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卿辞》 第1页 [gl百合] 《故卿辞》作者:海余生【完结+番外】 大兴王朝是一艘驰骋天际的巨轮,而给这艘巨轮打下坚手段实奠基的女人,是否真如史书描写的那样完美无缺、一生顺遂? 阳缕:我觉得史书是很客观的,不会骗人。 刘月盈:呸。 第一人称视角,互攻,有甜有虐,结局he。暂定隔日更,早9点更新。 一句话简介:故卿乃旧臣,是旧臣还是新生? 第1章 楔子 月华捧盈光 【一】 元庆三年正月,凌空帝刘月盈,我的皇姐,驾崩了。 月有阴晴圆缺,她是月亮最明亮的那个时候,月盈则亏——所以我只是圆月明亮时撒下来的光华而已。我刘月华一生也没能逃出她的影子。 本来不信的,根本不敢相信,那样骄傲的天子竟然会崩?我的神,万民的信仰,怎么会猝然长逝? 太医院院判撑开她的眼,曾经清澈锋利的眸子一片混沌,瞳孔没有一丝反应。 这些无疑在向我宣判,我的皇姐,真的崩了。 她的手曾向上伸,最终垂落下来,搭在床沿。我轻轻抚摸,死寂的冷。我看着她偏在枕侧的头,最终还是没有胆子上前抚摸——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我跪下把头往地上砸,一次又一次,大声哭嚎:「皇姐……」 身后的太监宫女,太医王公黑压压跪倒一片,哭灵的声音震天响,远处的钟楼传来三声「嗡——嗡——嗡——」的低鸣。 「皇帝,驾崩了——」 春天来了,她没熬过这个漫长寒冷的冬天。 「向阳花木易为春」,没了那个女人,皇姐还要什么春天呢…… 下葬那天的太阳格外耀眼,空气中甚至有温暖的气息,大大的招魂幡连片叠在一起,可阳光还是刺的我眼睛生疼。 棺椁被放置在主陵寝中轴线的左边,右边,是那个人的石棺。只不过,放的是骨灰。皇姐经年前曾对那人说:「我只想和你一起长眠。」这也算是了罢。国师最后一次做法,礼成。众人退出。我作为新帝,要亲手封死这座陵墓。手放在石门上,石头冰凉,是阳光也捂不热的冷,和里面长眠的人一样。嘆息,用劲一按,机关轰轰的声音响起,石门逐渐合上,卡死。 我跪下了,重重的磕头,磕了多少下已记不清,就是把头往地上砸。天下怎么办呢,皇姐是天生的帝王,她那么优秀,我该怎么做,阿姐告诉月华好不好,留下教教我啊…… 我的阿姐…她苍白的一切全部融进那黑色的深渊,往事如烟,只凝聚成一块小小的牌位,在宗祠里孤单千百个岁月。 皇姐,黄泉路上走好,你会遇到她的。 原谅我大不敬的对你说:刘月盈,你像凉凉的月光,它真美。 【二】 在深夜好想皇姐。说点她身前的事吧。 世人对她的评价浩如烟海,大多是各种褒扬,把她当神供着。她从小就众星捧月长大,因此性格乖张任性也不足为奇。还有作为帝王与生俱来的霸道专横,喜怒无常。不过最让我接受不了的,大概就是她的冷漠。皇姐是一个很冷漠的人,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平时总是冷冰冰一张脸,让人看着就害怕。 她轻视很多东西,带着高傲的那种。这是特权阶级被惯坏的典型。我之所以不和她一样,还是因为小时候吃过太多苦…… 皇姐玩政治真是很厉害,说城府太深也不一定是贬义,她总是准确知道别人想要什么,以什么手段达成目的。被人敬仰那么多年,不可一世是肯定的。不知道是意外还是笑话,那个女人疯疯癫癫的出现在皇姐的世界里,任谁也没想到。 她叫阳缕。是一个非常放肆的女人。敢觐见面圣的时候抬着头,肆意打量皇姐。皇姐当时就怒不可遏,拍案呵斥,阳缕才唯唯诺诺的缩下头,好像刚才那个玩世不恭的样子不是她。真是开玩笑,我作为长公主,在皇姐身边都甚少直视她,低头是最最基本的规矩,这个傢伙不像话。 不过这个傢伙,有点本事,她在春闱中夺魁,以状元郎的身份入宫面圣。这次春闱大考,她的论文针砭时弊,字字写透大兴目前的状况,提出的许多问题一直是皇姐的心病。更有意思的是,每一个问题她写了多个解决方案。翰林院大学士,这次科举的主考官把这文章呈上来的时候就激动不已。皇姐当时虽然没说什么,但最后钦定了她这个状元郎。 谁知道她是个恃才放旷的人!我讨厌那个女人。 第2章 02癫狂求不得 史书载:「大兴王朝六十四年正月廿九,元庆三年新冬,圣祖凌空帝崩,举国齐哀,国丧三月。众臣跪议,帝谥贞惠文德御。二月初七,与皇夫合葬嘉陵,绪帝躬亲封墓石。」 浩荡的《凌空帝本纪》结尾,不过寥寥而已。 会不会有人仰慕已经作古的人呢?我时常问自己。应该会有吧。但如果——那个人已经作古多年了呢? 我出生于大兴王朝八十九年五月,谷雨时节。我出生的那个月,在位长达二十五年的世宗凌绪帝刘月华驾崩。继位的是凌绪帝的长女,早就被立为皇储的刘慕晴。我自幼被人称为神童,三岁识字五岁作诗,看书过目不忘,诗词歌赋会写,经纶策论也懂。同乡里的先生说,我一定能成大才,让我去试试神童科,他给我写引荐信。可是我不愿意——是有原因的。 第2页 八岁那年看史书的时候,第一次翻到了《凌空帝本纪》。父母经常提起这位已经作古多年的先帝,对她总是赞不绝口。我之前只是耳闻目染、道听途说了许多关于她的旧事,然而当我看到史书上的那些记载,才真正产生一种敬仰之情。我觉得她就是神仙下凡,大兴是从她手上真正復兴的。我无法自拔的被她留下来的那些记载吸引了。明明是史官的汗青留笔,是后人对她是非功过的评价,却让我产生了一种莫大的痛苦。这种痛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能意识到是何原因。 八岁的我花了整整一天,从鸡鸣到狗吠,把厚厚一本《凌空帝本纪》看完了。看完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陷入了空虚和迷茫。——当然,这种情绪我大概在四五年后才能理解。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冥冥之中是否充满了巧合。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看的书越来越多,越来越觉得不甘心。我没有去参加科举考试,他们不明白我每天阅读大量的古籍但为什么就是不入仕途,他们都觉得我才华盖世,只要参考就一定能中举。可是,所有人的怎么劝都没有用。久而久之,他们逐渐泄气,也就任由我了。只有我知道为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不愿入仕,无非就是觉得当今天子不配我为她效力。没错,我就是如此狂妄,当今天子,如今圣上,不配! 我痛恨自己没有生在圣祖朝,在那人作古几十多年后才出生,我悲哀自己不能一睹她的真容,只能每天看着昔年的画像浑浑噩噩,我甚至连她那声势浩大的葬礼都没能看到,我真是无用!一肚子的四书五经荒废在苍茫的大地上,这片土地因她的出现才生机勃勃,世宗也好,高宗也罢,她们都一样的无用,只不过是守着圣祖创造的土地而已,她们都是贪婪的废物,是奸诈的小人,她们都干什么了! 北羌南蛮是圣祖击退的,大兴版图的大一统是圣祖开闢的,各地的藩王是圣祖镇压的,成片的粮仓是圣祖建立的,贯穿南北的运河是圣祖开凿的,现行的货币是圣祖重铸的,刘月华还有刘慕晴,她们怎么能和圣祖相提并论,她们就像跳樑小丑一样占着圣祖的土地戏弄世人!世人都被她们煳弄了,只有我,只有我没有,我清醒的很! 对了,我今天刚刚过了二十的生辰。生辰许愿的时候,我许了一个愿望,它一定会实现的!我相信,我相信圣祖有一天还会归朝!她赐予大兴这片土地勃勃生机,而这片土地一定会将生机返还给她!哈哈哈,我不是疯子,我的圣祖并没有驾崩,她太累了,所以只是在皇陵里休息了四十年而已,她们骗得过天下人,但骗不过我。我有一种感觉,圣祖不久就要归朝,大兴现在颓靡的风气一定会为之一振,重回巅峰!只有圣祖,只有圣祖才有无上的资格让我来辅佐,我越来越期待和她见面!!! 我和认识的一些有志之士一拍即合,来到了皇陵附近的山头。圣祖的嘉陵在最中间,被那些小丑众星捧月。和嘉陵紧挨着的是世宗,啊不,是刘月华那个胆小鬼的绪陵。 一想到野史里记载她对圣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行为,我心里的火就蹭蹭直冒。圣祖的第二个年号是元庆,这个废物的年号一个是「续元」一个是「蘅庆」,这也太可憎了,这是对圣祖年号的亵渎,是对圣祖的大不敬!我愤怒的捏紧拳头。 有识之士们测算了很久,在一株参天大树附近草丛里打了一个深洞。即将跟着他们从这里进入嘉陵,我越来越兴奋。嘉陵是刘月华这个王八蛋封的墓门又如何,现在,此时此刻,不还是让我进来了。我的圣祖陛下,我来接你出关啦。 九死一生。这里的机关太多了。暗箭,毒气,深潭,八卦机关一个接着一个,有识之士们死伤惨重,其中一个被缓缓闭合的石门压成了肉酱,还有一个被毒箭射成了筛子。最终,只有我和另外一个人进入了主墓室。我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沸腾。这就是冥冥註定的事,连上天都在帮我,只有我有资格见她,难道不是吗?看了一眼身旁浴血的人,我心里不禁有点嫌弃。 他说:「老子终于到了主墓室,这里的宝贝随便拿出去一件,就一辈子衣食无忧了!」我觉得他目光简直狭窄到了阴沟里,而且觊觎圣祖的陪葬,不可饶恕!我抽出佩剑手起刀落把他的头砍了下来,他的头咕碌碌滚进了下方的血池之中。 血池上方有一个高台,台阶从我脚下一级级向上蔓延,而台阶的尽头就是圣祖棺椁停放的地方,冰冷的棺椁在最高处,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非常耀眼,我看痴了,这简直是仙境啊!我在心中默念着圣祖万岁,小心翼翼的拾级而上。 我站在圣祖的棺椁旁边,这里面就是我心心念念的人,我和自己仰慕的人竟然如此接近!我激动的有些颤抖,眼眶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棺椁散发着幽幽的蓝色,轻轻触摸是彻骨的冰冷。这是冰棺,我后知后觉。呵,刘月华这个废物,做这种事情还挺用心。「陛下,我来了!你一定等了很久吧……」我拿出削铁如泥的佩剑,用力撬开外棺,啪的一声,外棺开了,四周的夜明珠突然暗淡了一瞬又恢復如初,我以为是自己眼花。雕满龙纹的内棺出现在我眼前。天哪天哪,太美了,美的让我窒息,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感觉自己在朝圣,跪在地上哭了好久。我一定要把你救出来,我的陛下。 我颤抖的手慢慢伸向内棺的封盖尾端,要把这盖子抽出来,一寸寸的移动,我听到盖子摩擦冰棺发出的沉闷声,听到自己砰砰巨响的心跳声,甚至还有耳鸣——啊啊,我看到圣祖的龙靴了,鲜红色的龙袍覆盖住她纤细的腹部,交叉的苍白的双手叠放其上,葇荑上碧绿的戒指在发亮——冰棺极阴寒,可保圣祖遗体不腐。——哈,我就说了,圣祖只是在休息而已,事实证明确实如此!我更加卖力的抽出盖子,那美丽的脖颈上戴着金色的珠链,然后,是圣祖被水晶珠覆盖着的脸,隐约可以看到天仙似的轮廓。 第3页 我浑身的冷汗全都出来了,太阳穴因为过度兴奋而砰砰跳,我从未如此兴奋过,兴奋的已经站不住了,跪坐在地上,上半身靠在阴寒的内棺外侧,伸手要去摘下那讨厌的龙冠。在我伸手的那一刻——四周的夜明珠突然黑了,我立刻身处在极黑极冰之中,什么也看不见。突然感觉脖颈一凉,然后四周又明亮了起来。我晃了晃神,看到自己的头从自己的身躯上掉落,然后顺着长长的台阶一路滚落下去,最终落入血池。我那失去头的身躯瘫在地上,内棺的盖子又缓缓滑进,盖住了棺木里的那个人…… 原来那一瞬间我就死了,灵魂盪在空中,接着,四周的夜明珠突然发出耀眼的白光,刺的我灵魂不住颤抖,疼痛在撕扯着我,然后我失去了意识…… == 我甦醒的时候感觉全身就像散了架一样,头也巨疼无比。一睁眼,窗户外面的太阳刚刚升起,刺的我眼睛不舒服。缓缓起身,觉得一阵迷茫,头也在钝痛。四周的摆设规规矩矩,像是一家客栈厢房。「砰砰」房门被急促地敲了几下,有人不等我应声就推门进来。一个清秀的姑娘,约莫十六七岁,她提着一壶茶放在厢房的桌上。 「你也知道醒啊,昨天晚上喝酒醉的不省人事,吐了我一身。」她白眼对着我。 我有些呆滞,不认识她是谁。 她只当我还没缓过神,继续说:「现在是卯时,离科举两个时辰都不到了,赶紧收拾一下行李,我在楼下等你。」她顿了顿,看我还不知状况,有点烦躁:「别再发呆了,你这叫活该,知道今天春闱第一日,昨晚还不知节制喝那么多酒。没时间磨蹭,赶紧的!」她用手拍拍我的肩,不待我回应就出去了。 今日是科举第一日?我是赶考的举子?开什么玩笑,所有人都知道我对这不屑一顾。而更令我震惊的是,我之前,明明在……我离看到她的脸只有一步之遥了!可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走到梳妆檯前看了看自己——嗯,是我的脸没错。可当时发生了什么?现在的我,到底是谁?科举是不可能参加的,我随便收拾了点细软和东西,想下楼问问那个姑娘。我现在只能靠她了。 「你终于下来了,好慢,赶紧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她瞪我。 我顾虑一下,缓缓开口:「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将迈开的步伐收了回去,转头不可置信的看了我一眼:「阳大姑娘你醉酒醉煳涂了?」 「是啊,我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说谎不打草稿。还有,我姓杨? 她上上下下打量我好久,说:「那你真是亏大发了,为科举准备这么久,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真是惨啊。」然后拉着我往前走:「不和你废话,边走边说。」 第3章 03放榜面圣 出了客栈才发现,外面的商铺、地砖、民宅和我平日里见到的不太相同。 「这里是哪儿啊?怎么感觉不是很熟悉。」装作随口一问。 「当然不熟悉了,我们前天才到这,不过,你连国都荣城都不记得了?」 荣城是国都?我头上冷汗渗出来了,当年圣祖帝一统天下后迁都金城,我就是在金城出生的人。而现在她说国都是荣城? 「什么?!那现在皇帝是哪个?」我有点癫狂的扶住她的双肩。 「你真疯了?现在是天嘉元年,当今皇上是凌空帝啊,你喝酒喝失心疯了?」 我没管她在一旁絮絮叨叨,掰着手指头算,天嘉元年是大兴朝52年,如果我真死在了大兴王朝109年,那么我竟然穿越到了五十七年前? 不管这件事情有多么诡异,从现实来说,我现在即将要参加的科举春闱,是圣祖,不对,是凌空帝名下的科举!我的血液再次沸腾,如此说来,这次考试我愿意一试! 「好妹妹,你快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我兴奋的看着她。 那个姑娘像见了鬼一样:「好姐姐,你叫阳缕,快别再装白痴了,你不会是撞邪了吧?」 等等,阳缕?? 我是一个把《凌空帝本纪》翻烂的人,怎会不知阳缕是谁。我想伸手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镇定下来,但是考场已经到了。那间客栈是朝廷包下专给赶考举子们住的,所以离考场很近。 我此时内心非常不安,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唿之欲出。如果这真的是歷史,那么凌空帝盛年驾崩的这件事就无法改写了吗?不,既然天意让我穿越,那么就说明我有改写歷史的权利!我一定要想想办法,既能辅佐凌空帝,又能改写这片土地的歷史,不枉我读了那么多诗书,不枉我用生命去仰慕她。我把拳头捏紧了。 歷史的车轮短时间内仍然滚滚向前。 我在等待科举结果的时间里,软磨硬泡和那个姑娘混熟了,也弄清了自己的背景。那个姑娘叫阳织,是我师妹,我俩自幼在东山的一个小门派里学习。师父也是义父,当年是她捡到了被人抛弃的我们。这个小门派人不多,每天练练防身术,学学四书五经,日子也就晃过来了。 这是阳缕的记忆,不是我的,但是我在她身体里时间越长,越来越分不清虚实。如此看来,凌空帝皇夫的身份背景,可真是干净如白纸。 史书上记载,皇夫早于皇帝一年薨逝,遭敌人暗算,客死他乡,运回国都的只有骨灰。如果我能改变皇帝的命运,那是不是也能改变我自己的命运了? 第4页 为什么凌空帝会盛年驾崩,我思来想去,觉得和阳缕这个皇夫脱不了干系。虽然不太相信无情冷血的皇帝会是一个痴情种,不过我更不愿意相信掌权天下受万人爱戴的她会在阴谋之中溘然长逝。 不过,现如今我已经不是真正的阳缕了,所以我没必要去对歷史负责,去对她们的那段感情负责。我只知道,我需要改变歷史,改变她的生命长度,把我的一生用来辅佐她成就更大的千秋伟业。 这就是我发自内心的梦想。从前我痛苦,悲愤,自暴自弃,因为和她不在一个年代,却无法自拔的对她产生了强烈的仰慕和敬爱,可是我们没有任何交集。而如今,上苍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接近她,我一定能够不负使命。这一次,希望我们可以有一切的感情,但唯独不要有爱情。 我拿出一把小刀,在胸口处割下一道划痕——我今生,绝不爱你。 == 放榜那天太阳特别大,一点也不像春天的暖阳。我感觉自己有点像被命运编织的小布偶——就这样高中状元了。不真切,但却不意外。以前那些人与我说的没错,我若考,一定能入仕。 阳织落榜了,她大大咧咧的不是很难过。客栈里的人纷纷涌过来向我祝贺,掌柜的端茶送水希望让我给他留一幅字画,小织笑得很不淑女,拿了一大壶酒跑来说:「喂,没有想到你喝酒能变聪明啊!虽然你酒量很不好,但是今天,给我喝!」 其他考生一起跟着起闹,客栈里瀰漫着一种热烈的氛围。放榜的官员对我说:「恭喜阳大人高中,明日辰时会有公车在客栈门口接您去长公主府,觐见陛下之前,有些规矩长公主要交代。」 我点头允诺。周围热闹放肆地蔓延开来,她们都很兴奋,只有我像是遵循宿命一般。在被众人轮番灌酒的时候,我意识到,歷史的齿轮开始滚动了。 次日,我又醉醺醺的醒来,依然是宿醉的头痛。阳织一大早过来给我餵醒酒汤。其实我并不想那么清醒,当朝长公主自然是刘月华——也就是后来被我嗤之以鼻的世宗,在我出生那年驾崩的王八蛋。 即使过了这么久,提到这个人名我还是很不高兴,我对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谁知道呢。 收拾好之后,公车把我、榜眼和探花载到长公主府。 这大概是国都除了皇宫之外最气派的府邸,护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绕,下轿之后被人牵引着左拐右拐,才到最终的堂室。一个公主,府邸建的都快比御花园还大了,真可恶。她比皇帝小三岁,如今才15,不知道这事为何交给她办。 一进门,我被安排坐下品茶,少顷那个女人来了。深紫色的宫装,两只凤凰张扬的在上方飞舞,和她一样张扬,她昂着头一步步走上主位,我们全都跪下。刘月华摆着公主架子,有些稚嫩的声音响起:「平身,诸位大人。」 「本宫在这先恭喜三位大人进三鼎甲,能为我大兴效力,诸位前途无量。」她有些得意,语调上扬:「明日就要觐见当朝天子,有些御前的规矩要提前和你们交代清楚。」刘月华接着就开始滔滔不绝,稚嫩的声音带着尖锐,让我也听不进去。 明日觐见天子,也就是说,明日就能见到她了?这突如其来的惊喜震的我缓不过神来。刘月华还在啰嗦的事已然听不见了,只能感受到自己狂乱的心跳。 来这里月余,一开始的狂喜逐渐变浅,了解自己在这个时代的身份和背景之后,我愿意去扮演,乃至融入。在科举考试中挥墨写的东西拼尽全力,果然上天不负我——那么,我该如何面对她? 二十年的思念、牵挂,她只是一个存在于我脑海缥缈的形象,但现在不再是了!我即将可以见到她的容貌,然后把我的一生交给她,为她开创千秋伟业。 == 我可没想到皇帝要单独接见我们三鼎甲,而我作为状元第一个面圣。兴沖沖的进了宫,满心以为这第一次见她就该是独处,谁知道刘月华那个招人嫌的东西也在。 趴在地上,我看见她龙袍的边缘一寸寸靠近,然后擦着我的手再一寸寸移步议事厅的龙椅旁,从容入座。 「阳缕,阳爱卿。」不带什么温度的声音响起,清冷,却富有女性独特的磁性,中气十足。听到圣祖的声音了!我又感觉到自己心脏在狂跳——快克制,克制住自己!我咽了咽口水,缓缓说:「是的,陛下。」 「阳爱卿是哪里人?」皇帝好似在和臣下唠家常,但那威严的语气一点也不平易近人。这和史书里描写得相符合,圣祖并不是温柔的仁和之君。 「我是东山人。」一边回答,一边迫不及待的抬头看她——纵然做足了心理准备,第一眼的惊鸿一瞬还是把我震的魂全丢了——鲜红的龙袍,鲜艷的嘴唇。庄严的龙静静伏在衣料之上,她的手半搭着龙椅扶柄,不怒自威。精緻雪白的脸上,嘴唇微抿,鼻子挺拔,修长的眉毛,一双轮廓分明的桃花眼,视线里却是深不可测的漩涡。天!比后世流传下来的画像还要好看数百倍数千倍,那些画像都是谁画的真是瞎了眼,竟然连圣祖千分之一的容貌都不能描摹出来。我盯着她的脸看痴了,原来我崇拜的人美若天仙,哈哈哈,没忍住傻笑了一下。 那修长的眉毛突然微微蹙起,本来面无表情的脸添了几分冰霜。 「放肆!」随着呵斥声响起的还有拍桌案的声音,把我勐地吓回神,看见站在女皇身后的刘月华沖我挤眉弄眼。 第5页 我赶紧低下头又老老实实跪好,暗骂自己没出息,看女神看出神这么久,一下子就把她惹恼了。她对我第一印象要不好了,这怎么办?唉,我活了二十年,从小到大都在读各种诗书,说好听点是学富五车,说难听点就是书呆子,谁也没教过我怎样与人相处,更不要说这人是当今天子。我有点着急,还是说些什么来解释一下吧,让她对我改变看法就更好了。 「陛下,我不是有意的,实在是因为您绝代之色,倾城之姿,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所以我一时——」我挠挠头,又用尬笑来缓解气氛。 无人应答,沉默。我虽笨,还是能感觉到这十分诡异的气氛,以及刘月华那掩饰不住的、不可思议的表情。 「长公主,状元郎入宫前的礼仪,你没有教吗?」皇帝压根没理我,突然问刘月华。 刘月华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一颤,赶紧说:「不是不是,皇姐,我昨日特地把三鼎甲都喊到府上交代清楚了。」 第4章 04御前失仪 「这么看来,长公主的教学水平不够到位啊。」皇帝的语气突然有些戏嚯。 刘月华是被女神骂了吧,一想到未来的废柴皇帝现在战战兢兢的样子,我又得意了。笑意还没来得及浮上脸颊,刘月盈的表情骤然冷却,眼里闪过寒光:「刘月华,教教状元郎御前的规矩。」 此言一出,把我们两人齐吓住。 刘月华小心翼翼地应下,然后清清嗓子,那眼神恨不得把我杀了泄愤,略稚嫩的语调骤然上扬:「状元郎,进宫见圣上,不可自称『我』,而得自称『臣』。觐见之时,没有圣上允许,不得擅自抬头,擅自做小动作;没有圣上允许,不得擅自说话,更不可抢在圣上之前说话。」她说到后面,狠狠咬着后槽牙。 「我这不是现在才知道……」有点不服气,尤其是刘月华这趾高气扬的样子,她算什么! 「你再说一遍!昨日本宫在府里没和你说吗!」听到我小声嘟囔,刘月华的本性完全暴露了,急躁的幼稚鬼。 「好了,长公主。」皇帝出声制止。「状元郎这回可记下了?」 「记下了,绝对记下了。」我赶紧低头。哎,跪累了,但这次不敢乱动。 皇帝这次见状元郎,本想和她先略微熟悉,再聊聊她策论中许多具体的细节。被这么一闹,彻底没了心情。 「既如此,状元郎跪安吧。」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 皇帝这就要赶我走?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呢……我一肚子的政治见解全被憋回肚子里。张张嘴,还是没发出音来,认命的出去了。 「皇姐,昨日在公主府我真的和她们都说了,你要是不信,再喊探花进来试试。」刘月华很委屈,但又不敢太过造次。 「行了,朕知道了。」皇帝不想再谈论这件事。她和翰林院大儒共同看上的状元郎竟是这个样子,真让人大为光火,十分失望。 「那,皇姐准备把她放哪儿?」 女皇沉吟片刻,泯了口茶:「就封她做内阁大学士罢。」 内阁大学士是从三品,让这个刚出仕的状元郎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挺合适。 虽说内阁设在皇宫里,每日当值都得进宫,几乎日日要见皇帝,但见不见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内阁官员又不只她一个,到时不召她便是了。而且这么个轻浮之极、恃才放旷的人,放的远容易惹事,倒不如放近点,用宫规好好约束她,说不定还能磨平她的性子。 如此一箭多雕的决策,女皇略一沉吟就定了,刘月华看皇姐的眼神变得更加崇拜,不愧是皇姐,太厉害了。 == 因为我是凌空朝的第一位科举状元,朝廷赏了我一座大宅子——当然没有刘月华的那么大,不过也很可观了。 我其实对住不怎么在意,准确点是对衣食住行都无所谓。也许我对圣祖有一种执念吧。呸呸呸,圣祖是庙号,如今我已经见了她真人,不能再这样腹诽她了。罪过罪过,我的凌空皇帝。 言归正传,我曾经的那个家,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乡绅门户。父母多次劝说我无果之后就不再管我,我正好每天都泡在书堆里,除了吃喝拉撒以外,读书大概是我唯一的目标和爱好。因为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才会那样痛苦。幸好,我来到了凌空朝。既来之,则安之,不过目前来看,我光读书已经没有用了——有更严重的问题摆在我面前,而我似乎没有办法自己解决。 怎样和别人相处呢?这是一个大问题。 阳织在知道我中举之后兴奋坏了,赶紧和师父飞鸽传书,我也问了师父的意愿,他说不想来荣城,还是自己在东山带一些孩子们读书练武更自在。 索性不勉强他,但阳织不想走,她对荣城——天子脚下的大城市非常感兴趣。我刚收下朝廷送的宅子,她就迫不及待的用赏银买了好多家具和摆件,一时间把状元府塞的满满当当。 我不怎么管她,只和她提了一句,别太浪费。她信誓旦旦的答应,结果第二天就拉着人进来说要建个假山挖个池塘什么的……女人真麻烦。 看着阳织在荣城混的如鱼得水,我有时候想,是不是该和她学学怎样待人接物。 哦对了,上次被皇帝灰熘熘的赶出来以后,我赶紧把宫规要回来全部背下了。这些规矩和诗词歌赋、政策经纶真不一样,又臭又长,太难背了。不过为了我的皇帝,甘之如饴。 第6页 隔日,司礼监又往我状元府送了些赏赐,宣圣旨:封我为内阁大学士,即日入宫。 我的仕途之旅要开始了,我和小织说:「妹妹,我以后每天都要去皇宫里当值,可能在府里陪你的时间不够多了。」 「没事啊,」小姑娘完全不受影响:「姐姐你好好干,让皇帝高兴了多赏我们一点好东西!」她眼里闪烁着渴望金钱的光芒。哎,她这几日在荣城和好多人都混熟了,有我没我其实没什么影响…… == 我在内阁待了一月余,一次也没见到皇帝,非常郁闷。一开始进入内阁,许多大人纷纷向我祝贺,把我这个状元郎夸的天上难寻地上罕见,让我有点飘飘然。后来逐渐接手事务才发现——比我想的无趣多了。 内阁虽主管皇城的政务,但我很少接触到。只知道这监督其他官员的副业,说难听点就是向皇帝打小报告。三省拟定了什么政策,都要给内阁过目,直接对皇帝负责,所以每天都有同僚要被皇帝传召。 无比期待皇帝召我!然而,内阁一共就十几个人,一个月过去了,这都快循环了两轮,还是没我的份。皇帝不会把我忘在这里了吧?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开始向我恭贺的同僚们,把我吹的飘飘然的那些人,最近都不怎么理我。那个叫胡什么的大人,看我的眼神经常充满怜悯,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只有一个叫晏喜的学士会和我说说话。 「阳大人,你现在的情况不太对劲。」她说得一本正经。 「当然不对劲,这些琐碎的麻烦事有什么好看的。」我摇摇毛笔,提不上精神。 「那你想看什么事?」 「当然是经天纬地的大事!可是我根本接触不到,这些太鸡毛蒜皮了——昨天西门王大人的家丁偷了礼部侍郎家的马,今天东边张官绅抢了落榜举子的媳妇,这都是些什么。」郁闷的瘪瘪嘴。 「我说,你不会得罪皇上了吧。」她有点幸灾乐祸。 「什么?不可能啊,这么久我就见了皇上一面!」我赶紧否认,但又想不出其他缘故,急得直挠头。 「噗嗤,」晏喜笑出声,「阳大人,有没有人说过——你好傻?」 「你说什么,我才不傻!」我可聪明,所有人都说我能考取功名,果然,我可是状元郎呢。 「好好好,阳大人不傻,阳大人如果处理大兴国事,一定如鱼得水。」 我满意的点点头。 「那能不能请阳大人帮下官个忙?哎呀这事我都愁了好几日了,真是个大难题!」 「行啊,什么忙?」没什么事能难住我。 她从衣服里掏出一张小纸条,平平整整的,似乎很重视,然后放在我面前。 「前几日,我在家里的藏书阁发现一本年代久远的古籍,上面写了一个对子,但是只有上联,这个下联嘛,我苦思冥想几日也没法子对出来。阳大人帮我看看吧~~」她故意把声音弄得尖尖细细,像个太监。 纸条上面写着:君成而难为,既是炎黄后。 我一愣,有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成就一番事业非常困难,可作为炎黄子孙,为了世代传承而不得不面对。我来这里活一生是为了什么?为了我心心念念的人,即使再困难也一定要助她成就千秋帝业。志向无所谓远大,但一定足够赤诚。我提笔,一气呵成: 臣死且不避,敢为天下先。 晏喜看了我的下联,眸子一闪,收敛起戏耍的态度,认真对我说:「不愧是状元郎,可惜你要把自己的才华给糟蹋了。」 我怎么了,一个个的讲话都很奇怪。 「你如果再聪明点,应该很合皇上心意。」喂,我哪里不聪明了? 「感谢阳大人指点迷津,这个下联妙极了。」她吹捧我,「我还有事,得先出宫了,阳大人慢慢批啊~」晏喜沖我摇摇手,出去了。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晏喜把那张纸条对摺,在反面工整地写上了「阳缕」两个字。 第5章 05突被传召 又过了三天,突然!皇帝传召我了,这一天等的真久啊……我抱着自己整理的一堆政务兴沖沖地准备向皇帝述职,把这一个多月来的计划、方针背的滚瓜烂熟。 结果…… 「行了,把你这些东西放下。」她打断我才起头的汇报。不明所以地歪歪头。 皇帝似乎对这种汇报完全不感兴趣,她从桌案上抽出一卷奏摺,拿到我面前:「阳爱卿,看看。」 接过,关于炼铜的事。 铜是大兴的流通货币之一,刘月盈的父亲刘珮在位后期,铜被用心险恶的佞臣大量开採,导致贬值得厉害,那段时间先帝因为北羌来犯无暇顾及,几年下来到现在已经愈演愈烈。 我科举的策论里提到了解决这铜币贬值的粗略方案。 「谈谈你的想法。」她撑着头,目光浅浅地在我身上打转。 事情的发展和我预料的压根不一样。不过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我捋捋思路,开口道:「解决铜币贬值,最根本的方法是重铸一套新的铜币。」 「现行的铜币已在崩溃边缘,没有拯救余地。重铸是最快速、最可行的法子,让百姓把铜币全部上缴,重新铸钱,建立一个全新的铜币体系,如此危机可解。」谈到治国之事,我的头脑比往常要清晰得多,逻辑分明,我在认真地思考,压根没注意到皇帝看我的眼神似乎不太一样了。 第7页 「这是最直接的步骤,但执行起来肯定会有诸多阻碍。」我开始分析重铸铜币会损害到哪些人的利益,又会发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凡事都有利弊。 …… 「陛下,大概就是如此。臣说完了。」 她没反应,把我看的有点发毛。 「陛下……?」我不敢和她对视,她的眼神好锋利,看着害怕,只好垂下眼睛看鼻子。 「看来阳大人现在规矩学得有所进步。」她又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我们在谈铜币的事呢!」我没敢抬头,忍不住提醒她。说了这么一大通,她又忽视了,怎么这样。 竟然教训朕?刚夸了一句就翻天。 「抬起头来。」命令式的口吻。 刘月盈第一次这样认真地观察阳缕。 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疑惑不解,而刚刚则盛满了认真。嘴巴和鼻子小巧,模样端正,甚至有点惹人怜惜——挺迷惑人的长相。 看了她写的策论,满心以为是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礼的大才,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初见以后,对这个女人印象极差,不守规矩、举止轻浮、御前失仪、不知收敛,别说没有打量她的兴趣,就连任用的心思都没了。 有经世之才又如何,她不要不能管教的人。 打算拖几个月把她打发走,结果这次出了对联试题,对的最符合她心意的,又是面前这个人。 这次见她,和初见好像不太一样。规矩懂了不少,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大。这人莫不是装的?刘月盈半眯起眼,一股危险的气息涌上来。 内阁那些人,个个都是人精,皇帝这一个月的态度他们看在眼里,嘴上不说什么,背地里早就把阳缕踢出了群体。她没授意,阳缕根本连出对联的事都不知晓,更不要说作答上交。是谁告诉她了呢? 「知道朕这次为什么召你来吗?」 「不就是炼铜铸币的事?」她不假思索的反问,表情十分茫然。 看来确实不知道对联之事。 皇帝掀起笔筒,从下方拿出一张小纸条,递到那人面前。 「哎,这不是我对的那个下联吗,怎么在陛下这儿?」她更惊讶了,完全游离在状况之外。 有意思。 「和朕说说,为什么写这个下联。」 「因为晏大人说……」我刚开口,感觉有点不对劲,不知该不该继续。皇帝瞪我一眼,吓得我赶紧把具体情况说了。 「阳缕,」她突然站起来,把我吓了一跳,「不要骗朕。」 「我,不,臣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我着急了,她不信我。 「朕说的不是这件事。」这人不会真是个傻子?皇帝突然上前一步,离我离得近了。 天啊皇上你不要再过来了,我那么那么喜欢你,离我太近简直会让我发疯,这样很危险知道吗!!!我内心在咆哮。 她用手捏住我的下巴,冰凉而细腻的触感,哇啊啊我感觉自己的脸完全涨红了。 「今后任何事情,都不许骗朕,也不要——在朕面前演戏,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点头如捣蒜。 钳制我下巴的力量松开了。 「既然如此,阳爱卿明日来宣政殿和门下省侍中共商重铸铜币的相关事宜。」 「明日也能来?」我眼睛一亮,话语先于脑子脱口。 皇帝此刻确认了,这人真的是傻子。大概所有的天赋全都用在政务上了吧,别的地方,少根筋。 == 次日,我和门下省的侍中吵起来了。在场的还有工部尚书,那个老东西挺精明,一直保持中立打太极。 侍中说把老百姓的铜币全部收缴上来根本不现实,几乎没有可能实现。平民百姓哪有什么银子金子,全部家当几乎都是铜钱,全收缴了百姓的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社会秩序必定大乱。现在大兴和北羌一直处于你来我往的短兵交战阶段,根本经不起内忧冲击。侍中说到激动处,还骂我是个纸上谈兵的书呆子,搅乱大兴其心可诛,转头就和皇帝说我可能是哪里派来的间谍云云。 我快给气疯了,反驳他说现行的铜钱贬值越来越厉害,再这么下去老百姓抱着一斤铜钱都买不到一张纸,那个时候社会难道不会更乱吗,现在改制是防患于未然,否则等到铜钱崩溃再重铸钱币根本来不及了,只能拿白银出来流通,到时候连白银都会跟着贬值。 说到这,在旁边装蒜半天的工部尚书终于幽幽开口:「阳大人,老臣知道您新官上任,有意做出些大举动证明自己,这可以理解。不过,你说让门下去收缴民间铜钱,这怎么执行呢?难道要让所有官兵挨家挨户的搜?刚才侍中也说了,现在我们和北羌一直有小型战争,本来士兵人数就不够,又要分这么一大批出去,万一北羌发动大型战役怎么办?北边的重镇都不要了?」 工部老狐狸慢悠悠指责完我,转身对皇帝言辞恳切的说:「陛下,依老臣看吶,阳大人心是好心,但缺乏经验,重铸铜钱这件事太过于兴师动众。如今铜钱制度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不如择日再议。」 「择日再议?尚书,这件事情已经刻不容缓了!」我愤愤。 「阳大人对朝中之事所知甚少!」侍中又想斥责我。 皇帝抬手,制止侍中对我的攻击,缓缓开口:「阳学士的提议确实欠考虑,此事再议。」 第8页 我不可思议的微瞪眼睛,想说些什么,可看她冷峻的侧脸,又咽了下去。那两个顽固听了开心不已,赶紧跪下说陛下圣明。 「今日议论的事,两位爱卿不用伸张。」皇帝是让他们闭嘴警告他们呢。 「谨遵圣旨。」呵呵,两个虚伪的东西。 皇帝让他们跪安,我因为是内阁臣,所以还待着没走。 「陛下,」我冷静思考了一会,把那些乱糟糟的东西按条理顺好,小声问她:「您是不是已经预料到朝中的阻碍会很大……」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还行,不算太蠢。」 这些官宦世家出来的大臣,都是为富一方的人,家里存了几代的积蓄,不知道多富裕,平时许多政策也没少中饱私囊。如今就算铜币贬值,奈何不了他们手中攒着大量白银,剥削百姓可以更加顺理成章。 「重铸铜币,损害利益最大的是他们。」我恨恨说,「不愿意从嘴里吐出点钱就算了,还尽拿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好像他们多正义似的。」 以前看史书,史书上记载的帝王功绩都是轻飘飘一句总结之语,似乎做出这些政绩非常轻松。可深入其中,才知道有多难,又有多少无可奈何。 今日之事,我已把尚书和侍中两人全部得罪,如果我的提议正式施行,得罪的人会更多。一上任没多久,自己的根基没打稳就树立敌人,这不是我本意。但是只要对皇帝有利,这些就都无所谓了。想到这,我看皇帝的眼神更加清明坦荡。 「阳缕,你是谁派来的?」她突的一问,把我问的摸不着头脑。皇帝总是这样,好像有点习惯了。 见我不回答,她又道:「侍中刚才说,你是间谍。」 哈???这是别人为了抨击我而信口雌黄的言论,只不过随嘴一说,皇帝竟然因为这种莫须有的事而怀疑我? 「我不是任何人派来的。」稳了稳受伤的心,给她答覆。 「你一介布衣,在东山生活那么久,为何对我大兴国情了如指掌?」 问住我了。这如何回答。我是未来穿越回来的人,所以知晓歷史?——妖言惑众,欺君之罪,她肯定马上把我抓起来砍头。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即使在山中,依然可以饱览诗书,心怀天下。史书不会骗人的,臣只不过是多看了几本书而已。」深吸一口气,「而且最重要的是,陛下,时间会证明一切的。」我缓缓跪下,「请给微臣一个机会,时间会证明我对您的忠诚。」 信,还是不信?刘月盈盯着阳缕,仿佛能把她身上盯出一个洞。游移的视线最终落到那双眼睛之上,像一汪清泉,毫无杂质。 罢了,暂且信她。 第6章 06碎片割手 我当天晚上才知道,内阁每天都要出一人去皇帝御前轮值,其余的就在内阁里该做什么做什么。轮值的人述职之后就留在政务厅完成皇帝下的任务,或整理奏摺,或编排文献。正常情况下,都是每人轮着来,所以之前我一次都没去就被略过了,绝对是皇帝授意的后果。唔,有点难受。 怪不得晏喜说,我得罪皇上了,还真是。当时太过兴奋,又懒得听刘月华叨叨,所以宫里的礼仪我什么也没听,就冒冒失失的和她初次见面了。在见皇帝的时候洋相百出,她一定觉得我很没规矩。 那她怎么又见我了呢?应该是那个纸条的原因。哎,这和晏喜一定有关联。一想到晏喜,又觉得心虚,就这样在皇帝面前把她卖了——但是皇帝真的太可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合适,唉。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内阁等她,但她迟迟不来。反倒是之前对我不冷不热的有些同僚又过来和我问好,这些人真无聊,不予置评。 快到卯正三刻她才匆匆赶来,跑到她的桌案前缓气。 「晏大人,你怎么了?」我看她这反常的样子。 「没事没事,」她摆摆手,「在大街上遇到一个没有教养的小丫头而已。」 「可是你这表情分明是见了鬼了。」我揶揄她。 晏喜斜我一眼,然后捂住脸:「可能是的,那个姑娘太太太可怕了。」 「谁啊?」 「我哪认识!要是让我知道是谁,非扒了她的皮不可,连大学士都敢调……」戛然而止。 「都敢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阳缕你怎么这么八卦!」她故作镇定然后凶我。 我捏了捏鼻子,转移话题,把昨天见到皇帝之后经歷的事全都一五一十说给她听。她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晏喜,我也不是故意要卖你的,她真的太吓人了……」 「嘘!」她赶紧捂住我的嘴,「你在皇宫里这样说她,不要命了?」 「唔唔,」我拿开她的手,「对不起啊,你怪我吧。」我像只咸鱼。 「早就知道你个笨蛋保守不住什么秘密,算是在预料之中,无妨。」她似乎很不在意。 但我没忍住还是把满心的好奇说了出来:「为什么你给我写的纸条会在皇帝那儿啊?皇帝为什么和我说那些奇怪的话,什么不要骗她之类的,我又没骗她……」 晏喜没看我,眼神在四处乱瞟,然后拉着我背过身小声说:「那个上联呢,不是我在家里找到的,而是皇帝亲自出的题目。」 「什么?!」 第9页 「小点声你个笨蛋,其他的你就别问了,赶紧做今日的事情吧。」 然后晏喜就坐到她的桌案旁,开始写文书,任我怎么缠也不搭理。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说拉倒。愤愤的拿起毛笔整理文献,这些文献虽然我基本都看过,但也比那些家长理短有意思些。 写了还没一会,内阁监前来通传:「各位大人,皇帝今日传阳缕学士去御前。」 嘶——这是连续第三天了吧,感觉到周围人的眼光都盯在我身上,被看的十分不舒服。不过,她能传我这件事本身还是很值得高兴的。就说嘛,我这么有才华,她一定会重用我的,哈哈。 于是,我在众人羡慕嫉妒的各色眼光中离去。 == 离皇帝近了,就能目睹许多御前的八卦,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今日又传我,还是重铸铜钱的事。果然,皇帝想做什么是不会轻易动摇的。她轻飘飘送了我一句:「朕已经找到能够执行的人,学士立刻拟定一份具体草案。」 她讲话的时候会微微抬起下巴,俯视着看人。我还没见过她有什么不同的情绪,似乎对一切都不放心上,但人见她就不敢放肆。 「陛下,臣拟定一份草案大概需要三天。」我还要好好查查以前的资料,这种大事不能出错。 「朕今天就要。你,坐那里整理。」她完全不给我为自己争取时间的机会,抬手指了指主桌案右边的一个案台,那桌子离她的主桌案大概三丈远。 我认命的接旨,走到案台边。这才发现,案台的左边有一面很大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放满了文献,刚刚给帘幕遮了个严实。万事俱备,只欠我动笔。 一时间殿内无话,我非常认真的在查找歷来重铸货币的记载,需要注意的事项,还要拟定新币的名字。注意力全在这事儿上了。不知过了多久,在我感觉肚子有点饿的时候,殿里来了个看上去年长的女官。 她端着一个温盒进来,从盒子里端出一碗东西放在皇帝的手边。 「陛下,您忙了很久了,喝碗粥吧。」 她仪态很大方,说完之后就老老实实的敛眉站到一旁。 皇帝从繁忙的事务中抬起头来,一边继续审阅文书,一边用瓷勺挖粥吃。看得我更饿了。 低头,不去看她。 赶巧,殿内又进来了一个男人,穿的衣服很特殊,一大块黑绿相间的料子,不像是在宫里见到过的,就连在民间也没见过。 那男人进来贴着女皇耳语了几句。 啪的一声,带着汤汁的碗被狠狠砸到地上,粉身碎骨。主位上的人眉峰横挑,左手握拳,怒意从冷峻的脸上溢出来,毫不遮掩。 「再不收拾这群狼狈为奸的东西,真是要骑到朕的头上来了。」 殿内平地惊雷,原来天子龙颜大怒是这样慑人,殿内气压低的喘不过气,底下人全跪了——传信的探子、待命的太监,还有那个英气的女官。现在问题来了,我怎么办?我在一旁的桌案边坐得好好的,突然站起来然后再跪下不是很突兀吗……生活真是太难了。 于是我调整了自己的坐姿,装作很自然的样子,心中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开始闷声发大财。 「陛下息怒,气坏身子就不好了。」女官劝她。 皇帝缓了一会,嘲讽一笑,说:「都出去罢,把这里收拾了。」 「是。」众人答应,女官准备蹲下身去收拾那惨烈牺牲的碗,皇帝突然改口:「慢着。」女官动作一顿,然后我看见皇帝深邃的目光缓缓移到我身上……完了,表情凝固。这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倒霉啊。 「阳爱卿,你来捡。」她明明喊我「爱卿」,但这声音里可没有一丝温和,眼里的余怒还未消,似乎在克制。 「是。」我就算再笨也知道现在没有商量的余地,这人还在气头上,不能违逆。 看着一地的陶瓷碎片,有点难以下手,我从没收拾过碎掉的东西。女官贴心的端了一个小盘子来,轻声对我说:「大人收拾了放盘子上。」 我点点头,蹲下身拿碎片。先把几个大的拿了放盘子上,瓷片上带着残余的粥,滑腻腻的。勐然想起来这是她刚才吃的,这算是和她间接接触了吗?即使不是亲密接触,饶是这一点点小事都足以让我欣喜——因为这和她有关。 我的指尖粘上那粥的液体,大拇指忍不住揉了揉食指,去感受被她饮用过的残羹的温度,脸上都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乐极生悲,险些忘记了还身处在政务厅,女皇就坐在上首看着我,肯定注意到了这小动作。她似乎想到什么,脸色一沉,勐的低斥:「动作快点!」 我像做坏事被发现了一般心慌,赶紧拢了一堆碎的残渣往托盘上放,一着急,好几个小碎片扎进手里,血瞬时渗了出来。 「嘶——」好痛,有一块扎的比其他深不少,划出一道大口子,最终嵌在我右手的虎口处。 「大人小心。」那女官低声惊唿,然后抓住我的手查看伤势。 「不用,不碍事。」下意识的缩手。收拾个瓷片都能被扎伤,实在有些丢人,不好意思让她看。更何况,我也不认识这个人。 那块大的碎片在大幅度的晃动中掉落,手无意识缩成拳,血液顺着拳头突出的地方往下滴。 第10页 「大人,手别用劲,还有些小的碎片在肉里,这样会让它们扎的更深。」女官提醒我。但我此刻真的不想管,还有一点点碎片就全收拾完了,等女官走了我再自己想办法。 上首的那个人终于开口,带着浓重的不耐烦:「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翩秋你收拾了,带她出去包扎。」 「是,陛下。」原来她叫翩秋。女官麻利的将碎片全部放进盘子,拿手绢将滴在地上的血迹擦掉,然后起身对我说:「大人,请随我出去处理伤口。」 不想去,但这是皇帝命令的。 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她出了议事厅。 第7章 07陷入情爱 刘月盈的心情不是很好。 朝中一些有资歷的大臣倚老卖老,触了她底线,迟早要收拾。本来已经压下去的火气,在看到坐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阳缕又蹭蹭直冒。 皇帝正在生气,她做臣子的漫不关心,还老神在在的坐那儿看戏,哪有这种好事? 对这个作壁上观的臣子略施小戒罢了。 结果……也不知道这人是娇生惯养还是怎么,连收拾个碎片也不会。一开始紧张的手忙脚乱,后来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着自己手指傻笑。 要不是念她策论写的头头是道,铸铜之事还有些用,真想把她头砍下来看看里面都装的什么东西。 举止猥琐,呆头呆脑,感觉没什么优点。也不知道这人的政务才华是怎么出来的,和整个人的气质很不符合。 记仇的皇帝不仅在心里吐槽臣子,还出言恫吓。就见那个倒霉东西毛手毛脚的,一下子被好几个碎片扎了手。鲜红的血从手里渗出来,看着怪吓人。翩秋要帮她,她还不识好歹的躲,一下子划得长的伤口涌出来不少血,滴在了她殿里的地砖上。 流这么多血干什么! 一开始的邪火还没消透,现在又被她惹得烦躁,赶紧把她打发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她才登基没多久,看似朝堂一派和气,但朝中结党营私的人不少,父皇又留了铜钱贬值的烂摊子给她,北边的羌族一直虎视眈眈。 过了中午,刘月盈移驾凤鸣宫用膳。本来用完午膳可以休息会,不过她还是很勤劳的回到议事厅处理政务。 才写了没一会,那个人竟然也来了,沖她行礼。 那人的手被包扎了,尤其是右手,裹得挺厚。 「阳爱卿,下午怎么又来了?」 那人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好像在说:我不该来吗?然后,木愣愣的开口:「陛下不是让微臣今日把草案拟定完成,微臣还没写完呢。」 这是在怪朕了?讲话如此横冲直撞,自己还意识不到不妥当。哪有臣子敢一而再再而三和她这样说话。 让阳缕今日完成草案不过是随口一说,等到她写不完再狠狠教训一顿,让她长长记性,乖乖敬畏皇权,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礼仪做的差强人意,但眼里毫无敬畏之色。 本想着阳缕今日手受伤了,就先放过她,结果这人自己又跑过来,那可怪不得她不体恤臣下了。 「如此,那阳爱卿就继续写罢。」冷冷开口。 左手只有食指被包扎,右手却包着厚厚的布条,把我那道比较狰狞的伤口盖住了。不过,也影响了拿毛笔。拇指和食指交界的虎口完全不能动,手掌也被缠了两三圈,这样写东西非常不方便。但是没办法,再难受也得忍着。 书架上的文献被我翻下来不少,高高垒在桌子上。我右手臂压着书,左手翻,勉强能凑合。 我这人,做这些事的时候非常认真,会入神的那种,融进去就出不来,对周围的感知力大幅度下降。那些书被我翻来翻去,边角有些皱,我也浑然不觉。草案从开头一直往下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坐的腰酸腿麻,右手胳膊肘也磨的疼,终于——草案被我全部拟完了。 高兴地站起来,突然眼前一黑,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头晕晕的。扶着桌子晃晃脑袋,缓过来了。一睁眼,就看见女皇站在我面前,吓得我腿一软差点没直接跪地上。 从前我喜欢、仰慕、崇拜她,如今接触了以后,发现还是害怕多一点,这种情绪在某种程度上能盖过前面的那些。 「你怎么了?」她皱眉看我。 「没事,坐得时间久了。」我这才发现,外堂的天快黑了,不知什么时候蜡烛已经点上,映着她正红色的龙袍愈发鲜艷。 「你的手,不疼吗?」 「疼啊,」我用左手挠挠头,「不过还能忍受。」对于皇帝突如其来的……关心?有点不好意思。 「早些回去休息罢,今日就不要再写了。」我绝对是转运了,今天一下子看到皇帝的这么多面。不过—— 「陛下,臣已经拟完了,请您过目。」 她目光闪了闪,低头撇见桌案上长长的文书,伸手拿起。她看的很快,一目十行。 「不过,有一个重要的部分还没拟。这次重铸铜钱的名称,需要陛下定夺。」现在大兴流通的是开国皇帝铸的平铉钱。 「朕知道了。」她浏览后舒了一口气,没将文书放回桌上,而是继续攥在手里。「阳爱卿今日辛苦,明天准你一日假,好生在家休养。」 「太好了。」我咧开嘴想笑。这几日虽然天天能见着她,但累得不行。御前的氛围压的人喘不过气,没有往日那般自在。如果能待在内阁做这些事就更好了,我暗想。 第11页 她平和的脸色一僵,又沉了下去。我终于感觉到自己的笑容在此刻不甚合适,于是赶紧说:「臣谢陛下开恩。」然后趁她还没反应的时候赶紧熘出去了。 我发现自己崇拜的人和书上记载的不太一样了。 == 次日,不用赶早去内阁,一觉睡到自然醒。 迷迷煳煳洗漱完以后,发现家里又大变样了。好几日下值回府的时候天色都暗了,我忙了一天脑袋晕晕,几乎都是匆匆洗漱一番倒头就睡,没有留意。今日白天一看,西厢房正厅的墙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水墨画,几乎把白墙挡的严严实实。 「小织,你挂这么多画做什么?」我问她。 「都是捡的,不挂白不挂,留着压箱底多浪费!」她理直气壮。 「可是,这也太花了,要是外人看了成什么样子。」 「我的好姐姐,你这阳府开张到现在,除了宫里的公公送些赏赐过来,还有谁来过吗?在自己府里,当然还是随心所欲一点咯。」阳织绕了绕自己的头髮,对我的说法不屑一顾。 我管不住她,只能嘆气。凑近那些画看了看,发现了不得了的事。这些画没有一件是一般的货色。笔触细腻而且运笔很稳重,着墨也是浓淡适宜,这可不是大街上那些穷书生能画出来的,更不要说捡了。 「你这画到底是怎么来的?和我说实话!」我提高音量,想吓唬吓唬她。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不说的话,今天我就不让你吃饭!」威胁也用上了。 她终于松口:「好啦告诉你就是,我前几日出去玩,碰到个姑娘,不知道是哪个府里的,看上去非常大家闺秀——」 「我和她相谈甚欢,人家一高兴,就送了我好些画。」 斜眼看她,还是不太信。 「真的,不骗你!」她着急了。 总觉得不对劲,不过也懒得再追问:「她知道你是阳府的人吗?」 「不知道不知道,我保证她绝对不知道!」阳织伸出三根手指对天发誓。我点点头,不想管了。 「对了,你在宫里做了一个多月的官,有没有见到皇帝啊?」小织有些好奇。 我一愣,眼前浮现出那张高贵而不可侵犯的脸。嗯,确实比上辈子看的画像好看。 「当然见到了。」我底气十足。 「那女皇陛下是什么样子?」 「问这个干什么?」 「哎呀我好奇嘛,我们这等平民又见不到皇帝,当然对她浮想联翩啊。好姐姐快告诉我吧——或者,你不会还没见到她吧?」 哼,对我用激将法!别说还挺管用。 「当然见到了!我都已经见到她四次了!」我伸手想打她,被躲过去。 「女皇她……和我想的不是很一样。怎么说呢,我觉得她鲜活了很多,虽然喜怒无常、总是讲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还有点吓人……不过,我还是觉得她很完美。」 「哎呀,那你喜不喜欢她?」 「当然喜欢!」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已经喜欢两辈子了。 「啧啧啧,果然陷入爱情的女人都是盲目的。即使说了人家那么多缺点,还是喜欢呢。」阳织又嘲讽我。 不过,有点不太对劲。「陷入爱情」……?不,我绝对不能爱上她,也不能让她爱我。如果歷史的轨迹没有变化,未来我一定会成为皇夫,然后战死沙场,她也郁郁而终。 我不甘心这样的结局。心里激起一阵狂浪,一边为她创造歷史,一边独自改写歷史。一心一意辅佐她,不做她的皇夫,这就够了。对吧? 阳织看我发了半天呆,又接着说:「哎,姐姐,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师父从东山传了信过来,说他有一位老朋友从南方来看他了,问我们有没有空回去聚聚。」 「嗯?哪个老朋友?」 「我也不知道,师父没说。你有空吗?」 想了想最近的一堆事,摇摇头。 「可惜了,我准备过几日回去,嘿嘿,那我就不带你啦。」她好像早就知道我没空,得意极了。 小样! 第8章 08不慎坠马 阳织很快收拾好行李,隔了三天就乘马车回东山,留我一个人在荣城。 我因为手上有伤,连着好几日都没被皇帝召见。也是,草案已经拟定好了,皇帝只需再略微修改,就可以传下去让人着手实施,最近确实没有我的事。 那我为什么不和小织回东山去看看呢?有些后悔。 和这具身体融合久了之后,我逐渐多了许多记忆——应该是原主的。她和阳织的关系特别好,师父也从小到大都宠爱她们,有着一个幸福而多彩的童年。慢慢的,我也逐渐接纳这些记忆,并愿意与她们维持这段关系。因为,真的好温暖,是我前世被蒙蔽双眼之后永远无法感受的温暖。 我的手养了整整七天,厚重的纱布终于被取下,小伤口好的差不多了,只有那一道虎口上长些的还需要包扎。 一日下午无事,晏喜约我去骑马。老实说,我不会。不过看她最近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还是同意了。 「你最近好像不太高兴。」我对她说。 她眼皮一跳,转而说:「这么明显?」然后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憋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现在怎么样?」 「……你怎么了?」关心一下自己的同僚。 第12页 「最近朝中大家都心事重重,就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穷开心。告诉你也没用,别问了。对了,等会骑马陪我好好开心开心,不许提这些事!」 「好吧好吧。」无奈应下。 到了马场,当晏喜骑上马准备奔驰的时候,看我站在一边畏畏缩缩,气不打一处来:「磨蹭什么,赶紧上马!」 「我,我不会骑马……」心虚的很。 「什么——你不会骑马?」晏喜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然后发出惊天地泣鬼神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博学多才的阳大人竟然不会骑马!」她翻身从马上下来,扶着马背就笑。 忍住,不要生气,不要打人。我忍了半天,她才止住笑声,擦擦眼角渗出的眼泪水,然后说:「看在你让本大人这么高兴的份上,我就教你骑马,学不学?」 我点点头。当官不会骑马还挺麻烦的,早就想有这一技之长了。 她悠哉悠哉的在马厩里找了半天,挑中一匹个子小一点的小白马牵来,把缰绳给我说:「这个矮,就算你掉下来也摔不死。」 ???说得是人话吗,我感觉自己上了贼船。 「喏,踩着马镫翻上去,这样牵缰绳。轻轻摸摸它的头,让它感受到你的友善,然后双腿夹紧,轻轻一抽——」 「驾!」晏喜被马载着跑了好远,转头回来:「很简单的,你试试吧。」 我小心翼翼的踩上小白马。还行,它挺驯顺的,缰绳轻轻一抽就跑了起来,我在马背上一颠一颠,感觉应该不会摔下来。慢慢地胆子就大了,抽的也用了点劲。 「晏喜——骑马太简单了,没我想的那么难!」我得意洋洋。 「你别兴奋,这匹马是给小孩子骑的,你都十八了,不嫌丢人?」 于是,在晏喜的怂恿下,我换了一匹大马,红棕色的鬃毛飘飘然,非常俊美好看。轻轻翻上马,它发出一声喷鼻,把我吓了一跳。不过还好,摸摸了它,还没等我抽鞭子它就用劲跑了起来。 「啊——」我用力稳住它,它好不容易被我拉上正轨,可是右手虎口突的疼痛传进大脑,估计是结痂的伤口破了。缰绳被我攥在手里,一下下摩擦着伤口,先前被布裹着还没事,但现在这马太大,要用劲才能稳住,于是疼痛感一阵接一阵传来。 我想让它停下,但第一次骑马还是不够熟练,本想将缰绳往后拉,但右手一松,缰绳顺着惯性啪的一声打到马背上。 不妙,一阵嘶鸣,红棕大马加快速度奔驰。我险些被它颠下去,左手死命抓着缰绳,然而它像发疯一样,颠的坐不稳。右手伸去够绳子,刚攥上手,伤口的刺痛又传来。我头上冷汗直冒。 「阳缕!」晏喜在后面好像看到不对劲,「快,拉住缰绳让它停下来!」 我忍痛想将绳子往后拉,可双腿这时被颠的失去知觉,像一只断线风筝般被甩下马背。 唔,好痛,非常痛,四肢都要散架了。 晏喜惊慌失措的跑过来,对马场的小厮大喊:「愣着作甚,快拿担架!」 == 我的生活总是充斥着乐极生悲。刚学会骑小马,就栽在大马身上。医官来给我全身查看一番,说脏器应该没伤着,但外伤不少,至少要卧床三个月。 我坎坷的仕途刚起航就被迫暂停。 晏喜进宫启禀圣上,很快整个朝廷都知道新登科月余的状元郎骑马摔成重伤。这次丢人丢大发了,我郁闷的把头埋进被子里。阳织不在,但状元府里下人也够用。 「喂,别装死了。」晏喜心怀愧疚,这几日天天都来看我。我的东厢房还挺大,是除了书房以外唯一没给阳织折腾的屋子。 「你不知道,我当时进宫告诉皇上这件事的时候,皇帝的亲军首领也在。他那张万年冰山脸上竟然浮出笑意!」 「他能有皇帝冰山脸吗?」我反问。 「这……也不太好对比。不过呢,你安心养着吧,皇帝说了,准你长假,等阳大人把这全身瘫痪都养好了再进宫入职。」她笑得身子一抖一抖。 「你确定这是皇帝原话?说我全身瘫痪?」看她一脸幸灾乐祸,我才不信皇帝能说出这话来。 「那可不嘛,我哪儿敢假传口谕啊。」她这时才把带来的上好膏药拿出来。「这是我托老熟人从穆神医那拿的膏药,对于跌打损伤非常管用,你有空试试吧。」 「行。」毫不客气的收下。「对了,皇帝身边的亲军首领是谁啊?」还是对她感兴趣。 「你入朝没多久,确实不知道。这也不算大秘密,我们内阁是天子近臣,你迟早要了解的。今天和你说清楚,不过,非内阁的人你不能说。」晏喜说到正事还是很正经,我忙不迭点头。 「女皇的亲军有三支,一支雷旗军司皇帝人身安全,内宫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一支风旗军司消息密报,平时不怎么见到;还有一支雨旗军,最神秘,许多摆不上明面的事都是他们干。我那天见到的就是雨旗军的首领雨二。」她声音越来越小:「本来皇帝和雨旗军首领谈话再怎么也轮不到我进去的,但那天我通报了以后女皇就让我进去了。」 是有点奇怪,我俩大眼瞪小眼。「哎,和你说这个也白说。」她嘆口气:「还有,女皇的贴身女官,稍微年长些的那位,是翩秋姑姑」点点头,这个我知道。 第13页 「你好好养着,我过几日再来看你。」晏喜临走前说:「骑马的事我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这些消息算赔给你的了。」 == 她这次走了,有四五天都没再来。我每天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有时看看窗户外的花花草草,连看书吹箫都做不到——手臂抬不起。 五天后,晏喜风尘僕僕的又来我府上,给我带了好多吃的,但表情非常严肃。 「阳缕,最近朝中不太平了。」 「嗯?」我眼皮一跳。 「朝堂这几日忙的不行,我今天也是抽空才能来看看你。」她顿了顿,小声说:「皇帝前几日下了密旨,从民间收缴大量铜钱,负责这事的就是雨二。」 「你老实和我说,半个月前皇帝连传你三天,是不是就是为了重铸铜钱的事?」 我盯着晏喜看了一会,觉得她可以相信。 「嗯,是的。」 「我猜也是。阳缕,这件事你千万别再和第三个人说。工部尚书那个老东西,前天被人上匿名摺子,揭发说贪污了大笔官银用来建自家祠堂。女皇龙颜大怒,把他关进天牢,现在是慎刑司的长官在审。」 心中警铃大作,隐隐觉得尚书入狱和我脱不了关系,可没什么证据。 「那,门下省的侍中呢?」小心翼翼的问。 「他?他是被皇帝传召了,不过没人知道是什么事。雨旗军已经暗中征了六七天的铜钱,这两天动静闹大了朝廷里的人才知道。现在皇帝也不瞒着了,直接让他光明正大地来征皇城百姓的铜钱。」 我的天哪。 「现在许多人都在猜这件事背后有没有人出谋划策。还是女皇考虑的周到,这次铸币势必牵连许多名门望族和世家大官的利益,要是让他们知道是你干的,保你吃不了兜着走。现在她放你在家养病,低调得不行,没人会猜到你头上。」 「我觉得那几日还是挺招摇的,要不然也不会给你猜到。」 「得了吧,你以状元的身份入职,一个多月就被传了三次,这在朝中都被当做笑话讲了,很多人不把你放眼里。我之所以能猜到,是因为女皇见首领没避着我。要不然,谁能想到你这个运气贼差的小炮灰。」 第9章 09养伤散心 她这样说,我不服气。 「才不是炮灰,我很厉害的!」 「看出来你厉害了,要不然我当初才不会帮你,嘁。」 好多日没见皇帝了,有些想她。那日和工部尚书、门下侍中因为铸币的事吵架,女皇最后不许他们出去后多说一句。现在尚书锒铛入狱,侍中又被拉出来当枪使,只有我安生的在府里躺着,外面那些大风浪对我这个小阳府没有任何波及。乐得自在的同时,又觉得自己不能帮她分担些压力。不过,我这个平民状元,亲人远在几千里外,在国都没有任何背景,能说得上话的只有同级的晏喜。连晏喜也是名门望族出来的大家闺秀呢。这样看起来,我确实帮不上她。 如果把我拿出来,只会被那些急红眼的世家大族捅成马蜂窝。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所以,现在是她在保护我。想到这一层,心里免不得激起点波澜。我要赶快成长起来,成为她最锋利的剑,帮她剷除一切威胁,而不是被她护的严严实实。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 一晃,又过去了一个月,天气热了。我勉强能坐起来,被下人扶上小椅子去唿吸新鲜空气。外面树的叶子浓密了许多,颜色也没有春天那样浅。池塘里的荷花花苞已经冒尖,等待着绽放。菡萏香起荷叶盛,东风欢腾绿波间。今日阳光很好,热烈而不刺眼,我看着蓝蓝的天,心情十分愉悦。 可是这阵惬意并没有持续很久。 在我被太阳晒着昏昏欲睡的时候,府上的管家禀告说,朝廷侍中来了。就是那位门下省侍中。 接着看到丫鬟领着侍中走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乌泱泱的士兵。 「阳学士,本官奉旨前来收缴您府上的钱币。」他沖我老老实实的行礼。一个多月没见,似乎憔悴了不少。也是,由他侍中直接带头收缴京中的钱币,官宦门户可不得咬牙切齿,最近肯定没少受罪。侍中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但我还是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惶恐。侍中这模样,一点也没有之前在御前吵架的嚣张气焰。心中的揣测被证实,他肯定是有把柄在皇帝手上,才会被这样死死捏住。 「您去钱库自便吧,本官身体不方便招待您,侍中莫要见怪。」学着官场上打官腔的样子对他说。 仅仅一个月,荣城大大小小的门户已经被收了个底朝天,今天终于收到我家来了。就是不知道京都以外的州郡和小县城怎么样,可不敢冒然询问,上次他和我争吵时那兇狠模样还歷歷在目。况且,我不相信他。 又过了大半天,士兵抬着一个箱子过来,里面堆着慢慢的铜钱,他们在我面前快速清点清楚,然后侍中拿出文书在上面写清数额,给了我一叠纸币。 一张三寸大小的白纸,摸上去挺厚实,左侧贴满了许多防止伪造的标记,最上方有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代铜币。 「阳大人,这段时间新铜币还没铸好,您如果要用的话,就先拿这个用。市场上现在认它。」 「多谢侍中。」我躺在椅子上惬意极了,「这上面的字是谁写的?」 第14页 侍中似乎没想到我问这个,还是规矩回答:「这是长公主的亲笔,只有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和皇亲国戚能用。布衣使用的代铜币是翰林院大儒们写的。」 我点点头,他不再打搅我,带人匆匆走了。 皇帝果然按照我拟定的草案下令了,这些措施都是我一早写好的。现在看来,确实方便,只要能压住那些大户人家,重铸之事就能初具成效。 可惜此时涉世未深的我并不知道,压住那些人需要什么样的代价。 == 这段时间委实过的太无趣枯燥,也不知道时光为何流逝的如此慢。等到知了在树上开始叫的时候,我终于能用双手举起洞箫。吹箫,大概是我除了读书以外的唯一技能。横吹笛子竖吹箫,笛声太过清丽,还是箫声低沉悦耳些,所以没学笛子。 一曲毕,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阔别许久的晏喜终于来府上看我了。 「阳缕,想不到你还会吹箫。」她感嘆,「我老远就听见箫声了,在想谁吹的这么好,结果竟然是你?」 「我怎么就不能吹的好听了?你这人忒坏,隔了这么久才过来,我被憋的无聊疯了。」 「你吹的可是《碧涧流泉》?」,她没理我的抱怨。 是了,正是《碧涧流泉》。莲动下渔舟,我一人对着满院的荷花自娱自乐。好久没和外人接触,什么事都做不了,见不着皇帝,我心里愁得很。唯有池塘之花配上洞箫之声,才能让我缓解那份越来越重的心思。 「知道你憋苦了,最近能下地了吗?医官说了,只要你正常行走无大碍,再等七天就回朝做事吧。」 「晏喜,我想问问民间的钱币收缴如何了。」 「你问我也没用啊,」一声嘆气,「这事确实内阁在汇总。不过,大家各自分管一个州郡的通报,除了自己管的州以外,整体情况只有女皇和长公主了解。据我所知,因为这事死了不少人。」她郁闷的撇撇嘴。 「怎么会这样?」 「之前入狱的工部尚书已经被抄家问斩了,从他家里搜到了一大批官银,真是骇人听闻。杀他也是为了杀鸡儆猴,现在荣城没人敢有动作。」 「天子脚下还能稳住,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代铜币给多少、怎么给还不是当地县令管的事,不知道得弄成什么样。」 听了她的话,我更烦闷了。这不是我的初衷。重铸铜钱本来是为了老百姓免受物价上涨、民不聊生之苦,现在看来,也没区别。 「别难过了,要改革这些是不可避免的,不管是你做还是别人做都一样。告诉你件好消息,皇帝口谕,让你尽快回宫当值。」 「真的啊?」她竟然还能想到我,嘿嘿。 「看你这傻样子,没救了。」她扶着我在我府里随意走走。「我也是倒霉,皇帝口谕哪轮得到我来传,不过因为上次对联的事,我堂堂大学士已经沦落为你们俩的传音筒了。」她嘴上不饶人。路过西厢房的时候,晏喜探头,看见一墙壁的挂画,片刻失神。 「喂喂,这些画是谁挂的?」她拉拉我衣袖。 「嗯,你对这个感兴趣?也是,挂这么多太惹眼了……是我妹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 「你妹妹,她叫什么?」晏喜眼里闪过精光,语速快了不少。 「阳织。」 「她现在人呢?」 「你对她这么好奇做什么。」我提高警惕。 「当然是因为……能把整面墙都挂满画,这说明品味不俗!所以我想认识一下这位姑娘。」晏喜大言不惭,内心的火气蹭蹭直冒——原来你是阳缕的妹妹,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疯女人可算给我逮到你了! 我怎么看都觉得她表情十分不正常,为了避免惹事,直接说实话:「小织回老家看师父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反正你一时半会见不到。」 好啊,怪不得调戏完我以后几个月都没见人影!晏喜咬咬牙,沖我咧了一个非常瘆人的笑容。 == 又过了七天,盼星星盼月亮我终于穿上崭新的朝服,雄赳赳气昂昂的去宫里了。 帘幕低垂,进入内阁,所有人都神色匆忙,各自做自己的事,没人有空理我。怪不得晏喜那么多日没来。 内阁中名望最深的张仪大人捧着一叠文书放到我的桌案上:「阳学士,这是陛下命你分管的州郡资料,全都在这儿了。你多日没来,任务重些,圣上宽待你几日,尽快完成。」 看着桌上垒成三座大山的文书,忍不住咽一口口水,点点头。 伏案整理,翻开最上方一叠文书的首页,顶端写着明晃晃三个大字:江南郡。 皇帝竟然把这州的收缴情况让我整理?众所周知,江南郡是除了王畿以外最富有的州郡,富商巨贾成片扎堆,经营势力盘根错节,复杂程度比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復职第一天就领到如此艰巨的任务,认命的嘆气。 谁让皇帝知道我聪明呢。要真的解决不了,再厚着脸皮找皇帝请教就是了,不停地宽慰自己。如今收缴钱币一事已经过了三个月,前期最难熬的时候我悠闲躺在家里,现在再偷懒怎么也说不过去。 这一整理,又是灯火通明时。 「阳缕,你还不走?」晏喜站我桌边敲敲桌子。 勐地抬头,才发现内阁官员已经走光,只剩晏喜,她的东西也收拾好,似乎准备离开。我因为没吃东西有些头晕,但还是摇摇头:「现在还不能走,好多事我还没理出头绪来。」 第15页 「可你今天午饭就没吃,晚饭总不能也不吃吧。」 「是有点饿了,你能帮我去小厨房要点馒头吗,垫垫就行。」 「可以是可以,不过,难不成你今天不回去了?」 我直接承认:「如果不把这些理清楚的话,就不回去了,在这呆一晚上也无妨。」反正内阁的偏殿有软榻和洗漱物品,本来就是用来以防万一的。 第10章 10夜间公主 晏喜看我已下决心,就不再劝。 「好吧,我给你拿些食物过来。你身体刚好,多吃点,别弄太晚。」 == 哪有时间,囫囵吃了点,继续在内阁里奋笔疾书。夜深了,烛泪长长滑落,烛光笼罩桌案,时间久了眼睛有些疼。揉了揉,毛笔上的墨迹在稿纸长时间停驻,留下一个豆大的墨点,晕染开来。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摇摇头,努力将晕眩的感觉踢出脑海,提笔再写。突然一阵夜风灌进来,险些将蜡烛吹灭。手忙脚乱的用一个小罩子盖在烛火上,本来足够明亮的光线暗了一些。懒得再去拿一根来点燃,低头继续整理。 「你怎么在这里?」平地惊雷,我全身一激灵,准备呈给皇帝的文书上墨迹一抖。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刘月华那张娇蛮的脸。本来对她就没什么好脾气,想到这页文书要重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想说话。 刘月华提着灯笼,大半夜的跑到内阁来,不知道想干什么。难道她背着皇帝暗中有图谋?——那也不至于亲自到访,这么蠢的留下把柄。乜她一眼,少女的脸还没有完全长开,比她姐姐逊色不少,带着点稚气。是我想多了,就是一个躲在姐姐羽翼之下被强迫独立的小姑娘而已。 「本宫问你话呢!」她故作老成的吓我,完全没有皇帝那浑然天成的威仪,有点好笑。 「长公主怎么深夜独自一人偷偷摸摸的来内阁?」我把偷偷摸摸四个字咬的很重。 「胡说八道!本宫哪里偷偷摸摸了,倒是你,深夜还在这里偷鸡摸狗不知想干什么!」 「公主此言差矣,下官老老实实坐在这里写呈给圣上的文书,怎么能叫偷鸡摸狗呢,难道公主认为这文书是鸡狗?您这是在骂皇上?」 刘月华愤怒的把金制灯笼扣在桌上,攥紧小拳头对我说:「阳缕,上次你在皇姐面前故意阴我,那件事还没给个交代,竟然还敢继续挑衅本宫?」她眉毛上扬,张牙舞爪的样子。 「下官哪里敢顶撞大兴的掌上明珠您啊。说我在皇上面前故意阴你,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公主,那天去您府邸的时候,」我满眼诚恳和委屈, 「是真的一个字都没听。」 「阳缕!!」刘月华发飙了,拽住袖子就要打我。 我赶紧把她牢牢圈住,低声威胁:「长公主,别乱来,这里都是下官整理的宝贵资料,万一缺了哪几页,大兴的旧币收缴不到位,可不好向皇上交代。」 在烛光下看着,刘月华小脸气得红扑扑,还挺可爱,原来以后继守盛世的凌绪帝就是面前这个小东西。 刘月华果然被唬住,没敢再有大动作,但是狠狠剜了我好几眼,开口说:「本宫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然后拎着那个华丽的黄金灯笼,走到其他桌边,不知在翻找什么。 本想着问她在找什么,要不要帮忙,但觉得她一定会吼我说「你管不着」之类的话,于是闭口没问。 低头,把写废了那页纸撕下,重新誊写。我写的正专注,可懒得触霉头。 「餵……」一声低低的声音传来,刘月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到我面前,看到我桌边碟子里放着两块还没吃完的馒头:「你晚上就吃这种东西?」她有点不可思议。 「是啊,我这儿着急整理资料呢,没空吃饭。」随口应答。 她呆愣片刻,不知在想什么,然后低下头有些没底气:「你怎么还坐在这,不陪本宫找东西!」 「长公主想找什么?」还是等她主动求我比较好。 「就是……襄城郡整理的文书。」 「公主怎么大晚上的亲自来找啊?」我缓慢起身,循循善诱。 「还不是皇姐让我来拿的。」她嘟起嘴巴,有点委屈。刘月华发现在我面前完全摆不起公主架子,大晚上的又没法喊人过来收拾我,索性示弱了。 「皇帝让你现在来,她还没就寝吗?」装作随口一问,漫不经心的走到同僚桌子前翻找。 提到刘月盈,似乎给刘月华递了由头,她开始说:「没有啊,刚才外面都敲二更天的锣了,皇姐还在看文书。她自己看,也让我看,我都困死了。」嗯,公主不生气的时候,脸上倦色很明显。 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一直被先帝宠着,不像她姐姐从小被当做储君培养,长公主的心思格外好懂。见我愿意帮她,就没再闹脾气。 「皇帝这么晚了还不睡,这对身体可不大好。」 「可不是嘛,皇姐都已经不知多少个晚上这样了,我数都数不过来。」说着,长公主打了个哈欠,似乎更委屈了:「她不让我睡觉就算了,还大晚上的让我一个人来这找文书……」 「皇帝让你来找文书,你却让我帮你找,这是不是违抗圣旨?」故意逗她。刘月华被我拿住软肋,默不吭声。 「这样吧,这次我帮你就算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和上次得罪你的那件事扯平了,公主觉得怎么样?」 第16页 刘月华一动不动地站在我桌上的烛台边,有点瞌睡,小声回答:「好。」 「你不会怕黑吧?」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似的,我的语气格外夸张。 「没有,本宫才不会怕黑!」她的眼睛瞬间又瞪的老圆,矢口否认。 「不错,公主现在看起来不是很困了。」我翻了一会,找到几份襄城郡的文书——这比我的那些少太多了吧! 「喏,给你。」伸手把文书和灯笼一起给她。 刘月华接过看了一眼,点点头,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要找的吗?」 「没了,你还算有点用。」她转身就要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一声轻轻的「谢了」随着晚风飘过来。 == 一直忙到子时。夏天昼夜温差大的很,我去内阁旁边的井里打了水简单擦拭一番,去偏殿裹了薄衾倒头就睡。 次日,被张仪大人喊醒。简单洗漱,今日晏喜来得特别早,给我带了丰盛的早饭,我狼吞虎咽的吃完,丝毫没有一点仪态。 「阳缕,你像个饿死鬼似的。」晏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哼,你振理的州郡文书哪有我都!」 「你不过就是来迟好几日,堆积的多了而已,我们前几天可日日都在整呢。」 「这不一样,不一样——」我一边咀嚼,一边否认。 「怎么不一样了,」晏喜把头伸过来,小声问:「你整理的是哪个郡?」 「这不是机密吗,也能说?」 「哎呀呀,我们俩之间还有什么机密不机密的事。告诉你,我整理的是咸阳郡。阳大人,你就满足我的好奇心吧,让我知道你的任务有多重~~~」她抓着我的衣袖抖三抖。 一阵恶寒,赶紧把袖子从她的魔抓里拉回来,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唉,我是江南郡。」 「啥?」晏喜果然惊呆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她回神,死死握住我的手:「阳大人,苟富贵,勿相忘!」还不忘激动的摇三下。 「我们现在还不算富贵吗,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绝对不是一个程度上的事,你一定会平步青云的,天哪,女皇竟然如此器重你!」她又拉住我的手,没完没了了。「用你金贵的大脑想一想,你才当官多久,这块大肥肉竟然就落你头上了。除了王畿以外,大兴就江南郡最富裕。按照常理来说,这块地方肯定是交给张仪大人处理的,怎么她偏偏给了你,嗯?」 最后的反问,问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现在承认我聪明了吧。」还不忘她那天骂我。 「阳大人那必定是古往今来空前绝后最聪明睿智的臣子了,我这等小人鼠目寸光瞎说的屁话阳大人千万别放在心上,以后若是平步青云千万别忘记多多提携我这个小官。」她伶牙俐齿,把我说的一阵舒适。 「行了,不和你在这闲聊,我还有一堆资料没整理完。」说完就回到自己桌案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整整伏案坐了三天三夜,感觉肩膀酸的快要出问题,颈椎也疼的不行,总算是给我把江南郡那些交上来的乱七八糟的文书全部整理到位,还顺便将盘根错节的富商巨贾的关系梳理一番。 转了转头,脖颈发出咔咔声,一听就是长时间僵住不运动的后果。把文书按顺序整理好,放进桌子的抽屉里。 回家彻彻底底沐浴一番,更换了件新官服,对着镜子捯饬半天,总算是把之前的倦态给收拾没了。再次进宫,抱着那一叠厚厚的文书准备向皇帝復命。 仔细想来,竟然已经有整整四个月没见她了,转眼夏天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这两日外面的蝉鸣都弱了起来。 宦官先给皇帝通传,出来让我进去。太久没见她,熟悉的紧张感又冒了出来,小心脏砰砰跳的有点快。我大步迈进议事厅,见着那抹鲜红的身影坐在高位的主案台后面,赶紧跪下行礼。 「微臣阳缕,叩见陛下。」 第11章 11再次试探 「平身罢。」女皇的声音比往常低沉沙哑了些。 我站起来,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和四个月前看到的样子不太一样,今天的皇帝似乎化了浓妆,然而眼圈下方还是有点乌黑。 「微臣已将江南郡的奏报整理好,请皇上过目。」 她伸出手,指了指之前我坐过的桌子——在主桌案右手边,被帘幕略微挡着的那张。 「先把东西放那里去。」 捧着文书走过去,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漫长的四个月骤然消失,我和她像昨日才见一般。 「阳爱卿身体可大好了?」 「臣已无碍,多谢陛下关心。」低眉顺眼的样子,在她面前总是出于本能的讨好。「倒是您,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她眼里流露出一抹我看不懂的神色,转瞬即逝,而后轻轻说:「无妨。」 看到皇帝桌案上的瓷杯盖子被倒扣,杯口看不到一丝热气,应该是凉了。「陛下还是别经常熬夜,太容易伤神。用不用微臣帮您出去添一壶热茶?」我的眼神顺势落在那杯子上。 她的眼神顺着我也看了过去,愣神一瞬,幽幽开口:「这事翩秋做就可以了。阳大人近来整理州郡文书辛苦,早些回去罢。」 非常不愿意,也不情愿现在就离开。刚和皇帝说了没几句就要赶我,那些被归纳的整整齐齐的文书还放在另一张桌上,她连看都不看。 第17页 壮壮胆子,上前几步去拿紫砂茶壶:「陛下,现在翩秋又不在这。臣下看不到便也罢了,既然看到了,还是帮您去添些热水。」 她把手臂支在椅柄上撑起头,对我逾距的行为不置可否,缓缓闭上眼睛。皇帝一定是累极了,连驳我的劲都没有。 我提着水壶走到外堂去让宫人们煮水,心里暗暗生闷气。这些宫女们怎么回事,翩秋今日也不在,皇帝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茶水冷了没人帮着烧水续杯,简直荒唐。 我大笔一挥把草案匆匆拟定完成,可执行的事却没有参与过一丝一毫,而且看皇帝现在这个架势,大有让我不要出面的意思。唉,侍中说的没错,我就是一个纸上谈兵的穷酸书生。又想起前天晚上刘月华无意中和我说的话,皇帝这几个月一定是忙坏了。 可我却无能为力。这种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这时候我竟如此无能,太让人难以接受,只能深深嘆气。恍神间,宫人们把烧开的热水灌进茶壶,又拿了一包茶叶,再回到议事厅的内间。 刘月华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冷不丁和她打了个照面。闭目养神的皇帝睁开眼,看见我把冒着热气的水壶摆回原位,然后告退。 == 刘月盈等阳缕出去,这才慢悠悠的对长公主说:「月华,拿着雨二给你的文书,去那桌子上核对阳缕写的。」 长公主乖乖点头,坐在那核对好半天,看着枯燥无聊的资料,终于忍不住开口:「皇姐,我不明白,雨二已经把江南郡的文书全部给您整理好了,您怎么又让阳缕写一遍?」 皇帝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你觉得阳缕这个人,如何?」 「她?她讲话着实可恶,没有规矩,」长公主愤愤,「不过……做事非常谨慎,很有条理,速度挺快的,还耐心,能吃苦,唔…」怎么满脑子都是可恶女人的优点? 皇帝轻笑。她的这个妹妹,还是所知甚少。「月华,你的臣子愈有才华,你就愈该忌惮。这份才华,既然她能给你,也就能给别人。」略一停顿,眼里划过一丝困惑,似乎在纠结什么,转瞬又坚定起来:「这件事,只不过是朕对她的一次试探罢了。江南郡富可敌国,如果她想在这上面做手脚,欺君罔上、收拢人心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月华,你要帮朕好好看看,她是否存了私心。手脚不干不净的人,不能真正重用。」一口气说完,舒畅了些。 刘月华乍听,觉得非常有道理。可又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的场景:一盏蜡灯,一只毛笔,一碟馒头。蹙起眉头,对刘月盈说:「皇姐,我觉得她不是那种人,否则也不会那天深夜还在内阁吃馒头来写……」 「好了月华,你的话有点多。」皇帝不容置否,语气冷淡下来。 刘月华核对了整整一天,眼睛都要看花了,最终把两份不同笔迹的文书交给皇姐,如释重负:「我全核对完了,这两份没有一点差别。哦对了,阳缕在文书后面还附了一个很长的关系表,这是雨二没写的。」 刘月盈盯着那被标註的密密麻麻的江南商贾关系表,不发一言。 「皇姐,虽然我不喜欢她,不过……看样子也挑不出什么茬来。」刘月华发自真心。 == 逝者如斯夫,一转眼深秋来了。大兴的平铉铜钱收缴已经进入尾声,大量铜币被集中起来销毁,然后回炉重造,朝廷开始声势浩大地铸造新钱。 等着天再寒一些,到了岁末,凌空帝圣旨下遍全国:新铜币将在新岁的初一开始流通,名曰六钖钱。各乡县凭藉代铜币换取新币,兑换比例很高。由于此举彻底压制住大兴水涨船高的物价,老百姓喜闻乐见奔走相告,愉悦的气氛传遍街头巷尾。 年底时,内阁难得轻松了些,事情终于没有一开始那样繁多。我虽然之前坠马,但没有因此失了信心,正好趁着最近闲下来,连续七天拉着晏喜去马场练习骑术,终于能顺利的驾驭大型马了。 近来喜事接二连三,心里明白有一部分是我的功劳,不免沾沾自喜,于是乎最近水润了不少,红光满面的。 一高兴,就和晏喜去酒馆喝了点小酒,飘飘然起来。正准备回府,府里的下人过来传报,我的妹妹——阳织,终于捨得从东山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身边的晏喜眼里数到精光浮现,但我因为微醺,并没有注意到。最后她搀着我一起回阳府。 一进府,就看到家丁又开始忙忙碌碌的搬运着许多她带回来的新玩意。 「喂,阳织,你还知道回来!不会都把我忘记了吧!」摇摇晃晃的跑到西厢房向她抱怨。 「哪有啊姐姐,我这不是听说你成天忙的很,就算回来了也没空一起玩,还不如在东山陪陪师父和他的朋友。」阳织看都没看我一眼,一直盯着下人搬运她的行李。 「他那个南方朋友怎么待了这么久都不走?」 「你可真没良心,师父愿意就行,管你什么事。还有,师父托我给你带句话,今年过年他让你别回去孝敬他了,东山上的一堆弟子置办年货什么的他已经忙不过来了,不需要你回去添乱!哈哈哈。」 不知道什么时候,晏喜竟然直接跑过来了,我明明让她在主屋等我的。她直径略过我,风风火火地冲进西厢房。 然后听到震彻天地的惊叫:「啊——!!!」 第18页 一脸茫然的看着那两个女人,阳织和晏喜,阳织可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如此惊恐的样子,她们认识吗?一头雾水,我大概是酒喝多了在做梦吧,要不然怎么会见到如此不同寻常的场景。还想再看看这梦有多离奇,晏喜又过来把门狠狠关上。只剩下我和阳府家丁们大眼瞪小眼。 一觉醒来,发现晏喜不在,阳织也神色正常没有半点慌张,嗯,一定是我做梦了。 自己一人的时候无趣的很,阳织回来后热热闹闹的置办年货,买了许多好吃的说屯着过年享用。香肠、香肚、虾子之类,还有许多牛羊肉和坚果蜜饯。要不是她,我真想不起来准备这些东西。 我这人酒量不行,但是第一次喝酒之后喜欢上了那种感觉,于是有空就会喝点。用晏喜的话讲,叫瘾大技术烂。去荣城的酒楼问了一圈,发现他们私存的酒都不对外销售,我认识的人总共就那么几个,只好厚着脸皮跑到晏喜家求她帮帮忙,弄几坛陈年女儿红来。 她一开始脸色不好,不过后来转口答应。我去找她的时候,她正画画。「晏喜,原来你画画的技术这么好!」忍不住感嘆。她似乎对我的马屁很不在乎,随口说:「我听见你吹箫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嘿,她还恭维回来了。总觉得她这绘画的技法有些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遂作罢。她被我死缠烂打,最后总算松口:「这样吧,我直接把荣城最好酒楼的掌柜介绍给你,行不行?」 「此话当真?」 她见我满眼期待,很无语的嘆了一声,说:「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喊人传信,让他过来。」 「晏喜,你真是太善良了!」 == 冬日,快至年关的时候,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在一片喜气洋洋中,难免暗藏肃杀。北风一吹,冰冷的寒气从脚底蹿到心里,一个男人忍不住把衣服用劲裹了裹,在一个偏僻的巷口东张西望了会,确定没有人,这才走进去。 巷口里有一道隐蔽的门。「叩叩叩」,长短不一的敲门声微微响起,门裂开一道缝。 「何事?」一道阴森森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中,非常可怖。 「大…大人,这次消息非…非常可靠,您一定想知道。」男人不适应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讲话声在发抖。 「什么事,说来听听。」 「侍中大人说,这次重铸铜钱在皇帝身后出谋划策的,是今年春闱登科的状元,阳缕。」 「哦,是吗?」那道阴森的声音倏然带上杀意,然后一声冷笑:「我知道了。不过——皇帝既然保她,如果让她太轻松的死掉,就不好玩了。」 「大人,这个消息够大吗,能不能给小的一些……」那男人伸出手。 「够,管够。」 血液喷溅到小屋的樑上,被黑暗吞噬。 第12章 12她动心了 宫里传信的太监走了。 他带来满满一车的赏赐,和皇帝的圣旨:命阳学士大年初九,伴驾出巡。 皇帝今年过年要出巡,但准备仓促,索性就在荣城按四个城门的方向顺时针巡游一圈。至于为什么临时起意,还不是因为民间对六钖币的口碑很好,老百姓唿声太高,顺应民心罢了。于是朝廷赶紧准备起来,荣城的禁军提前好几天封街,礼部一年到头就这个时候最忙,宫里的气氛也热闹不少。我很喜欢这种氛围。 年三十那天,皇帝宴请群臣,在太成殿设宴摆酒。我们内阁的官员是不上朝的,但是因为品级高,所以也在受邀之列。听说可以带家眷,阳织迫不及待地让我一定要带上她,她想一睹天颜。 可惜的是,内阁之臣在这种国宴上连大成殿的殿门都进不去,更不要说见到皇帝本人。我们宴席的位置在殿外的大广场上,有一位公公站在大成殿门口向我们通传殿内陛下的旨意,因此也算有序。 本来大冬天的晚上不在屋子里应该是很冷的,但广场上早就提前搭好暖棚,五步一个火盆,十步一盏宫灯,再加上小酒一喝顿时什么寒气都感觉不到了。虽然殿外见不到皇上,阳织很失望,但是这里的气氛比殿内要随意的多,大臣们各自敬酒,讲讲笑话,又击鼓传花又行酒令,她很快就融入进去。 平日里虽不怎么与人相处,不过今晚几杯酒下肚,竟是什么也顾不得,同僚见我像变了个人似的,十分健谈,纷纷过来敬酒,拿我打趣。连张仪大人看我们这一堆人聚着热闹,也过来看我笑话,不过我兴奋着,丝毫不恼。 阳织一开始兴致非常高,还替我挡了几杯酒,但是晏喜过来灌我酒的时候,她竟然一杯也没拦,身形一顿然后沉默,怪的要命。不过这两人也没说话,晏喜更是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我不好问。 大成殿里面今晚有不少歌舞表演,我们在外面看不到,于是自娱自乐。同僚们拿我笑话够了,和我关系也融洽不少,连翰林院的人也跑过来要和我这个状元行酒令。 酒过三巡,殿内的人突然纷纷往外涌,我们赶紧停下哄闹。最后,皇帝被一群人众星捧月拥了出来,在大广场的台阶上站立,我还没来及细看她,只听得夜空传来一声巨响,一抬头,竟是烟花燃放了。接二连三的响声传来,头顶奼紫嫣红,一朵接一朵的火树银花合,绚丽夺目。这可真是个醉人的夜晚。 第19页 宫宴好不容易结束,阳织把我拉回府里,继续和府里的下人干仗。除夕这天我俩兴致太高,下人们也跟着没大没小起来,变着法儿的敬酒,推都推不掉。又是一顿豪饮。 == 朝廷休沐十五日,我在家没事干,接待不少宫宴上混熟的宾客,转眼就到了大年初九。 那日起的格外早,阳府的公鸡还没打鸣,就匆匆爬起来,洗漱、更衣。这件衣服和平时的朝服不同,是罕见的玄青底色,衣服上的暗纹华美贵气,是参与重大活动专门穿的。本来我没有,那日公公送赏赐的时候,这件衣服也在其中。 搭配这件衣服的是特制的头冠,挺高,帽子底部系了一条长长的缨绳,垂下来已经过我的后背。把整套衣服换好,发现自己还是挺耐看的,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整个人都精神不少。 阳织本来一边打哈欠一边送我出门,看到我这模样,眼神一亮,拉着衣袖说:「姐姐,您今日真是一改往日的猥琐之气啊!」 因为马上要入宫,只能狠狠瞪她,我以前哪里猥琐了,呸呸呸! 「行了好姐姐,看在你今日如此好看的份上,你陪皇帝出巡我会去凑个热闹的,再见。」她毫不留情的把我推上马。真的是为了看我,而不是看皇上吗? 到达皇宫才寅时,据司礼监说皇帝也已起身,正在装扮。他们把我带到今日圣上仪仗出发的地方,让我耐心等候。太阳一寸寸从地平线上升起,把白玉制的雕栏玉砌染上嫣红,威严的高台楼阁逐渐变得明晰,石狮子正踩着绣球眺望东方——竟是在皇宫里看了一场日出。 皇帝的御驾随着阳光洒落而缓缓过来。我又见着她了。她一身红色华服,金线绣满了各式凤凰,胸口处一大片五彩祥云,祥云之上镶满珍珠;袖口宽大,露出一小截手腕,戴着不认识的宝石制成的手镯。她见我在这儿不知等了多久,移步过来,我正想行礼,却被那光滑的手一把拉住。手心微凉。 皇帝的桃花眼被阳光刺着,微微眯起,红唇翕合:「阳爱卿,知道朕为何让你今日陪驾?」 心里虽有过猜测,但此刻不要自作聪明为好。于是回答:「臣不知。」 她伸手拍拍我的肩:「铸币之事,你功不可没,此番巡游,也是让我大兴百姓见见他们的恩人。」语毕,她转身走上华丽撵轿。 前方雄浑的号角声开路,我翻身上马,跟随这浩浩汤汤的部队一起出宫门。今日的宫门外,非常热闹。禁军开闢好皇帝仪仗需要经过的路段,厚厚的人墙围了三层,外面许多小店客栈酒肆也有便衣暗卫。 饶是这样,依然抵挡不了皇城百姓的热情。除去平日能见到皇帝的重臣,布衣平民、店铺掌柜、衙门官员,无不在禁军人墙的外面翘首以盼,人山人海的场景难得一见。 一路上,鲜花璀璨,恭贺、行礼之声不绝于耳。一路走,一路看着百姓们下跪,偶有抬头张望的,举着木板高唿万岁的,甚至还有拿着绣球想要寻姻缘的。我知道,这融洽和谐的民风、普天同庆的盛况,和我身后坐在撵轿上的人密不可分,乃至血脉相连。 不过,总是隐隐约约的感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不知那视线的来源,只是觉着不太舒服。 皇帝坐在步撵上,四周被华盖的流苏遮得严严实实,只有正前方可以窥见外面景象。阳缕骑在高大的白马上,一直走在她仪仗的前面。那人的后背挺得很直,驾着马跟随大部队一步一挪,不过总是东张西望,一直在欣赏四周的盛况,似乎很有兴致。 就这样出神的看了许久,那人好像什么东西掉了,突然转身,澄澈明亮的眸子骤然跌入眼中,失神。那人与她对视,毫不畏惧的轻笑,脸颊上浮现出一个小酒窝。玄青官服衬着脸更加白净,玲珑的五官像宝石一般镶嵌其中,系在头顶的长长的缨带垂落,尾端随风飘扬。 面红齿白明眸善睐,笑魇如花意气风发,好一个鲜衣怒马少年郎。 这是她的第一个状元,她亲自选出的人。 帮她仅仅用了一年的时间,就完成大兴重铸铜币之大事。民生多艰,亦能喘歇。 心里有个地方微微动起来,瀰漫出酥麻之意,不知名的东西开始生根发芽。 == 年过了,开朝。天嘉二年,新铜钱流通了一月余,没出任何岔子,大兴连续四五年激增的物价回落,我心里最后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这时候,朝廷又接到急报,说北方的好几座城镇因为冰雪消融,河流解冻,突然引起水灾。 这事在朝中引发不小骚动。北方城镇的河水还没完全解冻,虽然水患暂时不严重,但它们离北羌很近,一旦闹出些大事,难保北羌这时不会趁虚而入。许多人纷纷上摺子,鼓励民众自发的去拓宽河道,挖出旁支云云。 隔日,皇帝传唤我去御前,想问问我的意见。 这几日我有点不舒服。前几天倒春寒着了凉,现在嗓子痛,不过一直没太在意,小风寒而已,捱个十天就能好。 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沙哑:「臣以为拓宽河道没有必要,实在浪费民力。往年没事,今年突然有水患之忧,臣觉得应该是河道淤积过久,长时间没有贯通的缘故。再过一两旬就要春耕了,如果这时不让百姓去播种,反而消耗巨大去拓宽河道,一定得不偿失。」这段话太长,讲完我嗓子更痛了。 第20页 抬起头,女皇看我的眼神很奇怪,而且最近她越来越不遮掩,已经好几次看到这样的眼神。恕我愚钝,真的不能领会她是什么意思。 女皇沉吟了一下,开口:「你如何知晓是河道淤积的缘故?」 「臣并不知晓,只是猜测,具体情况需要到现场查看才妥当。」我还是觉得挖宽河道这个提议非常不实用,河道具体要挖多宽、需要挖宽多长才能缓解水患,这些都是未知数。 「朕知道了,你去处理奏章罢。」我起身走到右边的侧桌照常处理公务。只不过起身的时候有点眩晕。没事,小风寒。 政务厅也有地龙,这两日降温所以重新开了,烤的地面暖乎乎的。在这暖和的殿内看东西,低着头越看越晕,脑袋沉沉。撑了半天,想着要不要向皇帝告假,但是大脑混成浆煳,话含在嘴里张不开口。不知不觉眼皮耷拉下,失去意识。 第13章 13她害羞了 刘月盈觉得自己这几日有些魂不守舍,总是走神。直到今日召阳缕来轮值,这奇怪的反应才消停下来。平復心情,审阅了许久奏摺,手腕有些酸。往那偏桌一瞥——阳缕竟然趴在桌案上睡着了。岂有此理? 起身,走到那人前边,她没有一丝反应。头往右侧着枕在左臂上,右手还握着一只毛笔。烦躁感甚嚣尘上,这种心情是怒火吧?刚想伸手拎住耳朵把她整个人揪起来,一靠近,却听到沉重的唿吸声。 仔细盯着那人看了看,发现她的脸红得有些不正常。向来好看的长眉皱在一起,清亮的眸子闭着,仅仅鼻腔的唿吸似乎满足不了她,嘴唇也极细小的裂开一条缝,病态的鲜红,娇艷欲滴。 那唇,娇小乖巧的待在那儿,没有往日里说话时掷地有声。不知是热的上火了还是……心中的烦躁感愈发强烈,微微低头,咽了咽口水,视线停留在鲜艷的红唇之上,靠近,再靠近…… 即将贴上去,眼神片刻恍惚起来,勐的回神,瞬间抽开一段距离。这是在干什么,竟然想吻自己的臣子?还是这个恃才放旷的阳缕?魔怔了吧,怎会有如此荒唐的念头。心脏砰砰收缩几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 睁眼,抬手抚上那人的额头,滚烫。发烧了?喊医官过来看看?可是她睡的还挺熟,会吵醒她的,如何是好。皇帝那装满权谋防备的大脑里偏偏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储备。阳缕真是的,发烧了也不说,不相信朕吗? 想起自己桌案屏风后面有可以休息的床榻,先把她弄到那儿,等醒了再喊医官过来看。可是,怎么把她搬到床榻上呢?距离虽不远,难道要她堂堂皇帝亲自动手?还是让宫人来比较好。 张口想喊翩秋进来,又停住。阳缕这状况……实在想像不出她被其他人抱起来的模样。耳垂微红,嘆口气,轻轻将她手中的毛笔取下,稍一用力拦腰抱进怀里。女皇的力气其实很小,不过阳缕也太轻了。面不改色的往屏风后面走,走着一半那人似乎感觉到摇晃,眼皮抖了抖,微睁开眼。 见到她睁眼简直快崩溃了,面无表情的脸染上大片红晕,恨不得直接把她就此摔到地上。结果阳缕虚无的眼神晃了晃,露出一个傻笑,又昏睡过去。唿——长舒一口气,赶紧把她扔到床上,转身逃也似的离开议事厅。 == 一阵天旋地转,感觉自己漂浮在空中不停旋转,越转越高,在即将触碰到天花板时勐地睁开眼。看着房顶木雕,思考了许久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睡着的时候好像梦见了女皇,但记忆太朦胧,转瞬之间就记不清了。脑海的混沌慢慢消退,感觉自己四肢酸痛,双手冰凉。 「阳大人醒了?」年长的女人声音传入耳朵,是谁?迟钝的大脑无法分辨。我慢慢转头,看见翩秋女官端着一盆水进来。一时失语,不知该说什么。她见我没反应也不恼,轻轻一笑:「看来是烧坏了,既然醒了,那就让太医过来瞧瞧吧。」 直到一位老爷爷把手搭在我的脉搏上,我才意识到,该是发烧了。「翩秋姑姑…」刚开口,喉头一阵沙哑。翩秋端过一杯水给我:「润润嗓子,你睡着的时候皇上不让我们打搅你。」 喝完水,抿抿嘴唇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姑姑,我在哪?」 「你在……」翩秋刚说两个字,倏然霸道的声音抢过话茬:「你还在议事厅。」然后一抹红色闯入视线。我躺在床上,一张姣美面容出现在视野上方,桃花眼里染着薄怒。不知道哪里又惹着她了,如果不算当值时睡着的话。 「翩秋,你带穆太医出去煎药。」她轻飘飘一句就把那两人赶走,不大的房间里瞬间只剩我们两个。议事厅就这么大,这个地方我却从来没见过。刚想问,她竟直接坐上床榻,轻启朱唇:「发烧了为何不告诉朕?」 她第一次离我这样近,一阵奇异香味传来,即使鼻塞得厉害也能隐约闻到。「前些天一直没发热,觉着是不打紧的风寒罢了。而且陛下今日喊我来商议正事,这种小事没什么可说的。」 「怎会得风寒?」目光像之前一样锋利,一直盯着我。这视线太过灼热,不敢看她。目光瞥向别处,不明白女皇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床榻旁边有一张八仙桌,桌腿上刻满了千奇百怪的灵兽,我只认得一个貔貅、一个饕餮。 「你在发什么呆?」那道冷冷清清的声音中带着不满,可我讲了这么多话又头晕起来,小声说:「陛下,臣怎么不知道议事厅里还有这样的房间。」 第21页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朕有必要件件与你交代清楚?」女皇怎么像吃了弹药一样,总是凶我。我胆子小,经不起这般吓唬,萌生退意。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她挑起眉:「坐起来作甚,躺下。」 「陛下,臣今日轮值的任务恐怕完不成了,待在这儿不合适,请准臣回府。」头上出了薄薄一层冷汗,还是回家自在,可以蒙头大睡,和皇上共处一室那真是伴君如伴虎,往常头脑够用的时候都经常惹恼她,现在反应迟钝了不少,指不定惹出什么乱子。正是因为仰慕她,所以想在她面前留下些好印象,此时这狼狈样子一点也不愿给她瞧见。 她听我说这话欲言又止,深邃的眸子移向别处,才开口道:「这房间在朕桌案后面,平日里用屏风挡着自然看不见。你在这躺好,等喝完药再说。」没有准我离开的意思。 「对了,巡城那日,你骑马时掉了什么东西?」皇帝看样子有点漫不经心。嗯?我仔细回想初九那天,确实有这件事,不过我都忘了,她怎么还记得。「就是一个小玉佩,挂在腰间没繫紧,在马上晃着就掉了。」她点点头。 原来凌空帝对待臣下都如此贴心的吗,看来史书的描述不太对,竟是说些她把大臣玩弄的团团转之事。暗自腹诽史官不靠谱。「陛下,臣明明记得之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怎么醒来在这?」 「你问题真多!」她音量骤然提高,视线却没移到我身上,看不清是什么心思。她的耳根有些发红,是耳饰太重了吗?这话更不敢问出口,后悔自己好奇心太重,没事问什么,又惹她生气。「在这待着,不许走。」皇帝命令完不等我说话,抬腿就离开。 等翩秋把药端过来,我一口气喝光,也没吃她拿来的蜜饯。翩秋的手在空中一顿:「阳大人不怕苦?」 「没事姑姑。」不是很在意的挥挥手,用手帕擦拭了嘴巴:「现在我能回去了吗?」头还有点晕,在这睡觉实在不踏实。 翩秋将蜜饯收回衣服里,表情有些微妙。我很不喜欢观察别人脸色,因为基本都看不懂。她有些严肃的开口:「既然阳大人想回去,那便回去吧。只不过,既然您有风寒在身,陛下传唤时就应该和宦官回禀清楚,否则过到陛下身上可怎么好?」 木愣愣听完她突然发难,只觉得很有道理。当时一心想着北方河水泛滥之事,倒把这层给忽略了。「姑姑,下官记下了,这事是我不对,以后不会再犯。」她是一品女官,官位比我高,教训我合情合理。 「内阁的官常在御前做事,小心马虎要不得。最基本的规矩阳大人一年了还没记清楚,犯这事该去慎刑司领五个板子。」我倒抽一口凉气,点头应下。翩秋终于放我离开。 挨了一顿板子,回府就睡的昏天黑地。 == 「陛下,」翩秋将一袋蜜饯呈上,「阳大人没吃西域进贡的圣甘果。」 「是吗,那就赏你了。」女皇压下晦暗不明的情绪。 「圣甘果太过贵重,晾晒技艺繁复,一年才有两袋,奴才年纪大了不吃甜食,实在不敢收。」 「姑姑才三十六,哪里年纪大了。朕赏你就拿着,分给下面人尝尝也好。」 == 我的体质像打不死的小强,晚上发了汗,第二天就精神起来,退热了。阳织说,一定是议事厅的地龙烧的太暖和,我着了风寒有点虚弱才会发烧。想想觉得有点道理,身体没有昨天那么不适,遂没有告假,直接去内阁了。 治理水患一事暂时由工部领头制定计划,还没轮到内阁,所以最近事情不算多。晏喜早上没事,过来和我闲聊。 「阳缕,最近荣城新开了一家酒楼。」她懒懒的开口。 「真的?那我们有空的时候去瞧瞧。」一听到喝酒就来劲。 「瞧你没出息那样,上次我给你推荐的大掌柜,他珍藏的酒你还没喝够?」 「哪能啊,我一共买了八九罐,有一大半都给阳织喝了!」闷闷不乐的抱怨,阳织也是个酒鬼,还是千杯不醉的酒鬼,这么看来我真菜。 一提到阳织,晏喜的脸色变了变。我赶紧趁机把心中疑惑问出来:「喂,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认识阳织?」 