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朝》 第一章、早朝(一) 大明嘉靖四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冬至过后,北京已经连下了好几场雪,最近一场也是三日前。城中屋顶上都盖有厚厚的白被,唯屋脊上的脊兽刺了出来,身上也都覆盖着雪。屋檐上倒挂着冰晶,门前的灯笼早已熄灭,几户人家的门联滑落在地上,都成了脆生的薄片,背面还带着硬得像石头的发黄浆糊。这种浆糊多用面粉加白矾调制,粘性极好,若不是遇上这极冷的天气,也不至于结冰脱落。 街道上的雪三日前就已经被铲除,堆放在道旁。然而一夜下来,路面上又结起了一层冰。街道上还不见行人,重要的路口都横着铁栏,旁边有官兵守候。巡逻的更夫有上百人,一夜疲惫下来,此刻多蜷缩在巷角屋檐下打盹。 朝廷律法极严,尤其是在天子脚下的北京。这是二祖列宗定下的规矩,京中每日一更三点暮钟响后便不得外出,违者叫犯夜,按律便要受五十鞭子。直到五更三点晨钟响起才算是解了夜禁,各路口铁栏也会一同撤下。除了有紧急公务在身,或是生病、生产、死丧的,其余人等一律不得例外。 夜禁一过,城中便开始热闹起来,平白多出许多人来。他们多头戴乌纱帽,穿团领衫,束腰带。寻常百姓在这个时辰多闭门不出,便是为防冲撞这些赶早朝的官员。常服的袍衫并未规定服色,只在管式和刺绣上做了要求,所以区分文武官员和品级便只用看胸前的补子。今日是常朝,若换了每月朔望,百官们身着公服参朝,那便又是另一种区分。 品级相同的官员可并马同行,若是遇到比自己高出一品及以上的官员便要避马,若高出三品及以上,无论多赶也要下马行跪礼。这便是朝廷礼法,也叫祖宗规矩。 在这些赶早朝的官员中是看不到补子上有仙鹤、锦鸡、孔雀图案的,这些都是品级在三品及以上的文官,按本朝规定,这些官员是可以乘轿上朝的,其余便只能乘马。如今这天寒地冻的,这些官员大多缩在自己的轿子里,外面自然是看不到的。 嘉靖皇上朱厚熜是大明第十一位皇帝,宪宗朱见深的庶孙,孝宗朱祐樘的侄子,以及武宗朱厚照的堂弟。武宗驾崩时无后,根据祖训“朝廷无皇子,必兄终弟及”的规定,便继承了皇位。嘉靖登极之初整顿朝纲,力除一切弊政,减轻赋役,使天下大有中兴之象。可后来却开始崇尚道教,痴迷炼丹,渐渐开始不理朝政。民间有擅长炼丹的方士多得嘉靖赏识,更有甚者甚至位极人臣。但即便如此,嘉靖也限制着他们的权利,给的大多是虚位,绝不让他们干涉朝政。读书人中有为讨好皇帝的便开始写青词,前任内阁首辅严嵩也擅写青词,朝中与他不和的人说他一无是处,靠着写青词谄媚皇上才得来了首辅的位置,于是在背地里称他为“青词宰相”,很快这个说法也传到了民间。严嵩致仕徐阶便继任了首辅之位,从此后情况才开始有了好转,常朝也渐渐恢复。 嘉靖性情多变,时而英明时而愚钝,时而严厉时而宽和,即便是时常见驾的阁臣也捉摸不定,更何况是其他官员。所以每每上朝大臣们都不敢怠慢,时常是天不亮就准备好,夜禁一解便立刻出发。只是无论出发的多早,一路上也紧赶慢赶的,只有到了午门前,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然而到午门之前,必须要先过大明门。大明门是紫禁城的正南门,门外是棋盘街,此时天尚早还没什么商户。门前竖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俗称下马碑,上面刻有“官员等到此下马”八个大字,旁边还有禁军守卫。参朝官员无论品级,乘马乘轿都只能到这里,接下来的路便只有步行。 大明门是用砖石建成的,屋顶是单檐歇山的样式。门两边刻有对联:“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出自成祖时内阁首辅解缙之手。自古以南为尊,大明门也是国门,若不是特别的日子那都是紧闭不开,而官员们上朝都是从大明门内东北角和西北角处的左、右长安门进。 两处长安门口都有管理门籍的人,所谓的门籍就是一本写有参加早朝官员的册子。官员到这里自报身份,门籍上便会有今日到朝的记录,抱病官员名字下面会注上一个小小的“病”字,所以这也被称作注门籍。这样的记录也是为了方便每月的清查,可以及时找出缺席官员,并依律法进行相应处置。 门籍记录后便会领到一块牌子,按规定这块牌子必须系在腰间,因为过了左、右长安门还有承天门、端门,接着才是午门,这两门同样有禁军守卫,若无牌子是断然不让进的。 等到了午门外,大家都是找自己熟悉的,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交谈。等到鼓声响起,便要按次序站好位置。这时会有御史出来纠仪,凡是看到吐痰、喧哗、穿着不和规矩等有失仪行为的大臣,御史就会上前纠问,并记下名字以备弹劾。名字被记下的,依律罚俸是必然,严重的甚至有可能丢了官位,但对这些官员来说,被罚事小,当众被斥失仪,丢了面子那才是大事。 文官班序站立在左掖门前,武官班序则站立在右掖门前。等到午门城楼上钟声响起,便按顺序从各自面前的门进去,过了金水桥,便来到皇极门前的丹墀停下,分东西相向而立,只等着皇上就坐,然后鸣鞭行礼,接着便开始早朝。 皇帝的御座设立在皇极门下正中,面朝南方,四周有黄色的帷幔,以隔开站在御座旁边的阁臣、锦衣卫和司礼监的人。所有官员都垂手而立,等待着皇上的到来,然而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御座却依旧空空如也。不见皇上出现,也没有内侍来传旨。又过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有消息,官员们开始窃窃私语。(未完待续) 第二章、早朝(二) 阁臣都站在御座的东边,此刻底下文武官员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望向这里,大家都在等待着首辅徐阶发话。吏部左侍郎兼文渊阁大学士高拱站在徐阶右边,见状道:“元辅,你瞧底下的官员,一个个冻得鼻子耳朵通红,他们可都眼巴巴的等着你去请皇上。” 徐阶眉头一紧,皇上罢朝倒不是没有过,但都是让内侍提前一天通知,断没有像今日这样临朝不来的。刚才遣内侍去问过,但只说宫中乱成一团,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皇上没发话,这里是不能散的,眼见着底下大臣站的七歪八扭的,这哈气成冰的天气,若再这么站下去,年纪大的恐怕会支撑不住了。他本就着急,听到高拱这不痛不痒的话,自然气不打一处来,但也没心思在这里同他计较,于是没好气道:“要去请你去,皇上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没有召令擅自入宫那就是死。” 高拱不以为然,一笑道:“那倒是,我倒忘了元辅最擅长的可不是冒死直谏。想当年严嵩还在的时候,元辅跟在他身边趋意奉迎,背地里又捅了他一刀,把他拉下了马。元辅此举为国除害,其中诡诈善变的好本事可是他人断断也学不来的。只不知今日元辅怎么不好好用用这本事,好让皇上肯出来临朝。” 徐阶心知不是时候,也懒得同他计较,又遣旁边一内侍入宫去请。没过多久内侍回来,阁臣们立刻围了上去,徐阶问:“如何?皇上可有说什么时候出来?” 内侍却说:“回元辅的话,小人根本没见着皇上。” “为何?” “小人听说皇上在乾清宫,便立刻赶了过去。谁知那里里里外外都围满了人,各宫管事牌子、内府二十四衙门管事,还有各宫娘娘都来了。小人不敢耽误元辅大人的差事,本想进去,却被司礼监的冯爷拦在外面,死活不让。” “你说的可是冯保。” “正是。” 徐阶面有不满,道:“你可有告诉他这里的情况?可有说是我让你去请的旨?” “小人说了,小人都说了。可是冯爷说谁请旨都不行,各位大人是皇上的臣子,哪有臣子催皇上的,等上一会儿也没什么要紧。” 阁臣们一听,更为不满。 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李春芳先开口:“冯保不过是区区一个司礼监掌印,阉宦内官,竟敢挡了元辅的请旨,简直至朝廷的脸面、纲常何在。黄锦呢?身为司礼监掌印,手下如此猖狂难道他就不管了吗?” 内侍小心回答:“小人还没见着黄爷就被拦了回来。” 其他人闻言,对冯保更加不满。徐阶又问那内侍:“你可知宫里发生了什么?” 内侍摇头。徐阶想了想又道:“你再去请一次,这次要是冯保再拦,你就对他说,这里的文武百官要是冻出个好歹,这个责任他担不担得起。” 内侍领命急忙向宫里跑去,过门槛时太过匆忙,险些被绊倒。 李春芳道:“回去我定写折子,参他冯保一本。” 高拱却笑:“事情还没解决,李阁老便想着回去,李阁老若有本事请得动皇上,那可比干这些没用的强多了。” 李春芳脸色一沉:“高肃卿,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记得从前李阁老在西宛写的青词,皇上看过,那可是赞不绝口啊,只是没曾想这么多年过去,李阁老这笔上嘴上的功夫还这么好,就是不见有多少实际的作为。” 李春芳脸色更加难看,冷“哼”一声,道:“不错,我是没有。那你呢?难道你就有办法吗?” “办法我倒有一个。”高拱有意停顿望向徐阶,“只是元辅大人未必同意。” 徐阶道:“若是能解决问题,我又有什么不肯的。” “我不是怕元辅大人不肯,而是怕大人你不敢。” “有什么不敢。” 李春芳开口:“高拱,有什么办法就直说,别在这里卖关子,我们可没功夫和你浪费口舌。” 高拱不慌不忙道:“既然元辅做不了主,那我们就找一个可以做得了主的人。” 李春芳道:“除了皇上,还能有谁。” 高拱停了一下,有意压低语气,说出了两个字:“裕王。” 众人闻言,脸色无一如常者。谁都知道裕王朱载垕是皇上的第三个儿子,谁都知道他虽然没有被封为太子,但却是未来的皇帝。但大家也同样知道,皇上已经有近十年没有同裕王私底下相见,就连每年除夕和祖宗定下的正旦、冬至、万寿节朝贺,皇上也依旧不让裕王进宫。 事情要追诉到嘉靖三十一年,庄敬太子逝世的时候。 庄敬太子名载壑,是嘉靖的次子,嘉靖十八年被立为太子。于此一同被立的还有嘉靖的第三个和第四个儿子,他们分别被立为了裕王、景王。也就是在那一年,二王离开了皇宫,搬到京城中,早已为各自建好的王府居住。嘉靖曾立过一个太子,就是他的长子朱载基。谁知这太子刚立不到两月,朱载基就病逝在襁褓中。有了这次的先例,再立次子也是在他刚刚满四岁的时候。庄敬太子从小就身强体壮,谁知十七岁那年却忽然生了场大病,不治而亡。 两个儿子的死,给了嘉靖不小的打击,很快他也生了场大病。这时平日里在嘉靖面前最得宠的方士陶仲文卜了一卦,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二龙不得见,否则必有一方亏损。” 嘉靖本正半信半疑,陶仲文又再度语出惊人:“不光是皇上,裕王也是如此。” “怎么说?” “皇上忘了,裕王的两个儿子也都是相继病死的。裕王长子死的时候皇上还追封了裕世子,次子死的时候皇上还追封了蓝田王。” 嘉靖恍然大悟:“你是说裕王的儿子也同他相克?可是裕王并不是太子。” “不错,但是裕王将会是我大明未来的皇帝,就像他的第三个儿子,也会是大明的另一个皇帝。”陶仲文预言,“如今唯一能保皇上皇子皇孙平安的方法,便只有不立东宫,不见裕王。还请皇上下令,裕王无召不得入宫。”(未完待续) 第三章、早朝(三) 陶仲文的话虽荒诞,但嘉靖却还是依言而行。他给了裕王东宫应有的,诸如经筵日讲的待遇,讲官全都是他亲自挑选,唯一欠缺的也只是一个东宫的名位而已。然而就是这个名位,激起了不少大臣的联名上疏,嘉靖一律给予了沉重的打压。他很清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绝不能拿自己亲儿孙的性命冒险。 徐阶听了高拱的话,当即摇头:“不行。” 高拱并不意外:“就知你不敢。” “不是敢与不敢的问题,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今天请了裕王,皇上会怎么想我们?怎么想裕王?天子尚在,我们便请储君来主持朝政,不是想造反是什么?” 徐阶话音一落,李春芳当即附和:“我也赞同元辅的说法。” 这时原先一直沉默的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张居正开口了:“肃卿,我也觉得不能请裕王。” 高拱听了众人的言论,只一笑,一反常态的没有反驳。 不一会儿,那入宫请旨的内侍出来了,阁臣们又立刻迎了上去。只见他鼻子通红,嘴里不停的喘着热气,身上也直冒白烟,显然是跑得急了。然而徐阶一追问他便立刻摇头:“冯爷让小人来回元辅大人的话,皇上现在不便见人,元辅大人若执意要见,惊了圣驾,这责任又该由谁来负?” 徐阶一时哑口无声,周围的阁臣也都不开口接话,徐阶心中暗叹,大家都不想担责任,自己又何必自讨苦吃,于是道:“看来要另想办法。” 阁臣们又再讨论开,高拱则一点点慢慢退到了人群后面,朝刚才进宫传话的那个内侍挥了挥手,示意他跟过来。二人悄悄的走到御座背后的角落,那内侍才恭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高拱并不急着说,反倒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陈洪,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 “原来只是个小小的随堂。” 陈洪面露尴尬。 高拱道:“现在有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给你,你要是不要?” 陈洪眼前一脸,立刻道:“还请大人指教。” “你去帮我做一件事。”高拱招了招手,陈洪立刻附耳,高拱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陈洪脸色大变,慌忙摇头,“小人不敢。” 高拱即道:“没什么不敢的,刚才宫里的情况你都看到了,你要想清楚,谁才是你今后的主子。” 陈洪犹豫:“可是皇上若知道了,恐怕会要了小人的命。” “怕什么,有我陪着你,你也不吃亏。” 陈洪动摇。 高拱立刻接着说:“你最好快点想清楚,我给人机会的时间可不多。以你如今的地位想当上司礼监掌印有多难,但今日你只要帮了我就是帮了裕王,今后还怕没讨好处的地方吗?” 陈洪也觉是个机会,但也同样冒险,想了想道:“要不小人去请示元辅大人?” 高拱一声冷笑:“好啊,你去。我在内阁多久,徐阶我还会不了解吗?到时候你非但无功,还会落下一个煽动的罪名,然后再经他这么添油加醋的报到皇上那里,你就非死不可。” 陈洪听得直冒冷汗,虽然胆怯,但司礼监掌印的诱惑实在太大,终于他一咬牙,还是决定赌这一把。正如高拱说的,自己若栽了还有他垫背,怕什么,于是点头道:“好,小人就依大人吩咐,这就去办。” “记住,此事事关重大,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内阁的人。” “小人明白。”陈洪点头,朝高拱躬身一拜,便沿小路退去。高拱目送着他离开,直到完全看不见他的背影,这才转身,谁知刚一回过头,便惊讶的发现,张居正正站在自己背后。高拱心中一惊,好在稳住了情绪,掩饰道:“怎么呢?” 张居正面色如常,道:“我记得你向来不喜欢内侍。” 高拱随机应变:“我只是找他细问了几句宫里的情况。” 张居正闻言诧异:“难道你也想到了什么?” 高拱沉默了一下,但他很快明白了张居正的话,只是自己实在没什么想法,于是道:“你先说。” 张居正知高拱的性子,喜欢直来直去。所以也不隐瞒,压低声音道:“我怀疑皇上不是不临朝,而是突发疾症。” 高拱闻言一惊,但沿着张居正的思路仔细一想,顿时又想起一件事来,恍然大悟:“难怪,前日我应召入宫奏对,虽没见到皇上的面,但听他在屏风后不断咳嗽。殿中虽然焚了香,但还是有掩不住的药味。皇上服食丹药过多,身体本来就不好,药也时常在进,我当时只当是小病,提醒皇上注意龙体,却也没想这么多。”高拱说的心惊,从刚才陈洪的回禀,还有冯保的阻拦不难看出,内宫中人似乎在刻意隐瞒着皇上的病情,看来皇上已不是小病这么简单了,恐怕是......高拱不敢再想下去,心中越来越庆幸自己刚才的决定。 “小声些。”张居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高拱先稳住情绪,不要被别人看出来。其实不光是高拱,他和李春芳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本是受召入宫奏对,但都已经过了皇极门,却忽然有内侍来传旨,说皇上忽然不方便召见,却也不说是什么原因。李春芳倒是没多说什么,不知是不在意,还是不敢妄自揣度圣意。但张居正不同,他当时就有了留意,今日更是加重了怀疑,现在听了高拱的话,便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高拱知道自己一紧张忘了压低声音,小心环顾了一圈,好在众人也在商议中,他的声音倒并没有引起什么主意。张居正虽然是徐阶的弟子,但是相处多年下来,无论是做事方式、品性、政见都很合高拱的胃口。张居正向来谨慎,话不多,但注重实干,做人做事也很讲分寸,因此才能安然无事的立身于高拱和徐阶之间。高拱很清楚,若不是有很大把握,张居正是断然不会开口,而他也不担心张居正把自己的话告诉徐阶,本想将裕王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他,然后还不等高拱开口,张居正却忽然道:“这件事我只同你说了,既然宫中有意隐瞒,我们还是不要多言。有元辅在什么事还轮不到我们,所以我刚才才极力反对你提议的事。” 高拱一时语塞。 张居正见他神色,隐约猜到了什么:“你该不会已经......难道刚才你和陈洪就是说这件事?” 高拱还是不说话。 张居正急了:“糊涂,这种事你怎么能自作主张,皇上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当年多少官员上疏请立东宫,又有多少是被皇上下令庭杖,最后被活活打死在午门外。当时文武百官都去观了刑,那场面你不是没看见,到处血肉模糊,几十板子下来,即便侥幸不死也要挖下几盆烂肉来。” “我知道。”高拱只淡淡的应了一句,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和张居正说实话,他也不能完全吃准张居正,也保不准他知道后是帮自己还是想尽办法极力阻止。 然而张居正见他沉默,却以为是默认,拉着他便要去找徐阶:“现在只有去说实话,你也是阁中要臣,即便与元辅有私人恩怨,但想来他也不会不管。” 高拱一听是要去找徐阶,当即甩开他的手,不知道怎么说也要说了:“找他做什么,我说了我只是问了问宫里的情况。” “当真?”张居正明显有不放心,但见高拱十分肯定,“我骗你做什么。” 高拱心想,裕王素来谨慎,加上自己让陈洪带给他的话,想来是断不会让别人知道是自己出的主意。即便一会儿裕王来了,张居正怀疑又如何,心知肚明又如何,只要自己死不承认,他也没道理非说是自己干的。 其实张居正还是不能完全相信高拱的话,但是他既然都这么说了,自己也无可奈何,只能但愿他说的是真的。张居正忽然隔着袍袖抓着高拱的手臂,将他拉到了原来的位置,并始终不肯放手。 高拱哭笑不得:“你这是干什么?” “以防节外生枝。” 高拱苦笑,心知这张居正较起真来那可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也怪他太了解自己,知道自己不会就这么罢休。不过陈洪也去了,周围又人挨人的没人看见,自己也没什么好挣扎的,索性这会儿就由着他先折腾吧。(未完待续) 第四章、裕王(一) 承天门是宫城的大门,名字取义于天子受命于天的意思。承天门和皇城门大明门之间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那便是长安街了。陈洪悄悄从承天门出来,虽然没有皇上的命令,参加朝会的人是不能随意离开的,不过他职位低微,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因此也不会有人在意,这也是高拱选中他的原因之一。 长安街前有左右长廊庑殿,也叫千步廊,廊正中央的石板路是御道。陈洪虽赶时间,但走过这里时也绕得远远的,除了皇上皇后外没人能过这御道,就连靴子沾一下那也是大不敬的死罪。 皇城中不能策马,陈洪只能沿着长安街向东小跑前行,直到看到道路西侧有一口用石头围着的井,这才停下来喘气,顺便打了口水喝。京城中的井水大多泛着苦味,只有这一口井的水是甘甜的。 这里便是王府街了,京中人也称十王府。按规矩,皇子一旦被册立为藩王,虽不用立刻急着去就藩,但也不能再住在宫里,因此也就搬到了这里。自开国以来,这里的王府不下十座,只是如今大多都空着的。本朝只封了裕王和景王,景王又在嘉靖四十年去了德安就藩,所以如今住在这里的便只有裕王。 裕王府在王府街东北角,陈洪只听人说起,但还是很快找到了位置。 让陈洪没有想到的是,裕王虽是储君,但王府却一点也没有越制。亲王府和皇城的分布大体相同,唯一差别在殿宇名称和大小上。和皇城一样,亲王府也有四个城门,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布,分别叫体仁、端礼、遵义、广智,四门连接的城楼高二尺九。端礼门是正门,门前还有一个前门,门后依次是承运门、承运殿、圜殿、存心殿,接着是宫门、前寝、后寝,接着才是后门广智门。但凡有名字的门楼宫殿都是太祖取的,目的是要亲王们睹名思意,紧守本分,好好辅助好皇上。 陈洪进王府光通传就费了番周折,好在府里家丁看他是宫里来的,以为是替皇上传旨,因此一刻也不敢怠慢。好不容易见到裕王是在前殿,陈洪虽急也不能坏了规矩,还是照例先行了跪拜礼。 裕王朱载垕说了句“起来吧”,陈洪这才开口:“请王爷屏退左右。” 朱载垕以为是父皇有密旨,便依言让一干人等都退了出去。 陈洪这才开口,先将今日早朝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接着才说:“奴婢是受高拱高大人的嘱托,特地来给王爷带话的。” 朱载垕一听是高拱,先前的紧张顿时消去了许多。原以为陈洪说这么多今日早朝的事,是为了引出宫中发生的事,自己已经很多年不曾见过父皇,早已不熟悉他的脾气,因此只要听到一点和宫中有关的事,就会有些战战兢兢。高拱就不同,王府的讲官虽多,但自己真正能相信的却没几个,其中以高拱最甚。 朱载垕并不急追问,抿了口茶正了正神,这才淡淡开口:“什么话。” 陈洪等裕王开口久了,一听他发话便立刻道:“高大人说王爷是储君,皇上不在,自然应有王爷来做主。只是为防皇上怪罪,还要堵住朝中的悠悠众口,还请王爷以挂念皇上身体安慰为由,立刻亲自到皇极门前请见。到时高大人会请王爷主持大局,王爷因不忍群臣受冻,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而答应,到时不光顺理成章,大臣们也会对王爷感恩戴德。” 朱载垕端着茶盏出神,脑海里满是陈洪刚才的话。高拱的计划的确周密,只是徐阶他们未必肯就范,若到时只有高拱一人来请,那怕是难成了。而且皇极门已属于宫城,若用高拱的理由那些守卫自然不敢阻拦,只是恐怕父皇知道后会不高兴。他想了想,又问:“还有吗?” “高大人只交代了这些。”陈洪刚一说完,但见裕王神色,顿时灵机一动,道,“不过奴婢以为高大人还有话要说。”这次他只停顿了一下,不等裕王问又开口,“宫中情况不明,奴婢来时大臣们已在雪地里站了一个多时辰。高大人定希望王爷即刻就去,断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听了这话朱载垕倒有些诧异,想不到这内侍竟颇有见解,不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洪心下一喜,立刻道:“奴婢司礼监随堂陈洪。” 朱载垕听后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你先回去,告诉高先生我即刻就到。” 陈洪闻言,立刻告退。 朱载垕也不耽搁,即刻吩咐自己的近侍李芳准备入宫的行头。李芳将仪仗辇骄的事交给别人,自己则伺候裕王更衣。李芳是自幼服侍裕王的,裕王受封离宫,他也就一起跟了出来,如今这裕王府中已然是他在管事。年底事忙,上个月又发了王府全年的禄米,虽加派了好几批人手,但光点算入仓的功夫到现在都还没有做完。王府上下的奉禄都要从这一万旦禄米中出,李芳深知责任不敢懈怠,最近也连着熬了好几个晚上,眼睛都有些发红,看东西也不如平日里清晰。刚才帮裕王系玉带的时候,连续系了两次才终于系上。 朱载垕知他辛苦也不忍苛责,只是道:“你也累了几天了,今日在府里休息吧,让别人陪我去。” 李芳也不反驳,只道了句:“多谢王爷体恤。”他倒不是真想留下来休息,何况几遍留下也休息不得。只是自己今日做事不利索,跟着去说不定会误了王爷的事。 朱载垕刚穿戴整齐,正要出门,门外忽然窜出一个半人高的小童来,一把抱住他的腿,用稚嫩的声音欢快的唤了声“爹爹”。仰着头,半张小脸埋在朱载垕赤色的衣袍中,只露出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陪我玩。” 这个小童是朱载垕的第三个儿子,朱翊钧。嘉靖四十二年出生,如今已有了两岁。因为前两个儿子的早殇,朱载垕对这个儿子是格外疼爱,因此即便再急也停了下来,微笑着摸着他的头说:“钧儿乖,爹爹有事要出去,回来再陪你。” 李芳见状立刻上前,连哄带拉的将朱翊钧带开,即便如此却不敢用力。朱翊钧不理他,反倒对朱载垕说:“爹爹是不是要到宫里去?是不是要去见爷爷?” 朱载垕闻言诧异,暗想自己可没在儿子面前提一个字啊,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未完待续) 第五章、裕王(二) “我见爹爹穿过。” 朱载垕恍然大悟,自己入宫穿的衣服的式样有三种,常服、袞冕、还有皮弁,儿子小小年纪,竟然也如此细心,就连自己也不记得上次穿这套衣服是什么时候了。 朱翊钧拉拉他的袍袖:“我也要去,我也想看爷爷。” 朱载垕沉默,儿子只知道他穿着衣服出门朝见,却不知每次都被父皇拒之门外。儿子还小,自己又怎么忍心开口告诉他,父皇根本不愿见自己的儿孙。 李芳见势不妙,又想过来将世子带走,谁知这次世子的小手就紧紧抓着裕王的袖子。李芳小心尝试拉了几下,可世子就是不松手,李芳不敢用力,无奈之下也只能望向裕王。 要是在平日,朱载垕是决计不会让儿子跟着。但今日实在抵不过儿子哀求的眼神,再加上转念一想,有儿子在,这一次父皇说不定会愿意私下里见自己,毕竟钧儿出生两年多,父皇还一次都没有见过。怀着这样的打算,朱载垕索性将儿子抱起,对李芳说:“我带钧儿去,这次你不跟着也不行了,你快去把衣服拿过来,我帮钧儿换上。” 李芳也是一愣,万万没想到裕王竟然会同意带世子前去。但他也没时间多想,立刻按裕王的吩咐去拿,刚一走到门口,裕王又说:“亲王和世子的仪仗相同,钧儿与我同乘一辇便是,不用再另外准备了。” “是。”李芳知裕王素来节俭,也不多说什么,立刻按吩咐去办。但是他心中尤有不安,他听从前在宫里的一个朋友说起,因为皇上忌讳言立储君的事,就连在身边伺候了多年的宫女,也因一句话不小心提到,而被皇上下令驱逐出宫。因此连带着世子出生,宫中也没一个人敢跟皇上报喜,都是过了一个月,不说不行了,大家才一同挑了个皇上心情大好的时,在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的带领下一同跪在乾清宫在,等皇上问起这才敢道喜,才不至于使一人受罚。这件事裕王也知道,所以李芳担心是担心,刚才却不出言阻拦。因为他很清楚,王爷断不会害了自己的儿子,他这么决定定是另有打算。 此刻皇极门前,大臣们已开始相互搀扶。如今已过了一个半时辰,即便在这大冷天里双腿已站得像两个冰柱子一样僵硬,但没有皇上的命令,谁也不敢挪位,就连坐下来休息也是不行的。 天空已开始飘雪,不少年纪大的大臣都冻得嘴唇乌青,直打哆嗦。纠仪御史也不再如刚才一般较真,只要别有太大的动作,相互靠着一下还是可以的。 石陛上,阁臣们已是炸开了锅。徐阶在一旁听着,实在后悔不该让他们讨论,都是各说各的的,到最后也没有一个人能拿出办法来。先前去请旨的公公也不知去了哪里,他只好再委托旁人又试了几次,但都无疑例外的被冯保给拦了下来。这么一来,纵使徐阶脾气再好也沉不住气了,怒道:“好,好,好。你回去给他冯保说,要是这一次他再敢拦着,我徐阶也豁出去了,直接亲自进宫向皇上请。” 众人一听立刻相劝,张居正也忙道:“元辅切勿冲动,一切需从长计议。”他知其中原委,内侍没那么大胆,恐怕也是皇上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病,恩师若此刻进宫,那必是要触怒皇上的。 “从长计议?如何从长计议?现在这天已经下雪,难道非要等闹出人命才能罢休吗?” 徐阶也难得说这么意气用事的话,高拱在旁听了反笑:“听元辅的意思,是在怪皇上了?” 徐阶自知失言,也不想同高拱计较,谁知高拱反道:“我劝元辅还是听听太岳的话,否则这贸然进宫,元辅苦心经营多年,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位置恐怕要拱手相让了。” 这时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出言斥责:“高拱,你不要太过分,大家都在为这件事想办法,你却还在这里看热闹。”说话的是吏部尚书严讷,在今年四月和李春芳一同进的武英殿大学士,一同入阁参政。严讷与李春芳交善,嘉靖信道移居西宛时,严讷和李春芳曾一同过去为皇上写过青词,因此在高拱眼里,他与李春芳都是同样曲迎攀附的小人。与李春芳不同,严讷是高拱的顶头堂官,脾气也没那么好,若换做是旁人也要懂得避讳,偏偏高拱不吃这套。他道:“部堂大人严重了,这看热闹的罪名属下可担不起。不过部堂大人发了话,属下也不敢不听,不然岂不是枉费了部堂大人费力讨好元辅的一番心意。” “你......”严讷怒火中烧,刚要再言却被张居正拦了下来,“严阁老息怒,大家都消消火,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 徐阶也赞同:“太岳说的不错,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向皇上请旨。” 高拱动了动手臂,刚才张居正拉严讷时也松开了他的手。陈洪刚才也已经回来过了,只是见自己被张居正拉着,也没有上前,只是冲自己使了个眼色。张居正一心在阁臣的商议上,自然也没注意。现在算来,时间也差不多了。高拱刚想到这里,石陛底下忽然变得安静起来。接着内侍一声高亢的通传,尖锐如针般划破云端。原本只零散的飘着几片雪的天空,忽然散落了大片白花,雪又下得更大了。 阁臣们听到通传都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的望向高拱。然而还不等人开口询问,高拱便走出人群,率先在石陛上跪迎:“臣高拱,恭迎裕王。” 阁臣们虽面色复杂,但也相继跪下,百官一同朝裕王行礼。 朱载垕抬了抬手,待辇轿落下,李芳立刻过来将世子抱下,朱载垕这才腾出手来下辇。众人这才注意到世子,又再朝着这个方向行了次礼。 朱载垕示意百官起来,牵着儿子走到皇极门下,走上石陛。石壁下百官都捏了把汗,都怕他会坐上御座,好在朱载垕带着儿子在御座前停了下来。 阁臣、锦衣卫和司礼监的内侍们都下意识的退到了一旁,垂首低头立在一旁,给裕王和世子让出一个宽敞的位置来。 朱载垕率先从阁臣中寻到高拱的身影,却只一扫而过,随即往下石陛下面,对李芳说:“你去向父皇请旨,说我带世子求见。” 李芳应行,还不等离开,便忽然被一个声音制止:“且慢。”(未完待续) 第六章、裕王(三) 众人的目光随即寻去,只见高拱从阁臣中走出,走到石壁下,面向裕王跪下行礼说:“王爷不必多此一举,方才元辅已经去请旨多次,却被那司礼监冯保拦了下来。” 朱载垕一听顿怒:“小小内侍竟如此大胆,敢拦内阁首辅的请旨,待我一会儿回了父皇,定治他的罪不可。”虽然朱载垕早就知道这件事,但表面上的功夫还是不得不做,比如这佯装愤怒。但这怒气又半真半假,冯保也来府中穿过几次旨,自己原先看他还本分,却不想竟如此。 谁知高拱闻言却道:“恐怕即便王爷去了也见不着皇上。” 此话一出,四下一阵沉默,连张居正都不禁为高拱捏了把汗。皇上不见裕王是众所周知的事,只是这高拱也犯不着当众说出,当着这么多人驳了裕王的脸面。不过裕王素来敬重高拱,私下里还称他为先生,可见待他有别于他人。只是不知这次,裕王是否会怪罪。不少人还暗地里幸灾乐祸,高拱平日里待人不善,时常不给人留颜面,这回怕是要遭报应了。 朱载垕脸色微变,虽然以他对高拱的了解,知道他这么说定是由原因的。只是再有原因,这些话他怎么能当众说,一点也不顾自己的体面。然而朱载垕非但没有责怪,反而道:“先生何出此言?” 虽然高拱得裕王看重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然而能得裕王当众称一个先生,显然身份又有别于旁人。 高拱也有些得意,瞥了徐阶一眼,这么一来即便猜到是自己干的徐阶也奈何不得。于是又当众对裕王道:“皇上圣躬违和,大臣们不能就这么站在这里,所以还请王爷下令散朝,让大臣们先回去等候消息。” 高拱这话一出,不光是张居正,满朝文武皆是震惊。下令散朝,那可是皇上才能做的决定。张居正心里又气又急,皇上重病本是自己的猜测,显然皇上是不想让人知道的,这高拱平日里素来在言语上没什么遮拦,但是这样的事怎么能当众就说。要是皇上怪罪起来,自己也脱不了责任。他虽与高拱交好,但却不能保证真的追查起来高拱不会扯出自己。 朱载垕也没想会这样,刚才来报信的人可没说父皇病了。文武官员都惊讶不已,徐阶却沉默,李春芳望向他,二人仅对视一眼,徐阶便转过目光,李春芳低下头,用极轻的声音暗暗叹了口气。而这一幕,却单单落在了一个本不该看到的人的眼中。 朱载垕虽有顾虑,但也知道此刻不能多犹豫,于是对诸大臣道:“朝堂之事一向由父皇做主,但是大家都是朝廷栋梁,是我大明江山的仰仗。所以今日,即便是父皇怪罪我,我也要先替他做这个主。大家先回去,一会儿我自会带世子向父皇请罪。”他说得决然,众大臣听后也无不动容,纷纷磕头谢恩。 徐阶在一旁沉默,他不是不知道背后是高拱在搞鬼,但这件事也让他陷入了两难。此刻若说不妥,便是当面得罪裕王,若不说,自己身为首辅皇上定会怪罪。皇上圣躬违和也是高拱一面之词,是真是假还难以确定。然而偏偏这时,高拱还故意说道:“王爷仁德,臣愿为王爷肝脑涂地,只是不知元辅大人以为如何?” 徐阶如何会给他机会套话,当即道:“臣是大明的臣子,自然也会为大明肝脑涂地。” 真是个老狐狸,高拱暗道,他既想推卸责任,自己就偏偏要将他和此事绑在一起,于是道:“没错,元辅忠心朝中无人不知,既然元辅已同意,还请王爷安排散朝吧。” 徐阶心头一惊,自己何时同意过?但碍于裕王的颜面,朝中又有那么多人看着,也不得不吃一计哑巴亏。 高拱见徐阶有口难言的神色,不禁好笑,心知此事势在必行。朱载垕也开始吩咐锦衣卫和宫中内侍疏导散朝,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文官中忽然有几人出列,跪在皇极门前的大殿中:“王爷好意臣等感激不尽,但诚如元辅大人所言,臣是大明的臣子,没有皇上的命令臣不能离开,否则就是陷王爷于不义。” 听了他的话,许多已走了一半的官员又都回来,一同跪在皇极门前。这一下子下来,不愿离开的一共有三十来人,都是文官,全都跪在这殿外。 高拱一见急了:“你们疯了,有王爷做主你们还跪在这里做什么?皇上的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难道你们就要在这里活活的冻死吗?” 跪在当先的一人道:“正是因为皇上情况不明,我们做臣子的才更要在这里等候。” 朱载垕也没料到,转而看向高拱,这件事本是他定下的,如今也要他想办法收场。 高拱语气不善:“你们等在这里也没有用,只会白白枉送了性命。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道的最好立刻离开。” 然而他们依旧跪地,坚持不走。 雪已经越来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样子,跪在地上的三十个官员身上很快就盖了层雪。 高拱好说歹说也劝不动他们,张居正不忍再看,于是向裕王请求:“王爷,几位大人也是担心皇上,其忠心可鉴。他们既不肯走,但也应保万全啊。” 朱载垕一听有理,立刻吩咐李芳遣人拿碳盆雨衣来。大臣们感激涕零,一连又朝着他磕了三个响头谢恩。方才不觉得,听了张居正的话,朱载垕也觉得有些冷了,但想自己一个成年人尚且如此,儿子恐怕是要冻坏了。然而他念头刚一动,就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来。他明明牵着儿子,怎么现在手里是空的?再四下一看,周围并没有儿子的身影。朱载垕一下子急坏了,再没心思关心什么其他问题,慌忙追问李芳:“钧儿呢?” 李芳一愣,这才发现世子不在了,顿时也慌得直冒冷汗。众人闻言才知道出了大事,只是刚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裕王高拱等人身上,倒没怎么注意这个年仅两岁的小世子,都是一问三不知。 皇极门前顿时炸开了锅,李芳也不准备雨衣碳盆了,立刻集中全部人手去找。刚才人那么多,要是世子混在百官中走出了皇城,那可就难办了。若是丢了,自己有十个脑袋也赔不起啊。那三十个官员也不跪了,一起起来帮着找,裕王是储君,世子也就是将来的国本,这可比眼前的事大多了。 阁臣和锦衣卫也加入了寻找,然而就在这时,张居正却忽然过来,对那三十几个不愿离开的大臣说:“世子可能已混在刚才的大臣里出了皇城,还请各位大人回府召集家丁在城里搜寻。” 众人本就慌了神,听他这么一说都恍然大悟,立刻赶着出宫。 高拱见张居正肯两次出手相助,也不计自己理亏在先,心下感激,也更觉得自己没看错人。朱载垕也对张居正颇有好感。唯有徐阶觉得此事不简单,张居正是他的弟子,为人谨慎,当众少言,更别说给别人拿主意。为何他刚才要给那些大臣那样的建议,这与他平日里的做事风格毫不相符,难道他知道些什么?徐阶隐约感觉到,这一切与这个忽然失踪的裕王世子有关。(未完待续) 第七章、爷孙(一) 冯保与一干太监跪在乾清宫外的台阶下,周围全都是密密麻麻往来的宫人。皇上临朝忽然不适,宫中一时间便炸开了锅。只是黄锦有命,消息不得外泄,就连那些来朝的大臣也要在皇极门前等着。 黄锦是司礼监掌印,冯保不过是秉笔太监,黄锦对冯保有提携之恩,所以凡事冯保也只能听着。 雪越来越大,夹杂着时不时的凉风,如同从脸上刮过了一把把刀子,寒冷刺骨。其他人相继被遣进了殿,唯独冯保一人还跪在这里。黄锦没说,他也不起来。一旁有刚入宫的小火者看不下去,讨好的过来扶他,却都被他一把推开。很快,就连眉毛上也结了层霜。 冯保知道,那些阁臣们不会放过他,从徐阶刚才传来的话中便可知自己今后的境遇。只是黄锦吩咐他不得不听,而黄锦之所以要这么对他,也是因为几日前皇上的一句随口称赞:“黄锦老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这点你倒比他强许多。”原本皇上指的是冯保的字,皇上让黄锦抄经书,黄锦因近来事忙字迹有些倡促,皇上看后当他是敷衍,本来龙颜大怒。还好冯保又抄了一份补救,冯保素擅书法琴技,皇上看后也赞不绝口,对黄锦也从轻处置,只罚了他两个月的俸禄。只是皇上的这句话被多事的人传到黄锦耳中,即便冯保有解释也是请罪,但如今看来似乎并不管用。 回绝内阁首辅请旨,又不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但是冯保明白,这件事非自己做不可,只有让黄锦消气,自己今后才可保平安。黄锦始终耳根子软,加上多年师徒情分,只要他确认自己没威胁,就会想办法保全。 双腿已渐渐失去了知觉,还是没有人叫他起来。冯保心中一狠,没了腿总比没有命好,于是还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意识也渐渐模糊,冯保忽然听到声叹息,心中狂喜。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黄锦。冯保想睁开眼睛,但眼皮仿佛被雪冻住,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力气。他听到黄锦的话:“带他下去吧。”感到有三四个人七手八脚将自己抬走,进了间屋子,周围也开始暖和起来。冯保睁开眼睛,才发现身旁堆了四个火盆,只是却不见黄锦。他见小火者手中有姜茶,猛的夺过喝了一大口,便掀开身上的棉被立刻起身,赶着再去乾清宫找黄锦请罪。然而他只走到半路,就在面前不远处的一面红墙下看到一个小火者,独自一人蹲在那里,自言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冯保好奇之下上前询问,刚一走进才发现,原来在那小火者面前竟站着一个半人高的孩子。这一看可不打紧,当真把冯保给吓了一跳。宫中守卫森严,就连巡逻的禁军都是三日一换。平常人踏入皇城、午门、东西华门、宣武门、以及禁苑的,每个地方都要各受一百板子。擅入宫殿门的,除了挨六十板子外,还要囚禁一年。即便不惧这些,外面的人若想入宫也难过守卫这一关,更何况是一个孩子。 那小火者认出冯保,立刻退到一旁,让出孩子面前的位置。 冯保问道:“他是谁?” “小人也不知。小人也是刚路过这里时看到的,还没来得及问冯爷就来了。” 冯保一边听着,一边打量着面前孩子的穿着,忽然看出点什么,心中一惊。 “冯爷,不如就问问他是谁?” “不行。”冯保当即呵断,倒是吓了那小火者一跳。那孩子似乎并不害怕,只是睁大着眼睛看着两人。 “你先去gan你的活,这里就交给我。” 那小火者犹豫。 “怎么?我说话不顶用吗?”听冯保的语气是真的不高兴了,那小火者也不敢多言,立刻告退。刚走两步又被冯保叫住,不知是冷是怕,站在那里身子也直哆嗦。 “今日一切如常,你什么人都没看见,知道吗?” 那小火者本就入宫不久,今日遇到这事又慌了神,此刻听到冯保的话,立刻点了好几下头,慌忙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小人什么都没看见。” 冯保也不愿再同他多言:“走吧。” 小火者逃也似的离开,对冯保的举动也顾不得生疑。 冯保看着这孩子,孩子也看着他。过了不久,冯保忽然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孩子身上:“世子,当心着凉。” 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同裕王在一起的世子朱翊钧。朱翊钧第一次进宫,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身着官服的人,当然他还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见爹爹专注于和那些人讲话,一下子松开了他的手,朱翊钧站不住了,忍不住四处逛去。形势紧急,加上周围的气氛紧张,一旁的大臣虽然都看到了,但却没一个敢说话。朱翊钧就这样一路过来,到了乾清宫附近。因为他的穿着,所以也没人敢拦着。刚才那小火者刚入宫不久,自然没见过世子王爷的穿着。冯保也没见过,但凭借着对绣纹的识别和装饰的见识,很快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我不认识你。”朱翊钧并不穿他的披风。 “世子不认识奴婢是应该的,奴婢认识世子就好。”冯保有意讨好,朱翊钧却不吃这一套,依旧还是不怎么理他。因为在他眼里,冯保只是个陌生人而已。朱翊钧迈开脚步,一手扶着红墙向内宫中走。 冯保立刻又跟了上去,脸上堆笑:“世子要去哪儿?” 朱翊钧不答。 冯保又试探道:“奴婢带世子去找王爷吧?” 朱翊钧还是不答。 冯保并不放弃,从刚才猜到这个孩子的身份开始,他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世子就是将来的皇帝,讨他喜欢自然有好处。他本打算亲自送世子回王府,他也好一个人邀功,但现在看来世子似乎并不想回去。冯保心中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又试探着对世子说:“奴婢带您去见皇上。” 果然不出他所料,自己话音一落,朱翊钧便停了下来,望着他,问道:“你知道爷爷在哪儿?” 冯保见猜准了世子心意,立刻躬身,笑脸相迎道:“知道,知道,奴婢当然知道。” “那你带我去。”朱翊钧的声音还带着稚嫩,有些发音还有些不清,但也大致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冯保得吩咐,却道:“好是好,不过世子要听奴婢的安排,否则就见不到皇上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他本就不大,没有太多的心思,加上从小长于王府,众人对他也是毕恭毕敬,因此对他人也少了防备。冯保自然不会害他,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心思。他向来相信冥冥中自有注定,裕王世子的出现,正是上天指给他的另一条明路。(未完待续) 第八章、爷孙(二) 冯保将朱翊钧带到间小屋子里,让司礼监的一个随堂太监先陪着,这个人是他的心腹,他自不担心这件事被泄露出去。冯保还托另一个相识之人出宫,告诉裕王世子被皇上留在宫中。 皇上不知是否有好转,他自己要先去乾清宫探一探口风。 然而朱翊钧却不让他走:“你说要带我去见爷爷。” 冯保蹲下来好言道:“奴婢怎么敢骗世子,奴婢只是先去准备一下。” 朱翊钧听他这么说,这才松开了手。 冯保立刻小跑着道乾清宫,黄锦等人都在这里,黄锦见冯保,神色略有诧异:“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冯保当即跪下向黄锦请罪,黄锦见他诚意,心想终究师徒一场,于是先让他起来:“皇上要紧,其他事以后再说。” 冯保心中一喜,立刻询问皇上的情况。 黄锦道:“现下已有好转,醒是醒了,只是太医说要静养,不能再受什么刺激。” 冯保点了点头,心中暗自盘算,既然皇上醒了,那边可以带世子过来。皇上虽下了什么二龙不相见的旨,但世子出生后他也询问过好几次,想必心中是想见自己的孙子的。 “你在想什么?”黄锦看出冯保在盘算,不禁皱眉。冯保的心眼太多,有时候就连他自己的看不透,于是警告道:“皇上还在病中,你可别生出什么乱子,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冯保连忙称“是”。 黄锦带着他进殿,冯保亲眼看到皇上转醒,这才略微放心,出来对黄锦道:“皇上既没事,师傅便先回去歇着,让徒弟在这守着吧。” 黄锦昨晚本熬夜,今早又这么折腾,的确有些吃不消,也就应了冯保的话。 冯保心下暗喜,黄锦一走这儿就是他说了算了,于是立刻支开了大部分宫人,只留了几个自己的人在寝殿里伺候。冯保见是时候了,立刻回去赶忙着将世子带来。他急于邀功,已然将皇上曾下过的圣旨抛在脑后。 嘉靖刚好转一些,扶着床沿缓缓坐起,他还没忘今日的常朝,只是却不知此刻外面的大臣是否还在。一旁候着的宫女立刻端上正冒着热气的药,那熟悉的让人厌烦的苦味扑鼻,嘉靖眉头一蹙,只是道:“先放着。” 宫女仍端着,站在床前:“太医嘱咐,皇上醒来应立刻服药。” “朕说先放着。”嘉靖不耐烦,掀开被子便要起来,一旁太监见状,立刻取下披风给他披上,“皇上,太医说了不能......” “少废话。”嘉靖打断了他的话,奴才们要说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这些话他不想听也听腻了。此时他更关心的,是皇极门前的情况。 “黄锦呢?让他立刻来见朕。”嘉靖坐在御案旁,一旁宫女连忙关了旁边的两扇窗户,害怕冻着皇上。屋中人全部围了过来,都垂手静立在御案旁。但是却没有人回答嘉靖的话,他们地位本就不高,如何能知道司礼监掌印的下落。 “怎么?都哑巴了?” 宫人们依旧低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尊木偶一般。这里职位最高不过是司礼监随堂,就连乾清宫原本的管事牌子都被冯保支走,当然他们是不知道的,也正因如此,才不敢在皇上面前开口。 嘉靖见他们都沉默,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怒气瞬间涌上心头,他刚要斥责,忽见冯保正抱着一个孩子从门口进来。虽然只是那一刹间,但在见到孩子的瞬间,嘉靖心中涌出一丝说不出的情绪,有种直觉告诉他,这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 怒火顿时平息,嘉靖注视着孩子,目光一动不动。 朱翊钧也注视他,纯净的眸子清晰的映衬着这已近迟暮的人影,他从未来过这里,也从未见过这里的任何人。只是心中有一丝直觉的指引,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于是他开口,用稚嫩的声音下意识的叫了声“爷爷”。 嘉靖呆住了,他有过很多称呼,全都彰显着高居人上的地位。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称呼叫他,让他想起自己还是个寻常人。 两行泪水情不自禁的流下,嘉靖颤抖着伸出手,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激动还是身体的虚弱,他说:“你过来。” 朱翊钧听话的上前,一下子投入了他的怀抱。 冯保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是又惊又喜。即便是黄锦,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可也从没见到过皇上流泪。由此便足以见得,这孙子对皇上的分量。冯保暗想,看来这次,自己这注是押对了。 嘉靖仔细的看着孙子,花白的发须中有藏不住的笑意,他问:“你怎么进来的?裕王呢?” 朱翊钧如实回答,将自己看到的都说了一遍。他年纪还小,很多地方表达的并不清晰。但就这些,已足以让嘉靖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冯保在一旁捏了把冷汗,皇极门前的事他也有耳闻,但也不是十分清楚,但现在听了世子的话,那些不清楚的也一下子想明白了,只是也不知皇上会不会就此发怒?他不敢抬头,垂手立在一旁,静静的等待着,知道听到皇上唤他的名字,才立刻上去,跪在御案底下。 “你都知道了,说说看吧。”嘉靖语气如常,却让冯保有一丝说不出的不安,将嗓子口的话又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这才敢开口,“奴婢一心服侍皇上,知道的不多。不过皇上大可放心,朝臣已经散了。有阁老们在,不会出什么大事。” 嘉靖又沉默了一下,他何等睿智,怎会不知发生了什么,又怎会不知冯保避重就轻。于是他又问:“是谁让裕王来的?” 冯保不敢回答,他心中也泛着嘀咕,回道:“奴婢不知。” 然而嘉靖却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冯保刚要开口,嘉靖却抢先了一步,语气激怒:“以你的聪明难道就猜不出是谁,谁第一个跪下来迎裕王?又是谁让裕王代朕下旨?还有谁,明知有人在背后搞鬼,却还在一旁隔岸观火?”嘉靖说到这里,已止不住咳嗽,一旁宫女慌忙上前,双手高举着茶盏,弯腰将茶奉上。(未完待续) 第九章、爷孙(三) 然而嘉靖却一手掀翻了茶盏,吓得宫里人全都跪地,什么话也不敢说。也不知过了多久,嘉靖才再度开口,语气已有了缓和:“是谁让你把世子带来的?” 冯保一听在问自己,立刻道:“皇上,奴婢只是......” “别想狡辩,这些话朕听多了,也听烦了。”嘉靖不耐烦的打断了他,方才的怒气还夹在话中,“你那点小心思,以为朕不知?” “奴婢不敢。” “不敢?朕看人从来就没有错过,从前严嵩是,如今徐阶也是。就连裕王,朕也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朕看人从来不用眼睛,只用心。” 冯保此刻才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皇上是病了,可心还是透亮的。自己服侍皇上这么久,这些道理都是清清楚楚的,可都是今日急于立功,才终误了事。冯保不敢再狡辩,重重的扣了个头,道了声“奴婢知罪”,接着便长伏在地上不起。 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嘉靖不急开口,他就是要让这个奴婢知道怕了,否则这个奴婢今后做起事来只会更加胆大妄为。不过他也把准了时机,以至于不会让底下的人因为他沉默过久而吓破了胆。 “你起来吧。”嘉靖对冯保说,随即环顾周围一眼,又道,“你们先退下。” “是。”宫人们立刻起身离开,都惦着脚尖走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关门也是蹑手蹑脚的,生怕再触怒了皇上。 冯保也站了起来,他却不敢抬头,眼睛只盯着御案底上的龙纹。 “现在没有人了,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嘉靖缓缓道,气氛却更加紧张。 冯保只听见自己不断加快的心跳声,这一次他不敢再隐瞒,只是怎么说却成了此刻最让他为难的问题。冯保并不敢想太久,很快道:“素闻裕王十分器重高拱高大人,想来高大人也是处处为裕王着想,也想借这个机会为裕王博得一个贤德之名。” “你想说的是收买人心。” 冯保一时语塞,嘉靖却满不在意,道:“这大明江山以后是裕王的,他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朕担心的是他被人利用。” “皇上多虑,王爷英明睿智,正如皇上一般。”冯保小心讨好,“且不说瞒不过王爷,就是瞒过了,谁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听了这话,嘉靖的眉头却依旧不见舒展。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神色越来越严肃,过了一会儿才道:“高拱不能留。” 冯保吓了一跳,再度跪倒在地,趴着不敢起来。皇上的话又再在他耳边响起:“这件事,朕看只有你去做最合适。” 冯保一愣,很快明白过来,连呼:“奴婢不敢。” “你没有选择。”嘉靖端起案上药碗,说了这么会儿话也口渴了,但宫人都被他遣了出去。此刻没外人也没什么讲究,索性就以药代茶,连喝了三口,这才又开口道,“朕刚才虽昏迷,但也听到黄锦对你的吩咐。你这么做,不光是徐阶,其他阁臣未必会放过你。” 这句话恰好戳中了冯保痛处,嘉靖又继续道:“武宗时有刘谨乱政,与马永成、高凤等七人同成**,被大臣们称作八虎。武宗在时,八虎何其嚣张,但最后还不是被朕一举诛灭。只是这宦官之祸才过去不久,大臣们都历历在目,难免不心有余悸。你觉得以你今日之势,又能胜过昔日八虎多少?” 冯保听了这话,顿时心凉了半截,慌忙不住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或许是刚才说了太多话,嘉靖忽然又开口猛烈的咳嗽起来,仿佛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样,听的人心惊。他抓起御案上的明黄丝绢,掩住了口,等到不再咳嗽才松开,脸上已一片病态的通红。然而他并没有休息,而是又道:“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他放下丝绢,双手撑着御案道:“高拱不同于严嵩,裕王对他的话太多听从,留下今后终是祸患。但念在他对朝廷有功,朕也不想赶尽杀绝,你只要想办法让他致仕就好。” 这一次冯保只听着,并没有推脱。 “你比你师傅有本事,也比你师傅更聪明,但是朕也送你一句话。” “奴婢恭听教诲。” “小事不究,大事必较。” 冯保暗自记下,虽不能完全明白,但也立刻磕头谢恩:“奴婢谨记。” 然而嘉靖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又道:“现在不能完全明白不打紧,今后在皇上身边久了,你一定会明白。” 冯保隐约从皇上的话里听出些什么,今后留在皇上身边伺候,这个皇上恐怕是另外深意,看来自己已不必担心黄锦和阁臣的问题了。想到这里,冯保立刻道:“是,奴婢都记下了。” “起来吧。” 冯保依言起身,目光在世子身上一扫而过,接着便不再抬头,垂手低头立在一旁。 嘉靖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孙儿,刚才他便注意到,即便自己勃然大怒,底下宫人都吓得发抖,这个孩子始终面不改色。小小年纪便有这番胆识,将来定不可限量。 然而朱翊钧的注意力却一直在嘉靖的衣服上,尤其是胸前的团龙图案。今日嘉靖穿的一件盘领窄袖的黄袍,前后、两肩各有金线织成的盘龙一只。朱翊钧也是静静的看着,等到爷爷的话说完了,这才开口问:“我听爹爹说,只有爷爷才能穿黄袍,爹爹的袍子都是赤色的。可是看这龙,为什么和爹爹的不一样?” 嘉靖一笑,虽不是什么要紧事,但这孩子小小年纪倒也细心,于是也耐心的问道:“有何不同?” 朱翊钧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道:“爹爹衣服上的龙是卷缩着的,像是被关着,而爷爷身上的,才像是自由自在的。” 这说法虽稚嫩,但也逗得嘉靖一笑:“这倒新奇,裕王那是蟠龙,朕这才是真正的龙。” “什么是蟠龙?” 朱翊钧这么一问,倒真把嘉靖给问住了。对于衣料纹饰嘉靖知道的也不太多。但在孙子面前也不能认短,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好在冯保看出了他的犯难,立刻道:“这样的小事怎能劳烦皇上开口,还是让奴婢给世子说说吧。” 嘉靖赞许点头:“你说也好。” 冯保道:“《广雅》有言:‘有鳞曰蛟龙,有翼曰应龙,有角曰虬龙,无角曰螭龙,未升天曰蟠龙。’因此这蟠龙便是未升天的龙,便如世子所见,只能卷曲盘绕在梁柱上。而皇上是天子,这龙自然是翱翔九天,什么都有的。”冯保有意卖弄才学,见朱翊钧听得认真,又继续道,“《太平御览》中也有一番解释:‘蟠龙,身长四丈,青黑色,赤带如锦文,常随水而下,入于海。有毒,伤人即死。’所以世人也时常把蟠龙和蛟混在一起,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真有意思。”朱翊钧拍手称赞,“你知道的真多。” 冯保心中一喜,从语气上听来,世子对自己颇有好感。不过此刻冯保的心思全在皇上身上,果然听到皇上一声赞许:“不错,在司礼监里就数你学识修养一流。”冯保刚要谢恩,然而嘉靖又道:“钧儿也不小了,再过几年便要出阁讲学了,到时的确还需要人在身边伺候,朕看你就很合适。” 冯保一听又惊又喜,连忙又跪地谢恩。 嘉靖让他起来,注视着怀里的孙子,脸上顿生慈爱,忽然又头也不抬的对冯保说:“你先去帮朕办一件事,去召裕王入宫。” “皇上。”冯保也吃了一惊,皇上这些年是何等决心,为何忽然会改变注意要见裕王。然而还不等他多言,嘉靖便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从前朕尚康健,还不到时候,如今......”他忽然叹了口气,“让他来吧,这一次总不至于折损了他。” 冯保见皇上神色,心知圣心已决,便不再劝,当即应了声“是”,便要出宫去传旨。然而刚一走到门口,却又被嘉靖叫了回去,嘉靖道:“朕吩咐你的那件事,现在还不急着要做。以你如今的地位,恐怕要做也难,朕会给裕王说,让他登基后予你司礼监掌印一职,到时你做起事来也会方便许多。” “谢皇上。”冯保感激一拜。 嘉靖挥了挥手,不想在多言,脸上有一丝疲倦。 冯保何尝不明白,立刻起身,小跑着出宫。他知道这件事耽误不得,否则若让黄锦知道他忽然奉命离宫,定会想办法阻拦,抢了他的功劳。机会只有一次,事到如今谁还会讲什么情谊。(未完待续) 第十章、盗案(一) 世子找到后,徐阶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找张居正入府一叙。 张居正没有多问,但他隐约猜到了徐阶的意图,定是要就今日之事问究。徐阶让下人奉了茶,随即将他们全部遣退。此刻也没有外人,他也无需顾虑,直接问张居正:“太岳,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张居正想了想,最终还是沉住了气,反问道:“恩师指的是?” “世子的事。” 张居正略觉诧异,原本他以为恩师会问皇上或高拱的事。 徐阶见他不语,更确定有什么,于是又问:“你很少在众人面前出主意,你知道皇上为何会忽然留世子入宫?”宫中忽然传信说皇上留世子在宫里,这倒是徐阶万万没想到的。 “这件事我也不知。”张居正见是此事,也不必隐瞒,直接道,“事实上,我并非没有看到世子往内宫中走。” 徐阶诧异:“那你还让那些大臣......”然而他话还没说完,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想让他们离开。” “还是恩师懂我。”张居正道,“若非世子丢了,恐怕他们也不肯起来,今日之事闹大,对恩师对裕王都没有好处。”还有一点关键他没有说,那就是皇上的病,若真出事,皇上罪责下来,必会知道是他告诉高拱的。 徐阶叹了口气:“也好,总算没出大事,只是那高拱着实可恶,竟敢背着我去请裕王,根本不把我这个首辅放在眼里。” 张居正苦笑:“高拱的脾气素来如此,恩师何须同他计较。平日里不过是口角之争罢了,在大事上他还是顾全大局的。” “也是。”徐阶话虽如此,但仍面有忧色,“可是他的野心,让我觉得可怕,也不得不防啊。” 张居正一听,顿时紧张起来:“恩师打算如何?” 徐阶望了他一眼,却不回答,而是道:“这事你别管,这是我与高拱之间的事,你置身事外即可。” 张居正欲言又止,一旁是师一旁是友,将他夹杂中间,也不知该帮谁才好。 徐阶也知道他的难处,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要知道这件事我也没办法。我和严嵩斗了大半辈子,年纪也大了,若再过个几年,即便没人去说,我也会向皇上请辞,归隐山林,安安静静的过我这剩下的日子。只是高拱心太急,恐怕连这几年也等不了了。我只怕到头来落得跟严嵩的下场,不得善终啊。” 张居正一听,连忙道:“一定不会。恩师为除严嵩,忍辱负重,在他身边屈意奉迎了那么多年,终于不负皇恩。恩师是朝廷的功臣,怎么可能与那奸贼相提并论?” “功臣,奸贼。”徐阶念着这两个词,念着念着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中有一丝嘲讽,“你以为什么是忠什么奸?真如外面人所看到的吗?” 张居正欲言又止,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徐阶叹了口气,语气深长:“还记得嘉靖二十九年吗?” 张居正的神色也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半响才说了声“记得”,接着又陷入了回忆之中,只听他自言自语般说道:“我假病回乡,只因和恩师赌气,这一去便是三年。” “没错,你怪我不除严嵩,我告诉你不到时机,你却负气而去。临走时还质问我一句:‘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徐阶说着,不怒反笑,“那时我便知道,你和我们不同。还记得你说过,你十三岁时写过一首咏竹:绿遍潇湘外,疏林玉露寒。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 “恩师还记得。”张居正神色复杂。 “记得,怎么不记得?”徐阶的右手忽然搭在他的肩上,神色顿时又变得严肃起来,“太岳,你记住,能继承我这首辅之位的便只有你。我今日所做的一切,不光是为我,也是为你。所以无论何时,你都不可再像当年那般意气用事,首先要保全自己知道,你知道吗?” 张居正点了点头,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激。 徐阶交待过也放心了,见气氛太过沉重,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说起你假病回乡那年,我倒想起你说的一个人来。你说你在回乡路上经过长洲县郊外,忽然有一头白牛拦路,牛上坐着一个方巾儒服的少年,他对你说:‘天下不平,何以偷安。’,就是因为这句话,你三年里走访民间,深悉百姓疾苦,终于决定重新入仕,为百姓出一份力。”徐阶说到这里又一笑:“我当时听说你突然回来也觉奇怪,你的性子我太明白,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却不想这一次倒真被一头白牛给拉了回来。你小时叫白圭,据说是你妈生你前梦到只白龟的缘故,只不知这白牛和白龟之间所否也有所关联。” 张居正听到这里也感慨万千,道:“其实我与那少年缘分并未了结,只是上次未来得及和恩师说而已,事实上三年后,我们又见过一次。” 徐阶一听顿时有了兴趣:“你说。” 张居正道:“事情也是发生在长洲县,嘉靖三十二年,我本想回去打听那少年的下落。那时的长洲县知县苗敏学,是嘉靖二十九年的进士,因我还尚有官职,对我也十分客气。我还没来及开口,便见他眉头紧锁,似有什么苦恼。在我的询问下,苗敏学才说出了他正遇到的大麻烦。原来长洲县这几日发生了一起奇怪的窃案,失窃的是当地一家大户,丢失的珠宝银钱共计价值有二十万两之多。但奇怪的是,当晚巡夜的更夫和城中各个关口守夜官兵都十分确定的说没有见过什么陌生人。这价值二十万两银子的东西,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根本无从查起。” 徐阶一听也来了兴趣,问道:“这么说便是那大户人家中出了内贼。” 张居正点头:“我起初也是这么认为,苗敏学也是。所以他下令抓了大户人家中的全部下人,回县衙好生拷问,就连那主人的妻儿和几房妾侍都没有放过,也一并带了回来。可谁知所有人当晚都有人陪着,并没有任何可疑行径的人。我来时见苗敏学眉头紧锁,也正是因为这件事。” “这么一来倒棘手了。”徐阶也眉头微蹙,看样子也是被这案子给难住了。很快,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发问,“不对啊,这样大的案子若处置不了便会上报朝廷,可我记得嘉靖三十二年并未有长洲县的上报。” 张居正点头:“恩师说得没错,因为这件案子到最后是解决了。”(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盗案(二) “如何解决?” 张居正回答:“苗敏学觉得此事应该不是一人所为,所以一定有人在相互包庇。我正值病假,也不便帮他什么,但他也精明的紧,害怕做错了事,非要让我陪着听审,否则就不帮我找人。” 徐阶一听顿笑:“的确是精明的紧,他倒也不怕开罪了你。” 张居正也一笑:“这苗敏学好歹是进士,外人都以为京官威风,但他却很清楚,我那时的职位在京官中根本说不上什么话。” “这人做事倒有意思,是个可用之才。这也不怪别人,多半是见你好说话的缘故。” 张居正这么一想倒也是,无奈一笑:“可惜他如今早已因丁忧去职,不然我倒真想向恩师举荐此人。苗敏学倒很有主意,做起事来也雷厉风行。他既认定有人相互包庇,就一定要将包庇的人揪出来,为此不惜用刑。我虽觉得不妥,但见他用刑也很有分寸,多是威慑,并没有滥用酷刑,屈打成招。只是他又这么拷问了三日,却还是没有结果,这倒把他给急坏了。谁知一下子赖上了我,非拉着我,要我给他想一个办法,否则就把我假病的事上报朝廷。” 徐阶一愣,忽然又哈哈大笑了起来:“有趣有趣,你倒遇上个难缠的。苗敏学到底是初出仕途,做事不够心狠,没办法便只能缠着你撒泼了。” 张居正说起此事也是一头冷汗:“说实话,他这举动虽有些无赖,但还真好戳中我的软肋。也是我自投罗网,现在不帮他也不行了。我让他......” “等等。”徐阶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让我猜猜,以你的性格,既要帮他又不能让人知道是自己出手,为求完全,你定是让他上报朝廷。” “还是恩师懂我。”张居正苦笑,“但事情若这么简单就万事大吉了,恨就恨那苗敏学,非不答应这么做,非要让我另想办法。” 徐阶不解:“为何?这分明是最妥当的办法。” 张居正依然苦笑:“问题就出在这初出茅庐上。” 徐阶顿时明白过来,却又忍俊不禁:“这么说他苗敏学觉得自己初任知县一职,还没做出什么政绩,若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还要上报朝廷,便损了自己的名声。” “没错。”张居正点了点头,语气却是无奈。 “他这脾气倒真是......”徐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索性翻过这一页,又问,“那这件事后来是他自己解决的?” 张居正摇头:“他如何肯放过我,自然是拉着我一起想办法了。只是最好的办法我已经给他了,其他我又能想出什么,只能盘算着用计从那些下人口中诈出话来。” “既是贼总要想办法销账,我和苗敏学本计划将他们全部放回去,然而派人在暗地里监视,一旦发现有什么异动就立刻将人拿下。” 徐阶点头:“不错,这倒是个办法,人一旦放松警惕就会路出马脚。” 然问题还没有解决,张居正道:“可是苗敏学正准备放人,就有人来衙门击鼓伸冤,伸的还是那些被苗敏学抓进来的下人的冤。” 徐阶不禁发问:“是那大户人家的人?还是那些下人中有人的亲眷?” 张居正摇头:“都不是。” “那是谁?” “恩师一定想不到,就连我也没想到,就是我正找的那个骑白牛的少年。” “怎么是他?”徐阶惊讶不已,张居正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当时见到他时也是恩师这个表情,但让我更没想到的是,他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得清清楚楚,还猜到我和苗敏学后来的计划。” 徐阶听了这话,更加惊讶不已:“难道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就像上次在郊外拦你的去路一般?” “恩师也觉得不是巧合?” 徐阶点头:“若是巧合,他如何能知道你的来龙去脉,又如何能一脱口就对你说了那番话。” 张居正也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认为,更奇的是,他指责苗敏学抓错了人,并说自己知道真正的盗贼在哪里,只要苗敏学下令给他三十官兵,他就一定能抓住那伙盗贼,追回赃银物件。苗敏学也年轻气盛,倒也不信这个邪,说借他人手可以,但是若抓不到该当如何。那少年当即立下了军立状,说明日午时便会带着东西和盗贼来县衙,顺便归还那三十官兵。” 徐阶听到这里,也不禁为那少年捏了把汗,且不说苗敏学如何,就连自己的弟子张居正也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定是十分棘手了。徐阶不禁追问:“那后来呢?” 张居正深吸一口气,即便隔了这么久,但每每想起那日的事,心中还是忍不住涌起一阵惊讶。 徐阶忍不住了,又再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居正这才回答:“是更夫。” “什么?” “是更夫相互串通,监守自盗。” 徐阶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苗敏学怎么拷问都没用,原来从一开始便是你们想错了。” 张居正面有惭愧:“说到底也有我的错,若不是那少年及时带人拦截,那账款就这么被带出城销了。苗敏学知道此事后惭愧不已,终成心结,想来他因丁忧去职,三年守孝期已满却迟迟不肯回朝廷,也多半是因为此事。” 徐阶想来也叹:“这也怪不得别人,全国各地都有更夫,每个地方最少都有上百人。原本是为了安定和防盗,却不想倒是家贼难防。不过现在我更想知道的,是那少年是如何知道是更夫串通在背后搞鬼?” “这件事我也问了。”张居正道,“他说的话和师傅一样,更夫人多为患,若不强加管制便会反为其害。他是长洲县人,跟舅舅姓徐,至于本姓什么也没说,他一早便察觉更夫之害,听说了这件事也一下子想到了更夫身上。在来县衙之前,他也曾暗中注意过几个更夫,果然发现其形迹可疑,并发现了他们藏有赃款的地点。原本他还想再观察看看,然而却偷听到那些更夫们的对话,商量着最近官府查得紧,明日就要将东西运出城外。他为此还被他们察觉,险些丢了性命。好在及时赶到县衙,通知了知县,这才解决了这件棘手的案子。”(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盗案(三) 徐阶点点头,目光中有赞许:“看来此人不光见识过人,还胆识过人,的确是可塑人才。” “我也这么认识,所以邀他一同畅饮。别看我们俩年纪相差不少,但却是一见如故。别看他年纪不大,但学识并不亚于我。” 徐阶闻言诧异,忙道:“那这么说他是进士之才?可准备赶考?” 张居正摇了摇头:“别说是进士,恐怕位居榜首也不是问题。”张居正说着说着,忽然叹了口气,“可惜,他的心思根本不在朝廷上。” 徐阶也觉惋惜,即便是自己和张居正,当年入仕时也没考得这进士榜首。如此人才,实在是可惜,徐阶心有不甘,又问:“你有问他家住何处?” 张居正回答:“就在长洲县中,只是他怎么也不肯说,就连苗敏学也不肯告诉我,说是为了报答那少年相助之恩,才帮他隐瞒。我虽觉可惜,但人各有志,也不能勉强。可就在我甚是无奈之际,那少年却留给我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我们定会在京城再见。只是却没说是什么时候,也没说在这里,就这样骑着那头白牛走了。” 徐阶连声称奇:“他既如此说,想必是料到你会回来。只是他既心不在朝廷,为何会来京城?又为何会预料到会与你在此相遇?” 张居正摇头:“这我也不知,一切只能等再见之时才能分晓。”然而他很快又接着说道:“不过也正是因为那件事,让我幡然悔悟。为何为官?不过是想为百姓做点事,然而博得一个为后世传颂的好名声。可我竟为这么点事赌气离开,已然忘了自己昔年的志向,这么做实在不该。” 徐阶微笑着点了点头:“不错。‘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那三年我一直没忘这两句,总想着想办法让你再回来。忍一时有什么大不了,即便是输了也是输一时,总好过就此放弃。还好你能想明白,否则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劝你才对。” 张居正也笑:“恩师苦心,我现在可明白的一清二楚。只怪自己当年年少无知,若真像我这般意气用事,恐怕是除不了这严嵩了。” “好了,事情也过去了。如今对我而言,当务之急可是想办法对付高拱。” 听到这句话,张居正又不禁皱眉。自己究竟该如何,才能平息这场纷争?这些年他始终尽力维系着高拱与恩师间的关系,但如今看来恐怕一场争端是在所难免了。张居正正思索着,谁知这时徐阶忽然开口问道:“还有一事,高拱怎么知道今日早朝皇上不来是因为病了?这件事你可知原委?” 张居正沉默了一下,却很快摇头回答:“我不知。”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想来高拱在宫中有什么耳目。” 徐阶也觉他说的有理,点了点头,然而没过多久徐阶又忽然问道:“你说这个耳目会不会是冯保?” 张居正犹豫了一下,但想恩师这么认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于是道:“或许,学生也不清楚。” 徐阶若有所思:“若不是背后有人支持,冯保一个小小内侍如何敢拦我请旨?看来这多半是了。”徐阶暗觉得不妙:“不行,高拱既已串通了内侍,已然占了优势,看来我唯有先发制人,才能立于不败。” 张居正闻言紧张,忍不住又问:“恩师想做什么?” 然而这次徐阶却不告诉他,直接道:“你别多问,不关你的事。你先回去吧,安安生生的待在你府里就好。” 张居正在心底暗叹,这么一来自己还如何能安生?不过恩师话已至此,自己也不便多问,于是朝着徐阶一拜,便要告辞。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上告别的话,便见有下人匆忙闯了进来,也不顾主人正在会客。 徐阶当即斥责:“怎么回事?没看见我在会客吗?” 那下人立刻跪地,气喘连连,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张居正见状道:“恩师息怒,看他的样子,或许真有什么事。” 徐阶瞥了那下人一眼,道:“看在太岳的份上我现在就不责罚你,不过你若说不出个大事来,休怪我翻脸不认人。此番若传出去,岂不说我府中人都没了规矩。” 那下人待气息缓和下来,立刻道:“小人知错,实在是有大事,胡大人亲自来给老爷传信,说皇上下旨召裕王进宫了。” 张居正与徐阶面面相觑,很快徐阶挥手,让下人先退下,这才对张居正道:“怎么会这样?” 张居正摇了摇头,他如何会知道。 “难道是宫中出了什么事?”徐阶忧虑不已,张居正见状宽慰,“恩师不必多虑,或许是皇上见了世子,一时心软也说不定。毕竟天下祖父,有谁不疼爱孙儿的。” “但愿如此。”徐阶话虽如此,但脸上仍有忧色。他很快想起什么,忙叫“来人”,门外立刻有人进来,徐阶还不等他们行礼,忙道:“胡......”他停顿了一下,很快改口,“胡大人还在吗?” 那下人回答:“已被安排在客房等候。” 徐阶点了点头,转而对张居正道:“太岳,你先回去吧,我也要好好想想。” 张居正点了点头,朝徐阶一拜,接着便告退。他隐约猜到这个胡大人是谁,只是恩师既有意隐瞒,自己也不便当面揭穿。想起恩师和高拱,张居正又不禁叹息连连,看来而今最好的办法,当真是回去闭门不出了。 张居正本想先回府,但忽然想起内阁还有拟了一半的折子没有拟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现在去内阁处理完比较妥当。张居正让轿夫换了方向,这个时候时辰也不早了,内阁中除了执勤恐怕也没什么人。内阁在宫城的东角门内,也就是皇极门内,文渊阁以北。皇城中只能步行,因为要进宫城,张居正也不便让人跟着,只让轿辇在皇城门前等候。 雪还在下,张居正撑着伞,独自一人向午门走去。途径裕王府时,却看见府门前有三个人,其中一人跪在雪地里,另外两个人站在他身后。王府大门敞开一个两人宽的口子,三人都面朝府内。 张居正起初以为是王府的下人,做错了事被裕王责罚。但走进一看却发现三人都穿着宫装,显然不是王府中人。再仔细一看,却惊讶的发现那个跪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冯保。 张居正一时间停下脚步,注视着跪在雪地里的人,再次确定他就是冯保。张居正想起方才在徐阶府中听到的话,皇上召裕王入宫,那么冯保就是被派来传旨的吧。只是他怎么会跪在这里?张居正很清楚裕王的性子,小心谨慎,断不会就这么随随便便的罚他,倘若这件事传到皇上耳中,保不准会多想。裕王不会冒这个险,那么又会是谁? 张居正先想到了高拱,若真是他,那自己是断断不能插手的。只是现在雪还在下,他见冯保身上已盖满了雪,即便没几分交情但仍心有不忍,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张居正走了几步,渐渐向他们靠近,站着的两个内侍还侧目,看了他一眼。冯保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冰雕一样。 张居正又走了几步,眼见着就要离开。然而他却忽然停了下来,终究心有不忍。他轻叹一声,转身招了招手,其中一个内侍看见,便立刻小跑着过来。 那内侍虽没见过此人,但见他衣服上的补子,也知是朝中的大官,说话也是恭恭敬敬的。那跑来的内侍一到张居正面前,便行了拜礼,道:“大人有何吩咐?”他说话声音不大,还有些哆嗦,看来也是被冻得。 张居正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伞递给他,接着又指了指冯保。那内侍向来会看人眼色,顿时明白过来,感动的一下子跪在地上,朝着张居正磕了三个头:“谢大人,谢大人。” 张居正却不说话,从那内侍跪地开始便转身,自顾自的走了。 张居正很快到内阁,紧赶着将剩下的折子拟票完了,这才觉得放心。眼见着天色有些灰暗,想到雪天夜路难行,便赶忙离了宫回府。回去时管家张平已准备好热酒,屋中也放着三四个烧得正旺的炭盆。 张居正并不急着休息,而是立刻写了一封书信,吩咐张平马上送到礼部尚书李春芳的府中,还嘱咐一定要亲手交给他。张平连忙接过应了声“是”,便要按老爷的吩咐去做。张居正取下牙牌,刚想交给他忽然又缩回了手:“算了,想来近日皇上也不会上朝,门籍就不用去注了,只要让部堂大人知道就好。你是我府的管家,有你在部堂大人定不会怀疑。” 张平倒也谨慎,听了他的话又忍不住再多问了一句::“若是李大人问起老爷的病,我又该如何回答?” 张居正道:“你只需告诉他八个字:‘身不由己,左右难全。’,到时部堂大人自会明白。还有这几日我不见客,若有人来了就说我病了。” “是。”张平没有追问,官场上的事老爷比他更清楚,自己只要照着吩咐去做就好了。 张居正疲惫的揉了揉眼,困意接着袭来,今日似乎比平时要累许多。虽逃避不是他一贯的作风,但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但愿纷争能平息,大家都相安无事吧。张居正忽然自嘲一笑,这样的想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事已至此,还是先趁着假病好好休息一场吧,今后恐怕就难得安宁了。(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弹劾(一) 冯保到裕王府传旨时,恰巧遇到高拱也在此处。 冯保按准备行礼,先是冲裕王行跪礼,接着又冲高拱一拜。谁知他这一拜下去,却只听到一声冷哼,接着就不再有话。 今日早朝时,高拱本就不满他一个内侍挡内阁首辅的旨。他和徐阶不和是不和,但关乎尊卑礼仪之事,他可想来分明的很。即便后来听了张居正的话,知道冯保多半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才出手阻拦。但对高拱来说,规矩就是规矩,一旦坏了,即便有千万理由,此人也绝非善类。 冯保倒没想到高拱竟如此傲慢,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高拱不说话他也不好直起身子,只能这么弯着。这个动作十分辛苦,即便是这样的天气,没过多久他额头上也渗出汗来。 好在这时朱载垕开口,道了声:“起来吧。”冯保毕竟是父皇派来的人,朱载垕多少也要顾及几分父皇的颜面。 冯保应声直起身子,小腹也因绷得太久而酸胀。即便他心有所怨,但此刻也要以大局为重,暂且隐忍。当务之急,还是先完成皇上的命令才是。于是冯保也不多客套,直接宣读了皇上的口谕,召裕王即刻进宫。 朱载垕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不禁看向高拱,似乎在征询他的注意。然而高拱正要开口,却被冯保出言打断,只是冯保这话是对裕王说的,只听他道:“奴婢斗胆多嘴一句,也是为王爷着想。皇上急召王爷应立刻入宫,若耽搁了时辰皇上怪罪,恐怕对王爷不利。” 朱载垕一听也觉有理,也不再顾高拱,当即吩咐李芳准备轿辇入宫。好在才回府不久,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捡起来,此刻刚好再派上用场。 高拱见裕王立刻要走,却一下子拉住了他:“且慢。”众人的目光顿时又落到了高拱身上,只听他对冯保说:“王爷既要入宫,定要先准备准备,还请公公先到门口去候着,王爷一会儿就出来。” 谁知冯保却一笑,对裕王道:“无妨,奴婢就在这里候着,王爷若需人手,奴婢还可以帮上一把。”他如何不知道高拱有话要私下对裕王说,可就从高拱刚才的态度,他还偏就不让他得逞。 高拱面色微怒,说起话来也不客气:“叫你去外面等着就去外面等着,一个阉人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冯保脸色微变,自己的身份虽然昭然若揭,但也同样是他的忌讳。平常还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过,更别说以此讥讽。别的不说,就连裕王对自己也客客气气的,他高拱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然而冯保表面上却一笑,对高拱道:“高大人说的不错,高大人与小人都是皇上和王爷的奴才。做事也只有听从主子吩咐的份,岂有帮主子决定的?” 高拱一脸嫌恶,看也不看他一眼:“我堂堂文渊阁大学士,朝廷命官,岂能和你区区一个太监相提并论。” 冯保再次克制住心中的愤怒,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没错,小人是万万也比不上高大人的。就拿刚才高大人拦着王爷来说,这凡事都要亲历其为,为王爷拿定主意。高大人的忠心,小人倒是自愧不如啊。” “你......”高拱怒气上涌,众人都以为他要恶言相向,谁知这满腔的怒气竟被他自己给压了下去。只见他忽然对裕王一拜,道,“王爷,冯保不过是区区一内侍,如今竟敢当众羞辱朝廷命官,王爷以为该当如何?” 朱载垕一听也犯难,心中暗责高拱,为何把这么一个棘手的问题推给自己。冯保再怎么说也是父皇派来的,自己若罚了难免会让父皇多心,可若不罚又驳了高拱的面子。朱载垕一时两难,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冯保也吓了一跳,好在他面上依旧镇定。平日里他也看过不少高拱的拟票,也听过他在皇上跟前的奏对,心中觉得高拱也算是个做事稳当的人。怎么今日这般意气用事,偏要把事情闹大。冯保想过,这件事若闹大对自己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即便是高拱先挑衅,即便高拱素日里得罪的人不少,但朝臣们定会一致站在他那边,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一个朝廷重臣怎能因为一个内侍受罚。倒是皇上为大局着想,为安抚群臣,定会把什么屎盆子都往自己身上叩,受罚是轻的,重则还可能丢了性命。冯保越想越不妙,乘裕王还没开口,当即道:“高大人严重了,这么大的罪名小人可不敢。想必是误会,既然如此,小人就自行请罚去王府门前的大太阳底下站着,王爷也好快些准备入宫,不必为奴婢费神。” 高拱一听这话,心中冷笑,这阉人当真是怕了。自己倒不是一时冲动,只是想借裕王吓吓他,省得他那样张狂。 朱载垕闻言正中下怀,刚要开口同意,谁知高拱却抢先道:“不行,岂能这么容易就放过你。” 朱载垕听了这话,顿时又不自在了,试探道:“先生以为当如何?” 高拱一笑,对冯保说:“既然你那么懂得尊卑分明,那也断不能坏了规矩。主子处罚奴才哪有让站着的道理,外面还下着雪,你就去大门前跪着吧。” 冯保心中一惊,却不想高拱竟如此,但看裕王的脸色,虽有犹豫,但看样子也是要开口同意的。想来裕王对高拱的感情也不一般,冯保想起皇上的话,心中忽然一声冷笑,既然已无法改变,为何要让别人先说,于是冯保开口,依旧面带笑意:“高大人说的对,既然如此,小人就去外面恭候。”说完便向二人躬身一拜,走出了王府。跟着出宫的内侍见他脸色铁青,便上前询问:“冯爷,这好好的是怎么了?” “滚开。”冯保一把推开他,话也不说就跪在门前雪地,面朝着王府内。 周围不时有来往的大臣宫人,都是步行,路过时都要忍不住朝这儿望上一眼。虽然大多人少出入宫禁,都不认识冯保,但这对冯保而言,已是前所未有的侮辱。然而他并不回避这些目光,而是挺直了身子,任人观看。只有屈辱越深,心中才更加坚决。是高拱逼他的,这笔账他总有一日要讨回。 雪还是那么大,老天也并未怜悯他分毫。偏偏裕王迟迟不出,想来是高拱有意拖延。冯保冻得哆嗦,膝盖半截淹没在了雪地里,已经失去了直觉。一日里两次受冻,身体还没来得及恢复,所以这一次他的承受能力要比前此差很多,很快便觉得寒冷难耐,却也紧咬着牙关,坚持着跪着。 也不知跪了多久,他忽然听到有说话声,但脖子似乎被冻僵了一般,怎么也转不了头。直到头顶的天空忽然没了雪,他才能抬起头来,却发现一把伞正撑在自己头顶。 他看了旁边的内侍一眼,用干涉的声音问道:“哪儿来的?” 那撑伞内侍回答:“是一个大人给的。” “哪个大人?”冯保这么一问,那内侍才发现自己刚才忘了问对方姓名,一时间无法回答。冯保猜到他没问,这两个内侍本就进宫不久,三个月前才跟在自己身边,不问自然是不知的了,冯保道:“他人呢?” 内侍急忙回答:“已经走了。” “走了。”冯保立刻向四周张望,果然见长街的另一头有一个冒雪前行的人影。冯保只觉得眼熟,却因隔得太远也认不出是谁,他想了想,忽然问身旁的内侍:“你记得他衣服上的补子是什么?” 内侍想了想,回答:“是孔雀。” 冯保若有所思,孔雀那便是正三品的文官了,这个时候出入皇城,难道是内阁的人?想来也不大可能,自己今日才刚阻拦了徐阶的请旨,想必已被那些阁老当做是眼中钉了吧,又怎么会这么好心? 冯保又仔细看了看这伞,发现除了伞骨上刻着两束竹子,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虽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但却在心底发誓,一定会找出此人,以报今日赠伞之恩。(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弹劾(二) 没过多久,高拱同裕王出来。 高拱见冯保头顶的伞,眼中有诧异闪过。 冯保察觉到他的目光,却不动声色,上前行礼。 然而高拱依旧注视着那把伞,忽然问道:“这伞是?” 旁边拿伞内侍刚要回答,却被冯保抢先开口,对裕王道:“这伞是奴婢带的,他们几个见雪大才为奴婢撑着,都是奴婢的错,还请王爷恕罪。” 朱载垕摇了摇头:“无妨。” 冯保见高拱始终看着那把伞,尤其是那伞骨上的竹子图案。冯保心中生疑,不禁道:“高大人也喜欢竹吗?” 高拱闻言,却摇了摇头:“只是觉得眼熟。” 冯保一听,高拱可能知道这把伞的主人是谁,便又立刻问道:“高大人可曾在哪里见过这伞?” 谁知高拱却只冷冷的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冯保没有再问,他既不愿说,自己也问不出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伞的主人高拱定认得,这么一来自己寻找的范围又缩小了许多。 朱载垕见已耽误了不少时间,便立刻让冯保给自己引路进宫。 冯保知正事要紧,便暂不再多想,先同裕王进宫了。 朱载垕本穿戴整齐,以为进宫后便立刻可以见到父皇,谁知却被先安顿在了慈庆宫中居住。慈庆宫位于东华门内三座门向北一带,是太子的居处。朱载垕得知自己被安排在这里也是吃了一惊,以为父皇别有用意。朱翊钧很快也被送了过来,和他住在了一起。朱载垕知儿子刚从父皇那儿过来,便向他打探消息,谁知朱翊钧却说:“爷爷只说爹爹进宫了,其他什么也没有说。” 朱载垕也没有追问,父皇急着让自己入宫却不立刻召见,这倒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他想起入宫前高拱的劝告,凡是都要学会忍耐,以静制动。朱载垕知道自己不能急,说不定这也是父皇的考验,这么一想,他便索性耐着性子慢慢等待。只是眼见着又过了三日,还是没有父皇召见的消息,朱载垕心里不免又有些忐忑。三日里,父皇倒是每日都会派人把儿子接过去,一两个时辰后又送回。朱载垕同样问了儿子,只是每次儿子的回答都大致相同,父皇根本连提都没有提自己,似乎已经忘了已将自己召进宫来。 朱载垕盘算着不能再这么下去,明日便给高拱秘密书信一封,向他寻求办法。朱载垕打定主意,谁知第二日一早,黄锦忽来传旨,说皇上召王爷去乾清宫商议。 朱载垕留意到他的话,商议,难道是发生了什么?黄锦可是父皇身边的得力太监,又是司礼监掌印,这小小传旨的活儿岂要他亲自来。朱载垕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他入宫也不是没打听过,平日里这个时候,父皇多半都是在乾清宫中看奏折,为何今日会突然召见。他试探从黄锦口中套出消息,谁知黄锦避重就轻,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道:“奴婢也不知道,皇上下了旨奴婢就在旁边,所以就亲自来请了。” 朱载垕又问:“父皇在处理国事?” “不错。”黄锦点点头,关于这一点,他并不打算隐瞒。 朱载垕既打听不到,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很快便到了乾清宫。宫门前的内侍看到他,立刻进去通传,很快便出来,跪地道:“王爷,皇上请王爷进去。” 朱载垕点点头,他虽不怎么进宫,但宫中的规矩却是早已烂熟于心,刚才那内侍去通传时,他便恭敬的站在门前,一动不动。这也是高拱对他的嘱咐,任何时候都要小心,断不可坏了规矩,以小失大。 “王爷请吧。”内侍伸手为他引路,头却深深的埋着。 朱载垕刚一跨步,黄锦忽然在背后叫住了他:“王爷且慢。” 朱载垕回头,但见黄锦的脸色略微有些复杂,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黄锦回答:“皇上心情不好,王爷可要当心了。” 朱载垕略微诧异,细看才发现黄锦面有忧色,刚想再问,谁知殿中忽然传来一个呼喊:“裕王。”朱载垕吓了一跳,只听那声音中夹杂的怒气,知道是父皇在叫自己,也不敢再耽搁,立刻进去。 嘉靖坐在御案旁,朱翊钧坐在他身上。朱载垕见状便觉不妥,父皇正处理国事,钧儿莫要捣乱坏事才好。他先按规矩跪地行礼,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冲儿子招了招手,低声道:“钧儿,快下来,父皇面前不得无礼。” 朱翊钧倒听话,正要从爷爷身上下来,然而却被爷爷又往上抱了抱:“无妨。” “是。”朱载垕闻言,立刻不再多说。这才开始打量着四周,发现地上随处都是散落的折子。冯保何等机灵,裕王的目光只往地下一瞥,他便立刻带着周围的宫人将折子一一捡起。刚才皇上发怒他们都不敢动弹,也只有趁现在了。 散落的折子很快堆在御案的一旁,嘉靖不说话,冯保见他神色,立刻会意,带着满屋子的宫人踮着脚尖退出去,不敢惊动皇上分毫。冯保走在最后,退着出去,跨过门槛便要关上门,却被嘉靖叫住了:“你留下。” “是。”冯保立刻又跨了进来,转身关上门,重新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如同一尊雕塑一般。 嘉靖也不说话,低头又开始看起了奏疏。朱翊钧乖乖的坐在他怀里,也盯着面前御案上的折子。嘉靖不说话,朱载垕也只能这么静静的站着。不一会儿,嘉靖忽然咳嗽了两声,朱载垕知道机会来了,立刻道:“父皇身体不适,这些折子还是晚些看吧。” 嘉靖不语,端起茶盏,用盖子过去漂浮的茶叶,喝了一口又放下。朱载垕心中忐忑,难道自己说错了话?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嘉靖忽然开口,依旧注视着面前的折子:“把这个给裕王看看。” 冯保立刻反应过来,躬着身子上前,双手托起奏疏,递到裕王面前。 朱载垕眉头微蹙,不知是何意。他小心翼翼的望了父皇一眼,见他并没有看自己,这才低头打开了手中的折子。首先看到的是上疏人的官位姓名,这是一封联名上疏,其中名字排最前的是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朱载垕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但却不慎了解。朝中不乏有直言上疏斥责父皇不是之辈,从前是海瑞,这次这个胡应嘉难道也是这般,难怪父皇会如此恼怒。朱载垕想到这里,却也松了口气,好在这件事不是关系到自己。然而他又接着往下看,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再悬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弹劾(三) 这本奏疏虽与他无关,却是弹劾高拱的。 胡应嘉等人在奏疏中写道:“拱辅政初,即以直庐为隘,移家西安门外,夤夜潜归。陛下近稍违和,拱即私运直庐器物于外。臣不知拱何心?” 朱载垕看得直冒冷汗,其中分明列出了先生两条不忠之事实。一是嫌父皇所赐的值房小了,将家搬到了西安门外,方便平日在直庐值宿时偷跑回家。二是父皇近日身体不适,朝中众臣无不期盼祈祷父皇尽快康健,高拱却在这时将直庐中的东西偷偷拿到外面去用。其实这两条也不算是什么大罪,只是让朱载垕不安的是,父皇为什么要把这个给自己看。自己同先生的关系父皇不是不知,难道父皇以为是自己的挑唆? 朱载垕越想越觉得多半是这种可能,不然父皇何故为这点事发这么大的脾气。想到这里,他便再也站不住了,吓得立刻跪地,忙道:“父皇息怒,儿臣全然不知情。高先生平日素来谨慎,儿臣也觉蹊跷,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谁知嘉靖却冷冷道:“你急什么?莫不是你也有份?” 朱载垕这一听还了得,忙道:“不,儿臣毫不知情,真的毫不知情,父皇一定要相信儿臣。”心中暗想,这高先生也真是的,怎么能这么糊涂?在这种小事上被人抓住把柄,传出去可不也是笑话吗? 嘉靖看着他的神色,忽然一笑:“毫不知情,高拱是你的老师。据朕所知,那日你在皇极门前代朕下旨,也是高拱的主意,不是吗?” 朱载垕心凉了半截,难道父皇今日是想借先生之事来清算自己?皇极门之事他虽听了高拱的,但本就心有余悸,近日也时常不安,生怕触怒父皇,虽然在做之前,也已想到了有这种可能。 嘉靖见他额头上有汗渗出,神色也慌张不安,忽然唤了他一声:“裕王。”声音如低沉的钟鸣,有种居高临下的威严。 朱载垕胆战心惊,嘉靖却话锋一转,语气瞬间变得柔和起来:“天下本就是你的,一个决定而已,其实也无妨。何况朕在病中,你这么做也是为朝廷着想,你不但没过还有功,朕还要奖赏你。” 这变化来得太过突然,朱载垕一时间也有些发愣,等他回过神来,胸口的大石头顿时落地,心中只剩感激,忙磕头道:“谢父皇,谢父皇恕罪,儿臣不敢居功,更不敢要奖赏。” 嘉靖打量着他,语气一沉:“今日之事朕可以不追究,只是这高拱目无法纪,假公济私,肆意而为,难道不是你平日器重的后果?这一点,朕不得不追究。” 朱载垕更加慌乱,顷刻间父皇便转变了几次,顿时让他也手足无措。 冯保在一旁听着倒不觉奇怪,皇上性情不定,即便在身边伺候的人也难以全然确定。只是这一次,也不知皇上是真是假。冯保略一抬头,一晃而过,瞥见了皇上的表情。心中暗自盘算,看来这次是真的了。他忽然跪地,为裕王求情:“皇上,高拱速来嚣张,目中无人,反倒是裕王处处谨慎。所以奴婢敢用脑袋担保,这件事绝对与裕王无关。”冯保倒不是真想死,这样一个讨好裕王的机会他自是不能错过的。 嘉靖见冯保动作,心里一笑,这奴婢倒是机灵,懂得见缝插针。只是自己的心思,又岂能让他猜透,他以为自己不会真的处罚了谁,那么自己今天就偏要罚了他,看还有谁敢自作聪明的揣度自己的心意。嘉靖这么想,刚要开口,却觉有人拉了拉自己的前襟,低头一看,正是自己怀中的小孙子。 朱翊钧说:“爷爷,爹爹跪着,让爹爹起来好不好?” 嘉靖心一软,想当着孙儿的面这么做的确有不妥,叹了口气,对裕王道:“看在钧儿的份上,这事朕就不追究了,你起来吧。” “是。” 嘉靖又让冯保退下,还吩咐道:“你立刻出宫,将胡应嘉和高拱都给朕找来。”想了想,又道:“算了,你把内阁的人都给朕叫来,朕就在乾清宫见他们。” “是。”冯保依言退去,心中却在盘算,皇上素来果断,决定的事很难改主意,就像当年要越级追封自己的生父,已故兴献王朱祐杬为恭穆献皇帝庙号睿宗时,多少大臣反对,甚至不惜以死劝谏,但都被皇上一一处置,最后也照样成了事。但今日,却因世子的一句话改变主意,看来皇上当真是看中这个孙儿。冯保暗自谨记,日后定要想办法多讨世子欢心才是。 冯保离开后又很自觉的关上门,屋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直到嘉靖说了句“过来”。朱载垕才惶惶不安的走进,直到御案旁才停下。 嘉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坐吧。” 朱载垕惶恐:“儿臣不敢。” “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只论父子,不论君臣。” 朱载垕听了他的话,方才坐下,动作却十分拘谨。嘉靖看了他一眼,转而看向自己怀中的孙儿,问裕王道:“你好像很怕我?” 他称呼虽有变,但朱载垕却半点也不敢越礼,只道了句“不敢”。 “你倒不如钧儿,和我这么生分,终究是这些年我不肯见你的缘故。”嘉靖言语中有叹息,“我知道我若问你是否怨我,你定说不是。”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回答:“父皇是一国之君,儿臣万分敬重。” “敬重。”嘉靖忽然笑了起来,“所有人都是如此,敬重,就是不把我当人。”嘉靖猛一拍案,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茶盏跟着一阵颤动:“我想追封自己的父亲有什么错?想保护自己的儿子又有什么错?满朝文武,满口仁义道德,我一不碍国政,二不害臣民,我只是做了为人子为人父该做的事,他们凭什么在那里胡乱斥责?这不合规矩,那不符祖制,说到底他们就是不想让我做一个正常人。” 朱载垕不说话,他不想父皇为何如此失态。关于这些事,他也是知道的,只是父皇信奉道教,偏宠方士,甚至还花费巨资修建宫殿,这些事于帝王而言,的确不妥。他在宫外生活多年,深悉民间疾苦,听闻那建殿巨资也颇为心疼。只是此刻父皇还在气头上,此事也不便提及。仔细想想父皇这些年孤独深宫,日子也不好过,听到父皇又一阵咳嗽,朱载垕心头一酸,唤了声“父亲”,道:“儿子知错。” 嘉靖的神色渐渐缓和:“你就暂住在宫中吧,以后私下里你便这么称呼,也算是补偿这些年的父子之情吧。垕儿,皇位终究是你的,只是你身处宫外,很多朝政的事还不能明白。如今就让为父再最后送你一程吧。” 朱载垕隐约从父皇的言语中察觉到什么,为什么说最后?父皇虽大病小病不断,但这次也是突然不适,难道真的已经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了吗?一切未免来的太过突然。(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弹劾(四) 朱载垕刚一这么想,嘉靖便道:“放心,我没事。只是想着年后便将皇位提早传给你,然后我便可以再移居西苑,安心在玉熙宫中参道。” 朱载垕心中一惊,但想父皇竟还念着道术,不禁道:“父皇是天子,自然应以天下为重,为何总是沉迷于道术,不思......”他说到这里也意识到言语不妥,便不再说下去。 “你想说不思进取。”嘉靖淡淡道,眼中并无怒气,只是叹道,“你这么快就忘了我刚才的话。”朱载垕不答,只是将头垂得很低。 嘉靖又道:“你也觉得我是个昏君?外面是不是都说,我一个好好的皇帝不当,却成天想着修道成仙?”嘉靖说着,忽然自嘲一笑,“你也这么想对不对?” 朱载垕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儿子只希望父亲成为像二祖一样的明君。”事实上听到百姓群臣口中这些议论指责父皇的话时,他心里也不好受,虽然他也觉得是事实,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朱载垕心中感触,不禁道:“儿子希望父亲能名垂万世,成为千古一帝。” 嘉靖沉默,忽然叹了口气,毕竟也是他的一番心意。于是笑道:“名垂千古有很多方式,不一定非要成为明君。不过我......就这样了,并无太多奢求,今后便只有靠你了,但愿你能如你所愿。”嘉靖停顿了一下,还不等朱载垕开口,忽然问道:“你可知我刚才究竟是要赏还是要罚?” 朱载垕摇头:“儿子不知。” 嘉靖并不诧异,而是道:“要的就是不知。”朱载垕一脸疑惑,嘉靖并不急着解释,而是又问:“你知道百官为何会怕我?” 朱载垕沉默,事实上他不是不知,而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嘉靖似乎看出他的心思,道:“你无需顾虑,想到什么直说便是。” 朱载垕这才开口,小心翼翼道:“言语严厉,做事……”他实在想不出如何形容,话也就断在这里。 “你是想说凶恶残暴的人,自然让他人畏惧。”嘉靖接下了他的话,脸色依旧如常,出乎意料的点了点头,“这是一点,只是残暴之人表面虽能让人畏惧,但背地里肯定受人咒骂。并不是真正的怕,更称不上敬畏。所以并非驾驭臣子之道。” 朱载垕又想了想,道:“因为父亲是临驾于万人之上的天子。” 嘉靖还是摇了摇头,刚想告诉他答案,忽听怀里的孙儿开口,说:“钧儿第一次见爷爷也害怕,因为从没见过,怕说错话、做错事让爷爷不喜欢。但是这几日和爷爷一起玩,知道爷爷不会对钧儿生气,慢慢就不怕了。” 嘉靖脸上有惊喜,忽然大笑,将孙儿抱起对朱载垕道:“看到没有,看到没有,你儿子可比你聪明多了。小小年纪便能一语中的,将来定是帝王之才。” 朱载垕也是听了儿子的话才明白过来,惭愧一笑:“儿子愚笨,倒是被钧儿一言点醒。没错,正是因为无法确定才会有畏惧。所以为君者若要让臣子敬畏,首先便是不能让他们猜准自己的心思。” “你倒明白的快。”嘉靖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只是也不能让他们一点也猜不准,否则做起事来只会瞻前顾后、胆颤心惊,让他们能猜准一点又不能完全猜准,这样才会谨慎小心。” 朱载垕恍然大悟,心中一喜,忙朝父皇一拜:“儿子明白了,多谢父亲教诲。” 嘉靖一笑:“也是你悟性好。一会儿高拱他们便来了,你和钧儿去里屋。你平日少接触朝政,今天便来见识见识你的这些内阁老师们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是。”朱载垕接过朱翊钧,嘉靖亲自带着他们进了里屋,关上了门,接着又重新坐回到御案旁,忽然开始咳嗽了起来。 朱载垕在里面听着,心中更加担心,也不知父皇的身体究竟如何。但愿不要有事才好,朱载垕不是不想当皇帝,只是若在这个时候继承帝位,对于国家朝政,自己还当真没多少把握。 等了没一会儿,冯保才回来,带来了嘉靖让叫入宫中的人。 众人见皇上,自然是先行跪礼,嘉靖微一抬手,让他们都起来。打量着众人,却忽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似得,不禁问徐阶:“内阁的人都来了?” 徐阶道:“回皇上,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张居正忽染疾病,已同臣和礼部尚书李大人请休。” 原来如此,嘉靖点了点头:“他倒病的是时候。” 徐阶听这话,心中不免又警觉,皇上心思难测,莫不是已经察觉到太岳是装病。东厂耳目遍布京城,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徐阶正想着,嘉靖忽然拿起案上一奏本,道:“今天让你们来,就是来看看这个。” 冯保见状立刻躬身上去接过本子,但皇上没说,也不知该递给谁。他很快环视众人一圈,目光最终落在胡应嘉身上,便上前递给他。 胡应嘉一接过,嘉靖便道:“这奏疏既是你上的,便由你来念给他们听吧。” “是。”胡应嘉应了一声,展开折子,心中却是十分不情愿。他虽弹劾高拱,但要这么当众念给他听,未免太过别扭。但皇上的话他不能不听,只能硬着头皮一字不落的念出来。 高拱一听就急了,还不等胡应嘉念完,当着众人的面便出言斥责:“好你个胡应嘉,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小人。仗着自己吏科都给事中的身份,可以跳过内阁直接向皇上弹劾,竟然如此颠倒黑白,诬陷于我。” 胡应嘉不自在一笑,高拱脾气火爆,此时又怒上心头,说起话来倒真有几分威慑。好在皇上在,胡应嘉也不信他敢如何,于是道:“下官所言句句属实,何来诬陷一说?高大人身为朝廷正三品要员,如此枉顾皇恩,玩忽职守,难道不是对皇上的不忠?” “皇上,休要听着小人之言。”高拱立刻道,“他与臣有过节,臣可以证明他居心叵测,分明是公报私仇。” 嘉靖闻言诧异,他记得这胡应嘉和高拱素来没什么来往,更没听说什么结怨的事。即便是私下里也不怎么可能,毕竟东厂的探报可没提过这件事。嘉靖一时好奇,不禁问:“你有什么证据?” 高拱极力为自己辩解,忙道:“皇上还记得前次被罢的工部左侍郎李登云吗?”(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弹劾(五) 嘉靖点头:“朕记得,似乎正是被胡应嘉弹劾。” “没错。说来惭愧,这李登云与臣倒有几分关系,臣与他是姻亲。”高拱瞪了胡应嘉一眼,道,“李登云被弹罢官,臣惋惜是不假。但臣也知是他先做错了事,惋惜之余更怒其不争,谁知臣与李登云的关系被胡应嘉知道,他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害怕臣为此报复他,于是才趁这个机会上疏污蔑臣。” 嘉靖不语,他虽没料到有这层恩怨,但大臣们彼此间的争斗他也是见识过了,不足为奇。 这时徐阶开口:“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并不能算是证据。” 徐阶话音刚落,严讷又道:“首辅说的不错,胡大人向来不惧强权,忠直上谏,又怎会怕你报复?若不是有人平日里自知待人不善,又如何会想到这层?” 胡应嘉本不语,听了严讷的话立刻道:“不错,正因如此。”事实上高拱本道破了他的心思,若不是首辅说高拱因为李登云的事对自己怀恨在心,势必报复,自己如何又会和首辅联手,上这道奏疏。 高拱一听更怒,对嘉靖道:“皇上,不可听信他们的话。胡应嘉是小人,从前见臣总满口称赞臣学识渊博,是可当重用的社稷之才。臣与他从前并不曾有怨,若不是今日,也不会知道他竟是这样一个极善阿谀奉承的小人。这样的人,如何可信?望皇上明察。” 嘉靖并不急着说话,沉默了片刻忽然问李春芳:“你以为如何?” 李春芳本想置身事外,但皇上一问也不好不回答,想了想道:“臣以为皇上龙体要紧,此事本不是什么大事,只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可,诸位都是朝廷重臣,何必在此争执,扰了皇上修养。” 嘉靖暗想,这李春芳倒是会当这和事老,只是这样的人难有作为,难居高位。然而里屋中的朱载垕却恰好与他想法相反,朱载垕刚听了那么多人的话,只有李春芳一人说话中肯,不偏不倚,这样不爱惹事的性子倒是难得,想来会平息很多纷争。最难能可贵的,他倒也细心,还会为君上的身体着想。 “不妥。”高拱当即反驳,心中暗道李春芳何其阴险,大事化小,就是想让自己认罪,然后从轻处置。自己如何能让他得逞,于是又道,“请皇上听臣解释。臣得蒙圣恩入内阁当值,皇上还特赐臣直房。臣看皇上所赐直房如此规格,又知从前入阁当值大臣并没有此待遇,唯有臣独受皇上恩典,心中感激,自是引以为荣。而今日胡应嘉却说臣嫌直房小了,不是诬陷是什么?臣家贫无子,又少有身体强健的奴仆,于是便只能把家搬到附近,以此来方便取衣服和食物,都是为了能时刻呆在皇上身边而已。没想到竟被小人抓着不放,诬陷为擅离职守,皇上可以问一问宫中的内侍官校,事实究竟如何便顷刻可知。” 谁知听到这里,严讷却忽然笑了起来:“高大人这话倒不假,臣倒也有所听闻。” 众人闻言诧异,尤其是徐阶,高拱一向不敬严讷,严讷也与之不和,为何现在严讷会忽然帮高拱说话。 嘉靖也觉奇怪,方才严讷还帮着徐阶,怎么一下子就有如此转变。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时,严讷方才道:“臣早就听闻高大人一心求子,好让香火后继有人。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家无健仆倒说得过去,只是高大人为何要提无子?难不成高大人之所以将家搬来、擅离职守,便是为了回家尽孝吗?” 高拱一听即怒,严讷当众羞辱,即便他想好好说也不行了:“严讷,你虽为部堂,但品行学识哪一点衬得上?你不过是捡了个空子,不然哪里轮得上你?如今还在皇上面前出言不逊,简直丢尽了文臣的脸。” 严讷早不满高拱,此刻更是不退缩:“那你呢?你眼中何尝有过我这个堂官?对我尚且如此,难怪会对皇上不敬。” “皇上与你岂能相提并论,我高拱速来厌弃阿谀奉承之辈,何须客气。” 严讷自不示弱:“不敬是实,大家都有目共睹,还请皇上圣断。” 高拱也道:“皇上,不可听信小人之言啊。” 嘉靖仍不说话,心中却已十分不痛快,朝臣们吵架的事他见多了,为了一己厌恶,便要排除异己,闹个没完没了。他本在病中,这时听了便觉比平日里更心烦。他将目光瞟向徐阶,暗想你这个首辅在这时若不说话,恐怕是当到头了吧。 徐阶会意,道:“二位都是朝廷重臣,又是在皇上面前,吵吵闹闹未免有失体统。” 高拱冷“哼”一声,严讷也同样一“哼”,二人都不说话。 胡应嘉见状只觉不妙,若是让高拱脱罪,恐怕今后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于是道:“皇上,臣不敢隐瞒,即便擅离职守之事高大人得以自圆其说,但是私拿直庐器物出来可是臣亲眼所见,绝不会假啊。” 高拱即道:“皇上,切勿听他小人之言。臣并非私拿器物,直庐中大臣每次道紫皇殿行礼时都会带上自己所用的器物,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不想他胡应嘉竟然以此来诬陷臣。皇上若不信可以派人去看看,臣平日里所用之物、包括皇上的赏赐都在值房里。若少了一样,臣敢用性命担保。” 胡应嘉闻言即道:“好,就请皇上派人去验。”他亲眼看见高拱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即便真如高拱所言,那皇上的赏赐和他平日里用的东西那么多,保不准就少了什么。 徐阶亦道:“既然如此,便烦请冯公公走这一趟吧。” 冯保闻言,很快明白过来,首辅这是在给自己机会,当即道:“首辅客气,为皇上做事,一点都不麻烦。” 徐阶也是听闻了那日裕王府的事,暗想冯保素来心气高,受此大辱心中想必也是恨透了高拱,自然会懂得如何报答。(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弹劾(六) 高拱如何能让他得逞,怒气难消,直呼其名:“徐阶,你什么意思?你明知道我和冯保不和,你还如此?”很快对嘉靖道:“皇上,臣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他徐阶在背后策划,今日的事全是他徐阶一手操纵,皇上尚在病中,徐阶身为首辅却怂恿人挑起事端,其居心何在?分明是不想让皇上快些好转。如今谁是谁非已然明了,他徐阶才是真正的奸臣啊。” “皇上,休听高拱呼言,高拱素来行事嚣张,常以裕王先生自居。这些阁中人都有耳闻,皇上若不信可问其他人。” 徐阶话音一落,严讷立刻道:“臣可以作证,高拱因裕王器重,素来目中无人,这点大家都是有目共睹。” 此刻在场阁臣除了张居正病休之外,还有李春芳和郭朴没有表态了。郭朴因父丧回乡守制,位置暂时由严讷接替。然而只过了两年,便被皇上夺情起复,强召回京任职。如今也是才回来不久,与众人都还生分。 严讷见李春芳未表态,知道他的性子,便抢先道:“不光臣与元辅,就连李大人也同样可以作证。” 李春芳见严讷一句话便将自己拉下水,又气又惊,反正他也不喜欢高拱,就不得不附声道:“臣可以作证。” 朱载垕听得心惊,心想先生平日里倒很稳妥的一个人,怎的在外面会仗着自己的信赖如此,心中对高拱的好感一下子少了许多。不过他更担心的父皇听了会如何,然而越是担心,父皇却越不说话,只听那些阁臣们你一句我一句,闹成了一团。 高拱自是气不过他们蛇鼠一窝,合力诬陷,但众人所指却也无可奈何。这一切的主谋就是徐阶,早就该想到就他最阴险,不然权极一时的严嵩怎么也会栽在他手里。这样的人若不根除,始终是个祸害。高拱虽这么想,但却是个忍不得气的人,听到这么多诬陷,一气之下竟当众道:“皇上,臣自知才德浅薄,不堪重任。若真因为此被人弹劾,臣宁愿自请致仕,也绝不给皇上丢脸。臣入直庐,得皇上恩遇,本就遭人嫉妒,若要因为诬陷被勒令致仕,臣是宁死不从,即便血溅这乾清宫,也要一争清白。” 嘉靖听了这话,心中有震惊。他从前只知高拱是治国之才,只是待人不善,仗着裕王私下里傲慢无礼,还不时给裕王乱出主意。这样的人留下必是祸害。只是今日,嘉靖不是不知道这背后是谁做的局,只是却没有想到高拱竟如此有骨气。他向来欣赏有气节的人,国家也需要这样的臣子,本已坚定了裕除高拱的心,顿时有了动摇。 徐阶也惊讶,没想到这高拱竟如此刚烈,不过开工没有回头箭,他很快反应过来,大声呵斥:“高肃卿,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威胁皇上!” 高拱却不解释,竟道:“国有奸臣,偏除忠贤,岂非君主不明。” 众阁臣沉默,这高拱分明是在找死,激怒了皇上大家都别想有好果子吃。徐阶、李春芳、严讷、胡应嘉都这么想,但谁也不敢开口,都偷偷用余光瞥着皇上的表情,谁也不愿做这个出头鸟。 嘉靖怒从心生,刚刚的动摇顿时又坚定下来。这高拱真是胆大包天,骂着骂着竟骂到了自己头上。这件事他本来也打算大事化小,只是想让裕王听听他的这些老师平日里都在干些甚么。但此刻,嘉靖忽然改变了注意,天子之威岂容触犯。 “你既有此气节,朕便全你一个名声。”嘉靖当即怒斥,“朝中各个都想学海瑞,以为冒死直谏便能得忠臣之名,毫不顾君臣之礼以下犯上,你们到底还有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今日之事,你们都脱不了干系,谁在背后挑起,谁又在做戏,朕看得清清楚楚。是不是非要闹得鸡飞狗跳,闹得朕不得安宁你们才肯罢休。好,今日还有谁想留名青史,朕都成全了他。”嘉靖气极攻心,话一说完便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站不稳身子,颤抖的扶着御案。 冯保看到立刻要去叫太医,却被嘉靖叫了声:“站住”,住字刚一说完,又接着咳,越咳越厉害。 大臣们都吓了一跳,齐齐跪地,徐阶开口说了句:“臣有罪。”其他人也跟着不约而同的说了句:“臣有罪。” 朱载垕闻声竟从里屋跑了出来,见嘉靖脸色铁青,站立不稳,也吓了一跳,立刻过去将他扶住,忙让冯保去请御医。 裕王发话,冯保立刻依旨,却又被嘉靖叫住:“你敢踏出乾清宫一步,立刻杖毙。”说完又咳得更厉害。 冯保站在原地,不知进退,朱载垕也皱眉,不想再激怒父皇,否则这么咳下去非咳出血来不可,偷偷对冯保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茶,递给父皇。 嘉靖接过喝了一口,咳嗽难止,险些呛着。好在喝过之后,才渐渐缓和了下来,朱载垕才扶他坐下。 裕王的忽然出现对在场众人都是一个意外,前几次有听闻皇上传召裕王入宫,居于太子所居的慈庆宫中,众人本以为皇上这次是真的想立太子了。可后来宫中有消息传出,皇上几日不见裕王,众人又百思不得其解,恐怕皇上另有打算。但如今见裕王出现在这里,皇上既能让他听政,那么立太子之事便是真的了。徐阶等人忧心不已,高拱恰好相反,裕王得势对他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 不过事情还没有结束,嘉靖稍一缓和便立刻又向高拱和众人问罪:“怎么都不说话了?难道朕刚才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念在你们对朝廷有功,怎么处置你们自己说,但是高拱朕定不姑息。徐阶,你是首辅,你先说。”他势必给他们一个教训,不然裕王年轻,今后登基一定会受他们的欺负。 高拱现在冷静了许多,想起刚才意气之言,心中懊悔不已。皇上这次来真的,恐怕即便裕王在场也劝不住啊。高拱越想越后怕,而这时先前一直沉默的郭朴忽然开口了:“皇上,臣有话要说。” 郭朴相貌敦厚,素来少言,嘉靖看中他也是因为他为官清廉,甚少搬弄是非。此刻别人开口他定懒得听,但郭朴要说话,他还是想听听他要说什么,于是道:“你说。”(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弹劾(七) 郭朴得皇上许可,也不多言谢恩的话,直接道:“臣前日读墨子,见其中有言:‘君子不镜于水而镜於人。镜于水,见面之容;镜于人,则知吉与凶。’。臣昨日又读旧唐书,在七十一卷魏征传中,读到唐太宗曾临朝谓内侍臣子说:‘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有此可见臣子便是君王的一面镜子。臣子平庸忌有为,则君王不善,嫉贤妒能;臣子清闲多调动,则君王多疑,事必躬亲;而臣子直言上谏,敢触君威,恰如今日,便说明皇上广开言路,贤明宽度。” 嘉靖面色稍缓和,却问:“你这话的意思是朕若真罚了他们,便不是宽度贤明的君主了?” 郭朴摇头,道:“皇上在臣心里本就是贤明宽度之君,所以臣从没怀疑过皇上会将今日之事大事化小。” 嘉靖何尝不明白郭朴是在为他自己和众人一道说情,但他的话听上去倒十分中听,让人难以拒绝。 朱载垕在一旁听着,郭朴他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因为才回京不久,所以一直不曾来给自己讲过课。今日一番话倒是让他眼前一亮,觉得此人是个难得之才。忍不住卖他一个人情,对父皇道:“今日本不是什么大事,父皇本就不适,还是要以身体为紧。” 嘉靖想了想也罢,既然裕王也跟着求情,自己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也算帮他在阁臣中竖立威望了。再说自己确实也不舒服,于是道:“看在裕王的份上,今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谁要再生事,无论官位如何,朕定不轻饶。你们听清楚了吗?” 众人异口同声:“听清楚了。”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 “是。” “臣告退。” 嘉靖拍了拍裕王扶着自己的手:“扶我进去。” 朱载垕只点了下头,便扶着他进屋。众人行礼告退,冯保也吩咐人引路。 徐阶和李春芳、严讷同行,胡应嘉也一同跟着。高拱见他们“哼”了一声,也不跟着引路的内侍走,自顾自的走另一条路。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徐阶也懒得搭理他,李春芳忧虑不已,严讷面有不愤。 “元辅,这该如何是好?”胡应嘉叹息不已,今日之事他本是听了徐阶的吩咐,见其他两位阁老也同仇敌忾,以为是必会成事,谁知最后还是功亏于溃。这些阁老们倒不用担心,毕竟高拱与他们同级,但自己的品级可要远低于这些人啊,高拱随便找个机会,便可收拾了自己。胡应嘉只想自保,可不想做了他人的棋子。 谁知徐阶没回他的话,胡应嘉急了,忍不住又道:“元辅,你可要快想个办法啊。” 这次徐阶没开口,严讷反倒不耐烦道:“你急什么,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难不成只有你吗?”严讷这话一出,胡应嘉也不敢再多言,心中暗想别人都靠不住,还是自己先想办法的好。 徐阶一路思索着,走着走着,忽然猛的一回头,向内宫张望。众人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背后是片茫茫的白雪,除了些许零散的宫人外,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人呢?”徐阶忽然问,“怎么不见他?” “谁?”严讷刚一出口,便立刻明白过来首辅说的是谁,又四下张望了一下,依旧没看到要找的人,不禁奇怪,“怪了,他明明是跟着我们出来的。” 胡应嘉疑惑:“什么人?” 严讷随口回答:“还能有谁,当然是郭朴了。” 胡应嘉这才发现的确不见他的身影,自己也记得刚才分明看他一起出来的。外臣不能私留禁宫,这郭朴按理说也曾是吏部尚书,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还不如自己呢。 徐阶眉头顿蹙,连说了几个“不妙”,弄得他人一头雾水。严讷不觉的首辅和郭朴交情多深,以为首辅担心郭朴在此时闯祸,到时候皇上问罪下来,首辅也脱不了干系,便道:“元辅不必担心,兴许是走错了路,我这就回去找找。”说完便要往回走,徐阶却一下子拉住他的手臂:“不行,你若再去必会激怒皇上,何况也于理不合。” 李春芳知徐阶心思,知道他害怕郭朴与高拱一道,便道:“或许元辅多虑了,我瞧郭朴与谁都没有多深的交情。刚才说话也不过是为了自保,否则皇上若真怪罪下来他也脱不了干系。况且他这么久没入宫,或许真如严阁老所说走错路了也说不定。不过有内侍跟着,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徐阶点了点头,冯保做事倒谨慎,每人都派了个内侍跟着。 严讷听了李春芳的话,不禁感叹:“从前倒没看出这郭朴有这般胆识。” 李春芳也赞同:“不光胆识过人,而且还为官清廉。就连皇上也对他赞誉有加,不惜破制强制让他夺情起复。不过听说从前他便很少说话,做事独行果断,所以朝中也没多少人和他有交情。” 徐阶若有所思:“他一句话便能让皇上不再追究,这样的本事连我也自叹不如啊。此人若能为我们所用,必是如虎添翼。若与高拱联合在一起......”徐阶说的心惊,一个高拱就够让他们头疼了,若再加一个郭朴那更是无法设想。 众人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竟不约而同的脱口而出:“后患无穷。” 徐阶看他们,神情更加严肃:“所以成败的关键,就在这个郭朴身上。一定要想尽办法,让他为我们所用。即便不行,也不能让他和高拱联合在一起。” 严讷似想起了什么,大叫了声:“不好,大事不好了,我差点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徐阶也跟着紧张起来。 “高拱和郭朴之间说不定已有勾结。”此话一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等着严讷的话,这可关系到自己的仕途和身家性命啊。严讷道:“你们还记得高拱的值房中挂的那幅画吗?就是上面有轻舟、流水、水岸旁还有桃花的那幅。”(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弹劾(八) “我想起来了。”李春芳最先开口,“是不是上面有高拱题字的那幅。可是这又和郭朴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和郭朴虽没什么交情,但也好歹曾同是六部堂官,他的画我还是见过的,正是这笔法。” 李春芳这么一听,倒也觉得不寻常,但也不能证明什么,于是道:“或许只是平常的馈赠,并不能说明他们已有勾结。” “当然不能,不过你知道高拱题的是什么吗?” “什么?” 这次还不等严讷开口,徐阶便抢先说道:“李白的赠汪轮。” 胡应嘉是唯一没见过那幅画的人,但听到徐阶这六个字,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下可完了。 严讷苦笑:“可不是这个吗?这诗中的桃花潭水,恰应了这画中的景,不就是情谊深厚的意思吗?况且那画中轻舟,不是正指郭朴离京,二人虽相隔千里,但却情谊不断,不是勾结又是什么?” 徐阶倒谨慎,问了句:“怎么从前没听你提过?” 严讷道:“时移事异,从前哪想那么多,况且我如何能预知他们二人会成为你我今日祸患?” 李春芳听他二人的话,也问了句:“你确定真是郭朴的画?只是从笔法上看,未免有些草率。” 严讷本不怀疑,但听他这么一问,心里也犯起嘀咕来,原本已经确定了的事,现在倒有些拿不准了,想了想说:“八‖九不离十。” “意思是还不能完全确定了。”李春芳望向徐阶,见他也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道,“既然不能确定,就是还有可能。” 徐阶沉思的点了点头:“没错,的确要试试。”说罢抬头望向严讷:“这件事要你去。” “为何是我?”严讷明显不情愿,“我和郭朴也没什么交情?” “但你们认识。”徐阶道,“况且郭朴回乡首制,也是你接替他吏部尚书的位置,说起来这里和郭朴关联最多的就是你了,你不去又谁去?” 严讷想了想也觉有道理,心里虽还是不情愿,但也只能答应了。 徐阶又提醒:“今明两日,你最好找个时间去,否则被高拱抢先就不妙了。” “知道了。”严讷苦笑,无奈道,“总要让我先想好如何同他说吧,这可不是件简单事。” 徐阶并不否认:“若是容易便不让你去了。” 严讷一时语塞,倒也不能抱怨了。 众人很快出了皇城,便要分路各自回府,然而徐阶却叫住了胡应嘉。胡应嘉本心神不灵,徐阶这么一叫,便似抓住了跟救命稻草,只听徐阶说:“杞泉,你等一下,我还有话要单独跟你说。”徐阶说这话时严讷已离开,李春芳在一旁听到却充耳不闻,自顾自的上了矫。 胡应嘉一听,顿时有了主心骨,若是就让他这么回去,恐怕会寝食难安。首辅既叫住他,定是不会不管他的死活。于是他问也不问,直接跟着徐阶就走便是。两人很快到了一处茶馆,店家亲自来迎接,问也不问便引二人去了阁楼上的厢房,看来徐阶也是常客了。阁楼上有四个小间。彼此间用厚厚的墙隔着,看来是密谈专用的地方,胡应嘉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上次见徐阶是在他府上。 店家很快上了茶,一句话也不说便关门出去。徐阶到了两杯,递一杯给胡应嘉道:“你尝尝这儿的茶有何不同?” 胡应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依言尝了口,只觉得茶香浓郁,倒和平日里所饮不同,不禁问:“这是什么茶?” 徐阶回答:“茶还是普通的茶。” “那为何这味道……” “只是用了不同的方法,唐煮宋点今泡,今日喝的便是唐煮。” 胡应嘉一听也吃了一惊:“唐煮宋点那都是用团茶,太祖在时便觉制作团茶茶饼耗费民力,又有失茶叶的真味,因此才废团茶改用叶茶。如今京城中竟有店家私制团茶,实在是对太祖的不敬。” 徐阶闻言一笑:“店家也是见来的是我,才会上这茶,何况你我不也已经喝了吗?”徐阶说着说着忽然语气一沉:“既然已回不了头,那就要孤注一掷,方能转危为安。” 胡应嘉一听这话,立刻道:“还请元辅赐教。” “高拱还要继续弹劾。”徐阶只说了八个字,便让胡应嘉心惊胆战,忙摇头道:“不妥,绝对不妥。皇上刚才气成那样,若现在再上疏弹劾,恐怕皇上会要了下官的命啊,元辅可断不能把下官往火坑里推啊。” “我自是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送死,否则刚才也不会拉上那么多大人在皇上面前为你说话。”徐阶略有些急躁,“你以为我愿意走这一步险棋,刚才你也看到了,皇上让裕王在里面听着。这说明什么?说明皇上有意将权柄移交给裕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旦裕王登基,高拱定压过你我,到时候我这个首辅说不定都要让贤。若我们这些阁老都倒了,你以为高拱还会放过你吗?”徐阶越说越担心,若不是今日看到裕王,他也不会再冒这个险。见胡应嘉还犹豫不定,又道:“私下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的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时候即便你想通了也没用了。” 胡应嘉焦急难决,正如徐阶所说,若不趁着皇上还在,快些将高拱拉下台,今后恐怕遭殃的就是自己了。 徐阶见他还不说话,知他犹豫,便道:“你不愿我也不逼你,大不了裕王继位我自请致仕,倒能保得个太平,你就好自为之吧。”说完拂袖便要离开。 胡应嘉见他真要走,一时也急了,急忙拉住他:“元辅,这件事你可不能不管啊,你若这么走了,高拱定不会放过下官,下官恐怕也性命难保啊。” “你不肯听我的,我也保不了你。” 胡应嘉一咬牙,道:“我听,我听就是了,元辅说什么就什么,下官也豁出去了,明日便再递奏疏。” “不急。”徐阶让他坐下,道,“先等等,我想先听听严讷那边怎么说。”接着又嘱咐胡应嘉:“今日之事只你知我知,切勿透露给第三个人。” 胡应嘉忙点头:“这要掉脑袋的事下官也不敢啊。” “你知道就好。”徐阶淡淡的说了句,端起茶又品了一口,茶香扑鼻,热气扑面而来。胡应嘉也喝了口茶,却喝得急,算是压惊了。他想还是得为自己留一步,若真有什么也要多拉些人来分罪才行,所谓法不责众,倒是皇上也奈何不了自己。想着想着,他忽然有了主意。然而徐阶却想还是先观望的好,若真有什么,便也只能先丢卒保车了,只要有自己和其他阁老在,胡应嘉即便为此丢了官位,日后自己也定会想办法再让他回来,也算是对得起他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监国(一) 朱载垕扶着嘉靖进里屋,嘉靖虽已缓和了许多,却仍不时咳嗽。朱载垕又尝试问了句:“父皇身体要紧,儿臣还是让御医来看看吧。” “不用了,还不是老样子。”嘉靖摇摇头,眉头紧蹙,忽然问裕王,“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就待在里面吗?” “儿臣担心父皇的身体。”朱载垕说着,见冯保端着药进来。药是放在白玉碗中,碗又放在一个圆形的金盘中,金盘上有繁密的龙纹,四周镶有各色宝石,盘中有一个凹槽,恰好与碗底大小相吻合。盘外有金色圆盖,恰好将玉碗叩住。冯保打开盖子,朱载垕亲自端过药呈了上去。 嘉靖本厌极了这些药,喝下去也不见好,但见裕王亲自递上,也就象征性的喝了一半,放在桌上。接着又有内侍端来清水,供他漱口,裕王都一应接过,亲自服侍。 口中的药味冲淡了许多,嘉靖又饮了口茶,却觉有些晕眩,朱载垕连忙扶着他躺下,正要告退,谁知嘉靖却拉着他的手腕不让他走。 “让他们都退下。”嘉靖吩咐,还不等裕王开口,宫人们便拿上了东西,自觉退了出去。 朱翊钧趴在床边,看着爷爷,也不吵闹。 这孩子倒喜静,嘉靖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想起刚才似乎并不见他跟着裕王,便问:“钧儿怎么不跟着出来?” 朱翊钧回答:“爷爷说不让。” 嘉靖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头:“你倒是听话,倒是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说完目光转向裕王,道:“你孝顺是好,只是你可知这么做犯了多大的错?” 朱载垕忙跪在榻前:“儿臣知错,不该违背父皇的旨意。” 嘉靖摇了摇头:“除此之外呢?” 朱载垕一时想不明白,不知如何回答。嘉靖又问:“刚才的事你听到了,你以为谁对谁错?” “儿臣不知。” 嘉靖闻言不悦:“成大事者岂能如此瞻前顾后,叫你说你就说,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朱载垕知道这么是对付不过去了,索性心一横,大着胆子说出了想法:“儿臣觉得高先生行为虽有不善,但首辅和胡应嘉等人分明有小题大做之嫌。当然,高先生太过偏激,不该在父皇面前如此失态。” 嘉靖也不说对错,只是问:“那换做是你,该如何断?” 朱载垕想了想,回答:“事关朝廷重臣,儿臣也觉得李春芳所言大事化小较为妥当。” “若是他们日日如此,争斗不休,你又该如何?” 朱载垕倒是被问住了,他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也没想过该如何解决。嘉靖似乎已经猜到了他答不上,还不等他开口又问道:“你可知我为何会用严嵩?” 朱载垕不知父皇为何会有此一问,外面都说父皇沉迷道术,日渐昏庸,因此才被严嵩所惑,致使严嵩**祸国殃民。朱载垕想了想,还是觉得此事不知道的好,于是道:“儿臣愚钝。” “外面都说我昏庸无能,都说严嵩一无是处,只是擅长巴结讨好我,因此才得了首辅的位置。你也觉得如此吗?” 朱载垕沉默。 “严嵩好歹是弘治十八年会试中的二甲进士,这样的人,难道就真的一无是处吗?” 朱载垕也被问住了,二甲进士,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得的。 嘉靖又道:“严嵩在时,高拱就是今日的性子,一点也不避忌。当时他是你的先生,其他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但是这个高拱,在严嵩面前还是如此。要知道那时,朝中百官还没有人敢得罪严嵩,可是高拱却当众以韩愈‘大鸡昂然来,小鸡悚而待’的诗句,讥讽严嵩的傲慢和其他人见严嵩时的姿态。你猜严嵩如何?” 朱载垕摇了摇头:“儿臣不知。”心中却暗想先生这性子,总要坏事啊。 “常人都道严嵩只手遮天,半点也违背不得。但是严嵩听了高拱的话,非但没有生气还反而一笑。高拱本是徐阶和严嵩一同举荐,而严嵩也没有因为这件事记恨高拱,之后仍多次举荐,你可知为何?” “因为高先生是可用之才。”朱载垕也一时间难以判断,先前他一直听到关于严嵩的都是祸国殃民、十恶不赦之类的话,却不想严嵩竟如此大度,让他不知孰真孰假。” 嘉靖又道:“人说严嵩极擅讨好,但是他也有不少地方忤逆过我的意思。就比如册立东宫一事,他也为你请过不少次。当然,他坏事也干过不少,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朝廷里里外外的官员那么多,谁没个小小的徇私和贪污的?谁不喜欢用自己亲近的人?难不成要举荐自己的敌人吗?有些事情只要不碍大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若事事都认真计较,那这皇帝也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严嵩最大的好处就是顾全大局,偶有忤逆,但也是忠心于我的,能为我所用。而且他也做过好事,几年前还自己出资在宜春和分宜两县修了四座桥,我记得他当时上报的花费大概有三四万两银子。接着还修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只是抄家他时我看过那清单,白银两百多万两,黄金三万多两,倒是个不小的数目。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罢了,也算不得多大的功绩。” 朱载垕倒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禁诧异:“可是严嵩他通倭犯上,是谋逆之臣啊。” 嘉靖闻言却是一笑:“这话你也信,所谓成王败寇,怪也只能怪严嵩他太不中用了,最终输给了别人。”见裕王不明白,嘉靖又道:“我问你,严嵩位极人臣,他为何要谋反?他好好的首辅不当,去通倭寇做什么?” 朱载垕想了想,也只能想出一种可能:“人心不足,严嵩说不定是想谋夺父皇的皇位。” 嘉靖一听又笑了:“我说过,严嵩最大的好处就是忠心。外人只道严嵩擅写青词,甚至还戏称其为‘青词宰相’,但外人或许不知,严嵩还时常为我试服丹药,有几次还差点中毒致命。试问满朝文武,各个日日口说忠诚,又有谁能做到这点?” 朱载垕更为不解:“可是这是父皇钦定的罪名。”(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监国(二) “钦定不一定是对,我说过是严嵩自己不中用,输给了徐阶。”嘉靖说着也叹了口气,“毕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这个皇帝也只能保他一命了,但他两年后还是病死在家乡。徐阶顺理成章的继任了首辅之位,还得了个躬身事严嵩为权谋上策的美名,但是他跟着严嵩多年,又何尝不是帮着严嵩做事,只是成王败寇,便是这般云泥之别。” “这么说......严嵩是冤枉的。”朱载垕一时有点难以接受。 嘉靖却道:“也说不得冤枉,这些年他冤杀了不少人,到头来被人冤枉一次也不亏。朝堂之事向来如此,若想有所作为,便要集齐与自己观点相同的人,便是所谓的结党。除去与自己意见相左的人,便是排除异己。身为君王即便心中有所偏向,明面上也要做到不厚此薄彼,只要在一旁看着就好,正所谓旁观者清,越是这样越能清楚明白利弊,选择对国家时局有利的发展方向。有时候当你心中偏向的一方处于下风时,私下里也可以出手帮一把。” 朱载垕听着,心中颇有思悟。 嘉靖见状又接着说道:“刚才我问你,若他们日日争斗该如何。这并不是危言耸听,今日你所见之事,也是平日里朝堂上最常发生的。有才能的人该当重用,但一旦重用必然会有掌权的危险,所以需要另一个人来与之平衡。夏言与严嵩,严嵩与徐阶,都是这个道理。只有相互制约,朝中才不至于会有什么大乱子。”嘉靖审视着裕王,裕王却不敢与他直视,嘉靖道:“我知你偏重高拱,有想立他为首辅之意,听了我刚才的话,你还有这个打算吗?” 朱载垕却点了点头,说出了一番让嘉靖诧异的话:“儿臣的确偏重高先生,想立他为首辅,这一点儿臣的想法不便。只是儿臣也知高先生脾气,也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动摇朝廷,若非徐阶有大错,或者主动请辞,儿臣是断然不会废徐阶而立高先生的。” “你竟这般想?”嘉靖似有些不信。 朱载垕面不改色道:“儿臣心知大局,对高先生的器重也是因为他是治国之才,况且儿臣也并没有因为高先生的缘故而对徐阶等人有所偏见。他们都是儿臣的老师,是大明江山的肱骨之臣。” 嘉靖一听这话,倒不知该说什么的好。他一直害怕裕王对高拱言听计从,将来必成大患,但现在看来,裕王似乎比想象中要清楚许多。若真如此,高拱倒可继续为国所用,倒不用再想办法让他离开。嘉靖打定了主意,点了点头:“你能明白最好,我也可以放心了。” 朱载垕道:“父皇当好好养着才是。” “我倒想好好养着,恐怕这段时间要不得清闲了。”嘉靖一想到这个就心里不快,“今日见你出现在这里,徐阶他们必更加顾及高拱的势力,必想办法尽快除之。” “都是儿臣不好。”朱载垕眉头微蹙,徐阶也是怕自己继位立高拱为首辅,想来想去也是自己一时冲动犯下的错,于是道,“不如儿臣私下里去向徐阶说明,只要不威胁他们的位置,想必他们也不会再来叨扰父皇。” 嘉靖却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且让他们先争下去,等到你登基再告诉吧。我刚才也是随口说说,徐阶做事还是有分寸的,毕竟今日我已经放了话,量他们也不敢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我这也是为你好,你可明白?” 朱载垕很快明白父皇的苦心,点头道:“儿臣明白,儿臣多谢父皇为儿臣周全。” “你若真谢我,无人时就别再叫我父皇。”嘉靖躺在枕上,“你太小心,终归是要当皇帝的,有时候还是要大胆些好。你带钧儿先回宫吧,这些天的奏折我会让冯保送去给你,冯保这个奴才倒忠心,黄锦老了,你若没合适的人选,便让他接黄锦的位置吧。” “是。”朱载垕恭敬回答,替他盖好被子,“父亲看中的人定不会错。” 嘉靖疲惫的闭上眼睛,嘴里却还道:“这些日子让冯保把奏疏送你那里,你也学着看看。这事儿别让外面人知道,否则东宫监国又是一大堆麻烦的礼,何况你还不是太子,恐怕为此也要先吵上一段时间了。我也累了,是时候该好好休息了,等病好了,就让位给你,” 朱载垕不说话,只是在一旁恭敬的听着。嘉靖叹了口气:“还是安陆州的兴王府好啊,小时候,你祖父亲自给我讲《大学》、《孟子》,就在王府西三所最后一间的凤翔宫前,那也是你祖母的寝宫。每次你祖父讲课,你祖母总在一旁安静缝补。门前还有一个荷花池,上面有石孔桥,夏天可以赏荷捉蜻蜓,秋天可以挖莲藕。你祖母还会摘了莲蓬,剥了莲子做粥。”嘉靖停顿了一下,声音又变得更轻了:“谁会想到一朝入继大统,从此就被困在这紫禁城中......再也回不去了......” 朱载垕听许久也没了声,忙抬头望去,发现父皇睡着了,也松了口气。也只有这时,他才敢直视父皇,但见他头发胡子花白,脸上也布满了皱纹,心中忽然有几分不是滋味。即便没人也拉着钧儿行了一礼,这才一同退下。 朱载垕一出来,便见黄锦带着两个内侍候在门外。黄锦冲他行礼,他也只简单的应付了两句,便拉着钧儿回宫。 时候也不早了,朱翊钧叫了声饿,裕王便立刻吩咐人传膳。谁知还不等膳食送来,却有宫人偷偷送来个提篮。朱载垕打开一看,却发现篮子里是一盒栗子糕,旁边还有封信。朱载垕一看那糕点,便知是李才人的手艺,不禁会心一笑,难为她还惦记,做了自己平日里爱吃的东西托人送来。只是这送东西进宫极为不易,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是如何做到。 朱翊钧光凭气味便知是妈妈做的东西,加上正饿着,便伸手抓了来吃。 朱载垕看着他不禁一笑,却也不急着尝,而是先拆开了那封信。信中内容倒没什么新鲜,无非是问他和钧儿安好。想来自己和儿子几日不回府,倒也急坏了她和王妃,只是宫中传递消息不便,他也没让人回去通个信儿,想来也是自己的疏忽。 朱载垕本心有愧疚,看着这封信却很快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李才人根本不识字,又如何写得这封信,而且这字迹苍劲有力,应该是出自男子之手。朱载垕越看越觉得眼熟,忽然发现这不就是张居正的笔迹吗?朱载垕又细看了一遍,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张居正不是卧病在家吗?朱载垕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顿生疑惑。这李才人名彩凤,本是泥瓦匠李伟之女,原先入王府也是继妃陈氏宫中的奴婢,只因被自己看中,身怀有孕,生了钧儿后才晋封为才人,她和张居正身份悬殊如此,按理说也应该毫不相识,只是今日怎么会又扯上关系?朱载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见那送东西来的内侍还立在一旁,随口一问:“这东西是谁让你送来的?” 谁知那内侍却回答:“奴婢也是替人做事,也不认得那位大人。”朱载垕如何会信,这些人何等势力,不认得又如何会肯帮忙。何况他说大人,更说明此事和张居正有关,他和李才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朱载垕觉此事事关重大,先不能打草惊蛇,于是便让那内侍带了句话回去。接着便小心翼翼的将这封信收了起来。这件事他一定要弄清楚,只是在没调查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冤枉了谁就不好了。况且这李才人还是钧儿的生母。(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监国(三) 李彩凤刚回王府,才踏入自己的寝宫,便有人来通传,说王妃听闻她回来,让她立刻去后殿相见。李彩凤知王妃也正担心此事,也不耽搁,来不及换衣服便跟了过去。 陈王妃本焦虑不已,王爷和世子入宫,已是三日没了消息。外面传闻皇上忌讳与王爷相见,也不知王爷是否有事,见李彩凤回来,便立刻有了主心骨,迎上去追问:“如何?妹妹可有见着王爷?” 李彩凤摇头,但见陈王妃神色慌张,立刻宽慰道:“姐姐别急,先听我说。皇上召王爷入宫,定是为了国事。你我若在此时去请见,那也只会让王爷难堪。不过姐姐放心,我已经托人送了信进去。” 陈王妃生疑:“你与宫里人素来无来往,如何能将信送入?” 李彩凤沉默了一下,陈王妃见状知事有隐晦。便遣走了宫中的下人,只留二人的近身侍婢在身旁,李彩凤这才肯说了实话:“不瞒姐姐,以我一人之力实在难以将信送进去,所以我只能请张先生帮忙。” “哪个张先生?”陈王妃一听也吓了一跳。 李彩凤也不隐瞒:“正是王爷的讲官之一,张居正张大人。” 陈王妃眉头紧蹙,一慌便拉起她的手:“妹妹啊,你实话告诉我,你与他怎么扯上关系的?” “姐姐误会了。”李彩凤见她神色,便知她心中所想,她知王妃多疑,总爱胡思乱想,便立刻解释,“姐姐还记得三个月前,你大病不愈,我从城外隆安寺为你请了道平安符挂在床头吗?” 陈王妃点头:“多亏你那道符,我才能好过来。” “其实那道符并非我亲自所求。”李彩凤面有惭愧,“本来那日是我要去的,谁知出府门前崴伤了脚,为不误了吉日,便只能让阿绣扶着上车。这时恰好遇到张先生日讲出来,我本应避及,但带着伤又走得不及时。也是阿绣嘴快,说漏了求符的事,张先生才自请代劳。这件事毕竟有忌讳,所以我也让下人们不要出去乱说,就连在姐姐面前,我也不敢提及,生怕姐姐见怪。” 陈王妃听到原来如此,也松了口气:“你说来也是为我,还好你懂得分寸,我真怕你做了那糊涂事。” 李彩凤一听哭笑不得,难不成自己在她眼中竟是这样的人。但表面上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一笑道:“姐姐说笑了。”李彩凤说到这里,忽然反拉着陈王妃的手:“妹妹也是情非得已,否则也不必去请张先生帮忙。不过妹妹可没露面,是让下人去的,妹妹的马车一直在府门外候着,阿绣也一同在车中。” 陈王妃拍了拍她的手:“我相信你,你也是权宜之计。” 李彩凤这才宽心了一些:“姐姐信任我,旁人未必如此,所以还请姐姐不要将此事外传。” “你信我,我又何尝不信你。放心吧,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 李彩凤这才放心,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这才告退回宫。路上,见周围没人,婢女阿绣忍不住开口:“才人,你刚才为什么要把这事儿告诉王妃啊?你就不怕王妃对你不利吗?” 李彩凤闻言面有不悦:“为什么要怕?我又没做错什么?正是因为坦荡才无需隐瞒。” “奴婢明白,可世子毕竟是才人所出啊。王妃体弱多病,但膝下并无子女。而才人不同,才人将来定会母凭子贵,地位远胜于王妃也不是不可能的。王妃不会不知,心里定是防着才人的。” 李彩凤闻言更怒,连声斥责:“姐姐是王妃,不光是钧儿的嫡母,也是王爷的正室,岂会如你所想?” 阿绣心有不甘:“可才人是世子的生母,何必那么怕她。” “不是怕,是敬。当年我初入王府,在王妃宫里的时候,王妃她待我很好,一点也不把我当下人。后来我有幸得宠,王妃非但没有怪罪,还和我姐妹相称。我如今生了钧儿是风光了,但若不懂得知恩图报那还算是个人吗?就凭这点,我也容不得身边人说她半句不是,这次就算了,你若再有下次,我定不轻饶。” 阿绣见才人真生了气,也不敢再多言,才人平日里性子是最好的。都是穷苦人家出生,对下人也十分照顾。才人虽生了气,但阿绣也知她性子不会真的记恨,于是心里还有一个疑问也就问了出来:“王爷不是已经让人带了话吗?才人刚才为什么不告诉王妃,好让她宽心?” 李彩凤沉默,这其中的道理岂是阿绣一个丫头能明白的,于是只说了句:“我忘了。” “那奴婢这就回去告诉王妃。”阿绣刚要往回跑,李彩凤却一把拉住了她,“不必了,明日再去吧。” “可是......”阿绣知道才人并不是一个喜欢拖延的人。 然而李彩凤根本不容她质疑:“我累了,我看王妃也累了。明日你一早出门,去外面随便晃一圈便回来,然后再去告诉王妃这个消息,就说是你一早去张先生府中打探的。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不让王妃多心。” 阿绣点了点头,也没怀疑什么:“奴婢照才人吩咐便是。” 李彩凤不说话,事实上她并非遗忘,而是有意今日不告诉王妃,目的也是为了避嫌。以王妃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今日便得了王爷的口信儿,见张先生如此卖力帮自己,不免要做她想。张先生是个好人,可不能让人对他有什么误会。何况王爷带回来的话是告诉自己他和钧儿都安然无恙,只是被皇上留在宫中陪伴些时日,让自己不用担心。只要他们平安就好,缓一缓告诉王妃也没什么大碍。 李才人走后,陈王妃虽宽心许多,但并不能完全放心,一旁贴身侍婢月兰见状,不禁宽慰:“王妃不必担心,李才人不是托张先生去问了吗,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陈王妃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面上仍有焦虑:“我也不知怎么的,就是放不下心,也不知自己在担心什么。” “王妃......是在担心李才人吗?”月兰试探道。 陈王妃一愣,眼中有迷茫:“说下去。” 月兰这才大着胆子,继续道:“王妃身体不好,王爷这一入宫,王府中大小事都由李才人在操持。就说今日这事儿,即便就是要托张先生帮忙送信入宫,也该由王妃出面的。奴婢是怕李才人替王妃做的主太多,渐渐的府里的下人们就真拿她当主子了。” 陈王妃眉头微蹙,对李才人她何尝没有顾虑。原本是她房中的奴婢,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成了王爷的女人,很快又诞下了世子。王爷就这么一个孩子,她的地位如今在王府中根本无法撼动分毫。而自己这个王妃,不过是个空架子摆设而已。只是李才人素来对自己恭敬有礼,自己大病也是她在一旁照顾的周全,倒也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月兰见王妃不说话,以为被自己道出了心思,于是又道:“奴婢瞧着皇上年纪也大了,王爷一旦登基,也不知会不会因为世子的缘故立李才人为皇后,王妃本就无依,若真到了那时,也不知道李才人待王妃是否还能像如今这样。” 陈王妃眉头更紧,月兰说的不错,这皇宫里的女人若没个子嗣,将来的日子定不好过。若是皇后便不同了。 “其实眼下就有个机会,王妃只要跟王爷提一提,事情恐怕就......” “不行。”陈王妃当即否断,她自是知道月兰在说什么,她对李才人虽有顾虑,但也从没想过要害她。 月兰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道:“奴婢知王妃心善,李才人素来对下人很好,奴婢也并不想害她。只是奴婢是王妃身边的人,做事也不得不先为王妃打算,只要王爷稍稍生疑即可。奴婢相信以李才人的性子,定不会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因此王爷即便怀疑也找不到什么证据,怀疑只是怀疑而已,伤不了李才人分毫。只是这皇后之位,王爷恐怕会另作打算。” 陈王妃听了这话,心中倒有些动容。然而转念一想,还是觉得这么做心中不安,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我要再好好想想。王爷还没回府,这事先不要再提,免得让旁人听了去,又要凭生事端。” “请王妃放心,奴婢定会守口如瓶。”(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夺贤(一) 皇上召见回府后,高拱便久不能安,脑海中一直回想着刚才郭朴同自己说的话。他于郭朴有几分交情,郭朴这个人话虽不多,倒与他志趣相投。严嵩当政之时,郭朴虽不如他当面讥讽,但明里暗里也不与其他臣子同流合污,巴结严嵩。这点让高拱最为欣赏,加上他为官清廉,更成了高拱眼中的正人君子。 郭朴本是高拱的堂官,因为他学识渊博,高拱也乐意在他下面。谁知两年前因父桑守制,不得不辞官回乡,高拱为此也不悦了许久,甚至还亲自到城外相送。因为郭朴的缘故,以至于严讷接任郭朴的位置后,高拱是怎么看他也不顺眼,两人最终成了对头。 今日离宫,高拱不与徐阶等人同行,除了不屑与他们为伍之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他得皇上召见时便已察觉不妙,进殿前又私下里买通了一个火者,让他去找陈洪,说一会儿在内阁前相见。他料定是出了大事,光从冯保那语气便可以听出,这样一来一旦事情结束徐阶等人定会走午门直接出宫回府,谁还会想到去内阁看一看,最危险的地方便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高拱意料的不错,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坏事竟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他倒不是担心陈洪会提前离开,自己一句话,就是一个晚上陈洪他也得等。以陈洪的身份守卫是断不会放他进内阁的,只能在门前等着,可在门前站久了,这来来往往的宫人看着难免生疑。这也是他唯一担心的。 高拱一路上故作愤怒,几次让人不要跟着,这吓退了冯保派来的内侍。 好在他到时陈洪正站在角落,倒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高拱叫他来也只是想同他说一句话,今日之事发生的这样突然,让高拱一点准备也没有,于是高拱让陈洪留意着宫中的消息,一旦有什么便立刻派人来通知自己。这对陈洪来说倒不是什么大事,他自是满口答应。高拱也不敢久候,忙叫他先回去。 今日之事他还心有余悸,胡应嘉一看便知是极擅阿谀的小人,只求保官保命要紧,他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来弹劾自己。虽然只是刚才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的想法,但此刻冷静下来细想,高拱便更觉得此事背后是徐阶指使,谁都知道胡应嘉不就是徐阶的人吗? 徐阶既如此,高拱又如何肯坐以待毙,有了陈洪这个眼线,徐阶若想再在宫中弄出什么动静,自己便立刻可知,想出应对之策。总比今日临阵磨枪,还不得已之下御前失态的好。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也恨极了今日冯保那小人得志的样,亏自己还先耐着性子询问他发生何事。 高拱就近从东华门离开,也不想再遇到徐阶他们。然而他刚一离开内阁几步,便听背后有人叫自己:“肃卿。”这一声虽并无敌意,但乍然一听,还是把高拱给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见是郭朴,脸色才稍有缓和。 郭朴留意到他的神色,不禁问道:“肃卿可还在为方才的事忧心?” 高拱本在想,自己刚才同陈洪在一起是否被他瞧见,听他这么一问,也就宽心了许多,道:“说到刚才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多谢质夫为我解围。” 郭朴却面色不改,道:“别这么说,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自己,皇上若真怪罪下来,我也很难独善其身。” “质夫切莫谦虚,你仅凭一番话便让皇上改变了主意,这本事让人可万万不及啊。别说别人,就是……”高拱忽然意识到什么,郭朴这样的本事,若能和自己站在一起岂不是如虎添翼?到时又何愁不能对付徐阶他们?他极力克制住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的说完了后半句话,“首辅徐阶也不如你说话的分量。”他暗想,自己是因为来见陈洪才走到这儿来的,按理说郭朴应该跟徐阶同路。他既出站在这里,想必是跟着自己来的,刚才在皇上面前他便帮过自己一次,那么这一次他是否也是有意相助呢? “肃卿过誉了,承蒙皇上不弃,岂敢同元辅相比。” 高拱本等着他开口,却见他没有半点要说的意思,一急之下便直接问道:“质夫既与我同路,是否有相助之意?” 谁知郭朴却道:“我若只是想去你府中讨壶酒喝,你该不会把我拒之门外吧?” 高拱一听也笑,便拉着他出了宫门,同乘一辇轿回府。既是要喝酒,那就说明这事儿有得谈了。然而谁知郭朴到了他府上,就当真只与他品酒对诗,丝毫不提相助一事。高拱几次提起,都被他用醉态给掩了过去。醉后二人喝得烂醉,郭朴也只能留宿在高府。 第二日醒来郭朴便立刻告别,也不说相助一事,只是临走时说了一句话,倒让高拱越发摸不着头脑:“多谢肃卿相助。” 高拱越想越奇怪,自己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帮过他。可问他他又不说,高拱苦思了整整一上午,午膳后终于决定派人去郭朴府中问问。谁知派去的人回来,告诉高拱:“小人并没见着郭大人,不过小人已将大人的名帖递进去了,听下人说,郭大人正在见一个贵客。小人知此事重大,便替大人追问,花了点银子才问出,来的是严讷严大人。” 高拱听到“严讷”二字便觉不快,心想这郭朴和严讷在一起,莫不是徐阶派来的。高拱越想越觉得是,看来徐阶也看中了郭朴,想要抢在自己面前将他收为已用。 高拱更意识到情况的紧张,却也对郭朴的做法有不满,先前是在自己这里说了几句不知所以的话。接着又见了严讷,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究竟要帮谁?高拱越想越急,险些忍不住现在就去找郭朴,但又想严讷此刻正在他府上,自己这么去了恐怕反倒会坏事。权衡再三,还是觉得先等等好,自己的名帖既已递上,按礼数郭朴也应该回访。高拱心中也打定了主意,郭朴一来便立刻跟他摊牌,想来自己与他还有些情分,凭这点他也没理由不帮自己。但凡是也不绝对,一切只能等郭朴来了再说。(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夺贤(二) 严讷从郭朴府中出来也是忧心不已,坐上轿,想了想,还是命人去阁老的住处。徐阶见他这么到来,又是一脸愁眉不展,暗道是郭朴的事出了岔子,忙追问:“事情办得如何?” 严讷长叹一声:“你说着郭朴在搞什么鬼?” “怎么?” “我从进府到出来整整花了两个时辰,你知道这两个时辰他在跟我干什么吗?” “干什么?” “下棋。”严讷说来也气,“我一想开口说正事,他却说什么等先赢了他一局再说。都这个时候了,我哪有心思下棋,结果就......”严讷又长叹了一声,“全输了。” 徐阶只听不说,心中思索着郭朴此举之意。 严讷却忍不住接着说道:“你说眼见着我要走了,他也该让我把话说完吧,谁知他借口困了脑子和耳朵就不好使了,还要亲自送我出去。元辅你说,这不是下逐客令是什么?他郭朴究竟是什么意思?” 徐阶听罢,沉默片刻忽然感叹:“这郭朴可是个聪明人啊。”徐阶指了指一旁的靠椅,又吩咐人上茶。 严讷坐下,心里的气还有些不顺:“我管他是不是装傻,他这么做无非是为了高拱。有件事元辅也知道吧,我本昨晚就要去找他,可谁知他昨日一出宫便去了高拱府中,还和高拱大醉一场,今早送回来的时候酒还没醒呢。我还替他请了郎中,煮了解酒茶,没想到这酒一解倒有心思和我下棋了。” 徐阶面不改色,端起茶盏吹了吹:“他答应高拱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严讷也端起茶喝了一口,他喝得急,有些烫着,却也只能忍着,放下茶盏愤愤不平道,“不过这事儿不是明摆着嘛,他不答应我就答应了高拱,所以我也没必要再去了,我们还是想想办法怎么对付他们吧。” “那不一定,凡事没有绝对。”徐阶缓缓道,“疾风知劲草,岁寒见后凋。我们以郭朴为赌注,郭朴何尝又不以我们为赌注?既然是赌,还是先看清些好。何况现在,有人比我们更急。” “元辅是说高拱?” 徐阶点了点头。 严讷也渐渐冷静下来。 徐阶又道:“我前次同你们说,一定要抢在高拱前面,也是怕郭朴念着曾经同他的交情。不过现在看郭朴的态度,我们似乎可以先缓缓。” “如何缓?元辅只是猜测,若真让那高拱抢了先,这件事就大大的不妙了。”严讷语气急躁。 徐阶却摇了摇头,不慌不忙道:“不会,你信我一句,高拱此刻也同我们一样,拿不定主意。” 严讷知首辅不会玩笑,却也不解:“元辅为何如此肯定?” “有件事你或许还不知道。” “何事?” “你在见郭朴的时候,高拱府中的人也来找过郭朴,只是知道你在,所以就只在门房留了名帖就走了。” 严讷一听也吃了一惊:“这我倒当真不知,我和郭朴在下棋时也不见有人来通传啊。” 徐阶倒不觉的奇怪:“那定是高拱一早吩咐了下人,知你在只留了名帖,以免打草惊蛇。” “可还是没能逃过元辅的眼睛。”严讷一笑,“这么说便是了,想到高拱也在郭朴那儿吃了闷亏,我今日倒不算什么。”严讷越想越觉心里畅快:“高拱若知这郭朴今日又同我见了面,那定是坐不住了。也对,这儿先让他去急吧,以他的脾气,若郭朴左右难决,他定是第一个不饶。一旦逼急了,反倒让郭朴不痛快,到时候我们再出手,岂不坐收渔利。” “不能等到时候,我们也一刻不能放松。郭朴那儿,你还得接着去。” “是,谨遵元辅大人吩咐。”严讷这下心情大好,也不推迟。 徐阶虽脸色不改,但眉眼间却多出了几分愁色:“今日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消息再立刻告诉我。我送你。” 严讷也不推辞。徐阶送他到门前,严讷又朝着徐阶拜别,这才上了轿。 徐阶站在门前注视着他的轿辇行走在皑皑白雪上,消失在街角,却还是不肯回去。管家见风大,开口道:“老爷,外面天凉,还是先进去吧。” 徐阶不回答,望着严讷消失的地方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不光你要准备着,我也不能松懈啊,看来是时候了,有些事儿不能拖的太久,也该提早办了。” “老爷,您要办什么?”管家发问。 徐阶摇了摇头,究竟办还是不办,他心里也在犹豫。 管家见状,道:“不管要办什么,老爷还是要先以身子要紧啊。” 徐阶仍愣在那里,不语不答。一阵冷风吹过,忽然打了个冷颤,顿时下了决心:“你去给胡应嘉胡大人带一句话,就说时机到了,他自会明白。” “是。” 徐阶这才回府,仔细计划着明日的事,这次可断不能让高拱再全身而退了。他正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管家回来了,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胡应嘉竟跟着来了。徐阶虽不悦但也不得不见,方问:“你怎么来了?”他让管家去带话,也是想掩人耳目,别让多事的人知道自己和胡应嘉私下里有往来,谁知胡应嘉倒好,自己倒来了,这下想掩也掩不住了。 “下官是有事想要请教元辅。” “有什么事不能过了明日再说?何况......你用得着亲自来吗?” 胡应嘉却面不改色:“下官前来正是为了明日之事。”首辅只让人私下里传了个口信,在他看来便是想撇清关系,明日若皇上问罪,也好把脏水都泼到自己身上。既然如此,他便自行前来,这样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徐阶想他也来了,再多责怪也无益,于是道:“你说吧。” “下官是想就明日上疏的具体事宜请教元辅,还有若皇上问罪下官应如何回应?” “该怎么回就怎么回。” 胡应嘉沉默一下,既然首辅不明着回答,那自己就索性摊牌,于是道:“那元辅呢?还是诸位阁老?下官一人恐怕独木难支,还要请各位阁老也一同在场。否则下官才能有限,难独当此任。”这边是他的打算,那么多品级比他高的官都在,皇上即便大怒也断不会先拿自己开刀。 徐阶这下算是明白了胡应嘉的意思,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没有皇上的召见我们如何入宫?我们就算想为你说话,也总要等你先上了疏吧,不然不是等于告诉皇上我们私下里是串通好了的吗?” “这......”胡应嘉倒没考虑到这点。 “而且皇上未必就一定会罚你。你一个人进宫,由头都不用换了,还是说上次的事,就说你是为皇上,为朝廷,不惜冒死直谏。皇上前次为什么动怒?还不是因为高拱言语犯上吗?只要你多给皇上几个高帽子戴着,皇上必感念你一片忠心,不与追究。若是我们去了,这就成了明面上的事,皇上即便不想追究表面上也说不过去。毕竟皇上有言在先,你是违抗圣旨。” 胡应嘉听这话也是一愣,却不想首辅如此安排竟是这个道理。 “我可是为了你的,你若非要如此我也没办法,我这就去跟其他两位阁老商量,明日你一入宫便一同请见。到时候皇上真发话处置了你,一言九鼎,我们也奈何不得。怎么做胡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了。” “这......”胡应嘉来之前本打定了主意,但现在听了徐阶的话却又一下子动摇了。想来想去,也觉得还是听他的话比较好,于是点了点头,“是下官一时糊涂,事情自然是听元辅的。” “如此最好。”徐阶一笑,心中却暗想,这个胡应嘉,当真是反复无常的小人,看来以后还是不要再用的好。否则与狐谋皮,终是件危险的事。(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夺贤(三) 高拱在府中等着,虽说不急,但也坐立不安。 这严讷也不知要在郭朴府中呆多久,也不知郭朴是否真的听信了他的,这些都让高拱担心不已。好不容易等到家丁的回报,说见着严讷走了。高拱一听立刻要再去郭朴府中,也顾不得那么多规矩,得先问清楚才好。 然而他刚一走到门前,还没来得及上轿,便被一人从背后叫住:“高大人,高大人,请留步。” 高拱回头一看,却见是一个陌生人,穿着普通平民的衣服,也瞧不出是什么身份。 那人还没到高拱身旁,便被一旁的家丁给拦了下来:“你是什么人?我们老爷的轿子也敢拦?” “不得无礼。”高拱看见那人的腰牌,若没猜错应该是出入宫中门禁之物,那这人定是宫里的。高拱上前,道,“你是何人?” 那人先是一拜行礼,抬起头时环视了周围人一眼,有些顾虑:“可否请大人入府说话?” 高拱想了想,却觉郭朴的事要紧,便道:“我现在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先在府里等我,很快就回来。” 谁知那人却拦住了高拱:“大人,此事事关重大,遣小人来的人交待过,这事儿必须立刻告诉您。” 高拱一想莫不是陈洪传来的信儿,若真如此那定是出了事儿了。想到这里,便也没心思去找郭朴了,立刻带着那人进府,到自己的书房说话。 那人这才将事情说了一遍:“高大人恕罪。小人孟冲是尚膳监佥书,与陈洪一道入宫,也是旧识。今日恰逢小人出宫......” “捡重点的说。” “是。陈洪让小人转告大人,皇上的病又加重了。” 高拱闻言惊讶,连忙追问:“又加重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皇上......” 孟冲一脸为难:“这个小人也不知,皇上身边是黄爷的人在伺候,小人只是尚膳监的,而陈洪他在司礼监地位本不高,加上黄爷卡着,谁也近不了皇上的身,就连冯爷这几日也被赶到了裕王那里。” 冯保去裕王那里,高拱顿觉不妙。冯保此人并非善类,如此接近裕王,想必也是有所图谋。自己不在裕王身边,王爷可断不能为其所惑。高拱越想越不放心,担心裕王中了冯保的圈套。眼见着眼前这人既是陈洪派来的,那定还可用,于是道:“有件事还要你帮我。” 孟冲正愁找不着机会巴结,一听立马点头:“大人尽管吩咐。” 高拱立刻写了封书信,密封好交给他:“这封信你帮我送进宫,交给裕王。”裕王在宫中,高拱始终不便与他联系,否则被皇上知道,恐怕对王爷不利,这次刚好趁这个机会。信中他不光提醒裕王注意冯保,还写明了昨日胡应嘉弹劾的事实,其中指明背后是徐阶在指使。说此人奸诈,要裕王小心提防。 孟冲连忙接过,高拱命管家亲送他出去,临走时还塞给他五十两银子,也算是让他尽心办事了。 孟冲离开后,高拱便再要准备去郭朴府中。谁知他刚一叫管家,还没来得及吩咐被轿,门外便有家丁来通传:“老爷,郭朴郭大人来了。” 高拱一听,连忙亲自去迎。郭朴见他先一拜赔罪:“家中下人怠慢,不知肃卿兄来过,未及时通传,我这趟是专程来请罪的。” “无妨,只你府中有贵客,我家仆便不敢叨扰。”高拱意味深长,还不等郭朴再开口,便先将他迎入府中,“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郭朴跟着他进了书房,见桌上放着半杯茶,心想莫不是有人来过,他也不避忌,直接问了出来:“肃卿府中刚才莫不是也有什么贵客?” 高拱随着他的目光望向那半杯茶,不禁一笑,道:“就属你眼毒,不错,来的是宫里的人。你先别急着问我什么事,你若想知道就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倒算得精。”郭朴一笑,“只是我若不好奇呢?是不是就不用回答?” “你不会不想知道,因为这件事不光关系着你我,还关系着整个朝廷。” 郭朴见他认真也略有诧异,不过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于是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且说来听听。” 高拱却笑:“质夫是忘了。” 郭朴无奈:“好吧,你问吧,不过先说好,我最多只回答你三个问题。” “多的我也不问了。刚才严讷在你府中,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郭朴只说了句关键的话:“我只说他若能赢我一局棋,我便听他说明来意。” “结果呢?他赢了?” 郭朴摇头:“没有,输的一败涂地。” 高拱一听反笑,心中大悦:“真有你的,竟然想出这么个法子,你不答应他,那便是要答应我了?” 郭朴闻言却并无表示,而是道:“肃卿可否先听我一言。” “请讲。” “肃卿还记得那日吗?就是皇上圣体违和,裕王代为主持常朝那日。若我没猜错,当时裕王出马,也是肃卿你的主意吧。” 高拱点了点头,也不想瞒他。 郭朴又道:“这皇上不适是肃卿你当众说的,我虽不知你从何得来这消息,但见那日朝臣们听到这消息的脸色,便知此事定是宫中有所隐瞒。” “倒是瞒不过你。” “只是这件事内阁当真没有人知道吗?” 郭朴说这话,高拱当他是怀疑到张居正,心想自己定不能把太岳说出去。但转念一想,郭朴怀疑太岳也没有理由啊,谨慎问道:“质夫此话何意?莫不是你怀疑谁?” “不是怀疑,是肯定。”郭朴说得果断,“当时我就站在首辅和李阁老身后,其他人听到你的消息都面有惊讶,唯独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却都叹了口气。” 高拱若有所思:“这么说来,徐阶和李春芳是知道的。”高拱忽然想起那日张居正对自己说的,李春芳和他一同面圣,途中被拦了回来。看来这李春芳平日里虽性子软弱,倒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啊。高拱沉思片刻,忽然冷笑一声:“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李春芳与徐阶走得近,自然是耳闻目染,早就是一类人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夺贤(四) 郭朴不语,也当是默许。 高拱忽然意识到什么,道:“质夫告诉我这些,莫不是想帮我?” 郭朴却摇了摇头:“明面上我还不能明着帮谁,这不光是为你好,也是为大局着想。” “什么意思?” “若知我帮了你,你以为徐阶他们会无动于衷吗?只怕会想尽办法,对付你我。昨日之事便是个例子,若真惹恼了皇上,我们都不会好过。” 高拱点了点头,心中却暗喜:“这么说私下里质夫是帮我的?” 这次郭朴点了点头。 高拱一听大喜:“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严讷的位置也该换了,这进升内阁本该是你的事,也是严讷当年抵了你的位置。皇上虽也有意年后让你入内阁,让你先在内阁熟悉事物,但终归没个正式的位置,让人好生别扭。” 郭朴听着却一笑,也不表示,只是道:“这原本无妨,其实我本不打算回来,老父虽去了,但还有老母留在家乡。我本想留下,以尽孝道,谁知皇上非要我夺情,便是为了让我接替严讷的吏部尚书。正如肃卿所言,我既回来了,没尽到人子之道,那有些东西势必要争一争了,这样也对得起我那去了的老父。” “质夫这么想就对了,你我同心,还愁什么事做不成的?等回头做得好了,我同裕王请旨,让你一家老小全都搬到京里来,这样你老母也不愁没人照顾了。” 郭朴一听也喜,连忙拜谢:“多谢,多谢,肃卿兄此举,倒真解了我一块心病。” 高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郭朴忽然问道:“我既回答了你的问题,那么你也该告诉我刚才府里发生的事了吧,也不知刚才那贵客是?” “是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郭朴闻言诧异。 高拱既与他在一条船上,也不隐瞒,将刚才孟冲代的话说了一遍给他听,只是没说这个托人给自己带话的人是谁。 郭朴也不问,只是一脸诧异:“此话当真?” 高拱自点头:“这么大的事我如何敢乱说。” 郭朴又问:“这件事徐阶知道吗?” 高拱摇了摇头,不禁眉头微蹙:“这我也不清楚,或许徐阶在宫中也有内应,怕就怕是黄锦,那他定知道的比我们多。” “若真如此,那可就不妙了。”郭朴叹了一句,高拱亦面有忧色,“宫中内侍以黄锦为尊,没有人比黄锦更清楚皇上的病。而且这其中,恐怕还有皇上的意思。” 郭朴也不否认,有意提醒道:“终归裕王是皇储,皇上若真有什么,这皇位也是裕王的。裕王如此器重肃卿,徐阶他们也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若他们知道此事,定会赶在裕王继位之前,也就是这段时日,你要格外小心。” 高拱也点头,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要裕王登基,徐阶他们还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我也不宜在这里呆太久,昨日出宫我之所以在你府中彻夜不归,也是知道严讷会找我,想法子避过去。谁知他今日一早又来了,还耗在我府中非要等我酒醒,我也是没有办法。” “我也不怪你,你的难处我也明白。” 郭朴又道:“这些时日我还会见严讷,也还会来见你,我不会给他明确的答复。这样徐阶一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盼着情况快些转危为安,我也不用再如此费力应付。” “辛苦质夫兄了。” “无须客气,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我送你。”高拱起身相送,却被郭朴拦住,“还是不送的好。” 高拱虽明白他的意思,却道:“质夫多虑,只是寻常待客之道,不至于失礼罢了。” 郭朴闻言也不再拒绝,同他一起走到了门外,二人相互拜别后,各自离开。回到府中,高拱方想起自己托孟冲带着裕王书信一事还没向郭朴提及,但想他已经离开,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还是下次见面再说吧。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派人去陈洪府中传个话,让他近日再盯紧一些,以防徐阶他们再有什么异动。陈洪虽不在府里,但他相信他府里的人一定会尽快想办法把消息传到。 原本他不觉有什么,也并不怎么担心。只是听了郭朴的话,如同顿时有了心病,也隐约感觉到徐阶似乎会有所作为,总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高拱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本天衣无缝的事,会因孟冲的一时私念,埋下了巨大的祸根。(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拦截(一) 回宫路上,孟冲始终想着,自己和陈洪如今在宫中地位相当。可他攀上了高拱这棵大树,今后就不一般了。宫中谁不知道裕王尊称高拱为先生,如今皇上重病,裕王登基也是迟早的事。何况陈洪在私下里也跟他提起,高拱许给了他司礼监掌印之位,那在宫中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如何能让人不嫉妒? 孟冲回宫后本该先去回陈洪的话,但转念一想这是高大人吩咐自己的,这功劳为什么要让陈洪分一份。于是他没有先回去,而是直接去了慈庆宫。 孟冲急于邀功,巴结高拱和裕王,一时间也忘了可能发生的危险。 果然他刚一到慈庆宫,迎面便撞见冯保带着两个内侍从里面出来。原本没什么的,但孟冲见到冯保有那么些心虚,也就吓了一跳。慌忙中行礼,不料藏在怀中的信却露了一截出来。 冯保何其警觉,先前只是见此人面生,再之神色不对便觉有异。刚想上前盘问他的身份,却看到他怀中露出的信,才觉此事不简单,忙一声呵斥:“站住!什么人?” 孟冲被他这么一呵也有些破胆,埋着头不敢抬起,脸上的慌乱早已不能控制。 他只看见有几双靴子走近,在白晃晃的雪地里格外显眼。其中最前面的靴子就停在他面前,红扇面黑下桩。墨绿色曳撒的下摆晃动在他眼前,上面的折子清晰可见。 “你是谁?为什么从前没见过你。”冯保又问了一次。 孟冲知躲不过了,便道:“小人尚膳监佥书孟冲。” “尚膳监......”冯保念着这三个字,心中更生怀疑,“现在可不是用膳时间,王爷和世子也没叫过传膳,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人......小人......”孟冲一时间也想不出理由,情急之下胡乱编了个,“是掌印,没错,就是掌印李爷让我来问问王爷和世子的膳食。” “这有什么好问的?”冯保语气不善,“这李金水的差事是干糊涂了,这几日怎么送照送便是,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其他盘算吗?” “不......不是......是......是......” “算了,你也说不清楚,你们两个,去把李金水给我叫来,待我亲自问问。” 孟冲一听也吓了一跳,连忙抱着冯保的双腿:“别别别,冯爷,冯爷,有话好好说,有话好说。”他慌忙掏出高拱给的五十两,问也不问便强塞进冯保手中,“小人也是奉命办事,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冯也只管责罚小人便是,只是千万别惊动了李爷,否则让小人今后如何在尚膳监立足啊。还请冯爷可怜可怜小人,小人就是做牛做马也无法报答。” 冯保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脸上一笑,蹲下身子,见孟冲帽子也歪了,便替他正了正:“大家都是一个宫里的,谁没有求人的时候,你有难处我自当体谅。”说罢两根手指伸入孟冲衣服里,将那封信夹了出来,竖在他面前:“说罢,是得了谁的好处?” 此事牵连高拱,孟冲哪敢说,忙在雪地里磕头:“爷,小的可不敢坏了规矩,若说了这大人定不饶小的啊。” “你若不说就是坏了我的规矩,我的规矩是皇上定下的,皇上同样不会饶你。” “爷,您让小人做什么都好,就请放过小人这次吧。您只要高抬贵手,小人这阎王殿就过去了。” “慈庆宫可不是什么阎王殿,我更不是什么阎王。”冯保一笑,有意压低声音,道,“你若不说这件事我便交给干爹处置,你若说了,我或许还能考虑替你保密,看在你刚才孝顺的份上。”他口中的干爹自是司礼监掌印黄锦,这一点宫人中倒无人不知。 孟冲哪还有机会多想,只能道:“冯爷说了保密可一定要保密啊。” “你爱信不信。”冯保说完便要起身。 孟冲急了,连忙拉住他的袖袍:“小人说,小人说。”孟冲踮着脚,用低得只有冯保能听到的声音,附耳道:“是高大人托我像裕王带信。” “说清楚。” 孟冲四面张望一眼,又低声道:“是高拱,高大人。” 冯保一听是高拱,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这高拱这个时候送信给裕王还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向裕王求助吗?天知道这封信竟落在自己手里,自己就偏要这高拱有嘴也说不出。于是道:“我知道了,这信我会替你递上去,你回吧。” “可是这......”孟冲面露难色。 冯保脸色顿沉:“怎么?连我也信不过吗?” 孟冲连忙摇头,陪笑道:“那哪儿能,只是这一点小事,小人怎敢叨扰冯爷。” “不麻烦。行了,你也别废话了,该干嘛干嘛去。”冯保说着便带着身旁两内侍往回走。 孟冲吃了个哑巴亏,也只能自认倒霉,心中愤愤不平的离开了。原本还指望着跟裕王讨个赏,谁知被这冯保给搅黄了,不光如此,还把自己那五十两银子也搭进去了。孟冲越想越气,走到没人的地方,回过身冲着刚才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呸,什么东西。” 冯保既拦了这封信,那他也自是要看看这高拱都写些什么。谁知不看还好,一看便一肚子火,忍不住一拍桌,骂道:“好你个高拱,给裕王的信里也不忘损我一顿。看来我截你的信你倒不冤了,真是地地道道的小人。” 不过这疯狗急了倒也乱咬人,冯保冷静下来又将信中某些重要的语句又读了一遍,看来这只疯狗不光咬了自己,还连并首辅和严李两位阁老也一同咬了。胡应嘉弹劾那日冯保也在场,想起那日的情节,冯保顿时有了主意。既然高拱一次性得罪了那么多人,自己为什么要当这个出头鸟。想到这里,他忽然取来纸笔,将信中与首辅和严李二位阁老有关的句子单独抄录下来,后又抄录了三份,分装在三个信封中,立刻托人送出宫去。他能想象首辅和严李二位阁老看到这内容时候的表情,到时候不光不用自己出手,还卖了个人情给他们,何乐而不为呢?(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拦截(二) 但接下来,麻烦的问题就是怎么处理这封信。冯保原本想着烧了,但看了上面的内容后,忽然又改变了主意,这封信还是交给裕王的好。否则首辅那边如何肯再动手?冯保打定了主意,便亲自去送信,入殿时裕王正在看今日送来的奏疏,冯保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吵到了裕王。躬着身子将信呈了上去,说话的声音还要温和平稳,否则冷不丁开口怕惊着主上,这些都是平日里伺候皇上的规矩。冯保小心翼翼道:“王爷,您的信。” 朱载垕微一抬头,目光很快又垂下,随口说了句:“放那儿吧。” 冯保道了声“是”,将信放在案上堆积的奏疏顶端,接着又沉默的站在一旁,直到裕王发话:“你退下吧。”他才又道了声“是”,这才敢往外走。 回去的路上,冯保满脑子想的却是孟冲的事。高拱若在宫中有眼线,那么这个会不会就是孟冲呢?按理说司礼监的人更好打听消息,但也足够张扬,孟冲打听消息虽不那么容易,但却稳妥许多,不宜被人察觉。冯保越想越觉可能,光凭银子若要买通宫里的人,那可是要花大价钱的。高拱虽是阁臣,但家底也不见得有多厚实,既然没钱,那便只有用权了。莫不是高拱已经答应,裕王继位之后让孟冲掌管司礼监吧。 冯保一想到这种可能就浑身不畅快,自己苦心经营这么久,若还是干爹就认了,偏偏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尚膳监佥书。而且有今日之事,自己也算同他结怨了,那么这个人定留不得。冯保想来想去,自己可没有那生杀免除的权利,若要成事儿,还得指望干爹了。看来还要先演上出戏,而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冯保虽这么想,但一时却不敢离开,裕王倒没什么,看起奏疏来倒十分专注,一般人暂且伺候也没什么大概。关键就在于世子,这几日他可是想尽办法讨世子喜欢。世子要骑大马,他就趴着驮着世子在屋子里一圈圈的爬,有时候一两个时辰下来,让人扶着站起来,眼前也是一片天旋地转,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最后不得已让人背了回去。这几日接连在下雪,世子在屋中闷的久了,也会闹着要出去玩。石阶上的雪虽每日清扫一次,但第二日一早醒来,又堆到了小腿。对成人尚且如此,对世子而言那便是要没过膝盖了。冯保为不让世子受冻,每次出门也只有抱着,世子要走多远他就要抱多远,一路上还不能换手。世子是小孩子心性,和冯保熟了便认定只他不放,别人要抱也不肯。冯保自是巴不得如此,只是这样就苦了这双手,酸痛也得忍着。身旁左右两个内侍紧跟着,摊开着手准备随时接着,以防不测。好再冯保这双手倒也争气,还没松过一次。只是这么一来,冯保就不得随意离开慈庆宫了,生怕世子忽然找起来,惊动了裕王。也只有等一个时候,便是入夜,世子睡下了,他才抽得出空回去。 冯保知黄锦也没有睡,黄锦是伺候皇上的人,乾清宫有消息,皇上的病有重了,受不得一点刺激。黄锦这些日也是格外小心,生怕有什么惊动了皇上。 冯保虽没问,但每日见黄锦脸上的愁容,还有乌黑的眼眶,便知皇上的情况恐怕已危在旦夕。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对那些外臣未必如此,但对内官,尤其是像黄锦这样在内官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便是铁定不变的理儿。 冯保去时见黄锦一个人在门槛上坐着,望着漆黑的天空出神。冯保忙上前:“干爹,您这是怎么了?外面天气冷,仔细被冻坏了身子。” “你来了,一同坐下吧。”黄锦的语气平淡如水。 冯保很久没见过他这样的神色,便依言坐了下来,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干爹这又是何苦?” 黄锦反问,话中听不出一丝情绪:“你以为呢?” “干爹在担心自己?是不是皇上的病......”冯保说到这里,也知不能再说下去。 黄锦忽然叹了口气:“或许皇上说得没错,我当真是老了。可这大半辈子都耗在宫里,都是为皇上而活着,离了这宫,离了这皇上,我又能去哪儿呢?” 冯保一听也心生惆怅,太监不同于外臣,致仕之后还可以回乡,与妻子儿女一同安度晚年。但凡是进宫做太监的,十有八九不是孤儿就是父母早亡,再者是家贫,被人卖入宫中。祖籍家乡尚且不明,更别说家人。离了宫,便只能孤独终老。冯保知黄锦也是如此,想到自己,也忍不住安慰:“干爹在宫外还有住宅,在司礼监这些年也有不少积蓄,即便出了宫,想找个地方置办些田地安度晚年还是可以的。至于送终,干爹不还有我这个儿子吗?” 黄锦注视着他片刻,眼中忽然有莫名的哀叹,他忽然笑了起来,拍了拍冯保的肩道:“是啊,有儿子好,还是有儿子好啊。”他停顿了一下,垂下手,又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他既如此问,冯保也不再绕弯子,索性道:“儿子有大事特地来告知干爹,朝中有人想趁着皇上重病,私下里撺掇裕王。” 黄锦一听也皱眉,他最担心便是有人会借着皇上重病不安分,不禁问:“何人如此大胆?” “还有谁,自然是内阁学士高拱了。” 黄锦听到这名字也不禁皱眉,那日乾清宫的事他也听说了,胡应嘉弹劾归弹劾,臣子间的事终究是臣子间的事,可这个高拱当真胆大包天,竟然将矛头直指向皇上。好在这事儿后来是转危为安了,不然指不定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宫中还有谁参与?”黄锦问。 冯保并不这么回答,而是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其中有意强调:“这孟冲与高拱素日里并无往来,为何如今肯冒着这么大的危险相助,想来高拱是许了他什么求不来的东西。” 果见黄锦皱眉:“高拱在裕王面前竟有这么大的能耐?” “高拱是裕王的先生,王府里难么多讲官,可这先生却只有一个。” 黄锦沉默,冯保见他拿不准,不禁又道:“干爹不能得罪裕王,也不能得罪高拱,因此这信我是送到了,只是这送信的人其心不正,未免坏了规矩,干爹还是应该早做打算。皇上的病干爹是最清楚的,若裕王真在这时继位,一时间小人得志,恐怕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干爹你啊。” 冯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黄锦仍有顾虑,孟冲毕竟是高拱的人,真想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黄锦想了想。道:“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孟冲的事我自会处理。” 冯保不再说话,他知道黄锦说这话的意思便是将孟冲给揽下了,想必除去也只是早晚的事。他的目的已达到,虽然黄锦明显有犹豫,但他也不担心黄锦会错过时机,还是因为那个理由,皇上的病,没有人会比黄锦更清楚。(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拦截(三) 陈洪在宫中等了一宿,却不见孟冲来回自己话,当初把传信儿的事托付给孟冲,也是被黄锦临时叫去了乾清宫。昨日府中来人,带来了高拱的话,这么说来孟冲的话是带到了,只是他怎么不来见自己?陈洪又急又气,昨日明明再三强调让他一回宫便立刻来见自己,谁知这厮又抛到了耳后。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没办法,他不来也只有自己去找了。 陈洪护耳也不带,只批了件披风便出去了。 本不打算带人的,但想现在情况不明,若真有事还有人帮衬着,于是便带了两个随侍的内使。 走到半路,陈洪忽然看见远处有一个穿着官服的人影正匆忙朝乾清宫方向而去。皇上重病他不是不知,昨日黄锦让他过去时已经亲眼所见,皇上眼眶深陷,泛灰,看来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昨日黄锦还特地吩咐,这几日看紧自己手底下的宫人,不许一个来打扰皇上。只是这个时候,又怎么会有朝廷命官在这里。 陈洪并不急着叫住,而是抄小路绕道他前面,这才发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进宫弹劾高拱的大臣。官职姓名他虽不记得,但这模样却是没忘的。只是他又来做什么?难道是皇上召见?可不是说他昨日惹恼了皇上吗? 陈洪百思不得其解,胡应嘉却埋头前行,很快从他身边而过。就在这一瞬间,陈洪看到他右手抱在怀里,压在胸膛上的东西。奏疏,没错,就是奏疏。 “站住。”陈洪慌忙转身,脱口而出。 胡应嘉心中本就如一团乱麻,听到这忽然的一声也吓得不轻,连忙回头,身体紧张的绷着。然而他看清叫自己的人,不过是个内侍,不禁恼怒,气急败坏:“好大的胆子!” 陈洪语气顿转恭敬,先冲他一拜,再道:“小人一时情急,还请大人海涵。”身后两个内侍也跟着一拜行礼。 胡应嘉冷哼一声,但见这内侍面生,不禁猜疑:“你是谁?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大人不记得小人是应该的,小人认得大人便是。小人司礼监随堂陈洪,见过胡大人。” 胡应嘉一听司礼监,顿时警觉起来,握着奏疏的手更紧了。他和司礼监的人可没什么往来,莫不是黄锦?还是皇上?且先看看他要干什么,胡应嘉问:“莫不是黄锦让你来的?何事?” 陈洪却并不急着回答,他要先弄清一个问题。既然胡应嘉以为是黄锦,那自己索性就将计就计,于是道:“不错,不过在回答大人问题之前,可否请大人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胡应嘉点头:“请讲。” “大人手里拿的可是奏疏?不知大人要弹劾谁?” 胡应嘉眉头一蹙,心想首辅再三交代,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所以在没见到皇上之前,自己是不要说的好,于是道:“谁说的,这种事情关系朝政,岂是你一个小小内侍能问的。”说完便要走,谁知陈洪几步上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小人也是奉旨办事,还望大人体谅。皇上圣体违和,经不得打扰。若是与昨日之事有关,我劝大人更要回去了,那日皇上的话大人也听到,何必自掘坟墓呢?” “你懂什么?让开!”胡应嘉又要从旁走,却又被陈洪再拦住,“大人若执意如此,那便请等皇上大病痊愈后再来吧。” 胡应嘉更怒:“好大的胆子,我是得皇上召见,你也敢拦我吗?” 陈洪心里咯噔一下,皇上召见,自己的确是拦不得的。只是这胡应嘉为何不早说,自己事既做了一半,也难再回头了,只能面不改色:“小人也是按吩咐办事,还请大人体谅。昨个儿黄爷有话搁这儿了。这几日谁也不能去打扰皇上,否则一并处置。”他想反正这本就是黄锦的话,自己只是造做而已,一切罪责推给他便是。 “好,你叫他黄锦来,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把我给处置了。”胡应嘉怒气不减。 陈洪见他神色,心中便已确定此事与高拱有关,刚柔并进,于是一笑道:“那哪儿能啊,不过小人这么做也是为大人着想,皇上如今实在是不便见人,大人若真急着,小人这儿倒有两个法子。” “什么法子?” “这一嘛,大人可以把这奏疏先给小人,小人也好寻个时辰,替大人送上去。”陈洪暗想,自己说寻个时辰,可没说是什么时辰。随便拖个一两个月,若胡应嘉追问,自己就推到皇上身上,反正皇上这病也不知会到什么时候,每日那么多奏疏,这胡应嘉总不敢向皇上催吧。 “第二呢?” “这二嘛,小人可以带大人去慈庆宫,大人有什么可以先告诉裕王,然后再由裕王向皇上陈情。”高拱和裕王的关系宫中无人不知,胡应嘉这么一去,裕王会帮谁也是可想而知。 胡应嘉不答,两个办法对他未必都是上策,还是依照原来的安排好,于是道:“多谢公公美意,此事事关重大,我还是要亲自向皇上说明。皇上既已同意召见,想必圣体也并无什么大碍。”说完又要走。 “等等,胡大人可不能就这么走了。”陈洪一个眼色旁边两个内侍立刻过来,三人一同将胡应嘉团团围住。 陈洪道:“好说歹说也说尽了,胡大人若不肯给我个面子,黄爷那里我也无法交差啊。今日小人放大人走,来日黄爷可未必能放小人啊。” “那是你的事。”胡应嘉试图推开眼前的人,谁知被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挪不了半步。 “你......你们......”胡应嘉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一时间气急败坏,“你们若再不让开,一会儿我见皇上也一并将你们弹劾。” 陈洪闻言反笑:“小人何德何能啊,怎敢劳烦胡大人。大人还是请回吧,今个儿这皇上您是见不着了。”陈洪是打定了主意,先拦着再说,一会儿自己再出宫一趟,找高大人商量。自己既替他挡灾,就断不会有受罚的事。即便真有什么,他也得出面替自己挡着。 胡应嘉见自己无法以一敌三,更气急败坏,大声道:“这还有没有王法!” 这一声在雪地里听来极大,但陈洪却并不担心,这儿还没过中极殿,离皇上的乾清宫还远着呢。但看胡应嘉的架势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他若真同自己这么耗下去,有皇上的召见在,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想来想去,让一人拉住胡应嘉,将另一人拉到一旁,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快出宫,去找高拱高大人,告诉他胡应嘉又进宫了,我正在这儿拦着,也不知能坚持多久,让他快另想办法。” “是。”内侍刚要走,又被陈洪一把拽着衣领拽了回来,“用跑的,途中要是敢偷懒,回来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是是是。”那人不敢怠慢,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陈洪这才又重新回到胡应嘉面前,胡应嘉正掰着那内侍的手,陈洪说了声“松开”,帮着胡应嘉整平了被扯皱的袖子,胡应嘉却一把推开了他:“我大明开国以来还从没遇到过如此荒唐的事,简直还有没有尊卑王法!你们等着,待会儿我回了皇上,定要了你们的脑袋。” 陈洪依旧笑着:“大人息怒,都是小人们不好,小人们也是太关心大人,所以才行为不当。” “我呸。”胡应嘉一把推开他要走。 陈洪虽不拦却跟在他后面:“大人,小人可真是为您着想,皇上此刻还没醒着,小人不敢隐。” 胡应嘉不理他。 陈洪又道:“为向大人赔罪,可否请大人先到小人房中等候,待小人打探好消息,大人可再去面圣。以防有所差错。” 胡应嘉听这话,忽然停下了脚步,一回身,见陈洪低着头站在自己身后。胡应嘉想这陈洪倒不是谁的人,兴许真是因为有黄锦的命令在先,今日才敢拦自己。此刻他还当真想有个人帮自己打听消息,这个陈洪就正合适。想到这里,胡应嘉的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道:“带路吧。” 陈洪一听顿喜,心知这胡应嘉是上套了。只要能拖住他,等高大人来,这问题就迎刃而解了。陈洪正想着,方要为他引路,却听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何人胆敢在宫中喧哗?” 陈洪寻声望去,心中顿时凉了半截。这个时候,他怎么来了?完了,这事儿恐怕要坏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拦截(四) 裕王在宫中这些日,也看了不少折子,上面多数有内阁的拟票,没有的他也不敢自己拿主意。父皇话虽如此,但他却不敢僭越。好在有冯保,记性还不错,送来的每封奏疏都能稍作陈情。所谓的陈情就是隐晦的点出皇上的意思,而皇上的意思也不是直接告诉冯保,也是由黄锦委婉的传达,目的只是为了给裕王些许提点。 好在这几日没什么大事,多为一些任命。 像升工部郎中曾省吾为陕西佥事,提调学校。升应天府府尹李一瀚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协管院事。京太仆寺卿曾于拱为右副都御史,总督南京粮储......这些都是先前父皇和大臣们商议好的,如今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诸如此类,朱载垕也不愿多看,他感兴趣的倒是一些大臣的进言。 今日都察院右都御史王廷等人倒上了封陈言六事的奏疏,长是长了点,但他也一一看过。王延在疏中提到六慎,全部与御史有关。 一慎选授,奏疏上写:“御史职司风宪,自非行履端方刑名练习者,鲜克任之。请行部院将行取官员多方体访、慎加遴选。既选之后,仍限以讲读律令及历代名臣奏议,满岁复考,称职者实授,不称者黜之。”意思是御史执掌纠弹百官,正吏治的官职,自身就应行为端正熟知刑律,否则便难以就任。朝廷选拔御史多由地方官推荐保举,然后调入京中任职,这也叫行取。王延以为这些保举的官员要确保品行不应立刻就任,而是要先经过两重关卡。一是暗中察访谨慎遴选,接着留下来的还不能授予他们职位,还要先让他们讲习诵读一段时间律令和历代名臣的奏议,等一年之后再进行一次考试。过关的才能算称职,才能授予他御史的职位,而不过的都要降职或罢免。 朱载垕觉得这虽然麻烦了些,但也是个不错的办法。御史负有弹劾重任,同样也关系着朝臣的内斗,若能在这源头上多加注意,定能加强朝廷的安定。 后面五慎分别是:慎分巡、慎刑狱、慎猖率、慎检来、慎举劾。朱载垕一一看过,暗自记下王延的名字,觉得此人是个颇有主见,品行端正之人,否则也不会有如此建议。想来今后登极,也定会有用得上此人的地方。 今日还有件事要紧,父皇前些日子亲提要重修显陵,也就是祖父的陵墓。祖父兴王被追封为皇帝后,墓也跟着上了规制。今早奏疏送来时冯保还有意强调过这事,显陵在嘉靖十九年已经建成了,这次好像只是改几个碑题。朱载垕记得冯保好像是说陵中棱恩殿和明楼的碑题出了错,是庙号还是什么不和,朱载垕一时想不起来,便叫了声“冯保”,谁知许久没有回应,朱载垕抬头一看,才发现冯保并不在殿中。 这便奇怪了,这几日自己看奏疏冯保都是陪着的,直到自己全部看完了为止,想来也是父皇有交代,他好回去复命。这人刚才还在的,怎么一抬头的功夫就没了影儿? “冯保呢?” 一旁内侍闻言立刻过来,垂手低头回答:“王爷看奏疏时出去了。” “去哪里?” “奴婢不知。”那内侍只看见冯保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也不敢多问,倒是另一个内侍开口,道,“回王爷,乾清宫有事,冯公公被黄公公叫走了。” 这都是冯保事先安排好的,若自己真有什么事要离开,便让他同裕王这么说。 朱载垕暗想,黄锦自是知道冯保在这里做什么。这么突然将他叫去,莫不是父皇那里出了什么岔子?恰好显陵之事自己尚有不明之处,顺道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于是起身,道:“去乾清宫。” 那内侍听了也急:“奴婢先去通传一声。” “不必了,我自己去。”朱载垕说完,已走到了门前。 那内侍见状只能跟了上去,冯爷刚才是得到个信儿去的,这会儿也不知在哪里。王爷去了不见人,可要先想好该怎么解释才是。 朱载垕倒不是十分在意冯保,倒想着一会儿问问黄锦。 这几日他听宫里的人议论过几句,父皇的病似乎又加重了,究竟如何只有黄锦这奴婢知道,自己亲自去问量他也不敢隐瞒。 朱载垕很快便到了乾清门,刚一过去,便见着乾清门和乾清宫外的空地上围了堆人。朱载垕仔细一看,竟多数是自己认识的。有冯保、黄锦和几个内侍,其中还有一个身着官服的人,竟是前日弹劾高拱的胡应嘉。 朱载垕走了过去,身旁内侍咳嗽了一声,众人这才望了过来。见是裕王,立刻先行了礼。 “起来吧。”朱载垕抬了抬手,看到胡应嘉怀中的折子,眉头微蹙,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黄锦先开口:“回王爷,只是件小事,不想扰了王爷。” 朱载垕却不理他,而是问胡应嘉:“你来干什么?” 胡应嘉见裕王,也知高拱与他的情分,自不敢开口说弹劾的事,只是道:“下官受召进宫见皇上,谁知却被黄公公给拦在了门外。” 黄锦立刻解释:“奴婢也是奉命办事,皇上圣体违和,现在实在不宜见任何人。” 冯保却道:“胡大人得皇上召见,既准许入宫,见或不见自是只有皇上说了算,奴婢以为应先向皇上请旨定夺才是。” 黄锦瞥了他一眼,神色复杂,冯保却不看他,面不改色。他本在慈庆宫中伺候裕王看奏疏,只是忽然听到了消息,说胡应嘉进宫却被内侍拦住,是谁也不清楚,只知他们此时正在中极殿附近纠缠。胡应嘉进宫定是徐阶他们有了动作,冯保闻言立刻赶了过去,他原以为是孟冲,但不想竟是陈洪。他与陈洪同在司礼监,也算是相识,却没有多大的了解。他一到当即问明了情况,陈洪说是黄锦的吩咐,黄锦昨日说这话冯保也听过,但看胡应嘉手中的奏疏,便猜到他恐怕是又要弹劾高拱了。于是冯保便做了个主,亲自带他进来。 陈洪本要阻拦,说:“冯爷,黄爷可发过话的,要是他老人家知道了,准不高兴,若怪罪下来小人......” “有什么事我顶着。”冯保这话一出,陈洪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在心里盘算着,给高拱的信儿要快些送到,否则便来不及阻止了。 冯保暗想这徐阶他们也真会办事,自己这消息才传出去不到一天的功夫,就让他们又找了个替死鬼来。这胡应嘉看上去倒不笨,也不知是怎么被说服的。冯保亲自带着他去了乾清宫,一路上倒没人敢拦着。陈洪本想跟着,却被冯保给叫了回去:“这儿没你的事了,你该干嘛干嘛去。” 陈洪离了冯保的视线,却想高拱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到午门,再加上还要请旨入宫什么的,颇为麻烦,自己要想办法替他争取时间才是。想到这里,陈洪便想起了一个人来,现在唯一能帮他的,也只有一个人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拦截(五) 陈洪决定去通知黄锦,这本是步险棋,弄得不好不光会暴露自己和高拱的关系,还可能适得其反,反帮了徐阶他们。 黄锦虽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但明里暗里他也没表示过要帮谁,他的主子便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陈洪明白这一点,所以吩咐派去的人,一定要在黄锦面前刻意强调,皇上圣体违和,不能再为这些事费神,因此一定要拦住他们。 陈洪为不让人起疑,也没有亲自到乾清宫去,但却暗地里派人去打探了消息,知道冯保和胡应嘉刚过了乾清门便被黄锦拦下,心中总算松了口气,却也不敢放松对那里情况的打探。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很快去打探的人回来,告诉他一个消息:裕王去了。 陈洪虽惊,却也算彻底放心了,有裕王在,他自是向着高拱的,这么说就没事了。 冯保没想到裕王会来,一时间也有片刻的不知所措,但他很快想明白,既然已经同黄锦对上了,那便再没有退路,索性坚持到底。何况胡应嘉本有皇上的召令,裕王再坚持也奈何不得。何况这几日他也看出了裕王的软肋,便是但凡与皇上有关的事,他都格外小心谨慎,丝毫不敢僭越。从奏疏一事上便可看出,裕王不是没有主意,只是更关心皇上是什么主意。 朱载垕听了众人的话,忽然问黄锦:“父皇此刻是否醒着?” 黄锦道:“奴婢才从里面出来,皇上还躺着,太医说要静养,不能惊扰。” 胡应嘉道:“可是王爷,臣当真是得了皇上的召见才来的。” 黄锦又道:“皇上是同意见大人,只是那时前面的事,何况皇上也不知大人究竟为何事进见。小人也奉劝大人一句,身为臣子,还是要将皇上说过的话记着好。” 胡应嘉一听这话,便知黄锦已猜到了自己的来意,心中更加不悦,首辅他们将自己推到这儿来,却不想这事儿如此难办。只是这关键时刻却只能知己扛着,他们连个人影也见不着。胡应嘉觉得,此刻应想办法从裕王这儿入手,好在有个冯保是帮着自己的,虽不知他有何图谋。胡应嘉道:“皇上并未发话让臣回去,王爷是否要代皇上做这个主?还是进去通传皇上一声?” 朱载垕沉默,这个主他可做不得,那日代父皇散朝已让他心惊不已,何况父皇也知道了此事,不知心中是否有嫌隙。只是这胡应嘉恐怕是为上次的事来的,不光对先生不利,父皇听了恐怕又要心烦,朱载垕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禁看向黄锦。他皇储之尊自不便当众向一个内侍求教,好在黄锦也明白,自己先开了口:“胡大人既是要见皇上,又何故扯上王爷?何况皇上尚未醒,小人也不便请命,还请大人先回吧。” “臣便在这里等皇上醒来。”胡应嘉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 这么一来就连裕王也无可奈何了,黄锦几次试图扶他起来:“胡大人,这满地是雪的,当心凉着。” 胡应嘉索性耍起了无奈:“见不着皇上我就不走了。”反正今日之事做不好他也没法向首辅交差。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困局,进退两难。冯保倒乐得如此,反正以他一人之力也难敌裕王和黄锦两人。 谁知就在这时,乾清宫门却忽然开了,里面走出个人来,就站在门口。 众人一看都吓了一跳,连忙跪地行礼:“参见皇上。” 嘉靖面有病色,穿着明黄的单薄中衣,批了件披风,一出来又咳嗽不止。 黄锦与裕王虽焦急,但皇上没发话谁也不敢起来。黄锦只能大声道:“皇上,外边天寒,您还是进去吧。” 嘉靖抬头指着众人:“你们。”停顿了一下:“都进来。”说罢转身入殿。 众人面面相觑,胡应嘉最快起身,却不敢比裕王先行,紧跟在其身后。 殿中还弥漫着一股子药味,众人进去时嘉靖正坐在床沿。黄锦一进来便觉殿里冷了,当即吩咐人又关了两扇窗。 嘉靖不耐烦的让他过来,黄锦便不敢再忙活。嘉靖不问胡应嘉,反倒问他:“说说吧,什么事?” 黄锦只回了一句:“胡大人进宫了。” “哦,进宫做什么?” 胡应嘉忙答:“臣是得皇上召见。” “召见?”嘉靖想了想才记起,道,“你说你有要事求见,什么事?” 胡应嘉慌忙拿出奏疏,双手递上:“臣要再上奏疏。” 众人一听都不免心惊,谁都猜到了胡应嘉上疏是对谁,只是不知皇上反应如何。 嘉靖沉默了片刻,忽望向黄锦,黄锦立刻会意,接过胡应嘉手里的奏疏递了上去。嘉靖刚要伸手去接,却又迟疑,犹豫了片刻终于放下手,道:“送去慈庆宫吧。” 朱载垕听这话顿觉不妙,忙道:“儿臣……” “别说了,朕累了,你们都下去。”嘉靖说完又躺下,“黄锦,你留下。”指向冯保:“你在门外等着。” “是。”黄锦和冯保齐道了声,冯保先起身退下,众人也不敢逗留。 嘉靖睁着眼,呆呆的看着床顶的龙纹花样。黄锦见他手还露在外面,便上去为他盖好被子:“皇上,小心着凉。” “不打紧。”嘉靖淡淡的说了句,目光定格在床顶,沉默了不知多久,忽然道,“你看了。” 黄锦自是知他在说什么,答道:“回皇上,没有,胡大人定要亲自见着皇上,如何肯给奴婢看。” “你心里清楚,便是看了,未必要用眼睛。” 黄锦心知说不过皇上,也就沉默的站在一旁,道了声:“是。” 嘉靖本等着他的话,却见他不再多说,于是道:“怎么不说下去?” 黄锦面不改色回答:“太医说皇上宜修养。” “不要转移话题,朕要你说下去。”嘉靖轻咳了两句,显然有些情绪,连“哎”了两声,对着床顶念道,“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 黄锦心中忐忑,却沉默不语,静立在一旁。 嘉靖问:“你可知朕念的是什么?”(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拦截(六) 黄锦回答:“皇上念的是苏明允的辨奸论。” “不错,朕此番倒是静了,却不想这么快就能见微知奸。”嘉靖语气如常,黄锦却立刻跪了下来,“奴婢知罪。” 嘉靖却问:“何罪?” “奴婢......奴婢......”黄锦竟一时也说不上来,嘉靖道,“你管着宫人,替他们揽着是应该的。不过也不能怪你,朕虽病着可心还不糊涂。” 黄锦被看破了心思,也不知该如何说好。 嘉靖道了句:“起来吧。” 黄锦却不肯:“奴婢有错。” 嘉靖无奈:“你既有错,那你可知这后三句,你若能背出来,朕便恕你无罪。” 黄锦想了想,虽然年纪大了从前读过的诗书有些忘了,但好歹这几句还是记得的,立刻道:“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 嘉靖点了点头:“好一句人人知之啊,可偏偏有些人便不明白这理儿。胡应嘉那奏疏朕虽没看,但里面是什么朕再清楚不过了,徐阶他们那点心思朕还不知道吗?和这些大臣们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他们那点算盘朕再清楚不过,不过是怕裕王登极高拱得势,便会威胁到他们如今的地位,只是徐阶也如此,实在让朕失望,就连他也知道朕将不久于世了吗?” “皇上。”黄锦吓了一跳,慌忙叩头,“皇上是万岁,自然是千秋万世。” 嘉靖闻言一笑,发白的嘴唇让笑容中也带上了几分苍白的味道:“万岁那都是说给别人听的,朕都不信,徐阶他们也不信,难不成你还信吗?” 黄锦一听竟大声哭了起来。 嘉靖皱眉,烦道:“你个大男人哭什么?”话一说完又不觉好笑,一个太监算什么大男人。 黄锦听了想笑,但脸上又挂着泪,一时间表情十分奇怪,抬起袖子抹了把泪:“奴婢伺候皇上大半辈子,奴婢是离不得皇上。” 嘉靖叹了口气:“你跟着朕入宫,算来也有好些年了。正是因为你年纪大了,朕才不忍让你再继续操劳下去。朕会让裕王赏你笔银子,足够你今后在宫外安度晚年了。当了一辈子的奴婢,也总要当一回主人吧。朕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你可明白?” 黄锦老泪众横,只得抬起袖子不住的抹:“奴婢明白,奴婢宁愿伺候皇上一辈子。” “行了,你老了自己也伺候不了,难不成让朕来伺候你吗?” 黄锦顿时语塞:“奴婢......” “把冯保叫进来吧,你若听懂朕刚才的话,便知该如何对待他。” 黄锦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奴婢明白。”接着起身出去,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 “还想问什么?”嘉靖看也不看他,直接道。 “皇上,不恼吗?”黄锦说得小心。 “你说胡应嘉。”嘉靖忽然一笑,“他不把朕说的话放在心里,朕如何不恼,只是有些事上不得台面,朕若真当着他们恼了,有些事就不能回头了。朝廷经不得动荡,若出事胡应嘉定供出徐阶他们,到时损伤的也只会是朝廷。与其如此,朕不若装作不知。” 黄锦暗叹:“皇上辛苦了。” 嘉靖又一笑:“修了这些年道,这点心性气度若没有,那岂不是亏了这些年来的骂名。” 黄锦心中酸楚,外人道皇上沉迷道术,昏庸无能。只是这昏庸背后的睿智与豁达,又有多少人知道?他说了声“奴婢告退”,忍着泪退了出去,他不想让皇上再为自己这哭哭啼啼的样子心烦。 冯保在乾清宫门前的房檐下候着,露在外面的一边肩膀上还落着几片雪。 黄锦打量着他,想起皇上刚才的话,忽然伸出手,替他拂去肩上的雪。 冯保微惊:“干爹。” 还不等他再说,黄锦便道:“皇上在里面等你,快进去吧。” 冯保神色复杂,看黄锦的神色,丝毫没有怪罪自己的样子。然而皇上在等着,他也来不及多想,道了声“是”便进了殿。 黄锦吩咐人将门关好,自己则在大殿外候着。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白雪中萧肃的紫禁城,也不知是第几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想着想着,一辈子就这么过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说真要做了什么,除了伺候皇上,倒真想不起其它了。看来当真要退下了,只是在此之前,自己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冯保走进殿中,步子极轻,心中仍有忐忑。殿中的光线极暗,但周围的摆设他再熟悉不过,哪怕闭着眼睛也能摸着叫出每样东西的名字来。皇上还躺在床上,冯保踮着脚走了过去,停在龙床的踏板前,跪地行礼:“皇上。” “你来了。”嘉靖的声音有些低沉。 冯保回答:“是,奴婢来了。”今日之事他本就冒险,以皇上的聪明,未必没有洞察。 “叫他们都下去吧。” 冯保回头,果见窗户旁还站着四个人,三个内侍一个宫女。他们听了皇上的话,很自觉便要退下,冯保却还是说了声:“你们退下。”表示自己依命行事。 咯吱一声关门声响起,嘉靖知道殿中再没旁人,这才道:“还记得上次朕让你做的事吗?” 冯保不急开口,先是想了想,觉得皇上问的应该是除高拱一事,却不敢直接回答,而是先小心试探:“奴婢愚钝,皇上问的可与高大人有关?” 嘉靖不说话。 冯保知皇上是默认,便道:“皇上吩咐奴婢当竭尽全力,只是奴婢身份低微,如今还未能成事,恰如今日,皇上您也看到了。” “无妨,你既自觉不行,那此事便就此作罢。” 冯保吓了一跳,忙道:“奴婢虽无能,但却不敢有负皇上所托。” 嘉靖摇了摇头:“不怪你,是朕,是朕改变了主意。”他停顿了一下,知冯保的担心,又道:“朕答应过你就不会食言,朕已经同裕王说了,他也答应遵照朕的意思,黄锦过后,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冯保闻言心中一喜,裕王答应了,那便意味着这事儿成了。但表面上他还是要按捺住喜色,道:“多谢皇上。” “不用谢朕,这也是你自己挣来的。高拱也算是栋梁之才,只要裕王心里有数,那便可以留他为朝廷效力,这一点你一定要记着。” “奴婢记着。”冯保心里复杂。 嘉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这几日你跟在裕王身边,你以为他处理朝事如何?” 冯保不回答。 “你是不会说还是不敢说。”嘉靖见他还不开口,“朕想听实话。” 冯保这才道:“王爷心中对朝廷之事颇有见地,懂得用人识人之道,只是到头来,都会以皇上为重。” 嘉靖叹了口气:“朕也说过,他做事都太小心。这么一来,朕反倒成了他的累赘。” “皇上何出此言,裕王又岂会有这样的心思。” 嘉靖一叹:“他是没有,是朕多心了。”说完闭上眼睛:“你回去吧,裕王还在宫里等你。黄锦那边你不用担心,今日之事他不会找你麻烦,也怪朕,没有提早给你说清楚。” “奴婢不敢。”冯保心中的石头算是放下一块,裕王要问什么,他也大致有数。只是高拱,皇上虽发话,但即便自己此事掣肘,他也未必能放过自己。冯保不禁一叹,看来事情是越来越复杂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干爹(一) 冯保刚一出乾清宫,便立刻有人过来传命:“冯爷,王爷有旨,让您出了乾清宫便立刻回去。” 冯保环顾四周一眼,并不见黄锦的身影,道了句:“知道了。”便向慈庆宫而去。 他进慈庆宫时,裕王还坐在案边看奏疏,冯保认得是胡应嘉那本。便做了个手势,让殿里人先退下,这才跪地行礼:“奴婢见过王爷。” 朱载垕抬头:“回来了。” 冯保忙道:“听了王爷的传命,奴婢一刻也不敢耽搁。” “你看看这个。”朱载垕也不多说什么,伸手将胡应嘉的奏疏递给他。冯保忙起身接过,在一旁安静的看了片刻,这才双手托着,恭敬的归还到案上。 “看完了?” “看完了。”冯保本等着裕王询问,谁知裕王却忽然没了话。冯保也不抬头,只能弯着腰在一旁等着。 “你再看看这个。”裕王的声音又响起,冯保一抬头,却见裕王手中拿着的正是高拱的那封信。冯保接过,信中的内容他是知道的,现在只能装装样子。很快同样双手托着,将信放回了案上。 他刚一放下信,手离开桌案的瞬间,裕王便开口,问道:“你以为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冯保也不知裕王问的是什么,高拱这信中的内容可不止自己,于是道:“奴婢愚钝。” 朱载垕却又问:“那你觉得先生所说,于你于徐阶于严讷、李春芳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冯保猜不透裕王的意思,只能小心回答:“真假王爷心中自然有数。” “你倒会说话。”朱载垕心想,这冯保果真圆滑,表面上却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会偏听一人之言,谁是谁非今后自当见。” 冯保只能道:“王爷英明。” 谁知他话音刚落,朱载垕却话锋一转:“只是今日之事,我要听你个解释。我见你方才看这奏疏时神色如常,显然胡应嘉弹劾先生你并不惊讶,你既知他违背父皇之言,却还有意纵容他入宫,你这么做,究竟有什么企图?” 裕王的声音由缓到极,到最后已然成斥责。 冯保慌忙跪地,道:“奴婢也是为皇上为朝廷着想,奴婢是为了大局啊。” “哦?”朱载垕略微诧异,“说来听听。” 冯保立刻道:“皇上圣体违和是不假,黄公公为龙体着想不让人打扰也没错。只是皇上并没有这样的旨意,何况胡大人是得了皇上的应允才入宫,若这么被内官阻挡,恐怕传出去朝臣们也不免非议。皇上本因病多日不朝,这么一来恐怕朝中人心惶惶,大臣们都会成日猜度着皇上的病。何况黄锦是奴婢的干爹,奴婢也不想他背个霍乱朝政的罪名,于公于私奴婢都当如此。何况奴婢也是觉得应向皇上请旨再定夺,并无半分纵容的意思。还请王爷明鉴。”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道:“竟然是这样。” 冯保听着语气,更是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事实如何朱载垕心中也大致有数,只是如今自己只身在宫中,也不便多说什么,于是道:“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说完找出了重修显陵的奏疏,展开在面前:“你过来,我有事要问你。” 冯保心中忐忑,却也只能依言起身,走过去一见是这件事,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便如实回了裕王,陈述尽可能详细却又不多啰嗦。冯保暗自庆幸,裕王是他今后的主子,好在今日之事他也没再计较。 冯保陪同裕王看完了奏疏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裕王倒可以稍作休息后用膳,而他还要将这些奏疏全部送还给司礼监,交还时还必须有黄锦看着。皇上说过不让此事张扬出去,因此这些奏疏也只能用包裹包着,还要用两个包裹才能全部装完。冯保不让别人插手,也只能亲自提过去。司礼监经手的事也没人敢多问,所以这一路他倒用不着怎么避忌。 走到一半,忽然有人从旁叫住了他:“冯爷留步。” 冯保转头一看,却见是一个陌生的内侍。 那内侍环顾四周,见人都隔的远远的,还不等冯保开口便将一封信递给了他,道:“小人特地来给冯爷送信的。” “谁的信?”冯保低头一看,却见那信上落款竟是徐阶,一时间警觉起来,下意识环顾四周,又确定周身没什么人,正想伸手接过,却发现自己双手都提着东西,一时有些为难,总不能拿着徐阶的信四处走吧。 那内侍不知冯保包裹里的东西,便道:“让小人帮冯爷先放里面吧。” “等等。”冯保吓得后退一步,这奏疏哪能让人碰。只是地上都是雪,这两个包裹也放下不得。想了想将手中的一个包裹递给他,“你先拿着。” 那内侍双手接过,抱在胸前,也不问是什么东西。 冯保这才从他手中接过信,想了想,暂且塞进另一个包裹,与那堆奏疏先放在了一起。这才从内侍手中接过包裹,道:“行了,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复命吧。” “是。”那内侍转身便走。 冯保又望了周围一眼,确定没什么人注意到这里,这才又向司礼监而去。 本想着到司礼监还要等上一会儿,却不料到时黄锦已在那里,看样子似乎是等着他的。 冯保放下奏疏叫了声“干爹”,还不等多说,黄锦忽然按着圈椅的扶手支起了身子,转身往后院走。冯保还没回过神,便听他说:“跟我来。” 冯保只能跟上,到了后院平日里没人去的厢房,走了进去却没有半点尘土味,东西虽老旧,可看样子是才打扫过不久,看来黄锦是早有准备。 “关门。” 冯保依言,只犹豫了一下,转过身已跪在了地上,道:“儿子知错。” 黄锦打量着他:“哪儿错了?” 冯保回答:“儿子不该自做主,不该违背干爹的意思。” 黄锦沉默一下:“违背我的意思没关系,关键是不能违背皇上的意思。有一点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你的主子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当今皇上。”(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干爹(二) 黄锦有意强调了最后四个字,冯保却没心思细想,只能点头称“是”。 黄锦看他的模样,道了句:“起来吧,我叫你来可不是想罚你。” “是。”冯保慌忙起身。 “皇上都跟我说了。”黄锦叹了口气,“倒也难为你了,今后这司礼监就交给你了,我也该退下了。” 冯保一听慌忙又跪:“儿子不敢。” 黄锦看他皱眉:“行了,皇上都发话了,没什么敢不敢的。何况皇上说的不错,我也年纪大了,留在宫中保不准什么时候出个错漏,倒不如出了宫安度晚年的好。”黄锦说着拉他起来,语气意味深长:“你从入宫以来就跟着我,从低等的火者开始,一直到如今的位置。你很聪明,也比别人肯花心思,这一点我都看在眼里。” “干爹。”冯保一时感慨,“若没有干爹,儿子断不会有今日。干爹恩德,儿子断不敢忘。” 黄锦闻言却一笑:“你当我恩德,我却忌讳你的本事。我都在宫里大半辈子了,按理说也不是不知道这理儿,可偏生就不愿服老,还想再留着多伺候皇上几年。不过现在我想通了,皇上若真没了,我还留在这儿干什么?”黄锦说着也不禁抹泪,他是跟着皇上从兴王府来的,从小看着皇上长大,宫中还有谁比他和皇上的感情更深?黄锦说:“我们这样的人是注定在子嗣上没什么指望的,可今日在私底下,我同你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一直以来,我心底可是将皇上当做自己的亲儿子啊。” 冯保一听也吓了一跳,好在这里只有二人。但见黄锦说得动情,忽然想起与世子一同玩耍的场景,心中也颇为触动。 黄锦感叹之后也抹了抹泪,方才正色道:“我既退下了,也为你做一件事,就算是我这个干爹送给儿子的最后一件儿礼物吧。” 冯保也纳闷黄锦想做什么,问道,“儿子糊涂。” 黄锦道:“你忘了你给我提过的那个孟冲吗?” 冯保点头,心中不免忐忑,难道黄锦已知自己是在利用它除去此人,小心试探道:“干爹怎么忽然想起他了?” “我把他抓起来了。” 黄锦此话一出,冯保也吃了一惊。他知黄锦谨慎,若真要料理了此人,必要等上段时日,却不想这么快。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黄锦便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不在宫中,还没有死,只是暂时被关了起来。” 冯保追问:“那孟冲现在在何处?”宫中太监多,忽然少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孟冲在尚膳监虽只是个佥书,但好歹也算是有地位的人,若这么忽然少了,定会很快察觉,追查下去。然而黄锦却让他不用担心,黄锦道:“这事儿不是在宫里,我是让东厂的人在宫外绑的,现在还关在东厂里呢。李金水那边我会打招呼,少了个佥书而已,皇上还在病中,量他也不敢为这点小事惊动皇上。” 冯保点头,黄锦做事还是向来稳妥的,只是他问:“不知干爹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黄锦道:“此人杀不得,就先一直关着。” 冯保点了点头,这个人若杀了的确有些冒险,不过这样一直关着,也和死没什么区别。 黄锦要说的都说了,也没什么好多言的,便让他先回去。冯保也举不宜久留,裕王对自己未必一点疑心也没有,还是快回去好,于是便告别了黄锦。眼见着时候不早了,黄锦也不急着整理那两包奏折,将它们先藏进了柜子中,明日再来处理。 冯保走在回慈庆宫的路上,脑海中满是黄锦刚才的话。他总觉得有什么,心里又莫名的慌张,走着走着,忽然惊觉,脱口叫了声“遭了”。徐阶给他的那封信,还在那两个包裹中,刚才他走时竟忘了取回。