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千年不觉晓》
第一节 苏二小姐
京城,苏府。
苏老爷今年三十二岁,书香世家,十九岁那年高中进士,十多年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升迁,倒也顺利,现任户部侍郎。
苏侍郎为官清正,虽然升迁速度慢了些,却也不行那阿谀贿赂之事,虽然身在官场,却将那功名看得甚是淡泊。。
唯一的憾事,就是苏侍郎已经三十而立,膝下却只有一女。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苏侍郎为此亦大是苦恼,为了对得起苏氏祖宗,只有格外努力,连娶了三房妾室。可是除了二十二岁那年正室夫人徐氏为他生下女儿拂云之后,连同三个妾氏,四个女人都再无所出。
在第三房小妾入门两年也不见肚子里有动静的时候,苏老爷终于绝了念想,遂拒绝了夫人再纳一房小妾的提议,安心的教养女儿拂云。
谁知这年二房秦氏却传出喜讯,竟然奇迹般的有了身子。一时间苏府上下俱是喜笑颜开,人人都向老爷道贺。苏老爷自然也是十分欢喜,吩咐了夫人徐氏好生照料秦氏。那徐氏是个善良贤惠的女子,见秦氏有喜,也是十分欢喜,自然是悉心照顾,各种滋养补品,名贵药材,尽数都往秦氏房里送,毫不吝惜。惹得另两房的妾室羡慕不已,直怨自己肚子不争气。
谁知那秦氏却是个福薄的,辛苦怀胎十月,一朝临产,竟然难产!这时候生产对女子而言是一劫,死于生产的女子多不胜数。
秦氏几度昏迷又醒过来,心知自己是熬不过这一关,挣扎着想要看孩子一眼。徐氏忙将婴儿抱与她,秦氏想要接过却无力伸臂。勉强探头看了看孩子还殷红的小脸。徐氏见秦氏如次,心下难过,不由得垂泪。
秦氏是三房妾室中入门最早的,是个落第秀才女儿,家中破落无力维持,才嫁入别人家为妾。虽然比不上徐氏这般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的出身,却也知书达理,雅善诗词。正室徐氏本是个明理大度之人,秦氏又是个善解人意的,两个女子都颇有文采,十多年相处下来,竟不似别人家的妻妾勾心斗角,反倒有了姐妹般的情谊。
此时秦氏见徐氏落泪,心中更是雪亮,知道自己断断是熬不过去了,灵台反倒一片清明,混不似方才那般昏昏噩俄。
‘姐姐莫哭,‘秦氏微弱的声音道,‘妹妹无用,不能替老爷绵续子嗣。。。。‘
徐氏闻言垂泪道:‘妹妹说的什么话,妹妹添了个女儿,老爷。。老爷他很是高兴呢,已经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唤作‘览月‘。。。‘
览月?拂云,览月。
秦氏失血苍白的脸上陡然出现了一抹红晕,她凝望着徐氏怀里的览月,嘴唇动了几动,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徐氏慌忙道:‘妹妹莫哭,妹妹这是做什么,快些养好身体才是。。。‘
秦氏本就奄奄一息,为了看孩子一眼,这才强撑着一口气,到这时侯已是奇若游丝,大限已到。秦氏满怀眷恋看了览月一眼,勉力提起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姐姐。。。这些年来你待我亲厚。。。情同姐妹。。。如今妹妹就。。。就要去了。。。。。求姐姐。。姐。。能将览月看作亲生。。。。妹妹我。。。我在九泉。。。也。。。也感。。。。感。。。。。。。。。。‘
秦氏说着,一口气提不上来,终于没有说完,就此寂寥无声。
徐氏大悲,掩面痛哭。一屋子的婢女也悲泣不已。
苏侍郎一直守在门外。生了个女儿,虽然有些失望,但仍然是欢喜的,毕竟中年得女,对孩子便比那年轻轻就生育的父母更多了几分疼爱。给**取名览月,便是和拂云相和。本来是件欢欢喜喜的事情,却不料秦氏竟然难产,稳婆的意思怕是保不住大人了。苏侍郎急得团团转,碍于男子不能进产房,以免沾染血光不祥,只能在门外守着。
忽然房中传来一片哭声,苏侍郎大惊,也顾不得什么忌讳,急急冲了进去。却见徐氏一众人俱在垂泪,秦氏面色惨白,已没了气息,眉目间却十分安详。
苏侍郎默默的看着这个陪了自己十年的女子一阵,心下难过,对众人挥挥手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只长叹了一声,从徐氏手中接过婴儿,望着她红嫩的小脸。
‘她可曾留有什么话?‘
‘有,‘徐氏抹抹泪,‘二妹嘱托我待览月像亲生孩儿那般。‘
苏侍郎沉默一下,叹道:‘既然如此,这孩儿便让她在你房吧,你们姐妹一场,好好待这孩子,可怜她没了娘亲,莫要委屈了她。‘
徐氏点头道:‘老爷放心,我定会待她像亲生一样。‘
夫妇二人正伤感间,门外忽然响起丫鬟惊慌的声音,‘小姐,小姐,不行,你不能进去!‘
二人俱是一惊,忙向外走去。未及到门口,便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哀求那丫鬟‘碧儿姐姐,让我进去看看二娘吧,大家都说二娘。。。二娘她。。。。。。。‘说着已经带了哭腔。
苏侍郎推开门迈出去,见门前碧儿拦着的正是自己的独生爱女,哦不,现在是长女了-----10岁的拂云。拂云见爹娘出来,忙行礼叫了声‘爹爹‘。苏侍郎沉声道:‘胡闹,这里是产房,岂是你小女孩儿来得的!‘
拂云小嘴一瘪,悲戚戚的说:‘云儿想来看看二娘,下人们说二娘她。。。‘说着,眼圈就先红了。
苏侍郎叹息一声,道:‘等下人们收拾净了,你再去同你二娘道别吧。。。。‘
拂云虽然年幼,但聪颖异常,听父亲这般说辞,立时便明白二娘已经去了。小女孩儿的眼泪顿时便收不住了,默默的流淌。
苏侍郎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头,俯身将手中的婴儿交到女儿怀中,转身离去。
‘这是你妹妹览月,好好待她。‘
京城苏侍郎府这一年上添了位千金,虽然是庶出,但因这孩子打出生就没了娘,苏侍郎一家上下都对她格外疼爱。
为了实现对秦氏的承诺,徐氏便将二小姐览月留在自己这一房来抚养,视同己出。
这会儿子览月刚刚由奶娘喂饱了奶,睡得正香。徐氏倚在塌上作女红,眼见着一个粉红精致的肚兜从徐氏手底渐近完工。夏季午后的炎热催人困顿,随着知了枯燥的鸣叫,徐氏觉的眼皮渐沉。一旁陪侍的丫鬟和奶娘也是昏昏欲睡。
忽然房门“哐啷”一声被推开,顿时将屋中三人惊醒,打眼一看,闯进来一个女孩,粉雕玉琢般的可爱,却是大小姐拂云。拂云才从先生那里下课回来,急着来看妹妹,莽撞推门,自己也没想着会弄出这么大响动,倒先把自己吓了一跳。
奶娘忙竖起手指放到唇边,示意噤声。拂云不好意思的笑笑,蹑手蹑脚的走进去,轻声问:“睡了?”
“睡了一阵子了,也不知有无被你吵醒,你这丫头,怎么不好好读书,这么早就回来?”徐氏轻笑问道。
拂云笑道:“这么热的天,夫子都直打瞌睡。我叫紫儿去厨房弄了碗银耳百合莲子汤孝敬夫子,夫子发了善心,便提早下课了。”说着便向览月的小床走去。
徐氏笑骂:“小人精!当心别弄醒了妹妹,要不然哭起来可让人头痛。”
拂云笑答,“孩儿自省得”,说着趴到小床栏上瞧着熟睡的妹妹。
两个月大的览月已经不是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殷红的脸了,一张小脸白白胖胖,粉嫩得能滴出水来,鼓鼓的小脸颊红扑扑的像个大苹果,让人直想啃一口。
拂云心里赞叹,心痒难挠,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大红苹果。
大苹果让她这么一摸,倏地睁开双眼。拂云愣了一下,忙缩回手,心下暗叫糟糕。
大苹果却没有哭闹,两只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最后定在拂云的脸上,直直的看了拂云一阵,忽然咧开嘴笑了,对拂云伸出两只肉呼呼的小手。
“娘!娘!妹妹醒了!妹妹对我笑呢!妹妹好像要我抱耶!”
“早说了让你别弄醒她,一会又哭起来。。。。”
“夫人,二小姐真的在对大小姐笑呢。”奶娘惊奇道。
徐氏和丫鬟一起围过来,丫鬟笑说:“真的呢,二小姐要大小姐抱呢!”
“娘,我可以抱妹妹吗?”拂云仰着小脸,满是期待。
“你们姐妹倒真是投缘,这小家伙,睡不好就哭,独你来了不哭。你小心点抱。”
得了夫人的话,奶娘便将览月抱起来,轻轻递给拂云。拂云小心翼翼的学着奶娘的样子抱过大苹果,仔细看着她的脸,忽然惊奇道:“啊!?娘,妹妹怎么没有牙齿?”
一句话惹得徐氏,奶娘和丫鬟都笑了。“小姐,小孩子是要出生后再过几个月才长牙的。”
“喔。。。。”拂云不好意思的笑了,“书上都没有写,夫子也没有教过,拂云都不知道。”
三个大人更是笑翻了,徐氏道:“傻孩子,书上哪会写这些。。。”
就在一片笑声中,大苹果忽然张开了她那还没有长牙齿的嘴,狠狠的一口咬在拂云粉嫩的脸上。。。。
徐氏:“。。。。。。。”
奶娘:“。。。。。。。”
丫鬟:“。。。。。。。”
一脸口水的拂云欣喜地说道:“耶。。。妹妹亲我耶!”(未完待续)
第二节 此女本非世上人
三翻六坐八爬叉。
意思是说,小孩子出生三个月后才学会翻身,六个月时腰板硬了才能自己坐稳,八个月时才会爬。
当然,这说的是普通的小孩。
在苏府,全府上下,无论婢女仆佣都知道苏家二小姐览月不是个普通的孩子,因为。。。。。。
三个月大的时侯,奶娘出去如厕,一会儿的工夫就回了屋,谁知一撩开帘子就看见胖嘟嘟粉嫩嫩的二小姐,用肉滚似的小胳膊撑着床栏,努力的站起,还把一条小肉儿腿架在上面,作势欲翻。
也许是没料到奶娘这么快救回来,二小姐也是吃惊不小,小胖腿儿还搁在床栏上,翻也不是,不翻也不是,只好尴尬的望着奶娘。而一只手还撑着门帘的奶娘则是彻底僵硬了。。。。。。。。。
五个月大的时侯,有一晚当值的丫鬟失手打碎了塌边几上的一只玉脂瓶,恰好房中当时就只有二小姐坐在塌上玩耍,再无旁人。夫人责问起来,那滑头的丫鬟便诬赖说,是二小姐趁她不注意,爬到塌边碰翻了玉脂瓶。夫人听是二小姐之责,正欲说“既然如此,那便算了”之语,被奶娘抱在怀中的二小姐忽然轻轻说了声“撒谎!”声虽轻,语气却十分坚定。
“唰”一下,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二小姐身上。夫人及满屋子的婢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奶娘则再一次僵硬了。
“什。。么?二。。二小姐。。她说什么?!”夫人结结巴巴的问。
拂云犹豫了一下,随即肯定的说:“娘,妹妹说她撒谎。”
“唰”一下,众人的目光又齐齐聚集到那肇事丫鬟的身上,似乎都向她求证二小姐是不是说她撒谎。
肇事丫鬟早蒙掉了,哪还敢再乱说,期期艾艾承认了是自己打碎了玉脂瓶,因怕夫人责罚,这才一时糊涂,想推到“还不会说话”的二小姐身上。。。。。
又是“唰”的一声,全部的视线再一次集中到已经僵硬的奶娘怀中抱着的二小姐身上,屋里一片寂静。
。。。。。。
“啪、啪”,拂云拍手笑道,“妹妹好聪明呢!”
自此,苏府谣言四起,有说二小姐是妖怪转世的,一出生就克死了亲娘,是来祸害人间的;也有说二小姐是仙子下凡,是来光耀苏府门楣的。。。。。各种版本不一而足。撇开真相究竟如何无论,众人倒是在某一点上有个共同的认知,那就是——苏二小姐决不是个普通的孩子!
苏侍郎老爷捻着胡须,踱着方步,从左到右转了一圈,又捻着胡须,从右到左转了一圈。事实上,苏侍郎已经转了快有一柱香的时间了。
在苏侍郎所转的圈子正中,软榻上胖嘟嘟的一个小女娃儿正满头冒汗,显然是快被苏侍郎老爷给转晕了。这个女娃儿不是别人,正是苏府里声名正响的二小姐苏览月。
“老爷,”苏夫人徐氏忍不住埋怨,“老爷这是做什么,没得吓坏了月儿。。。”
苏侍郎顿时有些尴尬。
“夫人,你有所不知……”苏侍郎老爷吞吞吐吐,欲说还休,眉目间似是欢喜,似是忧愁。
徐氏从未见过丈夫这副神情,不由有些担忧,莫非老爷在官场上遇有不顺?待徐氏说明自己的担忧,苏老爷却“咳”了一声道:“夫人你莫要胡猜,此事与为夫仕途无关,却是与我家两个孩儿有关。”
徐氏听了,更是惊疑不定。
见得夫人担忧,苏侍郎迟疑一下,还是慢慢道来。却原来,近日里苏老爷也耳闻那些个胡言乱语,当然苏侍郎断断不会相信自己冰雪可爱的小女会是什么妖怪投胎,但是想起这孩子从小没娘,甚是怜惜,不由得动了念头前去城外的上清观请观里的李真人为览月看看命相,又想着既然要去,干脆连拂云的八字一起带去请真人品断。
其实苏侍郎本意也无非是希望从李真人嘴里听到个诸如“令嫒定会长命百岁”“一生平安”或者“姻缘美满”之类的吉祥之语,弥慰一下心怀。熟知那李真人拿到两副八字,原也没在意,随意看上一眼,忽然“咦”的一声,面露惊异之色。随后李真人便急匆匆领着苏侍郎入了后堂,屏退左右道童,合闭双眼,细细掐指算来。
苏侍郎不曾与这李真人深交,却知真人名望甚高,京中莫说官宦显赫人家,便是皇室贵胄也对其甚是崇敬。因为这李真人的“真人”却是当今圣上亲封的,连这上清观都是圣上钦赐。苏侍郎这样的身份地位,是备了厚礼,恭恭敬敬的递了名帖,碰上运气好才得以一见,万不曾想竟得以进入内堂。而此时真人对着小女八字面色竟如此凝重,苏侍郎这心却是悬到了嗓子眼上。
苏侍郎内心一边不断打鼓,一边又懊悔的埋怨自己“我这是干什么呢?我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管她是什么投胎,既然投了就是我闺女,我就好好养呗。我干吗没事找事来断什么八字呢?这要是真人张嘴一说,你家闺女是妖怪,明天满城都知道我闺女是妖怪了,我闺女以后还怎么嫁得出去呢?咳。。。还想什么嫁不嫁的,活不活得下去还另说呢!我干吗呢自己找这破事儿呢我。。。。咳。。。。我苦命的闺女啊。。。可怜你没了娘。。。。”
且不说苏侍郎老爷忐忑不安在那里胡思乱想。那李真人掐指细算,口唇轻动,似是念念有词,却听不到一点声音。足足一柱香的功夫过去,李真人忽然长嘘一声,松开了手指。额上闪亮,竟是渗出层层细密的汗珠。
这一嘘,吓了苏老爷一跳,也把他从胡思乱想中拽回了魂。见真人不曾开口,苏老爷小心翼翼不敢出声,巴巴的望着真人,就怕他张口说:你家闺女是妖怪。。。。。。
却见李真人眼中异彩闪动,半晌,忽然手指拂云的八字:“此女,凤雏也,大贵!”
真人这猛的一指,吓得苏老爷心跳差点停止。待得听清真人说“大贵”,苏老爷心头这块石头才算落下,落到一半,复又悬起,于是恭敬询问:“多谢真人贵言,但不知吾家**命相如何?”
于是真人那根手指又转向览月的八字,半途却化作指为掌落在案上,四根手指不停轮流敲击几案,竟是沉吟不语。苏侍郎大气也不敢出,心里苦闷,这莫非竟真的是个妖怪投的胎?唉,想我苏某一生清正,行善积德,想不到竟遭此劫,罢!罢!罢!管她是什么,终究是我的骨血,我定要保她此生平安。
李真人却似看出了苏侍郎的苦闷,未解命相,却先开口安慰:“苏大人莫要担忧,令嫒命相决非苦命之人。只是。。。只是。。。。”却见苏侍郎听得这个“只是”脸都白了,忙道:“苏大人莫怕,唉,罢了,贫道今日也是遇上有缘之人,便向你泄露些许天机吧。。。”
李真人说到此,面容整肃,压低声音:“此女本为不该出现在这世上之人,然其今却赫然现世,必是天缘巧合。我观此女命相,应为大人命中贵人,且与大人长女命相丝丝相连,只是变数甚大,贫道穷尽道力亦不能尽窥。唉,想那天机深奥,本也不是我等世人能觊觎的,偶知一二,已是有干天和。贫道也不敢再对此女有何断言,只是贫道有一语忠告,望大人能交付令嫒亲阅。此语亦是赠与大人,望大人以后日后以此行事,方不违天和。。。。。。。。”
李真人说着便在白纸上写下数语,装入信封中蜡封了,这才交予苏侍郎。而后竟不多说一字,长袖一拂,飘然而去。
苏侍郎呆立片刻,看看手中的信封,收入怀中,对着真人的背影深深一揖。(未完待续)
第三节 一梦千年?竟不知此身是蝶
苏老爷从真人那得了书信一封,而且还是真人指明要给自己那刚九个月大的**苏览月的!
苏老爷一路坐着轿子回府,心也随着轿子上下晃悠.晃悠了一路,琢磨了一路,却始终觉得云里雾里.
进了府直接去徐氏房中,进门转入暖阁,却见徐氏正将览月放在软榻上逗弄.徐氏见老爷回来,迎上来问候道:“老爷怎么这般时侯才回来?公务很忙吗?可莫要累坏身体。。。”
苏侍郎一向对夫人礼敬有佳,今天却似没听见般,竟不理会徐氏的问候,径直走到软榻前,捻着胡须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起榻上的小胖娃。从左到右看了一圈,没看出个所以然。于是再从右向左转。。。。。。。。这便有了前面的一幕。
待苏老爷向徐氏说明因由,徐氏自然也是惊异非常。待得沉吟一阵,徐氏方才缓缓开口:“老爷,妾身心下有些想法,不知当不当讲。”
“你我夫妻,还有什么当不当讲之说,夫人只管言来便是。”
“老爷,近日里府里确是有些闲言碎语,编排些乱神怪力的东西,那是下人们没见识,老爷自不必去理会,时间久了,谣言自破。”
“嗯!夫人说得有理。”
“但是妾身却认为,月儿确实不是个普通的孩子!”
“啊?夫人。。。你?”
“老爷莫急,听我说完。老爷你每日里公事繁忙,能有多少时间与览月相处。妾身却不同,我是她的娘亲啊。我每日里看着她起床,逗她玩耍,喂她吃饭,哄她入睡,她的一举一动有哪一点不是看在我的眼里?要我说,老爷,这孩子,非同一般。若非要我说,我只能说,她天资聪颖。可老爷,这‘聪颖’可不是你想得那般——月儿,远比老爷你想得要聪明得多!”
“我初时除了吃惊,也是有些害怕的,毕竟这样的孩子谁也没见过。可是那天,我喂她吃粥时,手抖将粥滴落在她前襟上,我去后面想寻块帕子给她擦擦,云儿却在这空挡进来了。老爷你知道,月儿是最喜欢让云儿抱的,可是我寻着了帕子回来,却看见月儿闪开了云儿地手,竟不要她抱。老爷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当时也是一愣,可我随即就明白了,月儿她,是不愿沾脏云儿的衣服。那一刻,我忽然再也不觉得害怕了。别人说,这孩儿是妖怪,可是这妖怪甚至不愿弄脏自己姐姐的衣服,如果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妖怪,那我也原意她是我的孩儿。因为我相信,她决不会伤害任何人。”
苏侍郎忽然觉得心里一片敞亮,从李真人那里回来的一路上那种憋闷得感觉一扫而光。他握住徐氏的手,大笑道:“夫人啊,解某心结者,夫人也!”
徐氏掩口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只小胖手伸出,抓住苏侍郎的下襟用力扯了两下,提醒了两个老夫老妻这屋里还有第三个人哪!
苏侍郎低头一看,苏览月已经爬到榻边,一手揪着他衣襟,另一只手却向他张开。
“信。”简洁,又明了。
苏侍郎顿时省悟。他摸出怀中李真人的那封要苏览月“亲阅”的书信,与夫人对望一眼,见徐氏微微点头,便将书信交到览月那胖胖的小手中。
苏侍郎和夫人看这小娃儿接过书信,屁股一翻,坐到软榻边沿,悬空着两只条小胖腿儿(没办法,谁叫她才比这软榻高不了多少),毫无障碍的三下五除二就拆掉了信封,取出信笺展开看了上面的内容,忽然神情变得十分怪异。
那小胖娃儿喃喃的自言自语:“这样吗?是这样吗?能吗?。。。”忽然一下从软榻上跳了下来,可怜那小胖腿儿,毕竟脚力未足,竟没站稳,一下子俯冲下去,大脑门儿结结实实的亲了地板。
看得苏侍郎这叫一个心疼,伸手欲扶,小娃儿却自己站起,全没在意,歪歪扭扭继续向前走。
“嘭”!让徐氏胆战心惊的一声,这次是磕到桌子上了,竟仰面倒了下去,换成后脑去和青石板亲近。
“奶妈!奶妈!快端盆水来!碧儿!快取跌打酒来!青儿!拿块手巾来!快!”徐氏赶紧抱起倒在地上的小胖娃儿,一迭声的唤着下人们。
一片慌乱中,小胖娃前、后脑都敷着湿手巾,却仍喃喃自语:“行吗?行吗?”
苏侍郎担忧中忽见那一页信笺飘落在地,心中一动,俯身捡起。
此语亦是赠与大人,望大人以后日后以此行事,方不违天和。。。。。。。。
信笺上黑白分明的四个字:顺其自然!
苏侍郎心中,豁然开朗。
苏府的后花园尚算精致,但是面积并不大。这里所谓的“不大”是相对于京城比比皆是的豪宅大院而言,对只有十个月大的苏览月而言,虽然已经看了十个月,仍然觉得大得没边。
像所有的大户人家一样,园里引进了活水,从东边引入蜿蜒流淌,盘旋过半个园子,在西侧汇成一片清澈碧绿。
树荫下一间水榭,一半在岸上,另一半悬空于水上,设计得堪称巧妙。坐在亭中,水面丝丝的凉意,树下花丛阵阵飘过的芬芳,让人惬意无比。
苏家二小姐苏览月最是喜欢让奶娘抱着她到这里乘凉——虽然她自己完全可以走得很稳当了,但是从卧房到水池这个距离,还是被人抱在怀里一路颠颠的晃悠过来更舒服啊。
奶娘让丫鬟青儿在临水一侧铺上柔软的丝褥,轻轻将二小姐放在丝褥上,自己和青儿则坐在两边打着团扇,为二小姐驱赶蚊虫。
二小姐最近一个月非常的乖,再没做什么让人吃惊的举动,表现得就与普通孩子无异。可是奶娘认定,二小姐决非平凡之人。
且不说她那玉雪可爱的模样,单就那双眼睛,奶娘从来没有看过一个孩子的眼神会这样深邃的。二小姐从来不曾表现太过激烈的情绪,大哭或大笑,像别的孩子那样,当然肚子饿和被人吵醒例外。二小姐的神情总是淡淡的温和的,时常让奶妈觉得惊奇,因为她有时会因那淡定宁静而忘记二小姐的年龄。
她只是个刚刚十个月大的孩子呵。。。。奶娘用团扇赶走一只盘旋的飞虫,看着二小姐舒适的坐在丝褥上,把两条小胖腿儿伸进亭栏的空档里,悬在水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着,上身则趴在红漆的围栏上,大苹果似的脸蛋埋在手臂里,望着水面怔怔的发呆。
她在想什么呢?奶娘神思散漫,忽然听见那娃儿轻轻叹了一声:“庄周梦蝶啊。。。”
奶娘手臂一僵,抬眼望向青儿,却迎上了对方同样望来的眼神。于是奶娘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她顺着二小姐的目光看去,池中盛开的一朵莲花上,两只蝴蝶翩翩飞舞,时而盘旋,时而停落。庄周梦蝶,是指这蝴蝶吗?
庄周梦中,化身为蝶。梦醒,竟不知是庄周化蝶之梦已醒,还是正身在蝶的迷梦中化身庄周?
苏览月想,她就是那只蝴蝶了。
十个月以来,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是谁?
她究竟是谁呢?户部侍郎苏家的二小姐苏览月么?
不!
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另外一生的记忆。
那是一个叫李娜的7岁女孩的一生,X大法律系毕业,拿着律师证混进入了一家大牌外企的法律部门工作,一个标准的小白领。上有父母高堂,中有刚分手的男朋友一个,下……下有宠物荷兰猪两只。
这些记忆在脑海里,清晰得像放电影,每个细节,包括最后那声尖锐的刹车,无影灯下晃动的人影,甚至母亲的哭声……
可是她无力抓住,她觉得身体变轻,飘了起来,渐渐失去意识。再度醒来,她浑身无力,眼睛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只觉得肚子很饿,饿了就吃,吃了就睡,就这样周而复始,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再一次睡去,却被一只温热的小手弄醒。睁开眼,视力终于恢复了,她看到一个女孩的脸,牛奶般的皮肤,可以媲美玉兰油的代言人了,看起来吹弹可破。眼睛呢,真像那首歌唱的:乌溜溜的~大眼睛~~小嘴红红嫩嫩的,一丝唇纹都没有。
天哪!好可爱的小女孩!呜~好想生一个这样可爱的女儿呀!那脸蛋嫩得……想摸!想摸!可是够不着!什么?小女孩竟然把她抱起来?实在忍不住了!宝贝~让阿姨亲亲~!
“耶……妹妹亲我耶!”
于是,她就成了苏览月。
她,李娜,从二十一世纪的小白领,转世到古代成了官家小姐了!
前世今生,那个是真?哪个是梦呢?
她想了十个月,想不通。
那天她的“爹爹”带回个什么“真人”给她的信,简洁有力的四个字,却让她醍醐灌顶,五味陈杂。她一时觉得思路无比清晰,一时又觉得脑子乱成一锅粥。
蔫蔫地晃悠了一个月,每天除了吃睡就是让奶娘抱她到水榭乘凉,对着碧绿的一塘池水发呆,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庄周呢,还是蝴蝶?
顺其自然?
能吗?这一个月以来,她不知道问了自己多少遍。
唉……也许……不然……反正……干脆……就这样吧,顺其自然好了。
奶娘让青儿摇着团扇,自己接过下人送过来的一碗莲子羹,用调羹把莲子捣成泥,小心吹凉了,送到二小姐嘴边,开心的看着二小姐懒洋洋的张嘴吃下。
奶娘并不知道,就在这个午后,那个带有1世纪记忆的女孩子,终于不再为自己是谁而纠缠,决心既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的做苏家的二小姐。
实在是因为……这官家小姐的生活,还真他妈的舒服啊!
李娜……不,苏览月,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闭上眼睛,享受奶娘送到嘴边的莲子羹……(未完待续)
第四节 官家小姐的幸福生活
抓周这种仪式要追朔的话,据说是始于北齐时代。一般都在吃中午那顿“长寿面”之前进行。讲究一些的富户都要在床(炕)前铺上锦席,上摆: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如是女孩“抓周儿”还要加摆:铲子、勺子(炊具)、剪子、尺子(缝纫用具)、绣线、花样子(刺绣用具)等等。由大人将小孩抱来,令其端坐,不予任何诱导,任其挑选,视其先抓何物,后抓何物。以此来测卜其志趣、前途和将要从事的职业。
苏览月自从解开心结之后,便舒舒服服的当起了她的二小姐,过起了官家小姐的幸福生活。她知道自己才是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衡量了一下处境,开始“韬光养晦”起来,不再轻易开口说话,以免被别人当成“妖异”。不过,很多时侯,她还是喜欢自己走路。
慢慢的,苏府的人也渐渐习惯了,开始把她当作平常的孩子看待。只道是二小姐比一般的孩子身子骨好些,走得早,也走得稳。原先那些个谣传,也渐渐悄无声息了。
如此,每日里吃了睡,睡醒玩,玩完吃,吃了再睡,苏览月就过着小猪一样的幸福生活。每日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再想起前世的高级打工仔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加班的辛苦生活,苏览月很知足的拍拍吃得鼓鼓的小肚皮,笑了。
晃晃悠悠的过了两个多月,今天,苏家二小姐就要满周岁啦!
苏览月面前,长长锦席那端摆满了物件。四周老爷夫人们,还有一众丫鬟、老妈子,连带着那个玉雪可爱的苏拂云都来凑热闹。奶妈嘴里念念叨叨地说了一段类似祝福的话,才把苏览月放在锦席的这一端坐下。大家都安静下来,小拂云也忽闪着大眼睛,充满期待。
苏览月得意的四顾,待得吸引足了众人的注意力,这才一伸小胖腿儿,装模作样地站起来,小屁股一扭一扭地晃到那堆物件前。
拿什么好呢?她琢磨着。这个时代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嗯。。。。
于是苏二小姐毫不犹豫的拿起了纸和笔,砚和墨?太重了,就搁地上吧。
奶娘满心欢喜,高声唱赞:“诗词书画,才学满腹,苏府再出才女!”
苏老爷十分满意。毕竟书香世家嘛!想当年,拂云也是拿了笔,而今十岁地拂云已经能作出很不错的诗词了,西席先生没少称赞大小姐是才女。如今看来是苏家要再出一个才女了。苏老爷埝着胡须笑眯眯的看着宝贝女儿。
在众人的盛赞中,苏二小姐却并没有结束。
光有文采不行啊,古代的才女好像没几个善终的吧?苏二小姐揣着纸笔,又捡起了钱币和账册。
“……精打细算,善持家务,可为当家主母!”奶娘赶紧跟上。
嗯,苏夫人徐氏也很满意。这将来嫁了人家,身为当家主母就要肩负着一家子的财务,这上上下下百十口子人,得多少事啊,俺们正室可辛苦啊。。。。。
于是,苏二小姐的抓周就在一片欢喜中度过。苏老爷,徐氏,还有二房三房(秦氏逝世后,那两位顺次往前进了一位)两位夫人,金锁银镯子的礼物送了一大堆。奶娘就看着苏览月被礼物淹没却笑得合不拢嘴,真是的,没见过这么贪财的孩子啊。。。。奶娘偷笑。
满了周岁,苏览月觉得有必要思考一下未来人生的发展大计了.
如果上天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你会怎么做?
苏览月手指着月亮发誓:我,苏览月,蒙老天爷你不弃,给我重生的机会,我发誓,这一世,一定要实现我前世的梦想!
苏览月前世的梦想是什么?
曾经,有一个叫做李娜的女孩子。她和别人一样,从小学起就背着沉重的书包,每天起早贪黑的下地干活……哦不,上学读书,嗯~咳,读书。
读书苦啊,小小年纪就要做一大堆作业。为了有个好的学习环境,放着离家只有五百米的学校不上,每天横穿半个城市去上那所谓的重点中学。夏天,骑自行车,风吹日晒后的皮肤,无论如何也不能用“娇嫩”、“雪白”来形容。冬天,太冷,下雪又会结冰,骑车危险,那就坐公共汽车,天天脸挤得跟相片似的。
在学校,打进了高中之后,就被学校勒令剪掉了长头发,留个短短的运动头。更可恨的是,每天上学都要按学校的规定穿着那身蓝色的运动装样式的校服。如果非要用一个字来形容这身校服的话,只能是“丑”!如果非要用两个字来形容的话,只能是“很丑”!!如果非要用三个字来形容的话,毫无疑问绝对是“非!常!丑!”
当年开学第一天,刚剪了短发的李娜坐在大礼堂里,听教导主任再上面训话:
同学们,从今天起你们就是高中生了!你们是新时代的接班人,你们要以全新的精神面貌迎接未来的挑战……(省略废话排比句若干)……我们的校服是学校老师集思广益,特别为同学们设计出来的。校服的蓝色,代表蓝天,白色代表白云,表示你们要像你们要像鸟儿一样展翅高飞!白色在身前呈V字型,寓意胜利,表示你们在前进的道路上必将成功!……
狗屎!李娜在心里愤怒地骂道!
今天早上骑自行车上学,一路上碰到很多初中的同学,大家的校服无一例外几乎都是蓝色或白色的,顶多换个绿色,还不如蓝白的看着顺眼呢。样式……简直就是孪生校服啊,十有八九是一个厂家订做的,还说什么集思广益?特别设计?
还有这头发!为什么女生不能留长发?为什么?我们是女生啊!这世道,男生都已经不像男生了,还要把女生弄得不像女生吗?!
于是,在中学感到严重被压抑的李娜,一进入大学立即开始反弹,染发,化妆,各种前卫的服饰……但是李娜总觉得找不到感觉,而她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有一天,她读了《傲慢与偏见》,《理智与情感》,细腻文笔娓娓道来的闲适生活……她突然醒悟了!
淑女!淑女啊!
不一定美丽,但言谈举止必定要高贵优雅的淑女!弹奏动听的钢琴的淑女!悠闲的喝着午后红茶的淑女!
李娜痛苦的认识到,在这个女人要顶半边天的国度,是没有淑女存在的!
淑女是不能再夏天的烈日下蹬自行车的!淑女是不能在公共汽车里被挤成相片的!淑女应该有美丽的长发梳理成精致的发髻!淑女应该穿着美丽的衣服而不是囚犯似的的校服!
然而李娜阅读了很多的中国文学作品后又发现,在古时侯,淑女确确实实在这个国度存在过。
她们穿着绢、纱、绫罗、丝绸做成的美丽的衣服,她们长袖盈风,能歌善舞,她们的言行举止优雅美丽,她们临水抚琴,挥笔作画,她们在轩窗边对镜贴黄花,她们在饮酒时要先行酒令……
于是李娜更加痛苦的发现,在现今的教育体制下,是不可能诞生淑女的!
李娜许了个愿:
来世,我愿自己能成为一名淑女。
苏览月发了个誓:
我,今生一定要成为一名淑女!
“哦?你?要读书?!”
苏侍郎老爷今天一下朝,就发现他那刚满周岁才几个月,还没有褪去婴儿肥的粉嘟嘟的小女儿已经在书房里侯着他了。
“爹,女儿想要读书!”苏览月开门见山。
苏侍郎有点头大。他这个女儿,三个月的时侯就会爬了,五个月开口说话,一鸣惊人,八个月下地走路,被传为“妖怪投胎”。
现在,她才刚满了周岁,就要读书?
苏侍郎沉吟一下,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指着封皮上的字问道:“你可认得这是何书?”
苏览月看了一眼:“《论语》。”
苏侍郎又抽出一本:“这又是何书?”
这本有点难认,也不知是什么字体,好在苏览月研究了一会儿还是辨认出来了:“《诗经》。”
苏侍郎翻开其中一篇,道:“你且念给我听。”
苏览月双目凝望诗篇,半晌,缓缓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苏侍郎又惊又喜,叹道:“吾不知竟有生而知之者啊!月儿,你当是天纵奇才!”
坏菜了……
“啊……这个……父亲,览月确实有异于其他人,但绝非什么天纵奇才!其实这首《关雎》后面的部分,就有很多我不认识的字了……所以览月才想早早着手开始学习,也是为了笨鸟先飞,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苏览月开始往回找了。
苏侍郎显然对“笨鸟先飞”并不认同,他是认定了自己的小女儿天赋异禀的,对于苏览月尽早开始读书习字,苏侍郎已经被说服了。
但是苏侍郎也有顾虑,之前只是说话走路,就有了“妖怪投胎”的谣传,若是才满周岁就开始读书,虽然自家人都觉得是“神童”,但若又传出什么谣言,却终究于声名有碍。
苏览月见苏侍郎沉吟不语,还以为是不答允她读书一事,待得知道父亲的顾虑,不由得眉头也拧成一个小疙瘩。她是十分明白,这时代的人们还是很迷信的,三岁识字,人家还可以赞一声“神童”,这刚满周岁就识字……确实啊,自己有点太着急了。如果自己真被当成妖怪……可不是什么好事!
“有了!爹爹,既然爹爹顾虑,那览月就不要夫子教,就请姐姐来教览月吧!启蒙识字,姐姐的功底应该不成问题。待览月年纪再大些,再请夫子来教吧”
苏侍郎听了眼睛一亮,好办法啊。
于是苏览月由这天起就踏上了向淑女发展的道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啊……啷里格啷~,啷里格啷~,小呀嘛~小儿郎呀~,背着个书包上学堂~~(未完待续)
第五节 发奋
所谓阳春三月,在西历其实已经是四月了,正是万物复苏,春暖花开的时节。
一个青衫的游学士子低着头匆匆赶路,今天是在京城游学的士子们召开诗会的日子,他出门时已经晚了,此时便不免赶得急了些。一边赶路一边思量着今日诗会的主题“咏春”,却始终找不到灵感。
正思量着,忽然不知何处弥漫过来一阵馥郁的香气,士子抬头望去,却见眼前一座宅院,围墙是青砖墨瓦,还带有几分萧瑟。在京城遍地皆是的显宦豪宅中,这座宅子一点也不起眼。但是偏偏在那萧瑟的墙头,一枝红杏硬是探出头来,沉沉的压在墙头。墙上的灰黑瓦片,反衬得那红花儿分外的娇艳。一园*,满满的溢出。
士子心里,忽然为这一枝红杏所动。
灵感往往就是一瞬间的触发。
那士子凝望着墙头一枝红杏,微微露出笑容。心中已有了佳句。
院墙里忽然“叮叮”响起几声琴音,本来正欲转身离去的士子却被这琴声吸引住,驻足细细倾听。
那琴音时而婉转轻柔,好似女子间的细密低语,时而又拔高而起,像儿童欢快无邪的笑声,时而又悠远平和,令人心情平静。而其中隐隐露出的清丽出尘之感,更是难以描述。
这琴声,让人忍不住猜想那抚琴之人,是何等的美丽娴静。
那士子在墙外,竟听得痴了。直到琴声拨出一个悠长的尾音,许久都再无声息后,青衫士子终于恋恋不舍的离去。
待得到了诗会上,忍不住寻着京城本地的士子打听那是谁家的府邸,原来心里竟存了一丝幻想,只盼今日抚琴的是一位待字闺中的小姐,自己若是秋试高中,说不定能求得一段姻缘也未可知。
一个京城士子得知前后缘由,问清那宅地的位置后,不由大笑道:“那宅子也没什么,是户部苏侍郎的府邸。家母与苏夫人正是手帕之交,苏府上两位小姐,一位今年……哈哈……一十三岁,尚未及笄,另一位……哈哈……哈……是个刚刚满三岁的娃儿,不知兄台倾慕的是哪一位?若是有意求亲,小弟定会请家母协助……哈哈哈哈哈……”
撇开那士子被众人笑得面红耳赤,落荒而逃不说,且说那苏府的后花园的凉亭中,丫鬟早在上风口处焚上一炉香。袅袅烟气中,苏府大小姐苏拂云纤纤素手拨出的最后一个尾音渐渐弱无声息。
苏拂云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已是一个如水般纯净的少女。性子也日益沉静娴淑,雪白素净的面孔透出浓浓的书卷气。
此时她望着的亭中,正摆放着一方几案。这几案甚是奇特,像是比着寻常的几案缩小了几倍做出的模型一样。几案前一个小女童,身上白色缎面的小夹袄,映衬得两个脸蛋粉嫩嫩的。
当琴音落下的时候,小女童刚好也搁下了手中特制的一根小小的毛笔。两只小胖手小胖手小心翼翼地捻起自己刚写好的字,鼓起粉嘟嘟的小腮帮儿想要吹干。
苏拂云看她那认真无比的神情,不由失笑道:“好了,再吹怕就吹破了,快拿与我看。”
小女娃儿闻言便用小手捻着递了过去。然后偎在拂云的身上,满脸期待的看着她,连声问:“如何?如何?”
苏拂云一双清澈的眸子扫过,微笑赞道:“嗯,不错,写得越发好了。”
小女娃儿听了这话,粉嫩的脸上绽开了一大朵灿烂的笑容,看得拂云忍不住揉揉她的胖脸蛋:“小东西,才有进步就得意啊!”
小女娃笑道:“人家练字那么辛苦,就得意一下又何妨?姐姐忒小气了。”
不用说,这小女娃儿,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苏侍郎府上上的二小姐苏览月了。她今年已经三岁了,身体好不容易从三头身的大头娃娃,长大成四头身的小囡了。
苏览月周岁的时候,向苏侍郎提出要读书的要求,于是苏侍郎便让大女儿拂云为小家伙启蒙。
拂云是正室徐氏所出,徐氏身为主母,一家子上上下下大小琐事都是她一手操办,平日里事务颇多。那时秦氏入门已有一年,年方十八。徐氏观秦氏虽是小户人家出身,但为人贤良淑雅,品性善良,又饱读诗书,颇有文采,便索性将拂云启蒙一事交予了秦氏。
秦氏身为侧室,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做,本就闷得慌。且不说大小姐本就老爷夫人的掌上明珠,只凭大夫人不但善待她这样的侧室,还这样信任她,就足以让她心存感激,尽心尽力了。
大小姐拂云生得是玉雪可爱,人又聪颖无比,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秦氏打心底喜欢这个孩子,自然倾囊相授。几年下来,二人感情十分深厚。却不想秦氏红颜薄命,诞下览月后竟而香消玉殒。拂云因此而难过了许久,却想不到现在却轮到自己为师了,怎叫她这本就多愁善感的人儿不感叹呢?
览月自小聪明,拂云知道,但也没有想到她才满了周岁,爹爹便要自己教她读书启蒙。更让她吃惊的是,览月的聪颖,远超她想象,一本三字经,才十来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要知道,一般的孩子,在五六岁时以《三字经》启蒙,大约要大半年的时间才能习完呢。自己五岁时入门,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识完了《三字经》上的字,并能熟练背诵,就这样还被父母亲和二娘交口称赞呢。
而览月,仿佛天生就识字,只是辨认困难而已。她常常看一个字看很久,仔细辨认,再联系上下文,往往就能推断出是什么字。为什么会这样,使得拂云十分迷惑,百思不解。
而览月看到拂云写得一手工整的簪花小楷,赞叹下敬佩不已,非要拂云指点她习字不可。
拂云一口应下,本以为是件容易不过的事,却不想这个事事一点即通的聪明妹妹,偏偏练起字来格外的困难。写出的字东倒西歪,猪猪爬一样难看。
拂云不明所以,苏览月却是心里明白,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毛笔字已经成为个别人的业余爱好了,在古代读书之人人人皆会的毛笔字,在现代的学校里如果你会写,就可以在各种表格的“特长”一栏里添上一笔了。
古人自幼练习,自然不会有什么困难。但是苏览月记忆里却始终存在着硬笔书法的记忆,这记忆就束缚了她,她书写毛笔字,其实根本就是一个成年人从头开始练习,自然是困难重重了。
可是苏览月十分坚定地刻苦练习。她一定要写出像云云宝宝一样漂亮的字,一个淑女,写一手臭字,还不被人笑掉牙?
嗯?云云宝宝?哦,这是苏览月对自己的“姐姐”苏拂云的昵称。叫了几次,每次都遭到苏拂云的严重抗议,给她讲些什么长幼有序之类的。后来见她不知悔改,竟然诉诸武力——在她大脑门上弹了十几个暴栗,于是苏览月就乖乖的改口叫“姐姐”了。真是郁闷啊,虽然在拂云的眼里览月还是个小囡。可是在览月这个二十一世纪的成年人眼里,十来岁的拂云也不过是个小女孩儿而已。
苏览月看拂云,是个十足的漂亮宝贝儿,典型的美人坯子。也是,不说徐氏相貌端庄美丽,便是他们的爹——苏侍郎,苏览月也仔细观察过,如果把那丛山羊胡子都拔掉,也是个面如白玉的中年帅哥呢!
苏览月也曾经尝试过,结果吓坏了她们的老爹。要知道这所谓的“山羊胡子”,在这时候可是被称作“美髯”呢,可是苏侍郎颇引以为傲的。留这么长容易么?生生被苏览月给揪下了几根,苏侍郎那个心疼啊……
后来苏侍郎每天见到小女儿,就条件反射地护住自己的胡子……(未完待续)
第六节 春日的记忆
经过两年的刻苦练习,自己终于也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了!李娜——苏览月不由得无限感慨啊。
当然“漂亮”只是苏览月自己评定的。在苏拂云的眼里,还差得远呢。拂云可是5岁时就开始习字了,足足八年,才练出今天这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岂是她短短两年可比的。
苏览月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对着拂云的评点,一只小手却不老实的拨弄着琴弦,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如果说苏览月对苏拂云的一手好字是敬佩的话,那对苏拂云的琴艺,只能说是:爱死了!
习字,说起来简简单单两个字,真的做起来是多么辛苦啊!别的不说,光是那“悬腕”就快让她吐血了。每每累得整条臂膀都酸疼了,偏偏写出来的字却还是那么丑。真是吐血吐到身亡啊。
好多次,苏览月看着自己那猪猪爬一样的作品,都有抓狂的冲动。于是奶妈、丫鬟们就惊恐的看到二小姐头上布满了青筋,愤怒地把一张又一张写满字的纸揉成团。
这时候,她那美丽温柔贤良婉约优雅的姐姐苏拂云,如同仙子一般闪耀地登场了——她先是用自己幼年习字的血泪史安抚了烦躁不安已经失去信心的苏览月,而后又建议将练字的场所移至花园的凉亭,命丫鬟点了薰香,自己则抚琴一曲。
香烟袅袅,琴声悠悠。苏览月终于平静了情绪,专心致志地投入到练习中……
从此以后,苏拂云以琴声陪伴苏览月习字就成了姐妹俩的习惯……
从此以后,苏拂云也成为了苏览月淑女之路上的第一个偶像……
在前世,李娜那分了手的男朋友是个喜好喝茶的南方人。在他们同居的小房子里,这家伙居然弄了一整套茶具,每天晚饭后有模有样的泡一壶,给两个小情人细尝慢品。李娜一个北方姑娘,本来不好这个,但时间久了也渐渐爱上了品茶。一天的辛苦工作,晚上这一壶茶,让她觉得格外的放松。
不止一次,李娜都捧着茶杯幻想着说,等我三十岁之后,有了点钱,工作没有这么忙得时候,一定要抽出时间去学古琴,或者古筝。以后,你沏茶,我就为你弹琴,多有情调啊。
当然,这个幻想每每都遭到男朋友的嘲笑。他说她不可能学的会,也不能坚持学下去,也就是脑袋一时发热罢了。
“死小子……”虽然已经分手了,虽然已经转世投胎到这里三年了,但是想起那臭小子一副看不起人的德行,苏览月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咒骂。
“什么?”苏拂云没听清。
“哦……没……”
“发什么呆呢,你要不想听,我便不讲了……”苏拂云详嗔。
“听,听呢!”苏览月忽然想起“姐姐,你教月月弹琴吧。”
“哦?”苏拂云神情似笑非笑,“你想学琴?”
“嗯,想很久了。”
“不行!”拒绝得非常干脆。
苏览月吐血:“为什么?”
苏拂云笑吟吟地抓起她的小胖手,展平放到琴弦上面,却见那肉乎乎的小手上四个小坑儿,却还不能覆盖琴面的一半。
苏览月顿时泄了气,却又不甘心地挣扎:“难道不能做一具小号的吗?”
苏拂云却彻底粉碎了她的希望:“书案可以缩小,笔具亦可以做小,独这琴却不能。琴长、琴宽皆有定制,长一分,窄一寸,那音便跑了调子。”
唉……只有等这身体长大了。苏览月郁闷地把头扎进“云云宝宝”的怀里。
苏拂云好笑地摸着她的胖脸蛋儿。
一旁服侍的丫环亦菲忍不住笑道:“二小姐怎么就这么想学琴呢?人家府里的少爷小姐都是五六岁时才起始读书识字,二小姐已经比旁人早得许多了,却还嫌不够吗?”
亦菲是苏览月出生以后的第二代大丫鬟。第一代大丫鬟碧儿、青儿、朱儿、紫儿那几个这两三年都纷纷到了出阁的年龄,除了朱儿是卖身给苏府,因而嫁给了府里的下人留了下来,其他几个都离府了。于是府里一方面招了新的丫鬟入府,一方面也从旧有的小丫鬟里提拔了几个成为大丫鬟。
同样是丫鬟,等级之分却十分森严,让苏览月小小感叹了一下,不由想起了《红楼梦》里那一园子的女人。感叹归感叹,苏览月却撒着娇硬是让夫人徐氏将几个新丫鬟的命名权下放给了她。
于是,就有了“亦菲”,“曼玉”,“子怡”,“雅芝”。不仅丫鬟们自己喜欢,连徐氏、拂云都对这几个名字称赞不已。
其中,曼玉和子怡是大夫人房里的大房丫头,雅芝和奶娘一起服侍苏览月,亦菲则是大小姐苏拂云的贴身侍婢。
苏拂云一向沉静寡言,身边的丫头却是个极喜欢说话的,大概是互补原则吧。
听得亦菲这样说,苏拂云清澈的眼睛里也闪动着疑问,她揉弄着苏览月嫩嫩的脸蛋,道:“是呀,亦菲说的在理。你须晓得‘贪多嚼不烂‘。”
“唔……”苏览月被揉得舒服呢,“可是人家想快点成为淑女嘛。”
“淑女?”苏拂云皱眉道,“可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淑女?淑女意指好女子,我们本就是好女子,又何须刻意为之呢?”
“不是,此淑女非彼淑女。”
“哦?那此淑女又是何意?”
“呃……“这还真把她难住了,“淑女就是……谈吐高贵,举止优雅,嗯……应该多才多艺吧,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都会……”
“那不正是说好女子吗?”
“……不是,唉不说了,讲不清。”苏览月干脆闭上眼睛打起盹来,喃喃地道:“总有一天……我要成为一流的淑女……”
她说的苏拂云并不是十分明白,但她喜欢在和暖明媚的春guang中抱着小妹柔软的身体的感觉。在很多年后,她都会想起那年的春日,会想起依偎在她怀里,小妹那小小的、柔软的身体,粉嫩的脸颊,均匀的呼吸,还有那淡淡的淡淡的奶香气。
那时候,生命中只有春日和暖的阳光,没有一片阴霾,只有快乐,没有一点寂寞,只有幸福,没有一丝苦痛。(未完待续)
第七节 景祐二年
春guang真是美好啊……
下朝回来的苏侍郎不由得赞叹,也许是天气的原因,他的心情格外的好。
待回到府中,由夫人伺候着换了便服,苏侍郎问徐氏:“孩儿们呢?”
徐氏笑道:“还不是和往常个一样,瞧着天气好,便到园子里读书练字去了。”
苏侍郎听了很是满意,嘴上却笑道:“我且去瞧瞧,莫不要假说读书,却晒着太阳偷懒……”
徐氏抿嘴偷笑,“你这样苛刻的爹,若生得出懒惰的孩儿,那才是奇了怪了。”
和发妻调笑了一阵,苏侍郎这才迈着四方步,四平八稳地踱到园子里,远远就看到小家伙正躺在她姐姐的怀里打盹。
啊!果然在偷懒!
苏侍郎后悔自己没让徐氏一起过来,不然就可以吹嘘一下自己的料事如神了。
苏览月躺在苏拂云的怀里,晒着暖暖的太阳,嗅着姐姐身上淡淡的清香,正迷迷糊糊快要见到周公的时候,忽然面颊吃痛,顿时惊醒过来。
睁开眼,却见自己那个中年美男的爹——苏家的侍郎大人正笑眯眯地拧着自己的脸蛋玩呢!旁边亦菲、雅芝都偷笑不已,只有拂云和奶娘还辛苦地强忍着想要做出正经的样子。
“爹——!”郁闷,怎么大家都喜欢玩自己的胖脸蛋?人家只喜欢云云宝宝揉。
“你娘说你在园子里读书读的辛苦,爹想着该过来褒奖一番,哪知你却在这里偷懒。”苏侍郎假意板起脸来。
“哪有……今天练字练得好辛苦,姐姐作证!”
苏拂云扑哧一笑,赶紧证明:“是呢,今天的份都完成了,月儿近来很是有进步呢。”
苏侍郎看了苏览月紧着递过来的作品,才满意地点点头。
父女三人随意地闲聊了一阵。苏侍郎问了问最近都读个些什么书。答《孝经》。
说起《孝经》倒打开了苏侍郎的话匣子:“若说本朝孝道之典范,眼前到有个再合适不过的。今日里圣上颁旨褒奖了肥东县包希仁,令其出任扬州任天长县知县。唉,若说这包希仁,真是个孝子啊。他本是天圣五年的进士,授了大理评事,任建昌知县。他父亲包令仪,也是进士及第,曾任京都七品虞部员外郎。包希仁中进士时年已二十九岁,却因为父年事已高,需人照顾,为了侍奉父母,竟辞官归里。待父母过世后,又结庐守孝三年。本来去年便已有人上书奏言圣上,曰其孝至深,感天应人,实为我朝典范,该当酌情夺情启复。圣上却道其心至孝,召必不至,不若全其孝道,令其三年孝满,再行复起。”
这段话大意是说是说,有个姓包,叫包希仁的,二十九岁好不容易考中进士当了官儿,他却辞职回家伺候父母去了,伺候了十几年,直到父母去世,还要再守孝三年。于是就有大臣对皇帝说,这个人孝顺啊,可以做大家的模范,皇上您应该让他回来做官以示表彰。皇帝就说,这么孝顺的人,我叫他来做官他未必肯来啊,不如成全他的孝顺,让他守孝守满三年,再来做官儿吧。
这不是折腾么?苏览月琢磨着。这年代,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又是为了什么呢?学好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啊。说白了就是为了做官啊。你好不容易熬到二十九岁才熬出头,却扭头辞职回家了。这就好像现代大龄考生,复考了四五年终于考上大学了,拿到录取通知书,却扔一边回家去了。你说那你折腾那么多年干吗呀?你还不如早早回去还不占别人的名额呢。
苏览月想归想,这些话可不能说出口来。她知道这个年代对“孝道”是非常注重的,此时的“孝”可不比后世,偶尔帮老妈洗个碗,给老爸买盒脑白金,就自以为是孝顺了,那可是真材实料的“孝”啊。譬如灾荒年月或家中穷苦,父母想吃肉,于是儿女们就从自己的胳膊、大腿上割下肉来煮了给爹娘吃,这样的故事在书本里倍受称赞。
真是愚孝啊。苏览月心不在焉的想着。而苏拂云却听得神情肃穆,真诚赞道:“圣上英明,百善孝为先,若硬是夺情复起,怕是要伤了那位包大人的心呢。”
苏侍郎无限感慨:“唉……其实圣上想必是因为章懿皇太后在世时,未能得尽孝道,心中有憾,是以不愿包希仁不得全孝道。”
说着唏嘘不已,又感叹道——
“包拯包希仁,真乃至孝之人也……”
包包包包包包包包包……包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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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仁宋皇帝景祐二年。
这一年,守孝三年的包拯复又为官,任扬州任天长县知县。
这一年,时任苏州知州的范仲淹,即将在十月因在苏州兴修水利有功,而被召回朝为天章阁待制判国子监,随后改任权知开封府。
这一年,嵩山南麓的太室书院被赐额为“嵩阳书院”,成为传播儒家思想,培育英才的教育基地。
而这一年对苏览月的意义却是,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活着的历史熟人,从而大概、模糊、约略地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年了。
没错,这意味着——在过去的三年里,苏览月连自己所处的详细年代都不清楚!
说起来,真的不能怪李娜——苏览月啊。
以前看架空历史小说,经常是某人穿越回古代了,常常是在山里,甚至田间,遇个山野村夫,装模作样地跟人家作个揖道“敢问老人家,不知今是何年,哪位皇上在位?”于是古人回答“今乃是XX十七年,当今圣上XXXXXX皇帝。”于是现代人大喜,根据记忆马上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今年有大水,明年某某历史名人要下马,后年皇帝要驾崩……然后谎称自己祖上为躲避战火,百十年前就避居海外等等等等,从此在古代大展拳脚,创出一片天地……
狗屎!李娜的经典粗口。
现在苏览月深深地明白,以上种种全是狗屎。
你以为她没问过啊,怎么着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年代,总该先弄清自己所处的时代吧。从服装上,苏览月首先确认了这是宋朝。从地点上,确认了是北宋,她现在正身处汴京么。但是具体是哪一年呢?
为了不吓着身边的人,一直忍到一岁多开始读书的时候,才开口像苏侍郎询问,得到的答案是“明道二年”。
明道二年是个鬼年啊?苏览月很郁闷。并不是谁听个年号都能说得出上下五千年的历史的。要是在清朝就好了,“康熙十一年”一听就知道是康熙大帝的年代,“乾隆二十年”马上想起某张姓演员扮演皇帝吹胡子瞪眼的样子,“雍正七年”呵呵雍正王察嘛。宋代就麻烦了。过了一年,苏览月还没整明白这“明道二年”呢,皇帝一高兴,又改“景祐元年”了。
这一改倒让苏览月忽然明白自己是让自己给绕进去了。整个宋代,她能叫得上来的年号就俩——“熙宁”、“靖康”,王安石变法和靖康之耻啊,而这两个年号都还没有发生,那么之前她并不熟悉的历史,年号对她根本没有意义啊。
看来得从别的方面来了解了。
打听来打听去,自己比较熟悉的名人寇准已经嗝了十几年了。杨家将早已经没落了。其他的……没什么熟人出现……包公应该是在寇准之后出现,也还不知道何年何月出现呢。
想想真的挺汗颜的,若不是拜那部胡拍八拍的《碧血青天杨家将》所赐,说不准自己还真搞不清寇准和包公哪个前哪个后呢。那部烂剧居然硬把杨家将、八贤王和包公、展昭搞到了一起,气得老哥指着电视直骂,才给她留下了印象。
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苏览月干脆就放弃了。其实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年又有什么意义呢?好好活着就行了。
不过现在包拯横空出世了,苏览月忽然有了点找到组织的感觉。就说嘛,我就觉得该是到了包青天的时代,谁知道咋一直找不着人呢?原来是回家尽孝去了。
心情大好的苏览月,开心地哼起了歌:
开封有个包青天
铁面无私辨忠奸
江湖豪杰来相助
王朝和马汉在身边
钻天鼠身轻如燕
彻地鼠是条好汉
穿山老鼠铁臂神拳
番江鼠身手不凡
锦毛鼠一身是胆
这五鼠义结金兰
七侠和五义
留传在民间
留~传~~在~民~~间~~~~~~(未完待续)
第八节 童工
苏府不大,再强调一遍,真的不大。
如果从大门进入,就会觉得这朱漆大门比起京城许多的宅院来,都会显得太过普通了。进了大门,是门厅、轿厅、正厅、内厅、女厅,旁边是花厅、书房、花园,一道厚实的墙壁将宅院分成前后两部分,坚实的砖墙向来客宣告着男宾止步,里面就是内院了。内院和后花园巧妙地融合成一体,主要的建筑主体是一重、一重、又一重、再一重、还一重……的院落。厨房、仆役的居室等则单独辟出,多是沿后巷开门,与主人不造成干扰。
咳……就是这样,不大……意思是……和执政的宰相们比,和参政知事们比,和各部尚书们比,和大大小小级别比苏侍郎高的官员家比,和世家大族们比,和……这样的一座宅子,作为一个小小的侍郎的府邸,真的不大,嗯……不大。
在这座宅子重重的院落中的一间,有一个小人儿正站在庭院里,泪流满面!
前些日子,在苏览月的坚决主张之下,徐氏拗不过她,终于拨了一座院子,恋恋不舍地放苏览月自己独住了。关上院门,这便是一间完全独立的大四合院,前前后后竟然也有十好几间房。阳光充足的正房,是一栋两层的小楼,这大概就是古典小说里常见的“绣楼”吧?二楼的露台,恰好能看见花园,景色极好。绣楼楼上是苏览月的卧室,楼下是书房。雅芝是贴身丫头,睡在卧房的夹间里,随时听候调遣。旁边的厢房里,住着四个使唤丫头,两人一间,奶娘自己则有个单间。粗使丫头是统一住在下人间里,不在主人院子里。
院中一片空地,植着的几株花树,正是春guang明媚的时节,春风轻拂,粉色、白色、红色的花瓣便随风飞舞。
站在院子里,望着落英缤纷的庭院,苏览月激动的流下了眼泪。
这样一间大院子,放在二十一世纪,怎么也下不来一千万吧!
李娜一个月六千多元的工资,扣去所得税、公积金、保险等等,拿到手上的也就是五千多块。表面上挺风光的小白领,实际上,为了保证蓝蔻的护肤品,保证周末的酒吧,保证了玖西的细高跟皮鞋,保证了宝姿的职业套装,保证了一周两三次下馆子,保证了每周定期的美容院——保证了其他等等全部她作为一个白领阶层必要的生活质量之后,过得真是紧巴巴的。等到准备结婚,要买房子的时候才发现,和房价比起来,她和男朋友的那点工资真是少得可怜。其实李娜的家里早就表示要赞助她买房子,但是她的男朋友却坚决地拒绝,觉得那样太没骨气,非要自己买不行。于是买房子就成了她和男朋友的导火索,最终导致了他们的分手。
摇摇头,甩开这些回忆。
“雅芝!”
“小姐!”小丫头脆生生地应道。
“走,咱们转转去!”苏二小姐神气活现地命令。
所谓“转转”,更明确地的说是一种对空间的探索。在苏府里生活了三年,苏览月实际上主要只是在徐氏的院子、苏拂云的院子和后花园里转悠。光是后花园,就够她那小短腿跑的了。
搬进了自己的小窝儿,苏览月忽然发现这宅子里还有太多的地方没有去过。所以她一时兴起,决定来个“古代官宅一日游”。
于是苏二小姐只带着贴身丫头雅芝,迈着小胖腿儿优哉游哉地出发了……
一个时辰之后,赞叹:“真大啊……”
又一个时辰之后,牢****妈的,怎么这么大?”
再一个时辰之后,蔫了:“……雅芝,我们……是不是迷路了?什么……背我?我不用你背!”
拒绝了贴身丫头背她走的提议,苏览月坚持用已经酸痛的小腿儿继续走着,然后她看到一排灰黑的房子,明显的和之前看到的雕梁画栋不一样。
“那是什么地方?”虽然心里大致有数,还是要求证一下。
“小姐,那里不用去了,是厨房和杂役们干活的地方。”
果然!一日游的精华!被压迫的劳动人民,我看你们来了!
无视雅芝的劝阻,苏览月抖擞了精神,迈着四方步,踱了进去。
雅芝跟在身后嘀咕:“这步子迈的,真像老爷啊……”幸好声音小……
这是……柴房?苏览月迅速的做出判断。主要依据是,院子中有很多已经劈好的和没劈的柴禾。
院中一个少年正一下一下的挥斧劈下,粗粗的木头便被砍成一段段大小合适的木柴。
初春的时节,天气反复,正所谓春捂秋冻,苏览月和雅芝都还穿着薄薄的夹袄,那少年却只着一件简单的褂子,衣袖高高卷到肩头,露出一副肌肉形状颇为漂亮的小臂膀,高举斧头,挥汗如雨。
童工?苏览月刚心疼地想到这个名词,就听见雅芝大声招呼:“阿楚——”
那被唤作阿楚的少年闻声抬起头,皱眉道:“雅芝姐?怎地到这里来了?”
说完,才看到雅芝的旁边,矮了一截的苏览月,正仰头望着他。少年不由一愣,随即放下斧头对苏览月抱拳行礼道:“见过二小姐。”
“你是谁?”苏览月大感兴趣。
“小人穆楚。”少年的态度不卑不亢。
雅芝在苏览月的耳边说:“穆楚就是穆嫂的儿子。”
哦……苏览月点点头,原来是奶娘的儿子啊。她打量了一下穆楚,还分明是个孩子么,偏偏眼神沉稳得像个大人似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她心里忽然酸酸的,有点心疼。
“你几岁了?”苏览月温和的问。
她问的十分自然,全然没发觉形势的怪异:一个比人家矮了一大截的小囡,像大人对小孩一样问人家几岁了。
雅芝倒是习惯了。可穆楚虽然早从母亲那知道二小姐的不寻常,但看到一个粉嘟嘟的小丫头,要仰着头才能跟自己说话,却偏偏口吻像个大人似的,不由还是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回二小姐,小人今年已经十岁了。”
“你是和奶娘一起入府的?”
“是。”
“那……你家里……?”
“已经没有别人了。”穆楚很清楚她是问什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父亲已经……”
穆楚的嘴角抿得紧紧的:“那人没死,也或许是死了,二小姐不必挂怀。”
这话听了让人觉得有点冷,苏览月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故事,但却无法接下去,于是乎便冷场了。
幸而救场的人及时赶到。
那人还未进院子就叫开了:“阿楚!阿楚!都说了不用你来劈柴的,你偏不听!”
就见一个中年人快步走进小院,手里扬着个小布包儿:“你娘托我给你买的书买回来了。”
这人身着灰色的长衫,大约三十岁上下年纪,頦下微髭,稍稍有点发福,模样很是温和。雅芝和穆楚同时叫道:“治叔。”
苏治,自幼卖身,书童出身,对苏家非常忠心,很得苏侍郎赏识,现在已经是苏府的管家了。
苏治进来见雅芝也在,笑道:“今个二小姐才搬了地方,你不侍侯着,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说完不待雅芝回答,又转向穆楚埋怨道:“早跟你说了不用做这些活的,我不是叫长更去干了吗?怎地你又跑来?你还小,捡些轻省的活干干就行。”
喲,看来不是虐待童工了。八成是这小子骨头硬,不愿意让人说是吃白饭的,所以自己主动找脏活累活干。
苏治唠唠叨叨地说完,发现二人面色有点怪异,,一低头才看见原来还有一个小人儿在这呢:“二小姐?您怎么跑到这来了?!这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雅芝你这丫头,怎么把二小姐领到这来了?怕夫人知道了不骂你怎地?哎呀呀……二小姐您赶紧回去吧,这可是下人们干活地地方……”
于是苏览月很无奈地被送了回去,只留下一个印象:这男人不是一般地唠叨啊……(未完待续)
第九节 执子之手永不悔
奶娘靠在窗边,一手执着绷子,另一只手灵巧地上下翻飞,一只翩然的蝴蝶一点一点地在绷紧的帕子上现形。这是苏府二小姐特有的标志。
二小姐喜欢在自己的衣物上作上蝴蝶的标记,大多都是奶娘绣的——奶娘的手,可比那些丫鬟们灵巧太多了。
阳光洒进来,被截成窗棂的形状,斜斜的将奶娘笼罩在其中。让她的睫毛在脸上打下长长的影子。鬓边一缕碎发掉落,她轻轻地用手拢上去。
一抬眼,却见二小姐正托着粉腮望着自己发呆。
奶娘憨憨地笑笑:“二小姐看什么呢?”
“唔……没什么……”苏览月低下头去继续读着手里的书。
当年苏府徽征奶娘的时候,奶娘新生的孩儿刚刚两个月便夭折了,走投无路的她带着七岁的儿子来应征奶娘。夫人徐氏见这女子虽然衣着寒酸,身上尽是补丁,却打理得干净整齐。更难得的是她身边的小男孩,才几岁大,进退举止竟有规有矩,显是母亲平日教养得当。
于是她便被夫人相中了,成为了二小姐的奶娘。
奶娘经常穿着灰色、皂色的素衣,又常常用支粗陋的荆钗将发髻挽得老气横秋,让人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个老太婆。
然而其实她还很年轻,大约只有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当初入府时的一脸菜色,经过三年的慢慢调养,雪白色肌理下隐隐透出健康的红色。
苏览月记得前世曾经有人说过,每个女人都是美丽的,只在于你会不会去欣赏。
奶娘的相貌并不精致,但在苏览月看来,二十多岁的年纪,经历过清贫与困苦的磨炼,她的眉宇间积蓄的是一种坚毅和沉稳,仿佛揭示着即使命运再苦,再难,再坎坷,这个瘦弱朴素的女子都会默默的去承受和忍耐,不哭,也不喊。
这是一种多么原始又朴素的美,她默默地想。
前天从杂役处回来,苏览月已经从雅芝嘴里大致了解了穆氏母子的状况。数年前,为了参加科举,穆氏一家三口干脆变卖田产,迁居到京城。不想穆楚的父亲却落了榜,复习三年,再参加第二次,竟又是名落孙山。其时穆氏刚刚诞下幼子,其夫落榜归来,喝多了酒失魂落魄的,竟怪责是穆氏拖累了他,害他无心读书,这才落榜。
要知道在京城已经寄居五年了,当年变卖田产换得的银钱,早已坐吃山空了,生活日益艰难。丈夫是个斯文的读书之人,哪能出去谋什么营生,都是穆氏在外面给人家缝缝补补赚些家用。但凡有点好吃好用的,穆氏哪舍得给韩楚吃用,俱都是留给丈夫。却想不到多年的辛苦操持,到头来却换得这样的指责。穆氏心中凄苦,无处可诉。
第二天起来,却不见了丈夫的踪影。穆氏初时没有在意,只到是丈夫因落榜心烦,出去散散心。到得天色全黑,新月高挂的时候,丈夫还有回来。穆氏就着油灯微弱的光,静静的坐在炕边等,等了整整一夜。
天已亮,人未归。穆氏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她到处寻找,到处打听,却哪里都找不到丈夫的踪影。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里,等候她的是穆楚抱着发烧的弟弟不知所措。穆氏大惊,抱着孩子四处求医。
生育于女人来说,实是一个劫数,即便是那顺利生产的女人,都会因此气血大亏,故而女人产后要坐月子来休养。穆氏那时尚未出月子,哪经得起这样得折腾,很快就病倒了。
韩楚其时刚刚不过七岁,同时照顾生病得母亲和幼弟,竟而毫无怨言。母亲韩氏终于痊愈了,可怜那小小婴儿终于终于还是没能挽救得性命,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夭折了。
丈夫弃自己而去,幼子又夭折。重重的打击下,穆氏反而清醒了。望着儿子瘦弱的小脸,和小小手掌上为了换一碗米而帮邻里砍柴担水生成的茧子,韩氏知道,她再也不能倒下了,为了这个孩子。
就这样,穆氏成为了苏府的奶娘。
“奶娘……别走……”
苏览月唤住为她揶好了被子正要离去的奶娘。
奶娘闻言放下手中油灯,在床沿坐下,拍拍苏览月缩在被窝里鼓鼓的小身子,温言问道:“小姐,怎么了?怕黑么?”
“不是……”苏览月垂下眼睑,犹疑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恨他吗?”
“……谁?”
“穆楚的爹……”
苏览月清楚地看到奶娘瘦弱地肩膀颤了一下,她开始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奶娘垂下头,并没有直接回答苏览月的问题,却说:“他……一直待我很好……”
什么是好呢?
“……我,自小和韩家订了亲,因为家里穷,十一岁那年就被送到婆家去了。”
啊……你们那么早就……
“没……”奶娘脸上飞起了红晕,“我们十六岁才正式拜堂成亲。十六岁前,我都是在婆家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那就是童养媳喽?
“小姐这个说法我没听说过,不过也差不多吧。
那时候在家乡,虽然日子并不丰裕,但也还够温饱。他每天,都很辛苦地读书,为了科考。他也时常教我读书识字,婆婆很不喜欢,婆婆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说我识了字,心便坏了。
可是他很喜欢,他有时念诗给我听,有些我听得懂,有些不懂。他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懂了。
后来我们就成了亲,一年多之后,我生下韩楚,他很是开心。那时婆婆已经过世了,他说不如迁到京城去吧,那里有很多士子聚集,对他做学问会有很有助益。我们便变卖了田产,来到京城了。再后来……的事情,小姐都知道了……”
“嗯……”,苏览月拉起被子蒙住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外面。一会儿,又露出脸来:
“你不恨他吗?”
“不,不恨!”奶娘轻轻地,坚定地回答。
昏黄的灯光下,一滴晶莹的泪水掉落在膝头白玉似的手背上,很快滑落淹没于昏暗中。
那不是恨的泪水,是思念之泪。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纵子弃吾而去,吾亦朝暮思之而不悔……(未完待续)
第十节 哗~名人!
在中国的北方,有一片美丽的草原,那里水肥草美,景色怡人。然而在工业发展的时代,这样的赞誉却无疑是穷困落后的代称。牧人们日夜盼望有朝一日草原也能发展富裕起来。
有一天,一群西装革履、身材矮小的人,讲着仿若地方方言却又听不懂的语言来到草原上。他们圈地,注资,要在这里生产羊绒。他们来自岛国。
淳朴的牧民惊喜的以为,他们盼望的富裕生活就要到来了。他们不是先知,看不到这其实是一个饮鸩止渴的行为。
其时,国际市场羊绒短缺,价格飙升,原来不被看好的山羊身价倍增。山羊的数量几乎是以几何级数无序发展。山羊能将牧草的根刨出,致使宿根的牧草大量减少,幼树、灌木都是它的美味佳肴。如此众多的山羊,日复一日的啃食,对于压力沉重的草场无疑是雪上加霜。
以草原羊绒制成的产品价格昂贵,可羊绒的价格还是那么低(和别的地方没什么区别)草原牧民们得不到什么好处,可他们的命根子——草原却渐渐失去了原来的面貌。羊绒衫温暖背后的荒凉,是草原荒漠化,甚至沙漠化。
北宋仁宗景祐三年,是那片草原受伤害的一千多年前。
苏览月闭着眼睛,听着耳边划过的风声,感受力度已尽、身体腾飞到最高处时,倏地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的静止,映入眼眸的,是无边的蓝!蓝得纯粹!蓝得透彻!蓝得空灵!
李娜得记忆中,从未有过这样让人沉醉的蓝!她记得的是小时候每个女孩都有一块纱巾。每年的春季,黄色的沙尘都要狠狠地蹂躏她的城市。女孩子们只得用纱巾包住整个头,来隔挡沙尘。即便这样做了,回到家中洗把脸,那水仍会变得浑浊不堪。她记得,天,是灰黄色的。
而这千年前纯净的蓝,几乎让苏览月甘愿溺毙其中。
身体倏地下沉,她大声地笑出来。那笑声那么欢快,有如银铃一般的动听。
雅芝准确地接住她荡下来的身体,用力前推,又把她荡了上去。
这画面瞬间定格,落在纸上。
苏拂云抬头看着秋千上无比开心的小女娃儿,笑了笑,在画上落款:景祐三年丙子十月于欢沁园。
“大小姐——”
苏拂云闻声,转头望去。
穆楚向她行礼道:“老爷请两位小姐过到内厅,有贵客要见。”
穆楚现在是在书房当差。一年前,在役舍遇到二小姐后没几天,苏治就告诉穆楚,以后不用在后面干活了,老爷调他到书房去了。而且,还准许他书房中的书籍,可以随意阅读。苏治没有隐瞒的告诉他,这都是二小姐向老爷要求的。
穆楚行事沉稳寡言,又深知进退,在书房当差没多久,苏侍郎就十分喜欢这个孩子了,时常拿些书籍给他。因为膝下无子心中有憾,苏侍郎还时不时的借着指点穆楚读书,过把慈父教子的瘾。
苏拂云笑道:“既是内厅相见,还不都是自家亲朋?又是什么贵客了?”说着招呼苏览月过来。
穆楚道:“小人不太清楚,这次的客人以前未曾见过,好似是位复姓‘司马’的大人。”
苏拂云心中一动,问道:“客人可是独自前来?”
“随行还有一位公子。”
“可是十五六岁年纪。”
“正是。”
苏览月满头是汗地跑过来,“穆楚,什么事?”
“老爷吩咐,请小姐们到内厅见客。”
“姐,谁来了?”
“司马伯父,是爹的故交,和咱们一样是陕州人。”苏拂云掏出帕子给苏览月擦去满头汗水,又帮她整理好仪容,看了看十分满意,这才牵着她的小手往内厅去,边走边叮咛她:“切记待会见到司马伯伯可不要失礼,伯伯家的家教最是严格……”
穆楚跟在她们身后,临行看了眼几案上的画作。画中,一个婢女正伸手欲借,荡下的秋千上,一个小女娃儿欢快的笑着。望着那栩栩如生的女娃儿甜美欢快的笑魇,穆楚心中有一阵暖流淌过。
雅芝对他招手道:“阿楚,快点。”
穆楚应了一声,快步追上。
施施然行近内厅,便听到苏侍郎无限感慨的声音传出。
“……自安史之乱后,这石鼓便失落凤翔,距今已有四百余年。和中兄不辞辛苦,于乡野间觅回这‘石鼓’,实是奇功一件啊。他日士林中人得知此事,必然交口传颂啊。”
“子清过誉了。唉……只叹那些乡野村妇粗鄙无知,竟将那‘作原鼓’当作为臼物使用,幸喜石上诗字未受损伤。为兄已将十面石鼓上的诗文尽数拓下,此次回京述职,正好带来送与子清。”
苏侍郎,姓苏,名白,字子清,喜道:“如此,真多谢和中兄了……”
苏览月姐妹俩走进内厅,只见堂上苏侍郎坐在主位,右首客位是位五十来岁上下的中年人,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青年垂手而立,甚是恭敬。
苏拂云捏了下苏览月的手,随即放开,对那老者行礼道:“侄女给伯伯见礼了。多年不见,司马伯伯可安好?”
老者挥手笑道:“侄女不必多礼,有劳挂念了。可还记得你兄长么?”说着伸手一指那青年。
苏拂云又对那青年行礼后笑道:“君实大哥别来无恙?身体可完全康复了吗?”
那青年还礼微笑道:“多谢妹妹挂心,病根已经除尽了。这些年来时时想起伯父当年求医之恩,伯母和妹妹更是多有照顾,君实铭记心里,无以为报。”
苏拂云忙道:“大哥言重了。”
苏览月规规矩矩地向二人行礼,脆声道:“侄女览月给司马伯伯,司马哥哥见礼。”司马君实?心里隐隐觉着那青年的名字似乎颇为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那老者忙道:“侄女快快免礼。”说着从怀里模出块玉佩,说:“伯伯此次前来,也没带什么像样物什,这块和田玉成色还好,算作伯伯给你得见面礼吧。”
苏览月大乐,她最喜欢收礼了。忙斜眼看向苏侍郎,见他微微点头,这才收下放入怀中,脆声称谢。
老者仔细看了看她,对苏侍郎笑道:“子清,你这一对女儿,真是生得玉雪可爱,又知书达理,好生叫为兄羡慕啊。”
苏侍郎心中欢喜,嘴上却谦虚道:“哪里,哪里。小弟才要羡慕和中兄才是,君实的文名,如今都传到京师来了,人赞‘文辞纯浑,有西*’啊。”
老者听得儿子受赞若此,甚是欢喜,笑道:“子清如此称赞,却不是叫他骄傲自满?。”
司马君实拱手向苏侍郎深鞠一躬,诚挚地道“伯伯赞誉过甚,光愧不敢受。”
光?司马君实?
苏览月忽然倒抽一口气!
一团和气中,众人忽见那先前还十分有规有矩的小女娃,突然跳了起来,伸出一根又短又胖的小手指,颤抖着指着司马君实,激动得舌头都大了:
“你!你!……你就是司马缸砸光?!”
司马缸砸光?
司马光郁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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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石鼓的发现,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石鼓共有十面,形似鼓,上刻有籀文,又称石鼓文,春秋时期最先在古陈仓城对面的石鼓山下刻制,于唐代发现于宝鸡三畤塬上,历代都视其为国宝。安史之乱以后,凤翔知府郑余庆将石鼓移至凤翔孔庙内,由于保存不善,使“作原鼓”散失民间。李茂贞割剧凤翔期间,使其再次散失。北宋初年,在凤翔知府司马池(司马光的父亲)的关照下,散失的石鼓才又重新找回。(未完待续)
第十一节 那个历史中的人
绿绮轻拂,刹那玄冰破;九天仙音,渺渺凡尘落。
园中的八角亭中,正上映这样一幅画面:
白烟袅袅,熏香淡淡。才子嘴角含笑,凝望佳人。佳人玉手纤纤,轻调素琴。
秋风吹,秋风拂,衣袂飘飘,青丝缠绕。
再有一名娇美俏婢,于亭中一角,青萤小扇绿瓦炉,荷间露水雨前茶。
苏览月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
多少次,在诗中读到?多少次,在梦中看到?而今就在眼前,却如梦似幻。
后世的电视剧中从未少见这样的情节,然而那些经常是辍学出身的男女演员,双手胡乱地拨弄,妆容妖艳,笑意虚假,虽然故意想做出一副高雅的模样,却哪里及得上眼前画中人物婉约风情的万分之一?
苏览月忽地想起自己小学时写的一篇作文:
“今天,我读了《司马光典地葬妻》,感到非常吃惊。司马光是一个封建社会的大官,他却过着艰苦朴素的生活,家里不来客人不吃肉,只穿麻布的衣服。
有一天他的妻子死了,他都没有没有钱买棺材,后来卖掉了一块地换了钱,才把妻子给埋了。
我感到非常的惭愧!昨天,我把吃了一半的面包扔掉了,张老师看到了,批评我铺张浪费。张老师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应该向司马光学习,学习他艰苦朴素的作风。我回家后看了这个故事,才明白张老师对我的教诲,是多么的正确。
我身为一个班干部,没有起到带头作用,反而做出铺张浪费的行为,我感到十分后悔。
我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成为同学们的榜样,学习司马光艰苦朴素的精神,决不铺张浪费,努力为祖国的建设发展作出最大的贡献!”
苏览月笑了笑,这可是一篇被张老师严重地表扬的作文呢,还在当着全班的面声情并茂地朗读了。
司马光的简朴是出了名的。这一点自他的父亲司马池那就开始了。
司马池,“少丧父,家赀数十万,悉推诸父,而自力读书”。司马光的祖父去世时,留下还算丰厚的家产,然而司马池却毫不在意,全都交给了诸位叔父,自己却发奋苦读,后来中了进士,“以清直仁厚闻于天下,号称一时名臣”。
司马光出生的时候,司马池还在光山县做县令,是以给儿子取名为“光”。
司马光自幼聪颖,砸缸那事咱就不提了,他机敏好学,七岁的时候听人讲《左氏春秋》就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司马一家的生活非常简朴,皇帝的赏赐要么拒收,要么接济别人或者充公。平时家里如果不来客人,就很少吃肉,衣服也多是麻或粗布,凡事都自己动手。
有名的《司马光典地葬妻》就是说司马光生活清贫,妻子张氏亡故,竟然无钱下葬,还是卖了一块地才把妻子葬了。其节俭由此可窥一斑。
回过神来,她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的父亲司马池现任凤翔知州,深为一州之长的儿子,司马光没有身着丝袍锦衣,就像历史中记载的那样——只一件素朴的麻布长衫。可穿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寒酸之感,反衬得他眉宇间一股清逸之气愈发的纯净。
就是这个素朴纯净的青年,几十年后和他的知交好友王安石政见不和,两人从此分道扬镳。在新党的排挤下,他退居洛阳,成为了一位在野的宰相,在独乐园中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书籍的修编当中。
这一退就是十五载。
十五年后,一部恢宏磅礴的《资治通鉴》横空出世。两年后,垂暮之间的司马光黯然辞世,身后仅留下满屋书籍和一张破席而已。连前来吊唁的太后和皇帝都深受震动。
但是现在,他只是一个方才年满十八,满腹诗书,一腔抱负,正准备投身于世,大展宏图的青年!
望着那青年谦和的笑容,苏览月忽然胸中一酸——
你的一生将充满斗争和坎坷。
你曾被打倒,又打倒了对手,百折不屈。
十五年的寂寞,十五载的淡泊,十五个春夏秋冬你笑对而过。
然而你的心里从未放下过,你坚定的相信自己的正确。
朝堂的决策,百姓的疾苦,你何曾放下过?怎么放得下呢?
你以笔为刀,以书明志。将满腔热情倾注到史书当中。
多少次,你将遗表放在枕边,以为熬不过这一次的病魔。
但是你终于写完了那一部巨作。
你终于青史留名,后世的人以敬仰的目光仰视着你。
当孩子们进入学堂,捧起书本,他们,从砸缸那一刻开始了解你。
司马光抬起头,看见亭下那个小女孩痴痴的望着他,大大的眸子中泪光盈盈闪动。
司马光愣了。(未完待续)
第十二节 瑶琴
司马光对那小娃儿微笑道:“月儿妹子为何落泪?可是为这琴曲感伤?”
一句话把苏览月拉回到现实中。见姐姐和丫环们都奇怪地看着自己,苏览月不由得尴尬不已。
好你个司马光,竟然也这样会揶揄人!
刚刚苏拂云奏得一曲,苏览月听得分明,曲中之意虽然淡泊高寡,但隐隐带着琴逢知己的喜悦,伯牙遇子期,阳春逢白雪,哪里有什么“感伤”可言?
司马光此言,分明带着一丝戏虐和逗弄。十有八九是为了报仇!
哼!人家不就是一不小心,把“司马光砸缸”给说成了“司马缸砸光”了吗……
苏览月大为气恼,两个脸蛋憋得红扑扑的。瞪了司马光一眼,不去理他,三步两步蹦上角亭——叫你说俺!看俺来破坏你俩这如诗如画的才子佳人的画面!
大脑袋硬是挤到才子和佳人的中间,那副悻悻然故意捣乱的德行,让众人俱是感到好笑。
远处的厅廊下,穆楚望着这一幕,那鲜有笑容的少年,脸上竟也绽开了笑意。
“嗯?姐姐,这琴不是你平时用的那具?”后知后觉的人。
“小笨蛋,你这时候才发现啊?”苏拂云笑骂道。
司马光插嘴道:“我听得这琴,音质冷冽,其声脆而悠远,各弦相合,众音相溶,音色韵味美妙明丽,如云雪鸾凤漫舞清歌。想必是名师所制,不知却是何琴?”
此时的文人士子,可以抛官弃爵,可以舍却红尘繁华,麻衣草鞋深山归隐,却独那一具瑶琴,是绝不会离弃的。琴棋书画当中,琴就居了首位。
苏拂云赞道:“君实大哥果然是知琴之人,不枉我爹爹竟舍得将这具‘崖雪’取出待你。”
“此琴名‘崖雪’?”
“正是,”苏拂云点头道,手下轻轻地拨动一根弦,弦音颤动,声音是如此的冷冽清澈,“此琴乃是盛唐之时,塞北胡人进献极北之地高崖寒木所制。据说,那高崖之上,积雪终年不融。胡人砍伐之时,那巨树发出‘空空’之声,枝上积雪掉落,‘簌簌’之声不绝,又和有林中回音,荡然不绝,宛若天声。告之于可汗,可汗甚异之,因献之于唐。武曌皇帝手抚其木而觉其寒如冰,乃使名匠雷俨制为七弦之琴,是名‘崖雪’。”
闻听此言,司马光和苏览月一大一小两只手不由自主地都摸上那琴,果然入手冰凉,真是奇异啊
苏览月不满地道:“爹爹真是小气,这么好的琴,不拿出来给姐姐弹奏,却束之高阁,岂不是藏珠于椟吗?”说着撇撇小嘴。
苏拂云却笑道:“你可不要平白冤枉了爹爹,我那具‘玉玲珑’也是出自雷氏后人雷钰之手的名琴。只是玉玲珑琴音过‘清’,便未免失之于柔,适于女子,却与君实大哥委实不相称和。是以爹爹才舍得取出这‘崖雪’来。”
话虽如此,苏览月仍感不满,牢骚道:“那也用不着成天收着不给人看啊。”
苏拂云大有深意的笑笑说:“那是因为,爹在等你长大,好将这‘崖雪’传给你啊。”
“啊?!”真是一个惊喜!苏览月听得这么有历史、又名贵的好琴竟然是苏老爹给自己准备的,不由得心痒难挠,伸出小胖手去拨弄琴弦,发出“叮叮”、“嗡嗡”之声。
司马光和苏拂云不由得俱都笑了。
只是苏拂云心中却有一句话,未能道出——在那之前,这琴,却是属于你娘亲的。
苏拂云想起了一个温婉婀娜的女子,那女子教她识字、读书、作诗,也教她抚琴、下棋,除了丹青是学自自己的母亲,苏拂云诸艺几乎都是学自那个红颜薄命的女子……
司马池回京述职,是下榻在京城中专门的官驿之中的。在京城盘桓了一个来月,时常携着儿子司马光到苏府串门子,与苏侍郎一起两个老家伙把酒言欢,酬唱相和,志趣相投,相谈甚欢。苏拂云则趁机向司马光请教诗书文章中的疑惑和问题,常常感叹于司马光的博闻强记和对经史典籍的精通,敬佩无已。
而苏览月则因为才子佳人的画面常在自己面前上演时常陶醉其中而染上了“间歇性精神恍惚症”。
多么美好的一个秋天啊!
然而再美好的时光也有结束的时候。
“正所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众人好笑地看着苏览月老气横秋的挥挥手,做激昂状:“光哥哥此去,定然不可将月儿忘记,一定要时时念得月儿啊!”
“是,是!愚兄决不敢将月儿妹子忘记,一定时时想起……”司马光忙忍着笑回答。
原本的一点离愁,也被这小鬼头儿冲淡了。
苏拂云则向司马光福礼笑道:“倒还要恭喜君实大哥,听说那张家姐姐,很是有贤名的,哥哥好福气。”
“妹妹休得取笑愚兄。而今光尚是一白身,功名为就,何以为家。自然要等得大考得中,才来考虑这些个……”
向来淡定的司马光,脸上也不禁微微发红。此次随父亲述职回京,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为了去张家提亲。而今亲事也已经定下,其实以他的年纪也早就该成亲了,他却想待考取了功名再行完婚。那张氏果真十分贤良,竟而十分支持,向自己父亲表示了愿意等待之意。
苏拂云掩口而笑。
苏览月却感叹,这张姐姐,就是后来死了都没钱埋的那位吧。女子位卑,史书中连她的名字都没有。只记载了她最后的结局,成就了丈夫一世的美名。
嫁给司马光,究竟是她的幸抑或是不幸呢?
好像也就是这个张氏,有一年上元节想出去看灯,就跟司马光说她想上街。司马光问上街去干吗?张氏答:看灯。司马光说家里不也有灯吗,为何要上街去看。张氏耐着性子回答,因为还想看人。司马光困惑地说:难道我是鬼?
