从下往上数第八排,颜色发白的那一块。” “这两块石板不是你们师门的法宝吗?你就这么让给我了?”关临风对她要说石板的事有所预料,但对她的目的有些怀疑。 在乔家村的时候,七七就耍了一手驱狼吞虎,引他们去围攻花九城,自己趁乱抢走了兑卦石板。虽然七七后来确实从盖天豪手里救过他,但他实在不敢相信,这心眼儿极多的小狐狸凭这几面之缘的好感,就会把辛苦找到的两件师门法宝一起送给他。 七七叹了口气,说:“我师父是妖界圣湖的守卫灵,十年前圣湖遭到入侵时,她也被杀了。我们这些徒弟,只有八师姐是自小被她抚养,其他徒弟都是修炼已有小成后,因为佩服她的能力、或者是打架输给了她,才拜她为师的。师兄弟姐妹关系原本也不算亲密。师父死后,大家就分抢了师门法宝,作鸟兽散了。师门都没了,所谓的师门法宝,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拿了石板,是要去修补四界分隔的。”关临风观察着她的反应,慢慢说,“你说过,圣湖祭坛被破坏,妖界到处都是寒冬,很多妖都想来人间生活。如果四界分隔修补好了,他们过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七七疑惑了片刻,突然面露喜色,“你是担心我以后不能来人间找你了吧?你这么在意,还说不喜欢我!” 她激动地要伸出两只前爪搂关临风的脖子。 “我没有这个意思。”关临风赶紧拨开她的爪子,紧张地朝晴宜那边看了一眼,有些后悔用这话试探七七。他早该想到,妖类大多信奉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七七怕是很难有什么拯救族人的情怀。 七七被他推开,不由撅起了嘴:“你真没良心!亏我还一直在为你打算!” 关临风摇摇头:“你不算计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七七嗔怪道,“你不就是怪我当初抢了兑卦石板嘛!现在我还两块石板给你,还不够么?” “够、够。”关临风说不过她,叹气道,“那我能不能问一问,你都替我‘打算’了一些什么?” “哼,你终于知道问了!”七七横了他一眼,满脸得意,邀功似地说道,“你知道我在忘机洞的时候,为什么只承认兑卦石板在我手里,没有告诉他们巽卦石板也被我拿到了吗?我就是想把巽卦石板留给你!” “姽婳告诉我,岳晴宜以前就是普通人,是因为得到坎卦石板的力量,才能这么快当上玄师的。我听了这话,立刻就想到,花九城死了,巽卦石板的力量回到了石板中,如果你得到巽卦石板的力量,不就能继续修行了吗?” “你……”关临风没想到七七竟然真的是在为他考虑,一时间心情复杂,震惊和感动之余,还有些难以偿还美人恩的担忧。 如他所料,七七紧接着就问道:“怎么样,我比岳晴宜对你好吧?你考不考虑换个女朋友?” 关临风不动声色地吐了口气,斟酌片刻,用自己最诚恳的语气说道:“七七,我真的很感谢你上次来救我,也很感谢你千里迢迢来云浮山把巽卦石板带给我。但这种感激跟我对晴宜的感情不是同一回事,没法放在一起比较。咱们只见过几面,你并不真正地了解我,可能我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就像你当初以为,在乔家村土地庙里,是我给你披上了那件衣服,其实那并不是我做得。我一直把你当朋友,以后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也都可以找我。” 七七瞪了他一会儿,愤愤地给了他一爪子,骂道:“油盐不进!不知好歹!” 关临风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七七已经从他身上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跑向河边。 蚌妖早已化作巨大的妖形态,蚌壳打开浮在水面上。 她等七七跳进蚌壳里,才微微开合了两下,算是和关临风打了个招呼。 然后,她闭上蚌壳,像一艘潜艇似的,带着七七沉下水面,向着迷津的方向游去。 第258章 对峙 晴宜独自站在小树林边,看着不远处的一人一狐,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看到七七一直靠在关临风身上,还试图对他搂搂抱抱。 她虽然猜到他们是在聊石板的事,但心中还是十分烦闷,踢飞了脚边好几根树枝。 关临风目送蚌妖和七七离开,想去找晴宜汇合。不料晴宜远远看见他过来,转身自己走了。 关临风追过去,见她不说话也不看他,顿时紧张起来,试探地去牵她的手。 晴宜默默抽回手,仍是不理他。 “你别生气。”关临风更慌了,匆忙解释,“我和七七没说什么,就是她告诉我,她把兑卦石板和巽卦石板藏在乌村了,让我们去找。” 晴宜撅起嘴,不悦道:“说这个有必要搂搂抱抱的吗?” “啊?我没有……”关临风赶紧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情景,“没有!我不是都推开了吗?而且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只是把她当朋友。” “你没有吗?你们说话的时候,你不是一直抱着人家?”晴宜提醒他。 关临风心里大叫冤枉。他刚才和七七说话时,既怕晴宜多心,又怕七七误会,已经是一点动作都不敢有了,“抱着人家”从何说起? 但这种时候他也不敢争辩,只能努力表忠心:“真的没有!就是……她狐身比较矮,所以站在我胳膊上说话。我充其量只能算个支架,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你还挺有绅士风度的,见人家矮就抱起来说话,生怕人家累着。”晴宜哼了一声,“怪不得人家喜欢你。” “我不是……”关临风有嘴说不清,见晴宜还是低着头往前走,急得额头上都冒出汗来。 他快走几步绕到晴宜身前,双手抓住她肩头,急道:“晴宜,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以前没有别人,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相信我!” 晴宜没有出声。 关临风发觉她的肩头在微微发抖,仔细一看,发现这小姑娘居然是在憋笑。 他意识到上当,回想起他刚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直白情话,脸腾地一下红了,谴责道:“你是故意的!你不是真的生气!” “有一点生气吧,但不多。”晴宜欣赏着他窘迫的表情,笑个不停,“我要是不故意,怎么能听到你说这么好听的话呢。” 关临风看着眼前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孩,发现自己明明是被她耍了,心里却充满了喜悦和甜蜜,既为她没有生气松了一口气,又因为她为自己吃醋而感到窃喜。 他伸手将她鬓边散乱的发丝捋到耳后,忍着脸颊上越发的滚烫,低声道:“我不是在说好听的话哄你,我说得都是真心话。” “我知道的。”晴宜终于不再笑了。 她看着关临风认真的表情,不知不觉间脸颊也染上了一抹绯红。 “我相信。所以我不生气。” 她两手勾住关临风的脖子,踮起脚,蜻蜓点水般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关临风浑身一震,然后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紧紧搂住晴宜,低头朝她花瓣般甜美柔润的小嘴上吻了下去。 晴宜轻轻“嗯”了一声,本能地将他搂得更紧,小嘴也更加紧密地贴了上来。 关临风感受到她生涩而炽热的回应,仿佛得到了鼓舞,尝试着进行更深入地探索。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分开,又依依不舍地拥抱了一会儿,眼见天色开始发亮,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出来了太久。 “回去吧。雷阳和瑶雪要等急了。”关临风牵起晴宜的小手。两人一起边聊天边往山上走去。 他们回到住处时,雷阳和瑶雪已经和王越一行人对峙多时了。 王越天还没亮就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他原本只带了林子杰、林珑等几个帮手,但因为迟迟无法从雷阳和瑶雪这里问到信息,谈判拖了许久,越来越多的三大家族子弟闻讯赶了过来。 晴宜他们进门时,屋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了。 这些三大家族子弟一看见他们,立刻露出各色表情,有的好奇、有的厌恶、有的警惕。 关临风把晴宜拉到身边,和陈明珰、陈明景等人点头打了个招呼,问雷阳:“没事吧?” “没什么事,和咱们没关系。”雷阳轻描淡写地说,“听说七七和蚌妖昨晚逃走了,王越正在调查呢。也不知道这忘机洞的守卫是怎么看管的。” 关临风立刻领悟到,雷阳这话是想给他传递两个信息,一是他和瑶雪没有说出见过七七和蚌妖,二是王越来者不善,今天这场对话很难和平告终,他指出忘机洞看管不利的问题,其实是在暗示王越来盘问他们就是想找替罪羊,是一种转移冲突重点的策略。 关临风就着他的话问王越:“调查到什么了吗?” 王越不作答,只眯着眼打量关临风和晴宜:“你们听到这个消息,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那是。”关临风平静地反击回去,“进门时看见你们这么大阵仗,就猜到大约是有什么坏消息。” 王越冷冷问道:“大半夜的,你俩干什么去了?” 遇到说谎环节,关临风总会慢半拍。 晴宜及时把话接了过去:“我睡不着,临风陪我出去走走。” “去哪里了?干了什么?”王越追问。 “这是在审问我们吗?”晴宜不悦道,“三大家族难道有夜间不许外出散步的规定?似乎没有人告诉过我。” “忘机洞守卫森严,若无外人帮助,狐妖任七香和蚌妖不可能逃脱。你是那狐妖的朋友,又说过同情蚌妖的话,有充分的理由帮他们逃走。你今天下午刚来过忘机洞,晚上就出了这档子事,很难不让人怀疑你下午是来盘道的。”王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问你话,是在给你解释的机会。你若有什么想告诉我们的,最好把握住机会。” 第259章 泥潭 晴宜被王越咄咄逼人的态度激怒,也提高了音量:“我有什么可解释的?你这都是无稽之谈!今天下午在忘机洞,明珰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才跟七七说了几句话,你就赶来了。你倒是说说,我是什么时间、怎么盘道的?” “我能给晴宜作证!”陈明珰仗义地站了出来,“她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就想去问问七七到底发生了什么,好替她向家里求情,其他什么都没做!那狐妖还不领情,不仅说话难听,还差点咬伤晴宜,我看着都气死了,晴宜怎么可能会为了救她冒这种险?” 关临风也提醒王越:“今天下午,我们几个,包括你在内,已经和七七达成协议,我们帮她引见三大家族的家主,她用兑卦石板的信息换取自身自由。我和晴宜帮助朋友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去忘机洞劫狱呢?” “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石板的下落,你们都是在配合她演戏,这又是一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戏码?也许你们就是喜欢‘救弱济苦’,去忘机洞劫狱不仅能救朋友,还能顺便救出蚌妖,一箭双雕?”王越仍是冷笑,“谁知道呢?” “王越,说到蚌妖,我想补充几句。”一直面带犹豫的陈明景开了口,“今天你突然来找我,问我晴宜、临风他们是否流露过同情蚌妖的意思,我如实回答说,之前我和他们聊天时都感慨过蚌妖的遭遇。但公正地讲,这次我能捉回蚌妖,全靠他们几个帮忙。如果他们想放走蚌妖,在乌村时就可以采取行动,没有必要先把蚌妖捉回来再劫走。” 王越面上波澜不惊,但眯起的眼睛和挺直的脖颈都暴露出他内心的警惕和不满。 他反问陈明景:“听说你们捉捕魇魔和蚌妖的前一天,曾经排查过乌村的水塘?晴宜把水塘全部冻住,却没有发现蚌妖。这不奇怪吗?你就没想过可能是有内鬼?” “瑶雪把水塘分区、晴宜冻住水塘的时候,我都在旁边看着,确实没有看见蚌妖。”陈明景耐心地给他分析,“我事后复盘时也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乌村事件的罪魁祸首魇魔非常狡猾,不仅能诱骗来往旅人自杀,还控制了蚌妖、利用她的蚌壳藏身在水塘里。我猜想,是我们排查水塘的动静惊动了魇魔,魇魔在我们分区分片冻住水塘的时候,已经暗中对我们施展了幻术,骗过了我们的眼睛,让我们没有看到她操纵蚌妖悄悄转移的过程。” “不是我们无能,都是敌人太狡猾。对吗?”王越讽刺道。 “我也有问题,还是经验不足,竟没有提前预防这一层。”陈明景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他作为三大家族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人才,当然明白王越一直在暗中跟他较量。但他年长几岁,外出读过书,如今是名校硕士,又是玄师界泰斗级人物苍衡子的亲传弟子,眼光早已不局限在三大家族这一亩三分地,因此懒得和王越一般见识。 王越枉做小人,讨了个没趣,也不再纠缠蚌妖的话题,继续把矛头对准晴宜:“若是无凭无据,我也不会来找你。” “昨晚我接到消息,立刻赶到忘机洞,第一时间检查了现场,并询问了当班的守卫林铮。事发时,林铮被人下了安眠药,神志不清醒,但他毕竟是修行之人,没有完全睡死,闯入者离开时他曾惊醒了片刻。” “岳晴宜,林铮亲眼看到,闯入者就是你!” “这怎么可能?”晴宜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脱口而出道,“我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诬陷我?” 关临风也皱眉道:“晴宜昨晚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不可能去过忘机洞。如果林铮真的说他看到了晴宜,不如把他也叫来,当面说清楚。” “没有这个必要,当时我们都听到了。”林子杰不耐烦地插口道。 雷阳觉得好笑,向他指出:“现在是你们在无端指控我们,你们说听到就是听到了?” “我们怎么知道你见他到底有什么企图?”林珑竖起柳眉,反击道,“林铮是重要证人,已经被我们保护起来了。家主回来之前,我们不会让任何人见他!” 王越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先住口,让他来说。 “如果只有林铮的证词,我也会以为,他是不是昏睡中做梦看见晴宜,或者是害怕承担责任胡乱咬人。” “但是,我又找到了其他证据,正好能和他的证词互相印证。” “忘机洞值班室饮水机的接水口,还残留着咖啡色的粉末。我请林家的前辈帮忙辨认过,这粉末不是药店里买来的安眠药,而是一种自配的混合药物。这种混合药物里除了助眠药物,还掺有少量止痛、镇静的麻醉剂,催眠效果比一般的安眠药更强。这种药物,整个云浮山只有一个人在使用,就是何思迢。” “何思迢有严重的烧伤后遗症,经常需要服这种安眠麻醉药才能入睡。这种药物有一定的成瘾性,何思迢为防止他人误吃,向来锁在他房间的药柜里,旁人接触不到。” “我们又去找何思迢,他也因为服用过量的安眠麻醉药陷入了昏迷。我们救醒他,他立刻去检查柜子里的安眠麻醉药,发现药被人拿走了一份!” “除此之外,他房间里没有任何被闯入的痕迹,甚至药柜的门都被重新锁好,钥匙都放回了他兜里。” 晴宜手指发凉,感觉到自己在逐渐滑向一个说不清、摆不脱的泥潭。 昨天晚上,她和瑶雪去何思迢住处看他的猫生小猫,直到凌晨才离开。她们是最后拜访何思迢的人,如果何思迢的房间没有被闯入的痕迹,那在旁人看来,她们就是最有可能偷药的人。 “何思迢是个妙手仁心的好大夫、与人为善的老好人,来云浮山十几年了,从来没有跟谁结过怨,也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王越叹气道,“他不知道偷药的人用他的药干了什么,还让我找到偷药的人后提醒她,这药容易成瘾、有副作用,劝她少吃。岳晴宜,你对得起他这一片善心吗?” “何大夫当然是一片善心,但药不是我偷的,也不是我给林铮下的,我有什么对不起他的?”晴宜激动地反驳道,“你怀疑我,是因为我昨晚拜访过何大夫,你觉得我有机会偷药。但每天那么多人找何大夫求医问药,难道别人就没有机会吗?” 王越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偷药也许还有别人能做到。但有一件事,我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做到!” 第260章 第一嫌疑人 “忘机洞各个出入口的墙壁上都刻有符箓,组成层层法阵。这些法阵能感应妖类的玄气场,发现洞中妖物有异动会第一时间报警。” “但昨晚狐妖和蚌妖出逃,忘机洞的法阵却没有任何示警。” 王越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向众人展示一张照片。 “我已经去检查过了,忘机洞墙壁上的符箓丝毫没有异常,但靠近墙壁的地面上到处都是水,像是顺着墙壁淌下来的。” 他说着,又翻到下一张照片:“此外,一夜之间,洞中所有植物全都冻死了。” 在场的三大家族子弟,除了林子杰、林珑等和王越一起去调查的,其他人显然都是刚听说这个线索。 众人沉默几秒,消化了这个信息后,纷纷的议论声逐渐响了起来。 “是冰!” “对!有人用冰覆盖在山洞的墙壁上,挡住了符箓,影响了法阵运行。所以法阵才没有感应到狐妖和蚌妖出逃!” “忘机洞面积不小,各处出入口都刻有符箓……这需要多强的玄术,才能用冰把所有符箓都覆盖起来?” “那个小姑娘,岳晴宜,上次玄术失控,差点冻住半座海楼峰。她的确是有这个本事。” “那应该就是她干的了吧?现在是冬月,家中厉害的前辈都外出了,整个云浮山上,除了她,再没其他人能做到这件事。” “你这话说得不对。就算家中前辈没有外出,难道还能是他们放走了狐妖和蚌妖?这肯定是外人干的呀!” “那就是她,错不了了!” “不是我!”晴宜面对众多越来越不善的目光,压力倍增,语气里已经有了几分慌乱,“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关临风搂住她肩头,低声安慰了她几句,又问王越:“照片能让我看一看吗?” 王越矜持地点了点头,修长的手指捻着手机转了半圈,递到他面前。 关临风接过手机,放大照片,审视着屏幕上的每一处细节。 雷阳和瑶雪也赶紧凑过来,一起研究。 如王越所说,照片中,地面上的积水清晰可见。靠近墙根处积水最深,越靠近走廊中央的地面积水越浅,水的确像是从墙上流下的。王越推断这是冰融化的痕迹,在逻辑上能成立。 另一张照片是一间有天窗的监牢。他们昨天去忘机洞时看到过,这种有天窗的监牢里都生长着生机勃勃的植物。而照片中的植物都已经软趴在地上,死了个干干净净。 “这植物的叶子是不是有点发黄?”瑶雪绞尽脑汁寻找着可能的破绽,“如果它是被冻死的,叶子应该只是发软发蔫,不会变黄吧?” 林珑、林子杰等人听了这话,都发出嗤笑的声音。 “这种无谓的挣扎和狡辩,有意义吗?”王越皱眉道,“岳晴宜,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如果现在承认是你或者你和什么同伙劫走了那两只妖怪,我还能帮你跟家里说几句好话,从轻处理你。” 雷阳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不知情的人听到你这话,都要以为你是王家家主呢。” 王越恼羞成怒,提高音量道:“你们潜入忘机洞、偷偷放走关押的妖怪,不仅是在挑衅三大家族,更是在危害人间!我生在三大家族,虽然只是个年轻子弟,但看到这种事情,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王越,你说话要有依据!”关临风正色道,“晴宜有操控冰雪的能力,就能说明是她干扰了忘机洞的法阵吗?林铮说他昏睡中看见了像晴宜的人,但我们住在明秀峰,到忘机洞所在的龙蛇峰需要乘船,你去问问,管理渡口的三大家族子弟昨晚有没有看见过我们?你拿着这些捕风捉影的证据,口口声声说是我们潜入忘机洞放走妖物,这不是欲加之罪吗?” 关临风这番质问,句句都问在关键点上。 王越无从反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但他这时退缩,就等于当众认输,他自然不肯。 他强作镇定,坚持道:“是不是欲加之罪,我自然会调查清楚!但是现在,岳晴宜是放走狐妖和蚌妖的第一嫌疑人,我只能请她去一趟龙蛇峰,和她好好聊聊。” “不可能!”关临风面色一凛,挡在晴宜身前,“你还有什么话,要么就在这里说,要么就免开尊口。带走晴宜,你想都别想!” 雷阳也拄着拐跳过来,和他并肩而立:“王越,你有什么资格带走我们的人?我们一不是妖魔鬼怪,二不是三大家族子弟,今天能配合你回答这些恶意揣测的问题,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别得寸进尺!” “怎么,这是要动手?”王越紧抿的嘴唇轻轻歪了下,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你可以试试!”雷阳手腕一抖,将缠在小臂上的铁链握在手里。 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如同战斗的号角。双方其他人也纷纷摆出准备迎战的姿态。 屋内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 陈明景及时挤到双方中间,拦住了众人。 “别冲动!”陈明景凑到王越耳边,似乎在和他耳语,但不大不小的声音却恰好能让在场所有人听清,“晴宜是李锡祥前辈的弟子,咱们如果硬把她带走,恐怕要得罪李老前辈。回头李老前辈来兴师问罪,不仅咱们要承担责任,三位家主也要为难。” 王越脸色数变,最终还是放下了握着法器的手。他狠狠瞪了雷阳一眼,显然心有不甘。 雷阳下巴微抬,冲他笑了笑。 他面上嚣张,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双方人数和实力都很悬殊,真打起来肯定是他们吃亏,他本来也是虚张声势,赌的就是王越不敢真动手。 陈明景见王越犹豫,又劝道:“反正他们几个就住在云浮山,也跑不了。