他本想折回,但想司礼监此刻恐怕已没人了,钥匙在黄锦手中,自己想进去恐怕是不可能了。想来想去,也只能暂且忍着,明日赶在黄锦到之前,想办法取回。可这怎么能不急?关键是那信中的内容连他自己都没有看过,正因如此,才越发担忧。 为此冯保彻夜难眠,第二日一早便要赶着去司礼监,谁知却被人给叫住了,原来是世子要找他。冯保无奈,只得先过去,始终心不在焉,一直想着那信的事。 朱翊钧也察觉到他的异常,见他眼圈发黑,不禁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世子如此关心,倒让冯保心中一暖,忙道:“奴婢没事,只是昨夜……”他本想说没睡好的,话到这里却忽然有了主意,接着道:“受了点风寒,现下有些不适。” 朱翊钧一听也有些急了,冯保宽慰:“不碍事,奴婢只要休息一下就好。”朱翊钧一听,忙准了他的假,让他马上回去躺着。 冯保谢恩,出了慈庆宫后便立刻跑去了内阁。黄锦平日里都是这个时辰左右到的,但愿今日还没到。他心中祈祷着,一到司礼监,果然见黄锦不在,又问了其他人,才知他被皇上召了过去,一时半刻也回不来。冯保这才松了口气,忙打开柜子从那一包奏疏中拿信,昨日他亲眼看到黄锦吩咐人将那两个包裹放进了这里。只是他打开柜子,却发现里面并没有那两个包裹的影子。立刻抓着一旁的内侍追问:“这里面的东西呢?” 那内侍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架势给吓了一跳,回答的支吾:“被……被黄爷带去……见皇上了。” 冯保一听,顿时如雷贯顶,那信可断不能让皇上发现,否则……后果他不敢想象。然而冷静下来一想,黄锦不是做事马虎的人,按他原来的习惯,定是要先整理好才拿给皇上的,难不成他已经发现?但可直接拿着那封信去,干嘛要多带上两个包裹?冯保越想越不明白,本想去乾清宫,但转念一想不是自投罗网吗?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就留在司礼监等着好。一来他可以想办法,二来黄锦回来,他也能立刻见到,这件事还是先问清楚他的好。想起昨晚黄锦那番看淡一切,有意退去的话,冯保便越觉得猜不透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干爹(三) 黄锦回来已是几个时辰后的事,冯保正坐立不安,见他进屋便立刻迎了过去,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黄锦见他也并不诧异,而是道:“你先把给裕王的奏疏送去,回来再说。” “可是干爹......” 黄锦打断了他:“都说回来再说。”说完便将今日内阁刚上的奏疏拿出来。 冯保更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试探着道:“昨日奏疏干爹都看了?” 谁知黄锦却答:“不光我看了,皇上也看了。” 冯保心中咯噔一声,黄锦又说:“裕王处理的倒也妥当,也是你差事办得好,皇上还说要赏你。” 冯保忙道:“不敢。” 黄锦也不提那封信的事,而是又催冯保立刻将今日的奏疏送过去。冯保只能先包好,心中回想了一遍黄锦刚才的话,其中似乎并没有什么暗指。走时忍不住回头,又多问了一句:“干爹,那奏......” “都说了回来再说。”黄锦不耐烦的送他出去,“裕王那里的事要紧,你若因别的怠慢了,皇上那边你也没法交代。” 冯保知这话,心想现在是套不出什么,索性就按黄锦安排,先把奏疏送了过去。看样子似乎没什么事,否则黄锦如何会如此淡然的同自己说话。只是那信又去了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冯保也不得而知。 他虽一直想着这事,但也知道轻重,裕王问什么还是很快回过神来,对答如流。好不容易等到这边完了,他又立刻急着回司礼监,谁知黄锦又不在那里。一问之下,还是被皇上召去了。冯保无奈也只能等着,谁知这一等就等到近黄昏,黄锦还没有回来,他也不便在此久留,只得离开。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一回住处,黄锦竟已在哪儿等着自己。 桌上已泡好了一壶茶,黄锦见他回来,这才站了起来:“去哪儿了?” 冯保立刻回答:“儿子一直在司礼监。” “你倒耐得住性子,可是为了那信?” 冯保一下子紧张起来:“干爹都知道了?那皇上......也知道了吗?” 谁知黄锦却反问:“你以为呢?” 冯保一时语塞,面色焦急。黄锦见他情状,不禁一笑,道:“你当我私下里告诉了皇上?定是听说今早我带着那奏疏去见皇上了。我只是例行公事,好在提前查看过一次,不然那封信可真要被皇上看见了。”说完便拿出那封信,交给冯保:“信我是没看,只是不曾想你何时和徐阶有了联系?” “这个......”冯保接过,也不知该如何说起。 黄锦见他为难,也不追问:“不方便就不用说了,不过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徐阶虽在朝野中有威望,但裕王最看重的毕竟是高拱。你虽与高拱结怨,但凡是也不是一层不变,他们这些大官倒不怎么担心,但是我们这些人还是要给自己留条退路的好。” 冯保点头:“我明白,多谢干爹提点。” 黄锦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明白就好,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吧。” 冯保便告退,走到半路就忍不住将信拿出来,接着灯笼看着。他心中始终有一个疑惑,也不知黄锦刚才的话是真是假,他就真的没有看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内官和外臣勾结本就是大罪,他既没将此事告诉皇上,想必也不会害自己。冯保这么一想,便觉放心了许多,一门心思又放回了信上。 那日,胡应嘉从乾清宫出来,本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按皇上吩咐的将奏疏呈给裕王。 朱载垕不接,一旁内侍见着拿过。 “胡大人不如去慈庆宫,和我说说这奏疏的事。”朱载垕本诚心相邀,他想胡应嘉在朝中多年,很多事情想必比自己更清楚,一会儿也好借机像他询问,顺便问问他以为朝政弊端在何处。 谁知胡应嘉却误以为裕王是为了自己弹劾高拱的事,忙推道:“臣没皇上的命令,不敢久留宫中,还请王爷恕罪。” 朱载垕一听也勉强不得,总不能为了他再向父皇请一道旨吧,于是也只能点头:“好吧,你先出宫。” “下官告退。”胡应嘉行了一礼,立刻转身离开。他急着去见徐阶,如今事情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他心中一时也没了主心骨,只能看徐阶怎么说了。想来也有些后怕,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运气好,皇上竟没看那奏疏,也没听自己的话,否则又岂有不怒的道理。不过这样一来倒好,徐阶也怪不道自己了。 胡应嘉去时徐阶正在府中等他,知他回来,早已吩咐了门房,若他来访直接带进来,不必再回来通传。 今日宫中的事徐阶也略有耳闻,然而听到的只是胡应嘉被拦着,也不知他有没有见到皇上。如今见胡应嘉来了,自然是先追问事情的经过。 胡应嘉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虽有些费时,却不敢漏掉一个细节。说完还不忘问:“元辅,你说皇上是什么意思?这奏疏交给裕王,那裕王会不会......” “皇上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徐阶叹了一声,“以皇上的聪明,恐怕已猜出了其中的端倪。” 胡应嘉一听又惊又喜,惊的是皇上知道,那他们的计划也就全盘皆输了。反而喜的也正是如此,皇上知道了,那也知道这背后是谁在主谋,这么说和自己的关系也不大了。 就在胡应嘉思索之际,徐阶忽然开口又道:“你见着皇上了?皇上如何?是否真的病入膏肓?” 这个......胡应嘉当时倒真没敢抬头,但想皇上既能走动,想来也没什么大碍,于是道:“皇上还是病着,不过应该很快会痊愈。” “是吗?”徐阶也说不得信与不信,只是道,“但愿如此。” 胡应嘉问:“元辅,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徐阶蹙眉,皇上既已知道,他若真的好转,那断然不能再轻举妄动,否则真的触怒了皇上,那才是真的不妙。徐阶道:“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个字,等。” “等?等到什么时候?”胡应嘉更担忧,“这事儿已做下一半,难不成就这么停在半途吗?” 徐阶不以为然:“你急什么?欲成事,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可缺少。今日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接下来几日都不要外出,也不要见客,若我预感的没错,一切在这几日间便会有消息,到时也该有个了结了。” 胡应嘉还想说什么,徐阶却到了声:“送客。” 管家立刻过来,恭敬道:“胡大人,请吧。” 胡应嘉望着徐阶,忽叹一声,拂袖而去。罢了罢了,自己本就是为别人办事,还是乖乖回去等消息吧。 徐阶倒没怎么在意胡应嘉在想什么,徐阶满脑子想的都是皇上的病,想起昨日收到的书信,便立刻让人拿了出来。 冯保......虽有那日早朝一事,他对此人印象不佳,但想来如今也未必不能为自己所用。既然是司礼监人,又是在黄锦手下,想来宫中的事他也知道不少。最关键的是冯保与高拱结怨,这么一来倒是和自己同仇敌忾了。 徐阶想到这里,当即写了封信命人送入宫中,邀请冯保明日到府中一叙。 书信隔了一日才有了回应,冯保却不知何故推脱,理由是:“京中耳目众多,内官和外臣不宜私下相见。”这话来得突兀,倒让徐阶猜测不已。冯保既抄了高拱的信传出,便是有相助之意,只是怎么事到如今反而说出这番话来,难不成是宫中出了什么事?还是他给冯保的信或冯保抄了高拱的信的事败露?徐阶一这么担心,还是觉得冯保的话不错,在没弄清情况之前,自己也还是不要和他私下里见的好。(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月娘(一) 那日,高拱在府中与郭朴相会,听了陈洪的传信也是惊愕不已,便急着要赶进宫去。不料却被郭朴当即阻拦:“肃卿听我一言,如今这宫里你是去不得的。” 高拱急道:“我若不去,那胡应嘉的奏疏就要递到皇上面前了。”他长叹一声:“质夫,我也不瞒你了,这陈洪便是我在宫里的内应。但是他地位不高啊,也不是司礼监的人,能替我挡下着一时,但却也支撑不了多久啊。我若不再赶着进宫,他那里恐怕就拦不住了。” 高拱说完便急着要走,郭朴却一把拉住了他:“肃卿,你冷静想想,你又没皇上召见,现在进宫不也得去请吗?而且到时候皇上问起来,你如何知道胡应嘉是来弹劾你,你怎么说?是供出陈洪还是装傻充愣啊?到时候说不定反倒让皇上生疑,觉得陈洪是你派在宫里监视他的,到时你怎么解释?” 高拱一时被问住了,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不错,现在进宫的确不合适。”然而他眉头一皱:“可是不能就这么让胡应嘉把那奏疏送到皇上那儿啊。” 郭朴道:“你细想,上次皇上有言在先,而胡应嘉为何会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再次上疏?” 高拱很快明白:“是徐阶,一定是他见前次弹劾不成,这次冒险走了步险棋。这次是胡应嘉,即便出事他也会丢卒保帅,当真是算好了的。” 郭朴也不否认:“首辅做事向来妥当,只是今日他为何会忽然出此险招,肃卿可否细想?” 这一点高拱刚才也没有细究,这会儿听郭朴提起,仔细一想顿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因为裕王。”那日裕王忽然从里间出来,倒是让他也吃了一惊,他都知道是何缘故,想来徐阶不会不清楚。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今日下这个狠手。”高拱道。 郭朴点头:“不错,既是险棋,那我们与他便各有一半的胜负。既然如此,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等着看皇上会如何处理此事。” 高拱沉默了一下,忽问:“你若是皇上,该如何?” 郭朴一笑,道:“不痴不聋,不成姑公。皇上也难啊,不光要管着我们,还要管着天下这一个大家子,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何况宫中不还有裕王吗?” 高拱一听裕王,很快明白过来,也笑道:“这么说来倒是你的法子最好了,就依你,我也不去了,留在府中躲个清闲。” 郭朴又一笑:“这清闲可不得了,接下来还有件大事要你我二人去做。” “何事?” “肃卿还记得我曾同你说过,我之所以不能明面上帮你,是不能让徐阶知道,否则他必然会想尽办法对付你我。” “不错”高拱点头。 “我还说过,要等待一个时机。” 高拱再点头:“你说过。”然而他话音一落,顿时明白过来,神色紧张:“你是说时机到了?” 郭朴点头:“不错,就是现在。皇上对裕王态度的转变,已经让徐阶提前动手了,所以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欲杀虎必先断其爪牙。而我们第一个目标,就是严讷。” 高拱更加紧张:“要怎么做?” 郭朴道:“严讷进来时常出入我府,我发现他有一个习惯,闲暇时总爱取下块镂空虎纹玉佩在右手把玩,喝茶或写字时就会随手放在一旁。” 高拱不明其意:“爱好个把个物件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关键是我在他身旁观察很久,他出入各处都私带着这块玉佩,就连拜见皇上也是,只是私藏在袖子里。” “这能说明什么?”高拱道,“难不成去皇上那里告他个大不敬?”但他一细想也不是没这个可能,胡应嘉弹劾他的还不是那点芝麻绿豆的破事儿。 “当然不是。”郭朴也觉好笑,自己何尝是那小题大做之人,道,“肃卿可听说明月楼?” “明月楼?金华赤松门东北城楼上那个?” 郭朴一听哭笑不得:“当然不是,我问那么远地方的做什么?我说的明月楼在东城的勾栏胡同。” “勾栏胡同?”谁不知道勾栏胡同属黄华坊,是声色歌舞的地方。只是高拱也只是听说而已,里面有什么楼他都当真不知。暗想着郭朴看着端正,难不成也去过那里。 郭朴倒没看出他这些心思,而是道:“明月楼的女主人姓韩,叫月娘,极擅昆曲,与我也算是相识。这次,只有她能帮我们这个忙。” “莫不是红颜知己?” 郭朴苦笑摇头:“我也是有家室的人,妻儿都还在老家,哪有那样的福气。她本是良家女,祖上几代都是读书人,祖父还当过知县,到了父亲这辈就只当了个县衙里的主薄了。那年她家乡闹蝗灾,百姓们颗粒无收,知县当即向府里汇报灾情,府里又报到了省里,省里那些官员到积极,立刻写了奏疏八百里加急送往朝廷,户部很快拨了一笔赈灾的款子。谁知这几层下来,分到灾民手中的竟不及十中之一。这下灾情没有缓解,反生了疫病,朝廷怪罪下来,就一股脑都推到了县衙的头上。结果知县、县丞、主簿全都被抄家问斩,县里的其他人流放的流放关的关,当真是一个都没有逃过。” 高拱一听却不惊讶,愤愤道:“难怪他们会如此积极,谁又是当真想着百姓。真是蛇鼠一窝,欺上瞒下。官场中贪墨盛行,这样的冤案还少吗?” 郭朴也叹:“是啊,月娘曾以性命向我保证,不管县衙里其他人如何,可她父亲是定不会贪墨一分一厘的。只是可怜了她从小丧母,父亲被杀,唯一的婆婆又一下子被气死了,当真是一夜间家破人亡,独自一人流落在外。幸亏被我碰上,虽同情她也插不上手,只能给她些银子,让她另谋生计。” 高拱道:“想必当时你的身份也是瞒着她的?” 郭朴一叹:“不错,我当时是吏部左侍郎,替她向皇上递个奏疏陈情冤屈、要求再审也不是件难事。只是在当时,那件事还关系到严嵩**,所以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先瞒她。” 高拱知他难处,宽慰道:“你也算尽力,何况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涉入朝政之中,你这么做也是为她着想。” 郭朴又叹了一声:“只是我没想到再见时她已成了如今的模样,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肯说,我也只能作罢。” “那么严讷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郭朴道:“明日我会以我的名义邀严讷去明月楼,想来他不会不去。到时你只需在府中等我,成事后我会立刻来找你,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去做了。” “你要做什么?休要瞒我。” 郭朴却只一笑,有意卖关子道:“明日你便知道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月娘(二) 勾栏胡同在史家胡同和本司胡同之间,三者都属黄华坊,只是后两者却不如前者热闹。往来客商若要在京中留宿一晚,那势必要来此处。与寻常的风月地不同,这里白日也歌舞升平,包席包场的客人络绎不绝,小到往来客商,大到四品以上朝廷命官。 严讷是换了便服坐着轿子来的,他还特地让人换了定墨绿的轿子,以防被人认出身份。这里他倒不是没有来过,也是很多年前朋友宴请,当然那时他身份还不高,自然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今日他本不想来,若不是郭朴说要给自己一个答复,他也断不会冒这个险。这件事是瞒着首辅的,不然他一定拦着,否则一旦被发现,便有失朝廷的体面。 只是徐阶不知,他和郭朴纠缠了这么多日,却丝毫没有进展,好不容易抓到今日的机会,即便是冒险他也要来试试。 明月楼严讷来之前已叫人打探过,主人韩月娘是个歌女,两年前到京盘下了这么个地方,据说她是从名师,唱的昆曲也是勾栏胡同中一绝。严讷也私下里查过她与郭朴的关系,但由于时间有限,唯一知道的便是他是在郭朴回乡守制后一个月来的北京。这么说来二人的关联倒不大。 严讷有意让轿夫抬到了侧门,不从正门入。他原以为与其他楼阁一样,大堂定挤满了人,可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里竟难得的清净。一问之下才知,原来是郭朴包了个场子。 这儿包场的价格可不低,郭朴又素来为官清廉,今日他倒是画了血本了。没了旁人,严讷虽放心许多,只是这么一来,他便越发搞不懂郭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他来时堂中还没有人,有婢女引着他坐到大堂正中的位置,桌上已摆放好茶果。 严讷环视周围一眼,数了数身旁的红木方桌,一共有七个,都是围绕着戏台分布的。二楼还有看台,但因没人上面的烛火都是灭了的。 严讷进来时没有带随从,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大堂中不免有些怪异,连端茶的声音都要比平时大许多。 忽然一下有笛、箫、琵琶类乐器一并响起,声音虽不大却来得突然,倒是把严讷给吓了一跳,很快冷静下来,却听声音由缓到急,已然是昆曲的调子。他并非没听过昆曲,只是曲调与以往所听不同。 “今日知严大人来,月娘特地准备了新曲子。连我也不曾听过,倒是沾了严大人的光了。” 严讷听声音从旁响起,转头一看一身便装的郭朴不知何时已坐在自己身旁的位置上。严讷刚想说话,台中走出一人来,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女子花旦装扮,手握团扇,扇面是牡丹遍地。她碎步于台中,团扇遮面,美目流转,一拂袖便唱:“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声音婉转如莺,清亮中夹杂着一分深闺女儿的哀怨,接着又唱:“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阑。翦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唱罢捧胸口一叹,倒让人凭生爱怜。 严讷在朝中久了,倒是少见这小女儿情怀,加上这花旦唱腔一绝,实在忍不住喝彩。郭朴虽听过月娘的曲儿,但却从未听过今日这支,实在是眼前一亮。 二人正听得入迷,但韩月娘又唱了两段便忽然不唱了,从台上走了下来,朝着二人盈盈一拜,姿态婀娜:“奴家见过两位大人。” 郭朴一笑,让她起来:“月娘,你倒真是让我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怎得这几日的功夫不知从何处得来这么好的曲子?” 韩月娘浅笑:“郭大人过誉了,承蒙大人不弃。这曲子是奴家学艺认识的一位公子所作,可惜只有写了这前一段。” “当真是可惜。”严讷听了也感慨,不禁问,“这么好的曲子他为何不继续写下去?” 韩月娘回答:“那公子志在功名,于曲艺不过是闲来无事的赏玩。” 严讷又道了声“可惜”,忽然又问:“那这首曲子可有名字?” 韩月娘摇头,严讷又暗叹了一阵。 郭朴心想月娘口中的学艺之中,应该是自己接济她以后的时日,只是既然学了这昆曲,何不好好的跟着戏曲班子,为何要孤身一人来京中,还是在勾栏胡同开了这明月楼。 他虽这样想却没问,目光落在桌上,严讷果然将虎纹玉佩随手放在了茶盏旁。他对韩月娘说:“去取酒来,我要和严大人便喝便谈。” “是。”韩月娘替他们斟满茶后退下,戏服的长袖掩着,双手离开桌时顺带悄无声息的拿走了玉佩。郭朴有意转移严讷的注意力,便开始与他谈论朝廷中的事,严讷不明白郭朴的意图,也只得字句留意,唯恐听漏了什么,自然也不会注意到玉佩的事。 郭朴见月娘得手,便知不宜在这里久留,否则严讷一旦发现玉佩不见,便会立刻怀疑到这里。他知徐阶、严讷等人最忌讳什么,于是道:“严阁老想让我助首辅一臂之力,无非是担心高拱,只是这件事情,难道严阁老和李阁老就没有半点私心吗?” 严讷一听果然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郭朴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且同我说一句实话,首辅之位,你是否也想过?” 严讷心中一惊,面有怒色:“你把我当成什么人?难不成和高拱一流吗?我严讷既帮首辅,又岂会图他的位置?” “果真没有一点私心?” “没有!”严讷回答的果断。 谁知郭朴却道:“我与首辅并不熟悉,与你倒有几分交情,若是帮你倒不是不可以考虑。” 严讷一听忙道:“首辅与我不分彼此,帮首辅也是帮我。” 郭朴闻言却一笑,道:“我的意思严阁老不会不明白。” 严讷沉默,心中已然乱成一团。 郭朴见时机刚好,便不由分说的拉着他离开:“既然严阁老还没想明白,那今日也多说无益,改日再谈吧。” 严讷被他这么一弄也没来得急多想,又从原先进来的侧门离开,轿夫正在门前等他。严讷坐上轿子便立刻吩咐回去,脑海中一直在想应先回去找首辅商量,但是这件事又如何商量?今日郭朴的话若传到了首辅耳中,指不定首辅会怎么想。想来想去,里外不是,严讷长叹一声,也不知如何是好。(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月娘(三) 郭朴拿着玉佩去找高拱,此时已到了夜禁时分,城中紧要的关卡都设有铁栏,一旁还有官兵守卫。郭朴随身携带着牙牌,遇到官兵盘问便说有公务在身,因此也没人敢拦着。 高拱府中还灯火通明,郭朴让他等着,却也没说什么时候来,于是他也只能就这么等着。门房处已打过招呼,一旦郭朴来了便立刻让他进来,不用再多通报什么。 郭朴到时才刚过了一更,也就是才到了亥时,他一件高拱便先将手中的玉佩给他,也不让他多问,而是道:“你快写封信,连夜让人送到严讷府中,最好让下人拿着你的牙牌去,也好避过巡夜的官兵。我敢保证,不出三日严讷就会离开内阁,离开京师。” 高拱一头雾水:“何出此言?” 郭朴也来不及解释:“你看了就会明白,内容我都替你想好了,提前替你拟了一遍,你照抄便是。”说完从袖子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来,递给高拱。 高拱展开一看,顿时弄清了整件事的始末,原来郭朴是想接这块虎纹玉佩逼严讷主动致仕。这块玉佩严讷时常带着出入各地,很多人一看便知是他之物。像严讷这样的读书人,又是朝廷正二品要员,对自己的名节声誉尤为看中。若他不肯请辞,便随便找个青楼女子带着这玉佩去吏部门外一闹,那他这个吏部尚书也就声明扫地,恐怕也没脸再留在朝廷。 高拱看后不禁一笑:“也亏你想得出来了,如此一来倒真是为我们除了一个心腹大患,着实痛快。” 郭朴却并没有那么高兴,只是道:“严讷也算是朝廷栋梁,若不是与你我意见相左也实在是可惜。” “事情可不能这么想。”高拱道,“表面上叫排除异己,但仔细想想,但凡有作为之人谁没做过这样的事,从前严嵩是,徐阶也是。他们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更好施行自己那一套治国之策吗?所以说这件事也说不得对错,要怪只能怪天不向着他们。” 郭朴自然明白高拱的道理,但凡当政者,若总有人在背后使绊子,的确是寸步难行。只是道:“我懂,你快些抄了去吧。” 高拱也不多言,很快便抄完了信,吩咐人送去。 高拱知郭朴今日为严讷一事包下了整个明月楼,那定是花了不少银子,想着也是为了自己,便要补给些,但郭朴却坚决推辞:“这银子我是不能收的,何况月娘也没收我的银子。” “你于她有救命之恩,不收也是自然。”高拱道,但一想那月娘的身世,也不禁感叹,“她倒懂得回报,为你去做这事,倒是难得。” 郭朴也叹了一句:“是啊,当真是难为她了。”其实他去明月楼之前,本想着要如何说服月娘,谁知月娘一听他有事相求,问也不问原由便立刻答应了,这反倒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道谢的话说多了太过虚假,只是除此之外自己又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质夫先回去休息吧。” 郭朴也不推辞:“有劳肃卿再费神了。” “你我之间何必客气。” 高拱又亲自送他出府,郭朴坐上轿子,路上却叹息连连。严讷是除了,只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不过是兔死狐悲罢了,朝中的事瞬息变化万千,谁又知道什么时候不是轮到自己呢? 郭朴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宫中便传出了消息,严讷以病乞休,皇上不光答应,还感念其在朝为官多年,特赐他乘驿马回乡养病。 这个消息一出,朝臣们在背后议论纷纷,很快来高拱府中递帖子拜访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不知风会吹向何处,一时间也四处打探。 这件事的容易倒出乎了高拱的意料,他原以为严讷至少要请三次皇上才会同意,谁知竟只请了一次皇上便爽快答应了,这实在让人怎么也想不透。 不过这心腹大患一除,高拱自是高兴的。在内阁不便多说,一出皇城便急着邀郭朴回府,连忙吩咐府中下人杀鸡沽酒款待。郭朴倒不如他那么高兴,心中虽感慨良多,但也不便扫了气氛。席间高拱道:“我们既已除了严讷,那么下一个是否该换成李春芳了。” 郭朴却摇头:“李春芳此人看似软弱,但藏得很深,他可不如严讷,这样的计谋很难让他上当。现在还不到时机,肃卿应该准备的是另一件事。” “何事?” 郭朴不言,用右手食指沾了点酒,在桌上写了两个字“裕王”。 “这是何意?” 郭朴忽问:“皇上的病你清楚多少?” 高拱想起陈洪给他的信儿,也不瞒着:“说实话,宫中几日前传来的信,说皇上的病情又加重了。可是我见着皇上这几日处理国事倒井井有条,丝毫没有病情加重的样子。” 郭朴道:“奏疏的披红向来是司礼监代劳,皇上只要口述即可,黄锦跟在皇上身边多年,自然明白皇上的心意,所以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听你这么说,莫不是皇上真的要不行了?” 郭朴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道:“我也不敢确认,只是有感觉,还是早做准备的好。徐阶是首辅,宫里的路子自然比你我要宽敞许多,他既那么急着动手,未必也没有这一层的关系。” 高拱一听也觉有理:“皇上倒是多日不早朝,我们这些外臣无召又不得入宫。可惜那陈洪并非司礼监的人,很多事情也打探不到。” “即便是司礼监的人恐怕也打探不到,有黄锦那一层挡着,何况皇上也有意隐瞒此事。” “你说着病有什么好瞒的?不是迟早要知道的事吗?”高拱无奈。 郭朴道:“这也是我正担心的,皇上之所以秘而不发,恐怕也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害怕朝廷里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会因此改了方向,这说明皇上心里是向着徐阶的。” 高拱一听也觉不妙,忙着追问:“那么二呢?” “二......”郭朴道,“若不是向着徐阶,那么便只可能是不放心裕王了。无论哪一种,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他停顿了一下:“不过这时,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他若在这里,我们或许就不用为这些事烦恼了。” “谁?” “张居正。” 郭朴这么一说,高拱倒想起的确很久没有见过张居正了:“不是说他病了吗?倒是很久不曾去看他,也不知他的病究竟如何?” 郭朴一笑,他哪里是病,只是躲得清闲而已。只是这话却不能同高拱说,于是只道:“那便由我代肃卿去看看吧。” 高拱点头:“也好,反正马上要进年关了,一会儿我让管家包些年货给你,你帮我一道带过去,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郭朴也不推辞,张居正那里他还要细细讨教。只是今日是来不及,也只能等明日再去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辞别(一) 徐阶这几日也是焦头烂额的,严讷忽然请辞,也不说是什么原因。在内阁里当着那么多人自己又不好多问,可离了宫严讷又闭门不见,也不知他在搞什么鬼。 好在有李春芳在旁宽慰了几句:“元辅别急,或许这件事并非敏卿隐瞒,而是当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能有什么?”徐阶不悦,“这个时候恰是我们与高拱争斗的关键时刻,他怎么会突然想着撂挑子不干了?好歹他也要给我说清楚啊。还有郭朴的事,也没个结果。” 李春芳叹了口气:“他或许也有什么苦衷。” “苦衷。”徐阶也叹,“谁没个什么苦衷?关键他这是......哎,罢了罢了,这事儿未必没有高拱的关系,也不知他在背后搞了什么鬼。”徐阶想了想又道:“不行,我要马上去见皇上一面。” 李春芳阻拦:“且慢,元辅可是为了严讷的事?若是,还是不去的好。” “为何?我的话皇上未必不听。” “可皇上一旦拿定了主意你又什么时候见他改过?” 徐阶不答,难不成就真这么让他走? 李春芳看出了他的心思,道:“这件事已成定局,你比我清楚,皇上已给了恩旨,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其实只要你我尚且在这个位置,还怕他回不来吗?” 徐阶明白他话中的道理,只是这不清不楚的事情实在让人不悦:“我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敏卿和高拱哪有什么往来?他如何下手?敏卿的脾气你我不是不知,向来少有畏惧,可又有什么能奈何得住他的?” “这个......”李春芳想了想,道,“三日后便是敏卿离京的日子,或许你我可以去城外送送,他的性子我了解,想必临走了总会对你说几句实话。” 徐阶仍有犹豫,这么明目张胆或许不好。 然李春芳道:“你若不想太多人知道,我们可以去城外他必经之路上等候。” 徐阶一想,这也不失是一个法子,于是点头:“便依你所言。” 郭朴去张居正府,几次拜访都被门房给拦了下来,说主人病中不宜见客,只得等病好后回访,因而只留下名帖便可。 郭朴接连来了两次,都被拒之门外,第一次留下了年货被拒,到了第二次,郭朴随从的下人也看不过了,便要上去理论,郭朴却拦住了他:“和昨天一样,递上名帖,我们走,明日再来。” 这回连门房也不明白他的意图,寻常人只来一次被挡便回了,可他竟接连被挡两次不够,还要再来第三次。他哪里知郭朴的意图,心想着等他走后立刻进府告诉老爷,说不定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老爷虽不见客,但也吩咐过,若真有什么要紧的就另当别论了。 郭朴回府后,便让人去后门守着,一见有乘轿的人来便立刻迎进来。 下人忍不住问:“老爷,究竟要来什么人?” 郭朴答:“还能有谁,不就是我们今日要见却没见着的人吗?” 下人问其缘故。 郭朴道:“你按吩咐便是。”其实他知张居正称病,这么明目张胆的去他定是不会见的,只是自己连着去了两日,而且还说第三日要再来,如此一来门房必以为是要紧的事,通传进去。自己在名帖里夹了张纸条,上面写了自己今日有要事会在府中等他,以张居正的谨慎断不会走正门,那边只有后门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出那个时辰,便有下人来通传:“老爷,后门来人了。” 郭朴立刻吩咐备茶,亲自相迎,果然见张居正身着便服,独自而来,想来轿夫都在门外候着。 郭朴直接引他进客堂,二人也不客套。 张居正坐下,却不喝茶,而是道:“郭大人为何知道我会走后门?” “郭大人。”郭朴一笑,“只是数年不见你我便如此生分吗?” 张居正不答。 郭朴又道:“我还记得我离京回乡守制那年,朝中与我有交情的人不多,其他人又都以为我此去便不会再回来,来送我的竟只有你和高拱。高拱与我交善来送是情理之中,可我素来与你相交平平,却不想你竟如此相待,是在让我感动。” 张居正道:“那日我也说过,质夫是栋梁之才,胜过朝中数人。我也是有惜才之心,才觉理应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 “多年不见,你还是如从前一样谨慎。今日之事若换做我,也会选择从后门入,推己及人便想到了你。只是太岳你如此前来,难道不怕我知道你的病是假的吗?” 张居正闻言却一笑:“我若不来难不成你就不知吗?只不知今日相邀所谓何事?” 郭朴道:“你既如此爽快,我也不隐瞒了,严讷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张居正点头:“有所耳闻,只是我前些时日见严阁老,他身子骨还尚且健朗,怎会突然乞休呢?” “我若说这件事与我有关,你当如何?” 张居正注视着他,四目相对之下却越难明白对方的心思,索性不回答。 郭朴道:“太岳,高拱脾气如何你知道,首辅如何你也知道。你能全身进退在他们二人之间,着实是本事,只是这未必是长久之计。” “这么说你已经选了高拱?” 郭朴不否认:“我不想同你隐瞒,其实你我是一样的人。既然我已先走出了这一步,那么你还要犹豫多久?” “未必要做出选择,如今这般尚可。”张居正起身,“时候不早了,你既无别的事,那我便先告辞。” 郭朴知张居正有意回避,他今日本不是为此,于是道:“太岳且慢,我今日是有事请教。” 张居正这才缓缓坐下:“请讲。” 郭朴道:“你以为皇上的病如何?” “你的意思是?” “你觉得皇上会不会已经病入膏肓?” 张居正顿时紧张了起来:“这话可不敢乱说。” 郭朴道:“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张居正暗自揣测他的意图,那日早朝自己已猜到皇上有意隐瞒病情,这件事高拱也知道,只不知高拱是否告诉了郭朴。不过有一点,皇上的病是否真有那么重,他也不得而知。于是道:“皇上的事不是你我能议论的。”(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辞别(二) “话是如此,可太岳也知道,皇上病情的轻重也牵连甚广,不光关系到我们,还关系到裕王。” 郭朴说话坦然,倒让张居正也不得不坦诚几句,犹豫再三道:“实不相瞒,皇上似乎有意隐瞒着病情。” 郭朴暗想,张居正果然也有所察觉,于是将在高拱面前提过的两点皇上隐瞒病情的可能原因说了出来,问:“你以为如何?” 张居正如实道:“裕王从未涉及过朝政,皇上有担心是必然。至于向不向着谁,皇上自是希望群臣和睦,一同辅佐裕王。” 郭朴听了张居正的话,顿时有所悟,或许真如张居正所言,情况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坏。 “我有一句话当讲,无论你们是否能听得进去我还是要说。首辅与肃卿谁胜谁负都是我大明的损失,若能相安无事,共同辅政那才是最好不过的的结果。” “可如今骑虎难下,恐怕是什么都难了。” 张居正也不是不明白这理儿,想来郭朴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于是又起身告退。郭朴亲送他到后门,临了还不忘道了句:“我先前对你说的话你回去也应好好想想,凡事总会分个输赢来,到时总要选择。” 张居正无奈:“就当我暂且躲个清净吧。” 郭朴也不再多言,只道了声好走。他向来觉得张居正见识过人,听了他今日的话,郭朴也更有把握许多。他知严讷明日要离京,想来毕竟共事一场,还是决定去送送的好。 张居正告别郭朴,坐在回府的轿子中,脑海中回想着郭朴的话。郭朴虽说的明白,到这言语背后的意图实在是难测,他既提起严讷,明日便是严讷离京的日子。张居正想着也不禁一叹,若哪日自己也如这般,那倒是真的远离了是非,可惜自己还没这个福分。他叹了口气,裕王明智,将来定不压于皇上,或许还有重新启用严讷的时候。想到这里,他还是决定明日去送送。严讷在朝中多年,人脉也不少,明日定有人相送。自己还是候在城外的妥当,也能避过众多耳目,何况他也想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方才郭朴只提到此事同他有关,只是怎么个有关自己还不得而知,也不便多问,因此要在严讷离开前弄个明白的好。 张居正提前一日便吩咐人备下了轿辇,打探好消息,确定严讷出城走的是东城门。第二日天刚亮,夜禁一解,也是趁着时辰尚早没什么人,便立刻往城外东城门外的驿站赶去。皇上赏乘驿马,所以严讷必然会到此处。然而走到半路张居正又后悔了,让轿夫改了道,去驿站前的石桥旁等着。他想驿站人多眼杂,自己就这样去保不准会被什么人认出来,所以还是在这里的好。 张居正也不下轿,没过多久便听轿夫道:“老爷,你看。” 张居正以为是严讷来了,掀开门帘往外望去,只见一定蓝色的轿子正向这边而来。轿子上没有纹饰,看不出品级,他也不敢胡乱叫住。旁边没有随从,更不见行李,看样子应该不是严讷。他正想着,轿子走到自己身旁,忽然轿中人叫了声“停”,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不是郭朴是谁。 张居正想他搞什么鬼,郭朴的轿子也已落地,郭朴一身便装下来,见到张居正脸上也有略闪而过的诧异:“太岳,是你。” “质夫也来了。”张居正下轿,“难不成也是来送严大人的?” 郭朴叹了口气:“诸葛亮气死了周瑜也到坟前吊丧,还亲写了祭文,你当我是惺惺作态也好,是兔死狐悲也好。总之严讷也算是能臣,实在是可惜可惜。” “质夫误会了,我并未作此想。” 郭朴不答,看不远处松树下有两块形似矮凳的石头,便邀张居正同坐。 张居正与之坐下,方道:“想几年前,我也是这样坐在城外等你,只是不同人罢了。” 郭朴望着不远处覆盖着山林的雪,如同一片片云,心中感慨良多,捡起一根枯枝,在雪地上写下首诗。张居正念道:“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他心中也感叹,道:“好一句云深不知处,朝中波谲云诡,又何尝不是如此,只可惜有些东西隐于云雾间便再难寻了。” “太岳果然是我的知己。人生在世追名逐利数年,到头来还不是要抛却名利,独隐归田。严讷如此,严嵩也是如此,谁又能在一个位置上稳坐一辈子,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 “你既想得明白,为何不同我一样置身于是非之外?” 郭朴却一笑:“我与你不同。” “如何不同?” 郭朴不答,沉默了片刻道:“但愿有朝一日,你我也能同严讷一样全身而退,到时我必来江陵找你,品酒论诗,畅谈风月,岂不美哉。” “愿你我还有那日。”张居正一叹,但见远处有马车过,目光便落在那车上。 郭朴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也同样望见了那马车。 二人不语却不约而同起身,郭朴声音洪亮,先大声道:“来者可是严阁老?” 马车中叫了声“停”,车中出来一头发花白的老者,退下官服已见苍老。严讷神色有些朦胧,似乎刚才在马车中还睡着,目光从张居正身上略过,最后停在了郭朴身上,却如一潭静水,波澜不惊,只听他淡淡道:“你也来了。” 郭朴知他同自己说话,上前道:“严阁老离京,我理应相送。” “什么阁老,已经没了官位,从此不过是山野村夫而已。一切拜郭大人所赐,郭大人还是请回吧,我受不起你这礼。” 张居正道:“阁老,质夫也是好意。” 严讷看他一眼,语重心长道:“太岳啊,今日你也不该来。首辅对你寄予厚望,你何故同这些人搅在一起?” “阁老误会,我们只是偶遇,都是一同来跟阁老道别的。” 严讷叹了口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快回去吧。”说完便要重回车中,却被张居正阻拦:“阁老且慢,阁老打算就这么走了吗?难道不应给首辅一个交代?”(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辞别(三) “我棋差一招,如何还有脸见首辅。” 张居正不死心:“那总要让晚辈知道所谓何事,否则心有不安。” “你知道便是首辅知道,有何差别。”严讷看了郭朴一眼,“何况你问错了人。太岳,老夫有一言相劝,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广结善缘,但有些人还是少来往的好。”说完便进了马车:“走吧。” “阁老,阁老。”张居正连叫了两声,严讷却不答,心中无奈。瞥见郭朴,却见他脸色如常,丝毫不因阁老刚才的话而恼怒。他知道郭朴定是知道的,只是郭朴和高拱的关系在那里,即便他对自己无所隐瞒,自己又如何好问? 然而郭朴看着严讷远去的马车,忽然道:“太岳真的很想知道吗?” 张居正不知该如何回答。 郭朴又道:“你若说想知我便告诉你。” 张居正反问:“你不怕我告诉首辅?” 郭朴听后一笑:“你我之间无需隐瞒。” 张居正叹了口气,郭朴是真心当他是朋友,只是正因如此,有些事自己就更不能问了。张居正无奈道:“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的越多未必是好事。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我与你同行回城。” 张居正犹豫。 郭朴见状道:“放心,我也不想让人知道我来过。一会儿入了城门,你我便各自分路,他日内阁再见。” 张居正说了声“好”。 二人正要上轿,忽然郭朴府中的一个下人赶来,说司礼监派人传来了消息。 郭朴也不当张居正是外人,让那下人直言,下人道:“司礼监的公公说,明日皇上要早朝,让大人先准备着。” “早朝?”连张居正听了都吃了一惊。 郭朴也问:“皇上怎么突然想起要早朝了?皇上不是还病着吗?” “这小人就不知了。” 郭朴又问:“司礼监的人呢?没说吗?” 下人摇头:“司礼监的公公来传了信儿就去下家了,他本事要当面通告老爷的,只是老爷说外出的事儿不能让人知道,所以小人就说了个谎,说老爷身体不适还在休息。” 郭朴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 “是。” 郭朴转头望向张居正,张居正道:“这事儿我也说不准。” 郭朴问:“那你明日是否前去?” 张居正想了想,道:“我回府看司礼监的人是否来通传,若是来了,明日我自是不能推辞。”他面有忧色:“但愿皇上是真的康复,朝中也能免去许多是非。” “但愿吧。”郭朴道,“恐怕高拱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说不定一会儿就会来找我,此地不宜久留。” 张居正也道:“我也要先回府。” 二人相互一拜,各自上了轿子,向城中而去。 此刻在不远处一片树丛背后的凉亭中,两双眼睛正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徐阶沉默不语,隔得远,刚才的话也断断续续传到他耳中。张居正会来是情理之中,只是郭朴为何会来,还与张居正一道,这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李春芳皱眉,瞥见徐阶的神色,叫了声“元辅”,道:“再不叫住敏卿,他便要走了。” 徐阶却道:“去驿站吧,隔这儿远,我们在那里见他。” 李春芳立刻吩咐人去安排。 徐阶望着刚才那松树,却并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忽然念到郭朴口中那首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元辅何意?”李春芳暗自揣测。 徐阶却一笑不答。 这时有人来传信,说的也是皇上明日要早朝的事。这件事刚才徐阶、李春芳并未听清楚,徐阶沉默,李春芳却皱眉,不禁问:“元辅,你说皇上是何意?难不成皇上的病已好了吗?” “皇上的心思岂是你我能猜得透的,好与不好明日便知道了。走吧。”徐阶说完便上了轿,他现在唯一想知道的便是严讷一事背后的真相,是否真的和郭朴有关。 李春芳无奈,也只能跟着,正如首辅所说,明日便能见分晓,事情还是走一步是一步吧。李春芳一叹,当真是难啊。可就像这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再难的事不也是一点点磨出来的吗?(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病危(一) 皇上明日要早朝一事传出,朝廷中一时间沸沸扬扬。前番皇上突然抱病,接着裕王入宫入住太子的慈庆宫,皇上多日不早朝,裕王一入宫也没了消息。接着大学士严讷忽然主动乞休,皇上毫不挽留就答应,再到今日忽然早朝。一切变化都太过突然,让朝臣们都不明所以。除了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人,也是打算着今日看皇上的意思。 大家都以为皇上病了,今日看来似乎已有好转。皇上自从沉迷道术后便很少上朝,每次上朝则必有大事。朝臣们都在猜测这个大事是什么,最有可能的便是要立裕王为太子。如此一来国本可定,倒是件难得的喜事。 只是真会如此吗?谁也说不准,没有人能猜得准皇上的心思。 过了大明门、午门,到了皇极门下,文武官员分两批站好,只等皇上到来。众人许久不见皇上,都急着想看看皇上究竟如何。医者看病也讲求望闻问切,只要见着面便也能知皇上的病情。 只是时辰一到皇上还没有来,大臣们不免想起上次,都担心起皇上今日是否真的能来朝。 陛上站在御坐旁的徐阶也担心不已,皇上今日不会又不来吧?难不成又要同上次一样?徐阶来时便看过周围,裕王也同样没到,这么说来皇上多是同裕王在一起。徐阶正想着,忽听内侍拉长了嗓子通传:“皇上驾到。” 石陛下大臣顿时紧张起来,直立着身子不敢说话。他们虽都想见皇上,但此时却不敢抬头坏了规矩,只等皇上就坐。虽不知皇上如何走上御座,但今日等候的时间却比平日里要长上许多。 这时有内侍鸣鞭三下,接着有鸿胪寺官员主持文武大臣进入各自班次,等到他们都站好后,才开始行一拜三叩头的大礼,然后分班站立。这时大臣们才用余光瞥见,裕王正站在皇上身边,想来是刚才一同来的。 接下来又由鸿胪寺官员宣念谢恩见辞人员,众人都听着,其中便有严讷的名字。 原本接下来该由鸿胪寺官员唱奏事,只是今日嘉靖却挥了挥手,让他们都退到一边。 嘉靖双手搭上御座两旁扶手上的龙头,本想支撑着站起来,但觉得浑身松软,使不上力来,只能垂下手就此作罢。刚才来时他已有不适,黄锦本劝着不来的,但他始终坚持,黄锦也不好逆旨,只能先让太医上了碗汤药才暂时缓解了病情。一路上过来都是乘辇,但凡要走的地方,都是由黄锦搀着。走到中途时嘉靖让黄锦去叫裕王,黄锦立刻吩咐手下人去通传。 父皇忽然叫自己同去,朱载垕也猜不准他的心思,途中见父皇直冒虚汗,担心不已,几次劝父皇今日先罢朝,却都被嘉靖给果断回绝。 朱载垕暗觉今日有大事发生,也不多劝,只能和黄锦一起更加小心的扶着。 嘉靖何尝不知自己的病情,只是今日他不得不来,才几日的功夫严讷忽然以病请辞,加上他久居深宫不朝,外臣们不知他的病情,定是猜测不已,人心不安。严讷一事他无需多问,便知是高拱与徐阶争斗的结果。他之所以不劝,是因为明白严讷既上了这请辞的奏疏,那事情定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即便自己再怎么留也是徒劳,索性准了他。这件事表面上看是徐阶一方吃了亏,但只要留得青山在,假以时日再启用回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严讷今年虚龄五十有六,不知还能不能等到回朝的时候。 其实走了未必不好,那日严讷来请辞时他便感叹过:“朕是羡慕你们这些大臣啊,若是厌极了这朝廷,大可以甩手不干。可是朕不行啊,纵观天下,还有谁像朕这样活得这么不自在。仔细算来朕明年就到了花甲了,若是换做寻常人家老者,早就儿孙满堂,得享天年了。” “皇上是天子,受命于天,自然不同于常人。”严讷道,“何况花甲也叫做耳顺,声入心通,无所违逆,知之之至,不思而得。” “声入心通,知之之至,这两句倒说得过去。只是无所违逆,不思而得。”嘉靖苦笑,“但愿朕还能有这么个时候。” “皇上只是小病,很快会痊愈。明年万寿节之日,臣即便远隔千里,也会同乡里人一同庆贺皇上福寿安康。” “你的心意朕领了,但愿还能等到明年。”嘉靖从窗缝中望了一眼外面的雪,若不是太医嘱咐和黄锦的阻拦,他真想让人把窗户都打开,省得成日在这屋子里闷气。他道:“眼下要到年关了,朕不让你久留京师,也是想让你紧赶着回乡,到时还能同家乡父母亲人一道过个年。” “多谢皇上。”严讷感叹,“说来惭愧,臣的家乡偏远,已经有十几年没回去同父母好好过一个年了。” 嘉靖叹道:“还是一家人好,高堂俱在。朕不像你,睿宗皇帝和章圣太后又走得早,都葬在显陵。显陵远啊,和兴王府在一地,朕想回去在父母陵前尽一次孝,却还要先争过这满朝文武。朕是一个人啊,而你们是多少张嘴,好不容易争赢了,却还要背上个不体恤百姓、劳民伤财的罪名。” “皇上......皇上的难处臣都知道,皇上还有裕王和景王。” 嘉靖一笑,脸上有慈爱之色:“对啊,朕还有两个儿子,景王去了封地,朕身边好歹还有裕王陪着。朕这个皇帝当了这么多年也累了,估摸着过了除夕便将位置让给裕王。” 严讷闻言一惊,慌忙跪地:“皇上。” “你不用害怕,朕说的是真心话。”嘉靖道,“朕知你离宫,既告诉你,就不怕你告诉别人。” “臣不敢。”严讷心中暗想,也不知皇上是不是试探,不过自己离京前恐怕是见不得首辅和李阁老了。 嘉靖又道:“好在裕王和世子都在,等到了除夕朕再下旨将钧儿的生母和王妃迎进来,朕这一家也算是团年了。” ...... “皇上,皇上。”黄锦急促而有意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嘉靖回过神来,才望见石陛下的文武大臣。刚才不知怎么的又出了神,最近总容易这样时不时恍惚,也不知是不是病的缘故。(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病危(二) 他忽然有些记不得今日要说什么,想了想才想起,抬高声音道:“朕多日不朝,让诸位大臣担心了。朕今日召你们前来,只想说一件事。”他冲裕王招了招手,朱载垕立刻上前一步。他又抓着黄锦的手臂,黄锦立刻小心搀扶他起来,朱载垕见状也一并扶着。 嘉靖有些吃力的站了起来,直起身子的瞬间,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还好有二人扶着,才没有当众倒下。 朱载垕扶着父皇,感觉他的手一直紧抓着自己,不时传来微微的颤抖。朱载垕已觉不妙,但在这样的场合却不便开口,只能小心的扶住父皇。只听嘉靖又接着说道,声音已不如刚才的大:“今日,裕王也在这里,裕王是朕的长子,仁德,勤俭,有明君之风。”石陛下大臣们都集中精力,仔细听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嘉靖的声音便在雪地里显得格外空旷:“朕病的这些日,多亏裕王尽心侍奉,朕才得以康复如今。” 嘉靖停顿了一下,呼吸越发加重,握着裕王的手更紧了。 “父皇。”朱载垕用低得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唤了一句,嘉靖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没事,接着又道:“裕王,困于二龙不得见多年,今日,实至名归,朕决定......” 底下大臣睁大了眼睛,等着皇上后半句话。 “朕决定......”嘉靖忽然开始剧烈的喘气,“朕......”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忽然就朝着石壁下一头栽去。 百官俱惊。黄锦和裕王连忙扶住,却见皇上已经昏迷了过去。 黄锦忙大叫“来人”,一面传御医一面让人将皇上抬回宫去。大臣们想跟着,却被黄锦拦下。黄锦让裕王带着皇上先走,自己则留下来对众人说:“诸位大人,宫城重地还是不要进来的好。”说罢让锦衣卫的人拦着。徐阶领着内阁的人想进,却也被黄锦给拦了下来:“元辅,皇上忽然病倒,这里没有人主持大局、稳定人心是不行啊。” 徐阶明白,却不放心:“正如公公所言,皇上病的突然,让我们如何不担心?” 黄锦也没有办法:“还请元辅多担待,宫中的情况只怕比这儿也好不了多少。裕王一个人在,我还得立刻赶过去,元辅放心,一有消息,我立刻让人来回话。” 徐阶见只能这样,也不得不让黄锦先回,看着底下议论纷纷的百官,道:“大家不必担心,皇上并无大碍,宫中已有太医在诊治,一有消息就会立刻告诉大家。”果然首辅一开口,底下的议论顿时就小了许多。 徐阶看李春芳一眼,眼中尽无奈。 今日除严讷张居正外,内阁的人是来齐了,高拱倒出奇的安静。也难怪,裕王登基对他百利而无一害,胜券在握他担心什么。 李春芳小声道:“但愿皇上无事。” 徐阶轻叹:“但愿如此。” 朱载垕亲自守着内侍将父皇抬回宫中,寻常辇轿都停在乾清宫门外,今日朱载垕见父皇尚在昏迷,便直接吩咐他们抬了进去。好在奴婢们动作倒快,他们前脚刚到,没过多久太医院的人就来了。院使和官职仅次于院使的两个院判都来了,这几日皇上一直病着,太医院随时待命,他们已在值房中度过了好几日,丝毫不敢怠慢,因此这时才能赶到的这么及时。 朱载垕叫退了殿中下人,自己也跟着到门外,只留太医们在里面安静诊断。 冯保是跟着裕王的,见他焦急的屋檐下来回踱步,不禁宽慰:“王爷宽心,皇上受命于天,自会没事。” 朱载垕听后却更加焦急:“你还说什么受命于天的空话,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谁能不急?” 冯保自知失言,不再多话。 这时黄锦也赶了回来,见裕王在门外,小跑着过去,问:“王爷,皇上如何?” 朱载垕摇头:“太医还在里面看着。” 黄锦闻言也知不能急,便与裕王一道耐着性子等在门外。终于门开了,出来的是院使万邦宁。朱载垕急忙拉着他追问:“如何?父皇可无大恙?” 万邦宁却不答,看了周围守着的宫人们一眼。 黄锦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吩咐那些宫人们退到一百米之外,身边只留冯保一人。 万邦宁这才压低声音道:“王爷、黄公公,皇上的病,恐怕要早作准备了。” “准备?什么准备?”朱载垕心中一惊,他不是一点也听不懂,却不死心要问出个明白话来。 裕王既问了,万邦宁再为难也得说:“皇上的病本就难痊愈了,若好生休养着,再拖个十来日也不是不可,只是今日皇上非强撑着上朝,所以才......现下两个院判在里面推拿施针,下官这边再开个方子赶着熬一剂药出来,能拖多久是多久吧。” 黄锦点头,立刻叫了不远处两个内侍跟着去帮忙,自己跟在裕王身后进了殿。 进殿时两个院判还在忙着,裕王不说话,只在一旁等着,黄锦关了门,也安静的候在他身后,这一次冯保倒没有跟着进来。 待到施针结束嘉靖才渐渐醒转,脸色却格外惨白,嘴唇也干裂着口子,他醒来后便要坐起来,黄锦立刻扶着他靠在床栏上,还在他后背垫了个软垫。 “让他们都退下。” 嘉靖虽并无明确所指,但黄锦也知道是谁,对那两院判说:“你们到门外候着。” 二人知是圣旨也不多说,朝病榻上的皇上行了一礼,才一前一后的出去。 “你过来。”嘉靖冲裕王招了招手,朱载垕快步上前,跪在龙床的踏板上。 黄锦知皇上最后有话同裕王交待,便要告退,谁知皇上却道:“你留下,听听也无妨。” “是。”黄锦心里难过,面上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嘉靖看着裕王略显清瘦的脸,道:“你倒像我,身子骨弱,只是太瘦也不行,皇帝可不是个轻松的差事。” “儿子是父亲的儿子,自然是像父亲的。”朱载垕说这话时眼中寒着泪。 嘉靖听他的称呼,脸上有欣慰,伸出手,只摸他的鬓发:“我记得仿佛就在昨天,我的儿子还是个总角小童,一转眼便要成为君临天下的皇帝。细数着日子只觉得难熬,过后再回想起来,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过得快了。只是垕儿,旁人眼里都羡慕天家富贵,做梦都想得了这皇帝的宝座,他们哪里知道,皇帝有什么好。”他仰面长叹一声,似要将一腔怨气全然吐出:“整天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就等着找你的一点错来,到时便立刻拿出什么祖宗家法、君臣纲纪来说事,好像只是无时无刻等着抓皇帝的错漏才能体现他们正直清高。”他忽然问黄锦:“你还记得前年的事吗?”(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病危(三) 黄锦脸色微变:“奴婢记得。” 嘉靖是累了,道:“你说给他听。” “是。”黄锦道,“前年也就是嘉靖四十三年正月,皇上见宫中宫女不多,便下令在民间选三百人入宫。” 挑选宫女是平常事,也不光只前年,朱载垕记得嘉靖三十一年和三十四年时也挑选过宫女,分别是三百和一百八十人。 “这原本是寻常事,只是外面却传得十分难听。”黄锦看着皇上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说皇上召三百宫女入宫,是要以她们的精血作炼丹的药引。” “简直是一派胡言!”朱载垕大怒,“是谁在背后造谣,胆敢污蔑父皇?这件事要追查到底,必严惩那造谣之人。” 嘉靖反倒没什么怒气:“既是谣言无稽,若追查处置下去,反倒让人觉得是心里有鬼。你今日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愤怒是在所难免,但日后你成了皇帝,便要时常面对流言污蔑,而你唯一能做的,只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身为帝王不光要拥有天下,还要有装得下天下的气度,这也是我最后能告诉你的。” “我明白,父亲能做到,儿子也一定能做到。” “好孩子。”嘉靖看着他一笑,笑容中有几分苍白的味道,“钧儿呢?我想再见见他。” “钧儿,快,快去吧世子带来。”朱载垕急忙吩咐。 黄锦道了声“是”,立刻到门外让冯保把世子带来。冯保不敢怠慢,忙跑着去,雪地里路滑,脚上的热气融化了雪水,渗进靴子里冰冷刺骨。没过多久又凝成了冰霜,冻在了靴子的面儿上,渐渐的脚下越来越沉。冯保索性脱了靴子,穿着白袜在雪地里跑,到最后索性脱了袜子,在雪地里赤着脚跑,双脚已冻得通红,好不容易才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慈庆宫。 外面天寒,朱翊钧正在屋中由内侍陪着看书,看得是启蒙的三字经和弟子规,字迹是标准的楷书,都是裕王亲自抄录。 冯保进门时双腿已没多少知觉,被门槛一绊就扑倒在地面的毯子上,险些撞到火炉。 朱翊钧见他,立刻放下书小跑着过来:“你怎么了?” “奴婢没事。”冯保双手支撑着起身,接着火炉的热气腿上才有些直觉,但却是在使不上力来,只能这么半坐在地上对世子说,“皇上让世子爷立刻过去。” 朱翊钧点了点头,便去拉他:“那我们快走吧。” 冯保只能勉强起身,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却又几次不稳,最后只能扶着桌子才不至于倒下。一旁内侍看不下去了:“世子,还是让奴婢陪您去吧。” “不要多事。”冯保没好气道,“世子说是谁就是谁。”他知世子非他陪着不可,别人若陪着定是不肯的,只是皇上那里又耽搁不得,自己这腿却又...... 谁知这时朱翊钧忽然开口,对身旁的内侍道:“就你陪我去吧。” 冯保诧异,还不等说话朱翊钧又对他说:“你在这里歇着,别人问起来就说是我命你在这里的。”说完又对身旁内侍道:“你去找太医来给他看看。” “使不得。”冯保本感激不已,但听这话也吓了一跳。太医现在都忙着乾清宫的事,世子既召他们不敢不来,只是若让人知道是为自己,恐怕还不等皇上下令,黄锦就会先处置了他。 但朱翊钧不放心:“可是你的腿。”他隔着曳撒下摆伸手摸了一下,指尖传来阵刺寒,立刻缩了回来。 “奴婢不碍事,皇上那里可耽误不得。”冯保看向一旁的内侍,道,“还不快带世子过去,记着,世子一路上要脚不沾地,明白吗?” “是。”那内侍不敢怠慢,立刻将朱翊钧抱了起来。 门还开着,门外原有两个内侍候着,见世子出门,立刻拿起斜靠在屋檐下的两把伞,一左一右的各自打着。这样还不够,又立刻叫了人,一大堆人护送着快步向乾清宫而去。 这个时候是来不及用仪仗了,看来他们也清楚宫里要发生大事。冯保看着门外的动静,心想自己呆在这里也好,将双腿往火炉旁挪了挪,却又不敢贴得太近,渐渐的有了知觉。他尝试着起身,屋中只有他一人,也只能扶着身旁御案的一角,缓慢站起,谁知手上一滑便跌了下去,连带着案上的书也跟着掉了四五本下来。 冯保半坐在地上去捡,捡到一本论语时里面却掉出几张折好的纸来,冯保立刻又捡起。捡着捡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仔细一看那几张纸上的内容,竟是裕王和李芳互通的书信,冯保抬头望了半开着的门外一眼,见没有人。转过身背对着门口,这才敢细看信上的内容。这一看不打紧,上面的事顿时惊得他说不出话来。 嘉靖一直在等着,等着孙儿的到来,他对裕王说:“明日过了就是除夕了,本想让王妃和李氏也进来,一家子高高兴兴的在一起。可看如今这情形,也不知我还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 “会,一定会,儿子这就让王妃和李氏进宫,我们一家人都陪着父亲。”朱载垕说着,忍不住流泪,也不等父皇答话,吩咐黄锦,“立刻出宫去王府把人带来。” 黄锦犹豫着看向嘉靖,嘉靖道:“你看我做什么?还不听你新主子的话。” “是。”黄锦立刻去吩咐,出去时也忍不住抹泪。 嘉靖又问:“钧儿呢?还没到吗?” “儿子立刻让人去催。”朱载垕慌张向身后望去,却见屋里一个下人都没有,立刻大喊,“人呢!还不快进来!” 马上有内侍闻声小跑而入,恭敬立在门口:“但凭王爷吩咐。” “世子怎么还没来?” 内侍为难:“奴婢不知。” 朱载垕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不知!还不快去看看!” 内侍忙道了声“是”,小跑着出去。 嘉靖见状道:“你何必同奴婢置气?” “我......”朱载垕一时语塞,倒不是真恼那奴婢,只是觉得心中有股闷气,憋着难受。 嘉靖忽然叹了口气,眼看着似要睡去,气息越来越弱。 “父亲,父亲。”朱载垕急了,也顾不得礼仪,抓着父皇的手臂使劲晃了几下。嘉靖逐渐要闭上的眼才又睁开了一半,却没有半点精神,声音小得近耳语,“钧儿,是钧儿来了吗?” “来了,钧儿在外门,他马上就进来看爷爷,马上就来。”朱载垕直淌着泪,“父亲一定要等着,还有陈妃和李才人,她们都到了,马上来,马上就来给父亲请安。我们一家子还要一起,一起过年。到时候父亲的病好了,我们一家子再一起回安陆州,去兴王府看看,去显陵。父亲还要给钧儿讲从前在兴王府的事,儿子也没听过。钧儿这样聪明,回头让他在显陵多叫几声祖父祖母,还有儿子,儿子也没见过爷爷奶奶,也要多叫几声,多磕几个头啊.......” 嘉靖听着,嘴角有一丝欣慰的笑,眼见着又要闭上眼睛。朱载垕又大叫了声“父皇”,他才勉强睁着。缓慢的伸出手,擦**右脸上的泪:“吾儿,将为天下之主,岂能,作妇人之态。” “儿子不哭。”裕王一把抹干了泪,“钧儿就在门外,儿子这就去带他进来,父亲要等着,一定要等着。” 嘉靖淡淡一笑,微弱的声音只说了个“好”字。 朱载垕连忙起身出去,跪得太久膝盖还有些发麻,站起来时略有晕眩之感,好在情况不是很重。他已顾不得这些,出了殿便立刻将门关上,屋里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嘉靖用残存的力气抬了抬头,恰好让自己的目光能透过唯一开了半的窗望向外面。他看到白雪覆盖下的一片屋檐,白净的天空,忽然有什么鸟儿飞过。他看不清心里却想着鸿雁,想着门前地上的一片雪,想着当年一路入京,途中也有鸿雁成群从头顶飞过,还被随行伴驾的人当做是吉兆。想起这一生每一个重要的时刻,都快速在脑海中闪过,历历在目,仿佛身处其中。 他感觉到心跳加快,有些窒息,有些晕眩,渐渐化为一种愉悦的舒展,他感到从没有过的放松,从没有过的安宁......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这诗,他十四岁所学,却直到今日,才真正体会到其中的深意。 那时父亲凭窗遥望满地白雪,也曾为那零星的爪印哀叹。只是自己如何能忘?怎么就忘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病危(四) 朱载垕出了乾清宫,刚要问门外的内侍,却见黄锦回来,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上去:“钧儿呢?怎么还没来?”他不敢大声,害怕被殿里的父皇听见。 黄锦刚安排人出宫通知了王妃和李才人,此刻回来也不明白情况,便立刻让人去催。 朱载垕在檐下来回踱步,这件事可拖不得,自己刚才说钧儿在门外,是为了让父皇暂时先撑着,可是时间久了也挨不过啊。他将此事三言两语简单的告诉黄锦,黄锦一听立刻又派人个人去催。 没过多久便有派去的内侍从乾清宫侧门跑了回来,边跑边呼:“世子来了,世子......” “闭嘴!”黄锦连忙过去捂住他的嘴,“糊涂东西,休惊着皇上。”黄锦刚才也吓了一跳,不过好在只这么一声,想来皇上也没有听见。 朱载垕皱眉,却没心思再计较,看见众人簇拥下儿子的身影,朱载垕心中一急,还不等他们走进便冲了过去。下台阶时两度不稳险些扑了下去,还好扶着一旁的汉白玉石栏。这一下也惊着黄锦,连忙跟上:“雪地路滑,让奴婢去把世子抱过来吧。” 朱载垕却道:“你快进去告诉父皇。” 黄锦立刻会意,赶忙进殿,而他身旁的两个内是也依旧跟着。 地上还有没了一半靴子的积雪,朱载垕出行都乘这轿辇,从未在雪地里走路,更不用说跑了。他心里着急,一不小心就摔倒在地上,左脚的靴子一半还留在雪里。内侍连忙来扶,却被他一把推开,也不顾光着脚,又小跑着过去。身后内侍立刻为他捡起靴子,剩下两个赶紧快步上前,跪着用袖子为他刨开面前的雪。朱载垕也不看脚下,几次踩在他们手上,也没人叫疼,动作却更加麻利。 朱翊钧有些愣着了,倒从没见过爹爹这么失仪。 朱载垕过来从内侍手中接过他:“钧儿,我们走。”口鼻的热气扑到他脸上,抱着便向乾清宫赶去。这次朱载垕有心留意着脚下,自己倒无妨,就害怕摔着钧儿,不敢跑太快。 内侍们全部围在他身边,一步不落的围着。 乾清宫门还关着,裕王临近便有内侍小跑上前欲打开宫门,然而这时宫门却忽然从里面开了,站在门里的是黄锦,眼眶通红,满目哀恸。 朱载垕恰跑到门前的台阶下,望见黄锦的瞬间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沉默,谁也不敢出声。 “皇上......”黄锦才说出两个字紧咬着嘴唇,极力忍着哭泣。他又想提高声音宣告着什么,但又只说了一个“皇上”就岂不成声。 朱载垕有那么瞬间的沉默,忽然双腿一软,“砰”的一声跪倒在地上。吓得朱翊钧叫了声“爹爹”,紧紧的抱着他。朱载垕抱着儿子,跪在乾清宫门前的雪地里,痛哭不止。 宫人们齐齐跪地,相继哀哭。 唯有朱翊钧不明所以的看着周围的人,却用稚嫩的声音,有一下没一下的哼起了妈妈平日里哄他不哭的调子。 大明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庚子,嘉靖皇帝朱厚熜临朝突发疾病,在内侍护送下还于大内。午时,驾崩于乾清宫中。第二日,内阁首辅徐阶等人上疏请裕王入主丧事。 朱载垕前日将世子带回了王府,今日头戴黑色翼善冠,身着青布袍,腰黑角带,从东安门步行到乾清宫,一路举哀。到乾清宫后,在宫门外脱下外袍,取下冠帽、发钗和发网,披着头发入殿。嘉靖安静的殿中的御榻上,身上盖着团龙锦被,榻前放着层明黄纱帐,与外面隔开。 朱载垕到榻前磕了三个头,哭毕,命发丧。先是将讣告传于宗室亲王,京师戒严。接着让礼部会同翰林院议一个丧仪的详细过程。礼部与翰林院不敢怠慢,连夜召集了官员商议,第二日便向宫里递了个“大行皇帝丧礼仪注”上来。上面详细列有十条:“一自闻丧日为始不鸣钟鼓;一在京文武官员闻丧素服乌纱帽黑角带,自明日为始,俱晨诣思善门外哭临,退宿于本衙门。不饮酒食肉,第四日各具斩衰服诣思善门外朝夕哭临三日,又朝临七日,各十五举声而止。凡入朝及在衙门视事用布裹纱帽垂带素服腰绖麻鞋,退即服衰服,通二十七日而除;一在京文武官、三品以上命妇麻布大袖圆领长衫麻布盖头,晨诣思善门外哭临三日,仍素服,通二十七日而除;一听选官办事官监生人材吏员僧道坊厢人等俱素服,明日晨赴顺天府朝阙哭临,至第四日各官具斩衰服,监生人等素服朝夕哭临三日,各十五举声而止,仍素服,通二十七日而除。其军民及妇女亦素服,二十七日而除;一外国四夷使臣工部造与孝服,随朝官哭临奠祭;一在京诸寺观各声钟三万杵;一在京禁屠宰十三日;一在外诸王、世子、郡王及王妃、郡王妃、郡主以下闻讣皆尽哭尽哀,行五拜三叩头礼毕,并易素服,第四日服衰服,二十七日而除;一遗诏到日,在外文武官员人等素服乌纱帽黑角带,行四拜礼跪听宣读,讫举哀,再行四拜礼毕,各斩衰服于本衙门,宿不饮酒食肉,朝夕望阙,哭临三日,各十五举声而止,仍素服,通二十七日而除;一在外官员命妇闻丧素服举哀三日,通二十七日而除。其军民男女素服十三日而除,奉令旨免命妇哭临。” 朱载垕只简单的看了看,过程与大明历来皇帝丧仪大致无二般。首先是小殓,为已故皇帝沐浴更换寿衣,梳理头发挽成顶鬓,停放在乾清宫内,并布置好灵前祭品摆设。小殓前一日京中寺庙各击钟三万杵,各地宗室及其文武官员定时面向京城方向,集体举哀致丧。小殓过后第二天便是大殓,这一日要将已故皇帝的尸身装入梓宫,并在棺前设拜访祭品的几筵以及安神帛,还要在旁立上形状和旗幡相似的铭旌,上面写有“大行皇帝梓宫”六个字。大殓当日,嗣位皇帝要随同已故皇帝宫眷一同素服道灵前祭奠,从今日起,在京文武官员及三品以上命妇要连续三日早起,穿着丧服从西华门入宫,到思善门外哭临。接着便是择吉日梓宫发引,也就是民间所谓的“出殡”。 父皇的陵寝已修缮完毕,这一点他倒不用担心。只是他心中哀痛,仪注的东西也没心思细看,便交给礼部让他们照着准备,若有什么便找内阁商量。自己这几日只想在宫中好好为父皇守丧,不想再为其它事费神。只是朱载垕没想到,自己这个无关紧要的决定,竟为朝廷今后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遗诏(一) 皇上驾崩和新帝登基都是大事,都要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礼仪,各处都不敢怠慢。身为礼部尚书的李春芳昨日已召集人手熬夜议出了丧仪,今日却还不得闲,立刻要依皇上同意的仪程准备。就连因病暂休的张居正昨晚也被他从府中拉了过来,与众人一同商议。张居正本也打算着来的,皇上驾崩的消息来得突然,但正如他原先决定的一样,若皇上真的突然驾崩,那他也不能再躲,裕王继位恩师便会立刻处于不利的位置,加上严讷又刚走,恩师这一时定还没来得及缓过气来。 徐阶这一头倒盯着高拱,然而高拱近日却异常安静起来。 皇上驾崩后,裕王虽在宫中主持丧仪却什么人也不肯见,当然这什么人里是不包括高拱的。正因如此,徐阶才觉得心里没底,看来宫里要有自己的人才好。前次他有意冯保,但后来邀请了几次,冯保依旧不肯来他府中,原本耐着性子总能成事,只是现在情况迫在眉睫,看来不得不换一个人试试了。徐阶首先想到的就是黄锦,皇上驾崩,黄锦是最该担心自己的处境的,于是他又让人送信相邀,没想到很快就有了回应,日落后黄锦出了趟宫,亲自来徐阶府中拜见。 徐阶听到门房通传立刻亲自去府门前迎接,果见黄锦带着个随从站在门前。他一身便服,身旁的随从看样子也像是宫里的人。黄锦见徐阶道:“元辅,打扰了。” “哪里的话,快请。”徐阶立刻将他迎进了大堂,又吩咐下人备茶。黄锦的来意再明白不过,他如此谨慎,必是想与自己联手。徐阶明白了这个道理,举止就更加从容。 黄锦在堂中坐定,待到下人上茶,徐阶让他们退下,几个下人关门而出。黄锦坐直了,这才开口:“元辅的信我看了,只是其中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特地来讨教一二。” “公公请讲。”徐阶自是知道他要问什么的,自己有意在信中写得不清楚,也是小心提防着。只是黄锦既这么问,他也不能着急着直入主题,也只能顺着他的话慢慢说下去。内侍出一趟宫也不能呆太久,所以黄锦心里一定比他更急,定不会拖延太久。 黄锦道:“元辅信中说我将有祸事,不知指的是何事?” 徐阶回答:“向来新帝登极司礼监掌印也要换人,黄公公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元辅不妨有话直说。” 徐阶哪里知道嘉靖暗地里的旨意,于是道:“高拱得裕王信任,裕王继位,我这位置多半要给那高拱。我与他素来不睦,这些公公是知道的。” “元辅想让我做什么?” “公公不用做任何冒险的事,只要继续留在宫中坐稳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即可,只是宫中若有什么事发生,还请公公及时派人来支会我一声。”徐阶说的并不透彻,但他知道黄锦一定能明白。 黄锦不说话,这件事他还要想想,便道:“此事一时半刻我还不能给元辅答案。” 徐阶却道:“我可以给公公时间,但时机等不得,这大小殓一过裕王便要继位,到时候即便公公想明白了,恐怕也为时已晚。” “这个道理我比元辅更明白。”黄锦说罢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先回宫了,告辞。” “且慢。”徐阶叫住了他,“我有一事相求,还请公公务必要答应。” “何事?” “宫中若有消息,裕王欲以高拱取我而代之,还请公公遣人来通传一声,实在感激不尽。” 黄锦想了想,觉得也没多大不妥,索性就卖徐阶一个人情,点头:“好,我会替元辅留意。” “多谢公公。”徐阶亲送他出门,又看着他上了轿子才回府,自己好歹是内阁首辅,对一内侍如此,也算是难得的礼遇了。 回宫的路上黄锦在想,裕王究竟会不会让高拱顶替徐阶的首辅之位,这件事虽从表面上看理应如此,但黄锦跟在嘉靖身旁,也从皇上时不时的口风中听出点别的意思。皇上赞裕王懂得驾驭臣子,不会因一己喜好而调动任命,这是否也就意味着徐阶将还留在首辅的位置上。黄锦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那么裕王又究竟会立谁,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至于徐阶,自己答应的到时会立刻传信给他,这点自不会食言,只是是否要与他联手,这就要另当别论了。何况皇上已去,于朝廷于宫中诸事他大有看破的心态,还是不是在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于他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黄锦才离开不久,忽然门房的下人又来传信,不过这一次,来的是李春芳。 徐阶知他忙于大行皇帝丧仪的事,已经接连着好几日没回府,不知今日怎么有空来见自己。寻常事只需让人来代个话,他竟亲自前来,想必这事儿是不小了。徐阶立刻吩咐人迎进来。 李春芳进来,也不多作客套,坐下刚要开口,却瞥见靠椅旁四角矮方桌上的两盏茶,心知刚才是有人来了。 徐阶见他的目光,道:“刚才是黄锦来过,与我说了几句便赶着回宫了。” 李春芳心道是裕王有什么旨意让黄锦来通知首辅,于是也不多问,而是道:“我来是有事同元辅商量。” “何事?” “就是为先帝丧仪的事。” 徐阶一听也有了重视,道:“你们拟的‘大行皇帝丧礼仪注’裕王不是已经批准了吗?” 李春芳皱眉:“准是准了,只是这施行起来却有了问题。” “什么问题?” 李春芳说来懊悔:“都怪我大意,急着商议了上呈给裕王,当时竟没回过神来,察觉到仪注中有遗诏。” “遗诏?”这仪注是李春芳直接上的,徐阶也没看,自然不知他说的是什么。 李春芳道:“其中有一条:‘遗诏到日,在外文武官员人等素服乌纱帽黑角带,行四拜礼跪听宣读,讫举哀,再行四拜礼毕,各斩衰服于本衙门,宿不饮酒食肉,朝夕望阙,哭临三日,各十五举声而止,仍素服,通二十七日而除。’,你说我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遗诏(二) “这......”徐阶一时也不好说,皇上突然驾崩,的确没来得及立遗诏。只是近日时局变化突然,不要说李春芳,自己心中也是一团乱麻,所以也不能怪他,“那怎么办?你上报裕王改改。”徐阶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裕王虽还没登极,但宫里朝中的大小事现在都是在听他的。这‘大行皇帝丧礼仪注’是他批的第一道旨,若有改动岂不有损威严。 李春芳也这么说:“改?如何能改?这可是裕王批的第一道旨啊。元辅你是知道的,裕王本就偏重高拱,这件事一出,高拱不知道又要做什么文章,恐怕我是不保了,不牵连到元辅已是万幸的了。” “那怎么办?难不成没有遗诏给他拟一个?”徐阶本焦头烂额,但这话一说,忽然心中一个激灵。拟一个遗诏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且这还是个不错的机会,若能善加利用,恐怕会扭转局势,反压高拱一头。但是李春芳素来胆小,这件事可要先瞒着他。 好在李春芳也当他是气话,道:“还能怎么办,裕王当初批准的时候就说有什么来和内阁商量,我这不就找来了吗?我看裕王这几日清瘦了不少,恐怕也是皇上驾崩哀思过度,那日我进宫递仪注时也听宫人们说起,皇上驾崩之时裕王抱着世子在乾清宫门前足足跪了一个时辰,若不是黄锦劝着,怕冻着了世子,裕王还不肯走呢。” 徐阶一听也沉默,皇上多年不见裕王,不想裕王竟如此重孝。只是这么一来,遗诏的事似乎就不好办了,看来这事还得找一个人来商量,以求稳妥。徐阶问:“这事还有谁知道?” 他这突然一问李春芳还没回过神来;“什么事?” “遗诏。” “这事事关重大,我如何敢告诉旁人,只是旁人会不会已经发现我就不得而知了。事实上这件事倒不是我第一个发觉的,是太岳今早来告诉我,我才立刻来找你的。” “太岳。”徐阶想张居正向来稳妥,怎么当时没察觉,“为何他现在才告诉你?” 李春芳一听也一脸懊恼:“这条是后来加的,他当时只是商议,各自把各自的方案写下来,然后我从中挑选着写进仪注。裕王要的紧,我一时疏忽觉得没什么争议,就直接递了上去,也没去问别人。水质后来裕王批准下来,我让他们依照实行时太岳才发现了问题。” “这也不能全怪你。” 李春芳反道:“不怪我怪谁?”话中有怒气。 “你可不能先乱了。”徐阶提醒,“高拱现在按兵不动,我们若自乱阵脚不是给他们可乘之机吗?你忘了严讷走时的话吗?高拱身旁还有个郭朴。” 李春芳一听,顿时冷静下来。不错,还有郭朴,对方是虎视眈眈,自己这边就算情形再乱,也一定要想办法稳住。 徐阶又道:“你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你接着去按仪注准备吧,记着,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 首辅既说交给他处理,那定是想到了办法。李春芳略微放心一些,想着礼部还有事,便要告辞。徐阶也不挽留,亲送出去,只是在他临行时问了句:“太岳现在在礼部?” 李春芳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却如实回答:“是,他负责草拟祭文。” “这事儿交给别人去做,你让他来,我有事见他。” 李春芳为难了片刻,这么一来礼部的人手又要紧了。但想首辅开口定有要事,于是同意:“好,我回去就给你叫去。” 徐阶点头,又叮嘱:“恩,你随便编个理由,总之不要让人知道他来我这儿就好。”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儿要赶着回去。他们那边,还请元辅多留意。”李春芳有意加重了“他们那边”四个字,徐阶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这是自然。” 送走了李春芳天色已不早了,徐阶知张居正要来,却不急着休息,让人准备笔墨纸砚,先在书房里草拟了几条。他吩咐门房,张居正一来便带到书房,他就在这里见客。见着时辰不早,心想张居正恐怕也没用晚膳,便叫厨房备了两人的。 他本以为张居正很快就会来,却不想着一等竟等了近两个时辰。等到张居正来时,他已拟了个大概,忙拉着张居正到书案旁:“太岳,你来看看这个。” 张居正也不知徐阶让他看什么,只见案上有四张四面书页大小的纸是写了字的,前三张写的密密麻麻,后一张却零星的写着名字。张居正先拿起这后一张,上面的人倒熟悉,只是职位悬殊之大,彼此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关联,一共写了十来个,直到他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才隐约间察觉到什么。这个名字不是别人,正是海瑞。 海瑞虽不是什么大官,最高职务不过是正六品的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但恐怕在朝廷,在整个大明几乎是无人不知。只是今年二月,海瑞上了道奏疏,也因此触怒了皇上,被关入了镇抚司狱,也就是俗称的锦衣卫狱中。张居正本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加上对海瑞的事又格外留心,因此那奏疏的内容至今还记得。奏疏开头讲的是开明言路、知人善用以及节俭爱民,举了汉文帝和贾谊的例子,但后面开始就开始说皇上大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与欲望父子二龙不得见、移居西苑、任用严嵩等事,表面上读起来虽是在指责皇上,但海瑞言辞恳切,语句温和,字句中极力表明自己身为臣子的一片忠心,反倒是对臣子们的不尽职大为批判。只是即便如此,张居正还是听宫里的人说,皇上看完后大怒,将奏疏摔在了地上。然而冷静之后又捡起来,放在御案上又读了几遍,愤怒忽然变成了感动,叹息良久,最后竟将这奏疏留中数月不发。 只是后来皇上又病了,内热郁结,心中烦躁却总想着这事儿,于是就下诏处置了海瑞。张居正当时不明白皇上怎么突然变了主意,这诏书的内容也至今还记得:“瑞置主毁君,不臣悖道,锦衣卫捕送该司,严刑追究主使及同□者。”皇上的旨意一下,一时间朝中倒有很多人替海瑞求情,徐阶、李春芳、高拱都求了,张居正自己也求了,就连远在家乡的郭朴也特地为此事上了一道疏,还是由张居正转呈。但是皇上一律不予理会,锦衣卫不久后也审问过定罪,将供词呈递给了法司,拟的是大辟之刑,也就是死刑。原本众人都以为海瑞必死无疑,只是这审问定罪定刑的奏疏上去了,皇上竟留中不发,海瑞的事也没个结果,人只能就这么被关在镇抚司狱中。皇上心意难测,海瑞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京中众人也无人再提这事,都以为皇上其实是不想杀海瑞的,只是抵不过颜面所以才有先前的动作。只是十月时户部司务何以尚上疏为海瑞求情,反被皇上命锦衣卫打了一百板子,也关进了镇抚司狱中。(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遗诏(三) 恩师在这里写海瑞的名字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只是被写在这张纸上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都是曾因劝谏得罪皇上,被贬、被弃用、被下狱,情况不一。张居正又返回去看前三张纸上的内容,部堂叫他来时只说是首辅的吩咐,也没说是为了什么事,三张纸上的内容是连贯的,但一看第一张纸,张居正就惊得一身冷汗,上面写道:“朕以宗人入继大统,获奉宗庙四十五年。深惟享国久长,累朝未有。乃兹弗起,夫复何恨!但念朕远奉列圣之家法,近承皇考之身教,一念惓惓,本惟敬天助民是务,只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致奸人乘机诳惑,祷是日举,土木岁兴,郊庙之祀不亲,明讲之仪久废,既违成宪,亦负初心。迩者天启朕衷,方图改彻,而据婴仄疾,补过无由,每思惟增愧恨。” 这分明是出自徐阶的手笔,可“朕”是皇上才能有的称呼, 而这语气分明是天子自书,语气多悔过。大致说自己在位多年身体多病,过分追求长生,以致于小人奸邪趁机欺骗迷惑。年年兴造宫殿,祭天地、祖宗也不亲自去。张居正知道这说的大行皇帝,而这奸邪小人便是指严嵩之流。遗诏的事他知道,难不成恩师是打算替大行皇帝拟这遗诏,张居正一想便觉不妥,忙道:“恩师,此法不行。” 徐阶闻言也不惊,他知张居正看了之后就会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于是道:“为何不行?” “有两个问题。”张居正郑重道,“一是大行皇帝并没有遗诏,嗣位皇帝也没有受命,恩师若擅自代写,恐怕有逾越之罪。二是恩师所写也有不尽不实的地方,譬如大行皇帝虽建宫殿是真,但也没有年年,修道拜神是真,但也未必是求长生。不,若说长生,谁不想,只是若说为求长生迷了心智**邪趁机诳惑。皇上睿智深藏,我以为不实。何况......”张居正有些犹豫。 “怎么?难道还有这第三?”徐阶却不怒。 张居正知在恩师面前,也不必隐瞒,于是道:“恕学生愚见,学生以为以大行皇帝的性子,断不会写这道诏书。” “你是说皇上不会认错?”徐阶一笑,“你说的都是实话,皇上嘛,君临天下,认个错哪有常人那么容易。这些我都知道,但正因如此,我才会在遗诏上这么写。” “学生愚钝。” 徐阶道:“我也不怕给你实话,你看眼下皇上突然驾崩,我在高拱面前已处劣势。如今裕王还未登极,若不趁现在想办法扭转,恐怕等到时这首辅之位便是这高拱的了。” 张居正闻言也不便多说什么,但心中也明白其中的关系厉害,似乎这件事真被郭朴说准了,自己的确不能总居于两方之间,总会做出个选择。只是一面是恩师,一面是好友,又该做何选? 徐阶看透了他的心思,道:“我知道你在为难什么,也知道你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高拱,我要你做的很简单,只是想让你同我一并拟这奏疏。” “为何要我?”张居正不解,“恩师自行拟过便已十分妥当,实在不用学生再画蛇添足。”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徐阶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你以为我这么做是凭什么逆转局势,反压高拱一头?你以为我为何要在纸上写那些名字?你应该都已察觉,那些人都是因上疏劝谏被皇上处置,其中虽有卖直求名之徒,但大多都是忠义刚直之士,为天下文人之楷模。其中道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明白吗?” 张居正沉默了一下:“学生明白,恩师是想通过这遗诏来为他们平反,以此来获得人心。”原本用“收买人心”来形容更恰当,只是在徐阶面前,他不能如此。 “不错,一来对朝廷有利,二来对自身有利。你若跟着拟了,这份天下读书人和朝廷中人的拥戴也有你的一份。”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只是张居正总觉不妥,却又说不出来,犹豫道:“不如让李阁老一同来拟?” 徐阶却摇头:“石麓他近日忙着大行皇帝丧仪的事,定是抽不开身的。何况这事不能让高拱他们知道,你我二人足矣,若人多了反倒惹人怀疑。”他心里想的是李春芳素来胆小,不爱做冒险的事,让他来恐怕反倒极力反对自己这样做。但即便当着弟子也不便议人长短,何况李春芳素来与他交善,若在背后这么说,那便是小人之举,于是只能换成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张居正还犹豫。 徐阶道:“你尽管放心就是,石麓的性子我太清楚不过,他会明白我这么做得用意。” 张居正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于是点了点头:“就按恩师说的吧。” “如此甚好。”徐阶拉他到书案前,亲手为他铺了张干净的白纸,将毛笔蘸了墨递到他手中,“平‖反这段你来写,为第二段。” 张居正想了想,刚要下笔,忽然又将笔搭放在一旁的砚台上。 “怎么?”徐阶疑惑。 张居正道:“还不能这样?” 徐阶不解。张居正道:“恩师既已卖了个人情给这些官员,何不再将人情卖得广一些?” 徐阶似有些明白他的话,当即又将毛笔递给他:“好,后面都由你来写。” 张居正也不推辞,提笔便写:“盖愆成昊端伏,后贤皇子裕至。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皇帝位。勉修令德,勿遇毁伤。丧礼依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祭用素馐,毋禁民间音乐嫁娶。宗室亲、郡王,藩屏为重,不可擅离封域。各处总督镇巡三司官地方攸系不可擅去职守,闻丧之日,各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差官代行。卫所府州县并土官俱免进香。郊社等礼及朕祔葬祀享,各稽祖宗旧典,斟酌改正。”写完道:“这是第二段。”徐阶拿起来细看,张居正又接着写下一段:“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刑章,斋蘸工作采买等项不经劳民之事悉皆停止。于戏!子以继志述事并善为孝,臣以将顺匡救两尽为忠。尚体至怀,用钦未命,诏告天下,咸使闻之。”(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遗诏(四) 第二段的大致内容是,皇子裕王天性仁厚孝顺,又聪明过人,应当顺应天意与众愿继承帝位。丧礼二十七日后便可脱掉丧服,祭拜要用素食,不禁止民间娱乐嫁娶。宗室亲王和各地官员也不能擅离职守,听到讣告后只需在所在地哭临三日,之后进香由差官代替。卫所、府州县和土官都可免进香。其他的都按祖宗旧制实行,再依照情况稍作修改即可。 徐阶看完后大悦,不住称赞:“我怎的就没想到这一层,还是你细心。”说完又看第三段,第三段倒是按他说的来写,大致意思是那些因劝谏获罪的大臣,活着的再行召用,死了的就给他抚恤,若是关在牢里的就释放出来官复原职。徐阶明白张居正这么写也是看了自己方才的名单,若要得天下读书人的心,海瑞是一定要放的。只是徐阶没想到的是,张居正还在后面加了一条,倒是他自己的主意,就是宫中那些方士要查清罪行依律治罪,还有那些拜神求神的事也一并要停了。徐阶看到这条更是赞不绝口,连说了三个“好”字,道:“太岳,我果然没看错你,有了这遗诏,即便裕王再想立高拱为首辅,恐怕也抵不过这众心所向。” “学生不敢居功。”张居正道,其实自己也未尝没私心,是为徐阶也是为自己。皇上最常为外人诟病的就是修道信方士,若能处置了那些方士,朝中和天下百姓必然一片叫好。 徐阶将三段又抄了一遍,这次是用小字全部抄在了一张纸上,递给张居正:“这个暂且由你保管。” 张居正接过:“是否明日就呈递上去?若是如此,还是由部堂大人呈递的好。” 徐阶却摇头:“这遗诏还不能让石麓知道,不光是他,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之所以让你藏着,是为了方便当众宣读遗诏时拿出来。你既是礼部的人,想来到时让宣读着遗诏也不是什么难事,若实在不行便告诉石麓,有他相助就一定没问题。这样一来木已成舟,就谁也阻拦不了了。” “裕王也瞒着?” “当然。”徐阶点头,“裕王此刻最担心什么?心底最忌讳什么?不就是自己以藩王之位承继大统不如太子来得名正言顺吗。若此刻有大行皇帝的遗诏宣读,说传位给裕王,不就恰好解了裕王的一块心病吗?” 张居正知有理,也就点了点头。 徐阶让他先行回府,张居正走了他才想起本准备着两个人的晚膳,刚才竟忘了叫人给端上来。但张居正已走也不能再把他叫回来,加上自己也没什么胃口,只能赏给下人。 张居正与恩师拜别,拿着这遗诏,如同拿着个烫手的山芋一样,始终有坐立不安之感。张居正方才不觉得,此时一个人坐在回府的轿子中反倒有些不安,高拱与自己交好,参与写这遗诏的确有利于提升自己的威望,只是这件事若让高拱知道了,会不会也像对徐阶一样同自己反目,那到时即便自己没做出选择也要被迫选择了。张居正一时觉得进退两难,终究不能一直躲在这大树背后,看来这次自己是被押着逼到了风口浪尖上,没个你死我活是不行的了。 张居正叹了口气,正满肚子烦闷之际,轿子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他只问了一句,却没有撩起轿帘轻举妄动的望出去。 只听外面传来轿夫的声音:“老爷,有人拦着?” 张居正一听顿时警觉:“什么人?” “小人不知。” 张居正刚要再问,忽听外面又传来一个声音:“我有要事想同张阁老谈谈,不知阁老是否赏脸。” 张居正只觉这声音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只听他叫了声“落轿”,待轿子放平稳后才掀开门帘往外一看,只见周围是胡同口,零星的分布着几个摊贩,一个人站在轿前,虽身着便装,但张居正一样便认出,不是冯保又是谁。 “冯公……”他差点脱口而出“公公”两字,却忽然想起自己是在大街上。 冯保知他想问自己怎么会在这儿,走近几步低声道:“王爷说世子闹得厉害,命我出宫陪着。” 张居正明白过来,刚要再问,冯保却抢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张居正本吩咐轿夫跟着,冯保却说:“让他们先走,我一会儿会派人送你回去。” 张居正只能依言,心想自己同冯保也没什么交情,平日里若无公事往来根本也说不上一句话,也不知他今日搞什么鬼。他跟着冯保穿过一条巷子,到了巷子口便看见两顶轿子停在那儿。冯保上了其中一顶,也让张居正跟着上另一顶,张居正照着他的话去做,一路上不时掀开窗帘看是走到了何处。 时间过得有些长,近半个时辰,两顶轿子才在一处府宅前停下,府门外的长街上没一个人,可见已有些偏远。 张居正心中猜到此处应该是冯保的私邸,表面却还明知故问:“这是哪里?” “宫外一处安身之所,先生请。”冯保道。 张居正略微诧异:“冯公公叫我什么?” “先生啊,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张居正沉默一下,门前不好多言,也只能先跟着他进去,待下人退去后才道:“我与冯公公似乎交情不深,公公何须如此称呼。” 冯保命人备茶,待他坐定后才道:“先生素来不好大喜功,只是施人恩惠也不念回报吗?” 张居正听不懂他的话,道:“冯公公不妨有话直说。” 冯保起身,绕到书案后,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手臂来长的盒子,拿到张居正面前:“先生请看。”说完打开盒子,张居正往里一看,只见里面放着的是一把普通的伞。只是再看那伞骨上的两束竹,顿时发现这竟是自己之物。想起那日在雪地里,自己将这伞赠与冯保身旁的公公,也不知冯保是否知道。张居正正想着,冯保忽然又开口:“先生那日一伞之恩,我没齿难忘,今日对亏有贵人提点,才让我知道这伞是先生之物。”(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遗诏(五) “什么贵人?”张居正觉得奇怪,一把再普通不过的伞而已,难不成竟还会有人留意,知道是自己之物? 冯保却道:“既是贵人,自是不便多说。不过先生那日恩德,我没齿难忘,即便冒着危险,也要为先生挡下这事儿来。” “冒着危险?这事儿?”张居正越听越糊涂。 冯保知他不明白,忽然从袖子中拿出几封信来,递给张居正:“先生请看。” 张居正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接过信打开一看,眉头渐渐皱起,原本是天寒地冻的天气,屋中还燃着火炉,然而他额头上竟开始有汗珠。信是看完了,只是他脸上的紧张之色却越来越重,抬头看冯保,神色略有复杂:“这信......” “这信是我从慈庆宫中带出来。” 一听“慈庆宫”三个字,张居正便知道是裕王,只是没道理啊,裕王平日里也不是多疑擅猜忌的人,怎么会好端端的让李芳去查他和李才人的事?何况他和李才人只见过两次,一次是王妃有病在身,李才人又扭伤了脚,自己本要去城外,想来也顺道经过隆安寺,也就帮她去求了道平安符。再来是第二次,也是不久前,裕王和世子被皇上留在宫中,王府中也没个音讯,李才人进宫无门才找到自己。不过李才人也很懂得分寸,自己的轿子停在府门口,派了个下人进来传话,若她真的要进来,自己恐怕也不敢答应,毕竟自己是王府讲官,与王府女眷还是不能私底下相见。 这信本该李才人亲自写的,可她不识字,没办法张居正只能代劳了。只是当时没想到这么多,早知如此就让管家张平代劳了,也好过被裕王认出,徒惹是非啊。张居正懊悔不已,怎么那时就没有留意,裕王是认得自己的笔迹的。 冯保见他神色,却道:“先生不用担心,我既将这信带出来,自然是铁了心要帮先生一把。” 张居正听了他的话反倒担心起来,这信不见了裕王肯定会追查,若查到了冯保,他也吃不了兜着走。只是若查不出是谁,裕王会不会又怀疑到自己身上呢?张居正越想越担心,涉及名誉清白的事他如何不重视,即便是徐阶吩咐他遗诏的事时,他也没有现在这么慌乱不安。想来想去,对冯保道:“不行,这些信你不能拿。裕王怀疑是怀疑,但我和李才人之间并无瓜葛,若是再做什么,恐怕只会越描越黑。” 冯保却不以为意:“先生只管放心,我既能这么做,自然有万全之策。” 张居正还不让心,他对冯保实在不算太了解。 “我知先生不信我。”冯保也不避讳,“换做是我也不会轻易相信,只是先生别忘了,这件事不光关系到先生。” 还有李才人,张居正自是清楚,他忽然想起刚才冯保口中的那个贵人,忍不住又问:“冯公公既如此说,还请将之前的贵人身份相告,我答应公公定会守口如瓶。” 冯保却道:“不是我瞒着你,而是我答应过不能说。” 张居正想这冯保倒也是个重信之人。 只是冯保又道:“实不相瞒,我先去也拿不定主意,只是有这个贵人在,我才敢这么做。我虽感念先生一伞的恩德,但也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是实话,所以请先生放心,这里已有万全之策。” “什么万全之策?” “还不能说。”冯保摇头,“我也是想先支会先生一声,这样一来先生心里也好有个底,在裕王面前也知该如何避讳。” 张居正还想再问什么,冯保却下了逐客令:“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回王府,让我派人送先生回去吧。” 张居正忧心忡忡,但冯保话已如此,他也知道自己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能到了声“谢”:“多谢公公今日相助。” 冯保淡淡一笑:“先生客气,我向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先生那日在裕王府门前虽只递了把伞,但雪中送炭的恩德,我冯保没齿难忘。这点小事,还不足以报答先生,今后在宫中,在皇上面前我也会尽力助先生一臂之力。” 张居正听了这话反倒觉得不安,但冯保既如此说,自己也不可能拒绝,于是又道了句“多谢”,这才同冯保一并出了府,坐上他为自己准备好的轿子,心思重重的离开了。 冯保并没急着走,而是就站在府门前,站在雪地里目送张居正离开。 很快有下人抬着顶轿子过来:“爷,该回去了。” 冯保不答,而是问:“东厂的人呢?看到了吗?” 那人回答:“他们从爷出宫那日便一直监视着,刚才都看见了。只是现在不见了人,想必是回去报信了。” 冯保嘴角微扬:“想来现在干爹已经知道了,那么王爷也要知道了吧,看来这场好戏不远了。” “冯爷运筹帷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冯保注视着张居正的轿子,已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只听他自言自语的说了句:“但愿王爷能雷霆大怒。”说完转身上轿,轿夫也不多问去哪儿,抬走便向宫城方向去。只是这轿子是不能抬到裕王府的,原本应在大明门前的下马碑停下的,只是一到了棋盘街,冯保便叫落轿,又打发下人回去,自己独自步行回的王府。 这私宅的事也是瞒着主子的,他虽不是司礼监掌印,但这些年下来皇上的赏赐和下面官员、太监的贿赂加在一起,也敛了不少财,虽然还早,但也开始提前为自己打算置办起宅子、土地来。这么做的也不止他一个人,宫中比比皆是,让皇上知道了也没什么,只是别太过招摇,让那些大臣们抓住了把柄,即便皇上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行了。 冯保本就是奴婢的命,这段路虽长对他而言却也不算什么,反倒一路上一个人可以冷静的想想这信的事。 原先他看到这信时本没有私藏的想法,那日他一个人待在书房,裕王事后只要派人一问便知,原本他打算着将东西放回原处,只是他忽然想到了世子,就忽然有了个冒险的想法。 自己在裕王面前根本抢不到一点风头,可世子不同。 司礼监掌印这位置撤换频繁,更少有能经历过两代帝王的。皇上曾许过他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还说裕王也答应了,这么一来如今是不用担心了。讨得世子的欢心也不是难事,只是若还能再得到一个人的支持,那么今后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只会更加稳固。 李才人是世子的生母,世子也将是未来的皇帝。即便李才人此刻上面有陈王妃压着,但今后的地位也是可想而知。陈王妃并无所出,裕王如今又只有世子这么一个儿子,这登极之事尚未明确,二人位份未定,谁是后谁是妃那还是犹未可知的事。何况自己也听说过,李才人曾是陈王妃房中的奴婢,被裕王看上后才成为侍妾,后来生了世子才被封为才人。这么一来,李才人和陈王妃之间未必就没有争斗。若自己在这时能帮李才人一把,那这皇后和未来太后的感激可比其他东西来得有分量的多。 冯保这么想着,心里暗自盘算找机会出宫,但由觉得就这么去王府见李才人不妥,于是便只有等待着时机。他暂时没有动那些信,未免打草惊蛇,让裕王起疑。好在近日宫里人注意力都在皇上驾崩的事儿上,也少有人关注其他,这倒给了他一个可乘之机。冯保也不是一味的坐等,很快他就为自己制造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私情(一) 皇上驾崩当日裕王就将世子送回了王府,冯保当时本想跟着,却又觉得不便,但现在想来却恰好是个机会。 裕王独自在宫中守丧数日,王府来人带来了口信,原来是陈王妃和李才人问王爷安好,并让善自珍重。裕王沉浸于哀思之中,对外界一切事物都不想理会,这封信也不例外。本要让人搁在一旁,冯保却道:“王爷忧思过度,于宫中守丧数日。王妃和李才人担心王爷是情理之中,只是王爷即便没心思理会,也要想想世子。世子尚年幼,定同王妃和李才人一样,担心王爷的身体。” 裕王一听果然动容,但却没什么吩咐。 冯保知道裕王没心思写信,立刻抓住这机会道:“不如由奴婢出宫去王府,代为转达吧。” 裕王想了想,点头:“也好,你去吧。” 冯保当即告退,心中却是欢喜,好不容易抓住这么个机会。然而很快他又紧张起来,离宫之前还要先去趟书房,将那些信一并拿了出去。今日因皇上的丧仪,宫中的守卫都要比往日多了几批,好在冯保沉得住气,加上他又是司礼监的人,途中几次被叫住,都被他轻易的避了过去。当然宫中侍卫多认得他,知道他是皇上身边办事的人也不便多问,说话也十分客气。 大约花了近半个时辰,冯保才到了王府,他直接求见的李才人,倒没有在意别的。下人们见是宫里来的人,又是替王爷传话的,便立刻将他带了进去。 李彩凤刚哄钧儿午睡下,便有下人来传信,但见屋里头世子还睡着,也不敢进去,只能在门外徘徊。还好被李才人房中的婢女阿绣看见,问:“你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那人回答:“姑娘可冤枉了,是宫里来人传王爷的话,要才人过去呢。” “不早说。”阿绣连忙进屋,走近时怕打扰世子特地放慢了脚步。她用极低的声音叫了声“才人”。 李彩凤抬头,知她有话要说,放下床左右两边用金钩勾住的纱帐,只留一个婢女守在一旁,带着阿绣到了门外。 “说吧。”李彩凤道。 阿绣见刚才来通传的人还在那儿,便招了招手让他过来:“你同才人说。” 那人只能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李彩凤一听又惊又喜,忙跟着去大堂见人,去了才发现来的人并不陌生,笑道:“原来是冯公公,却不想这传话的事儿还要公公亲自来跑这一趟。” 冯保惊讶,自己与李才人素未谋面,这还是第一次见,怎么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再仔细一看李才人的相貌,也不是从前认识的什么人,就更觉诧异了。 “冯公公不记得了,我却还记得。”李彩凤见他神色,不禁一笑,“这些年冯公公来府中传过圣旨不下八次。嘉靖三十五年,也就是冯公公第四次来的时候,我还是王妃房中的婢女,在院子里遇到过你,想来你已经不记得了。” 冯保一时语塞,仔细回想那时,的确没有哪个奴婢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你记不得无妨,毕竟都已隔了那么久。”李彩凤并不在意。 冯保暗想这李才人当真不简单,隔了这么多年还能对一个陌生人记忆犹新,可见其心智和眼力过人。冯保这么想,心中更不敢轻视,道:“这倒是奴婢的不是,竟没留意着才人。” “都说了无妨,何况我那时哪里是什么才人,连我自己都不曾想过会有今日,又何况是公公。”李彩凤并不急着问裕王让冯保传出的话,因为王妃还没来。她并不知冯保只说要见她一人,并未提及王妃,因此也没有人去王妃那儿传信。 冯保道:“奴婢还是先说正事儿的好,王爷让奴婢出宫是......” “等等。”李彩凤打断了他,转过头对阿绣说,“你去看看王妃怎么还没有来?” 冯保本以为有什么不妥,心中还有些忐忑,听她这么说,才松了口气,叫了声“且慢”,道:“才人,可否单独说几句话?” 李彩凤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了声“好”,吩咐屋中的下人退到外面去。阿绣走在最后,路过冯保身边时冯保还有意提醒:“烦请姑娘看着点下人,这事儿暂不要让王妃知道。” 阿绣不解,但看了李才人一眼,见她不说话,以为是默许,于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说完退了出去,随手关上了门。阿绣心里也是不想王妃来,自然不让她知道的更好,因此也乐得盯紧些底下的人,只是这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都是在一墙府院之中。 “公公可以说了。”李彩凤见人都走了,方才坐下,等着冯保开口。 冯保道:“皇上突然驾崩,裕王哀思过度,见了才人和王妃的信却也没心思回,所以叫奴婢来传个话,说王爷在宫中一切安好,还请才人和王妃不要担心,体谅王爷才好。” “既是传话给我和王妃,为何不让王妃来一同听着?” 冯保回答:“王爷的话自是传给才人和王妃的,而这单独来见才人,却是奴婢的一点私心。” “此话怎讲?”李彩凤微蹙眉,她倒少与宫中的人打交道,但他也听过冯保的名字,知道他是父皇身边的人,由司礼监黄锦一手提拔。只是别的她倒没多想,却不想今日这个人竟找到了自己,也不知有什么企图。她虽是王府女眷,虽然明面上不说,但心里却很清楚王爷继位是迟早的事,即便将来会为宫中后妃,她也不想与朝政扯上什么关系。想到这里又抢在冯保面前开口,“公公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一届女流恐怕也做不得什么,公公又何必同我再多绕弯子?” 冯保听这话已到了嗓子眼的话又咽了下去了,原本按习惯他是不打算直说的,他知李才人是明白人,只要点到为止便能明白,却不想她竟如此直接。想了想反正都是自己将来的主子,于是也直接道:“才人如此直率,那我也不兜圈子了,眼下丧仪一过,王爷便要行登极之礼,到时王妃和才人都要各自侧立。眼下在王府,王妃虽然高过才人一头,只是她体弱多病且无子,未必是王爷心中的中意人选。相反才人为王爷诞育世子,王爷眼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早些年连几个侍妾生的公主也早殇,足以见得才人在王爷心中的地位。才人若不嫌弃,奴婢愿助才人一臂之力。”(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私情(二) “原来你是要同我说这些。”李彩凤也不惊讶,这样的态度反倒让冯保心中没底,一时间也不敢多话,只等她的答复。 李彩凤却不急,端起一旁晾得温热的茶,不慌不忙的喝了口,心中却在琢磨。冯保的心思未必是他一个人的心思,他都如此想,可见外面的人都是以为自己会与王妃一较高下了,只是他们如何知道,自己根本无心皇后的位置,只想与王妃安然无事相处。流言自无稽,她也并不在意,只是她唯一担心的便是王妃的想法,即便王妃信自己,恐怕这周围人议论的多了,也难免不生疑。只是她原本身边能信得过的人不多,只有阿绣一人,既然要入宫,也是时候该添一个人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急着否定冯保的话。 冯保渐渐也不急了,他手中还有张王牌,也不怕李才人不领他这情。 沉默了片刻后,李才人忽然发问:“你能怎么帮我?” 冯保本不打算说这么多,只是她既问了,也就回答:“奴婢在王爷身边,等到拟定嫔妃时也能帮着才人说几句话。奴婢虽不是司礼监掌印,但在司礼监里面多年,也结识了不少大臣,实在不行可动用这一层。”这样的做法他通常不会,毕竟太冒险,不过给李才人说的也只是一个设想而已,只要听上去可行就好,暂时也不必太在意。 谁知李彩凤却摇头:“不行,自大明开国以来,后妃不得与前朝有牵连。否则祖训中也不会规定,后妃必须出自民间,家中不得有在朝为官之人,连宗室藩王也不例外。” 冯保不想李才人如此认真,这么随口一说是糊弄不过去了,只有如实回答:“奴婢也只是设想,若真要成事,自会好好计议,争取万无一失。” 谁知李彩凤却问:“你帮我可是为了司礼监掌印之位?” 她说得如此直白,倒让冯保不好掩饰,索性点头:“不错,奴婢也是想为自己求得一个前程,还请才人成全。” 他这么一说,李彩凤倒放心一些,若不是为自身所谋而来这么巴结,她倒真不信也不敢用了,于是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也给你放个实话。皇后的位置是谁的,那都是王爷的决定,我与王妃情同姐妹,自是不会计较这些。只是今后在宫中,我也难免需要一个可靠的人,王爷那边我不便干政,司礼监掌印是谁我也插不上话。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那就是钧儿,你若能忠心耿耿,等那时我便许你这个位置。” 冯保一听顿喜,连忙跪地磕头:“多谢才人。” 李彩凤心想,王爷正值盛年,等到钧儿登极恐怕是猴年马月的事儿。父皇都在位四十余年,更何况是王爷,恐怕到时冯保都已离宫回乡养老了。反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给个许诺也没什么,何况若真等到那时,这个位置她还是给得起的 然而李彩凤不知,这样一来就正中了冯保的下怀。 裕王这儿有皇上的吩咐,如今世子这儿又有了李才人的许诺,那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他是坐定了,心中如何不喜?不住谢恩。 李彩凤本来自民间,一直不习惯这样的礼,明面上为顾着王爷的体面,自是只能守着。只是如今是私下里,自然也不必如此,于是便立刻让冯保起来:“行了,你也别这么跪着了,不然我如何吩咐事儿?” 冯保一听急忙起身,恭敬站在那里:“但凭才人吩咐。” 李彩凤道:“暂时还不需要你留意着宫里,但你也自己掂量着,若真有什么和王爷或者和王府有关的大事也要来支会我一声。” 冯保应了声“是”。 李彩凤又道:“还有刚才王爷让传的话,你一会儿还要再说一遍,我会让阿绣请王妃过来。入宫后位份的事儿你不操心,也别自作聪明替我做什么主,你要记住我将王妃当做自己的姐姐,她也是钧儿的嫡母。若你在外听到什么流言,小的就不必在意,大的就一定要来告诉给我。” “奴婢谨遵才人吩咐。”冯保道,既然李才人说到这流言,恰好也为他接下来的话开了个头,自己只需顺着说下去即可,于是道,“说到这流言,奴婢倒想起一事来。”说完从袖子中拿出那些书信,递了过去,“这些信是奴婢在裕王的书房中无意中发现的,才人请看。” 李彩凤本欲推辞,心想冯保怎么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私自偷了裕王的信,她道:“朝廷之事我不能看,倒是你要快些把这信还回去,不然让王爷发现定饶不了你。” “朝廷的事才人的确不便理会,奴婢也不敢擅拿。只是若此事与才人有关,奴婢就不得不冒险拿来了。” 李彩凤沉默一下,心想如何会与自己有关。也不明白冯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既然他这么说了,索性接过来一看。原来是王爷和李芳的书信,李芳虽一直跟在王爷身边,但这次却一直没同王爷入过宫,此时也还待在府里,想来是王爷让他在府中帮衬打点。只是想到他在,李彩凤再看这信未免生出丝不自在的感觉来。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信上的内容竟让自己越看越惊,最后已然慌乱不已,望向冯保:“怎么会?王爷怎么会怀疑到我和张先生?”她怎么也没想到,李芳一直留在王府,竟是王爷吩咐着调查自己与张居正是否有私。这样的事未免太过荒谬,自己怎么可能和张先生。李彩凤又急又气,当即站了起来:“不行!我要进宫一趟,我要亲自和王爷解释清楚。” “才人息怒,才人可去不得,去了不是越描越黑吗?” “那该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让王爷疑心着?”饶是再稳重的女子,听了自己被丈夫怀疑与他人有私,也再没法冷静,“这件事根本是捕风捉影,王爷素来敬重张先生,又知我安分,怎么会如此疑心?”(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私情(三) 李彩凤根本不知道字迹的事,她只让张先生帮着向宫里递个信儿,问王爷是否安好,也没想到张先生会亲自代写,或者说她根本没留意到这件事,也自然想不出原因。 冯保也不明缘由,他只看了这信,只知道裕王让李芳私底下调查,却也不知裕王为何会怀疑。裕王也不是多疑爱猜忌的人,若没个什么由头,断不会这么做。最有可能是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有了这想法,冯保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陈王妃。除了陈王妃,还有谁有理由这么陷害李才人。张居正在朝中左右逢源,没分个派别,也没和谁结下什么梁子,冲着他来的可能性不大,何况是裕王的私事,除了王府的人谁又敢拿王府女眷说事儿。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便只有陈王妃了。但有李才人刚才的话,冯保知她心中敬王妃,也不能名言,只能有意提点道:“才人说的在理,王爷也不是爱猜忌的人,王爷既有此吩咐,必是知道了什么,最有可能的便是有人在王爷跟前说了话。” “什么人?” “这个奴婢也不敢说。”冯保又道,“只是觉得裕王也不是偏听偏信的人,非要在这事情之中,而且又有一定地位的人说了,恐怕王爷才会生疑。” 李彩凤猜到他所指,只是自己心中却不信,自己已将事情真相告诉过王妃,王妃也不是兴风作浪之人,不可能在背后说这样的话。她道:“应该不是王府的人,你瞧这信最早是什么时日,那时王爷还在宫里,根本与其他人没什么联系。我与宫里人素来没什么恩怨,也不可能是他们,定是你想错了。” “那才人又如何解释这事?” “或许......”李彩凤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么一来倒真成了无头冤案了。 冯保道:“奴婢记得皇上驾崩当晚,王爷回了王府,一是为了换身衣服,二是为了将世子送回。奴婢斗胆问一句,当晚王爷是否留宿在才人这里?” 李彩凤沉默:“王爷说,世子多日没见妈妈了,让我好好陪着。” 她虽没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再清晰不过了。 冯保点到为止,也不再多问。他虽已决定助李才人一臂之力,但也不用这么得罪王妃。反正以李才人的聪明,定是想到那一层,于是冯保道:“不过奴婢以为,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而是要想办法打消王爷的疑心。” “不错,可是我心里乱得很,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冯保一听正中下怀,连忙道:“奴婢愚钝没法子为才人分忧,不过一个人或许可以。” “谁?” “张居正。” 李彩凤一听脸色微异,当即摇头:“不行,这件事本就牵扯到张先生与我,此刻怎么能再让他介入?” 冯保道:“才人如今自是不便出面,奴婢愿代为前去,毕竟这件事也涉及到他,张居正是读书人,读书人最在乎的就是清誉名节,想来他也不会坐视不理。”冯保与张居正不熟,心里也是不信他的,而他之所以这么说,也仅仅是计划的一步而已。倒不是想把张居正也拉下水,而是他另有图谋。 果然李彩凤犹豫。她想若是张先生在,定会比自己更有办法,但心里仍有不放心。 冯保又道:“奴婢是奉王爷之命出宫来传话的,自然不能在宫外逗留太久,若被知道去了别处,反倒会坏事,惹王爷怀疑。只是若奴婢能留在王府,王爷也不用那么提防着奴婢,替才人办事也就要容易的多。” 李彩凤一想,这也未尝不是个办法,只是道:“我就这么要了你,王爷未必会同意,若让王妃去......” “才人不必担心。”冯保打断了她的话,“才人以自己的名义去要也不妥,以王妃更不妥,但若是以世子呢?” “钧儿?”李彩凤略微诧异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你不说我倒忘了,钧儿回来一直说宫中有个大伴陪他,难不成说的就是你?” “承蒙世子抬爱。” 李彩凤闻言一笑:“这么一来就好办了,你放心就是,明日我会让人进宫向王爷禀报,你准备好来王府便是。” 李才人这么说,冯保自是不用担心了,本想将信交给李才人,李才人却不收:“这些信你要放回去,不能让王爷知道。” “是。”冯保嘴上这么回答,心里却另有主意。 “好了,你也不能逗留太久,叫他们进来吧,我让阿绣去请王妃。” “但凭才人安排。” 李彩凤立刻吩咐下去,陈王妃很快便来了,神色匆匆,一进大堂便过来拉着李彩凤的手:“妹妹,听说王爷有信儿传出宫,我立刻赶过来了。” “姐姐别急。”李彩凤先拉着她坐下,又对冯保说,“有什么话,我和王妃都在这里,你说吧。” 冯保依言将裕王让传的话又说了一次,陈王妃听了欢喜,不停对李才人道:“太好了,这下我就放心了,妹妹也可以放心。” 李彩凤也笑:“姐姐能安心,为王爷和父皇驾崩的事,姐姐已经连续好几日没睡好,也该回去好好休息了,剩下的就交给妹妹吧。月兰,月兰呢?”她叫了一声,才发现姐姐身边的婢女并没有跟来。 王妃道:“我让她在外面等着,因为是王爷传话,我也不敢怠慢。” 李彩凤想起阿绣却在自己身旁,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姐姐这么说,倒是妹妹大意了。” 王妃闻言连忙解释:“妹妹别这么想,姐姐可一点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姐姐多心了。”李彩凤道,接着吩咐阿绣去将月兰找来,然后亲自叮嘱月兰送王妃回去,好好伺候周全。送走了王妃,冯保也要回宫了,要走时天上又飘起了雨。 李彩凤让人去拿伞,冯保却说“不用”,只听他道:“多谢才人的美意,奴婢出宫时害怕下雨打湿了信,也顺便带着伞,就放在外面。” “也对,一到了冬日这天总是阴沉沉的,也不知什么时候会下雨下雪什么的。”李彩凤说着,走到门前,只见冯保从屋檐下取下伞便撑开,先不急着走,而是向她先行了一礼,拜别,“奴婢告辞。” 李彩凤却没心思听他这话,一心全在他手中的伞上。(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私情(四) 这伞倒与一般无异,唯一不同的是,刚才冯保撑开伞的时候,她离的近,清楚的看到伞骨上的两束竹,顿觉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看过。在哪里呢?眼见着冯保要走,她一急之下脱口而出:“等等。” 冯保停下脚步,回过头,眼中有疑惑。 “你过来。” 冯保不明白,但也只能依言折回去:“才人还有何吩咐?” 李彩凤不答,拿过他手中的伞,冯保也不阻止,只给她便是。自从那日在裕王府门前得陌生人相赠这伞后,他便一直用着。想来总会有认识的,也好让他知道这赠伞的人是谁。现在见李才人的神色,似乎知道些什么,冯保顿时紧张起来,问:“才人可认得这伞?” 李彩凤摸着这伞骨上的两束竹子,道:“这竹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冯保一听也紧张起来:“才人仔细想想,是在哪里见过?” 李彩凤沉思了一下,忽然道:“我想起来了,是在王爷的书房见过。” 裕王的书房,冯保这一听反倒是糊涂了,当初是裕王罚他跪在门外,怎么可能是裕王呢?而且他自己也看到了对方的背影,分明是朝中三品官员,难不成是裕王派去的?不,当时裕王和高拱在一起,事出突然,怎么可能会派人来。冯保越想越觉得奇怪,好在李彩凤这时又道:“我记得是在一支笔上,不过那不是王爷的东西,我只那日看见,以后就没再见过了。应该是某个讲官的,我记得那日刚好是二月二龙抬头的前一天,本来按民间习俗是要把灰从门外一直蜿蜒撒入宅厨,绕着水缸转一圈,就叫做引龙回。只是王府不便如此,只能依习俗做煎饼,还要用草叶熏床炕令百虫不生。这煎饼我本要按照民间的做法用面做,但王妃说王府不同于民间,要按照宫里的做法来做,用枣糕、麦米等油煎成饼。我不会便让王妃去准备,我就负责熏虫。” 李才人说了许多,冯保还没听到那笔的事,但也不能催促,只有耐心听着。 李彩凤道:“当时我知王爷在房中休息,讲官也早就离了王府。我想书房中的书是最容易生虫的,于是就想着让人去熏一下,只是毕竟书房里那么多重要的东西,万一烧着了可不得了。我不放心也只有跟着去,就在地上捡到了这支笔,之后给了李芳,是他交还给失主,他没同我说是谁,后来我也把这事儿给忘了。” 李才人说到最后,还是没说这笔的主人是谁,冯保不免有些失望。然而很快,他想起一事来,二月二前一日,他记得皇上召了内阁的几个人入宫,有徐阶、李春芳,还有......他仔细一想,除了高拱和张居正,那日内阁的几个人是都到了的。 “是张居正。”冯保脱口而出,高拱是绝不可能帮自己的。 李彩凤一听也诧异,低头若有所思,自言自语的说了句:“竟然是他。”那支笔在她手中留过几日,她曾以为是出自名家之手,否则这笔上的竹不可能这么苍劲有力,虽临风而立,却大有不畏风霜的仪态。那几日她满脑子都是这竹,一心思索着笔法,她虽不懂绘画,却有起了心思,想要将这笔上的竹子给临摹下来。虽然一直尝试,但她没有一点绘画功底,好不容易画了一幅能看得过去的,却也没有那种苍劲不屈,不禁叹息。她好几日为此夜不能眠,想着这竹子的笔法,两次偶有领悟,半夜起来让阿绣掌灯,实在是不得安寝。最后无奈,她只能将这支笔交给了李芳,虽有些不舍,但也总算是解了桩心事。不过这些事她没有告诉冯保,包括李芳的事也是她撒了谎,其实不是她忘了再问,而是李芳言辞委婉,意思是这个人她最好不知道,否则会徒惹是非。李芳既这么说,她也不便再追问。 冯保忽然道:“还请才人不要将此事告诉旁人,奴婢也会守口如瓶。” “这是自然。”冯保不说她也不会多嘴,然而想到这伞,李彩凤又不禁问,“这也是张先生的吧,怎么会在你手里?” 冯保只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这件事要说实话,却要说得模模糊糊,避重就轻,于是道:“这伞是有人借给我的,原本我也不知道是谁,今日多亏才人提点,我也好还了去。” 李彩凤将信将疑,却也想这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了,于是也没多追究。 事情既已办妥,冯保也要快些回宫了,李彩凤也不再耽误他的时间,反倒催促着他离开:“你快回吧。”走时又小声叮嘱他要将信放回去,冯保点头称“是”,李彩凤才放心些,她哪里知道,这件事冯保并不打算按她吩咐去做,这些信他也不打算放回去。他如今担心的不是裕王会发现,反倒是裕王发现不了。若裕王没有发现,那他的计划也一筹莫展。 冯保离开后,李彩凤本要回宫,阿绣却道:“才人且慢,奴婢有话要说。”说完遣走了下人,又郑重其事的关上门,才对李才人道,“才人知道刚才我去找月兰时她在做什么吗?” 李彩凤摇头,隐约察觉到阿绣定发觉了什么。 阿绣也不兜圈子,直接道:“奴婢见月兰在同几个下人打听。” “打听什么?” “奴婢听的也不清楚,只是听到什么‘王爷传话’,还有‘什么时候’之类的,总之应该和刚才的事有关。” 李彩凤沉默,难不成王妃知道了什么?难不成是刚才冯保和自己私谈了这么久,引来王妃的胡思猜想。 阿绣也道:“奴婢刚才听那公公的话,也是看着下人的,却也忘了告诉他们不要外传,也不知他们同月兰说了没有。才人,你说王妃若知道你没有及时让人去请她来,会不会多心呢?” “这也不是我的注意啊,我怎知冯保有那心思,我以为姐姐在路上,只是体弱来得慢些而已。”李彩凤也冤枉,“不行,我去一趟后殿,我还是亲自和姐姐解释的较好。” “才人留步。”阿绣拦住了她,“奴婢也只是猜测而已,或许月兰还没问出什么奴婢就叫她进来了,奴婢一会儿去提醒那几个下人要好好守住这个秘密,这样一来才人就可宽心了。” 李彩凤冷静下来,不错,自己若这么去解释,岂不是不打自招了,看来还是只有用阿绣的办法。于是点头:“你先去告诉他们一声吧,不然再拖一会儿指不定会怎么坏事呢。” “奴婢这就去。”阿绣说走就走,立刻出门。 李彩凤暂不便跟上,也只能在大堂中等着,待月兰嘱咐完后回来,对李彩凤道:“才人,事情都办妥了。”李彩凤听了虽放心一些,但想也不知是谁的主意,若只是月兰自作聪明倒算了,若真是王妃安排,那便是她也疑心自己,与自己为敌。想起刚才冯保的话,除了王妃之外,她与张居正的事真的没有其他人知道。她不愿怀疑是王妃,可正如冯保所说,若不是王妃,这件事又如何解释呢?裕王如何会生疑,除此之外她根本想不出其他可能。(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私情(五) 陈王妃离开大堂便回了自己的寝宫,也就是王府的后殿。与紫禁城宫殿分布大体一致,后殿相当于坤宁宫,而前殿就是乾清宫了。周围是东西三所,不同于紫禁城的东西六所,但分布位置也是大致无异。 回去的路上,月兰有意遣走了其他下人。 陈王妃恰有事要问,也不阻拦,只是等到其他人都离开后,才问月兰:“你方才去了哪里?” “奴婢在门外等着。” 陈王妃“哦”了一声,忽然又道:“你该一起进来,阿绣也在。” 月兰自然明白王妃的意思,既然阿绣进得,她如何进不得,只是却道:“奴婢是故意留在外面的,奴婢是想弄清一件事。” “什么事?” “奴婢只是觉得奇怪,为何李才人会比王妃先到,按理说宫里来人传信,也是第一个请见王妃的。” 陈王妃脚步一停,转过头问她:“你打听到什么?” “果然不出奴婢所料,其实这公公早就来了,还先同才人在大堂中谈论了一阵。只是才人遣走了全部下人,就连阿绣也没有留。” “这个公公......”陈王妃眉头一皱,“从前来过王府吗?他们原来认识?” 月兰摇头:“奴婢不知,只是看着眼生,或许从前来过,但是否和才人相识,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陈王妃自言自语道:“若不认识,他们能谈些什么?” “这便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月兰又忘了周围一眼,确定没有人,才小声道,“王妃,还记得上次奴婢给您说的话吗?如今王爷就要登极,世子也将被立为储君,如此一来,李才人势必要凌驾于王妃之上了。以前王妃以为我多虑,只是今日,事实就摆在眼前。李才人若不是想收买这公公,那便是不想让王妃知道王爷的口信儿。想来这公公还是个懂得分寸的人,知道这件事不能不告诉王妃,李才人迫于无奈,才不得不让阿绣来请。若她真有心,为何不一开始就让人来请?何故要拖延这么久?王妃,不得不防啊。” “可是......”陈王妃脸色难看,眉头紧锁,似有为难。 “王妃,如今不能再可是了,若非如此,这后妃位置一定,王妃就是想反悔也没有办法了。要知这李才人一旦成了皇后就难再下来了,何况王妃你没有子嗣,若不能位主中宫,将来又拿什么来同她争?” “我......”这句话恰好戳中了陈王妃心中的痛处,不错,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子嗣,若没有皇后的位置,日后又该如何在宫中在王爷身边立足?她咬了咬牙,终于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有些事既然已经开头过一次,那便不能想着再回去了。” 月兰闻言却疑惑,什么有些事?什么开头?她道:“奴婢不明白王妃的意思。” 陈王妃却不答,在雪地里停了许久,也觉身上冷了,说了句“走吧”,便朝着后殿方向走去。她说:“你不需要明白,只要知道怎么做就好。” 月兰沉默了一下,知主子的事的确不该多问,于是终道:“奴婢明白,谨遵王妃吩咐做事。” “回去准备几样点心,一定要有鲜花玫瑰饼和椒盐三角酥,其它你看着准备,都要是世子平日里最喜欢的。”陈王妃吩咐,“晚些时辰我要去见钧儿。” “可是王妃,这椒盐三角酥倒好做,只是这鲜花玫瑰饼是要用新鲜的玫瑰花,摘瓣去蒂用清水洗净后腌制而成,只是这个时候哪里来的玫瑰花瓣呢?不如换成别的?” 陈王妃一听反摇头:“不,就是因为没有才能显出心意。你马上出府,去城中看看,那些个糕饼铺说不定有现存的干货,再不行去胭脂铺看看,制作腌制也是用新鲜的玫瑰花瓣。若实在不行。”她停顿了一下,“那就只有去和顺斋了,别的地方没有,那家的鲜花玫瑰饼可是一年四季从没断过。” 月兰一听吓了一跳,差点急得哭了:“王妃是知道的,那和顺斋在勾栏胡同,奴婢可不敢去啊。” 陈王妃皱眉,这点她何尝不知,只是要讨得孩子的欢心就必须用他最喜欢的东西,这鲜花玫瑰饼正是这关键所在。她说:“你急什么,那和顺斋在勾栏胡同口,平日里也有不少人单单只去那里买糕点,你又不是头一个。何况你换了衣服,换个打扮,谁又能认得出你来?” “可是王妃......” 陈王妃不耐烦道:“就这么点小事你也推三阻四,你若真不愿去,我便找别人,东西你也不用准备了。” 月兰见王妃真生了气,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即便再不愿意也只能去了。但愿不要遇上什么认识的人才好,她这么想,摊上这事儿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心中暗自抱怨,也不知王妃在想什么,刚才不是还决定对付李才人吗?怎么好端端又要给世子做东西吃,还要费这么大的劲。只是她虽不明白,却也不敢多问,只能依照主子吩咐做事。(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请罪(一) 从裕王府回宫,冯保知裕王还在乾清宫守丧,也并不急着去通报,反倒先去了趟慈庆宫。裕王书房中有奴婢守着,冯保有意支开他们,又露出行踪诡秘的端倪,好让人生了疑,这才离开。裕王何等睿智,若有人直接确定的告诉他这信是自己拿的,他未必会全信,反倒这半真半假才更容易让人相信。刚才那些奴婢即便不把这事儿直接告诉裕王,也会告诉黄锦,黄锦再行通传,裕王知道是迟早的事儿。 冯保计划妥当,心里却有一丝无奈,还是第一次这么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但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冯保向裕王回了个话,便偷溜回住处开始收拾起东西,他深信李才人明日定会让王爷恩准自己暂时离宫去王府,所以这一点他倒不担心,也不怕自己白做了准备。 冯保的东西刚收拾了一半,却不想门外响起阵敲门声。 冯保一听也吓了一跳,连忙将整理好的行装又丢回了柜子中,问:“什么人?” “是我。”门外传来个低沉的声音,是黄锦。 冯保愣了一下,片刻后回过神来,忙脱帽解衣后去开门。看到黄锦一人在门外,神色诧异道:“干爹怎么来了?” 黄锦看了他一眼,冯保连忙将手中的冠帽戴上:“儿子犯困,正要睡下,让干爹久等了。” “不用戴了,都是自己人,我找你只说几句话。”黄锦径直进屋,“时辰也不早了,我说完就走,不耽误你休息。” “干爹哪里的话,干爹能来,儿子高兴还来不及呢。”冯保关上门,将手中的乌纱描金曲脚帽放在一旁,接着系起衣上的带子。 黄锦也不急,坐下等着他系好后才说:“你今日出宫了?” “是。”冯保也不隐瞒,将裕王吩咐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黄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去给王爷回过话了吗?” “回过了。” “什么时候回的?” “一个时辰前。”冯保如实回答,心中却暗自揣摩,黄锦忽然在这个时候来,又问自己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个时辰。”黄锦琢磨了一下,“这么说你一回宫就立刻去见裕王呢?” 冯保沉默了一下,黄锦这么问,那定是知道了自己去慈庆宫的事,也就不隐瞒:“儿子还先去了趟慈庆宫。”黄锦不光是司礼监掌印,还提领着东厂,这宫里宫外的事他若想知道,定没有什么是能瞒得过他的。 黄锦沉默了一下,语气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你去慈庆宫做什么?” “拿一样东西。”冯保面不改色,心中却已紧张到极点。 “什么东西?” “信。” “什么信?” “王爷和王府李芳的密信。”他有意加重最后两个字,看黄锦的神色。 黄锦转过头,只是这他的目光:“既然是秘信,你为何要拿?” 冯保不答,沉默了一下忽然跪了下来:“都是儿子的错,请干爹立刻将儿子交给裕王处置,儿子保证绝不牵连上干爹分毫。”他伏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只有让裕王审问处置,他的计划才能继续下去。 然而没过多久,他头顶却忽然传来了黄锦的声音:“你起来吧。”冯保一听这温和的语气,就觉有一丝不妙,果然黄锦说,“这事儿我已经替你压下来,裕王还暂时不知。干爹是向着你的,但你也最好能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不得有一丝隐瞒。” 冯保一听反倒是急了:“干爹不可啊,都是儿子的错,怎么能让干爹帮着隐瞒。”他又磕了个头,“儿子就是再不济也不能让干爹帮着担罪啊。” 黄锦却道:“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是慈庆宫的内侍先偷偷来禀告的我,这我才能给你压下来。否则传到王爷那里,恐怕到时就连我也保不了你了。只是我最后再问一次,你拿那信究竟要做什么?还有信上的内容,若是你看了可以告诉我,没看我也不用知道。总之我听过就当没听,你也一样,明日找个机会放回去,就当是从没见过。” 冯保不语。 黄锦审视着他,见他当真没有半点要开口的意思,想了想,也道:“算了,你若真不愿说就算了,只是记得放回去就好。今日之事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那几个内侍我也会让他们守口如瓶。”说完起身便要走,冯保从地上起来,就这么沉默的送他到门外,只是在临走时说了句,“干爹慢走,天黑仔细些脚下。” 黄锦却不说话,也不回头,自顾自的走了。他知冯保有什么瞒着他,他也不想再问再查,只是心想,但愿自己刚才说的话,冯保能听进去几句。 冯保在门口守着黄锦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敢进了去,一进去就焦头烂额。他知那几个内侍要向上禀报,却忘了可能会卡在黄锦这里。黄锦是帮他没错,可黄锦如何知道,自己帮的正是倒忙。只是冯保思虑再三,觉得这件事还不能同任何人说实话。 因为有太多事只能他一个人知道,没法再告诉其他人。好在黄锦也不多问,他也不可能再自己去提。 只是他原本计划着这件事今日就会传到裕王耳中,这是裕王的家事,还是有些见不得人的家事,所以裕王自不会借他人之手,今日便会亲自向自己问话。 原本他也不用如此焦急,一次不行还有下次,只是他原没想过事情会出差漏,和李才人商量的也是明日来请旨,倒时候自己一旦离宫,事情就更难办了。 冯保想着,忽然进屋穿戴好衣帽,提着灯笼便出去了。他要去乾清宫,裕王在那里守丧,此刻也不知是谁在那里伺候着。不过是谁也不管了,即便是黄锦他也要去。既然让人在裕王面前告发自己不成,那便只有自投罗网了。冯保打定了主意,今晚一定要让裕王知道这件事,哪怕是孤注一掷,他也要赌一次了。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事件不对不要紧,后面的事就未必会这么顺利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请罪(二) 朱载垕在宫中守丧几日,食睡几乎都在这乾清宫中。困了就靠在椅子上睡一会儿,饿了就吩咐内侍端上膳食。因为在大丧期间,一切菜式都被换成了素菜,这么几日折腾下来,再加上忧思不断,难免人也跟着瘦了一圈。 好在如今是冬日,若换做三伏的夏天,恐怕这殿里是吃不下东西的了,除了日日用香熏着外,还得每日从冰窖里运来冰块,如此算下来,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即便天子富有天下,百姓尚衣食不饱,又如何忍心在这些事情上铺张浪费。朱载垕进宫这几日也发现了些问题,宫中的灯笼是彻夜通明的,即便没人的地方也同样亮着,虽然单独看一处耗费不大,但整个皇宫那么大的地方,全部加起来可是笔吓人的数目。所以这几日朱载垕下令,凡入夜后宫中的灯火要熄灭一半,除了重要路口留着灯,其余一律熄灭,太监侍卫巡夜,便自行用灯笼便是。同时朱载垕也让人入夜后将乾清宫的灯也多灭一些,既不是看书也不是写字,照那么亮反倒晃眼睛。今夜也同样如此,朱载垕入夜时便已吩咐过了。 现在灯光一暗,朱载垕渐渐也有些困了,右手握拳支撑着脸颊,坐在左右有扶手的靠背椅子上打盹。 冯保到门前,立刻被一个内侍拦着,只听他小声道:“爷,王爷在休息。” 冯保偷着敞开的门缝朝里望去,果见裕王闭着眼睛,似乎已经是睡着了。 然而冯保却执意要进:“我进去看看。” “冯爷,不行啊。”那内侍见冯保执意要进去,当真是吓了一跳,有意劝道,“王爷已经操劳了好几日,现下好不容易睡着。冯爷还是别进去的好,回头惊了王爷,奴婢可担当不起啊。” “少废话,有什么我担着。”冯保推开他,却也是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屋,生怕一下子惊醒了裕王。那内侍也跟了进来,却不敢再说话。 朱载垕本睡得不沉,听到脚步声便睁开眼,只见两个宫人在自己面前,一个是刚才侍奉过他的,另一个却是冯保。 “你怎么来了?”朱载垕直起了身子。 冯保跪地:“奴婢有要紧的事儿要向主子禀报。” “什么要紧的事儿?” 冯保不回答,转过头看了身后的内侍一眼。 朱载垕也看向那内侍,道:“你先出去,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允许若再放进一个人,你便自己去黄锦那里领罪吧。” “是。”那内侍连忙弯腰退了出去,裕王用了个“再”字,可见心里已有不快。好在是没有动怒,也算是万幸了。 等那内侍走后,朱载垕的目光才又落在了冯保身上:“说吧,什么事?” 冯保又叩了个头:“奴婢夜闯乾清宫,实在是情非得已,还请王爷恕罪。” 朱载垕眉头一皱:“别说这些没用的,有什么话就直说,否则这罪你也得受着。” “是。”冯保再次叩头,伏在地上不起来,“奴婢是来请罪的。” “请什么罪?” “奴婢。”冯保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虽然刚才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要说的话。毕竟这主动认罪的事儿,他还是头一次做。既然说不出口,那便只有用东西了。他拿出私拿的书信,高举过头顶。 朱载垕看着他手中的信,只觉得有些熟悉,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 冯保不说话,只是将双手又托得高了些。 朱载垕拿起那信,看见上面有李芳的名字,还不看内容便知是什么,当即动怒,将那些信全都扔在了地上:“好你个奴婢!真是胆大包天!这些东西你也敢动!来人!来人!” 守在门外的内侍立刻推门进来,也被裕王的语气给吓着,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 朱载垕指着冯保:“把他给我拖出去,先庭杖五十,再给我赶出宫去。” 进来的内侍却一动不动,也不知裕王是气话还是什么,只是以自己的身份,冯保可动不得。 朱载垕见他不动更怒:“怎么?我说的话也不好使了吗?难不成还要把黄锦找来?难不成堂堂嗣位之君还处置不了一个奴婢吗?你若再拖拖拉拉,我连你一并处置了。” “奴婢不敢。”那内侍吓得立刻跪地。 冯保也没想到裕王会动这么大怒,看样子现在是时候开口了,于是道:“王爷,请听奴婢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我一个字也不想听,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把他给我带走。”朱载垕显然有些恼羞成怒,这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些信他也藏在书案的卷宗之中,先来也没人敢动,却不想这个冯保竟如此胆大。寻常奴婢若不小心看到,都会吓得不轻,然后装作不知的放回去,对此事也会守口如瓶,可偏偏这冯保如此猖狂,不但不避讳,还将这些书信带了出来,还拿给自己看,足以见其用心不良。 “王爷不听奴婢有一句话也要说。” 朱载垕一听更怒:“你,好大的胆子。来人!锦衣卫呢?把这个奴婢给关起来。” 冯保心中虽惊,却还是强压着畏惧,继续说下去:“这是王爷的私事,王爷处置了奴婢不要紧,只是若闹大了,恐怕满朝文武都会知道,定会对王爷的声名有损。还请王爷先冷静听奴婢一言。”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他说的不无道理,而自己最怕的,也是这件事被外人知道。且不说李才人和张居正是否有私,单这个由头,继续任人捕风捉影下去,即便没有的事也会成有的了。他只是想自己弄清楚,也不是想将此事闹大,何况在他心里,还是偏重李才人和张居正的。只是被一个奴婢牵着鼻子走,倒是让他略有不悦,却也不得不冷静下来,又叫那内侍退下,关上门,这才坐了下来,喝了口茶,对冯保道:“你起来,说吧。” 冯保不敢站起来,只是直起了身子,道:“奴婢这么做也是为王爷着想。”(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请罪(三) “为我着想?”朱载垕一听顿笑,这倒是天大的笑话,“你倒说说怎么为我着想?” “奴婢不敢隐瞒。”冯保道,“奴婢不知王爷为何疑心李才人和张阁老,但奴婢知道这并非是王爷的本意。只是若是有人在王爷面前议论,那无论是谁,请王爷立刻下旨斩杀此人。” 朱载垕脸色微缓和:“为何?” “动摇国本,这样的罪名难道不当斩吗?”冯保正色道,“李才人是世子的生母,王爷若怀疑了才人,在外人眼里也就是怀疑了世子,不是动摇国本是什么?所以奴婢就是拼着一死,也要帮王爷毁了这些信。奴婢的话说完了,王爷要怎么处置,奴婢也认罚。” 朱载垕沉默,冯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自己那时只想弄清楚怎么回事,也不是真的怀疑。自己只是不想被蒙在鼓里,却没将此事往钧儿身上想。 “你说的不错,这事儿是不能再查了。”朱载垕若有所思,只是还没弄清事情,他也心有不甘。 冯保知他有这样的心思,此刻却只能装作不知,道:“王爷圣明,还请王爷处置了奴婢,这件事奴婢就是死也不会对外说出分毫。”冯保说这话也心有忐忑,他也只是在赌,处不处置只在裕王的一念之间,只是自己没事的可能性大一些。 朱载垕又沉默了许久,从这事儿上来看,冯保倒是个识大体的人。只是他这么做未免草率,但说到底也是一片忠心,于是道:“你既是为我为钧儿着想,我也不能怪你。但你私拿这些信件是有过,也不能轻纵了你。” 裕王说这话虽还是要罚,但冯保心里却暗喜,恰好利用这个机会,道:“奴婢有罪,受罚是应该的。只是今日时候不早,不如王爷先歇着,奴婢明日自会来请罚。” 朱载垕想了想,也觉得就这样,原本他也不是真想怎么处置冯保,小惩大诫而已,于是道:“也好,明日让黄锦来,你先下去吧。” “是。”冯保又磕了个头,起身退了出去。 回去路上吹着凉风,冯保也越发清醒起来。目前为止,事情的发展都在自己的计划之中,刚才虽是步险棋,但也是值得的。裕王对他有不放心,这点他隐约也有些察觉,今日自己不惜冒死之举,相信更能让裕王看到自己的忠心。而且这件事还关系到明日,即便李才人以世子的名义来要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裕王会答应。而现在因为这私拿信件的事儿裕王要罚他,以他对裕王的了解,明日裕王同意他出宫去王府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一些。而且还会让他代替李芳,好好注意着王府的动静,也算是将功赎罪了。这么一来,所有事都在意料之中,只是不知明日能否这么顺利。 冯保虽走,朱载垕却一直在想这事儿。父皇临终前曾说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自己心里若没旁的人选,便让冯保担任。开始他心里本还有怀疑,但现在看来,冯保的确不下于黄锦。看来父皇是明智的,纵观如今这宫里,的确没有人比冯保更适合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了。何况冯保对自己也算忠心,奴婢最要紧的也是这忠心二字。只是朱载垕也觉得冯保做事有些冒险,比如今日就是如此,还望日后他做事能稳当些。 说起这司礼监掌印的事,朱载垕又想起几日前,自己单独召见高拱的时候,高拱也像他提起过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只是高拱提的这个人却是他从没听过的,叫陈洪。自己并没给高拱答复,只是却找黄锦问了问宫中是否有陈洪这个人,才知他就在司礼监中,只是位置却并不高。朱载垕没有再多问,只是在心里暗自揣度着,高拱与陈洪究竟是什么关系。高拱做事虽时有不妥,但终究是自己信得过的人,而徐阶,他就有些拿不准了。据说东厂的探报,前些时候徐阶还派人请冯保入府,冯保是没去,却不知二人私底下是否有勾结。司礼监关系到披红,掌印的位置更是尤为重要,看来这个人选,自己还要慎重考虑了。再则就是内阁首辅了。 这几日朱载垕什么人都没见,唯独见了高拱,只有两个原因,第一就是为了和他说内阁首辅的事。朱载垕将让徐阶接着当首辅说成是父皇的意思,自己虽有心向着先生,但却不得不遵从父皇之命,实在是两头为难。 他也是想借此试探一下高拱的态度,好在高拱只沉默了一下,立刻说:“首辅是谁都不要紧,只要能好好辅佐王爷就好,何况是大行皇帝之命,王爷遵从是应该的。” 朱载垕觉高拱很识大体,又能以自己为重,心中很是宽慰,即便没让他当上首辅,也不能让他吃亏,于是道:“说句实话,我心里是看中先生的,只是迫于无奈。但是我也不能让旁人因此轻看了先生,所以这几日我什么人都不见,都单单见了先生,也是为了让其他人知道,先生在我心中的地位如故。” 高拱闻言感激,当即一拜:“王爷一片苦心,臣就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请王爷放心,臣今后定当竭尽全力,与首辅一道辅佐朝政。” 朱载垕不想高拱竟如此豁达,也心生感慨,道:“先生放心,内阁中你仅次于徐阶。” 高拱再拜谢,话中满是感激之言,听不出一丝不悦来。这反倒让朱载垕有些刮目相看,倒觉不符合先生的性子了。先生是最不满徐阶的,这点他知道,怎么今日听说首辅之位成了徐阶,反倒能这么冷静了。 朱载垕又想,脾气先生虽急躁了些,但的确也有临危不惧的态度。只要他和徐阶能相安无事,事情也就解决了。原本朱载垕最担心的就是先生会因此大闹一场,所以才在公布之前先找他一谈,将父皇摆出来压着。看到高拱今日的态度,朱载垕也略微放心了许多。朱载垕不知道,高拱之所以能如此冷静,是因为对于内阁首辅的位置,他已经是成竹在胸。(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请罪(四) 裕王召见那日,从宫中出来,高拱没有回府,而是在离府宅不远的一条小巷里,脱下官服官帽,穿上便服,换乘了另一顶轿子。 高拱上了轿子,也不说话,轿夫便自觉抬起往前走。这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从昨日裕王同意见高拱开始,他便和郭朴计划着今日一出宫便立刻到明月楼相见,他们好一同商议着。 如今时局紧张不同于前些时候,拉下对手的机会随时会来,同样被对手拉下的机会也无处不在。饶是郭朴也不敢掉以轻心,日日与高拱频繁往来于明月楼,商议着朝局。 最近李春芳忙着大行皇帝丧仪的事,徐阶这头反倒空了下来,定也是时刻盯着他们。外面不知是否有眼线,还是这明月楼安全。郭朴知道,月娘不是个多嘴的人,甚至连多话的人也不是。这点郭朴不担心,他对月娘有恩,月娘也断不会害他。 今日高拱到时,郭朴已在那儿等了两个时辰,只是他口头上却对高拱说才到不久。月娘在旁听了也不多话,奉上了茶后便退了出去。 高拱先将裕王今日说的话同郭朴说了一遍,郭朴听了却沉默。怎么皇上临行前竟有这么道旨意,倒是让他不明白了。他见高拱神色如常,忍不住问:“你觉得这道旨是真是假?” 高拱却答:“无论真假,王爷说有就有,说是真就是真。”他也不是不知道郭朴在想什么,只是涉及到裕王,便果断否认:“王爷信我是真,若不是有皇上的旨意,王爷也不会做这个决定。质夫,听我一言,要相信裕王。” “好吧,就当这是真的。”郭朴有些无奈,本知道高拱和裕王的关系,有些话也不便在高拱面前说。其实这件事即便有大行皇帝的遗命在,但却没有遗诏,若当真也容易,若不当真也容易,一切都要看裕王的意思。 高拱道:“不过即便有大行皇帝的遗命,徐阶的首辅也未必就能当得久了。我们只需坐山观虎,看他如何同王爷交待。” 郭朴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所以当日知道遗诏的事,我便让你不要轻举妄动。且看李春芳如何应对,我们再行作为。仪注是裕王首肯的,他若不依着来,你我便找人弹劾他的失职。他若真依着来,那便是伪造大行皇帝遗诏,这样的罪名可远比失职大的多。还有几日了,且看他如何决定。” 高拱也点了点头,若非如此,他断不会就这样冷静:“李春芳若真敢点起伪造遗诏这把火,那我们就要把他烧得大一些,最好能烧到徐阶身上。到时即便有大行皇帝遗命又如何?裕王究竟立谁为首辅,现在是谁也说不准的事。” “肃卿能如此想最好,现在该慌该乱的是他们。”郭朴道,心中暗想,高拱虽然平日里脾气火爆,但真遇到了事儿却也还有冷静的一面。现在郭朴也不用瞒着了,严讷在走之前见过徐阶和李春芳,那他们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郭朴又道,“御使那边要早做准备,我估摸着若要写这个遗诏,李春芳自己一个人可不敢做这个主,他定会找徐阶商量。徐阶不会不知道厉害,不到最后他一定不肯透出一点风声来。他定会抓住裕王的心思,所以这弹劾的人一定要多,否则就不痛不痒。” 高拱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徐阶那边有胡应嘉,我这边也有几个人。” 郭朴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不妥了,这时厢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什么人?”高拱先惊觉。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二位大人,是我。” 二人一听是月娘的声音,也放心了许多,郭朴说了声“进来吧”,月娘这才把门推开。 “月娘啊,有事吗?”高拱问。 韩月娘先关上了门,走到二人面前才回答:“奴家是来提醒二位大人,外面有人盯着。” 二人一听都吃了一惊,高拱道:“你可看清是什么人?” “这个奴家也不清楚,刚才小厮出去时发现的,街角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望着这里。奴家还让人偷偷去看了看,两位大人的轿子附近都有形迹可疑的人。” 郭朴沉默了一下,是徐阶还是东厂的人?抬头望向高拱,见高拱也皱着眉,显然也是同他有一样的疑惑。 很快高拱道:“看来这里不能久留了,我们要赶快回去。” 郭朴虽不说话,但却也算是默许。 这时韩月娘却道:“二位大人其实不用担心,只要在明月楼中,月娘便可保绝对的安全。” 高拱听了这话仍有犹豫,郭朴却点了点头,对他说:“我相信月娘,肃卿放心,这里不会有问题。” 高拱这才冷静了一下,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顺了顺气,道:“看来徐阶已经对我们有防备了。” 郭朴知道他这话,已将外面的人定为了徐阁老的人。的确不是东厂会更好,否则其中牵连恐怕更为复杂。他说:“倒也无妨,徐阶一直防着我们,我们越是没动静他们反而越慌乱。不过话又说回来,徐阶既派人来监视你我,肃卿不也派人留意着他的动向吗?” 高拱心知也是这个理,反而闻言一笑,道:“不错,我们急什么,来,喝茶。这冰天雪地的,他们愿在外面守着,就让他们在外面好好的守一守吧,否则回去也和他们的主子交不了差。” 韩月娘见状便要退出去:“奴家就不打扰二位大人了。” “月娘,你别走。”高拱叫住了她,看了郭朴一眼,脸上有意味深长的笑,“早听郭大人说明月楼有一位红颜知己,极擅昆曲,不知今日能否有这个耳福?” 韩月娘低头:“奴家身份低微,哪有福气成为郭大人的红颜知己,高大人抬举了。” 郭朴也忙道:“肃卿兄要听曲就让月娘唱上一段便是,何必要这样为难她呢?”郭朴也是怕月娘难堪,毕竟她一个女儿家,又是孤身一人。 韩月娘闻言心中却有一阵失落,毕竟自己还是身份低微,。 高拱见二人的神色,却是一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便是,月娘我听质夫说,前次严讷来你唱了首奇佳的曲子,今日可否再唱来听听。” 韩月娘依言,唱了歌开头,与那日无异,高拱听了也赞不绝口,问及作词人姓名,月娘回答:“奴家只知那公子姓汤,江西临川人,他送奴家这曲子时,也是在赶考的路上。其它奴家就不知道了。” “他有心入仕?” 韩月娘点头:“这位公子一心为求功名,今年也是第一次参加科举。” “第一次。”高拱有些意外,“本以为是词曲大家之作,他既能写出这么好的词,想来其他也不差了。”高拱暗自盘算,此人绝对是难得的人才,以他的才学,进士是不成问题的了。待他回去查查今年科举进士名单,是否有这个姓汤的人。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一定要抢在徐阶前面。 韩月娘又说了一句话,让高拱恨不得马上就冲回内阁:“那公子的年纪也不大,看上去不到弱冠,比奴家也只大上个两三岁的样子。” 韩月娘这话一出,不光是高拱了,就连郭朴也有些动容。如此年纪便有这般才学,若到了今后定然不可估量。二人对望了一眼,只见郭朴点了点头,高拱很快会意,也回应的点了点头。 郭朴对韩月娘道:“月娘,这次可要多谢你了。” “谢我什么?” 郭朴一笑,却不答话,若那日月娘在严讷面前也说了今日的话,恐怕徐阶也会注意到这个人。但巧的是,那日月娘只提到了这个人,却并没有多说,而自己和严讷也没有多问。看来老天也是在帮自己的,自己这一注压高拱身上是押对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出宫(一) 冯保见过裕王后的第二日,王府的人果然进宫了。 李才人按原定的计划派人入宫,对王爷说世子在府中哭闹不休,说是要大伴陪着。朱载垕问清了大伴是谁,便立刻让人传冯保过来。 冯保倒赶来的快,一进乾清宫便跪在地上,裕王也不让他起来。不一会儿裕王叫走了屋里的人,这才开口:“你倒是比别人有出息,懂得从钧儿身上下手。” 冯保一听也吓了一跳,忙道:“奴婢不敢。” “不敢?那为何钧儿非要你陪着不可?他没进宫前不是好好的吗?”裕王语气不善,冯保立刻又道,“奴婢只是尽心照顾世子,断不敢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或许世子只是觉得奴婢伺候的舒坦,所以才特别眷顾奴婢。” “伺候的舒坦?”朱载垕听了这话更不高兴,“他一个孩子懂什么?定是你们这帮奴婢使坏。” “奴婢不敢。”冯保忙磕了两个头,“奴婢宁愿拼了命去照顾世子,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还请王爷明鉴。”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他倒不是真正想计较这个,而是给冯保一个下马威,省得日后还有人想打钧儿的主意。 “你起来。”朱载垕的语气顿时变得温和了很多。 冯保起身,却不敢抬头。 朱载垕又道:“我仔细想来,你去王府也没什么不妥,只是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冯保立刻道:“但凭王爷吩咐。”心里有些紧张。 朱载垕道:“昨日的事你还记得?” “奴婢记得。”冯保又跪了下来,“奴婢还没来请罪。” “你替我做了这件事,也算是将功赎罪了。”朱载垕这话一出,冯保总算是松了口气,接下来的事已在他的预料中,果然听裕王道,“李芳不能一直留在王府,你去刚好代他的位置,王府有什么动静你要第一时间回禀。还有......”朱载垕拿出一叠信,正是冯保昨日留在这里,他写给李芳的信。 “拿着。”朱载垕说了两个字,冯保立刻接过,朱载垕又道,“上面的内容你都看过了,不过我要你再当着我的面看一次,这次不光要看,还要把里面的内容都一字不差的记下。” “是。”其实这信里的内容冯保也记得个大概,但既裕王吩咐了,就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方才抬头,双手高举过头顶,将信又呈上。 朱载垕先站了起来,接过他手中的信,问了句:“看完了?” “看完了。”冯保回答,但见裕王走到暖炉旁,刚要打开盖子。冯保忙叫了句:“王爷且慢。”立刻起身跑了过去:“当心烫着。”说完用袖子包着手,揭开暖炉的盖子:“这样的粗活怎么能让王爷动手。” 朱载垕不说话,等盖子打开后,便将手中的信全部丢入暖炉中。炉火顿时烧得旺了起来,冯保急忙要盖上盖子,却被裕王阻止。 冯保拿着盖子垂立在一旁,害怕火苗蹿上来伤着裕王,还有意挡在他前面。二人守着这些信烧成了灰烬,朱载垕才挪步坐回椅子上。冯保连忙盖上盖子,不让纸灰飞出。紧接着立刻快步到裕王面前,等着他接下来的吩咐。 朱载垕道:“这信就当没这回事,不过上面的内容你要记得。” “是。”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道:“这些信可以没有,但是这件事还是要查清楚。只你一个人知道就是,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冯保沉默了一下,看来裕王心里还是有猜疑。他知道也不点明,只道了声“是”。 “李芳查到的你也看到了,你可以顺着查下去。只是还有一点,今后王府女眷不论是谁,也不能与外面的男子尤其是朝臣有什么往来,私下里传信也不行,我将王府交给你,你就要给我看住了,不要落人口实。其中利害,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很清楚。” “奴婢明白。”祖宗家法,嫔妃不得与前朝有牵连,这点他还是清楚的。不过裕王如此怀疑,自己要助李才人撇清关系也就没那么简单了。冯保想到这里,也觉得事情有些难办了。只是时间不多,看来要尽快计划的好。 朱载垕又想了想,觉得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完了,于是挥了挥手,让冯保退下:“你去收拾东西吧,今日正午过后就离宫,越早越好。我已派人向王府传了信,你去后李芳会把所有事给你交代清楚。完了就让他立刻进宫,今晚宫门下钥前必须赶到。” “是。”冯保叩了个头,“奴婢告退。”起身便轻手轻脚的离开了乾清宫,准备回住处拿上行李出宫。他虽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但也不能这么快就出去,还要耽搁上几个时辰,否则裕王知道了,准以为自己被一个奴婢算计,那就不妙了。 冯保想着,临行前要去见黄锦一面,黄锦毕竟是自己的干爹。虽然过不了多久又会同王府女眷一同入宫,但也算是有个交代。 冯保知黄锦此刻在司礼监,并不急着回屋而是先去了那里,去时黄锦还在处理公务,也就是整理大臣的奏疏和披红。 虽然大行皇帝驾崩,但这些事儿却一直没停下来,国家还在运转,司礼监和内阁也是如常行事。冯保将出宫的事说了一遍,其中强调是世子的缘故。黄锦头也不抬,站着趴在桌上看着奏疏的内容,以便分类。 冯保看他腰弯着疲惫,上去道:“干爹,我来吧。” “你不是要走吗?”黄锦看着他帮忙整理,却也不阻止。 冯保道:“无妨,裕王还给了我些时辰,只要正午过后能离宫就好。” 黄锦看着他不说话,冯保埋头整理,却没在意他的目光。 “你早就知道?”黄锦忽然说了句。 冯保一愣,却问:“知道什么?干爹的话儿子听不明白了。” 黄锦从他手中拿过奏疏,自行归类整理:“不是知道,怎么有功夫在这儿帮我?东西昨日便收拾好了吧。”(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出宫(二) 冯保心里忐忑,试探道,“干爹在说什么,儿子越来越听不明白了。” 黄锦停了下来,看着他:“你还不打算同我说实话吗?” 冯保神色镇静:“儿子说的就是实话。” 黄锦看着他,忽然转过头,又开始整理起奏疏。 冯保猜不透他的心思,也只能一起帮着归置。二人没过多久,便将今日的奏疏都整理了出来,黄锦才又对冯保道:“你先回去吧。” “干爹。”冯保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总觉得还想再找些事情做。 黄锦坐回案旁,开始将奏疏的内容大致浏览一遍,一会儿呈上去裕王问起也好有所对答。冯保还站在那里,站了一会儿黄锦才说话:“好了,你回去吧,出了宫我也管不了你了,王府里你也要好生安分着。恐怕你再进宫,就看不到我了。” 冯保一听顿时跪下:“干爹,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儿子还等着孝敬您终老呢。” 黄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埋头:“起来吧,你的心意我领了,快回去准备吧,晚了裕王要怪罪。” “是。”冯保又磕了个头,这才离开。 等他走后,黄锦才抬起头,看着门外,忽然叹了口气。 他从案上一叠奏折下拿出一封信来,信上的火漆已被拆开,这是东厂的人今早送来的,原本是要给冯保看一看,只是今日他听到了消息,昨晚冯保见裕王说的话他全都知道,还有今早李才人派人来传的信儿,他也是第一个知道。 两件本不怎么清楚的事联系在一起,也就什么都清楚了。 这信是东厂审出来的,孟冲的口供,也是黄锦私底下的安排。东厂今日地上两封信,说的是两件要紧的事,孟冲便是其中一件。孟冲原本并没有犯事儿,本是背着人抓的,审问也用不得刑。黄锦的意思便是跟他耗着,所在间屋子里,三顿饭让人暗时送着,却什么都不给他说。除非他愿意招认,否则其他一概不谈。这就是黄锦的高明之处,不让人说招认什么,只说招认二字,到时候有多少都会一并吐出来。 起初冯保说孟冲与高拱勾结,他倒不是不信,而是想弄清楚整件事情,却不想这么一问出来,竟然还牵连到另一个人,司礼监随堂陈洪。 这个陈洪虽然只是个随堂太监,但也是司礼监的人,黄锦虽老,但只要是司礼监的人他都记得。 冯保与高拱不睦,冯保告诉他孟冲的事,他也不是不知道冯保的用心。只是遵从皇上的命令,又看在这些年来的父子情分上,他也是护着冯保的。所以他抓了孟冲,暗地里帮冯保一次,却不想原来高拱真正的眼线竟还在宫中。 原本知道这事儿后黄锦便准备将这口供拿给冯保过目的。何况他记得裕王前几日曾问过他宫中是否有个内侍叫陈洪,裕王不会无缘无故的发问,那么原因只有一个,定是高拱向裕王提的。裕王发问刚好赶在见过高拱之后,这件事便吻合了。只是高拱无缘无故为何会提这个人,解释只有一个,高拱向裕王提出此人可以接任司礼监掌印的位置。 黄锦知道了这个情况,本该第一时间告诉冯保的,只是今早与昨晚的事,冯保擅自做主,尤其是那信的事,自己没问,却不想冯保竟去找裕王请罪。他既这么有本事,还能让世子离了他不行,自己的话也不听了,这个干爹也帮不了他什么了,那还给他看这口供做什么?既然如今什么人都奈何不了他了,他还怕什么陈洪、孟冲呢? 黄锦看了那份供词一眼,随手一抛,便扔进了一旁的火炉里。火光跳动,顿时烧成了灰烬。 他忽然一声长叹:“儿子大了,不中留了。” 门外有司礼监的太监闻声而入,还不急跪地,黄锦便道:“出去,没叫你们进来。” 那几个人脚步也不停,一转身又走出了门外。 “等等。”快要出门时,黄锦忽然又叫住了他们。几个人立刻停下脚步,回过头,等着黄锦吩咐。 “替我打盆热水来。” “是。”一个内侍应了一声,立刻小跑着出去。 黄锦指着剩下两人中的一个,道:“你过来帮我把这些奏疏都收起来。” “是。”那人立刻到书案旁,开始把散开的奏疏按分类叠在一起。 “你。”黄锦指着最后一个人,“帮我更衣,一会儿我洗把脸,完了去乾清宫见裕王。” “是。”那人也跟着忙活开了。 不一会儿那端水的内侍进来了,收拾书案的内侍也收拾好了,三个人便一起伺候黄锦洗脸穿衣,不久就完事儿。 黄锦刚要去乾清宫,还没走出屋子,只走到门口却忽然停了下来。周围三个内侍也一并停下,安静的等着他吩咐。黄锦忽然折回了书案,翻了会儿,找出东厂今日递上的另一封信,一并带走。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却与王府,与王妃有关。 黄锦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件事不能瞒着,也就一并带去了。他去乾清宫本可赶着,但却有意放慢了脚步,一路上一直在想,一会儿要怎么同裕王说。他总觉得不放心,本已想好的话又反复琢磨了好几次,才觉得略宽心了一些。只是到了乾清宫后就不再犹豫,直接请见了裕王。 朱载垕听内侍通传黄锦来了,便立刻吩咐让他进来。黄锦是父皇身边的人,虽然只是个奴婢,但朱载垕对他却是礼遇有加。不为别的,只为他在父皇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这点殊荣还是能给的。 黄锦进来先磕头行礼,朱载垕本让他不用跪了,这里也没有外人。但黄锦却不肯失了礼数,朱载垕无奈也只能由着他了。 黄锦磕完头后起身,站在朱载垕面前,道:“奴婢有一事想请王爷恩准。” “什么事?你说便是。”父皇让黄锦回乡终老,还让自己背地里偷偷赏给他一笔银子,以作安生之用。父皇倒没说这数目,只是朱载垕清楚,黄锦这么些年的司礼监掌印下来,手里不会没有一点油水,这一点父皇不会不明白。那么这银子该给多少,倒成了个难题。(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出宫(三) 黄锦道:“奴婢求王爷,准奴婢去为皇上守陵。” “这……”朱载垕听他这么一说,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其实你也可以留在宫中。”他只说留下,可没说让他继续做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只是想若黄锦在,宫里的事也能压着一些,也不至于有太大的争端。只是若他真要走,自己也不便留着。 黄锦听了这话立刻又跪地:“奴婢伺候皇上大半辈子了,这余下的日子,没了皇上奴婢又怎么能过得下去?奴婢心意已决,只想一直陪着皇上,还请王爷成全。”刚才听裕王的口气,似乎有些不想让他走了,只是这宫中,他也断断不能再留。 朱载垕听他这么说,也感念他一片忠心,成全道:“你既坚持,那大丧过后,便同父皇的梓宫一起走吧。” 黄锦闻言忙又跪地磕头:“多谢王爷成全。” “我是准了你去守陵,只是父皇交待要赏你一笔银子,这个也不能少。” “奴婢不要什么赏赐,只要王爷能答应奴婢,让奴婢陪着皇上,奴婢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朱载垕心中暗叹,父皇虽然去了,但终究有黄锦这样的奴婢,这份心意倒是十分难得。黄锦是一直跟在父皇身边的,在兴王府便是,而自己身边一直伺候着的,便只有一个李芳了。这李芳倒也忠心,也不亚于黄锦对父皇吧。朱载垕这么想,心里也宽慰一些,道:“便依你吧。” 黄锦又叩头谢恩:“多谢王爷。”起身时犹豫了一下,不知那封信该不该给。 朱载垕本想让他退下吧,但见他神色,知他有事,问:“还有事吗?” 黄锦又犹豫了一下:“今日一早,东厂的探报给奴婢送来了封信。”说完从怀里拿出:“奴婢正犹豫要不要给王爷看。” “和我有关?”朱载垕并不急着接。 黄锦回答:“王府女眷,自然同王爷有关。” 朱载垕一听反倒心中一惊,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李才人。难不成是李才人和张居正的事?自己并没有下令东厂去查,怎么他们的探报会知道?朱载垕越想越觉不对,伸手要拿却犹豫了一下,又缩回了手,脑海里回响着冯保的话,李才人不光是她自己,还牵扯到钧儿。只是东厂究竟查到了什么,他不看也不行。犹豫许久,忽然拂袖一叹:“你念给我听。” “是。”黄锦立刻领命,念了起来。 朱载垕一听反觉得诧异,他没想到的是,这件事虽和李才人无关,却和王妃有关。但事儿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原来是东厂的人在勾栏胡同看到王妃身边的婢女月兰,勾栏胡同虽不是王妃贴身侍婢该去的地方,但月兰也只是去和顺斋买了盒糕点。朱载垕道:“原来是这件事,我会让人去告诉王妃,让她管着点下人。” 黄锦却忽皱眉:“若是一盒点心倒是小事,东厂的奴婢如何敢以此事来打扰王爷。只是王爷不知,这和顺斋并不是简单的地方。” “哦?不就是一个糕点铺吗?”朱载垕也不是不知道这个地方,王府中也几次遣人来这里买过糕点。这铺子倒如常,开在勾栏胡同也不算什么稀奇,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但凡京中有过的糕饼,它那里一年四季都有供货,而且从不断绝。朱载垕原觉得没什么的,只是听黄锦说了个不简单,现在想来也察觉出些端倪。的确,寻常糕饼铺子哪有这样的能耐,一年四季所有糕饼从不断货,可见这店家不是普通人。 黄锦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和顺斋表面上看是间糕饼铺子,其实背地里是买卖消息的地方。” “买卖消息?”朱载垕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好奇道,“说来听听。” 黄锦又道:“京城有许多铺子,表面上是茶楼、酒肆不一,大堂也都和普通铺子一样照常做生意,只是阁楼上会有厢房提供,专门给京官们密谈用,据奴婢所知,能上这阁楼的必须是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否则其他人还没有资格。而这些地方有的还会提供一些特别的东西,比如喝的茶会是市面上没有的团茶。” “团茶。”朱载垕一听顿怒,“太祖已明禁团茶,因为不想其制作工序复杂消耗民力。宫中进贡的茶尚没有团茶,这帮人好大的胆子!都有哪些地方?一并查抄。对太祖不敬的人,一律问斩。” 裕王正值盛怒,谁知黄锦却说:“王爷不可,这些商户是动不得的。” “动不得?笑话,寻常小民而已,难道朝廷还对付不了吗?” “王爷说的不错,的确是区区小民,只是既是小民小心思也重些,他们给这些大官们提供方便,既是要赚钱,也要为自身求得一个保障。据东厂的探报,这些商铺手中都有一个单独的账本,上面记的不是银子,而是每日有哪些官员到了哪个小间谈了多久。王爷若真追查下来,恐怕会牵出朝中不少人,到时内阁也只怕会牵连其中。” “你是说内阁也有人进过这些地方。”朱载垕追问。 黄锦心知这问题自己可不能答,于是道:“朝中半数以上官员都去过,而且有的去的不止一次。”他见裕王沉默,似乎正为此事忧恼,便又立刻道:“大行皇帝丧礼一过,王爷就要登极。此时根基尚不稳,实在不必在这些事情上费神。等到朝局稳固,王爷若还想收拾了这些商人,到时再想办法也不迟。” 朱载垕知道黄锦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他本也觉得这件事一时间也不好办,便点了点头:“不错。”很快又转移回刚才的话题,问:“那这和顺斋呢?又是怎么个情形?” 黄锦回答:“和顺斋消息来源之广,下至黑白两道,上至官场朝廷,是个拿钱买消息的地方。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那里的消息通常藏在糕饼中,装作是交易送出。不过那里的消息一条都是五十两银子起价,可即便如此,仍有不少人愿意去花重金求取,因为和顺斋的消息向来不会有错。”(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出宫(四) “竟还有这样的地方,我竟不知了。” 黄锦依旧恭敬道:“王爷久居王府,这样的地方自然是不知的。” 朱载垕又问:“那这和顺斋究竟是什么人开的?我倒想看看何人又如此本事,真像你说的还能涉及到朝廷。” 黄锦却回答:“奴婢无能,也不知这背后的人是谁。” “你不知道?”朱载垕的语气意味深长,“你竟会不知道,这京中还有能瞒得过东厂的。” 黄锦苦笑:“东厂也不是什么都能知道,也有涉及不到的地方。” “那便去查。”朱载垕不以为然,“我倒不信,究竟是何方神圣,还能瞒得过朝廷。” 黄锦心里苦笑,看也不看便知裕王的脸色,小心道:“这和顺斋也是查不得的,和那些个茶坊商铺一样,和顺斋也有账簿,每笔交易里面都记的清楚。而且和顺斋的牵连恐怕比那些寻常商铺还要厉害许多,若不是今日之事与王妃有关,为怕牵连甚广,奴婢也是断不敢同王爷讲的。” 朱载垕冷哼一声:“你们从前也是这么瞒着父皇的吗?” 黄锦回答:“皇上和王爷不同。” “怎么不同?” “皇上是知道其中利害的,王爷刚主持大局不久,很多东西还不清楚。不过奴婢也不敢瞒着,只是不打算这么快告诉王爷而已。” “你倒是有什么说什么。”朱载垕也不怒,实话虽不见得好听,但总比被蒙在鼓里的好。只是王妃这次又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派人去那里?以往王府里若想要糕点,都是派底下的下人去的,何时派过这些近身的奴婢。李才人的事儿还没解决,现在王妃这边又......朱载垕只觉得烦恼,道,“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我会想办法。” “是。”黄锦退下,还没走到门前忽然又被叫住,“等等。” 黄锦只能几步又折了回去,垂手立在裕王面前,道:“王爷还有何吩咐?” 朱载垕指了指桌上的信:“这信你留下。” “是。”黄锦本也没拿走。 “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已经知道的要让他们闭嘴。” “奴婢明白。”黄锦说了这话,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王爷可要奴婢私下里查查?或许是误会。” “你能查什么?”朱载垕面有不悦。 黄锦见状慌忙跪下,心知是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敢再多言。 “下去吧。”朱载垕有些无奈,自己也不是真想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只是一时心里烦躁。黄锦也是好意,也是想为自己分忧,但是有些事情他本当做是家丑,真的不想让外人插手。 黄锦也不留,磕了个头便告退。他知裕王心有不悦,自己再留着也是徒惹他不快而已。 黄锦走后,朱载垕也没让人进来,自己一个人在乾清宫来回踱步,坐也坐不下来。自己才不在王府多久,竟先后出了这么两趟子事来。先是李才人和张居正,现在又冒出王妃事。且不说她派人去那里用意如何,谁知道她买的是糕点还是消息? 朱载垕越想越气,忽然大叫了声“来人”,殿外立刻有内侍小跑着进来,停在他面前跪下,等待着吩咐。 朱载垕道:“你去告诉冯保,让他马上出宫。” 那内侍多嘴了一句:“王爷刚才不是传令让冯公公午时出宫吗?可现在才过了半个时辰,还不到巳时啊。”他本是想着冯爷还在收拾东西,现在去传也不见得收拾好了,却不想就这样又激怒了裕王,裕王道:“我说现在就现在,你去是不去?” “去去去,奴婢立刻就去。”那内侍慌忙磕头,起身快步退出屋中。 这些奴婢,当真是没一个中用。朱载垕暗自气恼,想着还是从小伺候自己的李芳最好,最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什么话也不用同他多说,他便能明白,不像这几个人。想到这里,朱载垕又让人去传令,让李芳即可入宫,王府的时让其他人交代即可,冯保也不笨,相信即便没有李芳,他也会自己想办法弄明白。这道旨倒是传出去了,朱载垕心里还是不能平静,总觉得有什么,很快他想起一件关键的事。李才人的事要弄清楚,而王妃的事更要弄清楚。他本想又让人去找冯保过来,但想了想这样太过麻烦,于是就写了封信,其中附带了东厂这封密信,一并让内侍交给冯保,让他去王府期间务必要查清楚这些事。 李芳入宫已经是两个半时辰以后的事,冯保走没走朱载垕倒不担心,想来他也不敢耽搁。听到李芳来后,朱载垕立刻吩咐内侍待他来见自己。 李芳也好几日没见到裕王了,见到后叩头行李,等到屋里的人下去,看到裕王却忽然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朱载垕皱眉,走到他身边,忘了门外一眼,隔着窗户可以看见廊下站着的内侍的影子。只是这像什么话,要是让外面的人听了,指不定怎么笑话。朱载垕拉他起来,“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还没说话你哭什么。” 李芳在他一拉下直起了身子,却还是忍不住抹泪:“王爷瘦了,奴婢看着心疼。” “好了,别哭了。”朱载垕看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身上也没有绢子,就索性用袖子给他随便抹了抹,“哭哭啼啼的,哪里像个办事儿的人,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有话要问你,你过来。”朱载垕说完向内殿走去,李芳脸上的泪虽已干,但却还是下意识的抬手抹了抹,跟了进去,大事他可不敢怠慢。 李芳虽跟进,步子却走得小心翼翼,里面有什么他不是不知道。果然进了内殿,便看到了大行皇帝的梓宫。还不等裕王开口,李芳便立刻跪下,行了三叩九拜之礼。 朱载垕在一旁看着,也不阻止,等着他行完了礼,才坐到一旁的榻上,李芳也起身跟了过去,却是站着的。朱载垕道:“你先说说吧。” “是。”李芳自然知道王爷问的是什么,将王府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那日王爷回府他已经呈报过,其中也没什么大事。这次主要说的是王爷回宫后的事,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寻常的事也都是一带而过。只是提到冯保出宫传话时,李芳说,“冯公公来那日,先是同李才人谈了半个时辰,接着王妃到后才一并传了王爷的话。” “他和李才人先谈了半个时辰。”朱载垕若有所思,他们有什么好谈的,问,“你可知他们谈的是什么?” 李芳摇头:“那日奴婢恰好不在府中,回来也是听下人说的。”其实他有意隐瞒了一件事,就是李才人手下阿绣特地叮嘱过几个知情的人,不要将才人和宫里来的公公秘谈的事传出去。不过李芳知道,这个吩咐应该也是针对王妃的。李才人的为人李芳是清楚的,自然也是信得过的。裕王虽吩咐他去查,他虽不知王爷为何疑心,但他心里却不相信李才人会做什么出阁的事,也就如实去查,反正查出事情的真相也是还才人清白。只是才人吩咐下人不外传这事儿是不能告诉王爷的,否则王爷定更加疑心。王爷入宫主持丧仪,完了又要立刻登极,天下百废待兴,这个时候是不能起什么乱子的,何况还是子虚乌有的事。(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出宫(五) “你不在,府里还有人知道吗?” 李芳回答:“奴婢都问过了,许多人都不记得了,想来也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他们也都才记不清了。” “无关紧要。”朱载垕自言自语,“他们倒也懂规矩,知道等王妃一并来了再说。” 李芳道:“李才人向来安分,循规蹈矩,对王妃又格外敬重。” 朱载垕点了点头,这点他倒是默认,又问:“最近还有什么事儿吗?王妃呢?” 李芳回答:“王妃还是身子不好。” 朱载垕听了皱眉:“怎么还是病怏怏的,请大夫了吗?总是这么病着,也不知是什么大毛病?” “请了,开的药都按时服了,只是还不见好。严重的时候一日药都要进好几副,” “都是些庸医。”朱载垕一拍床榻,“让宫里的人去,太医院,那个叫什么万.....万......” “万邦宁。”太医院院使李芳还是知道的。 “对对对,就是这个人,让他去,要是治不好他这个太医院院使的职也当到头了。”朱载垕想到王妃的病就一肚子闷气,“堂堂王妃,总是这么病怏怏的,别人看了像什么话,看着都不舒服。” “王妃体弱是自幼的毛病,奴婢来之前也叮嘱过下人,王妃的饮食都格外留心,都是按方子食补。” 听到王妃的病,朱载垕本要告诉李芳和顺斋的事也没心思说了,要追究的自然也没心思追究。这件事就交给冯保去办吧,告不告诉李芳都不打紧,朱载垕道:“王府的事你别管了,今后就留在宫里,你也曾是司礼监出身,跟黄锦学着点拟票披红的事。王府中习惯了你伺候,今后御前的事儿也由着你来。其他事儿我会丢给司礼监掌印,这样你也不用像王府里一样,伺候着我还要管着家,你也要松快些。” “多谢王爷体恤。” “我先上柱香,今日李春芳递上了道本子,上面是为父皇拟的庙号和谥号,还有要为父皇的陵寝定一个字。礼部拟了两个,要我定夺,我看都差不多,一会儿你帮我看看。”朱载垕说完起身,走到大行皇帝的梓宫前。 李芳连忙过来,点了三支香,恭敬的递到他手中:“王爷做主便是,奴婢也只能说说。” “就是要听你说说。”朱载垕跪在垫子上,高举三支香朝着梓宫拜了三拜,这才起身,道,“兼听则明,以后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听不听是我的事。” 李芳接过香,插入金座的香鼎中,跟在裕王身后出了内殿:“奴婢只怕言语粗浅,有污王爷圣耳。” “话粗理不粗,你说便是。”朱载垕说话间已走到了外殿,拿起案上的本子,递给李芳,“你看看,就是这个。” 李芳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拟的庙号是世宗,谥号是钦天履道英毅神圣宣文广武洪仁大孝肃皇帝。后面便是礼部为大行皇帝陵寝拟的两个字,一个是“永”,一个是“德”。李芳看过道:“奴婢觉得这两个字都很好,分不出好坏来。德,升也。在心为德,本事顺承之意。永,水长也。象水巠理之长。他们拟这个字,也是希望我大明江山万世延绵,是个极好的兆头。”李芳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裕王的脸色,“只是这德又与道相承,大行皇帝潜心修道,想必更青睐于这个字。” 朱载垕沉默一下,却摇头:“不行,这个德字万万不行。” “奴婢愚见。”李芳又跪地。 朱载垕单手将他从地上拉起:“起来,怎么又跪下了。” “奴婢妄言了。” “谁说的,多亏你刚才那句话,否则我说不定还真选了这个德字。”朱载垕说着,拿起朱笔在永字上圈了一下,“父皇本因修道被臣子诟病,若这陵寝的名字还与这道有关,不是要受万世非议吗?就这么定了,就叫永陵,送回司礼监,让黄锦按我的意思批了下还礼部。” “是。”李芳接过,叫守在门口的内侍进来,便要吩咐那人送去司礼监。谁知裕王却在这时开口,“不要他去,你去。” 李芳也吃了一惊。 朱载垕道:“你要尽快熟悉司礼监事务,这点可不能耽搁,你去把我吩咐的话告诉黄锦,他自然知道该怎么教你。” 李芳还有犹豫,总觉得自己第一日进宫便插手司礼监的事有些不妥,但哪里不妥他也说不上个理来,裕王既吩咐了,也只能照办,于是道了声“是”,便带着奏本去司礼监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消疑(一) 冯保出了宫到王府,首先来见的不是王妃而是李才人。他本急着将皇上的话告诉李才人,当然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也很清楚,谁知李才人还不等他开口,便要将他赶出自己的宫里,李才人责怪:“你怎能先来我这里?还不快先去王妃宫中。” 冯保本想说无妨的,从心里讲,他根本没怎么把王妃看在眼里。虽然表面上不能开罪,但也不用礼仪备至。只是他见李才人很在意这个,也就不多说,依吩咐先去见礼了。 阿绣看了却颇为不满,嘴上嘀咕着:“公公愿意先来见才人,才人何必要赶他走?” “你不明白。”李彩凤摇头,“越是这种小事越容易被人抓着不放议论,抓得久传得久了,即便没有不敬也成了不敬了。这就是人言可畏。” 阿绣不答,显然并不怎么理解。 李彩凤道:“冯保还有一会儿才回来,趁着这功夫我给你说个事儿吧。”李彩凤停顿了一下,见阿绣认真听了过来,又道:“我从小就没了妈妈,爹爹又是个泥瓦匠,要四处走着才有活做。一次爹爹接了户人家的活,要在后院里砌一个小屋用来堆放粮食。这活要连着着干好几次,因此爹爹也就带上了我。这家人有一妻一妾,有一次妾氏不小心把饭菜撒到了妻房门前,她以为没人看见就没来打扫,谁知正妻一出房门就摔了一跤,好在没什么大碍。后来知道是妾氏无心之过,这妻房也算是大度,不和她计较,只是下面人难免闲话,渐渐的妻房也开始相信妾氏是有意对她不敬,二人闹得不可开交,整个家里也不的安宁。最后我爹的墙也只砌到一半,便被主人家无奈给请走了。” 阿绣听着,这下才有点明白:“才人是想王府和睦。” “不错,毕竟是一家子,吵吵闹闹总不好,何况王爷是储君,心思该放在天下大事上,所以不该有这些事让他分神。”李彩凤停顿了一下,“不过这件事中有一个道理,要留心小事。我记得王爷有一次念书,念过一句话‘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王爷还给我解释过这句话的意思,凡是都是以小见大,以小积大。我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牢记了这两句话。若那妾房不觉得洒了饭菜是小事,能及时清理,那便没有后来的事了。我们待王妃是如此,做其他事也是如此,这点你一定要记着。” 阿绣点点头:“奴婢受教了。”她忽然一笑,又道:“若才人每次教我都这么讲一个故事,奴婢懂得可比现在多多了。” 李彩凤一笑:“哪有那么多故事,其实有些道理未必要什么人教,只是看到别人的一次,就自然而然的明白了。” “是这个理儿。”阿绣点头,见桌上的茶凉了,便去换了一杯。主仆二人喝着茶,等着冯保回来。 也没过多久,冯保便从王妃那里回来了。李彩凤这才叫退了下人,关上门同他说话。 李彩凤刚要问宫里的事,忽然见冯保若有所思,似乎从刚才进屋开始,他便是这样的神态。李彩凤不禁问:“你在想什么?” 冯保抬头看着李才人,道:“奴婢看到世子了。” 李彩凤一听便知他在说什么,点了点头道:“不错,姐姐身子不适,每见着钧儿都会很开心,钧儿一早去探望还没回来。” “可奴婢出宫时已要到午时。”他想即便是一早拜见,现在也应该过了一两个时辰了吧。 李彩凤道:“兴许是钧儿贪玩,便多留了许久。” “王妃每日都是如此吗?”冯保又问。 然而这一次,李彩凤却没有回答,而是道:“你不觉得你的话太多了吗?”她不是不清楚冯保想说什么,这些日子的事似乎都是冲着她和王妃的。但越是如此,她越不能坏了和王妃的情分。 冯保闻言也知才人心里不悦,连忙跪地:“奴婢失言。” 李彩凤皱眉,立刻命他起来:“我知道你是为我,你是宫里来的人,比阿绣要聪明许多,所以有些话我说过一次就不用多说了吧。” 冯保自然知道才人指的是什么,前次来才人便已经说了,她和王妃的关系。看来才人当真是铁了心要让着王妃了,冯保想着,若才人不是皇后,那日后自己的事也没那么好办了。不过转念一想,王妃看上去体弱多病的样子,也成不了什么事儿,也就不怎么担心。 李彩凤站的累了,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冯保跟过来,站在自己面前,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对他说:“你也坐吧。” “奴婢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冯保仍道:“奴婢不能坏了规矩。” 李彩凤不以为然:“规矩也是人定的,从前我没入王府时也没这么多规矩,现在没有外人,让你坐你就坐吧,何况以后你也是自己人了。” 冯保闻言倒觉得这李才人当真是不同,没什么架子,见她是执意要自己坐了,也就小心翼翼的坐下:“多谢才人。” “你说吧。”李彩凤道,“刚才不是有话要说吗?” 冯保将自己请罪,到裕王让自己代李芳注意着王府的事说了一遍。 李彩凤听了面有怨色:“你都这么说了,王爷还是疑我和张先生,难道王爷就一点不顾及钧儿吗?” “才人别这么说,王爷也只是想弄清楚事情而已。” “弄清楚,怎么弄清楚?我也想知道这没头没脑的事儿究竟是怎么来的,怎么好端端的王爷就怀疑到我身上?”李彩凤越说越气,她也是直爽的性子,不喜欢这么平白被人冤枉,一时竟说了气话,“王爷若真疑心,何不亲自来问我?他若真不信我,大可把我赶回娘家,大不了我带着钧儿一起走。” 冯保听这话这吓了一跳:“才人万万不可这么想,王爷从前只是让李芳查查,现在又让奴婢。王爷不声张,可见心里还是偏向才人的。才人若真意气用事,不是逼着王爷把事情闹大吗?何况才人也要为世子着想啊。”(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消疑(二) 李彩凤听到世子,心中顿时一软,眼泪就止不住流了下来。冯保见状立刻掏出自己随身的干净白绢,递了上去:“才人不为别的,就为您是世子的生母,也要为世子好好打算啊。” 李彩凤接过绢子擦泪:“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你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王爷还是要查。他要查就查好了,大不了不要我也不要钧儿了。” “才人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冯保有些无奈,以前在宫里他伺候的是皇上,最多也是孝敬干爹,倒没伺候过宫里的娘娘们。对其他人他倒能应付,哪怕是皇上也能镇静自若,只是这第一次这么伺候女主子,还遇上这女人哭,倒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何况这事儿办不好不光过不了李才人这坎儿,裕王那边也没法交代。冯保也只能硬着头皮耐心劝道,“王爷只有世子这么一个儿子,怎么能不重视。才人是世子的生母,王爷重视世子也是重视才人。” “重视,他这算什么重视。”李彩凤言语中已不称呼“王爷”而直接用“他”了。 冯保一听皱眉,他知才人说的是气话。但似乎自己越劝才人反倒越气一般,弄得冯保也不敢再劝了。只能道:“才人这么气着不是办法,奴婢以为要想弄清事情,还要同张先生一并商量。” 李彩凤这才冷静了下来:“办法是办法。”只是她犹豫:“可这个时候找张先生会不会......” “才人放心,这件事自然不能让才人出马,奴婢当代才人走这一趟。”冯保没有告诉她裕王说的话,不能让王府女眷再同外面的男子有牵连,哪怕是传递书信也不可。只是冯保心里已有了主意,知道该怎么办的好,于是道:“不过张居正素谨慎,我同他交情不深,恐怕我这么去他未必会信。那封信已经被王爷烧了,若是有便是最好说话的。不知才人可否有李芳亲手写的东西?” 李彩凤想了想,道:“有是有,府中账册是他在管,想来也是手书的。” 冯保点头:“还请才人命人将账册拿来。” 李彩凤犹豫了一下,终叫了声“来人”。守在门外的阿绣立刻进来,李彩凤当即吩咐她去拿账册,阿绣道了声“是”,刚要走,却被冯保叫住:“姑娘且慢。”阿绣转过头,看向冯保:“公公有什么吩咐?” 冯保道:“若是人问起,还请姑娘不要说才人,就说是我有几处不明白,想请才人指点。” “我明白。”阿绣点了点头,心中对冯保顿生好感,他能这么为才人着想倒是难得。否则让王妃那里的人知道了,指不定要说什么。 李彩凤也同样觉得冯保会为自己着想。 阿绣动作倒快,不久就回来了,拿来了李芳手书的账簿。只是回来时提到一件事,说:“奴婢刚才倒看到王妃房中的月兰了。” 李彩凤一听也不由得紧张:“她有问什么吗?” 好在阿绣摇头:“月兰赶着向王妃宫里送点心,也赶不及理会我,反倒见了我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阿绣心有不满:“这几日王妃总是把世子留在宫里,每次都拿世子最喜欢吃的哄着。冯公公前次来那日竟还拿出了鲜花玫瑰饼,让世子回才人这儿还念念不忘。”阿绣说到这儿“哼”了一声:“这个季节哪还有新鲜的玫瑰花瓣,谁不知道是在哪儿买的,王妃为了取悦世子竟舍得让月兰去那种地方,可别忘了世子还有个亲妈呢。” 李彩凤脸色一沉,怒道:“谁让你多嘴的,这些话是你该说的吗?” 阿绣一听心里也委屈,竟顶撞道:“奴婢说的是实话,王妃这么哄世子开心,不就是看着世子年幼想趁机收买吗?王爷是让世子回来看妈妈,可她们每日一早就把世子叫走,到了要天黑才让送回来,不是居心不良是什么?” “跪下!”李彩凤一声呵斥,“她是王妃,是钧儿的嫡母,什么取悦什么讨好,你说这话当真是可笑之极。”李彩凤越说越气。 阿绣虽不甘心,但也跪了下来,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才人怕她做什么。” “谁说我怕了,这是敬,是敬。”李彩凤有意强调着一个“敬”字,却已是怒上心头,冯保见状也忍不住在旁劝道,“才人息怒,这阿绣姑娘也是为才人着想。” “这儿不管你的事。”李才人语气中仍有怒意,几步上前从阿绣手中拿过账册,递给冯保,“这个就交给你了,李芳有间屋子,你便住那里了。”说完叫了声“来人”,门外立刻有下人小跑着进来,李彩凤吩咐他带冯保去李芳的住处,那人连忙依吩咐,为冯保引路,“公公请吧。”他知冯保是宫里来的人,言语也十分恭敬。 冯保无奈,看样子李才人是真的动了气,现在自己是不走也不行了,只能跟着那下人离开。他刚一走,李才人那屋的门便从里面关上。冯保看罢一叹,这女人家的事,却似比朝政还要复杂一般。 刚才听阿绣的话,似乎涉及到裕王让他查的王妃的事。想起东厂的那封密信,还有裕王的信,他看了也不敢留,立刻依裕王信中的吩咐将两封信都烧了。冯保自然也知道和顺斋是个什么地方,不过刚才仅从阿绣的话中可以听出,王妃让近身侍婢去和顺斋,仅仅是为了买鲜花玫瑰饼,似乎是要讨好世子一般。看来世子最喜欢吃的应该是这个,冯保暗暗记下。只是这件事他还不打算向宫中禀报,冯保不知李才人对王妃如此敬重,他是个明白人,自然懂得避重就轻,不会像阿绣一般当面说王妃的不是。只是从裕王吩咐他查王妃的事开始,冯保便觉得这件事是个机会,今后对他对李才人一定会大有用处,所以还是不急着一时禀报的好。何况本来就是阿绣的一面之词,也说不得什么,谁知道也怪罪不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消疑(三) 他这么想着,很快便到了李芳的住处。冯保本是个十分喜欢干净的人,这屋子虽不大,倒也收拾的整齐,看来李芳走时也好好打扫过。冯保见书案上有几本重叠的册子,便要领自己来的下人回去,关上门,这才坐回案边,将李才人给的账册放在一旁,开始翻那几本册子。 看样子是李芳有意留下的,是王府下人的编制名册,还有库存赏赐器物等。册子的最下面的一本是李芳的手札,上面详细的记录着王府开销,衣料、食材等一些常用东西的购置,还有禄米的数量以及往年的分配,应有尽有,写的十分详细。有些地方墨迹还是新的,看样子是李芳怕自己不明白,昨日或者今日一早才添上去的。 冯保与李芳倒没什么交情,只是从这件事上便可看出李芳倒是个热心的人,而且做事也格外仔细,难怪能在裕王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冯保对李芳萌生好感,有了他这些东西,自己接手王府的事也要容易许多。其实最麻烦的是裕王登极以后,王府的人也要再行安排,或走或留,或充入宫中,王府的东西也要一并归入宫中。冯保从没在王府做过事儿,也没什么经验,而李芳在这手札最后几张里便写了这件事,语气也十分客气,都说一切让冯公公拿主意,自己只是建议而已,冯公公若觉得可以也可以依取。这让冯保对李芳心生感激,心想着今后回宫见了这李公公,定要为今日的事当面道谢。 冯保最开始也担心王府的事,裕王原先本是吩咐李芳给他交待好了再入宫的,只是不知后来为了什么,忽然又要急召李芳入宫,王府的事却让自己看着办。刚才冯保来王府时,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裕王这话是否另有深意?怎么看着办?如何看着办?他都百思不得其解,只想着尽力不能将王府的差事办砸了才好,现在看来,有李芳的这些东西在就问题不大了。 于是冯保将那些册子连同李芳的手札规整在一起,小心的收在了柜子里。这才拿出账册,他并不是要看,又取来纸比笔,见周围没有茶水,倒有缸红鱼来着,也不叫人了,便取了鱼缸的水来研墨。 他倒不是要写什么,而是在试着模仿李芳的字迹。 他跟在裕王身边多日了,裕王的字迹他倒记得,要模仿起来也不难。关键是这李芳,张居正绝非等闲,要瞒过他定要在小地方下工夫。 原本冯保模仿一个人的自己只需要一个时辰,但这次他格外认真,足足花了三个时辰,就连天都黑了,这才仿完了裕王和李芳的几封书信,而且字句不差。 这么说来都要多亏裕王了,若不是裕王在烧这些书信前让自己看了一眼,并让自己好好记下,冯保也只记得个大概,断不会写得这么一字不差。张居正或许不清楚李芳,但对裕王却绝对清楚,他是裕王的师傅,不光知道裕王的字迹,还知道裕王的行文习惯。若真让自己来写,恐怕也瞒不过张居正的眼睛。 冯保等着明日就去找张居正,但想现在应该先去向李才人回个话,想到这里他原本准备收起来的信又拿了出来。虽然天色已经不早,但想来此刻李才人也还没睡下,自己也是该去跑这一趟。 冯保想着便找了盏灯笼,点亮了提着去李才人宫里。还没到宫门前,远远便听到一阵低哭,再看宫门前的地下有个黑漆漆的人影,也不点灯。 地上的雪虽扫到了一旁,但地面仍结这层霜,冯保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的,一步若不站稳了,也不敢踏出另一步。过去用灯笼一照,却发现是阿绣跪在门前哭。 “姑娘这是怎么了?这大冷天的。”冯保见她脸上冻得通红,身上也瑟瑟发抖,连忙将手中的灯笼挨近她身边,也好给她暖暖。 阿绣只顾着哭,也不说话。 冯保皱眉,四下望了一圈,见周围没人,自己也不能将她这么扔在这儿。想起今日白天的事儿,不禁又问:“莫不是李才人罚的?”白天李才人的确动怒不轻,冯保也看着了。 阿绣却摇头:“不是才人,是我自己。”说着越哭越厉害:“公公先前也听到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可才人非要我认错。我没错为什么要认,才人不许我们对王妃不敬,也是为王爷着想,这点我明白,当着面儿我做到了,可难道背地里和主子说上几句也不行吗?我这么说还不是为才人不平。” 冯保无奈,道:“才人也是凡是小心谨慎着,姑娘就认个错吧。” “才人从前不这样。”阿绣更加委屈,“以前我私下里说说也不会真生我的气。这个错我是不会认的,我宁愿在这里跪一夜也不会认,才人也这么狠心,就让我跪着。”阿绣边说边抹泪,冯保看着她冻得发抖,这么冷的天若真在这里跪上一夜,那不得给冻死。李才人今日心里不痛快,也是因为和张居正的事,阿绣也偏偏撞在这气头上了。冯保又劝:“姑娘何必同自己为难呢?才人也不是真想罚你。” 阿绣不答,咬着嘴唇忍着泪不想哭,眼泪却还是止不住留下。才人被裕王宠幸后她便一直跟在身边伺候,才人向来对下人很好,她做什么都是以才人以世子为重,哪里有半分想过自己。阿绣越想越委屈。 冯保又劝:“我正要进去见才人,不如姑娘听我的先回去,我会在才人面前替姑娘说情,若才人怪罪我便替姑娘顶着。” 阿绣仍赌气,嘀咕了一句:“我没错,为什么要人顶着。” 冯保更是无奈,看着她冻得发抖,虽然有灯笼的光照着,但也抵不过这寒风。想了想解下披风给她,也把手里的灯笼给了她,剩下的路也有廊下的灯照着,自己这手里的灯笼也用不上什么。心知劝不过也不再多说,只是为她将披风披上,站起来转身便向李才人宫里走去。(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消疑(四) 李才人房中还亮着通明的灯,冯保知她为阿绣和张居正的事烦恼,也不直接闯入,而是让人先通传。等到李才人同意他进了,冯保这才入内。 果然一进屋,便见李才人穿戴整齐坐在椅子旁,还是冯保白日里见她的装束,显然忧心着事儿睡不着。 冯保先跪地行礼。 李彩凤叫了声“起来吧”,语气中有疲惫:“你刚才进来,看到阿绣了吗?” “看到了。”冯保如实回答。 李彩凤沉默了一下,又道:“她还是不肯回去?” 冯保摇头,却不知该怎么答的好。 李彩凤叹了口气:“这丫头性子倔,也是我不好,平日里惯坏了她。” “姑娘也是向着才人的。” “我当然知道,只是……”李彩凤叹了一声,却不把话说下去。 冯保小心试探:“奴婢知才人敬王妃,但奴婢也斗胆问一句,王妃在才人心里难道就没有半分的不是吗?” 李彩凤沉默一下,却不答,而是叫了声“来人”,门外便立刻有下人进来,李彩凤吩咐:“你去外面传我的命令,让阿绣回去,若她还不肯……”李彩凤沉默了一下,“便找几个人强行把她带回去,锁在屋子里。” “是。” 冯保听李才人如此吩咐,也知她只是嘴上说说,心里对阿绣还是心软的。本想出言宽慰,但一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的好。 李彩凤吩咐完阿绣的事儿才想起冯保,不禁问:“这么晚了你来见我是为何事?” 冯保这才关了门,把信拿出来给李才人看。李彩凤一看也吓了一跳:“这信你怎么还没放回去。”然而仔细一想又觉不对,今日白日,冯保不是说信已经被王爷烧了吗?怎么好端端的又出现在这里? 冯保这才把白日里没说完的事又说了一遍,也把自己这么做的意图也说了。 李彩凤听了面色微缓和,但却忍不住又问:“这样欺瞒张先生会不会有失妥当?不如我口述你代我修书一封,拿去给张先生看,张先生看了自会相信。” “万万不可,如今东厂耳目遍布,才人断不可再冒这个险。” 李彩凤也觉如此,点了点头:“好吧,就依你,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陷张先生于不义。” “奴婢明白。”张居正对冯保有恩,冯保自然不会害他。办法冯保心里有数,便是要利用着东厂的人做一回文章,让裕王彻底打消怀疑。只是有些事是不能告诉李才人的,比如冯保离开李才人的寝宫回屋后,又写了封信,并没仿谁的字迹,只是与自己平日里的字迹不同。接着他又在信上写下“张居正”三个大字,再将手中写好的信装了进去。一切准备好了便只待明日。 第二日一早他便起身,换了便装后便准备从遵义门出。遵义门是王府的侧门,紧挨着马房库房,府中下人进出通常也是走的这道门,这样倒不引人注意。 只是冯保走到遵义门前却停了下来,也不出去,只让人将门开了个半臂来宽的口子。 一旁人不禁问:“爷,这到底是出去还是不出去?” 冯保不答。一旁也没人敢再问。 终于大门口子中有风吹进来,冯保这才让开门,挎着出去。他身后还有一个人跟着,也是他今早叫着同去的。出了遵义门走在大街上,冷风更冽了。冯保藏在袖子中的手一直握着那封写有张居正名字的信,忽然手上一松,那信便随着风被吹了出去。 冯保急了,却等了一下,提高声音对身边的随从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回来。记住,那可是要紧的信,要是不见了你我都性命不保。” 那人连忙去追,冯保却站在原地不动,只看着他。 没一会儿,那随从便追回了信,虽然是大冷天,却还气喘不止,显然是刚才跑得急了。他恭恭敬敬的把信递还到冯保手中,赔笑着道:“爷,您可拿稳了。” 冯保接过却一笑,道:“没你的事儿了,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去。” “可是爷,刚才不是让小的跟着吗?”他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不小心得罪了宫里来的爷,立刻小心赔不是,“爷,还是让小的跟着吧。” “要你回去就回去,你的事儿已经完了。”冯保说完也不理他,一个人便走。那随从 在原地愣了片刻,无奈也只能转身回了王府。 冯保并没有直接去张居正府,而是去了礼部,这个时候张居正应该同李春芳一起在商议大行皇帝丧仪的事。他有意绕了道,还走了没人的小路,为的便是等一个机会。 果然他刚过一个巷子口时,迎面撞来一个人,撞得他后退几步险些摔着,好在他及时稳住了身子,再回头一看,却见那人已头也不回的走远。冯保伸手一摸袖子里,果然那封信没了。然而他却不说话,也不追上去,而是转过身,如常前行,又朝着礼部而去。 走礼部只是个过场,他可不打算这么明目张胆的去找张居正,也不离进皇城,只在张居正每日回府必经街道上的一间茶摊上坐下,随便要了壶茶算着时辰等着。 谁知才过了半个时辰,便见一顶轿子过来。原本他预计要等两个时辰左右,若不是认得张居正的轿子,他当真还不敢肯定。心想今日他怎么这么早就离开了礼部,莫不是李春芳另有安排。冯保起身悄悄跟了上去,原本想在无人的地方拦住他的轿子,谁知越跟越觉得不对,忽然他发现,这条路根本不是张居正回府的,而是到徐阶府中。 冯保渐渐放慢脚步,远远的跟着,只要能看得见张居正的轿子即可。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张居正的轿子当真在徐阶府门前停下。 冯保躲在一条巷子里,扶着墙老远望了过去,张居正进去了许久也不见出来,看样子是有得等了。冯保想着,用袖子扫干地上的雪,就地坐了下来。然而就在他坐下的瞬间,却忽然瞥见巷子的另一角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冯保装作不知,嘴角微扬,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果然他们已跟上了,看样子宫里他们也已经传过话了,东厂这些人,办事倒是利索。(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消疑(五) 黄锦不光掌管着司礼监,还一并提领了东厂,这点冯保是知道的。上次一时疏忽,险些被黄锦坏了大事。这一次,冯保已事先有了准备。 东厂他也有认识的人,有些规矩还是清楚的。他出宫前东厂那边便给他悄悄递了消息。裕王虽让他去了王府,但私下里也派东厂的人盯着,他一有动静便直接向裕王回禀。而且这道旨意是冯保出宫之前,也就是李芳进宫见过裕王后,裕王亲自下给东厂的。裕王心思难测,冯保不明他为何会突然对自己生疑,但做事也格外小心起来。 只是不想这么一来倒有个好处,就是不用怕干爹再好心为自己拦着了。 冯保没坐多久就觉得地面凉得刺骨,想站起来却发现袍子后面的下摆竟冻在了地面上。冯保不敢用力,只小心的扯着,虽没撕破,但也带上了几块冰。冯保将结冰的地方放到面前,对着嘴哈了口热气,又用手揉了几下,原本冻结成块的衣服才又柔软了下来,只是却是湿湿得不得干。冯保不禁皱眉,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因为这时,他看见张居正从徐阶府里出来,距刚才进府,他足足在里面逗留了一个时辰之久。 冯保注意到张居正的神色,见他紧皱着眉,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冯保想着定是徐阶又出了什么难题,便跟了上去,途中找准了机会拦住了张居正的轿子,这才能和他见了这一面。 冯保将要说的话都同张居正说了,他说要报张居正一伞之恩却不告诉他自己要怎么做。平日在朝廷的事上,他与张居正虽联系不大,但也大致知道他的为人。虽不如李春芳怕事,但也是谨慎小心,若不是必要也断不会冒险。他若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定是会全力阻拦,何况这件事上他也要受点委屈,否则裕王也不能打消对才人的怀疑。所以这么一来,他就更不能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张居正了,只是把该说的说了,让他放心便是。 冯保是有意将张居正带到自己的府院,那两顶轿子也是他事先安排好的,本来是准备等张居正从礼部出来便拦着,不想张居正又去了徐阶府里,于是冯保拦下他时也只能带着走一段才能坐上轿子。好在后面的事还一切顺利,只是他一到王府门前,还没来得及走进,意外便发生了。 忽然从一旁的巷子里蹿出三个人来,捂着他的嘴,飞快的将他架到巷子里。冯保也算是有些力气的,可在他们面前倒成了手无缚鸡之力了,可见几人身手不凡。 冯保只东厂的人跟着自己,但想他们也不至于如此。果然拉自己进了巷子后,几个人才亮的牙牌,竟然是锦衣卫。 只听其中一人有意压低声音,对冯保道:“王爷有命,请公公回王府前先跟我们走一趟。”说完便松开了冯保。 冯保理了理衣衫才问:“不知几位爷可否告知,究竟所谓何事?” 还是那人回答:“公公去了便知。” 冯保也不再多问,跟着他们去便是。反正裕王要问什么他心里大致有数,怎么回答他也已经在心里大致过了一遍。 果然入宫后,他便被直接带到了乾清宫,途中并未经他人之手,还是由这几个锦衣卫带着。冯保知道这样黄锦便知道不了,也略微放心一些。到了乾清宫,先是有内侍进去通传,很快出来却只让冯保一人进去。 那几个锦衣卫守在门外,就连刚才通传的内侍也一并守在了外面。冯保进屋才发现屋中并没有内侍伺候着,裕王不在前殿,他又轻手轻脚的往后走,终于看见裕王在大行皇帝梓宫前跪地进香。 冯保不敢出声,连忙跪下。等着裕王拿着香三拜后起身,将手中的香插入梓宫前的金鼎中,然后又跪在明黄的软垫上拜了三拜,这才道:“你来了。” 冯保听着话中没有丝毫怒气,忙俯首道:“奴婢来了。”话说完了人却不敢起来,鼻尖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等着裕王的发话。 “事儿办得怎么样了?”朱载垕起身,便向前殿而去,冯保听到他的脚步身从自己耳边踏过,便立刻起身低头跟着,边走边答,“一切都遵照王爷吩咐。” 谁知他这话一出,裕王忽然停下了脚步。 好在冯保停下的及时,才不至于撞了上去,立刻后退几步,与裕王保持着距离。 朱载垕忽然回头,冯保用上面的余光瞥见,立刻又跪了下去。 朱载垕道:“我何时吩咐过你帮李才人传信?”他的语气冰冷:“还是给张居正。” “王爷恕罪。”冯保一叩头,“王爷只吩咐过奴婢,不能让王府中女眷与外面男子有私信往来。” 朱载垕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别以为王府交给了你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别以为可以只手遮天。你只是个奴婢,谁也帮不了!” “王爷恕罪。”冯保又重复了一句,俯在地上不敢抬头,心跳的厉害,但他知道现在不能解释,还要等裕王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语气忽然平静下来,道了句:“你起来。” 冯保只直起了身子,目光却注视着地上。 朱载垕道:“东西拿出来吧。” “什么东西?”冯保面带疑惑,“奴婢不明白,还请王爷明示。” “明示?”朱载垕一声冷笑,“好,我就给你明示,那信呢?李才人让你交给张居正的信呢?” 冯保面露惊惧,慌忙道:“王爷说的奴婢还是不明白。” “你不明白?”朱载垕的语气更加冰冷,“那好,就让我帮你想想。”他道,“你今日一早出王府去了哪里?” “奴婢......”冯保顿时语塞。 朱载垕又道:“你说不出不要紧,我来帮你说。你是不是去找张居正了?是不是李才人让你去的?你是不是把我吩咐你的事告诉她了?” 冯保神色愈惊,忙又叩头:“奴婢有罪。”(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消疑(六) 朱载垕闻言更怒,心想着冯保好大的胆子,竟然真的敢把自己的吩咐告诉别人。连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李芳都不敢这么做,更何况是他。分明是仗着父皇,以为自己不敢动他。朱载垕越想越气:“我刚才说过,你帮不了任何人。现在,你还要替他们瞒着吗?” “奴婢不敢。”冯保只说了这一句,却不再说下去。 反倒让朱载垕心中更不悦:“不敢你也已经做了,瞒你是瞒不住的,信你也藏不住,交出来吧。” 冯保跪在地上,却不说话。 “你不怕死吗?”朱载垕怒气更盛,“别以为父皇许了你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我就动不得你,你该清楚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冯保还是不肯将信交出,却道:“奴婢答应过才人,做不好差事是奴婢的错,奴婢这么做也是为王爷着想,也是体谅才人对王爷的一片忠诚。” 谁知朱载垕听了这话,却不由分说的叫了声“来人”。候在门外屋檐下的内侍闻言立刻进来,朱载垕指着跪在地上的冯保,对那内侍说:“你去,把那几个人叫进来,一并给我搜。” “是。”那内侍也不多问,立刻到门外把候在外面的几个锦衣卫叫了进来。 刚才虽在外面,但裕王的话他们也已经听到了,一进来便有两个人将冯保从地上架了起来,压着他的双手不让他动弹。冯保也不挣脱,只等着他们摆布。仿照的裕王和李芳的书信已被他留在了自己的别苑,现在也已经被烧毁了。这是他很久以前就吩咐给下人的规矩,若没有特别吩咐,他每次来走时留下的一切书信类东西都要立即烧毁。而此刻他身上,只有另一封面上写着“张居正”三个字的信。 这样的信封他是只准备了两个,其中一个装的是白纸,有意让东厂的人顺了去,而另一个里面才装着他写的那封信。 果然几个锦衣卫连同那内侍七手八脚便很快将信搜了出来,由那内侍接过,躬身双手高举头顶,递给裕王。 朱载垕接过,却不拆开,而是让他们退下。几个人立刻听吩咐退了出去,那内侍走在最后,又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 朱载垕手举那封信,上面“张居正”三个大字格外醒目,只听他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冯保依旧低着头,朱载垕当他心虚,又道:“抬头回话。” 冯保这才抬起头,却不说话,现在还不到他该开口的时候。 果然他这一沉默顿时激怒了裕王,朱载垕一把将信掷到他面前,道:“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吗?枉我对你的信任。” 冯保还是不语,弯腰捡起信,低头双手高举呈上。 “自己念。”朱载垕不接,语气不善。 冯保小声说了声“是”,拆开这封信便念了起来。信不长,朱载垕听到第一句便皱起了眉。他已大致猜到信中的内容,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等到冯保念到第五句,他便再也站不住了,一把从冯保手中夺过信,便自己看了起来。越看越惊,到最后神色却渐渐平缓了下来,眉头依旧皱着,问冯保:“这真的是她让你写的?” “是。”这自己虽不是自己的,但冯保知道瞒不过裕王,裕王肯定猜到是自己所写。而正因为如此,裕王才会更相信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想到这里,他忽然叩头,道,“奴婢将王爷的吩咐告诉才人,也是为王爷着想。” “为我着想?你倒说说。” 冯保道:“奴婢本不该违背王爷的旨意,也不该私下里替王爷做这个主。只是奴婢前番在王府见过李才人,虽不知王爷为何疑心,但奴婢心里觉得李才人是个本分的主子。” 朱载垕沉默,心想李芳也这么说,或许这次自己真该信她。只是自己当真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所以弄清楚和信不信是两回事。朱载垕若有所思,道:“说下去。” 冯保这才又接着说,他知裕王的顾及所在,所以也专说能让他放心的:“不过奴婢虽然说了,但也是顾着王爷的。奴婢告诉才人,说有小人在王爷面前进言,说才人和张先生私下有不轨。王爷并不相信,才让奴婢来弄清楚究竟为何会有这样的谣言。” 果然朱载垕一听,面色缓和一些。毕竟他对李才人张居正有疑,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他是储君之尊,自然不能这么不大度。何况他心里也是在意李才人的,也不想她因此有什么心结。 冯保偷偷打量着裕王的神色,知他已无怪罪,便又趁热打铁道:“李才人听了也是又急又气,不过唯一能宽慰是王爷能信他。” 朱载垕又沉默,很快点了点头:“我自然信她。” 冯保立刻又道:“奴婢便知王爷的心意,也同才人讲了。王爷也是想弄清事情真相,好惩治了那小人,不让才人在为谣言所伤。王爷这么做都是为才人和世子着想,也是在尽力爱护才人和世子。” 朱载垕又点了点头:“不错。”心想冯保这话说得倒还稳当,李芳恐怕也想不到这一层,果然是个会办事儿的人,只是冯保的自作主张不免让他有些忧心。 冯保又道:“才人听了奴婢的话,自然是感念王爷的呵护,却也悔恨不已。” “悔恨什么?” 冯保回答:“才人同奴婢讲了和张先生的事,才人只道那日王爷和世子被皇上召入宫,隔了几日还没有消息。才人担心不已,但没皇上的召见,也不敢擅自入宫。想打听消息却没什么门路,才人便想起张居正。才人说刚入王府还在做奴婢时就听下人说过张居正的为人,才人也是因此才想到找张居正帮忙。只是即便如此,才人也不敢坏了规矩,轿子只在张居正的府门外,让下人去传的话。才人至始至终都没有踏入过张居正府中一步,才人身边的阿绣也陪着在外等着。奴婢替王爷问过,确实如此。才人是担心世子和王爷,才做了这错事。” 朱载垕沉默,想着冯保的话,忽然道:“也不能怪她,也是我大意,没及早向王府传回信儿,害得她担心了。” “才人给奴婢解释,也想让奴婢帮着她在王爷面前解释,但奴婢告诉才人这件事奴婢也是瞒着王爷告诉她的,所以这些话奴婢没法帮她传到王爷耳中。才人一听又急又气,结果性子一上来,便说要写信给张居正。”(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消疑(七) 朱载垕低头看手里的信:“就是这封信?” “没错,就是这封信。才人不识字,只能让奴婢代写。可奴婢记得王爷的吩咐,不能让王府女眷再和外面的男子有往来,书信也不行,所以奴婢一开始是不答应的。” 还不等冯保说完,朱载垕忽然接道:“但她说你若不答应便将你告诉她的事告诉我。” 冯保面露惊讶:“王爷如何知道?” 朱载垕一笑:“妇道人家的心思,向来如此,不过她也......”朱载垕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倒聪明,亏得想出这个办法来,张居正看到这封信是什么表情?” 冯保心里暗自捏了把冷汗,好在裕王是信了,于是也跟着一笑,道:“王爷不知道,张阁老可委屈了。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他长这么大还没被女人这么骂过。”冯保说完忍不住用袖子掩嘴笑了起来,裕王也跟着笑,他拿起信又看了一遍,道,“你别说,她虽然没读过书,但这信写起来还真不含糊,不带个脏字却又一针见血。”看向冯保:“想来你也添了不少吧。” “王爷英明,不过奴婢动的是词句,意思还是才人的意思。”今日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起裕王的注意,好让裕王打消怀疑。若裕王知道李才人因为流言而书信责怪到张居正头上,想必也会觉得这真是流言了。不过冯保听出李才人言语中对张先生的敬重,让她知道是定不会这么做的,同样这件事也不能让张居正知道的好。裕王入主慈庆宫多日,一直是冯保在伺候,冯保也渐渐摸清了裕王的脾气。裕王何等聪明,绝不亚于皇上,冯保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明白要把事情做得麻烦些。若不是自己这么躲着藏着,甚至让锦衣卫偷走的还是封假信,裕王便不会相信这件事是真的,那一切安排都只能白费。只要裕王能相信,接下来的一切事情都会好办许多。只是这么委屈张先生,倒当真让冯保有些过意不去,但想裕王知道是知道,为了面子也不会去张扬,想来张先生也没机会知道。这么一想,他也要安心许多,反正都是背地里的事,也不亏什么,倒还洗刷了清白。 朱载垕这下是一点也不怀疑了,反倒有些担心张居正了,问冯保:“你同张居正怎么说来着?”毕竟是王府讲官,也是他的老师,彩凤这么不敬自己也有些过不去。 冯保道:“张先生大度,也说是自己草率,还让奴婢帮着向王爷解释。” “这么说他也知道了。” “是。”冯保立刻又补充,“不过才人还是懂得分寸的,张阁老也只是知道有小人在王爷面前挑拨,王爷是不信的。张阁老也是极重名誉清白的人,他知李才人也是一时气头,也恨那挑拨的小人,本想让奴婢帮着解释的。不过奴婢告诉他,奴婢在王爷面前不能开这个口,而且奴婢让张居正不要宣扬此事。王爷是信他的,若传出去反倒不好收场。张居正是明白厉害的人,只要王爷信了他就不担心,自然不会宣扬。” 朱载垕听了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心里暗想,冯保这奴婢可不简单,既是利器也要当心日后被割伤了手,小心为好。他将信又装了回去,却没有交还给冯保,而是道:“这信我留着,今后若还有人敢拿这个说事儿,我也好有个凭证。” “是。”冯保听出这言外之意,看来这件事背后当真有人向裕王说了什么。 “行了,你先回府吧,不要让人看见,也不要让人知道你入宫。” “是,奴婢会绕道文华殿和御药房,从东华门走。” 朱载垕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嘱咐:“还有,回王府你该怎么回话便怎么回话,其余的一个字也不要多说。” 冯保道:“奴婢明白,奴婢只当今日没见过王爷,也没进宫这档子事儿来。” 朱载垕再点头:“知道就好。”眼见着时辰不早,问题既解决了,他心里也算放下个石头。冯保告退,临走时朱载垕忽然又想起什么,再问:“对了,王妃的病如何?” 冯保想裕王是问万邦宁,是他出宫那日派到王府的,便回答:“万院判昨日已经给王妃诊过脉了,已经开了方子,想来也好多了吧。” 想来?哪有什么想来好多了的说法?只是朱载垕知他今日出府,还没来得及回去,也不怪他。兴许是自己心急了,才吃一天的药哪能好得这么快。于是道:“你回去也留神这看看。” “是。”裕王虽没明说,但冯保已知他指的是王妃的病。只是冯保知道,裕王这么在乎王妃的病,并不是真的十分在意王妃这个人,而是因为他自己有心病。这件事不光王府的人知道,连宫里明眼人也察觉得出来。说到底还是嘉靖三十七年的事,只是即便知道也无可奈何,任凭是谁,裕王这病根也是没法拔出了。不过冯保现在却不想这事儿,他想的是一会儿回王府该怎么同李才人说,既要瞒着她自己背地里做得事,也要让他知道裕王已不再疑心她和张先生。冯保没想时不觉得,现在一想倒觉得这还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好在他还有回王府的一段路,还可以好好琢磨。(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消疑(八) 冯保从宫里出来,为了不耽误时辰,出了宫城东华门后便一路小跑着赶回王府。他刚一回府,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李才人便派人来传了。冯保只能先洗了把脸,水也来不及喝上一口,便赶了过去。 李彩凤知冯保今早要去见张先生,她一早便等着,只是左等右等还不见他回来,心想可别出了什么事儿的好。她不敢派人再去打听,若自己再同张先生扯上什么瓜葛,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好在冯保是回来了,她急于知道事情办得如何,便立刻让人传冯保来回话。 冯保来时还穿着便装,耳朵下的脖子上还有没干的汗迹,李彩凤一看也有些过意不去,知道是自己急了。便指着桌上的陶瓷水壶和杯子,让他先喝口水。 冯保着实渴了,谢了恩便自行倒了杯水喝。 李彩凤见他喝着,在一边慢慢的问:“见到张先生了吗?他怎么说?” 冯保只喝了一杯虽还有些渴,但想着先回话,也就放下了杯子,道:“见到了。”他本想继续说下去,但见阿绣在房中,一时间也不便说了。正等着李才人开口,谁知阿绣却主动道:“奴婢去外面守着。” “去吧。”李彩凤想了想叮嘱,“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是。”阿绣走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这时李彩凤才又问:“张先生怎么说?” 冯保回答:“张先生让才人不必担心,这件事就交给他去做了。” “他要怎么做?”李彩凤听到这话反倒担心起来,然而冯保却摇头,“奴婢也不知,只是张先生让奴婢转告才人,请才人不必担心便是。” 不担心?如何能不担心?李彩凤越想越觉得不妥,这件事自己怎么能全推到张先生身上呢?又怎么能全靠他。若是再让王爷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想呢。她忽然摇头,道:“不行,你还要走一趟,这件事你一定要问清楚,否则我们怎知妥当?” 冯保自是不会去的,他若去了事情不就全部暴露了吗?他道:“才人,奴婢有一事当问。” “你问。” “才人是不是信不过张先生?” 李彩凤略觉诧异:“何出此言?我如何信不过他。” 冯保道:“既然才人信得过,又何必让奴婢再问呢?” 李彩凤一时语塞,冯保又道:“奴婢若真去问了,即便才人不这么想,张先生恐怕也要以为是才人信不过了。” 李彩凤顿时陷入了两难,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冯保见她拿不定主意,又道:“奴婢以为张先生做事向来稳妥,才人既让奴婢把事情告诉他,想来也是对他放心的。既然如此,才人何不把事情交给张先生去做。奴婢以为张先生如何去做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能帮才人洗刷冤屈,让王爷不再生疑,这才是最要紧的。” 