前世读这段,总是觉得司马光憨厚得可笑。现在却觉得,谁知道呢?也许司马光不过是故意跟妻子调笑吧?史书却刻意的忽略了这点柔情。
司马光跟随父亲走了。苏家姐妹俩这段时间快乐的日子也结束了。连苏侍郎都因为老朋友离去,没人陪他饮酒唱词而有些忧郁了。
苏览月忽然想起一个事,连忙跑到苏侍郎那儿。苏家老爹正在院中一个人独酌,享受寂寞呢。
“爹!”
“什么事,唉,女儿家跑这么急干吗?没的让人笑话……”
“把‘崖雪’给我吧!”
“嘎~?!”
花园中——
亦菲:“啊~?!”
苏拂云吓了一跳,手一抖,一大滴墨便污了案上未完成的一幅《菊》。
苏拂云皱眉看着那画,忍不住责备自己的丫环没事干嘛乱叫唤。却见亦菲双目圆睁,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
苏拂云扭头看去,顿时也傻眼了——
一具琴竟而自己长了脚飞来,一路东倒西歪。后面跟着妹妹的丫环雅芝,伸手总想去扶,唯恐那琴自己跌倒。
待得那琴“飞”过了花丛,没了遮挡,苏拂云这才看清,原来那琴并不是自己长了脚,却是她那小妹妹吃力地抱着那琴颠颠的一路跑来,还不许雅芝帮忙!
“姐——!”苏览月兴奋地大叫,“教我习琴吧!”
苏侍郎感叹,果真是财不能外露啊……这一露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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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有琴怡情,有棋养性,而诗茶酒花画,凡几陶冶情操者,无不信手拈来。今之人徒知哈韩追日,不知昔日高丽倭国,皆属来朝之四夷,徒慕我华夏文明之贵,之雅,之博,之精,之深,之广,辗转欲求之而不得。
每念及此,心甚恨之。
苏二(未完待续)
第十三节 交年节
司马光这一走,就好像把秋天也一起带走了。北风像只大巴掌,狠狠地拍了下来。
天,那个寒……地,那个冻……
可是街上的人们却热情高涨,为啥哩?
新年,就要到了!
腊月二十四,俗称“交年节”。交年即新旧年交替之意。在这一天京城人家都纷纷请来道士僧侣看经,备上各种果酒食品,烧钱纸,贴灶马,用酒糟涂抹在灶门上,雅芝说这叫“醉司命”。
晚上,奶娘还放了盏灯在床底.
苏览月非常的忧虑:“会不会着火烧死我?”
奶娘慌忙轻轻呸了三声,又念叨了几遍“童言无忌”,才轻声埋怨苏览月:“二小姐,可不能乱说话。这是‘照虚耗’,把邪瘟疫病都照跑赶走,来年才能吉祥如意。今个大伙都不睡,奴婢和雅芝丫头都在房里陪您。
苏览月记得前年、去年也是岁末之时有一天早上醒过来,见奶娘和丫鬟都在自己房中熬了一夜。她的身体毕竟太小,有时候不受控制,天色一黑,眼皮一沉,她只想低个头而已,结果“呼”的一声就睡过去了。她常常形容自己不是睡着,而是“晕”过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现在,终于逐渐地完全地适应了这身体。听到要熬夜,苏览月大感有趣,她眼珠一转,问道:“奶娘,是不是今个府上大家都不睡了?”得到肯定地答案后,苏览月从被窝里蹦了出来:“雅芝,雅芝!”
雅芝闻声赶忙转了进来。苏览月道:“去把姐姐请来我房里,我们一起守岁!叫小枫吩咐厨房给准备些酒水点心!叫小霜准备一面小鼓,拿个绣囊来!叫小雨小雪把软榻搬进来,多备些凳子!”
她一口气说完,又“呲留“一下钻回被窝里,把自己紧紧包住,露个脑袋在外面,“阿嚏”一声,颤声道:“奶……奶娘!快把手炉给…我……冷……冷”
奶娘忙将手炉递过去。
那厢雅芝将她刚才所说吩咐了下去,自己则去请大小姐。
苏拂云听得小妹邀请自己过去,知道这丫头必有节目,遂对亦菲笑道:“既然如此,叫鸣儿几个收拾收拾,大家一起过去热闹一下。”
待得苏览月从床上爬起,把自己穿得暖暖和和,像只小熊似的,她吩咐得东西都已经准备停当。苏拂云也带着亦菲和身边的四个丫鬟赶过来了。
苏家姐妹加上一堆丫鬟和奶娘,十几个人围着炭炉坐成一圈。丫鬟们知道两位小姐素来对下人们和善宽容,今天又是交年节守岁,摆明了就是要胡闹的,是以也并不拘束,一屋子女孩儿吃吃喝喝,笑笑闹闹。房外天寒地冻,屋里却莺声燕语,暖意融融。
其实苏览月是很想把穆楚一起叫来的,被奶娘坚决的拒绝了,理由是穆楚虽然才十二岁(虚岁),但毕竟是男子,怎能到小姐的闺房来?苏览月只得作罢。
待得酒水也烫好端上来,苏览月便提议开始“击鼓传花”,“花”是没有,以香囊代替,谁输了不仅要罚酒,还要讲一个鬼故事。
丫鬟们相继输掉,苏拂云也输了一次,喝了酒,讲些道听途说的鬼故事,吓得一众小姑娘花容失色。苏览月却觉得不过瘾,毕竟在后世网络普及的时代,看过的故事太多了,这种小儿科当然入不了她的法“耳”。
好不容易终于轮到了她,她一扬脖,咕咚一口饮进杯中温酒,咂咂嘴,开始讲道:
从前,有个大户人家,有钱啊,家里人多啊,多到什么程度?一个房里几十个丫鬟,经常这房的丫鬟不认识那房的丫鬟,没办法,人多嘛。
有一天晚上,小姐房里有个小丫鬟,走在园子里忽然内急,想上茅房。她提着灯笼走到茅房,却见里面微有灯光,门虚掩着,从门缝里瞥见是个白衣的丫鬟,还冲她摆了摆手。小丫鬟没办法,只好在门外等着。
忽然一个妇人也提着灯笼走了过来,见小丫鬟在门外,对她笑了笑,就拉开茅房的门进去了,竟好似里面无人一样。
小丫鬟大惊,待得那妇人出来,便问那妇人,那茅房已有了人,你怎得进去?
须知那下人用的茅厕甚是窄小,只有一只便桶,也只能一次进一个人,不可能共用。
那妇人却道,你这丫头真是奇怪,里面哪来得人?说完便走了。
小丫头回头一看,茅房的门还是半掩着,那白衣丫鬟正眨着眼看她。
小丫头顿时吓得尿了裤裆,一路狂奔了回去。和众人说了这事,大家都不信。
过了几日,小丫头和别的丫鬟一起路过花园,却迎面碰上了那白衣的丫鬟。小丫头吓得顿时魂飞魄散,心想这鬼竟然能光天化日就显身,定是法力高强。
却不料,同来的丫鬟竟笑着和那白衣丫鬟打招呼,却原来是个新进府的丫鬟。白衣丫鬟也认出了小丫头是那晚茅房外的姑娘。
小丫头这才知道是误会了,放才放下心来。
苏览月讲道那妇人说“哪里有人”的时候,众女已经是倒抽一口凉气,待到白日里碰到白衣丫鬟,更是个个面色惨白,待得听闻原来是误会,一个个手拍胸口,放下心来,却不料苏览月忽然阴恻恻地继续讲道:
“那白衣丫鬟却十分困惑地问道:妹妹那晚好好地等着茅房,怎地忽然一个人在那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又哭着喊着跑掉了?”
话音一落,众女尖叫声此起彼伏!
哈哈哈,效果达到了,苏览月美美地又喝了一杯,这酒淡的,简直可以千杯不倒啊!
忽地丫鬟小枫带着哭腔道:“怎…怎么办?我想……想上茅房……”
“扑哧”,那个始作俑者一口酒喷出来了,还哈哈哈哈地狂笑不止!
苏览月手下的四个一等丫鬟,原本命名为“风霜雨雪”,小风哭丧着脸跟苏览月诉苦,说大家都笑话她的名字,苏览月才只好给她改为“小枫”。
幸而霜雨雪三个人还算讲义气,陪着小枫一起去了茅房。从这一天起,两个小姐身边的丫鬟们就养成了晚上上茅房必然要成群结队才能成行的习惯……
待得四女慌慌张张地回来之后,在苏拂云的强烈要求之下,鬼故事才算告一段落。(未完待续)
第十四节 交年节(2)
不能讲鬼故事,那就讲笑话吧。
话说包子和面条打架,,面条输了,遂撂下狠话:“你且等着,看俺叫俺兄弟一起来收拾你!”面条找了面片作帮手,回去寻仇,路遇肉丸,遂将其暴打一顿。
众女不解。
苏览月慢条斯理地说:“打完,面条狠狠地说:别以为你脱guang衣服我就认不出你了……”
众女狂笑……
此时已有下人将这边地情况上报了苏侍郎老爷和夫人。徐氏笑骂:“疯丫头!罢了,喜庆日子,随她去闹吧……”
天亮了,交年节过去了。
根据《东京梦华录》记载,交年日以后,京师“市井皆印卖门神、钟馗、桃板、桃符及财门钝驴、回头鹿马之行帖子,卖干茄瓠、马牙菜、胶牙餳之类,以备除夜之用。”这说明在宋人心目中腊月二十四就已是新旧年交替的日子,从此时起,就该进入过年阶段了,祭灶、掸尘、驱傩和购置年货,就都属于过年的主要准备事宜。
这天起,所有人都疯狂地忙碌了起来。打扫的打扫,采购的采购,驱鬼的驱鬼。街上的人们都行色匆匆,然而眉目间却透露着一分喜悦,和一份期盼。
辛苦了一年,劳累了一年,忍耐了一年!终于到了可以喘口气的时候了,到了可以与家人团聚的时候了!客栈的住宿生意都一落千丈,这时节正式客栈的淡季。
那行囊沉甸甸的客商,念着家中娇美的妻子。游学的士子,想起白发苍苍的老娘。每个人,不论多远,都归心似箭,只盼和家人相聚。
待到得岁除之日(除夕),苏府也像别家那样,从午后开始,就悬挂祖先遗像,摆开香烛供品,傍晚时分行飨祭仪式,然后阖家聚餐,其乐融融。
“没想到,这(古时候的)年还过得挺热闹啊!”苏览月感慨道。
雅芝闻言道:“这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小姐还没见过上元节的灯会呢,整整五天,那才真叫热闹!”
说完一转头,看见苏览月两个眼睛闪闪发亮,雅芝一惊:坏了!
果然,苏览月果决的道:“好,雅芝!等到十五,我们去看灯!”
雅芝支支吾吾的说,“这个……小姐您出府……没有老爷的允许,是不行地……”
于是苏览月风风火火地赶去找苏老爹了。
苏侍郎却不在家。
这一日乃是景祐四年元月元日。苏侍郎一早就进了皇城,去参加朝廷一年两次,在冬至日和元日才举行的大朝会。
据记载:朝廷元日、冬至行大朝会。仪则百官冠冕朝服,备法驾,设黄麾杖三千三百五十人,用太常雅乐,宫架登歌。上公、亲王、宰执并赴紫宸殿,立班进酒,上千万岁寿。上公致辞,枢密宣答,及诸国使人,及诸州入献朝贺,然后奏乐进酒赐宴。……
这里记述了盛大、华丽的朝会的场景,仪式之繁琐,礼节之复杂,实非今人所能想象。事实上,所谓的大朝会,说白了不过是皇帝和宗室亲贵、朝堂诸臣的节日大聚会而已。只不过,如果苏览月能有幸见到朝会的场面,并且知道紫宸殿上那个身份亲贵无比,正在为年轻的皇帝上寿的老者,姓赵讳元俨的话,她一定会头晕目眩的!
那是,传说中的……八,贤,王,啊~!
苏侍郎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为什么有这种感慨呢?因为现在苏侍郎的腿有点抖。他已经站了几个时辰了,皇帝还没有现身呢。在百官之前,皇帝还要在福宁殿,接受皇后皇子公主贵妃一直到郡夫人等命妇的朝贺之后,才能轮到百官进贺。
老天爷啊,再不出来,我怕是要不行了。苏侍郎心里哀怨地想。他已经发现在场的百官有很大一部分脸色不对了,大概都快挺不住了,不过多是文官。从一大早就开始等啊,现在日头都升到头顶了,这些个平日里养尊处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人们怎受得了这份罪啊。
就在众人的脸不断地发青发白发绿发各种颜色地时候,终于司礼太监那尖细的声音飘了起来:“万——岁——驾——到——”随后相同的一句话便一层层被一路重复过来,前音未落,后音又起,直到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
天籁啊!众官此时都恨不得集体给这公鸭一样的嗓音鼓掌喝彩!俺们终于可以跪下歇会啦!当然,每个人心里这么想的时候,脸上都是无比的庄严肃穆。
在烦杂的十六拜大起居之后,百官致辞上寿,枢密宣答,那端得是辞藻华丽,语句优美!俺大宋可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的天下!比谁站得时间长,是,俺们是站不过你们武将。可俺们能跟你们这些粗人莽夫比站吗,有辱斯文啊,咱要比就比文采么!
文官们那因为站立过久而发出各种色彩的脸,此时在那洋洋洒洒的祝辞的熏陶下,终于又逐渐恢复了原来的颜色了。
苏侍郎偷偷地抬起了眼。远远的,高高的御座之上,那个被称作皇帝的人端坐其中,只见他着幞头,系玉带,登袍靴,端得是气势非凡。而自幼就被士大夫团团包围而熏陶出来的,是那么一股浓浓的书卷之气,萦绕在帝王之身。
虽然已经仰望过不知多少次了,可是苏侍郎还是由衷地在心底赞叹,多么年轻又仁厚的皇帝啊!上天何其眷顾我大宋哉!
一切礼毕,百官们终于盼到了他们此时此刻此地最想要的节目——吃饭。中午的御宴是在后苑的清燕殿,而晚宴则在庆瑞殿。
自午宴起,元月一日就进入了轻松愉快的环节了。皇帝的赐宴,其实就是群臣的聚餐,期间上演的官式的拜年,大概就是现代“团拜”的渊源吧。这种官式拜年,虽然和民间百姓家的拜年在规模气势上有着天壤之别,但其实质上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对于润滑人际关系,都起着同样的作用。平时关系不错的,此时互相恭维,互致问候,那就更上一层楼了。平时关系疏远淡泊又一直无机会近亲的,此时当是良机不可失,大家都可以走近几分。若是那素往心有芥蒂的,若一方有心,借此机会化解,也不是全然不可改变的。皇城之中,殿堂之上,那是一团和气,其乐融融啊
苏侍郎为人一向谨慎和气,从来不与人结怨,人缘是甚好的,因此上过来和他拱手问候,道贺新年的官员倒也颇多。他正笑容满面的应承着,忽然眼角余光瞥到一人,不由一怔。(未完待续)
第十五节 难以启齿的请求
却说殿中一名官员,着绯衣系玉带,腰悬金鱼袋,生得是面如冠玉,丰神俊朗,颌下美髯飘动。却是本朝有名的美男子,当朝王相的侄女婿,翰林院编修吴添吴大人。
说起这位吴大人,倒还和苏侍郎乃是同年进士,可以互称一声“年兄”的。可是苏侍郎并不与他相熟,为什么呢?
这位吴大人,诗词文章,很是了得,当年很是博得了刘太后和当今圣上的赏识,因此便未免有些翘尾巴,对同年僚友态度便未免傲慢起来。听说昔年刘美,还曾想将自家的一个女儿嫁给他,因为种种原因与巧合才未能实现。也幸亏这吴添运气好,没有娶成刘家的女儿,自刘太后死后,刘家荣宠一落千丈,当今圣上虽然仁厚宽容,可是也隐隐露出对刘后专权多年的不满,将刘后一系的官员一个个清出了朝廷的核心。
而那吴添,恃才傲物,于世事颇有迂腐,却偏偏在娶妻一事上格外的精明,或者说幸运。他没有娶刘家的女儿,却英明无比的娶了王家的侄女,如今他妻家的大伯父,已经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宰相啊。
吴添才华横溢,又依附了王家的势力,一直以来都是一帆风顺,从未遭遇什么挫折。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出任外职,一直在翰林院做他的学问。其人迂腐,曾与别人说:钱,都是“阿堵物”,沾不得,一沾就满身铜臭气。又说:六部之中,最不能进的便是户部,成日里就是算钱,待得久了,本来的书卷气也被熏没了。
这话传到户部,把户部的官员鼻子都气歪了。特别是苏侍郎,高中之后便即外放,从一县主簿做起,一点点的升迁积累,终于回到京城进了户部为官。却有一次,在酒楼里碰到这个吴添,竟被他取笑说:“甫一上楼,便嗅到好浓的铜臭,却原来是苏大人在此。”
要知道当年高中的举子当中,苏白和吴添那是并称得两大美男。而苏白为人谦和,不似吴添这般恃才傲物,目中无人,二人相貌其实伯仲之间,难分上下,但舆论便不免有些偏向亲和力颇强的苏白苏子清了。为此,吴添一直耿耿于怀,抓着机会便免不了对苏白冷嘲热讽。
这些虽然都是陈年往事,但其造成的结果却是,自此苏吴两人见面便互相翻个白眼,谁也不理谁。好在都是些打嘴架的事,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恩怨。其他的官员也不放在心上,乐得看个笑话。事情传入皇帝的耳中,皇帝大笑道:“两个都是老头子了,却还为谁是当年第一美男争个不停……”
这话传到二人耳中,俩人都郁闷了。是,我们是没有圣上您年轻,但也不能说俺们是老头子啊,您这不是存心埋汰人么……
略去这些个往事不提,却说今日在这大殿之中,吴添却目光炯炯地盯着苏白,眼光紧紧地追随着他。
苏侍郎忽然发现了吴添那灼灼的目光,不由一怔,顿时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考虑了以往那姓吴的种种取笑于他的劣迹,苏侍郎决定无视他,继续跟其他官员互相道贺,共庆新年。却不料苏侍郎走到东,那人的目光就追到东,苏侍郎走到西,他的目光就追到西。苏侍郎实在忍无可忍,借着说话的机会,躲到了几个官员的后面,挡住了那令他浑身难受的视线。
这下你就不能再看见我了吧。苏侍郎很得意地想着,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忽地心中打了个突——姓吴的冲他走了过来!没错,不是冲别人,是冲他!因为那姓吴的老小子,眼睛就没离开过他,直直地瞪在他的身上。
苏侍郎有种想逃的冲动,勉强忍了下去,总不能在皇帝御赐的晚宴上跑路吧?于是他假装没看到吴老小子,继续跟旁边的人打哈哈。
吴添却不打算放过苏侍郎,径直走到苏侍郎身边,拱手一揖道:“苏大人,大吉大利!”
苏侍郎无奈,勉强还礼道:“吴大人,你也吉祥如意!”
吴添干笑两声,说了些没什么营养的问候之语,见苏侍郎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停嘴,犹疑一下,轻声道:“苏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侍郎一怔,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十分不情愿地随他步出殿门,走到廊下柱间方止步。
殿中有数个巨大的铜盆同时燃烧火炭以取暖,是以并不觉得寒冷,但是一出殿门,那种干冷干冷的感觉就迎面扑来了。苏侍郎不知道吴添究竟找他何事,只盼他赶紧说完好回里面暖和去。
吴添却并不着急。他背着手,望了半晌天空,好不容易终于回过头来,长叹一声,含情脉脉地对苏侍郎说:“苏大人,你看这夜空,多么皎洁美丽,你我二人同殿为官十余年,却为何一直没有机会这样一起欣赏月夜呢?”
苏侍郎抬头看了眼天,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暴揍这人一顿!
今天很不巧是个阴天。天上灰沉沉,黑压压的,别说月亮星星看不见,那简直都可以说是“月黑风高杀人夜”了。美丽皎洁?你吴大人用哪只眼睛看出来的?我明白了!你是平时取笑我还不够,这天寒地冻的把我拽出来,敢情就是玩我啊?
苏侍郎把脸一沉,怒道:“吴大人,平日里你百般取笑于本官尚嫌不够?今日特地来消遣本官来着?天寒地冻,苏某才华不及你吴大人,看不出何美之有。吴大人且慢慢欣赏,恕不奉陪了!”说罢,拂袖就要离去。
吴添忙扯住苏侍郎的衣袖,道:“苏大人莫要误会,本官此次决无消遣大人之意,实是有事相求……”
苏侍郎才不相信,冷笑道:“你说有事,倒是何事?为何不道来听听?”
吴添突然扭捏起来,几次欲张口,却始终说不出来。苏侍郎更加不悦,益发坚定地要离去。
吴添无奈,舔舔嘴唇,亲热地叫了声:“子清……”
苏侍郎顿时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吴添道:“子清,我闻得你夫人…………有……之效……相赠?”中间含糊不清,不知所云。
苏侍郎手放耳边“啊——”道:“什么——?”
吴添道:“我闻得………………相赠?”声音更小了。
苏侍郎莫名其妙,道:“啊——?你说什么?听不清。”
吴添彻底绝望了,深吸一口气,终于用正常的音量说:“我闻得你夫人有肚兜一件,具塑身修体之功效,不知子清可否不吝相赠?”
苏侍郎终于听清了!但是却没听明白!
他说什么?他想要什么?我夫人的一件肚兜?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我们俩中肯定有一个人疯了!究竟是谁疯了呢?是谁呢?我?他?他?我?
要说苏侍郎不崩溃也难,肚兜那是什么?内衣啊,搁现代,说白了就是胸罩。
这情况就有点像……好比你是财务部一个处长吧,新年的时候去人民大会堂参加国宴,半路上被文化部一主管给揪了出来,然后那主管问你:“听说你爱人有一胸罩,塑身效果特好,你能不能送我一件?”
估计苏处长也得崩溃。
所以,苏侍郎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崩溃了……
其实,吴大人也快崩溃了。你当他不臊得慌吗?他堂堂一个翰林院编修,被老婆逼着去讨人家老婆的肚兜?唉,谁叫他娶了相爷的侄女呢?谁让他那夫人悍如河东之狮?谁让他老吴什么都好就是怕老婆怕得要死呢?
所以他苏大人可以崩溃,但是我不可以!吴添吴大人硬是咬着牙挺住了!(未完待续)
第十六节 肚兜之交
苏侍郎从崩溃中挣扎出来后也渐渐明白了。他吴添什么都强都是怕老婆,看他那老脸臊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八成也是被老婆逼的。
他定定神,问道:“你说的是那一件?”
吴添赶忙说:“是,正是那一件!”
那一件,是哪一件呢?
却说苏侍郎的夫人徐氏,因为生了拂云,又是亲自喂养奶水,是以便不免像许哺过乳的妇人一样有个麻烦——胸部下垂。
男子从无此种问题,是以从来不会体会那种难受的感觉。古代的内衣就是所谓肚兜,除了脱guang之后有点遮羞的作用之外,其实是不具备一点现代内衣的功能的。
因此妇道人家便不能跑不能跳,走路还要垂首寒胸的。大户人家的妇人也就罢了,平时不需要做什么,那小户人家又或贫苦之家,往往女子也要辛苦劳作。为了不碍事,便用长布裹胸,省了事却严重的损害了女性身体的健康。
苏览月注意到徐氏走路时总是垂首含胸,徐徐而行,问清缘由,苏览月便用毛笔在纸上画出了样子,又让奶娘比照着图样缝制。挂钩是做不出来的,就用系带子的方法解决了。
于是,一个现代内衣的雏形便出现了。
一日苏侍郎回到家中,夫人侍候他更下了官服,徐徐走向衣架。苏侍郎瞥见徐氏的背影,忽然心中一动。只见徐氏腰背挺拔,身姿秀丽,竟隐隐露出年轻时的风韵。
苏侍郎大为奇怪,便向徐氏相询,才得知自己那小女儿竟做出如此神奇之物,穿戴上不仅塑体修身,还使得穿戴之人倍感轻松。
其后闺房zhile,自不必多言。
苏览月啧啧云道:“女人,还是‘挺’好啊……”
苏侍郎却不知道,数日后徐氏的闺中好友马夫人来串门子,也看出了异处,待得知这物件的奇妙,也大为感叹。而后,张夫人又从马夫人那听说了此事,传给李夫人,李夫人传给赵夫人,赵夫人传给孙夫人,孙夫人传给……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到了吴添吴丰余的妻子王氏的耳朵里。
那王氏,因为相公与苏氏之夫交恶,是以与徐氏也并无来往。偏那王氏连生了三个孩儿,那毛病比徐氏还严重。闻听徐氏有一神奇内衣,穿之则举止轻盈,体态纤巧,王氏向往得不得了。
可是王氏却拉不下脸去求徐氏,只得命令自己家里那个,务必要求得此物。时限到年终之时,如果有辱使命,那就从新年之日起,自己打个铺盖卷睡下人房罢。
吴大人彻底傻眼了,他就是打破头也没想到过自己也有求苏白的一天啊!蔫蔫地磨叽了几个月,眼见着时限已到,再无他法。吴大人一咬牙!罢了!我就豁出去一张老脸又如何!终究是夫人的命令最大!我那小小的尊严,在夫人面前根本一钱不值。唉……钱……看来钱也是个好东西啊,起码值钱就比不值钱要强得多啊……
于是此时,吴大人就在瑟瑟寒风中一边发抖,一边用既哀怨又渴望的目光看着苏侍郎。
搞清了怎么回事,苏侍郎也无语了。两位大人就在寒风中一起发抖,抖,抖……直到苏侍郎终于明白过来,无语地点了点头。
于是,景祐四年的新年御宴上,大家惊奇的发现互相给白眼给了这么多年的苏、吴二人,竟而在晚宴上把酒言欢,这是怎么回事呢?
面对别人的质疑,吴大人略带酒意的说:“奇怪么?不奇怪!我和苏大人同年的进士,那自然是……之交……”究竟是什么之交?谁也没听清楚。
只有苏侍郎一口酒差点呛死,因为只有他听明白了,老吴说的是——肚兜之交!
“这叫什么事?”苏侍郎幽怨地想着。“新年伊始就遇上这破事儿,不是什么好兆头。看来我这一年不会顺利了……”
“这叫什么事?”皇帝赵祯饶有兴味地看着远处宴席间苏、吴二人亲密无间的样子,“这两个老家伙……啧、啧,真是新年伊始怪事多啊!”
……
待苏侍郎回到家中,那本来期盼着等他回来好获得上元看灯的准许的小女娃,早就耐不住困顿,早早就洗洗睡了。
苏侍郎便将今日之事告诉了夫人徐氏,很无奈的看着徐氏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不顾端庄笑到打跌。待得终于笑够了,徐氏忍俊道:“赶巧了,马夫人刘夫人和张夫人都向我讨要。我已经叫丫头们赶了几件出来,且挑两件绣工好的,明个便送到吴府去吧。”
想想又笑道:“老爷,你和吴大人这么多年的怨气,想不到却让这小小一件肚兜给化解了去,倒也不失为一件妙事啊。”
听着像安慰,实则是打趣。苏侍郎哪里听不出来,想起那个“肚兜之交”,只有更加郁闷。
待得知那小女娃想要上元节去看灯,看到夫人也兴致勃勃,苏侍郎无力的摆摆手。
随你们去吧,女人!
第二天得知已经获得了准许,苏览月的高兴劲就别提了。这时候的她完全没有想到,就在上元节观灯之时,她终于遇到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坏人。
也许是当小孩子当得太久了,苏览月几乎忘记了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还以为世界上只有好人?没有坏蛋?只有小红帽?没有狼外婆?
苏览月很快就得到教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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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了!今天就爆发一下我的小宇宙!来个一日两更!
同时想说一下我今天领悟到一个真理:写自己的故事,让别人去说吧。
我老哥在家看了上一节,狂笑之后打电话给我却说:你不能胡写啊,这不合情理啊。
靠!敢情您笑了还嫌我胡写?我不胡写你能笑吗?
另外这个没文化的问我刘美是谁?我侧目……您不是有一套宋史吗?难道是摆设?
刘美:即银匠龚美,刘太后前夫。银匠走投无路之时将自己美貌的妻子卖给了当时还在藩邸作王爷的真宗皇帝。后来刘太后当权,龚美更名为刘美,与太后兄妹相称,荣宠一时无二。
刘太后以一个银匠妻子的身份被卖,而后竟能一步步走上皇后的宝座,更在仁宗帝年幼时秉持朝政十数年。对她,我佩服得无以复加!!
苏二(未完待续)
第十七节 上元灯会
上元节,在后世逐渐演变城成元宵节。随着日月更替,时俗变易,到了李娜的时代,除了象征性的吃点元宵外,再没什么节目了。因为元宵节,并不是国家法定的节日。
但是在千年前的宋朝而言,上元节却是地地道道的“黄金周”。
辛劳了一整年的人们,渴望一个机会让他们可以宣泄平时积累的劳累、焦虑和压力,以获得心灵上短暂的释放和愉悦——这是老百姓渴望过节的一个深刻的心理动机。中国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类似西方国家那样的全民狂欢的节日,唯上元节堪堪可以比拟,因此上元大节亦不妨被称作中国的狂欢之节。
早在年前的冬至日后,开封府就已经委派人手开绞缚山棚,在正面宣德楼的位置搭起了戏台。待到正月十五日那天起,真正是万人空巷。百姓们都涌上御街观赏节目。
除了开封府代表朝廷举办的大戏之外,更有奇术异能,歌舞百戏,档档相连,各种小吃玩艺,叫卖不绝,据说音乐声、喝彩声、欢笑声、叫卖诸声,绵延十余里不绝。若翻开一些文典古籍,我们就会看到千年前的人们这样记述他们亲眼所见到的上元节的宏大场面——“击丸蹴踘,踏索上竿,赵野人倒吃冷淘,张九哥吞铁剑,李外宁药法傀儡,小健儿吐五色水……更有猴呈百戏,鱼跳刀门,使唤蜂蝶,追呼蝼蚁,其馀卖药卖卦,沙书地谜,奇巧百端,日新耳目”。
而除了官府主办和民众自发的节目之外,由于皇家打出了“与民同乐”的大旗,京城中的皇亲国戚、高官显宦,也都纷纷自掏腰包,出资塔建彩棚,张灯奏乐。各大寺庙也开放迎客,既烧香拜佛,又布摊买卖,更设场演艺。整个城市撤除夜禁,从正月十五一直到十九,整整五天,整个城市都沉浸在彩带、花灯、戏乐和笑声中。
偶有那远途经商滞留在京城的胡夷商人,例如大食商人,亲眼见到这个城市的繁华,无不感叹,此举世无二也!
苏览月彻底的被震撼了。
他们一众人特地选择在天色黑暗下来后的时分出门,因为此时万盏彩灯,纷纷点亮,游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正是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刻。
苏览月本来自信满满,以为自己到底是来自后世的人物,什么场面没(从电视上)见识过。但是当她真的置身与如繁星般的彩灯世界中时,这个城市最美丽、繁华的一面和从那些普通老百姓的身上散发出来的沸腾欢乐的生命力,还是让她震撼了。
虽然从府里出来时是十好几口子人,但是大家很快就分散了。主人都有各自的下人跟随着,追在苏览月身后的是奶娘、雅芝、穆楚和一个男仆唤作大虎的。
大家虽然都没有忘记职责,要照看好小姐,但是也都被街上景物、剧目渐渐吸引。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其实早在他们一上到街上,就有一群人早早地盯上了他们,为首的那人一双阴骘的眼睛,贪婪地盯在苏览月地身上!
好一个美人坯子!那人暗暗赞到。看上去四五岁的年纪,正是他们下手的目标。这个年纪,一方面由于年纪小,很容易被诱骗,也容易被藏匿,但更重要的是因为幼小的缘故,只消过得两三年,便会丢失了幼时的记忆,自己姓何名谁,哪里人氏,都会变成模糊的印象,从而更不会给那诱拐人的恶徒带来麻烦。而且年幼优质的女童,也是**妓寨受欢迎的商品。比起有了一定年纪的女性,幼童不但反抗意识和能力都很弱小,而且可以从小接受技艺的训练,如琴、歌、舞蹈,有资质的还接受诗词书画的教育。要知道,一个才貌双全的头牌姑娘,往往隔着纱帘,只凭一支琴曲、一次舞蹈甚至一首诗词就让那些达官贵人、豪门公子为之趋之若骛,一掷千金。往往一日所得,比之寻常姑娘一年下来卖笑卖身卖尽皮肉血泪都来得数倍之多。
而苏览月在这双贪婪阴骘的眼睛里,无疑是上品中的上品。
兴奋无比的苏览月此时全然不察有大灰狼已经牢牢地盯上了自己这只小绵羊。她被奶娘牵着手,一路上兴奋地东张西望。前面忽然传来地阵阵喝彩声激发了她的兴趣,再也按捺不住,挣脱了奶娘的束缚,像只小兔子似的向前蹿了出去。另三个人吓了一跳,奶娘连忙唤道:“二小姐!等等!”话音未落,穆楚早已经发足追去。大虎紧随其后追了出去,奶娘和雅芝也赶紧跟上。
奈何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苏览月年幼人小,动作又很敏捷,在人群间钻来钻去。而穆楚和大虎却因为身量高,而时时撞上别人。
穆楚眼看着二小姐越奔越远,心下着急,说不得推开身前的人直追上去。忽地斜里冲出一个醉汉,踉跄着直扑到穆楚身上。穆楚一个没准备,险些被那汉子冲过来的力道带倒,踉跄几步站稳,想推开那醉汉,那人却像粘住他一样。纠缠间穆楚忽然余光瞥见大虎竟然也是同样情况,他心中忽然一凛!
不对!!!
穆楚假意向右冲,果然那醉汉跟着向右挡去,他趁机一闪身,从左边闪过了那人。
然而他并没有因为计谋得逞而得意,他的心底此时正是一片冰凉!
前后左右,人影、灯影、光影,却哪里有苏览月的身影?
蓦地回首,却见那两个“醉汉”已经恢复了矫健,正欲隐匿于人群中。
“站住——!”穆楚一声暴喝,冲过去抓住了行动稍慢一人的衣袖。
那人嘿然一声,猛地一旋臂,架空穆楚地臂膀,随即膝盖顶出,正中穆楚的胸腹间。穆楚闷哼一声,身体便向后飞去,然而手上却并未松开,只听得“兹啦”一声,硬是扯下那人半幅衣袖。那汉子随即隐匿在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那人下手毫不留情,穆楚才不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被那人这一击,顿时气血翻腾,哇的一口血喷出。神智昏迷之前,穆楚听到了娘亲和雅芝的惊叫,然而他心底却只能听到一个声音——他自己的声音,绝望地呼唤着——
二小姐……你……在哪?(未完待续)
第十八节 快乐之夜?
正月十五这天,是上元节第一天,对许多人来说,都是喜气洋洋,开开心心的一天。
但是对开封府尹丁度来说,只能说是说对了一半。本来丁大人是很开心来着,带着妻儿一起上街观灯,高高兴兴而去,开开心心归来。还没到自家府门口,就看见大门前他常坐的轿子已经备好了,管家提着灯笼正站在旁边焦急地张望。
见到大人回来,管家面露喜色,赶忙几步赶上来,一哈腰道:“老爷,宫里的旨意,要您速速进宫面圣!”
丁大人心里一激灵,忙问:“可知是出什么事了?”
“小人不知,来传口谕的公公也没多说,只说请您快去,官家正在气头上……”
丁度闻听此言,哪里还敢耽搁,赶忙回房换了官服,坐上轿子,一路催着轿夫快点再快点。奈何此时虽然大多的百姓都已经散去,但街上却人潮依旧,只得绕道而行,多走了许多路,才来到皇城。入了宫门,早有内侍在那里等候,一路引领到了福宁殿。刚进殿门就听见噼啪一声,似是什么东西摔到地上粉碎了,然后就是皇帝愤怒的声音:
“丁度到了没有?他没有胆子来见朕吗?”
丁度听得此言,冷汗都下来了,进门直接就跪下了:“臣开封府尹丁度见驾来迟,罪该万死!”
平时这时候,皇帝就该说“爱卿平身”或者“爱卿免礼”之类的话来表示皇帝的礼贤下士了。可是今天皇帝竟然出奇地没有叫他平身免礼,而是直接对跪在地上的丁度问道:“丁度,你可知罪?”
丁度愣了一下,悄悄抬头看了眼皇帝的脸色,只见赵祯铁青着一张脸。赵祯素来御下宽厚,对待大臣更是优待有加,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形。丁度不由得心里打鼓,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事情触怒了皇帝?
他犹豫一下,还是说道:“臣惶恐。臣不知。”
赵祯自摔了那个茶杯后,其实怒气已经出了不少,丁度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平静了一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稍微调整了一下语气。
“丁度,朕问你,你现出任何职?”
赵祯其人,其实脾气很是温和,但毕竟是天子之身,九五之尊,语气中略带责难听在臣子耳中便不免有种不怒自威之感。是以这话听在丁度的耳里,仍是让他背脊发冷。
“蒙圣上不弃,不嫌臣驽钝,乃遣臣权知开封府,自景佑三年六月至今,已半年有余。”
“好,你告诉朕,现今汴京是何情况?”
丁度有点发蒙,琢磨了一下,谨慎地说道:“自圣上亲政以来,广施仁政,恩泽百姓。汴京乃国之都城,天下财富,多聚集此,文人士子,游学往来,多不胜数。商贾交往畅通,百姓安居乐业,肖小不敢为恶。”
赵祯冷笑一声:“好个肖小不敢为恶!要不是朕亲眼所见,也许就信了!你们当朕是瞎子是聋子吗?!以为朕就可以任你们欺瞒吗?!”说着一拳猛击在御案上,顿时震得桌上御砚、御笔乱晃。
丁度俯在地上,慌忙道:“臣不敢!臣死罪!”心里叫苦连天,皇上究竟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呢?怎么自己就听不懂呢?可看皇上这怒气,又不敢详问,再触逆了龙须,那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正在此时,一名年轻的内侍悄然走进殿中,来到赵祯的身边,俯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眼见赵祯听了那内侍之语,脸色更加阴沉了,丁度使劲地支着耳朵,奈何是一点也听不清。
内侍退到一边。赵祯铁青着脸,半晌,嘿然道:“好,好,竟然还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竟然还是朕的臣子之女!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赵祯怒极反笑:“丁度,你定然还不知朕为何传你至此?”
“臣驽钝,请圣上明示!”
赵祯道:“好叫你明白,你不是说‘肖小不敢为恶’吗?今晚上元灯市,就在御街之上,朕的眼前,龙图阁直学士户部侍郎苏白之女被恶人强拐而走!”
什么?!丁度的冷汗涔涔地流啊……
赵祯森然道:“子时已过。朕再给你四天时间,在上元收灯之前将苏白之女找回。否则——你便褪下这身官袍,给朕每日巡视京城街道,直到肖小不敢为恶之日吧!”
丁度险些晕了过去。这……这……谁能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上元彩灯,纷纷点亮,顿时京城之中,便如银河浩瀚,繁星点点。更有那游人,多如江鲫,穿梭如织。欢笑之声,响彻夜空,直达天听。
赵祯本来一开始就想在城楼上看看就得了,谁知道城中景像,竟繁华至斯,一时间不由得心痒难挠。于是吩咐内侍切勿告知皇后,然后换了身便装,带了两名内侍,两名护卫,悄悄地溜出了宫。
赵祯这一出来可开心啊!哎哟哎哟,那汉子嘴里能吐火!啊?那小娘子竟能舞动巨蟒?这边这个能生生吞下一柄铁剑?啧,啧,还是宫外要好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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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度,字公雅,其先恩州清河人。后徙居祥符。初通判通州,监齐州税。历三司磨勘司、京西转运使。曾条上十策,名曰《备边要览》。景佑三年六月(106)以翰林学士权发遣开封府。后任参知政事。
范仲淹已经在景祐三年五月因为上百官图讥吕夷简而罢知饶州了。(未完待续)
第十九节 营救
却说仁宗皇帝赵祯正在街上开心着,赞叹景物繁华,民心安定,老百姓生活富足。
瞧,那扶妻携子的一家人,笑得多么的开心啊!朕的治下,真个是太平盛世啊!
赵祯正薰薰然陶醉在眼前一片繁荣昌盛的画面中,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时候,听到身旁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二小姐!等等!”
赵祯自然而然地一转头,看到几乎可以说就在旁边,一个粉雕玉琢般煞是可爱的小女孩挣脱女仆的手向刚才他刚刚经过的生吞铁剑的那圈人奔去,女孩身后一小一大两个小厮先后发足追去。
此时赵祯带来的四个人,分别站在四角的位置,正忙着替赵祯档住身边的人潮,以保证赵祯不受人潮冲击。
因此,接下来的一幕除了皇帝赵祯之外,谁也没有看见。
却说赵祯那么无意地一扭头,看见了那个小女孩,不由赞叹一声“好个美人坯子啊!”
谁知心底赞叹声音未落,赵祯突然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发生的戏剧性的一幕——
两个明显是蓄意的汉子,详醉冲向那两个小厮,档住他们的视线和去路。同时另一个灰衣汉子则趁机冲出,一把捂住那小女孩的口鼻,将她夹在腋下,冲向了一条漆黑的巷子。两个小厮中年纪较小的那个十分机警的摆脱了纠缠并随即发现事情不对,欲抓住那同谋者时,却被那恶人重重一击,吐血倒地!
当时情形,说起来复杂,实则发生时却是兔起鹘落,干净利落,三个为恶之人就已经无影无踪了!
赵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不是那小厮还躺倒在地昏迷着,恐怕赵祯就要怀疑是否自己是眼花了!
朕刚才看见了什么?!上元节!御街上!灯市中!有人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当着朕的面劫持**?!这……这……不是朕在做梦吧?
赵祯的手都开始发抖了。什么太平盛世!什么百姓富足安居乐业!那些让他飘飘然的感觉刹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皇帝愤怒了!
留下一个小监追查那苦主的身份,赵祯没有再停留,立即打道回宫,一道口谕召来了开封府尹丁度。
丁度说起来有点冤枉啊。其实这**被拐之事,像这样的节日之中,最是容易发生。怎么偏偏就赶着让皇上给撞上了呢?真是有够倒霉啊!
抱怨归抱怨,丁度倒还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即刻便布置了下去。没多久,十六日傍晚便有人来报,说那东城有名的地痞候三儿,嫌疑最大。
丁度一听,这还了得,当即着开封府总捕头,率领一众捕快,直扑那候三儿的寓所。到得地头,却见那院门竟虚开着。总捕头使个眼色,便有一名身材雄壮的捕快疾步上前,一脚踹开院门,众人迅速涌入。
到得院中,却呆住了——
院子很小,旁边一间小屋中,一个男子扑到在地,手脚均被缚住——看样子像是腰带,几个稚龄女童正人手一截木柴狠狠地打他的头。那汉子已经满头是包,头破血流,苦于手脚均是被缚,面对几个小小女娃,却全无还手之力。
众捕快愕然一阵,才想起自己的使命,遂制止了小女娃们继续痛殴那汉子。小女娃们却不肯放下木柴,一个个警惕的望着捕快们。直道这群人温言相告“莫怕,我们乃是开封府的捕快,奉命来救你们出去。”才终于放松下来,小孩性情,一旦高度紧张之后突然放松,便不由自主的瘪瘪嘴,然后——
“哇哇哇……呜呜……哇……呜呜呜呜……”
一众捕快顿时头痛无比,忙好言相哄,半天才让这群娃儿渐渐安静下来。
待得铺头温声问道:“你们当中可有姓苏的?”要知道苏家小姐才是开封府丁大人指名要营救的!
女娃当中一个年纪略大些的,一面抹着眼泪抽泣,一边伸出小手指着大门说:“苏……苏姐姐想出去报信,叫人来救我们,两个恶人追去了……”
总捕头闻言几乎想一头磕死!敢情闹了半天,关键人物还在危险中呢!他们一群人在这白忙活了!万一那关键之人没救出来……
“追,给我追!”总捕头擦擦额头的冷汗,果断地命令。
除了院门恰好是个路口,想必适才众人正是因为这路口而与疑犯和苏小姐错过。一群人立即向路口的另一方向追去。
没有多远,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情况。
青色的月光下,一个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地上是两具身体犹温的死尸。
这个诡异的景象使得众人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
一个捕快走上前,对两具死尸略加检验,回到总捕头跟前低声道:“喉骨碎了,似是高手所为。”
总捕头一挥手,止住那捕快的话头。举着火把走上前去,温声道:“小姑娘……”
小女孩身体轻轻一颤,慢慢转过身来。俏生生的一张面孔,在火把昏黄跳动的光线下,让每个人都心中一动。多么可爱的小女孩啊!
可那小女孩的眼神却有些茫然,似是尚未明了身前情况。真可怜,必是被吓坏了。想到此处,总捕头尽量把他那本该粗豪的嗓音放得更加温柔了:“小姑娘,你可是姓苏?”
小女孩听到这句话,抬头看了看这群人,才忽然回神的样子。
“我乃户部侍郎苏白之女,为恶人强拐至此,望诸位伯伯能解救我回家,家父自当重谢。”
她的眼神恢复了灵动和神采。(未完待续)
第二十节 事情是这样滴…
苏览月在正月十五入夜时分丢失,在正月十六日入夜时分被找回。开封府这一次,是出奇的高效率。丁度终于可以到赵祯那里复命,不用担心会受那街道巡查之罚了。
赵祯听着丁度对整个事件的叙述,待听到众捕快冲进院中时,一个嫌犯手脚被缚遭众童狂殴,不由得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地问道:“这却是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臣已经询问过那些娃儿,却是那苏白之女设计使然……”
……
却说那日苏览月没跑出两步,就被人一把捂住口鼻夹在腋下,半点也动弹不得。
一瞬间的愕然之后,电光火石般心念一闪,苏览月立即便明白了——竟然做了回香菱!被拐了!
大眼睛迅速一扫,只瞥见自己的人都被挡住,显然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绑架团伙!再一扫,旁边一个被仆役围绕的锦衣青年刚好侧头看到自己被掳,张着一张能吞下一整个鸭蛋的嘴,瞠目结舌。
“叫啊!蠢货!”苏览月心里哀叹一声,她当然想不到这个被她骂作“蠢货”的青年就是当今圣上仁宗皇帝赵祯。
苏览月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因为她从来就有晕车的毛病,虽然投胎转世了,但现在这个毛病也跟过来了。现在被人夹在腋下狂奔,头低脚高上下颠腾,只觉得胸中一阵阵犯恶心。
掳走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恶名昭著的侯三。进了院子,到了自己的地头上,侯三拎起那小女孩正面自己,得意地说:“大小姐,莫要怕。你这样的小美人儿出身又高,爷不会亏待你,定会将你卖个好价钱,哈哈哈哈……”
正得意间,却见那小女孩一脸土色,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忽然张开了嘴……
原来苏览月这一路早就恶心得不行了,现在又像只小猫似的被拎着后脖领子,前面的领子就自然地卡着喉咙。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张嘴,“哇”的一声吐了侯三一脸。
那侯三毫无防备,就遭此横祸,那份晦气就别提了,以至于他在把苏览月关进房里的时候都是很不客气的“扔”进去的,然后骂骂咧咧地自去清洗了。
苏览月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才停住,狼狈地站起来,揉揉摔得生疼的小屁股,就着微弱的光线打量这间屋子。
很明显是间杂室,因为不仅堆着一些木柴,还有几口缸和很多乱七八糟的杂物。几个神色惊惶的小孩子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还真是符合剧本情节的画面啊,苏览月自嘲地想着。她抚抚胸口,将那股呕吐的***强压了下去。
她自顾自地走了一圈,掀开大缸的盖子,看到满满一缸清水,舀起一瓢含在嘴里漱了几下吐出,除掉嘴里呕吐的异味,又喝了几口,冰凉凉的,终于将那种晕车恶心的感觉消掉了。
“你……你也是被拐来的?”
一回头,看见说话的是几个孩子里年纪稍大的一个女孩,瘦瘦的面庞略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但是一个尖尖的小下巴却十分漂亮,衣着虽然寒酸了些,但自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清秀之气。苏览月第一眼就对她很有好感。
见苏览月并不答话,只是饶有兴味的打量她,那女孩犹疑一下,问道:“你不害怕吗?那是候三。”
“候三?”
“嗯,我小时候听娘说,要听话,不听话的孩子就会被候三卖掉,永远回不了家……”小女孩说着眼里有了泪花闪动。虽然她现在年纪也很小,但说的却是更小的时候,母亲吓唬她的话。
这几个先被抓来的孩子,本来是以这小女孩年纪大,便以她为首的,这时见她都盈盈欲哭,年纪小的那几个哪还忍得住,立时哭将起来“呜呜……我要回家!”“娘,你在哪?”等等。
苏览月顿时头大起来,忙道:“别哭了,别哭了!”却毫无效果,她只好无奈地自言自语道:“唉,再哭下去恐怕就是恶人一脚踹开门,大喝一声‘哭什么哭!再哭老子就宰了你们!’的情节了……”
话音刚落,候三一脚踹开门,骂道:“哭什么哭!再哭老子就宰了你们!”
小孩子们愕然看着破门而入的候三,忽地竟不约而同地破涕为笑。弄得候三莫名其妙。
待候三撂下几句恫吓之语离去后,几个孩子自然而然地围住了苏览月。“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他会说那话?”小女孩眨巴着眼睛问。
“我猜的……”苏览月随口敷衍,“我叫苏览月,你呢?”
“我叫素娥。”好典型的中国女名。
“我叫二丫。”好典型的乡下丫头名。
“我叫小禾。”小禾?我还小稻呢!
“我叫……我叫……”这位更行,连自己的名字都鼓捣不清。算了,“别想了,你就叫胖妞吧!”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姑娘,胖成这样,估计候三拐她是冲着她身上那些金锁金镯子头上的金发箍什么的。
“噢……”胖妞也没什么意见。
苏览月又开始自顾自的在屋子里转圈,翻翻看看。
“你干什么呢?”几个孩子都很不解。
“看看都有什么能用上的东西,能帮我们逃出去。”
孩子们闻言都是精神一振,素娥惊喜地道:“你能带我们逃出去?”
苏览月瞥了众人一眼,摇头道:“我没有把握,但总得试试。只要我能逃出去,就能带人来救你们。”
素娥听了略有失望,但还是振作精神帮苏览月清点物品。
其实真没什么东西能用的。苏览月本来指望找出个铁棒什么的,想趁候三进来时从后面偷袭他,但此时可不比后世,冷兵器时代金属物品不是随手都可找来的,翻来找去,只有几根木柴还算趁手。此外,屋里就只有一缸凉水,半缸米,几块破布和一些杂七杂八的零碎,比如一块磨刀石什么的。
正失望着,屋外忽然传来喧哗声。苏览月忙趴到门上,从门缝向外望去。只见那候三招了一群贼眉鼠眼嘴歪眼斜(这纯粹是苏览月的主观感觉)之徒,手上拎得又是酒又是肉的,一群人到正房里吆三喝四的吃起来了。
这么多人?苏览月心里顿时凉了一截。(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节 我有办法了
幸运的是,那些人吃够了喝够了也就回去了,看来并不都住在这里。
不幸的是,苏览月并没有想出任何可以逃脱的方法。
门,是从外面锁着的。窗,虽然踩着柴堆也可以够得着,但那上面手臂粗的木栏看样子不是那么容易弄断的。
苏览月解下腰带,系成环形套在两根木栏上,然后用一根木柴插进去转动,随着木柴转动,布环就越绞越紧。这个方法是李娜上初中时看漫画《尼罗河女儿》学来的,借用杠杆原理,尼罗河女儿用这个方法把青铜的栅栏绞断了。
但是苏览月很快就悟到了一个真理:不要以为把随便什么小说、漫画、电视上看来的方法学过来,就能像人家一样成功。
使尽了吃奶的力气转动木柴的结果是——木柴断了!
没错,木柴被绞断了,而窗栏毫无受损的征兆。而苏览月因为把全身的力气都逼到胳膊上去了,木柴一断,她猝不及防,尖叫一声就从柴堆上摔下来了。很不幸后脑勺又跟地板发生了亲密的接触。
捂着脑袋“哎哟、哎哟”地站起来,发现一屋子小孩鸦雀无声的看着自己,苏览月讪讪的道:“啊……这个……看来走窗户是不行了……”
咣啷一声,门又被踹开,一个额头上有块疤的男人怒喝:“谁在叫?”
小孩们惊惶地往墙角缩,一下子就显出了苏览月地存在。
“是你吗?小丫头,再敢胡叫瞎叫吵人睡觉,看老子揍不死你!”说着一个大拳头铁锤一样毫不留情地敲在苏览月头顶,带门而去。
苏览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抱着头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好半晌,素娥蹲过来,轻轻用手指头戳了戳她,担心地问:“哎……你没事吧?”
“当然有事了!”苏览月咬牙切齿地回答。头顶分明肿起一个大包,轻轻一碰,痛得要死!这能算没事吗?
好小子,你给我记住!此仇不报,姑奶奶就不姓苏!
苏览月对着大门狠狠地竖起了中指!
很多年之后京城中非常流行这个手势,特别是年轻人们。据说最早做出这个手势就是幼年时曾被恶徒绑架的苏二小姐。据说苏二小姐当时对身边同样被绑架、拐骗来的小童讲,这个手势是表示“此仇不报非君子”的意思。
因为苏二小姐被绑一事受到了皇帝及开封府的高度重视,所以这案子的具体细节也流传开来。
后来,在京城如果两个人发生口角甚至动其手来,其中的一方如果想对另一方表示势必报仇的决心的话,就会对他竖起中指。这个习惯渐渐由京城向外蔓延,为别的地方的人所学习,最后终于成为了整个大宋人尽皆会的手势。
不过,当事人在被人问起这事的时候,却用帕子掩口,含羞带怯地否认道:“讨厌!人家是女孩子耶,怎么做那么粗鄙的手势呢……”
而此时,那个当事人因为想不出任何逃脱的办法,加上半夜的折腾,也终于耐不住困顿,和别的孩子们挤成一团互相温暖着,带着疼痛和愤恨渐渐睡过去了。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那刀疤头才终于扔了几个窝头进来,饿坏了的孩子们连忙扑上去狼吞虎咽的抢着吃起来。
苏览月咬了一口,又冷又硬,自转世以来一直都是在苏府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现在吃着这凉窝头只觉得难以下咽。她皱着眉头一口一口艰难的啃着。一瞥眼看到素娥,静静的小口咬着窝头,眉目间一片淡然,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粗食。
苏览月怔了一下,忽然觉得一阵羞愧!
心底一个声音问道:李娜你是怎么了?连人家一个孩子都不如?只不过过了几年大小姐的生活就吃不得苦了?忘了自己是那个大学毕业后一个人只身南下时那天不怕的不怕,什么苦都能扛的姑娘了吗?忘了当年用那少的可怜的工资付房租付水电付每个月的伙食交通,是怎么辛苦的捱过来的吗?这点苦算什么呢?
想着,苏览月大口大口的吃起来。要吃,要吃饱!有力气才能干革命啊!
虽然吃饱了,但是一直到下午,苏览月除了在屋里转圈子、翻腾东西、趴门缝之外,也没干什么能称得上“革命”的事情。
下午,刀疤头又进来了,带了几件破衣裳。不顾苏览月的反抗,硬是把苏览月、胖妞和另外一个小孩的华丽外衣给扒下来了,把那几件破衣服扔给了她们,还抢走了她们身上、头上的饰物。
胖妞因为脖子上自幼带着的金锁要被拿走,死命护着,结果头上也挨了几下,金锁也被抢走了,不由得号啕大哭。
刀疤头是最恨这些小孩哭闹的,当下说不得又给了胖妞几下,结果胖妞哭得更厉害了。
刀疤头气坏了,又没有办法,拿着抢来得东西,狠狠带上门出去了。
苏览月丝袄被抢了去,受不了寒冷,还是穿上了那脏脏的破衣服。摸摸已经散乱的头上,苦笑了一下,她最喜欢的那对金发圈已经被抢走了。耳朵上一颗珠子却因为乱发的遮挡没被刀疤头看到,另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没了,大概被掳来的时候就丢了吧?
屋外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怎么哭的这么厉害?莫有德,你手底下悠着点儿,要是打坏了卖不出好价钱,看三哥饶得了你?”
刀疤头的声音分辩道:“我自晓得,就只照着头壳打,不会伤着脸的。三哥什么时候回来?”
“我怎知道,三哥说得了信儿,要去打探打探消息,你又急什么,怕三哥少了你那份钱怎地?”
刀疤头一听,连忙辩解,又赶紧说了一大通表示对“三哥”忠诚的话。苏览月没听进去。
原来刀疤头叫“莫有德”?还真是贴切啊,的确是“没有德”,奶奶的!
苏览月忽然心中一动,等等!“三哥”应该是指候三吧?他出去了?
苏览月赶忙趴到门缝上瞄了半天,又跑到柴堆上扒着窗栏的缝向外张望。
“素娥!”
“嗯?”
“你说这院里一共住了几个人?”
“算上候三,就三个。”
苏览月跳下来,蹦到素娥跟前,抓住她的肩膀说:“我有办法逃出去了!”
没错,现在院子里就只有两个人,而院子的大门,刚才她已经扒在窗户那确认了,是虚掩着的!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
素娥的心里,忽然有了希望。(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节 逃脱
其实刀疤头莫有德在此地不过是个新人而已,三个月前因为在家乡犯了事,因为听说候三这人心黑胆大,干过不少大(恶)事。才逃到汴京来投靠候三。莫有德和同伴靠在屋里的炕上喝着小酒,心里盘算着这一回到底能挣多少钱,大头肯定是候三拿了,你吃肉我跟着喝点汤总行吧?
正算计着,天色渐暗,忽然柴房里穿来一阵阵哭声。
“妈的,又哭!这群死小鬼!”候三套上鞋,很不情愿的离开暖和的炕,骂骂咧咧的出去了。
同伴在屋里吆喝了一嗓子:“你可悠着点啊——”
莫有德踢开门,怒喝:“哭什么哭!找死啊!”说着迈步进去,刚迈一步突然脚下一绊,站立不稳,就向前跌去!
几个小孩迅速扑过来,拿着几个绳套想要套住他的手脚。那莫有德岂是吃素的?当下手臂一挥就把两个小孩给甩开了,正要站起,却一个趔趄又跌到在地,回头一看,原来两腿已经被绳套套住.
“妈的!找死!”莫有德大怒,正欲爬起,忽然觉得头顶一麻,白眼一翻,就此晕了过去。
众小孩跌坐地上,惊骇地看着苏览月。
苏览月扔下那块磨刀石,气喘吁吁地说:“快,把他手绑起来!”
其实苏览月此时心中全是后悔!她太天真了,以为几个小孩就能治住一个大人?
她的计划是,让二丫和素娥蹲在门口,两人拿着一条腰带,一人握着一头。另外又用两条腰带系了两个活扣的绳套。然后让几个孩子大声哭,引得二人中的一人过来察看,然后门口的素娥二丫用腰带绊倒他。幸运的话也许说不定那人当场就能摔晕过去,如果不幸没晕的话,就几个人快速的用绳套套在他的手脚上,然后两个绳套一系把他缚住。
为了做到快捷迅速,她们还反复练习了好多次。谁知道应用到现实中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人家手臂一挥,小禾胖妞就飞出去了。幸好素娥和二丫手脚麻利现套住了莫有德的脚,害他又跌一交,而苏览月见势不秒迅速抄起那块磨刀石照着他脑壳就砸了下去。
这,也算是报了仇吧?苏览月安慰自己说。
刚刚七手八脚的把莫有德绑住,门口把风的二丫就示警了:“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这里的动静不可能不引起另一个人的注意!
“二丫!准备!跑——!”
苏览月一声令下。二丫摒住呼吸,待得那人又走近了一尺,猛地冲了出去!
屋里那人听得莫有德忽然没了声音,柴房里又有些异动,不由得心下生疑。虽然不相信几个小鬼能搞出什么事来,但还是决定过来看看。
眼看着就要走到门口,忽然一个小女孩猛地窜了出来。那人一愣,随即醒悟:“想逃?没门!”
他发足去追二丫。素娥、小禾和胖妞纷纷都从屋里跑出来,和他兜起圈子来。
眼看着那人左拽一个,右扯一个,渐渐制住了几个孩子,但同时也被孩子们引到了院子的另一侧,苏览月知道时候到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苏览月从房中窜出,发足向大门狂奔!
“我们不可能一起逃走!绝对不可能!因为我们都是小孩!”
苏览月一开始就对大家说明了这一点。她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众人掩护一个人逃走,然后逃出去的那人再设法带人来解救剩下的人。当然,她并没有指明说要掩护她逃出去。
小禾和胖妞懵懵懂懂,素娥和二丫还比较明白事。素娥想了一会:“苏姐姐,你出去后一定要带人来救我们!”
其实素娥比苏览月还要大上一岁多的,但是苏览月硬说自己年纪大,叫所有人都管她叫姐姐。
“你放心,我爹是官,一定能救你们!”
二丫也没什么意见,计划就这么定下来了。所有人都只为掩护苏览月的逃脱。
眼看着院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苏览月心底的希望也越来越大!逃!逃出去!再来救你们!
可就在她准备伸手去开门的时候,那院门忽然“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推开了。
候三进来,看见迎面冲过来的苏览月。
两个人都愣了。
幸好苏览月事先做了准备!她毫不犹豫使出吃奶的力,把手中一个布包向着候三的头扔了出去!
候三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东西飞过来砸在头上,然后满脸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用手一抹,却是一手的米粒。
而苏览月则趁候三一愣神的功夫,从他裆下蹿了出去!
候三反应迅速,马上醒悟过来:“给我站住!”
院中那人已经制住了几个孩子,见此情形,忙把她们都扔回柴房,也顾不得莫有德还在里面了,带上柴房的门,也跟着追了出去。
事已至此,几个孩子也算是完成了使命。剩下的就只有担心了。
“素娥姐,你说苏姐姐能逃得了吗?”
“不知道。希望能。”
“如果逃了,她会来救我们吧?”
“一定会!嗯——?胖妞你……干吗?”
只见胖妞手执一截木柴,杀气腾腾的向已经醒过来的莫有德走去:
“叫你抢我的金锁!叫你打我的头!坏蛋!打死你!!!”
几个孩子这两天,谁没吃过莫有德的老拳?谁头上没肿起几个大包?此时胖妞一带头,登时引得大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
于是当开封府的捕快冲进来时,就惊愕的看到几个小女孩手执木柴暴打一个男人的头……(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节 回家
“然后呢?”
皇帝赵祯是听得津津有味。太有意思了,从来没听过这么有意思的故事啊,想不到这个丁度讲起故事来居然这么栩栩如生!
丁度咽了口吐沫润润发干的喉咙。现在要是给他一张几案和一块响木,他真想“啪”的响木一拍,对赵祯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我喝水去先!
赵祯也注意到丁度的难受了,连忙吩咐内侍赐茶。耐着性子看着丁度“咕嘟咕嘟”把一大碗御茶都灌进肚子,放到一边,抹抹嘴接着给皇帝讲:
“且说那苏家小女逃到巷中,奈何人小腿短,眼见着就要被两个恶徒追上。说时迟,那时快,刚巧一个七尺大汉走进巷中,只见那人一身皂衣,脸宽嘴阔,面如锅底,浓眉如墨,眼如铜铃,身高七尺,腰佩宝刀,一脸正气。苏家小女机警,遂向此人呼救。待得知原委,那大汉怒发冲冠,对两个恶徒怒喝道‘呔!你们两个阿臜泼才!平日里不干好事,净在这里为害百姓,今日叫洒家撞到,活该你们命绝!’说着手下竟不留情,结果了两个恶徒的性命,飘然离去。”
“啊?”赵祯。
“啊?”丁度。
“完了?”
“回禀陛下,而后陈捕头就追上来发现了苏家的女儿,只是那大汉却没了踪影。陈捕头带人搜捕,未有发现。”
皇帝的脸色有点不好看,朕还特意赐了御茶给你呢,你就这么给朕草草收场?这就没下文了?真不过瘾啊。不过想归想,这个话终究不能说出来地。
“嗯,想必那人见惹了人命,怕吃官司,自隐匿了。想他也是为民除害,就不必追究了。至于那候三……这等恶徒,杀了都嫌不够!一众余党,决不姑息!”赵祯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臣遵旨!”丁度松了口气。其实他一直很担心皇帝会命他寻出那个大汉来,陈捕头说,连个衣角也没寻着,竟全无了踪影。
搜捕的时候还在旁边的巷中遇到了天章阁直阁卢大人,也说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可是那苏家小丫头一口咬定是一个大汉杀了恶徒救了她。
“那些被拐的孩儿,可都送还本家了?”
“回禀陛下,已经逐一送还了。苏家小女也已经回了府中。”
“可怜这些孩子,定吃了不少苦头,要酌情安抚,给些赏赐吧。至于那苏家的丫头……嘿嘿……嘿嘿……重重的赏,给她压压惊。”
“陛下仁德……”
这样的渣滓,留在世上又有何用?他淡淡的笑了,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
轻微的咔、咔两声,她还是看见了候三和他的同伙软软倒下的身体。
别怕……他轻轻地将她鬓边的乱发拢到耳后怜惜的说,坏人已经死了。
他的手指是冰冷的。
我……姓潘。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弧度,却和他的手指一样,冰冷。和他的侍从一同消匿在黑暗中……
小姐?小姐?
苏览月在奶娘的唤声中睁开眼,水汽缭绕,她正泡在自己的浴盆里。
奶娘和雅芝不断的往里面加热水。皮肤上传来烫烫的感觉,在寒冷的冬天,无比舒适。
还是家里好啊……苏览月不由得呻吟一声。
“小姐睡着了?”奶娘怜惜的看着她。
“没……”苏览月闭上眼,又睁开,“阿楚怎么样了?”
“没大碍,大夫说当时就吐了血反倒好,不会阻塞气血。休养两天就好了。”
奶娘说着也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觉得心里难受,搁不下……”
“傻小子……”苏览月轻笑,安慰奶娘说“没事,回头我去跟他聊聊。”
咔嚓,一块木头被劈成两段。穆楚抚抚胸,用力太猛,牵动得伤处隐隐作痛。他咬咬牙,又挥起斧头。
长更很无奈的坐在一边看着他。老爷为他请了大夫,还特准他休养几天不用在书房侍侯,他却跑到后院来劈柴。
穆楚又一斧头劈下去,狠狠的,饱含了对自己的责备。
那天回来府中,告知二小姐被人拐了,府里上下顿时一片哗然。别说夫人和大小姐了,就连老爷都老泪纵横,惊惶无措,连夜赶去找开封府的丁大人。
幸好二小姐人机警又福大,第二天夜里就被送了回来,不然穆楚连死的心都有了!
“干吗呢?”旁边人问道。
“砍柴!”穆楚头也不抬的答道。说完觉得不对,抬起头一看,原来坐在木墩上的长更已经不见了,苏览月一身淡粉色的襦裙小袄滚着白色的毛边,坐在那里笑吟吟的望着他。
“二小姐……”穆楚低下了头。
“干吗不敢看我?”
“……”
“傻小子!”苏览月骂了一声,跳下来走到穆楚身边,仰起大脸蛋儿看着他,温声道:“那不是你的错,知道吗!别为这个责备自己。别这么傻。”
“二小姐……”
这是第一次吧,穆楚显露出他真实的另一面。
他蹲在地上,头深深地埋进手臂里,背心抽动:“我好怕……再也看不到你……”
不论平时怎样的淡然自若,怎样的进退有据,老成稳重,他……明明只是个孩子啊!
苏览月眼圈红了,她伸出小小的手臂,环住了穆楚的肩膀。
那小小的怀抱,那么温暖。
第一卷无忧童年完(未完待续)
第一节 地头蛇压过江龙
景佑四年。
三月里,城东开了家武馆。
要说开武馆,也没什么稀奇的。汴京城里的武馆,不下十来家。出名的比如城北郭爷的“威鹏武馆”、城南梁师傅的“梁氏武馆”,那可都是打遍汴京,声名显赫的。
其实仁宗此时,虽然文人已经压过了武将,在朝堂上占了上风,民间重文轻武的风气也已经抬头不少,但这书终究不是什么人都读得了的啊。那么多读不上书,读不进书,读不起书的人中,终归会有人投身习武的。咱没那个本事考状元,习个武给人做个保镖护院什么的,或者给富商大贾的行商镖队当个差,总算是能混口饭吃是不是。
可是今天,威鹏武馆的郭爷很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呢?
今个一早,小徒弟郭小鹊就跑来相告说,今早路过看见城东某处噼里啪啦放了一通鞭炮,敢情是开了一家新武馆,名为“七巧健体堂”。其实开武馆也没什么不对,这旧馆倒闭新馆开张的事哪天没有?但这事儿不对就不对在新武馆开张,郭爷竟没收到一张拜贴或邀请,甚至都没人来知会一声。
这不是明摆了没把郭爷放在眼里吗?欺人太甚啊!
郭爷愈想就愈气,除了城南的梁师傅,这汴京城里吃武馆这口饭的,还没什么人敢不把他郭爷放在眼里的!一个如此不懂道理,这么不给面子的人,也想在这块地面上吃武馆这口饭?
想得美!郭爷心里冷笑一声。
“走,咱们看看去。是哪路神仙这么大排场,连张贴都不下就敢开张?”
一众徒弟早就在议事堂下摩拳擦掌了,就等着师父这一句呢。登时一伙人就气势汹汹的往城东去了。
刚过了御街,走到天汉桥口,就看见对面也过来了一队人,待走得近了,两拨人在桥头一会面,都愣了。
“梁师傅……”郭爷赶紧走上去拱拱手。
对方领头的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家,胡须和两鬓都已经斑白了,然而一双眸子却精光四射。不是别人,正是让郭爷屡败屡战,屡战却屡败的梁师傅!
“郭爷好啊。不知郭爷这是去哪里踢馆啊?”梁老师傅回了个礼,客气的问道。
“梁师傅你不知,今天城东新开了家什么‘七巧键体堂’,听说是家武馆。郭某不才,没让人家放在眼里,连个招呼也没过来打过。这不,正打算带几个弟子亲自去拜会一下呢。”
说完,看看梁师傅身后的人,猜测道:“怎么?梁师傅,莫非您也……”
“呵呵,老夫也正是听闻这‘七巧健体堂’今个新开张。不瞒你说,老夫也不知道是何路英雄欲在此扎根,是以和郭爷你一样,特去拜会一下。”
郭爷恨恨地说:“定是个无知的小辈,竟然连梁师傅您都不请!哼,还想在这汴京城里混吗?今天不用您老出手,就让在下几个不才的徒弟料理了吧。”
郭爷的徒弟们闻言,轰然称是,一时间群情激愤,什么“今日要踏平这七巧健体馆’,‘叫他开张之日就是倒闭之时’的话语一时不绝。
倒是梁师傅的几个徒弟,没有师傅的指示,并不随着威鹏武馆的人吵闹,只安静的垂手侍立在梁师傅身后。
郭爷见状,赶忙约束了自己的徒弟,道:“小子们没规矩,您老别见怪。”说着向桥上一抬手:“梁师傅,请——!”
梁师傅也没推辞,淡淡的拱拱手,带着一众徒弟上了桥。
郭爷虽然有点恼怒梁师傅的无礼,但终究无论是年纪、功夫还是声望,都比人家差着一截,也不好说什么,气闷的跟在后面。心中暗想,待会到了那什么七巧馆,定要出尽这口恶气。
一路无话。待到得地头,抬头看见一块崭新的匾额“七巧健体馆”,郭爷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当下率着一帮人鱼贯而入。跟在梁师傅身后的他的大儿子梁学义,却凑到梁师傅身前悄声说:“爹,那匾上的字是开封府丁大人所书……”
梁师傅点点头,不动声色地道:“跟你师弟们说声,待会我们站在后面,不许轻易出手。”
“孩儿明白。”
走到院子里,郭爷给郭小鹊使了个颜色,随即两眼上翻,只看着天,不看眼前,摆了一个挺有气势的架式立在那里。
踢馆这种事,也不知做了多少回了。除了梁氏武馆的大门,这汴京城里就没有郭小鹊不敢踢的武馆门。
是以郭小鹊想也不想,大步蹿上,一脚丫子就踢开了正厅的大门。两手往腰里一叉,腆着肚子往那一站,扯着嗓子就喊起来了:
“威鹏武馆郭爷前来拜会——!叫你们当家的出……”
一个“来”字还没出口,郭小鹊的声音就急转而下的弱下来了。
这是从来没有的情况。郭爷本来正俩鼻孔朝天喷气儿呢,听着声音不对,不由一愣,低下头来向大厅望去。
却见郭小鹊竟灰溜溜地回来了,一脸的不知所措:
“师父,里……里面……都是……女…眷……”
女眷?!郭爷有点抹不着头脑了。
其实郭小鹊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里面不仅都是女眷,而且都是衣着华丽,气质高贵,明显就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女眷!
就在此时,大厅的门洞开,一溜出来了十来个人。
却是十来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说是丫鬟,那是从衣服的样式上看出来的,可是那衣料、妆容、首饰却分明比市井间寻常小户人家的主妇还来得华贵得多了。
最重要的是,那气势!一点也不输给院中这些习武之人!
为首一个翠绿衫子得丫鬟怒道:“大胆!哪里来得村夫野人!好生没有规矩!敢在这里喧哗!不知道本朝王相家小姐在此吗?!”
相爷小姐?
一个桃红衫子的马上跟上:“御史中丞赵大人的小姐在此!”
啊?
“兵部郎中钱大人小姐在此!”
啊?
“翰林大学士孙大人小姐在此!”
啊?
啊啊??
啊啊啊???
后面陆续报出来的那些都是什么大人家的小姐,基本都没听清楚。
因为,所有的男人都傻眼了!
郭爷不再用鼻孔出气,改用嘴巴抽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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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写的“镖局”,改为富商的行商镖队。因为镖局是清朝时才出现的。Sorry啦。
苏二(未完待续)
第二节 地头蛇压过江龙(2)
正在此时,一人紧赶慢赶地赶了过来,嘴里一叠声的说着:“误会!误会!误会了!”
郭爷一看,原来是开封府陈总捕头。赶紧上前施个礼,问道:“陈捕头,您这是……”
陈捕头捉住郭爷的手臂,懊恼地说:“误会呀,老郭!误会!”说着,拽着他往偏厅去:“走,咱们屋里说话。七巧——你招呼好女宾!”
后一句却是对一个刚从正厅走出来的浓眉大眼的姑娘说的,那姑娘应了一声,遂去劝解丫环们。
七巧?那个姑娘叫七巧?这个武馆也叫七巧?这又跟陈捕头又什么关系呢?
呀!方才那个姑娘,浓眉大眼,眉目间与陈捕头颇有几分肖似!莫非……这武馆原是陈捕头开得不成?
郭爷心里七上八下的有点忐忑不安。陈捕头那是什么人?
如果随便扯出一个京城大员的话,大概就会轻蔑的道:“一小吏耳。”
没错,所谓吏用现在的话说就没有官品实际干活的低级公务员。
但是对一个要在鱼龙混杂的汴京城里混口饭吃的普通老百姓来讲,头上挂着“开封府总捕头”这样一个头衔的陈胜武陈捕头,却是一个得罪不得也得罪不起的人物!
所谓“开封府总捕头”,说白了基本上就相当于首都的公安局长啊!
虽然从院子到偏厅,只不过几步路,可这短短的路程上郭爷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看那候三,恶名如此之响,老窝还不是让人家陈捕头说端就端了!今天如果真的踢错了,踢到了陈捕头的家门口,那可要怎么补这个娄子啊?
抬脚要跨门槛,陈捕头才看到后面还有梁师傅一队人呢,连忙一起招呼进了偏厅。
进到房中,还没开口,陈捕头就埋怨开了:“我说老郭啊,你也忒性急了,我一听人说你带着了人过来就知道不好,赶紧往这赶,我这把老骨头,一路紧赶都快散架了,还是没能拦住你!那屋子里头可都是咱得罪不得的人,你说你这要是给我创出什么祸来,我这总捕头也不用做了我!”
让他这么一通唠叨,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难免有点尴尬。郭爷一张老脸不免有点微微泛红,但心里一块石头也落地了。
“这个……唉……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要早知道这武馆是您陈捕头开的,就是再借我一胆,我也只有捧场的份啊!可您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呢,您看这不连梁爷都来了吗?”
前面的话也就罢了,最后一句却纯粹是想拉个垫背的。
梁师傅闻言也不恼,只淡淡的道:“老夫不过想来拜会一下而已。却是郭爷的弟子年轻,未免气盛了些。老夫一时没拦住,险些叫他们闯下祸事。却对不住陈捕头了。”
明着赔礼,暗着却把踢过来的球又踢回去了。郭爷暗骂了一声“老狐狸”!然而终究自己理亏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得转移话题:“啊,陈捕头,匆匆忙忙倒忘了恭喜您武馆开张……”
陈捕头郁闷的问:“谁告诉你们这是武馆?”
“啊?不是武馆吗?”这回郭爷和梁师傅倒是很有默契的一起表示了惊讶。
“你们从哪看到‘武馆’俩字了?没看到我特意求着丁大人给提了个‘健体堂’的名儿吗?”陈捕头更郁闷了。俺好不容易求来的字,你们都看不到吗?
“既然不是武馆,那究竟这健体堂是做什么用的呢?”饶是梁师傅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不由糊涂了。
“这确实不是武馆!”陈捕头摇摇头说,“这是一家——女子健体堂!”
女子健体堂?
这事,还得从正月里京城闹得很响的那件苏二小姐被拐一案说起——
却说苏二小姐被解救回家没几天,开封府总捕头就收到了户部侍郎苏大人派人送来的谢礼。随着谢礼一起带来的还有一封苏大人的亲笔信件。
陈捕头这个激动啊!
其实谢礼什么的也就罢了,有时候破了案,苦主表示一下感谢的也不失没有过。但是这么大一个官儿,亲笔给我写了封信,那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陈捕头很激动,又很骄傲地拆开了那封信,读了起来。
识字,是陈捕头很引以为傲的一件事!多亏了当年俺老娘明理啊,送俺去读了一年的私塾,要不然现在就跟衙门里那几个小子似的,空有一身力气武艺,大字不识一个,还不是照样被人笑话?唉,可惜俺娘亲早死,俺那老爹一心就想让俺继承他成为开封府的捕快,硬是逼着俺弃文习武!真是可惜了啊……
可是读了没几句,陈捕头的脸就垮下来了。因为他很郁闷的发现,分明这字都认识,可是连成句子,就是不明白苏大人说的是啥!怎么那么多的“哉”“也”“矣”呢?
无奈之下,陈捕头只好拿着那信笺去找同街的吕秀才请教。
吕秀才展开信笺,先是赞了声“好字”!摇头晃脑的读了几句,又赞道:“好文采!”
陈捕头见他摇头晃脑的也不知道念些啥,不由心急道:“我说秀才,这苏大人到底说的什么啊?”
吕秀才无奈的用大白话给他解释说:“喏,这一段是苏大人表示对您的感谢,当真是词藻华丽,言真意切啊……这后面一段苏大人是问您有没有合适的人能荐到苏府,苏府的小姐想要习武,至于酬劳……”
听这话,陈捕头乐了。
要是搁平常,也许陈捕头还会犯愁荐什么人过去。毕竟官家小姐娇贵,你叫个后生小子去吧,总归男女有别不太合适。
可是偏巧现在陈捕头家里有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未完待续)
第三节 地头蛇压过江龙(3)
话说陈捕头陈胜武小的时候上过一年私塾,后来被他那老爹硬逼着弃文习武,好继承自他爷爷那辈儿就开始的开封府捕快这一家传职业!那又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让他学武而是半路出家呢?因为头里被陈老爹视为接班人的并不是现在的开封府总捕头陈胜武,而是陈胜武他大哥陈胜文!
要说这陈胜文,那真是一块练武的好料子!一身功夫端得是没话说,任谁见了都要竖起大拇指。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这么一个合适的接班人,他偏偏就是不原意接替老爹到开封府里去做捕快!拧得跟头小牛犊子似的,任陈老爹怎么说都说都说不动!气得陈老爹成天喘粗气!
而这陈胜文呢,十七岁那年,觉着自己这功夫也练得差不多了,是不是也该出去闯荡闯荡“江湖”了呢?其实陈胜文一直就有这个想法,就是一直没实行而已。
谁知道陈老爹得知之后,生怕这死小子真的跑了,他没人继承家传职业,竟然强硬的为陈胜文张罗了一门亲事,企图以此打消他的念头。
哪知道这一下反倒激起了陈胜文的一股子牛脾气,竟然打了个小包裹,连夜从家里逃跑了!
这一跑就是十多年啊!
一直到陈老爹去世后的一年多,有天陈胜武一大早就被叮叮咣咣的的砸门声吵醒,批上衣服开开门,就见一个满脸胡子风尘仆仆的大汉冲了进来,直扑到陈老爹的灵牌前扑通一下跪倒,嚎啕大哭:“爹啊……孩儿回来迟了……”
陈胜武这才醒悟——大哥回来了啊!
其实陈胜文离家那年,陈胜武才七岁,陈老爹无奈之下只得逼着他弃文习武,终于让小儿子继承了开封府捕快一职。没想到他一直不看好的小儿子,进了开封府却如鱼得水,干得风生水起,终于在二十九岁这一年做上了“开封府总捕头”这个陈老爹以前只能干看着流口水的职位。
陈老爹那个高兴啊!当下就设席摆宴招呼来街坊四邻庆贺。待筵席撤去,喝多了酒的陈老爹躺在院中的藤椅上小睡了一会儿,凉风一吹就给吹中风了,没俩月老人家就过世了。这当真是乐极生悲啊。
陈胜武将老爹下葬,大哭了一通。哭完,想起老爹临去前还有个心愿没实现——想儿子啊!那个跑了十几年都没回家的大儿子!
其实这些年,陈氏父子也没少托人打听。几年前听说有个老乡在陕州见过他一面,过了两年又听说他在河北露了个脸。听说是听说,真要找到这个人,那可真是难如登天啊!
要知道此时,交通通讯都不发达,要去什么地方,有钱人还能套个车什么的,穷人家就基本靠走了。
为什么说找人难呢?假设你要到甲地找甲这个人,等你到了甲地的时候,很可能甲已经去了乙地,等你再赶到乙地的时候很可能甲又去了丙地……。也不否认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你和你要找的甲都同时在某地,甚至那人就在你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也可能发生擦肩而过,一辈子都互相寻不到的情况!
因此十多年来,陈胜文没有主动回过家,家里也没能寻着他。
寻思着老爷子临去前就惦记着瞅大儿子一眼,也没能瞅见,陈胜武觉得怎么着也得把大哥寻回来才是。好在现在陈胜武已经是开封府总捕头了,人面上比他老爹当年要广得多。当下写了几封书信,分别托了几个要往不同方向去的人,嘱托他们如果找见了我大哥务必将此信交给他。
这本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做法。谁知黄天不负有心人,那些受陈捕头所托的人中,就还真有那么一位某日在某地就遇上了陈胜文。却原来是陈胜文听到了熟悉的汴京口音,心怀家乡,便过来主动搭讪,谁知道歪打正着!
陈胜文拆开弟弟的信一看,用词倒是言简意赅:
“兄启:父役。速归!弟武顿首”
其实陈胜文这些年也不是不想回家,只是天生跟他老爹一个臭脾气,又好面子,总觉得回去了就是低头了,所以一直没能成行。此时见到兄弟胜武的书信,得知老父已经去逝,陈胜文嚎啕一声,失魂落魄的就往汴京赶。日夜兼程,用了比常人快一倍的时间赶回来京城家中。
拍开门冲进去见到老父灵位,不由悲从中来,痛哭流涕!
待到兄弟相见,眼见当年文弱的小弟现在已是个铮铮的汉子,年轻气盛的兄长已经鬓染风霜,兄弟两人自是一番唏嘘不已。
盘桓了两个月。陈捕头的意思是就想给大哥在衙门谋个差事让他留下别走了,陈胜文却觉得家里就兄弟和弟媳两口子,一个是不方便,再来是自己也浪荡惯了受不得管束,终于还是辞谢了兄弟的好意,回去了河北自己的地基。
一年多后,陈胜文托人带了书信,却说在真定府开了家武馆。陈捕头得知,心下甚慰。
再一年,又有信说,娶了妻子。这时候陈捕头的儿子已经三岁了。
再几年,说添了个闺女。陈捕头的二儿子也两岁了。
虽然离得远,但只要得知有熟人要去真定府或者要来汴京城的,陈家兄弟便自会托人捎带书信,互通消息。
一直到景佑三年,来了封信说陈胜文跟人家好勇斗狠的去比武,受了重伤,怕挺不过去了。陈捕头见信大惊,可偏偏自己又走不开,便只好派了两个儿子去探望。谁知道陈胜文这次比武比输了,不但受了重伤,更难受的是一口气憋在心里出不来,竟而就过去了。俩侄子赶到,正好给他奔丧了。
过了俩月,待儿子们从真定府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陈胜文的闺女,陈捕头的亲侄女陈七巧。(未完待续)
第四节 地头蛇压过江龙(4)
陈七巧这个姑娘,有点不一般。
河北因为和辽国接壤,所以素来民风彪悍,即便女子,亦多有习武。话虽如此,但武艺能强到陈七巧这种程度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因为母亲早丧,父亲又过逝,原本打算一个人留在真定府继续经营武馆的陈七巧,几乎可以说是被陈慕书和陈成章两个堂哥给拐骗到汴京的!
这俩小子心里明白啊,大伯和伯母都去逝了,就剩堂妹一人,要是自己兄弟俩回京城去了却把小丫头一人留在真定府,家里的老头子非扒了我俩的皮不可!
一开始俩人摆出兄长的架势,要堂妹跟他俩回京城。陈七巧给了他俩一人一白眼儿。
俩人觉得没面子,决定来硬的。等到俩人鼻青脸肿给撂地上的时候,不由得赞叹一声“妹子的功夫真好啊”,然后就一起晕过去了。
看来硬的是不行了,俩人开始上演亲情攻势。声泪俱下的陈述了为什么一个女孩子应该回到亲人身边而不应该独自在外抛头露面,以及京城她叔叔婶婶是如何的想念这个侄女,更惨烈的描述了如果她不跟他们哥俩一起回去,家里的老头子会怎样残忍地对待他俩。
结果,陈七巧终于在这俩人的眼泪面前败下阵来,处理了武馆和房子、田产什么的,收拾了细软跟着兄弟俩一起直奔京城,投奔叔叔陈胜武来了。
待到叔侄见面,一个想起兄长,一个想起父亲,不胜悲戚。又想到以后侄女就定居京城,有自己一家人照顾,也算对得起大哥了,陈捕头这才收了眼泪,指挥着她婶和俩哥哥帮着拆卸行李,让侄女安顿了下来。
过得几日,得知侄女也是从小习武,陈捕头自然而然的提议让俩儿子指点一下侄女的功夫。谁知此言一出,陈慕书陈成章哥俩一起变色!
陈慕书说:“我们练得乃是刀马弓箭……”
陈成章说:“那是沙场上的硬功夫……”
陈慕书说:“不宜女子修习……”
陈成章说:“不如爹您亲自上……”
最后一句已经微不可闻,因为俩人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撒丫子跑路了。留下陈捕头在那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既然俩小子走了,那也只好你叔我亲自来指点了。想当年,你叔叔我也是打遍汴京南城七条大街无敌手滴!
于是陈捕头撸起袖子走下院子。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
陈捕头突然道:“七巧,我怎么闻到一股子糊味?你快去厨房看看,别是你婶儿在厨房睡着了,把饭烧糊了!”
有糊味吗?陈七巧抽抽鼻子,奇怪自己为什么闻不到,但还是勤快的往厨房跑去了。
待得她的身影一消失。陈捕头立刻龇牙咧嘴的揉着连挨侄女几脚的腿,一瘸一拐的朝俩小子去的方向追去,咬牙切齿:“两个浑球!也不预先警告一下你爹我!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
就是如此,当陈捕头听吕秀才说苏大人希望他能荐个人去教苏小姐一些防身之术的时候,陈捕头立即想到自己的侄女陈七巧正是不二人选!
苏侍郎非常满意!
若是没有被拐一事,苏览月提出想学武根本是不可能被同意的。可是经过这次的事件,苏侍郎对练武一事从根本上就没那么抵触了。苏览月又很巧妙的扣住“防身”这个主题不放,于是很容易就说服了苏侍郎。
可苏侍郎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女孩家家的,跟个男子学武,终究是不太好滴。因此他在给陈捕头的信中特意强调了希望他能荐个“合适”的人来。其实他的意思无非希望找个年纪大些的,比如头发胡子都白了的那种,是最好不过了。
待见到陈捕头荐了位浓眉大眼的姑娘来,苏侍郎不由暗赞一声,这陈捕头办事真是圆滑老到啊!这下俺就没啥后顾之忧了,你们爱学啥就学啥吧,反正都是女子,也不会有事。
于是苏府的后院就特意辟出了一块地方,成为了二小姐的练功场。
苏览月拉来了雅芝、亦菲和枫霜雪雨,苏拂云是说什么也不肯练的,就只在一旁给苏览月鼓劲儿。至于穆楚,苏览月让人带话给如果想来就来,本以为他这个小古板一定又会像以往那样以什么男女有别、内外有防的理由拒绝她的邀请,谁知他竟然一声不吭地站在了最后面。
待得见到前来的师傅竟是个浓眉大眼,面带英气的姑娘,苏览月惊奇之余,不免略略有点失望。她原本期盼的是要么来个高大威猛的肌肉男,要么来个胡须飘飘深藏不露的年长高人。
担心女师傅面慈心软管教不严,苏览月特意嘱咐了她队大家一定要严格管教。
女师傅陈七巧爽快地答应了二小姐的要求,然后就把苏览月整趴下了。
没错!一个时辰之后,除了陈七巧,苏拂云和穆楚,所有人都趴下了!
苏览月躺在草地上,浑身酸痛,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小看女师傅了!
原本以为前世学过两年跆拳道,现在再学武术应该没什么。可苏览月忘记了学跆拳道那是作为一种业余“爱好”,一种“兴趣”,甚至每节课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到了时间教练就哄人了,因为还有下一班人要上课。这种兴趣爱好的训练强度实际上根本不能算是真正的练功!
而现在,苏览月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练功了。她觉得自己身上每一块肌肉都酸疼酸疼的!
可是是她亲口对女师父说要对大家“严加管教”的,如果现在收回这话,那不是抽自己的嘴巴子吗?
别的人已经勉强起来了,只有苏览月还在地上哼哼唧唧,假装虚弱,琢磨着想什么办法结束这个地狱般的训练呢。
就在此时,女师傅陈七巧开口说道:“今天就到这吧,我看二小姐也差不多了。明天若还要接着练,只管叫我过来便是。”
苏览月一怔,坐了起来。她看到陈七巧的笑容里,分明带着一丝轻蔑和……恶作剧得逞的感觉?