不如咱们先多找找其他证据,等家主们和李老前辈回来,再请他们来决断。” 台阶已经搭到这个地步了,王越纵然余怒难平,也知道一旦错过这个时机,今天将更难收场。 “也罢,那就按明景说得吧,今天先到这里,我们再去多收集一些证据。”王越威胁的目光逐一扫过晴宜等人,冷冷地说,“你们最好老实一点,我会一直盯着你们的!” 第261章 大胆的想法 晴宜等人原本以为王越会把他们软禁起来,没想到王越只是派人监视他们,并没有限制他们在云浮山的任何活动。 这种温和的作派并不符合他们对王越的认知。 他们一致认为,这种放松的局面是王越故意演给他们看的。至于王越的目的是想引蛇出洞,还是想一边麻痹他们一边在背后憋什么大招,他们就猜不透了。 事实证明,他们对王越的判断是对的。 王越没有软禁他们,却另有逼迫他们“低头认罪”的狠招。 他软禁了何思迢。 关临风右腕中还有好几块透魂钉碎片没有取出,全靠何思迢用药物和玄术压制。如今王越控制了何思迢,以“何大夫被下药后身体欠佳不宜外出”“何大夫要配合调查不能接触可疑人员”等理由,阻止关临风接受治疗,甚至不让他们拿到任何药物。 晴宜和瑶雪尝试过找陈明珰帮忙,然而王越连陈明珰都不肯见。陈明珰绞尽脑汁地从林家前辈那里讨来一些有压制戾气作用的药物,但透魂钉穿魂透骨,不是寻常的戾气侵体,这些药物的作用也是杯水车薪。 冬月正是阴气最重的时候,没过几日,关临风体内的透魂钉碎片就发作起来。虽然他安慰晴宜说,现在的状况已经比之前七根透魂钉同时发作好太多,但晴宜他们都明白,关临风如今失去修为,没有任何化解鬼之戾气的方法,哪怕体内有一小片透魂钉碎片也不会好过。 因此,到了晚上,晴宜、瑶雪和雷阳都默契地赖在关临风房间里陪他。 关临风起初还试图轰他们回去睡觉,临近子夜,透魂钉威力越来越强,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着眼忍痛,也就顾不上劝说他们了。 他们逃出在盖天豪别墅时,靳烈曾给了他们一瓶压制戾气的药丸,是鬼术大师君思远配制的,效果比陈明珰从林家讨来的普通药物还稍强一些。 晴宜喂关临风吃了两粒,又灌了个热水袋垫在关临风手腕下,坐在床边帮他按摩手上的肌肉,希望通过物理方法减轻他的痛苦。 瑶雪小声问雷阳:“物理疗法对戾气造成的伤害也有用吗?” “作用不大,能提供一点心灵上的慰藉吧。”雷阳叹了口气,又骂起王越,“这王越整天装得人模狗样,做事真他妈是个小人!每次都拿临风的伤势威胁我们,这不是趁人之危么!他自己也是个玄师,难道就没有受伤的时候?” “要不我去找王越谈谈吧。”晴宜低声道,“他原本就是想带我去问话的,没有成功,才用这种办法逼迫我们。我自己去找他,也许他就肯放何大夫来给临风治疗了。” “不行!”关临风抓住她的手,声音低哑却坚决,“你别瞎想,和你没关系。你不能去!” “你快别添乱了!”雷阳也帮腔道,“我们肯定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找王越。七七是王越捉回来的,忘机洞出事他逃不了干系,他正急着找人甩锅呢,万一他狗急跳墙,真给你抓起来严刑拷打,你那小身板可吃不消。再说了,你现在去找王越,只会让他觉得拿临风的伤势来威胁我们有效果,说不定反而会促使他变本加厉。” “可三大家族那几位家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林斯前辈、师傅也都接了任务下山,电话联系不上。除了我去找王越,还有什么办法呢?”晴宜忧愁道。 “你别急,我们也都在想办法。”瑶雪安慰她道,“我和明珰这几天也在调查,到底是谁从忘机洞放走了七七和蚌妖。如果我们能查到新的线索,也许就能说服王越了。” 雷阳暗暗摇头。王越对他们早有积怨,这次说是怀疑他们放走了七七和蚌妖,实际也是存了故意为难的心思。即便瑶雪和陈明珰真查出什么,王越也未必会放过他们。 他自小学习格斗技,他老爹经常教育他,单纯防守永远无法取得胜利,越是落入下风,越应该想办法进攻。 他沉吟许久,看见关临风服药后脸色有所好转,才斟酌着开了口:“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和王越讲道理是讲不清的,要不我们干脆想办法下山,去乌村找七七藏的两块石板!” “巽卦石板的力量还没有主人。虽然不清楚临风先天元气受损,还能不能操控巽卦石板的力量,但万一可以,临风就能用巽卦石板的力量代替失去的修为,压制和化解透魂钉碎片,再也不用受制于人。” “即便临风用不了巽卦石板的力量,我们拿到石板,也多了一样和王越谈判的筹码。王越现在急于将功补过,为了得到石板,一定愿意满足我们条件。” 关临风不是没想到这个办法,只是他现在的状态无法独立完成这件事,他又不想让伙伴为了他冒险,所以没有提过。 晴宜和瑶雪江湖经验尚浅,想不到这种以攻为守的招式。但她们听雷阳说了之后,越琢磨越觉得,这招虽险,却实在是一招化被动为主动的妙棋,纷纷表示了赞同。 关临风眼见又成了三比一的局势,只能叹气:“其实没必要非在这个时候去拿这两块石板的,太冒险了!到底是我连累了大家。” “关圣人,你总这么说话就没劲。”雷阳仰靠在椅背上,半真半假地谴责他,“你还记得忘机洞里的冰冻痕迹吗?敌人连岳晴宜这种刚当几天玄师的小菜鸟都算计进去了,说明在人家眼里,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分不了那么清。你这觉悟可还不如敌人呢。” 尽管雷阳联合两个女孩子说服了关临风,但想要做成这件事,还需要细细谋划。 他们现在面临的困难主要有两个,一是怎么能避开王越的监视离开明秀峰,二是怎么搭船从明秀峰到山外的渡口。 进出云浮山的水路有法阵保护,通行方法只有三大家族已成年的子弟知道,绝对严禁外传,因此搭船出山必须找三大家族的人帮忙。陈明景和他们关系不错,又不惧怕王越,原本是最适合的合作人选。但王越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每天都以“共同调查”的名义叫上陈明景一起活动,根本不给他们和陈明景单独接触的机会。 他们只能一边寻找机会,一边先研究怎么避开王越的监视。 关临风趁着白天透魂钉威力减弱时出门转了一圈,回来后向伙伴们提出了一个想法。 第262章 花影星罗阵 “咱们门口的石子路是鹅卵石铺成的,每隔几米,就会用颜色较深的石子组成一个菱形的图案。从咱们这里,一直到西边不远处的梅园,路面图案都是相同的。” “我因为在陈家当天机文的代课老师,被准许翻阅三大家族部分藏书。我看过一本几十年前的天机文笔记,是一位陈家前辈学习玄空学的心得。为了佐证书中的知识,他拿云浮山的风水格局、法阵布置举了很多例子。其中,他就提到林家山庄西侧‘凌寒苑’的布置,在顾全飞星盘收山出煞的同时,还能因地制宜,结合山形、地势,通过道路和梅树的设计,布下一个‘花影星罗阵’。” “花影星罗阵是一种空间法阵,以混沌阵为基础,辅以障眼法和奇门遁甲演化,能将敌人困在阵中。主阵人依照星宿方位操纵法阵,甚至能把敌人引到他想让敌人去的地方。” “我和陈明景闲聊时也问过他,他说我们住的这一片客房,连着西边的梅园,就是原本的凌寒苑,以前是林家少年子弟读书的私塾,所以设有法阵保护,万一林家庄园被敌人攻破,孩子们还可以躲避在这里。后来,云浮山入山水道的经纬局大阵建好,基本已经杜绝了庄园被攻破的可能性,林家就不再维护花影星罗阵了。现在三大家族的孩子们都去附近城市里的学校念书,凌寒苑闲置多年,林家便将花园和屋舍分开,把屋舍改成了客房。” “我之前养伤无聊,活动又不方便,便常去旁边的梅园闲逛,对照陈家前辈的笔记,研究这个花影星罗阵。我那时便发现,由于花影星罗阵是依托于山形、地势、梅树和道路建立的,山形、地势未变,凌寒苑改造时鹅卵石道路、园里的老梅树也大体被保留,因此花影星罗阵基本维持了原貌。只是石子路两旁的土地太久没有修整,有许多凹凸不平的地方,一旦法阵运行,这些凹凸不平的地面就会变成破绽。” “这些情况,我今天又去确认了一次。我的想法是,瑶雪有艮卦石板的力量,能垒土成山,修补这些地面应该不是问题。花影星罗阵的阵眼就在梅园的那座凉亭里,依照笔记中的方法,将玄气灌注于凉亭内石桌的棋盘上,便可开启法阵。我们可以先试试看,如果确定这法阵还能用,就利用它来困住监视我们的人。” 眼下关临风失去修为,雷阳又受了伤,他们的战斗力严重不足。能通过法阵拖住敌人、避免正面战斗,那当然是最好的。 四人立刻商定了计划,第二天就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 这日负责监视他们的三大家族子弟是杨明。 杨明也是玄师家庭出身。他资质平庸,修行也不刻苦,到了十四五岁的年纪,玄术、格斗等玄师技艺没有一样拿得出手,又没考上高中,前途一片渺茫。他外公和王家一位年长的叔公有交情,便把他送来王家,希望他能学点制作法器的手艺,将来开个小店铺之类的,至少能养活自己。 杨明不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没有什么巴结王越、以后王越当上家主能带他一起飞黄腾达的想法。但作为一个没什么过人之处的外姓子弟,要想让自己在三大家族的日子好过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一个强势小团体抱团。 这两年,他一直是王越小圈子的边缘人物,并且满足于现状。 譬如今天,王越派他来监视晴宜等人,他就来了,但他本人对这件事并不热心,只盼着早点完事回去打游戏。 他一早就看到瑶雪和雷阳出门。瑶雪拿着一个大扫帚,雷阳趾高气昂地跟在她身后,指挥她扫马路。 杨明觉得莫名其妙,靠近听了一会儿他们的对话,原来这是瑶雪昨晚打牌输了的惩罚! “我们这么冷的天没日没夜地监视,你们过得倒轻松,还打牌!”杨明暗骂一句,找了个能盯着他们的地方,坐下接着刷手机。 瑶雪和雷阳从住处一路扫到了梅园,时而停下拌嘴,时而打闹一番。直到午饭点都过了,雷阳才放过瑶雪,两人一起回去吃饭。 杨明也赶紧和搭班的伙伴轮流去吃了口饭。 他刚回来接班,又看到晴宜和关临风从屋里走出来,不得不再次跟上去。 这两人是饭后散步,手拉着手在林家庄园慢悠悠地转了一大圈,似乎还没过够二人世界,又溜溜达达去了梅园。 梅园凉亭里有一张石桌,桌面上刻着象棋盘。晴宜看见后便闹着要下棋,跑回屋取来棋子,和关临风对弈起来。 杨明这才提起点兴趣,走过去看二人下棋——反正监视这事,双方早已心知肚明,也无所谓是否被发现。 前半盘棋还是精彩的,两人厮杀得有来有回。 到了后半局,晴宜发现自己局势不妙,就开始耍赖,为了不让关临风吃她的子,竟然用玄术把关临风的棋子冻在棋盘上! 关临风抗议了两次,都以失败告终,也就放弃了挣扎。晴宜再耍赖时,他就只是笑,她不许他走这一步,他就配合地换一步,毫无怨言,主打一个纵容。 到了最后,由于晴宜耍赖次数太多,整张石桌几乎都盖满了冰霜。 杨明实在看不下去了,摇着头走开,继续找个地方,边盯着他们边玩手机。 晚上瑶雪煮了鸡蛋面,四人正在边吃边聊,陈明珰不客气地闯了进来。 小姑娘反手关上门,大摇大摆地走到他们桌边,清了清嗓子,问:“你们是不是在搞什么小动作啊?还不从实招来!” 雷阳端着碗喝面汤,眼都不抬地问:“陈明景就派你过来?对朋友也太敷衍了吧。” “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是不是!”陈明珰捶了他两拳,又疑惑道,“你们怎么猜到是明景哥让我来的?” “我之前和明景聊过花影星罗阵,知道我们在梅园做得这些手脚能瞒过王越,但一定瞒不过明景。”关临风微笑道,“而我们也需要他的帮助,所以是希望他能发觉我们的计划,主动来找我们的。” “……这也行?”陈明珰震惊了下,不过很快翻了篇,热情地表示,“明景哥被王越盯得太紧,实在没法脱身,所以让我来看看。你们想干嘛?我可以帮忙!” “不是我瞧不起你,这忙你还真帮不上。”雷阳放下碗,边擦嘴边说,“我们要出山一趟,需要找人帮忙开船。只有已经成年的三大家族子弟,才知道正确行船路线吧?” “就这?”陈明珰露出得意的坏笑,“一般来说,家中子弟确实是十八岁才能学习经纬局的解法。但我是一般人吗?我十二岁就自己偷偷开船去盆池镇玩了!你如果好好求求我,我就帮你这一次。” 第263章 解题总需要花时间吧? 农历冬月三十日,夜。 林琅倚在杂物间破旧的靠椅中,披着厚厚的羽绒服,抱着电暖手宝,半睡半醒。 昨日夜里就开始下雪,天冷地滑,没人愿意来做“监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连素日对王越殷勤有佳的林珑、和王越称兄道弟的林子杰都找借口躲了起来。王越不得不自己盯了小半夜加一个白天。林琅心疼他,今天晚上才主动来替换,让他能回去睡一觉。 他们监视通常是两人一班,以免晴宜等人分散行动,一人值班顾此失彼。王越通常还会在每班安排一个擅长战斗的人,防备对方武力突围。 不过今天情况特殊,只有林琅的小师妹梁云愿意陪她一起值班。 梁云是个孤女,自小被一位玄师收养。收养她的玄师去年被厉鬼打伤,虽然被三大家族子弟救下,但伤势过重没能保住性命,临终前把唯一的徒弟托付给了三大家族。 梁云矮矮胖胖,举止笨拙,人也有点呆呆的,实在不是能降妖伏魔的材料。林斯看中她敦厚、细心,学习也努力,便把她收入门下,让她学些玄师的医术。 她平时和王越没什么交集,没有要讨好王越的想法,甚至压根没意识到王越是未来王家门主的热门人选。她今晚愿意来盯这个班,纯粹是林琅平日对她不错,她想着来陪陪林琅。 午夜时分,雪终于小了一点。 守着窗口的梁云突然叫起来:“林琅姐!对面有人出来了!” 林琅瞬间惊醒,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窗边,用破旧的窗帘布擦了擦窗户上的水汽,向外面看去。 一个穿着黑色长身羽绒服、戴着兜帽的人从斜对面的客房中走出来,双手插兜,低着头朝梅园的方向走去。 “雷阳?”林琅从那人微跛的步态中分辨出了他的身份。 “重阳竞技夺冠的那个?”梁云疑惑道,“他这是去干嘛?难道他这个点就起床练晨功了?怪不得这么厉害!” “不可能,这刚凌晨两点!”林琅皱眉道,“不太对劲,得跟去看一眼!” “我去吧!”梁云主动请缨,“上半夜一直是你盯着,你太累了。而且我也想出去走走,清醒一下!” 林琅担心这是调虎离山计,不放心梁云一个人留在这边,只能同意让她去跟雷阳。 她叮嘱道:“雷阳江湖经验丰富,虽说他的伙伴还在屋里,他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但你还是小心些,别着了他的道。” 梁云点头应着,戴上帽子,拿了应急灯,走出门去。 林琅看着他们的背影一前一后消失在视线中,转头继续盯着对面的几间客房。 那几间客房全部关着灯,似乎除了出门的雷阳外,其他人还在睡梦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琅也越来越忐忑:“难道不是调虎离山?那他大半夜的出去干嘛?梁云跟着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她在屋里待不住了,裹上围巾和帽子来到房间门口,左右张望。 不远处的空中突然有绿光一闪,跟着传来“嗖——”的一声破空声。 林琅循声望去,正看见一个闪光的竹蜻蜓从空中坠下。 这是三大家族子弟用来传递位置信息的竹蜻蜓。这个时间在这附近放出竹蜻蜓的,不会有其他人! “梁云出事了?”林琅心中一紧,顾不得其他,拔腿就朝竹蜻蜓的方向跑去。 林琅作为林家人,对庄园的地形再熟悉不过。她很快分辨出,竹蜻蜓坠落的地方是离这里不远的梅园。 梅园不大,她轻车熟路地沿着石子路在梅树间穿梭,本以为很快就能到达竹蜻蜓的落点,却发现自己竟然在这小小的花园里迷路了! 准确地说,她这不是迷路。脚下的道路、周围的环境,她都认识。但这些路通向的地方却和她记忆里不一样了。 从进入梅园的路口,沿着石子路往里走,数到地面上第五个菱形图案,应该是第一个右转的路口。 但今天,她走到第四个菱形图案,右转路口就出现了。 她没有刻意边走边数,所以只当自己是着急中看错了,步履不停地继续前行。 很快,她经过了那块写着“疏影”的石碑,绕过三颗枝干虬结的老梅树,向左转过弯,却惊讶地发现前方空无一物! 预想中的凉亭不见踪影,一片空白中,只有细雪纷纷落下,如同老电视没频道时的马赛克。 “法阵?”林琅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圈套,“到底是中了调虎离山计!” 林琅不是梁云,她沉稳冷静,头脑也聪明,否则她也不会成为林家年轻一辈中医术最出色的子弟。 她很快意识到,梁云没有真正的危险,雷阳的目的是引她们出来,给客房里的同伴创造在无人监视的情况下进行活动的机会。 她当机立断,一边转身沿着来时的方向跑去,一边催动玄气聚集于双目,以便看穿周围的障眼法。 马赛克逐渐消退,梅园的景致一一浮现。 林琅急急右转,绕过那三棵老梅树,跑过古朴的石碑,准备在下一个路口左转时,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不对!刚才那块石碑上的字,不是“疏影”,而是“暗香”! 写着“暗香”的石碑,原本应该在凉亭另一侧、梅园的对面半边! 无星无月的雪夜,远山的黑影也没入夜色中。林琅只能看见近处,梅树的枝干交错纠缠,石子路上的菱形图案循环往复。梅园熟悉又陌生,如同一个借尸还魂的故人。 她叹了口气,知道这阵法不是她一时半刻能破解的了。 她的强项原不在此,况且眼前这阵法布局宏大、占尽天时地利,哪怕换个擅长法阵的陈家子弟来解也要费一番周章。也不知道雷阳他们几个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偷偷弄出这么大一个法阵的? 但她毕竟是个现代社会的玄师,被困法阵,也是有办法给王越报信的。 她掏出手机,在通讯录最上方找到王越的电话号码,点了下去。 一只大手从梅树的枝干间伸出来,夺过她的手机,把电话按掉了。 “怎么还带打电话的?”雷阳摇着头从梅树后绕了出来,拿着她手机翻来覆去地看,“你这手机什么牌子?信号还挺好。我手机上山之后就没怎么见过信号。” “你确定现在想跟我聊这个?”林琅提醒他,“电话已经拨出去了,王越看到,很快就会带人赶过来。” “就是!陈家有那么多擅长法阵的子弟,肯定能阻止你的阴谋的!”梁云的身影从雷阳身后闪出来,显然是紧跟着他,害怕再次在法阵里迷路。 “那当然,花影星罗阵本来就是三大家族前辈建的法阵,他们解不开才奇怪呢。”雷阳悠然笑道,“不过,这就和做题一样,你数学再好,解题总需要花时间吧?” 第264章 危房 冬月的清晨六点,天色仍然一片黑暗。 晴宜、瑶雪、关临风和陈明珰顶着风雪来到荒芜的乌村。 “这一间!”瑶雪最先发现目标,“乌村最北边的宅院,应该就是这一座!” “那小狐妖怎么把东xz在这种鬼地方?这怎么找?”陈明珰嘴上抱怨,行动上却最积极,一马当先地从塌了半边的大门下钻进院子,环视着相对较为完整的主屋和西厢房。 晴宜在她背后给关临风和瑶雪使了个眼色,拉起她往主屋走去:“夜长梦多,咱们抓紧时间,分头找吧!我和明珰去主屋,你们去西厢房。” 按照七七的说法,兑卦石板埋在主屋地砖下,巽卦石板藏在西厢房的墙砖里。晴宜这是为防万一,想先把陈明珰带去主屋,确保西厢房的巽卦石板被关临风他们找到,让关临风得到石板的力量。 关临风和瑶雪都立刻领悟到她的用意,配合地往西厢房走去。 西厢房俨然是一座危房。外墙的墙皮几乎全部剥脱,露出的砖墙也是东缺一块、西少一块,四处漏风。房顶似乎曾经塌下来过,现在被几根木头勉强撑了起来,而支撑的木头也已经糟朽,看上去岌岌可危。 两人清理了一下门口的垃圾和碎木头,腾出下脚的地儿,进入房间。 “这是西厢房,东面的墙应该就是靠门这边的墙。”瑶雪回身打量着门洞两侧的墙壁,从上往下数着墙砖,“一、二……八!第八排是这一排!” 关临风用手电照着那一排墙砖,观察了片刻,摇头道:“七七说,是一块颜色发白的砖……但这房子年头太久,砖都开始褪色,这一排砖倒有一大半颜色发白。只能一块一块敲敲看,看哪块是空心的了。” “行,那我从左边,你从右边。”瑶雪说着,已经走到墙角,一只耳贴在墙边,开始敲第八排最左边的墙砖。 “也不一定是里面这层砖,也可能是外面那层。”关临风一边往右侧墙角走,一边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房顶,“咱们速战速决吧,这房太危险,不宜久留。” 两人一块块砖敲过来,各自发现了一两块空心砖,小心翼翼地拆下来,却都不是藏着石板的哪块。 眼见着两人已经快在门边会合,关临风突然听到“喀啦”一声巨响,跟着房间开始猛烈震动。 “当心!” 他话音未落,屋顶和半面墙壁已经开始倾塌。 关临风飞身把瑶雪扑倒在地。 碎瓦、墙砖、木梁接二连三落在地面上,激起漫天泥土和灰尘。 待尘埃落定,关临风终于能睁开眼睛时,才意识到他身上并没有被重物砸到。 他扑过来时手中还握着手电,这时就掉在手边不远处,他摸索了片刻就找到了。他按下电源,庆幸地发现手电没摔坏。 借着手电的光,他看见旁边地上竖起了一座小土丘,正好架住两根木梁,支起一个三角形的空间,护住了他们二人。 他不由冲瑶雪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厉害了,你反应真快!” 瑶雪欣然接受,还回夸了一句:“你反应也不慢。” 关临风没料想到这个回答,哑然了片刻,才接上话:“……谢谢。你没受伤吧?” 现在还不是商业互吹的时候,两人确认彼此都没受伤后,就开始研究怎么出去。 关临风在狭窄的空间里找到一个稍大的缝隙,挪动过去,跪直身体,双手顶住头顶的一根木梁,试探性地用力一推。 木梁几乎纹丝未动,只有一些砖瓦碎片和泥土灰尘从缝隙里掉落下来。 “上面压的东西有点多,两个人应该推不动。”关临风把坏消息通报给瑶雪,怕她紧张,又补了一句,“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实在不行,还有晴宜她们在外面呢,会有人来帮我们的。” “我用玄术吧!我把这个土山堆高一点,应该能把这些东西顶起来!” 瑶雪的声音里丝毫没有害怕或担心,反而还有些惊喜——是那种终于盼到了自己主场的兴奋。 关临风目瞪口呆,忍不住又竖了一次大拇指。之前雷阳经常跟他吐槽,说瑶雪这姑娘心巨大且脑回路异于常人,他都不以为意,觉得是雷阳夸张,这次实打实体会了一把,才知道雷阳所言非虚。 不过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自救办法。 关临风观察了一会儿,在地上指出了几个点,说:“这几个位置,各堆一座土山,是不是会好一点?主要是那几根木梁,要撑住不能掉下来。剩下砖头、瓦片什么的,掉就掉吧,我找东西挡着点,砸不到咱们就行。” 瑶雪充分发挥自己的物理知识,规划了一下土山的位置和高度,然后伏跪于地,双手郑重地按住地面,催动艮卦石板的力量,开始施法。 关临风又困惑了一下,因为他无法理解“双手按住地面”这种“土系法术”专有的仪式感。 但土山耸起后很快就到了木梁附近,他也顾不上询问这些细枝末节,一边帮瑶雪看着土山的高度,一边举着半块门板,随时挡开掉落的砖瓦碎石。 