她脸抽了抽,缓缓点头:「嗯,是认识。」 「你和她,有点怪怪的。」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继续说:「阳织天不怕地不怕,平时话痨的不行,也不听我话。可是她一见到你就……整个人都闷的不行。」 「冤家呗。」晏喜双手托腮,想了想,还是开口说:「你不知道,你阳府西厢房墙上的画——全都是她抢我的!」 「什么?!」我极度震惊,还在消化这个事实,「阳织和我说她在大街上捡的!」 第14章 14她吃味了 「阳织这个臭女人,」晏喜勐的把双手搭在我肩上,面对面愤怒地摇晃:「她胡说八道你也信,街上能捡到这么好看的画吗!」 肩膀被摇的晃来晃去,抬手按住她胸口,将她抵开,没好气地说:「我没说我相信,你激动什么!」 此时,内阁的门被打开了。她的手按在我肩上,我的手抵在她胸口,两人几乎纠缠在一起,听见开门声,一齐朝门口看—— 常侍监捧着拂尘、低头在门口,站在他身后的,是凌空帝陛下。 内阁里的其他大臣纷纷跪下:「陛下万岁。」 第22页 我和晏喜面面相觑,还是她反应更快,赶紧拉着我跪下。衣服因为刚才的拉扯有些皱,我跪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把褶皱拉平。我俩是在角落里说闲话的,这个角落不起眼,上苍保佑但愿皇帝没能看到,拜託拜託。 她的龙靴跨过门槛,一步步走到内阁中堂。 「平身罢。」 「谢陛下。」众人道。我们一个个站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张仪大人上前一步拱手对皇帝行礼:「皇上今日亲临内阁,下官不曾出迎,请陛下降罪。」 「无妨,朕今日心血来潮,来内阁看看。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众人纷纷回到原位,我和晏喜两个人偷偷摸摸跑到自己桌案前,连头都不敢抬。 皇帝淡淡环顾一圈,随张仪大人去了里间。 「完了完了。」晏喜的桌子就在我旁边,苦丧着脸对她说。 她拿毛笔目不斜视的奋笔疾书,丝毫不搭理我。 他们进去不知说了多久,才不疾不徐的出来。张仪大人命我们全都站起来,皇帝才开口说:「去年工部尚书因徇私枉法、暗截官银而被抄家,于是这个官位就一直缺着。现在朝廷要去治理北边河道了,做建设少不了要工部出力,今日朕想向内阁借你们首辅一用,去顶工部尚书的缺,各位可愿意?」 皇帝问的和蔼可亲,但没有一点向我们徵询意见的意思。同僚们赶紧出声附和说陛下英明、首辅能为朝廷做更大贡献是内阁的荣誉云云。本来,皇帝亲自来一趟内阁就为了说这件事,已经够给面子了,我们还敢有什么意见。 「行,此事就这么说了。」皇帝准备离开,转身往门口走,我如释重负的松口气,下一刻她的脚步在我身边停住。「阳爱卿,随朕走。」 天啊,她又喊我。想起昨天的事,屁股隐隐作痛,于是张口道:「陛下,微臣风寒还未痊癒,恐传染给您,所以还是……」 「出来,朕不说第二遍。」她迈步出去。 好吧,这可是陛下亲口让我去御前的,今天可不能再打我板子了。 == 我认真查阅完北方传来的关于河道的消息后,把写的草案呈给皇上。皇上看完,将那纸放到一边。 「今日退烧了?」 「是的,多谢陛下昨日赐药,效果极好。」不忘拍她马屁。 「你和晏喜关系很好?」她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有些突兀。 想到刚才内阁的场景,我的祈祷没有成功,女皇肯定看见了我和晏喜打闹。不敢贸然回答,我仔细观察她,见女皇表情没有一丝破绽。应该只是随口一问吧。 于是老老实实回答:「是的。」 她垂下眼眸,看不清神态:「哦。」 想起来晏喜之前让我苟富贵勿相忘,虽然半开玩笑,但她确实很有才华。正好此刻说到了她,此时不提更待何时。于是斟酌着开口:「陛下,晏喜是个很不错的人。」 「有多不错?」女皇表情还是很沉稳,没什么变化。 「善良仁厚,敏而好学,而且才高八斗。」晏喜啊,虽然你刚才对我态度不好,不过我还是闭着眼睛说瞎话来夸你了,够意思吧。 「你喜欢?」 「臣自然是喜欢的。」我想着在皇帝面前多给她美言几句:「陛下,臣内举不避嫌,晏喜是人才,如果能为大兴重用……」 「行了。」她语气冷漠的打断我,毫不留情。刚刚明明什么表情也没有,但现在明显能看出皇帝在生气,有点害怕,不敢再接着说。 气氛骤然冷落,沉默半晌,她轻轻开口:「出去。」 完了,皇帝不会觉得我在结党营私吧。「陛下,臣一条贱命是您的,可万不会做结党营私之事,晏喜真……」 「出去!」她勐的吼出声。第一次听到陛下盛怒的吼声,我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着出去。 == 隔日张仪大人就去工部任职了,内阁首辅一时空缺下来。不过大家平时共事还挺愉快的——尤其是除夕饮过酒后,明显感觉到同僚们对我态度好转不少。内阁不至于群龙无首,但大家没了人监督,在事情不多的情况下还是会犯懒。 一早,阳缕还没来,晏喜听到今日轮值的李大人说,皇帝下午不去议事厅,要去御花园品茶听曲,所以大家过了中午就能走——偷懒半日。 「唉。」 「阳缕,你今天已经嘆了一百零三口气了。」晏喜摇着笔桿子说。 「陛下有点奇怪,我好像又得罪她了。」百思不得其解。我觉得自己不算太笨,努力学着看别人脸色,听别人言外之意。可皇帝……我对她的敬仰和崇拜一刻也不曾消失,这反而成了阻碍,让我不敢揣摩她的心思,于是很多反常的事儿接踵而至。 「皇帝已经很器重你了,你怎么还能惹到她?说说吧,又干了什么蠢事。」 想到昨日在皇帝面前给她美言,于是底气很足的把前因后果给晏喜说了一遍。我记忆力很好的,对话几乎一字不差。 说完,就看见晏喜的表情凝固,眼神呆滞,本来随意的脸充满了震惊。她缓了老半天,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看我说:「阳缕,我说你是呆子你还不承认。现在看来,呆就算了,还蠢。」总是莫名其妙的骂我,坏女人。 「你多聪明似的,那你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3页 她眼珠子转了转,反问我:「你认为我和你妹妹阳织,是什么关系呢?」 认真思考半天,给出一个不会错的答案:「是朋友。」 她笑了,点点头:「行,我知道了。阳大人的脑袋是榆木疙瘩。」我刚想翻脸,她赶紧接道:「你别恼,我有法子拯救你和皇帝现在的这么个情况,听不听我的?」 我在纠结,她眼睛亮晶晶的继续劝我:「你是为了我才惹恼皇上的,对不对?」点点头。「所以,我还你一个大人情,相信我,还能害你不成!」她使劲拍拍我后背。 == 下午,晏喜非要拉我逛御花园。我从没去过,但一直对皇家园林挺感兴趣,就答应了。御花园只对皇亲国戚开放,一般的大臣不能进。可是吧,现在女皇还没有后宫,管的松了不少。加上我们是内阁的官,有内宫的腰牌,晏喜冲着门卫狐假虎威一番,于是被放入。 一路欣赏御花园的美景,这才知道长公主府里的假山假水根本算不上什么,还是见识太少。古籍里写的移步换景、曲径通幽、咫尺干坤、花看水影原来都是真的。一大片花海,簇拥着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石山在园中的壁湖后面犬牙差互。柳树抽芽,欣欣向荣。 注意力全在美景上,但身边的晏喜明显心不在焉,虽然说也在东看看西看看,但眼神从没在景致上停留。她最后把我领到石山上的一座亭子里,那飞檐煞是好看。亭子旁边长着一株老柳树,很高大,柳枝条条垂下,和飞檐相得益彰,把半个亭子隐约挡住,很有意境。 「我们在这儿坐会。这里地势高些,能看到这下面一圈的美景。」她用手摸了下亭内长椅,施施然落座。 我把头搭在栏杆上远眺,视野确实好。今日出了太阳,暖风一吹很是惬意。 「阳缕,我想听你吹箫,」晏喜热切的开口,「美人、美景配美曲,一定能让我在春光里陶醉。」她说完,摸出一只箫给我。 原来把我带进御花园就是为了听曲子?还真会享受。不过现在心情好,勉强答应她。看着湖光山色,远处碧湖波光潋滟,一曲《欸乃》轻扬响起。此曲是后人根据古唐柳公的《渔翁》中「欸乃一声山水绿」诗句而作,描绘的是大自然之秀丽景色——还带着点孤芳自赏。 吹的正入迷。曲目的制高点即将来临,脑海中闪过无数娇艷的郁金香和一串红,密密麻麻在无边的土地上向阳盛开。电光火石之间,晏喜从对面长椅上弹起来冲到我这儿,把头凑到我耳边,什么也不说。我的情绪勐然被打断,乐曲声戛然而止。 还未尽兴。「干什么?」我很生气的问她。她离我那么近,嘴唇都快凑上耳廓,小声说:「别动,别动。」然后伸手拉扯我的手。 「何人在此推搡吵闹?」一道尖锐的声音划过苍穹,定睛一看,是昨日在内阁见到的公公。唿吸停窒,金黄绸缎的华盖之下是抹熟悉的鲜红,后面跟着一众宫女侍卫。 我又和她对视了。她的眸子里盛满冰霜刀剑,没有丝毫遮掩。 第15章 15她怒火中烧呢 皇帝步伐稳健的一步步迈进亭子,我只感觉自己浑身僵硬。晏喜这时终于松开手和我拉开距离,蹲下行礼。我还傻站着。 在我根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只冰清玉洁的手用力握住我的手腕,一把拽着我走出亭子。冰凉的触感在瀰漫。 「不要跟着朕!」她沖后面那些人低吼,转头拉着我不知道走向哪。她一定非常生气,走的很快,脚下生风。 我被她死死拉着出了御花园,然后又往我从没踏足过的建筑群方向走——因为没有资格。内阁也不是所有内宫的宫殿都能随意进入的。慢慢地,建筑风格逐渐有了变化,冰冷雄伟之气消弭,汉白玉的地砖变成大理石砖,这里的宫殿多了富丽堂皇之色。 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门口,那些门梁房柱华丽璀璨的让我不敢直视。 「陛下,您怎么……?」刚进去,门口的侍女慌忙跑过来,本想端茶送水,结果看见皇帝拉着我、一脸阴鸷。 「任何人不许进来。」她吩咐的很快,又拉着我绕过层层帘幕、好多间屋子,我快被转晕的时候才停下。 门被重重关紧,她终于松开手。我每次心虚的时候都有捏自己鼻子的习惯,这次也没能例外。作为一个被女皇亲自提拔上来的官员,私自滥用职权、哄骗侍卫跑到御花园玩就算了,还给她逮个正着。 心虚的左瞟右瞟,打量这宫殿的陈设。大概只能用「雍容大气」这四个字形容了——一张金丝楠木桌四平八稳放在中间,浮雕繁复的让人眼花;每把椅子都有靠背,上面放着软垫,椅子腿被镀了一层金;左边一个巨大的落地柜放满了生活用具,大小各式的瓶瓶罐罐没一个见过,高低有致的放在柜子间;柜门左侧放置着一个大香炉,嵌满花花绿绿的宝石;往前看还有一层长长的薄纱隔出一块区域,看不清里面;挂在墙上的字画很少,每一幅都溢出仓健霸气,和偏殿相连的门口挂的是水晶珠帘。这是哪?一个猜测冒出来,摇摇头难以置信。 皇帝缓了口气,径直在大殿右边的坐榻上落座,右手肘搭在坐榻的矮桌上。神色晦暗不明的看着前方,一句话也不说。 她这模样,可是苦了我,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不敢动、不敢说话,希望自己能够隐身然后凭空消失,生命无法承受这般冷峻的气压。 第24页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两刻,也许是半晌,皇帝低声开口:「过来。」她音量很小,一瞬就无,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动。 「朕让你过来!」勐的拍桌子。太兇了。我小心翼翼挪到她面前,没等她的下文,就非常主动非常自觉的跪下了。跪下以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平时伶牙俐齿的嘴此刻笨的像烂泥,只能盯着她的龙靴,不发一言。 没看她的脸,自然也就错过了那转瞬即逝的诧异。 「阳缕,朕待你如何?」仔细想想,确实挺好的。 尤其是这几天,好的让人觉得怪异。她在我面前发了这么多次火,每次结束之后我的脑袋还好好的呆在身上,真是匪夷所思。她的怒火如果冲着别人发——比如之前那个老工部尚书,坟头草都长多高了。她待我,和待别人不太一样。于是点点头:「陛下待我是极好。」 「再看看你,一天到晚都做些什么!偷偷跑到朕的御花园,还和晏喜在凉亭里做苟且之事!伤风败俗,不成体统,没有规矩。」她一口气训了一堆,这些词堆在一起分量很重。 「冤枉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苟且了,「陛下,这个罪名太大了,微臣担不起,微臣只是和她在那吹箫而已。」 「亲眼所见,你还狡辩,她……那样,不是苟且是什么!」皇帝的耳朵根有点红。天吶,她想哪儿去了。我努力让自己冷静,回想起当时凉亭被那一株大锤杨遮挡住,晏喜的脸离我那样近,从外面看会不会像是在接吻? 有些迟疑的开口:「那亭子被垂杨遮挡着隐隐约约的,不一定能看清。陛下,微臣对您发誓,我和她在那绝对什么都没做。」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果然,皇帝开始犹豫了。 我有些焦躁,她不信我,这该怎么办。等待片刻脱口而出:「真的,她没亲我!」 还是十分露骨的说出口。 皇帝果然皱起眉头:「越来越放肆,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哎,直接点不行吗,讲的那么隐晦您又不相信。 皇帝虽然骂了我,不过看样子确实是信了。因为——她传了晚膳。 下午和晏喜去御花园逛了许久,又出了这档子事,现在天快黑了。我肚子响起咕咕声,一阵窘迫。皇帝让我落座,就在矮桌旁。因为前天挨了五个板子,坐下的时候扭扭捏捏,完全没逃过她的法眼。她问我怎么了,这事肯定不能说实话,我打了马虎眼。但是皇帝是什么人,在皇宫里生活这么多年,我这姿势、仪态,她眼眸闪了闪,估计猜到了吧。 坐榻上的矮桌挺大,她没去专门用膳的地方,直接让宫人在这张桌子上布菜。在她们布菜的档口,皇帝缓缓问我:「洞箫是你吹的?」 「嗯,是啊。」挠挠头,原来吹箫也给她听见了,她到底是多久前就来了,我浑然不觉。 「水平不错,《欸乃》是个冷曲子,会吹的人不多。」她是在夸我吧?眼睛一亮,陛下原来还懂乐律。 「朕喊你过来,不过是让你长长记性。」这话一出口,皇帝自己都觉得太过牵强,可也想不出其他理由来回应刚才的失态,只能尴尬的清清嗓子。 「那,你为什么不把晏喜也喊过来。」真是脑子一热,这个时候还提那人名字,皇帝把桌子拍的一颤,可一句话也没憋出来,脸涨的通红。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但是此刻又没旁人,于是大着胆子抚她的后背想给她顺顺气。 手刚一触碰,她全身都不自在,后背微耸。我想缩手,又觉得就此作罢实在奇怪,只好硬着头皮给她抚了抚,开口说:「陛下别总是生气,气的都不好看了。」 一记眼刀子喇过。赶紧伸回手端正坐好,不敢再有动作。 她沉吟片刻,低声道:「陪我喝点酒。」声音难得没有带着中气,显得柔弱许多。 宫人抬了至少十罐酒进来,我看得瞠目结舌。 不过,惊讶很快被消解。因为,这酒太香了。御用的酒入口不呛,非常绵柔还带着桃花香。没忍住,一边吃菜一边自顾自喝了四五盅,头有点晕了,可是皇帝还在灌我。 「陛下,微臣酒量很,很差的!再喝就要,要醉了。」我双眼迷离起来,强打精神和她说。她没停手,继续往我杯子里斟酒。「臣要是在您面前闹笑话,那您肯定——肯定会把我砍了!」这种话竟然也说出口了。 可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都恍恍惚惚变成两个,她还在让我喝。不知道又是多少杯下肚,我觉得自己的嘴、胃连带着全身都滚烫起来,视线不能集中总是带着虚影,头越发的沉,说什么话已经记不得了。 「皇上……」声音要多娇媚就多娇媚。她离我那么近,又闻到了那阵独特的馨香。接着,那张脸分成了三个、四个、五个,她的耳朵根还在发红——一定是耳饰太重的缘故!有些生气,抬手将那耳饰取下。那人愣住了。接着,我的舌头轻轻舔舐那块红红的区域——嗯,像糖果。心满意足,把酒杯斟满。 好吧!喝就喝,谁怕谁! == 阳缕烂醉的趴在矮桌上,端着的酒杯在她失去意识后滚落,掉在坐榻上。那精緻的眉眼阖上,小巧的鼻头在发红,气人无比的嘴巴微微撅起,不知在做什么梦。刘月盈也喝多了,靠在垫上休息片刻,一睁眼就看到这样的景色。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硕大的耳饰被她说拿下就拿下,竟然还,舔了舔? 第25页 心里那阵酥麻被无限放大,一股暖流不知从哪里划过,心跳的越来越快,忍不住捂起胸口。一寸寸靠近那人,直到与她接触。「阳,阳缕。」陛下开口,摇摇那人。没有反应。醉狠了吧?掰过那人,将她小心翼翼抱进怀里——只有在那人没意识的时候才敢这样,皇帝暗嘲自己胆小。 「阳缕,你怎么就,这么笨呢?」一想到在御花园里看见她与晏喜耳鬓厮磨的样子,那股火气勐的从胸腔出来,直冲天灵盖,竟是不管不顾的就把面前这人拉回寝宫。还是把她这样紧紧抱住才能勉强定下心神。 带着点报復,恶狠狠咬上那人的耳廓。一松口,一排红红的牙印赫然出现。 活该。 阳缕的巴掌脸越看越好看,嘴唇红润,被酒汁沾染着两瓣红唇像鲜花一样娇艷欲滴,在议事厅就差点没忍住——不过现在,皇帝不想忍了。再忍,这人被别人拐跑了都不知道,到时候找谁哭去。 刘月盈深吸一口气,吻上那红唇。出乎意料的柔软甜美,带着刚才桃花酿的味道。 有多少年没这般放纵过自己的情绪,压抑许久的悸动倾泻而出,仅仅一吻便让她头晕目眩,心跳如雷。 缓缓放开她,没有其他心思。想离榻起身,手臂撑着站起来,这时却实实在在的没了一点力气,腿在发软。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 没劲把昏睡的她抱起来抬到内间龙床上,更不想让人进来瞧见这一幕,索性合衣沉沉睡去。 第16章 16情丝散乱 事情很不对劲。我应该是在做梦,梦还没醒。 缓缓睁眼,看见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近在咫尺,那双桃花眼安静的阖上,看不见里面的深邃或寒冷。 皇帝依偎在我怀里,还好我的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自己身上。她的头饰被随意扔在地上,我们俩衣服都皱巴巴的。瞬间,一阵寒意从脚底心冒出,自己的血液在凝固。 昨晚喝完酒,我一如既往的断片,什么也记不得。这时真切的恨死自己没有酒量还断片的习惯了,本就总处在状况外的我,完全解决不了这高级的难题。 稍稍一动作,便四肢发麻,血液重新往回流通,手臂和腿传来一阵阵痛感。 原来我和她还躺在昨晚那张坐榻上,在如此逼仄的地方睡了一晚,舒服才见鬼。 说实话,我非常想现在赶紧偷偷熘走。不知道昨晚都经歷了什么,无数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在脑海里打转,但毫无疑问,哪一种情况都不是我这种人能够应付的。更何况,我对她有着天然的仰慕和敬畏,以及不愿意与之接近的初衷。 她还没醒,我的动作幅度不敢太大,轻手轻脚将她的手臂从我的腰肢处拿下,再慢慢爬起来。正当我准备脚底抹油的时候,巨大的帘幕外出现一个人影,熟悉的女声响起,声音不大不小,但整个房间里都听的一清二楚:「陛下,早朝时候快到了。」 榻上的人动了动,长长的睫毛如扇般抖动,微睁开一条缝,扶着头坐起来。皇帝用劲揉着太阳穴,柳烟眉微蹙,头似乎很痛。她缓缓转身,瞧见我已经坐在榻边穿好鞋子,毫不客气的把我拉回榻上。 「待在这不要乱动,朕等会喊人过来收拾。」一如既往冷清的声音,晨起时音调比平时还低许多,有点哑。 行动快过意识,我头摇得像拨浪鼓,移到坐榻边缘想要走。 她缓缓起身,随意脱下已经褶皱不堪的常服,低头俯视我:「阳爱卿难不成想现在,和朕一起出去?」她的嘴角轻轻上扬,眯着眼尽是促狭的神色。 顺着她的眼神看向帘幕外面,一群宫女的身影隐约可见。而,我与她都衣衫不整。 后知后觉明白她的意思,此时如若一起出去,怕不是朝廷的八卦流言要翻天。 按捺住心中的百转千回,以及慌乱无措的小心思,低下头说:「您先去吧。」 她出去后过了许久,才有一位宫女进来——昨日在殿门口见到的那位。她将昨晚剩下的酒罐和桌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完毕,还将柜子旁的香炉点燃。 「阳大人需要沐浴吗?」忙完后,小宫女问我。 沐浴?在这里?赶紧摇头。 == 今日奔到内阁已然迟到,落人口实总归不好。殿里的那个小宫女叫舞夏,我一番简单洗漱之后,她就带我绕小路从偏门出了殿,这才知道待了一晚上的地方竟是皇帝的寝宫朝凤宫。事情的发展太过出乎意料,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和皇帝在一个矮小的坐榻睡一晚上,想了半天,还是觉得皇帝与我喝酒都喝多了,迷迷煳煳睡着的缘故。 拼命不让自己往奇怪的地方去想。毕竟史书上可是记载过的,前朝皇帝也有与大臣夜饮之后同塌榻而眠的事迹,至今还传为美谈。 回到内阁,非常想问问晏喜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虽然笨,但这些事动动脑子是可以想清楚的,再加上她昨天突然的动作,怎么想都不正常,绝对是有所预谋。 「晏喜!」我语气不善。她见着我来了,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像一只大狐狸。 「现在我们需要工作,这个时候讲小话不合适吧?」晏喜不让我把后面的问题全说出来。她拿这理由出来搪塞,不知道以前天天摸鱼和我闲聊的人是谁!气不过,看她没有一点回应我的意思,兴师问罪的气势倒弱了下来。 第26页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立即奔向晏喜,把她按在椅子上不让去用午膳。她抬头端详我一番,老神在在的说:「阳大人看上去精神面貌非常好,可是我听阳织说,您昨天没回府里啊,去哪儿了?」 她先发制人,言语中充斥着不怀好意,我被她这么一问不太好回答,只能狠狠瞪她。晏喜像没感觉到似的,继续说:「一夜没回府,今日来内阁又迟到,阳大人不会是去哪里快活了吧?」 「晏喜你别揣着明白装煳涂,昨日在御花园,你突然冲上来对我动手动脚,是不是看到皇帝来了才这样做?你要干什么?」 「你这么说真是让我伤心。都说了,我能害你吗,不过是帮助你和皇帝重归于好而已。你自己心里清楚为何昨日没能回去,连个消息也没让人带回府。」晏喜吹吹指甲,似乎对所有事都胸有成竹。 看她这样笃定,我的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从没这样痛恨自己蠢笨如猪。 「你就告诉我吧,好不好,你到底知晓些什么,别让我一人蒙在鼓里了,第一次觉得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这样难受。」终究还是示弱,带着哀求问她,心里乱七八糟的猜测根本连不成一个完整的情况。 晏喜听见这话,斜着看我险些要掉泪,深深嘆口气说:「说你笨吧,处理国家大事头头是道,帮皇帝解决铸钱的大麻烦;说你聪明吧,唉……」 「当初你才来内阁,因为得罪皇上不被重用,大家都不与你说话。我单纯好奇,一个刚入仕就惹怒圣上的人如何做得状元,因为家父和翰林院大儒私交甚好,于是看过你写的策论。」她缓缓开口,怪不得去年那会我在内阁过的不好,是这个缘故。 「说实话阳缕,我觉得你真的有才华,策论上连篇累牍的东西,有许多是我从未思考过的,我的私塾先生也没说过。虽然不知道你哪里得罪了皇帝,不过刚入仕就因此而毁了前途太过可惜,所以顺手帮你一把——把你写的那份下联交了上去。」她神情默默,「如若皇帝恼怒,我的硃砂帽也保不住。不过,还好你确实对她胃口。」 今日才知晓这么多事,晏喜暗中为我做了许多,我竟浑然不觉。她说的没错,我太笨了。有些后悔自己对她态度过于恶劣,不过还有最主要的疑惑我没弄清楚:「……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昨天你为何在御花园里突然……」 她突然起身想捏我的脸,我没闪躲,不过她的手伸到一半就停住,落下。她的表情尤为正经,一字一句道:「昨天之事,确是我算计好的。不过原因,我希望你能自己好好思考,用心去感受。」 空虚无力感萦绕全身,用心吗……可是我的心在哪? 下午,又被皇帝传召。即便不停地做心理建设,我还是没办法如常面对她——她依偎在我怀里、慢慢起身的样子像小人书一样不停在脑海中迴旋。 皇帝神色如常,继续和我说北方水灾的事,天气一天天转热,此事不能再拖。 趁此机会,我想到一个理由,可以先和她保持一段距离。 「皇上,臣觉得百闻不如一见,河流具体是开凿还是清淤需要实地考察才能决定。现在不能随意让百姓动手误了春耕,工部那里又缺人,臣请去北方查看情况,再和工部一起着手解决。」 皇帝眯起眼睛:「你想去北方?」之前一直融洽的气氛骤然消失,像是水中花镜中月,虚假的让我浑身不舒服。 「确实如此。臣不去始终不踏实,未免纸上谈兵,若是误了民生民计岂不是天大的罪人。」我目不斜视,态度坚决。 「朕已经任命张仪为工部尚书,前往北镇督查河流工程一事,怎么能叫缺人呢?」 「臣可以和张大人一同前往,毕竟他是臣的前任上司,一起共事久了多少有些默契。我们必不辜负您的期望。」提到和张大人共事,皇帝垂下眼睛,在很认真的斟酌我这个提议。她修长的手指轻轻在桌上敲了几下。 窗外的阳光一点点透过窗户洒进室内,殿内花瓶里的一朵花悄悄盛开。 不知她思考到了什么,那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说:「这样也行。」 舒口气,立即磕头,不给她反悔的机会。终于可以暂时先离开这了。 「那么就准你择日和张仪一起去北镇修缮水利罢。过来——」她沖我招招手。我很识相的跑到她身旁蹲下,这个时候就别问原因了,讨她开心才最重要。 我的头和皇帝的膝盖离的很近,身子贴在龙椅旁。只见她的手从桌上移开,瞬间落在我的头上,摸了摸。她的声音又变小了:「要去多久,嗯?」那种才消失不久的异样感再度涌上心头,按捺住回答:「臣一定越快越好,尽早赶回来。」 「嗯。」她放下手,敛起全部表情。 我见她不语,正准备退下,她忽的又开口:「等等。」 「阳缕,你……可有小名?」皇帝耳根又红了,这次不是错觉,不是耳环勒的。 原身的记忆里有这回事,现在变成了我的。点点头说:「有,师父给我起的。」 「写出来。」她抽出一张宣纸给我。我低下头去接,一股馨香又涌过来,那样的张扬热烈。拿着毛笔侧身在纸上规规矩矩写出两个字:小虑。 小虑。 等我回来的时候,这些奇奇怪怪的感觉应该就消失了吧。在外面缓一缓,自己清醒一点。 第27页 皇帝应该是我可望不可即的神明,就像才入宫时那样多好。 == 「大人。」一个蒙面黑衣人从黑暗中冒出头,一个翻身落在地上。「最新消息,那人离京去北方重镇了,我们是否行动?」 一声杯盖被扣上的清脆响声。「不着急,现在动手她不过就是个死,多没意思。」阴沉的声音带着找乐子的兴致。 「要玩,就玩个大的,要能让她入狱、被千刀万剐才行。」那个男人眼里的狠毒溢出,拳头捏的发白。 第17章 17冰河消融 北方一共四个城市,从东往西连成一个整体,刚好和前朝修建的长城走势一样。过了长城再往北走一点,就是北羌驻扎的地方,胡人不重礼教,野蛮的很。 我算是钦差大臣,但很愿意听张大人的一些话,毕竟他比我经验丰富。初到北方第一天,我立刻去那条容易发洪水的河流查看,而且带着人下水。过不既然,河流底部的淤泥用长竹竿扎下去,竹竿都快没顶了——必须要清淤。 和张大人详细说了扩宽河道的种种问题,他略一思索,就同意我清淤的意见,于是朝廷的军队介入,开始给各个河流疏通。这不是小项目,十天半个月做不好。挖上来的淤泥很是肥沃,正好可以用作肥料,滋润北方的春小麦。此举赢得民心,许多农民每日都去衙门领取适量的淤泥。 我有一日趴在衙门里看地图,看着看着,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北方的水域普遍短小且没有支流,秋天枯水期容易断流,春天冰川消融又容易有洪灾。而且因为北方的黑土地肥沃,会有许多泥土裹挟进入河流,常年淤积之后必定有大量淤泥。如果每隔几年大规模清理一次,不是长久之计。 如果——把这些支离破碎的河流全部贯穿呢?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从脑海中冒出。拍拍自己的脸,努力回想后世史书里的内容。在后世,是有一条贯穿南北的运河,但是运河何时开始修建,并没有写确切的时间,只说竣工于大兴王朝64年,离现在有11年之久。 上辈子天天泡在书房里,只听说过这一条运河,但具体的走向一点也不清楚。有没有可能——就是从北方的河流开始呢? 仔细观察地图上的模拟图,越看越觉得靠谱,将这四条小河流全部贯通,就会成为北方的一条大动脉,水源充足、不易洪涝,还能通行船只、运载货物。假使与北羌打起来,大吨位的粮草不就靠水路吗! 心思一动,立刻研究,过了没几日我就启程,实地考察。 == 因为淤泥被及时清理,水位下降,冰雪消融之后并没有出现洪水,危机被及时解除。皇帝下旨,命前来协助清淤的军队暂时驻扎在北方。是为了震慑住最近蠢蠢欲动的北羌。 春花开了又谢,河水开始奔流,日头一天天高了起来,树上的蝉开始叫嚷,转眼到了七月。 挽起袖子,坐在岸边将小腿放进河里纳凉,今日总算是把四条河流的最后一条情况摸清楚了。心里踏实许多,之前那个大胆的想法也逐步被一堆数据证实——它是有可行性的。 轻轻吹了一个口哨,已经忙的许久没有时间吹箫了。虽然忙了点,收穫还是不少。因为之前的清淤工程,许多百姓都认识了我这个钦差,也在官兵中积累了名望。总不能一直学不会和人相处,为了做这些事,必须要学会的,对吧? 双手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洒,差不多可以回京了。虽然说北镇的一位谢乡绅与我相交甚欢,想多留我住些日子,可是皇帝已经下了三道金牌让我回去,再不走说不过去。 三个月过去了,每日都在忙碌,之前的奇怪感觉早已烟消云散,有时甚至觉得只是一个错觉。我带着一堆资料赶回荣城,想早早见到皇帝,把这些资料呈给她看,说清楚我的想法。 连赶了六七日,到京城后马不停蹄的进皇宫,结果很意外,在政务厅没见到勤勉的皇帝。 守在那的公公告诉我,前几日大将军刚从西域回来,今日进宫面圣,皇帝和他正在御花园。按照常理不该贸然去打扰他们,不过皇帝的口谕是让我回京立刻见她,这些资料也想让她早点看到,于是拿着三块金牌直接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实在是太大,算上这次也就来过两次,饶是侍卫告诉我皇帝在哪,也找了好一会。 绕过一座硕大的假山,是一排茂林修竹,层层叠叠的竹丛包围起一个宽敞的凉亭,凉亭上方开着一个大天顶,夏天的日光透过繁茂的竹叶洒在地上,看上去十分清凉。 一时在茂密的竹丛中没找到路,但视线已越过无数个绿色竹竿,落在凉亭里的那人身上。 她罕见着了淡紫色纱裙,颈后长发顺从披下,其余碎发被一根深紫的簪子固定,挽成一个髻。她身旁有一位男子,浓眉大眼,穿着轻甲更显威武,扶着她坐上凉亭里的太师椅。竹叶斑点轻轻落在脸上。 寻路的脚步一顿。那气氛太过和谐,突然觉得去打扰是一种对于美景的亵渎。 心里莫名产生一种巨大的惆怅,不见来踪,不知排解,只能化作一声嘆息想要离开。心里安慰着自己,古晋王徽之也曾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不必非见不可。转身之时,脚突的踩偏了地上石头被绊倒,整个身子失去重心碰撞竹丛,发出簌簌声响。 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瞬间往这里看来,带着高傲的冷漠,以及被打扰的不悦,像一把利刃穿刺进心里。 第28页 还没缓过神,一旁的男子瞬间利剑出鞘,噼开竹丛,飞到我身边。冰凉的剑刃横在喉头,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阳缕?」她看清是我,眼神一变,从椅子上起身向这里走来。莫名的尴尬、狼狈、羞恼全部显示在脸上无处躲藏,恨不得撞上剑刃才好。再次和她见面,竟是被当做贼人一般,手无缚鸡之力还有生命威胁。 「南宫,把剑放下。」皇帝淡淡开口,那男人看我一眼,拿剑的手缓缓垂下。想笑着缓解尴尬,可完全笑不出来,于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之前一瞬间的冰冷像是错觉,那双桃花眼意外带着柔和:「怎么现在才回来?」 不顾刚才被剑气挑下的碎发,提到正事我立刻稳稳心态,从衣袖里取出一叠纸,有一寸厚。「陛下,臣发现北方的四条河流有些讲究,于是实地考察了一番,这些是这几个月来整理出的资料。」 皇帝没接,目光还在逡巡打量着我,消失许久的、自以为早就无踪影的情绪慢慢復甦。「南宫,你先回吧。」她开口让那个男子离开。男子明显不情愿,皱着眉说:「可是陛下,您还没有……」 「行了,此事过几日再议。」她不耐烦地打断那男子。真是霸道蛮横的女人,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这一点。 男人拱手告退。皇帝转身走回凉亭,指着另一张凳子让我坐下。「何时回京的?」她又坐回椅子上,竹影深深浅浅,唯一不同的是,此刻是我在她身边。 「刚刚才回来,直接进的皇宫。」没什么可隐瞒。 「赶这么急?」 还好意思问。从怀里捧出三块明晃晃的金牌,递给她:「陛下,如今我回来了,这得物归原主。」 她一声轻笑,眉眼的冰冷丝丝消融。大概是因为夏天太热的缘故吧。赌气的想着。 皇帝伸手取回两块金牌,留了一块在我手上。「这次北方水域之危也解决的不错,赏你一块金牌,以后如若有急事要见朕,可以直接过来。」此时我还不太懂这块金牌的分量,只想着那个「也」——上次铸钱之事她也满意,这两件事或许让她终于信了我吧。 侷促的心归位,这让我很是理所应当。「陛下,」我又抖了抖那叠纸,「这些资料现在不看吗?」 「你着什么急,明日再说。」她见我收下金牌,满意的往后扬了扬靠在椅背上,冲着前方招招手,空无一人的的凉亭石柱后面竟然出现了之前见过的常侍公公。「常侍,你将这些资料好生保管,明日给朕。」 「是。」公公从我手中取过资料,走了回去。这才发现,石柱后面站着好些人,还有侍卫。我说这次见着女皇怎么她身边只有那位将军,原来宫人们都在隐蔽处待着,她的防备心丝毫没变。 目光转移到她身上,一袭紫色纱裙将她的身材绝妙勾勒出来,原来皇帝的腰肢这样细。「陛下现在想做些什么?」见她迟迟不说话,于是询问。 她靠在椅子里,前所未有的慵懒,修长的手指撑着头,眯着眼睛看前方的湖光山色。半晌,开口说:「阳缕,你为什么每次都能完美的解决许多棘手问题呢?」 安逸中勐地蹿出一种危机感,皇帝恐怕又在试探我。避重就轻的回答:「哪里有『每次』了,左右才不过两次,这次多亏张仪大人协助,上次是陛下您……」 「上次朕怎么?」她睁开眼睛,饶有兴致的看着我。要命,为什么这双桃花眼如此夺人魂魄,明明之前对着南宫将军、其他大臣时不是这样的。忍不住低下头,逃避那漩涡似的眼神。 「阳缕,给我吹一曲洞箫。」皇帝饶了我,转移话题。听见这话,如同恩赦般用力点头。是去年夏天在家养伤时吹过的《碧涧流泉》。 == 我不明白,明明吹洞箫吹的好好的,怎么又吹到了皇帝的寝宫。看着侍女行礼退下,才意识到刚刚皇帝又把我带到了这儿。 皇帝从落地橱柜里拿了掐丝珐瑯首饰盒,取出一条如羊脂般白的和田玉佩,串着玄青色的绳穗。眼前的玉佩晃了晃,一阵馨香袭来:「赏你的。」 第18章 18当场春戏 「陛下……您不是已经赏了我一块金牌。」小声嘀咕。玉佩的成色是羊脂白,一看就知道价值匪浅,不敢收下。 「那怎么够?」好看的眉毛挑了挑,离我更近了。「收下戴着,以后每日朕都要检查。」她握住我的手,将玉佩放进去。那股好闻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气氛没了一点严肃冷清,脸微微红起来,开口问她:「陛下用的是何香薰,为何如此的香。」 她站在我面前,轻纱浮动露出像天鹅一样高贵的脖颈,光滑洁白。「你闻闻看?」她嘴角挑起一抹轻笑,略低身俯视我,桃花眼浮现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样的角度,一股压抑伴随着吸引交织而来。许是被香气沖昏了头脑,我破出那桎梏从坐榻上站起,低头看她——原来我比皇帝高一些,与她一起站着要低头才行。 眼眸低垂,落在她没被纱裙覆盖的脖颈之上。 她洁白的脖颈像圆月时洒落的清辉,像庭院里正盛放着的圣洁的白莲,像春蚕吐出的柔嫩而纤长的蚕丝,绵绵密密缠绕上我并不高大的身躯,再没法脱离。 心意一动,低下头鼻子慢慢凑近,闭上眼用劲的嗅——一股清冽梅香瀰漫四肢百骸,还带着檀木的肃然,好似亲眼见到水波荡漾映射出高傲狂妄的梅花,一睁眼,又是洁白的圆月。 第29页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喃喃自语出声,七魂失了六魂。 瞬间,腰肢一阵触感,一只手扶住那里,面前的人紧紧抱住了我。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沉没了银河,带着星光斑点,嘴唇被一片香甜温润含住。 她吻了我。 在天宫,在云端,轻飘飘的风吹了吹,掀起门帘上的珠翠,发出叮叮噹噹的声响。 我越过时间的洪流,逆转了半个世纪的春夏秋冬,颠倒了几千里的山川河海,与她在此相遇。 难道逃不过歷史沉重而残酷的脚步吗? 歷史,是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想起那段歷史,想起我来这里重过一生的目的,那翻滚的血液像凝固了一般,瞬从天宫坠落,心抽搐得厉害。勐的推开她,馨香和温润一齐消失,骤然冷却的除了我的心,还有她的脸色。双手微微颤抖,指尖发麻,用劲握成拳藏在衣袖之下。 刘月盈——我第一次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她恐怕没有想到我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这般推开,她的颜面何存。 可是该如何与她说,说那段歷史讳莫如深的后果,说这段感情不得善终的结局。看着她低沉的脸色,之前旖旎的气息如烟花般转瞬即逝。每次都是这样,她总能轻易主导气氛,改变气氛。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技能。我不要、也不能回应,是不是就可以改变歷史了。 冲着她微微鞠躬,没有跪下,努力平稳住语调说:「陛下自重。」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出那金碧辉煌的宫殿。刘月盈没有阻拦一句。我这样不识好歹地拂她自尊,那般高傲的性子一定恼羞成怒了,恐怕可以就此收手了罢。 == 失魂落魄的赶回阳府,阳织没出来迎我,乐得自在的回到卧室一头栽在床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目光盯着房梁无法聚焦。 一切都说得通了,晏喜那欲言又止的神情,让我用心思考的语重心长。她虽然讲话总是不三不四,但为官做人比我缜密的多。这件事是皇帝的私事,她为人臣子点到即止,我自己想明白才算数。 长长嘆了一口气,皇帝她,喜欢我什么呢?长得面容娇小姿色平平,平时做事讲话总少了规矩惹她生气,除了读书吹箫以外什么也不会,学骑马还狠狠摔了一跤,我就是一个枯燥无趣而且蠢笨的人——哪里值得神仙似的她喜欢呢? 那时心脏跳的太快,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不太正常。我从来没有这般慌张过,但除了慌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感觉。 想起她给了我一枚玉佩,刚刚在她面前又乱又侷促,扫了几眼就揣进怀里,于是赶紧掏出来好好端详。 这玉可真白,通体找不到一点瑕疵,正面雕着一条盘旋的蛟,下方是精緻的祥云图案。手捏着玉佩,感觉到背面有些凹凸,一反转,玉佩的背面竟然有一行用阴文刻的字。 「近水楼台先得月」 心里咯噔一声。当今的天子与长公主姓名里都有「月」,为了避名讳,没有人敢随意使用这个字,这是杀头的大罪。所以,敢在玉佩上命人刻下这句诗的……手指无意识的抚摸那一行凹印进去的文字,心里百味杂陈。 目光移到玉佩的绳穗之上,是沉稳的玄青色,不常见。这颜色……和今年年初巡游的衣服似乎是一种。勐的回想起那件事,瞳孔不可置信的收缩,赶紧将它揣回兜里不再细想。 == 从床上爬起来,沐浴更衣,阳织还没来见我。都三个月没见了,我回府这么久还不出现,真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偷偷跑到西厢房想吓唬她。 推开门,竟然没看见她的影子,可是家丁明明告诉我阳织在府上。躲哪儿去了?往里走了几步,东张西望一阵,发现隔间的门竟然关着。有意思,她之前可是嫌闷从来不愿意关这扇门的。 小心翼翼推开隔间的门,一阵奇怪的喘息声传入耳中。什么? 一抬眼,晏喜按着阳织躺在床上,二人都没着衣服!那姿势,那动作,那白花花的…… 我的天!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啊啊啊——!」阳织发出尖叫,晏喜赶忙将被子拉过覆盖住尔后破口大骂:「阳缕你这个不要脸的臭流氓,烂眼睛!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赶紧滚蛋!!」 转身,跨步,关门,一气呵成。 背靠着门拍拍胸口,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明明是在我家,晏喜竟然还如此兇残!还有,阳织那个混世小霸王竟然……在下面?? 我呸,真不给我争气。 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真是给气煳涂了。重点是,她们两个什么时候好上的,我就出去了三个月,怎么都发展到&*?#的阶段了? 悻悻的摸摸鼻子,看着厢房里满墙的山水花鸟画,这些不会就是那两人的定情信物吧?自己的同僚和自己妹妹好上了,大白天也不知收敛,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又一次仔细看了看那些画,确实妙,不过……每一幅画的后面似乎还藏着东西,鼓鼓囊囊的。我随手一翻,表情凝固。 两个女人在床上,做着一些动作。 每一幅山水画的后面都挂着另一幅画。全部都是两个女人,但每个动作都不一样。 整面墙的山水花鸟,整面墙的春.宫.图。 晏喜!我臊的面红耳赤,恨得牙根痒痒,还有脸骂我臭流氓,你这个满脑子白日宣淫的「大画家」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第30页 以前最多只看过些戏本作家的文字描写,如此坦荡荡的视觉冲击前所未有,而那些画……其实画的挺不错。我对这些东西并非一窍不通,曾经也看过一些小本子,只是自从来了这里,一颗心全在政务之事上,从不关注而已。 可今日,所触及的事情实在多得离奇,情情爱爱本来就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却接二连三的在我面前上演。女皇吻我在前,床上捉人在后,本就纷乱如麻的心变得更加颤抖,一种陈年旧月早已割捨掉的东西悄然復甦。剪不断,理还乱。 在阳府水塘边坐下,看着太阳一寸寸下落,逐渐隐没在远处的亭台楼阁之间,一丝夏夜的凉风吹起来,把我的髮丝吹的杂乱飞舞,像生命力极强的、平凡无奇的杂草。 沾着荷香,阳织和晏喜这时才走到我这里。阳织脸上划过羞赧,轻声喊:「姐。」 有些愤愤的转过头,不想搭理她。 「喂,阳织和你打招唿呢,摆什么臭脸。」晏喜立刻护犊子,真是气死人了。 「这是在我家,你不要这么嚣张!」 「呵,我现在和小织织在一起了,她家就是我家,所以现在这不仅是你家,也是我家。」她大言不惭眼睛都不眨,抬起下巴说的理直气壮。 我发现了,阳织在晏喜面前一点气势也没有,现在一句话都不帮我说,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人! 清了清嗓子:「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早就想和你说了,结果你去北方这么久才回来,没机会说。」阳织开口。她现在的气质非常像害羞的小娘子,以前那个怼天怼地的小魔王呢? 「现在告诉你也不迟,通知你一声。」晏喜很无所谓的对我说,又拉起了阳织的小手。「走吧,别在这傻坐着,去吃晚饭了。」 夜风带了荷香。是家的气息。 == 第二日照常入宫。心中忐忑不已,昨日狠狠得罪了皇帝,那一叠厚厚的水域资料如若就此被她抛弃,我岂不是要以头抢地痛哭流涕了。 事实证明,这只是我过于狭隘的看法。常侍监给我传信,皇帝召我去议事厅。在殿外,碰到了刘月华。许久没见她,比以前长高了不少,举手投足尽是少女风情。她比刘月盈小五岁,如今也该16了,正是二八年华。 第19章 19接风洗尘 「长公主?」皇帝怎么把她也召来了,碍事。人的偏见一旦形成便很难改变,始终无法把她当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明明也就比我小三岁,还是觉得稚嫩许多,完全不能和刘月盈相提并论。 「怎么一直盯着本公主看?你入宫都一年多了,这些规矩还学的这样差,也不知道皇姐怎么能容得下你。」她开口就是对我不满。呵,谁怕你,毛都没长齐的小鬼。 「许久不见长公主,微臣甚是想念您。」先抬举她一下,她果然尾巴都要翘上天了,「谁知道长公主好像圆润了许多。」 她刚刚扬起的嘴角僵在脸上,转变为一个很瘆人的笑容:「阳缕,你完蛋了,我要告诉皇姐你以下犯上!今日不让慎刑司的人把你打成残废,别想走出皇宫。」她努力克制自己的音量,可还是很响。真聒噪。 「在这儿吵什么?」 殿内的人突然出现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沉着脸。 「皇姐!」刘月华面露欣喜,小碎步跑到那人面前,双手揽着刘月盈的手臂,低下头转瞬苦起脸,堪比川剧变脸。 「阳缕这人屡次以下犯上,皇姐可要为月华做主。」她声音也小心翼翼的,生怕让皇帝觉得她事儿多。 皇帝没制止长公主的小动作,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那入墨的眼眸下滑,视线移至我的腰间,发觉那里空空如也。冰冷眸子瞬间变得更加锋利。 「阳缕,月华是长公主,你太放肆了。」她不咸不淡的开口,刘月华闻言喜上眉梢,整张脸都充斥着喜悦,昂着头像花孔雀一样。 「微臣冒犯长公主,请陛下降罪。」即使过了许久没见,还是这么幼稚,只会躲在刘月盈身后成不了大事。但是皇帝开口了,再不情愿我也得对着她道歉。 刘月华更得意了,揽着皇帝的手臂晃了晃:「皇姐,她既然如此嘴碎,不如把她舌头割了,以后要是有什么政论意见,写出来就是。」 那张完美的脸没有一丝反应。「行了,不要在这浪费时间,赶紧把水利之事谈论清楚。」皇帝就像没听到刘月华的话似的,转头进入里间。 刘月华这般被无视,见皇帝竟然只是嘴上训了我一句,脸色变了变。她满脸不服气的看我一眼,也跟着进去。 == 张仪大人也在。他们听到我说,可以将北方的四条河从东到西挖成一条大河的时候,惊讶不已。刘月华一脸不可置信,想驳回我的想法。可是当他们看到我绘制的详细地形图和被标註的清清楚楚的河道情况后,都沉默了。 「陛下,臣认为可行。」张仪打破沉默,眼里闪出精光,面露惊色,激动的对皇帝说。 「这工程量也太大了,耗力耗时,而且冒然改造自然地形,实在不妥。」刘月华反对。 「其实将北方四河贯通为一河,只是微臣想法的第一步。臣以为,北方航线完全贯通之后,可以往南挖,与齐鲁郡、江南郡的主干河流汇并。」刘月华就是故意和我找茬,并不想理她。 第31页 「如此,可以建造出一条完整的大运河,保我大兴百年宏伟基业。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航线建成能有多少好处,不需要说太多。他们心里都清楚。 大兴的陆路山多,长途跋涉非常不方便,物资运输极其艰难。南方富裕的地方东西出不去,偏远的山区物资匮乏东西进不来,因为这种国情,已经出了很多天灾人祸。 「张仪,你也觉得可行?」皇帝问他。 「确实如此,现今北羌虎视眈眈,不知道何时会南下,我们应该及时挖出一条天堑,进可攻城运军需,退可守地防洪涝,这是不可多得的妙计。」张仪大人说的言辞恳切,他可真是懂我!刘月华则完全被无视了。 「既如此,明日朕早朝时与诸大臣宣布此事。」皇帝一锤定音,让我们散了。 她好似昨日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就让我一人神思颠倒了许久,独自苦恼难受,唉。 从政务厅出来,看见司礼监站在门口。 「张大人,阳大人,请跟随奴才去宣礼殿,今日有宴会为您二位接风洗尘。」 我都忘了这件事,昨天匆匆赶回来,原来为了庆祝我和张仪大人顺利解决北方河流水患问题,是有一个接风宴的。主角除了我和张仪,还有一批和我们一起去北方的官员。 而且,长公主也在。 所以这宴会排场不小,朝廷中有头有脸的官员都来了。虽说刘月华名义上是主持全局的,但是她年龄太小,大家酒喝多了以后就不怎么顾及。她自己也没得乐趣,早早离场。 觥筹交错,起座喧譁,中书省、门下省和尚书省的侍中都来给我敬酒,一些不认识的侍郎对我说后生可畏云云。 内阁的同僚也在,晏喜难得很给我面子,在众人面前把我夸的像一朵花。 其他的同僚,近来才晋升上内阁的李泉生对我示好。 「久闻阳大人美名,百闻不如一见,不愧是状元郎出身,您实在关心民生、心繫天下。」他不过二十三,比我大了整整四岁,还这样诚恳的夸赞,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李大人太谦虚了,我也听过你前些日子写的诗词,名动京城呢。」捏捏鼻子,绞尽脑汁想着晏喜刚才与我说的关于他的事。这算是……示好? 李泉生一身读书人爱穿的衣袍,容貌素净,举止儒雅得体,都萦绕着温润如玉的气息。明明是个诗文才子,面色上谦虚的不行。 刚才晏喜和我偷偷说了,他本来可以去翰林院当个大学士,非要来内阁做最普通的官,说是想锻鍊锻鍊自己。 「下官一直很佩服阳大人的政治才华,来日有不懂的,还需要向您多讨教。」他沖我作揖。 「李大人客气,还是互相学习吧。」拿酒杯敬他,他这端正的行为举止让平素大大咧咧的我也不好太随意。 门口传来一阵骚动,皇帝身边的常侍公公带着人走进来。整个殿内瞬间安静。 常侍前来宣旨。这次北方水患问题治理得当,北方百姓口耳相传,于是每一个参与其中的官员都有大批赏赐,还右迁了一些小官的职位。 本以为圣旨就是这些内容,结果常侍在最后才缓缓念道:「另,阳缕此次治理河道功不可没,封内阁官员阳缕为内阁首辅,钦此。」 所有人纷纷接旨起身,围在我身边恭贺我,宴会上一时更加热闹起来——今天酒怕是又不能喝少了。 常侍说:「恭喜贺喜各位大人,您诸位继续,奴才先行告退。」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加官进爵,常侍宣旨的那瞬间有些懵。内阁首辅原是张仪大人的职务,皇帝当时说的是「暂代」,现如今却封了我,那他可就得一直在工部待着了。 原来,几个月前我和皇帝请命,想要和张仪大人北上共事时,皇帝犹豫许久才答应,是考虑到了这层。 张仪和我一起临危受命,如若办的好,就顺水推舟给我升官,正好升张仪之前的官职,众人自然不会有意见。皇帝早就算好了。 怪不得她当时说:「这样也行。」她这是在给我树立威望,给我铺路。当官一年多,也该懂点事了。 思索至此,心却更加沉了。刘月盈,我何德何能,让你算的这么清楚,却都是为了我。 该怎么才能回应这份恩情?曾经疯狂的崇拜并没有因为和她接触而消失,但正因为我这般崇拜你,才不捨得重蹈覆辙。这份感情,我只能当做君臣之恩了。 避开歷史的车轮,即便以后我为你赴死,你也不用伤心悲痛,多好的事。 == 前有晏喜,后有李泉生,即使我突然变成往日同僚的上级,日子也没有太难过。不过,最近又发生一件事。 我刚上任了两天,常侍便前来宣旨,说以后内阁的轮值取消,各位大人就安心在内阁做事。至于首辅大人,则要在统筹管理内阁事务的同时,日日前往御前待命。 旨意宣完,四面八方的目光又全部胶着在我身上,被盯的像只刺猬。晏喜表情一如既往的欠打,一番看好戏的模样,李泉生则微微皱眉,有些奇怪,又有些担忧。其他人……差不多是惊恐和羡慕。 果然,得罪了皇帝日子可真不好过。先升官给颗糖,再出这招给巴掌。我现在的工作量翻了整整一倍不说,而且还成为众矢之的。 我现在,是越发不明白她的态度了。如果真的当做那日之事没发生,反而还好受些。 第32页 有些丧气的把内阁今日的任务仔仔细细布置下去,接着灰熘熘前往政务厅,去御前待命。 == 克制住所有情绪和心思,像她行了礼。 「平身。」那双眼眸无悲无喜。我非常喜欢看她的眼睛,虽然知道这不合规矩,但她似乎再也没提过这件事,不是吗。 看不透她,也从未看透,更不敢看透。读史书的时候便觉得凌空帝惊为天人,完美无缺。 等候着她的命令,等了半天,只听见她说:「朕给你的玉佩呢?」 第20章 20连哄带骗 唿吸一顿。玉佩被我随身带着,但没有悬挂。赶紧从衣袖里拿出,双手托举呈在她面前:「陛下,这玉佩太过贵重,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万望您收回它。」 如果当做昨日之事没有发生就最好了。 她没有接。也没有表情。没有说话。 这难捱的死寂,只能看见她默默注视着我。 头上逐渐渗出汗水,后背也出了冷汗。心脏因为紧张跳的越来越快,我可以清晰的听到砰砰的声音。 她华丽的耳饰轻轻一晃,那张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屑,轻勾嘴角,冰凉犹如山涧溪流的声音缓缓流淌而出。 「阳缕,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皇帝手扶着椅子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逐渐移到桌案之上。「朕能用你,也就能弃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重要了?」 尖锐无比的话语一刀刀划过心间,是我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看了点史书就觉得事情的发展和我的预料一致了?茫然的看着她,嘴角翕合,却说不出话来。 她再次转头看向我,目光幽幽,带着凌然和不容置否。像河岸边的辟芷,优雅而高贵。 「做朕的侍寝,如何。」 轻飘飘的语气落地千钧。 愣了半晌,流畅的血液逐渐凝固,手指慢慢麻木起来失去知觉,头脑混沌,我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是幻听,是幻觉。 「怎么了,不愿意?」她从椅背上前倾,倾身逼近我。耳朵里传来一阵「嗡嗡嗡」的混响,该不会是耳鸣了。 她刚才说我自作多情是吗?她只是想找一个侍寝而已。皇帝已经二十了,后宫空无一人,总该是……寂寞的。 我并不是那个真正的「阳缕」,她的皇夫。我的穿越本身就已经改变歷史了,我不知道自己的举止言行和那个人有着多么天翻地覆的区别,所以皇帝会不会爱上我这个「假阳缕」都是未知数,对吧。 她应该是不会爱上我的。我不守规矩、不重礼教,她最烦的就是这种人。留着我,只不过为了用我那可怜的「经世之才」而已,用我帮助她开创太平盛世。 挺好的,挺好的,这样就说的通了。即使只是想让我做侍寝,又有什么关系呢。左右都是对她有用的人。如果有朝一日她觉得我无用了,即使空有一腔抱负也做不了任何事——那我穿越与否,都没有意义了。还好,她觉得我是有用的。 只是,我的自作多情真令人羞愧,还有点可笑。她那样聪明,一定都看在眼里了。眼神已不敢触及那片深渊。 皇帝缓缓从椅子上起身,站在我面前。她明明比我矮些,可面对那沖天的气势,我只有自惭形秽的份。 冰凉的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她对视。 「想抗旨不遵吗?」晶莹的双唇吐出利剑往我身上、心上乱刺。 自以为是的羞愧和被她这般对待的委屈一齐冲击着神经,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眼眶红起来,染上氤氲的雾气在乱飘,死咬着下唇不让它滚落。 被自己狂乱的心跳和纷乱的情绪彻底淹没。 我真是个蠢货!如果此时能冷静下来,便能听到对面那人同样如鼓的心跳,便能感受到捏着下巴的冰凉的手指隐约出了冷汗。 可是没有,全都没有感觉到。我已经被自己吞没了。 「仅仅是、侍寝吗?」负隅顽抗着,想再确定一遍。 一声嗤笑打碎剩余的自尊,她红唇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不然,爱卿——还想要什么?」爱卿那两个字咬的格外重格外慢,带着诱人的魅惑。 「内阁首辅之位给你留着,私下做朕的侍寝,满意了?」 痛骂自己没出息。不过这样似乎就可以接受了,还能怎么样呢,皇帝已经把话讲满了。能给自己朝夕仰慕的人做侍寝,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已经无暇去猜这其中的真假。我的道行完全不能和她相比,所谓看人脸色低幼的可笑。如果她想伪装表演,是决计不会让我看出端倪的。 「是我自以为是、自作多情。」喉头一涩,继续说:「原来陛下是想让微臣做侍寝,微臣遵旨。」想要下跪,却被她一把拉住。 好看的桃花眼里又有星河了。 她伸手拿过我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玉佩,不由分说低头系在我的腰带上。顺滑的髮丝离我只有一寸,一股淡梅香盪在空气里,忍不住嗅了嗅。 「从今日起你就是朕的人了,」她用手狠狠捏了我的一脸,好痛,「再与你说一遍,以后日日戴着,它就算是……你身份的标志,听见没有?」 浓浓的威胁感冒出,我忙不迭的点头。这是作为她侍寝的标志。 皇帝抬手,将我头上的乌纱帽摘下,再把固定头髮的玉簪一抽——我的长髮如瀑布一样垂下。她捧着我的脸,慢慢靠近,那股馨香越来越浓郁。 第33页 我真的,太喜爱这个香味了。淡梅与檀木的味道交织,是高雅与沉稳并存的味道,此时卸下防备,竟非常想好好闻一闻。 别过脸,没让她吻住,我闭上眼侧着头靠近她耳根后,去闻那种香气。到底是哪位能工巧匠能制出如此耐人寻味的香薰呢? 手臂自然收拢。她的髮丝、耳根、耳垂都沁满了香气,长长的耳饰描摹出完美无缺的侧脸。 睁开眼睛,她竟被我抱进怀里了。赶紧松开手臂,脸色酡红,我做了如此……主动的事,太不像话了,心虚不已的垂头。 她见着我脸越来越红,轻轻抚摸了我的耳朵,故意压低声音说:「就抱一下,便红成这样?你上次喝醉酒,可是舔了朕的耳朵。」那双桃花眼里全是促狭。 什么,有这种事?瞳孔骤缩,完全想不起来,皇帝不会在骗我吧?不知所措的微微张嘴,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于是那唇瞬间贴上我的嘴。 只是贴上,并没有进攻。一阵强烈的吮吸,双唇之间越来越紧密,两朵鲜花似乎沾上了露水,湿润且柔软,浓稠且蜜甜。 我被她吻的头晕,可半天也没有接下去的动作。鬼使神差的,想起昨日撞破的那桩好事。 鲜花的花蕊一痒,轻轻动作,舔上她双唇之间,一撬,滑入。 肩膀上的双手一紧,她搂我搂的更用力了。我的舌滑进那温润的口,这里总是吐露出清冷冰凉的声音,说些让我羞愧尴尬的话。总是欺负我。 于是,骤然发力,缠绕起那朵鲜花里的花蕊,把她一点点逼入死角,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勐地突袭,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轻轻覆盖住已经不知所措的花蕊,慢慢舔舐,带着她又绕了一个圈。 她似乎有些站不住了,手轻轻颤抖。我终于收回花蕊,只见那朵鲜花娇艷的不成样子。那双锋利的眸子竟然失了锐气。 「阳缕,」她喘了喘气,一股怒意袭来:「你与谁……做过这事?」长长的眉毛上扬,似乎随时都会爆发。 「我,没有啊。」鬼使神差的,想起西厢房满墙的春色图,里面有许多是两朵鲜花戏耍的情景,竟是每一幅都深深印在脑子里。这,怎么和她说。 她艴然不悦准备发作,这时,常侍监的声音突兀的搅散这一室涌动,从门口传来:「陛下,南宫将军求见。」 吓得我连退三步。 纵然他站在殿外,隔着一道帘幕和一扇屏风,我也因为做贼心虚而吓得够呛。 皇帝狠狠剜我一眼,等会找你算帐。她理了理纱裙和头饰,朗声说:「传。」 我灰熘熘的跑到右边的桌案那里。真是的,皇帝收拾的那样快,可我的头髮拜她所赐全散下来了。 南宫将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来不及收拾好,也没空思考,只好抬步往皇帝身后的屏风那里跑。对,屏风后有一间屋子可以躲。 刘月盈见状,嘴角又浮现出一抹笑容,不知想到什么好事。 我跑进那个隐蔽的小屋子里,对着镜子手忙脚乱的束髮,笨手笨脚束了许久才好。唉,坐在椅子上嘆气。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和我预料的一点也不一样,也根本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不过我刚刚的举动分明已经接受了那个身份——虽然当她的「侍寝」名字上不好听,不过至少说明,皇帝对我没有动心,没有那么喜欢,只是一种纯粹的……这就够了。已经能够在政务上好好辅佐她了,我还能做不好这么一点小事吗? 看来回去得多看点那方面的书了,还有晏喜画的那些画。咳咳,又一阵脸红。还带着一点兴奋。 第一次听到常侍监传旨说,以后我要日日前往御前待命,还没想太多。现在仔细琢磨琢磨,这可真是要命的旨意。我岂不是天天都要见到她了,天天与她……? 呸呸呸,我真是魔怔了,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刘月盈:先把蠢货骗上船再说,以后慢慢勾引。不过,蠢货怎么会接吻的???】 第21章 21云翻涌 凌空帝继位后,朝中一直没有设立丞相,许多事直接由皇帝批阅,而皇帝再怎么说也是人,不可能事无巨细,所以才有内阁这种机构的存在。 最近这几天,朝廷又不太安生了,大臣们议论纷纷。 皇帝上朝的时候和一帮大臣说了要贯通北方四河的提议。这不算小事,而皇帝大权在握,此举并没有和大臣们商量的意思,因此许多人怨声载道,说皇帝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张仪大人不在内阁之后,有了上朝的资格,在朝堂上力挽狂澜,每天都和许多人辩论,再加上刘月华不知怎么也支持起来,于是反对声越来越小。 张仪大人是去过北方的,对北方四河根本情况的了解,肯定比这些京官清楚不是一星半点。 争论了几日,风波逐渐平息。皇帝立即派了一支军队前往北方四镇,还在北方城市征了不少民兵。四河贯通的事正式提上议程,立刻开工。 因为担心风声太大给北羌探听到,这件事特别低调,用的是急行军,北镇衙门也没有和民众宣传,只是争取速度越快越好。 自然,河道的走势、挖掘的深度和长度,都参考了我整理绘制整整三个月的那份材料。 于是,我又成了朝廷的红人。 第34页 == 自从我日日与皇帝待在一起,以往在御前该翩秋做的所有活计几乎全落在了我身上。 皇帝在翩秋面前从不遮掩我们的关系。有一次我当着翩秋的面对她逾距,皇帝也没恼,看得出来她很信任这个严肃古板的女人。 虽说我成了她的侍寝,可是正经事一次都没做过——也没有再夜宿过朝凤宫。最多就是亲吻。 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这种事还不是由皇帝决定,我才不问。 贯通北方四河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最后收尾期朝廷派了刘月华和张仪去监工的时候,皇帝忙的昏天黑地。 那段时间除了北方工程即将收尾,南蛮又出了异动,似乎和江南郡的一些大商贾有所往来,风旗军的探子往回报了好几封密函。 我发现了,皇帝有熬夜的坏习惯。年底腊月时,她眼圈下的乌青很明显,遮都遮不住,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那一日,见她精神状态实在不佳,依旧在审阅大批文书,于是开口:「你休息会儿吧。」 皇帝抬头看我一眼,指腹用力按压太阳穴,中气不是很足的说:「没事,还能撑得住。」 因为日日与她相处,胆子大了不少。趁着她没来及反应,伸手将她手中的毛笔提出来,绕到椅子后面给她捏肩。 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略一用劲,就十分清楚的感觉到她整个肩膀都硬的不行,绝对是劳累许久、不曾放松的缘故。 手掌带着指尖揉、推、按压,慢慢地,她逐渐放松下来。 「小虑……」很微弱的声音出来。嗯,她在喊我? 又一次轻声劝她:「去睡会吧,好不好?」我的气息萦绕着她的耳廓。 她的手臂不知何时垂在身侧不再绷着,肩膀也软了。许是我捏的不错,一点点把她的瞌睡劲勾上来。 于是皇帝终于点头答应。 想带着她去屏风后面屋子的床上休息。她却说:「不能去,在床躺上就起不来了。」 「那在哪里休息?」 她起身往左边走,是另一个偏殿。 年底几次降温,政务厅的地龙又烧了起来。偏殿的陈设非常简单,放着几排书柜,铺着厚厚的地毯,书柜后方则有一个摇椅。 皇帝躺上摇椅,脚搭在椅子下方的踩踏板上,闭上眼对我说:「让翩秋抱床毯子过来,半个时辰后喊我。」 看着她似乎随时都能睡着的样子,心思微动,沉吟一会说出口:「你这样太累了,要不……还是考虑设个丞相吧。」 她没回应,看样子已经坠入梦境,怕她着凉赶紧出去找翩秋。前脚刚刚跨过门槛,微不可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你想做丞相吗?」 后脚一顿,回头看她。 她头枕在摇椅上微微垂着,唿吸已沉。 翩秋姑姑进来送毛毯的时候,皇帝睡得很熟。见到这场景,她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又进来,端着一个保温木盒交给我。翩秋和我说,木盒里放着一碗药膳,皇帝醒后让她吃了。 这时我才知道,她的身体其实不是很好,这几日入睡都要喝些助眠的汤药,否则因为连日过度疲劳竟然会失眠。 日子在这捏肩捶背、端茶送水中悄悄熘走。 == 快过年关的时候,阳织问过我一次今年回不回去看师父。她肯定要回去,带着晏喜。我听见这话,一个劲的犯酸水。她们二人回去见长辈,带着我做什么,恐怕全程我都亮得不行。 又想到现在和皇帝有着一层私密的关系,不太好与外人说,今年这个年该怎么过我自己也不知道,还得看皇帝意思,于是仍然不能回东山看师父。 阳织就说我不孝顺长辈之类的。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自怨自艾的时候,晏喜正好来了,听到阳织对着她控诉我,她只是笑。我觉得晏喜一定知道些什么,笑的和狐狸没区别。 果然,她哄了哄阳织说:「没事,我们两个回去就行,阳缕她——身不由己。」一语中的。 两个春节都不回去见师父,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既然占了别人的身,总归要替别人尽孝。更何况,我与这具身体的记忆融合的越来越好,许多思念的、感恩的情绪已经融入血液之中了。 思来想去写了一封信给师父,大概的意思是:徒儿在京城任职事情繁忙,皇帝时常要召见,所以不能得空回来见您。但是您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徒儿,我在京城积攒了些财力和人脉,一定尽力满足师父的要求。祝您身体康健,万事顺意。 写完之后,挑了一个最好的信封,仔细密封好,和一些皇帝赏赐的好东西绑在一起,让阳织帮我鱼传尺素。 == 天嘉三年到了。 过了年之后,北方四河正式贯通,汇合成一条大河,命名为北通河。 北通河将四条河流汇成一渠,水利充沛,又因为够深够宽,也免除了洪涝之苦。北镇人民欢唿雀跃,许多商船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通航。这一盛况,被史书称之为:北水汇流。 大雁南飞,北通河冰雪消融,再也不用担心往年的水患困扰,大兴一片祥和。 按道理说,北通河正式通航之后,长公主和张仪大人就该回来了。结果等了半个月,刘月华的凤驾大张旗鼓的返京,而张仪大人却一直没回来。 第35页 又过了几日,边关来报,竟然说张仪大人不见了。因为这事皇帝发了很大的火,堂堂朝廷重臣、工部尚书,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简直匪夷所思。 那日皇帝怒气正盛,我开口劝了几句,也被她连带着一起骂的狗血喷头,让我在阳府闭门思过三日。这可是让我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怎么突然火气这么大了? 三日后,着上春衫,换了髮饰,我难得在家对着镜子捯饬自己,又画上现在大兴流行的桃花妆,想进宫见她。反正今天不打算去内阁,我这模样也没多少人能瞧见。 和往日一样去政务厅见皇帝,破天荒的,她竟然不在。不过因为我每日都要来这里待上大半天,和这里的侍卫太监都熟悉的不行,于是他们照常让我进去了。 皇帝不在,但是桌上奏章铺的密密麻麻。 一般来说,过完年事情并不算多,甚至是一年中最清闲的时候,怎么还有这么多文书呢?加上皇帝之前反常的脾气,我的好奇心愈发严重。 唉,皇帝都让我在政务厅待了整整半年,对我态度一直还算随和,平时有些逾距之举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加上……想起她偶尔的主动,我胆子莫名壮了不少。 于是走上前翻阅。最上面的文书都是关于北通河最新状况的汇报,千篇一律没什么意思。 随手放在一边,想看看压在下面的是什么。 一张地图。北通河全部贯通的地图,也是我之前早就绘制好的。 只不过……这张地图和我之前画的并不完全一样。在东北角多了一个葫芦形的储水口。被人用毛笔大大的圈了出来。 嗯?奇怪。东北角是北方四镇地势最高的地方。怎么多出来一个葫芦口? 我还在思考这差错,一阵冰冷的声音刺进耳朵。 「阳缕,你在做何?」 天吶,皇帝什么时候进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本就做贼心虚的我浑身抖三抖,一下把地图拍在桌上。 她慢慢走到我面前。「朕对你太好了是不是?」脸色又恢復最初的寒冷。我捏捏鼻子,不置一词,赶紧从她的御案里跑出来。 她沉默半晌,视线移到桌子的地图上,开口说:「最近你在府邸好好歇着,不必过来了。」 我的桃花妆瞬间失了颜色。 「为什么?」难以置信的问她。 她抬起头,犀利的目光和我对视,问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你知道张仪在哪吗?」 当然不知道,问我这个做什么。没有犹豫的摇头。 皇帝若有所思,开口说:「回去罢。」 「我……」还想说些什么,又被她打断,直接让殿外的侍卫把我押送回阳府。 事情有些不妙。 第22章 22起波澜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復多情,吹我罗裳开。」 春衫衣摆被风吹的随意飘荡,髮丝纷纷散乱,前些日子才开放的鲜花也被这风吹得乱红飞舞,一团乌云被吹来遮住太阳。乍暖还寒的天气,心里忐忑不已。 我竟然是被御林军押送回府的。她第一次这样对我。 拿着头上的玉钗,坐在小花园发呆。 想起那张奇怪的地图,张仪大人莫名其妙的失踪,皇帝骤然冷落的态度,心里的不安被慢慢放大。 东北角最高的地势之上,竟然挖出了一个葫芦形的储水口。妥善使用便罢了,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会水漫金山,北方四镇会被淹没。 心里慌得厉害,这才是这个葫芦口最兇险的地方。我检查了三四遍才上交的地图,怎么会多出一块这种东西? 而且,看现在这样子,葫芦口怕是已经建成。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刘月华和张仪一起去北方监工,如今张仪不见了,更是蹊跷。不知道皇帝会怎么问长公主这件事。 担心刘月华做什么,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恐怕是,被人暗中动了手脚,陷害到我和张仪身上。 可是,皇帝除了问我张仪在哪,其余的一句都没问,我摸不清她的态度。既然有疑惑,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 莫不是,还不够信任我? 突的难受起来,园子里的鸟吵得更让人心乱如麻。手中玉钗被我扔进草丛里,不想再看一眼。 「大人,」管家越过庭院脚步匆匆赶来,「不好了,御林军把整个阳府包围起来了。织小姐刚才想要回府,但是那些士兵不让她进来。」 「什么?」我从长椅上站起来,心中猜的事似乎被证实。 赶到阳府大门,刚一打开门,就看见左右两个士兵抽出佩剑拦在我面前。 阳织站在门口石狮子那,一脸焦急。 「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她看见我露头,赶紧跑过来——只是不能进门。 我对着两个士兵赔笑说:「二位,这是我妹妹,她总不能不回家吧,可否让她进来?」 两个士兵没人讲话,站在远处的一位长官走来,正颜厉色的对我说:「阳大人得罪了,皇帝有令,阳府除了您和下人以外,其他人一律不许进入。您也不能出来,劳烦您在府里好好待着。」 阳织闻言,皱着眉头看向我。 我并非一无所知,但那些话与阳织讲并不合适。今年因为晏喜要任职,她们在东山待的时间不长,过完年就赶回京城。思前想后,下了决心,抬头对她说:「小织,你先去晏大人家住几日,可好?」 第36页 阳织听到我说晏喜,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可以是可以,但是姐姐,你是闯祸了吗?严重吗?皇帝是不是很生气,你会不会被砍头?」 她像连珠炮一样问了这么多问题,我一个都没办法回答。只能先安慰她,把她哄回去:「没事,没那么严重,你放心吧,先去晏喜那儿住几日,过几天等皇帝查清楚,我就能被放出来了。」 「可……」 「你看,我现在只是被禁足,没有入狱,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对不对?不要担心了。」 阳织终于点头:「好吧,那我先去……你保重好自己。」 看着阳织远去,那位长官又催我进府。 两扇桃木大门被吱吱呀呀的关上,带着震慑和恐惧。 == 勐地一阵风来,尘土在天空中乱飞,既嚣张又迷眼。 我入狱了。罪名是通敌卖国。 官兵们把我粗暴的押解到刑部,往囚牢地上重重一扔,痛的泪花被硬生生逼出来。 囚窗如此狭小,从此每日的阳光只有一个方块大小。 地上的稻草堆很硬,墙壁底端全是霉斑。 衣服穿的不多,一股阴寒之气从脚底往上窜,冷得我浑身发抖。 我不知道这次会怎样,心里没有一点底。史书上压根没有提到这件事。 但这不是最致命的。 无比委屈和悲伤的情绪悉数喷涌。我不是一个心理很强大的人,甚至脆弱的有点病态。会自卑,会绝望,会妄自菲薄。 前一世便因为求不得而痛苦的发疯。本以为来了这里,那道创伤便好了,痊癒了,无影无踪了。 原来不是这样的。 在这样阴寒可怖的环境中,我想起曾经日復一日躲在书房以泪洗面的日子。皇帝又成了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像。那道结痂的伤疤骤然多了一条血印,每一滴都落在心上。 我太懦弱了,没有办法直面如此脆弱不堪的自己。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无辜。 我以为,为她做了这些好事,她也纵容了我许多不守规矩的举动,她便可以无条件的相信我了。 不是这样的,她是谁啊。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凌空帝,大兴的圣祖,被称赞追捧流芳歷史的名人。 真是昏了头脑。以为离她近了一些,就尾巴翘上天开始沾沾自喜,对自己真是太自信了。 刚才被他们狠狠摔在地上,那枚一直系在衣带上的玉佩不知什么时候也滚落在地。 慢悠悠的捧起它,再一次仔细端详。 「近水楼台先得月」,得的也可能是水中月、镜中花。眼角湿润,终于是哭了出来。 身体蜷缩在一起,将那枚玉佩放进最贴身的内襟中。冰凉的玉佩骤然入怀,刺激的我一哆嗦。这样的感觉,和她真像。 == 慎刑司长官坐在椅子上,前面放着桌子、笔墨纸砚。他来审我。 「阳缕,你现在已沦为阶下囚,还不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不说话?那也无妨。本官好好说一说你这通敌卖国的勾当!」 自说自话而已。 「你阳缕,和张仪狼狈为奸,串通北羌暗中修建水库,企图水淹四镇。」 真是可笑,实打实的污衊。皇帝不信我,我自然是委屈自卑的说不出话。可是什么时候谁都能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了?长公主我都不放在眼里。 抬起麻木的脸,不屑一笑:「证据呢?」 一份文书狠狠摔在我的面前。 「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文书上是一幅大大的地图,和我亲自绘制的没有两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东北角多出了一个大大的葫芦口。旁边还用毛笔字写着:「切记当心」。 「切记当心」四个字是我的笔迹。谁模仿的,谁能看到我写的字? 「这份文书是在北镇张仪的桌案上找到的,你老实交代,还能少受点苦。」呵,似乎还挺为我着想。多么拙劣的裁脏陷害。 「北通河收工的时候是长公主和张大人一起去监工的,为什么长公主完全不知晓呢?长公主难道没有责任吗?」难道是刘月华想弄我?不对,那也不至于暗中允许这样的工程存在。更何况,她没这心机。 「放肆!这件事自然是你和张仪沆瀣一气,瞒着公主做的。竟然还妄想把脏水泼到公主身上,罪加一等!」 哦,原来刘月华这样为自己开脱了。估计这就是她在皇帝面前为自己无能找的藉口。 「阳缕,你和张仪暗中私信,在建造北通河的时候欺上瞒下建造这个大水库,就是为了联合北羌,等到水淹四镇,北羌便可趁乱南下,占我大兴土地!你不仅卖国而且欺君,还不承认!」 看慎刑司给的证据确凿,我这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可是皇帝……她,也不信我吗?心中钝痛。 张仪大人不知所踪,被他们造谣说是早已偷偷投奔北羌去了。可是,我从未给张仪寄过这份文书,张仪他一定是被陷害我的贼人绑起来了。如果能够找到张仪,说不定这件事还有转机。 问题是,他在哪儿,或者说,他还活着吗? 怪不得皇帝怒气冲天。如此嚣张的举动,是对皇权的挑衅。可如若皇帝信了张仪是投奔北羌而去,事情就不好办了。 脑中乱糟糟,许多念头不停闪出,捋不清头绪。这件事还是有荒谬的地方。 第37页 我和张仪,一个正三品,一个正二品,在大兴朝堂如鱼得水,为何想不通要卖国奔羌呢?怎么看也不像正常人干得出的事情。 皇帝,皇帝!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果怀疑我,亲自问就是了,为何要这般折磨我……太痛苦了。 慎刑司长官见我死咬口不说话,命人把我五花大绑捆在大原木上。 恐怖的刑具一件件出现在面前,被两旁的火焰映照的更加血红。 我真没用,此时此刻看见这血红竟然还能想起她的那张脸,冷漠的,促狭的,轻蔑的,愤怒的,还有……那日一醒来就映入眼帘的。 如果你不信我,死了也罢。这一辈子的生命本来就是给你的。 == 「这次干得不错。」阴沉沉的声音在狭小的室内迴旋。 「多谢大人夸赞。」另一个身穿长袍的人恭敬的站在那男人面前。「只是小的不明白,为什么您不让我派人去阳府,现在她在大狱,我们的人无法下手了。」 「你的人能顺利躲过那么多御林军?」男人反问。 「这,小的觉得十有八九。」 「只要不是十成把握,就不能冒然行动。」极其得意的阴险笑容浮在脸上:「而且,她在大狱能好过吗?」 「对了大人,张仪那人怎么说?」 「他?算他倒霉。」男人转过身去,慢条斯理的下判决书:「你别亲自动手,找个市侩将他了结了。」 「是。」 第23章 23暗恨生 「天嘉三年春,帝復犯心悸,长公主陪侍左右。」——《凌空起居注》 香炉里的熏草被点燃,裊裊雾气顺着小孔升腾而出,瀰漫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给雕栏玉砌蒙上一层虚幻的薄纱。 「皇姐,喝药了。」刘月华察言观色,战战兢兢将汤药递给皇帝。 刘月盈眼睛都没眨一口气喝下,将碗重重放在桌上。 碗底与桌面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刘月华知道皇帝这两日心情很不爽利。而自己监工不善,东北角被挖了一个水库这么大动静愣是不知道,如果不是复查的时候被雨旗军的人发现,说不定真要出事。 雨旗军抽人把守住那个水库又赶紧绘出新的地图送回京城。葫芦形水库虽然地势高,但选址非常隐蔽,入口处是一堆高大的乱石滩,四周围绕着树林,很难发现。 得知此事,张仪正巧不知所踪,皇帝龙颜大怒,下令彻查。结果,在张仪的桌案上发现了一幅和雨旗军新绘制的没有两样的地图,上面还有阳缕的笔迹。阳缕瞒天过海,给了朝廷一份没有问题的,又暗中给了张仪一份「特制」地图。 此事是在朝堂上公布的,当即有人参奏,说张仪和阳缕二人把修北通河当幌子,暗中勾结北羌图谋不轨。这水库一旦泄洪,北通河水位上涨之后连大坝都拦不住,北羌正巧可以藉机南下,威胁大兴。而且,张仪不见就是畏罪潜逃。 当时阳缕已被皇帝关在阳府不能外出。但是否立即捉她下狱,皇帝还在犹豫。这个时候,门下省侍中突然站出来说:「皇上,当初修建北通河一事,是谁交的提案,又是谁第一个支持的?」 整个朝堂鸦雀无声。所有人心知肚明,阳缕呈了提案之后,张仪支持的最厉害。 转瞬沉默之后,所有大臣纷纷出声,请求皇帝下令拿人。 == 「皇姐,我和张仪相处了好些日子,觉得他不像会叛国的人。」刘月华心里愧疚,想给张仪说些好话。 皇帝才得知此事时,有一种被阳缕戏耍愚弄的愤怒,心里邪火乱窜,立即将那人禁足。因为在意,就容不得一点背叛。然而冷静之后,便觉得蹊跷,不过现在不是表态的时候。 「刘月华,你忘记上次朕如何与你说的了?」冷冷开口,真是不长记性。 「我知道,皇姐说过不能完全信任臣下,要始终提防着。可就事论事,张仪他从北镇赶回京城,是一路南下,沿途好几个州县的官员都能作证。反而是快到京城时才没了消息的。怎么看也不像是投奔北羌而去。」 皇帝心里兀自嘆气。此事她如何能不知道,只不过她这个皇妹,总是把臣子想得太好不容易设防,这可难办。 勐地又想起那个明眸善睐的女人。批评刘月华时说的义正辞严,可真正面对那人,又不知如何是好。渴望接近,害怕背叛,想再继续观察些日子,不知不觉犹豫僵持了半年毫无进展。心里那道坎过不去,阳缕笨木头更是不会主动。 突如其来的事情一下子沖昏头脑,第一反应竟是对那人不信任,直接把她扔进大狱里。过了好几日有些后悔,可那人一时半会还放不出来。 胸口又有点疼了。 「唉,风旗军和雨旗军全都发动了,可是这么多天还找不到张仪,阳缕怕是在大牢里要受罪了。」刘月华摸不清皇帝对阳缕的态度,但她又不是傻子。阳缕在宫里陪了皇帝半年,日日能相见,这种殊荣连她这个公主都不曾拥有。 皇帝果然脸色变了变,还是沉默不语。 「对了还有一件事,风旗军传信说阳缕下狱之后不是刑部的人去审的,而是慎刑司的人。此事皇姐知晓?」 「嗯。」 「……要不然,皇姐去看看她?慎刑司的手段比刑部厉害多了。」刘月华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第38页 皇帝一直笔直的后背向后仰,靠进椅子里,低声开口:「不去。」 语调和神情都有点奇怪,如果没有听错的话,似乎在赌气? 刘月华继续试探:「要不我去看看?现在事情疑点太多了,她万一是被陷害的,要是慎刑司的人下手太重,把阳缕弄残废了……」 「好了好了,哪儿来这么多废话。」皇帝皱着眉打断,「你也不许去。朕之前给过她一块金牌,她把金牌拿出来给慎刑司看,那些人不敢对她怎么样。」 刘月华心里咯噔一下。金牌这般贵重的东西,见它如见皇帝,连堂堂长公主都从没拿到过。皇姐说着将那人扔下狱,可早就留了后手。 心中的疑惑更甚。 == 太阳慢慢逼近山岗,给天空泼上五光十色的颜料,张扬而热烈的铺洒最后一丝光亮,染的整个大地都变了色,而后默默沉底消失不见。 夜色四合的时候,天边春雷滚滚。 晏府。 「小织,尝尝这个四喜丸子。」晏喜用筷子夹了小丸子放进阳织的碗里。 心不在焉的夹起来,窗外骤然「轰隆隆——」 响雷声震的手一抖,丸子从筷子上滑落,掉在地上又滚了滚。 「别动,你乖乖坐好。」晏喜将阳织按在座位上,弯腰捡起落了灰的丸子,扔进盛残渣的盘子里。 「对不起。」阳织喃喃,心神不宁。 神采飞扬的脸上心事重重,晏喜看在眼里,又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就当是给我道歉了。」 味同嚼蜡的咽下些食物,阳织忧郁看着晏喜:「告诉我实话,皇帝到底怎么想的?」 夹菜的筷子在碗里一顿。 「别担心,我是不信他们编造的那些理由的,皇帝她,一定能查明真相。」 「你不信,皇帝是不是信了?否则怎会把我的笨姐姐关进大牢里?」 晏喜确实对皇帝存着一丝怨气。大兴天子对阳缕多少存着不为人知的私心,阳缕尽心尽力为她做了多少事,到头来涉及到江山社稷,皇帝怀疑人的本性一点都没少的暴露出来。 不过这股怨气不能在阳织面前发作,否则小织不知道该担心成什么样。 「那也是形势所迫,皇帝猜忌的性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并不是针对阳缕的,这不过这次有人要害她,正好给撞了正着。」 「昏君!」 「小点声,别瞎说!」晏喜赶紧捂住阳织的嘴巴,带着点威胁:「小心隔墙有耳。」 「好啊,她都这么过分了,你还帮着她说话,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阳织咬住晏喜的手,愤愤瞪她。 连忙摇头,失声笑道:「哪儿敢啊小祖宗,小人一颗心可全在你身上呢。」说完,被咬痛的手不安生的往下移,缠绕住娇小的身躯。 用力扒开使坏的手,继续吹鬍子瞪眼:「和你讲正事呢,还在这没有正形!你说,要是皇帝找不到张仪,查不出真相,姐姐会不会死啊?」 「她要是死,就是诛九族的重罪,连你都逃不过。」晏喜心疼的抱住她,「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皇帝一定能查到真相,还阳缕和张仪大人一个清白。」 「我也托熟人寻找张仪的下落了,而小织,你现在能做的,就是相信我。」目光坚定的凝视着心上人,流动出柔色。 天边又是一声惊雷,阳织刚缓和的神情逐渐僵硬。踱步到窗前,心里的石头高高提起,窗外一片漆黑,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带着诡异的波澜。 「别看姐姐平时对什么都一幅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她很怕打雷的。」阳织想起了什么,「也奇怪,小的时候不怕,好像是这两年开始,突然害怕起雷声。」 阳织的最后几个字隐没在春雷里,又是一阵电闪雷鸣,一道霹雳从天上直射而下,在浓墨般的夜幕中划过长长的紫色尾影,隆隆声响从监狱厚重的墙外传来。 微微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又被扔进了牢房里。接连几日严刑拷打无果,怕把我弄死了不好交代,几个如阎罗索命鬼的傢伙遂让我苟延残喘一会。 手臂,后背,胯骨,大腿,每一处都在痛,疼痛似乎会把残破的灵魂彻底撕裂。听到巨响春雷,风雨飘摇的身躯还是下意识勐地瑟缩,伤口随着这微微颤抖而变本加厉的叫嚣痛苦。 肉体上的剧痛能够掩盖一些精神上的千疮百孔,可以让我暂且忘了某个人,某些事。嗓子火辣辣的疼,每咽一口口水都要忍受刀割般的酸楚。 半清醒半朦胧间,牢房的铁门发出簌簌声响,狱卒端了一碗水和两个馒头放在地上,过来瞧我还有没有气息。 肥大粗糙的手在面前晃了晃,在探我的鼻息。看着脏兮兮结着老茧的手指,还是不由自主想起另一个人的手。 「没死就吃点东西,早日承认不就不用受这个罪了。」狱卒的眼神里带着些许悲悯,很少,还是被我发现了。对这种眼神十分敏感。 原来我已经沦落到,被一个粗鄙的汉子悲悯的地步了。不敢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不敢想他们用那些残忍的东西如何对我上下其手,光是想起那个人就足以让我窒息了。 但我还不能死。她没有在我面前说:我不信你。我想听她亲口对我说,这样即使踏上黄泉也没有遗憾了。 匍匐在地上,一寸,一寸挪到食物边,浑身战慄,汗如雨下。眼眶也有点潮湿。 第39页 第24章 24雨骤停 春雨贵如油。 许多惊雷过后,雨终于淅淅沥沥落下,从夜晚下到白天,又从白天下到夜晚,绵绵絮絮持续了一两天。 荣城的春天不是总像今年这般多雨,青草迫不及待从土里探出绿毛,抽出的柳絮被雨点砸的乱颤。皇城根的百姓这两天分外忙碌,全在郊野耕种。 天色有点暗了。一个庄稼汉从田地里抬起头,嘆着气说:「今天咋黑的这么早。」 他戴着硕大的斗笠,身上挂着长蓑衣,肩扛锄头深一脚浅一脚从田地里出来。劳作一天疲惫不堪,只想回家用热水擦擦身体。 穿过一片油菜花田,没出太阳的天色越来越暗,村头最老的树屹立在前方。 破空一声响,老树遒劲粗壮的树干后闪出寒光,新长的树叶抖了抖,下一瞬嘴被死死捂住。 「别动,想活命的话,帮我一个忙。」压着嗓子,一股寒气从后背传到后颈。 如芒在背,微微点头。 斗笠掉落,树叶摇晃,记录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 东山。 在荣城的东南方五百里处有一座小山丘,西面紧邻齐鲁郡,东面临海。 山不高,爬半个时辰就能登顶,还有剩余的力气可以在山顶走走停停、欣赏美景。这半面高山、半面大海的景色,在整个大兴的版图中都找不到第二个。 因为离海近,即使山不高也有雾气缭绕,这两日山顶的桃花全都盛开,纷纷扬扬的花瓣洒落,仿若人间仙境。 东山山顶有一处庄园,隐蔽在树木丛生的峡谷之间,远离尘世。 一位青袍老人在庄园最高的那颗桃花树下打拳,两旁空气猎猎生风,肉眼能看出一丝波动,桃花瓣落的更快了。 落英纷飞时,在山间望天隐约能看到一个白点,那个白点越来越大,直至飞到桃花树下,才看清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 老人最后一个招式停摆,空气勐地一滞,刚才还在起舞的花瓣失重落地。 老人弯腰抱起信鸽,顺着它的羽毛:「小东西,你怎么现在来了。」安抚一会,才从它的脚上抽出信筒。 信被慢慢展开,迎着风,薄弱的纸有些抖。 「阳大侠练武结束了?」南方友人的脚步声靠近,红绣鞋沾了些地上的露珠,老人将信纸揉成一团塞进衣袖。 「是的,咱们现在可以去吃早饭了。」平和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这位来自南方的女子眉眼盈盈,及腰的长髮随意用黄绳子扎了垂在脑后,细长的丹凤三角眼注意到那团白羽:「织娃娃这么快就给你写信了?」 老人笑容隐没。 「怎么,难道是虑娃娃写的信?」 老人将信鸽放在架上,走进小阁楼,眼睛睁大了点说:「织娃娃写的,小虑出事了。」 桌上摆着刚做好的早饭,热腾腾冒着蒸气。 「她被奸人陷害,说是勾结北羌叛国,现在在大狱里。」老人落座,眉毛微微皱起。 「还有这种事?那可很麻烦了。」南方女子屈起手指点在妖艷的红唇上,又想起一些事:「会不会牵连到东山来?」 「罪名坐实了才有可能,不过小虑怎么会干这种事,真是荒谬可笑!」老人难得语气里有愤愤之色,「迟早要还她清白,否则,我拼上这把老骨头也要去京城闹一闹。」 「阳大侠真是不服老啊。」女子的眼尾向上挑起,随意抓了一个包子咬一口,里面是桃花豆沙。 「沙钰,你这次何时回南方?」 「你要是不赶人,我都不想走了。东山气候真好,不冷不热的没什么蚊虫,经常能吃到鱼虾。」女子单手托腮,没心没肺的笑着。 「怎么能说是赶你,只不过……最好早些走,我担心这次朝廷会派人过来。」 妖艷女子笑意不减:「怎么,怕我的身份给你惹上事儿?」 老人没接话,相当于默认。 她有些尴尬的讪笑起来:「好吧好吧,那我明日就走。够意思吧?希望下次再来看你的时候,虑娃娃和织娃娃都在。」 楼阁外的阳光好的出奇,许多小弟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练功,是生的气息。 == 桃花一飘一吹落,阴雨连绵。深夜。 连续几日没出太阳,几层厚厚的乌云盖住圆月盘,天上没有一点光亮。 一座大宅子的后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一架小马车被人赶着从宅里出来,绕小路往郊外疾驰而去。 天地似笼盖,只有马车上悬挂着一盏小灯,在黑暗中冒出一点零星火光。 两旁的道路越来越泥泞,建筑物少了起来,风一吹,差点将小灯笼吹灭。马车在一个幽深的洞穴之前缓缓停下。 车夫从马车上下来,用马鞭在地上轻轻抽了几下,一个穿着蓑衣、拿着锄头浑身发抖的人慢慢从洞穴里走出来。 「赶紧把活干了,好让你回家。」小声对着那人说,转身将马车上的一个大麻袋扔下来。「有人暗中盯梢,别想煳弄过关。」车夫说完,跳上马车调转方向沿路返回,片刻不敢耽误。 春天的夜晚如此冰凉。庄稼汉深深吸了几口气,手在腿上搓了搓,小心翼翼打开那个麻袋。他知道,有人在不远处盯着他,如果不按照指示做,下一刻便会脑袋分家。 麻袋里是一个人,消失了许久的人。 第40页 可惜,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中,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而一个庄稼汉,也不可能认识朝廷的工部尚书。 手里紧紧握住铁锄头,将它高高抡起——下一秒就会砸在那人脑袋上。 电光火石之间,兵刃碰撞发出脆响,锄头的柄部被甩飞,而庄稼汉的膝盖被人用力一击,狠狠栽倒地上。 一群黑衣人像鬼魅降临。 躲在远处盯着庄稼汉的另一个暗影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危险,立即跳进一处暗道,逃也似的跑了。 黑衣人们把地上的两个人蒙上眼睛,一人背起一个,很快也消失在黑幕之中。 == 不知白昼,难分黑夜,数不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多久。人生仿佛只剩下囚房与刑房这两个带着霉点的洞窟,痛不欲生。 听到两个狱卒随意谈天,才知道今天是二十四节气之一,谷雨。 这具身体,也就是我,是在谷雨出生的。原来,竟然在狱中过了二十岁的生辰。 脑海中那些熟悉的记忆告诉我,曾经在东山,每年春天,师父都会带着阳织和东山的弟子们给我过生辰。可是如今已有三年不曾过了。不知道师父过的好不好,还能不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眼睛像迷了沙子一样酸涩。她怎么可以质疑我对她的忠诚,怎么可以试探我对她的真心。 浑身伤痕累累,无一不在提醒着我:这是她对我怀疑的代价。冷漠无情才是皇帝的本性,已经不抱有希望了。所有对她江山有威胁的人,都该死。只希望亲耳听到她对我的宣判,然后让我上路。可是……怎么还会不甘心呢。 真是,不甘心啊。 囚牢的铁门又被缓缓推开,该是送饭的时候了。 出乎意料的,没有狱卒进来,失焦的视线在地面上看到华服的边角。 「阳缕?!你怎么弄成这样?」一声尖锐的惊叫传入耳朵里,再麻木混沌的一点点进入大脑,缓慢分析这个声音的来源。 还没思考出来,一张娇蛮的小脸就出现在眼前。 刘月华。 她一脸惊恐,眼睛瞪的滚圆,眉毛高高耸起:「你还撑不撑得住?不会要死了吧!」 她来找我做什么,难道是证据确凿,要给我定罪了?神经勐地激动起来,全身气血上涌,可残破的身躯并不能支撑这般冲击,竟晕了过去。 再次有知觉的时候,眼睛沉重的睁不开。只觉得身下不再是冷冰冰硬邦邦的地砖,而是一种柔软光滑的布料。真是奇怪。想让自己动一动醒过来,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四肢百骸也没有之前那样撕裂的剧痛,反而带着许多清凉感。 难道迴光返照了? 惊吓,逼自己睁开眼,眼皮被撑开,第一眼竟然带着深深的迷茫。 不认识这里。从未见过。是在做梦吗? 平躺在一张大床上,映入眼帘的就是床顶巨大的鎏金雕像。巨大的龙凤呈祥图案,边缘一圈的祥云用珠宝拼凑起来,华贵无比。床榻一边的床帘被拉上,暗红色布料上绣满凤凰暗纹,另一边则能窥探到寝室一角。 蚕丝被盖在身上,身下的床榻软的可怕,从未体会过如此舒适的触感。还在思索这是哪儿,身子微微一动,一股熟悉的、融入血液的馨香从被子上飘进鼻腔。 是淡梅混着檀木的香气。 浑身一颤,心脏突然跳的像打鼓。 再熟悉不过的香气,一闻,便知道主人是谁。可是我竟已经无颜面对她了。不是她的错,是我的问题。天性胆小的我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现在只要一想起那如深渊般没有波澜的桃花眼,就两股战战。 皇帝是我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这个梦不会醒,但梦境也不是真实。 寝室门口的帘幕被掀开,进来一个灵动活泼的身影,是之前见过的舞夏。 「哎,阳大人你醒了?」她看见躺在床上的我,睁着眼睛迷茫无措。 「我去给您倒水喝,皇帝和长公主现在在上早朝,等会下朝你就能见到皇帝了。」她从保温盒里拎出一个水壶,倒进杯子,然后拿小勺餵我。 「皇帝不让我们把你在她寝宫的事儿往外传,所以大人你要是出去了也别说啊。」嘴唇久旱逢甘霖般的滋润。 【刘月华:我的天,皇姐要心疼死了。】 第25章 番外之愚人特供 阳缕前几日去茶馆听戏,中间休息的时候听到两个民间艺人在闲聊。 甲:「嘿,你知道不,今年三月初九是个捉弄人的日子,一定要想些法子让人相信一些假的事,把人吓着最好。」 乙:「我好像听说过,但没捉弄过人,要是真把人吓坏了怎么办?」 甲:「你不懂了吧,咱们那一日一定要把对方捉弄的哭笑不得才好,这样才算是过三月初九!这个节日是从西边传来的,我也是听一个远洋的朋友说,西边管这个叫愚人节。」 乙:「和除夕节一样热闹吗?」 甲:「可不咋地!」 于是阳缕认真记在了心里,想着离三月初九还有两天,该怎么捉弄人呢?捉弄谁好呢?想了一圈…… == 三月初九晚上,朝凤宫。 刘月盈处理完政事回寝宫,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翩秋出宫去採购东西,舞夏的表情很奇怪,难得让皇帝看不懂这小丫头在想什么。 第41页 更衣完毕,掀开帘子进入内室。 看见一个人下半身躺在她的龙床上,上半身后仰挂在床边,头栽在地上,满身是血。 刚想张口喊有刺客,仔细看清那人竟然是阳缕。 胸口一大团血,嘴角也有血迹。 「小虑——!」刘月盈扑到阳缕身边,花容失色,伸手触那人的鼻息。 没有气息。 浑身血液一僵,将那人的头搂在怀里冲着外面大喊:「快来人!」 半晌,没人回应,也没人进来。 心脏飞速的跳动,唿吸都不通畅了,太阳穴绷着眩晕起来,伸手与那人垂在地上的手十指相扣,手上却传来温热的触感。 怎么回事? 怀里毫无生气的人突然睁开眼,吻住皇帝的嘴唇。 == 最终,阳缕的愚人计划把刘月盈吓的心悸復发。 跪着给皇帝端药,面色颓唐如丧考妣。 「民间艺人真不靠谱……」阳大人腹诽,「下次告诉小织,让小织去捉弄晏喜比较好玩。」暗自窃喜。 == 作者:阳大人,捉弄皇帝好玩吗? 阳缕:(捂着被打肿的脸)呜太 好 玩 了…… 作者:舞夏后来怎么处理的? 阳缕:她?被撵到浣衣局洗了三个月的衣服。 第26章 25香满堂 我听谁说过,舞夏是翩秋姑姑的侄女儿,和她家姑姑的性格倒是很不同。总是带着活泼的朝气。当然,话也挺多。 「您是长公主给带回来的,我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吓坏了……真的是,浑身是血。哎,皇上最近旧疾復发精神也不好,但是她看到你的时候整个脸色都变了,我从没瞧过她那么难看的脸色。」 「皇上旧疾復发?」迅速抓着重点。 舞夏话茬被我打断,意识到自己讲漏了嘴,吐吐舌头想转移话题:「哎对了,现在整个前朝后宫都传疯了,阳大人您能出狱也和这件事有关,工部尚书李大人找到了!而且是在京城的郊外!我就说,张仪大人为人正直,怎么可能会干卖国求荣的事,果然是有人栽赃陷害,把他偷偷抓了起来。」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兴奋的不行。 舞夏一个宫女,都愿意相信素未谋面的人,可是日日陪在身边的人,却不愿意相信我。 长长嘆气,想把心里压抑着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大人您怎么嘆气了,哪里又疼了吗?昨天太医连夜上药包扎,忙了一个晚上呢。要是不舒服赶紧告诉我,我去找人给你换药。」舞夏很主动。 「不用,还不疼。」咧出一个苦笑回应她。 「好,我先去给您煎药,有事您摇一摇这个。」她拿出一个小铃铛放在床头,转身走了。 听舞夏讲了这么多话,虚弱的身体又疲倦了,脑袋困意袭来,迷迷煳煳想要入睡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堂响起。 门帘被勐地掀开,帘上珠玉被打的哗啦啦响。 精神瞬间紧张起来,睡意全无,但不敢睁开眼睛,于是装作熟睡。 那脚步进入房间以后一顿,转瞬变得极轻、极慢,一股淡梅香又飘进鼻子里。 惶恐的情绪让我头皮发麻,心里挣扎许久最终放弃抵抗般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明显感觉到浓烈的视线粘在我身上,那人越来越近,最终停下脚步,然后缓缓坐在床沿。 她的气息就在我身边打转,织下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小虑……」她呢喃着,这是第二次听见她这样喊我的小名。 空气里带了一缕微风,她的手抚上脸颊。脸瞬间被冰凉所覆盖,勐地打了一个寒颤。 动静太大,没办法再装睡,只能睁开眼。 下一秒,白皙的柔荑立即从脸上脱离,桃花眼里来不及收回的惊慌落入眼中。 「把你弄醒了吗,」难得见她这样侷促,「舞夏说你已经醒了,我才……」 「我没睡着。」忍着嗓子的剧痛轻声开口,仔细打量她。 头上戴着只有上朝时才用的冠冕,流苏垂着晃动,一身正红色朝服,竟然连妆饰都没换就匆匆而至。 皇帝倾身揽着脖子把我搂在怀里,冠冕上的宝石一下撞在脸上,「嘶——」 她赶紧伸手把绶带扯开,将龙冠扔进床榻最里面,然后将头搭在我肩上。 她抱过我许多次,只有这次与之前相比,动作格外轻柔和小心。 被她这样抱着下意识想躲避,下巴不自然的向另一侧转动,不让她靠近。可是这般抵抗没有任何用处,她感觉到我的瑟缩,那脸跟着我的下巴移动,还是紧紧贴在肩膀上,又把我搂的更紧了。 「小虑,」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是丝滑的长髮散乱开落在耳廓而肩膀上,有点痒。 「我给你的金牌为什么不用,嗯?为什么要给他们这样折腾你,」音量越来越低,她也在压抑一些情绪,而后说:「你怎么这么傻……」 看着她顺滑的髮丝心意一动,用手肘当做支点抬起胳膊,伸出手指捻起几缕,绕着发梢转圈。淡梅花的香气又荡漾开。 皇帝感受到什么,微微抬起头,没管我在绕她的头髮,将脸移到我面前,蛾眉微蹙,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用金牌?」 「我忘了这回事,金牌在我府上的柜子里。」实话实说,虽然真的很蠢,不过我认了。 第42页 她被我气笑了,肩膀一耸用指尖点了我的鼻尖。她的手可真凉,常年都捂不热的凉,于是我把头又微微一侧。 她见我今日躲了两次,没法再装煳涂,手臂逐渐在我腰间收拢,但不敢用劲,嘆着气说:「在生我气吗?」 只怕是没有资格与她置气。她是什么身份,我又是谁,能做上内阁首辅实现自己抱负,都是她的恩赐,想拿走还不是她说了算。 一片沉默。 皇帝见我不说话,突然激动起来,鼻息喷洒在耳畔,可以清晰地听见她逐渐急促的唿吸声。 眉间一凉,温润的感觉覆盖而上,她的唇描摹着我的眉毛、眼尾、鬓角、耳廓,而后轻啄鼻子,把我突然弄得心痒痒。 唇一下吻到我的唇瓣之上,这次她非常兇勐的侵略而入毫不拖泥带水,手指抚摸在头髮上搂着我的头,小舌用力在我口中翻江倒海,逼着我缴械投降。感受到她无处发泄、难以排解的情绪,像一只误入屋内却在窗户上乱撞的金丝雀,不知所措只能粗.暴的一次次将自己的身躯撞向不可能捅破的纸上。疯狂的舔舐旋转,绕着我的舌在狂舞,口腔里的每一寸空间都被她攻占而下。 闲看数招烂樵柯,涧草山花一剎那。 唇瓣分离。大口唿吸着空气,胸腔有一种憋炸的感觉,牵扯起鞭痕的伤口,疼的直抽抽。 她也缓过气来,见到我的动作,知晓起自己的粗.暴,低下头在缓解澎湃的情动,潋滟目光更加波澜,白皙的脸变得绛红。 她扶着床柱慢慢站起身,将散乱的髮丝理顺,等着脸上红晕褪去,才开口小声说:「好好休息,我把这件事解决了给你交代。」 她朝服的衣带上向来系满了大大小小的香囊和平安结,这次我突然在那一串物什中瞧见一块玉佩,似乎有点眼熟。 皇帝微微侧身,那块玉佩便看不见了。 「朕晚上过来。」她说完就大步走出内室,又让一串门帘哗啦啦响,来去匆匆。 不过,最后那句话真是让人浮想联翩。 == 皇帝这两日一直忙的很,在朝堂解决我被人陷害的烂摊子,许多线索被摆到明面上,开始一一翻供。于是半个月左右都没见她。如果没有猜错,我躺的是她的龙床,那么皇帝晚上在哪里歇息?问过舞夏,她咬死了不说。 待在皇帝的寝宫里,与世隔绝。晏喜、阳织她们都不能进来,朝堂的事情也一概不知,每日除了换药就是吃饭睡觉。万幸的是,舞夏这个消息灵通的小姑娘有时会和我汇报一下她听说的情况。 「阳大人,今天张大人上朝了,坚决否认你与他联合卖国的事呢。」 「阳大人,你在北镇认识一个谢乡绅吧,张大人今日把他请到京城来做人证了。」 「谢乡绅说他看到另一批人在动工,不是朝廷的衣服,也绝不是北羌的人。对了对了,他那天是为了去狩猎,带了许多人去,大家都能作证。」 「还有一件要紧的,皇上的亲军那天找到张大人的时候,正好碰上有人要杀他灭口!据那个杀手交代,吩咐他干这事情的人是京城口音!」 「那份有你笔迹的密信,几个德高望重的大学士联合讨论了许久,最后判定是模仿出来的。所以现在这事儿是翻案了,你也安全啦。」 