啊!她是故意的!苏览月忽然明白了。(未完待续)
第五节 女子健体馆
傍晚时分,陈捕头家里一家六口——陈捕头,陈捕头家里的,大儿子陈慕书,陈慕书他媳妇儿,小儿子陈成章和侄女陈七巧,正围成一桌吃着热气腾腾的晚饭。想到今天是侄女到苏府任教的第一天,陈捕头咽下口中的饭菜,关心的问:
“七巧啊,今天去苏府怎样啊?”
陈七巧轻描淡写的道:“挺好。叔,我办事,你放心。”
陈捕头当下放下心来,安心的吃他的晚饭,却没有发现侄女低头吃饭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其实陈七巧到了汴京后,一方面固然被这个城市的繁华所震撼,马上就喜欢上了这里,另一方面却也感到了失望。
陈七巧的志愿是像她爹那样开一家威名显赫的武馆。但是在帝国的首都汴京,对女子的约束显然比河北那边要严格得多了。一个女孩子抛头露面的开个武馆,不论你武艺有多高强,都不会有人来拜师学艺的。
听叔叔这么说的陈七巧很是郁闷了一阵。想到自己只能和别的女子一样,守孝三年,然后等着叔叔把自己风风光光的嫁出去,陈七巧就觉得生活也就那么回事儿,吃饱睡睡饱吃,嫁人生娃生老病死。
两个字:没劲!
话虽如此但也只能这样没劲的生活着的陈七巧,某日被叔叔告知希望她能去一个姓苏的大官儿家里去教他家的娇娇小姐习武,她忍不住挑了下未经修剪的浓浓的眉毛。当这武,是谁都能练得了的吗?你一大小姐,你就好好的作你的诗绣你的花,弹你的琴画你的画吧!陈七巧决定给这个娇小姐一个教训。
想起下午那小丫头在地上起不来,后来发现是被自己故意整治时那副气鼓鼓的样子,陈七巧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哎,那两个粉嘟嘟的脸颊,还真是可爱啊!
看着侄女一边吃饭一边开心的笑了,陈捕头心情也十分愉悦,看来一切都很顺利啊。如果陈捕头此时能得知侄女究竟干了些什么和她为什么会笑,大概就会一头栽进饭盆里吧?
第二天,一日无事。大概那娇小姐已经放弃了吧。陈七巧忽然发现自己有点遗憾,没有趁着那天捏捏那丫头粉嫩的脸蛋。
第三天一早,苏府就遣了人来请陈七巧下午过府授课。陈七巧有点诧异,只好应了那仆人。
待到用完午饭,收拾停当,陈七巧就出门朝苏府去了。
路上遇见同街的穷酸吕秀才被地痞欺负,顺手搭救。
到了苏府,整趴下苏览月,顺便捏了她的粉脸蛋。
回家,吕秀才又被欺负,顺便搭救……
第四天,吃饭,去苏府,顺便救吕秀才,整趴下苏览月,捏她脸蛋,回家,再救吕秀才……
……
半个月之后,苏览月终于忍无可忍的问:“你就是存心整我吧?”
“哎……怎么说话呢?严师才能出高徒,我也是为二小姐你好啊……”陈七巧有点心虚,赶忙捏捏苏缆月的粉脸蛋儿哄着她,她可不希望苏览月现在说“本小姐不练了”,要知道这半个月陈七巧可过得开心呢。却已经全然忘记了当初自己的目标就是要这个娇小姐自己放弃。
但是苏览月却不是她预想的那种娇娇小姐啊,说实话,这半个月来陈七巧倒是有点佩服这小丫头的毅力了,还有她身边的那个小小少年,俩人居然就挺下来了。
只是可惜,这两个,都不是练武的料。
“你就是存心整我!”苏览月伸出小手指,气愤地控诉着。咄咄逼人的盯着陈七巧那心虚的眼睛,她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要不然非让她整散架不可!
高压之下,陈七巧投降了,坦诚了自己当初的想法。
苏览月给气了个七窍生烟!
那日之后,苏览月学武之事就不了了之了,但陈七巧从此成为了苏府的常客。
这个姑娘有点意思,苏览月发现。
陈七巧已经十七岁了,还没嫁人,这在此时已经属于略晚的了,当然汴京也会有很多名门仕女为择一佳婿,往往左挑右选地也会搁置到十七八才出阁,但那属于不一样的情况。一般老百姓家的女儿,也就是十四到十六岁间出嫁算是正常。而陈七巧呢,因为还要守孝三年,实际上要等到二十岁时才能出嫁!
守孝没什么,问题在于陈七巧身上并没有婚约。据说以前在真定府,也不是没有过来提亲的,但是却都被陈七巧给打回去了。陈七巧还扬言,决不嫁武艺不如她的!
陈捕头很为这个事情着急。陈七巧自己却一点也不着急。
“我们街上的吕秀才说,嫁人洗手作羹汤,乃女子本分。我揍了他一顿!”陈七巧一边吃一边比划。
“就是常挨打的那个吕秀才?”苏览月问。
“没错,就是他。考了几年都考不中,天天还给地痞流氓欺负的那个,竟然也敢来跟我说什么女子本分!也不想想,我要是本分了,谁每天救他?”陈七巧放下半块糕点,挥舞着手表示她的气愤!
“那你就是不想嫁人喽?”
“不想!”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不嫁人又能干吗呢?”苏览月对这个姑娘的想法很好奇。用一个现代的词来形容,陈七巧基本算是个独身主义者啊,还挺前卫。
“我悄悄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跟我叔说……”
“我上哪找你叔去?”
“也是……我跟你说,你别告诉我叔……我打算悄悄回真定府去。”
苏览月有点吃惊了。“你回那干吗去?家里不是已经没人了吗?”(未完待续)
第六节 女子健体馆(2)
“巧儿啊,今儿个又去苏府了?”陈七巧一进院子迎面就碰上了她婶儿。
“嗯,没啥事儿就回来了……婶儿,我帮你!”陈七巧心虚地转移了话题,抢过婶婶手里的大扫帚勤快地打扫起院子来。
陈捕头家里的也不推辞,就让给了她,慈爱的看着勤快的侄女,感叹到:“你这孩子真是勤快。可不像你那两个懒哥哥,养这么大就没帮我干过什么活,成天里四处惹祸,净让我操心了……你忙着,我去给你蒸包子去!今儿咱们吃大包子,让你吃个够!”
陈七巧闻言只“嗯”了一声,头却垂得更低了,大扫帚使劲的往地上招呼。直到婶婶走进内里,才抬起头来,望着婶婶的背影发了会呆,咬咬嘴唇,继续招呼院子里的青石地板。
她实在不忍心告诉婶婶,其实她今天没去苏府。
她去了骡马市。
她雇了辆车,定金都交了,只待下午再准备些出门要带的干粮啊什么的,明天她就会就不不辞而别回真定府去!
对!真定府才是她陈七巧应该待的地方!真定府有七家武馆,除去自家的,剩下的六家馆都被她踢过!在京城她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外乡人,但是在真定府她可是赫赫有名的奉孝武馆的大师姐!其实本来武馆里大家是按入门先后排行的,但是她在十五岁那年凭着强硬的拳头愣是改变了这一顺序,打得一众师兄弟心服口服,将她奉为大师姐!
陈七巧相信凭她用拳头打出来得名声,重振奉孝武馆决不是难事!
只是……对不住叔叔婶婶了。陈七巧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办法,如果告诉了他们,那她铁定是走不了的。这半年多在一起生活,叔叔和婶婶都把她当成了亲闺女般,怎么可能放她走?
走是一定要走的!可是心里……怎么这么难受?
“陈姑娘……”突如其来的唤声吓了陈七巧一大跳,抬头一看,苏府的小厮小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正抬起一条腿准备迈进来,更糟的是他一边走还一边说着:“我家小姐请您……”
陈七巧有些时候是个动手比动脑快的人。而且她的身手非常敏捷。
所以小六迈进去的脚还没落在石板地上就觉得眼前一花,跟着身子一轻,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已经被陈七巧硬生生从大门口给扯了出去按在了门外墙上!
“你怎么来了?”陈七巧气急败坏地压低声音喝道。不是跟那丫头说了自己马上就要走了么,怎么还派人过来!万幸自己回来得早,否则让婶婶发现自己撒谎就糟了!
“我……我家小姐请……请陈姑娘你务必过府一……一那个叙……”小六已经晕了,这什么状况这?我平时来,你不是高兴着呢吗?
“我不是跟她说了吗!我马上就要……要忙了!这几天都不过去了!”
“啊……不是!”被她这么一吼,小六才想起来有一点自己没说清楚。“不是二小姐。是大小姐!”
苏家大小姐对陈七巧来说是个如画中仙子般的人物。
和爱笑爱闹的小丫头不一样,大小姐非常娴静。她和小丫头说笑打闹的时候,大小姐就坐在一旁微笑着看着她们。大小姐曾经给她画过一副像,连吕秀才看了都赞不绝口。有时候大小姐还会弹琴给她听,那可真是好听!
大小姐的身上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淡淡的香气,说话走路,一举一动都那么轻柔飘逸。
陈七巧曾经做了一个精辟的总结,那就是:大小姐是一个和她陈七巧彻头彻尾完全相反的人!
可是大小姐今天找她干吗呢?难道是小丫头把她要走的事泄露了,所以大小姐想劝她回心转意?
满怀心事的陈七巧,面对热气腾腾的大包子,有点心不在焉。倒让陈捕头家里头的很是奇怪,这丫头是怎么了?平时吃包子那是决不落人后的!还常常念叨“最香不过包子,最硬不过拳头”……
吃过午饭,陈七巧找了个借口就出来了。
走到街口,迎面遇上了吕秀才。吕秀才穿着一件打了几个补丁的破旧长衫,胳膊底下夹个小布包,大概又找到什么誉写的活儿。
“陈姑娘……出去啊?”吕秀才热情的打招呼,虽然颌下一块被她揍的淤青还没完全消下去。
“嗯……”陈七巧不置可否。
吕秀才有点奇怪这个平日里生龙活虎似的姑娘怎么今天没精神,但又想到也许是上次自己说的那个“子曾经曰过:嫁人洗手做羹汤……”她还没生完气,也没敢再多说什么,生怕惹了这个脾气火爆的姑娘,再捱一顿揍。他讪讪然的转身朝自己家走去,那姑娘却在背后唤住了他:
“秀才——”
“哎?”
陈七巧犹豫了下,开口道:“其实那帮地痞也都是欺软怕硬的。你别老这么胆小,该强硬的时候就强硬点……要不成,回头你找我二哥让他教你几套拳,别老让人欺负。我二哥虽然打不过我,但他的功夫其实还过得去,教你肯定是没问题的!嗯……实在不成,干脆……干脆让我叔认你做义子得了,这样就没认敢欺负你了。我叔人特好,你要求他他肯定答应,他就喜欢读书人……嗯……就这么着,我还有事,走了先!”
陈七巧自顾自的一口气说完又朝街口走去。走到街口一回头,却见吕秀才还站在那儿,一脸茫然。
想到自己明天就要走了,以后再不能帮这穷秀才解围,再听不到他那酸不溜丢的“子曾经曰过……”,陈七巧心里边忽然没来由的一酸……(未完待续)
第七节 女子健体馆(3)
“七巧姑娘来了,”苏拂云放下手上的书,“坐……”
陈七巧瞧瞧屋里,也没看见小丫头的影儿,大概是心虚不敢见她吧?陈七巧觉得有点牙痒痒。
亦菲端上了热茶,还伶俐的递过来一个小巧的手炉。桌上几碟精致的点心,都是陈七巧爱吃的。陈七巧老实不客气地拿起一块儿脆皮酥就往嘴里填,想到回到河北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点心了,心里不免有点遗憾。
“不知道大小姐叫我过来所为何事?”嘴里嚼着点心,陈七巧开始装傻。
看着她被点心塞满的鼓鼓的腮帮子,苏拂云不禁失笑。这个有点男孩气的姑娘,不仅妹妹喜欢她,连自己都着实不愿她离去。想想妹妹的嘱托,苏拂云强忍着笑进入正题:
“听月儿说,你打算跑回真定府去?”
小丫头果然守不住秘密啊。陈七巧恨恨的想,干脆也不隐瞒了:“没错,我明天就要动身了。大小姐既然知道了,想必也不会枉费精力再来劝我吧?”堵住你的话先!
苏拂云笑了笑,说道:“休要拿话堵我,我自是知你心思坚定,才不讨这个没趣儿呢!只不过担心你一个女孩家独自一人,想问问你回到那边之后打算作以何为生?”
听得苏拂云说明不是为了劝她回心转意,陈七巧顿时放松下来,一边吃一边说,把自己的想法和重振奉孝武馆的计划一股脑的倒出来了。
说完,却见苏拂云沉吟着,似是有话不好说楚口,以为苏拂云不信她的能力,登时不干了。
苏拂云忙道:“你说的我自然是信的。我只是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
苏拂云抿口茶,放下杯盏说道:“我虽然甚少出门,却也知道这汴京城里的武馆大大小小不下十来家。这些个武馆,若以一家一族为主支代代相传的,往往便以族姓冠名,什么张氏武馆,李家武馆,也属常见。若是广收门徒,师徒相传的,往往便起个雄阔之名,威鹏啊,振远啊,无非为了以壮声势。独你家的武馆这般奇特,偏偏取名奉孝,不像是武馆,倒更像个斯文书院般,却不知令尊是如何的想法?”
陈七巧一呆。
自打她出生以来,就知道自己武馆名为“奉孝”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可是刚刚被苏拂云这么一说,真觉得有点奇怪。自己那老爹书没读过多少,性子最是好狠斗勇,脾气又火爆,怎么偏偏却起了这么个别扭的名呢?
说起来……好像……以前也曾被人笑话过这个名字。当然那个人被她打断了一根肋骨之后,再没人敢挑过这名字的错。
苏拂云可不知道陈七巧的这些片断的回忆。她斟酌着用词,小心的说出自己和妹妹的想法:“我记得听你说过,令尊年少时便独自离家到外闯荡,十多年未曾归来,还是得了令祖的讣闻才回得家……所以我猜想,许是令尊昔日未能承欢膝下全尽孝道,又未能及时归家见得令祖父最后一面,是以心中抱憾。令尊虽以武馆为生,却取名‘奉孝’,也许是内心中对此事深以为憾的……啊……哎……我一时口没遮拦胡乱猜想,七巧姑娘你莫要介意啊。”
陈七巧摇摇头。
她觉得心中的某个地方被击中了。
她隐约记起当时自己还曾跑去问爹,为什么给自己武馆起这么个不够响亮的名字。
爹说:你懂个屁!这名有啥不好?
爹说完转身就走了。爹一边走一边揉眼睛说这风真讨厌,沙子都吹眼睛里了……
可是那天,并没有风……
爹……哭了……
苏拂云这番话软软柔柔,丝毫没有力量,却温吞吞的击塌了陈七巧心中坚实墙壁的一角。
离开亲人,失去亲人,会那么难过吗?十年二十年之后,都不会忘记吗?想起来的时候还是会落泪吗?
会不会,为了当初的离开而后悔?
苏拂云观颜察色,缓缓地道:“七巧姑娘,你……真的想好了吗?要一个人回真定府去?”她特别将“一个人”三字咬重。
“我虽没见过你叔叔和婶婶,但见你在汴京生活,非但未见不惯,反而容颜气色俱佳,想来你叔叔婶婶定是对你甚好。你这样一个人悄悄去了,不怕他们伤心吗?”
这却是戳到了陈七巧的软肋,她最不想去想的事。想到婶婶明日里发现自个偷跑了,该会有多担心?陈七巧咬住了嘴唇。
她动摇了。苏拂云看了出来。
动之以情,已经生效了。七巧看起来果决,其实却是个最最心软之人。月儿啊,果真如你所说!
接下来该诱之以利了。
“其实……我晓得,你这么做无非就是不愿寄人篱下。你虽是个女儿身,却偏偏是个男儿脾性。只是……想做一番事业,却也不一定非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才行啊!”
“那能怎么办?你们汴京城,天子脚下,净是规矩了。什么女儿家习不得武,男子又不甘跟我一个女子习武。这儿的规矩比草都多,比天都大,可不是我能改得了的!”陈七巧愈想愈气闷,瓮声瓮气的说道。
却不想苏拂云绽开了笑容:
“改变不了规矩,便不能改变你的武馆吗?”(未完待续)
第八节 女子健身房(4)
女子……健身房?
陈七巧傻傻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苏拂云说的东西她从未听说过,不过听起来却头头是道——
“人云‘燕瘦环肥’,这‘燕’指的乃是汉时美女赵飞燕,这‘环’却是指那前唐三千宠爱集一身的杨玉环。前唐之时,女子以丰腴为美。玉环之美,玄宗赏之,放到今日却是要让人掩口一笑,为何呢?乃因时至我朝,重尚*,以纤秀灵隽为女子之美,以肥满丰腴为蠢。是以但凡我朝女子,莫不望自己有个苗条的身子。然而官宦人家,豪富宅院,珍馐美食岂是少得了的?女子又尚静不尚动,自然不易保持身形。还有那生育后的妇人,失了灵秀,徒剩蠢胖,渐渐没了夫君宠爱,此恨尤深。你却有无想过,以你所学,化武为术,相助女子,不仅强体健魄,更能保持身形纤巧。此中,大有文章可做!”
陈七巧觉得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一团浆糊:“你是说……教她们功夫不是让她们去揍人,而是为了……为了……”
“减肥瘦身!”苏拂云及时提醒。
“对!减肥瘦身!”这个词从未听说过,可是听起来怎么那么的贴切那么的传神呢?
苏拂云喝口茶润润喉咙,给陈七巧讲起了减肥瘦身的理念。脂肪是怎么堆积的,有痒运动是怎么回事,局部肌肉锻炼又要怎么进行……
陈七巧觉得,有一扇窗朝她洞开,里面的东西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末了,苏拂云道:“我们姐妹幼年曾蒙一位天竺国的比丘尼传授一套柔体之术,名为‘瑜珈’,多年练习,受益非浅。你若真有心留在汴京,我们自会将此术传授于你,开馆授习,想必亦不乏京中仕女青睐。你好好想想清楚,若还是一心想走,我自是拦不住你,也不会拦你。若你改换了心意,便过来府中,我们一起商议今日所提之事。”
看着陈七巧满腹心事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苏拂云松了口气。这说客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起身走向侧堂,撩起青纱帐幔,里面白烟袅袅,宽阔的暖榻上,一个小女孩正配合着呼吸把身体扭成奇怪的形状。
“如何?你可还满意?”苏拂云在榻边做下,看看妹妹练习着所谓“天竺比丘尼所授瑜珈术”。
“十有八九,她走不了!”小丫头满不在乎,俯身趴在榻上,两手扣住脚踝将一条腿向脑后弯曲过来。
“你这主意真的行的通吗?”
苏览月闻言一笑:“要赚钱,最容易的莫过于赚女人、小孩和冤大头的钱!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行,但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不行呢?”
说着,苏览月换了姿势,侧卧于榻上,腰使劲的向后拧,两臂绕过胸前向后去够后肩。
苏拂云看着她扭曲的姿势,叹了口气。
“怎么了?”
“我只是奇怪,你这小小的脑袋里,怎么会装了那么多别人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
“姐姐觉得我是妖怪吗?”苏览月扭过头,淡淡问道。
苏拂云却笑道:“如果你是妖怪,我道希望咱们家里多几只这么可爱的妖怪!”
“姐……”苏览月的眼睛忽然蒙上了一层水雾。
“别哭,怎么就哭了呢,姐姐同你讲笑呢……”
“拧……拧过头了!腰……腰闪……了……”苏览月一脸痛苦。
陈七巧果然没有走。她左思右想,终于决定尝试一下苏拂云所说的!
再去苏府,小丫头也现身了。
这一次苏览月给陈七巧讲解的,比之前日苏拂云自己都一知半解的讲说更加明白清楚。陈七巧自幼习武,对于人体肌肉结构和力的运用,远比一般人更清晰。很多减肥的原理的原则,往往一点就通。苏览月更是把后世流行的“舍宾”所用的各种练习方式和技巧,凡是自己还记得的,都倾囊相授。至于瑜珈,其实就是身体的柔韧、拉伸和平衡与呼吸吐纳的配合,陈七巧很快就领悟其原理。
把所有这些和陈七巧本身所学融合在一起,陈七巧和苏览月两个很快就整理出一套瘦身操,一系列局部肌肉锻炼方法和一套从瑜珈演化而来的“柔体术”。
这些都敲定之后,便是张罗开馆的场地、人手及最重要的一点——钱!
“我有钱!”陈七巧说。她离开真定府的时候变卖了房产田地,这笔钱也够买下一处房产做为开馆之用了。苏氏姐妹本来有心资助,听她这么说便也作罢了。
至于场地,陈七巧直接去找了她叔——开封府总捕头陈胜武。
陈捕头听得侄女坦诚曾想偷偷离开京城时,吃惊得合不拢嘴!一直到听到她在苏大小姐的劝说下打消了这个念头,才终于合上他那能吞下一只鹅蛋的嘴。及至陈七巧给他讲解完女子健身房是怎么一回事,陈捕头想了想说道:“这读书人就是懂得多啊!听大小姐这么一说,未尝没有道理。巧儿啊,你放心,找房子的事包在叔身上了!”而后不顾陈七巧的反对,陈捕头坚决的拿出了一些积蓄赞助给了陈七巧。陈七巧推辞不过,遂对陈捕头说:“叔,这钱我给你算入股,以后挣了钱就按出资多少分成。”陈捕头笑笑,没往心里去。
有了陈捕头帮忙,事情进展速度一下子就加快了。陈捕头人面广,很快就在城东找到一处宽敞的宅院,房主见是陈捕头出面便以优惠的价格出让了。进行了必要的改造、修缮和装饰之后,苏览月和陈七巧都在考虑一个问题。
该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站在院子里,陈七巧和苏览月绞尽脑汁。
“‘兰心堂’?‘慧质馆’?‘纤巧体院’?”苏览月报出了几个预想的名字。
“都好听!”陈七巧怯怯的说,她真的觉得好听,什么“兰心”啊“慧质”啊什么的,让她想可想不出来,还是读过书的人强啊,这么小年纪就懂这么多。想了想又说:“好像那个‘兰心堂’更好听点……”
“你这么觉得?嗯,我也觉得是!那就叫‘兰心堂’吧”
“读书就是好啊,懂这么多!要我,也就起个‘七巧健身堂’之类的!”
“土死了!不行!”
“嘿嘿……”
刚刚决定了“兰心堂”这个名字,大门开处,陈捕头指挥俩儿子抬了个东西进来了,那东西方方扁扁的,还罩着红布,也不知道是啥。
“巧儿啊!哎……二小姐也在这呢,给您见礼了!巧儿!快来看叔给你弄来了什么!”陈捕头兴冲冲的喊着。
陈七巧和苏览月好奇地走到陈慕书和陈成章兄弟俩傻傻抬着的东西前。
“巧儿啊!你这回可要高兴了!叔求着开封府丁大人给你题了字,叔出钱,给你做了门匾!你这匾要挂出去,那名声可就响亮了!”说着,压不住兴奋的陈捕头“呼啦”一下揭开了匾上的罩布,几个烫金大字——
七—巧—健—体—堂!
陈七巧和苏览月无语了……
于是,景佑四年三月里,大宋朝第一间女子健身房就这么诞生了。(未完待续)
第九节 经营之道
颠撒颠撒的忙了近一个月,终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陈七巧心里还是有点没底儿,虽然她苏大小姐之前那番说辞着实很打动人,可是她大小姐自打那之后就没怎么露过脸儿,跟这儿忙活的全是小丫头!这事到底能不能成啊?别你大小姐把我忽悠起来了,就撒手不管了你。
她哪里知道苏拂云那番说辞其实都是事先和苏览月商量好的,稍加润色就拿出来忽悠她了,“动之以情”加“诱之以利”。至于那些个什么“减肥原理”,根本苏拂云自己都云里雾里呢,完全是照着苏览月准备的剧本台词照背的,哪还敢在陈七巧面前晃悠,万一让她给抓去问东问西不就露馅了?
所以苏拂云轻描淡写一句:“我所说的,都早已传授与月儿了,若有不明之处,尽可去问月儿。近日我表姨的二姑的婆婆的姐姐要做寿了,我赶着绣双寿鞋给她,恐怕没什么空闲来帮你了,若有事情,尽可叫亦菲帮忙。”说完,心虚的闪人了。留下陈七巧在那赞叹:“到底是大户人家啊,这亲戚套亲戚的,人丁真是兴旺……不过……表姨的二姑的婆婆的姐姐?究竟算是大小姐的什么人呢?大小姐要管她叫个啥呢?”
所幸开馆过程中遇到的各种问题,苏览月就能迎刃而解,倒叫陈七巧对这小丫头刮目相看了。
陈捕头戳着俩儿子的头说:“你们看看,看看!人家二小姐才多大点,就懂这么多!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读书读得多吗?你们俩个不争气的王八羔子!枉费你们的爹我还起了‘慕书’、‘成章’这么好的名字,就希望你们能多读点书将来中个进士好光耀门楣,可你们俩个王八羔子,偏偏不好好读书,非要学武!功夫练得再好又怎么样,像你爹我,也算是咱家有史以来最有地位的了,可也不过就是个总捕头!在人家读书人的眼里,还不就是个武夫!……二蛋儿,你跟那儿瞎咕哝什么呢?”
“二蛋儿”就是陈家老二陈成章的小名儿。那么老大的小名叫什么呢?陈七巧曾经很好奇的问陈成章。陈慕书挥着老拳威胁弟弟不许说,却架不住陈捕头的老婆自己的老娘出来喊那一嗓子——
“光蛋儿!二蛋儿!巧儿!吃大包子啦!热的!”
陈七巧于是狂笑着冲向厨房……
而此时陈家二蛋儿陈成章一边听着老爹的训斥一边眼睛滴溜溜的瞎转,嘴里不知道咕哝啥呢,而陈家老大则在旁边抖得像个筛子似的——憋笑憋的。
“你说啥呢?”陈捕头看出不对来了。
“我说……爹教训的是!”
“蒙谁玩呢你!光蛋儿,你弟说啥?”
陈慕书招架不住,只得吞吞吐吐的照实说了:“老二说……如果我们是王八羔子……那爹您岂不是……那个那个……”
陈捕头气的胡须都抖了:“你们俩个王……俩个混蛋!七巧!给我上家法!”
平时这么一喊,陈七巧就会撸起袖子过来了。自打到了陈家,陈七巧的拳头就代替了原来那根破竹尺成了陈家的家法。这拳头好使啊,陈捕头一叫“上家法”,陈七巧就把俩小子打得嗷嗷叫着满院跑。
可是今天陈捕头连叫了两声,也没见陈七巧过来。
陈七巧正扯着苏览月不放呢。
“你说……真的会有客人来吗?”陈七巧担心啊,万事具备,就只差东风——客人了。
“放心,我……姐已经安排好了,你就等着开业大吉吧!”苏览月安慰她说,差点就说出是自己安排好了。
对于客人,苏览月并不是特别担心。她确实做了一些安排。
在苏览月的请求下,苏拂云提笔修书三封。
“三个就够了?”其实苏览月还有点担心太少了呢。
苏拂云却很有信心:“你放心,不管什么事,只要她们三个知道了,不出三天,整个京城的的官宦女眷就都知道了!”
于是亦菲就把三封信交给了小厮,叫他分送到章小姐、马小姐和孙小姐那去。
其实苏览月早就考虑过,她们的“产品”——减肥瘦身术肯定是有市场的,问题就在于,怎么样让她们的目标客户群了解这个产品。在街上发传单乱嚷嚷“七巧健体馆!减肥!瘦身!美体!”——那肯定是不行的!她瞄准的是官宦人家或富豪之家的女子。
苏拂云提笔修书的那三位,正是三个全京城官宦女眷中有名的快嘴多舌之人。那三人收到苏拂云的信笺,立时摇身一变成了苏览月的免费大喇叭。
第二天,那三位就前后脚的光顾了苏府——这些小姐夫人们并不是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们自有她们的社交活动,比如几个闺中好友互相走动,比如一起相约去上个香礼个佛,比如召集一群相熟的仕女举办个诗会什么的。在这种活动中,素有才名的苏拂云,还是颇有号召力的。
之后几天,听到消息前来拜访打听的小姐们,几乎踏破了苏家的门槛。
苏拂云一开始只想避开陈七巧而已,后来却真的变成忙得不可开交了。每天都得接待那些热情来访的小姐们,耐心的给她们讲解这个“健体馆”是怎么一回事,有些什么课程,能起到什么作用,直说得她们一个个都好奇不已,都兴奋的盼着这家健体馆早点开张,好亲自去探个究竟。
所以陈七巧心里埋怨苏拂云不见踪影,实在是冤枉了她。
开馆第一天的热闹场面,苏拂云实在是功不可没啊。(未完待续)
第十节 经营之道(2)
“景佑四年三月二十九,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那是我的七巧健体馆开业的日子!
鞭炮放过之后,一辆辆精美的车驾在大门外停住,一位位官家仕女在丫鬟的搀扶下步下车辕。这些大家闺秀们,粉帕掩面,巧笑嫣然,她们相互见礼致意,谈笑有声,结着伴走进了我的健体馆。
那一刻,我松了口气,因为二小姐对我保证的‘客人’终于实现了。
那时候我心里想的只是如何将健体馆经营好,吸引住这些官家娇小姐们到我这里来掏钱,这样我就可以在京城站住脚,即不用继续寄人篱下,又可以反过来挣钱来赡养我的叔叔婶婶,以尽孝道。
开个馆,挣些钱,留在亲人身边。我所想的仅此而已。
所以在那个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想到‘七巧健体馆’将来会做到怎样的规模,让大宋朝每个繁华的城市都打出‘七巧健体馆’的招牌?如果这是梦的话,那么我连梦都没梦到过!
我也更想不到‘七巧健体馆’会成为女子健身业的鼻祖,甚至引领了整个大宋朝人们的审美观!女子不再以文秀弱质为美。健康!才是一个女子最美丽的体现!
当越来越多的女性发现人们的眼光改变的时候,她们遵循‘女为悦己者容’的铭言,带着极大的兴趣和期望,投入到健身运动中来。
更重要的是,当人们意识到体质强健的女性死于生育的可能比弱不经风的女性低得多得时候,即便是最保守的人家,也默许了他们家里的女儿、媳妇去参与健身运动!
大宋朝女子健身之风,自此开始!
而当女人们不再以帕遮面,含羞带怯,而是习惯于挺胸抬头直视别人的眼睛的时候,她们开始睁开眼睛看世界了!她们不甘于‘嫁人洗手做羹汤’,她们勇敢的迈出家门,让人们知道她们的存在。这二十多年来,越来越多的女性以诗词书画、歌舞琴技乃至天文地理算术格物之学名扬于世。
十五年前,发源于苏州的‘锦绣绣馆’东家柳衣云、发源于湖广的‘金针玉绣’东家许梅和发源于川蜀的‘蝶裳坊’的东家胡玉蝶,这三个奇女子走到一起,携手议和,不再相互竞争,而是联手垄断了大宋的刺绣、制衣业的时候,人们也曾经惊讶过,当作传奇故事传颂过。
十年前,嵩阳书院宣布成立‘嵩阳女子书院’的时候,只有一些平头百姓在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当作谈资,大儒们都不置一辞。女子读书,已经为人们所认同。
而五年前,西湖书院宣布取消男女院之分从此男女学生一室共读的时候,人们一点反应也没有,似乎这样做再平常不过。
当我们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一点一点去接受的时候,并不会觉得这变化有多么大。但是如果你突然回过头来,去审视二十年前的样子,你会震惊于二十年间女性观念、行为和地位的改变!
而所有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一间开业于景佑四年的小小的健体馆而已!
……”
多年后,大宋朝女子健身运动第一人,“七巧健体协会”会长,女富翁陈七巧在她的回忆录《走出大门的女性》里这样写。她还接着写道——
“这些年当我静下来思考的时候,我会想,如果那时有谁已经预见和洞悉了这些变化,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二小姐。
虽然当年劝导和说服我留在京城开立健身馆的是大小姐,但很长时间以来我都在怀疑大小姐那时的所作所为乃至说辞,是出自二小姐的设计。
之所以是怀疑而不是肯定,因为那时的二小姐才仅仅六岁而已!我不敢去肯定自己的怀疑,因为无法相信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会懂得这么多,想到这么多?
我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那时候二小姐总是尽力的装作普通、平凡的样子,隐藏起她深不可测的智慧和那些人们从未听闻过的新鲜点子。
后来那些年发生的一些事情,我总是从事情的发展轨迹中隐隐约约看到二小姐的身影,虽然出面的人从来不是她。
她就是这样!她总是尽力的让自己过的简单、快乐的生活,不想把自己扯进麻烦中去。
最近我也许是老了,因为我每每想起她就常常叹气。
我常想,如果二小姐就保持那个样子不长大,每天快乐的生活,该有多好……
然而,人世不如意之事,十有七八……”
……
当二十年后苏览月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她合上书微微的笑了。
她有点想念写书的这个老朋友。
如果还能再见面,她真的很想告诉陈七巧,其实那时,她也什么都没有想到。那时她所想的也不过像陈七巧一样,就是怎样帮助她留在京城立脚扎根而已。
什么“深不可测的智慧”,都是过度的恭维了她!
不过有一点陈七巧说的很对,她确实一直以来都只想过那种简单快乐的生活。
只是,人世不如意之事,十有七八……快乐总是不能长久,而简单总是容易被搅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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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此处苏览月的年龄指虚岁。(未完待续)
第十一节 经营之道(3)
七巧健体馆,是一座四进院子的宅院。
一进大门,第一进院子是用作接待处的。四个聪明伶俐的姑娘负责接待前来咨询的小姐们,引领已经报名的学员进入后院相应的更衣室和练功房,以及礼送上完课的小姐们出门。上完课还不想走的学员,也可以在前院的厅里喝喝茶,点些吃食,聚在一起聊聊天。
听从苏览月的建议,大厅、偏厅都装饰得十分精致,华贵典雅而不流俗。且不说顶上的雕梁画栋,门上的簪花窗棂,房中垂下的流苏纱幔,连桌椅家具亦是上品。茶是好茶,香是上等之物,便是点心亦是特意从酒楼里特意挖角来的点心师傅专门打理的。而墙上挂的,竟都是翰林院的吴添吴丰余大人的墨宝(嘿嘿,谁叫咱两家是肚兜之交呢!)。要知道吴翰林的才名,那是连昔年的刘太后和当今的圣上都赞赏不已的!
正厅作接待用,偏厅则辟出专作休息聚会用。茶点是要另付钱的,价格与中上等的茶楼相近,确实也颇有点茶楼的样子,但只对内部学员开放。其实是借用了后世“会所”的用途。
一开始陈七巧非常心疼钱,觉得并无必要弄得这样“奢华”。要知道她陈七巧长这么大,都还没住过这么好的屋子呢。
但是苏览月固执的坚持!她耐心的给陈七巧解释:“我们的客人不是普通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有品味的大小姐们!你要是给她们上一盏劣茶,燃一炉劣香,让她们觉得寒酸了,这帮小姐们还不扭头就走?只怕以后都不会再登你的门了!这些钱是必须花的!这里花的钱,我们一定会从别处赚回来的!”
说着苏览月递给陈七巧一张她编订的价目表。陈七巧过了遍目,倒抽了口凉气,讶声道:“这么贵?!”
“不贵!不贵!你以为她们像那些小门小户的成天过精打细算的日子?她们这些大户人家,自小就是锦衣玉食惯了,随便一只金钗玉镯,比你叔一年的薪俸都高!而且像这种大户人家,不怕买贵还就怕买东西买便宜了丢面子!所谓不求最好,只求最贵!你明白不?”
“……好像有点明白了。”
“明白就行,就这么着吧!”苏览月拍板了。
于是当那些高门闺秀们迈进大门,第一次走进这健体馆的时候,她们环顾四周,都满意的点点头。
让陈七巧非常不明白的是,这间本应是用作短暂休憩的厅院,不知怎地竟格外的受欢迎。她哪里知道那些大小姐们很快就发现,不论是早到或是迟走,在这里小憩一下,不仅能稍作休息,还能和别的女孩们家长里短的交换一下彼此的八卦消息,或是聚在一起谈谈京城发生的鲜闻趣事。而且因为这里只有年纪相近的女宾,既无长辈约束,又无男子窥视,对这些平日出门不多的而家规严格的女孩们而言,这里竟是一处让人觉得极为放松的社交场所。
于是,这进院子成为了健体馆中最热闹的地方。
穿过旁边的一道门,进入第二进院子。
正中的空地不像前院那样修了个小巧的水池旁边还栽上花树,只有青石地板是重新铺过的,在苏览月的规划里,这片空地是用作在天气好的时候作室外运动的,当然现在是冬末春初寒意依然,暂时还不会启用。
几间大房,俱都连在一起,中间打通。从两侧的门进去,两边都是更衣室。每个衣柜之间,都用布幔隔开,形成一个一个的单独空间。更衣室有专人看守。小姐们在这里换上适合运动的练功服(服装设计师:苏览月),将褪下的钗镯首饰及衣物,都锁在衣柜中。钥匙交与看守人换成号牌,课程结束再以号牌换取钥匙,这样就保证了小姐们财物的安全。
不必出到院中,直接从更衣房里面的一道门即可进入练功房。这是苏览月对房子结构作出的特别的调整,是为了秋冬寒冷时节避免学员受寒而作的设计。
练功房非常宽敞!这也是当初选择这里的重要原因。据说这套宅院早前就是一间武馆,所谓练功房就是习武厅!后来不知道怎地没落了,后来的宅主也曾居住过、出租作铺面过,始终旺不起来,偏巧就遇到了陈捕头寻找房宅要开馆立院,于是就盘给了陈七巧。
练功房宽敞明亮,地板平平整整,也是修葺过的。
学员们来到练功房,最先发现的,就是旁边架立的一套小巧的编钟!这套编钟是作什么用的?大家都莫名其妙。
第一次上课,陈七巧首先阐述了一些注意事项,比如应该先活动一下手腕脚腕什么的以免扭伤,然后把健体操的基本动作和每个动作所起到的锻炼作用向大家阐述清楚。
这套健体操可是苏览月和陈七巧呕心沥血的结晶!它将武术与后世的健美操融为一体,动作看起来介于“武”与“舞”之间。这是苏览月特别注重的一点,因为考虑到这时代的女子可能不能接受太过夸张豪放的动作,她要求陈七巧参照她演示的健美操来美化每一个动作。
本来这些闺秀们一开始还担心这“健体操”的动作会不会很不雅观,但见到陈师傅演示的动作十分优美好似舞蹈一样,这才放下心来。而其中一些动作,竟然要扭腰摆胯,若放在平时这些闺秀们打死也不敢做出这样的动作来,羞都羞死了。可是演示出来,就连那个英气勃勃有点男孩样的七巧师傅,竟然都带出了几分女子的妩媚之感,这些学员们都不由得心动了。况且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做,不是这么多人都要做吗?群体效应使得大家都放开了胆子,开始模仿七巧师傅的动作。那腰肢看起来摆得轻巧,其实却很累呢!不过七巧师傅说,这个动作就是为了锻炼腰部,让大家的腰上不生赘肉。听到这话,每个姑娘都摆得更卖力了!谁不希望自己有个纤细的腰肢呢?所谓“杨柳细腰”可是不能有赘肉的!
待得大家基本记住了健体操的全部动作,陈七巧给旁边侍立的助手一个信号,那姑娘点点头,走到编钟前,提起小槌敲击着编钟,奏起了一首曲子。
学员们跟着陈七巧的口号和带领,把刚才学习的动作都连贯起来。她们都很奇怪为什么要有个人在旁边奏一首几乎没什么曲调的曲子。这曲子很怪,简单到几乎没有曲调可言,但每到拍子上,奏乐的女孩都会特别用力敲击,于是那一下的声音就特别响亮,使得这曲子的节奏格外鲜明。
几遍健身操连下来,学员们惊奇的发现,即便没有七巧师傅喊的号子,只跟着音乐的节拍,她们都能准确的跟上大家的动作。因为每个动作都和音乐的节拍相和,韵律感极强。
说起来,还是苏览月的功劳。
中国的古典音乐,讲究的是雅、朴、拙,越是贴近自然的音律就越有意境。这样的音乐,虽然令欣赏的人陶然乎天籁,归顺乎自然,但是对于节奏一样却是致命的缺乏。节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音乐的软肋。
苏览月考察了很多种乐器,最后选择了编钟。因为在能奏出鲜明节奏的乐器中,编钟的声音最为动听。
于是,在这首一开始听起来有点怪,时间长了又觉得让人不想停下的曲子中,这些女孩子们一边又一遍的舞动着她们年轻健康的身体!
其实这些女孩,年纪小的才十三四岁,年纪大的也不过才十六七,在后世人的眼里正是女孩最好动最活泼的年龄。可是自打她们一出生,所受的教育就是要笑不露齿进退有矩,一笑一颦皆受约束。虽然她们中的很多人也习过舞蹈,但那些舞蹈更注重的是如何挥动长长的水袖,把身体摆出美丽的姿势。而不是像健体操这样注重力量和节奏!
她们一遍一遍的跳着!一种长久以来被压抑在身体中的渴望,被释放了出来!
渴望蹦蹦跳跳!渴望欢快自由!渴望能够放肆的欢笑!
在韵律鲜明的音乐中,她们跟随着节奏挥动手臂!扭摆腰肢!绷起脚尖,把褪踢得高过头顶!
她们只想不停的跳!
身体中充满了活力!
热量,从毛孔中向外散发!
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舒畅!(未完待续)
第十二节 经营之道(3)
进入第三进院子,眼前一亮。
园中一间小巧的凉亭,亭下栽满花树。三月了,春天已经悄然走近,几株桃树上竞相钻出颗颗粉色的蓓蕾。
房间的布局和结构和二院完全一样,区别在于练功房仿照唐朝样式铺上了木地板。木材和石板之间留有空隙,并未直接相触,就隔绝了地面的凉气。
这间房,是用来练习天竺国柔体术(瑜伽)的。
学员们在报名的时候就被告知,需要自带一个长方形的软垫,以作练功之用。这又引发了众位小姐们的好胜心。很多人过一段时间就换一个新的软垫,为的是和旁人比试绣工。于是瑜伽房也成了大家展示自己绣品的场所。练功前大家总是聚在一起先对新带来的绣垫品头论足一番,直到师傅进了房,才排好方位开始练习。
这间房里没有编钟,却摆着一具瑶琴,焚着一炉上等的燃香。
一开始,是从外面聘了位女琴师来。后来为了省钱,陈七巧采用了苏览月的计策,对众位小姐宣称,恐艺苑琴师之艺不能入诸位高贵仕女的耳,如诸位中有精擅琴艺者,亦可为大家配乐。
这些小姐们自幼接受琴棋书画的培养,哪个没有两把刷子?只苦于平日里躲在深闺里孤芳自赏,没处寻个知音,此时有了当众献艺的机会,竟一个个都争先恐后踊跃报名,以至必须排出名单每堂课轮流演奏才行。只把陈七巧和苏览月两个奸商的嘴都笑歪了。
前面三个院子是外院,苏览月给它们都起了名字,曰“汇淑”,曰“燃趣”,曰“沁香”。
最后一间院子算是内院。这里有员工宿舍,给家远的雇员住宿用的。另有储物室等。还有一件宽敞明亮的,是吕账房的办公之地。
吕账房?
嘿嘿……没错……猜中了,就是吕秀才!
其实吕秀才幼时颇有才名,六岁就会背诗,八岁能为文,可惜后来家境败落,自己也屡试不中,到现在都只是个秀才,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平日里仅靠给人抄抄写写为生。不仅如此,他还真是应了那个话——手无缚鸡之力!成天被街上那些小混混欺负。
开馆时陈七巧就想到了秀才,把他揪过来作了账房先生。没想到吕秀才竟然精通数术,算账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倒让看见数字就头大的陈七巧敬佩不已,拍着吕秀才的肩膀称赞道:“我说秀才,以前没发现,你还真是物美价廉啊!”
物美价廉?这算是夸人还是骂人呢?吕秀才揉着被陈七巧拍得生疼的肩膀,郁闷地咕哝:“子曾经曰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我欺……”
硬件俱都到位,还需要继续建设的,就是软件——师资力量!
一开始就只有陈七巧一人,只能上午、下午各一堂课。但是七巧馆经过口口相传,很快在京城女眷中打响了名气,学员的数量增长的很快,必须分班授课。陈七巧一个人从早到晚,带好几堂课,累得半死。
好在四月底,她的两个帮手来了!
一个是她从河北急召来的小师妹。
小师妹今年才十四岁(虚),本就是河北真定府人城郊人士。据说幼年不幸丧父,族中二叔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竟欲强霸其母夺占其地,亏得陈七巧她爹陈胜文恰巧路过,揍跑了那可恶的族叔,解救了她们娘俩。小师妹的母亲便让女儿拜在陈胜文门下习武,只为不再受人欺负。
因为母亲前几年已经过世了,奉孝武馆又因师父的去世大师姐的离去而解散,小师妹便回了家种她那几亩薄田聊以为生,虽不富裕却也尚能温饱。
陈七巧自从决心留在汴京之时,便托人捎了口信给小师妹道明京中情况,希望小师妹能前来帮手。
小师妹收到口信,也不含糊,立马卖了田地房屋,打了个包袱就上路了。小姑娘打小没离开过真定府,也可以说是艺高人胆大,也不结个伴就一个人孤身上路了。谁知道路上就遇上一骗子,差点让那人给卖掉。发现真相的小师妹当然就怒了,一通暴揍打得那人满地找牙,硬逼着他带自己去汴京,然后直接把他扔给了师姐她叔。虽然终于到了,但因为路上这一折腾,也耽误了些时日,此时已经是四月春暖花开的时节了。
望着风尘仆仆的小师妹,这份果决(不动脑子),这份行动力(动手比动脑快)和这拳头,苏览月觉得看到了某人的缩小版。
某人有点不自然:“你瞄我干吗?她这个性是天生的,可不是我教的!”
“师姐!还是你说的对!这真定府外头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咱就比拳头!最香不过包子!最硬不过拳头!咱叔可夸我了,那小子可拐了不少良家妇女,没想到这回栽在我手里了……”小师妹已经开始跟着某人管陈捕头叫“叔”了。
某人的抵赖于是破产……
小师妹的到来,可真的帮了陈七巧的大忙。培训了一段时间,陈七巧就让她“上岗”了。小师妹心性浮躁,瑜伽练不来,主教健身操,倒很合她的性子。
而这时候,另一个帮手出现了。
却是在上次的踢馆风波之后,梁氏武馆的梁师傅考虑到陈七巧乃是陈总捕头的侄女,于是便备了份礼,即算是道歉也算是贺喜开张,叫自己的孙女梁爱玉送了过去。
梁爱玉见了陈七巧之后,俩人打了一架——这是苏览月的说法。
实际情况是,虽然有苏览月在旁边上窜下跳故意撺掇,人家俩人还是没搭理她,规规矩矩的切磋了一下武艺,然后成为了朋友。
小师妹来了以后,虽然轻松了很多,但师资力量还是不够。于是陈七巧就把主意打到梁爱玉身上去了。拉着苏览月一起游说了几天,还许下了丰厚的薪金(呵呵,生意兴隆,现在陈七巧也算个小富婆了)。
得到梁师傅的允许后,梁爱玉就到七巧馆执教了。
同样是练武的女孩,人家梁爱玉明显就和陈七巧及师妹不一样,斯斯文文的一笑俩酒窝,显然家教甚好。梁爱玉一经接触,就喜欢上了瑜伽术,遂担任了瑜伽教练,成为了陈七巧了左膀右臂。
至此,七巧健体馆最初的构架已经完成了。(未完待续)
第一节 狸猫皇帝
同样的世界,同样的时间,在不同的人眼中,却是如此的迥异。
景佑四年。
这一年,对寻常百姓来说,像往年一样忙碌奔波操持生计,没有什么不同。
这一年,对京城的官宦富豪家的女眷来说,七巧健体馆是一个你不一定要成为学员,但是至少必须知道的新鲜事物,否则你就落伍了。
这一年,苏览月六岁,每日里依旧是过着平静的生活,或者去陈七巧那招猫逗狗的闹一下,继续走在她的淑女之路上。
这一年,苏拂云十六岁,正是书中所云的“二八佳人”。
这一年,陈七巧十七岁,轰轰烈烈的展开了她的事业。
这一年,司马光十九岁,正在家中苦读,准备在来年的大考中一显身手。
这一年,汴京城的正中心,皇宫大内的深处,仁宗皇帝赵祯,今年二十九岁了。正是一个男子身体与智慧配比出完美比例的年龄。
景佑二年的时候,当苏览月得知了包拯的消息之后,她很快就想到了:如果包拯存在于现世,那岂不是说当今的皇帝就是那出著名的戏剧“狸猫换太子”中的太子吗?压抑不住内心好奇的苏览月,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向苏侍郎询问了。当然,是隐讳的询问当今圣上是否是太后亲生。要知道,景佑二年时包拯才出来做官,这就说明那著名的案子还没被揭开呢。在现在还依旧是皇家的隐秘,这万一不小心说漏了,搞不好要被别人灭口滴!
结果苏侍郎的回答让苏览月吐血:“哦?你也知道圣上并非刘后亲生?”
……也?怎么?难道还有别人知道这个秘密吗?难道这是……潘婷洗发水,人尽皆知的秘密?
待得苏览月把心中得疑问道出,换成苏侍郎吐血了:“狸猫?什么狸猫?你发梦呢?还狸猫换太子……你换一个给我试试,那是要掉脑袋滴!”
苏览月这才知道,自己又让戏曲小说给蒙了一回!什么狸猫换太子,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真实的历史是,真宗皇帝宠爱的刘皇后长久以来一直无嗣,适逢宫人李氏蒙圣上临幸有了身孕从而诞下麟儿,刘皇后便把李氏之子收到自己宫中,以自己的儿子的名义,和杨妃一起抚养。
人家常说“母凭子贵”,实际上也并不全是那么回事,比如这位李顺容。
在许多记载中,对李氏都没有什么记载,只说她亲儿被夺无法相认,即便是面对面也不敢吐露一点秘密。李氏死的时候,已经成为太后的刘后不欲声张,打算把她像普通的宫人那样草草葬了。还是宰相吕夷简提醒:“为刘氏后人安危计,切不可草葬之!”这才警醒了刘后,终于在李氏将死之日擢升其为宸妃,又在其死后风光大塟。
然而直到身死,她那坐在御座上的皇帝儿子都不知道后宫中病死的那个默默无闻的先帝宫人,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何其凄凉。
这么多年,她默默的守护着这天大的秘密。多少次与亲生骨肉不过咫尺之遥,她却压抑着心中的渴望,隐匿于众多的宫人之中,不曾表露一点哪怕是一点点的亲情。
登基了又如何?做皇帝了又如何?
她清楚的知道在刘后垂帘听政的强势下,那个俊秀的少年非但不能保护她,甚至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不具备。
也许只是一个温情的眼神,就会让心狠手辣的刘后对他们母子骤起杀意!
她,要保护他。
她以一个母亲的坚韧与坚忍,在皇宫中几乎被人遗忘的幽深的角落,顽强的活着,守口如瓶。
她死的时候,有了宸妃的封号,身着皇后的衣冠下葬,以水银浸泡尸身。
这是许多宫人难以企望的隆重。但却并不是她想要的。
亲耳听到亲生骨肉唤自己一声“母亲”,也许才是可怜又坚强的女子临终唯一的渴望吧?
然而她终于只能无奈无力的合闭双目,放下一切的牵挂,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皇帝赵祯是在刘太后死后才知道这个秘密的。
关于皇帝是如何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有很多说法,其中比较可信的有两种。
一种说是周王赵元俨。
赵元俨是谁?传说中的八王啊~(苏览月神往……)
周王赵元俨,在太宗的儿子中排行第八。他还有一个外号,叫做“二十八太保”。据说他深受太宗的喜爱,因此太宗不愿他离开身边,直到赵元俨二十岁的时候,才放他出宫立府。又因元俨行八,是以宫中人多称其为“二十八太保”。
真宗崩时,仁宗皇帝赵祯才一十三岁,还是个孩子,而本朝又有过兄终弟及的先例。可是形势发展的结果却是十三岁的赵祯身登大宝,刘太后垂帘听政。而时为泾王的赵元俨却闭门谢客,十多年不问朝政,自己把自己给软禁了。
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刘后使了怎样的手段?都难以为外人所窥。
但不管怎样,经历了与刘后的这些恩恩怨怨的赵元俨(此时为燕王),确实极有可能成为第一个向赵祯说出秘密的人。
另一种说法是杨太妃。
杨太妃即真宗皇帝的杨淑妃。因为和刘后共同抚养赵祯,负责照顾他的起居饮食,是以赵祯和杨妃感情很深。通常赵祯称呼刘太后为“大娘娘”,而呼杨太妃为“小娘娘”。
据说刘后死后,皇帝悲泣,杨太妃上前劝慰道:“此非帝母,帝另有母。”震惊的皇帝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想一想这种说法其实也很可信。据说杨妃的级位曾经一度与刘氏相差无几,但因为真宗皇帝极宠爱刘氏,品级相同地位却不可同日而语。而杨妃长久以来一直对刘后“恭顺有加”,所以除了受到皇帝的喜爱之外,还很受刘后的“宠爱”。琢摸一下这里面两个女人的微妙关系,试想倘若一个女人被另一个女人压在头上几十年,在她死后还不去揭她的老底,那才会叫人觉得奇怪。
不管怎样,不论是谁最先捅破了这个秘密,总之年轻的皇帝在他亲政之后才得知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
但是,即便是开馆验尸证明了生母不是为刘太后鸠杀,即便给了她章懿太后的名分,即便抚棺恸哭,向全天下下了罪己诏,谴责自己的不孝,特建了奉慈庙来供奉她,又能改变什么呢?
斯人已逝,无处寻踪。
人人都想做皇帝。有时候,皇帝,却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未完待续)
第二节 狸猫皇帝(2)
八月,夜凉如水。
赵祯望望窗外,已经是明月高挂了。他批完手上最后一本奏折,放下笔,觉得有些倦了。再看向殿中,不由得哑然失笑,只见小太监王守规依然站立在殿下,脑袋却像小鸡啄米一样一下一下的,竟而睡着了。
这王守规年纪甚轻,初入宫的时候只是个小黄门。明道年间,宫内夜起大火,小黄门王守规最早发现,竟而不惧,从寝宫到后苑,一路砸锁破门,直护着皇帝和太后避火到延福宫。待到天明火灭,众人回头查看所经之地,竟然全都化作灰烬,不由惊叹后怕不已。而王守规则因护驾有功,得迁入内殿头,成为赵祯十分宠信的一名内侍。
王守规站着做梦,正梦到自己升为了首领太监,统领大内,好不威风。忽而竟有个小监走到跟前用手戳他的头,还叫到“王守规”、“王守规”。王守规大怒之下竟而醒了,正欲怒斥,却见眼前之人哪里是什么小监,分明是皇帝陛下正笑眯眯的用一支狼毫敲他的额头,顿时冷汗涔涔,惶恐不已。
赵祯一向宽容,却也不怪罪,反而笑问;“梦中口水都流出来了,梦见什么好东西了?”
王守规见圣上不曾怪罪,也放下心来,不好意思的把自己的梦讲了出来,却惹得仁宗哈哈大笑。
“圣上,不早了,早些就寝吧。”王守规却不敢忘了自己的职责。
赵祯本来倒是有点倦了,让王守规这一逗,反倒不想睡了。瞧着月色好,忽然动了念想去御苑走走。王守规劝了两句未成,也不敢多说什么了,赶紧取了件袍子给仁宗披上。赵祯摈退左右,只带着王守规,漫步在御苑里。
王守规打着一盏灯笼为赵祯照明道路。
天上玉盘似的月亮,青色的月光流泻下来,让树木假山和廊亭的影子碎碎的铺在地上,反倒比笼中火光还要更加清楚明亮。微微的凉意迎面而来,赵祯觉得头脑比在殿中批复奏折还清醒了几分,十分的舒服。
看看天上的月亮,已近乎全圆,赵祯不由地脱口问到:“月亮怎么这么圆?”
王守规闻言笑道:“圣上成日为国事操劳,竟忘了今个已经是八月十三了么?再两天就中秋了。听说外面街市上地酒肆都已经上了新酒,只待中秋赏月之用。”
赵祯望着月亮,怔然出神。
“圣上……”王守规微感惴惴,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触动了皇帝。
赵祯回过神来,走了几步,在一株丁香树下止步。王守规连忙跟上,解下身上背的一个织锦软垫铺在花树下的石凳上,服侍赵祯坐下。
赵祯手抚石凳的边沿,摩梭一阵,忽而微微的笑了,对王守规说:
“你知道么?就是这里,朕七岁的时候,小娘娘带着朕在御苑游玩。那时也是这般丁香花开的季节,朕嗅着了花香,一路寻香而来。小娘娘在身后唤朕,朕不听,跑得急了,结果在这里绊了一交,头磕到这石凳鲜血长流,把小娘娘吓得不轻。幸喜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却害得小娘娘被大娘娘呵斥了一顿。”
王守规笑道:“却想不到圣上幼年竟也这般顽皮。章献太后娘娘定是心疼圣上不过,才埋怨了章惠太后娘娘。”
“是么……”赵祯用手摩梭着石凳,感受手上划过的那种粗砺之感,忽然出神道:“是了!那天也是八月十三!朕记起来了。隔了两天,父皇、大娘娘、小娘娘还有朕就一起在御苑赏月来着……”
时光,真是如白驹过隙!今年,却要与谁同过中秋?
“小娘娘……也离朕而去了啊……”赵祯喃喃地道。
王守规听得赵祯如此说来,不敢接口。
小娘娘即是指杨太妃。自刘太后薨,杨太妃晋升为保庆皇太后,景佑三年年末已经过世了,今年二月里葬于永定陵,谥章惠。
赵祯默然对王守规说:“你且去苑门守候,让朕一个人在这儿待会儿。”
王守规犹豫道:“圣上……”
赵祯挥挥手截断了他的话头。王守规不敢违抗,躬身退下。
静谧的御苑中,就只剩下赵祯一个人。
赵祯站起身,随意走了几步。转回头看到那个曾经让他磕破头的石凳。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杨太妃。他记得那时刘后严厉的呵斥了杨妃。杨妃眼里噙着泪水,却一句不敢辩驳,只垂首认罪。而头上还裹着绷带的赵祯则懊悔不已。
他知道杨妃是那样的畏惧刘后,从来不敢忤逆刘后的意愿,对她恭顺有加。先帝有那么多的嫔妃,却只有杨妃一人能在先帝驾崩之后还受到优待。那是因为在刘后面前,她总是把头垂得更低,把声音放得更柔,把眼神来得更加恭谨的缘故。
但是她对刘后的畏惧从始至终未曾改变过。
赵祯知道那种畏惧的感觉。一如他对刘后的感觉。
大娘娘的旨意,赵祯从来未曾敢违抗过。即便是率领百官,向身着帝服的她跪拜上寿,他也照做了,即便明明知道那是多么的不合礼制!有多少官员因为上书抗辩,坚定的反对九五之尊的他向刘后跪拜而被贬?被流放的?他敬重他们的节气,佩服他们的的胆量,却只能眼看着这些忠诚的官员一个个被贬谪到边荒之地,而毫无办法。
有什么办法呢?大娘娘不仅是生养他的母亲,还是那样一个有魄力有胆识的巾帼女杰!赵祯一直都是以这样敬爱敬仰的眼光看待刘后。
但是刘后却一次又一次的伤了赵祯的心。(未完待续)
第三节 狸猫皇帝(3)
十五岁的时候,赵祯到了大婚的年龄。
那个时候的他其实已经有了意中人。京城巨富王蒙正的女儿当时被世人称赞为“姿色冠绝于世”,赵祯偶然一次出宫,巧遇了那个女孩,一时惊为天人!
他兴冲冲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太后,满以为太后定会为他将那女孩纳入宫中。谁知刘后却斥责道“此女妖艳过甚,恐不利于少主”,迎面给了他一盆冷水。其实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对太后他一直又敬又爱又惧,虽然心里不好受,但若大娘娘这样认为,他也只能接受大娘娘的安排。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感到了失望和愤怒!
刘太后一边斥责那女孩过于艳丽,不许赵祯纳进宫中,另一边却转头就把这个“姿色冠绝”的少女许配给了刘美的儿子刘从德!
得知这个消息的赵祯,强烈的感到自己被背叛了!
什么妖艳过甚,都不过是借口!太后根本就为了刘美的儿子而欺骗了他。
在那个少女嫁入刘门的那一天,他立在金明池畔,对着一池碧绿的湖水流下眼泪。
并不是爱那女孩爱到不能割舍。哭泣,是因为一个儿子不能接受母亲这样的欺骗和背叛。
而后,太后开始为他甄选皇后的人选,挑了些年轻又有身份的女孩,种种考核之后,留下来的人中有两个,一个是已故中书令郭崇的孙女郭氏,另一个已故骁骑卫上将军张美的曾孙女张氏。
他看中的是张氏。张氏不仅貌美,而且聪敏善应。他以为这回总能顺了他的心吧,毕竟两个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相貌才学乃至家世都只在伯仲之间,那立谁为后还不看他喜欢谁吗?
结果却又让他失望了。
刘太后觉得张氏不如郭氏,连商量都没和赵祯商量一下,直接就册立了郭氏为皇后,而张氏却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才人。
他深深的感觉到,太后变了。
小时候那个慈爱有加的大娘娘,自从垂帘听政以后,越来越独断专行,越来越霸道了!
而头上挂着“皇帝”头衔的他,毫无办法,无能为力。
他只是一个有其名而无其实的皇帝。
他能做的也只是冷落皇后而已。
郭皇后年纪轻轻便被册立为后,又有太后在背后撑腰,既不懂得谦和,也不懂得忍让,反而渐渐就养成了骄横自恣的性格。他冷眼看着,冷笑在心。除了礼制规定的必须留宿在皇后正宫的日子,其他的时间他决不会去临幸皇后。
郭皇后再气恼也毫无办法,只得把气都撒在其他的妃嫔身上。她的骄恣、蛮横,使得她在后宫全无威望可言。特别是他刻意去“宠爱”的尚美人和杨美人,更是气得她七窍生烟。
其实他也并非真的那么喜欢尚、杨两个美人。只是这两个女子在后宫众多谨小慎微的嫔御中,显然是属于胆大包天的那种!他喜欢看她们让皇后受气吃瘪的样子。
在朝堂上,太后一言九鼎,他根本无法违抗。但是在内宫,太后管得再宽,也没法插手这争风吃醋的家常事吧。
没有亲政的赵祯,也只能用对郭皇后的冷落,来表达他对刘太后的不满和消极抵抗。
然后,太后也渐渐的老了。人一老,就表示终有一天要离开这个世界。即便贵为太后也不能例外。
长久以来,太后一直身着皇帝的衣冠上朝听政。可是在临终之时,病榻上已经无法言语的太后,却用苍老的手虚弱的揪起自己的衣襟,以眼神向众人求助。恍悟的众人,于是为她除下帝王衣冠,换上后服。
身着后服的刘太后,安然的辞世了。
即便垂帘听政,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十数年,依然不敢以帝服下葬。
大娘娘,你这是怕在地下见到先帝,无颜以面么?
……
大娘娘过世了,留下一道遗诏“以皇太妃杨氏为皇太后,居宫中,同议军国事……”
同议军国事?这份遗诏是怎么回事?
赵祯目光炯炯的看向杨太妃。杨太妃没有像往常那样慈爱的回望他,而是不自然的避开了他的目光。所以杨太妃并没有看到,赵祯嘴角一丝淡淡的笑意。
御史中丞蔡齐站了出来。“上春秋已长,习知天下情伪,今始亲政事,岂宜使女后相继称制乎?”
于是士大夫们一个个都跟着站在了蔡齐的身后,昂然而立。
杨太妃的脸色开始发青。她注视着赵祯那淡淡的笑容,眼睛中跳动着愤怒和权欲的火焰。这火焰在赵祯的凝视下,渐渐黯淡、熄灭。终于,杨太妃垂下了她高贵的头颅,接受了将“……与皇帝同议军国事”这一句从太后遗旨中删去的决定。
赵祯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双肩,也放了下来。
君臣之义得以全,母子之情得以全!至于那遗诏是怎么回事,小娘娘想做什么,又做了些什么,还有必要追究吗?
原谅她被权力蒙蔽了双眼,原谅她效法刘太后的幻想吧。只是……朕,实在容不得第二个垂帘听政的太后了。
杨太妃退回保庆宫,成为和蔼慈爱的保庆皇太后。
这一些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朝堂上的言语辞辩,被记入史书。然而这背后的暗流汹涌,人心诡变,却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得到。
赵祯自此起始亲政。(未完待续)
第四节 狸猫皇帝(4)
刘太后过世之后,毫无头脑的郭皇后完全看不清形势,依然在内宫中跋扈骄横,沿用太后在世时的规矩习俗。然而刘后都已经不在了,往日那些因为对刘太后的忌惮才对皇后忍让避退的嫔妃还有哪个惧她?但有冲突,郭皇后都讨不了什么好,常常被尚、杨两个美人气得浑身发抖。
偏偏所有人都不怕她的皇后,一心要废掉她的赵祯反而就是奈何不了她。
对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休妻都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而且完完全全是属于你家里的私事,你想休就休,谁也管不了。街坊邻居亲戚朋友,顶多背后说三道四,却无法干预阻挠。
但是如果你想休掉的这个妻子,她的头上顶着“皇后”这样一个头衔,那么对不起了,您的家事就不再是您个人的隐私了,而是升级成为国之大事,成为百官之事,万民之事!
赵祯多次提出废后一事,都被大臣给挡回来了。
皇后是什么?那是国母啊!国母,说白了就是俺们百官和天下万民的娘啊!俺娘又没犯啥大错,岂能让你皇帝说休就休?
于是中丞孔道辅,谏官范仲淹、孙祖德、宋痒、刘涣,御史蒋堂。、郭劝、杨偕、马绛、段少通一帮子言官就搞了个联名上疏。递上去之后,赵祯就压在一堆折子底下,故意不搭理他们。
结果没两天,就出了个事。
自从刘太后薨,后宫里这些个女子,也知道皇帝不待见皇后,所以个个的也都开始对皇后冷言冷语,指桑骂槐的。结果腊八这天,赵祯带着他的一堆女人在宫中喝茶聊天,尚美人在那谈笑有声说得忘形了,失手打翻一只哥窑茶杯,把茶水溅到了皇后的衣服上面。
皇后那脾气,当然就不干了,当场呵斥了尚美人。这尚美人在嫔妃中是正得宠的,觉得颜面上下不来,想着又有赵祯给他撑腰,竟然和郭后顶撞起来。本来赵祯乐得看个笑话,结果皇后怒了,甩手就给了尚美人一大耳括子。尚美人虽然胆大包天,终究也不敢回手打皇后啊,于是马上梨花带雨的向皇帝求救呗。
赵祯一看这动上手了,赶紧起来给尚美人解围,把她藏在自己身后。郭后看了,更是怒火中烧,她也是爆脾气惯了,竟也不顾的皇帝还夹在中间,又是一耳光就扇了过去。
结果赵祯向前一迎,这一巴掌就劈在了赵祯的脖子上,长长的指甲留下了四道血痕。
这下赵祯也动了真怒。好,你们不是说皇后没犯大错吗?打皇帝算不算一个?朕真龙天子、九五之尊,让她给划拉了四道爪痕,这成何体统!
当下赵祯也不敷药,反而让内侍阎应文立即招来了宰相吕夷简“验伤”。所谓验伤,说白了其实就是找个得力的认证验明皇后的罪证,为废后找依据而已。
第二天再提废后,那帮子谏官当然又是呼天喊地的。赵祯气得从崇政殿起身拂袖离去。这帮子大臣居然不依不饶,直追到垂拱殿。赵祯让内侍们关上大门。一帮老头子本来在台阶下跪求皇帝召见,哪知道皇帝竟这么决绝。中丞孔道辅哪里忍耐得住,扑在门上用力扣击门环,愤怒大呼道:“皇后被废,有累圣德,奈何不令台谏进言!!”
皇帝要做错事,竟还不让谏官说话!!
赵祯被搞得心烦无比。朕就休个老婆,这么难吗?
宰相吕夷简因为曾经因郭后的一句话而遭道过贬谪,虽然现在复又为相,可是还是记恨在心,就跑到赵祯跟前进了谗言说大臣们这样扣阙请对可不是太平盛世的景象,不惩罚他们,只怕他们不会停止谏诤。
赵祯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知道他想干什么。可是废后的意愿终于还是强过了理智。
于是一道圣旨,台谏官员贬的贬谪的谪罚俸的罚俸,包括范仲淹也被丢到了睦州去做知州。
没有了台谏的阻力,废后顺理成章。当然昭告天下的理由是皇后长久没有生育,不能为皇帝产下子息,自愿出家修行,封为净妃玉京冲妙仙师,退居长宁宫。
郭后被废之日,再没了往日嚣张的气焰。这个都被宠坏了的小女子,终于在这一天长大了!
淄衣披发,素容惨淡,向着皇帝的寝宫三叩九拜,洒泪离去。躲在廊柱后的偷看的赵祯,忽然心中一阵凄然。
真的那么讨厌这个女人吗?无论怎样,都做近十年的结发夫妻……
皇后终于被废了。赵祯却忽然失去了斗志。
于是就有了那一段荒唐的日子。想起那段日子,赵祯自己都忍不住摇头苦笑。
每日里不务正事,成天流连在尚美人杨美人的房帷之中。放纵过度,竟然连身体都搞坏了,轻易就病倒了。
情况糟糕到连保庆皇太后都不得不出面的地步。一道懿旨,将尚、杨两个女人遣出了宫。
赵祯并没有为她们难过伤心。甚至没有郭皇后离开时的那种难过的感觉。
自从皇后被废后,其实赵祯就对这两个曾经极受他“宠爱”的女子失去了兴趣。而且他心里其实很明白,这两个女人,一个跋扈后宫俨然另一个郭皇后,另一个更过分竟然派宫中内监去开封府传达旨意,干预政事。幸而开封府判官庞籍认为美人派内侍到官府宣喻旨意是后宫干政的行为,因此严加拒绝,将宣喻旨意的内侍痛打了一顿还明令:“今后如再有后宫传命,不要接受。”
走了也好,清净。
病中的赵祯没有为这个两个女子难过,反倒是不停的想起废后郭后。想起她临去时惨淡的面容,赵祯心中恻然,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废后,真的是为了废掉“皇后”吗?
或者,只是为了废掉“太后册立的”皇后?
大娘娘即便不在了,依然这样深深的扎根,影响着他的一言一行吗?
亲政,难道就为了做一个颓废的皇帝吗?(未完待续)
第五节 天灾
赵祯抿紧了嘴唇。
松开手掌,揉碎地丁香花瓣随风飞散,零落成泥。就如同那些过去了的回忆。
大病痊愈后的赵祯脱胎换骨,终于摆脱过了刘太后的阴影,专心理政。他既不像父亲真宗皇帝那样好慕虚荣,假造天书,广建道观,也不像养母刘太后那样独断专权,使得外戚跋扈。他的勤勉、宽容和仁慈受到了朝堂民间的一致称颂。
他甚至放弃了册立自己最宠爱的张氏为后的念头,采纳了朝臣的建议,册立了素有贤名的开国大将曹彬的孙女曹氏为皇后。
人说将门虎女,这个女子,果然没有辜负他!
曹氏被立为皇后后,依然克己奉敛,完全不似郭皇后当年的嚣张。她勤勉又节俭,严于律己,也约束了一众宫人。她的存在使得后宫风气为之一变。嫔妃们尊敬她,在她面前不敢僭越。她了解民间的疾苦,对稼樯之事不仅熟知而且重视,甚至带领宫人在皇城中栽种稻谷和蔬菜。
心爱的女人,只要宠她爱她赏她就可以了,比如张氏。而皇后的位子,即便赵祯也深深赞同,应改由曹氏这样的女子坐镇中宫才能令他放心。
而时光流逝得如此之快,一转眼曹氏也已经入宫四年了。
保庆皇太后杨氏年前去世了,今年二月里下葬在永定陵,谥“章惠”,她的牌位也进入了奉慈庙,和赵祯的亲生母亲章懿太后李氏一起接受祭祀朝拜。
五月里,赵祯有了儿子。那是多么让人欢欣鼓舞的喜事!赵祯已经二十九岁了,还没有子嗣。东宫虚位,是每个皇帝和每一班朝臣都会担忧的事情。所以这个皇子的降生,无疑像是给了大家一剂强心剂。为了庆祝这个皇子的诞生,赵祯当时就颁旨大赦天下。死囚可以罪减一等,不用砍头了,流放之刑以下的犯人可以获释归家。
遗憾的是,这种上天赐予的快乐总是消失得太快了。这个被举国之人视若珍宝的小皇子,仅仅在这世上停留了一天,就被上天召回了他幼小的生命。
六月的时候,杭州大潮,冲坏了江堤。遣了使者修葺祭拜。
七月,边疆有异动,下诏令河东河北郡密严边备……
失去了小娘娘的陪伴,又遭受了丧子之痛的赵祯,唯有这样埋头在政事中,才能稍稍得到忘却的抚慰。
即便这样也无法让时间放慢脚步。又是一个中秋了,能够陪伴他的人越来越少,能够听他倾诉心事的人越来越少!
赵祯黯然长叹。
正出神间,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打断了他的回忆。
王守规面有急色,一路小跑过来,禀告道:“启禀圣上,门下侍郎王随、陈尧佐,参知政事韩亿、程琳、石中立求见!”
宰相和副宰相们同时深夜求见?赵祯的心里一紧!
回到福宁殿,几个正副宰相们已经立在堂下,俱都面色凝重。赵祯进得殿中,几人一起叩拜。
“众卿免礼!王卿,深夜求见,可是有什么急事?”赵祯屁股还没坐稳,立即就切入主题。
王随面色沉重,递上了一份急报。王守规接过,恭恭敬敬递到赵祯手中。
赵祯展开急报,心里陡地一沉——
越州大水!
后世无数的历史学家都分析过赵宋王朝灭亡的原因。除却自徽宗起诸帝的昏聩不说,最重要的几个原因一是宋朝本身的抑武重文的政策使得宋朝在军事上一直处于弱者地位,第二个原因是四面环敌,辽及灭了辽的金,西夏,吐蕃,无不垂涎宋的繁荣,对其虎视眈眈,军事上一直小冲突不断,消耗宋的国力。然而还有另外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就是,宋朝那接连不断的自然灾害。大水,大旱,蝗虫!几乎是轮番登场。使本来就国库空虚还要给辽、夏进贡“岁币”的宋朝更加虚弱不堪。
脏唐,臭汉,窝囊宋!处于这种状况中的宋朝,说它“窝囊”倒真的挺贴切。
好在宋朝有一套庞大繁杂的官僚系统,充足的人手,如果全力投入的话,灾情也还能得到一定的控制。越州遥远,所以那里的灾民并没有流落到京城来。
可是八月底,又有一道坏消息传来——京畿道汴河上有一段决堤了!
在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灾民不可避免的带着饥饿、病痛,披着破烂的衣裳,挪动他们破裂的双脚,朝着汴京这个当世最繁华的城市奔来。
十月。
“爷!给口饭吃吧!”
“大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孩子快要不行了……”
“公子!请您收留这个女娃吧!她什么都能干,只求您赏口饭,不饿死就行!”
“不得无理!快放开圣……公子的衣袖!”王守规怒斥那个胆大包天的乞丐样的老头,见他不肯放手,做势欲打。
赵祯制止了王守规,一脸恻然。这是他的百姓!却流离失所骨瘦如柴,看起来活像个骷髅!
在八月水灾之后,京畿道的灾民就逐渐流入京城。赵祯亦有耳闻。虽然已经开仓放粮,但是架不住僧多粥少,这么多张嘴嗷嗷待哺。
今天赵祯特意微服出宫,就是想看一下真实的情况有多严重。朝堂上那帮子大臣只会说什么“灾民已赈,无忧矣”。
这简直就是欺君!
赵祯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实在是惨不忍睹。病死饿死,都属寻常。卖儿卖女,甚至不要钱,只求小孩子被领走可以有口饭吃,不至和大人一起饿死!那些破烂单薄又肮脏的衣裳,土样颜色的面颊,失去了神采呆滞的双眼,深深地刺痛了皇帝的心!
“圣上……”陪同而来的天章阁侍讲卢俊清似是明白皇帝的感受,轻轻唤道。
赵祯回过神来,让王守规拿了些钱给了那老者,却没有领走那小女孩,径直前行。老者流着眼泪,在他身后跪下叩拜。
“卢卿,为什么会这样?不是已经开了常平仓赈灾了吗?难道他们敢骗朕?”赵祯的眼中闪着怒火,严厉地道:“若果真如此,这些家伙就等着去崖州养老吧!朕决饶不了他们!”
“圣上息怒!”卢俊清斟酌着言辞,“常平仓确实已开放赈灾,诸位执宰怎敢欺君!只是……”
“只是什么?难道有人竟敢贪渎赈灾的粮食?”赵祯声色俱厉。
“圣上万莫如此猜测!常平仓确实已经开放赈灾,也无人敢趁此机会中饱私囊。只是现在西北不稳,隐现乱像,一旦有变而粮草不济,势必生乱。是以执宰不敢倾全仓之粮以赈灾,只为防备西北之变。”
赵祯一时无语,唯有长叹。西夏元昊小儿,变乱之心昭然若揭,不日战火必起,宰相们不敢把全部的粮食拿出来赈灾,就是在为打仗作准备。这真是无可奈何的状况。
赵祯有种无力的感觉。
就在此时,不远处一个声音响起:
“兀那婆子,休要挡住我家小姐的车子,快快闪开!”
却是一辆女眷的马车,正从此经过,却被那些要卖儿卖女的灾民拦住不放。
赶车的小厮见那群乞丐还不肯离去,不由有些恼羞成怒,于是空甩了一下鞭子“啪”地一声作响,倒的确吓得那些灾民退后了两步。
一个温婉的声音却从车中传出,带着责备之意说道:“小六快住手!莫吓坏了人家。停车!”
那小厮闻言不敢违抗,只得无奈停下车马。一个娇俏的小丫环先下来,然后又从车里扶出了一位鹅黄衫子的少女。
少女看了看拦她车子的人,温言问道:“这位大婶,请问为何要拦住我的马车?”
那婆子见是个和气的小姐,当下就“扑咚”一声跪下,把一个十岁样子的小女孩拽到身前,恳求道:“这位小姐,女菩萨,求您行行好,收留了这个孩子吧。家乡遭了水灾,亲人都死绝了,这孩子再跟着我,就要饿死了!求求您!求求您!”
少女见那女孩年纪幼小,长得还算漂亮,却面黄肌瘦显然长时间都没有吃饱饭的缘故。少女看了心里十分难受,转头对那小丫环说:“亦菲,我们出门带了多少钱?都拿出来给这位婶婶吧。”
叫亦菲的丫环便从车上取出一个钱囊,给了那妇人。妇人请少女带小女孩一起走,少女却摇头不肯:“她已是你唯一的亲人了,我又怎能让她离你而去?”
然而少女并没有立即离去,她张目四望,见到一群群的灾民、饥民,那仿若死了般的模样,心下难受。她犹豫一下,褪下腕上一只翠玉镯子,交给两个小厮中挥鞭子的那个:“小六,拿这只镯子去卖了,换些钱买些米粮送到这里分给这些人吧。”
小六常见大小姐戴着这只镯子,知是小姐心爱之物,又显然不是便宜货,便不敢去接。
少女皱眉道:“作什么?叫你去你就去。休得罗嗦。”小六这才敢接了。
见这小姐如此善良,那妇人泪流满面,又朝她跪了下去。几个一起的灾民听得小姐叫小厮给他们送粮便也呼啦啦跪下一片。倒慌得那少女不知如何是好。临走前,少女对那妇人说:“内城的苏侍郎苏府,你们母女若是回不去家乡了,便倒那里去寻我吧。我必会尽力相助。”
登上马车时,少女一失手,手里的丝帕没有捏住,让风吹落地上。亦菲待要去捡,却见一个年轻男子已经捡了起来,走到车窗前,微笑着将帕子递了过去。
少女接过帕子,面对青年男子毕竟略带羞涩,低声道:“多谢公子。”
那男子一双清澈的眼睛,微微还礼:“举手之劳。敢问小姐可是苏子清苏大人的千金?”
少女奇道:“正是。公子认得家父?”
男子道:“鄙姓卢,与令尊大人同殿为官,自然相识。却不知苏大人如此好家教,小姐适才之举,卢某敬佩,还请小姐受卢某一拜。”说着,竟真的一揖到底,十分真诚。
少女忙道:“卢大人谬赞了,这大礼万不能受。”说着就在车上还了一礼。
此时她并不知道,其实今天看到她的不只这位卢大人一个。也不知道其实卢大人是受命来询问她的身份。
这个少女,就是苏家大小姐苏拂云。(未完待续)
第六节 天灾(2)
是夜,苏拂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无法入睡。
一闭上眼睛,白天见到的情景就出现在眼前。面黄肌瘦的人们,卖女儿的妇人悲戚绝望的眼神,仿佛一块石头压在心头。苏拂云感到说不出的烦躁。
她起身披衣,悄悄从闺房中漫步到楼阁上,倚坐在露台上。
天已经凉了。花儿都已凋零。但是月光下的苏府,雕梁画栋,假山水池,树影斑驳,依然有种华丽的美。
苏拂云抚着身上的丝袍,内心中充满了迷惑。
为什么有些人可以着丝袍登楼阁,有些人却要餐风露宿?为什么有人每日里山珍海味,有些人却饥不裹腹?为什么有些人出行可以高头大马,有些人却拖着皴裂的双脚步行千里,背井离乡?
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
苏拂云想起在书中读到的那句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间万民万物,都一样赤裸降生,又一样撒手离去!金银钱帛,浮世繁华,生不带来,死亦不能带去。万物皆如此,万民皆应平等,又为什么会有贵贱之分?为什么人生在世的时候,遭遇却如此不同?
苏拂云低低吟诵着佛经,唯有经文能让她内心感到宁静。她天性中的善良,散发出圣洁的光芒,弥漫在她的内心,融入她坚定的眼神……
第二天,饥困交加的灾民们再次见到了前日那位“女菩萨”。这次女菩萨不着丝锦,而是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荆钗绾发。她带来两大桶粥,不嫌肮脏,亲手分发给灾民们。第三天,第四天……每天望着女菩萨的出现,成为了灾民们心中的期盼。他们那已经绝望冰冷的内心,因为这个女孩而感到一丝温暖。
大内,宫中。
“苏家有好女,姿容赛婵娟。慈悲照为怀,悲悯世人间。”
曹皇后放下茶杯,感叹道:“想不到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小女孩,竟能有这份慈悲心肠。当真难得。”
皇帝赵祯也点头道:“正是。当日见她卖镯赈饥,朕还以为不过是个千金小姐一时心肠软而已,想不到她竟能每日里粗衣荆钗,亲自去舍粥,还对灾民赠以医药。如今灾情未过,多少膏粱子弟,依然流连在楚楼秦馆,醉生梦死。却也有这样的臣女,为朕分忧。苏子清当真是生得好女儿。而今灾民中传唱着这首歌谣,都将她当作是女菩萨。”
曹皇后笑道:“官家,这样的臣子之女,积德行善,官家当赏之,以作天下臣子子女之表率。”
赵祯略一凝神,道:“王守规,拟旨……”
苏府。
苏侍郎并不知道自己女儿所做之事。赈灾一事,把身在户部的苏侍郎累得够呛。赈灾需要什么?钱啊!粮啊!西北要打仗,需要什么?钱啊!粮啊!
整个户部为这两件事搞得焦头烂额。皇帝已经怒了几次了,可是没有钱没有粮,谁也变不出来啊。
苏侍郎拖着疲劳的身体,回到家里。苏览月已经在书房等他。
苏侍郎不知道苏拂云的所作所为,苏览月却比谁都清楚。今天她还跟着去了一趟。
其实苏览月过去,是因为徐氏对苏拂云很不放心,然而说了几次,这一向乖巧温顺的女儿却意外地倔强,仍然坚持去舍粥。徐氏无奈,只得托苏览月去说服苏拂云,不要再去舍粥了。小丫头虽然岁数小,但说出来的话却经常是很有说服力,连她姐姐苏拂云也十分听从。
苏览月去是去了,却没有阻止苏拂云。看到苏拂云布衣荆钗,不辞辛劳把一勺勺的粥饭,舀到灾民的破碗中。看到灾民脸上的尊敬和感激。看到瘦弱的母亲为得到一碗粥使儿子不至饿死而高兴流泪。苏览月觉得心里被刺痛了。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苏览月,生活在一个富足和平的年代,这是一个物质极大丰富的年代。大城市的女孩,何时曾见过这种惨状?
而这时的苏拂云,平静的面庞上散发着圣洁的光辉,在苏览月的眼里,幻化作一尊玉雕般的仙子。
有时,布衣荆钗,却远比丝衣锦带来得更加美丽。
可是,仅凭这样的力量,又能帮助多少人呢?苏览月陷入了沉思。
回到家里,她直接就去了书房,等了大半个时辰,老爹才回到家里。最近赈灾的事,好像把爹也累得够呛了。
“放粮?当然放粮了,不然你以为街上还能这么平静?要不是朝廷开了常平仓放粮,只怕灾民早就变成暴民了!”苏侍郎非常郁闷地说。俺们整天为赈灾累个半死,还要被皇帝骂“无能”,回到家还被你个小东西责问。这叫什么破事啊!
苏览月糊涂了,放了粮为什么灾民还是要饿死?
“没钱啊!没粮啊!西北要打仗了!哪来那么多粮食!”
苏侍郎有气无力给苏览月讲解了一下现时的情况。水灾使得灾民逃荒,得有粮食吃,要粮!灾民逃荒,地就荒废了,来年打不下粮食,还得要粮!西北不稳,战事逼近,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还得要粮!各处都要粮,粮商自然就抬价,原本六百文一斛的粮食,涨到了一千三百文,整整翻了一倍!
朝廷就那么点粮,要拿来喂灾民,让他们不饿死,要拿来作军备,以供打仗,还要拿出一部分入市来平抑粮价。皇上现在火气大,成天把户部官员骂得跟孙子似的。可俺们是当官的,不是变戏法的啊,这没粮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来,你说是不是?
苏侍郎继续郁闷地牢骚,我要是变戏法的倒好了,我大袖一挥,念一声“洪水退却”,哗一声水就退了,那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么,我也就不必让皇上骂得跟孙子似的了,嘿嘿,不错不错……苏侍郎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一转眼,却发现小丫头早就不见了。
苏览月聪明地在苏侍郎从陈述情况变成发牢骚之前赶紧开溜了。
基本上,现在苏览月大致明白了。粮食还是有的,却不在朝廷的手里面,在哪呢?在大地主手里,在粮商手里。而这帮黑心的只想发天灾财,才不会管你灾民的死活。
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有粮的人拿出粮食来呢?
苏览月的办法还没想出来,皇帝的钦差就到了。
苏府在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苏侍郎带领着妻子女儿,叩拜接旨。对于皇上为什么突然派人来自个家里宣旨,还是宣给自己的长女苏拂云的,苏侍郎完全云里雾里不知究竟。
那钦差倒也和气,一大段骈四骊六的华丽词句过后,终于念到正文:
“……苏门有女,性端正,有贤名,不计身份之贵贱,不辞施舍之辛劳,心怀悲悯,行善积德,以官女之身入世,赈济灾民。其心善矣,百姓称道。特加封县主之位,号善柔……钦此——!”
苏侍郎目瞪口呆。自己女儿究竟做了什么?
竟然感动了皇帝,成了“善柔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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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女子皆有官位。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郡主,县主。通常皇帝的姑姑是大长公主,姐妹是长公主,女儿是公主。亲王的女儿是郡主。郡王的女儿是县主。(未完待续)
第七节 天灾(3)
传旨的年轻太监心情很好。
这是他入宫以来第一次外出替皇上办事。说起来在宫里也混了好几年了,现在能熬到皇帝的身边,成为近侍,容易嘛!
水灾这么多天了,皇上差不多是天天黑着个脸。难得今天心情奇佳,颁了一道恩旨。象这样的情况,那接旨的大臣家里奉上的礼金自然不会薄了。这是个好差使啊!
拉足了腔调,拖着长音念完了“钦——此——”,往那笑眯眯的一站,就等着对方满面笑容的递上礼金。等了半天也没动静。低头一看,奇怪呀,这怎么跟宫里的前辈们教俺的不一样呢?
按说根据宫中这么多代前辈的经验,若是传的是降罪责备的旨意,通常接旨的人都痛哭流涕以头抢地,大呼几声“皇上圣明”“臣万死”之类的口号,但临去前也会塞个红包给传旨的公公,探探口风,问问皇帝颁旨时的表情心情态度啥的。这要是传的是恩旨,那就更好啦,你只要笑眯眯的往那一站,主人家自然满面喜气红包奉上了,大家和气生财嘛!
可是这一家人的表情有点怪——有的目瞪口呆,有的一脸惊骇,有的莫名其妙,有的惊喜交加,有的不知所云……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跪在那瞪着我这算什么事?
“咳~”年轻太监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那个……恭喜苏大人苏小姐,咱们是不是先把旨接了?”你们没看见我举着半天了吗。
这道圣旨来得太过突然,一时间苏家上下都有点发蒙。听的传旨的公公说话,苏家一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臣女苏氏,谢吾皇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苏拂云接过那一卷黄绫,深深伏下,心里闪动着疑问。
为什么皇帝会知道她赈济灾民的事呢?苏拂云自然不知道那时候皇帝就在一旁看着。她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不期然地想起了一双清澈的眼睛。难道是他?
她忽然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羞涩。
徐氏欢天喜地的拥着苏拂云退回内堂。精明的管家苏治早已经有所准备,苏侍郎一个眼色,他连忙上前两步把袖子里的一个袋子奉到年轻太监的面前。
年轻太监感动得眼泪哗哗的!上路啊这人!
俺打小就净身进宫,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到了能收钱的级别了!这可是俺收到得第一个红包啊,多么有纪念意义!
苏侍郎那厢自然不知道这位公公的心情澎湃,客客气气的把传旨的公公送走,偌大的正厅里就只剩下他和苏览月两个人。
苏侍郎抹抹额头的冷汗:“幸好,幸好只是封了县主。”
苏览月也抹抹汗:“可吓死我了!还以为皇帝老头要我姐入宫伺候他呢!”