两人合作之下,掩埋他们的废墟很快被土山顶开了一个缺口。 橙红色的、跳跃的火光瞬间照进废墟,纷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也传了进来。 关临风原本打算先把瑶雪托举上去,让她先脱困,这时却皱起眉:“外面好像出事了!我先上去看看。” 他攀住一块相对比较稳定的木梁,想拉起身体,再向上踩住废墟中的一块凸起,却发现疼痛的右手腕根本使不上力。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靳烈给的那瓶药丸,犹豫了一下,把仅剩的四五粒全部倒进口中。 瑶雪吃惊道:“你一下吃这么多,不会有副作用吧?” “事急从权吧,先扛过眼下再说。”关临风焦急地活动着手腕,等待药物起效,“晴宜那边不知道什么情况。我总感觉今天要有场大战。” 他感觉疼痛稍缓,立刻重新出发。 他借着外面的火光,在瑶雪堆起的土山和不断下滑的砖瓦堆间寻找着手握点和脚落点,灵活地爬到了废墟上面。 他看到外面的情景,心猛然一沉。 小院内外站着十几个玄师。他们似乎也是刚刚跑到这里,正一边喘息,一边迷茫而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而晴宜和陈明珰所在的主屋,已经陷入一片火海。 第265章 圈套 两个小时前。 晴宜和陈明珰掩着口鼻,推开满是灰尘的门,走进老宅的主屋。 “七七说兑卦石板藏在房间东南角,咱们去那边!”晴宜有心拖延时间,故意把七七所说的“西南角”改成了“东南角”。 石板的力量会进入第一个触碰它的人体内。晴宜和瑶雪已经有了坎卦、艮卦石板的力量,无法再获得巽卦石板的力量,无需特别担心。而陈明珰是有可能得到巽卦石板的力量的。 关临风是否能摆脱透魂钉碎片的折磨、是否能继续修行,希望都寄托在这巽卦石板上。而石板中强大的上古神力对任何修行者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哪怕陈明珰是他们的朋友,晴宜也不得不防。所以,她要想办法将陈明珰拖在这里,给关临风和瑶雪留出充足的时间寻找巽卦石板。 “我来,我来!”陈明珰对晴宜的小九九毫无察觉,兴冲冲地捡起一根木棍,抢在晴宜前头跑到房间东南角,挑开厚厚的蜘蛛网,把木棍沿着墙角用力插了下去。 晴宜心头一动,正要开口,看到陈明珰已经一气呵成地撬起了地砖,又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陈明珰毕竟年纪小,缺乏江湖经验和生活阅历,心思又大条,压根没有想过,这墙角结了这么厚的蜘蛛网,完全不像是最近被人挖开埋过东西的模样。 晴宜看到她挑蜘蛛网,本以为要穿帮,已经飞快地想好一套说辞,打算把这锅推给七七,结果完全没用上! 她暗中擦了把汗,也找了一根粗壮的木棍,走过去和陈明珰一起撬砖。 论力气,她可远远不如身材高挑、自幼修行的陈明珰。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撬了好几下,地砖纹丝不动。 陈明珰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你怎么这么弱!” 晴宜撇撇嘴,找来两块砖放在旁边,把木棍一头插入地砖缝中,木棍中段架在砖上,双手按住木棍另一头,用力往下一压。 地砖颤抖了两下,猛得一跳,离开了地面。 “杠杆原理。”晴宜冲陈明珰眨了眨眼,“知识就是力量。” 陈明珰是个一看书就头痛的学渣,向来只爱修行、不爱学习,今年中考失利,林斯和陈乃言看她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只得同意她回来继承家学,以后走玄师这条路。 她刚脱离“苦海”,杠杆原理这种物理名词,总让她想起可怕的读书生活。 她不由大翻白眼,抗拒地表示:“有什么了不起?我不需要这些投机取巧!” “这怎么是投机取巧呢?”晴宜觉得好笑,“这是科学。” 陈明珰头摇得像拨浪鼓,坚持道:“就是投机取巧!” 两人一边说笑拌嘴,一边挖开了墙角七八块砖。 陈明珰把每一块砖都敲碎检查了一遍,也没有看见石板。 她怀疑道:“石板真藏在这里吗?小狐狸不会骗我们吧?” “不会吧?”晴宜心虚地说,“她骗我们来挖地,也没什么好处呀?咱们再多撬几块吧,估计是还没找到。” 两人抡起木棍继续干活,却突然听到屋外“轰隆”一声巨响。 晴宜吓了一跳,镇定下来后立刻往门外跑,想去看看是不是关临风和瑶雪出了什么事。 “砰!”主屋的大门却在这时重重地关上,震得整间破屋都晃了两晃。 无数灰尘和蛛网从天花板震落。原本就坏了一条腿的桌子也随之翻倒。桌上的应急灯摔在地上,瞬间熄灭。 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晴宜想去捡起应急灯,却看见一道鬼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她冲来。 陈明珰比她早一步看到鬼影,已经凌空写下一个“魄”字,算好鬼影前进的路线推了过去。 鬼影“倏”地一闪,躲过驱鬼术,转了个方向,扑向陈明珰。 晴宜的阴阳两生术也已经出手。一面半人高的冰盾凭空出现在鬼影面前,挡在了它的去路。 但冰盾只阻住了鬼影半秒。 鬼影用诡异的角度转了个弯,绕过了冰盾,继续冲向陈明珰。 陈明珰匆忙施出第二个驱鬼术,却又被鬼影躲开,眼睁睁地看着鬼影来到自己身边。 驱鬼术的金光映在冰盾上,照亮了鬼影的身形。 同一时间,鬼影已经闪到陈明珰身后,举起尖利如刀的鬼爪,对准陈明珰脖颈插去。 姽婳! 电光石火之间,晴宜看清了那道鬼影,但已经赶不及去救陈明珰, 她急中生智喊道:“她是陈家家主的女儿!” 鬼影猛地停住动作,随即变爪为掌,将杀招化为一记手刀,重重砍在陈明珰后脑,将她打晕过去。 晴宜暗暗叫险。上次在乌村,她看到姽婳被陈明景逼退,就猜到姽婳在人间还不敢正面和三大家族叫板。幸好陈明珰是陈家大小姐,姽婳听到她的身份,果然不敢对她下杀手。 “我就知道那小狐狸会把藏石板的地方告诉你们,所以一直在云浮山附近等着。”姽婳回眸一笑,“你们总算来了。” 晴宜不急不缓地弯腰捡起地上的应急灯。 应急灯不亮了。她用力拍了几下,裂开的灯罩里勉强亮起几个小灯泡。微弱的冷白光将姽婳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照得更加惨白。 趁着这个时间,她已经想明白了姽婳的算计。 在鬼界时,姽婳从晴宜嘴里听说七七有伏羲石板,于是来到人间,在盆池镇找到了七七。姽婳看出七七对关临风的好感,故意点拨她,让她意识到关临风有可能靠石板的力量继续修行,想借此从七七口中问出石板的下落。但七七还算精明,看破了姽婳的诡计,没让她得逞。姽婳便又设下圈套,让七七被王越捉住,再特意将七七被抓的事告诉关临风,算准以关临风的性格不会对此坐视不理。虽然他们“救出”七七的过程有些波折,但确实如姽婳所料,七七获救后把藏石板的位置告诉了关临风。姽婳只要守在云浮山附近,看见他们出来就跟着,就能通过他们找到石板。 晴宜更担心的是刚才屋外那一声巨响。 她问姽婳:“瑶雪和关临风呢?” “埋在西屋废墟底下,暂时还没死。你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姽婳摇头嗔怪道,“啧,小情侣又秀恩爱,烦死了!要不是我以后还想和小关这个大祭司后人合作,我早把你们两个都杀掉了!” “也就是说,你现在不想杀我?”晴宜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关键,“那我有什么需要替自己担心的?” “她是陈家家主的女儿?看起来和你关系不错?”姽婳尖利的指甲轻轻划过陈明珰的眼皮,“如果因为你隐瞒石板的消息,导致她废了一双眼睛,不知道她以后还会不会拿你当朋友?三大家族还能不能容下你们?” 第266章 交换位置 晴宜虽然认为姽婳并不敢真的敢伤害陈明珰,但姽婳“挖眼球”这操作早有前科,给她留下过浓重的心理阴影,她也不敢完全不信。 另一方面,陈明珰还是个孩子,真心拿他们当朋友,这次也是为了帮助他们才来到这里的。晴宜无论如何也不能拿她冒险。 “你别动她!我给你石板。”晴宜当机立断,面朝着姽婳,慢慢向房间西南角退去。 她从墙角往北数,找到第四块地砖,拿衣服袖子包住手指,抠住地砖边缘,稍一用力就把那块地砖拔了起来。 地砖下是微微发潮的泥土。 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下,晴宜无法看出这土是不是新填的。 她假装嫌脏,不肯用手挖土,只拿刚揭下来的地砖一下一下铲,脑中飞快地盘算着,如果挖到了石板她该怎么做,如果没挖到又该怎么做。 姽婳似乎看穿了她,威胁道:“你抓紧时间,免得我失手伤到你的小朋友。” 晴宜只得加快手中的动作。 大约挖了两三分钟,她感觉铲到了硬物。 她清理了一下硬物表面的土,判断出那是一个用树叶做成的包裹。 一切都和七七描述的一样。 “石板在这里!”晴宜拆开树叶包裹,取出里面刻画着兑卦图案的石板,牢牢攥在手里,对姽婳说,“你放开陈明珰,走过来,我把石板给你。” “你最近本事见长,我信不过你。”姽婳懒洋洋地说,“你拿过来,咱们一手交石板,一手交人。” 晴宜摇头道:“如果你抢走石板,又不肯放人呢?我也信不过你。” “那我先挖她一只眼睛?”姽婳尖利的指甲又把陈明珰的眼皮压下去少许。 “别,别!”晴宜赶紧说,“这样吧,我把石板放在这里,你也把陈明珰放在地上,咱俩数三二一,互相交换位置,怎么样?你移动速度比我快,交换位置是我的风险大,你不吃亏。” 姽婳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那我就放在这儿了?”晴宜弯腰想把石板放在地上。 “你把石板放回刚才那个坑里,再把那块地砖盖上。”姽婳笑得眉眼弯弯,“否则,你若一脚把石板踢到这边,抢走了人又把石板捡回去,我岂不是鸡飞蛋打?” “你这是以己度人了。我言而有信,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晴宜叹了口气,但还是依她所说,把石板放回地砖下。 “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姽婳歪歪头,大方地说,“我也让你占点便宜,你来喊‘开始’吧。” “三、二、一,开始!” 一人一鬼同时冲了出去。 姽婳身形如箭,瞬间掠到晴宜刚才所在的位置。她一挥红练,劈碎了地砖,伸手去捡地砖下的石板。 可她刚拿起石板,手猛然一抖,又险些将石板丢出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手。 晴宜赶到陈明珰身边后,就一直在观察姽婳,看到她失手,立刻射出一道水箭,将石板从她手中打落。 石板翻滚落地,露出背面贴着的一道黄符。正是三大家族特制的镇鬼符! “这就是你的言而有信?”姽婳冷笑一声,用业魔之力贯入红练,想用红练把镇鬼符挑去。 晴宜当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石板落地的一刹那,她的阴阳两生术已经出手。 此时,石板早就被包裹在约半米厚的坚冰中。 她一边加固冰墙,一边笑道:“咱们说好的是‘交换位置”,我又没答应把石板给你。” “……等我拿到石板再教训你!” 姽婳懒得再和她斗嘴,用红练缠住坚冰,继续向红练内贯注阴神和业魔之力,试图将冰墙绞碎。 两人一个冻冰,一个碎冰,又成了胶着的局面。 晴宜上次在乌村和姽婳交手之后,找雷阳和关临风帮她复过盘。 这次再战姽婳,她充分考虑了两位老师的建议。 雷阳从技术层面指出,她上次的战斗方式太单一,基本就是冰、冰、冰,后来玄气耗竭才想到用镇鬼符和镇魔符,错失了很多机会。 所以这次,她最开始就想到在石板背面贴镇鬼符,抢到了一个先手。 关临风则是从战术角度帮她分析,虽然她在修行上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但她和姽婳的实力仍然存在客观的差距。她对上姽婳,应该采用更保守的打法,不求压倒对方,而是拖住对方,等候援兵或找机会脱身。 所以,眼下遇到和上次相同的拉锯局面,她不再尝试冻住姽婳的红练,那样消耗的玄气太多。她只是见招拆招,冰墙碎一点,她就修补一点。这样既能让姽婳拿不到石板,也可以消耗姽婳的阴神。 “我刚才有没有告诉你,你男朋友被埋在废墟下了?”姽婳悠悠叹了口气,“以前你出点什么事,小风都急得什么似的。如今他有事,你却一点都不担心。啧,我可真替他难过!” 晴宜结印的手指微微攥紧,但除此之外,她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她告诉自己,姽婳选择说话干扰她,正是因为姽婳发现这样打下去占不到便宜,说明她打“消耗战”的思路是对的! 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言笑晏晏地说:“我不担心是因为三大家族的人马上就到,会有人去救临风和瑶雪的。” 姽婳哂道:“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晴宜反问道:“你觉得三大家族会让未成年的陈家大小姐一个人出来冒险吗?” 姽婳并不知道陈明珰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中二期少女,更不可能知道这次是陈明珰偷偷带着晴宜等人溜出云浮山的。因此,晴宜这话在她听来颇有几分可信度。 她不再多言,操纵红练转了个弯,狠厉地向晴宜抽过去。她这是打算速战速决,先解决晴宜这个制造麻烦的人,然后再去取石板。 晴宜早有防备,手中攥了一把镇鬼符和镇魔符,挡开劈面而来的红练。 然而姽婳的红练是双手兵器,右手的红练被晴宜挡开,左手的红练很快从另一边劈了过来。 晴宜俯身一个翻滚躲开,余光却看到身后金光一闪。 她撑起身子回头看去,发现是陈明珰放了一个驱鬼术。 陈明珰毕竟出身玄师世家,自幼修行,身体和修为底子都打得相当牢。她被姽婳打晕,这一会儿功夫已经醒转过来,一睁眼就看见晴宜被红练追着打,想也不想就施了一个驱鬼术。 驱鬼术是打偏了。但这么一折腾,陈明珰彻底清醒了。 她翻身从地上跃起,招呼晴宜:“咱们一起上!” 第267章 火海 陈明珰没看清对手就被打晕,这时醒过来,认出姽婳是曾在盆池镇交过手的厉害女鬼,毫不犹豫地开了大招。 她一把捋下左手上戴的四五串彩色珠子,拈出一串十八籽,把其他几串随手扔在地上。 她将那串十八籽握在左手手心,拇指扣在十八籽中的金刚菩提上,将玄气灌入宝珠走了一遭,再聚气于右手,凌空写下一个“魄”字。 玄气经过宝珠法力加持后,她施出的驱鬼术威力比之前强大了数倍。 几乎有一扇门那么大的金色“魄”字以无比迅捷的速度击向姽婳,若非姽婳躲得快,几乎直接将她拍在墙上。 晴宜也因此从姽婳的连环攻击中脱出身来。 她不等姽婳开始下一轮进攻,抢先竖起一面巨大的冰墙,将姽婳拦在墙角。她则趁机跑到房间西南角,将压在地砖下的兑卦石板抢到手中。 姽婳手一抬,让红练围绕自己旋转飞舞,在身周形成一圈护盾,然后连人带盾直接向冰墙撞去。 冰墙在撞击和切割的双重作用下,立时碎成数段,散落在地上。 姽婳没有停留,裹着快速旋舞的红练,径直冲向晴宜。 晴宜向旁躲闪,却发现姽婳这一冲不是惯性,而是是瞄准她发动的攻击! 她往那边躲,姽婳就调整方向冲向哪边。 晴宜见那红练杀气腾腾,当机立断,决定保命优先。她用尽全力将手中的石板丢到房间另一边,想引开姽婳。 姽婳却并未调转方向,似乎下定决心要先打倒晴宜这个碍事的对手,再考虑石板的问题。 晴宜又放出两道冰盾,都瞬间被姽婳击碎,几乎没有起到任何阻拦作用。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姽婳身周飞速旋转的红练在晴宜眼中变成了一台绞肉机,而她就是一只正在被丢进绞肉机的兔子,即将血肉横飞,却避无可避。 关键时候,陈明珰闪到晴宜身前。她转动手中的十八籽,拇指按上虎眼石,施出一招“金钟”,生生扛下了姽婳这一击。 法器和玄术的双重保护下,陈明珰没有被红练割伤,但仍被这一击的力道撞得向后飞去,砸在晴宜身上,两人一起倒地。 陈明珰手中那颗虎眼石也四分五裂,从手串上掉落下来。 这一下两人摔得不轻,没能立刻爬起来。 姽婳发出一声嘲笑似的声音,飞快地飘向房间另一侧,准备拿了石板直接离开。 陈明珰一咬牙,扣住手串上的红玛瑙珠,灌入玄气。 玄气回体,她眼中瞬间爆出精光,全身肌肉绷紧,像一只猎豹般冲了出去,竟在姽婳之前抢到了石板! 姽婳脸上现出凶光,右手蓄起浓重的黑气,不知道是戾气还是业魔之力。她伸出尖利的五指,像举着一把淬了剧毒的刀,用尽全力向陈明珰肩头插去。 她这一击虽然避开了要害,但如果扎实了,对陈明珰也是一记重创,立刻就能让陈明珰失去战斗力。 陈明珰十八籽手串中用于防身的虎眼石已经损坏,提升肌肉运动能力的红玛瑙又刚刚用过无法再用,一时竟无招应对。 情急之下,晴宜施展阴阳两生术,用坚冰将陈明珰包裹起来。 姽婳一爪抓在坚冰上,留下一个冒着黑气的巨大窟窿。 坚冰瞬间四分五裂,但到底起到了阻挡作用,没让姽婳这一爪直接插在陈明珰身上。 陈明珰满头满脸的碎冰,还在发愣。 晴宜已经将满地碎冰化作水箭,向姽婳射去,同时将陈明珰拉回身边。 陈明珰回过神来,指按金刚菩提,又施了一个声势浩大的驱鬼术,将姽婳逼到房间另一侧的角落里。 此时兑卦石板在晴宜手中。两个女孩子趁姽婳被逼退,毫不犹豫地拉起手,用最快的速度向主屋大门跑去。 姽婳狼狈地躲过驱鬼术,一回头,正看见这一幕。 她冷笑一声,双手结印,放出一个硕大的火球,击断了房间的木头横梁。 粗壮的木梁燃着熊熊烈火落下,正挡住晴宜和陈明珰的去路。 晴宜一皱眉,立刻召水灭火。 陈明珰默契地闪到她背后,防备姽婳的偷袭。 姽婳却不搭理她们,接连放出数个火球,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片火海。 …… 关临风和瑶雪从西厢房的废墟中爬出来,正看见主屋着火的这一幕。 小院里,王越刚带着一队三大家族子弟赶到,也被眼前的大火弄得有些困惑。 “陈明珰和晴宜在屋里!”关临风一边往主屋跑,一边冲王越喊。 王越听到陈明珰的名字,脸色也是一变。 两人想冲进去救人,却被大门吐出的火舌逼了出来。 王越当机立断,一挥手,招呼众三大家族子弟:“快!找能盛水的东西,去旁边池塘取水救火!” 众人乱纷纷地准备出门,却看见一道道银虹般的水瀑从池塘的方向飞来,在空中划过优美的曲线,正正地浇落在着火的房屋上。 粗壮的水柱从天而降,带着充沛的水量和巨大的重力,几乎是落在哪里,就瞬间将哪里的火头扑灭。 一众三大家族子弟看得目瞪口呆。 有人惊呼道:“这是……池塘自己飞过来了?” 他们之中有人见过晴宜冰封海楼峰的壮举,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晴宜在施术,互相解释一番,少不得又是各种惊叹和议论。 火势渐小,屋内对峙的二人一鬼也看见了屋外众人。 陈明珰眼前一亮,喊道:“王越!子杰!快围住这女鬼!咱们一起干掉她!” 王越、林子杰等玄师也在盆池镇和姽婳交过手,这时都认出了这个强敌。 “结阵!九星伏魔!”王越果断下了团战的指令。 九星伏魔阵是三大家族的基础战斗阵法中规格最高的。此阵集九人之力,可依照九星天运的法则变换阵型。阵中每个星位都是一个不同的战术位置,有的负责防御,有的负责进攻,防御位在各司其职的基础上还有一套互相支援的规律,进攻位又分出虚、实、主、次,有明确的战术配合。每次阵型变化,各星位的职责也随之变化,让敌人难以摸清规律。 之所以说它是基础战斗阵法,是因为这是三大家族子弟的必修课。凡三大家族子弟,都练习过此阵的配合。 三大家族如此安排,为的就是遇到强敌时,家中年轻子弟能积极配合,发挥团结的力量,避免个人战斗力参差不齐导致的人员损伤。 王越剿灭罗刹鸟时贪功冒进、搞个人英雄主义,刚受过家规处罚。所以这次他学乖了,面对强敌,先下令结阵,主打一个团队作战,自己只占组织和领导之功。 第268章 魔灵契 另一边,刚才那场声势浩大的飞瀑灭火,着实花费了晴宜许多玄气。若不是晴宜这段时间一直在苦练玄气控制,懂得如何守住玄气消耗的底线,她现在只怕又要晕过去了。 即便如此,她也是浑身发软,全靠陈明珰支撑才没有倒下去。 关临风跑过来,从陈明珰手里接过晴宜,问:“你们没事吧?” 陈明珰还裹着刚才在火场中用来保护头发的湿衣服,满头满脸都是烟灰。但小姑娘情绪十分兴奋:“没事!只可惜你们刚才没看到,我和晴宜二打一,配合得多么好,表现得多么威武!” 关临风还没接话,两个人高马大的三大家族子弟已经走过来将他们围住。 其中一人和陈明珰比较熟,听到她这话,不由吐槽:“拉倒吧!你半夜偷偷跑出来,还带着私放忘机洞妖物的嫌疑人,越哥都快气疯了。你赶紧想想回去怎么交待吧。” 陈明珰“切”了一声,不以为意:“我跟他有什么好交待的?且不说他还没当上王家家主,就算他当上了,难道我陈家人做什么还要向他汇报?” “是是,你厉害!”那三大家族子弟手持一根刻满符箓的铁棍,还算客气地把他们三人拦在墙角,“但我是王家的人,论资历、论辈分,我得听王越的。他让我来保护你,并且看住这两位朋友,我只能奉命行事。” 他们说话的功夫,晴宜背对他们,用口型问关临风:“找到石板了吗?” 见关临风摇头,她暗中叹了口气,又问:“瑶雪呢?” 关临风用口型比回去:“王越没看见她。她藏起来了,说见机行事。” “你俩密谋什么呢?”另一个手执软鞭的三大家族子弟看见了他们的动作,制止道,“小关老师,我听过你的天机文课。咱们也算有点师生情分,你可别让我为难啊。” 关临风摊开手,表示自己没有什么小动作。 晴宜赶紧转移他们视线:“我们在说,这九星伏魔阵看起来挺厉害,只怕姽婳这次要栽了!” 小院当中,姽婳正和九星伏魔阵中的三大家族子弟战成一团。 结阵的九人战斗方式各不相同,有手持兵刃的格斗流,有空手结印的玄术流,有不断掏东西的法器流。但在九星伏魔阵中,这些战斗方式天差地别的玄师被有序地组织起来,或攻或守,时进时退,根据廉贞星位上王越的指令不时变幻阵型,分毫不乱,不多时便将姽婳团团围住。 姽婳红练舞成了风车,依然攻不进这九人阵法,还要时刻防备来自前后左右的攻击,一时间颇有些狼狈,似乎真像晴宜说得,她今天要栽在这九星伏魔阵里了。 陈明珰拍手道:“这女鬼也不过如此,看她还能不能嚣张!” “恐怕她不会束手就擒。”在场所有人中,关临风认识姽婳最久,对她的风格和实力更加了解,不像陈明珰这么乐观。 果然,姽婳眼见落了下风,突然伸手在领口一扯,露出胸前雪白的肌肤。 她曲线优美的锁骨上,纹着秘密麻麻的文字。 那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语言,连博闻强识的关临风都不曾见过这种文字。但任何人都能从那些不认识的文字中感受到浓浓的恶意,仿佛那是世间最污秽的言语、最恶毒的诅咒。 姽婳微微偏头,纤长的手指一根接一根从锁骨上拂过。 这动作由她这样的美人做出来,本该充满诱惑,但在场的男性却无人敢生出非分之想。因为那充满恶意的纹身正在怪异地蠕动,像是马上就要从她雪白的肌肤上爬下来。 