李彩凤又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的确不该再问。”她一叹:“也罢,这件事就交给先生吧。” “才人明鉴,不过才人应该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何事?” “才人忘了,再过几日就该为大行皇帝上尊谥了。按祖宗规矩,到时嗣位皇帝便要在群臣劝进下登极,新皇继位后要颁布先帝遗诏,然后才是上尊谥,由群臣集议草拟‘上遵议文’,再由新帝亲自到宣治门审定,还要由翰林院的官员写出正式的谥册文,然后新帝还要亲自举行祭礼,将册宝安放在几筵殿。”冯保说了这么多事,李彩凤一件都没听过,虽有些繁琐无趣,她却也耐着性子听着。想来冯保的意思也是自己过不了多久就要跟着进宫,还是知道些,不然今后恐怕会失了礼数,让人笑话。 当然冯保说这些也只是说给她听听而已,关键的还在后面,只听他道:“等这些事儿过后,边要册封嫔妃,才人和王妃也要一并册封。王爷府中只有才人和王妃两人,即便不愿添置,外人也说不得什么。只是王爷一旦登极,为皇室血脉着想,这后宫中就不能只有两个嫔妃了。” 李彩凤沉默,她虽心有不悦,但也知是必然的事。别说是王爷了,寻常百姓人家三妻四妾也是常有的事。她道了声:“这是自然。”言语中没有丝毫欢喜。 冯保知李才人不悦,但既是必然的事,他也不多说什么。他回来时本已不早了,却还没见到世子,现在想起,不由得问了一句:“世子今日又去了王妃哪里?” 李彩凤点头:“这几日倒麻烦姐姐了,钧儿也真是的,明知这几日姐姐身子不适,也还每日吵着要过去。” 冯保倒觉得李才人话中有几分埋怨的味道,不知是对世子还是对王妃。他本想告诉李才人今日裕王的话,这背后多半是有人在裕王面前说了什么,只是他一下子回过神来,裕王的话怎么能给李才人说呢?这么一来不等于告诉才人自己今天进了宫吗?冯保想了想,还是要另找一个机会。自己就这么说,难免有挑拨之嫌,阿绣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吗?要想让李才人听得去,必须要找到有力的证据才行。再加上他手中还有和顺斋的事,一旦李才人同王妃反目,也不怕扳不倒她。 想到阿绣,冯保忽然觉得,这件事情或许阿绣能帮到自己。总之要赶在位份定下来把事情办妥,最好是大行皇帝梓宫发引之前。阿绣有同自己一样的心思,她对王府熟悉又好办事,有她相助定然会事半功倍。(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劝进(一) 传统的劝进仪在大殓后的第三日开始,由礼部安排着仪程。秉承着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原则,先由文武百官、军民、耆老人等奉笺劝进,劝进文是礼部一早准备好的,劝进词并没有什么新意,什么“我大行皇帝刚倢粹精、圣神文武收四十五载”,以及“殿下睿质天成,英资神挺。”之类的言辞,都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不过裕王可不能答应,按照规矩,这些人要劝三次,每次用一种词表,而嗣位之君也要婉拒两次,到了第三次才能答应,所以这个仪式要持续三日。第一次劝进,裕王下谕推辞:“皇考大行皇帝奄弃万邦,予兹茕茕,在疚即位之事,实不忍闻,所请不允。”第二次劝进的言词与第一次相比更为恳切,而裕王依旧要下谕推辞:“卿等再笺劝进,具见诚恳,但予终天之恨方殷,岂忍遽即大位,所请不允。”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劝进,嗣位之君终于答应了请求,只是这答应也不是这么简单的答应,裕王先像前两次一样下了谕,道:“卿等谓予当奉天命,遵遗诏,笺劝至于再三,陈义甚正。勉抑哀情,用从所请。”接着还要下谕礼部:“皇考大行皇帝上宾,予哀痛悲号,五内摧裂,而文武群臣、军民人等以祖宗基业之重,皇考遗命之严,三上笺劝进,义正词恳,不得已勉从,所请兹当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尔礼部其择日具仪来闻。”给礼部的这道谕旨才是关键所在,也是这三劝两辞之仪的意义所在。为的是表示嗣位皇帝是顺应天命、民命才登上这个位置,是名正言顺。这种推辞的礼仪从太祖时便有,因此延续到至今,也算是祖制了。 接着便是进上即位仪注了,这又是礼部的事,不过从小敛开始,李春芳便着手命人准备着,现在劝进一过,便立刻呈递了上来,上面一共列出了五个仪程:“一先期司设监等衙门于中极殿设御座,于皇极殿设宝座,钦天监设定时鼓;一遣官以是日早祗告天地宗庙社稷;一是日早,上具孝服亲诣大行皇帝几筵祗告即位,受命毕,即具衮冕服于皇极殿丹陛上拜天,行五拜三叩头礼。次诣奉先殿谒告祖宗,毕仍以衮冕服诣大行皇帝几筵,行五拜三叩头礼,毕出御皇极殿;一先期尚宝司设宝案于皇极殿,鸿胪寺设诏案于殿内东,表案于丹陛上。教坊司设中和韶乐,悬而不作。锦衣卫设云盖云盘于殿内东,别设云盘于承天门上,设云舆于午门外。鸿胪寺设宣读案于承天门上西南向;一是日早鸣钟鼓,锦衣卫设卤簿大驾,文武官员各具朝服入候丹墀内。上服衮冕御中极殿,鸿胪寺官传旨,百官免贺,遂引执事官就次行礼,赞请升殿。上由中门出御皇极殿宝座,锦衣卫鸣鞭,鸿胪寺赞百官行五拜三叩头。礼讫,百官出至承天门外,候鸿胪寺请颁诏,翰林院官捧诏授礼部官,遂置于案上云盘内,由殿左门出至午门外。礼部官捧诏置云舆内,迎至承天门上开读,行礼如常仪初。” 整个仪程与从前的登极大典没多大差别,朱载垕只大致看了眼前面,便准了这仪注,让钦天监选个好日子。他没有留意这仪注中所提到的遗诏的事,也就不知道还有一个大麻烦正一点点靠近。 钦天监也不敢怠慢,很快选定了日子,只是他们呈上本子里定的仪程开始的时间是丑时。朱载垕想了想,觉得有些晚了,若这么下去,非等到天黑不可,大臣们本就疲累,还要赶着夜路回去,实在不妥。想到这里,他便命钦天监将时辰提前到午时,方觉妥当。 礼部即位仪注递上去的当日下午,高拱便来找郭朴。自从那日在明月楼听了月娘的话之后,高拱回内阁便立刻调取了新科进士名单,反反复复看了几遍,都没有看到月娘口中这个姓汤的公子。高拱仍不死心,又翻看了去年前年的名单,同样不见有这么个人来。高拱这下也纳闷了,依照月娘的说法,此人是一心求功名的,断不会忽然弃考,莫不是途中出了什么意外。高拱百思不得其解,他倒不担心此人中不了,只是还不及多想,便有人来通知他,礼部已开始准备劝进的事。高拱这才意识到遗诏的事近了,也把精力都放在了这件事情上,想着这汤姓公子的事日后有机会再说。于是今日钦天监的本子一上来,他便有些焦急,郭朴今日又不在内阁当职,高拱只能一处理完手头的事,便立刻赶着去找他。 高拱到郭朴府中时,郭朴却不在府邸,然而还不等高拱追问,便有下人立刻告诉他:“老爷在明月楼,高大人若真有事,还请移步到那里吧。” 高拱也没多问便赶了过去,一路上却想起刚才那下人的话,越想越觉得奇怪。那下人看着面生,按理说不认识自己,怎么一张口便称呼自己为高大人?还有都这个时候了,郭朴怎么还有心思去明月楼。他一人想来也想不出答案,看来只有等一会儿见到郭朴才知道了。想到这里,高拱又催促轿夫较快脚步。 高拱直接让轿夫抬到了明月楼的侧门,到时侧门里已有人候在那里等候他多时了,见到他便立刻迎了进去。今日大堂里有客人,高拱被带进了后院的厢房,推门而入果然见郭朴在那里,却只有他一个人而已,看来韩月娘去大堂招呼了。 郭朴倒乐得清净,一个人在那里下棋,见高拱来了方才起身,指了指棋盘对面的位置,道:“肃卿来得正好,白子算你的,先陪我先下完这盘棋。” “你倒有心思。”高拱话虽如此,却也坐了下来,很快有下人上了一盏茶。这一次,高拱也不急着追问,当真是耐着性子先陪他下完了这盘棋,足足花了有一个时辰之久,却不想最后竟成了平局。 高拱见状倒有些不甘心了:“再来,我就不信赢不了你。”(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劝进(二) 郭朴闻言却笑:“肃卿好兴致,只是你的对手可不是我。” 高拱抬头望着他,等着他说后面的话。郭朴却先喝了口茶,道:“你看刚才这一局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表面是你围了我的左边,但你的右面何尝不是在我的包围中。所以谁也不能轻举妄动。”他又抿了口茶:“动中总会露出破绽,只是在静中方能计划周全。” “我懂,我懂,以静制动。”高拱语气无奈,笑道,“最近跟你在一起久了,我做事都不如从前了。” “那是好事。”郭朴也不避讳,他知高拱喜欢有什么说什么,于是道,“从前你就是太过雷厉风行了,脾气也急躁,才吃了那么多亏。” “是是是,质夫教训的是。”高拱也不恼,想到自己的来意,便道,“裕王登极恐怕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郭朴点了点头,神色依旧冷静。 高拱又道:“遗诏也是登极大典时的事了。” 郭朴又点了点头。 高拱见他没什么反应,有些不悦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急的样子?” 郭朴闻言却一笑:“肃卿忘了刚才的棋吗?” 高拱一愣,忽然也跟着笑了起来:“不急好,不急好。”他望了四周一眼,见厢房布置清雅,一旁还单独有一个小间,和外面仅隔了道红色纱账。里间地上铺着毯子,上面有一个膝盖来高的长方四角红木桌,桌子上横放着一把琴,琴前还摆放着一个紫砂三脚香炉,琴后是一个屏风,上面画着春日里百花争艳的景色,花间还有几只结伴嬉戏的彩蝶,甚是热闹。 高拱注意到那香炉,里面还隐隐有青烟升起,看来是方才没有燃完。想到这郭朴还有这闲心在这里听曲听琴,不免心有不悦,道:“只是如今局势如此,质夫在这里附庸风雅,未免太不把处境当回事了吧。” 郭朴听出他话中的不悦,却是一笑,吟道:“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又道:“这唐寅当年不也是盼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吗?到最后不也成了个桃花翁,种了满园的桃花吗?而我这里不过只有这一屏的花,肃卿就不乐意?” 高拱说不过他,夺过他手中的茶,道:“我与你说正事。” “我们不正说着正事吗?”郭朴拿回茶,道,“我今日便知你会来。”说完喝了口茶,“盯着我们的人还在,所以才让下人通知你到这里。” 高拱想起先前的遭遇,果然是郭朴安排好的。然而还不等他说话,郭朴又道:“遗诏的事现在急也没用,我们只能等。”他停顿了一下,“不过今日我又知道了另一件事。” “何事?” “裕王将登极大典的时间改到了午时。” 高拱不觉得有什么:“午时便午时,这有什么奇怪的?” 郭朴却摇了摇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若有所思道:“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钦天监测算大典开始的时辰是丑时,裕王只是觉得时辰晚了,就这样的改动,恐怕有不妥。” “有什么不妥?”高拱虽信天象,却也不迷信,道,“难不成改个时辰还真会改出个什么不祥来?”他本是调侃,却不想郭朴却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裕王这道旨一下去,变立刻遭到了钦天监监正的反对,说着时辰是依照天象而来,若随意改动,定会天降异象。” 高拱听了却冷“哼”一声:“区区一个监正,也敢如此怪力乱神,王爷怎么说?” 郭朴摇头:“这件事裕王还不知道,还在徐阶手里压着,只是那监正,言词激烈,说若首辅也不帮着说话,执意让王爷改动时辰,那他就跪在午门外不起来。” 高拱闻言也觉诧异:“倒没看出这钦天监监正有这样的脾气,他已经跪在午门外了?” 郭朴忙摇头:“若真如此,宫中、朝廷不闹翻了天吗?你我如何还能这么悠闲地坐在这里喝茶?” “也是。”高拱说着端起茶喝了一口,“这么说是没跪了。” “徐阶还没发话,他自然也没那么傻。” “不过就是天象的东西,何必这么认真。”高拱道,“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的元辅大人可又有得头疼了。”他说着,看着郭朴脸上却并没有悦色,忽然意识到什么,问:“你这几日不在内阁当值,如何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 郭朴回答:“肃卿忘了,和顺斋就在这胡同里。” “你去买了消息?”高拱一听也吃了一惊,“你买的是什么?可有人看见?” “是月娘让人去的,我并没有出面。我原本也只是想知道这几日宫里发生的事,却不想花了五十两买来的消息,竟买来这么个消息。” 高拱听了更奇怪了:“你哪里来得五十两?” 郭朴道:“把家传的玉佩拿去抵的,想来也就值个五十两。” “可是那块虎纹青玉?” 郭朴点头。 高拱心生诧异:“那块玉我见过,怎么会只值这五十两?拿去典当至少也有个一百两啊?” 郭朴淡淡道:“月娘拿去典当的,只当了五十两。” 高拱没有再问,心里却不免疑惑,难不成是这月娘中饱私囊,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过还有件事让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就是这宫里的消息为何会如何廉价?不是说五十两不多,而是这和顺斋的消息起价不就是五十两吗?寻常宫里的应该不止这个数。听到大堂隐隐约约传来的喧嚣和昆曲声,想来明月楼不是每月初一十五才开门迎客,今日并不是这两个日子,不禁问郭朴:“月娘今日怎么想起开门迎客了?” 郭朴摇头,却叹了口气:“我没问,她乐意就好。” 高拱听这话,忽然想起郭朴刚才吟的那几句诗,想来他这几日都在明月楼中。虽然这里说话方便是真,不过除此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原因吗?他正想着,忽听郭朴问:“你觉得徐阶会怎么做?” “怎么做?”高拱面有不屑,“老狐狸如此圆滑,自然不会驳了裕王的面子。只是若这钦天监监正真的跪在午门外不起来,事情闹大了裕王那里他同样也交不了差。怎么做都没他的好果子吃,我们担心什么?” 郭朴却皱着眉:“你说的有理,只是天象之说虽不能全信,但也不能全不信。那监正若真能不顾自身仕途与安危,跪在午门外求裕王收回旨意,那么这天象之说是否也有几分可信呢?” “你是说如果改动便当真会有异象发生?” 郭朴反问:“否则那监正为何如此不惜代价?” 高拱这一下子被问住了,只听郭朴道:“不过若真有什么异象,徐阶也脱不了关系。旨意虽是裕王下的,可他身为内阁首辅却没有劝上一句,这样的罪名也着实不小。” “那不是好事吗?” 郭朴沉默一下,道:“是好事,只是我如今担心的确实另一个问题。”还不等高拱再问,他又道:“原本关于徐阶如何决定的消息,我也是想向和顺斋买的,只是却不想遇到了一件怪事。”(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劝进(三) “什么怪事?” “他们竟然说这个消息不卖。” 高拱一听也觉得奇怪,和顺斋或许有没有的消息,却没有不卖的消息。他问:“他们可说了为什么不能卖?” 郭朴道:“说是东家有规矩在先,再问他们也不肯再多说了。” 高拱一听更奇怪了,东家有规矩在先?和顺斋东家的身份本就是个谜,这个人能有这么多消息,定是来头不小。只是今日的事怎么会提前有规矩,难不成这个东家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难不成和顺斋的人与徐阶有什么交情?但想来想去也不可能,若徐阶认识这么个人,那便等于为自己打通了一条命脉,想要扳倒打压谁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有准确的消息来源。 郭朴也觉得奇怪,但也打探不到原由。 高拱道:“这件事日后再派人好好查查,定能查出个所以来,如今当务之急是遗诏的事。质夫,说实话有些事我心里还没底,今日你便给我放个实话,你觉得这遗诏的事,徐阶他究竟会怎么做?” 查?要想查和顺斋谈何容易?背后还不知要牵扯出多少人来。就是高拱和自己不怕得罪人,恐怕裕王也是不肯的。郭朴在心里苦笑,听高拱问遗诏的事,这件事他心里倒大致有底,于是道:“李春芳捅出这么个篓子,徐阶自是要帮着收场的。只是他无论怎么走,这都是步险棋。不过徐阶在内阁这么多年,看别人做首辅和自己做首辅又过了这么多年,他太清楚帝王的心思。所以他也很清楚一个道理,瞒谁都不能瞒皇上。而眼前的皇上,就是现在的裕王。” “你是说他会对裕王说实话?”高拱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听郭朴也是这个意思,却又如同急于求证般又问了一次。 郭朴点了点头:“裕王恐怕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面上也不会责罚徐阶。毕竟徐阶在朝中这么多年,朝野上下很多他的人。裕王刚登极,还要树立威望,所以这个时候就更加动不得徐阶了。所以即便他有什么过错,私下里也会暂不追究,甚至于帮着他一起隐瞒朝臣。对李春芳也是如此。” 高拱点了点头,听郭朴这么一说他也有底了许多:“所以我们要做的是把这件事捅出来。” “不错。”郭朴点头。 “只是......”高拱欲言又止。 郭朴见他眉头微蹙,知他说话向来喜欢直来直去,不禁问:“只是什么?” 高拱并不立刻回答,沉默了一下,忽然叹了口气:“我也说不上个所以来,只是觉得到时会有那么一道遗诏出来。”他也知自己的话说的不明不白,接着又解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只是直觉而已,其实也做不得真。” 郭朴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盖碗中茶汤上漂浮的茶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高拱也不说话,气氛一度又陷入沉默。 此时内阁中,徐阶正在为这时辰的事烦恼。裕王下这道旨原本也是体恤百官,却不想钦天监却死咬着不放,闹得李春芳也知道了这件事,今日还特地从礼部赶来了内阁一趟,询问自己究竟如何。 李春芳让徐阶找那监正谈谈,徐阶面上没有说不,心里却不肯的。这个时候这么做的确不妥,何况那监正竟敢说跪在午门外不起的话,想来是做好了坚持到底的准备,岂是谈谈便能劝得了的?他并没有将心里想的告诉李春芳,也是想着李春芳如今正忙着礼部的事,已然焦头烂额,若再为别的事分神,又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来。当初若不是为此,徐阶也不会答应帮他处理遗诏的事。 钦天监这道本子自己还有意压着,这件事不是没人知道,但他也不担心有人会告诉裕王,既知裕王知道此事会动怒,因此谁也不会没事找事去触这个霉头。只是怎么处理却又成了个天大的难题。更让徐阶担心的是,高拱今日一早便在内阁中,这件事他未必一点也不知道。 再过三日便是裕王登极大典,今日李春芳来时他也已问过,所有礼仪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三日后的到来。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便是这个时辰了。 徐阶本想将这事先压压,处理完今日的奏疏后再处理这件事。谁知过了午后,竟有人来报信儿,徐阶见是个内侍装扮的人,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他先行了一礼,然后道:“元辅,小人是奉黄爷的命来的。” 徐阶一听也心知定是出了什么事,先说了句“等等”,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然后快步走到门前,朝外面望了一眼,见没有人,这才关上门,坐回书案旁,指了指屋子西南面的一排椅子:“公公请坐。” 那内侍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嘴上客气道:“多谢元辅。” “公公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那日徐阶见了黄锦后便没了黄锦的信儿,看来他也是想置身事外了,徐阶既知道,也不再去问。不过他清楚的记得,上次黄锦曾答应过自己,若裕王有让高拱取代自己的打算,那便立刻派人来支会自己一声。徐阶虽不确定黄锦是否真的会将消息传到,但想他好歹是一直跟着大行皇帝的人,想来既答应了也不会食言。徐阶原本想着即便裕王有心让高拱取而代之,也至少是登极之后的事,现下黄锦的人来了,他心里也有些急了,却不想偏偏在这个时候,钦天监的事还没个了结,还有那遗诏。 不过黄锦的人既来了,徐阶不想听也只能听了,只是那内侍刚一开口,徐阶便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说的竟是钦天监监正的事。原来方才钦天监监正去了午门外,竟想要击登闻鼓,请求裕王对时辰一事给与答复。还好被司礼监的人及时拦下,报给了黄锦,黄锦立刻赶到午门外见了这监正,一问之下才知他昨日已上了本子,劝裕王收回成命。(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劝进(四) 黄锦昨日并没有看到这么道本子,想来问题是出在徐阶那里,黄锦这才遣人来问。 那内侍虽这么说,但徐阶心里清楚,自己即便压着没上这道本子,但钦天监的事黄锦不会不知,以东厂的耳目,还有什么能瞒得过他们。黄锦这么派人来问,显然是想将问题推到自己身上。徐阶心中有不悦,黄锦也不是不知道其中利害,若是能这么上报给裕王,他为何要废心思压着。就是因为不能上报, 也罢,看来今日这监正是铁了心要找个说法了,他黄锦既不拦着,这件事也犯不着自己一个人担着。徐阶这么想,便对那内侍说:“黄公公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 那内侍面有为难,道:“黄爷正稳着那人的,恐怕现在见不得元辅了。元辅是知道的,这件事不能闹进宫,闹到王爷耳中。” 徐阶听他这么一说,倒释怀了一些,好在黄锦也不是不明白轻重的人,看来这件事要早作决定了。于是道:“你立刻回去给黄公公回个话,说钦天监的本子内阁正在商议,所以还没来得及递上去。最迟明日,内阁便会给钦天监一个答复,让那监正先回去吧。” “是。”内侍仔细记下徐阶的话,怕忘了,立刻告退回去回话。 徐阶也是无奈才这么说,只能又拿出钦天监的本子,再想想这件事该如何是好。想来那监正也不是一点也不明白是非的人,自己这么说了,他也应该先回了吧。 徐阶很清楚,在这件事上,他和黄锦有一个绝对的共识,那就是不到万不得已,一定要先瞒着裕王。 不过钦天监的事也不能拖着,徐阶正想着,忽然张居正来了。 徐阶又惊又喜,连忙拉着他进屋,关上门便立刻将钦天监的本子给他,道:“太岳你来得正好,这个本子你先看看。” 张居正并没有看多久,很快就放下了本子,这才开口说话:“这件事学生来之前就知道了,只是不想这钦天监监正言辞如此激烈。不过也是尽忠职守,也难为他的忠心。” “忠心用得不当就是祸心,到时不光害了他自己,我们也脱不了干系。” 张居正沉默一下,问:“恩师打算怎么办?” 徐阶叹了口气:“我还没决定,这不你来了,正好听听你的想法。” 徐阶既这么说,张居正便直接说了主意,道:“学生以为还是上报裕王吧,裕王是明主,想来也不会不明白恩师的苦衷。” “上不上报时一回事,而我的态度才真正是事情的关键。” “恩师的意思是。”张居正隐约有些明白,试探着建议道,“恩师只要听从裕王的旨意便是,其实未必非要有自己的立场。” 徐阶却摇头,将钦天监监正准备敲登闻鼓的事说了一遍,其中虽说了被司礼监的人拦下了,但却没提到黄锦的关系。 张居正听了也吃了一惊:“这监正竟如此大胆。” 徐阶道:“看来他是铁了心了,他既不顾自身安危,你以为他还会让我置身事外吗?我这个内阁首辅若拿不出个态度来,恐怕这件事是不能了结了。” “恩师打算如何?” 徐阶却沉默,许久不答。 张居正知他左右为难,也不追问,只是在一旁安静的等着。其实今日他来也是有部堂的安排,原本今日他是要到礼部当值的,部堂从内阁回来说了钦天监的事,他不放心又想来看看。本来李春芳也是不放心首辅一个人的,因此就准了张居正两个时辰的假,让他去内阁再看看。 张居正正想着,忽听徐阶开口道:“我想清楚了,这件事一定要呈报给裕王。”很快又道:“不光要让裕王知道,我还要极力拥护裕王,登极大典的时辰必须是午时。” 张居正不说话,徐阶的决定他并不赞许,只是而今却不好反驳,但却也不能什么也不说,只是道:“恩师可要想清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有什么异象,恐怕这件事最后还是要由恩师担着。” “担就担吧。我既身为首辅,有些事该担着还是要担着。裕王才继位,这时我若没个担待,还想着独善其身,那大明江山又还能靠谁?” 张居正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很清楚,恩师虽没提高拱,但不是也没有防备。算来如今这内阁的人,哪一个没受过恩师的提拔之恩,就连高拱、郭朴也不例外。恩师想的是人才,是真正心系大明啊。只是这个理儿只他明白又如何,高拱那边是说不通了。张居正越想越担心,道:“恩师心系朝廷,心系裕王,这些都无可厚非。只是恩师还是要为自身打算才是,这样太过贸然了,不如同裕王商量,让裕王也说几句话或是也拿个主意?” 这本是个万全之策,谁知徐阶却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此,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我也不是一点也没为自己打算。太岳,不怕给你说实话,我这么做也不是没有私心,也是有一门心思是为了自己的。” 张居正沉默一下:“恩师的意思是......”然而还不等他把话说出来,徐阶便道:“你知道就是,便是如此了。”张居正是他的学生,自然也是明白他的心思的,所以也无需要说出口,心里明白就好。 张居正没有说话,只见恩师忽然坐回案旁,拿起张事先裁好的手掌大小的纸条,用墨笔在上面写了自己的意见,然后贴到钦天监的那道奏本后。做完了这些,徐阶才又开口,对张居正道:“这本子我也是拟票了,我马上派人送去宫中,交给司礼监处理。若没别的事儿,你先回去吧,礼部还有事儿忙,你也顺带给你们部堂说一声,让他专心礼部的事,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是,学生明白,学生回去自会将恩师的话转达。”恩师既这么问了,那想来已猜到自己来有部堂的意思。不过既然恩师已有了决定,他心里虽有担心,却不便在这里久留,毕竟今日不是自己当值。张居正想到这里,便告退回礼部。 徐阶也不拦着,等他走后,立刻叫了人来,将钦天监的奏本交给他,让他立刻递送到司礼监去。原本这个时辰也不是向司礼监递送本子的,何况即便是递送也不会只递送这一本,但首辅吩咐了他也不变多问,立刻依吩咐行事。(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劝进(五) 又过一日,眼瞅着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裕王看到了钦天监的本子果然动怒,好在徐阶是向着他的,再加上黄锦在旁劝说,才没有在这个时候处置了钦天监的人。不过裕王也放下话来,这件事迟早要追究,黄锦劝不过也只能派人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徐阶。 徐阶知道时钦天监的本子已批了红送回了内阁,正放在他的书案上。徐阶看着那道本子,上面朱红色的笔迹,虽早知裕王会断然不许,但徐阶心里还是有一丝说不出的不安来。他叹了口气,便又特地吩咐了人,将这本子送还给钦天监。 再过一日便是这登极大典了,既有裕王的批复,但愿那监正能安分一些,不要再闹出什么大事儿来。徐阶这么想着,索性收回了心思,专心在今日的拟票上。不过就明日一日,过了钦天监就再出不了什么岔子了。 内阁堆积着等待拟票的奏疏还有很多,这个时候是万不能懈怠的,看来今晚也只能在内阁值房中留宿了。 徐阶这一夜倒睡得很安稳,醒来时天已亮了。他并不急着穿衣,而是推开窗吹了吹凉风,整个人也顿时清醒许多。京城的冬日里是白雪不断,几乎是见不到阳光的。而这样的天气,看着也让人心闷。 一片白的紫禁城办起丧事来倒很合时宜,只是若办起这喜事,恐怕要费些功夫,才能不显得萧肃。徐阶虽不管着这大典的事,但也有意派人去提醒过李春芳,宫里的布置上要多用红灯笼,眼下年关刚过,因为先帝驾崩,宫中并没有过个好年。也就趁着这登极大典,好好的补过一次,热闹热闹。也算是一洗这些时日的阴霾气来,多添添喜庆。不过大行皇帝梓宫尚未发引,即便操办也要把握分寸,所以徐阶这些时日都让李春芳专心待在礼部,内阁的事一律不让他过问。 徐阶既是在内阁值房留宿,醒来后自然也有宫人来伺候洗漱更衣,他倒不饿,一心只想着处理完奏疏的事。便让伺候的宫人不急上膳,谁知那宫人却道:“首辅还是用些的好,王爷今早听说您在内阁值房当值,特地吩咐人今早备下的。” 徐阶一听既是裕王的吩咐,自己也不便推辞,便让宫人们先上了,自己想着还有段时辰,便先翻看今早刚递送上来的本子。 前几本是贺表,恭贺裕王登极。其中言辞极度谄媚,徐阶看着颇为不屑,朝中不乏此阿谀奉承之辈,只是裕王登极大典尚有一日,他们也未免太过心急了吧。徐阶将这几个本子挑到一旁,一会儿也不用看了,直接呈上去便是。 徐阶此刻也不是细看,只是等着传膳先走马观花的过一遍,也好明白个分类,一会儿看起来也好省去些功夫。眼见着已看到了第十一本,他刚想取第十二本时早膳便来了。 先前去传的宫人领着四五个人将端着的早膳放在屋中的圆桌上,别人放下后退了出去,就他一个人站在屋中,见菜都摆好了,才对徐阶道:“大人请用。”按规矩他是要伺候着首辅用完早膳的。 徐阶见一切都准备妥当,也不便拖延下去,虽然他心里觉得自己应该先看这第十二道本子,只是却终没去取,而是过来走到了圆桌旁。按规矩皇上赐饭食都是要先谢恩的,裕王虽还没正式登极,但徐阶却也按照对待皇上的方式行礼谢恩。 谢恩后便坐在了圆桌旁,一边候着的宫人便立刻过来为他夹菜。因为是早膳没有酒,菜式精致清淡,倒不伤胃。 这天子赐膳徐阶也不是第一次吃了,今日倒觉比平日和胃。想来这早膳是裕王特地吩咐,那么自然也叮嘱过清淡,裕王倒是有心了。徐阶正想着,忽然一不小心咬伤了舌头,立刻放下筷子捂住嘴。没过多久,喉咙里便有血腥味,好在只是咬伤,问题不大。 “首辅。”那宫人关切,却见首辅忽然转头望向桌案上的那一叠本子,神色复杂。他还想再开口,徐阶忽然起身,不由分说的走到案旁,抓起刚才放下的第十二本奏疏,打开一看。 “首辅。” 徐阶还是不答,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旁边宫人也不说话,静静的候着,只听徐阶看完后忽然开口:“你出去。” “可是小人还要……” “出去。”徐阶面色不悦,那人看到也吓了一跳,连忙行了拜礼,退了出去。 徐阶还不等他出去便坐回桌案旁,又将那道本子再看了一遍,这次读的仔细,不放过一个细节。这道本子是钦天监上的,却不是监正而是监副。原来昨日钦天监的本子返回去,监正见时辰不改竟口口声声嚷着天将降异像于大明,本欲以死明智,还好被拦下了,只是右腿却受了伤,现下在家里养病。钦天监的事现在由两个监副经手,这道本子就是二人一起上的,来向裕王陈情此事。 徐阶没想到那监正竟还做出这么一档子事儿来,不过让他在家修养着也好,想来也省去许多麻烦。只是这道本子,徐阶还准备压一压,明日就是登极大典了,这件事必须要压到大典后再处置方可,今日还是不要先惊动裕王的好。 徐阶想着,就将这道本子专门拿出来放在了一旁。想了想觉不妥,又让人去了趟钦天监,传了个话给那两个监副,让他们在奏本回去之前可先行做主钦天监的事,不用再向监正回禀,有什么直接上报便是。徐阶倒不是没有气度,容不下底下的人同自己对着干。这样的人能坚持的勇气是好,只是大事上未免不能顾全大局。 徐阶本想着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谁知傍晚时分又出了岔子。(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劝进(六) 原来钦天监及递上一份辞呈,正是那监正亲笔手书。辞呈中写:“臣苦心劝谏,奈何嗣君不从。元辅在中不明,都以为臣之疏乃妖言惑众,殊不知祸即将至也。臣本将以一死以谢天颜,却不遂愿,辗转自思,有愧于二祖烈宗,无颜见大行皇帝于天上。臣自知无能,无以为君王效力,当自请辞官归田,却也难赎一己之罪。” 徐阶反复读了几遍,越读越怒,心想此人竟如此不知好歹,诽谤自己不明,也暗指裕王昏庸。他既如此,自己便成全了他。 于是徐阶亲自带着这道奏疏入宫请见,虽然时辰已不早了,但裕王还是应了他的请,在乾清宫见了他。 徐阶只拿了钦天监监正的辞呈,没有拿先前两个监副合上的本子。他知裕王心软,若看到了那道本子,指不定会从轻发落。 果然朱载垕看到那辞呈也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掷地,道:“好大的胆子,这个监正先前忤逆我的意思,现在又来上疏诽谤朝廷,诽谤内阁。你若在中不明,那不是说我和父皇昏庸、识人不明吗?” 徐阶回答的道平静:“臣也以为如此,王爷先前不计较,已是对此人的宽容,却不想他变本加厉,实在是目无君上。” 朱载垕冷“哼”一声:“得亏你先前还为他说话,否则我那时便处置了这等危言耸听的人。我就不信了,换个时辰能换出个什么不详来?我也不怕给你说实话,父皇虽奉道信天命,可我却一点也不信。他不是要辞官吗?好,那我就成全他。”朱载垕说罢叫了声“来人”,黄锦立刻从殿外进来。徐阶与他对望一眼,很快又转过了头。 黄锦跪在裕王面前,等候着吩咐。方才那一声“来人”,他便已从裕王口中听出不悦来,因此现在也格外小心。 朱载垕道:“你看看地上的东西。” 黄锦进来时便注意到地上的本子,现下裕王吩咐,便立刻趴着捡起来一看,顿时也吃了一惊,心想难怪王爷会如此生气,这上面的事换做谁不恼?他很快浏览了一遍,便道了声:“回主子,奴婢看完了。” 他的话音一落,朱载垕又立刻吩咐:“你马上去批了这辞呈,就说是准了。然后你通知吏部,调一个人入钦天监做这个监正,或者那两个监副其中调一个人上去。让吏部议出个方案,如果有不确定的就和首辅商量着办。” “是。”黄锦将那辞呈小心的收进袖子里,起身弯着腰,正要退下。 这时徐阶却叫住了他:“黄公公请留步。”黄锦停下脚步,然而徐阶却并不和他说话,而是同裕王道:“王爷,臣以为这等人绝不能姑息。” “首辅的意思是?”朱载垕不免心里忐忑,这监正当真是可气,只是也并非是大奸大恶之人。何况他不想自己登极后便立刻处死什么人,这样一来朝廷中也难免有非议,认为自己是残暴之君。 徐阶道:“王爷宽恕了他是王爷大度,只是这样的人今后恐怕不能再用了。” 朱载垕这才明白过来,也宽心了许多,想了想对黄锦说:“就按首辅的意思吧,加上一条,将他打回原籍,永不录用。” “是。”黄锦听命,这次却不急着退下,也是等着徐阶发话。 徐阶道:“圣明无过于王爷。” 黄锦听了这话,这才道了句:“奴婢这就依主子的吩咐去。”说完便弯着腰退了出去。这里虽然裕王是主,但毕竟刚主国政,很多事都是以徐阶的意见为先,这点他倒是清楚,所以刚才才等着徐阶说了话再告退,否则徐阶若觉得不妥,裕王也多半要听他的。 黄锦一走,徐阶便要告退,想着明日便是登极大典,裕王也该好好休息。 谁知朱载垕却拉着他不让他走:“老师可否将内阁的事先放放,陪我说说话。”他说的诚恳,连称呼都换成了“老师”,这是只有在讲经筵时,他才会对徐阶有的称呼。 徐阶见他神色不定,眼底有隐隐透出的不安来,也知他将登大宝,难免心有不定。想来裕王今年也不过而立,于是便出言宽慰。朱载垕听了他的话也不免诧异,原以为与自己最亲近的便是高拱,却不想徐阶也能这么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心思,根本不用自己开口多说什么。朱载垕对他油然而生了几分好感,更觉得这内阁首辅的位置徐阶是实至名归。 听了徐阶的话,他也觉得安心许多,不禁道:“多亏有老师,否则今晚我恐怕又要睡不着了。” “王爷只管宽心便是,天大的事还有内阁,还有我们这些大臣扛着。高拱、李春芳、张居正,还有......”他停顿了一下,也不知这个时候是不是该说这个的好。 然而朱载垕却接着说完了他的话:“还有严讷,老师想说他是不是?” 徐阶听裕王这么说,也不隐瞒,道:“不错。这些人都是我大明的栋梁,都是可为朝廷效力的人才。”严讷虽暂回了乡,但徐阶却一直没忘要让他回来。 朱载垕点了点头:“老师选贤任能,倒可不计私人恩怨,这份气度实在难得。也难怪老师会被父皇器重,不光父皇,就连我今后也要仰仗老师了。” 裕王说这话,意思已再明白不过,徐阶当即跪地,谢恩道:“臣有幸辅佐两代帝王,实在是臣之幸,只要王爷不嫌弃臣年老粗苯就好。” 朱载垕闻言一笑:“老师过了今年不过才六十,想那严嵩当初已年过八十不还当着这首辅的位置吗?”说到这里,朱载垕忽然沉默。 徐阶听裕王忽然提严嵩,也有些不自在。现在裕王忽然又不说话了,徐阶心里便更加忐忑了,暗自揣测着裕王说这话的意思。 事实上朱载垕只是随口一说而已,现在沉默是因为想起了父皇的话,严嵩究竟是忠是奸呢?这个问题他只能自己琢磨,问不得别人,就连徐阶、高拱也不行。只是他这么一沉默,徐阶就不这么想了。 严嵩是什么结果,没有人比徐阶更清楚了,裕王这么说,莫不是也想告诫自己终究会被身边人拉下马?而且如今这个身边人也不是没有,不是高拱又是谁呢?(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劝进(七) 徐阶正想着,忽然听裕王开口道:“我没什么大碍,老师今晚就回府吧,这么冷的天,一个人待在内阁值房也不好。” 徐阶要再叩头谢恩,却被裕王给拦下:“这里没有外人,你我既是师徒,老师又何必客气。老师等等,我让黄锦送你回去。” 徐阶本要拒绝,黄锦刚才去批红了,自己也不是不识得路。然而还不等他再言,朱载垕便已叫人传了黄锦。徐阶见状,原本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只等黄锦来了,裕王又将刚才吩咐的事又吩咐了一遍,黄锦依言,便引着徐阶离宫。 徐阶本想再回内阁一趟,晚些再出宫。内阁还有三四个本子,明日是不能拟了,要放只能放到后日。他本就不是个喜欢拖延的人,原想着今日就是再留宿值房也要把这些事先处理完再说。谁知裕王这会儿便让黄锦亲自送他出去,他也不好再回内阁了。 一路上,黄锦与徐阶并肩而行,身旁有宫人经过,隔着好几米便停下脚步,弯着腰退到一旁的墙角下让步,等到二人走了才又前行。 起初二人也是不说话的,直到过了皇极门侧门后,徐阶才开口,为前日传信的事向黄锦道了声谢。 黄锦却不觉得是件事儿,道:“拦下他也是司礼监职责所在,这登闻鼓虽是太祖设立,但如今立在那里也大多是摆设。若没个什么冤情,谁会去敲那个?再说主子明日就登极了,主子是天,即便有什么事还能大过天吗?历代皇帝登极之初,都需要安定,这个道理首辅比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所以必要时瞒着主子做一些事,也是必要的。” 徐阶忽然停下脚步,黄锦上前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过头望向徐阶,客气的问道:“首辅,你说是吗?” 徐阶知瞒不过了,索性道:“黄公公都知道了?” 黄锦不否认,也不明着回答,而是道:“东厂要当天子的眼睛,自然要什么都看得见了。不过这眼睛也很清楚,有时候看到的东西未必是真的,关键还在于心。”他审视着徐阶的神色:“钦天监两个监副一起合上的本子,还有钦天监监正的辞呈,递到通政司时东厂的人便已经知道了。” 徐阶脸色微变:“这么说刚才王爷都已经知道了。”他仔细回想刚才,并不见裕王脸上有怒气,唯一有异的便是提到了严嵩。徐阶想到这里,心里已格外不安。若刚才都是在演戏,那这裕王的戏也做得太真了吧?裕王如此苦心孤诣,难不成是想除去自己,让高拱取而代之? 好在很快黄锦的话便给了他一颗定心丸:“同样是关乎钦天监的两件事,但我却只报了一件给裕王。”他说到这里却不说了,而是问徐阶:“首辅何不猜猜,我究竟将哪一件告诉了裕王?想来以首辅的聪明,必然一猜即中。” “黄公公递的是辞呈?”徐阶试探着猜道,否则也没有理由解释裕王刚才的态度。事实上,徐阶心里也希望如此,否则裕王即便明面上不说,心中恐怕也记下了自己的欺瞒。 黄锦也不再卖关子,而是点了点头,说了声“不错”,接着道:“我知首辅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局,所以首辅觉得暂时不让裕王知道最好的事,我也会从中帮着。” 徐阶想黄锦到底是个明白事儿的人,做事也懂得分寸,不由得松了口气,道:“这次又要再谢黄公公相助了。” “首辅何需客气,我只是做了自己份内的事。”黄锦语气平淡如静水,听不出一丝波澜。 二人又继续往前走,徐阶有意慢了半步,看着黄锦的后背,也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终于,他开口了叫了声“公公”。 黄锦回头却没有停下脚步,见他神色知他有话要说,也不问,只等着他开口。 徐阶道:“公公是否还记得前次在我府中?” “首辅不妨有话直说。” 徐阶也不再犹豫,道:“前次我问公公是否愿意相助,公公并未回答。只是今日公公又一再相助,不知公公心中是否已有答复?” 黄锦沉默了一下,忽然又回过了头,继续往前走。 徐阶不明白他的意思,刚想再问,只听他道:“其实我与首辅早已相互依存,何必还要回答这个问题呢?” 徐阶听得莫名,他和黄锦关系寻常,来往也只是公务上的事,何来“相互依存”之说? 然而还不等他问,黄锦便又开口:“我记得前次答应过首辅,裕王若有让高拱取代你的心思,我便第一时间派人支会你一声。” 徐阶听到这话,方觉此事要紧,也不再细究刚才的话。 “不过首辅可以放心,我没有派人支会并不是食言。而是裕王根本没有这个心思,相反,裕王还要首辅继续留任。” 这是好事,徐阶听了也松了口气,黄锦的话倒没什么信不得的,这下自己也好安心办事了。于是道:“多谢公公。” 黄锦却依旧平静,荣辱不惊,似乎帮徐阶对他而言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首辅不必客气,这些年首辅助我也不少。实不相瞒,我已向裕王请了,等登极大典过后便去为先帝守陵,裕王也已经准了。不过在我离开之前,一定会尽力相助首辅,不会让任何人对首辅不利。” 徐阶听他这么说,却更加莫名了。自己何曾帮过黄锦?黄锦态度的突然转变,似乎自己对他真有什么天大的恩情一样,只是对此自己当真没有一点映像。 “黄公公不如把话说明白。”徐阶道。 然而黄锦却不答,只是停下了脚步,道:“我只能送到这里了,雪夜里路滑,首辅一会儿定要叮嘱轿夫慢行。” 徐阶这才留意到,不知不觉间二人已走到了午门。 黄锦虽这么说了,可徐阶却不想走,他还想把事情弄明白。然而还不等他开口,黄锦却先出言告退了:“奴婢还要赶回去伺候主子,就在此告辞了。”说完转身便走,徐阶只来得及说了个“留步”,却见黄锦没有丝毫要停留的意思。徐阶顿时明白,若他不说,自己要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外面风雪也大了,便只能赶着回府。(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劝进(八) 黄锦走了不知有多少步,眼见着就要到皇极门,耳边只剩下风雪,已没了徐阶的声音。他忽然停了下来,回望午门,除了侍卫和几个零散的宫人外,早已不见了徐阶的身影。然而黄锦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没有撑伞,雪花很快便落满了肩头。远处看着,好像石像一般。 此刻黄锦的心中有说不出的复杂,满脑子想的都是徐阶,都是那封今日午后宫外秘密送来的信。这送信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有名的铺子——和顺斋。 和顺斋不卖徐阶消息的事他已经知道了,虽不知买主是谁,但也能大致猜到。和顺斋这些年帮了他不少忙,他自然也很清楚里面的规矩。听说过没有的消息,倒没听说过不卖的消息,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徐阶便是这和顺斋背后的主人。除此之外,又如何解释这件事。黄锦也没想到,与自己共事多年的竟是徐阶,若没有和顺斋的消息,他很多事都寸步难行。黄锦心下感激,才决定在离宫前助徐阶一臂之力。好在裕王已暂时打消了废徐阶立高拱的念头,否则他定会相助,想方设法为徐阶一争。 刚才一路出了乾清宫,黄锦本也心有犹豫,本想同徐阶摊牌,让他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这样一来才万无一失。只是后来想想也觉得不妥,徐阶未必会承认这是其一;其二,还有什么事能比明日的登极大典更重要呢?一切等过后再说。 也是有这样的顾虑,他刚才才只随口点了几句,并不明言。 第二日便是登极大典了,天刚亮,大臣们便都候在了左右长安门外。按规矩,今日百官穿着的都是朝服,赤罗衣,白纱中单,领便都是青色装饰的。外面穿着赤罗裳,同样是青色边缘。赤罗蔽膝,大带是赤白二色的绢子。革带,白袜,黑履。头上戴的是梁冠,品级不同冠上的梁数也不同。一品冠七梁,二品六梁,以此类推,到了八‖九品就只有一梁了。 大典还是依礼部的仪注举行,时辰还定在午时。高拱与郭朴站在一起,阁臣们都站在一起,按规矩拜兴。其间张居正不时望向徐阶,眼见着宣读遗诏的时候就要到了,他心里难免还有些忐忑不安。 然而此刻最急的不是张居正也不是徐阶,更不是高拱、郭朴,而是李春芳一人。遗诏的事是刚才徐阶告诉他的,只是却说得个不清不楚,弄得他现在只知有遗诏,却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这么一来李春芳心里难免有怨言,徐阶虽没说,但他也能猜到,这件事张居正也是知道的。他们本同在一条船上,何故偏偏瞒着自己?李春芳虽不悦,但想这终究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徐阶和张居正也是在帮自己,心里就释怀了一些。只等着一会儿遗诏念出来,他好听听里面写的是什么。 等到行礼完毕,百官都到了承天门外,便要开始宣读遗诏了。张居正是礼部官,依徐阶的安排遗诏也应由他来读。张居正上前接过遗诏,放在案上的云盘内,然后捧着云盘由殿左门出至午门外,再从云盘中捧出遗诏,放在云舆内,到承天门上开读。 张居正一口气将遗诏读完,他本声音洪亮,加上周围安静,底下的大臣们也都听得格外清晰。 李春芳听得面上有喜,暗想这首辅做事安排果然周全。 高拱和郭朴听了都是一惊,高拱顿怒要起身,却被郭朴从旁拉住。此处不便说话,郭朴也只能摇了摇头。 高拱心中的气自是难平,只是郭朴拉着,想着周围有那么多双眼睛,的确不好发作,也只能暂忍下了一口气。好不容易等到登极大典结束,高拱赌气也不坐轿,一个人快步回府。郭朴在后面叫了他几声都不理,只能小跑着上去拉住他。 高拱转身却一把手甩开了他,还不等郭朴说话便先质问:“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上去揭穿他们?” 郭朴神色平静:“揭穿什么?” “还有什么!”高拱越说越气,“我真没想到徐阶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利用遗诏收买人心。刚才你都看到了,那遗诏宣读完下面百官的表情。现在恐怕徐阶在朝中的声望都要高过裕王了,这大明江山都快不是裕王的了,而要成他徐阶一个人的了!” “肃卿小声些,这话可不敢乱说。”郭朴一听也吓了一跳,好在环视周围一眼,并没有什么人注意。这才松了口气,道,“这件事的确出乎意料,谁想徐阶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私拟遗诏,还背着我们,也不知还背着谁。” 高拱冷“哼”一声:“老狐狸想自己居功,只是必须先过了礼部这一关,除了李春芳他还能和谁商量?” “可是今日宣读的是张居正,他是徐阶的学生,徐阶说不定也没瞒着他。” “太岳不同。”高拱果断道,“太岳虽是徐阶的学生,可为人坦荡多了,哪里像徐阶。你怀疑谁可以,就是别怀疑太岳。” 郭朴不说话,其实他也只是随口这么说了一句,倒不是真对张居正有什么。 “明天我就上疏,徐阶以为收买了这么多人,我就拿他没有办法了吗?诽谤先帝的罪名,我看他担不担得起。” 高拱这做法虽有些冲动,但这一次,郭朴却没有当即阻止。他心中也有不悦,徐阶身为首辅,这样一个大得人心的机会,竟然不叫上他们。同为内阁辅臣,徐阶这么做实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道:“也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有谁参与。” “看了那遗诏后的署名不就知道了吗?何况即便不看,有谁难道我们还猜不出吗?”高拱说完忽然想起什么,道,“不行,我要入宫一趟,这遗诏现在应该在裕王手中,裕王仁孝你我都看在眼里,我就不信裕王能这么纵容他诽谤先帝。” “诽谤先帝的确罪无可恕。”郭朴道,“我陪你一起进宫。” “你去做什么?我一个人去便是。”高拱只是脱口而出,并没有别的意思。说完也觉得有些不当,立刻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自己去就好,有些话我和裕王私下里说也方便,若你在裕王说话恐怕会有所顾忌,我也探听不到他的意思。” 郭朴却摇头:“就从你这个‘裕王’,这一趟我还非与你同去不可。肃卿你性子太直,恐怕再说了这样子的话犯了忌讳。我们要见的可不是什么‘裕王’,而是皇上。礼部年号已定为隆庆,今年也不是什么嘉靖四十六年,而是隆庆元年。” 高拱沉默了一下,为自己辩解:“我不就是一时气急,不小心说错了而已。” “不慎小事,必有大错。”说完不由分说的拉着高拱,“走,我同你一并去见皇上。”(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面圣(一) 高拱和郭朴的求见倒很快被准了,二人踏雪入宫,一路上郭朴都想着一会儿怎么同皇上说。想来想去最妥当的就是先不开口,先让高拱说,自己在一旁等待时机开口,这样才不易出岔子。他本是这么想好的,谁知到了乾清宫外却发现门是关着的。 他与高拱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疑惑。 莫不是已有什么人赶在他们之前来了?那又会是谁呢? 门前候着的内侍中没有黄锦,想来也是在里面。不过见二人来,立刻有个内侍小跑着过来,朝着二位阁老行礼,道:“二位大人请先候着,小人先进去通传一声。” 郭朴问:“皇上可正在见什么人?” 那内侍不答,只是道:“二位大人等等便是,小人就去。”说完很快起身,小跑着过去,到了殿门前停了下来,缓步进殿,似乎害怕他们再追问什么。 高拱和郭朴见着他进殿,对望一眼,高拱道:“质夫,你以为是谁?” 郭朴不说话。 高拱又道:“皇上刚登极召见臣子也是平常的事,质夫你多心了。”他虽不习惯这个称呼,但也不得不这么称呼。 “但愿是我多心了。”郭朴暗叹了一句,总有不好的预感。 很快那去通传的内侍回来,对二人道:“皇上让二位大人进去,二位大人请吧。” 二人闻言也不多说什么,一前一后便进了殿。那内侍只跟到了门口,便从外面关上了门。 进殿后,二人刚要行礼,却看见裕王身旁还站着一个人,不是徐阶又是谁。高拱见徐阶便气不打一处来,险些当面质问坏了礼数。还好郭朴一只手从后面偷偷扯着他的衣服,硬是让他先跪下同皇上行礼。 朱载垕道了句:“起来吧。” 高拱便立刻站了起来,看着徐阶道:“元辅也在这里?” 徐阶听出他语气的不善,却只客套的说了句:“肃卿、质夫也来了。” 谁知高拱却一“哼”,道:“我和质夫自然要来,否则岂不是有人要蒙蔽主上,大过天了。” 徐阶神色如常,心里清楚高拱在说什么,却要装作不明白:“高阁老的意思是?” 郭朴见势不妙,便出来打圆场:“高阁老的意思是,皇上刚登极,我们内阁应齐心协力,一同辅佐。” 谁知高拱听了这话却一笑:“说得好!好一个齐心协力。”望向徐阶:“只是不知道元辅是否明白这个道理?是想齐心协力,还是想撇开我们收买人心、独自领功?” 高拱这话一出,朱载垕也脸色微变。今日登极大典之后,他不顾天色已晚,还要召徐阶入宫,也是为了问清这遗诏的事。如今这遗诏正放在他案上,他已反复读了好几遍,绝对不是出自父皇之手。 徐阶来本也是要同他解释这件事的,只是二人还没说上几句,便有内侍来通传,说高拱和郭朴请见。 朱载垕心里清楚高先生和首辅的关系,顿时有些为难。 然而这时徐阶却主动开口,要皇上见他们一面,朱载垕这才下令让他们进宫。原本他以为徐阶会避一避,只是直到内侍又再度来通传,高拱和郭朴已到了门外,徐阶也没有一点要避的意思,这倒让朱载垕有些不解了。 只是高先生态度如此,倒真让朱载垕也为他捏了把汗,竟也用余光打量起徐阶的神色来。好在徐阶面色如常,似乎根本不在意高拱说什么,只是道:“高阁老似乎对我有误会。” “误会?今日张居正读的那遗诏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其中是真是假自有明断。你身为内阁首辅,受先帝器重。皇上仁孝,而你却如此诽谤先帝,不是要陷皇上于不义吗?你究竟是何居心?”高拱一怒之下说话直接了当,也再不用敬称。 “肃卿。”郭朴低声叫了他一句,道,“在皇上面前要注意分寸。” 谁知高拱却道:“皇上是明君,只有在明君面前才会有直臣。” 这话一出,朱载垕也只能苦笑了,道:“三位都是栋梁之臣,都身负朝廷重任,有什么可以好好商量,何必伤了和气。”他看向高拱:“先生,首辅也是来同朕说遗诏的事,我们何不先听听他怎么说?” 高拱本不情愿,但皇上开口,他也只能遵旨了,道:“但凭皇上安排。”心里却想,自己倒要看看徐阶如何自圆其说。 郭朴闻言,总算松了口气,心想多亏自己跟着来了,否则这高肃卿一冲动还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徐阶只按照先前计划好的说了一遍,都说是为了皇上着想,皇上以亲王的身份入继大统,终不如太子来得名正言顺一些,何况先帝驾崩前曾有意立皇上为太子,只是病的突然,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 朱载垕闻言沉默,这倒当真是他的一块心病。虽然父皇驾崩前确有旨意要宣布,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昏了过去,这要宣布的是否是立自己为太子,恐怕也只有父皇知道。只是徐阶既这么说,他也没必要反驳,默认的点了点头。的确,这道遗诏一出来,自己这皇位就坐得更名正言顺。 郭朴听了徐阶的话,也觉他说得合情合理,自己倒一时间挑不出什么错来。若是说他诽谤先帝,那皇上的事又怎么算?难不成要反驳皇上是合理继位?想来想去也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件事是自己思虑不全,竟让徐阶钻了这么大的空子,顿时就占了上风。看来只能先回去从长计议了,于是道:“元辅既是为了皇上,我们也心服口服。” 谁知他话音一落,高拱忽然道:“我可不服,即便是为了皇上,可是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找我们事先商量一下?同为阁臣,元辅只找了李阁老,我倒不明白元辅的意思了?难不成我和质夫在元辅眼里还算不上是内阁的人吗?” 遗诏的事朱载垕本觉徐阶为自己思虑了周全,只是听高拱这么一说,也觉得徐阶这做法有些不妥,道:“这件事首辅的确应该同高先生他们一起商量,不应分什么亲疏。”(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面圣(二) 徐阶回答:“皇上明鉴,臣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分什么亲疏,而且高阁老误会了,李阁老忙着礼部的事,并没有参与其中。”在这个问题上,徐阶也算是钻了个空子,李春芳是没有参与,可不代表张居正没有参与。但高拱刚才没有提张居正,显然是没有怀疑到他的,徐阶也没必要自招。 果然高拱听了他的话不信,老狐狸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写先帝遗诏,不多找几个人担着,即便出了事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错。 徐阶见他神色也知他不信,却对朱载垕道:“皇上可立刻召李春芳来问,臣若有半句虚言,便任凭皇上处置。” 朱载垕觉事情闹大了不好,何况这原本也是徐阶和高先生的私人恩怨,若弄得满朝皆知,那这遗诏的真伪不就不攻自破了吗?到时天下人该如何看待自己?又该如何看待朝廷? 想到这里,朱载垕便要立刻开口调解,谁知高拱却恰好抢在他前面一步,开口说了三个字“不必了”。 高拱这么一说,倒是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郭朴更是不解,原本这句话该他或裕王说的,断然没料到会出自高拱之口。 而高拱接下来的话便道明了实情:“元辅和李春芳向来私交甚密,再说这知道不知道还不是一句话的事,除了他自己,又有谁能真辨出真假?元辅这么说,分明是有意期瞒。” “我与你说不通。”徐阶也有些恼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对朱载垕道:“还请皇上定夺。皇上若觉得臣有罪,臣愿受处置。” 高拱也不示弱:“皇上自会明鉴,该处置的处置了,绝不会姑息。” 二人都等着朱载垕发话,朱载垕却左右为难。 郭朴看准了皇上的心思,忙上前劝道:“二位皆是栋梁,应该相互配合辅佐皇上才是,何必在这里为这些无谓的事起争端。” 郭朴的话倒是符合朱载垕的心意,只是高拱却面有不屑:“竖子不足与谋。” “高大人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徐阶言语气势不减,“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敢问高大人,谁是项羽谁又是刘邦呢?谁又要夺了这天下取而代之呢?” “你......”高拱一时语塞,不想这随口之言竟被人抓住了话柄。 郭朴见高拱的神色,知道再这么下去定坏事,忙上去劝解,谁知高拱并不领情。郭朴无奈只能望向皇上,现在也只有皇上的话才管用了。 朱载垕道:“这件事多说无益,便到此为止吧。”又对高拱道:“高先生,首辅那里你也不能再不敬。” “皇上......” 高拱话还没完,便被徐阶抢先道:“皇上既发话,臣等自当听从。”他也不想再和高拱继续吵下去,毕竟这件事再追究下去,对他是没什么好处。只能先断了高拱的话,于是道:“高大人向来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的话也自会听从,这点臣请皇上放心。” 徐阶这么说,分明是把高拱的话堵死了。 朱载垕点了点头:“二位都是忠臣,自当一起为国效力。高先生,你说呢?” 高拱沉默了一下,皇上的话他是不得不回的,于是道:“臣自当遵从皇上的意思。”他瞥了徐阶一眼,极不情愿道:“这件事就不和元辅计较。” 朱载垕很清楚高拱的性子,虽然他未必甘心,但既说了,也不会食言。于是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朕也累了,你们也先回去休息吧。” 皇上既已发话,三人无论情愿与否,都只能告退。 出了乾清宫,高拱一个人快步走在前面,郭朴跟上,道:“肃卿,刚才的事......”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高拱却忽然停下脚步,郭朴也慌忙停下,却见高拱望着自己的目光中有怒气。 “肃......” “郭大人,你现在来同我说刚才的事,刚才怎么不说话了?” 郭朴一愣,知道高拱在怪自己刚才没有开口帮着他,于是道:“肃卿,你听我慢慢解释。” 然而高拱根本不听他说话:“有什么好解释的,事情已摆在眼前了。你刚才不是说,徐阶说的你心服口服吗?你服我可不服!你既怕皇上怪罪,刚才不肯帮我说话,那你又非要跟着我进宫干什么?” 眼见着徐阶也走了过来,高拱从郭朴身边绕过,走到徐阶面前,指着他道:“还有你徐阶,枉费先帝对你如此器重,你非但不知恩,还在先帝驾崩后诽谤。你不过就是想树立自己在朝中的威望,你不过就是想让人人都来拥戴你,但是你别忘了,这大明朝不是你徐阶一个人的大明朝,还有皇上。无论别人如何趋炎攀附,我高拱,只会依附一个人,那就是皇上,只有皇上才是这大明朝的天!”(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面圣(三) 徐阶闻言却一笑:“不错,只是高大人有一件事没有说明白。我徐阶也是攀附依存着皇上,即便别人攀附我,也是攀附着皇上。正如高大人所说,没了皇上,我们什么都不是。” 高拱重重的“哼”了一声:“别以为你这副宽容的嘴脸,我就不知道你是怎样的小人。你与严嵩蛇鼠一窝,即便你们当初提拔过我如何?举荐过我又如何?是忠就是忠,是奸就是奸,哪怕你们对我高拱有再大的恩惠,也休想我高拱趋炎讨好!哼!”说完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等着吧!今后的日子还长!你最好趁现在多坐坐你那首辅的位置,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坐多久?”他想有些话既已经说出来了,那也不必再表面上惺惺作态。 徐阶站在原地,看着高拱走远,却也不怒。 郭朴站在旁边也有些不自在,打圆场道:“肃卿有口无心,元辅别放在心上。” 徐阶闻言一笑:“高肃卿是什么脾气我比你了解,刚才皇上不是说了吗?既然皇上有话,我又如何会同他计较?” “元辅大度。”这句话郭朴倒是发自内心的。这件事若换成他,也不知是否会有这样的气度。 然而徐阶忽然道:“其实你和那高肃卿倒不是一类人,你倒是要比他稳重许多。” 郭朴不会不明白他话中的深意,当即摇头苦笑道:“肃卿虽然脾气不好,但有什么说什么,也不藏着,说不好相与倒也好相与。何况元辅别看他刚才话说的重,其实也只不过是气话而已,我与他相交多年,知他不会真生我的气。相比一会儿回去就气消了,还会主动向我赔罪。” 徐阶只一笑,不再说话。 二人并肩出宫,途中时不时聊上一两句,却只是朝政,不关乎私人恩怨。 其实郭朴与徐阶倒没有太大的恩怨,这么一来对他也有了几分好感,只是一想到高拱,便立刻将这几分好感打消了。 二人很快便到了午门外,临别时,徐阶道:“先帝早说过质夫是治国之才,不惜冒着被天下读书人诟病的危险,下旨要你夺情。刚才听质夫一席话,倒是让我茅塞顿开了。” “元辅客气,承蒙先帝眷顾,已是我三生之幸。”郭朴也不便与徐阶多言,何况现在已天黑了,于是道,“时辰不早了,下官先告退。” “质夫称这个‘下官’,便是和我生分了,难不成还为那遗诏的事耿耿于怀吗?” “元辅误会了,我知道......”郭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也只能选择了沉默。 徐阶语重心长道:“质夫,不怕给你说句老实话,高拱对我有成见我不是不知。” “元辅......” 徐阶打断了他:“听我把话说完。” 郭朴不再说话,只听徐阶道:“但是再怎么说也是私底下的恩怨,我心里知道,诚如皇上所言,你和高拱都是栋梁之才。朝廷可以没了我徐阶,但不能没有你郭质夫和他高肃卿。” 郭朴听到这话也有些过意不去,道:“元辅过谦了,这么说倒是让我有些无地自容了。” “你无需这么想,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即便换做今日,我同样会举荐你和高肃卿。” 郭朴见徐阶说得诚恳,心中对他不免有敬佩,道:“元辅,今日的事我回去也会劝劝肃卿,他也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 徐阶却笑着摇摇头:“高拱那倔脾气,几头牛都拉不回,岂是你能劝得动的,不过你既有这个心意,我也领了。在高拱面前,你还是不要为我说话的好,否则对你自己也不利啊。” “元辅......”郭朴心生一丝感动,想来徐阶竟然如此为自己着想,而自己先去却与他为敌,还设计逼走了严讷,实在不应该,实非君子所为。郭朴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于是道,“元辅,严阁老的事......” 他本想表示歉意,谁知徐阶却摇了摇头,道:“你不必多说,我都知道,你也是无奈。其实说到底,其实你比严讷更适合内阁和吏部尚书的位置,这两个位置原本就是你的,若不是因为你回乡守制,也轮不到严讷头上。” 郭朴沉默,徐阶恰好道中他的心事。 徐阶见他沉默,只是微微一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俩也该回府了。” 郭朴点了点头,和徐阶又朝着大明门方向走。 今夜空中阴云密布,看不到月亮,不时有冷风吹着,似乎要下一场大雨。二人没走几步,忽然觉得风大的异常,还没回过神来,脚下忽然传来一阵“隆隆”声,接着开始剧烈的摇晃。 徐阶吓得跳了一步,郭朴晃了几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大声道:“怎么回事?” 然而此刻周围也是天旋地转一片,晃动着站不稳脚步,午门上檐边挂着的灯笼也跟着晃动,城楼上的守军根本站不稳身子,都扶着一旁的城墙。 城楼下的守军全都蹲了下来,有得甚至趴在地上,才不至于倒下。(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面圣(四) 郭朴见徐阶不稳,想着他年岁已高,即便自己也站不稳还是摇摇晃晃的过去,扶住了他:“元辅,你还好吧?” 徐阶只觉得有些头晕,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抓住郭朴的手臂,却还是摇摇晃晃的站不稳身子。 郭朴忙扶着他坐下,一坐下来从地底传来的震动就更厉害了。 这时,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声:“异象!天降异象!”声音凄厉惊恐,叫得众人心中一凉。 徐阶一下子抓紧了郭朴的袖子:“地......地震,是地震,不能......不能胡言。”徐阶被震的有些结巴,脸上有惊惧。 郭朴同样胆寒,听了徐阶的话却立刻站起来,扯高了嗓音大声呵道:“什么异象!谁敢再乱说一句蛊惑人心,便立刻禀报皇上灭了他十族!” 郭朴这话一出,周围的确没有人敢再乱说了。 徐阶也被惊了一下,别看郭朴斯斯文文的,刚才那一呵当真是气势惊人,连他也给镇住了。 郭朴又蹲了下来,对徐阶道:“元辅,没有事了,他们不敢乱说。” 徐阶点了点头,好在是镇住了,只是这地震怎么也不停。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忙转头望向午门内,只见皇极门上的灯笼也在摇晃,顿时又急着:“皇上,皇上。” 徐阶一急便要拉着郭朴站起来,想要再回宫。谁知刚一站直了身子又一个不稳,连带着郭朴一同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郭朴倒不要紧,他却刚好压在了徐阶身上,急忙一个翻身到一旁,见徐阶已昏迷了过去,忙摇晃着他的身体大声呼道:“元辅,元辅,你怎么了?”徐阶还是昏迷不醒,郭朴忙掐他的人中。 徐阶咳嗽了两声,这才醒过来,感觉到地上的晃动,依旧没有消减,双手顿时抓着郭朴的袖子:“皇上......皇上......”他已没有力气说话,只能重复着这两个字。 “皇上不会有事,皇上有那么多宫人护着。” 郭朴话音一落没多久,周围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周围人还在刚才的惊恐中,很多守卫还依旧趴在地上,不敢起来。 徐阶挣扎着起身,拉着郭朴:“不行,我要进宫看看,不然叫我如何放心?”他一个不稳险些又跌倒,还好这次被郭朴及时扶住。 “元辅,你这样子恐怕是走不到乾清宫了,不如让我扶你吧?” 徐阶也觉头晕腿软,也只能点点头,让郭朴扶着。 郭朴不敢走太快,只能一步步小心的走着,徐阶却几次试图加快脚步,又几次差点跌倒。二人只到了午门,并没有出大明门,因此再回去也不用再请旨。二人好不容易到了乾清宫,老远便看见皇上在黄锦等一干内侍的拥护下站在宫外的空地上。 徐阶隔着老远便喊:“皇上,皇上。” 朱载垕回头,见是二人也十分诧异,立刻走了过来:“你们怎么回来了?” 徐阶停下了脚步,郭朴也渐渐松开了手。 忽然,徐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朱载垕叩了三个头,仰面痛哭。 郭朴也跟着跪下来叩头,见徐阶这样子,也不禁皱眉,对朱载垕道:“皇上,我和元辅走到午门外边遇到这地震。元辅摔伤了腿,却不放心皇上,非要赶回来,不知皇上可无恙?” “朕没事。”朱载垕心下有一丝感动,亲自扶徐阶起来,“首辅可伤这?朕让太医给你瞧瞧。”转头对黄锦道:“去传万邦宁来。” “是。”黄锦立刻吩咐手下人去传。 徐阶道:“皇上,臣没什么大碍,只要皇上没事就好。” 朱载垕却摇头:“什么无大碍,朕看就是伤着了,一会儿还得让太医好好瞧瞧。若真有什么大碍,就......”朱载垕想了一下,道,“这样,朕便准你几天假,让你在府中好好休养,这病养好才是关键。” 徐阶一听忙道:“臣并无大碍,臣既身为首辅,早已将一己之躯置之度外,又怎能因自己而耽误了国家大事呢?”事实上他心想,坐在这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可万不能歇着,否则等病好了回来,内阁中指不定要换成怎样一片天呢。 朱载垕倒感念他忠诚,道:“首辅这一次要听朕的,一会儿等太医诊过脉再说。” 徐阶见皇上说得如此认真,也只能先依从了他的吩咐。 不一会儿太医院院使万邦宁便赶来了,他原先以为是皇上伤着了,还吓出了一声冷汗,但过来时见皇上站在那里好好的,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的样子,心里才放心许多。 然而还不等他行礼,朱载垕便道:“不必行礼了,你快去看看首辅怎么样了。” 万邦宁立刻依吩咐为徐阶诊脉,很快便有了结果,回禀道:“回皇上的话,元辅只是惊惧过度,外加不慎扭伤了脚,只要回去好好休息一晚便可,并无大碍。” 朱载垕听了也放心一些,吩咐黄锦:“立刻备轿,送首辅出去。” 黄锦愣了一下,宫城中乘轿是没有的规矩,即便是最受皇上眷顾的大臣,得了恩赐,才能在皇城中乘坐四人抬辇。这个时候他也不好再问清楚皇上的意思了,索性让一个内侍将徐阶背了起来,走出午门后才又安排了乘辇,这么一来不算是坏了规矩。 郭朴一路上跟着,却不说话,等到出了大明门,才向徐阶躬身一拜:“下官就此别过,还请元辅多加保重。”有皇上派人送着,他也可放心了。 然而他刚一转身,便听徐阶的声音在背后想起:“质夫。” 郭朴回头,徐阶却也不说话,过了半响才为难说了句:“我怕今晚的事......” “元辅放心。”郭朴道,“我回去自会和肃卿好好谈谈,今晚的事我也不会伸张。”话一说完连他自己也觉得好笑,这么大的动静,即便自己不想声张,又还会有人不知吗?(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王氏(一) 郭朴在回去的路上,想着自己答应徐阶的事,不免有些草率。他越想越觉得有些后悔,高拱的脾气他太清楚,这天象的事是打压徐阶最好的办法,恐怕轻易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若是不说,自己分明答应过徐阶,怎么可以食言呢? 郭朴越想越觉烦躁,眼见着要到了自家的府邸,便让轿夫调头。 “去明月楼。”他说,似乎心里要安稳许多。 轿夫们自然明白老爷的规矩,绕道到明月楼的后门,放下轿子,便有一人去敲门。很快门开了,开门的人自是认得郭朴的轿子的,只是这个时候看到郭大人来了,不免有些诧异。 郭朴下轿,道:“月娘呢?” 开门的人说话有些结巴:“姑娘......姑娘睡下了。” “睡下了?”郭朴看到他神色有些奇怪,一把推开他,便要进去,“让开。” “大人,大人。”那人慌了,跟在后面想阻拦,却也不敢出手。 郭朴到了韩月娘闺房的阁楼,抬头望去只见楼上还亮着灯,纸窗上隐隐透着女子姣好的身影。郭朴忽然间愣在那里,痴痴的看着窗上的人影。 这时,身旁那人道:“大人,请回吧,姑娘都睡下了。” 谁知他话刚一出,郭朴便冲着阁楼大声道:“月娘,是我,你还好吗?” 窗上人影一颤,似乎走得离窗户更近,却也不推开窗,只是道:“是郭大人?” “是我,是我。”郭朴似自言自语,沉默了一下,急切的恳求道,“月娘,让我上来,看看你,和你说说话,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窗上的人影沉默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语气中有一丝哀伤:“我已睡下了,大人请回吧。”然而她话刚一停,又立刻道:“大人若真想见月娘,明日再来可好?” 郭朴又沉默了许久,终于道了声“好”,脸上有失落,转身离去。 郭朴出了后门,门便立刻被关上。 郭朴站在门外愣了片刻,直到轿夫说了声:“老爷,天色不早了,还是回府吧。” 郭朴不答,忽然转头望了周围点着灯笼、挂满各色彩绸的阁楼巷子一眼。再低头看自己的一身常服,从宫里出来还没来得及换。他本想一个人走走,但这一身却太过招摇。 这时轿夫又道:“老爷,有一句话小人不知该不该说。” 郭朴回头看着他:“你说。” “小人刚才跟着老爷进后院,看见后院有一顶轿子,从前小人送老爷来都没见过,应该是刚停的。”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看着郭朴的脸色,道,“小人是觉得,这明月楼的姑娘今晚恐怕是有客人了,老爷若真不想扫兴,不如换个地方。” 郭朴不说话,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那轿夫以为说错了话,低下头不敢再多言了。 郭朴开始还有些怒气,但很快心里便想,明月楼在勾栏胡同,即便是有客人也是寻常事,自己又能干涉什么。但心里仍有不悦,说了句“回府”,转身便上了轿。 一路上,轿夫还试探着问了一句:“老爷,明日什么时辰再来?” 郭朴有些赌气道:“明日要去见高大人,哪有功夫来?” 那轿夫又小心翼翼道:“老爷和高大人谈事,不都在这明月楼吗?” 郭朴一听顿怒:“你当我们是什么?什么时候规定的朝廷大事要在这里商量。” “是是是,小人多嘴。”那轿夫知老爷今日心有不悦,也不敢再多说,只顾着抬着轿子回府了。心想老爷来京中已这么久了,却总是一个人,也是该接夫人来相聚了。 郭朴自是不知这些下人的想法,满脑子都是那印在纸窗上的影子。 刚一回府,府中家丁便迎了过来,兴高采烈的连叫了几声“老爷”。 郭朴本没什么心思,但见他这表情,也不禁问:“什么事?” 家丁从袖子中拿出一封信,双手捧着递给他。 郭朴接过,刚要问谁的信,便看见了信封上的落款,原来是老家夫人写来的。于是问:“什么时候到的?” “就今个儿下午。” 郭朴点了点头,也不先看,拿着信进了书房。 下人忙点灯,等到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郭朴坐在案边,这才拆开那封信看了一遍。这一看不禁皱眉,心里顿时又是一股气。 原来是老家那姓王的邻居建房,站了自家的一墙之地,两家人各不相让,最后竟闹上了公堂。那姓王人家家里也有人在京中做官,是谁郭朴倒没留心,信上也没提。想来定是不大的官,否则自己又岂会不认识。只是这么一来,他家里的地方官两边都不敢得罪,也就没法断案了。家里人情急之下便给他写了封信,想靠着他出面干涉此事。 看这封信的口气,郭朴便知是自己的妻子王氏口述,让人代笔的。 心中不免更气,他气倒不是气邻居占了自家的一墙,而是气这妇人,头发长见识短。只想着这点小事,也不顾他现在处境。 现在这个时候,要是让人知道他以权谋私帮自家人,指不定要做出什么文章呢。 郭朴将信丢在案上,“哼”了一声道:“真是妇人之见,这点小事也要来烦我!” 下人见老爷动怒,只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郭朴生了会儿气,但想光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这件事已经惊动了官府,不能再把影响扩大了。于是便让下人研墨铺纸,自己提笔便写了封回信:“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写完又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不妥,便叫了声“来人”。 信上的墨迹还没干,他拿起来放在灯罩上烤了烤,等到表面的一层干了,便装进了信封,交给下人:“连夜让人将这封信送回去,务必亲手交到夫人手中。” “是。”下人拿着信退下。 郭朴叫退了屋里的人,一个人对着烛火,忽然觉得有些累了,但又不想睡下。想来想去,便翻出公文来看。只是他心中老想着月娘,看又看得心不在焉,就这样反反复复的折腾到半夜。若不是想着明日要去见高拱,他也不会强行让自己睡下。(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王氏(二) 徐阶刚回府不久,便有人送来了信。 徐阶打开一看,原来是自己安排在勾栏胡同的眼线。原来刚才,他们见到郭朴的轿子出入勾栏胡同,进了明月楼。只是没多久就出来了,接着便回了府。 郭朴这行为的确有些不寻常,不过徐阶知道,明月楼倒是郭朴与高拱的常去之地。明月楼倒是个安全的地方,平日里也不开门迎客,所以他的人也没办法进去探听到什么。 不过这明月楼的主人韩月娘与郭朴是否有什么关系,徐阶就不能确定了。他正想着,忽然问一旁斟茶的管家:“郭朴家中可还有什么人?我记得他是有妻房的。” 那管家回答:“老爷忘了,上次的人来回过话,郭阁老在老家还有一个老母,一个妻子和一双儿女。” 徐阶这才想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算起来,他来京城已近半年了,这半年里,还一次都没回过老家。” 管家道:“先帝驾崩,裕王登极,这两件大事儿凑在一起,别说回老家了,恐怕北京城里的诸位大人们连一个好好的年都没有过。” 徐阶并不否认:“想来他妻房也一次没有来过,毕竟是一家人,终隔着千里,未免有不妥。否则也不用整日流连在烟花之地,毕竟是朝廷命官,让人听去了未免有失体统。看来还是要找人,将他的家人接到京中来。即便他老母和一双儿女不来,他的夫人也是要来的。” 管家听了这话却笑:“老爷什么时候也开始操心起别人的家务事了。” 徐阶听了也不生气,道:“你不懂,虽是家事却也关系到国事,这件事不能拖,你明日就去安排好了。” “是,我明日就去。”管家说着,却还是忍不住笑。 徐阶又提醒:“记着吩咐下去,先别让其他人知道。等把人接过来,就直接送到郭朴府中,到时候他府里的人若问,就说是我的安排。” “是,我都记住了,明日一早就按老爷的吩咐去办。” 徐阶见他还在笑,不禁皱眉:“你笑什么?” 管家回答:“我是觉得老爷如此费心,若不先告诉郭阁老,也不知道他是否能领老爷这份情,毕竟明月楼的美人可比家里的糟糠要好多了。” 徐阶微蹙眉:“别胡说。”语气也不怒:“郭朴可不是那样的人。先帝曾夸赞他清廉,何况他向来公私分明。想来是到京中,只一心想着为朝廷做事,根本无暇顾及自身,这才让妻儿老母还留在老家,没有功夫把她们接过来。” 管家一笑:“老爷说是便是。” 徐阶眉头渐展,道:“你下去吧。” 管家便告退,出门时不忘嘱咐一句:“老爷今日辛苦了,要早些休息才是。” 徐阶点了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便又埋头于公文中。 此时明月楼中,郭朴已离开很久了,韩月娘还站在窗边上愣愣不说话。眼角有几滴泪水滚落,却不抬起绢子擦,不愿被背后的人看见。 在她身后的圆桌旁,坐着一个年轻人。穿着青色直裰,腰间围着丝绦,用玉带钩。头发由黑色的网巾束着,身旁的圆桌上还放着大帽。他眉目俊秀,鼻高唇薄,倒有几分书生气。 那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高拱在进士名册中没有找到的汤姓公子。他姓汤,名显祖,号海若,临川人。此时他望着韩月娘的背影,忽然开口唤了声她的名字:“月娘。” 韩月娘过了许久才回头,只等着泪都落完了,用手抹了抹脸,转头时已一切如常。 然而她脸上的泪痕,依旧没逃过面前公子的眼睛。他知月娘要强,却又不免心疼,道:“你既想见,何不去见他?” 韩月娘却摇头:“时候不早了,他还留在这里恐怕对名声有损,何况……”她忽然不说了。 汤显祖接道:“何况我在这里,你也不便见他,否则误会了也不好解释。” 韩月娘不说话。 “他便是你口中的恩人,你离开昆曲班子,甘愿到这里来,也是为了他?” 韩月娘咬了咬嘴唇:“我也是想再见他一面,只是我第一次来京城,也不知他住哪里。也只能一家家的问。我只知道他是京城里的人,我便在这里慢慢找,直到找到他为止。我一个女子,除了跟师傅学了几年昆曲,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想要在京城立足,便只能来这里。于是我用全部的积蓄,还有爹妈留下的一些银子盘下了这里,改叫明月楼,才能在京中安生。” 汤显祖闻言一叹:“你这么为他,可他却一点也不知道。若不是我在当铺看到你的碧玉簪子,也不会找到这里来。我记得那碧玉簪子可是你妈妈的遗物,你平日里都是贴身收着,一刻也离不得,怎么现在舍得来当了?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吗?” 韩月娘摇头,说的随意:“急需用银子就当了。” “急需用银子?”汤显祖沉默了一下,“可是又为了他。” 韩月娘不说话。 “月娘,你休要瞒我。” 她还是不说。 汤显祖急了:“月娘,看在我们这些年的情分上,你就老实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韩月娘叹了口气,忽然拿出随身携带的虎纹玉佩,正是郭朴的家传之物。她道:“郭大人为官清廉,但也有需要用钱的时候。” “他要多少钱?” “三百两银子。”韩月娘沉默了一下,这对她而言,也同样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玉佩是他的家传之物,他本让我当了,可我却舍不得。我遣人去问过,他们只肯出五十两,连问了几家都压着这个价。我手里只有一百两银子,东拼西凑,再把簪子当了,又......”停顿了一下,“破例多做了几日的生意,才赚够了这么多。” 汤显祖听了皱眉:“这些他知道吗?” 韩月娘摇头:“这件事我有意瞒着,郭大人如何知道?”又道:“我只同你一个人说了。” 汤显祖闻言又叹:“你既不愿意让他知道,我也自然会帮你保守秘密,只是月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韩月娘摇头:“没什么苦不苦的,只要能帮到郭大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汤显祖本想说什么,却终叹了口气,“也罢,你高兴就好,明月楼好歹也只是戏曲班子,无关于名节。” 韩月娘一笑,笑中有苦涩:“你这样想,别人未必如此。” “怎么?难不成郭朴说了什么?” “不,不是的。”韩月娘慌忙解释,“郭大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我自己......终究是在这烟花之地,又何来名节可言?”但她很快又笑了起来,转头望向汤显祖,“不过我很高兴,你能信我。” “信你,我一直都信你。”汤显祖看着她,想起从前在昆曲班子的事,不禁感慨良多,“想那时我还没来京城,闲暇时为班子写几个昆曲,日子虽平淡了些,但也好过现在的尔虞我诈。” 韩月娘听他这么一说,方才想起什么,道:“有一件事我还没告诉你。”(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王氏(三) “何事?”汤显祖见她说得认真,真以为有什么。 韩月娘道:“是否有位高姓大人找过你?” “高姓?”汤显祖道,“你说的难不成是高拱?” 韩月娘诧异:“你怎么知道?” 汤显祖一笑:“高拱与郭朴同为阁臣,想来也是一并来过这里的。” “不错。”韩月娘点头,“高大人听我唱了你写的昆曲,便向我打听你的事。其实我也是自作主张,才把你一心求功名的事告诉给他,也是想着你在京中若有人帮衬,今后也好官运亨通。” “哦?那他怎么说?”汤显祖的神色有一丝玩味。 “高大人说会留意,还谢我,想来也是觉得你是人才,想向上举荐吧。” 汤显祖依旧是那玩味的表情,脸上也不见得有喜色:“向上?皇上吗?” 韩月娘摇了摇头:“这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也不懂。” 他忽然不再说这件事,而是道:“我写的词,倒是自己也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我唱给你听便是。” 汤显祖一笑:“那好。” 韩月娘也不换装,只是站在那里,一边唱着一边比划。还是那个开头,听得人意犹未尽,只是却不得停了下来。 汤显祖听了也不禁赞叹:“当真是好词,可惜只到了这里。但好词也要配上月娘的唱功,否则就是暴殄天物了。”他笑着摇头:“若不是今日在这里听你唱起,我倒真的忘了这未完之作了。想当初,也是迫于父命,才不得不进京赶考。想来一开始,心里对仕途也有些期盼,只是一到这京中才发现......”他忽然一叹,言语中有说不尽的无奈。 “高大人可找到你了?”韩月娘又问了一遍。 汤显祖沉默,终摇了摇头。 韩月娘听了也觉奇怪:“或许是皇上刚登极,高大人正忙着,等再过几日空闲下来,定会想起你的事来。”她宽慰:“高大人当面赞扬过你的才学,想来定不会错失人才,何况当时郭大人也在场,再不济也还有郭大人。” 汤显祖却苦笑摇头:“恐怕再等多少日都一样,不管是哪位大人都不会来找我。” “为何?” 汤显祖一叹:“去年八月我乡闱提名,考中举人,因此才紧赶着入京,想赶上二月礼部主持的礼闱,再得个贡士。这样等到三月初一,便可参加殿试面圣,有幸成为天子门生。” 韩月娘点了点头:“贡士榜已发,上面定有你的名字,定是前三甲。” 汤显祖苦笑:“莫说前三甲,就是连末甲也不会有我。” “为何?”这下韩月娘是彻底不明白了,以他的才学,考中进士一甲,也就是状元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何故一个贡士反倒中不了。 汤显祖道:“这事我本不想同你说,但既你问了,我也不想骗你。都是在进京的路上出了些意外,过山路的时候遇到连日的暴风雪,耽误了时辰,所以我到京师时已经误了时辰。” 韩月娘也吃了一惊,但更多的是惋惜:“可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我原也想过,礼闱既是礼部主持,只是误了到京时辰,真正的会试还没开始,想来只要我说明缘由,礼部官也会通融。我接连着去找了几次,都被挡在门外,说是朝廷有规定,让我明年再来。我原本想着也是自己运气不好,但是后来,会试结束后,听客栈的店家说,有人在我见过礼部官后的第三日才到,却也参加了考试,还考中了贡生。我一问才知,原来是我没有行贿赂,所以才没换来着通融的好处。” 韩月娘沉默,终道:“官场向来如此,你看我爹妈的事便知。”说着不禁难过,“好在当初遇到了郭大人,不然我一个女子,当真不知该怎么是好。” “他未必是真心帮你,只是同情而已。”汤显祖道,“他那时便是吏部的官,若想帮你爹洗刷翻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他却有意瞒着你他的身份,分明是想置身事外。” 韩月娘皱眉:“他既不想让我知道,我便不知道的好。” “月娘,你怎么能这么糊涂。”汤显祖起身,“你几年前骗我说跟着昆曲班子去外地演出,若不是一年后师傅回来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你早就一个人偷偷来了京城。你若真有心,你便嫁给他,何必弄得像现在这样?” “郭大人他......已有家室,何况我......”她低下头,“身份低微,原本也是配不上他的。” 汤显祖一听倒怒:“难不成你就这么过一辈子?就在这勾栏胡同里,一直唱戏。”他忽然上前,拉着月娘的手腕,“这里有什么好,跟我回去,一起回家乡。我们还像从前在昆曲班子一样,我写词你唱曲,也好过留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好。” “放手!”韩月娘奋力挣脱,却甩不开他的手,不禁恼羞成怒,“放开我!我不走!放手!” 汤显祖却不放手,反而更怒:“你不走也得走,我不会再让你留在这里。”一边说着,便拽着月娘往门前去。 韩月娘如何敌得过他的力气,情急之下埋头,在他的手臂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汤显祖虽停了下来,但却一声不吭,任凭她如何用力,终于咬出了血来。 韩月娘松口,抬头望着他,嘴角还有血迹,眼中却含着泪。是歉意,是难过,神色复杂。 汤显祖见到她的泪,仿佛一盆凉水灌顶,顿时冷静下来,心软了。注视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你就这般不愿跟我走?” 韩月娘不答,眼中的泪却止不住滑落。 “也罢也罢。”汤显祖松开了手,眼中有一丝悲伤,“你既如此,我便遂了你的愿。不过我还是刚才那一句话,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沉默了一下,“我留下,陪着你不走了。”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 “没错,我是说我不喜欢京城,不喜欢官场上的乌烟瘴气,只是......”他忽然一笑,对月娘道,“父命难违,明年不是还要再来考吗?与其又不小心错过了时辰,不如就待在这里,我会写信回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王氏(四) 韩月娘听着还是略觉有不妥,却也一时间说不上来。 汤显祖道:“你不用担心,我在京中自会有住所,若他们来了,我回避便是,也不来找你,这样便不会有误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月娘忙要解释,汤显祖却打断了她,“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韩月娘又不答。 汤显祖心中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其实月娘说得不错,若可以,他一日也不想留在这京中。他甚至对仕途心生失望,不愿与那些饱受贿赂之人同流合污。只是月娘在这里,即便她不愿跟着自己走,自己也根本放心不下。 气氛略有些沉默,汤显祖起身,取了大帽便要离开:“时候不早了,我也先回去了。” 然而这一次,韩月娘却急忙拦住了他:“不行,现在早已是夜禁,你又不是朝廷命官,又没有公事,就这么出去定受刑。” 汤显祖一笑,暗想月娘心里到底还是在意自己的,他道:“无妨,我知道一条小路。” “不行,小路更不行。”韩月娘皱眉,伸直了双手,挡住了他的去路,“勾栏胡同的更夫与巡夜官兵最多,那些晚上来这里寻欢作乐的人也不是没想过办法。有翻墙的,又钻洞的,更有甚至还有从水路游回去,但还不都被官兵查获。你不比他们,又斯文,如何能抗得过那五十鞭子。” 汤显祖闻言又一笑:“男儿岂能怕这个。” “明月楼还有其他厢房,我一会儿让人带你去,今晚你就先将就着住,明日一早过了夜禁再走。”韩月娘见他笑着,不禁责怪,“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平白去受那五十鞭子。而且那些官兵,下手也没个轻重,指不定被打成什么样子。” 汤显祖依旧微笑着,道:“我若留下,明日一早郭朴来了,岂不正好撞见?若是这样,你还要我留下吗?” 韩月娘忽然不说话了,汤显祖见状,便又要走:“我还是回去吧,也不一定会被抓着犯了夜,只要我小心些,应该能避过。” “你不许走。”韩月娘急了,“你留下便是,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何况郭大人明日还有朝廷的事要忙,不一定真会到我这儿来。何况今天晚上......”她说着神色有些失落,“想来他也恼了,也不愿来了。” 汤显祖见她难过,心里更不是滋味:“他若不来,你可以去找他。” “找他?”韩月娘低下头,有些为难,“我如何去找他?若是让别人看见,岂不是坏了他的名声。” “明月楼开门迎客本就不多,何况回回在台上唱戏你都化了妆。想来你换身普通的衣服去,也没人能认得出你。” 韩月娘还有为难:“可是见到他又该说什么?” “有什么便说什么。”汤显祖道,看着月娘没有听明白,又开口,“你就当为今天晚上的事赔罪,这个理由名正言顺,他也不会把你拒之门外吧?” “那倒不会。”韩月娘想了想,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机会。又犹豫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就依你说的,我明日就去。” 汤显祖点点头,屋中的气氛顿时又变得沉默起来,终于他开口:“时候不早了。” 韩月娘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吩咐人为他装备厢房。 汤显祖走后,韩月娘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脑海中想着明日的事,想着刚才,却怎么也睡不着。吹灭了几盏灯,只留桌上唯一的一盏,坐在桌旁,就这微弱的光反复看着手中的虎纹玉佩。忽然握紧了手,将那玉佩紧紧的握在手心,闭上眼睛,良久眼角有一滴泪水滑落。 汤显祖到了厢房,却不急着睡,而是吩咐领他来得那人拿酒来。 那人闻言皱眉,道:“先生,还是早些休息吧。” 汤显祖拿出一锭银子塞给他:“这些够了吧。” “先生,我不能收。”那人连忙退还给他,“你是姑娘的客人,若是让姑娘知道了,定是要怪罪的。” 然而汤显祖又将银子重新塞给他:“那就不要让月娘知道不就行了吗?” 那人为难,拿着银子,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小人这就去。”说完推门离去,没过多久便拿来了酒。 “你下去吧。” “是。”那人走到门外,刚要关门又忍不住说了句,“先生若有什么吩咐一会儿叫我便是。” “知道了。” 那人关上门立刻。 汤显祖起身将窗全部推开,将矮桌搬到了窗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仰头长饮一口,不禁叹道:“可惜无月。” 他又喝了几口,脸上有红晕,神色也渐渐迷离。痴痴的望着天,念道:“我欲将心向明月,耐何明月照沟渠。”他长叹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劲一起,思绪飞涌,摇摇晃晃的起身拿纸笔,接着烛光一挥而就,很快就写了两三张纸。想来又改了几遍,直到觉得满意,才一笑,又饮酒去了。饮到醉时也不解衣,便靠在窗下睡着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王氏(五) 第二日韩月娘很早便醒了,然而醒来问底下人才知道,汤显祖已经自行离去了。 韩月娘听着,心中不免有一丝失落。 这时下人道:“汤先生走时留下了一个东西,吩咐等姑娘醒来便立刻交给你。”说完拿出一叠折得厚厚的纸来。 韩月娘接过,仔细一看,竟发现是那未完昆曲的后续。 韩月娘一边看着,一边梳洗更衣,很快便记了个大概。她也不急着去找郭大人,而是先在自己房中试着唱了后半段。 从前写的那段也写在纸上,名绕池游。昨晚他新写的三段名步步娇、醉扶归、皂罗袍。其实本是两人的戏份,一人饰闺中小姐,先唱:“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走了几步,又唱:“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另一人侍贴身丫鬟,这时便应道:“今日穿插的好。” 这一唱完,这段也算是完了。接着便唱下一段,韩月娘一人在房中唱着,唱到皂罗袍,唱到那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唱到这句时她心中一酸,忍不住流下泪来,却也含着泪唱完了全部。 她坐在椅子上愣了有片刻,终于起身将那写满词的纸重新折叠起来,收入原先的信封中,又小心翼翼的收进了柜子里。 天早就亮了许久,却发着白光。空中依旧一片阴霾,庭院一角还堆着雪。韩月娘吩咐人备轿,沿着已扫开了雪的小路走出去。 一路上她始终在想,一会儿见着郭大人该说什么。原本还有一段路,这次却不知怎么的,很快就到了。 当轿夫的声音传了进来:“姑娘,到了。”韩月娘的心忽然一跳,右手扯着左手的袖子,竟平白开始格外紧张起来。过了许久才下轿,好在轿夫也不催促。 她一出来,便见门前挂着的醒目的牌匾,果然是郭大人的府邸。 她看了许久,有些冷了。双腿却像被冻在了地上,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一旁轿夫见了,也忍不住道:“姑娘,外面天寒地冻,还是快进去吧。” 韩月娘的目光还是定格在牌匾上,忽然迈开步子,目光下移,落在府门旁的小屋子上,那是门房。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询问,谁知对方却告诉他:“姑娘来得不巧,大人现在正在高大人府中。” 高大人?她暗想,寻常他们谈什么事,都是会到明月楼的。今日郭大人不来,看来当真是在为昨日的事声自己的气。想到这里,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门房又道:“姑娘不如留下个名儿,等老爷回来了自会看见。” 韩月娘摇了摇头:“不了,我改日再来。”说完转身便走,不知怎么的,上轿瞬间心里反倒松了口气,早已没了刚才的紧张。 “姑娘,现在去哪儿?”轿夫问。 韩月娘想了想,只能明日再来见郭大人了,现在也没什么其他的地方可去,索性道:“回吧。” “是。”轿夫应了一声,两个人便抬起了轿子回明月楼了。 月娘刚一走,郭朴便从高拱府中出来,一路上不住叹气。他早知今日是这么个结果,却还念着答应过徐阶不能食言,偏帮他说话,果不其然得罪了高拱。 好在最后他话锋一转证明了自己的立场,不然恐怕这今后高拱也不会再同自己往来了。 这件事原本也该这么算了,但他想来想去,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槛儿。思虑再三,他忽然觉得还是同徐阶说一声的好。于是便让轿夫调转方向,去了徐阶府里。 他去时徐阶还没有回来,听府邸中的下人说是去了内阁。郭朴想着,自己既有心相告,也要耐着性子等等才好。他也不进去,只是让轿夫把轿子停在一旁不显眼的地方,自己坐在轿子里静静的等着。 很快他听到了轿夫的声音:“老爷,来人了。” 郭朴并不急着出去,而是将轿帘掀开一角,往外探去,果然看到了徐阶的轿子,只是除此之外,后面还跟着一顶。郭朴也不出去,只是注视着后面那顶轿子。 旁边轿夫见状,不禁道:“老爷,要小人去通传吗?” “不急。”郭朴只小声的说了两个字,又继续的看着。 两顶轿子在府门前停了下来,徐阶先下来,接着后面的人才走了出来,不是张居正是谁。 张居正和徐阶一起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张居正在了,郭朴也不好再去拜访。想着等着他们进府再走,也省得被看见。 张居正和徐阶并没有看见郭朴,二人走到府门前,张居正却不肯上台阶,而是在台阶下一拜,道:“学生便送恩师到这里了。” 徐阶已走到台阶上,就站在牌匾下,回过头:“怎么不进去?” “学生怕打扰恩师。”张居正回答,事实上他只是觉得最近局势有些紧张,自己还是不进去的好。 徐阶却不以为然,道:“有什么打扰的,你进来便是,我有话同你说。” 张居正还在犹豫。 徐阶又道:“今日高拱已上了辞呈,分明惺惺作态,刚才皇上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是断不想让高拱走的,这个时候我也只能找你商量商量。” 辞呈?郭朴闻言也心中一惊,好好的高拱怎么会想到要请辞?为什么刚才去见他时根本没听到一点风声?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高拱对自己已有戒心。 郭朴觉得不妙,他虽帮着徐阶说话,但也只是出于仁义,从心而论,他可一点也不想靠拢。毕竟有严讷的关系在,即便徐阶不计较,也不代表李春芳不会对自己起疑。但有点可以确定,若自己真的靠拢徐阶,高拱一定第一个不会放过自己。现在当务之急是让高拱对自己消疑,可关键是要怎么做呢? 郭朴正为此事苦恼,却听徐阶道:“太岳,我明白你的顾虑,只是遗诏你已牵扯进去了。对我而言,除了你其他人实在是不足为谋。” 徐阶说的隐晦,但郭朴听到也心中一个激灵,很快便推断出事情的始末。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也算是个机会。(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王氏(六) 然而郭朴一细想,却觉得这么做有些对不起太岳,而且实非君子所为。只是除此之外已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想自己只要不把话说绝,高拱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太岳,何况高拱与太岳交好,想来也不会真的怎么样。 郭朴这么一想,心里要过得去一些。看着张居正终同徐阶进府,也让轿夫调转方向,再去高拱府中。 郭朴去而又返倒是让高拱吃了一惊,但听下人通报有要事,也再见了他一次。 郭朴一来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问道:“肃卿,你今日是否上了辞呈?这件事为什么刚才我没有听你说起?” 原来是来质问的,高拱倒有些后悔。他一开始不告诉郭朴,也是知道自己若说了郭朴定会阻拦,现在看来是纸包不住火,早知道是这件事,自己就应该不见他。 郭朴见他半天不说话,又道:“肃卿,兹事体大,你怎么能这么意气用事?万一皇上真的准了,你又该如何?真的辞官归田吗?” 高拱不以为然:“皇上不会同意。” “是,皇上是不会同意,可是徐阶呢?皇上准备沿用徐阶为首辅,自登极以来很多事也很尊重徐阶的意思,这点你我都是知道的。你又为何这么冲动?还瞒着我,难道你连我也不信了吗?”郭朴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心跳也跟着加速。 其实他本也没打算就这么摊牌,只是话一说到这里就脱口而出。不过摊牌也好,高拱本来也快人快语的人,真假等他回答便知。 果然高拱一听这话也急了:“我怎会不信你,我若不信你现在就不会见你。”他言语中也有轻微的怒气:“一封遗诏,徐阶便轻而易举的收买了天下人心,我就是知道皇上不会让我走,才以请辞相逼。” “可你知道这么做根本于事无补,遗诏的事已成了定局,即便你真的辞官不干了,也拉不下徐阶来。” “我当然知道,我这么做根本没想过把徐阶拉下马,只是不想让他这么得意而已。皇上最后会出来调停,我就当给皇上这个面子,却也能戳戳徐阶等人的锐气。让他们知道皇上对我如何,料他们今后也不敢得意太久!”高拱一“哼”,“何况昨日之事,我也一并呈报了,我倒要看看徐阶要如何应对?” 郭朴听了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既然高拱已就天象的事上了奏疏,自己再劝也晚了。于是道:“我本劝你不急,只是不想你已经把事情捅出去了,既然如此,我也只能与你同仇敌忾了。”他叹了口气:“那有件事我也要告诉你。” “何事?” “遗诏的事张居正也有份。” “你说太岳。”高拱顿皱眉,“他怎么......”想想还是摇头,“我不信。” “我也不信,只是这件事是我亲耳听见。” “亲耳?在哪里?” 郭朴将在徐阶府门前听到的说了一遍,果然高拱听完后第一个问的便是:“你怎么会听到?” “我去找徐阶。”郭朴也不隐瞒,他早已想好了如何应对,便抢先开口道,“是为内阁的事。”他虽没说是什么事,但高拱并没怀疑,也没追问。郭朴知道高拱的性子,若快言快语他反倒不会多问,若遮遮掩掩反倒坏事。郭朴又道:“我去时他恰好不再府中,我便让轿夫在不远处的墙角下等着。我这么做原本是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而徐阶也因此没有注意到我。” 高拱点了点头:“可是太岳他......”他想了想又摇头,道:“我还是觉得太岳不会和徐阶一并对付我们,若你听到的是真的,太岳真的参与了遗诏的拟定,那也是因为徐阶的关系。定是徐阶仗着自己是太岳的师傅,太岳也不便拒绝,才被拉了进去。徐阶最擅长的不就是拖人下水吗?拖的人更多,他便以为胜算更大。”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郭朴道,他原本也不想把矛头引到张居正身上。 高拱又道:“这件事你我知道便是,没必要记在太岳头上,要说错便是徐阶,都是他在背后捣鬼。太岳向来不爱介入争端之中,徐阶是眼见着没了严讷,便想逼着太岳向他靠拢。实在是卑鄙!小人之举!”高拱越说越气不打一处来。 郭朴皱眉,只能小心安慰:“肃卿何必置气。”心里却觉得有些歉疚,他倒觉得徐阶不是那样的人,这件事自己也没能帮上什么忙。只是高拱这么说自己也不便反驳,否则又会生出间隙来。他又道:“皇上既已知道这件事,我们近日也没必要再做什么,只等着听皇上怎么处置便是。”他话虽如此,但心里却觉得皇上未必会真的处置。但是现在不稳住高拱,指不定高拱又要背着他做出什么事来。 高拱点了点头:“也好,我就再等几日。”很快又道:“不过若皇上不说话,我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郭朴心里苦笑,看来高拱也知道皇上可能会大事化小,根本不作处置。他问高拱:“若真是那样,你又打算如何?” 高拱道:“我是在辞呈中提的天象一事,我不是御史不能直接弹劾,但想来以皇上的睿智定会明白。皇上若真不处置,我便拿那辞呈说事。” 郭朴觉得不妥:“皇上毕竟是皇上,我们做臣子的当尽力辅佐,哪有逼皇上的道理?” “我可没有再逼皇上,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大明江山、为了皇上着想,国有奸佞,一日不除朝廷便不得安宁。”他望向郭朴,“郭大人,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他这一声“郭大人”叫得郭朴心中一紧,知他是试探,也只有道:“是,我明白,我自是与你在一条船上。” 高拱闻言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好了,时候不早了,质夫你也先回去休息吧。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等着我们去做,现在必须先养精蓄锐的好。” 郭朴也不久留,当即便告了退。 高拱送他到门外,亲眼看着他的轿子走远,这才转身回府,一边走一边问下人:“人来了吗?” 下人忙回答:“来了来了,走的是后门。小人见郭大人在,就让他先在后院等着。” 高拱点点头:“好,带他到书房,我要立刻见他。”(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王氏(七) 下人道了声“是”,刚要去安排,却又被高拱叫住:“等等。” 下人立刻折回,躬身静候吩咐。 高拱道:“去把大门关上,告诉门房谁来了我都不见。”他想了想:“若有人问起,就说我身体不适。” “是,小人这就去吩咐。” 高拱点点头,又想了想,方才觉得没什么不妥,便到书房去了。 他去时书房还没人,便吩咐下人们先上茶。等到茶泡好端上来后,他要见的人才被带了过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事宫中司礼监随堂太监陈洪。 说起来陈洪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高拱了,不是高拱不见他,而是他自己不想见。孟冲的突然失踪,宫中竟没有一个人敢提一句,那时陈洪便已经料到是孟冲败露了行迹,而处置他的只可能是一个人,那就是黄锦。这么一来,黄锦也就成了首辅的人了。 陈洪虽然又急又怕,但也懂得分寸。并没有伸张什么,甚至连孟冲的事都没在高拱面前提过一句。他冷静下来一想,觉得孟冲多半是做了自己的替死鬼,如今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既然如此,这个黑锅不如让他继续背下去,自己只有装作若无其事,才能明哲保身,否则自己说不定也会像这孟冲一样,平白无故的消失不见了。 今日见高拱是不得不见,裕王登极已有几日了,内阁的事尚有定论。只是宫里。尤其是司礼监的事,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原本以为黄锦会离宫,只是现在黄锦还在,还是司礼监的掌印。什么时候走?走或不走?一点消息也没有。 高拱是答应过他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陈洪面上虽不多说什么,但心里急。好不容易高拱要见他,便立刻找了个机会溜出宫来,只等着听高拱都说些什么。 高拱并不急着开口,而是让他先坐。陈洪依言坐下,高拱又让他喝茶。陈洪端起茶,刚端到嘴边又放了下去,道:“高大人找小人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高拱道:“有些话不便书信,怕被人看见留下把柄,所以才找你来当面说。” “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高拱又道:“钦天监的事你也知道了。” “略有耳闻。”又补充,“小人知道的也不多,很多事都只黄爷清楚。”事实上是黄锦事先打过招呼,不让司礼监的人出去议论这件事。 “那现在关于异象的事宫里怎么说?” 陈洪想了想,道:“皇上和黄爷什么话也没说,我们底下的人也说不得什么。” 高拱点了点头:“你觉得皇上的意思呢?” 陈洪忙道:“小人不知,小人如何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揣测圣意。” “你急什么?”高拱审视着他,陈洪眼底的慌张很快化为了平静,却不说话。此刻他明白,沉默是对自己最好的方式。 高拱何尝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心中多出几分嫌恶来,若不是很多事还要用到陈洪,他早就当面斥责。他道:“我前些时日也向皇上提过你,希望皇上让你做这司礼监的掌印。” 陈洪一听眼前一亮,顿时又变得紧张起来:“皇上怎么说?” 高拱有意不回答,而是吊着他的胃口。 陈洪想了想又摇头:“不对,黄爷还在宫里,依旧坐着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难不成皇上还打算让他继续坐下去?” 高拱道:“自然不会,黄锦老迈,何况司礼监掌印一职和朝政挂边,事关重大。我大明开国以来还没有过新君登极沿用前任司礼监掌印的先例,黄锦自然也不例外。” 陈洪听了他的话也放心一下。 而高拱却在这时又道:“不过司礼监中想要这位置的人不少,尤其是像冯保之流。他可是黄锦的干儿子,想来干爹走了也自然想留个后在这里。而司礼监的其他人,根本没什么胜算。” 陈洪闻言皱眉,论心机城府,司礼监又有谁比得上冯保。冯保入宫比司礼监内许多人都要晚,只是一来便努力讨黄锦喜欢,甚至不惜谄媚讨好,拜了他作干爹。 这件事司礼监许多人都私下里不满,好歹皇上每年都会命翰林学士来宫中教习,尤其是他们这些有资格进司礼监的人,学识在太监中也算是佼佼者。再怎么说也算是半个读书人,加上在宫中伺候,心气自然是高的,也就看不惯这等小人之举。 不过看不惯归看不惯,谁也不敢当面给冯保脸色看。不光有黄锦的关系在,最关键的还是冯保曾深得嘉靖皇帝的赞许,留在御前伺候。有时候嘉靖皇帝对他,甚至比对黄锦还要好,这就让私下里的议论又多了起来。 陈洪正想到这里,忽然又听高拱道:“我虽向皇上提了你,可皇上却没有给我答复,只说先想想,容后再议,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洪摇头。 高拱又道:“意味着皇上心中,还有其他人选,你以为这个人是谁?” “冯保。”陈洪脱口而出。 高拱点点头:“不错。”又道:“我同你说这些也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若没有我帮你,你便斗不过冯保。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也会是别人的。” 陈洪微微一皱眉,很快道:“但凭大人吩咐。” 高拱满意的点了点头:“刚才我问你宫里的事,你说的不详细,现在再重新说一次给我听。” “是。”这一次,陈洪将黄锦的吩咐说了一遍。 高拱听了,道:“果然是黄锦在搞鬼,他想暗地里偏帮徐阶。蛇鼠一窝,当真是可恶。” “大人息怒,皇上未必就听黄爷的。在皇上心里,还是很看重大人的。” 高拱望向他:“何出此言?” 陈洪道:“这事儿也是小人偷偷留意道的,谁也没说起过。这些日子小人整理皇上的御案时,都看到了高大人的辞呈,始终放在最上面。皇上之所以将辞呈留着,想来是左右为难,既不想让高大人走,也不想......” “也不想处置徐阶对吗?”高拱语气不善。 陈洪忙又道:“不不不,皇上只是刚登极根基不稳,不想将事情闹大而已。皇上的性子高大人再清楚不过,向来喜欢大事化小,不爱争端。” 高拱不否认,这倒是。从前在裕邸的时候,他便觉得裕王的性子极好,以储君之尊对讲官也格外宽和,倒当真是明主的风范。只是太过温和对底下人没个霹雳手段也不行,难免被诸如徐阶等小人所惑。所以高拱很清楚,有些事要自己代皇上做。 他对陈洪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宫中一有消息记得立刻来告诉我。” 陈洪却站在那里,不说话。 高拱明白他的意思,又道:“你放心,我还会向皇上举荐你。” “是,小人先回去了。”陈洪脸上有欢喜,朝着高拱一拜,也不耽搁,便告辞回宫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这里就留,否则危险也多一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王氏(八) 韩月娘接连来了三次,每次期间只间隔了一两日,但都不巧是郭朴不在府的时候。她原本也想着就此作罢,只是这几日汤显祖也不来,她派人去询问过几次,却都被挡了回来。汤显祖也不得见,倒让她有些不知该如何,闲来无事只能现练着他写好的那三段词,郭朴那边还是接连着去,不去他也不来。 韩月娘不免想起那晚,郭朴是答应了他再来的,想到这里不免心里有埋怨。 只是那又能如何?男人们忙的事,她一个女子又怎么能插得上什么?唯一能做的便只有一遍遍反复练习着昆曲。 终于到时第十一日,她才终于等到郭朴在府中。 门房的下人去通传,没过多久她便被领了去了。领她进去的是管家,她原以为会是郭朴本人,这样一来不免心生失落。只是这些小地方她又如何好细究,终究只能在心里想想,很快便要望了。 郭朴来得倒快,她刚一到书房,茶还没沏上来,郭朴便过来,面带喜色:“月娘,没想到你会来,当真让我意外。” 韩月娘心里苦笑,他没想到自己会来也是情理之中,这几次自己都没有留下姓名,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已来过很多次。但表面上却微微一笑,欠了欠身道:“奴家来为那晚的事向大人道歉。” “那晚......”郭朴一下子回过神来,忙扶她起来,面有歉意,“你看,都是我不好,若要致歉也是我向你的。本说第二日要来,只是这一忙就当真忘了。”那晚和轿夫说不来只是气话,谁知竟被当了真,当真没有人再提醒他这件事,加上高拱和徐阶的事一来,郭朴倒不是说谎,而是当真把这件事忘了。 韩月娘说了声“无妨”,面上依旧有微笑。 “坐。”郭朴亲自为她搬来凳子,韩月娘坐下。郭朴又催促下人快些上茶,自己坐在一旁,眉头紧锁。 韩月娘见他神色,不禁问:“大人可有什么烦心事?” 郭朴望了她一眼,忽然叹了口气,月娘也不是外人,于是他变将高拱欲以请辞胁迫皇上处置徐阶的事说了一遍。今日他入宫见了皇上,皇上已表明了态度,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徐阶是不能动的,否则必大失人心。 朱载垕对郭朴的映像始终停留在那日,胡应嘉弹劾高先生,高先生一时冲动触怒父皇,险些出了大事,好在被郭朴几句话便轻而易举的解除了危机。那时朱载垕便觉得此人足智多谋,也处事沉稳,定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因此高拱给他出的这个难题,才想着找此人商量。 只是朱载垕不知,郭朴也正苦恼此事。只是苦恼归苦恼,皇上问起还是不能说没有办法,于是郭朴只是分析了其中利弊,两边都动不得,最后也只是一再强调此事的难。 谁知朱载垕听了却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朕听你刚才的话,心里也大致有底了。”还不等郭朴回过神来,这个“有底”究竟是什么意思,朱载垕又道:“你既如此清楚其中利害,那这边是便交由你处置。” 郭朴一听心中一惊:“皇上......”不等他说完,朱载垕便道:“你不用多说,若关键时刻需要朕出来说什么话或做什么事,你只管同朕说便是。当然朕不一定会答应,你要说得合理才可。” “可......”郭朴话到嘴边又自己咽了回去,听皇上的口气,看来是铁定把这件事交给自己了。 朱载垕想了想,又道:“这件事不能再拖,朕给你一日,明日来见朕时你定要给朕想出一个好法子来。这件事做好了自然有赏,若做不好那就当罚了。也别怪朕为难你,能者居之,朕才刚登极,以后还有很多事要靠着你们这些栋梁之臣了。” 郭朴虽不情愿,但听皇上这么说,也只能道了句:“臣遵旨。” 事情就是如此,韩月娘听了也不禁皱眉,皇上的确是把一个大难题压在了大人头上。弄得大人左右不是,怎么做都是错。不过现在可不是抱怨的时候,韩月娘很清楚应该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只是时间只有一日,未免也太短了。她问:“大人可有法子了吗?” 郭朴无奈摇头:“若有法子我也不必这么苦恼。”他说完叹了口气:“若果真不行,明日我便自上了辞呈,去向皇上请罪。” “大人不可!”韩月娘一听也急了,连忙起身。 郭朴看着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了,重新坐了下来,语气又恢复了平静:“皇上是不会让大人走的。” 郭朴沉默了一下,却苦笑:“未必。”他道:“我不是徐阶,在朝中没有那么多牵连。我也不是高拱,能得皇上如此器重。我若真去了,倒不影响什么。” “谁说不影响。”韩月娘道,“大人若真走了,便是朝廷的损失。皇上刚登极,朝中正是要用人的时候。大人若真如此,岂不是弃皇上于不顾,不忠不义之举动吗?” 郭朴听了这话倒是一愣,看了她足足有片刻。 韩月娘看着他的目光有意,不禁低下头,觉得自己刚才似乎说错话了,道:“奴家失言了,还请大人就当是荒诞无稽之言,切莫怪罪。” “不不不。”郭朴摇头,“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倒没想到你一个女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惜奴家终究是女子,不能为大人分忧。” “不,你能陪我说说话就已经很好了。”郭朴看着她,语气忽然变得温和起来,“月娘,你知道吗?若是在从前遇到这些事儿,我还当真不知该同谁说。” 韩月娘一抬头,不慎触及到他的目光,忙又低下头,声音顿时也小了许多:“大人过誉了。” 郭朴一叹:“哎,可惜还是想不到办法。即便不上辞呈,这请罪是免不了的了。” 韩月娘沉默。 郭朴也不说话,盯着茶碗中漂浮的茶叶,独自思索着什么。(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王氏(九) 先帝的遗诏已颁布天下,韩月娘虽没见到过,但也听底下人谈论过这件事。说先帝遗诏大快人心,不禁免除了许多弊政,停止修建道教场地等劳民伤财的举动,最关键还是释放了因劝谏获罪入狱的人,并且还官复原职,其中谈论的最多的便是海瑞。海瑞她倒也听过,据说是个刚正孤直的好官。想起海瑞,韩月娘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大人可记得海瑞?” “海瑞?”郭朴不明白她为何这么问,却很快点了点头。 韩月娘又道:“还请大人同月娘说说。” 郭朴还是不明白,问:“说什么?” “听说海大人是个好官,正直敢言,在民间有极高的威望。” 郭朴点了点头:“不错,不光在民间,海瑞在朝中的威望也不小。他虽官不大,倒因为上给先帝的那篇奏疏出了名。不过认识海瑞的人都知道,他虽正直,但过正则刚,性情孤傲偏执,有时做事也太过极端,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但他在百姓眼中很有威望。”韩月娘有意强调了这句。 郭朴起初没明白,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不由得大喜:“月娘,还是你有办法!” 韩月娘一笑道:“多亏大人说的明白,奴家也不过是顺着大人说的话想到了而已。” “你快别谦虚,你来可帮了我一个但忙,我还要好好谢你呢。”说完便立刻吩咐下人准备一桌丰盛的饭食来。 韩月娘见他高兴的模样,不禁道:“大人不先去回皇上的话?” 郭朴摇头:“不急,皇上说了一日,那便明日再去。” “那高大人那边呢?”韩月娘又问。 郭朴还是摇头:“也不急,我料定用这个办法,他定不会再为难皇上。”看着月娘一笑:“现下当务之急,是要好好谢谢你,还要为那日食言的事向你赔罪。” “大人何必说得这么见外,月娘又真没怪过大人什么。”韩月娘说着忽然起身,“既然今日大人高兴,不如月娘亲自下厨做几个菜给大人尝尝。” 郭朴笑着点头:“好,我倒不知你还会做菜,今日可要好好尝尝。” “大人只要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郭朴立刻叫人带月娘去厨房,但想炊火之类的事着实辛苦,于是又暗地里嘱咐了下人一句,不让月娘干什么粗重的活。 很快一桌子香气扑鼻的饭菜便好了,郭朴让月娘一同坐下,便有下人来盛饭。 韩月娘觉得有些不自在,便让叫退了他们,恰好又正合了郭朴的心意。郭朴实话道:“不瞒你说,我平日一个人在家吃饭的时候都不让他们伺候,他们也是今日见有了客人。” 韩月娘闻言一笑:“这么说倒是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千万别这么说,月娘,你今日可帮了我一个大忙。若没有你,恐怕我也只能明日主动向皇上请罪了。”郭朴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其实,月娘......” 他刚说到这里,便被忽然进屋的下人给打断:“老爷,老爷。” 郭朴皱眉:“没见着我在会客吗?怎么这么不守规矩?” 那下人忙跪下:“老爷恕罪,是......是......来了。”他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急匆匆跑来通传的。 然而郭朴却道:“谁来了我都不见,你去,就说我现在不便见客。让他们留下名帖,若有要事留个条子,你们觉得真要紧一会儿再拿过来,现在谁也不要来打扰。” “可是老爷......” “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吗?”郭朴微怒,“还不快下去。” 那下人见开不了口,没办法也只能退下。 等下人退下后,郭朴才一脸歉意的对月娘说:“都是我平日里管教不善,倒让他们在这时失了规矩。” 韩月娘微笑摇头:“无妨。”想起那下人刚才的话,不禁有些担心,道:“若真有什么要紧事,大人还是先去见了好。月娘无妨,大人不必担心。” 郭朴摇头,盯着满桌子饭菜道:“先不管他们,先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韩月娘便起身为他盛饭,又给自己盛了一小碗。 郭朴先将每道菜都尝了一口,赞不绝口。见月娘正望着自己,不禁道:“月娘,你也尝尝,不然菜凉了。”说完便为她夹了一筷子,月娘忙递上碗去接。 这时忽然又有人闯入,郭朴以为又是下人,不禁怒由心生,转头便道:“不是说了吗?有什么一会儿再说!”然而他刚一看清来人,就不由得吃了一惊,忙缩回手,把筷子放下,不禁问:“你怎么来了?” 韩月娘也放下碗,静静的注视着站在门前的妇人,她心里渐渐意识到什么…… 那妇人回答了郭朴的话:“不是夫君派人来接我的吗?” “我什么时候……让人来过?”郭朴有些恼了。 那妇人回答:“那人说是首辅大人府上的人,是奉命来的。” 徐阶这下是明白了,原来是元辅在背后安排的,只是这个时候让自己的妻子来京,未免也太不合适了吧?也不知元辅究竟是何用意。 “难不成这不是你的安排?” 郭朴不答,他不想当着月娘的面儿说谎。 然而说这几句话时,那妇人的目光早已停留在月娘身上,忽然又问:“这位姑娘是?” 这次还不等郭朴开口,月娘便抢先道:“自然是大人安排来接夫人的,这点夫人可以放心。” “月娘,你……”郭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说,韩月娘却快步上前,拉着那妇人便要同坐桌旁。 “你叫月娘?”那妇人问,又看了郭朴一眼。 韩月娘点了点头:“不知夫人怎么称呼。” “我姓王。”她只这么说了一句,韩月娘也不再多问,女子没有名字是寻常的事。她拉着王氏坐下,自己却起身要告辞。 “月娘。”郭朴想出言留住她,却不知该说什么的好。 王氏见状,隐约察觉出什么,道:“姑娘不如留下一并吃过饭再走吧。” 郭朴点头:“不错,月娘,你也留下吧。”(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王氏(十) “不必了。”韩月娘笑着摇头,“夫人既回来了,大人理应好好陪着,奴家明月楼中还有事,还要先行告退,就不打扰了。”说完欠了欠身,转身便要走。 郭朴本想起身相送,但见妻子正望着自己,也只能吩咐下人去送送。 王氏看着这一桌的饭菜,叫退了屋里的人,望着郭朴道:“月娘当真是好手艺。” 郭朴不回答,只是问:“你怎么来了?” “夫君刚才就已经问过了。” 郭朴“哦”了一声,自言自语:“是元辅。”他想元辅怎么会忽然想着帮自己做这个主,不由又问:“接你来的人可还说了什么?” 王氏回答:“只是说让我来和夫君好好过。” “还有呢?” 王氏摇头:“没有了。” “哦。”郭朴又不说话了,想起月娘刚才的神色,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元辅也真是,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他闷头吃了几口菜,刚才还可口的美味,现在却越吃越觉得不是滋味,索性放下筷子,回了书房。 然而他刚一走到门口,却被王氏叫住:“夫君。” 郭朴回头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禁叹了口气,终究也是自己的妻子。于是便吩咐下人,带她安顿下来。看着她身上的衣服有些旧了,想来还是自己离乡赶考那年做的,这些年也苦了她一个人在家中操持,这份辛劳当真是不易。郭朴想着,便吩咐下人带她去重新做一套衣服。 王氏自是欢喜,高兴的跟着下人走了。 郭朴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中,心中想的还是月娘。只是如今自己的妻子来了,自己也不便亲自去找她。想来元辅也是为自己着想,虽然好心反成了坏事,但终究是他的一片心意。郭朴想来想去,还是写了封回谢的信,遣人立刻送到了徐阶府中。 韩月娘出了郭朴的府邸,也不说话,直接上了轿子,让轿夫回明月楼。一路上,总是想象着郭朴与夫人在一起时其乐融融的模样,不禁暗自垂泪。她虽哭却忍着没出声,眼见着要到明月楼,轿子外开始喧嚣起来,她才抹干了泪,揉了揉略微发红的眼睛,一会儿好不让人看出来是哭过。 她刚一下轿子,便有下人立刻迎上来,说:“姑娘,汤先生来了。” 韩月娘一听心里有喜,忙赶着去见他。满肚子的委屈和话,也只能同他倾述。然而她却时刚一进屋,却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便见汤显祖站在桌子旁,一手拿着提壶,一手握着笔。见她来了一笑,摇摇晃晃的便要过来,险些摔着,还好被韩月娘及时扶住。 韩月娘皱眉:“怎么大白日也喝酒?”扶着他坐下,又到桌子旁要将那提壶收起来,闻着味道却发现是自家的酒,不禁微怒,忙叫来下人责问:“怎么就给上了酒?” 下人也委屈,看了汤显祖一眼,道:“是先生自己要的。” 这时汤显祖也开口:“是我自己要的,月娘你别怪他们。” 韩月娘看了他一眼,终叹了口气,让下人把酒带下去,顺便熬一剂醒酒的汤药来。 走到他身边,倒了杯水递给他,不禁责怪:“你也真是,喝什么酒?” 汤显祖一笑:“若没有酒又怎会有这等妙思呢?你看看那桌上的东西就会明白?” 韩月娘心里疑惑,走到桌旁,却见桌上放的正是后面的新写戏文,不由得大喜,如获至宝的捧起来细读。共有两段,接着前次的皂罗袍,分别叫好姐姐、隔尾。韩月娘读了一遍便赞不绝口,道:“果然是妙思!当真是绝好的词!” 汤显祖一笑:“现在你还怪我饮酒吗?” 韩月娘也笑,嗔道:“词是好词,可这酒还是不能多喝。”说罢又道:“上次你留下的词我都练会了,只是不知唱得对不对,今日刚好你在,不如给我评评?” 汤显祖点头:“那自然是好的。” 韩月娘闻言便要去换装,汤显祖道:“何必麻烦,就这样唱给我听便是。” 韩月娘却道:“那可不行,一会儿你喝了醒酒的汤药去大堂等着,我自有惊喜给你。” “什么惊喜?” 韩月娘一笑,道:“既是惊喜那如何能先说?” 汤显祖也不再问,任月娘离去,便等着醒酒汤药来,自己只闻了一下,苦得皱眉,便说等放凉了再饮。下人便退下,只留他一人在房中。汤显祖又坐了一会儿,等到药凉了,方才端起倒入一旁花盆中,这才起身去了大堂。他去时配曲班子已等在那里,台上已摆放有两张靠背椅子,中间有一盏方形小几。 汤显祖坐下没多久,乐声便响了起来。果见月娘花旦装扮,先出场,很快一丫鬟装扮的女子跟在身后。 汤显祖一笑,他自知这丫鬟饰的是贴身婢女春香,原来这便是她说的惊喜。 这出戏韩月娘这几次排了很久,现在演来也是信手拈来,加上心中本有仇怨,更能表现闺阁女儿的情态。虽然后面两段好姐姐和隔尾是刚才才看的,有些生疏,却也背了下来。隔尾中有几句让她感同身受,先是自叹:“吾今年已二八,未逢折桂之夫;忽慕春qing,怎得蟾宫之客?”而后是最后一句:“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 这句原本词上注了应垂泪,韩月娘唱到这句,想起自己的身世,却也真的感同身受的落下泪来。 汤显祖看完起身拍手,连叫了几个“好”,叹道:“月娘,便有只有你能与我心意相通,唱出我心中所想,其他人是万万没有的。” 韩月娘叫退了“春香”,还有乐曲班子,不等她下台汤显祖便走了上来。 韩月娘道:“并非月娘与先生心意相通,只是先生好才情,道破多少深闺女儿家的心思,月娘也不过是深感其中罢了。”说罢一叹:“只是不知这戏中女子是否能觅得如意郎君,得偿心愿。” 汤显祖见她神色,也知她心中所想,不问便知是在郭朴那里受了委屈,便道:“这闺中女子姓杜名丽娘,她既思慕如意郎君,其中虽有波折,但也终能美梦成真。”(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王氏(十一) “真的吗?”韩月娘眼中有期盼。 汤显祖点头,道:“丽娘与春香游园,丽娘独自一人在园中睡着,果梦见一男子,拿着柳枝而来。”说罢从一旁花瓶中折下一花枝,拿在手中,朝月娘走了过去,口中唱到:“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说罢指着手中花枝:“恰好花园内,折取垂柳半枝。姐姐,你既淹通书史,可作诗以赏此柳枝乎?” 韩月娘被他逗得一笑,唱和道:“那生怎得如此泼皮,你我素昧平生,何以能作诗共赏乎?” 汤显祖看着她,忽然不说话了。 韩月娘目光与之一触,心头顿时一颤,忙别过头去,略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汤显祖道:“今日也不早了,我先回了。” 韩月娘点点头,也不说话。 “我无需让人送,我自己出去便可。”汤显祖一笑,大步走下台子,离开了大堂。 韩月娘始终沉默着注视着他的背影,等到他走了,才松了口气,却不由得一叹,让人找来个匣子,小心翼翼将他今日新写的词收好,与前次写的放在一起,自己小心保管着。 第二日郭朴派人来明月楼,为昨日的事致歉,来人道:“我家老爷本想亲自来的,可今日要入宫回皇上的话,回来想必天色也晚了,也只能让小人来向姑娘转达。姑娘切莫动气,老爷说了,其实夫人会来老爷根本不知情,否则也不会让姑娘难堪。” 韩月娘听着心中有喜悦,却也不禁暗嗔道:“他又怎么知我不悦,若真致歉也该亲自来。罢了罢了,朝中事为先,自己自然比不得皇上要紧。”她虽这么想,但心里却是甜的。于是对那传话人道:“你先回吧,告诉郭大人一声,月娘并没有生气,是大人误会了。” 传话那人皱着眉离开了,老爷不是说生气了吗?怎么姑娘又说没有生气?老爷看人的目光向来是准的,可见这女人家的心思当真是难测。 送走了郭朴的人,韩月娘还没坐下片刻,便又有人送来了信。 这一次是汤显祖。 韩月娘拆开信,只见里面是昨日他二人临性唱的那段,名为山坡羊。除了昨日所唱,前面还加了几句唱词,那折柳公子的唱词与汤显祖昨日唱的无异,只是月娘的词成了两句:“那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韩月娘捧着词,反复的读着这两句,只觉得其中妙味,倒更胜她昨日所唱。 只是其后又加了句结尾,那折柳公子:“小姐,咱爱杀你哩!” 饶是韩月娘,看到这里也不禁面红耳赤,羞赧不已,但心里却也能觉出一分甜来。想到那作词的人,心里更是复杂。 词后还附着一封信,韩月娘展开来看,只见上面是一首词,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月娘读到最后,眼泪已止不住流下。原来他早已猜出自己在郭大人那里碰了壁,或许是从神色,又或许是从语气动作。只是什么时候的事,竟连自己也不知道。 韩月娘擦了擦眼泪,两人当真都待她极好。只是她心底,却有些五味交杂,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此时郭朴刚到了乾清宫,见到了皇上。 他到时朱载垕正在黄锦的陪同下看着奏疏,看过的都堆在了右边,已有二十来本。本是说看着奏疏等郭朴来的,却不想一下子竟看了这么多。朱载垕心中不免这么想,郭朴向来守时,这次如此拖延,莫不是真没了主意?现在郭朴来了,等他行完礼,朱载垕才问:“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皇上恕罪。”郭朴刚一起身又跪地叩头。 朱载垕又让他起来:“回话便是,不用跪了。” 郭朴这才道:“臣并非有意来迟,而是在进宫前去了趟高大人府中。” 朱载垕还没说话,黄锦便开口:“郭大人,皇上召见你怎得还敢先去别的地方?” “无妨。”朱载垕望了黄锦一眼,转头对郭朴道,“郭朴不是个无端做事的人,他既去了,自然有他的道理。” “皇上明鉴。”郭朴道,“臣之所以去见高大人,也是为了今日要回皇上的话。” “这么说你有主意了。”朱载垕也是又惊又喜,道,“你有什么办法,但说无妨。” 郭朴看了黄锦一眼,周围还有几个内侍。 朱载垕见状,忙吩咐他们退下。 黄锦走到郭朴身边时还停了一下,他也不知道皇上召见郭朴究竟是何事。皇上昨日召见郭朴也是单独一人,起初他以为是朝廷的寻常事,因此也没怎么在意。只是现在看来,似乎有一些不寻常。 不过皇上既吩咐,他们也只能退下,也听不到什么。 等到内侍们都离开后关上门,整个屋子顿时变得安静下来,朱载垕才道:“现在可以说了。” 郭朴忽然跪地,道:“臣斗胆问一句话,皇上以为高大人之所以要请辞,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朱载垕皱眉,高拱的辞呈中已间接的说得很清楚,他道,“不就是为了先帝遗诏的事,然后才牵扯到天象。”朱载垕说着面有悔意:“说起来钦天监的事朕也不是没有责任,若当初能稍加留意不改动这个时辰,完全不会留下这个话柄。这么说起来,倒是朕连累了徐阶了。” “皇上何出此言。” 朱载垕又道:“你说有应对之策,是什么?” 郭朴回答:“皇上可还记得海瑞?” “海瑞?”朱载垕想了想,道,“略有耳闻,是不是因为上疏被父皇下了狱的那个?” “不错。”郭朴道,“海瑞以正直闻名,在百姓和天下读书人中有很高的威望。先帝遗诏中虽说要宽释因劝谏入狱的人,但这人数实在太多。没说什么时候,也没说先放什么人。若有人能在这时上疏,请皇上立刻放了海瑞,并官复原职,那此人也定能在朝中在天下也竖立起一定威望来。”(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王氏(十二) 他停顿了一下,打量着朱载垕的神色:“当然,这最后的旨意还是皇上下,最终百姓们夸赞的,也会是皇上英明。” 朱载垕缓缓的点了点头:“你是说让高拱来做这件事?” 郭朴点头:“不错,而且皇上要想办法大肆宣扬,一定要让天下人知道是高大人第一个上疏请放了海瑞。” 朱载垕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儿,高先生不满的是徐阶借遗诏的事收买人心,若也能让他也收买一次,那也就不至于要以请辞相逼了。不过朱载垕又道:“可钦天监的事怎么办?” 郭朴想了想,道:“臣刚才先去了高大人府中也是为两件事,第一便是让高大人上疏请释海瑞,并官复其原职;第二便是为这钦天监一事。” “你怎么说?” 郭朴如实回答:“臣告诉高大人,若这么下去未必是办法。皇上既左右为难不能下这个决定,那不如让徐阶自己来做这个决定。” “他自己?”朱载垕听不明白了。 郭朴又道:“臣建议高大人上疏,让徐阶自己查办此事。” 朱载垕一听也吃了一惊:“办谁?” 郭朴道:“自然是查办钦天监了,这件事若真让元辅去查,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让钦天监的人顶罪,而那监正正是首当其冲。这些话臣自然没同高大人说,臣只道若这么一来,便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元辅若想罔顾,自有御史会上疏弹劾。” “可高先生分明已经上疏劝过,还不惜以辞官相谏。” “臣明白。”郭朴点头,目光变得坚决起来,“只是这件事必须有一个人出来担着才能了结,而这个人不是那钦天监监正便是元辅,皇上以为当选谁?” “这......”朱载垕为难了,与内阁首辅比起来,钦天监监正的确是个不值得一提的角色。只是他本就心软,这么让人平白蒙冤,实在有些于心不忍,“非这么做不可吗?” 郭朴心知皇上不忍,便道:“必须如此,皇上今日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自然心有不忍。但朝局如此,向来只能保大弃小,皇上因为大局,为长久计,必须下这个决定。” 朱载垕沉默,郭朴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种事有一次也会有第二次,自己也会慢慢习惯。但他还是又思虑了片刻,终于又点了点头,道:“好吧,这件事就依你说的做。” “皇上圣明。”郭朴也松了口气,好在这件事是解决了,这么一来也激不起什么风波。不过他道,“臣还有一事恳请皇上答应。” “朕本就说了做好了就赏你,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郭朴道:“臣恳请皇上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臣同皇上说的这些话。” 朱载垕点头:“这个太容易,朕可以再许你一件事。” “臣不敢居功。” 然而朱载垕却坚持道:“是朕有言在先,说了便一定要给。” 郭朴这才没有推迟,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不禁为此事苦恼。 朱载垕见状,道:“你若现在想不出那便也不急,朕既答应你了事便是金口玉言,你什么时候想好了来告诉朕都行。”他倒觉得郭朴办事妥当,想来也不会提出什么过分逾礼的要求。 郭朴忙谢恩,接着便要告退。 朱载垕点了点头,却觉得还是有不放心,又道:“虽然你同高拱说定了,只是这奏疏没上,朕还始终放心不了,害怕其中出什么变故。” 郭朴知道皇上在担心什么,道:“臣明白,臣私下里还会再继续督促此事。” 朱载垕又点了点头:“好了,你先回去吧。” “臣告退。”郭朴说完又行了拜礼,退着出了乾清宫。走到门前时恰好撞见黄锦,与之目光相对,只听黄锦唤了声“郭大人”。 郭朴也回应了一声:“黄公公。”却不在多言。黄锦跟在先帝身边多年,是何等心思的人他也明白。他原以为黄锦会问什么,谁知黄锦却一笑,道:“郭大人走好。” 郭朴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心中却暗自揣测刚才黄锦的态度,黄锦定会生疑,这点他不怀疑,只是他虽不问自己,但想来也不会这么善罢甘休。郭朴略有些担忧,但转念一想,黄锦再如何也是个明白事儿的人,这件事背后是皇上,他再怎么样也不会搅了皇上的事儿。想到这里顿时心下坦然,快步离宫了。 回到府中,郭朴在书房坐定,本想着处理公文,谁知却发现管家在一旁时不时瞥着自己。 郭朴叫他到面前,道:“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管家支吾了半天,格外为难。 郭朴知定有事,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出了什么事?你不许隐瞒。” 管家这才道:“是夫人。” “夫人?夫人她怎么了?”郭朴才想起,刚才回来似乎没有见到王氏的影子,往常在家自己一回来她便会立刻迎上来,吩咐下人端茶打水来。 管家又不说话了,越发为难。 郭朴问:“她去哪儿了?” “夫人她......”老爷都问到这个份上,不说也不行了,于是道,“夫人出去了,去找韩姑娘了。” 郭朴一听吃了一惊,想来顿怒:“荒唐!她一个妇道人家去明月楼那种地方做什么?”他虽这么说,但心理却不是真正为此气愤。昨日他与月娘一起被王氏撞见,事后王氏也并没说什么,今日怎么趁自己不在就找了去了?她该不会失去为难月娘吧? 想着这夫人为一堵墙的事都与邻家计较,郭朴便觉得不妙,立刻让备轿赶去明月楼。 然而管家却道:“夫人没有去明月楼,夫人是约了韩姑娘在其他地方相见。” “在哪里?” 管家却摇头。 这么一来郭朴也急了:“怎么没派人跟着?” “是夫人说要自己去,只叫了轿子,也不让其他人跟着。” 郭朴心里本有气,一听这话也是火上浇油,不让人跟着,那还指不定是去闹成什么样呢!忙道:“还不立刻派人去找,她刚来京城也不会去太远的地方,应该就在附近的茶铺之类的地方,你立刻多派些人手,挨家挨家的找。找到了先不用多说,把人先给我带回来,就说是我说的。”(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王氏(十三) “是。”管家见老爷真急了,也不敢怠慢,立刻领命吩咐下去。 事情虽吩咐下去,但郭朴在房中依旧坐立不安,什么公文也看不下去,只能站起来在桌案前来回踱步。 好不容易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人来回话,谁知却是找遍了附近的茶铺都不见人。 郭朴这下更急了,她们还能去什么地方?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连忙又派人去找,这次他也没说找什么地方,只是说找而已,能不能找到也只能碰运气。又过了一个时辰,下人回来回禀,依旧是找不见人。 郭朴道:“再找!”语气已十分不善。 下人忙又去,却不知这一次又该去找哪里,想来只能到远一些的地方去找了。 郭朴正着急上头,忽然又有下人回来了,高呼了两声“老爷”。 这下可触到了郭朴的霉头,当即呵斥道:“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让你们都去找吗?” “不是,是......” “是什么是?还不快去!”郭朴不耐烦道。 然而那下人还不走:“是明月楼的人来了。” 明月楼。 郭朴一听这三个字,顿时转过头来,忙问:“谁来了?是月娘吗?” 那下人回答:“来的是个小厮,说是来送信的。” “让他进来。”郭朴忙道。 “是。”下人退下,不一会儿便领进一人来。 郭朴认识这个人,是明月楼的下人,那人一来也不多话,直接道:“郭大人,我家姑娘让我把这封信给你。”说罢将手中的信递给他。 郭朴接过,却不急着拆开,而是问:“月娘人呢?可有碍?” 那人回答:“多谢大人记挂,姑娘很好。” “她......”郭朴本想问自己的妻子是否去找过月娘的事,但却觉得就这么问实在不好出口。于是吩咐下人带那小厮去用些茶饼,稍作休息,自己看完信回了后再让他带回去。郭朴想这封信中说不定有他想知道的东西,于是便急着拆开。信不多,只有一张纸的内容,郭朴一口气读完,却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封信字迹虽是月娘,但语气却是出自自己的妻子王氏之口。 原来信中王氏竟有意成全他,想让他收月娘入房。 郭朴看到这里也吃了一惊,忙叫退书房中的下人,一个人静坐在那里,脑子里满是刚才看到的信上的内容。想来想去终觉得不妥,他不是不喜欢月娘,只是......想来想去,终于忙叫来了那送信的人,问:“月娘现在人呢?” 那人回答:“姑娘在明月楼。” 郭朴想了想,提笔便写了一封回信,道:“你把这封信送回去,替我交给月娘。” “是。”那人接过信,立刻便离开了。 郭朴又叫来管家:“夫人呢?” 管家回答:“夫人刚回来。” 郭朴急道:“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刚才老爷在见人。” 郭朴想想也是,却也懒得计较,道:“罢了罢了,你快去带她来见我。” “是。” 管家去后没多久,王氏便来了。王氏是一个人来的,身旁也没跟什么下人。她走进书房便顺带着关上了门,脸上有笑意:“夫君找我何事?” 谁知郭朴一下子将刚才送来的那封信掷到地上,怒道:“看你干的好事!” 王氏一愣,也有些不知所措。望向地上,那封信正是刚才自己和月娘在明月楼时所写。她小心翼翼的捡了起来,打开一看,果真就是那封,于是不解道:“妾身不明白夫君的意思。” “不明白?谁让你擅自做主来着?” “妾身......”她见夫君当真动怒,也不由得委屈,“那日妾身回府见到月娘,以为夫君中意他。夫君这些年离家在外,身边也没个人伺候。妾身也是为夫君着想,想着夫君会喜欢。怎得夫君非但不谢,还反倒责骂妾身?”她越说越委屈,哪个女子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但身为正妻不也是要有这样的容人之量吗?昨晚她一夜没睡着,原本欢喜着来同夫君相会,谁知一来就遇上这样的事,换成别人谁又能心里舒坦?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今日便想着找月娘谈谈,也算是成全了他们,谁知好心却反倒换来一顿责骂。王氏想着,眼泪就止不住流了下来。 郭朴见她流泪,也心知自己的话说重了,但自己一个大男人,也不能向妇人认错,只能道:“你自作主张就是错。”他一叹:“你至少应该提前来跟我商量一下是不是?” 王氏听夫君语气有缓和,便拿出绢子抹了抹泪,道:“妾身也是想着给夫君一个惊喜。” 郭朴又一叹:“好了,我也不怪你,最近朝廷的事多,你待在这里终究不方便,还是回去吧。” “可是......”王氏心里有不舍,却又不敢再触怒了夫君,只能道,“是首辅让妾身来的,妾身若这么走了,只怕首辅怪罪。” 郭朴皱眉:“元辅是元辅,替皇上管着朝廷的事是理所当然。就算是皇上,也不至于过问干涉太多臣子的家室,更何况是元辅?” 王氏只低下头不说话。 郭朴见状,无奈叹了口气:“好吧,你刚来便走也不太合适,你便再留个五日吧。” “当真?”王氏看着他,面有喜色。 郭朴只看着她就行了,这种问题自己根本不用回答,他道:“不过这几日你要老实待在府中,其他事你什么都不要过问,若再出现向今日这样的事,你便只能就立刻回去了。” 王氏忙点头,心里却欢喜得不得了,忙道:“夫君饿了吧,我去厨房做几样夫君从前爱吃的小菜。” 郭朴点点头,他也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封信应该快到了吧,也不知月娘看到了会如何?他想着想着,忽然叹了口气,很多事实在是身不由己,愿自珍重吧。然而很快郭朴又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刚才竟忘了问王氏,她和月娘究竟去了哪里?不过想来也算了,本是无关紧要的事,一会儿也懒得再问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婚约(一) 今日,韩月娘收到郭朴与汤显祖送来的信,本打算接着练那新写的两段词,然而练着练着便有人来传话。 韩月娘听到那一声“姑娘”,便让曲艺班子停了下来。 叫自己的是明月楼的人,通常自己在练曲子时他们都不会打扰,如果来了,定是有什么事。 那人道:“请姑娘出去一下吧。” “到哪里?”韩月娘不明白,“有什么不能在这儿说?”明月楼也没有外人,郭大人和高大人来是因为牵扯到朝政,即便自己也不能听,其他人自然也要回避。只是若关于自己的事,那也没设么好避讳的。 只是那人却坚持要她到外面去。 韩月娘拗不过他,只是取下头饰,换了身衣服,只简单的卸了妆便跟着他走了出去。 韩月娘跟在他身后,谁知出了大堂他还在走,不禁道:“这是要去哪里?” 那人回答:“请姑娘到后院。” “后院?”韩月娘更加疑惑。 那人却点了点头。 韩月娘只能跟着,心里暗想,平日里只有郭大人来才定是走后院的。汤先生便不一定了,也要由着他那日的性子,虽不定却也洒脱,而郭大人却是素来的稳重谨慎。只是现在也不知是谁,只能跟着去。 然而她到时,后院却并没有什么贵客等着,而是一个轿夫装扮的人在那里。 他见到韩月娘道;“姑娘可是月娘?” 这问的倒奇怪,但韩月娘还是点了点头,道:“我是。” 那人又道:“请姑娘移步去一个地方,我家夫人想见姑娘一面。” “你家夫人?”韩月娘听他这么说,倒瞧着这轿夫似乎有些面熟了,“你家夫人是谁?若有什么便请进来说吧。” 那人却坚持道:“还请姑娘跟我走一趟吧。” 他越是如此,韩月娘越觉得可疑,同样断然拒绝:“我便在明月楼中等着,若你们夫人要来,便请她进来吧。” 那人为难了。 只是见韩月娘依旧坚持,只能先立刻回去回了话。 韩月娘也不急着走,让人打来水来,就在后院卸了妆,然后就等着那人。她心里也忐忑,隐约猜到这个夫人有可能是谁。 果然又过了半个时辰,那去的轿夫又回来了。只是这一次,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韩月娘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郭朴的夫人王氏,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好。神色紧张,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放。 好在王氏见她模样,只是一笑,道:“姑娘不必紧张,我只是来同姑娘说几句话。” 韩月娘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忙让人被茶,带着她到厢房中坐,面有歉意:“月娘不知是夫人,还让夫人来这种地方,实在是月娘的不是。” 王氏只顾着环视屋中的装饰,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姑娘过谦了,我刚来京中对很多地方还不了解。听说明月楼在勾栏胡同,又听说勾栏胡同是那样的地方。说句实话,我本是不想来的。” 韩月娘脸色微变,王氏却又道:“不过来了倒发现,这里的布置倒十分雅致,不同于刚才见到的那些地方。难怪夫君会喜欢,正如姑娘的人一样,清丽脱俗。” “夫人过誉了。”韩月娘现下反倒更不自在了。 王氏摇头:“我不是有意逢迎。”她见月娘还站着,自己却已经坐下,便道:“月娘,你也坐吧,我们好好说说话。” 她的态度和善,到是让韩月娘放下些戒备,也缓缓坐下。 王氏这才道:“月娘,你可知我今日为何来找你?” 韩月娘心中“咯噔”一下,也猜到个大致,昨日让她撞见那样的场面,想必是要误会了。但韩月娘虽知道,面上却摇了摇头,低下头:“我不知道。” 王氏道:“我问你一句话,你可要如实回答。” 韩月娘点了点头,却还是将头埋着。 王氏又道:“你可愿意入府。” 韩月娘吃了一惊,实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氏又接着说:“我看昨日你和夫君......我能看得出,夫君喜欢你,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做妾?” “夫人。”韩月娘心中感激,她原以为会受到王氏的一番斥责,谁知她竟有这样的气度。只是这件事来得突然,倒让月娘一时间没了准备,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脸却红了一半,只能低着头。 王氏见她模样,知她心里已答应了,却不由得在心底暗叹了口气,道:“我不识字,姑娘既已答应了,那便请姑娘代笔写一封信吧。” “我......”韩月娘本想说,自己何时明着答应了,但想此话一出不也是表示自己心里已经答应了吗?但想也不知王氏要让她写什么,便问:“不知夫人让月娘写什么信?” 王氏回答,语气依旧平淡:“让夫君娶你过门的信。”她道:“若我出面,总好过夫君亲自去说,你们也不会觉得尴尬。” 韩月娘听着心里感激,郭大人的妻子不光有容人之量,还能如此为大人着想。她既这么成全自己和大人,便是自己的恩人。想到这里,韩月娘忽然跪地,朝着她一拜。 王氏正心下怅惘,却不想月娘忽然跪下,也吃了一惊。见她朝自己一拜,忙过去将她扶起:“月娘,你这是做什么?” 韩月娘感激道:“月娘自知身份低微,承蒙大人眷顾,大人对月娘的恩德月娘没齿难忘。只想着回报大人,却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王氏点头,想来这月娘也是重情重义的女子,难怪夫君如此喜欢,她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有你在夫君身边伺候,我也能放心一些。”她一叹,扶着月娘坐下:“我看你的模样,今年左不过二十二三吧?” “回夫人的话,月娘今年已经二十六了。” “二十六了?”王氏一听也吃了一惊,寻常女子若到了婚龄不嫁,父母是要按律受罚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婚约(二) 韩月娘明白她惊讶什么,便将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我本没指望着嫁人,本想找个地方出家,也是机缘巧合拜了师,学了这昆曲。” 王氏听了她的生世也不禁垂泪,心中对月娘更生怜悯,握着她的手,道:“我只怕委屈了你,你知道,我家夫君年纪也不小了。” “夫人哪里的话,我也是怕自己辱没了大人。” 王氏也觉她温和懂事,心中好感更盛,道:“我比你大了近二十岁,你若不嫌弃便叫我声姐姐吧。” 韩月娘闻言忙道:“夫人这么说就真是让月娘羞愧难当了,是夫人不嫌弃月娘才是。” “时候不早了,你快让人准备纸笔吧。” 韩月娘这才又想起刚才说要写信的事,忙吩咐人去准备。王氏口述,她执笔,就这样一封信便写完了,王氏道:“这信要由你这儿送,我回去再同夫君细说。” 韩月娘点点头,脸依旧是红的。 她亲自送王氏到后门,临行前王氏嘱咐:“今日我来明月楼见你的事还请不要告诉大人,我的意思是,不要让大人知道我是来这里见的你。” 韩月娘点头:“我明白。” 王氏怕她多心,又解释了一句:“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夫君毕竟在内阁做官,我怕让别人知了去我来这里,会对夫君名声有损。” “夫人不用解释,月娘明白夫人的苦心。” 王氏点头一笑:“明白就好,那我先走了。” 韩月娘亲自到后门前,目送王氏的轿子离去。虽说是明月楼的后门,但她也很少来这里,即便郭大人来了她也没这么亲自送过。倒是这夫人,着实让她感激,因此也忍不住送送。 王氏走后,韩月娘回到屋中,先是吩咐人去送信,接着便叫退了下人,独自一人静坐了很多,想着想着,不禁痴痴的笑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真的能。 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想起今早郭大人的信。刚才王氏虽没说,但没有大人的意思,她又怎么会真的擅自做主呢?定是大人抹不开面,因此便叫了她来。 韩月娘想着,不禁心里欢喜。只是想起那种种细微,不由得脸上发烫,只听见自己逐渐加剧的心跳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她正想着,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便叫人去请了汤显祖,想着将今日的事告诉他。 汤显祖很快来了,她忙叫人迎进,接着便把事情都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已低下了头,脸上一片羞红。 汤显祖沉默的听着,没有说一句话。 韩月娘见他神色,似乎并不悦,不禁道:“先生怎么了?” 汤显祖摇了摇头,忽然一叹,道:“或许是我觉得这事儿太突然,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他抬头看着月娘,微微一笑,又道:“你也别多心,或许是我多虑了。” 韩月娘见他发黑的眼眶,脸上有疲惫,不禁道:“你昨晚又没睡好?可又喝了酒?” 汤显祖不回答,只是道:“只是想着后面的情节,试写了很多次,总找不到满意的。” 韩月娘一叹:“你何必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后面的词什么时候写都无碍,又何必要急于这一时呢?” 汤显祖闻言一笑:“可惜你急着找我忘了将昨日写好的带来,恰巧写到杜丽娘与那折柳男子在梦中相遇,那折柳男子姓柳名梦梅,与丽娘同游园中竟互生了情愫。不想今日,你便有了这等喜色。”他面上虽笑,但说到这里心里却是一叹,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到底她还是如愿了。 韩月娘闻言一笑,只想着叫他来告诉他这个喜讯,但事情说了也不知该再说什么的好。闻到他身上还有酒气,便又让下人去熬了碗醒酒的汤药来,韩月娘想到他最近时常饮酒,除了写戏文外便没再听过他动笔墨,不禁道:“先生只是今年不中,何必这么自暴自弃呢?以先生之才,明年定能一举中个状元。” 汤显祖自然知道她在劝慰自己,只是她又如何明白自己心里的苦呢?正如那柳梦梅一般,即便遇上心仪的女子,也终究只能是在梦中。他笑道:“真放肆不在饮酒高歌,假矜持偏于大庭卖弄。看明白事透,自然不重功名;认得当下真,是以长寻乐地。” 韩月娘虽不能完全明白,但懂得个大概,不禁皱眉,道:“先生不过一次失意,怎能不重功名?何况这次非先生之错,只是世风不正而已。只是再如何不正,也难压先生之才。” 汤显祖又一笑,道:“今世之昏昏逐逐,无一日不醉,无一人不醉。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而天下竟为昏迷不醒之天下矣。”他说着竟不觉一叹:“难怪陈眉公会有如此之清言,原来也是看破这世道,我从前读着,只觉得无稽,今日算是明白了。我与世人皆醉,有谁独醒?” 韩月娘沉默,她虽识字,但只懂些简单的诗书,汤显祖刚才说的,她一句也没听懂。 这时,醒酒的汤药端上来了,还是滚烫的。 韩月娘亲自递给他,让他服下。 汤显祖只这次躲不过了,接过药碗,看着黑色的药汤上直冒的热气,道:“安得一服清凉散,人人解酲。”说完一笑,一口喝了下去。 韩月娘吓了一跳,这药可还没凉下来,而他却就这么一口喝了。但他既已经仰头在喝,韩月娘也不好去夺,只能提醒吊胆的看着。好不容易他喝完,喉咙和脸颊上已通红。韩月娘忙叫人又端了碗凉水来,再让他喝下,不禁责怪:“早知你这样,我便不让给你熬这碗药了。若真这么烫着,倒还成了我的不是。” “好了,你别恼,都是我不好。”汤显祖虽赔罪,但脸上依旧有笑意。想着她终究还是关心自己,也不知是刚才那碗汤药的缘故,心里也是暖暖的。 只是这时,却有下人进来回话。 韩月娘一见这人,便不由得紧张起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派去郭大人府中送信的人。她忙迎上去,本想问郭大人怎么说,但话到嘴边却有些问不出口,最后竟只化作两个字:“如何?”(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婚约(三) 那人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先拿出封信,道:“这是郭大人让小人带给姑娘的信。” 韩月娘忙接过,拆开信封,刚要把信拿出来,手却愣在那里。 汤显祖见状,问:“怎么了?” “不行。”韩月娘自言自语了一句,忽然将抽出一点的信又塞回去,先叫那下人退下。 “怎么了?”汤显祖又问了句,语气中有关切。 韩月娘只觉得心跳的利害,答道:“我不能看。”说罢将信放在了桌上,捧着心口,只觉得心要跳出来一般,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其实信中内容不言而喻,只是一想到这里,她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 多少年所愿顿时成了真,难免有些不敢相信。 汤显祖望着桌上那封信,忽然伸手拿过。韩月娘见状,要夺回不急,只能道:“你拿它做什么?” 见她如此紧张,汤显祖心里苦笑,道:“你既不敢看,那便让我先帮你看吧。”说完也不等月娘回答,便从那信封已撕开的口子中拿出了信。 韩月娘只看着他,也不阻止。等到他开始读信,想着那信上的内容,又不禁低下了头,搅弄着手指。她心中其实也想知道那信上究竟是如何写的,见汤显祖许久不说话,心里竟也有些急了,不禁问道:“写的是什么?”她一问便脸红了,再低下了头,只等着回答。 然而汤显祖却还是没有说话。 韩月娘觉得有些奇怪,再一抬头,见他还看着那封信,却皱着眉。她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再问:“怎么样?” 汤显祖还是不回答。 韩月娘急了,便开始胡乱猜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汤显祖忽然抬头,一边回答一边将信折好,却并不装进桌上的信封,而是握在了右手中。 韩月娘见他的动作,心里更生疑了,便要过去夺过那封信:“给我看看。” 汤显祖一抬手,躲过了她,又将右手背在身后,道:“那可不行。” “为什么?” “你不是说了你不能看吗?我已帮你看过了,当真是要迎娶你过门的信。”他见月娘还不信,又道,“郭大人说怕委屈了你,毕竟你还年轻,入府也只能是妾侍。” 韩月娘闻言沉默,低下头,道:“哪个女子不想成为正妻,只是既寻得的良人已早定了姻缘,也不得不如此。”她安慰自己道:“其实也无妨,郭大人的夫人倒也好相与,只要我们一同尽心侍奉夫君便可。”她随着话说了“夫君”二字,话一说完便回过了神来,又羞得脸上一片通红。 汤显祖闻言却是一叹,眉头紧锁,也是在决定着什么。 只是月娘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 然而很快,汤显祖便做了决定,只对她道:“既然事情已定下了,你便好好准备着,我也不打扰了。” “等等。”月娘又叫住了他。 汤显祖心中一惊,手中握着的信更紧了。不过韩月娘道:“郭大人他可有在信上说......什么时候?”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小声,几近耳语,但汤显祖还是清楚的听到了,想了想道:“三日后吧。” “三日后?”韩月娘一听诧异,“怎会这么快?”她心想郭大人今日不是才入宫见了皇上吗?这几日不是应该都忙着皇上吩咐的事吗?但这事毕竟是隐晦,她虽心有疑惑,却也没问出来。 汤显祖道:“这事自然不能拖的,想来他也是想着快些娶你进门才安心吧。” 韩月娘听这话,又羞得低下了头,点点头道:“我等着便是。” “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他说完,取下刚才放在一旁的大帽,戴在了头上,又将两边垂下的绳子在下巴下系好。左右两根绳子低端都有穿着一个玉珠,他系得不紧,恰好让帽子不会被封吹落。 韩月娘本想留他,但转念一想,留他下来又能做什么呢?于是便又点了点头,送他到门前,亲眼目送着他离开。不知为何,月娘扶着门框,看着雪地里汤显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想来他对自己也是极好,只可惜情之所钟,她为了郭朴到了这个年纪还未嫁,又不远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女子讲求从一而终,便是一旦认定了一个人,就很难再改了。 她叹了口气,心中有歉意,更多却是不忍。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暗道:“看来这一辈子,只能对不起他了。若有来世,自己定当结草衔环,来报这一世的恩德吧。但愿来世,自己能第一个遇到他。” 她送走了汤显祖,便又回到了刚才的房中,看到桌子上拆开的信封,忽然想起什么。 信,刚才那封信,还在他手中,自己还没看到。 她虽也想亲眼看看那信上的内容,但想汤先生既已经看过告诉自己,自己知道了也就罢了,看不看都无妨。这件事她倒不相信汤显祖会骗她,因为不管再怎么样,三日后的事是骗不过的,想来心里也安心许多,便想着怎么准备三日后的事。也不知他准备如何操办,虽然自己也喜欢热热闹闹的,但这毕竟是勾栏胡同,他毕竟是朝廷命官,莫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好。她这么为他想着,不禁又痴痴的一笑,心里有说不出的甜来。 汤显祖离开明月楼,一路上行得很慢。 那封信还被他紧紧捏在手中,渗了掌心的湿气,纸已有些软了。只是他还是依旧紧紧握着,直到走了很远,才终于松开了手。 他停下脚步,将那封信摊开在自己面前,又再读了一遍。 还是同样的内容,还是同样的回绝。 汤显祖心中顿怒,将信揉成一团,狠狠的掷在地上。这些年来的积怨一拥而上,他究竟有什么好,为什么月娘心里始终只念着他? 他站在雪地里,鼻子中呼出的热气飘在眼前。 等到气消了又弯下腰去捡那纸团,却发现已冻成了一块冰。这东西不能乱扔,这件事还不能让月娘知道。他握着那发凉的纸团,心中更坚定了决定,三日之后,他自会用自己的方式给月娘一个交待。(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陪审(一) 郭朴这一日在府中,始终坐立难安。给月娘的信是给了,只是明月楼那边却再没了音讯,这让他担心不已。郭朴原本想差人去问,但想是自己做的决定,既然事已至此,自己若再派人去问不是又把事情变得更复杂了吗? 想来想去,他也只能连连叹气,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如今什么公文也没心思看了,高拱与徐阶的事也没心思再去想,反正自己也已经去说过了,接下来的事皇上独自一人便可应付。 王氏做好了饭菜,亲自端着送到书房。打量着夫君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了句:“夫君,先吃点东西吧。” 郭朴却摇头:“我不饿。” 王氏见他坐在案旁,旁边烟台中的墨水已干了一大半,便知他还在为月娘的事忧心,忍不住道:“夫君若真后悔了,妾身可以试着去劝劝。” 郭朴本就心烦,听她这么一说,便没来由的动了怒:“你懂什么,不是让你不要管其他的事了吗?” 王氏立刻低下头,吓得不敢说话。 郭朴沉默了一下,见王氏还站在那里不动,终叹了口气,语气也变得温和一些:“刚才我有些糊涂了,你也别放在心上,下去吧。” “是。”王氏不敢再多说什么,像下人一样低着头退下。离开了书房,心中的惊惧才一下子化作了委屈,泪水也不禁流下。她忙用衣袖擦干了泪,可不能让下人们看见了笑话,也不能让夫君再知道了心烦。 想想在这儿提心吊胆的日子,倒不如回乡的痛快。至少在家乡,除了婆母外便是她说了算。自己留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做,还只会拖累别人。想到这里,她又不禁垂泪。还有几日,她小心挨过便是,其实若没有月娘的事,夫君又何至于对他如此?或许再过几日夫君气消了,便能和善一些。她想着,心里也宽慰许多。 郭朴正烦心着月娘的事,本打算着第二日派人去请病,好好休息几日。只是第二日一大早,还不等他的人派出去,宫中便传来了急召。 来传召的内侍只说皇上有急事召郭朴立刻入宫,却也不说是为了何事。郭朴追问再三也没个结果,想来这内侍也是不知情的。既然是皇上召见,自己即便再为什么事烦心也不得不去了。 郭朴跟着那内侍入宫,一路上倒是没遇上什么阻拦。很快便到了乾清宫,见到了皇上。 郭朴依平常面圣规矩行礼,从刚才进来他便已经注意到,皇上紧皱着眉,似为什么事苦恼。那么皇上召他前来必是有什么事要询问他主意,只是除了徐阶和高拱的纷争,朝中又还有什么大事能让皇上急召自己呢? 郭朴既想不明白,索性就不说话,等着皇上先开口。 果然朱载垕很快递给他一个本子,道:“你先看看这个。” “是。”郭朴话音一落,黄锦忙恭敬的用双手从皇上手中接过本子,递到郭朴面前。这道本子黄锦已看过了,从他看到这道本子的第一眼开始,便已大致猜到了郭朴与皇上的谋划。只是这件事既是帮着徐阶的,他也不用插手,但没想到高拱竟这么难对付。 郭朴接过那本子,仔细一看,看到题头时便心中一紧。上这道本子不是别人,正是高拱。想起昨日自己同高拱说过的话,他今日来上这道本子也是情理之中,只是皇上既这么召自己来,又让自己看,想必是出了什么岔子。 果然这本子里说的第一件事还是立刻释放海瑞,并恢复其户部主事的职务。这一点没什么异议,郭朴又接着往下看。然而他看着看着却不尽皱起了眉,果然,这问题就出在第二件事上。 他原本是让高拱上疏,让徐阶自己去调查钦天监的事。谁知高拱背地里使了一招,让海瑞一同参与调查钦天监一事。海瑞是何许人也谁都知道,有他在徐阶想再背地里动手脚就难了,皇上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弃大保小也就更难了。想到这里他不禁皱眉,自己果然低估了高拱,高拱果然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角色。 郭朴忙跪地请罪:“都是臣的疏忽,臣犯下大错,还请皇上处置。” 朱载垕皱眉:“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朕召你来也是想同你一并商量着,看看这件事该如何解决?这高拱的本子该如何回复?”朱载垕见他还跪着,忙道:“你先起来,就当是将功折罪,你也得给朕拿出个法子来。” “容臣想想。”郭朴一时间也想不出妥当的应对,正为此事犯愁。 这时,黄锦开口了:“皇上。” 朱载垕和郭朴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他,以为他有了主意。 黄锦又道:“这件事本不该奴婢插嘴,但奴婢有一句话也不得不当着皇上和郭阁老的面讲出来。” “你但说无妨。”朱载垕道。 黄锦望了郭朴一眼,又转头对皇上道:“奴婢觉得,既然郭阁老一时间想不出办法,不如皇上传首辅入宫也一同商量着对策。” “万万不可!”郭朴一听当即否决。若徐阶真的来了,那他在高拱那里就说不清了。自己进宫见皇上,帮着皇上出谋划策是没什么,只是若这么明面的帮着徐阶,那高拱定会以为自己以成了徐阶的人,到时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黄锦闻言却道:“为何不可?难不成是郭大人觉得首辅也没能力解决得了这件事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小人愚钝,请阁老赐教。” 郭朴自然知道黄锦话中的意思,他这么耗费心思的想拉元辅进来,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他这么做显然是在帮着徐阶的。只是黄锦在他眼里本是个几处逢源的人,除了皇上外,郭朴还真没想到会有人拉得动他,看来徐阶果然不好对付。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朱载垕便道:“朕也觉得这件事不妥,若让高先生知道了,还以为朕也偏帮着徐阶,平白生出些嫌隙来。朕倒不想和高先生有这样的误会。”(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陪审(二) “是。”皇上既发话了,黄锦也不再追问郭朴什么,只像刚才那样,安静的站在一旁。 郭朴心知皇上在帮自己,不免感激。想着黄锦在宫中的地位,不禁道:“黄公公也是为皇上着想,虽然不妥,但也是对皇上的一片忠心。” “这是自然。”朱载垕点头。 黄锦听了皇上的话,忙跪地:“奴婢自知失言,实在愧不敢当。” 然而郭朴却道:“黄公公侍奉过先帝,如今又侍奉皇上,又何必过于自谦了。” 果然黄锦的语气和善了许多:“郭阁老谬赞了,能为皇上出谋划策的还是只有阁老你了。” 朱载垕听他们这么客套下去恐怕会没完没了,于是开口打断:“好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高先生的这道本子的事。” 黄锦和郭朴这才不再多言,都一同开始想起了办法。 郭朴思虑再三,终道:“皇上,臣觉得这件事也只能先应了高大人的意思。” “可是徐阶那边?”朱载垕担心不已,若真牵连到徐阶,让他致仕,那朝中还有谁能担当这首辅之职呢?高先生是有这个能力,只是他的脾气过于急躁,没有容不得底下人同他作对的气度,甚至于意见不合。徐阶就不同,当初也举荐了高拱,就连严嵩也可以对高拱的讽刺笑而不究,便足以见得当宰辅的就必须有容人之量,只是高拱......朱载垕想到这里不禁在心底暗叹了口气,若不是脾气,高先生当真是最合适的人选。甚至在有些地方,就是徐阶、李春芳、张居正,甚至于其他朝臣都远远比不上他。 只是这脾气......朱载垕每每想来,也不住要在心底里叹气。 郭朴道:“臣觉得元辅能想出办法应对。” “当真?” 听皇上这么一问,郭朴却沉默了一下,道:“其实臣也不确定,只是臣能肯定一点,就是皇上若不准了高阁老的折子,那皇上和臣先前的用心也就白费了。” 朱载垕也沉默,他说的不错,若不答应,那这件事便只能功亏一篑。 只是徐阶真的会有办法吗?他又不禁把这个问题问了一次。 郭朴的回答同样是不能确定,不过这次他还道:“臣以为元辅不会不知钦天监的事会被人抓住把柄,但这几日元辅依旧每日如常在内阁拟票,也没有为此事求见皇上。所以臣才大胆猜测,这件事元辅心中定已有了对策。” 朱载垕听他这么一说,也顿觉得有理,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既然如此便依了你的意思。”转头对黄锦说:“披红吧,就让海瑞陪审。” “是。”黄锦恭敬的接过本子,便退了下去。他此刻心里想的是赶紧安排人手,出宫将这件事告诉徐阶,好让他早作准备。的确如郭朴所说,自从那晚的地震之后,徐阶非但没有为钦天监的事来找过皇上,甚至也没有为了这个来找过自己。若不是胸有成竹,那这件事还当真就解释不通了。 黄锦退下后,朱载垕才道:“你当真觉得此事妥当?” 郭朴点了点头:“还请皇上宽心。”事实上他这么回答并非是觉得妥当,而是明白这件事不得不这么做,既然如此,真的妥当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想来这事儿也解决了,朱载垕心中虽还有些揣测,但也不便将郭朴久留宫中,于是道:“你先回去吧。” 然而郭朴却并没有道一声“是”,而是道:“皇上还忘了一件事。” 朱载垕一听这话,忙仔细回想,却并不急着忘了什么,问:“何事?” 郭朴道:“皇上不是答应,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是高阁老第一上疏请释海瑞,并官复其原职吗?” “哦,朕差点忘了。”朱载垕点点头,“朕立刻吩咐......”然而他话只说到这里边停了下来,让天下人知道,如何让天下人知道?这件事说着容易做着难,最简单的方法便是举国张榜,只是这种事张榜,未免有失体统。于是问郭朴该怎么做。 郭朴回答:“此事不难,明日早朝,皇上只需让内侍宣读高阁老的上疏,并当庭下令释放海瑞即可。何况即便不如此,黄公公一会儿披完红后,皇上再命他立刻将这本奏疏送往通政司,明日便可登在邸报上。邸报并不向民间保密,因此到时不光满朝文武,就连天下百姓也能一同看到。” 朱载垕恍然大悟:“我倒一时间忘了邸报这事儿。好,就按你说的,邸报也要上,明日早朝也同样要宣读。” “那便要劳烦黄公公再抄录一份了。” “不错。”朱载垕点头,若要送去通政司,的确要抄录一份。 “只是黄公公现在正忙着披红,抄录这等小事不如让臣来代劳吧?” 然而朱载垕却摇头:“宫中那么多内侍,黄锦不行还有别人,如何轮得到你亲自动手。”他又道:“你从宫里回去,还是去见高拱一面,能说上话的地方一定要尽量说上话。朕刚继位,很多地方还要用到你们这些前朝老臣,所以朕的难处,也希望高先生能体谅。” “臣明白,臣一定将皇上的话带到。” “行了,你出宫吧。” “是。”郭朴说完便跪地行礼,退了出去。 他一出宫便依吩咐立刻去了高拱府中,他算准了这个时候能见到高拱,果不其然高拱恰好在府中。 高拱见来的是他也笑脸相迎,吩咐人备茶。 又叫退了下人,与他独坐在房中,这才道:“质夫来了。” 郭朴点点头,道:“我才从宫里出来。” “今日皇上召见了你?” 郭朴又点了点头。 高拱沉默了一下,打量着郭朴,心里盘算着该不该问,见郭朴没有主动要说的意思,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何事?” 他这一问郭朴便很快回答:“是因为你上疏的事。” “怎么?难不成皇上不答应?” 郭朴摇头。 “那是什么?”高拱更不解了。 郭朴沉默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同皇上的对话还是一句也不要告诉高拱的好,否则有些该说有些不该说,只听去了一半便是捕风捉影,反倒易声误会。于是道:“皇上是问我海瑞的事,明日早朝皇上打算当庭宣读你的奏疏,并当众释放海瑞。皇上只是问我这件事是否妥当,会不会操之过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陪审(三) 高拱一听顿喜,问:“那你如何回答?” “自然是并无不妥。”郭朴也面露喜色,“所以皇上准备明日早朝宣读此事。” “那是好事。”高拱一笑,“皇上既答应,那断不会只答应这一件,这么说两件事都成了。” 郭朴沉默了一下,却反倒明知故问起来:“肃卿你指的是?” “你既知道何必又问我。”高拱话虽如此,却并不怒,只是道,“自然是钦天监的事。”他又一笑:“想当初先帝一怒之下险些杀了海瑞,也是徐阶出面力保。只是他不知这个海瑞是个在公事上认死理的人,即便徐阶曾帮过他,查起案来也定不会徇私。若非如此,我又岂能放心让徐阶一个人去查。” 郭朴听了这话,心里不免有些警惕。看来高拱是明白的,不过见他今日的态度,想来是没有察觉到自己怂恿他上疏让徐阶亲自调查此事背后的目的。郭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若不是皇上,他才不会做这样冒险的事。若真让高拱知道了,他才真的叫左右不是了。 高拱得意的笑着,他道:“看来徐阶这次是真的要栽在自己曾力保过的人手里了,这倒当真是一出好戏,我们且等着看他如何收场。” 郭朴却并没有那么高兴,他道:“还是小心为好,事情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怕什么,至少皇上是向着我们的不是吗?” 郭朴沉默一下,道:“事实上皇上并没有向着任何人。” 高拱听到这话便觉出一丝异样来:“什么意思?” “皇上心里装着的是大明江山,自然希望有肱骨之臣在朝辅佐。你与徐阶在皇上眼里都是肱骨,皇上表面上虽在帮你,实际上心里却是盼望着你们能和睦共处,一同为大明效力。” 高拱闻言沉默,他不是没有想过和徐阶平息干戈,皇上刚登极不久,这个时候的确不是内斗的时候。只是他和徐阶之间的纷争也已经起了,谁也不能轻易收手,如何能就这么平息?他道:“我不是不明白皇上的心意,只是徐阶和我是邪之与正,犹水与火,不同原,不得并盛。皇上希望我息事宁人,可是质夫你是明白的,好不容易抓住这么个机会,今后也不定会再有了。这件事若是换做徐阶,他也未必肯就此罢休。” 郭朴倒觉得这是件说不准的事儿,以元辅的性子,想必更多时候会以大局为重,以皇上的意思为先。只是在高拱面前,他不便如此回答,只能道:“那是自然,只是皇上为大局着想,难免想你们暂息干戈。”他知高拱和元辅之间若想化干戈为玉帛是不大可能了,于是便只能换了这个词。 果然高拱道:“徐阶是有些能耐,只是若没有他,我同样能为大明朝为皇上效力,何止胜徐阶百倍。” 郭朴在心里苦笑,心知高拱是打定了主意,自己是劝不过了。若再多劝下去,难免会让他反感,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用心来。于是道:“你自是比他强,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怎么刚来便要走。”高拱有意挽留。 然而郭朴却摇头:“回去还有些公文要看。”事实上他只觉得疲累,想回去好好休息。 现在事情弄成这样,他原本打算今日请病,在家休息几日,也好暂避个清闲。但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即便他真的身子不适,恐怕皇上也不会让他躲这个闲,只能就如此了。 郭朴回去是一整夜没睡好,好不容易等到第二日早朝,天还不亮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洗漱穿戴整齐,只等着夜禁一解便出门。 早朝的礼仪还是如常,和皇上说的一样,中间由黄锦宣读了高拱的奏疏,随即黄锦又立刻转达了皇上的命令,当即释放海瑞。 朝中上下顿时一片暗地里的叫好声,即便心中如何喜悦,朝仪不能乱,也不能坏了规矩。只是那释放海瑞的奏疏一下,朝臣们齐齐跪地叩头,高呼“万岁”场面何其壮观,让身坐高位初涉朝政的朱载垕也不禁心有动容。仔细算来,他自登极后所赶上的早朝还不及十次。 海瑞才从狱中放出,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此刻自然不能来见君王叩头谢恩,于是这件事也只能先作罢。只是先让人传旨下去,让他同首辅一并调查钦天监一事。 海瑞今日从狱中放出,一家人团聚自是欢喜,但刚一回家,凳子还没捂热,便又接到了这道圣旨。 海瑞在狱中只关了不到半年,对朝局还是有些了解,只是对时局就未必全部清楚。若是替百姓做主申冤的事,他定会当即义不容辞的去做。只是这件事,却是涉及到朝政,甚至于牵连到首辅。首辅曾为自己在先帝面前求过情,才使自己不至于招至杀身之祸,这点他心存感激。 皇上的旨意不得不遵,海瑞送走了传旨的内侍,一家人还没来得及好好吃一顿饭,他便赶着要去一趟徐阶府中。 海瑞去时见大门正敞开,有人在门外候着,见他出现便立刻迎了过去:“来的可是海瑞海大人?” “正是。” 那人又道:“小人是这里的管家,我家老爷吩咐了,海大人一来便立刻让小人迎进去。大人,请吧。” 海瑞也不说话,直跟着他进府。绕过了亭台楼阁,最终来到了会客的大堂门前,那人才道:“老爷就在里面,小人就不进去了,还请海大人自行。”那人说着为海瑞打开了们,海瑞点了点头,便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进屋后果见有一身着青色长袍,发须全白的老者在等着自己,海瑞想也不想便当即跪地行礼:“下官户部主事海瑞拜见元辅。” 徐阶此时正看画,听着声音忙回过头,果然见到一人正跪在地上,忙亲自过去扶起,道:“刚锋不必多礼。” 海瑞听得元辅如此亲近的称呼,心中倒少了几分拘谨,只是面上的礼仪仍不能坏。徐阶要拉着他坐下,海瑞却不肯,非要站着:“下官原本是罪臣,若非皇上开恩特释,才能官复原职。今日见元辅,已是三生之幸,下官如何敢坐?”(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陪审(四) 徐阶也不劝他,只是道:“你若不肯坐,我便陪你一道站着说话。” “元辅,这可使不得。” 徐阶一笑:“那你是坐还是不坐?” 海瑞无奈,也只能坐下。 徐阶打量着他,自己与海瑞从前其实并没见过,也是因为那道让他入狱的奏疏,自己才得以记下这么个人来。他见海瑞干瘦,皮肤是蜡黄的,须发也有些花白,想来这半年多的牢狱生活也不好过。于是道:“这几个月倒是苦了你了,说来也是我的不是,当初没能劝先帝放了你。” 海瑞忙摇头,又站了起来朝着徐阶一拜:“元辅哪里的话,当初若非元辅相救,恐怕先帝早就下旨杀了下官。” 徐阶道:“先帝并非庸主,先帝心里也清楚,你是忠臣。只是大量进服丹药,难免被药物迷了心智。我跟在先帝身边这么多年,先帝从前是何等睿智,何等聪明,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说着却一叹。 海瑞道:“若论忠何人能及得上元辅呢?元辅忍辱负重,不惜躬身侍严嵩多年,最终扳倒严党,得以还朝野清明。而今又除弊政,辅佐新君,元辅之功,堪比开国时徐天德与刘伯温。” 徐阶闻言却苦笑:“自古居相位者,何尝死于饥寒而常死于财货,可见这首辅是最不好当的职。” 海瑞自知失言,徐达和刘基虽居高位,但最后都不得善终,自己如何能拿首辅同他们比呢?忙道:“元辅千万别误会,下官当真没有别的意思。” 徐阶却摇头,一笑:“怎么又站起来了,快坐下吧。” 海瑞又缓缓坐下。 徐阶道:“其实即便你不说我也心里也清楚,既到了这个位置便难得清闲。我只盼不要同夏言、严嵩一般,能得个善终就好。” “元辅何出此言?”海瑞听着皱眉,“且不论夏言,严嵩何许人也,元辅如何能同他相提并论。” “严嵩何许人也,严嵩何许人也。”徐阶重复着这句话,脸上尽是苦笑,“还有人比我更清楚严嵩吗?若有,那便是先帝了。”他摇了摇头:“不说这个了,我们说正事,你来找我也是为了皇上的旨意吧?” 海瑞一听也紧张起来,忙道:“下官有几处不明,还请元辅指点。” “钦天监的事你都听说了吗?” 海瑞摇头:“下官在狱中,并不清楚。” 于是徐阶便将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从皇上欲改登极大典的时辰到钦天监监正主动请辞。 海瑞沉默的听着,听到这里也不禁道:“那监正倒是忠于职守。” 徐阶打量着他,以海瑞的性子,定会喜欢刚直敢言的人,于是便附和了他的话:“不错,我也如此认为。只是刚锋你可知道,他的上疏便是我一手压下来的,也是我力挺皇上,坚决不改动时辰。原本这件事我不用如此,只需在中间做个和事老,便可息事宁人,也犯不上惹祸上身,让高拱抓住了把柄。我这么做,你可知为何?” 海瑞摇头,心里暗想,首辅说话这么直接,也不知心里是如何盘算?事实上他也不是不知道,高拱和首辅之间的纷争,就在他还是户部主事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是官场中私下相传的说不上秘密的秘密。只是明面里涉及到当世的两大阁臣,谁也不敢明说而已。 徐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其实我这么做都是为了皇上啊。” “皇上?”海瑞不明白了。 徐阶道:“你或许不知,皇上之所以改动这个时辰也是为了百官们着想。皇上仁心啊,知百官在大典中十分耗费体力,若按原来的时辰,等到大典结束便已天黑了。住得远的大臣还坐轿子回去,夜路难行,皇上也是为大臣们着想。唐时太宗剪须和药为臣下李世绩治病,今皇上不惜改动吉时,只为臣下安然早归。此等体恤之举,我们身为臣子,难道不当顿首泣谢吗?” 海瑞点头:“皇上是仁君。” 徐阶又道:“所以我才出面驳了钦天监的本子,不光因为这一点,还因为这是皇上的第一道旨,若就这么被驳回,让皇上今后在朝中颜面何存?所以即便知道是冒险,我身为首辅也得替皇上挡下这一回。即便是错,也不能让脏水泼到皇上身上。”徐阶说着,忽然想到了严嵩,心中更是无尽怅惘。这句话,也曾是严嵩七十五岁那年的寿辰,拉着他的手,亲口对他说的。说到最后那年过古稀的老人已是泣不成声,全然失了平日的庄重,鼻子眼泪全都黏在了胡子上,还是徐阶忙为他去擦,一边道:“元辅为大明辛苦了大半辈子,元辅的功劳,皇上都记得。” 然而哭过之后,严嵩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浑浊的眸子中有旁人没有的透彻,他道:“皇上如何,我再清楚不过。”他转头望向徐阶,忽然提高声音猛的唤了声:“子升。” 徐阶被吓了一跳,却很快应答:“元辅。” 严嵩看着他,看了很久,他不开口,徐阶也不敢说话,更不敢与他对视。 严嵩握着拐杖的右手忽然一紧,道:“我知道,我活不了几年了。” 徐阶一听忙躬身道:“元辅哪里的话,元辅高寿,定能长命百岁。” “百岁?百不百岁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更不是天。是皇上,是皇上。”他说到皇上时右手拐杖忽一杵地,发出一声闷响。 徐阶不说了话,他没明白元辅是不是动怒。 严嵩却还没有冷静下来,又用拐杖杵了几下地,声音比平日要大许多:“子升,你要记住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一定要以皇上为先。若什么东西,皇上说不想要了,你一定要帮着皇上把东西扔出去,千万不要管什么舍不得舍得,明白吗?” 徐阶并不怎么明白他说的话,但想今日是他的寿辰,也就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明白了。” 徐阶从前本没有把严嵩这些话放在心上,或者说很多时候他根本不懂严嵩在说什么。只是从自己出任首辅以来,竟开始渐渐明白了这些从前不明白的东西。(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陪审(五) 海瑞闻言感慨,竟生惭愧:“元辅大义,倒是让下官自觉自愧不如了。” “刚锋何出此言,你的义举更是满朝皆知,甚至于天下百姓都极力拥戴你,视你为海青天啊。” “惭愧惭愧。”海瑞对徐阶更加心生崇敬,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首辅才真正是国家栋梁,下官只是碰巧博了名,实在不值一提。倒是首辅,实在是辛苦,与首辅相比,下官的任何作为都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徐阶听海瑞这话,知道机会来了,于是道:“可惜我与高拱始终无法化干戈为玉帛,这件事他始终要与我追究到底。”他叹了口气,道,“可惜啊,想那高拱也是可塑之才,当年我与严嵩一同向先帝举荐他,也不知怎么的,他竟与我有如此大仇,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说完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海瑞听了这话,更觉得首辅气度过人。被自己曾举荐的人反咬一口,非但不怒,还惋惜他之才。听了刚才徐阶的话,他也大致明白了其中经过。 徐阶倒不避讳,直接道:“高拱提议你来陪审,也是看着你为人正直,想来不会徇私。他以为我从中做什么手脚,将罪名都推到别人的身上。” 海瑞坚决道:“元辅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徐阶看着他一笑,心想他既能说这样的话,事儿就好办了。于是道:“所以这件事,刚锋你一定要秉公处理,即便牵扯到我也要如实上报,千万不能姑息。现在满朝文武那么多双眼睛都盯在你我身上,尤其是高拱,我倒是无妨,已做好了认罪的准备,可你不同,你向来以真正著称,断不可出什么岔子,因此有损你刚正之名。” 徐阶说的诚恳,海瑞听着更心中感激。到这个时候元辅不关心自己安慰,反倒担心自己的声明,这份情谊实在无以为报。他道:“元辅不用担心,皇上是圣明的,自然会明白元辅的心思,释元辅无罪。” 徐阶苦笑摇头:“这一次皇上也说不得话,高拱以请辞相逼。皇上视高拱为先生,在裕邸也独与高拱关系最亲,自然是不会愿意他走的。” 海瑞一听这话,也觉得事情难办,这么一来难不成皇上非要在元辅和高拱之间做出选择吗?非要弄道这鱼死网破的地步?海瑞顿时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重了,只是皇上下旨,他又已接了旨,这件事如何再能推脱?他顿时觉得,早知出来后陷入这等两难的境地,倒不如就在狱中关着的好,虽没了自由,倒也远离朝廷纷争,乐得个清静。也好过现在,进退维谷,怎么做也不是。 徐阶见他模样,道:“我知你为难,只是再为难这件事也不得不去做。” 海瑞沉默了一下,道:“元辅不能走,高阁老爷同样不能走,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又怎么能不难?元辅让我秉公办了,只是我若真这么做,不光对不起元辅,更对不起我自己的良心,可若不秉公,还能如何?” 徐阶也跟着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其实还有个法子,可解你困局。” “什么法子?” “请病。” “请病......”海瑞重复了一声,仔细想想,这办法虽也有诸多不妥,但却也是最适合时下的。不过他仍有担心,道,“我若请病,元辅当如何?” 徐阶道:“我也不瞒你,你若真的请病,我自会想法子脱罪。这样非但没有一人蒙冤,我和高拱也都不会有什么损失,既保全了大家也平息了纷争,便是如今最好的法子。当然,唯一有不利的便是对你,你虽保全了名声,但只怕会因此被高拱记恨,甚至可能闹到最后,皇上也会不得不治你一个渎职之罪。所以你即便不这么做,我也不会怪你。” 徐阶这么一说,海瑞反倒下定了决心:“元辅何出此言,下官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你自不是,怕的是我。”徐阶望着他,“自正武宗刘瑾与八虎乱政开始,朝中弊端就日益增加。先帝登极之初以霹雳手段料理了阉党,倒是让朝政再见清明。只是后来严嵩乱政,先帝又沉迷于道术,不立太子,国本不定。就像刚结巴的伤口又挖上一刀,若这时不及时医治,只会新伤旧伤并发,烂得更利害。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而像刚锋你这样的人才,实在是绝无仅有。所以我虽也想脱罪,但却不想让你再获罪,大明还需要你,皇上也还需要你。” “元辅。”海瑞跪地,朝着徐阶便是一叩头,“下官原以为朝中大臣皆是道貌岸然之辈,平日都满口仁义道德,但却没几个敢真正站出来说话做事。下官对他们嗤之以鼻,不屑与他们为伍,更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但今日下官听了元辅这一席话,才知从前错得利害,论朝中大义者,舍元辅其谁。” “刚锋快起。”徐阶听完了他的话,才忙去扶他,“若论舍身,还有谁能比得上刚锋你呢?刚锋的忠义胆识,就连我也自愧不如。” 海瑞道:“元辅,下官已经想明白了,回去后立刻向部堂大人请病。下官这些日子也什么人都不见,直到元辅查清楚此事,然后下官再去同皇上请罪。” 徐阶望着他,面有感激,却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的好。 海瑞见他神色,又道:“元辅什么都不必说,下官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元辅从前既保过下官一命,那今日下官就当是还元辅的。”说罢也不等徐阶开口,便要离开:“下官告辞。” 海瑞转身就走,却又被徐阶叫住。徐阶竟朝着他躬身一拜。海瑞见状,忙扶他起来:“元辅,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下官可受不起。” “你当受。”徐阶拉着他的手臂,“刚锋,你既决意如此,也请听我一句。” “元辅请讲。” “请病的事能不能再拖一日。” 海瑞不明白了:“为何?”(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陪审(六) 徐阶解释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高拱的脾气,皇上虽同意让你来陪同审案,但他也不会完全放心,定也是防着我动什么手脚。你今日来见我的事,定会很快传入高拱耳中。” 海瑞也没料到:“高阁老竟让人监视着元辅?” 徐阶做了个小声的手势,道:“这件事你知道就是了,可不敢出去乱说,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他又道:“其实我也没有证据,也不知道高拱派来的人在哪儿,所以只能小心防备着。” 海瑞点头:“下官明白了。” “所以你今日回去的动静高拱会格外留意,还有明日,你陪同审案的事,高拱也会格外留心。一旦你明日就请病,这个消息传入高拱那里,他定会立刻做出什么动静来。而我之所以让你迟个一日,也是为了让高拱放松警惕。” 海瑞听完恍然大悟,又点了点头,重复了一句:“下官明白了。” 徐阶又道:“不光如此,明日审问时你也要到场,而且你要尽量想办法把矛头往我身上扯,最好我们能当众闹翻,这样才能安了高拱的心,不再把眼睛盯在这边。接着你再请病,我也会封锁这个消息,等到审出了结果,呈报给皇上,高拱再想做什么也已经晚了。” 海瑞依旧点头:“下官明白,下官明日定会把握分寸,既将矛头往元辅身上牵,又不让元辅真的身涉其中。” 徐阶满意的点了点头,心想海瑞倒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刚正,有些人情道理他也还是明白的。早知如此,自己今日或许就根本不用绕这么大的弯子。不过倒不是白做,终究这样要稳妥些。于是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府吧。你这么早就来,想必还没和家里人好好吃顿饭吧。算来你也很久没见着他们了,我也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海瑞也不久留,朝着徐阶一拜,道:“下官告退。” 徐阶道:“我也不便亲自送你出去,否则让外面的人看到了,定以为我们交情不浅。” “那是自然,元辅请留步。”海瑞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外面的人”指的是谁,只是徐阶以首辅之尊,如此礼贤下士,倒真让他心里崇敬。想着明日如何做如何说,今晚回去便要一并想好了,决不能坏了首辅的事。 海瑞走时徐阶虽没能亲自去送,但也让管家将他送到了门外。等管家回来,徐阶才问:“送走了吗?” “送走了。” 徐阶点了点头,心想海瑞这一关总算是过了。那么接下来就是钦天监的事,他又道:“那两个监副都说好了吗?” 管家回答:“都说好了,他们愿意听老爷吩咐,到时出来指证。” 徐阶又点了点头,正色道:“这件事一定不能先走漏半点风声,尤其是海瑞,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是。” 徐阶还有些不放心,又道:“我们自己这边也要加派人手,第一日不能出供词,等到第二日海瑞请病,这供词便一定要出来,而且要赶着在当天送进宫,送到皇上面前。我们备着人手在,也可以以防万一,若真有什么情况,也可以暂时顶替入宫递送供词。” “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去准备。” 徐阶点了点头,管家立刻退了出去。 徐阶想到海瑞,又不禁叹了口气,但愿他知道这事儿可别怪自己的好,自己也是为大局所迫,才不得已而为之。若真要怪,便怪高拱不该在这时将他也拉进来。 徐阶这一晚睡得不好,多梦,一夜醒过个三四次,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天亮。海瑞也同样如此,前半夜想着明日要说的话,后半夜想睡又睡不着了,只是要天亮前才勉强睡了一个时辰,第二日醒来眼眶便是黑的。 想来这半年多的牢狱生涯,虽然吃穿住上没什么讲究,但生活也算是按部就班。每日睡得倒很早,不像在朝廷为官时还时常熬夜。 徐阶见到海瑞时,光看他面色,便也猜到他昨晚没睡。二人并没有过多的寒暄,便一起开始审案 这件案子不大,并没有惊动三法司。其实也只是一个意思而已,高拱想要抓住徐阶的把柄,而皇上却是要走个过场给高拱看。因此除了徐阶和海瑞外,并没有其他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插手。何况这件事皇上也有旨意,不能太过声张,高拱即便再想让更多人盯着徐阶,也不能违背皇上的意思。毕竟这改动时辰的事皇上也有份,若传出去被天下百姓知道,必然会有损皇上圣明。 一切本在徐阶的计划之中,那钦天监原来已请辞的监正一来,徐阶便让海瑞盘问。谁知海瑞刚问了没几句,那监正便忽然望向徐阶,道:“这件事的经过究竟如何,元辅再清楚不过,海大人若真想知道个明白,何不去问元辅?何故在这里同我多费口舌呢?” 海瑞沉默,原本他是应该照着话将问题引到首辅身上。只是他听这监正的语气,似乎心有不满,对首辅也颇有怨言。这种情况下,自己若就这么引过去,难免会收不了场。 他正犹豫,忽听徐阶道:“你说我清楚,那么当着海大人的面儿你也不妨直说,我究竟清楚什么?” 海瑞明白,首辅这是自己在把问题往自己身上引。 然而徐阶这么一说,反倒让那监正沉默。他也不是个不知道厉害的人,否则当初又怎么会请辞,想远避是非,不想这最终还是没有躲过。他“哼”了一声,道:“元辅自己心里明白。” 海瑞听这话,心里便有底了,看来这监正还是知道分寸,不是什么都胡言乱语。于是一声喝斥:“大胆!”道:“让你说你便老实交待便是,什么叫自己心里明白。你不过是正五品监正,如何能同元辅这般说话?岂不全然没了规矩,失了尊卑?” 那监正被海瑞这一喝,倒当真有些震住了。 徐阶在一旁听着,也不开口。心中却暗叹,好在昨日就事先说服了海瑞,不然他若真跟自己叫起板来,那还当真是一个大麻烦。(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陪审(七) 那监正还是不语。 果然海瑞又道:“怎么?你还不肯说吗?”他面色不善:“我虽不过是个六品主事,官低你一品。但今日我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和元辅一同审案,所以你若不肯说,在这公堂之上,就当着元辅的面,我也同样敢治你。” 那监正听他语气,也知他不是玩笑。看来不说是不行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牵扯到皇上又该怎么说?海瑞的名声他不是没有听过,也知此人的厉害,若真牵扯到皇上,他恐怕也会如实上报。这样一来就不妙了。他想了想,只能避重就轻,小心谨慎的将事情说了一遍,其中并没提是皇上让改动的时辰,只是说是元辅同意改动,并准了自己的请辞。 海瑞暗想,此人果然也明白不能牵扯到皇上,于是就把问题全部都扣在首辅身上。海瑞也不急着开口,只是听着,听到他说完,方才对徐阶询问:“元辅,他说得如何?” 谁知徐阶一听便怒:“什么如何?简直是一派胡言!天象之说本无稽,海大人向来刚正,难不成还信鬼神之说?难道连这点是非对错都不能判断吗?” 海瑞知道首辅是有意演戏,于是也毫不退缩的回道:“下官只知查案,只想用事实说话,元辅何出此言?” “行了!不必再问了,这件事很清楚,分明是无稽之谈。我既身为元辅,自当为君国大事忧心,而不是在这些无聊的问题上费神。”徐阶摆了摆手,示意在场众人今天到此为止,接着便想起身离开。 在场众人都不免觉得徐阶草率,那监正更是觉得徐阶心虚,因此才想这么急着把事情了解。不过也无妨,只要不牵扯到自身,早些解决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除了徐阶外,谁也没想到这时,海瑞又大喝了一声:“不行!” 徐阶刚一站起来,听到他的声音,看向他,问:“什么不行?” 海瑞在众人的注视下迎上他的目光,面不改色的回答:“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元辅与下官同受命于皇上,岂能这么草草了事?下官以为,此事疑点颇多,当彻查。” “彻查?刚才不就是在彻查吗?查都查了,你还想怎么样?”徐阶显然表现得有一些不耐烦了,语气中也夹杂着轻微的怒气。 海瑞道:“下官以为刚才监正的话可疑,应当再细细盘问。” “哪有那么多可疑。”徐阶道,“海大人,恐怕是你多心了。”徐阶说完又想走,却再次被海瑞叫住:“元辅请留步。” 徐阶这一次更不耐烦了:“你要如何?” 海瑞道:“这件事没查清楚,下官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徐阶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海瑞却依旧面不改色,又道:“元辅若觉得累了,不想再审下去,这里就交给下官。元辅可以先回府歇着,也可以先回内阁。” “歇着?你让我歇着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来做这里的主吗?我回什么地方,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能干预的?”徐阶这回是真的动了怒,“今日我说不审就不审了,我看你们谁敢再动?” 众人都不说话,如果首辅让今日不审了,即便海大人还想再问,也没人敢再帮他。 然而没想到的事,海瑞却道:“今日不审明日再审,明日下官会在这里恭候元辅。”说完朝着徐阶一拜:“下官恭送元辅。” 徐阶看了他一眼,脸上已有无法抑制的怒气,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徐阶走到门外,上轿子前还有意拿管家撒气。当然管家是明白的,也就陪着老爷一同演戏。徐阶有意大声怒责道:“好你个海瑞!当真是吃了豹子胆了!从前是上疏气先帝,今日又同我作对,当真是冥顽不灵,看来还应该把他在镇抚司狱里多关关,这样才方能知天高地厚。” 管家自然忙相劝,只是一时也不完全劝住,知道老爷是在演戏给外人看。保不准高拱的人就藏在哪里,正偷偷的看着这里。 徐阶一通发泄后也觉得够了,便上了马车,心中暗想今日倒是顺利。但关键还是在明日,但愿明日也能同今日一般。 徐阶这边才刚回府没多久,那边今日审问的消息便已经传入了高拱耳中,同样海瑞当众顶撞徐阶的事也一并传了过来。 高拱闻言心中大悦,这个海瑞,他果然没找错人,当真是只认死理不认人情的人。想到徐阶现在定在府中又急又气,高拱心情便更好了,想来有海瑞在自己也不用担心,徐阶那里也不用再盯得那么紧,以防漏出了马脚。 这一日的事郭朴也听说了,他虽知道与元辅有关,但也不明这其中真假,也只能等着先看看事情的发展再说。 第二日,海瑞按计划去请病。徐阶到堂见海瑞不来,便知是时候了,立刻传来钦天监的两名监副。二人当即交待了全部,徐阶立刻命二人签字画押,便又吩咐人将供词送入宫中。果然不出一个时辰,宫中便有了答复,皇上下旨,钦天监前任监正玩忽职守,当立刻按律抄没家产,流放开原三万卫。 徐阶接到这旨意,暗想皇上终究是仁心,不忍杀了那监正,最后也只不过给了个抄家流放的罪名。不过这道旨一下,徐阶便立刻实行,连夜抄家,并将那监正押送出京。 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目的是为了要赶在明日早朝之前,等到明日早朝,那钦天监两名监副的两份供词又要当众宣读。到时,即便高拱知道,人却已经送出去了,他也无可奈何。 果然第二日早朝,朱载垕让黄锦当众宣读了那两份供词上的部分,都是捡要紧的读。原来这两份供词上写,原钦天监监正知天有异象而不报,反倒为躲避祸责辞官,如此玩忽职守,至使天子受惊,实在是罪无可恕。 高拱听了,便要当庭发作,却被郭朴给紧紧的拉住,低声在他耳边道:“关乎皇上,兹事体大,兹事体大。”(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陪审(八) 高拱听了这话,紧咬着牙,这才忍着没说话。的确,不能把矛头推到皇上身上,若他当众反驳,那钦天监监正本上过本子,只是被徐阶给拦了下来。但那监正请辞皇上也是知情的,这么做无异于让满朝文武知道是皇上来让人顶罪。在这一点上,高拱与徐阶有出奇一致的共识,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罪责引到皇上身上。 高拱虽当场作罢,但以他的性子又如何能忍。这不早朝刚一结束,他才回内阁,还没坐下,便立刻请见皇上。 朱载垕早知他会如此,也就立刻见了他,又吩咐人把徐阶、郭朴传来。 徐阶和郭朴恰好一并入宫,便同行了一段路,一路上二人却不说话。郭朴有意跟在徐阶身后,与他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等到乾清宫时,高拱已在里面了,二人先是向皇上行了跪拜礼,等到朱载垕说了声“起来吧”,才分左右而战,郭朴便自然而然的站在了高拱身旁。 朱载垕见他二人来了,方才对徐阶道:“首辅来了,昨日审问的事,你便同高先生说说吧。” “是。”徐阶又朝着皇上一拜,这才将昨日审案经过细说了一遍。虽说是细说,但并没说第一日自己与海瑞意见不和的事,只是说:“那监正推脱不认,还想将此事牵扯到宫里,于是便没有再审,两个监副倒是供认不讳。供词昨日已送入宫中,已交由皇上过目。今日早朝,已由内侍当着百官的面宣读,想来高大人也已经听到了。” 徐阶如此说,高拱倒一时间不便责问那供词中为何会没有那监正的说法。想来想去,只有道:“此事仅凭元辅一面之词,恐怕不足为信。”说完对朱载垕道:“皇上,户部主事海瑞既是陪审,那么臣请问,这份供词上是否有他的署名印章。” 朱载垕也记不清了,拿起那份供词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果然审讯官上只有徐阶的署名和印鉴,并不见海瑞的,于是摇头:“这倒没有。” 高拱一听,忙道:“这就对了,海瑞既是陪审,为何会没有他的署名?皇上难道不觉得蹊跷吗?” 朱载垕皱眉:“你的意思是?”他倒不是苦恼此事蹊跷,他虽不知这上面为什么没有海瑞的署名,但想高拱既抓住了这个把柄,想来定会再此事上再做文章,只是不知徐阶是否有能力应对。他这话虽是对高拱说的,但目光却是望向高拱身边的郭朴。 郭朴看到皇上,却也不便开口,只能微微颔首,示以宽慰。他动作极其细微,为了不让身旁的高拱察觉。 高拱一门心思倒不在郭朴身上,自然也没有留意,他道:“想来元辅审问时海瑞并不在场,当初臣恳请海瑞陪审,便是为了公正二字。如今海瑞不在,元辅背着陪审官便定了案,不知究竟是为何?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吗?” 徐阶听这话并不怒,反问道:“那我便想请教高大人了,这其中究竟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高拱这一下倒是被问住了,不过心想,说就说,反正事情闹大了吃亏的也不是自己。他刚一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徐阶便抢先开口,对朱载垕道:“皇上,关于海瑞的事,臣也是今日一早才知道。”他停顿了一下,等到在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才道:“海瑞请病了。” “不可能!”高拱当即脱口而出,“第一日还好好的。”他话一说完意识到什么,顿时不便再开口。 果然徐阶道:“不错,海瑞第一日的确无恙,但当晚回去就抱了病,向户部请病也是昨日的事,皇上可传户部的人来查问。” 朱载垕不说话,只是望向一旁站着的黄锦。 黄锦自然明白皇上的意思,忙回答:“元辅说得不错,今日一早户部是上了折子,奴婢本打算着等早朝结束再拿给皇上看的。” 朱载垕点点头,望向徐阶,又多询问了一句:“海瑞的病情可无碍?” 徐阶回答:“想来只是夜间受了风寒,并无什么大碍,皇上可放心。” 朱载垕又点了点头,心里已然清楚了。徐阶既能这么清楚的知道海瑞的病,想来也是真的没什么大碍。他道:“既然如此,这件事也的确怪不得谁。供词既已审出,也宣读给了朝臣,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谁知他话音一落,高拱忙道:“皇上,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能姑息啊。” 这次还不等朱载垕开口,徐阶便道:“高大人的话我就不明白了,姑息?姑息了谁?皇上英明,难道还分不出是非黑白吗?” 高拱一“哼”,道:“怕只怕有人颠倒黑白,蒙蔽视听。” 徐阶闻言却一笑:“高大人向来说话喜欢快人快于,既然如此,何必不妨在皇上面前直说,也好让皇上断断究竟孰黑孰白?想来海瑞突然染病也是天意,只是昨日之前,皇上尚不知这案审得如何,高大人就如何知道海瑞第一日无恙呢?莫不是高大人有这样的本事,能眼观千里耳听四方吗?” 高拱一时语塞,的确这个问题再争下去自己是占不到一点好处。若是让皇上知道自己暗中派人盯着徐阶、海瑞的动向,岂不是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了。恨只恨这海瑞病的不是时候,徐阶竟如此瞒天过海,仅一日的功夫就把供词什么都给定下了,还赶着送到宫里来。他这么迅速,想来一开始就有准备,海瑞为何忽然抱病,谁知道是不是他在其中搞的什么鬼。高拱越想越气,但事已至此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怪自己大意。 徐阶见状,知他已无话可说,于是转而对皇上道:“既然高大人没什么疑问了,那臣以为此事可以定案了。” 然而还不等朱载垕开口,高拱便一声冷笑,有意讥讽道:“元辅何必还在这里惺惺作态,人都被你送走了,何必再来问皇上?元辅只管代皇上做主就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陪审(九) 此话一出,不禁徐阶、郭朴脸色一变,就连黄锦也忍不住出言,当即呵斥:“大胆!高大人,你这是对皇上应有的态度吗?” 高拱心知失言,但心里却也不害怕。毕竟是皇上,他太清楚脾性,是断不会因此怪罪的。若换做是先帝,即便他再如何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倒是徐阶异常紧张,忙跪地道:“皇上,臣这么做也是想早日解决这件事,也是为皇上着想啊。但臣却万万也想不到会因此被人污蔑,臣实在是冤枉,皇上若真信不过臣,臣请辞去首辅之位,好另让他贤,” 高拱神色不屑,心想这老狐狸又开始演戏了,他若真有请辞的决心便像自己一样递上个辞呈,在这里演戏,以为皇上真不敢辞了他吗?自己若是皇上,定当场准了他。 原本换做别人,即便心里再想徐阶走,表面上也会装作不愿。还会一并跪下说情,说什么元辅是我大明的栋梁之臣,朝中万万不能没有元辅撑着之类的话。但高拱偏偏不吃这套,他想徐阶既这么说了,那自己便成全他,于是也跪地道:“皇上,元辅既有如此决心证明自己的清白,那皇上何不成全了他,也好全了元辅的美名。” 徐阶听这话,心里更是愤怒交加。但却不停告诫自己,高拱就是这样的脾气,不能和他计较。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却也不说话,只等着皇上圣断。 郭朴原本在这时应该开口调节,但想上次,自己也因说了几句调解的话而得罪了高拱。后来好不容易缓和,可不能再出岔子了。索性还是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说的好。 朱载垕听了他们二人的话也不禁皱眉,原本要平息的纷争,现在一下子又闹大了,看来这二人当真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朱载垕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若再不说句话,事情恐怕会更加不可开交。只是帮着谁说也不好,看来也只能拿出个强硬的态度了。得先吓他们一吓,否则一会儿说什么也不管用。于是他一声冷笑,道:“你们二人说了这么多,倒似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 他的语调虽平缓,也听不出太多极端的怒意,倒真的让众人心头一惊。就连高拱自以为摸透了皇上心思的人,此时也不免忐忑。 朱载垕又道,这次语气比刚才激怒了许多:“你们在朕面前就争端不休,到底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还是说你们二人自持是先帝老臣,仗着功高便想震主?” 朱载垕这话一出,徐阶、高拱齐齐叩头,就连黄锦也跟着跪了下来。 朱载垕却选择了沉默,四周的气氛又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他等了等,见他们还是没人开口,才知自己刚才的话是起了作用。于是又道:“朕刚登极,朝中事大大小小,已然是千头万绪。可你们,非但不加体恤,反倒又给朕凭生出这么多乱子来。” “臣有罪。”徐阶先开口,依旧伏在地上不起来。 高拱也紧随其后,道:“臣亦有罪。” 朱载垕听到他二人这话,心里是有底了,知道刚才的威慑是起了作用。君王最要紧的是恩威并施,于是他忽然长叹了口气,语气顿时变得缓和起来:“二位都是朝廷栋梁,朕刚登极不久,朝中还指望着你们。”他又一叹:“这话朕已说过不少次,可有哪一次,你们是真的听到了心里去。” 这时,徐阶和高拱竟都不约而同的又说了句:“臣有罪。” 这下朱载垕的语气更为缓和,言语中也多无奈:“朕也不是有意怪你们,只是你们二位都是朕的先生。熟话说恩师如父,朕自然也希望你们相安无事,能共处于朝廷。” 高拱闻言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激,也觉惭愧。然而他刚要开口,却忽然听见一阵哭声。转头竟见徐阶掩面而泣,他道:“君父君父,皇上是父,臣等是子。父慈子孝则家安,君善臣恭则国安。臣既身为首辅,竟没能铭记这个理,触怒了君父,实在是臣之罪,请皇上处置。” 高拱在一旁看着,心中更为不屑。徐阶妆模作样他是见过的,只是不想此人竟如此会演戏,若不是熟知他的本性,还当真是让人瞧不出半分假来。不过无论他是真哭假哭,自己心里的感动却是真的。也不需要如何惺惺作态,相信皇上会明白真假,于是高拱道:“是臣之罪,没能体察皇上苦心,还请皇上责罚。” 朱载垕听他二人如此说,便知时候到了,于是又一叹,道:“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那钦天监监正几次犯上,朕本也早想处置,还不是被首辅给拦了下来,这次就当他是罪有应得。这件事今后你们二人谁也不许再提了,其他人也不许再提,这是朕的意思,否则就当抗旨不尊处置。你们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徐阶和高拱一前一后回答,就连郭仆和黄锦也跟着一并回了句同样的话。 “好了,朕还要看奏疏,你们先回去吧。” “是。” 高拱和徐阶对望一眼,很快别过头,谁也不看谁,起身相继退了出去。 郭朴紧随其后,站起来时觉得有些晕眩,不知是刚才太紧张还是跪久了的缘故。朱载垕见了,还关切的望了他一眼,本想让人送他出去,但见徐阶和高拱还没出去,话到嘴边也只能又咽了下去。 朱载垕虽不说什么,但今日这笔账他心里清楚,是郭朴为他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只是现在还不能明目张胆的赏他,不然定让徐阶和高拱看出端倪来。看来也只有今后再找机会了。 朱载垕不知道,郭朴的事早已通过黄锦传到了徐阶耳中,徐阶只是知而不言而已。 事实上郭朴会帮他徐阶一点也不意外,自从上一次和郭朴的那番对话开始,徐阶变清楚郭朴和高拱是不一样的,所以在听到黄锦传来的信时他并不意外。相反,此时徐阶最不明白,反倒是黄锦为何忽然会帮他。在他的印象中,黄锦可不是那种会平白无故、不计报酬帮人的人。这一点倒让徐阶十分不安,他相信黄锦总是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只是究竟是什么呢?徐阶很清楚,恐怕他现在去问也问不出结果。一切还不到时候,他等着今后黄锦自己来同他开口。 (第一卷完)(未完待续) 第一章、雪夜(一)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徐阶坐在回府的轿子里,卷缩成一团,心里想着这几句词,双手互拢进宽大的袖子里,扯着袖口,不让寒冷的空气进去。现下雪已停了,城中一入夜却开始刮起北风来。倒吹得人寒彻骨,倒比那下雪还要冷上数倍。 这天象的事总算是解决了,也不枉他耗费数日,筹谋了这么久,才终于得以全身而退。想到这里,他也不禁松了口气,顿觉疲累,只想回去好好歇息。 他坐在轿子中,算准时辰差不多该到府了,果然轿子就停了下来。 往日到了这个时候,轿夫都会为他掀开轿帘。然而今日,徐阶等了片刻也没人动作,心里不免也有些奇怪。 只是他并不急着亲自掀开轿帘,而是觉察出一分怪异,不禁问:“怎么了?” “老爷。”轿帘被从外掀开一个很小的开口。 徐阶从中望出去,却见并不是在自家的府门外,而是还隔着一段距离。他刚想出言询问,却发现了一丝不寻常的地方。即便天色已晚,隔着老远,他也还是能清晰的看见自家府门前的雪地里竟跪着一个人。 是谁?徐阶又将轿帘的口子掀得更大了,只是隔着这么远还是看不清那人到底是谁。然而他很快看见,自家府门是开着的,管家和几个下人正站在门前,注视着跪在雪地里的人。管家手中还拿着两把伞,其他几个人手中分别拿着暖壶和毯子,但却只站在门前,远远的望着。 徐阶一看也更加不明白了,叫了声:“压轿。”便躬身从轿子里走了出去,朝着跪在雪地里的那个人走去。 管家最先看到了他,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忙唤了声老爷,立刻迎了上去,其他人也纷纷跟了过来。 徐阶的目光始终落在那跪在雪地的人身上,走进了才发现那人身着墨绿色常服,看样子是朝廷命官。只是他的侧面对着徐阶,看不清胸前的补子。徐阶越走越近,周围灯火昏暗,只有门前的几盏灯。眼见他走得近了,那跪在地上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这才缓缓回头。 徐阶一看不打紧,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海瑞。忙快步上前,碰着他的肩是冰冷的。忙从管家手中夺过毯子,披在他身上,顺带斥责管家道:“你怎么当的差事?怎么能让海大人跪在着冰天雪地里等?还不快同海大人请罪,再回去领罚。” 管家却皱眉,半响不说话。 徐阶察觉出一丝异样来,再回头看海瑞,却见他脱下了毯子扔在地上,依旧跪着,朝着徐阶便连叩了三个响头。 徐阶忙扶他起来:“刚锋,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先进去说。” 然而海瑞却不肯站起来,他面有悲愤,嘴唇已冻得发紫,却还是目不转睛的望着徐阶,道:“元辅可还记得同下官说过的话?” 徐阶沉默,不由在心底一叹,看来他是已经知道了。 海瑞看着他,脸上悲愤不减,气息虚弱却仍旧掷地有声的一字一句道:“元辅说过不会使一人蒙冤,这话元辅可还记得?” “我记得。”徐阶皱眉,回望四周一眼,又对他道,“外面凉,我们进去说。” 谁知海瑞却当众拒绝:“不!下官便要在这里听元辅给下官一个交待,否则下官就一直跪在这里,跪到元辅肯交待为止。” “海大人。”管家听这话眉皱得更紧了,忙过来相劝,“海大人也要体谅我家老爷的难处,老爷这么做都是为了朝廷,都是为了大局着想啊。海大人还是听我家老爷一句,跟我家老爷先进去再说吧。” 海瑞不答。 那管家又道:“海大人,且不说别的,我家老爷才从宫里回来,每日又要忙着内阁的事。我家老爷今年都六十四了,大人即便不顾惜自身,也当为我家老爷想想。这冰天雪地的,站在外面久了,难免会吃不消啊。” 他说的恳切,海瑞听了倒是有几分动容。心想即便自己要赌一口气,也不能让人就这么陪着自己在外面站着。想了想,终究还是妥协道:“好,下官同元辅进去。” 徐阶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谁知道这府门四周会不会有高拱派来的人在暗中盯着。今日的事高拱回去定气不过,若是让他知道现在的事,指不定又会做什么文章。 皇上虽已发话天象的事谁也不能再追究,但是保不定高拱将海瑞这个苗头怎么一绕,就又用在了别的事上。高拱有时候可远胜于严嵩,因此和他较量要格外小心,出不得一点岔子。 等海瑞同徐阶进府后,徐阶忙吩咐下人关好大门,又吩咐管家在屋子里生几个炭盆,都让放在了海瑞身旁。只是海瑞却不肯坐,执意要站着。 徐阶也不勉强,想着现在只要他不坚持要跪着说话,就已经很不错了。 海瑞等到人都退下,才又对徐阶道:“元辅,这下可以回答下官的问题了吧。” “什么问题?”徐阶不是装傻,而是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回答。 于是海瑞又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元辅就在这里,就在这间屋子,亲口对下官说过,不使一人蒙冤。可如今那钦天监监正被抄没家产,流放开原三万卫,这件事元辅要如何解释?” 徐阶沉默了一下,淡淡道:“今日早朝皇上已说了,是他玩忽职守,罪有应得。既然皇上的旨意已下,你又何必再在这件事上费神?” “元辅,首辅大人,您知道您自己在说什么吗?”海瑞顿怒,他竟不想徐阶竟是这样的人,“我海瑞虽是个六品小官,但也懂得做事断案公正,尚不敢使一人蒙冤。而元辅,您贵为当今首辅,权当宰相,竟也为一己之身,不惜是别人蒙冤,抄家流放。” 徐阶沉默,海瑞的一字一句都道中了他的软肋。谁不想做个好人?谁不想做个好官?只是为局势所迫,有时即便背着自己的良心也不得不去做一些事。徐阶心里想着,只觉有说不出的苦。只是越是在这个时候,他却越发不能再对海瑞多说什么了,只是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未完待续) 第二章、雪夜(二) 海瑞一听更怒,心想自己当真是看错了,也信错了人。他也不惧徐阶远远高出自己的品阶,道:“那便让下官来提醒元辅。那日元辅同下官说了整件事的始末,元辅说那钦天监监正先是极力反对皇上改动登极大典的时辰,屡次上疏劝谏无用,最后还激怒了皇上。最后那监正请辞,皇上准了,接着才发生了地震。元辅,下官说的可对?” 徐阶不语,这时他不回答不是,回答了更不是。好在那监正想击登闻鼓和寻短见被救的事没有告诉海瑞,否则自己就真的一点也说不过去了。可即便如此,海瑞倒当真给他出了个难题,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去回复。 海瑞见他答不上来也不意外,只是又接着说道:“既然元辅都明白,那自然知道这钦天监监正非但无罪,而且还尽忠职守,力劝皇上不要改动时辰。”他停顿了一下:“当然,下官也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相信这地震之事巧合大于天为。只是元辅既已知道那监正是冤枉的,为何还要治他的罪?为何不向皇上禀明实情?还是元辅觉得,这件事若没个人顶罪,高阁老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吗?若真如此,元辅何须找别人?下官在此,便让下官去顶替了这罪责就好。” 徐阶无奈,心想这海瑞怎么如此较真,他道:“你是朝廷重臣,日后定当受重用,又怎么会让你去顶罪呢?” 谁知海瑞却道:“这么说元辅承认是让人顶罪了?” “这......”徐阶一时语塞,但心中显然有不悦,道,“刚锋,你倒真是人如其名,刚正,锋芒毕露,只是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过刚易折。