一老一少互望一眼,顿生“于我心有戚戚焉”之感。
不过苏侍郎还是纠正了一下苏览月:“不可对圣上口出不敬,当今圣上方临近而立之年,怎么是老头了……”话虽如此,苏侍郎内心真的庆幸那道旨不是要自己女儿入宫的。
这世上盼着自己女儿入宫为妃的官员不在少数。但苏子清却不是他们中的一员。对于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苏侍郎并不期望她们能嫁得多么显贵,只希望她们能够平平安安,相夫教子,自己也就放心了。至于入宫,正所谓宫门一入深似海啊,虽然只是一墙之隔,但却从此骨肉分离。这种日子,还是留给别人家的女儿吧。
苏览月翻翻白眼儿,自己的爹有时候挺有趣,有时候却也迂腐得可以。她才不管皇帝是不是老头子呢。总之,谁都行就是皇帝不行!
在前世,她最腻味的一类小说就是所谓“宫闱情仇”。一群美女关在一大院子里就伺候一个男人,你咬我一口,我绊你一下的,再美的女人也变得丑陋狰狞了。
而且皇帝……皇帝知道什么是爱吗?皇帝大概觉得宠幸就是爱吧?觉得临幸哪个女人,就是这女人天大的福气?我——呸!简直狗屎!
苏览月心里有点怏怏的。苏拂云十六岁了,已经及笈。苏览月早就注意到这半年来苏侍郎和徐氏开始经常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趴墙根听了两次,原来是已经在给苏拂云物色人选了。
在苏览月的眼里,十六岁,其实周岁只有十五岁的苏拂云还是个少女而已。她实在是舍不得离开她。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个少女的陪伴和照顾,习惯了在一起相亲相爱,姐妹间无话不谈。当这种习惯已经根深蒂固的时候,却忽然要被改变,确实是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
虽然这改变,迟早会来。
不过苏拂云受封这事儿,却给了苏览月灵感。
她隐隐想到了一个办法。不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雅芝!让小六给我套车!叫上穆楚。我要出门。”
“啊?”雅芝很吃惊,“小姐,您要去哪?”
苏览月严肃地说:“我要去做市—场—调—研!”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苏览月在马车中默默的念着这千古名句。
基本上,汴京是一个非常富足繁华地大都市,所以一路上,衣衫褴褛的灾民就和高头大马、绿呢软轿的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路上看到的情形真是让人心寒。虽然也有些大户人家出来舍粥赈济,但灾民的情形还是惨不忍睹。
要知道对于私人舍粥,朝廷是有严格的规定的,你舍可以,但还不能多。以什么为准呢,就以让一个人饿不死的量为准。所谓饿不死,反过来说也就是吃不饱。这主要是为了防止灾民造反。吃不饱地人哪还有力气造反?
苏览月觉得这是一个可笑地逻辑。造反不正是因为吃不饱吗?
要帮他们,一定要帮助这些人!
苏览月放下马车的窗帘,闭上眼睛。
这个方法能行吗?(未完待续)
第八节 朱门酒肉臭
户部侍郎苏子清站在紫宸殿的中心,满殿的大臣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他们一致认为,苏子清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这些天为了赈灾和备战的事搞得一向宽厚仁和的皇帝赵祯火气很大,很多官员都被皇帝骂的灰头土脸的。
赵祯着急啊!这眼看着天就冷下来了,备战的粮还没凑齐,赈灾的粮就已经告急!夏秋天还好,冬天一到,那可是要大批死人的!身为皇帝,眼看着大批流离失所的百姓忍饥受冻,即将因为得不到解救而死去,赵祯能不急吗?
今日朝会,一提到粮,马上百官都眼睛往地上看,头缩得跟乌龟似的,生怕被皇帝瞅见。赵祯这个火大!正打算揪出几个宰相骂一通,忽然瞅见畏缩的百官中有一个人特别扎眼。
为什么扎眼呢?因为就这么一个没把脖子缩起来,反而悄悄的抬起头来,欲言又止的看着皇帝赵祯。这个人就是户部侍郎苏子清!
赵祯直觉的感到,苏白有话要说!而且一定是好话!有用的话!为什么?没看见百官皆龟缩,只有他一人鹤立龟群吗?
当下,赵祯就定了定神问道:“苏卿,你可是有本上奏?”
百官闻言,都松了一口气。别人被皇帝点名固然可怜,但若是和自己被点名比起来,理所当然没有人希望是后者。
不过皇帝唤的这个“苏卿”是谁呢?殿上姓苏的官员也不止一个啊。众人顺着皇帝的眼光看去,却发现被皇帝直直盯着的正是户部侍郎苏子清。可怜的苏大人哪!
苏侍郎显然也是吓了一跳,慌忙出列道:“回禀陛下,臣……臣确有本奏……”
皇帝的心情终于好了点。终于有大臣肯说话了么,比一群缩在那给我装乌龟强吧!
“卿且奏来!”赵祯此时已认定苏白定是有什么妙策赈灾,满心期待!
于是苏侍郎慌慌张张的用一个相当大的音量开口了,他说——
“诗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诗圣此句,真乃精辟之极!”
赵祯差点背过气去!
文武百官全郁闷了!你苏子清什么意思?你嫌圣上还不够憋屈的是吧?你还要火上浇油。本来这没粮赈灾圣上就够郁闷的了,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挑一句杜甫的诗来刺激圣上?
明白了!苏子清病了!唉……一定是这些天户部拼命调粮食,给累病了。脑袋都胡涂了,看来是病得不轻啊!
老苏啊!你快醒醒啊!百官中比谁都为苏侍郎着急的,不是别人,正是吴添吴大人。
早就说这户部不能待吧,偏不听我的!人老苏多机灵的一个人啊,生生让户部的铜臭给熏傻了!你看圣上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听听说的那叫什么话啊!谁不知道诗圣的诗好啊,可你也别这时候用啊!
在满殿的人脸色都异常难看的时候,苏侍郎终于调整好了情绪,就着他那句慌慌张张的开场白,继续了下去:
“为什么说它精辟呢?此诗于一句之中生动了描述了同一时间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景。路有冻死骨!说明了什么?说明这是在灾时,至于什么灾,就不得而知了,可涝可旱,亦可为蝗灾,总之这是描述了灾荒时的情景。现今京畿道灾民流落,饥寒交迫,而冬之将至,朝廷已无粮可赈,则诗句描述之惨状,即为京中流民不久之未来!而与此同时另一种情况却是朱门酒肉臭。所谓朱门酒肉臭呢,就是说……”
“苏卿究竟想说什么?”赵祯已经龙颜很不悦了。
百官也已经被苏子清这一段给绕得胡涂了,谁也没明白苏子清到底想说什么。
苏侍郎让皇帝一打岔,一时有些慌乱:“啊……臣是想说朱门酒肉臭!啊不,臣是想说粮食是有的!”
“哦?卿速道来?粮食从何而来?”赵祯眼睛一下就亮了。粮食!现在没什么比这个更能牵动他的神经了。
满殿几百号官员加皇帝,都屏息倾听。
苏侍郎舔舔嘴唇,继续道:“那个……诗云:朱门酒肉臭!”
众人几欲晕倒!
苏侍郎赶忙接着道:“这句诗说明了一件事实,那就是:粮食,是有的。只是这粮食不在朝廷手中。想那灾荒之时,流民饿死不知多少,富豪人家却能能将酒肉放到腐坏变臭,只能说明虽然灾荒之时,富豪之间仍然是贮藏着大量粮食的。眼下无粮可以赈灾,只是朝廷手中无粮而已,并不是说真的无粮。粮是有的,只是不在朝廷手中而已。
眼下因越州水,京畿道亦决堤,以致粮价暴涨,两月之内已翻了数倍。百姓但凡尚能维持的,莫不争相购粮贮存。然据臣所调查,即便在此情形下,各大粮号的粮仍然是源源不绝的售出的,未见有粮商无粮可卖。而京中大户,亦不曾大肆购粮。圣上可知这其中的含义么?”
百官和皇帝都不是傻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谁不明白的。
“苏卿是说,他们手上都有粮?而且是大量的粮食?”赵祯很是犹豫,“但是这些粮要怎么才能收到朝廷的手里呢?现在国库空虚,断是无钱大肆收购的。难道……苏卿的意思是强行摊派?”
苏侍郎吓了一跳:“万万不可!强摊一事,从来受苦的就只有贫困之户,富豪之家,谁没有一些靠山撑腰,想要逃避摊派,实在是易如反掌。”
“依卿之意,该当如何?”
终于来了啊!苏侍郎深深吸了口气,道:“臣广泛考察了京中、京郊之情况,思虑多日,想出一策,特呈陛下,以供圣裁!”
说着,苏侍郎从袖中掏出一份折子,高高举起。(未完待续)
第九节 朱门酒肉臭(2)
苏侍郎把高举的奏折交到内侍手里,看着内侍转呈给皇帝。他的心底非常不安。
这是一份从天而降的奏折!
那天苏侍郎回到家里,刚在书房中坐下,就在桌上发现了这份奏折的原稿(他呈上去的当然是誉写过的)。通读了一遍,他立时为其中的提议而感到惊奇,他敏锐的感觉到,能行!这办法说不定能行得通!
话虽如此,当真得把这份折子呈给皇帝得时候,苏侍郎手心里还是捏了把汗。
赵祯接过内侍呈上的奏折展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灾时募捐条例》这六个字。
在皇帝阅读的时候,百官谁也不敢吭声,殿中安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大家都不错眼珠的盯着皇帝的表情。
就见赵祯一忽露出惊奇的神色,一忽又仿佛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这极大的激起了众人的好奇心。苏侍郎这份折子里究竟写了什么呢?
好不容易皇帝终于读完了,将奏折转给旁边侍立的殿中侍从,由侍从朗读给殿中百官听。
待得大家听完,一时间大殿之上陷入了一片沉默。
募捐?从没听说过!
这是一个崭新的理念。由官府组织,但却是民众完全自愿地、非强迫摊派性地募捐。捐献之物可以是粮食、金银乃至衣服(冬日将至,灾民急需棉衣过冬)。捐献数量不限。捐献之人不限!士、农、工、商,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有钱有粮,你就捐吧!
当然这个捐献不是白捐地!首先,捐献活动的组织者必须是官府,是朝廷。然后,对捐献者要予以一定的官方奖励。
这份奏折中最关键的就是奖励这部分!
朝廷是没有钱地!对这事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所以当还没有读到奖励究竟是什么地时候,一大群官员就开发发愁了:奖?哪什么奖?俺们不就是没钱才让人捐吗?你也说了,士农工商不限,这要光是士人,也好说,大不了封个官儿。可你这还有农工商呢,总不能都封官儿吧。再说了,封了官那是要领俸禄地!俸禄是啥?那不还是粮和钱吗?
就因为都存着这样地想法,所以当奏折中地奖励办法一宣读出来,大家都惊奇了——
对于捐献者,无论捐资多少,皆列名皇榜,通告天下表彰——说白了就是口头表扬。
对于捐献钱粮衣物折合银钱一千贯以上者,由当地官府举办表彰大会,披红挂彩,游街一日——游街,那可是只有中了状元才有地荣耀啊,可是说白了,朝廷还是不花一个子儿。
对于捐献钱粮衣物折合银钱五千贯以上者,追赠其祖上一人为七品官——朝廷依旧不花钱,反正死人又不领俸禄。
捐献一万贯以上者,追赠其先人一人为五品官——基本同上
然后从一万贯到十万贯,就基本换汤不换药了,都是追赠先人,差别只在追赠的是一个、两个还是三个先人,官品是四品还是三品而已。
之后就到了最令百官愕然的部分了——
众人万万想不到,一向谨小慎微的苏侍郎竟然会出一个这么大的馊主意:捐献合银钱十万贯以上者,可受皇帝接见,以示嘉奖!
在最初片刻的沉默之后,紫宸殿里顿时就炸了锅了!
立马就有死鱼眼的御史跳出来反对了——
“陛下,万万不可!陛下乃真龙天子,九五之尊!自来尊卑有别,上下有序,士农工商,皆有其位!无论捐献多寡,追赠官号于商贾之人,实在是颠倒尊卑,有失体统!况布衣焉能朝天子乎?此法断不可行!”
有反对的,当然也有赞成的。不过谁都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脚踹御史的会是开封府尹丁度!
丁度这儿玩什么呢?
丁度从那御史一开口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可见不是你在干活!这些天来,安抚灾民,维持治安,保护京城,累得我都脱了层皮!噢,这法不可行?你倒是提个可行之法啊,你又提不出来!
而且丁度聪明呀!刚才丁度支着耳朵听得时候就听出来了!“由当地官府组织”?当地官府,眼底下现成的就是开封府啊!那不就是说俺立功表现的时候到了吗?
别说这法听起来很有可能成功,就算它不成,那责任也只是立策之人的,跟俺这执行的没关系。反倒是成了,俺就是大功一件,进入朝廷的核心圈子就只日可待了!
丁度那是什么人,翰林学士啊!这头衔可不是白挂的!当下丁度就从一句最简单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开始,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罗罗嗦嗦一大通,提炼出来其实很简单:支持募捐条例!百姓募捐,理当奖赏。皇帝的百姓,皇帝接见,理所应当!
直驳斥得那御史满头狗血,狼狈不已。
别说,支持的人还真多。
丁度跟那口沫横飞的发表见解的时候,吏部的人就琢磨开了。这事好啊,俺们吏部表现得时候到了!追赠先人,又不用发俸禄!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吏部的官员在丁度好不容易收口之后马上出列表示了对苏侍郎和募捐条例的支持!
户部的人郁闷啊!俺们一个不小心,怎么就让老丁和吏部给抢了先呢?老苏是俺们户部的人啊!以前没看出来,老苏聪明啊!这事整个就一空手套白狼啊!从头到尾朝廷就没出俩字,给出去的全是虚的!不行,俺们要表态,支持!绝对支持!户部的官员有人一带头,马上呼啦啦就站出了一片,全是支持的。
紧跟着枢密院就站出来了!枢密院的人早就想明白了!这事要能成,灾就赈了,军就备了,俺就不愁了!每次一发灾,为了防止灾民变暴民去造反,总是从灾民中拉出还算精壮的劳动力去充厢军。这法确实是能防止暴动造反。但是造成的结果就是这些年下来厢军的规模变得异常的庞大!当兵是要领兵饷的!这么庞大规模的军队放在那像待哺的婴儿似的,枢密院愁啊!要是这个灾时募捐法能行,虽然对已经存在的厢军没有什么影响,但至少能使得厢军不再因为天灾而再次扩大规模!所以枢密院肯定要支持地!
皇帝赵祯有点意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支持。他心里基本上也有底了,只是宰相们还没表态,赵祯也不好直接就宣布通过。于是赵祯看向在场的几个宰相:
王随、陈尧佐。(未完待续)
第十节 朱门酒肉臭(3)
基本上,王随和陈尧佐这俩人是作为吕夷简的接班人登上宰相之位的,俩人一个是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一个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俩人四月里走马上任,除了继承了吕夷简保守的执政之风,就是一个经常生病告假,一个年纪太大经常缺勤,把个中书省变成了“养病坊”。
现在皇帝把眼光投到了这俩人身上。
王随这人没什么主见和主意,但好在对人处事都比较宽和。琢磨了琢磨,觉得苏侍郎这法子虽然有些新鲜,但好在能为朝廷找来钱粮而且不用朝廷自己花钱,所以王随心里边还是比较赞成的。
但是王随还是站出来了:“陛下,臣以为,此当为善法,可试行之。”说着话锋一转,接着道:“只是最后一条,还需商议。尊卑有别,布衣朝天子,实骇人听闻,恐有乱上下之序。谏官所言,未尝没有道理。还望陛下三思……”
陈尧佐已经七十多岁了,没喝过脑白金,没吃过盖中盖,眼也花了,耳也背了,腰也直不起来了,好不容易参加一次朝会,没想到搞这么长时间还没搞完,早有点挺不住了。此时哪还有什么心思提出意义,就只跟着附和了两句,只盼朝会能赶紧结束。
没想到赵祯却异常坚持。
赵祯沉思了一会儿道:“……十万贯,在饥馑之年可以活人无数!行此大善者,便是布衣又何妨,朕当亲自陛见,方能昭示天下朝廷的爱民之心。众爱卿不必再多说,朕意已决!拟旨吧……”
“冬十月辛未,苏白上《灾时募捐条例》。上曰善,遂试行于京畿道。京畿富豪争捐钱粮,水灾之患遂解。
十一月癸卯,汴京陈有富捐钱十五万贯,受陛见于御苑,举世惊……”
——宋史本纪第十。
募捐条例通过了,苏侍郎松了口气。
苏侍郎回到家中,取出那份原稿,仔细看了一遍,忽然想起一事。遂唤道:“阿楚——”
穆楚闻声走进书房,苏侍郎问道:“阿楚,我记得去年你说起过月儿她要做个什么鹅毛笔来着,后来怎样了?”
穆楚闻言笑道:“做是做成了,只是家里的鹅可遭殃了,老爷忘了有一阵子府里一直吃鹅肉来着?”
“哦……那她平时可是用那鹅毛笔书写?”
穆楚想了想,答道:“二小姐平日里习字还是用普通的笔,但是二小姐时常用那鹅毛笔写些东西,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穆楚没有隐瞒,“二小姐自创了一套‘简化字’。”
苏侍郎奇道:“简化字?”
“是。二小姐说是为着记录书写方便。大体还保持了字体的形状,只是减少了很多笔划,学起来倒是很容易。书写的时候也省了很多事,比之用正常文字记录确实快捷方便很多。”
苏侍郎笑骂:“什么方便,这丫头分明是变着法的偷懒!越发不象话了!”
结束了喝穆楚的对话,苏侍郎想了想,于是起身溜达到了苏览月的院子里。苏览月正在自己的书房里看书。
说是“书房”,却和她老爹苏侍郎的书房大不相同。苏侍郎那是四平八稳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读书写字。苏览月的小书房里倒是也有个书桌,却放在房中一侧,另一侧放得却是张软榻,软榻上还放着大大小小的塞满棉花的靠垫。
苏览月就舒舒服服地斜躺在软榻上,翘起小脚丫一晃一晃的看着书。
这个德行落在苏侍郎眼里,真是惨不忍睹,不雅中的不雅啊!
“成何体统!你身为女儿家,还翘个二郎腿,还不快给我放下!”
苏览月一激灵,差点从榻上掉下来,抬头见是苏侍郎,埋怨道:“爹你干什么,神出鬼没的,吓死我了。”说着还是放下了小脚丫。
“你要读书就好好的读,你这躺着靠着的,算怎么回事呢,这么读书怎么读得进去呢?你看看,你看看,你这大大小小的都是些什么?”苏侍郎把苏览月从榻上轰下来,自己一屁股坐上去。那些看起来大大小小四四方方的靠垫,靠上去还真是挺舒服,唔……
苏览月很郁闷的站在一边,你说老爹你要是过来教训我的,你就赶紧说完赶紧走人吧,你不开口却一脸舒服的靠在我的靠垫上,你干什么呢你?
“咳……”苏侍郎清清嗓子,开口了:“女儿呀,最近为父公事繁忙,也没过问你的学业,最近读些什么书啊?”
“回爹爹,最近开始读些医书,主要在读《开宝重定本草》。”
苏侍郎自己就是一好医道的,这一听开心了,话匣子就打开了:“读读医书好啊。本朝自太祖皇帝立国伊始,就极为重视医道。这《开宝重定本草》乃是太祖皇帝亲自下令,命人两度堪校,才刊印发布的。你若是想研习养生之道,从这本《开宝重定本草》开始着手,最是刚好不过。说起这养生之道……唔、唔……等爹有时间再给你细讲。”苏侍郎终于想起来自己跑这儿来不是来说养生之道的,“女儿啊,你最近是不是跑到爹的书房去溜达了?还留下了点东西?”
“没有啊。女儿只是去找找书看,啊,对了!爹你不是看到我的香囊了?我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原来是落在那里了。”小狐狸开始装胡涂,作恍然状。
“这倒没看到,许是落在别处了。好了,爹不耽搁你读书了,一寸光阴一寸金啊,你可莫要偷懒……”苏侍郎起身,准备离去。
苏览月松了口气。
苏侍郎忽然转过身来道:“对了,听说你那鹅毛笔很是好使,拿一支给爹爹用用。”
苏览月想也没想就应道:“哎,您等下,我给您拿……呃?”忽地反应过来,小笨狐狸双眼圆睁,瞪着苏侍郎。
老狐狸笑了。从袖中掏出一沓纸放在着上:“这么小的字,爹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自制的那个鹅毛笔才写得出来。”
终于还是瞒不住啊。苏览月叹息一声。她真得不太想让身边的人觉得她有异于常人。
“女儿只是不想让别人觉得女儿太过‘妖异’。”
苏侍郎点点头,苏览月的顾虑他明白。“傻丫头,不管怎样,你都是爹的女儿。你只是天赋异稟,决不是什么妖异。以后有事一定要和爹爹说,且莫憋在心里。”
“爹……”苏览月感动了。
“不过……”苏侍郎话锋一转,“你这好偷懒的性子得改改,读书就要有个读书的样子!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爹就没收了,你去给我好好坐在书桌前读书去。”
说着,苏侍郎拣了几个他认为最舒服的靠垫,夹在胳膊底下,大义凛然的离去了……
苏览月无语啊……(未完待续)
第十一节 伤别离
想来想去,鹅毛笔那事儿,最有可能是穆楚这个笨蛋说出去的。亏得自己把他看作“自己人”,苏览月决定骂他一顿。
“去,给我把穆楚叫来!”苏二小姐对自己的贴身丫鬟雅芝命令道。
雅芝领了命就去了,片刻功夫又回了来:“小姐,不好了!穆楚和治叔在大门口跟人吵架呢!”
哟?这事还新鲜了!就穆楚那个性,跟个小老头儿似的,还会跟人吵架?苏览月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看。
急急忙忙往大门赶去,却还是没赶上。远远的就看见穆楚和苏治已经回来了,显是架已经吵完了。穆楚远远看见苏览月一脸兴奋的跑过来,就知道她是冲什么来的,当下干脆转个身走了旁道,来个避而不见。
“治叔——!穆楚怎么闪人了?听说你们俩和人吵架?怎么回事儿?”苏览月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时,穆楚已经不见了,人小腿短就是吃亏啊!
管家苏治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勉强维持着一个难看的笑容敷衍道:“没什么,有个泼皮无赖在门口闹事,已经赶跑了。老爷刚叫我过去回话,小的先走了,二小姐就不要为这等小事操心了。”说着也鬼鬼祟祟闪人了。
郁闷。苏览月直觉着俩人有事瞒着,可谁也不告诉她。去找穆楚吧,看那小子刚才那脸色,才看见她就闪人了,估计也不会搭理她的。看不上热闹就算了,她也懒得多事。
第二日里,闲得无事,去陈七巧那儿跳了跳操——当然是免费的,苏家姐妹是七巧健体馆的终身免费会员。苏览月可是那儿年纪最小的,人有可爱嘴又甜,把一帮官家小姐哄得可开心呢。每次去了,都被一大帮大小姐们你抱抱我捏捏,而且每次都能收获一堆小礼物。那些姐姐们都知道她爱吃,时常给她带些寻常买不到得点心糖果,每每都让苏览月吃得眉开眼笑的。
招猫递狗的打发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中午打道回府。眼看着已经望见自家的大门了,趴在车窗无聊张望的雅芝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苏览月小腮帮儿鼓鼓的塞满食物,口齿不清的问道。
“那个人好像是昨天和治叔他们吵架的人。这人……这人我见过的,前几天就在我们府上门前溜达来着。”
“噢?”苏览月趴在车窗上望了望,看见一个身着皂色长衫的中年男子,约莫三十来岁的模样,看起来满斯文的,决不像苏治所形容的“地痞无赖”。
那人……看着有点眼熟。苏览月心中一动,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六儿,请那个大叔过来说话。”
赶车的小六儿应了一声,把车在府门前停好,跳下车去叫那个在苏府门口徘徊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听说是苏府的小姐叫自己过去回话,也不敢怠慢,走到车前施了一礼,道:“见过苏小姐,未知小姐唤在下所为何事?”言语中斯文有礼,倒像个读书人。
“这位大叔,听说近几日一直在我家门前停留,昨日还曾与我家管家生有争执。可是有什么事吗?”
那男子隔着纱帘,看不到苏览月的样子,只觉得这小姐的声音甚是稚嫩,似是年纪尚幼。犹豫一阵,说道:“在下因故离家数年,回来时妻儿俱已不在居所。在下多方打听,得知内子在府上做工,因而前来相认。却不料……却不料……贵府的管家却不愿在下与内子相见,一时急切之下,才与苏管家起了争执,并不是有意冒犯府上。”
苏览月怔了怔,消化了这一段话里包含地信息,忽地省悟了为什么觉得这人看起来面熟!她此时顾不得礼法,一把掀起帘子,把大脑袋探出去,失声道:“你姓穆!是不是?你是奶娘的丈夫?穆楚的爹?”
穆楚的爹和穆楚两个,长得实在太像了。这就是为什么苏览月会觉得他看起来眼熟。无论是额头、眼睛、鼻梁还是嘴唇,穆楚都脱胎自他的父亲。
对于自己的父亲,穆楚几乎是从未提起过。然而越是这样,苏览月就越是明白穆楚的恨意之深。
对于这个狠心抛弃了奶娘和穆楚的男人,一直以来苏览月对他也没什么好感,可是她知道奶娘一直在等着他回来。五年了,穆嫂在苏府做工已经五年了。这期间夫人徐氏不是没想过要撮合穆嫂和管家苏治。苏治对穆嫂的那点意思,地球人都知道。况且苏治的在苏府这么多年了,他的出身人品,苏府最是清楚,如果穆嫂能给苏治作个续弦,大家都觉得是个不错的归宿。
可是穆嫂却一直没有答允。不是不知道苏管家对自己的好,但她始终相信自己的丈夫有一天会回来找自己,会和她们母子来团聚。在这种信念的支持下,她婉言谢绝了夫人的好意,谨言慎行的生活在苏府。
甚至穆楚有一次都曾想劝母亲改嫁,以致母子俩吵了一架。那之后穆楚也没再和自己娘亲提过此事。这事就这么搁下了。但是大家都以为,穆嫂注定是要白等一场的,她那没良心的丈夫,十有八九是死在外面回不来了。
谁也想不到,五年多了,那人竟然真的回来了!
三十多岁的年纪,鬓边却染了风霜,显是这些年经历了一些风风雨雨。眼前这个男子,和一直以来苏览月想象中的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穷酸书生,完全无法重叠。
苏览月蓦地想起,昨日里穆楚已经见过了他的父亲,还吵了一架?那么穆楚是不愿意和他相认了。
那么,是不是奶娘,还不知道——那个人回来了?
苏览月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未完待续)
第十二节 伤别离(2)
穆楚的爹隔着帘子听得苏览月的言辞谈吐甚是得体,完全没想到这位苏府小姐竟是个小小女孩,不由得大感意外。听到苏览月脱口而出的话语,更是恍然!原来这位苏小姐就是自己妻子做奶娘哺育的那个孩子,那么说她今年也就应该只有六岁而已。
苏览月犹豫良久,终于还是让小六引着他先去了花厅。穆楚的爹来了几次,都被苏管家给挡了,昨日见了儿子,儿子竟不肯相认,他也根本进不了苏府。现在忽然冒出一个苏二小姐肯让他进入苏府,正是求之不得。
他在花厅里坐立不安,想到一会儿就能见到久别的妻子,心情正是难以平静。
她……这些年过得还好么?是不是像穆楚一样的怨恨他?怨他的薄幸?恨他的无情?一想到她可能会用和穆楚一样的充满恨意的眼睛望着他,他的心里就像针扎一样难受。
期盼了这么多年,每天都会梦到她,然而当重逢的时刻真的到来的时候,他却觉得这样无力和彷徨,仿佛一场大病初愈,四肢酸软,手心里都是冷汗,即便攥成拳头,也无法停止紧张的颤抖。
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穆楚的爹“腾”地站了起来,紧张的无法言语。
从后面转进来的却是换了衣服稍作了梳洗的苏览月。
穆楚的爹一见之下,不由得大感失望。
苏览月看在眼里,老实不客气的爬上主位,悬空着小脚丫坐好,对他一挥手道:“大叔不必多礼,请坐。”
穆楚的爹在苏府门口时就已经觉得这小女孩谈吐不俗,况且又是苏府的千金小姐,此时见她执主人礼,也不敢因她的年幼而轻视,遂谢过之后方才坐下。
“苏小姐,敢问可是内子她……她不愿出来一见?”穆楚的爹很怕苏览月会回答他一个“是”字。
苏览月的回答却是:“非也。不是奶娘她不想见你,而是……我还没告诉她!”
“啊?为何?”穆楚的爹愕然。
苏览月两只小手一摊,无奈的道:“别怪我!穆楚不让我们告诉他娘亲。”想起刚才那小子铁青着脸的样子,苏览月就不爽。
而当时在一旁的苏管家没有说话,表情却阴晴难定,大概正在内心中交战吧?穆楚生气的走了之后,苏览月给苏管家丢下一句话:
“治叔,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这话什么意思,我年纪小还不太懂。但是我爹常常跟我说,做人,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句话,我还是明白的。就不知道治叔你明不明白?”
苏治张着个嘴,半晌没说出话来,耷拉着脑袋也走了。苏览月这才来到花厅。
听到是自己的儿子从中阻挠,穆楚的爹苦笑一声,无言以对,满心里尽是苦涩。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儿子不肯相见,是啊,哪个儿子会原谅狠心抛弃了自己的父亲?何况那时,这孩子才仅仅七岁?
苏览月忍不住道:“大叔,我看你对妻儿显然思念甚深,却为什么当年要狠心抛弃他们呢?”
这句话一下子勾起了穆楚爹的伤处,他想起了当年的离去和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也不管眼前这位小小姐是不是能听得懂,竟而打开了话匣子,把这些年来无处倾诉的话语,尽数倒出——
穆楚的爹姓穆(废话!),名寒生。穆寒生父亲就是一名未曾中第的举子,不幸早亡。穆寒生是由寡母带大的,好在家里还有些田产房屋,生活尚算小康。他的妻子穆杨氏十二岁的时候就寄居在他的家里,两人从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因为穆寒生的父亲到死也只是个举子,没能高中,所以他的母亲从他很小的时候就不让他干任何体力活,全心的栽培他读书。他自小聪颖,一路从秀才到童生到举人过来,还算顺利。也正因如此,穆母对他寄予极大的期望,而他自己也对圣贤书本之外其他的东西不了解也不感兴趣,他的人生目标就是有朝一日得以金榜题名,金殿传胪。
在这样目标明确形式简单的生活中,他每天所做的就是闭门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然而对这样的他来说,他的妻子穆杨氏,是唯一的例外。
成婚后他们有了穆楚。后来穆母也年老去世了。他们变成了一家三口。
眼看着第二年就是大考,抱着必中的信心,穆寒生自信满满的让妻子穆氏变卖掉天地家产,举家迁居京城。
然而在汴京迎接他的却是人生的第一次失意。在汴京旅居一年多,参加科考的他,竟然落榜了。他的信心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然而他并没有退缩,他更加勤奋地读书写作,准备在三年后的下一次大考中一显身手。
三年后的大考时,穆杨氏为他生下了第二个儿子。
繁华的汴京可以说是整个大宋国生活成本最高的城市。无论是它的地价、房租、米粮还是日常用品,一家三口维持生活所耗费的成本,远远高于在家乡时的花费。一个乡下的小康之家变卖田产所得的银钱,在汴京生活无疑是坐吃山空。最后这两年,生活日益艰难。
穆寒生是个有功名在身的,又从小被穆母精心培育,自然是除了读书之外一无所长,从来都是不事生产的。这就苦了穆杨氏,她一边带着穆楚,一边照顾着丈夫,给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挣些微薄的收入以维持生活。好在她有一双灵巧的手和高超的绣工,能够时常有人关照些刺绣的活计。
生活是何其残酷。直道第二次的落榜,穆寒生才真正体味到失败的苦涩。
他愤怒!他怨恨!他颓废!他疯狂了!
苦闷的酒最容易醉人!而醉了的人却最容易伤人!
在半醉半疯的痛骂指责了穆杨氏“拖累”了他,害他不能专心学业,害他名落孙山之后,抱着半瓶苦酒,他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家门。
看不清眼前的路,看不到身后的人,他的心里只有苦涩和挫折感。他不停的走,摔倒,爬起来,再朝前走……直到他醉得摔倒后再爬不起来,沉沉的昏睡过去。
当太阳用刺目的光砸得他头痛欲裂的时候,他醒来了,发现竟然一夜之间走了十几里路。身前不远处是宽阔的汴河,滔滔的河水,来往穿梭的船只搭载着大宋朝那巨大的财富不停息的流动着,从南向北,从北向南。
当宿醉的头痛渐渐消去,他才回想起来自己昨夜的行为。想起自己苦读多年,却金榜无望,他感到深深的绝望。又想到自己竟对妻子说了那样的话,想起昨夜妻子那苍白憔悴的脸,和哀戚的眼神,他只觉得羞愧难当,无颜以面!
望着汴河滔滔的河水,他忽然产生一种想要解脱的想法——
罢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走到河岸边,闭上眼睛。在纵身跃入汴河的一瞬间,他在黑暗中看到的,是妻儿的脸。
那面庞,对他露出微笑,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仿佛黑暗迷茫中一盏引路的灯。
他努力的想要抓住那光芒。可是身体却越来越沉,越离越远,直到——
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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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说……把这章作为情人节的礼物送给大家。不过好像情节气氛貌似……不太合适-_-a
汗……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苏二
007..14(未完待续)
第十三节 人生
根据后世的研究,很多人在经历死亡的时候,会看到自己生前的种种。
现在,穆寒生的的眼前就不断地晃过从前的生活,每个日子,母亲,妻子,儿子——甚至自己!
飘飘然间仿佛看见“自己”安宁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就是死亡?他欣慰的想。然而他却错了。
在经历了所谓“濒死经验”之后,穆寒生活过来了。
通常,所有的书生落难的故事里,都会出现一个救命恩人。穆寒生的也不例外。
这是一艘返回泉洲的商船。船的主人姓刘,名远通,年近半百,是一个什么生意都做点的小商人。在穆寒生投河自尽的时候,刘远通正悠哉的眺望风景,结果就看见就近的岸上一个失魂落魄的青年目光呆滞的走到河边发呆。就在刘远通还在琢磨这人要干嘛的时候,就见那人纵身一跃,竟然是寻了短见了!
这下刘远通也没得琢磨了,赶紧吆喝船夫救人吧。于是穆寒生就被刘远通从鬼门关里给拽回来了。
等到说清了这些,救命恩人刘远通自然就问起穆寒生为个啥想不开要投水自尽。穆寒生耻于告诉别人自己两次名落孙山的事情,只推说游学京城,被人骗去了钱财,一时走投无路想不开,这才寻了短见。听得如此,刘远通倒也信了,又听他说已身无分文,便问他今后有何计划。
穆寒生想了想,说道:“在下在此地举目无亲,又落魄至此,也不敢枉谈什么今后之计。不知刘老爷这里可有什么活计是在下可以做的,只希望能谋份事做,聊以为生。”
刘远通这里刚好老帐房年纪大了,打算回老家去颐养天年,正缺人手,见穆寒生是个读书人便将他留下做个帐房先生。刘远通这本来只是善意的助人之举,却不想歪打正着,给自己寻了个宝。
刘远通很快就发现,这个年轻人不仅把帐务弄得条理分明,而且既聪明又真诚。一个从圣贤书中脱身出来的读书人,仿佛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一般,对一切——做人、做事、做生意——都感到新奇,他用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学习吸收着他能学到的一切。刘远通非常喜欢这个年轻人,他时常将穆寒生带在身边,将自己的经验知识传授给他。不到一年,穆寒生就不仅仅是个帐房先生了,他成为了刘远通的得力助手,帮着刘远通打理他的生意,增加他的财富。
这是刘远通的感受,而对穆寒生而言,这真的无异于一次脱胎换骨!
其实穆寒生本来就是一个极有商业天赋之人,只是从前一直都被圈在“科考”这么一个小小的圈子里面出不来,和千人万人共去挤那独木桥。而在刘远通身边,他的聪明才智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他拼命的学习和吸收着刘远通的知识和经验,他用他敏锐的商业直觉去观察并且思考,再把自己的思考所得反馈给刘远通,他的主意和点子,常常使这位东家感到惊喜。他在东家身边的地位得到了提升,薪水和待遇同样有所改善,他自己也有了些积蓄。
相对这些而言,他觉得更加宝贵的是这一段人生经验!
当他第一自己面对世界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现实的世界和圣人在书中描述的有多么不同!他寄人篱下,辛苦工作,受到过别人的帮助和指点,也被别人排斥和排挤过。他跟着刘远通走了很多地方,在泉州这个繁华的港口城市,他见到很多人和很多事。他看到人们为了生活,是如何辛苦的挣扎。在烈日下流汗,在寒风中受冻,无论垂髫小童,还是白发老翁,无论是宋人或是高丽人,甚至高鼻深目的大食人,每个人都为了活下去或更好的活下去而劳碌奔波着!即便是他的东家兼恩人的刘老爷,在官府衙役面前,在地方豪强面前,在行业霸头面前,依然要点头哈腰,笑脸逢迎。
在和这些来自各地的人们打交道的时候,他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故事和传说。有些荒诞,有些离奇。他听高丽人讲宋、辽和高丽之间的贸易,讲国家之间动荡的关系带给商人的风险。他听大食商人卷着舌头用发音怪异的汉话讲海的彼岸还有大陆,而世界是多么的辽阔!
……当穆寒生偶一回头,去审视从前的自己时,他为自己曾经的无知和目光狭隘而震惊!
同时,他也对过去的自己感到无比的羞惭!只有在亲身感受了生活的艰辛之后,才能明白这些年妻子的辛劳、艰苦!而他,他都做了些什么呢?什么都没做!只是每日里闭门读书,读死书,死读书!两耳不问窗外事,双目无视世间难。
穆寒生在刘远通身边待了三年,刘远通对他的喜爱仿佛对自己的儿子一般。事实上刘远通没有儿子,只有一个不成器的侄子。想到自己死后把产业交到那个败家的侄子手里,任他吃喝嫖赌败光他的家业,刘远通就心疼啊!
狠狠心,刘远通决定认穆寒生为义子,让他来继承自己的家业。本以为穆寒生定会欣然接受,谁知道穆寒生却拒绝了。
此时的穆寒生已经不再是那个迂腐的举子了,他将当时寻短见的真正原因告诉了恩人,同时告诉他其实自己并不是举目无亲,他在京城还有妻子和两个儿子。而他已经再考虑去寻找他们了。
刘远通听得如此这般,未免有点遗憾。但好在他也是心胸豁达之人,于是开了酒席为穆寒生钱行,厚礼相赠。情同父子的两个人于是洒泪挥别,穆寒生于是瘩上了北去的客船,去寻找他的妻儿。
这时正是景佑二年的秋天,苏览月正沉浸在初遇司马光的快乐中,而穆寒生已经离开家三年了。(未完待续)
第十四节 人生(2)
人生总是会有很多微妙的转折,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来临。
譬如说穆寒生带着他这三年来的积蓄,搭着客船往忭京赶,眼见着还有一日的路程就可以到达,这一路上归心似箭的人却忽然畏惧了起来。起因在于同船的一名船客在闲聊时向他炫耀自己这是“衣锦还乡”。
衣锦还乡,一个千古的情结!即便到了后世,依然在人们的心中充满了荣耀。
带着某种莫名的心情,穆寒生提前下了船。方围镇是一个离东京汴梁不算很远的镇子,穆寒生在码头徘徊了许久。就这样回去吗?他感到很茫然。他摸了摸背囊里的银两,这些是他打算接了妻儿回家置办田地的钱。可是现在他忽然对这个计划感到犹疑了。
回到家乡,购买田地,过着向从前读书时一样的生活?
这样的安排,会不会让妻子对他感到失望?曾经,她看他的眼神里总是带着敬意,带着崇拜。如果就这样回去,自己会否成为她眼中的一个彻底的失败者?
有时候,人总是被一些莫名的心绪所阻扰,而此时穆寒生就是这样。明明回去才是最重要的,最急迫的,可是他却选择了和汴梁方向相反的一条路——去南方。
为什么去南方呢?
就在穆寒生徘徊在镇上满心彷徨的时候,一只大手拍到了他的肩膀上,一个北方汉子惊喜道:“穆兄弟,是你?”
“王兄?”
这汉子是河北人,姓王名不缺,与刘远通有些生意上的来往,和穆寒生很是相熟。两人没想到能在此相遇,俱是十分欢喜,寻得一家酒楼话起旧来。互相问起来,却原来王不缺眼看着农忙期即将过去,便想回河北召唤些同乡一起去南方贩牛。
南牛北贩,是宋朝特有的一个经济现象。在农耕时代,对小农家庭来说耕牛无异是一件非常重要的财产,是家里一个大件,基本相当于后世六七十年代的自行车缝纫机,八十年代的彩电冰箱,九十年代商品房和家庭轿车。
但是一个典型的情况是,北方缺牛,而南方的牛又多产,于是农闲时便会有人呼朋唤友,结伴去南方将牛贩运到北方牟利。少则十数人,多则百人,结伴而行一路上相互照应,也令强盗宵小不敢轻易下手。
听得两杯酒下肚的穆寒生讲了自己的情况,王不缺哈哈大笑道:“你们读书人真是想不开!不就是考不上状元吗,那至于寻短见!罢了,往事不必再提!兄弟你若有心,不妨和我一起去南方吧,北边的买主我都已经联系好了,这一趟的利润不会少!”
听到王不缺的邀请,穆寒生不由得怦然心动。
贩牛这事,穆寒生研究过。贩牛,都是走陆路的。除了购买牛的成本,一路上还要考虑到牛的损耗,这包括:牛一路所吃的草料。牛病死的可能性。牛丢失的可能性。
基本上,牛耗用的草料和牛的行进速度成反比,而牛的速度,咱就不说了,听那句俗话就知道了——慢得跟头老黄牛似的!而路上,牛的病死和丢失又是必然的。
曾经有依次穆寒生看见商船上有专门给马用的舱舍,那时他就想过,可否用船来畈牛?
用船的话,受空间限制牛的数量就会减少,但是速度却快了好几倍,速度快了草料消耗就少了,同时牛病死和丢失的概率大幅度降低。穆寒生曾经计算过,这样下来实际上纯利润翻了两倍不止。
实际上穆寒生当时是建议他的东家刘远通去做这个生意,但是当时刘远通忙于别的生意感到无法兼顾而没有去做。
听到穆寒生把这个想法娓娓道来,王不缺的眼睛顿时一亮。这也是个识货之人。
当下两人一拍即合。王不缺也不去河北了,只招呼了同在这镇上的几个同乡,有两人不愿冒水运的风险退出了,而另外三人则一同入股进来。当下五人就结伴南下。
就这样,穆寒生在离汴梁仅有八十里的方围镇,调头南去了。
这一去,又是两年的时间。
那一趟贩牛的结果,令王不缺那两个退出的老乡后悔不已。就响穆寒生所预测的,利润翻了不止两倍。
而王不缺则认定穆寒生是个做生意的奇才,坚定地成为了穆寒生的生意伙伴。
当穆寒生呕心沥血,终于挣出一份他认为足以让自己“衣锦还乡”的家业来的时候,他才猛然警觉——又两年过去了,已经是景佑四年了!
不能再拖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穆寒生,惶然地将生意上的事都交给王不缺,而自己则只身北上。
回到旧时的寓所,用颤抖的手敲开大门,开门的却是不相识的陌生人。穆寒生的心一刹那掉入冰窖!他们……到哪里去了?
疯了一样去排邻居二婶家的门想打听她的去处,二婶却拿着大扫帚将他打了出来,指着他的鼻子一通痛骂,却不肯告知他他妻儿的去向。
他哪里知道二婶多希望他能死在外面,这样穆楚可怜的娘就可以改嫁给那位和气的苏府管家,有个好归宿。
最后还是二婶的丈夫不忍心,悄悄地告诉了他穆杨氏在马行街北苏侍郎府里做奶娘。
感激涕零地谢过了二婶的丈夫,穆寒生就奔苏府去了,待得说明了来意,那门房脸色甚是奇特,叫他侯着,自行去里面通报了。
出来一位苏管家,问了许多问题,终于确认了他是府里穆嫂的丈夫穆楚的爹后,脸色难看得跟锅底似的。他提出要见自己的妻儿,却被苏管家以“皆随二小姐外出”为由拒绝了。第二日再去,依然如此。第三日,他忍不住与苏管家争吵起来。苏管家一怒之下道:“好,你要见,我便让你见!”遂带了穆楚出来见他。
分离五年,乍见儿子,穆寒生惊喜交加。
儿子却用仇恨的眼光瞪着他,不仅不认他,还叫他“不要再来烦扰我娘”。而苏管家在一旁则一脸“看吧,我早知会如此”的神情。
讲到这里,穆寒生已经是心如死灰,想到儿子这样的恨他,心灰意懒之下,什么衣锦还乡,什么开创家业,都丢到脑后。
他心中只想,罢了,不如离去,不如离去……
“你就这样走了?又要丢下我们?!”
随着这声断喝,苏览月和穆寒生惊愕地转头,看到内里转出两个人。
大的那个,是脸有愧色的苏管家苏治。
而小的,则是泪流满面的穆楚!(未完待续)
第十五节 再相逢
说起来,虽然苏管家因为怨恨穆寒生的归来,这两天赌着气存心不让他和穆嫂见面,但苏治这个人说到底还是个心性善良的人。这两天他自己内心中已经为这个事情很不安了,全靠穆楚的坚定态度给他打气。可是苏览月这个小人儿搁下的那个话还真有份量,沉沉的压在心头,让他说不出来的难受。
想来想去,苏治终于一咬牙,也不理会穆楚的反抗,硬拉着他往花厅去。他想着怎么着也该让这父子俩心平气和的见个面,谈一谈。是走是留,谈完了再说。
到了花厅后面正要转进去,刚好听到穆寒生讲起他这些年的经历。俩人不约而同收回迈出的脚,躲在墙后竖耳倾听。
听到父亲原来不是离家出走,竟然是投水自尽,而后幸运得救,竟然放下了读书人的尊严,转而从商,穆楚的背心微微颤抖,无声的哭了。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很崇拜父亲。父亲十一岁晋童生,十四岁中秀才,十七岁为举人。在他们的家乡是有名的神童、才俊。讲起父亲,母亲永远都是那么骄傲和自豪,“你要像爹爹那样……”是穆楚小时侯从母亲那里听到的最多的句子。
可是这样的爹,这样自负的爹,这样骄傲的爹竟然放弃了功名,混迹于商贾之中?
即便是在苏府做工的日子,母亲都决不允许他中断学业。
穆楚常常被苏览月笑为“小古董”,事实上穆楚一点都不迂腐。幼时艰难的生活,使得他并不象穆寒生年轻时那样不入世不知柴米油烟价值几何。正好相反的时,他一点都不鄙视畈夫走卒。张二婶,刘四叔,范爷爷,二柱娘……正是这些所谓“畈夫走卒”的普通人在他和母亲最困难的时候慷慨的接济他,即便他们自己也并不宽裕。
圣贤书他也读,也精通,但是他也常常会想,到底孔圣人说的话,能换成几斛米?几量油?当然他从来不敢把这个想法告诉娘。
在苏府,他被赞为进退有据,不亢不卑。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自尊和自卑的一种微妙的平衡。他认同底层的劳动人民,但读过书的他同样理解读书人的清高和骄傲。在这两者之间,他小心翼翼,谨盐慎行。
虽然自己是这样,但是当穆楚听到曾经那么自负骄傲的父亲竟然放下了身段,甘于作一名贾人,他的心里还是无比的难受。难受——是因为早熟的他非常明白这对父亲来说是一个多么艰巨的转变!
是因为怎样的痛苦、挫折和磨难?才能转变父亲那高贵的气质,让他放下圣贤的经史子集?操持起算盘帐册,终日为利益奔波?
所以,他哭了。那么无力,那么脆弱。
他曾经以为如果那个人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会用憎恨赶走他并且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可是现在,他仿佛感到心里那座冰山无法遏止的开始消融了……
管家苏治拍了拍穆楚的肩膀,无声的长叹。他非常明白,对他来说,大势已去。
他忽然体会到什么叫做“难过”。也许,上天注定他和这两母子无缘吧!
当穆寒生心灰意懒想要离去的时候,穆楚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
父子终于相见。
“楚儿……!”穆寒生激动得哽咽起来,他紧紧抱住穆楚,“你过得好吗?你娘好吗?爹对不起你们……商儿呢?你弟弟在哪?”
本来和父亲一样哽咽的穆楚,闻言忽然脸色大变!他一把推开穆寒生,脸上抽搐了几下,说不出话来。
久得快被遗忘了,可是偶尔的噩梦中,还是会看到那张小脸,会想起那个在他的怀中停止了呼吸的小小婴孩。那孩子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字——穆商。
“死了……,他死了……”当那些痛苦的回忆被唤起的时候,心依然会淌血!
穆寒生一脸惊愕:“怎么会?怎么会?”直到此时,他才刚刚得知幼子原来已经夭折!
“你……都是你……!”穆楚握紧拳头,控诉着:“如果不是你,娘不会病倒!弟弟也不会病死!你!都是你!”
穆楚几乎将牙咬碎,他的拳头挥舞起来,狠很地打到穆寒生的胸膛!他哭了,这些年的恨,这些年的怨,都随着拳头的打击,流泻了出去!
苏管家上前一步想拉住他,却被苏览月给拉住了。回过头,苏览月摇了摇头,她知道会有人来阻止穆楚的。
“阿楚,快住手!”
当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穆寒生仿佛听到了仙子的声音,他忘了眼前的一切,伤心、痛苦、自责,都不再重要。他只是呆呆的望着那声音的出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门开处,站在雅芝前面的,正是穆楚的娘,穆寒生的妻子,苏览月的奶娘。
两个人就那样缓缓的走到面对面,无言对望。良久,良久……久得让苏览月以为当时过了一个世纪。
穆寒生哭了。
奶娘却笑了。
她的笑里,洋溢着幸福。
“他们都说你不会回来了,可我知道,你会回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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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今天的第三更了。今天我的小宇宙已经燃烧殆尽……无……念……
苏二(未完待续)
第十六节 离愁
五日后,穆楚和奶娘离开了苏府。
在这五天里,奶娘没日没夜的锈,她锈出的帕子大概够苏览月用五年了。每一方丝帕上都有苏览月那独有的蝴蝶标记。
“奶娘……别绣了……”苏览月含泪道。
“不碍事……我不累……”奶娘慈爱的看了看苏览月,絮絮叨叨的嘱咐她:“以后奶娘不在了,二小姐你要学会照顾自己,睡觉别老踢被子,容易着凉。吃饭别挑食,别吃那么多甜的,牙会坏掉……还有雅芝,二小姐要爬树翻墙什么的,你一定要拦着,别由着她胡来……”
苏览月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奶娘的腿上,泪水打湿了她的襦裙……
这个女子从她降生到这个世界开始就陪伴在她的身边,像母亲一般的照顾她,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之一。可是离别是注定无法改变的。
“奶娘……我们还会再见面吗?”苏览月泪眼朦胧的问。
“会的……只要有缘,一定会的……”奶娘轻抚着她的头。
苏览月咬紧了嘴唇。
离别的日子终于到了。
“苏管家,这些年我们母子蒙你照顾,你这些恩德我们定会铭记在心。这是我缝的几件衣服,你若不嫌弃,还请收下,聊表谢意。”奶娘递过一个包裹给管家苏治。苏治没精打采的接过,道了一声谢。
“治叔……”穆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苏治看看这个他待之如亲生的孩子,拍拍他的肩膀,长叹一声,转身走进大门。竟是不忍看他们离去。
苏览月也抱着一个小包裹走到穆楚跟前:“这是给你的!你……你……”苏览月说着,眼圈就红了。
而这时的穆楚,却恢复成了平时哪个淡然的少年。
“二小姐要照顾好自己!”
“恩……”
“不要去捉池子里的鱼。”
“恩……”
“不要去掏鸟窝。让六儿去给你掏。”
“恩。”
“出门让六儿和苏全跟着,自己也要小心。”
“恩。”
“……”
小女孩第一次出现的这种恭顺的态度倒让本想要好好教训人的少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
“月儿,照顾好自己……”
苏览月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泪水……这个样子深深地刻在了穆楚的记忆里,很多年都忘不了。而现在,哪个抽泣的小女孩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穆楚放下帘子,用袖子抹抹眼睛,不想让车里的爹娘看到自己哭泣。
“二小姐给你装了些什么?”奶娘想调节一下气氛。
穆楚打开那个小布包儿,顿时哭笑不得。
一包甜点心,她当谁都像她那样爱吃腻腻的甜食吗?
一双布鞋,手艺只能说……一般。这丫头为了赶这双鞋,大概手指上又扎出无数的针眼吧?穆楚忍不住有点心疼。
还有一本册子。
“那是什么?”穆寒生不禁有点好奇,拿过来翻了翻,怪道:“好小的字!这用的是什么笔,如此怪异?这字……怎么这么都不认识?是不是写错了?”
穆楚接过来翻了翻:“是二小姐用鹅毛笔写的。用的是简化字,只有我们几个人认识。这是……”他辨认了一下封面的几个字,“市场营销学初步?”
他读了几段,这里面的写的东西他还不是很明白,可是穆寒生却听得两眼放光!
这是一本奇书!穆寒生果断的意识到。
这两年来,苏览月着手在做的一件事就是:记录。她越来越感觉到,随着她融入现在的生活的程度加深,她对前世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了。这就好象一个英语再好的人,你让他两年不开口联系,再讲起英语来,他也会结结巴巴。有些东西,丢下去容易,拾起来难。
认识到这一点的苏览月,终究觉得自己所掌握的这些后世的知识和经验还是很宝贵的,如果就这样丢弃了实在太可惜。所以她自制了鹅毛笔,开始做了些整理归类和记录。
《市场营销学初步》是其中的一册。
事实上这本书里写的东西如果被后世的大学老师们看到,恐怕会笑掉大牙。不仅内容乱七八糟,也缺乏条理,更有很多根本不属于营销纯粹属于苏览月前世的个人经验的东西。
可是这些东西,落在穆寒生的眼里,如获至宝!
很多年后,大宋朝的商界人士都知道,江南财阀穆氏家族有一本《商经》,传说穆氏家族之所以能积累这样巨大的财富就是靠着这本奇书。这本书成了商界人士人人欲争睹的奇书。只可惜穆氏家族严密防守,那些竞争者派去的奸细、蟊贼没有一个得手的。而关于这本书的来历,众说纷纭。有的版本说穆家的大家长穆寒生年轻的时候失足落水,醒来时已经被冲到了岸上,而手里就握着这本书。也有版本说是穆家的第二代家长穆楚年少时游历天下时走进了一座云雾缭绕的深山,三年后下山时,带下了这本书……这种种的传说更增加的这本书的神秘。只是任谁也想不到它的真实来历其实是一个六岁的女孩儿用一支鹅毛笔书就。
而这本书的作者,在这个充满离愁的夜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低低的呜咽声时断时续,像是哭泣的人努力的压抑着声音。
苏览月翻了身,又翻过去,终于无奈地披衣起身。
举着油灯走到夹间里,就着昏暗的灯光,苏览月看到雅芝露在被衾外的肩膀不停地抽动。
苏览月叹了口气。她吹灭油灯,走到雅芝的床前爬上去,张开她小小的手臂抱住她。
虽然总是被唤作“雅芝姐”,其实雅芝仅仅只比穆楚大一岁而已。十三岁的少女,刚刚情窦初开就遭遇了初恋情人的离去,而那个人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心意。
冷冷的月光洒照的屋中,回荡着苏览月那呢喃般的安慰:
“别哭……只有体验过分离,你才会长大……”
我们——都会长大!
第三卷多事之秋完(未完待续)
第一节 进宫
“我后天要进宫了。”陈七巧幽幽地道。
苏览月一口热茶就喷了出来。
进宫,这个词在不同的时代由不同的人说出来,是有着不同的含义的。
譬如在后世,人们在说起这个词的时候还经常在前面加上数量词,比如“二进宫”,“三进宫”。而人们说起这个词汇的时候往往是带着鄙夷、蔑视又或者是怒其不争的怨愤。因为这个进宫的“宫”指的可不是古代的皇宫,而是众所周知的班房、看守所等等等等。
但是如果这个词汇是由一群喜爱阅读“穿越时空”或“宫闱情仇”类小说或二者兼爱的女性读者说出来,那不用说了,一定是那个不小心穿越到古代的女猪终于和皇帝俩人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要成为英俊皇帝的一个嫔妃了。
但是如果这个词是在北宋仁宗景佑四年的十一月里,由一个叫作陈七巧的男人婆说出来,就未免有点匪夷所思了,而所造成地直接后果就是让苏家二小姐差点被一口茶呛死。
“咳咳咳咳咳!!!!你……你说什么?”苏览月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嗽。
这是在陈家的乔迁喜宴上。
这一年来,“七巧健体馆”风靡了整个京城。“今天你健身了吗?”成为官宦女眷、豪门闺秀中见面时最流行的问候语。一时间健身之风大兴,而随之而来的则是陈七巧做梦也想不到的滚滚财源。算上最早那间东城的健体馆,不到一年的时间,陈七巧已经在京城开了三家分馆了。
有钱了,人自然就得抖起来了。而今的陈七巧,成日周旋在这些大家闺秀中,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乡下丫头了。有了钱,陈七巧首先想要做的就是给她叔她婶买座大宅子。选来选去,在马行街北选中了一座宅子,当然规模不能跟官宦人家攀比,但比起陈捕头家以前的宅子,已经是天上地下的变化了。陈捕头夫妇当然是笑得合不拢嘴。陈慕书陈成章也乐得跟着鸡犬升天,成天“我妹”“我妹”的跟人吹个不停。
至于为什么选在马行街这一带的住宅区——
“我师姐说,串门方便!”陈七巧没开口,小师妹就替苏览月解惑了。陈七巧给她一个大白眼:“你不说话会憋死啊。”
倒真方便了,打从陈七巧一家子人搬到这儿以后,苏览月就发现自己的零食消耗得特别快。以前就陈七巧一个,现在还多了个师妹。
乔迁是件大事,等到零零碎碎得东西都搬进来,就要燃放鞭炮,大摆宴席,宴请亲朋好友。
而避开了陈家的亲友旧邻躲到屋里的苏览月,就听到了这个让她觉得称得上本世纪……不,本朝最大的笑话——
“我说,我后天要——进宫了!”陈七巧得意洋洋。
苏览月斜着眼睛,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打量了一遍一副小人得志模样的陈七巧。
“干吗?”某人被看得不自在。
“……这皇帝老儿的审美也未免太差了点……哎哟!”话音刚落脑门就挨了个爆栗。
“就是,就是!……哎哟”深有同感的师妹也没幸免。
“你们胡说什么呢?”某人怒了。
“你……你不是后天就要进宫作妃子了吗?”苏览月两手捂着脑门抱怨:“下手这么重……”
“就是,就是!”
陈七巧翻个白眼儿,“我说我后天要进宫,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做妃子了?”
“那你进宫干吗呀?”
“就是,就是?”苏览月和陈七巧现在都觉得师妹就像只小鹦鹉。
“教课!”陈七巧翻个白眼,从桌上的竹篮里捻起一枚核桃,指上运力,核桃壳应声而碎。陈七巧拣出核桃仁扔进嘴里,吧唧吧唧的嚼起来,含糊不清地说:“昨天传旨的公公说,是宫里的杨鲫鱼听说瑜伽功的名声,想要学习,所以叫我去教她。”
“鲫鱼?师姐,这妃子的名字好奇怪。为什么不是鲤鱼呢?鲤鱼好一些。我喜欢月月家池塘里的鲤鱼,红烧一定会很好吃吧?”师妹也抓起一枚核桃,两只手掌交握用力一夹,核桃便裂开了。
“笨蛋!土包子!没见识!城里人讲究吃鲜味,越是好的鱼越是要清蒸!”她的师姐一掌拍碎一个核桃,用勿庸置疑的口吻道:“要烧就烧鲫鱼!鲤鱼一定要清蒸!!!”
师妹恍然,大赞有理,顺便送上诸如“就是就是!师姐好有见识!”类的马屁若干,把陈七巧拍得浑身舒坦,飘飘然转向苏览月,正欲问“我说的对不对”,却惊见苏家二小姐已经口吐白沫昏倒在桌边了。
陈七巧急忙甩出两巴掌拍醒她。苏醒过来的的苏二小姐奄奄一息的吐出两个字:“鲫……鱼……”
“什么?”两个人都把耳朵凑上去。
“是婕——妤!!不是鲫鱼!笨——蛋!!!”苏二小姐的吼声让两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接下来的一整天耳朵都嗡嗡作响。以至于她走了之后,陈七巧都还掏着耳朵抱怨:“听错就听错呗,改过来不就得了,你说她那么大声干吗?震死我了……”
“没错,没错!”师妹咕哝着:“这个‘节鱼’也不知道是什么鱼,好不好吃?”
“一定不好吃!”该人的师姐斩钉截铁的回答。(未完待续)
第二节 进宫(2)
苏览月乘着马车晃晃悠悠的回到苏府。
在轿子和马车之间,苏览月会选择马车。虽然轿子坐起来更加舒服,但是一个架在别人肩膀上把人当牲口使唤的交通工具,要苏览月去坐的话,总会觉得会有些不忍。
而且如果是马车,雅芝也可以跟着坐在车厢里。以前穆楚跟着的时候,可以和赶车的小六一起坐在车前。换成是轿子,那么所有人都只能跟在轿子后面腿儿着了。
所以苏览月出门,通常就是马车。
而苏览月自己心里也知道,这点小小的坚持,也许是在她越来越融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前世李娜的最后一点残留吧?
对那个曾经叫做李娜的女子的回忆,就如同一柱袅袅的白烟,带着淡淡的余香,逐渐蒙胧不清。当苏览月伸手企图住她的时候,却徒然的只是加快了那消逝的速度。
她已经不再是李娜,她只是苏览月。是父亲的女儿,姐姐的妹妹,七巧的朋友,甚至雅芝的主人。
而她对此,却甘之如饴。
进了家门,把用帕子包着的一大包核桃仁交给雅芝,吩咐她拿到厨下熬了蜂蜜做成琥珀核桃。然后苏览月溜达着想去看看苏拂云在做什么。是在读书?作画?还是抚着琴弦弹奏一曲?
然而苏拂云此刻做的,却让苏览月没料到——苏拂云正一脸无奈地任母亲徐氏摆布着试穿一件华丽的衣裳。
一件翠绿牡丹滚赤金丝边的百折襦裙,墨绿腰带上环佩垂下,举手投足间叮当作响。与平时苏拂云淡雅的装束截然不同,淡去了少女脸上还存留的一丝稚气,掩不住的华贵取而代之。
这模样让迈步进门的苏览月眼前一亮。
见到她,苏拂云立即用眼神传递了“快救我”的信息。
“娘,你们在干吗?”苏览月好奇的问。
徐氏看见自家小二在外面疯了一天才回来,却也不恼,笑吟吟地道:“疯丫头,一大早也不知道上哪去了,现在才回来。你姐姐后日要进宫了。”
啊?
“怎么现在很流行进宫吗?”
好在在陈七巧那已经受了一回刺激,算是打了预防针,苏览月这次反而没大惊小怪。
“还有谁要进宫吗?”苏拂云好奇地反问。
“七巧啊,她也是后天。是宫里的杨婕妤召她进宫教授瑜珈的。姐,你进宫去干吗?”
徐氏道:“你姐姐是奉皇后娘娘懿旨,去朝见娘娘的。这可是你姐姐受封县主以来第一次啊。月儿,你看这件衣裳怎样,合不合适?还是那件粉红色的好?”
原来如此,是为了进宫在准备啊。看着周围软榻上、椅上和丫鬟们手上的衣裙、首饰,可怜的苏拂云大概被徐氏折腾了有些时候了吧。
苏览月打量了一下苏拂云身上的这身行头,摇头道:“娘,不合适。”说完指着软榻上一套素青色的衣裙说:“还是这身比较好。”
徐氏和苏拂云都是一怔,苏览月选中的这一身,虽然比苏拂云平日里穿的要正式,但比起她正试穿的这一身来,就未免过于素淡了。徐氏不由奇道:“为何?”这身可是徐氏折腾了两个时辰最后才选定的啊。
可是苏览月只说了四个字:“太,过,奢,侈。”
要皇帝赵桢是一个非常节俭的人。曾经有一次用膳时,赵桢吃到一道蚝,觉得味道非常鲜美,吃得高兴了,就对手下说:今天的这个蚝很好吃啊。手下的一高兴,就回道:当然阿皇上,这是海边送来的呢。皇上就问:那要不少钱吧。手下说:一个运过来要二百钱呢。皇上当时脸就绿了。从此大内禁止食用这种蚝。
有这样的皇帝在,后宫嫔妃也不敢过于奢侈。郭后废曹后立,这位曹皇后,也是出了名勤俭
的一个女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臣下之女去朝见皇后衣者过于华丽,确实是应当避免的一种忌讳。
徐氏太过高兴,只想把女儿打扮得尽可能漂亮,却忘记了这么重要的忌讳。
幸好苏览月一语惊醒梦中人。
第二日,宫中来了人教习宫廷礼仪。一大堆烦琐的礼节,加上教的人又罗里八嗦,搞得在一边旁听的苏览月几乎睡着。想起陈七巧此时应该也在做临时礼仪培训,苏览月就不由得满心同情。
进宫的当天,苏览月起了个大早,早到让苏拂云和雅芝等一众人侧目的地步。
“小姐屁股被虫子咬了?”雅芝心里嘀咕,如果不是屁股被咬了,这位平时一定要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床的二小姐怎么这么早就开始上蹿下跳了?
苏览月其实是特意起床给苏拂云送行的。
“早去早回!”苏览月一脸严肃的嘱咐,“带你去哪就去哪,千万别乱跑!皇宫很大,乱跑会迷路。”
前面一句还说得过去,后面几句就让苏拂云哭笑不得了。
苏拂云一头雾水的登上车,朝着皇城进发。苏览月兀自追在车子后面挥着手大喊:“万一乱跑被人发现,就说自己是宫女啊……千万……”后面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
望着远去的马车,苏览月在胸口划了个十字。老天保佑!千万别让穿越小说里迷路在皇宫然后偶遇皇帝被皇帝一眼就看上的俗套情节出现!
阿门!(未完待续)
第三节 富商
有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
送走了苏拂云,苏览月就钻进自己的书房里,试图以读书来打发时间。可是上面那句话就像两只“嗡嗡”的苍蝇一样在她脑子里绕个不停,搅得她心神不宁坐卧不安。她有点后悔不该在苏拂云出门时许那个不要出状况的愿望,可千万别应了“怕什么来什么”啊。终于,忍无可忍的她丢下那本《开元重定本草》,决定到花园里去“散散心”。
苏府的后花园顿时就一片鸡飞狗跳。
于是苏侍郎派来传话的仆人目瞪口呆地看到自己小姐正恶狠狠地追在一只猫的后面上蹿下跳。“小姐想吃猫肉了?”仆人悄悄地问雅芝。雅芝耐心地解释:“不是,小姐只是好心想给那猫修修指甲,谁知那猫不领情到处逃,惹小姐生气了。”
“那个,你,有什么事?”认识到自己和猫之间的能力的差别,苏览月终于放弃了那只猫,转向了来传话的仆人。
“小的……小的…奉老爷之命,请小姐偏厅见客。”
百无聊赖的苏览月终于找到点事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偏厅门前停下,整理好头发仪容,再以大家闺秀应有的娴静仪态慢吞吞地挪步进门。
“小姐今天一定是魔怔了!”雅芝气喘吁吁的想。
进了偏厅,但见苏侍郎端坐主位,下首一个白胖子,把他硕大的屁股小心翼翼地放在椅子的一角上。
看见这个白胖子,苏览月不由笑了,这个人她却认识的。先给父亲行了礼,转身对白胖子福了福,笑道:“原来是陈伯伯来了,怎地没带葳蕤同来?”
白胖子还了全礼,一张胖脸上堆满了笑容:“二小姐安好。今日里小人是来拜访苏大人,小儿不知礼数恐吵闹无状,不敢扰了大人。”
苏侍郎掳着胡须笑道:“陈老板哪里话,你那女儿,本官觉得……甚是可爱、甚是可爱……”说到“甚是可爱”时,脸上有掩不住地笑意。姓陈的胖子也跟着干笑几声。
苏览月当然知道自己老爹在笑什么,陈老板又白又胖,前面一个大肚子后面一个大屁股,侧面看和正面看宽度几乎一样,圆圆的像个大气球。把这个体型缩小再缩小,基本上就是成了他女儿陈葳蕤——胖妞儿。苏侍郎自然是在笑这父女俩胖得如出一辙。
景佑三年元月的拐卖事件之后,几个幼童都被自家大人领回了家。念着大家曾经共患过难,事情平息了之后,苏览月曾经去探望过那几个孩子。那些孩子们懵懵懂懂,苏览月其实根这些小屁孩也没什么话可说,只是看看大家是否都平安。别的孩子都见到了,唯独那个让她有点牵挂的素娥不知道哪去了。人去屋空,只一座新坟上白色的灵幡飘动。听她的邻居说,就在素娥被拐的那几天里,她身怀六甲的母亲四处寻找,情急下摔了一跤,不仅孩子小产了,大人也没能保住。她那酒鬼的爹卖了房子田地,带着开封府送回来的素娥投靠在南方做生意的亲戚去了。
知道这些,苏览月心下恻然却无能为力,唯有默默地祝福那个下巴尖尖眼睛大大的灵秀女孩能够平安幸福。
别的人都是苏览月自己去看望的,唯独胖妞儿是她父亲——京城有名的大富商陈有富携着,主动前来拜访,当然还带着丰厚的礼物。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能和户部侍郎搭上关系,精明的陈有富怎么会白白错过呢。
中国古代社会文化中,表面上向来是官瞧不起商,但是私底下官和商这两个群体就像**和嫖客一样打得火热。即便是在后世,权和钱,也永远是那么的暧mei不清。
这个陈有富,在京城的富商中也算排得上号,名下产业主要是酒楼、客栈和布匹生意。据说当年曾经只是个酒楼里的小伙计,不知怎地发达起来,也算是个传奇式的人物。不过在苏览月眼里,“传奇”这两个字实在太缥缈了,实在和眼前这个人联系不上,非要找个词形容他的话,大概唯有“奸商”二字吧。陈有富一张胖脸上五官都挤在了一起,一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两条缝,脸上的肥肉颤悠悠的,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算计别人。
问候寒暄完,又闲聊了阵天气风物之类的废话,苏览月侍立在苏侍郎身侧,苏侍郎问起陈有富“所来为何?”,这才算进入主题。
陈有富咳了一声,把他的大屁股又像前挪了挪,谄媚道:“小人听说现今朝廷颁行的《灾时临时募捐条例》乃是大人所上。自此法颁行以来,京畿商家争相募捐,或捐钱粮或捐布匹寒衣.若无大人,数万灾民定然饥寒冻病,死人无数啊!如今灾民得到救济,市井间都传言大人乃是天上星宿下凡,专来经世济民。大人此举功德无量!小人对大人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二小姐……您怎么了……您脸色不太对……”
苏览月强笑道:“没事,没事……陈伯伯究竟找家父有什么事呢?”
“这个……”陈有富讲了一堆废话,终于切入主题,“小人心中有个疑问,想请问大人。”苏侍郎和颜悦色地道:“陈老板有何疑问,请讲便是。”
陈有富道:“大人,你有所不知,小人本是河北人氏,祖上十一代都是种地的,从来没出过一个当官儿的……”
苏侍郎笑道:“陈老板莫不是想捐钱以换取祖先追赠官职?只须到开封府去办理便可,丁大人公堂敞开,专门受理捐赠事宜。此事乃奉朝廷旨意而为,陈老板不必怀疑,只要符合《条例》所列金额,吏部会照章办事。”
“苏大人,现今这上榜的上榜,游街的游街,贩粮的吴老板给他父亲、祖父、高祖都追赠了官职,这些实打实的,小人都看在眼里,自然不疑有他。小人,小人只是一直不敢相信……”,说这,陈有富两眼忽然放出热切的光芒,灼灼有神:“如果小人捐献钱粮十五万贯,当真便能面见当今圣上吗?”
苏侍郎和苏览月对看一眼,一时无语。
这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啊!
“伯伯!”
正要上车的陈有富在苏府大门口被叫住。陈有富回头一看,却是苏家二小姐跟了出来。
“伯伯当真要捐十五万贯吗?”
陈有富又露出他那招牌式的奸商笑容:“二小姐,陈某人虽然只是个商人,但信誉还是有的,我这就去打算去开封府呢。”
苏览月眨眨眼:“那么伯伯,你为什么那么想见皇帝呢?”
“这……这还用说吗?小人祖上十一代,都是……”
“都是种地的!我知道!”苏览月抢道,“那跟见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
“唉二小姐怎么还不明白?我家祖……咳……世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如果到我这一代,有幸能够进宫面圣,列祖列宗有灵,在九泉之下怕也要喜极而泣啊……”陈有富说着说着,就差不多要“涕零”了。
“皇帝”在一个平头老百姓的心里,永远都是那么至高无上。对此,苏览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虽然来自现代,但苏览月并不是什么革命家或无产主义者,帝制存在与否于她来说,豪无干系。转世到古代,能生在官宦之家,已经是幸运了。别看那么多架空小说里现代人回到古代一个个都称王称霸的,其实如果真是一个最最平常的普通人回到古代,十有八九是活不下去的。
现在这个皇帝好不好,苏览月并不知道,但算其实他应该是包青天效忠的那个皇帝,应该还算是个不差的皇帝吧。至少,他在通过《灾时募捐条例》时,并没有采用言官的进谏,删去最高的一项奖赏——面圣,这就让既不懂历史又不了解政治的苏览月觉得还不错。
去见这样的皇帝,苏览月觉得不能让陈有富浪费这个机会。
“伯伯是只要皇帝就可以了吗?”苏览月笑了。
“那是自然,不然还要怎样……啊!”陈有富一拍自己脑门,恍然大悟。激动的情绪过去了,奸商的本质就自然流露了。他笑骂道:“我当真是笨蛋!还没有二小姐你一个小小女孩想的周到。是了,见到圣上,自该想办法请求圣上为我的酒楼题字,如此自当财源滚滚。只是……皇帝陛下怎会为我这小小的酒楼题字?这……这可太过奢望了!怎么能成,怎么能成?”说着却又转喜为忧。
苏览月不禁觉得好笑,“我却有一个法子,不知道伯伯觉得如何?”说着把她的点子说了出来。
陈有富听完,两只眼睛射着精光,上上下下打量起苏览月,叹道:“人家都说我陈有富像狐狸,哪知道二小姐你……你……”
“我如何?”苏览月瞪了瞪眼睛,衬着红红的脸蛋,却只显得更加可爱。
陈有富嘿嘿一笑,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心照不宣。
“冬十月辛未,苏白上《灾时募捐条例》。上曰善,遂试行于京畿道。京畿富豪争捐钱粮,水灾之患遂解。
十一月癸卯,汴京陈有富捐钱十五万贯,受陛见于御苑,举世惊。
有富献陈氏酒楼所制之水酒、糕点于上。上尝试之。有富趋前曰:味何如?上称善。
有富出,立牌于酒楼前,书‘大宋皇帝陛下御口亲赞之’。陈氏酒楼遂扬名天下,分店林立,皆立牌于门前。
上闻之,笑而不究……”
——宋史本纪第十。(未完待续)
第四节 相遇
送走了陈有富,吃过午饭,苏览月抬头看看天,已经接近未时(下午两点)了,苏拂云怎么还没回来?
此时,苏拂云才刚刚步出了宫门。
今天苏拂云和曹皇后虽是初次相见,却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乍见曹皇后,苏拂云真的吃了一惊。虽然早就知道外界对当今皇后的风评极佳,盛赞她“谦谨节俭”,但苏拂云万想不到皇后的会节俭到这种地步。身为中宫的曹皇后,初次接见新晋的善柔县君,衣着之朴素,会令许多高门显宦的女眷都难以想象。
曹皇后头上戴了白角团冠,仅饰以白玉龙簪,身着鹅黄背子,衣无华彩。若不是那正式的团冠、明黄的颜色、隐现的龙风团纹,谁会知道这朴素的女子便是一国之母,当今皇后?
苏拂云垂下眼睑,暗暗庆幸小妹所言果然在理,幸而自己和母亲也采纳了她的建议,摒弃浮华,素服朝见。她云首微垂,依着先前宫中女官的教导,瑶步轻挪上前伏身行礼:“臣女善柔县主苏拂云,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曹皇后放下手中女红,微笑道;“免礼吧。快赐座。”
苏拂云道过谢恩,起身轻轻落座。曹皇后借机打量起这位深受皇帝赵祯称赞的少女,见她青衣素裳,头上两支玉钗绾住满头青丝,明珠坠耳玉佩垂腰,除此外再无修饰。脸上不施脂粉,两颊是少女纯然天生的粉红,眉目间一丝清灵。几件简单的首饰,让人觉得再多一件都是累赘,会累俗了她的纯真清丽。
曹皇后一看之下心中便有几分喜欢。
因着先前苏拂云赈济灾民的事迹,曹皇后已经对她心生好感。两人闲话起家常来,曹皇后更觉得这个少女天性纯直,着实讨人喜欢。问起些宫外的情况,苏拂云并没有拣那些轻松愉快的市井趣闻来讨好皇后,而是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在市井间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灾民冻病饿死的惨状,民间对此次赈灾的褒贬,但凡知道的,无不如实道来。也并不因那《募捐条例》是自己父亲所上便一味称赞。
曹皇后听得连连点头,叹道:“平日里外妇入对,总是拣些坊间趣闻哄得本宫欢喜。若问起些街井民生,却没有哪个能说道一二的。反一个个劝本宫要宽心,安心治理后宫,无需挂念这些‘杂事’。唉……谁说我们后宫女子不干政,就不该了解些国计民生了。就因为知道国事艰难,才能体谅官家的辛苦啊……”说着摇头叹息。
曹皇后出身将门,她的祖父即是开国大将曹彬。曹皇后自幼聪颖好学,性敏慧,通经史,受封为皇后后将个后宫也治理的井井有条。皇帝赵祯有时会将一些朝堂上的事情讲给她听,她总是能够敏锐的洞悉事件表象下隐含的政治含义,对政事也有她独到的眼光和见解。其实对于治国,倘若曹皇后是个男儿身,那真的是自有篇锦绣文章在胸。只可惜了她生作女儿身,和宫中嫔妃,内外命妇相处,也只能表现她作为皇后的贤德的一面,和她们谈谈趣闻轶事,诗词歌赋或是其他妇道人家感兴趣的话题。而她那高阔深远的政治眼光和才华,只得深深埋藏起来。
没想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善柔县主,却让她在进宫这些年之后突然生了知音之感。
日头很快到了正午,曹皇后谈兴正高,便干脆留她在宫中用了膳这才放她回去。
苏拂云出了宫门,向送她的内侍道了谢,
命自家的家人领过皇后的赏赐,由亦菲扶着步上马车。待到苏拂云在车中坐好,亦菲放下帘子,正要告诉小六可以走了,忽然一个清朗的男声笑问:“这莫不是善柔县君?”
苏拂云闻声一怔,却是谁认得她?纤纤手指撩开车帘,心里忽地一跳!
车外,一人长身而立,银色的披风下是绯衣玉带,腰上悬着代表皇帝恩宠的银鱼袋,丰神俊朗,嘴角含笑,一双清澈的眸子凝望着苏拂云。
是不是命中注定她,就要和这双清澈眼眸的主人相遇?
“卢大人……”苏拂云一瞬的失神,迅速调整了过来,当下微笑道。
那人正是当日陪同仁宗皇帝微服出访偶遇苏拂云的天章阁侍讲卢俊清。当日相遇,卢俊清一身便服,今日一身官服在身,更显得挺拔。
卢俊清上前两步略一施礼,微笑道:“当日一别,苏小姐已晋为善柔县君,卢某还未曾恭喜县君。”
苏拂云哪里知道,其实自己这县君来得,和眼前这位卢大人大有干系。正是当日相遇之后,卢俊清便多有留意,其后苏拂云舍粥的种种情况,皇帝赵祯正是从卢俊清口中得知。而卢俊清在禀告时自然而然的对苏拂云多加称赞。
苏拂云自谦几句。因得两人并不相熟,又毕竟苏拂云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寒暄几句,便自道别了。马车行得几步,苏拂云忍不住又撩起帘子向宫门处张望,却见卢俊清依然立在那里含笑而望。苏拂云心中又是一跳,有心放下帘子,竟而心中不舍,一时间拿捏不定不知道如何是好。机灵的亦菲却看出了端倪,嬉笑道:“帘子上有金子吗?小姐拿住不舍的放下啦?”
苏拂云脸上一红,撒手啐道:“死丫头!平日里惯得你没形了,恁地胡说!”只是她平日里御下颇为宽厚,此时虽然详作颜色,亦菲也不害怕,嬉笑不语,一双眼睛里却尽是促狭,心里暗道:“完啦,完啦,小姐动了春心啦~嘻嘻……”
马车渐行渐远,终于不见了影子。卢俊清拉了拉披风,档住初冬的寒风,转身朝宫门走去。从景佑二年得中探花以来,已经快有三年了。十三岁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美丽的少女。卢俊清想起景佑二年自己那件糗事,不禁莞尔。
她的琴,应该比从前弹得更好了吧?他忍不住想。
景佑二年一个和暖的春日,他一身青衫,因一支盛开的红杏驻足在苏府后花园的墙外,却被一曲清新出尘的琴音折服,不忍离去。
只是卢俊清不知道,从这一天起,那琴音,就会因为他,乱了。
乱了。(未完待续)
第五节 皇帝的眼光?
苏拂云平安归来了。细细问过她在宫里确实没有遇见什么人(当然这个什么人在苏览月心中是有特指的),苏览月才终于松了口气。
“我并没有说谎……”苏拂云望着小妹红扑扑的脸蛋和关心的眼神,心里给自己打气,“我确实没有在宫‘里’遇见任何人!”当然遇到卢大人的时候她已经出了宫门了,那是在宫“外”了。可是苏览月并没有问她是不是在宫外遇到什么特别的人了。
姐妹俩从来都是无话不说的,相互间只有共同瞒着爹娘的秘密,却没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可是现在苏拂云第一次觉得有些东西她不想拿出来分享,比如说一种心跳耳热的感觉。她安慰自己说:“月儿还太小,她不懂的。”虽然心中分明清楚自己的小妹可不同于别人家的“小”妹妹。
苏览月问起她对曹皇后的印象,苏拂云想起那位谦和却面带英气的皇后,那样的女子仿佛天生就是要为帝后,就要母仪天下的。
苏拂云于是衷心地称赞:
“得后如此,国家之幸!陛下眼光何其英明!”
……
“皇帝实在太没眼光了!”隔日陈七巧过来串门,问起进宫之事,陈七巧想也不想就说。
这日小师妹在馆里当值,陈七巧带了梁爱玉过来。这姑娘可不像陈七巧师姐妹俩到了人家蹭吃蹭喝的,只是斯斯文文的品茶倾听,十分有家教的样子。
“啊?姐姐何出此言?”因为陈七巧年纪比苏拂云还大上一些,所以苏拂云便以姐姐相称。听到陈七巧进一趟宫却得到了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结论,不免有些吃惊。
“怎么回事?”苏览月也十分感兴趣,企图挖出一些反面教材来。
“唉,还是月儿你说得对,一个女人是五百只鸭子,两个女人相当于一千只鸭子!我从没想到,女人吵起架来会那么难看。你说我平时跟人动手的时候是不是也那么难看?”
梁爱玉“嗤”的一笑,心想:“这不是把这屋子里的人都捎上了么?”
陈七巧想起在宫里见到的那两个女人就不爽,“把我叫去的那个杨……婕妤,就是想学学瑜伽,我们练得好好的,来了一个姓张的。你说两个长得那么漂亮的女子,怎么说起话来就那么刻薄难听呢,你损我我损你,成天这样,有意思么?”
“姓张的?”苏览月眯起眼睛。
“莫不是圣上十分宠幸的张修媛?”苏拂云也很关心。
苏览月是想起了一个前世不记得在哪本书里偶然看到的,仁宗朝的一个故事。话说皇帝老儿(赵祯:阿嚏!)虽然有一个姓曹的皇后很贤德,但他却非常宠爱一个姓张的妃子。后来这个妃子挂掉了,皇帝老儿很伤心,觉得她生前没做成皇后,死了之后一定要补偿她一下。于是就不顾大臣们的反对,硬是追封挂掉的张妃为皇后。结果皇帝后宫有个活着的皇后,同时还下葬了一个死了的皇后。这就是赫赫有名的“生死两皇后”的故事。
莫非陈七巧遇到的就是那个挂掉的鬼皇后?听苏拂云的口吻好像她还真的挺受宠的!
“姐姐知道这个人?”
“听说过一二,不知道是否便是七巧遇到的那位。”苏拂云时常到健身馆去,那里的会所现在已经成为了京城第一的八卦圣地,是以她的消息反而比苏览月和只在练功房里教课的陈七巧她们更灵通。而另一方面她关心这个张姓女子则是因为曹皇后,“听说……,只是听说,郭后废时,圣上曾想立宠为后,然而百官进谏,终于还是立了贤。贤即是现今的曹皇后,至于那宠,听说便是姓张的。”说着心中不由暗暗为曹皇后叹息,再贤德的女子,她的丈夫也只是敬她、信她,把后宫交予她治理。然而丈夫的爱,却永远是属于别个女子的。若换了自己,不知道能否挨得下去?可是曹后却泰然处之,她首先是把自己看作了皇后,然后才当自己是皇帝的妻子。
“那个张修媛,跟杨婕妤发生什么事了?”苏氏姐妹都转向陈七巧。
陈七巧一副不忍睹的表情,道:“我跟杨婕妤正练着,那个张修媛就来了,说是听闻这边来了‘不三不四’的闲杂人等,怕某人不守宫规,败坏了宫里的风气。那杨婕妤一听就不干了,回嘴说她只不过是请了健身馆的师傅教授瑜伽术,比不得某人天生狐媚,成天给皇帝吹枕边风,妄想给自己叔叔伯伯啥的升官儿。张修媛脸上就挂不住了,就说起什么有人当年狐媚惑主,本来已经给撵出了宫的,结果看准皇帝心软,又厚着脸皮回来啦什么什么的,乱七八糟。然后那个杨婕妤跟她的宫女就不干了,开始鼓噪。另一边儿的宫女太监也不示弱。也不知道是哪边先动得手,妃子对妃子,宫女对宫女,太监对太监,就扭在一块了……
我好半天才回过味来,感情那‘闲杂人等’就是我。我就是想不明白,就她俩掐架骂人那样儿,好好得脸蛋都变形了。我在旁边看着,抽她俩的心都有了,怎么皇帝就还那么宠爱她俩哪?听说还是后宫里最受宠的两个人呢!”
“精彩啊!怎么我就赶不上这样的好戏呢……”苏览月赞叹道。苏拂云和梁爱玉俱都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放心啦,她们一到皇帝跟前,就马上弱不禁风楚楚可怜了。这点变脸的功夫都没有,还想在后宫混吗?”苏览月为众人解惑。
可是、可是……皇帝的嫔妃难道不应该是端庄淑雅,温文恭顺的吗?不应该是高贵美丽,知书达理的吗?为什么听起来却像市井间的泼妇?风度全无,斯文全无?
“那是当然的!”苏览月趁机给大家主要是苏拂云灌输她的皇宫概念,“就是一仙女儿,把她放在一个大院子里,几十年就只能看见一个男人,还有一院子的女人跟她抢这个男人,也能生生的把那点仙气给磨没了。也许当年进宫时还都是贞淑贤良恭顺温婉吧,可是这么多年来,她们每日、每月、每年,都只为这一个男人活着,早就没有了自己了。”
总之,苏览月总结道:“皇宫就是一个大鸟笼,再美丽的金丝雀飞进去,都会变成秃毛鸟!”
那么万禽之王的凤凰呢?苏拂云想,皇后娘娘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未完待续)
第六节 不安宁的后宫
闲聊的这几位却不知道正被她们猜中了,那位“张修媛”果然便是“生死两皇后”中的女主角张贵妃。
张氏是河南永安人氏,石州推官张尧封的女儿。她的祖父、父亲都是进士出身,虽然官不算大,但出身还算不错了。可惜的是她的父亲张尧封中进士没多久便去世了,她的伯父张尧佐外放为官时,她的母亲钱氏请求大伯带着她们娘俩一起去,却被张尧佐以“道远难行”为由拒绝了。钱氏和女儿孤苦无依,便将女儿送到了章惠皇太后,即当时的杨太妃宫中。张氏因为“慧多智数,善承迎”很受杨太妃宠爱。皇帝赵祯到了大婚的年龄要选立皇后,杨太妃便推举了身边侍奉的张氏出来,和刘后推举的郭氏一并过关斩将,经过了重重考验,最后站到了皇帝的面前。
赵祯一见到张氏便十分喜欢。同样年龄的女子,幼年丧父寄居人下的张氏,眼眸中流动的是锦衣玉食的郭氏所不能比拟的成熟光彩。当郭氏还懵懂羞涩时,张氏已经懂得了用她温柔的眼神和柔媚的声音去虏获年轻皇帝的心了。
刚刚经历过王蒙正之女被刘后下嫁给刘美之子事件的皇帝赵祯,理所当然想立张氏为后。但是年轻的皇帝还是再一次被刘太后拒绝了,郭氏堂而皇之的登上了皇后之位,而张氏却只被封为一个小小的美人。
皇帝恨,杨妃恨,张氏也恨!
但是相较于赵祯刻意漠视皇后的反抗,因为深受教导而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完全秉承了杨妃心性的张氏却和杨妃一起,深深收敛起她们内心的怨愤,面对权倾朝堂的刘太后,臻首深垂,以优美的姿态表现出无比的谦卑恭顺。而后尚美人、杨美人一并得宠,其实有一大半的原因却是杨太妃和她共同纵容所致。对此张氏曾有不解,百般求宠尚不及,如何却要眼见着别人得宠,自己不但不能吭声,还要在背后处处推动?杨太妃却叹息着对她说:“那郭后因着背后有太后撑腰,骄恣已甚。官家宠爱之人势必要与其冲突。你要记着,立于风口之中、浪尖之上的人,虽然一时风光无限,终究却不是长久之计。韬光养晦方为上策。”好一句韬光养晦,道尽了杨妃百般不易。张氏深感受教,自此不再有疑。
是以每每与郭后冲突的,总是尚、杨二人,而皇帝记住的却是张美人的谦约惠下和温柔恭顺。刘后薨,尚、杨二人果然应了杨太妃“不能长久”之言,并且还是被已晋为保庆皇太后的杨氏亲自下的懿旨给遣送出宫的。
倦了的皇帝自然重归了温柔的张美人的怀抱,甚至许诺要立她为后。她欣喜若狂,从前的忍耐辛劳终于都有了回报!然而现实却很快教育了她,原来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帝的金口玉言有时候也只是放屁!