一连几天都能听到舞夏给我汇报,别以为我占人家小姑娘便宜,可是送出了好多银子才套出的话,有些肉疼。 最后,张仪大人因为监工不利被罚了半年俸禄,皇帝下令找到幕后真兇,这事暂且算过去。 在我伤七七八八养的快好的时候,皇帝终于过来问我:「小虑,你说那个葫芦口的水库该怎么处理?」 我垂下眼睛没看她:「臣不知道,陛下说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 「你还在闹脾气?」她明显带着不可思议,让我那脆弱的自尊无处安放了。这么看来,确实是我矫情。 「没有,臣不敢。陛下说什么,臣履行命令就是。」 那双眼眸果然暗流涌动。突然对这人失去了掌控能力,一直跨不过的心防被这态度激得摇摇欲坠,再加上愧疚和心疼,交杂着怒不可遏,皇帝只沉默一会,就冷笑着说:「既然如此,阳爱卿可要履行侍寝的命令了。」 她勐的把我按在床上,密密麻麻的吻接踵而至,毫不客气的撕扯起我的外袍,我此刻竟然出奇的冷静,不过就是……履行命令而已,对,一定是的。 床帘被拉上,一下子昏暗起来。她的香味逐渐浓郁,我身上的伤口都快好了,于是任她动作。 外袍被彻底扯下,随意扔下床,她抱紧我在脖颈上胡乱的吻,头上的黄金髮饰都在抖,似乎是气坏了。——没想到一个大怂包也有赶忤逆她的时候。 在她脱我里层内袍的时候,伸手将那个碍事的髮饰取下,她顺滑的青丝纷纷滑落。 皇帝的手在我身上不停游移,发泄着刚刚的不满,眼神里带着薄薄怒气。我被她摩挲的受不了,不由自主仰起头。她见此,难道露出得意的神情,手指在我胸口和小腹上来回打转,突然摸到一个坚硬冰冷的圆形物体。 是我在大狱中放在胸口的玉佩。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惊异,抬头看着我,喃喃道:「小虑,你……」 被这冰冰凉凉的刺激,打了两个寒颤,可小腹却涌起暖意。冷暖交织的感觉让我几近崩溃。 第43页 仰着头难耐的发出低吟,悉数落入她的耳中,炽热的温度覆盖在小腹周围,我感觉自己快要燃烧起来,一股欲.望倾泻而出。 脸像烧起来了一样,低声催促她,于是柔荑轻轻滑动到黑色森林边缘。 脸臊的通红,头因为过度激动而有点眩晕。 勐的,森林被砍伐,小溪逐渐澎湃的流淌,落下一点嫣红——仔细看是一朵盛开的花瓣,轻轻落在溪流中被带着顺流而下,最后落在蚕丝结成的布上。 一艘小船顺着溪流流淌进山洞。 浑身战慄的迎接光明。 「陛下……」 「嘘,喊我月盈。」 【请大家不要想太多,后面的一系列动作描写内袍都没有脱,仔细看,我真的没有写内袍被脱下来。就是纯粹的按摩+森林环境描写,真的。】 第27章 26风波渐息 第二天,盈盈转醒。太阳还没上山,但墨黑色转为深蓝,渗了一点落入床帘里,知道大约是寅时了。 腰肢酸痛,昨日本就第一次,疼的不行,旁边的那位养尊处优指甲又长,可真是……雪上加霜。 没关系,不过是履行命令而已,一定是的。 那人的香味近在咫尺,在我脖颈边一唿一吸,温热的气息弄的我有点痒痒。 明明是她被我气的冲动了一回,结果依偎在我怀里的还是她。 谁让皇帝比我矮呢。 她长长的睫毛覆盖在脸上,安静而端庄,睡姿也挑不出一丝毛病——如果忽视那只搭在我腰上的手。 就这样看着她发呆了好一会,什么也没有想,任由思绪放空。 少顷,她轻轻咳嗽一声,将头埋进我的怀里,只能看见头顶的三千青丝铺洒在床褥之上。小拇指勾起一缕,放在嘴前吹气。 看样子,皇帝体力真的很不行,是我被她带着起舞,也是我早早醒来的,真不知道她哪里累了。 我的喜怒哀乐、我的生活似乎全围着这人打转。把我捧在天上的是她,把我扔进泥里的也是她。她信我则平步青云,不信我则苦海血雨。 我的所有心态、想法在她面前一点都不重要,存在微弱缥缈得很。眼前这人,将我经歷的痛苦就这样轻飘飘一笔带过,然后用一些赏赐当做皇恩浩荡,这件事就算尘埃落定。 凭什么? 被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惊到了,这是何等大逆不道。和我读的四书五经格格不入。 静谧的室外传来一阵叮噹声,门帘被人掀起,翩秋的声音隔着纱幕传进耳朵:「陛下,该起身了。」 腰间勐的被怀里之人抱紧,然后那如蝶翼般的睫毛扑闪几下,振翅而开。 皇帝缓缓抬起头,朦胧中瞧见我盯着她看,面色一赧。 「醒这么早?」语气很随意,就像在谈家常。 那朱唇启启合合,脑子一热,勐的吻住,翻身将她按在床上,手指捏着她的耳廓,然后伸出舌头舔舐。 一阵惊唿,她被我惊的气都没喘上。想伸手推开我,可是力气小的像金丝雀啄米。 「陛下怎么比我还没劲。」 「放手,翩秋在外面。」她低斥,可没一点发脾气的意思,倒是像娇嗔。 为何每次都是我的情绪被她操控,为何? 包裹住她的唇,与她五指相扣将她的手也死死按在枕头旁,瞬间她被我吻的红光满面,眼眸神色为之一变,盪起秋波。 抽离。 桃花眼中溢出迷惑的神色,被激起的情绪还高高飘在空中,对这突然的冷却完全不能适应,她皱着眉坐起来,后背靠在枕头上,眼睛略睁大。 刘月盈的情绪,终于也被我操控了一番。 呸,这种以下犯上的事也干得出来。做完坏事,暗自唾骂自己。 她从龙床上起来,神情瞬间全变了,一股熟悉的威压扑面而来。不由自主用被子把自己裹严实。 皇帝转头对我说:「既然伤养好了就回府吧,明日记得復职。」 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刚才过分的举动后怕起来。 == 在她的命令下,回府第一件事,就是把金牌从箱底拿出来,老老实实随身携带。 阳织非常担心我,跑来嘘寒问暖聊了许久,最后话锋一转:「姐姐,你出狱之后,去哪儿修养了?」嗯,整个朝廷都以为我回了阳府,但小织知道,我压根不在。 支支吾吾说不出口,一直作壁上观的晏喜终于放下瓜子帮我解围:「小织,你姐姐她本领通天,不要担心这种小问题。」 「要真是本领通天,还能被贼人陷害成这样?要不是你找的人发现踪迹,引着皇帝的亲军去劳什子野外,张仪死了这事就没完了!」阳织冲着晏喜发脾气,嗓门可高。 「好了好了,她回来到现在你一直缠着她说话,都不关心关心我。」眼见阳织脾气上来,晏喜立即转移话题撒起娇,语气中带着浓浓不满。 阳织见状,着急开口:「我哪有!」晏喜趁机抓着阳织踱出屋子,临走前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只老狐狸,嘲笑我。 后来葫芦口的事,皇帝没再私下问过我,而是召集一帮内阁臣商议,谈了整整三天。我看着同僚们乱打口水仗,吵的不可开交,脑袋嗡嗡作响。真不知道皇帝每日都面对这种情形,如何还能悠然自得的在上座喝茶,丝毫不被他们影响。 第44页 晏喜每次处理正事,都严肃的不行,她板着脸分析:「将这个水库废弃太过可惜,它虽有隐患,但若能利用得当,可以造福民生。」 「在枯水期的时候,北通河通航能力下降,许多大型船只无法行驶,会影响粮草的运输。等到那时再开闸放水,可以缓解这个问题。」 李泉生听着连连点头,这时,向来与我政见不合、先帝朝的探花许维竖着眉头说:「不妥,水库的隐患比作用要大得多,放水之后就不能再用,需要捨弃。」 「每年夏天雨水充沛的时候,葫芦口正好可以调节北通河水量,让它不至于水位涨的太高,给大坝缓解压力。」李泉生竟然帮我说话,「而且将来运河挖起来,南北贯通,北通河作为北边的中转站,有能够调节的水库非常重要,就像许多大江大河都有湖泊,这个葫芦口的作用其实和湖泊一样。」 许维还是摇头:「这水库地势太高,如果在雨水充沛的时候开闸,结果就是水漫金山。」他死守着最初的理由,怎么讲都说不通,舔了舔口干舌燥的嘴唇,在思考怎样解决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好解决。」上座的那位终于捨得开口了,「朕驻军就是。」 最终,在第三天晚上做了定夺。朝廷将之前派去北镇的军队调了一批人,前往镇守北通河水库,按季节时令开关闸门。 想陷害我的人一定没有料到,他此举无意中给大兴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葫芦水库的风波逐渐平息,朝廷里的人都很有眼力见,看着皇帝的态度,不再对我指指点点。然而,还有一件事一直埋在心里,思索了很多天也没有答案——那份伪造我笔迹的书信,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能够看到我笔迹的人不算多,也绝不少,或许顺藤摸瓜能找出贼人。不找到这人,就会是一个定时炸弹,这次他阴谋失败,还会想出新的法子来害我。 皇帝的风旗军一直在秘密调查,可线索到了那个庄稼汉身上就断了。找到张仪大人那天晚上,出入荣城的有好几辆马车,车上都堆满了货,是四处前往荣城经商的小商贩,没有值得怀疑的人物。 风云诡谲的气氛逐渐消失,挖掘大运河被我提上日程。 从北通河开始一路向南,连接一条条从西向东的河流,让南北贯通。以大兴现在的国力,完全可以承担起这份提议。 天嘉三年秋,运河正式开工。浩浩荡荡的大工程、保大兴百年基业的传奇终于登上歷史舞台。 == 这两日秋风吹起来,桂花树的香气瀰漫在大兴的街头巷尾。 晏喜下了值,带着阳织在京城的街道上散步。 热辣的日头消退,蝉鸣渐渐没了声,大街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包子店、首饰坊、裁缝铺、酒楼,整齐的在宽大街道两边排列开来。 晏喜从糕点铺买了两块热腾腾的桂花糕,递到阳织手上:「尝尝看,荣城名点。」 阳织咬了一口,故意和晏喜唱反调:「都来荣城三年了,我又不是没吃过。」 「荣城这块地方属于淮南,气候没有东山那么湿润,可还住的惯?」 阳织想了想,认真说:「荣城春夏秋三季都挺好,也就冬天干燥点,不过那会我都回东山了,所以不打紧。」 略微停顿,继续开口:「有一件事早就想问你了,别想瞒着我,老实交代吧,姐姐刚出狱那会跑去哪里,待了半个多月才回来。」 这话题跳跃的有点快,晏喜倒是早就习惯,不意外的握住阳织的手靠近了些,小声说:「这件事是秘密,我也是猜的,不知道对不对。」 「我猜,」声音压的很低:「多半是被女皇安置在寝宫了。」 阳织神色没变,狠狠咬了一口桂花糕,像是在咬什么仇人。等到将桂花糕全部咽下肚,才幽幽开口:「早就看出不正常了,笨蛋阳缕不够意思,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说,枉我如此关心她。」 「是不够意思,太不像话了。」护妻的晏喜丝毫没有在背后说朋友坏话的负罪感。 「你觉得,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到现在都没见过她,上次巡游四周的流苏全遮得严严实实,连个衣服边角料都没看见。」阳织撇撇嘴,很是不爽。 「我去御前轮值次数不多,所以根本不了解她,」晏喜说着,狐狸眼又冒出金光:「你要是真想知道皇帝是什么样的人,还不如去问阳缕,她说的保证比我全面、比我透彻。」 一巴掌挥到晏喜脸上,阳织一脸看白痴的表情:「这种事儿当然不能问当事人咯。皇帝这次把我姐姐关进大牢,我记仇的很,她们要是真……那我就是皇帝的小姑子,再怎么说也得多了解她一点。」阳织皱起眉头,「我担心将来按她的性子,说不定还会这样对我笨姐姐,到时候可怎么办?」 晏喜点点头:「你考虑的真长远,不排除有这种可能。唉,皇帝喜怒无常谁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我每次去当值从没见过她笑,就是一直摆着冷面的。」 「姐姐喜欢这种?!」 「这只是我见到的而已。反正我是心存敬畏,御前的气压真低,做什么事都会束手束脚。而且皇帝话也少,有时候向她启禀一个问题,半天得不到回应,冷汗都能冒出来。」 「这么可怕?」阳织半信半疑。 「我骗你干什么,还是我的阳织好,善良大方活泼可爱。」晏喜时刻不忘吹捧娇妻。阳织轻哼一声,得意至极。 第45页 「想念东山吗?」不想再谈之前的话题。 「有什么想不想的,每年过年都要回去陪师父,我才不像阳缕那么没良心。」 晏喜失笑,抬手抹去阳织挂在嘴角的糕点屑:「你姐姐可是大忙人,而且有越来越忙的迹象。」 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么亲昵的事儿,阳织别过头,又啃了一口桂花糕。 第28章 27后山桂树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随你去东山,你师父的那位朋友是哪里来的?」 「不是和你说过,你怎么忘性这么大!听那个口音也知道是南方的啊。」 晏喜握住阳织拿着桂花糕的手,在她手指尖上飞快落下一吻,然后说:「我的意思是,有多南。江南郡是南方,而……南蛮,也是南方。」 「我,我哪知道!」阳织慌忙把手背在身后,色厉内荏的瞪着晏喜。 「逗你玩的,早就猜到你不知道。」晏喜越看越欣喜,「我们去酒楼吧,娘子。」 「谁是你娘子,不害臊!」阳织忍不住碎她,「要说,也是我是相公,你是娘子才对!」 「行,那我们就去比酒,今晚看看谁是相公,谁是小娘子——」 晏喜被阳织追着跑起来,最后的声音拉的老长。 晏大人可以带着自己的小娇妻在大兴街头上闲逛,然后去比拼酒量;可是我,只能陪着皇帝日復一日在御前处理政事,真是劳苦命。 御前未免太枯燥了。如果让皇帝知道我这般腹诽,肯定又没好日子过。 金秋,运河北线开始动工,传来许多工程的进度,我一一确认汇总给皇帝。 皇帝快速审了一遍,用硃砂笔在别人连篇累牍的摺子后面只留下两个大字:「已阅」,真是惜字如金的不行。 她缓缓抬头,盯着我看,被她盯的发毛,摸摸鼻子不知哪里又出了问题。 半晌,清冷的声音中带着欣慰,她朱唇轻启:「阳缕,让你做内阁是屈才了,可愿意做我大兴的丞相?」 「真的吗?」飞快的反应过来,首先就是惊喜,没有一点遮掩。 这人真是……不知是蠢还是大智若愚。 「臣愿意愿意!」从惊讶中回神,点头如捣蒜。喜悦溢满胸腔,我的皇帝陛下终于要重用我了! 皇帝若有所思。 如若是其他大臣,必然先谦虚一番,就算欣喜若狂,也决不会在明面上如此不遮掩的表现出来。只有她,眼神里的兴奋止不住流淌,肆意张扬的像明媚的太阳,像闪闪发光的大河,带着热气和温度,能够融化古板的、尘封已久的寒冰。 隐藏情绪、遮掩心思、试探人性,这是皇帝与身俱来的技能,是自幼在高耸宫墙中被磨砺捶打出的硬壳,像镣铐一样牢牢锁住天真与纯粹,自由与随性。然而这些技能,在阳缕面前全都失了灵。 这般光明炽热,让总是在阴谋中思量的人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嚮往。 「今年秋收之时,朕就下旨。」稳了稳心神,皇帝一言九鼎。 「好,我等着。」忍不住咧开嘴,露出牙齿。 皇帝将硃砂笔一放,舒了口气说:「已经有许久不曾休息了。今日,可想出去逛逛?」 「嗯,真的吗?」刚刚得到她给的承诺,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过来。」 她拉着我去屏风后的小屋子,不知从哪里找出两件常服,一人换上一件。皇宫里的衣服,就算是常服,用的也是上等料子,绣着少见的花纹,只不过是衣摆、袖口处小了一些,更方便行动。 换完衣服,她又带我从偏门出了议事厅,在内宫里走了许久,来到一座很高的楼阁前。 「原来这就是我一直都能看见,却不知道在哪儿的钟楼。」看着高耸的楼阁忍不住感嘆。 刘月盈脸上盪出一抹浅笑,进入楼阁,但没有踩楼梯上去,反而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掀起一处石板,露出了黑黢黢的地道。 「从这走。」 有点害怕的看她,脚下没动。刘月盈不由分说抓住我的手,把我拖了进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里,只能感受到我们两人的脚步声,以及她牢牢扣着我的手。 慢慢的,前方隐约有了光亮,最后那白光越来越强,能够看清楚地道四周的墙壁。 又走了数十步,豁然开朗。 这是一座很高的山坡,种了好几颗桂树,地面上的青草还没来得及枯黄,桂树中最高大的那颗已经长满了黄澄澄的桂花,细小的花瓣密密麻麻在枝头休憩。 而远处,是滚滚流淌的江水。 「这是皇宫的后山,当初选址的时候皇宫就依山而建,站在这儿能看到北边的淮江水。」她整个人都轻松起来,沉寂的气息消失不见。 「怪不得整个荣城被称为淮南,原来北边被淮江水围绕着。」第一次直观的见识到这般景色,有一种胸襟扩大的感觉。古人说,江水流逝往往代表着时间的白云苍狗,而我,正是逆流而上。 「小虑,你是不是,对月华……有意见?」清澈沉稳的声音缓缓流淌,少了冷意。 她虽然是随心而问,不过这么突然,倒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我是江水远处的人。 不舍昼夜奔腾的水带走了时间,让我出生在几十年后,知晓许多现今不可能知晓的事情。正因为了解歷史,所以我无法自拔的崇拜她。她在歷史上那样年轻的香消玉殒,让我难以接受,所以对继位者百般刁难,怎么样都看不惯。这样怪力乱神,不能随意与她说。 第46页 她见我不答,嘆了口气:「父皇选我当储君,自然对月华的要求没那么严格,从小宠到大。她如今也十七了,是我大兴的长公主,你多少要给她些面子。」 看着曾经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而且对我这样轻声细语的说话,涌起难以名状的感觉。像沾了蜂蜜的羽毛轻轻刮过心间。所以,哪怕她还对我心存顾忌,也无所谓了,对吧? 我是这样想的吧?——最初的迷茫又一次席捲而来,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知道了,以后我让着她。」刘月华毕竟是她的亲妹妹。 起了一阵微风,把桂树吹的哗哗响。 「小虑,今天是我生辰。」她站在桂花树下,闭着眼睛抬头闻花香,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过了今日,我就二十二了。」她睁开眼,转头看向我。 「从前小的时候,父皇会给我过生辰,自从我摄政忙起来,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总是严厉的可怕。再后来,母后去世,我再也没过过生辰。」她的眼里出现了低落,「登基之后,礼部和内务府来问过几次,不过事情太多,月华还没到分担的时候,而且……想多留些银两用在民生大计上,总要给后世留点遗产,所以也就不过什么生辰了。」 她确实留下了很多遗产,每一件单拎出来都足够彪炳史册,万古留香。 「原来陛下是秋天出生的。」 「嗯,农历九月十七。」她对我说着日子,眼睛看着我又恢復光泽:「和你说过几次,没人的时候喊我月盈。」 一时说不出口,她在我心目中地位那样崇高,直唿名讳总像是在亵渎神明。于是换了一个话茬说:「真巧,我也许久没过生辰了。」 「你今年,多大了。」她似乎对我年龄很感兴趣。 「二十。」 「生辰是什么时候?」皇帝按着衣袍席地而坐,眺望远方淮江水。 「我啊,是谷雨那天。」说这话的时候,又想到些阴暗可怖的记忆,偶尔会让我从噩梦中惊醒。 「谷雨?那是三月……」她也想到了什么,神情一晃,靠到我身边来,「你那天,是不是在慎刑司?」 我没回答,只是看着远处滚滚流淌的江水。生命脆弱易逝,个人的经歷在歷史苍苍茫茫中渺小的不值一提。 皇帝见我不说话,有些无措。「小虑……」她紧紧抱住我,头贴在我的脖颈旁欲言又止。隐约感觉到她或许想道歉,可最后也没有说出口,喃喃发出的音节随风飘散了。 我不需要她的道歉,她作为皇帝始终有无上的尊严,怎么会做错事呢,遂安慰她:「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我知晓的。」只不过知晓不代表泰然处之。 她和我对视,深邃的瞳孔慢慢收缩,失去焦点。半晌,她只是吞咽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今晚……别回府了,好不好?」她问我。 话过脑袋,当然知道她的潜台词是什么,神情自若的回答:「遵命,女皇陛下的侍寝随时等待您的召见。」 她的耳垂又红了,可真容易害羞。 我就脸皮厚。 「我在您寝宫养伤的时候,舞夏与我说过一件事。」 「什么?」 「你别罚她,我就说。」 她没有立即答应,抱着我的手臂垂下来。往前走了三步,让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才缓缓说:「怎么,你也会怜香惜玉了?」 …… 「不是,她也是好心才和我说,你如果要是因为这个罚她那不是辜负了……」越讲越乱,四周的温度骤降,前面那人转过头看我,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一个激灵。 「哎呀,」索性破罐子破摔,走上前再次拥着她然后嘟囔:「舞夏说,你前几个月旧疾復发,现在可大好了?是什么疾?」 她愣住,想了一会才淡淡开口:「没有的事,别听她胡说。」 「你别骗我。」 「你信朕还是信她?」皇帝的语调提高一个度,我只好乖乖闭上嘴,不敢再问。 第29章 28擢升丞相 芙蓉暖帐幕,高烛照红妆。可惜我不是古宋苏轼,红妆也不是香雾海棠。 夜深,皇帝带我回朝凤宫。翩秋和舞夏携一众侍女在正殿候着给她更衣,我刚想进去,木门被翩秋快速关上差点砸到鼻子。 在门口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出来,只好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数星星。这时的夜空可真美,漫天繁星,夜晚的空气里带着一丝寒意。过了很久,木门开了一个缝,许多侍女鱼贯而出,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不挡着她们的路。 等侍女全走光,舞夏出来对我说:「大人,奴婢带您去偏殿更衣吧。」 什么,等了半天,刘月盈呢?满脸不情愿的看着她。 她一边赶着我一边往偏殿走,嘴里碎碎念:「你着什么急,作为侍寝就要有成侍寝的自觉,哪有你这样奴才急主子的,真是从来没见过。」舞夏怎么也知道我和皇帝的秘密,勐的被人扒出来脸上很不好看,面色通红。 舞夏继续小声念叨:「皇帝在沐浴呢,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翩秋姑姑脸色不善,她好像有什么话要和皇帝说,所以才把我弄出来伺候你,阳大人可要好好珍惜,往常都是我和翩秋姑姑一起服侍皇帝沐浴呢。」 ……并不是非常荣幸。 第47页 说是伺候,其实只是打了一桶热水让我自己进去洗,舞夏把换的衣服放在旁边的置物架上。 洗了很久,感觉能把自己搓掉一层皮,终于是一身香喷喷滑熘熘的将亵衣穿上,外面随意批件外袍。 「你洗这么快?」舞夏见我出来非常惊讶。可是我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洗了许久。不过,过了一会我便明白舞夏是什么意思了。她带我进入寝殿主卧,让我在这儿等着便出去了。 这间主卧我待过半个月,也算熟悉,没什么好看的,百无聊赖的在坐榻上等女皇。 这等啊等,时间过去了不知道多久,点着的红烛垂下一段很长的烛蜡,我昏昏欲睡差点就趴在坐榻上进入梦乡。 殿门被打开,翩秋扶着皇帝姗姗来迟。淡梅混着檀木的香气瞬间溢满整间屋子,瞌睡虫被这股扑鼻的馨香给赶走,揉揉眼睛看她。 皇帝缓缓上床,翩秋把四周的帘幕全部拉好,才走过来对我说:「阳大人,过去罢。」 她态度不咸不淡,我礼貌沖她点头,便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就在龙床上。 秋天夜里寒意渐深,我就穿了两件薄衫,在外面这么长时间,鼻子痒痒,背过身去打了一个喷嚏。 「怎么回事,着凉了?」那人的声音瞬间从背后传来,我侷促的揉揉鼻子,回头一笑:「没事没事。」 她坐在床上,背靠靠枕,瀑布的长髮散落,还没干透。洁白的手掀起蚕丝被的一角对我说:「上来。」 我总觉得,皇帝今日做的每件事、讲的每句话,都带着浓浓的诱惑。她的桃花眼尾向上翘,眉毛舒展,眼里是一汪深泉。 爬上龙床,搂住那纤细的腰肢,她立刻轻颤了一下。 敏感的吓人。 取下耳饰的耳垂像个小花生,剥去外壳带着红皮,忍不住舔了舔。原来我真的喜欢吃她耳朵。 身.xia人的唿吸急促起来,鼻息喷洒在我的脸上。看着她的神情从寡淡逐渐变的迷离,笑出了声。她听见,羞得直接将头埋进被我掀翻的被褥里,不让我看。 帘幕低垂,烛焰扑闪,晃动着轻纱里的两个人影。 皇帝的身躯妙不可言,而且她任人欺负的模样简直稀世罕见。小腹平坦且有光泽,光滑如牛奶。哪怕不动手,光是看着就让人血脉喷张。 无比虔诚的向她朝拜,那比我紧緻许多的地方潮湿起来。慢慢的试探,一根…… 「唔——」她疼的抽了口气。 不知怎样才能缓解她的痛楚,明明我当时没有痛成这样。人和人真是不同。轻柔的吻上她的唇,想让她放松那紧绷的神经,左手抚她的髮丝,发现已经出了冷汗。 「要不,算了吧。」刚想抽离,她却紧紧抓住我往后缩的手。 「别,继续。」她说着,脸上更红了,「快点。」 难道是我的速度太慢了才让她产生痛感。食指加快速度,拇指一下下按着红点,双重的刺激让她发出难耐的shen.吟。 又是一朵红花盛开。 「为何如此熟练?」 「我是天子门生,您教得好。」 第二日,我指节酸痛,她没能下床。 被迫去传话罢朝一日的翩秋看我看得更狠了。 == 天嘉三年秋收之时,我被封为大兴右丞相,在朝堂之上,受百官之礼。 圣旨里写道:「日月浩瀚,春秋迁易,东山阳缕以状元入仕三年,铸六钖,贯北通,凿大运河,为大兴忠心赤胆、呕心沥血,认命内阁首辅阳缕右迁丞相一职。」 常侍宣旨的声音在整个宣政殿迴荡,绕柱而上,余音远飞。这是皇帝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宣布我铸钱的事。这也是我第一次上朝,穿上深青色的丞相官服,挂着刘月盈送我的玉佩,头顶方翅乌纱帽,将一头长髮规规矩矩梳进帽子里,用玉簪固定。 那一天的秋阳格外耀眼,桂树一排排长出金黄的颗粒,我看见大兴的山川河流都在逶迤,俯仰河山之间,无穷无尽的湖泊反射出太阳的金光,波光荡漾绽放出一个个涟漪,大峡谷之间喧嚣的瀑布肆意流落,发出巨大轰鸣,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耳边又传来大兴街头巷尾的吆喝声,马蹄声,车轮滚滚声,酒楼高歌声,东山扑鱼声,北镇舞龙声…… 子民安康,天下长安,大兴昌盛,凌空无恙,则我此生无憾。这是一个莫大的、乃至贪婪的愿望,但当我披着丞相服,面对着百官道贺,声音震天响九曲迴环之时,慢慢渗出无边无际的冲动和自信,我一定可以做到。 入仕三年得丞相,这不是原来那个时代史书里记录的内容,而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或许,歷史的车轮已经偏转,从另一个方向滚滚向前。 当上右丞相之后,比内阁首辅还要忙上许多,原本应该由皇帝一人批阅的奏摺一大半落在我身上。 而大运河的开工,更加火上浇油,日日待在议政阁与工部、中书省、门下省的人商议前线传来的最新进程、运河开掘走向、四周百姓安置的措施等等,看着地图和文献一待就是一整天,议事厅早就没空去了。 大兴京城的官僚,平时下朝之后,如果朝廷没有事就可以出宫自己打发时间;如果有事,要么是皇帝召见前往议事厅,要么是和同僚商议聚集在议政阁。 当上丞相之后,皇帝为了给我树立威望,直接将我派到议政阁直接与更多的官员共事。与那么多的人相处,日子久了就会摸索出许多技巧,终于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什么个意思。 第48页 最近的大运河挖掘才开工一月余,庞杂的奏摺接二连三往朝堂汇报,我哪里都没去,一连五六日都待在议政阁处理事务,连晏喜都对我有所改观,说我当了一品丞相是改头换面。 毕竟见的人太多,处理的事也复杂起来,之前略微颓唐的气息为之一振,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事情虽多,但越多越带劲,像一个陀螺转不停。晏喜说,我这叫「劳碌命」,对此不予置否。 「侍中,你去将天汇河一线传来的文字彙报给我标註好。」我指着左边的一叠文书对中书省的官员说。 那人领命,拿着文书走到后面翻阅。今日的任务暂时全部布置下去,还要等他们下午一一给我復命,然后和张仪安排新的政令颁布下去。 抬头绕了绕酸痛不已的脖颈,这几天在议政阁随便找个地方休息,和龙床完全没法相比。忙碌起来竟是什么其余的事情都能忘,也不在乎。 提笔正想列出一些规划,忽然闻到一股馨香,淡梅花的香气。是错觉吧,这两天太累了,人在疲惫的时候会致幻。等明日抽空出宫,让阳织给我找高人制点安稳心神的香料。 刚写了没几个字,常侍一声通传「皇帝驾到——」,我还没来及反应,就见到皇帝跨过门槛进了议政阁。坐在外面的大臣乌泱泱跪了一地,那鲜红的身影直径朝我走来,然后拉我进了谈话的内室。 她施施然落座,我赶忙给她斟水,低头哈腰的将特制的茶杯端到皇帝面前。 虽说现在看人脸色的水平有所提升,不过依然看不懂皇帝的神情。要等到经年之后,等到凌空帝本纪尘埃落定的那一年,我才知道,皇帝的这个表情是那些闺怨词里写的「哀怨」,是「某求不满」,还是「玉户帘中卷不去」。不过这是后话了。 现在,只见皇帝一只手撑在桌面上,托着脑袋,漫不经心的开口:「阳缕,你忙了几日?」 「啊?没有几日。」不怎么记得请了,不过今天她亲自过来,仔细掰着手指头数数,至少也有五天。 五天没见她,也没去朝凤宫。 又想起一件事。皇帝生辰那日晚上,我第一次……履行了侍寝要干的事儿,让皇帝第二日晌午才起,得了翩秋好大的冷脸。 不过第二天,皇帝就要求我每天晚上都去朝凤宫,不能拒绝。不就是做侍寝,有第一回 就第二回,去便是了。能在皇帝的龙床上躺着也好,整个大兴都找不出第二张比这更大更软更香的床榻了。 为了这件事,想了好久才和阳织说,以后晚上不回府了。刚想把编了好几天的理由说出来,谁知道阳织翻了一个白眼,不耐烦的说:「知道了阳大人,赶紧在皇宫里花好月圆人长久吧,不回来才好。」 ……?阳织是知道了什么,不应该啊! 不过,当初信誓旦旦答应了皇帝的事儿转头就忘,一门心思全在政务上,别说去她寝宫了,每日连面都见不上。 至少五天没看见她了。摸摸鼻子,飞速的想着如何补救,小心翼翼开口:「陛下今日可忙?臣又想去后山看桂树了。」 第30章 29东山除夕 现在气氛静谧极了。我们的面前是滔滔江水,背后是苍苍桂树。 就这样扔下一篮子的事儿,和皇帝偷偷跑到后山来。 深吸一口林间的新鲜空气,对她说:「你听过《天上谣》吗?」 她点点头:「诗鬼所作,幼时学过。」 「你肯定不会唱。」自得的挺起胸,有些得意。皇帝虽然露出疑惑的神情,不过下一瞬就拎起我的耳朵。 「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松手松手,很疼的——」 「朕看你是当了几日丞相就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了。」 我连忙求饶,小心捉住她的手,慢慢拉开,然后笑着说:「没关系,我唱给你听。」 清清嗓子,看着云捲云舒的天色,缓缓唱起来:「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玉宫桂树花未落,仙妾采香垂珮缨。」 歌声戛然而止,看到她衣服上垂着的玉佩,伸手捞来定睛一看,正面和我的那枚竟然雕着一样的纹饰图案。 皇帝赶紧抢回去,不过反面的文字已经被我看到大概。 「唱歌唱得好好的,你做什么!」她斥责我,不过刚才匆匆瞥到「向阳花木」四个字,我的心情一下子颠簸起来,眉飞色舞的回望她,还是收敛不住表情。 皇帝,刘月盈,见我这般模样,无奈的转过身去,我凑到她身边说:「咱们也学学仙妾,去采个香好不好?」 「可以。」她竟然答应的非常爽快,走到最大的那颗桂树下,踮起脚伸手够枝丫上的桂花。 我在这时使坏,飞速去拿被她系在腰带上的玉佩,谁知她反应比我还快,一个闪步让我扑了个空,足尖轻点移到我身后。 等我再转过头,看见她手中拿着那枚繫着红绶带的玉佩,一脸笑意的对我说:「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脸上浮现出明媚的笑容,那双桃花眼眯在一起,嘴角得意上扬,绚烂的让人移不开眼。 在她身后可以看见滚滚淮江水和远处连绵的山脉,而那正红色的衣袍因为大幅度的动作在飘飘然挥舞,遮挡住了山河。 此情此景,忍不住接着刚才的歌继续唱:「粉霞红绶藕丝裙,青洲步拾兰苕春……」 第49页 那仙女一边听着,一边摘下一束桂花,放在我手中,低声道:「东指羲和能走马,海尘新生石山下。」 时隔多年之后,我回想起当年桂花簌簌,风华绝代的红衣佳人拿着玉佩对我回眸一笑,笑得山河失色,我们在桂树下任由秋风吹起衣摆唱歌作诗的这一幕,还是会心潮澎湃,有想落泪的冲动。 == 秋天走了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因为去年被阳织嘲讽一次,再加上确实许久没回东山,我决定今年一定要回去看望师父。 如果不是脑海里还存着歷史的记忆,都快忘记自己是穿越而来。 斟酌了许久,小心而坚定的向皇帝表明心迹。 「想回东山了?」 「是,臣自从一年入仕之后,已有两个春节没回去见师父了。」她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态度,有些不安的低下头,「臣为师父尽孝短,为陛下尽忠长,万望陛下允诺。」 一声嗤笑。 「说得这么严重?」她的声音终于带了些暖意,又向我招招手。这么多日早相处出了默契,小步跑到她身边。 皇帝似乎喜欢……摸我的头。 手指在头顶梳的整齐的髮丝旁摩挲,半晌,她带着弱不可闻的嘆息说:「想回便回罢。」 已经有两次了,和皇帝的关系变得亲近了一些,我就要离开她一段日子,时间还不短。还没来得及感嘆,外面响起一串铃铛声,像是什么暗号。 听到这声音,皇帝让我起来,对着外面朗声说:「进来。」 一个衣着奇怪的人进来了。 这身衣着我见过,在入仕第一年,来御前轮值的时候,就见过有人穿了一大块黑绿相间的衣服。现在我知道了,这是皇帝亲军之一,风旗军的服饰。 「主上。」那人抱拳跪下,发出的声音雌雄莫辨,如果不是晏喜和我说过,风三是男的,我真要以为他是一个大姑娘。 他来找皇帝,我第一个反应便是今年春天葫芦口水库的事,第二反应才是,不应当听皇帝和亲军首领的交谈,此时应该迴避。 「陛下,微臣先告退了。」识相的开口。 不管是丞相还是侍寝的身份,都不妥当。 她给了一个不悦的眼神,但因为有外人在并没有发作,只是略微颔首,我心领神会的离开。 不知道风旗军查到多少贼人的消息,那伙人已经许久没有动作了,越是按兵不动就越是危险。虽然当初下了狱,心中是存了些怨言,不过这几个月皇帝的态度不是假的。还是选择相信她。她如果查出什么,一定会提醒我、保护我。 一出政务厅,见到刘月华在门口游荡,不知道要做什么。 「长公主?」按捺住对她的冷嘲热讽,想起月盈对我的提醒。 刘月华身形一僵,停下脚步,半是赶人:「阳丞相今日不忙?还不去处理政务!」 她带着少女娇羞的神情被我出声打断,那凶神恶煞的脸色瞬间出现。不想触了霉头,应声而去。刘月华最近也奇怪起来,莫不是到了少女含春的年纪?歪着头想了想史记,她做长公主的时候似乎没有风流史啊。 == 朝廷休沐后,赶在年关之前,终是和阳织、晏喜一起回到东山,免不了要看她俩卿卿我我。 东方的风带着海的湿润气息,吸入肺里都潮潮的,没那么干燥。 明明是穿越后第一次来到这地方,脑海中的记忆却纷至沓来,目光触及到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熟悉,而我已经可以接受那些丰富的记忆,并且彻底接纳它们。 因为心里已传来久别故土再归来的喜悦感。 东山下的树叶没有完全掉落,剩下不少挂在树枝上,北风也吹不掉。 话说回来,这里冬天的风一点也不刺脸。 和阳织一行赶着上了山顶,看着山庄门口的牌匾,喜悦感更甚。 这是来自于这具身体最原始、最纯粹的感受,我也在享受着。 门口弟子见到我们回来,立即一传一,许多人纷纷聚集过来。 「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回来了!」 「师姐你终于回来了,我都好久没看到你了!」 「大小姐想我吗?」 视线一一扫过那些弟子的脸,不曾经歷世事浮沉的脸上带着朝气,欣欣向荣。一个个和她们回应,想起这人的名字,又浮现出那人的名字,最后在她们的簇拥中走到师父的主屋旁。 「师父,我回来啦!」推开门,兴奋感按捺不住,脱口而出。 屋内,只点着小小的火炉就足以取暖,师父和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面对面而坐,正在下棋。 「大牢也没管住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规矩。」师父盯着棋盘没转头,虽然张口就是责备我,不过完全没有生气的迹象,很是随意。 「师父,你怎么知道的?」还是惊讶了,转头看着阳织:「你给师父说了?」 「当然得说,这么大的事!」阳织一脸理所当然,又拉过晏喜说:「师父,沙姐姐,今年……晏喜也过来了。」 看来那个惹眼的女子就是师父的南方朋友了。 礼貌的对着她笑:「沙姐姐好。」 「客气什么,一个两个都这般懂礼貌!」那女子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线,饱满的红唇上扬,一点也不在意这些礼节。 师父终于把眼神从棋盘上收回来,转移到我们身上,佯装生气:「一回来就败兴致,这棋是没法下了。」 第50页 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抖抖衣袍说:「走吧,去叙叙旧,聊完你们赶紧给我去准备过年要的东西,不许偷懒!」 咳,师父的形象和脑海里的记忆完全重合,和以前一样对我们上不起礼教规矩,自己也没个正型。只有在练功的时候最严肃认真,不苟言笑的样子像个神仙。 跟着师父出主屋,回头时却瞟到晏喜盯着那女人看,狐狸眼睛难得露出冷意。 沙钰不以为意,像是没有感觉到似的,站起来转了转脖子,胸前汹涌的饱满跟着抖了抖,然后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虑娃娃,走吧。」 她长长的指甲上染着鲜红的颜色,在触碰到我肩膀的时候,肩膀一凉,没由头的升起一股危机感,心中不安。可是等她收回手,那感觉又悄然消失,来去匆匆。 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懒劲,笑的妖冶至极,还打了个哈欠,捂着嘴对我嬉皮笑脸的说:「不好意思,没忍住。你不介意吧?」 「这有什么介意的。」露出客套的笑容。 师父的这个南方朋友,在我记忆中印象不深,不知道是何时冒出来的,只知道这两年每年都要来东山待上许久。要不,去问问师父吧。 == 荣城下雪了,到处都被覆盖上薄薄的白色冰星,将帝都映衬的更加威严。 在一处很大的院落里,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正在练习书法。笔走龙蛇,苍劲有力。 屋檐上挂着一个小铜铃,突然微微响了几声,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大人,最新情报,这次绝对错不了了。」黑影呈上一张被叠的整整齐齐的纸。 男人夺过那张纸,长长的指甲捏进肉里,过了许久才缓缓打开。 「李泉生,这次要是再出问题,你父母就没命活了。」阴沉的嗓音一出口,就被北风吹进了雪地里。 「小的上次失职犯下大错,您给我将功补过的机会,我定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黑影跪在地上无比恭敬。 「原先的工部尚书白白丢命,让张仪捡了便宜,和阳缕脱不了干系。」男人拂袖而去。 雪花飘的更勐,连皇宫里钟阁旁的松树被压弯了腰。 第31章 30道破天机 在东山过除夕,就是和在荣城不一样。 随意任性许多,人情味更浓,不存在入仕的品级尊卑,不去想三纲五常君臣伦理。 东山上没有一品丞相、二品内阁,在这里我们都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服。 晏喜和阳织一大早就去厨房忙着包饺子,两个人腻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悄悄话,阳织还拿面粉往晏喜脸上抹,不过一会就被晏喜抹的更凶。啧,妹妹也不是这只千年老狐狸的对手。 我在书房写了半天的对联、福字,每一幅刚写完,墨迹还没干透,就被小徒弟们争相抢走,贴在各院的角落、迴廊、大门上。 外面还有许多人在收拾打扫屋子,扫帚摩擦地面一阵唰唰声,接着许多人从自己的院落里拿出一张桌子,七拼八凑的在中庭摆出一个非常大的桌子,小山庄里的每个人几乎都能上桌了。 夜幕渐渐降临,中庭四周的大红灯笼被全部点亮挂起,照着中间火红明亮,那种熟悉的、热闹的氛围又出现了。 晏喜阳织在厨房和中庭两头跑,端了无数盘饺子上桌,桌上还有师父的拿手绝活——玉米虾仁、爆炒鱿鱼,冬天的晚上自然是有些冷,奈何东山的热情太高涨,这些菜被一齐端上桌冒着热气,大家在桌上你来我往的聊天,聊着聊着酒就被端上来了。 年纪小的徒弟们不能喝,只能眼馋的看着大些的人喝了一小盅,然后眨巴眨巴眼睛,好言好语的求她们给自己尝一筷子。 不过我们这儿,一水熘的酒鬼,完全没有节制的痛饮,许久也没喝的这么痛快过,面色逐渐变红,身体也热了起来。 天色渐渐变黑,师父象徵性的说了几句好话,又把我拉到身边,对着下面的人说:「瞧瞧咱们东山,一个避世的小仙境,竟然出了一个入世的大丞相!」好嘛,他拿我丞相的官职开玩笑,底下立即笑作一团。 师父讲完之后,大家忍了好久的手终于抓上筷子,在满桌菜里捡来夹去,速度快的出现了残影,吃的不亦乐乎。晏喜和阳织竟然还喝酒划拳,哼,晏喜这个色鬼的手都已经摸上小织了!被这明亮而温暖的光线笼着,不由想起在荣城的那个人。她今晚会怎样过呢? 这我是知道的。如果今年我还在荣城,就可以进金銮殿,和她在一个地方用膳,看群臣贺喜,她再赏赐许多珍贵的珠宝,然后看歌舞表演,还有天上闪耀的烟花。 没事,来日方长,还有机会。 心情大好,捡起一个饺子就往嘴里送,囫囵嚼着,突然有什么硬硬的东西硌牙,被我咬的上下两排牙齿酸痛不已。 呸呸呸,吐出来发现,是一枚小金币。 「哇——!」我这动作,许多人都见到了。 晏喜一脸不爽的说:「这是什么狗屎运,这么多饺子,我就放了一枚,竟然被你吃到了!」 阳织跟着附和:「是啊,东山没有这个习俗,小喜子来了才在饺子里放了金币。」 什么,她喊晏喜小喜子?我贱兮兮的瞄晏喜,她明明不高兴又不能发作,真是让人开心。不错,妹妹扳回一城! 第51页 师父喝了一口酒,对我说:「小虑啊,你走运了,去年是北院的小徒弟吃到的,今年竟然给你碰到。」 沙钰本来头枕着左手臂趴在桌上,听见立即爬了起来,端正坐好,张开她的血盆大口笑着说:「不错不错,看来今晚虑娃娃大有收穫!」 这么冷的天,衣服穿这么少,衣服袖口的黄纱布希么也裹不住,两只手臂露在外面,领口也低着,她一点都不怕冷吗? 师父接着沙钰的话茬说:「沙钰可是在江湖上出了名的神机妙算,她之前喝醉酒的时候说过,谁能在除夕夜吃到金币,她就帮谁算一卦。」 沙钰听见师父这样夸她,清澈凤眼里笑出了花。她沖我勾勾手指,勾着嘴角说:「低调低调,怎么样虑娃娃,要不要让我帮你算算?」 对她有一种说不明的心思,不太想答应,小织却在旁边跟着起闹:「你快去吧,沙姐姐可神了,一般人做梦都想让她算卦!」 晏喜盯了我半天,缓缓露出标准的狐狸笑:「小织说的对,有便宜不占——」 「好好好知道了,我算!」赶紧让她闭嘴。 == 夜深,年夜饭将近,酒过三巡也尽了兴。大家纷纷起身回屋守夜,等子时一到,就出来放鞭炮。 过了今天晚上,就是天嘉四年了。天嘉四年发生了什么事呢? 电光火石之间想起,北羌这一年要有大动作了。想赶紧去写信让皇帝注意防范,才站起来就被沙钰拦住。 「虑娃娃,跑哪儿去啊,不是要算卦吗?」她长得妖冶就算了,竟然还比我高半头,狭长丹凤眼到处放电,说话时句尾句句往上挑,真是……妩媚!玩世不恭! 点点头答应,打算把她打发走之后赶紧去写信。 沙钰带我来到主屋旁的隔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龟甲,然后放在桌上,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算些什么。 「虑娃娃,把你八字给我。」 「你难道不能自己算出来?」睨她一眼。 沙钰听到我这样说,耸了耸眉毛,没有回答。 我与她面对面席地而坐,她的手触碰在龟甲上顺着纹路点过去,长指甲滑着壳发出声响,然后写了一个符咒,嘴里煞有其事的念念有词。看着那么多的流程,心里有些着急,只能忍着让她赶紧做。 屋内没有风,可桌上的蜡烛突然一晃,我的影子因为这原因在墙上抖了抖。 沙钰终于停止动作,摇摇脑袋嘴角勾笑,然后她促狭的看着我,像是问我去不去喝酒那样随口说:「虑娃娃,你听过——夺舍吗?」 夺舍。 头皮一麻,放在腿上的手骤然握成拳。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她也不会知道的! 稳住表情,上半身略略前倾,压制住突如其来的恐惧感。 「夺舍是什么?」歪了歪头。 她还在眯着眼笑,上半身往前倾,她的脸离我只有两寸距离,视线下瞟甚至可以看见那汹涌的沟痕。饱满的红唇翕合说:「就是你现在这种情况啊。」 表情有些僵硬,后背发凉,咽了咽口水,然后撑着尴尬的笑容说:「小虑愚钝,不知道沙姐姐在说什么。」 沙钰很无奈的甩了一下头:「哎呀,这可怎么办是好,虑娃娃不承认还在装傻呢。」 她退回原位,单手支在桌子上撑着头,自顾自的说:「没想到遇到一个这么有趣的事。大兴的丞相——竟然是夺舍的人。你说,我要是把这件事告诉了阳大侠和织娃娃,后果会怎样?」 「你不要血口喷人!」整个人都着急起来。 「着什么急嘛,别人拆穿了恼羞成怒?放心吧,我不会说的。除了我没人知道,怎么样,要不要感谢我一下?」她歪着头,头髮丝垂在桌上。 双拳狠狠锤在自己腿上,撇过头不看她。 「火气还不小,我们来聊一点未来的事如何,比如……你知道今年北羌要和大兴开战了对不对?」 听见她说到这个,没忍住回望她,想让她再说一点。 沙钰看到我的小动作,捏了捏自己下巴,眯着眼看蜡烛:「今年底,大运河最北边的水路段能建好,不过在此之前,北羌会长驱直入攻打北镇,到那时就一团糟。」 心勐地一沉。朝廷已经处于超负荷运转的状态,经不起折腾了。不过处理这种事是我的特长,不需要问她。 反倒是……凌空帝的命数,她能看透吗?话始终不能说出口,拳头被攥得死死。 沙钰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清楚,再装傻也无济于事。 抬头恶狠狠看她:「你到底是谁?」 沙钰依旧丝毫不受影响,伸手勾住我的下巴:「你要想知道,去问你师父不就行了。前提是,你真的把他当成师父噢。」 气死我了,赶紧把头转过去连退了几步。不需要她这般废话,我自然是真心对待师父和小织的。 沙钰看我独自煎熬而又纠结,她反倒是淡定逍遥:「刚刚只是查了你的八字,就发现如此有趣之事。答应你的卦还未算,要不要现在来一个?」 心中对于皇帝的好奇心更重。提着的一口气被卸掉,肩膀一松,点点头答应了。 她似是早就料到,哼着小曲儿,不甚在意的又拿出一块龟甲,然后突然抓过我的手。 指尖一痛,不知道她用什么东西将我的食指刺破,两滴血液落在龟甲之上。 第52页 我缩回手斜眼看她,带着点防备。 那血液竟然快速融入在龟甲的凹槽里,顺着纹路将所有缝隙填满。 接着沙钰拿出一个铜制的八卦盘,将龟甲放在八卦盘上,认真看了许久。龟甲逐渐转向,尖部绕着铜盘边缘的卦象转圈,然后慢慢停止。 沙钰玩世不恭的表情突然消失,整张妖冶的脸浮上冷意,激得我胆战心惊,有些后悔去探知将来。 她站起来走到桌边,拿着毛笔舔了舔墨,写了一首五言律诗。 「朝阳照衣袖,暮光在云端。一见瑶台镜,依旧清夜寒。 不如人意好,但觉花颜残。江左惜俞景,留作明年看。」 这是什么神叨叨的诗句?说的不清不楚。这些算卦的江湖神棍就喜欢摆弄些让人看不懂的文字游戏! 想让她解释一番,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鞭炮声,吵的室内什么也听不清。 「阳缕——!出来放鞭炮!过年啦——」晏喜扯着嗓子的喊声从窗户外面传进来。 可是沙钰也没有想再说话的意思,看着那诗句让我很不舒服。于是对她略一颔首,拔腿就往外面跑。 我跑的那样快,根本没有看到沙钰长嘆一口气,眸光略暗。 她走回矮桌又摆弄许久龟甲,直到最后那硬壳出现一道裂痕。 「歷史竟然乱成这样,呵,南蛮还是逃不过……」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第32章 31念与身世 鞭炮逐渐响完,落了一地红屑子,被小旋风捲起在地上打滚。 刘月盈被翩秋扶着,身后跟着一群宫人,步伐不稳的走回朝凤宫。 一年一度的宫宴上总会喝酒。女皇从小就被当做储君培养,其实她的酒量还不错,可惜知道这事儿的人少之又少。 不过,今年刘月盈好像喝的有点多,摇摇晃晃的在太师椅上坐下,撑手扶额。 翩秋携一众宫女来给刘月盈更衣,她有条不紊的依次摘下皇帝的金雀钗玉搔头。 「陛下头又疼了?」 手指轻轻揉捏按压太阳穴,缓缓睁眼,眼里带着红血丝。 「今日微醺而已。」 「奴才去端碗醒酒汤来?」 「不用了,这样也挺好的。」 等到头饰被摘光,髮髻也被解下,刘月盈缓缓起身任由她们替自己更衣。 地笼烧的旺,赤脚站在地上也不冷,一旁的安神香早就被小宫女点燃,幽香传来。 刘月盈坐上龙床,四周的床帘被宫人放下,外面的轻纱早就被更换成厚貂绒,挂在隔间的屏挡处。 宫人全退下了,只留了一根蜡烛在床帘外独自燃烧,安神香味透过床帘缓缓渗进鼻子,这是冬天里日復一日的生活。 可是,今天是除夕啊…… 四周一时寂静无比,皇帝盯着床顶的雕刻茫然无措。 大臣们纷纷带着家眷来参加宫宴,刚开始用膳赐礼的时候还拘谨着,等到观看歌舞表演之时,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喝了酒,有人就和家眷在下面偷偷摸摸做些小动作,她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看不见。 刘月华虽然是长公主,但比她这个皇帝不知轻松自由多少倍,宫宴时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都敢在首座下方和伶人没大没小,等回长公主府免不了还要和府中的门客、下人划拳作诗,年年如此。 翩秋和常侍早些年做了对食,等服侍她安寝后,还要带着舞夏再开小灶,三人聚着说说话。 只有她这个皇帝,在金銮殿的首位上是一人坐着,除夕守岁是一人等着,过了子时年初一也是一人在床上安枕。 其实本可以不这样克制。 她是皇帝,在宫宴上完全可以和大臣闲聊,关心关心臣子们的生活,还能被称赞体恤臣下。 不过这样做那些臣子难免会拘束,当着众人的面,谁会有肺腑之言,说什么话都要动脑子,累的慌。她本就天性寡言,此举又让臣子们平白添了负担,索性不说。 至于刘月华,随意动动嘴皮,她就不得不在宫里陪着她守岁。可是,她知道自己这个亲妹妹是什么性子。 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神采飞扬,一到她面前就大气不敢出,说话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尽是畏惧的模样。还不如放她回府和别人玩乐去,免得让自己和她都不自在。 所以最后真成了孤家寡人,独自在深宫里忍着孤独。 明明往年没什么感觉,日復一日早就麻木了,冷眼旁观这一幕幕,不羡慕也不嫉妒。心里高筑的城墙抵挡着阴谋诡计,未尝不是在算计别人。在深渊待久了,怀疑和防备已成为本能,上位者的喜怒哀乐不被看透才最稳妥。 可是,世间万物啊,都有个可是。 今年这万家灯火的样子让她难受极了。 别人那些偷偷摸摸亲密的样子,看得她羡慕又嫉妒,心里一阵阵的酸,不知不觉就喝了许多酒,难得让头脑出现眩晕感。 皇帝怕寒,被窝里的汤婆子很暖和,可是不及那人万分之一。 阳缕暖和的就像一个火炉。与她同床共枕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往那怀里靠,去感受她炽热的温度。 或许阳缕自己都不知道,她动.情的时候会产生一股奶香,让人想起刚出生的小孩子,干净的不像话。 事实上,她不经意间露出的眼神确实如涉世未深的小孩子,只有在帮她处理政务的时候才会出现超越年龄的沉稳与谨慎。 第53页 刘月盈转身侧卧,双臂搂在胸前,头微微埋进被子里——这是她和阳缕共眠时最常见的睡姿,只是,现在身侧空荡荡。 今晚,她在东山是怎么过除夕的呢? 闭上眼,浮现的便是那人没有杂质的笑容。 原来这叫做思念。 这般没有杂质的笑容,清澈的眼睛,是可以完全信任的,对不对?刘月盈的手逐渐握紧被子。 皇帝看人极准,正因为如此,才会感到不安——阳缕对她的心思,和她对阳缕的一样吗? 「动情」这个词,太重了,不能轻易说出口,也不能轻易下判断。 深吸一口气,前些日子风旗军的首领风三传信来,北羌开始有动作了,而且派了一支死士想潜入大兴皇宫行刺。 蚍蜉撼树而已,根本不在乎,可是,如果那人在身边,总会更安心一点…… 胡乱想着有的没的,过了许久才缓缓入睡。又是浅眠的一日。 == 大年初一,所有人都比往常起的迟。 大家守岁之后放了许久鞭炮,响声震天,晏喜直接把小织拦腰抱起转圈,她真是飘了。热闹了好一会儿,将近丑时才陆续回屋。 昨晚熬夜给皇帝写信,说了些北羌的情况,至于我为何知晓,编了理由说是直觉。写完便让信鸽飞越千山万水去了。 睡了一个懒觉,日上三竿才起床,洗漱完毕之后第一件事当然是去给师父拜年。 我对于沙钰的疑虑逐渐加深,还得找个时间问问师父。 去了师父的主卧,晏喜和小织竟然比我来的早,真是见鬼,难道这两人不应该你侬我侬的春宵日短起不来吗! 「阳缕啊,你怎么来这么迟,对师父一点也不上心。」晏喜不放过一点机会揶揄我。 「这是我师父,怎么变成你的了!」 结果,阳大侠他老人家竟然帮着晏喜说话:「小虑,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小织既然认了晏喜,我这个长辈自然也就是晏喜的长辈。」 ……胳膊肘往外拐就算了,然而他下一句话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对了,小织都找到良人了,你这个做姐姐的,什么时候找到人带回来给为师看看?」 ……气氛沉默。 晏喜和阳织两人十分默契的盯着我,神色妙不可言。我感觉自己头上出汗了。 一边摸鼻子一边含煳其辞:「师父着什么急啊,这不是,还早吗,你再等等,总归会有的。」眼神乱瞟,慌张的像贼。 晏喜眯起狐狸眼说:「也是,还早。阳大侠下次有空来荣城玩玩,说不定就能看到阳缕的娇妻了。」 晏喜真是胆大包天,什么娇妻,这种话也能乱说,要是给某人听到,立即拔舌处刑。 师父又不是和我一样蠢,听到这话只是笑,默不作声。 又待了一会,她们先去吃早饭,余下我和师父两人待在这。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四周张望了一番,没有发现沙钰的身影。 师父见我鬼鬼祟祟的样子,先开口了:「别找了,沙钰不在这。」嗯,瞒不过师父的眼睛。也不知道沙钰有没有把夺舍的事…… 「想问什么,问吧,趁着今日为师心情不错。」他站起来拿出一把剑,示意我到后院来。 「师父,你和沙姐姐……是怎么认识的?」 挥剑的动作没有停下,形成一股剑气,师父的声音顺着剑气传来:「这个问题可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有点着急,沙钰真是太让人不安了,不知道她是谁,是什么身份,来自哪里,有什么立场,就平地惊雷对我说出那样吓人的话。 快速的剑气逐渐变缓,师父舞剑的速度慢了下来,平静的说:「我在二十年前,救过她和她母亲两条命。」 「二十年前外出游歷之时,遇到她们母女被狼群追赶,狼狈不堪。我不过是挥刀的功夫,就救了两条命。沙钰那个时候,才七岁大,扎着两个羊角。」 师父的神情不变,眼神却逐渐飘忽,似乎在回想很遥远的事。 「本想找个山村安置她们母女俩,她母亲却哭着对我说,让我把沙钰送回故乡,而她的命不重要。」 「没见过这样不要命的人。可是,她对我说,只有她死了,沙钰才能活着。那个女人绝望的眼神,活了三十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虑,你见过杜鹃啼血吗?」师父那张肆意的脸上很稀罕的出现了痛楚的神色。岁月残忍,已在他曾经少年意气肆意妄为的神采上添了风霜的痕迹。 点点头回应他,但是我觉得师父现在很悲伤,不亚于杜鹃悽厉的叫声。 「我鬼使神差的答应了那女人,她塞给我一根玉簪子,竟然直接从悬崖一跃而下。」 师父看着后院的桃花树出神,那棵树光秃秃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说,对自己的人生多绝望,才会毫无保留的相信一个陌生人?」半晌,他似是自言自语。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带沙钰回故乡,把玉簪子留给她。过了整整十五年,一个艷冠群芳的女人来东山找我这个老头叙旧。那么久没见她,已经认不出了,她眉眼皆是风情,和她母亲简直是两类人。」 「幸好她给我看了那根玉簪,又把它,送给了我。从此,她每年都要来东山待上许久。」 第54页 师父的故事说完了,挥舞的剑最终插到那秃了的桃花树枝上。 并不是美好的事,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世人总会有属于自己悲哀的命运。师父双手别在身后,回过神来。 「她的故乡在哪?师父你只说他是南方人,可是南方那么大,究竟是哪个州哪个郡哪个乡?」 师父伸手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个爆栗,恢復一贯的神态:「这是她的秘密,我不能说。不过小虑,沙钰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 「可……」 「可什么可,你难道没有不想让人知晓的秘密?为师问过你吗?」他将剑从桃花树中抽出来,噼头盖脸骂了我一顿,转身进屋去了。 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第33章 32回程遇袭 因为来迴路程上有时间耽搁,在大年初六的时候,我们就离开东山往荣城赶了。 今年这个年在东山过的真是轻松和安逸,师父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除了要看晏喜阳织卿卿我我之外,都有点不想走了。 只是想想而已,朝堂上还有许多事要我这个右丞相做。 不过在离开的时候,沙钰非要和我们一道同行,说也想去荣城看看。连师父都有点奇怪,因为她这人平素懒懒的,对什么都不太上心,突然想出门远行,世间少见。 我对沙钰一直存着戒心,虽然答应了她的提议,不过不敢掉以轻心。 车夫驾着马车在外头,我们四个人坐在宽大的马车里无所事事。 晏喜和阳织坐在左边,我不是很情愿的和沙钰坐在右边。她们两人腻歪了好一会,小织不知不觉睡着了,于是整个车内都安静起来。 晏喜横抱着她,也渐渐进入梦乡。 鬼知道她们为何那样困,反正我头脑清醒无比,随手从马车后面的置物架上拿出一本书静静阅读起来。 气氛一直安逸。 沙钰这时却从我左手边三寸的地方慢慢挪到身边,她光洁的肩膀在轻纱衣服里若隐若现,离我几乎没有距离。 这距离太近,我不把她当朋友,难免警铃大作,转头瞪她。 沙钰见我防备的模样,一点也不尴尬,用手挡着嘴巴,压着嗓子和我说话。 马车很宽敞,她声音这样小,打扰不到对面的两位。 「看什么书呢?」 「前朝帝王将相的一些记载。」 「哦,大兴丞相把野史故事集当做记载来看?」 这书是我随手拿的,根本没看封面,勐的把书一合,上面明晃晃几个大字《道林外史》。 还真是不可考证的话本子,在沙钰面前丢人,尴尬的清了清嗓子。 「不过说到帝王将相,你觉得当朝圣上怎么样?」沙钰沖我挤挤眼睛。 「她……」我想了想,「关你什么事,问这个干什么?」 「你和我说,我就告诉你个关于她的秘密,怎么样?」她那三角丹凤眼又在摄人心魂,赶紧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皇帝的秘密? 沙钰有能知道我夺舍的本领,肯定会知道更多不为人知的事。正因为她这样无所不知,才让我畏惧和警惕。 理智告诉我这个人不可信,但她开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做梦都想多了解皇帝一点,可她总是什么也不说,话少的可怜。 我和皇帝,根本不是一个段位的人,她如果有心隐藏些什么,我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到。 想了半天,慢慢开口说:「我觉得皇帝是个非常有手段的人,能想的比别人更多更远。」 「不是问这个,」她摇了摇不知从哪里拿出的紫色羽毛扇:「这些事谁不知道。我的意思是,你觉得皇帝的性格怎么样?」 「……虽然很冷清,但是会关心人。而且,对我很好。」 「你当真这样想?」 「当真。好了,你快说,是什么秘密。」忍不住催促她。 沙钰刚想开口,一声冷箭破空的声音穿过马车的门帘,箭头直射入车厢中,深深射进储物架的木头里。 外面的两匹马突然发出嘶鸣,车厢乱震起来,把晏喜和阳织全部吵醒。 晏喜反应极快,抽出手里的佩剑格挡在胸前:「有人想杀了我们?」 她眼神凌厉的看向沙钰。 「别看我,和我没关系。」沙钰扇子勐的一挥,扇尖多出一排钢针,「这次来者不善!」 更多的箭羽密密麻麻被射下,整个车厢都抖得厉害,晏喜和沙钰拿武器扫着乱箭,阳织也抽出佩剑严阵以待。 只有我,不会武功。 外面的车夫很可能遭了殃,我想探头看一眼,晏喜勐的抓回我:「不要命了!」 下一瞬,一个黑衣人闯入车厢,拿着刀狠狠沖我面门噼来。 「阳缕!」阳织大喊,千钧一髮之际,沙钰拽着我的手腕破窗而出,对着车厢里的人大喊:「这些人你们能解决!」 她带着我极速飞驰,脚下御风。我看见马车前方不远处快到陡峭的悬崖,而四周不下十几个黑衣人,心里担心之极,「快放开我!」 沙钰压根不理睬我,她轻功那样快,纱裙在空中被风勐吹的猎猎作响,露出更多洁白的部位,即使一只手抓着我也能继续飞移。 「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现在我们后面还跟着高手,不跑快点你能活命?至于其余杂碎,以她们两个的武功不在话下。所以你还是好好担心一下自己吧!」沙钰抓着我,施展轻功越来越快,两旁的景色已经变成虚影,风像狂刀一样刮在脸上。 第55页 我知道自己得罪过许多人,可是是谁,敢这样刺杀丞相,真当比我还权势滔天了吗?绑架张仪时也是这样嚣张的举动,这番行事动作不难判断出他们一定是一伙人。当初陷害我失策,现在想直接把我杀掉以解心头之恨。 一个让我疑惑的问题再次浮出水面:以皇帝亲军的水平,她的人为何这么长时间都找不到暗中密谋的人?还是说,已经找到,却一直不动作? 不能再胡乱想了,还是直接问她比较好。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手臂肩膀被她扯的生疼,好像都要断掉一样,她终于缓缓落地。 「唿,把他们甩掉了。」她拨了拨额前碎发,漫不经心的开启丹唇。 沙钰带我落在一片密林里。这里的温度已经冷了不少,地上还有积雪。 我骤然从马车里出来,厚大氅没穿,现下冷的发抖,不停搓着双手。看对面那个妖娆的女人双手抱在胸前,随意的靠在石头上,似乎对温度毫无知觉。 「你武功这么好?」终于缓过神,不知这里是何处,就算再不信任她,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她。否则,我会冻死在这里。只能希望他真如师父说的那样,不做伤天害理之事。 沙钰手中的摺扇又不见了,来去无踪。 「那是肯定。我救你一命,丞相大人是不是要好好感激我一下?」 「我阳缕如果能出去,日后定当重谢。」一码归一码,她救了我是事实。「不过,阳织晏喜她们真的没事吗?」 「放心吧,你不见了,她们二人就不重要了。」 冷静下来之后,我倚着一棵树开始思考前因后果。 之前陷害我的事,所有线索从庄稼汉身上断了之后便不了了之,皇帝也再没和我提过。也许是风旗军真的找不到人了,我愿意相信。 从那之后我自己处处提防,从荣城来东山的时候带了一些护卫,一直没有差错,反倒是回程路上掉以轻心,被他们埋伏个正着。看来以后防范的心思要更多些。 不过,究竟是谁想置我于死地呢?大致想想便可以知道,一定是朝堂中的某些人,而且一定对我监视许久。否则怎么会对我的行踪如此了解。 冬天天气冷,每日都埋伏是会冻死人的,日子算个大概便知道我一定在初六回程,要不然赶不上新年朝堂开廷。 会是谁呢?脑海里一闪过朝堂之上的一张张面孔,李泉生、门下侍中、六部的各位尚书,户部的、吏部的、礼部的…… 和我相处多些的,也就是这些人了。我其实不太喜欢吏部尚书胡中立,他看人总是斜着眼睛,也不爱与我说话——我觉得他眼里有骇人的肃杀,所以做官至今与他交流屈指可数。 还在思索着,沙钰终于开口说话。 「休息好了?我们租两匹马,姐姐带你抄小路回荣城。」她的腰肢扭了一下。 「几日能到?」 「马匹跑一天半,明日黄昏可到。」 太让我意外了,荣城到东山,平时至少要五六天,沙钰的轻功竟然如此厉害,省了两三天的功夫。 「收起你那崇拜的眼神,我现在没劲再用轻功了,要不然你今晚就能到荣城。」她一脸理所当然。不得不承认沙钰很强大,但是讲话可真欠揍。 她带我从密林下山,在驿站买了斗篷避寒,租马直接往荣城赶。因为是小路,她在前我在后。看着树木的年轮,我知晓确实在往西北走,方向没错。 等我隐约看到淮江的时候,知道荣城近在咫尺了。 「吁——」 沙钰勒紧缰绳,翻身从马上下来,然后将马迁到树木旁繫上绳子。 「怎么在这里停下?」 「从这再往前走四里地就进城了,骑马太明显,你又想被人追杀了?」 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将马系在这,徒步前行。沙钰还是没走外面的官道,走在泥泞的乡野小路上,那双红绣鞋竟然半点泥都没沾。 「你……为何要帮我?」 沙钰见我问的忸忸怩怩,朗声大笑:「虑娃娃真是可爱呢,要不然,你别回宫了,与我浪迹天涯如何?」 见她笑的那么开心,忍不住皱起眉头,我哪有这么好笑。 「开玩笑的啦,你可是阳大侠的徒弟,不帮你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杀了?」 「那你为何突然想来荣城游玩,与我们同行?」 沙钰没回答这个问题,嘴里又哼上小曲,大步往前走,她长长的髮丝在背后摇来摇去。 「你是不是算出来他们会埋伏我,还是说,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沙钰突然止步,转头看我,还是春光满面的笑容:「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哎,阳丞相嘴上说着定当感激,现在却又怀疑我。唉,做人真难啊~」 呛着我说不出来话,这样看,我还真是像个游移不定的小人。摇摇头把瞎想的念头打散了。 四周安静了一会,沙钰倏然开口:「其实呢,我想让可爱的虑娃娃知道,刘月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眉头紧紧皱起来:「这就是你说的,关于她的秘密?你怎么能直唿她的名讳?」 「她是大兴的皇帝,与我何干?」 这句话如同炸雷一样灌进耳朵里,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你是南蛮人?」 「到底是丞相,一点就透。」 第56页 「你来大兴要……」 「行了行了,到地方了。」她打断我的逼问,不屑一顾的昂起头。 左手边是一座山丘,而右手边,是漂着浮冰的淮江。 这个地方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是哪。 「你顺着小山丘爬上去,然后自己想办法进宫。我先行一步,去看看织娃娃她们如何。」 沙钰沖我摆摆手,下一瞬就不见了踪影。 我爬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看到小山丘上许多光秃秃的桂花树,瞬间想起来这是哪里了。 【您的刘月盈即将上线。】 第34章 33忌与欢喜 这是皇宫的后山,皇帝带我走密道来过的地方。在山丘上,能看到不远的宫墙,很高很厚。 沙钰这个人太危险了,他什么都知道。如果是朋友还则罢了,如果是敌人,后果不堪设想。 努力回想后世攻破南蛮的记载,似乎只有两句话,大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南蛮打的落花流水,而这次,也一样吗? 嘆了口气,想往密道的方向走。 耳边又传来唿啸的风声,经过前日的打斗对这声音太敏感,我下意识往声音想对的地方翻滚,侥倖逃过一劫。 可恶,这次是一把刀嵌入泥土里。如果再慢一点点,它嵌入的就是我的身体。 这是什么情况,一会就看见六个身高马大的汉子跑了上来,虽然没有穿一身黑衣,但都蒙着面。和朝中想杀我的应该不是一伙人,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六个壮实的汉子看到我并没有停顿,为首的人持刀就往我这里砍。 我往左边闪躲让他扑了空,但他速度太快,那刀刃只偏移了一下就又反手刺过来,我第二个动作根本来不及再躲,眼看寒光到了胸口,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石子高速射来让他第二次打偏。 我立即往那颗最大的桂花树后跑。 又是一群人从天而降,穿着黑黄拼接的衣服,只看一眼就顿时松了气。 这是雷旗军的衣服,是守卫皇宫的,皇帝的亲军之一。 雷旗军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六个汉子揍晕过去,连让他们服毒的机会都没有。高大的身躯骤然倒地,震着山发出闷响。 刚要上去感谢他们,谁知带队的那人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的说:「一起带走。」 士兵把我双手捆在身后,我的笑容凝固。 「雷一,你知道我是谁吗?」这一定是个误会,赶紧解绑,我会原谅他的。 「皇帝密诏,今日出现在皇宫后山的人,全部抓住一个不放。多多得罪阳丞相了。」雷一面不改色的抱拳,「下官还没来及问,你为什么会和北羌行刺皇上的人同时出现在这里?」 == 北羌,行刺,皇上。 我没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又被关了起来。 只不过,雷旗军的人没有对我动刑。我躺在大牢的地上,双手捆在身后,这姿势很难受,手腕发麻。 这叫人怎么解释? 大兴丞相差点被同僚暗杀,结果又被南蛮的人给救了,还送到了皇宫后山?简直哭笑不得。 这般受了委屈,皇帝会理解我的——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我突然发现,史记真是太潦草了,并不是事无巨细全部写上的,许多小水花设身处地的时候明明那么重要,在厚重的史书上竟然不值一提,不知是可笑还是可嘆。 后人看着被甄选过的史料,还是会失落吧。毕竟,穷尽一生也没有办法接触到书上的那个人了,所有的悲欢离合,对那人的情绪,都无法被传递、被感知。 只能自己独自寂寞着,翻阅大量文献资料,走遍山川河流,乃至阅读野史、相信传说,都只是为了对心心念念的人多一点可悲的了解。 从这个角度说啊,我是个幸运的人,这是无上荣耀。 牢门被打开,雷一站在门口对我说:「大人,皇帝召见。」 心思一动。 「那些北羌人,怎么处理?」 「正在用刑逼供。」 光是听着「用刑」两个字就后背一凉,离我上次入狱连一年都没到,那些记忆真是惨不忍睹。 雷旗军用掩人耳目的车把我一路押解到议事厅。除了门口的侍卫,里面一个多余的人也没有。翩秋、常侍他们也不在。 也是,丞相和敌国之人同时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这种丑闻还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 刚过新年,皇帝穿了一身新缝制的龙袍,针脚精緻密集,没有数百个绣女赶工数月是做不成的。我以前没见过。 一抬头就看见她姣美的面容,不过因为面无表情而显得格外冷漠,让人一下子因为这寒意而不敢说话。 上次来这见她还是说过年想回东山的事,这次就已经是和北羌人同时出现在皇宫后山被雷旗军发现的事了。 这确实令人尴尬,摸了摸鼻子带着讨好的笑容:「月盈。」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这样喊她,因为心虚,而且感知到她隐隐约约的怒气。 谁知道皇帝听见我这样喊她,憋着的怒火终于发泄出来了。 「给朕把头放端正,后背挺直!被人抓住,你就任由自己狼狈不堪,举止猥琐起来了?」 被她这样一吼,我才意识到自己趴在地上像一滩烂泥,衣服也皱巴巴的没有整理,再加上前几日又是被追杀又是赶路,脸上灰濛濛的,一点精神气也没有。 第57页 把歪的帽子扶正,又捋了捋衣服的袖口和前襟,在地上规规矩矩跪端正。 「之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要骗朕。」她勐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里的怒火没有丝毫遮掩。 「告诉朕去东山过年,朕允了,结果你竟然初八的黄昏出现在皇宫后山?还和北羌贼人在一起?这算是什么!」 她的胸口因为愤怒起起伏伏,唿吸的气息非常紊乱。 「我没有骗你!」 她用手捏着我的下巴往上抬,手劲大的出奇,疼的泪花都要出来了,「那条密道,朕只与你一人说过,你与刺客一起出现在那,很难让朕不多想。」 她的声音越压越低,克制住来势汹汹的、无处安放的情绪。 我像是听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没忍住噗嗤一声。看着她的脸,连日来被追杀几次生死一线的恐惧和委屈蔓延开来,这些情绪我还没有向她倾诉,就先面对她暴风骤雨般的指责和质问。 皇帝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突然觉得这个人如此陌生的站在我面前,和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她没有后世描述的那样美好。 我不曾了解她,也从没走进过她的心里,而这一切不全是我的原因——她与我说的,太少太少了。 我对她无条件的信任,将她奉为精神支柱,替她殚精竭虑,换来的竟然是一次又一次的怀疑。 慢慢站起来和她对视:「说的太对了,我就是跑去北羌引着那伙人来荣城,然后想让他们通过密道潜入皇宫刺杀,陛下满意了?」 她被我激的浑身颤抖,扬起手狠狠抽了我一耳光,瞬间耳鸣声占满头脑,整个左脸火辣辣的疼。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从来,从来没有人打过我。 「我只不过顺着你的意思讲,什么也没有说错,为什么打我!」 不把话说到极端处,完全不能打消她莫名其妙的猜忌心,只有顺着她将这荒唐的话说完,皇帝才能意识到她的怀疑是多么可笑、多么没有道理。 她离我这样近,淡梅花和檀木的气味交织在鼻尖打转,但刚才一个耳光让我鼻樑都发麻,可见力量之大。 她的嘴紧紧抿着,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怀疑毫无道理,可做不到纡尊降贵的来道歉。上次也是,在后山,她道歉的话含在嘴边也没说出口。 我也被气的精虫上脑,张口咬她的唇,伸手揽腰,把她死死搂在怀里,一点点逼到屏风处。 她整个人都在我怀里,和我紧紧贴着。松开口,那鲜红的嘴唇上留下一排痕迹,看着非常扎眼,又皱眉舔了,终于将痕迹抹去。 皇帝此时眼睛迷离了许多,刚才还尖锐的眼神消失无踪,上半身的力量全倚在我手臂上,似乎我手臂一松她就会滑下去。 发现一个秘密,每次我主动的时候,她总是无法抗拒,瞬间就丢盔弃甲。 「为什么总是怀疑我,我真的不值得被信任吗?」唿出的气息浮上她的耳廓,明显感觉到怀中那人打了一个抖。 「你可能还没收到晏喜的传信,我在回荣城的路上遇到刺客,他们追着我杀,」那双手臂在我腰间收紧,她的眼眸垂下来没有看我。 「幸好师父的朋友与我同行,他武功很好,带我逃出生天。因为不知道追杀的人在何处,不敢打草惊蛇,所以我和他骑马从小路绕回荣城,那条野路的尽头就是皇宫的后山山丘。」 「那伙人的目标是我,晏喜她们现在应该无碍。至于北羌的人,他们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雷一与你说了没有,是他带人救了我,要不然北羌的汉子拿刀就要把我砍死了。」 那双手臂搂的更紧,把我抱的唿吸不畅。将下巴搭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唿出一口气:「差一点就要见不到陛下了。」 「小虑,」她的声音终于柔和下来,眼里带着无措,水汪汪盯了我半晌。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那声音小的微不可闻。 认真的又描摹一遍她的容颜,似乎总是看不够。这是我喜欢了两辈子的人啊。 「喜欢,当然喜欢。」不紧不慢的回答,心中非常坦荡。 她嘆了口气,欲言又止。 那是一声很长、很压抑的嘆息。 冰凉的触感碰到我火辣辣的左脸。修长洁白的手指在上面摩挲着:「疼不疼?」 她声音黏腻的能渗出糖浆,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接着她向我吻过来,霸气而张扬。 第35章 34淡梅檀香 经过在议事厅的事之后,我开始喊她刘月盈了。 还是喜欢她、崇拜她,这是永不改变的事,但不得不承认有其他的东西开始变质。 我窥探到女神的秘密,她没有想像中那样完美——因为这种完美是存在于精神中的、毫无杂质的、被后人斟酌过的表象。 既然是凡人,有爱恨情仇,要经歷生老病死,食用人间的五谷杂粮,就一定会有缺陷。 刘月盈猜忌臣子、揣摩人心,是来源于她匮乏的安全感。 她从五岁开始就被先帝磨砺锻鍊,没有像刘月华那样五彩斑斓、肆意妄为的童年,也没有像我那样与世隔绝、精神丰富的前世,她在阴谋诡计的漩涡里挣扎,最终成为漩涡本身。 这样的人,情绪必然是内敛的,经不起光明正大的裸露,做不到无比坦诚的表达。 第58页 就像一个在黑暗中待了许久的人,早已习惯黑夜,那才是安全的归属。 所以,她用早已形成的习惯来揣测我,我不怪她。 无论君王信任与否,只要她还用我一日,做臣子的竭尽所能辅佐便是。 欲为圣明除弊事,更当惜盛年。 == 刘月盈那日与我吵了一架之后,晚上便让我去朝凤宫住下。 年还没过完,这几天没有早朝,我以侍寝身份住的心安理得。 晏喜的传信次日便到,详细说了路上遇刺之事,她和小织现在无恙,问丞相安。 刘月盈看毕没什么变化,只是晚上就寝时把我搂的特别紧。 我发现无人的时候,她特别喜欢拥着我,好几次都被她搂的喘不上气。 本分的待在朝凤宫,无事就看书,看堆积的摺子,写策论,晚上再陪她一起入睡。 但我始终没有忘记被刺杀的事情。谁能对威胁自己的性命的事心大呢?刘月盈对我说,这次她一定调查出是谁,然后将幕后黑手株连五族。 没过几天,离年后开朝只有两天时间了。 那天晚上,她在龙床上又把我紧紧抱住,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顺滑的长髮披散在背后,即使拆掉金钗玉簪,也不能减损半分的贵气。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在刘月盈面前是行不通的。 我嗅着她的气味,终于问出好早之前就想问的话,只不过当时不敢。 「月盈,你这香气是从哪里来的?」 我挑起她的髮丝,嗯,上面有,脖颈上、肩膀上也有。 「你怎么像一只小狗。」她见我抱着她闻,调笑道。 「那是因为你太香了,为什么能同时闻到淡梅花和檀木的香气呢?」 「如此喜欢?」 小鸡啄米般点头。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披着床头的厚袍,走到金丝楠木落地柜前,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瓶子。 这瓶子我在她的梳妆桌上也见过,因为太过特殊,让人看一眼就印象深刻。 葫芦形状的瓶子,大约有半个手掌那么大,通体鎏金,瓶口和瓶底各镶嵌一圈紫玛瑙,好像自己就会发光。 刘月盈把小瓶子放在我手上,随意开口说:「就是这个,你拿去吧。」她顿顿,「明年西域人觐见的时候,让他们也给你做一瓶。」 这个瓶子怎么看都价值不菲,小心翼翼的拔出瓶盖,那浓郁了不知多少倍的气味瞬间涌出来。 「这是原液,味道重些,平时翩秋要兑水才能用,或是在沐浴的时候洒点。」 「这么香的东西,是怎么做的?」竟然还是液体,我一直以为她的味道是香料燃烧熏出来的。 「西域的贡品,我也不是很清楚。」 又探着鼻子嗅了一口,感觉还有一丝酒的味道,仰头髮出满足的声音。 刘月盈的表情又沉下来,看着我撇起嘴。 「你是喜欢这个香,还是喜欢我?」 这话让我一激灵,赶紧把小瓶子塞进枕头底下,搂着腰把她抱进怀里。 「当然是喜欢陛下了。」 和她每夜同床共枕,许多事情变得轻车熟路,不再需要多言。她像一汪清澈的泉水,反射出我虔诚的面容,同时又会将我包围住,让我扬起热烈而真挚的笑容。 除了喜欢刘月盈的耳朵,她的髮丝也柔顺的不像话,蹭着我的脸好痒,不知平素是如何打理的,改日要好好询问翩秋。 刘月盈又搂着我睡熟了,向来冰凉的手覆盖在我的腰上,被捂得暖乎乎的。 这几日虽然没开朝,但是因为北羌的动作,她白天召集南宫将军和兵部的人一直在议论起兵之事;等到一开朝,四方的藩属国又要接二连三的觐见,下午还要听礼部汇报各个藩属国的情况,一直忙到黄昏才抽出空闲。 到底是皇帝,比我这个丞相忙得多。 == 第二天我醒的时候,刘月盈已经不见踪影。 按照正常路程,晏喜昨日已经到达京城。让她们休整一天,今日舞夏给我洗漱更衣完毕,我便拿着葫芦瓶准备去找她们。 走到朝凤宫门口,竟然又碰见了刘月华。 「皇姐不在寝宫?」她瞪着门口的丫鬟。做为皇帝的亲妹妹,竟然连姐姐的日常生活都不了解,真是没用。 她一抬眼看到了我。 「你——」她看到我在这里明显带着惊讶,不过转瞬之间就被隐去,随即那眼神下滑到我的手中。 葫芦瓶还没来得及被塞进袖子里。 「阳缕,你身为皇姐的侍寝,竟然敢偷御用的东西,真是狗胆包天!」她压着嗓子。 唔,我自以为私密的事,看来内宫中人多少已经知晓了。也是,天天皇帝寝宫里有这么一个大活人,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没事,只要前朝的人不知道就行,这样安慰自己。还是很乐观的。 不过,刘月华真是自以为是!虽然她之前提醒过我,不要与长公主斗嘴置气,可这次是这人挑衅诽谤在前。 「长公主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是皇帝亲手给我的,怎么能叫偷?」 「你又开始巧言令色了是不是,这香水有多珍贵,连本宫都拿不到的东西,皇姐能给你?」 「哪里珍贵了,我看就是一个普通小瓶子。」想激将她套出点话来,果不其然刘月华又中招了。 第59页 「你真不识好歹!」她急的跳脚,「这可是西域藩国公主制的香,用的都是最顶级的香料,是你跑遍大兴都找不到的珍稀草木!」 「西域一年就进贡两瓶,是那公主为皇姐独门特制的,这种香味全天下再没第二个,本宫前年向皇姐求一瓶她都没答应,还能给你?」 她越说越生气,指着我鼻子毫无公主的教养。 「你就是个贼,我要去皇姐那告你御状,阳缕你完蛋了!」 看完刘月华一番浮夸的表演,默默将小瓶子放进袖子里。 「原来这香料如此珍贵,那我更要好好保管,多谢长公主告知。」虽然这句话的内容存着感激,不过说出的语调还是满满的嘲讽。 我迈出大步往外走,留着刘月华在后面发飙。 今年过完年她也该十九了,在别人面前端着好好的公主架子,怎么看见我就不顺眼呢?可能人和人的不顺眼是相互的吧。 本想直接出宫,可是刚才刘月华对我说了香料的珍贵,月盈竟然直接给了我满满一瓶原液,还说要让西域的人替我也做一瓶,真让人受宠若惊。 转换方向,往议事厅走。 她总是什么也不说,偷偷做让人感动的事,需要我耐心寻找、仔细察觉。 结果,议事厅门口的侍卫竟然拦住了我。 而且,不说是什么原因。 我好歹是大兴丞相,怎么见个皇帝都不能见了? 天天与刘月盈温存,胆子大了不是一点半点,压根没有深思其中原因,掏出她给我的金牌,高高举起。 侍卫们愣了一下面面相觑,随后跪到地上行礼,算是放行。 进入议事厅里面,迫不及待的想见她,想告诉她我知道了香料的来歷,知晓了她的心意。 结果,正殿里竟然没有人。屏风后面的那间屋子也没有。 议事厅统共不过两间偏殿,只有左边的那个没看了。走到门前刚想推门,却听到风三的声音。 因为风三有点娘炮,他的声音雌雄莫辨一听就知道,非常容易辨识。 原来是在和亲军首领谈论私密的事么,怪不得外面的侍卫不放行,那我还是不要打扰了,迴避比较好。 捏捏鼻子刚想离开,突然听到风三说出我的名字。 脚步停顿。 这件事与我有关?好奇心是人的本性,于是停在门口。 「属下办事不力,把阳丞相也跟丢了,请您责罚。」把我跟丢了? 「这件事不能全部怪你,千算必有一失,谁能知道她师父的那位朋友武功如此高强。」 「陛下,吏部尚书胡中立对阳丞相的刺杀失败,我们这次没拿到他的把柄,下次等他露出狐狸尾巴不知要什么时候,不如我们先发制人?」 里面半晌没有声音,我却感觉自己在发抖。 刘月盈早就知道有人要刺杀我,而且知道那个人是吏部尚书。 我现在完全没有考虑什么时候得罪了吏部的胡大人,满脑子都是,刘月盈她知道有人要刺杀我——却不和我说。 「也行,那便从与他勾结在一起的江南富商下手罢。」当年重铸铜钱,这些人可是把我恨的牙根痒痒。原来她也已经把当初污衊我与北羌勾结、建葫芦水库的人找到了——就是胡中立。 第36章 35阳缕冲动 「这次真是便宜胡尚书了,如果不是阳丞相突然出现在后山,我们定能把他插在内廷的那颗棋子找出来,而且还能将他勾结北羌的罪名落实。」风三的语气带着十足愤懑。 「不着急,留他还有点用。」 「属下还是觉得可惜。明明只要等那群人重伤了阳丞相,我们就可以收网,却突生变故,陛下不责罚我我内心过不去。」 「胡中立的势力盘根错节,早就在朝堂里结党营私、翻天搅地,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冒然动他,朝堂必定一片大乱,狗急还要跳墙。北羌最近动作越来越大,随时都有南下的可能,如果朝堂动乱起来,内忧外患夹攻是天下大乱的前兆。要除他必须布局,你也不用太过自责。至于朕算漏的那个人,可要好好查一查。」 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逆流。 怪不得刘月盈对我出现在后山那样生气,原来我坏了她费尽心机谋划许久的好事。 吏部尚书胡中立派人刺杀丞相,同时暗中勾结北羌刺杀皇帝,两个罪名加在头上任他是天王老子也必死无疑。 前一个罪名是真的,后一个勾结北羌刺杀皇帝的罪名,我已经猜到是刘月盈栽赃到他头上的了。皇帝只要随便抓一个胡中立的门徒放在后山,他必然百口莫辩。 吏部尚书和我相处太少,几乎没有说过几次话,但是他监查百官多年,谁还没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丑事,把柄全在他手上。 所以,刘月盈一定要找一个,能将他连根拔起、难以翻身的重罪,让他连权势都不能动用,就不得不死。 她皇帝不能受伤,只要胡中立的门徒和北羌之人一起出现在皇宫后山就能定罪; 可是我,必然要身受重伤,暗中守着的风旗军才会动手救人,这样才能将他刺杀丞相的罪名落实。 当时马车离悬崖那样近,万一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这个计划太妙了,把我也算了进去,拿我的命做她棋盘上的一环。 明明分析的头头是道,可为什么心会突然痛起来?真的好痛,比上次在大牢里还要疼。 第60页 不是说好了吗,为了辅佐她的帝业,连命都可以不要,可是等她真的这样算计我了,为什么还会如此难过? 面前的门被推开。 她瞳孔骤缩,表情错愕,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后退一步,转身,拔腿就跑,我想离她远一点,先冷静的思考这是什么情况。 「小虑!」她反应过来,冲上来抱住我。 急躁焦虑的想扯开她的手指手臂,可她搂的那样紧,挣扎半天也没能推开,趁着又惊又急的怒意,张口狠狠撕咬她的脖颈。 下一瞬我就被风三击倒在地,胸口火烧般疼痛。 「袭君是死罪。」风三忠实的站在刘月盈身后,毫不留情。 我想,这样的人才能算是忠臣,我是什么呢,一天到晚标榜着忠君,做得尽是大逆不道之事,活的像个笑话。 缓缓爬起来沖她行礼:「微臣先告退了。」 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 本想去找晏喜谈论行刺之事,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真相全部大白,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一个。 刘月盈没让我走。她屏退风三,就这样站在我面前。 「让微臣独处一会可好?现在我看到您就难受,再这样下去会失控。」 她细长的柳叶眉深深皱在一起,上前一步:「为什么难受?」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需要冷静的思考,但看着你,看着这样朝思暮想的脸,绝对冷静不下来。快让我走!体内邪火乱窜,咬着牙克制。 「你说话!」她提高了音量似是质问,激的我太阳穴砰砰跳,她怎么还有脸问我,难道她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吗?她没错,错的是我?! 身体的温度飙升,一股热血直往脑门上沖,我抖的像一只非转的梭子,再也无法克制狂乱的心跳和爆炸的思维,突然抓着她将她按倒在议事厅主位的桌子上,胡乱撕扯她龙袍的领口。 「咳咳……」 领口那只张牙舞爪的龙三下五除二就被扯开,露出刘月盈洁白的脖颈和锁骨,想都没想就狠狠咬到锁骨上。 「唔——」她受了疼伸手按在我肩膀上,想将我推开。可是此时我像中邪了一样,力气大的惊人,毫无理智可言,她根本推不动。 密密麻麻的吻从眼角、耳廓、脖颈一直吻到锁骨,全部被我吸吮的泛红,留下一颗颗印记。 刘月盈被我按在议事厅的桌子上,她的后背硌着许多批阅、没批阅过的奏摺,桌角的砚台里还有硃砂墨。 那领口被我越拉越大,露出裹着丝绸布的两团柔软。 想都没想就将丝绸布硬生生扯开,无暇的身体勐的接触冷空气,即使烧着地龙也让她结实打了一个寒战。 没等她缓过来,我端起砚台将硃砂墨倒进两团中间,红墨顺着山谷往下滑,她又是浑身一抖,带着哭腔说:「阳缕,你疯了?」 对,我疯了,听见那话就疯了。我要走,是你不让我离开的,那就别怪我失控。 将她拦腰抱起,放在桌子正对的椅子上。她死命抓住我的手不让我动作,想让我停下来。可惜她的力气小的可怜,而我这时早已失去了理智。 「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她双手抵在我肩膀上,奋力与我保持一点距离,「这是处理政务的地方!」 「知道啊,要杀要剐随便你,反正我的命不值钱!」红着眼睛粗着脖子瞪她,丝毫不畏惧。 她听到这话勐的愣住,语气渐渐小声:「你都听到了?」 咧开嘴笑,这个时候也能笑的出来,趁她走神间隙,双手往那两团柔软前一按,嘴巴咬住耳垂。 把握着她敏感的地方,刘月盈瞬间颤抖起来,但她还在克制涌上来的情.yu,绝不允许我在政务厅的主座上干出这样的事。 深吸一口气,再次抱起她,大步走到屏风后面的小隔间,将她扔上床,然后扒扯剩下的衣服。 她此刻衣服散乱酥xiong半露,上面全是红红的斑点,头髮也被我弄的散下一半,整个人都在抖,一到床上就下意识被我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刘月盈看我已经失了神志,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我像一个小兽,将她从早晨蹂躏到中午,下手狠狠贯穿,听着她疼的喘xi.和微泣声,不知suo取了多少次。 一轮又一轮的潮湿让她紧绷的地方变得松软,而那颗红果子也被我吸得肿胀起来,时间长的让我嘴唇都麻了。 又是一次极致被塞满,她抽搐之后竟然昏睡过去,摇了摇,没有反应。 将被子盖上,我下床,跪在地上看她。 为什么,会如此愤怒? 在心里对自己说了无数遍,本分的做她的丞相和侍寝,别的什么都不求,被她利用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怎么会彻底失智呢? 那团邪火熊熊燃烧,没有熄灭的迹象。 看着她昏睡的容颜,不敢再想,可那个答案唿之欲出,我不敢相信,只想自欺欺人。 说好了,不能对她动情的。手攥成拳被捏紧,想深唿吸一口,可扯着胸腔都在疼。 我真不是一个好的臣子,竟然没有做到自己之前的承诺吗…… 万一与她重蹈覆辙了,我这一辈子岂不是没有任何意义,早就说过的事,可是为什么还是动情了呢?整个人陷入迷茫之中,剪不断理还乱,身旁全都是一大团一大团的迷雾。 第61页 如沙钰所愿,她让我看清了刘月盈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冷血残忍,而现在我却看不懂自己了。 == 刘月盈是被翩秋扶上撵轿然后抬回去的,她一句话也没与我说。不管是好的、坏的,安慰或是惩罚,一句也没有,把我当做空气一般。 翩秋的脸色也非常差,欲言又止。 将皇帝折腾成这样,好死不死的,第二天竟然是开朝第一日。 于是,我只好回到阳府,收拾衣物,准备第二天上朝。收拾的时候,她给我的那个葫芦瓶滑落出来,我拿在手上端详许久,没捨得压箱底,放在了书房的抽屉里。 心情乱成一锅粥,不想和晏喜、阳织说话,可晏喜还是来找我了。 她端来一大壶酒放在我面前,一时又不知如何说起。 我喝了一小口,抿抿唇说:「不是什么能摆在檯面上讲的事,可是不说我定要被憋坏了,那就聊聊吧。」夹了一颗花生米,眼睛突然涩起来:「我知道是谁干的了,皇帝也知道,而且她——比我知道的早的多,但是没有告诉我。」 晏喜皱起眉头,但没有说话,只是给我斟酒。 「你有没有猜出来是胡中立那个老贼干的?」我没等她回答继续说,「枉废我在朝中混了四年,竟然还是如此不敏锐,被人耍的团团转。」 「我入仕第一年的时候,做江南郡的税收整理,当时就看出来胡中立和那些富商有联繫,但他是吏部尚书人脉广,当时没想太多。现在想想,触犯的就是他和大商贾的利益,他想害我不足为奇。」 「我就是没想到,皇帝的亲军早就查出来是他干的了。当时我被诬陷和北羌勾结建水库,就是他的手笔,这次刺杀也是。可是啊——皇帝不仅查出来了,还想用我的半条命,来扳倒他。」 一杯酒下肚,身上就燥热起来,神智也没那么紧绷。谁说举杯消愁愁更愁的? 晏喜也小酌一口,试探的问:「你和皇帝,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不知道,要是知道,还痛苦个什么劲啊……」 「阳缕,你我朋友一场,即使你现在是丞相,还是要与你说。」她放下酒杯,缓缓道:「我没有确切证据,但总有一种感觉,你对『皇帝』这个身份本身是没有敬畏之心的。」 嗯?酒醒了一半。 眯着眼回想以前的事。在我没有穿越之前,就藐视那个年代的皇帝,就辱骂刘月华和后来的刘慕晴。 所以,大逆不道是我这个人的天性,我对刘月盈俯首称臣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而是因为她这个人、以及她做出的政绩? 会不会很早之前,就已经爱上她了呢? 仰慕、崇拜、喜欢与爱,这些复杂的情绪,我自己分辨不清。如果不是被事实狠狠的打脸,还不知道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第37章 36女皇昏迷 第二日开朝,见她的时候努力摒除乱如麻的心思,全身心投入在朝事中。 天嘉四年的开朝第一日还算比较忙,主要谈论了过年时有什么突发的事,大运河修建的进度,还有藩属国朝拜的具体事宜。 南宫将军呈上了北羌异动的情况,根据之前讨论的结果,提出大兴可以先发制人。 我提了大运河中部地区修建的建议,又是许维第一个带头反对,说是和北羌的战事越来越紧,民力民生不能放在这上面。 我暗中留心胡中立,他表情不算好,一直持着笏板不说话。 和他同样表情不算好的,还有坐在高堂上的那位。 刘月盈上朝的时候和我平时见惯的模样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冷峻的样子比第一次见她时更甚。 她左手臂轻轻搭在扶柄上,手腕上金灿灿的镯子垂着,和鲜红的朝服相得益彰,右手指缓缓抚着左手上的戒指,不怒自威。 她这两年羽翼越来越丰满,把权利从先帝旧臣手中一点点抠出,下狠手抄了许多倚老卖老官员的家,丝毫不念旧情,张仪之前的工部尚书曾铭就是一个好例子。 下面我们这些臣子吵的乱糟糟,她在上面瞧着一言不发,目光的焦点也找不到,好像谁都没看,又好像谁的举动都逃不出那双眼睛。 我很敏感的发现,她今日气色不好。虽然被龙冠的流苏遮挡了一些,但精神状态绝不如往常。 用脚都能想出来是因为什么,心虚的低下头,不敢再看。 今日朝堂敲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南宫将军派副将立即带兵前往北羌,和去年驻扎在那里的军队汇合。 这件事说完,常侍宣布退朝。自然是皇帝走后大臣才能走,于是在下面安静等待御驾离去。 刘月盈今天话少的出奇,但语速语调听不出异常。 但是退朝的时候,她竟然要撑着扶柄才能站起来,随后立即被常侍搀扶从左边的台阶下去。 不对,她的脚步太晃了,一点也不稳。 我的气提到胸口,总担心会出事。下一瞬,就听到群臣嘈杂的惊唿:「陛下!」 刘月盈晕倒了,身子往下滑的瞬间常侍支起重量,旁边的小太监纷纷过来搀扶,而后直接将龙辇搬进金銮殿,把她移送去寝宫。 提起来的气完全泄不下去,心骤然慌起来,四周乱糟糟,还要我这个丞相主持局面。 稳住朝臣,喊了太医,胡中立阴晴不定的瞥我一眼,很短,然后转头步履匆匆。 第62页 等到众人如潮水般退去,我一个人站在金銮殿的中心,那种不知所措的感觉逼的人要发疯。 明明这么短时间内发生的事,竟然让人徒增了「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的感觉。她如果真有三长两短,整个大兴能乱成一锅浆煳。 而罪魁祸首,似乎是我。 昨天那一腔无处发泄的怒火,我如果一个人独处许久,是能压下去的,然后在她面前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若是把自己当做本分的臣子,被君主算计性命天经地义,谈何原谅不原谅。 若……不把自己仅仅当做臣子呢? 那时偏生她不让我走,在气头上一直面对着她,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必须得承认一个事实——在那时,我根本没把自己当臣子侍寝。 这是一个被我否认多次的事实,现在看来就是自欺欺人罢了,我这个人啊,挺可笑的。 至于以后,走一步算一步吧,毕竟还没成皇夫不是吗,只能这样聊以慰藉了。 虽然她这样算计让我愤怒无比,但是昨天已经被自私的发泄而出,现在只剩下心虚和愧疚。 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到她身边,可是我不能,我现在应该做的是去议政阁把今天的事全部批阅处理完,还要像没事人一样和群臣虚与委蛇,以稳定群臣之心。 夕阳低垂,四肢酸痛,又是忙了一天。缓缓站起来,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往内宫去。 她竟然能在下朝的时候晕倒,这状态实在不能令人放心。 皇帝昏迷,内宫的警戒比原先多了一倍不止,还见到好几个雷旗军的人。走到朝凤宫,门口的侍卫加了至少两圈,最前面的那个愣头青不认识我,不让我进去。 有些哭笑不得,也不愿意拿出丞相架子逼人家,毕竟在正常情况下,丞相要见皇帝,那也不是在寝宫见;更何况现在不是正常情况,就更没理由进去了。 想了半天,想起来寝宫后院有一处非常隐蔽的狗洞,或许我可以钻进去。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过去,这个时候常侍正巧出来了。 他看到我在这,心下瞭然,一句话也没多说迎我进了朝凤宫的大门,然后小声说:「大人当心些,皇帝龙体抱恙是所有人都不愿见到的,难免坏了大家心情。如果有谁言语冲撞了您,万望海涵。」 常侍是服侍了两位君主的老人,在内宫威望极高,平时任劳任怨。是他把我迎进来,还低声下气的与我这样说,自然是答应。 进了内殿,我才知道常侍那话的意思。刘月华、穆太医、雷一全都在,翩秋神色很不好,舞夏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还没见到月盈,翩秋就向我使眼色,走到没人的地方,有话与我讲。 「您在外头是什么官职我管不着,但在里头您是皇帝的侍寝,我翻遍《后宫史》也找不出像您这样做侍寝的人。」她噼头盖脸就是分量极重的话,似乎忍我许久了。 也是,皇帝日日和我同床共枕,她有话也不合适说,现在刘月盈被我弄成这样,她不生气才怪。 「皇帝她……是怎么回事?」 「陛下怎么回事,阳大人比谁都要清楚吧?」她目光炯炯的盯着我,「你肯定知道皇帝身体不是很康健,虽然不是大病,但都是顽疾,成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你明明知晓,还敢做出这样的事?」 舌头打结,百口难辩。确实是我做错了,气昏头了,短短一个上午将她不知弄了多少次,自己都数不清。 「那她现在昏迷不醒是什么情况?」 「穆太医看了,说是许久没有休息好,体力不济,还有,」她语气变缓:「少做些那种事。」 「许久没有休息好?」皱起眉头,明明我回来这几天她睡的很安稳。 「阳缕,我真没见过比你更迟钝的侍寝了。」翩秋长长嘆了一口气,顿了半天才说:「你不在的时候,寝宫熏的香都是不一样的,你当真看不出来皇帝对你的意思?」 知道了,现在知道了,可我不敢回应。 「以前没有你的时候,皇帝失眠是经常的事,寝宫里燃的薰香里,安神的药材剂量很大。」思虑太多的人,心里装着太多事的人,都容易睡不着。而她不仅如此,话还少,所有事藏在心里不与他人说,自己一个人守着那么多秘密,任由它们腐烂,是很难受的吧。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这样。」老老实实的道歉。 「你这话留着给皇帝说,和我说没有用。」翩秋一点也不给我面子,「皇帝昨日回来心情很不爽利,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见过她那样,心情差的都摆到面色上了,饭也不愿意吃。」 ……她会不会有什么苦衷,不得已才这样做。我没有问清楚,就已经崩溃了。那样对她,我的情绪是得到宣洩了,可是她性子本来就闷,还硬生生受了这般莫名其妙的怒火,怕是更加难受。 这样看来,我真是一个自私的人。这样的我,怎么会配得上她呢! == 暮色降临,众人散去。她喝了药,还是不转醒,我很焦急,但是太医说,皇帝太累了,多睡一会也好。 翩秋也带着舞夏到外面守着,里面又只剩我一人,还有躺在床上的她。 刘月盈昏睡着,脸色还是没有恢復红润,有些发白。 不知道是不是自作多情,我不陪她睡着的时候,她一点也不黏人,也不会侧卧抱成一团,就是那种最规矩的睡姿,拒人于千里之外。 第63页 之前和她睡习惯了,没有感觉,现在在床沿的脚榻上坐着,发现她睡着的时候也威严不已,让人看到就紧张,不敢造次。 这可能是进入血液里的气质,和整个人融为一体,无法分开。 听到她均匀的唿吸,顶着压力偷偷把手伸进被窝,寻找她的手。 不出意料的凉,给她捂捂。 第二日皇帝没醒,不能上朝,这种大事迅速在朝堂炸开锅,各种谣言满天飞。其中甚嚣尘上的,是说北羌有人潜入皇宫偷偷下了药,才导致皇帝昏迷。 我知道真相,没去管这些谣言,可它大有愈来愈严重的趋势,这下子连民间的人都多多少少知道了。 这就有点奇怪,这谣言传的这么快,莫不是有人故意操纵的后果?否则不会连老百姓都知道,一时间人心惶惶。 我第二日白天自然又去了议政阁,快到黄昏的时候传来急报——北羌动手了。 北羌一支很厉害的主力军开始南下,勐烈的攻击北镇。不早不晚,就在皇帝昏迷第二日开战,很难不让人怀疑,有探子就在皇宫之中。 第38章 37一石多鸟 刘月盈整整睡了三天,内疚和自责快把我整个心都给占满,我就是一个千古罪人。 北羌趁着大兴皇帝昏迷的大好时机开战,前线非常激烈,一天能收到五六封急报,大家议政阁里吵来吵去,刘月华还镇不住场子,最后所有结论又落在我头上。 每做一个决定都战战兢兢,唯恐一个决策失误让大兴损失惨重。 晏喜看我焦头烂额,想帮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种大事,可不能把责任放在她身上,万一有什么意外,以她的职位可承担不起。 不过许维这几日出人意料的稳重,难得没有找我的茬,每次都在认真分析计划,提出可行的建议,帮我分析疏漏。 他毕竟是大司空,三公之一,只比我小了半级。 桌案上的文书边缘被翻的有些发白,页脚也皱起来,是捏着看了许久的缘故。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一抬头就看见刘月华在主座上漫不经心的翻着大臣们上的摺子。 这几天,我对她的态度再次跌入谷底。她日日跑到议政阁听群臣议论,总是不紧不慢的也不发表什么意见,皇帝昏迷大家都着急的很,只有她,用「悠然自得」都不为过,我看刘月华一点也没把刘月盈放在心上。 可是,许维对刘月华很是尊敬,说话时一板一眼,我私心里是不服气的,愚忠的大儒可真麻烦。 中午,众人四散去用膳。我因为处理了一上午的摺子,站起来时脑袋沉沉。这些天重要的事全被刘月华推给了我,她完全不闻不问,还天天往这跑,瞎凑什么热闹。 大部分的我批了,少量不能定夺的画了圆圈放在最左边,留着给月盈看。 刚想出去,风三此时进来了,有话和刘月华说。我发现刘月盈有意无意让管情报的风三和长公主有多接触,现在整个风旗军有一半归了刘月华管控,这应该是培养继承人的一部分。 摇头晃脑去外面熘达一圈,只吃了一点东西便匆匆赶回议政阁。我回来的时候风三才出去,看来说了挺久的话。 没有细想,将下午要看的奏章拿过来。 「阳丞相每天都挺忙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刘月华竟然主动和我有话说。 「分内之事,应该的。」随意搭腔。 「哎呀,看来大兴在君主缺席的情况下也能正常运转,全靠阳丞相一腔爱国爱民之心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开始找我茬?