所以对朝廷的这些事,你也无需太较真,日后你留在京中,我定当向皇上举荐,委你重任。” 首辅的重用,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 然而海瑞却摇头,执意道:“不必了,若可以,下官现在最想做的便是为那钦天监监正脱罪。” 徐阶一听也吓了一跳,海瑞断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捅什么娄子,否则不光是自己,皇上那里更是说不过去,于是忙道:“刚锋,事已至此,自当以大局为重,你可千万不能一时冲动。何况那钦天监监正与你非亲非故,又没有什么交情,你这么帮着他做什么?” “下官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帮着个理字。”海瑞神色坚定,“若非毫不相干便可以随意冤枉,这点下官实在不敢苟同。” 徐阶沉默,半响才问:“那你想做什么?”徐阶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却不想这个海瑞竟如此固执,若他真要把此事闹大,自己不得不再想办法平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其实他也早就料到可能会这样,但前次与海瑞长谈,他却觉得海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古板,想来自己的安排,他也不会不明白,谁知事情竟至如此。看来有些人果然是要对事的。 这次海瑞却不急着回答,而是沉默了许久,脸上有愤怒,有失望,还有自责,五味交杂。他气自己被徐阶利用;失望的是朝中当真没有清流可言,连首辅都如此同流合污,不惜牺牲别人保全自身;自责的是那监正如此遭遇,其中也有自己的缘故,自己与他素昧平生,就如此相害,便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然而即便如此,有些事他却还是不能做,就像他不能再揭穿徐阶一样。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因为朝廷不能乱,大明还需要徐阶,皇上也还需要首辅。海瑞即便再不情愿,此刻也只有道:“不过元辅不用担心,下官话虽如此,但却不会真正去做什么。下官很清楚,现在的朝廷离不开元辅,下官自当会以大局为重。” 徐阶听这话也意外,但见海瑞说得认真,也不像是随意之言。他道:“你能明白就好。” “我倒情愿一辈子都不明白。”海瑞心中有悲愤,自身的道德与所谓的大局相碰撞,便也只有牺牲自身了。只是这样的牺牲,却让海瑞有一种说不出的负罪感,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徐阶是真心想留住海瑞的,他道:“等这件事平息了,再过几日,我便向皇上举荐,让你出任户部左侍郎,这样你便可以留在京中。” 从正六品的户部主事到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其间跨越了三级。要是旁人早就叩首拜谢,然而海瑞却摇头苦笑:“元辅大人啊,看来你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海瑞看着他,忽然一笑,自嘲道:“元辅以为出了这等事,下官还能安心的留在这里吗?” 徐阶一听心里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忙问:“你不留在这里又想要去哪儿呢?”对海瑞,他实在有不舍,然而海瑞却道:“下官自有去处,还请元辅不必为下官操心。”说完转身便走。 “等等。”徐阶叫了一声,海瑞却不回答,只朝着门外走去。 徐阶沉默着皱眉,心中不免懊恼惋惜,原本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海瑞就偏偏想不明白?不行,他不能就这么走了,若是让高拱知道,岂不是......徐阶忙追了出去,追到大门前,追到雪地里,才终于叫住了他:“刚锋留步。” 这一声,海瑞才终于停了下来。然而他却不回头,背影坚决,声音也平缓如一汪平静的湖水:“元辅还有何吩咐?” 徐阶沉默了一下,却不知该怎么说,最后只道:“刚锋,你不能走,大明需要你。” “走?”海瑞的笑声传来,带着一丝嘲讽,念道,“万古知心只老天,英雄堪恨复堪怜。如公少缓须臾死,此虏安能八十年!漠漠凝尘空偃月,堂堂遗像在凌烟。早知埋骨西湖路,悔不鸱夷理钓船!”他沉默,一叹:“我不是范蠡,不能化名鸱夷子皮。我海瑞既受国恩,自当抛却一己之利,结草衔环以报。”他忽然转过头,望向徐阶:“元辅问我为何,不如问问这诗中的岳武穆为何吧。”(未完待续) 第三章、雪夜(三) 徐阶注视着他,站在雪地里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然而就是这单薄的身影,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火光,只要不灭,便终有照亮乾坤清明的一日。徐阶不说话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虽身为首辅,却比不上眼前的六品小官。 海瑞见徐阶不答,转身便要走。地上还有厚厚的积雪,夜路难行。然而他刚走了两步,身后便又传来了徐阶的声音:“我不是秦桧,自然不会让你做岳飞。” 海瑞一愣,心中有说不出的情绪。然而他没有回头,很快又迈开了步子,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徐阶站在那里注视着他离去,感慨良久却也不愿回府,直到打了个喷嚏,两腿冻得也有些僵了。这才在管家的劝说下回去,只是走起路来双腿也是颤巍巍的。然而他刚一到书房,还不等暖炉升起,便立刻吩咐管家备轿。 管家不解,问:“这么晚了,老爷是要去哪儿?” “入宫。”徐阶只简单的回答了两个字。 管家一听也吃了一惊,忙劝道:“老爷不妥啊,这个时候宫门应该已经下钥了,老爷若真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去请见皇上吧。”其实他心里也大致猜到,老爷此刻要入宫是为了何事。 徐阶想了想,他知管家说的有理,只是他心里急着海瑞的事。想着若不尽快同皇上说,心里始终焦急难安。 “老爷,海大人的事急不得。”管家在一旁小心劝道。 徐阶只点了点头,他自然也知道是急不得的,只是这件事不急又能如何呢? “老爷,凡事要从长计议啊。” 从长计议,徐阶冷静下来,坐在椅子上。思索了片刻,终于道:“好,这件事明日再说。”不过他话虽如此,但是还是立刻吩咐管家准备纸笔,皇上是可以明日再见,但这道奏疏必须今晚就准备好,明日一早便呈递给皇上。 管家动作倒迅速,很快便铺好了纸,研好了墨。 徐阶提笔便写,管家静静的站在一旁却不说话,目光都盯着纸上,看着老爷要写什么。管家原以为,今夜海瑞触怒了老爷,老爷此刻定是要上疏弹劾的,只是转念一想,弹劾是御史的事。不光老爷,即便是高阁老也不能这么越权。他再一看,奏疏上虽提到了海瑞,但却果然不是弹劾的事。相反,老爷竟是向皇上举荐海瑞,为他谋得户部左侍郎的职。 管家看后也不由得吃了一惊,脱口而出便唤了句“老爷”,但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然而徐阶已经回过了头,见他神色,已然明白他心中所想,却还是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管家这才小心翼翼道:“海大人今日如此不识抬举,冲撞了老爷,老爷为何还要帮他?” “冲撞?”徐阶冷冷一笑,“若说海瑞冲撞,那高肃卿又算什么?我不照样在先帝面前举荐过他吗?” 管家道:“那小人就不明白了。” “你知道先帝为何会重用严嵩吗?” 管家摇头,心里想的却是,严嵩擅写青词,最会曲意逢迎,自然能得先帝喜欢。 “严嵩贪过,也除过不少异己。残害过多少忠良,有真正的忠良,也有所谓的忠良,也就是那些迂夫。外人只当先帝被蒙蔽,只是这些先帝心里未必不清楚,但为何还能纵容严嵩多年?你可知这其中玄机?” 管家又摇头,心想自从严嵩倒台后,平日老爷倒是很少再提他。 徐阶继续说道:“那就是一句话,小事不究,大事必较。”徐阶一叹:“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谁又能知道严嵩去了,我更是如履薄冰,时刻想着这个前车之鉴,在大事,尤其是朝廷用人上,一点也不敢徇私。唯恐哪一日不留神,便步了严嵩的后尘。” “老爷,此话不妥。” “如何不妥?” “严嵩是乱臣贼子,老爷又岂能与之相提并论。” 徐阶一愣,却很快笑了起来:“你也这么说,你们都这么说。岂知苍蝇附骥,捷则捷矣,难辞处后之羞;茑萝依松,高则高矣,未免仰扳之耻。所以附君子者未必君子,但附小人者必小人。你们都觉严嵩是小人,那我附严嵩,竟又成了君子,这难道不可笑吗?” “老爷......”管家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徐阶一叹:“海瑞才是真正的君子啊。” 然而管家道:“海大人不同流合污是好,只是未免太不入流了。若不懂人情世故,今后又如何能在朝廷立足呢?这点,他不如元辅,所以不明白元辅的苦心。” 徐阶摇头:“他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明白。” “可这样的人,这样的脾性,老爷即便举荐了他,难保他不会与他人不和。既然如此,老爷何必又要在为他费心呢?” 徐阶却道:“天生才难啊,大明正是用人的时候,我又怎么能忍心因微瑕而弃之?” 管家闻言也一叹,不再说话。 第二日,徐阶很早便入宫了,按照规矩先去的内阁,本想先交待了今日的事务再去见皇上,谁知一到内阁还不见有人来,不禁找人来询问。 那人回答:“元辅忘了,今日是元辅和高阁老当值。” “高拱?那他人呢?”徐阶觉得有些奇怪,若真该高拱当值,如今这个时候他也该来了。若是换成从前,徐阶或许相信高拱会一次两次不准时,只是自从胡应嘉以此为话柄弹劾过他后,高拱在这些问题上便变得格外谨慎起来,不再如从前般随意。 只听那人回答:“回元辅的话,高阁老已经来了,现下在见皇上呢。” 高拱在见皇上?徐阶又问:“你可知何事?” 那人摇头。 徐阶又问:“是他自己请见,还是皇上召见了他?” 那人回答:“是高阁老自己请见。” 徐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本高拱既在,他也是不便再去见皇上的。只是昨日钦天监的事才刚平息,偏偏今日高拱一来便立刻去请见皇上,也不知是为何事?若是为了公事,内阁的人不会一点也不知道。徐阶越想越觉得不妙,便将内阁的事先吩咐了一遍,接着便也去请见了皇上。(未完待续) 第四章、雪夜(四) 好在皇上很快派人来传旨,说是要见他。 徐阶一听忙赶着进宫,一入乾清宫门,果然见高拱就站在里面。徐阶这才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到皇上面前,跪地行礼,口中道:“臣徐阶参见皇上。” 朱载垕忙道:“首辅快起来吧,不必多礼。” “谢皇上。”徐阶这才起身,高拱站在御案左边,他便自然而然的站到了右边去。 高拱不说话。 朱载垕也不急,先等了等,确定高拱不再开口,才对徐阶道:“首辅急着见朕,不知为何事?” 徐阶看了高拱一眼,心想他在也无妨,于是道:“臣是来同皇上举荐一个人。”说完便伸手往袖子里,想要掏出那举荐海瑞的奏本来,今早他离开家时特地带在了身上。然而这一掏却扑了个空,袖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徐阶这一想才明白坏事儿,定是刚才急着进宫,不小心忘在内阁了。 徐阶只能吃个哑巴亏,又将手缩了回来。但见皇上和高拱都看着自己,也是在等自己拿什么东西出来。反正一开始他也没直接开口,于是事已至此,便索性直接道:“臣想向皇上举荐海瑞,出任户部左侍郎。” 朱载垕一听却面有诧异,不禁望向高拱。 高拱也有惊讶,只是又望着徐阶。 徐阶看到二人的神色,觉得有些不寻常,心想自己举荐海瑞难道很奇怪吗?还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于是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皇上,臣刚才所言可有什么不妥?” 朱载垕心知他误会,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朕不是觉得不妥,只是有些吃惊。” 徐阶不明白了:“臣愚钝。” 朱载垕看了高拱一眼,道:“还是让高阁老来告诉首辅吧。”朱载垕这么做,也是想着让两人多说说话,彼此的嫌隙也会少一些。 高拱虽心有不愿,但皇上开口还是不得不说,于是对徐阶道:“我今日一早来见皇上,正是为了海瑞的事。” 徐阶听了也吃了一惊,但很快也明白过来:“你也是向皇上举荐海瑞?” 朱载垕点了点头,忽一笑,道:“不错,巧的是高阁老向朕举任的也是这户部左侍郎一职。” 徐阶听着,忍不住望向高拱,高拱倒很快将目光转到了别处。徐阶心想,自己来为海瑞求官还说得过去,可高拱来干什么?何况钦天监的事,海瑞突然请病,高拱未必就一点也没有怀疑,以他的性子应该将海瑞当做了敌人,怎么又会有今日之举?徐阶越想不越不明白。 只是现在徐阶更关心的是皇上的回答,却见皇上半响也不说话,脸上也看不到什么表情。又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们二人的想法倒难得一致,原本这件事,朕该准了你们请的。只是海瑞......从正六品主事升到正三品左侍郎,未免调动太大。朕担心这么一来朝中会有非议,所以这件事还是让朕再想想。”其实朱载垕真正顾虑的并不是这个,只要是人才,调动大又何妨。只是他始终记得父皇的话,海瑞的名是骂皇上得来的,自己放了他是为了体现大度,也是为收拢天下人心,也是遵从父皇的“遗诏”。只是这样的人,还是不要再重用的好。否则让人以为骂了皇上还能名利双收,那让天子的颜面何存。 徐阶和高拱倒没想到皇上是这个想法,二人倒真信了皇上的话,也觉有理。原本这件事就按皇上说的先缓缓,今后再议,只是徐阶一想到海瑞昨日那决然的态度,就不由得又劝:“皇上,海瑞才虽不足,但其勇气绝对可嘉。而且为人正直,实在是难得一见的良臣啊。” 朱载垕只听着,却不说话。他如何能将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说出口,否则不显得自己小心眼吗?海瑞既有胆子骂皇上一次,也会有胆子骂第二次。虽说“骂”的言辞恳切,把握分寸,可他也不想如芒刺在背,整日都提心吊胆着自己的言行。 高拱听徐阶劝了,自然也不示弱,道:“皇上,臣也以为海瑞是难得的人才,应当立刻升任。” 朱载垕心里暗暗叫苦,这下他们两人倒是一致了,却逼得自己成了孤家寡人,该如何说不行呢?想来想去,只有道:“朝中那么多大臣,各个都是为朝廷效力多年。少有越级升任,何况连越三级,实在有违祖制。朕登极之初,怎能做这样的事?还是先缓缓,容后再议。” 果然他这么一说,徐阶和高拱都不说话了。 朱载垕心里暗叹,果然还是祖制最好用。 不过二人虽不说话却没有表态,这倒让朱载垕觉得有些不妙,于是忙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办吧。你们先回内阁,先将今日的奏疏贴了票送过来,朕还等着看,快去吧。” 皇上既已经开口了,徐阶高拱虽无奈,但却不得不告退。 等二人又行了拜礼,便要一同退下,朱载垕忽然想起什么,开口叫住了徐阶:“首辅等等。” 徐阶停下脚步,恭敬的面朝皇上,高拱也同样停了下来,跟着一并听着。 朱载垕问:“今日李春芳可在内阁当值?” 徐阶不明白皇上为何会忽然这么问自己,如实回答:“李阁老在礼部。” 朱载垕点了点头,李春芳在礼部也是情理之中,毕竟父皇的梓宫还没过发引,就放在乾清宫正殿里面。好在如今是冬日,若换做是夏日,恐怕最多放个三五日就臭得不行了。按照礼部上的大行皇帝丧仪,再过几日便是梓宫发引的日子,朱载垕也想赶早,毕竟父皇还是尽早入土为安的好。只是他这心思却不能直言,否则便成了不孝。于是只道:“梓宫发引过了王府女眷和世子也该入宫了,朕也许久没见着他们,这件事要尽快。” “是,臣会转告给李阁老,让他尽快安排。”徐阶说着,想起世子的事,不禁又提心吊胆的试探了一句,“世子既入宫,便不能再称作世子了,皇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东宫不定国本不安啊。” 朱载垕很快点点头:“这是自然,只是事情要一件件来。” 徐阶听了这话不免心头一喜,就连高拱也跟着面有喜色。武宗皇帝无后,先帝又不立国本,致使朝局混乱,好在皇上不同。一登极便立了国本,百官们的心也可以跟着安了。 想到这里,他便不免觉得精神振奋,再见高拱,只见他面上也有同样的神色。(未完待续) 第五章、喜事(一) 高拱从乾清宫出来便回了内阁,一路上与徐阶同行,二人却都沉默不语。 平日里若没什么公事,徐阶也很少主动同他说话,因此今日这般,倒也不觉得尴尬,甚至已经习以为常。 然而走着走着,徐阶却忽然一反常态开口,叫住了他:“肃卿。” 高拱听得一皱眉,道:“元辅不如直呼其名,我倒听得自在,何况我与元辅也没有如此深的交情。” “我只是想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也一并举荐了海瑞。” 高拱听这话却一下子笑了起来,他道:“我举荐海瑞是我的事,与元辅无关,既然如此,元辅又何来谢谢之说?” “难道你我说话非要如此争锋相对吗?” 高拱却笑得更厉害了:“我与元辅早就水火不容,何尝变过?”他见徐阶语塞,又道:“元辅还是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心思,我高拱举荐他海瑞,只是觉得他是可用之才,足以为朝廷效力。更主要的事他不依附权势,敢于直谏。这点,恐怕连元辅你也要自愧不如了。” 徐阶听了这话却不怒,反倒点头:“不错,我是不如他。” 高拱听了这话反倒无话可说,大跨了一步,便走在了徐阶的前面。 “不管如何,这件事我还是要谢谢你。” 高拱不再听他说话,只是又加快了脚步,耳边凉风刮过,耳朵很快就红了。 然而他却没有半分要停下脚步的意思,也不回头,只是听不见后面的动静,想来徐阶已被自己远远甩在了身后,这才开始放慢了步子。 他很快便回到了内阁,便开始做起了自己的事来。 徐阶也跟着回来了,二人也不说什么话,各自忙起了各自的事。 今日分到他手里的就两件要紧的事,一是造隆庆元年大统历通行天下,二是命礼部铸给通政使司隆庆年号的条记,所谓条记就是一种公文印鉴,通政使司管理公文奏本,条记的确应先给。这第二件事倒也好办,关键在于这第一件。原本这大历也是该早发行的,也是因为钦天监出事,所以才一直拖着,如今事情一解决便立刻造发。其实这件事本没什么,只是高拱想着,不免又心里想到了徐阶,原本徐阶应该在这件事上栽个大跟头,谁知他竟如此狡诈,竟也能用计躲过。高拱一想到这点,便气不打一处来。 这件事他不再提,不是因为就真的不追究了。只是暂时给皇上面子,他和徐阶的这笔账,今后还要慢慢算。 高拱想着,忽然又想到了郭朴,很快做完今日手头的事,眼见着时辰到了,便立刻也不耽误出宫。 他本想直接让轿夫去郭朴府中,但想今日郭朴既不在内阁当值,那定是在吏部了。严讷走后,郭朴便接任了吏部尚书之位。 只是高拱没想到的事,等他到了吏部,却没见者郭朴,有人告诉他,部堂今日请病在府中,并没来吏部。 高拱不由得奇怪,自己昨日还见了郭朴,见他时还好好的,并没有什么有病缠身的模样。 只是问那人,那人也不甚清楚,只知道部堂请病,就连什么病也一点也不清楚。 高拱只好去郭朴府中。 然而他到了郭朴府邸,却被拒之门外,府中下人道:“大人请回吧,我家老爷今日抱病不见客。” 高拱自然不吃他这一套,一把推开他便要闯进:“病是说给外人听的,我倒要看看他究竟得了什么病。”说完便闯了进去,几个下人忙要拦着,却也顾忌他的身份不敢上前。 高拱对郭朴府邸也不熟,也不知他此刻在哪儿,只能一边找一边大喊:“质夫!快出来见我。” 等到他找到第三个屋子,才又被人拦了下来。这次拦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郭朴府中的管家。高拱见过他几次,因此也有些映象。那管家道:“高大人请跟我来。” 高拱也不多问什么,跟着去就是,他知道是郭朴要见他。 果然很快管家引他到庭院中,隔着老远便看见荷塘中的园亭中坐着一个人,是郭朴。 高拱远远看去,觉得他是在下棋,走进一看,却见他右手还拿着壶酒。 高拱知道郭朴不是好酒的人,寻常也不怎么见他饮酒,即便是饮了,也是被迫无奈。倒不想竟为何,今日竟这般自饮自啄了起来。只是他虽在饮酒,但却并没有醉。看棋盘上的棋局,白子黑子相互依容,却又争锋相对,各自占据着半壁江山,毫不让步。 高拱见着棋局布置精巧,一时间也来了兴趣,便跟着做到了对面,手持白子开始破解起来。 郭朴也不说话,只是高拱落一子他便跟着落一子,很快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二人还是分不出胜负来。即便如此,高拱也仿佛深陷其中,早已将原本的来意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黑子稍显败绩,高拱见状立刻乘胜追击,很快便一举击破黑子防围,占领了全盘。高拱一击得手,自然心中大悦,对着郭朴说:“质夫啊质夫,你终究还是一个不慎,棋差一着啊。” 郭朴也苦笑摇头,连叹了两声“输了”。他已无心再来,便又开始饮起酒来。事实上高拱不知,刚才那一招只是他故意让出破绽,好早点结束了这局棋。 高拱见他模样更是皱眉,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壶,道:“怎么还喝?” 郭朴有些懒懒的趴在棋桌上,也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来,也没力气夺了。只是口中低声念道:“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高拱听着熟悉,他知这是唐寅的诗,只是觉得这几句似乎在哪里听郭朴念过,在哪里呢?他很快想起来,不就是在明月楼吗? 说起明月楼,高拱忽然想起,从前郭朴都是三天两头的往那里跑,如今也不知怎么的,也不见他去了。再看郭朴如今这个样子,莫不是与那明月楼的月娘有关?(未完待续) 第六章、喜事(二) 高拱越想越觉得如此,心中却不由得微恼。想郭朴也是堂堂内个辅臣,平日里何等稳重,怎么这个时候反倒为这些小儿女情弄成这样?不就是一个女子吗?若真喜欢娶了进门便是,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事,何至于如此? 但他转念一想,这事恐怕有不妥,而这不妥就出在郭朴的身份上。 明月楼在勾栏胡同,即便韩月娘再怎么洁身自好,质夫若真收了她,也难保不会落下个纳妓为妾的罪名。现在自己与徐阶的较量才刚开始,郭朴是他唯一最得力的帮手,可断不能出什么意外。能内阁的辅臣本就是凤毛麟角,从前徐阶一个人占了两个人,即便严讷走了,他身边还有个李春芳。且不论张居正置身事外,自己身边可只有郭朴这么一个人。 高拱越如此想,便越觉得郭朴重要。 忙摇晃着他想要叫他起来:“质夫,醒醒,醒醒。”然而郭朴却像睡着了一般,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高拱又试着叫了几次,郭朴还是趴在那里。 高拱无奈,便想叫人先给他醒酒。转头环视四周,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下人在,结果便看到一位妇人端着东西走了过来。 那妇人见到高拱,也吓了一跳,忙将头深埋下去,转身便走。 管家本有意退到不远处,老爷会客也不能打扰,何况来的是高大人。有些东西是下人们听不得的,但又不得不守着,以备老爷吩咐,于是便只能退到不远处。 刚才来的是夫人,原本是为老爷送醒酒的汤药来的。都怪自己大意,忘了告诉夫人府中有客人,才让她与外人撞见。 夫人平日里在老家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和府外的人都很少接触,更何况是男子了。管家心知是犯了夫人的忌讳,见高大人紧皱着眉,也不禁上前解释:“大人别误会,那是夫人。” 高拱本被弄得莫名其妙,倒是第一次有人看着自己就跑,弄得自己要吃人一样,不禁十分尴尬。不过听了管家的解释,倒瞬间释怀了,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不过他一想郭朴的家眷不是在老家吗?前几次来他府中都没见过,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不禁问:“你家夫人来京是什么时候的事?” 管家将时辰如实回答。 高拱一听更奇怪了:“我怎么从没听质夫说起过。” 管家道:“高大人怪不得老爷,不是老爷不说,而是这件事本也不是老爷的意思。老爷也不让夫人在京中呆久了,再过几日也还是要回去。” “不是质夫的意思?那还能有谁?” 管家迟疑了一下,望了周围一眼,看到没有外人,老爷又醉着,才低声道:“小人不敢瞒大人,夫人来京是首辅安排的,我家老爷当初也吃了一惊。” “徐阶?”高拱暗想他搞什么鬼,怎么好端端的想着把郭朴的夫人送来。高拱可不相信他能安什么好心,想来其中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只是郭朴他倒没怎么怀疑过,只是猜想莫不是因为夫人来了,所以他便不方便去见月娘,因此才在这里借酒消愁吧。但一想也不至于,按管家的说法,郭朴的夫人也才来几日。只要等过了这几日,不是还一切如常吗? 想到这里,高拱又忍不住问:“你家老爷这是怎么了?”他又强调了三个字:“和月娘。” 管家沉默,其实这件事府里的人都知道,但夫人都因此遭了老爷的责骂,其他下人更是都不敢说了。即便高拱问他,他也不敢,只是道:“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 高拱也没再问,想他既说不知那便是不知了,也没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再看郭朴一眼,也不禁皱眉,看样子一时半刻是醒不来了。 原本高拱是想来同他商量对策,如何对付徐阶,却不想他竟......高拱心中无奈,却也只能作罢,对管家道:“等质夫醒了记得告诉他我来过。” 他想这么说了,那郭朴一定会在醒后第一时间来找他,于是便先离开了。 一路上,高拱坐在轿子里,始终在苦恼着这件事。忽然一想,自己留那一句话不是多余吗?他既同自己对弈,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来过呢?高拱苦笑摇头,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竟也跟着糊涂。不过他知道,问题的根源还是出在明月楼,出在越娘身上。想来想去,他忽然叫了声“停”,外面轿夫和整个仪仗队伍顿时止住了脚步。 高拱并不急着说话,外面的人等了许久,终于离得近的轿夫忍不住问了:“老爷有什么吩咐?”三品以上大员的仪仗本就张扬,这么停在大路中间不光挡道,还引起不少百姓侧目,所以这么久停着也不是个办法。 高拱心里自然也在想着仪仗的事,今日若不是要进宫,他也用不上这么大的排场。虽然说朝廷官员出行仪仗是早有规定,但不用也没人说什么。高拱不喜招摇,郭朴也同样如此,关键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的去向。 现在高拱心里盘算着去一趟明月楼,好把事情都弄清楚了,但却又为这依仗的事苦恼。想了想,也只能先行回府。只是回到府中,他就更不急了,想了想,先吩咐一个下人去明月楼打听打听。 然而这人一派出去高拱就后悔了,明月楼本不是什么人流涌动的地方,这样派去人又能打探到什么呢?自己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又做了件糊涂事。 想来也是一肚子气,他正懊恼着,忽然派去打探的人回来了。 高拱本没什么指望,却不想这个人当真给他带回了一个消息,他说:“老爷,小人去明月楼倒是没能进去。” 高拱点头,这也是意料之中。 然而那人又道:“不过小人看见,明月楼似乎在准备什么喜事。” 高拱一听也吓了一跳,脑海中下意识的想到郭朴。难不成他真的要娶月娘?纳妓为妾,这样的事传出去,足够让御史参他一本了。 质夫啊质夫,怎么能如此糊涂?(未完待续) 第七章、喜事(三) 高拱又急又气,但转念一想,自己刚从郭朴府中回来,他不是喝醉了吗?忙问:“是今日的喜事吗?” 那人想了想,点头:“不错。” 高拱一听就奇怪了,想了想莫不是刚才郭朴在演戏给自己看。他越想越觉得不是没这个可能,又忙遣人去郭朴府邸打探情况。 打探的人去了两个,一个留在那里继续观察,一个很快回来禀报。原来郭朴府们一直紧闭,府中也没有半个人出来。 高拱越听越糊涂,便又吩咐他回去盯着,有什么动静立刻回来禀报。 他想现在时辰也不算晚,保不准天色晚些便有什么动静。 只是他派去的人一直守到天要黑了,离夜禁还有一个时辰,也不见郭朴府中有什么动静。这下,高拱就更不明白了,若不是郭朴那明月楼还会办什么喜事呢?还会有别人吗? 眼见着时辰不早了,自己派去的人若再不回来,夜禁一到便说不过去了。自己倒可以借公事为由头,底下的人就未必可以了。关键是这件事,高拱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因此也不想把事闹大,便吩咐人去叫那两个看着的人回来。 等到二人回来,高拱本也没打算再问,想来着最后一个时辰也和一开始一样,不会有什么动静。 然而他刚要准备进食,管家却忽然来告诉他,刚才派去的两个人要见老爷,说是有其他的发现。 高拱正端着盛满饭的碗,桌上也已摆满了菜五六个菜,全是素食。先帝还没入藏,连贡品都禁用素菜,因为府中饮食也跟着换了,一点油水也不能沾。说到底都是徐阶搞的鬼,弄个什么罪己的遗诏,收买人心、诽谤先帝还不够,还要弄个什么祭祀用素馐,先帝若真在天有灵,也要被他这大逆不道之举给气得震怒吧。不过一想到京中不沾肉的又不是只有自己一个,想来那些三品大员心里未必就没有怨言。反正要记都记在徐阶身上,与自己何干?高拱这么一想,倒乐得如此,徐阶要结怨,自己便成全了他。 只是这几日素菜吃的,弄得他一看到素菜就没有胃口。吃也只是勉强吃几口,填饱肚子罢了。想来自己这些朝廷命官,倒不如百姓自在。本是没有皇上旨意的事,却也不得不自讨苦吃先做表率。 反正高拱也没胃口,索性放下碗筷见了他们。 二人很快进来,躬身站在高拱面前,高拱仍坐着,问:“你们又发现了什么?” 其中一人当即回答:“回老爷的话,小人在夜禁前半个时辰,看到有人来了郭大人府中。” 高拱一听忙问:“什么人?” 那人摇头:“小人也不知,不过看装扮应该是个下人。” 下人?又是哪里的下人?不过看样子现在想知道也难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谁又会认得。只是这个时候派人去郭朴府中送信,还是让一个下人去,其中不免有鬼了。 高拱正想着,忽听另一个人支支吾吾道:“老爷,那个人小人似乎在一个地方见过。” 高拱一听心下一喜,忙问:“在哪儿?”见那人又支支吾吾似乎也不确定,高拱又急了:“还不快说。” 那人见老爷急了,也听出其语气不善,忙道:“在......在明月楼。”他见老爷沉默,忙又解释:“小人曾跟着老爷去过一次明月楼,当时老爷和郭大人进去了,小人和几个轿夫一同在后院等着,便是这个人给小人们端来的茶水,所以小人还记得。” “是他能确定吗?”高拱问。 那人犹豫了一下,面有紧张的回答:“八九不离十了。” 另一个见老爷不说话,忙又道:“那人也没有进去,我们瞧得真,只是交给了门房一封信。信封里面鼓鼓的,似乎放着什么除信以外的东西。” 高拱不说话,心想这郭朴和韩月娘究竟是在搞什么鬼?一个平日不喝酒的,今日喝了个烂醉。一个忽然又要办喜事嫁人,即便是要嫁人,到这个时候也该是高朋满座,招呼着宾客,怎的又让人往郭朴府中送信,里面还夹着个东西,又是什么东西? 高拱越想越想不出什么,索性让他们退下,就此作罢。不管明月楼的喜事究竟是办给谁的,只要郭朴现在不娶韩月娘就好。也不是一直不娶,若真他喜欢,这件事也要缓缓,得先除了徐阶才行,这才是当务之急。高拱想着也好,等明日郭朴来见自己就把这话说给他听,这么一来即便他是为了自身,也不得不更用心的同自己出谋划策。 想到此,高拱也觉得其他事也什么重要的,也不用每件事都弄得清清楚楚。(未完待续) 第八章、情断(一) 这一日,韩月娘天不亮就醒了,摸着黑披上外衣,站在阁楼上,推开了一扇窗。 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想象着那个远在百米之外的人,是否也同样和自己一样,一夜难眠。 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今日便是第三日,也是约定中郭大人说要娶她的日子。只是前两日是喜悦,今日却反倒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不知是忧愁还是无奈,也不知是为何,她只能感受得到不再是那浓烈的喜悦。她甚至开始有些担心,不知今后该如何。 然而此刻,她却想到了杜丽娘,却想到了她与柳梦梅梦中的偶遇,却终不知对方身份如何,也不知是否终能成就一段佳话。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天亮了。 门外有敲门声,带着一丝欢喜:“姑娘可起了?” “起了,进来吧。”她淡淡的应了一声,转身关上窗,便有两个丫鬟推门进来。一人手中端着盆水,一人拿着脸巾与漱口水。 韩月娘也不说话,先是照常洗漱,接着便习惯性的拿起妆台上的玉簪,便要挽成平日里习惯的高髻,再插上步摇。 “姑娘。”旁边的一个丫鬟却拉住了她的手。 另一个丫鬟过来,便拿过她手中的簪子,重新又放在了妆台上,道:“姑娘今日要戴凤冠,怎么能用玉簪呢?” “凤冠?”韩月娘一愣,自己何时准备过这个。 然而那丫鬟又道:“是今日一早送来的,凤冠霞帔都有,一样都不少。”她说得高兴:“我们家姑娘也同别人家新娘子一样,必须得八抬大轿抬着才能娶进门。” “别胡说。”韩月娘责怪着,话中却听不出半分怒气,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微笑。她原以为郭大人会顾忌自己的身份,觉得不够体面,这件事也不准备张扬,派个轿子接过去便是了。为此她还不悦了一阵,但想自己既然要嫁给他,就注定要这样,便只能勉强着说服自己,要为大人着想,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只是今日,韩月娘断然没想到会这样,心中顿时有说不出的感激。凤冠霞帔是每个女子的心中所愿,她虽不说,但心里也和其他女子无异。 丫鬟们见姑娘高兴,忙将送来的凤冠霞帔拿来,打开给姑娘看。果然见大红圆领袍、霞帔、锦袱盖头和束带,还有翟冠,也就是凤冠,一应俱全。 两个丫鬟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装束,眼中有羡慕,顿时也爱不释手,忙急着让姑娘穿上试试。 韩月娘也拗不过他们,原本时辰还早,但却也先坐了下来,任她们将发髻挽过头顶,戴上翟冠,穿上红袍,最后披上霞帔。原本一丫鬟还想要给她盖上锦袱盖头,却被她拦着了:“现在还早,盖这个做什么?” 两个丫鬟闻言一笑,其中一人道:“郭大人也真是的,也没说什么时候来,倒是让我们姑娘不知道该如何等了。” “你们两个妮子,竟也来打趣我,倒是越发贫嘴了。”韩月娘脸上一红,但却没有真正责怪的意思。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又一笑:“我们也是为姑娘高兴。” 韩月娘听着心里也不禁触动,到底她们二人是从自己来京城就一直跟着的,本也是贫苦人家的女儿,若不是自己收留,恐怕也要落入勾栏胡同的其他地方了。不光是他们,还有明月楼的其他人,大家在一起相处久了,现下要走倒有些舍不得了。她正心下惆怅,忽然一个丫鬟道:“对了,差点忘了件事儿。郭大人的人还在外面,他们说要向姑娘要一块玉佩。” “玉佩?”韩月娘很快明白过来,他们要的不是郭大人的那块家传玉佩又是什么? 她听着人就在外面,一时间也没有多想,便立刻将那块玉佩找了出来,交给丫鬟,并嘱咐她快些送出去,不能让郭大人的人等久了。丫鬟方才只顾着给姑娘穿戴吉服,倒把这件事给忘了,想来也过了这么久了,外面的人定等急了,于是从姑娘手里接过玉佩,看也来不及看便小跑着出去。 等她走后,韩月娘才开始觉得有些奇怪。 按理说这玉佩的事郭大人是不知道的,怎么今日又会让人来要回呢?这件事除了明月楼中的人,她唯一说过的,也只有汤显祖了。只是汤显祖他......韩月娘想来想去,也觉得汤先生没理由这么做。 只是即便郭大人从别处知道了,又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让人来把玉佩要回呢? 韩月娘越想越奇怪,忍不住问屋中的另一个丫鬟:“郭大人的人可还说了什么?” “姑娘的意思是?” “就是玉佩的事,他们可还说什么?可说了郭大人为什么会要回去?” 那丫鬟皱眉,摇头:“我没问,姑娘不是交待过,对郭大人和高大人的人不能多问吗?” 韩月娘无奈,这个的确是她交待,只是那是因为郭大人和高大人在朝中的身份,他们来这里谈的也是朝廷大事,是断然不能让外面人知道的。所以她便让明月楼的下人们私下里也少打听,也是怕二位大人误会,所以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们倒是记得自己的话,只是这玉佩的事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很快,那送玉佩去的丫鬟回来了,韩月娘又忙追问:“如何,他们人呢?” 那丫鬟不明白姑娘为何这么急,只是回答:“他们拿了玉佩就走了。” “还有呢?还有说其他的吗?” “只是说让姑娘准备着,马上喜轿和迎亲的队伍就来了。” “喜轿?迎亲?”韩月娘听着,不禁心跳加速,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激动。已没心思再追究玉佩的事,却也不禁皱眉,光有凤冠霞帔就足够了,怎么还有喜轿和迎亲队伍。这么一来不是闹得满城皆知了吗?郭大人日后又将如何自处呢? 两个丫鬟却没想这么多,都面有喜色,当着韩月娘的面儿便说开了。(未完待续) 第九章、情断(二) 一个丫鬟道:“看来郭大人是真心在意姑娘的,这不这喜轿都进了勾栏胡同,不是明媒正娶是什么?” 然而她这么说,反倒让月娘皱眉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假,郭大人向来为人谨慎,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 然而刚才那出去送玉佩的丫鬟再三保证,这绝对是她亲耳听到的话,不会有假。而且还当场发誓,韩月娘这才不得不信,心中的疑惑却没有打消。 不过很快,窗外便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三人知道是迎亲队伍来了,两个丫鬟中的一个忙跑出去看,说是去为姑娘瞧瞧,实际上也是想去凑个热闹。 韩月娘又将另一扇窗推开,向外张望。她这儿虽说是阁楼,但隔着院墙,外面的情景倒是看不清。只是敲锣吹打声音十分真切,看来已到了门外了。 “姑娘,我们也下去吧。”留在房中的丫鬟拿来盖头,韩月娘却不说话,皱着眉,只觉得心跳的厉害,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道:“不急,等下面的人上来吧。” 果然没过多久,出去的丫鬟便又回来了,脸上满是欢喜,道:“姑娘快下去吧,喜轿都在外面了。” 韩月娘沉默了一下,一旁拿着盖头的丫鬟忙过来,将盖头给她盖上,二人扶着她便要往外走。 刚才出去那丫鬟还意犹未尽,一边走一边不停的说道:“姑娘你不知道,外面的场面可热闹了,方圆的人都来了。都在说我们家姑娘好福气,能这么体面热闹的嫁人。” 勾栏胡同的寻常女子从良,只需一顶轿子来接,再从要嫁人家的后门抬入便是。情况好的也是从侧门入,都是遮遮掩掩,毕竟这样的身份摆在这里。 这里的人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八抬大轿进来迎娶的,一时间便很快传开了,许多家店子生意也不做了,全都跑过来围看。因此往日清净的明月楼前,今日倒堆满了人,乌泱泱的一片,原本就不宽的街道这么一堵,先下是更过不得人了。 韩月娘还没出去便已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嘈杂喧闹的人声,她光听声音便能猜得出,门外的人定不少。 只是越是如此,她反倒越高兴不起来。 大门前停了下来。 她感觉到旁边丫鬟扶着她的手忽然一紧,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怎么了?”她低声问,声音近耳语。 那丫鬟忙附耳回答:“郭大人来了。” 韩月娘吓了一跳,一时冲动之下差点就掀开盖头,他怎么会来?他怎么能来? 她知道自己就在大门前,此刻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只能隔着盖头小声问一旁的丫鬟:“当真是郭大人?” 丫鬟很快回答:“骑着马的新郎官,不是郭大人是谁。” “你可看清了正面?” “站得远,只能看出个影儿来。” 韩月娘心中暗想,当真是郭大人吗? 今日的事有太多奇怪。 “姑娘,该上轿了。”她听见个陌生的声音,还不等她开口,两个丫鬟就帮着她应了一声,忙扶着上轿。 韩月娘坐在轿中,也不清楚周围的情况,只听得喧闹声,却也不敢掀开盖头,怕被人看见,失了礼数。 只听一声“起轿”,她只觉轿子剧烈一晃,从地上抬了起来,接着便开始上下摇动起来。毕竟是八抬大轿,晃动并不厉害。 一路上都伴着唢呐和锣鼓声,倒是十分热闹。 然而韩月娘在轿子里听着,却越发不自在,她虽看不见路,但想来这轿子也是在城中绕了一大段。加上郭大人还骑马来迎,那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吗?听说这天下四处都有皇上的耳目,叫东厂,其他地方官员们的动向,尚且能第一时间传入天子耳中,更何况是京城。那么皇上知道会如何?其他大人知道了又会如何? 韩月娘越想越担心,她断然不想郭朴因为自己而饱受朝野非议。她相信郭大人不会不明白,他这么做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 没过多久,轿子外的乐声停了下来。 韩月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只能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似乎有说话声,隐隐约约听得不真切,只听清了几个简单的词,什么“进来吧”、“轻点”、“小心”。 她听见门开的“咯吱”声音,感觉轿子又颠簸了一下,似乎正跨入门槛,接着便落了下来。 很快,轿子外面传来一个陌生声音,听上去是妇人:“姑娘,到了。” 韩月娘感觉有一双手从前面而来,拉着自己,便顺势低着头出去。头上依旧盖着厚厚的锦袱,只隐约看见有屋子,看见梁柱,看见自己身处在一个庭院中。 她想来是郭府的后院,可惜盖着锦袱看得不真切。只能依着搀扶着她的人的牵引,一步步往房中走。 新房在阁楼,韩月娘小心跨过门槛,只能隐约见着屋子还算宽敞,摆设也看不清楚。那人扶着她坐到床榻上,便道:“姑娘先在这里等着。” 她点了点头,只说了句“有劳”,也不知该多说些什么。 本想问何时拜堂,但觉就这么问了,似乎显得自己轻浮。这里是大户人家,不同于其他小门小户,于是便依安排坐在房中。想着郭大人总会安排,自己只等着便是。 然而也不知等了多久,似乎已过了好几个时辰,还是没有动静。 也没有人来叫她,只是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 韩月娘不禁有些不安了,尝试着用双手缓缓掀起面前的盖头,果然见屋中只有她一人。她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门外也没什么脚步声,似乎这座宅子里除了她便没有其他人一般。 韩月娘不敢出声,不知道会有什么,也不敢乱走,只是坐在床上,打量着四周的摆设。 都是新房的简单布置,并没有什么不同、奇怪的地方。 韩月娘正看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心里一惊,忙放下锦袱盖头,双手垂下,却又拽在了一起。只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走到了门外,却一下子停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十章、情断(三) 韩月娘紧张的等着,然而那人就这么停在了门外,也不说话,也不进来。 会是谁呢?是他吗?只是为什么还不进来? 韩月娘想着,觉得是又不是。 就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只听“咯吱”一声,门开了。 她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屏住呼吸,一颗心仿佛要跳出来一般。她不敢开口,透着锦袱,只见一个人影朝着自己走了过来,终于在自己面前,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时间极度难熬。 终于站在她面前的人开口了,却只轻唤了一声:“月娘。” 这一声,那样熟悉。 然而韩月娘很快反应过来,心跳仿佛停止了一般,愣了一下,忽然猛的掀开盖头,果然见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头戴乌纱,身着红色圆领衫,倒是和大官们平日上朝的装束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乌沙帽左右两边簪着花,身上也斜跨的挂着披红。 韩月娘看到他,眼睛就再也没法从他身上移开。 “怎么是你?怎么是你?”她连问了两次,问得差点哭出来。 汤显祖看着她的神色,心里有说不出的无奈。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也只吐出了两个字:“是我。” “郭大人呢?怎么会是你?”韩月娘哭着,她虽如此问,但心里也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含着泪抬头,“为什么要骗我?” 汤显祖这么一来,更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封信呢?上面究竟写了什么?”她见汤显祖还是不说话,眼泪又涌了出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瞒着我吗?” 汤显祖终一叹:“是我不好,不该骗你。”他看着月娘,眼中有几分不忍:“郭朴的那封信不是定情,而是断情,他说了不会娶你。” 虽然早知道这个结果,但韩月娘听了还是忍不住又哭得更厉害。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床沿,哭得浑身颤抖。 汤显祖看她如此,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究竟有什么好?为什么你甘愿为他这样?” 韩月娘已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摇头。 汤显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只不忍见她伤心欲绝,忽然上前紧紧的抱住了她:“月娘,我今日已娶了你,以后你跟我回去,我作词你唱曲。世道浑浊,官场更是黑暗,我不要什么功名了,我们一起回去可好?”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憋在心里久了,只觉说出来是那样畅快。 韩月娘听着,不是没有心动。郭大人的绝情,汤显祖不离不弃的相伴,都到了这个时候,她又如何能无动于衷。只是她听到了最后几句,听到汤显祖说要放弃功名,便忽然一下推开了他,摇头:“我不走。” 汤显祖看着她,眼中有一丝失望、无奈,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不肯吗? “我虽进了这门,但我同你并没有拜过堂,所以还算不得数。”说完便想往外跑。 汤显祖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儿?” “回去,回明月楼。”韩月娘甩开他的手,说到这里脸上却已是泪水纵横。 “我还能去哪儿了?”她忽然这么说了一句,话中有无奈与绝望,转过身背对着汤显祖,褪下凤冠便要朝门外走去。 然而还不到门前,背后又传来了声音:“等等。” 韩月娘还是停下了脚步,心中又期待,却也知即便是期待,也会被自己化为绝望。只是她还是停了下来,还是想再听听。 “月娘,你当真就这么不愿跟我走吗?” 她心里一痛,却还是忍痛点头:“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她原以为说这话便是情断,转身便要走,谁知汤显祖忽然开口:“换一身衣服吧,总不能就这么回去。” 他言语中有叹息,听得月娘眼泪又止不住往外流。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始终未自己着想。只是越是如此,自己就越难过。自己如何愿意如此绝情,只是他饱读诗书、才华横溢,不能因为自己就这么放弃了功名,他还有大好前程,理应再入仕途。 韩月娘想着,心中好不容易才有了一分坚决。 “我让人给你准备衣服,一会儿再派人送你回去吧。” 她点头:“好。”却又关心起他的去留:“那你呢?” “我?”汤显祖苦笑摇头,“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惜哉时不遇,适与飘风会。吹我东南行,行行至吴会。吴会非我乡,安得久留滞。弃置勿复陈,客子常畏人。” 韩月娘不说话了,一阵难过又涌上心头,他终究是要走的。她自知留不得,便道:“回去烦请先生替月娘问候故人。”言语中有一丝哀愁。 汤显祖点头。 韩月娘本也无话可再说,却忽然想起今日,想起那块玉佩的事,不禁问:“郭大人的玉佩在你那里?” 汤显祖又点头:“是我让人同你要的,但却不在我这里。” “在哪儿?” “在......”汤显祖一顿,原本这件事他是打算,算了,现在再细说这些也无用,于是道,“在它原来的主人手里。” “你还给郭大人了?” 汤显祖只是点头,原本以为月娘或许会再追问下去。 谁知这次月娘却反倒不说话了,还回去也好,想来出了这样的事,自己今后同郭大人也没有什么再见的机会了,想想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难过。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并没有因此结束,一切全赖于汤显祖先前的决定。 韩月娘换过了衣服,坐着汤显祖安排好的轿子,便又这么悄无声息的回明月楼去了。谁也不知道她回来,周围的人虽已散去,但对今早迎亲的场面还久久不忘,不禁心生羡慕。 明月楼的下人见她回来也都吃了一惊,但见姑娘脸色不好,众人都很自觉的不多问什么,便由两个丫鬟带着姑娘回房中休息。只是这才嫁去还没过夜的新娘子又被送了回来,即便明月楼的下人们不问,但私下里也不禁开始议论起原由来。(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情断(四) 好在这些都是背着月娘的,她才不至于为这些事烦忧。 她一夜没睡,原本有困意袭来,闭上眼睛,脑海中想的满是今日的情景。有感动,有心痛,也有绝望,一日之内,她经历的仿佛比一生还多一样。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她才从床上起来,倒觉得困意袭来,却不想再继续躺着。觉得有些饿了,便先叫人端水来洗漱,接着又让人准备早膳。 她一边吃着一边想,自己究竟何去何从。汤先生要回家乡,那么自己呢?原本来京也是为了郭大人,现在想来又有何脸面再留? 只是她不能就这么走了,明月楼还有这么多人,她若就这么走了,这明月楼便不在了。想来想去,韩月娘便只想到了一个办法,让他们学戏。 昆曲在京城倒是十分吃香,不少达官贵人为了听一出名角的戏,不惜花重金。韩月娘虽算不上享誉四海旦角,但她唱的昆曲在京城,在勾栏胡同也算是一绝。否则也不会每个月只开零星的几场,便足以养活这明月楼的一大家子人。 若是她收留的这些人能学会昆曲,再成个戏曲班子什么的。那今后即便没有了自己,他们也不用愁吃穿了,也不用再跟人干这些粗活。 韩月娘想到这里,也没心思再吃东西了,忙召集齐明月楼中的人,先询问他们想学什么。她想过,明月楼中本还有乐班。学昆曲除了一定的天赋也和年龄有关,而这些人大多已年近而立了,除了几个丫头年纪尚小还可,其他人能否学得会就不一定了。而乐班的功夫相对容易许多,也没有太多的年龄限制,因此韩月娘便给了他们两个选择。 大多数人都是愿意学昆曲的,只有少数几个,年龄已过了而立或身体不好的,便只跟着乐班的师傅了。 韩月娘倒教得用心,昆曲中有生、旦、净、末、丑、外、贴七行基本角色,她常饰旦角,其他角色明月楼中有人饰演,便让饰演过的也一同出来教习。 就这样忙碌了一上午,等到午时,韩月娘已觉得疲累得不行了。昨晚一夜没睡,还不等用过午膳,回到房中倒头便要睡下。 她也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听到有人叫自己:“姑娘、姑娘......” 她迷迷糊糊的抬了抬眼,却觉眼皮沉重,很快又垂了下去,只是模模糊糊的说了声:“什么事?” 她又隐约听见回答,是自己熟悉的丫鬟的声音:“姑娘,外面来人了。” 她本想问“什么人”,却困得不行,还没等说出去,便又睡了过去。 “姑娘,姑娘。”那丫鬟又叫了两声,轻推了推她,却见她已然沉睡。只能无奈的起身出去,回了外面的来人。 韩月娘再醒来又过了好几个时辰,天都要黑了。 她醒来后似乎记得有这么件事儿,但却又感觉像梦一般,记得不真切。 想来问丫鬟:“刚才可有人来过?” 那丫鬟见她问起,忙回答:“是,只是姑娘睡着,我便帮姑娘回了,现下人早走了。” “是谁?”韩月娘这个问题一出口,那丫鬟却不说话了,片刻反问了一句,“姑娘当真要知道吗?” 韩月娘一愣,隐约意识到什么,却也果断点头:“当然,我既问了,自然是要知道的。” 那丫鬟又沉默了一下,内心在挣扎着什么,终于开口回答:“是郭大人。”她还以为昨日迎娶姑娘的是郭大人,她虽还是不知姑娘为何回来,但想定是与郭大人之间有什么,不然也不至如此。所以刚才说话时才吞吞吐吐,想着会不会自己说了又刚好惹姑娘难过。 韩月娘听了也是心中一惊,想他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来看自己的笑话吗?但很快又不禁自责,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想?她知自己心里有怨,想来没见着也好,不禁问:“你是如何回的?“ “我说姑娘在歇着,不便见人。郭大人便让不要打扰姑娘,于是就先回去了。“ “哦。“韩月娘点头,却很快又问,“除此之外郭大人还说了什么?“ “郭大人说让我转告姑娘一声他来过,还有玉佩的事,多谢姑娘了。“ “玉佩的事?“韩月娘不免诧异,难不成郭大人知道了?只是他又是如何得知?想来想去也只可能是汤先生了。汤先生说这玉佩也已物归原主,想来也是把玉佩的事一并告诉了主人。否则郭大人如何会来?又如何会留下话来谢自己? 但既已决意情断,玉佩的事她也不愿再多想。想着明日要教的昆曲,就不禁想到了汤先生的那首曲词。想到那未完的故事,不禁惋惜,想来汤先生一走,这个故事便再难有结尾了。 她叹了口气,又不禁翻出自己小心收藏的词稿,独自在房中唱了几遍,直到天色已经很晚了,这才停了下来。又将那词稿小心收好,却心想等过几日就来排着段词。即便只有这么一段,也可以说得上是千古佳作了,只是可惜......她想到这里又不禁一叹。见时辰不早,便只能先睡下。 第二日她起身,还是如常洗漱、穿戴挽髻。已不再因前日的事而面露哀容,面上已然如常。 她照昨日一样教习着昆曲,用汤先生的词来做着示范,自己也顺带着练习。这一段词她早已烂熟于胸,即便不看词本,也能倒背如流。只是等她唱完,其他人不免问接下来如何。韩月娘也只是摇头,却不回答。问者无不惋惜,都道这绝好的词竟也断在这里了。 韩月娘叹惋之余,想得更多的是汤先生是否已经走了。按理说他昨日便要走的,今日想来已经远离了吧。可惜相交一场,竟无缘相送,也不知道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见。想到这里她不禁叹了口气。 而这时,忽然有下人拿着封厚厚的信进来,说是给姑娘的。 韩月娘并不急着拆开,而是先问:“是什么人送来的?”(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情断(五)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送信的人只说是给姑娘,然后就走了。” 韩月娘点了点头,这才拆开了信,只见里面装得是一叠厚厚的词,仔细一看,竟然是汤先生的字迹,写的是戏文后面的内容。戏文后还扶着一张空白处许多的纸,只在中间写着:“曲未尽,不忍先行。” 韩月娘又惊又喜,他竟没走,竟要将这词曲写完方才离开。只是很快她又叹了口气,这一首词能写多久呢?先前已写了那么多,这下又能写多少?终究是要离开的。想到这里,她又是叹息连连,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却又有些动摇了。 只是她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如此,即便再如何也不能坏了汤先生的前程。 原本以为这一日就这么过了,谁知刚过了日昳,也就是未时,竟又有人送信来。 韩月娘起初以为又是汤先生,因为除此之外实在是想不出别人,那送信的人同样没留下名。 然而当韩月娘拆开信时,却发现字迹竟是郭大人的。再仔细一读,不禁心头一颤,顿时明白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原来那块玉佩被送回去的时候还附上了一封信,上面写的便是自己变卖翠玉为郭大人凑集银子买消息的事。郭大人在信上说:“千言万语不足谢,唯有此生不相负,以偿此情。” 什么叫不相负?这又是什么意思?月娘将信反复读了几遍,却越来越不明白了,但心中已然猜到几分,只是不愿承认。或者她早就觉得事已至此,根本没想过郭大人还会回头。 只是信上即便有这样的话,但同样也说现在不是时候,让她再等等。 等?要等到何时? 她一叹,一时竟也分不清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她不由得想到那块玉佩,这件事和那块玉分明是从汤先生那里送出去的,怎么郭大人信中却丝毫没提其他人,只说了他和自己。韩月娘不免疑惑,只是这件事情恐怕也只有汤先生能明白了。 但自己要怎么问?如何问?却反倒成了难题。想来想去,也只能就此作罢。 韩月娘不知道,事实上汤显祖有意让明月楼的人去,也会为了让郭朴以为是月娘想同他撇清关系。他之所以告诉郭朴这玉佩的事,也是想让他知道月娘欠他的恩情也已经还了,从此两不相干。 这些他原本是不打算告诉月娘的,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郭朴看到那封他以月娘口气代写的信后,不但没有断情,却反而心有动容。 他原本拒绝此事,一方面是考虑自己的处境,另一方面也是为月娘着想。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月娘竟在背地里为他做了这么多事,无论是谁,知道也没有不动容吧。即便如此,他也还不知道月娘之所以来京城,全都是为了他。 郭朴这几日本就后悔当日的决定,害怕会因此伤害到月娘。 他不知道月娘要出嫁的事,只是看到这封信后的第二日就再也坐不住,边去找了月娘。只是去时下人说月娘在休息,不能见人。郭朴虽然并没有多说什么便离开了,但心里想得却是,月娘终究是在怪自己的决定,所以才这么躲着自己。他竟没想过那丫鬟说的不是托词,而是事实,月娘当真是在歇息。 他虽回府,但心中却为此事不安。想来想去,终于做出了决定,他决定要娶月娘过门。 郭朴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变故,怎么也不知道月娘和汤显祖之间的事,他甚至对汤显祖的映像只停留在月娘口中那个作词公子身上。 只是他虽做了决定,但事情却不能就这么办。他那日虽酒醉,但无需下人提醒也知高拱来找过自己。他很清楚高拱来是为什么,天象的事就此平息,徐阶能逃过一劫,高拱心中自然有不甘。想来是来同自己商量,一并再出对策。 其实那日他酒醉除了因月娘的事心烦外,也有几分故意。因为这个时候,高拱若真问策于他,他倒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自从这一次自己帮皇上出了主意帮过徐阶,他心里的想法就变了许多。似乎也同皇上一样,希望高拱能和徐阶共处于朝堂,一并相安无事的好。 不过他也很清楚,高拱那儿只能暂且拖着,却是怎么也躲不了的,只能先想好应对。 所以他也不便再去明月楼,便写了封信以表心意,让下人送了过去,便是月娘现在看到的这封。 韩月娘虽不知原有,但她当真没想过事情还会变成这样,没想过郭大人这里还会有转机。只是此刻所谓的转机,对她而言却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反倒让她一时难决,犹豫不定。本来她已准备,等到安置好明月楼的人,教完了昆曲后,她便启程回故里。只是这封信一来,她今后要何去何从心里便没了个准。其实她心中对郭大人只是有怨,却并没有恨,也没有断情决意的果断念头,毕竟那也曾是她的恩人。 想来终究是自己不配,配不上这样身份的人。又不能跟汤先生走,耽误了他的前程。想来想去,只觉自己终究是多余的。无处可去,便自己回自己从前的故乡。 汤先生口中的家乡是她拜师学艺的地方,而她的家乡,是祖父当过知县,爹爹又当过主簿的地方,那才是她真正该回去的地方。 老房子还在,只是却要从此形单影只独自一人了。 她想着虽苦,但终究不拖累别人,也算是能心安了。 想着想着,便就这烛火,将那封信烧成了灰烬,丢入了火盆中。只当是一句戏言,等汤先生的词写完,她便也要独自一人离开京城。 想起汤先生的信,曲未尽,她又如何能先行? 好在所等,不过是一纸戏文,很快便就会曲终人散。(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去职(一) 大明隆庆元年正月,上敕谕礼部为生母荣淑康妃杜氏上尊谥为孝恪渊纯慈懿恭顺赞天开圣皇后,并与大行皇帝一并迁葬永陵,设牌位于神霄殿。 康妃杜氏死于嘉靖三十三年正月,被谥为荣淑康妃,葬金山。杜氏死时朱载垕才十七岁,原本礼部奏请让康妃杜氏之子,也就是已被封为裕王出宫的朱载垕服丧三年,却被嘉靖驳回,理由是:“应避至尊,不宜重服。” 那时庄敬太子才去世,裕王虽未被封为太子,却也是名义上的继承人。因此皇上的话众人也明白,也没人再敢多说什么。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也很少有人留心。康妃杜氏死于裕王离宫第二年,杜氏本不受宠,唯一指望便是这个儿子。宫中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一共过了十六年,杜氏早就将这个儿子当做比自己性命还要宝贵的东西。 如今儿子被迫离宫,独自一人生活在外。杜氏没念及此都不禁独自垂泪,却躲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不想让人见了闲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对自己的儿子不利。 天下慈母之心如此,却不想因此忧郁成疾。但即便如此也至于丧命,毕竟儿子为皇储,不用离京就藩。现下出宫却也留在京中,等到登极母子二人又能再团聚。 只是庄敬太子已亡了近一年,皇上非但没有再立之心,但倒因二龙不得见之说而让自己的儿子离宫出居王府。自古帝王家兄弟父子相残之事常见,何况方士所言自己的儿子与皇上相克,康妃因此不免成日忧心,恐自己的儿子在外终遭不测,最终一病不起,不幸早亡。 虽得追谥,但死后却只能葬在京郊的金山,于大明历代道不出名字的嫔妃共同葬在一处,不免可惜可叹。 朱载垕从小在康妃身边长大,自然对康妃有不一样的情谊。每念及此,都觉心痛欲绝。这次父皇大丧,便想到了葬在金山的妈妈,因此便下了这道旨意。 当然他也并不是草率决定,也事先询问过黄锦这么做是否有不妥。毕竟自己的生母不是皇后,原本只有皇后才能随皇帝入葬,葬在一个墓室中。 永陵玄宫也是按照先祖的规制,五室三隧的布局。而皇帝和皇后的梓宫便可并葬于皇堂,也就是玄宫主室,也叫做后殿。通常堂皇所葬的皇后数目是不一定的,包括已故皇后或追谥皇后都会并葬于皇帝梓宫两侧。 大行皇帝梓宫即将发引,所以这件事虽来得突然,但礼部动作倒是快。朱载垕敕谕才下,第二日礼部便进上了圣母尊谥议。因为进得仓促,朱载垕也担心礼部的人敷衍了事,于是便耐下心来仔细看过,这一看非但发现没什么,反倒条条妥当,十分符合自己的心意。 再看那进谥议的人,不是李春芳而是高仪。 这个人朱载垕有点映像,父皇的大行皇帝尊谥议也是他进的,也是同今日这般十分妥当,符合自己的心意。朱载垕不禁询问起这个高仪的情况。 黄锦明白皇上的用意,于是在一旁详细回答:“回主子的话,这个高仪是嘉靖二十年进士,浙江钱塘人。被选为庶吉士,又做了翰林院编修、侍讲学士。后来被调任到应天府任太常卿,掌南京翰林院。” “他掌过南京翰林院?”朱载垕闻言倒是吃了一惊,他原以为高仪不过是礼部一个署官,翰林学士出身,做一个礼部左侍郎本也是常事,却不想此人还在南京待过。 黄锦忙回话:“是。”他用余光撇着皇上的脸色,道:“奴婢倒觉得这个高仪是个可用之才。” 果然朱载垕点了点头。 黄锦跟在先帝身旁多年,自然已学会了看主子脸色揣测心意和说话的本事。前次礼部进大行皇帝谥议时皇上便对高仪赞了两句,黄锦便记下了这个人,下来忙让人去查此人的底细,暗记于心。他猜到皇上今后可能会再问,果然今日便问了。 然而很快朱载垕又问:“你觉得这个高仪可以入内阁吗?” 黄锦一听顿时紧张了起来,虽然身处君王身边要察言观色,抢先明白君王的心思。只是但凡遇到有关于朝廷的决策,却是不能轻易说决断的话。于是黄锦只道:“高仪能否入内阁,还要全凭皇上的心意。” 朱载垕沉默。 其实他这么问也是在想一件事,内阁的人本就不多,自己刚登极,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严讷虽是最合适的人选,徐阶也曾在自己面前提过,让严讷回来,只是却都被他以再考虑考虑为借口拖了下去。他不是不想让严讷回来,只是很清楚现在还不是时候,毕竟有高先生在,自己若真准了徐阶的请,恐怕朝中又要闹出一场大风波来。黄锦既这么说,他也不再多问,只是在心中暗记下这个人。 只是朱载垕不知道,不光是他,黄锦也偷偷将此人记下。 等到伺候皇上看完奏疏后,黄锦便借退还批红之名将这个消息传到了徐阶耳中。他并没有明说,只是让去的内侍告诉徐阶,皇上对今日礼部上的圣母尊谥议十分满意,还褒奖了上这谥议的礼部官高仪。 这些话即便让旁人听去也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徐阶听了就不一样了。黄锦可不会就这么随便让宫里的人代话出来,徐阶很快想到了那层,定是皇上有意重用此人。可惜今日内阁事多,不能提前离开,徐阶觉让人带话不妥,便等忙完了事后亲自去礼部找李春芳。 这几日李春芳都在礼部,有时候忙到夜深,便直接宿在礼部值房中。 果然徐阶到时,李春芳还忙着和几个礼部官议定仪程的事,皇上想让大行皇帝梓宫尽快发引,入土为安,这个意思首辅已经传达过了。礼部自然要照办,抓紧时间议出梓宫发引那日的安排。只是这件事还没解决,皇上又要给自己的生母上尊谥,还要与大行皇帝一并迁葬到永陵,这件事一下子就复杂了,只能又召集礼部官连夜商议。(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去职(二) 徐阶去时高仪也在,徐阶虽只见过这人一面,但却因他是从南京回来,还掌过南京翰林院,便就印象深刻。 李春芳见首辅来了,便只能让其他人先议着,自己和徐阶到了后院,周围总算安静下来,但李春芳却忍不住埋怨:“元辅怎么来了?” 徐阶听出他的语气,无奈道:“我知道你忙,可我这儿不也是有事吗?” 李春芳一听到“有事”二字,眉头顿时挤在了一块:“又出了什么事?”他想前次高拱用天象的事做文章,首辅担心礼部的事,因此不让自己参与其中。虽不知是怎么解决,但总算是解决了。他也只是从张居正那里听到些风声,知道有皇上在中间调和,也就放心了许多。 张居正的事儿已经安排好了,滞留礼部商议的官员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李春芳便让他将事儿带回去做了。 徐阶看他神色也无奈:“怎么都草木皆兵了,这次可不是什么坏事。” “难道有好事?”李春芳有些不相信。 徐阶点头,将黄锦托人从宫中带来的话说了一遍。李春芳一听,也陷入了沉思之中。徐阶也不催他,等他自己想好了开口:“皇上的意思是要提拔高仪,入内阁吗?” 徐阶摇头:“生意难测,你我谁也不知道,不过我们却可以先发制人。” “先发制人。”李春芳很快明白了他的话,道,“你是说你要举荐高仪?” 然而徐阶摇头:“不是我举荐,是你。” “我?”李春芳有些不明白了,“你是首辅,在皇上面前你说的话比我更有用,何况高仪这个人本就有本事,趁着这次进圣母尊谥议有功,让皇上赏赐进封,想来即便朝中有人想反对也找不出理由。” 徐阶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高拱的确不会看着自己这么收买人心。原本用李春芳的方法也没有不妥,只是徐阶却摇头,忽问:“石麓,你觉得你与高仪相交如何?” 李春芳不明白首辅为何会这样问,还是用“觉得”,想想回答:“也算是有些交情。” “怎样的交情?” 怎样的交情?这个问题倒是一下子把李春芳给问住了。 然而徐阶并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见李春芳沉默,便又问:“你觉得他会帮我们还是高拱?” 李春芳摇头:“高仪本是置身事外之人,何来帮谁之说?”他隐约明白徐阶的意思,又道:“即便皇上有意提拔,入了阁,想来也大致会同太岳一般。” 徐阶点头,也知他说的是实话。听他的语气,看来高仪也是小心谨慎的人。但对付这样的人,就不能用简单举荐的方法。他小心环顾四周,确定院子里没有旁人,才压低声音道:“原本你、我、敏卿三人站在一块,高拱也不敢如何。只是现在,郭朴和高拱站在了一起,敏卿又被他用计逼走,我们与高拱倒当真是势均力敌了。所以难怪他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在天象之事上做文章,也怕会牵连到皇上。” 说起皇上,徐阶又不禁一叹:“从前在裕邸时倒不觉得,皇上一登极便变得比从前难测了,就像......” “就像先帝一样。”李春芳也同样有这种感觉。 徐阶一叹:“倒不完全相似,毕竟皇上心软,是念着从前在裕邸的旧情的。只是不想对高拱如此信赖,即便他在御前失仪,皇上也没有半分怪罪。” 李春芳沉默,他也明白这么一来他们的处境就不妙了。但还是开口道:“皇上仁和,不光对高拱,对我对首辅也同样如此。”他既是宽慰徐阶也是宽慰自己:“元辅忘了,原本我们还担心皇上继位会不会让高拱秉政。但现在看来,皇上深明大义,懂得从大局着手,反倒是我们多心了。” 徐阶也不否认:“这一点倒的确出乎你我所料,所以我才说,皇上的心思难测。比如这次,钦天监的事,皇上便是想平息纷争,却不明着说,而是让郭朴从中相助。”徐阶想到这里也觉得心悬:“好在郭朴与我还有几分交情,否则他恐怕不会帮我,还会像对付敏卿那样。郭朴此人倒是个活诸葛,但却有一点不如高拱,就是没有把善恶分得太明,也就是太重人情。所以说他不好对付,但事实上倒比高拱要好应付的多。” 李春芳听了这话也不觉诧异,他与徐阶公事多年,远胜于严讷、高拱、张居正等人,自然是最清楚首辅做事看人的,倒当真没有出过什么错。 徐阶又道:“对付高仪也是如此。若单是举荐,他最多不过谢你几句。即便记着举荐之恩,但也不足以让他以此和高拱为敌。” 李春芳听了更沉默,心知首辅这么说定是有打算,于是便道:“元辅有什么不妨直说?” 徐阶也不绕弯子,直接道:“其实皇上登极,内阁的事本就千头万绪,你若又要兼这礼部,是在忙不过来,反倒容易让人抓了错处。” “元辅的意思是?”李春芳皱眉,他也不是完全没明白徐阶话里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样十分不妥,也不明白首辅为何会忽然想这样。 果然徐阶道:“你去向皇上辞去礼部尚书的位置,然后再举荐高仪接任。” 李春芳先前只是怀疑,现下听徐阶自己说了,就更不明白了:“内阁大学士向来兼着六部尚书之一的职务,这么让出去不是对我们不利吗?” 然而徐阶却摇头:“自然不会这么白让,我也会向皇上提议,让高拱和郭朴也辞去六部的职务,郭朴接任了敏卿的吏部尚书,也要让他一并退出来。” 李春芳皱眉:“这样合适吗?” “皇上对我说的,只要有理倒是十分听从。” 李春芳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郭朴。首辅让高拱去职也罢,只是郭朴那里,首辅该如何交待?” “无需交待,我猜皇上不会让其他人知道。”他说的肯定,李春芳就是不信也得信了,想着既首辅决定的事,自己便依着去做便是,于是点头,“好,我三日后就上疏奏请皇上。”(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去职(三) 徐阶微微一笑,满意点头。他知石麓果然明白他的心意,若是明日就上疏,难保会被皇上怀疑有与宫中内侍私通消息之嫌。只是若隔个三日,一切就显得更顺理成章了。 李春芳这儿既交待清楚了,礼部的事还在忙。他也不便久留,便很快告退,回到自己府中。 徐阶倒不担心什么,只要李春芳答应了,就一定不会食言。 果然三日后,李春芳如约上疏。李春芳是阁臣,可以跳过通政司、内阁、司礼监的程序,直接向皇上递送奏疏。 不过李春芳并没有在乾清宫待太久,很快便回了内阁。 徐阶见他回来忙迎上,只问了声“如何”,便有内侍来传旨,原来是皇上召首辅立刻到乾清宫晋见。 皇上召见徐阶只能立刻就去,一点也耽误不得。 有内侍在场,李春芳也不便回答,只是冲他摇了摇头。 徐阶来不及多想,便被内侍催促着前行,毕竟是内阁首辅,即便是催促言语也十分客气。 徐阶一路上都在想,刚才李春芳摇头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皇上不许吗?只是没道理啊,按理说皇上是怎么也会答应的。 徐阶越想越想不通,只能先见着皇上,看皇上究竟怎么说。 果然和徐阶想得一样,他一到乾清宫,皇上便立刻将石麓的奏疏给他看,就连行礼也让他免了,道:“你先看看这个。” 徐阶察觉到皇上的焦急,他虽已知道李春芳会写什么,但还装作镇定的仔细看了一遍,再确定与自己吩咐的无异。这才面露惊讶,道:“李阁老何至于此?” “朕也想不明白。”朱载垕皱眉,“好端端的,李阁老怎么会想到辞去礼部尚书之职,并让朕一并辞了高先生和郭阁老。朕见李阁老素来待人和善,为何这次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难不成他们之间有什么?你可知情?” 徐阶倒不曾想皇上会误会至此,忙解释道:“皇上多虑了,臣以为李阁老是为皇上着想。“ “为朕着想?” 徐阶点了下头:“请皇上细想,如今除臣之外,其余阁臣都兼着六部的职。如此一来难免分身乏术,兼顾不了两全。比如这次,大行皇帝丧仪的事,李阁老便一直在礼部忙着,很久没来内阁了。“他怕皇上误会,又解释道:“当然,这也有臣的意思,臣见礼部事忙,也让李阁老专心于此。“ 朱载垕听了也只是点了点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徐阶又道:“只是这么长此以往下去,未必是好办法。国政之事容不得半点疏忽,想来李阁老也是觉得分身乏术,力不从心,才想向皇上辞了礼部的职。至于高阁老和郭阁老,想来李阁老也是推己及人,并没有其他私怨,这点皇上不用担心?“ 朱载垕又点了点头,徐阶虽这么说,但他心里却未必全信。李春芳虽然平日里和善,也不爱惹事。但徐阶说得这么条条是道,难保没有事先商量的缘故。只是他虽清楚却不点明,只是道:“你们说的都有理,只是高先生和郭朴,朕觉得还是要听听他们自己的意思。“ 徐阶闻言忙道:“这是自然,不过李阁老既已请了,还请皇上先准了他,让高仪接任礼部尚书之位。“徐阶原本就想拢络高仪,让郭朴和高拱一并让出六部的位置,也是为了安李春芳的心。原本这件事倘若皇上不许,谁也不能多说什么,李春芳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朱载垕听徐阶这么急着这件事,先前猜想他和李春芳商量好的,倒现在看来似乎有些站不住脚了。或许真的是自己多虑了,李春芳真的只是力不从心,才想着请去职,而徐阶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否真是要对付高先生的计谋,那这么一来岂不消减自己的实力,反倒不如了。 只是此消彼长未必是好事,朱载垕明白,若想维持朝廷局面的稳定,就必须让徐阶与高拱势均力敌,这样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便谁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于是他道:“李春芳既都已经请辞礼部尚书,朕若只准了他便显得偏袒,就是不体恤高拱、郭朴他们了。不过先准了李春芳也好,这样朕再同高拱、郭朴提起来的时候,也可以李春芳为例。” “皇上圣明。”徐阶早猜到皇上会如此,毕竟为了平衡大局,才不得已如此。 朱载垕又看了看李春芳的奏疏,道:“高仪朕瞧着倒不错,只是这吏部又要交给谁呢?” 这个问题徐阶倒没想过,但很快想到一人,道:“臣觉少保兼太子太保杨博可以胜任。” “杨博?”朱载垕思索了一下,道,“此人资历倒是没问题,只是他曾任的是兵部尚书,兵部吏部恐怕相差甚远,也不知他是否可行。” “万变不离其宗。何况六部本相依相存,他既能任兵部,想来吏部也不会有问题。” 朱载垕想了想,徐阶既举荐了自然也不会有错,再说现在自己也想不出比杨博更合适的人选。只是还有一个问题,他问:“那杨博走了兵部尚书又由谁来接任?” 人员调动本就是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必须要及时补上空缺,才不至于使朝廷混乱。 徐阶想了想,回答:“兵部侍郎赵炳然可用。” “赵炳然?”这个人朱载垕倒没怎么听说过。 只听徐阶道:“赵炳然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曾巡按江浙协助副总兵戚继光剿灭闽浙沿海的倭寇,立下过大功。如今总督宣化、大同两镇及山西军务,皇上若要用他,可下令调他回京升任兵部尚书,还可让他一并协理京营。” 朱载垕点头,心中不禁暗叹,有些事没了徐阶真的不行。自己刚登极,对朝中的很多人还不甚了解,若让自己说个调动,也不能人尽其才,反倒会坏事。不过他也开始熟悉起朝中的人来,从前熟悉认识的也多是裕邸的讲官,他不敢多问朝政,也不敢接触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就怕父皇知道了要多心。他扳着手指头数道:“户部尚书是高燿,礼部尚书是高仪,兵部尚书是赵炳然,刑部尚书是黄光昇,工部尚书是雷礼,吏部尚书是杨博。”抬头问徐阶:“朕可全记下了?” 徐阶忙答:“分毫不差。”(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去职(四) “不差就好。”朱载垕却皱着眉,心想人虽认得,但不识其才又有何用。有些事虽有徐阶安排就很好,但在朝政的事上,自己却也不能太依赖于一个人,想了想道,“内阁也是时候该进人了。” 徐阶闻言,不禁暗自揣测皇上的用意,但想若皇上真的有什么打算,黄锦也会立刻来告诉自己。比如高仪的事,于是他索性直接问:“皇上可有中意的人选?” 然而朱载垕却摇头,沉默思索了半响,才道:“还是先缓缓,先把这件事解决了。” 不过他想到礼部,又顿时有几分担心了,不禁问:“李春芳真的要现在离任吗?不如等过些时日,先帝梓宫发引后。高仪办事是妥当,但管理礼部,他现在恐怕不如李春芳来得得心应手些。”朱载垕是想,可千万不能因为调任的事而坏了父皇的丧仪。 徐阶也明白皇上的顾虑,于是道:“臣以为高仪足以应付礼部的事,还请皇上放心,大行皇帝梓宫发引一定会如期进行。” “你既这么说,那便由他吧。”说完扭头看了黄锦一眼。 黄锦知道皇上有吩咐,忙弯着腰走了出来,走到皇上面前,低着头等候着吩咐。 朱载垕道:“你立刻去传旨,让高先生和郭朴入宫来见朕。” “是。”黄锦依吩咐退下了。 徐阶原本想叫“且慢”,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也没想到皇上会这么快就召见高拱和郭朴,果然平衡朝中的局势是刻不容缓的。他想这样也好,自己在李春芳那儿就更说得过去了。于是朝皇上一拜,道:“还请皇上让臣先告退。” 朱载垕自然知道他是有意避开,本来他若不说自己也要让他先退下。不过既然他说了,自己索性先宽宽他的心。他点头道:“你先回内阁吧。” 见徐阶躬身一拜行礼,又道:“你不用担心,朕只同他们说奏疏的事,朕刚才和你的对话,会一字不提。” 徐阶本就清楚皇上的脾性,他这么做也是在意料之中。但他却不能让皇上看出自己知道,于是装出一脸感激的模样,再拜叩谢:“皇上能这么为臣着想,臣实在是感激不尽,多谢皇上体恤。” “好了,你先回内阁吧。”朱载垕挥了挥手手,徐阶便立刻躬身告退。 徐阶离开后,朱载垕又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才终等来了郭朴与高拱。二人一同入的乾清宫,看样子是在路上遇见一并入宫。 皇上召见本也是常事,只是当高拱遇上郭朴,知道皇上也召见了他,便觉得有些奇怪了。 只是郭朴也同样不明白原由,来传旨的内侍嘴巴紧,什么也不肯说。这也是事先得了黄爷的吩咐,不给他们串通一气的机会。 朱载垕也不给他们绕弯子,先给他们看了李春芳的奏疏,等他们看得差不多了才问:“你们觉得如何?” “臣不明白皇上所指。”高拱道,心里也在揣测,皇上让自己和质夫急着赶到宫中来看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 朱载垕也不急着说明意图,而是道:“朕今日见了李春芳的奏疏,心中有感而发,不禁想起你们二人。你们也兼着六部的职,又要顾全内阁,实在是辛苦。” “臣等为国为皇上效力,何来辛苦之言。”高拱忙道,心里也隐约意识到什么。 朱载垕却摇头:“你们自然会如此说,只是朕若当真,岂不太不知体恤了吗?” 这......高拱一时语塞,看了郭朴一眼。 郭朴却依旧沉默,他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是在想自己要怎么做。皇上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想来也是想让自己和高拱主动去职。其实自己倒也无妨,关键是高拱,他定是不会同意的,若自己先开口答应,岂不是让高拱同自己生怨吗?还有皇上的意思他也只是猜测,也不能绝对。是想平衡朝中势力?还是有心帮徐阶?这一点一定要千万谨慎。 高拱见郭朴不说话,也心知他是指望不上了,便自己开口问:“皇上体臣之心实在让臣感动,只是臣身为大明的臣子,虽非武将,但也知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臣不敢言辛劳,还请皇上明鉴。” 朱载垕闻言沉默了一下,他听出高拱语气中的紧张,想来也是对自己的意图琢磨不定,便一笑:“高先生的心意朕自当明白,朕并没有说什么,高先生不必多心。” 高拱却并不敢松一口气,却也不说话,只是有些紧张的站在那里,等着这皇上发话。 郭朴还是不语,心中却在反复思考着刚才皇上和高拱的话,仔细琢磨着其中的深意。 原先这件事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难,只是不知为何,到了这时,朱载垕却忽然觉得有些开不了口了,索性先问:“你们觉得李春芳这道请,朕是否该准了他?” 高拱回答:“李阁老既觉力有不怠,皇上也该另派他贤,以免误了君国大事。” 朱载垕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于是又问:“你以为李春芳举荐的高仪如何?” “臣以为高仪可。” 这点倒是有些出乎朱载垕的意料,原以为高先生还会举荐一个自己的人。但现在想来,在用人方面只要不是同高先生有过节的,他倒也能做到公正,丝毫不因为对方所举荐之人可能是自己的敌对。 这时郭朴忽然开口,道:“臣附议高阁老,高仪出任礼部尚书可。” 朱载垕点了点头,高仪的能力他是知道的,不过现在看着这么多人都举荐,可见这个高仪是当真担得起这个职位的,也算是名副其实了。他道:“好,诚如你们所言,朕便准了李春芳的请,让高仪升任礼部尚书。”转头看向黄锦:“披红拟旨吧。” “是。” 黄锦领命拟旨去了,朱载垕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高拱和郭朴身上。他思索了一下,等确定好要说的话后又开口:“朕觉得你们同李春芳一样,既出任内阁又要兼顾六部的职务,实在是难。不如你们......” 朱载垕说到这里,郭朴忽然开口呼了个“皇上”,顿时打断了他的话。(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去职(五) 这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郭朴身上,只见他忽然跪地,道:“臣有一事陈请,还请皇上答应。” “何事?”不光朱载垕,在场众人眼中都有不解。 郭朴果断回答:“臣也请皇上,免去臣吏部尚书的职,让臣安心留在内阁,不再过问六部的事。” 高拱一听又急又气,若不是皇上在场,便要当即脱口而出“你疯了”。而今只能忍下一口气,忙道:“郭朴,你可要想清楚。” 谁知郭朴却不同他说话,而是向皇上回答:“臣想清楚了,臣也觉得李阁老说的不错,国政之事本就兹事体大。实在怠慢不得分毫,臣也觉自身资质有限,不得同时胜任内阁与六部,所以......” 高拱听到这里还不等他说完,忙道:“郭阁老何需在皇上面前妄自菲薄,郭阁老接任吏部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我见郭阁老这个职当得好好的,倒是没有比你还更加合适的了。我看是郭阁老过滤了,国家正是用人之际,我们既身为阁臣,可不能在这个时候临阵退缩。” “高大人说的不错,不过......”郭朴特意留下了后半段话,对皇上道,“不过臣以为朝中有能之士居多,比如少保兼太子太保杨博,臣倒觉得他很适合吏部尚书的位置。” 朱载垕一听,差点脱口而出“你倒和徐阶想得一样”,还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自己可答应徐阶不把他说出来,身为一国之君可断不能食言,只能先忍着,暂且不说话了。 果然高拱一听这话,忙道:“臣以为杨博不妥。杨博现任兵部尚书,兵部和吏部相差甚远,怎么能调任。何况杨博调走了,兵部又怎么办?谁来任这个兵部尚书之职?这么做岂不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吗?” 朱载垕一听,这不跟自己对徐阶的疑问大致无异吗?可惜不能说,只能沉默着看郭朴怎么解释。 谁知郭朴却道:“兵部侍郎赵炳然可用。” “赵炳然......”高拱沉默了一下,他自然知道这个赵炳然是何人,论资历论才干,的确很适合接任兵部的位置。想到这里也是无话可说,只能先沉默。 郭朴见说通了他,便对皇上道:“皇上可召赵炳然回京升任兵部尚书一职,赵炳然曾在江浙协助戚继光剿过倭寇,又总督过宣化、大同、山西地方的军务,皇上也可把京营交给他,让他一并协理。” 朱载垕心头苦笑,这徐阶和郭朴当真可以算得上知己了,说的话竟也能大致无二。可惜自己不能说,当真是憋得难受,只能下次来了说给徐阶听了。他装作沉思的点了点头:“如此倒是没什么不妥了,就依你吧。回头你也像李春芳一样上个去职的奏疏,朕也好一并拟旨批了。” “臣谢皇上体恤。” 郭朴是去职了,只是高先生还......想到这里,朱载垕又忍不住望向高拱,然而却见高拱沉默不语,脸色有些难看。便想这件事还是算了吧,高先生本不是什么尚书的职位,何况郭朴也已经去了,一个礼部尚书与一个吏部尚书,两者相抵也算是势力平衡了。想来,便让他们先回去。 高拱依旧没什么可说的,听了皇上的话便先行跪地,行礼告退。郭朴也紧跟其后,一并告退离开了乾清宫。 等到二人走了,朱载垕才转头看向黄锦,黄锦看着他却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奴婢是笑,没想到这郭阁老和元辅倒能如此心意相通,若让高阁老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朱载垕这才想起,自己同徐阶说话时黄锦也在场,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述的人,继而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倒是,刚才倒把朕给憋坏了,朕都后悔不该答应徐阶不说了。” “皇上圣明,这不还是忍住了。” 朱载垕苦笑摇头:“这圣明可不好当,你看底下这些人,三天两头总要弄一件事出来。弄得朕心有余悸,就怕他们斗起来。如今大局不稳,他们这些老臣,朕可是一个都缺不得。”他倒难得在黄锦面前说一次实话,往日守着所谓的君王之道,不得喜怒形于色。朝堂上对大臣们如此,回到宫里对内侍也是如此,生怕被人摸清了善恶喜好而利用。好在他在裕邸时也如此小心谨慎,如今倒也只觉得疲累,倒不觉得有太难。 这话一出口,倒也觉得轻松许多。 黄锦伺候过先帝那么多年,自然明白帝王的心思。对宫人或偶有体己的话,但自己也觉不能因为这一两句话而放纵轻视,主子便是主子,君威永远不能触及。于是他依旧谨慎,小心应对道:“好在郭阁老是明白皇上心意的,其实高阁老并非是不明白,只是想着为皇上效力,所以也不顾自身了。所以高阁老对皇上,也是一片忠心啊。” 黄锦并不是真的想帮高拱说话,只是他在皇上身边待了这么些时候,早也很清楚的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皇上对高拱的信赖已经超过了朝中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徐阶在内。无论高拱做什么,或者说什么犯上的话,皇上即便心有责怪,但却也不会真的生他的气。这点黄锦也有些不明白,想来从前在裕邸,徐阶、高拱、张居正、郭朴都同为皇上的讲官,何以高拱独负圣恩竟至于此,实在让人费解。 不过黄锦倒是很明白一个道理,就是在皇上面前议论谁都行,就是千万不能议论高拱的是非。即便皇上仁厚不会说什么,但心里也必然有不悦。 果然,皇上听了他这么说,点了点头:“不错,高先生对朕是忠心,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其实朕一开始也料到他会不肯,不过好在郭朴主动请了去职,想来高先生去不去也没什么。”说到这里,他心中对郭朴的好感更盛。此人虽与高先生一道,表面上与徐阶为敌,但只要是自己的吩咐,即便是帮着徐阶的事,他也做的尽心尽力,这样的忠诚倒也难得。(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去职(六) 想到这里,朱载垕便问黄锦:“朕想着赏郭朴一些东西,你觉得什么合适?”还不等黄锦开口,他又自言自语道:“或者不是财物,要不赏他蟒衣如何?” 黄锦一听蟒衣也吃了一惊,忙道:“皇上,这么做不妥啊。” “怎么不妥?” “蟒衣形似皇上的衮服,上绣四爪龙纹,既为蟒。原是赐服,本不在官服之列。向来赏赐蟒衣都是给有战功的武将,但必须是对朝廷有大功之人方可。” 朱载垕摇头:“这倒不是,从前内使监宦官和宰辅都有赏赐过的先例,郭朴既是阁臣,朕若赐他蟒衣也并不违祖制。”若没这点把握,他也不会开口提这件事。 然黄锦依旧劝阻:“皇上三思啊。奴婢背地里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这郭阁老对朝廷并无什么大功,皇上就这样赏了他,未免不让其他人心寒。” “其他人是谁?” 黄锦沉默,皇上这么问自己倒真不好回答。他跟郭朴倒没什么过节,只是想着皇上若这么赏赐了郭朴,恐怕今后对首辅不利。皇上问话,他也不敢想太久,既然不知如何回答,索性不答,而是道:“元辅和高阁老都对朝廷有功,而且奴婢心里比对着,都胜于郭阁老许多。但他二人都没有蟒衣的赏赐,皇上若在这时给了郭阁老,难免他们之间不生出嫌隙来。”他停顿了一下,他有意将高拱扯进来,也好让皇上听着不以为自己是在帮着徐阶。 原本有些话他不该说,但现在不说也只能说了,于是又道:“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方才郭阁老主动请去职,高阁老已面有不悦。高阁老脾性向来刚直,喜怒形于色,也不藏着。臣以为郭阁老这么向着皇上,未免不知道可能触怒高阁老,想来郭阁老心中已有对策,一定会想办法平息高阁老的怒气。恕奴婢斗胆,皇上想给郭阁老赏赐,自然是一片好意,只是现在这个时候,只怕会适得其反。” 黄锦说这话时也是提心吊胆,保不准自己就触怒了皇上,所以也是小心翼翼,一字一句的说得极慢。 朱载垕闻言倒当真心有不悦,但一想黄锦说得也是实话,自己也怪不得他什么,毕竟高先生的脾气他也太过清楚。自己这赏赐若真下去,恐怕也真会火上浇油,看来只能再寻机会了。 听了黄锦的话,他也觉得郭朴倒当真也难做,也不知他这次要如何同高先生解释。 不过朱载垕暗想,若这次他真解释不过,自己也会想办法帮上一把。毕竟自己是皇上,高先生再怎么样也不会同自己置气,自己话也必是能听得进去的。 他沉默思索的这一会儿,对黄锦来说倒是当真难熬。好在他很快开口了,道:“你说的不错,这件事今后再说吧,而且要赏也是该先赏徐阶、高先生。”他说得也无奈,虽说自己身为皇帝,但要赏赐个什么人却也不能随心所欲,时刻都要想着、顾全着大局。 “皇上圣明。” 朱载垕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只是道:“李春芳的奏疏你先去批红吧,记得一并拟旨。批了红的先送去内阁,拟的旨要拿给朕看看。” “是,奴婢这就去。” 黄锦动作倒快,不到两个时辰就将拟定的圣旨送了过来。朱载垕看过也觉没什么不妥,便让黄锦派人去礼部宣旨。 他原以为郭朴的奏疏今日会送上,却不想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他也不便催促,也不想多问,不然显得自己耐不住性子。 但是好在第二日一早,郭朴的奏疏便上来了。连着一并上的还有一本奏疏,这两本都是跳过内阁和通政司直接递上的。第二本是出自高拱之手。 郭朴的奏疏写的是什么,朱载垕已大致明白,于是便先看了高先生的。谁知这一看不打紧,倒当真是吃了一惊。 高先生昨日态度还如此,没想到今日竟一改常态,也同郭朴一样上疏请去职。也不知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能让高先生的态度有如此转变。 朱载垕将高拱的奏疏递给黄锦,他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也清楚这件事定然和郭朴有关。先让黄锦看看,也好帮着参详。 果然,黄锦看后也同样吃了一惊。以高拱的性子,他倒当真肯这样轻易去职?其实即便是昨日,黄锦也没指望过高拱会主动请去职,甚至觉得即便是皇上亲自出马,恐怕这件事也不好办。却不想仅过了一日,事情竟会有这样的转机。 “你以为如何?”朱载垕忽然发问。 黄锦回过神来,却是吞吞吐吐:“奴婢......奴婢......奴婢也说不上来。” “不如......”朱载垕本想说找郭朴进宫问问,但话没说完自己就觉得不妥了,现在对事情他毫不知情,这么突然召郭朴来问未免有不妥,还是等什么时候郭朴进宫,再顺带一问吧。 这时黄锦又道:“奴婢觉得高阁老主动请去职是件好事,不刚好符了皇上的心意,皇上应该高兴才是,何必又多费神呢?” 朱载垕一想也是这个理,郭朴用什么方法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高先生能同意。这样朝中势力就当真是平衡了,朝局也能安稳许多,他倒可放心了。 想了想,点头道:“也罢,朝中事那么多,朕若要一一费神,刨根问底个究竟来,就是能分身成十个人也远远不够。只要事情办成了,也无需计较过程。” “皇上圣明,这也是明君之道。” 朱载垕又将郭朴的奏疏也看了一遍,才都交给黄锦:“你去批红吧,还是照昨日一样拟旨。这次先不急,拟好了先拿来给朕看,然后连同批红一并送往内阁。记得,这次宣旨不要让内使监的人插手,就说是朕说的,让徐阶安排人去。” “是。” 朱载垕心想,这两道奏疏也要让徐阶看看。这样以徐阶的聪明,根本不用自己再多说什么,他便能明白事情的经过。(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去职(七) 昨日从乾清宫出来,郭朴与高拱二人虽并肩而行,但起初却都不说话。 郭朴本以为高拱会先开口,然而等了许久,也没听到他为刚才的事责问半句,不禁有些奇怪。以高拱的性子是断不可能不说的,他忽然一反常态,倒是让郭朴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不过眼见着还没出宫,四周都有可能有眼线,因此说话要慎重,所以他也不急着问。 今日二人都不用在内阁当值,便一并出了宫城。等到出了午门,跟着的内侍才朝着二人行了礼,转身便又回宫去了。 郭朴又同高拱走了一段,然而高拱还是不说话。 终于除了长安门,到了大明门前的下马碑旁,他们各自的轿夫便在那里等着。 高拱什么话也不说,弯着身子便要上轿,这时郭朴终于忍不住了,叫住了他:“肃卿留步。” 高拱这才停了下来,直起身子,回过头。脸上还有刚才的不悦,却也不说话,只是把郭朴看着。 “肃卿,可否跟我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高拱语气十分不善。 然而就是这样的语气,反倒让郭朴听了松了口气,他能这么说好歹也是和往常一样,于是道:“刚才的事,我有话同你说。” 高拱却冷“哼”一声,但却道:“我倒要听听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郭朴无奈,却在心里一笑。到底他还肯听自己说话,看来事情也没那么坏。原本从前和高拱谈事是要去明月楼的,但郭朴想到那日月娘不肯见他,也不知现在是否还肯见他。若是今日带高拱去了,反倒被拒之门外,那实在是有损颜面。原本今日谈的也是正事,于是便让自家轿夫起轿,去了西市的一家茶楼。 他知高拱气还没消,于是便帮他吩咐了轿夫,跟着自己的轿子走便是。 二人很快到了西市的这家茶楼,郭朴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以前不到明月楼时,他便是约人来这里谈论朝中诸事。虽然他很久没来了,但店家还是认得他。尤其是这些三品以上的大员,只要来过一次,店家就记得十分清楚。因此郭朴还没说什么,光带着高拱进了门,店家便立刻亲自张罗着,给他们找了个位置最好的厢房来,又亲自沏了店里最好的茶端上来。 高拱也不说话,端起面前的茶要喝,但一揭开盖子,却是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皱眉,顿时又盖上了盖子,重新放回桌上。这才对郭朴道:“有什么你就说吧。” 他的语气虽平静,倒也能听出几分不悦来。 郭朴想了想,决定换一种说话方式,先不急着解释,先说今日的意图,然后再解释刚才的事。于是道:“我找你来是有事想同你商量。” “什么事?” 郭朴道:“今日皇上的态度你也看到了,皇上是想我们一同去职,好好待在内阁做事。这点你不会不明白?”他试探的说着。 高拱沉默一下,神色更不悦,忽然道:“我明白是明白,可是如果我们不奏请,皇上也没办法强罢了我们的职。” 郭朴听了这话也不意外,他早知高拱在打什么算盘,他也知该如何应对,于是道:“皇上也是为我们着想,也是体恤你我的辛苦。我们既为臣子,何不顺应皇上的意思?” 高拱闻言反一声冷笑:“顺应?”他望着郭朴,质问道:“难道你就一点也看不出来?这背后分明是徐阶在搞鬼?” “徐阶如何能搞鬼?你也看到了,李春芳同样去职。若真是想对付我们,也不必要有如此牺牲,直接向皇上上疏罢了我们便是。” 高拱又“哼”了一声:“徐阶何等狡诈,怎么可能做这样当面的事?他不就是盘算着,用一个礼部尚书换你吏部尚书和我吏部左侍郎的职吗?这次若不是舍了李春芳的礼部尚书,他用其他办法又如何可能让皇上去了你我的职?简直是小人!” 郭朴听了这话倒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他心里觉得徐阶用不着这么做,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也不便反驳高拱,想了想道:“即便如此,肃卿也当顾忌皇上的心意才是。” 皇上刚才有意促成此事,这点不光是郭朴,高拱也微有察觉。现在想起也不禁气恼:“徐阶不知给皇上灌了什么迷药,弄得皇上竟也向着他们,还打算促成此事。” “肃卿你这么说就是冤枉皇上,皇上未必是向着他们,反倒是在帮你。” “帮我?”高拱听不明白了,“这怎么能算是帮我?” “你以为李春芳为何会忽然请去职?” 高拱摇头,他根本懒得去想,只想听郭朴继续把话说下去。 郭朴道:“正如皇上所说,一人担任两职的确力有不怠。何况是六部和内阁的事又都关系着朝廷命脉,稍有不慎便是抄家灭族的罪,更有甚者还会遗臭万年,成了大明的罪人。”他见高拱的眉头渐渐皱起,便明白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又接着说道:“前次先帝遗诏的事,本是李春芳犯下的一个大错,偏巧被徐阶想办法化解了。不光如此,还让徐阶在朝中博得了名。但是徐阶也不笨,他们自然知道上次只是运气好,若是有下一次,他们未必能这么全身而退了,所以李春芳今日之所以请去职,我想也正是因为如此。” 高拱一听不无道理,倒似比自己想得更说得通一些。 郭朴也是临时想的说法,好在说起来总算是合情合理,总算是圆过去了,于是又接着道:“徐阶本就一心当着首辅的职,李春芳去了礼部的职也跟着闲了下来,这样不就有四只眼睛一直盯着你我,等着寻你我的错漏吗?何况这么一来,他们不是更能在一起好好谋划,如何对付你我二人了吗?” 高拱听得背上直冒冷汗,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这么看来皇上的确是向着自己的。 郭朴见他已动摇,便又道:“徐阶这招分明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制万变,你我若不也跟着去职,必定落入他们的圈套之中。”(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去职(八) 郭朴说这话虽是为了说服高拱的,事实上徐阶他们究竟什么用意郭朴也不知道,只是觉得高拱太过偏倚,所以才用这样的方法给他分析了一次。不过他之所以要说服高拱可不是为了徐阶,只是因为他看出了皇上的意思,想要以此顺应皇上而已。 高拱再如何徐阶再如何又怎样?大家不过都是皇上的臣子,皇上才永远是大明朝最大的主子。 高拱仔细一想,其实郭朴的话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而且的确兼着六部的事,有事也有些分身乏术。自己是个左侍郎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堂官呢?何况近期大行皇帝丧仪的事压在那里,难怪李春芳会请去职,也是情理之中。李春芳这些日子不来内阁想来也有徐阶的许可,其实自己本没想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但难保徐阶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所以才这么防备着。 他越想越觉得如此,再看郭朴,脸上不禁有几分愧意,道:“刚才是我不是,不光误会皇上,也误会了你。如此看来,我这个职也当去。”他说到这里忽然拉住郭朴:“我们再回宫,你同我向皇上说,吏部的职我也去了。” 郭朴缓缓推开他的手:“急什么,明日我上疏时你也跟着一并上了,皇上自然会明白。” “当真?”他问这个不是问同郭朴一并上疏的事,而是问皇上是否真的会明白,真的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吗? 郭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你放心,只要你明日同我一并上这道奏疏,皇上一定会明白你的心意,定会大感宽慰。” 这次高拱想也不多想,点头:“好,就听你的。” 郭朴听了他的话,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什么,见茶放的差不多了,端起便饮。喝了一口,茶水在舌尖绕懂,细细回味,似有出神。 高拱也喝了口茶,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半响不说话,目光还是注视着一个地方,动也不动,不禁问:“你在想什么?” 郭朴回答的很快:“一个人。” “谁?” “你还记得今日李春芳举荐的那个人吗?” 高拱很快想起:“你说高仪?” 郭朴点头。 “这个人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他怎么了?”高拱记得,今日郭朴也是附议高仪的,怎么会此刻突然提到这个人? 高拱仔细的想了想,他记得高仪是从南京才回来,于徐阶他们也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自然也不会是徐阶的人,这么想来让他出任吏部左侍郎并没有不妥。只是见郭朴的神色,并非一点事都没有,但却又半天不开口回答,于是忍不住追问:“高仪究竟怎么了?” “他没什么。”郭朴终于开口了,他自然知高拱在急什么,于是道,“你别误会。” 高拱微恼:“那又是什么?你既提他又不把话说明白,分明是有什么。你有什么就直说便是,可不许对我隐瞒。” “当真没什么。”郭朴苦笑,“我只是想起嘉靖四十五年听到的一件事,这个高仪当时好歹也是太常卿,掌着南京翰林院,却因家中失火而没钱重建,便只能暂且住在朋友家中。后来还是先帝听说了这件事,才从皇家内帑,也就是内承运库中拨出几百两银子帮他修缮。”郭朴说到这里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高拱道:“这高仪倒是清廉,和你一般。难怪你会叹气,原来是与他英雄相惜了。” 郭朴苦笑摇头:“我算什么英雄,只是有感而发而已,这下高阁老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哪里的话。”高拱尴尬一笑,“若因刚才的话,我便向你赔罪,我这不也是草木皆兵了吗?都是徐阶他们闹的。” 郭朴闻言道:“什么赔罪,你我何须如此见外。”说完一笑,暂时化解了气氛的尴尬。 他面上虽笑,但心中却有忧虑。刚才他说的话中,有一个关键的问题高拱没有注意到。高仪家中失火无处居住是真,只是他究竟住在哪个朋友家中呢?这点郭朴避重就轻,因为这件事朝中没什么人知道,不光是高拱,就连徐阶和李春芳也不知,他在未中进士前,与高仪曾是同窗。 只是现在局势这般紧张,这件事本就没什么人知道,提与不提还要再三思量,因此还是暂时先不要让高拱知道的好。否则他定是想到将高仪拉为己用,高仪毕竟是自己的同窗,当年情谊还是十分深厚。自己无奈才卷入这是非之中无法脱身,却也希望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要一同卷进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旧账(一) 嘉靖继位之初便开始修建永陵,等到驾崩时永陵已搁置了几十年,许多殿堂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情况。 大行皇帝梓宫发引的议程是一早议好的,高仪接任了礼部尚书之位后,也是按照先前的议定准备,一切倒也妥当,没有什么手忙脚乱的情况。 修缮永陵是由定国公徐延德和驸马都尉李和、许从诚,还有玉田伯蒋荣、安平伯方承裕等人负责完成。这次要修缮的只有享殿、宝城等,因此倒不是很费时,先帝驾崩到现在,不出半个月的时日便已全部完工了。 朱载垕知道完工后也没多过问工部,因为派去提督永陵工程的,除了工部右侍郎徐纲等人,还有内官监太监王鼎。这样下面官员是否有欺瞒,只要听了派去太监的说法便能知晓。 不过这次的永陵工程倒是十分得力,即便完成的早,但听王鼎回禀,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更没有人敢怠慢,从中谋私。 朝中贪腐之风盛行,这点在从前朱载垕还是裕王的时候就已经体察过了。其实外人虽说父皇薄于父子,但朱载垕去是感激父皇此举,若不是在宫外那几年,自己如何能明白百姓的疾苦,如何能知道官吏们是如何欺上瞒下。 永陵的工程一完,礼部便立刻安排大行皇帝梓宫发引的事。原本朱载垕还担心,换了高仪,这件事会不会还拖下去,不过好在高仪的动作倒并不比李春芳慢,这点倒是让朱载垕对他更赞许有加。 其实忙着入葬,朱载垕心中也有无奈和自责。毕竟寻常百姓人家,父母去世,都要守丧三年。就连在朝为官者也要暂去了职务,回乡守制。 可偏偏皇帝不行,新帝登极后必须尽快熟悉政事,稳定时局,不至于使天下因此有**。于是为了这所谓大局,便不得不放弃人伦,放弃为人子最根本的孝道。 等到父皇梓宫发引过后,康妃也同葬入永陵,想到父皇已入土为安,朱载垕心里这才释怀了许多。 他与父皇的情分止于此,此后便再无法尽到半分孝道,不免胸中郁结。因此便想到了钧儿,想到自己同儿子已有近半个月没见了,不禁思念的紧。再看黄锦不在身边,忙唤了声“来人”。 果然门被推开,外面进来个人来,却不是黄锦而是李芳。 朱载垕一开始也没回过神来,还想问“黄锦呢?”,但很快想起,自己早就准了黄锦出去为父皇守陵,现下他早已跟着父皇的梓宫出了宫。 他正出神,只听李芳问:“皇上有何吩咐?”这几日跟着黄锦,他倒也学到了不少司礼监的规矩。包括批红拟旨的规矩,他也都略通个一二,毕竟入宫时日还不长,很多东西还要慢慢学着。李芳曾在宫里待过一段时间,对宫中自然也熟悉。黄锦或许不熟悉他,但他却是认得黄锦的,因此态度格外谦逊有礼。 朱载垕一时间没了黄锦倒真有些不习惯,但好在李芳也是伺候他久了的,倒很快也没什么了,于是吩咐:“朕许久不曾见过钧儿了,你去接他进来吧。”他想了想又道:“顺便也将李才人和王妃一并接进来吧。” 李芳却一下子不说话了。 朱载垕见他半响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禁皱眉:“怎么?朕说的话不管用吗?” 李芳忙道:“奴婢不敢,接世......”他本想说“世子”,但却觉得有不妥,可称呼为“太子”也不合适,毕竟不曾进封。即便是迟早的事,自己若真说了,就难免有代主子做主之嫌。想了想,于是便改口为“皇子”,这样也相对妥当些。他道:“皇子进宫不是不可,只是王妃和李才人就这么进来,未受封入宫恐怕有违祖制。” 朱载垕闻言皱眉,这位份的事倒当真是个大问题。他不禁问:“王妃的病好了吗?上次不是派万......万什么来着?” “万邦宁。”李芳忙接上话。 “对,就是他,不是让他去瞧了吗?可有说什么?” 李芳回答:“万院判已诊过脉开了方子,王妃倒是一直在喝药,只是却一直不见好。”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也不能说一点起色也没有,只是万院判说了,王妃的病是娘胎里带的,所以只能用药小心调养着,通常不会有大碍。”李芳说得小心,余光瞥着皇上的脸色,见他眉头渐渐皱起,不禁心中一惊。 皇上的心病李芳是知道的,不然也不至于每次听到王妃的病就这样不悦,连带着也不怎么待见王妃。事实上这件事都是缘于皇上生母康妃杜氏的死,康妃杜氏当时死的突然。也是先这样久病不愈,却也不是什么大病,就这样一直拖着也不见好,皇上几次肯请,先帝却因二龙不得见又不许皇上入宫探望。关健是当时谁也没想到康妃会就这么去了,都以为只是寻常的病痛而已。 康妃去世前一晚,皇上还托自己去宫中打探了消息,说康妃晚膳进了稀粥小菜,胃口渐渐恢复。皇上还为此宽慰了许多,只是不想第二日还不到午时,宫中就忽然传来消息说康妃去了。 皇上悲痛欲绝,先帝却依旧不让皇上入宫探望,甚至有大臣建议皇上守丧,也同样被先帝驳回。也是等到康妃下葬后,自己才买通了关系,带着皇上换了便装去城外的金山偷偷祭拜过。 不过自此以后,皇上便有了心病,听不得府中什么人久病不愈,总觉得会像当年自己的生母一样突然去世。王妃刚入王府时还好好的,后来虽时常身染有疾,但也是小病小痛的,经王府医官诊治只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因此稍有邪气侵体,便会立刻染病。不过好在从前病的时日不长,因此皇上也没怎么忧心。只是这次这么长时日不愈,皇上的心病难免又犯了。 李芳从前也没怎么留意,谁没个小病小痛的,只是当王妃体弱多病而已。只是现在想来,王妃入王府多年,却久无身孕,未必不是这天生弱症的关系。(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旧账(二) 朱载垕沉默了很久,似在跟自己生闷气一般,过了片刻才终于开口:“调养调养,她的弱症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从前怎么没见病成这样?当真是她身子不行还是这太医院敷衍了事?” “皇上息怒。奴婢说句实在话,这万院判可并非不尽心啊。” “那这么说就是王妃的问题了。”朱载垕说得果断,李芳一听也不禁皱眉。他本也是想帮万邦宁免去责罚,何况万邦宁本也尽职,他说的也是实话。却不想就这么无意间把矛头牵扯到王妃身上,只是皇上这话当真不好回,只能低下头道,“奴婢不敢。” 朱载垕有些烦了:“这样病怏怏的,怎么能当皇后?怎么能位主中宫?” 李芳沉默不语,他本是想问“皇上是否想立李才人为后?”,但这句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自己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朱载垕说完这话也沉默了许久,自己思索着什么,过了很久,忽然道:“你现在去王府,先把钧儿接进宫来。” “是。”李芳说完便要退下,然而皇上又立刻叫住了他,“等等。” 朱载垕想了想,又道:“让冯保跟着入宫,他一来便让他来乾清宫见朕。” “是。”李芳这次不急着走了,等了一下,却也不敢等太久。见皇上的话当真已经说完了,这才转头离开,按吩咐去办事了。 李芳去王府倒没花多少时间,时间都花在为世子准备的功夫上。 皇上让世子进宫的突然,王妃又病着,倒是让李才人一人有些措手不及。原本做妈的见儿子要走,必是什么东西都要拿,生怕他缺了什么受了委屈。但好在有冯保提醒:“才人,宫里什么东西没有,世子是皇上唯一的儿子,未来的太子,量他们也不敢怠慢。” 李彩凤这一想才觉得有理,毕竟钧儿不光是自己的儿子,也是皇上的儿子。但即便吩咐下人们少收拾些东西,但心里还有不放心。不禁又开始嘱咐起冯保和李芳来。 李芳知李才人爱子心切,便宽慰道:“才人放心,皇上今日已经跟奴婢提起位份的事,想来再过不久才人和王妃便可一同入宫了。”李芳这一句本是随口的话,却被冯保给记了下来。 入宫的路上,冯保有意试探这位份究竟是如何定的。 却被李芳巧妙给掩了过去:“其实这位份如何,都是皇上定的,我们做奴婢的只能听着主子的安排,你说是不是?” 冯保听李芳这么说,也心知自己是套不出什么话了,也不知是李芳有意隐瞒,还是皇上当真没说。 李芳见冯保不说话了,却忍不住提点了一句,毕竟他跟在皇上身边那么多年,对皇上的脾气还是了解的,他道:“冯公公,有一句话即便你不爱听我也要说了。李才人和王妃今后究竟谁是皇后,那都是主子才能决定的事,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否则惹怒了主子,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冯保点了点头,心想李芳说话倒也实诚,于是便道了句谢。 李芳见冯保态度和善,倒也觉得他是个好相与的人,于是一路上便同他聊开了。只是聊的随意,但他也很懂得分寸,不该说的一句不提。 其中冯保有意试探宫里的情况,李芳也是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便装作不知。自然,他也同样询问王府情况,冯保也同样依着分寸回答。 不过等二人到了乾清宫,还没走近,隔着老远便都不敢再多话了。 他们身后还跟着世子的小轿,一直抬到乾清宫门前,李芳才叫了声落轿,冯保忙过去将世子抱了起来。 也没人通传,冯保就这样抱着世子入了乾清宫,宫门外的太监、宫女、侍卫见到世子都一同跪了下来。冯保从他们身边过,根本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想着他们既是在向世子行礼,又何尝不是在向自己行礼,心里便油然而生了几分骄傲。抱着世子更小心翼翼,就像抱着个宝一样。 不过一进了乾清宫,看到了皇上,冯保便立刻放下世子,和李芳一并跪地行礼。 朱翊钧却并不行礼,等冯保一放他下来,便立刻朝着朱载垕小跑着过去,一边笑一边喊:“爹爹。” 朱载垕被这一声“爹爹”叫得心生怜爱,忙起身走过来,不等他跑近就把他高高的抱了起来。 朱翊钧也不怕,只是不停的笑着。他眉高,眼睛不大也不小,但这时笑起来一双眼睛却是眯成了一条缝,想来是见到爹爹便高兴到了极致。 “钧儿重了。”朱载垕抱着他也觉得分量不轻,想来也没过多久。 这时还同李芳一并跪在地上的冯保忙答话:“皇上,世子不光重了,还高了。”他是从王府带进宫的习惯,所以依旧称呼为“世子”。 不过这会儿朱载垕心情尚好,也没想在这些事情上计较,听了冯保的话只道了句:“是吗?”便将儿子放了下来,让他在地上站直了,自己比对着看看,当真是高了。 很快朱载垕的目光又落到了冯保身上。 冯保不敢与他对视,忙低头。 朱载垕不说话,只是又望了李芳一眼,冲他使了个眼色。李芳见状顿时明白过来,便上前来拉朱翊钧,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便叫了“世子”,好在刚才有冯保的先例,想来皇上也不会多说什么,于是忙又道:“奴婢带您去别处玩。” 朱翊钧望了爹爹一眼,只见他冲自己微笑着点了点头,于是便冲李芳点了个头,拉着李芳的手。 好在李芳从前是王府的人,朱翊钧即便依赖着冯保,但对李芳也不认生,只是路过冯保身旁的时候停了下来,扯着冯保上臂的袖子:“大伴,一起去。” 李芳见状忙拉过世子的手,道:“先让奴婢陪您吧。”他面有为难,虽然知道皇上和冯保有事要商量着,但自己也不好当着面说出来。 然而他正为难之际,想着怎么让世子跟自己离开的时候,朱翊钧却像明白了一般,说:“那我们走吧。”说完又主动拉着李芳的手。(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旧账(三) 李芳略有诧异,但也很快带着世子像门外走去。还是学者冯保刚才的习惯,等到世子走到门前便立刻蹲下去将他抱起来,不让雪湿了他的鞋袜。朱翊钧也习惯了一般,走到门前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停了下来,等着人抱他。 李芳也没有去别的地方,外面天寒地冻的可别冻坏了世子。想来现在也只能去慈庆宫了,那里本是东宫的住所,世子住着也习惯。一路上李芳在想,刚才世子当真明白吗?可他不过才三岁,充其量虚龄四岁。虽说世子早慧,聪明过人,但如此年纪就当真能有这样的心智?或许只是巧合,是自己多想了罢了,世子毕竟还是个孩子。 李芳带着钧儿走后,朱载垕又叫退了下人,方才让冯保起来。 冯保人是站起来了,却只是站着,一句话也不说,等着皇上先开口。 朱载垕本也是等着他开口,但二人就这么各自等了一下,最后还是朱载垕先开口了,问:“这些时日府中可好?” “一切都好。”冯保回答,他原本以为皇上会先问王妃的事,却不想皇上先是问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接着又沉默了一下,才问:“上次朕交代你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冯保知皇上这才进入了正题,其实在阿绣的帮忙下,王妃的事已经弄清了,就是为了讨好世子才让人去和顺斋买的糕点,仅仅是糕点而已。当然皇上的吩咐冯保是没有告诉阿绣的,只是借王妃时常留世子在宫中为由头,指使着阿绣去帮忙打探而已。和顺斋的事也是让她顺带打听,加之对冯保的好感,所以阿绣也心甘情愿帮忙,并没有半分疑心。 冯保也想过,这打探的事本可以自己亲自出马,可让阿绣去却合适的多。至少即便这件事被人知道,也会算在阿绣身上,最多想到李才人,自己不会被牵连进去分毫,因此他才格外放心。 只是现在位份的事即将定下,如今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说实话的好。 冯保只考虑了一下,索性大着胆子说了个谎:“王妃的事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只是......却也不是完全确定。”他后半句话说的吞吐。 朱载垕听了心有不悦,既然打听清楚就清楚了,这个奴婢分明是想逃脱罪责,所以才这么故意拖着说。他道:“你打听到什么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不得有一丝隐瞒。” “是。”冯保这才开口,道,“奴婢打听到,王妃派贴身丫鬟去和顺斋,表面上是买糕点,实际上当真是买一个消息。” 朱载垕听到这里,顿时眉头紧皱,却还是语气平缓的问:“什么消息?” 冯保停顿了一下,毕竟是谎话,心中还是有一些紧张。他尽量立刻平复了情绪,不至于使自己的神色语气露出丝毫破绽,这才道:“是关于妃嫔位份册立的消息。” “册立?”朱载垕闻言再也压制不住怒气,“妒妇!那时朕在宫里尚且处境不明,她倒担心起这个。怎么?害怕朕封了李才人,所以想先向父皇请吗?” 冯保听到这里,已然背心只冒冷汗,怎么刚才说这个谎时,怎么把皇上当时还在慈庆宫给忘了?没想到这个谎竟被皇上给圆过去了,当真让他觉得又惊又险,但愿皇上不要察觉到什么不妙来。 好在朱载垕并没多心,他也料定冯保没那胆子欺瞒,所以也没去想过他话中的真假,只是顺着把事情猜想下去而已。 冯保不说话了,此刻皇上正圣怒,他也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 朱载垕不说话了一下,等到开口,语气中却还是怒气未减:“朕本没有这个打算,她既做得这么急,那朕就立了李才人为皇后,朕倒要看看她当如何?” 冯保闻言虽心头一喜,但表面上却还是一叩头,道:“皇上三思。” 果然朱载垕听到他这话只觉厌烦,便更不想多想了:“就这么定了,你来拟旨。”原本这事儿该叫李芳去做的,但是朱载垕知道李芳若知道了定会相劝,自己也懒得听他啰嗦,索性让冯保来。 冯保见皇上心意已决,倒一时有些拿不准了,皇上本来也是仁厚的人,怎么这件事做起来那么果断,一点也不留情面。想起刚才那一声“妒妇”,冯保隐约觉得,皇上之所以这么决然,其中定还有其他事的缘故。想到这里,冯保忽然觉得自己在不明情况的前提下,不能就这么拟定了这道旨。毕竟王妃是正妻,若没什么明着的罪过,便让妾氏顶替了皇后的位置,难免朝中会有非议。和顺斋的事皇上肯定不会张扬,这么一来若自己写了,不就成了众矢之的了吗? 冯保打定主意,便索性跪在地上不语,只是将头深深埋下,紧贴着冰冷的地面。 他知道自己不用再多说什么,仅凭如此,皇上便能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皇上的声音很快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质问:“怎么?你不肯?” 冯保小心回答:“奴婢是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冯保不语,他不能告诉皇上自己真正的顾虑,否则皇上必然也会有所顾忌,这件事便不能成了。 朱载垕见他不说话,其实心中已然想到了什么,他问:“你是怕得罪了王妃?还是怕得罪了朝中的大臣。” 冯保闻言也心中一惊,忙又叩头道:“皇上恕罪。”心中暗想,皇上竟然想到了朝局,那还为何要执意如此?难不成皇上心中,就当真那么厌弃王妃吗?也不知除了自己刚才所言的和顺斋的事还有何缘故?想来前些时日,皇上还特地派人宫中太医院的院判去王府为王妃诊病,怎么短短时日间变化如此之快? 冯保既不明白,也不敢多说什么。既然皇上如此坚决,那对自己对李才人也是件好事。只要这个旨不让自己去拟就好,于是他道:“奴婢才从王府入宫,很多事还有生疏。不是奴婢抗命,而是像拟旨这种事,还是交由黄公公去做比较妥当。”他还不知道黄锦已经离宫的消息。(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旧账(四) “黄锦走了。” 冯保吓了一跳,忙一抬头,不明白这个“走了”是否是那一层意思。 朱载垕见他眼中的惊恐,知道他是想成了别的,便将自己答应黄锦的事说了一遍。 冯保听着,却有一丝心酸,若不是皇上在面前,差点没忍住流出泪来。毕竟自己一入宫就干爹照应着,那时干爹还不是司礼监的掌印。这么多年过来了,他虽一直图谋着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但真听到干爹走了,自己竟毫不知情,连送也没能去送一下,心里就是十分不是滋味。 朱载垕见他脸色不好,也知他和黄锦的关系,顿时有些心软,忍不住宽慰了几句:“行了,人都已经走了。” 冯保听到皇上的宽慰,即便再怎么难过也必须立刻从悲伤中抽出来,道:“多谢皇上体恤,奴婢不打紧。”他想皇上既然已明白不立正妻为皇后可能动荡到朝局,那有些话自己也可以说了,于是道:“皇上,王妃毕竟是正妻,若没个什么明确的罪名,皇上这么做不光会遭到群臣的反对,还会陷李才人于狐媚惑主的骂名中啊。其实奴婢以为王妃的事实不宜外传,否则一来恐有损皇上的颜面。” “这个自然不用外传,朕不立她就不立,何需这么多理由?”朱载垕的话中明显还有不悦,都过了这么一会儿,怒气还不消减。冯保更加确定,不单是为了和顺斋的事。 他不敢直言发问,只是小心道:“其实奴婢以为,和顺斋的事也算不得什么大罪名。”他抬头更小心的打量着皇上的神色,“皇上何至于如此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 朱载垕并没有看他,自然也不知道冯保一直在看着自己的脸色。只是听到这话时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谁说只有这一次?”原本这件事他也不打算说的,本来以为是误会,但现在想来,王妃的心胸何其狭小。他本就有不立她之心,现下说出来只会更定了她的罪名,于是道:“你还记得父皇驾崩当日,朕曾回王府将钧儿送回去吗?” “奴婢记得。” 朱载垕却不继续把话说下去,而是再问:“你又是否还记得朕让你去查清楚的那件事?” “皇上指的是......李才人和张阁老的事?” “不错。” 冯保顿时觉得有些紧张了起来,问题终于又回到了这件事上。如果他猜得不错,皇上会如此疑心李才人和张先生,必定有王妃的关系。原本这件事他也想通过阿绣去打听,只是王妃的贴身婢女只有月兰一人,月兰又口风紧,什么都打探不到。 冯保知道不找出证据来,李才人是断然不会同王妃反目的。李才人若始终让着王妃,那无论如今还是往后,自己为她做再多事也只是徒劳。 他正苦寻不得,偏巧今日皇上提到这件事,倒顿时让冯保提起了精神,仔细的听着。 朱载垕缓缓道明了整件事的经过,原来那晚他回王府,便宿在了王妃陈氏那里。他想着陈氏是正妻,自己不在,王府这个家理应是让她管着的。李才人和张居正的事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虽有些见不得台面,他还是问了陈氏是否知情。原本想着陈氏若真知情,那也说明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也就是不是如自己想象的一般,他并不是真的怀疑谁,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已。只是陈氏却告诉她自己一点也不知情,但却说王爷入宫后的有一段时日的确见着李才人时常出府,但她病着,对府中的事很少过问,因此也不知她究竟去了哪里。 若不是听了陈氏的话,朱载垕也不会当真如此怀疑。当时他倒真信了陈氏的话,后来让冯保去查,明白这件事其中的真相后,他便开始怀疑,陈氏未必不知道。只是没想到陈氏如此善妒,直到听了冯保说和顺斋的事,他才察觉到她的本性。想到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竟被一个妇人如此欺瞒,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执意要立李才人为后。他道:“何况李才人本是钧儿的生母,钧儿是储君,朕若这么说,朝中谁敢反驳?” 冯保闻言,倒也觉得这倒当真是个理。拿储君说话,朝臣们也自然会顾虑三分。他道:“皇上若真如此说,朝臣们自然无人敢反驳。” 朱载垕想起这件事就不禁懊恼,道:“说来朕也有不是,若不是看到李才人的信是张居正的字迹,又何至于闹出这么多事来。” 冯保听这话倒是一惊,从前他与李才人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皇上为何会突然怀疑。现下听这话,再联系到整件事,方才恍然大悟,原来问题是出在字迹上。他想着今日入了趟宫便有了这么多意外收获,定要先回去告诉才人。至少要让她先知道这背地里是王妃在使坏,这次是皇上亲口说的,她不信也得信了。 这时朱载垕开口了,语气有些不耐烦的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这个旨你拟是不拟?你若不拟朕便派人去找李芳。” 冯保沉默了一下,却忽然叩头,道:“请皇上恕罪,奴婢斗胆请皇上让李公公来拟这个旨。” 朱载垕没想到他真会抗旨,刚要训责,便听冯保又道:“奴婢请先回王府,继续为皇上监视着王府的动静。” 他这么一说,朱载垕的怒气倒顿时平息了。 的确,现在有一个人在王府看着的确比较好,何况等到册立过后便又可进宫。只是这前前后后一折腾下来,算起来也要有个一个月左右,让他回去看着些也好。 何况今日他本是想见钧儿,让冯保进宫也是想顺带着问话,他倒真的不想冯保留宫中。毕竟司礼监掌印的事还没定,高先生近日一直在举荐陈洪,也一并催促着这件事。在首辅一事上自己已没立了高先生,若在这件事上还不立陈洪,倒当真有些说不过去了。只是父皇的遗命在那里,自己又不得违背。他想着想着又不禁皱眉,但想先过了王府女眷册立的事再说吧,于是便准了冯保先回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旧账(五) 冯保一得了皇上的准便立刻告退,巴不得立刻回到王府,好把这些事儿全都说给李才人听。 然而他刚一走到宫城门口,正要向王府去,后面却急急忙忙的从宫里追出个人出来,一边追一边喊:“冯爷,冯爷,请留步。” 冯保闻声回头,见是一个内侍,自己却不熟悉,但却停下了脚步。 等到那人跑到自己面前,才问:“何事?” 那内侍来不及喘气,忙道:“是皇上,是皇上让冯爷回去。” “皇上?”冯保不明白了,“你休要糊弄,我刚从皇上那里出来,便是皇上让我出宫的。”他话虽如此,但也想此人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只是先吓吓他而已,这样他也好说实话。 果然那内侍一听到他的话也有些慌了,忙解释:“小人可不敢啊,当真是皇上的旨意,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又如何敢作假呢?” 冯保见他神色,却一笑,语气顿时变得和善起来:“好了,我不过是同你说笑罢了。” 那人听了这话也松了口气,跟着笑了起来。 “我问你件事。” “何事?小人定当知无不言。” “皇上为何会忽然又召我回去?” 那人并不意外,似乎已料到冯保会这么问,摇了摇头,却回答:“这个小人就不是很清楚,不过小人知道的是,现在李爷带着世子正在皇上那儿,似乎是和世子有关。” 和世子有关......冯保隐约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多问,也不耽搁,便立刻跟着那内侍折回。 一路上走得很快,几次近乎小跑,很快便又回到了乾清宫。那传旨召他回来的内侍只跟到了宫门口,就留在外面不进来了。 冯保也不管他,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果然见李芳、世子还有皇上都在。 他还是依旧照规矩先行礼,但刚一跪下,朱翊钧便跑了过来,眼见着就要扑倒他怀里,嘴里也叫了声:“大伴。” 冯保没办法,可不能摔着世子,只能不先顾着行礼了,伸出双手格外小心的接住了世子。 朱翊钧抬头看着他,说:“大伴,不走。” 他本想说“不走”的,但一想皇上还在场,这说话可由不得自己。于是便只能抬头,望向皇上,却见皇上也正望着这边,看到他一皱眉,道:“你看着朕干嘛?钧儿是在同你说话呢。” 冯保一听这话不由得暗暗叫苦,这让自己如何回答。 朱载垕也没想到钧儿对冯保如此依赖,竟远胜于李芳。好歹从前在王府,李芳也是帮着照顾过钧儿一段时日的,或许是因为钧儿年纪太小,所以和李芳的关系才不如冯保吧。想了想,自己也不要为难冯保了,便道:“行了,你带钧儿出宫吧。” 这次不光是冯保,连一旁的李芳听了也不禁诧异,忍不住道:“皇上许久不曾见过世子了,不如留世子在宫中好好陪陪吧。”他本以为皇上这次让世子进宫就不会让他再回王府了,却不想皇上竟突然改变了主意。 冯保也是这么想,不光是他,就连李才人也觉得如此,因此今日收拾起东西时才那么不舍,什么都想给世子带进来。 “让钧儿回去,最近朝中的事已经够烦了,回王府还有人照看着。”朱载垕说这话时眉头紧皱,想来心中也有不舍,只是他说的也是实话。 刚才冯保走后他便让李芳带钧儿过来,恰好今日的事不忙,他原本也想着好好的陪钧儿玩玩。只是却不想钧儿一听到冯保走了,便哭着要让他回来,朱载垕无奈,也只能让人去叫回了。 他也没想到钧儿会这么舍不得冯保,刚才等着的这段时间,他也仔细想过。钧儿留在宫中自己当真没什么功夫照顾,只能让宫人照看。只是即便宫人再怎么细心,也终究不如王府,不如李氏照顾的周全。毕竟是生母,外人哪有做妈妈的想的周到。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一层,他才决定让钧儿先跟着冯保回去,不过他也对冯保说:“每隔个三日你便带钧儿入宫一趟,朕也想见见他,否则始终不放心。” 朱载垕有意变化了一下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冯保自然明白,皇上不光是想见世子,还是想知道王府的情况,于是很快回道:“是,奴婢一定照办。” 朱载垕点了点头,这才吩咐李芳亲自送他们出宫。 冯保回到王府第一个见的便是李才人。 李彩凤见冯保回来并不吃惊,但当见到冯保抱着自己的儿子一并回来时,激动的差点哭出来,忙一把接过儿子,紧紧的抱在怀中。 刚才虽只有那么几个时辰,但她一想到儿子进宫后就不会出来了,位份册立的事也没个准,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才会接他们进去。这么一来想要再见到儿子,那便是遥遥无期了。想到此,她便有种揪心的难受。 好在现在儿子是回来了,失而复得的感觉,换做是谁不欣喜若狂。 李彩凤高兴了一阵,便忙吩咐阿绣带钧儿下去吃点东西,这才开始过问冯保的事:“说吧,你和钧儿怎么都回来了?” 冯保见屋中没有了旁人,这才将其中原因说了一遍。 李彩凤听了是因为冯保的缘故,也不知说什么好,心中却想,这么算起来,这次倒要多亏了冯保了。 冯保说完了原由,见李才人不说了,于是还不等她再开口,便又道:“奴婢这次进宫还弄明白了两件关健的事。” “和我有关?” 冯保点头。 “你说吧。” 冯保也不绕弯子,直接把从皇上那里听到的,皇上为何会疑心李才人和张先生,还有王妃在皇上面前说过的话都原原本本的给李才人说了一遍,虽不是字字句句都一样,但意思也是大致如此。 冯保原本以为李才人听了会顿怒,谁知李彩凤听了却不说话了。 冯保等了片刻,她却还是依旧沉默不语,冯保不禁问了:“才人,可有什么打算?” 李彩凤沉默着摇了摇头,眉头却依旧紧皱。她没想到皇上之所以怀疑自己和张先生,竟是为了那字迹。不过她更没想到的却是,她和张先生的事,王妃分明知情,也答应过她会帮着解释,却不想背地里竟那么说给皇上听,倒真让她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旧账(六) 冯保见状,已知李才人心有不悦,便索性趁热打铁,又把皇上欲立她为皇后的事说了一遍,当然他没有提到和顺斋的事。 李彩凤闻言面上有震惊,皇上怎么会突然想起立自己为皇后?难道就仅仅因为王妃在背地里说的这话,只是这也只是女人家的小心思,也算不得什么大错,皇上何止于此。 李彩凤很清楚,王妃并没有什么失德的大错,皇上一旦这么改立,必然会引起朝中的一阵风波。想到这里反倒忧心,脸上也见不到一丝喜色。不禁又再向冯保确认了一次:“你刚才说的可无半句虚言?皇上可当真这么说?” 冯保毫不犹豫的回答:“千真万确,奴婢不敢有分毫隐瞒。” 李彩凤又沉默,这原本对他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只是她却隐约意识到这件事要不妙了。她想了想又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奴婢只告诉了才人,只是皇上是否还同谁说过,这个奴婢就不得而知,不过想来也是没有的。” 李彩凤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这件事你也谁都不要再说。” “是。”冯保只能依吩咐,却也忍不住试探的询问着李才人的打算。他并不明说,只是道,“才人今后入了宫,可也要为世子多做打算啊。世子虽是皇上唯一的儿子,但再过不久后宫中也会多添妃嫔,世子一日不被立为太子,皇上便可能随时变卦,所以才人的前途也关系着世子的前程啊。” 果然一听和钧儿有关,李彩凤便不禁动容。 冯保见状,忙又道:“这件事本是王妃先对不起才人,这次让才人做皇后也是皇上自己的意思。才人从中可没说过一句话,可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既然如此,才人便领受了这个位置便可。您是世子的生母,单凭这一点,便可堵住朝中诸多大臣的嘴。” 李才人还是不说话,却皱着眉,倒是让冯保也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了。不过他能说的都已经说了,这次便索性不再开口,只等着才人说话。 李彩凤沉默了片刻,才忽然开口,道:“这件事先不提,你要想办法把这件事拖着,皇上若问你话,你就说我要见他。记着,在我没见过皇上之前,这件事不能走露半点风声。” 冯保为难了:“奴婢不告诉别人倒是容易,只是若才人见不着皇上,又该如何呢?”王府女眷未受封前入宫请见,实在有违祖制,所以这点冯保倒当真不敢肯定。 谁知李彩凤却坚决道:“那你便转告皇上,若见不着我是断然不敢受封的。” “这......”冯保一听这话更为难了,“才人何苦如此,倘若激怒了皇上,对才人可是没有半分好处啊。” 李彩凤还是坚持:“我可不是故意激怒皇上,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清楚,否则今后麻烦就大了。” 冯保心知拗不过她的性子,只能道:“才人,皇上可不同于从前的王爷,在一些事上,才人还是顺从些的好,这样今后对世子也没有半点坏处啊。” 李彩凤沉默了一下,但凡一提到世子她便有些动摇了。不过她很快又再次确定,事情不能就这么做,尤其是皇后之位关乎朝政,有些话还是不得不先同皇上说。她不是不知道冯保一直在帮自己,只是有些事自己当真不能就这样,于是道:“你只管将我的话告诉皇上,想来皇上会见我。” 冯保无奈,只能道:“奴婢会尽力为才人传达。”然而他很快又问:“奴婢斗胆问一句,不知才人见皇上究竟要说什么?” 李彩凤原本也不想瞒着他,但她细想却觉得这件事若不瞒着冯保,他定会从中阻拦,于是道:“我只是想亲耳听听皇上怎么说,也才好安心。” 冯保听了这话也并没有怀疑,想来皇上也不会同才人说和顺斋的事,自己的谎话也不至于被拆穿。才人担心是在所难免的,既然如此,便让她宽心也好,于是道:“奴婢尽一尽全力就是。” “好,你明日便去。”想来今日他才从宫中出来,若太急也不妥。 然而冯保却摇头:“才人不必着急,这件事急不得。”他说:“奴婢出宫时皇上吩咐过,每隔三日便带世子入一次宫,以解皇上思犊之情,奴婢以为到那时再说也无不妥。” 李彩凤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的确有些急了,于是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三日之后。”(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玉印(一) 从李才人宫里出来,冯保也知道这件事暂时只能如此,也只有等着自己三日后见过皇上,听了皇上的态度,才能再为接下来的事想办法。 而现在,他心里却开始想黄锦了,想起今日皇上告诉自己黄锦已离宫的话。虽然他知道黄锦会走,但他却始终觉得黄锦不会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竟也没派人来支会自己一声,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原本他可以留在王府,但不知为何,他忽然有种感觉,觉得应该回自己在京中的府宅一趟。这个地方黄锦是知道的,黄锦为避人耳目,说不定会将消息送到这里。 冯保说去就去,唤了身便装,便要出去。 谁知刚走到侧门马房,周围本没有什么人,忽然一只手猛的从身后拍了他一下。 冯保吓了一大跳,整个身子也跟着一颤,却听见身后传来了女子的笑声。他一回头,才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正是阿绣。他本心有不悦,但想着阿绣是才人身边的人,对自己也还有用,于是便耐着性子开口:“原来是阿绣姑娘。” 阿绣见他刚才被自己吓着,也不禁觉得有趣,只是他现在一说话又恢复了平常,倒是又顿时觉得无趣了,嘟着嘴道:“你这人,明明被吓着了,倒还能装得什么事都没有,当真是无趣极了。” 冯保无奈,却不知该如何说了,想来想去终问:“姑娘有事吗?” 他这话一出,阿绣却一下子变了脸色,嗔怪道:“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冯保这一下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阿绣看他模样也难受,也不再打趣他,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将一封信递给他:“这是给你的,刚才我出去帮才人买东西,在门外时有人塞给我的。”她见冯保接下,拆开来看,又笑着说道:“若不是你的,其他人我还不帮着送呢。” 然而冯保只道了声“多谢”,说时依旧埋头,拆着信。等到他打开一看,才发现竟是干爹的。 “谁的信啊?”阿绣探过头来看。 然而冯保却一下子将信折了起来,连同信封收进袖子里:“家信。” 阿绣听了却“哼”了一声:“休要唬我,那个送信的分明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 “对,都是宫里的人。” 冯保一下子明白了,她说的宫里人是指的和自己一样的太监,但也不禁奇怪:“你怎么知道?”他可不觉得干爹派来的人会如此招摇,在穿着装扮上让人看出。 谁知阿绣听了他的话却一笑:“我自有我的法子。” “什么法子?”冯保顿时有些好奇了。 “你真想知道?” “还请姑娘赐教。” 阿绣见他当真想知道,却笑得更开心了。冯保也不知她在笑什么,不禁皱眉,然而就是她这个模样,逗得阿绣笑个不停。 “姑娘。”冯保有些耐不住了,原本在主子面前他也不会如此,即便主子不说话,他也能在旁边耐心的候着,有时一候哪怕几个时辰,但却都是常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现在在一个王府丫鬟面前,反倒觉得格外不适,也说不出为什么,或许是不习惯她这样的笑。 “好了好了,我也不逗你了。” 冯保听到她这话,却只觉心里更无奈,只想快点走了,刚才的好奇也顿时减淡了许多。 然而阿绣却道:“不过你刚才没有给我说实话,所以今天我也不告诉你,我们扯平了。等以后吧。”说完她却转身背着手一步一跳的走了,倒是让冯保愣在了那里。 他倒当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片刻后回过神来,不禁摇头感叹。他好歹在先帝跟前待了那么多年,揣摩人心思对他而言早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一到王府这点本事就处处碰壁,这女人家的心思,当真是一点也说不清啊。 不过现在也不是多想这些的时候,他袖子中还藏着干爹的信。刚才因为阿绣在一旁,他也只看了开头几句,便不敢再看下去。事关重大,可不能让旁的什么人知道。干爹送这信时也十分小心,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唯一奇怪的就是阿绣怎么看出刚才那送信来的人也是个太监。 冯保更担心的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露出了什么破绽,既然阿绣能看出来,那说明别人也同样可以看出来。 只是今日阿绣没有把话说明白,也只能日后再问了。 他想了想,还是按原定的计划,先去自己在京中的府宅。然而再好好看看这封信,看看干爹究竟说了什么。 刚才他只看了个开头,似乎干爹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它,只是到底是什么,他也没细看。 一路上在轿子里,他本也想急着拿出来看的,只是轿子过于晃动,才看了几段便觉得眼花,因此也没法再看下去了。 等到了府宅,冯保才立刻吩咐关上大门,又遣退了下人,这才一个人在屋子里看起了那封信。 果然如皇上所说,干爹当真是去为先帝守陵了,这封信是托人送来的。原来是今日黄昏,过了夜禁之后干爹要约他见一面。夜禁对寻常百姓来说是断然不敢出来的,可是对他们而言想出来却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身上有宫里的牙牌,到哪里一亮也没人敢拦着。 干爹在城郊守陵,那里的人本就稀少,想偷偷出来更是件简单的事。 只是这信上并没说有什么话要交代,只是说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他,让他务必准时到达约定的地方。 这本也没什么,入夜后王府中的人大多不外行了,冯保要溜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他是宫里出来的,李才人对他的行踪也没有太多过问。 那么干爹又是约的自己在哪儿见面呢? 冯保仔细看下去,果然信最后写了地点,可当冯保看到时却当真是吃了一惊。 和顺斋,怎么会是和顺斋呢? 和顺斋是什么地方冯保也很清楚,只是印象中和顺斋和宫里并没有半分关系,也不曾听说过干爹和他们有什么牵连。(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玉印(二) 甚至从前连先帝也不清楚和顺斋的底细。 这么一想他又想起,从前先帝的确让东场的人去查过,东场一直在干爹手中,即便干爹还不是司礼监掌印的时候,先帝也同样让他提督东厂。东厂要查什么向来没有查不到,何况是在干爹的提领下。只是那一次,当真算是一个破例,东厂去查了数余月去什么都没有查到。先帝当时震怒,也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普天之下还有天家查不到的东西。原本司礼监的人私下里都想等着看看这和顺斋的底细,只是没过多久,先帝不知为何也不提这件事了,东厂的调查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干爹和先帝都如此,他们不提,底下人自然没有敢多话的。但背地里的议论还是有的,只是和顺斋就变得越发神秘莫测了。 现在看来,难道这和顺斋和干爹有关? 冯保从前早就想弄清楚和顺斋的事,现在更是越想越想知道,巴不得立刻就过去。只是现在天色尚早,恐怕要再等近两个时辰才会黑下来。于是他也只能耐着性子等着,却觉得越发坐立不安起来,心中老想着这事。隔一会儿就问一次时辰,一共问了个十来次,天才总算黑了下来。 但即便天黑了,也还不能立刻急着出去,时辰还没到。其实这个时辰出去也没什么不妥,等到夜禁的时候也恰好在路上,遇到阻拦直接亮牌子就好。只是冯保习惯了依从干爹的吩咐,信上说的是夜禁后出门,那边要等到一更三点,一刻都不能少。 冯保一早让人备好了轿子,只是等着时辰一到便立刻出门。 寻常人夜禁前都是赶着回家的,倒是难得见到有这个时候还出门的,更夫本想上前盘问、但转念一想这里是京城,是天子脚下,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自然是什么大人物,定是有什么公事在身,自己还是少招惹的好。于是一路上,倒没有什么更夫叫住盘问。只是到了要过重要关卡的时候,遇上守卫冯保才不得不亮牌子,但是他只是将牌子递出去,自己还是好好的坐在了轿子里,不愿露面。 宫里的事便是皇上的事,宫里的人自然是皇上的人了。因此这些守卫见到牌子赶着放行,寻常即便有公事在身的大臣,除了三品以上的,也要询问一句是何事。这也是职责所在,但现在却一句话也不敢多问。因此冯保这一路倒算顺利。 等到了和顺斋门外,轿子自然而然的落下、压轿,冯保躬着身子出去。他有意拉起斗篷,遮住自己的脸。然而当他走出轿子,站在和顺斋门前时却傻眼了。 和顺斋大门紧闭,门前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甚至里面都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一点光透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 冯保下意识的警觉,以为自己落入什么圈套中,忙呼了一声:“不好,中计了。”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连忙转头望向四周,以为会看到成队的人拿着火把向他们冲过来,然后将他们团团围住。 然而环顾四周却是昏暗寂静一片,什么人也没有。少数的阁楼上还亮着灯,毕竟是勾栏胡同,夜禁后不敢喧哗,只能关上门自家做着自家的生意。 冯保在原地愣了许久,等到凉风吹来,他一个冷颤,才发现还是没有什么人,很快镇定下来。但心中的疑惑却没有消减,依旧小心翼翼的用余光打量着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和顺斋的牌匾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否应该敲门。 但想了想也不能自己去,于是对身旁的一个轿夫道:“你,过去敲门。” 轿夫刚才虽不如冯保般紧张,但也是小心翼翼,依吩咐上前敲门。虽没怎么用力,但“噔噔”声在寂静的街道显得格外刺耳,害得他只敲了几下便不敢再敲了,转头低声对冯保道:“老爷,没人。” 怎么会没人?冯保本想亲自上前去敲门的,但也觉得今晚的事有些不寻常,闹出太大的动静终归不好。想了想还是决定再等等。 毕竟干爹既约了自己,便没理由这般食言。 只是他在雪地里来回踱步,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还是不见有人,不免有些耐不住了,心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难不成是阿绣?也不对,那封信的字迹也不是她的。何况她没理由这么捉弄自己,别的地方就算了,和顺斋是什么地方,她即便不知道底细,也会明白这是在勾栏胡同里。 冯保正想着,一旁轿夫道:“老爷,小人看着人是不会来了,不如先回去吧?”他虽不知道老爷来这里是为何事,但现在看样子,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因此才这么说。 然而冯保却摇了摇头:“再等等,再等等。”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哆嗦,虽然已是正月,但夜里还是冷得彻骨。 轿夫见老爷执意要等,不禁又道:“外面冷,不如老爷做轿子里等吧。” 冯保想了想也好,这样站在外面也不便,要是被什么人看到了就不妙了。于是躬着身子,便要坐回轿子里面去。 然而他的头刚要伸进轿子里,却忽然用余光瞥见街角有一个黑影竟向这边走来。 冯保忙缩回了头,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影子。借着月光,虽看不清模样,但也能看出是个人,提着什么正向这边走来。 “什么人?”这一声却是轿夫先叫出来的。如今已夜禁还在外面走动,当真有些奇怪,加上谁走夜路又不点灯呢?便更邪门了。 然而轿夫这一声出口,却如同淹没在雪地里一般,听不到一点回应。然而轿夫却并不死心,而是又问了一遍:“那边过来的,什么人?” 这次依旧没有回答,事情便显得越发诡异了。 轿夫显然有些不高兴了,将手头的灯笼塞进了另一个手里,便要上前捉住这个人看看究竟是人是鬼。 然而他刚走一步,却见那人手一抬。他还来不及捂住耳朵,便听到几声刺耳的铜锣声,接着竟是一声拖得长长的报更声,几声铜锣便是几更。(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玉印(三) 在场的两个轿夫都被吓了一跳,冯保起初被这声音一惊,但很快却觉得这声音的熟悉。见两个轿夫似有动作,轿夫们心知此人故意,似乎是想上前抓着好好质问一般。但冯保却一抬手拦住了他们,拿过他们手中的两盏灯笼。冯保这次出来没有带太多人,只让两个轿夫跟着,因此这两盏灯笼原本也是插在轿子上。 现在他一并拿在手中,只觉得自己周身顿时亮堂了许多,便提着灯笼朝着那个正往这边而来的人迎面而去。 他隐约猜到可能会是谁,但却也不敢肯定,只能先看清楚了再说。果然走进一看,那人是更夫的装束,左手提着一面铜锣,右手拿着一个木槌,木槌远离人手那端还裹着红布,这样在深夜里敲起来声音也不至于太尖锐。 很快,那人走近了,冯保看到他的模样只是在心里暗道了声“果然”。虽然换了装束一眼看上去还有些不习惯,但也能认出不是黄锦是谁。 冯保张了张嘴,差点出口了“干爹”二字。 然而黄锦不说话,只给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用低得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进去说。” 冯保点点头,指了指街对面的一条巷子,让两个轿夫在那里等着,这么一来也不至于太显眼。其他地方就算了,毕竟这里是和顺斋。 两个轿夫自然依着老爷的话。 等冯保吩咐完了,便又转身望向黄锦,然而他却惊讶的发现,黄锦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串钥匙,从中提出一根,很快便打开了和顺斋的大门。 和顺斋的钥匙他怎么会有? 冯保虽疑惑却没有多问,跟着黄锦进门了。一进屋后黄锦也不急着点灯,将手中的锣、锤一放,便先插上了门。顿时将微弱的月光也挡在了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冯保倒不习惯身处这种环境,对周围的一切全然无知。他没带灯笼进来,便想掏出火折,有点亮光总归是好的。 但还不等他打开火折,屋中便亮起一点如豆的火光,原来是黄锦点燃了一盏烛台。火光虽然微弱,但就着还是能看清楚脚下的路。 “跟我来。”黄锦淡淡的说了句,冯保也不多话,立刻跟了上去,十分小心着脚下。 和顺斋冯保从前倒从没进过,也不知里面的布置,前堂是客堂,也是平日里做生意的地方。后面还有一个院子,只是由于天色的关系,看不清有几间屋子,只是屋子里都一律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出是否有人。按理说即便是入夜,这里也应该会有人的,只是冯保却只觉得这院子里安静的异常,似乎当真没有什么人一般。 黄锦很熟悉的走到一间屋子前,又熟练的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屋后将烛台放在桌子上。 冯保自然而然的跟了进来,随手转身关上了门,但见干爹正用火折点了几个灯笼,等到看清楚屋子中其他灯笼摆放的地方,便也掏出火折过去帮忙点上。 二人差不多点了三四盏,屋子已经十分明亮了,摆设什么的都看得十分清楚。黄锦这才开口,让冯保不要再点了:“行了,就这些。” “是。”冯保的回答依旧恭敬,就像从前在宫里一样。 黄锦这才做了下来,见冯保还站着,道:“你这样我怎么说话,做吧。” 冯保却不动,站在那里就这么看着黄锦,忽然掩面哭了起来,一屈膝便冲着黄锦跪了下来:“干爹,儿子还以为再也见不着您了。” 黄锦闻言只是一笑:“什么见得着见不着的,我不是活的好好的吗?远离了宫里也好,先帝的万年吉壤当真是个好地方,环境清幽,也远离了是非。我在那里养老,说不定还真能多活几年。” “干爹。”冯保看着他,脸上还挂着泪,“多亏干爹还肯再见儿子,不然儿子这心里,始终不是滋味。” “你是怪我没有说一句话就走了?”黄锦一叹,冲他招了招手,冯保便就这么跪着过去。黄锦抚摸着他头上的冠帽,语重心长道,“永亭啊,不是我狠心不见你,只是你要知道,当时你在裕邸,我是随着先帝的梓宫走的,即便你知道了我们也见不着的。我们不过是奴婢,一辈子都是为主子活着,怎么能因为我们而坏了主子的大事。” 永亭是冯保的字,也是第一次,听到干爹这么称呼自己。冯保顿时心有感触,忍不住又朝着黄锦多叩了几个头,口中又连呼了两声“干爹”。 “起来吧,地上凉。”黄锦亲手将他拉起,又按着他坐下,这才道,“只是规矩不能坏,你是我干儿子,我即便要走,又怎么能不来见你一面呢?今日我找你来,就是要交给你一件东西,然后告诉你一个大秘密。”黄锦说到最后声音已压得十分低沉,这也让冯保跟着紧张起来。 干爹跟在先帝身边那么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能让他觉得是大秘密的事,那定然绝非寻常。 冯保想定然是与这和顺斋有关,见黄锦开口要说了,顿时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只听黄锦问:“和顺斋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冯保听他这么问,便将当年先帝让查和顺斋底细,最后无果而终的事说了一遍,说完道:“儿子知道的只有这些。” 黄锦点了点头:“不错,和顺斋的底细当年先帝的确是让我去查的。这件事原本也只有司礼监的人知道,我让你们不许外传,你们虽不说,但私下里心里未必没有疑惑。你们是不是想着和顺斋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东厂的人也查不出分毫?” 冯保点了点头,也不否认。 “你在先帝身边伺候过,先帝的脾气你不是不清楚。哪怕未必会追究,但若是不把事情弄个清楚,是绝不会罢休的。可后来先帝却忽然不再追究这件事了,你觉得是为何?” 冯保摇头:“儿子愚钝。”只想等着听黄锦把事情说下去。(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玉印(四) “因为先帝起初不知道,但后来却知道了,所以就不再追究。” “先帝知道了?”冯保闻言也吃了一惊,这听上去倒有些不可思议。 黄锦点头:“不错,先帝是知道了,而这件事便是我告诉先帝的。其实这和顺斋并不是什么神秘的地方,东厂之所以没有查出来,是因为根本不会用心去查,即便先帝问起,他们也只敢敷衍。除非有一日,我不在了,先帝再派别人来提督东厂,那时一切便会明白。不过先帝也不愿张扬,因为知道这背后牵扯甚广,甚至还牵扯到了朝中大部分三品以上的要员。” 冯保渐渐有些明白了,试探着问:“难道这和顺斋与干爹有关?” “自然与我有关。”黄锦手中还拿着刚才开门的钥匙,此刻又在冯保面前晃了晃,“不然我怎么能这么随意进出这里?要知道即便是朝中三品大员,也未必能来这里。” 这点冯保也是知道的,所以就无可否认。 “不过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知道你从刚才开始就奇怪,为什么这里到了夜里没有别人。”黄锦停顿了一下,有意打量着冯保的眼色,“因为这里的杂役、账房还有其他人,全都不是普通百姓。” “难道......” “不错,他们都是东厂的人。准确的说是东厂隐藏在市井的眼线,只是后来被我调任到了这里,便就做起了这和顺斋的生意。” 冯保虽心中早有预料,但当真听到黄锦亲自说出口也不禁吃了一惊。果然,黄锦就是这和顺斋背后的人。难道他刚才那么说,难怪东厂什么也查不出,自己查自己,如何能查得出? “入夜后这里不留人也是我安排的,和顺斋有太多秘密,京中也有不少人想窥探。但若真进的来也知道不了什么,只会更加觉得奇怪。” “干爹安排他们回了东厂?” 黄锦点头:“不错,除了东厂,我想不出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他又道:“放眼大明朝,还有谁能比东厂知道的消息多?单凭宫里的消息,寻常人又有几个有能耐知道?所以提督东厂便等于握着一个赚钱的最好途径,即便让先帝知道了,只要能把赚的银子拿出来归入先帝的内帑,先帝也不会多说什么。当然,也是先帝知道我懂得分寸,有些不能卖的消息是坚决不会卖的,否则也断然不会同意。而且和顺斋每月都有账簿,谁买了什么消息,先帝全都一清二楚。所以即便先帝久不上朝,迁于西苑,在玉熙宫中玄修,但对外面的动向也能掌握的一清二楚,其中也不是没有和顺斋的功劳。” 冯保这下总算是明白了,不过心中也为那些买过消息的大臣们捏了把汗,谁会想到这和顺斋背后的主人竟然是皇上。若是他们知道了,恐怕会吓得自绝吧。 冯保原以为和顺斋的事就是如此了,谁知这时黄锦又道:“不过这里面的事还没有这么简单,有些事先帝同样也不知道。” 冯保也不问,只是耐下性子继续的听着。 只听黄锦又道:“其实皇上是最大的东家,但真正掌控生意的却是我,其实不光是我,还有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 黄锦点了点头:“这个人的事连先帝都毫不知情,就连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他究竟是谁。” “是谁?”冯保追问。 然而黄锦却不急着回答,而是又自顾自的说道:“其实别看东厂消息广,但也只是在宫里的,对于大臣们,若没有皇上的特别吩咐,还是不能轻易监视的,尤其是京中三品以上的大臣。所以在朝廷上,我们需要一个人,能给我们提供这些消息,所以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说和顺斋有两个东家。只是私底下我们二人是从没见过的,因为事先有约定在先,若有什么安排,都是让其他人去办。这个条件本是他提出的,我本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因此也乐得如此。” “这个人是内阁的?”冯保虽这么问,但心中已大致肯定了。 黄锦抬头看着他,却不回答,而是问:“那你又猜猜会是谁?” 冯保仔细一想,和顺斋建立时内阁还是严嵩在当政,原本严嵩的可能性最大。只是刚才干爹说,也是近日才知道这个人是谁,是否就意味着这个人如今还在朝中? “你在想是不是严嵩对吧?”黄锦一眼便看破了他的心思,笑道,“当初我也这么以为。不,应该说是肯定。只是我几次试图套出他的话,严嵩却一点口风都不漏,我当他是老谋深算,根本没怀疑过不是他。” 不是严嵩那还会是谁呢?冯保心想,既然是内阁的人,那除了严嵩之外其他人都有可能。然而还不等他再继续想下去,黄锦便已说出了答案:“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内阁首辅徐阶。” “这怎么可能?”冯保脱口而出,“若真是徐阶,他有这样的消息来源,想要斗过高拱不是轻而易举吗?但干爹和我都看到了,徐阶在高拱面前可是时常吃亏啊。” 黄锦却一笑:“这便是他的聪明之处了,很多事情不能依可能或不可能来看。你记住,有时候最不可能的人反倒就是最可能的人。” 这样的说法冯保还是不能认同,只是干爹既已这么说了,却也不便同他争辩,于是只是点了点头:“儿子记下了。”但心中仍有疑惑,越想越觉得徐阶不可能是和顺斋背后的主人之一。张先生是不可能了,而其他人都比徐阶更有可能是这个人。 冯保正想着,却见黄锦忽然起身,转身走到东南面的立柜旁,拉了下柜子右边的扶手。冯保听到一丝奇怪的响声,却也不知是什么。只见黄锦看样子是要推开柜子,他虽不知为何,但还是立刻过去帮忙。 等到柜子被推开后,冯保才惊讶的发现,柜子后已然是一个打开的暗格。(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玉印(五) 冯保想起今日黄锦派人送来的信,信上说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要交给自己。他说的那东西,会不会就放在这暗格中呢? 一想到这里,冯保便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楚那暗格中放的究竟是什么。只是暗格看样子不浅,只见里面一片漆黑,看不清装的是什么。 黄锦蹲下身来,先是从里面抽出个大箱子。 然而他却将箱子放在一旁,便不管不顾,又伸手往暗格里面探去。很快他又拿出来一样东西,冯保一看却是一块砖石。 冯保刚想开口,却见他又往暗格里伸手,这次拿出来的才是个小盒子。用红绸在外面包了一层,看样子藏得隐秘。 冯保不禁有些好奇了,那盒子看上去也不小,就是不知里面装着的究竟是什么。 先前拿出的那个大箱子就放在地上,黄锦看也不看一眼,便拿着盒子又重新坐回了桌旁。冯保也跟着回来,却是站着的。只见黄锦打开红绸,又将就着擦去了盒子上的灰尘。看样子是许久不用了,他一取红绸,便立刻牵动这一层灰就掉了下来。 冯保下意识想抬起袖子掩一下口鼻,但见黄锦也不动,于是略微抬起的袖子又垂下了。他将注意力集中在那盒子上,只等着黄锦打开。 然而黄锦却不急,而是先转身指着刚才拖出来的大箱子问:“你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冯保摇头:“儿子不知。” 黄锦停顿了一下,神色更加凝重,终于开口吐出了两个字:“账本。” 账本?冯保也吃了一惊,和顺斋的账本可事关重大,既然如此,怎么能就这么随意放在那里?不过黄锦话中的关键却不在这里,很快他指了指手中的盒子:“不过这里面的东西却比账本更重要。” 冯保一听这话更坐不住了,不禁猜着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黄锦这下也不再说话,动作麻利便打开了盒子。 冯保不禁奇怪,既是十分重要的东西,这盒子上怎么竟也不见上锁呢? 然而他刚一这么想,黄锦便一下子说出了他的疑惑:“你是在想这盒子为什么也不上锁?” 冯保没有回答,但却并不否认,的确这么重要的东西理应有锁。 只是黄锦却道:“若真有人窥探,即便上了锁也同样可以砸开木盒,既然如此上与不上又有什么关系?” 冯保也知黄锦说得有理,不过他现在更关心的是这盒子里装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黄锦见他始终盯着这盒子,索性将盒子直接递给了他,道:“我也不给你卖关子了,你自己打开来看吧。” 冯保立刻接过盒子,虽然有些心急,但却也不立刻打开。盯着盒子沉默了一下,这才动了手。很快他发现,里面装着的是三个极小的方印,每个差不多只有核桃大小。那印章质地细腻,白中略显黄色,寻常人都会以为是玉,但却似乎比玉更透明一些。冯保在宫中见惯了那么多名贵器物,自然一眼就认出这是青田石的一种,还是其中最为名贵的冻石。寻常制作印章的材料有竹、木、金、石、玉、银、角、牙,除竹木外,其他材料都十分名贵,尤其是这种冻石,简直价比金玉。 如此名贵的材料自然雕刻得也十分精细,每个印章上端都雕刻着貔貅的图案,貔貅的背脊上又都打着精细的小孔,里面穿着细小的金环,环环相扣成链,将三个方印连在了一起。 “这是?”冯保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了,这样精巧的东西即便放到宫中也十分少见。 而黄锦只道:“拿起来看看。” 冯保便小心翼翼的用手拖着拿起来三个方印,看下面写的字。每个印上都只有一个字,是阴文篆书的雕刻,阴文也叫做白文。只是附近没有印泥,原本就这么辨认还是要费些功夫。但冯保精通篆书,这么一来对他而言就要容易许多,果然三个方印上刻着的分别是“和顺斋”的三个字。虽然篆刻的同样精巧,但却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冯保望向黄锦,道:“上面刻的可是和顺斋?” 黄锦点头:“你是否觉得这方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其实若不是有特殊的作用,它也不过只是材料珍贵而已。这样的东西在皇宫里有的是,你我都见得多了,自然不会当做是宝贝。而它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当初得的这块冻石只是造了这么两串方印,一串在我手里,就是你看到的。另一串......” “在另一个人手里?” “没错。”黄锦点头,“也就是徐阶,所以这才是这东西的珍贵之处。不过今日,我便将他交给你了,从今往后,这和顺斋的生意也一并交给你了。” 冯保一听忙放下那一串方印跪了下来:“干爹,儿子不能接。” “怎么不能?”黄锦扶他起来,又将那串方印交到他手中,“我既不在宫里待了,还留着这些东西又能有什么用呢?这件事皇上并不知道,你也未必要立刻急着告诉皇上,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冯保捧着这串方印,心中不免忐忑,终究还是道了声:“儿子明白。” 黄锦欣慰一笑,神色中有释然和洒脱:“好好好,这里的事吩咐完了,我也可以真的安心去永陵旁的村子长住了。”他指了指放在地上的大箱子:“那里面是账本,也是你的了,你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看看里面便是。”他又和冯保说了些和顺斋的规矩和生意上的事,最后还嘱咐:“我和徐阶先前有约定,未必要知道对方的身份,所以是他你心中清楚便是,未必要当面挑明。同样,你也不能让他知道你的身份。” “儿子明白。” “明白就好。”黄锦沉默了一下,忽然又道,“我知道你和高拱交恶,既然高拱视徐阶为死敌,那你和徐阶便可成为朋友。毕竟这些年徐阶也帮过我不少,若没有他的消息,很多官场上的事恐怕就难办了。所以若到了关键时刻,你一定要帮他才是。”(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玉印(六) 冯保却沉默了,帮徐阶,他从前不是没考虑过。只是现在他把宝都压在了世子身上,那些朝廷上的纷争还是少介入的好。 然而这时黄锦似乎看破他心思一般,道:“我知道你也不想介入徐阶和高拱的纷争之中,但你是否有想过,你既要坐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就注定是躲不掉的。” 冯保一时语塞,他何尝不明白是这样。想了想干爹说的话总不会错,于是点了点头:“儿子明白,若有机会,儿子定会帮衬着。” “好,既是为了我还他这个人情,也是为了你自己,今后能稳坐在司礼监掌印的这个位置上。”黄锦说完将盒子递给他,“收起来吧,一会儿带回去找个地方好好藏着,别让什么不该看到的人看见。” 冯保依言将那串方印又装入了盒子里,将盒子一并拿在手中。又和黄锦一同将装着账本的大木箱放了回去,这些东西今晚是带不走的了,只有改日想办法再派人过来。 等到东西放好了,二人又在桌旁坐了许久,黄锦又交代了些事儿,宫里的和和顺斋的,虽然有时候有些啰嗦,但冯保也知道干爹是为自己好,于是就耐心的听着。 等到鸡鸣声响起,知道要天亮了,黄锦才叹了口气,对他说:“不知不觉就耽误了这么久,时候不早了,你也先回去吧。” 冯保却有些依依不舍:“不如让儿子先送干爹回去吧。” 然而黄锦却摇头:“我出来这身装扮,本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你何必再送我?” “还没过夜禁,就让儿子再送你一程吧。” 他见冯保如此坚持,想来今后能再见的机会也不多了,于是便点了点头:“好吧,我们爷俩便再走一段路,出了勾栏胡同你就不要送了,不然到了关卡,定会被盘问。” 冯保仍觉舍不得,但还是道了声“好”。 这一次他们走的是后门,冯保临走时特地提了盏灯笼,为干爹照着路,但很快就被寒风给吹灭了。 天空依然是昏暗,只是偶尔传来几声鸡鸣,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冯保还想再点灯,刚要伸手往怀里掏出火折,黄锦却忽然拉住了他:“别点了,还看得见。” “是。”冯保回答了一声,他依旧习惯着遵照干爹的吩咐做事。 黄锦又开始说起话来,却似自言自语一般,道:“其实如今是不是这个掌印都不怎么重要,现在能不能当上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能提督东厂,等有了东厂的耳目,你还怕坐不上这个位置吗?” “是。”冯保虽这么回答,但心里却觉得这个掌印的位置自然是比东厂重要的,何况他这次也是势在必得。皇上如此重孝,有先帝的遗命在那里,皇上如何能不遵? “你别觉得有恃无恐,其实凡是都没有什么绝对。你要记住我的话,若争不到这个掌印,也要争到东厂,一定要记住。” 冯保沉默一下,他并不怎么相信黄锦的话,并不觉得当真会有什么意外。只是干爹终究是关心自己,于是还是回答了一句:“儿子记下了。” 黄锦听他这话总算放心了许多,却又自顾自的开始说起来,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一般。 冯保想,干爹从前并不是一个啰嗦的人,怎么今日重复的话也反反复复说了几遍。然而即便如此,冯保依旧听得仔细,眼见着就要走到巷子的尽头,心里反倒越发舍不得了。然而黄锦没停下脚步,他也只能跟着。 等到真到了巷子尽头,黄锦才终于停了下来,却忍不住叹了一句:“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冯保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想来这一别后也不知何日能再见,却又有想哭的冲动。然而黄锦却忽然转身望着他,让他已到眼眶的泪又咽了回去。只见黄锦抬头,替他整了整衣冠,又帮他扶正了帽子,这才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冯保依旧不舍,但也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终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道:“儿子在这里等干爹先走。” 黄锦闻言却忽然叹了口气,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就这么转身离开了。 冯保注视着他的背影在雪地里渐渐远去,在昏暗的月光下最终化作了一个黑点,如同就这么融进了黑暗,消失不见了。他只觉心中有悲凄,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总是回想刚才的情景,回想这些年在宫中的时日。黄锦也曾风光过,但风光背后却是独守帝陵的凄凉,而权利的更替永无休止,就像轮回的四季般。他如今只是站在了开始,就像是初春的新绿,但也终有寒风凋零,枯萎开败的一天。 冯保有些怕了,这样的畏惧让他更加急切的想把权利紧紧地握在手中。(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位份(一) 冯保从和顺斋回来,并不急着回王府,而是先到自己在京中的府院。 他先将手中的盒子交给下人,找个地方妥善保管起来,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便又吩咐下人换了个带锁的盒子。钥匙他并不带在身上,而是偷偷藏在了书房,书柜第二层右边起的第三本书下。 他很早就吩咐过,他的书房是不许人随便进出的,即便是寻常的打扫,也必须由管家看着,东西什么一律不许动。 其实他府院里并没有放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这些东西他不是带在身上就是放在宫里的房中,但这么做也是为给下人们提个醒,养成个习惯而已。今日这把钥匙,实在不宜带入宫中,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就放在这里。 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冯保才洗了把脸,衣服不换,早膳也不进,便赶着回王府。现在夜禁已解了,但天还没有全亮,他想着一定要在天大亮前回去。只要李才人和世子找他时他人在王府,那这件事就不会露出什么端倪来。 然而他走到一半,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李才人那里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何况她也已经放下过话,说要先见皇上一面,否则即便圣旨下来也要拒绝受封。 冯保虽在王府待的时日不长,但也能熟知李才人的脾气,向来是说什么就是什么,倔强的性子是不改的。若到时她真拒绝受封,事情一闹大,皇上为顾及颜面指不定就做出什么决定,到时候就谁也回不了头了。所以劝服李才人才是当务之急,而这唯一的办法李才人也说了,就是想办法让她先见皇上一面。 所以冯保一下子又决定,还是先入宫一趟的好。虽然皇上说让他三日后再带着世子入宫,但也没说如果王府有什么消息不能立刻进宫回禀的。何况这一次他也准备瞒着李才人,在这件事上他若能早知道皇上的态度,那也还有时间,好提前做出应对。 好在牙牌还带在身上,虽然是身着便装,但要入宫也还是没问题的。何况守卫大多都认识他,因此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冯保也不知这个时辰皇上在做些什么,很有可能是在会见阁臣。所以冯保也不贸然去请见,而是先去司礼监,看看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在那儿。 冯保去时李芳恰好在那里,正在按皇上的吩咐披红,冯保一问,果然皇上正在见高拱。 冯保只点了点头,并不多问,心中却在想皇上见高拱不知所谓何事。这事本没什么异常的,只是今日冯保听到这件事时心里却忽然有了感觉,觉得这件事与自己有关。 他见司礼监中人不多,只有李芳一人他认识,其余的便是一些打扫的火者,根本算不上是司礼监的人。 李芳见他神色,心知他在想什么,道:“今日本来是有两个人当值的,其他人出宫都有各自的差事在身,只是现在,另一个人也被皇上叫走了,所以这里才只剩我一个。” “敢问今日当值的另一个人是?” “陈洪陈公公。”他认得的人也不全,但司礼监的人还是全部都记得。 冯保点了点头,依旧只是在想高拱的事,并没有觉得奇怪。孟冲现下还被偷偷囚禁在东厂,因此他自然也没有往司礼监掌印的事上想。黄锦也是一时忘了,才没有告诉他陈洪才是高拱在宫中真正的内应。 “冯公公。”李芳叫了他一声。 冯保立刻应了一声。 只听李芳问:“冯公公现在入宫,可是要见皇上?可是王府的事?”他知冯保昨日才来了,原本皇上让他三日后带世子来的,只是这才过了一日,他便又自己跑来了,想来也是王府出了什么事,因此才有此一问。 冯保对李芳的印象本来就不错,本来无心瞒着。但转念一想,李芳未必知道昨日皇上要立李才人为皇后的事,因此这件事自己也不能告诉他。于是只道:“李才人想见皇上一面,所以我才入宫替才人请旨。” 李芳一听也皱眉,不禁问:“何事?不能再等等吗?” 冯保自然明白他说的等是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嫔妃位份定了,才人和王妃一同入宫,到时便能日日见到皇上了。只是其中原由李芳如何明白,于是冯保摇了摇头:“才人说了非要见皇上一面不可,只是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才人不说,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不好多问。” 李芳也点点头,的确,主子不说,底下人也是不便问的。 冯保想既然话已同他说到这个份上了,索性再问问,于是道:“李公公,你觉得皇上在这个时候能同意见才人一面吗?” “这个......”李芳就不确定了,“那就要看才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了。” “若是大事,甚至关乎到后妃位份的事呢?” 李芳抬头看着他,却不说话了。 冯保自知失言,惹来了李芳的怀疑,于是忙又开口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李才人不是无理取闹的主子,这个时候如此决意要见皇上,想来也是为了什么要紧的大事。对才人而言,要紧的无非两件,一是世子,一是即将定下的位份。世子如今安然无恙,那么我猜想定然是为了位份的事。” 李芳听他这么说,也顿时打消了疑惑,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只是若是为了世子的事,皇上定然会见。只是若是为了位份的事......”他说到这里忽然不说话了,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 冯保见状便急了:“你的意思是皇上不会见了?” 李芳忙又摇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也说不准,圣心难测。” 冯保沉默,心想李芳都这么说,看来事情当真不好办。只是这件事又不同于其他事,完全没地方能想办法,只能看皇上心意了。 李芳看着冯保,想起刚才高阁老求见皇上,自己还是留着听了几句,是与冯保有关,心里不禁有些担心了。他看了四周一眼,见忙碌的火者都离他们很远,于是便有意压低了声音,道:“冯公公还记得我上次的劝吗?与其为主子操这些不必要的心,倒不如多想想自己才是。” 冯保听他忽然这么一说,心里也顿觉忐忑,知道有什么事,又望了四周一眼,才凑近了问:“李公公刚才的话是何意?”(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位份(二) 李芳本也是个实诚人,但想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也不用卖冯保关子,于是附耳道:“刚才高阁老请见皇上,我在一旁听了几句,似乎提到了你的事。” “什么事?” 李芳犹豫了一下:“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冯保点了点头。 李芳又犹豫了一下,毕竟在背后议论不是他所喜,但不说又不行,终于还是道:“高阁老说皇上身边有奸佞,请皇上清君侧。” “奸佞?”冯保看着他。 李芳只点了点头,却皱着眉,接下来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只能等冯保自己领会了。 冯保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却不气恼反倒一笑:“这么说高阁老口中的奸佞就是我了?”他说完反倒又笑了起来,笑得更厉害了。 李芳不明白了,寻常人听到这事儿定会恼了,怎么这冯保反倒能笑得出来。他正疑惑着,却见冯保忽然笑够了,神色顿时恢复如常,却忽然朝着他躬身一拜。 李芳被着触不及防的一下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忙去扶他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多谢。”冯保只简单的说了两个字,他很少向什么人道谢,李芳也是绝无仅有的几个人之一。 然而他这么说反倒让李芳觉得有些尴尬,一笑道:“何必这么客气,只是一句话而已,不过你可别让人知道是我告诉你的,否则皇上知道了定不高兴了。”他也觉得冯保好说话,因此说起话来才这么直接。 冯保自然是点头,再三保证不会同其他人说起。 李芳见他保证的这么认真,倒更不自在了,道:“好了,我也是随口说说,不是真的不信你。” 冯保心中有一丝感激,还是又郑重的对他再道了声“多谢”,道:“若没有李公公准备的东西,恐怕王府的事我也不知道要出多少纰漏。” “既是皇上吩咐的事,我尽心尽力也是职责所在。你能这么快掌握,也是你的本事。”李芳本不习惯这么说话,刚好这时见陈洪回来了,忙对冯保道,“陈公公回来了,说不定皇上已见过高大人了,你恰好可以去请见。我帮你问问。”说完便要向陈洪走过去,然而冯保却一把抓住他的肩,拦住了他:“我来吧。” 他说这话时目光始终落在陈洪身上,顿时笼罩上一层漠然与冰冷。陈洪一回来便看到冯保,不禁有些心虚了,他毕竟现在还只是司礼监的随堂,比冯保低上一等。再加上刚才皇上的问话,现在忽然见着冯保不免有些不安。不自在的低下头,垂着手恭敬的叫了声:“冯爷。” “回来了?”冯保的话不紧不慢,绕着陈洪的身子走了一圈,见他正瑟瑟发抖,便决定事情有异。 “回来了。”陈洪哆嗦着回了一句,心中已有说不出的害怕。刚才在皇上面前,高大人虽然始终坚持要让自己坐上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但皇上也说了,让冯保接任这个位置是先帝的意思。只是高大人问及先帝的原话,却因为先帝只说“若没有其他人选便让冯保接任”这句话和皇上据理力争起来,虽然这件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皇上让自己回来,也让高大人先回去,但他走时已瞥见皇上的神色已十分不悦。 从前有高大人的保证,他倒没担心自己坐不上这个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只要办好高大人交代的事就不会有问题。只是到了今日他才知道,原来先帝驾崩前还有交代,虽然高大人今日依旧据理力争,可有先帝的话摆在那儿,这件事最后究竟会如何谁也说不准。 现在见着冯保,他反倒怕冯保知道了。 他本就不是胆子大的人,当初之所以会决定和高大人联手,也是觉得自己几乎没有赌错了的可能,但现在看来却可能是了。 冯保就在他身边走动,却也不急着说话,反倒让他更心神不安起来。 终于冯保开口了,却是问:“你与高阁老认识?怎么从前从没听说过?” 他说的依旧平淡,但陈洪听着却格外心惊,忙回答:“小人不认识高阁老,小人从前也和高阁老没什么关系。” “不认识?”冯保听着话却反而一笑,就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你在司礼监时日也不短了,怎么?连内阁的辅臣都不认识吗?” “小人......”陈洪一时语塞,心知再说下去定会败露痕迹,索性沉默不说话了。 冯保料定他心虚,也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追究,而是又道:“也罢,你既回答不上来我也不为难你,但是你说说吧,刚才皇上找你去是为了何事?” 陈洪依旧不语。 “怎么?这个也不说吗?” 冯保既然如此问,陈洪索性正色回答:“皇上的事小人不敢外传,还请冯爷海涵。” 冯保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也不怒,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很好。”停顿了一下又问:“皇上现在在哪儿?” 陈洪听他忽然问起皇上所在,不免有些忐忑,但还是回答:“皇上现下正在乾清宫。” “高阁老呢?” “高大人已经回内阁了。” 冯保这才又点了点头,看着陈洪的模样,道:“去做你自己的事吧。”说完朝李芳拜了个别,转身便离开了。 等着他出了门,陈洪才敢抬起头来,张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始终皱在了一起。他回头看向李芳,忙迎过去问:“李爷,冯爷这是要去哪儿啊?”李芳如今也是司礼监的秉笔了,自然也是高过他的,因此才用这样的称呼。 李芳也没多想什么,只是随口回了句:“还能去哪儿,自然去见皇上了。” 陈洪听到这话,眉头皱得更紧了。冯保去见皇上做什么?难不成是因为刚才的事?他本想再问李芳的,但是转念一想李芳又能知道什么,于是最后也没有开口。 他心中告诉自己,按理说冯保应该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毕竟已经有孟冲顶罪,他也应该还以为高大人在宫中的眼线就是孟冲。想到这里,他也要安心许多,便静下心又开始忙自己的事。他想有高大人在,自己说到底终究不是首当其冲。(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位份(三) 冯保离开司礼监便直接去了乾清宫,只是走到宫门外的时候停了下来,静候着让人去通传。 果然通传的内侍很快回来,对他道:“冯爷,皇上让您立刻进去。” 他语气中有讨好,然冯保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点了点头,便自行进去了。他刚一进去,守在门旁的两个宫人立刻退着关门出去。 冯保看到皇上,站在御案旁,似乎是坐得久了,便想起来站站。目光也始终留在案上看着什么,手中还提着笔,思索着什么。 皇上虽没看他,但冯保却立刻跪地行礼:“奴婢叩见皇上。” “你来了。”朱载垕淡淡的说了一句,却不抬头。皇上没有吩咐,冯保也只能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朱载垕并不是有意让他跪着,而是这边正全心全意的想着这道奏疏上的事,等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什么,立刻用手中的朱笔占墨在上面圈画了一下。自己又打量了一遍,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放下笔,抬头望向冯保,缓缓坐下:“你怎么来了?” 皇上不开口让他起来,冯保只能跪着回话:“回皇上,奴婢......” “起来说话。”朱载垕忽然打断了他,也是看他就这么趴着难受。 “谢皇上。”冯保忙起身,却还是垂首低头,不敢于皇上对视。 朱载垕看了他几下,目光又重新回到了面前的奏疏上,随意拿起几本翻着,道:“有什么就说吧,是不是王府又出事了?” 皇上的话是必须先回的,冯保道:“王府什么事也没有,皇上不用担心,只是李才人托奴婢进宫向皇上请个旨。” “什么旨?” “李才人想见皇上一面。” 朱载垕一听这话也吃了一惊,抬头,将手中摊开的本子缓缓合上:“她要见朕?何事?” 冯保本想回“奴婢也不清楚”,事实上李才人也的确没有告诉他究竟是所谓何事。但想自己若这么一说,皇上定然是不会见的,于是道:“奴婢知道的也不多,只是知道似乎是为了位份的事。” “位份?”朱载垕沉默了一下,忽然脸色一沉,质问道,“皇后的事你都告诉她了?” 冯保一听这话,方才知自己刚才失言。但很快转念一想,这话既已经说了,若再狡辩定无法自圆其说,只能以谎圆谎了。于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叩首伏地呼道:“皇上恕罪。” “你当真说了?”朱载垕语气中已有怒气,并不是他后悔了,而是自己还并没有下旨,这个奴婢就这么自作主张的说了。倘若是别的事,他忽然反悔了,不是失信于别人吗? 当真不好好处置了这个奴婢不行。 他正要开口,却听冯保忽然道:“皇上请听奴婢一眼,奴婢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奴婢也是为皇上,为李才人着想啊。”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想了想,索性听听这奴婢的说法,于是道:“你说。” 冯保这才忙开口,刚才跪在地上的功夫,他已经想好如何圆这个谎,他道:“这件事奴婢本是不敢同任何人说的,只是昨日奴婢带世子回王府,李才人欢喜之余也不禁私下里问了奴婢一个问题。” “才人问奴婢,关于位份的事皇上可有打算。当然,奴婢起初只说不知,是半句多的也不敢说。只是才人却叹了口气,对奴婢说其实她心中是敬重王妃的,王妃做这个皇后是实至名归。” 冯保说这话倒并不担心皇上真的会改立,皇上是个善恶分明的人,他既已知王妃在背后使坏,又听到李才人背地里说的是王妃的好话,只会更加坚定改立皇后的决心。 果然朱载垕听了便有气:“亏她还这么替陈妃说话,殊不知陈妃在背后是如何使坏。” “皇上息怒。”冯保见自己的话奏效了,便更加小心道,“可即便如此,奴婢也断然不敢把皇上的话外传,只是李才人却说,王妃毕竟是正妻,她知皇上对她和世子格外垂怜,但也害怕皇上就这么决定了,不立正妻为后,恐怕会遭到朝野非议。奴婢也是见着才人如此担心皇上,食不知味,才忍不住说了皇上的安排,让才人不用担心。”他很快又慌忙补充道,“当然,奴婢只说了皇上是天子,册立的事皇上亲自下旨,没有人敢不从的。其余的事,奴婢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他说完这话便下意识的埋下头,却听皇上不说话了,一颗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很快,朱载垕开口了,听上去却有些像自言自语:“所以她就想见朕?” 冯保忙回答:“皇上圣明。”他想了想又忙道:“不过奴婢终究说了不该说的话,还请皇上处置。”他可不是真想领罚,而是知道自己这么说了,皇上即便真的处置,也只会是小惩大诫。 果然朱载垕道:“算了,这件事朕就先不与你计较,不过你要记着,下不为例。下次不管再有什么理由,没有朕的允许,你都不得把朕的话透漏出去半句,半个字都不行,你记住了吗?” 冯保忙道:“记住了记住了,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有下次了。” “记着就好。”朱载垕又不说话了,李才人如此为自己着想,倒当真是难得,与王妃简直是天差地别。她既这么执意想见自己,自己若不见倒当真有些说不过去了。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冯保,忽然有了主意,“朕是可以不追究,不过你也要替朕做一件事。” “但凭皇上吩咐。” “李才人既说要见朕,那朕就答应见他一面。只是王府女眷未经受封就这么入宫实在不妥,所以你要想个办法,既能让她进宫,又能掩人耳目,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冯保闻言一喜,这么一来皇上是打算见才人了。这件事对他来说的确不难,何况是有皇上的吩咐,他做起事来也不必顾虑谁,于是忙道:“奴婢定会按照皇上的吩咐办事。”(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位份(四) 朱载垕沉思了一下,终于定了下来,道:“明日未时吧,想来那个时候朕在乾清宫里看奏疏,也不会见什么人。到时朕会只留李芳在场,他倒不用担心。” 冯保听着吩咐也觉妥当,便又道了声“是”,心中盘算着怎么带李才人进宫。 他心中还因皇上肯见李才人而又几分庆幸,想着皇上如此坚决,李才人这一说通,那皇后的位份就势在必行了。哪个女人不想要正式的位份,即便是李才人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他没有想到,事情还会有变局。 冯保进这一趟宫一开始本来是打算瞒着李才人的,但这一次,他既然带回来好消息,自然也不用瞒着了。回到王府便立刻见了才人,将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一遍。 李彩凤听了,脸上却并没有太大的喜悦,只是问:“你打算如何带我进宫呢?”她想皇宫守卫如此森严,可不是什么说进就能进的地方。她自从跟了裕王便一直在王府,皇上因二龙不得见又不召见裕王,连逢年过节的礼都一并免去了,因此这宫里她倒是从来没有进过。 前次先帝驾崩当日,本来宫中忽然传出道旨来,让她和王妃立刻入宫。这道旨虽匆忙,但毕竟是入宫面圣的事,她和王妃平日里在王府穿的都是便服,即便不用换上受册、助祭、朝会时穿的礼服,但也要换上一身正式的常服。 王妃戴的是花凤犀冠,穿的是金绣花凤的诸色团领衫,上面唯一没有的就是黄色。腰围着金玉犀带,还要戴用金玉珠宝翠串成的釧鐲。她的常服与王妃相比样式大致相同,只是首饰、头冠和衣服上的纹饰也要略微简单一些。这些规制都是按照祖制来的,半分都逾越不得,尤其是要入宫见皇上。 所以虽然宫里来的人催得紧,但她们在穿戴上还是格外留神。虽然耽误了些时辰,但也没有耽误太久。 原本她和王妃紧赶着入宫,已经做好了要面圣的准备。谁知还没到宫门口,宫中忽然传来消息说皇上驾崩了。 这事来得突然,她和王妃是要入宫面圣的,这皇上都驾崩了她们还要去见谁呢? 好在当二人正为去还是不去不知所措时,宫中有传出了王爷的消息,让她们回王府好生待着。 李彩凤正想着,冯保便打开了手上的包裹,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里面装的是衣物,等到他全部拿出来,李彩凤才认出这是宫中内侍穿的曳撒,还配有乌角腰带和乌纱描金曲脚帽。她一看到这身衣服,便明白冯保想做什么,仔细一想此法倒也可行。 “皇上说了,明日未时会在乾清宫看奏疏。所以明日一到午时,才人便要将这一身衣服换好了,到时奴婢会领着才人进宫。”说完又拿出一个牙牌给她,“这个请才人明日一并系上,这样出入就不会有侍卫阻拦了。” 李彩凤不识字,接过那牙牌还以为是司礼监的牌子,便不由得担心起冯保来:“你把牌子给我了,你怎么办?” 冯保一笑,从腰上取下自己的牌子:“那块牌子上面写的是内官监,内官监主要负责外出采办御用器物,所以也时常出入宫廷。有了这块牌子,才人又是跟着奴婢,一定不会有人敢多问什么。” “是这样......”李彩凤低头看着那牌子上的三个字,心想原来内官监是这么写的。自己不识字,倒当真有些尴尬。 李才人虽没有真正开口应承,但她既接下了这块牌子便是同意了。冯保也无需再下去准备什么,带人入宫对他而言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等到第二日午时,冯保再来请见李才人,果然一切早已经准备妥当。 他和李才人都觉得还是早入宫的好,这样即便没到了时辰,也能在宫里再等等,总比错过了时辰好。 于是午时还没过到一半,冯保便领着李才人入宫了。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阻拦,都和冯保原先预想的一样。只是进宫时也还不到未时,李才人这身装扮也不宜在宫中走动,她本想找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先候着,然而冯保却让她在乾清宫在先等等,自己先进去通传。 他想只要皇上现在没见别人,那李才人自然是要立刻见的。 果然,他一进乾清宫发现,里面只有皇上和李芳两个人。 朱载垕刚才也是听到外面的人传话,说冯保来了,这才想起自己昨日里吩咐的事来。 只是他原以为李才人会跟着进来,然而等到人入殿时,朱载垕才发现竟只有冯保一人,忙问:“怎么只有你个人?她呢?” 冯保这才回答:“才人见时辰不到,便在门外候着,让奴婢先进来通传。” “怎么能让她待在门外?”朱载垕一听急了,他还不知道冯保的安排,以为李才人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站在外面。 冯保忙解释了一遍,将自己的安排也用最简洁的话说了一遍。 朱载垕这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却还是忙道:“外面冷,先让她进来吧。” “是。”冯保便要出去,然而这时李芳却开口,“还是让奴婢去吧。”说完便抢先一步走到冯保前面。 “你去也好。”朱载垕点了点头。果然没过多久内侍装束的李才人便低着头走了进来,门立刻从外面关上,屋中只有她和皇上还有冯保三人,李芳却没有再进来。 原本李芳也是刚才听冯保说才知道这事的,心想皇上既这么费尽心思将才人弄进宫来,定是同才人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自己还是回避的好,于是刚才才会主动抢着出去传话。 李彩凤也是许多时日不曾见到裕王了,前次父皇召裕王入宫,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那一晚却是去的王妃那里。原本心中也思念的紧,但如今见到了,满腔思念却顿时化作了埋怨,进来也没顾上礼,一直望着他。 等走到了御案前,也是停了一下,才缓缓跪地叩头道:“妾身参见皇上。”(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位份(五) 朱载垕一直与她对视,也是发了阵愣,等到她忽然跪下,才一下子回过神来,忙起来亲自去扶她:“快,快起来。” 冯保见状便立刻道:“奴婢先告退。” 朱载垕只点了下头,目光却始终落在李才人身上,也不看冯保一眼。 冯保见到皇上点头首肯,便也不再多话,很自觉的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朱载垕早已不管冯保的动静,只是扶着李才人一并坐下。他也许久不曾见过李才人了,不见时不觉得,如今见她虽身着内侍装扮,宽大的衣衫更显得身形纤弱,再加上白净的皮肤吹弹可破,便更加显现出几分平日里没有的娇俏出来。 朱载垕不禁有几分动情,轻唤了声“凤儿”便将她搂入怀中,只觉得思念顿时如潮水般涌来。 李彩凤却也习惯性的回应了声“王爷”,似乎还在从前裕邸一般,然后她很快意识到称呼的不妥,抬头看着他,却见他正看着自己。 “妾身知罪。”她看着他说,只觉得一颗心就要跳出来一般,正如她刚入王府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她虽不是正氏,但同王爷也算是多年的夫妻了,没想到才一段时日不见,心里竟没来由的紧张起来,整颗心扑通扑通的直跳。 朱载垕虽不说话,但他却也有同样的感觉。他看着她的眼神渐渐有些迷离,声音也带着层朦胧:“你何罪之有?是朕不好,这些时日冷落了你。” 李彩凤听得心头一酸,她毕竟今年才二十出头,听了夫君这话,这些日堆积在心头的委屈也顿时烟消云散,便再不想计较什么,但泪水却止不住缓缓流下。 “怎么哭了呢?”朱载垕忍不住伸手温柔的为她拭去脸上的泪,虽然皱着眉,但看到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却越发爱怜,竟忍不住低头吻上她的唇。 李彩凤沉浸在夫君这一吻中,却感到他滚烫的手从自己的后背划过,划到她腰间,便要解开那乌角带。 李彩凤猛的回过神来,想起自己今日要做的事,忙推开了他:“皇上。”她忙挣脱他的怀抱起身,很快又系好被解松的腰带,就又跪在了他的面前。 朱载垕倚坐在榻上,衣衫上有一些皱了,他缓缓直起身子,有些不解的看着她:“怎么了?” 李彩凤忙道:“妾身这次违背祖制偷偷入宫见皇上,是有要事。” “不就是为了皇后的事,朕都知道了。”他显然有些不耐烦,起身便要过来拉她,“有什么不能过会儿再说吗?你说什么朕依你便是。” “皇上。”李彩凤忽然跪着后退了一步,见皇上愣在那里,赶忙道,“皇上当真什么都依妾身吗?那妾身就说了。”说完她也不等皇上回答,竟就这么自顾自的开口:“皇上想改立妾身为皇后,皇上待妾身的情谊,妾身没齿难忘。妾身虽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是什么名门出身,但妾身也明白一个道理,就是王妃始终是正室,既然是正室就理应是皇后。妾身从入府得皇上眷顾到现在,对王妃从来没有敢不敬的地方,所以在这位份的事上,自然也不敢有半分逾越。” 朱载垕听了她的话,竟一下子冷静了下来。看着她沉默了一下,道:“你这么对她,可你知道她背地里是如何对你的?”他不知道李才人已经知道了王妃背地里做的事,也没料到冯保会告诉她。其实他心里也不能确定,是否要把这件事告诉她。 但李彩凤自然是明白的,却也不点破,只是道:“妾身不管王妃如何,妾身只记得刚入府时王妃对妾身的好。还有钧儿,王妃始终如视己出,这些妾身都感念在心,绝不敢忘。”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即便陈氏心有嫉妒,但毕竟对钧儿还是好的。到底自己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终究还是有所顾忌的。 朱载垕想到这里,不禁一叹,对她道:“你可想好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想做这个正室?”他知道没有女人不想成为正妻的,他只等着她的回答。若她又改变主意,他同样可以立她。 果然李彩凤沉默了一下,正室,又有哪个女人不想呢?只是......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坚定道:“妾身心意已决,既是为妾身自己,也是为皇上着想。皇上刚登极不久,朝局还需要稳定,妾身也不想落得个狐媚的骂名。”她说得委屈,却也坚决,用近似于赌气的口吻道:“若皇上执意要册立,妾身是断然不敢答应的,只能抗旨了。若皇上真决定如此,那就请现在以抗旨不尊的罪名处置了妾身吧,”说完叩头一拜,再起身便是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终叹了口气,道:“你既如此识大体,又能如此为朕着想,朕还如何能怪你呢?”说完走了过去将她扶起,这一次李彩凤没有拒绝,顺势起身,只听皇上又道:“钧儿有你这样的生母,朕也可以放心了。” 李彩凤闻言也面有喜色:“这么说皇上是答应了?” 朱载垕对着她微微一笑:“你都这么说了,朕还如何能不答应?” “谢皇上。” 朱载垕听了她的话倒有一些无奈:“你倒好,把皇后的位置让给别人,还反倒来谢朕,让朕真不知该说你什么的好了。” 李彩凤沉默了一下,想起自己和张先生被疑有私的事,不禁道:“妾身有皇上的眷顾,还有钧儿就足够了,只盼望皇上能怜惜我母子,能信妾身对皇上的真心便好。” 朱载垕闻言也沉默了一下,心里想的也是前次疑心李才人和张居正的事,现在想来实在是自己多心,不该如此,对李才人也不免心有愧疚,道:“朕自然是信你的,你放心,即便你不是皇后,朕也同样不会委屈了你。你为朕生了个儿子,在朕心里陈妃是怎么也比不上你的。” 她听得心头欢喜,的确,有什么能比夫君的眷顾更重要呢?虽然没能坐上正妻的位置是可惜,但也就当自己报答王妃从前的恩德了,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位份(六) 既然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皇上也已经答应了,李彩凤也不便久留在宫中,便要告退。然而朱载垕这下却有些不舍了,拉着她的手道:“不如再多留留?陪朕说说话?” 然而李彩凤却微笑着摇了摇头道:“皇上还有朝政上的大事要处理,妾身待在这里只会碍事,还不如先回王府。”其实她是想到刚才的事,自己若真再留下一会儿,皇上难免会......倒不是她不肯,而是这里是乾清宫,是大明历代先祖处理朝政的地方,自己总不能和皇上在这儿......岂不是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儿吗? 想到这里她便觉得羞怯,以为自己脸红了,忙低下头,怕被皇上看见,却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听皇上没有说话,害怕他真不让自己走了,于是又忙道:“皇上若真想妾身,就请早行册封吧,这样妾身和钧儿也可以入宫,日夜陪伴在皇上左右,再也不用饱受思念之苦。” 朱载垕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错,这册封的事的确要尽早了。”他对李才人道:“朕今日就下旨让礼部准备,朕会让他们尽快。” “多谢皇上。”李彩凤又行了一礼,再抬头时脸上虽没了羞赧之色,但还有些微红。她看着面前的男子,眉眼间都含着情,虽然心里也有不舍,但还道,“妾身走了。” 朱载垕点了点头,她不说“告退”,却也显得亲近许多。 李彩凤是侧着身子走的,不时回头望向皇上,依依不舍之情更浓。但她真见到皇上的身子向前倾,似乎是想要过来留住她时,便很快的转过了身去,背对着走了出去,不敢再回头。她知道今日是不能留的,与其如此,何必再多添不舍呢? 出了乾清宫,只见冯保就在外面的雪地里候着,被扫开积雪的只有一条道路,其他地方还覆盖着雪,是有意留下的,只是为了增添宫中的景致而已。 冯保站在雪地里,难免有些冻着了。不敢走来走去,只能不时的哈气搓手,等手热了又捂一捂耳朵,才使耳朵不至于被冻伤。 他看到李才人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见周围还有人,因此也不好有太大的动作,更不好多问什么,只是淡淡道:“走吧。” 李彩凤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红扇面鞋子的黑色下桩,上面还有冻上去的冰屑。 冯保不问她也不急着说话,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过了几道门,好不容易才出了宫门,她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宫门外没有备轿,原本以王府女眷和世子生母的身份,是可以在皇城中乘轿的,只是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二人才不得不就这么步行着回王府。好在李彩凤从前跟着泥瓦匠的爹爹走南闯北,自然不像其它常在闺阁的女子那般娇贵。况且只是走这么一小段路而已,一点也无妨,倒是冯保格外紧张,害怕把才人给累着。或许是伺候宫里的主子惯了,主子们出行向来是脚不沾地,尤其是先帝,哪怕只是前后殿见得着门的距离,有时也要让御辇抬着。尤其是这下雪的天气,更不想沾湿了鞋袜。 只是他见李才人走在雪地里泰然自若,似乎还有些自在惬意,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不寻常来,想着这才人当真有与其它主子不同的地方,难怪皇上会喜欢。 他想到此,见周围路上也没什么旁人,便问:“才人今日见着皇上,也好安心了吧。” 李彩凤一笑,显然心情大好:“那是自然。”今日不光说通了位份的事,还解了自己心里的一个疙瘩,自然是高兴了。 冯保却当是皇后的事成了,忙贺喜道:“奴婢恭喜才人了。” 李彩凤心知他所贺的与自己所说并非是一件事,到不论是什么事,她既贺了自己便受着,于是笑而不答。 冯保心情大好也没多想,只是走了几步又不禁问:“这事儿既已定下了,那皇上可说何时册立?” “皇上说今日就会下旨让礼部准备,想来……不久吧。” 冯保点了点头,皇上既这么说,那便等同于这件事儿也已经定了。这礼部尚书换了高仪之后,做起事来倒尤胜从前了,皇上今日一下令,最迟后天他们就能议定出来。看样子最迟不过三日,册立的圣旨就会来王府宣读。这三日倒不长,只要事情能定下来,多耐心等等又何妨? 李彩凤自然猜到他在想什么,冯保一心想让她作皇后,她也不是不知。但这么一想反倒自己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他这么全心全意的为了自己,自己却还主动在皇上面前拒绝了此事。她本想现在就同他说实话,但一时间也没想到该说什么,话到嘴边就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想了想还是再等等,等到册立的圣旨下来,一切已成定局自己再同他说实话吧。 只是即便如此决定,她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叹气。毕竟还是自己对不住他,是自己理亏,也不知道他知道了会不会真的生气。 李彩凤可从来没将冯保当一个下人来看,就像是阿绣一样,只要是全心全意对她的人,她也会全意相待。只是有时候因为碍着主仆的关系,有些表面的事不得不做,但她心里却是亲近着他们的。 李彩凤想着想着,竟不禁眉头微蹙。 这一幕却恰好落入了冯保眼中,他见才人刚才还面有喜色,现在却不知忽然在忧心什么,不禁问:“才人在想什么?” 李彩凤回过神来,才知被他察觉到什么,却立刻摇头,道:“没什么。” 然而沉默了一下,冯保却又道:“才人若有什么忧虑,可说出来,或许奴婢可分忧。”他这么说,显然是不相信刚才李才人的话。 李彩凤心知冯保是极擅察言观色,是不能就这么轻易的瞒了,想了想,忽然回他说:“我当真有一件事想要你帮忙。”(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位份(七) “才人若有什么尽管吩咐奴婢便是,奴婢做得到的一定会尽全力去做。帮忙这样的话,奴婢实在是不敢当。” 然而李彩凤却道:“你若这么说我就不说了。” 冯保愣了一下,但很快却还是道:“但凭才人吩咐。” “我前几日见你的字写得不错。”李彩凤冲着他一笑,“我要你教我写字。” “写字?”冯保一听这吩咐倒也愣了一下,向来女子无才便是德,才人为何忽然想学这写字。 只是李彩凤又道:“其实写得怎么样我也不计较了,只要会认会写就好。”她想着前次张先生的事,也是因为自己不会写字才落下的误会。寻常人家女眷若不识字也无妨,只是这帝王之家若真不识什么字便当真是麻烦了。 王妃虽也不会写,但却也简单识得几个,倒是比她要好上许多。 原本这个念头她从前也只是在脑海里转过,若不是出了这么多事,有恰巧有冯保在,她或许也不会真的要学。 她又想了想,道,“最好你也能给我讲书,蒙学什么的就好,这样钧儿出阁讲学前,我这个做妈的也能先给他讲讲。你别看钧儿还不到四岁,但他可聪明了,有时候说起话来就像个五六岁的孩子一样,所以可怎么也耽误不得。” 冯保沉默了一下,根据祖制,皇子正式开始学习必须在册立了东宫之后,而通常册立东宫太子时,其他皇子也会一并被册立为亲王。这源于东宫太子的学习和其他皇子的学习是不同的,这点光是在称呼上就不同,东宫太子叫出阁讲学,其他皇子也就是亲王叫出阁读书。这源于讲学这个词,指的便是宫中的经筵日讲,按照祖制,这可是只有皇帝和东宫太子才能享有的制度。 不光如此,学习的地方也不同。太子的讲学在文华殿东厢,而亲王读书就只能在皇极门右厢房了。除此之外,各自的老师、所讲授的内容、讲授时的礼仪也都各有差异,这也全都是按照祖制来。 其实这么做也是为了避免皇位之争。因为自幼所学不同,所以自小便有了差异,因此大明开国以来,若不是太子病亡,倒从没有改立东宫的事发生。 裕王虽是第三子继位,但也是因为前头的两个哥哥都相继病故的原由。 所以皇上不立东宫,皇子们便都没办法读书。就连寻常百姓人家也知道读书要赶早,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即便天资再聪慧也于事无补了。何况储君关乎到国家的命脉,因此为这事儿大臣们自然是不能不急了。且说先帝虽没有真的立裕王为太子,但经筵日讲可是一点都没耽搁,这也是朝臣们唯一能接受的关健。 冯保琢磨了刚才李才人的话,莫不是因为先帝的缘故,因此也担心皇上会迟迟不立东宫吗?事实上先帝也并非不立,而是先前立过的两个太子都早亡,所以才害怕裕王也同样如此而已。只是外人只道先帝昏庸,沉迷道术、重用方士,这其中的苦心,却也未必能明白。 他想到这里,忽然发问:“才人可是担心皇上会迟立东宫?” 李彩凤沉默了一下,其实她刚才也是随口一说。但冯保这么一问,反让她扪心自问起来,倒真不是没有这个担心。 冯保已然从她神色上看到了答案,便将先帝为何不立东宫的原由解释一遍,解释后道:“皇上毕竟是先帝的儿子,做爹妈的岂有不疼爱儿子的道理,这点才人当明白。先帝当初这么做,外人只道是绝情,薄于父子,但也是不想让皇上也有所损及。若非如此,严嵩和徐阶也断然不会默许先帝如此。” 李彩凤闻言也点了点头,做爹妈的心思她又如何能不明白? “或许也只是我多虑了,总觉得自己的孩子和常人不一样,身上有太大的担子,所以才会这么诸多顾虑。” 冯保闻言一叹,他虽注定没有什么子嗣缘,但在这件事上倒是对李才人的苦心有些感同身受,他道:“才人也是为世子着想,做爹妈哪有不多虑的。不过请才人放心,奴婢也会同才人一样,事事为世子打算。” 李彩凤闻言心中有感激,但却不便言表,只是道:“那便当你是答应了,回去就教我写字吧。我估摸着即便皇上即刻就立了钧儿为太子,他现在也还太小,要读书恐怕也要等到七八岁了。” 冯保明白她的意思,顺应的说道:“世子早慧,的确未必非要等到那时再开始读书。” “我也是这个意思。”李彩凤一笑,倒没想到能与冯保一拍即合,便道,“听说你在宫里是在司礼监当值,还是司礼监的秉笔。要进这司礼监可极不容易,这秉笔更是寥寥之数。我当初还奇怪皇上怎么会舍得你让你来照顾钧儿,现下想来,原来是老天爷有这一层安排在里面。由你教习钧儿启蒙,我看也不会比那翰林院的学士差。” “才人过誉了,奴婢如何能当得起。能进翰林院做着学士的人,自然在才学上有他的过人之处。奴婢也是入宫后才得以学习,自知多有不如。”他虽这么说,但听到这样的赞誉心里还是十分欢喜的。毕竟从前先帝在时就夸赞过他的学识是司礼监拔尖的,先帝虽没说胜过许多翰林学士,但他心里却觉得自己并不差那些学士什么,相反某些人还远远不如自己。只是表面上还是保持着一贯做事的谦逊。 不过李彩凤却是个不爱拐弯抹角的人,她道:“我虽懂得不多,但觉得你好就是好,钧儿的事便要交托给你了。” “才人哪里的话,奴婢定当尽心竭力便是,只是才人这么说,奴婢可万万担不起啊。” “你答应便好,我就不说了。”李彩凤一笑,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道,“不过这件事仅限于你我二人之间,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冯保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忙点头:“奴婢明白,定会守口如瓶。”(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位份(八) 眼见着王府就在眼前,李彩凤也不同他多说,回到自己宫里之后便立刻忙着换了身衣服,又将换下的衣物和牙牌一并还给冯保,交给他处置。 冯保捧着衣服退下,李彩凤忽然想见儿子了,叫了几声见无人应答,又在自己宫里找了个遍,发现他不在宫里,这才叫来阿绣询问。 阿绣本在侧殿缝补,听到才人叫自己,便立刻放下东西过去。等到才人问起世子的去向,阿绣这才没好气的回答:“世子还能去哪儿?不就是又去了王妃的后殿吗?” 虽然在对待王妃这件事上她已吃了不少亏,但即便如此现在还是忍不住抱怨,也不管才人是否再责罚了:“说起今日的事就是一肚子气,奴婢本来是跟着世子过去的,可偏偏王妃要留世子在宫里,还要让月兰打发奴婢回来,说晚些时候王妃自然会派人把世子送回来。她们哪次不是这么说,等到送回来天都已经黑了。才人,世子可是您的儿子,怎么成日成日的往王妃那里跑,你也不拦着?” 李彩凤沉默,自从听了冯保的话后,她便知道王妃对她始终还有顾忌。她原本也生气,只是这几日一想反倒有些释怀了,若自己是王妃,看到自己房中的奴婢得了王爷的宠幸还生下个儿子,甚至还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想必心里也不好受。 事实上她还是觉得王妃是顾念旧情的,想了想,她忽然唤了声“阿绣”。 阿绣忙道:“奴婢在呢。” 李彩凤又沉默了一下,才终于做出了决定:“同我去一趟后殿,我要见一见王妃。” 阿绣听这话也吃了一惊,虽然表面上应承了一声,但心里也犯嘀咕。心想才人不是刚和冯保入宫了吗?想来是见着皇上了,可怎么一回来又忽然想要去见王妃。只是她怎么想也怎么不能把事情联系到一块,所以只能先跟着去看看。 李彩凤心中也有犹豫,她虽决定去了,但却并没有想好一会儿见到王妃究竟该说什么。想到可能会有的局面,她心中也不禁有几分迟疑。 但王府毕竟不如宫里,想着想着便到了王妃的后殿。她却在门前停下,没想好要如何进去。 “才人,可要奴婢去传话?”阿绣在旁边试探着问了一句。 李彩凤又想了想,却终摇了摇头:“不必了。”说完又迈开步子,走上前去叩门。 门很快开了,来开门的是王妃宫里的月兰。 月兰见是李才人也吃了一惊,但很快回过神来,忙将门打开,道:“奴婢这就去通传。”说完便转身跑进殿中。 然而这一次,李彩凤却并没有等她通传回来,而是带着阿绣自行走了进去。只是刚跨进屋子时冲阿绣使了个眼色,阿绣便很自觉的转身关上了门。 殿中依旧弥漫着一股子药味,王妃这段时日身子一直不好,服的都是前段时日宫里来的太医开的药,却一直不见起色。 李彩凤闻着这药味不禁有些担心了,自己倒也无妨,可钧儿常来这里,他那小小的年纪,这药味闻久了是否也会对身体有损呢?看来等他回来,自己还是找王府的医官看看,可别落下什么病根才是。 她很快便走完了整个正殿,却也瞧不见人,也不知王妃和钧儿究竟在哪里?她正想着,只见月兰从侧门小跑着进来,道:“王妃和世子在偏殿,才人请跟奴婢来吧。” 李彩凤点了点头,就这么跟着月兰过去,阿绣也一并跟在她们身后。 等到了偏殿,刚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虽不浓,却是将先前的药味都盖住。 李彩凤本对香料不甚了解,却也能一下子闻出这香料的味道。不是王府里常用的沉香、安息香、速香之类,而是龙涎香。这种香王府中只有一个地方有,那就是王爷的书房,她还是下人时曾在书房里伺候过,因此也特别熟悉这个味道。龙涎香十分名贵,要从海外采购置办,即便是在宫里也十分难得。 她记得王爷曾赏过一些给王妃,却不曾见王妃用过。想来是这香太名贵,王妃也实在是舍不得。 只是今日怎么就又用了? 她走进偏殿,果然看到了儿子和王妃。朱翊钧见她来了,忙冲她跑了过来,就要扑进她的怀里:“妈妈。” 陈氏也冲着她微笑,虽然刚才已听月兰传了话,说她来了,心里也早有准备。但此刻,真的就这么见到她,却反倒有些不自在来。陈氏知道毕竟是自己理亏,况且在其它事上,自己也有对不住她的地方。 李彩凤也回应似的对王妃一笑,有些事二人心里都各自清楚,但表面上却也依旧装作没事儿人一般,她道:“钧儿在这里,倒是劳烦姐姐照顾了,我这个作妈的,反倒不如姐姐用心。” 陈氏面有尴尬,却只勉强保持着微笑着道:“妹妹哪里的话,我当钧儿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她见李才人站着,又忙让她坐下。 “姐姐病可好些了?” “还不是老样子,太医都说是娘胎里带下来的弱症,恐怕是难好全了。” “姐姐是有福气的人,自然能好全的,只是需要些时日调理。” “谢妹妹吉言了。” …… 二人虽这么寒暄了几句,但气氛却更显尴尬。李彩凤却不急着入正题,而是又问:“姐姐今日用的是什么香?味道倒也特别,不似寻常香料。” 陈氏苦笑,心知她是明知故问:“妹妹怎么会闻不出,这龙涎香的味道可是从前王爷书房常有的。” 李彩凤并不回答,而是又问:“我记得姐姐素来宝贵这香,今日怎么舍得用了?” 这一次陈氏没开口,却是月兰抢着先说了话:“才人这几日没来,所以不知。但凡是世子在这里,王妃都是让奴婢燃着这香的。” 陈氏听月兰说了,忙跟着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妹妹知道的,我近来一直服着药。钧儿还小,如今天气还没回暖,敞着窗怕冻坏了他。想来想去,我这儿最好的便只有这龙涎香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位份(九) 李彩凤沉默了一下,今日过来,有些话她本不打算说的。但听了王妃这番话,那不打算说的也要说了。于是道:“我今日进宫见着皇上了。” 陈氏一愣,神色顿时变得格外紧张起来,她不问李才人如何能见着皇上,而是问:“妹妹去见皇上做什么?” 李彩凤竟也不隐瞒:“自然是为了位份的事。” 她这么一说,陈氏就更加紧张了,却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问下去,甚至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然而李彩凤又问:“姐姐是不是想问我皇上是如何定夺的?” 陈氏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又选择了沉默。 “皇上说了,今日就给礼部下旨,想来不出三日,册封的圣旨就会到王府。姐姐若想知道,再等上个三日便是。”她停顿了一下,忽然又问,“姐姐还记得前次我托张先生送了封信入宫,差点被皇上误会的事吗?” 陈氏不明白她为何会忽然提起这事,却还是点了点头:“记得。” “今日进宫皇上恰好也同我说了这事,也算是解释清楚误会了。”她忽然转头打量着王妃,王妃虽仍与她对视,但心里却已是十分的不自在,只听她道,“其实说起来,这一切还要多亏姐姐,若不是姐姐,我与皇上的误会又怎么能这么快就冰释呢?” 陈氏心里更加不安了,难道皇上都同她说了?难道她已经知道了?她虽这么想,虽没有人回答她,但她心里的答案已经再清楚不过了,看来她什么都知道了。陈氏心中有一丝绝望,看着她的目光中忽然有哀戚,然而她却不先同李才人说话,而是对旁边的月兰道:“你先下去。” 李彩凤见她如何,也同样吩咐阿绣带钧儿回去。 这下屋子里便只剩下她和王妃两个人了,她却不说话,只等着王妃开口。 陈氏沉默了许久,也不知是在犹豫还是在想着要怎么说,但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李彩凤也不隐瞒。 陈氏听了这话,反倒心中释然了许多,她既已知道,那自己还怕什么呢?于是道:“不错,那晚我在皇上面前没有说实话,是我对皇上说不清楚你和张居正的事,也是我有意说你近日时常出入王府,让皇上因此对你生疑。” 李彩凤又沉默了一下,脸上却格外平静:“姐姐为何要如此?” “为何?你问我为何?”陈氏忽然笑了起来,笑中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端庄娴静,“妹妹你那么聪明,难道就一点都不知道吗?难道就一点也没有察觉,我对你早有戒心?” 李彩凤的脸色却依旧平静,淡淡道:“我曾是姐姐房中的丫鬟,却因被王爷看中,才做了侍妾。后来又有了身孕,生下钧儿,所以才被封为才人,有了今日的地位。可是......”她转过头望向王妃,眼中有不忍,“我一直敬重姐姐,也让钧儿尊姐姐为嫡母,我从没想过要逾越到姐姐之上。我这么做,都是念着昔日刚进王府姐姐对我的好。”她停顿了一下:“今日之事我并不怪姐姐,只是自责和痛心,我原本当姐姐是自己的亲人,我的孩子也就是姐姐的孩子。我原本想同姐姐一起抚养钧儿长大,却不想姐姐竟如何疑心我,一点不顾这些年的姐妹情谊。” 陈氏听到这里,已是掩面痛哭,心中懊悔不已。但想自己既已做下了错事,又如何能祈求她原谅。她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见李才人也说得直哭,却也忍不住又跟着流泪。只觉得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不该如此。 她懊恼中有一丝决然,抹干了泪道:“总之这件事是我做的,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怎么处置我都认了。” 李彩凤不急回答,而是也同样先抹干了泪,语气忽然变得柔和下来:“姐姐说笑了,我身为妾室,无论出身地位都不如姐姐,又怎么敢处置呢?”