她趴在保庆杨太后的膝头痛哭。杨太后轻轻***着她的头发,像对女儿那般教导她:“愈是这样,愈要忍耐……”她抬起头,看着杨太后的脸。这是一个曾经容貌倾城的女子的脸,而今那面上的皱纹却老树般的丑陋,她的眼神已经混浊,不复美丽。杨太后忍了一辈子,卑躬屈膝地活在刘太后的影子里。难道她也要像这样忍到年老珠黄人半入土地时候才能戴上后冠?
她曾经痛恨过幼时孤苦无依的生活,而今锦衣玉食,她却依然不能感到安全和幸福。
就像苏览月所说的,她的美丽,她的灵慧,她的温柔婉约,都渐渐沉没在这个四方形的后宫里。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像古往今来的无数女子一样,在皇帝的后妃列传里留下一个姓氏,姓氏后冠着诸如“贵妃”“贤妃”“德妃”之类的封号,再配以“温顺”“谦和”“敏慧”一类的寥寥评语,草草描绘她们模糊的一生。
可是张氏痛恨这样。后宫主位即立,以曹氏那样的贤德,断无再废的可能。于是张氏想,她得不到的东西太沉重了,至少让她能得到皇帝的宠爱吧……
有时候,和你最相像的你不是你的朋友,却往往是你的敌人。和张氏抱着几乎是完全相同想法的,便是那个被保庆皇太后逐出了宫的杨美人。
在张氏晋升为修媛时,多情又善感的皇帝偶然经过杨美人旧时的居所,一时钩起了感伤的情怀,不自禁地怀念起杨美人的俏丽多娇,甚至她撒娇讨宠时使小性儿的模样。于是杨美人就这样被悄悄地迎回了后宫。其时保庆皇太后杨氏薨,皇帝的头上再无人管束,杨美人就从美人晋升为婕妤。
曹皇后以正宫身份掌理后宫,虽然素有威信,但张、杨二女也知道皇帝赵祯对曹皇后的感觉是敬重不是爱宠,所以这两个人也聪明的不去招惹皇后,在皇后面前倒也恭谨。但是二女之间就没那么太平了。
各种明枪暗箭,你来我往,自不消说了。而这种相互嘲讽谩骂的丑态,自然都是在皇帝看不到的时候才会展现出来,在皇帝面前自然都作出温柔妩媚的模样。曹皇后自然是知道实情的,但她不欲赵祯为后宫之事烦心。每每这二人闹得不可开交,曹皇后便出面弹压下去。皇帝那边,当事人不说,皇后不说,又有哪个多嘴的太监宫人赶到皇帝跟前去嚼舌根的?
所以,当苏拂云离开后,曹皇后得到宫人来报说杨张二位率领宫人群殴,苏拂云为曹皇后带来的那点开心就全然一扫而空了。
放下手中的书,曹皇后蛾眉微蹙,这两个女人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然而更糟糕的是第二个来报信的宫人带来的消息:“陛下正前往杨婕妤处。”
刚刚走到半路的曹皇后,开始头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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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个张贵妃哈,宋史里记载她幼年入宫服侍杨妃,实际上是在赵祯中年的时候才开始被宠幸,死得时候也很年轻。但是我在别的地方也看到不同的说法。搞不清哪个是正确的。不过通常苏二是不相信所谓“正史”的,我总觉得有时候“野史”反而能揭露一些历史的真相吧。(未完待续)
第七节 不安宁的后宫(2)
当然后来发生的事情陈七巧都没有看到。因为当“群殴”开始的时候,就有个机灵的小太监拽着把她送出了宫。
曹皇后并没有带许多随从。毕竟有些东西看到的人越少越好,比如皇帝的妃子们率领宫人群殴。到了杨婕妤那里,曹皇后不惊奇那满地的狼藉和众人的狼狈,她感到惊奇的是没有看到皇帝的身影。
“官家上哪里去了?”
心里刚刚产生这个迷惑的曹皇后眼光一扫,恰好看到不远处殿柱后黄影闪动,随即隐没。
——皇帝,竟然躲起来了!
曹皇后除了苦笑什么也说不出来,心知适才给自己报信的小监十有八九就是皇帝派过去的。
事实上曹皇后猜得一点都没错!赵祯午后小憩了一会后,忽然想去看看杨婕妤,并且一时间心血来潮的没有让内侍通报而是悄悄前往,想象着到时候美女一定是又惊又喜。谁知道没通报的结果就是赵祯看到了让他瞠目结舌的场面——他心爱的两个美女竟然扭成了一团。
趁着众人扭成团扭得不亦乐乎还没有人发现皇帝的御驾已经亲临的时候,皇帝赵祯当机立断,立马扯着近侍王守规闪人了!
开玩笑!不闪行吗?待会两个女人哭闹起来,赵祯帮谁?不帮谁?再说她们俩现在的德性,真是……惨不忍睹!不忍睹啊!于是赵祯痛心疾首地对王守规下了一道口谕:“速速去请皇后到此!快!……等等!别说朕在这儿!就说……朕正前往此处!”王守规效率很高地派出了一小太监,而此时曹皇后已经在路上了,于是半路相遇的曹皇后就得到“圣上正前往杨婕妤处”的消息。
赵祯躲在殿柱后,看到曹皇后赶到迅速地控制了局面,不由松了口气。张、杨两个女人明显开始心虚,蔫蔫地跪在那里。而宫人们更是噤若寒蝉。曹皇后可没有帮谁不帮谁的顾虑,问明了情况,那杨婕妤召外人入宫是得了赵祯特许的,曹皇后也不在这一点上为难她,只就二人“妄顾宫廷礼仪,率众斗殴,大失皇家体面”这点严厉的呵斥了她们,罚了二人各两个月的月俸,勒令她们二人十日内闭门思过,不许迈出自己寝宫半步。两个人理亏,也不敢在皇后面前还嘴,只得拜伏受罚。而宫人们就没他们的主子那么好运了,所有参与斗殴的宫人一律罚俸两月,并且挨了二十大板。
其实这个处理也算不得很重,并且完全在皇后的权力范围内,对于皇帝宠爱的两个女子,皇后还是手下留了情的。第二日再见到赵祯,曹皇后也只轻描淡写的提了几句,赵祯唯唯否否,只装作不知,称赞了皇后处理得当。曹皇后也没有揭穿他,两个人心照不宣,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张修媛见到皇帝,对这件事只字不提。而杨婕妤却扯着皇帝的衣袖撒着娇,恳请免去那十日的禁足令。皇帝微笑着说:“你的行为合乎妇道吗?皇后的处罚不合乎宫规吗?若你能使皇后承认这处罚不合宫规,而你的行为符合妇道,我便免去(对你)所有的惩罚。”杨婕妤只得讪讪的放开了皇帝的衣袖。
傍晚时分,宫灯高悬,皇帝宿在了张修媛处。
曹皇后在明亮的烛光下放下手中书本,想起和苏拂云谈论民间疾苦时的痛快淋漓和身陷这些女人间的嫉妒攻奸的琐碎烦恼,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声。她披衣走到寝殿外,望着墨蓝色的夜空,银河如带,深邃悠远。她双臂环肩,幻想着能有一对翅膀。一飞冲天,自由自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曹皇后当然并不知道宫外有个小小女孩用直白的比喻来形容皇帝的后宫,也不知道那位正直善良的年轻县君,也同她一般凝望着夜空,想着身居中宫的她会蜕变成何种模样,间或想起在宫门口偶遇的俊秀男子是不是就此能记住自己?而在另一间府邸中,那位男子正吹奏着洞箫,在悠扬的箫声中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位新晋县君的温婉斯文。
曹皇后也不能想象在京城中的某处,一个身手矫健的姑娘坐在屋顶上嗑着瓜子,手舞足蹈的给一个穷酸秀才讲她在宫中看到嫔妃斗殴的奇景,而那个穷酸秀才就带着微笑耐心的倾听,小心地将她乱吐的瓜子壳拢成一堆。而在另一所宅院里,一个同样年轻且矫健的姑娘,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想着白日里所见到的两位官宦闺秀的生活,默默地感受命运的不公。隐藏在她平静外表下的骄傲,又不允许她作这样的感伤,于是她在院中伸展手臂紧握双拳,秀美的身姿打出一套长拳,虎虎生风。
曹皇后唯一知道的是,当那翅膀触到宫墙上四方形的天空的时候,瞬间折了羽翼。
“娘娘,天寒了……回去吧……”身边宫人轻声的提醒。曹皇后点点头,优雅的转身回宫,忽而嘴角划出淡淡的笑意:“那善柔县君……你觉得怎样?”却是问那宫人。
那宫人三十多岁年纪,是曹皇后从母家带进宫的,已经在皇后身边伺候了十多年了,是皇后十分宠信的近人。听道皇后如是问,便答道:“善柔县君年纪虽轻,在娘娘面前却也并不慌乱,奴婢见她言语答对间,风度俨然。虽是外臣之女,却不逊于我宗族女子。”说完,又笑道:“奴婢胡言乱语,娘娘莫怪。”虽是自责,言语间却殊无惧意。曹皇后也不在意,反而对这个评价十分赞同。
“待有空,再召她入宫来吧……”曹皇后想着。
那女孩有种不同于普通闺秀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曹皇后也说不清。她忽然想起,似乎和那些总是低着头不敢抬眼的命妇们比起来,善柔县君在她说“免礼”之后,那漂亮的额头就一直没有再低下去,水样的眼眸也敢于直视她的眼睛。而她行走时的样子,因为腰背的挺拔而显得格外漂亮。(未完待续)
第八节 后宫的前面
其实皇帝赵祯不是不知道皇后曹氏的感受。但是赵祯没有任何办法改变。
他真的是十分敬重这位皇后。不仅仅是她自身的品德高洁,更由于因为有她的存在而使得他在处理政务的时候更加轻松自在,不用去担心后宫会有什么问题。但敬一个女人和爱一个女人是两回事,而这种感觉又是强求不得的。
初时只是为群臣所迫,加上赵祯自己说起来虽然有点好色,但也不是那种会被美色迷了心的昏君。国母之位干系重大,在帝王崩而皇子幼的时候,实际的掌权者便是太后。因此这个女人的贤或不肖,便会关系到整个社稷的运势。虽然他曾经在耳鬓厮磨时被下半shen指挥了大脑,冲动的向张氏许诺说要立她为后。但权衡了利弊关系,赵祯还是选择了立曹氏为后。
他知道张氏的怨,虽然那怨是小心翼翼的被掩藏着的。也是因此,他对张氏便存着一份愧疚之情。他晋升了她为修媛,格外的宠爱她。虽然知道背着他的时候她也与其他的嫔妃勾心斗角时常有些龃龉,但她的聪明之处便是从来不将这些烦人的事情带到他的面前。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立她为后。这个朝堂之上,再不能有第二个刘太后!
赵祯曾经读过史官记载的东西,那上面写着刘太后执政时期“虽政出宫闱,而号令严明,恩威加天下”。赵祯将那东西掷到案上,嘿然冷笑。
这就是历史?
除非你真的身在其中,否则你永远不会知道真相究竟是如何。
譬如,赵祯出于对刘太后的抚养自己的感恩,最终放弃了修改这部分的意愿。于是后人便从“正史”上看到一位政令严明仿若巾帼女杰的刘太后。
譬如,赵祯在杨太妃垂首后退,认同了删改刘后遗诏中让她“知军国事”那一句后,便给这件事划上了句号,没有再作任何的追究,而是一如既往的孝顺杨妃。于是后人便从“正史”里看到一位温顺恭正的杨娘娘。
而真相究竟如何又有什么关系?
赵祯在成年亲政之后深刻的体会到“祖宗法度”和太祖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何等重要的立国之本!正是因为有着祖宗法度的存在,因为士大夫这个阶层所具有的巨大的能量,刘太后在贬了一群又一群忠言直谏要求太后还政于帝的官员后,手里拿着小人方仲弓所上的要太后“效武后事”的折子和另外一个小人程琳所献的《武后临朝图》,脸色变幻犹疑良久,终于还是掷于地上,故作愤然状道:“吾不作此负祖宗事!”而赵祯却通过自己安插在刘后身边的小宫女得知,刘后曾经不止一次在烛光下细细观摩那副《武后临朝图》,以指***武后身姿,赞叹良久。
其实赵祯有事会遗憾曹皇后的聪明才智不能应用在朝堂之上。很多时候,他真的希望曹皇后能给他些建议和帮助。可是曹皇后却总是遵循她自己的原则,非得皇帝垂询,否则不轻易对朝堂政事发表任何意见。
说起来赵祯有些后悔将杨婕妤接回宫来。其实杨婕妤的父亲杨忠是个颇知进退的人。当杨婕妤还是美人的时候,她的父亲杨忠还只是侍禁,赵祯因着对杨氏的宠爱曾想升杨忠的官儿,那杨忠坚辞不受。而这样的父亲却养了个这么不知道进退的女儿。杨婕妤因为曾经被逐出宫而后又被接回,她非但不因此而收敛,反而认为这表示着赵祯对她的宠爱益深,因而益发放纵她的任性。
赵祯渐渐有点厌倦杨婕妤的任性和不知足。这样的女子会一时缠住男子的心,却很容易就让男人觉得疲倦。而赵祯就已经对她感到疲倦了。
所以对于曹氏这位能替他震慑和管束后宫诸妃的皇后,赵祯还是时常为自己当初立后的正确决定感到欣慰。
事实上,赵祯很快就没有时间再为这些后宫的琐事烦恼了。在真正的寒冷到来之前,朝廷借助《灾时募捐条例》成功的募集到了足够多的寒衣和钱粮,确保能让京畿灾民渡过这个冬天。只要熬到春天播种的季节,灾民们就会返回故乡,重新操持起锄头和犁头。
然而就在水患的赈灾进入了令人欢欣鼓舞的状况时,一直有意折磨大宋朝的老天爷,再一次玩起了花样!
十二月甲申,并、代、忻州并言地震,吏民压死者三万二千三百六人,伤五千六百人,畜扰死者五万余。遣使抚存其民,赐死伤之家钱有差。
——《宋史》本纪第十
福宁殿中。
眼看着新年就要来临了,对着书案上关于汇报灾情的折子,两眼布满血丝的皇帝赵祯却一点也感受不到过年的兴奋。放下这些汇报灾情的奏折,赵祯揉揉疲倦的眼睛,随意翻出另一本折子,却被上面的题目所吸引。
《临灾自救常论》?
“灾者,或为自然之力,或为人祸之尔。灾之所经,或屋陷,或物焚,或人畜伤亡,盖其必然也。然其果不能免乎?非也!盖百姓愚,不得其法,每遇灾情,慌乱无度,而其损益重。臣遍访智叟,得自救数法,愿广推天下,教益百姓。则百姓必铭感圣上之恩泽。”
开篇第一句首先阐述什么是“灾”,认为灾分两种,无非是天灾和人祸而已。灾难发生时,造成损失是必然的。但是在其所造成的损失中,其实有很多是可以避免的。但是百姓愚钝,不得其法,在灾难发生时慌乱不知应对,反而加重了损失。所以我(臣)访问了很多上了年纪的有智慧的老头儿,得到了几条自救的方法,希望能够推广天下,使百姓从中受益。最后一句则纯粹是拍皇帝马屁了——这样天下的百姓一定会感谢陛下您的恩德。
被报灾的折子搅得焦头烂额的赵祯忽然精神一振。(未完待续)
第九节 临灾自救常论
“守规,你看这一条……”赵祯指着第一条“火灾自救法”给王守规看。
王守规伸长脖子粗略过了一遍,诧异道:“这……这奴婢可不明白了!火灾时人反而不是烧死的?”
“这里说火灾过后会发现烧焦的尸体,所以世人都以为必然是烧死的。然其谬矣!烧死者固然有,却有更多的人在火烧上身之前就已经死了——被烟呛死了!有道理!有道理!”赵祯点着头道,“还记得明道二年那场火灾么,当时朕被烟呛了一口,一口气缓不过来,差点厥过去。”那场火灾正是当时还是小黄门的王守规晋身的机遇,如何能不记得。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当下王守规便细细读那《自救常论》,见上面列举了在四种灾情发生时的应对方法:
火灾。在火灾发生时,应当尽量将衣服弄湿,再以湿布蒙住口鼻,以防吸入烟气窒息而忘。若一时找不到水源打湿布巾,在逃生的时候也应该弓腰或者匍匐前进。因为烟气是往上飘的,站立而行,势必不能躲避。而将身体放低,却能呼吸到较低地方的可供呼吸的空气。
地震。地震发生的时候不牢固的建筑物会发生坍塌,所以应尽快地离开房屋,跑到外面空旷的地方躲避。尤其要注意的是在地震发生时或发生后切不可“立于危墙之下”,“盖震有余波,连绵数次,其力方绝”。还举了例子,某州某县半夜地震啦,人们仓皇逃出。因为是半夜,所以大家来不及穿好衣服再跑,穿的就未免有点那个暴露啦。然后有个妇女就觉得不好意思啦,羞答答的闪到一边的墙下想“回避”。结果地震余波未绝,那墙轰一下就塌了,妇女自然就一命归西了。然后还说,在地震的时候如果来不及跑出房屋,切不可慌张的钻到桌子或床的下面,万一有个什么大梁啊之类的东西砸下来,桌子和床底下的人也幸免不了,势必要和那桌那床一起给砸个稀巴烂。所以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趴到桌子、床等物的旁边而不是下面。这样有房梁之类的东西砸下来的时候,因为有桌子床这类比人高的东西挡了一下,旁边的人伤亡的概率就会大大降低。
雷灾。打雷的时候人不能站在树下。因为树高,很容易受雷劈,站在底下的人就会跟着遭殃。另外就是尽量不要手持金属物体,譬如当兵的,就不应该在打雷的时候带着铁盔,这样很容易被雷劈。又说常人以为被雷劈的人一定是道德有亏,或者做了啥缺德事,实则谬矣,很有可能是那人靠近了或身上携带者容易引来雷电的物品。原因是“盖电性趋金,易受金引”。当然金是指金属。
最后一项是水灾。水灾的时候如果还来得及逃,就要往高处如山坡上跑。但是“世人愚矣!逢灾之时,夺玉石珠玑逃遁。然水不去,徒困于水中十余日,玉石珠玑可食乎?”这里还引用了一个笑话,说水灾来啦,一地主和一长工一起逃到了山坡上,困在了那儿。地主跑得时候背了一袋金元宝,而长工却被了一袋馒头。大水不退,两个人被困在山坡上。地主饿得受不了啦,就跟长工说:“旺财啊,老爷我用一锭金子换你一个馒头,怎么样?”结果旺财不肯换。地主生气了:“你傻了么?金子换馒头,这样好事你上哪找去?”旺财却说:“老爷才傻了。您若是饿死了,那一袋金子不都是我的了么?”接着后面还说了对于溺水之人,应该“以掌压其胸”,间隔性的用力,“以迫出肺中积水”。还需要“指闭其鼻,以口对口,注入生气”,其实就是说人工呼吸。
这篇奏折写得简明直白,又不乏趣味,正好将赵祯从一大堆苦闷的灾情折子里给捞了出来,看得他连连点头。
最后一看末尾的署名——户部侍郎苏白!
这个苏白苏子清!赵祯不由对苏览月的爹大生好感。虽然苏子清一向以清廉自爱和淡薄名利著名,但是在政绩上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作为。可自打八月水灾以来,这个苏子清就来了精神!一个《灾时临时募捐条例》,大放异彩。赵祯这两日已经接到好几份奏折,要求把在京畿路试行的《募捐条例》推广到其他有灾情的地区。
现在这份所谓《自救常论》虽然对救灾并没有太大关系,完全只是在灾难突发时的自救常识,但看在皇帝的眼里,那真是字字都饱含了一个大宋官员对百姓的关爱之心!
看!这里说“遍访智叟”,那得花多大的精力啊!这都是为了百姓啊!满朝文武,有谁肯花这样的时间和精力?又有几个能有这样的心思去作这件事?可人苏爱卿就做了!
赵祯被感动了。苏子清这老头儿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一下子从扎在人堆儿里就瞧不见的“百官之一”提升到了格外亲切醒目的“苏爱卿”。
于是在皇帝的授意下,苏侍郎这份《临灾自救常论》得以刊行发布于天下。同时,皇帝在同宰相们讨论过之后,终于决定将《灾时临时募捐条例》颁行天下。今后但凡发生诸如水灾地震等天灾人祸,灾区的行政长官如知州知府知县可以申报朝廷,朝廷在衡量情况的严重性后会决定是否实行《募捐条例》,以及如果实行,从何时开始到何时截至等等。毕竟《募捐条例》并不是常法,而是在特殊时期为应付特殊的情况而实行的特殊的方法。
关于这一点,苏侍郎在他当初递上的奏折中也注明了。主要是为了防止某些无良贪官,接着赈灾募捐的名义,强行勒索富户。因此《条例》是否可执行,一定要户部的专门官员评估过灾情后再决定。
苏侍郎的这一条,更是让赵祯高看了他一眼。毕竟人人都会吹嘘自己的能力,但是能自己给自己拾遗补缺的却不多。
很快,京城中的大小官员们就嗅出了味道。从前不怎么特别的苏侍郎,忽然开始走狗屎运了。皇帝对他的态度明显的发生了改变!这是一个风向表!皇帝要开始宠幸这个臣子了!
趁着他还没完全获得皇帝的荣宠之前赶紧贴上去,肯定比人家成了大红人之后你再贴上去强吧。
于是,苏家姐妹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家门前变得车水马龙了。(未完待续)
第十节 苏侍郎的信仰
赵祯哪里知道其实苏子清根本没有去遍访什么“智叟”。自打《募捐条例》那会儿开始,苏侍郎就养成一习惯,时不时的倒苏览月那晃悠晃悠,唠叨几句朝堂上的事,比如两个员外郎在中书省里辩论,辩着辩着就变成掐架啦,比如某地某个孝女千里独行跑到开封府为冤死的父亲击鼓鸣冤,恳求丁度青天大老爷为她作主啦。再比如赈灾的进度如何啦,具体的措施中是不是有什么纰漏等等等等。
因为是自己老爹,所以再不耐烦,苏览月也只能耐着性子听着。毕竟这个时代一个“孝”字就能压死人,入乡随俗嘛,苏览月也不敢不从众。有时苏拂云也跟着听听,反倒觉得比跟那些闺中好友谈论天气服饰更来得有意思得多。
两个女儿都不知道,其实她们的爹是被一种所谓神秘主义给慑住了。苏侍郎总是觉得自己的小女儿身上有着什么有待他去挖掘的神秘异稟。当他无意识的把外面的事情讲给女儿听的时候,其实内心中是抱着一种期待的。至于他究竟在期待着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而这本所谓《自救常论》的诞生,却是因为苏侍郎习惯性的将几个州同时发生地震的事情说给了女儿们听。而苏拂云也讲起了她在灾民中发现的一个孩子,他的父母都在大水中淹死了。从而使得苏览月忽然意识到这时代的人其实是缺乏很多后世看作常识的知识的。
其实苏览月也没多想什么,她只是想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些后世的逃生常识告诉苏侍郎,让苏侍郎拿去教育一下苏府的众人,给大家灌输点安全常识,而已。结果苏侍郎一听之下,大感兴趣。
说起来苏侍郎诗词文采俱是一流,而此时做学问的人都还比较喜欢在经史子集之外钻研一下“杂学”,一方面是兴趣使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现在自己的博学。苏侍郎比较好的是数术和医学。术数方面,苏览月已经考教过,觉得苏侍郎基本上已经达到了后世初中生的水平。这在此时,可以说是相当高的水准了。当然苏览月的“数术”也震惊了苏侍郎。这也益发坚定了苏侍郎对神秘主义的信仰。
而医学方面,苏侍郎基本上算是半个郎中。家里人头痛脚热的病,他给搭个脉基本就能说个八九不离十。这跟宋代的整个大环境有关。有宋一代,政府对医学的重视超越了之前的任何一个朝代。政府出面出资金和人力整理编纂了大量的医学书籍。而儒林中人也有许多偏好医术。甚至很多执业的大夫中,就有许多落榜的士子,以儒入医。
当然苏侍郎对格物、化学等等并不在行。因此面对充满了兴趣不断追问的苏侍郎,怎么解释金属会导电,就让苏览月颇伤了一阵子脑筋。终于苏览月想起来,这个故事得从一个叫做本杰明;;富兰克林的金发碧眼的夷人说起,这个富兰克林啊爱放风筝,特别是爱在雷雨天放风筝……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里,苏府里的人就经常看见老爷抬头望着天发呆。发了两天呆后,苏侍郎终究还是觉得如果把这个夷人的故事也写进奏折里,那么这折子未免太长了。皇帝不见得爱看,也不见得看得懂。于是苏侍郎就举重若轻的用“盖因电性趋金,易受金引”将苏览月给他上的一大堂电学启蒙知识给轻轻带过了。
对于这些知识对世界的重要性,苏侍郎自然是不知道。苏览月自然是知道的,但不愿去多想。先进的知识于落后的时代是很难契合的,硬要将两者强拉到一块,相信没什么好果子吃。什么?不相信?看看哥白尼就知道了!日心说难道不是超越当时时代的知识吗?可是就因为超越,使得当代人无法接受和认同,支持这个学说的布鲁诺,便给活活烧死了。
苏览月前世不知看过多少架空小说,那些穿越回去的主角们轻而易举地就播下了科学的种子,甚至有的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就将一个处于小农经济的完全“古代”的社会给发展成了工业社会,甚至是拥有非常接近现代技术的先进的工业社会。以前看的时候不过为消遣取乐而已,及至自己真的穿越回来了,才由衷的佩服那些作者的意*准之高。可能么?
撇下这些不说,且说苏侍郎所作的《自救常论》得以刊行,不仅发布在各个州府县,皇帝赵祯甚至还要求各地的行政长官要大力推广。苏侍郎自然是开心的,然而开心了没多久就开始为随之而来的宾客盈门而烦恼,原本苏侍郎就不是个爱应酬的人。
而自己那女儿,在整风运动中被皇家为了教育干部子女而树立成模范榜样的善柔县君苏拂云,在进了一次宫后不知道怎地竟然深受皇后的赏识,从此隔段日子必然召她入宫。苏侍郎问起苏拂云和皇后都说些什么,苏拂云想想说:“爹爹平日里说给我和妹妹听那些,我拣了些说与娘娘听,娘娘很是喜欢。”苏侍郎听了略有些紧张,但想想平日里皇后娘娘谨守妇道决少干政,又把心放下,没有阻止苏拂云。
于是接下来为宾客盈门犯愁的又变成了徐氏。那些闻风而动的官宦女眷们,几乎踏破了徐氏的门槛。于是苏拂云便只好时时躲到健身馆去,那里年轻女孩多,心机少。虽然也有受了父母的嘱托主动来与苏拂云亲近的,毕竟还是让苏拂云轻松了点。
在旁人眼里,苏家一门现在正是春风得意时,却不知道这个家里竟没有一个人是真的喜欢这种状况。
最不开心的自然是苏览月。但是苏拂云去宫里去的次数多了,期间还见过赵祯两次,也没什么生出什么事来。苏览月知道后,便也渐渐的把心放下了。
景佑四年终于过去了。
景佑五年(宝元元年)来到了。(未完待续)
第一节 开封府飞贼事件(1)
汴京城北的一座宅院,重门叠户,虽然比不上官宅,倒也气派富丽,显见主人家家道颇为殷实。只是现在这宅子中一处重要的院子里,浓浓的药味正弥漫着,以致进出的人都得以袖口遮掩口鼻。南向的一间正房,本该是采光、通风俱佳的朝向,现在却窗门紧闭,似是生怕漏进一丝风进去。如果有心人注意到屋廊下支起的小炉和炉上小厮小心翼翼煎熬的汤药,便会恍然——这屋子里定是住了病人,方才如此小心。
苏览月正在这房中,望着床榻上的那位病人。
这是位五十来岁的老者,因为保养得当,显得比实际的年龄还要年轻些。只是那双眼睛,却全无生气的呆滞,黯淡无光,徒增了老态。
“天是圆的,地是方的……为什么月亮要有阴晴圆缺?为什么夏日看到的星空和冬夜看到的不同?为什么……小苏小姐,咳咳咳……”老人才唤了苏览月,便止不住的咳嗽起来,牵动着白色的胡须颤动,看起来益发的虚弱,仿佛一盏即将燃烧殆尽的残灯。“小苏小姐……你……你说,你真的知道天地的奥秘?”
苏览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力的点点头。
老人那没有生气的眸子,腾地燃烧了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得从头慢慢说起。
现在是景佑五年了。元月里皇帝赵祯下旨免去了并、代、忻州在地震中家有死伤户的秋粮之税。二月壬申,勤勉的皇帝又下诏恢复日御前殿的规矩,即每日里都要到前殿和大臣见面办公。二月甲午,安化蛮夷犯边,直指宜、融二州。三月,王随、陈尧佐、韩亿、石中立那几个,被人指责为在宰执之位上毫无作为,因此皇帝便将他们齐齐罢了,改以张士逊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章得象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王鬷、李若谷并参知政事,王博文、陈执中同知枢密院事。三月己亥,朝廷终于发邵、澧、潭三州的驻泊之兵去讨伐安化蛮夷。
这些发生在朝堂上的“大事”,因为离汴京的百姓太过遥远,所以并不为百姓所关注。虽然朝廷讨伐安化蛮子之事也在酒肆坊间一时成为谈资,可是受关注的程度还是比不上二月里那件“开封府飞贼事件”。
且说二月的某个夜晚,冬日的寒冷依然没有退去。开封府一个值夜的衙役,因为晚上和伙伴们一起吃了城东方家娶新媳妇的酒席,到了夜晚便不免觉得有些肚涨,急忙忙的从大炕上爬起,到了隔间揭开马桶的盖子,却是臭气扑鼻,一个大马桶竟然已经满了!
“这些个吃货!一根肠子通到底么?上面吃下面拉!”那衙役骂骂咧咧的,只得披上棉衣向外去。
看着屋外月光倒也亮堂,那衙役便懒得点灯了,直接摸索着到了茅厕。夜里无风,那衙役干脆敞着茅房的门,借点新鲜空气,省得被臭气熏翻了。望着门外白色的月光,衙役在排泄的时候便不免也要诗情画意一番。
“月光光,照大床!新媳妇,抱上炕!”作完这首自己觉得颇有才情和意境的“诗”后,那衙役暗想,方家那新媳妇是李家香药铺子掌柜的女儿,一张脸长的也不咋地,就是身条还不错,那屁股鼓鼓的,看起来像个能生养的主儿。又想着自己这两年也有了些积蓄,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也该娶房媳妇儿了,大冬天的也好有个人给暖被窝儿。想着想着,便不免想起州桥边上来醉酒馆店主的女儿,每次见到自己都一副含情脉脉的表情,是不是看上自己啦?那妮子生得不赖,丰腴了点,但也还算秀丽。要不然下个月自己央着王媒婆去提个亲看看?想着想着,便不免有些动心。
冬日的严寒依然,这小小的茅房里却已经春意盎然了。
正自春心萌动的时候,那衙役一直发呆望着的对面屋脊上忽然一个小巧的影子,像猫一般灵活的猫着腰跑过!那衙役一激灵,揉揉自己的眼睛再看时,已经不见了那身影。难道自己眼花了?想想也是,这里是开封府,哪个不开眼的小蟊贼敢到这里来偷东西?让陈总捕头抓着,不得扒他三层皮?
这么想着,那衙役便又放松了,赶紧解决完了问题,回到值宿的地方钻回了被窝。冰凉凉的惊醒了通炕上的伙伴,便不免招来一阵骂骂咧咧。那衙役也不在意,迷迷糊糊中忍不住想,真的是自己眼花了么?
开封府有飞贼!!!
没几天,那衙役便知道那个晚上自己并没有眼花,而是开封府真的闹起飞贼来了。因为不断的有值夜的人看到一个人影在开封府的屋顶上或奔或跳或蹿或爬,端的是身轻如燕!只是每次等看到的人反应过来时,那身影就已经不见了。
开封府于是进行了一次大盘点,却惊奇的发现整个府衙里什么都没丢!怪哉!一个不偷东西的飞贼?
这事很快就传了出去,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酒肆里的说书先生都开始改说著名的在逃犯“沙里飞”的故事了,把当年陈胜武陈总捕头率领二十衙役,在城东富商王家张开天罗地网大战沙里飞的事迹都给翻出来了,什么沙里飞身轻如燕,陈捕头料事如神,两人如何大战三百回合,重伤的沙里飞终于逃窜等等。说者是口沫横飞,仿佛亲见,听者是津津有味目瞪口呆。
于是有两个人不开心了。
谁呢?
开封府尹李若谷和开封府总捕头陈胜武。(未完待续)
第二节 开封府飞贼事件(2)
开封府衙里,有两个人非常不开心!
一个是当时的开封府尹李若谷。李若谷是景佑四年十二月里才接手了开封府尹一职,到二月才不过三个月光景,这就闹起了飞贼事件。白日里下朝的时候还被一帮子同僚围住问东问西的。可不是,在京城的大臣,谁没有点身家财产啊,这一听说开封府都闹贼,哪个不是吩咐自个管家增派人手加强值夜巡逻。又有谁不想从开封府李大人这里探听探听详情。不说你是开封府尹,光凭人家飞贼成天在你脑袋顶上转悠,你就总该知道点情况吧。
想起白天被众人围困时的窘迫,李若谷就火不打一处来。你说这贼,你要想偷点啥,你赶紧偷了就走呗,你还非得天天在我这屋顶转悠,勤奋得根练功似的。快一个月了,搅得我开封府鸡飞狗跳的。
这种等着被偷的感觉,还不如被偷呢。
李若谷越想就越火大,遂叫人唤了总捕头陈胜武来,板起脸呵斥了一通,责令他一个月内解决这事。
不用说,开封府里另外一个不开心的人自然就是陈胜武陈总捕头了——
“砰”的一声,陈胜武一拳击在长案上!
“沙里飞——回!来!了!”平日里和气可亲的陈捕头脸色阴沉,一字一顿的宣布道。
公事房里围坐一圈的捕快和衙役都吓了一跳。
几个年长的捕快更是眼皮一跳!
“即便不是沙里飞,也必是他的后人!”陈捕头又道。
十五年了!沙里飞终于回来了!当年的沙里飞,为陈捕头设计重伤,虽然侥幸逃脱了,但从此江湖上再没人见过他!若不是近日里茶馆酒肆里的说书先生把当年的事迹又翻了出来,恐怕开封府里几个新进的年轻捕快都不知道陈捕头当年这段英勇事迹!大家都猜测那沙里飞很可能是因为伤重死在某处野地里被野狗叼了去,所以一直以来都认为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名字了!想不到今天,竟然又从陈总捕头口中说了出来!
陈总捕头冷笑了两声,嘿然道:“沙里飞是来找我老陈寻仇来啦!他年轻的时候我都能逮着他,难不成如今翅膀老得掉毛儿了,还能再让他跑掉不成?小子们!我们今次来个府中捉鸟!”
众捕快轰然称诺。商议起细节,决定后日三月初一晚上开始布置,在开封府里设置下天罗地网。待得一切细节都商定了,又由陈捕头排板,将此次行动的代号命名为“抓鸟”。
陈成章陈慕书哥俩回到家中,兴奋不消,还兴致勃勃的讨论“抓鸟”行动能成功的话,哥俩这次就跟着老爷子一起功成名就了。回到家里的陈七巧看到二人的沾沾自喜的模样,问究起来,于是知道了这回事。哥俩只顾着憧憬抓到沙里飞以后如何如何,却没注意到陈七巧眼里跃跃欲试的欢喜神色。
于是到了三月初一晚上,开封府上上下下都严以待命,像一个密实的大口袋,就等着沙里飞或他的接班人来钻了!从华月初上到金鸡鸣晓,这一宿,沙里飞没有出现。
陈捕头毫不气馁,第二天依然接着设陷阱守候。
第二日,第三日,一直到第七日夜里,再没有任何人看到可疑的身影。开封府的人也熬得受不了啦。陈捕头终于决定停止“抓鸟”诱捕行动,只留下几处暗岗轮班。
十五天过去了。陈捕头终于确定沙里飞不会再来了,遂向上头交差,称那沙里飞被吓破了胆不敢再出现了。
李若谷这回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在同僚面前吹嘘了一通,获得了赞声一片。不过没多久李若谷就也不在为这事儿操心了,他在三月里升任了参知政事,成为了大宋的一名副宰相。
而陈捕头在开封府里必恭必敬的迎来了一位新府尹。这位大宋朝第五十八任开封府尹说起来和陈捕头还算得上认识。
不是别人,正是苏拂云苏览月姐妹俩的老爹苏白苏子清。
打景佑四年末,赵祯就看着苏子清越看越顺眼。朕怎么以前就没发现这个人材呢?赵祯纳闷啊。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现在再发掘这个人材。在三月的人事变更中,苏侍郎从“龙图阁直阁,户部侍郎判户部事”变成了“龙图阁学士,以户部侍郎权知开封府”。
也就是说,苏侍郎还是苏侍郎,他的本官三品侍郎没有变,但是他的贴职“龙图阁直阁”升为了“龙图阁学士”,这算是升了一个级别。而他的差遣从“判户部事”改成了“权知开封府”了,也就是说以前他管着户部那摊事儿,现在调动成为首都开封市的临时代理市长了。
“开……开封府?”谁也没想到最激动的竟然是苏览月!自己的爹竟然以龙图阁学士的身份成为开封府尹,这……难道自己真的改变了历史?从此包拯不再出现?苏龙图、苏青天取代了包青天?
激动中的苏览月忽然又想起来在苏青天的前面还有李青天,再前边还有丁青天,自己全都不知道(其实人俩都挺有名,但因为她实在很缺乏对宋代历史的了解!),说不定不是自己改变了历史,而是老爹本来就该成为开封府尹,然后无甚作为,庸庸碌碌默默无闻的老死?
想着想着苏览月的目光就逐渐从激动敬仰转成困惑迷惘又转为鄙视睥睨,搞得苏老爹莫名其妙。
事实上,苏览月完全不知道调任开封府尹这一人事变动内含的政治含义。
如果翻开历任担任过开封府尹的名单,苏览月会吃惊的发现里面有不少即便她这样的历史白痴都熟悉的名字。
比如建隆二年七月到任的那位府尹,姓赵,叫赵光义。虽然苏览月前世因为喜欢南唐后主李煜和小周后的故事而经常把这个强奸了小周后的家伙骂作“大流氓”,这并不妨碍这个时代更多的人称呼这个人为“我朝太宗皇帝”。没错,就是太祖赵匡胤的弟弟,后来作了皇帝的那个晋王赵光义!
后面还有一个叫赵元侃的。淳化五年九月任开封府尹。后来也当了皇帝,没干啥正事,好不容易跟辽国打了一仗,本来占了上风了,辽国一看打不过他,就说咱俩和好吧。于是这傻冒就跟人签了一个“檀渊之盟”,每年给辽绢0万匹,银十万两。这二百五就是现在的皇帝赵祯他爹真宗赵恒。
这么重量级的人物都曾经知过开封府。
而其他知过开封府的人,注意一下他们在知过开封府后的官职,往往不是“参知政事”就是“枢密使”。
所以现在已经成为了惯例,开封府尹成为了一个非常特殊的晋身台阶。当一个官员被皇帝调任到开封府去,只要不出什么岔子,下一步这个官员就会进入朝堂的真正核心群体,成为决定这个国家和人民命运的人之一。
而这个晋身的时间,非常短,通常最长不超过两年。李若谷才就任半年,就成了参知政事了。
当然这些政治上的事情苏览月都不懂。她现在只琢磨着自己的爹能不能像包拯那样流芳后世。
而苏侍郎,哦,苏青天,上任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到沙里飞的影子。
人们渐渐的放下心来。(未完待续)
第三节 科学爱好者
夕阳,如血。
灾民们带着朝廷救济的一点粮食,朝着皇宫、开封府的方向拜了三拜,渐渐的散去了。等他们回到家乡,只要辛辛苦苦干上一年,把借贷的种子钱还上,交完税,总还能剩下点口粮,够一家人撑到下一个播种的季节。只要饿不死,就可以活下去。况且,今年朝廷已经说了,皇帝免除了灾区大半的赋税,这就更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苏拂云带着苏览月登上高处,望着灾民们拖儿带女渐行渐远,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诚心的向神灵祈祷,希望神灵能保佑这些勤劳耐苦的人们。
苏览月别过头去不忍看,不想看。那些佝偻苍凉的背影会让她心里某个地方隐隐生痛。
“这是我的幸运。生在官宦家,成为大小姐。这是,我的幸运!”苏览月呢喃着。是她的幸运,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是睡到日上三竿。所以可以就像其他的那些大家闺秀一样,只要抚琴作诗,品茶下棋就可以了,可以不用去想这世上还有多少人饿死,冻死,因为无钱求治而病死。不去想的话心里就会轻松一点,就不会有一种内疚的感觉。
可是苏览月还是忍不住转过头。
那些背影!苏览月不会忘记。
……
到了四月,春姑娘一脚踢在冬天的屁股上,把他给撵跑了,然后又温柔的对着大家展示她的妩媚。于是就看见翠绿挂上了柳稍,粉红晕上了桃枝。街上的人们都褪去了棉衣,换上春装。春天,就是一个充满了希望的季节。
夕阳西下,暮霭沉沉。有些人乘着车马回了家。
另一些人则刚刚出门。
马行街北边一座宅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半扇,一个翠绿短衫的姑娘闪身出来,随即带上了大门。这姑娘十四五岁年纪,圆圆的脸蛋俏丽可爱,一身短打扮干净利落,倒像是练功的感觉。
她并没有急着走,而朝着北边望了望,竖起耳朵仔细听,果然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箫声,而某所宅院里一阵琴声应着箫声响起。小姑娘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心想“平日里都说我笨,看现在到底谁笨。还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发现了!”
小姑娘心情大好,脚步轻盈,哼着小曲走出巷子,转上马行街。马行街上灯火通明,正是华灯初上,夜市最热闹的时分。
春天一到,灾民一去,整个汴京就像从冬眠中苏醒过来一样。从夜市的热闹程度就可以看得出来。
那小姑娘极是灵巧,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却被一个卖包子的妇人眼尖看到,遂向她招手示意:“小梨!小梨!”那唤作小梨的姑娘闻声转了过去,甜甜的唤那妇人作婶子,那妇人便硬塞给她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小梨叼着包子,开开心心的继续南行。贯穿夜市时,已经凭着那张小甜嘴,白喝了一碗麻饮细粉,一块干脯、一块水晶皂儿,俱已经和包子一起下了肚皮。心满意足的向南行去,渐渐远离了喧嚣和人群,加快脚步赶了段路,再抬头已经离繁塔不远了。
繁塔那里,却有一盏白色的灯笼忽悠忽悠的飘过来,却是一个青衣小厮。那小厮见到小姑娘,颇为欢喜,迎上去笑道:“谢姑娘来啦。”
谢小梨问:“石头哥哥,金爷爷呢?”
“已经在上面啦,不到子时怕是下不来,快去吧。我且去州桥夜市逛逛。”
两人遂逆向而行。谢小梨登上高高的繁台,仰望繁塔,双唇撮起打了个呼哨,塔顶随即火光一闪而灭。谢小梨得了信号,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却是一捆绳索,绳索的一端,系着一只三爪的铁爪。谢小梨将铁爪抡圆抛出,那铁爪便抓住了三楼的栏杆。谢小梨收紧绳索拉了拉,确认已经扣紧,便双手交替拉着绳索攀援而上。
她身手甚是灵敏矫健,不一刻便攀到三楼,翻身跃进栏杆,将绳索收回怀中。抬头一纵,攀住了上一层垂下的塔沿,身子悬空荡了两下,第三下的时候便借力翻到了上层的塔沿上。如此,或翻或爬或攀或荡,一层一层向上,终于到了第九层顶层。
谢小梨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稳稳当当的落地,一声娇喝:“呀~喝!打遍汴京无敌手女子组第三把交椅谢小梨拜见!
九楼上一个坐着老者,小凳、支板、笔墨、标尺,无一不齐,更有几样希奇的测量工具放在旁边的背箱里。那老者自然便是谢小梨口中的“金爷爷”了。
老者闻声一笑,扭过头去。旁边一盏香炉中一柱香尚为燃尽。老者用手指比了一下,还剩下约莫三指有余,于是笑着赞道:“不错不错,比上次还快了。喏,这是奖励!”说着从木箱中取出一包糖果扔了过去。谢小梨欢呼一声,接过了盘膝坐在老者身边,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那老者便接着绘制支板上的图。待谢小梨将一包糖果吃个干净,舔舔手指,看看那图,好奇的问老者:“金爷爷,每天都画这星图,不会烦吗?”
“呵呵……,自然不会。”老者嘴上笑着,手下却不停笔,“日月星辰,宇宙万物,变化无穷。有着穷尽一生,也无法探尽的奥秘。老夫这一生,都献身与此,也不过略窥一二而已。”
老者眼光一瞥,却见谢小梨脸上现出迷惘之色,于是停笔道:“丫头,你可知何为宇宙?”谢小梨想说知道,但又实在说不清究竟宇宙是什么,终于老实的摇了摇头。老者用笔指着星空:“唐人有诗云‘秦时明月汉时关’,你现在抬头看到的月亮,在我们之前的唐,更早的汉,甚至秦,人们也都一样仰望过。这是说时间。我们有时说西域番国遥远,有多远?十万里。我们说山高,有多高?八千长。这是说空间。”
老者放下笔,叹道:“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世上万人万物万事,皆逃脱不了此二者的制约。(未完待续)
第四节 科学爱好者(2)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然而斯从何处来?又欲往何处去?为何地上江河之水总是奔流不息,永无止休?为何天上星宿变换,周而复始?两小儿辩日,究竟孰对孰错?连圣人都不能回答。这些奥秘之深邃,怕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窥探得了的。唉……”老者说着,黯然长叹,“怕是也只有老夫这般痴傻之人,才会毕生浸淫于此。人人皆道我金老头疯癫成狂,不务正业。世间愚夫愚妇,却哪知其中学问深奥……”说道最后,几近呢喃,却是触动了心事,也不管谢小梨是否听得懂了。
谢小梨果然是听不懂的。但是她却看出了老人家的不开心。于是她安慰老人说:“没事啦,金爷爷,再难得学问,只要肯用功读书,都会明白的。”
老者听了哭笑不得,心想这学问若是书里有了,我还用得着花这么多年的时间去研究么?
谢小梨怕他不信,还特意举例例证:“是真的!我们真定府有个刘举人,小时候家里穷,读不起书,到了十二岁才开始读书学字。可是人家特别刻苦,什么头发吊在房梁上,用针扎自己的屁股,他都干过,后来才不过十年的工夫,他就中了举人啦。”
老者谢小梨一脸认真的样子,知道这单纯的丫头倒是一片诚心想安慰自己,不由得心下感动,笑道:“丫头,不早了。再不回去,小心你那母夜叉的师姐凶你。”
谢小梨皱皱鼻子,做了个鬼脸:“师姐和秀才卿卿我我呢,早把我忘啦。”言下之意显然对师姐重色轻师妹的行为大是不满。
话虽这么说,还是挪着屁股坐到了栏杆上,挥手道:“金爷爷,我走啦,下次记得再给我带糖果!”说着一个倒挂金钩,翻了下去。
“行,如果你比这次还快的话。”老者对着下面喊道。
楼下随即传来“扑通”跌倒的声音和谢小梨呼痛的声音。
“哈哈,有趣的丫头。”老者笑笑,重新拾起笔来,忽然见那握笔的手背,虽然保养得当,仍然无法掩饰岁月造成的松弛。
老者心中一颤。
这手,曾经扶着竹梯攀到屋顶去观察星象,也曾经抓树干的枝丫,爬上树冠之顶,只为了看清从天上划过的凶星。可是现在,那手背上的皮肤已经不再紧绷富有弹性,那皮肤皱了,松弛了,他百般掩饰的老态,被这一双手暴露无遗了。
才不过十年的工夫,他就中了举人啦——
谢小梨那清脆的声音犹在耳边。
可是他,还有多少个十年?宇宙奥秘如此深邃,只怕终此一生也不能穷尽。如果到了死,都不能揭开这些奥秘,难道就带着如此之多的问题入土吗?
老者在他八岁那年的一个夏夜被家中小厮带着爬到屋顶看星星,为夜空中银河如带的璀璨所陶醉,家中西席偏又是个博学多才之人,于星象等诸门杂学颇多研究,从此老者便陷入其中无法自拔。岁月如梭转眼过,才一眨眼的功夫,天上的星辰日月依然如期更替,而人已经垂垂老矣。毕生追求的真知,几乎如同原地踏步,没有进展,而岁月却不能再给他机会了。
这突然的认知对一个垂暮的老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老人的手禁不住发抖。他抬眼望望无垠的星空,一道流星划过。莫非真如世俗说称,又一个生命就此走到了尽头?
春夜的风依然带着寒意。老人忽然觉得一阵头晕。
“啪”的一声,那笔掉在了繁塔木制的地板上。
谢小梨从塔上下来的时候,小厮金石头刚刚好从州桥夜市逛回来。跟谢小梨笑着到了别,金石头在繁台上找个地方坐下,等着自家老爷的暗号。通常老爷观察完星象,会扔粒小石子下来,金石头听到声音,便会上塔去接金老爷。
可是这天金石头连着在塔下打了两个盹,还不见金老爷的信号。抬头看看天,月亮老高的,怕是已经过了子时了。金石头忍不住在塔下唤了两声:“老爷,老爷,时候不早了,可准备回去了么?”竖起耳朵半天也没听到回音,金石头这才觉出不对,噔噔噔的爬上繁塔,到了第九层,却见金老爷萎顿在地,昏迷不醒。
金石头大惊失色。
原来那老者从年轻时便像这样深夜出动观察天文星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夜里的寒气、露水早已经不知不觉侵入骨髓,只是老者仗着身子骨一向强健,表面上才没有什么征兆,可实际上病根早已经种下了。
现在是初春失节,夜里的风还残留着冬天的寒意。如今岁数已经接近耳顺之年的老人深夜登高,在寒风里吹久了,那长久以来积压在身体里的病根刚刚好达到了临界点,登时就像决了堤的洪水,来势汹涌。
第二日夜里,谢小梨来到繁塔没看见老者的身影,因他也不是日日都来的,便也没在意,一个人攀上塔顶,赏了会汴京城繁华的夜景,便自去了。
接下来几日都没有再看到那老者。“金爷爷这次未免也隔得太久了些。”谢小梨自言自语道。
终于到了第十日夜里,谢小梨还未走到繁塔底下,就看见一盏灯笼在繁塔下飘忽。谢小梨心中一喜,快步走近了,果然是金家小厮金石头在那里。
“石头哥~”谢小梨开心的埋怨道,“这些天你们去哪了,我一个人练功好没意思!”
金石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等了你半个时辰啦,终于来了。”
“石头哥,你去逛夜市吧!我上去啦。”说着,谢小梨就要掏出她爬楼的家伙,却被金石头拦下了。
金石头拣起搁在地上的一个布袋,递给谢小梨,强笑道:“老爷子以后不能来这边啦,他说答应了你的糖果,就一次都给你,省得你老惦记着。”原来那一袋子却是装得满满的糖果。
谢小梨兀自没有发现金石头的不对劲,嘴里还嘟嘟着:“怎么不来了呢?金爷爷找到别的地方看星星了么?还有比繁塔更高的地方吗?如果有,我也可以到那边去练功呀……”说着忽然住了嘴,惊讶地看着金石头呜咽着哭了起来,“石头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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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科学爱好者(3)
金石头出生在金家,因为人机灵讨人喜欢,从小就在金老爷子身边侍侯着。金老爷子待他不薄,是以两人虽为主仆实际上却颇有点祖孙般的感情。金老爷子今天神智清醒了阵子,想起了这个拿繁塔练功的小姑娘,便叫他带着糖果来跟她话别。本来老爷子是让他不要告诉小姑娘他病倒的事情,可是金石头此时听着这小姑娘如是说,想起老爷子的实际情况,一时悲从中来,哪里还忍得住。这一哭,倒吓坏了谢小梨。小姑娘双眼圆睁,手足无措:“石头……石头哥哥?”
“呜呜……老爷子,老爷子怕是不行了……你你若还想见他最后一面,就……就去城北,……我们……呜……我们是‘金氏绸缎庄’的金家……”
金石头边哭边跑,丢下了谢小梨在那茫然失措:“怎么就……不行了?”
次日,谢小梨打听着找到了城北金氏绸缎庄金家的宅院,竟是好大一座。谢小梨幼年丧父,一直过着清贫的日子,见到这样的高门大户,不免心中生怯。想自己一个小小女孩,又无人引领,怕是进不去门的。犹疑间,却发现金家的朱漆大门上还贴着张纸。
走近一看,却是一张金家长子贴出来的告示,大意是说:
我的父亲金老爷子染上风寒,即将不久于人世。老爷子毕生心血都倾注在天文星象格物等杂学中,如今眼见着要入土了,却还有好多的问题没有弄明白,成了老爷子的一块心病。我作为儿子要尽孝道,因此在这里请求南来北往的各位,如果您对这些杂学很精通的话,请到我家中一坐。如果您能为我的父亲解惑,使得他安心西去,金家满门都对您感激不尽。金氏长子在这里给您行礼了,另备有丰厚的谢礼等着您来拿。
原来金爷爷真的不行了。谢小梨的眼圈瞬时红了。
“她这是怎么了?”
在苏家后园的水榭中,苏览月惊奇的问陈七巧。这个问题中的“她”自然指的是无精打采的小师妹了。
几大碟的精致点心,却只有陈七巧一个人在吃。平时决不落后的小师妹,却显得没有什么精神头,望着一池春水发呆。
“难道……思春了?”没错,现在是春天了!春天是发qing的季节!可发qing应该使一个人变得更躁动,而不是无精打采,所以苏览月很快就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陈七巧说:“听说……她的‘糖果爷爷’病了……”
话音没落,小师妹就跳起来了:“什么糖果爷爷!是金爷爷!”
“到底怎么回事?”
“你自己给她讲吧。”陈七巧挨了师妹的抢白,悻悻然道。
小师妹于是把金老爷子的事讲给了苏览月:“……我从三月里开始改在繁塔那里练习轻功”
“轻功?!”
苏览月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轻功!!!难道还真的有这种东西?
经过了陈七巧和师妹的讲解,苏览月才搞明白,原来这个轻功说白了就是跳高加跳远加平衡加攀岩,都是实打实的靠的是臂力腕力腿力甚至是指力,还有技巧。但决不是她听到这个词时脑子里反映出来的后世电视里飘啊飞啊的那种轻功。
故事从头说起,陈七巧的小师妹谢小梨,从三月开始改在繁塔那里练习轻功。第一次去的时候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么晚了塔顶上还有一老头儿。原来老头儿在那观测星象,绘制星图。当然老头儿一开始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突然从下面翻上来一大活人。但是两个人很快就成为了忘年交。于是后来谢小梨去练功的时候,老头儿就燃香帮她计时,还给她奖励——糖果。于是这一个多月来谢小梨就夜夜都有糖果吃……
待得故事讲完,苏览月张大了嘴,半天才合上。默然无语。
这是个科学爱好者啊。不!很可能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当代的科学家了!
果然,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有孜孜不倦,追求真知的人啊!
苏览月忽然觉得有点悲哀。她知道,无论这位老人再怎么探求,也无法突破不了那条分界线。古代的中国,把天说成是圆的,地说成是方的,甚至说大地一块驮在巨大的乌龟背上的大土块,中国则是这块大陆的正中心。而这些,都被堂而皇之的写进书本里,误导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从庶民,到皇帝!
苏览月不可遏制的产生一个念头——她想见见这位老人!不知怎地,这个念头一发不可收拾。如果这位老人真的如谢小梨所描述的那样的话,那么她苏览月无疑就是这世上唯一能为他解惑的人。
陈七巧姐妹对她忽然冒出的想法感到莫名其妙。但小师妹也很想去见见她的金爷爷,是以双手赞成。二比一,陈七巧也只有答应陪着去了。
“拣日不如撞日!病来如山倒!老人家这一病,不知道啥时候就……就那个了呢,我们现在就动身!且等我一下,我去换个衣服就来!”苏览月一溜烟的跑了,她一边跑着,一边产生了一种怪怪的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漏掉了什么?
苏览月才一离开,陈七巧就埋怨自己的师妹:“你说你,说话也不注意点。什么‘改在’,你就直接说你到繁塔练功不行吗?还不人家听不住来啊?”
谢小梨委屈的说:“我那不是忘了么?下次会注意了……”
陈七巧还待张口再说,苏览月卷着一阵旋风又杀回来了!
“……你……你!”苏览月气喘吁吁的伸出小胖手指指着师妹谢小梨质问:“三月之前在哪里练轻功?”
谢小梨看了眼自己师姐,看见陈七巧正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情知瞒不过这个聪明过人的小女娃,于是蔫蔫的垂下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承认了:
“……在……在开封府的……屋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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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飞贼事件的真相
原来事情竟然可以这样发生?!
却说那天陈七巧偶从陈家哥俩口中得知了即将在三月初一上演的“抓鸟”计划,一时间欣喜若狂!陈七巧那是谁?打遍真定府无敌手的奉孝武馆陈七巧啊!这么久没有拉伸过筋骨的陈七巧,得知叔叔的仇家寻来,那真是兴奋得睡不着觉!
我出场的时候到了!当天晚上,陈七巧缩在被窝里,两只眼睛像猫一样闪着幽幽的光芒,露出她白森森的牙齿,阴森的笑……
第二天,也就是陈总捕头的“抓鸟”计划正式执行的前一天夜里,陈七巧比开封府众人提前一天埋伏在府衙之上。想到对方是二十年前就扬名江湖的江洋大盗,即便胆大如陈七巧也不免心里怦怦直跳。
在陈七巧简单的思考回路中,显然并没有把“如果沙里飞不出现怎么办”这类问题列入考虑当中。而事实证明,这一条确实不需要去废脑筋考虑。
“沙里飞”出现了!
一弯新月才刚刚升起,正在灰色的云彩里玩着捉迷藏的游戏忽隐忽现的时候,一个灰色身影闯入了陈七巧的视线!
还真准时啊,陈七巧心里冷笑,您当这是练功哪?
那灰影在屋脊房檐上蹿跳奔跃,眨眼间已经到了身前!
月亮早不知道躲到哪片云彩后面去了,黑漆漆的夜里,陈七巧完全是凭她那动物般的直觉去感受对手的存在的!
“沙里飞”显是为这突然冒出的埋伏之人吃了一惊,但让陈七巧佩服的是在这种突然被袭的情况下,他竟能从容接招,不吭一声!也许是怕下面还有伏兵,在这种黑漆漆的夜晚,出了声音反而会暴露自己的位置。这反倒让陈七巧更壮了胆!
电光火石间十几招一过,陈七巧心中已经完全去了惧意。对方手底下不弱,但是就一个已经成名江湖几十年的老前辈而言,也只能用“不过如此”来形容吧。
闪念间,手上又过了七八招,忽地手底一滑!却是“沙里飞”见势不妙,虚晃一招便想后撤。
陈七巧斗志正盛,哪里容得他逃,一个旋腿将他扫到在屋脊上,随即扑上。却不料“沙里飞”甚是阴狠,这一下扑倒竟是虚的!算准了对手会随即扑上,一个回肘登时让陈七巧疼得龇牙咧嘴。陈七巧也发了狠!虚晃几招封住“沙里飞”的退路,忽地斜斜一拳,角度甚是刁钻难防,直取他右肩。
“沙里飞”一惊,右肩急撤。却不料陈七巧这一拳竟也是虚的!那一拳堪堪打出一半,便翻转为掌顺势拿住了“沙里飞”的左肩!
黑暗中,陈七巧露出一个“沙里飞”看不到的森然笑容。指上用力,瞬间从肩头滑到手腕。
轻轻的“咔吧”一声,在这不到片刻的静谧对决中格外刺耳。
“沙里飞”不愧是江湖前辈。关节被卸会产生剧烈的疼痛,而沙里飞竟然只发一声闷哼,随即右手挥拳打来。只可惜陈七巧早已经占了先机,身子一矮便闪过了这一拳,借势将他的右拳拧在了身后,右拳高高挥起,眼看着这决定胜负的一拳就要落下!
那淘气的月亮,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危急的时刻从云彩后面跳了出来!把皎洁的月光“哗”一下都泼到了月黑风高中闷声相搏的两个人身上!
时间,定格了。
在此,引用陈七巧对苏览月的讲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我那一拳即将落下的时候,月亮出来了!于是我看见一张惨白的,圆得像个白面炊饼似的圆脸!
为什么消失了十五年的沙里飞突然又出现!为什么他每天在屋顶上蹿来蹿去却什么也没偷!那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
那张脸我太熟悉了!她小时候身子瘦的跟柴禾似的,就一张脸肉乎得像猪头,长这么大也没多大变化!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我承认这张脸小得时候狠可爱,可是在我拳头高高举起的那个时候,看到这张脸,我却觉得无比的可恨!那双睁得圆圆得眼睛也无比可恨!然而比这都可恨的是她嘴里还咬着半个包子,到现在都没松口!
那一瞬间,我恨不得掐死她!拍死她!踹死她!我甚至想过干脆下狠手灭了她,然后栽赃给可能早就死了的沙里飞算了。我承认这个想法很可怕,但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
在此也引用另外一个当事人谢小梨对苏览月的讲述:
——被制住的那一瞬间,我心想:完了!我那个后悔!我怎么没想到先把包子吃下去再跟“沙里飞”动手呢!这下双手都被制住了,要是张嘴的话,包子就会掉下去!所以我紧紧咬住,就是不张嘴!
这时候,月亮出来了!我看见了一张好可怕的脸!我甚至没有一下就认出来这张我本该一眼就认出来的面孔。没办法,这张脸实在扭曲得变形……你不知道……那叫那个!眉毛、嘴都已经不是原来的形状!眼珠子瞪得像要掉出来!两个鼻孔一大一小向外喷着粗气!脸上的横肉不停的抽搐抽搐抽……
我的天!幸好这样子没有被秀才看到!
“怎么是你!”陈七巧一把揪住师妹的脖领子怒喝!
谢小梨嘴巴一松,右手及时伸出接住掉落的包子,委委屈屈的道:“怎么不是我?”(未完待续)
第七节 飞贼事件的真相(2)
“你上这干吗来了?”压低声音的怒吼。
“我……我练功呢……”,委屈。
“练什么功?”
“轻功啊……”
“你练轻功干吗非上开封府来?”
“这儿……我熟啊……”,这怎么回事啊这?人家不能来开封府练功吗?可是别的地方不熟悉啊,而且平民百姓的房子太矮小,没什么挑战性,高门大户又怕被人家给当成贼。就开封府这儿,因为经常要给咱叔叔、咱哥哥们送饭,所以很熟悉,这的房屋又高大,特别适合练轻功,不行吗?
“那你跟我动手干吗?”
废话,“我以为你是‘沙里飞’啊……”
陈七巧真恨不得掐死她——
“知道不知道!!!你就是‘沙里飞’!!!”
于是乎,第二天才开始在府衙顶上埋伏的陈总捕头一众人,从此再也没有见过“沙里飞”的影子。“……话说沙里飞卧薪尝胆,苦练武功。十五年后终于回到了汴京城,只为找到那铁手震汴京的开封府总捕头报仇雪恨。熟料经过一个月的窥视,却发现十五年后陈总捕头武功精进若斯,自己全然不是对手。于是心灰意懒之下,一代威震江湖的江洋大盗就此黯然离去,从此金盆洗手,再未踏足京城半步……”当来醉酒馆里说书的张铁嘴讲完这个结局的时候,店中那是一片唏嘘之声。而总捕头陈胜武的知名度和支持度就如同十五年前一样,再次窜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成为了京城最受欢迎的公众人物!
“哈……”
而终于知道了真相的苏览月,只能发出这样两声干笑。“走吧……我们去看看那位金爷爷……”,在这两姐妹跟前,苏览月总会产生特别强烈的无力感。
三人正准备动身,却有苏府的仆役来禀告:“陈姑娘的二哥请陈姑娘速往主馆去,说道是有急事发生。”主馆即时陈七巧的第一家健身馆,陈七巧的精华客户几乎都是在主馆上课的,听到事关主馆,陈七巧也没心思和苏览月、师妹去看“糖果爷爷”了,匆匆的便往外赶。
回廊内迎面遇上善柔县君苏拂云:“适才回府,见你家二哥在大门口,很是焦急,快去吧……”
陈七巧应了,匆忙赶到门口,却见二蛋哥陈成章失魂落魄的望着大门里面,两眼无神,神思缥缈。陈七巧唤了几声不见他有反应,当下甩出两巴掌把他打醒:“出了什么事?”
“啊……哦……”陈成章捂着被打得生疼的脸,仿佛才回了魂:“秀才被打了!”
搁下陈七巧风风火火的往健体馆赶去不说,且说苏览月和师妹两个人,带了雅芝,小六和苏全,乘着马车来到了城北的金家大门口。
默读完门上的揭帖,苏览月放下踮起的脚,压住心底的不平静,“小梨姐,把那个揭下来给我。”
当金府管家见到揭帖的竟是一个少女和一个小囡,不由得心下十分不快。金老爷子的博学,金管家素来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是以他无法相信这两个小女孩能做到揭帖中所说的为金老爷子“解惑”。这分明是捣乱来了。金管家尽量和气的想打发掉她们,可这两个小姑娘却坚持要见金老爷。金管家跟着金老爷这么多年,在生意场上也见过不少人,看到苏览月的衣饰华贵,身后的小厮和婢子举止颇见规矩,显是高贵门第教养出来的仆下,也不敢硬轰,只得请了金家大少爷出来。
说是少爷,也得有三十多岁了。这金家长子却是个大孝子,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心想姑且试一试吧,便引着苏览月二人到了一进院子。甫一进院门,便闻到好大一股刺鼻的药味。廊间一个小厮小心翼翼的煎着汤药,小师妹在烟气弥漫中一见到那小厮,便忍不住脱口叫道:“石头哥哥!”
原来正是金老爷的贴身小厮金石头。
金石头抬头看到小师妹,惊喜道:“谢姑娘,你来啦!”欢喜的话音刚落,鼻头却是一酸,心想:你是来见老爷子最后一面的么?眼圈跟着便红了。
金家大少爷见那少女竟与小厮石头相识,颇感意外,询问之下,这才知道谢小梨和自己父亲这一段忘年之交。唏嘘之下,刚才的一点奇怪也消散了,原来这小姑娘是借口揭帖之事,来见自己的那位忘年交的老人最后一面。
于是,苏览月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糖果爷爷”。
于是,就有了最开始的那一幕。
其实,苏览月内心曾经激烈的交战过。是任他就这样带着遗憾逝去?或,告诉他真相?
大地是飘浮在宇宙中的一颗行星,月亮是围绕地球旋转的卫星。大地带着月亮一起围绕着太阳旋转,并且同时自转!
这些……他能接受吗?会否会颠覆他毕生看世界的眼光?会否太过难以理解被斥为荒谬?
但是当苏览月的眼光转到床榻旁的一幅图的时候,苏览月下定了决心。
那是一幅手绘的星图。在图中,有七颗星连成勺状,像迷途中的指南针一样,以其烁烁的光华,坚定地指示着前进的方向。北斗七星!
搁置在老人的枕旁,仿佛指示着真理的方向!
那一刻,苏览月下定了决心。
离开金家,送走师妹,苏览月没有回家,而是直城南。州桥岸北,大相国寺旁,各色手工铺子林立。苏览月径直来到一家杂物铺子,询问有否出售上元节时曾展示过的那种走马灯。
那店主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对于有人在这时候来买走马灯,不免有些奇怪。询问起来,苏览月便画了一幅草图。那店主拿着草图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笑道:“小姐的这个玩意用走马灯的托架怕是很难寻到尺寸合适的。小人倒是可以照着图纸做出来,一两天功夫就可以做好。只是您要得急,这手工钱便……”说着斜眼打量着苏览月的服饰,心想:穿得这么贵气的小姐,待会我便冲她要五百……不,还是四百文吧,不能太贪心,要得高了万一她不要了,那我岂不是不合算了。
不料他还没开口,苏览月就竖起了一根小手指:“一贯钱。明天出货。”
皆大欢喜!(未完待续)
第八节 道阻且长
四月底,花开遍地,柳絮飞扬。天就那样突然的热起来了。人们的衣衫换了又换,终于着上了薄薄的夏装。
从汴京旧城的旧郑门出来,往金明池的方向,汴河岸北万胜门内一带,以前曾经人烟寥寥。但是这三十多年来,随着汴河作为大宋交通枢纽中不可替代的一条水运行道,随着南来北往的商船、客船的停留,随着内城日益繁华,普通百姓逐渐向外城迁徙,这一带竟也发展出一片繁华景象!虽然不能和内城州桥南岸的旅舍区,北岸围绕着相国寺而生的商业区,马行街的商业区,以及旧曹门和宣德门间的手工业区、桑家瓦子、朱家桥瓦子的繁华程度相比,但是总是有人相信,假以时日这里必将获得极大的发展。而趁着这一带完全发展起来前,预先买下几家铺面,无论是自己用来开店也好,或者日后转手出售也好,都是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情。
这种经济行为,在后世被叫做地产投资,依靠地产的升值赚取利益。
但是生活在一千年的人们可完全没听说过这些经济学的东西,他门完全凭着他多年经商的眼光和他对钱之一物的灵敏嗅觉,决定开展这样的行为的。现在,在一栋临街的略显破旧的二层建筑外面,一个横竖尺寸差不多的人,正在盘算着如果拆掉现在的破楼,重盖一座富丽唐璜的酒楼究竟有多少赚头。
远远的看见这个人的身材尺寸,就不难猜出这人的身份。没错,正是那位因为身为“大宋朝首位因慈善捐款而受皇帝陛下接见”的汴京商人陈有富。
陈有富心中盘算良久,终于有了数,正待向一旁陪同的原房产主人出价时,却有一阵悠扬哀凄的乐声传来。
“晦气!”听到这乐声,陈有福和那房主人都暗道一声。那房主道:“陈老板,咱们且去楼上避避,喝杯茶吧。”
两人便避入楼中,才在窗边落座不久,就见楼下一支好长的出殡队伍!灵柩前四个批麻戴孝的“孝子”,大的已经三十多岁,小的才十来岁,皆是神情悲凄,让人望之心伤。
“这是谁家的丧事?”陈有富咋吧着嘴说。
“您老不知道?金氏绸缎庄的金老爷子没了!”
陈有富惊讶道:“是那老爷子?他身子骨硬朗着呢,听说还半夜里爬到屋顶看星星。怎么说没就没了?”
“唉……谁知道呢……人生苦短啊……”
这话似是触动了陈胖子。是啊,这就是人生啊,你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
于是陈有富忽然忧郁了。
他想,人生苦短啊,我怎么样才能赚到更多的钱哪?刚才拟的那个价钱太高啦,不行,我得给他落落……
……
金老爷子是在苏览月拜访过他后的第六天过世的。
听说,金家老爷是病根已深,京城名医俱都无力回天,是病逝的。
这是外人所知道的,也是金家人自己对外宣称的。严格的讲,这是正确的信息。只是,是正确但不完全的信息。有一件事情,外人不可能知道,而金家人自己也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在去世前,金老爷疯了。
很多年后,金老爷子的二儿子都有一个不能证实的怀疑。因为不能证实,所以他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但是他在自己的笔记里这样写道:“那位小苏小姐送来的那个东西,我始终认为父亲最后几天的癫狂和那东西脱不了干系。但这仅仅是我的一种感觉,我没有任何可以去证明的方式。”在笔记后面,金家二少爷还画下那东西的样子。
那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呢?
小苏小姐向金老爷承诺会送他一样东西,至于能不能解开他心中的困惑,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本着对科学的执着,金老爷撑住一口气,护着那燃烧欲尽的生命之火,让它散发出最后一点点光芒。他等到了小苏小姐送来的东西。事实上,那东西在第二天的傍晚就送来了。
看着那东西,金老爷困惑了。
那是三个球形的灯笼般的东西,它的质地也像灯笼一样是用纸糊的。最大的一个球,是红色的。中间的一个球,是土黄色的。最小的一个球,是白色的。
金老爷伸出干枯的手指轻轻一碰,支撑着三个球的支架原来是像走马灯的底托一样可以转动底。他拨动白色的小球,小球可以围绕黄色的中球转动。他拨动中球,中球可以围绕红色的大球转动。他***着三个球,发现大红球和小白球都是固定的,只有土黄色的中球自己还可以自转。
金老爷拨弄着,转着,转着,转着……
谁也不知道那三个不知所谓的纸球究竟有什么奥秘,金老爷竟然痴了一般,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吃,就只是拨动着那三个纸球让它们旋转。金老爷甚至连药都不肯喝,病入膏肓,医药何用?他还把儿子们都从房里轰了出去。
那三个奇怪的球,仿佛勾走了老爷子的魂。
在苏览月拜访过后的第五天夜里。在房中侍侯但是因为太累倚着床头睡着了的金石头,忽然被什么声音惊醒。金石头抬眼一看,床上竟然空空如也,而院中却传来的金老爷的喊叫声。
金石头三步并作两步蹿到院中,骇然看到金老爷竟癫狂般的伸开双臂在院中转圈,口中同时不知所云的喊叫着。
被惊动的金家三个少爷连同几个小厮一起才将癫狂的老人制住抬屋中,老人口中兀自狂喊狂叫着。金石头听着,依稀是“不可能!不可能!”“转啊转啊转”“荒谬!骗子!不……这是真的!不对!是骗子!”“我不相信!”等等,还混杂着更多听不清楚是什么的话语。
为了不使他伤害自己,儿子们无奈只能用布带将老人绑在床上。而老人显然神智已经不清了,嘴里颠三倒四的就只重复着那些没有意义的话长达数个时辰之久,终于在天亮时分耗尽了力气,昏迷过去。
大夫来给把了脉,摇摇头:“怕就在今天了……”
金家的三个儿子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的守在父亲身旁。
终于在傍晚,金老爷醒了过来。只是再也没有昨夜那回光返照的力气,仿佛燃尽了的蜡烛,干涸的双眼,呆滞无光。许久许久,那凝固了似的眼珠终于动了一下,无光的眼神渐渐聚焦,嘴唇翕动几下。
儿子们知道这是父亲最后的遗言了,大气也不敢出。
每每回想起这一段的时候,金家大少爷都难言的伤心,因为父亲在临终前没有留下任何遗言,甚至没有询问他最心爱的小儿子是否在从求学的书院赶往家里的路上。
他那儒雅了一生的父亲,在临终前用极其粗俗的与男性身体某个部位有关的市井秽语否定了他自己追求一生的学问!
金老爷说:
“球!”
“太阳是个球!”
“月亮是个球!”
“大地是个球!”
“都是……球……”
屋外,天上,一顆流星陨落。
在他最小的在外地求学的儿子快马加鞭赶回家中之前,金老爷在说出这几句“脏话”之后,终于耗尽了所有的生命力,阖然长逝。
金家的四少爷终于没能赶上见父亲最后一面。而他的三个哥哥,为了父亲的名声,谁也没有将父亲临终前讲的“秽语”透露出去。(未完待续)
第九节 道阻且长(2)
金家四个儿子当中,老大最是孝顺,却因为自小就跟着父亲东奔西走奔波生计,虽然成为了一个成功的商人,却一点也没能继承父亲在学术方面的才华。
老二则是一半一半。半是商人,半是父亲的继承者。
老三脑子木讷,做生意不成,做学问也不成。便只倚靠着父亲和兄长们。
金家最小的四少爷,却是天生就继承了他父亲那无尽的求知欲,因此也是老爷子最疼爱的儿子。
遗憾的是,四少爷虽然从接了家人的急报之后,便快马加鞭一路急赶,却还是没能赶上见老爷子最后一面!当这少年扑在父亲遗体上痛哭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在那屋中的一角放置的那个奇怪的模型。
事实上,没有人注意。当整个葬礼的过程终于结束,金家老二倒是想起来这个东西,一问才知,已经成了厨房灶膛里的灰烬了。其实除了二少爷,别人虽然知道老爷子临终前几天都在研究这个东西,但他们并不认为三个纸糊的,都不能被称作灯笼的灯笼,会是老爷子最后癫狂的罪魁祸首。他们认定,那是老爷子的心魔作祟。想到父亲终究是带着遗憾和迷惑去世,金家长子就憾恨不已。
人总难免一死,而生活总是要继续。一晃经年,这金家的四个儿子也各自有了家室,已经分家别过,各自开枝散叶去了。
这一年,金家老二在他四十一岁的时候病逝了,遗下孀妻少子。他的妻子并不识字,在整理丈夫的遗物时发现了大量的笔记。其中一部分是很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的公公的,其他的则是丈夫生前所记的。这位妻子却知道那笔记中大量的图,就是丈夫告诉过她的星图。这位通情达理的嫂子便想起了这个家族中继承了公公的那些杂学的除了丈夫便只有四叔了。
于是三十一岁的金家老四便从他二嫂那里如获至宝般带回了这些珍贵的笔记。因为笔记的数量很庞大,直到两年后,老四才从亡兄的一本笔记中看到了那些在父亲逝世前后所做的笔记,这才知道父亲竟在临终前有过这样的情况。而他的兄长们,本着“为长者讳”的原则,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告诉这个最小的弟弟,甚至他二哥,也没有把金老爷子临终前最后那几句“秽语”记录下来。
读完兄长笔记的老四对笔记中提到的“小苏小姐”所送来的那个东西产生了好奇。照着兄长的怀疑,这东西中应该很有些奥妙,否则父亲也不会在最后几天痴迷于它。好在笔记中除了文字的描述,他的兄长还凭着记忆画了一副图。借助这本笔记老四很容易就复制除了那个被兄长称为“三星灯”的模型。
但是这个模型究竟有什么奥秘?老四苦苦钻研了三年。
三年后的老四变了。
他痴了,狂了。他不再关心产业田地或是生意兴隆否。他一夜一夜的在屋顶上测绘星图,在纸上写着别人不懂的东西。他的妻子埋怨他,哀求他,他都不予理会。他像沉溺进去一般,钻研,钻研!
终于有一天,金鸡鸣晓,他如往常般站在屋顶上,看着墨蓝色的夜空渐渐淡去。东边血红的是一轮初升的朝阳,而西边,白玉盘似的月亮还没来得及落下。远处,无边无垠的是黄色的大地。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那盏三星灯的隐意!他终于知道父亲为何而癫狂!他终于参透了天地的奥秘!
他没有疯。世人却以为他疯了。
他死的时候只有三十九岁。他是自尽死的。
他留给十三岁的儿子一盏“三星灯”,在遗书里写道:世人皆谓我癫狂,我笑世人眼不张。
他的儿子在他的坟前磕了三个头。这坟墓显得有些寒酸,因为这些年来的经营不善,金家已经败落了。小小的少年和母亲及一个忠心的仆人相依为命。母亲怕他走上他父亲的老路,曾想将那些笔记一把火烧掉。但临到下手,想起亡夫为之所付出的心血,甚至性命,终于没有下得了手。那些笔记便装进箱子里,锁在库房中。
她却没想到,她儿子在那仆人金石头的帮助下,总是能避过她的耳目,偷偷的学习那些笔记。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年纪虽然小,心却很大。
这少年心里,有个必须实现的目标。他——要为自己的父亲正名!
父亲不是疯子!父亲是了不起的人!
父亲告诉了他一个天地间至大的奥秘!
可是当父亲将这个奥秘告诉别的人的时候,他们却斥之为荒谬。他们不相信他,鄙视他,嘲笑他,疏远他,唾弃他。终于逼得他愤而自尽。
少年孜孜不倦的学习和研究。慢慢的,母亲老去,悒郁而终,而少年也变成了青年。这青年四方奔走,企图宣讲自己所掌握的真知。但是就像他父亲那样,他并不能为世人所接受。
生活益发的困难,青年在穷困潦倒中死去,死的时候甚至比他的父亲还要年轻,仅仅二十六岁。
昔日老仆金石头用自己的私房钱为年轻的旧主人下葬,然后继承了破旧茅屋中金家祖孙三代人那几大箱的笔记。金石头并不知道,这几箱笔记,记载着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的知识!仅仅出于对旧主人的忠诚,金石头小心的保存着这些笔记。
眨眼般的,一晃又是一个甲子。这时大宋学术风气已成气候。数术,格物,化学,天文,医科等等,与经史子集一同在各大学院中教授,不再被称为“杂学”。
赫赫有名的西湖学院的一位天文学教授,北上汴京访友,回来的时候带回了满满一大车的笔记。
这位因为偶然的机遇获得了金氏笔记的教授,便是日后提出“大地球形说”的第一人!(未完待续)
第十节 道阻且长(3)
这位教授用了四年的时间研究这些笔记。他震惊于这在学术界默默无名的金氏祖孙三代人所掌握的天文知识的量与深度,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这笔记中那令金氏三代人或癫或狂或潦倒的惊人结论!
金氏认为:大地是一个漂浮在宇宙中的球体。太阳月亮星星亦如是。
这位教授在学术界也堪称翘楚,但这个观点仍然使他无法接受。经过最初的震惊、不相信甚至批判后,这位教授在严重的自我矛盾中带领着他的弟子们企图从寻找学术上的证据来证明这观点的荒谬。
这个证明的过程花了十年。
十年后,站在讲坛上的教授已经两鬓白发,面对讲坛下的学子和学术界的精英们,他说:“我用了十年的时间,企图证明一个理论的错误。而我得到的结论是,我错了。”
教授在这场学术界的盛会上第一次公开发表了“大地球形说”的理论。
天下震动!
质疑!反对!侮蔑!诽谤!嘲笑!鄙夷!排斥!扑面而来!
一场声势浩大的争辩开始了,不仅仅是学术界,甚至波及了道教、佛教,乃至普通老百姓!如果大地真的是个球,太阳月亮也是球,那么玉皇大帝在哪?如来佛祖在哪?我们死了以后要去的西方极乐世界在哪?如果大地是个漂浮的球,在球的“下面”的人怎么会不掉下去?
这场争辩耗去了又是整整十年的时间。在这十年里,教授心力憔悴的死去了。他的弟子们,有些扛不住压力退出了,有些则接过那面真理的大旗,无畏的斗争下去。他们的对手们也没有闲着,他们也在不断的寻求理论和证据企图否定这个“邪说”。但在寻求证据的过程中,他们的世界观被颠覆了!他们在困惑中痛苦彷徨着,仿佛黑暗中迷了路的行人。有些鼓起勇气,改变了立场,站到了另一边的旗下。
这场耗费了十年时间的争辩,终于以宋皇廷昭告天下承认“大地球形说”为终结。这位教授,从此被尊为“大地球形说”理论的奠基人。
教授的大弟子走上讲坛,泪流满面,因为他的老师没能看到这个结果。而他讲的话,却出乎了大家的意料。他说,我的老师临终前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世人终于接受了这个结论,就要我来提醒大家,不要忘记了金氏三代人。他们在远比我们恶劣得多的时代,付出了比我们更大的代价,他们才是追求真知的先驱!
于是,在西湖书院,立起一组雕像。金氏三代人,脚踏祥云,衣裾飘飘,笑指星空。来往学子,读到一旁石碑上金氏三人的事迹,无不肃穆。
而与此同时,在历史界却掀起另一股热潮!
金氏流传下来的“三星灯”已经被证明其实就是日、月、地的一个简易模型。而金氏之所以能突破时代的束缚达到时人所不能达到的学术高度,追其根源,就在于这盏“三星灯”。而做出这盏“三星灯”的人,显而易见已经在金氏之前便已掌握了这份真知!
那么,她是谁?“小苏小姐”究竟是谁?
这股“寻找小苏小姐”的热潮席卷了整个历史学界,人们翻着前人的记录。一时间,当时但凡汴京姓苏之人,莫不被历史学者给翻了个底儿掉,诸如“根据某某的笔记,仁宗朝汴京城西苏家客栈的少东家其实是其母与该店掌柜的私生子”或者“三司河渠司的一个姓苏的小官员其实是靠着贿赂才挤进了那个衙门”之类的陈年旧帐一时间也都曝光于天下了,倒为老百姓们增加了许多津津乐道的坊间故事。
而那位小苏小姐的真实身份,莫衷一是。
曾经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者提出过一个说法,他说当时的开封府尹苏子清之女,善柔县君苏拂云之妹,苏家二小姐,很有可能便是这位“小苏小姐”。
但这个说法被很多资深学者嘲笑了一番。那位苏二小姐讲起故事来倒是有一套,但从未展现过其在天文学上有何造诣,况且当时的苏二小姐仅仅六七岁而已,谁会相信一个小毛孩子会掌握着惊天动地的知识?
于是这个提法便不了了之了。
且不说这些历史学者为解不开“小苏小姐”的身份之谜而忧郁。粗粗掐指一算,从苏览月以一贯钱的价格鼓捣出那盏所谓“三星灯”,到宋皇廷昭告天下承认“大地球形说”,已经过去了一百一十九年!
真理的大门才终于对世人洞开!
而一百一十九年前的苏览月,自然不可能预知因她的一时心软而泄露的一点“天机”,会给那位老人和他的后人带来怎样的命运。她只是想,对那个简陋的模型,老爷爷懂与不懂,已不在于她了。
老人的死讯传来带给她的只是淡淡的感伤。
她望着星空遥想,在浩瀚银河下的亘古时空中,像金爷爷这样的追求真知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而能留下名字供后人敬仰的却只有那寥寥几人。
她想到,再过一千年,后世的人们在同样的地方仰望着同样的星空,但是没有人会知道千年前的星空下会有个叫做苏览月的小小女子。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迷茫。重生在千年前,是为了什么?她更愿意相信,没有宿命,没有使命,只是时光之轮运转时一个小小的失误而已。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如你,如我。
渺小,如沧海一粟,只是时空中的一粒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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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阻且长”终于完了。有人问写金家这段有何意义对情节发展有什么影响?我想问,你想看什么样的情节呢?快速长大,遇到一个宿命的男人谈场惊天动地的恋爱?或是不甘平凡?用她那后世的知识踏上王霸之路?或是努力去改变历史和世界?
总觉得那不是苏览月想要的。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子,有点聪明,有点善良,有点小志向,又有点懒惰和小心思。她想要的,大概其实只不过是类似轻萝小扇扑流萤这般的闲适生活吧。
苏二(未完待续)
第一节 订亲
俗话说,福祸双至,悲喜同临。如果悲伤是一种负的能量,那么喜悦就是一种可以抵消它的正的能量。并且很多人都一直认为,在整个宇宙中,正负能量相互抵消的结果,是最后总和归零。
听闻了金爷爷的死讯,拜祭回来后的小师妹,有很多天吃不下东西,恹恹的只待在屋子里不出来提不起精神。
这小姑娘幼年丧父,少年丧母,后来连教她功夫的师傅都死了。在她单纯的心灵中,总是有那么一块缺失,或许她自没有意识到,但当她快乐的吃着糖果,给那老爷爷讲师姐又怎么欺负她,要老爷爷给她评评理的时候,那块缺失了的东西,确实短暂的被填补上了。
有一种情结,我们称之为“慕孺”。
小师妹这个样子,可把陈七巧的婶子心疼坏了。于是这天,她特地蒸了一笼小丫头最爱吃的大肉包子。陈七巧在房门外拦住了她婶,摇摇头,接过那包子,自己端着进屋去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出来。
“吃了。”陈七巧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小丫头真是让人操心啊。
婶子听到这句话也终于才放下心来,便到屋子里好说歹说的拉着小丫头出来了。无论如何,今天毕竟是个重要的日子,这个家里的人都不该缺席。
今天,陈七巧订亲啦!
什么?跟谁?还用猜吗?当然是吕秀才了!
这事还得从那天吕秀才被打开始说起。自打吕秀才成了陈七巧的帐房先生,而且两个人之间总是弥漫着那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傻子都知道穷酸秀才是小母夜叉罩着的人,哪个还敢随便欺负他?所以究竟是谁这么胆大包天竟敢打了吕秀才呢?
这个人苏览月缺是知道的。他姓梁,是汴京梁氏武馆梁师傅的长房六孙,是陈七巧的左膀右臂梁爱玉的嫡亲六哥,梁毅勇。
俗话说,官府有人好办事。像梁家这种道上混的,那开封府总捕头虽不是“县官”,却是绝对的“现管”啊。所以借着两年前踢馆事件这个机会,梁家就开始和陈家走得近乎了许多。之后梁爱玉出任健身馆的教练师傅,更是把两家关系拉得更近乎了。要知道那健身馆虽然陈七巧是大东家,却也有着她叔陈胜武的股哪。陈胜武当初只不过一心想资助侄女让她挣点嫁妆,却没有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行阿,现在两口子只要坐地收钱就可以了。
而梁爱玉的六哥,一来二去不知道怎的就对对这个浓眉大眼的姑娘上了心。听说这姑娘曾声言“非武功强过自己的男子不嫁”,梁毅勇每每练功之时,更是比旁人勤奋了一倍。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陈七巧和吕秀才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大家渐渐都心照不宣了。
可惜总是有人不肯正视现实,梁毅勇想尽办法去讨好陈七巧,奈何却总是讨不了好去。梁毅勇甚至曾经给陈七巧下过挑战书,你不是说非武功高过你的男子不嫁吗,那咱们就来比划比划!
陈七巧是什么个性!当然是接战了。堪堪二百多招下来,两人正打成平手而陈七巧体力渐弱时,梁老师傅出现了。梁老师傅淡淡的说:不过一个姑娘家,二百招都过了,还有脸凭着体力获胜?梁毅勇遂羞红着脸,垂头丧气的跟在爷爷的身后回家去了。
不过打那之后,陈七巧对梁毅勇却多了几分尊敬,从以前的“喂”、“嗨”而改口跟着梁爱玉称“梁六哥”了。梁毅勇听了却只更沮丧。
在谢小梨给苏览月讲她的“糖果爷爷”的那天,梁毅勇借口找妹妹晃到了健身馆后门进去,原想看看是不是能好运的碰到陈七巧,结果却看见自个妹妹正坐在院子里津津有味的听吕秀才讲故事。梁毅勇那个无名火当时就冒了啊。
你小子,忽悠了七巧不够,还敢来忽悠俺妹妹!这男人啊,一旦醋缸打翻了,其实比女人好不到哪去。当下梁爱云就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个男人对骂起来。
其实若论口舌之利,那梁毅勇哪里比得了吕秀才,只是吕秀才一开始存着避让之心,这才堪堪骂成“平嘴”。这梁毅勇也是骂急了,也顾不得“骂人不揭短”的原则了,开始骂吕秀才屡试不中,到现在都还是个秀才,连个举人都不是。
这旧疮疤一揭,吕秀才的脸那是当时就青了。
于是接下来就从对骂变成了独骂。
顾及到梁爱玉和梁老师傅,吕秀才还算口下留德,没有去辱及梁家先人,他只是从梁毅勇六岁尿床开始,一直骂到他堂堂男子汉打不赢陈七巧一个姑娘。吕秀才从根本上否定了这个人存在的意义,否定了他从出生到现在的整个人生。在他口下这个人还活着就会污了别人的眼!整个独骂没有一个脏字,通篇充满了之乎者也,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字字珠玑!梁毅勇几次想要插口都被吕秀才给骂闭了嘴。这一骂可真是骂得梁家两兄妹那叫一个昏天黑地昏头昏脑昏昏欲睡浑不知道身在何方!