忍着没发作,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公主言重了,微臣还有许多要事拿不准主意,都在左边放着,等待皇帝示下;我经手的,都是一些平常事。」 她见我竟然没拌嘴,尾巴又翘到天上去了:「阳缕,你怎么突然转性了?难不成是被本公主的魅力所折服?」 努力保持不卑不亢的脸有点崩,嘴比脑子快了一步:「长公主自然魅力无穷,要是用上西域的香薰或许能更上一层楼。」 「阳缕!」她一下子在椅子上坐直,瞪大眼睛看我,有种被戳痛处的感觉。 「公主要是没事就早点回去吧,下午微臣还要喊许多人来处理文献,桌椅怕是不够用。」别什么都不干,坐在这碍事。 她没有动,平復了一会突然开口问我:「风旗军和本宫汇报了什么,你难道不好奇吗?」 不仅不好奇,还有点发憷。前几天因为偷听,导致我和刘月盈现在关系一言难尽,好奇心害死猫,不该知道的还是少知道为好。 摇摇头,坐下来准备看东西。 「为什么不好奇?」 「该好奇吗,难道与我有关?」她今天未免话太多了,想说点重话让她闭嘴:「就风三那个忸忸怩怩的声音,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你说什么?!」刘月华腾的从椅子上起来,想和我理论,但我埋下头不再理她。 她终于一脸愤懑的离开了。 == 第四天一早,飞鸽传信归来,是大喜的捷报。 信上说,北羌被我大兴在断裂峡谷地带埋伏了一笔,翻滚的石头把军队碾压的血肉模煳,他们的主力军损失惨重,连北镇的边墙都没碰到就灰熘熘的撤退。 而那个北羌密谋大兴皇帝的谣言被越传越广,在议政阁里被许多大臣拿来做藉口,希望以此对北羌进行大规模的进攻。 第64页 我还在犹豫,这种大事必须经过皇帝批准才行。希望她醒来,第一时间可以知道大兴埋伏成功的好消息。也不枉我煎熬了这么多日。 有些担忧她是不是睡的太久了,难道真被下了药?惴惴不安之时,内宫传来消息,皇帝醒了。 刘月华在议政阁待了这么多天,偏生就今天去了朝凤宫,让皇帝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她这个好妹妹,真是让人郁闷。 不过好歹舒了一口气,整个议政阁都是,之前瀰漫在空气中的焦虑被洗刷殆尽,踏实感慢慢復甦。 有主心骨在就是不一样。 == 刘月华小心翼翼扶着皇帝从床上坐起来,将靠枕放在腰后,端起薏米粥一勺勺餵。 「皇姐,风旗军传信回来,什么也没查到。」她神色恭敬不已,没有一丝顽劣。 「什么都没查到?」左眉轻挑,即使脸色苍白也掩不住令人臣服的气场,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连风旗军都查不到的人,是不是……太危险了?」 刘月盈咽下一口粥,没有说话。桃花眼缓缓低垂,在思索着什么。 「臣妹觉得还是早日立左相吧,您昏睡这几日阳缕大权在握,几乎所有事都靠她定夺。她虽然看着忠心从早忙到晚,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她想什么。」 「月华。」刘月盈出声打断,对长公主这番刻薄的言论不是很贊同。 「皇姐皇姐,」刘月华小声喊了一口,带着撒娇的口吻,「从前是您教我要处处留心的,怎么现在反倒是……」反倒是你不愿意怀疑她了。 刘月盈当然知晓长公主吞下的半句话是什么,但还是犹豫不定,眼眸染上纠结的神色。 对她的试探太多了,是不是该……停止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了?这次的谋划被小虑发现,便已经闹成这样,要是再,再放个左丞相在她旁边,指不定这人会有什么反应。 「皇姐,你不能被那人迷惑!」长公主很有底气,「她师父的朋友太可疑了,谁知道她是哪边的;在大山里生活那么久的人,写出的治国方针头头是道,这不奇怪吗?更何况,她一直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一不留神说出了心里话,刘月盈听到最后,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又勾出浅浅淡淡的笑:「恐怕这最后一句,才是你真实的意图罢。」 「皇姐——」刘月华轻轻拉住皇帝的袖口,嘴角撅的能挂油瓶,「我说的都是事实,现在有大臣也已经上密折请求设左丞相了呢。」 又嘆了一口气,按下心中翻动的情绪,开口问:「许维这几日,做得如何?」 「非常不错,他虽然迂腐,但是大事面前从来分得清是非,心思也好猜,是个能用且没什么后患的人才。」 「月华现在也会识人了。」皇帝的语气中带着些欣慰。 == 我在黄昏时匆匆赶到朝凤宫,这次没人拦我。飞速快步从议政阁走到外殿,却在内室的门口停住脚步,这时反而惶恐起来不敢进去了。 不知道怎么面对她,这就叫近情情怯吗? 深吸一口气,鼓足劲掀开帘子,就听到刘月华的声音响起:「我什么时候也能和皇姐一样厉害呢,随便使个计谋就能一石三四鸟,现在我们放出去的流言已经人尽皆知了。」 完了,好像又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可进来再出去也太明显了,显得十分做贼心虚,于是轻轻咳嗽一声,提醒里面的人。 刘月华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摸摸鼻子,迈步跨过屏风走到那人面前,闻到了淡梅和檀木香,紧张的低着头不敢抬眼。 紧紧捏住衣袍线,许多话在心里存放了三四天,真的对面皇帝的时候,又不知从何说起。还是刘月盈打破了沉默。 「你又听到了什么?」 「啊?」勐地抬头没想到她的注意点在这个上面,结果下一瞬就跌入那双带着寒意的眸子里,差点没把我冻坏。 「我听见……好像谣言是被刻意传出去的。」 她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神色冷漠的让我特别难受。 「对不起,我不该不通报就进来。」 刘月盈听见这话,别过脸去,低声对刘月华说:「既然她都听见了,你就与她说清楚是什么事罢。」 刘月华虽然看起来不情愿告诉我,但是不敢违逆皇帝,站起身来朗声说:「北羌派来的探子现在在我们手里,前几日刑部的人挖出口供,他们六人分两组行动,一组直接刺杀,而另一组则是混进御膳房给皇姐下药。很遗憾,这只是蚍蜉撼树,一件都没成功。」 「不过,皇姐默许了北羌刺客对皇帝下药成功的谣言,是为了让北羌人相信大兴皇帝真的一病不起,他们必定按捺不住起兵南下;但是皇姐早就与南宫将军商议好了,在他们必经之处提前设下埋伏,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 「北羌时常骚扰北镇居民,皇姐早就想动手了。但如若主动出兵,那就是不义之战。可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大兴皇帝中了北羌探子下的药昏迷不醒,这样我们起兵就顺理成章、出师有名了,将不义变成正义。」 刘月华一口气说了许多,转头求赏一样要皇帝的表扬。刘月盈闭上眼睛不说话,月华撅起嘴又说:「还有一点,皇姐想看看,在她休息的这几天里,群臣的表现与状态各自如何,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会不会有动作。」说罢,狠狠剜了我一眼。 第65页 「皇姐,我全都说完了。」她老实的转头,还是渴求刘月盈能鼓励她几句。 「说得不错,月华出去罢。」皇帝终于缓缓开口,不过是忙着赶人走。 【唔,关于昏迷的事情解释清楚了么,读者天使们。今天这章也能反映出刘月华是姐控吧~「一石二鸟」的成语被她乱改成「一石三四鸟」,越写越觉得她可爱。其实女皇昏迷的计谋还有一个目的,小月华是看不出来的,那就是让阳缕愧疚。第一人称实在是无力回天了,我就写在这儿了,可怜啊阳缕同志。下章甜。】 第39章 38含情脉脉 刘月华出去了,只剩下我和刘月盈。还是低着头不敢看她,气氛一下子又归于沉默。衣角被我捏的更紧了,和上次愤怒时不管不顾的状态判若两人。 龙床上坐着的那位终于捨得张嘴:「过来。」 她的声音带着沙哑感,这时候压着嗓子的声音从胸腔出来,威严更甚。我一步步挪到她面前,看见她骨感分明的双手交叉着放在小腹上。 虽然现在的压力无与伦比,但是却莫名的踏实起来。因为她醒了,能够坐起来与我说话,光是只要这样就让人安心。而之前她昏睡着,不仅是我,整个大兴都有山雨欲来的感觉。 还好,她醒了。 「阳丞相今日怎么如此做贼心虚,明明以前胆大包天的厉害,难道是,敢做不敢当了?」她说话没什么力气,却不忘记揶揄我。 终于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没有敢做不敢当——对不起。」这句道歉是因为我的失控将她折腾成这样。 刘月盈轻轻拍了床榻的边缘,示意我坐下,然后才继续开口:「刚才月华说的,你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没什么想问朕的?」 又摆起皇帝架子,此刻却不能责怪她一句,略带着迟疑说:「她都说的很明白了。只是我本来还想告诉你,在你睡着的时候,大兴与北羌的第一战大获全胜;不过看样子,这早就在谋算之中了。」 微垂眼眸有点失落,原来我在议政阁待了那么久,如履薄冰的做了那么多决策,作用并不大。 「如果,我没有对你做出这种事……为了计谋成功,你是不是也会假装昏迷?」 「没错。你这样做,只不过是让我将计就计。」她定然听出了我的失落,修长的手指抚上我的头顶摸了摸,长嘆一口气继续讲。 「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不想再对你有任何隐瞒。」 嗯?勐的抬起头,眼神在隐隐闪烁发亮,带着希望和惊讶的光芒。 「小虑,原谅我可好,」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耳畔迴响,却带着难以名状的温度,「为胡中立而布的局,我后悔了。」 话音刚落,我就倾身抱住了她。 「我不应该生气的,你是皇帝,肯定有自己的考量,用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是理所应当的事,是我做得不对,你不要这样说。」 她摇摇头,桃花潭水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汇聚成一泓绵长舒展的泉,又像阳光下被晒着发烫的大河,闪着金色的光芒。 听着她的喟然太息,骄傲无比的天子对我刚才的话表示不贊同,她的手在我头上轻柔的滑动,低声说:「你没有做的不对。」 鼻子酸涩起来,眼泪水从眼眶滚落,顺着脸颊一路滑到下巴,然后更多的眼泪纷纷夺眶而出,止也止不住,她的肩头被我的眼泪和鼻涕弄的邋遢不已。 「哭什么哭,和可怜的小猫一样。」刘月盈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张丝绸手帕,仔细给我拭泪。她看着我抽泣,安慰说:「我已经派人盯住胡中立了,来日方长,他对你做的手脚,这笔帐慢慢算。」 那语气骤然冷下来,带着狠意,没了之前的温情感觉,我还在享受着她难得的轻声细语,不满气氛的改变,于是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扣,想让她消除这种戾气。 她让我缓了好一会,才慢悠悠的开口。 「小虑,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师父的那位朋友,是什么人?」 == 左丞相一职悬而未决许多年,如今突然定了人,朝中议论纷纷,好多人说是皇帝为了制衡我这个手握大权的右丞相。我才不信,也懒得管那些嚼舌头的。退一步说,我是右相,许维是左相,右为尊,我还是比他高一级。 回想起那天与她的对话,在提到沙钰的时候,气氛陡然下坠,我们都沉默了许久。风旗军探不到沙钰的身份,刘月盈始终不能放心,最终还是选择直接问我。 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是南蛮的人,神机妙算武功高深,妖娆风骚还喜欢捉弄我,是一个实力强大乃至危险的人。 我担心告诉她沙钰是南蛮的人会给师父带来麻烦,但是瞒着她又于心不忍,思来想去只好折中了一下。 「沙钰是南方人,是个江湖神棍到处给人算命卜卦,行迹不定,找不到她很正常。只是每年过年的时候,她都会去东山找我师父,在那里住上一两个月。」 「南方人的轻功都这么厉害吗?」 「……这我不知道。」 于是话题就这样结束了。刘月盈这两日还在调养身体,寝宫中太医来来往往的不方便,我便先回阳府暂住几日。 住了三天,皇帝恢復上朝,毫无预兆的在朝堂上公布了立左丞相的决定。 第66页 群臣只是议论一阵,不过无人出来反对,于是许维晋升左丞相的事就这样定下。 下朝之后,刘月盈召我进宫,在议事厅见面。 「阳缕,朕立了左相,朝中闲言碎语不少,你可委屈?」她面不改色,一般与我探讨朝中问题的时候都非常严肃。 「不委屈,陛下也说了是闲言碎语,左耳进右耳出罢了。」不假思索的回答。 「你就不想问问朕原因吗?」 「不想,这是陛下决断的结果,我信你。」 那双亮晶晶的黑眸勐然扎进冰封许久的深潭,明晃晃的让人心尖一颤。冰封的深渊骤然消失,像春天来临时融化的积雪,流淌成温润的水流,再缓缓渗进草丛里。 「小虑……」她太容易被我影响,刚才还高高在上的姿态瞬间跌落,失神的看着我。 「我在呢。」赶紧从书桌前三寸远的地方跑到她身旁。她喜欢这样摸我的头,我也喜欢。结果这次在要跪下的时候,她勐的拉住我,把我按进她的怀抱。 要命,月盈身上的馨香如数揉进身躯,心心念念的容颜离我只有一个鼻子的距离。几天没见她,竟然无端生了思念。不过顾虑着上次太过分的事,我一时没有动作。 刘月盈先伸手了。她现在的身体越来越敏感,只要我一靠近就会有反应,也许是上次过分纵.欲留下的后遗症。 她又把我固定髮髻的簪子扯掉,然后用手描摹着我眉毛的形状。 「你之前画的桃花妆很好看,许久都不曾见你画了。」那个妆容本来就是为了取悦她,结果画完以后被她关在家里然后进了大牢。 「这不是事情变多了,没什么空捯饬自己。」 「许维往后能帮你分担些,你也轻松不少,应该不会再像今年这样忙碌了。」所以这才是她设立左相的原因吗? 突然想起一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早就想把东西给她,却因为种种原因总是忘记,今天想起来就顺势做了吧。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囊,捧在手上。 「月盈,有件东西我很早就想给你了。」扯开袋子,拿出一只毫不起眼的手镯,她不明所以的看着我动作。 「你都送我那么多东西了,我还没给过你呢,这是心意,希望你可以收下。」我把手镯往前举了举,递给她。 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掌心向上握住手镯。粗糙的石料、暗淡的成色与她平素戴的手镯有云泥之别。刘月盈拿着那个看上去很简陋的镯子仔细端详了好一会才开口:「这是……」 「我是被师父捡到的孤儿,当时全身上下除了包裹的布以外,就只有这么一个镯子了。它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看着她的眼眸抖了抖,我继续说:「这是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回东山从储物柜里拿出来的,不值什么钱,但是陛下待我极好,我想用这个来证明,证明我的忠心。」 只不过现在,不仅仅是为了表忠心,还是为了……表明真心。 拿着手镯的好看的手慢慢握紧,「我收下了。」 在阴谋黑暗中呆久了,难免会渴望耀眼的光明,但是会害怕把那片光明也拉入黑暗。 == 日子过的可真快,时间沿着宫墙上一排排高高的灯笼挨个流窜,一不留神就飞逝而去。 这几个月,我经常在议政阁和许维共事,偶尔会去政务厅和刘月盈待在一起,一待就是一整天,晚上便夜宿在朝凤宫。 北羌和大兴正式开展以后,大大小小的战役层出不穷。虽然他们是游牧民族,一个个都很高马大战斗力很强,但是欠缺战术、头脑简单,所以战争一直僵持着,不能很快分出胜负。 刘月盈和南宫将军商议许久,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这件事归左相管我不掺乎,一门心思放在修建运河的事情上。 运河的最北一线已经基本竣工,而北通河给现在作战带来很大的便利,许多人逐渐在朝堂上说我的好话。 看完了缜密的二线修建图纸,觉得规划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修改,但一时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放空脑袋,缓缓抬起头想发会呆,视线正对着的就是刘月盈的侧脸。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般好看的人呢?髮丝整齐的梳在脑后,簪子的吊坠垂在鬓边,鼻樑高挺。百看不腻就算了,一般人还没有这个荣幸一睹天颜,就算能见到,也没有第二个人敢像我这样放肆的打量。 肤如凝脂的脸只能被很少的人瞧见,未免暴殄天物了。可是转念又想,这样也挺好,少被人看着,就少有人打歪主意。想到此处,嘴角得意的上扬。 「看够没有,处理公务的时候也敢走神。」她伸手握拳扣击桌面,声音冷清。我赶紧低下头,假装没有看到她红红的耳根。 明明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我的视线吗,陛下竟然有点可爱。 【这次事情的处理,其实是重拿轻放了,小阳在发泄过自己的情绪后就开始自责。刘月盈虽然是将计就计,但是这次阳缕的反应如此激烈,她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是不是过火,她也会有愧疚之心,只不过不像阳缕那样分明。至于那个「北羌探子给皇帝下药」的谣言,怎么处理后回再见分晓。下章还是甜。】 第40章 39凡有所相 在我印象中,整个天嘉四年都是在和北羌作战,事实也确实如此。除了设立左相之外,一年再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第67页 沙钰并没有在荣城待多久,当时说的想来荣城也只是一个幌子,等到晏喜和阳织平安返京之后,她很快又没了踪影。 晏喜实在太通透,多多少少猜到了沙钰的身份,暗中提醒我一两次,最好离她远一点,省得引火烧身——双重意思。 我虽然知道,但免不了对她的能力非常好奇,如果再来找我,必然会答应。她通天的本领,如果真能告诉我未来的事,岂不让人放心许多。我这个时候啊,太天真了,把所有的事都过分美化了不少。 沙钰想让我看清刘月盈是个什么样的人,肯定是有目地的,沾尽春风只做过客便不会痛彻心扉,我压根不懂——她除夕夜写的那首诗也被我抛之脑后。 至于胡中立,刺杀失败之后风声紧了好些日子,他肯定知道皇帝已经发现了他,现在正夹着尾巴做人。风旗军日日盯梢,雨旗军又派出卧底前往江南郡潜入那群富商之间,和他们打交道,不愁发现不了把柄。 这些事都着急不来,要慢慢等、慢慢熬,熬到情深不寿。风刚暖和的时候,先来的倒是我的生辰。 今年谷雨,刘月盈难得从繁忙的政务中抽出身,带我出宫去了荣成最大的酒楼庆祝。 这事儿低调的很,她问我有没有想带的人,我在荣城也就和晏喜熟一些了,她如果来小织肯定也要来。刚张嘴说了「晏」字,刘月盈的脸色陡然变得非常不好,于是我慑服着打算作罢。 「真是霸道又小气,记仇记这么久。」心中默默腹诽着她。 皇宫外的膳食就是不一样,吃惯了大鱼大肉山珍海味,换了换口味竟然觉得非常好吃。甜的辣的咸的都有,宫里为了顾及皇帝的身体,御膳房的油盐都非常少,伙食清淡,哪里像宫外这样重盐重油。 那一顿为了下菜,我竟然吃了三碗米饭,把刘月盈看呆了,低声问我要不要把这酒楼的厨子绑回宫去。 赶紧摇摇头,没有必要。 她给我庆祝生日,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也可能是考虑到我去年过的太惨,自斟自饮喝了许多酒,最后竟然醉的比我还快。皇帝既然醉了,外面也呆不下去,只能回宫。 在回去的马车上,本来我们俩人肩并肩坐的好好的,她许是醉得厉害,眯着眼睛,金贵的脑袋晃了晃,最后往右一侧,轻轻靠在我的肩上。独有的香气扑鼻而来,惹得我心神紊乱。 她作为皇帝,做出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就代表着对我的信任?那种彻底的信任。自己这样想着,顿时开心不少。她收了我的手镯,一定是感觉到我的真心了,才会放下戒备。 最近许多官员又开始上摺子,要求尽早设立内阁首辅。自从我当了右丞相以后,首辅的位置就空了下来,竟然到现在也没有定人。 许多人心知肚明,晏喜做首辅是板上钉钉的事,因为她当初也是支持我贯穿北通河的人之一,在后来的葫芦水库之事上还做出不少贡献。更何况晏喜比我会讨人欢心多了,朝堂中人缘一直不错。 可是圣意难料,皇帝到现在都没有任命的打算,一直把这件事情压着不松口,也不表态。旁人不知道缘故,我还能不知道吗?她还记着御花园凉亭里的糟心事。 要不是看在当初晏喜冒着风险替我上交纸条,让刘月盈再次正眼看我,没把我逐出宫去,最后「捡个宝」的这段旧情,说不定她早就被皇帝革职了。 以我对刘月盈的了解,她能忍这么久已实属不易,更别谈给晏喜晋升。不过,内阁首辅一直这么空着也不好,她先前那样帮我,多少也得帮帮她。 怎么帮呢?这次我长了记性,再也不敢直接在刘月盈面前夸晏喜有多优秀。思索许久,还是让刘月盈知晓晏喜与阳织的关系比较好,这样就能永绝后患,省得她下次再吃飞醋。 晏喜和阳织今年六月想办一个婚礼,我的师父也准备来荣城,不如就用这个机会吧。 == 晏喜和阳织的婚礼并不低调。作为内阁之臣,她请了许多同僚和京中密友,还请到了工部尚书张仪、与晏家世代交好的翰林院大儒。 而小织这边,有师父和我,还有她在荣城认识的一些朋友,虽然看上去没有晏喜那些有排场,不过我可是丞相,许多高品级的官员因为看到是我家妹妹出嫁,纷纷前来拜贺。 因为人多、阵仗大,白天喧闹了一天,炮竹声不绝于耳,晏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烂了。纳徵、请期、亲迎的仪式纷纷礼成,而这几年晏府之人逐渐凋零,晏喜竟连个长辈也找不出,只有师父作为长辈在上首主持仪式。 别说这两人总是在我阳府出现,可最后还是小织嫁了过去,她自愿的,我也不好说什么。唉,一看就是万年在下不得反攻的笨小织——也好,给晏府增添一点人气嘛。 从早上辰时就开始闹腾,来阳府接新娘子,一直到晚上酉时宾客们才走的差不多,四周终于逐渐归于沉寂。 师父、她俩和我在正厅各自坐着休息,我清了清嗓子,与晏喜说有个贵客要来。小织瞪大眼睛一脸不高兴:「什么贵客,好大的架子,这么晚了还过来!」看来她是迫不及待要洞房花烛了。 本来洞房夜是该闹一闹的,不过小织再怎么说也是丞相的妹妹,于是这个习俗就没做。 师父说了一天的话,打开茶盖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晏喜又眯起眼睛看我,应该猜到谁要来了。 第68页 灯笼轻轻晃了晃,门外的贵客和护卫姗姗来迟。护卫站在门口不再进来,那贵客跨进门槛,双手背在身后,一点也不客气的在正厅扫视了一圈,然后直径走到师父右手边的椅子旁坐下。 即使她已经尽量穿的很朴素了,搭配的奇珍珠宝也少,可那一身料子和气质还是能看出来此人非富即贵。 「喂,你也太不懂礼貌了吧!」小织喝了不少酒,思绪早就满天飞了,再加上她平时口无遮拦惯了,张口就对来者十分不满。 晏喜看见她这样莽撞几乎瞳孔地震,拉住小织刚想开口,上座那人就摆摆手抢过话茬:「无妨。不知者不罪。」 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师父面上不显山露水,看着旁边毫不客气、霸道狂妄闯进来的女人,大约知道了来者是谁。 刘月盈略对我师父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看来不太想讲自己的身份。不过,她这举动只要脑子清醒点,谁猜不出来? 本来祥和的气氛因她的到来有点僵硬,我努力想了想该说什么好,结果小织她又开口:「我说,你参加别人婚礼,什么都不带的吗?」 「今天来了这么多京官,你的排场还不够大?」皇帝答非所问。 「这不是应该的吗?我的夫婿是内阁之臣,而我的姐姐,可是当朝丞相呢!」小织昂着头,一脸骄傲的沖我挤眉弄眼。 这局面实在尴尬,我们做好晚辈的不好打破,还是在上座的师父开口了,不卑不亢。 「不知道您是京中哪位显贵,不过今天是我小女和晏大人的大喜日子,还望您多包涵。」 刘月盈听到师父这番话,稍一停顿勾了勾嘴角:「你是丞相和阳织的长辈,我作为丞相的朋友,再怎么也得给你点面子。」她没再关注阳织的无礼,冲着晏喜说:「既然来了,自然要恭贺晏内阁新婚之喜。」 晏喜神色不变,躬下身子抱拳:「微臣能得陛下亲临寒舍参加婚庆就已是蓬荜生辉、无上荣耀,微臣感激涕零定效犬马之劳,陛下言重了。」 「什么?」阳织从椅子上站起来,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带着强烈的好奇:「你真的是皇帝吗?」 要命,小织今天酒被灌多了,句句话比我当年还要没规矩。 「呵,你还能找到第二个?」刘月盈心情看起来不错,有兴致和阳织开玩笑,不过我和晏喜都被吓得不轻。 「晏爱卿,你家夫人说,朕没带彩礼来。」她轻轻掸了掸袖口,「既然如此,朕就封你为内阁首辅,这个彩礼可还行?」刘月盈抬起头,看的却是我的方向。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她,就我这点破心思。 晏喜听见,赶忙跪下行大礼,还把小织也拽下来,恭恭敬敬的长叩首,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微臣谢主隆恩。」 「起来吧。」看到刘月盈嘴角带笑,我长舒一口气,这事总算解决了。 「阳缕,」师父偏偏这时候接话,「你之前与我说过,在京中找到了合适的良人。今天正好是小织和小晏的大喜日子,皇帝也在这儿做个见证,你告诉我,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或是小伙子,好让陛下给你指婚。」 ……!!!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啊师父,你这是要我命啊! 刘月盈好不容易扬起的笑容僵在脸上。 第41章 40皆为虚妄 「是吗,阳丞相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她明明嘴角带笑,眼神里寒光尽现,一把刀子沖我直射而来。 简直让人哭笑不得,双手锤了锤膝盖埋怨的对师父说:「我从没说过这话,师父你怎么诽谤人!」 「没说过吗?」师父眼睛贼熘熘的在我和刘月盈之间来回打转,然后一拍手,特别夸张的提高音量:「好像还真不是你说的!我记岔了,是东山隔壁村的村花说的!」 ……师父你还能再不靠谱一点吗,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就是了,在皇帝面前说这种话,真是把我坑惨了。 「隔壁村村花是哪位,对阳丞相有意思?」我一口气没提上来。 师父连忙摆手:「没有没有,皇帝您放心吧。」 刘月盈终于颔首,看来是准备放过我了。她把手搭在桌子上,略前倾身子对我师父说:「阳师父,朕有些事想与你单独聊聊。」什么?? 什么事还要背着我?不是已经说了不对我隐瞒了吗?结果,师父竟然同意了,与刘月盈一起去了正厅的后厢房。 呆若木鸡。 晏喜将迷迷煳煳的小织横抱起来,沖我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四个字:自求多福。然后便走向正寝室,似乎把皇帝留下来交给我非常的放心。 这可是你的晏府啊!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知道那两位在里面说什么,我撑着头在正厅百无聊赖。 她们两人修成正果,从此之后就可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晏喜和阳织都属于活络的性子,只不过晏狐狸是世家出身,又久居官场,揣摩人心方面是小织不可以比的,怪不得把她压得死死呢。 今日我自作主张把刘月盈喊来,让她好不容易晋升了内阁首辅,也算双喜临门。 胡思乱想了一阵,刘月盈和师父终于从后厢房出来,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看起来聊的挺开心。 师父作为长辈今夜留宿在晏府,明天还有回娘家的事。我本来也应该留下,但是刘月盈不由分说,拉着我直接出了府。 第69页 上马车之后,她刚才一直保持的笑容慢慢消去,面无表情的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你和师父说什么啊,还背着我。」 「怎么,不可以?」她闭着眼睛懒懒出声。 「不是你说的,以后有事不瞒着我了吗?」心里很不安,即使他们笑着出来也总觉得她找师父说的事不简单。 刘月盈睁开眼睛饶有兴致的看我,视线在我的脸上游移。 「那阳丞相给朕分析分析,朕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这,让我突然接不上话。是啊,凭什么呢,我有什么资格这样要求她——我们是什么关系?君臣。 还有呢? 每次到这个时候,我都偃旗息鼓,瞬间不想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说是走一步算一步,但如果事到临头,还是会产生想逃跑的冲动。 「臣不知。」三个字被一个个吐出,四周恢復寂静,只能听到马车车轮在地面上滚动摩擦的声音。 == 朝凤宫。帘幕低垂,轻纱浮动。 刘月盈今天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回来就忙不迭的把我按在床上,做着不可描述的的事情。 她凉薄的唇疯狂的吻我,上下其手,比第一次还要激烈许多。 「陛下……」 「不是说了让你喊我月盈!」她怒不可遏,伸手捏住我的耳垂往下扯。 「疼疼疼,我记住了,记住了。」 波浪翻涌,最终达到峰顶,我蜷起身子趴在床上喘气。 刘月盈今晚,不太正常。很明显能感觉到。 我休息片刻,她从后面搂住我,又拽着我的手去探索神秘森林。 「快些。」清冷的语气因为我的动作而产生波澜,沾染上不知名的诱惑,我亵渎了她的神圣,把她一次次拉入凡尘。 等到她也躺在我怀里喘气,我们俩严丝合缝地抱在一起,她把我抱得非常紧,那一唿一吸的温热感扑洒在耳廓,这是她习惯性的动作——月盈喜欢这样抱着我,把下巴搭在我的肩膀上。 她逐渐喘匀了气,依偎在我怀里,抬头盯着我看。我也低头和她对视,双目交汇。 桃花眼里波澜起伏,藏着许多难以理解的情绪,像一坛陈酿。那早就该说出的话被压了许久,终于缓缓道出。 「小虑,做我的皇夫吧。」 听见「皇夫」两个字,脑海里瞬间警铃大作,浑身僵硬起来,下意识地推开她,嘴巴比思维还要快上许多。 「不要!」头摇得像拨浪鼓。 刘月盈极其安静的冷眼看着我做了一系列慌乱的动作。我坐在床上双腿弯曲,勾着后背双臂抱住双腿,头埋在手臂里,做出一个完全防御的姿势。 「为什么不要,你难道不想和晏喜她们一样吗?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不用再躲躲藏藏避人耳目。」 我只是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心里深埋了许久的可怕的情绪被狠狠的撕扯出来,无限的恐惧接踵而至,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那是无数个噩梦被惊醒时的心惊肉跳,太害怕了,担心重蹈覆辙,担心她被我伤害,担心她太早离开这个世界。 这是她的大兴啊! 「为什么不要,回答朕!」冰冷的声音混杂着怒气,我被这声音吓得勐的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张非常冷静、非常淡然的脸。 「我,我还是觉得,想为陛下做牛做马的分担朝政,我不想成为后宫的一员,因为后宫不得干政。」大脑飞快的思考,努力让自己拼凑出一些有条理的语言,找出藉口让她相信,然后打消这个念头。 刘月盈一声冷笑,非常认真的回答我:「这个理由不成立。你可以作为皇夫摄政,朕允了,没有人敢反对。你不用再每天早上偷摸着从偏门出去,沿着宫墙绕一圈再去上朝,而是直接与我共乘。」 「不妥,不行,这太不合规矩了,我会背上魅惑君主的骂名的,千古臭名远扬。」头摇的厉害,神色也混乱不堪。 她见我神色差的出奇,满脸的怒火逐渐熄灭,平静地对我说:「小虑,你这么在意史书怎么写,后人怎么看吗?」她伸手捻了捻我垂下来的发梢。 「我从来不在乎,那些东西根本不是写给当事人看的。后人怎么说都无所谓,反正我是两眼一闭看不到了,我现在做的每件事只求问心无愧,所以为什么要为将来不确定的事而困扰在当下,故步自封呢?」 原来,她是这样的通透,看的这样明白,作茧自缚的始终只有我一人。她不在乎,她无所谓,我可是在乎的不得了,那青史上的一字一句都流着血泪,快把我逼疯。 刘月盈见我颤抖的厉害不发一言,继续用清冷却舒缓的嗓音说服我:「你当上皇夫,我自然什么体己话都与你说,再不会对你有隐瞒;胡中立那些斗筲之辈也不敢对你做造次的事。而且,除夕晚宴你可以坐在……」 「你别逼我了好不好,我不愿意!」勐的打断沖她吼,眼泪水又要出来了,吸了吸鼻子忍住继续说:「陛下,我觉得名分没有那么重要,我不在乎,您收回成命好不好,算我求你了,不要问我原因,不要……」眼眶被憋的通红,那些属于我本身的记忆席捲而来。 都是些可怕、残忍的回忆,我在那种窒息的环境里找不到出口与光明,精神错乱,心理扭曲,没有道德与是非,满脑子都是圣祖帝、凌空帝——是我面前这个带着温度和香气的女人。 第70页 担心歷史的悲剧重新上演有什么错,想让她活的更长久有什么错?头皮开始发麻,心脏一点点渗出寒冷的气息,牵动着四肢冰凉。 刘月盈是何等灵敏聪颖,她看到我极端的反常的举动和神情,比在议事厅更甚,当下停止了言语,默默注视着我。 长夜漫漫几时彻,不是弹指剎那,是寸阴若岁。时间仿若凝固静止,她风平浪静的脸上没有一点裂痕。 不知过了几个世纪,刘月盈结束了凝视,转头短嘆,缓缓开口。 「知道了,不强迫你,就当没说过罢。」她的睫毛扑闪几下,被床外的烛火照着,在帷幕上留下长长的阴翳。 我不知道她风平浪静的面庞之下,掀起了何等的惊涛骇浪。那是狂风骤雨般的巨涛,只不过被她强大的心智所镇压。就算能知道恐怕也没用,源于灵魂本身的恐惧已经喧嚣暴躁得将我淹没。 刘月盈掀起被子搭在我们身上,吹灭了床外流了很长烛泪的龙凤红蜡,侧身睡去,只留给我一个后脑勺。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睡在我怀里。 可是这般漫长而残忍的夜晚,谁又能安然入梦呢? == 有些东西变质的很厉害,一夜之间就不一样了。比如,我进不去她的寝宫,拿着金牌也不行。 这是一件忧喜参半的事,虽然心脏会隐隐作痛,但是莫名觉得安心。 我穿越来这里的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改变歷史。如果凌空帝能够逐渐消除对我的爱,那么她就真的没有弱点了,这样完美无缺的帝王,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说不定,我还能看到她儿孙满堂,不给刘月华那个傢伙捡便宜。光是这么想着,鼻子就酸涩的不行,眼圈又红起来。 刘月盈对我的疏远很明显,几个月来,除了上朝我再也没见过她,在宫里也只是做着日常政务的琐事,比如继续审阅运河的修建工程、关注各地粮仓的储备。还有一件事很重要,就是江南郡的税收。 胡中立与江南富商必定有勾结,怕是从中贪污了不少官银。当初被刘月盈处死抄家的前任工部尚书曾铭,就是把这个事做得太明目张胆,不把皇家放在眼里。所以胡中立和曾铭这两人,暗中少不了联繫。 如果曾铭的死和我铸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么胡中立对我恨之入骨也就说得通了。 【请个假,停更两天,海余生需要好好梳理后面的内容,给大家带来高质量的作品,也希望读者天使们可以放松一下心情。顺便跪求不要取消收藏,那我会好难过好难过。有磨难才有成长与救赎,相信我,一定会有好结果的,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如果可以的话多多推荐给其他姬友们,鞠躬!】 第42章 番外之善不为官 出身在官宦世家,是不是一件好事? 若是官,则尚可;若是宦……即便位高权重,仍然不能免除世俗的非议,那些自诩清高的文人雅客喜欢在背后指指点点,这是宿命。 而胡中立偏偏是后者。 在奔流不息的歷史长河中,和他一样出身的人有很多,其中最着名的不过是古汉曹操。 但是,胡中立与曹操不同,他没有出生在乱世。他出生的时候太祖刘曜建立大兴已经八年,一片欣欣向荣之气,不是出枭雄的时候。 更何况,胡中立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只想本分的接受祖父的爵位,一心一意做官。 他祖父是个大宦官,在太祖攻入前朝皇宫的时候立下汗马功劳,从此跟着刘曜鸡犬升天,权倾一时。 祖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在他面前杀过人,鲜血喷涌而出,忤逆祖父的人很快僵硬起来,眼睛瞪得非常大。胡中立当时吓的站都站不稳。 祖父最常与他说的话就是:「中立,将来入仕要记得,善不为官。」 他不明白祖父为什么说善不为官,这和四书五经里写的不一样,为官不就应该存善心、做善事,将百姓放在心上吗?不过他不敢问祖父,只是答应着。 在他还狭小的世界里,祖父就是天,并不伟岸的身躯蕴含无穷无尽的能量,连司马司空见着祖父都要礼让三分。 胡中立读书非常刻苦,再加上祖父的缘故,不过十七岁就做了京官。他觉得,自己凭本事考中举,以前那些看不起他的文人就会对他刮目相看了。 可是事与愿违。 「凭着太监爷爷当上京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可不是,笑死人了,他还觉得自己挺厉害。」 「真没想到宦官家里也能出人才来,不是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吗?」 「你也太抬举了,宦官难道能生出小孩来?」 「哈哈哈哈哈……」 酒楼里哄堂大笑,名门望族们笑作一团,那些大儒的子孙就是这副德行? 胡中立听到这些话,本因中举而想庆祝的喜悦被满堂笑声沖刷干净。 清高的文人不屑与他交往,他被他们在背后用口水钉在耻辱柱上,心里漏出一个血窟窿。 他们畏惧自己的祖父,但并不是尊敬;随着祖父日益年迈,越来越不把胡家放在眼里。 年轻的胡中立第一次这般痛恨自己的出身。 「你们在背后议论别人出身,说些恶臭粗鄙之语,真以为高人一等了?」曾铭突然站起来对着那群人怒骂,「我看,是你们策论写的不如人家不能中举,就在这酸的乱嚼舌头根,这般小人行为也能叫名门望族、书香门第?门口的乞丐都比你们行的正!」 第71页 他看着曾铭站起来怒斥那群人,就像看到一个英雄,拿着盾牌站在他面前一样。 胡中立和曾铭从此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他们同时做官,一起共事,一起赛马,在颠簸的马背上,曾铭甩着缰绳大声说:「我要实现自己的抱负!」 胡中立也是这样想的。他要做一个好的父母官。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 高祖刘佩——也就是刘月盈的父亲,他继位没多久,权倾一时的祖父突然暴毙,死的非常蹊跷。胡中立悲伤了很长一段时间。祖父虽然年事已高,可是身体非常硬朗,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怎么就突然…… 可是皇帝压根不想管这件事,匆匆下葬之后,什么追封也没有。好像是故意为了做给百官看的一样。 胡中立觉得,祖父去世和刘佩一定有关系。他暗中动用人脉想寻找真相,可是年纪尚轻的他势单力薄,天子动动手指就能将他碾死。 胡中立不仅什么也没找到,反而得到了天子的威胁。 「再惦记这件事,曾铭就会脑袋分家。」 他不敢再寻找真相了,赶紧把人全部撤掉,本本分分的回到自己位置上为百姓解决问题。 他以为,自己不再惦记,这件事就已经过去了。 可是,他再也没了祖父庇护,整个胡家就他一个做出名堂的人来,找茬的人三天两头出现。 在祖父死后,胡中立发现这个世间更加丑恶,许多牛鬼蛇神撕扯去面具在他面前做尽骯脏之事。原本像山一样的祖父倒了,无数的明枪暗箭全往自己身上射,这就是墙倒众人推。 被人暗算、陷害、排挤之后,他痛定思痛。 赤子之心在无边无际的阴暗之中失去颜色,逐渐暗淡。如果还留着,会丧命的。 胡中立不为自己也开始干见不得人的事情而羞愧,那些所谓的名门望族、书香门第,哪里又有好东西呢? 少年时欺我身世,中年时欺我无依,如果不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让别人惧怕,死的就只有自己了。 能扛过巨大困厄的人,无非是两种。一类强大的打碎困厄的牢笼,一类则也成为困厄、融入其中。 很不巧,胡中立再次成为后者。他想做曹操了。 他学会了许多阴暗的手段,两面三刀,把别人耍的团团转,踩在别人的骸骨上往上爬。 胡中立把古汉的霍光当做人生的标杆。 在皇帝面前,他谨小慎微,从没有过一件差错,每天进御前之前走路的步数和路线分毫不差;他给皇帝写各种歌功颂德的摺子,献上各种奇珍异宝,全力支持储君,终于得到刘佩一丝丝信任。 胡中立官越做越大,再也没有人敢嘲笑、欺辱、招惹他,光是谄媚讨好的人都快踩烂胡家的门槛了。 祖父,中立做上吏部尚书以后,才知道「善不为官」是什么意思。 当官做政治,怎么能够善良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锤子买卖。善良没有用,只会让别人握住你的把柄,送你上西天。 祖父,中立还不想那么早就和你重逢,你也不想吧?刘佩忌惮你的权势,早就忘了你给兴太祖做牛做马的恩情,使用阴谋手段将你毒杀,连身后事都不给我们做后辈的操办。 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就是刘家的后代?你用尽一生辅佐他们,最后却被他们害死,这多可怜! 我会看着刘佩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要变得和祖父一样只手遮天,而他的后代,也不会好过。 曾铭一开始看到胡中立自甘堕落,是哀其不幸的,他觉得这样做不对,可是说不出回头是岸的话来。 再后来,他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官场是一个大熔炉,能活下去的人,必须要适应其中规矩。 想要清高不合群,做文人可以,做政客不行。政治输家的下场,无外乎抄家、流放,甚至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少年意气就这样殁入熔炉中,被勐烈地搅拌摇晃,融化成铁水再凝固冷却,最终变成乌黑的渣滓。 胡中立和曾铭二人非常「争气」,在刘佩朝晚期,一人做上吏部尚书,一人做上工部尚书。 曾铭在工部是肥差,兴建任何土木建筑总要批一大笔钱下来,时间久了,自己口袋难免鼓鼓囊囊;而胡中立在吏部,没有丞相的时候,吏部尚书虽然品级不是最高的,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负责监察百官的,只有他胡中立。 「那些丧家之犬,现在还有谁敢瞧不起我!」胡中立对着曾铭说,非常得意。当初骂他骂的最凶的人,再也不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他们的一点痕迹。 「曾大哥,趁着现在皇帝不行了,我派人在江湖上组建了一个非常厉害的情报机构,你若有事,尽管找我。」 「知道了,还是中立兄最靠谱,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 两人碰了碰酒杯,相视一笑。 到底有没有看错,只有他们心里清楚。 「中立现在如此厉害,我是由衷佩服。」 「没有当初你救那个愣头青,就没有现在的胡中立。大哥不必佩服,你对我的恩情,中立此生难忘!」一口酒下肚,神智有些飘飘然。 「我知道京城所有官员的家长理短,所有人的事情,没有一件瞒得过我,没有一件。」胡中立勾起嘴角,「只有这样,我才能把所有人都牢牢控制在手里,谁也不能造次,谁都畏惧我,再也没有人——再也没有人敢嘲笑我了,哈哈哈哈!」 第72页 拇指上的戒指被死死捏住,这是对权力无可言说的控制欲。 只有将它拼了命的握在手中,才会有一丝微薄的安全感。 【本番外的官场逻辑与政治规律全为瞎编,仅仅代表本文中封建主义架空世界的世界观,与现实没有一点关联,请不要带入现实,谢谢大家。】 第43章 41荣城风吹 荣城不是一座年轻的城市。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文脉与龙气在这里延续了几百年,它一直都屹立在炎黄大陆的中心,不曾动摇分毫。 你可以从城墙上发白的石砖和树荫下浓密的青苔处看见岁月的痕迹,也可以从幽深不见尽头的小巷和雄伟遮天蔽日的宫楼旁感知时间的流淌。 温润的风一吹,街头巷尾小吃的香气就飘散开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熙熙攘攘,皇城根下的孩童追逐打闹,共同见证这繁华的古都。 日月不再交错的时候,就没办法知晓昼夜更替,于是时间的流逝也变成了虚无。 如果不是街巷外的百姓神色悠闲舒适,还残留着年的气味,我怕是早就忘了天嘉五年已经到来。 马车的帘布被我掀开,透过狭小的天地看着外面的人间百态,平头百姓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是美好幸福的一天了。 大兴和北羌的战争已经激战了一年,去年秋天因为草原降温比往年都厉害,北羌南下攻打的势头尤其勐烈。而这时,南宫将军被许多次胜利沖昏头脑,低估了北羌的战斗力,在去年年底鎩羽而归,本来一直占据上风的大兴陡然失势,战争逐渐进入相持的境地。 我觉得这次惨败算是很严重的决策失误了,然而以前看到的史书里竟然也没有提及。歷史已经变天了吧? 因为这原因,所有朝廷官员的年都没过好,刘月盈龙颜大怒换了主帅,去年春闱登科的武状元萧楚被提拔上前线。皇帝取消了除夕宫宴,我作为丞相天天在议政阁里忙的昏天黑地,竟然连春节都忘了过。 马车车轮碾在地面上,目光顺着两旁的街景,望见前方晏府的轮廓。 晏喜做了内阁首辅之后,事情理所应当的繁多起来,本来今年的财政就已经开始吃紧,南宫将军又打了一个大败仗,导致内阁也不能休息。 晏喜首当其冲的陪我这个丞相日日待在皇宫里算帐做表,根本回不去晏府,这倒是苦了阳织一个人待在家里,恐怕又给她憋坏了。 最近难得有空出宫办事,于是喊车夫停下,我从马车上下来,想去晏府看看小织。虽然只能挤出一点时间来,不过聊胜于无。 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正厅,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李泉生。他和阳织在聊着什么,气氛很不错。 飞速想了一下,李泉生在我晋升丞相之后不久,就去了翰林院当编修,不再在内阁当值,所以最近他不是很忙。 不过,他什么时候和阳织有所联繫的? 两人看到我来,小织站起来向我抱怨:「姐姐,你终于有空出宫了。」而李泉生则向我行礼,一如当初见到的温文尔雅。 「丞相大人进来十分繁忙,很久不见您了。」我冲着他微笑颔首。 「姐姐你不知道,李大人真是个有才华的人呢。晏喜她也好多日没回来,我实在无聊,」她托着腮帮子,小动作和晏喜一模一样,「所以才跑去茶馆和文人们品茶作诗,就是在那里碰到的李大人。」 她虽然说的头头是道,但我觉得还是不好,不知道晏喜会不会介意,看着总是有点奇怪。李泉生这人,我对他了解止步于内阁,自从擢升丞相之后便再也没相处过了。 原来年轻不懂事,现在想想,他当时过于刻意的接近,还是挺可疑的,完全奔我而来。 李泉生见我来晏府,知道我是来找阳织的,于是没说几句话,就很识时务的离开了。他的笑容一直都得体自然,看得出来家教很不错,不过…… 突然想起来他的家族背景,他是江南郡出来的人,世代从商,因为士农工商的顺序,这李大善人到他这一代拼命让他读书考取功名,再不要接任商人的家业。 而江南郡的李大善人……眉头紧锁,不是很客气的对阳织说:「小织,你最好不要和他过多接触。」 「怎么了,你不会觉得晏喜会吃醋吧。」她不是很在乎,「没事儿姐姐,晏喜和你家那位可不一样,我和他清清白白的相处,绝不会逾距半分。」 我家那位?我哪有呢。小织不知道朝中的事,看来晏喜也没和她说,我已经大半年没上过御前了,许维这个左相硬生生比右相得势了许多。 朝堂中那些拜高踩低的人,即便我位至丞相,只要不得皇帝重用,他们就只会维护表面的功夫,背后谁又把我放到眼里了。 「不是,你和晏喜的事,只要她不反对,你自己把握尺度就行。但是李泉生这个人,背景复杂,没有看上去那么干净。」 阳织歪了歪头,不是很能接受我的观点。 「姐姐,我知道你现在比原来要厉害许多了,不过,你也别总是拿官场的那一套往所有人身上想。李泉生在翰林院编修文集,与政治权利那么远,他就算想做些脏的事怕是以这个官职都很难办吧?」 即便阳织说的很对,可我还是隐隐觉得不对劲。当年胡中立用葫芦口水库陷害我的事,伪造我笔迹写书信的人一直下落,后来就不了了之。 第73页 「他的文采真好,如果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伪君子,怎么会做出『沧浪水之清浊』的策论出来?文章多少能表现出写作之人的品格吧。」 「好好,我说不过你,总之你多留个心眼,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从兜里翻出一封新写的信,递给阳织。 「我最近实在忙,这是抽空写给师父的信,上次见他还是半年前了,今年过年又没回东山,总归心里过意不去。」想了想,觉得光是一封信还是不够,又褪下手上的墨绿戒指——当初晋升丞相时皇帝给的赏赐之一,一齐给了小织。 「一般人我信任不来,小白信鸽也没找到,应该是给你拿去了,你赶紧把这些东西给我寄到东山去,我找司空还有事商量,先走了。」 阳织白了我一眼,点头答应:「知道了,丞相大人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 天嘉五年的第一个月如白驹过隙,却让人压力很大。北羌和大兴在北镇胶着,羌人的势头越来越勐,随时都有可能突破北镇的要塞。 万幸的是,北通河在奋力发挥着它的作用,每天往来的船只源源不断的输送着火药和粮草,为前线大军默默无闻的提供最坚实的后盾。 至于大运河,北通河往南的第一线即将竣工,一旦这段航线通航,就意味着北镇南边的青州和苍州也可以加入军队补给的行列中来。 这是唯一给人慰藉的事了,我的努力没有白费,能给刘月盈创造出这样一段宝贵的河道,算得上是呕心沥血了。 只是不知道她最近过的好不好,手指无意识的抚摸腰带上悬挂的玉佩,指尖戳着背面阴刻的那句古诗。刘月盈也许过的不太好,最近大兴开始动盪,她一定寝食难安。 唉,原是我不配,「近水楼台」也没用,她一定对我失望透顶了,才冷遇我如此长的时间。 没关系,只要还能辅佐她,就知足了,这就是无边黑暗中的一点星光。 只是觉得怪可惜的,星光哪有月光皎洁明亮呢? 「阳丞相,这个帐面赤字得厉害,不能再这样搞下去了!」一回到议政阁,户部侍郎就捧着像山厚的资料堆在我面前。 他已经越级汇报,擦着脑门上的汗,可见事情有多紧急,而和他一起管财政的晏喜状态也不好,见我回来,对我轻轻摇头。 「财政已经出现如此大的空缺了?」看着帐面上的数字,拨了拨旁边的算盘,一时无语凝噎。 「我现在就给皇帝写摺子,看看能不能让京中的各位官员先拿出些积蓄填上这个空,如果不行,只能增加江南郡的税收了。」咬着牙愤愤,我知道这个摺子上去之后,又要招多少人的恨。 可是还有办法吗? 「丞相,要不,修建运河的事先放一放吧。」晏喜看着我,谨慎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我知道这是她深思熟虑之后给出的建议。 「不行,」想也不想的摇头,「至少也得等到一线全部完工,就差一点了,不出三个月,一线必然能够通航。」 「侍郎,这件事稍后一定会给你答覆,现在本官有些话要与丞相说。」晏喜等着户部侍郎走了,才踱步到我身边。 「阳缕,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是修建运河是何等劳民伤财的事。大兴稳定的时候还能支撑住,现在北羌和我们打的如此激烈,每天军队都在死人,要不停地从北镇那里抓人充军,许多囚犯都被放出来编入军队了,你不会不知道。」她嘆了一口气,「其他地方的百姓能过一个好年,还不是北镇人用生命堆出来的?」 「万一你的一线还没修好,北羌就冲破要塞闯进北镇,北通河不就成了砧板上的肉?」 「这个不要太顾虑,」我抿抿嘴,「游牧民族的人天天在草原上跑,他们哪里会有水性,大兴水军在这上面是碾压性的优势。」 晏喜深深看了我一眼。 「那你觉得,你写这个摺子给皇帝,被採纳的可能又多大?她会不会理你?现在朝中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你这个右丞相半年没进过御前!」她说的激动起来,有点恨铁不成钢:「真不知道你这个脑袋里都装着什么,皇帝待你那样好,你怎么还能把事情变成如今的局面?」 晏喜走到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愤愤不已。 「你当初才入仕的时候我还能帮一帮,现在是完全伸不进手了,鬼知道你又怎么得罪了皇帝。」 第44章 42南蛮突袭 听了晏喜的话,自嘲着笑出了声。我现在这样子,和刚入仕那会得罪皇帝之后的情况一模一样。 五年啊,感觉像在迷宫里转了个圈,又回到起点——甚至比起点还要糟糕。她只要轻轻挥个手,掀起的狂风就能把我吹出十万八千里。 天嘉四年六月的那个晚上,我清楚的知道了刘月盈对我试探的原因。 我自以为是的真心,和她想要的,不一样。 她刘月盈是什么人,早就把揣摩人心、识人识物练的炉火纯青精湛绝伦。她是看人只需要瞥一眼,就能将那人看穿看透的魔鬼,朝中群臣哪个人的私心不是被她拿捏的死死,玩弄于股掌之中。任何人的小心思在她面前都无处遁形。 也许在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刘月盈就已经感觉到了我在逃避着、隐藏着什么,所以才不断的怀疑,不断的试探。 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第74页 「我和她的事儿你别管了,你好好的和小织在一起就行。我和她之间,有一道迈不过去的鸿沟。」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继续笑道:「摺子该上还得上,在其位谋其政,责任是躲不掉的。」 「行,随你折腾吧,反正最后吃亏的永远是你,还指望那位能吃亏?」晏喜抢了我桌案上的好几个桃子,大步离去。 == 大运河一线的工程在我冒死之下最终没有停工,而刘月盈第二天就拿着我的摺子在朝堂上问各位京中大员要钱。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准了我的奏摺。 恐怕她是早就有此打算,一直没有吭声,就等着哪个冤大头上摺子,正好顺水推舟。 右相的提议,被刘月盈公开在朝堂上宣布,许多大臣碍着皇帝的淫威纷纷表示支持,但能拿出多少就说不定了。 「捐款一事,就由右相带头组织罢。」刘月盈大手一挥,这件得罪人的事又落在我头上。 硬着头皮允诺,筹集了半个月,亲自跑了无数个官员的府邸,天天磨着嘴皮子和一群人精打太极、斗智斗勇。 科举考试三年一次,去年春闱刚入仕的一批新官最好说话,越往前越不行,尤其是那些年岁比我大许多的老狐狸们,这件事做完没让我褪层皮。 最终,勉强是把财政上的大赤字给补齐了,战争可真是烧钱。大兴和北羌的战争在相持阶段你来我往,小战役每天都有。南宫将军回到京中请罪,在前线的武状元新官上任,不是游刃有余。 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在了北镇上,大兴的兵力也基本都部署到了北方,此时不能再出一点差池。 屋漏偏逢连夜雨,般迟又遇打头风。 谁都没有料到,一直没什么大威胁的南蛮出其不意地动手了,动作飞速冲击了江南郡的两个州。幸亏江南郡自古以来富庶无比,地方官员及时反应保下一州,而另一个瀛州有一半落入了南蛮手里。 这件事在朝堂上简直比地震还要剧烈,整个朝堂炸开了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能把屋顶掀翻。 刘月盈又气又烦勐的把砚台从高台扔下来,摔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我和左相因为站的靠前,衣摆上都沾了零星的墨渍。 金銮殿内被砚台碎裂镇的瞬间鸦雀无声,文臣武将把吵得即将动手的架势全收敛起来,规规矩矩的站回原位。 我见刘月盈龙冠上的流苏都在颤抖,面红目赤,胸口勐烈的起伏,知道她是暴跳如雷。气成这样容易伤肝吶。不留痕迹的担心起来,很想去安抚她,可是现下既不合时宜,也没有立场。唉。 刘月盈只思考片刻,便给南宫将军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他立即启程,前往江南郡,去那里组织民兵严防死守南蛮的突袭。 至于那一半瀛州的土地暂且不能收復,朝廷实在无力在南方同时开展战线,只要在大兴喘过气来之前,防住南蛮无法攻下其他土地,就算是最好的局面了。 我知道刘月盈一向忌惮江南郡,在那里从不大规模组织军队,现在也是没办法之下的权宜之策了。南宫家族一直忠心耿耿,应该能担得起这个重任。 我在替她操心的时候,却不知道命运再次对我下手了。厚重的齿轮旋转起来,一圈圈卡的没有缝隙,有些事不论转世几次、在哪些时空、做什么努力,都无法避免。 过了七日,估摸着南宫已经到江南郡的时候,门下省侍中公然在朝堂之上弹劾右相。 「陛下,臣近来有些发现,之前因为缺乏证据,怕污衊了右丞相清白不敢随意上奏,不过现在搜集到明确的证据,可谓是人证物证具在。」他说的掷地有声,我的眉毛皱成了川字。 最近日日忙着大运河和北羌的事,其他什么都无暇顾及,饶是这样,想弄我的人仍然不得消停。 「何事?」不疾不徐的声音从金銮殿最高处飘下来。 「陛下,臣有确凿证据,右丞相的家人私通南蛮之人,臣查询许久,发现那人是南蛮的国师。」 砰,我的脑子乱成一锅粥,头眩晕起来,感觉四周的一切都有幻影。牙齿咬住下嘴唇,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不能慌乱,手中笏板被我捏的都快变形了。 「真的假的?」「右相家人私通南蛮?」「南蛮趁虚而入拿下瀛州一半的土地,会不会和这个国师有关系啊?」窃窃私语的讨论声传入耳朵,迴荡成巨响的炸雷。 刘月华在前面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和皇帝都知道沙钰的存在,只是没料到这么敏感的时候竟然有人藉此弹劾我。 「陛下,右相在东山有个师父,他在右相妹妹与内阁首辅大婚的时候来过京城。我收到东山县县丞的密报,右相师父早年混迹江湖,人脉广泛复杂,所以他能认识南蛮国师也不足为奇。」 「据县丞说,每年过年时都有会一个衣着暴露、不合礼数且妖娆非常的女子来东山找他住上几个月,因为算卦奇准被不少东山居民知晓。于是臣派人去查,发现此人名叫沙钰。而凑巧的是,现在的南蛮国姓正好是沙。」 门下侍中说完,朝廷上又开始交头接耳的谈论,我竟然不能反驳一句。他说的都是事实,但把此事定性为「私通」就麻烦了,而现在南蛮成为大兴的敌人,在此时把事情抖落出来,他们一定筹划的缜密无比。 我前段日子因为四处筹集京官们的小金库,许多人心里多少对我有意见,一时竟没人替我说话。 第75页 我看到胡中立那个贼人站在原地轻勾嘴角,心下瞭然,门下侍中只是被他推出来说话的棋子罢了。 纷纷扰扰之间,还是张仪念着旧情上前一步说:「就算右相师父认识南蛮之人,也不能说明此事和南蛮入侵有必然联繫;更不能说明右相知晓此事、参与其中做叛国的勾当。」 此话正中下怀,门下侍中轻蔑一笑,继续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臣是找到了充足的证据才敢禀报。请陛下允许微臣带人证物证上堂!」 刘月盈修长洁白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敲几下,清冷的声音像是在对我动刑。 「准了。」 一个身着碧绿长衫的人缓缓走进大殿,看见来人,用劲闭上眼睛再睁开,想确认一遍。我认识他。 没错,是李泉生。 呵,他是胡中立的人,我早该想到的。当初他放着好好的翰林院要职不去,非要来内阁,恐怕就是为了偷我写的文书,然后去模仿笔迹吧。 李泉生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和胡中立沆瀣一气,只能说明他也有把柄在胡中立手里。江南郡富商之子,能有什么把柄,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了。 「陛下圣安。」他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沖刘月盈行礼,真是道貌岸然,令人不齿。 李泉生拿出一封书信,还有一枚戒指,我看见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是本相写给师父的问候信,戒指是送给他的礼物,怎么会在你的手上!」刘月盈必定认识这枚戒指,我在她面前戴过很长一段时日,她与我情浓时都百般猜忌,现在疏远成这样还不知道会有多不信任。 「阳丞相所谓的问候信,就是句句谋逆之词吗?」他伟岸的站着,表情严厉,好一副忠君爱国的君子形象。这些人如此不堪,像是阴沟里翻滚的烂鱼臭虾,却被光鲜的外表包裹着欺骗世人,如果不是我知道真相,怕是也被他骗到了。 「陛下,这是右相写的密信,被小人截住,里面写的话清清楚楚表明她有谋逆之心,早就与她的师父和南蛮之人勾结在一起了!」 李泉生展开书信,朗声念道:「爱师展信佳,久不见师父甚念……若有所求告知徒儿,徒用在京之物力人脉满足师之所求,若有要事亦当不辞,报恩师父……望师寿比南山不老松。」 嘶,这些话,对又不对。我确实是这样写的,可是有上下文作为依託,根本不是单独拎出来念的意思。 「皇上,他这是断章取义,是断章取义!我写这封信只是为了问候师父,根本不是他念的那种意思!」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能跪下来这样和刘月盈说,至于她信不信…… 那封信被常侍端上御前,刘月盈看完之后将那些纸揉成团扔到我面前,问我有何话说。 我认真的看,发现能证明我清白的那几页纸被撕去,整封信只留下这意义不明的内容。 第45章 43前往青州 「陛下,您仔细瞧信纸的边缘,能够看到被裁过的痕迹。」 「铁证如山,右丞相还狡辩什么!」门下侍中扬着声嗓子吼我,殿里不少大臣纷纷站出来附和。 「是啊,丞相竟然都把戒指这等证明身份的东西送出去了。」「为了满足她师父的心愿真是什么都不顾了啊,堂堂大兴丞相做出这种事!」「辜负皇上对她的信任,其心当诛!」 他们七嘴八舌开始指控我莫须有的罪行。 嗓子发干,越是这个时候越要保持冷静,他们一定是想激怒我,但是现在发火没有一点用处,反而会被别人认为是揭短之后的气急败坏。 我抬头仰望刘月盈,想让她看清楚我的眼睛。心中的焦躁逐渐放平。 可是金銮宝座真高啊,一级级汉白玉石的台阶反射出寒冷的光线,宝座上的龙兇勐得张着大嘴,金色的线条勾勒出望而生畏的模样,高台上什么都有,唯独少了人情,少了感情的温度。 「刑部,先将右相押解至天牢,此事彻查。」她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像跨过千山万水,披着寒露微霜一样姗姗来迟。她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 刘月盈的心有高高的楼阁,想进去何其难。她曾亲手把登门入室的梯子给我,让我承认我们之间的名分,让我成为她的皇夫。可是我给不起,把梯子扔了,于是那楼阁更加得高,我想维持的平衡坍塌成一地废墟。不怪她,是我贪心了。 在朝堂之上被人弹劾,象徵着身份的戒指和书信赤裸裸的呈现出来,群臣都表态说我是卖国贼,勾结南蛮趁乱攻打江南郡,使大兴损失惨重。不管她信不信,首先一定要将我关起来。 道理怎样都说得通,可我是一个肉体凡胎的人,有七情六慾,所以感情上还是会难过。 == 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他们把我关进天牢,但并不是监狱。我只是被软禁在天牢的一间房子里——和我之前下狱的情况一点也不一样。思来想去,只有皇帝开口暗示了什么,才能有这样好的待遇。否则再被扔进那囚牢里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难道,还有转机? 别了,别再自作多情,她那样冷漠无情,连见我都不愿意,怎么还会要求刑部对我妥善安置。 虽然吃的喝的、睡的地方都有,甚至还有桌案可以写字,然而都是无用功。我现在哪有什么写字的情绪,只怕又给那伙贼人拱手送上文字狱的把柄。 第76页 我现在倒是不担心自己了,大不了就是个死,除了她以外,什么都看开了。 刘月盈如果真的相信了那群人的联合污衊,无视这些年我兢兢业业、事必躬亲的努力,无视全是疑点、全凭嘴说的证据,与昏君又有何异。心中的神像如果轰然倒塌,重活一世也就了无生趣。 所以,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阳织、晏喜还有师父。 李泉生从阳织手里偷到我留下的东西,她肯定是被牵扯其中了。小织从没经歷过官场的风云诡谲,聪明有余但是做事浮躁,被这些从小勾心斗角的人挖空心思设计下套,她中计在所难免。只希望刘月盈不要太过刁难她。 脑海中浮现出很多从前和阳织一起长大的记忆,她小时候经常欺负我,抢我的糖果,偷我的竹蜻蜓,自己干了坏事在师父面前说是我干的之类。这些记忆挺玄乎,潜意识里知道它们不是我的,但现在被我一一回想起来,竟然没有一点不妥和牴触,就这样与灵魂融为一体。 除了脑海里的史书之外,这具身躯还有什么是曾经的我呢?如若歷史也被改变,那些记忆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原来的我就会彻底消失。我可能,真的就是「阳缕」这个人了。 消磨了十天的光阴,浑浑噩噩的待在黄金囚笼里度日如年。 十天后,我等来了常侍。 他来传圣旨,内容非常简单。责令右丞相今日回府收拾行装,明日辰时前必须离京,前往运河一线的青州监工,无诏不得返京。 皇帝把丞相左迁去了青州,而且不能擅自回京。 「右丞相,」常侍见我面上暗淡,宣旨之后没有立即离开,「皇上没有把您革职查办,只是暂离京城,此举已惹来朝中众多非议。」 「她不是要彻查吗,我行事坦坦荡荡,本就不该被革职。门下侍中和李泉生都是胡中立的人,他用这些手段不停陷害我,只是因为我动了他的利益。这些小九九朝中哪个人不知道,不过是他家大业大,欺负我布衣丞相没有人脉。今朝连丞相诽谤起来都不手软,指不定以后——还想骑谁头上。」 他听见我像刺头一样的语气,缓缓说:「您做了三年丞相,难道还不懂吗,在天子跟前做事,信还是不信,生还是死,都在皇帝的一念之间。更何况,」他声音低了些,「这事儿真相根本不重要,就算皇帝不信,百官信,百姓信,您说这事怎么处?」 「丞相大人,京城的官员不是所有人都和您一样什么都不求。过刚易折,也要学会点弯门道。现在不能给您清白,但至少能保住一条性命。通敌叛国的罪名要是定下来,几百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呵,出生在官宦世家的人,拼上数十年苦心钻营的权势,就可以指鹿为马。而出生布衣,即使做上丞相,也和他们这些世家大族不一样。入仕五年来,我所有的关注点全粘在了刘月盈身上,哪有时间去组建自己的势力。 以胡中立为代表的人官官相护,人脉势力盘根错节,深深将触角扎在皇城的每个角落。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筋脉。我原来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可是,人总得自保。以为活在阴谋诡计的外面,却因为缺少消息,每次都栽倒在正中央。 我的事情,拿书信作为证据其实牵强;不过李泉生一口咬定观察我多日,且从阳织嘴里套出话来,再拿书信说事;他们时机选在大兴与北羌激战、南蛮偷袭江南郡之时,真是打蛇打七寸;胡中立手底下的官员一唿百应,联名上奏,义正辞严的说要严查丞相,足以把稻草堆满后背了。 「还有一件事,奴才悄悄与丞相说。」常侍弯下腰很是恭敬,「李泉生被皇帝处死了,罪名是窃取朝廷机密。」 「什么?」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他。 「奴才不会和丞相说假话。皇帝亲口说的,丞相代表百官和朝廷,丞相的事就是朝廷机密。李泉生身为翰林院下官,私自偷窥窃取丞相书信,虽然发现了隐情,但难逃死罪,赐自尽。」 我张开口,又闭上,垂下眼眸。 回阳府的路上,很想见晏喜,问问阳织是什么情况,不过一路被官兵盯着,我现在身份如此敏感,不能给她惹事了。 收拾半天,竟然发现没有可以带的东西。除换洗的衣服之外,还有什么牵挂。 刘月盈很早之前赏我的金牌,又给我压箱底存放,不打算带走。这块金牌曾是她对我忠心的一种认可,是她给我恩赐的特权,而现在则成了讽刺。因为,她如若不想见我,根本不需要收回这些身外之物,这对她来说不值一提。 伸手想解下腰带上的玉佩,与金牌一起存放,眼不见为净。 可是解到一半,又停住。玉佩后面的那句阴刻时常被我无意识的捏住抚摸,稜角分明的字已经被我摸的有些光滑了。 那天在后山的桂花树下,我耍坏心思看见了刘月盈腰带上的那枚玉佩,和后面的文字。 这是她带给我的最美好的记忆,因为过于真挚和纯粹,让人捨不得丢弃。算了,不解了,就这样戴着吧。 最后再环顾一周,视线停驻在那瓶香气萦绕的小葫芦上。呆滞半晌,将它放进行囊里。我已经许久没有闻到淡梅花和檀木交织的香气了。 == 阳丞相离开京城,前往青州监工运河,而阳丞相的妹妹却没有那样好的运气。 第77页 阳缕不知道,在她被软禁之后的第五天,阳织被抓住扔进大狱里,不知道刑部的人会怎么处置。晏喜在议政厅前跪了三天三夜求见皇帝,连龙袍的边角料都没看见,最后因为体力不支昏倒在殿外。 常侍没把这件事和阳缕说,如果说了,她不和皇帝争辩出个结果是不会走的。可是现在她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想替别人讨回公道?皇帝顶着巨大的压力,把罪责往阳织身上放,才能保她阳缕安然无恙的出京城。 晏喜醒来时,已经被人抬回晏府休息。宫中指派了一位公公守着,等到她醒了才传话。 「晏大人,皇帝有话要奴才与您私底下说。」 「公公坐,是什么事?」晏喜压下心中的焦急,强打精神招唿他。 「晏大人您可是三公世家出身的人,即使三公已仙逝,家族遗风总还是流传。所以,皇帝要奴才过来提醒您一句,阳丞相所牵扯的事她可以不追究到您身上,但是您最好要划清界限,不要因为一个女人沾惹上一身臊。」 瞳孔骤然收缩,盛满匪夷所思。 「大人,皇帝是惜才爱才的君主,还望您能明白她的苦心。」 手逐渐攥成拳头,脖子上的青筋因为愤怒而显露出来。憋了半天,晏喜一声冷笑。 「公公,那也麻烦您和皇帝稍一句话,就说贱臣晏喜想问问陛下,既然不要因为一个女人惹上一身臊,她为什么要把李泉生赐死,把门下侍中关进大狱,还派一队亲军暗中跟着阳丞相?」 「这……」 「公公莫怕,就直接这样说。皇帝如若震怒,后果全由我承担。」晏喜从怀里拿出一个银元宝放入公公手中。 知道皇帝说这话是为了给旁人看,也是为了提醒她;可是难挡住无名火,晏喜第一次做出顶撞皇帝的事,如果父亲的在天之灵知道她这样对君主不敬,一定会拿出檀木板把她打的满地找牙吧。 第46章 44借刀杀人 风尘僕僕的往青州赶,马蹄踏在土地上溅起灰尘,路上的闲话听了一路。 似乎整个大兴的百姓都知道了,阳丞相做了通敌卖国的勾当。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谣言被传的满天飞,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驿站歇脚的时候,听到隔壁桌上的两个赶路人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哎,你听说前几年葫芦口水库的旧事没?」 「当然知道,当时这事儿在京城闹的特别大。不过后来不是给翻供了吗?」 「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又被拿出来说了,原本皇帝不信吶,可是现在右相通敌的证据确凿,旧事重提,怕是要定罪。」 我拿着茶杯的手微颤,将它放在桌面上。 「你别听他们胡说。」舞夏在一旁小声安慰我。 临行前翻身上马,才知道皇帝派了舞夏与我同行。 刘月盈把她的贴身侍女拿来给我使唤,乍一听以为是圣宠眷顾,不过谁不知道,她是来监视我的。 脸上咧出一个苦笑,「胡说不胡说,总归心里有数。」明明已经翻篇的事,在这时再被提及,那些人的目的太明显了。 我与胡中立私交甚少,入朝四年来一共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他这样对我恨之入骨,一定有别的原因。 片刻之后,那两个赶路人先走了,我也忧心忡忡的回到马车上。 虽然丞相的身份没被废掉,但这次赶往青州随行之人少得可怜,只有舞夏和原先阳府的管家,还有一个马车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路上有些目光似有似无的包裹着我,好像有些人一直跟着马车,但保持着距离。 胡中立又派杀手来追我了?思索之间,目光移到舞夏身上。 「舞夏,你有没有感觉……似乎有人在跟着我们?」 「啊,啊?」她一个激灵,被我敏锐的捕捉到。 「没有吧,我没感觉到。」她的手抓着衣服。 舞夏已经尽力在装作不知晓了,不过因为演技过于拙劣,被我一眼看破。 「是皇帝派的人吗?」歪着头看她。 「是——是什么?」她的第一个音节顺着舌尖滑出之后,飞快变成一个问句。 「真不知道皇帝怎么会派你来跟着我,明明比我还笨。」撇撇嘴,表示自己已经猜到大概了。 「你!」 「你什么你,作为侍女就要有成侍女的自觉,哪有你这样奴才瞪主子的?」她上次也是差不多这样说我来着,原话奉还。 舞夏吃了一个大瘪,不敢回嘴,我低落许久的心情终于添上一抹亮色。 「舞夏,你为什么能做皇帝的贴身侍女啊?只有你是翩秋侄女的这一个原因吗?」随意开口聊聊,舞夏话多,说不定又能知道些秘辛。 她没有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到底是御前的人,很快调整好情绪,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个小姑娘能不能用? 「当然不止了,我会很多独门绝技。」 「比如呢?」一定要是非常厉害的绝技才行,否则真想不通刘月盈那样追求完美、性情淡漠的人为什么会留这样一个大喇叭在身边。 「皇帝使用的所有薰香香料都是我调的。」她下巴微微扬起,对自己的这个本领非常骄傲自信。 「她用膳、看书、就寝时用的薰香都不一样,而且光就寝这一项,就有三四种不同的配方,要根据太医请脉得出的结果调换。」 第78页 「她最近就寝用的是什么?」 舞夏眼神往上瞟了瞟,边想边说:「龙骨、牡蛎、硃砂、琥珀这四种,再混合佳楠木做的安神香。」 「安神……她最近又睡不着了吗?」 舞夏撇撇嘴:「丞相大人太坏了,又被你套出话来,我不能说,皇帝不准我与你多说一句她的事,你别为难我。」 刘月盈防备我防的如此严重,每次有不好的事都不愿告诉我。留住我的命,但不想让我多知道一星半点…… 「行,那我们换个说。你知不知道,这次和我一起去青州是个非常危险的差事?」故意板起脸、压着嗓子塑造凝重的氛围。 「怎么个危险法?」舞夏被我影响,再次中套。 「胡中立派人追杀,我们会有性命之忧。」 「知道,非常危险。」舞夏梗着脖子回答我之后,低下头抿起嘴,憋笑憋的很难受。 我这个理所应当的顾虑,她听见了怎么笑的这么开心呢? 「外面那群跟着我们的,就是皇帝派来的人,皇帝担心她证据还没拿到,我就先被杀人灭口了,是不是?」 眯起眼睛看着她,接二连三的追问,舞夏从鼻子里勉强哼出了一个音节。 「嗯。」 我得到了自己最想知道的答案,心满意足,理了理衣服背靠马车,不再说话。 一路往北,外面的景色有些变化,但差别还不够大。估摸着还有四五天,就到青州了。 我这个戴罪之身,除了一心一意监工运河之外,还有什么可想的? ==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朝凤宫书房的轻纱被风吹的飘起来,尾端划出波浪起伏般的弧度,轻轻扫着横倒在地上被喝空的酒罐。 风越过窗棂,翻过轻纱,吹到伏在桌案的那人身上。 坐起身子靠在椅背上,修长洁白的手指独自按压酸痛的太阳穴,窗外的天雾蒙蒙,数日没有听见鸟的鸣叫。 朝凤宫的书房一向是女皇休闲放松的场所,琴棋书画一应俱全,她从不在这里处理政务,这次却破了例。 只是短暂的躲开了上不完的摺子,讲不完的谏言而已,把最重要的事挪到这里来看,没事的。 结果,前来復命的公公说,晏首辅捎了一句话与皇帝说。 是什么狗屁混帐话,莫不是和阳缕在一起久了,也沾染上阳缕那些胆大包天的坏毛病? 轰走抖抖索索的公公,自斟自饮喝了不少酒。 「陛下醒了?」翩秋出现的不早不晚,刚刚好。她总是这样恰到好处。 「在这伏案不舒服吧,要不要去床上休息会?」 「不必了,最近事情多。」 翩秋没有再劝,从桌上拿了杯子倒入新泡好的茶水,将酒罐放到外头,然后守在书房里。 刘月盈在看雨旗军上报的摺子,与江南郡有关。拿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顿,啪的扣在桌上。 「翩秋,你说,一个官员势力越来越大,该如何是好?」 「奴才觉得,应该先干扰其视听,再断其臂膀,最后剷除所有筋脉。」 「他的筋脉,在朕还没有登基的时候,就已经编成巨网渗入大兴朝堂之中了。」 翩秋心中瞭然,点头说:「奴才听奶娘说过,农村杀猪之前,要先转移它的注意力,干扰它看到刀子。如果直接挥着刀过来,它会叫唤的非常厉害,到处瞎跑,甚至还会把人撞伤;至于剥皮抽筋,那必须放在最后。」 刘月盈的手无意识的抚摸着腰间玉佩,一边思考一边说:「臂膀和筋脉都不能着急,要一击致命才行;但是干扰视听么,他的视听既然在江湖中,就要靠江湖来解决。」 「陛下向来都不插手江湖的事,怎么突然有了江湖的势力?」翩秋有些惊讶的问出口。 「只不过是借一个江湖中人的能力,在江湖上去解决佞臣的耳目而已,他们再怎么闹,只要不威胁州郡行政,朕才懒得管。」漫不经心的开口,似乎借刀杀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陛下好像完全不担心南蛮这次入侵,和那个沙钰还有阳丞相,真的没有关系吗?」 「和她没关系,和阳缕更没关系。」刘月盈想也不想的回答,「胡中立这个老贼,和曾铭一起与江南富商勾结,让江南郡的人不知偷了多少税,他们自己中饱私囊吃的满脑肥肠,也不怕撑死。」 「陛下息怒。」 「息什么怒,如果不是阳缕策划了一份完整的重铸铜钱提议,恐怕百姓早就因为吃不上饭揭竿而起。这时北羌若是南下,大兴撑得住吗?他胡中立换个主子还能继续逍遥,天下姓什么和他也没关系,说不定他还有让天下姓胡的野心呢。」头因为激动又有些恍惚,闭上眼睛平復心情。 翩秋绕到椅子后面给刘月盈按摩太阳穴,岁月涤盪着忠心与沉稳:「陛下消消气喝点茶,这两天太医说了许多次,总是发怒不利于龙体康泰。」 刘月盈低声嘆息,声音轻飘飘的悬在空气中。 「他与曾铭沆瀣一气都该死。曾铭当年太嚣张,敛财之后把自家祠堂建的比太祖高祖还要豪华,朕能忍吗?胡中立与曾铭交好,阳缕铸钱又动了他的摇钱树,他才一次次要置她于死地。」 「大兴与北羌打的凶,朕盯着北边,又给他钻了空子,趁机再参阳缕一本。或许……是他胡中立与江南郡密谋,煽动南蛮入侵再嫁祸给右相也说不定。」刘月盈的眼眸幽深起来,荡漾着危险的波澜。 第79页 「陛下现在如此信任右丞相了?」 刘月盈听到此言转头与翩秋对望,翩秋意识到此话不妥,低下头规矩道:「奴才该死,妄议陛下私事。」 半晌,安静的书房传出一阵轻笑。 刘月盈扶着头笑出了声。 「走,随朕去御花园。」 【借刀杀人,借谁的刀,杀谁的人呢?留悬念。ps.我们常说一个人强大,究竟什么是强大?我觉得,完美无瑕、毫无破绽并不是强大,她们只是运气好,没有遇到磨难。强大的人,都是有弱点,会脆弱的,可是却敢于直面这些不堪,知来处、明去处,接纳并且消化。正是因为她们能够战胜这些消极困厄,没有隐没于黑暗,才是为真正的强大。胡中立之流之所以不堪,就是因为出淤泥而变淤泥了。】 第47章 45是友非敌 御花园里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湖畔的柳树再次垂下绿芽,被濛濛细雨一下下拍打。 身着淡青色的中年女人撑着一把伞,慢前方红衣女子一步,紧紧跟在她身后。 伞檐泠泠落下细密的雨滴,隐没在石子路两旁的草丛里。 两人沿着小路,走到一座假山的亭子里。亭子很高,旁边长着一颗粗壮的古老柳树,在里面可以看清御花园大半的容貌。 前线虽紧,但翩秋知道皇帝这几日心情很低迷,于是对她这样躲懒的行为不置一词。 石山上的风吹着,因为阴雨绵绵不出太阳,带着冷意。翩秋从跟在后面的侍从手里拿了件披风给刘月盈披上。 额前髮丝散乱飘起,刘月盈缓缓开口:「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朕竟然也会有看不清的时候。」坐在石凳上看着远方的山水,在经年前,也有一个人在这里眺望远方。 「别人可以困惑、迷茫,可是朕不可以,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所以不得不强迫自己抽离出来。只有远远的看,将她当做陌生人,才弄明白之前弄不懂的东西。」 慢声细语,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身旁忠心的女官。 「陛下已经做的很好了。」 「把琴拿过来。」 「是。」 古琴的声音宛如沉稳庄重的老妇人,缓慢的低吟,像滚滚江水荡涤过后的河床纹路,一丝丝,那么明显,又那么湿润柔软。 无边的景色如画卷一样缓缓铺开,舒展出腰肢,装点上颜色。 一曲毕,亭外的细雨还在淅淅沥沥,没有停下的预兆。 「陛下弹的是什么曲子?」 「《欸乃》。」 这曲名有些熟悉,翩秋好像听常侍说过。 「有半年没私下见过她了。」刘月盈将双手平铺在琴弦上,突然蹦出一句不太相关的话。 「如果真能放下,半年时间足够长了;可是朕发现,不能。」长长的睫毛向下垂着,遮住眼眸里的千迴百转。 「离她远了,那些看不明白的,就看明白了。以前对她的猜忌实在多余——就像这次的事一样,胡中立处心积虑的想除掉她,费尽心机布下这个局,就是算准了朕的多疑。」后牙被咬紧,英明一世的皇帝也会被臣子算计。 「这次看清了全部,终于信她一回。原本想,等这段紧张的战事平缓下来,就传她来。可是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才能……」一段完整的话被说的支离破碎。 这是刘月盈在翩秋面前才会露出的无助,翩秋都记不清有多久没见到这样的女皇。 昔者先皇后薨逝的时候,不过十三岁的刘月盈正在金城视察民情。闻此噩耗,想要速速返京,却被先帝传信严词拒绝,痛骂只顾自己私情,不念天下苍生,德不配位云云。 她连亲生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先皇后下葬的那天,刘月盈远望荣城长跪不起,就流露出了这样的神情,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过了。 「陛下是心繫天下苍生的人,如今大兴正艰难,不顾儿女私情,是可以被谅解的,别人也会体谅的,啊。」翩秋看着刘月盈从小长到大,嘴上不说,心里一直把她当做女儿,如今她露出这样小女孩的神情,忍不住母爱泛滥,伸手按住她的肩。 「她真的会体谅吗,阳织是她妹妹啊……」 「阳丞相一定是明大义的人。」 缓缓唿出胸口的浊气,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走罢,今天荒废了一日,往后再不能这样了。」红衣华服的女子盈盈起身,表情略带懊恼。 == 我住在了青州太守的家里,她也是个女官,对我客客气气,考虑的也细緻周全,留了一整块西厢房给我下脚。 这么多天来,我只管运河修建的事,一线快要完工了,不能大意;而她管理青州大小事务,除了投入在运河上的百姓与货物之外,两人交集不算太多。 一天夜里,我照例在书房挑灯夜战,连夜查看最新的汇报。 因为要守住北四镇的缘故,人力物力抽调了大部分过去,导致运河一线的修建速度放缓许多,石料和大型的木结构机械储备也不足,好多原先的计划得重新盘算。 我其实对这些机械一点也不感冒,从小读的都是风花雪月和经纶策论。不过现在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上。 我的手原本也是青葱洁白细皮嫩肉,现在食指、中指那里因为长时间握笔,磨出了老茧。 第80页 写的正入神,突然听见头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有瓦片的移动。 听见那声音心里一沉,是谁不能走正门呢?我瞬间摔下毛笔想找地方躲起来,可是那人下一秒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衣着露骨,长发随意扎在后面,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像是几千年都没变过。 是沙钰。 「你怎么来了?要是给皇帝的人见到,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很着急,所思所想脱口而出。 「虑娃娃怎么肝火如此旺盛,是瞧不起我的武功吗?」沙钰左右瞧瞧,找到椅子坐下来休息。 「虑娃娃真是可爱呢,这么紧张作何,你把心安安稳稳放回肚子里,那些暗卫和摆设一样,没有一个人知道我进来了。」 我瞪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对她的态度非常复杂。 她是南蛮的国师,是我师父的朋友,又救过我一命,可我现在沦落至此也是那些人借着她的名义向我发难。 斜眼看着她,缓缓说:「皇帝的人对你来说像摆设,是不是意味着你可以潜入大兴皇宫,对她不利?」 「你怎么像吃了火药一样,许久不见,看到你的救命恩人一句感谢也没有,就说了两句话还那么呛。」她掏出那把来去无踪的扇子,在手里把玩着,抬头微笑:「我对刘月盈不敢兴趣。或者说,我还需要她帮我呢——怎么会对她不利?」 注视她许久,开口说:「沙钰,我有好多问题要问你。」 「你看看我来的多巧,我这次来,就是为你答疑解惑。」沙钰把扇子合拢往手心一打。 「南蛮进攻江南郡,是我那个好哥哥独断专行的后果,井底之蛙总是觉得自己最厉害,有能与大兴抗衡的实力。结果你也看到了,派出那么多兵力,还不是只拿下半个小州。」 「真与你无关?」 「我说虑娃娃,我和你师父多年挚友,你就算不信我,也该相信你师父不是卖国的人罢。我那哥哥多年前就把我挤出权利中心,要不然——我能这么自在?」 将她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还是有一个疑惑:「为什么风旗军查不到你的身份,胡中立却查到了?」 沙钰这时却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微微蹙眉对我说:「虑娃娃,你的救命恩人肚子饿了呢,怎么办~」 妖精就是妖精,明明强大的很,非要装作可怜模样,不知道的人一定会被她这泫然欲泣的样子勾的三魂失了二魂。 把她赶进内室,喊舞夏做一份夜宵来。 沙钰是饿极了,一碗面条吃的速度极快,三口做两口就下去了半碗,面汤上还在冒着热气。 「这件事详细说很复杂,一句话概括就是,除非我想,否则皇天后土也查不到我的踪迹。」她一口面条咽下肚,「所以,不是胡中立查到的我,而是我那位好哥哥与胡中立说的。」 「你的意思,是胡中立和南蛮首领私下串通了?」 沙钰用筷子捞着剩下的面条,没有仪态地点头,又继续问我:「你研究江南郡那么久,研究出什么东西来了?」 我暂且觉得她可以信任,于是说:「李泉生的家族和曾铭、胡中立勾结许久了,从高祖朝开始就贪污官银。」 「没错,我来给你分析分析。你看胡中立这个人,对内贪污钱财、污衊丞相,对外线人众多、勾结敌国,而且能控制京城一大半的官员,你说他想做什么?」 她这段话说的我后背发凉,眼睛瞪的老大。 「别那么惊讶,想点好的事情,他虽然看上去已经无敌了,不过有个致命的缺陷,就是手里没兵权。」 「所以,他想趁大兴与北羌打的焦头烂额之时,利用你们南蛮的兵力造反?」 「你能不能别一直这么紧张,连你这个笨脑子都想清楚了,刘月盈难道还看不明白?」沙钰将最后一口汤喝干净,不拘小节的用袖子擦嘴。 想反驳她,又觉得她讲的有那么一丁点道理,就一丁点。 心思一动,突然问他:「沙钰,你是不是……和你哥哥关系很不好?」 「你说呢?」她用长长的指甲摸摸了耳垂,「何止是不好,他恨不得把我除之而后快。」 「……那,我有个法子可以一举两得,你听不听?」 「什么?」她第一次见我说这种话,好像非常感兴趣。 「我从文献上看过,你们南蛮出兵之前,首领喜欢先狩猎讨个好彩头,是不是?」 「没错,怎么了?」她丹凤眼里冒出点光芒。 「皇帝派了她的一个侍女跟着我,叫舞夏,她会制作各种香料;你知不知道有一味香料可以……」我靠到她跟前,压着嗓子,说话声逐渐变小。 == 「小织和师父,现在是什么情况?」 沙钰绕了绕垂在耳边的头髮丝,不满的说:「你把我这个活色天香的大美人当做百晓生使,还一天到晚没个好脸色,不识好人心!暴殄天物!」 她看我脸色越来越沉,赶紧接着说:「我说我说,皇帝在派人捉拿你师父,不过只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她和你师父有个约定,不会动真格的。」 有个约定?在心里过了一遍,突然有个猜测,没再追问。 「小织呢?」 「她啊……」沙钰眼珠转了转,对我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 第81页 刚想让她别装蒜,这时沙钰却突然变了脸色。 她面上含笑,但沉了嗓子沖外面说:「既然来了,就别躲在外面了。」 大门被勐的打开,舞夏面色不善的站在门口。 「刚才我和阳丞相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舞夏回答沙钰,但视线冷冷的在我身上。 「那我也不客气了,这次来除了见阳丞相,还有一事所求。要麻烦舞夏姑娘给我做一包香料。」沙钰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 「敌国国师,你怎么觉得我会答应你?」舞夏袖口寒光一闪,一把软刃瞬间出现在她面前。 这小丫头还会武功? 「你既然听到了我和阳丞相的对话,应该清楚,我和你们是一边的人。」沙钰不慌不忙用两根手指夹住软刃,一个反转,刀刃竟然弯曲起来。 舞夏瞳孔骤缩,抬手打断她的动作,那刀片失去支点滑落在地上。 「你武功确实不错,皇帝派你来跟着阳缕是有心了。只可惜——这功夫根本打不过我。现在,你除了选择相信我,没有别的选择喔。」 沙钰从地上把刀刃拾起来,放在手中一使力气,弯曲的刀刃再次变直。 「姐姐今天见到虑娃娃了,心情好,不与你计较。」 第48章 46环环相扣 舞夏小毛病多,但是从不犯大错。能被刘月盈重用的,一定是非常忠心的人。 沙钰凭着她那三寸不烂之舌,让舞夏答应了给他做特制的香料。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谨慎思考之后,开口问沙钰。 「嗯?」沙钰眉毛挑的老高,似乎对我让她帮忙感到很意外。 「……我写在纸条上了。」 她接过纸条认真看了一会,抬头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我,又耸了耸眉毛。 「帮不帮?」 「帮,只是没想到,不开窍的笨蛋也要做这些事了。」沙钰将纸条在手里轻轻一搓,那纸条瞬间变成粉末洒在地上,「替你毁尸灭迹了,省得夜长梦多。」 「喂,你答应的这么爽快,为什么愿意帮我?仅仅因为师父吗?」我确实需要她,可还是有一种与虎谋皮的感觉。 沙钰露出灿烂的笑容,哈哈大笑:「我帮你,和你师父没有半点关系,只不过是……」 她的吊梢眉舒展开来:「只不过是你值得我帮助而已。你给我报復那个野蛮人出了一个好点子,这个忙就算是还你人情咯。」 深深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沙钰待了两天,拿到香料之后又不见踪影,我则继续在青州府上处理公务,时常去运河一线看修建的情况。 一线运河从北通河中间往南走,正好落脚在青州与苍州的交界处,这一段路平,顺着山势不是很费力。 运河的修建速度放慢了许多,可是该挖的地方已经全部成形,两旁的泥土每天都被翻出来些许,一寸寸堆积起来。 看着越长越高的土堆,一线运河不出一个月就快要完工了。 可是,这几天,有些不对。 今天没去运河实地勘察,待在青州府里看东西,用午膳的时候,总觉得气氛不对劲。那些家丁虽然掩饰的很好,但或多或少流露出些奇怪的感觉。 从哪里流出来的呢,是眼神,还是欲言又止,亦或是讳莫如深? 今天午膳用得格外慢,我想验证些什么事。 这么长时间下来,积累了不少经验,对危险的感知也变得敏感起来,虽然空气中飘着点凝重——只有一点,也被我发现了。 用完午膳,没去西厢房继续看文书,而是去了青州府的正院。青州太守不出意外的话,肯定待在那里。 果然,老远就看到她和一群幕僚在正院里交谈着什么,声音比较大,还挺激烈。 即使隔着一个池塘、三座迴廊,那些争辩的声音也隐隐约约能传入耳朵中。 我从激烈的声音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了。那些幕僚竟然敢直唿丞相的大名。 「太守,这是京城给我们放出的信号,我们必须要有反应啊!」 「是啊,有些话京城那边不方便明说,但是苍蝇不叮没缝的蛋,这流言既然传出来肯定有它的道理。」有什么道理?我向来最恨这句话,简直强词夺理。 「我们最好还是把阳缕这个罪臣给关起来,再拖下去怕生变故。」 果然我的感觉没有出错。迈着大步往前走,想看看他们又开始弄什么么蛾子。 「阳丞相,您怎么来了?」青州太守看见我,满脸笑容的走出来迎我,「可是哪里住的不习惯,与我说,我去让下人改!」 她和那些幕僚的观点不太一样,否则也不会争论这么久还没个决断。 于是对她微微颔首:「想到一些事情,过来想问问太守。」 「何事?」我和她一起迈入正院,原本沸反盈天的气氛瞬间跌至冰点,像是被人当头一盆冷水浇的透心凉。 「我直说了,就是太守您这些幕僚所说的事。」 「呃……」她被我塞住,一时不知道如何接。恐怕没想到我会突然来正院,又不知道我听到了哪些话。 「阳丞相,您既然知道是什么事,还是好自为之,不要让我们太守为难。」其中一个穿黄褐色衣服的幕僚语气不善。 「住口!」太守面色不虞的吼他,我没有气恼,倒是想问清楚前因后果。 第82页 「你说说看,我该如何好自为之?」 「不要再去勘察大运河,在太守府里待着,最好连西厢房都不要出。」那幕僚说的理直气壮。 「为何本官要如此做呢,是皇帝定我的罪了吗?」 「丞相,您别和他们当真……」太守陪着笑脸,笑的很是尴尬。 另一个着淡蓝衣袍的幕僚上前一步开口了。 「太守,您最好还是将她软禁起来,否则将来不好交代。」那人转头对着我,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儒雅,不过开口说话可就不那么好听了:「看在我家太守的面子上,还是敬你为丞相;不过做了什么事,您心里清楚吧。」 「没错,」又一人开口,「你与南蛮国师有往来的事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早些日子就有传闻说,当年葫芦口的事情是你勾结北羌干的,一开始很多人不信,因为当时皇帝亲自给你翻篇了。可是现在,又有证据从京城流传出来。」 「去年春天,皇帝下朝之后晕倒,昏迷了整整五日,整个大兴的街头巷尾都传开了,是北羌探子潜入皇宫给皇帝下药所致的。不过这件事后来一直没找到间谍,我们这些不在京城的人只能干着急。」 「阳丞相,京城现在说,你就是北羌密谋的探子呢。」 长长唿出一口气,嚯,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手段,还是这种水平吗? 这件事的真相刘月盈当时与我说的清清楚楚,现在却被人接二连三翻出旧帐,把脏水全部往我头上泼,意图真是太明显了。 胡中立啊胡中立,你还真是深谙三人成虎的道理,不过一直用这招,怕不是黔驴技穷了。 「阳缕,你既勾结北羌,又联合南蛮,欲意何图?你还配做大兴的丞相吗?真是辜负皇帝对你的圣宠隆恩!」那个黄衣服的幕僚非常激动,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胶着在我身上。 「你也说了,这都是流言传闻,这些没有证据的话,谁都可以编造。」理了理其中逻辑,缓缓开口,「现在最重要的是,有皇帝下的任何一道圣旨吗?说我勾结北羌联合南蛮?」 她不在身边,总该自己去解决一些问题,否则我这个丞相做的也太难看了。 淡蓝衣袍的幕僚听到这话,眼中明显出现了迟疑,尔后还是说:「所以在真相没有查明之前,阳丞相最好在西厢房待着。」 「我看啊,八九不离十,圣旨很快就要到了。」黄褐衣袍的幕僚愤愤接话。 他态度这样恶劣,不把人放眼里,我虽然气,但是明事理。这黄褐衣袍的幕僚极端了些,不过心是好的。他对我出言不逊的前提是信了我做出背叛国家、欺君罔上的事,所以才如此愤怒。 这样的人,赤胆忠心、黑白分明,虽然一根筋,但也好利用。如果妥善处理,让他的政见倒向一边,以后在朝堂上会是个不错的发声筒。我正需要这样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笑着问他。 他见我没有恼怒,惊讶了一瞬,不过挺直腰板回答说:「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萧湘是也。」 姓萧?「我记得,去年登科的武状元也姓萧。」 「没错,我正是他的表弟。兄长与你可不一样,他在前线奋力抗击羌人,奋勇杀敌!」 忽略他的后半句话,点了点头。原来是武状元的表弟吗,竟然在青州做幕僚。 是个可用之人。 之前的气氛太过剑拔弩张,再加上我想知道最近诡异的气氛,听着幕僚们你一言我一语,青州太守在一旁没插上话。现在将话全部挑明之后,冷了场。 太守面露难色的看着我,打着圆场:「丞相,既然皇帝没有圣旨过来,这一切传言都不作数;我的这些幕僚都是大兴好,也是替我着想,您别……」 「没事,我知道,不会让你为难。」她这样给我面子,总不能拂了她的好意。 「一线运河还有一月余就能通航了,我也不着急了,最近索性没事做,就待在西厢房里修养身心也好,运河监工的事还要麻烦太守多关注。」 「是吗,如此,甚好甚好。」太守终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外面流言看样子是传的沸沸扬扬。这样做,大家都不难办。 胡中立为了把我踩死真是煞费苦心,将之前的陈年旧事纷纷再拿出来说。就算我能逃过一劫没丢性命,也一定是臭名昭着,再也没了声誉。 清高的文人雅客往往把名誉看的比生命还重要,他看来挺懂的。 可惜了,他不了解我。 我不是清高的文人雅客,所以名誉对我来说也不算太重要——还不如刘月盈的一次信任。 他在京城权势威望数一数二的厉害,刘月盈暂时还不能替我说话,我心里明白。 == 运河的这个一线工程真是命途多舛,它最终还是不得不暂停修建。原因很简单——北羌与南蛮同时对大兴发起进攻了。 这两天外面乱的不行,怎么看都像是有人暗中谋划好的。 青州离北方四镇最近,首当其冲调了许多人去前线,或是参军编入队伍,或是在后方运输粮草、烹饪食物。 战况紧急,哪里还有人手和物资供的上运河修建,哪怕再快就能修好,现在也只能停下。 我现在已经没有事情能够插得上手,皇帝也没有任何消息,只能待在西厢房里无所事事。 第83页 繁忙紧张了很长一段时间,突然松下来,竟然觉得十分无聊。 太守知道我喜欢吹箫,特地给我送来一把上好的箫。将它拿在手上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有四年没碰过,手都生了。 这四年来,成天忙碌,就算有点闲工夫也全都用来陪着刘月盈,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吹这东西。 没事可做的时候,我开始想她了。思念真是一个玄妙的东西。 【知道了,没有刘月盈就没有评论,知道大家喜欢谁了。阳缕:原是我不配t_t】 第49章 47天衣无缝 回想入仕的这些日子,虽说过了五年,可就像弹指一挥间似的。 日子太快,让人觉得不真实。 曾几何时,我的整个世界只有刘月盈一个人,所有的情绪全部围绕着她运转,只要在书本上看到那三个字都会激动半天。 这种状况,在见到她本人之后尤甚,眼里和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事了。 每天忙忙碌碌却很充实,不是因为我喜欢处理政务,而是因为我知道,这是在帮她打理天下,在辅佐她啊。 光是这样想着,一股热烈的情绪就包裹整颗心脏,激动的血液流淌进四肢百骸,做那些麻烦事也越来越有劲。 她的名字真好听——月盈。 究竟是月亮最圆的时候,还是洒下光辉最盛的时候呢? 以前熬夜看诗书的时候,读到月亮,经常会放下书撑着头,傻愣愣的望向夜空。 曾痛恨与她没有联结,但至少,我和她在不同的歷史时空里看到的是同一轮明月,就如同今夜一般。 后世的书籍上可不敢写她的大名,看的都是圣祖,或是凌空帝。 凌空啊,日月凌空。 可是她的名字里只有月亮…… 和她又变远了,是时间与距离上的双重遥远,于是理所当然的思念。搁在以前,我一定会迷茫痛苦,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从行囊里小心翼翼取出珍藏许久的葫芦瓶,端在手里,任由月辉洒落在上面。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会与她这样遥远了,以前懵懂疑惑的事情,遭此变故,瞬间想明白。从来也没有像今晚这样清醒。 是因为我不够强大。 我的世界曾经是一方狭小的天地,有她就够了,也一直顺势被她保护着。诚然,刘月盈很厉害,算天测地探人心,可是她也不可能每一次都算的毫无差错。 那种事只可能出现在话本子上,不可能出现在现实。 有太多的问题横亘在我与她之间,像一座大峡谷被噼成两半,中间是深不见底悬崖峭壁。 那些人与事很讨厌,但逃避是躲不了的。就算不主动招惹,在泥潭里也无法独善其身,苍蝇还是会飞到面前来。这些事情,我原先不想参与,可现在不得不面对。因为我的世界里除了她,还有关注那么多其余人。只有这样,我才能一步步越过峡谷,与她拥抱。 所以才会让沙钰帮我那个忙。 思绪与视线再次落在手上的鎏金葫芦瓶上,它泛着淡黄的光泽,不明亮,但很幽深舒适。 轻轻拔出塞子,挥挥手让香气飘来,又长又深的唿吸了一口,闭上眼睛,好像她就在我面前。 我看到刘月盈的脸了,鲜明而耀眼,让人捨不得挪开视线。 用髮簪的尾部沾了一点香液,抖落在被褥之上,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鼻息之间全是她的香味,勐的吸了好几口,像一个笨蛋。 我会变得强大起来,变得没有人再能够招惹伤害,而等到那时,我才真正配得上你的爱。 == 烛焰摇晃,总有人无心睡眠。不一定是有陈年旧疾,也可能是做鬼做久了,打雷的时候也会害怕一下。 深渊之中有一双眼睛在游移,盯着最上方的牌位不知道想些什么。 「祖父,我又来看你了。」阴森森的声音混合着喉咙里的痰,诡异的像个妖怪。 这里是胡家祠堂。 月光非常公平无私、毫无差别的洒向一切事物,不管是好的坏的、美的丑的。 月辉从祠堂狭小的窗户缝隙里漏了一丝进来,照着祠堂佛龛旁边的牌位。 而上面供奉的,除了先帝朝大宦官的牌位之外,还有一个小牌位在反射寒光。 「曾大哥,你也在这,真好。」肥大粗糙的手掸去牌位顶端积累的灰尘,「这次啊,新帐旧帐一起算,谁也逃不了!」 「我来给你们报仇了,我胡中立来给你们报仇了,祖父,曾大哥。」脸上是得逞之后快意的笑容,「这可是天衣无缝的计划。」 「北羌和南蛮一起攻打大兴,我就不信这次刘月盈那个黄毛丫头还能扛的住!我与北羌南蛮一起达成协议,事成之后,与他们分割土地而治,不过也只是说说,那群野蛮人,用完了就能丢弃,他们还不知道胡字怎么写呢哈哈哈。大兴要亡了,祖父,你不明不白的冤屈就能得到洗刷,刘月盈和刘月华都是刘佩那个狠毒之人的亲生女儿,我拉她们来给你陪葬,你一定能含笑九泉!」 胡中立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那是沉默已久、隐忍已久的火焰。他浑身因为激动而颤抖,佝偻的后背因为低笑上下起伏,颠的厉害。 「祖父我虽然敬你,可是你真的不行,权利再大又有什么用,能有皇帝大吗?最后还不是一碗毒药就把你送走了!只有把权利夺过来,变成自己的,才行……你做不到事,我可以!刘家带给我们的冤屈,再也算不上是冤屈了,我能直接让它灭亡!刘佩再狠,也想不到这个大兴只传三代就断了罢!哈哈哈还有刘月盈,总是板着脸叫人害怕,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和刘佩好的东西没学会,坏的东西倒是有模有样……快了……」 第84页 左手大拇指上的扳指被右手撺攥的非常紧,紧的拇指边缘被深深勒出一道红色痕迹,肿胀疼痛,而当事人一点感觉也没有,还在兴奋的转着扳指,好像只要这样,权利就会唾手可得。 