她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又道:“我说过,在我心里始终感念着姐姐的恩德,敬姐姐是正室。从前是,今后也是。” 陈氏望向她,眼中有一丝不解和诧异。 然而不等她询问,李彩凤便自行解释道:“今日我见皇上,实则向皇上表明心迹,能配得上皇后这个位置的也只有姐姐。” 陈氏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似有些难以置信:“我如何对你,你还......” 然而李彩凤却打断了她的话:“不是都说了吗?我当姐姐是自己的至亲,既然如此,至亲之间又何须计较。”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摇头。 陈氏一听,顿时更羞愧难当。竟也不顾礼数,起身便要朝着她跪下。 李彩凤也吃了一惊,连忙扶住了她,还好她也只蹲下一般,膝盖都还没触地。李彩凤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让她坐下,不禁责怪:“姐姐这是干什么?姐姐是尊,怎么能跪我?姐姐这一跪若真跪下去了,那可让妹妹我如何能安啊?” 陈氏虽也知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不妥,但却并不后悔,而是道:“若非如此,实难解我心头之愧。我这般对妹妹,妹妹还能如此以德报怨,实在让我羞愧难当。” “姐姐可别这么说,姐姐对钧儿之心,绝不下于我这个生母。就从这一点,姐姐便是对我有天大的恩情。” 陈氏听了却又忍不住流泪,拉着她的手,感激的多说了好一会儿话。 李彩凤自然也陪着她,二人自从有隙后,倒许久不曾这么坐在一起说话了。虽然足足花费了半个时辰,若不是阿绣还带着钧儿在自己宫里,钧儿这个时候也该饿了,陈氏还要留她在宫里多坐一会儿。 李彩凤走了,陈氏一个人在宫里静下来心中不免还有些忐忑。虽然刚才是愧疚,但现在细想,果真如此吗?她真的舍得让出皇后的位置?但陈氏转念一想,自己已做错了一次,她没有追究已是极大的宽容,自己又何苦再怀疑什么?想来最迟不过三日,还是等着皇上的圣旨吧。(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位份(十) 李彩凤回到宫中,还没走近便看到冯保和阿绣在门前张望着。阿绣也是见着才人一个人在王妃那里待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才有些担心了,于是便找来了冯保商量。 冯保起初也不知才人一回来就去了王妃那里的事,这下听阿绣说了也不禁诧异。阿绣本想再去王妃宫里的,只是世子一个人不能就这么丢在宫里,再加上冯保也觉得在没弄清楚事情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于是阿绣也只好作罢,和冯保一起耐心的等着。 这下见才人回来了,二人都赶忙着迎了过去。 冯保倒不说话,倒是阿绣不停追问:“才人,你可回来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没什么,只是同王妃说了几句话。”她见到冯保,反而觉得有些不自在。原本她也没打算和王妃摊牌的,只是看到王妃对钧儿这么好,才不忍负了这些年在王府中的情谊。现下看到冯保,想着自己还瞒着他,不由得也有些愧疚。 她没什么好说的,想来想去,竟怪起阿绣来:“这点小事怎么让他也来了?” 阿绣嘟着嘴,支吾了半天才道:“奴婢也是担心才人。”事实上王府中她唯一相信的,也只有冯保了。虽然她和冯保认识不久,可她却反倒信不过王府里许多相识久了的人。 “不怪姑娘,是奴婢听到才人许久不归,才自己说要来陪姑娘等的,姑娘也是担心才人。” 阿绣听到他为自己辩解,也不禁心中一暖,暗想他果然是信得过的人。 李彩凤倒不是想责怪,见不见儿子,不禁问:“钧儿呢?” “世子在屋里。”阿绣忙解释,“奴婢让其他人陪着,这么冷的天奴婢也不敢让世子出来陪着等。” 李彩凤点了点头,心想她总算妥当,又道:“我看时辰差不多,想必钧儿也饿了,你带她去吃点东西吧。” “是。”阿绣说完便进屋,抱着世子去偏殿吃东西了。 冯保见没事了,转身也想告退,然而李才人却叫住了他:“你等等。” 他又回过身,站在李才人面前,神色恭敬。刚才转身一瞬间,他很快瞥见才人的神色,似乎欲言又止。他知道才人定有话要说,只是见她的神色,似乎不是件简单的事。只是究竟是何事,竟也如此难以启齿? 他正想着,忽然听才人又道:“我有话同你说。”说完便朝着院中的四角攒尖方亭走了过去。 冯保见状,立刻跟在后面。 亭子虽说只有个顶,但也能避一些寒冷。李彩凤走到亭子中坐下,也让冯保一并坐下。 冯保起初是不肯的,但李才人连着说了两次,也不得不坐下了。却不时用余光打量着周围,总觉得会有什么人看着,失了规矩,事实上四周除了他和李才人并没有旁人,但他却总觉得如坐针毡一般,怎么也不自在。李彩凤才随口说了两句,还没进入正题,他便又站了起来:“奴婢还是站着吧。” 李彩凤看到他刚才那不自在的模样,心想也就由着他去吧,于是也没有再让他坐下,只是略微点了点头。 冯保这下才觉得自在,注意力才回到了李才人的吩咐上。不过才人一开始却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并不碍大局的事,弄得冯保也不明白她的意思。 本想着总是有要事要说,但最后说了一通无关的话后,李才人却忽然叹了口气,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冯保这下就更纳闷了,不禁问:“才人是不是还有什么要吩咐奴婢?” 李彩凤沉默了一下,事实上不是她有意绕弯子,而是自己实在有些说不出口。刚才她也尝试着开口,但想到自己说了后可能的结果,顿时又开始愧疚,说不出话来了。 内心挣扎了一会儿,她终于还是摇头:“你先回吧。”说完便转身回宫了。 冯保并没急着走,而是站在亭子里看着李才人的背影,直到她进了殿,房门关上,冯保却还是站在那里,保持着面朝这个方向的姿势,一动不动。 李才人刚才的反应让他不安,却不知是何缘故。但想难道是刚才去见了王妃,所以回来才如此吗?那么刚才王妃到底和才人说了什么?只是这件事才人若不说,他又如何能知道? 冯保不禁皱眉,他怎么也料不到,第二日申时,宫中便来人传旨了。 原来礼部尚书高仪昨晚又连夜召集了礼部官,议定了王府女眷册封的仪程。冯保起初听到圣旨到了,还不知道圣旨的内容时在想,这个高仪虽办事得力,但也未免太勤恳了。他是新官上任,自然想快些有所作为,只是这也只是他一个人的心思。 前些时日因大行皇帝丧仪的事,礼部时常连夜议定仪程。大行皇帝丧仪自然是耽误不得的,只是这册封王府女眷的事,即便皇上着急,但也不至于这么连夜便要赶着议出来。想来这件事,礼部的人表面上不便多说,心里也会有诸多不满。 冯保知道高仪是李春芳举荐的,想来背后也有徐阶的首肯。既然如此,高仪又如何会是那种急功近利、不识大局人? 冯保正觉得奇怪,但对他而言也是事不关己的事,只是在心中记下有这么回事,却也不去多想什么。何况他还要赶着去听宣旨,根本没功夫多想。 才人和王妃也都去了,还有才人和王妃的贴身丫鬟,阿绣和月兰,以及府里的一干下人,都是在王府的,有些被派出去了差事,也就没能到场。 冯保本以为来宣旨的是礼部官,却不想是司礼监的人,而且这个人他还认识,正是陈洪,便足以见得皇上的重视。 虽然因为上次的事,冯保觉得陈洪心里有鬼,但现下在王府里见到了,面子上也不用敌对,因此望着他时也面目和善。 陈洪一不小心瞥见了冯保的脸色,目光却立刻躲闪,似乎在掩饰着心虚一般,忙低头急着宣读圣旨。(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位份(十一) 冯保见状只是微微扬了扬嘴角,很快又脸色如常。现在他自然没有什么精力去在意陈洪,他的一门心思全都集中在了圣旨上。他倒没觉得皇上的旨意会有变,只是想知道皇上究竟给的王妃什么位份。 不过很快,他听到的却是王妃被册封为皇后的消息。 冯保顿时顿时傻眼了,不禁望向李才人,然而却只看见一个背影,李才人是背对着他跪在前面的,此刻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成这样?冯保心里有太多疑问,却一时间没人能给他解答。 王妃册封的圣旨是第一个宣读的,王妃既是皇后,那么才人呢? 冯保刚一想到这里,便听到陈洪宣读了册封才人的圣旨,皇上给了才人贵妃的位份,虽然高居诸妃之上,但始终在皇后一人之下。 事情变化的突然,冯保一时间难以接受竟愣了神。等到回过神来,众人已跟着王妃、才人一并叩拜,领旨谢恩。 冯保见状也只能跟着叩拜。 等到陈洪一行人离开,王妃赶忙起身,过来亲自将李才人扶起,言语中有说不出的感激。昨日她还心怀忐忑,想着李才人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今日才知道真的是自己多心,疑心错了人。她道:“妹妹,从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今后我再不会干那糊涂事,也不会再疑心妹妹分毫了。” 她情急之下为表心志,抬起手便要当众立誓。好在被李彩凤及时拉住,皱着眉,有意压低声音对她说:“姐姐这是做什么?我与姐姐向来亲近,莫让人看了去以为你我二人疏离了。何况我哪里有不信姐姐的,姐姐的心意我都明白。” 冯保看在眼里,却更加不明白了。但他还是静静的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 只是等着才人同王妃又说了一段话,才各自回府。 阿绣也是跟着来接旨的,她听到才人被封为贵妃,也不禁替她高兴,自然也不计较王妃是皇后。捧着圣旨,一路上有说有笑的。 冯保只是沉默的跟在她们身后,神色冷漠。 李彩凤又几次回过头看冯保,看到他的神色却很快转过了头,心里虽有不安,但面上和阿绣说话还是一切如常。 等回到宫中,她便让阿绣去将皇上的圣旨收好,然后又遣走了其他宫人,只留冯保一人在屋里。 冯保只是站在那里,安静的听着她吩咐着别人,心里也十分复杂。看刚才才人的态度,便知这件事她早就知情,那么唯一可能便是昨日,她去见过皇上后,已知皇上改了主意。只是为何昨日她一句话也不说,这样自己也好从中再想办法。 才人先前本就时常让着王妃,所以冯保也当这一次是才人有意相让,所以才不告诉自己,不让自己阻止。他根本没想到,是才人自己向皇上请的立王妃为皇后。所以他此刻还在疑惑,那日皇上态度如此坚决,何故昨日又忽然转变了态度? 他正想着,忽听李才人开口:“这里没有其他人了,你就没有什么想问问我吗?”她言语中有轻叹,又夹杂着许多无奈。 若说要问,此刻冯保心中的确有太多疑问,只是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先问什么。她想才人既这么说了,那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索性不说话,等着才人开口。 然而李彩凤却以为他不说话是在怪自己,不禁更无奈,道:“我知道你一心为我,这件事说到底也是我不好,是我让皇上改立王妃的。”她见冯保忽然抬头,眼中有震惊,不禁一愣,但很快转过目光,看向别处,才又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就当是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的心意。” 她见冯保还是不说话,不禁有些懊恼:“若实在不行,我私下里给你赔个不是还不行吗?不过你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她语气中有娇嗔,毕竟是二十出头的女子,即便是世子的生母,但说到急了的时候还是脱不了几分年轻女子的常态。 冯保起初听李才人说是她让皇上改立王妃的,心中倒当真有气。只是听了李才人后面的话,尤其是刚才那句,竟也一下子愣住了,什么气也烟消云散了。毕竟李才人再如何也是主子,主子凭喜好做事是常事,哪里需要这么费神向奴婢解释,甚至还赔不是。 这反倒让冯保心中一惊,忙跪下,接连着道了两声“奴婢不敢”,额头上竟也有细微的汗珠渗出。 李彩凤见他模样却笑了起来,俯下身子注视着他的脸,却只看到慌乱,没有一丝怒气,不禁道:“这么说你不生气了?” “奴婢不敢。”冯保忙叩头,竟有些紧张就这么被才人盯着,索性伏在地上不起来。 李彩凤听他的口气,心下也放心许多,只是却还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道:“我被册封为贵妃,应该会有不少赏赐,不如等赏赐下来,你再挑一件喜欢的。” “奴婢不敢。” 冯保依旧回的这四个字,李彩凤听着反倒不悦:“你起来。” 冯保缓缓起身,却是低着头注视着地上。 反正只有二人在场,李彩凤顿时也不顾礼仪,从踏上起身,蹲在了冯保面前,就这么看着他质问:“你不肯就是还因此事在怪我?” “奴婢......” “不许说不敢。”李彩凤抢先一步出口,打断了他的话,倒是让冯保当真将后面的“不敢”两字咽了回去。 李彩凤又坐回了榻上,拿出平日里的威严,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就当是我的命,不许不从。”事实上前次张先生的事也是多亏了冯保相助,才能让皇上消疑,她早就想赏他的,只是一时也没想到有什么合适的东西。贵妃封赏的物件定然不差,到时候挑个最好的给他,自己还想让他教自己写字,还有给钧儿启蒙呢。 想到这里,她甚至觉得光一件东西还不够,不如就多赏他几件吧?但转念一想,恐怕赏赐中大多是寻常珠玉,真正的好东西也就那么几件。若真全部赏他了,那若日后皇上问起又该怎么回呢?想来以后赏赐的机会还有的是,也不急着这一回。 当李才人正盘算着给冯保的赏赐时,冯保心中却是十分复杂。说不上是感激是什么,他只觉得在自己遇到过的主子中,只有李才人是不拿他当下人看。到底是心头一暖,只是他却也清楚,规矩是万万不能坏的,主子毕竟是主子。只是想着今后定要更用心为才人做事,以报今时今日的恩德。(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试探(一) 皇上册封的旨意是宣读了,只是正式入宫却还要等到三月的时候。宫中的宫房要重新修缮,王府的事也要打点妥当,两者的时间一并算下来,倒当真要这么久。 冯保也不急,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他也只能认了。何况才人那么说,也让他生不起气来。 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现在也只是零星的做一些准备,倒也空闲。冯保一闲下来便又想起了和顺斋的事,想起那些账本,本打算亲自过去看看的,但又想起黄锦临走时的交待,便顿时又改变了主意。 不过账本还是要看的,只是不能他自己亲自去取而已。于是他先到了自己在城中的府邸,本是要直接吩咐府中下人过去。但想这么一来也容易被其他人发觉,思虑再三,决定让府中的一个下人去,拿着自己的方印去要东西,至于抬回来的帮手,便去外面随便找几个便是,这样便不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原本是这么决定,但冯保后来一想,毕竟和顺斋是那样的地方,民间未必对它就一无所知。因此外面的人还是不妥,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吩咐的府中一个人去,只是却只让他拿近一个月涉及到朝中三品以上大臣,以及涉及到宫里的账本来。 果然有了冯保的那串方印,去的人很快便将东西拿回来了。东西都放在一个木箱子里,看上去不少。冯保起初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看着这箱子竟和那日黄锦从暗格拖出来给自己看的一般无二了。可要知那日看到的,可是全部的账册,怎么自己仅要了一个月就这么多? 冯保不禁询问派去的人,而那人却摇了摇头,道:“小人也不知,小人只是按照老爷的吩咐拿这东西给他们看,说是要一个月的账本。”说完他忙拿出那串方印,小心翼翼的交还给老爷。老爷虽没说,但他见那东西又是金又是玉的,定是十分值钱了,因此一路上都捂在怀里,格外小心。 冯保不动声色的接过,却也不急着装起来,而是先贴身收着。等到没有旁人的时候,再装入盒子藏起来。 只听那去的人又接着说:“小人还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他们的人在里面捣鼓了一阵,也不知在做什么。很快就给了小人这只箱子,老爷有吩咐,小人不敢多问什么,便将整只箱子给老爷带回来了。” 冯保闻言点了点头,便叫他下去。等到房中只有他一人,这才打开箱子,谁知看到的却是满箱子的书。 冯保起初以为账簿就混在这堆书里了,想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倒做得高明。谁知将箱子里所有的书都翻了出来,却还是一本也找不到。他有些坐不住了,心里不安的想,会不会是刚才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他倒不怀疑自己的人,他既能吩咐那人去,自然也是对他放心,知道他不会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来。所以东西一不见,冯保第一个便想到问题出在路上。 因此才忙叫回刚才派去的那个人询问,然而那人却再三保证,甚至于发誓,自己从和顺斋回来一路就没有停过,这只箱子始终在他的视线中,不可能再有其他人动过。 冯保沉默,既然问题不在路上,那便只能出在和顺斋了。难道是和顺斋不给东西?只是那晚干爹分明说让自己有机会再来取这些账本,也没说会有什么特别的规矩。 冯保越想越不明白,他思考的时候也不喜欢有人在旁边守着,于是便又叫退了其他的人,只留自己一个人在房中。 地上还散落着书籍,箱子已经空得见底了。他似察觉到什么,又将地上的书都翻了一遍来看,只见都是些常见的书,什么四书五经之类,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就这样,他原以为玄机可能会在这些书里的想法顿时又落空了。 不过很快他又想到,既然书也没有问题,那边很可能是这箱子的问题。只是从表面上看只是一个普通的木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尝试着在箱底敲了几下,却发现声音有些不对,倒似比普通木箱要脆上许多。他又敲了敲其他地方,与木箱底部的声音对比,的确不同。 冯保瞬间恍然大悟,忙命人砸开木箱底部,果然见到底部有一个隔层,里面就放着一本册子。 冯保拿出来一看,只见那册子的书皮上,果然写着“账簿”二字,下面还用极小的字标注了时期,这本写的是“隆庆元年正月”,便是他要的东西。 虽然这样的交递方式十分稳妥,也不易被察觉。但冯保还是心有诧异,这件事干爹可并不曾提起过,但转念一想那晚的时辰也不多,干爹只捡着要紧的说,也难免会有漏下的地方。 冯保又叫退了下人,再吩咐不许人来打扰,这才安静的坐在屋中仔细的看起了这正月的账册。干爹说过,和顺斋的账册会一并抄录三份,一份留档,另外两份则是备着给两个东家的。 冯保从最后往前看,如今还没过正月,显然这账册也只记到了昨日。 冯保只简单的走马观花式的看了一遍,却很快有了一个重要的发现。就在前几日,也就是皇上才进了高仪为礼部尚书后的第二日,李春芳府中的人来买过一个消息,关于高仪的,实际上就是打探高仪从前的底细。 冯保看到这个也不禁诧异,高仪是李春芳手底下的人,他的底细李春芳岂会不知?为何还要花重金来打探呢? 若是在其它地方看到,冯保定会怀疑是弄错了,只是和顺斋不会。他还记得那晚黄锦对他说过,来和顺斋买消息的是要透露身份的,虽然这身份和顺斋也不会宣扬,但毕竟还是有些人防备着。尤其是京中的一些要员,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往往会遣府中家仆来充数。只是对于这些和顺斋也有应对,但凡要的是朝廷的消息,而来的人又是个普通百姓,和顺斋的人便会暗地调查,确定这背后买这个消息的究竟是谁,最后再写进账册。(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试探(二) 这去调查的都是东厂的人,所以冯保很清楚,这账册上写的是一定不会有错,李春芳当真是来买过这个消息。只是这么一来,事情就有些扑朔迷离了,李春芳这类似于明知故问的举动又究竟是有什么意图?冯保百思不得其解。 他想着李春芳是徐阶一边的人,而自己又答应过干爹要相助。这件事他既同意,便自然也不能反悔。所以遇到可能和徐阶有关的事,他便格外留心。 他思索了片刻,徐阶也不是没有来找过他,也明里暗里的想让他相助,只是他没有给一个明确答复而已。 事实上他不给答复,也算是一种委婉的回绝。好在后来徐阶不再找他,想来也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冯保自问可不是那种背地里默默助人的人,他既决定和徐阶共谋,那自然是要先找他表明态度,然后再商量后面的是。 所以他决定立刻去徐阶府中求见。 他心中始终有一个疑问困扰着自己,那就是徐阶究竟是不是和顺斋的另一个东家。干爹说这方印是一人一串,这就意味着只要能在徐阶府中找到这东西,那他就当真是和顺斋的另一个东家,自己要帮他也不会帮错了人。 冯保既已决定,便立刻吩咐府中下人备轿,这个时候徐阶应该也已从内阁回来,若没有其他事去别的地方,那便是在府中了。 冯保这一路虽然去的并不张扬,但是等到徐阶府邸,却让下人就拿着自己的名帖去拜访。 对徐阶他也不打算隐瞒身份,就这么明着拜访,反正也与和顺斋无关。 他也不出来,让轿夫把轿子停在徐阶府门右的石兽地下,自己就坐在轿子里等。 果然没过多久,便听到外面有动静,看来是徐府的人来了。 他想来的最多不过是管家,因此还是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也不急着出去,直到听到轿子外响起一个人声:“冯公公竟也亲自来了,当真是稀客啊。” 冯保听到这声音,仿佛惊觉般猛的睁开眼睛掀开轿帘,眼中有震惊。是徐阶,竟然是徐阶,他竟亲自来了。 冯保当真是吓了一跳,也不顾周围是否有其他人的眼线看着,忙出了轿子,朝着徐阶一拜。一颗心扑通直跳,即便是这样吹着冷风的天气,额头上却也有细微的汗珠渗出,很快也被吹冷了。 内阁首辅亲迎,除了皇上谁还能有如此待遇?徐阶如此,岂不是自己越权?陷自己于不义吗?他想着,还想跪下再行礼,似乎想要弥补刚才一般。 以他的身份,即便给徐阶行了拜礼也不越规矩。 然而还不等他跪下,徐阶忙扶住了他,脸上却有柔和的微笑:“外面冷,冯公公有什么话还是进去说吧。” 冯保看着他的目光,心想他既身为首辅,难道会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有越权之嫌吗? 可他依旧如此,是礼贤下士还是收买人心呢?冯保这么一想,心中反倒没了那么多不自在。于是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便跟着他入府了。 门外的确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 刚才在外面不觉得,一进屋便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冯保才看到徐阶的书房中摆放着三四个火盆,虽然质地有些发黑了,但还能看出隐约透出的亮色。若落在寻常人眼中,倒是看着又几分像铜,只是冯保见过的真东西多了,一眼便认出是金的。 用纯金做的火盆,看来这首辅的日子倒是要赶上皇上了。 冯保暗想,却不说出口。 徐阶看着他注视着火盆,道:“我年纪老了,自然不如从前了,冬天是最受不得冻的。冯公公若嫌热了,我便让人撤去两个吧。” “不必了。”冯保摇头,“不打紧,倒也暖和。” 徐阶微笑着不说话,邀他在旁边的四出头扶手椅子上坐下,两个椅子中间还放着一个小几。很快便有下人端上茶水,放在小几上。 徐阶也不急着询问他的来意,而是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邀他喝茶。冯保也不推迟,端起茶便细细的品了一口,却不禁皱眉:“这是......” 徐阶看到他的神色,也在意料之中,笑而不语。 冯保看着他,神色略有凝重:“敢问元辅,这可是荐新细芽茶?” 徐阶点了点头:“冯公公好灵的舌头,宫中每年贡茶数额颇多,却以福建建宁所贡为最上品,通常都是直接进给皇上。我记得洪武年间,有一次全国收上来的贡茶数为:南直隶五百斤,浙江五百五十斤,湖广二百斤,福建二千三百五十斤。足以见得福建这个地方好,不光茶好,产量竟占到了所有贡茶的半数之多。” 冯保仔细的听着,心想徐阶究竟想说什么。他可不认为徐阶饶了这么大的弯子,就是只为了和他说着贡茶的事。 即便他身为首辅,但这采办的事却是归户部管的。 果然听徐阶又道:“开国之初,福建上贡的总额虽多,但分到建宁头上,却也不过一千余斤,但到嘉靖四十一年,打着朝廷的名义向建宁茶农索要的茶竟已达到两千余斤之数。”他忽然望向冯保,见他面有惊讶,本是在意料之中的事,于是道:“建宁最上品的茶有五号,探春、先春、次春、紫笋、荐新,那这两千余斤下来,宫中每年有的茶也该有个百来斤吧。”他忽然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问冯保:“只是冯公公,宫中的茶当真有这个数吗?” 冯保沉默了一下,虽不回答却也摇了摇头。 徐阶见了却并不意外,而是又问:“那敢问冯公公,这真实的数目又是多少?” 冯保又不说话了,他也在犹豫该不该回徐阶这话。他从前倒是没留心过贡茶的数目,若真是徐阶说的这个数,那想来其中贪腐不少。 正在冯保犹豫不知如何开口之际,徐阶却忽然叹了口气:“即便冯公公不回答,我也知道这其中的问题所在,宫中这个数定是到不了的。实不相瞒,冯公公刚才喝的这茶可不是皇上赏的,而是在宫外花钱重金求得的。”他又一叹:“朝中贪腐之风盛行,据说每年茶农们供给镇守太监和地方官吏的茶数就是收入宫中的数倍。而这些人大多做起了贡茶的买卖,尤其是建宁的茶,如今在外一合已买了上百两的价钱。却还是有不少富商甚至于大臣们趋之若鹜,供不应求。”(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试探(三) 冯保一听顿怒,将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放在几上:“荒唐!上贡给皇上的东西他们也敢从中〖牟利!我这就回宫禀明了皇上,定要好好查查这其中的猫腻。”他不是不知道朝中的贪腐,只是没想到所贪竟然如此之多。 他没有告诉徐阶,事实上这些年宫中建宁贡茶不足千斤。也就是说被那些人贪墨的竟有半数之多,若是按徐阶说的一合上百两的价钱,那这么算下来,被贪墨的银子竟也有上百万之多。想想每年朝廷的税收总共不过才几百万两,可知这数目是何等骇人听闻,这些人倒当真是可恶至极。 然而徐阶却拉住了他,语气却十分平静。不是他不怒,而是在内阁多年,这样的事他早已是司空见惯了,于是道:“冯公公先不要动怒,且再听我几句话。朝中贪墨已是常事,这些人盘根错节,若在这个时候清查,恐怕会牵连出一大堆。皇上才登极不久,还不到半年,若就这么大肆杀戮,恐怕会让朝中人人自危。” “那该如何?难不成就这么放任他们蚕食国本吗?乱世便当用重点,对付这些贪墨之人自然不能手软。” 徐阶闻言却反倒一笑,道:“冯公公雷厉风行的手段倒当真让人佩服,颇有先帝之风。不错,乱世需当用重点,可如今只是隐弊不断,四境还是一片太平,何来乱世之说?” 徐阶注视着他的神色,却依旧语气不改:“朝廷的弊端也不是一日两日积攒下来的,就如同人生了瘤子,若就这么用大刀贸然割除,只会伤了血脉,反倒会因失血过多而亡。只有先从小地方入手,一点点割断,边割边补,最终才能安然无恙的治愈。” 冯保觉得他这话颇有深意,不禁道:“元辅若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言。”他并没有说答应,也是试探着开口。 不过他已经隐约察觉到徐阶会说什么,果然这次徐阶再一开口,便是要请他相助,一并肃清朝政。 冯保并不急着答应,而是先沉默了一下,很快却只是道:“我自知微薄,不知能否有那个本事能帮得上元辅的忙。” 徐阶当他是犹豫,他不知黄锦对冯保的吩咐,甚至不知黄锦为何会那么帮自己。对于黄锦的离开,他也是万般想不透,这人当真是没有一点所图,实在是不合常理。不过现在他的确需要一个人在宫中内应,何况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已空了出来,高拱已开始扶持自己的人,自己也不能落后。于是他道:“有一件事不知冯公公是否有所耳闻?” “还请元辅赐教。” 徐阶便说了高拱这几日接连着入宫,举荐陈洪为司礼监掌印的事。 冯保一听也吃了一惊,这段时日他大多待在王府,对宫里的这些事倒不甚了解。只是即便听到这个消息,他想的却是高拱试图扶持孟冲不行,便将人选又改成了陈洪。难怪那日陈洪见自己时目光闪烁,原来有这么一层原因在里面。 不过冯保也并不担心,因为有先帝的遗命在,司礼监的位置终究也还会是他的。所以即便心中略有吃惊,但面上还是平静如常,只是淡淡的问了句:“皇上答应了?” 徐阶倒没想过他竟如此平静,不免心中忐忑,也不知这个筹码是否可行。他回答:“皇上倒是没有答应,不过冯公公应该明白,皇上待高拱可是绝非一般啊。”原本他的话也只打算说到这里的,但见冯保还是平静,就不由得加了一句:“在内阁首辅的事上,皇上没有改立高拱,倒是让我也吃了一惊。后来听皇上说了才知道,皇上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也想要朝局稳定。只是皇上每每说起此事倒是对高拱颇有愧疚之意,也不知这次会不会依着高拱的请来。” 冯保听了这话倒也觉得不妙,的确徐阶说的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皇上倒当真可能会因此改变主意。他一想到这种可能,心里就不能再平静,不禁皱眉。 徐阶见他神色,知他总算也开始担心了,这才松了口气,想着他既有顾虑,那这件事也就好办了,也不枉费自己刚才同他饶了那么大的弯子。 冯保也很清楚徐阶的意思,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他却犹豫要不要就这么明面上答应,原本他是怀着这个目的来的,只是现在反倒有些顾虑了。自己虽与高拱不睦不错,但也不是明面上的相抗,若自己真的这么答应了徐阶,难保不会被他逼着明确明面上的立场。 这事儿若是让皇上知道了,会不会也对自己心生间隙呢?他虽也不是很清楚原由,但却也知道皇上对高拱的格外纵容,若是知道自己身边人公然与高拱作对,必然心有不悦。 徐阶明白他有很多顾虑,但却无法确定此刻他究竟在顾虑的是什么,于是又道:“这件事也不急着一时,冯公公还可以回去考虑考虑。只是我见皇上不日就要决定这司礼监掌印的事,所以冯公公可千万要快些考虑清楚啊,不然错过了时机可就要抱憾了。” 冯保沉默了一下,他忽然决定还是要先试探着徐阶一下,于是做了件大胆的事,道:“元辅的话我会铭记在心,既然元辅告诉了我这个消息,那么我也有一件事也想请教元辅。” “请讲。” 他本想问李春芳的事,但想想这样不是也将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吗?索性直接问道:“前些日子李阁老上书请辞去礼部职务并举荐高仪,元辅可也知情吗?” “自然知道,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何况皇上还派人去礼部宣旨进高仪为尚书,所以朝中大部分人都知道。” 冯保眉头一蹙,他问的是“知情”,而徐阶却回答的“知道”,明显是避重就轻。于是他索性把话说明白:“元辅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徐阶是何等心思,自然不会让别人牵着鼻子走,于是道:“冯公公既如此说,不如把话挑明,也不用我再费神猜想。”(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试探(四) 冯保倒也不爱绕弯子,只是徐阶既然这么说了,他也索性更直接,把话说得更明白:“既然元辅如此说,那边恕我大胆问了。扶持高仪为礼部尚书,可是元辅和李阁老的谋划?元辅和李阁老是否想将高仪收为己用?” 徐阶沉默了一下,不知是在想如何开口,还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实话。不过很快他却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当真很看好高仪,觉得他是可用之才,也曾多次向皇上举荐此人。只是你说的合谋一事,的确非你所想。只是内阁的事压着,礼部又脱不开身,李阁老也是怕分身乏术,误了君国大事,因此才主动请辞。” 当真如此吗?冯保心里度量着。他不知这话半真半假,往往就这样的话,才最难辨别。 他想起和顺斋的事,想起今日看到的那账册上李春芳的名字,不禁又道:“李阁老既举荐高仪,想来是深知高仪为人了。” “那是自然。”徐阶回答的肯定,毫不犹豫,“高仪来京时日也不短了,一直在礼部任职,李阁老既是他的顶头堂官,定是清楚他的为人的。”自从出了郭朴的事,他和李春芳在用人上也十分谨慎,生怕重蹈严讷的覆辙。只是这些话,他是不便说给冯保听的。 可冯保听了他这话反倒更不明白了,徐阶既说得这么肯定,李春芳既如此知晓高仪的底细,为何还要来买这个消息呢? 他也不知李春芳去买消息的事,徐阶究竟是否知情,若是知情,难道他也没有一丝疑惑吗? 冯保觉得这问题是越来越复杂,看来这一趟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便索性告退,只是临走时看到徐阶书案上的玉纸镇,又忍不住问了句:“元辅倒是喜爱玉器,只是玉料质脆,所以做成印章倒常用金石之类。” 然而徐阶却没有太大反应,似乎只当他是随口一说,道:“冯公公在宫里久了,自然见多了好东西,府中之物实在难同宫中相比,还是让公公见笑了。” 冯保也只一笑,道了声:“元辅过谦了。”不知是否是徐阶有意,这书房布置的倒是十分简朴。只是在一些不起眼地方放着的看似寻常的物件,却也都价值不菲。若是让常人看了,倒是很容易走眼,觉得首辅的书房也不过如此。 回去的路上,冯保坐在轿子里,不禁回想起刚才同徐阶的对话。暗叹不愧是首辅,跟在严嵩身边多年,伺候了两代帝王的人,想要从他口中套出一点话来,当真比登天还难。 难怪当时干爹试探了几次也没试探出来,果真自己一来就碰了壁。 不过也好,至少还是得到了一些关键的消息,比如陈洪的事。徐阶的话虽是为了拉他相助,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的确不能掉以轻心。他既是想利用自己注意着宫里,那自己何尝不能反利用他来对付高拱。 冯保想到这里,便更坚定了心中的决定。 其实刚才他本有动容,只是转念一想,徐阶既这么急着想要自己相助,那也就意味着此刻自己正处在上风。既然如此,自然是不能这么快就答应了。 于是他决定两日后再让人去给徐阶回复。 刚好两日后他要奉旨带世子入宫见皇上,就是从宫里回来以后,立刻去见徐阶。也要让他知道自己是刚见了皇上,也让他多猜猜,把不准最好。 对付什么样的人便用什么样的方式,这也是冯保做事的一贯准则。 徐阶的府邸本离他在城中的私宅不远,所以轿子很快就到了。他想着王府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便在府里坐了一会儿。等到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叫人换了身衣服,接着又换了顶轿子,这才回王府。 回去时还是按老规矩,轿子只到棋盘街就停了,剩下的路他要继续步行着回去。 然而他刚一到王府,却见府门外站着三四个人,看他们的穿着,都是宫里火者的打扮,年龄也都不大。 冯保一下子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宫里来人了。 只是却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他也只能赶着回去。只是门外有人候着,他便特地绕道走了侧门。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侧门也有人候着,只是候在这里的却是府院的守卫,原本他们也是认得冯保的。只是这一次,一见冯保回来,却也不由分说的将他扣下押了进去。 冯保也没料到是怎么一回事,忽然被押也是惊惧交加。他试图询问那押解他的守卫,然而他们却一个字也不说,弄得冯保越发不安。 他出了王府,私下里去见徐阶,这些事本不想让人知道。可即便是知道了又如何?顶多被主子询问,却也不至于此吧? 然而很快他便被带到了王府的正殿,这时李才人也在这里,还有那个宫里来的人,竟是李芳。 冯保见来的是他,心里也没那么紧张了。只是见李才人眉头还皱着,也不由的开始谨慎起来。心里盘算好若才人一会儿追问自己去了哪儿,自己该如何解释。 然而还不等他想好,李才人便让府卫放开他,不禁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果然李才人有此一问,只是他还没想好应对,正暗自犯愁,忽听李芳道:“才人,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奴婢得赶紧着带冯公公进宫。” 进宫?冯保吃了一惊,然而还不等他多想,李彩凤便忙点头,李芳也立刻催着他和自己走。 冯保只有暂时先不问了,等到了宫城,他才又止不住问李芳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芳边走边说,倒有些喘气。原来是皇上急着召他入宫,可李芳到了王府传旨却不见,李才人忙吩咐人去找,找遍了整个王府却还是不见。还好这时他回来了,否则麻烦就大了。 冯保听着也不禁只冒冷汗,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皇上会在这个时候忽然传召自己。否则任凭他有天大的胆子,今日也是断然不敢出王府的。他不禁问:“有几个时辰了?” 李芳自然明白他想问什么,很快回答:“已经一个时辰了。” 冯保一听顿时心里凉了半截,皇上召见谁不是赶着去,可他竟迟了这么久。这下即便皇上性子再好,也免不了要动怒了。想到这里,他也没心思再多问是什么事了,忙又加快了脚步朝乾清宫赶去。 他一时间慌了神,险些就这么赶到乾清宫去,好在被李芳及时拉住:“衣服,衣服。” 冯保顿时才回过神来,今日要去见徐阶,所以他出入时便换了身便装。只是这身装扮如何能去见皇上,不是大不敬吗?可是皇上那里又不能再等了,这该如何是好? 李芳见他这么为难,不禁道:“你先去换衣服,皇上那里我先帮你顶着。” 冯保一听这话,如同抓住根救命稻草般一下子抓着李芳的手,感激的不知该说什么的好,只道了两声“多谢”。 李芳听着却眉头皱得更紧了,一把甩开他的手,推着他走:“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你快去啊。” 冯保也心知再耽误不得,忙赶着回去。 好在衣服都是现成的,他动作倒是快。只是换下这身便装时,发现那日给李才人的内官监的腰牌还戴在身上。这块腰牌是他找人偷换的,本是想着两日后带世子入宫面圣时再换回去,所以才戴在身上。只是现在赶着时辰也来不及了,于是便将那腰牌随手就放在了桌上。等穿好了靴子,拿着冠帽便小跑着出了住所,就连帽子也只能在路上戴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比试(一) 等到冯保赶到乾清宫时,宫门外已经有内侍候着,一见他忙迎了过来,道:“冯爷快进去吧,皇上说不用通传了。” 冯保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多问,赶忙着走了进去。心想自己迟了这么久,皇上定恼了,进屋也不敢抬头看人,只瞥见了皇上的位置,忙过去跪地叩头:“奴婢叩见皇上。” “来了。”朱载垕语气平淡,倒听不出一丝怒气。更让冯保奇怪的是,原本皇上应当震怒,即便不当众处置了他,也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可他若没听错,皇上刚才的话中竟还夹杂着几分失望。只是他也只是隐约有感觉,却不是十分真切,于是忙答话:“奴婢来迟,请皇上降罪。” 做错了事自行请罪,这本也是惯用的话。有时候主子未必会真的罚,但做奴婢的必须表现出一副惶恐的态度,才能让主子息怒。 然而他话音一落,却到了一声不屑的笑:“多日不见不见冯公公,倒是还和从前一样目无尊上,皇上也的确该罚一罚他了。” 是高拱?皇上不发话他不敢抬头,却在想高拱怎么也在这儿?刚才自己进得慌张,也没留神屋里的人,即便瞥见了皇上,也只是一晃而过,根本没有看清皇上的脸色。 然而很快,他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高阁老别忘了,皇上召冯公公来可是为的什么?难不成高阁老想反悔,又决定不比了吗?” “谁说不比了。”高拱经不得这么一激,道,“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冯保听了这话就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刚才开口为自己说话的人,那声音他在几个时辰前还听过,不是徐阶又是谁?想来皇上竟也将徐阶急召入宫,看来此事当真是非同小可了。 只是他还是不敢开口,因为皇上还是没有说话。他只能趴着跪在地上,仔细的听着周围的动静,也不知今日到场的究竟还有谁? 然而仿佛只有高拱和徐阶二人一般,你一言我一语的,皇上一直不说话,也没听见其他人开口。从高拱和徐阶的对话中,冯保才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来高拱今日又入宫,向皇上提议尽快填补司礼监掌印一职,他举荐的依旧是陈洪。皇上不能决定便找了徐阶入宫商量,然后徐阶提出了一个办法,司礼监中向来是要由太监中学识超群者进,掌印更是如此,不如让他们二人比试一下学问,谁赢了便让人做这个掌印的位置。 徐阶的办法起初高拱是不同意的,只是徐阶据理力争,极度维护皇上遵照先帝的遗命,高拱无奈之下便也只能同意了。 因此皇上才会忽然下旨召他入宫,不光是他,陈洪也跟着一并来了。只是陈洪本就在宫里当值,自然比他来得要早许多。 等冯保把事情都听明白了,这时才听皇上开口,道:“刚才两位阁老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奴婢听到了。”皇上的话虽突然,但冯保也一下子反应过来是在同自己说话。 “可听明白?” “听明白了。” “起来吧。” 冯保这才起身,却还是低着头,只是用余光瞥见皇上、高拱、徐阶、陈洪和李芳都在。 冯保这才明白,刚才皇上并不急着让自己起来,就是要让自己听完徐阶和高拱的话,好将事情弄明白,也就不用再费力多说一遍了。 这件事朱载垕也是无奈,先帝遗命的事本已同高先生说得很清楚了,却不想高先生却抓住先帝没有说非立冯保这一点不放,要让自己改立陈洪。其实司礼监这个位置,他如今真正觉得中意的倒是黄锦,只是黄锦现在是不能再回来了。 他说不过高先生,便想着找徐阶来帮衬着。原本高先生也是极力劝阻的,只是他却坚持,说徐阶是首辅,司礼监掌印又关系到朝政,自然不能不同他商量。高先生是不愿违背他的意思,这才不得不同意让徐阶来的。 果然徐阶一来二人就吵了起来,不过朱载垕在一旁听着,倒也冷静了许多,心下里比刚才亲自同高先生争辩要清楚了许多。果然是当局者迷。 徐阶平日里倒不怎么同高先生理论,今日却也一反常态,坚决拥护自己遵从先帝的遗命。只是这平日里不争的人据理力争起来,倒还真有几分慑人的气势。 他见再这么争下去也没个底,事情总要拿出一个解决的办法。于是当徐阶一提议让二人御前简单比试一下的时候,朱载垕便立刻答应了,忙让人去传二人。 陈洪倒是来得快,只是冯保却迟迟不来,高拱便有些耐不住,朱载垕无奈只能让人去催,然而去的人很快回来回话,却说现下找不见冯保。 徐阶是才见过冯保的,他不知冯保还回了在京中的私宅一趟,还以为冯保从自己这儿离开后就直接回了王府。他已经入宫好一会儿,按理说冯保也应该回去多时了。 不过朱载垕一听这话倒心里暗喜,心想若今日找不到冯保,那这件事就不成了,高先生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今日这关也算是过去了。只是他还没高兴多久,便又有内侍进来传话,说冯保找着了,正在进宫的路上,等一到便立刻来见皇上。朱载垕无奈,也只能等着见他。 现在冯保也站了起来,徐阶和高拱也不争了,朱载垕才开口,对他们二人道:“现在人也已经来了,你们说说要怎么比?” 徐阶和高拱都沉默了一下,看样子还是十分慎重。 冯保心知徐阶是在帮自己,寻常比试不过是诗文经意,并没有什么新鲜的地方。只是若真如此,仅凭才学,陈洪是断然不及自己的,也就是他几乎没有一点胜算的可能。 不过冯保很清楚,高拱是不会让事情发展成这样,不光是因为有自己,以高拱的性子,他也是断然不会让徐阶得逞的,所以定然会想办法扭转局面。果然高拱道:“皇上,臣倒有个提议,不如让他们各自问对方一个问题,能答上的便坐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内容仅限诗书经意,这样也不失公平。皇上以为如何?”(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比试(二) 朱载垕闻言点了点头,心中有一丝无奈,反正冯保和陈洪他也没有偏向,便也只能如此了。最后谁胜谁负,就看他们二人的运气了吧。 然而徐阶却道:“各自只问一个问题便要定下胜负,是不是太少了?” 高拱反道:“一个问题就够了,即便我与元辅有时间,可皇上是九五之尊,哪有这么多功夫在这里听这个。” 徐阶吃了个闷亏,不说话了。无论换成哪种方式,依他看来还是冯保的胜算最大,所以也无需计较什么。 陈洪自知不如冯保,加上本身对冯保的畏惧,再一紧张整个人竟有些哆嗦。 冯保看在眼里,心中颇为不屑,心道一个问题就一个问题,陈洪也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他自负才学,自己若是连陈洪都比不过,不光是当不上这个掌印,恐怕自己今后也没办法在司礼监立足了。 朱载垕顿觉气氛有些尴尬,他和徐阶都同意了高先生的办法,只是却没人说要何时开始,他无奈,却也只能先开口,问高先生和首辅:“既然定下了,那么要何时开始呢?” 徐阶说:“现在。” 然而高拱却说:“等等,请皇上让臣和陈公公说几句话。” “你说。”朱载垕一下子就答应了,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然而他很快就看到高拱,走到陈洪身边,附耳说了什么。陈洪起初脸上有惊讶,但很快恢复过来,重着他点了点头。 朱载垕就奇怪了,原本以为高先生问话也是当众问的,谁知却说的是这耳语,瞒着其他人就算了,竟也不让自己知道。朱载垕忍不住问:“有什么话先生也要避着朕吗?” 高拱听皇上的语气,也怕他误会,忙解释道:“臣并非有意期满,只是皇上一会儿就知道了。” 朱载垕听着反倒更好奇,也不知这高先生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然而这次,是高拱开口,催促道:“皇上,也该让两位公公开始了。” 朱载垕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开始吧。”接着他望向徐阶,见徐阶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冯保刚才见高拱和陈洪说什么,也不禁心有疑惑,但见陈洪此刻的神色虽缓解了许多,但还是面有紧张,不由得心想,看来高拱的办法也不是很管用,否则陈洪为何还是这副表情?既然如此,他索性谦让,道:“陈公公请。” 然而他的话音一落,还不等陈洪开口,高拱便抢先道:“还是请冯公公先请吧。” 冯保一听这话不免心有诧异,他可不认为高拱会让着他。只是皇上听了高拱的话也发话了,对他道:“还是你先吧。” “是。”皇上的话他是万般不敢推迟。 他也不敢再想别的,将一门心思集中在了这一个问题上。他心想陈洪即便不如自己,但也好歹是司礼监的随堂,也就是说在太监中学识还是拔尖的,这么一来寻常的问题定难不倒他。而高拱刚才也说了,以诗书经意上的内容为限,那便是四书五经和诗词了。想到这里,他瞬间有了主意,于是对陈洪道:“请问陈公公......” 冯保一句话还没说完,徐阶忽然呼了声:“等等。”众人的目光又顿时落在了他身上。 事实上,徐阶刚才越想越觉得高拱如此谦让定有鬼,想着他刚才同陈洪的耳语。莫不是他当真有什么可以应对的办法?徐阶越想越觉得不妙,最终还是觉得不能冒这个险,于是才叫住了冯保,对皇上道:“皇上,臣以为不能如此。” 朱载垕倒是不怎么明白他的话,然而还不等他发问,却听高拱忽然冷“哼”一声,冲着徐阶道:“怎么?刚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何况皇上已经答应了,元辅若想再抗旨,我可是第一个不答应。” 徐阶虽不悦却也不想在这时同他争辩,接着对皇上道:“臣以为若论出题先后,定会有失公平,不如让他们二人将各自的题目写在纸上,然后再各自交换作答吧。”他又瞥了高拱一眼,道:“我与高阁老既各执一词,那还是不要见着这题目的好,我和高阁老退到门边,等到他们二人都答好了,再行上前。” 高拱听了他的话,心中不禁冷“哼”一声,暗想好狡猾的老狐狸,害怕自己再给陈洪什么暗示,竟想出这一招来。 他本想出言反驳,然而皇上却开口了:“朕也觉得首辅这个办法甚好,就如此吧。” 皇上既如此说,高拱到了嘴边的话便也只能再咽回去了。 然而他虽不说话,但朱载垕还是再询问了一次:“高先生以为如何?” “就依元辅吧。” 朱载垕点了点头,叫了声“来人”,便吩咐他们准备四宝。李芳见状自行请命:“奴婢也跟着去准备吧。” 朱载垕点头准了他,心想李芳去了倒也妥当许多。 其实笔墨纸砚乾清宫都备着多份,就在朱载垕面前的案上还放着。只是皇上用的东西都是御制的,连笔杆笔架上都雕着精细的云龙纹,旁人自是不能越制擅用。这点即便没人说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也没人会提。 李芳去了果然很快就带着人回来了,不光取来了四宝,还命人抬来了两张四角矮方几。 朱载垕见状,心中对李芳也是颇多赞许,果然还是他想的周到。黄锦出宫后,这些日子的奏疏都是李芳伺候他看的,李芳细心也谨慎,做起事来一点也不亚于黄锦。而且李芳还要一个好处,黄锦过于谨慎,难免跟自己说话也察言观色,拐弯抹角,弄得自己有时还要去揣摩他的意思。这点李芳倒不同,李芳说话向来直接,在处理事上也能切中要害。虽然和李芳说话自己也时常被弄得不悦,有时候气极了也处置了他,但是李芳却不记仇,还是有话直言。 这一点朱载垕虽没明着说,但心中却十分赞许。从前在王府便是如此,因而也只有在李芳面前,他能毫不顾忌、喜怒形于色的说话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比试(三) 他忽然觉得,其实若是李芳来做这个掌印,倒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看了看已站到门边的高先生和首辅,又看了看已经相对而坐,开始提笔书写着各自题目的冯保和陈洪。他只能在心底无奈一叹,到底如今也只能有这两个选择了。心想自己身为一国之君,说什么天下最大,却连任命一个顺心的人手都不能做主。大局,大局,说到底终究还是要顾全这两个字。 他想到这里,冯保已经放下笔,站起身对他道:“皇上,奴婢写好了。” 朱载垕只点了点头,接着转头望向陈洪。 只见陈洪还跪坐在地上,皱着眉,面有难色。写一两个字便停顿一下。现下听到冯保写完了,便更急了,却还是提不上速度,渐渐的额头有汗渗出。 冯保微垂着头,余光却是瞥着陈洪的,见他神色,不免心中冷笑,更是不屑。 两个方几都设在皇上坐着的御案前,中间隔着段距离,也不知是否是李芳有意安排。只是冯保从这个位置是看不清陈洪所书内容,只是能看见白纸上的字,知道他大致写了多少而已。不过冯保根本没将陈洪放在眼里,即便能看见他也不屑去看。 终于,陈洪也写好了,同冯保一样起身,却因为跪得太久又过于紧张。一起身便觉头晕,向后一倒便又摔在了地上,还好被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内侍及时扶住了。 这内侍是刚才跟着李芳抬了东西进来的,皇上没叫退下,他们便静候在一旁。就这么站着,也不说话,就跟殿中的柱子没什么两样。 陈洪这一摔虽被扶住了,但却十分狼狈,衣服也皱了不说,帽子也跟着歪了。他忙先扶正冠帽,来不及整理衣衫,便朝着皇上叩头,头贴在冰冷的地上就不起来了,只听见自己的心剧烈的跳动着,整个人也紧张得直冒热气。 他在御前伺候过这么久,倒是第一次如此失仪,也不知皇上是否怪罪。 朱载垕见他模样倒不怒,只觉无奈。心想着陈洪好歹也在父皇面前伺候了这么久,怎么胆子就这么小?虽说是御前失仪,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自己又不是什么残暴之君,怎么就怕成这样?他越想越无奈,道:“你起来吧。” 然而陈洪却还跪在地上,不知是紧张的恍惚了走了神,还是不敢起来。 李芳在一旁见状,忙过去将他扶起:“陈公公,皇上让你起来。” 陈洪这才顺势起身,却也依旧心跳不减。 高拱看到陈洪的样子,心里也十分不悦。暗想此人当真是没用,胆小如鼠。一个冯保就把他吓成这样,今后又当如何?然而毕竟是他举荐的人,打落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吞,即便再没用他也得力挺。 冯保见陈洪模样,心中冷笑,然而面上却道:“陈公公可要当心啊,别又摔着了。” 陈洪望着他,自然明白他这话不怀好意。 这时高拱却再看不下去,上前三步,道:“皇上,陈公公现在这样实在不宜作答,臣恳请皇上恩准延后作答。” 朱载垕见陈洪额头上还有汗,也觉无奈,便点了点头:“好吧,朕就再给半柱香的时间。”说完望了李芳一眼,李芳顿时会意,亲自将方几上的两道题目收起来,拿到御案前。 朱载垕一一过目,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不禁抬头打量了陈洪一眼,又看了看冯保,却也不说话。 冯保和陈洪没抬头,但高拱和徐阶可都是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这边的,尤其是看到皇上要看这两道题目了,更是用余光紧紧的盯着皇上的表情,却也不敢直视。 徐阶见皇上神色,倒不是很明白,但高拱看了却心里有底一些了。 朱载垕虽说了半柱香的时辰,但也没让人真的去点香,只是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便又给李芳使了个眼色。 李芳看了忙对冯保和陈洪道:“二位公公,时辰到了。”说完他还特地望向陈洪,关切道:“陈公公可无恙了?” 陈洪摇了摇头,目光中有感激。现下头额上的汗也干了,虽还觉得紧张,却也能不用扶着自己站得住。 冯保倒不在意,他心知李芳热心,自然对谁都好了。他先又在方几旁跪坐了下来,陈洪见状也跟着跪坐。 这时李芳才要将那两道题各自交换了给他们,他先是将冯保的题给了陈洪,接着便要将陈洪的题也给冯保,然而高拱却又在这时开口:“且慢。” 众人又一并望向他,高拱却只看皇上一人,道:“皇上,臣以为当限制这作答的时辰,否则臣等与皇上不就都要等在这儿了吗?” 朱载垕一听也觉有理,不禁问:“先生以为多久?” “就以三十声为限,时辰一到,他们二人便都不能再作答了。” “皇上,臣以为不妥。”徐阶忽然也开口,“三十声太过仓促,且不说是否来得及思索答案,就是光写这个答案,是否能在三十声内也是个未知数。” 高拱却不然,又对皇上道:“那便请皇上问问二位公公,答案是否在十个字以内。”他望向陈洪,信心满满的样子:“陈公公,不如就由你先说吧。” 陈洪对皇上道:“奴婢的答案只有一个字。”这个是刚才高拱对他吩咐过的,等到问起答案的字数,实话实说也无妨。 徐阶一听也吃了一惊,刚才高拱忽然说要限制时辰,倒是让他不明白高拱在搞什么鬼。现在陈洪又说这答案只有一个字,通常的诗词经意题目,哪里有答案才一个字的,这道让人不解了。 冯保也同样如此,他虽没看到陈洪的题,倒也在脑海里想是怎样的题目? 而这时高拱又转头望向他,道:“冯公公你呢?” 冯保忽然意识到,高拱这是在给陈洪找提示,所以他道:“十个字以内。”他想九个字也叫十个字以内,一个字也叫,高拱如此他便偏不让他得逞。(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比试(四) 然而高拱听了他的话面有不悦:“你怎能就这么回答?陈公公可是都说清了字数,这样未免有失公正。” 徐阶也渐渐有些明白高拱的用意,这次还不等冯保开口,他便抢先道:“高大人博学,自然明白同样的答案不同人回答便可以有许多种答法,冯公公却也只是如实说而已。” 高拱一时语塞,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看了陈洪一眼,想他既能进司礼监到底不是泛泛之辈,但愿根据这点提示能答对冯保的题。 朱载垕见徐阶没有反对,索性便应了高拱的话,让李芳来数这三十声数。他想到刚才看到的题,陈洪的题的确让他吃惊,但却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断然没想到,冯保竟会只出了这样的题,不是自求一败吗?在他印象里,冯保可不是这么愚笨的人。 李芳将陈洪出的题也给了冯保,便开始计数了。 刚才李芳已将冯保的题放在了陈洪的面前,陈洪虽不敢明目张胆的看,但已暗中瞥见,却不想是如此题目,倒是心中欢喜。李芳才数到二,他便提笔作答了。 而冯保却一直不动笔,始终注视着陈洪的题目皱眉。李芳已数到了十五,他却还没半点要动笔的样子,只是紧紧的盯着面前的题目,眉头越来越紧了。 朱载垕心里无奈,他也已知道会如此。徐阶看到冯保迟迟不作答,也急了。高拱却嘴角微扬,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等到陈洪停笔,李芳已数到了二十,看着冯保还是一动不动,也不由得担心起来,他有意脱了几声音调,但也只那么一会儿,冯保还不动笔,他这么做根本就于事无补。 眼见着只剩下最后五声了,他若再不动笔,就真的输了。 此刻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冯保身上,四周顿时静了下来,只剩下李芳的声音,一下一下,如同日暮的鼓声,敲击在人心头。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 然而他刚一数到这里,只见冯保飞快的提起笔在旁边准备好的纸上写下了一个字。他最后一笔一落,李芳恰好就数到第三十下,就如同事先安排好的一般,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 冯保缓缓放下了笔,轻轻的输了口气,只觉心里的紧张还是没有缓解分毫。从他看到陈洪的题目的第一眼开始,便瞬间明白为何高拱会限制这个时辰,也明白他为何会信心十足。 他断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题目,也只能是赌了,写了总比没写的好,只是也不知是否是这个答案,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芳将二人的答卷和原卷一并收了上来,先交给皇上过目。 朱载垕只看了一眼,便召高先生和首辅过来,等他们都走到了案前,才让李芳开始宣读二人的题目和答案,好一起判断。 此时冯保和陈洪也都站了起来,恭敬的站在两侧。 李芳在高拱和徐阶过来之前,忙叫两旁的内侍撤了方几,也好让位置更宽敞一些。等到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他才开始依照皇上的吩咐宣读。 首先读的是陈洪的那份,冯保的题目是:“子曰:‘君子不器。’,器何解?” 高拱和徐阶听到这个题目也都吃了一惊,这是论语中为政第二里的话,冯保仅仅是让陈洪解释这句话中的“器”字,如此简单,陈洪身为司礼监人又岂能不知? 果然陈洪的答案是:“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 高拱知道这是《论语集注》中朱文公的解释,陈洪倒也聪明,以朱子原话作答。这样冯保也挑不出错来,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便尊朱熹为圣人,冯保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总不能当着皇上的面说朱子的错吧?何况即便他想说,也要有那个能耐能挑得出圣人的错来。 高拱这么一想,只觉得陈洪是赢定了。 徐阶听到这里也不禁担心了,让他想不透的还是冯保怎么就出了这么简单的一题,还让陈洪就这么轻易答对,难道他就不想要司礼监的位置了吗? 二人各有所思,然而李芳也不停下,便又开始念冯保那份。首先念的还是陈洪的题目:“孟子第一千一百八十七个字为何?” 这题目一出,徐阶倒是一愣,转头看高拱一脸得意,便知这定是他的主意。刚才的一切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平日里读孟子,谁会留意这个字数?难怪陈洪会说他问题的答案就只有一个子,难怪刚才高拱要限制时辰,原来也是怕冯保挨个数下去,终能数到这么多。徐阶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平日里高拱不是素来以光明磊落自称吗?今日却也干起这般狡诈的事,徐阶越想越气,难怪刚才冯保迟迟不动笔,原来也是在数着这个字数,只是这么短短时辰,如何能数到这个数。不过冯保终究还是写了,也不知他是否真的数到。 不光是徐阶,朱载垕也想知道这一点。 便听李芳又念,冯保写出来的字是“王”。 其实孟子冯保早就倒背如流,刚才李芳数到二十三时,他才数到第三百三十七个字。情急之下,只能以此为尺,估摸着后面,觉得这一千一百八十七个字当为王。这时李芳已数到二十八了,他也没时间多想,提笔就写了这个王字。 然而高拱一听却笑,边笑边摇头:“冯公公啊,你当真是连自己的名讳都不知了吗?‘德何如则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这第一千一百八十七个字不就是这个‘保’吗?只是有王在前后,难免冯公公被迷昏了头了。” 冯保沉默,原本他也只是碰碰运气而已,也没抱多大的希望。 然而徐阶听到这里就有些听不下去了,他知这是高拱的主意,便索性直接对高拱道:“你这分明是刁难,常人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数出这个字来?” 高拱也毫不示弱:“何来刁难一说?题是让他们二人自己出的,孟子也是在我说的诗书经意之内,陈公公出这题一点都没坏了规矩。元辅若真要怪,那也只能怪冯公公才学不如人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比试(五) 徐阶一听这话也顿时语塞,的确,这件事也怪冯保。怎么想着就出了那么简单的一道题?否则即便他答不上陈洪的题,二人也不过是平局,一样分不出胜负。但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又有何用?徐阶只能在心里一叹,表面上却不说话了。 陈洪也面有喜悦,倒不如刚才那般紧张了。 的确他也没想到冯保会出那么简单的题,竟让他如此轻易就答对了。这下他看着冯保,目光却不如从前躲闪。 这下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是他的了,冯保见着他也得恭恭敬敬的。想到这里,他也不免心生几分得意来,但见冯保泰然自若、神色如常,看不出一点悲喜,倒是让他不禁诧异。 朱载垕依旧是无奈,事已至此,看来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就只能给陈洪了。果然他刚一想到这里,便听高拱开口对自己道:“皇上,这比试的结果也已经下来了,陈公公已经赢了,皇上也该下旨进陈公公为司礼监掌印了。” 朱载垕想也只能如此了,刚要吩咐李芳拟定圣旨,却忽然听冯保开口,道:“皇上明鉴,陈公公并没有答对,何来赢了一说?” 他这话音一落,众人都不禁心生诧异。 就连陈洪也急了起来,忙道:“朱子《论语集注》中有解:‘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后亦有全解:‘成德之士,体无不具,故用无不周,非特为一才一艺而已。’。何处有错?难不成冯公公想说圣人也错了吗?”他情急之下语速加快,却也说得十分流畅。朱子四书集注当初他也是背得滚瓜烂熟,坚信断然不会有错。因此此刻才能说得这么底气十足,就连对冯保的称呼也换成了“冯公公”。 冯保闻言依旧面不改色,道:“圣人自然是没错的,陈公公也背得一字不差。只是陈公公难道没有看清,我问的只是一个单字‘器’的解释,并没有说是在这话之中。” 他见陈洪一愣,又接着说道:“《说文》中有言:‘器,皿也。’,其他解字经集中也有说这个‘器’字的,只是都没有陈公公所说的这一解释。” 这下,众人才恍然大悟,冯保哪里是出这么简单的题。分明是在这字里行间埋了个陷阱,只等着看陈洪掉下去。 现在再回想他刚才的问题,的确只说“器何解?”,并没有指明是在“君子不器”的文意中。只是寻常人一读他这一题,首先第一个想到的都会是器在其中的解释。 不过事情可没这么简单,果然高拱第一个不服,道:“我说的是诗书经意,你的答案却在《说文》中,如何能算?。” 冯保回答:“《说文》也是经部典籍之一,四书五经中的五经也属经部,如此简单的问题,以高阁老的进士出身,难道也会不明白吗?” 高拱虽被问住,但却怎么也不肯依,认定冯保取巧,并非凭借着真才实学。 然而徐阶听这话也开口,同高拱据理力争起来。若说冯保这题是取巧,那刚才陈洪那一题又算什么。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在御前吵开了。 朱载垕只皱着眉听着,想劝却也插不上嘴。二人都各自有理,弄得他也不知该帮谁。正苦恼之际,外面有内侍进来通传,原来是张居正求见。 朱载垕一听,顿时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忙吩咐让张居正进来。 张居正刚一进殿便见着里面的景象,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只觉得众人的目光似乎都落在自己身上。 他忙跪地行礼:“臣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张居正叩见皇上。” “快起来。”朱载垕忙抬头,心想着这下张居正来了,也好给自己出出主意。首辅和高先生这么争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事情总还是要想办法解决。 张居正起身,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异,心中也顿觉得忐忑。不过他依旧保持着如常的神色,对皇上道:“臣此刻请见皇上,是要递上礼部关于皇后和贵妃的册封典礼的具体仪程。”说完便将手中的册子递了上去。 李芳见状忙过来呈上。 原本这仪程议定好了也无需他亲自来进,他在礼部虽说只是个左侍郎,但好歹还有内阁大学士的身份,高仪即便在他之上,也终究没有入内阁。 只是今日,他之所以亲自前来,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两件事要说。事实上这递进仪程只是顺带,他真正的目的还是放在后两件事上。 他本打算等皇上过目了仪程,便接着说事的。 谁知皇上只看了几眼便合上册子放在一旁,还不等他再开口便道:“这仪程既是礼部议过的,那朕就无需再看了,就照这个来吧。朕这儿有一件事,想要听听你的想法。” “臣躬听圣训。” 朱载垕忽然不说了,高拱和徐阶也都沉默。他等了一下,最后也只有望向李芳。 李芳会意,忙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他说完又不说话,果然听皇上接道:“事情你都清楚了?” “臣清楚了。”张居正心中叫苦,早知如此自己今日就不来了,可当真是挑到个好时候。 朱载垕道:“既然你听清楚了,那便也给朕拿个主意吧。” 张居正忙道:“皇上英明,自有圣断。” 刚才听高先生和首辅吵了那么一阵,朱载垕本就心烦,现下听张居正的意思,是有意推脱,顿时就不高兴了:“朕圣不圣断是一回事,朕要你说就说。” “是。”张居正只能答应,却也不知该怎么说。望一眼徐阶,又望一眼高拱,二人一个是恩师一个是挚友,当真是左右为难。 这一切自然也落入了朱载垕眼里,只是这一次他却沉默不语,只等着张居正的回话。他知这话不易回,但张居正今日既来了,这事儿就算是他摊上了,就是再难也得回了。 张居正虽开口,却也说得小心:“臣以为,既然皇上难决,不如让二位公公再比试一次。如此一来,皇上方可再以胜负定夺。”(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比试(六) 再比一次不是不行,只是朱载垕心中现在另有盘算,于是反问:“若是还是这样又当如何?难不成再比一次吗?” 张居正一时语塞。 事实上高拱和徐阶心里都是不愿再比的,如今比了个胜负不分已是险事,再比一次保不准就输了。但听皇上出言回绝,他们二人也都不再开口了。 “你就给朕说说,你觉得司礼监中,谁最适合这个掌印的位置。你不用顾虑,说谁都行。” 张居正暗暗叫苦,皇上不是不知道他和徐阶、高拱的关系。只是皇上向来仁厚,怎么今日非逼着他来做这样的决定?这岂不是要陷他于不义吗?然而很快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再回想皇上刚才的那句话,为什么说的是让自己在司礼监中选,而不是在冯保和陈洪间选呢? 张居正想到这里,忽然抬头,见皇上身旁还站着李芳。再看皇上的脸色,顿时明白了。皇上并非有意为难他,而是有些话皇上不便说出口,便像让自己替他来说。于是,他很快道:“皇上既要臣说实话,臣也不敢有所隐瞒。臣以为最合适这司礼监掌印的......”他有意停顿了一下,实则打量着徐阶与高拱的脸色,见二人都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似乎正等着自己接下来的话,便道:“是李芳李公公。” “李芳?”高拱脱口而出,脸上有质疑,但很快他看向徐阶,却见徐阶面色如常。仔细一想,自皇上一出生起,李芳就跟在皇上身边伺候,这么多年算下来,的确没有比他更得圣心的了,他来当这个司礼监掌印,倒也当真是无话可说。 这事儿虽突然,但徐阶也并不惊讶,刚才皇上说那话,他也已和张居正一样,对皇上的心意也料到了几分。但想自己同高拱争执不下,倒不如将位置让给李芳,不光卖了李芳个人情,高拱也同样占不到好。于是道:“皇上,臣附议张居正,李公公可任这司礼监掌印一职。” 高拱的想法也和徐阶一样,既然争执不下,也不能让对方占了便宜。见徐阶开口附议,也不吃亏,忙也跟着开口:“臣也附议,李公公当真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朱载垕面上平静,心里却十分满意他们的话。原先他若直接这么提议让李芳进位,有首辅和高先生在,这件事定是不成的。只是现在首辅和高先生争执不下,却恰好成了他开口的最好时机。刚好这时张居正又来了,便正好可以帮他说了这话。好在他只暗示了几句,张居正便能明白他的心意,若换做是别人,恐怕还是得要他亲自开口。 现下首辅和高先生是答应了,他又不禁望向冯保和陈洪。 李芳平日待人素善,冯保对他的好感自然是不用说的,听到徐阶和高拱都答应了,忙道:“皇上,奴婢也觉得李公公是最好的人选。” 陈洪心底是极不情愿的,他知今日的事下来,自己定和冯保结怨了。冯保是司礼监秉笔,自己只不过是个随堂,想来今后的日子他定不会让自己好过。只是事情既已成了这样,自己不答应也不行了,好在李芳平日里待人和善,倒是比冯保作这个掌印要好很多,于是他便道:“奴婢也觉得李公公是最好的人选。” 朱载垕听他们都这么说,而这样的结果又恰符自己的心意,于是便点头准了,当着众人的面下了口谕,进李芳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李芳跪地接旨,这才开口谢恩,脸上却有忧色。 从刚才张居正举荐他开始,他便始终一言不发。徐阶和张居正都能明白是皇上的意思,他跟在皇上身边多年,如何能听不出皇上话里的弦外之音呢?他起初是惊,暗想自己只想着伺候好皇上,可怎么也没想过要坐这个掌印的位置。他原本以为最后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不是冯保便是陈洪,却断然没想过会是自己。只是既然这是皇上的意思,做奴婢的即便再不愿意也要接了,只是想到日后,即将面临的处境,也不免心生忧虑。 这时高拱又道:“皇上既进了李公公为掌印,那么臣还有一请,请皇上进陈公公为司礼监秉笔。”他想徐阶既这么帮冯保说话,难保二人不是已经狼狈为奸,自己今后还有很多用得着陈洪的地方,即便不能为他争得这掌印之位,也不能让他矮冯保半截。 果然陈洪一听这话,面上有喜。高大人这请来得倒也及时,恰好解了他一块心病。果然皇上很快便答应了,也让陈洪彻底松了口气。自己总算与冯保旗鼓相当了,同样的身份,今后在司礼监他也奈何不了自己了。 冯保倒觉没什么,今后的日子还长,想办法对付陈洪的机会还多的是。 张居正见事情定下来了,也不禁松了口气。心想好在自己举荐的是李芳,若真是冯保或陈洪二者之一,难免又要与人结怨了。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今日来这儿的目的,方道:“皇上,臣今日入宫还有两件事陈请。” 朱载垕也略有诧异,但转念一想,进仪程的事的确没必要让张居正亲来,他好歹也算是内阁辅臣。现在看来,他果然还有旁的事,于是问:“何事?” 张居正便将自己今日来要请的两件事说了一遍,一是请皇上要立太子已安国本,二是请处置了曾迷惑先帝的方士王金等人。 原本这首先要处置的是陶仲文的,二龙不得见之说便是由他所提。只是嘉靖三十六年陶仲文因病乞请还山,等到三十九年就已经病逝了。唯今对其处置,也只能是剥夺先帝的全部封赏了。 他这两请倒极对高拱和徐阶的胃口,果然二人听完后便又都当场附议。 他们二人难得意见一致,朱载垕本想都准了的,只是仔细一想,这第二件事倒还好办,只是这第一件……他不是不想立钧儿以安人心,总觉得自己刚继位还不到一年,便要这么急着立太子,实在有些不吉利。(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比试(七) 他想了想,道:“你说的第二件事朕准了,只是这第一件嘛……”他停顿了一下,“不是朕想拖延,而是朕的儿子还太过年幼,即便册封了太子,也不到读书的时候,朕的意思是先等上个一两年,等到了读书的年龄再册封,到时也不迟。” 一两年,倒当真是一段很长的时日。 高拱当即道:“皇上,臣以为先帝久不立国本,才致使方士祸乱宫闱,皇上深悉其害,因此在这国本一事上可断不能拖延啊。” 徐阶犹豫了一下,也开口道:“臣也以为高阁老所言极是,国本关乎朝政,万望皇上早立的好。” “朕知道了,朕也没说要拖,只是事情要一件一件的来,朕才立了皇后,朝中还有那么多大事等着去做,朕又岂能以一己之先而误了朝政?” 徐阶听皇上这么说,自然也不多说了,只是道:“皇上如此,实在是天下之幸。” 高拱听他如此说,自己当然也不能吃亏,也不再继续提这件事。只要皇上发话,这国本的事还是不用担心的。 今日的事既已经决定,那众人也不便在宫中久留了。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一并告退,除张居正外,其他二人都是要回内阁的。 起初,徐阶和高拱并肩而行,张居正沉默的跟在他们后面。 然而走着走着,高拱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走到他身旁。 张居正也一愣,脚步也停了一下,见恩师也回过头,望着自己,便觉得心里更不自在。 高拱瞥了徐阶一眼,嘴角微扬,目光最终却还是落在了张居正身上,见张居正面色如常,于是道:“太岳,你如今还是任着礼部左侍郎的职?” 张居正不明白他为何这么明知故问,但还是点了点头:“不错。” “我听说前几日,你们礼部的堂官请辞,可有此事?” 他说的是李春芳,这点张居正当然知道。只是他想到李春芳请辞的原因,又想到那次不光是李春芳就连高拱和郭朴也一并辞去了六部的职,自己也是内阁的人,却偏偏还任着,的确有些说不过去,难道高拱现在是想同自己说这个?张居正虽这么想,但面上还是点了点头,道:“确有此事。” 徐阶在一旁听着,起初听第一句话时也不明白高拱的意思,但听到第二句时,也和张居正猜想的一样了。心想高拱莫不是也盘算着让太岳也一并去职?只是太岳不是向来与高拱交善吗?自己和高拱的斗争可从没想过把太岳拉下水,这件事当初面圣时他和高拱可都没有提太岳,皇上也同样不提,怎么高拱现在想到来说这个?连先帝遗诏的事高拱都可以不怪太岳,难道这件事还要如此计较? 他正想到此,却听高拱又道:“听说李春芳举荐的高仪,只是我就纳闷了,有太岳你在礼部,怎么李春芳不想着举荐你呢?”他说完一笑,见张居正沉默,又转头望向徐阶,果然见徐阶面色微异。 高拱拍了拍张居正的右肩,道:“太岳啊,有时候看人可千万要留心啊,尤其是身边那些道貌岸然的人,表面上口口声声说为你好,可到关键时刻,指不定能不能想到你呢。”说完又一笑,便转身先自行离开了。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懒得再留下来听徐阶辩解,他相信太岳是明白人,岂会相信了徐阶的鬼话。 徐阶站在那里,张居正也同样不说话。等到高拱离开后,徐阶才开口,却只道了声“太岳”,却又不知该继续说什么。 张居正依旧面色如常,却在这时道:“恩师不必多言。” 徐阶以为他误会,正要解释,然而还不等开口,却又被张居正打断:“学生明白,恩师也是不想让学生首当其冲而已。同为阁臣,李阁老、高阁老、郭阁老都一并去了六部的职,学生得以留职已是万幸,只是若不去反进,还升任了礼部尚书,即便高阁老和郭阁老不说,恩师和李阁老也难过皇上那关。所以即便是李阁老要举荐学生,学生也是断然不敢接任。” 徐阶点了点头,却面有惭愧:“你明白就好。”他不曾想张居正想得如此透彻,事实上也并非全部如张居正所说。其实当初他和李春芳就没考虑过张居正,只是想着借此收买高仪。张居正既是他的学生,虽没明着和高拱为敌,但心里肯定也是想着自己的。就是因为这份有恃无恐,所以徐阶才没考虑过他,直接就同李春芳提了高仪。 不过张居正既如此说他也不反驳,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心里就不免有愧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想到了高仪。 李春芳自行请辞又举荐了高仪,高仪自是万分感激。只是感激之余,这事情发展似乎比他意料中的要困难许多。 李春芳几次私下里去高仪府中拜访,却都得知高仪在礼部。李春芳接连着去了四次,都无一例外的扑了个空。起初以为是高仪有意不见的托辞,但后来徐阶私下里也派人打探过,得知高仪接任这礼部尚书不到半月的时间里,几乎夜夜宿在礼部,只回过两次府,却也只是过了夜,第二日天不亮又走了。 这就奇怪了,大行皇帝丧仪过后礼部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了,除了前几日皇上让册封王府女眷,需要立刻议个仪程出来,其他即便还有事,也不用如此吧。 李春芳起初也是觉得礼部人多眼杂,不便去找他。但徐阶现在想来这事,也觉得不对,高仪似乎在有意避开什么。他忽然意识到这件事不能耽搁了,自己今日就要抽个空去一趟礼部。 有些话还是要先当面说清楚的好。(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众怒(一) 高拱独自回内阁的路上一直在想高仪的事,不说不觉得,刚才一和张居正提,他忽然也觉得这件事儿没那么简单。 太岳是徐阶的学生,虽然徐阶和自己不睦,但有什么好事也应该先想着太岳才是。内阁辅臣兼着六部的职,的确容易分神,这件事既是徐阶他们的说法,自然不便让张居正接任这也说得过去。只是李春芳举荐高仪,难道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他虽没听过高仪从前和徐阶、李春芳有什么交情,但那也只是明面儿上的,背地有没有,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高拱这么一想,反倒越觉得这背后有鬼。即便没关系,说不准徐阶他们就是想收买此人。 这时徐阶也回来了,高拱背地里偷偷打量着他,却越来越不放心。他虽与高仪没什么交情,但也不能就这么让徐阶抢占了先机。 他既如此决定,趁徐阶不留神之际,便偷偷将郭朴拉到一旁,小声将高仪的事说给他听。 郭朴听着心里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装作毫不知情般,道:“此事当真?或许只是你多心了。” 然而高拱却坚决摇头,道:“绝不会,我太了解徐阶了,这件事定是他和李春芳在背后谋划。” 郭朴闻言沉默了一下,高拱虽没说,但接下来要说的意图他也再清楚不过了。只是自己究竟是要继续装傻,还是将自己同高仪的关系说给他听呢? 若说,高拱定是要让自己去拉拢高仪的。若不说,这件事难保高拱日后不会知道。 若是让高拱自己知道了,知道自己有意隐瞒,那以他的脾气,定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了。恐怕到时,自己除了投靠徐阶便只有自行请辞了。 郭朴越想越觉得难办,一时间没想好,于是也只能先问高拱:“肃卿你打算如何?” “自然是不能让徐阶他们得逞的。”高拱当即回答,态度坚决。 郭朴在心中暗暗道苦,其实高仪的脾气他也不是不清楚,光靠这么逼想让他就犯是不行的。于是他试探的问了句:“若是高仪不肯呢?” “不肯?不肯什么?不肯帮徐阶还是帮我们?” 郭朴沉默了一下,终道:“若都不肯呢?” “都不肯?”高拱皱眉,他倒没想过这情况。不过很快他却摇了摇头,依旧蹙眉道,“他不会不肯,即便我们不逼他,徐阶他们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郭朴又沉默,他倒没想到这一层,的确如此,然而他还是道:“你说的不错,只是万一呢?”郭朴之所以这么问也有他的道理,因为在徐阶和高拱之间就有一个万一存在,那就是张居正。既然有第一个,那便可以有第二个。 “万一......”高拱琢磨着,他倒一时间想得不如郭朴多,只是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真有万一就谁也不要,便像今日。只要徐阶能放,我就能放。” “今日?”郭朴只知道高拱去见皇上了,知道是为了司礼监掌印的事。却还不知冯保和陈洪在御前的比试,也不知最后究竟是谁做了这掌印的位置。事实上这个消息已经传到内阁了,只是郭朴安心做事,也没有想着去打听。 毕竟他表面上不说,但心里却觉得高拱此举欠妥当。任命司礼监掌印是皇上的事,身为臣子的最多给皇上一个提议。但是高拱却要替皇上做主,三番两次在皇上面前提请。 不过他也不太担心,也就是高拱了。若是旁人把事情做成这样,不等着弹劾,皇上早就治他越权大不敬之罪了。 皇上对高拱格外纵容,这点就连郭朴也很纳闷。 他听了高拱说完今日的事,也不禁一阵沉默。高拱给陈洪出的这个主意的确取巧,但是显然在这件事上冯保要更胜一筹。 他对冯保倒不甚了解,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是司礼监秉笔,颇受先帝器重。虽然曾听闻高拱与他不睦,但对这个人他还是不十分了解,今日看来,这个人的心思恐怕也不亚于黄锦。 高拱本来就不喜欢冯保,有了今日之事更是对他恨之入骨,最可气的是徐阶这么帮着他,二人分明已经串通一气,蛇鼠一窝。这下倒好,徐阶在宫里倒是也找到个帮手了,原本以为自己有陈洪帮忙会略胜一筹,现在看来这样的优势也只能相当了。不过他道:“陈洪虽没当上司礼监掌印,但徐阶他们也没落下什么好,皇上最后不也是答应让陈洪也成司礼监的秉笔吗?从此他和那冯保也不过是旗鼓相当而已,徐阶也休想以此来压我一头。” 郭朴听他说了这么多话,心里大致也明白许多。想来也是今日和徐阶弄成个平局,他才会这么在意高仪的事,不想让徐阶抢占一点先机。原本前几日,他对高仪出任礼部尚书是一点也没有多心的。 郭朴无奈,看来他是铁了心想让自己拿主意了。 果然高拱道:“你可有什么办法?能让高仪为我们所用,即便不行也不能让他投靠徐阶。” 郭朴沉默了一下,思索着,然而最终却摇头:“这办法你要我一时半会儿想出,那就定不是万全之策。” 高拱闻言皱眉,郭朴说得不错,只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丝毫不愿让徐阶抢占先机。若是没有个办法,恐怕这几晚他都要接连着睡不着了。 “不行,我不能再等了。”高拱说完便要离开。 郭朴忙拉着他:“去哪儿?” “去礼部,我倒要亲自会一会这个高仪。” 郭朴一听也急了,忙阻拦:“不行,你不能去。” “为何?” 为何......郭朴一时语塞,但心里想着的却是必须先拦住高拱,不管用什么方式。想来想去,只能道:“如今你还在内阁当值,你若这么走了被徐阶他们抓住了把柄,怂恿御史到皇上那里弹劾,你该如何?难道你忘了上次吗?” 上次,胡应嘉的事,高拱自然是忘不了的。只是不去他就始终放不下心来,一时间左右为难。(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众怒(二) 郭朴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了,这才松了口气,顺带着松开了手,心想他终究还是有顾虑。 然而他刚一松开手没多久,却忽然又听高拱道:“我再等等,等今日内阁的事忙完了再去。” 郭朴一听,才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忙又劝阻:“肃卿,此事不急着一时,我们当从长计议。礼部人多眼杂,你就这么冒然去了,不是很快就传到徐阶耳朵里了吗?” “怕什么,他知道又如何?”高拱不以为然。 郭朴无奈之下只能道:“徐阶是何等狡诈你不是不知,若是让他知道了,难道还不会想出什么对策来?他既有心要拉拢高仪,又岂会让你抢先下手。”其实他本不愿意这么在背地里说徐阶的坏话,只是如今为劝阻高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想若是真的劝住了,不光是朝中少了一场纷争,对徐阶也算免去了一场麻烦,也算是自己对得起他了。 果然高拱听到他的话后就面有犹豫,仔细一想似乎自从李春芳卸下这礼部尚书的职后也没听着说他再去礼部,徐阶就更没有了。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或许当真是自己多虑。 郭朴见他神色有动容,立刻又赶忙着道:“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轻举妄动,等我们回去都好好想想,想到办法商量过了再行打算。” 高拱想了想,也觉得当真只有如此最妥当了,于是也只能先依了他的话。二人又一同回去,各自忙各自的事了。 高拱今日本也没什么心情,便只做完了该做的事就离开内阁回府了。他走时其他人还在,却也只同郭朴一人道了声别。 郭朴见他先离开,也不免担心。原本他是应该跟着高拱离开的,但他手头的事还没有完,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于是也只能拉着他嘱咐,却也不便多说,害怕他因此厌烦。 高拱也没心思多说,只是再三答应他在没商量好之前一定不会莽撞行事、轻举妄动,郭朴这才得让他离开。 高拱心里无奈,事实上他只是想回府,其它地方哪儿也不想去。所以出宫的路上,他走得很快。一出长安门,便立刻四处张望着,找寻着自家的轿夫。 果然在下马碑旁不远处便看到了自己今早坐着来内阁的那顶轿子,只是走过去才发现,轿夫竟然少了一个。 他只好问另一个人,才知原来少的那人吃坏了东西,现在出大恭去了。 高拱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那轿夫忙解释:“老爷息怒,小人们也没想到老爷今日会这么早出来。” 想到今日的确是自己出来的早,的确也不能全怪他们,高拱心头刚冒上来的怒气又顿时消减了许多,但面上已明显有不悦。 轿夫忙叫老爷先坐到轿子里等,自己又不敢走开去寻另一个人,只能这么焦急的站在轿子旁四下张望着,心想着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若老爷真的动怒,他们二人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高拱一坐到轿子里就瞬间平静了许多,加上轿子的门帘和窗帘都放着,倒是比外面更安静。 他缓缓吐息,也想着以此来平复自己心中的躁气。他虽脾气暴躁,但也知道遇事要冷静的道理,这样才能泰然处之。 不过等得久了,也不免觉得轿子里气闷,便想掀开窗帘透气。然而刚掀开一个小口子,却见左长安门中走出一个人来。 他一眼便认出事徐阶,忙放下窗帘,然而很快又微微掀开一个一只眼睛大小的口子,恰好够他望到外面。 他又确定了一次,果然是徐阶出宫了。 内阁中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徐阶向来是最后一个走的。他想到这里,低声唤了外面的轿夫,让轿夫把脑袋伸进轿子里来问话。他刚才待在轿子里,也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不知道郭朴和李春芳是不是已经走了。 不过那轿夫再三保证,刚才并没有看到什么大人出宫,不过现下倒见着一位。 高拱自然明白他说的现下的这一位是徐阶,不过他也不多问什么,又让轿夫继续在外面守着。自己又偷偷掀开窗帘,还是掀开了一个和刚才大小差不多的口子,继续观察着徐阶的动静。 只见徐阶如常上了自己的轿子,轿夫便立刻起轿。 他听到徐阶吩咐了一句,却因隔着远,也没听清楚他吩咐的是什么,但想一定和他要去的地方有关。果然他很快注意到徐阶轿子离开的方向,并不是回府的,而这个方向似乎是去...... 想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已然是心中一惊。忙吩咐轿夫跟上,恰好在这时,离开的另一个轿夫也已经回来了。二人立刻抬起轿子便按老爷的吩咐追赶,好不容易追上也不敢隔得太近,害怕暴露了行迹。 果然跟了一段路,见徐阶的轿子在一处大门前停了下来。高拱忙跟着叫“停”,却不敢出太大的声音,怕被听见。 他也不急着处着,依旧掀开轿帘远远的看着,见徐阶很快下了轿进去,门前的守卫也不拦他。高拱隔着远,虽看不清门上的牌匾,但却也知道这是哪里。心中顿生怒气,徐阶果然还是耐不住了,他这个时候来礼部,不是来见高仪是什么?高拱根本不用多想便知徐阶的打算,一气之下也不让轿夫抬过去了,自行出了轿快步朝礼部大门走去。 走到门前时却被拦了下来:“大人请留步。” 高拱极不情愿的停下,若不是他们伸手拦着,自己可谁的话也不会听。 “请大人出示牙牌。” 高拱本想动怒,心想这些人既认得徐阶竟然不认得自己?他不知也是因为从前李春芳是礼部堂官,徐阶经常来此同他商量事情的缘故。若是换做从前高拱定是不买账的,但想如今的礼部尚书是高仪,自己既然是想拉拢他的,自然不能在他的地方闹事。 想了想,还是忍着气拿出牙牌给他们看,态度却十分不善。(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众怒(三) 那两个守卫本想何人竟如此大胆,敢在礼部这般无礼傲慢,但一接过看他的牙牌,都吓了一跳。忙跪地将牙牌高举奉还,双手却忍不住哆嗦。事实上他们也是按规矩来,也没做错什么,只是高拱刚才一直面有不善,因此让这两人以为开罪了阁老,只顾着害怕也没心思追究是为何了。 高拱自然不与他们说话,只是一把夺过牙牌便往里面走,走过他们身旁时看也不再看他们一眼。心想今日也算是他们运气,若有下次自己定不轻饶。 只是一进礼部,他又开始犯愁了。 他从前在六部也是在吏部做官,礼部因公干来过一两次,却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如今也记得不清楚了。 所以一到了礼部,竟有些找不着路,走来走去,依旧不见徐阶的身影,便索性抓着个人,问:“高仪呢?” 那人被这么一抓也吓了一跳,见此人面色不善,竟险些以为是来寻仇的,但很快又看到了他胸前的补子,便知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忙为他指了部堂大人的所在。 高拱听清楚他说的地方,便甩开了他,自行去找了,果然一到门外便听到里面传来两个人的声音。一个是徐阶,他再熟悉不过,而另一个想来就是高仪了。 房门是掩着的,窗也没有开,高拱一看便更觉得有鬼。只是此刻若是换了别人,多半会在门外先听听里面在说什么,反正此刻这屋子四周也没什么人。只是高拱觉得偷听非君子所为,索性就直接推门而入,闯了进去。 他这一下来得突然,倒是把屋中的二人都吓了一跳。徐阶看到他更是吃惊:“高肃卿?你怎么会在这里?” 高拱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先进屋找了个地方坐下,这才道:“我是来找高大人。” “你找他做什么?”徐阶眉头一皱,高仪在旁听着,也不禁跟着皱眉。 高拱却反道:“那么元辅又是来做什么?” “自然......是有要事,朝中做官的规矩你也懂,事情不是知道的越多就越好。”徐阶说前几个字时语气有些吞吐,但后面就恢复如常。 “那就恕我也不能相告了。”高拱说完就坐在那里,也没有半分要回避的意思。可有他在,徐阶和高仪就一句话也没法再说了。 然而高拱却始终端坐在一旁,高仪忙让人上茶,他喝着茶,跟没事儿人一样,丝毫不觉得气氛的尴尬。 倒是徐阶有些受不了了:“高肃卿,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元辅说元辅的,我等我的。”高拱看着徐阶动怒,心中反倒不急了,笑道,“难不成元辅觉得我在这里碍着什么了?还是元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说,不能让别人听见?” 徐阶反问:“难道高大人来这儿要说的话就可以让别人听见吗?” 高拱也不示弱,道:“若是元辅的话也让人听得,我的话为何不可?” 徐阶一“哼”,也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二人就这么对峙着,却也不说话了。 高仪见状苦恼不已,这二人来的心思他已猜到几分,只是自己该如何呢?刚才元辅的话也说了一些了,虽不是十分清楚,但也大致明白他的意思。高仪想了想,便只能先对徐阶说:“元辅,您刚才的话下官都记下了,您的意思下官也明白,不如今日请元辅先回吧,下官改日定当亲自登门拜访。” 徐阶闻言,心想也好。只要他明白,自己今日的目的就达到了。 实际上今日,他也是来同高仪委婉挑明礼部尚书任命一事,让他知道这背后是自己和李春芳在帮忙,有意看重和想要提拔他。 不过既然他说明白了,自己也无需留在这里多言,于是起身便要离开,只道了句:“南宇你能明白就好,我便先回府,恭候你到来。” “不敢不敢,自当下官去拜访,何来让元辅恭候一说。” 高拱在一旁看着,心中也颇为不屑,收买人心是徐阶擅用的伎俩,他见多了只觉得做作。 徐阶既要走,碍着他首辅的身份,高仪还是送到了门口,却也因为高拱还在屋中,也不便送太远。好在徐阶道:“你先进去吧,我自己出去就好。” “下官失礼了。”高仪听了这话,也觉颇为过意不去,然而徐阶却摇头,望了屋中一眼,见高拱只埋头喝茶,并没有看过来,才道,“无妨,你先进去吧,别让高阁老久等了。”他语气平淡,似乎已然忘了刚才与高拱的口舌之争。 这么一来,高仪也觉得首辅不愧是首辅,果然大量。 高拱自然是听到外面徐阶同高仪说的话,只是在心底冷“哼”了一声,表面上也懒得多说什么。 等到送走了徐阶,高仪回来,才恭敬的对他道:“不知高阁老今日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高拱倒不知他明知故问,却道:“徐阶所谓何事我就所谓何事。” 他说的如此直接,倒是让高仪一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站在那里不说话了。 高拱顿时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不妥,都是徐阶闹得,害得自己一不留神竟将怒气也带到了高仪身上,忙恢复了语气的和善,见高仪还站着,忙拉他坐下。 高拱态度顿时转变,高仪反倒觉得更不自在了,又想站起来,却被高拱又按了下来:“你坐,你若站着有些话我又如何同你说呢?” “高阁老请讲。”高仪话中还有一丝紧张。 高拱却不急着先说事,而是先和他套了阵近乎,他们既是同姓,自然也可以称得上本家了。 等见高仪面上的紧张缓解了一些,说起话来也自在许多了,高拱这才又入了正题。 这次高拱并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的说了目的。他想徐阶既已经给了高仪好处,高仪也清楚自己的来意,那就不必再绕弯子了。 高仪闻言也惶恐,道:“下官何德何能,竟能得几位阁老垂青,实在是羞愧难安啊。”(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众怒(四) “高大人何出此言,高大人曾在南京任职,掌过翰林院,岂会是那无能之辈。高大人如此谦逊,就未免有些妄自菲薄了。” 他听高仪在自己和徐阶面前口口声声称“下官”,事实上若朕论品阶,高仪绝不在他之下,只是却因为没入内阁,所以才如此谦逊。如此倒是难得,这倒让他对此人多生出几分好感来。 高仪也来京一段时日,也听闻过高阁老的脾气。刚才也见到他同首辅说话,才明白传言并非是假。既然他都如此说了,那自己就不便再客套了,否则保不准就触怒了他。 只是不客套高仪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正有些犯难。 高拱听他不说话,索性就直接问了:“我也不跟你再绕弯了,我今日来为何事想必高大人也心知肚明,他徐阶来也是如此。高大人既是良禽,自然也该懂得择佳木而栖。不错,徐阶如今虽是首辅,但他这个首辅也是先帝任的。皇上依旧让他任职,也是皇上仁孝,不愿这么快就撤换了先帝的遗臣,只是在皇上心里,未必就真的认他。” 他停顿了一下,但见高仪眉头微蹙,便又接着道:“高大人既是朝中栋梁,常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高大人此番选择可关系到自身前程,因而要慎重再三啊。” “多谢高阁老提点。”高仪虽如此回答,但心中却满是无奈。高拱说的话他如何不知,只是他也清楚,如今这个局面,是断断不能轻易答应了谁的。 他原本入朝为官也是想实现心中的一腔抱负,在南京多年也是兢兢业业,一心一意为国效力。这次受召来北京,也是想着能尽自己的一份力,报效皇恩,却不想一入京便卷入了朝廷的是非之中。内阁中斗争不断,他在南京也有所耳闻,只是却从来只当作是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儿听着,却不想今日就当真轮到了自己头上。 高仪越想越无奈,只能先说会慎重考虑,高拱这才肯离开。 原本李春芳忽然举荐,还辞了礼部尚书的位置特地来让给他,他就预料到其中的意图。李春芳第一次来拜访,他当真是在礼部当职,只是回去知道了这件事后,便更加确定自己心中的想法,李春芳此举并非无意而是早有预谋。 他知道自己惹上了麻烦,唯一能想出来暂避的方法,也只有以公事为借口留在礼部,少回,甚至这段时间就不回去了。所以他也有意在为自己找事情做,比如皇上册封皇后、贵妃的令一下,他便连夜召集礼部官议定仪程,这样一来他又有理由接连几日待在礼部不回府了。 只是高仪也明白,这么做也只能暂避一时,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比如今日,首辅和高阁老都来了,他就是再想避也避不了了。 好在高拱见徐阶没有逼高仪立刻给个答复,因此也没有如此,也是同徐阶一样,给他时间好好考虑。 高仪只能应承,但心里却连连叫苦。 高拱话既说完了,也不宜在礼部久留,于是便告辞了。高仪自然要亲自送他出去,只是当朝两大阁老今日这么一并前来,礼部的人就不免有议论了。问及高仪,他一律摇头,只道是有公务,却也不说什么。然而议论和猜想声却并没有因此消减,但凡是京官都很清楚,内阁中以首辅和高阁老为首的两大势力始终水火不容。 从前有先帝压着,二人也闹不出多大的事来。可如今皇上还年轻,听说很多事上都是听首辅在做主,可又对高阁老十分厚爱。谁也不知道皇上究竟在想什么,却也担心皇上是否能镇得住二人,不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高仪今日本是打算又留宿在礼部的,但现在也没有必要了。又听得那些议论心烦,只想快点离开,回去好好静一静。 然而他这么一走,其他人的议论就更多了。只道这高部堂既是李阁老提拔的,那想必是首辅的人了。只是怎么高阁老今日也来了,议论来议论去,认可的人最多的说法就是高部堂虽受了首辅的恩惠,但却也不想得罪高阁老,因此便两边讨好着。 原本因为连夜召集礼部人手,议定皇后、贵妃册封仪程的事已让礼部很多人对高仪不满。觉得他以公谋私,想借此邀功讨好皇上,却又不顾底下人的辛劳。如今听到这种说法更是不满,反倒火上浇油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什么高部堂也曾掌过南京翰林院,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能如此两面三刀、心口不一,简直是丢尽了浙江读书人的脸。 当然虽然大家都心有不满,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在议论。有的人只在旁做自己的事,见议论声大了,也不便再埋头了,只是却看着,听着别人的话,问到自己只是摇头。还有的人也是旁观,却只是要偶尔附和几句。起初还帮着高部堂说话的也有几个,后来见议论的厉害了,也只能沉默的退到一旁,毕竟是众怒难触。 只是议论归议论,能进礼部的哪个不机灵。只是在这里说说而已,大家都不会将这些话外传,都怕惹祸上身。毕竟都是礼部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真出了事,谁也别想脱身。 所以高仪是怎么也不会知道这里的事的,此刻他正坐在回府的轿子里,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刚才首辅和高阁老对他说的话。不禁眉头紧蹙,放在腿上的双手也渐渐紧握成拳。 他知道这是他入仕以来遇到的最大的麻烦,从前即便家中失火,无钱修缮,带着一家老小无计可施的时候,他都不曾像现在这般苦恼。因为总也有解决的办法,那便叫不得麻烦,而这次......等等!麻烦,大麻烦。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知是忽然想到办法的兴奋还是紧张,一颗心顿时碰碰直跳,在安静的轿子里十分明显。 他不禁笑了起来,右手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的连连摇头。自己怎么就将这个忘了,就是这个麻烦,这个大麻烦,自己这一次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可都要看他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众怒(五) 郭朴从内阁出来,出了左长安门,便看着自家的轿子。原本接着就该上轿回府,然而他脑海中始终想着高仪的事,看样子高拱是势在必行,除非徐阶肯作罢,否则高拱也不会收手,高仪也注定是逃不了这一劫了。 刚才在内阁的时候,他想到了张居正,现在又忍不住想起他来。顿时觉得,这件事或许也只有他能帮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忙叫轿夫转了方向,直接去张居正府中。 郭朴也想过,今日自己是最后一个离开内阁的,想来以这个时辰张居正也该回府了。即便他还在吏部,也总会回来。一会儿自己去了若不见他,便就在他的府门外等,总能等到他回来。 郭朴很清楚吏部是去不得的,人多眼杂,难免不会传到高拱耳中,引起他多心,所以还是在府外等着较妥当。 不过好在他运气不错,一到便得知张居正恰好在府中。 张居正听说郭朴来拜见,也吃了一惊,自从郭朴回京,除了在内阁和在公事上,他们二人见面的次数也当真是屈指可数。不过一方面张居正也有意避嫌,不光是郭朴,高拱、恩师还有李阁老,若不是公事,他私下里也不会主动去拜见。 不过今日的事过后,就连进宫他也要思虑再三了。必须先打探清楚宫里的情况,看皇上是否在见谁。不然又撞到了今日这样的事,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全然脱身了。 然而他虽不主动去拜访谁,但私下里谁来了也不能将他拒之门外,还是如常礼待客。又因为郭朴同他关系本不一般,因此便亲自到了门外去将他迎了进来。 张居正向来待人如此,所以即便让人看见,传了出去也没什么大碍。 他拉郭朴在大堂坐定,见他有些冻着,忙又吩咐人端上火盆和上茶,又让人将门都关上,只开着一小扇窗户。 屋中很快便暖和起来,张居正见郭朴不急着开口,自己自然也不急着先说其他,而是十分关切道了句:“质夫,先喝口热茶暖暖吧。” 郭朴依言喝了口茶,其实现下有火盆围着,也已经不怎么冷了,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他道:“太岳,按理说这个时候我也不该来打扰你,实在是遇到了难事,想要向你请教。” “质夫客气了,我若能帮得上的定尽力相助。”张居正话虽如此,但心里却不免忐忑。他郭质夫何等聪明,连他都觉得难的事,自己当真能应付吗?怕只怕与高拱有关。前几次他帮着恩师,也是迫于无奈,若从心而论,这个时候他还是不便帮着任何人的好。只是有些表面上的话却不得不说,他心里却已在盘算郭朴可能会说的事,然后心想着该怎么拒绝。 果然郭朴听了他的话,感激道:“我便知道你一定会帮忙。” 张居正沉默了一下,并不接着他的话,而是道:“质夫还是先说说是何事吧?” 郭朴也不再绕弯子:“太岳还记得前些日子,李春芳请辞吗?当时他向皇上举荐了一个人,就是如今接任他礼部尚书之位的高仪。” 张居正点头:“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他已猜到恩师和李阁老有想拉拢高仪的意思,而高拱未必就没有。只是郭朴为什么忽然来同自己说这个?难不成他想让自己帮着他们拉拢高仪吗?只是自己和高仪也没什么太深的交情,怎么会想到自己了呢? 正在他胡乱猜想之际,郭朴有道:“太岳,有件事我始终没敢和任何人说,但今日我也不瞒你了。” 张居正一听他这么说,但见他语气严肃,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何事?” 于是郭朴将自己同高仪的旧交同张居正说了一遍。 张居正听了也十分诧异,他断没想到郭朴还同高仪有这么一层关系。心想既然如此,郭朴要想拉拢高仪不是轻而易举吗?今日来找自己又是为了何事?然而很快,他却又开始担心起恩师来,若恩师当真有拉拢高仪的打算,那么不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又像前次一样?他想起严阁老的事,却忽然意识到郭朴就在自己身旁,顿时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郭朴见他神色,以为他在担心另一件事,于是道:“首辅的确有意拉拢高仪,肃卿也同样有这个意思。不过我刚才就同你说了,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高仪同我好歹是多年同窗,我既已身陷泥泽,又岂能再拖他下来呢?我的意思,太岳你也当深有体会。” 张居正闻言也觉无奈,点了点头:“我明白,这件事我同样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郭朴点了点头,他倒不怀疑张居正的话,张居正既答应了,就一定会守口如瓶。其实刚才说这些话时他心里也不是没有犹豫,不过也是因为张居正惯于处身是非之外。即便徐阶是他恩师,高拱是他挚友,这种时候他也会为自身计,断不会轻易帮谁。郭朴正是因为清楚了这点,今日才决定将这件事告诉他。 果然,并没有出乎郭朴所料。接着他又道:“我自然是放心你的,我今日来找你也是想让你帮忙出个主意,怎么才能让高仪也逃过这一劫,安然置身于事外。” 张居正听他这么一说,总算是明白了,却不禁在心底苦笑。原来他是见着自己能处在恩师和高拱之间,因此特地来替高仪讨教经验了。外人都羡慕他左右逢缘,巴不得同他一样,只是又有多少人知道这其中的艰辛与难处,若不是被时局逼迫的不得不如此来保全,他又何尝会愿意? 郭朴见他不说话了,也只知事不易,却当他是犹豫,于是道:“太岳,你我二人都不想朝中有纷争,都想首辅和高拱安然相处。这一次你既是帮了我和高仪,也是帮了皇上,免去一场祸事啊。” “质夫的话我都明白,我也不是不愿,只是这一时半刻要想个办法出来,也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众怒(六) 郭朴听他是在担心这个,顿时也宽心了下来,将高拱所说若徐阶能放手他也可以放手的原话说给了张居正听。 张居正听了沉默了一下,心下已明白了郭朴的意思:“你是想让我去劝恩师,让他们放弃高仪?” “正是如此,这也是而今之际最好的办法。” 张居正想了想,倒不否认,的确若是能这么化解,倒当真是个好办法。只是他就这么去找恩师,若不说上个什么,又如何能劝得动呢?除非他可以把郭朴和高仪曾是同窗的事说出来,只是这件事他刚才才答应郭朴不说的。这样当面答应别人的事,的确不好食言。 这么一想,张居正又觉得事情难了。不过郭朴话以至此,看样子自己不答应也不行,于是也只能道:“这件事我也只能尽力一试,能不能劝得动恩师他们,这我也说不准。” 郭朴点头,却是一叹:“你能答应就好,其实不光说是你了,这件事就连我自己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张居正既然肯帮他,他也索性说了句实话。 张居正闻言也是一叹,心中同样有无奈:“今日时候不早了,我明日再想办法去见恩师吧。” 郭朴又点了点头,起身便要告退:“这件事就托付给你了。” “尽力,尽力。” 郭朴也不再逗留,张居正又亲自送他出去,亲眼看着他上轿,又目送着他的轿子走远,这才肯回去。却觉得心口堵的慌,总有一块石头放不下一般。他思来想去明日要如何同恩师开口,想来明日也只能先去趟内阁了。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郭朴才走了不久,门房又来通传,原来又有人深夜来访。 张居正本就心烦,此刻什么人也不想见,只是在看了门房递上来的名帖后,却吃了一惊,顿时又改变了主意,忙亲自到外面去迎此人进来。 郭朴虽回了府,门房便立刻递上了张名帖,他一看却惊讶的发现竟是高仪。 只是当他再问门房,却得知高仪已离开多时。高仪来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好敢在他去见张居正的时候。只是郭朴就不禁纳闷了,事实上自高仪入京,二人也清楚时局,于是私底下也没怎么接触过,他不去高仪也不来,就更别说像今日这样来拜访了。 郭朴越想越奇怪,他知高仪的脾气。既然一入京为时局所迫没来拜访,那么后来若不是遇到什么十分麻烦的事,也定然不会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来。想到这里,郭朴忙又追问门房,高仪可还曾留下什么话。 然而门房的人却摇头,不过很快,门房又想起什么,忙回去取回来一封信,道:“那位大人在外面等了老爷一会儿,然后问小人借了纸笔,留下封信和名帖就离开了。” 郭朴也不多说,忙拆开那封信仔细的看了起来,果然是高仪的字迹。 只是郭朴看到那信上的内容也是吃了一惊,高仪先是为入京后没有来拜访的事同自己道歉,说的是不来见并非是淡薄昔日情谊,只是如今朝中局面复杂,他一来只怕反倒会给自己添乱。 郭朴明白他的顾虑,自然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关键的是后面的内容,高仪在信中写了今日高拱和徐阶一同到礼部来找他的事,还有高拱和徐阶对他说的话。这一点就出乎郭朴意料了,他心想今日高拱离开内阁时分明向自己再三保证不会轻举妄动,怎么刚一出宫,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去了礼部。 难怪高仪这个时候会来找自己,高拱和徐阶都去了,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事来。 郭朴想想也心里有气,这高拱好歹是大学士,怎么说过的话就这么快食言?不过他也不打算问,就暂且装作不知,反正这件事是纸包不住火,就看看高拱明日是否会同自己解释。 郭朴如此一想,却还是忍不住想去找高仪问个明白。 好在现在也不算太晚,不过他刚让人备轿,自己也才走到门口。下人正要开口,却被他给拦住了。他就这么站在紧闭的大门内,也不说话,下人在旁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老爷还出去吗?” 郭朴不说话,今日发生的事已经太多了。先是司礼监掌印忽然成了李芳,接着又是高拱和徐阶一同去了礼部。自己若在这个时候去见高仪,想来也是瞒不住,只是如此一来是否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呢? 想到这里,他犹豫了。 恐怕这个时候,自己这一趟是不能去的。郭朴思虑再三,终究决定先给高仪去一封书信,了解个事情的大概。其实刚才高仪留下的那封信中已经将事情说得很清楚了,而郭朴真正想问的,却是高仪的决定。 送信的人很快就回来了,一回来便立刻来见了郭朴。 只是出乎意料的事,派去的人却并没有带回高仪的回信,只是道:“小人按照老爷的吩咐,本也想等着高大人的回信的,谁知没等多久高府中的人便劝小人先回来。小人问那回信的事,他们却也不说话,只是催促着小人离开。” 郭朴听了他的话也微觉诧异,心想既然这高仪能亲自来见自己,那也没理由不回自己的信,早知刚才就亲自去了。 他虽后悔,但现在天色也已经不早了,有什么事也只能等明日再说。只是如此一来,他就未必能睡得着了,辗转反侧到深夜,脑子里想的全都是高仪的事。 当晚,冯保一个人走在去乾清宫的路上。 刚才他已问过旁人,这个时候皇上还没有歇下,所以他便准备去请见。原本有件事,他白日就该说,只是当时高拱在场,若他说了恐怕会当场遭到高拱反驳,这件事便成不了了。所以当时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着没说。 他到了乾清宫,便让门外的内侍去通传。 内侍很快出来,果然皇上让他进去。 他进去时李芳还在,正伺候着皇上看着奏疏。自从干爹走后,这奏疏的事本也是李芳在伺候着,如今更是名正言顺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众怒(七) 冯保虽有事前来,但却并不急着说话,而是先跪地,叩头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起来吧。”朱载垕抬头,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笔,靠在龙椅的靠背上,神态略有些疲惫。 冯保起身,却不急着说话,他知道李芳还在一旁。果然很快听皇上对李芳道:“这些朕看过的你先拿回去批红,明日再送到内阁。今日你先回吧,剩下的朕明日再看。” “是。”李芳说着,便动作麻利的收起了御案上的奏疏,屋中其他几个内侍见状,也跟着他一并退下。李公公是司礼监掌印,皇上都让他退下了,其他人也断然没有再留的道理。他们是御前伺候的人,察言观色是常事,所以有些事不需要皇上开口便会自觉依行。 冯保也不急着说话,只是等人都退下了,皇上开口询问:“你来见朕何事?”其实他话虽如此,但心里已然猜到了几分。虽然今日之事冯保答应了,但毕竟也是迫于无奈,想必心里也有不甘吧。 他这么想,果然见冯保忽然跪地,道:“奴婢斗胆,有一事想向皇上恳请。”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心想莫不是想让自己改变主意,且听他怎么说,于是道:“你先说来听听。” 然而冯保的回话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奴婢想替皇上提督东厂。” “东厂?”朱载垕略微有些诧异,不过一想,这东厂从前由黄锦提督,如今黄锦走了,这个位置恰好也就空了出来。若今日冯保不提,他原本也是想着将东厂一并交给李芳的,不过冯保跟在黄锦身边多年,想来对东厂的事也十分熟悉。李芳从前跟自己久居在外,对宫里的事自然还有好多地方不甚了解,一个司礼监掌印就足够让他忙的了,若再加个东厂的确有些不合适。何况东厂向来由司礼监掌印或秉笔太监提督,冯保没当上掌印,自己便成全了他这个请,也好安抚人心。 只是他虽已决定,却还是不能就这么快答应,不能让他觉得这件事来得这么容易。于是他又装作犹豫,思索了一阵,好不容易才点了点头,道:“好吧,你的请朕准了,东厂就暂时交给你吧。” 他用了一个“暂时”,也是和刚才假装犹豫是一个道理,只有这样奴婢才会更用心办事,才不会有恃无恐。 冯保刚才跪在地上,见皇上许久不说话,心里本还有忐忑。但现在,听到皇上一下子就开口答应了,心中不免有欢喜,忙跪地叩头:“奴婢谢皇上隆恩。” “行了,你起来吧。” “谢皇上。”冯保忙从地上起来,只听皇上又道,“你一会儿回去就告诉李芳,就说是朕说的,让他替朕拟这道旨,让你提督东厂。” “是。” 朱载垕望着他,忍不住又道:“今日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既然事已至此,那便也是天意。李芳从前跟着朕在裕邸,宫里的事不如你明白的多,所以今后,你也要帮衬着。” “是,奴婢谨遵皇上吩咐。” 朱载垕听了他的话,却也不急着让他下去,而是犹豫了一下,终于又道:“这里没有外人,朕也不怕给你说一句实话。其实若不是高先生的缘故,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朕本也是中意你的。” 冯保一听忙又跪下:“有主子这句话,奴婢也就觉得值了。” 朱载垕一叹:“跪什么跪,你这样怎么让朕跟你说话?” “是,奴婢不跪了。”冯保忙起身,“主子让奴婢怎么着奴婢就怎么着。” 朱载垕一叹:“父皇既选了你,那么你自然有你的好处。其实朕今日这么做,也是为你着想,这件事僵持不下,对你对高先生对朕都没有好处。李芳的脾性朕明白,他若成了这个掌印,定不会为难你,也不会为难别人,所以朕才放心把这个位置交给他。” “奴婢明白皇上的苦心,只要是皇上的意思,奴婢都一应遵从。奴婢今后定当好好为皇上办差事,好好辅佐李公公。” 朱载垕点点头,有他这话,自己也可以放心了。李芳在王府是管家,底下的事都是他说了算,所以性子难免直了些。只是如今是在宫里,他既做了这个掌印,没个心眼可不行。 今早等高先生、首辅还有张居正都走了,陈洪、冯保还有一应内侍都退下后,李芳竟和他埋怨起来:“皇上,您不该准了张阁老,您这不是把奴婢往火坑里推吗?” 朱载垕见他皱眉,一脸苦恼的样子,自己也不禁皱眉:“朕怎么了?你看刚才,多少人都抢着要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朕给你了,你还不乐意了?” 李芳倒一脸委屈:“奴婢只想专心伺候皇上,其他什么都不想做。” “你又不是没做过,以前在王府也不是让你管着的吗?那时也没见你把朕抛在一旁不管了。”朱载垕话虽如此,却也不见动怒。 李芳小声嘀咕:“奴婢哪敢,奴婢就是把自己的爹妈祖宗都不顾了,也不敢不顾主子。” 朱载垕闻言却忍不住笑了出来:“行了,若真如此,那朕岂不是灭人伦了吗?”朱载垕说到此也是无奈:“不是朕说你,你也是近五十的人了,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主子明鉴,奴婢是近五十了,说话做事也越来越不如从前了。所以奴婢才不想当这种紧要的差事,不然哪一日奴婢不小心出了大错,主子就真嫌弃奴婢不要奴婢了。” 朱载垕闻言更无奈:“你替朕做了那么多事,哪一次又真的出过什么大错?” 然而李芳却道:“这是人哪有不犯错的,主子还是免了奴婢的职吧,奴婢真的舍不得主子。” “舍不得也得给朕当着,不然朕现在就调你去南京,给太祖皇帝守陵去。” 李芳不说话了,却还皱着眉,依旧是一脸苦闷的样子。 朱载垕见此心中更是有说不出的无奈,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冯保和陈洪可是抢破了头,现下自己给李芳,他倒像是被赶鸭子上架一般。不过朱载垕也明白他的难处,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朕哪里会不向着你,冯保和陈洪那边朕也会打招呼,他们不会为难你的。若他们真敢,不是还有朕给你做主吗?你啊,今后也要多长长心眼,你这个位置,可还有许多人惦记着呢。”(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众怒(八) 李芳听皇上都这么说了,即便心里不情愿,却还是只能道:“奴婢知道了。” 他心下想着,今后可真的要多留心了。只是既已成习惯的事,哪有那么容易改变。 然而不光是他,就连朱载垕和徐阶等人也没有料到,事情很快就来了。 第二日早朝过后,李芳本在司礼监等着内阁的奏疏送来,只是足足等了一个半时辰,却还不见内阁的人来。李芳不免觉得反常,首辅做事可向来不会如此,何况今日又是他担任司礼监掌印的第一天。 李芳不免有些担心了,忍不住遣人去内阁询问。 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回来时拿来了部分奏疏,让李芳先看着。这些奏疏一会儿还要呈递给皇上,李芳自然要先看一遍,这样一会儿皇上问起才好对答。 只是这内阁的奏疏向来是一次送到,怎么今日却像有意拖延一样,李芳询问派去那人,而那人回答的是:“小人问过了,首辅说今日就只差礼部的奏疏,他们已在催了,所以要耽误些时辰。” “礼部。”李芳默念着这两个字,进奏疏是六部每日必做的事,怎么今日这礼部好端端的就拖延时辰呢?他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寻常来,忍不住问,“是不是礼部出什么事了?” “小人也不知,刚才在内阁元辅可没同小人讲。”他见李芳沉默,忍不住又道,“李爷,您若真的想知道,不如问一问冯爷吧。” “冯保?”李芳顿时明白过来,昨晚皇上不是让自己拟旨,让冯保提督东厂吗?这外面的消息如今可都在他手里啊。 “李爷,要不小人去请冯爷过来?”那人言语中有试探,却也是在有意讨好。 李芳本想亲自去的,但想现在应先看奏疏,一会儿还要上呈给皇上,因此也就不推辞了,便让他去请。 冯保来得倒快,几乎李芳派去的人前脚刚一走,没过多久他后脚就来了。李芳起初没回过神来,但细算了下时辰才觉得不对,果然听冯保说:“我正好有事来找李爷,不想还没到就遇到李爷的人。” 这下时辰倒是对上了,只是李芳听到他的称呼,却十分不习惯,不禁皱眉:“冯公公,我昨日不是都已经说了吗?叫我李芳就好。” 然而冯保却摇头,反倒又向着他行了礼:“李爷仁厚,可规矩是规矩,是万万坏不得的。” 李芳无奈,见他直起了身子行完了礼,也不再在称呼一事上纠缠,而是道:“你来找我何事?” 冯保不回答,却问:“李爷刚才找我是想问礼部的事?敢问今日礼部的奏疏都上了吗?” 李芳摇头:“正是为此才想请教于冯公公。” 然而冯保却沉默了一下,如此一来便更让李芳觉得有什么了,不禁又道:“莫不是今日礼部出了什么事?” 冯保却又是一阵沉默。 李芳见状更急了:“你倒是说话啊?究竟出什么事了?” “礼部今日的奏疏……”冯保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下来,迟疑了一下,又说完了后面的话,“李爷也不用再等了,想来是不会有了。” “不会有了?怎么会这样?” 冯保这才把今早礼部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原来是今早点卯,礼部尚书高仪迟迟不来,害得众人站在外面足足等了他半个时辰。最后竟只派家仆来传话,说自己今日不来了,让这些人该干嘛干嘛,不要误了今日的差事。高仪此举自然让许多人不满,身为礼部堂官,并未请病就不来,其身不正又何以正人?所以礼部的人在一起就商量着,今日也不上奏疏了,等皇上问起来,便拿这高仪先说事儿。 李芳听着也皱眉:“这礼部的人怎么这样?高仪好歹是李阁老推荐,又是皇上任命,他们这么做岂不是同皇上同内阁对着干吗?” “李爷有所不知,这帮人这么做不是针对皇上,也不是针对内阁,就是针对他高仪一人。”于是冯保便将前些时日,高仪召集礼部连夜商议皇后、贵妃册封仪程,可能因此让礼部的大多数人生怨。原本冯保也只是这么想,是否真如此却也说不准,不过现在看来事情和他想的没什么两样。 李芳听他这么一说,才算是明白:“原来是这样,倒多亏冯公公提点,不然我倒当真没想到这一层。” “李爷客气了。”其实冯保心里还有一个疑惑,只是没开口而已。前次他便暗想,这高仪既得首辅和李春芳的举荐,想来也不是个糊涂人,前次可以说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今日这行为,当真是让人费解。无论闹到哪里,也都当是他的不是。 李芳虽没冯保想得多,但听事情闹成这样,也不由得担心了,对冯保道:“我现下走不开,还得先将这些奏疏看一遍,烦请冯公公替我到内阁去一趟,问一问元辅此事该当如何?” 冯保点头:“我替李爷走这一趟便是。”东厂的消息向来是最快的,不管此刻内阁是否已知道了礼部的事,他也好赶去同徐阶说一声。昨日徐阶在皇上面前帮了自己,今日也当是自己特地来告之了。 不过他一想,自己恐怕一时半刻也回不来,就又对李芳道:“李爷,有件事请听我一言。今日这事不管能不能压下来,皇上那里也要暂且保密。所以请李爷一会儿看完了这些奏疏就立刻去呈递给皇上,尽量让皇上先看着别的。等到最后看完了,皇上若问起礼部,你再想办法拖延。若皇上不问,你也不要主动提及此事,否则你我都将会有大麻烦。” 李芳闻言一时犯难了,他不是不知道冯保说的有理,只是这么瞒着皇上的事,他从前倒从没做过。 冯保只当他觉得不妥,因此才觉得为难,于是道:“李爷不用担心,不会有事。即便有事,还有徐阶他们一帮阁臣顶着,也断然不会落到你我二人头上。何况当务之急是快些解决此事,只要能解决,什么时候向皇上禀告又有什么要紧?” 冯保作风一贯如此,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什么方法也无需去计较。 李芳听着他的话,也不禁点了点头,但心中却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听冯保说的。他还记得皇上昨日才说过,让自己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只是冯保......李芳越想越觉得难以决定,不过他既点头,冯保也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听进了自己的话,于是便先赶着去内阁了。 冯保虽走,但李芳心中的犹豫仍在。这件事到底该不该先瞒着皇上,他还是拿不准。 其实他大可走一步看一步,皇上未必会真的问起此事。只是这么一来,他不主动陈情,又始终觉得和说了谎没什么两样,始终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 冯保赶到内阁时,礼部的事早已传开了,只是徐阶有命,让听到消息的人不要外传,违者将禀明皇上重处,因此事情还没有宣扬出去。 不过却仍有人对他的话不以为然,那便是高拱。 高拱料定徐阶根本不敢将此事报到宫里,更不用说什么外传者禀明皇上处置了。当然他也不会说,更不会当面揭穿。礼部出这样的事他也没想到,高仪虽曾掌南京翰林院,但现在看来确实徒有其名,连自己手下的人都管不好。看来徐阶和李春芳这次都押错了宝,自己且就等着看他们如何收场吧。 除了幸灾乐祸,高拱倒还有一丝庆幸。好在知道了这高仪不过是庸才,不然若真争到了他为自己所用,恐怕现在看笑话的就该换成是徐阶了。 只是他见冯保来了,又和徐阶在那边小声说了几句,不知道在说什么,心中顿时又升起丝不悦来。他想冯保通常是不会来内阁的,即便来了也是为了宣读上谕,只是这个时候,定然是不会有什么上谕的,否则他一来便宣读了,又岂会在那里先同徐阶说了那么多。 别人见冯保和首辅私谈,都会有意避开,即便如今礼部出了那么大的事,大家都想知道宫里的情况,却也没有谁会有意旁听。 只是高拱不同,别人避开,他反倒走了过去,对冯保道:“冯公公,既是从宫里出来,想必也是知道了礼部的事。只是冯公公有什么话不能对大家说?偏偏要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他这话表面上是说冯保的,但暗地里也将徐阶也一同贬低了一番。 众人闻言都望了过来。 郭朴刚才本来思索着礼部的事,想着高仪的反常举动。虽然见冯保来了,但见他一来便到首辅身边,低声同他说话。郭朴便知是司礼监已经知道了消息,不过冯保既能来和首辅商量,想来皇上是不知的。因此郭朴也没怎么在意,又继续想着高仪的事。 谁知就是这么一不留神,等听到声音,却已见高拱就站在冯保和首辅面前了。 郭朴见状也不禁皱眉,只是现在过去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不过他转念一想,高拱去问清楚了也好,从知道礼部的消息开始,首辅也没发过话,这下倒正好看看他的主意。 果然徐阶闻言皱眉,冯保却不卑不亢的回答:“高阁老既已知礼部的事,又何需小人多言?何况小人和元辅说话也是当着诸位大人的面儿,何来鬼鬼祟祟之说?”冯保自知得罪了高拱,这个仇是解不了了,既然如此,和他说话虽要守着礼,却也无需战战兢兢。 听了他的话,高拱自然更不悦,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徐阶便道:“既然肃卿你这么说了,那大家便一起过来商量下这件事吧。” 首辅既已发话,众人自然也全都围了过来,其中以几位阁老在最里面。 徐阶这才道:“诸位可以放心,皇上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这要多亏了冯公公,先把事情给压了下来。” 高拱闻言反倒轻声一“哼”,皇上命冯保提督东厂,虽然是昨天晚上的事,但内阁也是今日才知道的消息。只是皇上的旨已经下了,也不能再更改,否则他定上疏力谏,让皇上收回旨意。 不过也只是提督个东厂而已,冯保终究还是不是这司礼监的掌印。昨日离开乾清宫时,他也已经和陈洪打过招呼,李芳这个位置可能是暂时的,让陈洪自己留心着才好。陈洪当时是满口答应了,自己不便久留便走了,也不知他是否真的明白。高拱从前在王府作讲官时也认识李芳,其实李芳这个人倒挺对他的胃口,性情耿直,倒没多少其他的心眼。只是高拱同样很清楚,这样的人是不会在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坐太久的。即便陈洪什么也不做,冯保未必就没有作为,所以他才让陈洪留心。 郭朴开口了:“大家还是要仰仗着元辅拿个主意。” 高拱闻言不怒,反倒附和:“不错,这拿主意的事的确只有元辅才能做了。” 这么一来事情就被推到了徐阶身上,不过徐阶自然也不示弱,道:“我虽身为首辅,但遇事岂敢专断?自然要同诸位商议,尤其是高阁老和郭阁老,你二位深受先帝与皇上信赖,自然是最有办法的。” 郭朴沉默。 高拱却没好气道:“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事情是谁惹出来的找谁,人是谁举荐的谁负责就是。” 李春芳闻言脸色一变,即便性子再好,也忍不住质问:“高肃卿,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李阁老你急什么?难道是不打自招了?” “你......”李春芳一时语塞,他本就不是擅与人争辩的人,现在更是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反驳。 徐阶见他吃亏,也忍不住开口:“好了好了,肃卿、石麓,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把这件事给解决了,而不是我们先在这里自己人和自己人吵起来。” 李春芳听首辅的话,本就语塞,现下也自然不再同高拱计较,而是转而对徐阶道:“元辅,高仪毕竟是礼部尚书,说到底这件事他也脱不了干系,还是先把他找来吧。” 徐阶闻言却皱眉:“我已经让人去找过了。” 众人见他神色,隐约意识到什么,果然见他摇头,叹息中夹杂着几分懊恼:“这个高仪高南宇,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就连我派去的人也不见。” 这下众人也觉得诧异了,尤其是郭朴,想起昨晚高仪来找他,和现下的事联系在一起,想来当真是出了什么大事,否则高仪如何要躲着徐阶。他原本决定不开口,只等着听徐阶的主意,只是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忍不住说话了:“元辅,张阁老也在礼部,不如让他来一趟内阁吧。” 徐阶一听也恍然大悟:“倒是把太岳给忘了。”于是忙让人去找张居正入阁。 高拱也是对人不对是,听到让张居正来,自然也没说什么。 冯保闻言也不多说,但事实上今早他听到的消息,礼部官不肯上疏时,张先生可正好在礼部。按理说张先生身为内阁大学士,又是礼部右侍郎,他说的话自然比高仪有分量。若是当时他及时劝阻,恐怕事情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局面。很显然,张先生并没有阻止。 不光如此,既然当时张先生在场。想来礼部的人做事也会先征询他的意思,所以难保这件事没有他背后同意。 冯保想到这里就多了分顾虑,他虽不知张先生为何要这么做,但也心里祈祷着,这件事可万莫牵连上他才好。 此时,内阁中人都等着张居正来,气氛顿时变得沉默了起来,大家都各有所思。 只是问题的关健还是放在皇上身上,虽然没人开口,但众人都不约而同的一致觉得,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要先有个解决的法子才能向皇上陈奏。 只是谁也没想到,很快派去礼部的人回来了,然而带回来的消息却是他根本没能进到礼部。 徐阶一听也急了,忙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人回答:“小人按照元辅吩咐到礼部,可却见礼部大门紧闭,小人去敲门,他们也不开。小人说是奉元辅的令来找张阁老,但他们却说张阁老谁也不见。” “你确定太岳他就在礼部?” 那人见首辅神色焦急,一时间也不敢乱说话,只是道:“小人也不知道,他们说的话小人也转达了,小人还去了趟张阁老府中,门房的确说张阁老在礼部。” 徐阶听到这里也顿时沉默,心想高仪就算了,太岳怎么也这样纵容他们闹,难道就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然而很快徐阶就觉得不是这样,太岳做事向来谨慎,他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利害,他既这么做了,定是有自己的道理。只是他什么也不说,也不让人带话,这么一来如何能让人心安? 郭朴闻言也吃了一惊,昨晚他才见过张居正,张居正分明答应帮自己劝着徐阶的,怎么今日又忽然有这么反常的行为? 高拱、李春芳、冯保也同样不解,这样的作风太不符合张居正平日里的为人了。 然而这时宫里忽然有内侍来,说要见冯保。 见是宫里来人,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皇上,顿时都跟着紧张了起来。只是那人有话却不肯当着众人说,非要私底下说给冯保听,这不免让众人心中更多猜忌。 虽说这人穿着宫里内侍的曳撒,但冯保却也看着眼生,只是也还是跟着他出去了。到了外面没人的地方,那人才先亮了牙牌,随后道明了身份,原来是东厂的人。 冯保虽提督东厂,但里面的人还是认得不全的,所以刚才才会觉得眼生。不过既和东厂有关,刚才也的确不能当着那么多人说。 冯保知东厂的人这个时候来找自己,还找到了内阁来,定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想必和礼部有关,于是便忙着追问:“说吧,什么事?” 即便身旁没有外人,但那人还是十分小心,附耳才道:“督主,底下的番子们刚才探听到两件重要的事。” 冯保也不说话,等着他继续说完。 那人又道:“昨日离宫后,高阁老和首辅都去了礼部。” “高拱和徐阶去礼部?”这倒是个重要的消息,只是他们二人向来不和,怎么会一并去了?这倒让冯保有些吃惊,不过他暂时也不想这件事,只是问,“还有件事呢?” “还有件事就是二位阁老走了以后,礼部尚书高仪也离开了礼部,只是他回府之前还去了两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一个是郭阁老的府邸。” “郭朴?”冯保闻言更是吃惊,可不曾听过郭朴和高仪有什么交情,在他的印象中,二人就和陌生人无异。 然而那人却道:“不过郭阁老并不在府,所以高大人也没见着,只是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便留下名帖书信离开了。” 冯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高仪为何要去见郭朴,但既没见着,那今日的事可以把郭朴排除了。他又问:“还有一个地方呢?” “还有就是张阁老府中,不过这次郭大人是见着张阁老了。” “张先生......”冯保沉默了一下,但想也想得过去,毕竟高仪如今是礼部尚书,张先生是礼部右侍郎,即便这么晚了去拜访,但也比他去见郭朴要让人想得透一些。 想起刚才徐阶派人去找张居正入阁在礼部得到的回话,冯保就不禁皱眉,看来这件事当真是与张先生有关了。想到这里,他又吩咐:“我知道了,你回去让他们好好盯着礼部,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回报。” “是。”那人应了一声便告退了,也不多话。 冯保站在外面,却一时间有些不想回去。他知道自己此刻回去,内阁的人尤其是徐阶,定会追问是怎么回事。虽然这事情是没有当面说,但以徐阶的聪明,未必就不知道刚才那是东厂的人。 只是他想了想,有些话还是要说的,但也不是谁也要说。想到这里,他心里已有了决定,于是便走了进去。 果然一见他回来,众人便围了过去,等着他又带来什么新的消息。不过冯保却只道:“诸位大人不用担心,刚才来的是宫里的人,皇上那边现在李公公正想办法瞒着。”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也不禁宽心了许多,也不再计较刚才来说的究竟是何事。 冯保见高拱在侧,自己也不便就这么同徐阶说。 想了想便背对着高拱,偷偷拉起徐阶的手,在他掌心将刚才传来的消息都写了下来。不过冯保也没有全写,只是写了昨晚高仪去见过张居正,并没有提到郭朴。 他有感觉,郭朴和高仪的关系定是不同寻常。所以在弄清楚这件事之前,自己还是先留着不说,说不定今后还会有什么大用处。 冯保只写了一遍就见徐阶眉头一皱,便知他是懂了,他本打算着若首辅知道的不清楚,自己就再写一遍,不过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当真?”这次徐阶直接问出了口,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东厂的消息又怎么会有错呢?只是没想到这件事真的牵扯到太岳,他便真有顾忌了。 然而冯保却不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他本等着徐阶在开口,谁知徐阶却只皱着眉,沉默不语,于是他又忍不住问:“这件事元辅可有什么打算?”他问这句话时并没有压低声音,也不避着周围的人。其他人听了这话也都以为他问的是礼部的事,并不知道中间还有张居正这一层。 刚才听冯保说宫里没事,众人也散开了一些,而这些听冯保问徐阶的主意,都又不约而同的聚拢了过来,等着首辅发话。 徐阶一时间也拿不准,这时李春芳提议:“不如我先去礼部看看,毕竟我也曾是礼部堂官,他们多少也要给我几分薄面。” 徐阶闻言也觉得只能如此了,于是点头便同意让他去。 然而他刚一同意李春芳,郭朴却忽然开口了:“元辅,李阁老一个人恐怕不妥,不如让我也一起去吧。” 徐阶闻言犹豫,李春芳心里也不情愿,只是不好当面开口。敏卿就是被郭朴用计逼走的,足以见此人狡诈。高拱虽面上不恭,但也好歹不做这样阴险的事,这也倒对付得过来,只是这郭朴就未必了,所以自己还是离他远些好。 只是高拱一听郭朴的话,忙附和道:“我也觉得有郭阁老一起去较妥当,以李阁老的性子,恐怕是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的。”他想让质夫一起去也好,一来徐阶就不能借助李春芳有什么动作,二来也可以知道礼部现在的情况。其实他心里最担心便是太岳,高仪如何那是徐阶他们该担心的事,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李春芳听了他这话,心道他是在暗讽自己软弱,不免心里有气,只是却也憋着不说。心想还是快些弄清事情的好,这个时候可不能再给元辅添乱了。 徐阶听高拱也坚持让郭朴同去,也不想节外生枝,反正他也没有别的打算,只是想让李春芳去探探情况而已,于是道:“好,郭阁老也一起去吧。” 李春芳心里更不悦了,但元辅既已发话,自己也不便多言。 原本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郭朴也要赶着跟李春芳一同去礼部,谁知这时冯保却开口:“既然李阁老和郭阁老都去了,那我也一并跟着去吧。” 冯保不是内阁的人,所以他这么说了,也没人能干涉。 徐阶只点了点头,虽不明白冯保的用意,但还是道:“冯公公,礼部的事就拜托你了。” 冯保自然明白他话中所指,点头道:“元辅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弄清楚,该怎么做就会怎么做。” 徐阶点了点头,看着他们离开,心中还想着冯保刚才写在自己手上的消息。他知道这件事定有太岳和高仪的谋划在里面,只是他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却是徐阶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事。 李春芳、郭朴、冯保三人一同从内阁出来,一路上都是不语。李春芳有意防着郭朴,郭朴却没心思在意他,一心只想着冯保怎么也要跟着?难不成是来监视的吗? 其实他提议要去也是想弄清楚事情,毕竟不光关乎到高仪,也难免不会牵扯到他。 冯保是临时决定要跟着来的,所以也没来得及准备轿子,即便刚才立刻吩咐了下去,但出了长安门也要等上些时辰。 原本是该让李春芳和郭朴先走的,只是他却有意想留郭朴,道:“可否请李阁老先行一步,让郭阁老陪我在这里等等。” 李春芳听这话,已料到冯保是有什么要和郭朴说。他本就担心礼部的,心想自己早些去也好,等见了张居正,一些话说起来也会方便许多,于是也不多问便先行了。 郭朴看着李春芳的轿子离去,等他们走远了,才转过头望向冯保,神色平静:“冯公公有意让我留下,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冯保知他已察觉,自然也不否认,点头道:“不错,我的确有一件事要和郭阁老说。” “还请冯公公赐教。” “郭阁老还记得刚才在内阁吗?有人要我出去,有些话要私下里单独同我一个人说,实不相瞒,那人正是东厂中人。” 郭朴不明白他究竟想说什么,于是便只好先不语,等着他继续把话说下去。 只听冯保又道:“既然是东厂的人,这个时候来定是有消息的,只是郭阁老知道这个消息是什么吗?” “是礼部?” 冯保点点头又摇摇头:“郭阁老只说对了一半。” “那另一半是?” “便是郭阁老您了。” 郭朴皱眉,依旧不明白他的意思:“冯公公既让我留下,这里也没有外人,不妨有话直说。” “好。”冯保点头,“郭阁老既快人快语,我也不隐瞒,这件事正好与郭阁老有关。这才是刚才,我没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出来的原因。” 郭朴顿时开始紧张起来,心想冯保究竟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保不准他只是听到些风声,然后就借此来套自己的话的。郭朴这么一想,心中反倒有底了,道:“我还是不明白冯公公的意思?” 冯保微微一笑,心想郭朴也当真是一个极其小心的人。自己都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竟还能装作不知,不就是想逼自己把实话说出来吗?既然如此,就索性直接告诉他,于是道:“郭阁老又岂会不明白,若真不明白,昨晚高大人又岂会来您府上讨教呢?” 果然,这件事还是没有逃过东厂的耳目,那么自己和高仪从前的交情,是否也没有瞒过呢? 郭朴虽有些不安,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冯保是与高拱不睦,自己是与高拱站在一起的,不过转念一想,冯保若真想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又岂会站在这里同自己说这么多?所以郭朴断定,至少现在这件事冯保是没有告诉别人的。 这么一想,他也更冷静许多。 冯保见他听闻这个消息还能依旧面色如常,不禁更加谨慎小心起来,这样的人如何能好对付?不过他还是沉住了气,终于等到了郭朴先开口:“冯公公为何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冯保闻言一笑:“我告诉阁老,自然是因为阁老是明白人。” 郭朴沉默一下,发问:“不知冯公公觉得我该如何明白?” 这人当真什么话都要别人开口,冯保也是第一次这么单独与郭朴打交道,只是觉得他未免小心的过头了,于是道:“我既与阁老坦诚,自然是知道阁老心里是明白的,只是既然如此,阁老何必要这么同我说话?按规矩东厂探查的事是不能外说的,只是我想着今日,若礼部的事当真闹大,不光是我们司礼监,内阁的人也同样脱不了关系,孰轻孰重我自有衡量,所以才请阁老如实相告。” 冯保说了这么多,却唯一只有一句话有用,就是若真闹大了,谁也脱不了干系。 原先这只牵扯到高仪,现在又牵扯到张居正。二人都是郭朴的挚友,不管是谁出了事,他恐怕这一辈子都难安。 郭朴想了想,终于决定还是将事情告诉冯保。不过他也懂得分寸,只说自己和高仪从前相识,却只说是普通的关系。因为昨日高拱和首辅一同去了礼部,高仪一时间为难,因此才找到了自己,想问自己出个主意。 冯保点了点头,他知郭朴说的是实话,昨日高拱和徐阶一并去礼部的事,他也是今早出了礼部的事后才从东厂人那里听到的,只是一直没有张扬而已。 郭朴既当做是秘密告诉他,想来内阁中也没多少人知情。他道:“这么说元辅和高阁老都有意拉拢高仪了。” 郭朴却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冯保也很清楚,以他的谨慎这种话要让他当面开口的确是不易。何况自己与他也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他自然也是防备着的。 “冯公公以为,这件事是否与今日之事有关?”郭朴忽然开口试探,“我与肃卿虽不是很清楚高仪,但对张太岳却实在是太了解不过了。他平日里做事就十分小心谨慎,今日怎么会跟着礼部那帮人闹起来?” 冯保却不说话,盯着礼部紧闭的大门,刚才他已看到李春芳去敲门,果然里面的人还是买他这个前任尚书的账,让他进去了。 郭朴也注意到他的目光移向了别处,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一同停留在了礼部的大门上。 郭朴打量了一眼冯保的表情,却不看他太久,虽转过了头,但心里却依着他刚才的神色,揣测着他的心思。 然而没过多久,冯保又开口了:“郭阁老。” 郭朴忙转过头望向他。 知他看向自己,冯保才又道:“礼部就在这里,既然我们有太多不明白,何不亲自进去找他们问问。”说完,还不等郭朴回过神来,他便迈开步子,朝着礼部大门走去。 郭朴只愣了一下,见他走了过去,忙快步跟上。却始终保持着比他慢一些的节奏,让他走在自己的前面。 冯保也不在意,走到门前便直接抬手叩门。 郭朴在一旁只看着,很快大门就开了。门里探出一个人头来,似乎是看到了来人的装束,也不便就这么说话,但却也只是挤出了半个身子,就像被卡在了门里一样。 他还不等二人开口,便道:“二位大人请回吧。” 冯保还没开口,郭朴听这话顿时就不高兴了:“请回?怎么刚才李阁老你们就让进?我郭朴和冯公公来问也不问一声就不让进了吗?是不是连皇上来了,你们也这么说话?” 那人一听是冯公公,也吓了一跳,忙挤出了身子在门前跪下向二人行礼:“小人不知是郭阁老和冯公公,小人该死。”他本就是品阶未入流的官员,在礼部当着门房的职。自然也听说过内阁的几位阁老,和司礼监冯公公的名字。刚才李部堂来,他之所以让他进去,自然也是因为认得。 今日首辅派来的人都被张阁老发话给挡下了,他只道是其他寻常官员,因此问也不问就请他们回去。 他这刚一跪下,礼部的大门立刻敞开了。门背后又零星的跑出来几个人,朝着二人跪下行礼,不过从穿着上来看,也都是些不入流的品阶。 冯保也不看他们,也不让他们起来,只是转头对郭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郭阁老请吧。” 郭朴同样回了他同样的姿势,道:“还是冯公公先请吧。” 然而冯保却道:“郭阁老说笑了,我不过是内侍,怎么能走在阁臣前面呢?一会儿进去要是让诸位礼部官看到了,说我仰仗天恩肆无忌惮,根本不把诸位大人放在眼里。这样的罪名,我可万万担不起啊。” 冯保话虽如此,可郭朴却还是犹豫了一下,最终也实在不好推辞,便先走在了前面。只是他心里仍有不安,不知道冯保刚才的话是真是假,若真是担心坏了规矩落人口实,那自己走在前面这倒也没什么。怕就怕他盘算着不想开口,让自己在前面一会儿好首当其冲。 所以刚进了礼部大门,还没走多久,郭朴便忽然停了下来。 冯保也跟着停下:“怎么了郭阁老?” 郭朴见只是还比冯保多出两肩宽的距离,忙后退了一步,这才道:“冯公公既是在御前伺候的人,自然也代表着皇上,我还是觉得我们二人并肩而行较为妥当。” 冯保一笑,暗想别看郭朴平日里看着敦厚,心里可精明着。不过他也不挑明,只是微微一笑道;“郭阁老所言极是,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冯公公何必客气,请。”郭朴虽这么说,但也不先走,等着冯保先迈开了步子,自己才一并前行。但是等要进礼部大堂时,却留心着慢了半拍,让冯保先跨了进去。 等他们二人都进去了,刚才门房的人才都跟了进来,在一个头戴乌沙帽,身着蓝色团领衫的人耳旁低语了一句,那人脸色微变,忙朝着二人一拜:“不知是冯公公和郭? ??老来了,实在是有失远迎。” 冯保瞥见他胸前的补子,绣的是孔雀,便知此人定是礼部右侍郎。礼部三品官只有左右侍郎两人,除了张居正便只有他的补子上能绣孔雀了。 原本这内阁大学士只不过是正五品的差事,而自己司礼监秉笔更是没有品阶。按照差一品避马三品行跪礼的规矩,反倒是他和郭朴要向此人跪拜了。 只是大家都清楚,实权往往大于名义上的品阶,所以在他们眼里,自己和郭朴岂止高出这右侍郎三阶。 所以他这一带头行礼,聚集在大堂的礼部官自然也都跟着行礼了。只是站在这里的,唯一品阶比郭朴低的也只有一个正六品主事。只是众人或跪或拜,倒是参差不一,却又都行着各自的礼,各自暗示着各自的心思。 然而冯保和郭朴一样,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些行礼的人身上。因为从刚才一进来开始,他们就在找两个人——李春芳和张居正。如今这屋子里的人都已经打量了几遍了,当真没有见到二人的影子。郭朴这才先开口,问那右侍郎:“李阁老和张阁老呢?” 右侍郎忙回答:“在里面。”说完忙为他指路:“郭阁老请。” 郭朴正要顺着他指的方向而去,然而却忽然听到冯保叫住了自己:“郭阁老。” 郭朴回头,知他定有什么话要说,只是是什么呢?郭朴倒不得而知,却被他刚才叫的那声,弄得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然而冯保却只道:“郭阁老进去看看吧,我在这里和礼部的各位大人们说几句话。” 郭朴一听,便知他是有意把给自己的人情卖大,只是他这时开口,也逼得自己不得不点头接下这个情了。 冯保也是盘算着张居正和李春芳恐怕也说得差不多了,自己现在同郭朴进去,恐怕他们未必会再说什么,只会让局面变得僵持起来。既然探听不到什么,那何不就在这里,问问这礼部的人。 这时,刚才去为郭朴指名方向的那个礼部右侍郎回来了。他只送郭朴到门外,便很自觉折回,也是因为知道有些话不是自己该听的。 冯保见他回来,忙迎了过去,道:“这位大人贵姓?” 那人一愣,很快回答:“鄙姓丘,单名一个岳字。” “原来是丘大人。” “冯公公客气了。” 冯保停顿了一下,忘了周围一眼,果然见众人还打量着这边,于是有意压低声音对丘岳道:“丘大人,可否借一步说几句话。” 丘岳想了想,也不知是在犹豫,还是在考虑要去什么地方。 冯保见他久久不答,不禁问:“不方便吗?” 丘岳连忙摇头,道:“冯公公请跟我来。”说完领着冯保便出了大堂,其他人虽都看着他们,却也没人跟上来。 丘岳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地方合适了,便领着冯保去了。那便是他在礼部的值房,他自己的房间,说起话来也要方便许多。丘岳就是再笨,也明白冯保邀自己私下里谈谈,定是有什么问题要问。 二人已进屋多时,他见冯保还站着,便立刻搬了张靠背椅子请他坐。 然而冯保只是用手摸了摸椅子扶手上的花纹,并没有丝毫要坐的意思。 “冯公公,请坐吧。”原本以为自己搬来椅子冯保就会明白,谁知却无奈倒还要自己再开口。不过即便如此,他的态度依旧恭敬和善,与刚才不差分毫。 然而冯保却只摇了摇头:“丘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今日这礼部的椅子我恐怕是坐不得的。”他说后半句话时忽然语气一变,倒是让丘岳也跟着心中一惊。心想自己刚才可没做什么得罪这冯公公的事,怎么好好的说这话忽然就态度不善了。 不过,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赔笑着说道:“冯公公可真会开玩笑,我这里的椅子是不如宫里的名贵,那还要看公公你不嫌弃才是。” 冯保闻言一笑:“丘大人倒当真会讲话,想来平日里在礼部威信很高啊。” “冯公公过奖了,我也是听着圣上的吩咐做事,若说威信,自然是比不上冯公公的了。” 冯保又笑了起来,却一边笑一边摇头:“丘大人啊,丘大人,不是我说你。”他停顿了一下,忽然间一拍桌子,怒呵道:“难道今日礼部拒上奏疏也是皇上吩咐你做的?” 丘岳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却已是心中大惊,慌忙解释:“不不不,这件事和我无关,也不是我的主意。都是大堂里那些官员先不满,然后才提的不上奏疏。”他一急之下竟抓着冯保的手臂:“冯公公,这件事我着实是冤枉,本也是张阁老默许了的,否则我又如何敢?” 他停顿了一下,也略微意思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过既然已经说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今日之事本就是他先挑起的,他虽是礼部右侍郎,但不过是背着个名而已,又岂能替别人背这个黑锅。他想到这里,本打算等冯保开口,谁知冯保却不说话。不由得又急了起来,忙道:“此事千真万确,冯公公若不信大可以问礼部的其他人,我若有半句虚言,便自行向皇上请罪去。” 冯保依旧沉默,其实他心里并没有怀疑,在来之前就知道,即便没有高仪,今日张先生也在礼部。若他真有意阻拦,这件事是不会闹到内阁和司礼监的。只是现在,听丘岳亲自说,他便更确定此事与张先生脱不了关系。他见丘岳如此急着解释,自己不开口也是不行了,于是道:“丘大人严重了,这件事我与元辅还有内阁的诸位阁老们都不想闹大,否则我与李阁老还有郭阁老也不会来这里。” 他的语气已变得缓和,然而却话锋一转:“只是……”却又不把话说完,似乎有意要让丘岳更着急一般。 丘岳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语言中有哀求:“冯公公,您有什么话就请直言吧。” “对丘大人,我自然会直言。这件事即便丘大人是冤枉的,可身为礼部侍郎,若说对今日之事毫不知情。”他嘴角一扬,意味深长的笑着,“丘大人,您觉得皇上能信?元辅能信?百官能信吗?” 丘岳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冯保却不到此为止,而且接着道:“我私底下同丘大人说句贴心的话,张阁老和高部堂再如何,那也有元辅的庇护。而除去他们二人以外,丘大人你不就是首当其冲了吗?到时候为了平息着朝中的悠悠众口,丘大人以为元辅会如何?皇上会如何?” 丘岳原本听他说着已直冒冷汗,现下听到这里,更是吓得不轻。忙跪下向冯保叩头:“冯公公,您是知道的,您可要救我,替我向皇上说清楚啊!” “丘大人这是干什么?这样的大礼我如何能受得?”冯保忙扶他起来,话虽如此,脸上却有笑意。这丘岳也当真是没用,难怪张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胆小又没有主见。 丘岳站了起来,脸上有羞愧,却很快被焦急掩盖:“冯公公,这个忙您可一定要帮我,不然我可就真的死无葬生之地了。” 冯保见他当真是吓破了胆,却微笑着用手按着他的两肩,让他先坐下:“丘大人别急,我既能同你说这些,自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丘岳闻言又想站起来,却又被冯保按住:“丘大人,你可要听我的,否则我也帮不了你。” “好好好,只要能脱险,我一切都听冯公公的。”他忙回答,也不站起来了。老老实实的坐着,却也忍不住扭头望向冯保。 冯保见时机差不多了,吓也吓了,这下他总会说实话了,于是道:“那么现在便请丘大人把今日的事原原本本同我说一遍,这样若回头真闹到皇上那儿,我也好替丘大人解释。” 丘岳闻言忙点头,将事情的经过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开始还是和冯保听到的消息一样,点卯时高仪不到,让大家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丘岳说:“不瞒冯公公,其实大家对高部堂私下里就有不少怨言。冯公公也知道,大行皇帝丧仪的事,我们这些礼部的官都是一宿一宿的熬着商议,就这么下去近半个月,其中也有不少大人病倒了。但若不是病得起不了身,也都抱病来了。这是必须要即刻商议出来的大事,所以即便如此我们也不敢有怨。只是高部堂他......”丘岳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摇头叹气:“很多事原本不用熬夜商议,就比如册立皇后、贵妃的仪程,按规矩只要三日内能议定出来就好,可高部堂还是不知体恤,非要将我们连夜召集。” 冯保沉默的听着,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高仪当真已因为这个触了众怒。 “冯公公有所不知,昨日高部堂是走得比往日要早,但其他人还是要留下礼部继续安排着后妃册立议程的细节。原本大家心里也是有不满的,谁知今早部堂自己又不来了。如今这外面还这么冷,又是大清早,这半个时辰站下来,谁心里没有怨气?何况身为一部堂官,岂能说不来就不来,这不是把朝廷当儿戏吗?” 冯保点了点头,却反倒觉得这件事奇怪,不禁问:“高大人可有派人说为何不来?” 丘岳摇头:“来的人只说高部堂今日不来了,让大家如常做事,其中原因并未说明。” “可有人问了吗?” 丘岳回答:“我本是想问的,可是还没来得急开口,张阁老便说知道了,让那人先回去。张阁老既已发话,我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冯保一听就觉得更奇怪了,今日高仪若真不想来,大可派人来称病。无论是真是假,倒也不至于这般触怒众人。还有张先生,连丘岳都想问一问是何原因,可以张先生的谨慎竟连问都不问便抢着让那人先回去了。 丘岳见冯保不说话了,却似在思索着什么,还以为有什么,不禁叫了两声“冯公公”。 冯保回过神来,却只淡淡道:“丘大人请继续说。” 丘岳这才又接着把事情说下去,原来高仪派来的人刚一走,大家进了礼部大堂就开始闹起来了。不过他没有告诉冯保,其实平日里礼部的人在背后早已对高部堂怨声载道,所以今日也不是头一次敢这么说了。但毕竟高部堂的品阶摆在那里,下属背地里集众议论堂官的不是,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其实即便他不说,冯保也已经猜到,这背地里对高仪的怨言肯定是不少的,只是他也没想到礼部的人会如此大胆,竟然集众议论。 冯保又点了点头,想来张先生也清楚,定是徐阶让他入阁的。所以直接连面儿都不见,便让那人回去,看来他这么做之前是已经铁了心了。他相信丘岳没有说谎,只是有些地方避重就轻而已,不过如今也不是计较是谁挑头的时候,所以他也暂不追究丘岳在这件事上是否有所隐瞒。 接下来的事丘岳刚才接着解释时也说过一些,现在却还是重复了一遍,果然是有人提议了不上奏疏,然后张阁老默许了。 丘岳也只说了个大概,冯保却忍不住追问:“张阁老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张阁老说......”丘岳想了一下才回答,“张阁老只是点头,然而让大家都待在礼部,关上大门,其他倒真没说什么。” 果然如此吗?冯保虽然知道丘岳知道的可能性不大,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张阁老向来谨慎,今日为何又要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呢?” 果然见丘岳摇头,但他却解释:“我瞧着张阁老和高部堂倒没什么私怨,想来也是众怒难触吧。” 冯保沉默,他虽不说话,但心里却觉得这可不像是张居正的作风。不过想来该说的丘岳也说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也都是他不知道,于是冯保道:“丘大人的话我都记下了,回头进宫若皇上问起此事,我定会在皇上面前为丘大人陈情。” 丘岳一听,忙连声道谢,便要朝着冯保再拜。 冯保拦住了他:“丘大人这是做什么?我只是据实情以报,也是我的职责所在。”他又叮嘱:“不过丘大人可要记着,今日你我在这里说的话可不能泄露出去半句,否则对我对大人不利。” 丘岳连忙点头,冯保这句话恰好解了他心中的担忧,只要没人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冯保见自己和丘岳进这屋子也有一阵了,虽然不知郭朴、李春芳和张先生是否已经谈妥了,但外面那些礼部官定然是急坏了。他想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想办法让他们把今日的奏疏先递上去,李芳还在宫里顶着,他虽答应了自己要保守秘密,但他一看就是个不怎么会撒谎的人。皇上若真问起来,定是一下子就露馅了。想到这里,他对丘岳道:“不过丘大人,有件事还要你帮忙。” “冯公公请讲。” “皇上还等着看礼部的奏疏呢。”他只这么说了一句,丘岳便明白过来,只是却为难了,“我一个人恐怕也不一定能说得动他们?冯公公不知道,恐怕皇上今日要是不处置了高部堂,他们是怎么也不会肯上的。若是张阁老也一并劝说,或许还有些可能。” 冯保一听却冷冷一笑,对付这样的官员他自有一套:“丘大人放心,只要丘大人肯照着我说的办法去做,即便不用张阁老出面,我料定这道奏疏他们也不敢不上。” “冯公公,那可有好几十号人啊。” “怕什么?你既身为礼部侍郎,若是连这几十个人都镇不住,今后还如何能在这礼部立足?” 丘岳一听也觉得他说得有理,但还是担心不已,他平日里做事,向来是秉承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道理。在他看来,自身安危可比升官掌权要重要多了。 冯保见他不说话,心中不免有一丝厌烦,看他神色就知他瞻前顾后,如此一来又岂能成事?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毕竟现在还是要用到丘岳不可:“丘大人不必担心,我的办法自然也是要顾全大人你的安危的。” 果然丘岳听他这么一说,才点了点头:“那就听冯公公的吧。” 他说得略有勉强,言语中还夹杂着迟疑。不过冯保也没心思计较这些了,冲他招了招手。等他凑了过来,便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丘岳听完却不急着点头,而是沉默了一阵。 冯保不禁问:“如何?” 丘岳眉头微皱,一时间难以抉择:“这恐怕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事儿是他先挑起的,你若不这么说,其他人如何肯听你的话?” “可高部堂毕竟是。” 冯保一声冷笑:“丘大人,你好糊涂,你以为有了今日之事,皇上还会让高仪继续再稳坐在这个位置上吗?” 丘岳眉头更紧:“可是冯公公刚才不是说,这件事皇上还不知吗?” “不知不代表不能知,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我们做臣子的又岂敢当真有什么事隐瞒?只是现在告诉皇上只会让皇上忧心,等到这件事解决了,再向皇上陈情,也可免去圣忧。” 丘岳一听也觉有理,只是......他又犹豫了一会儿,似很难抉择一般,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然而脖子却如同被梗着,点头的动作也十分不利索:“我听公公的。”他最终还是这么说了一句。 冯保也点头:“丘大人请吧。” 丘月也不推辞,起身便同他一并回大堂。(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引疾(一)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等二人到了大堂,李春芳却已经在那里了,但周围却不见郭朴和张居正。 丘岳看向冯保,神情询问。 冯保冲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示意他先别急着开口,随后自己上前,对李春芳道:“李阁老。” 谁知李春芳一见是他,忙过来拉着他的手臂,气势汹汹:“冯公公,我们走!” 冯保却不动,扯着他的步伐:“李阁老。”他停顿了一下:“是否该等着郭阁老一并回去?” 谁知李春芳一听这话怒气更胜,也不顾场合,当即怒道:“等他做什么?他郭朴目中无人,早就不屑与你我为伍。” 冯保闻言皱眉:“李阁老何出此言?”说完见周围人都侧目过来,忙拉着李春芳到了外面。 李春芳也觉得刚才有些失态,但脸上却怒气不减。刚一出来,还不等冯保开口便道:“他郭朴简直是欺人太甚!” 冯保沉默了一下,见李春芳不说了,才问:“李阁老,不知刚才......” “刚才我本同太岳说得好好的,他郭质夫忽然来了。没说几句话便对我出言讥讽,仗着自己有几分才学,便可如此目中无人。” 冯保闻言依旧是沉默,暗想这郭朴可不是这样的人啊,再说李春芳向来是脾气好的,能把他都气成这样,可见当真不是一般的讥讽。只是郭朴可不是高拱那样的人,岂会无缘无故如此?冯保这么想,却也不当着李春芳的面揭穿,当务之急,得要先问清楚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他忙出言劝慰,等到李春芳气消了一些,方才道:“刚才我有意帮李阁老拖着,就是想让李阁老进去单独问问张阁老,若是旁人在定不方便说话,只是不知李阁老是否问出什么?” “冯公公好意我心领了,有机会我也自会同首辅转达。”李春芳一说到正事,也渐渐恢复了平静,但他话锋一转,却道,“不过太岳也没说什么,说到底这件事都是高仪挑起来的,太岳也是众怒难触。若不先依着他们,恐怕就连太岳也会落得和高仪一个下场,接下来再想劝,其他人也不会再听他的。” 当真如此吗?冯保暗想,不知是李春芳有所隐瞒,还是张先生当真就这么说。他微一蹙眉,道:“听李阁老的意思,就是说这件事也不好办了?” 李春芳沉默了一下:“太岳说让我先回内阁同元辅交代,礼部的奏疏他会想办法。只是他虽如此说,但我也很清楚,这个办法岂是那么容易想的?即便想到了也未必会有用。” 冯保缓缓点头:“李阁老所虑极是,只是不知李阁老的打算是?”其实他心里是想李春芳先行的,毕竟李春芳走了,礼部的一些事也要好办许多。 然而李春芳却犹豫不决,冯保只能又道:“张阁老既这么说了,自然会有他的办法。李阁老还是依言回内阁把事情告诉首辅吧,若李阁老真不放心,那我也留在这里助张阁老一臂之力,你看可好?” “冯公公在我自然是放心的。”李春芳想,既然这里的事已有人顶着,那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他害怕冯保后悔,顿时与刚才的犹豫不决判若两人,紧赶着回内阁了。 李春芳走后,冯保又回到了大堂,果然见丘岳在那里,却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样子是没有说话的。 丘岳见他来了,忙迎了过来,却忍不住朝他身后忘了一眼,不见李春芳,不禁问:“李阁老呢?” “李阁老先回内阁了,这里的事就交给我们了。” 冯保冲他使了个眼色:“丘大人,该你说话了。” 丘岳沉默了一下,脸上又为难,现在冯保进来,也已有不少人都望了过来。丘岳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忽然听冯保道:“诸位大人,丘大人有几句话要同你们说。” 他这么一说,众人又全都围了过来。丘岳是想不说也不行了,于是只能按照冯保的计划,道:“诸位,刚才事情的经过我已向冯公公说了,冯公公说这件事定会禀明皇上,秉公处置。” 他这话一落,人群中立刻传来一片叫好声。 也有不少人朝着冯保道谢,冯保却只一笑,一一回礼,道:“各位大人何必客气,我也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各位大人都是国之栋梁,皇上英明,自会禀公。” 冯保的话音一落,丘岳连忙又接着道:“诸位,冯公公既这么说了,那我们大家也不用同皇上相较,奏疏还是立刻派人送上去吧。” 他这话一出,人群中还是有几个点头赞同的。 然而却也有人道:“等等。这高仪没有被处置,这道奏疏可万不能上的。”这话一出,立刻又有人附和,赞同之势比刚才点头同意的还要多上许多。 “没错,不能上。” “皇上必须先处置了高仪。” “还请公公将我们的心思禀明首辅,求皇上裁决。” ...... 众人顿时众说纷纭,冯保起初不说话,只是听着。心想这些人刚才还怕皇上知道,现在却又想主动向皇上请了。 丘岳见局面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住了,不禁有些焦虑的望向冯保,却见冯保依旧神色如常,沉默着思索着什么。只等着再也听不到什么新鲜的话,周围的议论也少很多,才听他开口,却是先一笑:“诸位大人的话我就听不明白了。” 他脸上依旧保持着笑意,抬头打量着众人:“诸位大人是想逼着首辅?还是逼着皇上?”他有意将后半句拖重了语气,果然这话一出,周围就顿时变得安静起来。 他见气氛对了,语气也不再如刚才客气:“诸位大人既不给丘大人面子,又不给我面子,那么有些事我也帮不了了。你们上头有内阁、有首辅,但你们别忘了,首辅顶上还有皇上?你们以为仰仗着首辅就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吗?还是你们以为他徐阶真有那么大的能赖能欺瞒皇上?” 不光是在场众人,就连丘岳也没料到冯保会说这样的话。刚才冯保只让他把罪责全部推到高仪头上,然后说皇上会秉公处置,只要不迁怒旁人,这些大臣们便不会再闹下去。却不想冯保竟当众直呼首辅的姓名,还说这样的话。倒不是他说得不对,今日之事的确有不少人仰仗着首辅会替下面压着,只是却没人敢明着说出来而已。 冯保这话虽太过直白,但也一针见血,直中要害。 刚才众人只是沉默,现在沉默中却还夹杂着几分畏惧。 然而这时,冯保却只做出一个无所谓的态度:“诸位大人看着办吧,该说的我也都说了,我现在就回去将事情原原本本的陈奏给皇上,包括刚才哪些大人说了什么话,我也会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陈奏上去。到时候皇上会问罪谁,这我就说不准了。”其实冯保根本不知道谁说了什么,即便知道也多是不认识的人。不过他这话一出,当真是立竿见影。几个刚才说了过激话的人忙过来,拉着他,即便此刻他还没打算离开。 “冯公公留步,还请冯公公三思啊。” “对对对,冯公公,您可不能就这么给皇上说,我们也是被高仪给逼的。若不是他,我们又岂会有这个胆子来冒犯皇上?”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却都无一例外的将罪责往高仪身上推。 冯保早知官场中人是何等势力,自然也见怪不怪了。态度一转,又笑道:“诸位大人不为难我,我自然也会为诸位大人着想。不知诸位大人可想好了?这奏疏是上还是不上?” 众人又沉默了一下,面面相觑。直到为首几个人中的一个好不容易开口:“上,既然冯公公都这么说了,我们大家都听冯公公的吧。” 众人本就心有动摇,他这一声出口,自然是一呼百应。众人连忙跟着附和,有的甚至还大声喊了起来,似乎是害怕冯保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一般。 “诸位大人果然都是我大明的忠臣。”冯保面上微笑,心中却十分不屑。他转头望向丘岳,却见他皱着眉,低头思索着什么出着神,似有不忍,又似有为难。想来是因为高仪的事,他到底是有些不忍,毕竟这件事的错也不全在高仪,虽然是场面上的话,但这些闹事的也不是什么善茬。只是好歹还是有一个良心未泯的人,冯保不免对丘岳心生几分好感。不过现在当务之急可不是好感不好感的事,他连唤了两声“丘大人”,丘岳这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向他。 冯保道:“奏疏的事就交给丘大人了,还请丘大人整理好立刻送往内阁。” 丘岳这才反应过来,也知此事的重要,忙点头答应:“冯公公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了。” 冯保点了点头,这才想起张居正和郭朴来,便问了丘岳二人所在。丘岳忙为他指路,本还想领着他过去,却被冯保给回绝了:“丘大人,别忘了当务之急啊。” 丘岳自知奏疏的事重要,也不坚持领着他去了。好在他说得详细,冯保很快便找到了地方。他到时并不急着进去,而是再门外站了一会儿,却没听到一句说话声,仿佛屋中什么人也没有一般。他这才叩门,很快屋中便有了回应:“什么人?” 这生意是张先生,带着几分警惕。 “是我。”他只这么说了一句,很快门便打开了,来开的还是张居正, 张居正虽已从刚才的声音中听出是冯保,但当打开门时脸上还是不禁有一分诧异,似自言自语般道一句,“冯公公。”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屋里又传来了郭朴的声音:“太岳,冯公公不是外人,让他进来吧。” 张居正便让开一条路来,事实上冯保也曾帮过他一个大忙,就是上次李才人的事。所以他对冯保也没多少避忌。等到他进屋,又重新关上了门。 还不等冯保开口,郭朴便先问:“冯公公可见着李阁老了?” 冯保也不隐瞒,点头:“见着了,李阁老可生了好大的气,不过现在也已经回内阁了。” “回去就好。”这句话是张居正说的,听语气似乎是松了口气。 郭朴闻言一叹。 冯保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见他如此,忍不住问道:“郭阁老也不像是爱挑事儿的人,何故与李阁老如此?” 郭朴苦笑,几番欲言又止,神情中多无奈。 最后还是张居正忍不住开口了:“其实这件事也怪不得质夫,质夫这么做,也是为了能单独同我说上几句话来。” 原来如此,冯保顿时明白了过来。 郭朴闻言却又是一叹,无奈道:“其实我也明白,李阁老对我早有戒心。还不是因为从前严阁老的事,今日我若不如此,将他气走,恐怕他也不会让我私底下同太岳说上几句话。” 冯保又点了点头,却有意试探般,问张居正:“不知这礼部的事张阁老打算如何?”他倒不急着将事情已解决的事说出来,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弄清楚,也想知道他二人的打算。 “我自会想办法劝说他们,只要今日这道奏疏上了就好,想来皇上也不会太过追究。” 冯保并不否认,却又问:“有件事我想请教张阁老?” “冯公公请讲。” “据我所知,今日礼部闹事的时候张阁老爷在,只是为何张阁老不阻止,还有意纵容他们把事闹大呢?这倒与张阁老平日的作风不和,难不成是昨晚,高仪高大人到府时见罪了张阁老吗?” 张居正闻言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今日他并没有去内阁,所以还不知道皇上昨晚下的旨,已将东厂交给冯保提督。 冯保只笑而不语,因为他知道有人会帮他解释。 果然郭朴道:“太岳有所不知,皇上昨晚已下旨,让冯公公提督东厂。今日礼部出了这样的事,也是冯公公想办法先压下来的。” 东厂,这就不奇怪了。只是张居正心里却更不安了,原本以为昨晚的事也不会有什么人知道,但现下恐怕是瞒不住了,甚至还有可能会传到皇上的耳中,恐怕会生出更多误会来。 冯保自然明白他的担忧,从神色上便可明显看出,对张先生他就更不需要隐瞒了,直接道:“张阁老放心,这件事只有首辅知道,其他人我也不打算说,相信首辅也不会多提。”望向郭朴:“还有郭阁老,对吗?” “那是自然。”郭朴毫不犹豫的回答,这件事也是刚才太岳亲口对自己说的。 其实昨晚高仪去张居正府中,也是怀着试一试的心情。毕竟郭朴不在,他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和可找的人。就想着平日里在礼部觉得张阁老为人不错,而且与质夫也有些交情,这才想着去找他探探。 只是高仪没有想到的事,郭朴刚才不在府中,便是去了张居正的府邸,而又将自己的事托付给了张居正。只是他二人来得时辰不凑巧,便刚好错过了。 张居正知是高仪来了也吃了一惊,起初还以为是郭朴事先安排他来的。几番询问,才知高仪是刚去了郭朴府中,见没人才找到了自己这里来。 高仪虽将首辅和高拱一并来礼部的事说给了张居正听,但言语中明显有保留。 张居正知他顾虑,索性将刚才郭朴来过的事先说了一遍,同时还有郭朴托付给他的事。 高仪闻言感激不已,不想质夫竟也不怪罪自己入京后从未去登门拜访,还反倒为自己筹谋的如此周全。 于是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索性对张居正说了实话,他道:“张阁老有所不知,其实我同质夫正好想到了一块。” “此话何解?” “从前我虽在南京供职,但也对京中阁臣的争斗有所耳闻,自然也知道高阁老和首辅的关系。我也不曾想此次会身陷囫囵,弄得个如此结果。我虽不如质夫知道的多,也不知原来只要首辅不争,高阁老也不会再争下去的道理。但我也清楚,也想平息这场纷争,唯一能做的便是牺牲自己。” 张居正闻言也吓了一跳,忙道:“你切不可冲动,一切当从长计议。” 高仪闻言却笑,心知他误会,摇头道:“张阁老误会了,我既想脱身,自然是想顾及身家性命,否则还有什么意义?” 张居正一听却更不明白了:“那你的意思是?” 高仪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着如何同他说明,很快就想好了,便不再隐瞒,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他接任礼部尚书之初,多留在礼部值房,本是为了避开李春芳,却不想因为连夜议定仪程的事引起礼部中人的不满。这件事他本不知道,也是一次私下里无意间听到的议论。只是这反倒让他有了更好的主意,决定将计就计。 那时他只当是李春芳有意拉拢他,李春芳有意也就是首辅有意,他还并不知道高拱也有这个意思。于是便想着,若礼部众人对自己的不满大了,那首辅也会觉得自己是个庸才,想必也不会再想拉拢。到时自己可趁机上奏疏陈请,让皇上将自己调回南京。外面的人都想做这京官,挤破脑袋也未必能挤得进来,所以他倒不担心自己是否能再调回去。 他倒不求什么高官厚禄,毕竟与位居宰辅、执掌朝政而言,个人的安危还是要重要许多。何况即便成了当朝宰辅,也未必能得得个善终,严嵩不就是最好的例子。虽然当初先帝并没有杀他,只允许他致仕回乡。然而他死后,却被抄没了家产,唯一的儿子也被先帝下令斩首,严家也就此断了。 虽然严嵩是奸,但他执掌国柄多年未必就没有苦劳,最后落得个如此结局,当真是让人闻之胆寒。 所以他在得知底下有人不满之后却并没有体恤,反倒也时不时的让他们赶着商议原本不怎么着急的事。这样即便他们不满,情绪也不至于太过。他虽如此做了,但也还是懂的把握分寸。 张居正闻言虽有吃惊,但想却也是在情理之中。他与高仪也在礼部共事了这么久,对高仪无论是能力才学还是品行修养上,都十分赞服。他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只是高仪这时却叹了口气:“不过出了今日的事,看来我这办法也不管用了。” 张居正沉默了一下,高仪刚才的话启发了他,让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办法,他道:“未必,只是要看你是否舍得了。” “舍得?如今事情都成了这样,我只盼望着保全自身,哪里还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高仪言语中有叹息,他倒不觉得张居正真会有什么好主意,若是有自己也早就想到了。 然而张居正却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道:“有你这句话,事情就好办了。你过来,我有个主意。” 高仪见他不像在开玩笑,便真的附耳过去。听完了张居正的话也是吃了一惊,顿时额头上竟冒出汉来。几次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你先别慌,听我把话说完。”张居正知他会有这个反应,继续道,“这治重病当用猛药,以高大人的聪慧,不会不明白这点。只要高大人信我,这一剂猛药下去,若不能药到病除,一切责任便由我来担。” 高仪却还是皱眉,自己若真照着张居正说的去做,那明日定会完全触怒礼部的人。只是若他们不上奏疏,闹到皇上那里还当真能收场吗?只是张居正既已说下这样的话,他也不能不信,只能道:“如此一来恐怕太过冒险,还是从长计议吧。” 然而张居正却坚持:“非此法可以药到病除不可。” 他话虽如此,但高仪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对他而言,闹到内阁已经算是天大的事了,更何况是闹到皇上那儿……他实在不敢想这样做的后果。 然而张居正却仍旧坚持,似看穿他的忧虑般,道:“你不用担心,有首辅,还有司礼监的人压着,这件事可不会那么轻易就传到皇上耳中。定是等到事情都解决了,皇上也终才会知道。”他见高仪还有顾虑,自己既答应了质夫,高仪这个忙也是不得不帮了,索性道:“这样,明早我去趟礼部,等你派人把消息传来,我便亲自促成此事,让他们不上奏疏。这样即便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也大可说是我指使的,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张居正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高仪就是再不放心也只能放心了。不免心生感激,道:“张阁老不必如此,既然质夫能将此事托付与你,我又有什么信不过的呢?”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客套话,好在张居正没有真的依他的话不去,否则高仪恐怕又要急了,张居正道:“我既说了要去就一定会去,这件事本也冒险,既然办法是我提的,我也当与你同赴险滩。” 他既如此坚持,高仪也放心许多。想着这也未尝不是个办法,索性就冒一次险吧,于是便点头同意了他的办法。 刚才李春芳来,张居正有意瞒着,只是郭朴来了,他也不用再隐瞒什么了,便将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一遍。 郭朴听着心悬,但很多困惑也顿时解开。 难怪昨日自己派人再去高仪也不见自己,想来是知道自己若知道了这件事定会牵扯其中,他也是不想让自己多涉浑水。想到这里,郭朴也不禁叹了口气。好在事情是清楚了, 如今冯保又问起此事,一点不说是不行的,只是冯保究竟知道多少,张居正也把不准,索性望向郭朴,等着他开口。 郭朴想了想,既要说也不能全说,于是道:“也不瞒冯公公了,其实太岳这么做,也是为了平息朝中纷争。” “愿闻高见。” “冯公公应该知道首辅和高阁老都有意高仪。” 冯保点头,隐约猜到什么,却不点破,只等着他继续把话说下去。 郭朴又道:“如今皇上才刚登极,朝中两大阁臣便相互为敌,这么一来,恐怕朝局动荡,我大明不安啊。所以为今之计,也是想办法平息这场纷争。只要没有了高仪,他们也没什么好争的了。” 冯保吃了一惊,心想难道他们是有意设计陷害高仪?好让他被免职?只是这些话他可不能这么直接说出口,于是道:“郭阁老的话我就不明白了,还请明示。” “冯公公岂是不明白,只是想到了不愿说而已。冯公公应该也很清楚,只要高仪去了职,这场纷争就自然而然的解了。” “不错。”张居正也道,“其实高仪他也不愿置身于这场是非中,所以今日他便会自行上疏向皇上请罪,奏请去职还乡。” 他倒真舍得?冯保暗想,以高仪如今的品阶,再过个几年便可接任礼部尚书的职,到时候完全可以入阁,甚至于位居宰辅。既然如此,要让他放弃功名,就真的甘心吗? 冯保想过,若是换成自己,他是怎么也不情愿的。 “以南宇的性子,想必这倒奏疏昨晚就已经写好了。所以他才怎么也不肯见我,想来也是怕我再劝。”郭朴言语中有惋惜,说到这里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他很快又对二人道,“现下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当务之急就是让礼部先把奏疏呈递上去,否则这件事要是真的闹大了,恐怕当真收不了场。” “不错。”张居正说罢便要走,“我这就去。” 然而冯保却拦住了他:“张阁老且慢,张阁老不用去了。” 张居正皱眉,不解:“冯公公此话何意?” 郭朴也同样不解,忍不住胡乱猜测起来,顿时想到个最坏的结果:“难不成皇上已经知道了?刚才也已经派人来过礼部?” 他这话一出,张居正也心头一惊,心想这下可当真把事情给闹大了。一时间竟也想不出收场的法子,不由得有些急了,不过他还是等着冯保回答,否则也不能轻易下定论。 果然见冯保摇头:“郭阁老多虑了,事实上是礼部的奏疏已经递上去了。” 二人俱诧异,谁也没想到这件事已经被冯保解决了,都以为有出了什么特别的事。 郭朴问:“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冯公公告之。” 冯保这才把事情说了一遍,并没说是自己提前和丘岳商量好的,只是说有丘岳帮衬着,这件事还好得到了解决。 丘岳到礼部的时日不短,也算是少数的几个有资历的人了。张居正听到有他帮着,也不觉得此事有什么奇怪了。他想郭朴不怎么清楚礼部的情况,于是转而对他解释:“丘大人在礼部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人。” 郭朴这才点头。但心里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不禁又打量了冯保几眼,觉得他一个人就能对付礼部的这么多人,当真是个不简单的角色。他想着自己的把柄还落在他手里,不便心有忌惮,看来今后可要小心此人了。 对张居正而言,这也已经不是冯保第一次帮他了,但礼数也同样不能坏,于是便又道谢。 冯保自是让他不必多礼,道:“既然事情都已经解决了,我也要快些回宫里了,皇上那边还是李公公在顶着,郭阁老也请快回内阁吧。”他李春芳既已经回去,郭朴若迟迟不归,恐怕高拱就耐不住了。 郭朴道了声谢,张居正便要亲自送他出去,却只送到了门口,便被冯保坚决给推辞了。 他见张先生面有愁容,虽然事情已解决,但想没能留住高仪,也是他心中的一大惋惜吧。冯保念及于此,便忍不住道:“先生请进去吧,今日高大人若真上了请辞的奏疏,我也会在皇上面前帮衬着说几句,只是却也不知是否能留得住。”其实他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只是张先生的忙却不得不帮。 张居正闻言感激,情不自禁的拉着他的手:“有劳冯公公了。” “张先生客气。”冯保一笑,张居正也松开了手。时候不早了,他也便先告退。这次他不回内阁,而是直接入宫,所以也就没等着郭朴一道了。 冯保知李芳不在司礼监,便直接去了乾清宫,然而他并不急着进去,而是先向外面的宫人打听了一下,才知李芳果然在里面伺候着皇上看奏疏。 冯保又一打听,才知李芳进入已将近半个时辰,外面的人虽没有进去,但却也没听到什么声音。 冯保闻言点头,又吩咐他们不要将自己问过的事说出去。他想没动静是好事,至少可以说明一点,就是皇上并没有动怒,也就是说还没有问到礼部的事。 想到这里,他更是不急着进去了,又吩咐外面的人,一会儿李爷若是出来,便告诉他自己来过。 他想李芳知道他回来,定会急着来见他,所以也只留了这么一句话。现在就是看内阁那边了,冯保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不要亲自过去的好,否则徐阶若问起自己在礼部的事,自己也不好回答。还是等一会儿郭朴回来亲自给他说吧,于是便派人去传了个话,并在那里守着,等到礼部的奏疏一递上,便立刻呈给他,他再想办法送进乾清宫去。 礼部的奏疏倒是来得要比他想象中的要快上许多,看来丘岳也着实没耽搁,冯保拿到奏疏立刻去了乾清宫,在门外站了一下,整理了呼吸,才让人进去通传,说自己求见。 皇上很快便召见了他,冯保却并不急着将礼部奏疏拿出来,而是再入门前藏入了袖子中。 等到他进去,还是依往常的规矩先行礼。等到皇上说“起来吧”,他才谢恩起身,等着皇上询问是何事。 然而谁知却听见皇上问:“你刚才去哪里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急着回答,也不抬头,只是用余光瞥着李芳,只见他就站在皇上身旁。心想莫不是李芳说漏了嘴,皇上已经知道了?但听皇上刚才的语气,似乎并不像是动怒。若是真知道了,又岂会如此? 他这么一想反倒冷静了下来,回答:“奴婢刚才去内阁。” “你去内阁做什么?” 冯保既如此说,自然想好该如何回答,于是拿出藏在袖子中的奏疏,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今日礼部的奏疏落在了内阁,奴婢是去取回来的。” 朱载垕看了李芳一眼,李芳忙过去将奏疏呈递了上来。 朱载垕翻开一看,见上面的墨迹是新的。又望了冯保一眼,却见他还跪在地上,低着头,忽然问:“徐阶做事向来小心,怎么今日就独独落下这礼部?” 冯保回答:“黄金无足色,白璧有微瑕。首辅日理万机,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索**婢已经去取了,只是奴婢脚慢,耽误了皇上圣阅,实在是奴婢的不是。”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李芳在旁边听着心惊,表情越发不自在,心想皇上可千万别出尔反尔啊。好在最后,皇上只是道:“朕也没说什么,你倒急着为别人担罪。”停顿了一下:“何况朕若真的要处置了谁,又岂是你能担得起的?” “奴婢有罪。”冯保又将头叩下,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心中揣测着皇上刚才这话,究竟是何用意? 朱载垕也不急着叫他起来,等他就这么跪着,自己先看了礼部的奏疏,除了字迹比平日里新外,并没有其他异常的地方。又见李芳的脸色,心想自己也不能这么难为他,于是才对冯保道:“你起来吧。” “是。”冯保忙起身,垂手站在那里一个字也不多问。 朱载垕又翻了翻礼部的奏疏,但心思却已全然不在上面,只是却不急着说话,等了一会儿才忽然抬头,问冯保:“你可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奴婢......”冯保略微迟疑了一下,脑海中飞快转动着念头,顷刻间便想好了回答,道,“奴婢不明白皇上的意思,皇上想知道什么,奴婢定知无不言?” 好聪明的回答,朱载垕心想,他也不点破,只道了句:“没什么,朕只是随便问问。”说完便让他退下。 冯保当即又叩头,走到门外冷风一吹,才不禁打了个寒颤,顿时发现自己的汗水已湿了贴着后背的中衣。他长长的松了口气,好在皇上是没有多问什么的,否则他还当真不确定是否要再说谎。以谎圆谎的事他不是没做过,可终究太过冒险,若不是非得如此,还是不要的好。 冯保走后,李芳才松了口气。 朱载垕听到了声音,侧目:“你紧张什么?朕是皇帝,岂会食言?” “奴婢不是紧张,是怕......” “怕朕不守信用?” “奴婢......”李芳一时语塞,他心里倒当真是这么怕的,只是皇上问起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只是道,“皇上是九五之尊,自然是一言九鼎,可刚才皇上何苦这样吓奴婢。” “朕不过也想试试这冯保,看他到底会不会说实话。”他皱眉,“看来他当真是和徐阶串通一气,要瞒着朕了。”朱载垕说这话,语气中已有明显的不悦。 李芳暗道不好,可不能让皇上这么想,于是道:“未必如此,皇上,您看这冯公公刚回来,也是知奴婢在宫里顶着,所以才赶着来。现下想来是去内阁的了,这件事即便要向皇上呈奏,那也该首辅先开口。冯公公是明白人,所以自然也不愿先坏了规矩。” 朱载垕却“哼”了一声:“明白人?难道他心里徐阶比朕这个皇帝还要大吗?” “皇上......” “不必说了。”朱载垕竖起右掌,制止了他,“这件事你做得对,朕既答应了你自然不会追究,且等徐阶的呈奏上来,朕再行决断。” 李芳听皇上这么说,也不说话了。心里却有些忐忑,这件事他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要告诉皇上。他倒没有把冯保不让自己告诉皇上的事说出来,他知皇上的脾气,便让皇上先答应了他不追究也不告诉别人才肯开口。只是冯保刚才没有说实话,想来皇上心里也不高兴了。 其实李芳也有些无奈,原本以为冯保回宫多半是事情已经解决了,那便定然会把实话都告诉皇上的,却不想冯保当真什么都没说。还说了个谎,说是首辅的疏忽,所以他刚才才特地去了内阁。 李芳想着冯保还不知情,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便盘算着是否该把皇上已经知道的事告诉冯保,也好让他可以想办法补救。 然而这时,却听朱载垕道:“朕不说你也不能说,你别想着去告诉冯保,让他补救。朕倒要看看,他究竟玩什么花样。” 李芳被道破了心思,也一时间不说话了,却紧皱着眉站在一边。 朱载垕听他没了声,忍不住转头望了他一眼,却见他如此表情,不由得也跟着皱眉,道:“好在朕前次的话你是听进去了,今日也算是留了个心眼把这件事告诉了朕。冯保可比你精明多了,留你在宫中应付朕,若是出了什么错,你便是首当其冲,他在外还可以缓缓。所以你今后可要留心? ??,千万别再做这样的事了。” 李芳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谢皇上教诲。”他话虽如此,但心里却并不觉得冯保是在利用自己。毕竟他身为司礼监掌印,不得不留下来伺候皇上看奏疏,若是让他去了,恐怕皇上立刻就会怀疑。何况礼部的事,可比伺候皇上要麻烦多了,若真让他去,定不能这么快解决问题,礼部的奏疏也不会这么快就送来了,何况他自己也是不情愿的。 不过皇上现下对冯保十分不满,所以他还是先不要反驳的好。 一个时辰后,徐阶也入宫请见。那时李芳还在乾清宫,皇上的奏疏也还没看完。听到徐阶来了,皇上自然是要立刻见他,但心里虽急,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反倒又看起了奏疏来。等到徐阶进来,叩头行礼,朱载垕才不慌不忙的抬起头,语气平淡的让他起身。 李芳见状心想,皇上这些年在宫外小心谨慎,步步为艰,倒当真是不易。却也能养成这般沉稳的心性,大有临危不惧、处事不乱的明主之风。 徐阶听皇上的语气,刚才冯保也来过内阁了,说宫里情况如常,皇上还不知道礼部事。现下听闻,看来是真的了。 “你这个时候来见朕,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徐阶闻言,忙又跪了下来,顺着他的话道:“皇上英明,臣当真是有要事要呈奏。” “你起来说话。” “不,请皇上听完臣的呈奏,再决定是否让臣起来。” 朱载垕也不再坚持,淡淡道:“你说吧。” 徐阶这才将今日礼部的事说了一遍,却只说事情的起因,有意跳过了他与冯保还有其他人在内阁商量,以及这后面的事。 朱载垕闻言面有震怒,虽然他心里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事,却还是拍案而起,怒斥道:“礼部这帮人好大的胆子!是看着朕刚登极不久,因此才全然不把朕放在眼里吗?” “皇上息怒。” 徐阶的话一落,李芳也跟着跪了下来。 然而这番举动,却并未让朱载垕身上的怒气消减分毫:“息怒?这让朕如何息怒?父皇在时怎么就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不是看着朕好欺吗?” 徐阶闻言也不护着谁了,忙道:“皇上,此事怪不得他们,他们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的啊?” “什么可原?你是想说高仪?” 徐阶刚想开口称“是”,谁知却听闻皇上一声冷笑:“笑话,他们今日不满就可以如此动作,日后岂不是还要骑在朕的头上?” 徐阶闻言也吓了一跳,忙俯首在地:“皇上息怒。”从前在裕邸时他只觉得皇上宽和,看来如今登了这帝位,倒是当真不如从前了。 他这一叩,皇上便不说话了。等到皇上再开口,说的却是:“这样的事朕竟一点也不知道?冯保呢?朕让他提督东厂他又是干什么吃的?” 李芳听皇上又将怒气撒在了冯保身上,心中也顿有不安,却也没有说话,想先听听首辅怎么回答。 徐阶道:“皇上,这件事中宁有隐情,冯公公就在外面,皇上可让他进来当面询问。” “好,让他进来。” 李芳忙领命出去叫人,果然见冯保就站在外面。他本想开口,却欲言又止,最后只多说了句“冯公公进去可要留神了”。 冯保点头:“多谢李爷提点。” 李芳听着他态度和善,言语中也有感激,一时间倒更加过意不去了。却当真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能跟着冯保又进去。 朱载垕见冯保来了,心里却想自己倒要看看这冯保和徐阶究竟耍的是什么花样。 他刚想着,便见冯保走进,“扑通”一声便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朱载垕听到骨头磕在砖石上的声音,像要被砸裂了一样,不禁皱眉。然而还不等他说话,冯保又开始扑通扑通的磕起头来,边磕便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每一下都重重的砸在地上,听得在场人心惊不已。尤其是朱载垕,即便心有怒气,也顿时消减了,命他不许再磕,立刻起来回话。 冯保立刻站了起来,额头上还有一块红肿。 朱载垕只看了一眼,眉头便皱得更紧了,不禁将目光转向别处,问:“你刚才口口声声说有罪?那朕问你,究竟是何罪?” “奴婢不该欺瞒皇上。” 朱载垕语气却格外平静:“欺瞒朕什么。” “礼部的事东厂一早便传来了消息,只是奴婢却并没有立刻向皇上禀明,奴婢知罪。” “知罪犯罪,你这个奴婢,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其实还不光如此,朱载垕更觉得惊讶的事,刚才自己问时他还有意瞒着,此刻却要全部摊牌,这变化之快,的确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冯保又道:“奴婢心想主子今日还有奏疏要看,这样的事若没个了结,即便呈报上来,也只是让主子心烦而已。所以奴婢也是先想着该怎么替主子分忧,不过奴婢可断然不敢欺瞒主子,只是想着等到事情解决了再来向主子如实禀告。” “那刚才,你怎么就不同朕说?”朱载垕也半信半疑。 “刚才礼部的奏疏还没上来,所以奴婢也不敢先言,还请主子恕罪。”说完又叩头,这次却只是俯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其实从刚才从乾清宫出来,到去内阁的路上,冯保一直在想皇上那里究竟该如何回话。原先他也本打算瞒着,可后来转念一想,自己昨日不是已经提督了东厂吗?所以礼部的消息自己又如何能不知? 想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皇上的聪明不亚于先帝,若问及此,自己又将要如何解释? 冯保越想越觉得直冒冷汗,若是让皇上知道自己说了谎,那这后果恐怕......他越想越后怕,眼见着已到了内阁,便觉得这件事能帮他的就只有徐阶了。 他去时礼部的奏疏刚好也送到,他也把话偷偷的给徐阶说了一遍,徐阶闻言也不禁皱眉,想了想道:“冯公公担心的是,只是以我之见,这件事恐怕不能再瞒着皇上了。” “还请元辅赐教。” 徐阶便给他出了个主意,让冯保跟着他入宫,递送礼部的奏疏。他让冯保先在外面等着,到时候他会和皇上提起这件事,冯保再进去将实情说一遍。便是像现在这般。 果然朱载垕听了这话,虽还有不悦,但神色总算是缓和了许多。毕竟这个奴婢终究还是同自己说了实话,并非一直欺瞒。 李芳在旁听着心里也松了口气,心里的愧疚也减轻了许多。皇上的脾气他再清楚了,只要冯保能说实话,皇上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自然不会牵扯无辜。 徐阶见皇上不说话,也一时间捉摸不出皇上的心思,不禁道:“皇上,冯公公也是为皇上着想,何况这件事若没有冯公公,也不能这么快就解决,臣恳请皇上念在这个份上,恕冯公公无罪吧。” 李芳本就跪着,闻言也跟着开口:“奴婢也请皇上念在冯公公一心为皇上着想的份上。” 朱载垕本也没想过要怎么处置了冯保,毕竟这件事还牵扯到徐阶,若处置了冯保,不处置徐阶恐怕也说不过去。如今李芳和徐阶都请了,自己也刚好卖他们个人情。只是他心中虽同意,面上却不急着回答,而且装作犹豫的样子,沉默了许久,最终才不得已道:“既然你们二人都这么为他说话,那朕就给你们这个面子,今日的事就不追究了。” “谢皇上。”三人一并谢恩。 然而他们的话音刚落,朱载垕却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冯保朕可以不追究,但是礼部的那些人目无君上,朕若不追究,他们下次岂不是还敢这么和朕闹?” 三人一听也俱是心中一惊,尤其是冯保,他在礼部为平息纷争,可是向那些礼部官承诺过皇上会不追究的。只是皇上刚恕了他的罪,他这个时候的确不宜开口为别人说清。 好在徐阶开口了:“皇上,礼部的事也不光是那些大臣的错。他们如此也并非是对皇上的不敬,都是高仪的一时疏忽,臣下去定会想办法调节。如今这件事才刚平息,皇上若再下旨大兴处置,虽可以震慑这些人,但恐怕也会让百官胆寒啊。” “难道朕就纵容他们如此吗?这么一来,他们岂不是觉得朕好欺?” “皇上,为君者当有气度。皇上不追究,不是皇上好欺,恰反正是体现皇上的大度。当然,天子之威不能轻易触及,皇上可下旨斥责礼部,但却不予以实际的处置,这样既让他们有个警惕,也无损于皇上的大度。” 朱载垕点头:“不错,朕的确不能同他们计较。”他的语气顿时缓和:“都起来吧。” 众人一并起身。 他又对李芳道:“首辅的话你都听到了?” “奴婢听到了。” “按这个拟旨吧。” “是。” 他的目光又转向冯保:“你也听清楚了?” 虽没用称呼,但冯保一下子便听出皇上是在同自己说话,忙回答:“奴婢听清楚了。” “不光要清楚,还要记住,今后遇事不要擅自做主,否则若还有下次,朕定不轻饶。” “奴婢谨遵皇上教诲,奴婢不敢了。” 朱载垕不再看他,本又想对徐阶说什么,谁知这时外面却忽然有内侍进来通传。 朱载垕一问才知,原来是高仪递上本奏疏来。他听到这件事,还以为高仪就在宫门了,于是道:“他人呢?让他进宫来见朕。” 然而内侍却回答:“高大人只递上奏疏就走了,皇上可要再召他入宫?” 朱载垕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等李芳过去将奏疏呈递到他面前,他才让那内侍先下去,心想自己还是先看看这奏疏上的内容再说吧。 冯保见到这奏疏便不由得紧张起来,想起刚才在礼部,张先生和郭朴同自己说的话,看来这高仪当真是来请辞的了。 其实他在礼部虽答应了那些官员,皇上会处置了高仪,只是有徐阶刚才的主意,皇上这一道斥责的旨意一下,恐怕也没人再敢多提高仪了。所以高仪也未必要走这一步。 徐阶虽知道的没有这么多,但今日既出了这么大的事,高仪身为礼部尚书,也定然是要来向皇上请罪的。只是他见皇上的脸色,先有些惊讶,接着便成了复杂。很快便看完了,却不急着说话,而是先让李芳把奏疏也给他看,这才道:“你先看看吧。” “是。”徐阶恭敬从李芳手中接过奏疏,便开始看了起来。他原本想着高仪只是请罪,却不想......看到最后,徐阶也惊讶不已,他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 冯保本是知道这奏疏的内容的,但见皇上和徐阶的表情,不免有些怀疑了。高仪当真按郭朴和张先生说的去做了吗?既然如此,那皇上和首辅为何会这般惊讶?或者,其中又有什么变故?他虽急切的想知道这奏疏的内容,却也不便请观,否则皇上说不定又要怀疑他的图谋了。皇上既然让徐阶看了,也定是要说什么的,且先等着听听看再做打算。 果然徐阶一看完奏疏,便立刻躬身递上。 李芳还在他身旁没走,见他将奏疏递上来,便立刻接过,重新放回了皇上的御案上。 “你都看了?可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徐阶却沉默。皇上问话理应立刻回答,他不是不明白这个规矩,只是这件事又要他如何答呢? 朱载垕见他沉默,却并不恼怒,而是道:“你但说无妨。” 皇上既这么说,徐阶也只有开口了。原本他只打算着让皇上从轻处置了高仪,罚他一两月俸禄以示惩戒,却不曾想会如此。他很清楚,若自己这个时候再不为高仪说话,那高仪就当真是保不住了,于是道;“皇上,臣以为高仪曾在南京任职,并没有出现过此类情况。他初来北京,想必是水土不服,因此才身子骨不适,所以在有些事上又一时被迷了心智,才会做出这许多事来。不过臣还是恳请皇上感念其人才,准他休息段时日便可,可断不能让他引疾啊。” 冯保听徐阶如此留高仪,原本不打算开口的,现下也忍不住跟道:“奴婢也觉得元辅说得有理。天生才难,皇上又何忍以微瑕而弃之。” “你这么说,倒成了朕的不是了。”朱载垕无奈,“这次朕本来只是想好好问问他,听听他的解释。若他解释得通,朕也不想追究什么,只是却没想他竟就这么来引疾辞官,倒当真让朕好生为难。” 二人一听这话,便知皇上虽未明言,但意思却已是再明白不过了。终还是徐阶先开口:“皇上如此体恤,实在是臣下之福。想来高仪也是此番出了差错,懊悔不已,所以便想着以请辞来向皇上请罪。” “朕知道,朕便驳了他的请吧。只盼着他能吸取教训,今后在礼部好好做事,切莫再出今天这样的事。” 徐阶一听忙朝着皇上一拜:“皇上仁厚,臣代高仪谢过皇上。” 朱载垕也不多话,抬手便将高仪的奏疏递给了李芳。 李芳忙接过,恭敬的收着。 “先去传旨吧。”朱载垕对李芳道,想着他待不待在这里也没什么要紧,还是礼部和高仪的事更重要一些。” 冯保听着他们的话,自己虽不开口,但心中却已十分复杂。 皇上这番这般留住高仪,自己对张先生也算是有个交待了,只是如此一来,高拱和徐阶的纷争还在继续,倒也违背了张先生和郭朴如此安排的本意。这让他顿时有些迷惑,不知事情发展至此,究竟是好事坏。(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引疾(二) 礼部的事既已经吩咐下去,皇上也没什么可再追究的了,按理说也该让自己和徐阶退下。只是皇上却似有意拖着,问了徐阶许多无关紧要的事,不主动提让他先回去,甚至几次徐阶想开口告退,话还没说完又被皇上打断,随即又问了别的问题。几次下来,徐阶也明白皇上是有意想留他。徐阶如此,皇上不开口,冯保自然也是静静的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 只是皇上却迟迟不开口,似乎是有意在拖延着时间,等着什么。 徐阶这个时候也不再多问了,只等着皇上的安排。好在皇上也一直在不停找事向他询问,还让冯保搬来了凳子让他坐下,并没有就这么让他干站着。 本来皇上和首辅谈论国政,冯保也想先退下的。 谁知皇上却让他也在一旁伺候着,这下连冯保也不免猜测究竟是何事了。 就这样过去了近一个半时辰,皇上还是一句正题也没有说,却还依旧压着徐阶,不让他回去。 终于,徐阶有些耐不住了,道:“皇上,臣入宫已经多时了,内阁中还有许多事等着臣拿主意,皇上若没有旁的事,臣请先告退。” 然而朱载垕却道:“急什么,朕留你下来也不是无缘无故。照这么算算,时间也该到了。”对冯保道:“你去门外看看,李芳回来了没有?若在外面候着,便立刻叫他进来见朕。” “是。”冯保依言出去,果然见李芳在外面候着,便依皇上的吩咐,忙叫他进来。 李芳进来先跪拜行礼。 朱载垕让他起来,便问:“朕交待你的事都办妥了。” “回主子的话,奴婢正是想就此事来回主子。” “可有不妥?” “皇上的圣旨到了礼部,他们听到是斥责,一个二个都吓得不行,只是高大人那里......” 朱载垕听他说话吞吐,便知其中定是出了什么岔子,问:“高仪不肯吗?” 李芳忙摇头:“倒不是不肯,只是奴婢瞧着,这高大人似有些不情愿,送奴婢离开时还皱着眉。不过奴婢也劝了他几句,想来高大人也会明白皇上的苦心。” 朱载垕不答,忽然问徐阶:“首辅,你觉得呢?” 徐阶忙回答:“臣以为高大人不是不愿,只是心中有愧,所以才面有不悦而已。” “当真吗?”朱载垕意味深长道,忽然将同样的话又问了冯保。 冯保就更小心了,丝毫不言明心迹,只是道:“奴婢愚钝,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刚才元辅说得也有理,主子天恩浩荡,高大人感激都来不及,又岂有不悦的道理。” 然而朱载垕却不说话了,隔了很久,他忽然又问徐阶:“知道朕为何要留你吗?” 徐阶摇头,却也感觉得出皇上的心中有一丝不定。 “朕刚才看高仪的奏疏,便已察觉出他的言辞之间大有去意已决之意。所以真才担心,他是否会抗旨。”朱载垕说到这里一叹,“今日礼部的事,虽也有高仪的不是。但朕也了解过他一段时日,也大题了解他的脾性。今日之事朕只当是个意外,高仪这个人,可堪大才啊。” 徐阶、冯保闻言也都吃了一惊,没想到皇上是这样的心思,倒真让人意外。 不过很快徐阶回过神来,忙道:“皇上英明睿智,思虑周全,实在让臣惭愧。” 朱载垕望向他:“首辅何必过谦,这件事朕还想交托给你。” “臣不敢。皇上若有吩咐,臣定当尽心竭力。” “李芳跟在朕身边这么多年,朕相信他不会说谎,更不会造谣污蔑谁。他既这么说了,即便你们还在朕面前替高仪说话,恐怕这高仪心里就未必没有一点不愿意。朕原先也只是担心,所以才留你下来,现下你可以出宫了,不过今日处理完内阁的事后,你还要多跑一趟,去一趟高仪府中。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臣明白。”皇上无非是想让自己却说服高仪,让他放下请辞的心思,安心在朝中做事。这点自己何尝不是和皇上一样,何况他也想再去见见高仪,有些话他还没有问清楚,既然皇上说了,他也恰好可以名正言顺的去。 事情既已吩咐过了,这下就连皇上也不留他:“你在宫里也耽搁了这么久了,行了,你先回内阁吧。” 徐阶一听,马上行礼告退。知道皇上要说的话只是如此,心中也不禁松了口气。 徐阶走后,朱载垕可没闲着,又让冯保上前,问:“你可知朕为何也让你留下?” 冯保忙回答:“奴婢不知。”但心里却想,皇上恐怕和对徐阶一样,也要吩咐自己去做什么事才好。 “朕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高仪既有此心,未必仅凭他人一言半语就能劝得动的。”他见冯保神色惶恐,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道,“不过你不用多心,朕这么说不是不相信徐阶。朕既让他去了,自然也不会怀疑什么,而朕更担心的是礼部。” 冯保不说话了,心里只等着皇上继续说下去。 “你以为今日之事朕看不出来吗?” 冯保更忐忑,也不知皇上究竟看出了什么。好在皇上并没有等着他回答,而是很快又自行开口了,“礼部那些人分明对高仪不满,今日这么把事情闹大,无非是想让朕处置了高仪。而朕偏偏不处置,反倒训责了他们,试问他们心里如何能甘心?” 原来是这样。冯保闻言也暗自在心里松了口气,好在皇上没有察觉到别的,于是他道了句:“皇上英明。” “你也无需说这些奉承的话,你既提督东厂,有些事情便要你为朕做。” “皇上是想要奴婢观察着礼部的动静?” “你倒聪明。”朱载垕点头,“不错,朕要你这次替朕看好了,一有风吹草动,朕要第一个知道。若是有人在你之前来禀报,那朕就认定你有意欺君,定不再轻饶。” 冯保当即应承,东厂的消息向来是第一个知道的,所以他信誓旦旦道:“主子放心,奴婢的消息若是比别人慢了,无需主子处置,奴婢便自行来请罚。” 朱载垕听他如此说,也点了点头,心里也不再担心。原本有今日的事在先,谅他冯保也不敢再行欺瞒。想着今日的奏疏还没有看完,便让冯保退下,只留李芳一人在旁。 等到屋子里没了外人,他才又对李芳道:“现在没有旁人,你刚才可有什么话没说,现下都说出来吧。”李芳在他身边久了,不光是李芳熟悉他的脾气,他也熟知李芳的习惯。听他刚才说到高仪时的语气,定是还有什么瞒着没有说。 既然皇上问起,李芳也知瞒不住了,于是道:“皇上英明,奴婢是有话不便当着首辅说。其实......”他言辞中还有犹豫。 “他们都不在了,你还犹豫什么?有什么不能同朕说吗?朕又不会告诉别人。” 李芳听得想笑却又不能笑出来,皇上刚才还威严的模样,人一走了又变了个人,他道:“奴婢不是有意隐瞒,奴婢只是怕说了皇上又要怪高大人了,奴婢可不想背地里说人闲话。” “朕刚才不是说了吗?朕念他是人才,不会怪他。何况难道朕在你心里,就是这样是非不分的人吗?” “好了,奴婢同皇上说笑呢,皇上切莫真的动气,奴婢说就是了。其实正如皇上所料,奴婢瞧着这高大人是当真不想留的。” 朱载垕一“哼”,不满道:“朕不怪他,他倒好,丝毫不知感恩。父皇在时他南京的职当得好好的,怎么朕一继位他就干不下去了。” “皇上说了不动气的。” 朱载垕一是理亏,遮掩道:“朕哪里动气了。” 李芳一时语塞,片刻后才道:“皇上是一国之君,怎么还使这小儿的脾气。” “放肆!”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李芳忙道两声,却忍不住用袖子掩嘴笑了起来。 朱载垕看了他的模样,终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他:“你啊。”做了下来,双手搭在龙椅的扶手上:“说说吧。” “是。”李芳又笑了两声,便开始认真说道,“正如皇上所说,高大人在南京干得好好的,怎么一到北京就干不了了。皇上是明白的,这关键不就在北京吗?” 朱载垕闻言微蹙眉:“说下去。” “奴婢虽愚笨,但跟着皇上在裕邸那么多年,也看到了不少事。恕奴婢多嘴言一句,如今朝中虽然诸多弊端,但最要紧的还是这党争二字。”他见皇上眉尾一扬,眉头更紧了,忙跪下,“奴婢放肆了,不该妄议朝政。” 然而朱载垕却不说话,而是沉默了许久,终道:“你起来吧,继续说。” 李芳仍跪在地上:“奴婢不敢。” “你说便是,有什么你不该说的话朕就当做没听见便是。” 皇上这么说,李芳也就大起了胆子,站起来又道:“其实皇上英明,自然是知道的,哪里用奴婢在这里多嘴。如今高阁老和首辅水火不容,皇上才登极这么点时日,就相继闹出这么多事来。奴婢虽觉得二位阁老都是朝廷的栋梁,但若从长远计,却于朝廷大大不利啊。”他停顿了一下,听皇上没说话,便大着胆子又道:“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昔日先帝在时,虽说严嵩乱政。但有严嵩在上面压着,首辅和高阁老哪里能闹成这个样子,即便不说二位阁老,若有严嵩在,礼部的那些人今日又如何敢闹成这个样子?”他说这话本就提心吊胆,现下听皇上不说话了,忙又跪下:“奴婢对先帝不敬,死罪。” 李芳就是再笨也很清楚,严嵩是先帝亲定的罪臣,自己这么说无异于推翻先帝。 然而朱载垕还是不说话,沉默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这些话,除了父皇外,也只有你敢这么同朕说了。” 李芳闻言诧异,先帝在时皇上是入住慈庆宫一段时间,但先帝究竟同皇上说了什么呢?难道先帝爷后悔处置了严嵩吗?李芳意识到这是件多么严重的事,顿时也不敢再乱想。 “朕也知道,自从李春芳忽然举荐高仪开始,朕便有猜想,是徐阶有心拉拢。其实朕刚才留徐阶,不光是在等高仪的回话,朕也想看看高先生的态度。不过高先生竟然没有入宫,请朕处置高仪,这么看来,高先生未必也没有拉拢高仪之心。” 李芳不想皇上竟想得如此透彻,也不由得诧异。 “所以朕即便知道高仪不想留,但也不怪他,他倒是个聪明人,置身这个局面,能及时抽身全然而退已然是最好的结果。只是他能想到这一层,又有这样的果决,倒是真的让朕有些舍不得他了。朝中满口大义虚假之人不少,但真少有这样能拿得起放得下的。若以他今日之势,无论跟着高先生还是首辅,入阁拜相都是迟早的事。” “皇上英明。”既然皇上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李芳也明白,自己有些话也不得不说了,“其实刚才奴婢去的时候,高大人还想请奴婢帮着说情,让皇上同意他引疾辞官。奴婢自然是不肯答应的,只是高大人虽听了奴婢的劝,但却不住叹气。奴婢看他也是身不由己,心里其实还是想留下来为皇上做事的。” “朕又何尝不想他留下。”朱载垕眉头紧蹙,沉默了许久,才道,“你说的不错,如果再继续这么下去,朋党之争不断,那便只会让朝廷损失更多人才。” “只是皇上若想平息,就必须在首辅和高阁老之间做出一个选择。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奴婢听着也为皇上叫难啊。” 朱载垕又是一阵沉默,再开口语气中已有厌烦:“好了,你先下去,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李芳刚要退下,却看到御案上还堆着的还没看完的奏疏,不禁问,“皇上,这些奏疏。” “拿下去。”朱载垕的语气更厌烦,“看过的你按吩咐去披红,其他的送回内阁,让他们看着办。” 李芳为难了,内阁只是拿主意,朝廷之事怎么能就这么让他们决定呢?最终还不是要皇上首肯吗?只是听皇上这语气,便知是心里烦躁的很,自己又该如何开口才能劝得了呢? 朱载垕见他还不走,心里更烦了:“叫你拿去就拿去,不要告诉他们朕没看。”他停顿了一下:“算了,你先披了再送回去,就当朕都准了,让他们照办便是。” 这下李芳更为难了,交给内阁好歹也是一群大学士商量着,还有徐阶把关,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可皇上让自己看着批,自己可担不起这么大的担子。然而还不等他开口,皇上忽然又犹豫了,一叹:“行了行了,先拿下去,看过的披红送回去,其他的朕晚些再看。” 李芳忙道“是”,生怕皇上再改主意,立刻拿着奏疏告退了。 不过一出了乾清宫,在沿坤宁宫、钦安殿,过顺贞门、玄武门,到司礼监的路上,他就不禁想,听皇上刚才的意思,似乎是当真要在首辅和高阁老之间拿出个主意了。只是皇上究竟会选谁呢?他想来想去,也觉得两个人的可能都一样,根本无从决定。 徐阶是首辅,当初除严嵩也是他首当其冲,所以在朝中威望不小。高拱是皇上的先生,与皇上的情意非同一般,皇上极重情意,让他走更是不行。李芳越想越觉得这是个没法解的困局,倒当真是难为皇上了。 徐阶从乾清宫出来,便立刻回了内阁。 他本事入宫向皇上禀明今日礼部的事,原本应该很快就回来,他这么一迟迟不归,倒是让内阁诸人都不禁心生忐忑。好在他及时回来了,若再不回来,李春芳都要再入宫了。 这个时候郭朴也已从礼部回来,他想这个时候高仪的奏疏应该也已送到宫里了,恰好首辅也在。他倒不是很关心皇上如何处置礼部的那些人,他只想知道皇上对高仪的奏疏究竟是何态度。 然而听了徐阶的话,他就顿时意识到事情的不妙,皇上竟然不放高仪走,还派李芳去亲自驳了他的奏疏。这下,他和太岳苦心计划了这么久的事,不就全部落空了吗?郭朴不禁懊恼,原本以为皇上也会因今日之事迁怒于高仪,这样他再一请辞,就定会准了,谁知事情竟弄成这样。不过这件事都是他的错,是他算错了皇上这一层。 只是听完了徐阶的话,他又听到高拱在旁感慨了一句:“这高仪自行请辞,倒也算得上是一个明白人。”只是他没有多想,一心想着事情该怎么办。想来太岳也会很快知道这个消息,只是自己一会儿出了内阁,是该先去找太岳还是先去找高仪呢? 他想想,还是先高仪的妥当。太岳听到这个消息虽也会着急,但毕竟高仪身处其中,自己若此刻去了,也能安定一下他的情绪。 想到这里,郭朴便决定一会儿做完手头上的事就立刻先去见高仪。 于是今日,他也没怎么耽搁,做完事便早早的离开了内阁了。只是离开时却恰好撞见与徐阶同路,倒是让他略有吃惊,心想首辅平日里几乎都是最后一个走的,今日这么早难道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不过他不想让徐阶知道自己要去见高仪,于是便偷偷吩咐轿夫绕了圈子,谁知一到高仪府上,还没走近便看到徐阶的轿子在门外。他心中一慌,忙叫轿夫将轿子抬到一旁的巷子里,自己则下轿偷偷的注视着高仪的府门。 他原以为徐阶也进去了,只是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徐阶根本就坐在轿子中。 怎么不进去?他虽疑惑却也不轻举妄动,只想着再观察看看,于是便耐着性子等着。徐阶也同样等在府门外,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里面有人出来。 郭朴又更疑惑了,难不成是高仪不愿见他?但想来想去,高仪也不至于如此。 又等了一会儿,徐阶的轿子终于离开了。郭朴却不急着立刻上去,而是等他的轿子完全消失后,又过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折回,这才命轿夫抬着轿子过去。 一问门房才知,原来高仪根本不在府中。 只是当他问到高仪的去处时,门房却说不知。郭朴知道,高仪定是有意隐瞒。他虽不是十分清楚徐阶来找高仪究竟要说什么,但所谓何事却也已猜到个大概,想来想去,原本决定明日再去见张居正的,现在看来今日就不得不去了。而且他也想着,说不定高仪现在就在张居正那里,前次不也正是如此吗?自己此刻去见,定能见得到他。 只是郭朴怎么也没想到,高仪此刻,却正站在自己的府门前。听着门房说自己未归,又等了一会儿,才终于叹气离去。 只是他刚要离开,却忽然撞见一定红色的轿子迎面而来。欲躲闪却已是来不及了,只能看着那顶轿子走近。很快,从轿子上下来一个人。 高仪本见他轿子只有两个轿夫抬着,周围并没有什么仪杖,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因此也没急着怎么回避,甚至也没想过要躲进自己的轿子。 然而当他看到那轿子里走出的人时,却一下子后悔了。只道自己糊涂,依仗的规矩也不是铁定的,谁说出行一定要与身份相当的排场。就连自己,若非十分必要的时候,出行也不喜排场,更重要的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行踪,掩人耳目而已。 只是现在也已经晚了,因为这个从轿子里出来的人,也已经看到了他。 高仪知道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于是也只能勉强微笑着,硬着头皮上去招呼:“高阁老。” 高拱面有惊讶,但很快眉峰一挑,皱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高仪听出他语气不善,心里苦笑,犹豫着要怎么回答。却又一时间想不出该说的话来,不禁暗暗叫苦。想到今日竟在这里给高拱撞见,那自己和质夫的关系不知是否还瞒得过。(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引疾(三) 郭朴去了张居正府中,虽见着了张居正,却同样寻不到高仪的人,不禁心生诧异。心想除了张居正,高仪这个时候又还能去哪儿呢? 徐阶是不可能,李春芳也不可能,其他人就更没有可能了。何况太岳听闻此事还道:“我也是刚从礼部回来,高大人也没有去礼部。” 郭朴闻言就更想不通了,既然这些地方都不是,那高仪又还会去哪儿呢?只是他一时间想遍了所有的地方,却唯一漏算了自己。 他都想不明白的事,张居正自然就更不得而知了。 不过却道:“质夫你不用着急,这件事你我先从长计议,等到有了主意,找着了高大人也好直接同他商量。” 郭朴听这话便知他已知道了皇上的旨意,不禁一叹:“你都知道了。” “不光是我,整个礼部都知道了。” 他听出张居正的话中有几分意味深长,不禁追问:“那他们是何种态度?” “自然是不满了。不过他们私下里对高大人的不满是常有的事,毕竟是皇上下的旨,再加上先前的训斥,这时也没人敢多说什么。皇上这一招倒也高明,不过我却觉得,压得住一时,却难保日后啊。” 郭朴沉默,他也明白高仪若还在礼部,这事儿是没法解决的。 张居正又叹了口气:“说来这件事也怪我。” “太岳何出此言,有你尽心相助,我还感激不尽。” 张居正闻言却更惭愧:“有件事我瞒了你。其实对高仪,我也有些恻隐之心,不愿他走的,毕竟他也是朝廷栋梁,所以……”他停顿了一下,最终却还是将今日冯保离开礼部时,答应他会在皇上面前为高仪说话的事说了一遍,他道:“冯公公在皇上面前毕竟也还是能说得上话的人,皇上有今日决定,想必也是冯公公劝说的结果。都是我不是,一时也没考虑清楚后果,才种下这祸根。” “你切莫这么说,岂不是让我要无地自容了吗?其实今日之事也怪不得皇上,元辅也在其中帮着高仪说了许多话。”于是便将今日徐阶从乾清宫回来,在内阁中说的话也说了一遍给张居正听。 张居正闻言惊讶,他今日不曾入内阁,所以这些事情倒还不曾听闻。原本以为出了今日的事,恩师对高仪的态度也会有所转变,谁知竟还是出言为他求情。 不过此事,郭朴更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他道:“不光是元辅,我听着皇上的话,似乎也有意想将高仪留下。此事若只有元辅虽有些困难,倒也能办,只是若再加上皇上,恐怕这件事就......”他一叹:“说来都是我疏忽,竟算漏了皇上。” “质夫方才让我不必自责,同样这件事你也不必自责,不光是你,就连我也没想到皇上那一层。以为出了这样的事,高仪也多半是留不得了,却不想竟如此......”他也跟着一叹,“不过由此看来,皇上是明君,懂得贤能不易,这么一想你我心里倒也能宽慰一些。” 郭朴也一叹,言语中多无奈:“是啊,也只能这么想想了。不过如此一来,这件事就难办了。” “总会有办法。”张居正沉默了一下,“其实我瞧着高仪自己也不是没有办法,其实这件事他一早便在为自己打算。否则他如何会在明知自己的举动会招来怨怼的情况下,还依旧在礼部如此。其实他也是个明白人啊。” “如何不是呢?可惜遇上这样的事,再明白又有什么办法?譬如你我,此刻还不是解不开这个困局吗?”他又叹,“说来这件事还怪我拖累了你,若不是我,你又何必操这些心。” “质夫哪里的话,这么说不就是和我见外了吗?” 郭朴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的好,只是难抒心里的感激,只连道了两声“多谢”。