关临风最先看破她的意图,大喊道:“贪狼、巨门位闪开!” 他话音刚落,姽婳锁骨上的纹身突然像爆炸一般膨胀开来,半秒之内就爬满她全身,又沿着她的手臂爬到她手中的红练上。 而姽婳也在此时挥出红练,攻击的方向正是九星伏魔阵中贪狼星、巨门星的位置! 这一招并不是毫无端倪。依照姽婳现在的站位和她一向的战斗习惯,这一招打贪狼、巨门方位是可以预判的,所以关临风才能提前示警。 但这一招的威力还是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贪狼位的林子杰听到关临风提醒,立刻向旁扑出,堪堪躲过红练,但左手还是被红练带起的劲风扫到。只是这一扫,他手背的皮肤就没了一大块,血流漂杵。 巨门位上的陈家子弟反应稍慢,没来得及躲开,被红练直接抽中腹部,直接狂吐着鲜血飞出数米,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姽婳手臂一振,红练再次甩出,袭向禄存、文曲星位上的二人。 王越及时放出狼爪法宝,硬接下了这第二记红练。 不止晴宜看呆了,看守他们的两个三大家族子弟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女鬼用的什么邪术?” “似乎是‘魔灵契’。”关临风也不确定,“我在书上看到过,魔族有一门秘术,需要一个修炼至‘天魔’层次的魔,自愿献出魔体,和人、妖、鬼等灵物签订契约。签订契约的灵物得到这位天魔的力量,但从此必须代替这位天魔效忠他的主人,否则将受到非常严重的反噬。姽婳这‘纹身’,倒很像书上描述的魔灵契的标记。” “这不就是现实版的‘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晴宜震惊道。 “是呀,我原来也以为魔灵契只是传说,今天看到姽婳这一手,才发觉这也许是真的……”关临风看了看两位看守,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那就是,如果姽婳有魔灵契,那她之前总说对他们“手下留情了”,还真不是随便说说,而是实实在在留了情的。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陈明珰伸长脖子望着那生死不明的陈家子弟,急道:“咱们就算帮不上忙,总该过去救人吧!” 两个守卫还在犹豫,斜刺里已经冲出两个姑娘,把那受了重伤的陈家子弟拖到一边。 “林琅?梁云?”陈明珰认出了那两个姑娘,先是惊喜,跟着又疑惑道,“她们不是应该被困在花影星罗阵里吗?怎么会在这儿?” 第269章 破阵,补位! 雷阳自然没被王越刁难,因为王越根本没有浪费时间去破花影星罗阵。 王越接到林琅电话就意识到这是调虎离山计,确认晴宜等人不在住处后,立刻召集人马下山寻人。 这时间晴宜等人才刚到明灭峰下。陈明珰骗渡口守卫取船,守卫不敢阻拦,但也不敢什么都不做,便偷偷在她口袋里放了代目的纸人,并将此事报告给了山上的值班人员。值班人员中又有人告诉了王越。 王越就是靠着代目纸人的定位追到乌村的,所以才会来得这么快。 而林琅和梁云一直被困在花影星罗阵里,天寒地冻地等了几个小时,也没等到王越派人来救援。最后还是林琅自己和雷阳谈判,才让雷阳放了她们。 那时雷阳和林琅都不知道姽婳会出现在乌村。雷阳担心关临风等人寡不敌众,万一和王越打起来要吃亏。林琅则担心晴宜这个“定时炸弹”被逼急了会不会又搞出个冰封乌村之类的大动作,到时不仅家中子弟损伤惨重,王越也不好交代。 于是两人达成协议。雷阳放林琅和梁云出阵,让她们抄近道赶去乌村,想办法阻止双方武力冲突。 两个女孩子一路开快车赶来乌村,循着打斗声找到这座小院,正好看见姽婳发动魔灵契,打伤那名陈家子弟。虽然她们还没搞清状况,但医者的责任心让她们立刻就开启了救援行动。 林琅和梁云救治那名陈家子弟时,另有一个三大家族子弟加入九星伏魔阵,补上了巨门星的位置。 随着王越的指令,阵中九位玄师再次变换队形。原本以破军星位为核心的进攻阵型变化成了以廉贞星位为核心的防守阵型。 廉贞星位上的王越将狼爪放大到了极限,像一面活动的墙壁一般,最大范围封锁住姽婳的进攻路线。 但巨大的狼爪对九星伏魔阵中其他人的进攻也造成了一定的阻碍。 除了破军、武曲星位上的二人仍在持续进攻,其他三位辅助攻击的玄师已经放缓了进攻节奏,转为一边帮助王越弥补防守漏洞,一边见缝插针地补刀。 这样一来,三大家族子弟固然拿不下姽婳,姽婳却也攻不进九星伏魔阵。拉锯战打下去,姽婳的阴神不断消耗,而九星伏魔阵中的三大家族子弟却随时可以轮换和替补,优势自然会逐渐倒向他们这一方。 战斗持续了约一刻钟,姽婳的攻击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似乎开始力不从心。 王越抓住机会,将狼爪缩小了一半,下令阵中攻击位置的玄师全力进攻。 一时间,兵刃、玄术、法器从各个角度飞向姽婳。 姽婳左手红练挥了半圈,打飞一个附着伏魔咒的铁轮,又挡住一个有符咒加持的高级驱鬼术。 剩下的桃木剑、打鬼鞭、八卦镜仍然袭向她,她却没有用右手的红练阻挡。 她纤腰一拧,右肩前送,猛地甩出右手红练缠住王越的狼爪。 她刚才的体力不支竟然是装出来的,就是为了诱骗三大家族子弟改守为攻,再趁机抢夺狼爪。 王越刚把狼爪缩小,状态尚未稳定,几乎被姽婳将狼爪夺去。 九星伏魔阵中有五人正在进攻,来不及回防。 剩下三人见状,赶紧支援王越,各自施术帮忙稳定狼爪。 姽婳的红练却突然松开狼爪,狠狠向旁抡出去。 “糟糕!” 不仅王越,连和姽婳交手最多的关临风也没料到她这一手。 此时九星伏魔阵中负责守护队友的三人都在支援王越,五位进攻者无人保护。 而姽婳抢夺狼爪竟也是虚招,她真正的目的是制造眼下这个防御破绽! 附满业魔之力的红练像来自地狱的飓风,五位无人守护的进攻者立刻被掀飞出去,口吐着鲜血摔在地面或废墟上,不知死活。 “姽婳不会要赢吧?”晴宜握紧手中的兑卦石板,紧张地盯着局势。 “我去补位!” 陈明珰想往院子里跑,被看守他们的两个三大家族子弟拦住。 “轮不到你个小毛孩!你老实待着,我们去!” 手持软鞭的那人更是直接把她塞进关临风手中:“小关老师,麻烦你照看她。” 都是玄师同道,鬼怪强敌当前,内部矛盾自然先被放到了一边。 关临风也不含糊,点头答应,并叮嘱他们小心。 院中,九星伏魔阵中文曲星位上的陈家子弟及时放出一个金钟阵,抵挡住姽婳后续的两记杀招,保住了剩下四位同伴。 这一举动也争取到了时间,让补位的玄师赶过来重新结好阵型。 “蟑螂似的,没完没了。”姽婳一边咒骂,一边飞快调整好节奏。 双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拉锯战。 关临风一手抓着陈明珰,一手护着晴宜,眼睛紧盯着院中的战斗,突然感到身后有人在拉他。 他一回头,刚看清来人是瑶雪,手中就被塞进一样东西。 那东西碰到他的手就开始发烫,不由分说地将一股热流从他手心注入,并快速灌向他全身。 关临风本能地想用玄气抵御,又立刻意识到他已经无法调用玄气。 他第二个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扔掉那样东西。 可那东西仿佛吸在了他手上,他根本无法挣脱。 好在他很快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东西,冷静下来。 “巽卦石板?”晴宜惊喜的声音涌入耳中,让他心中更加安定。 他之前听晴宜、瑶雪和雷阳分别形容过得到石板力量的感觉,对此有一定的预期。但他此刻的症状,却和他们都不相同。 晴宜和瑶雪得到石板力量时基本没有修行基础,所以身体很顺畅地接纳了石板力量,并能很快地对石板力量加以使用。而雷阳自身的玄气最初把震卦石板的力量认定为“外来入侵者”,进行过一番激烈对抗,后来他努力调和,也只是勉强不让二者在他体内冲突,至今都难以得心应手地调用石板力量。 关临风如今修为尽失,倒免去了自身玄气与石板力量剧烈冲撞的苦恼。 但巽卦石板的力量涌入他四肢百骸时也并不是畅通无阻。他能感觉到,石板力量在他的血脉、肌肉、筋骨等各个地方,会不时遇到一些不大不小的阻力。 他猜想,这些阻力就是林斯说得他体内四处逸散的玄气。 可他先天元气受损,无法聚拢这些玄气,一时间也控制不了刚进入体内的石板力量,只能默默调息,尽量缓解体内小规模气息冲撞带来的不适。 第270章 蓄力一击 晴宜和瑶雪还记得雷阳获得石板力量时吐血的壮举,这时看见关临风眉头微皱、沉默不语,不免有些紧张,纷纷询问: “你还好吧?” “有哪里不舒服吗?” 关临风仍在努力平复体内纷乱的气息,安慰她们:“问题不大,石板力量和我体内残存的玄气有一点冲突。我缓一缓就好。” “石板力量?这是……巽卦石板!”陈明珰一直盯着院子里的打斗,听到他们说话,才注意到身边发生的事,“你们在哪儿找到的?” “刚才没人注意我,我一直悄悄在西厢房的废墟那边找,就找到了。”瑶雪避重就轻地回答。 “哇!你太厉害了!”陈明珰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察觉身边这三个人的小九九,反而对他们“四人组”在姽婳和王越两大势力眼皮子底下拿到两块石板感到由衷的满意。至于她本人没能“幸运”得到巽卦石板力量这件事,她遗憾了两秒钟就抛诸脑后,毕竟三大家族从来不缺强力法器和修炼秘法,她想要提升战力的话,还有很多其他办法。 很快,他们就顾不上讨论这个话题了。 小院里的战斗已经白热化。 姽婳在车轮战的压力下终于露出疲态。她脖颈、手臂上的魔灵契越来越淡,脸上也不再有游刃有余的微笑。她挥舞红练的动作慢了下来,但每一次出手都更加精准、狠辣,力求每一次进攻都取得最大的效果。 王越那边,九星伏魔阵已经换了三批人,此时换无可换,连林琅都已经替补进阵。 林琅的医术在三大家族年轻一辈算是顶尖,战斗能力却连中等都算不上。 尽管九星伏魔阵能通过团队配合弥补个人战斗力的不足,但精明如姽婳,很快就看出林琅是所有入阵子弟中最弱的一个。 九星伏魔阵还在进攻,姽婳左手挥舞红练继续抵挡,右手的红练却悄然垂了下去。 她眯起眼,头朝左侧微偏,将右边的脖颈和锁骨更大程度地拉伸开来。她右锁骨上的魔灵契再次鲜活起来,飞快地向她手臂延伸。 她右手中的红练像是被灌入了难以承受的力量,先是颤抖,然后突然翻腾而起! “林琅姐当心!”陈明珰急得跳了起来。 眼下战斗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而魔灵契的消耗显然不小。姽婳此时强化魔灵契,就是想放手一搏,击溃九星伏魔阵,打破眼前困局。 因此,她这蓄力一击,必然会攻向对方最弱的一环! 连陈明珰都判断出这一点,比她更有实战经验的同门们当然也都想到了。 林琅慌乱地使出一个金钟阵,摆出防御动作,准备迎接即将袭来的红练。 王越眉头紧皱,不顾玄气消耗,再次将狼爪放到最大,并根据姽婳的走位不断变化狼爪的方向,似乎准备强行接下这一击。 阵中辅助防御的三人原本准备保护林琅,看见王越的动作,及时将支援的方向转向了王越。 红练的端头从卷舞的红浪中伸出,带着腾腾杀气,笔直击向林琅。 王越及时推出狼爪,却在狼爪即将和红练相撞的一刹那,操纵狼爪上移了十几厘米,堪堪让过红练。 然后,他高高举起狼爪,以泰山压顶之势砸向姽婳右肩。 他竟是假意防守,骗姽婳放松警惕,趁机反攻! 但他变招毕竟是在姽婳之后。 也就是说,狼爪砸中姽婳之前,姽婳的红练就要先击中林琅了! 一人高的冰盾、半米厚的土墙先后立起,挡在红练和林琅之间。 原来晴宜和瑶雪意识到姽婳这一招要打林琅、而九星伏魔阵不一定能扛住时,就开始施术了,这时术法刚好施出,来得及挡住红练。 可她们也只是稍微阻了阻姽婳的攻势。 红练击碎冰盾、穿透土墙,仍然挟着排山倒海之势击向林琅。 眼见红练的端头就要击中林琅胸口,梁云冲过来将林琅扑倒。 然而她自己躲闪不及,头正正地撞上红练,顿时口鼻冒血,软倒在地上。 林琅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喊,扑过去查看梁云的情况。 梁云满脸是血,头颅塌陷进去一大块,听到林琅的叫声,初时尚有点微弱的反应,但很快就闭上眼睛,失去了呼吸和心跳。 陈明珰、晴宜等人冲过去,合力将梁云拖离战场。 林琅拼命给梁云做心外按压,试图挽回她的生命体征。 他们忙着救人时,姽婳又打倒了三人。 此时,只剩王越、林子杰等四五个人还勉强支撑着和姽婳对峙。 姽婳状态也不好。王越刚才那一记狼爪,砸断了她右肩的骨头。现在她右臂完全抬不起来,只剩左手还能战斗。 关临风紧盯着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姽婳最会审时度势,向来是打得过就穷追猛打,打不过就溜之大吉。自打他认识姽婳以来,他还从未见姽婳在哪一战中吃过这么大的亏。 今天姽婳伤成这样也没流露出逃跑的意思,说明她对这两块石板志在必得,也说明她很可能还有其他后手! “石板给我,否则你们都得死。”姽婳冰冷的目光扫过王越,停在关临风身上,“这事你们谁说了算?他,还是你?” “你做梦……唔!” 林子杰想插嘴,话刚开了个头,姽婳就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记红练。 他因为受伤失血,本就体力不支,这时连一招都接不住,直接被仰面打倒在地,无法继续说话。 姽婳看都不看他,只盯着关临风和王越,等他们给一个回答。 王越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关临风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交出石板是错,不交石板导致同门更多伤亡也是错。精明如王越,当然不愿做这个决定,免得背上责任。 可他却没法在这种时候高高挂起。 他了解姽婳,如果没人开口,姽婳下一步很可能会一个一个地杀在场的人,直到逼他们交出石板。 他向前两步,走到姽婳的面前,说:“实不相瞒,巽卦石板的力量已经在我身体里了。兑卦石板的力量属于七七,而她下落不明。你说过,你要石板是为了石板的力量。这两块石板的力量你已经得不到了,为什么你还非要拿到它们呢?” 姽婳冷笑道:“杀了你,我还是能得到巽卦石板的力量。” “那你错过机会了。”关临风淡淡地说,“刚才你弄塌厢房的时候,就应该直接杀了我的。” “关临风,你不要不知好歹!”姽婳的嗓门陡然拔高了一个八度,尖利的鬼啸声凄厉肃杀,像是下一秒就要撕碎眼前的一切,“少废话,把石板给我!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第271章 绝地反击 巨大、尖锐的鬼啸声响彻乌村,传向四周的荒野,如同吹响了召集魂魄的号角。 老宅中冤死的亡魂、荒坟里徘徊的野鬼,在这声号令之下,都浑浑噩噩地爬出坟墓,身不由己地朝着小院这边飞来。 梁云新死未久,魂魄还没有凝成鬼身。她体内极不稳定的魂魄也被鬼啸声引诱,一片一片地从躯体中脱离。 林琅眼疾手快地摸出两张安魂符,贴在梁云身上。 但梁云的魂魄仍不断地离体而出,形成一股漩涡般的力量,把安魂符撕成了碎片。 陈明珰慌乱地攥住手串上的虎眼石,想要挡住吸走梁云魂魄的术法。 可玄术“护盾”并不能挡住声音。鬼啸声声催命,依然牵引着梁云的魂魄飞向姽婳。 姽婳身周都流淌着混沌的黑气。黑气有深有浅,似乎是混合了姽婳的阴神、鬼之戾气和业魔之力。 梁云的魂魄沾到那黑气,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就像金属掉入强酸一般,被那黑气消融了。 黑气吸收了梁云的魂魄后又壮大了几分,如一条黑色的蛟龙,缠绕着姽婳周身游走。 “啊!” 一个三大家族子弟见姽婳视线被梁云的魂魄吸引,想趁机偷袭,却被那黑气狠狠“咬”了一口,惨叫一声,捂着被戾气灼伤的手臂退了回去。 林琅双目赤红,不管不顾地扑向姽婳。 陈明珰也满脸是泪,但还保留了几分理智,拦腰抱住林琅,不让她去以卵击石。 其他被鬼啸声引诱而来的孤魂野鬼也飞到了小院。 “拦住她!不能让她再吸到更多鬼魂了!”王越大吼一声,放出两枚附有驱鬼术的回旋镖,将距离姽婳最近的一个亡魂打飞。 在场还能活动的人纷纷行动起来,各自出招阻拦飞来的亡魂。 关临风尝试着用操控玄气的方法控制巽卦石板的力量。石板地力量像一辆沉重的独轮车,在他努力推扶之下,吃力地起步,摇摇晃晃地前行,一不小心便停滞倾倒,又被他顽强地扶起,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施放出一个不算标准的驱鬼术。 金色的“魄”字歪歪斜斜,击中一个浑浑噩噩的残魂,将它断成数片。 晴宜见那些残魂碎片仍然向着姽婳飞去,及时补了一个驱鬼术,将它们彻底击散。 她回头,正对上关临风的目光,两人脸上都是惊喜。关临风施术成功,说明巽卦石板的力量确实可以添补他失去的修为,让他继续修行! 只是眼下战局正酣,两人无暇进行更多的交流,先抓紧投入战斗。 晴宜有时施展驱鬼术,有时赶不及写字,就先用冰块将快飞到姽婳身边的亡魂冻住,由其他三大家族子弟帮她补刀。 关临风放出第一个驱鬼术后,体内翻滚的气息反而平复了不少。他猜想这和他释放了一些石板力量有关,也放开手脚施展玄术。 然而被鬼啸声引来的亡魂数量太多,尽管众玄师努力驱散,姽婳还是趁乱吸入了不少。 她身周黑气聚集成的蛟龙愈发健壮。那蛟龙似乎自带灵性。姽婳还在召集更多的亡魂,它已经昂起头,锁定刚才偷袭它和姽婳的那个三大家族子弟,箭一般窜了出去。 关临风的梅魂和王越的驱鬼术同时出手,将那蛟龙拦腰斩成三截。 蛟龙的头部仍然像炮弹一样击中那名三大家族子弟,径直穿过他的身体。 那三大家族子弟顿时惨叫着抽搐起来,直到黑气像烟雾般散去,才喘着粗气倒在地上,身体不断颤抖,显然是刚刚经受了极其痛苦的折磨。 周围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黑蛟只剩不到三分之一,还能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如果有人被完整的黑蛟击中,只怕立刻就要没命! 好在这黑蛟是法力凝集,克制鬼和魔的玄术对它攻击有效。 眼见四散的黑气重新在姽婳身边聚拢,在场玄师立刻施术,将那黑蛟再次击散。 弥漫的黑烟中,橙红色的火光猛然一亮,一个巨大的火球凌空炸开! 众人注意力都被黑蛟吸引,姽婳身周又有翻飞的红练掩护,竟无人预先发现她这一击杀招! 火球散落成拳头大小的火流星,暴雨般落入人群。 瑶雪施术立起一堵土墙。 王越放出残破不堪的狼爪。 离他俩较近的人纷纷跑到土墙或狼爪后,避过飞来的火球。 剩下离得远的人,有些另找掩体躲避,有些无处可躲。没躲开的人立时浑身着火,还能动的都在地上打滚,已经受伤动不了的则只能等待同伴救援。 晴宜、林琅等想冲出去救人,姽婳身周的黑蛟却不肯给她们这个机会,气势汹汹地朝她们冲过来。 瑶雪加固土墙,勉强将那黑蛟阻了一阻。 这给王越争取到了几秒时间,让他有机会在狼爪上用镇鬼符和镇魔符贴出一个小型法阵。 土墙四分五裂,瑶雪来不及躲开,被巨大的气劲吹飞出去,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王越及时顶上,用狼爪挡住咆哮的黑蛟。 姽婳双手结印,不断将阴神和业魔之力灌入那黑蛟。 王越立成弓箭步,双手抵住狼爪上,也拼上了所有玄气支撑这最后的护盾。 此时,小院里还没有完全失去战斗力的,只剩下还未完全掌握石板力量的关临风、玄气快要耗竭的晴宜、未成年的陈明珰和基本只会医术的林琅。 几人还在顽强战斗,想施术击断黑蛟。 然而在姽婳的法力加持下,黑蛟的玄术抗性明显提高,被四道玄术同时击中,也只是被剜去了几块“皮肉”,并没有断开。 黑蛟被狼爪阻挡,想要掉头,却被狼爪上的符箓法阵牢牢吸住,只能以硬碰硬。 王越的狼爪能放大缩小,全依靠其内部可折叠的骨架结构。而狼爪今天已经承担了太多伤害,内部结构已然受损,强行抵挡了片刻,终于被黑蛟击溃。 王越虽然及时撤力并且向旁边扑倒,但黑蛟推着失去控制的狼爪,仍然狠狠砸中他下半身。 幸好陈明珰及时用虎眼石放出防护术法挡了一下,卸去了狼爪上的大半力道,不然这一下非得砸断王越双腿。 几乎在这同时,巨大的气浪裹挟着漫天飞雪和满地泥泞,像搅起惊天巨浪的出海翔龙一般,以摧毁一切的浩大声势轰然击向姽婳。 姽婳周身的业魔之力全部被这气浪击散。她自己则被打得向后飞去,落地后翻滚了数圈才停下来。若不是她还有红练这件厉害法器护体,几乎要被打得魂飞魄散。 饶是如此,她也遭到了重创。 她挣扎了好几下,才勉强站起身,七窍流血,面目狰狞,对放出这一记龙翔的关临风怒目而视。 她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王越和几个伤势较轻的三大家族子弟也已经挣扎着站起,想要乘胜追击。 姽婳再不敢恋战,一咬牙,挥舞红练护住自己,像一阵红风似的遁走了。 第272章 问话 两个小时后,三大家族的救援人员终于赶到乌村。 这一战伤亡惨重。除梁云外,还有一名王家子弟战死,另有五人重伤,其余人也或多或少受了轻伤。 重伤的人被送到附近镇上的医院,轻伤者则直接回林家医治。 瑶雪因为在战斗最后摔晕过去,也被拉去镇医院查了个头部ct,幸好颅内没有什么损伤,只是有点脑震荡,被医生开了点药打发了,让回去好好休息。 晴宜和关临风玄气消耗过度,也歇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众人原本担心,关临风刚得到巽卦石板力量,还没有完全学会控制,就一招龙翔放空,身体会有损伤。 关临风却说他心中有数。 他刚得到巽卦石板力量时,石板力量和他体内残存的玄气冲撞的厉害,很难控制和调和,反而施术消耗一些石板力量后,气息冲突有所好转。 因此,在当时那个紧急的情况下,他才会施出龙翔。一来龙翔是‘以术带气’,即便他还不能完全控制石板力量,也不影响这一招的威力,这才有机会重创姽婳,解当时的危局。二来,他通过龙翔将石板力量全部释放,也解决了体内气息冲撞的问题。 现在,石板力量一点点恢复,他正好可以慢慢调和,让身体逐渐适应。 伙伴们对此将信将疑,因为关临风在既往某些战斗中“不要命”的事迹让他们印象深刻,而他有什么不舒服又向来是能忍着就不说。 不过关临风的气色确实一天比一天好。能用石板力量压制残余的透魂钉后,他的右手也逐渐恢复了正常使用。他甚至托陈明珰找来一些铁莲子,开始进行投掷暗器的复健。 晴宜等暗中观察了几天,也就放下心来。眼下唯一要思考的就是,如果三大家族那些管事前辈问起来,他们要如何解释他们在这次事件里承担的角色。 这天一大早,一个不认识的中年人就来到他们住处,说是几位家主和李老前辈想叫晴宜去一趟王家庄园,了解一下前几天乌村那场战斗的前因后果。 其他三人不放心晴宜,跟着一起来到龙蛇峰。 那中年人是王家一位中层管事,沉默寡言,性格颇为沉稳。 一路上,不管雷阳怎么套话,他都没有泄露更多信息,让他们无法提前得知几位家主和李锡祥的态度。 到了王家庄园议事厅门口,关临风想陪晴宜一起进去,也被那管事客客气气地挡了回去,说今日是三大家族解决内部问题,晴宜作为李老前辈的弟子,严格讲也算三大家族外姓子弟,所以才被叫来,其他人都是客人,没有家里出事却把客人找来问话的道理。 