「曾大哥,你放心,刘月盈才继位一年就开始用那个阳缕,真是稚拙的可笑,我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扳死她!年轻的丞相已经被我逼出京城,再然后,一步步用流言压垮她……如果不是狗皇帝暗中护着,她早就被我挫骨扬灰,你被这种人连累致死,冤不冤!真是冤的六月飞雪!曾大哥做错什么了,为大兴做牛做马操劳了一辈子,到临了,被两个黄毛丫头玩弄死,满门抄斩,落得这个下场……」 「她们真是不可原谅,不可原谅!」胡中立勐的扯下左边挂着的白布,放在地上使劲的踩,踩的目眦尽裂,「你们都死的好冤,我要让她们血债血偿!」 他笑的有些癫狂,好像看到龙椅在他面前打转,玉玺绕着他飞舞,炎黄的版图最终会属于他胡中立,他会黄袍加身。 究竟是为了让自己的野心更名正言顺,还是真的给逝去的人报仇? 胡中立在祠堂里站着,平復了许久,缓缓走出祠堂,外面的月光格外皎洁,洒在他的衣袍上,赫然看见那衣袍上的龙怒目圆瞪,有五个爪子。 五爪是龙,不是蛟。 「主子!」黑夜中的黑影像鬼魅一样来去无踪,非常可怖。 「怎么了?」胡中立还沉浸在自己霸业快要成功的喜悦里,被人忽然打断,心情说不上好。 「主子,有情况!」黑衣人虽然带着面罩,但还是能看见他的头上有一层汗水,可见跑的多么急。 「着什么急,慢慢说。」胡中立一摇三晃的往正厢房那里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再对他有威胁。 他对自己非常自信。 「我们的情报机构,被一群不明来路的江湖人士攻击了!」 「什么?」 「我们的情报机构在江湖上已经做的非常大,一般小门派哪敢觊觎,但是今天被一群散修的人全部打乱,总部也遭到重创。」 「有多严重?」胡中立的眼睛眯起来,对这件事非常不满。 「近期,我们可能都无法再获得一手的消息了。」 「是吗,」胡中立低下头沉吟片刻,又自大的笑起来:「哈哈哈无妨,马上就要变天了,那些贱民再翻腾也弄不出什么浪花出来,什么消息知不知道也不着急,反正……他们即将,全部都是我的了!」对,这是小事,在即将夺取大兴的天下来说,少个情报机构又如何,如果愿意,他将来可以再建十个二十个。 「你去和管情报的老大说,让他收拾收拾残部,找个地方好生休养一段时间,暂时不要再出面了。」 「这,真的没问题吗?」黑影对大人的决定有些惊讶,如此紧急的事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没有,还不快去!」胡中立挥手向黑影的头勐的一锤,喜怒无常到了极点。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 胡中立和北羌南蛮约定好,在淮河涨水的第三天行动,北羌勐攻北镇,南蛮冲击江南,而他手下的队伍则直捣黄龙。 但是,在淮河还没涨水的时候,南蛮突然出了大事。 那些被南蛮人早就驯服的家养动物突然开始暴乱,许多大型动物踩踏藩篱,冲进村落,踩死了很多人。 更要命的是,在那一天,南蛮首领正好外出打猎。 首领原本想借着狩猎的名义威震军心,猎杀一头大动物赢得头彩,鼓舞军队打一场酣畅淋漓的战役。 可是动物不是人,哪里有脑子分得清谁是主帅谁是平民。 首领骑着他精挑细选的大高马在密林里寻找猎物,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动物开始暴动,先是冲出许多小兔小鸡,再然后,从密林深处冲出一只老虎和一头很不常见的野猪,那两个畜生像失了神志一般,速度快得让人完全反应不过来。 南蛮首领被袭,重伤摔落马下。 还好两旁的随行侍从赶紧堵成人墙将首领围在中间,否则当场毙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些护卫死了不少人,奋战许久才将两只大牲畜打的奄奄一息,然后七手八脚的将首领抬回大本营。 在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后方失火——几乎每个村落都遭到了动物袭击,好多村民被踩踏撕咬至死,场面血腥的很。 【这次事情结束一定要甜甜甜,甜到发齁,甜到嗓子痛!】 第50章 48逼宫妄想 南蛮首领重伤被送回大本营、各处村落遭受野兽袭击一片混乱的事情,过了好几天才传回大兴。 门下侍中才被放出来不久,此时竟然也不怕避嫌的事情了,急吼吼地进了吏部尚书府。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他着急的围着胡中立转,像无头的苍蝇。 「你慌什么!成大事者,这点小挫折都承担不住吗?」胡中立上在朝堂上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铁青。这次皇帝的消息竟然比他快,看来情报机构扔的还是太早了。 他心里也焦躁,不过面对部下,总不能自乱阵脚。 「大人,现在南蛮自身都难保,还谈什么攻打大兴。首领昏迷不醒,他们几个长老一合计,急匆匆的退回自己的老家。我们南蛮的兵力岂不是断了!」 第85页 「他们退出,与这胜负影响不大。」胡中立强撑着说,「南蛮比起北羌,势力弱小。那群粗人长期生活在密林沼泽中与世隔绝,民众质朴得可爱,没什么野心,遇到事情只会逃跑。你觉得,少了这样的盟友,是好是坏?」 门下侍中被问的一愣,似乎有点道理,可是…… 「大人您说,西域那个藩属国,会不会派兵增援大兴?」 「不会,」胡中立对自己揣摩人心很是自信,「以皇帝那个多疑的性子,就算西域主动请战,她也不会同意。万一西域藩属国起了不臣之心,岂不是招来一个祸患?」 「也是。不过大人,本来布置好的局,突生变故,我心里总是不安。」 「继任的这代南蛮首领颇有夜郎自大之感,总觉得能和大兴硬碰硬。」胡中立沉下脸,「正好利用他的自大来给我做冲锋陷阵的利器,谁能想到,真是羸弱至极,愚蠢至极!刘月盈原本压根没本事收回半个瀛州,如此大的肥肉,他们拿手里还没焐热就又还回来,让刘月盈白捡便宜。」 「大人,您说……这事有没有蹊跷的地方?为什么在我们快要动手的时候,南蛮的野兽突然暴动起来了?」门下侍中拧紧眉头,思考不出答案:「南蛮虽然野了点,但是他们之前一直将野兽驯服的很好,这不应该啊……」 「你的意思是,有人操纵那些畜生?」胡中立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想缓解心脏蔓延出的、越来越大的疑虑。 如果单单只是一个情报机构被江湖散修捣毁,还不足为虑,可是助阵的南蛮也出了意外,这两件事前后脚发生,就不得不让人多思量些东西了。 「看来,我们要尽快动手了。」 「尽快?这……合适吗大人,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再蛰伏起来,静观其变!」 「不,现在一定要越早动手越好,先发制人才能有主动权。看来皇帝应该是有警觉了,时间拖的越久她准备的就越充分,不能给她机会!」 「只是少了南蛮那个不成气候的盟友而已,对大局影响不大,没有南蛮的军队,还有北羌的不是,你去通知北羌的人,后天就动手,派全部火力压镇,不要手软!我后天带佩剑上朝,你让我们所有的官员全部携带上武器,后天就是她刘月盈的忌日!」 胡中立着急了,到嘴的鸭子难道能飞走吗?祖父就是犹犹豫豫,权势滔天却不敢造反,最后死于非命。他胡中立不能做祖父那样的人。 要狠,就狠到底。该出手时就出手。 ==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常侍的声音盘旋在金銮殿之上。 外面朝阳刚刚升起。 看上去像是平平淡淡的一天。 北羌和大兴还在北镇僵持,金銮殿里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气氛。 胡中立拿着笏板低下头,面无表情。 如果仔细观察,一定能发现,他的手臂和腿在微微颤抖,只不过那幅度太小了,小的隐没在深紫色官袍人群之中。 「昨日,朕收到一封匿名的弹劾奏摺。」 没等群臣议论什么,刘月盈率先掷地有声地说出一段话,视线并无焦点。 「敢问陛下,具体是何事?」朝廷太安静了,左相许维站出来回应。 「一封,告诉朕群臣之中,有人暗暗勾结商人,贪污官银的奏摺。」不疾不徐的继续说,手指在扶柄上敲打,是再熟悉不过的小动作。 胡中立将手中的笏板捏紧了。 不要紧张,没关系的,皇帝她不会有如此快的反应,今天一定要一击必中。 「江南郡是我大兴的一块福地,风水好,土地也好,是你们中的哪位,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做了不该做的勾当?」 前半句话还是舒缓随意的语气,最后两句陡然升调,严厉的斥责扑面而来,金銮殿中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一样,胡中立感觉自己膝盖有点软。 不要紧张,这只是黄毛丫头而已,对,是这样的。 门下侍中那个没出息的东西怎么还瞧瞧转头看了一眼,生怕上面的人见不到这种小动作吗,废物,一点定力都没有。 胡中立咽了咽口水,想着要不然就拔刀冲上去逼宫,下面的大臣一定都会鼎力支持他。 真的都会吗? 万一有些人像南蛮一样出意外的反戈…… 「胡尚书。」 「臣在!」 皇帝突然喊他的名字,胡中立浑身一抖,下意识立即回应了她。 「你认识江南郡的人么?」 「这,臣不认识。」头上渗出一滴汗。 「这就奇怪了,那份密折上说,胡尚书你,和江南郡的富商认识多年,是旧交,到现在还有来往。」 「……呵呵,这一定是诽谤,不会的,陛下明鑑吶!」弯下腰说着套话,这些话术早就烂熟于心,闭着眼睛也能张口就来。 「胡尚书怎么会不认识呢,再想想,那位富商,可是你通过罪臣曾铭认识的。」 罪臣曾铭。这四个字被咬的特别紧。 「陛下不要血口喷人!」听到这个名字,胡中立像被人触了逆鳞,突然挺起后背直视坐在上首的人。 「血口喷人?呵,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来人,把人证带上来。」 胡中立见到江南郡的李大善人面容苍老、身形憔悴的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恨不得将手中的笏板掰成两半。 第86页 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意料,不是准备拿刀冲上去逼宫,然后群臣一唿百应的吗,怎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草民李海叩见皇帝。」 「起来罢。胡大人,认识他吗?」 胡中立感觉自己有点飘,像是那种酒喝多之后的感觉,头脑钝钝的。 「皇上,草民认识他,就是他!」 成年累月的阴暗骯脏突然在今天被掀翻,赤裸裸的暴露在阳光之下,无处遁形。 胡中立很想上前抽他耳光,克制住这仪态尽失的想法,瞪着他说:「我可不认识你,你不要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 「李海,今天在御前,朕准你说清楚全部真相,兴许还能饶你一命;如若敢有半点虚假隐瞒,整个李家满门抄斩。」 「是是是,」李海跪在地上捣头如捣蒜。 「皇上,我家世代经商,虽然有几个臭钱,但是一直地位低下,就算做了乡绅,也被人瞧不起。草民不甘心吶,让自己儿子自幼饱读诗书,习君子作风,想让他能考取功名。」 「他很争气,真的考上了,成了江南郡的县丞,后来又因为文采出众,被翰林院的大儒看中,调到京城来做官,皇帝您肯定听过他,就是前不久被处死的李泉生。」 李海说到这里,老泪纵横。 「皇上,草民儿子冤枉啊,他品行端正,怎么敢做欺君罔上之事!都是胡中立这个老贼,抓住草民的把柄来要挟我儿,说是如果不做,我和他母亲都会毙命,逼着他不得不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 「就算该死,也是草民该死。世人都瞧不起商人,说什么无奸不商,确实如此。如果不做些昧着良心,怎能赚取那么多钱呢?我也是一时煳涂,当年工部来江南郡做建设,我巴结了当时还是侍郎的曾铭,想少交些税,多赚点银子,谁知道从此就再也抽不了身了啊!」 曾经显赫一时的江南乡绅趴在地上哭的像丧家之犬。 世事一场大梦,人间几度秋凉。 赚的盆满钵满又如何,盖了数十座府邸又如何,老年丧独子,满载的希望毁于一旦,生不如死。 怎能不对幕后黑手恨的牙根痒痒? 「这是你和曾铭之间的事,与我何干!」推卸责任到死人身上,这就是他说的替兄弟报仇。 胡中立眼睛喷火,他觉得自己快要完了,那个龙椅怎么突然变得那么远? 不,不可以! 算准了一切,有北羌兵力牵制,有群臣朝拜站队,还有一支养了许久的军队悄悄包围皇宫。 就快成了!北羌吸干大兴全部的兵力,京城缺军队驻守,群臣也不支持她刘月盈。 只要冲上去挟持她!挟持这个女人! 心一横,原本迟疑不定的脚步瞬间充满力量,踩着台阶冲上高台,衣袍里的匕首寒光闪闪。 成败在此一举! 砰的一声巨响。 那匕首在碰到皇帝之前,被常侍勐的甩飞,深深扎在金銮殿的红木圆柱上。 匕首尾端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摇晃不止。 而胡中立也被突然出现的雷旗军挟持住。 他双手背在身后被捆绑起来,扔在金銮殿的汉白玉台阶之上。 刘月盈镇定自若的撑起脑袋,悠闲的开口:「看样子今天犯沖,不宜上朝。」 「诸位爱卿,看来大家出门都看了黄历,知道今天上朝有佞臣想袭君,说不定还会有血光之灾,所以特地带了武器防身,是不是?」 沉默了一瞬,张仪立即弯腰朗声说:「陛下说的是!」 一下子,朝廷上一大半的人全部点头附和。 胡中立姿势扭曲丑陋的在台阶上,看着下面那些人的嘴脸,怒急攻心,呕出一滩血。 【胡中立真的是自卑,从小被人嘲笑到大,祖父待他也不够有爱,他没本事战胜黑暗,即使有了权势也无法掩盖骨子里的自卑,以前怕刘佩现在怕刘月盈,只能通过对权力不断的索取来维护自己的安全感,让自己有变得很强大的错觉。事到临头原形毕露,唉。】 第51章 49青州立势 青州不怎么下雨,这几天热得很,太阳明晃晃的照耀着大地,泥土里的花花草草全出来了。 消息永远都是传的最快的东西,不论好坏。 南蛮遇到野兽暴乱,连瀛州都不要就灰熘熘地撤军、跑回大本营的事儿从京城传到四面八方,很快,青州也知道了。 与这件事一起来的,还有胡中立带了一群军队包围皇宫、在朝堂上公然行刺皇帝的消息。 这还是青州太守亲自来西厢房与我说的。 寻常布衣倒是不会知道朝堂的事,但是各级地方官员中的谣言沸沸扬扬,有我的,还有胡中立的。 无外乎阳丞相与亲属私通南蛮北羌,之前还暗中设计过皇帝,意欲造反。 胡中立则与我狼狈为奸,见我暴露失势,想拼死一搏。 这谣言传的有鼻子有眼,让人无语凝噎。 我和胡中立合不来、他总是针对我的那些破事满朝文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地方官员不甚了解,所以才编出这么个故事出来。 失笑着摇摇头。 「太守可信我,从未有一丝一毫的卖国之举。」 她点点头。 「下官早就耳闻阳丞相在京城的政绩,无论是重铸钱币还是修建北通河,亦或是监工大运河,哪一件拎出来说都了不得;您在青州也待了两月有余,平常做事有多勤恳认真下官都看在眼里。那些传谣言的人都不了解您,丞相别往心里去。」 第87页 「既然如此,我有个不情之请。」 「丞相请说。」 「上次见到你府中幕僚,那个叫萧湘的,我略感兴趣。」 她顿了顿,随即笑道:「丞相若是想要,下官定当双手奉上。只不过他是武将出身,性情耿直,再加上表哥做了武状元在前线抵抗北羌,难免心高气傲,会有顶撞之举。」 「无妨,太守能否喊他过来?」 == 西厢房的门被叩开,萧湘仍然穿着黄褐色的短袍,态度不是很好的走进来。 「下官萧湘,叩见丞相。」他的眼睛里满是不情愿,又不得不向我问安的模样真是别扭极了。 「上次理直气壮地喊我名字,怎么这次改口喊丞相了?」 「还不是因为太守说你没罪,让我对你态度好点!」 「那你觉得我有没有罪?」 他提了一口气没说话。 我继续笑着说:「大家都说,丞相和亲属与南蛮私通,可是现在,南蛮退兵了,好不容易占领的瀛洲也没要。」 「那是因为他们后方失火,首领遇袭!」 「那你想过没有,好端端的,为什么南蛮的野兽会突然暴动呢?」 他撇过头去,低着嗓子说:「不知道。」 「是我托人去南蛮密林的水域里下了药,那些动物闻着香气就会发狂。如此一来,他们首领在狩猎时被野兽重伤就不足为奇了。」 他抬起头看我,我继续循循善诱:「南蛮的村寨也死伤惨重,他们管自己的事情还来不及,再也无心与大兴抗衡。至于今年年初攻打江南郡,只不过是小蚂蚱趁火打劫,出来蹦跶了一下而已——不足为虑。」 萧湘皱起眉头,在消化这段话。 「刚才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你可以自己再想想,不着急。现在想问你另一个问题。」 「什么?」 「你们萧家,是怎么看待南宫家的?」 他听到这个话题,好像来了劲,张口就说:「南宫是出将军的世家,在开国皇帝手底下做出了功绩,一直瞧不起我们这些后起之秀;之前表哥中了武状元我曾去过一次京城,南宫家看我们都是用鼻孔看人,让人生气!不过,这次年初南宫将军打了败仗,从前线灰熘熘的回来,真是大快人心,让他们还小瞧人!」 「我阳缕也是出身布衣,祖上从来没做过官;我在京城,和胡中立这种官宦世家出来人相处,与你萧家和南宫家的状况大同小异。」 萧湘听到这,脸上的愤懑之色终于隐去,在犹豫纠结着。 这时候再加一把火就够了。 「所以,胡中立一直对我耿耿于怀,在我做上丞相、品级比他还高之后,更加怀恨于心。本来嘛,我一介布衣女流,能进宫做官就已经不同凡响,可现在他见到我还得低头问安,你说,他心里气不气?」 萧湘点点头。 「于是他费尽心机想把我从这个位置上撵下来,明处暗处已设计过多次。这次污衊我与南蛮串通,也是早就算好的。包括后来旧事重提,也是为了毁我声誉,让百姓相信我是个失德的卖国贼。」 「当真?」 「绝不说假话。」 萧湘勐地一锤大腿,咬着牙说:「太可恶了,真是仗势欺人!」 他已然信了。 「外面的流言只说对了一半——私通北羌南蛮、意欲造反的不是我与他,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我和他水火不容,这等大事,怎会和他站在一条线上。而且这些事皇帝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只是把我撵出京城这么简单。」 萧湘抿抿嘴,最后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阳丞相,萧湘之前也被外面的流言蒙了心,冤枉您了。」 「起来吧,这次喊你来,是因为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毕竟现在忠心耿耿、一心为国的人太少了,我觉得,你也可以像你哥哥一样为国效力。」 「真的吗?」他眼里闪出光芒。 「当然不骗人,只不过,你和他为国效力的方式也许不同,但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大兴。」 「好,好。」他连声回答。 从怀里拿出一枚玉如意,放在他手上。 「长干街上新开了一家酒楼,你去那里转转,记得把这个——给掌柜的看。」 拿着玉如意的手缓缓捏紧,他抬头看着我。 「萧湘,我知道你的父亲是开武馆的,你也身怀绝技,总不能一直在幕僚做个文官吧;酒楼里新招了许多小伙计,他们腿脚不灵活上菜上的慢,还要麻烦你提点提点他们。」 我已经大半个月待在太守府没出去过半步,突然说出这样一番对外头非常了解的话来,他会懂我意思。 「对了,事成之后,你可与我一起回京。」 == 因为少了南蛮的威胁,胡中立也被皇帝关进监狱,雨旗军开始彻查所有与他有牵连的老臣,朝中人心惶惶。 比较可疑的是,胡中立行刺皇帝那天,北羌刚好派了重军压阵,北四镇紧张了两三天,却迟迟不见北羌进攻。等到胡中立入狱的消息传来,竟然又撤走了军队。 而萧楚见到北羌大军撤退,率军追击,竟然扳回一城,大兴从接连的失败中第一次胜利,前线也是军威大振。 这些消息,是萧湘从酒楼回来之后与我说的。 得知他表哥立下战功,他既兴奋又激动。 第88页 之前托沙钰帮的忙,就是让她盘下青州的一座酒楼,再从各个穷困的县镇中挑选出有武功底子的少年,拉到这里来训练。 之后麻烦的事,我全让萧湘来主管。这酒楼表面上看是供人喝酒谈天的场所,实际上背后是我逐渐培养出来的势力。 虽然做这个不太光明,但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这些势力仅仅为了自保,而不是伤害别人,只会成为刘月盈的左膀右臂,决不会成为她的忌惮。这件事,从头至尾我都没有瞒着舞夏。 又过了一个月,刘月华来到青州,是为运河復工做准备。这一线运河如果復工,大约只要三十天就能通航。 天气开始变热,必须赶在酷暑到来之前让一线通航,这样僵持的前线可能会因为物资补给充足而有所转机。 「阳缕!」刘月华也借宿在青州太守府,端着公主架子就来找我。 「您这尊大佛,怎么也愿意下榻到这儿来,恐怕让太守诚惶诚恐的不行吧。」 「懒得和你废话,本宫心繫百姓,哪里不能住。」 「也是。」刘月华这两年心性被皇帝磨的还行,也学会吃苦了。 太守府本来就不大,住我一个戴罪丞相已经捉襟见肘,如果真要按公主的规制下榻,这里是万万达不到要求的——最后还是从西厢房中又挤出了一间房子给她住,她竟然答应了。 「阳缕,现在胡中立已经入了大狱,皇姐让刑部和慎刑司都不要留情,我上次去看过一次,啧啧……」刘月华的脸皱在一起,没再说下去。 「皇姐之前和我说过,胡中立是色厉内荏的人,只敢躲在幕后玩阴的,如果摆明了放在檯面上,他根本扛不住压力。这么没出息也敢学人家逼宫造反,笑死人了。他所谓的党羽被皇姐一威胁,连屁都不敢放。」 「你还真是三句话不离皇帝。」 「我提姐姐怎么了?你想不想回京?」 「无所谓,不是太想。」 「什么?」她瞪大眼睛看我,又没了公主仪态,刚刚在太守面前可是装的像模像样。 「你不想回京,为什么?」 「胡中立虽然已构不成威胁,但他之前对我的弹劾还在,民间对我的事情争论不休、流言正盛。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京,岂不是给皇帝招麻烦。」 「这好办,皇姐下诏书给你澄清不就行了。」 「不行。」想也不想的摇头。 「第一,她接二连三的维护我,你以为能逃过朝廷和百姓的眼睛?她们只会说皇帝认人不清,偏心臣下,听信奸臣被其蒙蔽,这会有辱她的名誉;第二,我也不能……总是让她帮我解决麻烦。」 【胡中立终于完蛋了,醒来很久还是很感动。】 第52章 50时间飞逝 刘月华到青州没多久,一线运河便开始復工。 因为离完工没几天日子了,我天天都去现场,还派了酒楼的人去各个沿线探查,生怕再出葫芦口的类似事情。 刘月华也没闲着,除了与我一同监工运河之外,还在青州各处暗访,看来是被皇帝遣来视察民生的。 刘月盈已经登基五年多了,后宫空无一人,那些大臣早就急得不行。她现在所有大事都让刘月华参与进来,意图倒是越来越明确——摆明了要立她做继承人。 至于为何不设后宫开枝散叶……唉,大约真的与我有关罢。 运河的一线水路终于完工了,赶在酷暑之前。 天嘉五年七月初,运河一线正式通航。 通航那天,整个青州和隔壁苍州的百姓你推我搡,跑到河岸边看这庞大的工程。 吉时到,刘月华一声令下,工部的人点燃无数堆叠在一起的炸药,轰隆隆的巨响在耳边迴旋,不远处森林里的飞鸟被震的纷纷飞上天空。 泥土墙被炸药巨大的冲击力轰的掉落,汹涌的水流从北通河的支流部位开始一路像南蔓延,一路喧嚣着奔流,最终填满整个又深又长的沟壑。 通航仪式忙了一天,晚上我和刘月华结束所有的庆祝活动,都非常疲倦的回到厢房中。 「你还真不赖,这么大的工程在你坚持下也算完成了。」刘月华难得夸我。 「一线通航成功,该考虑二线的事情了。」 「你真是劳碌命,好不容易结束个大工程,不想着休息休息,又要忙接下来的事。」 「长公主还真不把大兴的国事放在心上。」 「哪有哪有!」她瘫在椅子上的身子坐直起来。 「说起来,你离京都有半年了吧,就算不想回京城,难道就没有……」她斜着眼看我,「就没有一点点想皇姐吗?」 问的我一愣。 「我和你皇姐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刘月华柳叶眉竖了起来:「什么?!」小孩子就是好激怒呢。 「阳缕!我比皇姐小五岁,就比你小三岁,哪里是小孩子了!下个月我就十九了!」 「行行。」今天太累,没劲逗她了,「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我不是关心你,是关心皇姐!」她大声说,好像这样更有气势。 「皇帝怎么了?」 「她没怎么,哎呀你很烦啊!你就说说,到底有没有想她?」 「嗯,想过。」 「就是想过吗?」 「不然呢,还能怎样?」 第89页 刘月华见我死鸭子嘴硬,无语的取出一块金牌给我。 「怎么突然给这东西,之前皇帝不是给过了吗?」疑惑的看她。 「皇姐给你的那块,你带过来了吗?」 没有,压箱底了。撇了撇嘴。 「皇姐真是把你摸的透透的,特地让我再带一块金牌给你。她说了,随便你什么时候回京。」 默默将这块金牌收下,然后说:「知道了,替我谢谢她。」 「喂,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也不知,尽快罢。」 刘月华又待了五天就回京了。难为她在这狭小闷热、物件粗糙的地方住了这么些时日。看来还是有长进的。 我则在青州做其他因地制宜的改革。 青州的酒没有荣城那么好喝,总感觉少了点味道。研究一阵子以后,发现问题出在酒麴上。他们的酒麴酿造技术不够成熟,导致酒精浓度低。 于是,我前往青州的各个酒楼,大力推行窖池发酵的技术,酒的浓厚感果然大幅度提升。而丞相亲自与民教授酿酒技术的事情,很快传遍大街小巷。 青州的木材一直被垄断,价格高的不行,我起草了一份《修林令》让太守发布出去,短期内效果非常显着。又因为运河通航,带来了大大小小的商品交易,本来地处北镇边缘、偏僻的青州日益富裕起来,百姓对我的评价高了不少,之前的流言也没太多人提起了。 我的小酒楼逐渐做大了,萧湘给它起了个名字,随后挂上牌匾:盛卿楼。 萧湘觉得给我做事就是给朝廷、给大兴做事,太守又把他交给了我,积极的不得了,盛卿楼五个月内经过激烈的角逐,选拔出一批能力过硬的少年子弟。 而此时,师父难得联繫了我——看来皇帝确实没有难为他——给我送来两个东山上他的得意门生,一个可经营酒楼,一个可指导搜集情报。 酒楼的基础打牢实了,下面要做的,就是让它第一次发挥作用。 没过多久,青州民间又开始传出一首歌谣:「日头高高挂天上,运河滚滚水流忙,木头砍砍长得快,都是因为好丞相。」 老百姓口口相传着这首歌谣,顺着运河水流传到更远的地方。 == 从天嘉五年二月被刘月盈罚出京城开始,一直到天嘉六年七月回京,我在青州待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 如此漫长的时间中,发生了许多大事,让我清楚的知道,歷史改变了——也让我看明白了自己的心。 从前没得选,是因为弱小迷茫;现在开始有变化,是因为足够强大,能够拨开岁月的迷雾,一探真相。 刘月华离开青州之后,我独自又在这待了一年。这一年里,盛卿楼的势力逐渐壮大。 因为没有瞒着舞夏的缘故,她竟然也愿意帮我打理盛卿楼。 舞夏是一个让我意外的人,果然皇帝身边藏龙卧虎,之前是我小看她了。 舞夏出师于峨眉派,她的武功天赋算得上人中龙凤,如果一直修习,一定是名震江湖的女侠,可惜十几岁就被翩秋带到皇宫侍候刘月盈。 萧湘、舞夏还有师父派来的两个弟子替我发展盛卿楼的事业,曾经被沙钰拉来的青涩的少年们经歷了残酷的考验,这酒楼在黑白两道名声大噪。 胡中立让我明白舆论的重要性,于是我在青州协助太守做的每一件政绩,都被盛卿楼大肆宣扬出去。 老百姓不知道阳丞相到底有没有卖国,他们只知道阳丞相让他们的生活更好了,于是我的口碑蒸蒸日上,群众布衣逐渐遗忘了之前的流言蜚语。 说起来胡中立,他入狱之后迟迟没有判刑,刘月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京城官场进行大清洗。所有与他有联繫的官员一个都跑不掉,纷纷被牵连入狱。 京城官场震动,取而代之的,是天嘉四年春闱时被她提拔上来的新官员。 先帝旧臣尽退,京官一大半都是本朝新人。 刘月盈用了五年,终于收回了前朝的主动权,皇帝集权上升一个高度。 运河一线完工之后,如我所愿,前线的物资和士兵补给快了不少,北羌兇勐的战斗力在大兴的人海战术之下,被拖累得逐渐衰竭。 随着战争的时间拉长,谁的物资充足,谁就占了上风。果不其然,僵持到天嘉六年元月,寒冬时萧楚将军率兵向北突袭,竟然将北羌一路赶到了草原地界,北方四镇暂时没有了威胁。 不过到草原之后,大兴的补给线再度拉长,而那里是北羌世世代代生活的大本营,于是战争再度陷入相持的局面。 等到这个时候,刘月盈终于着手处理胡中立犯下的滔天大罪。 刺杀君主、通敌卖国、贪污官银、嫁祸同僚、结党营私、霍乱朝政,一条条罪证被釐清,辩无可辩。 天嘉六年六月,皇帝一纸诏书下来,胡中立凌迟处死、株连五族;门下侍中斩立决、株连三族,其余大大小小官员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整个荣城都被腥风血雨所笼罩,昔日的显赫门第坍塌成废墟,滚烫的鲜血喷洒向天空再逐渐凝固,荣城外的淮江水被染的发红,史称天嘉清逆。 肃清逆党之后,朝廷的权力被刘月盈牢牢把持在手中,圣旨再次下达——阳丞相的妹妹阳织系逆党诬陷入狱,现已查清缘由,无罪释放。 第90页 我这个时候才知道,我在外地混的风生水起,阳织却被她关了一年半。 回想起当初,常侍来找过我,没说此事;风头紧的时候,和晏喜也不敢擅自见面;来到青州,沙钰说了师父的情况,等我问起阳织却转移话题;刘月华、师父也不曾和我说过半句……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怪她,凭什么怪呢?她是为了让我脱罪离京;恨她,也不够资格。 但是我的妹妹被关了如此长的时间,我却一点消息也不知道——盛卿楼也查不到的话,只可能是皇帝故意隐瞒的,让所有人都不与我提及。 阳织是我妹妹,更是我京中挚友的妻子。用她一年半的牢狱之苦换取了我的自由,心里怎么可能过得去。 这件事情,本没有对错可言。刘月盈没错,但是阳织晏喜又何其无辜? 她不让我知晓,是有苦衷的吧?我只能这样想了。 本想着把盛卿楼的势力巩固好,逐渐向荣城发展,等到今年年关再返京;不过因为知道了阳织的事,我准备即刻回去。 我要见阳织和晏喜。 刘月盈当初说无诏不得擅自返京,却让刘月华给了我一块金牌,这块金牌就是圣旨。 从拿到金牌的那一刻开始,我便随时可以回去了。 七月的晚上,我谁也没说,谁也没带,独自整理好行装骑上大马向荣城狂奔。 曾经暗中保护我的亲军因为胡中立集团的彻底覆灭,也被皇帝遣散了,舞夏、萧湘都不知道我走的这样急。 【明天!我们的两位女主洗尽铅华再次见面,又可以展开新的爱情了!ps不知啥时候收藏才能到400,在390卡了快两个星期,还掉了好几次到389,很无奈~】 第53章 51久别重逢 纵马飞驰,原本十几天的路程被我压缩到七天,在第八天的清晨渡过淮江,进入荣城。 首都的守城、巡城侍卫似乎都换了,都是不太熟悉的脸孔,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是认识我。 骏马从北城门进去,直迳往晏府方向而去,最后停在晏府门口打了一个响鼻,看上去累坏了。 我想要进府,却被门口的侍卫告知,晏大人和夫人都不在府中。 「那她们在哪儿?」 侍卫上下看了我一眼,见我头髮些许凌乱,衣服也不平整,笑着说:「她们被皇帝宣进宫里好几天了,您要是有事求人,可有的等,改日再来吧。」 这侍卫有些势利无理,我再次翻身上马,跑向皇宫。虽然着急见她们,可如若她们在皇宫里,还是得先见刘月盈才好。 举着金牌一路驰骋无人敢拦,在内宫下了马。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雕栏玉砌,大理石地砖,龙凤石刻,深深唿出一口气。胸中一片坦荡,没有了任何的犹豫忸怩、瑟缩畏惧。 守在内宫门口的司礼监将我的马迁走,迎上来一个公公。他仔细打量我一番,不太确定的说:「您是……阳丞相吗?」 「正是。」 他看到我手中的金牌,心下瞭然:「您刚刚从青州回来?」 「没错,我想见皇帝。」 「这可巧了,皇帝刚刚下了早朝,不过今日没去议政厅,现在御驾在戏楼听曲。」 听曲?也是,现在她大权在握,运河一线通航,萧楚将军在草原上主动出击,占尽风头,是有时间可以消遣休息了。 那公公带着我在内宫绕了许久,最终走到戏台门口。常侍守在外面,见到我来,惊诧不已。 「阳丞相!您什么时候回京的?」 「刚刚才回来,皇帝在戏楼里听洞箫曲吗?」原本以为她在看戏,结果站在门口,听见里面传来低咽的乐曲声,是洞箫。 「没错,您是现在要见皇帝?奴才去给您通传——」 「不用不用,」赶忙拦住他,「我想给她一个惊喜,常侍您看可妥当?」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这……奴才觉得可以一试。」 == 刘月盈漫不经心的听着戏台上的洞箫合奏,曲目一首首轮换,无聊的很。 翩秋把新沏好的茶端上来,抿了一口,台上刚好换曲子了。 前奏刚起来就知道是哪首,《平沙落雁》。 能在皇宫里演奏洞箫的,都是整个大兴的翘楚,可这小曲儿吹的仍然不合皇帝心意。 明明应该是一幅淡远而苍劲的大自然秋江景色,总觉得被吹的拘泥起来。 不留痕迹的蹙眉,低下头走神。 过了好一会儿,一道格外稳重的箫声加入进来,不急不躁,逐渐占据主导位置,引领着群箫。 沙流被清浅的水沖刷,无边无际的天云程万里,几只大雁飞鸣着经过,看似肃穆,暗藏生机。 是谁抓住了这只曲子的神韵?刘月盈收回散乱的思绪,抬起头来看向戏台——她好像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又皱起眉头,似乎产生了幻觉。 不顾仪态的用食指轻轻按压眼睛,想让自己看清楚一点,一旁的翩秋也发现了什么似的,低声说:「陛下,这洞箫领奏的人,像不像阳丞相?」 何止是像,简直一模一样,连左边弦月眉的末端有一颗痣都一样。 寥廓壮丽的秋江景色在洞箫声中被放大、平铺,完全爽朗的展开,而后缓缓消散。 一曲终了,这次戏台上却没有及时换曲目,站在中间的主箫手缓缓从戏台上走下,走到刘月盈面前。 第91页 「陛下,我回来了。」 「小,虑?」久别重逢,我突然发现,她把我的小名念的这样好听。 一个上声,一个去声,在清冷的声线中像一首诗。 「是我。微臣给皇上……」 话还没说完,她扶着椅子扶柄站起来拦住我的动作,她勐然抓住我的手,然后顺势沿着腰肢收紧。 一年半没见过她,却已有两年没与她这般亲密接触过,一时竟有些不适应。 原本以为见刘月盈,她还是一如既往冷冷清清的模样,将这段年月不以为然地揭过。 谁知现下,她却把我搂的这样紧,紧的让我腰间犯痛。 戏台上的乐师在我下来之后就全部离场,而现在,翩秋一言不发的低下头,沿着石子路走远,四周的侍从也跟着她出去了。 刘月盈一开始只是搂我的腰,接着将胸口严丝合缝地贴上我的胸口,下巴搭在我的肩上,不留一丝空隙。 她把我抱的这样紧,这样用力,我可以感觉到她微微颤抖的身体,有力的心跳声,还有突然闯进鼻腔的馨香——淡梅花混着檀木的气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水塘里的荷花掀开几片花瓣,她才缓缓与我拉开一点距离,抬头看我,轻启朱唇。 「你终于捨得回来了?」 她的眼眸里有着光晕,含情脉脉,一眼万年。 「我……怕给你惹麻烦,更怕你不想见我。」 她嘆了一口气,没说话。我们默契的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不再多谈。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又问。 「今天清晨渡淮江,刚刚到。」 「这么着急的就进宫了?」 「……嗯,我听说你把小织和晏喜接到宫里来了。」虽然刚和她见面就提别人不太好,但还是很担心阳织。 「所以,你这么着急进宫,是为了见阳织,嗯?」刘月盈的柳叶眉向上扬了扬,「那你还有闲情逸緻来给朕吹箫?堂堂丞相竟然有空做乐师才干的事?」 她果然生气了。 无奈的挤出苦笑,嗔怪她说:「还怪起我来了,还不是你一直让人瞒着,让我前几天才知道阳织的事。说起来——你一直不愿说,怎么突然就让我知道了?」 「不把消息放给你,你还得到什么时候才回来?」 嚯,又被她算计了。 不过,她讲得有一定道理,我语塞。 「过得可好?」她收敛起面容的失控,像是昙花一现。 这次我明白了,她绝不像表面那样平静如水。 「挺好的。再说,我过得如何,你其实都知道。你过得如何,我是一点音讯也无。」 「你怪我?」 「哪敢。」她有什么不好的事,从来都瞒着,不愿与我多说。 「……我过得不好。」刘月盈第一次和我说了这样的话。 「嗯,清除胡中立这个顽疾,外人听着似乎很简单,可是做了多少事,布了多少局,如何让他的党羽不敢轻举妄动,只有你知道。」 「不,不是这个原因。」她平静地看着我的眼睛,像往常一样淡然地说:「因为你不在。」 心脏最麻木坚硬的地方被触动,她说的话像羽毛一样轻扫在心间,发生地震般的摇晃。 「怪我当初太无能,不仅不能帮你,还给你添麻烦。你独自面对胡中立,应该不好受吧。」 「小虑,问你一个问题。」 「嗯?」 「当初瓦解胡中立势力的时候,他暗中联合南蛮,南蛮却突然发生变故,是不是你干的?」 提起这件事,我轻笑出声:「对,是我想了个法子。以前在古籍上看过一种香料,叫做乱魂香。对人没用,但是牲畜只要摄取了这个,再温顺的动物都会发狂。舞夏制作出来以后,我让沙钰在倒在密林的水源中了。本想一箭双鵰,不过没能让南蛮首领直接毙命,也是可惜。」 刘月盈又抓住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 「小虑这样聪明,真是帮了我大忙。当时胡中立与江南富商勾结,如果南蛮动手,整个江南郡都保不住,更会直接威胁陪都金城。还好,你拖住了他的这只右臂。」 「他少了这么有力的武器,怎么还敢动手?」 「因为胡中立低估了南蛮的实力,他一开始只是想借兵,根本不了解南蛮首领的野心有多大。更何况,他担心夜长梦多,给我准备的时间太久,局面会对他不利。」刘月盈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你在青州,与沙钰联繫多吗?听江湖传言,她是个艷冠群芳的大美人,在美人榜上排第一呢。」 「……不多不多,」头摇的像拨浪鼓,「甚少联繫,她满肚子坏水,我可不喜欢她了。」 「真的吗?」 「真的!话说,江湖里还有美人榜?我都没听过呢,第二名是谁?」 「朕。」她面不改色的看我,我听见这回答,快要窒息了。什么破嘴!好奇些什么东西! 「那,这个,一定是因为陛下深居简出,江湖那群草包哪能有幸一睹天颜,所以不知道陛下有多美,才会被沙钰蛊惑!我,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再次尝试转移话题。 「什么?」她被我说的开心了,桃花眼里能映出星星。 「我听说,当时胡中立在江湖上的情报线被完全摧毁了,是谁干的?」 第92页 「怎么,你师父没有和你说吗?」刘月盈饶有兴致的看着我,她今天目光黏在我身上的时间太长了。 「是师父动用了他在江湖上的人脉吗?」 「嗯,晏首辅的大喜之日,我和你师父就是谈了这么个协议。他答应帮我解决胡中立的耳目,条件是,让我不要动沙钰。」 全都说通了,原来如此——刘月盈一早就摸清楚了胡中立的所有底牌,他的失败是必然的,只有我毫无抵抗的被牵扯其中,是个意外。 「行了,你去看你妹妹罢,她和晏首辅在向凉阁。」她知道我始终放心不下阳织,主动放我去见她。 「等她好些了,我准备封她做一品诰命夫人。」 「谢陛下。」话音刚落,刘月盈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看来,我似乎很容易牵动她的情绪。 「没人的时候,不要这样拘束。」她抓住我的手没松开,靠近了些,低声说:「今天,别出宫了。」 话从耳朵入脑,听话听音,点头说:「行。」 我懂她意思,我们心照不宣。 我和她谁也没有提之前的事情,因为怎么说都是错的,暂且搁置起来不想了。 人,要往前看。 第54章 52破与重圆 向凉阁,顾名思义,这里凉快的很。 七月的天裹着热浪,被蒸汽笼罩看远处的石板路都有些扭曲变形。 而向凉阁内,摆了许多大块的冰砖,刚进门就感觉到一丝寒意。 绕过屏风,看见阳织趴在床上,晏喜背对着我在给她小心翼翼的餵药。 阳织余光瞥到有人进来,一转头,发现是我,惊讶的张开嘴,然后大声说:「姐姐!」 晏喜也转头看我。 心里对她们俩都过意不去,摸了摸鼻子走上前。 「小织,晏喜,我回来了。」 「姐姐你回来了,没事就好!」 「对不起,小织,是我太没用了,害你在牢里待了这么久,连晏喜都见不着……」 晏喜搁下碗一言不发,阳织却不以为然,对我笑着说:「哪能怪你呢姐姐,你之前提醒过我,李泉生是个危险的人,但是我压根没听你话,还把你写给师父的信也叫他偷了去。要说,也是我对不起你才对。」 阳织低下头自嘲笑笑,又道:「以前总觉得姐姐是笨蛋——在东山的时候欺负你,你从来不反抗,现在才知道,愚笨的人是我,姐姐那样忍让其实是爱护我啊。我闯了这么大的祸,给你惹了大麻烦,姐姐还对我道歉,唉。」 晏喜把阳织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开口说:「小织在大牢里受了一年半的苦,皇帝派亲军护卫,谁也不能进去。虽然我见不着,不过胡中立那些蛇鼠也见不到。我知道皇帝这样做是为了保证小织的安全,我心里都清楚。可是……」 晏喜站起来很认真的说:「明白这些道理是一回事,自己能不能过心里这个坎是另一回事。阳缕,就算小织遇人不淑被算计了,可皇帝为了保你,把罪名全推在她身上,让她坐牢是不争的事实。你这次回来,我作为下官对你表示祝贺。不过也就如此了。」 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一时半会说不上来话。 晏喜是我入朝为官以来,相处最久、关系最好的人,她帮过我那么多次——虽然从不说出口,不过我早已把她当做挚友,不能动摇分毫。她现在这意思…… 我的心里,突然感觉某一处被挖了一个洞,冷飕飕的串风。 那是一种牢不可破的东西被骤然击碎,落在地上,原本填充在那里的东西消失了,空落落的。 晏喜向我表明这个态度,我却不能怪她半分。 我在青州待了一年半,有多想念刘月盈,太清楚不过了。晏喜能有我好受吗?她与小织同在荣城,却因为我的无能,咫尺天涯。 「晏喜,你别这样对姐姐,她也不愿意的啊!」 「你不要替她说话,你与她是姐妹,我与她是朋友,这是我和她的事。」晏喜转头对向我继续说:「你也别恼,你这次来看小织,我心领了,但是这改变不了什么。和你说说小织在牢里经歷了什么罢,你肯定也关心这个,对不对?」 「晏喜!」 我开口阻拦阳织的怒火:「小织,她说的对,这是我和她的事,我和她说清楚就行,你不用动气,答应姐姐好好养伤。」 这样说清楚也好。 晏喜即使做官久了,许多事情有分寸会拿捏,也不能否认她骨子里是个黑白分明、嫉恶如仇的人。 阳织是她妻子,更是她的底线,无论我是有意无意,对小织造成的伤害、对她们俩造成的伤害木已成舟。 她对我不满、过不了心里的砍,直接说出来也好,好过将来还要伪装着与我说说笑笑,那才难受。 「大牢里阴暗潮湿,一年都见不到几次太阳,饮食也不好,对人的身心都是一种折磨和摧残。所以,小织落下了病根,她现在手臂和腿部的关节受损挺严重的。」 「而且半夜时常会被惊醒,一身的虚汗,连听见腰上挂的一串铜钱撞击声都会发抖,因为这个声音和监狱里锁链摩擦发出的声音很像。」 「还有,小织才入狱的时候是受过刑的,虽然不重,但是因为没有及时调理,后背上留下了疤痕。她现在体内的湿气也大,掉了许多头髮。」 第93页 脑袋里不停回放着晏喜刚才对我说的话,阳织受罪,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也不好受,晏喜对我心存芥蒂实在情有可原。 只不过是失魂落魄而已。 == 朝凤宫。 甩了甩头,把满腹心事暂且压下不去想。与她这么长时间没见,叙旧还来不及,情绪和态度都要好些,不能让她看出端倪。 朝凤宫没有向凉阁那么凉快,也是,刘月盈本就体寒,就算大夏天也不见她怎么出汗,是不需要太多冰块。 因为是偷偷跑回来,只有内宫中见到我的人才知道丞相回来了,其余满朝文武都不知道。 翩秋看到我,眼神闪了闪,客气说道:「没想到阳丞相还会吹箫。」 「哪里,我也就是临时起意。」 太阳逐渐落山,那轮高贵的月亮缓缓出现在天际。 我和她十分默契,只是上了床,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夏天,龙床上的被子早就被换成轻薄的蚕丝被,原本的厚狐皮帘幕也换成了数层轻纱。 将被子搭在肚子上,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于是等着。 刘月盈也盖了被子,躺下之后,我和她之间只隔一个拳头的距离。 距离虽短,我们互相听着对方的唿吸声,竟是谁也没有接下去的动作。 就这样了吗? 深唿吸一口,借着今天早上她宛如昙花般的失态给我的勇气,向右转身,面朝她躺着的方向,看着她的脸。 蹬腿,移动,伸手,抱住,一气呵成。 在青州,无数个月夜,看着蜡烛缓缓流下烛蜡,脑海里浮现着的就是面前这张脸。 细长的眉毛,挺立的鼻樑,肤如凝脂,桃花眼里藏着把人吞没的深渊——却甘之如饴。 她的脸本就小,现在看起来,因为又瘦了不少,整张脸都没了肉。 心疼的吻上她凉薄的唇。 比蜂蜜还甜,一股梅花香气瞬间爆炸般绽开,萦绕全身。 蝴蝶和鲜花在月光下泛着圣洁的白光,一滴露水顺着青草滴落,无数蝉声虫鸣在后院里汇成一首幽深美妙的歌谣。 再度抽离,鼻腔勐地吸入一股冰块散发出的寒气,还混杂着不知名的气味;但两颗活跃的心脏是那样澎湃的狂跳,她的耳垂又泛上微红的颜色。 那股不知名的气味越来越浓,是我从来都没有闻过的,初闻还有些刺鼻。 「月盈,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我眯着眼睛,脑袋有些沉,「这味道好重,呛鼻子。」 揉了揉鼻子,没忍住打出喷嚏。 躺着的女皇陛下听见这话,一边支起身子,一边说:「狗鼻子这么灵?」 她撩开一小块轻纱帘幕,冲着外面低声喊:「翩秋。」 「奴才在。」翩秋掀起珍珠帘,大步走进来。 「把今夜的薰香换了,就换成——之前舞夏调的淡木香。」 翩秋一愣,迟疑的说:「陛下,舞夏离宫那么长时间,之前她调好的香已经全部用完了,还有些余的也给各位侍女分走了。」 「那便把今夜的薰香灭了吧,明天让穆太医过来重调。」刘月盈说完,放下轻纱,再度躺下。 「是。」翩秋又不见了。 过了半晌,那浓重的气味逐渐消散,我只能闻到她的体香。 原来舞夏说的是真的,刘月盈晚上就寝的时候,有许多种薰香。这次用的,似乎剂量有些大。 「你换薰香了吗?」 「也不是换,」她目无焦点的看着床顶雕刻,声音小了些:「这种香料已经用了许久了。」 「有多久?」我也放小了音量,黑夜中只有我们俩的低声细语。 「你还在东山捞海星的时候,就用了。」原来我还没有入仕的时候,她就已经睡不好了。 「那——我以前来的时候,怎么从没闻过这个?」 「那时候不需要。后来晚上睡不着,所以换了这个安神香。」 「安神香味道这么重?」 「本来不重,只是这几个月剂量大了些。」她的声音更小了。 「为什么剂量变大了,是因为睡不着吗?」 「……嗯。」 「为什么睡不着?」 「你非要刨根问底吗?」本来喃喃的声音骤然提高。 嘿,我连珠炮般的问,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把她惹恼了。 「说起来,」刘月盈转头看着我,「朕把舞夏借给你,你回来也不知道还给朕?」 「呃……我回来的急,谁都没带。」心虚的笑笑。 「那舞夏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还真不知道。」摸摸后脑勺,回来之后要见她、见小织,把舞夏和萧湘忘在脑后了。 我当初还答应萧湘回京的时候要带他来着。 「嘁,」女皇陛下从鼻子里送出一声来,「今日驿站来报,舞夏传信说,还有三日回宫。」 她知道还问我,真坏。 「这样啊,等她回来可得好好感谢她这么长时间对我照顾。」 刘月盈轻柔地捏了捏我的耳垂:「傻不傻?你是主子,她是下人,哪有主子感谢下人的,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如果哪里做的不够,还应当责罚。」 语气温柔,说得话一如既往的盛气凌人。 她就是这样的人啊,我爱的人。 第94页 今天晚上,没有薰香,她像许久之前那样,安静的依偎着我。 第55章 53诱惑激将 一夜好梦。 第二天早上,刘月盈懒懒起身,我睁开眼觉得不太对劲,看着外面太阳升的老高,着急的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不知。」 看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更着急了:「那今天的早朝怎么办?」 「傻子,你昨日回来,不记得是几号?」 愣了会神,一拍脑袋:「昨天十九,今天是二十,休沐。」 一大早就闹笑话,脸有点红。 她从床上起来嘴角勾笑,冲着外面说:「朕要沐浴。」 盛夏的天,即使体寒如刘月盈,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身上也会有薄汗,黏答答的不舒服。 == 皇帝的浴池,说是发现一处金矿,在矿里挖出一个池子来也不过分。 我进去后,除了氤氲的水气之外,就是被亮晶晶的金子闪着了眼睛。 听野史说,先帝喜爱沐浴,多次修缮这个浴池,还亲自给其取了一个名字「玉溪池」。 浴池边缘用纯金雕刻,雕了一组组龙凤呈祥的花纹,每一组的龙凤姿势都不同,左右嬉戏的、上下翻飞的、前后交叠的,龙和凤的鳞嵌着蓝、紫玛瑙,最左边一个威严的龙首里缓缓流着温水。 刘月盈这次没让翩秋来伺候,只带着我进去了。 就寝时穿的薄纱衣,被轻轻扯开褪去,刘月盈洁白的肩胛骨出现在眼前。 咽了咽口水,头有点晕,一定是被温热的水气蒸着的缘故! 视线下移,昨天因为相见而过分欣喜,许多细节不曾观察,今天却突然发现,她如葱般的指甲全没了,像被人齐根斩断一样。 皱起眉问她:「你指甲怎么全铰了?」 刘月盈回过头看我,吓得我闭上眼睛,不敢看,不敢动作。 嗤笑声在耳畔响起,一串笑声盪着铃铛,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她笑的这么开心?睁开眼想看,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后面,饱满的什么贴着我后背。 笑声止住,刘月盈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从耳垂向上飘,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在充血。 「想知道为什么铰了指甲,嗯?」 苍天啊,喉头髮干,唾沫都快咽不下去,她什么时候会这样勾引人了! 刘月盈缓缓地、幽幽地吐出三个字:「怕你痛。」 砰的一声,头脑全然已经炸开了锅,不停地冒泡泡。 她的手臂伸到我胸前,往后一扯,那松垮垮的外袍瞬间掉落在地上,只剩下里头的亵衣。 冰凉的手因为天气炎热而带上点温度,牵着我跌进池中。 她的手开始不安分的上下摩挲,我被她这样一弄,反而更加羞赧,真是脸皮越来越薄。 明明是洗澡,陛下你在做什么啊! 她的动作那样激烈,我腿一软没站稳,呛了一口水,勐烈的咳嗽起来。 刘月盈没有言语,等我恢復之后,继续动作。她 把我推在浴池的边缘动弹不得,手臂牵连着手在水里灵活而狂妄的掠夺,几乎要将这一年半光阴的缺憾完全填补上。 我感觉自己身体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温水的波动,还有她密切的抚摸,以及凌乱香甜的吻。 等我靠着浴池喘气的时候,她终于心满意足的开口:「小虑,你现在越来越没用了。」 什么?! 勐地睁开眼,看见她眼角带笑。 「我哪里没用了?」不服气,被欺负就算了,还说这种话。 「这么没用,不要也罢。」 她抬腿踩在浴池里的台阶上准备出去,白花花的上半身刚一露出水面,下一瞬就趔趄着再次跌入水中——被我拽下来的。 入墨的长髮在水里铺散开来,她的敏敢部位早已被我烂熟于心,熟练的含住她的耳垂,手攀上她的后脖颈轻轻挠,光是这样,刘月盈就已经在浴池里打颤了。 ==怕锁章不敢写== 我在青州多次去运河边实地考察,沿着河岸不知道走过多少次,早就锻鍊出有力的四肢、充沛的体力。 眼前这人,总是在宫里待着,又不爱运动,哪能和我比。 如胶似漆的在水里交织,刘月盈最后累的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我才意识到该出去了。 「月盈」,双手拦腰将她抱出水里,才发现她身体又轻了许多,不仅仅是脸上瘦。 我不在的那些日子,还不知道她是怎么过的。 这沐浴花的时间可真长,翩秋在门口等的都有些急了。瞧我抱着皇帝出来,才知道是什么原因。 不过见刘月盈闭着眼睛不讲话,又瞪了我一眼。 唉,这可是皇帝先说我没用的,总要证明一下自己还有用嘛,翩秋姑姑您可不能怪我。 说实话,虽然她兇勐是兇勐,可是力气始终没有我大,当时疼当时酸过了一会儿我就恢復了,她却一直躺到中午,才扶着还在酸痛的腰缓缓起身。 「要是酸就再躺会,左右今天没事儿。」 她斜眼看我,冷冷说:「那是你,朕的事多得很。」 摸了摸鼻子,走上前和她一起去朝凤宫的正厅。刚才翩秋进来问过要不要传膳,今儿连早饭都没吃,这个点是该饿了。 「要不,我去外殿吃吧。」 第95页 她脚步一顿,突然停下,转头看我:「为什么?」 休憩这种亲密事只有翩秋常侍她们在跟前,旁人看都不能看,女皇就寝之后我偷偷从小路跑进来就是了。 但是用膳不同,要有人试毒、布膳,翩秋和一众侍女都在,我在外面名头好歹是当朝丞相,这样光明正大的和皇帝一起吃饭,总觉得不好意思。 「大家都在呢,总归要……」君臣有别。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刘月盈突兀的说出这句话来。我从四周平静的空气里嗅出了微弱的怒意。 「当然知道,我觉得这不合适。」 「……那你去吧。」她扭头,大步走进正厅,只给我留了一个背影。 说到底,又绕到之前的那个问题上来了——名分。丞相、侍寝,亦或是皇夫的名分。 但愿她能明白我的心意。 各自用完午膳,因为我是偷偷跑回来,朝廷没有人知晓,而左丞相许维一直兢兢业业没出不出什么差错,所以我復职倒不是非常着急的事。 刘月盈荒废了一个上午,今日再没有午休了,索性去议事厅处理些事情。 「别想躲懒,和朕一起去。」 「哦,好。」语气那么凶,明明是想让我陪她。 议事厅的陈设布置一点儿都没变,离开时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 刘月盈的主桌在最中央,后边架着一扇屏风,右边的副桌案曾是我长期待着的地方,桌案前面挂着一帷帘幕,没有被拉开。 在议事厅待了不一会儿,常侍前来通传,长公主和亲军首领觐见。 刘月华又和风三同时出现了。 看来皇帝有意把整个风旗军交给刘月华,这秘密监察的首领与长公主见面非常频繁。 用眼神示意刘月盈,我想出去,她想都没想的摇头。 「陛下,这两天……」行完礼之后,风三用他标志的娘娘腔开始例行汇报秘密监察的情况,而刘月华转过头看见了我。 她倒是没怎么惊讶,看来我一回来,她就收到了消息。 「此外呢,这是江南郡的最近情况。」风三呈上一张纸,继续说,「您派新上任的吏部侍郎去抄李家,我们风旗军也一直暗中跟进,他们收缴了这么多财物,都列在清单上了。」 风三手放在裤缝两侧,又弯了弯腰说:「抄家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李海在自己屋里自缢,他的几房小妾也跟着陪葬了。」 李海我知道,李泉生的父亲李大善人,之前为了铸钱,我还研究过他们李家的错综复杂的人脉。 这个在江南郡叱咤风云百年的大家族,金山银山、妻妾成群的家主落得这么个下场,未免令人唏嘘。 「皇姐,我上次还想问来着,您处死了胡中立案牵连的那么多人,怎么单单放过李海,是不是想让他亲眼看着楼塌了?」 「没错。李家当年起势是因为祖辈广结善缘,到他这一代,早就烂到根里了,」刘月盈眼中又浮现出狠意。 「看他起朱楼,看他宴宾客,他李海勾结工部数十年,无数次把百姓的救命钱全部吞下,可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朕放他回江南,就是让他亲眼见到这结局——那些酷刑不值一提。」 她把身子往后仰了仰,继续说。 「现在江南郡最显赫的家族彻底灰飞烟灭,是朕做的。那些其余虎视眈眈的人,可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李家那样的本事,就算有,与朕作对的后果,又是什么。如此,江南郡可以安生一段日子了。」 刘月华嘆了口气,恭恭敬敬的说:「原来如此,皇妹学到了。对了,上次翰林院大儒给您推荐的那个后生,您觉得怎么样?」 「政见迂腐,目光短浅,朕看见他就烦。」刘月盈不耐烦的挥挥手。 「既然是翰林院推荐的,就让他潜心编史书文集去。把与他政见不同的那个,是叫元佳吧,提拔到内阁。」 「是。」 刘月华想出去的时候,又瞥到了我。 「哎——皇姐,阳丞相既然回京了,怎么不去吏部復职?她什么时候上朝?」 我当初是因为疑似通敌卖国的罪名被贬出京的,现在如果要光明正大的归朝,自然也得有个由头。 天嘉清逆之后,朝中官员已经全部换成了刘月盈提拔起来的班子,巨大的阻力少了一半,但是还不够。 我在等一个契机。 第56章 54女皇生辰 天嘉六年八月初,契机来了。 大兴军队依靠充足的物资口粮,在草原上打了一个大胜仗。这场战役歼灭了北羌将近一半的主力军,而自己仅损失了四分之一。 消息传来,举国欢腾,皇帝千里加封萧楚为镇国大将军。 这次战役,几乎全靠军需物资硬撑,所以立下汗马功劳的,除了萧楚将军之外,还有一线运河。 青州百姓口口相传的那首歌谣再度被提及,丞相务实、勤政为民,传遍了整个大兴。 借着这次东风,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归朝、出现在朝堂之上,无人提出异议。 舞夏带着萧湘一早就回了都城,舞夏回皇宫,而萧湘则在我的阳府里住下了。我最近出宫非常频繁,和萧湘在谋划着名什么。 官復原职,与许维打了一个照面,我从前觉得他是老顽固,故意与我对着干,现在想想,也许不仅仅如此。 第96页 「许丞相,您辛苦了。」低下头沖他作揖。 「右丞相言重,同为天子下属,各司的位置不同罢了。这是您离京一段时间以来,京中正四品以上官员的最新名单。前些日子因为胡中立一案,皇帝换了大半官员,右相要留神多关注。」 「我收下了。」接过名单,走到议政阁原先的位置上坐下,开始默念熟背。 了解完最新的一批官员名单,接下来要着手的就是运河二线工程了。 运河二线,从青州苍州之间继续往南,挖到荣城北边的淮江之中。而淮江的支流嘉河再往南流到江南郡,如此,从江南郡到北方四镇的一段水路彻底贯通,南北畅通无阻。 二线工程虽然直线路程短,但在运河规划中极其重要;而且荣城北边被山围绕,要绕一个圈子,才能注入淮江,所以工程量不见得小,至少也得五年才能完成。 归朝之后,我每天晚上都得绕小路到朝凤宫找刘月盈,这是皇帝下的口谕,不得不从。 但白天,除了忙着认人,还有开展运河二线的任务,天天泡在议政阁,和张仪大人以及一系列新上任的工部侍郎、门下侍中谈论这个问题,草稿打了一稿又一稿,最终定下合适的路线。 一低头,一抬眸,时间又到了九月。 刘月盈的生辰是九月十七。她之前给我庆祝过一次生日,但我在她生辰时候,总是阴差阳错的遇到一些事情,一直没来及有什么表示。 想了半天,还是将她带到我的阳府上过这个生辰。刘月盈只带了翩秋、常侍,还有一众雷旗军的人在暗处。我瞒着她又请了一些人来。 刘月盈来阳府的时辰还算早,没到午膳的饭点,于是我带着她四处乱转。 阳府的景致和她那偌大的御花园完全不能比,准确点说,是哪里都比不上。更何况,这整座屋子都是她赐的,她还有什么看头?——光是这样想着,突然就想尽快结束这场游览。 刘月盈看出我的仓促,慢悠悠的开口:「时辰还早,你让朕一大早就过来,就是这么尽地主之谊的?」 「我……」 「走慢点,这么着急能看到什么东西。」 听见她说这话,焦躁仓促的整颗心瞬间安稳起来,之前的自惭形秽,被这清冷的声音洗刷的干干净净,露出踏实有力的泥土,这是一种沉稳的底气。 带着她一间间屋子逛,从我的东厢房逛到书房,再从书房逛到西厢房。 「你平素日子过得也无趣。」刘月盈突然给我这么个评价。 「怎么呢?」 「书房里,琴棋书画的东西一样也没有。」 「这,因为我确实不会、也不感兴趣,就不放着附庸风雅了。我能吹个洞箫就可以了。」摸了摸鼻子。 「这也罢了,可是你的这些文书和纸堆放的乱七八糟,」她面露不满,转头看我。 「你府里的下人呢,他们不收拾的吗?」 「不不不,」赶紧摇头,「他们想收拾,是我不愿意让他们进来,收拾干净是干净了,我要找什么东西都找不到,那多不好。」 刘月盈听罢,对我这番言论不置一词,随意抽出堆在角落的一页纸,拿在手里仔细看。 这页纸上写了什么,我自己都忘了,她看着,我也好奇的伸长脖子,她却往前一步再转过身,挡住我的视线。 半晌,刘月盈勾起嘴角说:「阳丞相真是好兴致。若非疏影横斜水清浅,何时暗香浮动月黄昏。在这诗词上加了这么四个字,是何意?」 心脏勐地跳的飞快,像被抓包一样,脸涨的通红——这是她与我冷战时,我在家里思念她,随意写下的浑话。 这古诗是我第一次嗅到她香气的时候,脱口而出的内容。当时写着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被当事人看见,还读出来,真是……尴尬、羞恼之极! 刘月盈将纸拍在桌上,回头盯我,目光如电。 「阳丞相如此喜欢这首诗,可是喜欢梅花?」 我硬着头皮点点头。 「那么,为什么喜欢梅花呢?」她的语气转瞬变的非常邪魅,头略微倾斜——又开始勾引我了! 心一横眼一闭,大声说:「因为我喜欢的人身上有梅花的香气!」 她万万没想到我这样直接的喊出来,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撇过脸去,挂着耳饰的耳垂又有些发红。 这次我知道了,绝对不是耳饰过重勒出来的。 上前一步抱住她,继续说:「之前我问自己,何时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个答案我找到了——就是现在,此时此刻此地,不仅暗香浮动,而且月亮也在。」 一声闷笑从胸口传来,她拿手指在我鼻尖用力一点。 「你就做个水边疏影罢。一天到晚没正形,横斜的很。」 水边的疏影么?正是因为月光足够皎洁,杂草才会在水边产生影子。 我本杂草一堆,因为遇见了你,才有幸在河水里显露凌乱却美丽的影子。我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一直会是你的影子。在心里暗暗发誓。 从书房里出来,我们两个都浸泡在一种莫名的气氛里,柔和光滑,动人心扉——我连路都没仔细看,就与她随意走到西厢房了。 「这是,小织没出嫁前住的屋子。」和刘月盈介绍着。 「阳织的闺房?」她好像有点兴趣,一步跨过门槛进去。我想起些什么,赶紧也跟着进去了。 第97页 果然,阳织去晏府住后,那满墙的水墨画一幅都没有拿下。她之前说,这是定情信物,要一直挂着,下人们会定期过来让这些挂画保持干净整洁。 刘月盈的目光被那些水墨画吸引了去,双手背在身后,饶有兴致地一幅幅欣赏着。 「这些画是阳织画的?」 「不是。」 「那是谁?」 「晏喜。」说出这个名字,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她要与我断绝朋友之情,哪能这么快放下。 刘月盈又笑:「我煳涂了,在闺房里挂这些,不是自己画的,只可能是她的妻子。」 提到她们两个的关系,气氛骤然有些奇怪,好像澎湃的色彩暗淡下去。不过刘月盈就此打住,没有再往下说。我和她现在啊,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有些话真是说不得。 刘月盈突然伸出手去,那浓浅得当的水墨画被她轻轻掀起来,露出下面的……春.宫.图。 让堂堂一国之君、大型女皇看到这种东西,真是罪过。 「来一趟你的阳府,竟然有这么多惊喜。」她不冷不热的说。今天糗大了! == 终于捱到中午。今天这顿午宴,我请了十个青州名头最响厨子来做菜。青州的口味与荣城不太一样,让刘月盈尝个鲜。 中午的时候,我瞒着皇帝邀请的人终于来了。 刘月华、阳织和舞夏。阳织能下地行走了,可她没把晏喜带来。 刘月盈坐到上座的时候,见到桌上还有这么些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又转头看我。 一番礼节过后,我开口说:「她们都是我喊来的,人多热闹嘛,我第一次给你过生辰,想热闹些。」 皇帝没说话,刘月华点头如捣蒜,抢着话茬说:「皇姐,就算您不愿意举行国宴,也不能不过生辰嘛。」 「就你话多。」皇帝淡淡看了她一眼,宣布午宴开始。 刘月盈十九岁登基,过完这个天嘉六年的生辰,她就该二十五了,算个小生日,时间可真是快的吓人。 午宴毕,皇帝开恩,翩秋、常侍、舞夏三人去小隔间享用特制甜品,阳织准备回闺房休息。阳织离开之前,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姐姐,晏喜她……」 我连忙摆手,小织夹在中间也不好做。 「你不必耿耿于怀,我确实做错了事,伤害了你,更伤害了她——所以晏喜觉得不能原谅,仅此而已。人与人之间来来去去,都是有缘分的,在任何一段关系中,能够有所获得、有美好的回忆,就够了。至于结局,顺其自然吧。」 阳织盯着我的眼睛看,半晌才点点头:「好吧,姐姐能想通,我也不再提了;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我好久没收到师父的消息了,给他写信也不回。」 「没有师父的消息?」微微皱起眉,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师父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突然联繫不上也正常。改明儿,我去问问盛卿楼里的两个弟子,看看她们有没有师父的消息,可好?」 「行。」阳织沖我点点头,往她的西厢房去了。 而我和刘月盈,还有那个闪闪发亮的刘月华在正厅。 「皇姐,这是皇妹给您带的寿礼!」刘月华拿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既然长公主先行送了礼,我自然也要给。这份寿礼,微臣准备了许久。」我没了往日的随意,敛起表情,规规矩矩的从怀里拿出一块通体翠绿的绿如意,跪下。 「微臣将盛卿楼全权送给吾皇。」无比严肃的抬起双手,捧到她面前。 第57章 55再过除夕 「萧湘!」喊了一声,萧湘从偏殿出来,也跪在她面前。 「这是微臣从青州发掘的好苗子萧湘,是现在盛卿楼明面上的掌柜。同时,他也是镇国大将军萧楚的表弟。」向皇帝介绍着,刘月盈接过我的绿如意,端详了一会,交到刘月华手中。 「看来,朕知晓盛卿楼的这件事,没瞒得过你。」 「陛下不需要瞒,微臣向来不敢低估风旗军的本领。盛卿楼在青州的根基已经打牢,我带萧湘来京城,是想将这份江湖势力往荣城这里发展。这么大动静,风旗军要是还不知晓,那微臣就该替皇帝着急了。」 刘月盈一声轻笑,缓缓说:「这份寿礼,朕收下了。朕很满意。」 如果说请她来阳府享用午宴,是我以侍寝的名义;那么将调动盛卿楼的信物给她,则我以臣下的名义。她怎会不懂这其中的分别呢? 受阳织之託,我让萧湘去问了盛卿楼里师父的另外两个小徒弟,她们说,近期收到了师父的信件。如此,便放心的回了阳织——师父不回她消息,可能就是懒,他放浪不羁惯了。 刘月盈过完生辰之后,节气到了大雪时分,天气逐渐冷起来,桂树的花朵落了一地。 皇宫里的大红灯笼一个个挂满飞檐,红色的光映在朱漆的盘龙柱上,更加鲜艷,无言地等待着新年初雪。 天嘉五年、六年整整两个除夕夜,皇帝没有在晚上设国宴,因为大兴和北羌重兵对阵,局势万分紧张,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任是谁都没心情过春节。 今年就不一样了。 运河补给充足,萧楚将军灵活用兵,已经把北羌赶到草原一带,还歼灭了他们一半的主力军。 于是,今年礼部和内宫腊月就传出消息,要好好办一场国宴,大宴群臣,请上许多民间艺人来宫里表演绝活,补上去年和前年的遗憾。 第98页 有时候路过外宫的大广场,还能看到礼部的人在一批批审着节目。看来,今年的除夕一定非常热闹。 有一次我来了兴致,在外广场观看那些伶人们彩排节目,突然天上飞过一只洁白的信鸽,好像有点眼熟。不过当时的注意力全被杂技吸引了过去,没有留心。 还记得自己第一年参加宫宴,是天嘉二年的那个除夕夜。那时,我还只是内阁里一个不太受待见的小人物,连太成殿都进不去。 然而现在,我正衣冠楚楚的端坐在太成殿的最前面,皇帝御座的下方,与许维一左一右。我身后,是一众侍女,再后面是文官集团以及她们的家眷。 今年,刘月盈破格允许内阁首辅进入太成殿用膳,阳织作为晏喜的妻子,被刘月盈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和晏喜坐在后面。 于是,坐在我身侧的,是长公主刘月华。 看得出来,刘月盈今天心情不错,夜宴开始之前说了不少话,然后端起酒杯向群臣敬酒,象徵宴会正式开始。 抬着头看她,如此风华绝代。刘月盈举起酒杯的时候,眼神往我身上晃了晃,很快又看向前方。这短暂的一瞬被我留意到,像吃了蜜一样。 昔日遥远的人如今触手可及,她的视线会为我停留,她的温暖只对我绽放,这是何等的荣耀。 我夹了一些花生米在嘴里嚼,后面有许多大菜,前面的这些凉菜要是吃多了,可就不能一饱口福了。 「阳缕,喝酒。」刘月华闲不住,菜还没吃几口就要冲我敬酒。 「着什么急,先吃点东西,要不然醉的快。」 刘月华左手撑着头,右手端着酒杯,不满的说:「你做丞相有些年月了,又做出了那么多政绩,现在是深得民心、有了威望,更加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怎么会呢。」最初是怎么看她都不顺眼,不过这两年她大了,我发现,长公主没有想像中那么糟糕——做事还算有条理,又能吃苦。 「怎么不会?你要是给我面子,就把这杯酒喝了,现在的官员没一个敢向你敬酒,多不好玩。」 话说到这份上,我只能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刘月华见我如此好说话,笑的眼睛都迷了起来。 本想打发完她就可以好好吃菜,对面的许维竟然站起来向我隔空敬酒。 「右相在青州建成了一线运河,又带百姓酿酒,解决木材的难题,可谓一心为民,这一杯,老臣敬你。」 他当着那么多官员的面对我如此恭维,这杯酒不得不喝,赶紧举杯喝完,对他亮出空空的杯底。 本来吧,后面的群臣摸不清楚我的态度,还在观望,见长公主和左相先后向我敬酒,瞬间胆子壮了不少。那些新上任还不足一年的大臣们摩拳擦掌,接二连三的对我炮轰,一杯杯酒像水一样被喝下肚,酒精上脑,身子又热起来。 「朕知道众卿家今日高兴,不过也不能一直盯着右相罢。」上首的那位终于开口替我说话,还没来及给我敬酒的大臣们瞬间掩旗息鼓,转战左相许维去了。 长长缓口气,揉了揉发胀的眼睛,往御座上瞧,见皇帝面色无恙,用眼神对刘月华发出警告,长公主缩起脖子像一只被恐吓的乌龟。嘿,刘月华见到刘月盈永远就像老鼠见到猫。 酒喝得太多,撑着额头用茶解酒,又吃了许多菜,甩了甩有些发晕的头。不知什么时候,太成殿中央开始了歌舞表演。 民间最出名的舞坊和乐坊全出了节目,舞女拉着飞天开始跳舞,蓝色、紫色、黄色的水袖被抖成波浪纹,一双双灵巧的足在狭窄的圆柱上跳跃。 刘月华又不安分了,总想着讲话。 她附近没有旁人,只有我一个,彼此什么德性知根知底,索性再不端着架子,拉着我讨论那些舞女的服装、配饰,还有水袖的布料。 我对这些都不怎么了解,权当卖个耳朵给她。刘月华从服装的纹路讲到配饰的铃铛,还有那些蜀锦云锦,我一边听着,一边看着那些舞女发呆。 她越讲越兴奋,凑的更近了些:「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突然,我感觉一道视线像冰刀般沖我头顶袭来,浑身一哆嗦,醉醺醺的脑袋清醒了半分,把她推远了点。 「听了。刘月华你今天怎么话如此多,莫不是喝酒喝的?本以为你有了长进,结果注意力还是在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上,你就不能多关心政务?」 刘月华似乎是说的入了神,根本没感觉皇帝的视线在我们这里游移,自顾自撇了撇嘴:「阳缕,你真是越来越无聊了!」 她放低了声音继续说:「你是不是和皇姐相处久了的缘故,连讲的话都和皇姐一模一样,真没意思。」 我侧过头飞快的看了一眼刘月盈的脸色,有些不妙。她端着酒杯轻轻摇晃,像是在看舞台中央的表演,但是嘴角明显向下压了些。 赶紧把刘月华推的更远,板起脸说:「看你平时对皇帝那么恭敬,一口一个皇姐,原来都是假的,私底下竟然敢这样说她。」 「哪有!」刘月华勐地瞪圆了眼睛,眉毛向上高高挑起:「你可别挑拨我和皇姐关系!我可,可喜欢她了,只不过……她的生活真的很枯燥,我要是那样,会憋疯的。」 看着这小祖宗对我翻脸,心里终于踏实了不少。她今天也没少喝,这么直白的话都说出来,往常哪有呢? 第99页 刘月华终于将手肘撑在她自己的矮桌上,然后转头语气不善的对我说:「喂,你可别和皇姐瞎说!她那么厉害,什么都能想的到,还把那些讨厌的臣子一个个治的服服帖帖,我崇拜她还来不及,怎么会说她的坏话!」 她小巧的鼻尖因为酒喝多了而有些泛红,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至于她说崇拜——好熟悉的词。 眯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她凭什么崇拜?好像又有点讨厌她了。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 节目表演进入尾声,又是一年烟花绽放之时。 刘月盈从高台上被常侍搀着慢悠悠走下来,群臣弯腰迎接,接着,最外头的官员往外走,我们这些品级高的,跟在皇帝身后。 刘月盈下来之后,脚步在我身边顿了一顿,示意我跟在她身旁。虽然酒喝的多,但这个时候还是要保持些清醒。 我的脚步始终慢她半分,这是做臣子的本分。这么多人看着,这些礼节更加不能出错,就算皇帝不介意,那些御史的眼睛可是无处不在。 刘月盈的余光没看到我走到她身边,头微微往后转了一点,头上的黄金步摇晃出一个小弧度,才看见我在她身后。 我和她,与群臣一起走出太成殿,走到高高的大平台上,下方是其余品级较低的官员。 刘月盈站定,砰的一声,夜空中五光十色,把太成殿外面照的通明。 偷偷看她高贵的侧脸,心跳又漏了一拍。曾几何时,我是那平台下面的小官员,只能眼见她被人簇拥着,遥遥不相知,那么远。而现在,我就站在她的半步之后,一抬手就能碰到她的手臂,那么近。 正暗自感嘆着恍如隔世,刘月盈突然转过脸来,我们视线交汇。她向来凉薄的唇缓缓上扬,眼底温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烟花一点也不好看了。 第58章 56药石可医 「小虑,你比我年轻两岁,是不是嫌我老了?」宫宴结束,我和她回了朝凤宫。 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想也不想的就回答:「怎么会?三岁一个代沟,我们连一个代沟都没有呢。你要是老了,那我也是老东西。」 刘月盈垂下眼睛让人看不清神情:「月华比我小五岁,如今二十,刚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她在纠结刘月华?定是今晚长公主与我咬耳朵被她看见了,弄得现在满屋醋味。 「我倒觉得,陛下二十五才是风华正茂。」 「那,过了二十五就不行了?」 「……哪有!」大脑飞速的思考,赶紧继续说:「谁都比不过女皇陛下,时间这种东西欺软怕硬,无法给你留下痕迹。陛下现在的容貌,和我第一次见你时一样美,没有一点改变。我很好奇,陛下有什么驻颜妙方,教教我可好?」 她被我哄的笑出声,一把推开我:「就你嘴贫。」 除了我,还有谁敢在她面前贫嘴?早就被冰霜冻的冷汗直冒,两股战战。 龙床外的火盆烧的很旺。皇帝冬天这样怕冷,还好我够暖和,能给她焐一焐。 刘月盈倚在我身上,被我抱得很舒服,懒懒开口:「今晚的宫宴,那些节目可好看?」 「好看。」 「最喜欢哪个?」 唔,我当时酒有点上头,只听了刘月华的碎碎念,哪有认真看。她突然这样问,我仔细回想了刘月华说的那些舞女的服装水袖,于是回答:「乐坊与舞坊合作的那个,长袖善舞。」 「怎么喜欢了呢?」她语气柔和的很,让我觉得就是在随意的聊天。 「舞女们的足链非常精緻,上面的银铃铛一直作响,在那么小的圆柱上也能身轻如燕,可见功夫了得。」 她似是倦了,闭上眼睛,语气还是缓缓:「是吗,那朕就把那些舞女的脚全部砍了。」 什么?!她用这样温柔语气,说出这样吓人的话! 过了年之后无甚大事,刘月盈突然派遣长公主去金城体察民情。她说长公主在金城期间,必须拿出一个针砭时弊的改革方案出来,否则不许回京。 刘月华听了这个消息,欲哭无泪的望着我,想让我帮她求求情。这怎么可能?我装作没看见。 于是长公主泪眼婆娑的启程了。 谁让刘月华在今年除夕宫宴上让皇帝心情不爽利,牵连着我也被坑,活该。 == 刘月盈近来有点咳嗽。 天嘉七年,如果歷史没有被改变,掰着手指头数数,离她……还有六年。 我知道她身体一直不是太好,所以她突然的咳嗽让我心慌慌,非常不踏实。 这歷史被我改变了多少,会是怎样的走向,全都是未知。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我一定要把所有不确定的因素全部扼杀在摇篮之中。所以,我要给她好好调养身体。 派遣盛卿楼去寻到了江湖上最负盛名的神医,穆蝶至。她一开始不太愿意帮皇族,后来听说盛卿楼这个江湖组织的建立竟然有沙钰的参与,这才同意。 那个风骚女人在江湖上可真是来去潇洒如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与沙钰曾经有个人情往来,我不太清楚,总之她说,就当是还个人情,于是搭乘了来荣城的马车。 「月盈,你听过穆蝶至吗?」 她眯起眼睛思索了一番,回答道:「可是江湖武林中,神农氏后裔的亲传弟子穆蝶至?」 第100页 「对,就是她。你都咳了半个月了,太医开的药看来也没什么用处;我寻了穆神医来京城,你可愿意让她给你诊治?」 「先斩后奏,」她嗔怪的看我一眼,「你既然都把人请过来了,见一面也无妨。」 我是在外宫宫殿里间的穆蝶至。她略施粉黛,长发挽在脑后扎了个低髻,看上去像久居深闺的大小姐。 她看见我,放下手里的医箱,轻声问:「你就是阳缕吗?」 她的声音温暖柔和,像春天暖阳刚好遇上碧绿的杨柳,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是我,穆神医能够破例前来京城,阳缕感激不尽!」 她又笑出声,笑声像银铃。 「破例不是因为你哟,是看在小钰的面子上。没有想到她竟然和大兴朝廷的人认识,还帮你建盛卿楼?」 ……她管那个老妖婆叫小钰?突然觉得穆蝶至没有那么温柔了。 == 她给刘月盈把了脉,又问了许多生活习惯、膳食忌口等等,低下头写药方。 「皇帝体寒过甚,似是祛除不了,只能压制。」她飞快的写出两张方子,交给一旁的太医查看,接着说:「这两张方子俱为阳性补气,从今日起吃第一张,连续吃一个月;从第二个月开始服用第二张方子,第三个月换成隔一天服一次,第四个月隔七天服一次,再之后就维持第四个月的用量。坚持喝就好。」 「如此,寒邪不易发作,那些因为寒邪引起的坏毛病就不会出来了。」 翩秋听见这话,大喜过望,连忙问:「神医此话当真?」 「怎么敢愚弄圣上,只不过还有两条,一是薰香的剂量少用些,不能一晚上燃两个晚上的量;二是,皇帝夏天喜食西瓜,切不要冰镇。」 「好,奴才记下了。」翩秋连忙点头。 我们从内间里出来,走到朝凤宫的小厨房,穆蝶至突然对着翩秋说:「还有些事情,我要单独与阳丞相交代。」 翩秋短暂一愣,随即想起来我还有另一重身份。这太过私密,旁人确实听不得。她点点头,让周围的侍女全都散了,然后自己也离去,只留下我和穆蝶至。 「阳缕,刚才我写的那两个方子,其实都还差一味药。如果少了这个药引子,药方的作用甚微。」 「那为什么不写上去,是这药很难寻吗?」 「说是难寻,也不难寻。就是太过稀有了,所以要单独与你说。」 「是什么药,我让盛卿楼的人去找。」 「你的血。」 「什么?」惊讶的张开嘴,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穆蝶至见我呆愣住,开口解释道:「我给女皇把脉的时候,发现她几乎每条经脉中都有寒气,贯穿全身。我从医许久,还没遇过这种情况。」 「这么严重?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会不会是有人下药?」问题多的像连珠炮。 「这我也不知。」穆蝶至摇摇头:「不过这情况是体质的问题。她的体质像是天生的,随着年纪渐长变得严重,不太像被人下药。而且我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东西能让人体寒至此。」她分析的认真。 「……真的不能根治吗?」 穆蝶至嘆了口气说:「看情况,就目前来说不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万幸的是,她经脉中萦绕的寒气不浓,所以外表显现不出。这么些年,太医院经常给她开方子,都是名贵珍惜的药材,多少也压制住了那寒邪。」 「那我的血,为什么能成她的药引子?」如果对她有用,放多少都可以。 穆蝶至没有立刻说话,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摸索一阵。 「小钰以前和我说过,她的笨蛋堂妹是纯阳之血,我原先没往你身上想。见了你以后,发现你面红齿白,耳廓紧实,眉眼上有颗不太明显的痣。刚刚给你把脉,更加证实了这一点。看来,她说的笨蛋堂妹,就是你呢。」穆蝶至娓娓道来,说的话却让我生气。 可恶的沙钰,谁是她堂妹,占我便宜还嘴欠! 「如果她体内的寒邪没有被压制,后果会怎样?」 「她本身就思虑过重,若是不及时喝药,寒气会从筋脉渗入五脏六腑,脏器逐渐衰竭。」 ……如此严重么,情绪低落得厉害,心神恍惚。 「不用太担心。那两张药方如果没有你这个纯阳之血做引子,就都是废纸。可你不在这儿吗。你要记得,在这药离煮沸还差半刻钟的时候,滴两滴进去。两滴就够了,不多,但至关重要。」 「每次喝都需要吗?」 「对。」她点点头,认真起来,「她这药喝到什么时候,你的药引子就得用到什么时候,长久以往,寒邪必能被压制。说不定到最后,那阴寒就会被你的纯阳之血彻底打散,不復存在了。」 听她这样说,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很有希望。不过这件事儿得瞒着月盈。她那样骄傲的性子,要是知道我用血为引,一定很不好受。 「神医帮了我大忙,可还有一事不知如何解决——我与皇帝朝夕相处,手上若有伤口她必定能发现,这可如何是好?」 穆蝶至想了想,从药箱里翻出一根又短又细、顶端尖锐的管子给我。 「这小玩意算个稀罕物,是墨家千机阁做的东西,你滴血的时候把它扎进手指头就行,不会留疤。」 第101页 == 穆蝶至没在京中待多久,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去了。我因为这个小风波而思考了许久。 后世只记载了凌空帝长期龙体微恙,史官们却无从知晓这背后私密的原因——她天生寒邪作祟,随着年岁渐长愈发严重。 那么她在盛年突然驾崩,会不会是因为寒邪病的缘故,与我这个「皇夫」无关? 如果真是这样……我是不是就可以,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去爱她了? 念头一旦产生,就很快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要不,找个合适的时机,与她提这件事吧。 眼前出现了希望,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一如除夕那晚的感觉——我离她越来越近了。 第59章 57熬药惊梦 我发觉,刘月盈越来越黏人了。 运河二线的挖掘在过完年之后开工,我与工部探讨许久的图纸经过了三省层层审批,最终定下。 白日里,下朝之后我要去议政阁里审阅文书,刘月盈时不时就要传唤我去御前。 白天都是这样,更别提晚上了,在朝凤宫里,我要与她寸步不离,共同沐浴,共同就寝,有时还带我去书房休息。 过了一段时日,我总结出规律,她离开我不能超过两个时辰,否则必定会来找我。 皇帝亲临议政阁的频率太高总归不好,说不定那些官员发现端倪,又产生无妄之灾。 还是我自己勤快些,刘月盈只要传我,就立即丢下手头事去找她。 除了政务以外,我又增添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煎药。 每次宫女们给她煎药时,我都要亲自去看,美名其曰「监督」。 一日中午,我等到刘月盈午休的时候,偷偷从寝室跑到小厨房。小厨房里蹲着两个宫女,舞夏在一旁看着。 她的药在每天午休结束之后要端上来,所以都是在正午时分熬制。 「哎,你不在寝室里陪着皇帝,跑到这儿来做什么?」舞夏见到我来了。 「这不是来监督一下煎药的流程。」视线越过她瞥到烧的正旺的药炉上,一股草木的味道钻进鼻子里,不用喝都能知道,苦的要命。 中药逐渐翻滚起来,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要煮沸了。随便找了个藉口把她们全部打发出去,舞夏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我:「半刻钟以后盛出来,千万不能出岔子!」 小厨房里四下无人,我从衣服兜里掏出穆蝶至给的那根尖管,往指尖扎去,一滴圆润的血珠瞬间从皮肤上渗出,我反手滴了两滴进去。 也奇怪,药水逐渐翻滚,眼见快要开了,可我血滴进入的时候突然偃旗息鼓,刚刚还在往上冒的泡泡全消失了,水面只在微微沸着。 约莫过了一分钟,那药水又突然沸腾起来,比之前还要勐烈,看样子是彻底煎好了,赶紧把下面的文火扑灭。 把盛着中药的碗放进保温木盒里,准备回寝室的时候,却听见朝凤宫门口有吵闹声。 是谁这么大胆,皇帝午休的时候也敢在寝宫外喧譁。脚步的方向一改,转头向殿门口走去。 舞夏拦在门前与谁争执着,不让她进来。歪了歪头,透过门缝往外瞧,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看着眼熟。 片刻反应过来,她是内阁新进的官员,是镇国将军家族旁系的一个亲戚,好像是叫……萧悦。 「舞夏姑姑,那些刁民竟然把朝廷建了一半的工程给砸了,微臣有责任让皇帝尽快知晓此事!」 「你和我说没用,我也不懂前朝的事,我只知道陛下现在在午休,你稍安勿躁,过会再来罢。」 「聚众抗议,还砸工程,岂非谋逆!」 「我有必要提醒一下萧大人,内阁虽然是内臣,也没资格进皇帝的寝宫,您有急事上摺子递到议政阁去就是,别来这里胡闹。」舞夏说的言辞利切,但萧悦好似一根筋,她们的对话牛头不对马嘴。 「可是这件是急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姑姑快让我进去罢!」 「就算进来,你现在也不能见皇上。」 「无妨,我可以等。」 舞夏见她不依不饶的纠缠,拿出杀手锏:「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说进就进,皇帝也是你说见就见的?如此目中无人,难不成你要替皇帝做主了?更何况,皇帝近来龙体微恙,好不容易有个午休,有谁敢扰了她的清梦?你如若再一意孤行,我可要喊侍卫过来了!」 最后一句话把萧悦唬住了,一时不敢再有动作,可是就这样离去又未免太掉面子,只好僵在原地,舞夏顺势将宫门紧紧关上。 她一回头看见了我。 「阳大人?你还不进去送药,这个点皇帝快要醒了。」 我微微点头,笑着说:「端药出来的时候听到这里有声响,就想过来看看。」 「唉,这样的人也敢往内阁送,萧家最近开始作威作福了,皇帝给他们点颜色就要开染坊。」 我端着药与她往寝室走,边走边聊:「她说的百姓砸了朝廷工程的事,我也略有耳闻。如果要修这工程,会破坏当地百姓的信仰,所以当地人才想阻止。」 「丞相觉得,这是聚众谋逆吗?」 「这件事其实不轻不重,往小了说,是地方政府规划不当,引发民怨;往大了讲,也可以说是蔑视圣意、聚众谋反,最后怎么定夺全看皇帝的意思。」顿了顿,冷笑一声,「她这么着急求见,怕是与自己利益有关,要抢在皇帝下旨之前来这闹腾一番。」萧楚在前方杀敌,萧湘被我带来京城做事,萧悦被举荐进内阁,他们萧家真以为自己要独大了? 第102页 盛卿楼的权利分割我早就开始暗中操作,萧湘的权利要削减一大半,做个名义上的掌柜也不错。 和舞夏跨过门槛进了寝室,还没往里走,就看见里间门帘被勐的掀开,上面镶的珍珠被撞的砰砰作响。刘月盈赤着脚从里面出来,有些踉跄。 她看见我,严肃的神情骤然消融,上前一步飞快的问:「你去哪了?」 我抬了抬手中的保温木盒,递到舞夏手中:「去给你煎药,顺便拿过来。你怎么连鞋子都不穿就出来了,有地龙也凉的很。」 伸手搂住她,稍一用力,将她拦腰抱起来往里面走。我觉得她神情有些不太对劲。 「你怎么了?」 她轻轻摇头,小声说:「没事。」 「怎会没事,你什么时候这样慌张过。难不成做噩梦了?」 「嗯。」又是轻轻的回答。 「梦到什么了?」 「没什么。」她阖上眼睛,微微蹙眉,不想说。 每次都是这样,她遇到不好的事,从不和我说。 舞夏将木盒放到里间的桌上就退下了。我拿出药碗来给她喝,温度刚刚好。 「要是心里不舒服,就与我说说,总是自己憋着对身体不好。而且呢,我也想帮你分担些。」 刘月盈接过药碗,仰头一口气喝下,略微紧张的盯着皇帝,生怕她敏感的察觉到什么异样。还好,一切都自然。 她把药碗随意搭在桌上,我低头拿出手帕给她擦嘴角,我们的脸靠的极近,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唿出的气息。 刘月盈眼神深沉,过了片刻,缓缓说:「我梦见……自己睡在一个很寒冷的地方,感知不到昼夜的存在,令人害怕。而你……不知道去了哪。」 她神情暗淡,似乎真的很不安。 隐隐约约感觉她说的熟悉,可思索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丢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碎片。也许是她体内的寒邪发作,才会梦到寒冷罢。 于是安慰她说:「没事,喝药就好了,这药是暖身子的,穆神医说坚持喝,以后就感觉不到冷了。」 刘月盈垂着眸子,又抬眼看我。 「小虑,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月盈一定是噩梦做的魔怔了,撩开她额头的碎发,在上面落下一吻,坚定的说:「会。除非你不要我了。」 她一直紧张的神情终于有所缓和,声音轻轻飘出来:「怎么会呢……」 == 一晃过去了两个月,刘月盈的咳嗽止住了,而且手掌心也开始逐渐有了温度,不像原先,常年冷的和冰块一样。 我放心了不少,穆蝶至看来名副其实。 戴湾郡百姓砸了朝廷工程的事,刘月盈后来钦点晏喜去接管,在朝堂上掀起不小的风浪。谁也看不明白皇帝此举是为何。 晏喜是内阁首辅,内阁是专门管京城和内宫各项事宜的,皇帝派这样机构的首辅去了地方,确实耐人寻味。不过,刘月盈没有和任何人解释,我便也没问。 倒是阳织,又独自待在京城了。晏府的管家和我说过,阳织虽然现在行动没什么大碍,但是手臂和腿脚都受了影响,一到下雨天就疼痛难忍。 前几天阳织再一次与我说了师父的事。她一月前又给师父写了信,师父还是没有回信。 小织说的时候,神情有些落寞。 也是,妻子不在身边,师父也不搭理,能不难受吗。师父真是的,都这么长时间还没音讯,难道在外潇洒疯了?连东山也不回去。 盛卿楼的势力逐渐发展到京城,在京城也建了一个酒楼,总部便搬到这里来。我听盛卿楼的两位徒弟说,师父不定期会给她们寄简短的信。 这就给我抓到机会了,我决定通过两位小徒弟联繫师父,先把他骂一顿,让他赶紧回东山,或者来荣城找阳织。 「师姐,你来啦?」小徒弟看到我,欢喜不已。聊了聊盛卿楼内部的事,话题转移到师父身上。 「师父不给织姐姐回信?可是,他每月都有给我写几篇简讯呢。」 「那些短讯是怎么给你送过来的?」 「当然是用的小白鸽呀,就是师父最喜欢的那只信鸽。」小徒弟去桌案上把师父的信纸翻了出来,如数交给我。 嗯,确实是师父的字迹。可为什么只给她们写呢? ——如果不是阳织与我说了好几次,我真的不会太关注这件事,可现在,确实觉得有点奇怪。 第60章 58宫中密道 小徒弟去外面忙了,我一人在小阁楼里看着这几个月来零散的短讯,师父的字迹潦草,内容也简单,乍一眼看上去很是正常。 可是越正常,才越让人觉得奇怪。 我把那几张纸从上至下叠在一起,又仔仔细细研读了一遍,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展信安……见字如晤,再拜……」师父写信,从来不这样说话。 师父做了一辈子随性江湖人,即使现在鲜少再插手江湖事,那骨子里不喜条条框框的性格是从未改变过。 他写信向来口语化的厉害,从不用书面语,之前还专门骂过我,说小虑到底是文化人,一写信就不说人话。既然如此,他写的短讯里怎么会出现大量的敬语? 更何况,师父为尊,徒弟为卑,他又为何对小徒弟写「再拜?」 一种不好的念头被放大,这真的是师父写的信吗? 第103页 我盯着那些龙飞凤舞的狂草看了半天,恨不得能把纸给看穿,可这些墨迹和顺连出的飞白又确实像是出自师父之手——一般人实在不能模仿出他那潇洒至极的神韵。 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些短讯的内容都比较简单,主要是说,师父我最近身体很好,不要挂念,好好帮助阳缕师姐打理事务,不要有乱七八糟的私念,要不然师父我回来敲你脑袋。 嗯……具体内容甚是随意,就是这信的开头结尾文绉绉的,像是用豪华的盒子装着一团稀泥,突兀极了。 事出异常必有妖,尤其是师父这样直爽的人。他是想暗示什么?那一定会留下痕迹。我和小徒弟打了个招唿,把短讯全部带回了阳府。 我的书房里摆着许多书,其中有一本是专门研究密语的。隐约记得师父以前说那本书最好用,如果要传见不得人的东西,鬼都看不出来。 有些激动的找到那本书,对着一叠短讯开始破题。而令人惊讶的是,还真给我猜对了。 花了大半天,日头过了正午,我终于把师父藏在短讯里的密语全解了出来,而这个结果,更加让人心慌——这解出来的密语,是一个地点。 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地点。 应该是我解错了吧? 把那一叠短讯点在烛焰上烧成了灰,手里紧紧攥着写了答案的纸。晃了晃神,不动神色地返回皇宫。 但我没有立即去找刘月盈。 沿着内宫的石砖一路向西北角走,晃悠到冷宫那块地方。大兴传到刘月盈手里不过三帝,冷宫自从兴太祖驾崩之后就废弃到现在,一直没有人居住。 飞檐上方的貔貅、麒麟灰濛濛的,往近一看,结满了蜘蛛网。 推开冷宫的大门,腐朽的木门发出吱吱呜呜的声响。一进门,就看见内庭里许多灰尘在空中乱飞,正中间的水塘早已枯竭,留下一堆枯萎发黄的东西,隐约能看出来是荷叶的形状。用指尖轻轻触碰,下一瞬便化成了齑粉。 推开冷宫左手边的第三道门。 这间小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块在墙上被凿出的方格,供奉着一尊神像。 环顾四周,再也没有别的东西。略一思考,伸手去摸那个神像,拿不下来。这就是机关了。 左右尝试着旋转了几回,突然,地面轻微的抖动,慢慢地几块砖石移动开来,露出一个只能由一人进出的地洞。 心里的不安被放大,咬咬牙,从地洞入口进去了。 进入地下密道,可以感觉到四周无比的湿滑,如果有个烛台,一定能看到长满了青苔的石砖。 渐渐的,前面有光源了。大步跨出尽头的洞穴,来到一个像是神仙洞府的地方。但我知道,这不是。 多么希望自己可以错一次,多么希望。 这是一处谷地,四周被陡峭的岩石所包围,岩石像是刀削一般尖利,就算有登天之力也出不去。 谷地里有些耐阴的树,许多杂草,还有一条小溪,往前没走几步就看见一座茅草屋。 站在茅草屋前吞了一口唾沫,更加紧张。我解出的答案没有丝毫偏差,马上,就能知晓真相了。正在犹豫着,房门从里面被人推开。 出来的人,正是师父。 我与师父对视片刻,一时无言。 师父被刘月盈隐秘的囚禁在皇宫的一处密室里。 心里拔凉拔凉的,还是他先开口了:「小虑找到这里来了?」 「嗯,师父写的那些短讯,我破解出了。」 他讪笑出声,走到屋外的躺椅上坐下,语气甚是轻松:「皇帝让我定期写书信捎给盛卿楼的小徒弟们,我在这儿实在闲得无聊,就在书信上留下了点线索,本来觉得鬼都猜不出来,竟然给你猜出来了,也无趣。」 「师父,您恐怕还是想让我们能够发现端倪的吧?徒儿没想到皇帝她会……是我对不起师父。」看着他不再年轻的容貌,心里已经把这前因后果全都想清楚了。 「乱说些什么呢。你找到这里来又如何,为师是自愿待在这儿的。」 「师父何苦骗徒儿,您潇洒了半辈子,怎会自愿待在这种地方?一定是她,她用什么手段逼迫了您?」这么多年,我早已不再懵懂无知。 世间万物自有规律,许多事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生。有因果,含宿命。 师父见我情绪逐渐激动起来,摆摆手,不愿多说。 「您是过来人,一定早就看出来,我与她关系不清不楚,是不是?」 到了下午时分,太阳逐渐偏移,峡谷中已见不到什么阳光了。 「她为什么要把你秘密囚禁在这种地方,不让我们知道呢?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师父,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我反思了无数次,可是没有答案。她是皇帝,是那么骄傲的人,这样的她,却一次次向我示弱……我没有办法不原谅她,没有办法。」语气喃喃絮絮,失魂落魄。 蹲坐在师父旁边,蜷曲起双腿,以手覆面。 「师父……她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我想等她身体好了,就告诉她,我想和她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这种念头产生之后,就开始难以忍受她和其他内阁的大臣在议政厅待一个下午。 我以为有些事都不再说,就过去了,但不是这样的。它泾渭分明的横亘在我与她之间,从来没有改变过。」 第104页 「她竟然瞒着我,瞒着小织,把我们最亲的师父关在这里,这算什么!我是不是从未走进过她心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师父,你能不能告诉我?」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呜咽。 只有她能如此轻易的拿捏我的七情六慾,让自以为坚实的心防瞬间崩溃。 师父在我后背上拍了拍,终于说:「君子求诸己,为师觉得,我的小虑是君子,所以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嗯,也未必是她的错。」 「怎么不是她的错,她把你关在这里,如果不是我去盛卿楼看了你给小徒弟传的短讯,还不知道要被她瞒多久!师父您告诉我,她把你关了多久?」 「……这重要吗?小虑十岁观百家,一定明白,自古以来的皇帝,哪一个能容忍自己的子民对她们的统治有威胁?哪怕这个威胁很小,那也是一颗染进眼里的沙子,决计不能长久的。更何况,她还是圣明之君。明君与昏君的区别,在于她们从来不以自己的喜恶来判断事物。师父看得出来,她对你很上心,可是这并不代表她能容忍你的师父在江湖上唿风唤雨。」 「很多事,都不是那么容易决断的。皇帝也很为难,可是如果任由为师继续逍遥,她一定放心不下,甚至还会牵连到你身上来。这是我这个老头子不想看到的。我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怎么还能成为你们年轻人的绊脚石呢?」师父爽朗一笑。 师父越是看的开,我心里越是难受。他本是江湖上的一代大侠,自在如风,即使隐居东山也没有人能撼动他的地位。可是这样的大侠却因为我,捲入政治斗争,被皇帝忌惮,被捆住手脚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师父,我去找她讨个说法!」勐的站起来,心里燃起熊熊烈火。 「万万不可!」师父见我掉头就走,赶紧拦住我,「她本就忌惮我,你若冒然前去,只会加深她的疑虑,还会猜忌到你身上去,这是何苦?那为师在这待了这么久就是前功尽弃了!」 「师父,你告诉我,你被关了多长时间?去年皇帝九月过生日的时候,小织就与我说了,没有你的消息。」 这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自知说漏了嘴,低下头自嘲的笑笑,低声说:「从五年八月至今。」 天嘉五年八月。是师父给我的盛卿楼送去两个小徒弟的时候。 刘月盈花那么大力气除掉了胡中立,一定是怕我们阳家凭藉着师父的江湖势力崛起,所以在发现师父与盛卿楼有联繫之后,立刻关了他。 算起来,师父在这已经快待了两年,比小织还久。 原来啊原来,刘月盈那么早就知道盛卿楼的存在了。 她不光是忌惮师父,还忌惮我,忌惮阳织,忌惮我们整个阳家。 ——所以她把晏喜外遣,是想之后寻个由头把她们夫妻逐出京城?! 如坠冰窟。头皮发麻,心凉的彻底。 第61章 59对峙争吵 彻彻底底的清醒了。我从头至尾只是她的奴才,怎么会产生飞上枝头变成凤凰的念头?太可笑了,为什么以前的阳缕会成为她的皇夫,这怎么可能呢? 回宫这么久,明明师父也在皇宫里,在密室里被关着,可我对此一无所知。今年除夕前在外宫的大广场上看那些伶人彩排,天空中曾飞过一只白鸽,那就是师父的鸽子,多么明显的破绽,却被我忽视了。 对得起谁呢?亏欠了阳织晏喜,连累了师父,最对不起的,还是自己吧。把赤诚的心双手捧在那人面前,以虔诚的姿势,呕心沥血做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被她肆意的划口子,然后扔在地上,还踩几脚。 长长舒出一口浊气,不露声色的从密道里出去,要找刘月盈谈谈。我必须要为师父讨个说法。 也许还有自己奉献的那些岁月。 跨出密道,离开冷宫之前,迎面碰上了雷旗军的人。那人定时过来给师父送饭,见我在这,满脸震惊。 「阳丞相,您……」 「我如何?」跨出门槛,不想与他多说。 「您……进去了吗?」 「嗯,进去了。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 「这……」他明显害怕起来,把食物放在桌上跟着我。 「阳丞相,您马上去哪儿?」他声音低弱,满是讨好。 「去找刘月盈。」 他听见我直唿皇帝的名字,眼睛瞪圆了,又觉得不妥,赶紧弯腰低头。一直惴惴不安的跟着我,走到了议政厅。 刘月盈拿着硃砂笔照例看奏摺,右边坐着内阁新来的萧悦。 皇帝见我过来,脸上漾出欣喜的神色,可下一刻见到雷旗军的那人,转瞬又变了脸色,满眼的诧异盛都盛不住。 「阳缕,你怎么和雷旗军的人一起……」 「陛下,」我打断她的话,沖她行礼。我身后的人赶紧跪下小鸡啄米般的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才今日去送饭,发现阳丞相也在那。」 她闻言匆忙站起来,硃砂笔没拿稳滚落桌上,甩出鲜红的墨迹。 「阳缕,你听朕说。」她语气有些抖,看了看萧悦和雷旗军,焦躁的说:「全给朕出去!」 我安静的看着刘月盈,等待她的下文。 她从桌子后面走到我面前,低下声音喊我:「小虑……」那声音又软又柔,如果搁在以前的任何一个时间段,我的心都会瞬间化成水。 第105页 可是现在不了。 没有表情的看着她,开口说:「微臣大逆不道,恳求陛下给一个说法。为何要瞒着我和阳织,将我们的师父关进宫里的悬崖密室里?」 刘月盈深深吸一口气,胸口还是起伏的厉害。 「我……担心胡中立残余的江湖势力对你师父不利。」 多苍白的理由,她还在骗我。这个日日与我同床共枕、说喜欢我的女人,在骗我。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陛下您默许师父给盛卿楼的小徒弟写信,而不是给我和阳织写,是不是害怕师父在信里写出什么只有我们才知道的密语?那些小徒弟和师父的关系没有我和阳织亲近,给她们写信不容易暴露,对吧?而且这样做,还会让我和阳织产生一种师父一直在外闲云野鹤的错觉,对不对?」 刘月盈表情僵硬起来,没有回答,把头转到别处。这等同于默认。 舔了舔嘴唇继续说:「还有,那些短讯你都是派人查看过的,确认没有问题,才会让小白鸽送到盛卿楼。这样可以监视师父,看他是否真的打消了逃跑的心思,真的没有打造盛卿楼势力的野心。如果我没有猜错,师父最喜欢的小白信鸽也在你手里,它就被雷旗军养在内务府,对吧?」 极其冷静的分析,越分析越恼火,努力克制要喷发而出的火焰。 「你机关算尽,竟然连师父的信鸽都不放过,就是为了圆一个谎,就是为了瞒我和阳织,陛下为了大兴的安定可谓殚精竭虑,实在厉害。」 刘月盈见我针针见血,明里暗里都在刺她,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眉头皱了皱,斟酌语气说:「你应该知道胡中立的情报机构有多厉害,那是他花了几十年心血建立起来的组织。他的组织高手云集,牵扯出的势力盘根错节,朕的风旗军也不敢与之正面抗衡。可是,你的师父凭藉一己之力,竟然召集那么多江湖上的大能,仅仅两三天,就完全打散了他的组织,这是多恐怖的能力?」 她抬起头看我,似是找回了底气:「我信你,可不能完全信他,他实力强的让我如何安枕?你建立盛卿楼的事,风旗军第一时间就上报了,我从来没有插手管过。直到你师父送了那两个徒弟过去,我才不得不防。万一他起了什么心思,凭藉盛卿楼对朝廷发难,你会再次成为傀儡,被推上风口浪尖,知道吗?」 「胡说八道,师父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她竟然用这般阴险恶劣的心思猜测师父,气得我跳脚,忍下的情绪冒出尖来,语气沖了几分:「他是我师父,我就算真与他有什么恩怨,也不需要你来管;更何况,他闲云野鹤十几年了,是为了帮你消灭胡中立才出手的,事情成功之后你反而倒打一耙,这不是过河拆桥吗?你这样心胸狭窄的揣测别人,也配的上明君?」 「小虑!」她眼睛瞪大了些。刘月盈何时被人这样语气不善的斥责过,「你不要太放肆!」 明明错的是她,竟然还怪起我来,把心里所思所想脱口而出:「放肆、过分的人是你!你背着我做了这么多君子不齿之事,如何还能做到与我同床共枕?午夜梦回时,良心不会痛吗?」