不过他也不多客套,而是很快又道:“我今日本也想去先去见高仪的,可是他却不在府中,我原以为他会在你这里。” 张居正也明白郭朴的意思,高仪不在自己这里也不在府中,那还会在哪里呢?这倒是个问题,不过虽然他也想不明白,但还是宽慰郭朴道:“质夫也不用担心,无论如何明日高仪定是会去礼部的,倒时我定会帮你问个清楚。” 郭朴点头:“这件事就只能先劳烦你了。” 张居正也点头。 郭朴看着时辰不早,自己留下既想不出办法,也没什么其他话可说了,于是便起身告退。 张居正也知不早,明早还要去礼部,因此也没多留他。 不过刚才他虽宽慰郭朴,但等郭朴走后,也不禁在想,高仪今晚究竟会去哪里呢?虽然他也说不准,但心中却有一丝预感,觉得今晚高仪的行程不简单。 不光是他,其实郭朴也这么觉得。虽然已到了夜禁,天也已经黑了,但在路上他还是忍不住让轿夫转了方向,再去一趟高仪府中。 他想即便南宇去见了什么人,这个时候也该回去了吧。 谁知他到时向门房一打听,得知的却是南宇还没有回来,不由得更纳闷了,心想在这京中除了自己和太岳,到不曾听过南宇还有什么十分交好的人。只是若不是有些交情,又岂会都已过了夜禁还留他在府? 郭朴越想越奇怪,这南宇今晚究竟是去见了什么人呢?他隐约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高仪本想在门外等着他回来,若等不到才会留下名帖。谁知还没等多久就遇到了高拱,因此也没来得及留下名帖。所以郭朴即便回府,也不知道刚才高仪来过的消息。 就连高拱,也因遇见了高仪而同样没来得及留下名帖,所以郭朴同样是毫不知情。 第二日,郭朴如常到内阁,一路上心里想的却是礼部的事,也不知道张居正见着高仪没有,又是否问出些什么?昨晚他辗转反侧到深夜才得眠,心里想着的全都是高仪的事。 只是一到内阁,他便很快察觉出一丝异样来。 今日他来得也不算早,可是他到时,却不见了高拱。自从被胡应嘉弹劾后,高拱当值那日都会到得很早,不愿再给任何人留下话柄,只是今日怎么有些反常? 他再看,果然其他人都到了,只差高拱一人。 徐阶也觉得奇怪,看到郭朴来了,也不禁过来询问:“质夫,你可瞧见肃卿了?” 郭朴摇头:“按理说这个时候他也早该来了。” 徐阶点点头,显然有和他一样的疑惑:“马上就要过卯时了,他若再不来,恐怕会遗人话柄。我再派人去看看,若真有什么事,你我总要知情的好。” 郭朴也点头:“元辅安排甚为妥当。” 徐阶微微颔首,却也不再同他多话了,见时辰要到了,马上派人出去。 其实郭朴很清楚,即便现在就已经到了高拱府中,找到他还要催他进宫,恐怕早就过了卯时了。虽然有胡应嘉的前车之鉴,高拱也曾同他说过,这背地里是徐阶在指使。不过他相信,刚才徐阶既那么问了自己,今后也不会拿这件事做文章。所以他就不担心这个了,他唯一担心的,是高拱究竟出了什么事。 昨晚高仪的事还没弄清楚,现在却又添新疑,倒是让他苦恼不已。却也只能暗自在心里思量,面上还是要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开始做事,但心思却早已不在手头的事上。 果然卯时过了很久,徐阶派去的人才回来,得到的消息却是,高拱不在府中。 这下不光是他和徐阶,其他听到消息的人也不免觉得奇怪。原本是日日都见着面的人,今日谁没有来,即便不点,一过了卯时大家都也清楚。而徐阶派人去的事也是当着众人,所以这回话自然也没躲着,因此找不见高拱的消息,大家一下子也都知道了。虽然惧于高拱之威,在内阁也没有人敢多议论什么,但是多数人心里都是幸灾乐祸,高拱平日里待人态度不善,此刻都巴不得他出事的好。 郭朴也不顾其他了,放下手中的事走过去同徐阶商量。只是他一过去,李春芳虽不说话,但却有意避开。原本他与首辅的话也已经说完了,因此也没有人留意他这个举动。 郭朴先向徐阶问主意。 徐阶想了想,道:“当务之急是要先将肃卿给找着,剩下的事等找到之后再说吧。好在今日内阁的事也不多,我会想办法将这件事压下来。”说完又对周围的人吩咐,让他们不要将这件事外传。 周围的人即便心中对高拱有怨怼,但既首辅发话了,表面上还是只能应承着。 郭朴见徐阶如此吩咐,心里也就放心许多。他刚才之所以问徐阶的主意,也是为了掏出这些话。只要徐阶不在背后借题发挥,高拱即便今日不来又如何?其他人谁又敢多说一句? 不过徐阶这么一说,倒让他想起另一件事来,顿时有了主意,忙道:“只是这么胡乱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元辅,我知道肃卿可能在哪儿,不如元辅就让我去吧。” “你......”徐阶犹豫了一下,虽然知道郭朴不会说,但还是问了一句,“在哪儿?” 郭朴自然不会回答,只是道:“这个地方不便说出来,还请元辅体谅。” 既然郭朴都这么说了,徐阶也不追问了。原本高拱的事他也没必要拦下来,只是昨日才出了礼部的事,今日高拱若再有什么,恐怕皇上当真要责怪他这个首辅当得不力了。既然自己拦下来了,也无需再计较这么多,还是先找到高拱的好。郭朴既然说知道,那让他去的确比派人四处寻找要可靠的多。于是点了点头,道:“好,不过你要快去快回。” “元辅放心,一找到肃卿,我便立刻带他回来。” 徐阶又点了点头,再次吩咐周围的人守口如瓶,也是为了能让郭朴放心,好快些将高拱找回来。 郭朴出了宫门便立刻上了自家的轿子,他没有急着吩咐轿夫要去的地方,而是先让轿夫抬着过棋盘街,然后又绕了几条巷子,确定没有人跟着,这才吩咐去礼部。 昨日没见着高仪,今日恰好借这个机会去礼部问问。 反正此事即便徐阶知道了,自己也可以打着来寻高拱的幌子,否则今日又非要等到做完内阁的事出宫,才能再去见高仪了。他本急切的想知道昨晚高仪究竟去了哪里,若这么再等一个白日,即便他坐得住,心里也当真难挨。 所以一到礼部,郭朴也不绕弯子,直接指名要见高仪。 然而没想到的是,礼部的人却告诉他,高部堂今日并没有来。 郭朴一听又惊又急,心想有昨日之事惊动了皇上还不够,难道高仪今日还要故技重施吗? 但是很快礼部的人解释,原来高仪不是没有来,而是托人捎了话,今日一早入宫去了。 “入宫?”郭朴闻言也吃了一惊,自己今日一早就去了内阁,南宇入宫的事,内阁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然而那人却道:“郭阁老还是先回去吧,说不定这个时候回去就有消息了。” 然而此刻郭朴却格外冷静了下来,沉默的思索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回去,于是又问:“张阁老呢?可在礼部?” “张阁老就在里面。” “我要见他。” 那人也不敢阻拦,忙给他带路。 张居正一听是郭朴来了,忙带着他到了自己的值房,刚一关上门,还不等开口,便听郭朴急切道:“南宇的事你都知道了?” 张居正点头,却也皱着眉:“我也是今早到礼部才听说。” “今早?多早?”郭朴忽然意识到什么,心里一算,脱口而出,“这么说他进宫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张居正点头。 然而这下郭朴却再也坐不住了,顿时起身:“不行,我得回内阁去看看。”说完转身便要走,却被张居正拦住。 张居正虽拦着他,却并不阻止他回去,而是道:“质夫且慢,我同你一并入阁。” 郭朴想了想,也好,太岳本就是大学士,去内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于是便点了点头,等着他将礼部的事吩咐了下去,这才一并回了内阁。 等他二人到内阁时,高仪今早进宫的消息也已经传了过来,然而让二人更没想到的是,高仪今早竟不是一个人入的宫,而与他一并去面圣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早迟迟未到的高拱。 高拱怎么会去见皇上?还是和高仪一起?这个问题不光是徐阶,连郭朴和张居正这样和高仪有些交情的也顿时想不明白了。 不过显然,最耐不住的是徐阶。自从得知了这个消息,他便坐立难安,现下终于忍不住了,道:“不行,我要入宫去一趟。” 众人听了忙劝阻,李春芳道:“元辅,如今还没弄清究竟是何事,此时定不能冲动啊。” 张居正也劝。 郭朴本不想劝的,但见劝的人多了,也忍不住去劝上几句。 徐阶也难违众意,也想着现在这么去请见皇上的确有些冲动,还是先等等吧,于是便耐着性子做了下来。 郭朴和张居正也跟着坐下,却都不说话,陪着首辅一并静静的等着。虽然这么等,但徐阶还又三次派人去宫中打探消息,只是得到却都是皇上还在见二位大人。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时辰,宫中还是没有什么新的消息传来,这一次,徐阶终于再也耐不住,不顾众人劝说,也要执意入宫。 张居正见状,也要跟着去。 然而徐阶却不让他涉险,只说自己一个人去就够了,让他留在内阁等着。 然而张居正却不肯,依旧坚持:“恩师若不同意,学生也不让恩师去。”说罢便堵在门口,怎么也不肯让。 徐阶无奈:“这种事你跟我争什么?何况你去了未必有用,太岳你让开。” “学生执意如此,恩师若还是要孤身涉险,学生是断然不让的。” 周围的人听闻此言,心中不禁对张居正萌生敬意,但想也不能就这么真的闹下去,于是便忙着上前去劝。有劝首辅息怒的,也有劝张阁老不要冲动。总之一句话,就是先冷静下来,然后再从长计议。 郭朴却不跟这些人一道,听到这些劝说的话,心里也颇为不屑。心想这本就是火烧眉毛的事,若还等从长计议,到时候说不定南宇和肃卿都已经回来了,他们却还不一定能计议得出来。这些人处世也向来如此,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想着保身,却是什么也干不了。 他心中有愤,见着他们此时还争执不休,索性推开几个人过去,和张居正一并挡在门口:“太岳说得对,元辅若真要在此时入宫,不带上太岳也要带上我。” 徐阶见他这么说,就更为难了,不过他也知情急,因此也只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不得不答应:“好吧,还是让太岳跟我一并入宫吧。” 郭朴也不意外,让开路来让他们出去。首辅既已答应了,其他人也不再如刚才那般拦着,也纷纷跟郭朴一样让开了路来。其实刚才开口说这话时,郭朴就已经很清楚,徐阶若真的要带谁一起去见皇上,那定不会是自己,何况他也不是真的想和徐阶一起去。他之所以这么说,也是为了逼着让徐阶答应带上太岳,只要太岳去了,即便他没有到场,也能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知徐阶的性子,一会儿回来他的确是要给大家一个交待,只是这个交待未必就全是事实,必然是避重就轻。很多关键的东西,他也只能考虑从太岳口中探听。 这样自己既能置身事外,又能把事情知道的清楚,何乐而不为呢? 他本想着徐阶和太岳这一来一回的至少要半个时辰,若见着皇上说着话,那时辰就不一定了,两三个时辰也不是没有可能。自己这么干等着可不行,还是得先将今日的事做完。 其他人似乎也和他一样的想法,等到首辅和张阁老走了,便陆续开始做自己的事。 郭朴原本想着,着急也没用,只有耐下性子做进了自己的事,时辰才能过得快些。于是便开始试着渐渐专注投入起来,果然觉得心里顿时平静了许多,就这样半个时辰就很快过了。 只是这种投入的状态又没过多久,他却忽然听到原本安静的周围有了躁动。 郭朴自是有定力的,既不知何事也不抬头,只是又接着做手里的事。 然而很快他却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质夫。” 这个声音,他心头一惊,忙抬头,果然看到了张居正,目光再往旁边一移,果然徐阶也跟着回来了。只是再往二人身后望去,却不见高仪和高拱。 郭朴一时有些懵了,心想他们怎么就这么回来了?可不见南宇和肃卿,应该还在面圣。只是现在还不到一个时辰,照这么算起来,他们见着皇上也不过才说了几句话,便就这么回来了。 不过还不等他开口追问,张居正便对他道:“我们没有见着皇上。” “为何?” 张居正摇头,眉头微蹙:“皇上根本不见我们,我和恩师在外面等了很久,最后若不是冯公公亲自来传话,否则我和恩师还要在外面继续等下去。” “冯公公......”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见周围人大多跟着徐阶去了他的座旁,这才又问,“可有说为什么?” 张居正摇头,十分隐晦道:“冯公公也知道说话不方便,只是劝我和恩师先回去,皇上说没空见我们。” “不方便......”郭朴自言自语着,不禁望了徐阶一眼,想来冯保也是觉得有他在吧。他既已心里明白,就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唇舌,而是问,“那元辅可有说什么?” 张居正摇头,眉头微微皱起:“恩师回来的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又补充:“我也没问。”(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引疾(四) 既然如此,郭朴便提议:“不如我现在去问问。” 张居正点头,与他一并过去,走到徐阶身旁。 徐阶看到他们二人过来,还不等郭朴发问,便反问了一句:“质夫,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郭朴只能先点头回答,顺带着问了句,“皇上怎么会不见元辅和张阁老呢?” 徐阶苦笑摇头:“圣心难测,我们又岂能猜到皇上的心思。”其实他最担心的是高拱莫不是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如此皇上才不愿见他。 郭朴闻言,这才问出了一开始就想问的话:“那元辅现在又打算如何?” 徐阶皱眉,沉默了一下,却只摇了摇头:“只能等着了。这次皇上发话了,我们是不得不等了。” 是啊,皇上说不见,即便是身为内阁首辅的徐阶也无可奈何,又何况是自己呢?郭朴想到此,也不禁叹了口气:“不错,也只能等着了。”他想最迟不过今日,天黑前总会有个结果。 这么一想,他也宽心一些,也不再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 其他人也渐渐散开,又各自开始忙着各自的事,只是大家虽不说,可都还没忘,心里都始终记挂着此事,只等着宫里有消息传来。 就这样又过去了几个时辰,眼见着申时要过,内宫中若再没有消息传出来,那他们也该出宫了回府了。 不过好在在这时,内宫中终于来人了。 来的是冯保,他一进屋其他人便围了过来,虽也没有先开口追问,但都把他围得紧紧的,他走一步跟着一步,似乎害怕听漏了消息一般。 当然几个阁老除外,他们都自持身份,自然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围过去,何况内宫里的来人,有什么旨意要传达,也自然是会同阁老们说的。 不过眼见着冯保走近,徐阶还是起身迎近了几步,以示自己对他的礼遇。 郭朴、张居正、李春芳也同样走了过来,却不同其他人一样围着冯保,而只是站在首辅旁边。 徐阶先开口,客套了一句:“冯公公这个时候来,倒是稀客了。”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时候来,自然是有要事要办的。” “不知冯公公有何工干?” 冯保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先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徐阶。徐阶见是黄卷,心知是圣旨,忙双手接过。冯保在这时道:“这是刚才皇上让李公公拟好的旨,上面已盖了皇上的宝玺,只是皇上命我先拿到内阁来,给元辅和诸位阁老们看看。” “是皇上的吩咐?”徐阶又问了一句,只见冯保点头。 然而他还是不急着拆开圣旨,只是又问:“敢问冯公公,高阁老和高大人此刻是否还在乾清宫?” 冯保回答得倒干脆,也不犹豫:“高大人已经回礼部了,而高阁老此刻还在乾清宫。” 徐阶闻言,又迟疑了一下,才终究解开了圣旨上的带子,展开来看。 众人都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注视着他脸上的神色。略有惊讶,但很快皱眉,有些难看,最终已十分复杂。 他看完沉默了一下,才将圣旨递给李春芳。李春芳看完也是同样的表情,接着又递给张居正。就这样,在场的阁老都一一看过圣旨,脸色却都有些复杂。 其余人也十分好奇,只是冯公公说了这圣旨是给几位阁老看的,刚才最后一个阁老看完,他也就自然而然的收回去了。所以此刻众人也只等着几位阁老开口,也好能探听到一些这圣旨中写的究竟是什么。 徐阶忽然问冯保:“这当真是皇上的意思?” 冯保却不答,只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周围多余的人一眼。徐阶顿时明白,便叫他人先出去,只留李春芳、郭朴、张居正、冯保,还有自己五个人在屋中。这才又对冯保道:“冯公公,这下可方便说话了?” 冯保点了点头:“元辅不用怀疑,这当真是皇上的意思。” “可皇上不是……” “是高阁老。”冯保打断了他,“高阁老今日亲自出面,替高大人向皇上说情,所以皇上才会准了高大人引疾返乡。” 高拱?怎么会帮着高仪说情?这下不光是徐阶,郭朴和张居正对望一眼,各自眼中也都有疑惑。 这时徐阶又开口了,对冯保道:“冯公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方便的话,还请公公详细告之。” 冯保也不隐瞒,刚才他来之前皇上就已经说过了,如果徐阶等人问起,便如实告诉他们就是。于是冯保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但与他说过的大致无二,只是多出一些细节而已。 今日一早,当真是高拱带着高仪来请见皇上。 皇上虽不怎么想见高仪,但却耐不过他是同高先生一并来了,因此即便不想见也只能一并见了。 冯保道:“原本高大人昨日就请过辞,这元辅也是知道的,皇上非但不让还让李公公亲自去传的话,让高大人安心留下。只是今日,皇上也耐不住高阁老的连番陈请,因此即便不想答应也只能不得不答应了。” “高阁老是怎么说的?”徐阶又追问。 然而这次,冯保却没有回答,只是道:“这个,高阁老和皇上说的话,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我嘴拙,元辅若真想知道,一会儿等高阁老回来了,元辅再亲自问他吧。” 徐阶也知道有些话他不该说,暗道自己刚才失言了,于是也不在这事上多问。而是又将话题转向了别处:“请问冯公公,皇上让我们都看看这圣旨,是否还有层别的意思?” 冯保想了想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忙摇头:“皇上之所以让几位阁老看过,也是想让阁老们都知情,并没有别的意思。”他想徐阶多半是在猜想,皇上之所以下这道圣旨,是逼于高拱的无奈。只是下了旨却不急着发,却是让他们先看看,这么做是不是有意在暗示他们上疏驳回呢?其实冯保也不知,只是刚才自己离开乾清宫时,皇上并没传达这一层意思,所以自己只能当是没有,切不能妄自揣摩圣意。 郭朴与张居正不时对视,却都一言不发。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当真是遂了他们所愿,只是这样的遂愿,未必太过奇怪。 不过此时郭朴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以他对高拱的了解,知高拱是断然不会这么无缘无故的帮一个人。那么这么一来便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昨晚高仪去见的不是别人,正是高拱。只是高仪怎么会想着去见高拱了,这边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了。不过转念一想,高仪既要走,自己总是还能见上一面的,到时候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当面问清楚。实在不行,还有高拱,他对自己也不会有隐瞒。 郭朴拿定了主意,心里也就放宽了一些。 冯保见他们都知情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这才又开口:“既然几位阁老都知道了,若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说,那便容我去宣旨了。” 众人自然也不阻拦,任凭冯保去了。 徐阶本还想再入内宫的,但心想高拱还在面圣,自己这么去皇上未必肯见,因此还是先等高拱回来再做打算吧。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今日高拱并没有回内阁,他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再派人去打探消息,才知高拱今日得皇上恩准,直接从乾清宫出来便回府了。 徐阶无奈,只是这个时候也不便再入宫请见了,有什么也只能等到明日再说了。他想皇上的圣旨今日既已下了,那么高仪不日就要收拾东西离京了吧。他想现在去高仪府中倒是能见着人,只是自己究竟要不要去送呢?想来想去,自己与高仪也不是很深厚的交情,何况这次是皇上下的旨,他既这么一走,便是远离了朝廷,今后也没什么可用的地方了。想到这里,徐阶忽然还是觉得还是不去的好,否则说不定还会落下什么话柄。但念及高仪之才,却还是忍不住叹气,心里直道惋惜。 郭朴和张居正今日一离开内阁便一并同行,只是路上,二人在先去找高拱还是高仪的问题上意见相左。最终经商量决定分头行动,张居正去找高仪,高拱还是由郭朴去的好。 郭朴到时高拱恰好在府,一听他来了,便立刻亲自将他迎了进来:“质夫,你怎么来了?” 高拱这话大有明知故问之嫌,不过郭朴此刻也不计较这些,而是回答:“自然是来问问你今日的事。” 然而高拱却不急着回答,而是拉着他道:“你先跟我说说,今日内阁的情况究竟如何?徐阶接到皇上的圣旨又是什么反应?” 郭朴听他问得急,也只能先回答了。 高拱听他简单说了今日内阁的事,不禁一笑,道:“早料到他会如此。”望向郭朴:“就连质夫你也没想到吧,所以这个时候也会急着来找我。” “你既知道刚才又为何再问?”郭朴苦笑,“我倒当真不明白了,为何你要帮着高仪向皇上请旨,难不成你和高仪还有什么故交吗?”他自然知是没有的,若有自己岂会不知,但还是明知故问了一回。只是他却忽略了一个关键,便一下子被高拱抓住了话里的疏漏:“你怎知高仪他不想走?又怎知我是在帮高仪?” 郭朴一时语塞,这......自己倒当真没什么其他途径可以知道,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恐怕与高仪有交情的不是我,而是你质夫吧。” 郭朴闻言一惊,望着高拱,但却又很快冷静下来,小心试探:“肃卿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就听不明白了。” “那好,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于是高拱便将昨日在他府门前遇到高仪的事说了一遍,却只说到了撞见高仪便停了下来,打量着郭朴,又问,“这下质夫你可以好好解释一下,高仪为何会在那个时辰来找你了吧?” 郭朴也万没想到如此,自己去寻高仪不得,还寻到了张居正府上,却怎么也没想到高仪竟来找了自己。只是现下该如何解释呢?他沉默了许久也没想出要说的话来,却听高拱语气一沉:“质夫,你和高仪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昨晚该说的高仪都给我说了,不然我也不会愿意帮他。” 他这话说得有些扑朔迷离,他若真的知道了,又何必来问自己是否同高仪有什么事瞒着。只是又正如他所说,高仪若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他今日又岂会相助。郭朴觉得高拱这话是在试探,只是自己也不知道高仪究竟同他说了什么。只是现在若说自己和高仪一点关系都没有,高拱听了定是不信,他犹豫了一下,索性回答:“不错,的确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高仪之前请太岳相助请辞,太岳就找到了我。” 郭朴心想,即便高拱对自己有怀疑,但也不会不相信太岳。何况太岳与高仪同在礼部共事,二人有些交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果然高拱一听他的话也没有怀疑,点点头:“难怪,他昨日也是这么同我说的,不然我也不会帮他。” “他与你都说了什么?”郭朴也觉得奇怪,南宇和肃卿可当真一点交情都没有,怎么肃卿会突然相助,这是他从知道这件事开始,便始终想不透的问题。 然而高拱却摇头:“这件事我不能说。” “为何?” “你也别多心,是我答应过高仪,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又补充,“同样,高仪他也不会透露出去半个字。” “连我也不能说吗?” “不是说了是任何人吗?”高拱见郭朴皱眉,也怕他不高兴,便道,“我若能说还会瞒着你?只是这答应过别人的事,如何好食言?” 郭朴无奈,这倒是。他既不能说,那自己再追问,也定然是追问不出什么的,于是道:“我也没有要逼问的意思,若不方便说也无妨,总之也是你和他之间的事。” 高拱见他话虽如此,却还是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当他是惋惜高仪,不禁道:“你不用这么愁眉苦脸的,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和高仪之间有约定,总有一日会物尽其用的。” “什么约定?”郭朴不禁脱口而出,但一问出口就立刻后悔了,高拱定然是不会回答的。他既知如此,便又道,“好了,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问过。” 高拱闻言却一笑:“等能说的时候,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郭朴虽有无奈,但也只能点头了。既然已问不出什么,那便只能寒暄几句,很快就告辞了。 原本高拱也已经说了,高仪也什么都不会说,但他心中还存有一丝侥幸,想着若有万一。所以一离开高拱府邸便立刻去找张居正,他本想着自己离开的早,或许太岳还没回来,自己也可以先等等他。不过他去时张居正已然回府,问起时得知,高仪当真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居正还告诉了郭朴两件事,第一是昨晚高仪去见的是高拱。郭朴听了这件事,才恍然想起,高拱刚才只说在自己府门前遇见高仪,并没说接下来的事,自己也一时糊涂,竟也忘了问了。 事既如此,他也不便再追究,只是又问这第二件事。 张居正回答:“这第二就是,我先去的高仪府上,不过他却并不在府里。我听门房说他去了礼部,也就跟着过去。可我到时,已见他在向丘岳交接礼部的事。原本他不必如此着急,看来当真是去意已决了。” 郭朴追问:“皇上可有吩咐究竟让谁来接管礼部?” 张居正摇头:“这个我当时也没问,其实也不便多问,左不过是丘岳吧。” 郭朴知道他这么说是谦逊:“若说资历,太岳可远胜于丘岳之上啊。” 谁知张居正一听这话当即皱眉,顿时反驳道:“这话可不敢乱说,丘大人进礼部的时日可比我长多了,我倒宁愿是他。”他说到这里一叹:“何况你也不是不知,有这些个前车之鉴在,我又如何敢再做这个位置?” 郭朴也无奈,的确如此,然而他很快又问:“只是若是皇上的旨意?” 张居正沉默,不错,若真是皇上下旨,他可当真不好推脱。想了想,只是无奈一叹:“若真如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郭朴但想也只能如此了,但愿是丘岳,这样是非好歹能平息一些。 他又从张居正口中得知,高仪三日后就要离京。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快,但想这样也好,早些远离是非之地,对他也是解脱。只是一想到友人即将离去,心中就不免有些失落,与张居正约好,三日后去送他一程。心想着,自己这几日就不用再去见他了,以免再节外生枝。 张居正也同样如此,不过他在礼部,这三日倒是能时不时见着高仪,只是都是交待礼部的事,人多眼杂,也说不上什么其他的话。 等到三日后,他与郭朴按照约定来城外送别高仪。 徐阶也知今日是高仪离京的日子,因此也特准了他一个时辰。 郭朴见到高仪时,见他已脱下了平日里的官服,穿着深蓝直裰,头戴大帽,已然是寻常士庶装扮,丝毫看不出一点曾在朝为官的样子。郭朴见此,忍不住问他今后的打算。 然而高仪却只回答:“家乡还有几亩地,也够今后养活了。” 虽然已知道他不会说,但是郭朴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他与高拱的事。 高仪只一笑:“这件事是我和高阁老的约定,君子有言在先,又如何能食言呢?”他忽然拍了拍郭朴的肩:“你也不必觉得舍不得,谁说我们今后没有再见的机会?” 郭朴闻言也吃了一惊,但一追问高仪又不肯再多说,只是朝着他二人躬身一拜,道别:“二位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必再送了吧。我高南宇此趟入京,虽说危机重重,但能有你们二位挚友相助,也算是值了。高南宇在此别过。”说完又再拜了两拜,张居正和郭朴忙回礼,拜完抬头,却见高仪已转身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南宇。”郭朴忍不住喊了一句。 然而高仪却不回头,而是大笑一声,高声念道:“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高歌取醉欲**,起舞落日争光辉。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念完了又笑了几声,这才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郭朴与张居正面面相觑,张居正先开口,问:“质夫,你可知南宇是何意?” 他们二人都知道高仪念的是李太白的《南陵别儿童入京》,也都深悉文意,只是郭朴听到张居正这一问却也连连摇头。 他们也都知道,高仪是远离纷争是出仕。只是临走时为何会念一首入仕的诗,这倒有些耐人寻味了。 “太岳,你觉得肃卿和南宇究竟说了什么?” 张居正同样摇头:“不过刚才听南宇所言,想来应当会有再见之时。” 郭朴也点了点头:“不错,到时他总该不会再瞒我们。所以我看这事就到此为止吧,你我也不必再多计较什么。” 张居正也点头同意。的确,这件事也不宜再过多牵扯下去。想到此他不禁道:“好在此事也算是平息了。” 谁知话音刚落,却忽听郭朴一叹,摇头:“恐怕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质夫何出此言?” “太岳难道忘了吗?再过几日便又到京察了。” 张居正闻言皱眉,若不是郭朴提起,他倒当真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京察每六年一次,以“三等八法”为准则,决定京官升职罢免。只是每次京察,都会有一大部分京官被罢免,这次也不知道又会有多少。想到此,他不禁问:“此次京察是谁在负责?” 郭朴知他最近少来内阁,所以这些事还不清楚,于是回答:“是吏部尚书杨博。” “杨博。”张居正默念着这个名字,此人他倒不是十分熟悉,不禁问郭朴是否相熟。 然而郭朴也摇头:“不甚了解。” 张居正闻言不免有些担心,只是郭朴很快又道:“杨博我虽不熟悉,但观此人这些年作为,倒也不像是会惹是生非的人。何况选他当这个职,也是皇上和元辅的意思,想来也不会有错。” 张居正听了这话才又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许是我多心了。” 郭朴却无奈一笑:“可即便如此,但京中也会免不了有一场大调动了,这近日该忙的恐怕就要换成这吏部,你们礼部也能稍微偷闲一番。” “质夫说笑了,为天家做事,哪里有能偷闲的道理,只不过是喘口气罢了。” 郭朴又一笑,却不再多说什么,二人又相伴回城。 郭朴回内阁,张居正便回了礼部。然而此刻张居正却不知道,乾清宫中,一条关乎自身的圣旨正刚从李芳手中拟定。 李芳拟好圣旨后,便第一个双手递上给皇上看。 朱载垕随手接过,只看了一遍,便让李芳将圣旨递给站在御案前的徐阶,徐阶双手接过看了一遍,忙又双手递还给李芳。 朱载垕问:“可有不妥?” 徐阶忙摇头:“回皇上的话,李公公拟定的十分妥当,还请皇上派人去传旨吧。” 朱载垕点头,又望了李芳一眼,李芳道了声“是”,忙拿着圣旨去吩咐。 其实这圣旨上写的也不是别的,只有两件事。一是让陈以勤入阁,并出任礼部尚书。陈以勤曾是裕王府的讲官,虽比不上徐阶高拱,但与皇上也算是有师徒的情分。让此人入阁朱载垕倒无意义,毕竟也是自己熟悉的。而这第二件事便是让张居正升任吏部左侍郎。张居正的能力朱载垕倒不怀疑,只是他原本以为徐阶会举荐张居正做这个礼部尚书的,却不知为何竟把礼部尚书之位给了陈以勤,还又让他入阁。 自从有了高仪的事后,朱载垕对此便十分敏锐。 他不想徐阶和高先生之间有斗争,也是为了朝局稳定。但是徐阶若再拉拢人,恐怕又会动摇这种平衡。只是这陈以勤当真是个最好的人选,又是自己的师傅,这样一来着实让自己挑不出什么不是来,也只能先答应下来,回头再多留意内阁的动静。 他想到这里,却忽听徐阶开口,道:“臣这里现下还有两件重要的事,要皇上即刻定夺。” “你说。” “请皇上下旨削夺已故真人邵元节、陶仲文官爵,并......”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意用余光打量着皇上的神色,却不挪开目光,道,“毁去二人的墓、坊牌、籍牌,并没收其田宅充公。” 朱载垕一听,也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削官爵、没收田宅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毁墓、坊牌,还要将籍牌一并毁去,这么做是不是太残忍了。朱载垕犹豫道:“邵元节、陶仲文好歹也是修道之人,朕虽不信道,但父皇可是深信其道。毁墓这样的事,朕若真的下旨,岂不是有失仁德?” 然而徐阶却坚持:“皇上众有仁君风范,但也要明白,仁君也当以仁者仁,以不仁者不仁。正如对君子需以君子之礼,但对小人,未必要谨守此道。皇上继位便处置了宫中方士,天下无不称赞皇上圣明,邵元节、陶仲文本是罪魁祸首,却因早故而逃过一劫,仍享身后之荣,受香火供奉,如此一来,岂非不公?天下之人不能尽感皇上之德也。” 朱载垕虽知徐阶说的有理,但还是犹豫:“其他事倒好说,只是毁墓必毁尸,实在有损阴德。” “皇上是天子,天命所归,本是阳气集中之体,即便有阴魂,也断不敢靠近皇上。皇上难道忘了,当年正是陶仲文二龙不得见之说,才害得皇上与先帝父子情分淡薄,也让皇上久不得立,提心吊胆于宫外潜邸吗?” 朱载垕一听这话一下子就不说话了,虽然心中仍有不忍,但想起这些年,自己在宫外如履薄冰的生活。想自己好歹是皇子,竟因为一个道人的话而至于此,不免心中又有气,道:“你说的不错,就按你说的,一会儿等李芳回来,朕就让他拟旨。” “皇上英明。”徐阶停顿了一下,“不过还有一事,是今日工部上的奏疏。”说完从袖子里取出奏疏,双手呈递了上去,放在御案上后,又重新退回到原地。 朱载垕本想去拿,但手刚要碰到就停了下来,最后竟收回手作罢,直接问徐阶:“你定看过了,说给朕听便是。” “是。今日工部上疏询问,西苑大高玄殿、圆明阁、玉熙宫等殿阁宫,还有诸多亭台是否要拆毁?” “朕何时说要拆的?”朱载垕很快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自己当真没说过这样的话,又道,“朕记得只说过停止修建。” 然而徐阶却道:“皇上不能怪工部妄加揣度,皇上先前已处置了方士,已表对修道之恶。工部也是想着皇上,毕竟这西苑曾是先帝修道之所,这些个殿阁宫也是为修道所建。” “你的意思是?” “皇上既有心在宫里革除道术,这些地方还是拆了好,如此也能安定人心。” 朱载垕想了想,往日他都会听从徐阶的意思,只是这一次却摇头:“不能拆。当初建这些宫阁殿也花费了大量的财力,如今只为安定人心,就尽数毁灭,未免太过可惜。” “可是皇上......” “不必多言。”朱载垕语气坚决,“国库的钱也是百姓的钱,本就来之不易。朕若就这么拆了,岂不是太过浪费?何况这些个殿阁宫都是父皇在位时修建的,少则一两年,多则六七年,若是要拆,岂不是还要耗费同样的人力物力?不是得不偿失吗?朕意已决,这些一个都不拆。” “可是皇上,总该有所表示。” 朱载垕想了想,道:“这样吧,既然这些个东西不能毁,那就让工部拆去牌匾,尽数烧了吧,也算是削发代首了。” 徐阶一听,也觉此法甚妥,道了声:“皇上英明。”(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京察(一) 皇后和贵妃的册封一过,从前王府女眷也就算是正式入宫了。陈皇后自然是住在坤宁宫的,只是皇长子还小,又并未被册立为太子,因此便同生母李贵妃一并住在了永宁宫。 王府女眷入宫后,冯保也时常往永宁宫跑,除了陪皇长子玩之外,也会教李贵妃写字。 原本冯保还是顾忌着身份,讲解示范的细致,不过李贵妃本不识字,现在学起来自然要比常人麻烦许多。冯保本也没想教那么深,只是偏偏李贵妃倒是个十分认真的人,非要冯保对自己严格不可。 冯保的书法中,以楷书小字最佳,娟秀漂亮,大有令观者凝神静气之效。先帝在时每遇抄经书,必要冯保的小字不可。 李彩凤虽不识字,但也觉得这字漂亮,便讨着让冯保教她。 其实这小字看似容易,却是最不易学的。 只是李贵妃也不拿身份压他,反而这么恳切一求,倒弄得他一时惶恐,不答应也只能答应了。 这件事虽不好办,但也不足以让人烦恼,如今冯保最担心的,倒是另一件事。原本这件事他也忘了,若不是见着李贵妃入宫倒也想不起。 自己与陈洪比试那日,因皇上召见的急,便随手将李贵妃曾用过的那块内官监的腰牌放在了房中。只是当他想起这件事,再回房找时,那块腰牌已不知所踪。 事实上他那日没有告诉李贵妃,这块腰牌是仿制的,从前他还不是司礼监的秉笔,也没有内使出入皇宫的银腰牌。想进出个宫什么的也极不方便,于是便想了个法子,做了个内官监的腰牌,也可冒充着出宫。 虽然不如内使的银腰牌好用,但却也妥当许多。这银腰牌只有手掌大小,是个钟的形状,正面刻着“内宫内使凭此出门”,反面是九叠篆书铭文的“关防”二字。倒不是做着难,只是这牌子宫里有的人不多。大多是司礼监秉笔、掌印,自然也是经常出去,早已混了个脸熟的人。所以这银腰牌被发觉的可能倒远胜于其他了。 只是那内官监的牌子若是丢了也是件不小的事,若是让人知道了自己私制宫中牙牌,恐怕这麻烦就大了。可现在关键的问题是,冯保也不确定究竟是落在了屋子里的某个地方,还是被人拿走了,要知道冯保的屋子离陈洪可并不远,即便没有陈洪,还有其他人,若是因此事让人拿住了把柄,那就大不妙了。 冯保私下里也找过几次,却也不能有太大动静,床和柜子也不能都挪开,若是让人看见了,指不定会打草惊蛇。索性先装作不知此事的好,然后再私下里想办法再找找。 自从高仪引疾之后,内阁倒也安静了许多。只是紧接而来的京察又是件大事,冯保这里皇上也已经交代过了,要他好好留神盯紧内阁,若有谁想借机生事,便立刻来禀报。 皇上虽没明说是谁,但冯保心里也明白个大概。 这次负责京察的是杨博,这个人从前是皇上的讲官,也没生过什么事端,难怪皇上会放心把此事交给他。 只是历来京察都会有大批京官被罢免,必须即刻想办法填补缺位。礼部的事刚一过,皇上却在这个时候让张先生调任吏部,这让冯保也不禁为张先生担心了。原本他也以为张先生是最有可能出任礼部尚书的人,只是却不想会如此安排。这件事私下里他也在李芳那里打探过,李芳也没有瞒他,告诉他这件事是首辅提的,陈以勤也是首辅举荐。 既然是徐阶,不举荐张居正而举荐别人就更奇怪了。冯保往深处一想,陈以勤倒不曾是徐阶或者高拱任何一方的人。只是徐阶这么做,是否又是想象拉拢高仪一样拉拢此人呢?或者礼部的事只是一个幌子,徐阶真正的目的,是想利用张先生在这次京察撤换中多安插自己的人手? 冯保这么一想,就不免有些为张居正担心起来,周旋于高拱和徐阶之间已十分不易,他莫不要也被卷进这趟浑水来。 只是这一切也只是冯保自己的猜想,无凭无据,何况他也答应黄锦,要帮着徐阶。且不说徐阶是否真的有这个目的,即便是有,自己还当真不便去多说什么。 冯保想到这里便顿觉为难,也只能不先轻举妄动,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次京察持续了近半个月,期间冯保也是派东厂的人一刻不停的盯着内阁诸人的动静,皇上每日都要问起此事,因此他也丝毫不敢懈怠。杨博做事倒也妥当,完全按照历年京察的规矩和标准来,最终将贬迁晋升官员名册呈上,都是有凭有据,并无半分不公。 皇上对此颇为赞赏,本打算着给他嘉奖,正与冯保、李芳商量,谁知嘉奖还没给出去,第二日就收到封弹劾杨博的奏疏。而这个上奏疏的人,冯保也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前次在先帝面前弹劾过高拱的吏科给事中胡应嘉。 冯保是听到了消息,立刻赶往乾清宫,去时李芳也已在里面。而皇上,正看着那封奏疏。 冯保见皇上脸色微沉,也不敢上前打扰,悄悄的退到李芳身后站着。 这道奏疏李芳一接手便立刻呈递到皇上面前,所以不光是冯保了,恐怕就连李芳自己也没看过这奏疏上的内容。所以冯保也只能等着,等着皇上发话,但心中却是担心不已。 他仔细回想,此次京察也在东厂的留意中,只是杨博凡是做得都十分妥当,并没有什么大过,至于让给事中弹劾。若真有,那不是自己办事不利吗?前次他才向皇上保证过,东厂有消息一定会第一个让皇上知道,若是这次......恐怕自己就真的难逃这一劫了。 他正胡乱猜想着,忽然听皇上开口了:“你们也看看。” 冯保忙将头抬起一半,睨见李芳接过奏疏看了起来,等到他看完才递给自己。冯保一接过奏疏,忙仔细看了起来。内容不多,看完之后冯保才终于松了口气。 原来胡应嘉是弹劾杨博在京察中挟私贬斥郑钦与胡惟新,不过也只是胡应嘉的片面之词,并没有什么证据。而且据冯保所知,杨博和这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恩怨。只是这两个人和胡应嘉一样都是言官。冯保想到此,心里顿时明白了许多,也不担心了。将奏疏合上,恭敬的双手递放到御案上。 “看完了?”皇上问了一句,二人便异口同声回答,“看完了。” 朱载垕又问:“可有什么想说的?” 冯保并不急着发话,李芳是司礼监掌印,理应他先开口,何况自己也想先听听他的意见。 李芳道:“奴婢觉得,胡应嘉之言实乃片面之词,不足为信。” 冯保听他与自己想法一致,也更放心了一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皇上却一改寻常宽和的态度,冷“哼”一声道:“岂止是胡言乱语,简直是诽谤诬陷。” 朱载垕此话一出,冯保和李芳都不说话了。他也意识到刚才的言语有些过激,冷静了一下,道:“从前父皇在时,这个胡应嘉就曾诽谤过高先生,那时朕就觉得他是无事生非之人。只是那时父皇病重,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后来朕和高先生也都不曾追究。只是今日,他又故技重施,竟又来诽谤他人。如此行为,出言抵牾,真当朕初登大宝,便如此好欺吗?实在可气。” 冯保和李芳闻言忙跪下,恰好齐声道:“皇上息怒。” 朱载垕却忽然一下沉默,靠在龙椅上,双手俱把着扶手,片刻后才忽然问冯保:“东厂归你管,你可曾听闻杨博徇私?” 冯保忙回答:“奴婢但凡听闻,自会第一时间禀报皇上,不敢有一刻耽误。” 朱载垕点了点头,又问:“那可听闻杨博与胡惟新、郑钦有怨?” “奴婢从不曾听闻。” 这时,李芳也忍不住开口接了句话:“奴婢也不曾听闻。” 原本光听冯保的话,朱载垕还有些不放心,然而李芳都这么说了,想来是真的没有了。朱载垕边点头边道:“朕知道了。”却又沉默,不再把话说下去。 冯保等了一下,见皇上还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又忍不住道:“皇上,奴婢有几句话当说。” 朱载垕望向他:“你说。” “奴婢觉得这事儿的根源不在杨博身上。” “那在哪里?” “言官。” “言官?”朱载垕诧异,虽然他知道胡应嘉还有这被罢的胡惟新和郑钦都是言官,却还是不怎么明白冯保的意思。 冯保忙又接着道:“不错,正是因为这三人皆是言官。原本这京察贬迁官员也是常事,只是这次一下子罢黜了两个言官,恐怕不光是这胡应嘉,言官中对此已有微议。胡应嘉前次因两度上疏弹劾高阁老,倒落了个忠直敢言的好名声,所以这一次,他倒也首当其冲了。” 朱载垕听了冯保的话,顿时恍然大悟:“如此说来,这件事背后不光他胡应嘉一人了。”然而他话锋一转:“不过胡应嘉,出言抵牾是事实,朕若不处置了他,难不成还处置杨博吗?” 冯保一时语塞,心想也的确如此,只道是胡应嘉自己倒霉,偏偏首当其冲,于是也不为他说话,只道了句:“皇上英明。”反正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若事情真的闹起来,皇上也怪不到自己没有即时禀报。 朱载垕虽知冯保说的有理,但想自己堂堂帝王岂能被臣子摆布,想了想吩咐冯保:“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马上拿着这奏疏去内阁,就说是朕说的,让徐阶和其他阁老一并议个处置出来。”他想了想又补充:“就在今日之内,你就在内阁等着,等他们议定好了再回来禀报朕。” “是。”冯保也只能依命去内阁,传皇上口谕。 胡应嘉的奏疏是直接递到宫里的,所以内阁还并不知情,冯保去将此事告知诸位阁老,又将胡应嘉的奏疏给他们传阅,众人看过后都面面相觑,最后徐阶忍不住先问:“请教冯公公,不知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冯保便将皇上说的话都说了一遍,还道:“皇上不满胡应嘉出言抵牾,卖直犯上,所以便让奴婢来传口谕,让内阁拟个处置。” “皇上可有说要如何处置?” 这次问的是陈以勤,冯保知他曾是裕邸讲官,也不烦他明知故问,态度和善的回答:“皇上什么都没说,这才要让诸位阁老拿主意。” 众人闻言更是面面相觑,李春芳对徐阶道:“元辅,既然皇上动怒,想来这处置可也不能轻了。”他说到此眉头一皱,声音忽然低了,似自言自语道:“但也不能重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胡应嘉背后有言官那层关系在,说起来胡应嘉在言官中也颇有威信。所以这一时间轻重也不好把握,难怪皇上还特地让内阁来商议。 不过皇上既是让内阁商量,徐阶也不会自己一个人拿主意,他并不回李春芳的话,而是抬头望向郭朴和高拱,问:“肃卿和质夫怎么看?” 郭朴却反问:“元辅怎么看?” 他既不肯先表露心迹,徐阶又如何肯做这个先,正想开口说还没有主意,却听高拱一“哼”,道:“还能怎么看,胡应嘉本就是小人。杨博的奏疏大家都看了,所有评定和处置也都经大家核定,合情合理,而且还呈报了皇上,皇上也已经准许,司礼监也批了洪了。难道现在要因这胡应嘉空穴来风的污蔑之语动摇人心吗?此等人如何还能留在京中,还能为朝廷所用?皇上既已动怒,那便罢去,找人再开了这个缺就是,有什么麻烦的。” 众人闻言却都不说话了。 冯保闻言心中却暗笑,罢黜胡应嘉,皇上未必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不能亲自说出口而已。在场诸人,心中未免没有这个想法,只是拿不准,因此宁愿不说也不做这个出头鸟。偏偏高拱不惧,不过也正好,这个主意总要有人说。 然而这时,徐阶却道:“胡应嘉虽言语抵牾,但也是一片忠直,罚俸降职便是,若是罢黜未免太重。” 徐阶这话一出,李春芳自是附和,陈以勤虽才入阁,并无党派之分,但也觉得不能这么得罪了言官,于是也道:“高阁老是为皇上着想,但我也觉得还是小惩大诫的好。” 郭朴不说话,他知高拱定然不会同意,所以自己还是不要急着先表态。 果然听高拱道:“小惩大诫?敢问小惩如何能大诫?那不过是对君子,对小人,若不重惩如何能大诫?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这背后定是言官挑唆,他们不就是见到胡惟新和陈钦被罢,害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了吗?每次京察官员被贬被罢是常事,为何从前先帝在时他们不敢这样?不就是欺皇上刚登极不久吗?所以这次为了皇上,我高拱也定要罢了这胡应嘉的职,你们若都不同意,我进宫和皇上说去。否则真涨了这帮言官的气焰,让他们以为可以逼迫皇上,简直是太不像话,全然没有尊卑纲常。” 高拱这话中多犯忌讳,众人更是沉默不语。 心中不是不清楚,前次胡应嘉曾在先帝面前弹劾过高拱。这时高拱虽口口声声说为皇上,但其他人也不免多想,其中是否也夹杂着私怨。 郭朴虽很清楚,高拱的做法未免有些不妥,不过转念一想,这旨最后也是皇上下的,外人即便知道也只会知道是内阁商议的,谁又会知道是谁先提的呢?想到此,他也不出言相劝,索性就当是默认。 徐阶睨视着高拱的脸色,心想胡应嘉这次动作也没有事先和自己商量,如此做的确冒险。这个时候自己若再帮着他说话,定会激怒高拱,何况高拱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即便众人都不同意,他也敢真的闹到皇上那里去,若真闹到那个地步,恐怕皇上也会听他的。想到此,徐阶还是觉得先依了他的好。徐阶刚要开口,这时却听冯保道:“诸位阁老商议,我本不应该插话,只是高阁老一片忠诚,处处为皇上着想,实在让我不得不赞服了。” 这话出自冯保之口,不光是徐阶,就连高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可不觉得冯保会真的夸赞自己,只是却也想不熬冯保究竟在搞什么鬼。 徐阶不禁试探:“冯公公这话莫不是也同意了肃卿的主意?” 冯保却不正面回答,而是道:“我只觉得高阁老说的有理。” 徐阶沉默,他虽不知冯保为何要这么说,但却也能肯定,冯保是不会帮高拱的,他既这么说定然有他的道理。反正高拱一时之威,自己也没必要和他硬碰,想到此便拿定了主意,点头道:“既然冯公公都这么说了,那就依肃卿的主意吧。”环视诸人:“诸位觉得呢?” 首辅既已发话,众人自然都没什么异议。李春芳最先点头,接着是陈以勤,最后是郭朴。 徐阶见他们都同意了,这才对高拱道:“肃卿,既然这主意是你提的,那便由你来拟,再由冯公公入宫呈递给皇上吧。” 高拱也不推辞,也不说话。走到自己的桌案旁便开始构思拟定起来。 其他人见状也不打扰他,不一会儿就各自回到位置上做各自的事。唯有徐阶还站在冯保身旁,二人都注视着高拱。 拟定这样的事对高拱而言自然是再容易不过了,何况内容是现成的,等考虑好用词便能一挥而就,很快就写好拿了过来。 冯保接过便要回去呈递给皇上,高拱给他后也不多话,便又坐了回去。只是徐阶却拉着冯保,看似多余的叮嘱了一句:“冯公公一定要尽快将东西呈递上去,一定要把事情详细告诉皇上。” 冯保听他的语气,顿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便是要让自己同皇上说清楚,这个主意是高拱出的。高拱态度坚决,众人也是无奈才答应。这样即便出了乱子,问题也在高拱一个人身上。冯保忽然明白为何刚才徐阶要让高拱来拟定,原来也是出于这个缘故。他一下子想明白了,便立刻点头回答:“元辅放心,我这就回去把东西递上。” 徐阶点了点头,这才让他离开。 冯保回乾清宫的路上才展开高拱的拟定来看,的确是将胡应嘉罢官送出京城。这本也是在意料之中,并无异议,只是想起刚才徐阶的话,冯保忽然有了另一个主意。 高拱欠他的他还没来得及讨回,不过这次看来,却恰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心中盘算好怎么做,渐渐有了十足的把握。 冯保回乾清宫后,先将高拱的拟定呈递给皇上,等皇上看完后,才又立刻将内阁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他有意强调是高阁老第一个提出要罢黜胡应嘉的,首辅和其他诸位阁老也只是依从。 朱载垕闻言点了点头,虽不说话,但冯保已然明白,此事皇上心里已有了数。所以他也不多说,等着皇上的安排。 既然是高先生提出来的,内阁其他人也都无异议,朱载垕自然也没什么意见,便让李芳誊抄到云纹黄绢上,然后再盖上自己的印玺,原本是打算明日再派人出宫传旨的,谁知这时冯保却开口劝道:“皇上,事不宜迟,奴婢觉得还是今日去宣读的好。”停顿了一下,见皇上不说话,又道:“皇上今日若无回应,恐明日这胡应嘉再上奏疏,如此一来,怕是会夜长梦多。” 朱载垕闻言果然沉默了一下,望了李芳一眼。 李芳忙也道:“奴婢也觉得冯公公所言有理。” 既然李芳也这么说,朱载垕终于点了点头,对他道:“那便安排人即可去传旨吧。” “是。” 原本这件事冯保想亲自去的,但想自己既要利用此事来对付高拱,还是先置身事外的好,这样也不会让人一下子就怀疑到自己头上。(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京察(二) 等到酉时刚到,冯保就换了身衣服偷偷离宫。皇上那里李芳在伺候着,现下也用不着他。李芳是个实诚人,若是皇上问起,他也会帮自己掩着,一会儿回宫只需问他便可知宫里的情况。 只是没有了内官监的腰牌,冯保出去也只能用自己的银牌了,倒是不如从前方便。不过他既有内使银牌在手,宫门禁卫也不敢多问什么。 冯保刚一出宫门,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先要去谁的府上,便忽然听到有人从背后叫住了自己:“督主。” 冯保一听这称呼便知是东厂的人,回过头,果然见一身着曳撒的内侍站在自己身后。 冯保也不动,等他走近,这才问:“何事?” 那人先说了声:“小人已在这里等候督主已久了。”然而才回答:“番子们刚刚探得一个消息,小人就立刻来回禀了。” “什么消息?” “是从外省传来的,”说完附耳,“与首辅有关。” 冯保一听这话,也顿时紧张了起来:“什么事你快说。” 那人听他的语气急了,也不敢隐瞒,忙在他耳边低声将事情说了一遍。原来是徐阶的两个儿子在松江老家横行,大肆敛财,霸占土地。当地官员碍于徐阶的面子,都不敢多言,所以这件事也只能通过东厂的路子传回京城。 冯保闻言不禁问:“首辅知道吗?” 那人摇头:“小人不知,不过即便知道,想来也不便声张,只是......”他犹豫一下:“番子们探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是一日两日,首辅儿子依旧如此,想来首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冯保也不奇怪,徐阶虽是首辅,但也免不了这些人之常情的事。于是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自会找机会禀报皇上。不过在此之前,你要让手底下的人把嘴给闭严实了,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毕竟首辅是朝廷重臣,皇上未必想张扬,明白吗?” “是,小人明白,小人回去就立刻吩咐。” 冯保点了点头:“好了,你先回去吧。” “是。”那人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冯保站在原地,也不急着走,等那人完全离开了,他却还依旧站在那里。他刚才虽对那人说,要禀告皇上,但他心里,却并不打算就这么禀告。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高拱,否则对徐阶大大不利。不过冯保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自己试探徐阶的一个机会。黄锦虽十分肯定,但自己依旧怀疑徐阶是否真的是和顺斋的另一个东家,其中是真是假,就等着一试便知。 想到这里,冯保还是决定先回一趟府。先吩咐手底下的人偷偷去和顺斋放出消息,接下来便只等着看徐阶的反应了。不过他也不能闲着,他这一趟出宫可专门为了高拱的事。 想想胡应嘉因为两次弹劾高拱的事,在言官中颇有威望,与他交好的言官不少,但其中同样有威望的就没几个了。想到这里,冯保顿时就想到一个人来——欧阳一敬。 此人是嘉靖三十八年的进士,先是任萧山知县之职,后经朝廷征授入京,任兵科给事中。说起此人,最厉害的还是弹劾。 朝中言官不少,但少有像他这般,几乎是弹劾一个罢免一个。 先帝在时,他初任刑科给事中,曾弹劾过太常少卿晋应槐为文选郎时的劣状,不久后晋应槐就被罢官了。接着又弹劾了礼部尚书董份,董份罢官。后来调任兵科给事中,便又开始弹劾广西总兵、恭顺侯吴继爵,说广西总兵之位当用都督,不当用勋臣,很快吴继爵也被罢官了。没过多久他又弹劾了陕西总兵陈其学和巡抚戴才,二人俱被罢官。后来又相继弹劾英国公张溶、山西总兵董一奎、浙江总兵刘显、锦衣卫都督李隆等,除了英国公张溶外,其余皆被罢免。 说起来这个欧阳一敬入仕还不到十年,但栽在他手里的无论品阶高低都有,着实是言官中的一大阎王,让人只听其名便不由得心中生畏。 偏偏此人十分敬重胡应嘉,便是因为他曾两度上疏弹劾高拱的缘故。 皇上罢黜胡应嘉的圣旨也已经下了,无论这个欧阳一敬知道与否,自己只需告诉他这件事是高拱一意孤行,决意如此,其余阁臣才不得不依了他的意思。高拱平日里本待人态度不善,又与胡应嘉有仇,所以即便他只这么说,不用多解释一句,欧阳一敬也不会怀疑。 果然他见到欧阳一敬后如此对他一说,他便立刻信了。冯保也没隐瞒身份,只是道:“还请大人不要让旁人知道我来过,更不要让人知道我和大人说的话。原本这内阁的事是不便外传,只是我觉得胡大人是清流,如此实在可惜。可惜我人微言轻,只不过是个奴婢,在皇上面前也不能为胡大人分辨个一句半句,实在心中有愧。” 欧阳一敬本对宦官没什么好感,但不想冯保竟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自己,还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当下心里就少了嫌隙,感激道:“冯公公哪里的话,冯公公义举,我心中也替杞泉感激。其实我与杞泉也早料到高拱会就上次的事报复,原本想着还有首辅拦着,却不想这首辅竟如此坐视不理。” 冯保听他的语气,已然有埋怨徐阶的意思,忙道:“其实此事也怪不得首辅,高拱向来目中无人,仗着自己是皇上的先生横行霸道。原本首辅也不同意,只是他当时却放出话来,若是首辅或其他人不同意他就找皇上,势必要去了胡大人的职不可。” 欧阳一敬一听顿怒:“好个高拱!” 冯保自是劝慰,等到他态度缓和一些了,才又道:“其实我之所以冒着危险将此事告诉欧阳大人,也是想着或许还有一丝回转的余地。” 欧阳一敬看着他,神色更加严肃起来:“还请冯公公赐教。” 冯保自然也不会把话说明,而是委婉道:“欧阳大人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内阁中的诸位阁老虽是决定这事儿的人,但有时候言官的话在朝廷,在皇上心里的分量也不轻啊。尤其是像欧阳大人这样的敢于直谏之臣,想来也是一呼百应吧。” “冯公公过誉了。”欧阳一敬话虽如此,但脸上却有藏不住的笑意。他向来以自己敢于直谏为荣,如今又被人在这方面夸赞,自然是心中大悦,对冯保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原本他心里也不满高拱专横,如今又涉及到杞泉,他身为朋友又岂能坐视不理?于是也没多想,点头便同意了,“冯公公说的不错,皇上也是被人蒙蔽,此时此刻也必须有人站出来说上一句。” 冯保心中不屑,果然这些所谓的清流就是改不了这自命不凡的性子。然而他面上却露有感激,大肆赞誉道:“欧阳大人大义,胡大人是否能脱险,忠良是否可保,全都托付与大人了。”说完竟朝着欧阳一敬一拜。 欧阳一敬忙扶住了他:“冯公公这是做什么?直言不平,弹劾纠察也是我们这些言官的职责所在。请冯公公放心,我这就去和其他人商量,明日一早便联合交章上疏,势必弹劾高拱。” “有欧阳大人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明日等诸位大人的交章一上,我也会尽力在皇上面前为诸位大人说话。” “如此就多谢冯公公了。” “欧阳大人何须如此客气。”冯保又与他寒暄了几句,心知他也要去找其他人商量,也就以赶着回宫为由,先行告退了。 欧阳一敬也不多留,等到冯保走后便立刻出府了。 他先去了礼科都给事中辛自修和御史陈联方府中,二人与他与胡应嘉交好,他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后,便邀二人一并去了胡应嘉府。他虽说皇上要罢胡应嘉的官,是高拱在背后唆使,首辅和其他阁老也是无奈,但却没说这件事他是如何得知,没有透露半句关于冯保的事。好在辛陈二人一心都放在了胡应嘉被罢黜的事上,他二人也是这个时候听欧阳一敬说才知道的消息,自然也是焦急不已,只顾着想法子挽留,让皇上改变主意,其余也没有多想。 胡应嘉本在府中,接到圣旨他也是心中一惊。原本他上疏前便已有盘算,即便皇上真的动怒,有首辅在自然会想办法替自己说话。只是没想到皇上竟然真的将自己罢黜,这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自己真的触怒了皇上,还是首辅根本没有帮自己说话? 这时欧阳一敬和辛自修几个人一来,他便犹如抓住根救命稻草一般,连忙亲自出去相迎。 知几人来意,虽诧异他们是如何得知皇上的旨意,但还是立刻将皇上的圣旨先拿给他们过目。 欧阳一敬先看完,忍不住一拍椅子扶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果然!都是高拱在搞鬼!” 胡应嘉不明白原由,连忙询问:“司直何出此言?” 欧阳一敬便把这圣旨是高拱草拟,罢黜胡应嘉也是高拱的主意,内阁中其他人也是无奈依从的事说了一遍,同样只字未提自己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胡应嘉一听更怒,自然也忘了计较这些,连声斥责高拱是小人。众人也跟着一顿斥责,方才觉得消气,才冷静下来想对策。 欧阳一敬道:“虽然皇上已下旨,但这件事并非全无回转的余地。杞泉你不用担心,有我们在,是断然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高拱假公济私。我今日之所以一起来找你,也是想和你商量着,明日我们三人便联合交章弹劾高拱,并请皇上收回旨意。” 胡应嘉一听心中大喜,自己正愁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却不想他们竟主动来给自己出了个主意。忙就起身朝着他三人拜下:“三位恩德,我胡应嘉实在是无以为报。” 三人立刻都伸手,一并将他扶了起来。 然而胡应嘉却道:“只是如今高拱深受皇上信赖,平日里皇上都未必会因谁的弹劾而处置了他,何况这次,皇上的圣旨已经下了。正所谓君无戏言,你们明日交章定会触怒皇上,诸位都是忠良,我如何忍心让诸位为我去冒这险。”他虽如此说,但却也已是摸透了这些人的心思,使的欲擒故众之计而已。 果然三人一听他的话,都更加坚定了决定。 欧阳一敬道:“杞泉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身为言官,本就有纠察弹劾之职。高拱素来跋扈,如今竟然陷害忠良,今日是你明日指不定是谁呢?就冲这一点,我们也断然不能袖手旁观。” 胡应嘉感激:“大恩不言谢,有三位这样的挚友,实在是我三生有幸。只是这件事,我觉得问题不光在高拱一个人身上。” “那还有谁?”辛自修问。 陈联方猜测:“莫不是皇上?” 此话一出,除胡应嘉外三人俱是沉默,不禁面面相觑。即便再怎么敢直言,却也很清楚,皇上是万万牵连不得的。 只是这时胡应嘉又忽然不说了,反倒让三人都急了起来,最后还是欧阳一敬开口询问:“杞泉,你这话究竟是何意?这里也没外人,不如就直接说个明白。” 其实胡应嘉也不是有意卖关子,而是在琢磨着一个问题。这件事里面徐阶并非说不上话,若他真为自己开口,即便高拱再怎么蛮横难道还会执意反对他的意见吗?胡应嘉越想越觉得,徐阶在这件事里只想着置身事外,根本没有半点要帮自己的意思。 想到此,他心里便气不打一处来,恰好欧阳一敬又在询问,便面色如常回答:“并非我有什么忌讳,而是有一件事我始终不明白。”他将对徐阶的疑惑都说了一遍,三人一听也都觉得有理。徐阶躬身事严嵩,本就能体现他心思之深,如今遇到这样的事,自然是明哲保身了。 胡应嘉道:“我不是为我自己才这么说,我也是想说一句实话。高拱嚣张跋扈是不错,可若首辅也如此纵容,恐怕今后朝中还会有大麻烦。谁又知道,高拱不会是第二个严嵩呢?” 果然这话顿时戳中了三人的要害,三人当即果断表明态度,绝不能让严嵩之事重演。 胡应嘉又道:“所以我们一定要让首辅能站在我们这边,帮我说上话。只要有首辅相助,我们的胜算也就能大上几分。”其实有徐阶在,这原本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得到保全,只是胡应嘉也清楚,这三人是断不会在乎身家性命,自己若说了反倒显得贪生怕死,因此才只字未提。 果然,三人闻言点头,都觉得他所言有理。 只是辛自修道:“首辅既置身事外,要想让他帮我们也实在不易啊。” 胡应嘉也不否认,却道:“子吉说得不错,所以他能不能帮我们,也还要看我们自己。” 三人俱不明白他的意思,而这次胡应嘉却不就这么明言,而是用手沾了冷却的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弹”字。写完抬头看其余三人的脸色,果然见他们俱皱眉。 沉默了一下,还是欧阳一敬先开口:“这件事本是高拱的主意,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太......” “司直不必担心,以我对首辅的了解,他不会坐视不理,而且也不会和我们计较。”胡应嘉打断了他。 其余三人又是一阵犹豫,最后还是陈联方先开口:“我也觉得杞泉说的有道理,我们怕什么,内阁那帮人比我们更怕把事情闹大。这件事虽然我们三人挑头,但单单我们三人还不够,还得拉上其他人,哪怕只是署名也好。” 胡应嘉闻言忙点头:“不错,越多人越好,所谓法不责众,前几日礼部的事就是个最好的例子。皇上不还是罢免了高仪,其余的人也不过是得到了几声训斥而已。说白了也是做个样子,皇上的颜面也好挽回。” 其余三人都知道前几日礼部的事,听了胡应嘉的话,相互对望一眼,都觉得他说得有理。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也就事不宜迟,立刻各自回去找相熟悉的给事中御史商量联名弹劾的事。 冯保离开了欧阳一敬的府邸,却并不急着回去,而是先回了自己府上。原本今日事情一办完他就打算立刻回宫的,只是若不是刚出宫时听到与徐阶二子有关的消息,他也不打算今夜就这么留在宫外。 人他已安排下去,徐阶是不是和顺斋的另一个东家,今晚就可以见分晓。 今日皇上也已经召见过他了,再召见恐怕也是明早的事,这点他倒不担心,只要自己明早天不亮就赶回宫即可。何况有东厂的幌子,若是真的被皇上发现,便大可推到东厂上,说自己连夜留宿在东厂。想到此,冯保见时辰尚早,徐阶那里暂时还不会有什么结果,便觉得今晚自己不能住在府里,得住在东厂,也是以防万一,否则皇上若真派人去查问,欺君的罪名可大了。 于是他吩咐府中的人,一有消息便立刻来东厂找他,自己又换了身衣服,从正门离开朝东厂去了。 冯保这个时候来,倒让东厂诸人都吃了一惊。只是他并不多言,只是让他们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于是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冯保稍一坐定,心中却觉有不妥,想了想,还是派人去宫里偷偷给李芳传了个话,至少要让他知道自己今晚留在东厂。 等到这件事吩咐下去过后,冯保闲来无事,便随意翻看起卷宗来,他提督东厂的时日不长,虽然从前见干爹提督过,只是有些私密的东西,自己还是不能知道的那么清楚的。这点冯保很明白,所以也不多问,但今日,这些东西他也能看了。 冯保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昔日自己便疑心高拱在宫中安插了眼线,而这个当时被自己怀疑的人,此时不就秘密囚禁在东厂吗? 想起此人,冯保顿时便有了兴趣,想着昔日之事觉得疑点颇多,便问了囚禁孟冲的地方,自己亲自前去问他几句话。 东厂私设的囚房,本就是用来关押一些不好明着处置的人,对外多以为不知去向,大多被关在这里。冯保也曾听闻过有这么个地方,只是因为里面关押的人特殊,所以从前黄锦也不曾带他来过。如今他身份不同,一问便立刻有人为他带路。 孟冲是关在一个单独的囚房里,由于身份特殊便与其他人分开,为了不让他的消息走漏出去,连看守的人都很少。冯保去见他时,底下人一连开了两道大门,他才见到孟冲。 此时的孟冲坐在高窗下,头发散乱,看不见脸色。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脏乱,赤着脚,脚掌朝外翻着,也是黑色的。 冯保见他不禁皱眉,不禁质问守卫:“怎么也不给打理一下?” 孟冲听到这声音,身子一颤,忽然猛的回头,见是冯保,立刻连滚带爬的冲到铁栏前,双手抓着铁栏,头用力的往外伸着,却被铁栏间的距离死死卡住。他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冯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是不知道这是哪里,上次这里的人奉黄爷的命审问过一次,他该说的也都说了,却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抓来这里。后来这件事便没了下文,他就这么被关着,也不明白缘故。 他不明白冯保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这可不是其他人能轻易来的地方。他在这里关久了,已然不知外面已变了天,还当黄锦仍在,仍旧提督这东厂。 旁边守卫听了督主的话,见他皱眉,顿时心里忐忑,害怕得罪了新主,忙解释道:“小人该死,从前黄爷交代过,此人要单独看守,不许外面的人轻易和他接触,所以这里除了小的们几个看守送饭的,其余人都不能进来。当然,督主您除外。”(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京察(三) 冯保也懒得听这些毫无新意的话,因此全然没放在心上,还不等他说完便打断:“好了,你们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和他聊聊。” 守卫正想应允,谁知又忽听督主道:“把门打开,把他放出来。” “督主,万万不可啊。”守卫一听这话就急了,“您一个人在这里,万一......” “少废话,这儿还轮不到你多嘴。”冯保虽知他好心,却也懒得和他多言,因此语气也透着冷漠。 果然守卫一听就当真不敢多说了,只道了声“是”,依言将牢房门打开。孟冲便缓缓的站了起来。 其他人也不敢多言,跟着守卫一并出去。却只站在门口,不敢走远了。 孟冲出了牢房,这才脚步缓慢的向冯保走进,一双眼睛却始终盯着冯保,一刻也不挪。 冯保不看他,只是转头见墙角有一张桌子,看样子还算是干净,便指了指那张桌子,十分客气的冲孟冲做了个请的姿势。 孟冲也不说话,跟着他便走了过去,缓缓坐下。目光却始终注视着冯保,终于忍不住唤了声“冯爷”。 然而还不等他再开口,冯保却抢先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在你问之前,你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冯爷请问。” “你和高拱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和高阁老?”孟冲脸上有一丝诧异,他和高拱的事上次已交代得清清楚楚,怎么这次冯保又再来问一次,难不成其中有什么企图?但转念一想,自己身陷囫囵,别人又有什么好图的呢?索性不说话了,等冯保再开口。 冯保还不知孟冲已招供过一次,听他这么说,还以为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于是道:“孟公公不肯说也行,只是你要清楚,如今你关在这里这么久了,他高拱可是从没问津过一次。既然如此,你这么替他瞒着,值吗?”其实且不说高拱不知道,就是他知道问了又能如何,关在这东厂里,难不成他还能来直接要人?不就等同于告诉所有人,孟冲是他在宫里的眼线吗?高拱没这么傻,自然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不过对于孟冲而言,最要紧的不是高拱能不能救他,而是高拱会不会救他。 然而听着他的话,孟冲却更加莫名,心想莫不是黄爷派他来试探自己什么?于是小心翼翼道:“冯公公的意思我当真不明白,还请冯公公直言。” 冯保却不再说话,孟冲既如此说,想来也是有意帮着高拱隐瞒。反正只要他关在这里,高拱也没辙,自己只要安心对付陈洪就好。 想到此,冯保也不愿和他多说,起身便要离去。 “冯爷。”孟冲见他要走顿时急了,忙上前拦住他,“我知道我得罪了黄爷,可黄爷总也要给我个明白,不能让我这么糊里糊涂的关在这里啊。” 冯保听这话,知他还不知道黄锦已经离宫的消息,却也不告诉他,只是反问:“你觉得呢?” 孟冲摇头,恳求道:“我被关在这儿这么久,一次黄爷的面儿也没见过,这次好不容易来了人。冯公公,您可要救我,替我向黄爷说情啊,我可不想就这么一辈子关在这里。”孟冲说到最后,已是鼻子眼泪一大把,生怕冯保走了,抱着他的双腿跪在地上。 冯保皱眉,看着孟冲浑身的脏乱,便觉得十分不适:“你松开。” “我不放,冯爷若不就我,即便冯爷你打死我也不松手。”孟冲耍起了无奈,难得这里来一个人,自己若不抓住了,恐怕今后就再难有机会出去了。 冯保面有不悦:“你与外臣勾结得罪的是皇上,你又一句实话也不肯说,让我怎么帮你?” 孟冲一愣,与外臣勾结?自己何曾干过这样的事?他忙道:“冯爷冤枉啊,这样的大罪就是打死我也不敢啊。前次审问时我招的都是实情,我和高拱当真是没关系,都是因为陈洪!都是陈洪啊!” 冯保闻言诧异:“你说审问?还有陈洪?” 孟冲忙点头,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连带着说了自己的招供,见冯保不说话,又忙扯着他衣衫的下摆:“冯爷!您一定要替我向黄爷解释清楚啊!这样大的罪名,我如何能担待得起啊?” 冯保不语,心中却是十分复杂。 若真如他所说,那么高拱在宫中的眼线是陈洪而不是孟冲,这件事黄锦应该一早就知道。可是为何自己,竟然一点也不知情? “冯爷,冯爷。”孟冲见他不开口就更急了,紧紧的拽着他的衣摆。 冯保觉出长袍被扯着,忙低头将袍子从他手中抽回:“你松开,你急什么?总要给我时间好好想想,我又不是神仙。” “是是是。”孟冲忙松手,也不敢催了。 冯保又重新坐了回去,这件事发生至此,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只是如今黄锦也已经走了,再追究他为何没告诉自己也毫无意义。如今自己与陈洪都是司礼监秉笔,也是势均力敌了,只是这却也是暂时,高拱未免肯这么轻易放过自己。若此刻能有人相助,岂不是......冯保的念头顿时又落在了孟冲身上,目光也随之转了过去。 孟冲见冯保忽然望向自己,心里不免得紧张起来,然而却也耐住了不轻易开口。 冯保也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一问:“你真的想出去?” 孟冲一愣,很快回过神来,忙点头,刚要开口,却听冯保忽然道:“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孟冲这才忍住没开口。 冯保打定了主意,便将外面的事都说了一遍给他听。黄锦离宫,李芳接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陈洪升任司礼监秉笔,自己又提督了东厂。 孟冲听着也吃惊,不想这么些时日,外面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不过他一听冯保提督了东厂,不免心中有喜,这么一来只要他开口,自己就可以出去了。忙又恳求。 然而冯保却道:“你求我没用,什么事都要靠自己。同样,想出去也是这个道理。” “冯爷的意思是?” “你说呢?”冯保这次也不打算把话给他说得太直白,若是连如此提点都听不明白,那这个孟冲要来又有何用? 孟冲听冯保态度,也不敢再多问,只能先自己揣度。慢慢明白一些,忙道:“冯爷有何事尽管吩咐便是。” 冯保一笑:“你倒也不笨。”审视着他,忽然又问:“我问你,若是我让你出去了,你回宫后别人问起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你该如何回答?” “只字不提。”孟冲脱口而出,只是转念一想,自己一个不提恐怕也应付不过,很快便又道,“冯爷让我怎么说,我回去就怎么说。” 果然,冯保满意点头,却又问:“那陈洪那里呢?” “不说不说。”孟冲忙又道,“今后我一心向着冯爷,除了冯爷的话我谁也不听,除了冯爷的吩咐我谁也不做。” 冯保闻言一笑,这孟冲的话虽谄媚,但他能明白就好,却道:“那可不行。” 孟冲一愣。 “皇上的话难道你也不听了吗?” 孟冲顿时回过神来,忙道了几声“糊涂”。 “好了。”冯保让他坐下,“宫里怎么交代我自会为你想办法,不过今日的事你不能同任何人说起。还有,我要你回去之后继续待在陈洪身边,明面上可与我为敌,但暗地里陈洪和高拱若有什么举动,你一定要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孟冲忙点头。 他答应得如此之快,冯保就未必对他完全放心,又道:“不过你也要清楚,东厂的消息也是来得最快的,你若不说,消息自然会传到我耳中,到时恐怕是我也救不了你了。” 孟冲闻言脸色一变:“小人不敢,小人听到消息一定立刻告诉冯爷。” 冯保这才点了点头,心想如此一来他也好有顾虑,省得日后倒戈相向,自己还放走了一个敌人。只是他哪里知孟冲的心思,陈洪得高拱赏识并许以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孟冲心里是羡慕得紧,如今听到他没当上这个职,心里反倒有一丝欣慰,也觉得平衡了许多。 既然冯保都发话了,孟冲知道自己能出去,心中大喜,只是欢喜之余又耐不住追问:“不知冯爷打算何时让小人回去?” “不急。”冯保语气平淡,“过几日我会安排你的事,到时候回去要怎么说,我都会一并告诉你。” “过几日......”孟冲显然有些不情愿了,自己在这里关了这么久,早就巴不得立刻就出去。 冯保听出他语气:“急什么?难道这几日的功夫都等不了了吗?” 孟冲连忙陪笑着摇头说不是,心里暗自盘算,自己还是耐心些等吩咐的好,否则因此触怒了冯保,可不就是得不偿失了吗?于是也只能点头,道了句“听冯爷的”,就不再多说了。 冯保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他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便道:“这几日你再委屈委屈,再在这里待待。” 孟冲心里叫苦,面上却只得点头。 “我会让人给你送些东西进来,你好好梳洗梳洗,不然这个样子怎么回宫里。”冯保说得皱眉。 孟冲低头一看自己脏乱的衣服,不禁有些尴尬。 宫里的内侍是最讲究仪容的,毕竟是伺候皇上太后还有后宫嫔妃的人,若不讲究便是对主子的不敬。孟冲无奈,若不是落到这个地步,他又如何能这么狼狈。这件事既怪陈洪也怪黄锦,还有他冯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孟冲想着,却不敢透露出一点苗头,毕竟自己如今还在冯保手中,为了活命,也只能先任他摆布了。反正都是狗咬狗,就且让他与陈洪先斗。 冯保倒不曾察觉他有这样的心思,只是见事情也说定了,便叫外面的人进来,吩咐给孟冲梳洗干净,再准备些吃的和一身干净的衣服。 冯保吩咐,守卫自然不敢多问什么,立刻按吩咐去准备了。 冯保又简单的嘱咐了孟冲几句,心中还念着徐阶的事,想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也不再此多做逗留,先回了东厂的值房。果然他刚一坐下没多久,便有人要见自己,冯保问也不问便让人带他进来。 果然是自己吩咐去办事的人,只是让冯保出乎意料的是,在他旁边,竟还站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陌生人。冯保忘了他一眼,转而望向自己的人,问:“怎么回事?” 那人眼中有为难,却不回答,而是转头望向自己身旁的那个人。 冯保见他如此动作,心里不由得忐忑。心想此人究竟是谁?难不成是自己的安排出了什么岔子?冯保想到这里便更不敢轻举妄动,先叫屋里的其他人都退下。 等到屋里没了旁人,那人才终于开口,却是先客套的叫了声“冯公公”。 冯保也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不开口,等着他后面的话。 果然很快,那人又道:“小人是奉了我家老爷的命,特来请冯公公换个地方说话。” “你家老爷?”冯保听这话心中一惊,但已然猜到了几分,但却不点名,而是问,“你家老爷是谁?” 谁知那人却不明着回答,而是道:“我家老爷既请公公前去,自然是与公公相识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公公移步。” 冯保犹豫了一下,难不成是徐阶?这人如此小心的做派,倒是和徐阶向来的处世之风有那么几分相像,只是自己也去过徐阶府邸,对这人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冯公公,冯公公。”那人连唤了两声,等到冯保回过神来望向这边,才又做了个请的姿势。 冯保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跟他走一趟。去把事情弄清楚也好,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要在这个时候见自己。 冯保出了东厂,外面已经备好了一顶轿子,看来对方也是有备而来。冯保依言坐了上去,轿夫便开始起行。他虽坐在轿子里,但却闭着眼睛,感受着行走的方向。京城他还是熟悉的,所以即便不看,仅凭方向和数着轿子摇晃的次数判断步子,便能推算的出自己究竟到了哪里。然而略有意外的是,这轿子去的可不是徐阶府邸的方向。 他原先也想是徐阶的可能性大,只是如今这么一来,不是徐阶又会是谁呢? 冯保也不轻举妄动,脑子里飞快将整个计划的始末都转了一遍。原本他安排的是两个人,一个去和顺斋,装作是去为自己取账册的,顺带放出徐阶二子的消息。 接着这时自己派出去的第二个人会来买这条消息,装作是来京的客商,到时会留下一个住址。 这时徐阶府门前也有他的人在盯着,徐阶爱子心切,若是这另一个东家,听闻有人打听自己儿子为恶乡里的事,必定会坐不住了。即便不亲自前去,也会派人前往。只要徐阶府中有一人出来,去了这个地方,那就证明徐阶就是这另一个东家,也会有人立刻来通知自己。而即便徐阶的人去了,到那里看到的也只能是人去楼空。这么一来,自己的身份也不会让他知道。 所以冯保一直在等,就是在等这个回来告诉自己事情结果的人。 他这么顺了一遍,只觉得其中的确找不出什么明显的错漏来,但也不能保证途中发生什么意外。 他越想越担心,不知不觉间轿子就已经停了下来,看来是到了地方。 又等了一下,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是刚才那人:“冯公公,请吧。” 冯保并不急着出去,而是先稳定了心态,心想无论一会儿见着的是谁,都与和顺斋有关。或者是和顺斋的另一个东家,既然是与自己身份相同的人,自己也无需担心什么。 想到此,冯保渐渐觉得心里平静了下来,这才用右手掀开轿帘,走了出去。 眼前是一家小院,看样子十分不起眼,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那人在前面引路,冯保也不说话,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却又不时用余光打量着周围,见着小院布置简单,倒显得脱俗,别有一番清韵的味道,倒是颇和自己的口味。不过很快,他便被带到一间屋子外。此刻天色已黑,屋中亮着的烛火将一个人影投在窗上。 那人走到门前就停了下来,冯保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只听那人道:“冯公公请吧,我家老爷就在里面等着呢。”说完便要离开,然而冯保却一下子拉住了他:“等等。” 虽然明知道对方已经带自己来了这里,自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但冯保还是忍不住一问:“你还没告诉我,你们家老爷究竟是谁?” 冯保心想,即便现在知道了也好,至少自己在进去前能有个心理准备。 果然那人一笑:“冯公公都到了这里,推门而入便可见到我家老爷,何须小人再多言呢。” 冯保听这话,知道他是不会说了,便松开手让他离去。 屋里的人定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只是那印在窗上的影子却一动不动,仿佛不是个人一般。 冯保犹豫了一下,心里预计好了一会儿进去可能会看到的人,这才推门而入。 果然和窗户上的影子一样,此时的屋中只有一人。 正站在书案旁,安静的写着大字。 冯保看到此人的瞬间,脸上先有惊讶,很快又成了欣喜,渐渐平缓下来,眉头也跟着舒展。却不说话,轻轻关上门,踮着脚走到案旁,看着他写字。 那人也旁若无人,专心致志的写着。 等到写完便立刻放下笔,眼睛却还盯在纸上,看着自己刚写的字。 冯保忍不住称赞:“笔锋浑圆,元辅果然笔力不烦,当真是宝刀不老。” 徐阶缓缓抬头,看着他,就像平日里无数次见到一般,神色格外平静:“冯公公来了。” “不错,是我来了。”冯保脸上有喜色,徐阶在这里见自己,一是证明了自己的猜测,二他先前的那么多担心也瞬间化为了乌有。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难以确定,不禁问了句,“元辅,和顺斋当真是你......” “你可知道你今日的破绽在哪儿吗?”徐阶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冯保想了想,却摇头:“还请元辅赐教。” “冯公公也是前不久才接手和顺斋的吧?” 冯保诧异:“元辅如何得知?”却也想不透自己如此小心,又如何会走漏了风声呢? 然而徐阶却道:“因为你近期的举动,大为反常。从前他在时,自然不会如你这般这么好奇我的身份。”他补充道:“我也是这样。” 冯保心想单凭此也说明不了什么。 他正想着,徐阶却忽然开口道明了他的心里话:“当然,这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的关健还在今日的事上。”望向冯保:“冯公公,你刚接手这里的事,所以还不太清楚一些规矩,殊不知和顺斋没有的消息倒有不少,只是这不卖的消息却只有两类,那便是与两个东家有关的事。” 冯保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 徐阶又道:“和顺斋自己的人是不会卖与你我二人有关的消息,所以我一听说这个消息卖出去,就觉得奇怪。后来又听说另一个东家的人来过,还在和顺斋里逗留了不短的时间,从那时开始我便怀疑,这件事与另一个东家有关,只是我却始终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想来想去,我索性让人去跟着,谁知接着竟到了东厂,只是我的人还不等他进去就已将他偷偷扣下,带回来见我。” 冯保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的疏忽,这个规矩黄锦也曾同他提过,怎么自己今日就忽略了这一层。难怪徐阶会知道,想来那个回来给自己报信的人也已经把事情全部给徐阶说了吧,否则徐阶又如何能找上自己? “其实我早该想到与东厂有关,和顺斋的消息来源甚广,尤其是宫里的消息。从前我怀疑这另一个东家是宫里的人,或则他安排有人手在宫里当职,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可能,来解释他为何能知道那么多。现下看来,从前与我合作的是黄锦吧。”(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京察(四) 徐阶既已摊牌,冯保也不隐瞒,点了点头:“不错,就是干爹。” 徐阶沉默了一下,心中似有感慨:“说起来,我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若能早些,说不定还能想上办法,留上他一留。” 然而冯保却道:“干爹跟随先帝多年,如今先帝去了,干爹自然是心灰,所以去意已决,否则我又何尝不想让干爹留下?这东西,就是干爹临走时留给我的。”说完伸出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将那串玉印展示给徐阶看。 徐阶用右手缓缓接过,竟有些颤抖,左手从袖子里拿出来,拿着的正是另一串一模一样的玉印。他将两串玉印放在烛火下,看着看着竟忍不住老泪众横,嘴里暗道:“真的是他,这么多年了,真的是他啊。” 冯保何尝见过首辅这个样子,但见他说得真有惋惜与悔恨,不似做作。便不由得沉默,站在一旁,想起黄锦的走,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徐阶抬起袖子掩面抹泪,却不住摇头,悔恨不减:“可惜啊可惜,我若能早些知道,也好去送送他。虽然我一直不知道他的身份,但这些年他可当真帮了我不少忙。好多次宫里的消息,若不是他恰到好处的传出来,恐怕还要发生很多大事。比如严嵩的事,当初也是他从宫里传来皇上的态度,否则我也不敢轻易那么明目张胆的倒严啊,还有一次......” 徐阶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倒没了平日的果断。冯保却也不打断,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他忽然一下子明白,为何干爹临走时会嘱咐自己一定要帮着徐阶。想来徐阶如此,干爹心中的情分也不会比他少多少吧。二人虽并不相识,但这彼此间的情谊,却好过那些面和心不合的人。 冯保想到此,徐阶的话刚好也说完了,于是他不禁将干爹临走时对自己的吩咐都说了一遍。 徐阶听完,原本已抹干的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却更悔恨:“难得他还如此为我着想,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可我却依旧蒙在鼓里。” 冯保忙解释,说干爹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徐阶沉浸在悲伤和惋惜中,一时也没有追问黄锦是如何得知。其实也心想黄锦是追随先帝的人,何等聪明,即便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他依旧悔恨黄锦走时,自己竟送也没能送上一程。 冯保无奈,却宽慰道:“干爹对我恩重如山,我又何尝不是送也没能送上一程,只因干爹是随着先帝梓宫出的宫。不过元辅无需如此,但逢祭祀,元辅也还是有机会代皇上去,到时也能再见。” 徐阶闻言却一叹:“也只有等到那个时候了,但愿他身子还康健。” “干爹身子一向硬朗,何况我也已为干爹好生打点过了,永陵的日子虽不如宫里,但有我在,也没有人敢为难他。” 徐阶一下子拉住他的手,感激道:“多亏你了,我也会再打一次招呼。” “我代干爹谢过元辅了。” “何须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徐阶又抬起袖子抹干了脸上的泪痕,又顿时恢复了往常的神色,“你我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如今知道了也是天意,今后也好齐心共济,一同对付高拱。” 冯保点头:“我与高拱本就有仇,即便元辅不说,我也会想办法讨回来。” 徐阶点了点头,却又将玉印还给他:“此地你我也不宜久留,不能让人知道我们私底下相见,否则难免有猜测,今后有什么消息,传到和顺斋便可,你我二人都能知道。” 冯保点头,接过他手中的玉印。听他提到和顺斋,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就是李春芳前次来和顺斋买高仪消息的事,他将事情说了一遍,又问徐阶是否知情。 徐阶沉默了一下,最终摇头:“我也是才听你说起,想来也是因为敏卿的事,石麓才这么警觉。不过高仪这次走得,的确有些疑点重重,冯公公提督东厂,可知情吗?” 冯保只犹豫了一下,便很快摇头:“这件事我也不解,皇上那里也是只字未提,东厂的确消息广,可如何敢去查皇上?” 徐阶也知是这个理:“冯公公如今眼线广,若有什么消息,还请第一个告诉我。” “元辅放心,若有什么我定不会隐瞒。” 徐阶点了点头,想起石麓的事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石麓那边回去我也好好劝劝,虽然如今时局紧张,但也犯不着这么草木皆兵。何况和顺斋的东西,他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冯保觉如此,点头认可。 徐阶又忍不住嘱咐了他几句李芳的事:“我瞧着李芳心思不深,以他一人之力是斗不过陈洪和高拱的。不过李芳唯一的优势,就是得皇上信赖,这同样也是高拱的优势,所以一时间也是扳不倒的。我知道你想坐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但是你也听我一句劝,现下千万不要打李芳的主意,高拱他们一定会比你更耐不住,这种事要做也是让他们去做。你只需在旁观望,蚌鹤相争渔翁得利,这次李芳接任司礼监的位置不也是这个道理吗?只是上次皇上是渔翁,这次该换做是你了。” 徐阶这番话说得恳切,字字句句都是真心在为他打算,冯保闻言也感激:“多谢元辅,我会留心着。”他也不禁将孟冲的事说了一遍。 徐阶闻言皱眉,不禁担心:“孟冲如此轻易便出卖了陈洪,想来此人也不怎么靠得住。不过你既要用也没什么,只需留心着才好,谨防着被他反咬一口。” 冯保点头,本想将自己今日出宫的真正目的告诉给徐阶,但转念一想,徐阶身为首辅,自然是不希望再有事发生。所以若自己说了,他说不定会阻止,那就治不了高拱了。这么一想,他最终还是忍住没说,只是道:“高拱的事元辅也不用担心,很快他的事儿就来了,到时候皇上也未必能保得住他。” 徐阶闻言诧异:“你这话是何意?高拱他究竟怎么了?” 冯保有意卖关子:“元辅不用担心,不会出大事,只需一日,明日元辅自然会明白。算是帮元辅一个忙,也算是为我自己出一口气了。” 然而徐阶还是忍不住追问,止不住担心。 冯保再三劝他放心,只需等到明日就好,明日他便要给徐阶一个惊喜。 徐阶听他说是“惊喜”,虽有些不安,但想总不会是坏事,也就略微放下些心来,接着便让冯保先回宫,自己也先回府了。 冯保还是回的东厂,待了一夜后,第二日天还不亮便赶着回宫。虽然还未过夜禁,但他有宫里的腰牌,巡夜的军士自然也不敢拦着,甚至见他是宫里的人,一句多的也不敢问。 冯保回宫时时辰还早,他也不急着其他事,先回房换了身衣服。接着就待在自己的房里,哪儿也不去。等到天亮得差不多了,他才准备出门,去司礼监找李芳先探探昨晚的情况。 他推开门,见外面还没有人。抬起脚刚要迈出去,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喊声:“冯保。” 这一声倒当真把他吓了一跳,来得突然不说,宫中除了主子,倒也没有人敢这么直呼他的名讳。何况还是个女子的声音,冯保一转头,只见廊上坐着一个女子,正是李贵妃身边的阿绣。 冯保一见是她,不知怎么的竟有些心虚了:“怎么是阿绣姑娘?”他说这话时目光有闪烁,最终还是没有落到她身上。 谁知阿绣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怎么?难道我就不能来吗?还是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冯保忙道“不是”,一时间也觉得头疼,自从入宫后,阿绣也时常会来找他。只是每次却是为一些在他看来并不怎么要紧的事,只是念着阿绣毕竟是贵妃身边的人,冯保也只能耐着性子了。 阿绣见他神色,脸上有笑意:“既然不是,就说明你也希望我来了?” 她眼中有一丝期待,却弄得冯保更不知怎么回答的好,于是便转移了话题:“这个时辰姑娘不是应该在贵妃身边伺候吗?怎么有功夫到我这里来?难道是贵妃有什么事要吩咐?” 谁知阿绣一听就不高兴了,但却不是在生冯保的气:“还说呢,本来今日贵妃要带世子去御花园玩的,谁知皇后身边的月兰一大早又来把世子接走了。贵妃性子好让世子去了,就连问也不多问一句,可我却气不过。从前在王府这样,现在到宫里了还是这样,分明贵妃才是世子的生母。”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好像世子是皇后生的一样。” 冯保一惊:“这话可不敢乱说。” “怕什么,周围又没有旁人。”阿绣说完这话,却又顿时有些心虚,忍不住四下环顾了一圈,确定当真是没人,这才安心了下来,又嘀咕了一句,“我就说没人。” 冯保见她如此,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姑娘是实性子,可这万事还是小心的好,毕竟人心难测,有些话可断不能随便对什么人都说。” “你又不是随便什么人。” 冯保一时语塞。 阿绣也不在意他听不听,自言自语道:“只是世子虽年幼,但未必也一点都不明白。我见寻常孩子都是最贴妈妈的,可世子每次去皇后那里都待到很晚才回来。我也是怕贵妃多心,有些话才没有说,我私下里觉得世子对皇后似乎对比自己的妈妈还要亲。” “这话不说就对了。”冯保皱眉,却又无奈,“若是让贵妃听去了,姑娘不免又要被责了。如今潜邸女眷都已入宫,也都正式册封有了自己的位份,姑娘也不能再称呼世子了,否则让有心的人听了去,指不定要借此做什么文章呢。” 阿绣一听却一喜:“你是在关心我?” 冯保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姑娘是贵妃身边的人,言行举止也都与贵妃息息相关。” 阿绣眼珠子一转,忽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听便是,只是要我听之前,你也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今后不许叫我姑娘。” 冯保一愣,这又是个什么说法?不禁皱眉,问:“那要叫什么?” “你笨啊,我又不是没有名字。”阿绣见他一下子皱眉,又听了他的问题,顿时有些不高兴了。心想这人怎么就这么死板,见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弄得自己也为他着急了,索性就帮他说了,“你不说话我就当是你答应了,下次可不许抵赖。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说完似乎害怕冯保反悔一般,小跑着离开了。 冯保对此更无奈,但转念一想,若真如阿绣所说,长哥对皇后要更亲近一些,那这么一来倒的确是个问题,对贵妃也是大大的不利。 长哥尚且年幼,的确容易被一些小玩意吸引,分不清是非来。只是现在冯保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坐,因此也只是暗自记下了这件事,其余也来不及多想,便忙朝着司礼监赶去。 然而他刚走两步,却忽然觉得踩着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忙低下头一看,竟是块牌子。捡起来仔细一看,竟是阿绣的腰牌。心中暗想她怎么如此大意,竟将这么重要的牌子都落下了。阿绣是跟着贵妃入宫的,她虽不属于六局一司,但毕竟是贵妃身边的人,地位可也不比那些六局一司的主事宫女差。所以这牌子,还是十分要紧的。 只是冯保这个时候要赶去司礼监,也不便再去还给她了,也只能先贴身收着,忙向司礼监赶去。 等他到了司礼监,还没进门,便迎面撞见有人从里面出来,险些撞着。定神一看,竟是陈洪。 陈洪见他也是一惊,但惊讶过后面上却有喜色。 冯保见状诧异,还不等他开口,忽然间陈洪回头,冲着司礼监里面大喊一声:“快来人!在这儿呢!” 冯保顿时警觉,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然而陈洪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脸上有得意:“想跑!” “放手!”他这么抓着冯保的袖子全都皱在了一起,冯保是最见不得衣衫不整的,眉头顿时皱在了一起。 “不放!”陈洪抓得更紧了,还又回头朝司礼监里唤人。 “陈洪!你干什么?”冯保顿怒,“放手!” 陈洪自然还是不放,冯保也不客气了,另一只手也跟着上,要掰开陈洪的手。陈洪打死也不放,二人竟这么扭打起来,一并摔在了地上,谁也不肯松手,就这么撕扯在司礼监大门前的地上。 等到门里人赶了出来,才要上前将他们分开。 李芳也跟着出来了,见到二人也吓了一跳,也不顾旁人劝阻,忙亲自上前分开他们。 二人本谁也不肯松手,但此刻都不得不暂碍于李芳的面子,才勉强松开。却已是掉了冠帽乱了衣衫,连头发也有些乱了。 冯保便整着衣衫便怒视着陈洪,陈洪也不甘示弱的回瞪,还不等冯保开口便先对李芳道:“李爷,您还不快抓着他,省得一会儿他跑了。” 李芳微犹豫,望向冯保。 冯保顿觉莫名,刚才陈洪就说这话,也不知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昨晚的事被皇上察觉?可即便察觉又如何?难道还要为这事将自己抓起来? 李芳为难片刻,终于还是开口,对冯保道:“冯公公,你还是和我走一趟吧。” 谁知这话一落,还不等冯保开口,陈洪便立刻道:“李爷何须对他客气,出了这等事,我看谁还能在皇上面前保他?”说完又是一“哼”,整了整发髻,重新戴上冠帽。 冯保留心着陈洪的话,却不问他,而是先望向李芳,目光中有询问。 李芳有些为难:“冯公公你先跟我走吧,皇上还等着见你。” 冯保知他定是有什么不便当着陈洪说,既然是皇上召自己,自然是耽搁不得的,想想一会儿在路上再向李芳问出个究竟来。想到此便点了点头,就要跟着李芳一同离开。 谁知陈洪却也跟了上来:“我也去。” 李芳只看了他一眼,却并不阻止,让他也一并跟着。 这倒让冯保有些诧异,毕竟是皇上召见,岂能这么说去就去。 冯保想到此,便觉得这事多半与陈洪有关。 既然有陈洪在,索性一路上他也就不问了。他很清楚,即便自己现在问了什么,有陈洪在旁李芳也不便回答。 三人很快便到了乾清宫,一路上陈洪都紧跟着冯保身后,牢牢的看着他,似乎真害怕他突然跑了一般。这倒让冯保有些莫名,但却也不想同他多计较。 等到了乾清宫,按规矩,先由李芳进去。冯保和陈洪要先待在外面,等到一会儿里面传了,两个人才能一起进去。 陈洪与冯保并肩而立,对视一眼却各自轻“哼”了一声,相对别过头。 这里是乾清宫,御前,不同于别的地方。二人即便心中各自对对方不满,也要顾及皇上,什么话也不能在这儿说。 冯保这么等着,心中不免有忐忑,再用余光瞥见陈洪,却见他面有得意,真不知在搞什么鬼。不过冯保一想今日言官们便会上疏弹劾高拱,这高拱倒了他陈洪还能蹦跶几天,心中顿时生出一丝轻蔑来,也更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时,乾清宫里忽然传话,让二人进去。 冯保和陈洪忙依言,在进殿前陈洪却忽然加快脚步,抢了前面的位置。冯保跟在他后面,心中有不屑,也懒得和他计较。 等二人都进了殿,冲着皇上行过叩拜礼后,除李芳外的其他内侍宫女都很自觉的退了出去,轻轻的关上了门。 这会子,殿中倒没有旁人了。 他两却依旧跪着,皇上并没有发话让他二人起来。 冯保低着头,神色有些紧张,心想这么跪着也好,自己也不用费力掩藏表情。 这时终于听皇上开口,却是先问的昨晚的事:“李芳刚才都跟朕说了,你昨晚去东厂了?” “是。”冯保也不隐瞒,他一听皇上这问,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心想原来是为了昨晚的事,自己早有准备。早知是此他也不必如此紧张,还当真担心陈洪翻出什么花样来。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就这么完了,很快皇上又开口问:“你贸然出宫,用的可是内使的银牌?” 冯保略觉心惊,内使和内侍不同,内侍是只在宫里伺候皇上的,而内使便是奉命去传达皇上诏令的内监。而这内使银牌也不是什么人都有,只有司礼监的秉笔,而且还要经常替皇上出宫传旨的才能留下一块,他那块内使银牌还是先帝在时赐的,只是皇上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内使银牌除去宣旨传诏外不能擅用,否则便有不敬之嫌,其实以冯保的身份,光凭牙牌也可以出宫,于是便回答:“内使银牌奴婢如何敢擅用,自是用的自己的牙牌。” “真的是自己的?”皇上又问。 只是这么一来,冯保就真的一点也听不明白了。既然不明白,还是不要轻易的回答是或不是,于是道:“奴婢愚钝,奴婢的牙牌自然是奴婢的。” 他回答的讨巧,只是朱载垕神色如常,却也并没有多计较什么,忘了陈洪一言,本想用眼神示意,却见他和冯保一并都低着头,不免叫了声他的名字。 陈洪闻言忙道了声“是”,却依旧不抬头。 朱载垕无奈,只能道:“既然事情是你揭发的,那就由你来给他说吧。” “是。”陈洪忙一言,看向冯保,不管他是否抬头,便道,“冯公公在宫中多年,又是个难得一见的聪明人,自然知道这伪造内监牙牌是何等的罪过。” 冯保听这话,脑海中顿时想起他丢了的那块内官监的牙牌,抬头看陈洪,顿时明白了什么。然而他却不点名,而是试探的道:“陈公公这话是何意?既是在皇上面前,又何必再卖什么关子,有话不妨直说。”(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京察(五) “好,我直说便是。”有皇上在,陈洪也大着胆子,“冯公公近日可掉了什么东西?譬如一块内官监的牙牌。” 他说完抬头望向皇上,皇上又转头望向李芳。李芳忙将御案上的那块牙牌拿了过去,也不递给冯保,只用右手捧着让冯保看。 冯保一看便知是自己的那块,心想果然是被陈洪给拿了。 不过他却不动声色,又看了好一会儿,才又对陈洪道:“这牙牌并非是我的,陈公公何来掉了一说?” “你还不承认?这个明明是从......”陈洪一时语塞,总不能这么大庭广众的说自己进了冯保的屋拿了这东西。其实那日他也是恰好路过,但见房门没锁上,就忍不住推门进去看看,却不曾想在桌子上发现了这块牙牌,而且还不是冯保的。宫中内监的牙牌都有定制,这块牌子上的名字显然不是冯保,陈洪私下里去内官监打听过,内官监里的确有这么个人,可却并没听闻他牙牌不见了的消息。 陈洪也没有多闻,不想就此打草惊蛇,因为事情已再明白不过了,自己手中的这块牌子定是冯保让人伪造的。伪造宫中内监牙牌,那可是死罪,陈洪正愁没机会拉下冯保,眼见着机会就来了。 不过陈洪也不是个轻举妄动之人,即便要揭发冯保,也要找一个恰当的时候。恰好昨晚冯保留宿在东厂,陈洪便知是自己的机会来了,因此今日起了个大早,等皇上起来便立刻来禀报此事。 原本按规矩,这件事也该让李芳先知道。只是他知李芳的脾气,是断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而生气的,所以也没在意,直接来向皇上禀报了此事。 朱载垕闻言也诧异,却也不明白冯保为何要这么做。他若要出宫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即便不能随便用内使的银牌,可光凭他自己的牙牌,想必也没人敢拦着。既然如此,他又何须做出伪造内监牙牌这样多此一举的事呢?朱载垕心想,或许这其中有什么隐衷。只是若这件事是真的,那还当真有些不好收场。 朱载垕想到此,便有些为难了,陈洪却极力要求彻查此事。朱载垕无奈,也只能先让李芳过来。李芳来后,朱载垕又让陈洪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同李芳说了一遍,然后问李芳冯保在哪儿? 李芳犹豫了很久,冯保昨夜虽是在东厂,但想来这个时候也应该回来了。李芳不便开口,昨晚的事还是让冯保自己回来和皇上解释,所以李芳回答:“奴婢也不知他现在在何处,只是皇上若要找,奴婢便立刻去寻他来面圣。” 朱载垕点了点头。 李芳刚要退下,陈洪却忽然请了,要和李芳一起去。 还不等李芳说话,朱载垕便点头同意了。这在他眼里,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却不曾想,自己的这一举动倒让李芳心里十分为难。 李芳就是再笨,也知陈洪和冯保之间的暗斗。原本他心里对冯保的好感更多,加上上次礼部的事,皇上虽没把他给说出来,但毕竟是他食言,本答应冯保不告诉皇上,最后却还是说了,还险些害得冯保见罪于皇上。这些冯保虽不知,但他心里的愧疚却不减,今日陈洪不知从哪儿弄来块牌子想大做文章,他此刻去找冯保,见着还能提醒几句,若是陈洪跟着去了,他倒当真什么话也不方便说了。于是也只能和陈洪一去先去了司礼监时,陈洪便要去冯保的住处寻。 李芳本想着冯保多半是没回来,所以便想和陈洪先分道扬镳,让陈洪去冯保的住处看看,自己再安排人手去别的地方找找。实际上是想等陈洪走了,再好吩咐人去东厂给冯保传信。 只是陈洪才刚一出去没多久,估摸着刚到门口,他的喊声便传了进来。李芳忙带着人出去看,便见着冯保和陈洪在司礼监大门前的空地上扭打成一团。李芳吓了一跳,这还了得,忙让人分开。 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 此刻陈洪一时想不出更好的理由,索性编了个谎:“这是前几日我见冯公公掉下的。” “你既说是捡的,那请问又是在何时何地?” 这几日冯保在宫里的行程他是十分清楚的,因此便随意挑了个时间地点,心想冯保当真去过这几个地方,即便想抵赖也赖不掉。 冯保听了他的话却神色自若,如实道:“陈公公说的地方我倒当真去过,只是却没见着陈公公。” “这事可由不得你抵赖,这东西可是你的。”陈洪说完也不再同他多讲,而是转而对皇上道,“还请皇上圣裁。” 朱载垕看在眼里,一时也无法定夺。这东西是否真的是冯保的还不确定,更不用说罚与不罚了。他心里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的,所以犹豫了一下,对陈洪道:“你们二人都是片面之词,可还有别的证据。” 冯保见陈洪正要开口,忙抢先道:“皇上,奴婢有一事要禀明。”他知陈洪今日既来,就一定会有十足的准备,自然也可能会伪造别的证据。与其等他说了自己再来辩驳,倒不如先发制人。 陈洪也不知他要说什么,见皇上也点头让他说,于是就没有插话。 冯保道:“回皇上的话,奴婢刚才说的是实话,这块牙牌并非是奴婢的,只是却的确曾在奴婢手里。奴婢也是偶然拾得,只是因为事忙而一直没空归还。”他瞥了陈洪一眼,意味深长道:“只是奴婢也不明白,这块牙牌怎么会又到了陈公公手中。原本奴婢是放在屋子里的,这几日本也想归还,却因忽然寻不得了,还觉得纳闷。” 陈洪闻言忙分辨:“皇上,切不可听信他一面之词。奴婢也不敢随便冤枉人,牙牌都是特制的,上面不光有职位还有姓名。奴婢在来禀报给皇上之前,也曾事先去内官监打探过,的确有牌子上写的这个人,只是他的牌子却并没有丢。如此便可见是冯保私自伪造内监牙牌,并非是捡的这样的托词。皇上若不信,可召内官监掌印来一问便可。” 朱载垕听他这么说,却也不急着传召,而是先问李芳:“你可知情?” 李芳如实回答:“事出突然,奴婢也不清楚真假。” 朱载垕又沉默了一下,始终还是没有决定究竟让不让人去传。但想陈洪既这么说了,又让自己传召,想来这件事不会有假,自己召不召恐怕都一样。他望向冯保,见他一脸淡然,不禁问:“你可有什么要说?” 谁知冯保却道:“回皇上的话,奴婢和陈公公在司礼监公事这么久,自然相信陈公公不会欺瞒皇上,所以奴婢相信陈公公刚才的话。只是这牙牌的确是奴婢捡的,至于为何会像陈公公说的那样,奴婢也不知情。”为今之计,也只有咬定不知情,才可能说得通了。 冯保并不急,因为他很清楚,再过不了多久,言官们弹劾高拱的奏疏就会送上,到时候皇上恐怕也没心思在意这细枝末节的事。高拱倒台,陈洪也得意不了多久,所以自己只要拖得过一时,相信他们就兴不起什么风浪来。 只是陈洪如何肯这么轻易放过他,还不等皇上开口,忙又道:“皇上明鉴,冯公公这样的说法毫无证据,未免太空口无凭了。若真是冤枉,只要冯公公能拿出证据来,奴婢甘愿受罚。” 朱载垕顿时为难了,陈洪态度坚决,冯保却真拿不出什么证据,自己倒当真不好处置。他不禁转头问李芳:“你是司礼监的掌印,这件事你怎么看?” 李芳更是拿不定主意,只是皇上问了也不能不回,想了想道:“奴婢觉得,这件事事实如何暂且不明,所以一时倒也无法抉择。” “皇上,奴婢也有人证,可证明这牙牌的确是冯保有意伪造的,请皇上传司礼监秉笔万......”他刚一说到这里,殿外忽然有人进来通传,陈洪也只好先停了下来。 原来是李贵妃在外面求见。 冯保略微松了口气,心想这李贵妃倒当真来得是时候,不然陈洪有备而来,恐怕真的会被他弄成个证据确凿。如此一来,也好给自己一点时间缓缓,以便好好想个法子应对。 朱载垕也和冯保一样,觉得贵妃来得恰是时候,便忙召见。 陈洪也只能先缓缓,将要说的话先压着。 冯保倒没怎么留心贵妃来所谓何事,只是一心想着陈洪这一关要怎么说得过去,因此贵妃进来也没怎么留意,只是低着头想着对策。他和陈洪本就一并跪在地上,现下也不用再朝着贵妃跪拜行礼,就这么跪着即可。 李贵妃也是照规矩先向皇上行礼,李贵妃的声音冯保是再熟悉不过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却也听到了阿绣拜见皇上的声音。 这么一来冯保就不禁诧异了,阿绣虽是李贵妃身边的宫女,但通常都是在乾清宫外等着,很少会陪着贵妃进来。他不敢擅自抬头,只能用目光瞥着一旁,果然见贵妃不是一个人进来的。 皇上亲自过来扶李贵妃起来:“你怎么来了?” “妾身有话和皇上说。” 朱载垕瞥了跪在地上的陈洪和冯保一眼,还有同样跪在一旁的阿绣。朱载垕先是让阿绣起来,再对冯保和陈洪说:“你们先在外面等着,朕有话和贵妃说。” 陈洪不开口,显然是有些不情愿了。他也很清楚,恐怕这么一打断,这件事要成就难了。然而却听冯保立刻答应了声“是”,便要起身退出去。自己也只能跟着应了声“是”,有些不情愿的缓缓起身。 冯保心想正好,皇上和贵妃的话恐怕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了,说不定一会儿还不等皇上再见他们,言官的弹劾就送进宫了。 然而他刚一站起来,陈洪正起到一半,却忽然听李贵妃道:“不必了,妾身来正是为了冯公公的事,还请皇上不要叫他们出去。” 冯保有些不明白了,自己的事?自己可不记得今日和李贵妃有什么事。 朱载垕听她这么说,虽有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让李芳搬来张凳子,自己回御案旁坐下,见李贵妃也做好了,这才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 李彩凤并不急着先说话,目光落在李芳手中,看到了那块内官监的牙牌。如今她也识得些简单的字,比如这牙牌正面“内官监”的“内”字。何况这牌子经过她手,她也再熟悉不过了。但却还是抬手指了指李芳手中的牌子,对皇上道:“皇上,妾身可看看这块牌子吗?” 朱载垕虽不明白她为何要看,但还是点了点头。 李芳看到皇上脸色,忙双手将牙牌递给贵妃。 李彩凤接过,果然就是那日冯保给自己的那块,正面是“内官监”,背面是写着姓名身份的小字。那日她不识得这正面的三个字,还闹了笑话,因此对这块牌子映像很深。看来事情果然和阿绣说得一样,她想到这里,又将牙牌重新交还给李芳,心里也顿时有底了,问皇上:“妾身多嘴一句,敢问皇上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事儿让她知道也无妨,朱载垕看了李芳一眼。 李芳会意,点了下头,忙将事情的经过同贵妃说了一遍。 李彩凤听闻此事神色微变,却还是耐着性子等着李芳说完了才立刻起身,朝着皇上重新跪下,道:“皇上,这件事不能怪冯公公,都是妾身不好。” 见主子跪下,阿绣也跟着跪了下来。 冯保心知李贵妃是认得这块牙牌的,原本有李贵妃帮他说话,他若想脱罪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李贵妃毕竟是长哥的生母,陈洪或多或少也会给她几分面子,自然也不会反驳她的话。只是如今李贵妃这么贸然开口,冯保非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倒更为她担心起来。心里不禁责怪,她没当上皇后,如今若这么贸然帮自己说话,保不准会得罪高拱。 自己倒无妨,有徐阶护着,可是她一个妇人,如何能参与到这朝政的争端之中呢?想到此冯保忙道:“皇上,贵妃感念奴婢伺候长哥辛劳,因此才想帮着奴婢说话。还请皇上明鉴,此事与贵妃无关,都是奴婢和陈公公之间的误会。” 然而李彩凤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更急了:“皇上,妾身如何敢欺瞒?还不是前次......”停顿了一下,声音顿时低了一些:“皇上忘了,上次妾身。”她话只到此,说得隐晦,但心知皇上定会明白。 果然朱载垕闻言诧异,很快明白了过来,望向冯保:“当真?这块牌子是那次?” 既然贵妃都已经把话说了,冯保直起身子点头:“奴婢知罪。”说完顿时又叩下。 然而他话音一落,李彩凤却忙开口为他解释:“怪不得他,皇上,都是妾身的嘱咐,他才不敢乱说的。都是妾身不好,后来也没寻着时日将此事告诉皇上。不过妾身以为皇上是知道的,这件事旁人如何能知晓?” 陈洪在一旁听得莫名,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就是李贵妃是在极力为冯保开脱。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得不说话了:“娘娘何必这么急着为冯公公开脱,皇上英明,自然明白,娘娘是长哥的生母,又何必要亲自涉嫌呢?何况奴婢也不是冤枉冯公公,奴婢有人证物证,皇上若要知道,随时都可以传召。” “人证物证?”李彩凤望向他,顿时说话也不客气了,“那敢问陈公公一句,陈公公这么说,是不相信我刚才的话,觉得我是在为一个奴婢而欺瞒皇上了?” “奴婢不敢。” “你既不敢刚才又为何要那么说?” “奴婢......”陈洪一时语塞,但听贵妃的语气,是真的怒了,心里不免有几分顾忌。 朱载垕见此,也知这件事不能这么闹下去,出言劝解:“好了,你又何须和奴婢计较,何况也怪不得陈洪,他也不知情。” 皇上开口,李彩凤也不再同陈洪多言,只是问皇上:“那么皇上呢?旁人不知情倒无妨,可皇上是知道的,妾身真心在意的是皇上是否信得过妾身。”她说到最后,眼中有委屈,就这么望着皇上。 朱载垕见她神色,也不禁心软,柔声道:“朕如何会不信你。”望向陈洪:“既然贵妃都说了,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陈洪心有不甘,咬了咬牙,终道:“主子和娘娘发话,奴婢自然不敢不听。只是奴婢还请娘娘能给奴婢一个明白,为何冯公公会有这内官监的牙牌?” 李彩凤闻言气自不打一处来,心想皇上都发话了,这个奴婢还穷追猛打。只是上次的事又不便说,自己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一时间左右为难。然而就在她还没想出办法的时候,忽然阿绣又跪了下来:“皇上恕罪。” 众人的目光顿时又落在了阿绣身上。 阿绣忙又道:“其实这件事都是因奴婢而起,主子也是为了护着奴婢。” 朱载垕虽不明白她为何会开口,但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她的说法:“何出此言?” “这块牌子其实是奴婢捡的,只是奴婢和宫里的内监不熟,因此才想让冯公公帮着还回去。只是不曾想竟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所以是奴婢求着娘娘带奴婢来将事情解释清楚。” 然而陈洪却道:“姑娘说是你捡的就是你捡的?口说无凭。” “我自然有凭证,可证明这牙牌和他无关。”阿绣停顿了一下,又对皇上贵妃道,“奴婢托冯公公将这牙牌还回去时,不慎将自己的腰牌掉在了冯公公那里,也是冯公公后来告诉奴婢的,原本今日奴婢也想着去拿的,只是去了却不想竟听到此事,因此才忙去向娘娘求情。”她瞥了冯保一眼,“皇上若不信,可搜一搜,想来冯公公知今日要还奴婢,也定是带在身上的。” 冯保刚才开始就觉得有些疑惑不解,听阿绣的话,似乎来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只是她是如何知道的呢?还有,自己的确是捡到了她的腰牌,只是她没道理会先知道此事,当真让人费解。 只是冯保没有多想,他见皇上点头,看样子是同意了。阿绣的腰牌他刚才的确是随手带在身上,便不等李芳过来就自行拿了出来。 李芳接过,双手呈递给皇上,皇上看完拿给他,他又递给贵妃。贵妃同样看完,最后他才递给陈洪和阿绣。 陈洪看完脸色一沉,阿绣最后一个看,看完了忙道:“皇上也看到了,的确是奴婢的腰牌,说明奴婢所言不虚。” 朱载垕点了点头,心想阿绣拦下来了也好,总比说出事实的好。李彩凤也同样这么想,阿绣虽然做事有些莽撞,但这次倒当真是帮了她和皇上一个大忙。 冯保心中却有无奈,除了疑惑不解外,也觉得她这么做实在冲动。贵妃是主子,即便和陈洪、高拱为敌,他们二人也不会做得太过。 只是阿绣只是一个奴婢,恐怕今后在宫里......他想了想,也只能自己今后能护就护了,她这么开口虽是为了贵妃,但也算是帮了自己。 朱载垕开口,对陈洪道:“这下子事情都清楚了吧,只是误会而已。”他拿起御案上内官监的那块牙牌:“事情既由此起,那这块牌子也留不得了。”说完递给李芳,李芳双手接过,紧紧握在手里,听皇上刚才的意思,是要将这牌子毁了。 皇上既开口陈洪也不得不听了,何况现在冯保有人证,自己也占不得一点好处。他不禁用目光瞥向跪在身旁阿绣,贵妃就算了,这个丫头才进宫多久,也帮着冯保说话。既然如此,也要给她一个教训。于是他先忍辱向冯保赔罪,接着又向皇上贵妃谢罪。(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京察(六) 冯保虽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他既然当众道歉,自己语气也跟着客气起来:“陈公公也是为宫里为皇上着想,无妨。” 朱载垕也不和陈洪多计较,只是顺带提点了一句:“这次就算了,今后遇到这样的事断不可莽撞,否则即便你为朕着想,朕也不得不罚你了。” 陈洪连声应“是”,然而却话锋一转,道:“只是奴婢还有一个疑问,这牌子虽不是冯公公的,但却是伪造无疑,所以姑娘既说是捡的,但却也逃不了干系。” 李彩凤听陈洪如此说,心中更有气,此人不信她就是,还不放过阿绣,当真是可恶。只是她刚想开口,却听阿绣对皇上道:“这件事是奴婢的疏忽,皇上只要不怪娘娘和冯公公就好,皇上要怎么处置,奴婢都认罚。” 没想到她主动认罚,这道让陈洪一下子不知还说什么了。 朱载垕想了想这也是最好的结果,否则陈洪也不会罢休。见李贵妃要开口劝,忙冲她使了个眼色,对阿绣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阿绣是贵妃身边的人,只是此事非要有个交代,那便罚俸两月小惩大戒吧。” 李彩凤听皇上这么说,顿时也冷静了下来,罚俸倒不打紧,大不了自己再多赏赐给她补回来,只要别伤着阿绣就好。 冯保闻言也松了口气,似乎是害怕陈洪再说什么,忙叩头道:“皇上英明。” 阿绣也跟着道:“多谢皇上,奴婢愿领罚。” 陈洪不说话了,但脸色却是低沉着的。其实冯保的担心也是多余,陈洪也不是个不明白事儿的人,皇上既让步如此,他若再说,恐怕会激怒皇上,所以他也不是个笨人,不会做这得不偿失的事。于是虽不说话,到也算是默认了皇上的处置。 冯保看着陈洪,心中不由得冷哼,想来言官们的弹劾也差不多在路上了,他倒真想看看一会儿陈洪知道此事的表情。 只是现在,皇上却让他们先退下,皇上有话和贵妃说。 不光冯保,其余人全都退了出来,就连李芳也不例外。 阿绣出了乾清宫,跟着冯保走下石陛,忍不住回望一眼,见宫门关上了,这才拍了拍胸口,长长的松了口气:“刚才可吓死我了。” 冯保却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只是道:“我先送你回去。” 阿绣闻言不禁笑了起来,脚步也跟着停下:“怎么这么好?是要为刚才的事谢我吗?” 冯保不说话,只是一个人走在前面,根本不管阿绣是否跟上。 “喂,你等等。”阿绣一跺脚便追了上去,跑得急了,拽着冯保的手臂才停了下来。 冯保眉头一皱,顿时抽回了手:“你站好了。” 阿绣听他态度忽然如此,又见他皱着眉。心想自己可是才帮了他,怎么就这生态度,不由得赌气甩开他的手臂,站稳了身子:“哼,站好就站好。” 冯保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点过了,沉默了一下,语气也顿时变得缓和起来,先是朝着她道谢:“刚才的事多谢姑娘了。” “算你还有点良心。”阿绣面色微缓和,却忽然一下又皱起了眉,“你怎么还叫我姑娘?” 冯保尴尬一笑,勉强着试探叫了声“阿绣”,才见她笑了起来,这才终于又松了口气。他见这儿离乾清宫不远,说起话来也不方便,何况他还有事想要单独向阿绣问个清楚,所以又道:“皇上这边随时都有可能传唤,还是先让我送你回去吧。” “你若有御前的事忙不开,不如我自己回去便是,反正这乾清宫到永宁宫的路我也认得。” 不过冯保如何肯,自然是道:“还是我亲自送你安心些。” 阿绣一笑,显然心情比刚才好多了。说了句“那走吧”,便和冯保并肩而行。 路上,冯保有意和她闲聊,聊着聊着便又有意将话题扯到了自己疑惑的两个问题上。一是阿绣在来乾清宫时已知道了自己和陈洪的事,二是阿绣如何知道她的腰牌在自己身上。 阿绣闻言一笑,不回答却问:“你当真想知道?” “还请姑娘赐教。” “你叫我什么?” 冯保皱眉,心想她为何总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不过也罢,自己改个口就是,下次留意一些便好,女人家的事真是麻烦。于是又重说了一遍,这次有意省去了称呼:“还请赐教。” 阿绣见他为难却笑得更开心了:“好了,我不逗你了。因为来之前去了趟司礼监,本是想去找你的,谁知听说你在乾清宫,然后又听说了你和陈洪的事。”她一“哼”:“这个陈洪也不是什么好人,这牌子明明是你为让主子进宫去见皇上才弄来的,他竞抓着这个把柄生事。” 好人?冯保闻言心里苦笑,他可不自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看着阿绣是真心为自己不平,不禁道:“好了阿绣,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刚才的确莽撞,还好皇上没有重罚,不过今后要避着些陈洪,你毕竟是贵妃身边的人,只要懂得避忌,陈洪也不会对你如何。” “怕他做什么?”阿绣却不以为然,“我就不信在宫里他还敢如何?何况还有皇上和贵妃主子,不行不是还有你吗?” “我?”冯保心中叫苦,果然阿绣还是那个性子,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还不知自己今日的行为可能种下的祸根。 “怎么不是你,即便我真的因此得罪了陈洪,也是为了你,你可不能不管。” 冯保一叹,心想也算是自己摊上了:“好吧,今后若真有什么,你随时来找我就是。” “真的?” 冯保不知她在高兴什么,只点了点头。 阿绣见他点头,却更高兴了:“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 冯保闻言更无奈,的确是十足的小女儿家气,自己既答应了,如何会对一个小女子食言呢?但他却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便转移了话题,问:“你怎么会来司礼监找我?早些时候不是已经来过吗?” “我是回来找东西的。”阿绣掩嘴偷笑,“你不在我就只能去司礼监了,难道不是吗?” 是倒是,只是冯保还是不明白她在笑什么,不经意间眉头又皱到了一起。想了想,问:“可是为了腰牌?” “丢了东西自然是要来找回的。”阿绣低头看了腰上挂着的牌子,刚才走时皇上已让李芳交还给她。 如此一来事情倒也说得通了,只是冯保仍有疑惑,即便阿绣知道腰牌掉了,但又如何能绝对确定是自己捡了去?刚才她在皇上面前那样说,显然是早就知道了此事,不光如此,还知道自己将腰牌带在了身上。 然而当冯保再问及于此时,阿绣却只笑着回答:“我猜的。” 这样的说法自然不能让冯保信服,不过这件事也大致清楚了,这些小地方阿绣既有意隐瞒,自己也不便多问。眼见着永宁宫也到了,也不再多问,同她告别,自己也转身便回乾清宫了。 冯保没有回头,不知阿绣是看着他离开的。几次开口似乎想叫住他,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最后只能一跺脚,回了宫。 阿绣一整日都想着这件事,始终闷闷不乐,做起事来也心不在焉,险些打破了一个五彩瓷瓶。她回宫不久李贵妃也回来了,原本李贵妃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见她毛手毛脚的,也不禁叫她到面前,遣走了其他宫人,才问:“你今日是怎么了?” “奴婢没怎么。”阿绣低着头,双手却搅着上袄的下摆,又似自言自语般的低声重复了一句,“没怎么......” 李彩凤见她如此,心知定然有事,只是女人生来敏锐的直觉让她隐约意识到什么。不知怎么的竟心生不悦,不禁皱眉,问:“你今日一早去哪儿了?” “奴婢......奴婢没去哪儿。” “还不老实吗?你是不是去找冯保了?” 阿绣不曾想被贵妃道破了心思,忙跪地,却也不说话。 李彩凤见她如此反应,心知这事儿多半是真的了。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糊涂!你知不知道,你如此只会害了他?” “我是在帮他。”阿绣低头,嘀咕着,“陈洪我都不怕。” “不怕?那是你不知道厉害。” 阿绣抬头看了她一眼:“今日主子不也是不怕,在帮他吗?” “那是因为......”李彩凤一时语塞,心想算了,反正她是钻进这牛角尖里去了,自己再怎么给她解释她也听不进去,于是道,“我也不怕给你说句实话,钧儿虽还没被册立,但也是长子,册立是早晚的事。我是他的生母,他们也不敢如何,可你却不同,他们要对付你还不容易吗?不过今日那陈洪的确无礼,竟敢这么同我说话,想来也是毫不把我放在心里。” 阿绣闻言忙道:“奴婢又何尝不是见着陈洪无礼,也想为主子出一口气。” 李彩凤心中一软,便让她起来:“你的心思是不假,只是宫里不同于王府,这些个人的心思,岂是你想的这么简单?你这性子要改改,否则今后在宫中定会吃大亏。” 阿绣也点了点头,心知贵妃是为自己好:“奴婢知道了。” 李彩凤的语气也渐渐缓和:“你的腰牌怎么会在冯保那里?” “奴婢今日落下了,原本也是想回去寻的。” “那你如何知道在冯保身上?” “奴婢......”阿绣顿时又开始说话吞吐起来。 李彩凤的眉头又渐渐皱起:“说实话吧。” “奴婢......奴婢见着了。”阿绣将头低得很低,下巴几乎已压在了领口上,却不再说了。 只是即便她不说,李彩凤心里也大致猜到了,这样的话要她亲自说出口,的确是不容易。索性由自己来问,于是道:“你在我身边那么久,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吗?虽然说话是有些毛躁,但也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何况是腰牌那么重要的东西,你如何会轻易落下?” 阿绣不回答,却显然有些心虚。 李彩凤沉默了一下,又追问:“阿绣,这里没有旁人,你就跟我说句老实话,你是不是故意将腰牌落下的?” 阿绣还是不语,但李彩凤已从她神色上看到了答案,心中顿时又有了一股无名火:“你果然是故意的,是为了再寻机会去找冯保吗?” 阿绣脸色一变,立刻又跪了下来,慌乱焦急的险些哭出来,却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你真是......”李彩凤开口忘言,一时间竟也跟着语塞了。 阿绣听贵妃这般恼了,心里也十分不痛快,却不知该说什么的好,羞恼不已,索性道:“主子别说了,都是奴婢的错,主子责罚奴婢就好。” 李彩凤顿时冷静了下来,也意识到自己何故这般生气。她看阿绣还跪在地上,心中竟生无奈,起身扶她:“好了,我不说了。不过这事儿你也要清楚,朝廷宫中争斗的那么厉害,都是他们男人的事。不光是冯保,皇上又何尝容易,你既不希望他有事,定要懂得把握分寸,切莫害人害己啊。” “奴婢明白。”阿绣低下头,心中有一丝失落。但见贵妃如此对她,也不禁感激,“奴婢会听主子的,定不会再生出乱子。” “你明白就好。”李彩凤又一叹,“司礼监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今后还是少沾染。” 阿绣不答,贵妃明面上让他不去司礼监,实际上却是让她不要去另一个地方。 李彩凤又沉默着等了等,见她还是不回答,心中一软,也不忍心就这么逼她,于是道:“没有司礼监不是还有永宁宫吗?在自己的地方见总比其他地方好,何况我也还可以护着,省得别有用心之人拿此作话柄。” 阿绣一听感激,面露喜色:“多谢主子,奴婢一定听主子的。” 李彩凤见她是真心欢喜,但一想到今后可能发生的事,也由不得担心了。只是她一叹,却听阿绣又忽然问:“主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奴婢还以为皇上至少会留主子用过午膳。” 说起此事,李彩凤心中也有疑惑。其实原本皇上也是有意让自己留下的,自己从前刚入王府时也曾在书房伺候过。对皇上的习惯还是有了解,伺候笔墨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忽然有奏疏送入,是由李芳呈递进来的。只是李芳进来时语气吞吐,目光也有闪烁,以她的了解,李芳可是个直爽的人。如此便让她好奇,忍不住猜想究竟是何事。 果然皇上看了李芳呈递上来的东西也脸色一沉,原本已说好让她留下,却忽然让她先回宫。 李彩凤虽没有多问,但也意识到定是有什么不小的事发生了。所以也只能行礼告退,路上却不免担心究竟有何事发生?皇上刚登极,便因诸事烦闷,经常连夜还要和李芳商量着处理政事,每日还要上朝。虽说这皇上是天底下最大的,但如此一来日子倒不如从前在王府时过得清闲了。看着皇上如此操劳,她也为皇上的身子担心,盼望着可别又出了什么事让皇上焦头烂额才好。 想到此,她对阿绣说:“皇上有政务要处理,我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不便久留。钧儿呢?方才走时还瞧见他的,怎么这会儿就不见了影子?” 贵妃这么一问,阿绣才想起,刚才回来的确没见着长哥。便忙找今早伺候长哥的几个奴婢内侍询问,得到的消息却是刚才贵妃一走,皇后身边的月兰又来将长哥带走了。 阿绣知道了此事,忙回去回了贵妃的话。见贵妃虽不说话,但脸上却也没有高兴的神色。 阿绣的不悦自是写在脸上:“皇后也真是的,好像专挑着贵妃不在一般。” “只是碰巧罢了,你可不许多嘴。” “不说就不说。”阿绣嘀咕着,“只是每次都碰巧,未免也太巧了吧,贵妃今日不是说了要带着长哥去御花园里玩的吗?想来刚才皇后宫里来人,那几个伺候长哥的宫人也没有说清楚,要不奴婢这就过去告诉实情,把长哥给要回来?” 李彩凤沉默了一下,再开口却摇了摇头:“算了,钧儿若不喜欢也不会跟着去。既然钧儿开心,就让他待在那里吧,否则我若强行拉他回来,恐怕他也玩不高兴。” 贵妃既这么说,阿绣也只能应允了。也不想再惹贵妃不悦,便不再提此事。(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相抵(一) 冯保送过阿绣从永宁宫回来,路上老远便撞见了贵妃的辇轿。他见贵妃就这么回来了,未免也太快了一些,心想定是言官们弹劾高拱的奏疏已递了上来,因此皇上才让她先回宫。想到此,冯保便更急着想要去乾清宫了解情况了。 这原本应该迎上去问安的,今日李贵妃那么帮自己说话,冯保也还没来得及感激。只是他心里现在一直揣着乾清宫的事,也知此刻不是时候,因此便绕了路避开了李贵妃的辇轿,心想着只能明日再抽时间去谢了。 冯保到乾清宫时,老远便见着陈洪在门口。 冯保从他身边而过,也不想理他,便要直接进去请见,谁知陈洪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冯公公这是要去干什么?” 冯保抽回手,神色如常:“陈公公如此体察圣意,难道连这都看不出来吗?我自是要去求见皇上的。” “诶,等等,冯公公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皇上在里面看奏疏呢,只有李爷一个人在里面,你这会儿进去,恐怕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多谢陈公公提醒。”冯保想他既如此说,自己也索性试探试探皇上口风,于是问,“今日内阁的奏疏已经送上来了吗?倒是比往日要早上许多。” “难道这奏疏就一定是内阁的吗?” “陈公公的意思是?” “冯公公心里清楚,为何要明知故问呢?” 二人俱是沉默,陈洪既如此说了,想来这个时候也进去不得。冯保心想,高拱毕竟是皇上的先生,言官们这么集体交章弹劾,皇上又岂有不怒的道理?自己还是先避一避锋芒的好。 他如此一想,便索性和陈洪并肩站在了外面。 陈洪见他已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了,不禁又同他说起话来:“冯公公,你猜猜这今日被弹劾的又会是谁?” 冯保微微一笑,却也不转头望向他:“陈公公以为呢?” 陈洪也同样微笑,却不说话了。他刚才本同李芳一并回司礼监,这几道交章弹劾的奏疏就送来了。李芳不敢先看,便要先送到乾清宫给皇上,自己也主动请了跟着去。路上他趁李芳不备,偷偷将欧阳一敬的奏疏翻开看了一点。他也只看了前面的一两句,看到欧阳一敬是来弹劾徐阶的,也就将奏疏合上不再往后看了。心中却想,早就听闻过这欧阳一敬的名声,那可是言官中的阎王,被他弹劾过的几乎全都罢免。 刚才因为偷看的匆忙,他也没怎么留意这欧阳一敬弹劾徐阶的理由。他不是不清楚徐阶私底下在帮着冯保,所以不论这理由是什么,只要他弹劾的是徐阶,也可顺带打压冯保的气焰。 何况今日联合交章弹劾的并非欧阳一敬一人,这些个言官做事向来是一条心的。既然能选择今早一并上疏,想来这内容也大致无异吧。陈洪想到此便觉兴奋,心想定是高拱有意安排,否则徐阶平日里素来待人和善,再加上位居首辅,言官们如何又会想到来弹劾他?他此刻有意提醒冯保不让他进去,并非好意,而是这个时候皇上说不定真的会见了冯保,到时他一帮徐阶说话,这言官的弹劾不都就白费了吗?高拱虽没有提前招呼过自己,但他既有此安排,自己也应该帮衬着才是。 陈洪越想越得意,刚才那牙牌的事让冯保逃过一劫,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徐阶一旦受打压,冯保就没了靠山,看他今后还如何来同自己争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至于李芳,陈洪至始至终都没怎么放在眼里。 上次不过是机缘巧合,因此才让他做了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李芳性子直正,遇事也没多少主意,否则轮到谁也不会轮到他。陈洪这么想,倒忽略了皇上的那层,因此也没有想到李芳之所以坐上这个掌印的位置,很大程度上可能是皇上的心意。 冯保瞥见陈洪面有得意,虽不知他在得意什么,但想来这弹劾的奏疏他是没看的,否则若是让他知道这么多言官联名弹劾高拱,恐怕就怎么也笑不出来了。他念及此心中更不屑,只想着等一会儿消息公布之后,再来看陈洪的脸色。所以他也不再和陈洪多说什么,二人便静静的候在门外。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李芳出来了。 二人忙迎上去,冯保先问:“李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洪听他问了也不开口了,只等着李芳回答。 然而李芳却焦急的要赶着离开,根本没功夫同他们细说,因此只是道:“皇上命我去传召,急得很,现在来不及多说。”李芳说这话时脚步也没有停下来。 冯保和陈洪本是跟着他走的,只是一听这话,便又都相继停下了脚步。 李芳也不再说,头也不回就离开了,看样子当真是着急。 李芳着急就是皇上着急,所以冯保陈洪对视一眼,又相继望向李芳的背影。等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后,陈洪才先问:“冯公公,你觉得李爷这是去哪儿?” 冯保回答:“自然是去传召了。” “这我知道,这是难道冯公公不好奇,皇上此刻要传的是什么召,或许皇上此刻又要召见的究竟是谁呢?” 冯保听着他的话似别有深意,但却不愿多想,只是道:“李爷既没说,皇上的心思我们如何能知道?” 陈洪一笑,却又不再说话。他心中已料想,皇上现在这么急着传召,不是去召徐阶是谁。想来也是这么多言官弹劾,皇上一时间也没了办法,只能召徐阶来问问,看他怎么办。通常这样的事下来,最好的结果便是徐阶自行上疏,呈请辞官回乡,如此一来才能平息这一场纷争。虽不知言官为何会集体弹劾首辅,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就是皇上心里一直很看重高拱,若没有徐阶,这首辅的位置定然是高拱的了,那么自己再想坐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到时谁还会在意冯保,不过是板上鱼肉,任他宰割而已。 冯保心中也如此想,只是他想着皇上此刻召见的并不是徐阶而是高拱。 二人又重新站回了原地,不一会儿,陈洪忽然开口,试探道:“冯公公,你说李爷也没回来,这里面也没个伺候的人,我们是不是应该……” 他话只到此,冯保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道:“陈公公说得不错,不如请陈公公先进去吧。”他并非有意相让,而是很清楚这么多言官弹劾高拱,皇上一时间恐怕也在气头上,此刻谁去都有可能触怒圣颜。 陈洪自然也不傻,只是他想的却是徐阶被弹劾,皇上心里难免有焦躁,否则刚才又怎么会那么急着催李芳去传召。自己说这要进去的话,本也是想让冯保在前面,自己是断然不会往刀刃上撞的,于是道:“冯公公深受皇上信赖,还是请冯公公先进去比较合适。何况谁人不知,这司礼监除了李爷,不就是冯公公你了吗?” 冯保神色微异:“陈公公说笑了,司礼监的秉笔,除了我不是还有陈公公吗?”忽然冲着陈洪微微一笑:“你我既平起平坐,自然是分不得尊卑的。” 陈洪皮笑肉不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继续在外面等着。” “等着。”冯保本也不怎么想进去,反正李芳去找高拱,不过是去内阁而已,很快就会回来。 陈洪虽想进去,但也同样如此想,李芳去内阁找首辅,不到半个时辰就定会回来。 二人又各自不语,沉默的候着,果然没过多久李芳就回来了。隔着老远便看见他身后跟着两个身着圆领红袍的人,却看不清是谁。 冯保只觉得其中一人像高拱,另一个人却不知是谁,等到走近却惊讶的发现是徐阶。不过他转念一想倒也不觉得奇怪了,出了这么大的事,首辅跟着来也没什么稀奇。 陈洪却不怎么明白高拱为何会跟着来了,只是高拱从他身边而过时与他对视了一眼,脸上有怒气,倒是让陈洪顿时有些看不明白了。言官集体弹劾徐阶,高阁老该高兴才是,即便不高兴的那么明显,也不至于动怒啊。然而他虽心有疑惑,却还是不能跟着进去,只能和冯保一起继续在外面候着。 二人就这么又等了近一个半时辰,虽听不清里面的说话声,但也不时可以听见皇上的怒责声,却也听不清内容。 皇上平日里性子是最和善的,很少如此动怒,想来也是真的到了气头上。二人即便都各自以为是对方的靠山出了事,但听闻皇上动怒至此,心里还是不禁有忐忑,也想着这件事也不要闹得收不了场才好。 冯保心中的预感越来越不好,陈洪也同样觉得如此,若真触怒皇上,可谁都没有好果子吃。他想高阁老脾气向来耿直,说话也十分直接,可别又在里面触怒了皇上才好。 二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在门口又站了近半个时辰,这时终于见门开了。徐阶高拱一前一后出来,然而却是高拱走在徐阶的前面,快步走下石陛后忽然转头望向徐阶,当众便斥道:“元辅好心性,这样的事都能忍下来,难怪当初可以趋炎附势在严嵩身边,这点我高拱是断然也学不来的。” 李芳跟在徐阶后面,听到高拱的话也不禁皱眉,忍不住劝了一句:“高阁老,元辅也是为大局着想。高阁老若真有什么话,大可回内阁再和元辅好好商量,何必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 “李公公。”高拱打断他的话,态度依旧不善,“李公公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素来觉得李公公也是个忠直的人,怎么这次也帮着那帮乌鸦说话,分不清黑白了吗?难道是身居高位,就辨不清是非了吗?” 李芳一时语塞,心想自己也是好意,可却不想这高拱说话竟如此不客气。但他素来知道高拱的脾气,又知此刻高拱正在气头上,因此自己还是不说话的好。 然而徐阶却转头对他道:“多谢李公公的好意。”再转头对高拱道:“肃卿,这里是乾清宫,有什么我们回内阁在商量。”他的语气不紧不慢,陈洪看在眼里,心中也不禁暗叹,首辅的定力当真了得。只是这么一来事情就奇怪了,原本是弹劾首辅的事,怎么事情下来首辅反倒跟没事儿人一样,而高阁老却气成那样。 高拱虽气不过,但却也知道这里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也只能暂且压住心底的怒气,冷“哼”一声转头便走。 徐阶也不看他,离开前却是特意先转头与李芳告别。 李芳回礼一拜,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心中更是无奈,叹了口气却也不急着进去,目光落在陈洪和冯保身上,走了过来。 二人见他过来,也都有了精神,不约而同的直起了身子。等他走近,一前一后的称呼了声“李爷”。 李芳点了点头,却问:“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李爷......”冯保刚一开口却顿时被陈洪抢了话,“李爷,我和冯公公也是担心皇上,不知究竟是何事?” 李芳眉头微皱,回望了乾清宫中一眼,宫门还关着,此刻皇上还一个人待在里面。李芳想了想,此时一两句也是说不清楚的了,何况皇上也没授意是否告诉别人,自己还是先进去试探清楚再考虑怎么和他们说吧,于是道:“你们先回司礼监吧,这里的事忙完,我立刻回来。” 他虽没直说什么时候告诉二人,但二人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相互对望了一眼,都点头应是。 李芳也不在外面多耽搁,又进了殿。 冯保和陈洪看着他进去,最后还是冯保先开口,对陈洪道:“陈公公请吧。” 陈洪也不客套,朝着司礼监方向便先行了。 冯保也跟了上来,与他并肩而行。 走了一段距离,陈洪忽然又忍不住开口了:“刚才高阁老的话冯公公也听到了,不知冯公公可想说什么?” 冯保面不改色:“高阁老向来忠直无畏,皇上也曾多番赞许,赞许高阁老是我大明的忠臣。” 陈洪明白他避重就轻,既然这里也没有外人,索性挑明:“冯公公知道我不是想问这个,冯公公何等聪明,当初先帝在时就得以重用,又何须同我卖关子呢?” “陈公公夸赞倒是难得,只是我实在是担当不起,试问能进这司礼监的哪个不是才学出众、聪明过人呢?”然而他话虽如此,却很快又问,“陈公公当真想知道吗?” “冯公公高论,我自是洗耳恭听。” “一点愚见而已。”冯保心想,既然他非要追问,那自己就告诉他便是,反正这件事已闹到皇上那里去了,即便他提前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于是道,“既然如此,那陈公公可要听好了。” 陈洪也不再说话,只等着他说下去。他怀着一种戏谑的心态,想看看冯保会以为是如何。 冯保却没有多想他的心思,却忽然道:“不过在我说之前还请陈公公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讲。” “据我所知今日内阁的奏疏还没有送上,那么皇上现下召两位阁老来究竟是所谓何事,陈公公不会一点也不知情吧。”他想自己既要说可这件事却也要留给陈洪来点名,不然他定会疑心自己是如何知道的,自己刚才去送阿绣回宫的时候陈洪和李芳一并留在乾清宫,所以他断定这件事陈洪并非毫不知情。 陈洪虽不隐瞒,却也不把事情全部说出口,只是道:“我只知道是言官联合交章弹劾,其余的就毫不知情了。” 冯保心想,无论他是否真的毫不知情,只要话说到这里就够了,于是道:“那么陈公公刚才可有看到高阁老的脸色,还有高阁老对首辅的态度。陈公公也算是宫里的老人儿了,自然也是知道的,高阁老虽对皇上忠直,说话也不藏着掖着的,但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至对首辅如此。除非......”他停顿了一下,有意打量着陈洪脸色,意味深长道:“唯有祸及自身,恐怕才会如此失态吧。” 陈洪闻言一下子停下了脚步,转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冯保。 冯保见他神色却已在意料之中,因此也不在意,只是一笑:“陈公公是聪明人,未必想不到这一层。”他故意道:“听闻陈公公与高阁老素来交好,既是同在司礼监当值,我也好心奉劝一句,高阁老素来待人不善,恐怕在朝中已得罪了不少人,所以为自身考虑,陈公公还是懂得避忌的好,否则这城门失火难保不会殃及池鱼啊。” “你胡说什么!分明是......”陈洪险些脱口而出,却也顿时意识到这话不能说,否则不是被冯保抓住了把柄,反告自己偷看奏疏吗? “陈公公何必动气呢,我可是好心为你,你若不肯领情就算了。”他说得淡然,反正此事已成定局,无论陈洪此刻信不信,事实都是如此。 陈洪渐渐平静了下来,也知动怒无益,才道:“冯公公又怎知这被弹劾的不是另有他人呢?” 冯保虽不以为然,但他既这么说了,还是问道:“那么陈公公以为是谁?” 陈洪也不明着回答,而是道:“冯公公好忘性,刚才皇上召见的可不止高阁老一人啊。” “陈公公的意思是首辅了?” “这可是你说的。” 冯保闻言却一笑,也不想再和他计较。心知这话荒诞可笑,自己做的事还不清楚吗?怎么会是首辅。恐怕是这陈洪要大祸临头还浑然不知吧,自己索性也不挑明,就先让他这么以为,得意一下,反正她也得意不了多久,事实如何很快就会明白。 陈洪见冯保不说话,脸上却有笑意,虽不是很明白,但也不想再多说。 二人各自怀揣着心思回到了司礼监,只等着李芳回来。 李芳很快也回来了,回来之前内阁今日奏疏恰好也送到了司礼监,陈洪本想先翻翻,看看今日里面是否还有弹劾首辅的奏本,然而却被冯保阻止:“陈公公,还是等李爷回来再看吧,这规矩可坏不得。” 陈洪只有作罢,内心却已十分不悦。不过心想李爷也要过来拿今日的奏疏,阅过后再呈递给皇上看,想来很快就会过来。所以他也不再和冯保多说,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的等着。 李芳一回司礼监陈洪便迎了过去,冯保也站了起来,却没陈洪那般心急。 陈洪忙追问刚才的事,李芳并不急着回答,而是望见冯保便走了过来,看样子是要对他们一起说。 陈洪也一并跟了过来,只等他开口。 李芳这才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起初和二人知道的无意,果然是言官联合交章弹劾。只是这次李芳说了为首的几个人,陈洪只知道有欧阳一敬,其他人倒没怎么注意,这下也仔细听了一番,却也觉得除了欧阳一敬其他人还是没那么重的分量。 冯保也跟着在听,他昨晚也只见了欧阳一敬一人,只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剩下的事便交给他来安排,现下刚好听听他究竟召集起了什么人。这些个御史给事中的名字冯保都不陌生,虽不如欧阳一敬,但也是在朝中说话也有些分量的人。 李芳也只说了几个关键的人物,那些奏疏是联名的,后面还有那么多名字,他也只看过一遍,也不能一一记得。不过这也不是关键要紧的事,最要紧的还是在弹劾的内容上面。 李芳也知道轻重,很快就说到这内容的事上。陈洪和冯保原本也已各自有预料,只是却不曾想这被弹劾的竟是徐阶与高拱两个人。 陈洪闻言顿时懊恼,心里不住埋怨自己,怎么那时不偷偷将奏疏全部看完,只看了个开头,想来这弹劾高拱的事也定写在了后面。若不是自己大意,便能一早知道了情况,说不定现在也已有了对策。(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相抵(二) 冯保听闻他们竟然连徐阶也一并弹劾了,更是震惊。这件事本事由他而起,可如今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将徐阶也牵扯了进来。他忙问李芳:“李爷,怎么会有首辅呢?” 高拱素来跋扈、目中无人,倒是在朝廷中得罪了不少人。李芳虽与高拱相处的还算过得去,但也知朝中诸多人对他不满。而徐阶不同,徐阶做事向来都顾全左右,加上除严嵩的事,更是让他在朝中的声望非比寻常。因此冯保这么问他也不觉得奇怪,而是很快回答道:“其实这件事我也替首辅冤枉,他们弹劾高阁老还不是因为胡应嘉的事,罢黜胡应嘉是高阁老提的,可却不想竟平白无故牵连到首辅身上。” 这件事昨日他向皇上禀报时李芳也在旁,因此也就一并听着了,因此冯保也不奇怪他为何会知道。 只听李芳又接着道:“胡应嘉被罢,他们怪首辅没有出面为应嘉说话,所以便说此举是高阁老和首辅一并商量的。” “如此岂不是颠倒黑白吗?”冯保也心中有气,心想这个欧阳一敬怎么了?自己昨日可不是这么给他说的?这些言官虽向来喜欢无中生有,但自己都说得那么清楚了,他再来颠倒黑白,未免太不合情理。 李芳说着也有气:“可不是吗?尤其是那个欧阳一敬,不光是弹劾了首辅和高阁老,连杨博杨大人也同样没放过,还力挺胡应嘉的奏疏,说杨博在京察中包庇乡里,假公济私。要知道胡应嘉被罢虽是内阁的处置,可他有罪却是皇上钦定的。如此一来,岂不是也将皇上也牵连进去了吗?” 冯保一听也觉得此事的确不妙,不禁问:“那皇上是什么反应?” “还能如何?自然是动怒了,这件事不光是皇上,换成谁都没有不怒的道理。刚才在乾清宫,若不是首辅拦着,皇上险些就听了高阁老的话,将这些言官一并处置了。”李芳说到此,也不由得感慨了一句:“也是皇上脾气好,若是换做先帝,他们如何敢如此?” 冯保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是啊,倘若严嵩还在。”他说得极低,李芳与他隔得近才听见,却因此话触犯了忌讳,忙装作不知。 陈洪本就一门心思在想事情该怎么办,因此也没留意到这话。 冯保想起刚才在乾清宫门前看到的一幕,不禁又问:“刚才高阁老如此动怒,可也是因为皇上听了首辅的话的缘故?” 李芳皱眉,点头一叹:“哎,刚才在乾清宫里就险些吵起来,还好首辅当着皇上的面也没怎么同高阁老计较,否则恐怕又要没法收场了。” 冯保倒不觉得如何,心想李芳在宫里待的时日不长,自然觉得大臣们在皇上面前吵架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他在宫里的日子待久了,自然就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了,吵架算什么,动手打架的都有。所以从前先帝私底下召见大臣也不敢一次性召太多人来,在上朝时打起来还有那么多人劝着,毕竟还有那么大那么敞亮的地方,皇上高坐在上,就只当是看一场戏一样热闹。若是换成这乾清宫,恐怕就不得不顾忌皇上的安危了。 冯保想到此,不禁又问:“李爷,皇上性子好虽依了首辅,但高阁老眼中是最容不得沙子的,难道就这么轻易罢休吗?” “皇上也劝了。”李芳停顿了一下,依旧皱眉,“不过我看这事儿有点悬。” “高阁老果然不依吗?” 李芳沉默了一下:“碍于皇上的面子,高阁老面上也不得不先同意。可你们也都见着了,在乾清宫门前他那样同首辅说话,好在首辅沉得住气,没有当场同高阁老翻脸,否则指不定又要再惊动皇上。只是在外面都闹成那样,回到内阁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李芳越说越担心。 冯保见状,心中忽然有了主意,不禁道:“不如我替李爷去内阁走一趟?” 这话一出陈洪也顿时警觉,望了李芳一眼,见李芳一点头同意,马上道:“我也去吧。” 冯保心想他去也无妨,反正自己也是去看看高拱和首辅究竟闹成什么样,也不是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要做。不过他也不说话,索性等着李芳吩咐。 李芳要留下来看今日的奏疏,一会儿还要去呈递给皇上,自然是走不开的。冯保去他自是无异,只是一想陈洪要跟着,是否会坏了冯保的事呢?他犹豫的望向冯保,冯保看到他的目光便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思,于是便替他做了个决定:“李爷,就让陈公公也跟着一并去吧。” 李芳听他这么说,这才点了点头:“好吧,你们就一并去吧。” 李芳既已发话,二人也不多逗留,便要一并去内阁。 内阁在宫城中,而司礼监坐落在皇城,因此从司礼监向内阁,这一来一回的,光是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将近有一个时辰,因此他们也不耽搁。 等到了内阁,还没进去便听见了嘈杂声,进去一看,里面更是乱成了一团。 阁中的人大致分别站在两边,高拱身旁的阁老只站了个郭朴,李春芳和陈以勤都是站在徐阶身旁的。其他人也是站在徐阶身旁的人多,显然众人心里是多倾向徐阶的。 不过高拱也不示弱,指责起徐阶来也毫不客气。 冯保和陈洪就停在了门口,并不急着进去,然而就二人站的这么一会儿,便听高拱一直在斥责徐阶。多是懦弱、小人之类的话,甚至还翻出从前躬身事严嵩的旧账。 郭朴在旁劝着,只是高拱心中火气一上来哪里是这么轻易能平息下来的。 徐阶倒少与高拱对斥,相反是李春芳实在听不过便与高拱对责起来。冯保注意到,陈以勤虽站在徐阶这边,但至始至终都没开过一句口与高拱顶撞,只是时不时劝李春芳一两句。冯保暗想,这人倒是聪明,只可惜若是换成别人,他倒当真能谁也不得罪。可惜这次他面对的是高拱,以高拱的性子,就凭他现在是站在徐阶身边,恐怕这梁子也算是结下了。无论他是否帮着劝,劝的是谁也都于事无补。 陈洪在宫里待得时日也不短,这样的场面也不是没见过,只是冯保没有过去他也不轻举妄动,只等着见机行事。 只是二人就这么站在门口,没过多久就被里面的人看到了。争执才渐渐平息了下来,众人的目光也都一同移到了门口,落在了二人身上。 冯保从前时常出入内阁,自然是早就混了个脸熟。 陈洪虽不常来,但仅凭他和冯保穿戴着一样的衣冠,众人也明白是与冯保身份一样的人。 徐阶见陈洪和冯保来了,心想莫不是皇上又有何旨意?高拱也同样这么想,因此才没有再吵下去。 既然众人都望了过来,冯保再站在门口就有些不合适了,于是才走了过去。陈洪也跟在他身后,见他先朝着徐阶躬了下身子,也算是见礼了。陈洪为不吃亏,也跟着见礼。 徐阶也不多话,而是立刻问:“二位公公怎么来了?” 冯保也不等陈洪开口,回答道:“李爷让我和陈公公来看看。” 他话音一落,众人面面相觑。 最后,终于陈以勤忍不住问了出来:“敢问冯公公,可是皇上的意思?” 冯保却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陈以勤见他如此,也不再多问,心知定是不便回答的事,那多半是皇上的意思了。想到此,他忍不住望向首辅,却见首辅眉头微蹙,刚才高拱出言不逊时也不见首辅有如此神色。想来也是听懂了这其中的意思,开始担心起皇上的旨意来。 冯保见他们的神色,也不道明。心想若说是李芳让他们来看看,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就索性让他们以为是皇上的旨意。反正也只是他们以为而已,若真让皇上知道了,自己可一句话也没说,也怪罪不了自己什么。 陈洪虽然知道实情,但冯保不说话他也不说。刚才进来时他就已打定了主意,自己就跟着听着便是,什么话都让冯保开口。若真说错了什么,也与自己无关。 徐阶虽不回头,但也知众人都有意无意的望向自己,等着自己发话。想了想,他们既是皇上派来的,那也要先让他们坐下再说,于是便让人去搬来两张凳子,又对他二人说:“二位公公请坐吧。” 冯保却摇头:“诸位阁老和元辅都站着,我又怎么好坐呢。” 陈洪也同样道:“我与冯公公站着便是,诸位阁老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陈洪这么一说,众人心里就更没底了。这不是明摆着监视吗?刚才内阁闹成一团,若是传到皇上耳中,恐怕...... 冯保是素来不喜欢陈洪的,但他刚才那句话却说得十分到位,于是附和:“陈公公说得不错,诸位阁老就当我们都不在,切莫放在心上。”说完他有意退到一旁不起眼的地方,众人的目光也跟着移了过去。 陈洪见他如此,也跟着退了过去,与他并肩而立。 如此一来,内阁反倒更安静了。有这么两个人站在这里,谁还敢多说什么。 冯保见众人还时不时望着自己和陈洪,不禁一笑,打破了气氛的尴尬,道:“诸位大人可别这么看着我和陈公公,若是打扰了诸位大人,我和陈公公便先回去也无妨。” 众人都当他们是皇上派来的人,既是皇上派来的,哪里敢这么赶回去,忙相继开口的出言挽留 冯保笑而不答,抬头恰好撞见了高拱的神色,似有不善。 冯保依旧微微的笑着,道:“高阁老。” 高拱素来不喜他,即便此刻听他如此客气的唤自己,却也还又冷“哼”了一声,索性走了过来,望着徐阶对他道:“冯公公和陈公公在这里也好,有些事还请二位公公也跟着评评。”他料定二人既已来了,那定是对今日的事知情,于是还不等二人回答,很快便接着开口道:“胡应嘉的罪是皇上定的,处置也是交由我们内阁来商议。这些个言官如何不知?他们今日联合交章,明面上是弹劾我与首辅,实际上不也是向着皇上吗?我提议严惩这些人,一个也不能姑息,即便不全部罢黜,至少也不能再让他们留在京中任职。” 冯保闻言却沉默,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徐阶却道:“不错,肃卿说得的确有道理,只是今日那奏疏肃卿你也看到了,那么多人署名弹劾,难道要全部罢免吗?” “即便不全部罢免也全都不能留,为首几个罢免,其余全部降职,调离出京。” 徐阶依旧摇头。 高拱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刚才在皇上面前我说全部罢免,你为大局着想,坚决不肯同时罢免这么多人,说是回内阁商量。好,现在回来了,我也做出了让步,罢黜为首几个,其余只贬官,这样你却还不行。”他忽然一声冷笑:“今日我算是明白了,就是因为你这个首辅当得这么懦弱,才让这群乌鸦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什么法不责众,他们不就仗着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意妄为吗?我高拱就不吃这一套,这次非收拾了这帮乌鸦不可,省得他们成日没事都敢闹到内阁,闹到皇上的头上。” 李春芳听不下去了:“高拱,你怎能这么对元辅说话?” 高拱望向他,却又一声冷笑:“李阁老,那还请你教教我这话该怎么说?是曲意逢迎呢?还是谄媚讨好?” “你......”李春芳自然听出他话中的讥讽,气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索性一“哼”,“简直是狂妄,我懒得和你计较。” “狂妄。”高拱更为不屑,环视着众人,眼中有冷漠,“漂亮悦耳的话谁不会说,可我高拱偏偏不屑如此。”他又环视周围众人一眼,眼中不屑更盛:“诸位都是领着皇上的俸禄,当的是我大明的差。可真正遇到了事儿,又有几个能真正为皇上着想?”他越说越气,忽然望向徐阶:“元辅,有些话他们不敢跟你说,今日我就说了。若是今日元辅还一味包庇,为这些言官求情,今日他们就可以不把皇上放在眼里,来日更是要仗着有元辅在上头顶着,非闹翻天不可!” 在场众人闻言都不说话了。 冯保本是对高拱全无好感的,甚至觉得这样的人如何配坐上内阁大学士的位置。不过今日听他这么说,倒是有些明白为何皇上会如此看重他,哪怕他几次在御前言行不当,皇上也没同他计较过。高拱说话虽直,但直也有直的好处,至少他恩怨分明,做事也是向着皇上的。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得罪不少人,尤其是言官。只是单凭如此,就足以让皇上对他器重,从前的严嵩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冯保忍不住望向徐阶,但见他皱着眉,却低头不语。冯保不禁暗想,高拱这话,想来也恰好戳中了元辅的软肋吧。元辅做事向来顾全着底下人,尤其是对言官,只要是忠义直言的,便是可保皆保。只是其中有些时候,未免就顾及不到皇上了。 冯保也很清楚,这一点不光是自己,在场众人又何尝不是深悉此理,才能在关键的时候明哲保身。 然而徐阶却并没有沉默太久,很快对高拱道:“肃卿此话未免太过激了,你我既食朝廷俸禄,言行举止又何尝不是为了皇上。铁腕固然不错,可是以这帮言官的性子,又何尝是贪生怕死之辈?他们今日既敢来联名交章,上这道弹劾你我,为应嘉请命的奏疏,便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们脸死都不怕,难道还怕贬官去职吗?” 徐阶说得不是没有理,那帮言官可都是些硬骨头。只是高拱心里虽这么想,面上却不愿承认,只是一“哼”,道:“我就不信他们人人都不怕了。” 然而徐阶却道:“即便有一两个胆小生畏又如何?至少不在今日这联名的人选中,若是怕了早就明哲保身,又岂会如此?” 高拱一时语塞。 徐阶见状又接着道:“你高阁老是忠臣,试问谁又想做这奸佞?大家都是为大明为皇上着想,谁敢不尽力?众怒难违,朝廷经不起这样的大乱,所以我意已决,你我也无需再做这无谓的争辩,这些言官是一个也处置不得。” “我不管,即便元辅不处置我也要再上疏皇上,直到皇上同意为止。” 显然高拱用的又是前次的招数。 众人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忽然听徐阶道:“肃卿你若执意如此,我也是劝不住的。不过这一次我也把话说在前头,肃卿既要向皇上上疏,那我身为首辅也自当紧随其后,皇上英明,想来也会做出最明智的抉择。” 高拱闻言顿怒,徐阶这明显是要当众和自己对着干。这倒一反徐阶平日里的常态,反而让高拱更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冯保开口了:“原本诸位大人说话我也不该插嘴,但高阁老既让我与陈公公评理,那现在有些话我也忍不住要说了。”他停顿了一下,见众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才又接着把话说了下去,“高阁老忠心朝廷,忠心皇上,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是如今皇上才刚登极,根基尚不稳固,朝廷的确还经不得什么乱子。如今又才经了京察,此时若又大规模的调动贬黜京官,未免会弄得个人人自危,所以我还是觉得元辅所言有理,有过可以暂记,待将来大局稳固之时再做处置。” 冯保此话一出,众人很快便跟着附和。 高拱虽已料到冯保自然是帮着徐阶说话的,但当真听到冯保这么说,心中顿时还是止不住火气。 只是其他人都当冯保是奉了皇上的命而来,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便不由猜想,这是否也是皇上的意思。再加上徐阶平日里的威望本就比高拱要高得多,因此现下,众人几乎都一致出言相向着徐阶。 偏又在此时,陈洪却沉默不语,倒是让高拱心中火气更盛。心想此人当真是没用,关键的时候也憋不出一句话来,完全比不上冯保。 只是他刚要开口,却忽听郭朴在耳边小声相劝:“肃卿,众怒难触,忍一时方可来日再计。” 高拱面有不甘,还要再说。郭朴看准了他的脸色,在他刚要开口前立刻出言打断:“即便你说了也未必能讨得个什么好,众心一致,就是皇上也不得不顾忌三分啊。” 听到皇上,高拱才渐渐冷静了下来。不错,这件事皇上若是知道了,定会从众愿。徐阶如此反对,自己单枪匹马一人也奈何不得。何况若真闹大了,岂不是让皇上难堪吗?别人他都可以不顾,但却万万不能不顾皇上。 郭朴见他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忍不住再出言低声劝了几句,高拱才终不说话,转头走到自己的位置旁坐下。 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他,却见他沉默不语,旁若无人的铺好了纸,提笔沾墨便写。 谁也不知他在写什么,却也没人过问,都只是好奇的看着他。 高拱谁也不看,谁也不理,写完了就先折好,朝着冯保和陈洪走了过来。不过他自然是不会将东西递给冯保的,而是给陈洪,道:“既然陈公公也来了,我就不多走一趟了,还请陈公公代我将这封呈奏转呈给皇上。” 陈洪忙接过。 徐阶忍不住过来,问了一句:“肃卿,你写得是什么?”高拱的脾气向来说一不二,他刚才既已说若众人不答应要呈递奏疏给皇上,那便极有可能说到做到。徐阶不是不清楚他的脾气,见他真的在写了,也不由得担心,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你可要三思啊。” 高拱转头望了他一眼,却是一笑:“元辅多虑了,内阁是您在管着,我岂有敢不三思的道理?有您在,我还敢做什么呢?”(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相抵(三) 徐阶知道他这话是在讥讽自己只手遮天,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徐阶也不同他计较,只是道:“那肃卿这奏疏里写的是什么,可否告知?” “自然是让元辅满意的东西。” 徐阶再想追问,高拱却一句也不答,只叮嘱陈洪一定要亲自交到皇上手中,然后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高拱素来傲慢无礼,这些众人平日都看在眼里,只是这么当众不回首辅的话,让首辅失了颜面这倒是第一次,着实让人觉得过分。虽都不言,但心里却都对他的行为颇为不满。 徐阶虽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失颜面,但却也不同他计较,事实上也已习以为常。 好在冯保这时开口,才缓解了他的尴尬:“元辅,既然高阁老有东西要陈公公呈奏,那我一个人也不便留在这里,也一并回内宫了。” 徐阶点了点头:“还请冯公公如实呈奏。” “元辅放心。”冯保虽如此回答,但今日这里的事,是否要告诉皇上,又要怎么说,他回去可要好好想想。且先回宫,也好能看看高拱给皇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那便有劳冯公公了。” “元辅客气。” 冯保朝着他一拜,便要和陈洪一并离开。然而却又被徐阶叫住:“还有一事要请问公公,今日的奏疏可曾送到司礼监了吗?” 冯保如实回答:“我与陈公公来时便已经送到。” 徐阶这么一听才终于松了口气,今日内阁虽然这么闹了一场,但好在是没耽搁正事的。也不枉他一回来就忙安排奏疏的事,即便高拱的话说得再难听,也没先同他计较。 冯保这次又等了一下,确定首辅没什么话再吩咐,这才又再度告退。 他也见着了刚才内阁的场面,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原本还担心今日的奏疏是否能按时呈递上来,却不想一点也没有耽搁。这倒让他心里不禁对徐阶叹服,心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不耽误大事,难怪可以历经两朝连任首辅之职。若说顾全大局,高拱就是再修十世也比不上一个徐阶。想到此他不禁在心底冷哼一声,今日的事也是自己的疏忽,竟然就这么轻信了那帮言官,所以还是先不要让首辅知道是自己先安排的好,否则自己也不便解释。不过既然高拱这么不通情理,那自己也可找机会抓住这一点,好好的做一做文章。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陈洪身上。刚才从内阁出来,陈洪就一直怀揣着高拱的那封奏疏,像捂着个宝贝一样,生怕一见光就化了。 这时见冯保忽然望向自己,陈洪顿时紧张起来,捂着奏疏的双手顿时又紧了几分:“你做什么?” 冯保一笑,言语中有讥讽:“怕什么?只是看着陈公公这么走,替陈公公觉得累罢了。” “冯公公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奏疏可是高阁老亲自交付的,我若不看紧点,要是让别有用心的看了去,那我可没法跟高阁老交待了。” 冯保闻言又一笑,丝毫没有动怒的样子:“陈公公说的那个别有用心的人不就是我吗?” “这话可是冯公公自己说的。” “我也不是傻子,这里除了我和陈公公还会有谁?” “谁心里有鬼谁自己清楚。” 冯保依旧保持着微笑,看着陈洪,忽然凑近道:“陈公公当真是不识好人心,我本想着给陈公公提个醒,省得陈公公回头莫名得罪了皇上,还要替别人被这黑锅。” 陈洪闻言眉头一紧,下意识的向旁走了一步,与他保持着距离:“你什么意思?” “陈公公既觉得我别有用心,那我又何需多言?” 陈洪不说话了,冯保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他一路上不时用余光瞥见陈洪的脸色,果然见他微皱着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冯保心中暗笑,看样子是自己刚才的话有用了。 不过陈洪也耐得住性子,即便心中猜测忐忑不断,但却也没再开口多问什么。 然而即便他不问,有些话到了时候冯保也还是会说的。就在二人就要到乾清宫之前,冯保忽然又叫住了他,道:“陈公公,这封奏疏是否应该先拿回司礼监,交给李爷先过目。陈公公身份与我无异,是否让李爷去呈递更为合适一些?” 其实原本让李芳去呈递也好,李芳不是任何一方的人,何况他又是司礼监掌印。只是陈洪却觉得冯保诡计多端,此刻提出让李芳去,也不知是要搞什么鬼,他既猜不透,还是不要轻易依行才是。否则既是坏了高阁老的大事,又是毁了自身的前程。于是道:“高阁老既吩咐我亲自代为呈递给皇上,恐怕交由李爷插手也不合适。我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高阁老的吩咐,我若擅自做主恐怕也没法交差。至于李爷那里,我一会儿自会去陈情。或者,可劳烦冯公公代为陈情。” 他最后一句说得意味深长,冯保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他不就是害怕自己在李芳面前挑拨,索性说出这话来试探。不过这倒并非他本意,他之所以提了提司礼监,也是为了引出后面的话,于是一笑道:“这我可不敢当,有些话还是请陈公公自己去做,这人心隔肚皮,别人是什么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像有些东西,还是自己来亲送的好。”冯保说完,目光有意无意的瞥在陈洪胸前的奏疏上。 陈洪一转身子,挡住了他的目光,眉头紧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公公现下可要听我说了?” 陈洪停下了脚步,望着冯保,只见他也跟着停下,心想不过就几句话而已,自己听听也无妨,于是道:“还请冯公公赐教。” “赐教不敢。陈公公与高阁老私交甚密,高阁老的性子陈公公是最熟悉不过的。只是今日这奏疏,高阁老本该自己上的,为何要借陈公公之手?” 陈洪正色回答:“高阁老今日既见过皇上,想来也是不便这么快又入内宫。” 然而冯保却摇头:“陈公公刚才也看到了,高阁老脾气一上来,首辅都敢顶撞,又何惧再入内宫一趟?” 陈洪沉默一下,没过多久,索性直接问冯保:“冯公公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不妨直言给我个明白。” 冯保也不想给他多绕弯子,道:“高阁老恩怨分明、行事果敢,皇上今日本因言官上疏动怒,你我今日虽没亲耳听着,但也只皇上素来性子温和,若真动怒也定是被气得不轻。”他说到此忍不住指着陈洪怀里的奏疏:“这封奏疏既是高阁老写的,那高阁老也定清楚这奏疏是否会再触怒皇上。所以高阁老是否也同样清楚,陈公公会不会让皇上息怒,这点我倒要向陈公公讨教了。”他话至于此,但见陈洪脸色一变,心知他是明白了,因此也不再多言,只等他好好体会。 陈洪知冯保此言并非全无道理,只是他的话自己却又不敢全信,害怕其中有什么预谋。毕竟他可不觉得冯保会真的好心来提点自己,想了想也不禁试探着问道:“多谢冯公公提醒,只是不知冯公公以为我当如何?” “凡是自然是要知情才放心,同样,只有自己看过的东西才能真正放心。”冯保说到此,见陈洪脸上有一丝警觉,忙又道,“不过陈公公放心,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若陈公公真的看了,我也不会向外透露出一句。” 陈洪刚以为冯保是为了看高阁老的奏疏才说这一番话来的,不过听冯保这话的意思,似乎是不打算看,这倒让他有些摸不透了。 其实冯保也不是不想看,只是他很清楚,若自己就这么明着让陈洪给自己看,陈洪也定是不肯的。只要陈洪看了,从他的神色自己便也可以判断出几分来。虽也还是无法知道内容,但也好过现在这样全然不知情的好。 只是陈洪依旧犹豫:“如此恐怕不妥。” “陈公公这么说便是信不过我了,不如我站开一些,这样陈公公就不怕我再偷看。”说完还不等陈洪回答,便向旁退开三步,与陈洪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陈洪沉默了一下,低头望向手中的奏疏,险些要打开,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妥,因此就停手了:“不行,我还是不能看。” 冯保见他如此胆小,心中也颇为不屑,但也不便明言,走了过来:“陈公公就不怕触怒皇上了吗?” 陈洪如何会不怕,虽然以高拱为靠山,但皇上何尝不是他真正的依附。不过他转念一想,高阁老既有此吩咐,想来也是定不会害他的,即便是利用,他不是还要指望自己来对付冯保吗?徐阶身旁已有了冯保,这个时候高拱断不会自断手足。想到此他也就宽心了许多,正了正神色,对冯保道:“多谢冯公公关心,只是我虽只是个不中用的奴婢,但还是清楚,有些大事还是不要比主子先知道的好。” 果然他这话一落,便见冯保脸上有不悦。心道还好没中了他的诡计,虽不知他究竟是在盘算着什么,但他要自己看自己就偏不看,看他如何得逞。 想到此陈洪也不再耽搁:“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要把东西送到乾清宫,冯公公也要跟着去面圣吗?” 他这话显然是试探,却让冯保顿时陷入了犹豫。不去,是没法第一时间知道高拱这奏疏中的内容的,陈洪是不可能告诉他的,即便说了那也一定不是实话。只是若去,万一皇上真的动怒,牵连到自身不就得不偿失吗?他刚才那话虽是为了激陈洪先偷看了这奏疏,但其实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想了想,他还是决定不能轻易去冒这个险,于是道:“高阁老既是让陈公公去的,我自然就不跟着了。” 他说这话陈洪也不觉得意外,只是一点头:“如此我就先行一步了。”说完便朝着乾清宫方向而去,根本不再看冯保一眼。 冯保也不跟着,看着陈洪走了十来步的样子,觉得自己就这么站在这儿也不行,想了想还是先回司礼监了。陈洪不在,有些话他也好和李芳单独说。 冯保回去时李芳正在看今日的奏疏,他虽有些赶时间,但也看得仔细。伏在案上,用右手食指快速从字里行间划过,目光也跟着移动,生怕看漏了关键之处,一会儿皇上问起自己一问三不知。 冯保见状也不便打扰,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 不过没过多久,李芳一抬头便看见了他,脸上有些许的惊讶:“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又环顾四周一眼,没看见陈洪,不禁又问:“陈洪呢?” 冯保如实回答:“高阁老有一封奏疏要呈递给皇上,托陈公公代为转呈。” “奏疏?什么奏疏?” 冯保摇头:“高阁老并未提及内容,陈公公也没有先拆开来看。” 李芳闻言皱眉,放下笔,先问了冯保内阁的情况。 冯保将自己看到听到的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给李芳听,李芳听后眉头皱得更紧了。皇上刚才召见徐阶、高拱他是在殿里的,所以里面的情况他也再清楚不过了。高拱本是赞同将那些联合交章上疏的言官一并处置了,还好有首辅相劝,虽然李芳也清楚,高拱表面上是好不容易答应了,心里头未必是真的肯。不过他既是在皇上面前答应的,想来总不至于欺君吧。 原本李芳是不担心这个的,可听冯保将内阁的事说了一遍,他忽又开始细细琢磨高拱答应皇上的话来,顿时意识到其中的差异。恰好这时,冯保又开始询问今日皇上见徐阶和高拱究竟说了什么话。 李芳也是看着陈洪,为了不引人耳目,并没有遣走周围的人,而是像刚才一样,小声将今日皇上召见的事说了一遍。 其实也没什么新鲜的,和冯保原先料想的一样。只是当他听到高拱答应皇上的话时,也顿时察觉出其中的玄妙。而这时又听李芳道:“我本以为高阁老既答应了皇上,就不会再生出事端来,却不想回内阁竟会闹成这样。现在想来,他当初的确只答应不将这次联合上疏的言官全部罢免,并没有说不能部分罢免,就更不用说降职调离了。” 冯保点头,这点他倒不怀疑,高拱再如何,当着皇上的面儿说的话,又如何敢这么快就不认。只是他不禁担心道:“就是不知道这奏疏里写得究竟是什么。” 李芳也同样担心:“但愿不是什么触怒皇上的话才好。” 冯保摇了摇头:“我想不会,高阁老深得皇上信赖,他也犯不着拿皇上的厚待来冒险。” 李芳沉默了一下,冯保说得倒是实话,可他却总觉得有些心有不安。想了想道:“不如你替我先去乾清宫看看,若皇上真的动怒,你便立刻派人来通知我。”他说完便低头望了一眼案上堆积的奏疏,也是在告诉冯保,自己让他去自己也不是闲着。 然而冯保却果断回绝:“李爷,如此怕有不妥。” “怎么不妥?” “且不说我去皇上是否肯见我,光在乾清宫外面可打探不了什么。何况……”他有意将声音拖长,停顿了一下,“我也不怕和李爷说句心里话,这个时候情况尚且不明,李爷和我都不要赶着往刀刃上去撞。且让陈洪先去探探,无论如何今日乾清宫那边自会有个交待,是罢是罚,皇上自会有旨意,我们只耐心等着便是。” 李芳闻言沉默一下,终点了点头。冯保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也着实是在为自己着想。平日里在司礼监,陈洪话不多,表面上虽对他恭敬,但背地里却也不知道心思,倒不如冯保与他要亲近一些。所以李芳心里暗地里是向着冯保的,不过他虽不喜欢陈洪,却也不至于相害,只是这次陈洪安然与否,的确和他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只是这一次,陈洪却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回来的早许多。他回来时李芳才又多看了五本奏疏,冯保也正帮着李芳整理看过的奏疏。 陈洪一回来,二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事,朝他望了过去。 陈洪是望着李芳走过来的,他手中拿着一本奏疏,冯保认得那便是刚才高拱交与他的那本。 李芳还不知情,只是眼看着陈洪走进时道了一句:“陈公公回来了。” 然而陈洪却并不多话,而是先将手中的奏疏递给他。李芳接过,这才听陈洪道:“李爷,皇上让您先看看这个。” 李芳并不知是高拱的奏疏,但听是皇上吩咐的,便依言打开来看,等认出是高拱的字迹时,便不由自主的转头望了冯保一眼。 冯保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有陈洪在场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道:“李爷,既是皇上的吩咐,李爷还是先看吧。” 李芳这才回过头,目光又落在了奏疏上。原本看之前他还提心吊胆,生怕高拱又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激怒了皇上,不过看完之后他反倒吃了一惊,高拱这封奏疏并不是驳斥今日言官的,更与徐阶无关,而是自行乞休。上面道:“去岁,胡应嘉劾臣不肯直赞,意欲杀臣。彼时即欲乞休,以先帝不豫不敢自明。及皇上初登大宝,典礼方殷,又不可言去。今殴阳一敬又踵应嘉之说,易口而谈以求必胜。夫阁臣重臣也,乃因攻击他人,辄相连引。臣亦志士也,乃皆漫无指据而徒加诋诬,臣何能靦颜就列?况今党比成风,纪纲溃乱,使圣主孤立于上而无有为收拾之者,有识之士畏惧而愿去者,多不直臣也。” 李芳看过后一时间也有些说不出话来,不禁望向冯保,见他神色询问,便将手中的奏疏递给了他。 冯保接过时余光一直瞥着陈洪的,见他并没有阻止,看来这奏疏自己也看得。于是也不客气,接过便直接看了起来。只是他看过之后心头一惊,也是同李芳一样的反应。 高拱在这奏疏中痛斥朋党,指名胡应嘉与欧阳一敬等诸多言官联手,不顾礼仪尊卑抨击朝廷重臣,还将皇上置于孤立,实非人臣之道。 这些话冯保李芳陈洪都明白,只是若换做是其他人,恐怕也不会这么在皇上面前直言。 也只有高拱了。冯保心想,但见李芳神色,也知他定是和自己有同样的想法。 还是陈洪先开口,见他二人都已看完:“皇上让我拿回司礼监,让我们三人一起商量商量再去回话。” “皇上怎么说?”李芳不禁追问。 然而陈洪摇头:“皇上什么都没说,我瞧着和没事儿人一样。” 李芳闻言本该松一口气,至少说明皇上并没为此动怒,然而他又往深处一想,就不禁有些担心了。皇上既没有生气,那为何又要让司礼监来商量着回答呢?莫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深意?想到此他又望向冯保:“冯公公觉得呢?” 冯保却沉默不答,目光最终落在了陈洪身上:“陈公公刚从乾清宫回来,想来皇上是何等心意,陈公公自然要比我们清楚。”他有意把话推到陈洪身上,何况他也当真是猜不准皇上的心思,因此也不乱出主意。 陈洪也没推辞,直接把他刚才面圣的经过又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他还记得刚才自己离开乾清宫时皇上的语气,分明是急着想让司礼监商量出个话来。只是皇上并未有明示,这点他倒真没有隐瞒。 李芳遇事向来是拿不定主意的,陈洪也一时拿不准,现下二人也只能指望冯保了。 这次是李芳开口问:“冯公公以为呢?” 冯保听了刚才陈洪的话,知道皇上是急着要司礼监回话,因此也不多想,道:“说实话,这件事我也拿不准。不过我估摸着皇上之所以让司礼监来商量,无非就是两个顾虑。一是首辅,一是那些言官们。若主意是我们出的,那外面的闲话自然会指向我们。”(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相抵(四) “冯公公的意思是?”陈洪其实已经差不多明白了,只是却不敢乱猜,非要等冯保亲口说了才行,于是道,“冯公公不妨明言。” 然而还不等冯保开口,李芳却抢先道:“皇上若真要用我们,我们替皇上顶着便是,又何必再多想什么主意?” 陈洪闻言忙道:“李爷,武宗时有刘瑾与十虎那么多人替武宗爷顶着,可在外却落了个权铛乱政的骂名,最后通通被杀。先帝在位时也不重用内侍,就是为了不落人话柄。如今这事儿,即便我们想替皇上顶着,恐怕也是顶不住啊。” 然而冯保却道:“历来要想压制群臣,不用内监就用权臣,比之刘瑾十虎,恐怕严嵩来得更历历在目吧。”他瞥了陈洪一眼,目光终又落在李芳身上:“李爷厚道,但凡是为了主子,我和陈公公又何尝是怕事儿的人。不过关键是要怎么做,才能符合主子的心意,这点切不可莽撞。” 陈洪听冯保夸赞,神色顿时也有些不自在。 李芳听冯保的话既如此,暗道他心里定是有了主意,于是立刻追问:“冯公公可有办法?” 冯保道:“既然我们都猜不准主子的心意,何不来个避重就轻,这样再不济,也不会坏了主子的大事。” “如何避重就轻?” 冯保不说话,走到桌旁,随便找了张纸,提笔便沾了没干的墨水写了起来。 李芳和陈洪忙围了过去,只见他写道:“大臣之道重在康济,不专洁身,宜遵前旨,即出以副眷倚,不允辞。” 冯保写到此停顿了一下,李陈二人原本等着他继续写下去,却见他忽然放下了笔。 “就这样?”陈洪脱口而出。 冯保点头,却做了个请的姿势:“陈公公若觉得不妥或是少了什么,还请添着。” 陈洪忙摇头,既然冯保写了,他可不愿再添,蹚这趟浑水。 冯保也不愿与他多言,等到墨迹干得差不多了,便递给李芳看:“李爷看看,可还觉得妥当?” 李芳并不急着接,刚才冯保写时他与陈洪已一并看过,他道:“皇上不让高阁老乞休这是自然,只是仅仅就这样上了吗?以高阁老那道奏疏的语气,恐怕是不处置了言官他是不会罢休的。” “李爷所言极是,只是唯今皇上的心思我们也只能猜得透这一层,其他恐怕都不便替皇上做主。”他见李芳还犹豫,又道,“其实皇上心里也是犹豫,也是想看看别人怎么说,只是这件事又不便让内阁商议,所以便只能拿来让我们拟定。” 李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虽不说话,但显然已经同意了他的说法。 陈洪见状,便要急着接过冯保手中的拟定,送还给皇上。然而冯保手臂一缩,躲过了他的双手。 陈洪眉头一皱,不禁质问:“冯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既然事情也已经定下了,不是该立刻呈递给皇上吗?” “这是自然,只是这个差事再怎么说也不该你陈公公去吧。” 陈洪一时语塞,的确这东西不是自己拟定,自己倒一时间说不过冯保,不过一想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于是道:“那便让李爷去,我们都留下。” 冯保原本心里想的也是李芳,听陈洪这么一说刚好,也懒得争辩,于是又将手中的东西递到李芳面前:“这个拟定的确由李爷去送再适合不过。” 李芳缓缓接下,面上仍有犹豫。冯保和陈洪一并催促,他也不得不去,只是临走时还忍不住担心今日的奏疏,好在冯保宽慰道:“李爷放心,还有我和陈公公。皇上是明君,自然不会因此怪罪。” 李芳这才又点了点头,忧心忡忡的离开了。 原本这伺候皇上审阅奏疏的事也不是非他不可,只是今日若因此事换了人,也不知皇上是否能习惯。刚才高拱和徐阶面圣时,冯保和陈洪都不在乾清宫,还不知皇上今日生了多大的气,唯有他明白,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在其他事上出什么纰漏。 李芳很快到乾清宫,见着皇上时皇上还一脸平静。 朱载垕听到他进屋的动静,头也不抬便知是他,随口一问:“你来了。” 李芳连忙跪地叩头:“奴婢见过主子。” “起来吧。” 李芳起身,等了一下,没等着皇上再开口,便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东西递放在御案前。 朱载垕放下手里的书,并不急着拿过,而是先望了他一眼:“陈洪都给你说了?” “回主子的话,主子的吩咐陈公公都说了。” “有多少人知道?” “回主子,陈公公只告诉了奴婢和冯公公二人。” “冯保。”朱载垕若有所思,却很快点了点头,“他知道也好。”目光这才落到御案前的奏疏上,左手拿过,翻开一看,道,“这是他的主意?” 李芳不敢隐瞒,冯保的字迹皇上也是认得的:“是。” “他倒是聪明。”朱载垕一笑,笑中却有几分意味深长,“不过也的确狡黠。” 李芳听了皇上的话顿时也有些急了,欲为冯保分辨:“皇上,其实冯公公他......”然而话还没说完便被皇上打断:“行了,你不用为他多说,朕心里明白。” “可是......”李芳本还想为冯保分辨,但却欲言又止。 朱载垕闻言,反倒有些奇怪:“怎么不说了?”他知李芳是实性子的人,若是心里真认定了什么,定不会因为怕受责罚而不与辩解。 谁知李芳却似赌气般道:“皇上不让说奴婢就不说了,不然皇上又要嫌奴婢烦了。” 朱载垕一时语塞,自己刚才的确让他不多说,一“哼”,语气中却并没有怒意:“你别的不记得,这话倒是记得清楚。” 李芳嘀咕:“皇上的话奴婢一句都不敢不记得。” 这次朱载垕倒没有否认:“这次你的确是记下了,你本也不是个太有主意的主,这种出主意的事就让冯保去。还有陈洪,你也不如他有手段,朕给你难办的差事倒不是真让你去,你大可好好利用这二人。” “皇上这么说就是冤枉冯保了。” “朕怎么冤枉他了?” “皇上圣明,自然清楚冯公公这次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若不是奴婢追问着,他又怎么肯写这拟定。”李芳说着有些替冯保冤枉,嘀咕着,“奴婢倒觉得冯保恩怨分明,对奴婢倒是不错,才不像皇上说的那般呢。即便有心思,也是对外人的。”他越说到最后声音越小,说完后却不听闻皇上开口,不禁微抬头,目光向上瞥着皇上,却恰好与皇上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你过来。”朱载垕忽然开口,语气却十分平淡。 李芳心里忐忑:“奴婢跪着就是。” “少废话,朕让你过来就过来。” 李芳这才缓缓起身,却是试探着一步步走了过去,却最终没有靠近,在于皇上一臂宽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朱载垕望了他一眼,又开口了:“你站的那么远干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过来。” “哦。”李芳应了一声,却是忸怩着走了过来,终于站到了皇上的椅子旁。却不知皇上究竟是何意,不免心里忐忑。 朱载垕神色如常,又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躬身附耳。 李芳还以为是皇上真的要说什么,便躬下了身子。谁知刚一弯下腰,倒没听到皇上的话,反而头上吃了一下。 李芳顿起,却见皇上手中倒拿着一支干净的笔,想来刚才那一下定是这笔杆子所为,不禁委屈:“皇上。” 朱载垕见他神色却忽然大笑了起来,反正殿中也没有外人,也不需要太注意什么:“刚才那一下算是惩罚你多嘴的,看你还帮不帮别人说话。朕是帮着你,你却还怪朕小人。” 李芳却不改口:“奴婢说得是实话,冯公公就是对奴婢好,皇上再打几下奴婢还是这么觉得。” “你......”朱载垕抬起笔杆子,但见李芳一下子抱着帽子,模样甚是滑稽。将笔往桌上一放,道,“行了,别装了,朕又没真打在你头上,难不成你还替那帽子疼吗?”他坐直了身子:“这件事朕心里有数了。”说完又将冯保拟定的东西交给李芳:“就照这么写吧,也算是勉强合朕的心意。” “是。”李芳双手接过,刚要退下,却又被皇上叫住,“等等,你回去把冯保叫来吧。” 李芳犹豫不答,不禁问:“皇上叫冯公公做什么?” “自然是今日的奏疏了。你就替朕拟定给高先生的圣旨,然后由你亲自送到内阁给高先生。” 李芳顿时明白,皇上今日是让冯保来代替自己伺候圣阅。冯保从前伺候过先帝看奏疏,自然是比自己更稳妥的。李芳想到此,忙道了声“是”,接着便退下了。 李芳先到司礼监知会了冯保后,才又去了内阁,当众宣读了皇上的旨意。高拱跪地谢恩,似乎有意抬高了声音,用余光瞥了周围人一眼,便是要故意让他们听见。 徐阶对高拱刚才上的那道奏疏的内容还是有些不确定,不禁向李芳询问。 谁知李芳还没开口,高拱便抢先道:“李公公是御前的人,还要赶着回去伺候皇上,元辅何必要麻烦他呢?还是让我来说给元辅听吧。”他话中虽指是说给徐阶听的,但却当众将自己刚才所书念了一遍。 众人这下才完全明白,却又都陷入了沉默。 高拱见徐阶不说话,却有意道:“这下元辅该放心了吧。” 徐阶不答,高拱这么做分明是有意在向众人显示皇上的态度。他心里未必不清楚皇上是不会让他走的,这次还亲自派了李芳来,也免不得高拱要得意了。不过面子上的话他也要说,于是道:“肃卿本就是朝廷栋梁,皇上力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肃卿又何须为这点小事乞休?” “小事?关乎清誉又岂会是小事?”他望向徐阶,“元辅既帮着言官们说话,想来也不会如我一般以正清誉。” 徐阶知道他话中的讽刺,心想他口口声声说着清誉,但还不是仗着皇上不会答应。若是皇上会答应,他又岂会做这种蠢事?想到此徐阶心有不屑,但也不想当众与他计较,只是顺着他的话说了句:“肃卿向来恩怨分明,实在让人佩服。”说完也不再多言,自行回到位置上。 高拱似要跟过去再说什么,右手手肘却一下子被人拉住,转头一看正是郭朴。郭朴低声道:“肃卿,我有话和你说。” 高拱犹豫了一下,李芳见状也不再久留,忙告退。 高拱这才不得不跟郭朴走到了他的位置旁,道:“有什么就说吧。” 郭朴却不开口,而是写在了面前的纸上:“言官并非只针对你,元辅也身在其中,我看此事你切莫冲动,且看徐阶如何应付,如此也不至于吃亏。” 高拱看了也觉得有理,却也站着从他手中接过笔,写在他写的下面:“徐阶狡诈,有意趋炎,若不重责言官,恐又让他借此收买人心。” 郭朴一看心里渐渐有底了,看来肃卿也不是不明白事儿的人。其实平心而论,若是有言官弹劾肃卿倒不是什么奇怪是,只是没想到这次首辅也深涉其中,这倒让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吃了一惊。不过现在他恍然明白,肃卿为何非要重惩了言官,并非是赌一时之气,而是不让徐阶就这么轻易脱身。若是不处置,那这帮人定会感念徐阶恩德,这矛头不就全都集中在了肃卿身上吗? 想到此,郭朴顿时改变了先前的看法,心想这些言官的确不能轻纵。或多或少都要给些处置才行,不然就真让他们以为是徐阶在上头罩着。 想到此郭朴忽然觉得,肃卿或许已有了打算,于是又在纸上写:“言官的确不能轻纵,皇上虽留肃卿,可却未改变旨意,不知肃卿又何打算?”说完主动将笔递给了他。 高拱接过笔,看着郭朴刚才写的字。刚要提笔,却忽然停顿了一下,握笔的手垂了下来。 郭朴疑惑,不免望向他,却见他根本没有在看自己,而是始终注视着纸上。 郭朴不由得心想,难不成是自己刚才的话写错了?也不禁忘了过去,反复将自己刚才写的话看了三遍,确定并没有什么不妥,刚想开口发问,却忽见高拱又抬笔写了起来。这刚要出口的话才又咽了回去,只等着先看他写的究竟是什么。 然而高拱所写十分简略:“我自有应对之策。” 郭朴刚想再写问,谁知高拱却直接开口:“你也别问了,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还不等郭朴开口,他又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郭朴见状也不便跟过去,只能也先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心中却不免猜想,高拱究竟有何打算?是要劝服徐阶还是劝服皇上,不过现在想来,似乎都不是。郭朴一时间也猜不准,不过他忽然间想起一个人来。这件事首当其冲的除了徐阶和高拱,不是还有一个杨博吗?他怎么就把这个人给忘了,若是让此人牵扯其中,想来徐阶也不便轻易抽身。这样多一个人对付言官,又能暂时牵扯住徐阶,何乐而不为呢?然而很快再一想,他便又高兴不起来了。按理说昨日杨博就应该知道胡应嘉弹劾他的事,只是今日却并未上奏疏。以他对杨博的了解,定是不屑与小人多言,因此连辩都不辩。 杨博既如此,这么一来恐怕他连劝都不好劝了。何况他与杨博本就交情不深,这件事就更难了。 原本还打算一会儿忙完了内阁的事,便邀肃卿一并前去找杨博。现在再这么一想,还是自己一个人先去探探的好。至少先摸清楚杨博的态度,再和肃卿商量此事。拿定了主意,他便有意拖延到最后离开。 高拱倒是先走了,临走时来同他道别,却并不是像往日一样询问他是否同行,而是道家中有事先行离开。 郭朴心里也揣着事,高拱此举又正合他意,因此也没有多想,便点头道:“肃卿既有事便先行吧,可别耽搁了。” 高拱也不和他多客套,点了点头就离开了。他走得倒急,更让郭朴不怀疑他家中当真有什么急事。 高拱的确是先回了府,而他之所以这么赶着的,是为了快些回来让府中下人去叫一个人来。 在朝这么多年,他虽性直不擅巴结,但却也有来巴结他的人。对这些人,但凡是行事作风还看得惯的他都留着,以备今后之用。如今看来也恰到时候了,从今日的事上来看,徐阶在言官中未必有人,耳徐阶没有却也不能代表自己也同样没有。 此人叫齐康,是御使中不起眼的人物。而当初高拱看重他正是因为他的不起眼,恐怕如今除了高拱和他自己,外人也根本不知道二人背地里还有这一层关系。 这些年高拱暗地里给过他不少的好处和机会,现在想来,也是时候该他报答的了。 果然高拱派去的人回来没多久,齐康就跟着来了。一见高拱便要叩头行大礼,高拱连忙上前扶住,出言阻止:“何须如此。”若是换做平日,这样的礼他也心安受着,只是想到今日自己还有事要齐康相助,因此也不能太苛刻。 不过齐康却坚持:“阁老一定要让学生拜过。” 高拱微微一笑,齐康不止一次提出想成为他的弟子门生,却都被他拒绝。不过这一次,想来也是要同意了。于是他也不阻止,先等着齐康朝自己三拜。 齐康成功拜下,心里也止不住欢喜,心想阁老不阻止,那便是默认要收他这个学生了。 既行了拜师礼,虽是在阁老的府邸,却也不让下人动手,忙自己殷勤的跑着,亲自为阁老斟茶。 高拱也不急,等着他将茶端来,才接过,客气的让他先坐。 齐康这才在一旁坐下,才问:“不知恩师忽然找弟子前来所谓何事?”阁老既受了他的礼又喝了他茶,齐康便索性改了称呼。 高拱显然是默认了这个称呼,但却不回答,忽然锤着胸口,重重的叹了几口气。 齐康一看急了,忙上前询问:“恩师,可是有哪里不是?学生立刻找人去请大夫。” “不不不,你坐,你坐。”高拱忙拉着他坐下,望着他询问的目光,却又叹了口气道,“我的病可不是什么寻常大夫能治的,病根在内阁,在朝廷啊。” 齐康一听便沉默了,他已然意识到阁老今日前来是为了胡应嘉的事。胡应嘉的事他也是今早才在邸报上看到,自己虽身为御史,但因胡应嘉弹劾过阁老,所以他一直不曾与之有什么往来。所以这次,胡应嘉为何会忽然弹劾杨博,其中理由是真是假,他也不甚了解。但想今日阁老这么晚还找他前来,难不成是要询问自己胡应嘉的事?阁老倒是第一次主动找他前来,从前都是他主动上门来拜访,如此自己就更不能辜负阁老此举,只是自己当真不知道胡应嘉和杨博的事,又究竟该如何回答呢? 齐康一时难择,顿时思索得有些出神。高拱连着叫了他两声,直到第三声他才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忙道:“学生刚才失礼了,不知恩师有何吩咐?学生一定尽力而为。” 高拱闻言微微一笑,心想自己当真没找错人,齐康倒是有这份心,只是却不知敢不敢做这事了。于是他并不急着说明来意,而是先试探道:“我问你一句,你要同我说实话。” “恩师但说无妨,学生绝对知无不言。” “以你之见当今朝中形势如何?” 齐康沉默,他原以为阁老要问的是胡应嘉的事,却不想为何竟问起这毫不相关的朝中形势来。不过他转念一想,或许阁老是别有深意,于是十分认真的思索了一下,刚要出口回答,却忽然听阁老又开口:“或者你就单说说如今这内阁的情势如何。”(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相抵(五) 高拱也是见齐康许久不答,心道自己的问题的确有些空了,索性就问得细了一些。 齐康闻言再一琢磨,顿时心里也有底了,道:“如今内阁首辅是徐阶,但也是因皇上刚登极,诸事百废待兴,因此才不得不假借他之手暂时料理朝政。恩师在潜邸时便深得皇上信赖,潜邸讲官数目不少,皇上却独与恩师亲厚,可见圣心所向,只待假以时日,便可得偿所愿,有岂非他人一朝一夕可比。” 高拱闻言一笑,齐康倒是很会说话,而且说得句句都合他心意,于是道:“当初我便觉得你有远见,只是欠缺时机而已。如今这机会可来了,就要看你能不能抓得住了。” 齐康闻言忙从椅子上起来,朝着高拱跪下:“学生但凭恩师吩咐,定当尽心竭力,在所不辞。” “好,有你这句话,我今后定不忘朝中还有你这么一个栋梁。”高拱亲自起身扶他起来,瞥了站在门口的几个下人一眼,下人们立刻会意,忙自觉的退了出去,走时还顺带关上了门。 高拱这才将事情都说了一遍,先说昨日胡应嘉上疏弹劾杨博的事,齐康虽已知情,但却还是十分认真的又听了一遍。包括对胡应嘉罢黜的处置,邸报上只写了这是内阁商议的结果,却并没有说是谁先提出来的。 高拱便将昨日内阁商议时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齐康听闻也吃了一惊,忙道:“恩师可千万要留意此事,学生知恩师素来为人光明磊落,只是这罢黜胡应嘉是恩师的主意的事如今可万不能传出去,胡应嘉本与恩师有隙,若是让言官们知道了,保不准说恩师以公谋私。”其实他有意没说的是,胡应嘉因为两次弹劾恩师还在言官中颇有威望。 “我怕他做什么?那群乌鸦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行得正坐得端,还怕几句聒噪之言吗?” 齐康闻言苦笑,恩师说言官是乌鸦,自己既身为御史,又何尝不在这范围内呢?不过他也知恩师的脾气,只是一时气急,并非有心,于是先宽慰道:“虽是聒噪,但也让人心烦,能避则避,恩师身系朝局,又哪里有功夫来同他们计较呢?岂不是大材小用了吗?” 高拱听着这话倒舒服,面色缓和。看了齐康一眼,面有赞许:“不错,你说得不错,虽然同为御史,可你却与他们不同,很识大体。” “承蒙恩师不弃。”高拱迟迟不说让自己来的意图,齐康不免心里忐忑,也越发觉得不自在,但自己既已问过一次,若再问恐怕引恩师厌烦,还是只能一点点耐着性子听恩师说完。 高拱见齐康如此落教,心中对他的好感更胜,于是便将今日言官们为胡应嘉的事交章弹劾自己与徐阶的事说了一遍。 齐康闻言吃了一惊,心中警觉,立刻道:“恩师,此事与学生无关,学生素来与欧阳一敬一行人没什么深厚的交情,因此也当真是毫不知情啊。若学生事先知道,一定会立刻来通知恩师,岂会有所隐瞒?” “你急什么?我何时说与你有关?” 齐康一愣,但很快又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的失态,顿时又沉住了气,等着高拱继续把话说下去。 高拱见他神色,也不多言,直接又道:“这些言官当真是可恶,皇上罢黜胡应嘉的旨意已下,他们却还商量好了联合交章,分明是与皇上过不去。”他说到这里,但见齐康神色有些不自在,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言官没有说你。” “学生明白。”齐康只有勉强笑着应了一声,心中却已十分无奈。 高拱也不多解释,又接着往下说,内容无非是自己力挺处置了这群人,而徐阶却极力反对的事。高拱越说越气,说到最后气息已有些紊乱,胸口起伏已十分明显,一口气太急,顿时也停了下来调整着气息。 齐康见状小心道:“恩师何必与首辅相抗呢?这次言官弹劾的也不止恩师一人,恩师大可让别人首当其冲,也好过自己亲自犯险啊。” 高拱气息已缓和,但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是在收买人心?也不看看我在内阁多久了,以为这点把戏我就看不明白吗?为不为皇上着想是一方面,他想做这个好人,以德报怨,这次我就偏偏不成全他,省得见他惺惺作态,其实背地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阴险小人。” 齐康闻言也意识到事情麻烦了,他早听闻内阁中恩师与首辅相抗,不过听恩师刚才的语气,似乎和首辅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非要做出个了断不可。在恩师面前他虽答应的快,但也知内阁这滩水深,岂是这么轻易就能淌过的?想到此他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可说,只道了句:“恩师息怒,一切都可从长计议。” 谁知他话音一落,高拱便立刻接道:“所以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但凭恩师吩咐。” “皇上这次是听了徐阶的,不打算处置这些言官,所以我料定明日一过,他们的矛头定会全部集中在我身上。这次的事我本就生疑,那些言官们如何会知道是我提议罢黜胡应嘉,除了徐阶还会有谁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所以今日的事也不例外,想来不用等到明早,今晚徐阶就会有办法让那些个言官通通知情,所以我要你三日后......”高拱说到此忽然停了下来,冲他招了招手,齐康立刻过来,附耳上前。只听高拱在他耳边说了一阵,齐康顿时脸色大变,“恩师,这......”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推倒风口浪尖上不管,之所以让你三日后再去,就是因为我料定这件事拖不过三日。何况还有一个人,也是时候该说句话了。” “恩师说的是?” 高拱却只一笑,不作回答。 恩师既不答,齐康也不便追问。想了想,这件事虽危险重重,但又何尝不是前途无量。他自从来京,阁老就一直对他不冷不热,但若有了这次,自己就当真是阁老的人了。想到此齐康也不再犹豫,当即果断回答:“好,学生愿为恩师去冒这个险。” “好!”高拱拍了拍他的肩,显然脸上有赞许,“今后内阁也的确多需要几个自己的人,要是都像你一样有胆识就好了。” 齐康闻言心中大喜,阁老的话不是在暗示......想到此他极力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忙道:“恩师放心,学生一定将此事办好,若办不好,学生也无颜面留在京中为恩师做事了。” 高拱听他拿自己的仕途表态,显然是下了决心,因此也就更放心了。 恩师话既已经说完了,齐康也不便再多逗留,见时候不早了,忙起身告退。 高拱只是应许,本想自己亲自送的,但想来他既是自己的弟子门生,如此一来也不合规矩,于是便叫管家代替自己把他送了出去。齐康临走时高拱还特地嘱咐了一句:“我交代给你的事你先好好琢磨着,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倒是你可别拿不出东西啊。” 齐康忙点头回答:“恩师放心,学生一会儿回去就去琢磨,一定不会让恩师失望。” 高拱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也不再留他。等到管家回来,又询问了几句,确定齐康已经走了,心里便盘算着去见另一个人。其实他昨日就有去见此人的打算,一早便打听好了此人的住处,今日与徐阶在内阁中公然相抵,便更加强了他要尽快来见此人的决心。 高拱吩咐下人去了自己打探好的地方,没过多久就到了。 只是他刚一下轿便看见府门前还停着一顶轿子,似乎看上去还有一些眼熟。 高拱仔细端详了片刻,却不知怎么的,竟也一时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想到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索性也只能先作罢,让轿夫过去递上自己的名贴,说是求见。 高拱也没想隐瞒身份,因此很快便有人来相迎,不过却是个下人。 高拱不免心有不悦,虽然从品阶上来看,吏部尚书的确在他之上。只是若论实权,自然是内阁大学士居上。抛开品阶,为表敬重杨博也应该亲自出来迎他。高拱也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于是索性直接问那个来迎他的人:“杨博呢?” 那人刚才已看出阁老脸上的不悦,正揣度着究竟是哪里得罪了,现下听阁老这么问,顿时明白过来,忙赔笑:“小人是杨府的管家,我家老爷在会客,不方便出来,因此也只能让小人来迎了。” 高拱一听会客二字,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停在一旁的轿子。心里纳闷了,按理说杨博既在见别人,那又怎么会让自己也跟着进去。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杨博在见的是自己认识的人。再看那顶轿子,高拱恍然大悟,可不就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吗?于是也不计较杨博是否亲迎,便让管家带路跟着进去了。 一进府,很快便到了客堂,就要进去时,隔着老远便看见堂中坐着两人。其中一人是杨博,另一人,高拱走进一看,果然是郭朴。 二人见高拱来了,目光俱落在他身上,不约而同的迎了过来。 “肃卿,你来了。”郭朴与高拱相熟,自然是先开口的。接着杨博才朝着高拱拱手道,“高阁老大驾,未能亲迎,还请切莫怪罪。” 杨博这么说显然是客套,郭朴在旁听着,不禁侧目打量着肃卿的脸色。他知肃卿的性子,是最不喜这客套话的,于是忙替杨博解释:“杨大人何需如此客气,大家既同在朝中共事,也都不是外人。” 气氛顿时才缓和了许多,高拱这才朝着杨博一拱手:“质夫说得对,倒是我忽然来访,杨大人可不要见外才是。” “哪里哪里,高阁老能来,实在是求之不得。”杨博说完又忙让管家添一盏茶,引着二人重新坐下。 郭朴也来了一会儿,也和杨博说了好一会儿话。杨博也大致清楚他要说什么,只是现下见高拱来了,就更清楚了。想来高拱与郭朴向来交好,今日的事未免不在他二人的计划之列。 果然还不等杨博开口,高拱就先问郭朴:“质夫你怎么来了?”他不是猜不到郭朴的来意,只是觉得奇怪的是,今日郭朴并未和自己提起要来这里。既是为了自己,他也应事先支会一声。 “我到此自然是同肃卿一个来意。”郭朴说到这里不禁望向杨博,对他道,“只是没想到我与肃卿竟然想到一块,都来了惟约你这儿。” 杨博淡淡一笑,心想是巧合还是早有计划,恐怕也不是他一句话就能定论的,索性道:“刚才郭阁老倒是同我说了,只是恕我愚笨,对郭阁老的来意还不甚了解。既然二位阁老都来了,郭阁老就不要再和我这个蠢钝之人卖关子了吧。” 郭朴一笑:“你若蠢钝,那满朝之中又能有几个聪明人呢?既然惟约你直言,那还是由我来说明了吧。胡应嘉的事,惟约可曾听闻?” 杨博听他果然将问题引到胡应嘉的事上来,却也不例外,只是点了点头。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还是等着郭朴先说。 杨博今日没有动静,也没有上疏。郭朴便已料到他不屑与胡应嘉争辩,只是现在问起却不想他的态度竟如此平淡,似乎事不关己一般,倒是让郭朴心中暗叹,这杨博当真是定力了得。反而是高拱,闻言忍不住道:“你都已知道了。这胡应嘉当真是可恶!简直是小人!” 郭朴无奈,杨博却是淡淡一笑,忽然站起来朝着高拱一拜:“还要多谢高阁老为我说话。” “何须客气,我也只是看不惯小人而已。想先帝在时,这胡应嘉就曾诬陷于我,现在又来诬陷你。你我皆是朝中重臣,又岂能让一个小小的给事中嚣张至此。还有那群言官,说白了就是一群......” “肃卿。”郭朴忙打断了他的话,“杨大人不在内阁,今日的事如何知情?” 高拱这才恍然大悟:“是我糊涂,倒是忘了。” 郭朴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想来今日自己也是第一次来拜访这杨博,也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但还是觉得对对方的心思不能完全摸清。虽然这件事与杨博息息相关,但杨博漠不关心的态度实在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自己没弄清前尚且不敢在他面前什么话都说,尤其是辱骂言官的话,肃卿倒好,一来差点什么都说了。 不过高拱接着又打算将今日言官集体弹劾的事告诉杨博。这次郭朴倒没有拦着,想着这件事即便高拱不说,明日也会登在邸报上,与其如此,倒不如让高拱去卖这个人情。 杨博今日身在吏部,自然不知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闻言也吃了一惊,忙追问事情的结果。 高拱闻言自是气不打一处来,将自己和徐阶意见相悖的事说了一遍。反正他与徐阶不和,在朝中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因此也无需顾虑。 杨博闻言沉默,郭朴始终暗自注意着他的脸色,见他不说话了,若有所思,这才不禁开口道:“惟约,肃卿这么做既是看不惯胡应嘉小人之举,也同样是为你。现下首辅发话了,想来皇上也不会追究。可今日言官之中,尤其是那欧阳一敬,言辞中可也在旧事重提,维护胡应嘉也是在指责你的不是。” 杨博脸色微变,但很快道:“皇上英明,自然不会听信小人之言。” “皇上是英明,可首辅也已经发话了。”郭朴有意强调首辅二字,他想杨博的心思深,所以一些话也不需要完全点名,他定会明白自己其中所指。 果然杨博闻言又沉默。 郭朴见正是时机,忙又接着道:“惟约,你在朝为官的日子也久了,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说句大逆的话,有时候这首辅可比皇上还要管用一些。所以即便肃卿和我有意帮你,为你抱不平,现下也是众怒难触,难办了。” “多谢二位阁老了。”杨博随口说了一句,心思却半点不在这话上。 郭朴本想让他先想想,谁知这时高拱又直言道:“质夫刚才说得不错,其实往明处说,我们三个都是拴在一条船上的。这事儿本就是先针对你而起,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吧?” 杨博眉头一蹙,说话依旧谨慎:“高阁老的意思是?” “上疏辩驳,这是第一步。至少要让皇上知道你的态度,其余容后再议。” 郭朴也点头:“不错惟约,这个辩疏你早该上了。” “原不是我不上,只是既知是小人作祟,又何需同他争吵,浪费口舌。”只是他话锋一转,“不过既然二位阁老亲自来了,那这辩疏我明日就上。” “好。”郭朴最先点头,能说得动杨博是最好的事。无论他今后是否站在自己这一边,至少也不会成为徐阶的人。 高拱也很快同意了,先上辩疏也好。这本来就是先弹劾杨博的事,现在却弄得好像自己一个人的事一样。他本还想说什么,郭朴却忽然起身,对杨博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和肃卿也先告辞了。” 高拱闻言也只能起身,与郭朴一同告别。 杨博要起身相送,却被郭朴给出言阻止了:“时候不早了,惟约也不方便出去,还是我和肃卿自行离开吧。” 杨博听他如此说,也知自己就这么出去的确惹人注意,于是也不坚持。点了点头,朝着二人一拜,便让管家代自己送他们出去。 出了杨博府,高拱并不急着上轿,而是邀郭朴一同步行了一段路。等到周围没什么人了,高拱才忍不住开口问道:“质夫,你刚才为什么要急着告辞,也不让我把话说下去?” “并非我不让,而是有些话现在说还不是时候。” “何意?” “你也看到了,杨博对此还犹豫不决。” 高拱自然知道他所指,却反道:“就是因为他不能决,我们才要帮他做这个决定,把话都说清楚,不然你我今日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郭朴却连连摇头:“非也,今日我来此,之所以没有事先同你说,也是怕你冲动误事。杨博此人心思不浅,从他能沉得住气,竟也不上奏疏为自己分辨便可以看出,这件事绝非一两句能说定的。何况若非息息相关,谁又想往这是非坑里跳。” “他是想自保,还是不想得罪徐阶?” “既想自保又谁也不想得罪。” 高拱一“哼”,心中顿时有气:“虽说我和这胡应嘉也有私怨,但这胡应嘉弹劾的又不是我,他倒好。” 郭朴出言相劝:“肃卿切莫动怒,杨博虽想明哲保身,但正如你所说,这件事因他而起,他也不能置身事外。杨博是聪明人,这点他同样清楚,不然刚才也不会答应我们明日就上这辩疏。我们且再等等看,看看明日他上的是什么,还有皇上和内阁的态度。” 高拱闻言也觉有理,点了点头,心想今日之事质夫也是在为自己奔走,不禁拉着他手心说了些感激的话。 郭朴自是让他不用客气,既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又何必分你我呢。 高拱闻言心中有愧,心想自己前次还怀疑质夫,还有几次对质夫动怒,实在是不应该,想到此便立刻又就那么些事向他赔罪。 郭朴只是一笑:“你我何必说这些,我既知道你的性子,自然明白你是有口无心。” 高拱也尴尬的笑了笑:“如你所说,我这脾气今后当真要改改。” 郭朴闻言也一笑,心想着高肃卿要改脾气,那当真比缘木求鱼、水中捞月还要难。只是他既有此心,郭朴也不点破,只是一笑了之。 第二日杨博果然上疏了,虽说是辩疏,但内容却十分简洁,只道:“胡应嘉与欧阳一敬所言绝无事实,臣尽职君上,不敢有私。怎奈小人污蔑,因力请去位,以正清誉,示臣忠于陛下之心。” 请去位是必要的说辞,朝中官员但凡遇弹劾,无论是否对错,都要这么一请,以示气节,不过通常皇上是不会答应的。果然很快,司礼监便下了披红,也是皇上意思:“卿心迹无私,公论有在,岂可因人言求退?不允。” 这道批红拟定后立刻送往内阁,高拱看完却是一笑,转而见徐阶思索着什么,不禁道:“元辅,皇上这话说得真好,公论有在,这谁是谁非自在人心,你说是吗?” 徐阶面色如常,只是淡淡的回了句:“那是自然。”接着便让人立刻将披红发还回去。 皇上既派人立刻送来,想来除了让内阁诸人过目,还是有想立刻送还到杨博手中的意思,这一点徐阶身为首辅自然能体察。 只是皇上说给杨博的话是否也是在说给内阁诸人听,想到此,徐阶心里也不免有忐忑。 皇上虽不处置,但也并没有批复昨日言官们的弹劾,果然今日以欧阳一敬为首的人又耐不住了,再度上疏弹劾。只是这一次弹劾的人却由二变一,矛头已直指向了高拱。 高拱很清楚这是徐阶的功劳,想来首辅的宽宏大度也已经传到了言官们的耳中,因此今日才会有如此情况。不过高拱却一反常态的一笑了之,也不怒。皇上给杨博的话也忽然间让他明白一个道理。皇上是始终相信他的,无论其他人说什么,皇上也不会信,公论自在圣心。 既然如此,他也犯不着自己动怒。即便是徐阶在背后搞鬼,且就让他再得意两日,两日后齐康的事儿也成了,看他徐阶还笑不笑得出来。(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偏差(一) 接连着两日,言官都相继为胡应嘉的事上疏弹劾,其中以欧阳一敬弹劾高拱最力。然而皇上却都不予理会,司礼监又探不到一点风声,倒是让内阁诸人都不免猜测,不明白皇上的圣意究竟如何。 这样的情况下,徐阶不免暗地里联系过冯保,只是冯保对此也不清楚,因此也说不上个准话。 昨日孟冲回宫了,一回来便先偷偷去了陈洪那里。孟冲本不是司礼监的人,因此也不用来和李芳见礼。 按照冯保的安排,让他只道是出宫途中遭了暗算,被不知是什么人绑了起来,关到了不知名的地方,也是最近才跑了出来。 冯保让他同陈洪说话时有意透露出线索,让陈洪怀疑到自己身上,以为自己是因为孟冲帮着高拱才有此举。反正孟冲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人物,当初忽然不见干爹就安排着瞒着,所以冯保也料定,陈洪现下也不会因为此事而惊动皇上。 原本单凭此还不足以让陈洪完全相信,只是冯保在孟冲入宫时又上演了一场戏,再配上这孟冲后面的说词,陈洪自然也没什么可再怀疑的了。 自从升任了这司礼监秉笔后,陈洪便一直安排有人手,时常跟在冯保身边,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只是陈洪这点心思如何能瞒得过冯保,冯保早已察觉,却一直默不作声而已,今日孟冲回宫,陈洪的这个眼线却恰好派上了用场。 孟冲既被人抓了去,那牙牌定是不在身上的,要回宫守卫也不可能轻易放行。孟冲也不是不常出宫,因此也有混得眼熟的宫门,冯保让他专挑此处入手,尽量把动静闹大起来。而冯保会在第一时间感到,阻止他入宫,甚至还要以擅闯宫门的罪名把他给抓起来,而这个消息定然会通过眼线很快传到陈洪耳中。冯保若不问青红皂白就一意孤行要将人抓起来,陈洪即便不知道是谁,也定会为他此举起疑,因此不用多想也定然会立刻赶到。等他见到是失踪已久的孟冲,定会一意力保。 冯保自然要与他争辩,等事情闹起来,没个解决的方法不行了,最后也只能去找李芳了。李芳是不认识孟冲的,不过以他的性子定会先将此事核实,冯保自然也要一力阻止。等到最后才终于证明孟冲就是宫里的人,事情才到此了结。而接下来的事,就要看孟冲如何声泪俱下的说给陈洪听了。 孟冲虽不便来回话,不过冯保也几次撞见他与陈洪同行,想来着事儿是成了。不过冯保依旧记着徐阶的劝,仍留心着孟冲反咬一口,不敢对他掉以轻心。 这日,冯保本在司礼监当职,忽听皇后宫里人来传召。 冯保半信半疑,皇后素来与他没什么干系,怎么今日会忽然召见。只是他心想也没人会在此事上做文章,因此即便心有疑惑也只能先信,于是就跟着来传话的人去了趟坤宁宫。 一到坤宁宫冯保才知道,原来并非是皇后找他有事,而是长哥吵着要和他一起玩。 长哥是离不得他的,每日若无特别的事,等司礼监的事一忙完了,他都会抽空去李贵妃的永宁宫陪长哥玩,皇后叫他来这里显然是投其所好。 冯保当面并不点明,只是想起阿绣说的话,心里不免有担心了,私下里也忍不住偷偷问长哥为何总喜欢来皇后这儿,可是这里有什么永宁宫没有的新鲜东西。 他知但凡是小孩子无不爱新鲜热闹的,然而朱翊钧却一笑,竖起右手食指在嘴边:“嘘。”偷偷望了周围,看没人才又接着说:“这是个秘密。” “什么秘密?”冯保脱口便问。 然而朱翊钧却笑着不停摇头:“不告诉你,谁也不说。爹爹不说,妈妈不说。” “奴婢也不说?” “都不说。”朱翊钧笑得更开心,圆圆的脸上,眼睛挤成条小月牙般的缝,“不说不说。” 冯保原先听阿绣的话便觉得奇怪,他见长哥是极喜欢贵妃的,又岂会更亲皇后一些。现下就更好奇了,于是有意做了个哭的鬼脸,压低声音作哭腔道:“长哥不告诉大伴,大伴可要哭了。”他用余光瞥见长哥,却见他依旧笑着看着自己,心想难道自己演得真不像? “奴婢真的哭了。”他抬起手揉着眼睛作哭状,顺带着挡住眼睛,发出“呜呜”的低哭声。 朱翊钧一下子辨不得真假,围着他转了几圈,却也看不到他是不是真的哭。听到声音像就当真了,于是忙拉着他的下袍,急得也要跟着哭了:“大伴不哭,大伴不哭,我告诉你,告诉你就是了,大伴不哭。” 冯保还真怕逗哭了他,否则自己这罪过就大了。不光皇上和李贵妃那里,皇后这里他就第一个没法交代。所以冯保听了他这话,忙抬手装作抹泪,接着才道:“真的?长哥可不许骗奴婢。” “不骗你,骗你是小狗。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许给别人说,妈妈也不行。” 听长哥这口气,看来也看出自己和贵妃的交情并非一般了。冯保点头,谁知朱翊钧又道:“不行,你要发誓。” “怎么发誓?” “像我这样。”说完竖起右掌,神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你要说,如果你告诉别人,你就是小狗。” 冯保忍俊不禁,但见长哥如此认真,也只能忍住不笑,正色起誓:“奴婢发誓,若告诉别人就是小狗。” 冯保这句话中本就漏洞百出,虽说不告诉别人,却也没说不把什么告诉别人。 不过在朱翊钧听来,也已算是发过誓了,也就是说这件事也不会有别人知道,于是高兴的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只是却让他先凑了过来,拉着他的耳朵说:“其实我更喜欢妈妈那里,只是妈妈说要尊重母后。我来了母后高兴,母后高兴妈妈就高兴。” 他虽仍有些吐词不清,但意思冯保也已明白了,不禁心中感触。长哥当真是在为贵妃着想,皇后无所出,见到贵妃有子承欢膝下,难免会有不悦。只是若长哥与她相处融洽,倒是不至于让她由此生怨妒,也的确是在为贵妃着想。 冯保感动之余也不禁问了:“为什么贵妃也不让说呢?” 朱翊钧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理由,只是他心里清楚不能让母后知道,否则母后会生气。所以谁也不说,这样母后就不会知道了。 冯保感念他一片孝心,可却还被贵妃和阿绣误会,当真是难为他小小年纪。想到此冯保也不禁替他委屈,只是朱翊钧却再三强调不让大伴说出去,冯保这才暂时忍住了要告诉贵妃的打算。 这几日但凡有弹劾高拱的奏疏皇上都让送去内阁,李芳还要留在御前伺候皇上,自是不便亲自去的,因此这件事就落在了冯保和陈洪身上。 今日又是欧阳一敬上的弹劾,来之前李芳也让冯保和陈洪先看过,上面写的是:“劾奏大学士高拱屡经论列,不思引咎自陈,反指言官为党,欲威制朝绅,专擅国柄,亟宜斥罢。” 陈洪和冯保虽在高拱和徐阶的问题上立场不同,但见此疏,都觉得欧阳一敬也太没完没了了,皇上都已对他不予理会,难不成他还想有意激怒皇上,博得个直名吗? 