言下之意,是外人无权干涉三大家族的家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也无法再坚持。 关临风低声在晴宜耳边问:“我送你的木灵带着吗?” 晴宜点点头。那个手指大小的木头小人她一直当护身符贴身带着的。 她不像关临风和雷阳,对玄师界的争斗了解尚浅,不知其中险恶,倒是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反过来安慰关临风:“放心吧,没事的,就是问几句话嘛!而且我师父也在的。” 当着那位管事的面,关临风也不好再多叮嘱什么,否则反而搞得像是他们心虚。 他只是告诉晴宜:“万一有事也不用怕,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晴宜冲他们挥挥手,跟着那位管事走进议事厅。 议事厅中光线昏沉。阳光透过厚重的窗照进来,在灰褐色的地毯上透下窗棂的阴影。 实木太师椅围了一圈,坐着一群老人。他们的衣着也都是深色调的,似乎和昏沉的房间融为一体,而他们的脸藏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无法随时看清他们的表情。 晴宜花了几秒钟适应屋内的光线,然后才辨认出这些人。 正对大门的主位上,坐着年纪最长的王希荣。陈乃言、林颀两位家主坐在她右手边。李锡祥坐在她左手边。再往两侧的座位上,还坐着三四个晴宜不认识的玄师,估计是三大家族中级别较高的管事。 除了晴宜,还有几位三大家族年轻子弟被叫来问话,此时都站在屋子中央。王越、林子杰、林琅等本次事件的重点人物都在场。陈明珰倒是没在,不知道是因为她年纪小,还是因为她和晴宜等人关系太好,所以没有被叫来。 晴宜先叫了声师父,又依次和屋内各位前辈问了好。不管今天是凶是吉,先保持一个乖巧有礼貌的后辈形象,总是好的。 李锡祥招呼她到自己身边,问:“我昨天晚上才回云浮山,刚听说你们在乌村的事。你和你的朋友没事吧?” “没什么大问题。”晴宜说,“对不起呀师父,让您担心了。” 李锡祥摆摆手:“没事就好。今天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们,乌村那场战斗是怎么发生的?” 这几天晴宜和关临风等已经讨论过,他们去乌村是为了寻找石板,这一点很难对三大家族隐瞒,而且寻找石板是为了修复四界分隔,也是当下玄师界共同努力的目标。从目的和结果来讲,三大家族都难以指摘他们。 因此,晴宜如实说道:“我们听说巽卦和兑卦石板藏在乌村,是为了寻找石板去的。没想到姽婳跟踪我们过去,为了抢夺石板,和我们动起手来。” 王希荣皱起眉头,问:“听说那叫姽婳的女鬼,之前和你们认识?” “打过交道。”晴宜谨慎说,“她也在找伏羲石板,所以我们之前就和她交过手。” “你们去乌村之前,不知道会遇到她?” “不知道。”对于这一点,晴宜回答地非常坚定,“我们清楚姽婳的实力,即便关临风和雷阳没有受伤,我们几个都未必是她对手。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知道她会伏击我们,当然不会以卵击石。” 王越冷冷地插口:“没有几个人会傻到以卵击石,但驱狼吞虎,就不一定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是故意引你下山,让你和姽婳打起来的?” 晴宜不由冷笑,连珠炮似地反驳: “这段日子,几位家主不在山中,三大家族年轻子弟以你马首是瞻。你要带人下山,难道我能拦得住你?” “若不是你控制了何大夫,让关临风透魂钉发作时无法医治,我们也不会非要在这个时候去找巽卦石板。原本就是你逼我们下山,而不是我们引你下山!” “为了甩掉你,我们还特意修复了花影星罗阵,由雷阳入阵,引开替你盯梢的林琅姐。我们为了阻止你跟着我们,也算尽了全力吧?” 她说得句句属实,王越一时无从反驳。 林颀便问:“林琅,你怎么说?她说得是实情吗?” 一时间,屋内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林琅身上。 第273章 都是实情 几天不见,林琅瘦了许多,裹在一身宽大的白衣里,纤细地似乎随时会被风吹倒。 她听到林颀的问话,抬起苍白憔悴的脸,用低哑的声音坚定地回答道:“晴宜说的都是实情。” “那天是我和梁云在看守他们。大约凌晨两点,我们看到雷阳从住处走出来,朝着梅园的方向走去。梁云便跟上去,看看他要做什么。” “我原本守在屋里继续盯着其他人,但梁云去了很久都没回来,我不放心,就去梅园找他们,结果也被困在了花影星罗阵里。” “我知道中了调虎离山计,立刻打电话告诉了王越。但我们等了大约两个小时,也没有看见来帮助我们的同伴,才知道王越已经带着所有人下山去追晴宜他们了。” “好在我们等候的这段时间里,雷阳一直对我们很客气,没有伤害我们,也没有挟持我们威胁王越的意思。他看梁云衣服单薄,在雪天里冷的发抖,还把自己的衣服给了梁云。” “所以,当我知道不会有人来帮我们时,便试着和雷阳商量,反正他已经无法利用我们拖延时间,不如放我们走,让我们去乌村,说服王越不要为难晴宜等人,如果有需要,我还可以先帮关临风处理一下发作的透魂钉。” “雷阳被我们说服,停下花影星罗阵。我们立马下山,开车前往乌村,循着声音找到那个小院时,一众同门还有晴宜他们几个已经和那女鬼打了起来。” “我不知道战斗是怎么开始的,但我能证明,晴宜他们原本确实是想甩掉跟踪的。只是他们没想到,我是医师,为了接急诊电话,手机有卫星电话功能,即便梅园没有手机信号,我也可以照常打电话报信。所以王越才能这么快追上他们。”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想到呢?”急性子的林子杰插嘴,“也许这就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你被他们利用了!” “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晴宜忍不住反问,“如果我想让你们追上来,直接大摇大摆出门不就好了?何必花费时间精力修复花影星罗阵,还要专门等到有卫星电话的林琅姐值班时再出手,好让她给你们报信?” “要不说你们诡计多端呢?”林子杰道理讲不过她,胡搅蛮缠起来。 林颀皱了皱眉,瞪了儿子一眼,示意他闭嘴,不要丢人现眼。 他直接把这一节揭过,问下一个问题:“那你们是怎么知道两块石板在乌村的?是不是就像王越说得,你们去忘机洞放走了那小狐妖,她把石板的下落告诉了你们?” 晴宜立刻摇了摇头,说:“确实是七七告诉我们两块石板在乌村,但并不是我们帮她逃出忘机洞的。” “七七和我们也是旧相识,她还救过关临风——这一点,我们之前和师父、和林斯前辈讲临风失去修为的前因后果时,都提到过的。我们了解七七的品性和做事风格,相信她确实是被姽婳陷害,而不是故意要破坏云浮山入山渡口。所以,我们的确想过,要帮她洗刷冤屈。” “正因如此,在七七逃走前的那个下午,我和临风才会去忘机洞探望她。我们在那里碰到了王越,从中协调,促成了七七和王越的协议。王越答应帮七七约见几位家主,让七七陈述她的冤情,并把兑卦石板的下落告知几位家主,换三大家族放她离开。” “到了这一步,我们想要帮助七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等着她和几位家主见面就好,没必要多此一举,冒着巨大的风险再去闯忘机洞。” “但事情出现了一些我们没有想到的变化……七七逃走那天夜里,我们的确见过她。” 王越冷哼一声:“你终于肯承认了!我就说是你帮那狐妖逃出忘机洞的!” 晴宜正色道:“不是这样!我没做过的事,我不会承认!你再问我几次,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那天晚上,我绝对没有去过忘机洞,我的伙伴也都没去过。” “半夜时分,七七突然出现在我们住处的门外,昏迷不醒。我们叫醒她,她说有个穿黑衣服、戴面具的人闯入忘机洞,打晕了她,推测是那个人把她带到了这里。” “七七说,巽卦石板和兑卦石板是她师门传承的宝物,两块石板的下落她都知道。但白天在忘机洞时,她只对王越说她知道兑卦石板的下落,隐瞒了巽卦石板的信息。她说,如果我们能瞒着王越,把她和蚌妖送到云浮山下的龙蛇溪旁,她就把两块石板的位置都告诉我们。” “我们想到过去的交情,不忍心将她送回忘机洞继续遭受拷打,又想着修补四界分隔是头等大事,如果能找到巽卦石板,远比捉回一个被冤枉的狐妖更有意义。” “所以,我们答应了她的要求,把她送到了云浮山脚下,让蚌妖带她从水路离开,也从她那里得知,兑卦和巽卦两块石板被她藏在了乌村。” 晴宜这番说辞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没有一句假话,只是隐瞒了两点,一是他们其实知道七七的去向,二是七七不告诉王越巽卦石板的下落,是想把石板的力量留给关临风。 迷津连通妖界这个秘密,三大家族普通子弟不清楚,几位家主却是知道的。 他们听了晴宜的描述,立刻就明白七七是逃去了哪里。但一来他们不能当着众多年轻子弟说破这件事,二来他们也都觉得没必要冒风险去迷津捉一个已经没什么价值的小狐妖。所以晴宜隐瞒的第一点并没有被人指出。 但第二点却被王越当场拆穿:“只怕事情并不像你说的这么简单!那天见面时我就看出,那小狐妖对关临风颇有情意,她对我隐瞒巽卦石板的下落,就是为了让关临风找到这块石板,得到石板的力量吧?” 晴宜只能见着拆招:“七七若是对关临风有什么想法,她最不可能告诉的人就是我吧?我只知道我刚才说的都是事实,她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觉得也不重要。” “她怎么想的当然重要。你们要合作,一定是各取所需。”王越冷冷地说,“比如,那狐妖有心把巽卦石板送给关临风,又不知道怎么上云浮山来,便伙同那个叫姽婳的女鬼烧了渡口,借机被我抓上山,和你们取得联系。你们再把她救出去,用她给的信息拿到巽卦石板,同时将我们引到乌村。而那女鬼早已得到消息,正好在乌村伏击我们,吸取我们同门的魂魄提升修行。对不对?” 第274章 不能放任这种莫须有的指责 晴宜看着义正辞严的王越,一时搞不清他是真的相信这套阴谋论,还是为了推脱责任连逻辑都顾不上了。 她不想和他纠缠,转向其他三大家族子弟,问:“乌村战斗那天,各位都是在场的。我只问你们,那天的战斗,我、瑶雪、关临风是不是也都尽了全力?你们觉得,我们和姽婳像是一伙的吗?” 那几人虽然和王越交好,但回想当天的情景,到底无法昧着良心说晴宜等人战斗不尽力,各个目光躲闪,不敢开口。 还是林琅仗义执言道:“晴宜他们的确一直和我们并肩作战。最后也是关临风击退了那女鬼,我们才没有全军覆没。” “而且……”林琅说到这里,眼圈不由一红,“战斗中,晴宜他们数次对我和其他同门施以援手。若是没有他们和梁云,我今日也不能站在这里说话了。” 林琅留给晴宜的印象,是明理的、稳重的、中庸的。她喜欢王越,却不会像林珑那样无原则地听王越指使。她对晴宜等人抱有同情和善意,但她不愿犯众怒,也不想惹王越不高兴,所以两方冲突时,她一向选择沉默不言、独善其身。 今天她却一反常态,两次站出来支持晴宜。 晴宜猜想,她的转变也和乌村那场战斗有关。 当时林琅身在九星伏魔阵中,姽婳蓄力一击攻向林琅,王越放出狼爪,众人都以为他要接下姽婳这一招,组成了以他为核心的防御阵型,没想到他竟是佯装防御、实则抢攻,导致林琅直接暴露在姽婳的红练之下。若非晴宜等人奋力阻挡、梁云舍身相救,林琅多半要命丧当场,即便侥幸不死,也会落下严重残疾。 林琅因此彻底看清了王越的为人,更恼恨他此举间接害死了梁云,所以今天旗帜鲜明地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王越自然也明白其中的缘由。他既怕林琅当众指出他冒进抢攻、不顾同门安危,也确实问心有愧,自觉对不起林琅、对不起梁云。 因此,听到林琅这话,他低下头,没有再出言反驳。 林子杰却不买账,跳出来反对道:“那天的战斗,从表面看,你们确实挺出力的。但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和那女鬼串通好的表演?尤其是关临风,明明有能制敌的玄术,却非要拖到我们死的死、伤的伤了才出手。我看,他就是为了让那女鬼有时间多吸一点魂魄!” 晴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逐一反驳道: “我们几个都在战斗中受了伤,尤其是瑶雪,伤在头部,幸而她运气好,只是脑震荡,如果当时摔得力道再大一些,或者磕上什么尖锐物品,后果不堪设想。如果这是表演,我们冒的风险是不是也太大了?” “如果我们真是和姽婳串通好的,根本就不该留下一起战斗,而是应该直接拿了石板走人,任由姽婳把你们都杀了,不留下任何把柄,不是吗?” 李锡祥、陈乃言和一位晴宜不认识的族老都微微颔首。林颀也露出思索的神情。 晴宜看见他们的反应,备受鼓舞,一口气说下去: “至于关临风,更不是故意拖延时间。” “他先天元气受损,透魂钉的伤也没有痊愈,骤然得到巽卦石板的力量,一时间根本无法控制。也是到了最后的紧急时刻,在场的其他玄师几乎全部倒下,姽婳即将大开杀戒,他迫不得已才使出龙翔。” “‘龙翔’的施术原理和大多玄术不同,并非以气御术,而是以术带气,能瞬间调动施术者体内所有玄气,释放巨大的能量,但也会耗尽施术者全身玄气——在座的各位前辈如果知道这一招,应该明白我说得都是实话。” “以关临风当时的情况,施出龙翔,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他既不知道是否能‘以术带气’,成功调用巽卦石板的力量,也不知道自己骤然得到这么巨大的力量,又立刻释放出来,身体是否能够承受。” “如果他这样拼了命救人,还要被认为是别有用心,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晴宜嘴唇紧抿,盯着在座的三位门主,等着听他们怎么说。 陈乃言率先开口:“龙翔这招我知道,几十年前李昌玄师在东海修行,早晚观察潮汐,见浪潮一涨一退如同玄气,又听人说潮汐是受月球引力牵引,受到启发,想到以玄术作为外力带动玄气的方法,自创了这招‘龙翔’。” “这个玄术最大的问题是无法控制玄气消耗,可说是威力和风险并存,如果不能一招制敌,结局很可能是同归于尽。” “这一点上,晴宜说得没错。关临风用刚得到的石板力量施出龙翔,说一句‘以命相搏’也不为过。我相信,他会这么做,一定是他判断当时的情况真的很紧急,没有其他选择了。这种破釜沉舟的打法,我不认为会是表演。” 在晴宜说话时一直点头的那位三大家族族老也直言:“赌上性命救人却被说是别有用心,难道这是鼓励家中子弟遇到事情都高高挂起、不管同伴死活吗?我们调查事件、制定奖惩,原本也是为了警示家中年轻子弟,让他们知道该如何做事、如何做人,绝不能放任这种莫须有的指责传开,败坏家里的风气。”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年轻子弟无人再敢开口。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几位家主身上,只等他们最终给事件定性,宣布奖惩。 陈乃言已经表明过立场。林颀看了看王希荣,见她没有要发言的意思,便先说了自己的看法:“听起来,乌村一战,晴宜等人确实是尽了全力,王越说他们和那女鬼勾结并没有依据。王越带人去乌村,事先也并不知道会遇到那女鬼,虽说有些贪功冒进,但也不能说有什么大错,只是战斗中指挥不当,造成了队友不必要的伤亡,这一点,具体要怎么教导,看王老太君的意思吧。” “王越扣三十点功绩,另外,从明日起,去家塾和学前班的子弟一起上课,重修家规家风,什么时候学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去执行任务。”王希荣果断地宣布完对王越的处罚,话锋却是一转,“不过,忘机洞在我龙蛇峰,一向由我王家管辖,那狐妖是谁放走的,我必须要搞清楚。” 不等晴宜开口,李锡祥轻咳一声,接过话头:“当然,王老太君不查,我也会查。晴宜都承认那天晚上见过七七了,我想,如果真是她去忘机洞放出的七七,她一并承认就好,没必要撒谎。王越找到的那些证据,不论是洞内的水渍,还是看守的证词,明显都是冲着晴宜来的。若最后查出是晴宜撒了谎,我自会处罚,但若是有人想陷害我徒弟,我也会追究到底。” 王希荣面露诧异,看了李锡祥一眼,摇头道:“人家说,做父母的大多偏疼最小的孩子,我看做师父的也差不多。我认识你三十多年了,也少见你这么护着哪个徒弟。” 李锡祥摆摆手:“让你说得我偏心眼儿似的。我也是就事论事。” 王希荣自然要给他这个面子,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只对晴宜道:“既然你师父替你打包票,我便也相信你。你可要好好学着你师父的本事和为人,别辜负了他对你的一片关爱。” 第275章 哪有公平可言 农历十二月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 议事厅外,一阵寒风吹过,关临风微微皱眉,紧了紧右手的袖口。 雷阳双手揣兜,正原地蹦跶着取暖,看见他的动作,问:“手腕又疼了?你别在这儿吹冷风了,去那边小卖部和瑶雪待着呗。要是有什么事,我叫你们。” 关临风摇摇头:“这议事厅的墙估计做过处理,能阻隔玄气场。我站在这里也只能勉强感应到木灵,再远就没办法了。” “现在你感应到什么了?”雷阳饶有兴致地问,“里面又没打起来,一群人围着圈说话,你那木灵还带窃听功能?” 关临风假装没听懂雷阳的揶揄,只说:“听不到声音,也能感觉到压迫感。屋里好些人玄气场波动得厉害,说明情绪非常激动,只怕聊得剑拔弩张了。” 雷阳安慰他:“打嘴仗是晴宜的强项,王越和她对上,不一定谁吃亏呢。” “三大家族是什么公平公正的辩论赛评委吗?”关临风苦笑,“嘴厉害说不定反而要吃亏吧。” 两人说话间,议事厅的门打开了。 一群被叫来问话的年轻人鱼贯而出。 晴宜也在其中。她和林琅说着话,看见关临风和雷阳,立刻和林琅告别,一溜小跑来找他们。 王越被她的动静吸引,也看过来。 雷阳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王越脸色阴沉,微微点了下头,算作回应,然后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三人目送王越等人走远。 雷阳忍不住笑道:“可以呀,看这情形,王越吃瘪了吧?关临风还担心你应付不来,我就知道比嘴皮子你没问题!” “也是险胜。”晴宜撇撇嘴,“王老太君拉偏架有一手的,还好有师父给我撑腰。” 三人去小卖部叫了瑶雪,一起回明灭峰的住处。 路上,晴宜细细跟他们讲了刚才议事厅里的事。 瑶雪掐着手指算道:“上回王运达找人在树林里堵你和临风,弄坏了蚀月碧蟾,被扣了五十点功绩,罚关禁闭一个月。王越这次惹出这么大的事,才扣三十点功绩,外加重修一门家规课?” “是啊,而且王越能接到的任务多,功绩挣得快,三十点估计一年就挣回来了。”晴宜也忿忿不平,“这一趟死了两个人,王越多少要负点责任吧?死的王连丰可也是王家子弟!王老太君就这么轻轻揭过,未免太偏向王越了。” 雷阳早已打听清楚这些人的背景,听到这话,便冷笑道:“王连丰是旁支子弟,父亲早亡,只有一个没什么势力的寡母,他本人也没什么修行的天分,本就是三大家族最不得志的那类人。梁云更是个外姓的孤女,才拜师林家两年,不仅背后没依靠,连个帮她发声的朋友都没有,唯一能替她鸣不平的林琅也是个话语权不高的旁支子弟。在王家这些族老眼中,他们怎么能和王越这种嫡宗出身、有可能成为家主接班人的精英相比呢?” 关临风也是摇头:“三大家族如今的管理方式,既保留了传统的宗族体系,又增加了现代管理学的绩效评价系统。每个子弟都要被放在秤上衡量,比较血缘亲疏,还要比较谁能给家族带来更多利益。每个人都被明码表明了‘份量’,哪里还有公平可言呢。” “也怪我。”雷阳叹了口气,“那天我不放林琅和梁云走就好了,至少梁云不会死。” “这和你没关系。你也没法预知后来的事情。”关临风拍拍他的肩。 “是啊,应该负责的是姽婳和王越。”瑶雪也安慰道。 大家劝了雷阳一会。雷阳心情平复后,又提醒瑶雪和晴宜:“说到王越,你们最近可要当心点,尤其是晴宜。” “他也不是今天才不喜欢我们的。”晴宜不以为意,“再说,他刚被处罚,难道这时候还敢做什么小动作吗?这不是顶风作案吗?” “正是因为他刚被罚,你才要当心。”雷阳摇摇头,显然是觉得孺子不可教,但还是耐着性子给她分析,“你觉得他被罚的轻,王越可不这么想。他那么要脸的一个人,被罚去家塾和一群五六岁的小孩儿一起上家规课,一定觉得受了奇耻大辱。这笔账,他肯定要记在你头上的。” “好吧。”晴宜只担心了一下,又乐观起来,“师父让我明天去海楼峰栈道找他,说要给我上下一个阶段的课程了。有师父他老人家在,谅王越也不敢怎么样吧?” 翌日一早,晴宜就翻山越岭来到海楼峰,在登山栈道上找到和李锡祥约定的位置,静候开课。 冬天夜长日短,此时天还没有大亮,晨岚初起,夜露未消,四周一片冷寂。 关临风把她爬山时摘掉的帽子戴回她头上,问:“冷不冷?” “有一点。”晴宜缩了缩脖子,下半张脸都藏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你也冷吧?我都说让你不用陪我来了。” “我不冷。”关临风微笑道,“反正我也睡不着了,不如送你过来,就当晨练。” 他其实还是担心王越等人报复晴宜。晴宜上课时有李锡祥看着,不会出什么事,但来回路上就不好说了,万一重阳节那天的事情再次上演呢? “你们到得挺早啊。”李锡祥按时前来,远远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临风也来了?” 晴宜和关临风迎上去向他问好。 李锡祥先关心了一下关临风的身体,又问他对巽卦石板力量的控制情况,并给他提供了一些指导建议。 这般聊了一会儿,关临风便识趣地说:“听您一席话,我受益良多,对如何使用石板力量有了些新的想法。我去陈家山庄的演武场试试,不耽误你们上课了。” 玄师讲究师徒传承,尤其晴宜这种,算是李锡祥的入室弟子,通常师父会拿出本门的核心秘法仔细教导,是非常忌讳旁人知晓的。 李锡祥却笑着拉住他,邀请道:“去演武场有什么着急的?不妨先去看看我给晴宜布置的‘课堂’。陈明景和王趣帮我弄了好几天呢,多个人去参观一下,也不枉他们辛苦这一场。” 第276章 科目三 李锡祥带着他们离开栈道,沿着林中一条小路下山,走了约二十分钟,来到一个大湖旁边。 大湖位于山谷中,在晨雾的遮掩下,一眼看不到边际。山谷呈钟罩型,下宽上窄,从谷底看去,天空只有一间屋顶大小。四面山壁上垂下无数藤蔓植物,在冬日里依然绿意盎然,有些悬在半空,有些一直垂落到水中。不时有“嘻嘻索索”的细碎声音从湖面上传来,分不清是鸟兽嬉戏,还是什么鬼怪或机关的动静。 “这就是去陈家山庄路上看到的那个湖吧?”晴宜问关临风,“我记得你说这是护山法阵的一部分?” “是的。”