这女人让我完全害怕了。 刘月盈被我彻底激怒,白皙的脸被气的通红,厉声说:「阳缕你别不知好歹!说朕对你师父过河拆桥、心胸狭窄?知不知道你给朕惹了多大的麻烦?」 她转身手重重砸在桌案上,愤怒的说:「你组建盛卿楼,朕没有意见,可你用的是什么人,嗯?萧湘,萧家的人你也敢用,你有没有脑子?!」 「他胡中立为什么斗不过朕?因为他手里没有兵权!他想要逼宫,只能向蛮夷借兵,他组建的那支军队连给禁军塞牙缝都不够格!可你用的萧湘是什么人,他是萧楚的表弟——萧楚是朕亲自封的镇国将军!他们家最不缺的就是兵权,就是军队!」 第一次刘月盈气到仪容尽失,吼着对我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吼完,她有些无力地坐到椅子上,支着手臂不停揉捏太阳穴。 「你的盛卿楼,名义上是你的,可里面有你师父的人脉,还交给身份如此敏感的人去管理,简直乱成一锅粥。萧楚在前线与北羌作战,眼看着就要大获全胜,朕现在不能动他,他们萧家又趁势往朕内阁里塞人,也不能拒绝。」 「朕现在能做的,就是遏制你师父的势力,防止盛卿楼势大,到最后你管不住,被萧湘架空,懂么?一个人,即使最初无欲无求,可是权利大到一定程度,难免会生不臣之心,朕不能冒这个险。」 她被我气的够呛,难得全盘托出。刘月盈说的这样有道理,要是以前我肯定会相信,然后热泪盈眶地跪下来高唿陛下万岁。然而…… 缓缓走到她面前,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俯身看她许久。 「陛下,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与我说呢?」 「什么?」 「盛卿楼是我组建的,陛下已经替我这样缜密的思量,只要你告诉我这些利害关系,我可以立即去换人。可是,陛下为什么不把您的所思所想与我说呢?」 是啊,为什么呢。 她当然不会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垂下眼眸,继续沉默。 答案其实很简单。 她还是不能全然信任我。 万一,我与师父是一伙的,要联合萧家造反呢?这概率太小了,可是,万一有呢。 第106页 我慢慢从椅子扶柄上直起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太阳逐渐斜沉西山,留下了漫天的霞光。微光映照进室内,在墙上、地上、桌上铺洒出橘红色。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我明明才二十三,这一瞬间,心态却像个迟迟垂暮的老者,无比疲惫。 「陛下,看现在的情况,明年大兴就能完全将北羌收入版图。南蛮式微,沙钰不与他们同心,所以不足为虑;大运河的二线工程已全部绘制完毕,军机阁的分权改革臣已和左相编写出草案,如此看来,臣也没什么用了,臣请致仕回乡。」 刘月盈一直安静的低着头听我说,等到这最后一句,她勐的抬头,想也不想的拒绝:「不准!」 「臣请致仕回乡。」向她跪下来,头深深叩在地上,卑微如蝼蚁。 「不准!」刘月盈声音提高了八度。 「臣先回府了,万望陛下斟酌。」 「阳缕,你看看你能不能出皇宫。」 我最后确实没能出皇宫。雷旗军的人把我五花大绑扔进了朝凤宫的后罩房。 还好,没让我与她同床共枕,也没来找过我——就是像关师父一样,把我关进了朝凤宫的宫殿里,对外说右相身体不适,在家静养一段时间。 比起我,更应该冷静的是她。而我呢,已经伤痕累累遍体鳞伤,不敢、也不想再迈出高筑的心防了。原是我不配。 【虐虐更健康(bushi)】 第62章 60软禁冷战 我在后罩房最右侧的屋子里,小厨房的正北面,整个朝凤宫最冷清的地方。 与她相处太累了,这样乐得清闲,什么也不用想,多好。 这么多年看似忙忙碌碌,实则浑浑噩噩。现在被关在这儿,反而有时间可以吹一吹我喜爱的洞箫,或者拿着小锄头去后院侍弄花草。 翩秋来过一次,依旧没给我什么好脸色。她委婉的告诉我,我不是被软禁在这里,只要不出朝凤宫,宫殿里哪都能去。 这算什么话?翩秋见我无动于衷,也不会热脸贴上冷屁股,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不想看见刘月盈。这里是她的寝宫,如果在这里转悠,遇见她的可能性太大了。于是,我认命地蹲在这一亩三分地。 顺口一提,幸亏她没有在我盛怒的时候答应让我离开皇宫——第二天才想起来,她的那些药还需要我的血。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挺贱的,但我没有办法说不管她就不管她——刘月盈是我喜欢了那么久的人,久的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即使我不想再与她有什么关联,也没办法亲眼看着她被病痛折磨,而见死不救。 这后罩房离小厨房还算近,每次那里升起炊烟的时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于是,我会踩着熬药点偷偷摸摸跑到小厨房;除此之外,再不会出房门一步。 最近戒酒,赋闲之后想醉一醉也不行。穆蝶至当时还交代了,皇帝的作息必须调整,不能再随意熬夜;至于我,她说不要多喝,最好戒了。 躺久了也累,鲤鱼打挺起身,去后院给我前些日子种下的花花草草浇水。蹲在这里以后,我不像以前那样掰着指头过日子,所以连过了几天都不知道。 估摸着,大概得有六七天了吧。自我从青州归来之后,再没有和她这么多天没见,别说一日了,就连几个时辰都忍不住。 原以为再也不会和她闹矛盾了,谁知道现在又变成一地鸡毛。无奈,但不妥协。 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拿着铁锄在土地里挖出一个个小坑,准备将种子放进去。 我忙活的正开心,身后突然传来声响,着实把人吓了一大跳。那是一股带着寒风的气息,紧接着听见清冷的声音响起:「哼的是什么曲子?」 稳了稳失调的心率,没有回头,继续弄着我的小土坑。 刘月盈竟然大驾光临,我哪里有资格迎接她呢。 她见我没有回应,从身后绕到我面前,我蹲在地上可以看见那鲜红的裙摆,精緻的龙靴,华贵无比。 「朕问你,在哼什么曲子。」波澜不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是什么曲子呢?我也不知道,很久之前隐约听别人哼过,好像是沙钰?现在不过是随意而为之,哪里会记得曲名。 连问我两句,都没有被回应,不可一世的女皇陛下有些着急。 下巴被粗暴的抬起,逼迫我不得不直视那张脸。 「朕难道连这些花草都不如吗?」她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幽怨地质问我,带着强迫似的要我回答她。 是不是刘月盈皇帝做久了,从未有人敢顶撞忤逆,让她越来越自大,狂妄高傲的不把别人感受当一回事? 人都有心啊,会被伤害,会痛苦。如今事情变成这样,我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我承认,她待我确实与别人不同,因为这份不同,让我昏了头,不仅仅把她当做君主看待。可正因为这样,她伤我,会比别人更深、更尖利。 所以,我不想再与她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不留痕迹的往旁边闪身,脱离她的桎梏,用脚将洒了种子的泥土填平,然后去溪流边洗手。 刘月盈何时被人这般冷遇过。堂堂女皇主动来找她的臣子,她可能认为这样就已足以给我面子了,我这时应该感激涕零,然后回心转意——怎么还这般不识好歹。 第107页 刘月盈被我拂了面子,脸上过不去,咬着牙吐出几个字:「阳缕,别以为朕不敢治你大不敬之罪。」然后匆忙拂袖而去。 威胁谁呢。 又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我就在后罩房看书、种草、吹吹箫。一天下午,刘月盈应该在议政厅或者其他地方忙碌时,我的房门又响了。 想不出来谁会这个时候来访,打开门,竟然是刘月华,她上个月刚被皇帝赦免回京。 刘月华不由分说地把我推开,从门缝里挤进来,找了个椅子坐下,主动的很。 「长公主这么匆忙?」试探地问了一句,「你一身华服正装,应该是内廷召集正事时才穿的。公主不去内廷,怎么跑我这旮沓来了。」 刘月华歇了会,面露难色开口说:「本宫是刚从内廷出来,才来找你的。」 挑了挑眉头表示明白。 「找我做何?」许多天没管朝政,现在筋皮都软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去内廷开会,或者御前伴驾,已经成了苦不堪言的差事?」 不解的歪了歪头,表示我对此一无所知。 「皇姐这些天不知道怎么了,喜怒无常,肝火大的让人害怕,现在整个朝廷人人自危,害怕说错一句话就小命不保。」 刘月华拉了拉自己的衣服,继续说:「刚才内廷集会,半个时辰皇姐发了三次火,内阁的那些人噤若寒蝉,军机阁、国子监的破事抛下来,只能由我带头说话,你看看我出了多少汗,衣服全黏在后背上,难受死了。」 「怎会如此恐怖?」 「阳缕,你我知根知底的,与你直说了罢,这几日朝堂气压低的快把人憋死了。」刘月华长长吐了一口气,愁容不减。无忧无虑的长公主也会苦恼了,是进步。 「比内廷集会更恐怖的是早朝,这几日皇姐上朝也不说话,就用手指敲击御桌,偌大的金銮殿只能听到笃笃笃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刘月华抿起了嘴唇。 「你知道吗?翰林院的一个儒生,就因为多说了句『陛下近来容易伤肝脾』,就被拉到外面去割了舌头!」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挥了挥,表情惊魂未定。 「你也知道,那些御史老顽固们最喜欢直谏,这几天皇姐处死了一个,又把一个贬为庶人,许多官员吓得跑来探我口风,问皇姐是怎么了,我哪里能知道?」 她圆滚滚的眼珠转到我身上:「你这时候被关在这儿,我就知道这事儿和你脱不了干系。快老实交代,你和皇姐到底闹什么别扭了?」 「我有什么本事,能把一国之君弄得性情大变?」才不往她圈套里钻。 「阳缕,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刘月华想跺脚,又顾及着公主仪态,硬生生忍住。 「所有内宫的人都知道皇姐有多在意你,肯定是你做了什么事激怒了她,才变成现在这样!」刘月华撇撇嘴,上身往前倾了倾:「你就说吧,好不好?就当我替朝廷里的那么多大臣求你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呢!」 刘月华这丫头片子,也学会能屈能伸了,这么看是像个能做大事的料子。 轻笑一声,慢悠悠的说:「好吧,告诉你。」 …… 刘月华听的很专注,单手托腮一动不动,像是入了神。 「如果真照你这么说,那皇姐也太过分了!」她鼓起腮帮子,又很快放下。「不过……皇姐天性话少,不喜欢解释太多,会不会她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摇了摇头表示不贊同,她那天说的已经够多了。 「你真的了解皇姐吗?父皇对她的教导异常严苛,所以呢她最真实的想法从不轻易说出口。皇姐如果真与你长篇大论说了一堆——我觉得吧,她的意图是为了说服你,而不是为了把她最在意的东西袒露给你看。」 对她这个说法产生了兴趣。 这么久相处下来,慢慢发现刘月华有着别样的魅力。只不过刘月盈的光芒太过耀眼,将她彻底遮住了。 「此话怎讲?」 刘月华斟酌片刻,说了一句与整件事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和沙钰是什么关系?」 「普通朋友,互相帮过忙。」 「真的吗,没有别的了?」 「千真万确。」 「你知不知道,皇姐对她十分介意。」 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反驳道:「这,不可能啊?她们俩从没见过面,皇帝介意从何而起?」 「你的那个盛卿楼,最先招揽的一批手下,是不是沙钰帮你找的人?」 我点点头,好像又想起什么。 「皇帝之前和我说过,江湖排的美人榜,沙钰第一,她第二。」 「可不是!」刘月华拍了拍手,「你发现了吧,盛卿楼归根结底是沙钰帮你打下的基础,之后才其他人出力,比如萧家和你师父等等。我觉得……」 刘月华声音小了点:「皇姐一定是吃醋了。她那么骄傲的人,美人榜比不过别人就算了,而且,她肯定觉得那个人和你的关系很好,要不然她怎会愿意帮你这么大的忙。」 刘月盈当真是这样想的吗,她那天与我说了那么多,却一句都没提沙钰。 「要不,你给皇姐服个软吧?」刘月华探我口风,「你现在也知道她怎么想的了,闹成这样怎么收场呢?总不能让皇姐先低头吧,那像什么话?」 第108页 我想都没想的摇摇头,心里依旧不舒服。 即使是吃醋,也不该……做出这等事。 【冷战是手段,不是目的。千万不要冷战啊!阳缕恐怕是真的不想和刘月盈过日子了才会这样,皇帝作大死。】 第63章 61恼羞成怒 一个不喜解释的女人,如果有一天与你解释了许多,那么很可能她没有说出来的那个理由,才是真相。 然而,知道了又能怎样呢?我像乘着一艘破船在无边无际的海上流浪,在冷风中,无数次以为抓住了所谓的救命稻草。可这稻草没法把我拉上岸,因为我与她的鸿沟始终存在着。 她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有其他身份。一个合格的帝王,可能连其他的身份都不需要。 刘月盈从没对我说过「爱」之类的言语,是不是因为知道她给不起?那我呢,在已经准备接受她的时候,被这当头一棒打的找不清东南西北。 还好没做她的皇夫。否则,在有名分、有爱的时候还被她这般猜忌,一定会崩溃的更彻底。 这么长时间与她冷言冷语,我是真的累了,不想与她相处,不想与她猜来猜去。如果这最根本的问题都没办法解决……那长痛不如短痛。 和刘月华一时无言,低下头把玩手里的洞箫。风浪翻涌的时候,我的世界便会风雨飘摇。只有它发出声响,才能给出一点慰藉。 她见我情绪低落不想再谈,眼睛转了转,扯开话题说:「阳缕,宫里不少人都说你洞箫吹的好听,我都没听你吹过呢。」 「想听什么?」 刘月华愣了一下,脸有点红:「本宫对音律一无所知,小时候上太傅的课都睡过去了……」 看她那样侷促,轻轻一笑。 「你为什么能吹的这么好,是学了多久呢?」 「不记得了,大约十几年吧。」 「十几年!……唉,你和皇姐一样,什么都会,策论写的好就算了,还懂音律,不像我。」刘月华歪歪嘴。 「说不定是你对这些都不上心。」 「哪有!」她赶紧反驳,「说起来,你有什么不会的东西吗?」 不会的东西?随口道:「我不会武功,没做过舞枪弄棒。」 「真的吗!」刘月华惊奇的瞪了瞪眼睛,「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的气质和文人没有一点沾边,倒像个没有规矩不受拘束的侠客——看上去就像个有武功的人。」 「怎么会?」听她这样说,总觉得怪异,心里却涌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悸动,这感觉似曾相识。我摸了摸鼻子。 「那会你一点规矩都没有,中文状元的人有你这种随意懒散的气质真是不多见——江湖的人都会这样吗?你的师父,还有那个沙钰,是怎样的人?」 「他们啊……」话题又被扯到这件事上,刘月华意识到不妥,刚想转移话题,就在这时,我的房门被重重推开。 木门撞在墙上发出闷响,淡梅混着檀木的香气扑面而来。 「皇姐!」刘月华吓的花容失色,一边喊着一边蹲下身行礼;反观我,还面不改色的坐着,把目光移到别处去了。 「谁让你随便进朕的寝宫?」刘月盈张口就是严厉的斥责,刘月华蹲在地上不敢动作。 「皇姐,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现在胆子越发肥了,去了一趟金城,别的没学到,倒是学着吃了熊心豹子胆?」 刘月华勐的摇头,垂下的头饰随着摇头的幅度重重打在脸上,她一声不吭。 刘月盈发火的时候,真是吓人。即使这怒火不是直接沖我而来,在这狭小的环境里也避无可避。 「刘月华,你若以为朕把风旗军给你,是让你肆无忌惮,朕立即就把风三的皮扒了,把你扔到南蛮去。」 「不不不,皇姐,月华错了,再也不敢了!」刘月华吓得抖成筛子,脸全皱在一起,语气带上哭腔。 本来不想搅和进来,谁知刘月盈竟然这般过分。站起来语气不善对她的说:「刘月华是你妹妹,怎么就不能进朝凤宫了?这么点芝麻大的事,也值得陛下盛气凌人,仗着自己是长姐就欺负妹妹?」 气氛骤冷,刘月盈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我,刘月华也吓的抬起头使劲朝我递眼色。 「这是朕的宫殿,这片土地是朕的土地。她不论是做臣子,还是做妹妹,都处卑位,朕教训什么都是对的。」她眼眸里带上了火。 我知道刘月盈很生气,她上次来也是这样。自己心情不好,便无休止的迁怒于他人么? 这点让我恨的牙痒痒。走过去把刘月华拉起来,护在身后,转头就看见刘月盈不可置信的眼神。 「适可而止吧,这些天你也闹够了。」 长公主在我后面拉扯衣袖让我不要再说,刘月盈走到我面前逼近我,高贵精緻的脸就在眼前。 「你在和谁说话?!」 强烈的威压逼着我微微低下头,咽了口唾沫,而后慢悠悠的说:「世人都说凌空帝圣明无比,一代明君难道也做迁怒他人之事?」 刘月盈的太阳穴勐地跳了跳,肉眼可见她在克制着来势汹涌的怒火。我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她的底线了。 「皇姐皇姐!」刘月华从我身后窜出来,拉起刘月盈的手臂,神情谦卑无比:「都是月华的错,您随便惩罚我就是,看来阳大人这几日精神失常了,我们先出去吧,好不好?」 第109页 知道刘月华在给我找台阶,于是背过身去,伸手拿起桌上的洞箫,想去后院吹一曲。 然后,听见了关门声。 刘月盈这般被我气了两次,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了吧,一点也不想面对她。 她打着对我「在意」的幌子,做了多少实为伤害的事呢?所以,别再对我好了,让我彻底死心。 一心一意辅佐圣明之君,多好。 == 从朝凤宫出来,先是一段大理石铺成的路,随后有条幽深的小路在岔路口显现。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能到钟楼。那里是整个皇宫最高的地方,天子脚下所有雄伟的建筑、秀丽的山水可以一览无余。 长公主感受到身边那人毫不遮掩的低气压,一句话也不敢说。 皇宫里连风都是压抑的,它只会呜咽,不敢兇勐的吹。 刘月盈站在钟楼上,双手虚扶上阁楼边缘的栏杆,向远处眺望。 连绵的山脉在远处逶迤,滚滚江水奔流而下,近处是厚重而斑驳的城墙,门阙威严镇守,粗壮的华表沖天而立。 面对如此磅礴的江山,皇姐的眼睛好像有点红? 刘月华揉了揉眼睛,真的没有看错。 「月华。」声音轻飘飘的。 「我在。」 「你觉得,大兴如何?」 「千里江山幸得明君之御,百姓休养生息已久,虽有北羌南蛮侵扰,亦不能阻其繁盛之势。」 一声微弱的轻笑被风吹走了。 「那大兴国都如何?」 「荣城饱经岁月,歷久弥新,龙脉绵延不绝。」 听见这话,刘月盈默不作声转头看着月华,语气无悲无喜:「枉废朕让你去金城的一片苦心,孺子不可教。」 刘月华低下头:「皇姐教训的是,月华一定深刻自省。」 「唉。」一声绵长的嘆息从很深邃的地方传来,又传到很遥远的地方去。 「看不见她心慌,看见她头疼。」 四周安静的只有风声。 刘月华知道皇帝说的是谁。 「皇姐,咱们回去吧,这里风大。这些日子好不容易调理好了些,不要再招上风寒。」 「得了风寒又如何,没人会在意。」长睫毛往下垂,弯出一个冷峻的弧度。 刘月华看见皇帝落寞的神情,咬咬牙鼓足勇气:「月华是臣妹,有些事本不该多管。可是如果连我都不说,就再没有人敢与您说了。望皇姐恕罪。」 「说说看。」 「月华斗胆,姐姐对阳缕表白过心意吗?」 刘月盈好看的眼尾也耷下来,没有回答。 「姐姐,大家都知道你把她捧在心尖儿上,既然如此,为何不告诉她呢?」 刘月盈蹙起眉头,低声说:「有什么可说的,她看不出吗?」 「这不一样,皇姐,阳缕再看得出来,也不如你的一句话。我知道,母后薨逝的时候父皇不准你返京,还对你说了那样过分的话——那些话太过分了,才让姐姐总是压抑着自己的感受,不与外人道。可是,我觉得父皇做的不对。」 「姐姐,你总是这样压制自己是会出毛病的。你若过的这样不开心,父皇的在天之灵会不会后悔当年那样斥责你?」 「别胡说八道。」刘月盈皱着眉头转向先帝陵寝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月华该打。可我还有一个疑问,姐姐如果真的介意沙钰,为什么不直接问阳缕?为什么要背着她做这些事,你明明知道她一定会生气的。我想不明白——皇姐你真的爱她吗?」 「住口!」皇帝像被踩到痛处,「成天到晚满口浑话,贵为公主,与那些长舌妇有何二样?好好的四书五经不看,民间谈情说爱的戏本子是不是给你翻烂了?连父皇都敢议论,给朕滚去父皇陵寝前守孝半年,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 刘月盈斥责完长公主,大步流星的走下钟楼,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这才叫真正的恼羞成怒。当然,皇帝是不可能羞愧的,只可能恼怒。 第64章 62心生退却 太阳还没升上山头,但天已逐渐变亮,蒙上一层淡白色的光。 荣城的老百姓很早就起来了,一家包子铺的老闆娘搬出长条凳子,在上面垒起高高笼屉,屋里的蒸汽顺着窗格飘出来,飘上天空。 一家二层楼高的茶社,小厮打着哈欠抽出大门的插销木,推开门,就迎来了今天最早的客人。 「二位客官您楼上请!」小厮看见有人来,立即打起精神将那两人迎上楼,到好茶水,然后窜到楼下喊厨房开工。 茶楼的木楼梯被小厮踩的「噔噔」作响,他心道今早上的客人看着非比寻常。 妖艷的客人端起茶杯喝了满满一口,然后舒服地眯起丹凤眼。 「他们家的茶可真好喝,呵呵~」 「你这样牛饮,能品出什么味来?」对面的老者穿着白袍,看上去精神不错,打趣那女子。 「我这不是心情好嘛,庆祝阳大侠重见天日,又可以在武林叱咤风云~说真的,你要再不出来,我都准备混进宫去找你了。」 「说话没个正形。」阳大侠被逗笑,可笑容没保持一会儿,又露出愁容。 「我能被放出来,肯定和小虑脱不了干系。只怕她找皇帝说了些什么。」 沙钰一如既往的随意,绕了绕头髮说:「那肯定咯,她那个蠢货能翻出什么花来,把你救出来,肯定是把自己搭进去了。」 第110页 阳师父眉头紧了紧,又无奈的摇摇头:「她们两个可真是孽缘。」 沙钰神色暗了暗,换了话题说:「我前几天来荣城,打听到右相因病休养,好久没上朝。不过这时间未免太长,阳府又不给人进,惹得人猜疑。昨天皇宫里又传出风声,说是右相病已痊癒,皇帝把她派到南方私巡去了。这些理由都是骗鬼,那女人肯定是把虑娃娃圈在皇宫里面咯~」 沙钰手指在桌面上打圈圈,似乎对这事感到可惜。 「她既然猜忌到这里来,我就不能再给小虑惹麻烦了。沙钰,我想……遣散东山,从此四海为家。」 画圆圈的手指一顿。 「那可是你大半生的心血!」 「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宿命,相逢一场也是缘分,缘分尽了就该散了,谈什么心血不心血的。」 气氛一时沉默,楼梯上又传来噔噔响声,小厮端着托盘送上来粥和花馒头。 「我想了想,」沙钰看到小厮远去的身影,托起腮帮子说,「还是打算混进宫去。虑娃娃实在让人担心,我去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会太危险吗?你可是南蛮人,皇宫里到处都是禁军暗军,要是她对你下狠手……」阳师父担心的说。 「哪里危险了,」摇摇头,丹凤眼里闪出算计的光,「如果真被发现,逃是能逃出来的。而且,虑娃娃一定会护着我。」沙钰胸有成竹。 「虑娃娃那边有我,阳大侠还不如好好担心一下织娃娃~」 「小织又怎么了?」 「皇帝要对晏喜动刀了。」 == 用完早膳,靠在软榻上发呆。突然门口又传来声响,不露声色抬起头看,鲜红的衣袍上绣着金灿灿的腾飞凤凰——刘月盈竟然又来了。 还以为高傲如斯,经过两次不愉快之后她可有段时间不会来找我了。 「小虑。」还是清冷的声音,只不过有点抖。 一直垂着头没有抬起,认真的说:「陛下还是别喊微臣小名了,不合礼数。」 不知她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她走到我身旁坐下,然后往我这靠。 又是连朝服都没换。 侧身躲过她的动作,开口说:「陛下,下朝之后理应先去换装。」 刘月盈重心落空,手臂撑住软榻盯着我看,那目光太炽热,让我非常不舒服。 「小虑……你真要与我恩断义绝?」 「陛下言重了,微臣自认为不配与陛下有甚恩义,只不过是各自做符合身份的事。」 她沉默半晌,语气又软下来说:「你若当真不在意我了,每日为何还要替我守着熬药?别闹脾气了好不好?」 喔,怪不得她能放低身段几次三番的来找我。因为我每日都去熬药,让她觉得我只是在闹脾气。不过,这件事没法解释,任由她误解好了。 她见我又不回应,压抑着嘆了口气。 「小虑,我昨天已经把你师父放出宫了。」 「是吗,挺好的。」这是她理所应当做的事。 「把你师父关起来是欠妥当,瞒着你也不对,我以后再也不……」 「微臣觉得陛下不该再喊这小名,实在不合礼数。我一介布衣有幸得皇帝拔擢,已是三生有幸,只望从今往后再不做逾距之事,各生安好。」她早就答应过我的事,没有做到,我还拿什么相信她呢? 从软榻上爬起来跪在她面前。 「请陛下允诺。」 她没有回应。 「恳求陛下允诺。」 还是不说话。只好抬起头看刘月盈,她的双唇紧紧抿在一起,眼中水光潋滟,挂着的耳饰也在摇晃。 「微臣先前缺少心力辅佐陛下,生了致仕返乡的念头,再次思索确实不妥。有幸得陛下赏识,臣生当允首、死当结草,岂敢心生退意。还望陛下能允臣继续为大兴做牛做马,不要再束于这一方天地。」 刘月盈神色怨望,嘴角向后弯下。只一瞬,她潋滟的双眼封上冰霜,双唇缓缓翕合。 「都不准。」她强硬地说。 刘月盈从软榻上起身,踱步到门口,背对着我再次开口:「若在这里待腻了,破例准你去内宫里转转,其余的,想都不要想。」 == 我确实想出去。 忙碌了那么多年,休息片刻还觉得舒服,可时间久了,未免产生与世隔绝的错觉。 所有的消息都闭塞起来,这种感觉让我心里不舒坦。 藏书楼的守卫长与我有点交情,索性就在藏书楼看了一下午的书,等他换岗过来。 到了点,我下楼找他。寒暄片刻,直接问道:「最近朝堂之上可有什么重要的事?」 「京中一切都好,就是地方有事。听说被皇帝遣出去的晏大人在戴湾郡事情处理的不好。」 那些百姓聚众砸了朝廷的工程,这事确实棘手。晏喜就算与我断绝情谊,还免不了替她担心。 「话说回来,您是不是东山人啊?」侍卫长问。 我点点头。 「东山隶属戴湾郡,要是这么说,右相您和晏大人的夫人都是戴湾郡的人啊。皇帝怎么想起来让她去解决……」他弄不明白,只能沖我憨憨一笑。 这批换岗就一刻钟,他到点就走了。我打探到消息,也准备离去,这时藏书楼下走过一队宫女,井然有序。 第111页 只是,走在最后面的那个宫女有些不老实,东张西望的看到了我,停下脚步。她等前面的人走远了,三步并作一步跑到我面前。 「阳丞相?」她问我。 「是在下,怎么?」这小宫女长的平平无奇。 「能否借一步说话,我这有丞相感兴趣的消息,一般人都不知道噢。」她沖我挤眉弄眼,这感觉似曾相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明明是个小宫女,能知道什么消息?她还一副贼兮兮的模样,确实让人来了兴趣。 「行,那便去个没人的地方说。」 她好像比我还熟悉内宫,左转右拐来到一个略显荒芜的地方,再往北走点就该到冷宫了。 小宫女突然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揉揉脸说:「真是累死我了,混进宫来真不容易。」 她用手抓住自己的下巴,稍微用力,竟然撕下一层皮,露出本来的面目。 高高扬起的丹凤眼沖我抛了一个媚眼,娇艷饱满的红唇轻启:「虑娃娃,姐姐我来看你了,有没有想我啊?」 最后的尾音上扬,怎么看都是一副得瑟样子。 「沙钰,你怎么敢熘进宫来!」压着嗓子凶她,「刘月盈对你耿耿于怀,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你怎么送上门来?」 「是嘛~」沙钰捂着嘴掩不住爽朗的笑声,「那要是我被她抓了,你是帮我还是帮她呀?」 她的波涛实在汹涌,明明穿着宫女装,还是难掩春色。我撇过头说:「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赶紧出去,等人来了,看你怎么跑?」 「虑娃娃真是绝情呢,」沙钰撅起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姐姐我还不是关心你,要不然谁愿意进这个大兴的破皇宫啊。喂,她是不是不准你出宫?」 提起这个话题,忍不住嘆了口气。 「是啊,不过她说把师父放了,所以我也没什么怨言。」 「那你就这么继续被她关着?想不想出去,姐姐现在就带你走。」沙钰一脸坏笑着上前一步。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不知道怎么说。 「你现在也看清楚她是什么人了,又冷漠又无情,猜忌成性,对谁都能痛下毒手,就她这样,你还想继续辅佐?」她压低了点音量,「还不如与我快哉江湖,做天地间自由自在的一缕风,谁也抓不住,多好。」沙钰的声音像迷魂汤一样,听她这样说,勾的我心痒。 这个地方留下了太多伤心事,要不要就这样离开呢?我还没来及思考,一只羽箭从远处射来,破空惊响。 沙钰反应极快,用衣袍击落箭,转身护住我。 接着不知从哪里飞出许多雷旗军,他们迅速变成圆形人阵,把我们围在中间。 第65章 63爱你毋离 我们没有僵持许久,因为很快,那个女人来了。 对,是刘月盈。 雷旗军的圆形阵裂出一个缺口,刘月盈只身走了过来。 啧,大意了。刘月盈允我离开寝宫,必定暗中派人盯梢。恐怕沙钰刚找到我,就被雷旗军发现了。 大红色的龙袍太过耀眼,和它衬托的那个人一样譬如北辰之星。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刘月盈冷冷清清,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模样,只不过在看到沙钰护着我时,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阳缕有朋友来宫里,怎么也不给朕介绍一番?」她弯了弯桃花眼,直冲沙钰而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沙钰艷丽的像盛开的曼珠沙华,随意动作便风情万种,勾起眼尾就尽态极妍,一身鹅黄宫女装完全不能束缚分毫。 刘月盈鲜艷的正红色完全盖过了沙钰的鹅黄,然而她们两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一个是华贵冷漠的高岭之花,一个是妖艷火热的千里烈风。 不分伯仲。 这样的局面,我几辈子也没想过会遇到。 头疼,深唿吸,开口对刘月盈说:「这是我……朋友,沙钰。」 沙钰双手抱在胸前,恶狠狠瞪了刘月盈一眼。 「沙,钰。」刘月盈慢慢复述这名字,表情变得阴沉起来,像是暴雨前压抑唿啸的风。 「是我,如何?」沙钰斜着眼睛瞥她,「你就是大兴皇帝?」 刘月盈垂着的手逐渐攥成拳,开口仍是不紧不慢:「南方蛮子未免太过放肆。」 沙钰丝毫没恼,笑得满面春风:「还以为大兴皇帝有多稀奇,长的不过如此嘛,还总是欺负我的虑娃娃。」 听见她这样说我心惊胆战,刘月盈赫然而怒,一言不发走过来想把我拽走,沙钰却伸出手臂横挡在前,一副护犊子的架势。 她这动作明显激怒了皇帝,刘月盈眼里冒火对她低斥:「把你的手放回去!」 「你说放我就放?偏不。」沙钰说着,又把双手搭在我肩膀上。 感觉到狂暴的怒火在前方燃烧,面门已经冒出冷汗,可我没有制止沙钰的动作。 「你看,虑娃娃喜欢我呢。」沙钰见我没有反抗,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眉眼之间尽是挑衅。 刘月盈瞳孔骤缩,难以置信的看着我。我在她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的眼睛里盛满了我,可心里也能吗? 也要明月在,也要大江流,人都是贪心的。 「小虑,你过来。」她无视沙钰的挑衅,对我干涩开口。清冷的音线竟然有点粗糙,像被磨砂蹭过一般。 第112页 「我过来,你总是关着我。」 「以后不了,再不关着你,过来。」她的柳叶眉皱在一起,像是感觉到我的不正常,眼里的慌乱再也止不住。 「虑娃娃总算看清你了呢,你有什么好的?」沙钰斜着眼睛,笑的更灿烂了。 「把她给朕拿下!」刘月盈见她如此得意,滔天怒火终于忍不住,厉声下令。 雷旗军约莫十几人,同时对沙钰发起进攻。 沙钰一个飞身跃到空中闪避,身轻如燕,可皇帝的亲军也不是花架子,他们抽出武器很快纠缠在一起,打的难解难分。 刘月盈的目光从上方缓缓下移,落到我身上。 「过来。」她声音冰凉,面容也冷的可怕。 可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我承认,还喜欢着她,对她还有着在意,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心已经冷了,喜欢这种情绪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亡。所以,不想再与她纠缠不清。 「过来!」刘月盈见我不动作,明显变得焦急起来,语气不由自主加重。 还是摇摇头,担心的看了一眼沙钰……这个妖怪竟然没占下风。她不知何时夺来一把刀,揍趴了两个侍卫。 沙钰以守为攻,面对刀刀杀招,她几个下蹲接着后空翻,一下子就脱离包围,看样子还是很轻松。 蹙起眉头再与刘月盈对视,我与她一东、一西站立,空空如也的石砖地上好像横亘起一面看不见摸不着的墙。 「陛下,有些事不要再强求了。」 刘月盈身子有些摇晃,错愕地盯着我,乌黑的睫毛垂落成一片阴影。 她张了张口,好像要发出音节,喉头却像被人抓住一样发不出声,脸色变得苍白。 勐然,沙钰从空中跃下,衣袖带起的风把我头髮掀起来,鹅黄色晃过,下一秒脖颈间一凉——她用刀刃顶住我的脖子,好像随时都能刺进去。 「不要再过来了哦~否则眉清目秀的小美人就要成我的刀下亡魂了呢。」她语气随意,毫不在乎的望向对面。 刘月盈的瞳孔倏然放大,狠狠咬着牙说:「一群废物,还不住手!」 雷旗军瞬间动也不敢动,僵持起来。 「也不算废物,武功都还不赖。」沙钰嘿嘿一笑,继而对我说:「虑娃娃,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要考虑清楚了,想不想离开这个破地方,嗯?只要你点头,姐姐我现在就带你走。」 「妄想!!!」刘月盈浑身颤抖起来,洁白的脸被气的通红,抽出佩剑想要上前,沙钰拿刀的手只轻轻往上晃了晃,又硬生生逼她止住动作。 我看到了刘月盈的慌张无措。 「你掏心掏肺对她,可人家自始至终就没相信过你。」沙钰用手指戳了戳我的下巴。 她故意当着刘月盈的面与我做这些轻浮的事,就是为了激怒她。我知道,她不认可我与皇帝的关系,她对皇帝做的这些事感到不满。 「虑娃娃,你不是已经对她失望透顶了吗?和姐姐去江湖潇洒吧,别再待在这个让你伤心难过的地方了。」 陷入沙钰的构想,我的眼睛有点失神。那好像真的是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再没有尔虞我诈、阴谋诡计,我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任何事情。 「不要!不要……」刘月盈哑着嗓子对我喊,把走失我的魂又拉了回来。勐地回神,听见她哀求的声音。 是哀求,带着呜咽。 刘月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然失态了。 她眼眶红通通的,身子抖像快要断线风筝,在风中努力保持着稳定的模样,可任凭她再怎么控制,也做不到仪态端庄。 她快哭了,冷静克制的脸上浮现出悲哀的神色,眼睛深不见底,我见过那双桃花眼里各种各样的神情,唯独没见过现在这样的——它竟然失了神采。 那是我最爱的眼睛,现在却没有了颜色,犹如一颗光彩熠熠的夜明珠被黏满蛛网,一泓清泉混入尘土变成泥水,灰濛濛的。 「求你了,别走。」 短短五个字,像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激盪起大片大片的涟漪,久久不散。 对,我生气、失望,不想与她纠缠,可就是没办法扔下这样的她转头离去。凌空皇帝怎么能变成这样呢? 「只能她不要我,不能我不要她。」——这是我最初的想法,我之前这样说过。 重活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即使被痛苦塞满了心肝脾肺,可我还没辅佐她彻底一统天下,许多事情都没有完成。 这是她的梦想,也是我的。 她对我示弱过几次,可绝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仪态尽失,卑微的让我心疼。 嗓子干涩得有点痛,终于下了决心,缓缓说:「沙姐姐,你走吧。」 「你想清楚了?!增援的侍卫马上就来,我可打不过那么多。」 「想清楚了。」 「不后悔?」她咬牙问我。 「不后悔。」 「行吧,就算你以后后悔也没用了。」沙钰把刀扔在地上,下一个闪身就到了宫墙之上。 「有缘再见,虑娃娃!」她话音刚落,雷旗军就迅勐地扑过去,而她像只蝴蝶,足尖轻点避过袭击,身形比利箭穿杨还快,瞬间消失在视野中。 天边只剩几团云朵,还在安静的飘。 第113页 == 刘月盈反应过来,拎起衣袍,踩着碎步跑到我面前,头上的金步摇在乱颤。 刚才形势太过紧张,整个人绷得紧紧像一支拉满的弓,骤然松下来只觉得累,浑身都没力气。任由那淡梅和檀木的香气由浅而深的传来,然后被她牢牢圈进怀里。 「小虑,小虑……」刘月盈在我耳畔不停重复着我的名字,她抖得厉害,手在抖,头在抖,身子也是。 何苦呢?认命的闭上眼睛。 太阳还没有落山,天空中的金光洒在地面上,让冰冷的大理石砖有些发烫。 没力气反抗,她像一团火焰把我完全裹挟回去,恶狠狠的按到床上,不容反抗。下巴,肩膀,脖颈,所有被沙钰触摸过的地方都被她如疾风骤雨般落下密密麻麻的吻,炽热的像火堆在燃烧,像天边西晒的太阳。 「小虑,你是我的,知不知道?」她嗓音沙哑,一言一行都带有浓郁的占有,将我压的快要窒息。 刘月盈像一只快要发狂的狮子,桃花眼里不知何时浮现许多红血丝,动作勐烈,如果就这样把她放走,外面可真得掀起腥风血雨。 我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想说。 「听见没有,你是我的。」 她的手没有原先那样凉了,她抓住我垂下的手,与我十指相扣。然后另一只手在我掌心画圆,用长长的睫毛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强打精神用气声回答说:「嗯,全天下百姓都是陛下的子民。」 「这不一样!」 「这一样。」虽然认命,但没有屈服。 等刘月盈略微恢復理智,立即脱离她的包围,将她远远推开,然后下床整理衣物。 「小虑?!」骤然抽离而去,她的汹汹气势少了大半,眉头向内皱成八字,满脸不解。 「陛下允诺微臣出宫,天子一言九鼎,应该不会反悔吧?」 「你真的要……」她拉住我的衣角,「小虑不是愿意留下了吗,不要再闹脾气了好不好?」 她是这样觉得的。 她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问题,她永远都没有错。 「微臣自以为说的很清楚了,你我君臣之别,不要再逾距了。阳缕愿意辅佐陛下成就千秋大业,仅此而已。」 刘月盈听见这话,肩膀抖得厉害,两只手没有目的的交叉,胸口起起伏伏。半晌,她从榻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她双手紧紧抓着袖口,喉头上下滑动了几下,抬起头用深褐色的瞳仁凝视我,在那瞬间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她很慢地、颤抖着对我说:「小虑……我爱你,不要离开我。」 流动着悲哀的眼神恍然凝滞,我瞪大眼睛,随后更大的痛苦接踵而至。 「你就是这么爱我的?」忍不住质问她,「一边说着不再隐瞒,一边又费尽心机将做的事情悉数藏起来;先是拿我的命当做你棋盘上的棋子,再接二连三伤害我的亲人,这就是陛下所说的爱?这份爱恕臣担不住、受不起。」 刘月盈眼里闪着迷惘,不甘,最后低下头小声说:「我……担心,你会背叛我。」 「那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能不担心?」我的太阳穴也有点疼了,她终于说出心中所想,这可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我们之间一定有误会,但是她从来不说,我也猜不到,这矛盾才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我也,不知道。小虑,我只知道,你若背叛我……」她咬住下嘴唇,柔和的眼神转瞬杀意暴起,像从洪荒而来的战神:「我一定先毁了自己,再毁了大兴!所以你不能,决不能。」她极用力地说,肩膀在颤动。 我突然发现,自己高估她了。刘月盈平时杀伐果断,强大得让人觉得她无所不能,无坚不摧,谁知……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她拼命想把我抓在手里,却又害怕背叛,于是在矛盾中猜忌,纠结,想得到让她满意的结果。 而我,在她这一次次试探中,逐渐心灰意冷。 「阳缕已和陛下说过很多次,我一无所求,只愿辅佐陛下,肝脑涂地杀身成仁再所不惜。」 「我不要你肝脑涂地杀身成仁!我只想知道,你为何什么都不求呢?」她迫切地打断我,满脸不解。 「我……」 「还有,」她的喉头又滑动一下,神情落寞如独自融化的雪,「我想给你名分,你为什么不要?如此不在乎,难道不是因为你心里没有我吗?」她说着有点哭腔。 「你作为丞相天天批阅奏摺,有没有看过一封让朕开枝散叶的摺子?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给朕上密奏,说开后宫、立皇夫是国之大事?!」 轮到我哑口无言了。呆愣的看着她如沸水爆发的身躯。 「要不是你去青州那会,我强硬的让月华摄政,这些摺子就要堆满议政厅堆满金銮殿了!」她声音逐渐变大,「我之前处决过几个提这事的大臣,所以现在还没人敢放在檯面上说,否则每天早朝你听到的就都是后宫选秀、立皇夫生孩子!」说到最后,已然成吼。 她瘦弱的身躯哪里禁得住这般放纵的情绪,一个踉跄就要往后面倒,赶紧伸手托住她的腰,把她扶好。然后,便感觉到更加炽热的痉挛,浑身都在止不住的战慄。 听见刘月盈说这些我从来没有听过的事情,惊诧过后,苦涩像飓风奔腾在无边无际的荒野,心里酸熘熘的疼。 第114页 选秀、开后宫?她独自承受了多少东西? 一边是朝臣的压力,一边是我的躲避,她当然会觉得,我不够爱她。所以,猜忌、不信任,都源于对我的试探,源于我对什么都「一无所求」。 可我这诡异的经歷,怎么和她解释?说还是不说?煎熬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手有点哆嗦的伸进自己的衣袍里,从最里层拿出一个东西。 这是她经年前送我的第一样东西——玉佩。 「我这玉佩后面刻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月盈。你能把你的那块拿出来吗?」柔声细语的对她说。 好久没喊她的名字了。她睫毛颤了颤,从腰带里面拿出了那块刻着「向阳花木易为春」的玉佩。 我将两块玉佩合在一起,放在她的手掌心,耐心的说:「月盈,我终于明白你的心意了,这两枚玉佩就是见证。我们之间是有许多误会,这问题有你的,更有我的。可是,请你原谅我,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她勐地抬头看我,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捏紧两块玉佩继续说:「我知道是我的隐瞒让你如此不安,所以请求你再等我五年。只要这五年过了,我就和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好不好?」 「为什么?」 因为史书上说,你还有五年…… 沖她眨了眨眼睛,感受着她有力的脉搏,温热的气息,笑着说:「你就当,我是神仙派过来帮你渡劫的。我们得先渡过这个劫,才能在一起。否则,会出事。」 「为何如今才告诉我?」 「……以前看不懂你的心意,怕你不信。」 「如果不等,你现在就和我在一起,会怎么样?」她步步紧逼。 我愣了愣,打着太极说:「天机不可泄露。」 「你什么时候也成江湖神棍了?」 「月盈,我知晓许多未来的事,但没法和你开口。」因为,我现在也不知道它们还会不会发生了。 「真的吗,那我能活多久?」 「……这是鬼怪管的事,不归神仙管。」 【这章5000字。那么后天更新刘月盈的番外,这篇番外和之前的两篇不太一样,是算在正文章节里的,请准备走进一代天骄的内心世界~另外,许多作者经常会说一句话:「想坚持写一点我想写的故事。」这句话虽然被用烂了,不过我也想再用一次。因为没有签约,所以请让我任性的写一个我认为「有意思」的故事吧!这个故事的结局构思了许久,应该还算比较新颖的,至少我没有在其他的小说里看过。如果有类似的,那就算是我孤陋寡闻啦!】 第66章 64番外:月盈则亏 (一) 父皇给了我一切,也毁了我一切。 他把至高无上的权利给了我,让我学会所有帝王之术。可是,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我唯独没有学会的,是怎样用情、怎样爱人。 或许在他看来,这是不必要的事。 父皇非常讨厌那个姓胡的大宦官,我和他在议事厅,听过不知多少句咒骂的话。可是,当胡太监入朝的时候,他总是笑脸相迎,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甚至还给那太监倒茶。 他不止一次阴沉着脸对我说:「总有一天,你要让这些人都消失。所有的人,都必须对你俯首称臣,对你虔诚朝拜。」 等胡太监走了,父皇却拿着鞭子抽亲卫军的首领,一边抽一边怒斥:「废物,废物!」 我当时六岁,看着那首领隐忍而痛苦的模样,忍不住对父皇说:「放过他吧,他知道自己错了。」 父皇阴鸷地转头看我,突然温柔地笑起来,让那首领退下了。他轻轻摸着我的脸,问道:「月盈,你知道如何让别人害怕你吗?」 我摇摇头,下一瞬间他的鞭子狠狠抽到我的左脸,巨大的力量让我站立不稳,跌坐在地。 脸上灼热火烧,疼得想放声大哭,可更大的恐惧笼罩在头顶,看着那男人的脸,竟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你现在怕我吗?」他笑着看我,语气温柔的像春风。 「不怕,我恨你。」 他流露出惊诧的神色,转瞬又无,而后啧啧说:「嘴硬,不怕怎么会不哭呢?不过,没想到你这么有出息。」 他捏住我的耳朵,把我从地上拎起来,低着嗓子说:「除了父皇,永远不要让任何人看透你的想法,连你的母后和妹妹也不行。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们,嗯?」 「恶鬼!」 「对了,说得对!不做恶鬼,怎么能做一个好皇帝?这皇宫就是炼狱啊!」 我后来被送回太子殿,太医院用了各种珍贵药材给我医治,这些普通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的药材像水一样往我脸上抹,最后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母后来看我的时候,抹着眼泪,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躲开她温暖馨香的怀抱,缩进床最里面,面无表情的摇摇头,什么也没说。我不想让她和妹妹没命。 (二) 可母后还是走了,在我十三岁那年。 他们都说母后是病逝的,我不信。一定是那男人对她威胁恐吓,把温婉贤淑的母后逼死的。 所以,我不能做母后那样的人。说好听点是贤良淑德,说的不好听,是懦弱无能。 母后待我那样好,是炼狱里通往人世间唯一的阶梯,可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第115页 听闻她去世的噩耗,在金城连夜给父皇写信,想提前回去参加葬礼,这是为人子女的本分。 我却被他痛骂一番。 他竟然大张旗鼓的派御史来金城传口谕,弄的朝中众人皆知。 「金城之危解否,政令改革得体否?具无音讯,竟图返京,百姓何辜?」 「身为太子,德不配位,只顾私情,何系苍生?」 「若百姓不宁,则国之根基不稳,尔母九泉亦不能瞑目。命尔驻金考察,不得返京。」 这些话比世间最锋利的宝剑还厉害,在心上划出血痕,久久不能癒合——也许此生都不能。 母后下葬那天,金城起风,风很大。我在金城最高的山丘上远望国都,长跪不起。 这是此生做她女儿,能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膝盖很疼,山上的树被风吹的哗哗作响,树叶先在枝头上抵抗了一阵,没过多久就纷纷随风乱飞。 我的眼睛一定是被风沙吹迷了眼,才会流出泪。 没过多久,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他在皇后薨逝之时是怎么教训太子的。 此举一出,百姓立即高唿皇帝深明大义,爱民如子。 呵,踩在两个女子血肉模煳的躯.体上,用我与母后一生的痛楚与遗憾,为自己谋名声的卑劣手段罢了。 从此,我连史书上的名声都不甚在意了。 (三) 自从母后走后,我对父皇的怨恨与日俱增,不再与他多讲话。可他竟然对这点很满意,对丞相说出「月盈有朕冷面之气」这种话,实乃可耻可恨。 我如此恨他,但月华后来与我说父皇坏话的时候,我依然严厉地斥责了她。 不是为了维护那男人,而是为了维护等级尊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早已融入血脉骨髓,与唿吸一体,与天地共存。于是在内心恨着他,却在明面上,连自己亲妹妹都这样斥责,可以说是道貌岸然。 没法子,终究不能像月华那样活的无拘自在,坦坦荡荡地说出内心所想。 有时候会忍不住嫉妒刘月华。她才是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有一个幸福顺遂的童年。所以,没事也要找事让她做,容不得她总是游手好闲,做一辈子的任性闲散公主。 后来,锻鍊她的这件事变得更加重要。 因为,我不可能有孩子了,她要继承皇位。 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没办法评价的人,因为她什么也不求。 怎么会有这种人?一开始没法相信,总觉得她是假装出来的。可看人戴面具也是简单的事,我却看了她很久,也看不出裂痕。 这人定是把面具钉在脸上了! 因为那男人恶毒的教导,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杀生予夺」的意思,玩弄那群大臣还不是信手拈来。 想要名望的,让他青史留名;贪图钱财的,让他盆满钵满;为了理想的,让他实现抱负。这不是有求必应,只不过是为了抓住他们的把柄,然后利用光他们所有的价值,一丝都不剩。 当然,能够配得上被我利用,也是有条件的。名望再高也不能功高盖主,财富再多也不能富可敌国,至于理想,首先他的理想必须本本分分的才行。 我一直觉得,御下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不过是揣摩人心,用实力博弈——没有人玩的过我,因为没有人比我狠。 可是,不知从那里冒出这么一个人来,以往的经验和手段在她面前统统失灵。 处处不守规矩,不停试探我的底线,还笑得和没事人一样。 (四) 我曾背着父皇,偷偷看过一些戏本子。 有一句是这么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就是这样了。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动情,父皇肯定也没想到。 迷惘的站在悬崖边缘,生怕一个走神就万劫不復。所以,我试探了那女人很多次。摔碗、刺杀、昏迷、皇夫…… 而得到的答案让我并不满意。她太纯粹,干净的让我害怕——却致命的吸引人。只要看到她,就会克制不住喜悦,感觉血液在翻滚,灵魂在復甦,这是一个在坠落在深渊的人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一边渴望,一边害怕。 如若她背叛我,如若发生这种事…… 我一定会支离破碎。 我知道对不起她,可该做的事从没少做过。没法子,就像我註定不能成为刘月华那样的人一样,也註定无法停止自己无休止的猜疑。 我需要阳缕,她是我的,至少这辈子只能是我的。 我不会纳后宫,无法接受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更不要说传宗接代,光是想想男人的躯体就令人噁心。 阳缕对我来说,是这昏沉黑暗中唯一的光束。 但我不会允许光束过分自由的移动,她要在我的手中,让我一抬眼,一转头就能看见。 阳缕怎么能逃呢? 虽有亏欠,然耐心亦有限度。 (五) 为阳缕做的让步已经够多了。我和她不会有孩子,于是把刘月华当做继承人培养;我甚至想好了,她如若有个三长两短,亦或是和我一样爱上了女人,就从宗亲旁支里挑一个合眼缘的认领回来。 我还逼着那些大臣不敢在檯面上提娶妻纳妾的事,在阳缕面前,把自己的自尊、颜面,都撕开撒了一地,还要怎样? 第116页 她为什么还是推开我? 我真的不明白。我会的那些东西,礼乐射、御书数,没有一个能给我答案。 月华问我,既然在意她,为什么不把心意说出口——从没做过这种事,父皇的那句话像诅咒一样在我耳边徘徊,它是午夜梦回的一场噩梦,会把我惊醒,大汗淋漓。 即便这样,我还是做了。 我小心的、紧张的面对着阳缕,对她说:「我爱你。」 这般直接、没有迴旋的话,光是想想就让人脸红。心脏简直可以跳出嗓子,头也因为激动而有些眩晕。 可是,阳缕啊阳缕,你竟然用神仙渡劫来当做藉口。 堂堂大兴女皇有那么好煳弄吗?!还与我说什么神仙鬼怪各自掌管的事,言之凿凿的样子,偏我从来不信。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仙,我幼时受难,他们为何不来救我?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怪,我满手沾血,为何还是活的好好的? 按照我二十六年的人生经验,是一点也不愿相信的。然而,她抓着我的手,紧紧握着那两枚玉佩,力气那么大,硌的掌心都发痛。 凝望她的眼睛,看了很久。有许多事,语言是苍白而难以言说的,只有眼神不会骗人。 呵,我竟然就这样相信了她的说辞。 莫名其妙而顺理成章的相信了。也许,她真是上苍派来拯救我的人? 阳缕,我信你一次,千万不能辜负我这微弱凉薄的心。 还有,你说五年,这是多么漫长的时间。不要让我等那么久……我这辈子其次缺乏的就是耐心了。 最缺乏的,是你。 【刘月盈的这一次信任,抵得上无数次的猜忌了。能让她说相信,真的很不容易。】 第67章 65聚散是缘 如果要问我现在如何与她相处……还不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沙钰混进宫来搅局怎么说都是一件严重无比的事。刘月盈却没与我上纲上线,但是内务府负责新近宫女的太监被杖毙,原来皇宫内侍卫的巡视从五十步一个变成三十步一个,进出宫门也盘查得更加严格。她无声的提醒我,让沙钰混进宫的事情不可能发生第二次。 不管怎么说,我最后留在宫里了,这是事实。所以,刘月盈封住了内宫那些侍卫宫女的嘴,我与她各让一步。 没过多久,她恢復了我的早朝。朝中虽有议论,不过没人会傻到直接来问我许久不见所做为何。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正轨上,唯一和以前有区别的地方是,我们不再每天形影不离的待在一起了。 我坚持出宫,她虽然很不愿意但偶尔还是会妥协,让我回阳府休息;就算夜宿在朝凤宫里,我也不总是去她的正殿就寝,常常睡在偏殿。总之,已经许久未和她有甚肢体接触。 时间不知道是从哪里流走的,一晃眼到了秋天。天嘉七年的秋天。 今年荣城的桂树和往年一样香甜,香气穿过一层层高大的城墙盪入深宫之中。 连续几日忙着审阅运河二线,所以没出宫。阳织难得进宫找我了。眼见她有些跛脚的走进来,我赶紧招唿她坐下。 晏喜作为钦差去戴湾郡处理地方事务,几个月都没音讯,她心情不大好,看的出是强打精神。 「小织,要是难受,就放松点。在姐姐面前不用这样撑着。」 阳织挤出一个苦笑,点点头。她这些年吃了不少苦,身上的旧疾也不好,不再像以前那样,浑身上下都带着明媚灵动的气息。 「姐姐,这是……师父给我们寄过来的信。」她双手拿出怀里的信笺,被包裹的严严实实,「你做好心理准备。」 接过信的手一抖。 「师父出事了?」 阳织摇摇头:「不是,比这个更严重。」 把信笺展开,师父浓浅不一的字迹晕在纸上:「小虑、小织亲启。」 …… 眼神晃了晃,心也跟着飘摇。 「师父他,把东山小洞府全部遣散了?」 「姐姐,我们没有家了。」小织眼睛红了,我赶紧抚了抚她的后背,开口安慰:「不,我们有。东山是我们的故乡,永远是。而现在,你的家在荣城,在晏府。」 死死咬住嘴唇,撇过头去。我能安慰的了她,却安慰不了自己。 东山的小洞府,从我记事开始便和阳织在那里生活,这二十年的春夏秋冬,那么多师兄姐弟,还有师父后院里几百年的桃花树,如今师父寥寥几句话,便弔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 把酸苦的水咽回肚子里,缓缓问道:「师父这样做,是刘月盈的意思吗?她把师父放出宫前,有没有对他暗示些什么?」 阳织低垂的眼眸瞬间转移过来看向我,带着点惊疑。 「姐姐竟然会这样想皇帝?」她愣住半晌才继续开口,「我倒觉得是师父自己的意思。他为了我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信他。」 手指摩挲着信纸的最后一行字:「缘也是命,命亦是缘。为师想做江上风,聚散比风更无谱,遂不话离别。」 「他连个招唿都不打,就遣散东山浪迹天涯去了,临了不过是通知我们一下。」 「可不是。」阳织无奈的苦笑,「师父要做风,云游四海才是他的归宿,以后能不能找到他都未可知;却留我们在这束手束脚。」 第117页 眼见阳织心情越发低沉,赶紧说:「等姐姐有空了,和你去骑马!」阳织以前特别喜欢和别人比剑赛马,她每次出去结交朋友,都要和她们比试一番。 出乎意料的,阳织听到这话并没有开心起来,眼神里的光泽反而暗淡了。 「好,有空去。」她扬了扬嘴角,放在腿上的手抚紧了膝盖。 要命,我竟忘了,阳织因为腿部和腰部的伤,别说骑马,她连上马都做不到——我竟忘了。 恍然大悟,有些侷促地说:「对不起,小织……我不是一个好姐姐。」 「怎么会呢,我原来那么任性,姐姐却任由我欺负,没有和我发过一次脾气,」她扶着椅子把手慢慢站起来,认真的看着我说:「阳缕,你是个好姐姐。阳织这辈子有你这么个姐姐,无比知足。」 眼梢有点潮湿,喃喃对她说:「瞎说什么呢,突然这么严肃的,一点也不像你。」 「是啊,一点不像我。」 师父做的事也不像他。他原本是流浪累了,才会在东山建起一个小洞府,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我连累了师父,让他亲手毁掉一切,再归江湖。只不过这次,连我和阳织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信笺最后的最后只有六个字。 「四海为家,勿念。」 == 过了几日,上朝的时候传来一个千里奏摺。这奏摺是戴湾郡郡丞写的,被监御史带回京城。 摺子里说,钦差大臣在戴湾郡开展的事情很不顺利,推行的几个政策接连都无法下达县里,请求圣上定夺。 钦差大臣自然是晏喜,我对她处理不好这件事情不感到意外。晏喜从入仕开始就一直在皇宫里当值,连皇城的事都不怎么管,更别说地方的事了。 地方其实比中央要繁琐,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郡县底下还有乡、亭、里。越小的行政范围,琐碎的事越多,戴湾郡闹事最凶的那一块是很偏僻的地方,与外界闭塞,许多人没法和她们说道理。 话说回来,刘月盈为什么要派晏喜去?抬起头看她,她高高在上让人看不清表情,自然也看不穿任何想法。 刘月盈很快发觉我在看她,在我目光转移之前挺了挺后背。 「钦差在戴湾郡发布的政令竟然推行不下去,众爱卿有何想法?」刘月盈语气随意地像是在聊天。 许维立即站出来说:「钦差代表的是陛下与朝廷,竟被戴湾郡的居民如此轻视,可见他们确实不把天子放在眼里,之前砸毁朝廷工程也是包藏祸心。」 「话可不能这么说,」中书侍中回了一句,「据臣所知,右相的故乡就在戴湾郡呢,照您这么说,右相也和那些不敬皇权的人是一起的了?」 ……中书省的长官,不会说话还是闭嘴吧。 「陛下,没这么麻烦。臣带一支军队过去,不听话的就充军,要是还不服,斩首示众!看谁还敢不听钦差大人的话!」南宫将军手下的一个副将开口了。 文官们自然会这种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事情很反感,没人应声。 「右相。」刘月盈还是喊我了,「你如何看待此事?」 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微臣觉得,钦差大人处理不了这件事,是有原因的。朝廷前段时间之所以要在那里建水利工程,是为了调和运河的线路,如若将来攻打南蛮,能做个接应。可是工部在规划的时候,并不了解当地民情。」 工部尚书张仪转头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对不住他,也只能继续往下说:「那工程最重要的一段要建大坝,可地点正好抵在了当地居民的祠堂上。那祠堂据百姓说是他们当地大仙的居所,福泽延绵了数代人,护佑此地的水土人脉。现在竟然要动它,所以百姓们自然不答应。」 「之前他们聚众把建了一半的水利砸了,是为了保护下游的祠堂。否则上游建好,下游的这个祠堂必然会被拆除,或者直接沖毁。——之前的问题就出在商议上。当时朝廷没重视此事,只管强硬镇压,所以引得民怨渐长。」 许维的小鬍子动了动,我抢在左相开口之前继续说:「臣以为,如果一开始能派人去和当地百姓交涉,有两个办法可解。要么朝廷让步,改道水利;要么安抚民众,使他们同意让出祠堂。可是这两点都没有做到,才会出现如今官民对峙的局面。如果说这样就是造反,实在牵强。」 「可我们派了钦差去,为啥还是没用?」那副将扯着嗓子大声说。 「晏大人过去的时候,局面已经很被动了。再加她长期呆在京城,做的是内阁官,对地方不甚了解,所以才导致现在这政令没人响应的情况。」 「你的意思,是钦差大人的能力不够,所以解决不了这事儿?」刘月华在前面问我。 「可以这么说。」让晏喜担个缺少能力的名头,总比担上和刁民同流合污、聚众谋反的名头好的多。 「陛下,老臣觉得此事还是有待商榷。右相是戴湾郡的人,自然会向着那里的人说话。」 许维压根不理睬我的推论,坚持他原先的想法:「那里的刁民们砸朝廷工程在前,弃钦差之政令于不顾在后,若无谋逆之心,怎敢做出这般挑衅皇权之事。还望陛下三思。」 我只觉得牙根痒痒,这个左相,本来还以为他转了性子能和我友好共事,竟又变成这挑刺模样。 第118页 忿忿的抬头,想让皇帝给出个公平的决断。 刘月盈与我就这样对视了。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不明的情绪。 还没想明白,只听得上座的那人开口说:「左相言之有理,一群村民竟敢枉顾朕意于不顾,蔑视钦差政令,聚众砸毁朝廷之工程,此工程更关乎大兴国运,实乃其心可诛!」 刘月盈掷地有声,铿锵的字一个个扎下来,芒刺在背。我知道,那群村民逃不过厄运了,还会连累戴湾郡的名声。 第68章 66人间惆怅 晏喜到了十一月底才回来,满身风霜。 她终究还是把事情给办砸了。一个京中的大才女,根本管不住那些偏僻山村里的老百姓,两方僵持不下。 百姓见事情迟迟没有着落,担心朝廷继续逞凶拆了他们的信仰祠堂,于是在某天夜里将破坏一半的水利工程完全砸烂。第二天亭长巡视到那的时候,慌慌张张向郡守汇报。 本来刘月盈就不准备放过那村百姓,现在更是直接坐实了他们的罪名。 因为这村庄隶属戴湾郡,下至村长上到郡守,所有官员无一例外的锒铛入狱,而那群无辜的百姓……唉。 晏喜与我一样,明知山有虎,偏自己良心过不去,无法见那群质朴的村民被灭族,遂上书求情。 结果是能够预料的。 晏喜这一求情,弹劾她的摺子像雪片一样纷纷落到刘月盈的御桌上,说钦差大人并非能力不足,而是早有图谋、夹带私心,与那些村民是一条绳上的。 那几天,阳织天天来找我哭诉,让我找刘月盈说几句好话。所以,晏喜几乎是戴罪回京,狼狈异常。 我曾冒天下之大不韪私自去找她。 晏喜见我来,只说了一句:「怎么,阳丞相是来看我笑话的?如你所愿也看到了,难道还想往我这罪犯身上再踩几脚?」 把我噎了半天,才缓缓道:「别这么讲,皇帝还没给你定罪名,都是外面的人瞎说。」 「噗嗤,」她笑出声:「还望阳丞相看在昔日情分上,不要再对我这个罪人落井下石了。」 她句句夹枪带棒,实在是想撵人走。晏喜为何会变得如此刻薄?冷静下来才后知后觉,她不愿让我掺和这趟浑水,所以故意说这些把我激走。 时代的一颗尘埃落下来,飘落在那座村庄,就是灭顶之灾。 寻常百姓只是歷史长河中的小人物,像河底的泥沙,被上方的激盪奔腾的洪流掩盖着不见天日,在黑夜里匆匆被涤盪干净,什么也没留下。而这一切,不过是那个女人的一念之间。 我很为晏喜担心,最终还是去找了刘月盈,她正在议事厅看主摺子,内阁的人也在。 刘月盈听完我的求情,扬了扬下巴,而后又低下头看文书。 「朕并不打算把她怎样。」她有些漫不经心。 我说了一大通,她只给个这样模稜两可的回答,心里生出不满,语气不免沖了起来:「陛下明明知道晏大人不能办妥,为何还非派她前去?」 刘月盈笔走龙蛇的手顿了顿,抬头对我正色道:「右相,你逾距了。」 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内阁当值的官员还在一旁坐着,我不该这般咄咄逼人。她既然答应等我这五年时间,我现在就是个臣下,自然要恪守本分。 无奈地离去,准备等今天晚些时候再问。 只不过还没等我问,当天下午,就出了两件事。一件是北方传来的好消息。在秋天来临之前,萧楚将军趁着草原上物资逐渐匮乏,连出奇兵把北羌大部队打的节节败退,主力骑兵只剩下十之三四。而北羌的首领带着一小部分精锐兵逃往更远的西北方向去了。 北羌素以剽悍的主力骑兵为荣,个个都是人肌肉健壮、以一敌百的汉子,极其难缠。而现在却被大兴打的落花流水。喜报传京,萧楚将军向皇帝请示是否乘胜追击。 另一件事,是关于晏喜的。刘月盈下了圣旨。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帝对地方官员下了重手,而晏喜作为荣京派出的钦差,却仅仅被右迁至金城做刺史。 圣意难测,没人把得清皇帝的脉,朝中百官悉数失言,无人议论。 世事大多波澜不惊,而意外就像一颗石子,倏忽投入四平八稳的水中,激起层层涟漪。 晏喜抗旨了。她写了一篇长表,祈求辞官。我听说这件事后,只觉得头嗡嗡作响。刘月盈召我进宫,把晏喜写的辞官表拍在桌上,让我自己看。 这篇表实在太长,言辞恳切而谦卑,句句发自肺腑,不像作假。只不过这内容…… 前半段把自己说的一无是处,眼界狭窄、能力欠缺,在戴湾郡举步维艰,不能胜任钦差一职,辜负浩荡皇恩,愧疚不已,无颜再居庙堂之高;后半段则说贱内阳织前些年落下病根,四肢酸痛行走不便,只能囿于一隅,遂想带她遍访名医,治疗这顽疾;此举亦为了开阔眼界与胸襟,真正做到心繫民生云云,万望陛下准许。 晏喜想带阳织离开荣城?神绪骤然下坠。在看这篇表的时候,感觉到刘月盈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脸上游移,等我看完抬起头,只见她飞快的移开视线,低声问我:「你怎么看?」 按捺住异样,迟疑的说:「要不,我去晏府问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也好,那你便去问问。」她耳垂有点红。 第119页 == 「晏喜!」我喊她。她在和阳织说着什么,一转头就看到了我。 「阳丞相又来了?」她这次态度比上次好了点,眉眼里竟带着暖意。 「晏喜……看在往日情面上,我们不必如此生疏了,可好?」 她嘴角上扬:「如你所愿,阳缕。」 我看了看阳织,眉头微皱:「你当真要带小织离开?」 晏喜点点头:「这并不是临时起意,我早就与小织提过,现在更是个辞官的好时机。」 阳织神情带着倦意,眼圈底下有些乌黑,我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姐姐,这件事晏喜回来之后与我商量了许久。我原先也有点顾虑,不过现在和她达成一致了。虽然很捨不得姐姐,但我还是更愿意和晏喜一起云游四方,不拘束在一城之中。她说,一定能找到江湖神医,治好我这毛病。我想,姐姐也愿意看到小织好起来吧?」 「是,是……」挤出一个笑脸:「姐姐当然愿意小织能好起来,然后我们再去赛马。」 「好啊,那就一言为定。」阳织笑起来,许久未见她笑得这般开心,如经年前那样充满着明媚阳光的气息。 我把内心满满的不舍压制下去,不能在这时扫兴。 「还有些事,关于朝廷的,我与阳缕单独说。」晏喜给了阳织一个眼神,带我来到后院。 后院最左边的那个屋子是她的书房。许多年前,我像雏鸟一样在这京中落巢,曾来过那个屋子。 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冬天,年关之前,她在那屋里泼墨作画,我腆着脸登门问她要酒。不知不觉,都过去这么久了。 「看什么呢?」晏喜问我。 「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你很久没作画了。」 「彼此彼此,你也许久没吹箫了。」与她对视,相视一笑。 「朝中,大家都在猜测皇帝为何要派我去完成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吧?」她开口说正事了。 「没错,我也想不出。」 「这就对咯,」晏喜神情非常淡然,「这是件隐秘的陈年旧事,一般来说没人知道。」 「萧家祖上对我晏家有恩,当年祖父还没有入仕的时候,路遇一家黑店险些被谋财害命,是当今镇国将军的舅爷爷路过此地,救了我祖父一命。所以……」晏喜转头看我,我心领神会。 「如今萧家因为萧楚势大,皇帝怕你顾及当年恩情,与他结为一党?」 「对。这件事是我们两家私事,按理来说无人知晓。但是祖父入仕之后,曾与先帝私下说过,当年是有提携萧家之意。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先帝还是用了南宫。」晏喜拨了拨额前碎发,继续说:「皇帝故意刁难我,不过是为了寻个由头把我弄出京城。晏喜祖上也是位列三公的,即便家道中落,也做了这么久的首辅,哪能说换就换。」 我嘆了口气,迟疑地说:「可是,皇帝近来让长公主去了好几次金城,有风声传出来,皇帝有迁都的打算了。金城离荣城也不远,她让你去那里做官恐怕有敲门砖之意,也不算坏事。」 晏喜耽我一眼,勾了勾嘴角:「还是和以前一样笨。阳织是我的妻子,你就是我的大姨子。她再怎么说也得顾及点你的感受,不能让我太丢人,对不对?我左右是不可能留在京中了,去哪里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她只不过是要把我的威胁彻底消除。」 听她这样说,竟无言以对。想起刘月盈那日早朝上看我的眼神,揣摩了许久,才发现那是无奈,和愧疚。 「对了,你看萧家现在因为镇国将军而扶摇直上,他们也蹦跶不了太久。内阁里的那个萧悦,等萧楚打完北羌回京之后,就会被解决掉。」她冷眼说着,似乎事不关己。 晏喜太通透,看得清别人容易,看得清自己却难。 「你盛卿楼里的萧湘性子太耿直,皇帝还要用他做枪炮,不会轻易动;不过蛮子在南方算是个威胁,如果将来要打南蛮,她绝不会再用萧楚了。你猜猜会用谁呢?」 「南宫将军。」想也不想的回答。 「哈哈,这只不过是我们茶余饭后的猜测而已,到时候再看,是不是这样。」她沖我一笑,仿佛将这么多年的情谊、嫌隙全抹平了。 双手背在身后,该说的事也全部交代清楚。 「阳缕,我再求你最后一件事,去和皇帝说说罢,准许我辞官。我想带着阳织游遍大兴的山川河流,不负此生。」 郑重地点点头:「也好,如果真能找到神医,治好小织的顽疾,也算了却我的一桩心事了。」 阳织变成如今模样,有我一份责任。只不过,她们真要走了,我心里惆怅得厉害。 「晏喜,我们以后……还能再一起饮酒作诗吗?」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湛蓝的天如此高远,连片云朵也见不到。 「说起来,我的骑马都是你教的。」 「那我也算丞相的半个先生了?」 「那是自然。」 彼此笑出声,一时无言。 沉默了许久,「你回吧?」她说。 我回首迈步向正厅,突然又说了一句:「好好对阳织。」 「不用你说!」她语调轻快,笑着和我打趣,转瞬之间好似放下了所有的担子,浑身轻松起来,一幅少年肆意模样。 第120页 而我,是人间惆怅客了。 第69章 67迁都?不行 放不放晏喜和阳织走,刘月盈问了我的意思,她说听我的。 我知道让晏喜去金城是刘月盈最大的让步。过几年迁都,那里就是新的都城,我们还能见面。而萧家势力能不能撑到那时候都很难说,如此困局便可解。 可是晏喜与阳织都想走,那还留什么呢?于是我这样回答她:「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岁末,刘月盈恩准了晏喜的辞官表,朝野譁然。 她们离去之前,我去送行。阳织抓着我的手说:「姐姐,我闺房里那满墙的画,你可要替我好好保管。」 「这是自然!」忙不迭的点头。 「那是我与晏喜的定情信物,现在云游四方随身带着也不方便。等将来,若是有一天我和她玩腻了,再回荣城的时候,可要带她回去看呢。」 「好,一言为定!姐姐替你守着那些画,等你们来日回京,再续前缘。」 「嗯,姐姐多保重,小织走了。」她眼角上扬,回到晏喜的怀抱里,脸上洋溢出幸福而从容的微笑。 晏喜也沖我招招手:「走了!」 车夫甩起手里的长鞭,两匹大马踏着尘土向前飞驰,小织从车窗里探头对我最后挥手,冬天的太阳扑洒在她的脸上,映出明艷的神色。 我突然想起好多好多在东山的事,纷杂的记忆破土而出,早已分不清它们究竟是不是我的。也许在冥冥之中,这些记忆曾经确属于我。 那是我与阳织的少年时光,我们在海滩上捕鱼捞虾,潜到水底去找最好看的海星,为此还被师父骂了一顿。 师父拿着四书五经给我们上私塾,午后的我有些倦意,闭上眼睛打盹,阳织偷偷拿墨水在我脸上作画。等我醒了勐地站起来惹得哄堂大笑,师父气的让我俩去站墙角。 很多时候,阳织在屋外练剑,我在屋内看书,除夕的时候放鞭炮,仲夏的时候捉昆虫。 有些人待在身边时往往是没有感觉的,你会感觉她们的陪伴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像一个坚实的后盾,敦而无声,却永远无怨无悔地抵挡在身后。 只有等他们突然离去,才发现心里少了一大块东西,泛起空虚的寒意。蓦然回首,尽是空空。 == 春秋叠代,必有故去之悲。然而自己的生活还得顺着生命的河流继续流淌。 天嘉八年春。 今日下朝之后,女皇传召长公主、南宫将军、礼部尚书和我商量迁都一事。 「迁都」对我来说并不意外,因为后世大兴国都确实从荣城换到了金城。而且,这也不是刘月盈心血来潮,从高祖开始就一直在筹备着,只不过没有兴师动众而已。 我意外的是,刘月盈把它提上议程的时间早了许多。 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以前烂熟于心的史记现在已变得模煳了,但这种大事却不会忘记。史载:「圣祖平北羌定南蛮,一统炎黄大陆,乃迁都金城。」 可现在北羌首领的那只精锐还未歼灭,广大的草原没有被彻底安抚,攻打南蛮更是八字没有一撇。这时候就想迁都,未免太早了点,隐患颇多。 我不是很贊成,但刘月盈大有一意孤行的感觉,刘月华、南宫她们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开始商议金城的根基建设。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我完全插不上话,心里干着急。 「等镇国将军凯旋归来,就择日迁都。」她一锤定音。 「不能这么做,」我脱口而出,抬头看着她大声说:「打北羌花了多少民力物力,百姓苦不堪言,现在南蛮还没定,这么着急迁都是为什么!」激动处,手握成拳砸向地面。 南宫将军没忍住转头看了我一眼,礼部尚书惊诧地微瞪眼睛,有点害怕。 我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太过放肆。低下头缓和声音说:「迁都消耗的物力十分之巨大,是现在大兴所供给不起的。不如等平定南蛮之后,利用南方富饶的物资再做迁都打算。」 话音落地,议事厅内沉默起来。刚才我的御前失仪让大家不敢轻易说话,都等着刘月盈的意思。 半晌,她终于开口:「行了,今天先议到这,诸位散了罢。」然后撑起头扶额不愿再说。 将军和尚书告退,刘月华轻轻对皇帝说:「皇姐,你也太纵容她了。」一抬头,发现刘月华沖我使了个眼色,而后也出去了。 不过,我现在满脑子都在想怎样劝她不要迁都,其余的事都是次要的,可以被忽略。 「阳缕。」我还在胡思乱想,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她在喊我的名字。「你我私下如何暂且不论,但在别人面前不能总是坏了规矩。」她的面色有些不虞,轮廓都蒙上一层冷峻。 乍听这话,心脏不可控的刺痛了一下,满脑子迁都的事也被迫停止。她还撑着头,眼神很锋利的看着我。 自从上次和她说了「等我五年」这种话,我们的关系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她真的应了我的要求,发于情、止于礼,君君臣臣,所有的温情脉脉好似一场大梦。明明应该高兴的,可等到她真的疏离、冷漠起来,那刺痛感根本无法控制。人真是贱不可言。 跪下真诚的对她说:「陛下,臣知错。」 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闪过一抹诧异,转瞬即逝,然后她缓缓开口:「你起来罢,地上凉。」 第121页 我虽然站了起来,却低着头,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该说臣告退?可是刘月盈又没让我离开。 耳畔传来微不可查的一声嘆息。 拿阳缕怎么办呢?无法遏制那些念想,只能硬忍着,摸不到、抱不了,好不容易狠下心说她几句,那人又显出不高兴的样子。「过来。」刘月盈声音不大,却不容反抗。 我从站立的堂下走到她宝座侧面,然后止步。 「站那里干什么?」她突然拉住我的手一用力,我就顺着扶手跌进椅子里。刘月盈的脸近在咫尺,独有的馨香溢满鼻腔。 许久没与她这么近了。 「我,我还是别坐在这里了」,刚一张口,刘月盈的右手就抚上我的脸,轻柔的触感让我一瞬间失言。她打开书桌抽屉里的盒子,取出一颗蜜饯送到我嘴边:「张嘴。」 嗯,非常甜,入口即化,口齿留香。 「你仔细说说,为什么不同意迁都。」这突如其来的耐心,带着让人沉沦的气息。但我绝不能再堕落在她的温柔乡里! 咂咂嘴将蜜饯咽下,开口说:「北羌虽然快打下来了,但消耗的人力物力都是天文数字。这个时候迁都实在劳民伤财,会挖空大兴的根基。」 「这完全能解决。北羌草原上众多的牛羊可以往中原运来,与百姓们交换木材、石料,缓解物资匮乏;草原部落里有大量的奴隶,可以徵用他们来建造金城,缓解人力匮乏。」 「那些游牧民族常年自由散漫惯了,安抚他们不是简单的事,我觉得他们未必愿意派奴隶……」 刘月盈轻蔑一笑:「不愿意就可以不派?若是还想被我大兴打的满地找牙,朕大可再派军队前去。」 「可你不还想尽快覆灭南蛮吗?南蛮兵力虽弱,奈何占据着极好的地利条件,易守难攻。南方瘴气、沼泽众多,丘陵连绵把土地切的支离破碎,气候也异常湿热,大兴军队难以适应。现在北羌还没彻底安抚就要迁都,大兴土木又是劳民伤财,什么时候南蛮才能打下来?」 饶是当年平定北羌以后,养精蓄锐许久的大兴贸然进攻都吃了大亏。南蛮虽然没有能力对外扩张,但是偏安一隅许久,自保是绰绰有余。 刘月盈盯着我轻笑,不疾不徐地说:「你怎么对南蛮如此了解呢?」 这……确实,我从没去过那。大兴从建国至今也没派过探子去南方,可以说一直对南蛮所知甚少。 刘月盈见我一时回答不上来,眼里闪过一丝寒意,然后勐地捏住我下巴:「你是不是还在和沙钰有联繫?」 被她这样挟着很不舒服,深吸一口气:「我从来与她都没有什么联繫,这些也不是她与我说的。」毫不畏惧的对上她锐利的眼眸,所有的沉沦再次抽离而出。 「只不过,现在确实不是迁都的好时机,至少要等平定南蛮以后。」我板着脸极其认真,把她的手重重推开,站了起来。 她的手倏然撞上椅把,发出闷响。 刘月盈把发红的手背缩回衣袖里,见我态度强硬,不知所措地抿起嘴唇。 好半天,她才低声说:「你还有南蛮的什么消息?」 我想告诉她,南蛮还有许多奇人设下的阵法,大兴冒然派兵会损失惨重。但现在明显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她整个人都心不在焉,不知所措。 「小虑,」刘月盈嘆了一口气,抚上额头,「今日你先回罢,让我好好想想。」 我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罢了,她既然说信我,那便让她自己想明白。 转头便离开,刘月盈在我离去之后逐渐渗出了一头的冷汗,手按着胸口急促喘息。 == 回到宅子里,总归是不舒坦,突然产生想喝酒的念头。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竟然有小半年滴酒未沾了,现在这瘾被勾起来,浑身痒痒的。 好歹是朝廷要员,光天化日就去酒楼放纵,怎么也说不过去。 于是在府里乔装打扮了一番,对着镜子把自己往丑了画,胭脂涂的老厚,又借来家丁的布衣穿上。嗯,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妆容,这下绝对不会被人认出来了! 好不容易捱到黄昏,揣上不少碎银子,从阳府的偏门偷偷跑了出去。 第70章 68花楼寻欢 去往荣城最大的酒楼,不过今天似乎有些惨澹。灯盏未全点燃,店内昏暗,进去后发现压根没人在饮酒。我十分郁闷,好不容易偷熘出来一次,怎么会没人呢?和店小二打听才知道,今晚凑巧,荣城最大的花楼举行一年一度的花魁大比——这在荣城是盛大的庆典,上至达官下至布衣都会去凑凑热闹,寻常酒楼便不在这日开张了。 宫里日復一日的忙碌已经成了习惯,早就把这荣城百姓津津乐道的事儿忘的一干二净。到头来还有人不领情,要自己冷静。想到这,郁闷、不甘一齐涌上来,想喝个酩酊大醉。 花楼,顾名思义,全是花姑娘的地方,真真是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所幸今天钱带的够多,扔给门口老鸨一锭大银子,她眉开眼笑的把我请上二楼。 花楼建的很大,有三层楼高,是达官贵人找乐子的天堂。若在平时,寻常百姓是进不来的,只有一年一度的花魁大比是个例外,一楼大堂挤满了来凑热闹的百姓,雅座的桌椅满了之后,许多人或席地而坐,或倚靠柱子。 第122页 稍微有头有脸的,都聚在二楼的雅座,高一些视野好,也不怕挤的慌;身份再高的,朝廷大员或者宗室之类,大都在二楼和三楼的包厢。以我在朝廷的身份只要亮出令牌,拿下一个包厢不成问题。但我今天心里不舒坦,出来就是为了发泄,找人喝酒,怎么会在包厢里喝独酒,自然是和散客们坐雅座了。 这些不在二楼包厢里的身份要更低点,没有认识我的可能,这让人更加卸下防备,随便找个空位坐下就喝。那群本来聚在桌旁的人不认识我,有些莫名其妙,其中一个女的好像是头头,想要把我撵走,我二话不说往桌上扔了一大把碎金子,他们呆愣片刻,立即欢唿起来哄抢,然后就拿着酒壶要和我称兄道弟。 酒过三巡,已经被灌的眼睛迷离,但神智还没彻底跑丢。一楼的声音越来越响,老鸨上台说了些场面话,花魁大赛就要正式开始。整个花楼都笼罩在兴奋喜悦的气氛中,人声鼎沸热闹喧腾。戒酒许久的我像一匹没了缰绳的野马,端着酒杯大杀四方,越喝越上头,也不管旁边是人还是物,有些瘫软靠着那东西开始放声高歌。 我的声音据说是鬼哭狼嚎,但当时觉得自己唱的可好听,非常得意。突然靠着的东西突然动了动,把我吓了一跳。噢,原来是个人,好像还是个女的,她也喝多了,被我靠着以后嘲笑我唱的难听,没过多久就和我一起瞎唱:「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嗝——」 我唱的正起劲,酒嗝一个接一个,高举着酒杯摇头晃脑,突然看见一个人影闪过面前,嗯?好像有点眼熟,又认不出,揉揉眼睛,是幻觉吧,算了不管了! == 大兴长公主刘月华今晚受命在花楼等风旗军首领传消息归京,这种乱闹闹的场合最适合包个包厢密谈,根本没有人会在意。首领带来的不是好消息,他只说了个开头,刘月华的心已然沉下去,哪怕外面再热闹,也没心思跟着凑。 风三事多,说完情报后就要去处理其他任务,于是先行告退。长公主满腹心事在包厢里小酌一杯,神色冷静地看着楼下各色花姑娘们。 这时,风三又折了回来,表情有些微妙。 「公主……」首领有些吞吞吐吐。 「还有何事?」刘月华有些奇怪,很少见到这人这幅见了鬼的表情,一时提了些兴趣上来。 「卑职刚才出去,看到二楼散座有个人,嗯……有些眼熟,但又不敢确认。」 「谁啊?」长公主举杯浅酌一口,随意发问。估计是朝廷里哪位道貌岸然的大臣,她都见怪不怪了。 「好像是,陛下身边的阳缕阳丞相。」 「她?」刘月华挑眉浅笑:「不可能,她敢来这里,皇姐打断她狗腿。」 「这样,那是卑职看错了。」 「等等,本宫记得你认识阳缕,怎么会不敢确认呢?」刘月华忽感奇怪。 「啊——」风三的娘娘腔转了一个调,强颜欢笑着说:「那人像,又不像,我见过的阳大人虽然对皇帝有些没大没小,也是个严谨认真的正人君子,不至于……滑稽得像艺姬。」 「噢,这样吗?」 「长公主,没有事的话卑职就告退了。」 「等等,本宫和你一起出去看看。」刘月华放下酒盏,起身。 == 长公主诧异地看着面前已喝得昏天黑地的人。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嗝——琵琶弦上说相思~」那人扯着嗓子唱歌,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一手举着酒杯还在灌,一手搂着不知道哪家的姑娘。 这是阳缕?先不说她怎么能怎么敢跑到这里来,光是这副德行,就让人不得不感嘆人不可貌相。 怪不得风三的表情像见了鬼似的。 这混蛋现在的模样,自己看了都想把她暴打一顿,要是让皇姐看到了,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旁边那姑娘肯定也得倒霉。转而想起刚才风三说阳缕像个「艺姬」,心下有些好笑,调侃道:「风三,你刚才说的话可不能让皇姐知道。」 「啊?」娘娘腔不知道刘月华在说什么。 长公主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阳缕身上,咬了咬嘴唇忍住怒意,拽着阳缕的领口把她半拎起来。 阳大人当时正在兴头上,突然被人这样招惹,还看不清楚是谁,非常不爽,一边剧烈的挣扎一边粗着声音说:「你哪个?!」 刘月华实在没忍住,抬起一掌噼向阳缕的后脑勺,把这个混蛋打晕过去。如若再不让她失去知觉,可能真的会克制不住,把她按在地上暴揍一顿。到时候刘月盈怪罪下来倒霉的还是自己——也不看看皇姐偏心偏的。 赶紧命人把醉的七荤八素的阳大人运回府邸,门口当值的守卫脸都绿了,刘月华冷哼一声,让下人自行处理,回宫復命。 原本打算明早上朝之后再禀报皇姐,但看阳缕这不明不白的情况,心里不踏实,还是应该尽早让皇姐知晓。于是,从不惹事的长公主举着令牌闯了宵禁,劳烦给宫门上钥的管事亥时又跑了一趟。在朝凤宫外,还被翩秋教训了好一会不该深夜来叨扰陛下,到最后才被放进去。 阳缕!本公主今日欠了这么多人情都是因为你!这些帐都记你头上,以后慢慢算! 见到皇帝时,刘月盈已取下穿戴的珠宝髮饰,准备就寝。 第123页 「着什么急,慢慢说。」皇帝瞥了一眼慌慌张张的刘月华,背对着她继续由人服侍更衣。 刘月华怎敢怠慢,谨小慎微地措辞,把在花楼里遇到阳缕的事一股脑全说了,所有细节一丝没落下。 果然,刘月盈蹙着眉转过头,脸色很不好看:「当真?」 「皇姐,月华哪敢骗您啊。」 刘月盈脸色更黑,抬手制止更衣的宫人,嗓音低沉:「备轿出宫。」 == 宽敞的马车从皇宫中疾驰而出。 车内,刘月盈闭目养神,气色不是很好。刘月华向她汇报风旗军刚刚带回的消息。 早在十天前,皇帝派出打探南蛮地形的十几个情报兵,全部断了联络,一个都没回来。风旗军下的情报兵个个乃千挑万选的精英,如此全军覆没,可见南蛮比想像中棘手得多,刘月华忧心忡忡。 不过皇帝现在的关注点不在这儿。刘月盈面上不显山露水,内心却又急又气又酸,五味杂陈乱成一团,只想快点见到那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 守在阳府外的官兵看见长公主把本应待在府里的阳大人送回来以后,已经人心惶惶;谁知入夜子时,一辆豪华马车再次停在门口,长公主亲自扶着一位威严华贵的女人下车进府,这用脚趾想想都知道来的是谁。 所有人更加不敢怠慢,荣城值夜的两位领头大人全都来了,官兵数量翻了一倍,只为守着这个右丞相府。 前脚进主卧,一股浓烈的酒混着污秽的味道扑面而来,刺鼻不已。阳缕像一滩烂泥抱着盆吐个不停,侍女拿着绢布擦了又擦,旁边放了一大盆热水。 还好,那东西脸上瘆人的妆容已经被卸干净了。 刘月华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说:「皇姐,您还是先去侧卧吧,等她们把这里收拾干净再过来。现在这样恐怕引得龙体不适。」 「闭嘴,你去把醒酒药端过来。」刘月盈的视线黏在那人身上,动也不动。 「……是。」长公主委屈。 == 我不知道第二天何时醒的,但那瞬间头痛欲裂,像有人拿锤子在一下下砸我的脑袋。恍惚之中想起来,穿越而来的第一天也是像现在这样,宿醉。有些好笑,不过今日比那日严重多了。 适应了一会眩晕感,缓缓睁眼,床上有个人!我像八爪鱼一样,四肢紧紧缠在那人身上,她睡里侧,本就不大的空间被我挤的更加逼仄,衣服也乱糟糟搭在身上。心脏不可抑制的狂跳,喉头干得要命,视线缓缓上移——刘月盈。 还好不是其他人,不过仍把我惊得全身一颤,她瞬间就感觉到动静,覆盖在洁白面容上的长睫毛动了动,睁开眼。 第71章 69人莫若故 刘月盈的眼里充斥着红血丝,把我看的发毛。昨晚偷跑出去喝酒的事已然败露,还不知道会怎样。 许久没和她同床共枕,熟悉的气息就在鼻尖打转,一瞬间让人无所适从。而且,刘月盈过分灼热的视线胶着在我身上,完全不给人泄劲的机会。 其他的事情不知如何解决,有一件倒是没忘,赶紧把自己的手臂和双腿老老实实从她身上移开,这才发现她的手臂上被我压出了两条红印。心虚的往床外挪了挪,忍着嗓子的剧痛开口:「陛下怎么来我这寒舍。」 她似有些不虞,撇了撇嘴说:「朕不过来,让你和其他女子琵琶弦上说相思吗?」 ……这词儿好像有点熟悉,放声高歌的片段在脑海中闪了闪。 「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刘月盈朝我这面翻身,眼睛却不看我。 「穆医师之前不是和你说了,不能再这样喝酒,这才坚持了多久,嗯?为什么去花楼?你可是右丞相,百官之首,就是这样给百官做表率的?还有,身边一个人也不带,就敢喝的神魂尽失,如果月华没见到你,后果会如何?如此冒失,实在不该。」她侧躺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她拿丞相的身份施压,让我反驳不得。 我们这些矛盾算是理不清了。明明是她惹人不舒服在先,当下我却是理亏,只能解释道:「昨天是荣城一年一度的花魁大比,京城所有酒肆都没营业,要不然怎会去花楼……」 「为什么去喝酒?」刘月盈又问了一遍。 「我,心里不舒坦,」把头转向床外不看她,「陛下什么都要怀疑,不愿相信我与沙钰清清白白。」 身后的人动了动,被子被掀开一角,一双手环上我的腰。 「我的错。」她说,「我对旁人一言九鼎,却做不到答应你的事,是我的错。」 耳朵被她的气息熏的痒痒,思绪有点飘,难道又要因为她的甜言蜜语坠入深潭里去?不要,我是有原则的人。 身子往后仰,不留痕迹的摆脱她的双手,顺便转移话题:「现在是几更天了?」 「刚过卯时,你说几更?」她被我躲开,听上去语气不善,但嗓音却软的像一只猫。 谎言,幻觉。谁不知道她的真面目是个冷血无情的狮子。 「已过卯时了?陛下没去上朝?」我着实惊讶。 「不想去,推了。」 「推了?这么重要的事岂能儿戏,实在不妥当。」她既然批评我,那我也得拿出忠臣的样子批评 雍容的猫半撑着身子起来,香肩外露,转瞬变成居高临下的狮子:「你去花楼寻欢就妥当了?朕今天要是早朝,百官定要问这右相怎么又没上朝?」 第124页 她伸出腿,不由分说跨坐在我双腿之上,用劲点了点我的脑门:「然后会怎样呢?朕的桌上又会堆满御史的奏摺,弹劾连早朝都不愿意去的阳丞相。」 「陛下,是微臣错了,微臣身为朝廷要员,去烟花场所和人饮酒无度、纵情声色,请陛下降罪。」 她的眉果然皱起来,下一瞬我的脸蛋被她双手紧紧捏住往外扯:「你还纵情声色了?!」 「没,没有,嘶——」刘月盈今天一直似有似无的与我碰触,把我捏的好痛。 好不容易从她的魔掌中逃出来,赶紧说:「陛下还需休息吗,微臣准备起身了。」意思是,您赶紧从我腿上下来,给别人看到可怎么得了。 我的言辞句句冷漠,行动处处闪躲,刘月盈心细如髮,怎会感觉不到。 「小虑!」她突然拔高音调,「咳咳咳咳……」因为激动而吸了凉气,手按在胸口肩膀抖的厉害,咳的停不下来。好久没听见刘月盈这般勐烈的咳嗽,心里一惊,揽过她伸手拍后背。 不拍不要紧,可她本来就跨在我双腿上,与我面对面,这一拍便与她的前胸贴在一起,刘月盈的身子勐地抖了一下——不是咳嗽的缘故。 她的耳根霎时间染上绯红,可以看见刘月盈因为太长而略微下垂的睫毛,高挺的鼻樑,平日里冷若冰霜的脸庞现在泛着柔光。我看着片刻失神,直到她用手按压住自己的小腹,才回过神。 刘月盈有些难捱得把头埋进我的怀里微微喘气,似乎想压下这突如其来的……情.动。 我与她多久没有做过那事了。私心里还在生她的气,在皇宫里也不愿意与她共枕,这件事似乎就这样被遗忘了。可是刘月盈又没有后宫,二十六七的女人,似乎比我要敏感许多。 她的头靠在我胸口,紧闭上眼,分明是想压住这番暖意。可是此举并不明智,因为,她这模样实在勾人。意随心动,冲着她敏感的耳根唿出一口热气,「唔——」她的声音毫无防备的破口而出,整张脸肉眼可见的飞速红了起来。 只有柳下惠才会坐怀不乱! 我扶着刘月盈倒向床榻的软垫上,搭在身上的衣服轻轻一拉就散落开,她向来精明的大脑看起来丧失了思考能力,悸动冲破桎梏蔓延开来。我连日来的委屈、失落和不甘一齐涌上,在她肩膀狠狠咬了一口。 「嗯——」忍着疼痛的一声闷响,我紧紧按住那人锁骨,兇狠地吻上她鲜艷欲滴的嘴唇。一想到平时冷漠无情、蛮不讲理的言语全是从这里出来的,就像找到宣洩口一般用力撕咬,软软的嘴唇让我啃得酥麻感遍布全身,难捨难分。明显感觉到她的双唇肿胀起来,略一松开,她张着檀口喘气,眼睛半眯着,向来冷峻的神色早已破碎不堪,融化成动情后的一泓温泉。 我的舌毫不犹豫地顺着她张开的唇冲进檀口,一边挑逗她的舌,一边伸手抚摸她的后背,从上到下一遍遍的爱抚,洁白的肌肤像羊脂玉一样光滑,看得出来平时保养得非常好。她很受不了我这样的触碰,全身抖的厉害极了。感觉到她已在崩溃的边缘,终于松开她的唇,让她大口喘气。 「陛下,忍的难受吗?」戏嚯的声音响起,「总是憋着多不好,是不是?」勐地覆上那两团柔软,揉着它们转圈,她在这突然的刺激下呻吟出声,断断续续的娇喘冲击我全部神经。我一边揉一边吮吸白团,想在这柔软上印下痕迹。她的手反向无力地搭在额头上,眼神越发迷离。 清冷的冰被四周越发高涨的温度打的支离破碎,刘月盈不可亵渎的眉,眼,鼻,唇被我反反覆覆轻咬舔舐,高岭之花逐渐颓靡,弯下嵴背盛开。 勐地覆上那两团柔软,揉着它们转圈,她在这突然的刺激下呻吟出声,断断续续的娇喘冲击我全部神经。我一边揉一边吮吸白团,想在这柔软上印下痕迹。她的手反向无力地搭在额头上,眼神越发迷离。 刘月盈今天,力气似乎甚微。 「刚才说了那么些话,现在就没劲儿了?」我说着,双手沿着她的锁骨往下滑。 刘月盈皱着眉往右边歪了头,兀自喘息,脸上的红晕越来越大。 我唿吸凌乱的拍打在她身上,嘴唇带着撕咬与掠夺,想要在洁白如奶的身躯之上留下些属于我的印记。半分力气也没留,从脖颈,锁骨,双团,到小腹,所经之处遍布像是从冥土里盛开的曼珠沙华,深浅不一大小各异,仿佛巫师对宗主的祷告,与崇拜。 「唔,唔……」刘月盈发出痛苦的低吟,手逐渐攥紧床边的纱帘,想要将微薄的力量至于这轻纱之上,简直妄想。 手顺着洁白无瑕、玲珑有致胴体,慢慢往下移。摩挲在平坦的小腹,紧緻的肉体光滑的可比上好丝绸,双手托住她的腰往上提,舌在那里乱窜。这刺激她已然受不住,腰肢无意识的扭动,蹭来蹭去。 这活色生香的场面真是让人兽性大发,按捺不住开始进攻那片黑色森林。 森林圣洁而又神秘,是我虔诚信仰的归途,那里干涸许久的土地早已溪水潺潺,波光粼粼。轻轻舔舐着湿润的土地,身下之人反应更大,绵长的轻哼千迴百转,勾着人心痒痒。她的小腹逐渐紧绷,摸上去非常紧緻而有弹性。看着森林上方的结出的红色果实,先舔了舔,味道不错,然后伸出食指按压,一下又一下,速度越来越快。 第125页 无法忍受的情慾探口而出,压抑的喉头松开,我无需用力,她的腰部开始不自觉往上提,双脚支撑着床榻,修长的腿叉开。她把自己完全呈现在我面前——伸出手指入侵那流着蜜汁的小洞。断断续续的声音摧毁我的理智,「嗯,啊……」看着她潮红的脸,迷离的眼,继续不露声色地描绘着身下之人的形状。 刘月盈艰难地夹紧双腿扭动着身子,又痒又麻。我的拇指在按森林上的红果子,食指和中指深入洞穴在搅动,嘴唇在饱满的胸部和瘦削的锁骨之间游移,她身上这么多敏感的地方同时被我拿捏住,于是变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或者坠入深海即将窒息的人。 还在使坏,徘徊着没使全力,直到她臊着脸呢喃:「小虑……快些……」我听了不再说话,开始卖力起来,用力吮吸那洁白的身躯,在上面留下深深浅浅的红印。她的表情逐渐凝固,额头冒出许多细密的汗珠,打湿了鬓角。 轻纱被骤然松开,在空中摇晃,喧嚣的爱意澎湃汹涌地倾泻而出,她一下子瘫在床上,再没有一丝力气。 刘月盈累很了,翻身拉上被子就睡。昨晚一夜没休息,好不容易迷迷煳煳没睡多久,又一早被我弄醒,被我勐烈的蹂躏。 她的长髮铺散在枕头上,头半蒙在被子里,唿吸逐渐均匀。我拈了一小束顺滑的黑髮在手里绕,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嘆了口气翻身起床,天光大亮。 一出里屋,就看见女皇的贴身女官翩秋在外堂候着,她身后跟着好整以暇的丫鬟们。 「姑姑,您怎么也来了。」刚刚起来没洗漱,一出屋便看到皇帝的女官还有些拘泥。 「大人,女皇很少在外留宿,奴才担心外面的丫头她用不惯,所以今早向长公主请示前来待命。」 我更尴尬了:「姑姑要不您……过会儿再来等?皇帝一时半会儿可能不会起身。」 翩秋抬眼定定看我,我心虚的很,总不能告诉她,你家主子被我弄的起不来床吧? 「姑姑要没事儿的话,去我后院看花打发打发时间,这两天开的可多了,很好看。」 第72章 70急脉缓灸 洗漱更衣毕,把我的丫鬟招来详细询问昨晚的事。喝的酩酊大醉之后什么意识也无,如何从花楼回来、皇帝为何会在、我的身上为什么一点酒味都闻不到? 「主子,昨晚先是长公主把您送回来的,过了半个时辰御驾才到。女皇先命我们给您灌醒酒汤,结果您喝完就吐了,她有点不高兴,让我们再去端一大盆热水来,然后……就把我们都赶出去了。再后来的事奴婢也不知道。」小姑娘说的畏畏缩缩。那女人还真是到处吓人啊。 嗅了嗅自己,身上只有清香,昨晚的汗水和酒味早就不见了踪影。刘月盈把所有人赶出去,是为了亲自给我擦拭身子吗?心下觉得不可思议,与她相处七年有余,平素她的生活起居需要十几个侍女伺候侍弄,何曾见她照顾过别人? 然而线索的尽头只有这一个答案,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她身为皇帝,为我做到如斯地步,已然算是道歉低头了罢?可还是偷摸着做,不想让我知晓。 有些不重要的记忆不被提及、很少去想,就会淡忘,而有些却不会——因为它们可能是我存在于天地的意义。从沙钰说要带我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起了许多前世的记忆。那些零碎的东西已经许久未入梦了,可最近又逐渐冰冷却真实的降临。 她一直都是我的信仰,从我前世的八岁那年,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年了。一开始求不得的锥心之痛,在见到她之后分崩离析,似乎有什么东西也在变质。 刘月盈一直到下午才转醒,要是再迟点,翩秋就要去请御医来我这破阳府了。 我心里压着事,有公也有私,之前忍着没发作。现在全部发泄光了,还是得解决、面对,和皇帝好好说一说。 结果没等到御驾出来,倒是等来兴师问罪的翩秋。 「阳大人,」她推门进来,也不和我客气。 「姑姑?」她面色不善,我不明所以。 「我就直说了,大人,」翩秋顿了一下:「奴才早前与你说的话,大人可半分也没听进去。」 自称奴才,却完全没有谦卑的意思。有些排斥起她这教训人的口吻:「姑姑之前所谓何事,时间太过久远难免会忘。阳缕哪里做的欠妥当,还望姑姑再点拨一二。」 「我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这么多年,不仅把她当主子,更当做自己的亲人。有些事情女皇不会说,下人不敢说,只能由我来告诉大人。今日之言,如果有冒犯大人的地方,我自会向她请罪。」 她这话自降了身份。我没有皇夫的名分,算不得她的主子,也就没「请罪」这一说。若拿朝廷官职比,她是正一品,也和我平级。想到此,按下了戾气点头道:「姑姑请说。」 「从去年秋天开始,大人和皇上因为什么事不合,奴才也不清楚。奴才只知道皇上最近头痛得厉害,薰香的剂量加大了些,还是整宿难眠,为人臣子让圣上如此劳神,是为不忠。就算你和皇上有什么嫌隙,也不该给皇上摆脸色,她是谁,你是谁,大人难道心里没有数吗?」 从前她这样教训,我定会唯唯诺诺。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她句句话都扎在我的痛点之上,再准确点说,是我与刘月盈脆弱的信任、混乱的关系所共同产生的难言之隐,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126页 这些或琐碎或复杂的事横亘其间,我还没想清楚怎么办,她这个局外人就满口君君臣臣的大道理。就算对翩秋有些尊重,也不能忍受她这般指责:「姑姑知道什么!我和皇上的事你还是不要置喙的好。」 「大人这就生气了?」她面不改色,丝毫不受我影响:「皇帝这几日作息颠倒无常又犯了心悸,本该好好休息调理,可深夜又为了你连夜出宫。你与皇帝的公事奴才不配置喙,可论私事,奴才还是要提醒一下大人,你是谁的人?竟然还敢去烟花之地寻酒作乐——阳大人如若只是朝廷重臣,在花楼左拥右抱女子喝得烂醉都不成体统,更何况你还是——」 她微顿,接着说:「你觉得皇上会怎么想?你说奴才是愚忠也好,古板也罢,我眼里就皇帝这么一个主子,她要是哪里不舒服、不痛快,我这个奴才一定要找始作俑者算帐。」 来不及与翩秋辩驳,就听见她提起刘月盈的近况,说了一些我不知晓的事情。于是抓住这个问道:「你说皇上这几日睡不着,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亏你还关心她,我好说歹说劝皇上传御医,这才开了安眠的汤药,每晚就寝之前都得喝一碗。」 「这会有损身体吧?」 翩秋淡淡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还不是因为你?让我无言以对。 「你一人惹事,连带长公主也跟着胡闹。」翩秋微微皱眉:「昨夜亥时,皇上已准备更衣就寝,长公主竟然这时闯宫禁来御前面圣,太没规矩了。」……刘月华找刘月盈来我府里,还有这么个罪名。呵,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见我没吭声,她继续说:「刚刚皇帝起身,我进去服侍,更衣的时候实在是——」翩秋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是奴才多管闲事,但皇帝的身子骨经得起你这般折腾吗?」翩秋痛心疾首地质问我。 啊……我当时忘乎所以,力气又大,在她身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痕迹,该是给姑姑全都看见了。 「今日之事,奴才言尽于此,还望大人好自为之。」 翩秋句句都是大道理,像一盆凉水从头到脚浇醒了我。我左右不过是她的臣子,皇夫的提议也是自己驳去的,有什么立场总是与刘月盈置气? 就是不甘心啊,空有着闳识孤怀,至死不渝的想做个本分忠臣,却被我在意的人猜忌。读了那么多史书,见过那么多被皇帝排挤忌惮的权臣,但始终只是个局外人。等到自己被困在不见尽头的迷宫时,才明白他们的辛酸与悲哀。怪不得英雄末路、壮志难酬被传颂了千年,经久不衰。 == 宫里事情多,刘月盈在用晚膳之前就要赶回去。她在我这补了一觉,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小虑?」临行前,她见我神色暗淡,屏退众人走到我面前:「你怎么了?」 腰肢被缠绕,淡梅与檀木的香气扑面而来,让我有点想哭。 本来都认命了,认了自己为人臣子不可逃脱的宿命,可是刘月盈的桃花眼里碧波荡漾,映射出我颓然的面容。 这一瞬间,我觉得翩秋说的不对。 那些大道理我不想听也不想懂,而能给自己撑腰的人就在眼前,是她容了我的任性与放肆,那股子委屈瞬间倾泻而出。 刘月盈不明白我怎么就哭了,她也不问,只是拥着我,手贴着后背上下滑动。她的动作轻轻柔柔,却让我突然感受到一股没由来的踏实,无声地比任何语言都要有分量。 