不过弹劾的是高拱,冯保自然也不如陈洪担心,只要不激怒皇上就好。不过冯保转念一想,诚如欧阳一敬奏疏中所写,他是已经知道了高拱反指言官为党祸乱朝政的事,而这件是冯保也是昨日在内阁听到。高拱虽得罪了不少人,但量这种事内阁中人也不敢出去乱说,为防惹祸上身。 那么能将这件事传出去的,便只有一个人了吧。只是冯保想到此,却不由得担心起来,既然自己都能察觉,那么皇上看到这道奏疏时是否也同样察觉了呢? 奏疏下还有李芳的批红,想来也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倒一直不曾理会言官,难得今日让李芳批红下发,冯保和陈洪忙跟着看下去,只见上面写道:“拱昔侍藩邸讲读年久,端谨无过,何至于此?尔等为朝廷思虑,朕感尔等忠诚,令拱安心供职,此事无需多议。” 皇上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既要护着高拱,又要为他平息言官弹劾。如此偏重,倒是让冯保觉得不妙。然而陈洪却恰好相反,看完后忙抢过奏疏,赶着往内阁送去,只想着给高阁老报喜去。 冯保一个不留神让他抢了先,只能忙追了出去。 这几日冯保和陈洪倒是每天几趟的跑内阁,只是高拱的反应倒让冯保觉得不安了。高拱向来快意恩仇,若是换成从前,听到这些言官们还这样不休不止在皇上面前弹劾,定是要闹起来。只是这几日却一反常态的安静了下来,看罢只冷“哼”一声,交还给首辅,一言不发的坐回了位置上。 不光冯保,内阁诸人又何尝不觉得奇怪,就连郭朴也有些想不明白了。心想那晚肃卿从杨博府中出来,告诉自己今后会改改脾气,难不成真的就这么改了?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仔细一想其实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不过徐阶冯保更担心的却是高拱是否已有了什么打算,才会一句话也不说。 今日难得皇上回复了言官的话,冯保也想着借这个机会再看看高拱的态度。 陈洪邀功心切,一路上都是小跑着去内阁的。冯保也不叫住他,小跑着跟在他后面,心想快些去也好。 陈洪虽心急,但也没有坏了规矩,进了内阁还是先将奏疏递给徐阶先看。徐阶看过之后,虽身边还站着李春芳、陈以勤等人,但他却还是先抬头望了高拱一眼,见他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是注视着这边,便走了过去先将奏疏递给高拱看。 高拱看完,心中有喜,果然皇上是向着他的,只是当着徐阶却不想表露出什么,于是依旧面无表情。 徐阶见他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不禁试探道:“圣意如此,肃卿这下可放心了吧。” 高拱抬头合上奏疏,望着他微微一笑:“公道自在人心,皇上圣明,我自不担心小人蒙蔽视听。” 徐阶也相视一笑,笑容却显得有些不自在。 高拱将奏疏递给他,徐阶接过这才递给了李春芳、陈以勤看。二人看完俱是神色复杂,最后递给了郭朴,郭朴也有些吃惊。不过他想圣意如此,肃卿理应高兴,为何竟看不出一丝喜悦?这几日高拱的反常也让他隐隐觉得有一些不安,似有什么大事会发生,只是无论他怎么追问高拱也不肯透露出一点苗头,只说一切如常,只是不想同小人计较而已。 郭朴也是半信半疑,心中却不免更不安起来。 陈洪本是来抢着报喜的,却见高拱神色如常,不免心有疑惑,忍不住走到高拱的桌案旁,唤了声“高阁老”。 高拱抬头望了他一眼,沉默的与他对视了一下,想了想,终于道:“恰好又有事要劳烦陈公公了。” 陈洪一听心中一喜,忙答:“不麻烦不麻烦。” 众人的目光顿时又转了过来,高拱也不再说话,而是铺开了张纸又开始写了起来。既然皇上批了言官的奏疏,还让人送来内阁有意给他看,那么他也该对皇上有所表示。于是写完便又请陈洪帮着呈递上去。 只是这一次,高拱却一反常态的让陈洪先拿给其他阁老过目。 陈洪自是先拿给徐阶的。 徐阶接过,看了看陈洪又转头看了看高拱,神色微异,但却一句话也不说。低头一看,只见高拱写道:“一敬必欲去臣,臣一日不去,其攻击一日不已。惟上裁察。” 高拱这一辩奏虽简单,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深意。 徐阶看过之后又递给李春芳,就这样传递着内阁大学士全都看了一遍。众人都沉默不语,都不禁揣度着高拱这道辩疏的用意。 冯保自是不便直接拿过来看的,只是刚才几个大学士传阅的时候,他站得近,加上这辩疏上的内容不多,也就这么被他瞥见了全部。 高拱这奏疏可是别有深意,看着是等着皇上裁夺,实则何尝又不是在向皇上表露决心,他与欧阳一敬当真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非去一人而另一人方可留。这么一来不是又是在逼皇上决断吗?冯保想到此,不禁望向徐阶,徐阶虽不看他,但冯保也察觉到他脸上的愁容。 这个时候徐阶若出言,或许能阻止陈洪将此呈递上去。皇上待高拱亲厚,保不准真的会为了高拱而罢黜欧阳一敬。欧阳一敬一垮了,这个先例一开,其他言官也保不住会一同受牵连。 不过徐阶依旧不语,高拱也没耐心等了,看到最后一个阁老看完递还给陈洪,便又开口道:“既然诸位阁老都已经看过了,想来也是无异,既然如此,就请陈公公立刻代为转呈吧。” 陈洪闻言立刻道了声“是”,瞥了周围人一眼,见没人要说什么,便转身要走。然而就在这时徐阶开口了:“陈公公请慢。” 陈洪这才停下了脚步,却也不过来,就站在原地面向首辅,问:“元辅有何吩咐?” 高拱听闻徐阶开口,也不怒,斜眼审视着他,脸上反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已料定徐阶会忍不住开口,所以并不觉得奇怪,若是徐阶真的不说话就这么让陈洪走,他反而才觉得奇怪呢。 徐阶想了想才回答:“请陈公公稍等片刻。”说完便立刻回到了自己的桌案旁,提笔便写,很快就写好了一封呈奏,等到表面的墨迹都干了,才折在一起,拿过来递给陈洪:“烦请陈公公也代我将此一并呈递给皇上。”说完他有意无意的瞥了冯保一眼。 冯保会意,还不等陈洪开口便忙道:“元辅和高阁老放心,我一定会同陈公公一起将这两封奏疏亲自呈递给皇上。” 有冯保此话徐阶也就安心了,至少有冯保在陈洪是断不敢先一个人偷看。既然高拱跟他来这一套,那么他又何尝不可?就让高拱先忐忑不安的猜猜,等他猜到了,就真的明白什么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事情来得突然,陈洪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了,忍不住望向高拱,询问他的意思,然而高拱却并不看他。 最后还是李春芳先开口:“陈公公怎么还不走?莫不是还有什么皇上的旨意要传达吗?” 陈洪无奈,想高阁老既不阻止,想来也是默许了,于是便只有跟着冯保一并离开。 二人走后,高拱又沉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起身,走到徐阶桌案旁,问:“元辅刚才交与陈公公的奏疏上写的是什么?可否告知一二?” 徐阶自知他会耐不住,却是淡淡一笑,道:“并非我有意相瞒,到时候诸位就知道了。”他虽是面朝着高拱说话,但这话却又是在说给大家听的。 这话在旁人听来并无不妥,何况是首辅说的,就更不会有什么不满了。只是高拱一听却想起自己前几日的言行,心知徐阶是有意效仿,故意在气自己,顿时如梗在喉,气又不打一处来。不过他偏赌一口气,徐阶要气他他也偏不上当,于是什么也不说就坐回了位置上。 郭朴看在眼里,心里也知徐阶故意,不免也为肃卿而同样有不快。好在肃卿是忍住了这口气,没有当场发作,倒是比之从前改观不少。但郭朴一细想又不禁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肃卿好歹也是内阁大学士,只是快意恩愁,对不待见的人不客气而已,哪里是完全脾气一来就不通事理,一口气也忍不下来的人。能入内阁拜相,坐到如今这个位置的人,哪个不是在人情事故上磨练出来的。 高拱此刻也已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众人无不偷偷侧目,心里都微觉诧异。其实他们不知,高拱之所以能如此心平气和,也是因为想到明日的事,明日就是他和齐康约定的第三日了,齐康一行动,看徐阶是否还能这么得意。 冯保和陈洪一并回了内宫,原本是遵从皇上的吩咐将批了红的奏疏送到内阁,现下也恰好去乾清宫复命。 只是这一次,要到乾清宫时陈洪却忽然先停了下来,转头对冯保道:“冯公公,不如先回司礼监让李爷看看?” 冯保自知他的心思,哪里是真的想让李芳先过目,分明是想自己先看看。虽然冯保也不知徐阶写的究竟是什么,可他倒不如陈洪这般好奇,于是有意回答道:“陈公公真是好忘性,难道陈公公不记得了,李爷此时多半就在这乾清宫中伺候皇上看奏疏呢。” 陈洪一听,低声“哦”了一下,却还是犹豫不决,止步不前。 冯保见他神色,不是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却反而故意道:“陈公公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哪里不舒服?既然如此,不如让我代陈公公将东西送进去吧。”说完便装作要去拿他手里的奏疏。 陈洪吃了一惊,忙抬手躲过,立刻道:“多谢冯公公好意,既然首辅、高阁老吩咐了我,那我又岂敢不亲自呈递,再劳烦冯公公实在是说不过去。” 冯保却一笑,见他又朝着乾清宫迈步,也不多说什么,就这么跟了上去。他原也是要激陈洪不要再耽搁时辰,现在目的达到了自是也不再多言。 二人进了乾清宫,果然见李芳在里面。 朱载垕见他二人回来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一如既往的随口问了句:“回来了。”头也不抬。 “回来了。”二人脱口而出,几乎异口同声的回答。 朱载垕依旧不抬头,目光全落在面前的奏本上,一边看一边问:“怎么说?” 这次冯保却不急着说话,陈洪本要开口的,还好见着冯保没有回话,到嘴边的话才及时咽了回去。(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偏差(二) 朱载垕等了一下,却听下面没了声,这才缓缓抬头,看着二人还跪在地上,不禁道:“怎么?都哑巴了。” “奴婢不敢。”二人又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朱载垕看不到他二人的神色,这么问话也麻烦,索性先叫他们二人起来。 皇上既已开口,二人也不得不遵,相继起身,却也只是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陈洪原是在等着冯保先开口的,只是冯保久久不语,自己也跟着这么站着难免会触怒皇上,何况徐阶和高阁老本是吩咐自己代为呈递的。想到此,陈洪忽又跪下,将手中的两道奏疏用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启奏皇上,首辅与高阁老有本呈奏。” 朱载垕望了也不望李芳,只是不说话,李芳便自然领会,走过去从陈洪手上接过奏疏,躬身呈递给皇上。 朱载垕这才接过,却也不急着看,目光反倒落在陈洪和冯保身上。他犹豫了一下,忽然将两本奏疏都一同放在了面前的桌案上,先让陈洪起来,然后才同二人道:“朕想先听你们说说。” 皇上话中并未有明确所指让二人说什么,陈洪即便想开口也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禁用余光望向冯保。 好在这次冯保没有沉默,但却是道:“奴婢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明示?这样的话如何明示?朱载垕不免有不悦,李芳也不明白冯保为何会这样回话。倒一时间替冯保担心,怕他触怒皇上,忙帮着他说话:“哎哟,冯公公可一时糊涂了,主子问自然是问得内阁诸位阁老的事。不过冯公公忠心主子,自然也不敢乱揣夺圣意了。” “冯保不敢你就敢了?”朱载垕瞥了他一眼。 李芳忙跪下:“奴婢也不敢,主子圣心如天高比海大,奴婢如何能猜得准呢。” 朱载垕也不想同他多言,心里自知他是有意想帮着冯保说话的。只是他既如此说了,自己也只能对冯保和陈洪道:“就说说今日徐阶和高先生如何吧。” 皇上既有明示,这次还不等冯保答话,陈洪便抢先开口,将刚才首辅和高阁老的反应都说了一遍。说到最后首辅写了一封奏疏让自己代为转呈的时候,还有意朝御案上望了一眼。却仅一眼而已,很快又低下了头。 朱载垕顺着他的目光,自己的目光也顿时落在了眼前的奏疏上。然而他却不急着拿起来看,而是先又问陈洪:“你可知他们写的是什么?” 陈洪摇头:“奴婢不知,首辅写完就交给奴婢了,高阁老也只让首辅和其他几位阁老看过。奴婢一拿着也不敢耽误,便赶忙着和冯公公一起赶回宫来呈递给皇上。” 朱载垕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目光最终又落在了面前的两份奏疏上。他拿起来各自翻了翻,先找出高拱那本看了起来,很快看完又放下,拿出徐阶那本。 等到两本都看完了,目光才又重新落在了冯保和陈洪身上。沉默了一下,忽然用余光瞥见李芳还跪着,不禁皱眉,对他道:“你还跪着干什么,还不起来。” “是。”李芳忙起身,却不说话,静静的站在皇上身后。 朱载垕捡起徐阶的奏本给李芳,想了想,又将高拱的奏本捡起一并给他,这才道:“你们三个都看看,商量出批复来。既要顾全两边,又要不有所偏重,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人看出来,你们都明白吗?” “奴婢明白。”三人相继回答。 李芳接过奏疏,便要带着冯保、陈洪二人去司礼监商量,然而还没走几步就被皇上叫住:“哪儿也别去,就在旁边,朕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商量的结果。” “是。”三人只能领命,一同去了旁边的配殿。临走时朱载垕又还嘱咐了李芳一句:“记得朕同你说过的话。” 李芳来不及细想便应了声“是”,现在想来皇上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擅自拿主意。不过究竟是什么事儿,还是要先知情的好。 等到了配殿,三人先看了那两道奏疏。 高拱的奏疏冯保是偷偷瞥见过的,现在只是妆模作样的再看一遍,并没有什么新鲜的。只是首辅的奏疏上写的是什么,他倒当真有些好奇。 因此等李芳一看完,便立刻先接过首辅那本。陈洪两本都没看过,自然也不在意和他争夺。 只是冯保怎么也没料到,首辅这道奏疏竟也是乞休的。 这个消息来得有些突然,冯保竟一时间有些发愣,等到回过神来,陈洪已从他手中夺过奏疏,将高拱的又塞进他手中。 对陈洪此举冯保也不多说什么,等他看完,神色中微有诧异,望了过来,冯保这才开口,对李芳道:“你爷以为如何?” 偏殿中虽没其他人,冯保却有意压低了声音,只因偏殿紧贴着正殿,加之四周又格外安静,难保皇上没有可能听见。 李芳也自然而然的压低了声音,只是觉得四周安静,还怕打扰到皇上而已:“皇上刚才也已明示过了,我们按照皇上说的拟就是了。两边都慰留,两边都安抚。” 冯保并不急着表态,而是转而问陈洪:“陈公公觉得呢?” 陈洪并不是立刻开口回答,而是等了一下,心里在想着什么,没过多久才道:“李爷说的妥当,我并无异议,只是有句话不得不说。” “陈公公想说什么?”倒是李芳忍不住问。 陈洪道:“这法虽妥当,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只要这根源还在,我们就不能完全为皇上分忧解难。” 李芳若有所思:“陈公公的意思是?” 冯保在一旁已然已听了个明白,果然听陈洪道:“只要皇上能下令处置了那些言官,这场纷争自然就可以平息,否则只能像如今这样反反复复。李爷,我说句实话,若是不拔了这祸根,恐怕过不了多久,这请辞的奏疏还会送到这宫里来。” 陈洪这番话虽是暗地里帮着高拱,但却也说得合情合理。冯保还是不急着说话,只等着先听听李芳怎么回答。 李芳听着听着眉头便皱在了一起,等他说完才道:“你说的的确有理,只是处不处置言官你我说了都不算,也还要看皇上的意思。” 谁知陈洪却道:“李爷深得皇上信赖,若是有李爷说话,皇上定然会再思索一二。到时再加上高阁老的劝奏,皇上定然会同意的。” 冯保见陈洪这架势,倒是有几分要逼迫李芳的味道,而且让李芳去向皇上请,请的还是高拱的事,单凭此冯保也是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再加上和李芳的交情,便索性替他道:“陈公公此话倒说得容易,李爷如何能去开这个口?内阁司礼监虽时有联系,但都是为了皇上的事,先帝在时就不喜内监和外臣勾结,难不成陈公公以为皇上会喜闻乐见吗?再说了,陈公公若真心为李爷好,何不也代替李爷去试探一下皇上的口风?只要皇上的口风一松,不要说李爷,我冯保就可代陈公公去说这话。” 陈洪脸色一变,忙同李芳解释:“李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沉默了一下,索性道:“我刚才的话是有不妥,就当我没说过,就按李爷说的办。” 冯保闻言也跟着道:“我也听李爷的。” 李芳点头:“只是还要请你们二位帮忙了。” 冯保自是点头,陈洪也跟着点头,李芳又道:“那么高阁老的交给冯公公,陈公公就拟定首辅的吧。” 李芳如此安排也是为了公平起见,二人也没什么异议。等到批复拟定好,三人又赶忙回正殿呈递给皇上。 朱载垕一一阅过,倒觉得妥当,便要吩咐下发给内阁。然而冯保却在这时开口制止:“皇上,奴婢还有一句话要说。” 众人的目光自然又落到了他身上,不过冯保也不急着开口,等到皇上先发话:“你说。”这才又接着道:“奴婢以为这两道奏疏皇上应该先压一压。” “为何?” “皇上请想,如今内阁之中,首辅与高阁老为这言官的事争斗已是水火不容。今日为何会上这道奏疏?并非是真的想请辞,而是在试探皇上的态度。皇上英明没有偏重,只是这么一来,这场纷争恐怕也停息不得了。” 朱载垕思索片刻,道:“你的意思是朕先留着,让他们猜不准,然后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皇上英明。” 朱载垕又仔细一想,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于是很快点头便同意了:“好,便如你所言,这两道奏疏朕先留着不发。”说完将东西递给了李芳:“你先替朕好好收着,等朕决定要发了再告诉你。” “是。”李芳忙接过。 冯保又道:“不过这件事可不能泄露出去,尤其是不能让首辅和高阁老清楚皇上的态度,否则就不灵了。”说完他有意无意的用目光在陈洪身上一扫。 朱载垕点头:“没错,这件事除了朕就你们三个知道,若是在朕没有发这两道奏疏之前让其他人知道了,朕便拿你们试问。” “奴婢不敢。”三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回答了一句。 既有皇上吩咐,陈洪心想不说就不说,反正自己也不吃亏,冯保不一样不能和徐阶说吗? 这件事既已解决,皇上也要看今日的奏疏了,冯保和陈洪正要告退,谁知这时皇上却开口:“冯保留下。”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李芳最先出言试探:“既然冯公公留下伺候皇上看奏疏,那奴婢就和陈公公先回司礼监了。” 谁知皇上却道:“自己的事也想偷懒吗?” 李芳顿时也不知该说什么的好,陈洪会意,忙先告退,朱载垕也不拦着。等到陈洪走了,但见冯保还站在下面,不禁道:“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冯保为难了,忍不住望向李芳。 李芳一听皇上的确有让冯保伺候看今日奏疏的意思,又道:“主子,您还是让奴婢先回去吧。” “不许。”朱载垕果断回答,见冯保还愣在那儿,李芳也有些不知该如何,不禁又道,“朕看个奏疏难道多用一个人在旁边伺候也不行吗?” 二人这才明白过来,皇上是想让他们一并伺候着看奏疏。虽然这倒是个先例,但二人既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也不在那里杵着,冯保也忙走了过来,李芳也跟着替皇上磨墨。 不过很快李芳发现,皇上虽是说让二人伺候,却是有意让自己在一旁看着。很快他才终于明白,原来皇上是想让自己和冯保多学学,但又觉得自己好歹是司礼监掌印,所以不能明着说,因此才想出这么个事儿来。皇上用心如此,李芳自然是不得不用心了。 不过没过多久,忽然门外有永宁宫人求见。 原本这个时候皇上是在看奏疏的,后妃也知道轻重,一律不回在这个时候来。何况又是永宁宫的人,李贵妃向来最识大体,此时派人前来,想来是当真出了什么大事。 冯保本也心有担心,但见进来的人竟是阿绣,又不免更担心了。难不成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要贵妃贴身伺候的人亲自前来吗? 阿绣穿着宫女常服,上身白护领红色交领短襦,下身是宝蓝马面裙。头上盘着狄髻,以一锥形棕帽为底,上面遍插着珠玉装饰。 阿绣进来显然有些心急,差点没站稳脚跟,冲着皇上一拜,便忍不住道:“皇上大喜啊!” 朱载垕近日本为徐阶和高拱的事烦忧,听到此却下意识的先皱眉,问道:“何喜之有?” “贵妃近几日身子不适,刚才传太医来诊断,竟是有了不足月的身孕。” 李芳闻言也不禁道喜:“可不就是娘娘入宫以后吗?恭喜皇上,皇上向来子嗣单薄,可盼望着贵妃再给皇上添一个皇子才好。” 朱载垕先是一愣,很快站了起来,喜不自胜。似有些不敢相信,忍不住问阿绣:“此事当真?” “奴婢如何敢欺瞒皇上,是太医院院使万邦宁亲自来诊的脉。” 朱载垕这才又点了点头,忙急着要到永宁宫去,李芳自是随行。皇上没说,冯保本还犹豫要不要也跟着去,却见阿绣冲他使了个眼色,看样子是让他也跟上了。 冯保想也好,恰好他也正担心贵妃的身子,也正好过去看看情况如何。 皇上膝下唯有一子,皇室血脉凋零如此,倒也不利于朝局的稳固。若是贵妃再生下个皇子,那不光是为皇室延绵了后嗣,也是帮了皇上一个大忙,那贵妃今后在宫里的地位就是不言而喻了。皇后并无所出,只是空顶着一个正室的名而已,必要时候也该退位让贤了。 冯保这么想着,前次因位份的事,他也觉得心有不甘,但终究是皇上的安排,也只能暂且认了。只是如今,贵妃这身孕却来得恰到好处,不禁让冯保又重新升起了上次的念头。 路上他本想偷偷再向阿绣打听打听具体的情况,然而却碍于皇上和李芳在,因此也不便开口。 到永宁宫时太医院的人还在,这万邦宁朱载垕也认得,见到他忙追文贵妃的情况,关键是怀孕之事是否属实。 万邦宁如实回答:“龙嗣之事臣自不敢胡言,因此臣也邀了太医院其他两位太医一同来又复诊了一道,这才能确认向皇上禀报。皇上且放心,娘娘的身孕虽不足月,但胎像稳固,臣也会和几位太医轮番照顾,小心为娘娘调理身体。” 朱载垕点头,又叮嘱阿绣和其他宫人小心照料。想了想又怕不够,竟又对贵妃道:“不行,你有身子要紧,朕回乾清宫再调派些人手过来。” 这身孕来得突然,李彩凤虽欢喜,但见这么多人都因此事前来,也不禁觉得羞赧,又听皇上这么说,忙道不可:“妾身虽有身孕,但皇上身边的人怎么能动呢?还请皇上收回刚才的话。” 然而朱载垕却摇头,坚持道:“不行,没有朕身边的人看着,朕总觉得不放心。”说完目光竟不自觉的瞥到李芳身上。 李芳也吃了一惊,竟脱口道:“皇上,奴婢虽也算不得是个男人,但好歹也有半个。但这怀孕生产,女人家的事奴婢如何能照顾得过来啊?只怕反倒给娘娘添乱呢。” 李芳说得委屈,加上这话的内容,倒是逗得屋里人都一笑。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宫人来传话,说是皇后来了。原本皇后来永宁宫也无需通传,只是如今皇上在里面,也不得不如此了。 李彩凤一听忙要让人去迎皇后进来,不过皇上在这里,她也不能全做主,所以又多询问了一句:“皇后身体不好,皇上可不能让她就这么站在外面。” 朱载垕这才点了点头:“好,让她进来吧。” 陈皇后进来时有一些紧张,目光只在皇上身上留了一眼,便很快望向别处。她虽是皇后,也入宫这么些日子了,但却一直因为病不见好,并未受到皇上召幸。这次若不是听闻李贵妃有孕,赶忙着过来道喜,恐怕还见不着皇上一面。 原本她心里也是极想见皇上的,只是真的见到了却反而觉得不自在起来,想是许久不曾见到的缘故。 “你来了。”朱载垕语气平淡的说了句。 陈皇后忙回答,言语中也有些惶恐:“妾身听闻贵妃有孕,所以便立刻赶来了。”说完竟止不住咳了两声。 朱载垕听得皱眉:“你病没好就别出来走动。” “不碍事,宫里有这样的喜事妾身怎能不来?” 朱载垕沉默,也不再同她说话。 李彩凤见皇后来了,于情于理都要起身拜见,只是朱载垕按住了她,让她好生坐着,陈皇后也自然跟着说不必。只是皇上偏重贵妃之心如此,她心中不免也有些不是滋味。 李彩凤见状,也怕皇后多心,忙向皇上请了让皇后坐下。 朱载垕点头,李芳便立刻端来了凳子,陈皇后也跟着坐了下来。 朱载垕又说了一会儿话,最后见时候不早了,加上李芳又提醒他今日的奏疏还没有看完,朱载垕才不得已要走,临走时还对李彩凤嘱咐了一句:“朕忙完了就来看你。” 李彩凤自是欢喜,只是这么多人在场,皇后也还在这儿,喜悦之情自然不能就这么表露出来。 朱载垕人虽走了,但在回乾清宫的路上却一直念叨着永宁宫的事,总觉得不放心。 冯保想起刚才皇上的话,既然李芳不方便去,那自己何不接了这个差事,也好宽了皇上的心,于是便开口道:“皇上,李爷是在御前伺候的,是断不能走的。奴婢却可代皇上暂看着永宁宫,只要皇上不嫌奴婢愚笨才是。” 朱载垕一听也觉十分妥当,点头:“你去正好,钧儿也要你陪着,那这几日司礼监的事就先交给李芳和陈洪吧。” 李芳闻言忙道:“皇上放心,冯公公只要安心伺候贵妃和长哥即可,司礼监的事奴婢会打点妥当。” “如此甚好。”朱载垕又点了点头,见冯保还跟着,不禁道,“你就别跟着了,朕身边有李芳,去吧。” 冯保自然明白皇上的意思,心想也好,这几日内阁的事闹得厉害,自己这也算是赞躲个清闲,就先交给李芳和陈洪去办。 于是也不跟着,回永宁宫伺候了。 他去时皇后也已经走了,李彩凤见他忽然回来也吃了一惊,还以为是皇上有什么旨意。不过很快冯保将皇上的安排都说了一遍,她才略微觉得宽心一些。 阿绣听他这些时日要待在永宁宫,心中自是欢喜,却也不表露,只是对贵妃道:“太好了,皇上让冯公公来,可见皇上心里有多重视主子这一胎。” “就你贫嘴,什么重视不重视的。”李彩凤含笑嗔道,“若换做是其他妃嫔,皇上同样会重视。”(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偏差(三) “是,是奴婢多嘴了。”阿绣话虽如此,却不尽掩嘴偷笑,“皇上子嗣不多,若是贵妃又生了个皇子,那对皇上而言可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什么大功不大功的,还不足月,是男是女都不一定,就你这丫头嘴坏。”李彩凤说到这里,心里不免有几分担心了,望向冯保,道,“皇上虽派你来照顾,但你也不必太担心我,毕竟有这么多人伺候着,我这里出不了什么乱子。我最担心的还是钧儿,毕竟他还小。若是换做旁人我定是提也不提,可这段时日钧儿就交给你了。” “奴婢明白,请贵妃放心,奴婢一定照顾好长哥。” 冯保也是个妥当的人,只是他虽这么说,李彩凤却还有些不放心,道:“钧儿还小,皇上的子嗣又只有他一个,也不知这一次,会不会因为我突然有孕而不高兴。” 冯保自知贵妃是多心了,贵妃还不知长哥为调解她和皇后之间的关系所做的事,由此担忧也是情理之中。再加上刚才万邦宁也说了,孕中易多思,只是这样确实不利于胎儿的。想到此,冯保道:“娘娘安心养胎便是,长哥奴婢自会照顾着,定不让娘娘有此担心。” 李彩凤听他这么说也宽心了许多,在她看来冯保是最有办法的,这么一来一定可以宽解钧儿。 今日剩下的时辰,冯保也就留在了永宁宫中,都是陪着长哥的。朱翊钧听闻妈妈有孕,反倒很高兴,吵着闹着要听听妈妈肚子里的究竟是弟弟还是妹妹。 现下月份还早,李彩凤便依他胡闹,任他来听。 只是如此一来朱翊钧反倒更好奇了,听来听去也听不到什么,非要缠着妈妈说给他听。有孕的妇人是最需要安静的,冯保见此也不禁来拉他:“长哥,奴婢带您到外面去玩。”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陪弟弟妹妹。” 冯保为难,只能笑着道:“长哥听话,贵妃要好好养着。” “我不,我就不。”朱翊钧又跳又闹的,掰开他的手,又趴到了妈妈的肚子上。 冯保无奈,只能看向李贵妃。 李彩凤今日见了那么多人,现下也觉得累了,加上皇上说晚上还要来,因此现在也要先歇歇才是。于是便冲冯保点了点头,示意他将钧儿带出去。 朱翊钧怎么也不肯,冯保无奈,得了贵妃的许可,便只能把他强行抱了出去。只是朱翊钧却不停挣扎,一不小心就抓伤了他的脸。 朱翊钧见着伤着了大伴,也吓了一跳,忙将双手背在身后,低下头,一脸做了坏事被罚的神色,却也一下子老实了:“我不是故意的。” 冯保无奈一笑,倒不是很疼,只是伤口似乎还流着血,他也怕吓着长哥,却又腾不开手去擦。 好在这时,旁边跟着的内侍见状递了张绢子过来。见冯爷挪不开手,便要帮他按着止血。 然后朱翊钧却一下子从他手中抢过:“我来。”将绢子揉成一团压在他的伤口上,也不顾没有压完,眼睛里也开始包上了泪。 冯保见状忙笑道:“我没事,我真是没事。” “你骗人,一定很痛。” 冯保一时语塞,想了想却道:“只要长哥好好听贵妃的话,奴婢就不痛了。” “只要我听话就不疼了?”朱翊钧神色认真的看着他,显然对他刚才的话并没有怀疑,点点头,“我听话就是了,放我下来。” 冯保依言放下了他,朱翊钧一落地便拉着他的手:“我们去哪儿玩?” 冯保也忍不住一笑,果然是孩子,记性大忘性也大,看来自己这几日也只能陪着了。不过他心里也乐得如此,心中甚至有少许的期待,希望就这么一直陪在长哥身边,看着他平安长大才好。 因李贵妃有孕,整个永宁宫整日里都洋溢着喜庆,加上傍晚皇上的到来,更是让永宁宫比往日更热闹一些。 冯保送了长哥回宫便往司礼监而去,李芳虽在皇上面前说会安排妥当,但他还是觉得去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才好。 只是在去司礼监的路上,他又得知了一个消息,坤宁宫忽然急召太医,看样子似乎是皇后的病忽然又加重了。 冯保听了只是让言者保密,如今这永宁宫中其乐融融,可断不能在这个时候让皇上和贵妃听到这个消息,否则不是又要为此心烦了吗? 正如皇上和贵妃还不知道皇后的病一般,一场精心策划的预谋也即将在朝中掀起宣然大波。 第二日,也就是齐康见过高拱后的第三日,他便按照高拱的安排,上了道奏疏。 皇上的回复本十分奏效,这一日也暂时没有言官再上疏弹劾高拱。 只是齐康这奏疏一上,竟是指明弹劾徐阶的。李芳拿到这道奏疏时也事先过目了一遍,原本是心里忐忑的呈递上去的,谁知皇上看了却并不怒,只是淡淡的问了句:“内阁看过了吗?” “回主子的话,没有呢。” 朱载垕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先拿去内阁给他们看看。”见李芳接过,想了想又补充:“徐阶、高先生若要见朕,你带他们来就是。若是问起朕的态度,你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奴婢一定不说。” 朱载垕挥了挥手,李芳便立刻捧着奏疏退了出去。 朱载垕一个人在殿里,想着刚才齐康奏疏中的内容。原本这几日言官的矛头都转到了高先生身上,今日齐康这一道疏倒是让他意外,不过也来的很是时候。 虽然不处置言官是他应允了徐阶的请,但是心里也只是想平息此事,不在朝中闹出什么大风波才是。但是言官们将矛头集中在高先生身上,其中未必没有徐阶的功劳。徐阶与高先生的争斗他心里也清楚,只是他原以为徐阶大度可堪重用,却不想竟在背地里如此。他虽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自己的不满,但心里却对徐阶已有不悦。 李芳很快就回来了,然而和他一并回来的却只有徐阶一人。 等到李芳走到身边时,朱载垕才招了招手,示意他躬身附耳,等他弯下腰来,才在他耳边小声问:“高先生呢?” 李芳没答话,只是摇了摇头,朱载垕便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见徐阶还跪在地上,也不在多追问,先叫他起来。 “谢皇上。”徐阶又一叩首起身。 朱载垕等了片刻,见他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这才问:“齐康的奏疏你都看了?” 谁知他这话刚一落,徐阶就忽然一下又跪在了地上:“臣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朱载垕一愣,自己尚未有定论,可他着认错态度倒也快,倒是让人再生不出一丝火气来。如此一来他倒冷静了几分,心想其实齐康说的话也未必全对。不过他也不急着开口,而是等了一下,才道:“你先起来。” 徐阶却依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朱载垕看向李芳:“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首辅起来,给他安个座。” “是。”李芳忙照吩咐。 徐阶本不想起的,昨日他和高拱上的奏疏,皇上都不与以回复,谁知今日又来了齐康弹劾自己的事。且不说这背后是否有人指使,为今之计他是要先试探出皇上的态度。只是李芳既亲自来扶了,他也不得不先起来,口中却仍坚持重复道:“臣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朱载垕等徐阶坐好了,才道:“朕并没有责罚你的意思,朕让你来只是想听听你怎么说。” “皇上英明,齐康所言尽是污蔑。他说臣险邪贪秽,专权蠹国,这些都是口说无凭之言,皇上可召各部当事之臣询问,看臣是否有误国专权之举,因此这些,臣都不与解释,也不想同他多辩。不过有一点臣却不得不说,他说先帝欲建储时臣坚执不可,甚至还指是臣有意阻扰,这点尤其妄诞。臣昔日在礼部,曾四次上疏向先帝请立东宫,然而先帝却都不与批复。等到备员内阁,臣也曾在先帝面前尽述皇上之纯孝曾恳,又岂是不欲让皇上为储?陈昨日上疏请辞,皇上并未批复。为了平息人议,还请皇上准了臣的请。” 朱载垕不说话了,审视着徐阶,心想他这话是真心还是试探,沉默了一下才道:“此事不必再提,无论是你还是高先生,谁走朕都不会同意。朕知道你曾在先帝面前为朕说话,所以朕也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皇上明鉴,还有李阁老,李阁老的确与臣交好,但却只是私下里朋友的交情,并没有党同一说。况且李阁老素来为人谨慎,待人和善,从不肆意挑起争端,这点内阁诸人都是有目共睹,皇上若不信可再召人来问对。” 朱载垕并未急着表态,而是先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朕也知道齐康所言并不能全信。”注视着徐阶:“朕若真信了,也不会在这里来听你的话。” “皇上圣明。”徐阶说完又要再跪,却被朱载垕制止,“你先别急着跪,朕也有话要问你。” “臣悉听圣言。” “朝中的事每日都经你手,这几日言官交章弹劾的事你也清楚。” 徐阶听皇上忽然把话题转移到这件事上,也不知他究竟想问什么,一时间不免心有忐忑,于是也知回了句:“臣清楚。” “朕当初是听了你的意见,所以并没处置了他们。若是按照高先生的建议,你也应该很清楚他们的后果会如何。” 徐阶不免紧张起来,莫不是皇上忽然又改变了主意?这几日皇上对言官一直不予理会,除了昨日批复了欧阳一敬的奏疏,但言辞中却也不见怒气。虽是护着高拱,但皇上的心意究竟如何,倒真让人有几分不好捉摸。徐阶想到此也不由得开口紧张起来,只听皇上又道:“只是现在看来,朕的宽容未必有用。你既然身为首辅,难道真的对他们都毫无办法吗?” 朱载垕说得平淡,言语之中听不到一丝情绪的波动,然而就是这样,却反倒让徐阶给吓得不轻,忙跪了下来:“臣知罪。” “朕说过,朕并没有怪你。坐回你的位置上去,听朕把话说完。” 皇上的话依旧平静,但言语之中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无形的威仪,饶是徐阶老谋深算,竟也一下子心惊胆战起来。也不敢违抗,忙从地上起来,坐了回去。 朱载垕也不急着开口,等他坐好了才又道:“先帝在时你便是朝中栋梁,在朝经验你远胜于朕。如何当好一个首辅,放眼朝中,当下也没人能比得过你。”他有意停顿了一下:“同样怎么对付言官,你也比朕更得心应手。” 徐阶隐约体会到皇上的意思,心中不免更吃惊。 朱载垕却不管他此刻做何想,只是自顾自的道:“朕只希望时局稳定,自己耳边可以清净一些,不用再听到这些诋毁旁人的话。不光是对高先生,对你对其他人也是如此,朕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徐阶何等睿智,自然一听就懂,也来不及多想,忙先回答:“臣明白,臣定当为皇上解忧。” 朱载垕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有卿如此,实乃我大明之幸。” 既然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朱载垕也不再留他,便让他先回内阁。 等到徐阶走后,殿中只剩下他和李芳两人,他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担心,忍不住问李芳:“朕刚才的意思你可曾听明白?” 李芳点头:“皇上说得明白,奴婢都懂了,首辅自然不会不懂的。” 朱载垕却不说话了,脸上有一丝忧愁。 李芳还道他是在担心此事,忙又道:“皇上用心良苦,也是想让首辅想办法平息纷争而已。这几日的事皇上心里跟明镜似的,虽不点破,但谁在背后指使皇上可清楚了。皇上如此韬晦隐忍,实乃明君之风,可是奴婢所万万不能及的。” 朱载垕闻言不禁一笑:“朕是皇上,你是奴婢,如何能及?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奉迎讨好的话了?” “奴婢冤枉,奴婢说的可句句是真话。” 朱载垕心里还有一丝烦闷,也不想同他多说笑,很快面色又恢复如常,沉思了片刻,道:“徐阶刚才是答应朕了,只是不知怎么的,朕还是觉得有些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李芳连忙奉上盏茶,宽慰道:“皇上放心,首辅做事向来是靠得住的。” “那倒是。”朱载垕接过他手中的茶喝了一口,心中顿时又平静了许多,“或许真的是朕多心了。”然而很快他又忽然皱眉,放下茶盏问李芳:“可是为何今日高先生没有来呢?” 李芳想了想,回答:“奴婢听人说,高阁老尽日倒有些反常,凡遇言官的弹劾都不与理会。” “哦?”朱载垕一听也觉得奇怪,他本还在想以高先生的脾气,见着言官这么没完没了的弹劾,恐怕早该来进宫来进自己了。他还已经准备好了怎么劝解,却不想竟听李芳如此说,但转念一想,难怪这三日都不曾见高先生进宫。不过一细想,高先生这么做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不禁感叹:“高先生表面上虽忍着脾气,但心里何尝不气,想来也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他一叹:“但愿徐阶能有用,也不枉朕今日对他说的这番话。” “皇上宽心,首辅一定会按皇上的吩咐将事情办妥。”李芳连忙宽慰,“皇上是累着了,今日可要早些歇息才是。”李芳跟在皇上身边,对皇上的作息是再清楚不过了。从前在王府,皇上虽也时常为储君之事焦心,但却也不似现在,成日都有事情烦扰。这么一看,这皇上当的当真不如一个藩王自在。 朱载垕也知李芳说的在理,的确自入宫一来,他就少有闲暇的时候。只是想了想,还是摇头,道:“算了,这些奏疏也不能拖,否则日积月累的,最后说到底还不是朕的事。关键让人拿住了把柄,那帮言官可厉害着呢。” 皇上既已发话,李芳也不多阻挠,接着伺候着皇上看便是。 今日齐康如约上奏疏,高拱自是心头大悦,但在内阁当着诸多人也不便显露。他见徐阶跟着李芳慌张去面圣,自己却依旧稳坐在位置上,丝毫不动声色。 不过李芳走时也来试探着询问了一句他是否一并前往,高拱自是摇头,却是望着徐阶道:“多谢李公公好意,只是内阁中向来以首辅为尊,这件事既然首辅去了,我又何必再跟着呢?”他不是不明白李芳这么试探着叫他,多半其中有皇上的意思,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同样回绝。只因齐康的事,他原本也打算置身事外,所以这个时候也自然不能跟着去了。 高拱表面上虽不在意,但徐阶从乾清宫回来时,他却还是偷偷的打量了徐阶的脸色。果然见他面有愁容,回来就回了自己的位置,也不同什么人说话。想来刚才在皇上面前定是为自身辩解过了,不过看样子似乎皇上并不怎么相信他的话,否则他又何需这般脸色。 想到此,高拱不禁心有得意。 今日原本诸事皆顺,只是让高拱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出了内阁回府,却恰好在府门外撞见了齐康。 原来齐康是有意等在他府门口,等他回来。 他见到高拱的轿子便立刻迎了上去,然而高拱见到他却不禁皱眉:“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齐康是最不该来见自己的。 然而齐康却道:“学生也知道不该来,只是有要紧的事不得不立刻同恩师说。” 高拱这才注意到他脸上有淤青,不禁问:“你的脸是怎么了?” 齐康连连摇头:“一言难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恩师可否让学生进府?” 高拱想了想,觉得他既已经来了,也不能这么站在外面。看他一脸的伤,昨日见着时还好好的,看来的确有什么大问题,否则他也不会不知道轻重,想到此便只能先让他跟着入府。 高拱既让他进来,自然也不急了。先是让下人上了茶,再叫退了屋里的其他人,这才对齐康道:“你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然而齐康却沉默了一下,才道:“恩师今日吩咐我的事我已办到,只是学生总有担心,觉得此事会不妙。” “不妙?” 齐康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恩师不知,如今言官中已将矛头集中在了恩师身上,今日我只是为恩师辩了一句,便同他们吵了起来,谁知就……”他说到此也是重重一叹,言语中有无奈与委屈:“学生为恩师受这伤也不打紧,只是如今言官中非议恩师的人越来越多,学生是怕今日的奏疏上去非但帮不了恩师,还会为恩师惹来大麻烦。” 高拱见他一脸伤的也有些过意不去,先不急着多言而是先让管家去请大夫。 齐康本推脱再三,然而高拱却坚持:“你既尊我为师,这伤也是因我而起,那么就不要违抗师命。” 齐康一听这话,也只能点头接受了。原本他也是不想麻烦阁老,但听阁老坚持如此,甚至还亲自动手站着帮他上药,心中不由得感激。本想要站起来,却被高拱按着坐下:“你别动。” 齐康也只有老老实实的坐着,等着高拱为自己上好了药,这才开口道谢:“多谢恩师。” “你我何必客气。”高拱神色如常,这才接了齐康刚才的话,“言官又如何?还不是欧阳一敬为首的那几个。这几日我对他们不予理睬,只是他们却还一味的去叨扰皇上,恐怕现在皇上心里也对他们是极其的厌烦。在朝为官什么人都可以得罪,又什么人都不能得罪,不过无论如何,都要记得自己是皇上的臣子,得罪了皇上你以为他们还能就留吗?” 齐康却仍有担忧:“可皇上刚登极,根基未稳,何况皇上性子温和,也不似先帝杀伐决断。”(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偏差(四) 高拱闻言却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不过你忘了一点。你说的那个是裕王,而现在我们面对的是皇上。” 齐康沉默了一下,但很快明白了恩师话里的意思:“学生愚笨,多谢恩师赐教。” 高拱微微一笑,但想他明白的倒也快,的确是个可用之才:“所以你不用担心,皇上的心向着我,欧阳一敬那帮乌鸦们自也成不了气候。若始终被弹劾的是我,的确也大大不妙,现在又加上徐阶,这下子也算是势均力敌了。”拍了拍齐康的肩:“你放心,这件事不会有错。你今日的伤也不是白受,暂且先忍着,总有一日我会替你向那帮乌鸦们讨回来。” “多谢恩师。”齐康话虽如此,但心里却是想着不要再多生事端。其实今日的事他也后悔,原本只是无意间为恩师分辨了一句,却不想竟招至众怒至此,着实是冤枉。看来今后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三缄其口才是,不然不知何时又惹了这飞来横祸。 这时高拱又发话了:“行了,你也不用担心了,回去好好歇着吧。虽是皮外伤,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多谢恩师关心,学生明白。”齐康起身告辞,也知自己不宜在此久留。只是他人虽离开,但心里却仍有担心。恩师的计划原本是为了对付徐阶的,只是如此看来,似乎要同最初的预定有所偏差,但愿不要闹到不能收场才好。 想到此他不禁一叹,自己也不过是个棋子,决定权可不在自己手里,哪里能由得了自己半分?这么想虽无奈,但却也有一个好处,遇事总有人在上面替自己扛着。 想到此,齐康才真的觉得宽心了许多。 齐康走后高拱却一直想着他刚才说的话,虽然只是劝他不要多心,但仔细想来他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他所说,他只帮自己说了句话就遭遇至此,看来那帮乌鸦当真是要与自己势不两立了。 不过越是如此,高拱却反而越不担心了。既然他们要闹自己就奉陪到底,反正自己人正不怕影歪,哪里会惧于几句污蔑的言辞?何况皇上英明,始终是想着自己的。 想到皇上,高拱顿时也不再担心,那些乌鸦们最多不过依附着徐阶,而自己则依附着皇上,这棵朝廷里最大的树上。既然如此,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且等明日看看,看看那些乌鸦们会闹出怎样的动静来。 冯保虽被派去永宁宫伺候,但每日都要回司礼监,所以对于朝中发生的事还是知道的。比如近日,齐康上疏弹劾徐阶,还指徐阶与李春芳等为**祸乱朝政的事,他傍晚一回司礼监就知道了。 这事儿来得突然,倒是让冯保也吃了一惊。这个齐康他从前倒不曾留意,在言官中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因此此刻听闻此人的名字,对其底细却是全然不知,更不知这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不过冯保反应倒快,他虽不能出宫,但却立刻传令吩咐东厂的人去查两件事。一是齐康的身家背景,二是齐康近日都来往过什么地方。 因为事出突然,冯保又急于知道消息,因此也就冒险假借是皇上的旨意,让他们今日之类要查出个结果来。 果然一听是皇上的吩咐,东厂的蕃子们做事倒是比往日里利索,仅用了两个时辰便查到了冯保要知道的东西。而此刻还没到黄昏,宫门还没有下钥,抓紧些还可以出去一趟。 冯保自是不能亲自去的,便吩咐人立刻代自己出宫,将东厂查到的东西送到自己在宫外的府邸。为保安全起见,他一直不让宫里的人与和顺斋直接接触,哪怕是自己的人也不例外。而府里的人他也已经吩咐过,只要自己一有消息送出,便立刻送到和顺斋去。如此一来,首辅也能很快知晓。 冯保先前为赶时间只看了一眼,虽没来得及细想便将东西交给别人送了出去,但上面的内容他还是过目不忘的。此时刚好趁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将刚才看到的内容又重新写在了纸上,这才开始认真分析起来。 这齐康的背景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他近几日出入的地方倒是让冯保微觉诧异,就在三日前,他还入过一趟高拱的府邸,那么这个齐康和高拱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冯保隐约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他知首辅看到这东西,也一定会和他想的一样,这件事背后未必就没有高拱的关系。 冯保此刻本十分想出宫和徐阶见一面,也好听听看他对比怎么说。但因时辰不早,自己如今也脱不开身,因此也只能先作罢。 不过他一想此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好好利用一番才是。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有了主意,便写了封信,吩咐人立刻送出宫,送到欧阳一敬的府中。 前次他将高拱一意孤行要让皇上罢黜胡应嘉的事提前向他通风报信,想来自己这次再卖他一个人情,他也定会懂得该如何利用。 高拱这次是自掘坟墓,怪只怪他平日里积怨过多、不修善缘,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也是咎由自取。 冯保本也是想着借此除去高拱,无论是徐阶的首辅之位,还是自己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都不将有威胁。只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今日此举却是为日后埋下了一个大麻烦。 第二日冯保虽在永宁宫,但却始终关注着司礼监的动静,每隔半个时辰便会有人来同他回话,告诉他言官们是否有弹劾的奏疏递上。 今日一开始倒是风平浪静,只是李春芳上了道乞休的本子,言语中也多指被齐康诬陷与首辅结党营私的事,纯属污蔑。为证清誉,求请去职。 皇上的态度很明确,自是果断不允,又让人将叩下的高拱和徐阶的请辞本子一并发回,无一例外都不允。 其实冯保很清楚,这也只不过是形式而已。他们未必是想真的请辞,而是想借此来试探皇上的态度。而皇上睿智,英明天成,又何尝不清楚他们这点心思。 原本以为这一日就这么平安过了,即便言官要弹劾,也该在午时前递上,不过今日倒当真没收到什么弹劾的奏疏。 谁知才过了未时,冯保才刚松了口气,弹劾的奏疏就来了。只是这一次却来势汹汹,远胜于前些日子的任何一次。 这一次不光有六科给事中的欧阳一敬和陈赞等人,还有十三道御史凌儒、张槚等人,全都一并上疏。比之欧阳一敬第一次弹劾徐阶和高拱时的情况,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次的矛头全部集中在了高拱和齐康身上,暗指齐康是高拱门生,弹劾首辅皆为高拱指使。 冯保看到此也不禁在心中暗叹,这帮言官当真是给跟尾巴就能揪出头象来。昨日他给欧阳一敬的信中只说齐康曾与高拱有来往,其实他心里也不能完全确定齐康上疏是否真的是高拱指使。不过看他们这些弹劾的言辞,说得有理有头的,仿佛都是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看到此冯保更坚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言官的话当真是信不得的。 此刻皇上的态度是最要紧的,只是让冯保略觉诧异的是,皇上对他们却是不与理会。终于高拱忍不住来求见,冯保虽打探不到皇上和他说了什么,但高拱一走皇上便立刻召见了徐阶。皇上和徐阶说了什么,外面的人也听不清楚,只是隐约听见殿里有责骂声,显然皇上已不知为何事而动了怒。 只是这么一来冯保就想不通了,皇上即便不满言官集体弹劾高拱,但也没道理迁怒于首辅。何况皇上向来脾气很好,又哪里会真的动怒。 徐阶无端受责,冯保虽不明白其中缘由,但却也觉得背离了自己当初想要帮他的初衷。心里倒也有几分过意不去,却更觉得要尽快把此事弄个清楚。 冯保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李芳,然而李芳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索性道:“冯公公还是不要问了,皇上特意嘱咐过不能说出去,不然我又何必瞒着你?” 冯保知李芳的性子,心知若能告诉自己他也一定不会瞒着,因此也不再为难他。李芳那里问不着什么,他还可以问徐阶。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风口浪尖的,此时出宫也不便,永宁宫贵妃那边倒好说,可长哥却一刻也不让他走。 和顺斋也没有消息,冯保是叮嘱过府里的人,和顺斋一旦有消息传来便立刻想办法送入宫。只是直到黄昏宫外还没什么消息传来,看来今日是不会有消息了。 想到此也无奈,但冯保也只能耐着性子等明日。 谁知第二日一早,官员的弹劾又相继送来,而这次已不光有言官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海瑞,如今的海瑞已受任为大理寺寺丞。海瑞这一上疏自是举朝震动,大家的目光都盯在他奏疏的内容上。 不光冯保,徐阶也提心吊胆。上次天降异象的事他利用海瑞脱罪,海瑞最后虽为大局没有揭发,但他对自己恐怕已有嫌隙。此时上奏疏又会说些什么呢?是帮着高拱还是帮着自己? 徐阶越想越不安,只是现在这奏疏还在皇上手中,只有等皇上先看完下发给内阁,众人才可过目。 高拱心中虽也有不安,但终究也沉住了气。事情发展至此,早已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过昨日他已见过皇上,皇上的态度已十分明确,依旧是向着他的,这无异于给高拱吃了颗定心丸,才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慌乱了神。昨晚齐康也来找过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如今言官们的矛头全都指到了他身上,这让他如何不慌。 高拱也只能先安慰着,让他该辩的就上疏一辩,有自己在也会想办法保他。 不过今日海瑞这奏疏一上,齐康恐怕更沉不住气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劝得住他。高拱想到此更无奈,而这时李芳亲自来了,果然带来了海瑞的奏疏。 高拱这下也坐不住了,忙过去,等到徐阶看完后便立刻抢先接过看了起来,只见开头写的却是:“阶事先帝,无能改于神仙土木之误,畏威保位,诚亦有之。” 高拱怎么也没想到海瑞这奏疏竟是先指责徐阶的,说他在先帝在位时明哲保身,没有劝住先帝不兴土木和沉迷神仙道术。虽不知海瑞为何会这么说徐阶,但高拱看了心里也不免有惊喜,只是再往后看,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然自执政以来,忧勤国事,休休有容,亦有足多者,康乃甘心鹰犬,抟噬善类,其罪又浮于拱。” 高拱一看完就气不打一出来,都说海瑞忠直,他原本对此人也颇为赞许。只是却不想此人今日也会见风使舵,来拍徐阶的马屁,说他忧勤国事自己也认了,只是这内阁中人又有谁不是如此?可什么叫休休有容,还亦有足多者,他海瑞如此夸赞徐阶宽宏,有容人之量,不就是在变相职责自己无事生非吗?这么说来一切纷争因自己而起,倒是难为他徐阶如此包容了。 郭朴站得离高拱不远,原本这奏疏之类的事他也不急,每次也都轮到最后。但此刻见高拱的脸色,顿时也意识到不妙,忙上前抢先从他手中接过奏疏看了起来,看完后才明白高拱为何面有怒气。不过再看徐阶,神色也同样复杂。 只是他心里暗道,海瑞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今高拱和徐阶水火不容,因此这奏疏里先贬徐阶,再贬齐康高拱。如此一来,便可示无党无私,自身也可分明。 郭朴正想着,忽听高拱问徐阶:“元辅你怎么看?” 徐阶沉默了一下,道:“海瑞的话说得中肯,但也同样有不尽不实的地方。” “元辅也总算说了句实话。”高拱道,“海瑞素来忠直,只是不想这次却跟风党同,上了这道奏疏。元辅姑且念他往日直名,想来也是一时糊涂。” 高拱倒难得主动帮人说话,徐阶本也没处置海瑞的意思,因此便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道:“不错,海瑞也是为朝廷,即便言语有不妥的地方,但不与理会便是。” 高拱也不反对,既然首辅和高阁老都无异,其他人自是不便再多说什么的。何况也都清楚,海瑞可是个不好招惹的主。 所以思来想去,徐阶便同李芳商量,这道奏疏还是先叩下不发的好,等到此事过了再与以理会。 李芳也觉得十分妥当,也不隐瞒:“元辅放心,其实元辅的意思也是皇上的意思,不过这道奏疏还是内阁压下的合适。”这自然也是皇上的嘱咐,只是皇上也同样吩咐了李芳,不能明着说,不能让人知道让压在内阁是皇上的意思。所以李芳只能以自己的口气说了,好在首辅也没有多想便点头同意了。 解决了此事李芳也要赶着回内宫,临走时却忍不住偷偷给徐阶提了个醒:“元辅,皇上前次同您说的话您可一定要记得。” “多谢李公公。”既然李芳已经把话说了,徐阶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敢问李公公一句,皇上可因此动怒怪罪吗?” 李芳神色有些无奈,却是道:“元辅,您应该知道圣意难测,我虽跟着皇上久了,可皇上的心思又岂是我一个奴婢能猜得准的。不过我也清楚一件事,就是皇上是这天下的主子,违背谁也不能违背皇上的命令。”李芳这最后一句意味深长,似乎还怕徐阶听得不明白,又有意加了一句,“元辅是聪明人,自然无需我多说。” 徐阶点了点头,却也不表态,也不知是否听懂,只是又重复的说了句:“多谢李公公。” 李芳也不便同他多言,刚才和徐阶说了几句话已引起了他人的主意。其实这些话也不是皇上的意思,是他自己忍不住给徐阶提了个醒。昨天言官集体上疏弹劾高阁老,皇上就已经动怒不浅。这原本首辅是听懂了皇上的意思,会平息这场纷争的,却不料仅一日的功夫反倒将事情闹得更大了起来。 皇上虽也没多说什么,但心中的不悦也是可想而知。 送走了李芳,徐阶不免想此事该如何。至少要先阻止了那帮言官,明日不能让皇上再看到与此有关的奏疏了。否则失了圣心,自己这个首辅就当真是失职了。 海瑞那里......上次的事还没有说清,看来也只能先从言官入手,反正海瑞的奏疏也是决定先压着的,先把言官那块解决了再说吧。 打定了注意,徐阶就决定今日出宫后要去趟欧阳一敬府中。这些言官以欧阳一敬为首,只要自己能想办法说通了他,其他人就自是好办了。 这么一计划下来,徐阶心里也开始有底了。于是今日做完了手里的事便早早离开,一出宫便立刻吩咐轿夫往欧阳一敬府上去,根本就来不及先回府。 欧阳一敬知是首辅来了,起初也吃了一惊,但很快回过神来,便立刻亲自出来相迎。 欧阳一敬虽任这京官时日也不短了,但却还是第一次同首辅这么面对面的打交道,一时间竟也不免有些紧张起来,举止间竟也有些无措。 好在徐阶态度宽和:“司直,你也不必多心,我今日来也只是想同你说几句话。” 欧阳一敬听他的语气平静,心中顿时也不由得跟着放下几分警惕来,正色道:“元辅莫不是为前次下官上疏弹劾的事来的?” 徐阶苦笑:“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吗?”他见欧阳一敬还有些不信,无奈又道:“况且那件事也已经过去了,后来你们不也没再弹劾我了吗?我又何必再记仇呢?我今日来是要同你说另一件事。” 谁知欧阳一敬却道:“元辅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可下官却并不这么觉得。皇上依旧罢了杞泉的官,让他外放离京。朝中奸佞一日不除,下官身为臣子又岂能安心?” 徐阶自然知道他说的奸佞是谁,只是却不免心想,这欧阳一敬未免也太自命不凡了。且不论他官居几品,当真就以为凭着对朝廷的一腔子热情就能成事吗?简直是愚夫之见。 不过他知这些文人清高,因此便捡了他们最爱听的说,道:“司直忠肝义胆,我既身为首辅却也自愧不如。难怪皇上也时常当着诸位阁老的面对你夸赞有加,说有臣忠直如此,当真是我大明之幸啊。” 果然欧阳一敬一听,脸上顿露惊喜,却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紫禁城的方向叩头一拜,口中呼道:“皇上圣明啊,臣就是为大明肝脑涂地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徐阶注视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过在欧阳一敬起身之前,他的神色又恢复如常,道:“不过司直啊,皇上既知你们的忠心,因此这几日才不予怪罪。但是皇上刚登极不久,根基还不够稳固,再加上前些日子的京察又调换了不少官员。所以我说句老实话,你们实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起事。”他见欧阳一敬沉默不语,语气又更诚恳了一些:“其实有些事皇上心里明白,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已。等到时机一成熟,皇上自然会处置了那些该处置的人。” 欧阳一敬听到这里,一下子抬头望着他,似有些不敢相信:“此话当真?” “我又何须专程跑来骗你?” 他见徐阶的神色,不似玩笑。心想徐阶素日来做事也十分谨慎,若不是真有其事他也不敢就这么告诉自己,何况还是皇上的意思。想到此,欧阳一敬就觉得他的话其实也有几分可信了。 其实这件事,原本他们也是冒险为之,心里其实也是提醒吊胆,倒并不是怕高拱,真正让他们有所顾忌的是皇上。(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偏差(五) 皇上的态度一直不明,唯一给过他的一次批复,却也语气平平,根本不知是否动怒,又将如何处置此事。 齐康上疏弹劾首辅倒也出人意料,原本他与齐康也没什么交情。若不是听冯公公特地传来的消息,知齐康在上疏前曾与高拱有密切来往。他也不会连夜召集几个相熟的御史、给事中商量,最终决定就以此事为由来扳倒高拱。 现在想来,自己虽也与言官们交章弹劾过首辅,但在齐康的事上,自己又何尝不是帮了首辅一个大忙。 想到此欧阳一敬也不打算瞒了,索性直接道:“在杞泉的事上,元辅你虽先依行了高拱,但后来也算是护着我们的。这点我感激在心,齐康之事,实属小人在背地里搞鬼,也算是我们回报元辅的一点心意了。” 徐阶心里苦笑,他们以为是回报,但却不知事实上此举已给自己带来了不小的麻烦。然而他虽如此想,但当面却道:“这件事还未来得及道谢。” “元辅客气,其实我们又何尝想让元辅和皇上为难。其实我们的目的很简单,只要元辅能答应,我定会尽心为元辅游说,让他们都能体察到皇上的圣意和元辅的苦心。” 徐阶一听心想,看来这事儿这帮言官们果然也不是白答应的。不过他既能来此,就已做好了准备,于是道:“司直有什么不妨直言,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一试。” “元辅其实明白,我们为何弹劾。诚如我刚才所言,我们的初衷始终没有变过。” 徐阶眉头微蹙:“只是......”他沉思了一下,问:“非如今不可吗?” “元辅想说如今不是最恰当的时候,这点我们何尝不明白。皇上既刚下了旨,杞泉也才行不到几日。我们即便不为自己打算,也要顾及到皇上的颜面。所以我只要元辅一句话,只要元辅说了,我便相信。” 欧阳一敬倒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只是徐阶就不明白了,他为何这么执着着要把胡应嘉拉回来呢?要知在徐阶眼里,胡应嘉可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既是小人,又如何竟能让这么多“君子”不惜以身犯险,却偏要将他留住?不过想想也只是一句话而已,能先暂时安抚了他们最好,剩下的事就以后再说吧。想到此,徐阶便答应了他:“我会想办法,但是你也清楚,此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至少如今是万万不行的。” 欧阳一敬并不否认:“那便一年,以一年为期如何?” 徐阶沉默了一下,他很清楚,有高拱在是不可能再让胡应嘉回来的,而他自己也不能保证一年后能扳倒高拱,何况如今他心里想的只是平息事端,至于是否扳倒高拱,那都是后话而已。 欧阳一敬见他沉默,以为不肯。自己也不是傻子,若没个期限,保不准是十年还是二十年。不过他在说这话之前也想得明白,若是首辅不答应想办法让杞泉重新回朝,那他们也可以凭借着自己的方式向皇上争取,朋友一场,大不了革去官职当众廷杖,也好留下个信义的美名。于是他道:“元辅若不肯那便请回吧,我就当元辅今日从没来过。” 徐阶闻言,心知自己再不拿主意是不行了。既然如今已骑虎难下,他也没得选了,只能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就是,不过你答应我的事也要说到做到。” “元辅放心。”既然徐阶答应了,欧阳一敬也不食言,“我这就去找其他人,劝他们明日一早不要再上疏弹劾。” 徐阶见他说去就去,顿时也放心了许多。见时候也不早了,加上欧阳一敬也要出门,便顺势告辞。 回府的路上,他却忽然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坐在轿子里胸口也觉闷得慌,忍不住掀开轿子的窗帘透一口气。 眼前路过的不知是谁家的府门,老旧不起眼,只是门前的红灯笼和春联却是崭新的。 轿夫走得不快,徐阶也恰好能看清那春联上的字。上联:海上生明月,下联:天涯共此时,横批:阖家团圆。 这上下联本是出自文献公的《望月怀远》,加上这横批倒是个好意头,这户人家虽不大,但单从此便可看出主人家也是个难得的风雅之人。 他不禁在心里默念着整首诗,可当再念到海上生明月时,却忽然间停了下来。他想起一人,若他没记错,这人的府邸就在自己正走的这条回去的路上。 海瑞,一想起他,徐阶就忍不住想起那日在雪地里他对自己说过的话。不知怎么的,心中竟萌生退意,见是不见,更让他一时难决。 不过他还是同轿夫打过招呼,等到了海瑞的府邸先停一下。 这到的速度倒是比他想象中的快,只是轿子都已经停了下去,他却一时间还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就这么进去。 他走出轿子,却不靠近,只是在海瑞府门前来回跢步,就这么反反复复走了好几圈,依旧下不了决定,眼见着天色当真不早了。他也只能宽慰自己,说不定这会儿海瑞已经睡下,自己即便去敲门也不一定能见得了他。想到此,他也只有先行回府。 今日好歹是说定了言官那边,欧阳一敬说是尽力去劝,但说到底这一次上疏弹劾的言官都是以他为首,所以他这么说不光是谦逊,同样也是小心谨慎,不想落人把柄,被诬陷党同的罪名。 即便事情如此,但徐阶却一点也放心不下来,心中的担忧不断。 一整日,冯保心里都在想着皇上和徐阶的事,不知皇上为何会将众臣弹劾高拱的事迁怒于徐阶,怎么想也说不过去。然而第二日一早,他又听东厂的蕃子传进宫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左都御史王廷不知何故被不知是什么人拦在了宫门外,双方此刻正在宫门外对峙,看王廷的样子,似乎有奏疏要上。只是双方并未闯宫,也未大声喧哗,离宫门也不太近,所以侍卫也不得如何。 冯保闻言忙让他先不要外传,看来此事皇上还不知道,敏锐的直觉告诉冯保,王廷这个时候入宫是与齐康高拱的事有关。 这个王廷冯保也曾听皇上提起过,言语中也是赞许有加,也是因为先帝还未驾崩时,皇上曾入主过慈庆宫一段时间,那个时候先帝又让皇上私下里代为审阅奏疏,王廷又恰好在这时上了道陈言六事的本,其中的内容是与御史考察制度有关。 这道奏疏冯保也看过,这王廷虽考虑的完善,但若真依他的法子未免有些复杂,所以也不见得是太绝妙的主意。只是皇上初涉朝政,难免觉得新鲜而不思实际,因此才对他的法子赞许有加,既然皇上是这个态度,冯保心里即便不以为意,但也不好当面抚了皇上的面子。反正王廷的法子也没什么大不妥,因此就索性让他试试。不过这几个月看来,倒没有惹出什么麻烦,可见这王廷也不是光说空话,还颇有些能耐。 冯保很清楚,王廷深得圣心,若此时他也参与其中,弹劾高拱齐康一本,那皇上的态度未必就还如从前一样坚持如一。即便皇上看中高拱,可他也不信了,若是京官重臣为数过半非议高拱不是,皇上还能这么一意孤行的保他。想当年严嵩如何气盛,不还是抵不过这群臣的弹劾吗?冯保想到此,更是认定此刻在宫外阻止齐康的定是高拱的人。既然如此,他又如何能让高拱得逞。 想到此,他顿时下定决心,就派锦衣卫出马,他就不信高拱的人还有那个能耐敢拦着。为防意外,他还让锦衣卫的人直接拿了王廷的奏疏送进来,由他亲自呈递给皇上,这么一来看谁还敢在中途拦着。 徐阶一整日在内阁就忧心不已,昨晚他彻夜辗转,今日一早正准备去内阁,便听欧阳一敬派人传来了消息。原来其他御史给事中都无碍,关键还有一个人没有说通,就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 欧阳一敬虽是让人代话,但徐阶也听得出他言语中多有愧疚。心想言官那么多,欧阳一敬虽有威望但也不过是其中一个,何况他也说了,王廷平日里与他也交情不深,所以这次他虽亲自去了,但也还是没能劝得住。原本这件事昨晚就要告诉首辅的,只是时辰太晚了,他也不便再来打扰。徐阶也知他是尽力了,看来这个王廷也只有自己来想办法了。 徐阶一开始也只是觉得王廷的名字有些耳熟,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皇上不是曾两度给自己提起过此人吗?好像是因为一道奏疏。徐阶一时间也记不清楚了,但却知道自己一定看过,是关于御史考察任用制度的。 皇上觉得王廷提出的办法很好,为此颇有赞许。徐阶倒不觉得有什么,朝廷有识之士颇多,何况王廷提出的办法未必有太大的时效。如今才暂时施行几个月,因此还未能见成果,是不是人才,只能等当真有了成果才能见分晓。徐阶虽没有当众驳了皇上的面子,但也是委婉的说先依照王廷的办法试试,若有成效皇上也有个名头,好加以重用。这样赏罚分明,才能平息众人之口。 好在欧阳一敬办事倒也妥当,虽没劝得住王廷,但却也第一个将这个消息送到了徐阶这里。还没入宫到内阁,因此徐阶也可以想一想办法来阻止此事。不过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人强行将王廷拦下。先劝着,若实在劝不住就将他扣下。等到自己今日从内阁回来,再亲自去同他说。大不了自己亲自斟茶赔罪,想来自己以首辅的身份纡尊降贵,他也没理由不给自己这个面子。 既已决定,徐阶便吩咐了府里的人,先不要同王廷多说什么,只劝他今日不要上疏,若他不听就把他请到自己府来。安排完也不耽搁,赶忙朝宫里赶去。离卯时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如今这时局,他也断然不能在这些事上让人抓住话柄。 徐阶本也不是个多疑的人,只是这几日言官的事闹得,再加上皇上那头,自从今早听到了王廷的事,即便已经吩咐安排好了,心中却始有担忧。因此私底下,偷偷派内阁中相熟的宫人去宫门附近盯着,若一见着王廷就立刻来向自己回话。 其实徐阶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很快派去的人便偷偷传回了消息,果然王廷出现在宫门口。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还没入宫就被一群人给拦了下来。 徐阶这么一听总算是松了口气,却也不明着说是自己派去的人,只是又让那人再去宫门处看看情况,若有什么动静立刻回来告诉自己。 其实他心里本盘算着,那人若再回来,多半是告诉自己王廷已离开的消息。不管是被自己的人强行带离,还是听进了劝自己走的,只要他今日不上这奏疏就好,何种方式也无需计较。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回来的倒是比徐阶预计的要早上许多。神色慌乱的跑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他虽没说什么,但如此也引起了内阁中人的注意。 徐阶也不顾别人多想,忙拉着他去了外面,这才问:“怎么了?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那人连连喘气,只道了两声“坏了”,却也一时间说不了什么,反倒让徐阶更急了:“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快说啊。” 那人想说却也接不上气,顿时脸涨得通红。 徐阶见他如此也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强耐着性子等他缓过来,这才终于把话给说了出来:“小人刚才依元辅的吩咐再去宫门看着,谁知去时却忽然见着了锦衣卫的人。先前拦着王廷大人的那帮人和锦衣卫说了几句,小人隔得远也听不清楚,不过最后就见着那帮人走了。” “锦衣卫?莫不是东厂的人?”徐阶这话一出口也知自己是明知故问,便立刻转变了问题,“王廷可跟着那些锦衣卫去哪儿了吗?” 那人摇头:“那倒没有,只是王大人和他们说了几句话,便将手中的奏疏交给他们了。” “奏疏?”徐阶闻言一惊,“你确定是奏疏?” 那人信誓旦旦道:“小人亲眼所见,绝不会有错,王大人先前一直拿在手里的,跟护着个宝贝一样。” 徐阶闻言心里更确定了,锦衣卫拿走的多半是今日王廷要弹劾齐康和高拱的奏疏。只是他却想不通锦衣卫的人为何会出动?他们又会将这奏疏带去哪里呢? 很快,徐阶意识到一件事,这背后吩咐锦衣卫的,除了皇上又还会又谁?除了皇上谁还会有这样的权利? 虽然这件事其中疑点颇多,但他想到这里也没心思再多想,忙又追问:“你可看见那些锦衣卫拿着王廷的奏疏去哪儿了?” 那人想了想道:“小人记得,等王大人走后,他们将奏疏交给了一个内侍。” “什么内侍?” “小人也说不上来,只是记得他穿着墨绿色的曳撒,拿了王大人的奏疏就入宫了。” 入宫!徐阶大惊失色,也来不及多想,心中顿道不好。且不论这个内侍究竟是什么人,只是王廷的这道奏疏是万万不能让皇上看到的,否则就真的要坏事了。 徐阶很快从慌张中回过神来,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要立刻入宫阻拦。时间过得不久,想来他若此时赶进内宫或许还能将此人拦下。 想到这儿,徐阶立刻快步向内宫而去,也不理会他人的询问,心里只想着一定要拦下这奏疏,一定不能让皇上看见。 阁臣入内宫向来是要先通传,只是这一次,徐阶已没法耐着性子等内侍去传了。遇到守卫拦着,便索性呵道:“让开!我有要紧的军情要立刻入宫见皇上,耽误了大事你们谁的脑袋也赔不起!” 守卫为难:“可是元辅这不合规矩。” “规矩重要还是军情重要,你们只管放行就是,皇上那边我自会交代。”说完见守卫还犹豫,徐阶便索性直接推开了他们拦着的手,朝着内功又慌忙赶去。 不过好在守卫也没再追上来拦着,平日里首辅待人和善,倒不曾见有如此焦躁不安的时候,想来当真是出了什么大事。何况首辅已说皇上那里会交代,他们也宽心许多。只是这件事他们也不敢瞒着,立刻找人去司礼监向李爷禀告。 徐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想着朝乾清宫赶,等到要到乾清宫时,恰好看见前面有一个身着墨绿色曳撒的内侍的影子,正是朝着乾清宫方向而去的。 徐阶刚想上去,却忽然被人从后面拽住了手臂,回头一看却是李芳。 李芳也是听到消息忙从司礼监赶了过来,虽不知首辅为何事,但还是觉得要先冷静下来再解决才好,最主要的是不能急着把事情闹到皇上那儿去。李芳此刻刚一赶到,就见着徐阶是一副要往乾清宫里冲的架势,想也不想就先上去把他拉住:“元辅你干什么?” 眼见着那内侍就在自己前面不远的地方,眼见着他就要进乾清宫了。徐阶顿时也不管拉着自己的是谁了,忙奋力挣开就要追过去。 李芳见状哪敢松手,更是紧紧的抓着,却被徐阶拖行了几步。正是冲着乾清宫的,如此一来,李芳就更不肯放了:“元辅,有什么好商量,可不能就这么进去冲撞了皇上。” 原本跟着他来的还有两个内侍,都是才入司礼监不久,何尝见过这场面,一时间都愣在了那里。李芳眼见着要拉不住徐阶,又见他们二人还站在那里出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两个小崽子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二人顿时回过神来,忙过来一同帮着李爷拉着首辅。 这么一来徐阶就一点也使不上劲了,眼见着那内侍就要到乾清宫门前了,顿时急得是又气又跳:“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李芳眉头一皱:“元辅,你冷静一些,有事从长计议。” “来不及了!”徐阶情急之下反而没有了力气,都是刚才赶着入宫还有和李芳拉扯时用光了。不过他也已没心思计较这些,眼见着那墨绿曳撒的内侍已到了乾清宫门口了,已有人进去通传。偏偏这时,那内侍还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奏疏,拿在手上,似乎预备着一会儿进去给皇上过目。 徐阶这下子更急了,再不阻止就真的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徐阶指着那内侍就对李芳道:“快!拦住他,千万不能让他见着皇上!” 李芳一愣,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眼中却有不解,然而他刚要开口却顿时被徐阶万分焦急的打断:“哎呀没时间解释了,再晚就来不及了,快,快啊。” 李芳见他真的急了,也不耽搁,且先照他的话去做,便立刻吩咐两个内侍过去将那人拦着。 人是派过去了,可徐阶却还不放心,索性拉着李芳也跟着跑了过去,四个人一同将那人围住。 那内侍见众人也吃了一惊,何况其中还有李爷和首辅。但凡是宫里的内侍,又有几个不认得此二人的。不过他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吓得顿时跪在了地上:“元辅,李爷。” 徐阶却没心思和他计较,伸手便要夺过他手中的奏疏,然而那内侍却下意识的双手紧握,倒让徐阶没有一下子夺过去。 李芳看到此人腰间悬挂着的牙牌,出乎意料竟是司礼监的。他原本就不明白首辅为何要叫拦着此人,现下就更糊涂了。本想向首辅询问究竟,却见首辅的目光都落在那内侍手中的奏疏上,李芳见状便道:“有什么元辅看不得的,拿过来。” 那人听李爷发话,面上虽有为难,但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将手中的奏疏递给首辅。 然而还不等首辅接过,乾清宫里忽然走出一人来,对那内侍道:“皇上让你进去。”说完还不等大话,又对徐阶和李芳道:“元辅、李爷也请一并入内。”(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偏差(六) “皇上都知道了?”徐阶脱口而出,却又一下子意识到自己问了句不该问的话。 然而那人只回答:“皇上已经吩咐过了,还请元辅别耽搁才是。” 徐阶忙夺过奏疏藏入自己的袖子里,跟着那来传话的人进去了。他和李芳走在前面,李芳又有意比他慢了半步进去,而那个内侍就跟在最后。 徐阶一进殿脸色就回复了平静,既是要来面圣就该有平日里该有的样子。不过这一次还不等皇上开口,他便先行请罪:“臣擅闯内宫,还请皇上责罚。”他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因此也只能先行请罪了。 “首辅来见朕有事?” 徐阶不回答,一时间也没想好理由,只能道:“无论何事擅闯宫门都不应该,还请皇上降罪。” 朱载垕闻言不禁瞥了李芳一眼,却见李芳偷偷摇头,显然这件事他也是不知情了。最后朱载垕的目光落在了那内侍身上,似乎此事是因他而起,于是道:“可是你这个奴婢做了什么错事惹恼了首辅?” 那内侍一听也吓了一跳,连叩了几个头,每一下额头都碰在了地上:“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奉命取回奏疏,奴婢去内阁时根本就没见着首辅,却不想刚才首辅和李爷为何突然围着奴婢。皇上明鉴,奴婢自知身份,如何敢坏了规矩?” 朱载垕听他这话合情合理,再看徐阶,却见他皱眉,忽然从袖子里那出本奏疏呈递了上去。 徐阶听到那内侍的话,顿时意识到不对,然而他并没犹豫太久,很快就做了决定,将那封奏疏拿了出来。 朱载垕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以为是那奏疏有什么,现在打开一看,却发现疏中不过是广西总兵俞大猷的自陈。 这自陈不职也是遵例,不光是俞大猷,这几日兵部送到的自陈还有云南京总兵黔国公沐朝弼,湖广总兵张桐,贵州总兵石邦宪,浙江总兵刘显,南直隶江南副总兵郭成,俞大猷也算是最后一个到了。如此一来朱载垕就更不明白徐阶的意思了,不禁试探着问:“可是这自陈有不尽不实的地方?”他虽如此问,但相信即便真有不实,那也该是御史言官们拾遗的事,怎么徐阶也跟着较上劲了? 徐阶一听皇上说出自陈二字,心中更道不妙,看来当真是自己情急之下弄错了人。只是如此一来,王廷的那本奏疏又究竟去了哪里呢? 不过此刻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徐阶知道自己要先想个由头,回了皇上的话,于是便只能道:“都是臣大意,俞大猷的自陈臣还未经过目便被送了进来,所以臣才急着来追回。” 朱载垕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他心中不是没有怀疑,刚才他听到外面的动静,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不过刚才李芳在外面,一会儿等徐阶走了再听听他是怎么说。不过既然徐阶也这么说了,他便吩咐李芳将俞大猷的自陈递给了他,道:“既然首辅如此为朕着想,那便请首辅先仔细为朕看看,是否有不妥的地方。”很快又补充了一句:“朕刚才也没有细看。” “是。”徐阶忙从李芳手里接过奏疏,当众翻开仔细的看了起来,果然是俞大猷的自陈不职。其实自陈不职向来也只是个形式,懂得避重就轻就好,皇上也只是看看而已,若无太过的事也并不会如何处置。俞大猷这封自陈中并无大过,想来在递上来之前也经过了兵部的审查,所以徐阶看后也觉并无不妥,忙双手又恭敬的呈递上去:“臣已遵皇上吩咐看过了,并无不妥。” 朱载垕点头,示意李芳接过放在自己面前:“有首辅这话,朕便能看了。” 徐阶面有尴尬:“都是臣鲁莽,还请皇上降罪。” “首辅何出此言。”朱载垕语气平淡,然而平淡之中却隐隐透着让人不安的感觉,“首辅既忠心为朕,朕又岂会怪罪。” 皇上话虽如此,可徐阶终觉不安,想了想道:“臣擅闯内宫,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该,臣自请扣俸一月,以儆效尤。”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忽一叹:“你和朕当真要如此吗?” 徐阶心头微惊,但却也不敢越了本分,忙道:“臣感念皇上恩德,却不想皇上因臣而有损圣明。” 朱载垕沉默不语。 徐阶等了一下,见皇上还不说话,忙又道:“还请皇上成全。” “成全,朕当然会成全你,就依你说的吧。”朱载垕停顿了一下,再望向徐阶,神色中已有复杂,“天下为公,天子无私。徐阶,你是聪明人,可若换了高先生,就不会这么同朕说话。” “皇上……”徐阶一时语塞。 然而朱载垕却摇了摇头:“行了,若无旁的事你们都退下吧。李芳,你去送送首辅。” “是。”李芳依吩咐走到徐阶身边,见他还愣着,忍不住叫了声,“元辅,请吧。” 徐阶本还在体味着皇上上句话的味道,听到李芳的话忙回过神,立刻行礼告退。 等出了乾清宫,又行了一段路,李芳这才道:“这里也没有外人了,刚才的事元辅也该给我个交代了吧。” 然而徐阶却道:“还请李公公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李芳略有诧异,不过见首辅说得认真,心想或许真有什么,于是暂压住自己想问的话,点了点头:“元辅问吧。” 徐阶也不客气,直接问:“皇上今日可有调动东厂锦衣卫的人?” “这个……”李芳想了想,回答,“这我倒没听到过。” 他这话虽不是肯定,但徐阶心里已有了想法。既然李芳都不知道,看来这件事也只有两个可能了,要么就是皇上有意隐瞒,要么就是皇上也同样不知。想到此他不禁又问:“那么今日司礼监可有什么人出宫吗?”他想那内侍既能接手奏疏,那定然是司礼监的人没错了。 “这个......我一时半会儿也回答不上,只能回去问问。” 徐阶闻言忙道:“我和李公公一起去。” 李芳为难:“元辅不是要先回内阁吗?刚才皇上也如此吩咐。” “这件事要紧,就当是多绕了个弯子。” 李芳哭笑不得,内阁到司礼监最快也要半个时辰,即便是绕弯子,这弯子也太长了吧。何况此时他也没有要回司礼监的打算,乾清宫那边还等着他伺候。刚才的事皇上自然会询问,所以现在他才要问徐阶的话,以便一会儿回答。 徐阶竟也不等着他回答,说走就走,拉着他便要往司礼监而去。 “元辅,元辅。”李芳却不走,为难了,“皇上那边还等着我去伺候呢。” 徐阶一听皇上,果然松开了手,却也有些失神。如今李芳要伺候皇上走不得,那自己的事又该如何是好呢? 李芳见状也觉有些过意不去,刚想开口,却忽然见着了冯保正往这边儿来。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忙指着冯保对首辅道:“元辅,你看。” 徐阶顺着他所指转头望去,看到冯保的瞬间也面露惊喜,忙迎了过去:“冯公公。” 冯保这个时候见徐阶也在这里,不由得吃了一惊,见他旁边是李芳,也就不多问什么,只是礼貌性的回应了一声:“元辅,李爷。” 还不等徐阶再开口,李芳忙对他道:“你来得正好,皇上那里我走不开,你恰好帮元辅去查一查,司礼监今早有哪些人出过宫。” “司礼监?”冯保面有疑惑,不禁望向徐阶,只见徐阶点了点头,却不说话,看来是有什么不好当着李芳明说了。冯保既心里明白,也不推辞,点了点头,“是,我一会儿就去司礼监,查到了便让人去内阁告诉元辅。”他见二人行走的方向,想来是要回内阁的。 李芳倒无异,点了点头。 然而徐阶却敏锐的捕捉到冯保话中的意思,不禁问:“冯公公现在可是要去见皇上?” 冯保点头,只当徐阶是着急,道:“元辅宽心,皇上那里也耽误不了什么,完了我立刻去司礼监,巳时之前便能去内阁回了元辅的话。” 他既如此说,徐阶也不便再催促,只能先点头同意了。只是他见着冯保,心中总有一丝说不出的感觉,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冯公公近日不是在永宁宫伺候吗?今日来见皇上莫不是贵妃身体有恙?” 贵妃有了身孕本是见大喜事,因此也无需隐瞒,朝中上下也知道的差不多了,都盼望着皇上再添一子,好示皇室血脉昌盛。 冯保怀揣着王廷的奏疏,原本也不必对徐阶有所隐瞒的。只是见着李芳在场,他这两日虽不在司礼监,但也知皇上一直为言官不断上疏弹劾齐康高拱的事烦心。加上昨日又有海瑞上疏,所以他知以李芳的性子,若是知道此事必然会大事化小,说不定还会想办法私自扣下,暂不扰皇上圣听。而陈洪那边自是不必说了,李芳若有此举他定第一个赞同。 想到此冯保也清楚,此事暂时是不宜说了,于是道:“元辅不必担心,贵妃无碍。” 徐阶听此也不便再多问,毕竟是身为外臣,岂好多打听内宫女眷的事。想了想,也只能再嘱咐冯保一句:“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冯公公一定要快些查问后告知。” “元辅放心,有消息我一定第一个告诉您。” 徐阶虽还有不放心的,但听他如此说,也只能点头,先回内阁了。 皇上有旨李芳也只能跟着送首辅出去,皇上虽没明示,但李芳想的是还是送到内阁吧,只是走时又忍不住对冯保多嘱咐了一句:“你快去吧,皇上有旨,我还得先送首辅回去。” 冯保忙点头,等到李芳徐阶转身先走,自己才继而转身朝乾清宫而去。 徐阶虽是跟着李芳走了,但心里却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几次回头望着冯保的背影,眉头也渐渐皱在了一起。 李芳见状不禁问:“可是冯公公那里有什么?” 徐阶却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但却并不答话。 路上,李芳忍不住又问:“元辅问我的我都已经答了,现下该元辅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然而徐阶却只道:“刚才在皇上面前我不是都已经说了吗?李公公也在场,自然也听到了。” “可那......”李芳本想说就这么简单,他见首辅刚才的阵势,心里自觉事情可不光如此。只是当着面自己又不能就这么直接表露出怀疑的意思,皇上不是都相信没有多问了吗?自己若再追问岂不是有不妥?想到此李芳也只能吃个哑巴亏不再问了。心里却忍不住抱怨,这首辅也真是,明明答应自己要说的,却还这般应付。 徐阶见李芳不问,自己也不提此事。反正在回皇上的话时他也已下定了决定,这件事只有自己知道,只要自己咬定如此,即便是皇上也没法说出个不是来。 李芳心有不悦,因此也不再主动和徐阶说话,等到送到了内阁,他才出言告退,却是语气平平:“皇上交代的事我也做到了,就不打扰元辅了。” “劳烦李公公了。”徐阶习惯性的回了一句,心里始终想着的都是王廷的奏疏,因此也没怎么留心到李芳不悦。 徐阶一回内阁,李春芳就立刻迎了过来,但见李芳还在,也就没有先急着说话,只等着李芳走后才道:“元辅,您刚才去哪儿了?” 徐阶本想打断他的话却已来不及了,见内阁众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只等着他回答,于是便只能道:“没什么,只是入宫见了皇上一面。” 李春芳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什么,顿时明白了一些,于是也没有再问。 徐阶也不多话,便坐回了位置上,虽面上仍平静,心里却有一丝说不出的不安来。然而就在这时,李芳忽然去而复返,倒是让他吃了一惊,忙站了起来。 不过很快,他看到李芳身后还多了个人,是个内侍。刚才李芳是单独来送他的,所以身边也并未有此人。他正要开口,却还是慢了李芳一步,只听李芳道:“元辅,皇上急召,赶紧着跟我走一趟吧。” 这话一出,不光是徐阶,内阁众人都觉奇怪。首辅不是刚从内宫里出来吗?怎么一回来皇上又立刻召了,难道是有什么刚才没说清吗? 然而猜测归猜测,皇上的意思谁又敢乱说?就像徐阶虽心有疑惑,但还是不得不先跟着李芳走这一趟。 路上,徐阶忍不住问李芳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李芳也不记仇,却也只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一遍。原来他也是刚才从内阁出来,在回宫的路上遇到此人,询问才知是皇上又忽然召见首辅。李芳也觉得奇怪,只是一问那人又只是个传话的,根本就问不出什么。想了想既然是皇上的吩咐,李芳就索性跟着又来一趟了内阁。 李芳话虽如此,可徐阶却还是尝试着又问了一次,果然什么也没有问出来,便也只能暂且作罢。 不过他心里想着,刚才冯保不是去了乾清宫吗?也不知现在他是否还在那里。那么皇上突然召见,又是否与他有关呢? 三人很快到了乾清宫,依规矩要先在门外候着,等着通传。这次通传的内侍倒格外的快,很快就从里面出来回话,让李芳和徐阶进去。 等到二人进了殿,果然见冯保也在,只是等他二人同皇上行了礼,除冯保外的其余人也就很自觉的退了出去。 “来得倒快。”皇上忽然这么开口说了一句,言语中有些许的怒气。徐阶听着不敢抬头,只是回答:“皇上急召臣一刻也不敢耽搁。” “这会子倒是把朕的话记着了。” 徐阶听到声冷“哼”,虽不知皇上为何如此,但言语中已有明显的不悦。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依旧恭敬的回答:“皇上圣言臣不敢有忘。” 谁知他话音刚落,皇上便抬手将一物扔在了他的面前:“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徐阶只看了一眼忙埋下了头,额头紧贴在地上不敢说话,一颗心却在剧烈的跳动。他虽看的匆忙,但已瞥见那封面上写着的王廷而字,就凭此便足以清楚,不是刚才自己一直在寻的王廷的奏疏是什么? “臣有罪。”他心知是瞒不住了,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也只能如此说了一句,便又沉默着叩首在地。 朱载垕本心里有气,很大程度上倒不是因为徐阶办事不利,而是刚才徐阶入宫,说什么是俞大猷的自陈给看漏了。但现在想来,保不准是知道了王廷有这么一道奏疏要上,想入宫制止才是真。他先是欺瞒了自己不说,还想着要制止王廷的上疏。难不成他还打算毁尸灭迹,就为不让自己看到吗? 朱载垕越想越气,也不发话让徐阶起来。 还是李芳不忍,开口为他说话:“皇上,这地上可凉了,还是先让首辅起来再说吧。” 谁知朱载垕却道:“你一个奴婢懂什么,他就要多跪跪,省得成日里头脑发热,还想代朕做了决定。” “皇上此话臣万不敢当,臣只一心为皇上,不敢有丝毫僭越。” 朱载垕又“哼”了一声,心中虽有气,但却也还是让徐阶起来,毕竟徐阶年纪也不小了。何况这件事,即便他心里清楚也只能忍着,万不能点明。否则话一出口,徐阶刚才的欺君罪名一定,就真的不好回头了。于是即便再不情愿,也不能在此事上多计较。 冯保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甚至不明白皇上看了王廷弹劾齐康高拱的奏疏,为何会第一个先找徐阶。不过他见势不妙也跟着跪了下来,这一跪倒是引起了皇上的注意,转头望向他,道:“你又是干什么?” 冯保也不知该如何说,想了想只道了句:“皇上息怒,都是奴婢不好,不知这奏疏会触怒皇上,否则就是借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擅自呈上啊。” 徐阶闻言一惊,但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心里却是又气又悔。怎么会是冯保呢?想起刚才在乾清宫外的相遇,自己怎么就一点儿也没想到会是他呢? 朱载垕何尝不知冯保是在帮徐阶说话,一气之下难免想法也跟着偏激,心想此二人狼狈勾结,倒是将自己这个皇帝至于何地?冯保要跪是吧,那自己就索性成全了他,让他想跪多久就跪多久。高先生的事未必没有他的份,否则他也不会这么眼巴巴的见人弹劾就立刻给自己送来。 皇上虽不说话,但冯保用余光瞥见他和徐阶的神色,心里也知是坏事了,但却苦于不知道是何缘故。 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默起来,皇上不开口,谁也不多说一句。 朱载垕本等着徐阶的解释,谁知徐阶却不说话了,朱载垕心里更是有气。不过他冷静下来一想,为大局计,此时还是不得不先安抚了徐阶才是。想到此,他即便心中再有气也只能先忍了下来,待到心绪已差不多平静,才又问道:“既然王廷的奏疏你也已经看了,那么朕想听你说说此事该如何?” 徐阶虽低着头但也知道皇上这是在同自己说话,回答:“臣愚钝,还请皇上圣裁。” 果真连主意都不肯替自己拿了吗?朱载垕心里冷哼,面上却语气如常道:“事情是由朕来决定,主意却是要你们拿,不然要内阁做什么?” 徐阶一抬头:“皇上……” 话没出口就被打断:“好了,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多言了。”朱载垕此时的语气忽然变得温和,让人顿生错觉,仿佛刚才从不曾动过怒一般。他忽一叹,言语中有痛心:“齐康如此污蔑重臣,当真是可气。朕知你忠心,还有李春芳,你们并非是结党营私之人,却要平白受此诬陷,当真是让朕也替你们生气。还有高先生也同样如此,平白受冤。即便齐康真是他门生,可这件事又何尝与他有关?” 徐阶顿时明白了,皇上看似帮自己和石麓说话,但饶了弯子,最后这庇护还是落在了高拱头上。徐阶想到此,不免有些心灰。这高拱也不知施了什么咒,能让皇上如此向着他,丝毫不计较他从前的所作所为。不知为何,徐阶忽然间觉得,在皇上心里,自己是怎么也比不过高拱了。然而他虽如此想,却还是顺着皇上的话回了句:“皇上圣明,臣也不相信高阁老是结党谋私之人,此事都是齐康一人在兴风作浪,与高阁老无关。” 朱载垕点了点头:“不错,你说得极是。既然都是齐康的错,那此人也不能再留在京中了,贬官外调吧。”既然徐阶肯顺着自己的话,他也不想再计较,也算是给他个面子,先处置了齐康,但愿他能平息纷争才是。 “皇上英明。” “这处置就交给你去拟定吧,完了送到宫中,朕让李芳批红。” 徐阶不敢违抗:“是。”心里却想,皇上非但没有计较王廷的事,却还处置了齐康,看来皇上这是在让自己不得不用心办事了。 既已吩咐完了,朱载垕也不多留他:“好了,你先回去吧。” “是。”徐阶忙起身告退,刚要走时却听皇上又道,“不过今日的事朕虽不追究,但你可要记得前几日朕同你说过的话,朕的心意始终如此,你明白吗?” 徐阶忙回答:“臣明白,臣这次不能为皇上解忧是臣的不是。皇上宽宏,臣自当将功补过。” “行了,你下去吧。”朱载垕也不想同他多说,瞥见冯保,也对他道,“你也下去。” “是。”冯保想也不想忙应了一句,跟着徐阶就一并退下了。 此刻殿中只留了李芳一人,站在那里不免心有忐忑。皇上虽这么轻易就不追究此事,但心里未必就没有不痛快的地方。皇上面子上越是这么平静,李芳就越觉得不安。然而他正想着,忽听皇上开口:“你在想什么?” “奴婢,奴婢......”李芳回过神来,却先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然而还不等把一句完整的话说出口,朱载垕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李芳忙要跪下,谁知膝盖还没弯下去就听皇上道:“不许跪。”忙又直起了身子,再站在那里却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低着头。 朱载垕盯着他一“哼”,没好气道:“就你这奴婢眼毒,看看吧。” “啊?”李芳抬头,面有不解。 朱载垕也不说话,目光一沉,落在地上的奏疏上,李芳顿时就明白了过来,忙躬身捡起来看。果然看完之后脸色一变,终于彻底的明白了皇上刚才为何要动怒。 朱载垕见李芳将奏疏合上,抬头这么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不禁道:“现在傻眼了吧?被人卖了还不知道为什么。” 李芳委屈,嘟囔着:“奴婢就是连皮带肉也值不了几个钱,奴婢还不是见着首辅是为皇上做事。” “做事是做事,心思是心思。枉你年长,这个道理连朕都明白。” “皇上是天子,英明睿智那都是天成的,奴婢一届凡人如何能比?” 朱载垕一笑,却很快又板着脸道:“你自己也长个心眼,你看这徐阶,连朕都赶算计,还怕没个你吗?” “皇上这话奴婢就不同意了。首辅这次做事是有不妥,可不也是为了皇上着想吗?可皇上还这么说他,奴婢都替他冤枉。” 朱载垕一时语塞,自己这么说也的确有偏激,想了想道:“好吧,刚才的话就当朕没说过。”不过很快又补充:“可不是朕错了。” 李芳忙点头,笑道:“是是是,不是皇上的错,皇上如何能有错。” 朱载垕听着却觉有些尴尬,却是一“哼”道:“总之你记得,徐阶、冯保你都留心些,还有陈洪。不然若真出了什么事,朕都未必能保得了你。” 李芳这次的回答倒谨慎了许多:“奴婢明白,定当牢记。” 朱载垕话虽如此,但李芳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了。现在答应的自己好好的,若真遇事儿止不定头脑一热又真去帮了。现在自己也只能给他多多提醒,但愿他今后能多长个心眼才是。 李芳听皇上这语气,心里也顿时宽心了许多,想来皇上是不恼了。皇上也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生首辅的气也是一时的,只要首辅能将事情办好,皇上也不会多计较什么。其实皇上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知首辅也难,否则也不会让处置了齐康,如此一来也算是让步了,首辅做起事来也容易许多,但愿这次事情真的能平息。 李芳正想着,忽听皇上道:“朕这么处置了齐康,高先生心里恐怕有不安。你替朕去一趟,顺便去库房挑两件好的东西送过去。”想了想又嘱咐:“不要送到内阁,等今日高先生回府,直接送到他府上。该说什么话,不用朕教你吧。” “奴婢明白。”李芳应了一声,却也不觉得奇怪,皇上为何对高拱如此他也清楚,因此皇上这么用心安抚,也觉得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病去(一) 徐阶和冯保一前一后出了乾清宫,徐阶明知冯保跟在后面,脚步却一刻不停,只管着往前走。 冯保忍不住在后面叫了他两声,谁知他却依旧不停下脚步。冯保一急索性快走几步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元辅。” 然而徐阶竟也不客气,甩开他的手又继续往前走。 冯保一愣,却又很快上前又拉住了他,谁知徐阶又一把把他甩开。 就这么又反复了两次,冯保终于忍无可忍了,两只手一并将他拽着:“徐阶!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没什么好说的。”徐阶又试图甩开他,不料这次冯保抓得紧,他尝试了两次都没有甩开,索性作罢,理直气壮道,“你放手!” “不放!”这一次冯保也是彻底跟他拗上了,“你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让你回去。” 徐阶也怒了:“皇上都让我走,你还敢抗旨吗?” 冯保也是见身旁没别人,其他人又都离得远,才道:“你别拿皇上压我,一码事归一码事,今日你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放!” “哼!好,我就说给你听。”徐阶索性不走了,转身对他道,“今日是不是你把王廷的奏疏送到皇上那儿去的?” “是我。”冯保不否认,补充道,“我还不是为了对付高拱,齐康一事多半是他在背后指使,难得抓住了这个把柄,傻子才不好好利用。” “愚夫!短见!”徐阶气仍不消,“你这么做哪里是在帮我,分明是在害我。” 冯保一愣,很快冷静下来:“元辅何出此言?” “你会不知道吗?皇上示意我平息内阁纷争,可谁知齐康又在这时上了奏疏,反而把事情越闹越大。原本昨日御史言官那边我已经说通了,就差这个王廷冥顽不化。于是我不得已只能派人阻拦,却不想竟被你给坏了事。”徐阶说到此冷笑一声,“冯公公,你当真是好大的能耐啊,连锦衣卫都快成为你的人了。” 冯保一惊,他也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忙解释:“元辅,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都是误会,我以为是高拱的人。” 徐阶打量着他,却是讥讽一笑:“冯公公,你是皇上身边的人。即便这几日去永宁宫伺候,但是宫里的事你会不知道?皇上对我说的话你会不知?” “我骗你干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徐阶还是不信:“李芳会不告诉你?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若是陈洪还有几分可信。” “我......”冯保本想分辨,但忽然听到他说陈洪。冯保记得昨日他去司礼监时见着的就是陈洪,李芳当时在御前,自己是问了朝中的事的。但是陈洪只是告诉自己有哪几个官员又上疏弹劾,却只字未提徐阶的事,现在看来,他未必不知道。 冯保忽然间不说话了,而徐阶见状也只当他理亏,道:“既然冯公公无话可说,还请松手让路。” 冯保却不放手,抬头看着他:“我若说这件事可能是陈洪在搞鬼你信吗?” 然而徐阶只回了他四个字:“空口无凭。” 冯保忽然间松开了手:“既然元辅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 他这一举动反倒让徐阶一愣,想说什么,但却也开口忘言,想了想还是就此作罢,转身离开。 这一次冯保倒没再拦着他,徐阶也赌一时之气,头也不回。等回到内阁,坐下来冷静一想,心里也顿时有些后悔。不禁在心底暗叹了几声,自己刚才也不知是怎么了,都是今日的事闹的,否则已自己往日的性子,又如何会这么压不住脾气?其实冯保的初衷并不坏,自己刚才说的偏激,他也是为了对付高拱才会有今日之举,只是不想竟会弄巧成拙而已。 徐阶想到此不禁又一叹,看来这件事自己当真要找个机会向冯保赔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皇上吩咐了,他还要立刻将对齐康的处置拟定出来,如此一来,看谁还敢再上疏生事。 徐阶这下心里也横了,谁若再如此,他就真的要拿出些雷厉的手段了,不然还当真镇不住这群清高自傲的文臣。从前他看严嵩做事,这些本事倒也学了不少,只是不到非不得已,他也不想要走到这一步。 关于齐康的处置,徐阶是独自一人拟定的,拟好了立刻让人送到乾清宫去。不过很快又有宫人来传话,说皇上正看着,让他先不要将此事先传出去。 徐阶有些不明白了,心想莫不是皇上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只是他再问那来传信的内侍也不知情,便也只能暂且作罢。 只是一直等到内阁中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皇上还未就处置齐康的事给予答复,徐阶不免心想事情是否有出现了什么变故?或者是皇上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不过一切揣测也只是无凭无据,或许明日皇上就批复了也说不定。徐阶觉得,自己还应该耐心等等,何况他此时还有另一件事要办。 一个半时辰前,他已托了人给冯保带了个口信,让他今晚老地方见。所谓的老地方,自是二人第一次知道对方身份的地方。 冯保自是有办法出宫的,这点他倒不担心,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冯保会不会因为今日的事生气不肯见他。不过徐阶已做了决定,只要冯保肯来,自己二话不说先斟茶赔罪便是。 果然冯保如约来了,徐阶也按一早预想好的赔罪。 然而冯保却态度冷漠,并不肯接他手中的茶:“元辅,别,可千万别这样。我一个小小的奴婢,如何能受得起您的赔罪呢?” 徐阶无奈:“今日的事是我不对,是我一时冲动。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帮我,我也不该那么说你,可你也要知道,我也有我的难处,并非有意为之。” 冯保却不以为然:“在这宫里、朝廷谁没有个难处?只是元辅既不肯信我,又何必在这里如此纡尊降贵呢?” 徐阶一听顿时明白,原来他是在为这事儿生气,于是道:“我那不也是一时之气,何况我并没亲口说不信你。” “有些话还用亲口说吗?” “那你想如何?”徐阶脱口而出,话一出就立刻反悔了,重新调整了心态,语气又恢复了温和,“好了,冯公公,我们俩儿也犯不着在这儿置气了。何况你也来了,你出趟宫也不容易。”说完又将手中的茶递了过去,“你我都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又何必为一时之气呢?” 冯保听他说得诚恳,实际上他也不是想来赌气,何况徐阶也已诚意如此了,自己又何须得理不饶人呢?想到此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接过了他手中的茶,象征性的浅尝了一口,又放在了桌上,这才道:“这茶我喝了,今日的事我也全都不记得了。” 徐阶闻言一笑:“我也都忘了。” 二人又相视一笑。 徐阶想起齐康的事,忍不住问:“今日我走后,你可回过乾清宫?” 冯保点了点头,也不否认。 徐阶又问:“那你可曾探明皇上的口气?”他一想这么问也不对,于是改口:“你在乾清宫待了多久?可等到我呈递上去处置齐康的拟定吗?” 冯保又点了点头,不过这一次,还不等徐阶再问,他便道:“元辅想问的是否是皇上为何今日没有批复元辅的拟定处置了齐康?” “不错。”徐阶点头回答,他原本也是试着一问,不过听冯保这口气,似乎是真的知情一般,于是又忍不住追问,“冯公公知道?” 冯保点头:“这件事恐怕一时半会儿没个定论了。” “为何?” 冯保也不隐瞒,便将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 原本处置齐康皇上也已下定了决定,即便担心高拱多心,也预备让李芳带着赏赐去宽慰。如此一来也能向其他人说明,高拱并未因齐康的事受牵连,因此也暂不敢轻看了他。 原本这件事是确定的,只是冯保和徐阶闹翻后便又回了乾清宫,一见着皇上就立刻请罪。 朱载垕当他又是为刚才的事,心里虽有几分厌烦,但也没有就这么表露出来。也不想同他计较,盘算着随便听他说两句便打发他回去,也不想与他多费唇舌。谁知很快,冯保又说了一句话激起了他的好奇:“奴婢刚才有一句话没及时说出口,还请皇上恕罪。一切皆因事出突然,奴婢也并非要有意隐瞒。” 朱载垕听得莫名,忍不住问:“什么话?你想说什么就说,不要拐弯抹角的。” “奴婢不敢,请皇上恕奴婢斗胆,奴婢以为这齐康在这时可先处置不得。” 从他口中说出这话,朱载垕听着也不免觉得新鲜,审视着他问:“为何?” 冯保接着说出番道理,却是字字句句为高拱着想。 朱载垕听是听着,有些话心里也不大相信,却不点明,只是想着要看看这奴婢究竟要干什么。他不是不知道冯保和高先生不睦,因此也不相信冯保会转变的这么快,真心为高先生说话。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冯保关键的几句关于齐康的,倒说得合情合理,只听他道:“皇上器重高阁老,处置了齐康虽也对高阁老加以赏赐安抚。但奴婢觉得以高阁老的脾气,指不定就钻进这牛角尖里,误会了皇上的意思。若是让高阁老以为皇上处置了齐康是对他的不信任,皇上虽用心良苦,可是恕奴婢斗胆说一句,倘若真是如此,那即便皇上再如何安抚高阁老,恐怕也只是徒劳了?” 高先生的脾气,朱载垕也再清楚不过了。心知冯保的话绝非危言耸听,一时间竟也不禁犹豫。刚才本以决定好的事,现在又开始动摇了。 冯保见此,又加紧着旁敲侧击的劝了几次,然而皇上却始终犹豫难决,最终也只道:“齐康的事先不要透露出去,等今日徐阶的拟定上了,也先压着,朕要好好想想。” 冯保应了声“是”,心里也很清楚这么做也只是拖得了一时,皇上很快就会再下决定,不过只要能拖得过一时,他的事情也自然就跟着好办了。 徐阶听他说完也吃了一惊:“你为何要如此?”心里暗想,莫不是因为今日生自己的气而有意这么做吗?不过这一次他倒谨慎了许多,虽如此猜想,但面上却没流露出半点痕迹。 果然听冯保道:“我这么做并非有意同元辅为难,相反,也是助元辅一臂之力。“ “此话何解?“ 冯保注视着他,神色顿时变得更严肃起来:“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怕同元辅说一句大逆的话,其实有时候,皇上的话未必要绝对依行,其实这点元辅比我更清楚。“他有意停顿了一下,但见徐阶脸色。徐阶虽皱眉,却也不说话。冯保便猜到他心里所想,于是又接着道,“比如今日的事,皇上也没有说什么。这个时候,皇上是不会因为这种事处置或责罚元辅,相反,还会因齐康的事对元辅和李阁老大加慰留。“ “冯公公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好,元辅是痛快人,我也就直说了。“冯保也不想多绕弯子,直接道,“元辅应该很清楚,此番皇上若真就这么处置了齐康,想要避重就轻不涉及高拱就容易了。” 徐阶渐渐开始明白他的意思,若皇上不处置齐康,那么这一场风波是不能就这么平息的。何况如今事情已从言官渐渐发展到其他官员,加上海瑞这一上疏,高拱指使齐康弹劾自己的事会越闹越大,总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到时,即便皇上再想护着高拱,恐怕也难触众意了。徐阶也不是不想除高拱,原本他和高拱也没有什么你死我亡的大仇。只是高拱始终与他为敌,时常在阁中与他意见相左,这么一来也对朝廷大事不利。再加上他答应了欧阳一敬,还会再让胡应嘉回来。虽然只是权宜之计,徐阶心中也有一百个不情愿,但既是答应了别人的事,又如何能食言?何况他仔细一想,也觉得此事有不妥,于是道:“恐怕事情没这么容易,皇上未必不明白其中厉害,既然如此,齐康也定是留不得的。皇上如今听了你的话是有些犹豫,不过以皇上的睿智,想必不出两日就会再下决定。即便不算其他阻拦,即便你我再有能耐,也很难就在这一两日把事情闹大。” 冯保闻言一笑:“这点我到与元辅想法不同,成败往往是转瞬间的事,越是在无足轻重的地方就越容易做文章。所以这一次,一两日足矣。” 徐阶闻言也吃了一惊:“你有办法?” “那是自然,若没几分把握,今日我又如何会花心思劝住皇上呢?” “还请赐教?” 冯保也不瞒着:“赐教不敢,其实这个办法还要多亏陈洪,若不是他的小人之举,我还当真想不到这一层。” 徐阶也不多问,只等着他继续把话说下去。 冯保又道:“其实今日在回乾清宫的路上我就在想,怎么皇上让元辅平息言官弹劾的事我一点也不知情。想来想去,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陈洪有意瞒着。我这几日虽在永宁宫伺候,但每日也必会抽时间去一趟司礼监,看看有何事发生。只是这几日,我去司礼监见着的都是陈洪,我也问过是否有事,可他说的都是言官弹劾,一句也没提皇上吩咐元辅的事。” 徐阶想了想,觉得此事也不能这么定论:“或许陈洪也不知。” 然而冯保却摇头,其实这也是心照不宣的事,皇上若无说要特意隐瞒,李芳都不会瞒着他和陈洪。只是这也是司礼监私下里的事,放上台面却有些说不过,所以即便是徐阶冯保也不便直言,只是道:“进乾清宫前我问了李芳,他也吃惊不小,说这件事他本打算亲自告诉我,但却因为事忙,被陈洪主动抢着代劳。李芳也知陈洪与我不睦,还特地问过此事,只是陈洪告诉他已经和我说了,因此李芳才没跟我再提。” 其实这些话是冯保从乾清宫出来后问李芳的,冯保去时李芳就已经在乾清宫里。不过也只是先后问题,他如此一说,有些不便同徐阶说的就可以不用说了。 徐阶听了也不说话,显然心里已默认。事情这么一来倒也说得通,皇上让他平息言官弹劾,这么做是对高拱有利,陈洪之所以瞒着,想来也是怕冯保从中作梗。 冯保见徐阶不再问了,也知这个问题自己是解释通了,于是又道:“不过这件事我虽知情,却也让李芳不必再提,以防陈洪再节外生枝。” 徐阶点头,显然默许他此举。 “陈洪是高拱在宫中的眼线,皇上今日虽没处置了齐康,只是若这个消息让陈洪知道了,元辅以为他会如何?高拱又会如何?” 徐阶很快便道:“以高肃卿的脾气,恐怕不用等到弹劾,便会再上疏请辞吧。” “皇上不会同意。”冯保语气平淡,但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他若执意要如此呢?” “他岂会执意?他又不是傻子。” 然而冯保却摇了摇头:“元辅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高拱最大的毛病就是太恩怨分明,换句话说就是意气用事。若是他知道皇上处置了齐康,那便是皇上也不相信他,加上朝中诸多非议弹劾,以他的脾气,再加上读书人的自尊和傲骨,恐怕也不会再留了。”补充道,“当然,这件事也不绝对,若皇上执意不肯,那谁也没有办法。” 徐阶还是犹豫,今日的事皇上虽没有计较,但若自己再不能平息此纷争,就是否会真的触怒圣颜呢? 冯保似看出他的担心,道:“当然,这件事元辅最好也能先撇清关系。老实说若不是今日元辅约我来此,我也是不打算先告诉元辅的,也是为了此事不牵连甚广。不过人食五谷杂粮,难免会有个大病小痛的,只要拿捏得当,也可恰到好处的撇清关系。” 徐阶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虽也有刻意之嫌,但想来无凭无据,皇上也应该不会怀疑至此。所以他并没有犹豫太久,很快便做了决定,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冯保见他同意只是微微一笑,这倒不意外,不过把事情说清楚总归是好的。 徐阶想了想道:“我明日去过内阁便以不适向皇上请辞吧。” 然而冯保却摇头:“不妥,恐怕明日便是这件事的关健时刻,元辅一定要避开才好。既然是重病,何不是卧病不起?” 徐阶又想了想还是觉得如此更妥当,于是点头:“好,明日一早我会让人去内阁传话,就说我重病不起,大夫今晚我就会找进府。”徐阶如此计划完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陈洪那边你打算怎么去说?若你亲自去说,他未必会相信。” “这个我自然知道,元辅还记得我前次给你提到的孟冲吗?” “他?已经进宫了?” 冯保点头。 徐阶不想冯保动作倒快,如此就更妥当了,于是点头:“也好,你安排便是。” 既然事情已说定了,冯保也不多逗留,起身便告退。徐阶知他要回宫,自是不多留,而自己也要快些回去。于是二人就在此告别,相继回去了。 第二日,徐阶依计划派人去内阁请病,唯一不同的是他托李春芳给皇上上一道请病的奏疏。原本这是该他自己写的,不过仔细想想,为不露出马脚,自己还是不要动手的好。皇上的批复倒是很快下来,内阁中派人亲自送到他府上。徐阶今日闭不见客,所以是管家出去代为接下的,但回来却很快送到他手中。徐阶看过,皇上先是安慰了几句,接着便让他好好休养,只是让徐阶惊心的是,皇上竟还亲自派了太医院的太医来给自己诊治。徐阶看到此不禁问管家:“你刚才去门外拿信,可有看到太医?”(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病去(二) 管家回答:“老爷说不见人,只拿奏疏就进来,所以我也没仔细看。”说到此立刻补充:“我这就去外面看看,看看他们走了没。” 徐阶点了下头,却道:“看完了先回来回话,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能进来。” “是。”管家立刻小跑着出去,很快就回来回话,果然不止是内阁的人,也有太医院的太医跟着来了。 徐阶一时惊慌,虽不知皇上是真的关怀还是怀疑,但是自己装病的事若传出去,皇上会如何想? 徐阶正担心,忽听管家随口说了句:“不过来的是太医院院使万邦宁,看来皇上对老爷还是重视。” 万邦宁。徐阶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冷静了下来:“他们现在在哪儿?” “就在门外。” 徐阶又沉默了一下,终于做了决定:“让他们进来,其余人好生招呼着,我的病只让万大人一个人来看。” “是。” 徐阶也不知自己有没有想错,但却也只能赌一次了。若来的是别人,他恐怕也不敢就这么轻易放进来。 果然很快管家就带着万邦宁来了,只听管家道:“老爷,万大人来了,其他人也都安排好了。” 徐阶是和衣躺在床上的,有意放下层青色纱帐,这样外面的人也不能完全看清里面的情况。 徐阶有意不让万邦宁坐得太近,等他坐下,也不等徐阶开口,便道:“我替元辅诊脉不宜人多叨扰,还请元辅让他们都退下。” 徐阶本正有此意,听他主动提出,心里不免猜想,他定是有话要同自己说。 果然等人走了,万邦宁忽然起身,走到床边来。 徐阶不免紧张,还没等到他开口就索性问:“今日倒是劳烦万大人走一趟了,不知万大人在来之前,是否有人给万大人说过我的病?”他本也是试探,若来得是别人就算了,万邦宁与自己与冯保都有些交情。所以他也不免怀疑,这是否也是冯保的安排。 万邦宁很快回答,却是语气平静:“这里没有外人,元辅何必这么同下官说话呢?元辅不必瞒了,来此之前冯公公已经派人来嘱咐过了。” 徐阶略微松了口气,缓缓掀开纱帐,也不知他究竟知道多少,于是还是忍不住的问了一句:“冯保是怎么给你说的?” “元辅这么问就是不信我了。”然而还不等徐阶解释,他又道,“我虽是个大夫,却也不是不通世事。如今朝局复杂,元辅想一病平息干戈,何尝不是个最好的办法呢?冯公公都给我说了,我也不是不通事理的人。” 徐阶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忽一叹,言语也变得更柔和了一些:“也不是我不信你,只是这件事牵扯的人越少越好。” “我怕什么。”万邦宁漫不关心一笑,“反正我也不过是个大夫,说得好些不过是给帝王之家治病的大夫,其实归根到底本质都是一样。不像元辅,更不像冯公公。只有有用的人才会被牵连,我啊,连这个资格都没有。”他又是一笑,洒脱坦然,“我一个大夫,谁有那闲功夫跟我过不去?” 徐阶听他言语中大有看淡之意,不禁问:“你这么说莫不是要退去吗?” “我年纪也不小了。从前总觉得治病救人是硬道理,现在却想着自己不过是凡人,脱不了生老病死,能救也只能救一世。所以如今我最想的,就是等退下来著书一部,记录我毕生所学,也算是为后人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吧。”他一边说一边示意徐阶伸手,“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我也替元辅把一把脉吧。” “有劳了。”徐阶一叹,“你这么说我倒也惭愧了,在这方面我到底不如你,不能为后人留下些什么。” 万邦宁却并不急着开口说话,先把了脉,然后又让他伸舌头,边看边道:“我一介平民草夫,元辅哪能和我比?元辅救的是当下,护的是大明,这可是万世千秋的功绩。” 等他看完,徐阶才缩回舌头道:“什么万世千秋的,能像你一样全身而退我就知足了。”他说到此忽然沉默了一下,再开口已换了个话题:“你既想著书,可有想好名字?” “万氏医贯。”他脱口而出,显然是早已想好了。 “名字虽普通,不过也合适。” 万邦宁一笑:“多谢元辅夸赞了。”说到这里,他对首辅的情况也大致有底了,于是问:“元辅近日可辗转难睡,不思饮食?” “的确有些难眠,只是饮食倒不是不思,只是胃口淡了,不爱食油腻之物。” “可觉腹账?” 徐阶点头:“这倒是,说来这几日进的也不多,都是些稀粥小菜。” “这就对了。”万邦宁顿时下了诊断,“元辅脉象滞结,起段涩滞难进,舌质淡红,舌苔薄腻,再加上入夜难眠,腹胀不思饮食,这便是因忧虑过度而引起的肝气郁结。” 徐阶一听也不觉得是什么大问题,因此也不以为意,只是道:“其实也没什么大碍,既然你也来了,就帮我抓几副药调养调养吧,反正近几日我也不打算过问朝中的事了,也好落得个清闲好好养养。” “元辅倒好,我这大夫还没发话你倒先诊断了。大病皆由小病起,所以对我而言,再小的病也不能掉以轻心。”万邦宁话虽如此,却已开始拟方子。 徐阶在旁看着,忍不住问:“如今永宁宫也是你在照顾,不知贵妃的胎如何?” “胎像稳固,如今太医院轮番着照顾,岂止我一人。” “可知道男女?” 万邦宁忽然停笔,望向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徐阶也有些尴尬,心知是问错了话,这贵妃有孕尚不足月的,谁知道男女。 “我若记得没错,元辅也有两个儿子吧,怎么却还问出这没理的话来?”万邦宁说到此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徐阶倒不生气,只是忽然听他提到自己在老家的两个儿子,眉头顿时就不经意的皱在了一起。自己儿子在老家所为他如何不知,只是自己从小就宠着这两个儿子,现在如何忍责罚?何况这件事也并非全是他们的错,自己在朝任首辅一日,就会有人主动上门来巴结讨好。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笑着上门总不能就这么赶出去吧? 万邦宁倒不知他所想,却也知首辅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即便见着他皱眉,也知不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话。虽不知他在忧心什么,但想来他这病也不宜忧思,于是随意转移了一个话题:“贵妃那边无碍我倒也不担心,只是皇后的病,从潜邸到入宫就一直没见好。这娘胎里的弱症,恐怕要好全也难了。” 皇后位主中宫,体弱多病倒不是件好事,因此徐阶闻言也不禁一问:“皇后是否要紧?有无大碍吗?“ “只要调理的好,不要有什么大的刺激和情绪波动,暂时是无碍的。只是以后,就没人能说得清了。“ 徐阶若有所思:“皇上子嗣稀薄,未尝不是中宫失德,实于我大明不利。不过仔细想来,皇上只有这一后一贵妃,是该添些人了。“ “添是要添的,只是这人也不宜太多的好。“万邦宁委婉道,“其实皇上体质本弱,现下虽没个病痛却不代表没有诱因,内因还在,还是要好生在饮食上养着,才能保万世。“ 徐阶一听也吃了一惊,心想这他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仔细一想,自己从前在裕邸做讲官时,最关心的也是皇上的学业和品行,倒真不曾在这件事上留过意。 万邦宁见徐阶出神,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道:“好了,这种事是皇上的事,元辅也不用为皇上操这个心了。虽说是私事也是国事,但毕竟也是家事,推己及人,谁愿意自己的家事让人指手画脚?” “这是自然,我只是随口问问你而已。” 方子也开好了,万邦宁先递给徐阶一张:“如何服用我上面都写着,你让底下人照着去抓就好了。” 徐阶点头接过,却见他手中还拿着第二张,似在犹豫,还不确定是不是要给自己一般,不禁问:“这张是什么?” “向皇上交差的东西。”万邦宁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禁问徐阶,“元辅,你说这张方子我是留下给你,让人给你按着抓一副掩人耳目,还是交给皇上过目?” “皇上又不通医理,你交给他他也未必看得懂,关键还在于你的话怎么说。” 万邦宁一笑:“那倒是,这实话倒也只有元辅会给我说了。” 徐阶闻言也一笑:“何必这么麻烦,既然做不了决定就再抄一份,这样不就两边兼顾了吗?” “看我这脑子。”万邦宁笑着摇头,再提笔很快又照方抄了一份,将新抄好的留着,另一份递给了徐阶,“行了,元辅的病也看了,我也该回宫了。” “如此就不留了,若能见着冯公公,还请代为转告情况。” “元辅不说我也知道。”万邦宁说完便拿着药方,朝着徐阶一拜便向外面走去。他知徐阶这个情况是不能外送的,因此连问也不多问一句。 徐阶一整日虽待在府中,却还是派人偷偷去探听朝中的情况,最主要的事在和顺斋盯着,二人虽无约定,但冯保却会时不时从宫里传来消息,直接派人送到和顺斋。因此今日朝中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徐阶也都全部清楚。 皇上处置齐康的旨意还没下,看来还是被冯保拖着的。只是如此一来,自是平不了朝中诸议。 不过今日,齐康也上了道疏反驳。虽然齐康一开始上弹劾徐阶的奏疏,就遭到科道诸臣集阙唾骂。但其中以欧阳一敬为首,所以这次,齐康的主要矛头也集中在了欧阳一敬身上。其他科道御史言官只是一笔带过,群集说之。 齐康的奏疏是跟着送来了,是手抄本,看样子是冯保的字迹。冯保向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徐阶也不奇怪他是怎么抄下来的。 徐阶心想冯保倒细心,若是今后司礼监掌印是他,那自己做起事来倒也可以轻松许多。 齐康这奏疏倒也平平无奇,无非是一阵叫冤为自己分辨,然后又向皇上极力阐述自己的忠心而已。徐阶只是简单的看了几眼,就丢在了一旁。 不过另徐阶意外的是,除了齐康自辩,今日还有几个人上了奏疏,弹劾齐康妄言。其中有兵部侍郎迟凤翔和刑部侍郎樊深等人,不过这些徐阶都没怎么在意,唯一让他意外的是弹劾齐康人中竟还有杨博。 其他人或跟风或真心有不平上疏就算了,可这杨博此时也跟着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按理说这个时候,杨博心里应该是向着高拱的。前次胡应嘉弹劾他,高拱也算是帮他出面,只是这次杨博此举,未免也太小人了。想来高拱知道了也定是会大闹一场的,想到此徐阶更庆幸自己今日没去内阁。 接着又过了两日,欧阳一敬和齐康相互上疏指责,皇上虽还没下处置齐康的圣旨,不过就在第二日申时,徐阶接到冯保从内宫中传来的消息,高拱终于耐不住了,已单独进宫面圣。 不过这一次,皇上倒是叫退了旁人,只留他一人在乾清宫中,就连李芳也不例外,一并被叫了出去。 冯保虽没明着让人带什么话,不过徐阶也很清楚,高拱既有此举,那么原先的计划也已走到了最后一步,成与不成就在于高拱和皇上怎么说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事,这一次之后事情并没有起什么变化,只是第二日皇上下旨发落了齐康。对高拱依旧一句不提,同样高拱也似没有动静一般,仿佛昨日并不曾去见过皇上。 此时冯保的消息似乎也断了。因为那日没人在场,所以谁也不知道皇上究竟和高拱说了什么,事情似乎在一瞬间就陷入了困局。 不过又过了一日,高拱忽然又上了道引疾乞归的奏疏。冯保也依样抄了一份给他送来。不过这一次,后面还有司礼监的批复,不过也是用墨笔抄录,上面写道:“卿辅弼元臣,德望隆重。朕方虚怀委托,赞理化机,岂可以微疾輙求引退?宜即出供职以副眷倚,不必再辞。” 听这口气,想来是皇上的原话。冯保虽没再带话,但徐阶听到此也明白,皇上态度如此,恐怕这件事就难办了。 不过这次徐阶也让人带了话回去,让冯保遇事莫急,先暂观其变。 冯保倒没让人再回信,不过徐阶清楚只要他明白便是。原本这话也是多余,只是如今这个局势,自己都不免有头脑发热一时没控制住脾气的时候,因此还是忍不住多提醒的一句好。 不过齐康虽被处置,离京外调,但在皇上下旨的前几日,以欧阳一敬为首的文官虽也安静了几日,但齐康却不停上疏弹劾,其中以欧阳一敬为首。终于言官中有人忍不住上疏斥责齐康,如此一来就如决堤的大坝冲开了一条口子,事情顿时又闹到了不可发展的地步。欧阳一敬也不闲着了,加上徐阶卧病不在朝,就索性也上疏和齐康争锋相对起来。 双方互指为党,哗然攻讦,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 朱载垕本就有处置齐康的意思,却一直被冯保劝着。不过如今事态发展至此,冯保也知道是机会来了,便主动向皇上请罪,说是自己大意,如今不得不处置了齐康方能平息朝中众议。 朱载垕连忙让李芳将徐阶拟定的旨意拿出来,一时间也没心思想太多,为今之计还是先平息了朝中的纷争才好。只是处置了齐康,高先生果然很快就入宫请见,朱载垕自知这件事要自己亲自和他说清楚,于是就叫退了旁人,只与高先生单独谈谈。 果然高拱也不瞒着,等人都退下了便直接道:“皇上今日下旨处置齐康,只是臣不明白,齐康究竟有何错?” 朱载垕也不急着回答,先指了指凳子让他坐下,等到他坐定后才道:“齐康是无大过,朕也知道他和先生有交情,其实朕这么做也是在帮而已。” “皇上这么说是觉得臣与齐康是**了。” 朱载垕皱眉:“朕何事说过这话?先生是误会了。朕从来没有怀疑过先生的忠心,处置齐康也是权宜之举。如今徐阶表面上答应了朕,背地里却花样百出,朕不能指望他,所以朕不得不这么做,否则那些个御史言官又岂会轻易放过先生?” “皇上苦心臣感激不尽,只是臣并未有党同,皇上今日下旨处置了齐康,不是相信了他人的谣言,真以为臣有过吗?”其实高拱一日前就已经从陈洪那里得知了消息,皇上有意处置齐康来平息朝中纷争,却因顾忌他的关系,一时间也有些犹豫不前。 陈洪并没有告诉高拱,让皇上暂不处置齐康是冯保的建议,事实上当时只有李芳在场,李芳又因陈洪欺瞒他的事而心有不悦。因此当陈洪向李芳确认皇上是否真的有处置齐康的意思是,李芳只点了点头,回答了声是,其余的也没有再多说。 陈洪对李芳的话自是深信不疑,何况这件事还是孟冲先告诉他的。 朱载垕听了高拱的话,不禁皱眉,心想倒当真是被冯保说对了,齐康真不容易处置。不过还没等朱载垕再开口,忽听高拱道:“皇上恕罪,臣失言了。” “无妨。”朱载垕也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在自己面前心里有什么不满却也不瞒着,所以很多话也只是有口无心罢了。不过这样说话倒不累,不像是对其他人,也更容易亲近,“不过这件事先生要听朕的,别再为齐康的事费神,朕自会有办法,保你无恙。” 然而高拱却仍坚持着不罢休:“臣也不瞒皇上,齐康的确是臣的门生,他弹劾首辅也是为臣不平。臣若不能保他,今后还如何在朝中立足?” 朱载垕宽慰:“你不用担心,有朕在,谁也不敢把你如何,朕不信以堂堂天子之尊还留不住一个想留的人。”他见高拱张嘴还要说什么,便立刻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高先生不必多言,齐康的事就这么定了,一切全都是朕说了算。” 高拱忽然间不说话了,而是忽然一下子起身告退。 朱载垕也不留,见他神色似乎是想通了。即便不是如此。自己的意思也已经很明确,就让他回去先想想也好。朱载垕打定了决心,高先生自己是一定要留的。 不过事情也没那么顺利,齐康虽处置了,但众人似乎还不罢休,矛头顿时又转到了高拱身上。原本就有这个说法,说齐康弹劾首辅也是高拱指使。很快,就着这件事又在朝中给闹开了,高拱接连上了两道请辞的奏疏,皇上却都不允。这下,高拱心里也有些不安了。 若说一开始请辞是试探,那么如今面对朝臣群起而攻之,也早已不单单是言官。 高拱知道自己得罪的人不少,那日皇上虽说会护着他,他听到那句话也没有反驳。事实上高拱很清楚,真到了那个时候,皇上就不得不以大局为重听这些大臣们的话了。正如严嵩,最终还是耐不住众怨所向。徐阶已经请病了,只是高拱却不相信他是真的病了,徐阶何等狡猾,自然懂得在此事上避重就轻。 高拱越想越不安,皇上没有先帝那样的雷厉手段,加上才刚登极不久,如何能压得住这么多朝臣的群起弹劾。但从皇上而今不予理会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恐怕早晚都要被那一帮大臣逼得不得不下决定。 齐康也来找过他几次,高拱虽心中没底,但还是稳住了齐康。让他不用担心,自行辩驳便是,即便皇上真的处置了他,只要有自己在朝一日,就会想办法让他再回来。 正是因为有高拱这句话,在被皇上下旨处置之前,齐康才得以与那么多言官周旋。(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病去(三) 徐阶虽在府中,但也时刻关注着宫里的动静,原本他与冯保也已预料到事情进展可能会卡在皇上身上,只是当真的出现这情况时,也不由得焦心。 只是皇上执意不肯让高拱离开,谁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徐阶抱病期间,皇上还特地派李芳来探问过几次,每次还带着万邦宁来帮自己诊脉。有万邦宁在,自然不会露出什么破绽,不过从李芳的口气中,徐阶也渐渐明白了皇上的意思。皇上关心自己的病情,但很大程度上也是想着自己回朝,看来如今的局面,皇上也有些应付不过来了。徐阶自然不是傻子,万邦宁也是说好了的,所以他还要继续这么病下去。 原本这件事闹到此众人也是一筹莫展,只能这么各自耗着。只是很快,事情又出现了契机。 南京吏科给事中岑用宾、湖广道御史尹校等以自陈考察拾遗上了道弹劾。其中被弹的有原任都御史万恭、刑部尚书黄光昇、太常寺少卿罗良当等人。所谓拾遗,便是根据官员们的自陈不职而定,若自陈有不尽不实,或没有说到的重大问题,一旦被翻出便叫做拾遗。 只是但凡被拾遗的官员都有欺君之嫌,所以一旦因此被弹劾,便没有不被处置的。 原本拾遗也没什么,只是这次的名单中竟有高拱。 徐阶听到这个消息也吃了一惊,想来拾遗都是针对朝中大臣,无涉及内阁的。而且还是南京的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怎么会忽然拾遗弹劾高拱?徐阶正疑惑呢,冯保便恰好在这时派人给他送来了答案。 原来自胡应嘉离京后,冯保就一直派东厂的人盯着,果然胡应嘉并没有回乡,而是去了南京。那时冯保就怀疑胡应嘉会有什么动作,果然见到他与南京诸多御史言官来往过密,虽不知他们在商量些什么,不过但看今日这事,定是与胡应嘉脱不了干系。 徐阶虽不像冯保这样注意着胡应嘉的动静,但他起初也以为胡应嘉虽离京,但也应该暂时离京不远,定是还注意着朝中的时局,等待着回来,却不想竟去了南京。不过这么算来,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胡应嘉的速度倒是快,看来这件事也是一早就计划好的,因此他刚一离了北京就立刻朝着南京而去。 徐阶想到此不禁暗叹高拱弄巧成拙,原本胡应嘉弹劾杨博也关系不到他。若不是他记仇,又逞一时之气要处置了胡应嘉,事情未必就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何况杨博的态度。徐阶想到此也不禁摇头叹气,当真是人心难测。 现下就等着看皇上怎么说吧,反正被拾遗弹劾的官员,倒还真没有几个能留下来的。 果然没过多久,冯保又私抄了司礼监的批复送过来,果然不出徐阶所料,皇上说的当真是阁臣无拾遗先例,反倒将岑用宾等人斥责了一番,仍命高拱供职如故。 徐阶见此只一笑,后面的事会如何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果然很快高拱又上了道求退的奏疏,原本皇上会温旨慰留不同意他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这一次,皇上劝慰高拱的同时,却也下旨处置了其他被考察拾遗的人,万恭调边,黄光昇暂留用,罗良当调南京别用。还有其他人,都相应做了处置。 皇上这次处置倒是有轻有重,比如黄光昇就暂时留用。不过徐阶清楚,皇上这么做也是为了高拱,不想落人话柄而已。其中不公,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果然今日,有五六个言官到徐阶府门前求见,大呼朝中奸佞当国,请首辅回朝主持公道。 徐阶闭门不见,谁知他们竟就这么跪在门口,扬言不见着首辅今日就不走了。只是如此一来,徐阶就更不能见了。何况自己这里的事,皇上未必就不知道。若自己真的见了他们,岂不是伙同万邦宁欺君吗?只是这帮言官们不走就这么跪在自己府门前也不是办法,徐阶不能有所作为,只能让管家带着人去劝,还不能以自己的名义。 只是这些言官似乎打定了决定,直到天黑也不肯离开。 徐阶又急又气,心想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竟想着来逼自己。不过现下他不好出面,只能派人偷偷从后门出去,去给冯保传信了。 其实他也清楚冯保此刻也不便做什么,他之所以告诉冯保,也是想确定让皇上知道此事。徐阶也已下定了主意,又派人去找了李春芳,以自己在病中为由,请他代自己写道引疾乞归的折子,明日就递上去。 言官们当真在他府门前跪了一夜,倒是忙坏了管家也跟着一夜没睡,生怕府门前出了什么岔子。不过徐阶却始终没露面,直到第二日不得不到职,他们才不得已离开。 第二日皇上的批复也下来了,还是由内阁送到他府中,写的是;“辅弼元臣,德望隆重,朕方虚怀,委托赞理化机,岂可以微疾輙求引退?宜即出供职以副眷倚,不必再辞。” 徐阶看后却沉默,这批复与皇上回复高拱的话后半段大致无意。皇上定不会以为他知道,只是究竟是有意还是敷衍,一时间他也说不清楚。原本也想将此抄录一份给冯保看,但想如今他的消息可比自己灵通,宫中的事冯保必然比自己知道的要快。想到此,徐阶也只能继续在府中等消息。 好在言官没有再来,不知是因为跪了一夜无果,还是因为自己请辞的奏疏。不过无论如何,只要他们不再来就好,否则即便自己病愈回朝,这件事也终究会成为个话柄。 又过了几日,南京广东道御史李复聘等又上疏弹劾高拱奸恶五事,请皇上罢之。这些人的奏疏倒是一并到京,和前次拾遗弹劾一样,这么看来想来也是胡应嘉和南京的那些人商量好的。 只是皇上以其言不实切,反将李复聘等人责骂了一顿,便令高拱安心供职。皇上此举令朝中诸臣唏嘘不已,但如此庇护,再加上高拱在朝中得罪的人也不少,反倒令朝臣们更不满高拱。 高拱如何不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早已出乎他所料。此刻他只是心惊不已,皇上每为他说一句话,每护着他一次,却只会更加重他的不安而已。皇上明面上是在护着他,可哪里知道,这么做只会激怒别人,反而让他置于矛盾之上。而高拱为今之计只有再乞休,但皇上还是不同意,批复道:“朕素知卿,岂宜再三求退?宜即出以副眷怀。” 皇上如此说,高拱更是无奈。 郭朴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其实原本这件事,皇上只要下旨微微处置了肃卿,哪怕是罚俸或责令他闭门思过,也好平息了言官的怒气。 原本有首辅在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只是现在首辅也有意避祸,倒是让事情更难办了。郭朴也不是没建议过高拱,以他和皇上的关系,何不直接同皇上明说,请皇上下旨轻罚,也好先平息了众怒。 只是皇上执意不肯责罚,倒是让郭朴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法子,只能让肃卿先忍着,任凭其他人怎么说,他一句话也不要回驳便是。那些人如今正愁没有把柄,肃卿若说一句偏激的话,便会立刻被他们抓着手里,咬住不放。 唇亡齿寒,他与高拱一并,今后若没了高拱,恐怕所有的矛头又要指到他身上了。郭朴越想越急,却苦于现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是劝高拱先稳住,静观其变。 不过高拱几次请辞下来,皇上虽不允,但郭朴也看出,他倒当真被这件事弄得心有退意,而这才是郭朴最担心的事。 言官中向来不乏胆大的人,即便皇上慰留高拱之意已十分明确,但很快工科给事中李贞元又上了道弹劾高拱的奏疏。皇上依旧下旨斥责,并令高拱安心供职。只是高拱却再以不自安力请去位,皇上却道:“朕屡旨留卿,特出眷知,宜以君命为重,人言不必介意。” 皇上态度如此,三番四次挽留,责令上疏弹劾自己之人,高拱心里又如何能不感动。只是感动之余也不免担忧,反复思索了两日,忍不住又再上了道奏疏,皇上依旧还是慰留不允。 如此一来高拱也明白了,这次皇上心里是下定了决心,只是若不是被朝中这么多人非议,他又何尝想离去? 高拱想了很久,虽然天色也不早了,但却还是找人请来了郭朴到府中商量。 郭朴很快就来了,他知高拱这个时候找他,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所以一来便有些紧张,高拱虽命人给他备了茶,但他却一口也不喝,等到下人都退下了,才立刻开口问:“肃卿这个时候找我,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高拱见他神色紧张,却忽然一叹:“你看你,如今都已是草木皆兵。” 郭朴沉默一下,重新在凳子上坐好:“其实我也无碍,关键还是你。不过现在可以放心,依皇上的态度是坚决不肯让你走的。” “可是质夫你也清楚,如今这个时候我非走不可。” 郭朴听他心有退意,忙道:“不,那倒不必。只要皇上对你小施处置,想来也能平息了言官们的怒气。” “怒气。”高拱一声冷笑,“他们怒什么?我是烧了他们的房子还是罢了他们的官?”高拱忽一拍案:“皇上若处置了我,岂不是让我向他们认错?岂不是逼着我承认他们那些诬陷都是真的吗?” “肃卿,你太偏激,皇上哪里是这个意思。何况请辞还不是认罚,原先你如此我也不阻拦,一则是试探皇上的态度,二则也是.......” “如何能一样?”高拱忽然打断了他,“请辞是自请,未必认罚,只是不屑与他们争辩而已。” 郭朴闻言沉默了一下,再开口已小心试探:“肃卿,你今日是怎么了?”前几日高拱还赞同他的说法,也想请皇上处置,怎么今日忽然就改变了态度。他今日这么晚让人来找自己本就反常,想到此,郭朴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安来。 高拱也沉默了一下,似有些犹豫,过了片刻才道:“其实我前次上疏请辞,并非是为了试探,而是真的想去。” 郭朴一惊:“肃卿,你知道你是在说什么吗?” 然而望着他,正色道:“我既能开口同你说这话,就已是想好了的。” 郭朴急了:“肃卿,我们还可以从长计议,这件事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们未必也要坐以待毙,一切都还可以商量。”他心里清楚,高拱如何能去?若高拱真的走了,恐怕自己也独木难支,因此即便现在没有办法也要不得不想出办法来。 然而高拱却摇头:“质夫,我知你是为我着想,只是我如今去意已决,你也不用再为我徒劳了。” “为什么?只是为了赌这一口气?值得吗?你正德十二年中的进士,算来到现在,整整五十年。眼见着坐上了如今的位置,离首辅之位只有一步之遥,而你却要在这个时候走,就为了这些空穴来风的流言,值得吗?” “事关气节,诸事可抛。” “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时又有什么大不了?留得青山在,将来终有讨回来的时候。” “君子岂可受此大辱?”高拱皱眉,心知与他再这么多辩下去无益,便道,“这件事我心意已决,今日找你来只是想同你先说一声。” 郭朴听这话心里有气,他找自己来,竟连商量都不是,一时没忍住就脱口而出:“高肃卿,你这分明就是逃避,你就是怕了那帮言官,才躲起来不敢露面。” “谁怕了?“高拱看了他一眼,“你别想激我。” 郭朴知被道破,再说下去也无益了,索性道:“好,我也不怕给你说句实话。你就这么走了,可有想过别人?可有想过……我怎么办?”这话本有些难以启齿,若不是被逼到这个份上,郭朴也不会就这么说出来。 高拱沉默了一下,道:“所以今日我才提早告诉你,好让你有个准备。” “准备?”郭朴冷笑,已是强压着心里的火气,指着他道,“高肃卿啊高肃卿,你让我准备?那你教教我,这种事情我该如何准备?”一步上前拉住高拱的手臂,“你别忘了,当初是你要我相助,如今你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让我怎么办?”他又急又气。 高拱本心中有愧,听了这话就更过意不去,只是这却依旧没有动摇他要离开的决心。只是他实在是想不出理由来回驳郭朴的话,只好道:“你毕竟也是阁臣,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 “你都被他们逼得不得不致仕,这样的话你扪心自问,你自己信吗?” 高拱沉默,他知这件事是自己理亏,也不知该如何辩驳,顿时竟有些恼羞成怒:“就当我对不住你,反正我意已决,谁说都没有用。” 郭朴一声冷笑:“你以为想走这么容易,你几次上疏乞休,皇上都不厌其烦的慰留,你以为皇上会真的让你走?” 高拱眉头一皱,却是道:“我自有办法。” “你当真想清楚了?” 高拱果断点头:“想清楚了。” 郭朴的脸上有冷漠,他注视着高拱,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这笑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刺耳。 高拱见他如此也不禁皱眉:“质夫,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呢?” 郭朴不笑了,看着他,眼中有一丝绝望。他忽然退后两步,朝着高拱一拜:“那么就祝高阁老能得偿所愿,说服皇上。” “质夫......”高拱还想上前解释,然而郭朴却又后退了几步。 高拱被迫停下了脚步,无奈道:“我知道你在怪我,可这件事我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既决要去,又何必找这种说辞呢?”郭朴语气依旧冷漠,“既然如此,你我也算是在这里拜别了。”说完转身要走。 “质夫。”高拱叫住了他,忽然间心有不忍,“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郭朴头也不回,冷冷道:“你既然已决定要走,又何必还管我今后呢?”说完又迈开了脚步,任凭高拱在后面连叫了他两声也不回头。 郭朴面上虽平静,但心中有气是真的。 一路上坐在轿子里,双手都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但很快却又松开,竟无奈一叹。他不禁掀开轿帘,让外面的冷风吹进来,心中的怒气也跟着平息了几分。望着窗外暮色的萧肃,今晚空中无月,只有一片片阴沉的乌云,其中有一片透着光亮,显然是遮住了明月。 看到此场景,郭朴的情绪不禁又低沉了几分。只觉心中有不吐不快的烦闷,忽然叫了声“停”,等轿子落下轿夫询问,他却还犹豫不决,过了片刻才做了决定,终道:“去明月楼。” “可是老爷.......” “少废话,按我说的去。” 轿夫听出老爷语气中的怒气,想到老爷刚才从高阁老府中出来时的脸色,也顿时不敢再多话了,抬着轿子便朝着明月楼方向而去。 第二日,高拱一早便到了内阁。他到时郭朴也已经来了,高拱见郭朴神色如常,但想起昨晚的事,心里也有些不自在,但他还是上前去问候了一句:“质夫昨晚可安睡?” 郭朴语气平静:“我无事。”仿佛昨晚从不曾与高拱争执过一般,不过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高拱手中的奏疏上,不看也已猜到了内容,于是便多问了一句,“肃卿今日是要亲自呈递吗?” 高拱点点头,也不瞒他:“不错,我马上就要入内宫见皇上。” 郭朴沉默了一下,想了想也没什么好说了,便也不耽搁他,让他先去。 高拱走的时候心里还有些不自在,昨日郭朴可是坚决反对自己请辞的。昨晚他还那般动怒,怎么今日就平静至此,跟没事儿一样。 其实高拱不知,郭朴昨晚去明月楼虽去得突然,但却也见着了月娘。郭朴已经很长一段时日不曾去了,他这么突然来韩月娘也吃了一惊,但心里却有一丝说不出的欢喜。但见他满面愁容,忍不住听他一述苦闷。 郭朴虽没隐瞒但倒也谨慎,只说了高拱执意辞官,对前因后果却是一字不提。 韩月娘虽不知朝中的事,但想郭大人与高阁老交情深厚,想来也是因为不舍的缘故。于是就忍不住劝了他几句,人各有志,何况今后也不是见不着了。 郭朴本也只是想和月娘说说话,现在听他劝起自己来倒句句有理,竟也让他当真受用,对高拱顿时也释然了许多。想到此事自己的确强留不得,何况还有皇上那一关,高拱是否真的能说动皇上也不一定,一切但看天意。正因如此,今日再见高拱他才会如此平静,只是此事能不能成,那就要等高拱见了皇上以后了,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也只有看天意了。 高拱去求见,皇上自是很快应允,还让李芳亲自出来相迎。 这里是徐阶一不在,朝中的事处理起来也十分麻烦,可他已连着派人去了几次,徐阶的病竟连一点起色都没有。 万邦宁已有诊断是假不得的,徐阶当真是重病,自己也不能派人去府中把他强行提出来当职,这样不知自己要如何遭人非议,说是不体恤臣子。所以如今高先生这事儿,是断然指望不上徐阶了。 其实这几日,他虽在帮高先生挡着弹劾,但那些大臣们关于高先生的弹劾却仍接连不断。朱载垕虽不动声色,但却也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不妙。高先生这时求见也刚好,自己也正好能同他商量商量。 高拱进了乾清宫,见着皇上先行行礼,还不等皇上再开口,便立刻将手中的奏疏递了上去。随后一句话也不说,静静的退回了原地站着。(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病去(四) 朱载垕面有疑惑,不明白高先生此举究竟是何意。他看了放在案上的奏疏一眼,犹豫了一下,终伸手拿起来看。一边看着眉头也一边渐渐的紧皱在了一起,等看完合上,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叫其他人都退下。 李芳本也要跟着退下的,只是刚一挪动步子就被皇上给叫住:“你跟着他们做什么?留下。” “是。”李芳无奈,却也只能依言留了下来,内心却有些惶惶不安。 朱载垕不再看他,而是望向高拱,忽然间问了一句:“高先生你这是何意?” 高拱不答,听着皇上的语气,心里忽然有愧,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回答。 朱载垕却不等他开口,而是忽将他的奏疏递给李芳:“念。” 李芳一愣。 朱载垕见他不接,语气中忽有不善:“朕让你念,没长耳朵吗?” 皇上素来温和,不知怎么却忽然发这么大的脾气。李芳吓了一跳,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忙伸手接过奏疏,翻开,想也不想就念了起来:“自胡应嘉以言事得调,欧阳一敬等数论臣,臣前后辩词,旨颇激言者。益众及齐康论劾徐阶,众籍籍谓臣族之,于是九卿大臣及南北科道官纷然论奏,极言丑诋连章特不下数十。其持论稍平者劝上亟赐臣归以全大臣之体,而其他词不胜愤辙,目为大凶恶寺丞何以尚,至请尚方剑诛臣以必去臣为快。御史巡按在远方者,转相仿效即,不言众共起之,大抵随声附和。而已臣既称病乞休,屡上,皇上为遣医诊视,宣谕赐赉,恩礼有加。焉臣终不出求去,益坚至是言臣实为狗马,疾恐一旦遂填沟壑,惟上幸哀怜使得生还。” 李芳读到最后,拿着奏疏的手已有些颤抖。忍不住望向皇上,忽然间一不留神,奏疏竟掉在了地上。他忙跪下,伏在地上就不敢起来,浑身竟有些微微的发抖。 高阁老向来直言,皇上也并不计较。只是皇上三番四次慰留,放在旁人已是天大的荣幸,谁知高拱竟还上了这么道疏执意要走。李芳很清楚,高拱是万万走不得的,别人不知道,可他却再清楚不过了,皇上就是离了自己也离不得高拱啊。 现在想来,他只觉皇上刚才的动怒其实是压着脾气,按理说皇上应该更怒才是。 高拱也听到了皇上刚才的语气,见李芳吓成这样,心中也不禁暗叹了口气,忽然跪地,朝着皇上一拜:“臣有罪,辜负皇上厚恩,臣是在无脸面再留在朝中,还请皇上成全。”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右手紧握成拳放在御案上,脸色铁青,他忽然道:“朕若不许呢?” “那臣便一直求请,直到皇上答应为止。” 朱载垕忽一拍案,倒是将在场的二人都吓了一跳。 不过这一次,李芳和高拱都只是静静的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皇上叫了声“李芳”。 李芳闻言忙应答:“是,奴婢在这儿呢。” “替朕拟旨。”朱载垕一字一句都说得很重,目光却始终落在高拱身上。 李芳一愣,本刚想问拟何旨,但见皇上的神色,还是先不问的好,忙去取来纸笔黄卷。 高拱心里也有忐忑,皇上要下旨,难不成是同意了?但想来这件事未免就来得太容易了,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他正想着,忽然听李芳小心翼翼的问:“主子,不知如何拟定?” 朱载垕却并不回答,倒是让李芳有些急了,却也不敢再问。又等了一会儿,才终等到皇上开口:“最近一段时日上疏弹劾过高先生的总共有哪些?” 这么多人李芳一时间哪里记得全,既记不全,也不敢擅自开口回答。然而在此气氛下不说话也不行,想了想,李芳只能先说了几个自己记得的名字。只是还不等他说完,皇上却忽然叫停。李芳也只能停下来,只听皇上又吩咐道:“把这些人都写下来。”没过多久又补充:“忘了的去看看,一个都不能少。” “是。”李芳只能依言,却皱着眉,心里也不明白皇上究竟要干什么。 高拱也同样没弄明白,但却一言不发。李芳按照皇上的吩咐去做了,很快皇上也让他起身坐下。高拱也不推辞,按照吩咐坐了。然而皇上却一下子不说话了,似乎在等待着李芳将名字都写好。 李芳也知道皇上等着要,因此动作倒也快,还好只是几个名字而已,李芳也没多想其他,只是翻到了就抄录下来,然后便立刻过来呈递给皇上看。 然而朱载垕却不接,而是道:“你接着拟旨。” 李芳忍不住问:“不知这旨如何拟定,还请主子明示?” 朱载垕望了高拱一眼,却见他不抬头,沉默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全部罢黜,责令三日内离京,今后若还有谁敢再上疏弹劾高先生,一律杖三十罢黜,三日内驱逐出京。” 高拱一听也吓了一跳,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皇上不可!” 朱载垕看着他,却道:“为何不可?先生要走,不就是因为这些人吗?若朕都罢了他们,先生就不用走了。” “皇上......”高拱一叹,望了李芳一眼,欲言又止,只道,“并非如此。” “那又为何?” “只是......”高拱又没有把话说完。 李芳在旁,见状也忍不住道:“主子,还是让奴婢退出去吧。” 朱载垕这时也点头同意了,只是道:“就在门外不许走。” “是。”李芳这才终松了口气,立刻退了出去。 高拱见李芳出去了,也总算又开口了,有些话倒不是不能让李芳听见,而是有李芳在,他终究面薄不便开口:“臣又如何舍得皇上呢?只是即便皇上止住了朝中非议,臣又如何有脸再留下呢?恐怕到时候他们明面上惧于皇上的威严不敢说,背地里还不是指着臣的脊梁骨骂。臣也不怕给皇上说句实话,臣也是个读书人,也知道名节清誉重于一切,皇上体恤不让臣走,可在他们口中,便只会说臣惺惺作态,吃定了皇上不肯,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上疏。所以臣即便不要这功名,也要争这一口气在。” “争气......”朱载垕忽然起身,走到他面前,高拱也忙站了起来。却也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朱载垕见他如此,眼中忽然有一丝哀恸:“先生,当真就要为此离我而去吗?”他没有用朕,只是用了一个“我”,再平凡不过的称呼。 高拱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却道:“皇上已足以独当一面,没了臣朝中还有那么多可用之人。” “他们?他们如何能同先生比?”朱载垕冷哼一声,“我从小就不被父皇看中,不是长子,妈妈又不得宠爱。三岁被封为王,十六岁又不得不离宫独居。十六岁啊,已经是不小的年纪,可我真的很怕,从出生开始我就没有离开过妈妈。但我知道我不能让人看出我的害怕,因为我是皇上的儿子,害怕只会让人轻视,让父皇更不喜欢我。”朱载垕停顿了一下,目光低垂,陷入了回忆:“我离宫那年哥哥刚死不到一年,我很清楚,按照长幼原本该立我为太子的。我不想走,却也不敢同父皇说,妈妈不得宠,更是说不上一句话。我走时妈妈不能来送我,只能躲在宫里哭,我不敢回头,真怕一个动摇就再迈不开步子。我只能在心里不停告诉自己,我是太子,总有一天会回来。等我成了皇帝,妈妈就再也不用看人眼色。我发誓,那也是唯一支撑着我走出皇宫的信念。”他说到这里,却再掩盖不住心中的哀痛,抬起袖子掩面痛哭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高拱如何不知,康妃并没有等到皇上登极那日,仅过了一年,就在忧思与惶恐不安中病逝了。 高拱想到此心中有不忍,忍不住安慰道:“皇上隐忍多年,终登大宝,想来孝恪皇后在天之灵也会觉得欣慰了。” 然而朱载垕却一叹:“说到底也是我没用,没能得父皇喜爱。否则妈妈也不会因我离宫,忧思过度而终亡。其实身为儿子我何尝不知?前两个哥哥死得突然,若是像大哥一样出生过了两月死了也罢,可二哥都已经十六了,就这么说去就去了。我记得那时,二哥的妈妈王皇贵妃哭得有多伤心,那场景我至今都忘不掉。也是后来渐渐懂了,宫里的女人孩子才是唯一的指望,有时候甚至比皇上还重要。所以二哥死后的第二年,王皇贵妃也因伤心过度跟着病逝。我出宫那年恰好十六岁,正是二哥去了的年纪,宫外情况莫变,妈妈又何尝不是因为为我担忧的过度而一病不起呢?可恨她死前我也未能入宫见上一面。不过我不恨父皇,我对父皇是骨子里敬畏,无论他对我如何,我都不敢对他有半分不敬。”他忽然望向高拱,也不避忌就直言道,“其实我能有今日,能坚持到现在,这一切都多亏有先生。” 高拱惭愧:“臣何功之有?全是皇上英明,睿智天成。何况裕邸讲官也不止臣一人,还有徐阶、张居正......” “不。”朱载垕摇头,顿时打断了他,“徐阶和张居正,还有其他人的学识的确不低,只是他们教我的都是些寻常的东西,而先生教我的才是他们都教不了的。” 高拱沉默,却又听皇上继续把话说了下去:“也只有先生告诉我,越害怕的东西就会来得更快,所以若不想害怕的事发生,就要学着不再害怕。是先生在我最不坚定的时候告诉我,我一定会成为皇帝,即便父皇现在不立我为太子又如何,只是一个虚名而已,我虽没住在宫里,但我已像太子一样有内阁大学士作老师,开设着只有皇上和太子才有资格开设的经筵日讲。是先生鼓励我要坚强,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还有十八岁那年,我生了场大病,恰好碰上了先生来日讲,先生守了我一夜,直到第二日一早,我病情稍有缓解,先生才又赶着去上朝。此后我也大大小小的病过,却再没有一个讲官像先生一般。先生待我虽师犹父,这些年若没有先生,我也不知是否能撑到现在。” 高拱听着听着,竟也忍不住跟着流泪。 二人竟这么不顾君臣身份,哭在了一起,高拱边哭边道:“皇上,都是臣的错,是臣对不住您。” 朱载垕抬起袖子擦了擦泪,想了想,忽然有了个折中的法子,不禁道:“先生的难处我也不是不知,先生气性高,自然不堪受辱。只是先生也要为我想想,你若就这么走了,还有谁能主持大局?朝中那么多人,除了先生我当真不知该信谁。所以先生若执意如此,可先因病回乡暂休,等到事情过了再回来,若是辞官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只能如此了。” 高拱闻言沉默,听了皇上刚才的话。他也已经很清楚,这对皇上而言已是极大的让步。想了想暂离也好,说不定自己真的哪一日想通了又想回来呢?不过他也很清楚,自己今日是下定了决心才来的,所以再回来也几乎没什么可能了。只是皇上如此也是为自己留退路,自己也不便出言回绝,何况见如今这形式,自己若真的要走,那也只能暂且答应了,只要能先离开,到时候回不回来也是自己说了算。想到此,他便道:“臣感念皇上恩德,自当依从。” 朱载垕听他答应了,一时间也有些惊喜,脸上虽还残留着泪痕,但却也掩盖不足喜悦:“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立刻让李芳进来拟旨。”说完他刚要开口叫李芳,却顿时被高拱制止了。 高拱也不知该如何说,只是做了个抬手抹泪的动作。朱载垕立刻明白了过来,忙抬起袖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去,高拱也跟着如此。等到二人都擦完了,确定对方都没留下什么痕迹之后,朱载垕这才开口叫了李芳进来。 李芳进来时也战战兢兢,不敢抬头,也不知刚才高阁老和皇上说了什么。只是担心以高阁老素来直爽的性子,莫不要触怒了皇上才是。至少他刚才出去时,皇上也已因高阁老主动请辞的奏疏而面有怒气。 朱载垕也不和他多话,直接就叫他拿纸笔来拟旨。 李芳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不知主子让奴婢拟什么旨?” “朕说你来写。” “是。”李芳只能应了,依照皇上的吩咐将黄卷和纸笔拿了过来,仔细听着皇上的话,依照着写了下来。不过令他吃惊的是,皇上让他写的竟然是让高阁老暂离回乡养病,还特赐白金、文绮,遣人护送而行。 李芳也不是个笨人,他一写完就知道,皇上如此只是缓兵之计而已。圣旨中虽没明着说,但等高阁老病愈之际,岂不是也要回内阁重新供职吗?李芳虽清楚,却并不多话,只是将写好的圣旨呈给皇上过目,等见皇上点头同意,才将原文又抄录到黄绢上,这时才听皇上道:“不用遣人去宣旨了,就直接交给高先生带回去吧。” “是。”李芳领命,将手中的奏疏交给了高拱。 高拱接过圣旨,本还想再说什么,但终欲言又止,朝着皇上一拜谢恩,心中却颇有不舍,也不知此一别何时能再见。 朱载垕心里暗叹不断,但想等到事情稍一平息,他就立刻下旨让高先生回来,想来也耽误不了多久。他只能以此安慰自己,才终于舍得让高先生离开。 高拱从内宫中出来,先回了趟内阁。郭朴面上虽态度冷淡,但心里却还是担心着皇上是否会应允。见高拱回来也不急着问,但见他手中握着的黄卷,心知是皇上的圣旨,心里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不禁猜想那圣旨中写得究竟是什么?莫不是皇上真准了? 他越想越不安,眼见着高拱将圣旨递给张居正,他也不急着围过去看,而是坐在原位,观察着那边的一举一动。 高拱倒不瞒着,将皇上的圣旨交给阁臣们一一过目,郭朴最后一个看,看完后却心凉了半截,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皇上同意了,皇上当真是同意了。 他只觉脑海里一片空白,也没心思再想以后,只是反复质疑着一个问题,皇上为何会突然同意?即便今日高拱已准备好去面圣,但在郭朴心里,却觉得这件事是多半成不了的,他怎么也没料到皇上会真的同意。 高拱见他如此也不禁皱眉,忍不住说了句:“质夫,这也是皇上的意思,你今后也要多保重了。”说完他有意望了张居正一眼:“何况不是也还有太岳吗?我若不在,你有什么也可找太岳帮忙不是吗?” 郭朴不答,高拱虽这么说,可他心里何尝不清楚,以太有如今的处境,恐怕很难这么明着帮自己。只是此刻,他也不愿同高拱再说话,因此就沉默不语。虽然这个结果他心里已有准备,准备着高拱真的会就这么走了,可当真确定他要走的消息,心里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张居正见郭朴脸色不好,也忍不住过来劝慰了几句:“质夫,你也不用担心,肃卿也只是回去养病,等病好了还会再回来。” 郭朴心里苦笑,回来?谈何容易?他也知张居正是在有意宽慰自己,因此也不点破。 李春芳虽未过来,但也留意着听到了张居正的话。心想回来,恐怕是天方夜谭,高拱只要一跨出这京城的门,想再回来恐怕比登天还难。他忍不住瞥了郭朴一眼,见他满面愁容沉默不语,心中不禁冷哼,高肃卿一走,这郭质夫恐怕也独木难支了。当初他如何用计逼走了敏卿,这比帐还没算呢,也是老天有眼,活该他落到如此地步。 高拱见郭朴不说话,心道其实他心里还不是在生着自己的气。自己和他也算是知己好友,眼见着自己就要走了,难不成还和他落下个仇吗?想到此高拱也无奈,虽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但却还是忍不住道:“质夫,这是皇上的意思,事情既成定局,你又何必如此呢?”他停顿了一下,但见郭朴还不说话,无奈之下也只能道,“何况太岳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等到这段时日过了,我的病好了,不也一样还能回来吗?”他有意压低了声音,说完又往周围望了一眼,确定没人听到。高拱虽知自己多半是不会回来,但正如宽慰皇上一样,此刻也不得不这么一说来宽慰质夫。 果然一听这话,郭朴的脸色也顿时缓和了许多,只是他心里却依旧复杂,但很快却也终叹了口气,道:“也罢,事情都已经成这样了,我又还能多说什么呢?” 听他的语气是不再生气了,高拱也觉得放心了一些,却听张居正问:“肃卿打算何时离京?” 这个高拱倒还没来得及考虑,想了想,临时收拾了东西也要个三五日吧,再加上一些朝中事务的交接,少说也还得几日,想了想便道:“六日之后吧,皇上还派人护送,他们也说不急,也没催我前行,让我慢慢收拾好东西再说。” 张居正点了点头,心想这多半也是皇上的意思,看来皇上心里对肃卿还是有不舍。想到此,他心里忽然也有几分舍不得,虽然这里人多眼杂,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对高拱说了句:“肃卿你不必担心,好好养病才是,我看得出,皇上心里是舍不得你的。” 高拱笑而不语,他心里又何尝不清楚。又与张居正、郭朴说了一会儿的话,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内阁。好在张居正和郭朴都答应十日后再来相送,高拱心想也还有再见他们一面的机会,此刻心里也跟着要好受一些。(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新罪(一) 皇上准许高拱离京的消息很快就传来了,言官中自是一片喜悦,只是徐阶听到这消息,不知怎么的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倒有些惴惴不安。他本想着见冯保一面,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听说是高拱自行说服了皇上,皇上这才准了他离开。只是高拱为何要如此呢?这一点徐阶是越想越想不明白。 因为这一次,皇上是直接让李芳写了圣旨然后交给高拱的,所以圣旨里写的究竟是什么,冯保也不知道,因此自然也没有像往常的一样私自誊抄一份给徐阶。 不过好在这时,李春芳来了,徐阶这才总算是有一个可以一问究竟的地方。 李春芳原本来此也不是为了高拱的事,但见首辅这么急着追问,也忍不住先将高拱的事又说了一遍。李春芳的记性虽不如冯保,但也不差,皇上的圣旨还是大致能重复出来。 徐阶闻言沉默,虽然他已料到皇上是舍不得高拱的,但是却没想到皇上竟如此为高拱着想,还为他留了后路,以备他日后能回来。如此一来徐阶如何能不担心?若不是自己这几日抱病不能在朝,想来朝中的那些言官和大臣们也不至于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若非如此,皇上又岂会到了不得不让高拱离开的地步。皇上心里对自己,未必就没有一点不满。想到此,徐阶更不安了,李春芳说了几句什么,他却也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直到李春芳叫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什么?” 李春芳无奈,却不急着说,而是先问:“元辅怎么了?可是病还没好全的缘故?” 徐阶摇头,也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原本假病的事他也无需瞒着石麓,只是他想来自己一直没同石麓明言,现在说与不说也没多少意思。于是索性默认,点了点头。 李春芳见状也不追究,又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皇上虽说让高拱暂时养病,但他和走了也没多少区别。不光是我们,就是以欧阳一敬还有胡应嘉为首的那帮言官,也不会轻易让他回来。” 徐阶闻言却皱眉,一点也看不出高兴的样子。他倒是低估了胡应嘉的本事,没想到不光在北京,到了南京他也同样能找到人帮他。看来胡应嘉再度回京也是势在必得了。只是如此一来,徐阶就不免更担心了,若是真让胡应嘉回来,这么个人留在朝中始终是个祸患。 “元辅,元辅。”李春芳见他又出神,忍不住又唤了两声,神色却已甚是无奈。 徐阶再回过神来面有歉意:“你接着说,我听着的。” “可不许再走神了。” “不会不会。”徐阶连连摇头,心里却也为刚才的事有些不好意思。 李春芳听他这么说,这才又开口:“如今高拱一走,元辅是否也该考虑让敏卿回来了?” 徐阶沉默一下,以如今的局势自己实在不宜有什么动作,只是该如何和石麓解释呢?想了想道:“敏卿的事现在还不是时候。” “怎么不是时候?没了高拱谁还会和元辅作对吗?” “不是作不作对的问题。”徐阶面有难色,想了想终道,“我也不瞒你了,现在我最担心的是皇上。” “皇上?”李春芳不明白了,“元辅是担心敏卿的事皇上会不同意?不过想来也不至如此吧,敏卿虽是被胁迫才不得不自请去职,但他的事也没有外传,皇上不知,朝中更不会有人抓着这个话柄阻拦。” 徐阶连连摇头,无奈道:“石麓你有所不知啊,恐怕这次高拱的事,皇上明面上不说,心底也是怨上我了。所以我现在最该做的,不是想办法让自己的人回来,而是先上一道奏疏请辞了。” 李春芳闻言皱眉,沉思了一下却道:“不至于,皇上怎么会怪到你身上。再说了,这件事本来也是高拱自己作茧自缚,他若不让齐康来弹劾,又岂会弄巧成拙?” 然而徐阶却摇头:“无论皇上怎么想,我这请辞的奏疏是一定要上的。哪怕明知是面子上的功夫,却也不得不做。” 他执意如此,李芳也不便多说什么,一叹:“随你吧。”原本他今日是有话要说,但见徐阶这个样子,怕是自己的事也难了,于是道,“病中人易多思,元辅还是先歇息吧。”说完起身:“我改日再来。” “等等。”徐阶叫住了他,“你来找我还没说是何事。” “改日再说吧,元辅还是先好好养着。” 徐阶原本作者,见李春芳要走,竟忍不住起身,上前几步拦住了他:“不对,你一定有什么事,你不说我也不让你走。” 李春芳无奈,却也只能退了回来,苦笑道:“当真什么也逃不过元辅的眼睛,行,我说就是了,不过元辅可要先回去坐着。” 徐阶点了点头,重新回到了位置上。 李春芳也不客气,自行坐下,这才道:“其实我说了元辅也不要怪我小肚鸡肠,敏卿的事我始终不能释怀。” 徐阶听到此,心里也已经猜到了他后面想说的话,却只是语气平常道:“敏卿与你我交情不浅,你为他不平也是情理之中,其实我又不何尝为此感到惋惜,敏卿也是有为之才,却要屈居于乡野。” 李春芳听到这里心中有气:“说到底这件事还不是因为郭朴,别看他看着老实,心里的坏水可多了。敏卿当初有意说服他,而他郭质夫揣着明白装糊涂,归从了高拱不说,还反咬敏卿一口,实在是客气!”李春芳说到此忍不住一拍椅子的扶手:“如此小人,却还让他久留于朝,想想就让人不快。” 徐阶苦笑,道:“石麓,你在朝时日也不短了,平日里都觉你性子好,何必总是为此事耿耿于怀呢?”徐阶本对郭朴映像不错,于是又忍不住帮他多少了一句话:“何况只是各自为党,立场不同而已,郭朴到底也是顾全了敏卿的名声,没有把那件事大肆宣扬出去。” “那是他自知理亏,何况他也不是傻子,清楚这件事不能追究下去。” 徐阶听李春芳的语气,忽然想起冯保曾对自己说过,李春芳来和顺斋买过高仪消息的事,想来也是因为有严讷的先例在,就连他也跟着步步为营了吧。想到此徐阶道:“敏卿的事我也有错,当初若不是我让他去拉拢郭朴,他又何止于此。” 李春芳闻言忙道:“现在高拱走了,他郭质夫一人也是独木难支,我们何不趁这个机会给敏卿出一口气?若此心腹大患一除,元辅今后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徐阶沉默了一下,心里是大致清楚了,原来今日李春芳来,是想说服自己开始对付郭朴的。其实对付郭朴也不是什么不能的事,郭朴若也跟着除了,那么就等于断了高拱再回来的后路。只是现在,徐阶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是时候,摇了摇头:“这件事现在还不能提。” “为何?郭朴一走不恰好可以再让敏卿回朝来填补内阁的空缺吗?” “你以为事情那么简单,填补内阁岂是你我二人说了算?皇上不同意谁都不行。” 李春芳情急之下竟脱口而出:“皇上如今不都听你的吗?”说完就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徐阶望着他,不禁皱眉:“什么听我的?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这句话要是让别人听了去,那还了得?” 李春芳闻言低头,面上有懊恼:“失言失言,不知怎么的,竟一不小心说出这糊涂话来。” “我看该好好休息的不光是我,还有你自己。”徐阶不禁责怪,“别成天想着这些事,还是先好好顾及自身吧,切莫一时疏忽让人抓住了把柄。尤其是你我在内阁这个位置,朝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恨不得抓出你我的错漏来。如今纷争刚平息,即便是顾及皇上,有些事都要缓缓,有些念头都要容后再说,现在都还不是时候。” “那何时是时候?”李春芳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徐阶见他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也有些不耐烦了:“怎么你今日非要在这个问题上和我对上?” 李春芳一听却反道:“还当真被元辅说对了,我还就要在这个问题上追根究底。敏卿的事也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从前是因为有高拱在,我忍着,只是今日高拱都走了,元辅你就必须要给我个说法。” “严讷他自己都不急,你替他瞎急什么?何况你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怎么今日就偏偏要在这事上和我胡搅蛮缠呢?” “我胡搅蛮缠?我还不是想着让敏卿回来。”李春芳一怒之下起身,“既然如此,那这件事我也不求着元辅了,我自己想办法就是。” 徐阶听着话,一下子冷静下来,态度也顿时变得缓和:“石麓,敏卿的事不是我忘了,也不是我不肯相助。只是你也知道,高拱才刚走,他的党羽仍在,朝中还有很多事情还没有稳定下来。我的意思是,等一切都稳定了,我们再想办法让敏卿回来。” 李春芳面色微缓和,又重新坐了下来。只是这一次,他却道:“敏卿的事可以依元辅先缓缓,不过一个人却万不能放过?” “谁?”徐阶一时警觉。 李春芳并不回答,而是忽然告辞:“元辅病未痊愈,我就先不打扰了。” 然而徐阶却忽然上前几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等等。”李春芳刚才的话让他隐隐有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元辅放心,我做事何尝没有分寸?何况在没有十足的证据和把握之前,我是断不会轻举妄动的。” 徐阶虽也不能完全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也隐约猜到了几分。只是他太清楚石麓的脾气,既然如此都不肯说,那是任凭自己再如何追问也不会说了。想到此,徐阶也不禁渐渐松开了手。 李春芳见他放手,也不多说什么,当即又告退。 徐阶不送也不拦着,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等李春芳已经离开很久了,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多亏管家进来叫了他两声,他才一下子清醒,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让管家准备纸笔。事不宜迟,他要立刻上一道请辞的奏疏,天亮了就立刻送进宫去。 高拱一走皇上难免心有不悦,而越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越快表态反倒更有利,何况还能顺便探探皇上的态度。其实这件事徐阶心里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原本朝中能独当一面的只有他和高拱两人,现在高拱走了,只剩下他一人,皇上为大明着想,也断不会准了他请辞。 果然皇上的批复很快就下来了,依旧是留他不许他辞官。仔细算来,这也是这段时日他上的第三封请辞的奏疏了。不过徐阶明白,这还不够。 高拱离京后的第四日,他又第四次上奏请辞,皇上不允,还让他不要再提此事,徐阶的心这才放下了几分。至少皇上还没因高拱的事太迁怒于自己,或者皇上真的以为是自己病了,除此之外便也没什么理由可解释了。 高拱离京的第二日,郭朴忽然上门来拜访。原本徐阶尚在病中,理应什么人都不见,但想是郭朴,犹豫了许久还是终决定要见他一面。 郭朴也是满怀心事而来,高拱一走,事情也已成定局,他也左右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为自己另谋出路。 其实那日,送走了高拱后,他与张居正一起走着回城,其间张居正就有意提点过他,这件事或许可以依托首辅。 张居正道:“恩师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即便他曾与高拱为党,但终究不是首当其冲。何况恩师向来最重人才,所以只要质夫你态度诚恳,想来恩师也不会再怎么为难你。” 郭朴倒是听进去了他的话,想着自己也曾与徐阶有过一些接触,觉得此人的确如太岳所说,是可以顾全得了大局的。想到此,郭朴虽没明着回答,但心里也已打算,于情于理,徐阶重病,自己都应该来探望他一次。 只是有高拱的事在先,郭朴即便来了,也觉有些不自在。但见徐阶气色尚好,先前怀疑他是装病暂避,现下心里也有了答案。 徐阶倒也不防着郭朴,他知郭朴有事相求,于是便叫退了下人,让他坐下。 郭朴一坐下,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元辅身子可无恙了?我本早该来的,还请元辅不要见怪。” 徐阶淡淡一笑:“质夫与我也是旧相识了,何必如此客套呢?” 郭朴只尴尬一笑:“礼多不怪,我既两手空空的来,也就只能多礼了。” “这话越说越没理了,你能来这心意我领了。”他停顿了一下,“质夫,你我也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郭朴沉默一下,他既知自己有话要说,那么又是否知道自己要说的究竟是什么呢?不过他并没有沉默太久,很快就开口了:“我也知有些事得罪了元辅,只是有些时候我也是身不由己,如今肃卿也走了,我一个人留在朝中只想好好为皇上为朝廷做事,我今日来是特地上门赔罪,还望元辅可以海涵。”说完他起身,朝着徐阶便要一拜。 然而还不等他拜下,却又立刻被徐阶及时起身扶住:“质夫不可,你我同在内阁,不都是一心一意为了朝廷为了皇上吗?谁没有个身不由己的时候,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跟我赔什么罪呢?” 只是郭朴仍坚持:“我这一拜元辅若不肯受,就是说不愿原谅我了。” 徐阶见他执意如此也不禁皱眉,然而却仍强扶着,执意不让他拜下:“质夫,你这是说什么话。你若旨意非要如此,那我这儿也不能留你了。” 郭朴见他真的是要叫送客的意思,心知他说的都是真话了,虽在来此之前,郭朴也已料到徐阶不会怪自己什么。他与徐阶也打过几次交道,也大致摸清了一些此人的脾气,不过即便如此,心里也不是没有忐忑,直到现在,才终于可以确定,松了口气。 徐阶见他也不强行要拜了,便又拉着他坐下,这才语重心长道:“质夫,其实若是为此事,今日你这趟就来得不应该。我明白你的难处,何况我知道你也不是不通事理的人,而且明里暗里也帮过我不少,所以这个时候我又岂会落井下石呢?关键的一点是,你是可用之才,我既身为首辅,又岂可凭借一己喜恶来用人?你看高肃卿,平日里时常和我对着干,可我也是念他是人才,可为朝廷为皇上所用,所以一直也没对他如何。你不同与他,你比他更懂得分寸,我又如何会容不下你呢?” 郭朴听着这话,心中却暗想,肃卿之所以被逼无奈离开,其中未必就没有徐阶的关系。只是他既是来求和的,自然也不必说这些,表面上点头道:“元辅这话实在让我惭愧,说起来到底是我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了。” 徐阶一笑,心里却忽然想到了李春芳的事。其实他本无意对郭朴赶尽杀绝,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郭朴与高拱不同,可以为他所用。所以留下也不是不行,只是那日看石麓的态度,恐怕在郭朴的事上,他是不会轻易放过的。想到此,徐阶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不过质夫,今后你在朝也要小心了,肃卿虽走了,那帮言官可也还虎视眈眈啊。即便没有言官,朝中还有其他人,未必不会指你和肃卿为**。”他虽没明着说与石麓有关,但心想以郭朴的聪明,一旦有所防备自然是防备着所有人的,那么自己说与不说也都没什么区别。 郭朴也心知他说得有理,倒是当真在为自己着想,于是忍不住心有感激,道了声:“多谢元辅,我自当谨记。” 徐阶只点了点头,却也不再说别的话。 郭朴心既已安定了下来,又询问了几句,关心了一下首辅的病情。他虽知这病多半不实,但有些面子上的功夫也不得不做。 徐阶自是应对如常,看不出丝毫破绽,不过他心里也知道,郭朴未必不清楚他这病的真假。 郭朴也没逗留太久,很快便以不打扰首辅休息为由告退了。徐阶也不留他。只是郭朴临走时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不知元辅这病何时能痊愈了?” 徐阶明白,他真正想问的是自己何时能回朝,不过这个问题,徐阶自己心里都没有答案,所以也暂摇了摇头,道:“我也想早日回朝,为皇上做事,只是奈何这不中用的身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全了。”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说真的,有时候我倒真有些羡慕肃卿。皇上不公啊,就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却也还留着不让我请辞回乡。也不知道以我的身子,还能为大明几年了。” “元辅只是太过操劳,只要稍加休息就无大碍,如此我便不打扰元辅休息了。” 徐阶点了点头:“我就不便送你出去了。”说完便叫了管家进来,让他代自己相送。 郭朴朝着他一拜别过,便跟着管家走了出去。 此刻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他一坐上轿子,一句话也没有吩咐,轿夫便自行抬着轿子回府。 郭朴坐在轿子里,想着刚才自己和徐阶的对话,原本已放下的心又顿时提了起来。虽然徐阶是不计较了,可是今后其他人未必不会想尽办法对付自己,尤其是那些言官。这次他也算是真正见识到了言官的厉害,就连肃卿也被逼得不得不离开,甚至于皇上也对他们奈何不得。那么这么一来,又何况自己呢? 恐怕今后麻烦的事会接连不断,也不知自己究竟能扛得到什么时候。 郭朴越想越不安,看来依附徐阶也不是条长久的路,徐阶虽是首辅,但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只是即便如此,他如今又还有哪里可以另谋出路呢?想到此,郭朴只觉得心里烦躁,吩咐了轿夫,调转轿头去了明月楼。 郭朴在忧虑烦闷之中,丝毫不知他这几日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别人的监视中。(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新罪(二) 这几日韩月娘倒是常觉不安,郭大人时常来此,只是每次来都低沉着脸色,心里总有什么不痛快的事一般。有时他也愿意说上几句,但更多时候却是沉默着喝着闷酒,让自己陪他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又或者让自己将新学的曲子唱几首给他听。 韩月娘自是不便多问,他知郭大人身居高位,身上系着的那都是与朝廷有关的事,而她一个小女子又如何能知道这些?只是有时候事情就不免尴尬,汤先生来此也会时常与郭大人撞见,只是二人谈话如常,倒是让月娘一个人觉得尴尬不已。 她原本想着,等到汤先生写完了戏文就会离开,谁知那戏文却越写越多,始终都写不完,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不过汤先生的戏文倒是写得十分精彩,她时常盼着就废寝忘食。想着其中的情谊,更是觉得心头有难以割舍的情绪,正如那戏文中的杜丽娘和柳梦梅一般,虽只是在梦中偶遇,但却至死不离。 平心而论,哪个女子对这样的情分会无动于衷呢? 郭大人说要娶她,虽然她也没明着答话,但心里也分不清究竟想往何从。只觉得自己的身份终究有碍,汤先生和郭大人都是栋梁之才,不能因为自己而耽搁了他们。每念及此,她便忍不住暗自落泪。心道自己终究也只能远走他方,才不至于拖累别人。 “月娘。”郭朴见她无故出神,不禁唤了她一声。 韩月娘回过神来,眼中却有一丝茫然:“大人何事?” “我见你出神,我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韩月娘面有愧疚,摇了摇头。 郭朴沉默,终于还是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次:“怎么没见他呢?” “谁?”韩月娘很快回过神来,“郭大人说的是汤先生?”面有尴尬:“时辰已不早了,汤先生早就回去了。” 郭朴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又问了糊涂话,不禁懊恼:“你瞧我,都忘了现在外面天都黑了,竟还问出这样的话来,你千万别多心。” 韩月娘微微一笑,摇头:“无妨。”说完上前为他斟了杯酒:“大人为朝廷大事烦忧,想来也是累着的缘故。” 郭朴闻言却一叹:“我那哪里是什么关乎朝廷的大事,都是些......”他欲言又止,摇头叹气:“不提也罢。”想来官场上的是非争斗,月娘也不必听了去,何况即便是听了,她也未必能听得明白,只是徒添烦恼而已。想到此他又一叹,道:“月娘,我也不是有意这么晚来找你,只是最近心情烦闷,所以才想来找你说说话。” “说话可以,但喝酒却不行。”韩月娘说完就拿起了桌上的酒樽,“酒本伤身,大人还是少饮的好。” 郭朴点了点头:“随你。” 韩月娘见他同意了,忙吩咐下人换了盏醒酒的茶来,亲自为他倒上。 郭朴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果然觉得要清醒了许多,只是茶味有些偏淡,不禁询问何故。 月娘回答:“时辰不早了,茶若浓了,大人回去如何安睡?” 她倒想得周全,郭朴暗道,也唯有在这里和她说话。自己才可以一扫心中烦忧,不过今日他不愿意说朝中的事,也不愿意提到高拱或徐阶,于是便只对月娘道:“还记得那位汤公子,倒是颇有才情,我与他谈经论道,觉得他也不失为一个治国之才,若能参加科举,定能金榜题名。只是可惜啊,看来只能等到明年了。”汤显祖的事他也已经听高拱说了,心中虽也为之不平,但也不能不感慨是时运不济。不过在他和汤显祖的聊谈中,并没有听他说再入仕途的事,或许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是谁,想到此忍不住问月娘:“你可与汤显祖说了我的身份。” 韩月娘一时也不知郭大人如此一问是何意,犹豫了很久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或者说是不确定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后,郭大人是否会因此怪罪。 郭朴见她许久不回答,还面有担心,知道她在揣测自己的话,不禁道:“你不用多心,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若不便回答我不问了便是。” 韩月娘听他这么一说,倒的确宽心了许多,道:“汤先生知道的。” “知道。”郭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么一来事情就更奇怪了,汤显祖既知道,为何在自己面前却只字不提入仕的事?何况以自己阁臣的身份,若是让旁人知道了,早想方设法的巴结过来了。想到此,他不禁又问月娘,“汤显祖可有同你说是否再入仕吗?” 月娘一愣,很快回答:“汤先生本就是为了仕途来京,只是机缘不巧,想来心里也是念着朝廷的。” 郭朴听了月娘这话,反倒更觉得奇怪,既然如此,汤显祖又为何在他面前只字不提呢?不过想来此事月娘也不知情,因此他也没有再问。 从明月楼回来,郭朴心里的烦躁虽少了一些,但内心的忧虑仍在。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如今在朝中,无论做什么事恐怕都首当其冲,倒不如学徐阶今日一般,先装病在家休养,也好躲过这个关键的时候。想到此,他也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只是转念又一想,既然要请病倒不如索性因病请辞,这么一来也可以先看看皇上的态度。皇上对高拱是信赖有加,只是对自己如何,就尤未可知了。 郭朴也不多犹豫,第二日便上了道因病请辞的奏疏。皇上依旧很快给了批复,果然是不许。只是不光如此,皇上还赏赐了药物,让他好生休养,这倒让郭朴颇为动容。 只是却隐隐有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却也一时间说不上来。 好在他养病期间,一切都照旧如常。期间倒是时有人来探望,但大多被下人挡在府门外。除了徐阶派来的人,还有太岳和月娘外,他倒当真没见过旁人。 如今徐阶也回朝了,朝中的纷争总算也开始渐渐平息。 不过太岳来时眉眼间却有藏不住的忧色,他虽未明说,但郭朴还是忍不住追问,是否朝中有事。 然而张居正却摇头,道:“无妨,只是近日没有休息好,并无大碍。” 郭朴知他是有意隐瞒,索性也不多问。 其实张居正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此事并非与自己有关,而是关系到恩师。恩师的担心也没瞒着他,自从肃卿离京后,皇上虽对恩师礼遇有加,但言语间颇为冷淡,到不胜从前了。看来当真如恩师所言,皇上心里多多少少也在为肃卿的事迁怒于他。 质夫曾是肃卿身边的人,虽然如今也大不如前,但对恩师不利的事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妥当,因此张居正才闭而不提。 郭朴没有追问,也是因为明白各自有各自的难处。倒是这几日,月娘时常来府中,照顾的甚是妥当。郭朴嘴上不说,心里却已经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家人,一次竟不禁拉着她的手,再次提起要迎她进门的事。 然而月娘却只道:“大人有这样的心意我便心领了,还是先养病的要紧。” 郭朴也不好意思同她说自己没病,虽然他很清楚,以月娘的聪慧未必没有看出来。这几日他虽请了大夫开了方子,熬了药却不曾喝过,月娘这几日都在他身边照顾,对此未必没有察觉。只是月娘却一句话也不多问,依旧将他当做一个病人一般照顾的得体,没有丝毫怨言,这倒不禁让郭朴心中有愧。他听月娘这话,见她眼中有躲闪,却也只是当她在为自己着想。毕竟如今这个时局,自己虽有承诺,但却也不能就这么真的娶了她,否则不是恰好给言官们制造了把柄吗? 想到此他也无奈,却还是忍不住道:“月娘,你不用担心,我既答应你就一定不会负你,总有一日会娶你过门。” 韩月娘沉默,心中却已是五味交杂。 看得出郭大人是真心的,而且她也相信郭大人是一个说得到做得到的人。只是自己如今这身份本不详,当真不想再拖累他人。 郭朴见她神色,还以为她不放心,想了想,便将自己贴身收着的一块玉佩给了她:“这块玉到底也算是我的家传之物,如今给了你,也算是个见证,这么一来你就不用担心我今后反悔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月娘不肯收,“我不是不相信大人,只是......”她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说的好。 “我知道,不过你还是要收下,即便不为自己,也算是为安我的心吧。” 郭大人强行要塞给她,韩月娘无奈也只能接过,却是格外小心的收着,心里更不是滋味。 郭朴见状,不禁道:“你就安心收着吧,这本也是我欠你的。” 韩月娘不说话,却也点了点头。郭朴见状,也顿时安心了一些,自己对她,也总算是有个交代了。 韩月娘离开郭府,一颗心全都落在了怀中的玉佩上。想着想着,忍不住拿出来看了一眼,心中更是五味交杂。此刻,她也分不清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明明有期待,明明有不舍,却有很清楚的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够拖累别人。 她就这么恍恍惚惚的回到了明月楼,回去后刚一坐下,本想着先找个地方将郭大人的玉佩收好,放在自己身上终究不安全。只是还不等她拿出玉佩,忽有丫鬟闯了进来,大叫不好。 韩月娘也吓了一跳,不禁责怪:“怎么冒冒失失的,出什么事了?” 那丫鬟急得不行,说了半天也没把事情说清楚,一急之下便要拉着月娘出去:“姑娘快去外面看看吧,不好了,当真是大事不好了。” 韩月娘见她一时间说不清,也只能跟着出去了,等到了大堂,竟发现有几个官差装扮的人。 韩月娘见此不禁皱眉,自己与官府素无往来,怎么今日会忽然有官府的人找上门来,难不成是明月楼中的人犯事?她想到此还是强压着紧张,镇定道:“几位官爷来此不知有何公干?” 其中为首一人望了她一眼,问了句:“你可是韩月娘?” 虽不知他们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但韩月娘还是点了点头:“奴家就是。” “跟我们走一趟吧。” 韩月娘一惊,也不明白是何缘故:“敢问这位官爷,不知奴家所犯何事?” 谁知那官差回答:“去了你就知道了。” 韩月娘一愣,许是看着这么多人都在,竟一时间大起了胆子,道:“即便是抓人,也总该有个由头。” “谁说是抓你,只是找你去问清楚一些事。” 韩月娘越听越不明白了,又忍不住多追问了几句。 那为首的官差有些不耐烦了,一亮腰牌道:“我们也是奉令办事,都说你去了就知道,官府抓人自然有官府的理由,岂是每次都要先解释清楚的。姑娘不愿意,就别怪我们无礼了,我们也是奉命办事。” 韩月娘虽辨不得牌子是真是假,但却也识得上面的字,想着当着这么多人应不会有假,何况自己弱再不去,恐怕真的会触怒了这些官爷。正所谓民不与官斗,何况她也只是一介女流,于是便也只能依从,临走时对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立刻明白过来,等到官差将姑娘带走,便立刻从侧门去,赶着去找郭大人。谁知刚一出门,便撞见了汤先生。 汤显祖自然认得她是月娘的贴身丫鬟,只是此刻见她神色慌张跟丢了魂一样,也不禁追问是发生了何事。那丫鬟将刚才官差来带走姑娘的事说了一遍,汤显祖一听便觉得奇怪,月娘平日里也没招惹官府的人,怎么今日会有官差上门呢?然而他很快意识到,此事或许和郭朴有关。月娘与朝廷唯一的关联,便也只有郭朴了。 想到此,他先让丫鬟冷静,然而那丫鬟却急着要去找郭大人,汤显祖道:“我刚才进来时见外面还有官差没走完,你是明月楼的人,不便外出,不如郭大人那里由我代你去吧。” 那丫鬟一听也觉再好不过了,忙用力的点了几下头。 一路上,汤显祖始终在想这件事中的干系。 这几日他在京中,虽专注于写戏文,但对朝局的变化也不是丝毫不知。时常出入茶楼酒肆,私下里也听其他读书人在一起议论过。言官弹劾,徐阶称病,再加上高拱的离职,到如今就连郭朴也跟着称病,这其中的厉害明细,汤显祖也是心知肚明。 郭朴与高拱为**,如今高拱走了,郭朴恐怕也自身难保了。郭朴如何他倒不在意,他最担心的便是月娘。 郭朴忽然回转心意,说要娶月娘过门。这些月娘虽从不在他面前提起,但他却已是心知肚明。若非担心月娘若跟着郭朴迟早有一日会受牵连,恐怕他也不会有意拖着戏文,迟迟没有离京。他看得出,月娘虽未明说,但中却因郭朴忽然的回心转意而早有动摇。 对此他也曾痛心,但更多却只是无奈。 只是无论是谁,若能许她安好也罢。关键如今郭朴,恐怕也自身难保吧。 想到此,汤显祖忽然意识到,月娘忽然被官差带走,未尝不是一场对付郭朴的阴谋。想到此他又谨慎了许多,心知郭朴如今抱病未必肯见自己,所以等到了郭朴府中却只递上了名帖并未说明来意。 他也是在赌,赌那些人既是为了要对付高拱,那就自然不会对月娘如何。今日自己虽是来传信的,但若郭朴不见自己,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若是让那些人阴谋得逞,那么郭朴在朝中也不能留了,这么一来他一走,月娘的心或许就不会在留在他身上。 果然郭朴没有见他,汤显祖也不多留什么话,转身便离开了。一路上却有些恍惚,心里却不禁自责,自己好歹也是读书人,竟因一己私欲如此。只是他虽然自责,却也一点都不后悔,若是再来一次,他同样会如此。郭朴算什么,只是比自己早认识了月娘几年,只是因为曾对月娘有恩,就让她如此念念不忘。若真算起来,自己与月娘相知相识多年,又岂是他郭朴能比的? 汤显祖始终觉得,月娘对郭朴并非真的有情,若真论起,只是为了报恩而已。 不过这件事他始终不放心,想了想,还是先去了一趟顺天府衙打听消息。谁知一去竟得知月娘并不在那里,他细问了几句,却被衙差轰走。这下他心里才开始有些紧张起来,不禁懊悔,自己此举可别真的害了月娘。 汤显祖越想越担心,想来想去,自己在朝中也没有认识的,看来这件事还是不得不告诉郭朴了。想了想,他又再次去了郭朴府中,这次与刚才不同,他虽没明言,却也说自己有要紧的事求见,是与月娘有关。 果然这一次,郭朴很快就见了他。 原本刚才,汤显祖忽然来访,郭朴便觉得有些奇怪。只是他并未说明来意,郭朴也不敢轻举妄动,想来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否则也会留个什么话。于是还是决定先不见的好,以免节外生枝。只是他虽没见,但事后却越想越不安,没过一会儿便忍不住又向管家询问了一句,汤显祖是否离开。若是汤显祖没走,他也想见他一面,看看他来此究竟为何事。只是管家出去在门外找了个遍,也不见有什么人影,郭朴也只能作罢,心中却在不停猜想,他忽然来找自己究竟所为何事。 这下汤显祖又来了,其实即便他不说所谓何事,郭朴也会立刻见他。只是他说了是为月娘,郭朴就不禁有些急了,心想他都来了,那定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于是忙让人带他进来。 汤显祖见到郭朴时,不多客套也不多话,将刚才明月楼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郭朴一听有官差将月娘带走,顿时也急了,不禁追问:“你可知是哪个衙门的人?” 这个汤显祖也不曾细问,不过听丫鬟描述是官差,所以他刚才去的也是顺天府衙。一切以月娘为紧,郭朴既有此一问,他也不瞒着,将自己刚才去顺天府衙问到的话说了一遍。 郭朴听后沉默,心中却在想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有些话汤显祖本不打算说的,只是事到如今,为月娘的安慰着想,他也不得不说了,于是道:“郭阁老,月娘只是一个女子,平日里安守本分,如何会招惹上官府的人?恕我说句冒犯的话,这件事恐怕与郭阁老有关。” 郭朴何尝没想到这种可能,只是听汤显祖说出口也不禁皱眉。他既都能这么想,那恐怕这件事真的与自己脱不了干系了。只是又是谁呢?他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欧阳一敬那一群御史给事中若要对付自己,直接弹劾便是,也断不会动用官府的人。只是若论旁人,他又一时间想不出究竟会有谁。 还有他们抓了月娘做什么?莫不是想以此要挟自己,只是这么明目张胆的,想来也不大可能。 郭朴正胡乱猜想着,忽听汤显祖急切的说道:“郭阁老,无论这件事是因谁而起,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月娘的安危。” 郭朴这才回过神来,但一时间又有为难了。 汤显祖见他还不说话,不禁也急了:“月娘现在情况不明,郭阁老你还在犹豫什么?莫不是不愿相救吗?若真如此,那也算是我今日来找错了人,我这就告辞了。” “等等,你急什么。”郭朴皱眉,“你担心月娘,我又何尝不担心?只是我如今是因病乞休,岂能就这么干预朝中的事?” 汤显祖一听他这话,总算是明白了,冷哼一声:“原来郭阁老是怕祸及自身。”他说到此却气不打一处来:“只是若不是因为你,月娘又怎么会被他们带走?你如今倒畏畏缩缩,害怕自己因此被人弹劾而丢了官位,你这么做扪心自问,对得起月娘吗?”(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新罪(三) 郭朴一愣,望着他神色有些复杂,隐约从他的愤怒中察觉到一丝什么,不禁试探着问:“你与月娘是......” 汤显祖顿时冷静下来,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语气平静的回答:“我与月娘也相交一场,只是如今她身陷险境,朋友一场,也忍不住为她担心而已。”他说到此心中不禁苦笑,不知怎么的,他竟也不由自主的要在郭朴面前掩饰自己和月娘的关系,难道自己竟连这点在郭朴面前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吗?他越想越无奈,只听郭朴道了句:“原来如此。” 看他神色复杂,也不知是否真的没有半分怀疑。 不过此刻这一切都不是重点,不光汤显祖明白,郭朴更明白这个道理。月娘出事,可能还是为了自己,这如何能让他不又急又愧,想到此他道:“我即便病好了也要明日,你放心,我到时定会去将此事调查清楚。” 汤显祖一听顿怒:“明日?月娘如何能等到明日?” 郭朴无奈:“我也没有办法,我如今这样,也不得不如此。” 汤显祖沉默了一下,强行压制住心头的火气,终于道了一声“打扰了”,说完转身便要走。 郭朴叫了他两声,他却也不回头,倒是让郭朴不禁皱眉。眼见着他当真就这么走了,连原本守在门外的管家也忍不住进来,等到着老爷的吩咐。 郭朴想了想,以汤显祖刚才的脾气,恐怕会逞一时之气而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可断不能让他如此,否则反倒救不了月娘,说不定还会将事情闹大。自己再怎么说也好歹是阁臣,他一介平民百姓跟着瞎凑什么热闹。想到此便吩咐管家带几个人跟着,若是遇到他有什么冲动过激之举,便立刻拦下来。 一定要等到明日,既然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那想来也不会对月娘如何。郭朴这般安慰自己,可月娘的处境尚不明,他又如何能真的安心。在屋子里来回不停的走,只等管家带消息回来,却一刻也停不下来。 他虽未明着吩咐,但一个时辰后,管家果然让人带回了话来。果然不出他所料,离开了这里之后,汤显祖便又去了顺天府衙,若不是管家带人及时拦着,他恐怕又要冲进去问他们要人了。 管家这会儿还待人守着他,一步也不敢离。 汤显祖同样不愿意走,坚持要找顺天府要个说法,只是天子脚下岂是一介平民能撒野的地方。若不是管家及时道明了身份,府衙门外的官差知是郭阁老府中的人,因此也不再与他们为难。 郭朴听到此也心里有气,这汤显祖好歹也谈吐不凡,算是个有识之士,怎么在这个问题上就如此意气用事?自己已经派去人阻拦,他却还是依旧不肯走,何况这件事关顺天府何事?他们只是抓人,背后说不定还另有套指示,他这么闹下去,只会把自己闹得被一并抓起来。 郭朴又气又无奈,但最终却还是让人去给管家传话,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汤显祖把事情闹大,一定要守到他肯罢休回去为止。 只是郭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守竟又是一夜。管家没回来,他也始终不肯睡下。直到第二日清晨,夜禁一过,他便立刻让人去打探情况,果然听闻汤显祖在顺天府衙的门外就这么活生生的站了一夜。 如今白日里天气虽回暖,但一入夜又有几分寒意。这么站着一夜,恐怕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吧。他还在府中,一夜未眠就已觉心力交瘁,那么汤显祖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他现在也没功夫多理会汤显祖那边的事,好好的梳洗了一番,换了身衣服,便朝内阁而去。 他抱病已有几日了,皇上是亲自赐药还加以关怀,所以他今日忽然来内阁,其他人也不觉得奇怪,想来他的病也已经好了。 点卯过后李春芳就入宫见皇上了,郭朴几日没回来,也不知他此行究竟为何事,却也终究没多计较。只是他没有留意到的是,李春芳临走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是沉默不语,又再度迈步离开。 郭朴也不理会旁人,甚至于这个时候,他根本没有心思再和其他人多说什么。只是望见了徐阶,便朝着他走了过去。 徐阶也看到了他,却也先不动声色,等他走进后才完全抬起了头,等着他说话给自己听。 只是当郭朴望见徐阶抬头时,心里却忽然有一丝犹豫,本已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的咽了回去。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他在朝中最大的对手未必不是徐阶,月娘的事也未必没有他的干系。想到此,郭朴便越发觉得这件事在他面前说不得了。 徐阶本等郭朴开口,但见他走了过来却一句话也不说,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于是就忍不住开口,却也不先问,而是先寒暄了几句,问问他的病究竟如何。 郭朴依着问题回话,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眼见着徐阶的问题问完了,这才道:“其实还要多亏元辅照抚,不然我的病又岂能好得这么快,今日我一入阁便想先来同元辅道谢。” 徐阶自是道:“质夫你又何必跟我客气。” 二人又说了几句,郭朴这才回到了位置上,只是却无心做其他的事,一心只想着月娘。只是该找谁呢?徐阶是不宜找的,除此之外他又还能信谁呢?想到此,他忽然看到了张居正,顿时恍然大悟,只道自己糊涂,太岳不是最好的人选吗?他一想到此就立刻起身走了过去。 张居正见郭朴忽然走了过来,也暗想他定是有什么事,等他一走近便要询问,谁知郭朴却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不忙开口,到外面去说话。 于是张居正便起身跟着他出去,到了个没人的清净地方,这才又问:“质夫找我何事?” “有件事我想了很久,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可以帮忙了。” 张居正见他神色严肃,心知定是出了什么事,忙问:“质夫有何事?但说无妨,我若能帮的定不会推辞。” “多谢。”郭朴无奈一叹,终于将月娘的事同他简单的说了一遍。 张居正还没听完就大致明白他想让自己帮什么忙了,果然郭朴一说完就道:“如今我也不知道他们把月娘带去了哪里,总之是不在顺天府了。这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拖累了她,若非如此,她又岂会被抓?” 郭朴一边说着,一边更加懊恼,倒是张居正比他冷静清醒许多,听完沉默一下,若有所思,道:“你也不用担心,既是为了对付你的,那么月娘自然会没事。” “我何尝不明白这个理儿?只是如今让我不担心,这我可当真做不到。” 张居正也知他是关心则乱,所以也不多劝,想了想道:“我在顺天府倒有几个认识的,我就帮你去打听打听。” 郭朴点了点头,眉头却依旧未舒展。毕竟太岳也不是顺天府的人,也未在那里当过职,所以他也不便催得太急。何况他也清楚,此刻是在内阁,大家都有公务缠身,自然是谁也走不开的。 然而这时张居正却若有所思的道:“若说熟悉,倒是李阁老与顺天府伊倒是交情不浅,若是让他帮忙,想来这事儿也好办了。” 郭朴不说话,李春芳与徐阶关系甚迷,何况自己与李春芳也没什么交情。 张居正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道:“你若不方便说,不如我代你托李阁老去查查。” 原本这个办法也并无不妥,只是郭朴一细想,自己与月娘的事还是不要让徐阶一方的人知道才好,以免留下什么祸患。当然太岳是个例外,郭朴倒不担心他,想到此郭朴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件事尚且不明,还是不要惊动太多人的好。” 张居正听他这话也点了点头,并不坚持:“随你的意思便是。”想着郭朴这么告诉自己,到底是信自己的,看来这件事也拖不得。想了想,道:“我这就回去,写封书信让人带去顺天府。你若不便出面,就以我的名义吧。”他想反正也只是先去问问,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然而郭朴听到这话,却不禁感激,连道了两声“多谢”,又不禁提醒:“不过这件事儿你也要当心,暂不要让旁人知道。” 张居正点头,不管他是为自己着想还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总之这话说得有理,于是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郭朴听他这么说就更安心了,见他们出来也好一会儿,再不回去其他人难免生疑,于是也不和张居正在外面多逗留了。 只是郭朴没有想到的是,他与太岳刚一回内阁,却恰好撞见李芳来了。原本李芳来这里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多半是来传达皇上的旨意的。 郭朴正想着,却见李芳望了过来,看见了自己竟一下子就迎了过来,语气匆忙道:“郭阁老,可找到您了,跟我走一趟吧。” “何事?” “没时间解释了,皇上召见。” 郭朴听到此,又忍不住望了太岳一眼,再看看周围的人,都却望向这边没有说话,就连徐阶也沉默不语,只是眉头微蹙,也不知究竟是为何事。 不过李芳可等不及了,立刻又催促:“郭阁老,您就快些吧,皇上那里可耽误不得啊。” 郭朴没办法,只能先跟着他进宫了。心想究竟是何事,竟能劳烦到李芳亲自来传话。 一路上李芳都走得很急,他也只能跟着加快脚步,其中却忍不住问:“李公公,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他一问脚步就慢了下来,几下就被李芳甩开了一大截。 李芳转头正要回答,却见他落在了后面,不禁停下来倒退几步,驾着他就往前走:“郭阁老,郭大人,算我求您,您就快点行吗?你不知道皇上生了多大的气,刚才在内阁也已耽误了那么多功夫了。” 郭朴一听皇上生了大气,那还了得,拉着李芳他不说就不走了。 李芳急得差点跳起来:“皇上没吩咐这事儿我如何好先说?哎呀,您就快走吧,皇上没生你的气。” 郭朴这下子就更听不明白了,李芳使劲拽着他,二人这么拉扯下去也不行,毕竟是在内宫,不禁一边抽手一边道:“李公公,你别拉着,我快些走就是。” “你说的,可要快些。” “我说的,我说的。”郭朴无奈点头,见李芳松手,忙简单的整了整袖子,看着李芳还看着自己,忙道,“李公公还愣着干什么?先请吧,我就跟在你后面。” 李芳顿时回过神来,忙走在了前面,却也时不时的回过头看郭朴是否跟上。 郭朴对他此举甚是无奈,却也不说话。二人很快就到了乾清宫,李芳自是催着他进去,说:“皇上已经发过话了,郭阁老来了就直接进去,不用通传了。” 然而郭朴却忽然想到一件事,一下子拉住了他。 “又怎么了?”李芳虽心急,但在这里也不敢大声说话,甚是无奈,只听郭朴道,“我记得李阁老也入宫了,我是否......” 还不等他说完,李芳就打断:“李阁老就在里面,郭阁老不必多想,快进去吧。”说完还不等郭朴再说话,便又伸手拉了他一把,将他拉上了台阶。 这下二人就到了乾清宫门口了,都不敢再开口。郭朴虽心有疑惑,但却也只能跟着李芳先进去。 郭朴入殿便垂着目光,避免与皇上直视,但余光却瞥着周围,果然见李春芳也站在身旁。然而皇上脸色微沉,倒是让他略有不安,却在心里安慰自己,李芳刚才不是已经说了与自己无关的吗?李春芳比自己早入内宫,虽不知皇上为何突然召见,但想来这件事也是他的事。郭朴正想着,忽听皇上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郭朴这才抬头,却见皇上的目光是瞥在御案上的。 李芳见状,忙要上前去将御案上的东西拿过来给郭朴看,谁知皇上却开口:“你一边去,让他自己来看。” “是。”李芳无奈瞥了郭朴一眼,只能退到一旁。 郭朴见李芳如此,也不耽搁,立刻上前几步,却也不敢走得太近,到了距离御案一臂宽距离的地方停下,却不完全抬头,而是将目光垂着移上去,终于移到了皇上要让他看的东西上。 因为站的太远,他只看清楚似乎是一块玉佩,但却没看清楚样子。却也守着规矩不轻易上前,就这么站在那里一直望着。 朱载垕见状不禁皱眉:“上前一些,那么远怎么看得见。” 郭朴有些尴尬,道了声“是”,但却只上前了很小一步,终于看清了玉佩的样子。只是他刚一看清却又吓得不轻,顿时跪在了地上,背上直冒冷汗,心跳猛的加快,听着自己的呼吸,竟也有些急促起来。 这块玉佩不是别的,正是他交给月娘的那块。只是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又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本想出言为自己分辨,但一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还是沉默不语,等待着皇上先开口。 朱载垕看着他,眉头却忽然皱起:“这么看来这件事是真的了。” 郭朴不明所以,这时却忽听李春芳道:“皇上英明,这一切都是证据确凿,并非空穴来风。” 郭朴越听越莫名,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但皇上和李春芳都不把话明言,他就忍不住问了:“臣斗胆,究竟发生了何事还请皇上明示。” 朱载垕却不多说,拿起御案上的折子递给李芳,却是对郭朴道:“你自己先看看吧。” 李芳忙接过递了过来,郭朴却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竟忘了伸手接过。好在李芳提醒:“郭阁老,你想知道的可都在这里面呢。”说完便不由分说的将折子塞到他手里。 郭朴这才接过,望了李芳又望了皇上一眼,终于才打开来看。 折子上的内容不多,却是条条都列举他的罪证,所有证据联系在一起,指控的无非就一件事,那就是他身为阁臣却行为不检,与歌妓有私,还时常出入烟花巷所。郭朴看到此反倒冷静了下来,再看上这道弹劾的御史的名字,他并不相熟,甚至说他根本不知道此人是谁。但是既是言官,想必背后也是有人指使,所以认不认识都不重要,看来这些人终于忍不住要对自己下手了。 郭朴想到此,反倒更镇定,合上折子,双手恭敬的递还给李芳。李芳接过,又立刻极轻的放在了御案上。 朱载垕见他看完此还神色如常,心里不禁有几分诧异,问道:“你看完了。” 郭朴神色自若:“回皇上的话,臣都看完了。” “可有什么想说的?” 郭朴摇头。 朱载垕见他如此就更奇怪了,于是又问了一句:“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为自己分辨吗?” “皇上......”李春芳听到此急了,然而他刚开口只是说了两个字,就被皇上一个手势打断,“你先别说话,朕知道该怎么做。” 皇上既已发话,李春芳不得已也只能先沉默。但心里已明白,皇上这么说,分明是想偏袒郭朴,给他一个为自己分辨的机会。所以此刻李春芳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郭朴身上,郭朴心机深沉,虽然是证据确凿的事,可以他的巧舌如簧,指不定怎么颠倒黑白为自身脱罪,而自己可不能给他这个机会。所以可要定紧些,只要郭朴有辩,自己便要立刻出言反驳,根本不给他丝毫脱罪的机会。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郭朴却还是摇头:“臣无话可辩,或者说臣以为此事根本不值得一辩。” 他话说到这里却忽听李春芳一哼:“是无话可辩还是证据确凿,想必郭阁老也是心知肚明吧。何况如今这最重要的证据就摆在皇上的御案上,所以这件事也由不得你说了算。” “由不得我自然也由不得李阁老你,一切都由皇上来定夺。”他回答的不卑不亢,倒是让李春芳一时语塞。其实从李春芳开口,郭朴就已经隐约猜到此事与他有关,只是不知道这件事徐阶又是否知情。不过李春芳与徐阶素日来关系甚密,恐怕这件事徐阶要不知道也难了。想到此郭朴心里有气,原本他以为徐阶有大度,现在看来却当真是一个不折不扣在背地里玩阴招的小人。难怪从前肃卿那般说他,自己却还不信,想来那是因为从前,自己并非首当其冲。 郭朴忽然想起了李芳刚才的话,就连此刻皇上脸上也分明有气,只是既是为此事为何李芳会说气的不是自己。李芳是没理由要同自己说谎的,况且他跟在皇上身边多年,又如何不知道皇上的脾气。那这么一来便只有一个解释,皇上真正气的不是自己,而是挑起事端的人。 郭朴想到此不禁用余光瞥了李春芳一眼,见他不说话了,心里不禁冷笑一声,看来这一次有些人,恐怕要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想到此,郭朴忽然朝着皇上一拜,道:“皇上,臣自知有罪,是臣一不小心让人抓住了把柄,才弄得皇上如此烦忧。他们既已收集好了这些证据,那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这一切都是臣的不是,还请皇上下令处置了臣,这样也不至于为臣的事而圣心烦忧。” 还不等皇上开口,李春芳却先道:“郭阁老言下之意是此事纯属诬陷了?” 郭朴并不明着回答,只是道:“事情究竟如何皇上自有明断。” 李春芳也不傻,如何看不出皇上有意偏护的心思,郭朴把问题推到皇上身上,无非是仰仗于此。郭朴刚才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欲擒故纵而已,不过自己也不傻,也不会同他硬着来,于是道:“郭大人素来为人忠直,起初我也不相信此事,只是不知郭大人这贴身的玉佩,如何会在那歌妓手中找到?”(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新罪(四) 郭朴道:“什么歌妓?李阁老这话我就不明白了,何况我的玉佩怎么会在这儿,我也觉得奇怪,不知李阁老是如何得到的?” 李春芳冷哼一声:“勾栏胡同明月楼,郭阁老敢说从来没去过?” 按常理郭朴定然会当场否定,只是如今皇上在场,皇上有东厂的耳目,未必不知道自己的行踪。瞒着谁也不能瞒着皇上,更别说是撒谎了,这个道理郭朴比谁都明白,只是就这么不回答反倒显得自己理亏,索性就转移了话题:“我还没问李阁老,我的玉佩为何会在你手里?”他想这件事多半是李春芳安排的,月娘忽然被抓也多半与他有关,现在皇上在这里李春芳也不敢不回答,总不会说让自己去问皇上吧。 李春芳也不惧,反正当初郭朴也是让这个月娘以敏卿的玉佩为要挟,最后被迫让敏卿不得不自请离京。如今自己也刚好用此招对付在他身上,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于是道:“既然郭阁老这么想知道,那我也不瞒着。其实原本这也是小案,有人怀疑这歌妓,也就是这明月楼的主人韩月娘涉嫌栽赃嫁祸,因此便抓了她来问话。”他望着郭朴,意味深长道,“这案子郭阁老就牵扯其中,想必也再清楚不过其中的原由吧。” 郭朴知道他在说严讷的事,但却神色自若,也不回答。 只听李春芳又接着道:“不过话是没问出来的,倒是在她身上搜到了这块玉佩。顺天府尹与我相熟,昨晚他一见着玉佩不凡,便拿到我府中向我请教,我一眼便认出是郭阁老之物。只是不知是郭阁老当真与那歌妓有私,还是那歌妓偷了郭阁老的东西,若真是误会,那我便亲自向郭阁老赔罪。” 郭朴听这话,暗道此人狡诈,这个问题无论他回与不回都不是。若是回答是自己给的,那后果就自然不用说了。若是回答不是,那他李春芳定会问,既然是月娘偷了他的东西,那也就说明自己是见过月娘的了,否则她如何能有下手的机会。这么一来自己分明认识月娘却不在皇上面前说实话,他完全可以再多诬陷自己一个欺君。 李春芳在言语上设下此陷阱,就等着郭朴往里面跳了。其实这几日他一直在观察着郭朴府中的动静,那日见韩月娘从郭朴府中出来,拿出这块玉佩来看。派去监视的人很快回来说了这事,李春芳虽未亲眼所见,但听人描述起那玉佩的形制,便敢断定是郭朴的家传之物。原本此二人合力设计陷害敏卿,李春芳便早怀疑他二人的关系不一般,如今见此,更是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所以他才忽然萌生出此计。原本是打算告诉首辅的,只是想起那日首辅的态度,李春芳还是觉得此事先瞒着的好,不然真让首辅知道,指不定要想尽法子让自己不能成事。 朱载垕在一旁听着,也不怪李春芳刚才抢话。这件事本就复杂,被他抢了话倒也好,自己也可以坐观其变。只是现在二人都不说话,朱载垕也不开口,就这么陪着他们耗着。他忍不住望向李春芳,心里琢磨着,今日这事难不成是徐阶的盘算?高先生的事自己已暂不同他计较,难不成这还反倒成了他目无尊上的理由吗? 朱载垕想到此心里难免有不悦,自己对徐阶也已是一忍再忍,只是他若如此,只知一味逼迫,未免枉为人臣。 朱载垕越想越生气,却也一句话不说。只是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可万不能让他们得逞。徐阶如此无非盘算着,若去了郭朴,高先生想回朝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其实这件事也不算太确凿的证据,何况往返烟花之地,朝中如此的官员恐怕也不止郭朴一人,若真要追查,恐怕也没几个能幸免。所以此事只要郭朴咬住是自己掉了玉佩不松口,李春芳也奈何不得他如何。 这时,李春芳终于耐不住先开口了:“郭阁老怎么不回答?是答不上还是心虚了?” 郭朴只是道:“不值一辩。” 李春芳闻言一笑:“郭阁老这托词当真是好,只是即便你觉得不值同我一辩,可在皇上面前有些事你还是要说清楚吧。” 郭朴一听他说“皇上”二字,果然面有犹豫,如今他唯一顾忌的也只有皇上了。 朱载垕听了心里却更不悦,想这个李春芳倒好,竟当着自己的面把自己抬出来压着。只是这话他既已说了,自己也不便反驳,只能当是吃了个闷亏。 郭朴虽不说话,但李春芳却已打定主意要趁热打铁,于是又道:“郭阁老你可要想清楚了,到底是你心有所属赠此玉佩,还是那歌妓贪心不足,趁你不备盗走。这盗窃虽不是什么大罪,可她盗的却是朝廷命官内阁大臣的东西,那这罪可就不轻了,流放是在所难免的。” 郭朴心中一惊,流放,怎么可以?只是他刚要开口,却一下子瞥见了李春芳的神色。原本已到嘴边的话,却又一时间给咽了回去。承认还是不承认,他顿时犹豫难决。然而就在他还不能确定时,却忽听皇上道:“这件事自没什么可说的了,郭朴自然是冤枉,李春芳,你知道该怎么做。” “臣知道。”李春芳不得不回了皇上一句,目光却很快又望向郭朴,见他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心里顿时有些明白了过来。看来皇上所言未必是他所想,想到此李春芳有意加重语气,对郭朴道,“正如皇上所言,看来我是冤枉郭阁老了,我这就同郭阁老赔罪,回去将此事告诉顺天府尹,立刻处置了那歌妓。” 他虽是在对郭朴说,但皇上听了却很快点头:“不错,传朕的旨意,立刻将那歌妓流放。具体去哪儿,李春芳你与顺天府尹商量着办,你们决定就立刻处置,不用先来回禀朕。”朱载垕此举也是不想夜长梦多,他看出郭朴有犹豫,但想他也不至于为了一个歌妓而自毁前程。 皇上话音一落,李春芳忙答了声“是”,瞥了郭朴一眼,见他还不说话,于是便主动告退:“臣立刻按皇上的吩咐去做,臣告退。” 朱载垕点头:“你先去吧。” 李春芳便不多说,眼见着真的要走。郭朴话已到嘴边,喉咙却好像被什么卡住了一般,始终张不了口。直到李春芳离开,他也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这倒让朱载垕松了口气。 朱载垕虽心想郭朴不至于为一个歌妓如此,但心里也不是绝对的拿准,谁知这郭朴是不是真的是不爱江山只爱美人的人。不过现下看来还不至于,他始终看好郭朴,也是因为郭朴聪明之余也懂得为大局着想。 朱载垕眉头一舒,往后一靠,以一个略微放松的姿势靠在龙椅上,对郭朴道:“这玉佩既是你的,就物归原主吧。” 李芳闻言,忙过来拿起玉佩,递给郭朴。 郭朴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接了过来,道了声:“多谢皇上。” 朱载垕也不多留他:“行了,你也先回去吧。” 郭朴本想再说什么,但终究却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道了声“是”,接着便行拜礼,转身离开。 朱载垕看着他神情恍惚的样子,也不禁有几分担心,问李芳:“这事你怎么看?” 李芳回答:“奴婢说不好,奴婢说了怕惹主子生气。” “你好的不学,尽学那帮人装腔作势、吊人胃口的一套。” 李芳自然知道皇上所指,却不禁掩嘴一笑。 “你又笑什么?”朱载垕斜视着他。 李芳不回答,而是道:“那奴婢可真说了。” “说。” “奴婢觉得郭阁老不像是个薄情的人。” 朱载垕沉默:“你是说这事儿是真的了。” “奴婢也说不准,不过主子心里不是明白着吗?” 朱载垕白了他一眼:“朕明不明白要你多嘴,郭朴好歹也是顾全大局的人,想来......也不至如此吧。”他最后一句说得犹豫。 李芳听着嘀咕:“看吧,主子还不是觉得奴婢说得有理。” “朕哪里觉得了,只是......”朱载垕一时语塞,反正殿里也没有外人,看着李芳便道,“朕不管,都是你个奴婢嘴坏,若真被你说准了,这件事就算在你头上。” 李芳一听哪里肯:“不行,这事儿奴婢可不依,万一郭阁老真的心软了,主子把这事儿怪在奴婢身上,奴婢不是冤死了吗?” “朕不管,反正就这么说定了。你若真的怕了,朕倒可以准你去劝劝郭朴,劝他可千万别感情用事。”说到此朱载垕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芳为难:“这种事奴婢怎么好去说,奴婢知错了,皇上就别再拿奴婢开心了。” “谁拿你开心了。”朱载垕依旧笑着,却也不说话,只这么看着李芳。 李芳心里微惊,不禁询问:“主子是说真的?不会真的是要奴婢去吧?” “废话。” 