关临风环顾着四周,“现在这里可不只一个法阵了。” “眼力不错。”李锡祥爽朗地笑道,“这里叫小幽湖,和海楼峰下交错的暗河相通,因此被布置成护山阵法的一环。我对这里原有的设施做了修葺,用玄术帮四周的藤蔓长了长,在湖面上临时做成一个迷宫,另外请陈明景帮忙新设下三个小阵,请王趣帮忙制作了三处机关。” 他介绍了一番,吩咐晴宜:“这就是你的第三个科目,穿过迷宫,破解这三处法阵、三个机关,拿到为师留给你的宝盒。” 晴宜左右看看,没有找到船,就知道这科目三的第一项考验是徒手穿过湖面。 最直接的办法当然是把湖面冻成冰。但小幽湖面积不小,如果她用阴阳两生术把整个湖面都冻起来,就剩不下什么玄气了,后续的关卡完全无法进行。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造一条“船”。 晴宜在湖边蹲下,双手伸进冰冷的湖水里,催动玄阴玄阳之气在手心激发,两手搓弄了一会儿,在水面上制造出一块半径约一米、厚约二十公分的浮冰。 她小心翼翼踩上去,冰面猛得一晃,差点翻倒。 “小心!”关临风本能地去拉她,却被李锡祥拦住。 只见晴宜像踩跷跷板似的,站在浮冰上来回晃了一阵,居然神奇地站稳了。 “没事儿。”她得意地对关临风眨眨眼,“我问过雷阳,怎么用玄气提高对肌肉的控制——这方面他们‘人屠’一脉是专家嘛。我按他教的,天天都在练呢!这种平衡小技巧,对我都不在话下。” 关临风无语。他又不是没看见她刚才手忙脚乱的样子。 他无奈地摇头:“你有没有学会雷阳控制肌肉的技巧,我不好说。但在自信这一块,你已经学得很像了。” 李锡祥哈哈大笑,看到晴宜眼巴巴地看他,轻咳了一声,鼓励道:“雷阳修行十几年了,你才练了个把月,你和他当然比不了。但你进步还是很快的,未来可期。” 晴宜倒也好哄,听了这话,立刻美滋滋地努力去了。 她觉得踩着“跷跷板”乘风破浪不太现实,于是继续施术将脚下的浮冰扩大,同时缓缓坐下降低重心。 当她稳坐浮冰在湖面上载浮载沉时,突然意识到,动力也是一个问题。 李锡祥的意思是不许她借助任何工具,所以她不可能去找个船桨。光靠她两只手划水,想要穿过迷宫,只怕要划到猴年马月去。 所以,她必须通过玄术操控水流,推动浮冰前进。 晴宜此前施术,无论是凝雾成水、冻水成冰还是化水为雾,都是直接触碰身边各种形态的水,使之发生变化。她还从没试过隔着一层冰去控制冰下的水。 她将双手按在冰面上,催动玄气,才一发力,就听到身下冰块“咔嚓”一声,似乎要裂开,吓得她赶紧放弃控水,施术把冰面加固了几层。 关临风听到动静,又想去拉她,见她稳住,伸出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他余光瞥见李锡祥面上的笑意,脸微微一红,默默退到旁边。 李锡祥倒没有取笑他,只提示晴宜:“还记得之前学的,怎么搓冰球吗?” 晴宜思考了片刻,若有所悟。李锡祥给她上的第一堂就是搓冰球,是为了教会她如何收放玄气。使用玄气不宜大开大阖,应该让玄气稳定持续地流动,随时听候她的调遣。 类似的,她隔着冰面控制水流,冰面必然受到玄术影响,若不想让浮冰碎裂,就要不断施术加固,也是追求一个动态平衡。 道理她明白了,但实际操作还需要摸索。 她微微闭上双眼,通过玄气感受着冰面和湖水的状态,尝试着加以改变。 她一边稳固冰面,一边搅动水波,一心二用,难免顾此失彼。她多花几分心思加固浮冰,水面错翻几个波浪,浮冰就会往错误的方向漂出一大截;她专注于推波助澜,稍稍忽略对冰面的维护,浮冰便立刻裂开给她看,她又得赶紧补救。 李锡祥笑眯眯看着她忙活,见她逐渐找到诀窍,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看了一眼关临风,说:“晴宜是很有天赋的。她既然走想玄师这条路,总要受点辛苦、冒点风险,才能成长起来的。” 关临风听得出,李锡祥是在提醒他不要对晴宜保护太过,以免影响晴宜进步。 这个道理他明白,但他担心并不全是出于感情因素。 玄师修行流派各异,但培养模式,都是先打基础,通过不断练习形成肌肉记忆,然后再实战训练。这种上来就进行“实景实战演练”的教学方法过于天马行空,甚至有点拔苗助长。 如果换个人,关临风只怕当场就会质疑。可对方是李锡祥,不仅他本人是名满江湖的高手,教出的徒弟也各个优秀。关临风只能说服自己,高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他只是担心这种训练方法晴宜是否吃得消。 但这些话他不好坦诚地告诉李锡祥,便只点头称是,然后把话题岔开。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渐渐讨论到寻找伏羲石板的事。 “坎卦、艮卦、震卦石板,你们之前就找回来了。这次又找到巽卦、兑卦石板,加上原本在陈家的乾卦石板,八块石板已经找到六块,只有离卦、坤卦两块石板还没找到。”李锡祥掰着手指算道,“上次听你们说,离卦石板在风夜城的盖天豪手中,只是他如今下落不明,还要想想怎么找他。坤卦石板我也一直在托人寻找,如今一点线索也没有。” 关临风听到盖天豪的名字,微微抿了抿唇,说:“再有一个月就是春节了,我们打算回风夜城过年。盖天豪那边,我会追查下去。” 虽然盖天豪已经身败名裂,但爷爷的血债,他还没有和盖天豪清算明白,即便不为离卦石板,他也必然要去找盖天豪的。 “可惜我这条腿不争气,这个天气走路都困难,更出不了远门。”李锡祥苦笑,“否则,我应该和你们一起去的。” “您保重身体,不必担心。”关临风劝道,“这种事情,身为玄师责无旁贷。更何况……也许这本来就是我的使命。” 李锡祥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笑道:“也是。修补四界分隔,最终也是要你这个大祭司后人出力的。你也要记得自己身负的责任,遇事千万不要冒险才好。” 第277章 皮不够厚 晴宜用了半天时间摸索,确认这个藤蔓迷宫中有一个巨大的混沌阵。 辨认方向的方法在迷宫中全部失灵,肉眼看到的路往往和实际相差甚远。这种空间阵法并非简单的障眼法,她聚集玄气于眼,也无法看穿。 好在她一向不太认路,颇有先见之明地沿途做了记号,否则连怎么回到岸边都是个问题。 她和关临风、李锡祥汇合,一起去陈家山庄吃午饭。 正值最冷的三九天,湖边又潮湿,李锡祥待了半天,膝盖的风湿又发作起来,连上山的台阶走着都困难。幸好有关临风在,和晴宜一起将他搀扶回去。 晴宜劝道:“下午您就在山庄歇着吧。我自己去小幽湖就好,晚上我来给您汇报进展,您再指导我。” 身体情况明摆着,李锡祥别无选择。他叹了口气,用询问的目光看关临风。 关临风会意,主动表示:“我陪晴宜过去。有我在旁边照看,您放心!” 于是,从这天下午开始,就是关临风陪着晴宜去小幽湖练习。 晴宜在藤蔓迷宫中探索时,关临风就在岸边的空地上做恢复训练,研究石板力量的使用。 每天傍晚,晴宜去找李锡祥回课。关临风或是去陈家家塾讲天机文课,或是去藏书阁看书。晚上两人一起回明灭峰,路上还能讨论一下晴宜的功课进展。 坐拥顶级名师和私家助教,晴宜的科目三进行得还算顺利。 她发明了一套做记号的逻辑,能更清晰地标注迷宫的道路,让她的探索速度大大提升。 但随着她不断深入,她发现,她搭乘的浮冰消融得越来越快。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湖水依旧冰的刺骨,所以肯定不是温度的原因。 晴宜怀疑,她已经找到了一处需要破解的法阵。 她知道的法阵并不多,但她应试经验丰富。作业嘛,老师布置的题目通常是不会超纲的。李锡祥不太可能弄一些她根本没听过的高深阵法。 她掰着手指开始数自己知道的法阵,很快便有了猜想。 重阳竞技时,和雷阳对垒的陈时鑫使过一个“好雨阵”。法阵范围内,绝大部分玄术效果都会被无形的“好雨”冲刷掉。 她搭乘的浮冰要靠玄术维持。也许,并不是冰融化得越来越快,而是她用来修补浮冰的阴阳两生术,被法阵抵消了一部分? 晴宜决定做个试验。 她将玄气聚集在指间,凌空写下一个“魄”字。 金色的大字从她指间飘出,立时开始变淡,没飞出多远,就彻底消失不见。 果然是好雨阵! 晴宜两手握拳,在胸前轻轻互碰了一下,以示庆祝。 这几个月陈明景经常来找他们聊天,和关临风探讨一些法阵原理。晴宜本着学习的心态,跟着听了不少。 她如今已经知道,要破解好雨阵这类基础法阵,最直接的办法,一种是让布阵的人自己撤阵,另一种就是破坏法阵最核心的“阵眼”。 她当然不可能请李锡祥撤回作业,所以必须要找到他把阵眼藏在了哪里。 她又操纵浮冰行驶了一段,发现浮冰融化的速度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决定增加施术频率,强行往前推进。 然而,李锡祥出的作业,不会难到学生做不出,但也不会简单到无脑猛写就能完成。 晴宜在四周找了许久,没有发现类似阵眼的布置,便继续往湖心的方向深入。 三根从崖壁上垂下的藤蔓纠缠在一起,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情景她一路上见多了。晴宜熟练地解开藤蔓,清理出一条路,收回手时,却发觉手背火辣辣地疼。 她以为刚才不小心在藤蔓间擦伤了,低头一看,却发现手背皮肤又干又红,隐隐可见血丝。 她这才发觉,四周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 这风不大不小,不冷不热,偏偏吹在身上一阵阵生疼,更带走皮肤的温度和水分,留下一道道皲裂的伤口。 晴宜抬眼看去,四面山壁钟罩般将小幽湖扣得严严实实。这风又是从哪里刮来的呢? 她叹了口气。既然这不是自然界的风,那就是另一个需要她破解的法阵了,金风阵。 她想起重阳竞技时,雷阳是顶着金风阵击败陈时鑫的,后知后觉地发出感慨:“他皮也太厚了吧!” 她没有练出那样的铜皮铁骨,只能寄希望于物理防御。 她拉下帽子护住耳朵,用围巾包住脸,只是两只手没法都盖住,因为她需要不时地用手感知冰面状态,调整浮冰的厚度和运动方向。 时间才刚过中午,好不容易走到这个位置,她不愿就这么放弃。 她想了想,戴上右手手套,先用左手施术。往前行进了一段,左手实在疼得厉害了,她再换右手施术,让左手戴上手套休息一会儿。 这样两手轮换坚持,她终于在缠绕的藤蔓间找到一道崭新的铁闸门。 透过闸门的铁栏杆,她看到一条能从湖东侧上岸的小路。 这闸门明显是个机关,立在这里,说明湖东藏着什么东西,说不定就是好雨阵或金风阵的阵眼。 晴宜对机关了解甚少,大部分都来自于武侠和盗墓小说。 她想像着她一推开门,巨石从空中滚落或者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景象,不由打了个哆嗦。 考虑到今天已经消耗了不少玄气,她担心有什么突发情况她应付不来,决定先打道回府,明日再战。 她一路做着记号返回,远远就看见关临风在岸边来回踱步。 关临风看见她便松了口气:“刚才有一阵儿木灵没有消息,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可能是好雨阵把木灵上的法术削弱了,所以你感应不到。”晴宜寻找了一个合适的驳船位置,把浮冰停在岸边。 关临风伸手拉她。晴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本能地把手递过去,被他一握,顿时疼得“哎呦”一声。 她两只小手饱受金风阵的摧残,又红又肿,到处都是渗血的裂口。 关临风赶紧把她扶上岸,拉过她的手检查:“怎么搞成这样?” 晴宜说了经过,瞥见关临风皱起的眉头,怕他责怪自己逞强,赶紧瘪瘪嘴,做出快要哭的模样:“……我也没想到这伤害积累起来这么厉害。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可疼了。” 关临风果然顾不上点评她的表现,心疼地用围巾包住她的手,搂着她往回走:“别再吹风了。坚持一下,回去涂点药就不疼了啊。” 第278章 学以致用 雷阳十分不理解为什么晴宜能被一个金风阵伤成这样。 他手托下巴坐在桌边,看着关临风和瑶雪忙前忙后地帮晴宜上药,忍不住发问:“为什么戴个手套就会影响你施术呢?” “阴阳两生术是这样的呀。”晴宜理所当然地说,“石板力量分出玄阴、玄阳之气,通过阴阳汇聚的力量来控制附近的相应元素,不是吗?我一般都让玄阴、玄阳二气汇聚在手上,所以必须要用手摸到水面或者冰面,才能准确施术呀。” 雷阳挑挑眉:“还好你得到的是坎卦石板的力量。如果是震卦石板,你想施个术,岂不是连爪子都要雷焦了?” “你才爪子!你才雷焦!”晴宜气得跨过桌子打他。 雷阳“腾”得躲开,叫道:“你还打人!你手不疼啦?” 关临风笑着按下晴宜涂满药的小手,把她哄回座位上。 瑶雪歪头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地给晴宜分析:“雷阳说得也有道理。你之前冰冻海楼峰,还有在乌村用河水灭火的时候,也没有用直接用身体接触那些水元素呀?” “那都是我急眼了,让石板力量随意发挥了嘛。”晴宜叹了口气,“石板力量它自己能做到,和我有什么关系?” 雷阳启发她:“你有没有想过,石板的力量是怎么做到隔空施术的?” 晴宜想了想,摇摇头。 “你施出的玄术也是有玄气场的。”关临风在她身边蹲下,微微皱眉,问,“你知道怎么通过玄气场控制玄术吗?李老有没有教你?” 晴宜不记得李锡祥教过这个,但她觉得这种时候不应该把师父供出去,便没有说话。 不过她清澈的眼神已经暴露了一切。 雷阳扶额:“行吧,你连这么基础的知识都不懂,居然能把玄术玩成这样,也算一种天赋。” 关临风叹了口气,找来纸笔,从头给她讲解。雷阳在旁边帮着补充,不时吐槽两句。 晴宜花了一晚上时间,搞明白了基本原理,决定明天再去请教下师父。 等她和瑶雪带着学有所获的欣喜去睡了,关临风才对雷阳说:“说实话,我有点看不懂李老教徒弟的方法。晴宜的情况和一般玄师不同,我能理解李老把上课的重点放在石板力量的使用上,但晴宜明显还欠缺很多修行基本知识,李老却丝毫没有给她补课的意思,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 “要不人家是名师,你是代课的小关老师呢?”雷阳笑道,“李老费这么大劲儿搞这种实战课堂,应该是希望晴宜在实战中发现问题吧?这不,她今天就发现了自己的不足,把这部分基础理论补上了。” “这样吗?”关临风勉强点点头,“行吧。” 雷阳忍不住提醒他:“晴宜冰冻海楼峰的时候,还有前几天被叫去问话的时候,都是李老顶着压力处处维护她,可见他对这个关门弟子看重得很。你觉得他教晴宜的时候,会什么都不考虑吗?” 李锡祥对晴宜的爱护,现在人尽皆知。关临风不仅天天听晴宜说,也没少听到三大家族子弟羡慕或嫉妒的议论。更何况,雷阳举的这两个例子,都是他们刚刚亲历的。 关临风点头承认:“那倒是。” “所以说嘛。”雷阳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虽然这么说有点恶心,但你就是关心则乱,或者说是恋爱脑发作了。” 关临风拍掉他的手,红着脸起身回屋:“懒得跟你说。睡了!” …… 翌日,李锡祥听到晴宜的问题,也愣了一下。 晴宜心虚地找补:“我刚开始修行,很多常识性的东西都不懂,您多教教我。” “……没事,慢慢来,都能学会的。”李锡祥很快恢复如常,安慰她,“用玄气场控制玄术,原理并不难。只是石板的力量是你从外界得来的,和自己修炼的玄气有所不同,操作上会更难一些。” 他讲了些经验和技巧,总结道:“如今你已经能稳定、持续地使用石板力量,和你原先只会放不会收的情况相比,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但想要有意识地用玄气场控制术法,还稍早了些。你如果有精力可以先琢磨起来,但现在这个阶段的提升重点,应该是强化施术训练,形成肌肉记忆,以便在实战中快速做出反应。” 说到这里,李锡祥不免叹了口气:“现在人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关门弟子,难免树大招风,你还一直在帮忙收集石板,以后各种战斗是不会少的。我想着,还是让你尽快提高实战能力,更好地保护自己。” “原来如此,您都替我考虑得真周全。”晴宜一感动,嘴就格外甜,“唉,怪不得人家要嫉妒我,谁让我走狗屎运,遇到了天下第一好的师父呢!” “有这个贫嘴的功夫,不如多去练习一会儿!”李锡祥挥手把她往外赶,很嫌弃的样子,但他嘴角的笑意却明白地昭示着,他对晴宜这番马屁还是很受用的。 …… 晴宜听了师父的分析,不再强求用玄气场控制术法。 她找陈明珰要了一副已经不戴的旧手套,剪掉了指尖的部分。这样,她就能保护住容易皴的手背,只露出指尖触摸冰面。 她再次来到金风阵中的那道闸门前,在门边找到一个铁把手,将玄气灌注于背部和上臂肌肉,用尽全力将把手往下一拉。 铁闸门颤抖了一下,缓缓打开。 晴宜赶紧驱动浮冰通过。 就在她进门的一瞬,闸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弹了回来,把她整个人从冰面上拍了出去。 晴宜在看到闸门回弹的一瞬,就开始有意识地往后倒,卸去了闸门打在她身上的大半力道,同时在身后的水面上制造出一块薄冰,接住自己落下的身体。 她主动后倒,是为了用平躺的姿势落在冰面上,减小压强,且她快落到薄冰表面时,双手往后伸出,让手指先于身体碰到冰面,用最快最猛的力量让玄阴和玄阳之气在指尖激发,瞬时将那薄冰加固到足以承接她体重的厚度。 冰面在水上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慢慢平静下来。 晴宜躺着休息了片刻,平复了一下体内的肾上腺素。 她心中感慨,果然学到的东西全都是有用的。 若不是她学了用玄气场控制玄术的方法,刚才她就没法准确地把那片薄冰布置在她即将倒下的位置。如果没有那片薄冰,她也很难在落水的瞬间直接制造出一块足够大、足够厚的浮冰。 现在她全身上下几乎一点都没湿,可以说都是她热爱学习的功劳了。 第279章 关关相连 晴宜休息了片刻,起身准备再战。 铁闸门恢复了严丝合缝的状态,安静地拦在水面正中,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又拉了一下那个把手,闸门再次慢悠悠地打开。 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起这机关的制作者。王趣平时一副人畜无害的工科男模样,没想到还挺腹黑——大部分人看到现在这个开门速度,都不会想到这玩意关上的时候动作这么快吧?这不是纯纯迷惑人么? 好在她已经知道这是个陷阱,接下来就好办了。 转轴门嘛,总是要靠合页活动的。 晴宜很快找到了铁闸门的合页,用厚厚的坚冰将它冻住,然后大摇大摆地从门洞中穿过。 连接闸门的铁链、钢板扎扎作响,奋力拉动闸门闭合,但也花了十几秒才挣破合页处的坚冰。 这个时候,晴宜已经把浮冰停泊在湖东侧的小路边,准备上岸了。 她沿着小路走出不远,就看见一个被藤蔓遮挡住的山洞。 她试着拨弄了一下藤蔓,发现解不开,便返回湖边,摘下手套,将手插入水中。 她回忆着第一课里“搓冰球”的技巧,让石板力量在体内流动,不断地改变着手中湖水的形态,缓慢地从湖面上抽出一把冰剑来。 冰剑虽脆,但晴宜并不打算用它劈砍。她用玄师将剑刃打磨到最锋利的状态,一点一点切割拦路的藤蔓。 她努力了一个多小时,总算磨断了五六根藤蔓,清理出一条路来。 她用冰剑伸进洞口探了探,没碰到什么东西,才小心翼翼地钻进洞中。 山洞并不大,进出约一米多长,高度大约三米。由于洞口大半被藤蔓覆盖,洞中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 晴宜怕手机掉进湖里,并没有随身带着,也没有手电筒等照明设备。 她灵机一动,对着洞顶施了两个驱鬼术,借着金字发出的微光,依稀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张黄符。 “这就是好雨阵或者金风阵的阵眼?” 晴宜这么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用手中的冰剑将那符纸挑了下来。 符纸飘悠悠地落地。 她谨慎地缩到墙角,观望了一会儿,发现山洞里和山洞外都没什么变化,才起身从洞口钻了出去。 冬日温和的日光从山谷口照下,湖东岸一片宁静。 晴宜摘掉手套,把手伸过头顶,欣喜地发现那些细碎伤人的罡风消失了。 她豪气地将冰剑往身后一丢,跳上岸边的浮冰,继续向迷宫深处挺进。 越靠近湖心,藤蔓越稀疏。湖心正中更是一片没有任何遮挡的水域。 晴宜用玄术驱散湖面上的水雾,站在浮冰上,向四周眺望。 湖心往西北方向的几丛藤蔓不自然地扭曲着,在水面上搭出一个半人高的缺口,像一道特意留出的“门”。 门后不一定是正确的通关路径,但无论如何,都是试炼的一部分。 晴宜便也不纠结,直接操纵浮冰向缺口驶去。 “嗖”的一声,一道黑影飞快地从高处落下,差点儿砸中晴宜脑袋。 她猛得往后一躲,险险避过。 那东西落在她身前的浮冰上,又高高弹起,掉入水中。 浮冰受了这一下重击,剧烈地晃动起来。 晴宜被摔趴在冰面上,这才看清,浮在水面上的是一个鸡蛋大小的弹力球。 她又是施术,又是调整重心。可还没等她稳住浮冰,更多的弹力球已经从四面的崖壁上弹射而出,炮弹一样向她打来。 她后背和大腿上接连挨了好几下,痛得她叫出了声。浮冰上下晃动的厉害,几乎要将她抛入水中。 她死死用手脚扒住浮冰边缘,用最快地速度施术推动水波,顶着下冰雹般的弹力球袭击,把浮冰倒回了来时的藤蔓之间。 入侵者撤退,弹力球很快停止了进攻。 晴宜却在冰面上趴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弹力球力度之大,几乎让她怀疑师父是不是打算清理门户。她隔着羽绒服和冲锋衣被打中都这么痛,若是穿得薄一点,岂不是连骨头都打断了? 浮冰也被弹力球撞得坑坑洼洼,但由于足够厚,并没有被砸出窟窿来。 也许她可以用冰做一个盖子顶着过去? 但今天她不想试了。她后背和腿现在一动就疼,万一这顶盖子的方法行不通,再被暴打一轮,她可真吃不消了。 晴宜猜想,她返回明灭峰时的样子肯定非常狼狈,引得人人议论。因为连林琅都听到了消息,晚上专门带着活血化瘀的伤药来探望她。 她一边呲牙咧嘴地上药,一边跟林琅聊天:“乌村的事情,你后来被家里处罚了吗?” “当然。”林琅娴熟地在她后背的淤伤上涂抹着药膏,说,“不过,家主念在我本来是去劝架的,罚的不重,只是罚我在年前把药库所有的药材清点和整理一遍,没有扣我的功绩或者奖金。” “听起来也不轻松。”晴宜同情地说,“年前也就剩大半个月了,林家的药库,药材肯定特别多。” “药材虽然多,但出入库都有详细记录,清点起来也很快。”林琅安慰她,“而且,还有王趣帮我呢。” “王趣?”晴宜听到这个大八卦,觉得疼痛都轻了几分,探起身子扭头看林琅,“他终于……我是说,他这段时间都在帮你吗? 林琅拍拍她的肩,让她趴好,解释道:“王趣要给药库做一个升级版的电子管理系统,想了解药库的储备和管理流程,所以正好来帮忙清点,我可以顺便给他讲解一下。” 晴宜撇撇嘴。这种借口,鬼才相信。