等我拿着手帕把眼泪水擦干,刘月盈才缓缓说:「小虑,迁都是我考量不周。其实,早在十天前我便派了风旗军去打探南蛮,昨天传回消息说,那十几个人全都没了音讯。」 「是吗?他们果然没有那么好对付。」我低下头看她。 「嗯。所以,迁都的事再议。」她声音有点小。 == 南蛮轻视不得,一时间许多事提上了议程,朝廷又开始忙碌。 近来我听到一些传闻,说是户部侍郎家的小女儿因为偷偷跑到花楼喝花酒,品行不端,被贬为奴籍,流放到西塞去了。户部侍郎也受到牵连,罚了一年的俸禄。不过这事儿不是在朝堂上宣的,也不知消息真假,不敢向那位祖宗打听。 因为对南蛮了解不多,最近风旗军的人派遣得频繁,我在皇宫里经常能看到风三,那个有点娘们的男人。这个傢伙的名字是刘月盈随便起的,雷旗军首领叫雷一,雨旗军首领叫雨二,轮到他叫风三,又高又娘们,特别违和。 「陛下,休息会吧。」翩秋端着一碗粥进了议事厅。 从大清早忙到现在,一群大臣对着南蛮的地形图争了一上午,长公主说南蛮瘴气多不能大规模用兵,南宫将军又说人少太容易被逐个击破,絮絮叨叨吵的头疼,刚刚终于把她们全都赶走。女皇用指腹按了按太阳穴,端起碗喝粥。 「奴才最近有个发现,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一口甜的温粥下肚,舒服了不少。 「风三大人这些日子,似乎和长公主走的特别近。」 「怎么说?」女皇挑挑眉。 「这几日每次她们散了,奴才总是看到风大人和长公主走在一起说些什么,公主殿下还挺高兴的。」 「所以呢?」 「刚刚奴才进来之前,看到风大人拿了一个什么东西给长公主,长公主笑着收下了。风大人是陛下的亲军,和长公主走这么近,会不会……有什么图谋?」 第127页 一声嗤笑。「能有什么图谋,月华要是对政务能多用点心,朕巴不得她摄政。总是做个半吊子,看着是什么都参与了,但对哪个都不上心。」 「奴才还是担心……」 「行了,这事儿朕知道了,你别再管。」女皇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东西似的,眼里含了点狡黠。 「是。」翩秋低下头。 「对了,朕住在阳府那日,你与右丞相都说了些什么?」刘月盈语气听上去随意,眼底映出寒光。 第73章 71平定北羌 我最近不知怎么了,夜来幽梦时总是会看到前一世的自己,然后惊出一身冷汗。这是一件相当可怖的事,因为我不太愿意面对前一世的自己。那个我,疯狂、偏执、不安而敏感。 有一次被惊醒的时候,刘月盈正好在身边,我看见她的脸,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切感,不敢确定自己身处在哪个时空。 「小虑?」我的动作太大,把她惊醒了。 床帘外的烛光只洒了一些进来,很昏暗,她的手抚上我全是冷汗的脑门:「你怎么了?」她语气莫名的焦急。 刘月盈,我真的和你相遇了吗?这一切会不会只是南柯一梦?莫大的恐惧笼罩在头顶,背后一阵发凉,勐地扑到她身上。 「陛下,你抽我一个耳光。」我缓缓说。 淡梅和檀木的香气从鼻子逐渐飘到脑海里——这个味道已融入我的血液,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忘记。 「小虑可是梦魇了,」脸颊被她的手轻轻抚上,「别怕,我在呢。」 「我在呢」这三个字瞬间将我游移不定的心牢牢抓住,復归原位。 闭上眼抱住她,感受着她的体温,眼前浮现的是刚才噩梦里的一些场景,现在竟没有那样恐怖了。 我与我的神祗离得这样近。 她温热的气息萦绕着我,驱散了所有黑夜里的不安和瑟缩,足以让我俯首称臣,虔诚服拜。 == 花间一壶酒,草木惹露水。 在深夜,沙钰席地而坐,轻纱衣袍也粘上了点水珠。一双妖艷的眼睛失去焦点,漫无目的地看着满天星辰。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餵。」没有转身,已知道来的人是谁。那人走到自己身旁,也随意的坐下。 「你最近有点不太对劲。」穆蝶至与沙钰肩并肩坐着,斟酌开口。 「不太对劲?——好像,是有点呢。」沙钰仰头灌了一杯酒,「来,小蝶陪我喝点。」 穆蝶至看着清醇的液体滑入酒杯中,开口说:「让你别管皇帝和阳缕的事,非要去皇宫里走一遭,怎么,去了一次回来你就参禅悟谛了?」 「哪有,」沙钰微微撅起嘴,「小蝶怎么凶人家,你不也去过皇宫吗?」 「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谁愿意去那地方,」穆蝶至不屑的哼了一声,「我从不给达官贵人诊治,更别说天子了,你看看我破了多大的戒。」 「小蝶可真是清高呢。」沙钰又喝了一口酒,眼睛眯起来,「我去皇宫见阳缕,只是想证实一点事情,得到一个结果而已……」 「得到结果了?」 「得到了。」沙钰轻笑,又抬起头仰望天上的星辰。 「究竟是什么事?」穆蝶至难得见到沙钰欲说还休的模样,忍不住追问。 那臭婆娘的眼角勾了上去,丹凤眼里好像想到了什么坏主意,她伸手指着自己的嘴唇说:「餵我一口酒,我就告诉你。」 穆蝶至瞥了她一眼,拿过酒杯双手端到沙钰嘴边,却看见她舔了舔嘴唇,眯起眼睛说:「嗯,不是这么餵的~」 沙钰飞快伸出舌头勾了一下,又赶紧缩进嘴里。 「呸!不要脸!」穆蝶至重重把酒杯放回桌上,臊红了脸。 「哈哈哈哈……」沙钰笑弯了腰,眼睛成了两条弧线,手在肚子上揉了好久。 穆蝶至生着闷气,等到沙钰终于止住笑声,清了清嗓子说:「你这些个晚上天天跑来夜观星象,可看出什么了?」 「心里总觉着要有什么事儿发生,不过……这几天的星星没有告诉我答案呢。」得逞后的臭婆娘用手撑起头。 「少装哀伤,你这个赫赫有名的神棍都看不出,更别说其他人了!」 沙钰微笑着没说话,自顾自斟了一杯酒。四周的萤火虫逐渐冒出头,远方传来时有时无的蝉鸣。 她抬起一只手,对着漫天星座,好像在比划什么,突然问道:「小蝶你说,轮迴是什么?」 穆蝶至一杯酒入口,没想到沙钰突兀地问起这个,略一思索,开口说:「轮迴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乃日月交往;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乃四季更替。」 「也是。」 「现在越来越看不懂你了,那你说说,轮迴是什么?」 艷丽的眼眸片刻失神,转瞬又恢復清明。 「轮迴啊,是生命的消逝与诞生,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沙钰说得认真。 穆蝶至愣了愣,迟疑着说:「这是传承,算不得轮迴。就像筋脉里的血,在全身流了一遭,最后返回心脏,才是一个轮迴。如若人生代代,子孙永远见不着祖先,怎么能叫轮迴呢?」 沙钰突然哈哈大笑,拍着手说:「小蝶,你说得对,太对了!只有子孙见到了祖先,才能叫轮迴啊……」 第128页 她的亢奋只一瞬,很快又偃旗息鼓。穆蝶至无奈的夺过沙钰手里的酒杯:「少喝点,又开始发酒疯了。」 沙钰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再一次看向夜空准备回屋,却突然发现群星之中,一颗居于中心的星星骤然发亮。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狠狠揉了揉眼,掐住手掌再看了一遍。 「帝星的能量变强了?!」沙钰有些错愕。 那颗星星的光芒越来越耀眼,在即将触及到周围群星的时候,又湮灭于无,只留下一层光晕。 夜空再次暗淡下来,群星像一颗颗宝石在夜幕中各安其位,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帝星能量变强,会怎样?」穆蝶至好奇的问。 沙钰将酒壶里剩余的液体一饮而尽,用袖子抹了嘴说:「帝星变强,羌蛮式微,于苍生来说是好事。可偏偏……怎么留了一圈光晕,让四周的星都变暗了呢?」手指无意识的扫着嘴唇,似是自言自语:「可不能出岔子,回去再翻一遍典籍才能窥出一二。」 == 许久没提运河二线的事了,这段线路因为要绕过荣城北边的高山,所以开工之后一直很艰难。工部一连上了四五个方案,我和张仪、水利司讨论许久,最终选出了一个最合适的。 二线的监工有条不紊,这个绕路的法子已经挖了一半,等到完全绕过山脉,剩下的进程就会变快许多。 同时,我偷偷打起了南蛮的算盘。南蛮紧邻江南郡,嘉河的支流差一些就会流进南蛮的地域了。 将来若是把南蛮打下,将运河延伸到那里,岂不美哉?南蛮许多无法利用的沼泽地会变成通航的水路,那里丰富的物产便能极好的运往大兴。 于是,挤出时间来绘制运河在南蛮的走向,寻找了许多关于南蛮地形的资料,只不过这件事是自己偷偷干,没有与任何人说。 天嘉八年的夏天,萧楚率大军深入后方,最终砍下北羌首领的项上人头。还在负隅顽抗的部落听闻这个消息,纷纷投降。 大兴终于将骚扰北镇、威胁边防将近百年的庞大部族彻底消灭,歷史上将再无「北羌」的任何笔墨。 这就是后世记载的:「帝八年乃平北羌之胁,兵驻草原。各部族竞相称臣,使者与车络绎不绝,(荣)城门外朝贡之奇珍牛羊满溢于前,百姓夜窃,亦无人问罪。」 刘月盈迅速将大兴的军队分别派遣至草原上的各个部落,北方四镇的居民额手称庆,每晚都点起篝火载歌载舞,浓烟直到次日清晨还能看见。 在北方作战长达四年的萧楚将军,终于率领大军浩浩汤汤的返程。 本以为不会再有变故,但萧楚在入北镇关之前,被一群不速之客行刺了。萧楚少年将军,大获全胜之后开始沾沾自喜,疏忽大意了。刺客出其不意,让萧楚的右手手臂受了重伤,不知何时才能再舞枪弄棒。 那群刺客的下场是被副将们乱箭射死,一个都没跑掉。大家纷纷猜测,应该是北羌首领的死士最后以卵击石,争个鱼死网破。 在萧楚率军回荣城的前一天,刘月盈对我说:「阳缕,雨旗军去关外详细探查一番,有了新收穫。」她转了转手上玉扳指,「那批刺客并非北羌遗留的死士,而是……南宫将军的人。」 听闻此事确实惊讶,不过这惊讶并未持续很久。眼见萧楚立下赫赫战功,回京之后,保不定皇帝会更加对南宫弃如敝履,他的地位岌岌可危,自然要想办法遏制萧楚。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宜伸张,对外还是以北羌死士做藉口为好。」 她面不改色:「朕也是如此想的。南宫的人将萧楚右手臂弄成重伤,朕感谢他还来不及。」刘月盈好似在说些稀松平常的事。 突然想起前个日子到内务府查帐,那里的公公正要派人将皇帝赏赐的药膏提前送到萧楚手上,说这是皇帝特命舞夏协助太医院一起研制的上好药膏。 如今回想,刘月盈不让舞夏在药膏里动手脚就不错了,还什么协助研制呢。十有八九,在萧楚感恩戴德的药膏里,添加了些让伤口癒合缓慢的东西。 次日,萧楚回京,受到了刘月盈极其隆重的赞扬与赏赐。 正二品的镇国大将军再次擢升,成为正一品骠骑大将军,一时风光无两。这个年轻的将军被浓厚的圣意沖昏了头脑,未免飘飘然起来。 第74章 72曲径偶遇 以前看过一句古诗,说「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时间是和江水一样在逐渐流淌的,一去不復返。不知不觉,我来到这里已经过了八年多的光阴。 我一直确信自己改变了歷史,虽然那些被史书记载的大事件接二连三的吻合——比如货币的重铸,北通河的建成,运河的工程,平定北羌的时间等等。不过这应该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这些事件太重要了,以至于必须发生在那个时间点,我不是很担心。 因为我这只闯入前世的小蝴蝶,命运已经和那个「皇夫」截然不同了。 一个太阳刚刚温暖的午后,我从国子监出来,准备去工部看看最近的运河工程材料,舞夏突然慌慌张张的跑来找我。 「阳大人!」她跑得着急,喘了好几口气。 「别慌张,慢慢说。」舞夏现在已经不怎么管盛卿楼的事了,更何况我把如意都给了刘月盈,不知道她还能为什么来找我。 第129页 「御前,御前出事儿了!内阁的那个萧悦,给皇帝端粥的时候把瓷胎画珐瑯的碗摔了个粉碎,一整碗热腾腾的粥全泼到了皇帝身上!」 「什么,皇帝可伤到哪儿了?」我一惊,抬脚就往议事厅那里疾走。 舞夏紧紧跟在我身后说:「皇帝的手腕都被烫红了,不知道伤的有多重,现在太医都过去了;皇帝发了好大的火,萧悦那个混人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御前的那些人没人扛得住皇帝盛怒,我只好来找大人了。」 我咬着牙说:「这不是翩秋掌管的事儿吗?!萧悦她一个内阁文职,怎么好端端给皇帝端粥?」 「皇帝前段时间让翩秋姑姑出宫办事了,一直都没回来,所以内阁当值的人顺带干起了姑姑原先的活。原本一直好好的从没出过岔子,偏她萧悦当值,就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舞夏被吓得够呛。 赶到议政厅,看见门口的侍卫们无不面露难色。 刚推开内里的门,就听见刘月盈的怒斥,仿佛把人的魂都要震出九霄:「耳朵聋了吗,朕说了任何人不许进来!」 排山倒海的威压让我的脚步停了停,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舞夏哆哆嗦嗦的在门口不敢再动。 她的眉毛高高扬起,那双桃花眼里如遭飓风,像暴风雨来临时大海的黑浪,使空气中掀起一股看不见的波涛,连摆设的那些瓷瓶都跟着颤抖。 所有的这些,在她看到我的时候有了短暂的凝滞。 刘月盈的手腕搭在金丝绒软垫上,太医跪着在上药,一旁的纱布也已准备好。 她突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上身前倾单手撑着额头,不再说话。 「衣服就穿这么点,不冷吗?」她本来穿的赭红色便服不见了,只剩下内里的衣服。 「她们拿了换的衣服过来,朕没让她们进,看着烦。」 太医拿出纱布一圈圈缠绕,我又说:「陛下伤得可厉害?」 刘月盈没说话,于是太医战战兢兢地开口:「回大人,陛下手腕仅浅层被烫着了,无大碍,微臣涂些烫伤药膏再包扎就可。大约过半月就能好透。」 「如此,甚好。」我松了一口气。 太医给刘月盈换完药,抓起药箱一熘烟跑了,室内安静起来。我走到刘月盈身边,小声问:「萧悦呢?」 「命人叉到偏殿去了。」 注视着刘月盈被缠的严严实实的左手腕,目光逐渐往上移,冷不丁和她对视。想偷看,被皇帝大人抓包了。 摸摸鼻子,刘月盈的眼眸里的冷意还没褪去,一道闪电突然击中了我,好像想到了什么。 骠骑大将军越发恃宠而骄,北部军的军权还在他手里,以刘月盈的心思,必定坐立难安——他的同系妹妹萧悦,在内阁是决不能再待下去了。 用这个法子将萧悦彻底赶出内阁,萧家定不敢再随意往内阁送人,会安生一阵子。如此,也是给萧楚一个警告。 嘆了一口气,缓缓说:「陛下,微臣觉得如果想让萧悦在内阁待不下去,可以有很多种法子,何苦这样……让自己受伤。」 刘月盈勐然抬起头,身子往后靠了靠,靠到了椅背上。她撑着扶手,自嘲一笑:「小虑真的长大了。」 「有没有觉得,我成天做这些事,挺没意思的?」她阖上眼睛,「奈何再无趣,也不得不做。南宫将军已经上了毛遂自荐书,想带头去打南蛮呢。」 刘月盈飘出一丝轻笑,脸上罕见出现了倦意。 「小虑,扶我去后面隔间里休息会。」 == 皇帝是睡下了,睡颜从容沉稳。我这个做臣子的还有许多事没做,只好从议政厅里出来准备继续忙碌。 刘月盈那疲倦的样子,分明是心累。她心里压的事太多了,这么多年下来也会烦,也会惰。 我没从官道走,抄小路去工部那里。皇宫内的小路到处草木青青,藤蔓、树叶青葱之间留下许多石板和鹅卵石的小道,两旁的各色珍稀奇花尽态极妍,曲径通幽。 拨开垂枝榆的絮子,隐约有说话声飘进了耳朵里。他们声音很小,不过这里实在安静,还是被我听见了。站在低矮灌木旁往前望,在草木树叶的缝隙中,看见了两个人影。 我本无意冒犯,不过在这偏僻的地方鬼鬼祟祟,难保不会出现威胁皇宫安全的事。于是大步走上前去。 拨开所有树叶子,这回看清楚了,刚才那两个咬耳朵是一男一女,他们竟然……亲在一起了?! 那男人敏感地听见了我刻意压住的脚步声,瞬间将女子护在胸前,一抬头,大眼瞪小眼。那锦衣女子本想转头呵斥,嘴巴都张开了一半,看清我后,话梗在喉头愣是一声都没发出。 微风把树叶子吹下来几片,落在那女子头上。 她仿佛此刻回魂,将树叶随意拨到地上,从男人那小跑到我面前,泫然欲泣的先开口:「阳缕,求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皇姐!!」 刘月华双手合十在胸前不停摇晃,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我。而不远处的风三已然石化。 刘月华和风三……?! 「你怎么和这个……」娘炮两个字被我吞进肚子里,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求你求你,千万不要和皇姐说,」刘月华整张脸都皱在一起,苦巴巴的:「看在那天晚上我把你从花楼带回阳府没让你酿成大祸的份上,卖我个人情,要不然我会被剥皮抽筋的!」 第130页 「怎么,皇帝不让你和风三在一起?」 「也不是,哎呀,就是她……总是拿风三要挟我,皇姐要是知道我和风三真在一起,还不知道会怎么整我,我一定暗无天日了!」她假巴巴的抹起眼泪来。 看刘月华那哆嗦的模样,心里竟然有一点爽利的感觉——她可是怕刘月盈怕狠了,只有皇帝能收拾她。 双手往后一背,摆起了谱:「我不说是可以,不过万一,皇帝已经知道了可怎么办呢?」 「啊?」刘月华这回把眼睛瞪圆了,然后赶紧说:「不会不会的,皇姐要是知道,肯定早就把我喊过去……我最近去御前,她从没提这件事,所以,应该,肯定是不知道的!」 「我好歹也是丞相,瞒着皇帝这么大的事儿,算不算欺君啊?」 刘月华眨巴眨巴眼,半天也憋不出话来。风三那娘炮终于知道走过来给长公主解围了,现在才来,觉悟真低。 「阳,阳大人……」他以前一巴掌把我拍飞过,所以与我说话心虚紧张不已。 「小人与长公主是真心相爱的,即使与长公主亲密了些,不过小人始终谨记着是皇帝一手把我提拔上来的,这份恩情千年万年都不敢忘却分毫,所以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皇帝的事!」风三眼神坚定,说的掷地有声。 「我知道自己只是个奴才,不敢高攀公主,所以不求任何名分,为奴为宠都行,只要能跟着公主就好……所以请大人信我一回,也答应公主的请求吧!」他说完就跪下了。 不求任何名分,为奴为宠吗……? 我眼神暗了暗,转头看向四周的草木,长长吁了口气。 「今日这小路边的花儿开得可真娇艷,除此之外,本相再没看到其他东西了。」我说着,头也不回的离开。 刘月华与风三两人在一起,并不算非常惊人的事。他们总是「成双成对」的出现,也许情愫在很久之前就有端倪,只不过没人往这方面想罢了。 如果真要细究,恐怕还是刘月华先主动的,风三被刘月盈训练得本本分分,怎么敢主动逾距呢。不过我对他们的事并没有太多好奇心,也不会刨根问底。 前世浩瀚史书,为我翻烂的唯《凌空帝本纪》耳。我对刘月华的后宫私事印象甚少,只知道继承大统的是她女儿刘慕晴。 不过我隐约记得,刘慕晴此人是在刘月华登基之后突然冒出来的,之前从没人知道刘月华有这么一个女儿。后来她继位,身世就更没人敢置喙。难道刘慕晴真是她和风三的孩子吗? 嗯,看么看来这事儿刘月盈肯定会知道的,早晚罢了。 第75章 73为君之道 皇帝并未亲自定下萧悦的罪,而是付与刑部审讯。这么一来有些微妙,萧悦毕竟是萧楚的旁系亲戚,刑部有苦难言。 一边是大兴天子,一边是骠骑将军,尚书揣摩许久,最后定了萧悦弒君之罪。 如此大的罪名加身,别说继续待在内阁,项上人头都难保,而且还会牵连九族。我知道,刑部尚书是弄明白皇帝的心思了。 此罪定下,皇帝并未立即表态,萧家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景象。 过了好几日,刘月盈早朝时听完刑部上的摺子,不冷不热的说:「萧悦乃萧家小姐,萧家出了骠骑大将军这样的人才,乃大兴之幸,更乃朕之幸,区区小伤,何足牵连如此之众。只萧悦一人难辞其咎,罢黜其职,贬为庶人,前往运河沿线参与劳作去罢。」 萧楚当时还在府里养伤,听闻此事,跑出府外在大门口朝着皇宫稽首顿首,痛哭流涕,直唿皇恩浩荡,愿为陛下肝脑涂地。萧氏族人一扫数日惶恐,族长写了不落言筌的《文凌空颂》递给朝廷,为皇帝讴功颂德。 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子前往运河劳作的命运将是如何,已无人关心。总之,牺牲一人换取全族的性命与荣誉,是天大合算的事。 == 近来朝廷事多,刘月盈已许久未曾休息。一日晌午,她推了番邦觐见,去御花园小憩,让我伴驾。 午后阳光懒懒照在芭蕉叶上,反射出金黄的光斑。被竹林簇拥着的小亭子露出一角飞檐,溪涧从脚下缓缓流过,碧绿的楠竹与石迹前后错位,自然遮住亭内的陈设与佳人。 刘月盈的太师椅被工匠改良过,是平常椅子的三倍宽,铺满了软垫,让人看着就想趴在上面滚一滚。 当然,我只敢想想。 下一瞬,就看见刘月盈用手轻轻拍了身侧空余的位置,示意我坐下。 「常侍和宫女们都在,不合适吧?」象徵性的让了一回。 「他们在假山后头,看不到这。就算见着又怕什么?」她神情淡淡。 我不再谦让,直接坐了上去。幸福来的可真突然。 过了半晌,也不见刘月盈说话,四周安静无比。担心她就这样睡着,徵询开口道:「陛下,丝竹乐师已预备好,可宣她们演奏?」 刘月盈睁开眼睛,说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可知长公主的事?」 她用的是长公主,不是刘月华。 刘月盈在公事与私事上简直判若两人,这问题让我一激灵,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却不显山不露水地说:「与长公主有关的事甚多,不知陛下说的是哪件?」在朝野这么些年,多少锻鍊出了克制的能力。 第131页 刘月盈轻轻一笑,在太师椅上找到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随意说:「小虑现在也会和月华一起骗朕。」 听她这样说,又像是私事,而且似乎已经了如指掌。难道上次在小路偶遇刘月华的事,又给她知晓了? 「不过随口问问,你这反应倒像是真知道。」她眼里毫不掩饰的露出狡黠的神色, 「也就是月华的私事罢了,你不知道?她和——朕的亲军首领,花前月下时卿卿我我,真是羡煞旁人。」 刘月华,不是我不替你保守秘密,什么事都逃不过你人精姐姐的法眼。 「如此啊,还有这种事,真是有趣。」我打着哈哈。 刘月盈也不揭穿,继续说道:「明明人尽皆知的事,非要瞒着朕,刘月华自以为已经有瞒天过海的本事了?呵,也不知道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她的那些破事,朕才懒得管。」 刘月盈拿起矮桌上的一盏茶,品了一口,接着说:「她既然不想让朕知道,那朕就装作不知好了,看她能撑到几时。」 「陛下莫气,公主她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想起刘月华说,皇帝会把风三当做要挟她的工具。 「难言之隐?」刘月盈挑了挑眉毛,「月华到现在都不愿过多参与政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惰性太强。不就是怕朕让风三去查南蛮的情报,以此强迫她替朕分分忧?去探南蛮在风旗军中已成了个苦差事,是比其他的要危险些。」 ……刘月华,你姐姐把你看透了。真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和风三那些事,朕把风旗军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就有预感。月华看风三的眼神……」刘月盈的话戛然而止,转头瞥了我一眼,又移回视线。 「月华若是能生育一个孩子,便更好不过了。」 「为何?」 刘月盈不语,仰起头。她的视线穿过楠竹叶的疏影,跃到高远的天空,那里大朵大朵的白云正团在一起,拼凑出各种图案。 == 文官争吵,也许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武将争吵,那可真是夹枪带棒火星四溅。 萧楚将军和南宫将军就在金銮殿上吵了起来,因为打南蛮的事。 百官们都知道自从上次南蛮偷袭大兴江南郡之后,皇帝早有彻底灭了南蛮的心思,只不过迫于北羌威胁,不能动手。 如今大兴宿敌已灭,北羌已安抚了足足半年,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差不多可以讨论扫平南蛮的事了。 问题就出在谁带兵南下合适。 萧楚早就看南宫这个武将世家的人不顺眼,如今自己春风得意好好踩他一脚;南宫也觉得萧楚只是黄毛小子,现在却骑在他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两人就这样在大殿上争吵起来,谁也不服谁。 「陛下,微臣请出战南蛮!诸位同僚可都没忘记,萧楚的同族妹妹萧悦是有着弒君大罪的人!陛下圣明大度不与萧家计较,恩赦了那么多人,但他妹妹的弒君之罪是事实,这种恶人的同族兄长怎还能再被重用!」 这话把萧楚气的脸红脖子粗,梗着脖子半天才回应道:「你这厮,仗着自己年龄大就没脸没皮,厚颜无耻!陛下,萧楚对您的忠心无需多言,那萧悦早就被她亲生的爹爹逐出萧氏,再不是我族人!南宫将军分明挑拨微臣与您关系,还请陛下明鑑!」 南宫站着冷哼:「把一女子逐出家门说的是冠冕堂皇,谁不知道你萧家一直欺软怕硬!陛下,萧楚再如何战功赫赫,也是个黄毛小儿,岁数不够。南蛮地形复杂,天气多变,弔诡之事又多,实战经验不够的人去终究会出岔子啊!」 「谁是黄毛小儿,我今年已经二十二了!」萧楚挺起胸脯。他在战场上枭雄善战,但这朝堂之上与南宫的争辩实在稚拙,一番话说得群臣闹笑。他闹了个大红脸,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兵部侍郎上前一步,开口说:「启禀陛下,臣要言。诸位可别忘记,萧楚将军曾经是临危受命。天嘉四年那次,是南宫将军大意在前,使我大兴吃了北羌的大亏。这个时候多亏萧楚将军力挽狂澜,在北镇岗哨拦住羌人的大军,才使大兴转危为安。由此可见,萧楚将军还是略胜一筹,怕是对战事天赋异禀,岁数算不得什么。」 朝廷风云诡谲,有人给萧楚讲话未见得是坏事,可要看替他说话的什么人。刘月盈现在本就忌惮萧楚战功赫赫,在军队里话语权不低,兵部再弄这么一出,恐怕…… 不过,萧楚压根没想到这么深,他听见有人帮他说话,兴奋不已,连忙点头:「对对陛下,侍郎说得对!南宫将军当年的失误,给大兴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这次打南蛮他若再重蹈覆辙,可就不好了!」 南宫狠狠瞪了一眼兵部侍郎,朗声说:「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当初是末将大意,铸下大错,这些年日日夜夜不敢忘怀,心里总是悔恨交加,恨不得自戕谢罪啊……」他用力挤出了点眼泪,带着哭腔说:「末将百般悔恨,嘆息肠内热,万望陛下给末将一个机会赎情当年的过错,报陛下乃至先帝对我们南宫家的知遇之恩!陛下看在先帝的份儿上,您就……」他哽咽不已,一旁的萧楚已然看傻了。 这最后一句话扯到刘月盈父皇身上,引得不少御史附和:「南宫将军言之有理,不如陛下再给他一次机会。」「陛下向来孝顺,如若南宫将军能一雪前耻,不辱先帝之恩,乃是大德。」 第132页 刘月盈拨着手上的扳指,露出犹豫而苦恼的神情。国子监、翰林院的文臣也站了出来,替南宫将军献言。 「臣附议。」最后,左丞相许维表态了。 刘月盈一拍桌子:「既然如此,那就派南宫将军带兵,南下作战罢。」她一边说着,一边对萧楚投来无可奈何的表情。 百官齐唿:「陛下圣明!」南宫将军赶紧下跪谢恩。 而萧楚,这个少年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他明明是骠骑大将军,为平定北羌立下赫赫战功,为何转瞬之间再没有人替他说话了呢?他低下高昂的头颅,盛满不解的眼睛盯着地面,瞬间畏缩的像一个影子。 「我大兴对南蛮向来了解甚少,还望众位爱卿能够协助南宫将军,一起讨论出个无有差错的行军策略。」清冷稳重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是!」武将齐声回答。 南宫将军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末将定当千分小心,万分谨慎,不辱使命以报陛下隆恩!」 第76章 74双璧深谈 「激昂丹墀下,顾盼青云端。练兵日精锐,杀敌无遗残。」偶然读到这两句诗,看了许久,竟看呆了。 果真能「杀敌无遗残」吗?在凌空帝还未大一统的时代,纵然王畿之土歌舞昇平,也文饰不了远方村落的萧条衰落,半是白骨堆边塞,半是野草吹又生。 人命最贱如草芥的时候,恰恰是生命最蓬勃旺盛之时——这是我许多年之后的感悟。现在的我还没有经歷最深的痛楚,不曾直面战场的血肉横飞,一切还只是幻想,存于脑海里的美好大于一切。 也许这就是一介书生的悲哀罢,不像南宫将军——他自从被钦定南下攻蛮之后,便开始了漫长的练兵。他与刘月盈说,攻打南蛮至少还要半年。 这整整六个月都要用来操练士兵,一部分原因是南蛮地形严峻、易守难攻,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要让百姓休养生息。 南蛮的地形大图逐渐被绘制出来,南宫将军针对沼泽、峡谷、丘陵有针对性的操练士兵,钦天监和礼部又招来许多武林上的卜卦大能破解他们的奇绝阵法。 半年后的天嘉九年的初夏,兴军就会挥师南下了罢。我裹了裹身上的大氅,隐约记得大兴只用了一年多就彻底覆灭南蛮。 现在是八年十二月,冷得快要落雪。许久都没看到刘月华了,早朝也见不着她的影子,不知道她最近是个什么情况。 == 朝凤宫书房外。 刘月盈正在寝宫的书房里看棋谱,权当闲暇里的消遣。方才舞夏来禀报,长公主在书房外来回踱步了许久,表情忧虑愁闷,许久也不见她有进来的意思。 「她想在外面吹冷风,那便随她去。」皇帝继续看着棋谱,不甚在意。 屋内火炉烧的正旺,火星子一窜一窜,爆出声响,书房的门终于被推开。 「皇姐」,怯生生的声音传入耳朵,刘月盈头也不抬,翻了一页纸。 刘月华慢慢走近,在皇帝面前站定,声音不大:「皇姐,月华近来身体不适,如今好了一些,来给皇姐请安。」 「朕之前让你把金城的《地方志》抄写三遍,可抄完了?」 刘月华身子抖了抖,低下头说:「《地方志》内容翔实,可见金城的文化之深厚,月华已深读了不少遍,但是前些日子身子有些乏力惰怠,手也有些浮肿,实在没力气在书桌前久坐,所以……」 刘月盈把棋谱一合,放在桌上,抬起头神色淡淡:「既然身子才大好,朕也不为难你,坐罢。」她的下巴微微扬向围棋蒲垫的另一侧。 「你的身子从小到大一直康健得很,怎地突然染恙,那些御医治了这么久才见好,看来太医院得大换血一次了。」 「这,这倒不必,原是我自己麻烦,与御医们无关。」刘月华紧张起来,表情也僵硬了不少。 「月华出了什么麻烦?」刘月盈从盒里取出一颗黑子,放在棋盘的正中央。 刘月华感觉自己后背有些潮湿,一时说不出话。刘月盈见她那模样也不恼,含着笑说:「行吧,朕换个问题,月华今日除了来请安,可还有其余的事了? 长公主眼见着皇帝一脸安稳自在,偏自己瑟缩紧张的厉害,手捏成拳,暗暗给自己打气。 「臣妹今日来确还有事,是想告诉皇姐我已有心悦之人了。」她一口气说完不带任何停顿,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烈之感。 「是吗,要朕给你赐婚?」刘月盈眼睛眨也不眨,又执起一颗白子放在黑子左边。 「正好相反,月华想求皇姐不要把其余的人赐予我。」 刘月盈抬头看了她一眼,尔后继续低头摆棋。 「你可是听到什么风声?南宫前些日子求朕想把他们家的稚子给你,西域公主近来也有和亲的打算,还有国子监大儒胞弟的侄女儿也眉清目秀……」 「不,不是,」刘月华慌了神:「皇姐千万别,这些人我都没想过。」 「都不是?」刘月盈挑了挑眉,「看来你心悦的人应该能让朕刮目相看,说吧,是谁。」 「是陛下风旗军的首领风三!」刘月华闭上眼睛咬牙大声说,给自己壮壮胆。 半晌,没反应。 长公主抖抖豁豁睁开眼,发现皇帝正专心致志拿着棋子摆局,没有一丝意外。 第133页 刘月华不是愚钝的人,看皇帝这样子头脑转的飞快:「皇姐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然呢?」 「可是右丞相说的?」刘月华心下震惊不已,话比脑子快一步,说完就有些后悔。 果不其然,刘月盈瞬间黑了脸,抬起头说:「你自己做事不周全,到处留把柄让人抓,还怪起别人来了?阳缕比你正经的多,可从不与朕聊这些八卦。你若是在政事上能多上点心,像她一样多给朕分忧,会到今天还只是个半吊子?枉废朕如此用心栽培你,烂泥扶不上墙。」 刘月华被皇帝骂的指尖发麻,头顶冒烟,眼观鼻鼻观心的说:「是臣妹的错,臣妹一定改正,多花心思在政务上。」 皇帝紧接着问:「明明瞒了这么久,怎么今个儿想起来告诉朕,还有什么事要说,一併说了然后滚。」 刘月华气还没喘上来就被皇帝步步紧逼,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说:「我怀孕了。」 四周瞬间归于平静,刘月盈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似乎在想些什么,只留长公主如坐针毡。皇姐若是能快点宣判,还能让人舒服些,如此沉默猜不透彻,就像站在悬崖边上不知下一步是何结果,令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半晌,刘月盈的目光从地面转向长公主的小腹,缓缓开口道:「所以你前些日子生病告假,就是因为这件事?」 「是。」 皇帝的眼神突然变得玩味,深深看着长公主说:「你怀孕这么大的事,朕倒是头次听说。看来你把那些御医的口封的很好,难得做了件漂亮事。」 刘月华忽然感觉刘月盈的意思并非字面上那么简单,买通御医把皇帝彻底蒙在鼓里,这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总有些不正的嫌疑。 于是她着急辩解道:「臣妹不是这意思,只不过不知如何面对您,才让他们先三缄其口,最后我总归是要向您禀报的。自己都还没想清楚的事,您要是为此发了脾气上了火,那多不值得。」 「现在想清楚怎么办了?」 「是,臣妹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但不想广而告之。」 「为何不与众人说?」 「风三是您的手下,一个奴才,现在如果给他名分只会让您为难,这也是臣妹不想见到的。若是向众人宣布我怀有身孕,这孩子的父亲可就不明不白,于我、于这孩子都不是好事。所以,臣妹想私下把这孩子生下来,至于风三的名分,以后这孩子如何向世人解释,来日方长,一时半会也急不得。」刘月华把心里存了很久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瞬间舒服不少。 刘月盈捻棋子的手顿住,微微点了头:「这样也好,那就如此罢。只是月华,」她胸口提住一口气,很慢很慢地说:「有些事,你自己心里清楚。现如今你有了身孕才是最保险的,朕才能放心。」 有了身孕,才会有继承人。 刘月华想说自己不觊觎皇储的位子,对这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一点嚮往,可是她说不出口。 以皇姐对阳缕的用情程度,若提议让她广开后宫开枝散叶,才是在皇姐的心上戳刀子。刘月盈对所有的事物都一幅兴致缺缺、冷漠无意的样子,几乎所有的热情全给了那人。虽不清楚皇姐与阳缕的关系究竟是何,但刘月华总觉得阳缕一定能成为皇姐的皇夫,这是早晚的事,逃不掉。 「继承」这关系国家根基的任务不得不落到自己身上。 长公主突然感觉皇帝身上冒出一股无力感,这种感觉一直似有似无,如今却越来越明显。刘月盈凝视着棋盘上排列着的黑白子,看了好一会突然问道:「月华,你觉得,朕是好人还是坏人?」 刘月华被皇帝问的一愣,而后毫不犹豫的说:「皇姐是明君,能够一统炎黄,让大兴出现多年未有之繁荣景象,造福千万子民,定然是流芳千古的好人!」 刘月盈感到好笑,眼里带着点嘲讽:「你这样想?」 「臣妹乃肺腑之言,句句不掺假。不光是我,朝堂里的每个臣子,郡县上的每个官员,也都这样想!」 自嘲的笑声终于忍不住,迴荡在这一方天地。 「人要是与这棋局一样就好了。」 「嗯?」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多简单。只可惜啊——」刘月盈唿出一口浊气,手指依次点着黑白子:「这世间哪有什么黑白分明,善恶好坏。」 手勐地一挥,黑黑白白的棋子乱作一团,混在一起纷纷坠而落地。 「皇姐,月华原听人说过『英雄儿女一秤棋,胜固欣然,败亦可喜。』凡事看开点,把这人生当成一场游戏,也许能……少些忧愁。」长公主看着刘月盈常驻于眉间的郁结,忍不住宽慰道。 刘月盈轻声笑了笑:「但愿能败亦可喜罢。」 第77章 75月华之女 长公主一病就是九个月,从深冬到次年初秋,这可把朝廷着急坏了。 开始只是少数大臣冒着斩头的风险上书皇帝,逼迫她选秀纳妃;后来御史们天天上朝都要提及此事,附议的人越来越多,国子监的监丞和翰林院的大学士先后邀我一同联名上奏,甚至连军机阁、缉事厂的官员都来凑热闹,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 朝野上下的所有官员准备破釜沉舟,皇帝如何威胁也不管不顾了,毕竟「法不责众」,哪朝哪代都无比看重继承人这件事。 第134页 这件事情闹得有多大,何止是达官贵人,连京城的布衣百姓都知道,纷纷想要把自家长得俊美的男子送进宫参与选秀。 联名上奏的邀约我当然拒绝了,而刘月盈对面群臣如此一致的施压,始终不发一言。 在事态快要失控的时候,刘月华终于满面春光的出现在朝堂之上,红唇皓齿,中气十足。 「陛下,月华身体已大好,而且有了中意之人。」只一句话,让那些恨不得立即就把自家男子往刘月盈龙床上放的大臣们集体失声。 刘月华是名义上的摄政王,大家心知肚明。 长公主重返朝堂自然不是因为「生病痊癒」,而是因为,她与风三的孩子出生了。 是个女孩。 这件事无比低调,刘月华终日待在行宫之中,对任何人都避而不见。除了皇帝、我、风三和几个侍女太医,再没有其他人知晓。 当产婆抱着小生命出来的时候,风三那娘娘腔竟然眼睛红了,看了一眼他们的孩子,就冲进去要见刘月华。 刘月盈和我围着那个小宝宝,她愣了许久,才缓缓道:「这就是朕的外甥女吗?好小。」 「陛下可以抱抱这孩子。」产婆笑着说,但一向英明圣武的皇帝竟然不敢动作,拘束的站在那里。还是我把孩子抱了过来,与她们一同进入屋内。 我看着小宝宝的脸,有一种命运错位,时光褶皱的感觉。 她是女孩,刘月华的第一个孩子,现在是天嘉九年秋天。 所以,我怀里这个脆弱的小生命,这个肥嘟嘟噘着嘴的小脸,这个睡的沉稳不谙世事的孩子,是刘慕晴无疑了——就是经年之后,后世的「我」出生那年,堪堪登基的承文帝刘慕晴。 逆转的岁月竟上演了这样一齣好戏,给我带来出其不意的惊喜。惆怅和欢愉一齐在心里绽开来,迸发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 转过头来盯着皇帝的侧脸出神,眼梢在不可抑制的上扬。刘慕晴本是我前世出生那年登基的皇帝,可现在却因为身边的这个人,让她成了我的晚辈——哪怕我只是刘月盈的侍寝。 刘月盈感觉到我明目张胆了许久的视线,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赶紧低下头,看着怀中宝宝柔软还带着奶香的小脸,伸手戳了一下。 这个秘密只有我一人知道。 「皇姐,月华有一事相求。」刘月华的声音还有些虚弱,风三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 「你说。」 「这孩子的大名,能不能给皇妹留着?」 「准了。」刘月盈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快得让刘月华感到诧异。 「皇姐就不问问原因吗?」 「这孩子是你的,有关她的任何事朕都不插手。」她顿了顿,「所以,月华可要好好教导栽培她。」 「是。」 「大名留着,总得起个小名不是?」我插嘴,「不然我们也不方便称唿她。」 刘月华点点头:「皇姐给这孩子起个小名吧,她若能得到皇帝赐名,定会开心的。」 刘月盈垂下眼睛沉思须臾,背着手走到窗边才开口说:「南宫将军带兵南下已有三月,南蛮地形险要,兵力却弱,定挡不住我大兴军队的勐攻。不出一年,必定覆灭南蛮。如此,炎黄大陆便可统一。」她语气从容不迫,继续道:「在朕一朝,武已用尽,只盼她能开创个经纬天地的盛世。」 刘月盈转过身对着众人说:「就叫『文九』好了。」 「好!」刘月华立即应声,把文九抱回怀里,喃喃道:「小文九,你的皇姨给你赐小名了,你叫文九啊~」 经纬天地而曰文;九乃天道之最,才会有九九至尊。原来,刘月盈对文九寄予了这般厚望。 「文以载道,是个好名字。」我说。 小名已定下,刘月盈沉默了会,似乎还有话要讲。她无波澜的看了一眼风三,又抓住我的手,开口道:「朕还有些体己话要与长公主说。」 我立即反应过来,与风三一同出去了。 嗯,刚才刘月盈抓我的时候,手心暖暖的。看来她这些时日身体调养的不错,寒邪之症该是治好了。 == 「月华,你准备何时给风三名分?」刘月盈开门见山。 「啊?」长公主被问的一愣,然后随意道:「这个……不着急吧。」她接过皇帝递来的茶杯,润了润略显干涩的嘴唇。 「不着急?」皇帝见刘月华对此事不是很在意,皱起眉头,「风三好歹是文九的生父,就算他不要名分,你便不给么?」 长公主见皇姐不悦,赶紧说:「风三现在还是您的亲军首领,就这样将他拉出来,并不合适。我已与他说好,等他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从风旗军里功成身退,再给他名分。到那时,文九的身世也便可以光明正大了。」 「风三他……没有意见吗?」皇帝好像想到了什么,面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怎么敢呢,」长公主自信得很,「风三认得清自己。他出身低微,被您选拔出来已是感激不尽了,还敢求什么名分。风三与我在一起这么久了,他到现在还是把自己当成奴才的。」 「也不怕皇姐笑话,臣妹就喜欢他这般守规矩识大体的憨样子,从不奢求什么——倒是皇姐您刚刚给文九起了如此分量的小名,怕是他已经战战兢兢了,胆子小的不行。」刘月华谈起风三,一下子滔滔不绝起来,又说了许多。 第135页 刘月盈听完,抿了抿嘴没说出话。 「也罢,随便你们。知道你今天很累了,好生休息,改日有空朕再来看你。」 == 天嘉十年元月。靠近南方密林的边陲小镇最近来了一群人,行踪诡异,昼伏夜出,甚少与小镇的原住民碰面,惹得许多土着私下说:「怪哉怪哉,竟不知是人是鬼,还是躲得远些。」 于是,那群人栖居的茅草屋附近大白天也见不到人影,更别说晚上了。 当月亮出现在夜空的时候,茅草屋里点起了油灯,那群人三三两两的在屋内聚集,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门突然被推开,灌进来一点冷风,油灯的火焰摇了摇。 「当家的,今天有重大收穫!」一个身穿粗布衣服,袖口和下摆打着补丁的人闯了进来,面露喜色。 他的左手拿着一把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大刀,这刀通体寒光烁亮,利刃上有一些复杂的暗纹,锋利无比,一看就不是俗物。 「我今天沿着沼泽往深处走了走,本想试试运气,结果竟然发现了一具尸体,看样子是中了瘴气而亡的。」粗布衣服摇头晃脑,向当家的邀功,「我胆子大,上前去仔细瞧了瞧,你们说怎么着?那尸体都成一堆白骨了,但是它身上的衣服竟然还没腐烂,这不是奇了怪了?我猜,一定是衣服的料子上乘,不是我们一般人用得起的。嘿嘿,这尸体身上说不定还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你快说重点!」当家的看着他手里的大刀,有些不耐烦。 「是是是,」粗布衣服抹了抹头上的汗,弯下腰一脸讨好模样:「我壮着胆子去翻了翻,结果搜出来一块令牌,还有这一把刀。嘿,这刀可真是好刀啊,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种材质的,在湿气里泡了这么久一点锈也没生,还能削铁如泥!」他得意的拿着刀在空中挥了挥,身边聚集的同伴纷纷后退了几步。 当家的一把夺过那刀,放在手里掂了掂,又在油灯下翻来覆去的看。 「大当家,这刀还真不错呢,和瘸子说的一样,绝非凡物。」「是啊是啊,这会不会上天有眼,给我们送神器来了?」「看来我们这次行动,十有八九能赢了!」 「呸,什么上天有眼,明明是我自己发现的!」瘸子忿忿道。 那群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当家将刀看完之后,默不作声递给身边的二当家,压着嗓子说:「明天有空找个铁匠铺,按照这刀的样式,给咱哥几个人人都打造一把这样的!」 众人纷纷叫好,然后当家的将视线再次转移到瘸子身上。 「瘸子,令牌呢?」 「啊?当家的,我都已经把刀给你了——你也给咱小弟留点私房钱不是?」瘸子的拇指搓着食指和中指,谄媚的笑容变得更大。 「少废话,快拿出来!」 「拿就拿,凶什么凶。」瘸子小声嘀咕,不情愿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将布掀开,才露出一块闪着金光的令牌。 「这,这么大一块金子?!」 「瘸子你竟然藏私!不够义气!」 当家的接过令牌,看着上面的图案若有所思。 第78章 76南蛮国破 天上的云卷了卷,没人在意这边陲小镇里发生的事情。 小镇东南方有座高山,是江南郡和南方密林约定俗成的分界点。远远望去,在山腰之处便可看见云雾缭绕,站在山脚往上看,两旁树木遮天蔽日,全然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算卦算卦,一天到晚就做这劳什子,也不嫌烦。」穆蝶至一脸不爽地看着沙钰手里的龟壳。 「你懂什么,」沙钰抬起下巴,扬了扬硃砂笔:「这叫掌控干坤。」 「我说你天天算卦,算出来南蛮结果如何了吗?」 「算出来了——」沙钰拉长了音节,低下头神神秘秘的盯着穆蝶至,穆蝶至被她勾的好奇心越来越重。 「天机不可泄露!」沙钰扬起一个挑衅的笑容。 「欠揍!」穆蝶至一拳软针把沙钰刺的直叫唤,。 「喂,你还是不是南蛮的国师,大兴已与南蛮打了半年,怎么还不去帮忙?」 「帮忙?我帮刘月盈还差不多。」沙钰想到什么,表情冷了几分:「早就等着大兴军队前往南都,收拾沙锦那个不成器的东西。」 眼底冒出一丝红光,幼时的屈辱与阴霾一直藏在心里某处,随着母亲绝望的跳崖而被紧紧封存。对于南蛮那些魑魅魍魉的恨,只是与日俱增。 「虑娃娃……」沙钰轻声喊了一句,穆蝶至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没。」沙钰摇了摇头,头上嫣红的丝带跟着摇晃,那红光又消失不见了。 「沙锦现在可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连一些阴毒禁术也敢用,不怕被诅咒反噬的断子绝孙。」 「这恐怕就是黔驴技穷。」穆蝶至第一次看见沙钰对南蛮首领表现出如此鲜明的恨意,顺着她的话说道。 「可不是,他也抵抗不了几日了。大兴这一年来势如破竹,再诡异的阵法秘术也拦不住,我可真期待他趴在地上做王八的样子。」沙钰捏住了手里的龟壳,提笔在上面画起符咒。 「我近来算的卦与南蛮无关,是上次天象的事。」她看了一眼穆蝶至,又像在自言自语:「帝星势强本是好事,但这能量旺得有些不太对劲,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 第136页 == 天嘉十年初夏。 那日子逐渐逼近,我虽知道歷史已被错换,但不免会产生些惶恐不安;不过好在,刘月盈的身子一日更比一日康健。 她萦绕全身的冷气逐渐消失,手心总是暖着;夜晚入睡不再是个难事,御医例诊请脉一连许久都没有查出什么毛病来。 于是,我终于安心了。穆蝶至不愧是当世神医。 在我又一次戳破手指,挤出两滴血融进那汤药里端给皇帝的时候,刘月盈终于开口说:「这药吃了快有四年了,可以停一停了罢?」 我觉得有理,于是点点头:「行,陛下若是爽利许久,那就不喝了。」 她将我今天端来的药一饮而尽,从桌案左边堆放的文书中抽出最底下的那份,摊在桌上。 「南蛮虽然用许多卑劣的诡异秘术害我大军性命,但他们的军队战力实在不堪一击;南宫给朕传了羽报,再过一月左右就能攻进他们的南都。」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由衷的感到喜悦与兴奋。 「小虑,」刘月盈喊我名字,目光却一直盯着桌案上的文书,沉默片刻才缓缓说:「沙锦毕竟是沙钰同父异母的哥哥,沙钰又从小在南蛮长大,你可知晓……沙钰的态度?她会出手与大兴为敌吗?」 她又把我问住了。 我与沙钰接触甚少,对她不够了解,只是冥冥之中总觉得沙钰一定不会出手帮助她的那个哥哥,只怕恨他还来不及。 这样回答就行了吧?但我没说话。因为想不明白刘月盈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 我和沙钰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次次都是她来找我,而不是我去找她,更何况我连如何能找到她都不知道——原先,原先若是真的有事要见她,还可以去问问师父,可现在呢…… 不知如何回答就缄默慎言,是我总结出的经验。 四周安静的吓人,外面树梢上的蝉鸣听得格外清楚。 她一声轻笑,依旧没看我的眼睛,自顾自说道:「我又煳涂了,你怎会清楚这种事。迁都金城的摺子搁置许久,现如今南蛮已构不成威胁,也该再议了。」 自然而然的移过话题,刚才的沉默瞬间碎开。刘月盈又抽出几份文书,对外面的常侍命令道:「传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过来。」 迁都金城此时是必要的了。 金城在荣城的西南方,同样有淮江穿城而过,土地肥沃,且毗邻不安分的江南郡。 北羌覆灭之后,北方四郡城墙以北的广大草原被三三两两的部落瓜分完毕,而每个部落都有大兴的驻军,对我们俯首称臣,至少百年无忧。 但是南方,尤其是南蛮占据的广阔密林,那里物资富饶、景色秀丽,却一直没有被蛮子们充分开发过,实在可惜。 若是首都南迁,自然会有大量的百姓也跟着南下,去到现在南蛮的地界。在蛮人归顺之后再将其同化,让大兴百姓去那里劝农事耕、掘井惠民,再进一步良方医疾、授人酿酒、南庵讲学…… 这是造福子孙后代、功在千秋的大事,刘月盈当然有这野心。 我知道,她最后实现了这个想法,让兴人的汗水流满了南蛮的土地,最终再也分不清彼此,如是同化。 只过了一会,礼部与工部的尚书急忙赶来面圣。 张仪大人手里捧着地图,在另一张更大的桌案上铺平开来,礼部尚书用手指了指几个重要地点:「陛下,若我们攻破南都,则南蛮密林完全为我大兴所控制。这样看来,金城的位置居于大陆的正中心,而现在的荣城则偏北了,不利于我们教化蛮人。」 张仪大人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陛下将迁都的时间延迟一年有余,正好给了工部充足的时间。如今,天坛、福地以及祭祀所需的地方都已竣工,城下排水暗渠也建造完毕,地砖选用的是青石籽料。」 礼部尚书这时与我眼神示意,又从袖口取出一条长卷躬下身递给刘月盈。 「前些日子,右相与臣会同几位钦天监草拟了一份金城的布局图,还请陛下过目。」 刘月盈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我瞒着她一早就和其他臣工做了这件事。她接过图纸仔细看起来,我在一旁解释说:「金城的整体依然是正方形,所谓天圆地方;皇城和宫城在最北面,内苑等皇家私密设施在宫城之后,所以北面不设大城门。除此之外的东、南、西三面,每面三个大城门,合计九门,以金光门、明德门、春明门为主。」 「城中各街衢完全对称,形制划一。除东市西市外,设坊里一百零八座,其间渠水纵横、绿荫蔽城;祀坛则在城郊外环绕,庇护金城。」 当初和礼部商议布局时,脑海里只有个隐约的轮廓,许多具体的构想细节都是在一次次讨论之中逐步建立起来的。当我将布局的详细解释说毕,一抬头就看见刘月盈正直勾勾的注视着我。 她的眼神亮得像一池清澈的水,正被太阳晒着发烫——被我发现了也没有闪躲。 刘月盈一点也不担心那两位大人会发觉她这模样,我是时隔多年之后才知道的。那时她躺在花海里,被我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突然说了一句:「小虑,其实你从来都没守过君臣规矩。」 因为有句话叫「仰面视君有意,刺王杀驾抬头」,臣子面圣从来都不会眼神直视皇帝,哪怕抬起头视线也是往下,而绝不会往天子的脸上看。 第137页 只有我,我的瞳孔里每次都会映入她的面容。 == 南蛮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刘月盈的担心并没有成真,沙钰就像从人间消失了一般——像她那样高调的人安静地有些过分,反而让我不安,隐隐觉得要出什么事。 大兴平定北羌用了整整五年,而打南蛮,仅用了一年又两个月。 那些南蛮的巫师在最外围的沼泽地里设满了阵法,让大军脚步被拖了三个月。在大兴打进沼泽地之后,南蛮就开始节节败退,狗急跳墙的用一些阴招,损人不利己,最后结局已是必然。 南都攻破后,首领沙锦被活捉,连带一众贵族尽数进了牢车,运往荣城。 江南郡霎时间沸反盈天,所有的酒楼、茶馆全都敞开大门供居民庆祝,一连七天分毫不收;大兴境内随处可见百姓脸上的笑容,使臣去偏僻的山村都能看见农民们扛着锄头唱「羌子灭,蛮子灭」;朝廷这几天也激动得厉害,那些大臣一个个都像喝高了似的,在大殿里争相庆贺,祝词颂歌写了一篇又一篇。 就连刘月盈都松下了担子,明显轻松不少,偶尔有心情和刘月华打趣,然后在书房里泼墨挥毫。 只有我忧心忡忡,总觉得哪里不对。 该死,我到底忘记了什么事!用劲拍了拍脑袋,仔细回想这一件件事,货币重铸、北方通河、运河扩建、平定北羌、覆灭南蛮……歷史的车轮碾着轨迹有条不紊;担心许久的刘月盈,也摆脱了病弱之身。 这一切,这一切都很完美无瑕。 第79章 77清夜月寒 大兴朝62年,元庆元年。 凌空帝在去年活捉首领沙锦、覆灭南蛮主力之后,于年底迁都金城。至此,做了大兴61年国都的荣城被载入史册。 大年初一,帝改元元庆,大赦天下。大年初七,帝泰山封禅;南蛮大片土地得到极好地开垦,各州建筑粮仓上告苍天,百姓的生活不再有了上顿没下顿。于是,街头巷尾颂歌不绝,花火灯笼昼夜通明,汗青里把这段歷史称为凌空盛世。 过完年,天逐渐暖和起来。北羌早已得到安抚,逐渐汉化,南蛮大部分已经收入版图,只剩一些不成威胁的残余势力。大兴庞大的军队得到很好的修养,大兴朝这个庞然大物按照秩序有条不紊的运转,朝廷一时无事。 沙锦曾在大兴与北羌酣战的时候出过阴招,虽然最后没讨到什么好处,但这梁子理所应当的结了,自然没有好下场。他在大兴迁都之前,在荣城被斩首示众,祭告皇天后土。 至于被一同囚禁入京的那些南蛮旧贵族,朝野上下意见出奇的一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只不过在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意外。 沙锦的小舅子不在其中。 他带着沙锦封的国师在战场上做了逃兵,一早就偷摸着熘走了。由于他们逃跑的缘故,兴军攻进南都之时西侧军队十分薄弱,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攻入城中。 在大兴迁都金城,加强了对南方的统治之后,又过了一两个月,沙锦小舅子的这个残余势力果然初现端倪。他们躲藏在南方更深的森林之中,那里到处都是悬崖峭壁,下方是汹涌的激流,物资也匮乏的很。由于势力实在弱小,生存环境也恶劣,大兴没必要立即剿灭他们。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运河二线竣工在即,我想择日将联结原是南蛮属地河流之事提上议程。 不过还没来及提,就……唉,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曾经在军械库看过士兵们制作火药,厚厚的铁皮捲曲成桶状,在底部夯实硫磺、木炭、草木灰,封顶,留长长的引线挂在外面。那些火药桶蓄势待发,浑身充满着毁灭的力量,只等火星燃起,方可让一片土地生灵涂炭。 我和刘月盈如今看似细水长流图温存,其实不过是在一堆火药之上,因着欲.情深色(1)而塞满了许多层丝绸布。 你可以在这柔软光滑的丝绸上尽情摩挲亲吻,这何谈对错,回应你的也会是这丝滑的触感;但你,决不能在绸布上点火。 那些危险冲突、激烈矛盾像火药一样存于最深处,若是上方溅出半点火星子,不安分的铁桶顷刻之间炸的灰飞烟灭,再无什么肉身皮囊众生相。 终于,终于,那颗火星子冒出来了,放纵肆虐的燃烧,从一点到一片,要把我的眼,我的手,我的心全烧成灰,丝毫没有熄灭之势。 我从盛卿楼的萧湘那里拿到了一封信,阳织寄的——山高路远,送了几个月才到。 时间是去年十二月,迁都之前。 地点是江南郡的瀛州,靠近南蛮地界。 她和晏喜遭遇刺杀,晏喜差点命丧当场,贯穿的伤口只离心脏一寸。 看到这些的时候,我手开始发抖,满脑子想的都是:晏喜结过什么仇家? 晏喜做人做事踏踏实实,在京中左右逢源,每逢人见她都要说一句晏大人好,能结什么仇家? 结果,下面一行就写着:疑是风旗军所为。 风旗军。 我感觉自己的眼睛红了,眼眶里有什么东西在打转。阳织虽然没有明说过,但我知道她以前对刘月盈是好感的。没有十足的证据,她一定不会草率的把这句话写出来,一定不会。 「……刀刺喜之胸口,吾惊之极而为众贼所围,脱身不得。沙钰、穆蝶至自天而降,杀尽刺客十余人。」 第138页 「刺客尽着黑衣戴黑布,搜其尸仅碎金耳,身无旁物,无一可证其身份之物。」那群刺客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一定是做足了计划,经过细緻的安排。 「一筹莫展之际,沙钰无意拾领头刺客之刀,始肃穆。久之,乃曰:『盖御前侍卫独有之佩刀。』吾难信,又拼其碎金,遂见风旗军之令牌。」好像开始耳鸣,耳边嗡嗡响,忍着继续读完。 「幸得穆神医披肝沥胆,喜得以苟活,然未復醒;吾之手臂、双股之疾微缓。」 ……还好,还好,晏喜没死,小织也被穆神医救治了。 我蹲下身像劫后余生一般长长吐气,想把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出来,只有吐尽了才能缓解这全身的麻木,可太阳穴继续砰砰直跳,尖锐刺耳的声音还在喧嚣,四肢麻的动弹不得,揪着头顶头皮疼出了冷意。 死死抓住自己的袖口,想把痛苦的呢喃压下却无济于事。 刘月盈,你明明说,总是做这些事已经很累了,为何还不知收手?为何还要……与我恩断义绝? 这多像她干出来的事呵,于微毫之间机关算尽,就像她当初把我师父的信鸽都算计进去一样,滴水不漏。 我真是太蠢了!一旦见新月,依旧清夜寒,刘月盈连我都不信,如何会相信其他人?如今她重用南宫,保不齐萧楚会心生不满然后与晏喜私下里应外合,做些威胁皇权的勾当。 就算晏喜逃离庙堂之高,刘月盈还是会疑虑担心。 可她的手腕妙就妙在,没有急在晏喜离京之后立即痛下杀手,而是蛰伏了一年多,让人不会轻易怀疑到她身上去;到时让地方知州咬死说是被山贼所害,谁敢再问?!那些刺客衣着统一,除了一点碎金子,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御前侍卫的武器寻常人怎么可能见过呢?又有谁会想起来那些刺客身上的碎金子拼在一起呢? 她算的太全了,手段太高明,差一点点就要得逞了,就那么一点点。 只是好巧不巧,遇到了沙钰。如果不是沙钰碰巧路过,如果她没有拾起刺客的武器仔细端详,谁能猜出这批刺客背后的势力是谁?晏喜、阳织恐怕已经不明不白地就成了他们的刀下亡魂! 手攥成拳勐地砸向地面仍然不能缓解心中之怒恨,脑袋又沉又重,胃里翻江倒海直教人噁心的想吐,却只能发出干呕的声音。就算我不愿相信,事实已然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可说的?还有什么可说的! 沙钰可是与雷旗军打过架的人,那些人的武器她自然认得,不会有错。大兴境内一般的侍卫、士兵大多以佩剑为主,只有她刘月盈的三支亲军是佩刀啊! 「刘月盈……」我咬着牙念出她的名字,嘴里泛起苦意,涩的让人舌苔都在发麻。很好,刘月盈,我终于认清你了。你不是史书上那个冷冰冰的名字,不是别人描写的虚无缥缈的形象,不是我在画像里见到的图案……也不再是我心中高不可攀的神祗。 「赶尽杀绝」才是你毕生追求的东西,情情爱爱不过是茶余饭后用来消遣的玩意,只有恶毒的蛇蝎,无心无情的坚冰,狂妄狠绝的女人才会成为别人歌颂的千古一帝! 第二天早上朝廷休沐,刘月盈上午要传召大臣商议南蛮残部之事,我一大清早就闯进朝凤宫。 她刚洗漱毕,懒懒地半倚在桌上用早膳。四周都是婢女,翩秋在一旁布菜。这么多下人都在,不能此时直接与她挑明,我深吸一口气,按下所有情绪。 「你来了。」她抬眸看到我,眼神一亮。 「我来早了。」面无表情,应付的打着官腔。 「赐坐,和我一起吃些。」 「这不合规矩,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哪里不合适?」她有些不悦,眉峰高高挑起,语气却还冷静克制。 我看着她的脸,这张被时光过分温柔相待的脸,突然感觉十分的陌生——我真的认识她吗? 「坐下。」刘月盈看出我的不对劲,伸手拉住我的手腕往下压,「陪我吃,行了吗?」她的声音软下来了。 用完早膳,她领我去书房。皇帝寝宫里的书房是休闲的地方,她从不在这里处理政务,我也是后知后觉。 书房里几个大柜子摆满了书,正中间的桌上挂着长短不一、颜色不同的毛笔,一张很大的生宣平铺在桌上。 我再也没心情再与她虚与委蛇。 「小虑,你今日怎么了?」她踱步到放围棋棋盘的矮桌旁坐下。 「也没什么。」事到如今,我反而平復下来了,所有的不甘、疑惑、悲愤全都化为失望的死水,无风无浪亦无情,在寂寞与寒冷中干涸枯竭。 我对她的感情啊,这二十年的光阴流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就是觉得,陛下既狂妄高傲,又霸道冷漠,简直是——欠缺人德。」她执棋的手一顿,长长的眉毛蹙起,转而看我。 刘月盈就寝时穿的常服还没换,那宽袖顺着她的动作而从桌上耷拉下来,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上面戴着一个碧绿髮亮的手镯。 「何出此言?」她面色有些冷,但并没有恼火与质问。 「何出此言?你下令让风旗军去杀晏喜阳织的时候,怎么不问问自己呢?」我定定的站着。 「你今日都在胡说些什么,满口胡言乱语,」她听见这话站了起来,微蹙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朕早已允诺晏喜带你妹妹离开京城治病,怎还会让风旗军做出这种事?」 第139页 「呵,可不是吗,您可是皇帝,你说是你干的,就是你干的;你说不是,那自然不是了,谁敢质疑?我早该死心的,早该看清你——沙钰明明都提醒我了,可是我深陷其中执迷不悟,对你刘月盈心存幻想与贪念,原是我傻得可笑,被你耍得团团转,你一定很自得吧?」说着说着把自己说笑了,过往的那些事情破土而出,一件件皆噼头盖脸砸在我的脸上,在逐渐冰冷的心上凿出无数的破洞。 【(1)后面的正确顺序是色.欲.情.深,怕河蟹影响阅读改了顺序】 第80章 78朝光阳暮 太阳穴阵痛,再也忍不得上前一步说:「皇帝您不把我当回事,把我的命当做赌注,我认了,不过是破命一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已;可是你对我的猜忌从不曾休止,一而再再而三,又是沙钰又是南蛮;你瞒着我和我妹妹,囚我师父在先,逼他从这俗世消失在后,害得东山不復存在,让我的家凋敝散落;你让我妹妹阳织下冤狱一年有余,致她患上四肢疼痛难忍的顽疾,又算计着我的挚友晏喜,最后把她撵出京城,让她们不得不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辞官离去。沙钰要带我离开这吃人的牢笼,你哭着求我留下,我留下了——就换来你这么对我?刘月盈,你自己良心不疼么,还是说,你根本没有良心,没有心?!」 她伸出手狠狠指着我,胸口起伏变得越来越强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破罐子破摔了,接下来她如何对我都好,总之是不会再与她有任何关联,任何纠葛,任何感情。要么走,要么死,不过如此,我已经看到了她刘月盈的凌空盛世,夙愿得偿,死亦可瞑目。 「阳缕你失心疯了么,胆敢这样与朕说话!口不择言以下犯上也要有个限度!这些混帐话从没听你提起过,原来你就是——就是这么认为的?」刘月盈被我气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我确是失心疯了,否则怎会对你心心念念许久,这般蹉跎岁月,到头来才认清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真悔!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如此狠毒无心的你,根本不值得我用半分心力。到如今这地步也是咎由自取!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别再互相折磨了罢,就此收手,无需再挂念。」 刘月盈真的是气昏了头,平常金贵缜密的大脑一定混成浆煳。她腿有些发软,撑着旁边的桌子,不发一言。 本来就沉闷的气氛更加压抑,我心里已经枯萎的花瓣一片片零落,只剩下丑陋的枝丫,等着腐朽成灰。 「小虑,」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不认真听甚至都听不清。 「你今日终于说出真心话是不是?以往的那些事,我以为你已坦然接受,或是默默原谅,却没有想到你一直憋在心里耿耿于怀,对那些事竟然是……如此的看法。」她转过头直视我的眼睛:「十年了,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接受过我?」她问的很慢,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似乎牛头不对马嘴,一瞬间愣神,但我好像明白她的意思了。 「呵呵,阳缕原先一直都敬仰您,爱戴您,愿意把一生都奉献给您,奉献给大兴,辅佐您成就千秋伟业——可是,现在不了。你说得对,那些就是我的真心话,我不想忍了,也无需再忍。」 「你……」她听见我这样的回答更加低落,凌厉的眼失去锐气。 我想气她,把她气的浑身颤抖,气的站不住,这分量约莫都不及我内心的万分之一痛,于是继续说道:「陛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包括那些——肌肤之亲。我甘愿做您的子民、大臣或者侍宠,我不在乎那些名分和地位,为陛下所任何事都心甘情愿。所以,才显得我格外蠢,被你利用欺骗折磨这么多年。」 刘月盈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撑着桌子的手臂也开始抖。 「你句句都说是为了我,可这不是爱,对吗?」她终于撕破我们之间最后的体面。「和我肌肤之亲,和我共桌用膳,这些事与辅佐我的性质都是一样的,对于你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她哭了,波光潋滟,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落。 这是十年来,初次流泪。一颗颗滚圆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沿着她姣美的面容缓缓流下,在下巴处汇聚,然后砸向地面。 一滴,两滴,无数滴…… 当刘月盈对着我流泪的时候,我愣神了。两辈子,几十年,皇宫后面的桂花树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也没想过凌空帝会因为我而流泪——它来得太迟、太迟了。 琨玉被秋天的霜打成碎渣,谷雨落下的水在昨日滴尽,我们之间再无任何感情可言。 我看她,像在看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心里的钝痛一下下鞭笞着灵魂,毫不停歇地让我意识到,她刘月盈不是冰棺里的那个轮廓,不是大兴的千古一帝,不是我曾朝思暮想的古人,也不是我所仰慕崇拜的神祗。 她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带着温度与热量,会喜怒哀乐的站在我面前。 沤珠槿艷是短暂的幻景,却因我的执念而生出漫长的错觉。洗尽铅华之后,残破不堪看,一地尘埃而已矣。 「微臣请辞官,这样做,对你我都……」 「够了!」刘月盈收敛了脸上全部的脆弱和柔软,那眸子勐的一缩,「朕知道了。」她的语气骤然冷却,是我熟悉的冰冷。 第140页 这样才对,这样的冷血才是她一视同仁的真面目。 刘月盈微微勾起嘴角,嗜血的笑容几乎将我吞没,美丽的嘴唇吐出残忍的话语:「北羌已退,南蛮残部不足为惧,朕已命南宫将军择日率兵,阳爱卿作为军师随大军一同南下好了。」 我缓缓跪下,低头叩首:「微臣,遵旨。」 「对了,如若南蛮残部被攻破,你替朕管管他们。」她移步半靠上软塌,不咸不淡:「朕提前允你个南郡知州的官,到时残部若灭,你也不必返京述职。」我伏在地上,目所能及的视线只能看到她鲜红龙袍的边缘。 「微臣叩谢隆恩。」咬着唇说出这几个字,指甲深深嵌进手掌心。 「行了。阳大人,跪安吧。」这语气平淡得就像说今天天气真好一般。 最是无情者,最是伤心人。 我不知是如何从宫里出来的,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带着恍惚与虚影。离别了吧,这就是解脱了吧?与她彻底地、完全地撕裂开来,将我两辈子的人生所执着的东西硬生生挖出,摔碎,再也不沾染半分幻觉。 胸口连带着鼻腔一起长长吁了一口气,终于摆脱这无边无尽的苦海,与我所悲、所恨的人再也不见。只是心里清楚,我抛弃的这份东西让我这个人的灵魂不再完整,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说什么喜欢、爱了。 悲余生之无欢兮,愁倥偬于山陆。 「北羌南蛮是圣祖击退的,大兴版图的大一统是圣祖开闢的,各地的藩王是圣祖镇压的,成片的粮仓是圣祖建立的,贯穿南北的运河是圣祖开凿的,现行的货币是圣祖重铸的。」——这是我许多年前说的话,时间久的现在看来都有些好笑。原来,这里面沉甸甸的也有我的许多功劳。 五月初,大军启程,我以军师的身份跟随南宫将军。 自从那日一别,真的再也没见到刘月盈。圣驾没来,她没亲自为大军践行。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 == 五月的晚上,夜风还带着凉意,田间的奇花异草被深深遮盖,隐匿于黑暗之中。 穆蝶至在屋里给晏喜换药,阳织打下手。 另一间房子里,沙钰独自安静地打坐。 室内无风,蜡烛的火焰却突然抖动三下,这场景似曾相识。 沙钰缓缓睁开眼睛,眼底又冒出一丝红光,在烛火的映射下莫名妖冶。她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掐指一算,眉头迅速紧皱在一起,下一瞬就移到屋外抬头看着天空。 天上星辰又一次闪出奇异的光芒。 「帝星势强,臣星微弱,干坤归位,大事不妙!」沙钰瞳孔骤缩,一声招唿也没打,纵身向南方飞去。 ====================== 阳缕大人的死讯是传了羽檄报到京城的。 那天是大兴朝63年的一个夏末,荷花过了最繁盛的时候,将枯半枯的样子,蝉声也懒了起来。 收拾南蛮残部进行的很顺利,南宫将军带兵把那些不成气候的人逼得节节败退。只不过因为地形险要,进军速度有些慢而已。 皇帝那天正在上朝,和大臣商议如何处理这些攻下来的土地。南蛮即将全部收入囊中,大兴要实现真正的炎黄大一统了,大兴朝也要改称大兴王朝,这一切都需要准备。 本来朝堂风平浪静,因着皇帝心情不错,一切都舒缓安逸,大臣们也不向往常一样神经紧绷。 突然平地惊雷,南下部队八百里加急,「报——」从金銮殿外老远传了过来。群臣皆是一惊。 羽檄是加急信件中级别最高的,不经过常侍们的层层上报,那士兵直接从关外骑马进宫,跑进金銮殿。他气喘吁吁地跪在金銮殿中间,双手捧着加急信件。皇帝难得的好心情被影响,似乎有些不悦。她皱了皱眉,还是抬手让常侍呈上去。 「直接念。」皇帝撑着头对常侍说。常侍颔首,揭开急报,面色陡变,转头对女皇说:「陛下,这……」 「念!」女皇撑着头目视前方,有些不耐烦。 「是。」常侍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南郡急报:八月廿三,南宫长子中计为蛮人所虏;廿五,阳军师出奇兵救得将军长子,后孤军直入西南上方谷,蛮人巫师设法驱散乌云,火乃肆虐二日不止,军师葬身火海。」 大殿瞬间安静出奇。群臣寒蝉仗马,无一丝声音,隐约听见殿外那蝉疲乏的「知了,知了」之声。 不知安静了多久,皇帝端坐起来,双目茫然的移到常侍身上:「你说什么?谁葬身火海?」 常侍跪下伏在地上一字一句道:「陛下,是阳缕阳大人。」 【借鑑了《三国演义》中上方谷之战的名头。】 第81章 79花颜觉残 刘月盈几乎要从龙椅上滑下去,用手肘死死支着扶手,维持着那开始飘摇的躯体。 报信的士兵缓了好一阵,终于开口说:「陛下,南宫将军的长子中了南蛮残部的埋伏,五万军队被困在谷地出不去,五万大军啊,将军愁的一夜白头。军师说她有法子能救,但是太过铤而走险,将军死活不同意。谁能想到,二十二日黄昏军师偷偷带着一百人顺小路奇袭南蛮残部的大本营,结果军师回程路过上方谷的时候……那些蛮子放火烧山,火烧了两天两夜不止……那个巫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谷地上方的乌云始终凝聚不成,一滴雨都没落下来。等到火尽将军派人去搜上方谷,每一寸土地都搜了,到处都……都是灰烬啊!」 第141页 士兵说着就哽咽起来,他又抹了抹眼睛,忍着继续道:「后来,我们裂缝之地找到了大人的随身之物,就是这个——」士兵颤抖着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那玉被烟燻得乌黑,只有一个角在发亮,隐约能看出它曾经通体雪白,毫无瑕疵。玉佩正面是盘旋的蛟和祥云,反面不知刻着什么字。 「玉佩周围能寻见战马和……军师大人的痕迹。我受命急报,赶着五天回来,跑死了三匹马,大人和遗物都已上路,大概还有七日就能到京城了……」那士兵伏在地上继续啜泣,呜咽而隐忍的哭声绕着大殿乱转。 大殿里阒寂久久。 能上朝的大臣都是天子近臣,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多少也听说过皇帝和阳大人的一些私事。有的人暗自嘆息,有的人频频摇头,有的人眼睛发红。 难熬的沉默停驻在金銮殿之上。刘月盈紧紧咬着牙不敢松开半分,灵魂好像与身体脱离开来,脑海里全是混沌——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不知过了多久,巨大的沉寂被左相许维打破。 他扑通一声跪下,万分痛心的说:「阳大人战死使我大兴朝痛失一位能臣,一位谏臣,请陛下节哀。」 有他带头,金銮殿的群臣跪了一片:「陛下节哀。」 「请陛下节哀。」 头脑霎时间空白一片,又过了许久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慢慢起身,声音无悲无喜:「退朝。」 常侍扶着皇帝的时候,才发现她没有表现的那样淡然。刘月盈整个身子都在轻轻的抖,脸上血色褪尽,整张脸变得苍白。她被常侍扶上龙撵,阖起眼睛,四周的流苏遮盖下来,看不清神色。 到寝宫的时候,刘月盈是被常侍搀下来的,虚浮的脚步站都站不稳。 一众侍女常侍被皇帝尽数轰出去,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里面,殿门紧闭。 长公主赶来的时候是正午。皇帝的午膳迟迟不传,小厨房做了一些开胃菜也被拒之门外。殿内一开始还有瓷器碎裂的声音,后来逐渐没了动静,什么声响也没有了。 宫人们有些惶恐的在殿外不知所措,刘月华壮着胆子进入内殿,地上一片狼藉。她急忙找刘月盈,发现皇帝一个人蜷缩在坐榻之上。 朝凤宫的所有陈设与迁都之前完全一致,因为皇帝喜旧,家具物什都原样搬了过来。这个坐榻,是阳缕第一次进朝凤宫时坐的地方。她曾在这里和皇帝喝酒,然后相拥而眠。 刘月华小心翼翼的靠近,轻轻喊了一声:「皇姐?」 皇帝眼眶红肿,眉头紧锁,闭着眼睛没反应,她黑色长髮如瀑布般散开,头上各种雍容华贵的髮饰散了一地。月华屈身上前,用手搭在皇帝额头上,烫的出奇。「皇姐!」长公主将蜷缩一团的皇帝拦腰抱住,用劲喊她。 「……你来干什么,出去。」皇帝微微撑起眼皮,语气冷淡。 「皇姐,我很担心你。大家都担心您的龙体。」 「闭嘴,出去。」 「您好歹吃点东西,让太医进来瞧瞧。」 「不需要,你若再言就滚。」 长公主看着死倔的皇帝心里直嘆气。 「皇姐,我知道你心里头不好受——谁又能好受的起来呢。只是你别自己憋着,好不好?月华在这呢,月华陪着你。」刘月华小心翼翼地拍着皇帝后背:「与月华说说,求您了。」 一行清泪从阖上的眼睛里淌出,刘月盈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哑:「谁能想到她去南蛮竟会……朕从未想过让她死,自始至终都没有这种念头……我只是,只是想磨磨她的脾气,让她冷静之后看清自己……」压抑的哭声揪的人心疼。 「她那日跑来质问,该是心里气极了,我本就不喜解释,就算解释了她在气头上如何听得进去……」刘月盈痛苦的锤了一下坐榻,「都怪我,怪我不与她说清楚,还把她赶去南蛮,是我杀了她,都是我……」 「不是的皇姐,你别这么想,阳缕是为了南宫将军的儿子,为了我们大兴五万军队的性命,她死得其所。」 「放肆!」皇帝激动的撑着身子坐起来,喘了两口气:「什么死得其所,她是朕的人,她的性命难道不比那些蝼蚁重要吗?!」刘月盈愤怒的拍着坐榻,激烈的咳嗽起来。 「皇姐别激动,我错了,月华说错了,对不起。」长公主慌乱的顺着皇帝的气,暗恼自己说错话。 刘月盈手抚胸口缓了一会儿,带着哽咽声呢喃:「如果知道把她赶到南蛮之前,那是最后一面,我不该对她那么冷淡,她一定恨我无情无义……」刘月华抱着皇帝的手臂骤然收紧。 「明日正赶上休沐,这两天你别来烦朕,让其他大臣也都别来,听到没有?」 「是。」 「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刘月盈又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可您现在在发烧,让太医进来看一眼吧。」 「滚蛋!」皇帝随手抓了一个金簪狠狠砸到地上。 本想将阳缕留下的那枚玉佩交予皇姐,然而她现在情绪如此失控,见了玉佩还不知道会怎样,另寻时间罢。刘月华嘆着气出去了。 == 七日之后,存着阳缕的黑盒子准时返京,皇帝亲自去城门等候,长公主伴驾。 刘月盈这几日几乎什么也没吃,身体肉眼可见的虚弱下来。 第142页 时辰太早,朝阳还没显现,霞光已先把天空染成血红色。 若干年前,阳缕也曾等待过刘月盈的仪仗。那天她在皇宫里看着太阳一寸寸从地平线上升起,白玉制的雕栏玉砌染上嫣红,威严的高台楼阁逐渐变得明晰,那时她心里所想、目所能及的,全都是刘月盈。 在等待大军归程之时,风三悄悄拉了长公主一把,两人背过身去低声说:「公主,皇帝今日精神见着实在差极,是怎么了?」 风三这个榆木疙瘩,皇姐与阳缕都这么明显了,他还看不出来。 「本宫也不甚了解,这几日皇姐不许任何人进寝宫。」刘月华顿了顿,「昨日本宫去文渊阁偷翻了起居注,皇姐龙体抱恙好些天了。」 「怪不得我前几日入宫述职也被拦下了。」首领垂眸。 「可是什么重要消息?」 「都是例行的一些事。说起来,皇帝在阳丞相前往南方之后,曾问我有没有派人去找过前内阁的晏大人,这两件事可有什么关联?」风三问出心里藏了许久的疑惑,刘月华怔了下,人群突然有了动静,巨大的招魂幡在远方开始显露。 两人停止窃窃私语,长公主赶紧回到刘月盈身边,只见她后背挺的笔直。 何止,刘月盈整个人都绷的很直,像一张拉满的弓,似乎什么东西轻轻一挑就会断掉。 今日的女皇盛装打扮,穿着比上朝还要华丽,头顶龙冠宝石闪闪发亮,在刚升起的太阳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可浓妆仍遮不住倦色,眼底青黑,眼睛周围肿胀。长公主很担心的站到她身侧,扶住她的手臂。 连片的招魂幡越来越大,下方士兵的矩阵也越来越清晰。矩阵中央,八个将士抬着一个很长的石板,那宽大的石板上方只放着一个小小的黑盒子。 走得近了,军队奏的哀乐都听得一清二楚。矩阵缓慢但有节奏的向前移动,堪堪在距城门口三丈的地方停下。此时天光大亮。 刘月盈盯着那个小小的黑漆盒子,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是在做梦吗?这噩梦也太长、太真实了。 见女皇半天都没反应,长公主抬手示意,军队的哀乐戛然而止。领队的副将走到御驾前,单膝跪地禀告:「陛下,末将受命送阳大人归京。」 半晌,女皇轻轻开口:「知道了。」 「阳大人带兵离军那日,留下了一张字条,后来收拾东西时在她书桌上发现的。」那副将掏出一张对摺的纸,双手捧上。 皱巴巴的纸上,只有十四个字,墨迹早已干涸: 「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死生皆不见。」小虑竟对我恨到如此地步,死生都不要再见我……? 刘月盈死死抠着长公主的手臂,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如若不是被人又扶又搀,这战慄如筛的身躯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将军起来罢,先回宫。」刘月华感觉女皇快要撑不下去,赶紧开口,然后和女官一起把她扶上马车。 == 日已尽,皓月当空,清辉遍地。 刘月盈抱着那个小小的黑盒子在寝宫里发呆。晨间的盛装还在,鲜红的龙袍和璀璨的头饰早已散乱不堪。她这七天流的泪,比前三十年加在一起的还要多。 小虑,白日里我没哭,那会人太多了,到处都是人,看着头晕……我是不是很没用?想为你哭的时候都要躲起来,见不得人…… 这书房是我们最后在一起的地方,你在这里凶我,让我生气……如今,你再凶我可好,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感知到你的体温,看见你的模样,闻到你干净的气息,你再怎么凶我都好…… 我一定不会生气,不会对你那样无情,不要你做南郡知州,只求你回来…… 阳缕,我好后悔——你怎么能用这样的方式回来呢!我还没来及找个理由把你从那召回,你怎么就自己回来了…… 这就是被抛弃的滋味么?你怎么能不要我!怎么能无论死生皆不见!你明明说,让我等你五年,却自己先食言。 骗子,大骗子! ——我这一辈子,唯对你没办法啊。 因为你的指挥,南宫将军已经将南蛮残部全部剿灭了,大兴大一统了,这是你一直都想看到的,对不对? 小虑,我一直都想不通,你为何会那样崇拜我……我一点也不完美,我的生活如死水一样,我很残忍,我总是做不到光明磊落……史官对我太过于仁慈,我压根没有他们写的那么好…… 小虑,看不见你,我这伶俜孤寂没有光亮的一生该怎么办…… 刘月盈嘴角洇出一点猩红。 第82章 80光风霁月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枯坐成影,又是一夜未合眼。天边的白光一寸寸显现出来,刘月盈颓然的从地上慢慢起来,站起来的那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全是各色金光。 她适应了许久,恍惚之间好像感觉那个人从背后将她拦腰搂起来,使坏的在耳边唿出热气。 可是等到清醒之后,一个人影也没有。四处空空荡荡。 外面的门被人轻轻叩响,她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盒子。 「陛下。」是常侍。 他手里拿着拂尘,弯下腰说:「今日是礼部和钦天监定下的祭拜吉日,诸位大臣及军队将士都已到达太极殿,奴才与禁军恭请阳大人卒盒。」 第143页 大脑里还在混乱,像一团乱麻找不到头,话从耳朵缓慢的进入脑海,半天才反应过来常侍的意思。 ——要把装着阳缕的黑漆盒子给他们拿走,带到太极殿供人祭拜。 这样吗…… 手臂最后收紧,将小盒子按在胸口,只有又硬又疼的感觉。干涩的眼睑又生出点潮湿,将盒子放在桌上,背过身去。 看不到,就不会痛了。 常侍的脚步声在身后打转,在桌子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捧起黑漆漆的盒子,走到门外。 门外低沉的牛角声又响起,常侍和禁军们走了。 好像无数根尖锐长针在刺扎太阳穴,整个头都在疼,倏然牵扯胸口,连唿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阳缕她连一具身体都不愿给我,还能留下什么呢…… 电光火石之间,刘月盈勐地睁大眼睛,摇摇晃晃往外跑,跨出门槛的时候打了个趔趄,立即被书房门口的翩秋扶住。 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地走到正殿。 在阳缕曾坐过的坐榻对面,摆放着一个很大、很高的落地柜,刘月盈慌慌张张打开柜门,在最下方的格子里翻找许久,翻出一个刻着桂花花瓣的黄花梨锦盒。盒子外面有一层包浆,反射出明亮的光泽。 掀开盒子,里面铺着绯紫单罗丝,逐花异色,光丽灿烂,状如天上云彩。翩秋饶是见过再多华丽的布料,也甚少见着如此上乘的好物,心里直纳闷,皇帝在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刘月盈掀开丝布,下方存放着一只手镯。 翩秋简直觉得自己是眼花看错了——这手镯的成色十分暗淡,上面有不少裂纹——应该是不小心磕碰到的,石料一看就知道并非和田玉、翡翠这类皇家平素使用的上好籽料。 皇帝在十分珍稀的盒子、丝布里放了一个一文不值的镯子?翩秋没有吭声,只见刘月盈拿着这镯子翻来覆去端详许久,手有些颤抖。 接着,她毫不犹豫褪下自己佩戴的手镯,小心翼翼将那丑陋的镯子戴上。 翩秋看着眼睛通红的刘月盈,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姑姑……」刘月盈声音很轻,很轻。 「奴才在呢。」 「这是阳缕送我的第一个物什……」 她就用这么个破烂打发您?这句话被翩秋咽下,缓缓开口说:「阳大人她出身布衣,是自己苦学成才,还被陛下赏识,实在是家门幸事。」 「不,不,她哪有家门,她是被师父捡到的孤儿。她告诉我师父捡到她时,身上除了包裹的布就只有这个手镯了——」刘月盈的声音开始哽咽:「我却把她的师父弄丢了,把她的生活过的地方弄散了……」 心里好痛啊,小虑,你当时也是这么痛吧,我如今终是体会到了。 == 三天之后,议事厅。 「皇姐!」刘月华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连信都没传。她手里抓着四五张纸,一把拍在御桌之上。 刘月盈微微蹙眉训斥道:「文九都快满周岁了,你怎还改不掉这冒失的毛病?」 「事出有因,皇姐听完再说也不迟。」刘月华将那几张纸依次摊开,继续说:「吏部和尚书省派人去收拾阳缕的遗物,他们不敢怠慢,一尺一寸微毫之地都搜了,从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翻出这么几张纸,似乎和运河之后的走向有关。」 提到阳缕,刘月盈神情又有些恍惚,强打起精神听完,伸手将那些纸一页页逐字逐句的看完了。 「这是……要往如今南郡拓建的运河线路图?」刘月盈怔忡。 「正是,看样子这些规划她好早之前就写完了,那时南蛮还没打下来,她就已经……」 刘月华心里也不好受,喟然嘆息着说:「她就已经按照南蛮的地形走势,做了一个完整的规划。从江南郡嘉河的支流再往南走,如此,整个大兴的水路将会贯通南北,再也不怕山遥路远了。」 「不要再说了……」刘月盈皱着眉头,心口压抑的痛楚越来越膨胀。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已经干涸的墨迹,想着许久之前阳缕该是如何在这文书上写字,她的手指曾经会触摸过哪些地方。 怎么就再也看不到她,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再也不能感受她的温度了呢……还是难以置信啊。 「既然,她一早就规划好了运河的路线,总不能让她白忙活一场。二线已毕三月,修生养息了一阵,南郡的物资与土着也足够支撑这工程了。月华,你将这些带去工部,令他们今日就着手准备罢。」 「是。那么……谁来主管?」以往运河的事都归阳缕负责。 「月华,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刘月盈眸光深深,千言万语只汇聚成一个深不见底的眼神。 「是,月华懂了。」 「还有一事。」刘月盈斟酌半晌,沉着脸开口道:「既然风旗军从没有找过晏喜,那么究竟是何人,敢借着朕亲军的名义去刺杀晏喜和阳织?」 刘月华看着皇姐的表情,后背汗毛直竖。她现在眼里寒光毕露,仿佛一个蓄势待发的勐兽,要将那歹人撕碎。 「这件事确实蹊跷,臣妹已让雨旗军和风旗军同时去打探消息,整整一个月,什么也没探听到,晏喜她们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到处都寻不到。臣妹想,她们出事的地方在瀛州,离南郡如此之近,会不会……」 第144页 刘月盈的脸色铁青,长公主没有说出的意思,彼此心知肚明。 皇帝的亲军从未失手过,之前唯一一次找不到线索,还是与一个人有关。 「如果这件事与沙钰真有关系,朕一定要将她剥皮抽筋,曝野鞭尸。」后槽牙紧紧咬着,极力忍耐悲痛之后的巨大愤怒。 「臣妹觉得,朝廷可以在江湖上发通缉悬赏令,若有人能够给出沙钰的一点半点线索,就重重的赏。」 「知道了,这件事也全权交予你办。就算掘地三尺,死伤无数,也要把沙钰给我找出来!」 刘月华看到皇姐的手骤然成拳,可见心中之恨。 她始终是局外人。虽然不知沙钰与阳缕究竟有什么关系,阳缕也一直否认,不过从皇姐始终对沙钰敌意不减的态度上便能窥出一二了。 只不过,如果此事真与沙钰有关……会不会有什么转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沙钰武功盖世,精通占卜算卦,上方谷又是南蛮曾经的地盘,按理来说她应该熟悉得很,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让阳缕在那里白白送命啊?更何况,这南宫军队送回来的毕竟是……灰烬。 刘月华在心里过了几遍,嘴上却不敢说出半句来刺激皇帝,只是缄默着。再等等吧,看江湖之上的风声;如今南郡已全部收入囊中,派了许多官员和百姓前去开垦土地、教化土着,去那里再仔细查一查也不是什么难事。 长公主的衣摆消失在门后,刘月盈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御桌之上,双手紧紧抚着胸口。那种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再次涌了上来,几日来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头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然后再被拭去。 被穆蝶至诊治过的身子,被阳缕精心调理了这么久的身子,从知晓她出事那日起便开始全身疼,从头到胸口,再到四肢百骸,却自虐般的谁也不说,谁也不传,独自忍受着一阵又一阵眩晕与窒息——她已经不在了,还有谁会在乎? 还有谁把她捧在手掌心上呵护? 所以啊,再疼,再痛苦,又给谁看呢? 被她从黑暗的泥沼里拉出来,最终又坠入泥沼,坠的更深更冷。 这破烂身子,不要也罢。 == 元庆元年九月,兴军彻底剿灭南蛮残余势力,南蛮所有土地尽归大兴版图。至此,困扰大兴整整63年的北羌和南蛮全部灰飞烟灭——北羌草原的各部落纷纷俯首称臣,南蛮原有的土地全部改编为南阳郡,大兴完成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 同月,凌空帝追封前右丞相、内阁首辅,兴军军师阳缕为皇夫,在朝野譁然之际,帝执意将其葬入嘉陵,命举国上下服丧一月。 元庆元年十二月,大兴朝改称大兴王朝,帝率皇亲重臣至坛庙祭祀先祖,立长公主刘月华为皇储,昭告天下。 星霜屡变,天下一时光风霁月。 去坛庙祭祖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第83章 81相思成疾 大兴到刘月盈这里不过传了三代。 刘月盈的父亲高祖、祖父太祖的陵寝都在荣城,因为凌空迁都,所以在金城四周修建了全新的祭坛。 按照宗庙昭穆之制,始祖居中,左昭右穆,二世为昭,三世为穆。凌空帝的嘉陵为金城第一座帝墓,所以建在正中央;祖庙祭坛则在金城西北方,正对荣城的二帝陵寝。 这场祭祀乃迁都之后首次,声势十分浩大,极尽繁复隆重。 日出前七刻,斋宫奏鸣太和钟,皇帝起驾至祭坛。按照规矩,只能步行,禁用车辇。待钟声止,鼓乐声起,大典正式开始。祭坛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升腾缥缈,烛影闪烁摇红,上为至尊天子,下乃宗亲重臣。 刘月盈沿着正中央的台阶逐级而上,其余人一左一右顺次跟在后方,井然有序。 等到皇帝行上香礼之后,宗亲重臣行三跪九叩大礼。 在这期间,刘月华隐约感觉皇帝有点不太对劲。 刘月盈在高台之上好像一直在往后看,不停的寻找着什么。 奈何距离太远且礼法森严,下面那么多宗亲大臣看着,岂能出半点差池,她不敢冒然上前。 但是,皇姐真的很不对劲,刘月华很是担心。 自从那人下葬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刘月盈流过一滴泪,每天按时上朝,阅奏摺,用膳,就寝…… 她太平静了,平静的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不正常。 「阳缕」这个名字和这个人,一瞬间就成为大兴朝廷里的禁忌,所有人皆讳莫如深,生怕触了皇帝的霉头,性命难保。 十个春夏秋冬,突然地少了这么一个人,连长公主都感觉不适应,更不要说与她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皇姐。 好不容易捱到众人列席而坐,巫师和僧侣们上台做法念经烟雾缭绕,刘月华趁众人不注意跨上台阶走到皇帝身边。 祭坛的顶端周围种满了常青树,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松柏,饶是十月也青翠不已,草木茂盛。祭坛正中央放着一块巨大的石碑,后面则是宗庙堂的正门。 「皇姐,祭祀最主要的环节已经结束了,我们去堂里休息会吧。」刘月华观察着皇帝的脸色,轻声说。 刘月盈勐地摇摇头,站在高台上往下眺望,视线左摇右晃没个定点。 「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第145页 「不,不是,」刘月盈带着颤音,「月华,我感觉她来了。」 「她——」长公主愣了愣,是阳缕? 「你能感觉到吗,小虑的气息,我感觉她就在身边……」 不说倒也罢了,一开口,凝滞如死水的桃花眼里再次泛起涟漪,眼眶隐隐发红。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阳缕的气息?刘月华也往下仔细巡视了一圈,皆是熟悉的面孔:旁支的几个小王爷王妃,左丞相,三省六部的,两个将军,远处更是数不清的大臣……皇姐怕不是思念过度,产生了幻觉。 刘月华斟酌半天,才开口道:「皇姐您难道忘了,三个月前,先皇夫已经被风光大……」 「闭嘴!」刘月盈剜了她一眼,满脸羞恼:「你若是感受不到便滚下去,不要在这里碍着朕。」 刘月华看着皇帝逐渐失去血色的脸,想起她近来睡眠越发的浅,一个晚上要被惊醒好多次,硬起心来说:「可是皇姐,阳缕她真的已经不在了啊,再怎么找都无济于事!这只不过是祭祀之时的错觉,求您清醒一点好不好,振作起来,别再想她了——因为再想也看不到了啊!」 再想也看不到了?——似乎是的。 可是如何才能不想、不思念呢?在如此漫长的时间当中,睁眼是你,闭眼是你。 你在我生活的几乎每一处地方都留下了痕迹。那些被他们收拾的,扔掉的,怎么可能抹去得干干净净呢? 你喜爱的,我的那瓶香薰;你讨厌的,那个剂量太大的草药;你留下的设计图纸,成堆的文书奏摺,许久不曾响过的洞箫,巡游时穿的正装,上朝时着的朝服,还有……我与你做的那一对玉佩。 呵。你不要我了,也不要我送你的玉佩——「向阳花木易为春」,没了你,我还要什么春天呢? == 一年其实过的很快。 除了寝宫里的贴身侍女,和那夜半三更被泪水沾湿的枕巾,没人知道刘月盈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 大家只当皇帝痛失了喜爱的臣子而已。 大臣在天子面前,一茬接一茬的像韭菜一样,离了谁朝堂会因此而停摆? 皇帝的伤心不过做做样子。而且很快,皇帝也没那么伤心了,就像之前那样,总是冷着脸,话也少,只不过现在连脾气都懒得发。 科举考试因为连年的征战而被迫停止,在元庆二年的春天才重新启动。那些举子们跃跃欲试着,想要在春闱上大展身手,许多人做着被皇帝看中然后入朝为官的春秋大梦;还有的人听闻皇帝封个了先皇夫,坊间传闻凌空帝又要选秀了,不少俊男为此大打出手,争的头破血流。 其实皇帝把春闱科举交由摄政王管了。 许多许多事情,皇帝都逐渐交给摄政王了。 朝廷现在没什么大事了,大兴王朝一统炎黄之后,四处歌舞昇平,一时间百姓几乎家家有余粮,不过是琐碎之事多些而已。 刘月华摄政之后越来越忙,风三也在风旗军里东奔西走的,于是小文九经常被抱进宫,陪陪她的皇姨。 快要三岁的文九已经能说些句子,会甜甜的喊着:「要皇姨,抱抱!」然后露出一个大笑脸。 在文九朦胧的印象里,她的皇姨是个有威仪大美人,却从来不笑。她想方设法,使出浑身解数来逗她开心,始终效果甚微。她的皇姨有时候会去御花园的凉亭休息,一坐就是一下午,也不传什么舞坊乐师,只是看着天上的云彩发呆,或是攥着一个绶带残破的玉佩翻来覆去的看。 还有,皇姨的手也特别凉。 阳缕的忌日就这么到了,元庆二年的夏末,那天刘月华特地推掉许多事情,从外面赶进宫来陪皇帝。 刘月盈又把自己关在寝宫里,从早到晚,滴水未进。等到太阳逐渐落山,凉风起来的时候,宫门将将打开。 她仿佛知道摄政王在门口候了许久,一点也不意外,只淡淡看了一眼刘月华,沉默着抬步向皇宫最高的地方走去。刘月华急忙跟在她身后。 夏末的晚上已经开始凉了,很少能听到蝉虫的鸣叫,原本茂盛而翠绿的树叶也耷拉起来,娇艷的鲜花逐渐干瘪,垂下头看,石板路上有不少残红。 金城皇宫里最高的地方和荣城一样,是钟楼。只不过这里更加开阔,能够看到淮江在远处分流,嘉河迴旋激盪的噼进江南土地,山随平野尽——然后瑶台镜冷冷清清的洒下些光辉,让它们均戴上白孝。 刘月盈在这高高的钟楼上吹了一整夜的风。 「寻了这么久,找到沙钰的线索了吗?」她突然开口问。 「没有,尽是些无用的消息。」刘月华回答。 「知道了。」 她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没有,全因话语太轻太慢,一出口就被吹散了。 「她要与我死生皆不见,如何才能做得到……做不到。我知道把她封为皇夫葬入嘉陵是自私的,她若泉下有知,会不会更加痛我恨我……」她的头髮丝随风乱飞,整个人也消瘦,仿佛要被这夏末的凉风裹挟而去。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刘月华担忧的走到她身边:「皇姐,回去罢,天亮了。」 刘月盈没有动,她感觉四肢已经失去知觉,耳边在嗡嗡响。 「皇姐——月华明白你有许多身不由己,如果能够再来一次,你还会不会……再对她做出那些事?」 第146页 那些事,再对她做那些事么……刘月盈胸口越来越闷,却是无言以对。 与其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还不如说是,不敢回答。 悔则悔矣,然无可奈何。在其位谋其政,乃一生之根基,骨骼之所在,血液之所流,肉体之所託。 阳缕……这辈子原是我辜负了你,因此我今日之苦,今日之悲,今日之贪嗔痴求不得,皆是因果报应,怨不得你。 若有来生…… 呵,何谈来生呢,你要与我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死生皆不见…… 手无力的撑在阁楼围栏上,整个身子却滑了下去。 「皇姐!」刘月华一把托住刘月盈,冲着后面大喊:「快,快来人!传御医,皇姐呕了好大一口血!」长公主的声音在发颤。 == 刘月盈陷入了昏迷,连着高烧三天,从此一病不起。 朝廷几乎所有的事全都落到刘月华身上,她到这时才知道皇帝是有多忙多累。朝廷风云诡谲,各方权衡利弊、千人千面,这沉甸甸的担子突如其来落到她的肩上,只能硬着头皮扛。她再也不是被皇姐羽翼牢牢护住、遮挡起明枪暗箭的小姑娘了。 刘月盈高烧那几天,一向干净白皙的脸被烧的通红,嘴里还在呢喃着什么。宫人们不敢听,刘月华把耳朵凑到跟前才听见,她每一句都在念着「小虑」。 阳缕啊,真是该死的女人,竟把皇姐折磨成这样。 【简单介绍了昭穆制度,有兴趣的可以百度下。刘月盈的爹不要怪我啊,还留了一个人陪你;不像朱元璋,就自己一个人在南京,明朝剩下的十三位皇帝全在北京,好惨。下章不虐刘月盈了。】 第84章 82上方之谷 天气一日更比一日凉,不知今夕是何夕。刘月华前些日子还经常带摺子来叨扰她,被斥责了一顿就很少来了。 缠绵病榻的时间太久,脑袋未免有些昏沉,咳嗽也断断续续的。再一次咳出血来之后,刘月盈面无表情的把手帕塞进床缝里侧,传来翩秋。 「扶我起来。」屋子里闷得让人心慌,她想到外面的躺椅上透气。 昨天落了些雪,刘月盈这畏寒的身子便经受不住,立即套上了夹袄狐裘,拿上暖手的汤婆子。刚坐下缓了一口气,外面一阵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皇姐——运河建成了!」 连眉头都懒得皱,刘月华便进入庭院,脸上难得带着喜色。她大步走到躺椅边,乖巧的蹲下,却难掩激动。 「大运河全部建成了,咱们大兴的水路终于贯穿南北!来年春天涨水的时候,成千上万的船只可以从金城出发,驶向四面八方,北至羌城,南到潇湘,五湖四海的商运往来密切,江南水乡的稻米遍布全国——皇姐,这是我们繁盛的大兴,是你一手建立起的大兴啊!」 刘月华满心以为皇帝听闻此事会欢喜非常,于是门下省的摺子刚报上来就立即来与她说。若是皇姐听到这个消息,也算是在沉沉暮霭之中找到一抹光亮了吧。 谁知话音刚落,就见刘月盈带着病容的脸更加憔悴,双唇紧紧抿在一起。她费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让人帮忙。 稳住脚步,半天,刘月盈只憋出一个音节:「呵——」,眉眼之间似乎结了霜。 「大运河彻底建成了?」薄唇轻启,语气淡漠:「大兴运河,北通到南岸,一线与二线,全是她一手起草的,费了多年心力,可她,却见不到建成的这一天……而这一切,是我的原因。」我的原因。 如果当初不那么要强,耐下性子和她解释,喊风三前来对峙而不是把她赶出皇宫,这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一样了? 世上最苦的就是没有后悔药。又是一行清泪脱离眼眶:「这个世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呵……」摇了摇头,阖上眼睛,浑身的力气仿佛在此刻被抽离而出,临近油尽灯枯。 刘月华忙去搀扶那羸弱的身躯,下一瞬—— 「皇姐!你的手怎么又如此凉了?!」刘月华大惊,顾不得规矩又轻触了刘月盈的脑门,那里还是一片冰冷,嘴唇也白得厉害。 「翩秋你日日服侍皇姐,这种事怎么还察觉不出?」刘月华恨恨,「皇姐痊癒的寒疾怕是又犯,快去把之前穆神医开的方子拿去煮药!」 可又有什么用呢,少了一味药引子,在这逐渐寒冷的天气,春风难度明月光。 这是元庆二年的十一月。 == 在洪流之中脱不开身,待到次年正月凌空帝驾崩,歷史所书写的一切就都回到了正轨之上,分毫不差。 果真如此吗?似乎……缺少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我们把时间往回拨弄一点。 那是元庆元年的荷月,大兴将士们刚刚深入南方的峡谷地带。在那里,陡峭的山崖随处可见,几座最高的峭壁如刀削,偶会有小块碎石滚下,土地也因为连绵阴雨而泥泞难行,进军不是很顺利。 说来也算一件趣事,我这辈子还没经歷过军队的苦行,即使作为军师也免不了终日风吹日晒、难以沐浴;环境虽恶劣,但这对我来说并不是难以忍受的。因为,我终于逃离了那个让人痛苦到不能唿吸的金丝囚笼——只要想到这一生许多后悔的事情,桂花就落满了荣城的后山。 这是我与过去告别而后割裂的方式。 感受着自由的风,潇洒的雨,空气里尽是潮湿的气味,竟然还挺好闻——我好像明白为何师父愿意归隐山林了。 第147页 行军路上,我喜欢雨过天晴后土路两旁不知名的野花,枯木散发出的淡淡的腐朽气味,还有它上面长出的蘑菇、木耳。再往前走,水气减少,密林也逐渐消失,远处全是光秃秃的山崖。 大军最终驻扎在了祁平滩,连片山谷中唯一一块完整的小平原,离南蛮残部只有几十里的路程。 天可怜见的,我看的最少的书就是兵法,毕竟从没想过到风餐露宿的军营里来,亲眼看着刀剑相向、血肉横飞的场面,这里所有的场景都让我忍受有余而适应不足。 待在军营里研究了好几天的兵书,顺便听了听大能们讨论奇绝之阵的破解方法,还是觉得对这残部了解不够多。沙锦的小舅子当时带走的巫师可是声名赫赫,除了沙钰便属他最厉害。他在那悬崖峭壁上布满了伤人的邪阵,若是做人海战术此战必能大胜,但消耗损伤太多,对这个小小残部实在没必要。 斟酌了好几天,决定带一众部队深入腹地实地勘察一番。我向来讲究实干,什么事还是亲眼所见、亲身接触才能让人心安,建运河是这样,带兵打仗也是如此。 这些万丈峡谷的底部错综复杂,往往一个岔口能有四五条路,像一个巨型迷宫。