“幸好我不是六哥,要不然我干脆自尽的了,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脸活着呢……”昏天黑地中梁爱玉残存一丝“理智”,暗自庆幸。
“这……这厮鸟……就是这样忽悠七巧妹子的!”遗憾的是那个在吕秀才口中,只要活着就是家族耻辱就是社会败类就是国家包袱的当事人却完全气昏了头,丧失了理智。
于是这场千古一骂就在梁毅勇斗大的拳头和血花四溅中结束了。
梁爱玉本以为,赶过来的陈七巧必定会暴怒而后痛打梁毅勇一顿。谁知道陈七巧怒视水头丧气懊悔万分的梁毅勇半晌,只冷冷一笑:“打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六哥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啊!”然后便丢下他,自去照顾被抬进屋去的秀才去了。梁爱玉自觉打人的是自己哥哥,脱不去责任,便跟着去帮忙了。
梁毅勇愣愣的待在那,感觉真比被痛打一顿还难受。
“唉……”梁毅勇长叹一声。
“唉……”另一个人也长叹了一声。
梁毅勇转头看去,陈成章无限同情无限理解的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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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本想好好休息,不作更新。谁知道就感冒了,鼻涕眼泪一起留。是不是谁在咒我?哼。。。。(未完待续)
第二节 孤单的人总是一样的
“唉……”梁毅勇长叹一声。
“唉……”旁边一个人也长叹一声。
梁毅勇闻声转过头去,陈成章正无限同情的望着他。
“兄弟,不该是你的,就不是你的。还是忘了她吧……”陈正章拍拍梁毅勇的肩膀,摇头道。
“你,你知道什么!”梁毅勇不忿的道。堂堂七尺男儿,不知道怎地听了陈成章这话鼻头竟然酸酸的。
“我当然知道,自见了她,你眼里就只有她了。别个女子自此便都成了庸脂俗粉,再入不了你的眼!你的耳朵里,就只听得见她黄莺一样的声音!她轻轻一笑,就像仙子一样。你觉得如果她能对你笑一笑,你这辈子就算值了……”陈成章说着,眼里闪动着异样的神色。
这话正是说到梁毅勇的心坎里去了。自从对陈七巧动了情,梁毅勇那真的是看别家姑娘都入不了眼,整天里在眼前晃,在梦中萦绕的都是那个英姿飒爽的姑娘。
“兄弟……”梁毅勇那边眼眶都已经红了,哽咽着,“说得好啊……兄弟,你真说出哥哥我心里想的……嗯……注定不是我的……忘了吧,还是忘了吧……”
于是这天晚上,城东的汇香酒馆里,两个青年男子推杯换盏,论起年纪来,却却是梁毅勇稍大了半岁。于是一个称兄,一个道弟,笑笑哭哭,哭哭笑笑,醉得一塌糊涂。
梁毅勇因为动用武力打伤一个不会武的人,而且还是个读书人,严重的违反了梁氏武馆的门规和梁家的家规,双罚并下,被梁老爷子执行了家法给痛打了四十板子。
那厢吕秀才却因祸得福,和陈七巧的感情由此明朗化,两人正式下聘换贴,订下了亲事。只待七月陈七巧身上的三年守孝期满,就可以成亲了。
陈七巧订亲的喜讯传来的时候,梁毅勇正趴在家里养伤,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不免黯然心碎。堂堂的七尺男儿眼圈又红了,咬牙暗道:“好你个吕秀才,你若是善待七巧妹子那便罢了!你……你若敢错待了她,绝对饶不了你!我、我非得把她抢回来不可!”
这样在心里暗暗立下了誓言,心伤的青年,忽然想到:“呀……那日里只顾得自己难过,竟忘了问,陈家二兄弟好似也有了意中人。却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啊,让二弟伤神成这样……唉……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梁毅勇绝对想不到此时陈成章在做什么。
陈成章,在读书。
不是小时候上私塾逃课回来,听见老爹回来的声音,慌慌忙忙拿倒了书假作样子那种读书。也不是初知人事,在一本通过秘密途径搞来的禁毁**话本外套个假的书皮,装模作样企图混过老爹法眼的那种读书。
他是真的在读书。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衤农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陈成章从小就自认不是读书的料,所以从来也就没有认真的读过什么书。这是第一次,陈成章忽然领悟了文字的魅力。原来一个女子的美丽,可以被描述得这样生动。
陈捕头家里头的推开屋门,本想叫声“二蛋儿,吃饭啦!”,却因为这个难得的景象而吃惊的愣住了。
陈成章听见门响,转头看见自己老娘系着围裙站在那儿,立即起身,温文尔雅的垂手道:“母亲,……母亲可是前来唤孩儿用饭的?”
陈捕头家里头的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啊……哦……是是,吃饭了……”
“母亲先请吧,孩儿这便过去。”
“噢……好,你快点。”
陈捕头家里的懵懵的从屋子里出来,站在门外。半晌,自然自语道:“怪事年年有,今年落我家?”
二蛋儿这几天明显不对劲啊,陈捕头家里的跟陈捕头咬耳朵。
这些天,陈家二蛋儿先是一反常态的读起书来了,还背什么诗。练功的时候巧到处找不着他,却是跑到东巷私塾,跟许老秀才学吹笛子去了。还说什么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都应该精通啥的。
“你说,二蛋儿这是咋了?别是魔怔了吧?”陈捕头家里的忧心忡忡。别人的儿子读书那是好事,自己的儿子读书,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没事,没事,明儿我去问问。”陈捕头笑眯眯的,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傻老婆子,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陈捕头笑骂,“儿子闹春了都看不出来!”
背诗?那不新鲜,当年我还不是专门为你背了一首“美人卷珠帘,不知心恨谁”吗?得,明儿个好好跟老二谈谈,看看到底是谁家姑娘,把个二蛋儿迷得七荤八素的。
翌日,陈家二蛋儿陈成章正埋首在《诗经》中,他老爹陈大捕头晃悠悠的过来了。
“二蛋啊,读书哪?”
“父亲……父亲请坐。”二蛋儿立即站起,垂首而立。
“咳……”陈捕头给噎了一下,还不太适应儿子的这种表现。落座以后,东拉西扯讲了些废话,陈捕头就直奔主题了:“二蛋啊,你岁数也不小了,爹琢磨着给你张罗门亲事,你可有中意的姑娘啊?”
本以为儿子听了定会喜上眉梢,央着他去那姑娘家提亲,哪知道陈成章眉毛都没动一下,平静的说道:“多谢父亲关心,儿子没有什么意中人,也还未有成家的打算。”
“咳……”陈捕头的二次给噎着了。
这事不对,无论从哪方面看,这死小子的表现都分明是思春了,自己给他机会,他怎么反而不要呢?陈捕头不甘心啊,一番拷问下来,陈成章就是一口咬定没有意中人。
陈捕头怒了。他陈胜武是什么人,开封府总捕头!想当年,不知道多少号称宁死不屈的江洋大盗到了他手里也都乖乖的招供了,老子不信还搞不定你一个黄毛小子?
于是,在一番逼供之后,陈捕头终于从自己儿子嘴中得到了一个名字。只是这名字却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陈捕头家里的一直在院子里溜达,老头子进去半天了,按说问话也该问完了,怎么还不出来呢?她可是迫不及待想知道小儿子看上哪家姑娘了。
突然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动,吓得陈捕头家里的一哆嗦,像是什么东西摔碎了?
屋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陈捕头铁青着脸走出来,掩不住的怒气:“也不撒泡尿照照!人家是什么身份?你也配!!!”
说着,看也不看自己家里头的一眼,怒气冲冲的走了。
陈捕头家里的愣了,等她反应过来跑进屋里,就见地上陈成章最近刚买的一方砚台已经摔碎了,一本《诗经》也散落在地。
陈成章坐在那里,双眼呆滞,脸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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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不见好,有种比死还难受的感觉叫做:涕泪泗流ing。(未完待续)
第三节 陈家的传统
“春天啊!春天!”苏览月忽然对着头顶的车篷高呼!
其实春天已经过去了,这会子,汴京城已经热了起来,知了早不知道何时从土里钻了出来,褪去一层旧衣,换上了新颜。坊间巷里,半大不小的孩子们聚在一起,趁着黄昏时想逮住那还未蜕皮的知了幼虫,拿回家用盐水泡了,放到锅里用盐水煎了,那叫一个香!
本来车里昏昏欲睡的雅芝让苏览月这一嗓子嚎得一下子醒了:“谁!谁在**?小姐……是你在**吗?”
苏览月平白无故叫什么春呢?她这是有感而发啊。
春天走了。陈七巧和吕秀才,终于也算是开花结果了。可是陈家二哥和梁家六哥算怎么回事呢?
今个上陈家去串门,顺便去蹭陈家大婶做的肉包子,一进门就感觉出气氛不对!怎么个个愁云惨淡的?拉过陈七巧一问,“我二哥,离家出走了。”
“什么?”
“留了封信,离家出走了……”陈七巧有气无力的回答。
这怎么回事呢?陈七巧也只是知道,大约是陈成章看上了哪家姑娘,偏偏人家的身份很高,不是他能般配得了的。陈捕头一气之下臭骂了他一顿,说了些难听的重话。其实也是好心,就想让他赶紧死了这条心,塌塌实实的娶个媳妇儿,生个大胖小子,该怎么过怎么过。
陈捕头就开始给他张罗了,原来的旧街坊王媒婆,一下子就拿出好几个候选,陈捕头夫妇就琢磨着从里面挑个顺眼的,然后就给二蛋儿完婚就行了。等日子过起来了,以前的事就自然会淡忘了。
谁也没注意那些天,陈成章总是往梁家跑。梁毅勇的伤还没完全好。梁老师傅约束弟子后辈一向极为严格,对自己的亲孙子那也是毫不手软。一板子一板子的下去,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皮开肉绽。所以这些天,梁毅勇基本还处于趴在床上养伤的阶段,也就这两天才下了床。陈七巧还过去探望了一回,梁毅勇避而不见了。陈成章的频繁跑动,大家都理所当然的看作是探望,谁也没多想。毕竟虽然陈家二蛋不是一个十分靠得住的人,人家梁家老六却是个沉稳忠厚的青年,虽然那一次拳打吕秀才是冲动了点。所以谁也想不到这两个人会在一起密谋什么事情。
而当事情发生的时候,后悔就晚了。陈、梁两家人都只各自看到一封书信,大意是男儿当征战沙场,不当老死房帷中,兄弟二人将结伴投军,请家中二老宽恕儿子的不孝,请家中兄弟代为孝敬父母云云。而那两个家伙,早已经没影了。
梁老师傅看了信,将那信纸重重的拍在案上,哼了一声,拂袖离去。而梁家长子,梁毅勇的爹,在父亲的高压之下,一句话也没敢说,只是摇头叹息。梁家的人都不敢触怒老爷子,这事竟没人敢提,该干什么干什么。
在陈家,可就不一样了。陈捕头那个长吁短叹愁眉苦脸,打苏览月进门那会开始,就没见他停过。陈捕头那个悔啊,他咋就忘了自己家这个离家出走的传统呢?二蛋儿这小子,打小就像他大伯,没一会老实。他早就该想到这一手啊!当年大哥就是因为老爹逼婚,这才连夜跳了窗户,一走就是十多年啊!二蛋儿这一走,也不知道啥时候才回来,可莫要像他大伯那样,连自己亲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想着想着,陈捕头似乎已经看见在自己“身后”,陈成章抱着自己的牌位嚎啕大哭的样子。于是陈捕头感觉益发的惨然了。
“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陈七巧揪然不乐,大概是内心隐隐觉得梁毅勇的出走跟自己脱不了干系而有点内疚。忍不住又向苏览月抱怨:“你说我二哥怎么想的!我叔我婶这么大岁数乐,把他养这么大容易么?他说走就走了。这孤身在外每个人照顾的,别说我叔我婶了,就是我也担心啊。真是!一点也不替别人着想!”
苏览月大声叹气道:“是是是……就不知道两年前是哪个大姑娘家打算一个人跑路的。也不想想家里人多担心,真是不会替别人着想啊!不过话说回来,这离家出走,还真是你们陈家一大传统啊!”
陈七巧顿时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使用暴力的手段在苏览月的大脑门上弹了个暴栗,心里却想:“幸好当时没有走,否则不知道叔叔婶婶都担心成什么样子。若走了,便也不能和秀才在一起了,幸好……”
“别犯愁了,”苏览月笑嘻嘻的说。她其实很清楚陈七巧的心结在哪,陈家老二梁家老六一人一身好功夫,又是两个人结伴,在外行走还能被人欺了去?根本用不着担心什么。陈七巧其实无非就是觉得亏欠了梁毅勇的。“明天大相国寺万姓大会呢,叫上小梨姐爱玉姐,一起去逛逛。爱玉姐姐也为这事烦恼呢吧,正好去散散心。”
“话说回来,二哥他究竟看上谁家姑娘了?”临走前苏览月终于想起了这个问题。
“不知道!”陈七巧回答得斩钉截铁。陈成章到底看上了谁,就只有陈捕头一个人知道,而陈捕头却守口如瓶,没放出一点风。所以陈七巧倒是真的不知道。“鬼知道谁那么倒霉,被他看上了!”
想到陈成章和梁毅勇这俩破事儿,就是春给闹的,苏览月就忍不住在车里大声的**了。
“小姐,回家去吗?”雅芝打个哈欠,这种温暖的天气,真是让人忍不住翻困。
“这么早回什么家!小六——”
小六在车前应了一声。
“掉头,往南,‘有间客栈’!”
有间客栈真的就叫做“有间客栈”。在城南州桥一带林立的客栈、旅店里,属于比较破旧的一间,在那里,住着司马光。(未完待续)
第四节 有间客栈
有城市的地方就会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成了江湖。俗话说的好:人在江湖飘,哪能不住店?
要说江湖上最有名、曝光率最高的客栈是哪两家?相信所有被港台古装剧、武侠小说和如“金庸群侠传”这样的游戏荼毒过的一众大好青年,都会毫不犹豫的报出两个名字:
悦来客栈!有间客栈!
没错,就是这两家!虽然后起之秀的同福客栈因为藏龙卧虎,又上演了无数感人故事,大有长江后浪推前浪,把前浪按死在沙滩上的势头。但是根据调查,悦来、有间因为属于百年老字号,曾在无数部港版剧和小说中曝过光上过镜,所以最终还是以人气取胜!
当苏览月第一次在州桥岸边林立的酒家客栈中发现了这家“悦来客栈”的时候,雅芝还赞叹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悦来,悦来!真是好名字啊!”苏览月狂笑道:“名字虽好,可还缺个伴!如果是我,就在旁边再开一家,就叫作‘有间客栈’好了!哈哈……哈……”笑声未落,雅芝就眨眨眼,不解的问:“小姐,为什么要在旁边?有间客栈在对面啊!喏……”苏览月当时那个一阵恶寒啊!转头一看,果然!对面那家看起来颇为破旧的客栈,那招牌上可不是清清楚楚的写着“有间客栈”?
有间客栈虽然已经有了年头没有整修,其实单独看也满可以凑合了。但是不巧的是,它偏偏就在那家豪华无比的悦来客栈的对面!于是就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且不说那雕梁画栋和掉了色的匾额的巨大反差,光是看两家店的大门口就知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为什么?看——一边进进出出的都是衣着光鲜,书童、小厮、车马,一个都不能少!几多衣锦,几多纨绔!再看另一边,多是灰暗素朴的旧衣,不乏身上打着补丁的,一看就知道是寒门士子。
司马光,就住在这间有间客栈里。
司马光三月初就到了汴京,却等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后才去拜见了苏览月的爹——苏青天。苏老爹和司马光他爹那交情还用说吗,当然就热情的邀请司马大侄子到自己家中暂住。司马光婉言谢绝了,说那客栈中虽然简陋,却正好安心读书,以备今秋大考。
苏老爹后来才知道司马光住的那客栈不是一般的简陋,不由感叹:“吾教子不如和中兄多矣!”然后利马对家庭财政进行了改革,具体的措施就是削减了苏览月每个月三分之一的零用钱。
当苏览月哀号着并质问为什么只有她而苏拂云的却没有动的时候,苏老爹眨眨眼说:“你姐姐是御封的县主,是有俸禄滴!再说了,你什么时候见你姐姐乱花过钱?倒是你,人不大,钱花得比谁都不少!”
这下苏览月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了。
没错,说起来,她花起钱来,还真比苏拂云多。没办法,她实在太喜欢做衣服了!粉的、红的、黄的、蓝的,各式各样,还有各种金的、银的、玉的饰品!徐氏也说了,从没见过这么小一个小人儿,却这么爱漂亮的!偏偏她又生得无比的粉嫩可爱,什么衣服穿上身都让人舍不得给脱下来。于是在徐氏的纵容下,苏览月的花费大大的超过了指标。苏老爹对此早已经大为不满了,倒不是花不起这个钱,主要是担心徐氏因为怜她没娘反而宠坏了她。
更可气的是,苏拂云知道了这事,非但没有阻止反而跟着舔乱,竟然主动要求父亲也裁减自己的月度所用,还说什么:“君实大哥有才而不骄,家富而不奢,实是我等的榜样,父亲此举用意深远,自是教导你我为人之道,小妹莫要再说了。”
苏览月垂头丧气的说不出话来,还是徐氏心疼不过,时不时给个“针线钱”、“糖果钱”,这才把小丫头又哄开心了。
今天苏览月从陈七巧那出来,闲得无事,便直奔了有间客栈,去看司马光。
“月儿妹子……”见到她来,司马光抬起头,微笑。
就是那样一间陋室,一床一椅一几案,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司马光正安坐在几案前,执着一支狼毫,抬头对苏览月微笑。
阳光,是从那窗中斜洒进来。那画面,仿佛一幅古画。
本是存着捣乱之心前来的苏览月,竟忽地愣住说不出话了。
为什么这个人,每一次都会让她这样深沉地体悟到正身在历史中?
他住在这破蔽的客栈中,宁静沉默,一如那些出身寒微的士子。可他是不同的!他的眼,他的微笑,他衣袖挥动间的洒脱!在人群中,你就会一眼看到他!他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苏览月的心,忽然跳了一下。
当然,只是那么一小下。
苏览月盛情的对司马光发出了同游大象国寺的邀请,也理所当然的被婉言拒绝了。理由很简单,司马光要读书。对他来说,没什么事情比读书更能吸引他。
苏览月也不意外,不顾司马光反对,放下了一堆路上买来的糕点糖果离去了,也不再去打扰他。留下司马光对着一大堆零食哭笑不得。
于是这天,同游了大相国寺的便只有:苏览月及其丫鬟雅芝,陈七巧及其师妹谢小梨,还有一个情绪不太高的梁爱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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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搜狐见一人以“汉代不穿内裤,奥运穿深衣,穿不穿内裤?”来抨击奥运着汉服的倡议。误把“汉服”当作“汉代的衣服”,可见汉服复兴之路仍是道阻且长。其实西汉之时已经出现了有裤裆的裤子,而内衣更是随后而生。我们常说的“纨绔子弟”的“纨绔”就是指一种用料很考究的内衣,因为昂贵只有贵家子弟穿得起,久而久之,才成为了*的代指。
在此表明我的态度,我可以接受汉服不被选作奥运着装,但决不能接受伪唐装和旗袍堂而皇之的站出去代表“中国”!(未完待续)
番外 : 少年
那个男人走了,娘病了,弟弟死了。
我举起斧头,狠狠地劈了下去。在我心里,是把那木柴幻化作那男人地脸,才能有这样的力气。
我很饿,家里已经没有米了,昨天我把最后一点米熬了粥给娘喝,娘虚弱得吓人。她问我,你喝过了没有?我说,边熬就边喝了,都撑到了。娘于是才喝了那粥。
她不知道,我是喝冰凉的井水撑到了。
隔壁的二婶给了我半个饼子,我一直撑到今天。
我很饿。但我不能倒下去。弟弟已经死了,我不能再失去娘,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虽然邻居的叔叔婶婶都很好心,但是大家过得都不宽裕,而且,我也不能总是要别人施舍。
那木头,又幻化作那人的脸。我拼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砍了下去,想象着这斧头砍到他身上,他是否也会赶到疼?他是否也有血有肉呢?
如果有,那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手,很疼,我放下斧头,满是茧,虎口破裂了。
算了,这些柴也够换些米了。
我换了米回到家里,看到娘坐在炕边上,吓了我一跳,她还不能起来的。
娘看到我,她说:“你过来。”
我走过去,她执起我的手,翻过来,都是茧和冻裂的伤口,混合没有擦干净的血迹,格外的丑陋。
娘流下了眼泪,她把我的手揣进怀里给我取暖。娘的怀里,那么温暖,我想哭。
但是我不会哭的。那个人走的时候,娘也没有哭。
她倒下了。但是我不会倒。我是个男人,我要坚强,我一定会坚强,任何时候,我都不哭。
娘的病奇迹般的好了。
那人以前教我读书的时候说,女子是水做的,柔若无骨,是天生的弱者,所以别人都称她们为“弱女子”。可娘一点都不柔弱,她望着我的眼睛里只有坚强。
所以,我也会很坚强。虽然,我只有七岁。
隔壁的二婶对娘说,听说城西的苏府在招奶娘,你奶水还足,不如去试试?
娘带着我去了。
那苏府的夫人很美,我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人,她的脸那么白,那么嫩,和娘一点都不一样。我更没见过这么美丽又这么和善的夫人。她看着娘和我的眼神,很温暖。如果……她肯留下我们就好了……
她果然留下了我们。
我一直没见过苏老爷,听说他是个大官。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是个好人,只有好人才会有那样和善的夫人,只有好官儿的家里,才没有欺人的恶仆。
这个府里的人,对我都很好。
治叔是这里的管家,我早就看出来了,治叔喜欢我娘。
听说治叔的妻子前两年难产过去了,一直没有续弦。从我娘到这府里,治叔看她的眼神就不一样。
说实话,我觉得治叔配我娘有点太过平凡。但是他人很好,他的眼睛也很温和,他对娘是真的很好,所以我想如果娘跟了治叔,也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治叔对我也很好,他没派什么活给我,还经常受娘之托买书给我。但我不想被人说是白饭的。我能做很多事,我可以砍柴,可以挑水,可以烧火,可以生灶。所有我能做的事,我都尽量去做。长更哥也是个好人,他把重活都抢着做了。但我还是趁他不在的时候,帮着他砍柴。
在府里待了三年了,我可以吃得饱穿得暖,我得身体越来越结实,挥起斧子来也不想七岁时那么吃力了。
我没想到雅芝会跑到役舍来,她可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在丫鬟中很有地位的。
我更没想到她会带一个小女娃来。
我马上就知道那是二小姐。不只是因为她穿着对我来说贵得不可思议的丝袄和她头上两个箍着发包的黄金发圈,更因为她有着一张就像娘很多次形容的那样——苹果一样的粉嘟嘟的大脸蛋,以及一双深邃得不像孩子的大大的眸子。
我只来得及告诉她我的名字叫穆楚,她就被治叔送回去了。
没几天,治书就告诉我老爷特许调我去书房当差,而且准许我阅读书房里的书籍。其实,不用治叔说,我也知道,这都是拜二小姐所赐。
娘不止一次告诉过我,二小姐聪颖无比,绝非凡人。
雅芝经常会来看我,给我带些笔墨纸砚,这些都是二小姐赠给我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觉得这是施舍。拿在手上,我觉得很温暖。
我并不能常常见到她,因为我不能去只有女眷的内院。但是二小姐会跑出来找我。有一次她拿了一个荷包问我绣得怎样?我看着那荷包,生平第一次违心的说了谎。我说,很好。
二小姐很高兴。这是她的第一件绣品,她送给了我。
如果带出去,实在是……有点丢人,因为看不出绣的是什么。我把它压在枕头底下,晚上我睡得很香。
后来我又收到了很多绣品,慢慢的质量越来越好了。娘说,二小姐不论学什么都非常、非常努力。娘从未见过这么小的孩子像她这样的。
那位司马公子走了以后,二小姐开始习琴了。我有时候会站在内外院交隔的墙下,听二小姐抚琴。技艺没有大小姐那么好,但是和大小姐琴音中的清柔之感不同,二小姐的琴声中蕴涵着欢快的笑,虽然那琴的声音如此冰冽,但我仍能听得出,那破冰而出的快乐。
我于是懂了为什么老爷把“玉玲珑”给大小姐,却把这么冰冷的“崖雪”给了二小姐。
崖雪之冰,会伤了大小姐,却会被二小姐融化。
我大着胆子向大小姐讨要了那张《秋日秋千图》。大小姐雅擅丹青,二小姐的笑容画得非常传神。
我望着那画里粉嫩的脸颊,不由得幻想她长大之后会是怎样地美丽?会不会比大小姐还美?会遇到什么样俊秀男子,成为她的郎君,将她像珍宝一样呵护。而我,就不离开了,就做一个小厮,在她身边看着她长大,看着她盘发髻,着嫁衣。看着她幸福的生儿育女。
想着想着,我笑了,我忽然体会到苏老爷看女儿的心情。我怎么像个老头子。
我把那画挂在屋里,屋里突然就很温暖。
我睡着了,做了个梦。
梦里,二小姐永远不会长大,永远都那么快乐。
在我梦里,二小姐回过头,粉嘟嘟胖乎乎地脸颊,对着我开心地笑了……
而我,永远在她身边守护她。(未完待续)
《盛世大宋》白色情人节外篇——远嫁
远嫁上
夜色初上,灰色的云彩随风飘荡,渐渐遮住了皎洁的月亮。本来青白色的石板路,便黑了下去。
宫中一条长长的甬道上,一个小宫女提着裙角一路小跑着。没了月光,灯笼的照明程度有限,昏暗中高大的宫墙,飞檐上的神兽,都变得可怕狰狞起来。小宫女有点害怕,加快了脚步,哪知脚下绊了一下,跌倒在地。手中灯笼滚落燃烧起来,倏忽间明灭几下,随即陷入一团漆黑中。
小宫女又气又急又害怕,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从太后宫里出来,本来该是有个太监送她回来的。谁知道那太监堪堪将她送出太后寝宫,就叫她自己回去。她胆小害怕,哀求几句,那死太监就甩脸子走人了。
死太监!势利眼!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小宫女抹着眼泪,心里咒骂着。她伺候的那位还没走哪,他们就狗眼看人低,开始欺负人了。战战兢兢的一路摸索着行来,好不容易走到一处宫院,却平白多花了一柱香的时间。
拍开了院门,开门的青衣宫女讶然道:“你自个回来的?灯笼呢?”
“摔倒,烧了。”小宫女面无表情,既不想再提起那些势利小人,也耻于告诉别人自己害怕得哭泣。“殿下呢?”
“在寝殿……”青衣宫女脸色黯了下来。
小宫女匆匆走进寝殿,被殿里的漆黑吓了一条,摸索到珠帘外停下:“殿下,奴婢玉蕊,殿下歇息了吗?”
静默了一会儿,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玉蕊撩开珠帘走进里间,哎哟一声,却是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磕得膝盖生疼。“殿下怎地不叫奴婢们点上灯火?”揉着碰疼地膝盖,玉蕊摸索到烛台边,摸着了火折子晃着了想将蜡烛点起。
“灭掉!”里面那人忽地厉声喝道。
玉蕊一个激灵,火折子掉落在地上,明灭间映出一张绝美却白得没有血色的面孔。
皇帝宠幸的女子无疑都是美女,一代代美女的血统不断的融合进来皇家血脉,造成的结果就是皇室子女多数都有一副好面孔。
曾经最受先帝宠爱的第四女康国公主,尤以美貌著称。
可是这么美丽的公主殿下,却即将要下嫁给一个在草原上茹毛饮血的野人了!该死的杨翼!该死的白鞑靼!该死的……磨斯古?斯磨古…?古斯磨…?总之,该死!
前阵子,那个叫什么古的野人带着一帮人来大宋朝贡,妄图把一个野女人嫁给圣上。其实圣上若娶,那便娶了。纳辽、夏、高丽女子为嫔妃,本朝自来便有先例。多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鞑靼女人,本来也没什么。谁知道当朝的杨太尉却跟那个野女人有着不清不楚的暧mei关系,为了阻挠这件事,竟然提议将康国公主下降给那个野人,而太后竟然就允了!只是为了换取鞑靼每年两万区马的朝贡!
这些朝堂上的事,玉蕊不懂。两万匹马对帝国来说是不是很重要,她也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康国公主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康国公主是一个多么美丽温柔又善良的人儿!若不是康国公主,当年失手打碎了玉瓶的小宫女玉蕊,怕是早就被掌事太监给活活打死了!所以她,决不会离开公主!
玉蕊的心里这样暗暗地下了决心。
哪怕是到草原,到白鞑靼,到天涯海角!
“娘娘唤你去回话,都问了什么?”康国公主那淡淡的声音响起,若烟缥雾缈。分明是在问关于自己的事,却打骨子里透出一股漠然。
“回禀殿下:娘娘关心殿下的起居饮食,多问了些这些天用了些什么膳食,吩咐了奴婢定要照顾好殿下。殿下玉体为重,万不可再赌气不吃东西了。娘娘还说,殿下亦是娘娘的女儿,如今远嫁西北,娘娘心里也一万个不好受,还望殿下以大局为重,务必珍重……”
康国听了,嘴角若有若无的闪过一丝冷笑:“说得多么好听啊,只可惜这女儿却不是她生的。”
玉蕊垂下头,没有接口。康国并不是向太后所出,她的生母是已经过世了的宋贵妃。把康国嫁出去的就向太后,现在说出这样的话,即便玉蕊也都觉得恁地刺耳。
“殿下,点上灯吧……”
见康国没有出声,玉蕊便捡起掉落熄灭的火折子,从新晃着了,点燃了一支支宫烛。屋子里,案上、柜上、几上,南海的珍珠、珊瑚,西域的玛瑙翡翠,一尺长的玉如意,便在烛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流光波动。还有比这些东西更加值钱的名家字画真迹,一卷卷堆了好几箱。
康国公主微微蹙起眉头:“叫人把这些东西都搬出去吧,碍眼。”
玉蕊讷讷的说:“可是……殿下,这些……都是您的新婚贺礼啊……”
康国霍然转过身来,身上只着白色的中衣,脸色和衣裳一样惨白,怒极反笑:“是啊,幸亏杨太尉推迟了他的婚期,我康国才得有这么丰厚的贺礼,当真是我大宋皇家的荣耀啊!”
玉蕊不敢再多说,垂首退出,俄顷带了两名宫娥两名小监回来,指挥着他们静静地将东西一样杨搬出。
杨太尉和康国公主同日婚期,两面情形却大不相同。太尉府门前车水马龙,赶着送礼的人排成了长对。康国公主这里,公主下降,本该是国之大事,却竟然门可罗雀。若不是那个素以爱胡来,事事出人意表出名的杨翼突然莫名其妙的推迟他的婚期,只怕那些个达官贵人也不会将这些原本准备用来贺喜太尉新婚的礼物转送到康国公主这里来。
这对公主而言,又是何其的羞辱!
这一切都怪那个磨古斯!康国心中恨极了。还有那个杨翼,向太后,甚至……圣上。她对他们来说,就只是一件道具,她的价值就等于两万匹马!呵……呵……她恐怕是大宋朝有史以来唯一以马匹来衡量身价的公主呢……
玉蕊自然是知道公主的恨。然而她是无能为力的。既不能分担,更无力化解。
“殿下……刘嬷嬷傍晚时来过,她说请殿下念在她抚育殿下多年的情分上,务必要带她一同前去草原。”玉蕊尝试着转移话题。
康国听到自己乳娘刘嬷嬷的名字怔了怔,黯然道:“嬷嬷上年纪啦,经不得路上颠簸。我这一去,此生此世,怕是再无机会看到汴都的城墙了。就让嬷嬷留下在自己家里含饴弄孙吧。”顿了顿,康国又道:“玉蕊,你年纪还小,胡太妃娘娘素与我亲近,我现在去求她,将你留下,还来得及……到了明天……明天……怕是再没机会了……”
玉蕊“扑通”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奴婢的命,是殿下救的!奴婢今生今世除非死,否则决不离开殿下!殿下再出此言,便是逼奴婢自寻短见去了!”说着以头抢地,咚咚有声。
康国扭过脸去,夜风吹拂着柔软乌黑地长发,洁白地脖颈是天然而成的优美曲线。
手臂般粗的宫烛,焰火闪动几下,烛油滚滚滑落。
像泪,像泪!
《远嫁》下
翌日,一道恩旨颁来,加康国长公主为陈国长公主。这是越过了韩国、鲁国,直接升了三级。
康国公主固辞不受,史料记载公主对答如下:
“鞑靼何地?野人之所居耳。上邦之国以公主降,恩遇已甚。今之授,愚民不知其乃太后、圣上于康国之宠爱,徒以臆测而笑我泱泱大国为求匹马而竟抬价。康国不忍太后、圣上为后世所笑,上之恩宠,康国铭记于心。唯陈国之号,惶不敢受。”
同日,公主出降的随员名单一并发布,在公主的要求下,随从人员尽可能降至礼制允许的最低数,凡有家人亲戚在世者,皆不入名单。因此而得以裁汰之宫人,西向公主寝宫长跪,铭感公主恩德,垂泪不已。
玉蕊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婢,列于名单之首。
出降当日,公主祭过赵氏祖宗,一众繁琐礼仪之后,拜别太后、陛下,因问:“康国此去,他日身葬草原,皇家将以何为康国谥?”
太后闻言不豫,自转头不答。而帝不忍,遂答:“公主出降,联姻为国,是为贤;奉太后意,是为孝。朕当以‘贤孝’为公主谥。”
公主始登辇北去。
——《宋史》卷二百四十八列传第公主
康国转身伸了个腰,觉得整个后背又酸又麻。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了,那个叫做白鞑靼的“野人所居之地”还没走到。那鬼地方到底在哪?真的是远在天涯海角?从未离开过宋境的康国无法用她有限的想象力构想这段距离。
其实这段路本不应该走这么长时间,主要是因为康国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才拖慢了行程。昔日昭君出塞,文成入土番,都传为史之佳话。昭君不过一落选宫人,文成的真实身份是李氏宗室女,根本算不得皇家公主。康国自忖自己乃神宗帝血脉,母妃宋氏也是出身世家,论血缘论身份无不比之二女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以存了比超之心。经史子集,医理药籍,上至天文地理,下之农工百籍,但凡康国觉得有用的书籍器具,俱都打包进了康国的嫁妆里。庞大的行李让当时来迎接公主的鞑靼人目瞪口呆。
那个鞑靼酋长磨古斯一路上好多次想要探望公主,都被玉蕊和女官们拦住了。野人就是野人,不知礼数。公主是想见就能见的吗?
更有一次,趁着玉蕊和女官去“更衣”(解手)的空档,那个野人竟然无耻地拍马上前,随便就撩开公主车辇的帷幕,想要跟公主说话。结果第一次见到公主的绝世姿容,当场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被闻讯赶来的玉蕊赶跑了。
后来的一路上,那野人就老实了很多,没再来骚扰。听玉蕊说,主要是因为他多数时间总是在马上望着公主的车辇傻笑的缘故。
想起自己在辇上偷看到那个大个子望着自己傻笑的呆样,康国的嘴角忍不住微微的上扬,开始觉得这个野人其实也没那么讨厌,反而有点可爱起来。
磨古斯郁闷啊。本来以为那一大堆把他搞得头晕脑胀的繁琐礼仪过后,就能搂着公主共驰一骑,耳鬓厮磨直奔草原了。哪知道一路上,别说耳鬓厮磨了,连公主的面都见不到。那些罗嗦的女官们说这是“礼”。是,你们大宋礼仪之邦,俺遵从就是了。想想杨太尉接走俺妹妹乌伦的时候好像也是隔着帐子没见面。可俺不就是怕公主在车里闷坏了,想跟公主说个话,撩开了车帘吗?你们犯的着用大棍子赶俺吗?说到底公主也是俺媳妇了,等到了草原,那还不是俺想搂就搂,想抱就抱。想着想着,座下骏马不由得离得车辇近了,坐在车前的玉蕊立即投来警告的眼神。
“小丫头片子,看到了白鞑靼,俺非得搂着公主说上三天三夜的话不可。到时候气死你……”磨古斯心里咒骂着,无可奈何地勒住缰绳,拉开了和车辇的距离。气归气,想到那天撩开帷幕的刹那见到的倾城之颜,心底不由得又美起来。
前方忽地烟尘突起,一队人马疾驰而至。为首的却是三日前先行快马赶回去安排迎接事宜的阿布罕,磨古斯的弟弟。
“大哥,你们可算到了!我可等了一整天了!”阿布罕的大嗓门响起。磨古斯正欲回答,侧目间见到玉蕊听见“到了”而产生的惶然神情,忽地不可遏制的起了恶作剧的念头。老子才是草原的主人啊,不能总你这小丫头管着啊!
康国在车中也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大嗓门。一路上阿布罕都在跟玉蕊括噪,搅得玉蕊烦心无比。好不容易他先回去白鞑靼了,才没两天就又碰头了。
“终于到了吗?”康国心下凄然,这里早已经不是宋境了。那个繁华的大宋国,怕是此生再也回不去了。
玉蕊仓皇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你……做什么?快住手!”
康国愕然间,车碾的帷幕已经撩起。磨古斯骑术高超,说脚踏蹬,人却长身站立起来,探进车辇中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康国就把她抱了出来。
“公主,我带你去看草原!”大笑中磨古斯一记马鞭抽下,扬尘而去。留下一众女官、太监瞠目结舌,不知所措。鞑靼众人却相视而笑,不以为意。
“快,快带我去追!”
玉蕊好不容易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跳下车辇,扯住了阿布罕的衣衫,气急败坏地道。
阿布罕美坏了。“好哩~!”,抓住玉蕊的手臂一下子将她扯上自己的马背,撒开蹄子跑了……
反应过来的女官慌忙大喊:“不对!方向不对!玉蕊……”
可怜的玉蕊已经听不到了。
风,在耳边呼啸着。适应过来的康国克服了最初的恐惧才发现自己竟然是紧紧抱着磨古斯的。这个事实让她又羞又恼。可是颠簸的马背上,康国也不敢放开手,只得任由这种尴尬的情况继续下去。好在,“这个人已经是我名义上的夫君了”,康国这样安慰自己。
而这种飞驰的感觉,真是奇异!仿佛生了翅膀,御风而行!康国渐渐的不再害怕,她试着放开磨古斯,转去抓住马鬃。
“抓住缰绳,左右用力相当,不要勒得太紧!”磨古斯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康国有点脸红,照他说的去做了。磨古斯用粗糙的大手握住康国柔嫩的小手,教她怎样掌控速度和方向。
亲自驾驭和只是坐在上面比起来,那种掌控速度的感觉更为美妙!
马儿在一处山坡上停下。磨古斯用鞭子指着前方无边无垠的大草原道:“康国!你看!这就是我的草原!也是你的!以后你就是这草原上最美丽的白玉雕,这草原任你自由翱翔!”
自由这个词,让从未对其有过体验的康国感到困惑。她更到困惑的是为什么她想象中一片荒芜凄凉的“野人之地”看起来这么不同?
天宽,地阔!
轻风吹拂,草原翻起翠浪,波涛汹涌。阳光穿透云层的缝隙照耀到的地方,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康国忽然有种伸展四肢的冲动!没有一丝束缚!没有高高的宫墙!没有四方形的天空!想怎么伸,就怎么伸!
她转过头看自己的夫君,望着草原时那种骄傲自豪的神情。
康国公主忽然想,当年太祖皇帝在马背上,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威武?
……
若干年后……
若干年是多少年?除了一个叫做“孤竹飘逸”人外,没人知道。
总之,现在是若干年后!大宋赢了这场“平辽之战”。
宋军统帅王有胜没有骑马,他弄了一辆辽国贵族的奢华马车,带了一队人,绕道去白鞑靼探望磨古斯。毕竟平辽战争中,鞑靼人功不可没。况且他还揣着一道给公主进封封号的圣旨。
此时,喜欢给人讲故事的王有胜正趴在车上给旁边骑马的侍卫讲自己的发家史。
“大人您不是因为四渡赤水火烧灵武发达起来的么?”侍卫有点困惑。
“那已经是后来的事情了……”王有胜悉心教导,“要知道,人的这一生,转折点往往不是在大事件上,而是在这之前很早就已经出现了。譬如我当年,就跟现在的你一样,只是大人的侍卫。现在那些对我点头哈腰的官儿,当年有哪个认识我?当年就算遇到我,也就是用手指一指,称呼‘喂!你!’而已。别说这些官儿,就是当年的大人,也叫不出我的名儿啊,我估计在大人眼里,当年我也就是个‘侍卫甲’或者‘侍卫乙’。
后来我跟着大人到了太原,转折点就来了!大人叫我们去打探消息。我转啊转啊,就打探到一个重要的消息。就因为这个消息,从此我就不再是‘侍卫甲’了,我就成了大人口中的‘小王’了!大人一路升官,我的行情就跟着看涨了。从小王侍卫到王侍卫到王大人到王魔头到王将军……,再到现在。”
王有胜叹了口气,不无唏嘘的道:“这么多年了,我怎么想都觉得,那个转折点就是在太原啊……我在街上转啊转啊……转啊转啊……”
“大人,小人敢问大人当年打探的是什么重要情报?”侍卫带着钦佩与好奇问道。
王有胜得意的说:“太原有一种好吃的豆腐干,你知道吗?按着赐胡军的口味做的那种。”
“是‘胡腐干’,小人知道。”
“味道怎么样?”
“这……颇为鲜美。”
“是吧……”王有胜笑开了花:“当年我是军中第一个知道这个事实的人!”
“呃????”侍卫甲瞠目结舌。
晕头晕脑的侍卫乙只有转移话题:“大人,宣慰鞑靼人,杨相为什么不自己来?听说乌伦夫人是磨古斯的干妹妹一直吵着要来的。”
王有胜也十分不满:“小刘,你还年轻啊,看事情不能光看眼前,还要联系它的历史啊。”
“大人为什么不来,你说呢。你当我这圣旨是传给谁的?康国公主啊!那是谁,是大人用两万匹马就给卖到白鞑靼的女人!这大人要来,人康国公主不得跟他动刀子?你说人一公主,你一臣子,按理说不应该反抗。可不反抗估计不是给康国公主宰了就是阉了。你觉得大人他会不反抗吗?可是反抗起来你伤人一金枝玉叶的公主,这罪谁也担不起。所以……”
所以还没出,王有胜的话就被侍卫丙打断了:“大人,前面有人!”
王有胜咪起眼睛,不远处小丘上,两匹骏马,两个丽人。夕阳的金辉洒下,两名胡装丽人蜜色的肌肤泛着健康的光泽,仿佛就是草原明珠的乌伦珠日格和江南黄莺的李莺鸣的结合体。
王有胜激动了!
“康国公主真乃我大宋女子之典范也!”王有胜说,“磨古斯这个二愣子,让康国公主调教得也知道用美女来劳军了!”
然而那美女开口一口地道的汴都口音的官话迎面就给了王有胜一盆冷水:
“你,不是杨翼!”
为什么一个鞑靼美女能讲一口这么地道的官话呢?当年曾经跟随杨翼为康国公主送过亲的王有胜在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次打量这个美女之后,终于一脸惊骇的举起马鞭指着她道;“你……你是……!”
美女身后的小美女手腕一抖,鞭稍准确地击落了王有胜的马鞭,矫健得仿若真正的草原女儿!嘴里呵斥道:“无理!大宋康国公主在此!尔等还不速速见礼!”
“老王——!”磨古斯带着迎宾队伍及时赶到,笑呵呵的道;“你已经见过公主了?呵呵,这是我弟媳玉蕊!是公主从你们那边带过来的!”
然而公主却没心思搭理他,轻盈的翻身上马,淡淡说道:“告诉杨翼,有空来白鞑靼做客!康国备了谢媒酒给他!”说罢一马鞭抽下,和玉蕊两个绝尘而去。
王有胜觉得自己见鬼了,这是大宋的公主?
深宫里开放的百合花,什么时候变成了草原上翱翔的白玉雕了?
傍晚,欢迎宋使的篝火晚会上,王有胜终于如愿以偿的搂着真正的鞑靼美女,吹嘘起自己当年年四渡赤水火烧灵武的丰功伟绩了。本来正打算就带着美女到半人高的草丛里去“聊聊”。可是总有不识相的人来破坏气氛!
侍卫甲:“大人!大人!小人有重要的情报!”
王有胜推开美女,满面杀气!难道是辽人残部出现了?
侍卫甲:“大人,小人探得马奶如果在夏日放久了就会变酸凝固,像是坏了。但是如果往坏了的牛奶里面兑糖搅拌,那奶就酸酸甜甜,非常可口!鞑靼人管这叫‘酸奶’!大人,小人姓刘,以后大人就叫小人小刘吧!”
“大人!”小刘侍卫大声问,“小人的人生会从这里转折吧?”
《盛世大宋》同人《远嫁》完
作者:苏二
注:潭国贤孝长公主,(神宗)帝第四女也。母曰宋贵妃。始封康国。绍圣四年,下嫁王遇。历韩、鲁、陈、郓四国。大观二年薨,追加封谥。(未完待续)
206 第六卷 情窦初开 第五节 大相国寺
五一黄金周已经结束了?
在去大相国寺的路上,忽然想起来的苏览月掐指一算,果然!现在已经是四月了,搁在后世按照西历来算,已经是五月中旬了。这么说,五一黄金周已经结束了?
苏览月忽然有点失落。
在后世,每天晨昏经年不变的家到公司到家的两点一线的路程,和无止无休的加班,起早贪黑的快节奏的生活,让人对“休假”总是充满了期待。甚至有的人在黄金周的七天长假里哪也不去,就是在家睡觉!当被别人问及为什么这样“浪费”宝贵的假期的时候,那人却理直气壮的回答:怎么是浪费?我天天上班的时候,做梦都想休假了每天啥都不干就光在家睡觉!
苏览月在后世就属于黄金周在家睡觉养膘的那中人。
回到宋代,生成官宦家的闺秀,几乎每天都是休假,悠哉的生活,不知道怎样打发漫长的时间,反倒没了那种期待的感觉。
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不就是自己从前梦中的生活吗?怎么过上了这样的生活,心里反倒空落落的呢?苏览月忍不住自嘲,人啊,就是这样的不知足!
随手撩开车窗纱帘,只见碧空如洗,艳阳高照。是呢,前天已经立夏了,四月初,已算是夏天了。车子一路行来,越接近大相国寺,路上的行人就越稠密。
说起大相国寺,其历史可以追朔到南北朝时期,而后几次毁于战火中,又屡次被修复。原名建国寺,唐睿宗延和元年时赐名为大相国寺,由此“大相国寺”之名得以确定。流传至今,不知道有多少位皇帝巡行至此,在寺中虔诚的祷告过,也数不过来有多少位高僧接受过皇帝亲赐封号,再加上皇帝生日文武百官都要到相国寺内设道场祝寿等原因,因此大相国寺又被百姓称颂为“皇家寺”。苏览月前生出差到开封时已经游览过了,那时苏览月就惊讶于一座古寺经成为诺大的交易市场。但大相国寺在宋代的繁华,苏览月还是在转生之后才知道的。
今天,是大相国寺每月五次的例行开放日。这每月五次,被称作“大相国寺万姓交易”,其热闹的程度,不亚于后世的黄金周。
相国寺的僧房散布在两侧和后部,而寺中心的庭院和两侧屋廊,号称是“可容万人”。容不容得下一万人,苏览月不知道,但是放眼望去,千八百人总是有的。
对需要采买生活物品的人家来说,这里就是一个大集市,这比东奔西跑货币三家方便得多了。对有些小户人家,便趁机将平日制作的小器物拿出来贩卖,换些家用贴补。然而真正大金额的进出还是那些南来北往的商旅!那些带货来的,求货来的,莫不在此寻求商机。各行各业的牙人游走在其中,起着穿针引线的作用。正是“商旅交易,皆萃其中,四方趋京师以货物求售、转售他物者,必由于此”。
这些还只是人山人海的一部分,构成人群主体的,还是那些汴京本地或周边赶来凑热闹的老百姓,以及由此衍生出来为这些人群服务的群体。比如,卖伞的,点茶水的,卖糕点的,甚至卖艺的等等等等。正是冠盖云集,游人如织。
在这里,苏览月不得不由衷的感叹。多么奇妙!青灯古佛,和喧嚣俗世,仅仅一墙之隔!
这一行五人,首先到寺里烧了香。大相国寺的千手观音,端庄妙丽,据说灵验无比。只要足够的虔诚,就可以求财得财,求子得子,因此长年里无数善男信女,膜拜其下,香火极是鼎盛。
走到大殿,苏览月抬起脚就要迈过正门的门槛,却被陈七巧、梁爱玉甚至谢小梨和雅芝,四只手一起,生生的给抓了回来!
“正门是空门,是出家人才可以走的。我们要走侧门才可以。”梁爱玉耐心的给苏二小姐解释。真奇怪,这姑娘这么聪明,读过的书比她们四个加起来都多,怎么却不知道这点常识?“还有,门槛是佛祖的肩膀,不能用脚踩,要直接迈过去。”
陈七巧可每没这么客气了,也不管苏览月的挣扎,直接拎着脖领子就把她从门槛上拎过去了。那门槛的高度,以苏览月的身高,却是不可能不踩到就直接迈过的。
“嗤~”的一声笑从旁边传来。五人闻声望去,却是一个婢子装束的年轻女子看到小猫似的苏览月,一时忍俊不禁:“小姐,你看那小囡,好可爱啊……”
那被她称作“小姐”的女子,一身朱衣似火,衬得肤白胜雪,却分明作着已婚妇人的打扮。想来是富贵家小姐陪嫁的丫鬟,在小姐婚后并不改口称“夫人、老爷”,却仍称主人作“小姐”,而主人的夫婿则称作“姑爷”。
苏览月大是气恼,挣扎着从陈七巧手中蹦了下来。整理着衣服,悄悄打量那红衣丽人,却见她正望着自己微微而笑,不由脸上一红,心想刚才这样被人家瞧去,淑女形象全都没啦,都要怪陈七巧这个粗鲁的女人!
那丽人身后除了那年轻婢子,还有两名仆妇,其后跟着两个家丁。除了那贴身的婢女谈笑自若,其他的随从们都恭谨有礼,小心的呵护着主人不受香客骚扰。虽然并不跋扈嚣张,但骨子里的贵气自然而然的洋溢出来,让大殿中众多的游人自觉的为他们避让。
那丽人衣衫颜色虽然艳丽,但神情气质自有一种端庄,艳丽的色彩衬着她的洁白的脸庞,只显得华贵,丝毫不让人觉得轻浮。她挪步上前,上了一炷香,跪拜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祷告。待叩拜完毕,已经有知客僧赶过来,恭敬相迎,引着那丽人到后堂去了。
“那是什么人啊?真漂亮!”谢小梨赞叹说。苏览月耸耸肩膀:“谁知道,反正是有身份的人。俗话说,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这东京城里要是刮阵飓风吹跑十个人,也就只有一个种地的,一个卖货的,一个开店的,一个得是牙人婆子,倒有五个是当官的。”谢小梨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不对啊,还有一个呢?”“还有一个,就只能是皇亲国戚喽!”
这两个人废话打屁的功夫,陈七巧和梁爱玉早已经上了香,虔诚的跪拜祈祷了,连雅芝都拜在那里不知道在求什么。苏览月见陈七巧嘴唇翕动,悄悄问谢小梨:“你猜你师姐在求什么?”“大概……成亲以后给秀才生个大胖儿子?……哎哟!”
陈七巧叩完头,回身给这俩碎嘴唠叨的一人一个爆栗:“满嘴放炮!”其实她是祈求保佑她二哥和梁六哥能平安的早日归来。“不可在神佛跟前不敬!快去上香!”
谢小梨受了呵斥,忙收敛心神,恭敬的上香,祈祷,膜拜。
苏览月揉着额头,跪倒在蒲团上。
不可在神佛跟前不敬——这话听着如此耳熟。是谁?也曾经这样敲过她的头,让她在神佛跟前收敛?是谁?也曾告诉过她不可以在神佛面前不敬?是不是小时候跟家里人去旅游,在寺院的大殿中乱跑时,被哥哥这样斥责?被姐姐弹了脑门?
苏览月是一个无神论者,对于宗教只作为一种文化来看待,谈不上信仰。但或许是香烟缭绕的气氛和周围无数善男信女诚心的祈祷感染了她,当她抬起头仰望那位观音大士的时候,观音慈祥的微笑,俯视众生,俯视着苏览月。那微笑看得久了,竟然会放大,放大,放大到你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其中。苏览月突然第一次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圣洁。
那种堪破红尘的俯视让苏览月感到敬畏。于是苏览月不敢再嬉皮笑脸,她学着雅芝的样子,双手合十,掌心中空,默默地祷告。祈祷在另一个时空中的人们可以听到她的声音。
六年了!来到这里已经六年了。虽然她刻意的让自己去忘记,可是那些记忆却一直刻在骨髓里,洗不去,磨不平。她清楚地记得,在另一个时空,她还有亲人在那里。他们过得可好?是不是还能记起她?或者她那两个小外甥、小侄子,在快乐的成长中,已经忘记了她这个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的小姨、小姑姑?
妈妈,您过得还好吗?我在遥远时空的另一端,我过得很好。所以,请不要为我悲伤,请忘记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吧。
佛祖,观音,一切的神灵!是否是你们引导我来到这里?如果是,也请用你们无边的神力,庇佑我的妈妈,哥哥,姐姐,让他们在没有的时候,依然能过得快乐。
信仰是人心的力量。当它在你心中扎根的时候,灵魂便获取了一种支撑。
苏览月深深地拜了下去,虔诚而恭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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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情窦初开 第六节 英雄救美
上完香出来,五个人随即被人潮给淹没了。
大三门上尽是飞禽异兽还有些猫犬之类,无所不有。人们拥挤着争睹那些从未见过的珍奇小兽,想看得更仔细些,然后好回去讲给家人邻里,聊作谈资。而真正肯出手出手一掷千金购买的,则尽是些纨绔子弟,华衣贵人。
苏览月上窜下跳招猫逗狗的。结果把一只狗惹急了,龇牙咧嘴的,眼看一只小胖手就咬落入狗吻,亏得陈七巧眼明手快一把扯住苏览月的脖领子,危急中生生把她往后拉了一尺。那贩狗之人也连忙用绳套套住狗嘴,连连给这位小姐道歉。
“不怪你那狗,是这人太欠招。”连梁爱玉都看不过去了!苏览月悻悻然的整了整衣领,没有回嘴。
而第二、三门之间售卖的全是些日常器物。庭中设置了彩幕、露屋和义铺,卖些蒲合、簟席、屏帏、洗漱、鞍辔、弓剑、时果、脯腊之类。
五个人在靠近佛殿处买了些王道人的蜜煎,每人人手一张荷叶托着,用一根竹签扎起送入口中,倒也津津有味。
日头高了些,游人更多了,五个人几次险些被冲散。虽然两年前有过被拐的遭遇,但想着这次有三个武艺高强的姑娘给她作免费的保镖,苏览月一点也没吸取教训,仍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窜来窜去,这个摊前翻翻,那个摊前晃晃。
一路过来,那些什么赵文秀的笔、潘谷的墨吸引不了苏览月,倒是两边廊下诸寺师姑的绣作吸引了她的目光。
女尼在唐时,曾经讳称“师”,因此称为“女和尚”,然而现在则是普遍称为“师姑”。这些女尼们把她们的绣品拿出来出售,一件件颜色艳丽,手艺精良,颇见精品。只是和女尼身上的缁衣芒鞋对比起来,感觉有些怪异。苏览月忽然想起了那句“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些凝聚了心血一针一阵绣出来的作品,永远不会穿戴到她们自己的身上。
沿着长廊一路下去,领抹、花朵、珠翠、头面……,看得苏览月目不暇接。
忽见一顶生色销金花样璞头,苏览月靠近细看了一下,做工倒是很精致。“这个还不错。”苏览月小腮帮子鼓鼓的,边嚼便说。雅芝拿起看了下,点点头。“七巧,这个……”苏览月说着扭头去叫陈七巧,本想说“你可以买给秀才”,那知道一转头,苏览月和雅芝都傻眼了。
身前穿梭来往的人群摩肩接踵,可是那三个人哪去了?
“这些家伙!还说保护我!”苏览月气哼哼的挑了一大块香煎入口。“走,雅芝,我们自己去逛!”
雅芝却狼狈的叫道:“小姐!”
苏览月愕然转头,却看见……不会吧?这种超级俗套的情节也会发生?
雅芝被三个看起来明显不是什么好鸟的小子给围住了,很狼狈的想要突围出来,却无计可施。
其中两个看起来像是家丁的模样,而为首的那个,也就十六、七的模样,明显就是一纨绔子弟!那小子嬉皮笑脸的说道;“小娘子是哪家的丫鬟?长得这般俊俏,且告诉本公子,本公子替你赎身,以后到我家做工,不用辛苦,直接让你作个通房如何?”两个家丁也不是什么好鸟,听了他们衙内的话,更是挤眉弄眼跟着起哄,拦住雅芝的去路,让她不得逃脱。
雅芝皮肤颇为白皙,乌溜溜的一双眼睛大大的。因着在苏府也是一等的大丫鬟,吃穿用度从未受屈过,因此养得水灵灵的。此时被这无赖轻薄,羞愤之下,双颊憋得通红。看在那衙内眼里,却成了“春情荡酿”。
“这小妮子当真俊俏!管她是谁家得,我非得让娘把她给我买过来不可!”这样想着,那无赖少年便忍不住对雅芝动手动脚起来。
雅芝狼狈躲闪,眼见着要就要被那纨绔子弟轻薄。周围众人虽然不忿那无赖少年的行径,但见他衣衫华贵,又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显是有来历的人物。平头百姓,想多管闲事也得先掂掂自己有几斤几量重啊,俱是敢怒而不敢言!
就在此时,那无赖少年身前忽被一物挡住,他低头一看,却是个粉嫩的小囡,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挡在了那俊俏丫头的身前!“去去去,哪里来的小鬼,别挡着本少爷的好事!”无赖少年不耐烦的想轰开那小囡。
却见那粉嫩小囡露出一个十二颗牙的灿烂笑容,忽然脸色一变,小胖手指着天空大声的“啊——!”了一声。
众人一怔,不由自主的抬头。
那纨绔子弟抬头一看,碧蓝的天空除了日头高挂什么都没有。忽然一阵剧痛传来,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低头一看,半截竹签正扎他的裆部!一声惨剧人寰的惨叫随即响起!!!
“跑!”雅芝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怎么回事,就听见苏览月这一声喊,于是本能的跟着苏览月逃窜了!
“追!给我追!唏——别、别碰我那!”
于是那纨绔子弟捂着裆部,龇牙咧嘴的跟在两个家丁的后面,追了出去。
失策了!
企图借助建筑物的掩护逃跑的苏览月和雅芝两个人,在拐了一个弯后就后悔了!那竟然是一个死胡同!天啊,这破庙究竟是谁设计的?苏览月恨不得暴揍那人一顿!
可是后悔已经晚了!那纨绔子弟的两个帮凶已经堵住了出口,而那被她差点扎中命根子的小子也一瘸一拐的跟上来了!雅芝吓得连连惊呼!
这情节太他妈俗套了!在这当口,苏览月脑子里却闪过这样的念头。
每个被调戏的美女都应该有英雄来救啊!为什么她的英雄还没有出现?
难道……我不是美女?明明情况危急,苏览月的脑子却在跑火车!
当那纨绔子弟脸色狰狞的一步步逼近的时候,苏览月终于把思维拉回正常轨道了,意识到她们算是完蛋了!
她忍不住哀叫一声:“英雄!快来救美啊——!”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一声暴喝从天而降!
“某来也!”
众人愕然抬头。
一个矫健威武的身影从天而降!仿佛天神下凡,仿佛大鹏展翅!
那一瞬间,苏览月脑子里闪电般的想到一个名字:
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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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花落重来的《武林外史同人之我是朱七七》。(未完待续)
第六卷 情窦初开 第七节 英雄救美(2)
说起来,陈七巧那仨人究竟跑到哪去了呢?
原来,就在苏览月这个摊上翻翻,那个铺里拣拣的时候,陈七巧、梁爱玉和小师妹谢小梨都被一个人吸引住了。
就见一片空场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倒提一柄单刀,对着四周围观众人团团一揖,道了几句简单的开场白。大意是来此寻亲未果,盘缠用尽,好在还有点微末武艺,所以在这里为大家献艺,望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云云。这些套话讲完,那少年便拉个架势,准备开始。
这架势一拉,立时吸引了不少人围观。待那少年一亮相,只见他身姿英挺,相貌俊秀,一柄单刀亮晃晃的衬的人更加英姿勃发,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听得这喝彩声响,那少年心下暗喜,当下打起精神,将一柄单刀舞动起来。
初时那三人本也没去在意。莫说这种集会上,便是平日里瓦子里像这样卖艺的,也不少见。
但是自那少年身影动起时,陈七巧、梁爱玉、谢小梨便都开始不错眼珠的盯着那柄刀了。
只见那刀快如疾风,势如闪电!横砍直劈斜撩,竟然不见半点虚招!刀刀砍向人的要害,堪称是招招致命!
陈七巧死命盯着刀锋走向,已经在脑中幻想与这人过起招来。
“……我闪!他劈!我挡!好个回马撩!……啊!啊!……这一刀!这一刀!”才不过四十多招的时候,那少年一个旋身,一刀凌厉劈下,势如千钧!在陈七巧的眼中,这一刀再也躲无可躲,挡无可挡!陈七巧甚至看到了献血从自己的身体向外溅射的样子!一瞬间的绝望:“砍中了!”
那少年一套刀法演练完毕,收刀抱拳,面不红,气不喘。显是挥洒有余。
这边的三个人互望一眼,才只一小会的功夫,三个人竟都是冷汗涔涔!
好快的刀!好狠的刀!!京城中竟然有这样藏龙卧虎之人,而她们三个竟然不知道?
人群,一片寂静。少年暗自奇怪,莫非是众人都被他的刀法震住了?正想开口讲些刚学来的套话,“叮”的一声,一枚铜子掷在了地上。随即有人轻蔑的道:“什么呀……还不如平日里张六哥耍得好看呢……”
“就是,还以为来了个高手……我说小兄弟,咱没那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
“就这样,还敢在我们汴京地头上拿来显眼?乡下人哪……”
“真是,我还啥都没看清楚,就耍完了……”
刚才还围观的人群,瞬时走得干净,融入了集市中,再没人注意那少年了。少年目瞪口呆,呆立半晌,垂头丧气的拣起地上的几个铜钱。一边心想,到底是天子脚下啊,这京城里的人眼光就是高!自己的武艺在家乡时那也算是远近闻名啊,到了这里居然入不了人家的眼!唉……正沮丧着,眼前忽然出现一条绿色的裙子。抬头一看,三个俏丽的京城姑娘站在跟前。少年忙站起身来:“这位大姐……请问有和指教?”
那为首的绿衫姑娘盯着他看了一会,看得少年浑身不自在。“这京城的姑娘怎么都这么大胆?竟这样盯着陌生男子看?”
“小兄弟,你的刀法,是那个门派的?”那绿衫姑娘终于开口发问道。少年却为难了,挠头道:“门派?这个……俺没有什么门派,是跟着俺爹学的……”
“那你爹爹可是沅州金刀门的?或者淮南流风刀派的?”
“俺只听说过金刀和门,那个流……什么,没听过。”
绿衫姑娘听了,眉毛一挑,正待再问,身后年龄稍稚的黄衫子的小姑娘却突然惊叫:“小月?小月呢?哪去了?”听得这话,绿衫姑娘和蓝衫姑娘都是一惊,也顾不得再搭理少年,三个人急匆匆往人群中寻去了。
少年再次晾在了那里!“什么呀……好歹给俩铜子再走啊……”少年哀怨的想。他哪里知道那三个姑娘,正是陈七巧、梁爱玉和谢小梨。因为知道苏览月曾经被拐过,所以那三人一发现和苏览月走散了,都马上紧张起来。
少年把铜钱收进衣袋里,提着刀朝寺墙走过去。墙根下蹲着一个中年汉子,正笑呵呵的望着那少年。“怎么样,小兄弟,我早说不行吧。你那刀耍得太素,又那么快,谁看得清。咱这卖艺的,讲究的就是一繁二慢三吆喝。招式要繁杂,速度要放慢,这样架势才漂亮!再搭上吆喝,才能有进帐……”
少年摇摇头:“我只会耍这样的刀,您说的我学不来。刀还给您,谢谢您了,张六哥!”说着倒提单刀,递给那汉子。原来那刀,还是向平日里在这里卖艺的张六临时借的。
张六接过自个吃饭的家伙收起来,他也就这么一把刀。他是个鳏夫,平日里就靠着一柄单刀卖艺糊口,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得主儿。这少年在他眼里,就是一块良才美玉。他十分爱惜这少年的人才,于是极力想要挽留这少年,并许诺说只要少年肯拜他为师,跟他学艺,不出两年必能成为这京师重地的第一艺人!
可惜那少年只是不肯。谢过了张六哥,少年绕开密集的人群,寻个僻静的巷子,拿出钱袋往地上一倒!
二十六文。
横数是二十六文!竖数还是二十六文!少年又发起愁来。
三个月前,他在家乡因为路见不平,痛打了一个横行乡里的恶少。结果被家中老爹给痛打了一顿。他气不过,竟连夜从家里跑了出来,打算投奔在京城的叔叔。
其实对这位叔叔,少年从未见过。
十四年前,他还只有两岁的时候,他自个的爹跟人家好狠斗勇,结果惹出人命来。眼看着衙役就要来拿人,在娘亲眼泪汪汪无计可施的时候,叔叔挺身而出替他爹顶了罪。让人拿了去,面上刺了字,发到京城从了军。
自从去了京城,叔叔每年便都托人将他的薪饷稍回,是以家里的生活反而日见红火。只是他爹那爆脾气的性子,从此收敛了。每每提起他叔叔,老爹就痛哭流涕,悔不当初,觉得对不起兄弟,对不起临终时把兄弟托付给自己老父母了。直到前几年叔叔捎了信回来,道是受长官赏识,如今已做了个小官,他老爹这稍稍宽慰。
只是他打了那恶少,老爹仍是怪他闯出祸事而责罚他,皆是因为想起自己当年鲁莽,累了兄弟涅面从军,是以管教起儿子来格外严厉。
也是这少年自小在乡下长大,未曾出过远门,也没弄清楚叔叔究竟是在京城什么地方具体那个衙门处,就冒冒失失来投奔了。他本想着,只要到了京城,在街上扯个人一问,道出叔叔的名字,自会找到。
哪知京城竟如此之大!让这乡下小子足足震撼了一把。寻着人问起他叔叔,哪有谁知道!
眼看着半个多月过去了,盘缠已然用尽,欠下了客栈的店钱不说,如今是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随身带的行礼也已经被店家扣下,人也被从客房轰到通铺,从通铺轰到马厩去睡了。而叔叔,还没见着个影儿!
无奈之下,到处瞎转悠,见着张六在那卖艺,这才动了心思问他借了那刀,练了一套。哪知道京城的百姓居然不买他的帐,唉……真是一文钱难到英雄汉啊!
正叹着气,肚子里很不争气的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响声。算了,二十六文怎么着也不够付清店钱,不如先拿去吃顿饱的。刚才过来的时候就闻着那陈家杂煮香气扑鼻了。一碗杂煮十文钱,一个炊饼二文。哈!他可以喝上两碗杂煮,吃上三个炊饼了!
心情转好的少年,于是小心的把铜钱一个不剩的装进钱袋,塞入怀中,准备去饱餐一顿。可是一声女子的惊叫止住了他的脚步。他愣了一下,竖起耳朵。那惊叫再次响起,就在墙的另一侧!
那寺墙虽高,却也难不住他。少年轻易的就攀上了墙头,低头一看,不由勃然大怒!
一个恶少带着两个家丁,正将一名带着一个小囡的俏丽少女逼到巷中,显然是意图不轨!天子脚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如此!
眼见那恶少步步逼近,少年再也按捺不住,怒气勃发,就要跃下救人!
就在此时,那小囡忽然叫道:“英雄!快来救美啊!”
扑通!少年扑到在墙头!
这……这叫什么请求?
于是少年很应景的暴喝一声:
“某来也!”
鸟人传说,从此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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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本周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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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六卷 情窦初开 第八节英雄落难遇佳人
只是三两下,那恶少及其狗腿便被少年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了。
惊魂稍定的苏览月仔细的打量这少年,只见他浓眉大眼,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卷起的衣袖下露出的是肌肉结实的手臂。俊秀而阳刚!
苏览月不由在心底暗赞:好一个英姿勃发的威武少年!
在倭风韩流席卷成潮的后世,少年少女们已经迷失了审美观。越来越多的男孩子失去了男子应有的威武和阳刚。那些所谓影视圈的美少年们,修蛾眉,点朱唇,阴柔甚至胜过女子。
而一直以来,苏览月就最厌恶娘娘腔的男子!
苏览月一直就这样认为。男人天生就应当是阳刚的!威武的!因为只有这样的男子偶尔流露的温柔,才更加让人怦然心动!
俊男面前怎能失礼!苏览月马上小手拢拢头发,整整衣衫,对少年敛衽为礼:“这位大哥,危急之中援手相救,真是多谢了。”
少年看看雅芝,再看看苏览月。他虽然来自乡下,却也不傻,两人衣着,谁是主人谁是奴婢,还是分得清的。听得苏览月如是说,少年于是便蹲下身子与苏览月对视,微微而笑。
这笑容真是无比灿烂,苏览月的心跳都因此而加快了,小脸蛋上微微发红。
就见那少年微笑道:“这位小姐,你知道什么叫作‘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吗?”
“呃?”
“是你?!”见到那少年的陈七巧惊诧道。
终于闻讯找来的陈七巧三人,被苏览月跳着脚狠狠的骂了一通:“……要不是人家来的及时,我就差点被人非礼啦!”雅芝扯扯苏览月:“小姐,不是你,是我……”
“嗯?嗯……我们就差点被非礼啦!”说着,苏览月转向少年,登时换上一副温柔面孔:“狄哥哥,我们走吧。”
“小色女!”某三个人同时暗骂。
原来在陈七巧她们赶来之前,苏览月已经将这少年的情况基本摸清楚了。
少年姓狄名珏,汾州西河人,十六岁,父母皆在,下有一弟两妹。有一叔在京城军队之中,不知道所任何职。这狄珏是离家出走,来投奔他叔叔来了。据说盘缠已经用尽,目前欠下了客栈店钱,正困陷于京城。
得知了这些的苏览月,两眼放光,小胸脯拍得啪啪作响:“狄哥哥救我于危难之中,如今哥哥身陷客栈,小妹岂有坐视不管之理!这店钱尽包在小妹身上,哥哥只管放心便是!”把个狄珏乐得合不拢嘴。
苏览月这么兴奋干吗?她开心啊!竟然碰上了传说中的“落难公子”啊!她这个佳人怎么能袖手旁观!通常这种情况,那受了资助的落难公子最后都会中个文状元武状元什么的,然后再回过头来报答当初的资助者。这可是一本万利的投资啊!
于是,“英雄救美”就这样转成“公子落难遇佳人,佳人雪中来送钱”的戏码了。
跟着狄珏去了他住的那客栈,竟然就是司马光住的那间“有间客栈”!
“你怎么会选这家店?”整条街都是客栈,为什么大家都往这挤?
而答案很简单:“这便宜!”
今年是大考之年,各地举子都已经陆陆续续赶到了京城。一时间京城各大客栈都客满为患,连带着房价也跟着飙升了,简直就如后世广州每次举行广交会时的情形。狄珏到京城的时候,盘缠所剩本就不多了,自然就拣了家便宜的。可哪知道还是不够用,现今已经被店家给赶到马厩去睡了。而直到看到那马厩,苏览月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总是从狄珏身上闻到怪怪的味道!
在苏览月的资助下,狄珏终于成功脱离了马厩,住进了正经的客房。虽然不过是间十分简陋的房间(这家客栈本身就很破,而且苏览月认为,无论怎样都不该住的比司马光更好),狄珏已经非常感谢了!苏览月还坚持的让店家准备了一大桶热水给狄珏,好“洗去他身上的马粪味”。
有道是有钱好办事。先前还凶巴巴的把狄珏赶到马厩去的店小二,在拿了苏览月的赏钱之后,极有效率的准备好了热腾腾的洗澡水。
狄珏已经好几天没洗过了澡了,再次感受到洗澡水的腾腾热气,别提多舒服了!
泡在热水里,想起苏览月。“真是位热心肠的小姐啊!”甚至刚才这位看起来天真可爱的苏小姐还好心的要帮他脱衣服,真是可爱的小姑娘……
正想着,门外想起苏小姐的那个俏丽婢女的声音:
“小姐,发膏拿来了。”
“给我吧,我拿去给他。”
“啊?小姐……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他一个大小伙子,你一个大姑娘!男女有别,总不能让你拿进去吧!当然是我啊!人家是小孩子嘛!”说得理直气壮。
门吱呀一声响。
那位热心肠的苏小姐拿着洗发膏,绕过屏风,笑嘻嘻的看着泡在大木桶里的狄珏。“狄哥哥,我来拿发膏给你。”
狄珏初时略感尴尬,但随即释然。这位可爱又热心的苏小姐才不过跟家中自己那最小的小妹妹一般大,哪需要想这么多。
那位热心的小苏小姐放下洗发膏,还把小手伸进水中问:“水有没有凉啊,哥哥要不要加点热水?”
“厄……不用了,多谢小苏妹妹。”狄珏不知不觉的把“苏小姐”换成了“小苏妹妹”。实在是这位苏小姐的天真可爱,让他想起了家中的小妹,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温暖。
而小苏妹妹听了这话,似乎也十分开心。小手调皮的用水撩他,还淘气的拍打他露出水面的胸膛。依稀记得小时候家中小妹也是这样做的,于是少年爽朗的笑了。
阳光般的少年,和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在狄珏的眼中,这画面充满了亲情感。
那么,在“天真烂漫”的小苏妹妹眼中呢?
真是满眼春光啊!
苏览月转过头,抹了把鼻子。
不行了!真的不能再看下去了,否则就要流鼻血了!这小子,身材好的堪比健美教练!刚才摸了几把,那胸肌真不是盖的!……
啊……鼻血……要流出来了……
狄珏忽然感到,有种邪恶的气氛在水汽中弥漫着……
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未完待续)
第六卷 情窦初开 第九节 英雄落难遇佳人(2)
苏览月终于被狄珏以“已经洗完,即将起身穿衣”为由给轰了出来。并且狄珏坚决的拒绝了苏览月好心提出的帮他穿衣的建议。
倒不是狄珏这个不甚懂礼数的乡下小子把男女之妨看得有多重,对一个小女孩也这么介意。而是他纯粹凭着天生敏锐的第六感强烈的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临近,从而本能的做出了应对。
真是意犹未尽啊。“这小子……”被轰出来的苏览月恨得牙痒痒。算了。“狄哥哥,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天记得去找我啊,我一定帮你寻到你叔叔……”
听到苏览月的脚步渐渐远去,原本准备起身又重新泡回到热水里的狄珏,突然发现那股危险的感觉消失了。“见鬼!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少年百思不得其解。
热气缭绕中的少年,并不知道他的命运已经在这一天走上了另一个岔路口。
就在这一晚,汴京城中忽然有二十多个人发了急病,上吐下泻,症状几乎一样。其中有三个人没能熬住,在第二天就暴毙了。郎中们认定这些人定是误食了什么毒性的东西,但究竟是什么,谁也不会知道。
也许只有冥冥中的老天知道,所有这些发了急病的人都曾经在白天逛过大相国寺,也都曾经吃过一碗陈家杂煮。那陈家杂煮,平日里都十分干净。谁也不知道这次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样的事故。是小伙计的疏忽?还是天气渐热造成的食物变质?不得而知。而陈家杂煮的店主人陈多福甚至不知道那几个倒霉死去的人跟自家杂煮的关系。
而狄珏,若不是遇到苏览月,则会去吃上两碗杂煮三个炊饼,然后比这些人更早的死在有间客栈的马厩里。人们从此在任何地方、任何书籍史册、任何个人笔记中,都不会见到关于狄珏的记载。若不是遇上苏览月,他就会如尘埃一般的消失在历史中,默默无名。
可是现在,他在岔路口上轻轻巧巧的折向而行,至于前路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
离开狄珏处的苏览月本想去跟司马光打个招呼,但是转念一想,还是作罢了。大考将近,还是让司马光专心的温书吧。她虽然搞不清司马光究竟是哪年金榜题名的,但想以司马光的才情,是断不可能落第的,所以既然司马光人已经在这里了,那么想当然他该是今年高中的。所以,苏览月想,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的捣乱,耽搁了他读书才是。
回家路上,苏览月透过车窗的纱帘看到金色夕阳下,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带着一天的疲惫,带着一日的收获,那么急匆匆的想赶回家中,和父母妻子儿女一起,享用热气腾腾晚饭。相识的人们路上相逢,举手互行揖礼。揖之一礼,既不卑躬也不屈膝,保持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向对方表示着尊重。而女子,则将双手交叠置于腰间,那礼行得,温柔婉约,巧笑嫣然。
这些普通的老百姓,为了生活或者更好的生活而奔波着。做生意的计算着这一年的买卖是赚是赔,种地的农民盼着一场雨水让田地绿意盎然,为人父母的眼看着儿女渐渐长大为他们规划着未来的人身,闭门苦读的学子为了有朝一日金榜题名而孜孜不倦。
每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司马光从未停过在笔记中记录下对自己所读史书的心得,狄珏一心想找到叔叔跟着他从军报效边疆,姐姐善柔县君苏拂云在京城女眷中才名远播隐隐成为官宦闺秀的领袖,连陈七巧都为了健身馆的光大而操劳着。
而她呢?她苏览月呢?她有什么目标?还是那个简简单单的淑女之梦吗?苏览月有点茫然。
这种茫然,或许是后世人的通病吧。
在苏览月前生所处的那个时代,物质文明达到了五千年来从未有过的高度。可是人们的精神却无比空虚。人们陷入了一种集体无信仰,集体道德沦丧的状态中。
见义勇为的英雄在街上人们的冷漠中流血死去,伤病的农民工几次呼救后仍然在知名大医院的走廊中因无人救治死去。而我们的孩子们……在校园里用烟头给自己或别人留下烙印,觉得这样可以给自己带来快乐。少女褪去衣衫毫无羞怯的在摄像头前**。白领的人们流连在纸醉金迷的酒吧中寻觅着今晚的一夜情人。
在餐厅,不敢吃鱼,那鱼是用药喂肥的。在夏天,不敢吃西瓜,那西瓜是注射了糖水的。在街头,甚至不敢吃一块臭豆腐,那豆腐竟是屎尿浸臭的。
春节,一年比一年冷清。中秋,我们没有法定的假日可以回家团聚。反到是西方某个宗教的神的诞日,成为一年中热闹非凡的时节!或者四月的第一天,每个人都和别人开着玩笑,又不敢相信别人说的话,还美其名曰愚人节。
端午成了高丽棒子的遗产,我们手里还能抓住的就只有粽子!
还剩下什么?千年后,还剩下了什么?
车子很快就到了苏府。苏览月挥去脑中这些纷杂的理不清的思绪,下车入府。她忽然想到,竟忘了问狄珏他那叔父的名字。算了,明日再说吧,去拜托陈捕头。他这地头蛇,在汴京找个个把人出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暮霭沉沉。走在府中廊阁下的,雅芝忽然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什么。
“什么?”苏览月没有听清。
“奴婢说,这箫……真是好听啊……”
苏览月转回头,侧耳倾听,那时常能在傍晚听到的箫声,果然就在左近。
那么温柔,那么温柔的箫。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开始习惯于这傍晚时分的箫声了呢?
管家苏治不适时的出现,打断了苏览月的思绪:“小姐,穆楚来信了。”
穆楚托人捎来了书信。他在信中先是问候了苏家全体安好,然后才告诉苏览月母亲现在过得很好,父亲因为觉得亏欠了母亲,因此对母亲更加的关心体贴了。而他,已经决定放弃求取功名的想法,全心全意帮父亲打理生意。
穆楚解释说,父亲的遭遇让他感到现在的读书人在做的事情,就像是完人共挤独木桥一般。莫不说机会的渺小,即便是高中了又如何,放个一县主簿就不错了。事实上根据他在苏侍郎身边服侍时所了解到的情况是,现在实缺的名额越来越紧张了,而由士子成为官员的人和因为家族而获得荫官的人却越来越多。
“长此以往,必成冗官,为朝廷之重荷。”
看到这句话,苏览月叹息一声。穆楚这少年,岂是池中之物!
在前生学习王安石变法的时候,苏览月还曾经稍微看了些相关资料,里面说的啥基本上现在都记不起来了。唯一记得的就是说困扰着宋朝的三冗,冗啥冗啥冗啥的,其中一个苏览月还能记得起来,分明就是“冗官”。
而穆楚,在这个时候竟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预言,叫苏览月怎能不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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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本周三更,本周还差一更。最迟明晚子时。
***(未完待续)
第六卷 情窦初开 第十节 英雄落难遇佳人(3)
苏览月拿起她自制的鹅毛硬笔,落下几个字后,犹豫一下,将信笺揉作团扔掉。重又展开一张,提起狼毫笔,工整的写下回信。
读书是获取知识的方法。对一个国家来说,想要发展,让更多的人读书,获取知识,是必须的。然而,一大群除了读书之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什么都不能做的读书人,于整个社会却是毫无助益的。世人以商人趋利而鄙之,却不知道世道发展至此,每个人的生活都已经不再能离开商人。自檀渊之盟以来,宋辽之间已经几十年未有过战火,宋境内万物繁荣,此“太平之世,正是君大有为之时”。放开固有成见,在另一个领域放手一博,也能开辟出一片天地。
将信交给苏治的时候,苏治的神情没有波动。苏览月知道苏治会将这信交给那带信的人,给他些赏钱,然后过一段时间,信就会传递到穆楚手中。
但是苏览月隐隐有点内疚。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子的爱恋,有些会因街上另一个女子的回眸一笑就瓦解冰消,有些却会绵延一生一世。
而世人经常忽略的一件事是,这种爱恋,并非是才子佳人才有的特权。
入夜,沉沉睡去。今天白天经历的事太多,躺到床上的时候才感觉出疲倦,也许是白天收到穆楚来信的缘故,在梦中见到了奶娘,见到了穆楚……然后……是妈妈,哥哥,姐姐,侄子,外甥……
箫声萦绕,那么动听……
是谁?谁在以琴相和?
清晨醒过来的苏览月觉得昨夜似乎梦到什么。模模糊糊,却终究想不起来了。
清晨总是忙碌的,当然不是指苏二小姐。每天早在苏览月起床之前,雅芝便早已打好了洗脸水。
在两岁时基本能完全控制这个幼小无力的身体之后,苏览月就自己动手穿衣服洗脸刷牙洗澡了。当然这件事情又成为了雅芝和奶娘对“二小姐决非凡人”这一理论的信仰的证据。不过苏览月不在乎这些。不管怎样,她的灵魂是个二十七岁的成年女性,让别人摆弄着自己的身体,终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即便对方同样是女人。
才用齿木、牙粉清洁完牙齿,还未来得及吃早饭,便有下人来通报:“外面有位少年求见二小姐。”
狄珏如约而至。事实上,是比约定时间还早。这不能怪他,他急啊!眼看着这一趟离家出走就要无功而返(事实上是差点客死他乡),突然天上掉下个苏妹妹答应帮他寻找叔叔,他能不急吗?
往往,对于某些人来说难如登天的事,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在汴京寻一个人,足以让狄珏这个外地人愁死的事,对于身为地头蛇的开封府总捕头陈胜武来讲,就是小菜一碟。况且这件小事是他顶头上司的开封府苏大人的千金小姐拜托的,那就更不用说了。陈捕头自然是把胸脯拍的啪啪作响。
“却不知这位公子,你的叔父姓何名谁啊?”
在二小姐旁边,陈总捕头不自觉的说话就文雅起来了。听得苏览月那么别扭。而且,都说了是狄珏的“叔叔”,还问人家姓什么,这位大叔……
狄珏却没多想,先前听得陈总捕头说“不管是汴京哪个衙门口,只要有这么个人在,咱就能给打听出来”,可把他给高兴坏了。听说苏妹妹的爹是个大官,可是究竟有多大,狄珏完全没有概念。
可是眼前这位不同!开封府总捕头!
对于挂着这样一个头衔的人在当地会有多么大的影响力,狄珏可是非常清楚。家乡县城里,最能呼风唤雨的人物,除了县太爷、师爷,就属那位县城里的邢捕头了!
所以狄珏很高兴的告诉陈捕头:
“我叔叔姓狄,名青,字汉臣,我们乃是汾州西河人。”
噗哧!苏二小姐一口茶水全数喷出!“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看着二小姐小脸给呛得通红,陈捕头急得围着她团团转,就是不敢碰她身子。好在狄珏不懂得忌讳什么,大巴掌拍在苏览月背上,几下就把她气儿给拍通顺了。
“我没事……”缓过气儿来的苏览月只说了这三个字。
回去的路上,狄珏总觉得苏览月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不过并没有昨天洗澡时那种奇妙的危险气氛。
他哪知道苏览月是才恍悟过来为什么昨天听他说起他叔叔的事情时,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耳熟的感觉,敢情这故事她听过啊!
她清楚的记得在前世的家中,某日她正在电脑前打游戏的时候,身后书桌前读史书的老哥就在那儿长吁短叹:“宋朝啊宋朝……”
“叹什么叹啊,烦死了!宋朝怎么招着你了?”
“这宋朝太可气了!本来武力就够弱的了,难得出个大将,就非得把人给整死不可!气死我了!要不是军事上这么弱,以宋朝的文化、经济、科技水平,就这么发展下去,唉……气死我了!!”
“不就是岳飞嘛,奸臣当道,皇帝又猜忌他,那肯定得死的。”
“你就知道一个岳飞。宋朝真正能打仗的何止一个岳飞!只是哪个都没好下场!”
“你说的是谁?”
“狄青!”
“跟狄人杰什么关系?”
“你……”老哥口吐白沫……昏倒。
虽然这样开着玩笑,但是当时的她再打完游戏后,还是好奇的翻了翻老哥折了角的那部分书页。
狄青,字汉臣,出身贫寒。十六岁时,因为替与人斗殴的兄长顶罪,“逮罪人京,窜名赤籍”,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每逢战阵,披头散发,戴铜面具,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在功成名就之后却不肯用药水洗去脸上的刺青,要留下它激励军中将士。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子呢?
勇武、阳刚、忠诚。这是书中所写的。
苏览月当时看了看那本大部头的封面——《宋史》。
所谓作史者,总是落笔在那些他们认为“值得”去写的地方,比如忠君,比如善战。而另一些淡淡着墨的地方,只能靠自己去读了。
是不是因为她太感性,所以总是能从字里行间读出太多的东西?
为什么十六岁时要替兄长顶罪?是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孤身少年,兄长却已经有家有室?是不是为了报答父母早逝,长兄如父的养育之恩?他的儿子狄咏,因为太英俊,被世人称为“人样子”。那么生出这样英俊儿子的,脸上带着刺青的父亲,又会长成什么模样?
那个下午,她坐在哥哥书桌前又宽又大的真皮椅中,悠然的喝着一杯红茶,向往着一位千年前的男子的威武身姿。
而今,她却看到了那人的侄儿。
当兴奋的情绪渐渐平复,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狄珏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这个锦衣玉食的小苏妹妹,总是像个大人似的叹气。
他永远不会猜得到,苏览月这一声叹,却是因为她终于还是想起了史书记载中,狄青那凄凉的结局。
难道有宋一朝,武人就只能这样黯淡退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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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字数免费:
汗。。。现在正是子时。竟比承诺的晚了整整一日。原谅偶吧。偶昨天去参加广州上巳节的汉服活动,给累残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原定的踏青放风筝就变成了爬山。。。偶好恨那个带头爬山的人。。。
***(未完待续)
第七卷 世事难料 第一节 战起西方
狄珏因为有了苏二妹妹这样的赞助商,食宿已经不成问题,也不需要再去借刀卖艺了。想起自己到了汴京快一个月了,却一直忙着四处打听叔叔的消息,竟也没有机会好好游览一下京城,于是从陈捕头那出来以后,便辞了苏览月自去闲逛了。
苏览月眼看着日头还早,便吩咐了驾车的小六转头朝健身馆去了。
健身馆这里,恰好一堂瑜伽课刚刚结束。舒展了筋骨的闺秀们净过了面,褪去练功服,换回自个的衣裳,三两成群的在会所里,或品茗手谈,或抚琴吟对。见到苏览月这个小开心果来了,个个笑逐颜开,抢着拉到自己怀里“疼爱”。
拧脸蛋的拧脸蛋,摸小手的摸小手。还边“疼爱”边调侃说:“懒丫头,这么多天不来跳操,看,又吃肥了吧!”