不过王趣这工科男总算开窍了,估计是看到林琅对王越心灰意冷,终于鼓足勇气主动出击了。 她对王趣印象还不错,愿意帮他说点好话:“王趣看起来挺能干的,也很实诚,一定是个值得信赖的帮手。” 说曹操,曹操到。 林琅告辞离开,关临风和雷阳送她到门口,正好遇上王趣登门。 “林琅,你怎么在这儿?”王趣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憨厚的笑容。 “你说呢?”林琅谴责他,“小幽湖那个弹力球机关,是你帮李老搭建的吧?你也太没轻没重了,李老是给徒弟上课,又不是惩治坏人,你弄这么狠干嘛?晴宜都被你打伤了!” “我就是来道歉的。”王趣拱着手向林琅告罪,发觉不对,又赶紧对关临风和雷阳也拱拱手,“我真没想打伤晴宜。这个弹力球机关本来就是想阻拦一下她的进度,没想到天气冷,发射弹力球的管路变硬,喷射出球的速度和力度都变大了许多,才搞成这样。” “没想到管路变硬,不也是你的疏忽?”林琅温柔地嗔怪道,“你道完歉,赶紧去修一修吧。” “交给我,你放心吧!”王趣拍胸脯保证:“我今晚肯定连夜修好,让晴宜明天安全地去上课。” 关临风和雷阳看得发笑,招呼王趣进屋时,都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 林琅素来安静沉稳,难得见她流露出这种娇纵的少女情态。王趣这暗恋之路,看来是柳暗花明了。 第280章 棺材可是我的幸运地 关临风送走王趣,来到晴宜房间。 他进门看见晴宜趴在床上,而瑶雪坐在床边一脸纠结的表情,以为晴宜比他们预想中伤的严重,赶紧走过去,却发现晴宜正抱着一张纸在画图。 他愣了一下,抽过她手中的纸,看着图上两个嵌套在一起的直角三角形和一个标注了长宽高的长方体,奇道:“怎么想起来做数学题了?” “知识就是力量嘛。”晴宜小心地撑起身体,从他手中拿回图纸,“原本我是想找到弹力球的发射口,用冰封住。但我刚才问了王趣发射口的大致高度,感觉有点超出我的施术范围。万一冰没堵住发射口,还把管路冻得更硬,射出来的弹力球岂不是威力更大了?” 她用笔点着纸上的图,逐一给关临风解释:“我估计了一下从我当时的位置到对面入口的距离,以及我视线的高度,能算出入口大约高50公分。这么矮的入口,我只有躺在浮冰上才能过去。” “我觉得做个冰盖子举着也不是很稳当,不如直接用做成一个盒子。今天的浮冰就没有被弹力球打穿,所以,只要‘盒盖’有今天的浮冰这么厚,至少能挡住几轮弹力球。我躺在盒子里,全力推动水波,让盒子前进的速度快一点,应该能顺利达对面入口。” 关临风有点明白瑶雪在纠结什么了。 他指着图上的长方体,委婉地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看着……” “……不太吉利!”瑶雪立刻帮他补完了后半句。 晴宜端详了片刻,明白过来:“哦,有那么点像……水晶棺?” 瑶雪和关临风默默点头。 “不吉利么?”晴宜用笔敲着脑袋,似乎想到什么,突然露出微笑,“我不觉得。棺材可是我的幸运地。” “啊?”瑶雪目瞪口呆。 关临风见晴宜笑着朝他看来,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忍不住笑起来。 他和晴宜第一次互通心意,就是在逆刑的棺材里。因为是和他的定情之地,哪怕是棺材,也是幸运地。 瑶雪不懂他们打的哑谜,但关临风脸红的如此明显,她很难猜不出这又是什么小情侣的酸臭情话。 她打了个哆嗦,逃离现场:“我走了,晴宜你自己想办法吧!” 事实证明,晴宜这个一言难尽的“水晶棺”大法,操作起来非常稳健。 她只因为走歪方向失败了一次,第二次就成功进入了湖心对面的迷宫入口。 她为了节省玄气,直接丢弃了冰盒的盖子,任由盒子侧壁被“好雨阵”消融,只用阴阳两生术维持着盒底,像之前一样坐在冰面上前行。 藤蔓迷宫七弯八绕,但一直到她穿过迷宫,抵达湖对岸,都没有再发现什么新的机关或法阵。 晴宜正在诧异,就看见远处山脚边若隐若现的洞口。 她操纵浮冰靠岸,扯着草根爬到地面上,拍了拍身上的冰渣和土,往山洞走去。 山洞通往地下,入口处就是一个大下坡。 晴宜吸取了在上一个山洞的教训,今天带了个防身手电筒。 她一手拿着手电照明,一手扶着洞壁凸起的石头,慢慢走下斜坡。 斜坡尽头是一个溶洞。 晴宜还是第一次看到纯天然没有被开发成景点的溶洞。 离开五颜六色的射灯,林立在黑暗中的石笋和钟乳石如狰狞鬼影。山洞安静幽深,仿佛一直通到地狱。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安慰自己,真的地狱她也不是没去过,这不算什么。 但身体是诚实的。 她做足心理建设,迈出脚步时依然十分抗拒,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好容易走出十几米,来到一处开阔的溶洞大厅。 还没等她看清大厅全貌,一道劲风就从她身侧袭来。 她感知到危险,心念一动,坎卦石板的力量已经自发做出反应,在她扑倒躲避的同时,竖起一面冰盾,阻挡住扑过来的庞然大物。 庞然大物和冰盾相撞,发出“哗啦啦”的金属声音。 晴宜就地一滚,迅速起身,举起手电一扫,发现那庞然大物是一条金属鳄鱼。 她立刻明白,这就是王趣帮李锡祥设置的第三道机关。 这金属鳄鱼本就是王趣制作,被他送给了表哥王越,后来在重阳竞技时被雷阳打坏了。想来是王趣回收修好了这件作品,又放到这里来考验她。 金属鳄鱼撞碎冰盾,再次朝晴宜扑来。 晴宜一边竖起另一道冰盾阻挡,一边回忆雷阳对付这金属鳄鱼的方法。似乎……是重拳砸扁了它的脑袋? 她叹了口气。她可没有这个蛮力,看来只能智取了。 她快速观察了一下地形,围着溶洞中的石柱和金属鳄鱼玩起“秦王绕柱”,想骗金属鳄鱼自己撞上石柱。 但金属鳄鱼比她预想的灵活。它身体上的每个鳞片都是关节,扭转自如,紧追在她身后,嘴不断开合,尝试咬住她。 晴宜两次差点被咬中,都及时用冰块挡住鳄鱼合嘴,险险逃脱。 她气喘吁吁地跑着,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重阳竞技时,是王越用术法操纵这个鳄鱼。现在这鳄鱼又是靠什么来操作的呢?总不可能是王趣给它增加了一个人工智能程序吧? 她利用一次成功的预判,用坚冰冻住金属鳄鱼的中段,暂时和它拉开了一段距离,静下心来感受了一下溶洞中的各种玄气场。 最近的玄气场当然来自金属鳄鱼,另一处强大的玄气场则来自溶洞更深处。 晴宜立刻施术将金属鳄鱼冻得更结实一点,捡起绕柱时掉落的手电,撒腿往溶洞深处跑去。 玄气场来源于一个小水潭。水潭中央耸立着几根高低不一的石笋,看不清石笋之间的情况。 金属鳄鱼随时会追来,晴宜不敢再花费时间用浮冰作舟,见那水潭面积不大,直接将水面全部冻住,连跑带滑地冲到了那几根石笋边。 几根石笋上拴了一张麻线编织的网,网中央躺着一个针灸穴位模型的那种小铜人。小铜人眼睛的位置被嵌入了两颗和他的脸不成比例的黑曜石,还是一大一小,使他看起来十分怪诞。 晴宜猜想这可能是一个比较高级的代身术。也许师父这个级别的大佬,不仅能通过代身假人感应环境,还能通过代身假人远程施术? 破代身术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破坏其媒介。 晴宜尝试着扣掉那两块黑曜石——毕竟小铜人其他部分都是一体化浇铸出来的,她赤手空拳也掰不动。 她用指甲扣了扣,发现扣不掉,索性举起手中的防身手电筒,直接开砸。 黑曜石被她敲裂的一瞬间,小铜人发出尖利的嚎叫。 那声音高亢、尖锐,又带着几分稚嫩,就像是一个真的小孩在尖叫。尖叫声在寂静的溶洞中反复回荡,仿佛无数小鬼在黑暗中一起发出愤怒的哭声。 第281章 高光时刻 晴宜吓得将小铜人丢了出去。 小铜人叫得更加凄厉,尖锐刺耳的哭嚎一声紧过一声,直如追魂索命的恶鬼。 恶鬼? 晴宜念头一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已被追来的金属鳄鱼狠狠扑倒。 她背上的伤处磕在冰面上,疼得眼冒金星,一时没能做出反应。 还好坎卦石板的力量再次护主,冻住了抓向她头脸的鳄鱼爪,给她争取到片刻的喘息时间。 她将玄气灌注于腰腹的肌肉,使出全身力气,将金属鳄鱼从身上掀飞出去。 金属鳄鱼撞在洞壁上,后背顿时凹进去一大块。它内部的骨架是高分子材料,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撞击损坏,但它的外壳是金属薄片连缀而成,环环相扣,背部变形多少影响了它的灵活性。 它原地扭动了两下才翻过身,再次寻着晴宜的方向扑来。 晴宜摔倒时,手电脱手飞了出去。她不是关临风那种暗器选手,听音辨位的本领不足以应付战斗,所以甩开鳄鱼后,第一时间就扑过去捡手电。 防身手电质量过硬,被摔出两米远,灯光都没有闪一下。 雪白的手电光照亮石笋下方。 晴宜这才看清,放置小铜人的绳网下方,用细线悬挂着彩色的糖果。 这是……贡品? 她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这小铜人不是代身术,而是小鬼的附身物!也就是说,金属鳄鱼不是李锡祥通过代身术操控的,而是他手下的小鬼在操控。 但对手没有留给她更多的思考时间。 她刚拿到手电,金属鳄鱼就再次扑来。 晴宜不及起身,反手用手电一挡。手电后端歪打正着地撞在金属鳄鱼的下颌关节处。 防身手电后端是钨钢材质的破窗器,坚硬无比。而金属鳄鱼又和真鳄鱼不同。真鳄鱼的下颌骨有强劲的肌肉和韧带保护,这金属鳄鱼的下颌骨却全靠关节处的轴承与头部连接。 晴宜这一击砸裂了轴承,金属鳄鱼的下颌骨左侧直接从它身体上脱开,耷拉到地上。 金属鳄鱼还想拖着残躯继续进攻。 晴宜已经看出便宜,翻身躺在冰面上,拽住它掉下一半的下颌骨,伸出双腿对着它下腹用力一踹。 金属鳄鱼身不由己地向后滑去,它的下颌骨则被晴宜彻底拽了下来。 晴宜也被拖着滑出去一小段。 她顽强地起身,趁着失去下巴的金属鳄鱼还没追上来,回身一个驱鬼术打在嚎叫的小铜人上。 一个扭曲的鬼影从小铜人身上蹿出,速度之快让晴宜分不出它是被驱鬼术打出来的,还是在驱鬼术落下前逃出来的。 小鬼自身法力有限,需要附在小铜人上才能操控金属鳄鱼。 因此,金色的“魄”字刚一熄灭,他立刻就想钻回小铜人中。 晴宜来不及施术,直接将手中金属鳄鱼的“下颌骨”扔过去,打飞了小铜人。 小鬼一下钻空,便彻底失去了机会。 晴宜不断发出驱鬼术,让小鬼无法靠近小铜人。她趁机一个箭步滑过去,将小铜人抢在手中。 小鬼凶性大发,呲了呲牙,猛得朝她扑过来。 晴宜在“科目二”中和这些小鬼打了太多架,哪里会被这种雕虫小技吓到。 她毫不犹豫地用手掌迎上去,在碰到小鬼的一瞬间,猛然释放阴阳两生术,把小鬼的身体冻在一坨坚冰里。 为了以防万一,她又在冰面上化开一个洞,把小铜人丢进水里。 实心铜人立刻沉入湖底。 小鬼气得又开始尖叫,被晴宜一个驱鬼咒拍在脑袋上,痛得直翻白眼,才认清形势,乖乖闭上了嘴。 金属鳄鱼失去操控者,也僵在原地。 晴宜拍拍鳄鱼没有下巴的脑袋,十分得意,只恨今天没带手机,不能拍下自己硬控“恶鬼”、手拆“鳄鱼”的高光时刻。 她玩够了,便回去继续研究那个摆放小铜人的简易祭台。 这溶洞大厅连着不止一条道路,按师父的习惯,应该会留下一些线索,引导她走向正确的方向。 绳网是普通麻绳编织的,网眼均匀,色彩单一,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信息。 倒是网下挂着的糖果有点意思。 “草莓……樱桃……西瓜……”晴宜借着手电光,逐一读出糖纸上标注的糖果口味,“这些水果能连成一句话吗?还是有什么共同点?” 被冻在冰里的小鬼不停地发出吱吱嗬嗬的叫声,严重影响她的思路。 晴宜把禁锢小鬼的冰又冻厚了一层,威胁道:“你再叫,信不信我把你的糖都吃掉?” 小鬼叫得更凶了。 晴宜说到做到,当着他的面揪下一块糖,剥开糖纸。 红彤彤的糖果散发出草莓味的香气。 晴宜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又揪下三块糖,全部撕开包装,并排放在手心里。 这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水果糖,为了让糖果在感观上更接近真实的水果,都会添加食用色素,让糖果呈现出和水果接近的颜色。 草莓、樱桃、西瓜口味的水果糖,全都是红色的。 五行中红色属火,在方位上代表南方。 晴宜站起身,用手电照了照大厅正南方的洞口,心中更加确定了几分。 她冲那愤怒的小鬼眨眨眼,当着他的面把四块糖一起塞进嘴里,头也不回地往南边走去。 这一段路仍然很黑,但没再出现什么机关、法阵。 道路尽头是个两米见方的小水潭。 晴宜在水潭边的一块石头后面,找到了一张符纸。 这应该就是好雨阵的阵眼了吧? 她将符纸轻轻揭下,发现符纸下方还有一个用荧光粉末画在石头上的箭头,指向水潭方向。 晴宜试探地把手伸进水潭,发现潭水几乎没有任何波动。 死水? 她用手电照了照洞顶,也没有看到滴水的痕迹。 这水潭没有连通地下河,也不是溶洞中滴水形成的,那应该是人工制造出来的吧? 既然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她也就不再客气,直接把水潭里的水全部蒸干。 她穿过氤氲的水汽,在干涸潭底找到了一个用塑料袋紧紧包裹着的铁盒。 她盘腿坐在地上,把手电放在身边照亮,拆掉防水的塑料袋,打开盒子。 盒子里有一个蜡封的药丸,和一张李锡祥手写的便签。 “恭喜‘通关’!奖品是林家特制的药丸,可提高身体机能,增强体质。” 晴宜看到打着引号的“通关”两字,不由笑出了声。这种游戏用语,到底是让她教会师父了。 只是这个药丸的功能描述……“提高身体机能,增强体质”,听起来像是不靠谱的保健品。 她没敢直接吃,决定拿回去找师父问问清楚再说。 第282章 减益效果拉满 晴宜顺利结课,心情十分愉快,不紧不慢地操纵着浮冰返回。 好雨阵已破,她不用一直施术加固冰面,只需要推动水波让浮冰缓缓前进,那感觉就像在公园划船一样休闲惬意。 还有不到两周就是春节了,她和伙伴们决定回风夜城过年。她结课的时间比预计早了几天,如果师父没有特别的安排,也许他们可以早一点回家? 上次他们帮陈明景抓住了乌村的魇魔,陈明景给她也包了一个红包,她住在山里又没什么花销,手头还余下不少钱。要不明天她拉上瑶雪和陈明珰去盆池镇逛一逛,给师父买个新年礼物,再买点云浮山的特产给爸妈带回去? 她正美滋滋地盘算着,突然听到暗器破空声从身后袭来,跟着身下的浮冰猛然一震。 她本能地回头去看那飞来的东西,正看见一个小臂长短的回旋镖“嗖”地飞走。 她看着那回旋镖有些眼熟,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听见身下浮冰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似乎马上要裂开,赶紧先施术修补冰面。 第二次破空声袭来,她已有准备,俯身趴在冰面上躲过。 最初的惊慌过后,她立刻想到了对手是谁——三大家族她认识且结过怨的人里,除了王运达,还有别人用回旋镖吗? 王运达的回旋镖是靠玄气控制,可以随时掉头,无需每次回到他手中,因此攻速极快。 第三记进攻转瞬即至。 这回旋镖能击裂浮冰,可见力道比昨天的弹力球强出不少。 晴宜一招也不敢接,一来她不确定临时造出的冰盾是否能挡住,二来她身在浮冰上,即便冰盾能挡住回旋镖,反震之力也能把她推下水。 她只能躲避,然而浮冰面积狭小,移动起来不够灵活。几招过后,她几乎被逼得掉下冰面。 她双手按在浮冰边缘,快速催动坎卦石板的力量,让冰面像桥一样在前方延伸。 下一记回旋镖攻来的时候,她已经沿着冰桥跑了出去,钻进密集的藤蔓丛中。 这丛藤蔓上有她做的标记,是“迷宫”的一处转角。 她攀着藤蔓转到另一侧,想卡住王运达的视角。 然而回旋镖的攻势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她刚在新的浮冰上落下脚,回旋镖已经划过一道相反的弧线,再次向她袭来。 她身后全是藤蔓,避无可避,只能竖起冰盾阻挡。 仓促间造出的冰盾厚度有限,回旋镖击破冰盾向她飞来。 晴宜早知会是这种结果,左手护住头脸,用左肩强行挨了这一镖,同时飞快地伸出右手,抓向回旋镖。 回旋镖来去极快,当然不会轻易让她抓住。但她手指还是碰到了镖身。 她抓住时机释放玄术,在回旋镖上冻了厚厚的一层冰。 尽管这回旋镖是用玄术操纵,而非完全依靠空气力学,哪怕冰块改变了回旋镖的形状和重量,它还是可以返回王运达手中。但这多少影响了回旋镖飞舞的速度和准确性。 密不透风的攻势终于被晴宜撕出一个缺口。 晴宜抓住这个机会,奋力催动石板的力量,在湖面上拉起厚厚的浓雾。 她借着雾气,用最轻的动作在藤蔓间转移,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的藏身处,一边休整,一边思考。 形势比她一开始想得还要糟糕。 这藤蔓迷宫是李锡祥精心布置的,隐含奇门遁甲的规则。晴宜也是做了许多记号、找了很多规律,才能在这藤蔓间穿行自如。 刚才她明明已经转弯卡住了视角,但王运达还是能在第一时间找到新的进攻路线,说明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不亚于晴宜。 王运达在重阳竞技那天带人围堵她和关临风,被王希荣关了两个月禁闭。现在是腊月,算下来他已经解禁一个月了。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从晴宜刚来小幽湖上课的时候,就开始研究地形,计划今天的报复行动了! 地利方面,晴宜不占优势。 天时方面也是一样。 她今天闯弹力球阵、大战金属鳄鱼和小鬼,已经消耗了许多玄气和体能。刚才铺冰桥、制造雾气,也都是十分耗气的术法。她现在已经出现心慌、头疼等玄气濒临耗竭的症状了。 对修行者而言,玄气和机体互相支持,玄气依存于机体,机体也被玄气强化。玄气耗竭时,机体的虚弱和不适就会更多地显现出来。 她左肩被回旋镖打中,已经肿了起来,后背的旧伤也开始宣示存在感。更令她不安的是小腹隐隐传来的胀痛。山居生活淡化了日期的概念,晴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应该是她生理期的第一天。 她不由感慨,这真是减益效果拉满的一局啊! 但她只能硬着头皮应战。王运达性格乖戾,做事不考虑后果,和他基本不存在沟通的可能,落在他手里肯定更没有好果子吃。 晴宜心一横,从口袋里拿出那颗“增强体质”的药丸,搓开蜡封,将里面黑色的丸子塞进嘴里,忍着苦味嚼了嚼,吞了下去。 她静静等待了片刻,却没有感到身体有任何变化。亏空的玄气没有恢复,浑身的疼痛也没有减轻。她活动了几下胳膊腿,也没有发现自己力量变强或者身体变轻盈。 她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 她在期待什么?武侠小说里那种吃了能增加一甲子功力的灵丹妙药吗?果然保健品宣传都不能信,这药丸该不会是林家做出来坑外面玄师钱的吧? 浓雾中传来“哗——哗——”的声响,是桨划开水面的声音。 晴宜微微皱了眉。王运达有船? 小幽湖整个都被李锡祥改造成了“课堂”,藤蔓迷宫只有一个入口。关临风一直在迷宫入口附近等她,王运达不可能从关临风眼皮子底下钻进来。而腊月这个气温,即便修行者身体素质高于常人,也不可能夜间潜入一直蹲在这里。因此,她一开始就判断,王运达只可能是用绳索从四周的山崖上爬下来的。 她原本以为王运达是蹲在哪处岸边发回旋镖,想着用雾气遮住他的视野,她快速逃出这片区域就好。回旋镖毕竟不是无人机,迷宫里七弯八绕,即便王运达熟悉地形,也不能无限制地控制着回旋镖追在她身后吧? 但她没想到,王运达居然连船都运下来了! 这下她想摆脱他,可不容易了。 第283章 漩涡 晴宜玄气快要耗尽,不敢主动进攻。 可逃脱也不是那么容易。 浓雾中,晴宜和王运达都看不见对方。但王运达练回旋镖,听音辨位的能力更胜一筹。湖面上这么安静,只要晴宜一动,他就能定位到她。 怎么才能甩掉他呢? 晴宜思索片刻,有了主意。 她搓了一个冰球,远远地丢了出去。 冰球入水发出巨大的声响,盖住了晴宜制造浮冰的“喀啦”声。 王运达划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去往冰球入水的方向。 晴宜已经操纵浮冰全速冲了出去。 她并不指望这种声东击西的小伎俩能迷惑王运达。她争取的也只是这个出发的机会,以免王运达听到结冰的声音,直接把她堵在藤蔓丛里。 浮冰像快艇一般轻盈地划过湖面,灵活地在藤蔓间穿梭,向着湖心的方向飞驰而去。 王运达手动划桨,自然追不上她。 但他的回旋镖却紧紧追在晴宜身后。 晴宜使出浑身解数,操纵浮冰在水面上“之”字形前进,避过四五轮攻击,终于看到了前方藤蔓墙上那个半米高的出口。 她速度不减,跪坐在冰面上,腰部发力向后仰倒,后背平贴在浮冰上,正好从洞口钻出。同时,她快速制造出一面冰盾,刚一穿过洞口就举起来挡在身上。 她的玄气已经不够造出“水晶棺”了。好在王趣昨晚连夜修好了弹力球发射器,今天的弹力球冲击力已经小了许多,她举着冰盾也能勉强挡住。 王运达也很快追到湖心处。 他看到低矮的藤蔓洞口,几乎不假思索地跟着钻了出来。 铺天盖地的弹力球中,晴宜终于看清了王运达的身形。 不知道是禁闭期间伙食欠佳,还是他心情不好,他比三个月前更瘦了。他站在一张小浆板上划着船桨,就像是一根竹竿在划另一根竹竿。 他面对劈头盖脸打来的弹力球,表现得和昨天的晴宜一样慌乱。 他挥舞着船桨挡了几下,眼睛和膝盖同时被弹力球砸中,一个没站稳,从浆板上栽进水中。 晴宜这才松了一口气。王趣昨天说过,弹力球机关是太久没有启动,管路被冻住,所以射出球的力道才变大了。这就说明,王运达是从悬崖直接速降到靠近溶洞的那片藤蔓迷宫的,没有经过湖心这片区域,不知道这弹力球机关的厉害。所以她才拼命逃到这里,想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王运达掉入水中的瞬间,也看到了不远处的晴宜。 他敢在小幽湖伏击晴宜,正是因为他水性不错。 这时他一手抱头抵挡弹力球,一手扶着浆板,蹬着水向晴宜游来,速度极快。 晴宜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手,按住浮冰,让玄气通过冰面进入湖水,用水波推动浮冰继续前进。 玄气耗竭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她头疼的几乎无法思考。她只能模糊地通过自身速度判断,她和王运达之间的距离已经逐渐拉开了。 王运达一路穷追不舍,当然不会在这时候认输。 他见晴宜举着冰盾,回旋镖可能无法直接将她击下水,索性将回旋镖从水下发出。 晴宜隐隐察觉到水下的异常,但她此时反应变慢,而回旋镖的速度又太快了。 回旋镖从水下飞出,狠狠击中浮冰,将浮冰从当中斩断。 晴宜的玄气已经不够她再次修补浮冰了。她身不由己地跌入冰冷的湖水中。 最初的慌乱后,她迅速稳定情绪,踩着水浮上水面。 她刚从水面上露出脑袋,就看见一道黑影直扑她左眼。她本能地一闪,左肩再次被狠狠击中。 王运达已经追到离她两米远的地方,正挥舞着船桨打她。 