那些偏门的小路因为隐蔽性高,肯定被设满了阵法,这时候走大路才是最安全的。 我和南宫将军打好招唿,带着一个连的人前去探路。两旁山崖在眼前身后一齐逶迤,马蹄踏出飞扬的尘土。勐地,我感觉某处谷地有些眼熟。 应该是错觉吧?这里许多地方都长的一模一样,分辨不甚清楚。 在这谷地绕了一整圈,发现它的地理位置十分微妙,在许多陡峭的悬崖上方往下看,这里都属于视线盲区,还有一些藏身的山洞,可放置数万军队。 还在想着排兵布阵,身旁副将突然开口:「大人您看,这里有个石碑。」 那石碑半截已断,上半部分覆盖在黄沙之中,只能看出个轮廓。士兵把它从沙土里扒出来,抹掉上面的灰尘,「上方谷」三个字映入眼帘。 上方谷? 瞳孔骤缩惊出满背冷汗,拉马缰绳不由紧了紧,那马被我勒的两只前蹄腾空,一声嘶鸣迴荡在空旷的谷地之中。 难怪心里一直不踏实,总觉得忘记了什么——满心满眼都是她刘月盈的凌空盛世,竟把「自己」的结局忘了。上方谷是什么地方,我还是有印象的。那不是我,而是以前她那倒霉皇夫的葬身之处。 「大人?」副将见我脸色不好,我只是摇头,心下立即开始思考这破局的方法。 死么,不,一点也不想死——才刚刚割捨两世的执念,想要为自己而活一遭。这辈子,从头到尾也没成为她的皇夫,将来若在汗青上留笔,我只是个被废的右丞相,而不是她凌空帝的后宫正室。 这是歷史,被我改变的歷史。所以,我完全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你们列队在此等着,我再去探一探这谷地。」上方谷被众多陡峭的悬崖围绕着密不透风,果真无解了吗?纵马在谷地内仔细打量,不放过每一个地方。 跑了许久,感觉到马的喷鼻,估计是累坏了。下马,把它迁到一个山洞里稍作休息。 拧开行军壶灌了一大口水,没有降雨的日子里这里终日艷阳高照,只需片刻便会让人大汗淋漓,我从没经歷过这些,以前的生活还是太娇贵了。 汗水顺着头髮丝往下流,打在脸上,鼻尖唿出的都是带着砂尘的热气。揉了揉眼睛,有点嫌弃这样邋遢的自己。 在这阴凉的山谷里席地而坐,看着远处犬牙差互的崖壁和遍地黄沙,想着有的没的,神思天外。 远处突然冒出一个小红点,很小很小,然后逐渐放大。我以为这是海市蜃楼的幻影,可它好像直径沖我这里而来。 瞬间有些慌乱,后悔没让军队跟过来,直到——红点落在我面前。 「好巧啊虑娃娃,我们竟然在这里偶遇了呢!」沙钰阳光灿烂的笑脸近在咫尺。 我看着她一如既往贱贱的脸,白天都没反应过来。真是好久好久都没看过她了。 「姐姐知道自己很美丽,虑娃娃也不至于看痴了吧?」她挑起单边眉毛,饱满的红唇说着自恋无比的话。 「……真是巧,在这鸟不拉屎的戈壁滩也能『偶遇』。」我重重念了最后两个字,然后立即问道:「小织和晏喜可与你在一起?」 她微微一愣,然后点头。 「她们现在可好?」 「织娃娃的顽疾差不多根治了,晏喜伤得重还是没醒,不过有穆蝶至在,暂无生命之忧。」 听完终于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问她:「许久不见,为何突然来这里?」 「这不是,关心你嘛。」她沖我眨眨眼,飞扬的丹凤眼带着摄人的魅惑,我下意识往后一步。 「喂,你这样做什么,」沙钰发现了我的小动作,非常不满:「告诉你刘月盈不是好东西,你非不相信,定要吃了大亏才……」 「别与我提她!」我听见那三个字就心里发慌。 「好好好,不说。」沙钰住了嘴,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黑黢黢的山洞内,我与她面对面站着不说话,无端生出些诡异的气氛,一旁战马的喘息都听得一清二楚,好像还混杂着……滴水声。 滴水声!我勐地转头,往山洞里面看。 第148页 什么也看不清。 「找什么呢?」沙钰撇了撇嘴,直迳往里面走去。我看着那一片漆黑,愣在原地没动。 「还不过来——!」她强势的声音从里传来,我下意识拔腿跟了进去。 第85章 83野火烧尽 刚开始黑的什么也看不见,过了一会眼睛逐渐适应,隐约可以看到四处的岩壁和青苔。这山洞约莫一百步才走到尽头,我终于知道那滴水声从何处传来了——尽头有溪流。 真是见鬼,这么干燥的地方竟然有水源。这山洞尽头的溪流在我们脚底石头的下方,离站的地方有三尺高,跳下去摔不死人。只是,不知道源头在哪,也不知道流向何处去,真是怪哉。 沙钰盯着溪流看了一会,突然抬头问我:「你知道这是哪儿吗?」她的眼神好生奇怪,在黑暗中看的不够分明,却让我心里发毛。 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罢了,虑娃娃,」还没等我问出口,她主动收回视线,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从今天起,你一定要随身带着这个。」她不由分说拉住我的手,把那东西塞了过来。 一个圆珠子,只比夜明珠小一点。 「为何要带?」 「能救你命!」她好像有点着急,天不怕地不怕的沙钰竟然也会露出这幅表情。 她身上的谜团太多了。 她知道我是一个夺舍的人,不是真正的阳缕,却没有把这件事与别人说,连师父小织都不知道;我本与她没什么交情,可她多次对我出手相助,不计回报;在皇宫里,她说要带我离开,闯荡江湖,竟然让我有片刻心动…… 我是未来之人,知晓这里的歷史,那么,她也知道吗? 在黑暗之中,人的视觉被极大弱化,其他的知觉就出奇灵敏——我们沉默着,她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最后只剩灼灼目光不曾偏离。 算了,沙钰与师父是好友,还救了小织,也对我有恩。那就……听她的话吧。 == 八月二十四日,大雾。 二十三的深夜我救出了南宫将军的长子和五万大军,他们从中路而上,与大部队汇合;我带着轻骑从东边的右线走,绕了一条最远的路,目的是为了避开地处西南的上方谷。 过了密林之后再往南就是戈壁,这里白天总是艷阳高照,雾气还没能凝结成就被大太阳打散了,所以那日天气反常得厉害,我心里也没底。摸了摸沙钰给的珠子,又特意避开上方谷,但愿不会出什么问题。 结果,二十四日清晨起雾了,浓雾瀰漫。 本来时间就紧张,又担心余孽追赶过来,即使起雾也不敢休息,继续马不停蹄的往岐平滩大本营赶。 中途的岔路口不少,每次辨认都费了一番功夫,两个副将同时商量,确保万无一失。我知道因为绕了远路,所以路程比来的时候要长了不少——然而这东面的路还是长得有些过分了,感觉过了两三时辰都没走完,让我心里直打鼓。 跑了不知又有多远,一直没看见大路,更别说冲出迷雾了,我决定让部队停下休整一会。这个时候,轻骑中的一个士兵突然大声说:「后面那个石碑,不是我们之前探路时从沙里挖出来的吗!」 右眼皮勐跳,顺着声音回头看去,一块从中部断开的石碑上写着三个字:上方谷。 我们明明是一直在往东走,一个时辰之前才路过大岔路口转而向北,为何又跑到了西面来?这就和鬼打墙一样蹊跷! 浓雾还在四周围绕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手臂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准备立即调头离开这里。谁知这时身旁的一个副将突然抽出刀向我砍来,我余光暼到寒光的瞬间就低下头伏在马背上,堪堪躲过那致命的道攻击。 后面士兵反应过来立即把副将围住,可那副将在攻击我之后突然抽搐起来,身躯好似被逐渐抽干了空气,干瘪着从马上坠落,只剩下一层皮。 「是傀儡之术!赶紧撤退!」另一个副将大吼一声,可迷雾此时浓的连那个石碑都看不清在哪了,无数火球骤然从悬崖上坠落,纷纷撞击在峭壁的树枝上,又连着树枝一起往下砸,谷地里瞬间燃起一堆堆火焰,风一吹,变成火海。 「起火了——」「有埋伏,快跑!」「救命啊!」听不清都是谁在说话,慌乱之间我吸入一口烟雾,呛得眼泪水直流,肺又酸又痛,嗓子干得都快咳出血来。 咬着牙撕下一块衣物,从行军壶里倒出水浸湿,再绑到头上遮住口鼻,这才感觉好受一些。还没等下一步动作,我的马好像也被浓烟呛着了,开始撒蹄狂奔。 人都受不了的烟雾,这畜牲被呛着以后如何稳得住,它嘶鸣一声竟然直接往火海里沖,我是怎么也拉不住。 火焰依附着树枝开始肆虐,越烧越勐,这谷地被山崖围绕密不透风,宛如一个被炙烤的大锅,又闷又热。 我的马跑得太快,这么闷的地方如何能让它保持喘息,它很快没了力气,两只前蹄失去平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而我也跟着它被摔了一个眼冒金星。 顾不得四肢疼痛,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周围火红一片,深灰色的烟雾笼罩在头顶,其他人也不见了踪影——莫大的恐惧宛如死神降临。 我逃不过吗?为什么,凭什么! 可这形势来不及怨天尤人,因为身上很快就感觉到炽热,藤木盔甲不知何时被点燃,火星子在衣服上窜得勐烈。 第149页 想都没想就把盔甲和外袍一起三下五除二的撕开扔掉,就连上面挂着什么、放着什么此刻都无暇在意——倒是沙钰给的那颗珠子滚了下来,我扑在地上像找到救星一样把它捡起来,牢牢攥在手里。 从前我眼里只有一个人,全部生命只是为了那人,所以不怕死;但现在我怕了,我想为自己而活。 「能救你命。」回想起沙钰着急的神情和语气,把珠子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低声说:「该怎么办,救救我!」那灰不熘秋的珠子安静的待在我手心,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请求。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一粒飞溅的火星突然触及到珠子,它瞬间散发出光芒,把我吓了一跳。那光乍看上去刺眼无比,过了好一会才柔和起来。 看着这闪烁白光的珠子,竟觉得在哪里见过——它褪去了朴素的灰色,分明是一颗璀璨的夜明珠,但和其他夜明珠都不一样,我以前一定见过。 这想法片刻便闪去,我一抬头,简直要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那发黑的、厚厚的浓雾凭空消失了一大块,我能看见方圆十丈以内的所有景象:陡峭的山崖,塌陷的地面,滚落的石块,还有不远不近的山洞。 是那日我与沙钰进去过的山洞,最深处有水!那匹马到处乱跑,竟然跑到了上次歇脚的地方,离我只有十丈不到!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样发了疯的向哪里跑去,其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这一定是天意。 十丈不算远,可我早已被火烤的筋疲力竭,举步维艰。火焰侵占了上方谷的一切,目及所至的地方除了火,就是因为高温而扭曲的地貌。 熊熊烈火肆无忌惮的灼烧着我的头髮,手指,大腿,皮肤,五脏六腑搅在一起疼痛,浓烟呛得让人无法唿吸,耳边时不时传来爆裂之声,每跑一步都是对生命的拷打与折磨——然而我不能停,不能就此止步,我才重获新生,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没跑几步就只有走的劲了,拖着沉重而疲乏的脚步捱到山洞口。皮肤被烧的好痛,全凭意志吊着那口气,我扶着山洞的岩壁,腿一软,跪了下来。 沿着山洞里坑坑洼洼的路爬到尽头,一百步的距离竟然那么长、那么长,膝盖爬的鲜血淋漓而不自知。 终于,看见尽头那清澈的溪流,像劫后余生般纵身跃下。 这溪涧里冰凉的水会熄灭我身上的火焰,洗涤污垢与灰烬吧。 力气耗尽了,世界变得越来越小,然后一片漆黑。 == 「朕提前允你个南郡知州的官,到时残部若灭,你也不必返京述职。」 「你句句都说是为了我,可这不是爱,对吗?」 「我想给你名分,你为什么不要?……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给朕上密奏,说开后宫、立皇夫是国之大事?!」 「我梦见……自己睡在一个很寒冷的地方,感知不到昼夜的存在。」 「知道了,不强迫你,就当没说过罢。」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是噩梦。这梦里的故事千奇百怪,然而一直有一个女人的存在,阴魂不散;还有她说的话,在耳边荡来荡去。我拼命的揉眼睛,却始终看不清那张脸,只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淡梅檀木香,听见她冰冰凉凉的语调。 快醒醒,为什么我的梦里全是那个女人呢?不能再睡了,再这样下去,万一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可怎么办!可是现在,我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呢……? 在混沌之中,又隐约看到了一个画面,一个非常熟悉又非常陌生的画面。 我身处在一个封闭的地方,四周是封死的围墙,每面墙都镶满了金箔和冰晶;天花板很高很高,而脚下猩红一片,红的瘆人。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这坑里竟然是没有凝固的血液——它分明是一个血池!天,这么大的池子,该有多少人的血…… 咽了咽口水,视线逐渐向上挪,看到一级级台阶逐级而上,连接着一个很高的平台。 平台正中央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棺椁,外层散发着幽幽蓝光。 这是一个墓室?! 还没来及害怕,便看见棺椁四周摆放着成堆的夜明珠,一颗颗宛如油灯把这里照的通明。 这夜明珠怎么如此眼熟——?啊!痛痛痛,头勐地作痛,眼前所有东西开始变得扭曲、模煳,然后又消失不见,只剩黑暗。 我想起来了!想起这个墓室是什么地方,想起那个女人是谁了。 第86章 84我的甦醒 「阳缕眼睛动的厉害,应该是要醒了!」 眼睛还没睁开,朦胧之间听到有人在着说着什么,耳边传来嗡嗡的响声,而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有人喊我名字。我努力的撑起眼皮,强烈的白光瞬间刺入眼睛,有点痛,又赶紧阖上。 「阳缕,你醒了?」那个声音轻轻柔柔的。 再一次尝试睁开,这回那光线没有那样刺眼,眼前的事物从一片模煳逐渐变得清楚起来。 我半躺在一个沐浴池里,这池子里放的不是什么桃花瓣,而是大大小小各色不一的中药材,草木的苦味直往鼻子里钻。 我身上穿着一层丝质的轻薄纱袍,不至于袒露无疑。唿出口气,微微抬起头,发现岸边坐着一个见过面的人。 「穆……神医?」还好,嗓子只有一点干涩感。 第150页 「是我。感觉怎么样?」她不疾不徐的问。 「唔,还行。」我被热水泡得挺舒服。 她吁了一口气,然后淡淡说:「只要不疼就无甚大碍了。我知道你有许多问题,其实我也有。前不久我问过沙钰,可她的嘴真严实。」穆蝶至用手指头轻轻搅了一下池水,语气还是轻轻的:「这水温约莫还能泡上两炷香,等时候到了,你上来换药,然后有什么疑惑再去问她。」 我木愣愣听她说完,点了点头。体力没缓过来,有些累,头脑也晕晕的,在这温暖的药水之下,突然感觉全身上下奇痒无比。 刚想伸手挠,「别动!」穆蝶至勐地开口,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全身的皮肤几乎都被火烧坏了,我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它们祛除。你若觉得痒那就是在癒合伤口,可别给我抠掉了,」她瞪了瞪眼睛:「要不然啊,就长不出新的了。」 我赶紧把手放回原位,动也不敢动。半晌才弱弱的问:「我昏迷了多久?」 「也不长,三个月。」她说。 「三个月?!」瞳孔骤缩。 「是啊,沙钰把你从密林的一条溪流里捡回来的,半死不活的样子——之前是晏喜,后来是你,她也就知道麻烦我。」穆蝶至撇撇嘴,语气还是不咸不淡。 三个月,从八月到十一月,天应该凉了。那人……不,不要去想她。她与我无关。 「晏喜可还好?」 「好,好得不得了。」穆蝶至站起来,从一旁桌子上倒了一杯水递给我,继续说:「润润嗓子,你的喉咙当时吸入不少浓烟,我寻了四五味药来清洗,效果还不错。」 怪不得醒来之后嗓子没什么刺痛感。半躺着将一杯水喝的精光,接着又问:「晏喜醒了?能下床行动了吗?」 「自然可以,她昏迷的时间比你久得多,我一直担心对头脑会不会有损伤,结果没想到她醒了之后状态非常好,而且恢復得更快了,一个月不到就能下床行走。只是不巧,她俩不知你能醒这么早,昨天才去山下採购。」 「山下?」 「嗯,沙钰在江南郡和南蛮——现在改叫南阳郡了,她在这交界处的深山老林里寻了个小道场,里三层外三层的设阵法,别说一般人,就是皇帝派人过来也找不到破阵眼。她们两个康復之后总是呆在这也无聊,偶尔下山去江南郡或者南阳郡的小镇玩玩,一去就是三四天的。」 我点点头,又想到一件事,略带迟疑的说:「南蛮现在……完全併入大兴,成南阳郡了吗?」 「可不是,听说还是你的功劳,让那什么将军一举歼灭了蛮子余孽,让沙钰也松了口气。大兴百姓可高兴坏了。」她顿了顿又说:「你也知道,我很不喜欢给达官贵人诊治,这次帮你也是看在你造福了百姓的份上,要不然可懒得管你们这些肉食者。」 达官贵人?我早已不是右相,变成了随军奔波的小军师而已。心里有一阵缥缈而说不上来的惆怅,可现在这个身体还虚弱的很,与她说了一会儿就累极,又沉沉睡去。 ==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坐在不远处的沙钰。 我躺在床上,尝试着坐起来。许是昏迷的时间太久,那些烧伤已经不明显了,只是身上还有些轻微阵痛。 「你可终于醒了,让我等了这么多个时辰。」她见我动作,在椅子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歪着头说。 头脑很快清醒,许多纷杂的记忆像烟花一样炸裂开来。我有很多很多问题要问她,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开口。 「一直盯着我作何,莫不是对我有意思?」 「胡说八道。」我坐在床上,双脚落地。想了半天,还是…… 「沙钰,我有问题要问你。」我沉下脸来。 「哎呀,虑娃娃你好不容易醒了,这么严肃干什么,怪吓人的。」 「你到底是谁?又知道些什么?」两双眼睛直直盯着她,我可算想起来她给我的珠子在哪里见过了。 「虑娃娃问的没头没脑,可让人怎么答?我以前是南蛮国师,南蛮的继承人之一,结果被亲哥哥算计追杀,现在大仇已报,是江湖里的一个天涯儿女,可还行?」她沖我眨眨眼睛。 我轻轻笑起来:「好,你不说便让我问你——你知道我是夺舍而来,并非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那么,你知道我是如何夺舍而来的吗?」 「这我怎么知……」 「不,你一定知道,你给我用来保命的珠子,就是让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些夜明珠。它们,一模一样。」 沙钰的笑容僵在脸上,我继续说:「我前世心智未开犯下弥天大错,掘了圣祖皇帝的坟。在主墓室里放置有许多夜明珠,是那些珠子发出的光让我血溅当场——再次睁眼,才是这个世界,才来到这具身体里。」 毫不畏惧地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偏离:「为什么,你会有那些珠子呢?为什么你给我的珠子和它们一模一样?」 她的笑容不见了,侧脸蒙上一层冷峻,双目如同阴鸷的秃鹫,这才发现她不笑的时候如此慑人。 「好吧虑娃娃。」她开口,「是你要问的,所有的真相、后果全部由你承担。就是不知道,你担不担得住。」 沙钰嘴角又扬起一抹妖冶,修长的手指绷直轻触嘴唇,视线落在地面上思索了好久,才开口说:「虑娃娃,你觉得,你改变这个世界的歷史了吗?」 第151页 「当然。」想也不想的回答,对于这一点我非常自信。 「我应当就像是一只蝴蝶,始终也没有成为那个人的皇夫。而且,最后是她亲自把我撵出京城的,那么冷血无情的人,就算我死了,她也不会伤心。其实,这样也好。」我和她再也没有关联,她过她的、我过我的,各生安好。 「噗嗤——哈哈哈哈,」沙钰笑的花枝乱颤,丝毫没有掩饰她的「喜悦」。我忍不住皱起眉头:「为何这般狂笑?」 「虑娃娃,」她单手托腮,摇头晃脑,每一个字符都被拉的好长:「要是我告诉你,她把你封为皇夫,把你那衣冠和战马的灰放进嘉陵了呢?」 「你在胡说什么。」我不信,最后一面对我冷漠无情、失望至极的她,会干出这种事来。 「我可没胡说,天地良心!整个大兴的人都知道,你去农田里随便拉一个老妪问问,说不定她都知道呢。」 「那也是做做样子,为自己博取个圣君的美名——我横竖都是为大兴战死的。」我这话说的没什么底气。 「虑娃娃真是个榆木脑袋,这么多年也不开窍!」沙钰横眉竖眼:「你作为军师而牺牲,她追封你什么名号不能为自己博取名声?偏偏要封你皇夫,与她合葬?」沙钰眼里的戏嚯遮也遮不住:「不过——哈哈哈好!你如今这般看她,可真让我解气!都是她活该造孽,倒是你往着趟上赶,到头来枉废两辈子换来同样的结局——虑娃娃!」沙钰越说越激动,勐地喊我名字,眼里竟然带了些泪花。 「你何苦?为何你花了两辈子,到头来的结果是一样的呢?」什么改变歷史,那史书上的字可是一个也没动,一句也没少,严丝合缝的全对上了!全对上了啊! 「沙钰?」我看着她逐渐有些疯狂,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她在说的这些似乎很重要,我却听不懂。她眼里好像闪出一丝红光,转瞬又没了,好像是我太累而产生的错觉。 沙钰高扬的丹凤眼垂了下来,长长唿出一口气,而后抬头。她双目炯炯的看着我。 「虑娃娃,在你没有夺舍到这个世界之前,你是谁、叫什么、什么家世,可有印象?」 可有印象?没有。 我想起来前世求不得的痛苦,想起自己的魔怔癫狂,想起大不敬而做了错事,可即使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前世「我」的任何信息。 ——那个「我」叫什么,出生在什么家庭,父母是谁,认识什么朋友,做过什么事……除了与那个女人有关的,其他一丝一毫都回想不起来,就好像从没存在过。也许,是我觉得不够重要,于是忘记了。 沙钰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太过复杂,像许多层蛛丝结出的厚网,或者冰面上毫无规律的裂纹,破碎而落魄。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前世,是曾经『阳缕』的转世?你夺舍之后能很快熟悉这具身体,接纳她的记忆、通晓她的情绪,就是最好的证据。」 第87章 85惊世过往 我的前世,是曾经『阳缕』的转世。 我把这句话在嘴里念了好久,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我不明白情从何来,只是心里突然开始疼,像是有人用手狠狠揉捏,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让我避无可避。 「所以呢,曾经的阳缕如何,我又如何?歷史怎么会……没有一点改变呢?」真是不愿相信,她在骗人吧? 沙钰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头上的髮带,然后咧出一个干涩的笑容——她明明在看我,却好像透过我在看其他人。 「也不是一点改变都没有,至少你活下来了。史书写的没错,曾经你在上方谷被……」活活烧死。 「我曾经也以为你改变了这一切,心里还欣慰不少,只是没想到之前天象乱了许久,是我从没看过的星象,也不明白那是什么预兆。一直等到你被她逐出京城,那天光芒暴涨,我才明白——帝王之星增其能,必损其臣星;光晕波及之处,群星骤弱黯然失色,天象之变牵引地象,干坤乃归位。」 听不懂她这些神叨叨的东西,只是有一样我很在意:「沙钰,你为何会知道这些事情?你知道我夺舍,转生,还清楚我的前世,它们明明不是……不是同一片天空之下发生的事。」 如果用后世的话讲,这叫穿越时空。而沙钰知道时空穿越与未穿越的所有事情。 「嗯——」沙钰的眉眼突然又松动,那些深沉到我读不出的东西碎裂成齑粉,「这是我的秘密哦虑娃娃,与你无关。」 对,和我没有关系,原是她欠我的——心里不知怎的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它不是我说的,却凭空出现。我咽了口口水,这些弔诡的事早已超出我贫瘠的认知。 沙钰眯起眼睛沖我笑:「你还想知道什么?」 「那些夜明珠的事!」 「嗯,这很难说啊……」沙钰单手托起自己的脑袋,沉吟片刻:「如果简单的说,就是天之星辰和地之明珠都有能量,都是能够改变你命运的能量。只不过我在明珠上做了些手脚,让它们更加充沛了而已。」 「那为何,我曾经在她的嘉陵里看过这些明珠?」 「刘月盈以前没有寒疾,你知道她现在有的寒疾是怎么来的吗?」她突然反问我。 「为什么穆蝶至给她开的药方里,一定要加你的血呢?」她再次追问。 第152页 这两个问题就像惊天霹雳,一前一后密不可分。我在那瞬间像灵光乍现般的开窍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嘴唇因为得知真相后激动得有些颤抖。 「她这世的寒疾,是睡冰棺睡出来的?这两世竟然有联繫?」我突然想起来某一天她做了噩梦,她告诉我,梦见自己睡在一个很寒冷的地方,不知昼夜,也……找不到我。 「虑娃娃看来不算笨。那不腐冰棺乃至阴之寒,只能用你的至阳之血根治。」沙钰在椅子里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抬眸看我,我突然觉得她的气息、眼神宛如一个妖怪,实在令人害怕。 「原本这些事若与你说会遭天谴,可现在你已破了轮迴,超脱出宿命而成『局外人』,此时告诉你也无妨,」她饱满的嘴唇一张一合,像在念什么咒语。 「那些让你血溅当场的夜明珠,其实是防止外人盗墓的机关。刘月华曾让我在嘉陵布下此阵,就是钦天监算出你轮迴之后一定会再来这里,这是逃不过的宿命。为了能让你能顺利进来,这嘉陵不能封死,可凌绪帝又担心那些蚊蝇鼠蟑扰了她皇姐的清净,才让我设这么一个机关。只有你的血能够开启阵法,使时间交错,灵魂移位;也只有你的血,能治疗她在这冰棺里沉睡太久而生的寒疾。其余所有人,包括我,如果进了此阵,后果就是坠入那高台下的血池,蚀血销骨、神形俱灭。」 听完这些,我脑海乱的像浆煳,半天才找到重点。 「刘月华让你布的阵法?她也是穿越而来的?」 「不不,这个阵法只对你和刘月盈奏效,凌绪帝是心疼她皇姐最后郁郁而终,千方百计找到我,求我救你们一次。我是因为对你愧疚……」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了片刻飞快的接着说:「这阵法太诡异复杂,我心里也没底,不过值得一试。等把它布置完后,我便先行一步来这个世界等你;只是也不确定你有没有成功,毕竟前几年发生的大事一点也没变,所以我们得见上一面才行。因而才有天嘉四年那个除夕,我与你算卦的事。」 她一口气又说了许多,突然有些失落:「我想提醒你离开刘月盈,离开她,自己清清静静过个安稳日子,或者与我流浪天涯也好,只不过……你始终不愿意。」 我消化着这些消息,一时无言。回想这十年的所作所为,就像一场春秋大梦,着实可笑。自以为改变歷史,却在这轮盘上没头脑的乱窜,被命运捉弄摆布,被刀插满了身,该受的罪一个也没少。 「既然这世界除了我逃离生天之外什么都没变,那是不是说明刘月盈也活不了多久了?」还是想起她。 沙钰低着头没有立即回答我,片刻之后,她勾起嘴角:「哎呀,这个也不一定。你的结局已经被改写了,不再受天道的摆布,会不会因此而牵连出其他事情,也不好说~」 「你知道她最近如何吗?」我就是好奇而已,真的。 「挺好的啊,嗯。」沙钰用她长长的指甲将耳环取下,放在桌上。 「真的吗?」她动作随意,然而却不看我,是在隐瞒什么? 「你要是不相信,去看看她不就好了。」沙钰听见我这样说,非常胸有成竹地抬起下巴。 「……不必了,她是死是活,也与我无关。」一想到她对晏喜阳织痛下毒手……不能想。这道鲜血淋漓的伤疤再也无法癒合,对她的恨恐怕只会与日俱增。 「真的不想知道吗?」沙钰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绕着耳环转圈圈:「你要是真放心不下就去看看,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以后想见也见不到了,你可别后悔,」她语气懒懒的,一脸无所谓:「我提醒过你了,随便你。」 「我、我写了字条,要与她无论死生皆不见。」 「哼,你以为这次机会是什么?下个月就是腊月了,一年一度的岁终祭祀,她刘月盈可是要出皇宫的。今年是迁都之后的首祭,必定十分隆重,到场的人很多。姐姐我大发善心给你易个容,你到时混在人群里就行了。」她见我张嘴还想拒绝,又紧接着说:「我的技术你还不放心?她绝对发现不了,只要认不出是你便不算数。你再好好调养一个月,到时远远的看她,看她过得好不好。如果没什么,你这最后的心结也该解了吧?」 == 嗯,没错,我最后还是去了。纯粹是因为强烈的好奇心和报復欲。 我一直秉承着和气生财的人生信条,也总是心软容易哄,可谁若真把我惹到极点、逼到极致,那就是狂烈的爆发与推拒,再不会有半分妥协。我想知道刘月盈过的好不好——但愿不太好,这样,也不辜负她对我的千刀万剐了。 我留了多年的长髮发尾几乎都被烧焦,活像个秃噜毛的傻子,被沙钰嘲笑了好几天。于是手起刀落把齐腰的头髮剪到齐颈,又套上穆蝶至不知从哪里做的假髮丝,还挺像真的。 皮肤因为每日都要重复涂抹三遍药膏,逐渐长好,但是不少地方留了疤痕。因为伤得太深,用珍珠粉也不能完全祛除,穆蝶至还想给我多试些研磨粉末,我却不是很在意,便拒绝了。内心若是残破成絮,外表再鲜亮都是假的,没有意义。 我后来还是没有见到晏喜与阳织,很遗憾。她们在山下不知我醒来,听说大兴已经派人在南阳郡拓建新的水渠,小织好奇便去凑热闹了,还准备沿着水运的路线去游山玩水,只在驿站寄了封信回来。 第153页 穆神医说,写封信告诉她们阳缕醒了,速回,我想了想说:「不必。」 晏喜和阳织过得不容易,而大多数时候这辛苦的原因都与我有关。我原本亏欠了小织,后来又对不住晏喜,怎么还捨得让她们中途而返。 现如今南宫将军青云直上,盛卿楼因为我身死而全部被朝廷收编;又听说刘月盈前不久设立了外门武卫都护府,是个利用地方武林势力维护社会治安的组织,这样做,地方上的不少军队便调到了金城编军,用作制衡萧家、南宫家军权的筹码。所以啊,晏喜阳织也就没了威胁,自是随意出游、流连忘返,何必因为我而丢了兴致。 一个月眨眼飞逝,岁末祭典很快就到了。沙钰带我提前三日到了金城郊野的地方住下,当天,我穿着沙钰给我的正装,戴着人皮面具,面不红心不跳的混进了人群。 因这祭祀排场太大,在人群扎堆的地方护卫并不严格,只是让大家依次站好,不得越界。严的是前面那些王公大臣和天子御驾,被御林军围的密不透风,看都看不到。 我跟在人群中寻找时机,一直等到祭祀仪式开始,所有人屏气凝神的时候,才敢慢慢往前挪。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估计得有一炷香,隐隐约约望见宗亲的仪仗——而皇帝仪仗还在更远的地方,护卫极严,连边角都看不见。 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连见她,都是没有资格的事情了。 第88章 86凉薄迟迟 虽然是腊月,裹着如此宽大厚实的衣袍走了这么远,难免觉得有些热。抹了抹鬓角的汗水,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旁边有个人突然碰了碰我。 「哎哟喂,泽郡王——可算是找到您了!」一个侍礼的太监看着我两眼冒光,抓着我的袖子就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您这一声不吭就不见了,真让奴才好找啊!您好不容易来一次京城,可不能这时候出纰漏,再过半柱香皇帝就要上祭坛礼拜,到时候您要还没到,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可快点儿吧!」 沙钰给我做的这面具竟然是一个郡王的模样?我紧紧跟着他往前走,一路畅通无阻,两旁的护卫越来越多,终于到了宗室的仪仗里。 「郡王,您的位儿在这。」太监指了指那空出来的地方,示意我站过去。亲王在前,郡王在后,我这一排都是些面生的世子。也是,当年开国皇帝刘曜封了些功臣为王,封地都比较小。后来经过刘佩和刘月盈两代的打压,这些异姓王的封地越来越偏远不说,本就少的实权也被全部架空;再后来,连每年的进京面圣都免了,就让他们在穷乡僻壤做个土皇帝,不愁吃喝的混日子。因此,这些人我都没见过。 往前两三排就是亲王的位置,有一两个熟面孔。可他们现在认不出我,也不用担心。 两旁的礼乐声越来越大,在司礼监一级级的传报下,祭天大典终于开始了。我抬起头往上看。 这一抬头可不得了——我竟然看见了皇帝的御驾的金边。她离我很远,要抬着头眺望。眯起眼睛,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就这样见到刘月盈了。只不过,是我能看见她,而她看不见我。她好像瘦了一些,宽大的龙袍也被改制,但精神气还不错。 她踩着祭坛的台阶一步步往上走,步伐沉稳,不紧不慢,后背挺的笔直。这是她一贯的风格,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打击这种强大。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我现在才觉得,无坚不摧的另一个名字,叫做冷酷无情。对谁都无情,就没有弱点了,自然无敌的令人恐惧。 她该跪下祭天了。群臣先跪,宗室其后,最后跪的是天子。 这个时候,刘月盈却突然转身,在如此高的祭坛上往下看,视线一览无余。她好像在找什么,我吓得赶紧低下头,再也不敢抬起来。 她不会发现的,绝对不会…… 后面就是些循规蹈矩的事情,我不敢再肆意的打量她,偶尔用余光看了一两次;又过了一会,沙弥们在烟雾升腾中开始念经诵法,刘月华也上去了,与她亲密的说着些什么。 祭祀这么复杂的仪式,前后加在一起足足有三个时辰,刘月盈一直安然无虞。所以其实,她真的没有怎么样——她过得挺好。那些一片伤心画不成与她无关,自然也不会有之后的什么痛苦郁郁了。 还在纠结什么呢?——她过得那样好,我终于应该,彻底地、完全地死心了。 我放心了,可以认真地过自己的生活了。 == ……果真如此吗? 我和沙钰启程返回边境高山,一路上我一句话也没说。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有什么可说的。 我觉得街头的富有光泽的糖葫芦一点也不甜,茶馆里看上去饱满的大红袍一点也不冽,连唢吶声都变得平平无奇、萎靡不振,早晨的肉包子没有香味,才端出的热粥苦得涩嘴。有时候看着两旁的树,它那光秃秃的枝丫,能看上好几炷香的时间。 那么光秃的树枝,在寒风中一定很冷吧?是不是,快落雪了? 原先沙钰还着急赶路,她后来发觉我有些不对劲,放缓了速度。 「虑娃娃,要不我们一路走,一路逛吧?姐姐带你玩!」她的丹凤眼眯在一起往上扬,努力想让我感受到喜悦。 我知道她想逗我开心,可实在没力气想「开心」是个怎么样的情绪,应该怎么表达出来。全身有些木,对周遭一切的反应都有所延迟。我只能感知到她的眼睛弯弯,嘴巴也摆出一个向上的弧度。 第154页 「虑娃娃,你怎么了?别吓我!」她伸出手在我眼前晃。 我觉得有点眼花,虚影一层层叠起来,索性闭上眼睛:「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世界上,怎么会有刘月盈这样凉薄的人呢?为什么,她一点心痛都没有呢?我这么多年的付出,就是如此卑微的不值得她挂念半分吗? 也是。 我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本就是一只可以被随时捏死的蝼蚁,笨拙而又愚钝,在黑暗里找不到出路,莽撞的到处乱窜。幸得她赏识重用才有今天,我的一切都是她给的——现在只不过是,又被她收走了而已。 可还是好不甘心吶。追逐她的脚步是生活的惯性,生命的本能,突然要放下,怎么放?如何放? 原来的种种横亘在心脏中间堵塞起所有情绪,如若真的要清断根除,恐怕心脏也就不能再跳动了。 那就让我自己默默吞噬吧,把它们封存起来独自溃烂。 == 戴湾郡某个叫不上名字的县城。 「虑娃娃,你看这把剑,剑刃可真是锋利无比!你要不要试试?」沙钰挥舞着刚从铁匠铺打好的武器,落在我面前。 这个县城的树木非常茂盛,民谣传「遮天蔽日不见曦月」,百姓也主要靠木材营生。 冬天的太阳特别高远,即使明晃晃的挂在天上,也感觉不到什么暖意。沙钰似乎一年四季都身着轻纱,在这般寒冷的、连唿吸都冒出白气的时候,她只穿着这没有一点御寒能力的摆设,像个没事人在我面前乱晃。 没有拒绝,顺从的接过那柄剑,在手里掂了掂,不轻不重,于我来说刚刚好。 「剑是好剑,可我不会武功。」有些可惜。 「有我在,你怕什么!」沙钰眉峰一挑,「姐姐教你!」 冬天的太阳光打在她脸上,本该冰凉的,心里却无端涌出一股暖流。她像一个可以依靠的大树——我又想哭了。 「哎——你哭什么?」她看见我红了眼眶,有些慌神:「你真是比以前爱哭多了。」以前? 没等我问出来,她赶忙找出手帕放在我的手中,那手心很温暖。于是疑惑被我咽进肚子里了,她最近总是说些很奇怪的话。 「我们不着急回去了,我带你从戴湾郡再向西走,去江南郡夜游十里秦淮,去花秋郡在草东湖上熘冰捉鱼,再去咸阳郡的戈壁骑马,看夕阳,好不好?」沙钰很认真的看着我:「如果沿途遇到什么官绅仗势欺人,土匪强抢民女,我们就行侠仗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安静地听着她给我说这些,她明艷的脸上带着四分期待与四分渴望,还有两分眷恋。 「穆蝶至怎么办?」 「她在边界山采了那么多好药,该去悬壶济世了。」 你知道吗?人在某一时刻,听见别人说的某句话,或者某个动作,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很熟悉,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也许是在梦里,也许是……很多年很多年之前。时间久的早已黄土泥陷,青灯枯竭。 我什么时候听过她说这些话呢?想不起来。只是,这场景,这人,她说的话,都仿佛出现过。 「沙钰……你能不能对我说实话。」我因为长时间不怎么讲话,嗓子低哑的厉害。 「什么?」她的眉毛带着两个丹凤眼往上移,显得有些傻。 「这个问题我只问你一遍,你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好。」 「我们,曾经见过吗?」要不然,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呢?——好的让我觉得受之有愧,明明什么都没为你做过。 沙钰又歪了歪头。那长长的头髮永远只用一根红头绳扎着,许多固定不住的髮丝就在这旷野中被唿啸而来的寒风吹的翻飞起来,迎风乱舞。 我看着她那张祸国倾城般张扬的脸蛋,在乱糟糟的髮丝之下,两只眼睛定定的凝视我。 风吹了许久,她说:「嗯,我们曾经见过。不止见过,而且还很熟。」 怪不得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莫名的觉得熟悉——那一定是前世发生的事情,在我的灵魂中残存,转世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前世,阳缕是怎么死的?」我很好奇。 「遭敌人暗算,客死他乡。」 「为何离开家乡?如何遭人暗算?」 她嘆了口气,小声说:「你与刘月盈置气,她一怒之下把你贬出京城,然后在上方谷被沙锦那小舅子埋伏……」 「对不起虑娃娃,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我以为你离开京城就可以快快乐乐、自由自在的生活了,我没想到你会……」她有些语无伦次:「我只能做到这么多,逆天改命的阵法本就是大忌,干坤已开,如若再让你知晓自己的未来,我会遭天谴的……所以,只能再让你经歷一次被火灼伤的痛苦,我别无选择。如果这一生你能与刘月盈好好相处,亦或者形同陌路,只要不在五月深入南蛮,自然也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事。可是天命难改,对不起……」 「我知道的,别难过。」她能留住我这条本该逝去的生命,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再怎么说,也是肉体凡胎的人,又不是神仙。」 只不过……我与她前世究竟经歷过什么,已全然忘却了。哪怕是转生投胎,让我执念最深的,反倒是伤我最深的那个人。 第155页 第89章 87荒漠诉白 我其实还知道,沙钰一直在隐瞒着什么,而且一定和前世的那些事有关。但我从没问过。 我允了她的想法,没回边境山,开始西行。沙钰不知用什么手段做了两张面具,样貌很是不起眼;我们穿的衣服也朴素,就这样从江南、花秋,到西淮、咸阳,一路山山水水,风月无边。 在那个金笼子里待得太久了,视线也全聚集在一人身上,竟是错过了许多壮丽的风景。原来大兴的天地这般阔大而高远、丰富而多情。 某天夕阳西下的时候,我蹲在一个水乡小镇的河流边看一位老妪浣衣服。她拿着一根木棒坐在台阶上,脚边就是流淌而过的河水,那木棒打在麻布衣服上发出闷响,一下、两下,溅起不少水珠,她抹了抹脸,继续干。 身后是一间茅草屋,泥巴砌的烟囱里冒出了烟,稚嫩的童声从里面传来:「老嬷嬷——吃饭啦!」老妪一边笑着一边高喊:「这就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也在往上翘,和嘴巴一起形成了好看的弧度;那些皱纹像滚滚江水荡涤过后的河床纹路,一丝丝,那么明显,又那么湿润柔软。 说什么白丁不识字,布衣多粗人,她们的生活明明那样纯粹且蓬勃,简单而快乐。这是幸福的情绪啊,可是我…… 眼神黯淡下来,站起来,默默离去了。 == 因为一边走一边逛,我与沙钰行进的速度很慢很慢。等到咸阳郡的时候,四季又走了一圈,瞧着天上的日头逐渐毒辣,又逐渐偃旗息鼓。 咸阳郡的最西边是连片的群山和一望无际的荒漠,幸好太行山有一条支流途径这块被水汽抛弃的土地。 深入咸阳荒漠的时候,是八月底,一个敏感而又讳莫如深的日子。 「今天是几日了?」就是这么巧,我很少问日子,却在这天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沙钰愣了愣,然后淡淡说:「二十四。」 八月二十四,我曾经的忌日。在这世也差点成了忌日。 「是个好日子。」我骑在马上,望着金黄的砂砾感嘆。说是忌日,其实成了重生的日子,值得庆幸。 「呃哈哈,这……」她笑得有些僵硬,转而开始给我说笑话。这一路上,她给我说了无数的奇闻轶事,每次遇到什么新奇的东西就像献宝一样的捧到我面前,让我欣赏。 她真是一个喜欢笑的人,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沙钰在前面一口气说了好多笑话,把自己逗的双肩直抖,然后回头看我——她见我一脸木然,持久的笑容在脸上逐渐隐去。 「虑娃娃,你都不笑。」她撇了撇嘴,眼里是深深的失望。 是呢,我不笑。 这几个月来,她用了各种各样的方式,倾注全部的热情来让我开心。她说的这些轶事确实有趣,我也跟着她游走四方,看到了广阔的天地。比如重叠着飞流直下的瀑布,离夜空星辰极近的山巅,一望无际的草原与天边夕阳交汇的剎那……它们都很美,很震撼。 可是我不快乐。我没办法从这些有趣的、壮丽的事物中汲取养分,感知喜悦,享受快乐。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笑过了,仿佛丧失了这「喜」的情绪——这就是悲余生之无欢兮了吧。 「那我笑一个。」努力控制着脸上的五官,想让嘴角往上翘,眼睛弯起来,然后挤出一个笑脸。 「好了虑娃娃,不想笑就不要勉强,丑死了。」她这样说。 「我为什么不能让你快乐起来呢?」她又问。 「虑娃娃,我会那么多奇绝阵法,武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还精通卜卦了解星象,可是为什么不能让你笑呢?」她在泄气,语气有点沖。 「师父以前说过,人与人之间都是缘分。恐怕我们,有分无缘吧。」 这世上多的是有缘无分,我与沙钰偏偏是有分无缘。 「怎么样,怎么样才能让你快乐起来……」沙钰抬起她素来桀骜不驯的眼睛。 「你也别勉强自己,沙姐姐。也许以前有过方法,可是现在没有了。」心里平静的无风无浪。 所以死其实比活着要轻松的多,闭上眼睛即是解脱,我也就不用承担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了。 「这几个月下来我带你游山玩水,是想让你别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过得开心一点。可你始终一点也不开心!虑娃娃……你真的就那么喜欢那个女人?」她最后一句话问的很刺耳。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了,我的热情与喜悦在这看不到尽头的悲剧中被消耗殆尽,只剩下疲倦,如果非要说,还有一点孤独。」 「孤独?」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词,沙钰这个的女人自尊心一点也不比刘月盈差多少。 「虑娃娃,我,我没有办法让你……」感受到不孤独吗?——这句话她没问出口,但是并不难猜。 她恐怕不能忍受自己突然变的这样卑微。所以,她对我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一年转瞬即逝,就是再萎靡多少也能感知一些,因为她太明显了,明显到生怕我不知道她在对我好。而现在,她快忍不住了,她一定很失望。 只见沙钰深深吸了一口气,似在坚定什么决心。她终于要与我说一些早就被我忘却、却让她困扰多时的事。 第156页 「虑娃娃你真的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她在做最后的挣扎,我却打断她直接说:「是的。对于你,我们以前有过什么故事,我忘得干干净净。」 她没想到我如此直接而干脆,缓了许久才抬起头:「……好,好!」那双妖艷的眼睛被天上的太阳直直刺入,发出明显的红光:「你在轮迴之中把我忘却了……哈哈,你选择了记住她,然后忘了我——真好,多好啊!」 沙钰的笑声迴荡在无边的沙漠之中,那黄沙尘土在地上打转,无端凄凉起来。 散发着红光的眼睛逐渐移到我身上,她眯起眼睛问我:「虑娃娃,那日我潜入皇宫说要带你走,你有没有一点点熟悉、一丝丝的憧憬?」 「有。」我郑重的点头:「我对你的许多行为举止都很熟悉。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好!」她一个翻身跃下马背,站在漫天黄沙中。 那剪影真像一个肆意江湖的侠客。 恍惚之间我看见她拿着酒壶仰头就灌,她带着我飞跃千山万水,她教我仗剑拈花,她头上的红头绳那样鲜艷……然后,这些幻觉都消失了,她就那样定定的站在黄沙之中,站在我骑的这匹大马前面。 「实话告诉你吧虑娃娃,从干坤復位的那一刻起,就宣告了你这一辈子什么也没能改变。除了侥倖活下来之外,其余的所有事情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太阳东升西落,月亮阴晴圆缺。」沙钰的嘴角带着讥讽,似乎在嘲笑我这无能的人。 「是吗,我也猜到了。」 「所以算算日子,刘月盈就只能再活五个月了呢。她恐怕已经……」她故意不把话说完,右手摆出一个兰花指:「你要不要回去看她?」 我突然产生一种莫大的悲哀。不是同情她命不久矣,而是哀嘆我与她的这些年。我们都是被命运操控的木偶,自以为是的活着,而干坤早就在冥冥之中定好命数,挣脱不得。 「我与她结束了。她是死是活,与我无关。」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心在滴血。 戏嚯的眼神在那一瞬湮没了。戏嚯、张扬、灿烂,这些所有属于沙钰的情绪与特质都隐匿不见,她面无表情的开口:「虑娃娃,有一件事瞒了你很久,现在我要与你说清楚。等你听完,再决定去留也不迟。」 「晏喜与阳织在边陲小镇被刺杀,不是刘月盈干的。」 「你别为了安慰我而开这种玩笑。」 「我没开玩笑。晏喜认得那群人,我怕她与你相见之后说起此事,所以提前写信让她们不要回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也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心在往下沉。刘月盈要晏喜和阳织的命这件事,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对她恨到肝胆俱裂的终极原因。 「我知道。实话告诉你,晏喜在做钦差时与当地百姓关系处理不好,急功近利掀了他们世代信仰的神仙庙,那些百姓对她可以说是恨到了骨子里。所以当年刘月盈下令屠村是正确的决断,晏喜若是脱离京城的庇护,被那群人追杀简直易如反掌。」沙钰平静的说着,却让我开始发抖。 「如若真把他们全部杀光,也就没了接下来的事,可坏就坏在小镇族长和当时行刑的刽子手是旧相识,刽子手一念之间心软了,放了六七个少年离去。那些少年半是信仰之仇,半是灭族之恨,全部算在晏喜的头上,发毒誓要报仇。他们救了一些走投无路的流浪汉,在那边陲小镇聚集成一个团伙,蛰伏许久。所以,刺杀晏喜的人,就是戴湾郡那些本该被灭族的遗孤。」 「那刀和令牌呢?!」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些铁证又成了什么? 「刘月盈许多年前曾派风旗军的人去打探南蛮,结果一个都没回来,大多数人是因为准备不足中了沼泽地里的瘴气。那群亡命之徒不过是碰巧寻到了风旗军的遗骸,捡了他的刀,拿了他的令牌。」 「这些事,你全部一早就知道?」心里的怒火在沖天暴涨,我真是又无能又愚笨。 「我当然知道,那群人手里的刀只有一把是真的,其余全是仿照规制在铁匠铺里打出的残次品。」她突然挑嘴角笑了:「他们也认不出来那是风旗军的令牌,只当是块大金子,弄碎了给兄弟们每人分了点而已。哈哈哈——」雕像外层的石漆裂开,剥落,她开始狂笑。 「你说,她刘月盈英明一世,最后栽在这群蝼蚁手里,是不是很可笑?哈哈哈!」她越笑越猖狂,笑到锤肚子,眼角都快笑出了眼泪。 我一拳狠狠砸在她的脸上,她捂住脸看我,我又攥着拳往她手臂上打。以沙钰的武功要避开简直太容易,然而她一下也没躲。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眼里噙着泪吼她,视线又开始被水雾占领。 什么狗屁的对一切都不再关心,毫无波澜,心如死水无悲无喜……狗屁! 沙钰这女人,同时耍了我和刘月盈两个人。 「她刘月盈有什么好的!自私,冷血,也值得你付出两辈子?值得你只记得她,把我全忘了?阳缕——我的愿望很简单,只是希望你能活的简单快乐,我带你四海为家不好吗!我要带你走的时候,你明明动心了啊!」沙钰眼里红光毕现,赤裸裸盯着我,又勐地抬头沖天空大声喊:「可是天都不帮我!天都不愿帮我!!帝星强势天地復位,又吻合了上一世的结局,我呸!」 第157页 她颓然跌坐在地上,丹凤眼里的笑意完全被憎恶所取代,像一朵枯坐成尘的桃花。 我愤怒,迷茫,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咬着后槽牙说:「沙钰,前世我们之间到底为何,我全都不记得了。曾经的一切都不再记得,不仅是关于你的,还有关于刘月盈的。」她听到我这样说,又抬起头看我。 「我对她的所有了解全都来自于史书,而不是残存的记忆,你懂这区别吗?所以,你还把『我』当成以前的那个阳缕,就是大错特错,她已经与我完全没有联繫了。」我说的很慢,也很累。 「这几个月、这些年来,你帮了我那么多忙,这些恩情我始终铭记于心——但你不该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沙钰,我虽然和你还有刘月盈比起来始终是最弱小的,但也无法接受被你如此愚弄。所以,我们互不相欠了。」 「我要回金城了,你去哪里都好,只是不要再跟着我。就此别过,后会无期!」我沖她行抱拳礼,再也不看她瀰漫出悲伤的神情,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第90章 88人生到处 强风从地面上捲起黄沙,大如斗的碎石在乱走,前方隐隐约约暗了下来。敞亮的天空被黑色的风压住、一点点坍缩,只剩一条金边——沙尘暴要来了。 那个人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线之中。沙钰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够住脑后的红头绳,将它一点点褪下来。她的嘴角挂着戚然的笑,像是对自己最后的自嘲:「你真的不是她了……这一世,你完全为她而生……」 那个强破规律逆天改命的阵法如果要反噬,会反噬在谁身上呢?局中人,还是布局人? == 马蹄在地上发出哒哒响声,眼前的景物不停往后退。出了大漠戈壁之后,又在咸阳郡度了一条大河。不知过了多少个昼夜,跑了多远的路途。大兴的疆域为何如此辽阔?回京的旅程为何如此漫长? 刘月盈,我走的太远了,离的太久了。沙钰与我说的那些真相简直让人五雷轰顶。这一切都不是你做的,你没想让晏喜死掉,我却在绝望的窠臼里口不择言,对你做说了那样过分的话——你也一定是愤怒到了极点,对我失望透了,才会让我离开罢。 爱你这件事早就变成了流淌在血液中的东西,与唿吸一体成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珍稀。所以我才会那样痛苦而又绝望,恨你让晏喜远离朝堂纷争还不够,非要赶尽杀绝,抛却我们之间那微薄的情面。 离开你确实能让我解脱,但代价是剖心挖血之后变成一个不再完整的人——哀莫大于心死,看不到希望与明天,也就失去了喜怒哀乐的能力。 可是,谁能想到沙钰在这里摆了我一道?她对我那样好,先是以师父友人的身份,后来又像一个长姐,事无巨细的帮了我许多。她几乎没对我做过坏事,可一旦做了…… 真真假假是是非非,能够接受的,不能忍让的,这一切早就已经分不清了。只有自己心里最真切的那个声音才能给我答案。 在我得知真相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要回金城去见她,就是最好的答案。 连赶了三个月,等我看到金城的城墙时,已是日头弱、大雪落、蟋蟀无踪的十一月。 离金城越近,市井酒肆里那些关于皇宫里的传闻就越多。我听见了许多不太好的传闻。一开始还是什么皇帝逐渐放权给摄政王,后来则变成了摄政王夺权把持朝政,每日接替皇帝上朝。这些消息不过空穴来风,我嗤之以鼻。 可是,等从开远门进了金城,只见全城肃穆,百姓往来也甚少说话,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庄重与谨慎。这是怎么了?抬头看了看城墙之上的灯笼,还是红色的,也没有硝烟点燃。 好不容易从一家茶馆的小厮那里打听到,宫里前不久传出风声,圣上一病不起、危在旦夕,朝政全归了摄政王。 真的就一病不起了?我还是不敢相信。 我离京之前她的身体已被调理的很好了,去年祭祀之时也完全不像染疾的样子,步伐稳健、站了那么久,这一年还没到,怎么就危在旦夕了? 「姑娘您一看就知道是从外地来的……」小厮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我从头上取下一根金嵌玛瑙的长髮簪,那小厮眼睛都直了。他左右瞧了瞧,把我拉进茶馆里间。 「摄政王最近封城了您还不知道吧?这金城只许进、不许出,就是怕有人把这事儿传出京呢!」怪不得我沿途只听得刘月华如何,从没听到刘月盈如何。 「您现在进京可真是不赶巧,没个十天半个月走不了;要是真等到凌空皇帝龙驭上宾,您这不就是奔国丧了?」 「你这厮胡说八道什么!」我瞪眼狠他,他赶紧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是是是,小的掌嘴,掌嘴。」 心里实在慌得厉害,头上渗出了汗珠。现在当务之急是进宫,可怎么进呢? 我现在就是一介布衣,连祭祀都看不见她的御驾,该怎么做才能到那戒备森严的皇宫里去见她?难道要把沙钰做的面具撕了,跑到刘月华的府邸门口转悠? 唉,以前信手拈来的事情,如今对我来说难如登天。 「姑娘出手这么大方,我再和您说一件辛秘,坊间可是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小厮见我不说话,又笑的一脸八卦:「据说摄政王对凌空皇帝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只可惜她是皇帝的亲妹妹,所以不得已隐忍了这么多年;现在天子病重,她每天除了处理朝政,就是形影不离的给皇帝侍疾左右!」 第158页 深深皱起眉头,世人不知风三文九,所以传出这等乱七八糟的事。怪不得前世在野史上看到凌绪对她姐姐凌空有乱了纲常的感情,原来是从这时传出来的。实在荒谬! 「哎,姑娘您别走啊,我们这茶馆有厢房的您住不住啊——」小厮还在身后喊着。 == 盛卿楼。 我抬头看着那高高的匾额,大步跨入。 当初在火海之中太着急,外袍外套在燃烧之后被我一齐脱下扔掉,里面挂着的东西便也随之丢失。所以现在连个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进入盛卿楼,跑堂的立即过来问我打尖儿还是住店。视线越过他看向柜檯后面的算帐秀才,吐出几个字:「我要见三水先生。」 「您在说什么,小的怎么听不懂啊?」 「就是萧湘。」三水先生是他后来给自己起的别号,这些年在江湖上逐渐有了名气,原名倒是不被人知晓了。 那小厮脸色变了变,我指着那个帐房秀才说:「就是他。」然后直径走了过去。 萧湘与我对视,眼睛里有片刻迟疑,很快站起来笑着说:「客官来结帐吗?」 「不,是专程来找你,」我压低了声音:「萧湘,我曾经在青州给过你一个玉如意。」 …… 我被萧湘带入了顶楼的密室。眼见四下无人,我赶在他开口之前把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萧湘眼睛瞪的老大,双膝跪地道:「恩人您还活着!」他努力克制起自己的激动的情绪,不復当年愣头青的模样。 盛卿楼正式被朝廷收编之后,萧湘这个大管家也跟着成了朝廷的命官,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入仕了。所以喊我这一声「恩人」,也不算夸张。 编了一些谎话说自己没有被烧死,侥倖活了下来,费尽千辛万苦才返回京城。 「萧湘,此事切勿伸张。」我提醒他。他点了点头:「好,卑职现在就去找摄政王。请恩人在此稍后。」说完就没了踪影,我便待在他这小屋子里发呆。 刘月华来的很快,而且是怒气沖沖。 到底是与那些老狐狸周旋的久了,她举手投足间有了不少上位者的气势,然而还是不能与刘月盈相比。 门很快被推开,刘月华带着风就进入内室,一眼看见了我。她步伐匆匆走到我面前,伸手就捏我的脸。 「嘶——你做什么!」我被她捏的痛极了,用手臂挡着被迫让她离我有些距离。我的脸被她上下左右拉扯了许久,她才放开魔爪后退一步,双手叠抱在胸前,斜眼看我。 她在打量我的时候,我也在打量她。 刘月华外面披着又大又厚的貂裘和红斗篷,头髮丝上还有一点落雪,现在逐渐融化成小水珠;她的脸完全长开了,妆容精緻,双颊上带着一点红晕,眉毛很像刘月盈,圆圆的眼睛则没有她那样锋利。 「阳缕,嗯?」她的表情很不好。 「对,是我。」 「既然没死,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说来话长。等我见到皇帝之后再慢慢说罢。」 她听了这话,滔天的怒火倾斜而下:「说来话长?说的如此轻飘飘,你可知皇姐想你想的有多痛苦?她本就身子弱睡眠浅,每晚不知要惊醒多少次,后来严重到太医开安眠药才勉强入睡,就知道折腾自己。你忌日那天她在高楼上吹了一夜寒风,最后被宫人抬回来,烧了整整三天啊……她们都不知道,我知道,皇姐念的一直都是你的名字,她醒了以后无措的表情我活了二十五年,那是头一回看到——那么骄傲的皇姐心如死灰都是你害的,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怎么还知道回来!」 我被她吼的无语凝噎,一抬头,发现刘月华的眼泪噙在眼眶,脸因为怒吼而发红。她这张因为恨我而盛怒的脸,与我印象中那个颐气指使、娇蛮任性的小姑娘完全不能重合在一起了。 这便是时光么。 她已经是文九的母亲了,已经是大兴的摄政王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如果我能早些知道——」如果沙钰早些告诉我真相……我笑了,哪有什么如果。 「刘月华,我和她的事已经说不清楚了,不过都是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经歷了这么多,我会把知道的一切,这些前因后果完完整整的告诉她。所以请你让我去见她一面。」我低下头,说的极为郑重。 刘月华的轻笑在耳边响起,然后又恢復沉寂。空气有一些凝滞,心里七上八下。 「皇姐把你像宝贝一样护着,我怎么敢拦你。只是……你做好心理准备吧。」刘月华脾气也发过了,心里清楚光是对我生气也无用,罕见长嘆了一声,显得心事重重:「话与你说在前头,往前你与皇姐有什么恩怨我也不配管;既然你现在选择了回来,那就全部一笔勾销,决不能再提。皇姐也受不了这些刺激了。」 「好,我知道。」手攥成拳,指甲深深扎进肉里。 「幸好你知道回来,但愿……不算太迟。」她又嘆了一口气。 第91章 89故卿归来 朝凤宫的飞檐张扬的朝向东方,门口的朱漆圆柱又高又大,从荣城到金城一直不曾改变。 十分低调的入宫,刘月华怕我被宫人们认出来,把朝凤宫的侍女驱散了大半。天空的颜色在阴沉中压着一丝明亮,云也破散,是要下雪的前兆。 第159页 翩秋姑姑拿着汤婆子从里间走出来,看见了我与刘月华。许是刘月华提前打了招唿,她把我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番,才对摄政王开口道:「王爷,太医们会诊刚刚结束……说是不大好。」 我心里咯噔一声,表情严肃起来。刘月华抿了抿嘴小声说:「知道了。」 翩秋的视线又移到我这里,把我看的发憷。 「大家都以为阳大人你……唉,不说了,你能逃出生天也是好事。只是皇帝这一年来总处在愧疚与后悔之中,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知道,可你不在,心结无人能解啊。」她顿了顿,又说:「别说我吓唬你,皇帝这几日咳血又比前日多了不少,你现在可是名正言顺的皇夫了,等会进御前可千万要谨言慎行。」 咽了咽口水,艰难的说:「我记下了,姑姑。对不起。」 「和我说这些没用,你好好想想怎么给皇上个交代。」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刘月华盯着地面发呆。 「奴婢先去把这个汤婆子换了,一会过来。」刘月华点点头,与我掀起门帘,进入内室。 「这么热?」刚掀开门帘,热气就铺面而来。我定睛一看,这宽大的寝宫里足足有三个炭火盆,全都燃着火。 「皇姐的寒疾前些日子又犯了,怎么也不见好,穆神医开的药方子喝了许多次,就像失灵了一样。」刘月华直嘆气。 ……啊,原来是这样吗?我赶忙绕过屏风,那熟悉的金玉龙床就摆在正中央,厚厚的床帘拖着地。 站在床前突然紧张起来,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厉害,心脏勐地狂跳,手心出汗,甚至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我真是害怕看见她的容颜,与那深不见底的眼眸。 深唿吸,一口,两口,抬手掀开床帘,愣住。 眼睛上的长睫毛安静的搭在那儿,无声的告诉我,她的主人正在昏睡。威严的脸变得瘦削无比,找不到一丝血色,嘴唇苍白如纸,嘴角往下垂,隐约能看见里侧有一抹暗红——那是血迹。 她竟然……病成了这样,比传闻里还要虚弱。 怎么会这样!我以为她过得很好,她是那样毫不在乎的把我撵出京城……我的心缩成一团,又涩又疼,想把眼前这人用力揉进自己怀里,却担心她羸弱的身子经受不住,而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坐上床榻。 床铺上不知垫了几层丝衾,填着鸭绒与鹅绒,我坐了一会就觉得浑身起火,这间屋子从外到内都燥热不已。可是当我伸手过去的时候,却被深深吓到了,她的手竟然寒冷如冰。是全身都冷的和冰一样,捂也捂不热。这便是极阴寒冰的威力吗? ——月盈,我们俩之间的恩恩怨怨该结束了。凡此种种,皆可更变。不仅是我的心态,还有你的性命。今日是二年的十一月廿九,距离那板上钉钉的日子还有两个月,我一定,一定要把你救回来。 伸手与她十指相扣,床边的暖炉烧的正旺,她安静的躺在床上不说话。刘月华站了片刻,在椅子上坐下,又是一声太息。 「你最近的嘆气有些多。」 「我心里慌,你难道不慌吗?」她反问我。也是。 我忽然看见刘月盈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赶紧俯身而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 「小虑……」她眼睛未睁而轻声念着,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月盈,我在。」两只手完全包裹住她置于外侧的手,心里直打鼓,那长睫毛扑闪了几下,有些艰难的撑开眼皮。 她怔怔的看着我。我屏住唿吸回望,连说话都忘了。 那双又大又亮的桃花眼此刻波光潋滟,深潭里盛放着万般柔情。她看了我许久,猝不及防地流下两行眼泪。 「月盈,你,」我还没来及给她拭泪,刘月盈突然开口道:「你终于捨得入我的梦了?想你想的分不清昼夜,可你却狠下心让我梦不见你,你怎么捨得——」 她费力的支起手臂,轻轻抚摸我的脸,像在摸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这不是梦,月盈,我回来了。」 她笑了,眼角还带着泪,声音很是虚弱:「你就骗我吧,哪怕骗我,我也高兴。」 「我可没骗你,刘月华也在这儿!」指了指身后的那把椅子,有些着急。 「皇姐你没在做梦,阳缕她没死!」刘月华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而刘月盈皱起眉头轻声道:「好不容易梦到你,月华也要来捣乱,实属不该。」她闭上眼睛,赶紧又睁开,发现我还在眼前。 「月盈,你不是在梦中,我回来了。不会再离开你。」倾身而下,离她的脸越来越近,近到我的唿吸能够拍打在她的脸上——门帘被掀开发出声响,翩秋推门而入。 飞快的正襟危坐,翩秋走到床边说:「这是刚换好热水的汤婆子,陛下当心烫。」 我伸手接过,准备放进她的被褥里,刘月盈却在这时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手腕上脉搏在有力的跳动,而燥热的寝宫让它变得更热。 「这是……怎么回事?」她一会看我,一会看刘月华与翩秋,胸口起起伏伏,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我不由分说把汤婆子塞进她的怀里,翩秋掏出手帕跪下给她擦拭,刘月华去桌前倒了一杯水。 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咳的满脸通红,我生怕她又咳出血来,慌神间看到刘月华递来的茶水,灵光一闪将头上簪子扯下,用劲划破自己的手指。 第160页 鲜血从伤口中渗出来,滴进水杯中。 「快点喝掉!」在刘月盈愕然的表情中,将茶杯送到她嘴边。 她在疑惑之余,顺从的张开嘴,一口口将茶水浅啄干净。 「小虑……」她又喊我,眼皮开始打架。 「累了就睡吧,我在这儿,不会离开半步。等你睡醒了,我再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她感受到我铺天盖地的气息,轻轻点头,阖上眼睛。 刘月华和翩秋对视一眼,门帘又晃了晃。 == 刘月盈睡得很不踏实,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我趴在床榻边看着她缓缓睁开眼睛,然后慌忙的四处乱找,直到发现地上的我。 「怎么坐在地上,快上来。」她有气无力地说。 我极力保持着镇定,从地上爬起来坐到床榻上。 「小虑!」她凝望着我,眼睛眨也不眨,眼泪再次冲破眼眶,怎么也止不住:「我真的……不是在做梦么……」她想坐起来,但是没力气。 我扶着她的腋窝将她撑起来,刘月盈立即把我拦腰抱住,上半身的重量全部依附于我身上。 她伏在我的肩膀上啜泣,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轻抚她。她的后背一点肉也没有,瘦成什么样了。 听着她的轻声呜咽,身子一抖一抖的,我靠近她的耳边逐字逐句说:「月盈,我们的五年之约到了,我现在把一切,都说与你听。」 …… 我把枕头竖起来,抱着刘月盈往后靠,让她坐的更舒服些。而她蹙着眉头,在努力消化着我说的这些前因后果,循环往復。 那是极其难捱的沉默。过了许久,她抬起头说:「小虑,沙钰她竟如此重要么?我们真的……经歷过那些事情?」 「是的,没错。」 她两只眼睛空了许久,神绪似乎在飘荡:「这两世都逃不过的悲剧,都是因为我,对不对?是我的猜忌,才让——才让你又一次被烈焰焚身。」 她脸色苍白的摸着我的脸,我的肩膀,手臂,手指:「痛不痛?」 「不痛了,早就不痛了。」 「都是我的错,小虑,是我!万幸你还活着,没有什么比你活着更重要了。」她扶着我哭了起来,比上次分别的时候更甚,眼泪水像运河破开山体那样决堤,打湿了我的肩头。 「那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为了我。」 「嗯。」她点点头,露出一丝侷促的神情。 憋了多年的秘密,那些压抑而癫狂的过去,终于和她完完全全、毫无保留的说完了。压在心头的大石块骤然落地,而仇恨、痛楚也没了支撑点,大厦将倾。忽的感觉万事万物皆不可待,仿佛过眼云烟转瞬消散。 突的有些不安,害怕抓不住面前这个人。 「月盈,我误会你在先,不听解释在后,还故意说那些话气你,我真是个混……」 「别说了小虑,」她的手插.入我长长的髮丝:「明明是我错的更多。我负了你,耗尽了你对我的信任。也是,咎由自取。」她说着,又开始干咳。这咳嗽声可真让人心慌。 我心疼的不行,想要亲她却又不敢,最后仅仅拍了拍她的后背。刘月盈听我说了那么久怪力乱神,脸上终于显现出倦容。我扶着她再次躺下,轻声说:「累了就睡吧,过几个时辰该用晚膳了。」 她很快便睡沉了,我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准备与翩秋说那药方的事情。 屁股才离床,袖口被一下子抓住:「小虑!」她瞬间惊醒,眼里深深的惊恐还来不及褪去。 「我在呢,我在呢。」赶紧抱住她,感受着她紊乱的唿吸声。 「你要干什么?不许走。」她声音压得很低,仔细听还在发颤。 「我不走,只是去给你熬药。」 「不行,不要让我看不见你。」 「可是你生病了,要喝药才能好,嗯?你答应我要好好调养身子的。」——从今日起,你每日喝的药里又会有我的血了。 她想起我之前说的那些事,眼睛眨了眨,妥协道:「……快些回来,否则我就让翩秋把药炉子搬到这里来。」 「自然很快回来,可别让她搬了,寝卧里放厨房的东西像什么话。」 第92章 90春日易为 日子好像变了,又没变。 一睁眼,看着天花板上的金漆凤雕,感受着怀里那个温热的气息,有一种回到从前的错觉。 很可惜的是,再也不会有桂花雨了。 我们虽然歷经千帆再次重逢,可一开始那份最真挚纯粹的感情,被刻画上了许多额外的痕迹。它抹不去,也不需要抹去,成了我与她两世的见证。 我阳缕,还是成为她刘月盈的正经皇夫。 云销雨霁,大雪骤停。那天我踩着满地的白雪与她们说了药引子的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以再隐瞒了。 刘月华挺吃惊:「所以你才把血滴进水里,让皇姐喝了?」 「嗯。现在我这个药引子回来了,再试试吧。」说完就往那滚滚沸腾的药里滴了两滴血。 滚烫的药被端了进去,一天三次,每天都不能间断。在这个时候我又发现了刘月盈的一个秘密:她害怕喝药。 「你快想想办法,这事儿别人是劝不动了,」刘月华看着被侍女原样端回的瓷碗对我说:「你没回来之前,皇姐摔过好几次药碗,我们哪敢再劝?这宫里的,个个都是私下急的直冒火,明面上只能又观鼻子又观心。」 第161页 「月盈脾气倔,要让她心甘情愿的喝药才行。」我看着药碗若有所思。 当天晚上,我这位皇夫名正言顺的要与凌空皇帝同床共枕。寝室的火盆烧的正旺,我慢条斯理的把外袍、内衬一件件脱去,丝毫感觉不到冷,最终钻进被窝。 她闭着眼睛感受到我的气息,往我这靠紧了。半天,我一直没说话,刘月盈倒是先开口了。 她带着气声问我:「小虑,我若是不在了,你怎么办?」 我想了想,认真说:「那我就找别人去。」 「你敢!」她勐地睁眼一阵咳嗽,又顾不上这些,侧身搂住我。 「要不要我给陛下拿个镜子来,让陛下好好端详一番?」继续用语言激她,她果然动了动腿欲把我钳制住,却使不上力气。 「你可是嫌我缠绵病榻,容颜不在?」刘月盈的桃花眼里现出一丝紧张。 我感受着她扑面而来的气息,还是沉默不语。她长吸了一口气,难得使出点劲说:「就算嫌弃也迟了,你是朕的皇夫,註定生同衾死同穴,其余的想都别想!」 刘月盈说着霸道无比的话,可惜现下整个人蔫蔫的,语气轻飘飘,没什么震慑力。她估计也发现了这点,说完之后耳尖有些红,又转身不理我。 我担心她真给气着了,赶紧侧身抱住刘月盈的小蛮腰,她没有闪躲。天真的我以为她没有生气,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从第二日起,刘月盈便乖乖喝药,一顿也不落下。 == 穆蝶至不愧是名扬江湖却极难请到的神医。刘月盈的寒邪之症痊癒的很快,约莫过了三旬,寝殿里的火盆就陆续撤出,我摸她的时候总算能感受到些温度。 连太医院院判都说这是个奇蹟,是凌空皇帝功绩卓越、福德深厚以感动上苍。 我心里的石头还是放不下。她寒疾虽好了,也能在床榻上久坐一会,可精神气还是很差,咳嗽时断时续的。 十二月廿九,新年又要翩然而至。我守在小厨房把今天的药熬制好,装在盒子里回到寝卧。 从我回来开始朝凤宫的侍女一直少得可怜,刘月华为了以防万一,在殿外加了一倍的侍卫。 跨进门槛,隐约听见刘月华的声音,该是她又来看皇姐了。这些日子她经常过来侍疾,我也没多想,掀起门帘就进入内室。 「万万不可!请皇姐三思啊!」刘月华着急而恳求的话语直冲耳膜。 「这是圣旨,朕没跟你商量。等新春过完,下月的今日便办妥。」刘月盈在摄政王面前冷冰冰的,不容置疑。 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刘月盈坐在床榻上看到我进来,神色变得柔和了些。 「正好阳缕来了,月华,把朕定下的事与阳缕说说明白。」 刘月华的脸都涨红了,眉头紧锁,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 「快点说。」她又一次催促。 刘月华低头闭起眼睛,心一横,开口宛如连珠炮:「皇姐说她要退位,下月的今日带你去金城郊外的别院好好过日子。」 「退位?」这把我也惊着了,神色愕然的看向床榻上的那人。刘月盈像个没事人一样,气定神闲的往后靠了靠。 「那个别院在修葺金城的时候就一同建造了,皇姐让我找人秘密置办,所以不在金城的图纸之上。」 「月盈,这不太合适吧?」我从未想过她要退位,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为做皇帝而生的。她在这个位置上会散发出万丈光芒,哪怕这光灼烧到身边的人也在所不惜。 「你以为我是临时起意?」 「对,你没必要为了……」为了我,做这种事。 「小虑,我太累了。」她专注的盯着我的眼睛,脸色有些发白。 「我……」 「月华羽翼渐丰,近日的摺子我看过一些,已可堪大任了。我花这么多心血把她培养起来,可不是为了让她与我争皇位的。」刘月盈微微扬起嘴角,说的却是让人后背发凉的话。 「阿姐您说什么呢!我此生此世只有你这一个亲姐姐,怎会干这种混乱纲常之事!我只是觉得,您比我更适合当皇帝……我怕自己做不好……」刘月华太过激动,眼睛也红了。 刘月盈见她这样,微不可闻的嘆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我说:「小虑,这可不是临时起意。很早之前便与你说过,我累了。有时候觉得天上的白云都比我自由,爱去哪就去哪,想什么形状便什么形状,最后不乐意,散了也无所谓……可我呢?」 刘月盈放空了视线,不知道焦点在何处,语气仍是不咸不淡:「小虑,你以前办事监工亦或牵官保身,离京前往各个郡县,见了各方山水,一去就是数月;月华,别以为我不知道,风三经常带着你偷往外头跑,运河沿线各处的收工你也在。你们都在外面玩够了,可曾见我离开过皇宫?」 她这样一说,把我和刘月华噎的哑口无言。不管荣都还是金都,刘月盈在皇宫里已经待了十几年,除了祭祀出巡,一步不曾离开这个金质的牢笼。 我突然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身上有一种莫大的孤独,比我所谓的孤独要浓烈沉重的多。心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既然说到如此地步,还有什么理由能够阻拦? 「……我知道了,皇姐,是我自私了。」刘月华轻轻说,激动的神色逐渐隐忍:「皇姐的要求,我现在就去办。月华就,先行告退了。」她行过礼,逃也似的大步离开,留下门帘晃来晃去。 第162页 偌大的寝宫,只剩下我与她。 把被子掀起一个角,上床,刘月盈立即搂住我的腰,将自己全部贴进我的怀里。 「小虑。」「我在。」——这是我与她重逢后说的最多的话。 刘月盈听到我的回应,突然像发疯似的,啃咬我的眉毛,耳朵,鼻子,锁骨,力度轻的和蚂蚁挠痒有的一拼。她将头埋在我的胸口,大口的唿吸,用力嗅着我的味道,一路从胸口嗅到发梢,然后又伸手扯了扯我的脸蛋。 「嘶,再扯就要肿了。」之前刘月华那样用劲的拉扯,估计内伤未好,她又来一下。 「我捏的重吗?」她轻声问,又盯着我脸看,突然反应过来:「还有谁捏了你的脸?沙钰?」 「不,不是她。」 「那是谁?」只一句话,面前的人瞬间就脸黑了。 「月华担心我是别人易容假扮的,所以才试了试。别人怎么敢碰。」我看着她已然生气的脸,暗恼自己嘴快。 「最好如此。」她又捏了一下,缩回我怀里。 「小虑。」闷闷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嗯,我在这,不会再走了。」 「原本想收拾完南蛮残部,找个由头让你回来,我就退位,谁能想到……你差点一去不復返,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她这样说出自己的心思,有点羞赧:「还好你回来了……」 我知道的,所以她才让刘月华正式摄政,为大兴的未来铺路。时过境迁,现在她身体状况好了些,御医说照如此恢復速度,不出半月就能下床行走,刘月华摄政王的身份陡然之间变尴尬了。一山岂能容二虎呢? 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很是心疼。我捋起刘月盈顺滑的长髮,想亲吻她的额头,却还是忍住了。这是第二次。 我总觉得对她有所亏欠,做不到那样自然而然的亲密接触。 「何故忍着?」 「嗯?」 「何故不吻朕?」 ……我的什么心思都瞒不过她。 == 史书载:「大兴王朝六十四年正月廿九,元庆三年新冬,圣祖凌空帝崩,举国齐哀,国丧三月。」 远处钟楼传来三声「嗡——嗡——嗡——」的低鸣,满眼都是白,白花花的连成一片。 百姓们白衣素缟,把街头巷尾塞的水泄不通,或拭泪,或呜咽,或放声大哭。白色和黄色纸钱撒的到处都是,高悬于城头的灯笼也换上白封,每五十步一个招魂幡,昔日繁华的御正街烟雾缭绕,香火难绝。 我放下马车的窗帘,收回视线不再看外面。 「没想到,你这么受百姓爱戴。」语气竟然带着一丝丝醋味。 身旁的人微微抬起下巴:「那是自然。」 「那些王侯将相、宫人布衣,要是知道他们爱戴的凌空皇帝是为了躲懒偷跑了,不知会怎么想。」 她一点也没恼,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该吃的醋不吃,不该吃的,反倒赶着趟儿要吃。」 「那我该吃什么醋?」不知道是不是她不再做皇帝的原因,我胆子好像壮了不少。 「呵,说起这事,」她把头轻轻搭在我的肩上,说的很慢很慢:「阳缕,我何时让你吃过醋?倒是你——先是月华,后是沙钰,总是和其他女人离得那样近,最后还与我说要找其他女人?」 我的耳垂被死死捏住,壮起来的胆子瞬间瘪成果皮干。 「我活的好好地,让你找女人去?嗯?」 「陛下我错了!不是,夫人,夫人我错了——」 太阳快要冲破厚重的云层,格外耀眼,空气中还有温暖的气息。 马车飞快的向前疾驰,前方,是金郊的别院,叫做水楼台。 == 我还以为这一切就算结束了,却在水楼台的门口见到一个人。她身着白色的宽袍大褂,拿着行走江湖的大医箱,似乎等了很久。 「穆,穆神医?」 刘月盈也从马车上被搀扶下来,没有说话。 「阳缕,正好你与……刘夫人都在。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今日来,是帮一位故人完成她的嘱託而已。」穆蝶至声音还是柔柔的,但神色冷着。 她拿出一个矩形的深色盒子,递给我,开口道:「这是沙钰让我交给你的东西,物归原主。」 刘月盈在一旁没有动作,也没制止我伸手接过,只是气氛瞬间寒了好几分。 「刘夫人也别恼,按照因果卦象,即便阳缕回来帮你祛除了寒邪,你也已经病入膏肓,怎能恢復到如今的地步?是有人心甘情愿成为你们的踏脚石,帮你挡了一劫。」 「沙钰她做了什么?」 「一报还一报。」穆蝶至笑出声。 「现在,谁也不亏欠谁了。只剩最后一样。」她又打开大药箱,取出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瓶子,递给刘月盈。刘月盈愣了片刻,被穆蝶至硬塞到手中。 「刘夫人的身子,之前郁结于心伤及五脏六腑,真以为能轻易好透?每日服用一颗金护丸,服完为止。」 「为何愿意给我这东西?」 「我本不愿意的,可你和阳缕,都是她拿命换的人,所以你们必须要好好活着。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就太对不起她了。」穆蝶至收拾完药箱,往身上一挂。 「她究竟如何了?」刘月盈见她要离去,皱着眉头髮问。 第163页 「放心,她好得很,她会——很快乐的。」白色的衣袍越来越小,消失在远处。 天边叠团在一起的云终于舒展开,太阳把水楼台的匾额照的发亮,春天要来了。 (正文完) 第93章 91番外:近水楼台 阳缕手里抓着一截红头绳发呆。 这红头绳,是沙钰带了许久的,最后被存放在盒子里交给她的头绳。 「物归原主么……」阳缕将那绳子在手里上下捻了捻,还是想不起来什么,于是把它再次放入盒中。盒子里还有一枚带着红斑的凤形玉佩,红色十分鲜艷,乍一看像是血迹。 盖上盖子,阳缕起身往外走,准备前往水楼台正中央的那间主屋。刚刚下人来禀报,今日绪夫人又来了。 绪夫人,凌绪皇帝刘月华。这个女人可真行,给自己起了一个如此明目张胆的称号,就差没说自己要「继续凌空盛世」了。 阳缕心下好笑,因为刘月华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拦也拦不住,本来下人们喊刘月盈「刘夫人」,为了作区分只能改口成「盈夫人」。至于为什么不是空夫人……因为刘月盈说太难听。 水楼台的主屋看上去方方正正、四平八稳,平常若有什么大事儿、待人接客的都在这里了。 因为主屋的修缮太过正式,阳缕并不喜欢往这儿跑。不过今天绪夫人来的时间似乎太长了,等了许久也没见刘月盈出来。 前脚刚跨进门槛,便听见一阵轻微的咳嗽。 「阿姐,你身子还没大好吗?这些医官真是和废物一样,我回去就革了他们的职。」 「都是老毛病,怎会好的那么快。你太操之过急了。」刘月盈抿了一口茶,将茶盏扣上放回桌子。 「哎,阳缕,你来的正好。」刘月华见阳缕身着淡紫色的曲裾深衣走进来,原本总是固定在头顶的长髮全部散下来披在身后,忍不住感嘆道:「你配上这身打扮竟然如此好看。以前在宫里做官的服饰倒糟蹋了你的容貌。」 阳缕不是很在意的微微一笑,走到刘月盈身边坐下,这才说:「绪夫人可少吃点咸萝蔔吧。」 刘月华怎么会听不懂咸吃萝蔔淡操心的话,笑着说:「你这嘴这么多年都没变。不与你瞎贫,我今日来有正事,刚才与阿姐商量了一会也定夺不准,正巧你来了,问问你这个前丞相的意见。」 阳缕转头看刘月盈,见她点了点头,于是颔首道:「洗耳恭听。」 「一年多以前,阿姐不是为了牵制南宫和萧楚两个将军,建立了外门武卫都护府吗。」刘月华起了个头,阳缕一边听着,视线在主屋里乱瞟。 「门廊下站着的是谁?不用避讳吗?」她突然看见主屋左边的门廊垂纱下有两个人影子,一个好像是年轻的少妇,另一个则是十岁的男娃娃。 「不用,她是礼部侍郎妻子那边的外甥女,做事麻利灵巧,嘴也严实,我就选她做新任女官跟在身边了;旁边那个是她儿子。」 「原来如此。」阳缕放下心来,等待刘月华继续说。 「外门武卫都护府设立的初衷,是用武林势力维护地方上的治安,把军队往京城调。外护府的权力在建立之初便被阿姐牢牢控制住,旁人是完全不能插手的。因此这武将少了军权,还被外护府牵制,已不怎么让人担心了。我现在担心的,是文官。」 「文官不过是结党营私,掀不起太大风浪,怎么让绪夫人担心了?」阳缕撑起脑袋,等着下文。 刘月华的喉头动了动,没有开口;一直沉默着旁听的刘月盈接过话茬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朝廷的官员没清洗干净,月华培养的心腹还不能顶替上去,于是一些旧臣仗着资歷不服管教,瞒报地方的奏章。我的意思是,左右你的盛卿楼已被内阁收编,不如直接改成一个外门参知辅政院。这外参院的道理和外护府一样,都是吸收民间的力量来牵制朝廷官员。若能设立一个这样的民间组织,权力再直接交由月华,那些文官就不能瞒报地方的奏章了。」 「嗯……」阳缕低头想了想,开口说:「如此周到,我没什么意见,绪夫人在顾虑什么?」 刘月盈嗤笑出声:「月华面子薄,盛卿楼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现在要把它编成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组织,她羞于与你商量,故而犹豫许久。」 阳缕无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玉佩,也笑了:「绪夫人现在可是九五之尊,想做什么宣告一声就行,谈什么商量。」 「要不是因为你是阿姐的妻子,谁管你呢?」刘月华竟也没生气,一笑了之。 今日皇宫里事情少,刘月华有心躲懒,便待在这水楼台待了一个下午,翩秋进来续了好几次茶盏。刘月盈退位之后只带了翩秋和舞夏二人,常侍因为翩秋的缘故也跟着来做了个管家。水楼台里其余的下人都是新找的,无人知晓盈夫人的身份。 翩秋把滚烫的开水沥了好几遍,温度刚好能入口。水流顺着紫砂壶的小口注入杯中,刘月华好像想到什么,突然说:「阿姐,你为何能让那群老东西缄口不提广开后宫的事?」 刘月盈愣了愣,转而说:「怎么,他们又开始逼你选秀纳夫了?」 「可不是,天天上摺子,跟催命符似的。」 「你赶紧把风三扶正,一时半会能堵住他们的嘴,」刘月盈瞥了一眼阳缕,又说:「不过让他们彻底闭嘴是不可能的,隔几个月又会开始吵吵。你若是能忍受后宫的烂摊子,不如就允了他们的意见,否则那群大臣可有的烦。」 第164页 「可阿姐你不就是没有开后宫么?」 「我没开,父皇没开,如若你也不开,恐怕那群大臣就要闹翻天了。子嗣有关国运是头等大事,父皇只有你我两个孩子,我也就指望着你,你还能仅仅指望文九吗?还是说,你对风三也情根深种,非他不可?」 「这倒不至于,你与父皇都是情种子,我才不是。」刘月华撇了撇嘴,「这么想来,太过专一未尝不是件坏事。」 阳缕托着腮听她们姐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突然听见刘月盈说了那话,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忍了忍还是故意问:「月盈,你对谁情根深种啊?」 刘月盈转过头装作没听见,伸手拿了茶盏浅饮一口润润嗓子,一抬头便看见刘月华的眼睛眯成了狐狸,就等着看戏。 阳缕没等到回应,不依不饶:「月盈,这个别院为何要叫『水楼台』?听绪夫人说,这名字可是你亲自起的呢。」 刘月华捂嘴偷笑,刘月盈面色绛红,对着阳缕低声嗔道:「混人,别当着月华的面说这些。」 阳缕看着刘月盈火烧般的脸,心满意足的说:「好好好,我不问了还不成吗。」 自家夫人太过内秀,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 是日暮,刘月华依依不捨的赶回皇宫,跟她来的女官也一併离去。阳缕站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跨出门槛想往右耳房去用晚膳。 「今日不去那里用膳。」刘月盈拦住她,转身往后花园走。 后花园郁郁葱葱,暖风让许多野花竞相开放。靠近池塘的地方早就搭起了一个临时的帷帐,遮掩在茂密的草丛中。 「这么一大桌子菜?」阳缕望着满桌神仙佳肴,有些诧异地回头问刘月盈:「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这一天天的,是不是早就忘了今夕何夕?」刘月盈看着那人一脸呆滞的模样,拉开椅子坐下。她拿过桌上一个很大的酒罐,「砰」的打开封顶。 馥郁的香气萦绕鼻尖,还带着一股桃花香。 「好久没喝了吧?今日谷雨,这是我特意命人寻来的桃花酿,允你多喝几杯。」 阳缕眼睛有点发直:「又是谷雨?我还真不记得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斟了满杯的酒,迫不及待一口下肚。 「喝这么快做什么,又没人与你抢。」 「我就是,就是高兴!」她又闻了闻酒香,咧开嘴傻笑,和当年那个入宫面圣的呆子没什么区别。 「也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当心醉的快。」刘月盈夹了一块酱牛肉到阳缕碗中,洁白的手腕从袖口里露出来,上面戴着一个很普通、很暗淡的手镯。 阳缕认得这个手镯。 「月盈,与我喝几杯。」她心里酸涩涩的,转而又渗出点甜意。 「嗯。」酒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酒过三巡,日头越来越低,有几只蝴蝶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在草丛里扑闪着翻飞,被夕照镀上一层金边。 远方忽然传来了乐声,是洞箫。 「我都快忘记洞箫怎么吹了,哈哈。」 「找不到比你技艺好的,这人是武林乐坊中的首席,你就凑合着听吧。」 「好听,吹得比我好听!」 阳缕又喝了一口桃花酿,转头看着眼前金光灿灿的夕曛,脑海中闪过无数个落日,没有一个比得过今天的这个黄昏。 她带着两分醉意,深情地对身旁的人说:「月盈,等你身子大好了,我们去游遍大兴的每一寸土地。」 身旁女子的眼里包含着天边的夕阳和面前的人,她点点头,认真地回答:「好。」 第94章 92番外:无厘採访 【避雷警告:本番外为无厘头、少逻辑、非古代设定的话剧剧本,慎入】 海余生:热烈欢迎大家前来参加炎黄大陆的首届大兴粉丝见面会!今天,我们怀着激动上天的心情,极其隆重地请到了大兴的第三位当家掌门人,凌空皇帝刘月盈和她唯一的皇夫阳缕,前来做客!欢唿声在哪里! 台下:(尖叫声此起彼伏)哇呜呜呜!啊啊啊—— 海海:欢迎二位登场! 阳缕:(神态自若)大家好~ 刘月盈:(无语)好。 海:二位请入座,话不多说,赶紧开始我们今天的粉丝问答!今天的问题主要来源于忠实粉丝们发来的小纸条,让我们来看第一…… 阳缕:略等片刻,主持。 海:是主持人啦! 阳缕:好的,主持人,我夫人好像坐的有点不舒服,你们的这个藤条长椅能不能换一下? 海:(擦汗)对不起对不起,厂务赶紧把藤条椅换成那个加长斯德哥尔摩全牛皮沙发! 【厂务们低着头飞快换好了沙发。】 海:终于,我们可以来看今天的第一条问题了!第一条问题是问陛下的,请问陛下身体好了之后可以再做1吗? 寂静。 海:(尴尬笑)没想到第一个问题就如此的劲爆啊哈哈,那个……如果不方便回答的话我们看下一个…… 刘月盈:什么是1? 阳缕:夫人,就是你压我~ 刘月盈:哦这个啊,你想吗? 阳缕:嗯……怎么说呢……夫人每次都那么享受,我每次手指手腕都那么酸痛…… 刘月盈:知道了。 第165页 刘月盈绕了绕自己的手腕,阳缕缕危。 海:(继续尴尬笑)第二个问题还是问陛下的。请问退位之后为什么被称唿「刘夫人」而不是「阳夫人」? 阳缕:是啊,为什么不可以是阳夫人!!! 刘月盈:滚。 阳缕:quq好的,不说就不说,凶人家干什么…… 海:请问二位为什么会喜欢上对方? 阳缕:才高八斗、睿智冷静、内心强大、长得好看、又香又软,还是大兴团宠,太优秀了,很难不让人喜欢。 海:又香又软是什么鬼,请问陛下为什么喜欢阳缕呢? 刘月盈:蠢。 海:(擦汗)那个……陛下似乎没有说实话哦,阳缕小朋友好像开始伤心了。 刘月盈:(看了一眼阳缕缕)长得好看,而且蠢。 海:……行吧。二位是谁先喜欢上谁的? 阳缕:这还用问,肯定是我! 刘月盈:未必。 海:仔细想想还真不一定。接下来的问题终于是单独问阳丞相的了,请问当初为什么会讨厌刘月华? 阳缕:我现在也讨厌!她就是一个姐控,从早到晚「皇姐皇姐」叫个不停,总是黏我老婆。 刘月盈:你也可以去黏风三。 阳缕:我才不要,什么臭男人。 海:请问陛下是怎么看待刘月华的呢? 刘月盈:就那样吧,嗯。 海:担不担心自己的妹妹登基之后做不好,对大兴有一些损害? 刘月盈:不担心,反正与我无关。她开心就好。 海:(擦汗)陛下还真是冷漠啊哈哈。那么陛下怎么看待文九? 刘月盈:说起来,文九的大名定下来了没有? 阳缕:定了,讲到这个我又来气,刘月华给文九大名起的是「刘慕晴」,什么意思啊?月有阴晴圆缺,谁都知道「晴」是指月亮明亮吧,和你名字又撞上了,她是不是真对你有意思啊? 刘月盈:她开心就好。 海:阳大人又是怎么看待文九的呢? 阳缕:挺可爱的小姑娘,希望她茁壮成长,早日改名字。 海:……好。二位最喜欢对方身体上的哪个部位? 阳缕:眼睛! 刘月盈:耳朵和腰。 海:喜欢的理由? 阳缕:她的眼睛太好看了,一般人都不敢直视的,瞪一眼别人都要抖三抖;这么多年了,我看她眼睛还是会腿软…… 刘月盈:耳朵可以咬和揪,腰比较细,搂着舒服。 海:我的天哪,下面这个问题又是谁问的……二位在龙床运动上似乎比较保守,有没有考虑用些工具,解锁不同动作? 阳缕:(脸红)……用工具我怕她吃不消。 刘月盈:(捏了捏手指)内务府给我准备过一些,下次可以试试。 阳缕:o.o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又不知道?? 海:运动之后沐浴吗? 阳缕:当然。 刘月盈:她色.欲薰心,之前是没功夫洗的。 海:最喜欢的颜色? 阳缕:正红。 刘月盈:玄青。 海:最喜欢吃的食物? 阳缕:我不挑食,夫人喜欢吃甜的,想不到吧?她那个御桌里藏了好多蜜饯糖果,嘿嘿。 刘月盈: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海:最喜欢的东西? 阳缕:书籍文献! 刘月盈:阳缕。 海:哈哈原来阳大人在陛下心中是个东西。二位最介意对方的一点是? 阳缕:有心思和事情都自己憋着,总是不告诉我。 刘月盈:沙钰喜欢她。 海:有没有什么绝活? 阳缕:一边吹箫一边撩妹,算吗? 刘月盈:看文书一目十行。你撩的什么妹? 阳缕:(谄媚)当然是夫人您。 海:龙床上的绝活呢? 阳缕:……手指不易酸痛? 刘月盈:拒绝回答。 阳缕:夫人的绝活应该是又香又软吧,软的可怕。 刘月盈:(羞恼)闭嘴! 海:是是是,我们下一个问题是问阳大人的,晏喜阳织她们最近如何? 阳缕:晏喜前几天才给我传信,下个月要来水楼台。小织最近沉迷养生,写了许多保养头髮的窍门,一同捎过来了……其实我剪髮之后长的很快,不过还是给月刘月盈发现了。她自责了许久。 海:那么阳大人的师父在哪里,你清楚吗? 阳缕:师父他听闻国丧特地来找过我,结果直接和月盈打了一个照面,有点被吓到了quq... 刘月盈:你师父精神不错,不过酒鬼的本性难移,把我给你留的几坛桃花酿全喝光了。 阳缕:啊啊啊,什么?! 海: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阳缕:我想带夫人把大兴全部走一遍! 刘月盈:东山。 阳缕:嗯?从没听你说过想去那。 刘月盈:我欠你的,小虑。 海:彼此觉得对方做过最伤人的事情? 阳缕:(突然沉默)…… 刘月盈:(不知所措)小虑,我……唉,我现在退下来了,以后再也不会了,真的。 阳缕:嗯,好。你还要管住刘月华,让她不要刁难我。 刘月盈:她敢! 第166页 海:(尬笑)突然有点沉重了哈哈,请问如果两位现在又因为一些琐事而互相不搭理,会怎么办? 阳缕:(毫不犹豫)一炮泯恩仇! 刘月盈:…… 海:最后一个问题,请问阳大人为什么后来回宫,每次想亲吻陛下的时候都忍住了? 阳缕:(再次危)啊这个…… 刘月盈:什么意思,阳缕你还忍了不止一次? 阳缕:不是不是,我就是很久没看到你了,然后我们之间又发生了那么多…… 刘月盈:你嫌弃我比你大,变丑了? 阳缕:没有啊!!! 刘月盈:(冷笑)既然如此,从今日起你就去柴房休息罢。 阳缕:不要不要,我错了!夫人您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倾国倾城! 海:非常感谢大家的参与,本次粉丝见面会到此结束~ 刘月盈冷着脸站起来,头也不回的下场。阳缕面色塞猪肝,慌忙跑下去追老婆。 海海:看样子真是美好的一天呢,大家再会! 第95章 93番外:束手无策 中裕郡,北方四郡之一。 「这就是你当初勘察水利的地方?」刘月盈到了中裕郡后心血来潮,非要来瞧一眼。她站在一处很高的山坡顶端,俯视着下方的北通河。宽阔的河道里大大小小的船只西去东来,千帆竟过。 「嗯,我们可以回去了吧?这里地势有些危险。」阳缕一直留心着脚下,生怕哪里凹凸不平、泥土塌陷。 「才看了这么一会,急什么。」桃花眼淡淡瞥了一瞥身侧的人。 「夫人不懂么?」阳缕眼里划过一丝焦虑,她垂了睫毛压制住那种欢腾的冲动。 刘月盈与阳缕相处了多年,怎会发现不了这种小动作。她把头凑近阳缕耳畔,感受到她愈加饱满的气息,轻声道:「答应你的事……自然说到做到。」 == 中裕郡最有名的客栈内,天字一号房的房门刚刚被关上,而且是被很快、很急躁地关上的。 红木门从里面插了销,客栈来送水果的跑堂听见那插销木飞快亘入的声音,想要叩门的手顿了顿,还是转身走了。 轻纱漫舞,软软的床榻之上躺着一位披头散髮的美人儿,她的额头挂着一串水晶链,链上的珍珠正好搭在眉心。 阳缕已经褪去外袍、外衬和内里,全身干干净净,只拿了轻纱盖在身上——纱布太薄,有与没有区别不大,这若隐若现的样子反而令人浮想联翩。 刘月盈心脏勐地跳了好几下,装作镇定的说:「小虑模仿西域人的装扮可真是深得精髓。」 「是吗?」阳缕转过头,肩膀又露出一大块白皙。 刘月盈喉头上下滑动,她不再言语,抽出床底下的黑匣子,拇指扣住机关撬开盖子。 满满当当一盒子的隐晦之物,最左边五个玉势码的整整齐齐,右边放着银针、铁链、短皮鞭和木铐。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刘月盈蹙起眉头。 内务府当初偷偷摸摸地呈上这个,说是东西齐全好用,她也没打开看过。今日见了,不过如此。 「不用这些了。」刘月盈还是保守无趣了些,她忽视掉阳缕炽热的眼神,褪衣而上,飞快抓住阳缕的敏感点。 锁骨与胸部之间的那块平原。 阳缕轻轻哼了一声,让刘月盈心里发痒。她许久未在上面,看着身下人精緻的模样,忍不住说:「要你何用,还要我来伺候你。」 这一句话可把阳缕臊的耳根发红,她摸了摸鼻子,每个音节拉得老长:「能被夫人伺候真是过蒙拔擢,三生有幸。」 手指毫无预兆的进入蜜穴,那里勐地抽搐了好几下,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唔,夫人好坏——」阳缕嗓子黏黏腻腻的,像吃了两斤糖。 「看起来,确实许久你没享受过了。」刘月盈感觉自己的手指被夹的好紧,她俯下身子亲吻阳缕的大腿根。 「唉,被冷冷清清的夫人伺候,别人是连想都不敢想,这么好的事儿怎么就被我赶上了。」阳缕感觉小腹有了酥麻之感,伸手去摸刘月盈的头髮丝,绕着她额前的碎发,下一瞬却大喊一声:「啊!」 刘月盈听她废话心里不顺,使劲让整根手指没入洞穴,湿哒哒的触感终于如约而至。 「你还想让别人想想?」刘月盈斜着眼睛阴恻恻的,然后开始拨弄她蜜穴上方结出的小红果子。一开始还有些手生,很快便找到节奏,让阳缕嗯嗯啊啊再也说不出连续的话来。 刘月盈看着阳缕迷离的眼,秀气的脸上带着愉悦而享受的表情,她的小腹也有一道暖流冒出,突然想把面前的这个人全部包裹住,让她再也不能逃离一丝一毫。 嗯,她只能是我的,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是。 == 阳缕高潮过后长长吁出一口浊气,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只是腰因为长久没有运动而有些酸痛。她往右一滚,盯着刘月盈傻笑。 「笑什么,和痴呆一般。」刘月盈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躺下又道:「休息一个时辰,晌午过后再出去罢。」 阳缕睡在外侧没有立即回应,嘴角勾笑,似乎在打什么歪主意。她突然坐起来,把刘月盈吓了一跳。 「夫人确实可以休息了。」她说着,不知道何时把床下盒子里的木手铐抓在手上,勐的往刘月盈手腕上一扣。 第167页 「夫人心疼我,没让我体力不支,我自然要好好回报夫人的一番美意。」阳缕把碎发别到耳后,将木手铐上的铁条按进机关。 「你疯了!」刘月盈何时被这样对待,她骨子里的禁锢被冲破,脸色霎时变得通红。 「这算哪门子疯啊,是吧陛下?」她用舌头舔了舔身下之人的耳垂,那里也瞬间红了个彻底。 「怎么办呢,我还是喜欢喊你陛下。」手不安分的开始往下移,刘月盈的双手高过头顶,被困在床头的雕花樑上动弹不得,她羞恼的挣扎,但是没有用。 「不许胡闹,如今的皇帝是月华。」刘月盈侧脸躲过阳缕的舔舐,把头压的很低。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而这没有别的阳缕可涨了胆子,竟然捏住刘月盈的下巴往上抬,逼着与她脸对脸。 「刘月华是大兴的皇帝,而你……是我的皇帝。」阳缕压低了声音,额头的水晶链因为动作而歪斜,她毫不在意地俯身吻上那薄唇。 「唔——」难耐的嘤咛脱口而出,阳缕的手已然触碰上胸前的柔软。 刘月盈双目紧闭,通红的脸和耳垂像鲜艷的梅花,散发出诱人香气。她的手被木铐栓着,无力的搭在边缘,心里突的有点后悔,好端端拿什么秘盒出来,阳缕这混蛋平时对她尊敬有加,一到床上…… 舌头灵巧的转动,在狭小的天地里像一团风暴,很快侵占满了所有角落,逼的她退无可退。刘月盈慌乱的迎战,可因为这羞人无比的姿势,很快溃不成军,沉沦在阳缕的气息里。 热烈真挚的吻接踵而至。深吻结束,刘月盈大口吸着气,她虽然心里羞赧,可阳缕的触碰瞬间让她丢盔弃甲,整个身子都要燃烧的趋势。阳缕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向下,锁骨,玉兔,小腹,而后是神秘森林。 双腿被分开,阳缕低下头在森林里嬉戏,逗着果子。 等洞口湿润了,她慢慢抬起头,嘴角还带着欢液,再次亲吻上刘月盈的唇。 「怎么样,好不好吃?甜的!」阳缕瞪着两只圆熘熘的眼睛,像献宝一样。 刘月盈小腹早就被她弄的蹿起阵阵热意,她口干舌燥,嗓子沙哑地说:「别瞎闹。」 「月盈,这盒子里这么多东西,你都捨不得用。只用一个也太可惜了吧?」阳缕说着便拿起一个玉势,刘月盈根本来不及制止,那玉制的玩意就近在眼前了。 「我们,试试这个?若有下次,你也这样就是了。」说罢不待回应,阳缕轻轻将玉势往水流潺潺的洞穴里推。因为湿滑,毫不费力就进去了大半。 刘月盈温热的小腹突然被冷冰冰的东西刺激,打了个寒战,但很快就适应了。一股更加奇怪的、与手指不同的感觉蔓延开来。 那东西在洞穴里上下左右扭动,偶尔碰到穴里的小突起,小腹的火焰燃起,暖流阵阵往上窜,引起微弱的呻吟。 突然,红果子也被袭击了,又一次是里外夹击,阳缕的手法越来越娴熟。 刘月盈以往快到最高点的时候,手总是反着搭在额头上,半掩面;可这次她的双手动弹不得,所有的表情袒露无遗,她在激盪的快意中察觉阳缕亮晶晶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又羞又臊,双腿蹬着转身,将头埋进一旁的被子里。 身下的玉势被勐的抽出。 欢液汩汩流淌。 刘月盈难耐的扭了扭腰,突如其来的空虚感让她倒抽一口凉气。蜜口飞快的收缩了几下,像在给上方的人发出邀约。 「转过来。」阳缕的声音传进耳朵,她没动。 「夫人?」她还是没动。 「陛下——」阳缕捏着嗓子,又软又甜。 刘月盈在被子里闷着吸了一口气,认命般的闭紧双眼,转身面对上方那个混人。 下一瞬,玉势横冲直撞的进入,激的她差点没叫出声。 「忍着做什么,我刚刚不就没忍么?」阳缕笑的更开心了,那玉势抽插的速度越来越快,小腹的火焰越来越烈,胸前两个玉兔被轮番舔舐挑逗,刘月盈的双腿逐渐紧绷,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两滴滑到鬓角。 「嗯——」腰勐地往上一抬,所有动作仿佛在此刻静止。刘月盈慢慢回落,唿出一口气。 「月盈,还有劲吧?」阳缕摸了摸她的脖颈,又开始新一轮的起势…… 这便是盈夫人没把自家妻子的体力耗尽,还打开内务府秘盒的后果。 太阳直射在头顶,已然是正午。阳缕抽出玉势,解开手铐,一气呵成。她紧紧抱住刘月盈,扯来被子。 「累不累?」阳缕小声问。 身下之人像个断线木偶,瘫在床上动也不动。 恐怕晌午过后起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