一轮“疼爱”过后,苏览月郁闷的摸摸自己的脸蛋,本来就鼓鼓的脸蛋被众人捏得更肿了。看来太受欢迎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正郁闷着,一个姿容明丽的少女笑靥如花,对她招手。
“兰汀姐姐~”苏览月立即小猫似的扑过去,扎到那少女怀里撒娇。
装可爱,本是前生对付男朋友的手段,不想转生之后,用到这些姐姐阿姨的身上,却每每十分管用。久而久之,苏览月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成年人,还是孩子了。
那少女见她这副可爱相,果然十分喜欢,笑着说道:“你要的东西已经好了,本想着在这里见到你便交给你了,谁知你和你姐姐都一连几天不见人……”说着唤来自家丫鬟去更衣房中取来一个小包裹,打开外面的裹布,里面却是两只小荷包。一只嫩粉色,一只嫩绿色。荷包一角,都绣着蝴蝶标记。
苏览月欢呼一声,顾不得道谢,拿起荷包细看,却见那针脚细密,绣工极是精巧,不由得爱不释手。
原来自从奶娘走后,无论谁帮苏览月绣那蝴蝶标记,都无法让她满意。苏览月为了这个事一直闷闷不乐。一直到在健身馆认识了王兰汀这少女。即便大家都精于女红,但在瑜伽馆里互相展示绣艺的时候,众位闺秀还是不得不对王兰汀甘拜下风。有些人,天生就是一双巧手。
得知苏览月闷闷不乐的原因后,与苏拂云一向交好的王兰汀便让苏拂云悄悄拿出一块奶娘绣的帕子出来,给她研究几天。还回来的时候,一块就变成了两块。精致的女红让苏览月都分不出哪块是奶娘绣的,哪块是王兰汀模仿的。从此苏览月需要加上蝴蝶标记的物件才又有了去处——都由王兰汀拿去帮她绣上去。
赶着换季的时候,苏览月才又刚刚做了两身新衣服(奢侈啊~~!),把两个荷包拿去给王兰汀绣了。刚刚便是王兰汀拿回绣好的荷包还她。
在健身馆消磨了一段时光,众位下了课的闺秀们也便都散去了。苏览月跟王兰汀道了谢,搭上自家马车回去了。王兰汀与苏览月作别之后,也步下台阶,上了自己的车子。
健身馆那守门的妇人对各位小姐恭敬相送,送到王兰汀的时候忍不住暗想,这位王小姐步履之间颇见英气哩,与她那副娇嫩的面容倒真不相称。
王兰汀自然不会知道那守门妇人的想法。一路行去,回到家中,听得仆下禀报说父亲已经下朝回来了,便一路行去后院向父亲请安问候。
到得后院,还未进入,便听到里面呼呼风声。王兰汀微微一笑,知道父亲正在练功。悄悄推开院门进去,好大一间院子,空阔的地上摆着石锁、石锤,兵器架上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全。
开阔的场中,一个肌肉结实的伟岸男子将一杆银枪舞得好似蛟龙出海。正是王兰汀的父亲,知枢密院事王德用。
王德用一个回马枪转身,见到王兰汀进来,喝道:“兰儿!”
王兰汀微微一笑,把裙角打个结,扎紧袖口,持着一对明晃晃的双刀便上了场。她这副样子,若是让平日里的闺中姐妹看到,怕是要大吃一惊。即便如苏拂云这般交好的密友,也只知道王兰汀生就了一双纤纤巧手,运针如飞,却不知道将门虎女,同样一双手,舞起刀枪棍棒也是好不含糊的。
父女俩校场中过了百十多招,刀枪一碰,火星四射,两人各自向后跃开。
王德用收起兵刃,胸口微微喘息,伸手抹抹额头的汗,称赞道:“兰儿,你的膂力见长了。唉……爹是老了,时间一长便不行了。”
王兰汀却道:“爹爹今天是怎么了,好生急躁,适才明明占着上风,却白白错失了机会。”说着却见王德用眉目间不似平时那样舒展,遂改口问道:“爹爹今日可是有什么事不称心吗?”
王德用摇摇头,走到石桌石椅前坐下,咕嘟嘟冠下一壶茶水。喘息平复后,终于开口说道:“西边……要起事了。”
王兰汀眼皮一跳。
自从景佑四年起,西边便隐现乱像。原来的夏主德明,虽然在向大宋称臣的同时,也同样臣事契丹,但总算安分守己,不生事端。可是他死了以后,他的儿子元昊所做的一系列动作,却让大宋朝廷不能不防备。他破回纥,占甘州,在国内仿照宋朝体制,设置文武百官,杂用汉人、蕃人为官。虽然在德明死后,元昊也接受了宋廷使者带来的大宋皇帝的诏书,受册袭封了西平王,定难军节度使,夏银绥静宥等州
观察使,及处置押蕃落使。
但是自景佑四年以来,大宋朝廷便一直在备战。备的什么战,大家心照不宣,自然是防备西边有事。
作为知枢密院事的女儿,王兰汀不同于她的那些闺中好友,对于父亲口中的“西边起事”,她心里非常清楚指的是什么!自与辽国签订檀渊之盟后,宋廷边境,再无大的冲突。在三十多年的太平安定之后,终于——
又要打仗了!
***(未完待续)
第七卷 世事难料 第二节 战起西方(2)
汴京,皇城,崇政殿。
满殿的文武百官脸色都不太好看。
而这殿中,脸色最不好看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赵祯。
赵祯阅完西夏元昊遣使所上之表,怒不可遏!众人眼看着那卷轴从皇帝手中飞出,划出一条流畅的弧线,啪的一声落地。百官心中都是一跳,几个年老的官员更是忍不住以手掌轻抚胸口。
只有中书、门下两省和枢密院事先已经阅读过此表的官员,微微摇头叹息。他们知道皇帝为什么这样愤怒。
曾经的臣属蕃邦,竟而自立为国,还口气强硬的要求宋帝承认他为“大夏国”皇帝,这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容忍的,即便温厚如赵祯。
“元昊小儿,胆大妄为,目中无人!竟敢辱我上邦!”赵祯气得发抖。
传阅了元昊表文的文武官员,俱都是义愤填膺,大骂元昊背恩忘义!
北宋建国初期,元昊的祖父李继迁被判了宋,却又败于宋。他的母亲和妻子都成了俘虏,被羁留于宋境内。党项人虽然不似一些小部落那般只知母而不知父,但于女子也是十分看重的。这两个女子,让李继迁牵挂了一生。万幸的是,宋并没有凌虐她们,反而礼待有加,知道她们去世。李继迁死后,他的儿子,也即是元昊的父亲德明,感念宋帝恩德,主动归降了宋,成为宋的藩属之邦。而他的儿子元昊,竟然在这一年改元天授,自立为大夏国皇帝!这对于宋朝君臣来说,实在是莫大的侮辱!
一时间群臣激愤,纷纷奏言皇帝,一定要对元昊小儿兴师问罪才行!
就在此时,却有一名谏官吴育跃出班列,奏道:“陛下,自去岁秋,至今年初,灾害连连,累我国力,以致军备修整至今未足。臣以为,与其贸然出兵,不若姑许所求,密修战备。彼渐骄盈,我日戒饬,万一决裂,不足为害。此乃欲取姑予之策。”
话音未落,立即有人斥道:“迂腐!”随即一人跃出班列,紫衣金鱼,正是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张士逊。
张士逊现在身为当朝执宰,说出的话可是有份量的。是以吴育虽然不忿张士逊适才所言,却也没有当面驳斥。
张士逊对赵祯道奏道:“陛下,彼乃迂腐之言,陛下万勿听信。元昊小儿,背恩忘义,若不伐之以刀兵,必以为我中国无人,徒惹耻笑。臣斗胆,请陛下即刻下诏,销夺元昊小儿的官爵,即日起禁绝互市。如此狂妄之徒,不妨悬赏其首级,但有能斩之以献者,即授定难军节度史!”
赵祯听了二人所言,怒气稍退,心下却犹豫不决。一方面,觉得吴育所言有理,另一方面,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正犹豫间,又有一名官员出列,身材高大,状貌雄伟,正是知枢密院事王德用。
“陛下,张相所言至理。彼等狂妄小儿,若不伐之,必增其小觑之心,以为我上邦无人。臣驽钝,愿为陛下刀锋。”
听到王德用自请西征,赵祯的背忽然僵硬了一下。
——翌日,诏书颁下,削夺元昊官爵,禁绝互市,悬赏募元昊首,能斩之以献者,即授定难军节度史。同时,任夏竦为秦凤路安抚使,范雍任鄜延环庆路安抚使。
诏书之中,独不见王德用的名字。
诏书的内容也同样公之于众,却并没有在百姓间引起多大的震动。西夏?有多远?有多大?有多强?一般的小老百姓根本没有概念。他们也不关心。仅仅把讨伐西夏看作跟年初讨伐叛乱的安化州蛮夷一样。
是年,改元宝元。景佑五年,便变成了宝元元年。
千年前的夜空,银河如带,繁星璀璨。即便是月亮,在这样的星光下,都黯然失色了。
星光下,汴京某处宅院里,一个青年男子着一袭青色长衫,背手而立,仰望着浩瀚夜空。空旷的院中只有他和一个劲装的皂衣男子,府中的仆人都被打发得远远的,没有主人的呼唤,没有人敢来打扰。
在青年身旁的几案上,摆着一封书笺,才拆开不久。信里的内容很简单,但自从看过之后,青年就再未说过一句话。
沉默。然后,还是沉默。
他的身后,皂衣男子终于打破了这份可怕的沉默。
“公子……”皂衣男子上前一步,单膝点地,恳切的说:“属下临行前,少主切切丁咛,所图事大,必有所牺牲。万望公子务需放下儿女私情,我族先祖在天之灵亦……”
“够了!”青年霍然转身,打断皂衣人。“回去复命吧。告诉他,我知道该怎么做。”
皂衣人闻言,知道青年已经答允了,不由大喜。不再多说,以头叩地,给青年施了一个大礼。青年避也不避,坦然受了这一礼,冷冷的看着皂衣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夜风吹拂,那信笺随风飘落地上。青年将它拣起,举到烛火上,眼看着它变黄,烧焦,化为灰烬。青年觉得自己心里某个地方,也如同被火焰炙烤着一般。
他将手摸向腰间,抽出一支长萧。萧声升腾而上,飘荡在星夜中。
皂衣人才从后门离开,鬼魅般的行走在夜幕中的街上。忽然听到萧声响起,忍不住转头回望。
那箫声,断断续续,一首曲子,始终无法通畅。响响停停,复响复停,显是吹箫之人心神极是散乱。
那吹箫之人终于放弃。夜,又重归于寂静。
皂衣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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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本周三更了,本周还欠一更。
另,元昊谋反,上表,时间应该再往后,应该是在这一年的十一月十二月左右。为了配合情节,我稍稍提前了几个月的时间。见谅。
***(未完待续)
第七卷 世事难料 第三节 结
小雨蒙蒙。
一辆精致的马车行驶在汴京青石铺就的石板路上,车轮轧过一处洼地,溅起点点水花。苏拂云苏览月姐妹俩的身形同时晃了一下,随即坐稳。姐妹两个皆是神情郁郁。
她们这是上哪去呢?
几日前,朝廷颁布了诏书——边关要打仗了。
但是京城的百姓并不关心。
毕竟所谓“夏”不像辽那样有着强大的威胁宋的力量。充其量只不过一个边陲蕃邦作乱而已,一旦朝廷出兵,必俯首就擒——这是大多数京城市民的想法。
同样,又何尝不是朝堂上大部分官员的想法呢。
因此皇廷诏书已经颁布,但是街井间仍是一片祥和繁荣,没有什么人的生活会受此影响。除了街上忽然冒出来的四方奔走的京城卫士,竟感受不到一点战前的气氛。
皇帝的诏中还命令枢密甄选京城禁卫中“善骑射者”戎边。这道命令一下,当真是有人忧愁,有人欢喜了。同样是京城禁卫,其中不乏怕死畏战者,暗暗祈祷千万莫要让自己被挑中。然而也有那骁勇果敢之人,摩拳擦掌。毕竟对于武人,若存了上进之心,有仗可打亦意味着有机会进身。
然而这些军人间的事情,只属于军人这个特殊群体。一般的老百姓,谁关心这个?大家更关心的倒是某个官员突然冒出个私生子,某个才子夜宿**结果被家中的母老虎追打了两条街等等之类的八卦新闻。
而对于京城官宦女眷来说,心目中的八卦圣地自然是非七巧健体馆的会所莫属。在这里,只要有心,便可以探听到上至后宫,下至市井间的各种新闻和消息。且这消息多数真实可靠,这却是一般地方做不到的了。
苏家姐妹俩便是刚刚从这“八卦圣地”里出来,但马车行驶的方向,却不是马行街北苏家府邸。
一路行来,两个人都沉闷着不说话。连带得亦菲和雅芝也大气都不敢出,不知道两位主人究竟在健身馆里听到了什么坏消息。
马车忽然开始减速,停稳。车外传来小六通报的声音,应答声和脚步声。稍待片刻后,车外有人唤道:“苏小姐……”
马车帏幕撩开,雅芝和亦菲先行在仆妇的搀扶下步下马车,随即回身扶着苏拂云下了车。早有仆妇给撑着伞,半点也不敢让雨给淋着。
门口一个翠绿衫子的丫鬟,撑着一把同样翠绿的油纸伞,俏生生的候在那儿。却是王兰汀的贴身丫鬟小玉儿。
小玉儿跟雅芝亦菲碰个眼神儿,算是打过招呼。随即上前对苏拂云福了一礼,正要开口说话,才看见后面雅芝正将小苏览月抱下车来,不由一怔道:“原来二小姐也来了,我家小姐可该欢喜得紧了。”虽是笑着说,声音中却殊无欢喜之意。
“你家小姐可好?”在向府中后园行进的路伤,苏拂云开口便问。
小玉儿脸色黯了一下,道:“这几日没什么精神头儿。以前天天和老爷练功的,也都搁下好几天了……”
“练功?”
“我们小姐,除了女红,其实是十八般兵器样样都上得了手的。只是没什么机会演给苏小姐您看…”
苏拂云苏览月听了这话,都颇感惊异。
小玉儿心中烦闷了几日,一直无人诉说,难得今天有人听,好不容易排解一下心中憋闷,竟把平日里王兰汀提也不提得事都兜出来了。
“……您一定要劝慰一下我们小姐,老是这么闷闷不乐的,对身体可不好……”
小玉儿引着苏家姐妹,一路行来,直接到了后园的一处兰亭中。
雨水沿着亭檐滴落在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亭外如酥小雨,淅淅沥沥,正是让人伤怀断肠的天气。
王兰汀倚坐亭中,望着亭外的小雨,怔忡。
“兰汀……”苏拂云唤道。
“兰汀姐姐……”苏览月唤道。
王兰汀回过头,片刻间神情又恢复成往日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招呼着苏家姐妹在亭中就座。笑道:“什么风把你们两个都吹来了?莫不是又贪图我这里什么好东西?”
“何时动身?”苏拂云与王兰汀乃是闺中最知心的好友,也不兜圈子,直接了当的便问。
王兰汀挥挥手,小玉儿会意,便引着雅芝和亦菲退下了。亭中便只剩下她与苏拂云、苏览月姐妹俩。她从小炉上取下铜壶,揭开盖子,取出套在里面的酒壶,为苏拂云斟上,淡淡的道:“消息传得真快啊……你听到了什么?”犹豫一下,给苏览月也斟了一杯。
苏拂云和苏览月对望了一眼,道:“听说……是改知随州了?”
今天让苏拂云和苏览月在健体馆一听到便急忙赶来的消息,便是王兰汀的父亲王德用,要出知随州。
王德用现今的职位是知枢密院事,相当于后世的国防部长,让他离开京城去出任一州的知州,其实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降”知随州。苏拂云故意避过了这个“降”字,王兰汀又怎么能不明白呢。
“兰汀姐姐,你也要走么?”苏览月忍不住问。
王兰汀默然点了点头。
苏览月有点难过。毕竟这个时代不像后世那样随时可以联系。之所以会有那么多伤离别的诗词,就是因为人们往往一别之后,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能再相见,所以对离别看得极重。
“何时动身?”苏拂云默然半晌,问出来的还是那个问题。
“十日后。”
“……通常,可以盘桓两个月再赴任的。”
“待那么久干吗?朝中有人不愿见家父滞留京中,我们又何必留在这惹人厌?”
苏拂云低低惊呼一声,迟疑道:“伯父可是……得罪了朝中什么人吗?”
苏览月也屏住呼吸,凝神静听。
王兰汀却没有回答,反而将一只白玉似的的手掌探出亭栏,任雨丝打在手心。出神道:“……我记得前年个,大旱。百姓们都到城外的寺庙去求雨,求来求去,一滴雨水也不见。去年大雨,河道都决堤了,百姓们又去求不要下雨,也不见雨停。拂云……你说……这老天爷真的有眼吗?能听见凡人的祷告吗?为什么世间凡人明明没有过错,老天爷却不停的放下水灾、旱灾来难为他们?老天爷不知道他们的虔诚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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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苏府的路上。
马车中,一直未说话的苏览月,若有所悟道:“姐姐,前日里爹爹曾问,你我是否与枢密院的王德用大人的千金相熟。我反问爹爹为何有此一问,爹爹不答我,反倒唠唠叨叨的说些什么王大人在军中颇有人望,又状貌雄伟,人传颇有太祖当年风采云云。我那时不懂,今天见了兰汀姐,才明白了。”
苏拂云惊异的睁大眼睛,随即懂了苏览月话里的意思,不由得默然无语。
苏览月撩开窗帘一角,望着街上商铺林立,行人如织。
这个繁华的帝国,本该是姓柴不姓赵的。但是某一天,柴家的当家人死掉了,姓赵的武将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发起了兵变,硬是把皇帝的位子抢过来自己坐了。
可是姓赵的人也自此落下了心病,总是担心别的武将也学自己兵变篡位,所以便开始重用文官,压制武人。
一个掌握兵权的人,在军队中人望太高,在皇帝看来,那便是罪。
偏偏这人还相貌英挺,让人觉得有太祖风范,那便是罪上加罪。
这样的人自请西征,皇帝敢让他去吗?答案是:绝对不敢。非但不敢,皇帝还撤了他的兵权,非把他逐出枢密院才安心。
皇帝的心病传染给文人,让文人掌了权之后,文人们更是变态般的压制武人。今天是王德用,明天是狄武襄,后天便是岳武穆。
而这种拼命压制武人的最终结果又是什么?
一个书生撑着油纸伞走在街上,听到身后马车的声音驶近,便侧身避让。那车子驶过的时候,书生看到车窗的一角,一双水样的眸子向外凝望。好美的眸子啊,书生心里一动。
可是那双眸子却没有看到眼前的书生。那眸子穿越了时空,看到了千年后——
宋少帝陵。
“哥,干嘛要拜祭一个封建小皇帝啊?”
“不懂别胡说,宋少帝是宋朝最后一个皇帝了。”
“那又怎么了?”
哥哥终于对妹妹的无知感到无奈:“有句话叫做‘厓山之后无中国’,你好好去读读……”
究竟什么是“厓山之后无中国”,那妹妹是在很久之后才终于明白了。她偶然读到一篇叫做“靖康之难中悲惨的汉族女性”文章,那是一篇什么样的血泪记录!让她在炎炎夏日中读到背脊发凉,目眦尽裂!她于是在哥哥的书架上翻找相关的资料,终于知道所谓厓山,原来是宋王朝与蒙古人最后决战的地方。那一战之后,宋王朝灭亡了。年仅九岁的皇帝,由身边的臣子抱着,跳海殉国。而后追随在其身后纵身跃入**碧波的臣子百姓,多达数十万人。
华夏正朔,自此断绝。
厓山之后无中国。
直到那时候,妹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宋少帝陵,哥哥会那样虔诚而深沉的拜伏下去。他拜的是一个光辉璀璨的文明,他哀悼的,是这个文明被野蛮无情的摧毁,尸骨无存。
那妹妹的名字,叫做李娜。在一次奇异的转世之后,她有了一个新名字:苏览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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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婆家七日游,无有电脑上网。偶尔才能借别人的笔记本一用。
见谅。
***(未完待续)
第七卷 世事难料 第四节 结(2)
才回到家中,便有仆下来报,道是那姓狄的少年和他的叔父已经等候多时了。
苏览月心里咯噔一下。
前些天将寻找狄青的事情拜托给了陈捕头,苏览月就再没过问。想着在汴京这么大的一个地方寻人,可不是一天两天能找到的。虽然知道那人在军队中,但驻扎在京城附近的禁军,有殿前司、马军司和步军司三部分,合称“三衙”。而每部分下面又各有细分,比如光殿前司下的诸班直,其中属于骑军的便有殿前指挥使(班直名)、内殿直、金枪班、东西班、钧容直、外殿直以及散员、散指挥、散都头、散直等班直。其他二司亦各有细分。
宋代为了防止出现唐代时藩镇武装割据的局面,加强了军事上的中央集权,禁军有一半以上都驻扎在京城或京城附近。林林总总有数万人,分多个衙门口管理。这时代又没计算机,要查个人,真得是要一页一页去翻名簿了。
这才没几天,竟然把狄青给找到了。苏览月不由得由衷的佩服起称捕头的办事效率来。
其实陈捕头这次也是全凭运气。他派手底下的人出去打听,本来也以为没有十天半个月是等不来消息的。哪知道这天和一位御内班直一同吃酒,席间偶然说起这事,那位御内班直道:“狄青?他可是字汉臣?”原来竟和狄青在一处共事,俱是散直。
于是陈捕头就不费吹灰之力,轻轻巧巧的找到了狄珏的叔叔狄青。
狄青乍得知“侄儿”来寻,一时间竟不敢相信。他自当年替哥哥顶罪从了军籍以来,已经十多年没有回过家乡了。所谓“侄儿”,在他的心里,还是那个走路歪歪扭扭的两岁小童的模样。
而站在狄青眼前的狄珏,却已经是个英姿威武的少年郎了。狄青仔细打量那少年的面孔,眉眼间俨然便是大哥少年时的英俊模样,正激动得说不出话时。那少年狄珏已经大步迈前,扑通一下给叔父跪倒在地,二话不说,“咚咚咚”先磕了三个响头。
“我爹常说,若不是叔叔,家早不成家。叔叔的恩德,爹叫我这辈子也不能忘。他说有朝一日若叔叔能回到家中,我这侄儿定要先给叔叔叩三个头再说。”
这些话都是狄珏的老爹酒后所说。老爹每每酒后提及,总是涕泪满面,懊悔不已,是以狄珏在很小的时候就把这话记在了心里。可是这么多年,爹口中的“我兄弟”“你叔叔”也没有回来过,反倒是狄珏离家出走了。但是见到叔叔的面,老爹的话自然而然的就浮上了心头。
听了侄儿的这番话,狄青将狄珏扶起,却哽咽着说不出话……
无论离开了多少年,离开了有多远,那乡音、乡土、乡亲,是永远都牵挂在心里的。这就是为什么人在异地的时候,听到家乡的口音,哪怕从未相识过,也会亲热如同多年故知。更何况此时,是亲叔侄相见!
叙过乡情家事之后,狄青才得知叔侄相聚全赖于开封府陈总捕头的帮忙。狄青毕竟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乡下小子了,对人情世故可不像狄珏那样懵懂不知,第二天便带着狄珏找到陈捕头道谢。又从陈捕头的嘴里得知,原来侄子嘴里叨叨不清的那个什么“小苏妹妹”,竟然是开封府尹苏大人的千金。于是寻到苏府,想向这位苏小姐道谢。
“他们现在何处?”苏览月边走边问。
“回小姐的话,小人已请他们在偏厅等候。”
苏览月瞥了一眼那仆人。
来到这个世界近七年,多少对贵贱高低也有个概念。
若不是知道那有些愣头的少年与苏览月相识,这仆人大概不会让那二人进客厅的。三品侍郎家的客厅,也是一个涅面武人那么容易进的吗?
苏览月摇摇头,径直在廊下转右,向偏厅行去。渐行渐近,一颗小小的心脏不由自主的跳动起来。
终于要见到那个传说中的男子了吗?跨越千年时空,见到那个史书中的传奇男子?
伸出手,去推偏厅的门。手指触到青漆木门的刹那,千年后阅读过的文字,清风般扑面而来。
那些描写他,赞美他的文字。那些后人带着向往和景仰,又充满了憾恨的文字。那些他永远不会知道的后世之人对他的评价。
扑面而来!
门,缓缓的推开……那个男子闻声起身,在苏览月的面前抱拳而立。
苏览月看着他,只看着他。
……
“小姐,那人惹你生气了?”雅芝试探着问。
“胡说……”
雅芝眨眨眼,不能明白。苏览月是怎么了呢?她不想说话,没有食欲,不想吃东西,也不出门乱跑了,只是在家待着,发呆。而这种症状,是前天见过那个面上带着刺青的汉子之后出现的。雅芝摇头,她想不明白。
“小姐以后还是少与这样的人来往吧,咱们老爷可是三品的紫袍大员啊。让老爷知道小姐随便见这样的人……”
话还没说完,苏览月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起来了,发怒道:“什么叫‘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又怎么了!我告诉你,这个人以后……以后……”
雅芝跟随苏览月已经五年了,亲似姐妹,从未见过苏览月这个样子,不由得吃惊的瞪大眼睛。
苏览月说到“以后”,忽然看见雅芝错愕的样子,顿时哑了。以后什么呢?总不能告诉雅芝她看不起的这个涅面武人,以后会进入枢密院成为帝国的最高军事长官吧?
“算了……”苏览月挥挥手,突然改变的语气,难免有点僵硬,“让我自己在这待会儿。”
雅芝满腹疑窦的离开了水榭。
苏览月懒懒的倚在栏杆上,看着碧绿池水中自己的倒影。美丽的小女孩的倒影。眉弯似月,肤白胜雪。那是她在转生后无数次感谢过上苍慷慨恩赐的美丽外形。
只是,仍然只有七岁。
二十七岁的女人遇到三十岁的男人,会发生无数爱恨别离的故事。
可是七岁的女孩遇到三十岁的男人呢?
注定了,这场相遇不会有任何结果。
她突然,有点憎恨起那倒影中的女孩了。
什么声音惊动了她。她抬起眼,看到远处廊下,跌倒的亦菲慌张爬起,急惶惶的向苏拂云的绣楼奔去。(未完待续)
第七卷 世事难料 第五节 结(3)
人有时候会是这样的。对有些事情,本该洞若观火,本该比任何人都先知道,都更清楚。可是偏偏当你最在意的事情就在眼皮底下发生的时候,你却惊愕的发现你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回想起那天看到亦菲跌倒又爬起,慌张跑向苏拂云的绣楼的时候,苏览月才知道必定是那天亦菲向苏拂云通报了那个消息。而苏览月知道时,已经是数日之后了。
在健身馆练完瑜伽正欲离去,却被谢小梨拉住说话,东扯西扯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陈七巧看不下去了,冷不防的就抛出一句:“听说卢大人订亲了。是西北折家的女儿。”谢小梨眼角一跳,瞪了一眼她师姐。
苏览月却是一愣,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卢大人?哪个卢大人?”
“就是卢俊清卢大人。”
苏览月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号称所有京城少女梦中情人的才子啊。她听说过这个人,不止一次。在健身馆的会所里,这个名字时常会被提起。他的俊美,他那深受皇帝赏识的文采,他那据说是无人能敌的箫声……关于他的八卦多不胜数。甚至在家里,苏览月都曾在父母讨论已经及笄了的苏拂云的将来时偷听到过这个名字。
不过……卢大人订亲跟她苏览月又有什么干系?
看她一头雾水的样子,连陈七巧都感到为难了。有心想挑明了说,却被谢小梨狠狠的踩了一脚。
“你怎么了?”苏览月惊奇的看着陈七巧龇牙咧嘴。
“没……没事……”陈七巧郁闷的说。
于是陈七巧眼睁睁的看着苏览月离开,回头对师妹谢小梨说:“你干吗不让我跟她说?”
“她那脾性,你跟她说明白了,她还不得跟咱俩急?算了吧……事已至此……”
谢小梨没说下去。陈七巧明白,事已至此,无论她说与不说,苏览月都会知道。
想起那个把姐姐当成金丝笼中的小鸟般看护的小丫头,陈七巧不由得摇摇头有些担忧。
苏览月几乎是一回家就知道了。
箫声。那不知道何时起已经让她习惯于在傍晚时分听到箫声。
听到这箫声,苏览月忽地惊觉,似乎已经有许多天没有听到这箫声了。她忽然想到一个以前总是忽略了的问题——究竟是谁,在吹这箫?又是吹奏给谁听?
她寻着箫声传来的方向找去。这时,琴声响起。
那是姐姐苏拂云的琴,她知道。
她想起苏拂云教她习琴时所说的话。苏拂云奏完一首曲子之后自言自语般的说:“此曲若和了箫,会更好听罢……”
她想起苏拂云教她作诗填词时说的话。苏拂云说:“这是卢侍讲新填的词,你要好好读读。”
她忽然悟了今天陈七巧想说而没说的话。
后苑中,苏拂云一身的白衣的背影在琴案前,清风吹拂,衣袖飘动。显得那么柔弱。
苏览月没有现身。她躲在廊柱后。没有原因,只是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不该走进那画面中。
这段恋情,从何时而起,因何发生,又已经到了怎样的刻骨铭心?苏览月无从得知,也不必追究。她依身柱后,静静倾听琴箫对答。
箫声自墙外某处传来,似与以往不同。没了缠绵,尽是忧伤。负了谁?伤了谁?为了谁?说不清,道不明。一管洞箫,满腔无奈。
琴声,却带着不信,带着深深的失望,和谴责。
苏览月听懂了。
一根琴弦崩断,琴声戛然而止。苏览月看到苏拂云攥住了右手,她几乎忍不住冲过去。可是她忍住了。她看到苏拂云垂下头,背心轻轻的抖动。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好罢。
箫声在琴声止后停顿了一下,复又响起,像是焦急的询问发生了何事。却久久得不到回应,终于渐渐弱了下去,直至无声。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虽然不大,却带着凉意。
苏览月看到亦菲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撑伞为苏拂云挡雨。苏拂云挥手打落那伞。
亦菲捡起,又被苏拂云挥落。
亦菲跪在地上恳求。苏拂云不理。
亦菲大哭。苏拂云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痴痴的立在雨中。
烟蒙蒙,雨蒙蒙。仿佛一场美丽的戏剧。不真切,不真实。唯一的观众,是苏览月。
……
苏拂云病了,高烧三天不退。
小姐竟在雨中淋了一个时辰,绝对是贴身丫鬟的失职。徐氏大怒,要惩处亦菲,被苏览月拦下了。亦菲流着泪给苏览月磕了个头。
七岁的苏览月衣不解带,照顾了苏拂云三天三夜。姐妹友爱手足情深,又是一段佳话。传到了曹皇后耳中,大加赞赏。曹皇后还派人赐了一些宫中才有的名贵药材给善柔县君。
陈七巧来探望时,已是第五天。苏拂云高烧已退,却应了那句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她怎么样?”
“不好。”
苏览月眼睛的下方,有两块熬夜造成的黑青,让陈巧看了有点心疼。
探望了苏拂云出来,又问:“大小姐的手指怎么回事?”
“琴弦崩的。”
陈七巧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一直到远远离开了苏拂云闺房的地方,才悄声告诉苏览月:“明天卢大人就要成亲了。”
苏览月一震。
皇帝赏识的天章阁侍讲卢俊清是一个才子,也是个美男子。他的婚事一时成为了京城百姓关注的焦点。据说,那折家是云中大族,折小姐虽是庶出,在家中却甚受宠爱。折小姐的母亲是京城人士,她是为了看望外祖父母,才来到汴京暂住。却在某日里到大相国寺进香的时候巧遇了卢侍讲,才子佳人一见钟情。适逢折小姐与荆王(即八贤王)赵元俨的三子赵允迪的夫人钱氏交好,而钱氏碰巧亦在京中,于是便由赵允迪保媒,促成了这段良缘。一时传为京城佳话。不知道让多少京城闺秀咬牙顿足,深恨自己怎么平时不去多进进香,说不定和卢侍讲一见钟情的机会,就轮不到那偶来京城的折小姐了。
***(未完待续)
第七卷 世事难料 第六节 姻缘(1)
卢折两家的喜事,是以快的不可思议的速度促成的。纳采、问名、纳吉、纳成、请期,俱已礼毕。这一天,是亲迎的日子。
卢俊清父母早亡,只身一人在京为官,他的宅子不大,却十分精致。他的贴身书童卢舍在廊下一路小跑,入眼的都是喜庆的红色。
推开一处房门,卢舍快步走入,一叠声道:“公子!公子!吉时快到了!”
婢女灵巧的手指,恰好刚刚为卢俊清整理好衣服上最后一丝褶皱。卢俊清转过身来,卢舍顿时眼前一亮。俊美的人无论穿着什么衣服,都难掩天生资质,更何况一身仪服在身。
“知道了。”卢俊清对着模糊的铜镜最后正了正衣冠,对卢舍道:“走罢。”他提起衣摆,从容的迈出房门。虽然时辰尚早,可是夏日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迈出房门的一瞬间,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来,但很快便适应了。他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标准的,风度翩翩的,公式般雕刻在脸上的笑容。
只是,他的眼中没有笑意。
来到正厅,诸人皆已就位。一位老者已经穿戴着整齐的袍服立在厅中。他不是卢俊清的父亲,是一位远房的伯父。卢俊清父母早亡,因此大婚之时,便请了族中这位辈高位尊的伯父,算是男家长辈。
卢俊清走进大厅,依礼站在老者西侧,向南约撤了三步的位置,面东而立。老者面北而拜,祝曰:“吾侄敏正,年二十有三,礼宜有室,聘折氏之女,以宝元元年六月庚寅亲迎,敢告。”敏正即是卢俊清的字。见老者祝告完毕,在厅中正位上面南而坐。卢俊清便上一步,早有赞者在旁,注酒于盏授之。卢俊清叩拜,跪受。赞者又以馔设位前。卢俊清举酒,对每一样东西都略略用筷子沾过,表示吃过了。事实上,是应该吃的。但是没有几个新郎在这种时候有心情吃得下东西,通常都是作作样子而已。而卢俊清,更是吃不下。
这些象征性的仪式过后,卢俊清起身步出正厅,走下台阶,在阶下立定,正好衣冠再拜。起身,再步上台阶,垂手立在老者身前听训。看着自己族中的子侄如今也身红袍,虽然平素算不得亲近,老者也不自禁的感到欢喜。于是老者笑捻着胡须,说出那句不知道多少位看着儿子去迎娶媳妇的父亲该说的:“厘尔内治,往求尔匹。”
卢俊清伏身再拜:“敢不奉命。”
起身,复又再拜。这才终于走下台阶,众人簇拥着,迎亲去了。
折家虽是西北大族,毕竟相距过远,因此在京城并无府邸。折小姐暂居在外祖宅中。
卢俊清这一队迎亲的仪仗还未到达时,便已经有望风的下人飞奔通报了。待卢俊清在大门前翻身下马时,女家主人已经站立在阶上相迎了。
即便是一身的仪服,也掩饰不住这个年轻男子魁梧健硕的体格。这是一个在沙场上经历过腥风血雨的男子。也就是这个男子,一手促成了这桩联姻。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岁的样子,显然不是折小姐的父亲。他是折小姐的二哥折继闵。
有那么一瞬间,卢俊清和折继闵四目相交,诡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随即,卢俊清举手为揖。一番客套之后,卢俊清跟在自己的舅兄身后进了大门。他的岳丈折惟忠在西北身居要职,不能轻离职守,折小姐出阁的典仪,便由她这位二哥代理。
在女家,又是另外一番繁琐的礼仪。依礼,折继闵作为代理家长,步上东堂台阶,面西而立。卢俊清则步上西堂台阶,直到房门之前,面北而立。掌事的人将早已经准备好的雁陈放在阶上。
折继闵瞥了一眼卢俊清。后者连眉毛都不曾动过一丝,依礼道:“某受命于父,以兹嘉礼,躬听成命。”
折继闵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道:“固愿从命。”
卢俊清依礼再拜。折继闵半侧了身以示避让。礼毕,卢俊清起身。两个人的目光再次相交。
卢俊清走下台阶。依礼,女家主人要留在阶上,不降送。
直到折小姐终于在众多女眷的簇拥下出了房门,折继闵代替父亲训诫说:“往之汝家,无忘肃恭!”折小姐的母亲含泪诫道:“夙夜以思,
无有违命!”折小姐的一群女性长辈则一再强调:“无违尔父母之训!”
这一堆繁琐的礼仪才终于结束。折小姐终于上了卢家的喜轿。
就像演戏。等到了卢家,这出戏还要继续下去,直到全部的仪程结束。
卢俊清突然感到说不出来的疲倦。
他回首望了眼远远跟在后面的喜轿。
折家,是一个奇特的家族。他们分明不是汉人,却代代都为汉人守卫边疆。折家世代尚武,名将辈出。他们堂而皇之的割据一方,仿佛古时封疆裂土的诸侯,却得到历代皇帝的信任和善待。
想到世人都以为,他要娶的是折家的四小姐。他在马上便忍不住苦笑。折家只有三个儿子,哪来的这位四小姐?轿中的折小姐,其实不过是西北折家的一位族侄女而已,只是为了这次的联姻,才刚刚过继到本家。
他不在乎。对他来说,如果娶的不是“她”,那么是谁,是什么样的身份,其实都不重要。这个女子,只是他和折家盟约的象征而已。
想到“她”,卢俊清的心里忽然刺痛一下。
此时“她”在作什么呢?会不会来观礼?这样想着,他忍不住用目光扫过街边围观的人群。
今天,是皇帝宠信的小卢学士迎亲的大好日子。京城的百姓岂能放过这样的热闹?因此街边竟乌泱乌泱的尽是围观的人群,这种盛况当真难得一见。
卢俊清的目光扫过人群。有那么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和一个被人抱在怀里的小女孩的目光有了交集。但是随即便错开了。
一个夹杂在人群中的小女孩,不是他能注意到的。他失望的收回目光,嘲笑自己的痴望。
是啊,“她”怎么可能来。听说“她”病了,从那天他与“她”的告别之后就病了。因为他,负了她……
卢俊清握着缰绳的手攥得更紧了,恨不得攥出血来。脸上,却对无数陌生的围观者露出更灿烂的笑容。
小卢学士的风度翩翩,果然是会迷死人的。这是那天有幸近距离见到小卢学士的市民们的感受。
***(未完待续)
第七卷 世事难料 第七节 姻缘(2)
苏览月一直望着卢俊清和那一大队迎亲队伍远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叫雅芝把自己放下来。
她是想来看看那个让苏拂云伤心入骨的男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俊美,是她对这位小卢学士的第一印象。
是的,俊美,但是仿佛戴着一层面具。
苏览月始终想不通。为什么那个人会舍苏家而取折家。
论门第,卢俊清虽然枝出旁系,且家族已经渐近没落,但终究也是开国勋臣卢琰的后代。那折家虽是西北大族,却是武将世家。苏家是世代的书香门第,她们的父亲现在官居三品侍郎任职开封府尹,宦途一片光明,和苏家结亲岂不比和那折家更来得门当户对?
若说是父母之命,卢俊清父母早亡,这又不是什么皇帝赐婚,他的婚事完全是由他自己作主的。
论感情,苏览月说不上来他和苏拂云究竟何时开始的,但回忆起那箫声中的绵绵情意,难道不比一次偶然的相遇来得深厚?
难道,那折小姐当真有倾城倾国之貌,又或是文采过人,让他一见倾心?可是讫今为止根据苏览月的了解,苏拂云无论容貌还是文采都堪称京城闺秀的翘楚。
难道,那折小姐品性温良贞淑,令人钦佩?可苏拂云是当今圣上钦封的善柔县主,早已贤名远播。
到么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难道……真如传言所说,这是一场命中注定的邂逅,一次无法阻挡的一见钟情?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她在卢俊清的眸子中看不到一点迎娶自己心爱女子的幸福。
苏览月在他的眼中看到的,更多的是木然。仿佛这一切仪程,都与他无关。
他的脸上挂着微笑,对旁人的恭喜抱拳作谢,一举一动规矩得仿佛是吊着线的木偶,全凭牵线人的命令行事。
也许他……有什么苦衷吧?苏览月突然冒出来了这样一个古怪的念头。她摇头苦笑,觉得自己真是前生的时候看那些爱恨情仇的小说看得太多了。
她并不厌恶或是憎恨卢俊清。她从不认为初恋会成功——这是她从后世带来的经验。但她同时也知道,这个时代与后世的不同之处在于,那些男男女女们没有那么多的机会也没有那么随性的自由去大谈特谈不知道多少次的恋爱。往往一次的爱恋,便会成为这一生的绝唱。
回到苏府,看到自己的婢女小枫和苏拂云的婢女正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咬耳朵,苏览月不由得小脸一沉。无论前生还是后世,她都讨厌乱嚼舌根的女人,特别是在眼下这段特殊的时间。
小枫自然是知道她的脾性的,对这位二小姐,苏府中是没有人敢欺她年纪小就随便诓骗的。所以小枫就主动过来坦白:“奴婢听说,大小姐在园中,在……在……在生火………”
小枫传达的这个信息让苏览月有点摸不着头脑。直到到她亲眼看到那火的时候,才终于明白小枫想表达什么。
是的,苏拂云在亭中生了火。
现在是六月了,盛夏。所以这火断然不是为了取暖的。是为了燃烧一些东西。
苏拂云将手中的纸,一页一页投入火中。一张刚刚燃烧的纸页被风吹拂得飞舞起来,落到了兰亭的台阶上。苏览月抢上去几脚踏灭了火焰,将那烧掉了一半的纸页拾起。
虽然残缺不全,却还是能从清俊的字体中,读出一种触目惊心的缠绵。
思念她,描述她,赞美她。
写下这文字的人,在月夜中辗转反侧,因为脑海中尽是她的影子、她的琴声而无法入睡。他将她幻想作月华之上,广寒宫中独舞的仙子。于是他便对着月亮为她吹箫做伴,直至天明。
他也曾将随风摇曳的碧玉翠竹婆娑的影子错看成她美丽的身姿,于是他为她作诗,为她填词,却总觉得什么样的文字都无法描述她的美丽婉约……
这样的一篇文字,是苏览月前生收到的一百封写满“我爱你!爱你!爱你!”的情书也无法相比的。
从何时,放弃了那充满韵律的诗词,和文字如画的古文。人们再也写不出这样美丽的语言,来表达最动听的言辞了。
文言之美,已不是后世之人所能体会得到的了。
而这样的文字,在苏拂云的手中,厚厚的一叠。那是在苏览月的无知无觉中,经由亦菲的手传递,最终到达苏拂云手中的。
苏览月有些不忍,但还是将那半封情书投到了火炉中,眼看着它化为灰烬,在空中卷起螺旋形的气流。
“去哪了?”苏拂云问。
“看热闹了去了。”她不动声色。
“……热闹吗?”
问得仿佛漫不经心,苏览月却分明看到那握着一叠情信的手颤抖了一下。
“像唱大戏,看着热闹,不知道唱戏的人怎么想。每一句词,每一个动作,都是事先定好的,不管他愿意不原意,都得这么唱下去。不是么?”
苏拂云抬起头,美丽的眼睛中蓄满了泪水。有一句话,她放在心里,想说而无法说出来。今天她终于知道能够对谁说出:
“我想…我总在想…,他是不是……有苦衷?”
“有没有苦衷又怎么样呢?他已经成亲了,新娘不是你。所谓苦衷,不过你用来让自己原谅他的借口罢了。可如果你真能原谅他,又何必去找寻什么借口呢。”
大滴的眼泪终于从苏拂云娇嫩的面颊上滑落。
恨他吗?可哪有那么多的恨呢?爱过的人,纵然怨他,怪他,却不由自主地希望他娶的是比爱她更爱的女子。这样她便可以释然了。而所谓恨,只是一种用来折磨自己的痛苦。她想摆脱,又无法面对。
谁能解开这个心结呢。
满天的纸页飞舞,苏览月凝望着苏拂云离去的背影。她的目光中充满怜惜。
不像一个妹妹,更像一个大姐姐,也像一个母亲。
她召唤远处的亦菲和雅芝过来,让她们将散落在地上的纸页全部烧干净,一张也不留。
“上面写的东西一个字也不许泄露出去,否则我就把你们俩都逐出府去!”
她假装恶狠狠的对她们说。
***(未完待续)
第七卷 世事难料 第八节 缘来缘去
生活恢复了平淡。或者说,生活本来就是平淡的。
对于这一场情变,苏侍郎夫妇甚至不知道它曾经发生过。苏拂云的身体恢复了健康,也恢复了她的淡定从容。这大概是苏览月见过的恢复得最快的失恋者,这不能不让她感到惊诧。
就她自己的记忆,前生的每一次失恋,她至少要痛哭不下几十次,至少要在酒吧买醉流连个把月,至少要连续几个午夜坐在不开灯的房间里云雾缭绕制造出一地的烟蒂,企图以尼古丁造成慢性自杀。
然后发呆,听歌,流泪。
不停的流泪。
她甚至曾在半夜开车跑到北京西面漆黑的香山,走在山道上,伸手不见五指。偶尔响起的不知何种鸟类的嚎哭似的啼叫,让她悚然心惊。她害怕这种黑暗和其中隐匿着的诡异。但,惟有这种恐惧才能使她忘却那些,破碎了的恋情。
很久以前,她曾经把这些略加修改,编纂成故事,坐在她自己院落中的廊檐下,讲给苏拂云。苏拂云嗔笑道:“哪有这样放浪形骸的女子?”她唱了那首每每听到必会流泪的《白月光》给她听。她皱眉:“曲调倒甚是凄美,词却直白不文。”
那时她抬起头,看到苏拂云的瞳眸,清澈得能够一望到底,毫无瑕疵的皮肤在阳光下雪白剔透。多么美丽又年轻的女孩,她还不曾沐浴过爱情的芬芳,也未曾为情所伤。
那时亦菲轻摇小扇,望着一炉露水清茶滚沸。那时雅芝手托香腮,挥舞着团扇为她驱赶流萤。那时小枫、小霜在院中支起支架,将她那些美丽的衣裳拿到耀眼的阳光下晾晒。那时小雪、小雨刚刚迈进院门,怀里抱着大束奉命为她采集的甜美的鲜花。
所有这些姑娘,都年轻,清澈。和苏拂云一样听不懂她的故事,也不相信那故事中的女子存在。
“不会有这样的女子。”她们出人意料的一致。
那时的苏览月,身高还不及雅芝的腰带。无法说服她们,亦没有非说不可的必要。于是她只是嗅着新鲜采摘来的花朵沁满院落的芳香,懒洋洋的枕在苏拂云的腿上。
她想,这些孩子们迟早会懂的。虽然在别人眼里,这院中只有她才是孩子。
而现在,她不能确定苏拂云是否真的懂了。她见过抑郁的,疯癫的,强颜欢笑的,自暴自弃的。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表现出这样真实的平静。
她忽然体悟出这时代的女子与后世是不同的。
这个时代的女子其实远不像后世的人所想的那样被各种教条禁锢着。
其实,用胳膊肘想也能想得出来,在宋之前是几十年战火纷飞的五代十国时代,更早之前则是社会风气开放的唐。唐自不必说了,是一个连女人都可以当皇帝的时代。而后的五代十国,纷争不断,称之为乱世也不过分。在那样的时代,柔弱的女子如何保住性命都是一个难题,谁还指望她们能在乱世中恪守所谓“妇道”,保住所谓“贞操”?
而社会风气这种东西,是具有延续性的。
不错,重视女子的贞操乃至到变态程度的这一习俗,确实是自宋代起一日盛过一日的。但是,现在是什么时候?
宋。北宋。北宋的第四位皇帝宋仁宗时代。
这才只能说是北宋的前期。
社会风气的形成和发展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在北宋前期和中期的女性所受的束缚,其实远比后世大多数人所想的要少得多。
这个时代女性还没有裹脚。寡妇改嫁并非不可以的事。社会下层家庭的女性因为要出外务工来供养家庭,在家庭中处于一种经济独立的状态,对自己的爱情和婚姻有很大的发言权。所谓“万恶的封建包办婚姻”并非没有,却决不像后世人想得那样可怕。
反倒是社会的中上阶层,特别是高贵的门第,囿于门第、家族的关系,女性的婚姻反而受到较多的限制。
像苏拂云这样出身于世代书香门第的女子,自幼便接受良好的教育,也必须遵从她所属于的女性群体必须遵从的一些行为规则。在她接受的教育中,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女红,在传授知识的同时更注重的是灌输社会整体的道德观、伦理观、价值观,陶冶受教者的情操,指导受教者的行为规范。
这也是和后世的教育区别最大的一点。想一想,是这样的。后世的语文课本里都是些什么东西?除了寥寥可数的几篇古文、诗词和散文,还有什么能称得上是“文化”的东西?贫瘠得如沙漠一般。
唯一学到的是汉字,还被简化得七零八落。
其他,如数学,化学,物理,都是传授知识的学科。可是化学能陶冶你的情操吗?
而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启蒙用的三字经,每一句每一段,都是带着典故含着寓意的。这里面纵然有被后世认为是糟粕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更多的是在识字之始便开始教导人们社会的整体道德理念。
像苏拂云这样的女子,高贵娴雅。无论这样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伤她到何种程度,她都不会将内心深处的情感过多的表露。缘于她自小便接受的教育,使得她养成了深深的内敛的习惯。她更注重的是如何把个人的感受隐藏在内心深处,如何协调自己与外界环境和他人的关系。
后世的电视剧里,女主角们总是撕心裂肺的哭喊:“XX,没有你我可怎么活?”仿佛爱人就是天,就是地,就是生命的全部。仿佛这世界上除了爱人就再也没有别人。
这不是古时的女子,这是后世的女子。只在乎自己的感受,自己的爱和自己的痛。
而苏拂云不能这样。
她的身份、地位和家庭,以及她所接受的教育,长久以来的修心养性,使得她必须以这样的态度来面对。像苏览月故事中那样因为失恋而崩溃的女子,对她来说,才是不可想象的。
又或许,她的伤痛已经以一场大病的形式宣泄过了。病愈的她,仿若破茧的蝶。
当然,也并不是一点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玉玲珑被装入了匣中,丝绳捆绕,打了一个复杂结实的结。仿佛一个轻易无法打破的封印。
母女叙话的时候,苏览月偎在徐氏的怀中,听徐氏问起为何将那琴束之高阁。
“那琴伤了女儿,不吉。”
苏拂云微笑回答,下意识的抚弄着右手的手指。淡淡的粉颜色的伤痕,已经快消失不见。
***(未完待续)
第七卷 世事难料 第九节 知遇
王兰汀已经随她的父亲王德离开了汴京去随州赴任去了。她走的时候,适逢苏拂云病倒的那几天。
她曾来探望。苏拂云高烧不醒,她坐在床边握着苏拂云的手,喃喃自语。熬夜已经熬得头发昏的苏览月隐约听到些什么“……我意已决……自此一别……何时……你我姐妹……照顾好……相见……”云云。她临走时捏了捏苏览月的脸,露出一种让苏览月困惑的神色。
好像是一种诀别,有点怜惜和不舍。
也许古人都是这样伤别离的,苏览月想。她把心思都放在了照顾生病的姐姐身上,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思考。
王兰汀走的时候,苏览月没有办法亲自去送别。后来等到苏拂云康复之后,又恢复了日常的生活,才听几位熟识的闺秀言道,兰汀忽然染了急病。几个闺中好友去为她送别,竟连面都没见到。王家的说法是小姐病重,无法见客。
可是王家却丝毫没有因为王兰汀的病而多做停留,直接奔着随州就去了。
苏家姐妹又是遗憾,又是担心。不明白为什么王兰汀染了急疾王家还这样马不停蹄的赶着跑到随州去了。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王兰汀时她临别的神情,苏览月莫名的觉得有点不安。
紧跟着,狄珏也来道别。往西北戍边的大军已经整备停当,不几日便要开拔了。狄珏原本就是投军来了。狄青靠着自己这些年在禁军中的些微声望和关系,与征选兵士的将官取得了联系。此正是用人之际,那军官拉壮丁都来不及,见到有这样武艺高强的年轻后生主动投军,直乐得嘴都合不拢,怎会不收?
想到西夏战争该是狄青初露头角的时候了,苏览月心里颇为感慨。她好好的勉励了一通狄珏,并向狄珏许诺等他什么时候打完仗回来京城,一定带他吃边京城美食,乐得狄珏合不拢嘴。
临行前,狄青叔侄收到了苏二小姐遣人送来的程仪。狄青打开沉甸甸的包袱,除了一份不薄的程仪外,竟还有有几本书册。
随手翻动,却见书册封面上印着的名称分别是《孙子》、《吴子》、《司马法》、《三略》、《六韬》、《唐李问对》和《尉缭子》……
“这是……”狄青又惊又喜,“《武经七书》?!”
这个时代最官方、最权威的七部军事教科书!
要知道此时宋代仍然采用雕版印刷,印书的成本居高不下,甚至很多书都是要靠手抄本来传承。因此书籍是一种并非什么人都买得起的高级物品,而书籍中的战策兵书,更不是普通人随便能买得到的。
狄青粗识一些字,虽然身在禁中任职,终究身份低微,对这些书向来只有眼热的份。
突然间这位苏小姐送了这么一份礼给他,让他惊喜之余又捉摸不透。
“……这位苏小姐,和你十分的相熟吗?”狄青沉吟着,问狄珏道:“你是否还认识开封府苏大人府上其他什么人?”
“没有啊。俺就认识小苏妹妹一个。不过……俺听她的丫鬟说……”狄珏搔搔头,“就是那个皮肤白白眼睛大大的那个,她说她们二小姐,嗯……就是小苏妹妹,是个神童,什么都懂!都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连书都不用读……”
对于这种神神怪怪的解释,狄青基本上是不信的。总体来说,他还是一个无神论者。
回想起上次和苏览月见面的情形,总觉得这个小小姐身上透着说不出来的古怪,一时想不透。
粗砺的手指摩挲着书册的封皮,欢喜又涌上心头。随手翻动,见下面还有两册书,竟是《春秋》和《汉书》!
一页信笺飘然滑落。
狄青捡起来,还未看清上面的内容,先闻道一阵淡淡的幽香。狄青不由一怔——这种大家闺秀的浪漫优雅,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于陌生了。
精致的信笺上,几行秀丽的小楷:
“悍者为卒,智者为将。宝剑藏匣,难掩锋芒。君之利,非干将、莫邪不能相抗。
兵书战策,将之技也。通古知今,将之翼也。
君乃将才,不可止于匹夫悍勇,没于行伍之中。愿精其技,养其翼,终有鲲鹏展翅之时,一瞬千里!”
狄青内心深处,深受震动!
短短几句话,却道出了写信之人对狄青的衷心的期望。
他同时感到无比困惑——这难道,是那个小女孩写的?
以他的阅历,实在很难以对此作出合理的解释。那个古怪的小女孩——他想得到狄珏口中“小苏妹妹”陈捕头口中的“苏二小姐”是一位娉婷的大家闺秀,但他实在想不到她竟然会只有七岁。狄珏也好,陈捕头也好,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告诉他苏小姐的年龄。
所以当他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又是吃惊,又是尴尬。而那个七岁的孩子,却有着让他困惑的成熟,像一个大人般有礼的招待他。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他一度产生错觉,总觉得是在面对一位成熟的女性而非一个小女孩。
向她告辞的时候,她竟然问:“可以看看你面上的刺青吗?”
这个要求是无理的,甚至侮辱性的。狄青面上的刺青,是当年因获罪入军而留的。在街市上,甚至可能有路人会轻蔑的呼之为“斑儿”。因为那刺青代表了他低贱的出身和低微地位。
可是当苏小姐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无法拒绝。他只在犹疑了一下之后,便蹲下身子——苏小姐的身高,才只到他的大腿而已。
苏小姐用柔软的小手轻轻的抚摸那青黑色的刺青。那种温暖的感觉让狄青觉得尴尬。
她赞叹:“好漂亮!”
这是狄青从未听过的评价。是因为她太小不懂这刺青所代表的含义吗?
不,她懂。
他从她乌亮的眼瞳中看出,她懂!她都懂!可她觉得依然觉得……漂亮?
这个词让狄青有点哭笑不得。
他下意识的用右手去触摸左颊上那块印记。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知遇’?”他纳闷。
原来这世上最看得起他狄青的,竟然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该笑还是该哭呢?
可是,不管怎样。“苏小姐,我狄汉臣必不负你所望!”
他暗暗的在心里发誓。
*********************以下字数免费************************
写前面那节“缘来缘去”时,自己已经忘记了写到哪了,只好翻开前面几节重读。结果……发现了一个天大的BUG……司马光应该是在二月就中了进士了。俺已经写到六月了,把这茬完全给忘了,还把他写成二月才到京城……。
欲哭无泪啊。怎么改啊,没法改了。
算了,就将错就错吧……
大家凑合看吧……别太计较……,就当成蝴蝶效应造成的吧……
表打偶!
***(未完待续)
第七卷 世事难料 第十节 七月
狄青和狄珏走了。苏览月没有去钱行。
巴巴的赶来相送的,却是开封府总捕头陈胜武。陈胜武因为拥有七巧健体馆的股份,月月可从吕秀才手里收到沉甸甸的现钱,这两年腰包眼见着鼓了起来。因此封给狄家叔侄的一份程仪,竟也颇为丰厚。狄珏又乐成了花。
“我有一个不争气的儿子。”陈捕头忧郁的扯着狄青说。
狄青一时没搞明白陈捕头的儿子不争气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是人家先是帮助自己的侄儿寻到自己,又送了这么丰厚的程仪,所以狄青也只能耐着性子听陈捕头继续说下去。
好不容易絮絮叨叨了半个时辰,狄青才终于听明白了原来陈捕头那位小儿子两个多月前因为某些原因,和他一个姓梁的兄弟一起离家投军了。
“我估摸着他俩有可能上西边去了。狄兄弟你要是能碰着他们,见着咱们在京城相识一场的份上,一定想办法帮我把这俩兔崽子给弄回来。我在这儿也替梁师傅多谢你了。”
狄青自然答应如果幸能相遇,必会尽力劝解两个少年人早日归还家里,莫再叫亲人思念忧心。
饶是如此,陈捕头仍然高兴不起来。他何尝不知道这种相遇的概率几近大海捞针,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可是一想起当年自己的大哥披星戴月的赶回家中,却只能抱着老父亲的灵牌号哭的场景,陈捕头就觉得鼻头那个酸啊……
时间转眼进入了宝元元年的七月,阴霾一扫而空,简直称得上是好事连连。
对一些小女子来说,喜庆的气氛和夏日的气温一样节节升高——陈七巧终于出孝了!
对于古人所谓的“守孝三年”,苏览月虽然在后世的时候就知道。但是真正了解还是在转生到宋之后。
父母乃至祖父母去世,未婚的男女三年之内都不能嫁娶。如果这男子是为官之人,则要休上三年丧假,回老家为逝者守孝。这三年长假称为“丁忧”。如果皇帝觉得某个臣子太过重要不想让他离开而不准他的丧假,这种行为称之为“夺情”。然而这情也不是轻易夺得的,通常皇帝的这种行为,会招致谏官的批评。因为这时代人们普遍认为,忠臣出孝门——只有孝亲孝家的人,推而广之才能孝君孝天下!
当然也会有官员不乐意为了长辈的去世使自己浪费三年的光阴而隐瞒丧事不上朝廷的。这种行为一旦被朝廷发觉或被旁人告发,立即会被御史弹劾,可能会失去皇帝的宠信甚至可能丢掉乌纱。
陈七巧自景佑二年十七岁时开始守孝,整整三年,现在已经二十岁了,孝期已满,终于可以嫁人了!
说也奇怪,女人往往到了出嫁时才会发现,自己要嫁的人与少女时代的幻想竟然可能全然不同甚至相反!昔年在真定府的时候,陈七巧她爹就想给她订门亲事,好约束一下这个野丫头。那时候的陈七巧带着还拖着鼻涕的谢小梨满真定府踢馆踢得不亦乐乎,心气高得看不上寻常男子,一心想嫁一个身手高强,功夫远在自己之上的英雄好汉。哪知道那些慕名而来的小子,一个比一个不顶事,让她一对粉拳打得屁滚尿流。眼见着上门提亲得人家日渐稀少,陈七巧自己也狠了心:“罢了,都是些中看不中用得的东西!要我嫁给这些三脚猫把式,不若不嫁!”
于是那时芳龄方才二八的飒爽小佳人,竟暗自下了终身不嫁的决心。
哪知道到京城投靠叔叔家去,遇到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吕秀才,竟而一缕柔情缠绕,再无法可解。
“我怎么竟然会嫁给一个连只鸡都打不过的酸秀才呢?我当年明明是下了决心要嫁个英雄好汉啊!”
陈七巧这纳闷。
“这大概就叫以柔克刚吧……”梁爱玉安慰她说。这词有点怪,谁是柔?谁是刚?
苏览月和谢小梨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这叫一物克一物?”
“这叫报应不爽。”谢小梨平日里最喜欢看到陈七巧做了错事被秀才搬出孔老夫子的长篇大论来教训时蔫蔫的样子。了不起,秀才!
“哎哟!”苏览月。
“哎哟!”谢小梨。
不用说也知道,两个大脑锛儿!
苏拂云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团扇,望着这些姑娘们微笑。
苏览月近来时常召集人到苏府聚会,一群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让苏府的后院热闹非凡。苏拂云微微笑了,她隐约能猜到小妹的心意。无非是想让她在热闹中去淡忘一些不该想起的事。
她病愈后也曾被召入宫中。曹皇后关切的问起她的病情,责备她不会照顾自己。苏拂云和这个母仪天下的女子性情极是相投的,平素竟引为知己,大有“知我者,皇后也”之感。但是当皇后问起她如何竟会病倒的时候,苏拂云突然觉得难以回答。即便说给她听,这个女子会懂吗?对她来说,应该没有什么比身为皇后的责任更重要的了吧?
“贪凉,受了风而已。”苏拂云悄然化解皇后的问题。
然而回到家中,还有更大的考验要去面对。仿佛是受了小卢学士的喜事的影响似的,突然之间上门来向苏拂云提亲的人多了许多。
其实对这件事,比苏拂云更觉得苦恼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苏览月,在她看来苏拂云的年龄仍然不过是个少女而已,一旦嫁了,姐妹势必不能再像现在这般总是在一起。可是此时的习俗,苏拂云正在适婚的年龄,这却是无法可想的。苏览月只有闷闷不乐的份,却想不出什么办法,也不敢瞎出什么主意去阻拦这件事——毕竟一个女子若耽搁了适婚的年龄,今后会如何,是很难确定的。
而另一个苦恼的人竟然是苏侍郎!苏侍郎苦恼什么呢?人多啊!挑不出来啊!
苏拂云的美貌、才情和品行,早已声名远播,且她身上还有皇帝钦封的县主封号。这样一位少女,不知道被多少世家子弟视作天赐佳偶的不二人选。今年的大考已经结束,朝廷即将在七月放榜,这些人唯恐苏家也像别的人家一样争在放榜之后挑选其中佼佼者聘为东床,是以赶着来提亲。
提亲的人太多,身世家门多是上上之选,直挑得苏侍郎眼睛都花了。
他还和徐氏一起将苏拂云叫到眼前,想将名帖交给她,让她自己去选。反正一个个都是世家大族,人中龙凤,选了哪个都不会错。
苏拂云却臻首微垂,不肯接过:“全凭父亲作主,女儿当无异议。”
苏侍郎还当是女儿家面薄羞涩,徐氏却略略看出些端倪。私下里母女闺中倾谈,询问苏拂云是否已经有了心上人,苏拂云却一力否认。徐氏又转攻苏览月,知道这姐妹俩情深,说不定小丫头知道些什么。哪知道苏览月却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
姐妹俩这种反常的表现,反倒让徐氏更加疑心。毕竟是成年的女子了,对这些少女情怀也都是过来人了。细细回想近来发生的各件事情和种种蛛丝马迹,竟而猜出了七八分的细节。这才省悟苏拂云那一场大病,病因竟在心里,不由得大是怜惜。
然而这些话,却是不便与苏侍郎讲了。见苏览月不断招些女孩来府中为苏拂云解闷,这份用心良苦,让徐氏又是感激又是欣慰。
于是热闹的七月里,陈七巧欢欢喜喜的嫁了。
这一日朝廷放了榜,司马光的名列进士一甲。
这个七月,算是这一年最好的日子吧?
炎炎夏日,苏览月躲在凉意阵阵的水榭中,枕在苏拂云的腿上。姐妹两个密密私语。
“姐,我们可以不嫁吗?”
“那怎么可以?姐姐总归要嫁人的。你看七巧,不也即将为人妻了吗?你也迟早会长大,会有一个好夫婿的。”
“可是这世上如果没有我看得上的男子呢?”
姐姐失笑,用团扇轻拍妹妹的额头:“你才见过多少人?莫忘了这世间像君实大哥那般的男子,难道不值得嫁吗?”
“君实哥哥自不必说。可是……姐,如果可以不嫁,如果可以选择,你……会选择嫁吗?”
这个问题,姐姐却回答不上来了。她只知道自己十七岁的年龄,已到了非嫁不可的时候。父母总会从那一堆名帖中寻出一个他们认为家世、才学和人品最佳的,成为她的夫婿。然后她就要穿上嫁衣成为人妻了。
她从未想过,如果……假如她可以自己选择嫁与不嫁的话会怎样?
她想不出答案。
她轻轻挥舞团扇,赶走靠近妹妹的流萤。
妹妹则用乌溜溜的眼睛,凝望的她。
在此时,姐妹两个都没有预料到——
分离,比她们预想的来得更早,更快!
第七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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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在想,要不要用“时光飞逝,转眼苏览月已经十六岁了”这样的方式来让她长大。大家好像对她一直不长大感到不耐烦了。但是无论如何,我必须得先给苏拂云安排好一个归宿,才能让她长大的。
***(未完待续)
第八卷 第一节 穿越是个啥
穿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是连精神带身体的穿越,似乎还可以归类为物理方面的科学。虽然以相对论而言,超越光速只能使发生了的事情像录像一样往回倒着放,似乎证明了时光旅行的不可行。到底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也成为一个死循环。但是不是还有什么多重宇宙论吗,不是说黑洞可能是到达宇宙另一边或者穿越时空的能量吗。似乎在科学上来讲,也还能讲得通。
但是,如果身体没有带过来,只有精神附着在初生的婴儿身上,并占据了这个新生的身体,成为她的主人。这种穿越,似乎无论如何与科学两字都是搭不上边的。
对这个问题,开封府尹家的二小姐苏览月从一岁时就在思考了。遗憾的是,到现在苏二小姐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苏览月在前世就不认为自己是个高智商的人,转世到今生,貌似比别人有那么点小聪明,实则除了因为来自后世比古人多了些知识和见识之外,也比人家强不到哪去。
因此对于“穿越”的探究,似乎注定成为无解之题。
七月流火,八月剥枣。
眼看着炎热渐渐淡去,舒爽的凉风让人无比惬意。苏家的二小姐却陷入了严重的苦恼中。
按说,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去烦恼什么。她生活在亭阁楼台中,锦衣玉食,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含着金匙出生的。在旁人的眼中,这样的生活羡慕还来不及,而这位小姐却总是把眉头拧成一个小疙瘩。
连雅芝这样老实巴交的姑娘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小姐到底在烦恼些什么啊?”
她负责伺候的那位小姐闻言,终于把浸在碧绿池水中白玉馒头似的的两个胖脚丫提了起来,胡乱的踢了几下,甩掉上面的水珠,盘膝而坐,严肃地回答了自己的贴身婢女的问题:
“我在思考,人生是什么?雅芝,你说,人生到底是什么?你的人生又是怎样的?”
“人生?”这个题目大的让雅芝瞠目结舌,吭哧了半天,俏丽的少女才似乎终于是有了答案:“雅芝的人生就是伺候小姐,小姐以后长大许了婆家,雅芝自然也要跟着小姐过去的。以后……再以后,小姐给雅芝安排个人家,雅芝嫁了人,生下娃娃,这娃娃也会接着伺候小姐,和小姐的小姐。娃娃的娃娃,再伺候小姐的小姐的小姐。娃娃的娃娃的娃娃,再伺候小姐的小姐的小姐的小姐。娃娃的娃娃的娃娃的娃娃……”
“行了,行了,行了!”
苏览月连忙制止了雅芝可悲的家族未来。她千料万料也料不到雅芝心中的人生竟然是这样,不由郁闷的问:“你就不能盼点好的?比如哪天你遇到个落难公子,救他一把,他将来中个状元,回来娶你作个诰命夫人什么的?”
雅芝“嗤”一声笑,“小姐可真会想,雅芝可不敢想!雅芝这样的奴婢,哪个状元公会娶?再说,雅芝是终身卖给了府里的,这一辈子都得姓苏了,可不敢想离了苏家另攀高枝。”
卖身为奴的人,便是奴籍了。“籍”之一物,比之后世僵化的户口制度和档案制度,更让人痛恨。这时社会的规定是“良贱不通婚”,但这条规定更多是用来约束良籍女子和贱籍男子的,毕竟谁都看不得一个小姐嫁给家里的小厮。但是那些娇美的婢女得到主人青眼有加,赎身复了良籍成为妾侍,乃至其中少数的幸运者,经历了“扶过堂”这样一道手续,摇身一变成为正室,翻身作了主人,这样的故事却总是被人津津乐道,传为佳话。
但是雅芝这老实的姑娘,竟连这样一点期望都没有。
“雅芝阿,你有没有听过岔路口的故事?”
“没有,小姐讲讲?”
“嗯,假设有一个男人走在路上,前面是一个岔路口,他选择了走左边的路,遇到了一伙强盗,抢光了他的钱,把他变成了一个穷光蛋……”
“真够倒霉的!”雅芝对此衰男无限同情。
“咳……咳……嗯,也算是倒霉吧。但是!”苏览月忽然严肃起来,“但是如果现在退回去,他又重新站在岔路口,选择了右边的路,他会在路上捡到一大块金子,变成富翁。这样,他就有了两个不同的结局:变成穷光蛋的结局,和变成富翁的结局。”
雅芝一下子糊涂了,“怎么会是两个?他不是已经变成穷光蛋了吗?如果他一开始就走右边,那他就会变成富翁,就不会再变穷光蛋。”
苏览月一时有点语塞,隔了会道:“假如……这世界不止一个呢?比如,当他选择了走边的路的同时,就产生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他选择了走右边那条路。而每当他做出选择的时候,都会产生不同的世界,在不同的世界里,他总是作了不同的选择……”
雅芝彻底晕了,小姐这是什么理论?照这个理论来说,我迈步走路第一步迈出左脚时就产生了一个第一步迈出右脚的世界,我先喝汤后吃饭的时候也产生了一个先吃饭后喝汤的世界?那这样说起来,这世上应该有无数个世界????
看着雅芝晕晕的模样,苏览月知道自己今天完全是找错谈话对象了。但是即便不是和雅芝,她又能和谁去说自己心里的苦恼呢?这些天她无法控制自己去思考这件事:如果她不转生到这里会怎样?她转生之后到底又对苏家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如果她不转生,苏家还会有一个二小姐吗?陈七巧还会开办一个健身馆吗?苏拂云又会怎样?这次的事情上,她完全帮不上苏拂云的忙。可是如果她什么都做不了,转生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些问题恐怕这世界上是没有人能为她解答的。
这就是所谓“命”吧,苏览月郁闷的想。
嗯?“命”?等等!
电光火石间,灵光一闪!苏览月陡然想起一个人来!“我怎么这么傻,把他给忘了!”苏览月小巴掌猛地一拍小肉腿!
“雅芝!叫小六套车,我要出城去!鞋,鞋,我的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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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没更新,上了QQ,龙子大人居然没有来抓我!估计对我已经是“哀莫大于心死”了吧==
龙子大人,我对不起你!!!原谅偶!!
前周有点事,搅得我心绪极为散乱,始终无法静下心来写文。好在坏事的影响终于渐渐消散,我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千年一梦中来了。
对不起大家啊。
顺便多嘴一句:偶有了好漂漂的汉服照片,是一位摄影发烧友帮偶拍的。吼吼吼吼吼……开心!
***(未完待续)
第八卷 第二节 真人
现在的皇帝名叫赵祯,庙号仁宗,是大宋开国以来的第四位皇帝。他不是开国太祖赵匡胤的孙子,而是赵匡胤他弟赵光义的孙子。
赵匡胤死后,皇位没有传给自己的儿子德芳,而是传给了弟弟赵光义。关于这一段历史,各种正史、野史、歪史中有各种各样的说法。而“烛光斧影”的故事,更是成了千古不解之迷。
赵光义呢,当年曾在杜老太后的面前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许诺说他如果当了皇帝,在死的时候一定再把皇位还给侄子德芳,这才获得了杜太后的鼎立襄助。可惜杜太后死得早,她并没有看到小儿子非但不能承兑当年得诺言,还把自己的长房孙子给逼死了,然后终于传位给了他自己的儿子。如果杜太后当年能预知这样的结局,不知道她是否还会答应帮小儿子获得皇位了?
但是,不管怎样,时至今日,百官也好百姓也好,坐在他们头顶上的皇帝反正是姓赵的。至于是赵家长房也好,二房也好,也不会再有人去质疑他继承皇位的正统性了。
那个继承了赵光义皇位的人,就是赵祯他爹赵恒,大家比较熟悉的称呼是“真宗”皇帝。
说起这个宋真宗赵恒,没干过啥太好的事情,庸庸碌碌的守成之主而已。
他曾经跟辽国打了一仗,并且还是御驾亲征。可别误会,这并不是说明赵恒有多勇武。事实上,恰好相反。赵恒可没有后世明代朱家皇帝“天子守国门”的觉悟。当辽国二十万大军袭来的消息传到汴京的时候,赵恒这小子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掏钱包,打算花钱买和平。
这时候一历史牛人出现了!该牛人指着赵恒一通口沫横飞的演说,连哄带吓的,愣是把赵恒给逼上了战场!
这牛人说起来不陌生,外号寇老西儿——寇准是也!
别说,御驾亲征这种事,虽然也有过一败涂地的前例,但是真宗赵恒这一次亲征倒真的管用了。前线士气大振,愣是把辽军拦在了檀洲城下不得前进半分。
说起来,辽军其实也是御驾亲征。而且人这边儿来的不止一个,当朝的萧太后和辽主隆绪都在前线。人母子俩一看这情势,倒也识时务,也不硬抗着,直接就派人来求和了。
按说这种情形,宋占着上风,又是辽主动求和,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做。偏偏真宗就是一傻子,愣是不听寇准的,非得“大方”的许给人家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这个数字还是寇准拼命拦着的结果,本来照赵恒那意思,只不要不过百万,人老先生都能接受。
总之,就这样,这一仗打得,胜利得一方反而要从此以后年年给败的一方进攻“岁币”。不了解情况的人,还真不知道究竟哪边胜了,哪边输了呢。
总之,萧太后的嘴是差点笑歪了。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檀渊之盟”。
按说这事,功劳最大的莫过于寇准。一开始赵恒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有人心里不乐意啊。谁呢?这人是一位副宰相,叫王钦若。本来辽军打过来那会儿,寇准主战,王钦若是主和的。结果寇准使了点小计谋,把这厮给发到前线去了。王钦若心里这恨啊!
仇是一定要报的?可是怎么才能向深受皇帝宠信的又刚刚立了这么大功劳的寇准报仇呢?奸臣都知道,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向皇帝进谗言!
王钦若就跑到赵祯跟前开始忽悠:陛下啊,您让老寇给骗了。但凡赌徒将输尽之时,往往倾其所有,孤注一掷。陛下您就让寇准给当成那“孤注”了。寇准哪有什么必胜的把握啊,他就是拿陛下您赌命啊。也就是陛下您福大命大,这才侥幸得胜了啊。要不然啊……
赵恒本来就耳根子软,让王若钦这么一忽悠,自己也觉得是让寇准骗着去玩了把命。赵恒不由得心里暗暗恨起寇准来了,再加上他自己也觉得檀渊之盟说起来有点脸上无光,赵恒因此产生了心理障碍,开始抑郁起来了。
疏远并罢免了寇准之后,赵恒的抑郁症也不见起色。他心里郁闷啊,想着怎么才能给自己长长脸。王钦若别的不行,“揣摩上意”是拿手的。当下俩人就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密谋了一下,还真鼓捣出一“上策”来。
这上策是什么呢?说起来其实很多皇帝都搞过——人工制造“祥瑞”。
于是某一天夜里,赵恒和王钦若偷偷派个人爬到宫城左承天门上,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副黄帛挂在檐角。天一亮,一群早就埋伏好的太监侍卫什么的,就跳出来咋咋呼呼的嚷嚷这是“天降祥瑞”。
赵恒早上“醒”过来,听到这个消息,假装吃惊的说:朕昨夜梦见室有异光,一神人降临,欲以天书赐我,这难道就是天书不成?
于是搞了一大套繁琐的仪式,把“天书”恭恭敬敬给请了下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二十一个篆字:
赵受命,兴于宋,付于眷。居其器,守于正,世七七,九九定。
后面还有《大中祥符》三篇。
赵恒又是谢天又是叩地的把“天书”给收了起来,大张旗鼓的祭告宗庙、天地、社稷,并改元为大中祥符。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打这时候起,大宋境内,突然到处都出现了“祥瑞”!什么枯井涌泉啦,什么死了十年的老树上结出了千年灵芝啦,其他诸如什么嘉禾、瑞木、灵禽,更是遍地开花,数不胜数!那些把文章作得花团锦簇,为皇帝和“祥瑞”大唱赞歌得官员,得到了皇帝的褒奖和快速的晋升,一时间朝野上下,人人想求富贵,到处搜寻祥瑞,居然成了一种风气!
不仅如此,为了供奉“天书”,赵恒还修建了玉清昭应宫一座,富丽奢华一时无双。而广修寺庙、道观的风气由此兴起,一时间大宋朝“真人”“天师”满天飞。
这种风气,一直到赵恒嗝了之后,刘后垂帘,才得以中止。刘后虽然是一介女流,却是个有见识的女人。这些年赵恒修建宫殿、建造道观庙宇、又跑到泰山去封禅,到底耗费多少,这笔帐是没人算得清的。但是要照这么下去,大宋朝就得活活给拖跨了。
所以刘后相当有魄力得把那些劳什子“天书”“祥瑞”一咕脑塞到赵恒棺材里给他陪葬去了,这股祥瑞之风才终于被刹住了。
而后一场原因不明的火灾,更是将诺大的一座玉清昭应宫烧成了残桓断壁,刘后借此机会宣布不再重建玉清昭应宫,只是略加修缮。那些往日里在赵恒跟前装神弄鬼的“仙道”“真人”们,也从此风光不再。
时至今日,道家也好,佛门也好,都再无当年大中祥符年间的鼎盛局面了。
但是京中的贵人却都知道,汴京城外大概一里地开外的地方,一座建在小山包上的不起眼的道观里,却有一位于皇家欢喜甚为亲密的真人在那里修练。
这座规模不大的道观,正是上清观。
那位真人,自然就是曾经为苏家姐妹俩批过生辰八字的李真人了。
***(未完待续)
第八卷 第三节 真人(2)
当天空呈现一种空灵的蓝色,白云像一朵朵棉花似的漂浮在半空,而吹到身上的风却又清凉舒适的时候,你最想做的事什么?
对汴梁城外三清观的小道童慎言来说,最想做的事情莫过于睡觉了。
自从李真人一年前开始闭门谢客闭关修行之后,往日里车来轿往,贵人盈门的三清观就清静了许多。守门的慎言便终日无事可作,天天倚在门柱上打盹了。
慎言迷迷糊糊中梦见了自己修练成了正果,正在白日飞升。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缥缈女声,妙丽似仙音,不住的唤他:小道长,醒来!小道长,醒来……
慎言浑浑噩噩的醒过来,眼前景象渐渐由一片朦胧转为清晰。他正欲开口询问何人扰他睡眠,突然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就见眼前出现的一张脸庞,温润如玉,洁白如雪,两颊的粉红仿佛胭脂调成,偏偏又看得出是天然润就的颜色。一双瞳眸,黑处深邃不见底,白处偏又隐隐泛着淡蓝的湖色,像两汪清澈的泉水。红嫩的小嘴仿佛浸在水中的两瓣桃花。
无量寿佛!
慎言内心的激动不是语言能描述的!我……我终于成仙了!是啊,若不是成了仙飞升上界,在凡间岂能见到这般精灵美丽的小仙女?
而那小仙女,此时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就在他琢磨着主动上前询问小仙女的名字会不会唐突佳人的时候,小仙女却先开口了:“有累这位小道长,烦请通禀,开封府尹苏子清之女求见李真人。”
呃?慎言看看左右前后,貌似自己还是在凡间,还依然是守在三清观的大门口。神游了半天的小道长终于回神了。
“呃……这位小仙…小姐!我家真人年前便已闭关修行,不见外客了。小姐还是……还是请回吧……”慎言客客气气的说着,心下竟颇不舍,直觉得真人这关闭得真不是时候,害他只能把这位粉雕玉琢的小佳人往外轰。
“这样哦……”小佳人沉吟半晌,回首对随侍的丫环说:“雅纸,拿纸笔来……”
待那被唤作雅芝的丫环准备好纸笔,小佳人挥笔在纸上落下数字,轻轻吹干,折好交给慎言:“烦请小道长交予真人,若真人见此仍不欲见我,我自当回转不再烦扰。”
望着小佳人那粉嫩嫩的脸颊,慎言纵有心拒绝,又哪里开得了口。当下迟疑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我且拿去给真人,你……你莫要太抱期望……”后一句却是生怕真人不肯相见,让小佳人失望,是以提前提醒。毕竟这一年来被拒之门外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
那娇美的小女孩却只笑吟吟的点头,一句“多谢小道长”顿时让慎言觉得轻飘飘的,一路朝观中“飘”去了。
“小姐,你写了什么给他?”雅芝按捺不住好奇的问。
小佳人苏览月淡淡的道:“没什么,我的八字罢了。”
“真人会见我们吗?”
苏览月灵动的眸子望向大门内深邃的道观,肯定地说:“会的!”
果然让苏览月说中,片刻之后,小道童慎言便一脸掩饰不住的惊奇转回来了:“我家真人请苏小姐到观中叙话。”
这座道观,建在一座小山包上,看起来并不十分恢宏。可是苏览月跟着慎言在里面东拐西折,竟走了好大一会儿也没到头。渐渐感觉腿上吃力,却是地势顺着山形高了起来。慎言带着苏览月东拐西拐,绕过了一大片房屋,终于到了道观的最深处,竟是一片山壁,中间一个洞口,幽深不可窥。山壁上两个大大的篆字,苏览月毕竟在这个时代已经生活了七年,倒也认得是“观星”二字。
慎言到了洞口便止步了,苏览月会意,轻声道:“多谢小道长……”慎言脸上一热,嗫嚅道:“哪里,哪里……”苏览月轻轻一笑,步入洞中。
这一笑却让慎言在洞口呆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想着那花朵一般的笑颜,年仅十一岁的小道长不由得遐思无限。
那洞其实也不深,只是洞中阴冷,让乍入其中的苏览月颇不适应:“牛鼻子老道,修行也不知道找个舒服点的地方……”正想着,苏览月顺着甬道转了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一间宽阔的圆形石室,摆设十分简单,仅仅在两侧各有一支铜鹤,鹤嘴中火焰闪动,作照明之用。可是石室中却有七彩的波光流动,似幻似真。苏览月四下打量,却原来是洞室穹顶嵌了不知道多少颗水晶,密密麻麻,随着鹤灯火焰的跳动,折射着变幻不定的光彩。
李真人盘膝坐在室中一个石台上,睁开眼睛,望着苏览月微微一笑:“苏小姐,别来无恙?”
苏览月和他对视片刻,轻笑道:“真人和我素未谋面,何来‘别来’一说?”
李真人呵呵笑道:“小姐未曾见过我,我却见过了小姐。”
“此话怎讲?”
“七年前,贫道夜观天象,见一道红光生自虚空之中,直射入京城。贫道寻迹而去,那异光却失了踪影,贫道本以为再寻不到了,谁知不到月余令尊却带着你们姐妹的生辰八字主动找上门来。贫道一见到小姐的八字,便知道小姐便是当日那道异光了……”
夜观天象?而且这台词,实在耳熟,貌似江湖骗子上门化缘时的那种说辞。
看到苏览月拿怀疑的小眼神睨视他,李真人也不着恼,反而更加笑容满面:“不知道小姐今日前来,却是所为何事呢?”
苏览月老实不客气地蹦上石台,有样学样的也盘着小腿坐下:“您不是真人么?能掐会算。您倒是算算我今天是干嘛来了?”
李真人呵呵而笑,摇头道:“命理之学,在不懂之人看来,玄之又玄。偏又有那许多招摇撞骗之徒,坏我道门名声。难怪小姐不信了。但小姐若投身其中,便会知道,所以天命人运,解到最后都归为数字,所以才有‘命数’一说。但要解算一段命数,也要有根有据,不是凭空能算得出来的。”
这段话隐隐有些耳熟,苏览月好像在前世的什么地方看到过。曾有个精通西方塔罗牌的朋友告诉过她,其实不论是西方的星象、塔罗,还是东方的奇门遁甲也好,看似完全不同的形式,它们的本质却从根本上是相同的。解到最后的话,全部都是数字。就好像各种不同的计算机语言,输入到计算机里,最后都会化为二进制语言一样。
而宇宙的最基本的科学,便是数学。
这个朋友信誓旦旦的告诉她,这些都是真的。曾经有一回她丢了一支笔,自己便用塔罗牌去算,得到的提示是一个方位“下”。于是她便向下找,果然在床底找到了那支丢失的笔。
对于朋友这个现身说法的例子,苏览月是压根不信的。因为多年前就有一个叫牛顿的人可以证明,根据地球引力学说,一支笔是不太可能平着飞的,它也只会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向下运动直到亲吻地面为止。
但是苏览月也知道,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
比如,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突然投胎转世到千年前的宋朝。
***(未完待续)
第八卷 第四节 真人3
“我……自不该来的地方来,到了这不该到的地方,时至今日,已有七年。我为什么会到这来?我的到来对这里的将来又有什么影响?……这些年来一直困扰着我。回想起过去,我来的地方,仿佛南柯一梦,似幻似真,有时连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梦还是真。而对将来……未知总是让人恐惧的……”
在三清观最深处的观星洞里,流光异彩中,苏览月和李真人面对面盘坐在石台上。在这里,苏览月终于敞开了她小小的心怀。这些年看似无忧无虑的她,其实不知道多少次梦回前生泪湿枕巾,又为了不可知的未来而感到恐惧。过去看过的那些穿越和架空小说,那些穿越了时空回去的人似乎都是脱离不了命运的掌控,他们/她们回去都带着使命——寻找一个宿命的男子?一段惊世的恋情?或者为了拯救一个颓败的民族?富强一个衰落的国家?改写一个世界的历史?
这些离她的现实都太遥远了。
她也曾一度自欺的猜测,也许她穿越千年,真的是为了一段奇妙的姻缘吧?
在这里,她确实曾为了一个男子而动心。可是当那个男子蹲伏下魁梧的身躯,只是为了让矮小的她能够触到他脸上墨青色的刺情时,她的心刺痛了。因为她知道,他不是她宿命的男子。
她不是无知的少女小说的女主角,以为爱情可以高于一切,战胜一切。她清楚的知道,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这种制度,这样的身份差异下,她绝无可能与他有任何结局。
她迷惑了。所以她终于这里,面对一个曾经为她指点迷津的高人,敞开了心怀。
李真人平静的倾听着苏览月的倾诉,眼神中并无一丝的波动。他走下石台,来到铜鹤旁边,从鹤尾处不知哪里摘下一根细细的铜签,在鹤嘴中轻轻拨弄几下,鹤嘴中的火光便亮了几分,洞中的幻彩也跟着抖动了几下。
“你总是追朔‘过去’,恐惧‘未来’。却忘记了‘现在’。‘现在’虽然已经是‘过去’不可改变的‘果’,却是‘未来’可以掌握的‘因’。既然过去了的已不可改变,未来到的还未成行,为何不好好掌握‘现在’,却偏偏要自寻烦恼呢?”
不可改变的“果”,可以掌握的“因”?苏览月喃喃自语,想起真人曾经赠予自己的“顺其自然”四个字,忽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自己为了不可改变的和还未到来的事情,而使得眼前的“现在”充满了烦恼。
这可不是庸人自扰吗?
想通了此节的苏览月觉得这些天憋在心中的郁闷之感一扫而空,她倏地跳下石台大步上前,双手自左右两侧至眉前相交,左手在内,右手在外,掌心朝内,深深地一揖到底。这是揖礼中只对长辈和尊敬的师长才行的大揖礼。
“多谢真人点化。”
李真人却道:“且慢……”
苏览月愕然起身,却见李真人眉头微蹙,掐指细算。半晌,李真人才忧虑道:“贫道近日夜观天象,如果没有算错的话……小姐五年之内当有一劫,能否度过此劫,却是要看小姐心志是否坚定了……”
苏览月闻言一呆。刚才李真人还是一副哲人般的形象,现在一下子又变身成神棍了?说到底,她还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于是晒然道:“真人法力高深,能否算出小女子这一劫究竟会应在何时何地呢?提前告知了小女子,也好让我有个防备。”
这是她的揶揄玩笑之语,李真人却是十分当真的摇头道:“惭愧。贫道尚未参透天机,也只能算出此劫当在五年之内到来,至于究竟何时何日何地,却是不可得知了。也许便是明日,也许要等足五年也未可知。”
这认真地态度倒让苏览月心里有点发毛了,心想牛鼻子老道这乌鸦我呢!可千万别让他说中阿。刚才心目中的“真人”这会又变成“牛鼻子老道”了。
虽然成了“牛鼻子老道”,但感念他点化自己,临别前苏览月还是恭谨有礼的向李真人告辞了。看到李真人欲语还休的样子,苏览月忽然动了恶作剧的念头:“真人啊,我也有东西赠予您,却是一首歌,不知道真人听过否?歌名就唤作《凡人歌》!”
“《凡人歌》?倒未曾听过,你且歌来。”
苏览月嘿嘿一笑,一边朝外走,一边两只小手打着节拍,纵声唱道: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
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
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
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
多少男子汉,一怒为红颜?
多少同林鸟,已成分飞燕?
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恋!
爱人不见了,向谁去和喊冤~
问你,何时曾看见这世界,为了人们改变?
有了梦寐以求的容颜,是否就算是拥有春天?