他在水中活动受限,又要躲避弹力球,挥出的船桨毫无章法,偏偏每一下都使出了最大的力气,一副仇人拼命的架势。 刚才那一桨,如果不是晴宜躲得快,她一只眼睛就要废了。 他们之间有这么大仇吗? 晴宜只觉得血往上涌。既然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她也不得不搏一把了。 她整个身体都泡在水中,衣服早已湿透,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能感受到冰冷的湖水。她觉得,自己已经和这片湖水融为了一体。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催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玄气,让坎卦石板的力量在身体和湖水间流淌。 平静的湖面下,暗流猛烈地翻涌。 王运达都快要伸手抓住晴宜了,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向水下拉去。 水下有漩涡?他悚然一惊,手忙脚乱地划着水想要逃离。 晴宜猛地伸手抓住他怀中的浆板,抬起双腿重重在他胸口一蹬。 王运达吃痛松手,浆板已被晴宜夺去。 而晴宜也借着这一蹬之力冲出漩涡的范围,向远处游去。 王运达拼了命地蹬水,想要逃离漩涡,却被牢牢吸在原地。 弹力球无情地从四面八方射来,不断击中他的头、脸、身体。但他全副身心都在和漩涡对抗,根本顾不上抵挡,不多时便被打得鼻青脸肿。 过了许久,湖心处的漩涡才渐渐归于平静。此时,晴宜早已进入另一侧藤蔓迷宫,消失在王运达视线里很久了。 王运达精疲力竭,身上无一处不痛,又失去了搭乘的浆板,在冰湖里游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才返回岸边。 他爬上岸,冷风一吹,顿时觉得口唇发麻,手脚似乎失去了控制。 他山居经验丰富,又在家塾学过野外生存的课程,知道这些是失温的表现,立刻挣扎着爬到一块石头后的背风处。 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更多求生措施,就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晴宜没能亲眼看到王运达的惨状。即便看到,只怕她也没有心情幸灾乐祸。 因为她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浆板狭小,本来就不是她这种新手能驾驭的。 她只能把它当成浮板抱着,全身泡在冰冷的湖水里,缓慢地向前游动。 她控制不住地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玄气耗竭,还是因为寒冷。小腹的疼痛也变本加厉,她每动一下,都觉得有把钝刀在肚子里搅动。 她唯一庆幸的是自己吃了那颗“增强体质”的药丸,让她到现在还保持着清醒——以往玄气消耗到这个程度,她早昏过去了。在湖水中失去意识,只有溺水身亡一条路,坎卦石板也救不了她。 归途漫漫无期,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是机械而无力地蹬着腿,不停地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再划一下……再划一下……” 第284章 新年愿望 关临风第一时间就通过木灵感知到晴宜遇袭。 他很快判断出,这次袭击并不是李锡祥安排的考验。他能感受到晴宜的慌乱,也从袭击者起伏不定的玄气场中知道对手是个活着的玄师,而不是按照规律运行的机关或法阵。 他毫不犹豫地跳上备在岸边的独木舟,循着木灵的方位赶往战场。 藤蔓迷宫错综复杂,木灵只能定位大致方向。关临风尽了全力也没能在晴宜和王运达交手时赶到交战区。 他从木灵处得知战斗已经停止,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感觉晴宜的玄气场越来越微弱。 他努力加快搜寻的速度,想了各种办法,甚至试着用巽卦石板的力量在船后制造风浪,加快小船行驶的速度。 可惜独木舟没有风帆,风力对速度的加成十分有限。 不过微风吹过湖面时,木灵传来的信号似乎加强了一些。 关临风心中一动。巽卦石板产生的风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这种加强,是作用于他的,还是作用于晴宜的? 但他此时没功夫细想这些问题。 他判断了一下木灵的方向和距离,用最快的速度划船过去,仔细搜索附近每一片被藤蔓分开的水域,终于在迷宫的一个角落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晴宜。 关临风把她捞上船,见她口唇发紫、浑身颤抖,赶紧脱掉她身上湿透的外衣,只留下贴身的速干衣,又用自己的围巾和羽绒服把她从头到脚包裹起来。 他还记着来时的路,没花多少时间就返回了岸边。 他把晴宜抱到岸边的避风处,取过背包,找出干衣服帮晴宜换上,又给她灌下一瓶能量饮料,看她的脸色有所好转,才稍稍放下心来,背起她返回住处。 雷阳和瑶雪见他们这样回来,都大吃一惊。 “你这课上的,一天比一天刺激呀?”雷阳本想逗逗晴宜,看到她有气无力地靠在关临风身上,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才意识到问题严重,立刻穿衣服出门,“我去请林琅。” 瑶雪给晴宜倒了杯热水,问清事情经过,又去厨房给她煮了碗鸡蛋面。 晴宜勉强吃了半碗,觉得体力稍稍恢复,挣扎着冲了个热水澡,身体才终于有了一丝温暖,但肚子还是疼的厉害。她强撑着让林琅给她左肩的伤上了药,林琅刚一出门,她就一头栽倒在床上,捂着肚子蜷成一团。 关临风看出她难受,问她又哼哼唧唧不说,急得差点要去把林琅叫回来。 直到瑶雪送来止痛药和红糖姜汤,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抱着晴宜坐起身,先让她吃了药,又端起红糖姜汤喂她。 姜汤是瑶雪熬的,用料扎实,姜味儿十足。 晴宜素来讨厌辛辣,喝得一脸痛苦。 关临风心疼地摸摸她的头:“你也太逞强了,怎么这么不爱惜身体呢?今天这种情况就该请假休息一天的。” “你倒会说别人逞强、不爱惜身体……”晴宜小声嘟囔,“你自己就是个坏榜样吧。” 关临风一时语塞,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我确实偶尔也做些冒险的事,但那都是临敌对战,没有更好的选择。你这只是日常练习,又不差这一两天的功夫。这怎么能一样呢?” 晴宜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嘴一扁就哭了起来:“那我也不是故意逞强啊!我这是忘记日子了嘛……你干嘛这么凶啊?” 关临风觉得自己冤枉死了。他哪里凶了?他还不是在关心她? 但他很快明白过来。晴宜这几天训练吃了不少苦,今日又经历了一场生死恶战,身体还不舒服,心里肯定有许多委屈。 他不由把她搂进怀里,帮她擦着眼泪,柔声哄道:“别哭、别哭。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说的。” 晴宜软软地靠在他胸口,身体没有一丝热气。 关临风微微皱眉,伸手在被子里摸了摸,发现被子也冷的像冰。 山中冬日阴冷,尽管房间里有电取暖器,被褥也总有股阴冷的潮气。但正常情况下,人钻进被子捂一会儿,还是能暖起来的。晴宜这是在冷水里泡得太久,身体一直没暖过来,连被子都捂不热。 关临风叹了口气,脱了外衣钻进被子,伸出双臂抱住她。 晴宜感觉到温暖,情不自禁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关临风一手搂着她,一手拉过她冰冷的小手放在自己胸前捂着,思考着说点什么哄她开心。 “马上过年了,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他问晴宜,“想要什么礼物,或者想做什么事情?” “什么愿望你都能满足吗?”晴宜问。 这话预示着她要说的不是一个容易满足的愿望。但关临风还是真诚地点了点头:“我一定尽力。” “回风夜城后,你会继续去找盖天豪吧?”晴宜仰起头看着他,问,“我想你答应我,不管你准备做什么,都不要瞒着我,让我陪在你身边。” 关临风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晴宜,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因为我被卷入到危险中。” 晴宜反问他:“今天在小幽湖,你知道我出事但找不到我的时候,你着急吗?” “当然。”关临风承认,但无法接受这种将心比心,“但是,这两件事是不一样的……” 晴宜撅起嘴,不满道:“虽然我的本领暂时还比不上你,但我爱护你的心,和你爱护我的心,都是一样的!” “这我当然知道。”关临风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心中一片柔软。 “咱们刚离开风夜城的那段时间,我天天都做噩梦,梦到你被盖天豪抓走,梦到你伤重不治,梦到你突然消失我怎么都找不到你。我怕你担心,不敢当着你的面哭,总是偷偷抹眼泪。”晴宜想了想,又心虚地补上半句,“虽然我也没完全做到,有时候也控制不住会在你面前哭吧……” 关临风又好笑又感动,问:“那你现在还会做这种梦吗?” “自从我拜了李老为师,就不太做了。”晴宜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临风,我努力修行,是想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玄师,和你并肩战斗。我不想一辈子靠你保护。让我当你的战友吧!至少让我参与到你的计划中,别让我每天都生活在那样的噩梦里了。” 喜欢的姑娘依偎在他怀里,娓娓诉说着对他的关心和爱意。此情此景,任何男人都很难拒绝。 关临风到底还是点了头:“好,我答应你。但你也要保证,今后不管什么情况,一切以自己的安全为先。” “成交!”晴宜顿时高兴起来,伸手和他拉钩,“只要你说话算数,我一定说话算数!” 第285章 最后见过他的人 晴宜提前放假回家的美梦只持续了半个晚上,后半夜她就发起高烧来。 当值医生何思迢被请来看诊,说她是重感冒,给她开了药,还叮嘱她至少要休息三四天才能长途出行。 晴宜归心似箭,听到这医嘱,失望的表情立刻浮现在脸上。 “休息三四天就能好,你该庆幸才是。”何思迢耐心地劝说道,“李老奖励给你的那枚强身丸药可是十分珍贵的,拿到外面去卖几万块都会被哄抢。你昨天若不是吃了那丸药,现在可就不是感冒这么简单了。” 关临风也劝她:“今天才腊月二十三,休息三四天,咱们也能赶在春节前回到风夜城的,不耽误过年。” “但我就没时间去给爸妈和师父买礼物了。”晴宜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瑶雪和陈明珰兴高采烈地商量着去盆池镇置办年货,神情满是哀怨。 瑶雪和陈明珰还算仗义,刺激完晴宜,也没忘记问她和关临风的需求,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帮他们买回来。 雷阳认命地肩负起保镖和拎包小弟的职责,陪着两位大小姐一起出门了。 晴宜的怨念倒没维持多久。她生着病没精神,吃了药,和关临风说了一会儿话,就再度昏睡过去。 关临风坐在床边陪她,找了本书随意翻看。 他刚看了几页,就被“砰砰”的砸门声打断。 关临风微微皱眉,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看见房屋大门口站了四五个三大家族的青年玄师。 砸门的正是为首的林子杰。 “谁敲门?”晴宜也被惊醒,迷迷糊糊地问。 “……雷阳他们,可能是忘拿什么东西了。”关临风安抚道,“我去给他们开门,你睡吧。” 晴宜头脑昏昏沉沉,没识破关临风蹩脚的谎言,“哦”了一声又闭上眼睛。 关临风帮她掖了掖被子,离开房间,反手锁上房门。 他走到大门口时,“砰砰”的砸门声还在响。 他不客气地拉开门。 门外林子杰一个不防,砸门的右手落空。 关临风抬起左臂架住他的胳膊,顺势将他向后推去。 林子杰右臂回撤,凝聚玄气的指尖精准敲向关临风手肘后上方。这位置在解剖学上叫尺神经沟,此处尺神经分布浅表,外力猛烈撞击尺神经,会让整条前臂瞬间麻木无力。 关临风练习暗器多年,反应和手速比一般玄师快许多。林子杰手腕刚转,他就预判出他的动作。 他左臂向外划过半个圆弧,压下林子杰的手,同时飞快地伸出右手在他肩头一拍。 他这一拍看似轻巧,像是熟人间打招呼,实则暗中发力,将林子杰推得后退了半步。 关临风趁机挤出大门,挡在了几人面前。 他二人过得这两招动作小、速度快,林子杰又站在来访诸人最前方,遮住了其他人视线,因此,在其他人眼中,只是关临风拦了一下林子杰砸门的手,又拍肩和他打了个招呼,林子杰让了个位置给他出门。 林子杰黑着脸,心中不快全写在了脸上。他压根没把关临风放在眼里,本以为一招就能制住对方、强行闯进门的,所以出手没留后招,没想到招式让对方轻松化解,不仅他没进去房间,人家还出来了。更可恶的是,关临风那个拍肩的动作显然是在给他留情面,让他心里更堵,偏偏还不好发作。 关临风只当没看见他的脸色,客气而冷淡地问:“几位登门有什么贵干?” 林子杰趾高气昂地说:“岳晴宜在吗?我们有事问她。” “有什么事问我就好。”关临风抱臂立在门前,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就凭你拦得住我们几个吗?”一个膀大腰圆的青年叫道,“赶紧让开,别浪费我们时间。” 关临风上下打量了那青年一眼,认出他是重阳节那天在小树林围殴他和晴宜的王运达同伴之一,对他们的来意便有了几分猜测。 他也沉下脸:“王运达本人呢?他不敢来,倒让你们来帮他找场子?” 林子杰审视了关临风片刻,怀疑地问:“你没见过王运达吗?” “我倒是想见呢。”关临风冷笑道,“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王运达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回王家山庄,和他同屋的李添也联系不上他。”林子杰指了指那膀大腰圆的男青年,“李添说,王运达昨天是去找岳晴宜了,所以岳晴宜应该是最后见过他的人,我们才过来问一声。” “这么看来,王运达昨天偷袭晴宜,你们都是知道的?”关临风见他说得理直气壮,忍不住讽刺道,“我原以为卑鄙无耻的只是王运达一个,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多同谋。” 林子杰“呸”了一声,怒道:“谁是同谋?你们和王运达的个人恩怨,我不清楚,也没兴趣。但一个大活人无缘无故失踪,同为三大家族子弟,我来问问不过分吧?” “个人恩怨谈不上。”关临风说,“我们可从来没有主动招惹过王运达,是他一直找我们麻烦。现在他失踪了,也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林子杰的语气也强横起来,“昨天的事不管是谁挑起来的,总归是岳晴宜和王运达打了一架,最后只有她一个人回来了。她必须给家族一个说法!” 关临风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意识到,林子杰这话是有几分道理的。王运达一个大活人失踪,生死不明,这不是一件小事。即便他今天能对付了林子杰这几人,回头事情闹到三大家族管事那个层面,麻烦的还是晴宜,毕竟如今晴宜是李锡祥的弟子,而李锡祥的师父是陈家前任家主陈予望,三大家族要硬说晴宜是家中子弟,拿出家规压她,她也很难抗拒。 想到这里,他不由放缓了态度,转述了昨天从晴宜那里听到的战斗经过。 “……事情就是这样。晴宜好不容易从王运达的伏击中脱身,拼了命地在湖水里游,就是为了远离王运达,逃回岸上。她怎么可能知道王运达后来去了哪里?” 他想了想,又提醒道:“昨天我找到晴宜时,她冻得几乎失去了意识,现在还在发烧。也许王运达身体素质更好一些,但这么冷的天气,他落水湿了衣服也不会好过。你们有空问这问那,不如抓紧时间再去小幽湖附近找一找,说不定他只是受凉生病,没力气爬悬崖了,正躲在哪个山洞里呢?” 第286章 神秘祭坛 关临风怕晴宜担心,没有立刻把王运达失踪的事告诉她。 晚上瑶雪和陈明珰回来,把带给晴宜的年货拿到她房间,挤在她床边和她讲述今天的见闻。 关临风拜托她们暂时照顾晴宜,趁着这个时间跑了一趟海楼峰,先找陈明景打听了一下消息,听说王运达还没被找到,便马不停蹄地去拜访了李锡祥。 李锡祥最近风湿发作,双腿疼得厉害,几乎不能下床,已经好几天没出过门了。 关临风不确定李老是否已经听说了晴宜遭遇偷袭和王运达失踪。他要赶在三大家族把晴宜列为嫌疑人之前将这件事告诉李锡祥,请他在必要时出面保护晴宜。 “我知道了。”李锡祥听他讲完事情经过,还没等他提出请求,就主动说,“我会去问清楚这件事。你让晴宜安心养病,不用担心。” 关临风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他挑了个晴宜精神和心情都不错的时间,慢慢跟她讲了这件事。 晴宜听完,委屈地撅起了嘴:“我感觉我和王家人犯冲。怎么他们家出点什么事,都要把黑锅扣在我头上!” 关临风也觉得,从忘机洞被劫,到王运达失踪,晴宜都被扯上嫌疑,这不像是巧合。但如果说是有人故意针对晴宜,谁是幕后黑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他这两天也想了很多,可惜还没什么头绪,只能暂且安慰晴宜:“不用担心,我们都会搞清楚的。而且,李老是相信和支持你的,有他在,王家那些人想害你,也没那么容易。” “是啊,多亏还有师父。”晴宜也觉得庆幸。 虽然她已经正式拜在李锡祥门下,但拜师的时间毕竟还短,师徒间的了解有限。面对这些空穴来风,李锡祥能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她发自内心地感激。 因此,她休息了两天,身体稍稍好转,便从瑶雪和陈明珰带回的年货中选出一瓶酒、两盒点心,准备明天带去海楼峰,在回家前给师父拜个早年。 为了养足力气爬山,这天晚上她早早就睡下了。 “咔……咔……” 半夜时分,晴宜被一阵轻响吵醒。 刚开始,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翻了个身继续睡。可那声音依然不停,时而近,似乎在床边,时而远,似乎在屋外。 晴宜不堪其扰,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寒冷的空气吹进屋子。 晴宜觉得自己清醒了,但已经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起身。 她有些茫然地向远处看去。 小院外,枯草和石板路都泛着一层青白。 那到底是霜雪,还是月光? 念头一起,晴宜立刻披上外衣,都来不及穿袜子,直接赤脚穿进靴子,迫不及待地走出房间。 她脚步很快,动作却很轻,行云流水地开门、关门,穿过门厅,绕出小院,来到那片白惨惨的世界里。 那既是霜雪,也是月光。 地面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白霜,被冬日无情的冷月映照,泛起一种阴恻恻的寒光。 但晴宜竟觉得这景色很美。青女素娥俱耐冷,雪中霜里斗婵娟。 她不知不觉地迈步前行,遇到台阶就下,遇到河就制造浮冰横渡,遇到山就爬,遇到洞就入。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一处从未见过的石洞里。 霜雪和月光都消失了。 石洞约有一个报告厅那么大,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祭坛。一条不知从哪里流出的地下河从两侧环绕过祭坛,流向石洞外。 祭坛周围立着八盏高大的七彩琉璃灯,将祭坛照得流光溢彩、如魔似幻。 每座琉璃灯前都有一张精美的石雕祭台。祭台上摆得却不是香烛和供果,而是各色法器,半米高的紫水晶、周围刻着数圈符箓的镜子、舞姿妖娆怪异的神像,不一而足。 但真正令晴宜震惊的,是祭台中央供奉的东西。 她快步走向离她最近的那张祭台,伸手拿起祭台中央熟悉的石板,摩挲着石板表面“?”的凸起。她体内坎卦石板的力量欢欣鼓舞地涌动,仿佛游子归乡、亲人重逢,让她更加确信,这就是他们在南亭镇找到的那块真正的“坎卦”石板。 她依次向旁边的祭台看去,艮、坤、震、离、兑、乾、巽……八块伏羲石板,竟齐齐整整地集齐在这神秘的祭坛中! 她第一反应是,这些石板不可能都是真的,因为坎、艮、震、兑、巽石板他们已经交给三大家族,但乾、坤、离三块石板下落成谜,它们没道理同时出现在这里。 可理性之外,有一种直觉告诉她,这八块石板都是真的。她不知道这是坎卦石板力量对同伴的感应,还是什么其他原因,但这感觉真实而强烈,让她无法不信服。 晴宜秀眉紧锁,无数问题浮现在她脑海中。 她现在身处何处?还在云浮山中吗?她刚才显然是中了幻术,是谁引她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祭坛是不是三大家族的布置?如果是,三大家族为何明明找到乾、坤、离三块石板,却隐瞒不说?如果不是,坎、艮、震、兑、巽五块石板,又是如何落入祭坛主人手中的? 她应该怎么做?是尽量不破坏祭坛的布置,还是把这些石板全部带走? 但她已经没时间思考了。 石洞入口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晴宜果断将坎卦石板放回原位,闪身蹲在祭台后的阴影里藏好,后脑贴着祭台,小心地向石洞入口看去。 走进石洞的是六个人,前面四个人穿着从头罩到脚的黑袍,看不清面目。最后两个人,却是穿着便服。 晴宜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 那两个身穿便服的人,一个是失踪了好几天的王运达,另一个竟是前两天还坐着轮椅来给她看过病的何思迢! 王运达还是穿着小幽湖偷袭晴宜时地那身衣服,看得出这几天确实没有回过家。但他没有变得邋遢憔悴,反而更加整洁,连脸上的痘痘都变少了,看起来英俊了许多,乖戾的神情也被柔和的笑意取代。 而何思迢,半张脸爬满烧伤疤痕、双腿从膝盖截肢的何思迢,现在脸上覆着半张面具,迈着从容优雅的步伐走进了石洞! 晴宜忙向他下半身看去,却见他腰间生出暗绿色的藤蔓,粗壮柔韧的藤蔓沿着他的大腿爬下,在双膝下缠绕交织,变成了他的两条腿! 晴宜只觉得浑身汗毛耸立。这两人……还是她认识的王运达和何思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