唱罢一遍,又是一遍,清脆的歌声在洞中回荡。待到两遍唱完,却听回声阵阵,尽是她银铃般的笑声:“真人,您躲在这洞中打算修炼成仙,却忘了吧,心中一有欲成仙的打算,便已经落了下乘,修行不到,又靠什么成仙呢?哈……”笑声渐弱,显是已经出了洞远去了。
李真人一时啼笑皆非。细细品那歌中之意,却是充满了对世俗的揶揄。想起苏览月适才所说“心中一有了欲成仙的打算,便已经落了下乘”,不由心惊不已。这话,竟暗合道家无为的理念。
“我终日点化旁人,自己却陷入了执念中竟而不察。这小妮子……哈哈!哈哈!哈哈!……”
洞中回荡起李真人的大笑声。
自这日起,李真人便不再闭关修行,只简单对观中弟子交待了些俗务,便只身飘然仙游去了。众弟子见状,知道师傅必是修行中有所悟道,也不敢阻拦,眼看着他大袖飘飘只身离去。从此再无人见过这位李真人,只是风闻真人已经得到成仙,白日飞升。三清观的香火没有因真人的离去而衰败,反而更加鼎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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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节写得很烂,我知道。大家凑合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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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四节 一个叫“命运”的大轱辘转起来鸟……
在苏览月的前世,由于网络的发展,小说文学空前繁荣起来。各色人等,白领也好,工人也好,家庭主妇也好,甚至小学生都开始在网络上写起自己的小说。于是,很多极具特色的经典语言出现了,譬如“虎躯一震”等等。而在以女性为主要读者群的小说中,最有特色的莫过于那句“命运之轮开始转动了……”。当男女主角激情相遇的时候,这个大轱辘就转动了,当女主角悲情跳崖的时候,这个大轱辘也在转动,当男主角不幸被陷害锒铛入狱的时候,这个大轱辘还在转动……
只是苏览月没有料到,这个大轱辘终于也转动到她这个时空来了……
苏览月回到府中,去寻姐姐苏拂云,却扑了个空。原来刚有宫中内侍来知会过府里,今日善柔县君苏拂云被皇后娘娘留宿在宫中了。
夜,一轮圆月挂在空中。
苏览月偎在窗边,两只胖胖的手掌托着粉嫩的脸颊望着月亮发呆。所谓的五年之劫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发了好半天的呆才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粉嫩的小丫头便被雅芝以夜凉露水重了为由,强关上窗户,硬拖到柔软舒适的床上睡觉觉去了。
月亮依然高挂在墨蓝碧空。在汴梁的大内宫城中,也有一个窈窕女子,正沐在月华中。
苏拂云从一株桂树的影子中悄悄转出。
今日皇后娘娘雅兴,晚膳后非要她陪伴一起鉴赏一副前唐韩干的《照夜白图》。很是品评鉴定了一番,又拉着她就丹青一道畅谈许久,直到月亮都高了,才吩咐宫人安排她的住宿。
她随着那位名叫蓝翎的宫女在宫中一路迤行,一路花木怪石渐渐繁茂密集,而楼阁渐少,很是陌生,却是她从前入宫从未到过的地方。正奇怪时,蓝翎却一个不小心,竞栽了跟头,灯笼明灭几下便烧灭了。蓝翎赶紧告罪:“县主请少待,奴婢速去换了灯笼便来……”
苏拂云还来不及张口阻止,体态轻盈的小宫女,便三转两转的不见了踪影。苏拂云无奈之下,只好原地等待。谁知等了一柱香的功夫也不见蓝翎转回。四面漆黑,甚少在这种时间还待在户外的苏拂云不由得害怕起来。朝着蓝翎离去的方向走去,希冀能早点遇到她。哪知越走越深,竞渐渐不见了亭台楼阁,尽是花木山石。
直到月亮甩开了灰色的云彩,再次将月光洒满大地的时候,望着眼前一片泛着磷光的水波,苏拂云终于醒悟自己竟是误入了御苑!
皇家御苑,无令不得擅入!
苏拂云知道自己应该做的是赶紧离开这里,但是她却没有挪动脚步。
并不是想一窥皇家苑囿的神秘,她只是想也真的需要……透透气。
一整天,她在曹皇后面前几度失神。当曹皇后问起,她也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支吾对付过去。其实是为了什么呢?
还不是入宫时,隔着宽阔的廊庭,远远望到对面廊庑下那个隽秀挺拔的身影!
距离那么遥远,远得似乎连面孔都模糊不清了。可是苏拂云的心却是一跳,她知道,是他!他的身影也停滞了,是不是因为看见了她?太远了,她无法看清他的眼神,究竟带着什么含义。
他们隔着大内皇城恢宏宽阔的庭院,遥遥相望,仿佛几个世纪没有相见。
四目相交,时间仿佛凝固。在别人看来却只有短短的一刹那。
一刹那之后。他,才学满腹深受皇帝赏识的年轻翰林卢俊清,迈步朝前殿坦然步去。她,美貌与贤名受到皇后盛赞的善柔县君苏拂云,轻提裙裾,袅袅向后宫行来。
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一刹那惊心动魄的情愫翻涌激荡心怀,消弭于无形。没有人发觉,无论是她身边引路的宫人,还是他左近值卫的内侍。
可是她就是无法平静。
踏着夜里渐凉的露水,借着夜色的掩映,苏拂云游匿于天下最高贵、森严的苑囿中。她从暗影中走出,将自身曝露在青色月华中。
此刻,她感到格外的心安,和平静。
一言一行,一笑一颦,都要合规合矩。她的生活,从来不能真的随心所欲,放纵自如。无论压制得要么深,一旦触动,便如洪水决堤,如果不能及时宣泄,只怕连整个大坝都要崩溃。
所以她无法控制自己,生平第一次这样的胆大妄为,明知道这是不该停留的地方,她却舍不得这片刻的宁静。踏过一片杏花林,沿着石径蜿蜒深入,眼前总是闪过一张俊美的面庞,总是听到一阵悠扬的箫声。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眼前竟是一片幽深的翠竹林。
她举手拔出头上玉簪,一头黑瀑倾泻而下浑然不觉。她用玉簪轻轻敲击翠竹,和着她耳边不知是真是幻的箫声,轻轻的哼鸣。
柔美的声音,缠绕住一棵棵碧玉般的竹子,蔓延。
自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一时,连落叶都静了。
突然,悉索几声,在这静谧的夜中,听起来极为刺耳。苏拂云的歌声戛然而止。大胆、放肆和恣意妄为顿时幻灭,理性重筑,苏拂云一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她在干什么?这里是皇城!御苑!
“谁?”她倏地转身。
一个男子隽秀修长的身影,逆着月光,看不清面孔。是御前的殿直?还是值宿宫中的翰林?
“你是何人?为何擅入御苑?你不知道御苑不得擅入吗?你……你为什么哭了?”这个声音很年轻,透着天生的威严,到最后一句语气却有意的放得柔和了。
此时的苏拂云,满头青丝飘荡在微凉的夜风中,洁白的面庞在月光中隐隐泛着光晕,仿若透明。那不知不觉中滚落的一滴情泪,犹挂在白玉似的脸颊上,仿若静谧暗夜中沾了露珠的粉荷,无声盛放。
这模样让那男子看的痴了,饶是他自忖已经阅尽人间佳丽,还是不自禁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抹去那泪痕。
手指和脸颊肌肤的接触,就世俗的礼法而言,是无礼而轻薄的。可是一向端庄规正的年轻县君却不敢抗拒——她看不见这男子的脸,却辨认出了他的声音。虽然听过的次数寥寥可数,可是有幸听过的人,怎么敢忘记?
苏拂云的膝盖一软,身子低了下去:“陛下……”
“你是……善柔县主……”男子似乎终于认出了她的身份,微微侧转的面孔,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正是大宋官家赵桢!
赵桢打量着跪在眼前的年轻县君,微微颔首,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善柔,你……长大了……”
皇帝的眼中,道不尽的惊艳……
苏览月不知道,在她熟睡的这个夜晚,她长久以来最担心的事情,终于仿佛不可抗拒般的发生了。
如果非要苏览月对这件事作个评论,那么她一定会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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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二:命运之轮终于转动起来鸟!预告:苏览月将很快要长大了,很快很快很快……(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卷 第五节 入宫
召善柔县君苏拂云进宫侍君的圣旨,来得非常低调。圣旨中封给苏拂云的位份,才不过是个郡君而已,可以说是后宫女御中相当低的级别了。
然则愈是这样,愈能看出皇帝对苏拂云的志在必得!在苏拂云的父亲还在任开封府知府的时候,皇帝可不愿意出任何岔子。越是不显眼,受到阻挠的可能性就越小。
苏氏姐妹以不寻常的平静接受了这道“恩旨”。
于苏拂云,似乎早已预测到了今日。
于苏览月,最开始的震惊过去之后,她也只能无言的接受。虽然这个时代,大臣们刚直得可以当面指责皇帝的错误,唾沫星子敢喷皇帝一脸。可是对于皇帝提出将一个出身良好,容貌美丽,品德优秀的女子纳入后宫这件事,即便苏侍郎也找不出理由来抗拒。
至于什么后世言情小说里动不动就出现的逃婚,想都别想,纯属胡扯!别说这个念头压根就不可能在行为端正的善柔县君脑子里出现,退一万步讲,万一苏拂云真的打算逃婚,第一个跳出来阻止的就是苏览月!
别看苏览月只有七岁,但是她的灵魂毕竟是活过二十多年的人,而且她可不是被琼瑶摇坏脑子的无知少女,正相反,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
抗旨逃婚?首先说为什么要逃?被皇帝看上,不管你情愿不情愿,那也是一份荣耀,是天恩。再来说逃,逃到哪去?投奔亲戚,亲戚们敢收留吗?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总不能逃到荒郊野外,种田耕地的讨生活吧。再说,你走了之后,爹娘怎么办?万一皇帝“龙颜大怒”怎么办?岂不是拖累二老!
于是乎,苏家在一种既喜且悲的气氛下三呼万岁,接下了这道圣旨。
接下来的日子,自有宫中命妇到府中教导礼仪和大内的各种规矩。徐氏则是忙忙碌碌的为苏拂云准备各种物品。要想在宫中混得好,不上上下下打点可不行——听了苏览月的提醒,徐氏更不敢马虎,苏拂云的行装里便多出了许多准备用来送礼打点的东西。
苏览月呢,吭哧吭哧的抱了一口沉甸甸的小箱子来,郑重其事的交给苏拂云,说自己要把整个家底儿都送给她。本来因为要离别父母亲人独入深宫而略有伤感的苏拂云都被逗乐了,仔细看看那口箱子,确信自己从未在苏览月房中见过,不知道平日里跟宝贝似的藏在哪里。笑着打开箱子一看,却倒抽一口冷气——就见箱子里,碧玉簪子、鎏金钗、镶着红宝石的金臂钏、坠着东珠的金步摇……把口小箱子塞得满满的!而且件件不俗,都称得上是精品!苏览月的“家底”可当真不薄啊!
“你什么时候攒了这么多?”
听到姐姐惊讶的疑问,小丫头搔搔头,自己也有些困惑:“我也不记得了……有些是娘给的,有些是亲戚长辈们给的,有些是自己买的,有些是姐姐们送的……”
原来苏览月最是爱臭美,而且特别喜欢华丽的亮晶晶的饰品,别的孩子向长辈们讨糖果,她却是恬着脸向人家要首饰。人家要是有什么好东西入了她的眼,基本就跑不了了。家里父母亲戚都宠她,要什么也都给了。到了外面,苏拂云那些闺中姐妹也个个都是出身显贵,这些东西在她们眼里也算不得什么,苏览月一张小甜嘴吃了蜜似的,也是手到擒来。今天你给个镯子,明天我给个玉簪,天长日久的下来,苏览月的“家底”就积攒出来了。
弄清楚缘由,苏拂云自是哭笑不得。当然妹妹的宝贝,她是不肯要的。苏览月却坚持要给。小丫头一脸大人相:“我攒下来,不过是图个好玩罢了,也没什么用处。你进去了,少不得要处处打点的。里面的人哪个不是混成了精的,捧红踩黑,原是常情。我这里都是好东西,你便是现时拿钱去买,怕一时也张罗不到这么多上品。只管拿去!”
推辞不过,苏拂云还是收下了,转身却将自己压箱底的一支翡翠簪子拿给了苏览月,叹道:“原是想留着到时候给你加笄用的,现下怕是见不到你的笄礼了,不若现在便给了你吧。”
苏览月接过簪子,只见通体碧绿,簪头雕琢成一簇玉兰花,极是精致,显是上上之品。苏览月笑道:“原来姐姐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快给我试试!”说着扯下头上的金发箍,散开头发,在梳妆台前坐下。
苏拂云拿着象牙梳,慢慢的梳理着苏览月乌黑的长发,轻轻的说道:“月儿,以后姐姐不在家中,你要照顾好自己,要懂事。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能再顽皮了,少让二老操心。二老年纪大了,你要孝顺他们……”轻声慢语的絮叨中,一支簪子轻轻巧巧的将苏览月乌黑的头发绾了起来。
铜镜中出现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只是眼圈却红红的,终于忍不住开始哽咽。
苏拂云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将她小小的身体搂入怀中。
这一夜,姐妹两个抵足而眠。
一个月之后的吉日,苏拂云拜别双亲,带着贴身侍婢亦菲,踏入了恢宏雄伟的宫城。只是和以前不一样——这一次,她进来了,就再不能出去了。
亦菲与雅芝不同,她不是卖了终身的丫头,因此原本苏拂云是要放了她出府的。亦菲却极为坚持,哭泣着不肯和苏拂云分离,于是终于也随她入了深宫。
又一个月后,由于曹皇后在皇帝面前亲口称赞,苏拂云由“郡君”跳过“夫人”,直接进位为“才人”,这是后宫罕见的恩宠。这位新进宫的苏才人,同时受宠于皇帝和皇后,实在令后宫诸妃艳羡。
而同时,时任权知开封府的苏侍郎,向皇帝请辞这一职务。
苏子清是正正经经的进士出身,一步一步靠着资历才有到今天的地位。当初皇帝让他出知开封府,本是个很明显的政治信号——经过了开封府,然后作为参知政事进入政事堂,成为一名副宰相,在政事堂熬资历,等老资格的都死光了贬光了,就顶上去成为左或右仆射,也就是真正的宰相。这是宋代官员梦想要走的一条标准的宰相之路啊。
但是自从苏拂云被纳入后宫,他就有了一个尴尬的身份——外戚。宋朝,大概是中国几千年以来控制外戚最严格的一个朝代了。按惯例,外戚不得出任侍从官、不得除两府、不得领州、县亲民官。也就是说,外戚不能成为皇帝身边备以咨询的近臣,以防进谗言蛊惑皇帝,影响朝政;也不能出任两府即中书和枢密院的职务,前者是帝国的最高政治决策机构,后者是最高军事决策机构,其对国家的影响不言而喻;然后,外戚也不能出任像知府、知州、知县这样的地方长官,这却是担心外戚以势压人,祸害地方。
实际上,从苏拂云入宫时起,就有御史袖子里藏着弹章,把风观望呢,就想看看苏侍郎是否知道该如何进退。待见到苏侍郎主动请辞,御史们都暗暗点头,又把捏在手里的弹章塞回了袖中。
仁宗皇帝赵桢见到苏侍郎不恋权位,深知进退,心中欣慰,对他更是欣赏。但想到他的才干,却也不愿给他个散骑常侍之类的闲职把他闲置。毕竟苏侍郎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不同于先外戚而后官的人。
要知道这时代,进士出身相当于后世的根正苗红。大家同样的品秩同样的官职,人家是进士出身,你是靠家族荫官,那人家在你面前就是牛叉轰轰,你路上碰见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考虑之后,皇帝大笔一挥,苏侍郎就成了两浙路转运使。
苏览月很郁闷。
她本来以为,苏拂云成了皇帝的妃子,老爹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国丈”,或者是“太师”什么的。你看后世香港那部电视剧《碧血青天杨家将》里面,人家庞太师,多么威风八面啊!在皇帝面前想进谗言就进谗言,想祸害忠良就祸害忠良!谁知道轮到他们苏家,老爹非但没高升,反而连开封府都要主动放弃,这怎么回事呢?
经过了苏老爹的解释,苏览月才知道原来宋代吸取历代的教训,对宗室、外戚、宦官和武将的控制都非常严格。
要知道汉代外戚为患,终致有王莽篡位之祸。唐代宗室从李世民在玄武门外就没开好头,弟弟杀哥哥,母亲杀儿子,妻子杀丈夫,女儿杀父亲,你杀我我杀你杀得一塌糊涂如火如荼。宦官的权力也太大,到了唐朝后期,更是大得没边儿,连谁作皇帝这种事,都由宦官来决定。这皇帝要干得不好,宦官说废皇帝就废皇帝。而武将呢,看咱们宋太祖就知道了,莫要忘了太祖他老人家原来可是人家周世宗柴荣的武将啊。
所以,大宋朝对这几类人防范是非常严格的。像宗室和外戚,一般就是给个挂名的闲职,虽然是高爵厚禄,实际上却是高高挂起,给闲置着。
但是像苏侍郎这样的,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杠杠的,所以才得以放到一路任转运使这种实缺。转运使的职责主要是经管一路财赋,保障上供及地方经费的足额,巡察辖境,稽考簿籍,举劾官吏。名义上似乎是掌握一路行政大权,但实际上因为宋代州府长官常是二品以上的朝官带本官充任,所以转运使的品秩往往反而低于地方行政长官。
话说回来,虽是实缺,但苏侍郎通往政事堂的道路终究还是因为女儿的关系封闭了。无论他将来再有如何出色的政绩,他都没有机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宰相了。而那,是文官奋斗一生的最终目标。
即便是苏侍郎这样的淡泊名利之人,都隐隐怅然若失。
于是,苏家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收拾打点,再加上苏侍郎辞别京中朋友同僚的各种宴会、聚会和拜会,两个月之后,苏侍郎终于陛辞出京,顺着汴河乘舟南下,往杭州赴任去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卷 第六节 访友 1
楚州的位置大约是在汴京和杭州的中间偏靠杭州一些,因为临着汴河,一向商贾往来颇为繁荣。
这一日,已是十月下旬,天气渐寒。
楚州最主要的一条青石板路上,走过一行人。为首的一个中年人青骢马蓝丝袄,外面罩着玄色的大氅,面白长须,气宇轩昂,以这个时代的审美而言,称得上是儒雅风流。虽然有了些年纪,依然看得出来年轻时的俊美。又因为保养得当,竞看不出真实年龄。
又一辆马车,挂着素净的帘子,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人,只约略猜到是女眷。两个小厮,一个赶车。另一个自己骑着一匹黑骡子,还另牵着一匹骡子,载着行李。
这行人也算得上是轻简行,在楚州城里也未多作停留,自南门入,补充了饮水干粮,又径直自北门出,北向而去。
一只白玉似的小手撩开车窗上的帘子,露出一个长着白白胖胖的脸蛋的可爱女娃儿。女娃儿望着渐渐远去的楚州城,脸上禁不住露出失望的神情:
“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能好好逛逛!”
骑马的中年人回头骂道:“早说了不叫你跟来,你偏要来!爹回头还要赶去杭州赴任,哪有时间给你闲逛?”
中年人的话小女娃儿无法反驳,只好扁扁嘴,把头缩了回去,在车里干生气。幸好车里还有个娇俏的婢女,赶紧把藏在怀里备用的糖果及时拿出来。小女娃儿把嘴里塞得满满的,气鼓鼓的吃起来。吃了一阵子,倒也不生气了。又把头伸出车窗,问那中年人道:“爹,你那朋友,就在海州吧,那咱们到了海州,可得容我好好逛逛!”
中年人却摇摇头,说:“你这位伯伯,性不合群,隐居在海外的岛屿上,要找到他,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你不要抱甚期望。”
哇噻,传说中的隐居!小女娃儿的眼睛登时亮了一下,顿时精神起来:“爹,你还有隐居的朋友啊?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这位伯伯是干什么的?你们怎么认识的?”
中年人捋须笑道:“你这位伯伯姓陆,说起来和你君实兄长还算是旧识。当年你兄长身患恶疾,多方求治均不见效,多亏你陆伯伯接了我的急信马不停蹄的赶来,妙手回春,才医好了你兄长。”
小女娃儿这下颇感意外:“竟是个大夫?还是治好了君实哥哥的那位?”
中年人却摇头道:“何止是大夫,陆大哥乃是医中圣手!只是他性子乖戾,多不合群,所以以他的医术之精,知道的人却寥寥可数。”
小女娃儿大感兴趣,一迭声追问父亲是如何识得此人。
中年人回忆着慢慢讲起——却原来二十多年前,当他还是个在家乡读书的少年公子时,便十分偏好医术一道,因为家资丰厚,更重金求购各种医书古籍。某日突然有个青年贸然登门,说是路过此地听说有位公子收藏了许多医书,因他也是此道中人,便特来求请一阅,以便切磋交流。他虽然觉得此人唐突,但念着“切磋交流”四字,也不吝啬,尽出所藏医书与他观看。谁料这青年略略看过几本便掷于地上,十分鄙夷的说道这些书中尽是谬误,害人性命。见这人如此狂态,饶是他修养甚好,也不禁大怒。两人争执中,那狂妄的青年一本一本的指出其中错处和谬误,又一条条解释该当如何如何才是对症之药。结果渐渐争吵变成了请教,几个时辰下来,他彻底被这青年的医术折服。自此,二人变成了朋友。
他这朋友在一个地方待不住,喜欢云游四方,但是每隔一、二年,总是能收到他的书信联系。这二十多年来,从书信中来看,他竟是已经走遍了神州大地,甚至连辽国都去过不止一次。
两年前,他打发人送来一封书信,道是上了年纪,厌倦了四处漂泊,在海外寻到一个小岛,岛上开满桃花,更盛产有许多药草,于是便选作了他的养老之地。
“爹,为什么非得赶这个时候去看陆伯伯啊,不能等以后找个宽裕点的时间吗,也不用这样辛苦赶路了。”
“还不都是为了你吴伯伯,他家的三郎也不知怎地,竟遍身生了红斑,京城里的大夫都请过了也不管用。最可气,还有一个大夫说是麻风,竟然劝丰余尽早将三郎烧了了事!真是胡扯,根本与麻风不对症!我出京前,他来找我,也是听说我在杏林中朋友颇多,看我能不能帮他请到高明的郎中。他既然求到我头上来了,我岂能袖手旁观!少不得要替他跑一趟了。”
“派人给陆伯伯送个信不行吗?何必这么大老远跑过来。”
“唉,你这陆伯伯脾气怪得很,我只怕派去的人万一轻慢了他,他犯起倔来不肯去,岂不是耽误了三郎?”
小女娃儿听得这般,先前的一点不满也烟消云散了,就盼能快点赶路,早点见到这位脾气怪怪的隐士陆伯伯。
一行人一路紧赶,终于在天黑前抵达了驿站,歇息一晚,第二天一早起便接着赶路。这样的行程,让小女娃儿的身体有点吃不消。但想到是自己非要跟来的,便硬撑着竟也不抱怨。只是路上太过沉闷无聊,路边的景色也看得有些腻了。
偶然将目光投到父亲身上,却见他骑着一匹高大的青骢马昂扬前进,头上没有戴冠或者巾,只是将头发整齐的束在头顶,以一根古朴的长簪绾住,玄色的鹤氅在风中飘荡,不时的露出里面华贵的丝袄。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潇洒倜傥!
什么叫酷?真想让一千年后的人们看看,这才叫酷!小女娃儿的嘴角不知不觉的酿起笑意,又想到那个隐居海岛的杏林高手,这个时代真的很有意思!除了……赶路无聊了点……
“爹,你马骑得很好耶!你怎么这么会骑马,可你是读书人啊,平时不是坐车和轿子的吗?”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你爹我有哪样不精的?”回答中带着得意。
“是啊,爹。你不说我都忘了,爹你射箭也很棒啊。今年踏春的时候,你一箭就射中那棵杨树,爹你都快赶上神射手了!”
“嗯……”飘飘然。
“可是爹……我怎么觉得你当时是想射树上那只鸟呢?”
“咳咳……聒噪!好好赶路!”
“爹……”
……
这一行人,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海州城,寻到一家不错的客栈住下,只待第二天便要出海。小女娃儿进了客栈便强烈要求一定要住“天字号上房”,客栈伙计直接告诉她没有。
“没有?为什么没有?都住满了?”
伙计却告诉她本客栈的客房是按天干地支来排的,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天字号上房”。
小女娃儿郁闷了,只得住进了一间不是天字号的上房。赶了两天的路,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想到能见到一位真正的隐士,小女娃儿夜里做梦的时候都带着笑容。
晶莹的口水顺着那笑容流到了枕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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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新了,书评里“诈尸”声一片……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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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七节 访友2
第二天一大早,中年人就将丫环和小厮都留在海州州城,只带着小女娃儿雇了只船出海了。
中年人本以为海中岛屿众多,定要寻上几日才能找到朋友信中提及的小岛,谁知道雇船的时候,才向老船家描述了那个小岛,那老艄公便张口问道:“客官要访的可是那桃花岛的陆神医?”
中年人大感意外:“不意老人家竟识得我这朋友?”
老艄公笑道:“我识得陆神医,陆神医不识得我!咱们这里讨海吃饭的,有谁不识得陆神医?陆神医准我们每个月朔日求医,望日取药。我们讨海人生活辛苦,谁若生个病若不是太厉害从来也不舍得花钱治病的。陆神医却是个大善人,从不问我们收钱,出的都是义诊。他老人家的善名,整个海州,还有谁不知道。”
小女娃儿插嘴道:“老伯伯,你说的这个‘朔日求医,望日取药’是怎么一回事?”
老艄公请了他们入船,一边摇着橹一边慢慢道来。
原来这陆神医两年多前择了一个小岛定居,见附近海民生活困苦多不舍得花钱治病,能拖就拖,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成花钱也治不了,于是动了恻隐之心,准许这些海民每个月的朔日登岛,他在岸边搭了凉棚免费为他们把脉开方。另外他又将一些日常常用的方子配好药材,比如止腹泻的药、治风害的药、治胃痛的药等等,每个月望日放在岸边,海民们可以登岛自取。
天长日久,渐成惯例。海民们感念他的恩德,称呼他为陆神医。又因他所住的岛上盛开桃花,便将那个本来无名的小岛称作“桃花岛”。
小船在海上行了近三个时辰,终于在午前抵达了目的地。原以为是个小岛,哪知道却当真不小。那老艄公对地形似是相当熟悉,直接将船摇向海岛西侧。远远看去,原来在岛的西岸,有个小小的码头,码头附近还有个亭子。老艄公指着码头和亭子,笑着告诉中年人说:“这都是海民们感念神医恩德,自去伐的木材建造的。朔日里,神医便在这亭中坐诊。”
当下中年人便带着小女娃儿上了岸,沿着一条小径往岛中心里走去。一路上果然见有许多桃树,只是时已初冬,尽是光秃秃的树枝,见不到桃花烂漫的景象。行了一阵路,太阳益发的高了,却还不见有人烟。他二人为御海风难免都穿得厚了些,海岛上却又比内陆更温暖几分,此时额头便都沁出细密的汗珠。
正焦躁间,前面隐隐传来话语声,二人心下皆是一喜。加快脚步,转了两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此处的树木荆棘都已经不见,整整齐齐的开垦出了几块土地,种的却不是粮食尽是些药草。中年人细看之下,有些识得,有些却叫不出名字。
两个总角童子正在药田里不知刨着什么,见到二人突然出现,不免吓了一跳,都站起身来。
中年人问道:“小哥儿,敢问陆麟陆君瑞可是潜居此处?”年纪稍大些的童子道:“正是我家先生。”中年人喜道:“你家先生可在家中?小哥儿请速与我带路!”那童子皱眉道:“贵客止步,前面是我家先生清修之所,先生素喜清静,不喜外人打扰。还请容我通禀。”中年人道:“如此也好,有劳小哥了。”童子道:“不敢。”边说着边自药田旁取出一支竹筒,倒出其中清水净手。
中年人本以为他净了手之后便要去通禀,谁知那童子在身上抹干手上的水,径直走到中年人跟前,两只小手一摊:“喏!”
中年人一愣:“这是作何?”
童子道:“问诊金三十贯,这是规矩。”
中年人和小女娃同时倒抽口冷气。三十贯!要知道很多老百姓一年也挣不到三十贯呢,一石米才不过六、七百文!普通大夫诊金至高也不过一贯,那已经是名医的收费标准了。
中年人忽然失笑,道:“小哥儿与我玩笑呢,你这里明明是每月朔日义诊,何来的诊金一说?”
童子摇头道:“朔日义诊,只对海民。像贵客这般来求诊的,自是要收取诊金的。”说罢,又补充道:“这三十贯不是出诊金,是问诊金,就是由我去问先生今天心情好不好,愿不愿意出诊。先生若心情不好不愿出诊,三十贯便退给你。先生若是心情好愿意出诊,还要另外收取出诊金的。”
中年人还未开口,小女娃儿已抢道:“便是如此,三十贯也太贵了,不如去抢钱哪!”
童子看了一眼那女娃儿,只见她肤白似雪,赶路急了,两个脸蛋透出粉嫩的红色,说不出的好看。他本是海民孤儿,为岛上主人收养,平日见的也都是些风吹日晒的海家女儿,几时见过这般玉雪可爱的女孩,不由得脸上一红,讷讷的解释道:“先生的规矩,便是如此。穿麻穿布的不收钱,穿绸缎的十贯钱,穿锦的二十贯。你……你们穿的是丝,按先生的规矩,便要收三十贯。”
“这个陆君瑞!说什么隐居,净作些古怪!”中年人笑骂,“我们不是来求医的,我是你家先生的朋友,你快去通禀吧。”
话音刚落,一直在一旁没有吭声的年幼些的童子“啊”的一声,嘴巴张成了圆形,“哥,咱家先生也有朋友?!”
年长童子没有回话,眼睛上上下下的在中年人身上打量,也是将信将疑:“敢问贵客名姓?容我通禀。”
中年人哈哈大笑道:“我料你家先生那脾性,也不会有别的朋友。你告诉他姓苏的朋友来了即可!”
年长童子迟疑一下,转身飞奔进去。
年幼的童子见哥哥去禀报先生,兀自不信,还一迭声追问中年人:“你真是我家先生的朋友?不骗人?我从来没见过先生有朋友!”
中年人失笑,反问那童子:“你家先生没有朋友,却都交往些什么人?”
那童子想了想,认真的说道:“海民们喜欢先生,因为先生给他们治病不收钱,但他们不是先生的朋友。那些有钱人和当官儿的,送给先生好多钱和东西,求先生给他们治病,但是他们不喜欢先生,先生也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是先生的朋友。”想想又摇摇头道:“先生喜欢发脾气,先生没有朋友。”
中年人和小女娃儿相顾失笑。正莞尔间,脚步声响起,一个响钟般的声音传过来:“你苏子清不好好当官,跑到我这里来作甚?”话音未落,一个葛布粗衣的男子大步流星的转了出来。
这中年人和小女娃儿,便是苏白苏子清和他的小女儿苏览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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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昨天看了女频的《香衾记》,真是让人惊艳的文笔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卷 第八节 访友3
苏白本来该当前往杭州赴任的。不料在他的饯行宴会上,他的同僚兼好友吴添吴大人却愁眉不展的样子引起苏白的注意。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吴家的三郎已经病了两个月有余。
那吴家三郎比苏览月只大了两岁,生得天庭饱满俊眉修目,又才思敏捷,五岁的时候便能作诗。据说极为肖似吴添幼时的样子,因此虽然是妾室庶出,但却是吴添最为疼爱的一个儿子。却不知道怎地,两个月前忽然全身长满大片的红斑,一抓即破痛痒难耐。吴家将京城里略有名气的大夫请遍了,药也吃了不少,涂涂抹抹的也用了不少,就是不见好转。看着三郎难受的样子,吴大人真是急得上火。
偏有个庸医最是可气,竟然鬼鬼祟祟的拉着吴大人说恐是染了麻风,力劝吴大人挥慧剑斩亲情,一堆木柴把三郎烧了,以免传染给他人,差点没把吴大人的鼻子气歪了。这个庸医的下场是被吴大人挥着一轴画卷给打跑了。
吴大人将烦恼向苏白倾诉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传说老苏素来交往了许多杏林中的朋友,据说其中不乏高手。于是吴大人便满眼含泪的扯住苏大人的衣袖求助,那一副泪眼朦胧泫然若滴的模样登时让苏白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眼见着旁人看着他俩的眼神越来越暧昧,还有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那神情仿佛是在说“原来老苏和老吴也好这口儿啊…”的样子。为了自己的名节,老苏一咬牙一跺脚,应下了这件事,终于把衣袖从吴大人手里扯了回来。
苏门一大家子人连内眷带奴婢仆役乘舟南下,到了楚州苏白便吩咐管家苏治照顾夫人小姐,且先往那杭州去,待他访得旧友便走陆路追赶过去。岂料苏览月在船上待这许多天,早已气闷得不成,上下折腾,就差把船凿沉了。听得父亲要独自去往海州,那里肯干休,吵闹着定要跟去。苏白拿这丫头没有办法,原本只打算带两个小厮快去快回,现下却只得又带上苏览月和她的侍婢雅芝。
苏览月打量这刚刚转出的葛衣男子,见他身量很高,国字脸,浓眉深目,颇为威武。年纪与苏白相仿,只是和保养得极好的苏白相比,颇有些烟尘色,像是经年行走在外的人。
苏白见他嘴里虽然嬉笑怒骂,脸上却尽是欢喜之色,笑道:“难不成你陆君瑞在此隐居,便真的闭门谢客?却又收那什么问诊钱!竟要三十贯之多,当真是黑了心!”
陆麟翻个白眼儿反问道:“我不收诊金,难道你苏大人供我吃喝用度?再说,我也不是问谁都收钱,我这的规矩适才海生也跟你讲过了。谁叫你到这偏陋地方还穿得如此华贵,似你这般穿着的人又有哪个不是大富大贵的?我便多收一些,他们也付得起!”
苏白无语,只笑着摇头。这时陆麟的眼光才瞥见旁边的苏览月,苏览月见他眼光转到自己身上,不待他开口便跨上两步,一边说着“侄女给陆伯伯见礼”一边伏地便拜。动作一气呵成娴熟之极,乃是苏览月不知道做过多少次的练就出来的。通常这时候不待她拜下去,那些被拜的长辈就会大袖一拂说一些诸如“侄女免礼”之类的话,而苏览月就很不客气的借势起身,果真是免了这一礼。然后长辈们便开始往袖子里掏了,掏个什么名贵的玉佩啊、翡翠佛珠啊、金牌啊或者有着名家亲笔的扇子啊什么的给当见面礼,还都谦虚着什么“来得匆忙没甚准备”、“侄女勿要嫌弃”之类的话——苏览月当然不会嫌弃,全都一一笑纳了,当真是笑着纳的。
偏这陆麟,眼见着苏览月就要拜下去了,却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苏览月无奈,只好规规矩矩的真的拜了下去。虽然对于拜礼这个传统礼节中最大的一种礼,苏览月可以接受上拜天,下拜地,中间拜父母。但是让她去拜别人,却是不怎么情愿。是以苏览月一边拜倒一边心里嘀咕:“姑娘我就当是拜死人好了!”
拜完边起身边猜测着这人会给自己什么见面礼,一抬眼却见一个蒲扇似的的大巴掌拍了下来,正中顶门,登时拍得苏览月满眼金星。陆麟却哈哈笑着“疼爱”的连拍了三下才收手:“乖!乖!苏子清生得好女儿啊!我不如你!我不如你!”最后两句却是对苏白说的,说着便抓着苏白的手臂拉着他往岛中走。他性格怪僻,虽然多年来游走四方,却实在没什么朋友。今日是他唯一的朋友的苏白突然到访,虽然嘴上嬉笑怒骂着,心里却当真是喜不自胜。
苏白心说你连老婆都没娶,当然不如我了。手臂被他鹰爪似的钳得生疼,挣也挣不开,只得龇着牙跟着他往里走。
苏览月抱着脑袋很郁闷的跟在后面。见面礼没收着,还白挨了三巴掌,不免对这姓陆的记恨起来。
走了一段曲曲折折的山路,转到小山的半腰,背着山壁的一片空地上建着一片竹屋。竹屋以圆木为基,离地面约有三尺高,各屋之间以廊庑相连结成一片,屋檐下又挂着一串串的竹筒,不知装着何物。
陆麟引着苏白,在最大的一间竹屋前脱了鞋子,步上楼梯。苏览月心中奇怪怎么还要脱鞋子,赶紧有样学样的脱鞋跟进了屋子,才知道屋中原来是席地而坐。“倒颇有古风!”苏览月心想。她却不知道中国人普及桌椅板凳这样的家具虽然就是在宋代开始,但此时也只不过普及了像汴京这样的大、中型城市而已,出了大城市很多地方都还保留着席地而坐的生活习俗。只是她从来没有出过汴京,自然不会知道。
陆麟这些年走南闯北,已与苏白相隔多年不见,今日不意老友突然到访自然是喜不自胜。此时那唤作海生的年长童子已经奉上茶来,陆麟却道:“喝什么茶,我与老苏这些许年没见,自当不醉不休!咱们那竹酒泡了半年,也已入了味了,麻利些温了来与我。”
海生脆脆应了,径往那屋檐下摘取了几只竹筒,浸入了沸水温热,片刻间便端了上来。陆麟道:“这是我独家秘方自酿的竹酒,算日子昨日才算足日可以用了,偏你今天就到,当真是巧!来来来,你且尝尝……”说着用一柄小刀将竹筒一段的软木塞挑开,递给苏白。
苏白得意的接了,笑道:“这自然是我有福气,怎是凑巧。”执起竹筒轻轻嗅了嗅,但觉一股淡淡的酒香混合着竹子特有的清香顿时沁入心脾,不由赞道:“好香!”,啜了一口细细品尝,又赞道:“好酒!”
却听旁边“咕”的一声,转眼看去却是苏览月馋涎欲滴,眼巴巴的望着他。
陆麟哈哈大笑:“你果然养得好女儿!”
苏白知道自己这女儿别的爱好没有,就是好吃、好酒、好打扮。见她嘴角晶莹似乎已经流出口水的样子,只得无奈的允了她。苏览月大喜,连忙将酒倒入小小的竹杯中,细细啜着,果然浸透了竹子的清香,别有一番风味。一时对陆麟的好感大增。
只是喝着喝着,心中忽然“咦”了一声,突然想到,这海岛上哪里来的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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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生病的时候,看了篇网游小说《江湖遍地卖装备》,很有意思。看完就心痒难挠跑去玩网游了,结果……结果……就是一直到现在才更新……再次证明我是很没有自制力,很容易沉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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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九节 隐居1
两个老头子一喝上酒,就迅速进入了拉家常状态,开始唠唠叨叨的讲各自这些年的种种经历。苏览月听得甚是无趣,见他们也没留意自己就悄悄从竹屋中溜了出来。
才一出门,就闻到一股让人馋涎欲滴的香气!苏览月循着香气绕到竹屋的后面,却见有一间独立的土坯房子,屋顶上烟囱耸立,推门而入,却是一间厨房。海生和那个年幼的童子正在灶上忙忙碌碌,一个成年的仆役反倒在给两个小孩子打下手干些粗活。
海生忙碌中抬头看见苏览月,笑着问:“贵客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苏览月说:“别一口一个‘贵客’的,我姓苏,你叫我小苏吧!”说着,非常自来熟的挤到灶台边探头探脑的问:“弄什么呢?这么香~”却见灶上有个火眼并未支起锅子,反而横横竖竖的搭着些竹签,串着一条一条的海鱼,让苏览月馋涎欲滴的香气便自这里传来。
海生道:“我们这等偏漏地方,没什么好招待贵客的,就这烤鱼还勉强算是地方风味。”
海生不停的翻动鱼身,年幼的童子则在他翻动的间隙向鱼身洒些不知名的香料,时机、分量拿捏的恰到好处,显是两个人经常这样分工合作。随着两个小孩四只小手的飞快动作,那烤鱼散发出来的香气愈来愈浓,馋得苏览月直吞口水。
转头却看见房中唯一的一个成年人却只干些添柴、鼓风的粗活,心里奇怪,她是藏不住话的人,就忍不住问了:“为什么有你这个大人在,却让两个小孩子动手烧饭?”
那人却笑了:“我烧的饭主人不爱吃。”又道:“苏姑娘别小看海生海育这哥俩,他们年纪虽小,烧的饭却是极香的。自打有了他们,主人再不吃我们烧的饭了,别说主人,连我自己都不爱吃了。”
苏览月先前听海生管陆麟叫先生,此时仆役却又称主人,便猜测陆麟于这两兄弟定是有师徒之份。见他俩一个叫海生,一个叫海育,便问:“你们是不是兄弟啊?嗯,应该是,长得有几分像的。你怎么这么会烧饭,跟谁学的,好厉害啊!“
海生脸上微微泛红:“也没跟谁学过,只是以前要给海育做饭吃,慢慢就知道该怎么作才好吃。”
“你爹娘不给你们做饭吗?”
“爹娘前年出海去,再没回来,家里就我和海育两个人。那时候海育还小,所以我得烧饭给他吃。”
苏览月听了十分后悔自己多嘴问起这个事。看那海生,却倒也没什么情绪,只是提起爹娘眉眼间流露出淡淡的伤感。而海育听了则全然没有神情波动,大概因为当时年纪太小,才过一两年对父母和过去的记忆便几乎彻底忘却了。这才放下心来。
那仆人却插嘴说道:“苏姑娘你不知道,海生海育可厉害得紧!主人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兄弟俩已经自己过了快一年了,竟活得好好的,要是别的孩子,怕是早就饿死了。”
说着就给苏览月讲起故事来,原来海生久等父母不回,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海边的孩子更是见惯了风雨,便猜到大概是逢了海难了。那时海育还小,海生便到沙滩上捡些海带、贝类、螃蟹之类烧了来吃以充饥。好在大海是个宝库,潮水一涨一落之间满沙滩都是可以捡来吃的东西。过了些时日趁天气好的时候,海生又将家里的门板拆了下来,用布带将自己和海育与门板绑在一起,拿着一个用树枝和破渔网做成的小网兜,就这样下了海,到离沙滩稍远的地方去捞鱼,竟也屡有收获。再加上以前村中一些旧邻的接济,小哥俩竟也顿顿能吃饱,只是不免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形象不佳了。
却有一日海生看着日头好,便带了弟弟下海去捞鱼,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忽然大风骤起。小小门板眼看着离海滩越来越远,兄弟俩四只小手拼命的划水,却也无法逆了风势,就这样向大海中飘去。本以为这次就要去见爹娘了,却幸运的漂到了陆麟刚刚定居不久的桃花岛来,为仆人所救。
陆麟听了他的遭遇,一则叹他身世可悯,一则也喜他胆大伶俐,便收留了这兄弟俩,留在岛中。待到吃饭的时候,海生年长懂得人情世故,什么也不说只是闷头吃饭。海育却年幼懵懂,直皱着眉嘟囔说“好难吃!哥,我要吃你烧的饭!”
陆麟大是惊奇,便要海生露一手看看。海生便下厨整治了两条鱼出来,陆麟一尝之下才知道自己捡了个宝,喜得嘴巴都合不拢。海生便兼了岛上的厨师,弟弟海育就给他打下手。
从此桃花岛上众人便有了口福。
闲暇时陆麟随手教他们读书写字,发现这兄弟俩都甚是聪颖,悟性很高,便又收了他们为徒,从此他们改口叫陆麟为“先生”。陆麟传授他们医石药理,却也并不强求他们学习,只说能悟到多少便是多少。
海生更是说道:“先生说,我便不学这医药之术,凭我烧饭做菜的手艺,将来也能衣食无忧。”
苏览月听了神色十分古怪。却是在想:这个陆麟,十有八九是看上了海生烧饭的手艺才收他为徒的!心里想着,随口问道:“那你愿不愿意学呢?”
“当然愿意!”海生想也不想就说,“若不是先生收留我们,我俩现在还在海上漂荡,即便不饿死,也不知将来会怎样。先生肯将他一身绝学传授给我们,那是先生的恩情,我怎会不想学?“
苏览月忽然想到,随口问:“你爹娘没了,便没有亲戚邻居愿意收留你们的吗?”话一出口,立即便后悔了,怎么自己又捡这种话题出来,这不使戳人伤口吗!
果然海生脸色黯然,摇头说:“我家本来就是外来户,在这里没有亲戚。邻居么……张婶、六叔、海牛哥……都对我们很好,有时送些米和盐巴给我们。不过他们不敢收留我们,我家是被村长逐出村子的,要是收留我们,他们也会被村长逐出村子……”
苏览月听得这里面又有故事,便让海生讲清楚。结果海生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大致就是村长的儿子二虎欺负了村里梅花姐,那梅花是与寡母相依为命,家里没有男人。然后他爹便去找村长为梅花姐讨理,却被村长和二虎带着人给打瘸了腿,又将他一家赶出了村子。至于二虎怎样“欺负”梅花姐,苏览月自然心里明白,海生却还懵懵懂懂。
只是讲到这里,海生的心里不自然的有了些愤恨。以前年纪小,没想过那么多,这两年跟着陆麟读书识字,心智渐开,却禁不住想到:如果不是村长打瘸了爹的腿,又不许爹娘在村子的渔场打渔,爹娘就不用跑到那么远的海域去,便未必会遭了海难!细想下来,自己家破人亡,这根源竟在村长一家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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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发现了一本很有意思的穿越,是群穿,《迷失在一六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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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十节 隐居2
第八卷第十节隐居
说话间,香喷喷的鱼已经烤好了。苏览月帮着海生送进屋里,却又跟着他出来,只拿了一条鱼一边啃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们闲聊。
问起这岛上的情况,原来那烧火的仆人叫作阿旺,另还有三个,唤作阿福的那个进城采购粮食布匹去了,唤作阿财的那个去外地采买药材去了,唤作阿兴的那个……据说是海州本地人,回家娶媳妇儿去了。
阿旺、阿福、阿财、阿兴……这四个名字让苏览月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这么一堆人伺候着呢,我还以为隐居就是一个人找个没人的地方终老呢,原来大错特错啊——苏览月心想。忽地又想起先前的疑问,“对了,这岛上哪来的竹子?这里能长竹子?”
“能啊!”海育抢着回答,“后山有温泉,地热,竹子长得可好哩……”
阿旺接口说:“这里本来是没有竹子的,后来主人在后山发现了温泉,就说这里地热,肯定能生竹子,就把小的和阿财发到赣地去弄竹子。唉,那么多地方都有竹子,偏生主人就非指定了一座深山老林里的竹子,俺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竹子移植过来了,结果第一回全死光光。主人又把我俩发回去重来,前后折腾了七八个月,一共种了三次,才终于把这赣地的竹子在这破岛上养活了。可真不容易啊……”
哪知道这些话苏览月根本没听进去,她两眼冒光,重复着海育刚才泄露的信息:“温泉?温泉!!”
三两口啃光最后的鱼肉,苏览月冲回屋里想让老爹晚点再回去,好让她泡个温泉。哪知进屋一看,两个老家伙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眼见着今天是走不了了。苏览月可乐了,让阿旺去打发了载他们来的舟子,又嚷嚷着让海生带她去泡温泉。
海生却闹了个大红脸,讷讷的说他要照顾喝醉了的先生,让海育带她去就行。
苏览月看着海生涨红的脸心里好笑,只是想让他带路而已,又没让他一起泡,他脸红什么。
……当苏览月美美的泡了一个温泉,头顶着热乎乎的毛巾出来时,天色已经昏暗了。后山果然栽种了许多的竹子,虽然隐隐看得出人工的痕迹,但仍然给人一种清幽雅静的感觉。听那阿旺所说,想来陆麟为了这竹子下了极大的心血和本钱,精心照料,才有了现在这般旺盛。
人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陆麟却是食有肉,居有竹,没事喝喝小酒,泡泡温泉,然后打着神医的招牌,坐地收钱,痛宰肥羊。原来隐居是这么惬意啊,苏览月恍然大悟,怪不得古时候有这么多隐士呢。
哼着小曲儿回到竹屋,却见那两个老酒坛子竟然已经起来开始喝第二轮了!而海生已经在烧晚饭了。
等到月上树梢的时候,第二轮拚酒再次以苏白的惨败结束。深度不省人事的苏白是被阿旺和陆麟合力给抬进厢房的。本想早点休息的苏览月只能很无奈的伺候自己老爹净面脱衣。等到她把苏白收拾利落塞进被窝之后,中午喝下的竹酒的酒气也在泡过温泉之后氲上来了,于是她也打着大大的哈欠睡去了。
昏沉沉的不知道睡了多久,不知怎地就醒过来了,隐约听着“嗡、嗡”几声琴声,苏览月迷迷糊糊的说:“姐姐,怎么半夜抚琴?”睁开眼睛却看见屋中月色清冷景象陌生,怔忡片刻才想起来自己和父亲正身在海州,而姐姐苏拂云却留在汴京,进入那高墙深宫再难得见,顿时觉得心下空落落的难受得紧,忍不住流下眼泪。
擦干眼泪,苏览月披衣走出厢房,迎面而来的寒气顿时让她清醒不少。嗡嗡之声又起,侧耳听去,却不是瑶琴之声,倒更像是筝,只是却远比寻常的筝音要萧索深沉。“难道是铁筝?”苏览月暗暗猜测。这几年跟着苏拂云学习音律,说不上精通,却也初窥门径。
想想这岛上就这么几个人,是谁在半夜弹奏铁筝?苏览月循着那筝声找去,踏着小径上了山。这岛上的山不高,但北方的山大都嶙峋陡峭,多巨石而少草木,便让人觉得巍然严峻。山顶上更是寸草不生,入眼都是累累巨石。朦胧夜色中一个人坐在巨石顶上抚着一具黝黑的筝。那人披散头发宽衣广袖,宽大的袖子和花白的长发俱在风中飞舞,仿若就要临风而去。所奏筝声更是嘶哑苍凉,听着便让人心中倍感凄苦。
苏览月本不想打扰那人,但听了片刻却觉得愈听心中愈是难过,对苏拂云的思念之情也越来越不能抑制。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轻声叫道:“伯伯……”
筝声戛然而止,那人用衣袖抹了抹脸,这才回过头来说:“怎么这么晚跑出来,仔细不要着凉。”这人两鬓染霜,脸上犹有泪痕,正是这桃花岛的岛主神医陆麟陆君瑞。
苏览月嗯了一声,抽了下鼻子。陆麟皱眉说:“好好的怎地就哭了?”苏览月哽咽着说:“我想姐姐了……”于是把苏拂云入宫的事情告诉了陆麟。陆麟听罢叹息说:“若嫁得寻常人家,还时常能得相见,那宫门一入却是深似海,只有自求多福了。”看着苏览月眼泪叭嗒叭嗒往下掉,赶紧又安慰说:“也不要太过伤心,你那姐姐我虽没见过,但想来也是敏慧贤淑,虽然宫闱之中定然也能照顾好自己。”这句话倒真对症。苏览月想起苏拂云是那样聪慧美丽的一个人,想来“皇帝老儿”应该很宠爱她才对,又想起曹皇后素来喜爱苏拂云,应该也会罩着她不被其他嫔妃欺侮吧。这么想想,就觉得宽心了许多,渐渐收了眼泪。
定下神来看到陆麟面前那具筝,筝身黝黑,摸上去冰凉透骨,果然是一具铁筝。回想刚才的乐声凄凉,再看陆麟微红的双眼,苏览月轻轻问到:“伯伯也哭过了,也在想什么人吗?”
陆麟双唇紧抿,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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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偷看了一眼书评区,骂声一片……大汗……
关于这么久不更新,不辩解,捂脸,羞愧的逃走……
另,我玩的是《梦幻西游》北京,阳光城。(未完待续)
第八卷 第十一节 往事如风不可追
苏览月问完,等了片刻,却见陆麟紧抿双唇,沉默无语。苏览月顿时十分后悔,心里一个劲埋怨自己:“我今天是怎么了。中午非追着海生问人家身世,惹得两个孩子伤心难过,现在又欠嘴追问老头子的伤心事,唉,早知道不那么嘴欠了……”
陆麟却不知道小女孩正在自怨自艾,他只是被苏览月触动心事,不知道改如何回答。沉默片刻,终于长叹一声:“伯伯是在想家……”
苏览月听了十分意外,因为来时路上苏白讲了许多陆麟的事,所以她也知道陆麟是个无家无室的漂泊不定的人。陆麟苦笑道:“我也是人,总不会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总也会有家的。”想想也是,苏览月讪讪的笑了。陆麟不以为意,解释道:“我和你爹虽然交好,这些事也从来没和他讲过,你爹才会以为我是个孤家寡人,却不想想,我的一身医术,又是从何而来。”
“不过我说的家,却不是生我的家。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是什么样的人,从我懂事起就已经在街上流浪了。那时候我也就是……差不多海育那么大,我在街上讨饭,一身病痛,眼看就要死掉了。就是这个时候,我的师父出现了。师父救活了我,把我带到了师门之中,那里从此就是我的家了……”
苏览月从转世以来,就是在苏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想到今天接连听到两段如此凄惨的身世,不由心下恻然,看着陆麟的眼光自然而然的便多了分怜惜。
陆麟触到她的眼光,心中一动,心想:“这丫头果然如她父亲所说的聪颖早慧,寻常的孩子这般年纪尚且懵懂,怎有这大人似的的情绪流露?”
人老了便会话多,便喜欢会倾听的人。苏览月此时的样子无疑便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她不多话,只静静的等着下文。陆麟见状,转过头去,又沉默了片刻,再叹了一声,终于缓缓的讲了起来:
“那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山谷,通往外面的路一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是开放的,其余的时候,谷中的人们并不外出,每天只过着平静的生活。我本来只是一个快要饿死病死的小乞丐,突然来到这样一个地方,没有人骂我打我或者看不起我,每天都能吃得饱,那时候,真是心满意足……
我的师父开始教我读书识字,等我认识了一些字,可以自己读书的时候,他就开始教我医术了。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谷里每个人都会医术,谷里出去的人在外面都被称作神医,外面有些知道的人称呼这里为‘医人谷’。
我那时候想,这一定是老天赐给我的福份,让我能活下来,能读书写字还能学习医术。所以每天都很勤奋,比别人勤奋得多。师父也很喜欢我,他说我学医的天赋。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渐渐都被我落在了后面,我成为了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慢慢的,我开始骄傲起来了。可是大家都让着我,因为他们都比不过我。师父和长辈们也都让着我,因为他们欣赏我。
终于有一天,师父对我说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给我了,我的医术已经超过了他。从此谷中的长老们开始亲自指导我,没有哪个年轻弟子能有这样的殊荣。同伴们都很羡慕我。于是,我愈发的目中无人了。”
“唉……”陆麟深深的叹了口气,幽幽的说“我完全忘记了,我只不过是个差点病饿而死的小乞丐,我忘记了如果没有师父,也许我早就是野地里的一具白骨……”
说完,陆麟思忆起前尘往事,一时竟然发起呆来,全然忘记了要往下讲。
苏览月早就听呆了!神秘的师门,高超的医术!神啊,这简直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桥段啊!看陆麟停下来发呆,记得苏览月抓耳挠腮,终于忍不住抓住陆麟的衣袖晃动,一叠声问:“后来呢?伯伯,后来呢?”
陆麟回过神,看了苏览月一眼却没有理会她。附身从脚边的一个木桶里拿出两节竹筒,递了一个给苏览月,说:“喝点热酒温温身体,要是染了风寒,你爹定然与我没完没了。”那木桶是大小两个套叠在一起,中间夹层塞满棉絮,内里注入热水浸泡,隔热性能相当的好。虽然已经放了有些时候了,但苏览月拿到手里的时候,那竹筒竟然还有些烫手,不由得赞叹一声。连忙撬开塞子喝上两个热热的竹酒,胃里顿时就热乎了起来,不多时,虽然夜风还寒冷依旧,但全身却都已经暖和起来了。
陆麟缓缓的喝下半筒竹酒,手握着温热的竹筒,一边取暖一边把玩,许久之后才开口,带着自嘲的口吻说:“人哪,真是不知足……若是当年我还沿街乞讨的时候,有人告诉我有个地方可以让我吃饱穿暖,我一定会想一辈子都待在那里,永远不离开。如果别人告诉我,到时候我会想离开,我一定会觉得那人疯了。可是……当我想离开的时候,我全然忘记了从前的想法。
师父说的对,我真的很有天赋。有一天,长老们把我叫去,他们告诉我连他们都已经教不了我了,我的医术已经是谷中最高超的。我高兴极了,这山谷里再也没有我能看入眼的人了。可是没有多久,我就高兴不起来了。为什么呢?因为我的医术再高超神妙,也只有这些人知道罢了,因为我只能待在这个憋闷的山谷里!
于是我第一次动了离开的念头。全然忘记了,当年病怏怏的我,还是师父背着进来的……
可是谷中却有一条非常厉害的规矩,据说是第一人的谷主所定,那人规定了谷中弟子不可擅自离谷,违禁者再也不许踏入谷中半步!要想离开山谷,必须通过长老们的考核方可。”
苏览月眨眨眼,说:“伯伯你……定然是没有通过对不对?”
陆麟苦笑着点点头,道:“说来奇怪,谷中人人习医,这考核的内容却不是医术,而是这人的心性定力。我一提出来要出谷,便被长老们否决了。连平日里的最疼爱我,以我为骄傲的师父,都不帮着我说话,反而顺着长老们的口风说我心性尚不成熟稳重,定力也是不够,还不到出谷的时候。
这一年我刚刚好十七岁,正是年轻冲动的年纪。又一贯被众人惯着捧着,这一下就觉得好像被人打了脸一样抬不起头来。本来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或许我收收心性,再磨炼两年也可以出得谷去。
可是偏偏同辈弟子中却有个人通过了考核,获准随长者一起到外界游历!
偏偏这人医术不如我!学识不如我!机变不如我!相貌不如我!
如此,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说到那四个“不如我”,陆麟颇为激动,唾沫星子喷了苏览月一脸。
苏览月很郁闷的用袖子抹了抹脸,心想相貌不如你与是否能通过考核有什么关系?她心里其实十分赞同那些长老们,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提起往事还这么激动,当年的年轻气盛更是可想而知了。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反而恭维道:“但是伯伯你最后还是让长老们同意你出谷了?”
陆麟顿时泄气了,闷闷的说:“没……有,我……是偷跑出来的……”
苏览月点头说:“噢……”。“噢”完了之后才反应过来,讶声道:“那岂不是违背了谷中规定,终生不得再踏入谷中半步!?”
陆麟将竹筒中已经凉了的酒一饮而尽,喝光一筒,又喝一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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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跳了十分钟减肥操,很累。减肥是很辛苦的事。
很想把作息时间掰正,然后争取多干些正经事,比如减肥或者更新之类的。但是不敢再作承诺了,什么诸如“今天起每日更新”之类的大话绝对不敢再说,因为知道自己是个太没有毅力的人,如果放出大话来一定会让大家失望的……
与其有了期望再失望,不如就不要有期望吧……真消极啊……自己也这样觉得。
但是,没办法,唯一能向大家承诺的就是不会太监。肯定不会。只是不知道这样磨蹭磨蹭什么时候能写完。话说回来……男主角还没有出场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卷 第十二节 往事如风不可追 2
“虽然明知道一旦擅自离谷,便终生不得再踏入谷中半步,可是那时候我年轻气盛,一心想去外面的花花世界,只是想不回来便不回来吧,待我凭一身医术闯出名头来,便是谷中人来求我我也不会再回来的!
后来那些年,我在外面游历,果然闯出了好大名声。人人见我,都称一声‘神医’,那些权贵富豪见了我都是笑脸相迎,不仅供我吃穿用度,还奉上大把银钱供我挥霍。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人人皆有生老病死,越是有钱有权的人就越是怕死,所以他们乐意结交我这个神医。有这些人供养着我,我便开始过上了醉生梦死的日子,日日流连于秦楼楚馆……”
陆麟说到此处,忽然自觉失言。苏览月不过是个小女孩,如何能当得她的面说出“秦楼楚馆”这等地方来,便是不羁如他,心下也不免尴尬。偷眼看去,苏览月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静静的等待下文。既没有听懂了觉得羞涩或恼怒的意思,却也没有未听懂而懵懂疑问的样子。这倒让陆麟心下一怔。
“伯伯,后来呢?”苏览月扯了扯陆麟的衣袖催促道。
陆麟干咳了一声,略略回忆过往,心绪渐渐飘回了过去……
年轻时的他荒唐事做了许多,虽然身边总有人围绕,却没什么真正的朋友,一直到他遇到了秦四公子。秦四公子家是书香世家,祖上七代为官,家大业大,门第高贵。唯一的遗憾就是到了四公子这一代,接连生了三个女孩后才有了四公子这唯一的男丁。偏偏四公子自幼便多病,多年卧床,病根已深。
“秦家听得我的名声,想方设法延请了我为四郎医病。秦家许的酬金极是丰厚,因此我便去了。那秦家四郎久病成医,也是懂些医理的,只是如何能入我的法眼?”陆麟回忆着,嘴角不知不觉漾起了淡淡的笑意,“我只是略略施展,便轻易折服了四郎。四郎欢喜得紧,时时扯着我请教医理。初时我只觉得烦人,渐渐的却不知不觉的喜欢起来,每每都细心指点,便如当年师父待我一般……四郎的病并非不能治愈,只是积得久了,病入骨髓,难以根除。
我在秦府一住便是半年,凭着我的高超医术,四郎身体一日强于一日,半年后便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我不仅和四郎成了莫逆之交,秦府上下都对我推崇备至,甚至秦老夫人还要认我为义子。
只是有一桩事我十分不喜,便是四郎时时劝诫我莫要醉生梦死荒废大好青春。我听了厌烦,觉得四郎虽好,人却太过古板老成,便如谷中的长老们和我的师傅一般。
忽然有一日四郎急匆匆来唤我,道是有故人来访,定要见我。我随他到堂前见了那人,大吃一惊,原来到访的竟然是我阔别几年的师父!原来师父以前也曾医治过四郎,却未曾医好。这一次师父带领谷中的年轻弟子出谷游历,路过此地挂念起四郎,特来探望,却听说了我在这里,这才有此一见。
我虽然触犯谷规已经不能再算是谷中弟子,可是师父见了我还是十分欢喜。我却得意自己如今的名望,又记恨当年师父在长老面前不帮我说请,只是扬着下巴对他爱答不理。我的态度显然让师傅伤心了。我们说的话不多,临别前师父好心提醒我说四郎的病根太深,现下看起来虽好,但恐怕只是治表不治根,定要小心病情反复。我听了只把下巴扬上了天,自负道,便是复发了,我也能医得好!
师父听了不再说什么,叹了声气,转身离去。
我看着师傅的背影,觉得他比我出走那年似乎老了许多。我心里忽然有些难受,很想追上去,可偏偏就是低不下这个头。
师父走了之后,我喝得酩酊大醉,一头扎在青……楼……那地方没再出来。我醉了三天,醒过来的时候,满眼看到的都是白色,我已经不在**里,我醒来的地方……是秦府。
到处都是白色的布幔,我看着这许多白色,忽然很惊慌。我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一路往正堂跑去,路上跌了几个跟头。可是秦府的下人没有一个人伸手扶我,每个人都对我冷眼相望,有几个熟识的仆役看我的眼神里还带着厌恶和恨意。我愈发的恐惧,因为这几个……都是四郎身边的人。
我跑到正堂,那里已经布置成了灵堂,四郎的棺柩停在正中。我大叫一声,疯了一样掀开棺盖,抓住四郎的手给他把脉。可是的四郎的手已经凉了,再也感觉不到脉动。
秦老夫人坐在堂上哭泣,见我进来,痛哭一声昏了过去。秦老爷怒目望着我,忍了又忍,终于只是握紧拳头,没有冲过来打我。我傻了一样不停的念叨“怎么会?”“怎么会?”……我不过醉了一场酒,怎么四郎就去了呢?
后来我才知道,四郎是知道我与师门过往那些纠葛的,见我彻夜不归,他担心我有事,遣了下人四处寻我。他自己则一直侯着我。他那样的身子骨,虽眼见着一日强过一日,实则底子是极单薄的,夜风一吹这便染了风寒。不过两个时辰便开始高烧,牵动了他的病根,一发不可收拾。秦家寻到我时,我已经烂醉如泥,怎么唤也唤不醒。秦家只好请了旁的郎中来,灌了几副药下去也压不住。新症痼疾两相煎迫之下,不过十几个时辰而已,四郎便这样过去了……
倘若……倘若我当时不曾醉酒……倘若我守在四郎身边……”
陆麟连说了两个“倘若”,却终究知道时光不可逆流,已做下的事情又如何能挽回?深深叹息一声,终于不复冷硬,老泪纵横。
夜,月,寂静海岛。
只有夜风掠过竹林的声音,和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冰冷萧瑟。
这样安静了许久之后,陆麟用衣袖抹干眼睛,才无奈的转头道:“丫头,莫哭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卷 第十三节 往事如风不可追 3
苏白醒过来的时候,初冬刺眼的日光照得他头痛欲裂。捂着脑袋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好半晌才醒过神来。好不容易挣扎着起了床,在海生服侍下完成了洗漱工作,头还是晕晕的。
海生看这样子抿嘴笑了笑:“苏伯伯请到外面用些早饭吧。”
因着他与陆麟有着师徒这层关系,不是仆童的身份,苏白昨日便嘱了他不必唤自己为“苏大人”或者“苏老爷”,直接称“伯伯”便可。
苏白一出门便看到陆麟这老家伙躺在一张竹椅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那副舒坦无比怡然自得的神情几乎让苏白有些嫉妒起来。作为一个勤奋的实干派官员,苏白同志有时候在休沐日还要到公署处理公事,到了夏秋两季的收税时侯和年末结算时候,更是忙得四脚朝天,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来用,偶有闲暇时常常忍不住向往着山林隐逸的生活,只是彼时不比两晋时隐逸成风,圣君仁爱、四海升平的年代,无论是从个人成就的角度来看还是家族的地位利益的角度来看,仕和隐之间终究还是仕比较靠谱。
然而每隔一两年便能收到一封的陆麟的来信,字里行间不经意的提起刚刚翻过某名山,又涉过某大川,才踏过某个古道,即将前往某个胜地,那种想来就来想去的时候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潇洒,常常让苏白捻着信纸唏嘘嗟叹艳羡不已。
早餐很简单。屁股才做到陆麟的旁边,海育马上掀开几案旁的小泥炉,用竹夹子夹出两个热腾腾的烧饼,海生随即端上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海鲜粥,配菜不过是一碟鱼肉干和几碟不知名的海菜。只不过在初冬微寒的海风中,耳畔阵阵涛声拍岸,热热的烧饼和鲜美的海鲜粥入口的感觉,着实让苏白忍不住产生“干脆挂了印,直接留在这里吧”的荒谬想法。
细细品味完了这种环境与美食结合而生的美感后,才终于想起来问:“小女何在?”
提起苏览月,陆麟十分的郁闷,“你家的丫头怎生养的?恁的好酒量……”
原来昨夜陆大叔感怀过往,一开了口便收不住,滔滔不绝的讲起往事,连什么年轻的时候在某地凭医术镇住当地恶霸令其改过向善啊,什么在某深山采药时惊遇巨蟒蛇口脱险啊这些都倒了出来,口沫横飞之下全然没注意小丫头的手已经悄悄伸进了保温大木桶里。
等到陆麟兴奋中一拍大腿,“对了,你可知道我当年是如何逃出师门的!告诉你,我那师门匿在深谷,四面峭壁,只有一条路可以出去,还被堵死了。我……”苏览月的大脑袋忽然就搭在了陆麟的膝盖上,嘴里含混不清:“那……那……伯伯伯你、你是……如何……逃……”一阵酒气差点将陆麟这个自诩杏林酒仙的老酒鬼熏晕,陆麟这才发现地上不知何时已经全是喝空了的竹筒。掀开保温桶的盖子,里面空空如也。
杏林酒仙也无语了。能喝的不少见。能喝的女人也不少见。但是这么能喝的小丫头片子真的是没见过!无奈只能脱下袍子裹起醉酒的丫头抗在肩头,另只手提着自己的瑶琴,摇摇晃晃的向山下走去。
“丫头,切~错过了最精彩的那一段啊……”
苏览月不知道,她确实错过了又精彩又重要的一段情节,以至于她后来为此懊恼不已。
宿醉,这种久违的感觉让苏览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怀念,仿若隔世。对,确实是隔世。老爹把她从床上拎起来后那些唠叨责骂她一句也没听进去。一个先醉倒的酒鬼指责后醉倒的酒鬼酗酒?拜托,大家是大哥不要笑二哥好不好!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说出来,跟老爹称兄道弟,不想活了?不过她也没精力细想,因为头疼的快要炸开了。
直到陆麟丢了个小瓷瓶给她,叫她一口喝净里面苦苦的东西,那仿佛炸裂的头疼才终于快速的褪去。神医就是神医啊,配出来的东西可比后世的海王金樽还厉害。苏览月觉得自己嗅到了一丝商机,这东西批量生产肯定比海王金樽赚钱啊。心里忍不住有点蠢蠢欲动,转生也有不少年了,过的就是米虫的生活,一点利用后世人的经验智慧进行建设发展的事情都没有做过,枉费了大好的穿越啊。可是想想自己一个官宦女眷,倒腾什么跟商贾沾边的事情,在这个时代都是大跌身份的事,再说自己也不缺钱,家里也不缺钱。想想没必要,还是算了吧。
苏览月用早饭的时候,海生海育就忙忙碌碌的收拾了几个包袱出来。治病救人的事不宜拖延,陆麟拍拍屁股打算上午就动身出发。这种高效率和专业的态度受到了苏览月的高度称赞。
等到大家都收拾停当准备出发的时候,陆麟忽然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说着引着苏览月和苏白进了竹舍。苏家父女还以为他落了什么东西,结果陆麟却将接讲他们带到了屋子里的一个夹间。
门一打开,苏家两父女吓了一跳。这个房间里很小,想来原本是打算用做储物间的,现在里面的东西摆放,真可以用“随意”这个词来形容。一串一串的铜钱和成堆的银饼子就那么随意的堆在一起,大大小小的锦盒、木盒、长匣堆叠着挤在一起,上面还有不少灰尘。而那些些盒子匣子看起来做工都非常考究,里面是什么东西不知道,但是地上随意放着的一尊落满灰尘的红珊瑚,虽然苏览月不能说出确切的数字,但是在宋代的高干家庭生活了这么些年的苏览月还是非常确信,这个全是灰尘的东西拿到汴京的市面上,能卖很多钱,很多钱!其他那些乱七八糟堆着的东西看起来也都很值钱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侄女,我这做伯父的岂能没有表示,来来来,丫头,这里的东西随你拿。喜欢什么随便啊随便……”
苏白客气道:“不用不用,自己人何必客气……嗯,你陆伯伯不缺钱,你随便挑两样吧……哎,别拿那个……挑点像样的,别折了你陆伯伯的面子……”
老爹说的没错啊,陆伯伯真的不缺钱!
“伯伯你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啊……侄女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啊……”嘴上说着,手上已经开始行动了,第一个打开的盒子里就是一块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玉玦。苏览月差点就直接把玉玦揣起来,用了很大的定力才忍下来又打开另一个盒子,嘴顿时张得可以吞下一个鸭蛋。接着苏览月一个又一个的拆开那些盒子,每拆开一个脑子里就只有两个大字:值钱!
值钱!都是值钱的东西啊!每个盒子里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苏览月简直有点怀疑这里是不是什么江洋大盗的窝赃点!
看着自己女儿上蹿下跳的翻腾人家的东西,饶是苏老爹久经官场,老于世故,也忍不住脸红了,呵斥道:“成什么样子!身外之物罢了,叫你伯伯笑话!”
苏白说着,顺手拿起架子上随意丢着的一个卷轴,打开一看顿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这是卫夫人的真迹!怎地这样胡乱摆放?连个匣子都不装套?”
海生从后面探头瞄了一眼,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是海育拿出来玩耍,我忘记放回去了。不知道画的什么,好像是道士的符咒一般……”
“哦,那个啊……一个官儿送给我的,我救了他独子一命。嗯……确实有点像鬼画符,不知都是什么东西……”陆麟适时的火上浇油。
闻听此言,苏子清大人的肝儿都颤了。卫夫人啊,王羲之的老师啊!她的真迹被人当成道士的鬼画符,就那么随便的扔着落灰!
是的,对苏大人来说身外之物难入他的法眼,金银铜钱他视如粪土,珠玉琉璃他只当过眼云烟。但是对苏大人这样的文人来说,有些东西是千金难买万金不换的!
劈手抓住陆麟的衣襟,苏大人恶狠狠地说:“陆君瑞,你我常年不见,我日日夜夜思念你,忧思交加险些积郁成疾。难得今日得聚,你无论如何要予我些物件好做念想,才不枉你我相交一场!”
苏览月抱着一堆舍不得放手的东西,扭头无语的看着老爹。
大哥,你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八卷 第十四节 探友
在海州和陆麟依依惜别之后,苏白并没有直接带苏览月奔杭州去。因为寻访陆麟一事比预想的顺利得多,时间上有了宽裕,苏白便想顺带拜访一位已经致仕了的前同僚,这位前同僚住在据说离楚州城不远的庄子里。苏览月一听便兴致缺缺,不愿随行,坚持要去楚州逛一逛。
苏白无法,只得先到楚州城里,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使了银子到柜上,让店家给寻一位可靠的本地人做向导。都安排妥帖了之后,才带着一个小厮出城去,给苏览月留下一个小厮并丫鬟雅芝。
那店家得了银钱,办事极是麻利,苏白前脚才走,后脚店小二便将向导领了来见苏览月。苏览月见那向导竟是个四十多岁的娘子,不由暗赞店家考虑周到。又见那娘子穿着虽然普通,但却打理得十分整洁利落,言谈有度神情伶俐,举止也落落大方,细问之下,原是在楚州某个大户人家里做过管事娘子的,主人家迁居别处,她因丈夫已经亡故了,娘家的人都在楚州本地,故没有随之离去。
苏览月令雅芝取了一百文与那娘子,嘱咐她:“有那好吃好玩的地方,尽管带我去。若是尽了兴,必不会亏待了妈妈。”
那娘子本已经从店家手里拿过了佣金,这会儿又得了赏钱,眉间便有了喜色,尽捡些好听的话说,倒甚是讨人喜欢。
苏览月见了有些好笑。
她倒不是笑这娘子,她笑的是想起了前世看的一些小说,主角们动不动就“抛出一锭银子”打赏,她初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原以为自己也可以这样,后来才知道谬矣谬矣!
要知道,平时老百姓基本上是见不到银锭的。一般只有官银为了入库储存或者运输的方便,才将银子铸成银锭或者银饼。有钱的人家储藏银子就各不相同了,有银饼、银砖、银条、银瓜等等。而平时消费多用的是铜钱,能见到的银子一般也都是剪刀剪碎的银角子,用的时候还要在柜上用小秤称重量,有时买卖双方就银子的成色具体能兑换多少铜钱,还要讨价还价一番。
所以前世那些小说里动不动就“抛出一锭二两的银子”或者“抛出一锭五两的银子”基本上就跟二十世纪去餐厅吃饭,甩给服务员一万块钱做小费差不多。
这娘子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楚州城熟得不能再熟了。有她做向导,苏览月自然是得以尽兴。楚州比起汴京,那自然是差得远了。要知道此时的汴京,可是全地球最繁华的超级大都市。
不过楚州也有楚州的风情,一些土特产特别吸引苏览月的注意。那娘子心性伶俐,见此便专门引着苏览月去一些名号大,信誉好的店铺去采买,买的东西不仅质好,价格也甚公道。
苏览月心情好,回到客栈之时,给那娘子的赏钱自不会吝啬。那娘子兴高采烈的谢了又谢,才自离去了。
那娘子揣着赏钱,心情极好,哼着小曲拐下楼梯。身形才一消失,另外一个身影就从拐角的阴影里转了出来,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
同一间客栈的另一处独院里,宽敞的正房中不时传来低语声。内室的床榻上,一个大汉正打横躺着睡得正熟,只是他脑下枕的却不是店家提供的枕头,而是一柄虎头大刀。这大汉面朝着刀柄,只把宽厚的背露在外侧,虽然看不到面孔,但看到衣衫下隐现的肌肉,便给人一种彪悍之感。床边的椅子上一个瘦削的中年人斜坐着闭目养神。
因着这两人,堂屋中四个围着桌子团坐的男子也不敢大声喧哗,边喝着茶水边压低声音说笑着。
屋中最明亮的窗畔,一个小小少年着一身短打,席地而坐,拿一块方巾细细的擦拭着一柄锃亮的钢刀。这刀的形制与床上那大汉所枕的十分相近,只是却比常见的刀短小了许多,显见是为这少年专门打造的。只是这刀虽然挖光锃亮,但并不像见过血的样子。少年的神情十分专注,显然对这柄刀非常重视。
桌边的几人不知说了什么,忽然嗤笑几声,纷纷转头看向那少年。
少年抬起头,皱眉道:“什么?”
桌边灰衫长脸的男子低笑道:“胡老四说那小丫头模样俊的紧,可是个美人胚子,卖到窑子里怕是也要个七八十贯。我却觉得不如带回山上,交给婶子好好调教,给虎哥儿你做个媳妇正好。”
几个人听了,又是一阵挤眉弄眼。
那唤作虎哥儿的少年面皮涨红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继续擦他的刀,不再理睬这几人的揶揄调侃。
几人更是哄笑,声音便大了几分。
床榻边椅子上闭目养神的瘦削中年人便睁开了眼,皱眉望向堂屋,目光凌厉阴鸷,干咳了一声。
堂屋迅速安静了下来,四名男子也不敢再调笑了,一个个闷头喝茶。那茶续了几壶水,快淡出鸟来了。
众人正百无聊赖,房门推开,进来一个身材矮小的汉子。
这汉子穿着打扮,身材长相,正是在普通不过,随便扎进一个人堆就再看不见。只是面上始终带着笑容,一副讨喜的样子,让人看了又不觉得讨厌。正是这伙人中专门负责打探消息之人。
众人一见,都是精神一振,七嘴八舌的问起来:
“胡老二回来了!”
“怎样?”
“那羊可肥?”
胡老二却不回答,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壶,先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水。扔下茶壶抹抹嘴,直接走到东厢门下垂手道:“大当家,二当家,我回来了。”
里面随即传出瘦削中年人的声音:“进来罢!”
胡老二撩开帘子猫腰进屋,敛了那副讨喜的笑容,恭谨的瞟了眼床上还在熟睡的大当家,不敢惊扰了他,压低声音向二当家回禀:“是头肥羊!是个京官放外任的,拐到这里来办事的。因为事急,没带多人,只两个小厮。另有一个小丫头说是小姐的,并个丫鬟,再没旁的人。”
“何时动身?”
“大约便是明日。要往杭州去。”
“嗯……”二当家点点头转向床榻。大当家在的时候,自然不是由他做决定。
床上的大当家翻身坐起,伸个大大的懒腰,衣衫下顿时肌肉凸显,笑说:“来时一票,回时一票,大事也已定了。老二,这趟门出得可划算的很!”
二当家闻言,便对胡老二阴阴的笑笑:“去柜上会钞吧,赵胜、崔来运殿后,我们先去给官老爷开道……”(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卷 第一节 遇匪
苏览月和雅芝兴高采烈的清点今天的收获,吃的用的玩的穿的戴的买了一大堆,等到清点完毕全部打包收拾好了,月亮都升得老高了,苏白还没有回来。
正担心着,店小二却带了个陌生的小厮来敲门求见。那小厮恭敬回禀道:“苏老爷今日醉得很了,被我家老爷留宿在庄子里。特遣小的前来通禀,请苏小姐不用担心。”
苏览月这才放了心,道:“劳烦贵主人了。”拿了些赏钱,打发了那小厮。
白日里逛得累了,一夜安眠。
第二日,苏白醒过来,吃过早点,去向主人家道别。谁知他那位前同僚宿醉还未醒。想到一夜未归,心里惦记着苏览月,急欲回转客栈去,便不待主人家酒醒,留了话要仆人代为道别,急匆匆的离去了。
回到客栈,却见苏览月已经神清气爽地指挥雅芝和小厮收拾好了行装,倒是无需他担心。一行人会了钞,很快就动身出发了,只是行李比来的时候多出了很多……
待日头高起,苏白的那位前同僚终于顶着宿醉的头痛也醒转过来了,得知苏白已经离去,没有亲自送别,不由得略感遗憾。正感慨间,忽然想其一事,不由甚是担心。招来管家问道:“官道上那件案子,可有什么进展了?”
管家道:“未曾听说。”
他沉吟片刻,道:“你召集些家丁,让他们……不,……还是拿着我的名帖去顾老将军那里,借些人来……”
管家受命而去。
……
且说苏览月一行人上了路。因为这趟事情办得出乎意料的顺利,时间上宽裕了许多,苏览月和苏白便不约而同的放弃了快捷但枯燥的水路,决定一直走陆路,一路游山玩水的赴任去。这一路可比来时火急火燎的赶路舒服得多了,两人一路指指点点,说说笑笑。遇到那风光好处,苏白还会诗兴大发,即兴吟作那么一两首。
就这样直到天色擦黑,一行人才拖拖拉拉行到了驿站。
“到了!”苏白用马鞭指着前面已经昏暗的屋舍轮廓,很高兴自己这行人能在天色彻底黑下来前赶到驿站。
苏览月打着十分不雅的大呵欠,撩开帘子望过去。那副张着大嘴,眼泪鼻水一起流得德行呕得苏白只得转过头去装看不见。
结果他望去的方向却响起“哒哒哒”的马蹄声。一人一骑疾风一样便从他们旁边驰过。
照管行李的小厮赶紧扯着骡子避让。却不提防交错而过的时候,那马上的汉子猛的回头,竟似带着恼意似的狠狠“呸”了一声。
一大口黏黏的口水便乘着风潇洒的糊在小厮的脸上!
小厮顿时烧了屁股似的跳脚起来:“贼厮鸟!瞎了眼睛了?给小爷停下!你……你……”
只是那骑马汉子已经驰得远了,遥遥看去,似乎还回头笑了笑。几乎把小厮给气炸了。只是碍着主家在跟前,又有女眷,许多腌臜的骂人话语便不能出口。只得强忍着在心里把那汉子的祖宗十八代特别是女性亲属问候了个遍。找了草纸擦去黏痰,仍觉得恶心,又从水袋里倒了些清水洗了把脸。始终觉得脸上膈膈应应的。到了驿站住下,打了一盆水直将半边脸皮洗得快破了方才罢休。
次日一行人精神抖擞的出发,且行且止,一路上山水明秀,暖日和风,极是惬意。
行至下午,寻了个避风处歇脚,几人取了干粮糕点出来。雅芝更是取出车上的小瓦炉烹起了香茶。干粮虽然不甚可口了,但佐着这青山秀水的景色,只让苏览月觉得分外风雅,心情愉悦。
正说笑着,来路上响起清脆的马蹄声。一个灰色衣衫瘦长脸的男子骑着一匹瘦马,一路小跑着从苏白一行人歇脚的地方经过。那灰衣男子扯着缰绳,侧头眯着眼望着苏白几人,忽而一笑,催动胯下马匹向前行去。
苏白饮尽一杯香茶,放下杯子一抬眼,正好将那男子的笑意收入眼底。苏白忽然心中一凛,只觉得那人的笑容让他非常的不舒服,但细究起来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抬头看看日头高了,只将不适的感觉压入心底,催促众人起身上路。
行了约一个时辰,苏览月渐感无聊。听着马车外两个小厮嘀嘀咕咕说着什么,掀起帘子就问:“聊什么呢?”
小六道:“二小姐,喜寿说后面跟着的那两人,有一个很像是昨个晚上啐了他一口的那腌臜汉子,小的瞅着还真有点像……”
苏览月听了伸脖子向后面望去。他们身后远远的还真的跟着两个起码的人。眯眼望去,两人中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是不是昨晚那个人也不知道,反正她昨天晚上困得睡眼惺忪的也没看清楚。可是旁边一个人,灰衣长脸,不正是午后他们歇脚时超过了他们的那个男子吗?何时又绕到他们身后去了?
苏览月一怔之下,心中突然非常不安。
苏白也听见了小六的话,回头望去,他目力强于苏览月,一眼望去便看到了那灰衣汉子。
苏白忽然脸色大变。
“六安,掉头回去!咱们有重要的东西落在驿站了!”苏白脸色变了几变,咬牙道。
小六和另外的小厮听到这突兀的命令,面面相觑,小六道:“老爷,有什么东西落下了,让小的去取回便是了。”
苏白厉声喝道:“废话少说,照做便是!”
小六吓了一跳,苏白一向待仆人都十分宽厚和蔼,极少有这种疾言厉色的时候。虽然心中疑惑,还是照着苏白说的,牵着骡子和马车掉头往回走。
苏览月回头看见父亲发白的脸色,若有所悟。心里顿时怦怦直跳,声音发哑:“爹……?”
苏白见苏览月一张粉脸发白,心知这个聪慧的女儿也已经想到了,冲她点点头,俯身压低声音说:“待会若情况不对,便朝来时的路跑,不必管我!”
苏览月惊叫:“爹!”
苏白神情凝重:“你是个女儿家,万万不可落入贼人手中……切记……”
苏览月一滞,拿着帘子的手攥得指节发白,狠狠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片刻间就与尾随他们的两骑迎面相遇。
明明是可容两辆马车并行的大路,那两人偏偏立在路中央挡住去路。黑脸汉子面露凶色,长脸汉子却是笑嘻嘻的,道:“这位老爷不是向着东边去吗,怎么走错了方向,快快掉回头去,若是路上耽搁了,怕是今晚要露宿野外了。”
苏白拱拱手,沉声道:“起身匆忙,有个重要的物件落在驿站了,劳烦尊驾让我们的马车过去,恕罪则个。”
长脸汉子还欲嬉笑道:“这个不太……”黑脸汉子已经不耐烦地道:“啰嗦个鸟,早点办事利落!”说着,两根手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呼哨。
东边顿时响起狂乱的马蹄声,片刻间几骑人马将苏白一行前后围住!(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第九卷 第二节 遇匪2
几骑人马将苏白一行围住。
马儿适才奔得急了,现在被马上骑士强行压制着,鼻孔不停的喷着白气,不时嘶鸣几声。
到了此时,便是小厮们也明白怎么回事了,个个脸色煞白。
苏白面色阴沉,心下盘算,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这几人正是昨日客栈中盘桓的一伙人,连那少年,也背负钢刀,独自骑在一匹枣红大马上。
大当家的凌厉的眼光扫过苏白等人,看向那灰衣汉子:“怎么回事?”
却是那黑脸汉子回答:“王八羔子晓得不对,要往回跑!”铜铃似的眼睛瞪着苏白。
灰衣汉子笑嘻嘻的道:“聪明得紧呢。”
众人目光都投向苏白。
苏白心下已经盘算了一番。这时抢在那大当家再度开口之前,拱手道:”这位壮士,在下苏白苏子清,携家眷往杭州赴任。途径贵地,惊扰了诸位,不胜惶恐。只是在下此行匆忙,无甚贵重器物,只有些许盘缠奉上,聊表欠意,还望笑纳……“
说着,给小厮喜寿使了个眼色。
可惜喜寿吓得傻了,一时竟反应不过来。还是六安胆子大些,人又伶俐,连忙从行李中取出一个小箱子奉上。
灰衣汉子瞅着当家的脸色,笑嘻嘻的下马接了箱子,当着众人的面就打开来。
满满的全是铜钱,还有几块银饼子,和一小袋金豆子。
这个时代,金银虽是贵重金属,但并不是硬通货,不能直接做消费使用。也还没有银票这种东西的存在。因此人们外出仍然需要携带很多笨重的铜钱。金银可以拿到金铺里兑换成铜钱。
这一口箱子的价值,大约足够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花用好几年。
苏白屏住气,祈祷这伙剪径贼能适可而止不要贪心,放他们一条生路。
然而却让他失望了。
二当家的阴测测的笑:”官老爷当咱们是叫花子打发呢。“笑声让人觉得背脊发冷。
立刻有人从马上空甩一下马鞭,”啪“的一声,从苏白耳畔划过。骂道:”咱们昨日等了你这狗官一天,你却走得像乌龟爬一样的慢。一天的路程偏要分成两天走,害的哥几个风餐露宿。这样便想打发了咱们?“
苏白脸色青白,勉强道:“确是寒酸了些,众位若不嫌弃,暂请收下。他日遣人到杭州寻得在下,定有丰厚程仪奉上……”
汉子们面面相觑,轰然大笑,骂道:“娘老子,当咱们是三岁的娃?老子们寻到你那杭州府衙,只怕你备下的是镣铐木枷!”说着,又是一鞭子甩在苏白耳边。
那挥鞭之人拿捏得极准,鞭稍几乎是贴着苏白的耳廓划过,带起的疾风剌得苏白耳廓发疼,偏偏又一丝一毫都没有伤到。苏白暗暗心惊。
“诸位想要怎样,还请明示,只要在下能做得到……”
二当家笑笑,“也不要怎样,就是想请官老爷到咱们山上去看看风景。待得官老爷腻烦了,家里人来接,咱们便放你下山去。”
苏白心下雪亮。所谓“家里人来接”,自然是指家人拿着大笔的钱财来赎——竟然遇上了绑票的!若是剪径贼还好,拿了钱财走人,偏遇到这等绑票的,要如何脱身才好。对方虽然嘴上说着收了赎金就放人,可若是遇到那等没有信用的,拿了钱也一样要撕票的!
苏白大脑飞速的运转,却苦于找不到脱身之法。眼光掠过,看到苏览月所乘的那辆青帷马车,忽然手脚发凉——即便这群绑匪拿了赎金真的放了他,那女儿怎么办?月儿这般漂亮的女孩子落入那样的贼窟,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苏白早年外放为官的时候,便曾经剿过匪,深知贼匪的心狠手辣和那匪窝里的腌臜龌龊。他怎能让自己的女儿落到那种境地!
一众骑士见那当官儿的半晌低头不语,正不耐烦要开口喝骂,那当官儿的却抬起头似乎认命了似的,沮丧的说:“即使如此,我等便随你们去。只是我乃朝廷命官,尔等不可随意轻侮……”,又道:“小女年幼,适才只怕受了惊,且让我宽慰一二……”
众人见他识趣,都放松下来,也没有阻拦他。
苏白下马走到马车旁,用马鞭微微挑起车帘,探头进去。
苏览月苍白着脸,强制着让自己镇静的想迎上去。苏白却按住了她,快速的低声道:‘别管别的,只管跑!“
苏览月愕然。
苏白却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抽马臀!
那马吃这狠狠的一鞭子,扬起前蹄,长嘶一声便要发足奔驰。
众人又惊又怒。呼喝声中,一个矮小的身影鹰一样踢开苏白飞掠到马背上,紧紧勒住马颈!那人身量虽小,膂力却大,竟生生的将那马压制住,踢踏着马蹄,喷着白气。
呼喝声转为喝彩:”好虎哥儿~!“
那矮小之人正是大当家的独生子虎哥儿。
虎哥儿站上车辕,撩开帘子,昏暗车厢里一大一小两个女子的身影。小的那个八成就是大家伙拿来打趣他的那个大官儿小姐。他哼了一声,伸手就抓住那丫头片子的前襟往外扯。手上突然吃痛,竟被那丫头片子咬了一口!虎哥儿大怒,扯出她来另只手高高举起就要抡下!
一低头,阳光下却见到一个皮肤白皙得如同瓷娃娃般的女孩,大大的黑黑的眼瞳紧张得不会眨,带着惊恐望着他。微微张开的嘴巴,唇色粉嫩得像腊月里飘落在雪上的梅花瓣。
就这一眼,那只抡起的手便滞住了。
便在这一窒之间,一只大脚带着吃奶的力从车厢里踹出。是雅芝惊恐下的本能反应。虎哥儿猝不及防,倒仰着便栽下车来。
苏览月不顾胸前衣襟撕裂,从雅芝发髻间抓下一根簪子就往马臀上扎去!
这次那马连蹄子都不扬了,痛嘶着撒腿狂奔!
众人见虎哥儿制住了那马,已经放松下来,孰料兔起鹘落的几下,虎哥儿已经栽下车,伤马拉着那车疯了一样就冲了出去!拦也拦不及!
苏览月紧紧抓住车辕,剧烈颠簸中向后望去,只在尘土飞扬的朦胧中看到父亲抽出腰间佩戴的那把仅仅是作装饰用的未开锋的”宝剑“,才挥舞一下,就被人用大刀砍到在地!
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