李芳原先也只以为皇上是玩笑,此刻听到皇上真让自己去,那怎么可以,忙道:“不行,奴婢不去。主子就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不敢去给主子丢这个脸。” 朱载垕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到最后才觉心里畅快了一些,刚才的不悦也一扫而空,神色也恢复了平常,道:“好了,朕要看折子了,你也不用去给朕丢脸了。朕还是觉得,郭朴不至于如此。” 李芳这次一句话也不说了,省得自己多说了什么皇上又借机拿他逗乐。 郭朴从乾清宫出来,也不急着去追李春芳,反倒走得很慢。路上有些出神,险些走错了道。等到了内阁却迟迟不入内,心里想的是自己究竟该如何?认或不认,不光关系到他的前程,更关系到月娘的安危。其实原本这也不是件大不了的事,他并未真的娶月娘,也顶不上纳妓的罪名。但是李春芳这么做,分明是在逼自己就范,自己若真的认了,即便皇上不重罚,恐怕今后月娘也会成为他们对付自己的把柄。他倒不怕,只是月娘该怎么办,难不成让她离开吗? 离开......郭朴心里忽然有了主意,立刻进了内阁,一进去便四处张望,寻找着李春芳的身影。只是他将周围全都望了一圈,却也不见李春芳在哪里,顿时觉得奇怪了,这个时候他不在内阁又会在哪里呢? 郭朴找徐阶询问,徐阶回答:“石麓刚才出去了,说是奉了皇上的旨去顺天府。” 郭朴暗道不好,心想李春芳动作倒快,自己可不能比他慢,一定要赶在月娘被他们定罪之前。想到此,郭朴忙对徐阶道:“元辅,我也是奉命要去一趟顺天府,恐怕今日就回不来内阁了,还请元辅见谅。”说完也不等徐阶答应,便要快步离开。他一时间也没功夫想其他的理由,也只有先以皇上为幌子了,反正李春芳不也是打着皇上的幌子吗?大不了一起治罪。 然而谁知他没走几步,就被徐阶一把拉住:“你等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刚才李春芳也行色匆匆急着离开,也没把事情和他说清楚。 李春芳如此,郭朴又何尝不是,见徐阶拉着自己,却也不好就这么甩开,只能道:“事情紧急,我回来再和元辅解释。”他怕徐阶非要在这时盘根问底,便只能加了一句:“皇上的意思可耽误不得。”反正他也没说瞎话,处置了月娘的确是皇上的意思。 果然徐阶一听皇上就放手了,郭朴连忙快步离开,生怕徐阶再拦着他追问。 郭朴出了宫上了轿子,就立刻吩咐轿夫往顺天府衙方向去。一路上几次催促,轿夫无奈也只能小跑着前行,却也不敢跑得太快,怕颠着了老爷。 很快便到了顺天府,郭朴下了轿二话不说就要往里面闯,口口声声要见顺天府尹。 他亮了牙牌也无人敢拦着,忙要进去通传。只是郭朴却等不及了,跟着就闯了进去,朝着大堂方向而去。他虽不知府尹此刻在哪里,但想李春芳既来了,定是要在大堂接见才够正式,所以便朝着此处而去,果然一进去就见着了里面有三个人。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里面的三个人郭朴一个都不认识,更不见李春芳了。其中一人官服上绣着正三品文官的孔雀补子,而顺天府中正三品文官只有一个了,所以郭朴问也不问便知他便是府尹。他若没记错,此人叫李敏光,是嘉靖年间的进士,只是具体是哪一年他就记不清了。 李敏光看样子正在和其他二人商量着事儿,见到忽然闯进来的人也吃了一惊,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刚才和郭朴一起进来的门房的人便立刻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李敏光脸色微异,却顿时变得紧张了起来。忙叫其他二人先去,然后才朝着郭朴行礼:“不知郭阁老大驾,下官有失远迎。” “李大人何必客气,我今日来也只是为了一件事。” “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李敏光脱口便问。 郭朴听了这话算是明白他为何会这么紧张了,原来是以为自己来是为了传达皇上的旨意的。什么旨意要阁臣亲自来传达,也难怪他会如此,换做谁都会紧张。 不过郭朴也不明着回答,让他这么提心吊胆也好,这样自己一会儿也好问话,至少他以为是皇上不会不敢说实话。不过郭朴现在更关心的一个问题是李春芳怎么不在,所以他也不回答李敏光的问题,而是问:“李阁老呢?” 郭朴忽然这么一问,李敏光一时间也有些回不过神俩,小心试探:“郭阁老说的是?” “李春芳。” 李敏光一愣,面有疑惑:“李阁老今日并未来此。” “你说什么?”郭朴诧异。 李敏光被他突然的反应弄得提心吊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只能小心翼翼的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次:“下官说李阁老今日没有来这里。” “怎......”郭朴差点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但却又一下子冷静下来,越发觉得这件事不对。仔细一想,李春芳离开内阁来此的消息是徐阶告诉他的,徐阶与李春芳不是**吗?自己怎么这么糊涂,竟一时间忘了这一层,竟去问徐阶。只是再一想,若说这是阴谋,徐阶怎么能肯定自己会来问他这个问题。何况他是当着那么多人说的,并没有药避开隐瞒的意思,若真是设计安排,岂不是给人留下把柄吗?徐阶、李春芳是什么人,何等聪明,断不会做这么蠢的事。只是郭朴还是想不明白,李春芳没来顺天府又去了哪儿呢? 他望向李敏光,脑海中忽然想起太岳的话。李春芳和顺天府尹交情不浅,莫不是他在说谎。郭朴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只是这李敏光从刚才见到自己到现在,一直是一副小心谨慎战战兢兢的模样,若真是说谎,那么他这戏也做得太真了吧。 想到此,郭朴又忍不住试探:“既然李阁老没来,那他可派人来传了什么话吗?” 李敏光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只能道:“下官愚钝,还请阁老明示。” “譬如皇上的旨意。” 李敏光一听是皇上,神色更小心了:“敢问阁老,皇上是何旨意?” 郭朴不说话,心里却想这个李敏光倒是机灵,绕来绕去又把问题绕到了自己头上。好,既然他不肯回答这个问题,自己就索性再问点更直接的:“皇上是何旨意李春芳自会来告诉你,我问你,近日你们可抓了一个叫韩月娘的女子?” 李敏光虽面不改色,但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想什么一般等了一下才道:“的确有这么个人,只是不知与郭阁老的来意有什么关系?” “李大人,这件事如今已经惊动了皇上,你该不是不清楚其中的厉害吧。” 然而李敏光却道:“下官虽不知何故,但也愿听皇上的吩咐。” “若是皇上让你放人呢?” “那还请郭阁老出示皇上的圣旨或手谕,否则下官也不敢姑息。” “很好,李大人果然是忠心与皇上,只是敢问这月娘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还是有人蓄意谋划,想要借此来扳倒他人?” 李敏光听得背心直冒冷汗,面上却也不卑不亢的答道:“郭阁老这话是什么意思?下官就不明白了。韩月娘涉嫌盗窃,已是人证物证俱在,下官也是秉公办理。郭阁老若是觉得下官处置不公,大可向皇上说明,由郭阁老亲自来审,也好还她一个清白。” 郭朴何尝不明白,再审多少次都是一样,既是他们做得局,又何尝不是做得天衣无缝呢?然而他刚想说什么,却听门外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郭阁老难道还想再发还重审吗?只是刚才在皇上面前怎么未听郭阁老提起?” 郭朴听到这声音立刻朝门外望去,果然见李春芳就这么走了进来。只是还不等他开口,便听李春芳又抢先道:“郭阁老刚才不是还在乾清宫吗?怎么这个时候竟来了这里,难不成是真有皇上的旨意要传达吗?” 郭朴自知是瞒不过他的,于是道:“我有几句话想同李阁老说,只是回了内阁没见着李阁老,就立刻追了出来。” “什么话竟这么急着给我说?”李春芳嘴角微扬,语气中有一丝玩味,“既然如此,郭阁老请会说吧。” 郭朴并不急着开口,而是先转头对李敏光道,“我想单独同李阁老说几句话,李大人方便的话可否先暂时回避一下。” 李敏光一听忙点头:“无妨无妨,二位阁老有什么在这里说便是,下官告退。”说罢便要立刻往外走,然而李春芳却忽然叫住了他,道:“你也别走远了,就在门外吧,一会儿还有皇上的旨意要传达。”(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新罪(五) 李敏光忙点头称“是”,接着便退了出去,关上了门,这才总算是松了口气。抬起袖子便开始擦额头上冒出的细微汗珠,门外的人见了,不禁道:“李大人,这还没到三伏天呢,怎么就开始出汗了。” “嘘,小声些。”李敏光冲着他们做了个手势,“别站在这儿,跟我来。”说完便带着他们走开了大约四五丈的距离,回头见着那门外没人,这才觉得安心了许多。 李敏光一走,李春芳说起话也不客气,道:“郭朴,这里也没有外人了,你我既然都是明白人,有什么话不妨敞开了直说吧。” “李阁老痛快,那么敢问李阁老一句,你今日所为可是首辅指示?” “关......”李春芳只说了一个字便停了下来,望着郭朴,道,“跟不跟首辅有关和这件事没有丝毫关系,你也别套我的话了,只说这关键。我也不怕给你说句实话,当初你和这个歌妓设计陷害敏卿,所以今日我也不算是冤枉了他。只是当初她为你如此,如今被流放你就当真忍心就这么看着吗?”刚才李春芳之所以走得那么快,也是料定了郭朴心有动摇,而自己走得越快,只会让他动摇的更多,便更容易做出什么一时冲动的事来。 原本他也没打算这么快就急着来顺天府,只是转念一想,郭朴回内阁多半会找自己。他若见不着自己,定会以为自己去顺天府了,多半会跟着追出来。于是还没回到内阁李春芳就打定了主意,一会儿只要同首辅支会一声便立刻去顺天府。 他离了宫却并不急着走,而是先躲在暗处好好的注视着宫门外的动静,看郭朴是否会真的追出。毕竟只有看到郭朴真的因这个歌妓做了冲动的事,他才可以确定郭朴对这歌妓有情,自然知道如何来加以利用。 果然不出他所料,没过多久他便看到郭朴神色匆匆的出了宫门,坐上轿便向顺天府方向而去了。 李春芳见此已然胸有成竹,因此反倒不慌不忙的吩咐轿夫朝顺天府方向而去。他盘算着先让郭朴闹闹,有李敏光在事情也闹不大,只是顺天府那么多人看在眼里证据确凿,皇上想不治郭朴的罪恐怕也难了。 不过让李春芳出乎意料的是,等他到了顺天府,郭朴却并没有把事情闹起来。这倒让李春芳也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在冲动时还能把握分寸,这样的人当真是不好对付,也难怪当初敏卿也栽在他手里。 好在李敏光倒是个靠得住的人,因此李春芳也不担心他会真的和郭朴多说什么。 郭朴虽明白李春芳的话是在激他,可这字字句句也无一不戳在他心头。只是让他就此认罪如何甘心,沉默了一下,却说了句最没用的话:“这件事和月娘无关,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何必为难一个女子?” 李春芳一声冷笑:“郭阁老当真是健忘,如今还反倒怪罪起我来?当初是谁将她拉进这趟浑水的?又是谁利用她设计逼走敏卿?她会落到如今这地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郭质夫一力促成,你若觉得愧疚就应该站出来在皇上面前说句实话。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事还要一个女子背着,你还有脸站在这里同我说这些大道理吗?” 郭朴一皱眉:“你要怎么样?” “不是我要怎么样,而是你郭朴要她如何?”李春芳补充,“很简单,我也不驳了你的面子,当初你让敏卿怎么走的,现在也还如此吧。至于那歌妓,你放心,我定会保她周全。” “皇上那边已经发话说流放,你如何保她?” “到时候我自会安排个和她身形差不多的女犯顶替。郭阁老,你放心,要知道都是看在你的份上,李大人才单独给她开了间房押着,吃喝一应供着,半点都没有委屈了她。”见郭朴还犹豫,李春芳又补充,“只要你走了,我一定说到做到,你若不信,我可以发誓。” 郭朴摇头,神色却格外平静:“我信。”他忽一叹:“其实我早该走了,肃卿都去了,我还一个人执迷不悟的留在这里做什么呢?明日我便上疏给皇上自请辞官。” 他本还要说什么,却忽然被李春芳打断:“不行,郭阁老可别觉得我好糊弄,以如今的形式,皇上是断不会同意你走的。” “李阁老急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你打断。我自会以此罪陈请,若李阁老不信,明日我上奏疏的时候先交由你过目可好?” 原本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李春芳却想,自己刚才说的话郭朴都信,若现在自己不信他,反倒有些说不过去,更显得自己小气了,于是摇头:“不必,郭阁老既有此话,想来也定不会食言。”反正那歌妓在自己手里,也不怕郭朴耍什么花招,想了想又道:“你我好歹同在内阁多日,也算是共事一场,上次的事你也算是保全了敏卿的颜面,所以这件事我也同样不会多说,想来皇上也不想张扬。”补充了一句,“李大人也如此,不会外传。” 郭朴道了声谢,自然知道他说的是李敏光。其实此刻,他的心思却不在说与不说上,想起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于是道:“不过我今日还有件事,想求李阁老代为通融。” 李春芳听他用请这个字,想来他所要说的事也定不小了,自己且先听听,于是道:“你说。” 郭朴便直言了:“我现在想见月娘一面,还请李阁老替我向李大人讨个方便。” 李春芳犹豫了一下,但想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何况想郭朴明日就要上疏请罪,除去这么一个心腹大患,又终于为敏卿报了仇,他心里倒顿觉痛快,所以很快就答应了:“好,我就替你说说。走吧,我们出去。” “何必麻烦,不如请李大人进来就是。” 李春芳想了想:“也好,外面说话也的确有些不方便。” 因为周围连同下人都一并被李敏光带走了,所以李春芳也只能亲自去叫他进来。 李敏光进来时也有些紧张,好在有李春芳在,便不由自主的站在了他身后。 李春芳将高拱要见韩月娘的事说了一遍,李敏光虽是听他的吩咐在办事,但当着高拱李春芳也不能就新的把话说死了,于是便征询李敏光的意见,问他此时是否可见,还有什么时候妥当? 李春芳虽如此,但李敏光却心知肚明,李阁老问自己并非真的要询问,只是走一个形式而已。所以他望向李春芳,试探着问:“李阁老以为如何?” 李春芳却也不明着回答,毕竟有郭朴在,自己还是不要明着越权的好,于是道:“李大人是顺天府尹,这事儿自然是要李大人你来拿主意的,若是李大人觉得妥当,其实让郭阁老见一面也无妨,李大人觉得呢?” 李敏光自然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忙点头:“李阁老说得不错,只见一面的确也无妨。” “那么便请李大人带郭阁老去吧,我就不去了,我还要先赶着回内阁。” 李敏光闻言点头:“下官会亲自带郭阁老去。” 李春芳点头,便要离开,郭朴却在这时忍不住对他说了句:“还请李阁老回去代我支会首辅一声,今日恐怕回不了内阁了。” 李春芳又点头:“你放心,我们之间的事我不会说出去。” 郭朴点头回应,心里却想,这件事他未必没告诉徐阶。但他却也不揭穿,等李春芳走后,李敏光便领着他去见月娘。果然月娘是在顺天府里的,却是在后院单独开了一间厢房暂时囚禁。郭朴忽然想起那日,汤显祖也同样来问过,只是他们却道月娘并不在顺天府。想到汤显祖,郭朴心中不免有一丝异样,此前重重未必寻常。 他正想到这里,李敏光已吩咐人打开了门上的锁,却并不先推门,而是转头对郭朴道:“郭阁老请先进去吧,下官就不去了。” “有劳李大人。”郭朴心里暗叹这个李敏光倒是也懂规矩,也省得自己还要开口,让他留在门外。 李敏光很快又补充了一句:“郭阁老放心,这里四周都没什么人,绝对的安全。下官会带着他们站得远远的,郭阁老放心说话便是。只是有一点还请郭阁老不要让下官为难......”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郭朴打断:“我知道,我会尽快,不会耽误李大人的时间。” “多谢体谅。”其实李敏光倒不是怕他耽误自己的时间,只是觉得他若在这里久了恐怕会有不好,何况李阁老虽已示意让他来,但却也定然是不会同意他在这里久留的。 郭朴也不耽搁,推门便进去,不知为何,心里却忽然有一丝莫名的紧张。 屋中光线很暗,四面的窗子都是紧紧的锁着的,看样子也是为了不让月娘和外面通风报信。他一进去便立刻回身关上了门,再一转身却只看到一片漆黑,眼睛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屋中的昏暗。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朝着自己走来,却在自己面前停下。 等到眼睛渐渐适应了周围,郭朴才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心里这才松了口气。虽然神色有些憔悴,但其它都好,看样子李敏光倒是把吃喝照顾的周全。 然而忽听哐当一声,似有什么金器的东西掉在了地上。郭朴一低头去看,还没看清是什么,月娘忽然冲了过来,一下子扑进他怀里,紧紧的抱着他,顿时泪流不止,小声啜泣。 郭朴一愣,心中百感交集,却也柔声安慰她:“别怕,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 然而韩月娘依旧泣声不止,哭了一会儿却忽然推开他:“你快走,快走,他们是来对付你的,你别管我。” “月娘。”郭朴正要上前一步,却忽然间见月娘弯下腰捡起什么,再一看却是一支鎏金镂空镶宝石簪子。月娘一反手,簪子的尖端就直抵在她白皙的脖子上。 郭朴吓了一跳,也不敢再过去,焦急道:“你这是干什么?放下,快放下。” 韩月娘脸上泪水纵横:“你若不走我就死在这里,你的玉佩已经被他们抢走了。他们让我合谋指控你陷害阁臣,我怎么也不肯。你不要管我,否则他们的阴谋得逞你就会没命。” 郭朴闻言,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也不知他们究竟跟月娘说了什么,才弄得她如此害怕。到底是女人家,其实这件事哪里会有那么严重,即便皇上真的知道了是自己是设计逼走严讷,最多不过罢官,哪里会那么容易丢了性命。不过他知道月娘此刻的情绪有些激动,于是声音便更柔和,道:“月娘,你听我说,我不会有事,我是来救你出去的。我们都不会有事,你听我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月娘走去,趁她一时出神之际,便立刻上前夺下了簪子。这才总算是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看着月娘满脸的泪水,也不忍责怪,抬起袖子为她擦干,道:“你也真是,原本这件事也是我连累了你,你又何必为我如此呢?” 韩月娘不说话,眼泪却还止不住流下。 郭朴又安慰道:“你放心,很快就会没事的。不过还要委屈你多在这里待几日,等时机一到你便可恢复自由。不过月娘,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韩月娘抬头望着他,却还是不说话。 郭朴接着道:“等过了这一劫,从这里出去以后,你就不要再留在北京了。走,走得越远越好,我会让人给你准备盘缠。记着,一定要去一个他们都找不到你的地方。等你安顿下来,一定要想办法给我写信,不要写到朝廷,写到我老家安阳。” 韩月娘看着他,眼中有不解。 郭朴犹豫了一下,他来此之前本也打算把事情都告诉月娘,只是见她刚才的反应,恐怕自己说了她是宁死也不肯连累自己了。一想到她可是做出什么傻事来,郭朴已到嘴边的话还是又忍了回去,只是道:“现在我也同你解释不清楚,总之你要记着我刚才说过的话。等他们放了你就马上走,哪儿也不要回,明月楼也不要回了。到时在城南的白石桥旁会有人等你,他会给你路上用的盘缠,你放心,这一切我都会为你安排好。” “可是......”韩月娘一时间有些懵了,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然而还不等她问出来,郭朴便又打断了她的话,“没什么可是了,你必须先离开这里,只有这样我们大家才会安然无事,你明白吗?否则我不光保不住你,也会自身难保。”他有意将事情的后果说得严重些,也是为了让月娘意识到事态,不会再多追问什么。 果然韩月娘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再问了,却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明月楼的事来。郭朴让他放心,明月楼的人他自会想办法安顿好,韩月娘听了这才放心一些。郭朴想到李敏光一行人还在门外,自己也不能久留,于是又嘱咐了月娘几句,让她一定要按自己刚才说的做。月娘起初并未明着答应,但最后还是经不住郭大人反复劝说,终于还是点头同意了。 见月娘点头,郭朴也算安心一些了,只要月娘一走,事情就要好办许多。李春芳那边他是稳住了,现下要想办法让他先放月娘离开,不过这件事又何尝容易。原本今日他是不打算回内阁的,但现在想想,也只好先回去一趟,有些事他还要亲自和李春芳说。 韩月娘见他要走,忍不住唤了声“郭大人”。 郭朴见她神色,也不知是担心还是不舍,心中一叹,忍不住又劝慰了她一句,让她真的不用担心,一切有自己在,不会出事。 韩月娘也不是不知郭大人还有事,即便心里仍有担心和不安,却也点了点头,让他离去。 郭朴出来又与李敏光道了声谢,这才又准备立刻回内阁 只是他走时李敏光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郭阁老这又是准备要去哪儿?”他记得郭朴刚才对李阁老说今日不回内阁,他原本以为郭朴见那女子至少会花上近半个时辰,却不想这么快就出来了,于是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郭朴也不瞒着,直接回答:“回内阁。”李敏光虽面有诧异,却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郭朴心里清楚,他如此关心自己的行踪,倒是让郭朴更确定这件事里他也有份,果然是与李春芳合谋,共同设计为逼自己离开。 不过郭朴此刻也不愿为此事与他多计较,赶着向内阁而去。等到了内阁,果然见李春芳还在。郭朴找了机会将他拉了出去,李春芳也不意外,心里早就知道郭朴回来找他,于是道:“郭阁老这么快就回来了,人可见着了?怎么样?我没说谎吧,这几日可都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没让她受半点委屈。” “还要多亏李阁老照顾。”郭朴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与他多纠缠,只是道,“原本我今日是不打算回内阁的,只是刚才李阁老走得匆忙,有件事我忘了问清楚,现下才追来想要当面问李阁老要个准话。” “何事?” “我明日便上疏皇上陈罪请辞,皇上答应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只是却不知李阁老打算何时放了月娘?” “自然是要等皇上的批复下来,同意你辞官了。” 然而郭朴一听却果断摇头:“这可不行。” “怎么不行?” 郭朴道:“若皇上真的准了我辞官,你们却又不放月娘,那我到时候恐怕是上天无路,下地也无门了吧。” 李春芳心想郭朴倒也狡猾,难不成竟盘算着让自己先放了那歌妓了,自己可万万不能,于是道:“刚才在顺天府时郭阁老不是还说信我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出尔反尔了?” “你我何尝真的信过?既是如此,还是稳妥些好。” “那郭阁老想如何?”李春芳心里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让自己先放人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却听郭朴道:“自然,我不吃亏也不会让李阁老吃亏,因此也不会要李阁老先放心。” 李春芳一听这话倒有些好奇,也不知这郭朴究竟又想耍什么花招,只是听他把话继续说下去:“明日我递上辞官奏疏,李阁老那里也跟着放了月娘,这样对谁也公平。” 李春芳闻言一笑:“郭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般好欺吗?你光递上个奏疏管什么用,皇上会准吗?” 郭朴何尝不知他会如此说,于是道:“李阁老可事先同李大人商量好,若明日午时李阁老还未出宫,便请李大人放了月娘。我明日一早就会将奏疏呈递上去,午时自然早就回来了,若是皇上不同意,李阁老大可立刻出宫阻止李大人放人,如此我与李阁老都可放心。” 郭朴心里盘算,只是自己明日想尽办法拖住李春芳不让他出宫就好。只是李春芳何等聪明,他也是在赌,但愿自己此计不要被他识破。 李春芳犹豫了片刻,郭朴看在眼里心中越发焦急,却也不能开口催促,否则又定会让他起疑。于是也只能耐着性子,好好的等着,脸上还是保持一副平静的神色。 不过好在李春芳没过多久终于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办法。郭朴这才真正又松了口气,看来他是没发现其中的破绽了,于是道:“那么就请李阁老一会儿离开内阁再去向李大人支会一声吧,反正如今月娘的罪名已定,找个其他囚犯来顶替对李大人来说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李春芳点头:“我一会儿离宫会去同他说。” 郭朴也不多说什么,但心里却还有些不放心,却也不明言。等到天色不早,眼见着李春芳要离宫了,郭朴才有意跟在他后面,确定他真的去了顺天府,这才真正的放心。 看来一切就只等明日了,一旦月娘离京,徐阶、李春芳他们就当真没什么可以再威胁得了自己的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圈套(一) 郭朴从顺天府回到府中,才刚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却忽然见管家进来。郭朴这才想起,刚才自己回来似乎并不见管家来过。 他正觉得奇怪,便听管家开口,语气有些急促:“老爷,汤公子吵着要见您。” “汤显祖?他见我做什么?” 管家面有为难,却不答话,不知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毫不知情。不过还不等他开口,郭朴便道:“让他进来吧,我刚好有事要托付给他。” “是。”管家见老爷不追问,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欲言又止,先到门外将汤显祖迎了进来。 郭朴见他面有怒气,心想他定是为昨日的事生气,怪自己没帮着月娘。然而郭朴却也不急着解释,而是先让他坐下,然后立刻吩咐管家备茶。 管家应了声“是”,刚要下去准备,却忽听汤显祖道:“不必了,我不是来喝茶的,有几句话我想单独和郭阁老谈谈。” 郭朴挥了挥手,管家会意,立刻带着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出去时还顺带返手关上了门。郭朴这才道:“有什么话就请说吧。” 然而汤显祖却道:“在我说之前,还请郭阁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郭朴听出他语气中强压的怒气,心里顿时也有几分疑惑,按理说昨日之事今日也不至于如此,难道他是在怪自己派管家阻止吗?郭朴想着,且先听听他问什么,于是道:“你问。” “郭阁老可否还记得昨日说过的话?” 他这么一问郭朴也为难了:“我昨日说过的话不少,不知你说的是哪句?” 汤显祖沉默了一下,看样子又是在强压着怒火:“郭阁老总该记得昨日说过,今日回了内阁便要立刻打听月娘的事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是为月娘的消息来质问自己。郭朴想到此宽心了许多,道:“你别急,听我慢慢给你说,月娘她很好,不会有事,所以你也不要担心。我倒是有件事,要你……” 然而他话一到这里却忽然被汤显祖打断:“没事?当真是没事吗?那为何现在还不见她被放回来?” “你听我给你……” “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根本就没有把月娘放在心上,她为你出了事你不闻不问,反倒用如此谎话来骗我,只是你究竟骗的是我还是你自己?” 郭朴听着他语气过激,一时间还是忍住了已到嘴边的话,先不和他计较,等他先冷静下来再说。 汤显祖见他不语,却一声冷笑:“怎么?被我说对了吗?还是你也觉得对不起月娘,良心不安了?” “够了!”郭朴皱眉,这话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我说月娘没事她就会没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此事与你无关,这是我和月娘的是,你也不要再插手,多管闲事了。” 汤显祖一愣,心中却忽然顿生凄凉。不错,这至始至终都不管他的事。他望着郭朴,神色格外复杂:“你既如此说,那为何月娘竟要以偷盗的罪名被流放?而且还是偷了你的东西。” 郭朴闻言也吃了一惊,心想怎么顺天府这么快就把这个消息给公布出去了。他忙解释:“事实并非如此,其实月娘她……” 汤显祖又打断了他的话:“郭阁老,其实你不必同我解释,你应该解释的是月娘。我是绝对不相信月娘会盗窃,更何况是你的东西,即便她身上真有,也多半是郭阁老你给的。” 郭朴一想他倒猜得准,只是接下来汤显祖的一句话却把他给吓了一跳:“所以我要再呈诉状,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直到为月娘洗刷了冤屈为止。” “胡闹!这简直是胡闹!”郭朴一听也怒了,指着他便道,“你以为你这样可以帮月娘,你这样只会害了她。你若真想她好就什么也不要做,我自会想办法救她,而现在也只有我能有办法救她” 汤显祖一愣,很快自嘲一笑:“不错,你是阁臣,是朝廷中的大官。而我不过是一介平民布衣,如何能同你比呢?” 郭朴听他这话却也忍不住道:“你何必妄自菲薄,明年你再参加科举,中了进士还不是有入阁拜相的机会,你又何必这么自轻自贱。” “机会?可是我现在连一个月娘都救不了,我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郭朴眉头皱着,忽然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你就这么放不下此事?放不下月娘吗?” 汤显祖顿抬头,望着他,一时间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可从未提起。但一想自己近日如此关心月娘的安危,郭朴是何等细心的人,恐怕早就已经看在眼里了。想到此他也不再瞒着,索性道:“不错,我是放不下月娘,我更不想让月娘为了你而受这么多苦。” 郭朴原先也只是怀疑,现在听他就这么直截了当的承认,倒一时间也有些回不过神来。不过一想他说得有理,月娘为自己的确是吃了不少苦。想到此他不禁一叹,心中也顿生愧疚。想着只有今后娶她进门,让她衣食不愁,才能好好弥补了今日的事。 汤显祖也不说了,这话说出口心里倒也痛快,省得他每次见郭朴时总觉得不自在。自己和月娘分明光明磊落,现下却弄得像做贼一样鬼鬼祟祟的瞒着。何况月娘本就没嫁给郭朴,所以让他知道了就知道了,自己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郭朴也不说话,二人一时间就这么沉默,各自怀揣着心思。 只是没过多久,汤显祖转身要走。郭朴这才开口叫住了他:“你去哪儿?” 汤显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起初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用我自己的办法救月娘。” 郭朴忽然上去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你还是不信我?” “不是我不信,你总要给我一个相信的理由。” 郭朴一时语塞,自己与李春芳的事连月娘都没说,又如何能告诉他呢?不过若自己不说,恐怕他又要有什么过激的言行,千万不能让他坏了明日的事儿,想到此郭朴道:“你信我便是,就明日,明日事情一定会有进展。”他不能这么明着说明日能救出月娘,为了以防万一,若是不足够小心,这件事让李春芳的人知道了,恐怕自己明日的计划就会毁于一旦。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冒险,得想办法先把汤显祖稳住,于是道:“今日你就留在我府中,只用再等一日,就一日,月娘一定会没事。” 汤显祖半信半疑,忍不住问了句:“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别问那么多了,留下便是。”郭朴也不同他解释,想起自己想同他说的事,于是道,“不过有件事我还要托付给你。” 汤显祖的语气顿时变得客气起来:“请说。”他想郭朴倒不是个会食言的人,说不定他真的有办法或者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计划。想到月娘有救,其他的事他也不想计较。 “明月楼恐怕今后要托付给你了,我一时间也想不出合适的人选,你会写词,又对昆曲十分了解,想来交给你月娘也会放心。” “这是什么意思?月娘好好的为何要把明月楼交给我?” 郭朴犹豫了一下:“我也不怕给你说句实话,你也应该知道,自从高拱离京,我在朝中也是孤立无援。那些人已将我同高拱视作**,恐怕今后也会想尽办法来对付我。这次的事是我连累了月娘,所以即便我救她出来,她也不能再留在北京了。她既被人当做是对付我的把柄,有了这一次未必就不会有下一次。” 汤显祖倒觉得此话有理,却又不禁问:“那你打算让她去哪儿?” 郭朴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回答,而是道:“此事现在还不能说,也只有我与月娘知道。我不是不信你,这一切也是为了月娘的安危着想。你若真为她好,就替她守着明月楼,其他也不要再多问了,时机一到我自会告诉你。” 汤显祖又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不问。” “这么说你是同意留下了?”郭朴又忍不住问了一句确认。 汤显祖点头,现在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呢?若是以他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恐怕也救不了月娘。若真要搭救,那也只能不惜一己之身拼死一搏。只是若这能就得了月娘也罢,恐怕即便自己舍得了这一己之身,也搏不出什么。他心里一叹,倒是第一次觉得权势功名的重要,寻常百姓在官府面前,哪里有能说得上话的份? 原本这些日子清歌淡曲,早让他有出仕超然之心,于名利上已没太多的追求,只想着能有一日同月娘一并归隐山林,过着神仙般的生活。虽然心知月娘心里还挂念着郭朴,但他也很清楚,以如今的局势郭朴都已经自身难保,更别说娶她了。其实原先若倒台的是徐阶,恐怕郭朴还有娶月娘的可能,只是话虽这么说,他却始终不觉得高拱会迎。即便有皇上的眷顾如何,徐阶是两朝元老,从前严嵩都败在他手里,又何况是一个高拱呢?何况高拱待人不善,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徐阶却恰好相反,在朝中拥戴他的人不少。如此一来,徐阶和高拱之间的胜负早就不言而喻,所以高拱此次离京,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郭朴听他答应了,也不在意他在想什么,忙吩咐管家给他安排地方住下。 虽然李春芳中了他的计,但郭朴心里一直有忐忑,毕竟明日的事还有风险。想了许久也不能确定用何种方法拖住李春芳,最后索性不再想,先准备明日呈上给皇上的奏疏,李春芳的事明日再见机行事,反正他打定主意孤注一掷,也不怕到时候会想不出办法。 给皇上的奏疏是来不得假的,也不能避重就轻,何况以李春芳的性子,第二日必定是会看过的。 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第二日他要入宫呈递奏疏时,却恰好先被李春芳给拦了下来:“郭阁老,可否先给我过目?” 郭朴虽已料到,但还是学着他的口气说了句:“李阁老昨日不是说信得过我吗?怎么今日就出尔反尔了?” 李春芳闻言一笑:“借郭阁老的话回答,我们之间又何尝真的信过,所以事情还是小心一些的好。”说完便自行拿过郭朴手中的奏疏,郭朴也不夺,只等他拿去看过,交还到自己手里,方才问:“李阁老看过了,可有不尽不实出尔反尔的地方吗?” “郭阁老向来忠厚,又岂会不尽不实?想来在皇上眼里也是如此吧。” 他的话意味深长,郭朴听出其中味道,却面不改色:“李阁老这又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随口一说,郭阁老千万别放在心上。”说完有意压低了声音,“李大人那里我也已经打过招呼了,郭阁老只管放心去便是,可别有意拖延了时辰。” 郭朴听他说最后几个字倒有些紧张,却也压着没有表露出来,依旧如常道:“这是自然,若不是李阁老拦着,恐怕我这时已经进宫见着皇上了。” 李春芳一笑,侧身便要为他让出一条路来。谁知这时徐阶却走了过来,显然是被刚才他二人的动作所吸引,依赖便问:“你们在这里说什么?” 谁知郭朴和李春芳竟恰好同时开口,说:“没什么。” 这反倒让徐阶更奇怪,还有昨日的事,李春芳回来和他只字不提。郭朴不和他说就算了,可就连李春芳也瞒着他,徐阶越想越觉得有什么,却也不知究竟是何事,一时间也只能干着急。 郭朴知道此刻徐阶在,很多事也是多说无益,于是道:“我还要赶着进宫面圣,元辅还有什么话也只能回来再说了,抱歉。”说完便走。 徐阶自然知道皇上要紧,因此也没有拦他,只是李春芳这边岂可轻易放过,将他拉到一旁没什么人注意的地方,这才道:“这里也没什么外人了,现在你总该给我把事情说清楚了吧,你和郭朴究竟在搞什么鬼?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我是不喜欢他不错,不过我和他真的没什么事,只是随便说几句,元辅你多心了。” 然而徐阶如何肯依:“你休要瞒我,你以为这么几句话就可以把我给打发了吗?石麓,这实话你是非对我说不可了,否则我可不会就这么罢休。” 李春芳闻言皱眉,心想自己今日可有要紧的事,岂能和首辅多纠缠,于是忙道:“元辅,你这是干什么?我真的没什么事儿瞒你,你又非要我说什么呢?难不成你要我编一个给你听吗?” “这......”徐阶一时间倒也明白,他若真不想说,自己当真还逼迫不得。于是无奈之下,也只能先作罢,“算了,你们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也不多问了。” 李春芳知首辅心有不悦,但现在也不是时候再顾忌谁的情绪。只是听首辅这么说心里始终有些不自在,于是道:“元辅你也别因此而生我的气,只消过了今日,明日整件事我一定会让你明白。”反正今日皇上准了郭朴辞官,恐怕要不了明日这个消息就公诸于众了,到时不用自己说首辅也会明白。 徐阶听他如此说,也算是让步,想来只一日,于是便点了点头:“好,你一言为定。” “我何事骗过你。” “行了,我们也都别站在这儿了,回去做事吧。省得让别人看见,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要背着他们商量。” 李春芳也觉如此,反正郭朴入宫见皇上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自己索性先回到位置上等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郭朴还不出来,不过此时离午时还有一个半时辰,所以李春芳也不着急,只要自己提前半个时辰离宫,到顺天府也还来得及。何况他也清楚,要说服皇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且看郭朴如何去说了吧。 李春芳料定郭朴也不敢耽误时间,很快又过了半个时辰。只是没想到的是,郭朴迟迟未归,皇上那边的情况也跟着不明。李春芳虽略微有些焦急,但转念一想,该急的是郭朴才是,于是倒冷静下来,计算着时辰。终于又过了近一个时辰,郭朴终于回来了。 其实郭朴心里也是盘算好了时辰,李春芳若要离宫去顺天府,至少需要半个时辰。若自己回来晚了,他即便知道了皇上不同意的消息,要立刻去顺天府,只要自己能拖个一时片刻,时间都耽误了,若是回来早了就不一定了。郭朴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卡在这个点回来,马上离午时就只有半个时辰了。 李春芳见他回来,便立刻迎了过来,拉他到外面,马上开始询问事情的进展。 然而郭朴却不明着回答,而是先绕了很大的弯子,说了一大堆没用的话。 李春芳何其聪明,如何不明白他盘算什么,于是道:“郭朴,现在离午时也只有半个时辰了,你若还这么给我绕弯子,我就立刻出宫阻止李大人放人。” 郭朴却不怒,态度和缓的一笑道:“李阁老何必着急,皇上的话我不也要一句一句的说吗?不然说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李阁老没听到,反倒生了误会那可怎么好?” “郭朴,你也不要给我再绕了。管它其他关键不关键,我只想知道皇上是否答应你请辞。” 郭朴知道若只这么糊弄恐怕是糊弄不过去了,说不定一急了,李春芳调头就出宫,自己恐怕拦都拦不住。既然如此,索性就只有先利用利用皇上了,于是道:“李阁老不集,皇上在此之前还和我说了一件事,是与李阁老和首辅有关。” 原本常人听到这话都会追根问底下去,谁知李春芳却满不在意,道:“管他什么事,我现在全都不想听,我只想知道皇上答应了没有,你若不说我立刻就走。”李春芳说完便真的作势要走,郭朴忙留住他,“李阁老留步,李阁老留步,我这不是正要说吗?” 郭朴也不想李春芳如此难对付,看他是铁了心要先知道皇上是否答应自己请辞的事,于是也只有先说了,先稳住他再想办法:“皇上并未同意,所以我才在内宫中留了这么久,但圣意已决,以我一人之力实在难回转。” “皇上知道你和那歌妓有私还是不让你走?”虽然郭朴的奏疏李春芳也先看过,但听到此还是有些不相信。 郭朴无奈点头,虽然他并未说实话,他一将奏疏递上去,皇上看过只说知道了,却不许他辞官,让他先回去。是郭朴自己有意逗留,又找了许多别的话给皇上说,却没有一句是再表明想辞官的决心的。不过对李春芳自然要如此说,于是他很快又道:“其实皇上也是估计朝廷,我再怎么说也是阁臣,原本阁臣也没几个,现下肃卿也走了,皇上也要为大局着想。不过只要我多求几次,皇上也定会准的,你看肃卿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吗?” 李春芳也不否认:“既然如此,今日人也是放不得了,我立刻出宫去顺天府同李大人说。”李春芳说完便要离开,谁知刚一转身,右手便被郭朴死死的抓住。李春芳一惊之余回头,几次尝试抽回手,奈何郭朴抓得紧,反倒让他动弹不得。李春芳一怒,道,“郭朴,你这是干什么?” 郭朴的双手都抓在他手臂上,脸色依旧平静道:“我想请李阁老等等,恐怕你此刻是出不了宫,见不着李大人了。” 李春芳脸色一沉,更用力的想要甩开他:“郭朴,你这个卑鄙小人,竟然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招数。以前高肃卿再如何,也不会像你这般无耻!” 郭朴听到他的唾骂却反而一笑:“君子如何,小人又如何,你用月娘来威胁我又何尝是君子?大家不过是半斤八两而已,李阁老又何必自轻自贱呢?”(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圈套(二) 李春芳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放手!”他的音调比刚才大了一些,却也还是把握着分寸,没有把事情闹大。 郭朴看到他有所顾忌,心里就更放心了,手上也跟着抓得更紧:“李阁老何必白费力气,今日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让你现在出宫的。” 李春芳瞪着他,道:“我若真的把其他人都招来,你也拦不住我。” “你不会。”郭朴胸有成竹,“你若要叫刚才就已经叫了,何必还要先提醒我?” “你又怎知我不会?”李春芳看样子是真的急了。 郭朴心里还是担心他真的鱼死网破,毕竟人若被逼急了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只是他心里虽这么想,面上却依旧冷静,道:“不,你一定不会,你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厉害,不然你也不会瞒着首辅。”郭朴也是忽然间想到这一点,徐阶若不是真不知情,今日自己要入宫前他也不会多此一举过来询问。只是李春芳和徐阶素来交好,为何此时又要瞒着他呢?如此一来便只有一种解释,此事徐阶尚不知情。那么李春芳连徐阶都不说,就更不用说其他人,这么一来便可以肯定,他定是不想让人知道此事。 郭朴在脑海中快速的理清了这些思路,心里也更加镇定。 此刻反倒是李春芳急于脱身,倒显得有些慌乱起来,只是他听了郭朴的话,却也真的没有大声说话将人召过来,只是不停用力甩开郭朴的手,虽然反反复复也只是徒劳。 “李阁老,何需如此浪费力气。”郭朴也觉得有些累了,李春芳看着身子骨弱,却不想竟有这么大的力气。倒是弄得他一时间也有些筋疲力尽,却始终坚持着不肯放手。 又过了一会儿,眼见着时辰已经过了,李春芳倒忽然间变得冷静下来,对郭朴道:“你松开,现在时辰也过了。” 郭朴自然松手:“李阁老,得罪了。” 李春芳抽回手揉了揉,刚才被郭朴紧紧拽着的地方,现在也有些微微的发麻,他没有撩起袖子,但想来已经青了。他望向郭朴,冷笑一声道:“郭质夫,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今日我也算是见识到了。” “不敢不敢,这原也是被逼如此,若不是李阁老事先设局,我又岂会像今日这般孤注一掷呢?” 李春芳一哼:“你以为这样你就赢了吗?” “不敢说赢了,至少月娘不在你们手里,你们也再无可以威胁到我的东西。” 李春芳就这么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间笑了起来。 郭朴见他如此也觉有些不自在,尤其是笑声,竟让人有一丝越发不安的感觉。郭朴虽心有疑惑,却也不问他笑什么。只见他笑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神色恢复如常,也不同郭朴多言转身便要走。 郭朴下意识的脱口:“李阁老要去哪儿?”他原以为李春芳不会回答,谁知却很快听李春芳脱口而出了两个字:“出宫。” 郭朴闻言又忍不住接着追问:“出宫做什么?”他心里想着难不成还要去顺天府,果然就听李春芳回答:“去找李敏光。” 他似乎有意说给郭朴听一样,知郭朴还会再问,索性就抢先帮他说了想说的话:“你是不是还想问,时辰都已经过了我为何还要去找他?你既想知道,不如同我一起去看看如何?” 郭朴越来越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明何故,竟顿时开始紧张起来:“看什么?” “自然是去看郭阁老最想看到的人了。” 郭朴一惊:“难道你们?” 李春芳这次却没有再回答,先回了内阁,告诉徐阶自己马上要出宫的事。郭朴虽不说话,但却下意识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徐阶见此二人,心里也觉得奇怪,但因石麓答应过自己明日会让自己知道,所以他也不多说什么,点头便同意了石麓出宫。 李春芳得了首辅的首肯,转过头便望向郭朴:“郭阁老是否要同去?不如我向元辅一并帮你请了吧?” 郭朴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既然李春芳让自己跟着,自己就跟着去看看便是。 徐阶虽不明白他们二人在搞什么鬼,但见石麓真的替郭朴向自己请了,于是也只能点头,同意他们一并出宫了。 郭朴一路上都是心有不安,不明白李春芳如此究竟是想做什么,途中几次忍不住问:“李阁老有什么不妨直言。” 李春芳望着他,却一笑:“郭阁老岂会不明白,有些事若说得太早恐怕就不顶用了,一定要在合适的时候说出来,才能有恰到好处的效果。” 郭朴越来越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听他的话也是在同自己绕弯子,想来自己若要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于是便先同他一并去了顺天府。 二人一进去便立刻见了李敏光,李春芳一见他便只问了一句:“一切还好吗?” “李阁老放心。”李敏光本是想要说什么的,但见郭朴在旁又欲言又止,很快问李春芳,“李阁老和郭阁老这个时候来,不知有何要事?” 郭朴不回答,反正也是李春芳让他来的,且看看李春芳究竟要搞什么鬼。 李春芳望了郭朴一眼,脸上却有一丝得意的笑:“来找你自然是有要紧的事,郭阁老有几个疑惑还要请你为之解答。” 李敏光闻言忙道:“下官何德何能,如何能回答得了郭阁老的问题。” 李春芳一笑:“你何必如此谦虚,既然你不想回答郭阁老的问题,那就回答我几个问题吧,反正我要问的也是郭阁老想知道的,想来郭阁老也不会介意。” 郭朴见李春芳依旧望着自己笑,也不知他究竟在高兴些什么,于是道:“李阁老做主便是,有什么就快问吧。” 李春芳显然听出他话中的不耐烦,便对李敏光道:“郭阁老不放心那歌妓,因此特地来问问李大人她现在如何了。” 郭朴闻言也是心中一惊,暗想莫不是月娘被他们抓了回来?但一细想自己和李春芳也刚来这里,李春芳也并未同李敏光说什么将人追回来的话。何况他们也不知自己的安排,即便要追恐怕也是去明月楼,而月娘此刻想必也已经到了城外拿上了自己为她准备的盘缠赶路了。 李敏光面有疑惑,不知李阁老为何会忽然带着郭阁老来,还有此一问。不过既是郭朴问的,他很快便回答郭朴道:“郭阁老不用担心,韩月娘一切无恙,昨日郭阁老不是已经去探望过了吗?韩月娘在那里是绝对的安全。” 郭朴闻言大惊:“你说什么?月娘怎么会……” 李敏光疑惑,不知他为何惊讶至此,忍不住转头望向李阁老,却见李阁老笑着对他道:“行了,李大人先去忙吧,我同郭阁老还有几句话要说。” 李敏光虽有些莫名,但也只能先离开。其实按理说他的品阶与李春芳、郭朴差不了不少,只是却不得已这么听命是从,也是盘算着打通这些阁臣这一层,今后若想入阁拜相也会有人举荐,倒是要容易许多。所以他也不计较这些,但凭他们吩咐便是。 李敏光一走,郭朴忙追问李春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春芳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先一笑,道:“郭阁老问我,其实这件事不是该我问郭阁老吗?原本今日此事就已在你的计划之中,你昨日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不惜一切拖住我,你以为我就一点也不知道吗?” “你是何事知道的?” 李春芳轻蔑一笑:“从你给我提这个办法开始,我就知道你会搞鬼。原本换做旁人,我未必如此想,只是有敏卿的前车之鉴在,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不得不往深一层想。果然,若非如此,我这一次岂不是又要同敏卿一样中了你的圈套。” “可是我昨日明明见你......” “明明见我来顺天府了吗?”李春芳又一笑,“郭阁老,你可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只见我走进顺天府的大门,却也没见着我是否见了李敏光。何况即便我真的见了他,我和他说了什么又有谁知道?” 郭朴恍然大悟,心想自己只当李春芳没有察觉自己的计策,因此也没想这么多。却不想竟聪明反被聪明误,反中了他的圈套。 “不过我也没你那么卑鄙,昨日我也同李敏光说了,只是说的和你让我说的有些偏差而已。我告诉他,如果今日皇上真的准了你辞官,我便出宫来找他让他放了那歌妓。若没有,该关的还是要关着。与郭阁老打交道,我又如何敢做这种没把握的事?又如何敢做这可能赔本的生意?怪只怪你太狡诈,狡诈到让人不敢轻易相信。” 郭朴沉默。 李春芳道:“怎么?郭阁老也后悔了吗?是否也觉得是自己太过轻敌,才像今日这般反被算计?” 郭朴又沉默了一下,忽然抬头望着他:“你要如何才肯放了月娘?” “辞官,只要你不耍什么花招,你一走我就放了她,今后也不会再找她麻烦。” “当真吗?”郭朴虽如此问,但心里也是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真的要为月娘这么做。 李春芳回答的果断:“今日之事若不是你背地里耍花招,恐怕她早就被放出来了。她的安危,全在你一念之间,你可要想清楚。”又补充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再过三日她便要被流放。” 郭朴闻言一惊:“为何会这么快?不是刚定下了罪名吗?” 李春芳面不改色的回答:“这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何时?” “就在昨晚。” “这么说你昨晚就知道了?” 李春芳也不否认,点了点头:“所以郭阁老可要想清楚,她一旦被流放,我与李大人也无能为力了。是要功名还是要这个红颜知己,郭阁老可要快些决定,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郭朴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复杂,此刻他心里已清楚,自己若真的要救月娘,这个官是不得不辞了,否则其他手段都将是徒劳。只是这功名,他本不是个贪慕功名的人,只是这么说放就放,心里顿时也有些回不过味来。犹豫了很久,终究也还是下不定决心,最后也只能对李春芳道:“容我再好好想想。” 他如此说李春芳反倒不觉得奇怪,他若答应的爽快反而说明这其中有诈。此刻的态度,反倒说明这事儿要对了。所以李春芳也不拦着他,让他先走,反正也不过只三日,郭朴如何,倒时自会见分晓。不过李春芳相信自己的眼光,恐怕等不了三日,郭朴就会有决定。 郭朴回到府中,一路上都是恍恍惚惚,心里想着的始终是月娘的事。不知为何,一时间他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心里究竟对月娘是什么感情。是感激她帮过自己,还是因她不惜千里追随于此。只是再如何她终究是个女子,真的抵得上自己如此吗?何况自己若一走,肃卿再想回来就难了。他虽生肃卿的气,但他二人终究还是知交一场的朋友,离京时他也曾对肃卿有过承诺,说自己一定会在京中,等到他回来的那天。月娘固然重要,可对朋友的信义何尝不是价值千金万金呢? 郭朴越想越拿不定主意,心里反复纠结着这两个问题。回到府中,刚一进门,便见管家忽然迎了过来,神色焦急,显然是等他回来已久了。 郭朴心知定是出了什么事,只是此时,任何要紧的事与他心里的事相比,都已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了,于是也只是随口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汤公子走了。” “走了,走了也好。”反正今日的事已败露,汤显祖的去留早就已经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了。 “可是老爷......”管家欲言又止,老爷昨晚再三叮嘱自己今日要看好汤公子,在老爷回来之前不能让他离开半步,只是自己却没能留住他。原本此事也是自己的失职,谁知老爷非但不怪罪,却还这般说,倒是让他一时间有些不安起来。再见老爷回来时神色恍惚,便更担心发生了何事。 郭朴见他说话吞吐,也不禁皱眉,略觉不耐烦道:“有什么就说,不想说或不能说就不要开口。”他现在早已没心思再去揣测别人的心思,反正也是在自己府中,于是说话也不客气了许多。 管家见老爷如此,也不由得更担心了。本想问老爷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却又忽然想起自己刚才还有一句要紧的话没有说,于是道:“不知老爷今日的事办得如何?汤公子忽然离去,似乎也是和老爷今日的事有关。” “什么意思?” 管家又犹豫了一下,但却很快道:“今日汤公子等不及非要去顺天府看看,小人拦不住,只能跟着他一起。谁知一到顺天府,却得知了韩姑娘三日后就要被流放的消息。原本小人也是极力劝汤公子不要轻举妄动,先留下至少等老爷回来后再商量,可是汤公子却一句话也不说,执意要走,小人也是没有办法,这腿长在他身上,他要走小人也拦不住,总不能用绳子把他绑着吧。” 郭朴皱眉,却也无心想这么多:“行了行了,这件事我也不怪你了,随他去吧。” 管家忍不住又问:“老爷不担心汤公子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吗?” 郭朴本就心烦,一听到这话,想起那日汤显祖对自己说的话,若自己救不出月娘,他就要以他的方法去救。其实他所谓的方法就是一遍遍递状纸上去,以求为月娘翻案。这在平民百姓眼里或许是个办法,可在朝廷命官眼里却是愚不可及。李春芳他们能以莫须有的偷盗抓了月娘,还怕多抓一个汤显祖吗?到时别说是救人了,恐怕他自己都自身难保。郭朴想到此还是觉得自己不能不管,却不禁抱怨:“他一个读书人跟着瞎凑什么热闹,真以为凭自己被一时热血冲昏的头脑就可以救人了吗?简直是愚昧。” “老爷说得不错,汤公子是莽撞了一点,可是也是救人心切啊。” “他哪里是救人心切分明是......”郭朴说到此也不再说下去,月娘和汤显祖的事他也不想同人多提,只要月娘心里是向着他的就好。 管家又小心试探:“老爷,即便是为了韩姑娘,汤公子的事也不能不管啊。” 郭朴无奈:“是啊,也当是为了月娘,你带几个人去跟着看看吧,千万别让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来。不过如此一来,又要辛苦你了。” “老爷何必说这样的话,为老爷做事是小人的本分,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管家说完便按吩咐去了,心里也总算是了了桩事。他见汤显祖人倒不错,因此也不忍他为了救人而身陷牢狱,好歹老爷到底是心软,还是肯派人看着。否则即便自己再有心,恐怕也救不了他。救人需先自保,哪有先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的。只是汤显祖如此,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韩月娘情根深种,管家感动之余也不免为之担心。 这一夜郭朴彻夜难眠,起身披了件外衣,推开窗,也不点灯,就这么借着窗外的月光在屋中来回踱步。他脑海中想着月娘,想着自己从二十二岁中了进士入仕开始到现在其中所经历的一切。 还记得嘉靖四十二年三月,他离职回乡守制,其实那个时候他离开北京,已是抱着一去不复回的打算,想就在老家终此一生,远离朝中的是非斗争,做一个闲云野鹤的山野村夫也好,倒也难得轻松自在。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仅过了两年,先帝就催促他回京任职。其实平心而论,那个时候他多么喜欢家乡闲适自在的生活,根本就一点也不想回来。只是无奈先帝多次催促,起初仍可以三年守制期未满为由,到后来先帝索性令他夺情,他就再也没有可以推脱的理由,因此才不得已回到北京。 他还记得自己离开那日,在桃花树下埋上了几坛刚酿的酒,还告诉夫人,等到自己回来便启出来,也算是庆祝一番。 想到此,他不禁一叹,脑海中再度闪现唐寅的那首《桃花庵歌》的诗句,不禁将纸笔拿到窗下,就这月光又写了一遍:“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他想自己这一生,也算是入阁拜相,这是多少读书人都羡慕不来的。既然如此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难不成还要继续留下,等着坐上这首辅的位置吗?想到此,他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 或许这样,当真是一个最好的结局。自己所期望的,不也是醉酒桃花的日子吗?想到此,他忽然觉得洒脱,忍不住点亮了烛台,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两鬓上已有斑白。仔细想来,自己今年也已经五十六了,都是近六十岁的人,能图个安稳归隐了有什么不好?何必还要像那些年轻气盛的公子哥一样去力图上位呢?何况内阁中斗争不断,能全身而退的又有几个呢?想想夏言,想想严嵩,郭朴顿时就下定了决心。不过他知皇上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走,即便是为了高拱,皇上也断不会如此,所以想要皇上同意,他还要先想一个办法。 好在这个办法,郭朴刚才就已有了些眉目,此刻做出了决定,一颗心也安定下来,很快就想到了法子。(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圈套(三) 皇上不让他走不过是为了肃卿,为了能让肃卿再度回来。那么他只要能给皇上出个主意,让皇上即便没有自己也能让肃卿回来,那么想必皇上也会答应他求去的请。 郭朴打定了主意,第二日一早就入宫面圣。 郭朴昨日是一早来的,今日又是这个时候来,朱载垕虽见了他,但起初因不明他的来意倒还略微有些吃惊,只是见他手中也没有奏疏,就更不明白他的来意了。 皇上面见阁臣,虽没有明说,但殿中的人都很自觉的退了出去,只留李芳一人在旁伺候。 乾清宫里的这些个宫女内侍,都是原先伺候过先帝的,在宫女内侍中也算是拔尖的人物。如今伺候皇上也有一段时日了,对皇上的脾气秉性也算是摸清楚了一些。所以有时候不用皇上开口,他们就会很自觉的做出反应,就比如此刻。 不过朱载垕此刻的注意力全都在郭朴身上,但因自持身份也不便急着开口询问,只是等着他先说。 郭朴有意等到人都退下了,关上了门,这才忽然又跪在地上,朝着皇上又一叩头,就这么伏在地上就不起来。 他刚才已行过礼,现在又忽然来这么一下,倒是让朱载垕顿时也吃了一惊,忙让他起来。然而郭朴却依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道:“臣有一事恳请皇上准许,皇上若不准臣便不起来。” 朱载垕闻言皱眉:“有什么不能先起来再好好说吗?” 郭朴却不回答,依旧跪在地上。 朱载垕见状,心知他是打定主意了,于是也无奈道:“好吧,你说吧。”他话音一落,便听郭朴立刻接着道:“臣恳请皇上准许臣辞官返乡。” 朱载垕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为何?”昨日郭朴才上了奏疏,也是为了辞官返乡的事。即便他在奏疏中写明他与那个歌妓的关系,证实了李春芳所言并非诬陷,但如此一来朱载垕却反而更不想让他走了。他能如此坦陈在自己面前承认了罪过,朝中这样的大臣,从前只有高先生,现在恐怕也只有他一人了吧。徐阶虽是首辅,表面上恭敬,但背地里背着自己也不知耍了多少花招。瞒着谁都可以,就是不能瞒着自己,这在朱载垕眼里才是真正忠君的大臣。哪怕自己也可以帮着他瞒着,只要自己能知情,当然也不能是太大的罪过,通常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过即可。 郭朴来之前虽然已经想好了要说什么,但皇上问起自己却也还是不能立刻回答,否则显得自己急于想辞官,反倒让皇上多心。于是他装作思考了一下,才道:“昨日之事皇上虽宽宏不与臣追究,但臣心里却始终有愧,久久不能释怀。” 朱载垕听到是因为这件事,顿时也宽心了许多,道:“这点小事你怎么就这么放在心上?何况寻花问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朕敢说京城中的文武大臣有过半以上的人都去过勾栏胡同。何况那女子的身份朕也让人查过,也只是个艺妓,寻常文士附庸风雅,难免有此举。何况男女相悦本是常事,虽因身份而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朕心里清楚又岂会真的因此而责怪了你?” “皇上。”郭朴心中当真有感动,若不是来之前已下定了决心,恐怕此刻他真的会因皇上的话而留下。只是他很快回过神来,便道,“臣感念皇上恩德,实在无以为报,只是臣之所以执意要走也并非完全是因为此事。昨日臣回去想了一夜,想来以皇上的英明睿智,不会不知道这次的事是有人在背后做文章。”他见皇上不语,很快又接着道,“臣也是不想皇上为难,不想朝廷不安。倘若去臣一人能保安宁,臣宁愿自请离开。” “倒难得你有这一份忠心,只是朝廷是否安宁,并不关谁一两个人的事。所以你也无需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些朕都清楚,不会冤枉了谁。” “皇上圣明。”郭朴话虽如此,却依旧坚持,“只是臣还是不想皇上为臣的事烦心,何况肃卿也走了,臣一个人留下也时常会觉得力不从心。”他是有意将话题扯到高拱身上,果然皇上一听就问:“可是有谁又为难了你?” “没有谁为难臣,是臣自觉得资历有限,实在难当此大任,所以还请皇上准了臣的请,以免因此而耽误了朝廷大事。” “资历有限?若论资历朝中恐怕也没几个能比得上你了,朕和你都是明白人,你又何必用这样的话来搪塞朕呢?” “皇上,臣并非搪塞,只是臣去意已决。”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果断摇头:“不行,朕不会同意。” 郭朴已料到会如此,道:“皇上不让臣走是否是为了肃卿?臣知道皇上一直想让肃卿回来,只是朝中人多不待见他,臣若就这么一走,恐怕今后肃卿再想回来连个为他说话的人都难找了。” 朱载垕被他道中了心思,内阁朝中若无大臣肯上疏,提到让高先生回来的事,他即便身为皇上,再有办法也没法就这么做主。祖宗规矩,皇上只能批复不能自下处置,因此若无大臣上疏,他便不能任意处置、奖赏、升迁、任用朝中的任何一个人。不过也不能全如郭朴这么说,要想留住郭朴也不能半点都不顾及他,于是朱载垕道:“你说的不错,只是朕这么做不光是为了高先生,也是为了你。你说高先生有重用于社稷,而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你们都是栋梁之才,朕都舍不得。” “多谢皇上眷顾。”郭朴听了这话更无奈,“其实臣又何尝舍得皇上,只是为一些难以启齿的事,不便让皇上知道。不过臣即便走了,也不敢不为肃卿为皇上着想,臣有一个法子,皇上他日等风波平息后再想让肃卿回来,便可用此法定会有效。” “什么法子?”朱载垕一时也有了兴趣,他知郭朴足智多谋,他既然如此说,想来定是有了什么十分妥当的好法子。 李芳在一旁,听着郭朴要和皇上说办法,便要先退下。 然而郭朴却叫住了他:“李公公请留步,李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又有什么是听不得的呢?” 李芳为难:“郭阁老抬举了,郭阁老和皇上说要紧的事,我还是回避的好。” 然而郭朴却抬手拦住了他:“你公公这么说就是和我和皇上见外了。”说完不等李芳回答,转而对皇上道:“皇上,这件事必须要李公公帮忙才能成,否则臣也不敢保证。” 朱载垕闻言对李芳道:“既然他让你留下你就留下便是。” “是。”皇上发话,李芳只得应命。 朱载垕又道:“还要什么人你就一并说了吧,朕立刻让人去传他们入宫。” 郭朴心道皇上果然睿智过人,自己什么话都还没说,他便先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这一次,郭朴却并不明言,而是道:“皇上圣明,除了李公公外的确还有一人,只是如今还不是让他来的时候。而且皇上,以臣愚见,不光是肃卿的事可以仰仗于他和李公公,恐怕皇上今后在朝唯一能仰仗的也只有此人了。” “是谁?”朱载垕顿时紧张起来,注视着郭朴的双唇,只等他双唇再度开启,说出那个至关重要的名字。 韩月娘从顺天府出来是走得后门,临行时府尹还特地来嘱咐过她,今后也不要留在京城,最好走得远远的,隐姓埋名。这虽与郭大人同她说的一样,但对月娘而言,却是不明白究竟为何要如此。 外面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神情也有些恍惚。事情似乎和那日郭大人对她说的有些不一样,可究竟是为何,她却也说不上来。 顺天府后门外,早已有人等在了那里,不是郭大人却是汤先生,还有郭大人府中的管家。 汤显祖见了她便立刻迎了过来,追问她是否安好,身体可无恙。只是月娘的注意力却是停留在郭大人的管家身上,她问管家:“郭大人呢?” 管家回答:“老爷在内阁呢。”很快又补充:“姑娘不用担心,事情有变,姑娘已经不必照着老爷先前说的做了,姑娘可以先回明月楼。” 韩月娘听了不禁问:“我可以不走了?” 管家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却还是道:“我私下里同姑娘说句心里话,姑娘还是走了的好,汤公子会照顾姑娘,这样老爷也安心。”管家说完望向汤显祖,“是吗汤公子?” 汤显祖神色微沉,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一叹:“不错,我答应郭大人会先带你离开。” “真的是郭大人的吩咐?那郭大人呢?还有明月楼,我们走了他们又该怎么办?” 汤显祖沉默,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还是管家开口,道:“姑娘放心,明月楼的事都为姑娘打点好了。我家老爷自然是要就在朝中了任职了,等姑娘安顿了,我家老爷自会来相见。” 韩月娘听郭大人府上的管家都这么说,顿时也不再疑惑,点了点头,便要回明月楼。 管家见状,有意嘱托汤显祖:“我回府还有事,也只能劳烦汤公子先送姑娘回去了。” 汤显祖看着他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神色有些复杂,转身便带着月娘回去了。 管家虽说有事却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在原地站了很久,目送着二人的背影终消失在视线中。才无奈一叹,自言自语道:“老爷,你交托的这事儿可当真是一点也不好办啊。只是如此,老爷你就真的舍得吗?” 管家回到府中时见老爷正在收拾着东西,老爷为官这么多年,向来清廉,所以家中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简单的衣服、日常所用倒好收拾,说起来最多的还是老爷这几柜子的书了。 管家想到此,心中更是有说不出地滋味,忙上去帮忙。 郭朴见他回来,也直起了身子:“事情都办妥了?” “办妥了。”管家一边将书分类装好,一边回答老爷的问题。 郭朴本想再问,却见他将书装错了箱子,不禁道:“行了,这里我来吧。”说完将放错的书重新放到了该放的地方,边放边问:“月娘跟汤显祖回去了?她可有怀疑吗?” “没有。” “没有就好。”郭朴一叹,不知怎么的,自己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却反倒不是滋味。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心里竟有那么一丝期待,期待月娘能发现不妥,能当面揭穿他的谎言,或许他就不会这么舍得再放他走了。 “老爷。”管家忽然唤了他一声。 郭朴听他的语气,知他有话要说,于是道:“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还当真有话想说,也不怕老爷不高兴。” 郭朴听出他话中的不悦,但却只一笑,望着他等着他继续把话说下去。管家道:“老爷也不是一个敢做不敢认的人,只是您明明心里舍不得韩姑娘,为什么还要反倒让她跟别人走呢?何况您又不是不知道,韩姑娘心里有您,若是让她知道了真相,如何肯依呢?既然您和韩姑娘都不愿意,您又何必如此呢?让她跟着我们一起回安阳不好吗?” 郭朴摇了摇头,言语中有无奈:“若是换做从前,我当真回让她跟我走。我承诺过会娶她,如今远离朝廷也不怕那些流言纷争了,正如你说的,我真的该娶她。”他说到此忽然觉得心痛,竟一时间有些哽咽,但很快又道,“可是那日,我在顺天府见她,我是怎么也没想到,她宁愿死也不愿拖累我。她的决然真的让我怕了,怕她真因为此做出什么傻事来。何况这辞官本是我的决定,但以她的性子想必会自责的怪在自己头上。” 管家听了这话也是吃惊,老爷也不曾对他说起过那日顺天府的事,只说去见了韩姑娘,安排了让她离开的事,却并没对自己说韩姑娘竟有这样的决心。不过一想韩姑娘的性子,也是刚烈女子,做出此举也是情理之中。想到这一层,管家一时间就更明白老爷心里的苦,却又有些不认,不禁道:“可是这件事老爷瞒得过一事却瞒不过一世啊,老爷不在内阁的事迟早会传出去,到时候韩姑娘知道了恐怕会伤心欲绝,那老爷今日的苦心不就白费了吗?老爷若真舍不得,不如就把实话告诉她吧,反正她知道也是早晚的事。” 郭朴坚决摇头:“能瞒得过一时瞒一时,何况不是还有汤显祖吗?” “汤公子。”管家心里暗叹,他虽已察觉出汤公子对韩姑娘的情分,只是却不知老爷是否察觉,因此也不敢在老爷面前提起。只是也不知老爷今日安排,是否是因为已知道了其中缘由?他正想到此,便听老爷道,“他对月娘的情谊一点不比我浅,何况甚至有些时候我还觉得自己不如他。他的做法虽有些幼稚,但到底是真情流露。所以有他在,即便今后月娘知道了我的事,想来有他拦着也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何况......”他沉默了一下,最终却还是接着把话说完:“日久生情,或许日子久了月娘也会发现他的好,何况他对月娘当真是好。” “老爷对韩姑娘不好吗?”管家有些不平,“老爷做了这么多事,哪一件不是为了韩姑娘?为了她甚至连这个官都不做了。老爷如今虽斗不过徐阶李春芳,可他们多大一把年纪了,说不定再过几年眼睛也昏了,耳朵也背了,到时候不走皇上都不要他们了。论资历,如今内阁中除去此二人外不就是老爷吗?” 管家虽是在为自己不平,但郭璞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看不出你平日里料理府中的事得手,私下里还对内阁的事了解不少。只是你这评价未免太刻薄,徐阶年纪虽大,可那李春芳不就只比我大一年吗?他若都昏了眼睛、背了耳朵,那你说说我又能好到哪儿去?” 管家知道老爷这刺儿是没有挑错的,但却还是不服气:“这次李春芳的手段太小人,若是没有韩姑娘他岂能威胁到老爷。” 郭朴望着他笑:“你也说了没有月娘。”不过还不等管家再说什么,他便又道:“好了,既然事情也定下了,我们再在这里争论这些事也没用了,夫人那里已经派人去支会了吗?” “派去了,只是这一来一回的路程也不断,恐怕我们是等不到他们回来了。” “无妨,走得是同一条路,路上总能撞见。你去看看其他人东西收拾的怎样,这里就交给我吧,这些书都是常用的,若非我自己亲自收着,别人收了还找不着。” 管家知这是老爷的习惯,也不多说,应了声“是”便去看着其他下人收拾东西了。 等他离开后郭朴又开始搬书,搬着搬着,忽然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掉了下去,发出一声脆响。郭朴低头一看,竟发现是那块玉佩,想起那日皇上物归原主,将这块玉佩交还给自己,原本这块玉是自己打定决心送给月娘的。想到此他心里又开始不是滋味,扶着箱子换换坐在,静静的坐在书堆上,靠着箱子,看着这块玉佩想了很久,知道管家又来了,见他出神,又见他手中这块玉,顿时明白了过来,心中有不忍,最终还是忍不住轻声唤了声“老爷”。 郭朴回过神来,才发现管家不知何时已进了屋子,现在正站在自己身边。他下意识的想要将手中的玉佩藏起来,却一时间也不知道藏在那里,一下子塞在了书下。 管家却道:“别藏了老爷,我都看着了。” 郭朴略有尴尬,拿出玉佩道:“看到就看到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对啊,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算了。”郭朴想了想,终将手中的玉佩递给她,“既然已经给出去的东西,岂有再拿回来的道理,你这就去送还给她吧,也好安她的心。” 管家接过,想了想老爷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忍不住感慨:“韩姑娘见着这玉佩如今的心是定了,只是恐怕今后知道了真相......” “你烦不烦,让你送个东西怎么就这么啰嗦,管那么多今后干嘛?今日的事都还没理清楚呢。快去快回,回来接着看着他们收拾东西。” 管家见老爷不高兴了,也不说了,只能先按照吩咐将玉佩送去了。路上却忍不住想,老爷也真是的,自己这么一送玉佩过去,恐怕汤公子也要多心了吧。看来老爷心里还是舍不得,只是却死鸭子嘴硬不肯说而已。不过说了又能如何呢?明知是已注定的事,也只是徒增彼此伤情罢了。 他进明月楼倒快,将玉佩递给韩月娘就赶着回去复命了。韩月娘本想让他留下来稍坐片刻,只是他却坚决不肯,事实上也是害怕自己在这儿逗留的久了,一不小心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他知道韩姑娘开口定会问老爷的事,既然如此,自己还是不要给她这个开口的机会,省得自己就真说漏了嘴。老爷这一番苦心白费,回去不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了才怪。 只是如此一来,韩月娘心里的疑惑就不得而解,反倒更有些担心起来。 这次她被抓的突然,被放的又何尝不突然。今日在回明月楼的路上,她几次问起汤先生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何事,然而汤先生却闭口不言,最后她追问的急了,汤先生也只应付了几句,说他不知情。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汤先生也已经明言,那就是她之所以能出来,都是郭大人救了她。 韩月娘很清楚那些抓她的人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对付郭大人而已,只是既如此,他们又如何能这么轻易就放了自己?所以汤显祖虽不说,但月娘心里却十分确定,其中定是有什么筹码,否则事情不会这么容易。(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圈套(四) 管家走后,韩月娘越想越不安,终于忍不住让人去请汤先生来。汤显祖她也不是没有试着问过,但同样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只是在她看来,相对郭大人府中的管家而言,汤先生要更好说话一些,所以月娘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要问他。 月娘倒很少主动派人来请自己,所以汤显祖很快就来了。只是他一到就有些后悔,万一一会儿月娘又追问郭朴的事,自己该怎么回答才好呢?他本不想在月娘面前说谎,可为了郭朴的事他也已经说了不少了。果然他一见到月娘,月娘便开始追问郭朴的事,只是他依旧如旧回答,告诉她一切无恙,让她不必担心。只是若月娘问得深了,他也只能再以不知搪塞。只是这一次,月娘却并没打算就这么让他给搪塞过去,听到他说不知情,立刻反问:“你若真的不知今日怎么会和郭大人府中的管家一并来接我?你若不说我便直接去问郭大人,想来现在郭大人定在府中,否则也不会让管家送这玉佩来。” 汤显祖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玉佩,却是沉默了一下,道:“你不信我就算了,你若去了同样也问不出什么。” “你怎么知道?” 汤显祖不答,事实上他原本想说的是,月娘就是去了也未必能见得到郭朴,因为此刻郭朴即便在府中也不会轻易见她。既然连人都见不到,就更不用说问出东西了。 汤显祖虽不答,但韩月娘听了他刚才的话也不禁犹豫。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要去的好,至少不急于一时,反正在自己离开之前是总有机会见郭大人一面。于是也不管汤显祖是否回答,对他道:“郭大人那里我今日还是不去了,还是改日再去吧。” 汤显祖松了口气,心想自己刚才之所以如此说,也是为了打消月娘的念头。以他对月娘的了解,若是他刚才拦着月娘不让她去,恐怕她会更生疑,反倒真的要去问一问了。他见月娘不说话,知她虽现在不问,但也不保一会儿不问什么,于是便先出言告退:“我也先回去收拾东西了,你也要好好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 汤显祖这才想起这事儿自己还没告诉她,于是道:“刚才竟忘了同你说了,我们再过两日就走,我也想过了,先离开京城去我的家乡。” “怎么这么快?郭大人知道吗?” “我既同你说了,自然是郭大人的安排。” 汤显祖说得面不改色,韩月娘听到此也觉得应该不会有假,于是便点了点头:“你若不说我还当真忘了收拾,不过既是郭大人安排的,我就依从便是。”想了想又道:“既然两日后要走,那明天我一定要去见郭大人一面,总是要听他说几句话和他道过别后才安心。” 汤显祖听她这么说,心知是万万不可的,只是却不能这么明说。想来管家说过,明日恰好是郭朴离京的日子。这件事皇上本也没催的,只是为了救月娘,郭朴还是觉得越早离开的好。汤显祖想到这里,便道:“恐怕明日不行,你若真的想去,不如后日再去吧,反正你也能在离开前见他一面,无论什么时候又有何妨?” 韩月娘也觉无所谓,点了点头,却忍不住问:“为何明日不可?莫不是郭大人有什么要事吗?” 汤显祖无奈之下又只能说了个谎解释:“我只是听管家说明日他有事,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清楚,多半是内阁或是朝廷有什么吧。我一个平明百姓他又哪里会告诉我这么多,只是与其你明日去多半不能遇到他,倒不如多等一日,你也不用白跑这一趟。” 韩月娘一想也觉有理,点头:“好吧,我就依你的话。” 汤显祖点头,心里却想着自己是不能再留在这儿了,否则月娘一会儿想起来又问个什么,自己还当真不好回答,毕竟以谎圆谎的滋味可一点也不好受。于是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要先回去了,东西才收拾了一半,也是害怕你出了什么事才立刻赶了过来。” 韩月娘一听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若不是因为她这个时候实在不易在外面四处走动,倒该她亲自去汤先生那里问的。 她本就觉得是自己耽误了汤先生的时间,所以汤显祖现在说要走,她也不拦着,还吩咐下人代自己送他一程,但却被汤显祖回绝了:“何必这么麻烦,你留着人手还是快些收拾吧。你放心,郭大人既答应了你,明月楼的事他自会照应着。”虽然他也不知道郭朴离京后该如何照看明月楼,反正郭朴只是让他带月娘走,说明月楼的人他会想办法安顿照顾。所以既然事不关己,汤显祖也不想再多问,因此也不知为何。不过既是郭朴亲口说过的话,他也不怕告诉月娘,反正也只有这样,月娘才能真的放心和他走。 韩月娘听他如此说也不坚持,的确自己要收拾起东西来也要花些时间,主要是在安顿好楼中人的事上。即便郭大人说了会安排妥当,可毕竟她与这些人相处久了,彼此间难免会有情谊生出,就这么走了一时间还有些舍不得。何况她身为这里的主人,即便是要走也要先同她们交代一声,否则若真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不是要让他们着急吗? 韩月娘虽打定主意要说,但也不急于一时,第二日一早便将这明月楼的人全都召集在了一起。原本昨晚她已想好了要说的话,只是一到了这个时候,却又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毕竟想到真要离开,她心里还是舍不得的。 众人见她犹豫,也有人忍不住道:“姑娘想说什么就说吧,何必跟我们有什么顾虑,我们都是将姑娘当做了自己的家人。” 韩月娘闻言心里感动,但已到嘴边的话就更说不出口了,又犹豫了一会儿,终耐不住大家的询问,道:“说起来这事儿也是我对不住你们,不过你们放心,我即便走了也会为你们安排好。你们想留的可继续留下,想走的也可以走。总之我此一去,郭大人会替我照顾好你们。” 她话音一落,立刻有人询问她要去哪儿。 韩月娘欲言又止,心想他们既将自己当做家人,自己也不能不回答,更不能说谎,想了想只道:“我也没想好,总之为了一些事儿要离开北京,等以后安顿下来我会写信给你们。” 这时却又有人问:“姑娘这么急着要走,可是为了前几日的事?姑娘忽然被官府带走,我们都急坏了,姑娘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可千万别瞒着我们。姑娘对我们都有恩,我们自当回报姑娘。” 韩月娘闻言忙道:“没事,真的没事,只是一点点小误会,弄清楚就好了,你们也别再追究或谈论此事,否则恐引来杀身之祸。” 然而这时又有人道:“姑娘别想骗我们,我们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前几日告示可是出来了,姑娘因偷盗罪流放又岂是小事?” 韩月娘皱眉,她只知道自己被流放,却不知这个消息也已经公布了出去。如此一来这件事不是越来越奇怪了吗?想到此她不禁追问:“你是在哪里看到的?是顺天府公示的吗?” “除了顺天府还会有谁,不光是我,我们大家都看到了。就贴在街道最显眼的位置,姑娘不信还可以去问问外面的人,这几日楼中一直没生意,连周围的人见了我们都躲得远远的,想来多半也是因为姑娘的突然出事,其他人都怕被连累。” 他说完另一个人忽然接道:“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按理说今日姑娘沉冤被放,原本新的告示也应该出来。可是刚才我去那条街的时候见那贴着的告示还是昨日的,甚至连动也没被动过。我当时纳闷呢,以为是顺天府的官爷太忙一时间没来得及换。” 韩月娘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样处置公示的事,顺天府岂会因太忙而忘了换。何况她也和李敏光接触过几次,觉得此人倒还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不像会忽略这些小事。想到李敏光,韩月娘顿时又想起他今日来放自己离开时说的那句话。原先月娘也不明含义,现在想来,她竟渐渐开始有些明白了起来。她心中忽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莫不是郭大人真的瞒了他什么。月娘越想越担心,却听他们在议论此事,一时间知晓厉害,忙出言让他们同样今后不许再提,官府做事自有官府的道理,不然祸从口出反倒会惹来杀身之祸。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顿时也不敢再提了,都害怕祸从天降。 既然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韩月娘自然也不让他们就这么聚在这里,吩咐几个人帮着为自己收拾东西,自己想来想去,却还是觉得要去郭大人府中一趟。只是转念一想,郭大人既有心瞒着,那恐怕即便自己去了他也未必肯说,说不定连见都不会见自己。 韩月娘想到这里,顿时又觉得没了主意,不过很快他又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和顺斋,她怎么就忘了呢?说不定在那里就可以买到此事的消息,而且她此刻最想确认的一件事也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想必和顺斋也必会知道。 打定了主意,她也不让人代步了。此事事关重大,即便她现在不宜出门,也不得不亲自去走这一趟。 只是和顺斋的价钱可不低,她一想自己身上可没有那么多现成的银子,唯一值钱的就是几件首饰。原本是打算路上当盘缠,但现在她心里一横,索性全都拿上,只身一人去和顺斋了。 她出门时虽有人问起,但她却也没有明着回答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说有事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她说得平常,因此也并未惹人怀疑。 韩月娘虽就这么出来,但却还是小心谨慎,特地在外面披了件斗篷,一出明月楼就将帽子给竖了起来,遮住了大半张脸。昨夜下了场大雨,因此今日一早起来也天凉,所以她此刻披着斗篷出去,走在街上倒也不怎么引人注意,加上她走路时都是低着头,还有些避过了人多的地方,因此就更没什么人会留意了。 和顺斋本就在勾栏胡同,所以她很快就到了。现在门外却不急着进去,刚想向四周往一眼看有没有什么人注意,右手手腕就忽然被人从后面拽住,扯着后退了几步。 韩月娘也吓了一跳,等她回过神来一看,却发现拉着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汤先生。 来和顺斋她本就心虚,现在见被汤显祖发现就更急了,一时间竟有些恼羞成怒,下意识便要挣脱:“你干什么?” “这句话该我问你,你来这儿做什么?”汤显祖抓得更紧,丝毫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如此一来月娘就更急了:“我爱去哪儿去哪儿,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别人操心。” 汤显祖皱眉,却强行将她拉到一旁人少的地方:“这件事我还管定了。” “放开!放开!”然而她刚要叫出声来,却被汤显祖捂住了嘴:“你若想让人满大街的人都看过来,就尽管再大声些好了。”说完便松开了,果然月娘不叫了。 只是汤显祖仍不放手,所以很快韩月娘又忍不住问:“你究竟要如何才肯放手?” “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 “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来和顺斋做什么?你究竟是想知道什么?”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语气已有些急躁。刚才他本是要去明月楼看看月娘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更重要的一点事今日郭朴要离京,出不得一点岔子,所以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来陪在月娘身边,看着月娘就好。谁知他一来却听下人说,月娘刚才正好出去了。 汤显祖听到这话也吓了一跳,真害怕月娘今日去找了郭朴,忙追问她去了哪儿。 只是那下人也不知,情急之下汤显祖只能追问月娘离时的方向,等到下人为他一指,汤显祖就顿时发现了问题。这条路并不是去郭朴府中的。 他虽一下子放心了许多,但也不禁疑惑,月娘究竟是要去哪里? 只是想着想着,他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这条路似乎是去和顺斋的,月娘莫不是去了那里?他虽不能肯定,但却也觉得还是不能冒这个险,因此二话不说就沿着这条路追了过去。 和顺斋是什么地方他自然再清楚不过了,而倘若月娘真的去了那里,去做什么也是显而易见。只是她都要走了又还想知道什么消息呢?唯一可能便是她近日想知道的事。 汤显祖越想越急,也不顾周围人差异的目光,朝和顺斋飞快的跑了过去。一路上虽累得不行,但却一口气也不敢歇,生怕就这么耽误了时辰。好在他到时正看见月娘站在和顺斋门外,看样子正要进去,汤显祖想也不想,一个上前就拉住了她,将她拉到了这里。 不过看刚才月娘的反应,想必是真的被自己猜准了,她是真的打算要去买郭朴的消息。汤显祖知她已经起疑,心中也不禁犯嘀咕,能不能拖得过今日,他也不敢确定。不过只要不让月娘知道真相,事情就还有转还的余地。 韩月娘不说话了,她知汤先生有意隐瞒,因此也不想就这么在他面前承认自己的怀疑。 她这一沉默,汤显祖也跟着冷静了下来。心想为今之计也只有先拖住她,不惜一切代价也必须要拖过了今日,想到此他语气也顿时变得柔和起来,道:“月娘,走,我们回去。” 韩月娘回过神来,忙挣开他,奈何手腕依旧被他紧紧的抓着,动弹不得:“你放手。” “月娘,你听我说,这里真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然而韩月娘却道:“我不管,今日我一定要弄清郭大人的事。你们都瞒着我,我也只能用这个办法了,否则我是定不会就这么走的。”她一急之下就什么也说了。 汤显祖听了,心里也有些不安起来。刚才种种都是她猜测,如今月娘亲口承认了怀疑,更让他觉得危险,这件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瞒过。只是月娘还在奋力挣脱,虽然她力气不大,但这么一来未免不引起街上其他人的侧目。汤显祖知就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无奈之下只能道:“月娘,先跟我回去,回去我再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真?”韩月娘话一出口,也觉得有些怀疑,于是忙摇头道,“不行,除非你就在这里告诉我,我就不去和顺斋了。” 汤显祖苦笑:“这里人多眼杂,有些事怎好在这里说。” 韩月娘想了想,让步:“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若回答上了我就跟你回去,然后再听你慢慢说。” 汤显祖皱眉:“什么问题不能回去再一并问吗?” 谁知韩月娘却坚持道:“你若不肯就不要拦着我,让我进和顺斋便是。” 汤显祖无奈,也只有先稳住她了,且听听她的问题如何,自己说不定能想法子绕个弯回答,于是道:“好,说好了一个问题就一个问题,我只要回答了你就跟我回去,不许食言。” “好。”韩月娘点头,也没有多想,接着便问出了那个问题,“郭大人是不是被因为我的事被皇上处罚?” 汤显祖早该料到她会问这一类的问题,不过好在这个问题也好回答。郭朴是自请离官的,也算不得被处置,何况皇上还几番未留,只是郭朴执意如此而已。想到此他摇了摇头,只简单的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当真?”韩月娘显然有些不信。 汤显祖道:“你如不信我可以发誓,皇上当真没有半点要处置郭大人的意思,若我说的是假话......” “好了。”他话只到这里便被月娘打断。只见月娘低头皱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就不禁又道,“好了,这一个问题我也回答你了,你若还想知道什么,我们先回明月楼再说,我们走吧。” 韩月娘一时间愣了神,心里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若不是如此那又会是什么呢?难道真的只会自己想多了?只是既然这话是自己先说的,他也只能先老老实实的跟着汤显祖回去。 路上,汤显祖见她神色有些恍惚,不禁道:“月娘,有些事是男人的事,被就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你又何必这么执着呢?既然有人为你安排好了,你何不就这么顺应,终归这安排也是妥当的。” 韩月娘皱眉,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你怎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劝劝你,何必执着在一人身上呢?你若跳出来便能发现,其实在你周围还有很多关心你的人。” 韩月娘沉默了片刻,想着想着,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不对,你刚才在骗我。” 郭朴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在安静的四周中,见见有些出神。 直到管家进来,对他说:“老爷,东西都收拾好了,该启程了。”他这才回过神来,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有一丝不舍,却又一时间分辨不清。不知是舍不得这屋子,还是舍不得在这屋子里曾经出现的人。 只是终究要走,又何必多思念徒增伤怀呢? 想到此郭朴起身,轻轻叹了口气:“走吧。” “是。”管家跟在他身后,等到他离开后,才将空荡荡的屋子全都上了锁。 郭朴虽不回头,但从紧闭的锁声上便可听出管家这个动作,等出了门,管家锁好了大门,他才忍不住问:“这宅子也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已经卖给了城中的一个大户。他们一听说是老爷的宅子,价钱上也不敢压着,给得可不低呢。” 郭朴闻言微微一笑,他知道管家这么说也是为了宽自己的心,只是却不禁道:“他们只是不知实情而已,若是知道了我已经彻底失势,恐怕就不一定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圈套(五) “老爷。”管家闻言不尽皱眉,“何必要如此说呢,老爷即便回了安阳,那也是以大学士的身份戎马回乡,那也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啊。又有谁敢因此轻看了老爷,何况老爷若不说,他们只会当老爷在朝中还有权势,巴结都来不及,岂有冷眼作践的理。” 郭朴闻言又一笑:“你这倒是句实话,其实老实说,我可一点都不担心这个。回去以后我就闭门谢客,那些官场上的人我一律都不见,省得扰了清静。” “那恐怕只能为难小人了。” 郭朴闻言不禁问:“此话何解?” 管家一笑:“老爷想不见可来拜访的人定不会少,小人可不都要一一替老爷拦着吗?到时候既要让他们回去,又要不得罪人,现在想想都觉得头疼。” 郭朴听了这话笑得更厉害了:“没错,到时候可当真是有得你忙了。”他这一笑过,也觉得心情顿时畅快了许多,不禁道:“赢了,该收的也都收拾完了,看看人都到齐了没有,若齐了也不要再耽搁了,走吧。” 管家应了声“是”,依照老爷的吩咐点算过了人口,确定一个不差后才又过来回话:“老爷,都到齐了。” 郭朴闻言点了点头,却也不再发话说出发,而是在那里愣神,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管家在一旁已然猜到了几分,却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等待着老爷再发话。只是老爷久久不开口,倒是让他也不免有几分焦急,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试探:“老爷可是要走了?” 郭朴依旧不回答。 管家又等了一会儿,才再试探着问道:“老爷可是在等韩姑娘?老爷若真想在临走前叫她一面,小人这就找人去请去。” 果然郭朴一听这话就回过神来,忙摇头,却是道了句:“时候也不早了,再不行就天黑了,走吧。” “老爷真的不打算再等了?”管家忍不住问。 郭朴犹豫了一下,但却还是终究摇了摇头,坐上了马车。管家见此虽有无奈,但想是老爷自己决定的,想来也是天命吧。 郭朴虽上了马车,但心中却还是忍不住惦记,他说不说,可等到马车前行之时却还是忍不住将车帘掀开一个小缝向后望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心里有期待,只是这么一望出去却一个人也没看,果然月娘还是没来,想到此他不禁暗叹,放下车帘,重新坐了回去。 原本这已是决定好的事,原本他觉得自己不会后悔,只是事已到此心中却忽然萌生悔意,只是即便如此,他也很清楚,既已走到了如今这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马车朝着城外而去,郭朴虽特意吩咐过下人不要招摇,只是这么大的队伍难免会引人休息。 不过这些都无妨,反正也没人知道这走得是谁。 马车刚到了城门却忽然听了下来,郭朴顿时意识到什么,心里不禁有几分紧张。他猜想是来了什么人,否则马车不会突然听下,可是这来的究竟是谁呢?是月娘吗? 他正想到此,忽听车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 “谁来了?”还不等他把话说完,郭朴就忍不住先问了句,果然听管家很快回答,“是张阁老。” “太岳。”郭朴听到是他,心里却不免有些失望,但也不应该就这么让张居正在外面等着。原本他该下车的,只是想了想也不远引人注意,加上车里的位置也大,于是便让管家让张居正上来说话。等到张居正上车后,又吩咐管家先让其他人等等,再把车全都停到路旁,不要在路中间挡着。 只是他刚一吩咐,却听张居正道:“不必了,我也不想耽误你的行程。就让马车往城外走吧,走到西里亭时听下,然后我自己再想办法回答。” “西里亭回城马车至少要半个时辰,何况你还是步行,这可不行。” 张居正道:“质夫也不必为我担心,我来至少就已经在那里安排了人,想来现在马车已经到了那儿了。” 郭朴听他有备而来,的确也放心了许多。 张居正今日倒是先准备好了来的,这倒也符合他平日里的作风,所以郭朴听到这话也并不觉得奇怪。便让管家照他说的去做,就这样一行人又启程。 张居正今日来见他也是穿着十分普通的便装,和一般的平民百姓没什么区别,只是举止间却透露着一股不凡的气质,倒是让郭朴看了他这身装扮,忍不住道:“太岳当真是天纵英才,即便混入泥沙也难掩本色。” 张居正闻言却不尽一笑,自嘲道:“什么泥啊沙啊的,我还不是凡人一个,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神。何况我若真的有本事,就可以让和肃卿还有这许多人都不用走了。” 郭朴闻言不禁一笑:“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你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你心里又何尝不明白,有些人有些事即便不舍但也不得不舍。”他拍了拍他的肩,一叹:“其实最难过的莫过于皇上,我们再怎么难又如何能比皇上还难?其实这一走我心里最对不住的就是皇上了,所以不怕给你说句心里话。我知徐阶是你的恩师,可是太岳,你也清楚,别看徐阶身为首辅,在朝廷中有不少人拥戴,可是在对皇上的事儿上,他不如高拱用心。”他见张居正想开口说什么,立刻又出言打断了他:“你先别急着出言为徐阶辩解什么,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张居正听了这话才没有开口,只等着郭朴继续说下去。 郭朴语重心长:“其实太岳,你何等聪明又怎么会不清楚,朝中如今以文为大。谁若与他们作对,哪怕是向着皇上也定会被唾弃,只是向着皇上的事儿又有几件不与他们的意见相悖呢?” 张居正沉默,这个道理他何尝不清楚,只是在其他人面前从未开口说过而已。 郭朴越说心中感慨越多,这些年他看着朝局的变化,很多事心知肚明,但却碍于身在局中,因此有些话,即便是熟悉如高拱他也不曾开口说过。今日既要走,当着太岳的面儿,很多埋在心里已久的东西也忍不住全都说了出来。 朝廷利弊,官场腐败,文官乱政,他越说越激动,只是说到最后,无话可说的时候却又一下子冷静了下来。沉默了很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终叹了口气,心中竟有一丝从未有过的轻松,看着张居正微笑:“这么多年不敢开口说的话,不想到今日竟一下子全都说给了你听。”他见张居正低头沉默,眉头微蹙,便知是自己刚才的话起了作用,不禁又道:“现在底成了我对不住你了,临走还给你说了这么多话,我知道这些话你听着一定刺心。” 张居正摇了摇头:“虽刺心,但又何尝不是实话呢?其实你我都知道,这些都是朝廷之弊,只是要改变恐怕要从根本做起。” 郭朴一听张居正也有同样的想法,不禁问:“你觉得该从哪里?” 张居正听他这么问,又见他神色,顿时明白他也有此想法,他心里的这个念头倒只与恩师提过,却被恩师说成不切时宜,因此他也没有再提。如今遇到与自己想法一致的,如何能不激动,不禁道:“你先说。” 郭朴也同样激动,这个想法他就根本没跟任何人提过,包括高拱。其实不光是高拱,他原先以为恐怕朝中的官吏是不会有一个支持大改,皇上也同样不例外,因为一旦大改就很有可能触及到大明的根基。宁愿无为也不愿去冒险,这也是朝中大多数人的为官之道。只是太岳平日里看着沉默少言,甚至有人道他城府深厚,却不想竟是这么个有胆识敢做事的人。这倒让郭朴一时间对他刮目相看,也不知道他的想法是否也同自己一致,却也不愿先开口,害怕自己一说就不灵了,于是道:“不,你先说。” 张居正何尝不是如此想,也想看看他的心思是否同自己一样,原本想一起写在纸上再给对方看,只是车上颠簸不便笔墨,想了想道:“这样,我们一起数一二三,然后一起说出来。” 郭朴也急着想知道,因此听他一这么说忙点头,二人便异口同声的开始数了起来:“一、二、三。” “三”字刚一落口,二人便接着相继脱口而出。 “改革。” “改革。” 他们说得如此一致,听到对方的话先是一惊,却很快相视笑了起来。 郭朴忍不住道:“果然,太岳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张居正也笑:“我原以为朝中只有我一人有此想法。” “我原也是这么以为。”郭朴说到此感触,不禁拉着他的手,“吏制,税收,种种种种,若想彻底根除全都要改。” 张居正点头,也不禁感触:“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一块。。” “不错,让我走之前知道这么一件事,也不枉我......”他说到这里忽然不把话继续说下去了,而是道,“太岳,说到底我还不是不如你,我也只是想想而已,依旧是纸上谈兵。不过我相信你,以你的本事你的作为,总有一日你会坐上首辅的位置,到时候请你一定要好好辅佐皇上,中兴大明。”他说完竟忍不住落泪,一只手松开张居正的手,抬手抹泪,但另一只手却依旧抓着:“恐怕我和肃卿这么一走,皇上今后在朝中也会孤立无援。说起皇上,我心终究有愧,今后皇上还要交托给你,毕竟皇上还年轻,性子也不如先帝果决。所以今后若真的出了什么事,还请你一定要帮帮皇上,哪怕私底下也好。你我知交一场,这件事也算是我求你。”说完双手紧紧的握住他的手。 张居正点点头:“你放心,我既是皇上的臣子,自然会向着他。” “我信,只要你亲口答应了我就信,若是换做别人哪怕是徐阶我也未必如此。” 张居正微微一笑,心里却暗叹,其实恩师也并非言而无信的人,看来当真是质夫和他的积怨已深了。只是郭朴这话倒提醒了他,让他想起一件事来:“你也别这么说,其实这件事也不是恩师的错。恩师当真是毫不知情,李阁老连恩师也瞒着,就是前几日皇上准许你辞官后恩师才明白的,只是事情却已成定居,皇上的旨都下了,恩师也没法挽回。原本今日恩师是想亲自来送你的,只是又怕和你解释不清楚,便让我替他来送你,顺便把事情说清楚。” 郭朴闻言沉默了一下,却忽然间笑了起来:“无妨,何况今后也见不着了,是谁又有什么关系。”何况他心想徐阶若真有此心为何今日不亲自来?一句害怕自己不原谅如何能让人信服? 只是郭朴虽这么想,但却并不明言。 他们说了这么一会儿话,眼见着马车已到了西里亭了,二人即便心里还有不舍,也不得不相互告别了。只是走时郭朴忍不住又嘱咐了一句:“太岳一定要记得我刚才给你说过的话,我不在皇上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张居正想了想又忍不住:“今后我若也辞官回乡了,定来安阳寻你。到时候我们再一同品酒,好好畅谈一番。” 郭朴闻言一笑:“别的没有,美酒管够。”然而他停顿了一下,“我倒希望不曾有这么一天。” “会有的。”张居正说了这话,自己心里也不禁觉得无奈。想了想差点忘了件事,让质夫先等着,自己却先下车去了。 郭朴不明所以,也跟着下了马车,果然见西里亭旁已听着一辆马车,看来是太岳事先安排好的。只见太岳掀开帘子,在里面翻找了一下,最终取出一卷画轴,这才又过来,递给郭朴:“就当是我的赠礼,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值钱的我也拿不出来,还望你不嫌弃。” 郭朴接过画卷,却见是一幅醉酒桃花林图,林中有一老翁靠着一颗桃树席地而坐,手中还拿着壶酒,脸上有红晕,神色也有些迷醉,一幅喝酒醉的样子,倒是栩栩如生。然而让郭朴更喜欢的是这画旁的题诗,正是唐寅的那首桃花庵歌。 “拙作一幅,还望不弃。” 郭朴小心翼翼将画收好:“知我者莫若太岳,多谢了。”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张居正说了这话,心里更觉不舍得,不忍再多留,于是忍不住催促郭朴上路,以免天黑了路不好走。 郭朴也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与他相互拜别过后,便上了马车离去。 张居正走后,郭朴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听着耳边的车轮声,顿时觉得心里很空。没了人说话,他又忽然想起了月娘来,只是觉得有一种情绪压抑在心头,说不出的闷和难受。 月娘当真没有来,而这一别之后,恐怕他们也不会再有能再见面的机会。一想到此,郭朴心中就不禁难过。却也只能感叹命运无常,半点都由不得人。 马车又行了一段,眼见着离京城是越来越远了。然而就在这时,窗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唱曲声。 郭朴一听整个人顿时一震,忙叫了声停,掀开帘子下车,那曲声果然又更加清晰:“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阑。翦不断,理还乱......” 郭朴一下子就听出这曲声,又惊又喜,一把抓着管家:“是月娘,是月娘。”他说着说着,脸上竟留下了泪。 管家见老爷这般,一时间也有些慌了神,他虽没听过韩姑娘唱曲,但老爷既如此说那就定不会错的。他虽不知韩姑娘为何会突然来此,按理说今日要的事是不会透露出一点风声的,汤公子就更不会说了。只是即便他心中有诸多疑惑,但见老爷如此,也不禁很快道:“老爷别急,在附近,就在附近呢。” “找,快去找。不,我自己去。”郭朴说这话时神色中已有掩饰不住的激动,朝着声音便寻去。不光是这嗓音,就是这独一无二的曲子,不是月娘又会是谁呢? 他一激动下几次不稳,险些绊倒在地上,还好被旁边的管家及时扶住,生怕老爷再摔着,因此便跟得更紧了。 原本寻找声音找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郭朴一时慌张下却乱了声,顿时有些找不着方向。这首曲子他也只听过开头,并不知何时会完。他只害怕曲子一完,自己就真的找不到月娘了,他竟一时间忘了可以大声喊她的名字。 管家虽识得方向,但却也只能一步不落的跟着老爷,反反复复的走错了几次,心知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道:“老爷,您就别找了,您跟着我,我带你去。” 郭朴本一时间乱神,一听他这么说忙抓着他的手臂:“快,你快带我去。” 管家忙点头:“好,好,好,老爷就跟着我,小心脚下。”然而说完他又觉得不放心,忍不住道:“要不您先回马车,我去找着了韩姑娘便带来给您看。” 谁知郭朴闻言却怒:“哪有那么啰嗦,还不快去,不然一会儿就真的找不到月娘了。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我要亲自找着她才能放心。” 老爷执意如此,管家也无奈,但知此时若自己再出言阻拦也只会激怒老爷而已,无奈下只能道:“好,老爷跟着就是,只是老爷可千万要仔细些,可别真摔着了,恐怕我们就都走不成了。” “行了行了,还不快走。”郭朴的语气比刚才更不耐烦。 管家还是不放心,必须要拉着他才肯走,这样老爷若真的摔着了,还有自己这边拽着,也摔不到什么。 好在这声音也大,听得也清楚,管家很快便找到了地方,果然见松树下一个女子背对着这边正唱着曲。管家虽未看到正脸,但光凭身影上的七八分相似,便可判断多半是韩姑娘无疑。只是让人觉得奇怪的,她是只身一人,周围当真是一个其他的人影都没有。 管家见老爷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就忍不住替他开口呼了声:“韩姑娘。” 果然声音顿止,只见那女子回头,看到出现在身后的人也面有惊讶。只是那女子的容貌,不是韩月娘又是谁呢? “月娘。”郭朴见到她的脸,也忍不住唤了一声,却又一时间不知道还说什么,只是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月娘却不答,朝着他便走了过来,脸上有泪水缓缓流下。只是她一走到郭朴身前,却忽然间跪了下来:“大人,我求您了,带我走,让我跟您一起走。” 郭朴一愣,很快回过神来却忙将她扶起:“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大人要先答应我。” 郭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答应你什么?” “带我一起走。”她说得坚定,郭朴听了心中却顿时被触动,一下子就不禁动摇了,沉默了一下,却终于还是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好,我带你走。” 韩月娘一听泪水又止不住流了下来,一时间却还有些不相信的又问了一句:“当真?你不骗我。” “我不骗你,我再也不骗你了。”郭朴说到此也忍不住流泪。 月娘听这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但脸上却依旧残留着泪痕:“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就像我刚才找不到你便唱了这曲子,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听到,我也知道你一定舍不得我......”她说到最后语气已有些哽咽,一下子就扑进了郭朴怀中。 郭朴也不顾管家还在,伸手便紧紧的抱住了她,虽还不明白原有,但有什么比失而复得的东西更珍贵呢。“我不骗你,我再也不骗你了。”他忍不住在她耳边低声重复着,却觉得胸口的位置已湿了一片。此刻他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宁愿抛下所有,也不愿再失去她。 管家在一旁看着,竟也忍不住暗自抹泪。 (第二卷完)(未完待续) 第一章、晋封(一) 大明隆庆元年九月,武英殿大学士大学士郭朴致仕返乡。 送完了他,张居正一路从城外回来,在寂静的马车中沉思着。其实有一句话他一直没有说,哪怕是送肃卿离开时也同样不曾提及。 他并不觉得肃卿这一去就天高水远,他总有预感,觉得肃卿还会回来。那既然肃卿都如此,又何况质夫呢?他二人向来交好,有肃卿在朝中,定不会看着他就这么赋闲家乡。 只是这其中涉及到的许多问题让张居正不敢明言,尤其是他如今的处境,更注定了在这些事上他不便多说什么。 此刻他要到恩师那里去,恩师今日抱病在府,还特地与皇上请了病。原本皇上是让恩师在府中多修养几日,等到病养好了再回来,只是恩师不肯,说朝中的事耽搁不得。 事实上张居正很清楚,恩师今日之所以请辞实际上是为了质夫的事。 几日前,他无意中撞见恩师和李阁老大吵了一架,他虽没怎么听清,但想来也是为了质夫。只是让人无奈的是,恩师是真心觉得过意不去,只是刚才质夫听到自己说恩师的话时,虽也没多说什么,但看他的神色,张居正很明白,他显然是不信的。 张居正想到此也更无奈,他也不是不想为恩师解释,但却也知道若自己真的解释了恐怕会越描越黑,索性就不再说了。 他今日也请了假,他倒也没瞒着皇上,直接明言了朋友一场,郭朴既要走自己也理应送送。没想到皇上一听就同意了,虽然皇上同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张居正却怎么没想到皇上竟能同意得这么快。而且更让张居正不明白的是,皇上看着他的神色中总是夹杂着一丝赞许,这倒让他不明所以,只是却也不便询问。若自己真的就这么问了,恐怕难免不会落下妄自揣度圣意之嫌。 他一回城便立刻去了恩师府中,恩师果然已在那儿等候他多时了。只是即便如此,见到他徐阶也不急着立刻询问郭朴的事,而是先让人上茶,再让张居正先坐下再说。 张居正道也沉得住气,既然恩师如此,他索性也等着茶水端上了先喝了口茶,却并不急着吞下去。茶水在嘴里打转,用舌尖细细的品着香味,以此来等待着恩师先开口询问。 徐阶也是想着他才从城外赶回来,因此也索性耐性等着他喝完了一口茶,才问:“见着质夫了?” 张居正听恩师开始问话了,于是就放下茶盏,回答:“见着了。” “他......”徐阶沉默了一下,终于把接着的话问了出来,“还好吗?”徐阶问完还不等张居正回答,自己却忍不住一叹,“想来这件事他定是怪我,即便和我没关,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恩师。”张居正听了这话,忽然不忍他如此说,忍不住道,“事情并非如此,其实学生今日见质夫,见他大有超脱随遇而安之感。看来是真的已打算放弃功名,归隐山田了。所以对恩师和李阁老的事,他早已不想计较,只是说且让它淡去。” 徐阶听了显然有些不信:“当真?”只是他刚一出口又想,此话是出自太岳之口,太岳是不会对自己说谎的,何况他也觉得太岳没理由骗自己。想到此徐阶便觉得此事可以当真,所以还不等张居正回答便又道:“他能这么看淡也当真是好的,这样我心里的愧疚就能减轻许多。” 张居正听了这话心里才松了口气,他原本也是被恩师这么一问问得有些犹豫,不确定是不是还要再开口说谎。谁知还不等他想好,恩师就自行把话说了,这样的话不用他自己来说,当真是极好的,于是便点头:“这下恩师就可以放心了吧,那就不要再怀李阁老了。” “你都知道了?” “学生碰巧撞见。” 徐阶闻言沉默了一下,却道:“一码事归一码事。” 张居正无奈:“恩师,李阁老与你相交多年,何况这一次,他之所以如此也是为了您啊,您总不能就为了这么件事而不再同他说话吧?” 徐阶沉默,其实他真正生气倒不是因为李春芳瞒着他,而是因为郭朴。除了此人是治国之才外,还有一层原因是皇上舍不得他。高拱能否顺利回来,也与他是否在朝有关。何况前次因为高拱的事,皇上心中对自己早有芥蒂,恐怕这次虽无凭无据,但既是李春芳做的事,他又同自己交好,这笔账皇上未必没有算在自己头上。想到此,徐阶就更觉得困苦。其他谁他都可以不在意,唯独皇上不行。 张居正见他沉默,顿时也猜中了他的心思,不禁道:“恩师可是在为肃卿的事?恩师可是担心皇上会多心?” 徐阶点了点头,也不瞒他:“如今这皇上的心思,我是越来越猜不透了。” “皇上......”张居正也不禁一叹,若说皇上的心思,他又何尝能猜得明白。只觉得自从登极以后,皇上就似乎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皇上谨小慎微,对人对事都恭敬守礼,现在却更多了一分说不出的威仪,有时感觉像先帝,有时又感觉和从前一样,反正是说不清了。张居正想到此也不禁一叹:“恩师的担心学生明白,只是皇上无论如何,终究还是心软的。即便因为肃卿的事,可肃卿离去也是他执意如此,肃卿的性子恩师也不是不知道,一旦认定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皇上亲自去劝都没用,又更何况是恩师了。皇上也曾是你我的学生,也不像是一个记仇的人,只是肃卿这么一走皇上难免心有不悦,过了这段时日就好了。恩师不用担心,说到底恩师终究是朝中的栋梁,如今很多事上皇上还不得不指望着恩师。” 徐阶知道他最后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心想也的确如此。只要自己还对朝廷有用,皇上即便再如何不悦也不会对自己怎样。只是有用的人未必一直有用,想到此徐阶又忍不住担心了。 张居正见他如此,忍不住再劝:“恩师也不要多想,否则事情只会越想越糟。” 徐阶点了点头,显然也同意了他的说法:“我不多想,但愿能如你所说,皇上真的不会因此而怪罪我才是。”只是他仍觉不放心,想了想又道:“不行,明日我还是要上一封奏疏请辞,知道皇上的态度也好。” 其实张居正本想说,恩师前些日子不是已经写过请辞的奏疏了吗?皇上一律不准便足以表明皇上的态度。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还是不要劝的好,恩师若不再些这一道奏疏去试探,恐怕只会越想越多,怎么也不会安心。他正想着,忽然听徐阶问他:“太岳,你觉得这样可好?” 张居正回答:“此法甚妥,恩师若知道了皇上的心思也大可安心了。” 徐阶点了点头。 张居正心有无奈,其实这本就是心知肚明的事。通常普通阁臣,若无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即便递上请辞的奏疏,皇上也会一一不允,又何况是内阁首辅呢? 果然第二日,恩师上了这奏疏,皇上很快就批复了,还是让李芳亲自送了回来,依旧是不允。张居正见恩师看了,神色也松缓了许多,心里也跟着放心了一些。 从徐阶府中出来,张居正却又忽然间想到一个地方——明月楼。 郭朴走时将此刻托付给自己,让自己帮着照看着里面的人,自己既已答应,那么如今郭朴走了,自己也是时候考虑这里面人的安顿了。 他今日去送郭朴,本就穿这件寻常的衣服,坐着寻常的轿子,所以也不用先回府更换一道了,直接让轿夫去了明月楼。 一路倒不远,也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可即便如此,张居正还是格外小心,有意走了侧门,他想郭朴应该也吩咐过了,于是便让轿夫在外面等着,自己亲自去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小厮倒也认得他,一见他忙道:“是张阁老,快里面请。” 张居正听了这话不禁道:“叫我张老爷吧。” 那小厮应声,随机便改了口,迎了他进去:“姑娘走时吩咐我们要听郭阁老的,而郭阁老也已经吩咐过了,我们正等着张老爷呢。” 张居正点了点头,忍不住问了句:“大家都好还吗?” “好是好,只是......”他的目光忽然望向大厅的方向,顿时皱起了眉。 张居正见他如此,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小厮无奈,却只是道:“还是请张老爷自己去看看吧。” 张居正闻言也不多话,朝着大厅走去,刚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不禁皱眉。再一看,大厅中黑漆漆的一片,四周的窗户都关着,透不进光。他粗略一看却不见人,心中不免觉得奇怪,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人此刻正坐在戏台上,手中拿着一壶酒自言自语的饮着。 张居正认得此人,郭朴曾同他提过,倒是言语中颇多赞许,觉得此人是经世治国之才,将来可堪大用。 只是此刻,他就这么倒在戏台上,身上的戏服已沾满了酒渍,敞着前襟,露出的白色单衣上同样是湿了一片。只是他仿佛沉醉在自我的世界中,神色迷醉,自斟自饮,丝毫不在乎有人来了。 他时不时的唱上几句,声音此起彼伏,时常不定。一会儿低得如耳边细语,听不清是什么,一会儿又尖锐的如同飞鸟划空。 张居正顿时皱眉,他虽不知为何,但见此人如此模样,哪里有半点治国之才的样子。他忽然忍不住上去,一把躲过他手中的酒。 汤显祖看着他,双目红肿,神情却有些呆滞,指着他,半闭着眼睛看,但却似乎一时间认不得人一般:“你是,郭朴,你怎么回来了?呵呵,难不成是皇上又不让你了走,呵呵,你走或不走又有什么关系,她只会念着你,想着你,无论你有多少不好,却总是让她念念不忘。给我。”说完便要伸手去夺酒壶。 张居正忙躲闪:“行了,你喝醉了,我去让人给你熬点醒酒的汤药来。” “等等。”汤显祖一把抓住了他,凑近一看,忽然松手,推开了他,“你不是郭朴,看来他还是没有回来。” “我不是郭朴。” 汤显祖又望了他一眼,一笑:“没错,你不是,我也不是,他们大家都不是。都不是,都不是,谁都不是。” 张居正见他如此,也不多说,只是道了句:“我去叫人来。”说完便离开了大厅,吩咐外面的人先给他弄碗醒酒的汤药来。想着自己原来今日来此是为了安顿明月楼的人,只是如今汤显祖在这里这么一闹,恐怕自己今日的事是没法说了,想了想又对人道:“你们先给他熬药,然后看着他喝了再想办法送他回去。今日的事儿看来是说不成了,我明日再来吧。” 谁知他这话一出,便立刻被人阻拦:“张阁老,您可千万不能走啊,您若走了我们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为何?”张居正这么一问,这才有人把事情的经过同他说了一遍。原来自从那日韩月娘跟随郭朴离京后,汤先生便日日来这里,每天都是在戏台上一边唱戏一边喝酒,时常喝得烂醉没法回去,弄得大家也只能跟着陪着。有时候甚至要连夜照看,生怕他一个人出了什么意外。 张居正倒不知道郭朴对韩月娘的安排,因此听说韩月娘和郭朴一起走了倒也不觉得奇怪。他甚至不知汤显祖对月娘的情谊,只是他何等睿智,听人说了这么多也就大致猜到了几分。经不住众人的恳求,想来想若这事儿不解决恐怕今后明月楼也不得安生,于是道:“好吧,我便留下等他酒醒了再和他谈谈。” “多谢张阁老。”众人忍不住一致道谢,张居正倒让他们不必,跟着便去看汤显祖了。 别看汤显祖是一个读书人,力气倒不小,喝醉酒也不安分。众人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给他灌下醒酒的汤药,他这才顿时安静了下来,竟就这么睡着了。 张居正见他穿得单薄,即便如今天气已有些炎热,但这么睡着恐怕会着凉,于是便也只能吩咐人先将他抬到房间里睡下。 等到将他安顿好了,张居正这才松了口气,心里却暗想自己今日摊上了麻烦事儿,但也无可奈何。看着汤显祖,他心里总是忍不住想起郭朴的话,此人治国之才,将来可堪重用,若非如此,恐怕自己现在也不会这么在这儿和他耗着。 不过看样子他酒要醒也要一些时候了,想到此张居正也不在这儿干等着,将明月楼的人找来,仔细的询问了一下楼中的情况,心里暗自盘算着该如何安排。 令他意外的是明月楼虽不大,但这里的人却不少,这么多人要安顿弹劾容易,若是只安顿一部分,其余的想办法让他们离开,另外谋生也未尝不是个办法。只是后来他听闻这里的人多半是无家可归的人,亲人或在天灾或在战乱中离散死亡,因此只留下他们,若不是月娘收留,恐怕他们如今早就饿死冻死街头了。张居正听到此也不由暗叹,如今时运不济,倒是苦了他们,于是便打消了刚才的念头,这里的人是一个也不能不管的。 不过倒也有好处,明月楼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又年岁不一。从他们口中倒是可以了解到一些各地的情况,张居正在内阁久了,倒是很少听到这么贴近百姓的东西,顿时也有了兴趣。抱着虚心求教的态度,和他们一谈就是两个时辰,却仍觉意犹未尽。 百姓眼中口中的官府朝廷,那是和他平日里看到听到的全然不同。 聊着聊着,张居正也与他们熟悉了一些,觉得他们没有什么心思,于是就忍不住大起单子问了先帝的事。这些人也是见张阁老如此亲和,于是就同样大着胆子直言不讳,张居正听完却沉默了一下,果然民间不直先帝久已。只是不知为何,他心中顿时升起一丝淡淡的忧愁,其实先帝哪里是如百姓口中的那般昏庸,只是宫闱朝廷之事外面人不知道而已,因此也就胡乱猜测,将事情越说越离谱。 张居正本还想同他们再聊的,只是此时有人来通知说汤先生醒了,张居正也只好先作罢,先去看汤显祖。 张居正进屋时见汤显祖已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床栏上,正喝着一旁人递来的茶。他的衣服已换成了崭新,刚才的脏衣服也不知拿去了哪里。 张居正走了过去,走到床边才道:“你醒了。” 汤显祖不说话,刚才虽醉酒,可发生的事他还是多少有些映像。何况张居正他也认得,知道他不一般的身份。 张居正见郭朴不说话,周围这么多人自己有些话也不便说,于是便先吩咐他们下去,等到众人都退了出去后,谁知还不等他开口,便听郭朴忽然抢先道:“张阁老怎么来了?” “质夫临走前将这里交托给我。”张居正如实回答,答完了又反问,“那么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听了他的问题,汤显祖却顿时陷入沉默。 张居正见他不说话,心中已然有猜测,忍不住试探:“可是为了韩姑娘?” “你怎么知道?”汤显祖吃了一惊,但很快意识到对方或许是猜测,不过自己这反应却已是不打自招了。不过既然话已说了,也没有再收回的余地。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刚才喝了酒的缘故,现下见着张居正他忽然想把什么都说出来。或许心中也有一丝小小的报复,他知道月娘的事郭朴定没有同其他人提起包括张居正在内。 于是他便将事情的经过简单的说了一遍,其中有些关键的地方还是略了过去。说郭朴瞒着月娘辞官的消息,打算让他跟着自己走,只是月娘忽然发现了事情的真相,最终才跟着追了出去。虽只是这么简单粗略的说了一遍,但字字句句依旧敲击在他心里,让他顿时又陷入了痛苦之中:“她还是走了,也我不明白郭朴究竟有什么好,能让月娘如此死心塌地的跟着。即便到了最后,她还是要义无反顾的追出去。”他说到此一叹:“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必因荐枕而成亲,待挂冠而为密者,皆形骸之论也。” 张居正险些脱口而出惊呼好句,只是见他神色悲伤,因而才终忍住,心里不禁暗叹,看来质夫看人的眼光果然没错,此人果然非同一般,出口便成佳句,足以见得才学是何等了得,只是不知在治国之事上究竟有何简介,自己改日有机会可当真要和他好好谈谈。想到此,张居正忍不住劝慰:“既然人都已经走了,何必如此惶惶度日呢?身为男儿,理应报效朝廷,为国为百姓排忧解难才是。” 汤显祖看着他,却忽然间笑了起来:“你可曾有什么放不下的吗?比自己还重要,哪怕丢了自己也不愿丢了她。” 张居正沉默,男女之事上他的确不太擅长,想了想道:“自然有,父母兄弟,君父百姓,哪一样不是牢记于心,即便失了自己也不敢放下。” “张阁老当真是朝廷的好官,是皇上的好官。”他依旧笑着。 张居正听他这话,却觉以为伸长,为何他只说了朝廷、皇上,却独独没说百姓。难道在他心里,自己也算不得为百姓做事的好官吗?只是这样的话有些问不出口,于是他只是道:“何必说我,你也可以,你满腹诗书,若只沉溺于儿女之情实在可惜,不如......”(未完待续) 第二章、晋封(二) “张阁老。”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忽然被汤显祖打断,“张阁老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劝我入仕,只是如今月娘一走,我实在没心思再涉仕途。” 张居正闻言皱眉,忍不住问:“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汤显祖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保不准过几日就走了。” 张居正一听忙道:“不如你先留在京中,你的事由我安排,等到明年……” “不必了,多谢张阁老的美意。”汤显祖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既是伤心之地又何必再留。” 张居正沉默了一下,心想他既无心仕途,这一走恐怕就再难回来了。若是就这么错失了一个人才,倒当真是损失,所以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先想办法将他留下。很快他便有了主意,于是道:“你即便要走可这明月楼怎么办?” 汤显祖回答:“既是郭朴交给阁老你的,那我又如何好插手?” 张居正道:“你也是知道的,对于曲艺类我一窍不通,听听还行,其他就不行了。质夫也是没办法才将明月楼托付给我,只是我哪里懂这么多,只怕不能物尽其用。倒不如交给你,我倒也能省心一些。” 汤显祖闻言果然面有犹豫。 张居正见状又趁热打铁的说了几句,一来为留住汤显祖,二来自己当真也算是省了一回事。,正因为此,所以张居正也极力劝说。 汤显祖起初也是犹豫不决,但心里还是偏重着离去。只是当他听到张居正说这里也是月娘的心血时,一时间就忍不住动摇。没错,月娘虽是为郭朴来的京,但这明月楼何尝不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想到此,汤显祖忽然觉得不忍,最终却还是点了点头:“也罢,就当是我为月娘做的最后一件事吧,这么一来她也可以放心的走。” 其实那日他本拦下月娘去和顺斋,原本汤显祖盘算着说等回到明月楼再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月娘,其实这也是缓兵之计,即便他真的要说,说出来的也未必就是真正的真相。 起初月娘本也同意,要跟着他回来,只是却非要先让他回答一个问题,就是郭朴是否因为她的事被皇上处置。汤显祖知道皇上并没有要处置郭朴的意思,是郭朴自己要走,皇上还几番挽留都无可奈何。所以便回答的没有,皇上当真没有要处置郭朴的意思。 起初月娘也没怀疑,不过很快却也察觉出他话里的不对,再次逼问事情的真相。这倒是让汤显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原本他也不必回答,即便被月娘逼问,他也可以避重就轻,或则索性沉默或说不知道。只是他一说不知,月娘便执意要去和顺斋,倒是让他一时间也无可奈何。最后被逼无奈,才不得不说出真相,他知道即便自己不说,月娘若执意要去和顺斋买消息,也是定然会知道郭朴的事的。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就这么亲自向她承认了。 他既要说就索性将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其实他心里也有一丝期待,或许月娘知道是郭朴将她交给自己便会死心,说不定就真的跟自己回乡了。即便她不死心,自己也可以劝着。 只是令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月娘一听到郭朴今日就离京的消息,二话不说丢下他就走。汤显祖追了几步拉住了她,却被韩月娘死死挣开。汤显祖如何肯松手,拉着她质问:“是他先不要你,你又何必还要去追他?难道他在你心里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放手!”韩月娘用力挣开,无奈汤显祖却拉得紧,韩月娘却一下子哭了起来,边哭便道,“让我去见他,有些话我要问清楚,我要亲口听他说。大家都是身不由己,我和他无需计较这么多。” 就是这最后一句,让汤显祖顿时松开了手,一时间愣着那里,就这么看着韩月娘的影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无需计较,即便如此都无需计较,月娘,你当真就这么放不下他吗?汤显祖苦笑,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那么可笑。往日他自以为月娘对郭朴不过是为了报恩而已,只是如今看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在骗自己呢? 他忽然觉得心凉,就这么恍恍惚惚的走了回去。 他虽不知月娘是如何见到郭朴,但却知道她一定会找到他,就像很清楚她一定会跟着他走一般。 世间的事,尤其是感情向来如此,总是这样阴错阳差。他忽然想起自己笔下的那个故事,杜丽娘和柳梦梅,这个故事原本是他写给月娘的。原本杜丽娘已死,柳梦梅只是与她在梦中相会,恰如自己,又何尝不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原本这梦醒来,只是人去楼空,只是此刻,他忽然有不忍。既然现实中不能做到的事,在故事里何不给他们一个团圆?也算是弥补自己心中的一点伤痛与空缺。 张居正听他答应了,本想开口,却见他有些出神,愣愣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让张居正一时间也不便开口说话。本想静静的等着,等他回过神来,却不想过了良久他依旧在出神中。张居正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了声他的名字。 汤显祖这才回过神来,也知自己出神,却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气氛正有些尴尬,还好这时,张居正主动开口道:“既然如此,这事情就这么定了。从今以后明月楼就交给你了,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便是,我一定尽力相助。” “多谢张阁老。”汤显祖客套的说了一句。 张居正见时候不早了,也不便再逗留,于是道:“好了,既然如此你也可以不用走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先回去,还有一堆公务等着我处理。” 汤显祖也知他事忙,因此也不留他:“张阁老慢走。” 张居正本要离开,只是刚走了几步,却忽然回头,忍不住对汤显祖多说了一句:“还有我同你说的事,还望你考虑。” 汤显祖自然知道他说的是明年参加科举,原本如今这件事他是一点心思都没有的,只是听到张居正如此说,还是没有把话挑明,而是点了点头道:“好,我会考虑。” 果然张居正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放心了一些,虽然只是考虑,但也总比想也不想就果断拒绝的好,至少这说明还有机会。何况他也不觉得男女之情是什么要不得的大事,即便此刻难过一时,却也总不可能就这么难过低迷一辈子,想来等这股劲头一过,就什么都无所谓了,到时他恐怕就会想仕途的事。堂堂男儿,总不可能为一个区区女子就一蹶不振吧? 想到此张居正也觉得多说无益,索性便先告退离开。只是临走时却还不放心,忍不住又叮嘱了其他人几句,让他们好好看着汤显祖,切莫让他再如此饮酒,以防真的生出什么事端来。 回去的路上,张居正坐在轿子里,脑海中想的全是汤显祖刚才同自己说的话。情之一字何其了得,当真能让人如此吗?只是他并未经历过,因此也当真是想不明白。 自从郭朴离京后,朝中倒是顿时变得安宁起来,恩师几次称病,有时是试探有时是真的,但无论真假,皇上都一律加以宽慰,让他好生休养。皇上如此试探,想来恩师也应该放心了吧,只是张居正却依旧见恩师面有愁色。他尝试着问了几句,然而恩师却是摇头不答,却反而转移了话题,却是将问题扯到了李贵妃身上。 李贵妃有孕本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如今产期将至,也不知究竟是男是女,皇上也似乎跟着紧张起来。 昨日皇上才召集了几个阁臣和礼部尚书入宫,为的便是给李贵妃晋封。贵妃之上自然是皇贵妃了,皇上子嗣单薄,李贵妃若能再给皇上诞下一子,龙嗣昌盛,晋封一个皇贵妃也是实至名归的事。只是徐阶无意中提起的一句话,却让张居正也不禁有些担心,那就是这一次,皇上要加封的不光是李贵妃,还有贤妃。 皇上入宫前潜邸女眷有名分的也只有一个王妃和一个才人,其余侍妾几乎不计。怎么一入宫没多久又封了个贤妃,何况这个贤妃江氏张居正从前也并没听闻过。 虽然以皇上天子之尊,一后一妃的确不多,也该添些人了。只是近些日子他听到的皇上增添后宫嫔妃的事的确不少,只是大多临幸后便册立为嫔,江氏倒是自皇上登极一来第一个新被封妃的。其实皇上三宫六院也是常事,若真的像孝宗一样整个后宫只有一个皇后,那才真让人担心呢。只是皇上身子骨本弱,延续皇嗣虽重要,只是若太沉迷于女色也不是什么好事,恐怕将来也会后患无穷。 想到此张居正便觉得改日一定要旁敲侧击给皇上提提,定要保重龙体才是。 李彩凤近日总是心神不宁,不知是产期将至还是其他缘故,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性子却越发急躁,尤其是那日听到冯保来说,皇上为安自己心,已经加封了自己的父亲李伟锦衣卫都指挥佥事的职。其实这也只是也虚职,没什么实权在手,这与后妃必须来自民间,不得出生于官宦世家与朝廷有关联的祖训如出一辙。 原本听到这个消息李彩凤该高兴的,只是她却不知怎么的竟闷闷不乐,最后竟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我爹就是个泥瓦匠,如今承蒙皇上天恩,加封了这锦衣卫都指挥佥事的职。可我爹是什么料我还不明白吗?他可没那么多心思,若是因此得意忘形,少不得又要给别人多吹嘘几句,只是若又招来了嫉妒那该如何是好?”她越想越急,到最后竟道:“不行,我还是替我爹向皇上回了这差事,哪怕是给他一笔银子一间宅子让他颐养天年也好,否则回头若真弄出什么事来,皇上恐怕也护不了他。” 冯保闻言忙道:“娘娘,瞧您说的,这李大人可是娘娘您的父亲。娘娘您又是长哥的生母,如今皇上又加封了李大人这职,试问朝中还有谁敢和李大人过不去的。娘娘是多虑了,只管放心的让李大人受着,不会有事。” 只是李彩凤仍不放心:“你是不知道我爹那性子,说不定还四处同人说他是皇上的岳丈呢。即便不如此,我们李家本是寒门小户,却因为我而一跃千里,难保别人不眼红。我他们是巴结不上的,可若巴结我爹又该如何是好?我爹有时候为人一豪爽起来也不知轻重,要是他真当自己的闺女有多厉害,什么都去答应人家,总会惹出祸事。你别看皇上性子柔和,但也不是什么也不追究什么也不计较的,何况后妃干政本就有违祖训,后妃都不行,更何况后妃她爹,若是……” “娘娘。”冯保忙打断,知道若是让她再继续说下去,恐怕会越想越多,到最后也不知会把事情想成什么样呢。原本自己今日是来报喜的,却不曾想喜倒没有,反而惹来贵妃胡思,于是忙宽慰,“娘娘,事情哪里像您想的一样,这后妃晋封,皇上赐其家人一个官职一个爵位也是常有的事,也不是到娘娘这儿才有了先例。何况娘娘为皇上诞下长子,功在社稷,皇上赏赐区区一个官职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彩凤虽听冯保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但却又很快意识到冯保话中的问题,不禁吃了一惊:“你说什么?皇上要晋封?” 冯保忙道:“奴婢还没来得急恭喜娘娘,这便是第二好消息,皇上已经同礼部的大人们商议过了,就定在下个月的二十七日晋娘娘为皇贵妃,皇上也是特地算好了日子,不出这个月,娘娘肚子里的皇子也就要出生了,到时晋封也恰好能将身子骨养好。”说完又补充:“还有江氏也同娘娘一并晋封,皇上的意思是封她为贤妃。” “江氏?哪个江氏?”李彩凤倒从不曾听闻有这个人,一时间也不由得奇怪。 冯保忙解释:“回娘娘的话,其实奴婢也不是十分了解。只知道在娘娘有孕的日子里,皇上身边一直是江氏在伺候。皇后哪里皇上倒去两次,只是每次坐上一会儿就走了,奴婢私底下同娘娘说句不该说的话,皇后久病不愈,她虽是中宫,可皇上心里却已厌烦了她。” 李彩凤沉默了一下,却道:“厌不厌烦只有皇上自己知道,何况无论如何,皇后终是正妻,若无大过她就会依旧还在这个位置上,半点也撼动不得分毫。其实你又何尝是蠢笨的人,你比我更清楚,皇后终究是皇后,即便皇上不喜欢她,她正妻的位置也撼动不得分毫。”李彩凤也诧异自己今日怎么说了这样的话,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然而事情却已经来不及了,冯保道:“娘娘若有此意未必不能成事。” “我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别胡乱猜测。” 冯保沉默了一下,虽然李贵妃如此辩解,但是有时候脱口而出的话往往又是内心最真实的体现。只是冯保却并不点明,只是心中暗喜,往常贵妃总是说自己,不让自己和皇后作对,如今知道贵妃有这一层心思,自己先且记下,今后总有能用到的一日。想到此他也不再提皇上,将事情又转移到晋封的事上:“皇上的旨意虽还没有正式下,不过已经让礼部先商议好了,想来也不会有错。皇上重视娘娘,也重视娘娘肚子里的龙胎,皇上如此也是为了安娘娘的心,所以娘娘如今可千万多思不得了。” “我知道了。”李彩凤点了点头,虽然知道皇上终会有其他的妃嫔,只是当听到江氏的事时他心里还是有一丝不悦。一时间出神竟不自觉的脱口而出,“那江氏应该是宫女吧,想来也有几分姿色,否则皇上也不会......”她说到此忽然回过神来,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望向冯保,略有些难为情。即便冯保不是外人,可自己怎么就在他面前有如此嫉妒之言呢? 冯保看着她挺着肚子,忧思不已的神色,不知为何一时间竟有些心软。这样的话,要是搁从前,他即便听到了也要装作没听见,不会多说一句。只是今日,却忍不住宽慰:“娘娘不必担心,其实奴婢倒觉得江氏无论从哪里看都大大不如娘娘。皇上也只是一时兴起,要知道这后宫中,唯有娘娘才给皇上诞育了皇子,其他宫女妃嫔即便十个八个也怎么都比不上娘娘。” 李彩凤听了他的话果然宽心一些,虽然明知他是在安慰自己,却还是十分受用,不禁感激:“我知道你是在逗我开心,你放心吧,就是不为了自己,我也会为这肚子里的孩子。”说完她目光下垂,顿时落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冯保的目光也跟着落下,落在她肚子上。看着贵妃肚子里即将出生的孩子,想着长哥,目光顿时变得温柔起来:“奴婢觉得娘娘定会生一个皇子,就像长哥一样活泼健壮。” 李彩凤闻言一笑:“我倒希望是个女儿,能安静一些的好,别像钧儿那么调皮,总要我为他提心吊胆的。”她虽这么说,但说这话时嘴角却有一丝淡淡的笑,眼中也满是柔情。 冯保见此也不由得暗想,这便是慈母的心吧,即便为儿女操心,也操得甘之如饴。只是他忽然想起干爹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他们这种人注定在子嗣上无缘了,而干爹却一直将先帝当做自己的亲儿子,虽然这是大逆不道的话,只是冯保此刻却忽然格外能体会干爹的心境,自己又何尝不是将长哥当做自己的儿子。他正想着,忽听李贵妃又问:“对了,钧儿呢?我今日不见他,还以为他被你带去了。” 冯保本想摇头,但转念一想忽然又改变了主意,点了下头道:“长哥是和奴婢在一起。” “怎么不见他来?” “奴婢心想着有要事要告诉贵妃,于是便请阿绣姑娘带着长哥到外面去玩了。” “当真?你可休要唬我,钧儿是不是又去皇后那里了?”李彩凤何尝不是知道冯保,若钧儿在他定是会带着钧儿一起来的,何况皇上下旨册封自己和钧儿的外公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他又何需如此。 李彩凤越想越觉得冯保是有意瞒她,只是却又一时间想不明白冯保为何要瞒着自己。他不是一直想让自己和皇后不睦吗?自己若知道了钧儿在皇后那儿,岂不是恰好顺应了他的目的。 只是却听冯保道:“奴婢哪里敢期满娘娘,娘娘多心了,长哥并没有去皇后那儿,真的是和阿绣在一起。奴婢说的句句都是实话,绝不敢有半句期满贵妃。” 他说得诚恳,信誓旦旦的样子,李彩凤险些就真的信了。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他是不肯承认,而他既不承认,恐怕即便自己逼着他说也是没有办法的了,他不是说阿绣正带着钧儿吗?李彩凤想到此,便当即吩咐自己身边的宫女去找阿绣和钧儿回来。 冯保本想阻拦,想着自己亲自去走一趟,然而李彩凤却道:“你若说实话那也不用这么麻烦。” 冯保却顿时陷入了沉默,虽然知道李贵妃若真让人找了阿绣来,想必也能弄清事情的真相,其实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说。只是冯保记得自己答应过长哥不说的,所以即便明知道已成了瞒不住的事,自己却还是不能食言。 李彩凤见他当真不说话,心里还真想莫不是真的是误会,都是自己多心。不过又一想,找阿绣回来便可以问个清楚,是不是多心便会立刻明白。其实她此刻最想知道的,不是钧儿究竟是否在皇后那儿,而是冯保为何要帮着钧儿隐瞒去向。(未完待续) 第三章、晋封(三) 阿绣来得倒快,因为听是贵妃在找自己,因此也赶忙放下了手中的事,急匆匆的跟着来传话的宫女赶了过去。 只是一进屋见冯保也在,因此也就不免觉得有些紧张起来。只听贵妃问:“钧儿呢?他不是同你在一起吗?怎么没跟着过来?” 阿绣正纳闷,忽然见冯保冲自己使了个眼色。虽只有这么一下,他也不是十分明白其中的意思,却也隐约领会一些,试探的点了点头,却有意望向冯保,对贵妃道:“不错,长哥是和奴婢在一起的来着。”她说完这话,见冯保的面色顿时松缓了许多,便心知自己说得没错,也不禁跟着高兴起来,心中也顿时又有了主意,道:“奴婢以为主子有事要吩咐,所以只自己一个人来的。” 李彩凤本想亲自问这个问题,但现在听她自行说了,于是就点了点头:“好,你现在就去把钧儿给我带回来。” 阿绣一听皱眉,其实她也不清楚长哥此时在哪里,原本今日长哥是跟着冯保的,她又怎么会知道。只是她既帮冯保说了个谎,也不得不将谎话延续下去,望了冯保一眼,只得回了贵妃一句:“是,奴婢这就去。”说完又犹豫的忘了冯保一眼。 冯保本想同她示意什么,只是李贵妃却忽然忘了过来,冯保也只能面不改色,就这么看着阿绣出去。也不知道李贵妃师傅有怀疑,这才试探了一句:“娘娘既然这么急着想见长哥,不如奴婢也跟着阿绣姑娘一并去看看吧。” 他本有些紧张,还担心贵妃会不允,到时候自己又要如何,他倒一时间也想不到办法。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贵妃很快便点了点头:“也好,你就跟着她一起去吧。” 冯保虽惊喜,但面色却如常,忙回了句:“是,奴婢这就去。” “等等。”然而李贵妃却又叮嘱了一句,“你们可别去太久了,钧儿通常是不会离开我宫里的,想来你们很快就能带回来。” 冯保听着这话,倒像似有所指,看来贵妃还是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话。只是他虽听得明白,但面上却装作毫不察觉,道:“是,奴婢明白,奴婢和阿绣姑娘找着长哥了便会立刻带回。” 李彩凤点了点头,这下才没说什么。 冯保一出殿,便见阿绣早已等在外面,见他出来立刻迎了过来,刚要开口却被冯保掩住了嘴,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不要开口,一边去说。 阿绣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远了一些,这才开口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长哥今日不是你看着的吗?。” 冯保却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先同她道了声谢:“刚才的事还多亏你了。” 阿绣摇头:“这倒没什么,你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长哥他人呢?”她话音刚落,还没等冯保开口,便一下子自己明白了什么,道:“莫不是去了皇后哪儿?” “小声些,可千万别让其他人听见。”虽然这里离贵妃的寝宫已远了,但冯保却依旧警觉。 阿绣也意识到失言,这才捂住了嘴,只是长哥去皇后那里也不是什么从来没有过的大事,也不明白冯保为何要如此紧张的瞒着,不禁问:“长哥时常都要去向皇后请安,贵妃也从不曾怪罪或多说什么,你刚才为何要瞒着?” 长哥是什么心意,冯保自然明白。只是这件事自己答应过长哥不能给别人说,就像刚才,他之所以瞒着贵妃,也是因为今日答应过长哥不说的。长哥也是怕自己时常去皇后宫中,贵妃会不高兴,因此才和自己有这样的约定。冯保何尝不明白他的孝心,因此即便是冒险被罚,自己也绝不违约。原本他也不是一个什么事都说到做到、守信不改的人,若是触及涉及到自身,他定会一早说了撇清关系,以求不牵扯其中,只是对长哥他却怎么也做不到如此,宁愿自己受罚都可。 当然冯保也很清楚,虽然阿绣刚才帮过自己,但是这些事也是不好同她明言的,于是只道:“我也是怕贵妃多心,贵妃即将生产,连皇上都加封了贵妃为皇贵妃,以求安贵妃的心。所以像长哥去了皇后宫里这样的小事,我们作奴婢的还是不要说的好,也是为了让主子宽心。” “你说什么?皇上加封主子为皇贵妃了?”阿绣一听顿喜,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 冯保听了皱眉,连忙给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小声些,不光如此,皇上还加封了贵妃的爹为锦衣卫都指挥佥事。不过皇上的旨意还没下呢,我也只告诉了贵妃,皇上是打算等礼部的晋封仪程正式商议出来了再传旨,不够日子都定下了,想来也就是这一两日圣旨就会下来。” 阿绣越听越高兴:“太好了,若是主子又给皇上生了个儿子,那主子今后在宫中的地位就没人能比得上了,就连皇后也不行。” “哎哟,我的姑娘,你可小声点,还嫌为这事儿吃的亏不够吗?回头这话要是让主子听到了,可又要怪姑娘你了。” 阿绣闻言却心里欢喜:“你倒是比我还急。” 冯保暗想能不急吗,这姑娘说话总是有口无心的,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惹出什么乱子才是。不过阿绣刚才帮了他大忙,所以有些话他也不便明说,只是转移了话题道:“好了,现在当务之急是长哥的事,贵妃刚才虽让你去找了,也同意我跟着,但是却并不是丝毫都没有怀疑。若是我们回去晚了,恐怕贵妃会以为我们去了皇后宫中。” 阿绣一听也觉得着急:“那可怎么办?你不是说长哥真的就在皇后宫中吗?不如我们快些跑过去,或许还赶得及。” 冯保摇头:“宫中哪里能容我们跑的,即便以最快的速度快走着去,恐怕贵妃也是算着时辰的,我看为今之计是要想办法把这事儿圆过去。” “怎么圆?”阿绣此刻全没主意,一心指望着冯保。 冯保环顾四周望了一圈,发现不远处有一个池塘,他看着池塘忽然有了注意,快步就朝中池塘走了过去。 阿绣吓了一跳,也不知他要干什么,连忙跟上,就在他要走到池塘边上的时候才连忙伸手拉住了:“你干什么?” “没时间了,你别管我,你立刻去皇后宫中找长哥回来。” “不,我不放,你不告诉我你要做什么我就不走。”阿绣隐约意识到什么,牢牢的拽着他的手。 冯保试图推开她,语气微怒:“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耽误什么,还不按我说的去做,否则这事儿就瞒不住了,还要白白拖累了你。” 谁知阿绣听了这话反倒更坚持:“我若怕连累刚才在贵妃面色就不会出言帮你了。” 冯保见她如此,看来自己不说实话她也是不肯放手了,于是无奈之下只能道:“你信我不会有事,一会儿你走了我就跳到这塘中装作落水,等到世子找回来你就立刻带着去贵妃那儿去,再告诉贵妃是因为我失足落水而耽误了时辰,这么一来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可是你……” “我没事儿,你就放心好心,我又不是不熟悉水性,何况这池子看着也没多深,不会有事的,你快走吧,走吧。”其实他哪里会水,只是为了让阿绣先走,也不得不这么说了,不过这池子看着不深倒是真的,因此他也不怎么担心。 然而阿绣却摇头:“不行,我不走,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冒这个险?大不了我这就回去回了贵妃的话,说是我有意瞒着,长哥去了皇后那里都是我告诉你的。” “回来!你以为你这么说贵妃就会信了,按我说的做,别那么多可是。”冯保的语气顿时也有些不客气,显然是真的有些恼了。如今正是时间紧迫的时候,阿绣却还如此,冯保顿时又急又气,忙推着她离开,“行了,算我求你,你快去找长哥回来,不然再晚去即便我掉进水里也来不及了。” 谁知阿绣此时倔劲一犯,偏又不肯:“我不,我偏不,万一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冯保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不会有事,哪里会有什么事啊,我一会儿先叫人,等人都来了我再往水里跳,这下总行了吧。” “不行,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你!”冯保一时间有些气急败坏,“怎么就跟你说不清了。” “其他事可以,这事儿绝对没得商量。” “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阿绣一咬牙:“大不了就按我刚才说的,我自己一个人去顶罪,谁也不牵连。” “不牵连也已经牵连了,你真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吗?你这是在把我们两个都拖下水。” “我说过不会说出你就一定不会说。” ...... 二人一时间争论的不可开交,冯保倒很少遇到这么头疼的事,和她说话倒真成了有理也说不清了。他气急败坏之际,险些说出过激的话,只是这时却忽然听到个声音:“哟,这是怎么了,冯公公怎么和阿绣姑娘吵起来了?” 二人听到有人,一时间都冷静了下来,回过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月兰。 “你怎么来了?”阿绣脱口便问,不过目光很快又落在她身旁牵着的人身上,不是长哥又是谁。 月兰回答:“长哥说要回来,皇后不放心,特地让我来送送,不想在这里就看到阿绣姑娘和冯公公......” 冯保忙解释:“哦,我们没什么,只是有点小误会,月兰姑娘不必往心里去。” “没事就好。”月兰微微一笑,说着松开长哥的手,转身冲他一拜,“既然看到冯公公和阿绣姑娘,奴婢就送长哥到这儿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还不等她离开便朝着冯保冲着过去,张开双手做要抱的姿势:“大伴。” 冯保连忙蹲下身将他抱住:“长哥您慢点。”又不禁问:“长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今日好好陪陪皇后吗?” 朱翊钧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眯着眼痴痴的笑着:“我想大伴了。”说完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用稚嫩的声音接着说:“我想我去久了妈妈会找我,肯定会找到大伴。”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大伴,你没有把事情告诉妈妈吧?” 冯保笑着摇头:“答应长哥的事奴婢哪敢食言。”说完转头望向阿绣:“不过贵妃刚才的确找长哥来着,还要多亏阿绣姑娘,若不是她说长哥去了她哪儿,恐怕贵妃那里就穿帮了,即便奴婢想替长哥瞒着也不行了。” “阿绣姑姑。”朱翊钧松开绕着冯保脖子的手,朝着阿绣跑了过去。 阿绣连忙也蹲下身子抱住了他,甚至还来不及提起裙摆:“长哥可使不得,这一声姑姑奴婢可受不起。” 朱翊钧嘟着嘴:“我就爱叫你姑姑,何况妈妈都说可以的。” 阿绣微微一笑,看着长哥的模样也心头一暖:“好吧,只要长哥开心随便怎么叫奴婢都行,只是以后在人多的时候可千万别这么叫了。” “我知道,以后人多的时候我不叫姑姑就是了。”朱翊钧也往着她笑,“我就知道姑姑对我最好,今日还要多亏姑姑,不然就真的被妈妈给发现了。” 阿绣道:“长哥下次若想去皇后那儿大可和贵妃直言,贵妃也不会不同意。” 然而朱翊钧却摇了摇头,这让阿绣又不禁猜测:“难道长哥是不想让贵妃生气?” 朱翊钧又摇了摇头:“妈妈才没那么小气呢。” “那是什么?”阿绣不禁又问。 然而朱翊钧却不回答,只是望了冯保一眼,笑得更开心了:“这是个秘密,就我和大伴知道。” 阿绣闻言不禁望了冯保一眼。 冯保无奈一笑,也不是他故意瞒着,而是答应了长哥不说就不能说的。 阿绣正好奇此事,忽然又听长哥对自己说:“不过姑姑今日帮了我,我也要好好谢谢姑姑,不如姑姑说要什么赏赐,我若有的都可以给姑姑。” 阿绣闻言一笑,心想着长哥小小的年纪倒当真有几分皇上的样了,还学着赏东西,只是这东西她哪里能要。何况她之所以帮忙也不光是为了长哥,于是摇头:“多谢长哥赏,只是奴婢哪里能要长哥的东西。” 朱翊钧嘟着嘴,有些不高兴了:“妈妈说男子汉要说一不二,我既说了要给就一定要给,你说要什么我都给你。” 阿绣依旧微笑着看着他:“奴婢不要,奴婢真的什么都不要。” 朱翊钧很认真的想了想,道:“既然姑姑不想要东西,不如我答应姑姑一件事吧。”说完又补充:“即便我现在做不到,今后说不定就成了。” 阿绣又一笑,本想同样拒绝,但话到嘴巴,脑海里忽然闪现了一个念头,忍不住望了冯保一眼,正要说的话顿时又咽了回去。她忽然点了点头,道:“便依长哥吧,只是既答应了奴婢今后可不许抵押啊。” “我们拉钩。” “好,拉钩。” 冯保看着二人也觉无奈,但也不催促,等他们的钩拉完了,这才道:“好了,贵妃还等着长哥呢,长哥还是先同我们一起去见贵妃吧。” 朱翊钧点头:“恩,我们走吧。”说完一手一个,拉着二人就去见妈妈了。 冯保和阿绣刚才的话虽如此,但对整件事情李彩凤心里未必没有一丝怀疑,只等着一会儿过了时辰,冯保和阿绣还没带着钧儿回来,那她便要兴师问罪,逼他们二人说出实话来。只是没想到的事,冯保和阿绣出去没多久就将钧儿带回来了,按这个时辰计算,倒是当真来不及往皇后宫里一趟,自己先前的怀疑顿时也一下子站不住脚了。不过等钧儿扑到她怀里,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钧儿,刚才去哪儿了?” 朱翊钧却笑着不回答,望了冯保一眼,冯保忙道:“回贵妃的话,长哥刚才和几个奴婢在花园里玩呢,奴婢和阿绣姑娘去时正好撞见,因此就立刻带着长哥回来见贵妃。” 李彩凤听了忍不住低头问钧儿:“是这样?” 朱翊钧依旧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却不开口说话。李彩凤见他这么一笑,心中顿时便没有了疑惑。她倒相信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孩子,是不会对自己说谎的,想来这件事是自己多心了,冯保的确没有欺瞒自己。想到此她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今日总是爱犯困,于是便吩咐冯保带着钧儿到外面去玩,让阿绣留下来照顾。 冯保带着长哥出了贵妃的寝殿,等走远了才忍不住问:“刚才贵妃问话,长哥怎么一句也不回?当真是吓着奴婢了,害怕贵妃就此看出破绽。” 朱翊钧却一笑:“不怕,妈妈不会发现的。我答应过妈妈不和她说谎,所以我才不说的。我笑就是了,我笑妈妈就以为是真的,这样我也算不上说谎。” 冯保略微惊讶,不曾想长哥小小年纪竟如此聪慧,倒当真是让人惊喜。想到前次长哥为了不使贵妃为难,有意多去皇后宫中探望,如此早慧,想必将来定是一位明君圣主,说不定还能成为永乐爷那样的千古一帝呢。 想到此,冯保就忍不住将他抱了起来,心里想的是贵妃对自己的嘱托。如今皇上迟迟不提立太子的事,朝中上下有官员为此事进言,都被皇上以长子年幼给敷衍搪塞了过去。其实这件事贵妃当着皇上和其他人的面虽没说什么,但其实背地里却是焦急的。倒不是担心长哥的位置,只是担心长哥就这么被一直耗着久不读书。如今年纪尚小还好,等再过一段时日年龄大了,若是皇上还拿不定主意,那不是要白白耽误了学业吗? 其实原本皇上不是东宫的身份入继大统,本该十分明白其中的苦楚,太子也应该早立,只是却不曾想竟还是要拖,倒是让李彩凤也不明白了。只是忍不住为自己的儿子担心,生怕他到了适龄还读不了书。 原本这件事冯保也几番宽慰,说皇上并非是不想立东宫,只是才登极朝局什么都不够稳定,因此才想此事容后再议。只是朝堂上的事冯保也不可能说得太明白,何况说明白了贵妃也未必听得懂,所以这安慰并没有多大的用处。好在他一早就答应过贵妃,等到长哥到了适学的年龄,自己便亲自为他启蒙,贵妃这才放心了一些,才没有再胡思乱想。 朱翊钧见大伴忽然抱着自己,也不知道要哪儿,不禁问:“大伴,我们现在要去哪儿玩?” 冯保停下脚步,望着他:“我们今日不去玩好不好?” 朱翊钧似懂非懂的听着他的话,虽然并不怎么明白他的意思,但很快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听大伴的,今日不玩就是了,我们明日玩。” 冯保一听哭笑不得,很快问:“长哥想不想学读书写字?” 朱翊钧点头:“想。”虽然他也并不能完全明白读书写字究竟意味着什么,却还是道:“妈妈说读书能知理,我知道妈妈很想让我读书。爹爹就会读书,所以爹爹就很厉害,就能当皇上。我也要变成和爹爹一样厉害的人,读书就能当皇上,所以我也要读书是不是?” 冯保一听这话顿时忍俊不禁,这哪里是读书就能当皇上的道理啊?若真的按长哥说的,天底下那么多读书人,不都就成了皇上了吗?那这天下可不就乱套了。冯保看着他,心想长哥终究还是个孩子,即便再聪明也只能聪明到这里。不过这当皇上的话可不能乱说,否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保不准传到皇上耳朵里就多心了,于是他道:“长哥这话有的对有的不对,皇上的确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只是可不是读了书就能当皇上的,不过皇上可一定要学识渊博。”(未完待续) 第四章、晋封(四) “为什么?”朱翊钧不解,“当皇上要读书,要知识渊博,那么反过来不就是读了书知识渊博就能当皇上了吗?为什么正着说就可以,反过来就不行了?” “这......”冯保一时间倒当真被他给问住了,想了想便也只有回答,“这个只有等长哥读了书知了礼以后就会明白了。” 朱翊钧一听也欢喜,忙道:“那大伴快带我去。” “好好好,奴婢这就带长哥去。”见他如此有劲头,冯保也觉欢喜,想来贵妃嘱咐自己的时候,自己便抄录好了一些启蒙的读物,如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之类的,等这些学完了再教教长哥一些唐诗宋词,像四书五经什么的还是留到以后让东宫的讲读师傅教吧。而这个人会是谁他心里也多少有数,贵妃平日里提的最多的,自然就是最有可能的,这个人冯保倒自认才学比不上,因此也不跟他抢这个职。 其实冯保虽没在贵妃面前明言,可心里却明白得很,恐怕等不到多久长哥读书的事就用不上了自己了。他是伺候过先帝的人,皇上的心思又如何不明白,皇上眼下之所以不急着立太子,有刚登极朝局还没稳定下来的缘故,不过更要紧的原因是毕竟是新皇,还是觉得这么早立太子有些不吉利。只是长哥是皇上的唯一的儿子,皇上自然是爱护有加的,所以这些话也不会真的说出口,最多只是在心里想着。皇上本就心软,连李贵妃有孕还不知是男女,为了安她的心就给她父亲加了官,还给她晋了皇贵妃的位份,就更何况是对自己的儿子了,所以这立太子也是过不了多久的事。 只是这些话冯保虽清楚,却一句也不曾在李贵妃面前提起,哪怕是安慰也不曾涉及一句。毕竟这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人心反复,又更何况是皇上呢?若是皇上突然改变了注意,贵妃也是空欢喜一场,到头来怨自己事小,恐怕反正会比从前更焦急。皇上的生母不就是因为忧思焦急过度才一病不起的吗?贵妃即便不至于此,但若急病了急坏了也是不行的。 贵妃如今的日子是越来越近了,冯保也不免跟着担心起来,虽知贵妃不担心皇后,可他自己却私下里让人盯着坤宁宫那边,放人之心不可无,贵妃不计较是贵妃的大度。自己可不这么想,得替贵妃多长个心眼。 不过好在皇后那边倒是安静,近日天气也开始一天天暖起来,皇后的身子却越来越差。从前倒是不断药,只是却没现在这样让太医去的厉害。 冯保私下里也听说,皇上几次去皇后宫里,见到皇后病怏怏的倒在踏上,又闻到那满屋子的药味,通常说上一两句话就走了。几次下来皇后的病还不见好,皇上索性就不去了,这才有了江氏的事。只是这江氏倒也厉害,陪着皇上就这么一段时日,皇上竟如此抬举封了她一个贤妃。嘉靖十年先帝仿古制册立九嫔,自此以后宫中位份除皇后便是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才人、选侍、淑女,妃位以下皆属宫嫔,而这江氏更是宫嫔以下的宫女。 至于她是怎么被皇上看上的,这点冯保倒不是很明白,自从贵妃有孕他便一直在这永宁宫中伺候,御前他不是没派人暗地里注意过,只是注意的却都是朝廷中的大事,倒没有在这些事上留神。虽然这件事冯保还没弄清楚,不过想来这个江氏与陈洪也是八九不离十的关系。只是这孟冲怎么没来告诉自己?难不成他和陈洪已经站到了一块吗? 冯保虽也有过这个想法,但却很快被自己打消,江氏得宠之时正是高拱离京之后。孟冲即便不是个讲信用的,但也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这样十足的小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懂得审时度势,风往哪边吹他就会往哪边倒。 高拱一走陈洪都自身难保,又岂会还保得住他,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明白。 想到此,冯保索性就抽了一日让人偷偷给孟冲带个话,让他抽空避开陈洪来和自己见一面。虽然现在情况有些紧张,陈洪定然是高度警惕,不过他也料定孟冲不敢不来。 果然孟冲很快就到了约定的地方,甚至来得比他想象中的要快上许多。孟冲原本也有些紧张,过来时还不时四处张望,当确定只有冯保一人时,这才放心了一些,躬着身子也不敢直起来和冯保说话:“冯爷,您找我。” 冯保也不跟他啰嗦:“找你来就是想问一件事,你和陈洪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果然他这话一出,就发现孟冲竟莫名的开始紧张起来,冯保心中的疑惑就更深了。望着他,直打量着他的眼镜。 孟冲与他对望一眼,忙低下头,便再不敢抬起头来和他对望。 冯保看着他却一声冷笑:“怎么?不敢看我,是不是真的被我说准了。” “冯爷我......” “哎,先不要说话,说之前你可要先考虑清楚了。有些事我未必不知道,只是想给你个机会,懂吗?至于这个机会你要不要,那可就要看你知道了。不过你要记得是谁把你从东厂给弄回来,又是因为谁你才能坐上今天司礼监随堂的位置。你要知道,我能将你弄出来,我也可以将你随时随地的弄进去。想当初我干爹是怎么做的,我今日就还可以如此。” 孟冲一听也吓得不轻,忙跪下磕头:“冯爷饶命,冯爷饶命啊,小的就是瞒谁也不敢瞒冯爷,小的不也是想着改日抽时间来和冯爷汇报,只是司礼监陈洪那边又盯得紧,小的即便有心也脱不开身啊。” “哦,是吗?那看来今日我倒找得你是时候,你恰好就脱得了身了。” 孟冲自知没有说得过去,忙解释:“奴婢刚才本就想来的,谁知恰好冯爷的人就来传话了,奴婢想着这不正好吗?所以就赶忙着来见冯爷了。” 冯保一笑:“如此说来我们倒是心意相通了,你一有机会我便恰好让人来找你。” 孟冲虽也觉得有些牵强,冯保未必全信,但他不追问,面儿上的功夫是敷衍过了,其他的也无需再计较。事实上他也不确定冯保究竟知道了什么事,也不敢什么都说,有些事他虽没有亲自做,但也未必没有帮陈洪出这个主意。冯保比陈洪难对付,这点他何尝不清楚。 不过冯保心里清楚这孟冲有疑心便是,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以防打草金蛇。何况对于孟冲,他本就没有完全的相信过。刚才他之所以不一来就把要问的事挑明,也是想先诈诈看他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瞒着自己。既然话已炸出来,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还有什么别的了,于是问:“你刚才说有什么事早就想向我汇报,都是一直抽不了身,现在你抽身,有什么要汇报的就说吧。” 孟冲却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试探的问道:“不如冯爷您问,您问什么小的就回答什么?不然小的害怕说多了废话让冯公公听得烦了。” 冯保闻言心中冷笑,心想这人倒也狡诈,竟也想着来套自己的话,索性笑而不语:“无妨,你慢慢说我慢慢听,反正今日李芳和陈洪都在皇上那里,这伺候奏疏的事没个一两个时辰是完不了。所以你在我这儿也不会有人知道,否则我也不会选择今日的这个时候找你过来。” 孟冲闻言也吓了一跳,心想这冯保的耳目当真了得,竟然连司礼监今早的事都摸得一清二楚,看来自己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了,于是小心翼翼的说了第一件事:“皇上有意晋李贵妃为皇贵妃,时辰都定了,礼部正在商议仪程,因此皇上的圣旨还没有下,不过已命李爷准备好了。” 这件事冯保虽已打听到了,但皇上的圣旨没下,因此别人来说也还是秘密,孟冲告诉自己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于是点了点头,反问:“还有呢?皇上的后宫中只有这一后一贵妃,就没打算再册封别人?” “有有有,还有个江氏,皇上打算一并晋她为贤妃。” “贤妃。”冯保一笑,望着他又问,“我问你,这个江氏是什么人?怎么从不曾听说过?你总不会告诉我皇上临幸了一次的宫女就要晋封为妃吧?” 孟冲也听得直冒冷汗,冯保虽是在问话,可话中却已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他既知江氏是宫女,那对她的底细又知道多少呢?孟冲越想越心惊,但很快冷静下来一分析,冯保若真知道了江氏的事又如何会放过自己,又如何会让自己来再这么好好的同自己说话。想到这里他的胆子也就跟着大了起来,很快道:“冯爷说得没错,江氏的确是宫女,不过这件事可与小的无关,都是陈洪的主意。其实自从贵妃被太医诊断出有了身孕后不久,江氏就被陈洪偷偷带进了乾清宫,起初这件事小的也还蒙在鼓里,都是到了皇上突然要册封江氏,陈洪才将此事告诉小的。” “哦?他怎么跟你说的?”冯保半信半疑。 孟冲回答:“他说这宫女是嘉靖四十三年正月选入宫的,入宫后便被分到了尚服局,后来又成了司衣。陈洪还说江氏是昌平人,十三岁入宫,今年左不过十六,祖辈是卖药的,家世倒也干净。” “十六。”冯保若有所思,虽不知江氏的容貌如何,但却是比皇后和贵妃都年轻许多,也难怪皇上会喜欢。这陈洪倒是押对宝了,嘉靖四十三年,不就是先帝提议招三百人宫女入宫填补六局的空缺吗?这件事还被外面的人以讹传讹,误以为先帝是要用这三百宫女炼丹呢。冯保还记得当时先帝发了好大的火,还把干爹给赶了出去。其实这件事虽不管干爹的事,但冯保也真心觉得干爹做得不对,这样的事瞒着就是了,何况即便在宫外传得再厉害也传不进宫里,先帝还为此足足有半个月不让干爹进乾清宫一步。其实为这事儿,整个司礼监也跟着受连累,一并被先帝不待见了半个月,他当时也接替过干爹去伺候先帝看过几日的奏疏,却总被先帝以各种理由找茬。为此他也不是没有抱怨过干爹为何不瞒着,只是即便如此,干爹却依旧坚持要告诉先帝,他说:“皇上也不年轻了,身子也不好。有些事我本该瞒着的,只是一想到皇上终有一日龙驭上宾,知道了这件事,岂不是要怪我怨我一辈子?皇上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还有谁能比我更清楚,宁愿知道了真相被气出病来,也不愿就这么被蒙在鼓里。皇上毕竟也是个普通人,年轻的时候可以无所顾忌,可是放手去做,但老了就开始在乎自己的万世之名了,谁不想知道自己一辈子做的究竟换来了什么,谁想这么不明不白的一辈子,所以即便皇上真的杀了我,我也不会瞒着他。皇上就我这么一个从小伺候到大的奴婢,若连我也不和他说实话,皇上就太可怜了。” 冯保当时还不大明白其中的意思,只是记下了这一段话,此刻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虽然也还是不怎么明白。他又问孟冲:“既然你说江氏到皇上身边不是一日两日了,那我问你,陈洪可有告诉你是如何让江氏见皇上的?为什么先前一点消息也没有走漏出来?直到皇上决定册封了才知道?” 冯保虽不敢监视皇上,但陈洪那里他确实派人盯着的,不可能陈洪有这么大的动作都没人察觉。 “这个......”孟冲犹豫了一下,道,“陈洪倒是没说,不过小的知道冯爷要问,因此私下里也替冯爷打听过。那段时日陈洪出入乾清宫时倒时常带着一个陌生的内侍,只是因为是陈洪带着的,又说是司礼监的人,而且还是皇上吩咐他二人去的,所以也没人敢多问什么。现在想来,恐怕这问题就出在这内侍身上。小的虽入司礼监的时日不如冯爷,但司礼监能到御前伺候的人小的还是混了个眼熟,倒从不曾听闻有陈洪带进的那号人物。所以小的猜想,这内侍恐怕就是这江姓的宫女。” 冯保点了点头,这件事他一查乾清宫的出入便知,想来孟冲也不会骗他:“果然是陈洪在搞鬼,他见高拱失势,便想着要懂这样的歪脑筋来讨好皇上吗?或者他看我有贵妃的信赖,因此也想为自己在后宫寻个主子作靠山,只是他忘了,贵妃诞下长哥,眼见着又要为皇上诞下一子,这样的功劳,这样的地位,恐怕不是一个区区宠妃能比得过的。” 他这话是有意说给孟冲听,孟听了忙点头:“是是是,陈洪哪里能跟冯爷比,简直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冯爷根本不用把他放在心上。” 冯保又点了点头,笑着望向孟冲:“这件事你做得很好,等有朝一日,你的功劳我也会一并向贵妃禀报,绝对少不了你那一份。” 孟冲闻言大喜,原本按照他如今司礼监随堂的身份也不用和冯保行跪拜大礼的,却还是忙跪了下来,朝着冯保叩头拜谢:“多谢冯爷赏识,小的一定尽心为冯爷办事。” “好了,快起来吧。你也先回去,好好跟着陈洪,前途远大着呢。” “是,小的这就回去,冯爷今后有事尽管吩咐,小的定当为冯爷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冯保闻言心中嘲讽,还是赴汤蹈火,只要他能这么好好的替自己监视着陈洪,不要倒打一耙已算是万幸了。不过这样危险的人毕竟长留不得,等到陈洪一解决了,今后找个机会就料理了他,一并除了才能以绝后患。只是冯保心里虽这么想,但面上却保持着微笑:“你的心意我知道,快回去吧,别一会儿晚了被陈洪发现,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孟冲也觉得如此,也不再多逗留,忙赶着告退。他不敢回头,即便已经走了很远了,却总还是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直到出了玄武门,他才敢放慢脚步,缓缓回头,确定身后当真没什么人跟着,这才终于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膛,暗叹了声好险,差点就穿帮了,好在自己机灵,不然自己今日恐怕就要折在这冯保手中了。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的又回头张望,却忽然觉得有人从旁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肩,吓得他差点跳起来。转头一看更是心惊,拍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陈洪。 陈洪在这儿遇见他倒也奇怪,道:“你怎么在这儿?我刚才正去司礼监找你呢。” 孟冲极力掩饰住自己脸上的不自然,自己刚从玄武门出来,想骗陈洪自己没进宫是骗不过了。只是自己为何进宫陈洪定会追问,陈洪也不是愚笨的人,随便一个理由可瞒不过他,若是让他起疑派人细细查问,难免不会知道自己进宫是去见冯保的,这么一来事情就糟了。他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便只也面露惊讶,道:“陈爷怎么在这儿,小的刚去乾清宫就是为了找陈爷。” “你找我何事?” 孟冲一时间也有些编不出来,想起刚才陈洪说正找他,于是忙转移了话题:“我的事儿是小事儿,陈爷亲自来找我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对了,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的确有事。”说完将孟冲拉倒一旁,小声道,“我想让你帮我去打听打听,江氏封妃一事宫中可有什么议论。” 孟冲闻言一愣,不明白陈洪为何会忽然这么说,又为何会要自己去做这件事,莫不是在试探?没弄清楚对方的意图前,孟冲还是觉得不要轻易回答,还是先弄清楚情况的比较好,于是问:“陈爷的意思是?小的听不明白了。” “你怎么会不明白呢?主要还不是坤宁和永宁两宫。” 孟冲一听这话就明白许多了,不禁问:“小的斗胆多问陈爷一句,这事儿是江氏让陈爷问的?” 他刚一问完脑袋上就挨了一下,只听陈洪没好气道:“什么江氏江氏,你是什么身份要搞清楚,皇上的圣旨虽没下但却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迟早是主子。” “是,是,是,陈爷教训的是,小的该死,小的不知分寸,冒犯了贤妃。” “知道就好,我教训你可是为了你好。要知道我可要不了你的命,只是你若这么口无遮拦的,还不等冯保抓住把柄便先得罪了贤妃,到时候看你还怎么办?” 孟冲忙点头:“小的明白,小的明白,陈爷都是为了小的好,小的感激都来不及又怎敢有怨呢。” “好了,也不怕人看见了笑话。说起来这件事还要多亏你,要不是你给我提议让江氏办成内侍由我带着接近皇上的办法,恐怕这件事早就被冯保给拦下了,岂还有她的封妃之日。” 孟冲忙点头附和:“可不是吗?虽说贤妃如今成了主子,可若没有陈爷,她还在尚服局,又如何会有今日?所以陈爷对贤妃可有再造之恩,等到正式册封一过,贤妃如何不对陈爷感激涕零?而冯保再怎么得李贵妃其中,在李贵妃眼里也不过是一个下等的奴婢而已,如何能同陈爷相比?” “不错,你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了。”陈洪闻言也不禁笑了起来,“冯保以为高拱走了我就没办法了吗?今后有贤妃在量他也不敢对我如何。何况皇上只是让高拱回乡养病,并没有真正罢了他的官,皇上心里舍不得高拱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所以说这今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我和他就走着瞧,看看到底谁才能笑到最后?”(未完待续) 第五章、晋封(五) 孟冲闻言忙又附和:“陈爷说得对,如今陈爷的靠山才是最稳妥的,所以又怕他冯保做什么?” “行了,我们也别在这儿多话了。你记得我的吩咐,替我好好盯着坤宁宫和永宁宫便是,一旦有什么关于贤妃册封的议论,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 “可是陈爷,您让小的去不就露馅了吗?何况小的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若是让那冯保发现,岂不反给陈爷坏事?陈爷还是派别人去吧。” “用你说,我难道就不知道了吗?我只是让你盯着,至于你怎么盯着用什么办法盯着我就不管了。”他见孟冲还皱着眉,看样子是还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不禁也跟着皱眉,“你傻啊,两宫里伺候的人那么多,你自己看着找一个去便是,哪里要你亲自出马?” 孟冲一听恍然大悟:“小的愚钝,小的愚钝,小的这就按陈爷的吩咐去。” “等等。”陈洪一把将他拽了回来,“你小子以为事情就这么了了吗?” 孟冲心中一惊,但面上还是镇定道:“小的但凭陈爷吩咐。” “你刚才不是说你进宫是为了找我吗?什么事?” 孟冲闻言更是吓了一跳,原本想着说了这么多话,这事儿陈洪早就已经忘了,却不想到最后竟然又提起。只是那话本是自己随口一说,自己又哪里有什么事儿要去找他?想了想只能先装一装了,于是一拍闹到,道:“瞧小的这记性,这事儿明明刚才还记得的,可不知怎么的同陈爷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就一下子什么都忘了。” 陈洪听了也半信半疑:“你再想想,不急,反正皇上那里有李芳伺候。皇上也不知在和李芳说些什么,竟连我都给叫了回来。”说完朝着司礼监方向而去,转头对孟冲道:“走吧,先跟着我回去,我们两个站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让别人看见了不免生疑,边走边说。” 孟冲只能跟上,心中正盘算着一会儿怎么将这件事给掩饰过去,却忽听陈洪道:“我吩咐你的事儿啊你也不用太心急,观察这种事儿嘛,你慢慢看,好好看,看仔细了就行,别怕话的时间久,我不在乎,你明白吗?” 孟冲听着他这话里别有深意,这不是江氏交代下来的事吗?既然如此陈洪怎么一点也不积极,按理说江氏虽没有陈洪就不会有今日,可到底陈洪还是个奴婢,即便自己说再好的话,再怎么把他给碰到天上去,他也终究还是个奴婢。理应做事殷勤讨好主子,这个到底他也不会不明白,只是为何却还要如此呢? 孟冲正犹豫着问还是不问,陈洪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就是让你慢慢查,要以安全为先,即便什么都查不到,只要不要路出把柄让人抓着了就好,查不查得出什么的并不要紧。你就每次回来随便给我带几句听到的话,我回去复命也好让贤妃安心。” “可若小的什么也没听到,又该带什么话回来呢?” “说你笨你笨,没有话不会编吗?贤妃要的是什么?是安心,只要安心了什么样的话不一样吗?”他见孟冲沉默不回答,也不知他究竟是听明白了还是没有明白,见这周围没有外人,也不想再和他绕弯子,索性就直接说了:“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其实这件事就是让你去走一个形式,每次带几句回来就行。说到底还不是贤妃,总担心自己身份低微,比不上皇后和贵妃,所以总是怕这一次皇上突然册封她为妃会惹恼此二人。其实你我都清楚,哪里的事儿啊,皇后虽是正妻,可久病无宠,膝下又儿女,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了别人。再说李贵妃,即便真的生气又如何,她如今自己也有了身孕,即便不顾及自己也要顾及腹中的龙胎,岂有这么多闲功夫去管别的事。等她临盆以后又要照顾两个孩子,就更没功夫了。到时候她忙着照看孩子,恐怕连皇上也一并顾不上了,到时候这后宫中最得宠的不就是贤妃了吗?” 孟冲一听也觉十分在理,心里也不免欢喜。如今他是两不得罪,不光今后谁得势谁失势,都碍不了他分毫。只是相对于陈洪而言,他更讨厌冯保,自己当初平白无故被抓到东厂关了这么久,就是李芳干的,李芳虽已走,但他却是冯保的干爹,所谓父债子还,冯保虽放了他出来,但这笔债他可是记在冯保头上的,终有一天要讨回来。所以此刻听了陈洪的话才格外高兴,点头道:“陈爷说得有理,小的真是自愧不如,贤妃得势,那么今后这宫里不就是陈爷最有威信了吗?今后别说是冯保,就是司礼监这掌印的位置还不是陈爷的囊中之物了吗?” 陈洪虽知坐上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没那么容易,不光有冯保,还要过皇上和李芳这一关,光是李芳这一关就尤为不易。从前还有高拱在为他谋划,替他想办法,只是今后却只有暂且他一人应对了。不过即便如此,可听到孟冲这话时,他心中还不是由衷的升起一丝喜悦,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不错不错,你说得对,我若成了掌印就让你接替冯保的位置。放心,谁帮我过谁害过我,我一个都不会忘。” “谢陈爷,谢陈爷。”孟冲自然欢喜,心想自己若跟着冯保,恐怕即便今后事成他也未必不会落井下石对付自己,仔细想想倒当真不如陈洪稳妥。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两边都不能得罪,两边都要好好供着。 隆庆元年九月十三日,贵妃李氏诞下皇女。十五日,皇女行剪发命名礼,上令礼部择名尧媛,十六日,上敕谕礼部:“朕皇子二女乃李氏生,可册封为皇贵妃。江氏可册封为贤妃,以二十七日行礼,其具仪来闻。” 礼部的仪程是早就准备好的,所以皇上的圣旨一下,礼部的仪程便立刻递上了,果然二十七日便如圣旨上所言如期行礼。 只是册封典礼的前一日,皇后终于耐不住来了一趟永宁宫。 李彩凤并未想过皇后会在这个时候来,一时间也吃了一惊,虽然明日还要参加册封典礼,应该早些歇息,但却还是起身相迎,命人准茶。 皇后一进来忙让她不必准备:“妹妹明日是要参加册封典礼的人,今日怎么晚了怎么还能为我如此麻烦。我也是睡不着,心里想着有几句话非要来说给妹妹听,不说的话恐怕我一晚上都睡不着,所以就来打扰了。” 皇后既说不准备,李彩凤也不再坚持,拉着她便坐了下来。又让阿绣和另一个宫女将已经睡着的钧儿和媛儿带到侧殿去,等到屋子里的其他人都退了下去,这才问皇后:“姐姐身子不适,这么完了也不宜外行,怎么想着来我这儿了?是不是姐姐宫里出了什么事?” 皇后摇头,忽然伸出手想要拉住她的手。李彩凤忙伸出手让她拉着,这才听她道:“妹妹啊,这宫里我能信得过的人也只有你了。我也是心里始终放不下一件事,才特地来找你的。” “姐姐想说的可是江氏的事?”李彩凤试探着问,原本她觉得皇后应该早就为此来了,即便前段时日不知道,前几日皇上已经下了圣旨,如今宫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自然不会就皇后的坤宁宫还蒙在鼓里。她也问过此事,听阿绣说皇后最近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别说是出宫门了,平日里连人也不怎么见。李彩凤听到此也就不觉得奇怪了,想来定是皇后病重不能行走,因此才来不得见自己。 原本她应该带着钧儿去看看皇后的,只是想了想这几日还是不要去的好。自己若去了皇后就难免会向自己询问江氏的事,自己也不是善妒的人,听到江氏的事尚且有些不悦又更何况是皇后呢?何况皇后本就在病中,自己还是不要去多说这些事,免得她听了更心烦。 李彩凤这么想,于是就将去探望皇后的事搁在了后面,原本也是打算着等到册封过后,皇后的身子想来也会好上许多,却不想今晚皇后竟然亲自来了。 果然皇后一听她说江氏的事就忙道:“我在宫中听闻此事也是吃了一惊,倒不是说皇上有不得其他女人,只是这个江氏从前名不见经传的,忽然一下就同妹妹你一并册封为妃,实在让人费解。何况妹妹你诞下公主,是对皇室有恩,那江氏何德何能?凭什么就这么一下子成了贤妃,我看不过是有几分姿色而已,即便不说是狐媚子也断然当不上这个贤字。” 李彩凤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一丝苦涩,拉了拉皇后的手,本想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姐姐,皇上喜欢的人,你我又怎么奈何?” “那不一样。”皇后抽回手,“江氏尚不知底细,就这么册封为妃,皇上也未免太草率。要知道祖宗有册封后妃的规矩,必须与前朝没有半分瓜葛,这江氏家中是否有亲戚在朝为官,又是否和权臣有关联,这些事还没调查清楚皇上就突然册封了她,实在太依着性子。”说完她忽然拉着李彩凤的手,“妹妹,我前几日不来,一是以为我还病着,二也是想着妹妹刚生产完,身子还虚。不过今日我来了,也是想让妹妹跟我一起去见皇上,不是说江氏不可立,至少要先查清底细。” 李彩凤摇摇头,也劝她不要去:“姐姐,江氏是宫女出身,既然能被选入宫中,家室一定是清白的,和朝中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关联。” “从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说不定此事就是谁有意安排的呢。” “姐姐何出此言呢?”李彩凤倒是很少看到皇后如此,想来皇后此刻的心情也与她相差无二,不禁道,“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江氏?姐姐可曾见过她。” 皇后听了这话却忽然间沉默了下来,隔了半响一叹:“不错,我的确不喜欢她。”她说着说着竟忍不住垂泪,一直紧紧的拉着李彩凤的手:“妹妹啊,我的命不如你。我身子不好,皇上仁厚时常来看我,可是哪一次不是败兴而归?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皇上怕是因为这病厌极了我,谁愿意成天守着一个病人,换做是我也定会喜欢鲜活的。”她说到这里,忍不住抬起绢子抹泪:“我也没有孩子,便只能将钧儿当做自己的儿子了,若非如此,我今后恐怕也没有半分指望。” 李彩凤闻言忙道:“姐姐别这么说,钧儿不光是我和皇上的孩子,也是姐姐的孩子。是姐姐不嫌弃,对我母子好,这些妹妹都记在心里,感念万分。” “妹妹你何必这么说,若不是钧儿,我这些日病着哪里会有半分乐趣?我也知道妹妹是钧儿的生母,原本应让钧儿多待在妹妹身边,只是多谢妹妹怜悯我这个病人,让钧儿来陪着,妹妹想到此我心里是又愧又感激。我不喜欢江氏不是因为皇上的宠爱,而是害怕她分了宠将来也生下皇子来同钧儿争这太子之位啊。” 李彩凤听了这话也吃了一惊,自己何时让钧儿去皇后宫中陪了?不过现在的重点也不在这件事上,她只先记下,等明日再好好问问钧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皇后有这样的心思,倒同样也让她吃了一惊,忙道:“姐姐哪里的话,钧儿尊我为母又何尝不是尊姐姐为母?只是江氏的事也不是你我二人可以说了算,姐姐切莫冲动为此触怒了皇上。” 皇后摇头:“我并非冲动,你刚才也听我说了,我以祖宗家法说事,皇上也说不过什么。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让江氏清楚,不是单一靠献媚皇上就可以得宠的,这样她以后在宫中也不会恃宠而骄,也会尊着敬着我和妹妹。” 李彩凤听皇后这么一说,倒觉得也有道理。江氏她也没见过,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今后好相与就算了,怕只怕遇到个刁钻蛮横的。但转念一想,以皇上的性子也不该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她正想着,忽听皇后又问:“妹妹,你若有顾及就让姐姐我一个人找皇上说去,这样若皇上真的怪罪,也不至于怪罪到妹妹和钧儿身上。” “姐姐误会了,我倒不是怕事儿,只是这件事的确冲动不得。”她说到此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道,“对了,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姐姐你等着,我马上让人去找一个人来,想来这江氏的事他会清楚几分。”接着还不等皇后多问,李彩凤忽然出去让人去叫了阿绣进来,然后吩咐她立刻去找冯保速来永宁宫中。 阿绣也吃了一惊:“这么晚了主子真的要让奴婢去找冯公公?” “你这丫头,让你去就快去,没看见皇后也在宫中等着吗?” “哦。”阿绣往屋里张望了一眼,反正是去找冯保她也乐意,因此也不多问了,提着灯笼小跑着就去了。原本宫里是不能小跑的,不过反正大晚上的也没人看得清是谁。入宫这几个月,宫里的路她也再熟悉不过了,到哪儿有几条路,到哪儿有几个弯,到哪儿有几个门槛,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永宁宫到冯保住处的路,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于是跑到最后,也怕被人看见了,索性就将灯笼熄了,遇到有人的时候再慢下脚步,若遇盘问就亮腰牌,很快就到了冯保的住处。 阿绣也不知道贵妃为何这个时候找冯保,想着自己路上也跑得那么快了,现在也可以不用那么急。见冯保屋中的灯还亮着,忍不住趴到窗子上,看他在做什么,却见他正坐在圆桌旁披着外衣写字,看样子也是准备要睡下了。 阿绣本要过去敲门,忽然发现他门竟没关紧,门还留着一条缝,虽不大,但却恰好够自己侧身进去。阿绣见此一时间有了注意,将手中的灯笼轻轻的放在地上,侧着身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她本就纤瘦,加上垫着脚尖走,一时间还当真没什么声儿。 冯保写得专注,连门没关紧都没有注意到,因此就更没有注意到阿绣了。 阿绣本想着吓他一跳,于是便垫着脚尖来到他身后,本想先看他在写什么,却被他的身子给挡住了。于是便又垫了垫脚,想要看个清楚,谁知这一垫竟一个不稳,扑了过去。不小心拉动了桌上的纸,青瓷笔筒就这么落了下来,不偏不倚的砸中了她的脚踝,跟着摔成了几片。 冯保吓了一跳,也不知怎么会突然这样,再见阿绣摔在了身旁,更是一愣,竟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阿绣护着脚踝不停叫痛,他才回国神来,忙过去问:“怎么了?” “疼。”阿绣说着咬牙,险些就要哭出来。 “我看看。”说完还不等阿绣同意,便将她护着的右腿上盖着的宝蓝马面裙撩到了脚踝,果然见脚踝已是一片红肿。 “丑死了,别看。”阿绣忙下拉裙子,却还是痛得咬牙直哭。 冯保看她这样子,也不知道究竟伤没伤着骨头。即便伤着了也要等明日了,宫女受伤莫不成还连夜召集太医吗?想到自己屋里还备着有一些跌打的药酒,也是防备着被主子处罚了用的,索性起身给她拿了一些过来。只是上药之前,冯保还有意提醒了一句:“你别动,不然这只脚治不好今后走路就瘸了。” 阿绣一听果然不动了,只是咬着牙忍着痛,看着她给自己上药。不过起初还疼得刺骨,到后来似乎不那么痛了,最后上完了药,冯保还拿了块干净的绢子给她缠好,这才算完事,才道:“现在好了,还疼吗?” 阿绣摇了摇头,放下裙子又遮住了脚踝,想起刚才,却一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坐在地上也有些不自在,忙用双手撑地想起来,只是脚上一用力就痛,尝试了几次最终还是无可奈何。 冯保在一旁看着也皱眉,心想她如此一会儿可要怎么回去,当真是麻烦,也不知道她没事来找自己做什么?对啊,她来找自己做什么?冯保想到这里才不禁问:“对了,还没问你这么晚了怎么会到我这儿来?” 冯保这么一问阿绣才想起:“哎呀,不好,差点把这事儿忘了。刚才又耽误了这么多功夫,贵妃和皇后一定等急了,完了完了。都是我不好,要耽误事儿了。” 冯保听她始终自责,却也不说究竟是何事,不禁皱眉:“姑娘总要让我知道究竟何事,说不定还来得及。” 阿绣一听才又忙道:“你快去永宁宫,贵妃是让我来找你的。” “皇后也在?”冯保记得刚才听她说皇后。 阿绣忙点头,又催促他快去:“时候不早了,你若再不去说不定皇后就回宫了,贵妃是让我立刻来找你的,谁知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她看着自己的脚踝,有些懊恼:“都怪我自己。”说完却见冯保还望着她,正要问什么,只是还不等冯保问出口,她便打断:“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也不知道皇后为何也在。明日本来是贵妃的册封典礼,谁知皇后今晚却忽然来了,贵妃还让我将公主和长哥抱到一旁的偏殿去睡,又叫走了旁人,连皇后身边的月兰也被叫了出来。然后贵妃和皇后在屋子里说了一会儿话,谁也不知道她们究竟说了些什么,贵妃就忽然让人来叫我,便是吩咐我来找你立刻过去。” 阿绣这么一说事情也清楚了,冯保点点头,便要准备立刻去永宁宫,只是见阿绣还坐在地上,就不禁皱眉。 阿绣看着他就这么看着自己,反而没好气的道:“看什么看啊,你不能带我去就算了,难不成就这么让我坐在地上啊?”(未完待续) 第六章、晋封(六) 冯保回过神来,却又一愣,顿时陷入了苦恼之中。自己此时的确是要赶着去见贵妃和皇后的,只是阿绣又如何能一个人留在这里?难不成先去叫人吗?只是即便是叫也只能去永宁宫,可万万惊动不得这附近的内侍,早知道陈洪可就住在离这不远的地方。 阿绣见他不说话也急了:“你想什么呢?我就在这儿等你,可你总要想办法让我起来坐吧。” 冯保下意识的四下张望了一眼,也只能先扶她到塌上了。谁知他尝试扶了几次,阿绣还是叫疼,冯保也不敢用力,生怕再伤着她,一时间倒有些不知所措。 阿绣见冯保也不扶自己,就这么把自己给望着,不禁忍着痛嗔道:“你还看着我干什么?我起不来你怎么去贵妃那里,皇后也还跟着等着呢。” “可是......” “可是什么,我伤了脚不能动,可你还是好好的,你一个大活人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其实阿绣心里是有办法的,只是终究不好说出口,只能让他自己想了。 偏偏这事,冯保却始终没想出办法,顿时弄得阿绣干着急,终于忍不住道:“你笨啊,你直接把我抱上去不就行了吗?”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微不可闻,脸也跟着有些微红,忙底下头。 冯保明白过来,只是见她神色自己也跟着有些不自在,不过一想到皇后和贵妃还在等着自己,也顾不得想这么多了,忙小心着将她抱到塌上,然后拿被子给她怕她着凉,临走时又嘱咐了一句:“我一会儿出去把门窗都关上,你在屋里也别出神,除了我谁来都别回答,若是让人知道了就不好了。一会儿等皇后走了,我会告诉贵妃你的事,让她派人来接你回去。” 阿绣点头,不知怎么的却十分高兴:“你不用管我,你去就是。不如把灯也熄了吧,这样就更不怕有人来了。” 冯保点头,很快便将屋中的灯都熄灭,自己提着盏灯笼出去。只是出门时却一直在想,阿绣先前不是还一直在不停叫痛吗?怎么一下子又好像很开心似的,女人家的心思真是奇怪。不过他也没心思多想这些,一路上心中想的是皇后和贵妃为何会突然找自己。明日便是贵妃被册封为皇贵妃的大好日子了,这个时候皇后又怎么会突然来呢?想来想去,这件事便只有两种可能,不是和皇上有关,就是和江氏有关,除此之外他便再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他一到永宁宫便立刻去了贵妃寝殿,还没走进便已经看见早有宫女在寝殿门外等着,见他来了忙迎了过来,道:“冯公公您可来了,您若再不来贵妃又要让人去催了。” “贵妃和皇后可都在里面?”虽然焦急,可冯保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那宫女忙点头回答:“都在呢,冯公公别说了,快进去吧”说完忙为冯保开门。 冯保也不耽搁,跟着就进去了,一进去门又从外面被关上,冯保还没来得急看清人便忙过去行礼:“奴婢见过皇后贵妃,奴婢来此还请皇后贵妃恕罪。” 李彩凤不说话,这个时候还是要先等皇后开口的妥当。 皇后虽等得及,但见冯保来了也不想计较这么多,先叫他起来,然后立刻对李彩凤道:“妹妹,冯保已经来了,既是妹妹说他可能知道,那边还是由妹妹来问吧。” 李彩凤点点头,也不推辞,转而对冯保道:“你既身为司礼监秉笔,皇上又让你提督着东厂,那么这宫中也没人比你的消息更灵通了,你可知道明日与我一同册封的江氏究竟是何底细?” 冯保一愣,心中暗自揣度着贵妃为何会这么问,难不成皇后深夜来找贵妃就是为了这事儿?只是这的确也不是什么打不了的事,皇后虽然病着,但也不至于病糊涂,这么不知轻重。不过他虽如此想,却还是很快回答:“江氏昌平人,本是宫女,嘉靖四十三年正月应选入宫,后便被分到了尚服局,再后来就成了司衣。她入宫那年十三岁,到今年左不过十六了。” 皇后听了对李彩凤道:“妹妹说得不错,他果然知道。”说完又问冯保:“那你可知她的家世如何?家里人都是干什么的?可有人在朝中为官?或是与朝中什么人有什么关系?” 冯保听皇后这么一问,便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心想原来皇后深夜来找贵妃,是为了调查清楚江氏的身世。只是江氏被一同册立的消息传出来这么多日了,怎么皇后前些日子不调查,偏偏要赶在今日来找贵妃,要知道明日就是贵妃和江氏册封的日子。即便江氏真有什么,皇上的圣旨已下了那么久了,这个时候再来阻止恐怕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不过既然是皇后,这些话冯保也不必说出来。若是她因此触怒了皇上被废,那不也是自己希望的事吗?只要贵妃不牵扯其中,这种事他也没必要多话,于是回答:“奴婢只听说江氏家里祖辈是卖药的,家世似乎也还算是干净。”他有意用了这不确定的词,目的也是加重皇后的怀疑。 虽然不知皇后为何会怀疑到江氏,但是若是让他们二人先斗,那自己和贵妃岂不知可以坐收渔利。冯保虽没见过江氏,但却也不喜欢,原因也是因为江氏是陈洪的靠山,所以想来江氏与陈洪无异,也不是什么好人。 皇后听了冯保的回答,果然望向李彩凤:“妹妹,你也听到了。” 李彩凤皱眉,却并不先回答皇后的话,而是先问冯保:“什么叫似乎?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在我和皇后面前你还故弄玄虚的。” “贵妃息怒,奴婢并非故弄玄虚,而是有些事情奴婢也不能确定而已。” 这次皇后忍不住先问:“什么事?” 冯保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奴婢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因为此事或许涉及到皇上。” 李彩凤与皇后各自对望一眼,最后还是皇后先发话:“你说就是,这里只有我和贵妃两个人,若真事关重大,我和贵妃自然会替你保守秘密。” 皇后虽如此说,可冯保却还是犹豫了一下:“奴婢不敢。” 如此一来反而更让人觉得其中有鬼了,李彩凤是听了皇后的话所以才对此事生疑,但终究也是半信半疑。而皇后却不同,她原本是半信半疑,现在听了冯保刚才的话,更是不怀疑了,于是道:“我让你说你也敢不说吗?恐怕还不等皇上,我就先处置了你。别看你虽是司礼监的人,也在妹妹宫里伺候,可若我说你对我不敬,恐怕皇上也护不了你。” 皇后倒难得有这样雷利手段的时候,倒是与寻常样子不同。 李彩凤也吃了一惊,皇后虽是正妻,但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态度的时候,不由道:“姐姐消消气,先莫急,有姐姐刚才的话在,他不敢不说。”说完冲冯保使了个眼色:“你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快回了皇后的话。难道真的要皇后动怒处置了你,你才肯说吗?” 冯保知贵妃也是在为自己解围,害怕自己当真触怒了皇后,于是忙回答:“回皇后贵妃的话,奴婢不敢隐瞒。其实奴婢是听说江氏起初是扮作内侍随陈洪出去乾清宫,所以才得了皇上的宠信的,皇后和贵妃都是何等睿智的主子,奴婢也是想着陈洪是皇后身边的人,也不确定这件事是不是皇上的安排。奴婢想陈洪就是再怎么大着胆子,也不敢背着皇后就这么私下里带宫女出入乾清宫。奴婢愚钝,知道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皇后贵妃恕罪。”他最后几句话也是有意说给皇后听,果然皇后听了一拍椅子扶手而起,怒道:“我就知道这其中有鬼,果然是陈洪这奴婢在使坏。” 李彩凤闻言忙宽慰:“姐姐息怒,其实冯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说不定此事是皇上的安排呢?” “妹妹啊,你是何等聪明的人,这件事情我都明白了你又岂会不明白?皇上成日待在乾清宫里处理国事,除了每日上朝去皇极门,其他时候还去宫里哪儿?何况自从妹妹有孕后,皇上更是没来过后宫几次,又更如何去认识了这个什么尚服局的司衣宫女,还指名让人领到御前来吗?我便瞧着那陈洪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看来是想接着江氏迷惑皇上,谁知其用心究竟是什么,保不准就是为了祸乱朝政。不行,我要告诉皇上去。” 皇后说完便要走,李彩凤忙拦住她:“姐姐切莫冲动,姐姐你听我一句,即便如此也是皇上喜欢。这册封江氏的圣旨是皇上亲自下的,姐姐这个时候去定会让皇上不悦,何必呢?何况这江氏姐姐和我也都没见过,若是个知书守理的,皇上喜欢册立为妃也无妨,在后宫中迟早会有其他的女人,姐姐何必就这么给皇上做一个顺水人情呢?何况姐姐是皇后,甭管那江氏再如何得宠,也不得不敬姐姐啊。”何况不光是江氏,即便她为皇上生下一儿一女也同样如此。皇后终究是皇后,正室始终是正室。 皇后听了她的话,果然有些顾虑,她虽义无反顾,但心里始终还是顾及着皇上。 冯保见皇后犹豫,如何能给她机会,立刻又开口:“其实即便真的是皇上看中了江氏,只是奴婢还听说江氏与陈洪私下里来往过密,也不知是不是江氏想见皇上却又不方便,因此才劳烦陈公公在中间带话,若非如此,奴婢愚钝,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李彩凤闻言暗想,看样子冯保是有意向挑起皇后去皇上那里大闹一场了。其中缘由她也已是心知肚明,看来冯保让自己坐上后位的心思还是不改。 果然皇后听了拉着她道:“陈洪是皇上身边的人,江氏与他走得近不就是干涉朝政吗?如此一来皇上册立她为贤妃岂不是有违祖制?不行,我要去见皇上,妹妹你也同我一起去吧。” 李彩凤闻言忙阻拦。 这一次冯保听着皇后要拉贵妃同去也急了,竟也跟着帮着阻止:“贵妃说得对,其实奴婢也只是猜测而已,事情也不一定,奴婢只是在皇后和贵妃面前不敢隐瞒,因此才什么都说的。若是说错了什么让皇后误会,都是奴婢的不是。” 李彩凤听他肯这么说,心知他心里终究还是向着自己,于是忙对皇后道:“姐姐你也听着了,这事儿不确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谁知皇后却道:“我看也差不了多少,皇上册立的圣旨已经下了这么久了,我虽在病中不易见人,可是江氏却一次也没来过我的坤宁宫。还未册封她便仗着皇上的宠爱如此,还不知今后会怎样呢。” 李彩凤闻言才有些明白皇后没见过江氏为何这么不喜欢她,不过见冯保在这儿自己有些话也不方便说,而且保不准一会儿冯保又怂恿皇后去找皇上呢,于是先对冯保道:“行了,这儿没你的事了,时候你早了你就先回去吧,我同皇后还有些话要说。” 冯保本想说阿绣的事,可听了贵妃的最后一句话,便知贵妃还要同皇后说好一会儿话。自己既不能让皇后先回避自己同贵妃说,那么阿绣的事也只能先缓缓呢,于是也只能先出去等着。 只是他在门外等了近半个时辰,却还不见皇后出来,心中不禁有些不耐烦了,心想皇后的病也没好全,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怎么话还没有说完?明日贵妃还要参加册封典礼,皇后也真是。 他又等了近半个时辰,还不见皇后出来,似乎皇后和贵妃有说不完的话一般。 这时月兰来了,见他还在外面也吃了一惊,忍不住低声询问:“冯公公怎么站在外面?” 冯保苦笑:“皇后和贵妃有话要说。” 月兰忍不住又问:“皇后和贵妃不是找冯公公吗?可是事儿已经问完了?” “问完了。”冯保如此回答更觉无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要等多久。 月兰听了他的话,面上有差异,但很快脸色又恢复如常,唤了声“冯公公”。 冯保闻言,转头望向她,只听月兰又道:“皇后同贵妃说完话恐怕时辰也不早了,明日贵妃还要行册封礼,冯公公若有什么不太要紧的事,不是十万火急的还是等到明日册封典礼后再来和贵妃说吧。” 冯保也知她说得有理,望了屋里一眼,也觉无奈,向月兰道了声谢,看来今晚也只能如此了。然而他刚一道完谢,却忽然听月兰问:“今日倒是奇怪了,怎么刚才就不见阿绣,她不是去找冯公公了吗?想来刚才也是跟着冯公公一起来的,冯公公可见着她了?” 冯保自然不能告诉她阿绣还在自己的房里,于是也只能点头:“阿绣姑娘的确是和我一起回来的,现在想来是去哄长哥和公主睡觉了,姑娘找她有事吗?。” 月兰摇头:“只是随便问问。” 冯保闻言也不禁松了口气,却也不敢久留,不然难保月兰不会再追问自己阿绣的事,于是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冯公公走好。”月兰也礼貌性的回了一句。 冯保也不多话,转身便走,只是走在路上想起阿绣就不禁皱眉。自己同贵妃说不上话,只是这么一来阿绣又该怎么办呢?想了想也只能自己一会儿再多跑一趟将她背回来了,说不定她现在休息了这么久,腿也比先前好多了,只消自己扶着就能回来。想到此,冯保又不禁加快了脚步,他的住处离陈洪的住处可不远,自己还是快些回去的好,省得被陈洪发现拿出此事作把柄。毕竟他屋子里忽然多处一个宫女还是贵妃身边的人,恐怕这件事若传出去不光是对阿绣,恐怕对贵妃的清誉也有所损。 好在他回到屋中的时候,门依旧是从外面被锁上的,看来刚才的确没人来过。 冯保想到这里,忙将灯笼放下掏出钥匙开门。他开门进屋后却并不急着先叫阿绣的名字,而是先回过身将门从里面锁上,这才抹上烛台,用手中的灯笼引燃,又将灯笼吹灭。屋中的事物还有些昏暗,等到他接连着点了三盏灯,屋子里的一切才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果然见阿绣还坐在榻上,盖着被子卷缩在一角,显然是有些怕了。此刻等灯都亮了,才忍不住责怪:“你怎么才回来?不是说一回去就告诉才人吗?我一个人在这儿等了这么久,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冯保心中也略有歉意,道:“是我不好,只是皇后也在,所以你的事我也不便开口。” “有什么不便开口的?” 冯保顿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阿绣见他被问住,忽然想到什么不禁笑了起来。 冯保望向她,眼中有疑惑:“你笑什么?” “我笑你妄自平日里看着聪明,实际上却这么笨,笨到连这句话都不会说了。” 冯保闻言微恼:“皇后和贵妃都在,我身为奴婢如何好开口,又不可能让皇后回避。” 阿绣见他生气的样子,却依旧笑着:“就是笨,再怎么解释还是笨。” “我懒得理你。” 阿绣见他真的不说话了,也不再同他玩笑,而是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冯保又看向她,不禁皱眉,这的确是个麻烦。还是照自己在路上想好的一样,于是对她道:“我背你回去,即便不惊动贵妃,永宁宫还有别的宫人。” “不行。” “怎么不行?” “永宁宫到这儿也有一点路,要是让别人看见怎么办?即便这个时候已没多少宫人出来随意走动,但总还有巡夜的守卫吧,何况你又是皇上身边的人,那么招人注目。想来宫里不认识你的也没几个吧,冯爷。”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玩笑,快想个办法,不然你我今晚是没法安宁了。” 阿绣一听不高兴了:“什么叫不得安宁?我又把你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 冯保本就头大,一听这话就更头疼了,忙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是我说错话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同我一般见识了行吗?”说完走到榻边蹲下:“来吧,我还是背你回去。不会有什么人看见,何况看见了就说你脚受伤了。我是御前的人,你又是贵妃身边的人,想来他也不敢说什么闲话。明日我还会去打一声招呼,保准此事不会透露出去半句,这下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阿绣说着,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偷偷一笑。 冯保也不想再耽误时辰了,心想早点把麻烦解决了自己好早些解脱,于是催促:“来吧,快上来吧。” “你急什么?忘了我伤着脚了吗?” 冯保一听也不再催了。 阿绣也不是故意拖着,只是过了这么久脚踝仍有些刺疼,看样子是真的伤者骨头了。 冯保虽不催促,但等阿绣伏在了他的背上,又让阿绣拿着灯笼为他照路,才立刻起身快步朝永宁宫而去。他虽没有跑,但步子却极快, 只是刚一出门阿绣却忽然拍了他的肩一下,没好气的说了声:“慢点,本就看见路,小心你连同我一并摔着,到时候伤着的就不止我了。” 冯保闻言也觉有理,虽然心中巴不得立刻就到永宁宫,但还是不得不慢下脚步,主义者脚下的路。好在现在这个时辰外面也没什么人,路上冯保有意走在阴影下,因此也绕过了守卫。 阿绣倒很高兴,一路上伏在他背上有说有笑的,冯保偶尔同他说几句,更多时候却是不回答。 冯保闻言也觉有理,虽然心中巴不得立刻就到永宁宫,但还是不得不慢下脚步,主义者脚下的路。好在现在这个时辰外面也没什么人,路上冯保有意走在阴影下,因此也绕过了守卫。(未完待续) 第七章、晋封(七) 阿绣见他也不叫累,自己虽不重,但终究也有些分量,于是忍不住道:“没想到看着你平日在皇上身边伺候的都是些笔墨上的功夫,但干起重活来倒当真是不含糊。” 冯保闻言忍不住一笑:“不错,的确是重活,倒当真是一点儿也不轻。” “你是故意的。”阿绣抬手打在她肩上,却没有真的用力,脸上却笑着。忽然这么安静的靠在他背上,也不说话了。 她倒难得安静,一句过来也是说了个不停,冯保本也是个喜静的人,现下总算觉得耳根子清净了。然而没过多久又听到阿绣的笑声,不禁问:“你笑什么?” “不告诉你。” 冯保吃了个闷亏也不问了。 然而阿绣却在这时又忽然问:“你说长哥会是皇上吗?” 冯保不明白她为何会有此一问,因此也并不急着回答。然而阿绣却不在意,自言自语道:“若是长哥成了皇上,贵妃也是皇后了,皇上一言九鼎,说过的话也会算数吧,你说是吗?” 冯保不知该如何回答,甚至没怎么明白她在那里自言自语着什么,只是长哥尚为被立,这样的话还是少说的好,于是不禁道:“长哥的事还是少说,即便已心知肚明是迟早的事,可是皇上的旨意没下,终究还是说不得。你也是跟在贵妃身边的人,你的言行也关系着贵妃。” “我知道,不过就像你说的,反正是迟早的事。” “那不一样,皇上的圣旨没下就是不能说。”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我心里明白就是。”阿绣说到这里却不禁偷偷一笑,望着他的后脑,心里想长哥如今虽还小,不过只要等他当了皇帝,那么便有权为自己做主了。想到此不禁心里一甜,也不觉得脚痛了。 冯保再到永宁宫时皇后已走了很久了,冯保也不先急着去找贵妃,而是先将阿绣送到房中。虽然从其他宫人口中得知贵妃还没睡下,但却还是特地嘱咐他们这件事先不要惊扰贵妃,毕竟明日就是贵妃的册封典礼,今晚皇后来已耽误了不少时辰,先下的确该好好歇着了。 阿绣也没意见,刚才也不知冯保给她上了什么药,现在脚踝只要不磕碰着也不疼了。 冯保既送阿绣回来,那么她也自然有别的人照顾,况且天色不早,他也不便久留,跟着就离开了。只是刚出了阿绣的房门,旁边一个内侍不禁多问了一句:“冯爷,贵妃还没写着,您可要去问安。” 冯保想了想,原本是不想打扰贵妃的,只是此刻却忽然想知道皇后的事。皇后虽走了,只是不知最后是否被贵妃说服,想到此他变改变了注意,点了点头:“也好,贵妃现在在哪儿?” “还在寝殿呢。” 冯保点点头:“你跟着我去吧,一会儿帮我通传一声。” “是。” 冯保到寝店时果然还见里面亮着灯,床上透着一个人影,有着柔和美好的轮廓。他本想进去,却忽然听见屋里传来一阵低低的歌声,轻柔的如同一层轻纱,顿时拂过面庞。他忽然间停下脚步,就这么站在外面静静的听着这歌声。 他九岁入宫,如今已经二十有七近三十了,在宫中近二十年,从最低等的火者开始一步步熬起来,伺候过两代帝王,直到今日坐上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如今的地位是多少人羡慕不得的,只是今日若不是听到贵妃这哄孩童入睡的歌声,他似乎都已经忘了自己是个普通人,而不是一个追名逐利的躯壳。 眼泪止不住顺着他的脸滑落,他别过脸,不让旁边的内侍看见。 只是旁边的内侍还是问:“冯爷您怎么了?” 冯保忙摇头,却还是别着脸:“你先下去,我在这儿等一等,等贵妃把歌唱完我就进去。” 旁边内侍听了道了声“是”,接着便退下了。 冯保这才转过头,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其实他只想在这里静静的听完这首歌,并没有想过再进去了。只是越听却越忍不住落泪,身为人子,入宫当太监本就是对不起爹妈祖宗的事,只是现在他却连爹妈的样子都记不得了,更别说从前的家了。他只知道九岁那年,自己家的村子里发生了虫灾,粮食颗粒无收。村里土地大多被兼并,因此这么一来别说是没有收成存粮了,连交给土地主的粮都不够。所以那一年村里饿死了很多人,他家中同样也没能幸免,爹妈都饿死了,连弟弟妹妹也没能幸免,只留下他一人不得不离开村子,独自北上,途中就遇到了人贩子,为了一口吃的被卖到了宫中。 冯保想到这次忽然不再流泪,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一时间反倒冷静下来。地方的富商强豪与官府狼狈为奸,兼并百姓土地,甚至官府还收拾贿赂,帮着一并压着消息不上报,所以死几个人对他们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其实冯保也不是今日才第一次想明白这事儿,知道这问题所在,只是从前在先帝和干爹面前他都不曾提过。先帝喜怒无常,就连干爹从小伺候过他的人也不得不格外小心谨慎。说每一句话前都要先在脑海里过上几遍,几次确定后才终开口。所以就更不用说他了,在先帝面前更是一句多的话也不敢说。不够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皇上,先帝之所以让人畏惧,也是因为他的喜怒无常,可皇上不同,虽然也有帝王之威,心思也时常难测,但冯保觉得这件事若说给皇上听他多半会考虑。不过冯保又仔细一想,自己的身份也不便干政,更不用说是提出这样的方案了,即便皇上有心同意,恐怕也难抵得住朝野的非议。所以这件事他不能就这么去,还是先要找一个朝中的要臣商量,然后由他将这件事陈奏给皇上。 冯保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张居正,不过仔细一想,很快又改变了主意,觉得自己此事就这么去未免太操之过急,弄不好还将张先生也一并拖下了水。自己这个想法从前也是有过,但却只是在脑海里闪过而已,还欠成熟,自己还是应该先考虑清楚,毕竟是涉及到国家大政的事,岂能凭一人一时的念头。 想到此冯保还是觉得这件事还是要先缓缓才行,至少等到明日贵妃的册封典礼后再作打算。(未完待续) 第八章、贤妃(一) 李彩凤第一次见贤妃是在册封大典上,虽然心里已料到今日会见到她,只是当真的见到她时还是不免有些诧异,因为贤妃江氏与她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娴静儒雅的样子,根本不像昨日皇后口中迷惑人的妖媚,倒是像一个待字深闺的大家小姐。即便身着华丽的衣衫,头戴珠翠,却也掩饰不住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娴静气质。 册封典礼结束后,李彩凤走在回宫的路上,脑海中想着的都是刚才贤妃的影子,走着走着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住了自己:“姐姐。” 她倒甚少听到这样的称呼,宫中只有她与皇后姐妹相称,可她却也是被唤作妹妹的命。此刻听到这一声“姐姐”,虽有诧异,但却已猜到了叫自己的会是谁,回过头,果然见身后贤妃等待着一个宫女朝自己而来。 李彩凤停下了脚步,面带微笑的等着她走进,待她走到面前,这才说了句:“原来是妹妹,今日册封典礼上,倒是与妹妹见过了。” 贤妃却不急着先说话,而是朝着她一拜行礼:“贤妃江氏见过皇贵妃。” 她一来就朝着自己行了个这么正式的礼,李彩凤一时间倒有些不自在:“妹妹何必多礼,这里也没有外人,还是先起来吧。” “姐姐别这么说,我这一礼姐姐理应受着。妹妹本早该来拜见,只是听闻姐姐待孕宫中不宜见生人,所以才一直不曾拜见。妹妹在宫中听闻姐姐素来待人宽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倒让妹妹想与姐姐亲近了。” 李彩凤听她说话不满不急,文绉绉的,倒真像是个读过书,不禁问:“妹妹可读过书?” “略识得几个字。” “难怪。”李彩凤若有所思,“妹妹如此知书识礼,难怪皇上这么喜欢,的确比我这个不识字的人要好上许多。” 贤妃一听脸色微变,忙紧张道:“姐姐切莫这么说,姐姐诞下长哥和公主。皇上只是图一时新鲜,妹妹自知是怎么也比不上姐姐的。” 李彩凤见她不光知书识礼,而且还如此谨慎,倒不像皇后所说不恭不敬,于是不禁试探着问:“妹妹既得皇上恩宠多时,怎么不曾去拜见过皇后呢?” 贤妃却一时不说话,面有难色。 李彩凤也不说,等着她开口,其中还有意试探:“妹妹若觉得为难就当我没问过便是。” “姐姐哪里的话,只是......”她又犹豫了一下,终道,“其实姐姐说得不错,我原本该一早拜见皇后的,只是皇后尚在病中,我也是怕叨扰了皇后养病。” “原来如此,倒是我误会妹妹了。”李彩凤所有所思道,江氏的理由虽然合情合理,但这话未必就绝对是真的。她还记得昨日皇后来自己宫里时说过,坤宁宫的人说江氏并没有来过。即便皇后重病,她去也未必见不着,但总该去一去,已表心意。想到此,李彩凤顿时也不愿同她多言,道,“今日妹妹也累了,不如先回宫歇着吧,我也累了。” 贤妃本还想说什么,但最终欲言又止,只道了句:“多谢姐姐。” 李彩凤也不想同她多说,转身就离开了,只是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忍不住回头,道:“我瞧着皇后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妹妹若真有心,不如就去这坤宁宫一趟吧,也好同皇后解释清楚误会。” “多谢姐姐提醒。”贤妃满口同意的回答。 李彩凤这下是真的不再说什么了,转过头又迈开了脚步,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 江氏还留在原地,等着皇贵妃先行,等到皇贵妃一行人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她才直起了身身子,却听身旁的宫女问了句:“主子,您刚才怎么不同皇贵妃说实话?其实并非主子有意不去看皇后,而是皇上......” “好了,这样的话也拿到外面来说,生怕别人不会停了去吗?”江氏皱眉,却忍不住又警告自己身旁的宫女,“今后这些事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透露出去一个字,说也不许说,否则我定不轻饶,明白了吗?” 那宫女见主子认真,忙点头:“奴婢不说,奴婢再也不说了。” 江氏依旧皱着眉,望了一眼皇贵妃刚才离开的方向,忽然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今日碰壁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即便碍着皇上不能去皇后宫中请安,但皇贵妃这边却万万得罪不得,她可是长哥和公主的生母,而皇上如今就这么两个孩子,不出意外长哥今后就是太子,那么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了。想到此,江氏又忍不住一叹,对身旁宫女道:“我们回去吧。” 宫女闻言不禁问:“主子不去皇后那里了吗?主子刚才不是已经答应过皇贵妃?” 江氏沉默,她是答应过皇贵妃没错,只是皇后那里。 宫女见主子犹豫不决,忍不住提醒:“主子您可要想清楚啊,今日主子刚醒了册封礼,按道理也是该去拜见皇后的。只是皇上若知道了,恐怕又会不高兴了,主子如今深得皇上宠幸,也着实没必要拿着荣宠犯险。” 江氏皱眉:“我何尝不知晓其中利弊,不过正如你说的,皇后那里是不得不去,皇上的话却也不得不听,当真是让人好生为难啊。” “主子若觉得为难,不如奴婢先去将陈公公找来,主子先问问陈公公。” 江氏闻言眉头反倒皱得更紧了:“我去问他做什么?何况我如今已是皇上的妃子,而他却是司礼监的公公,他身上系着朝政,我和他还是少接触的好。否则不是落人口实,反倒落个干政的罪名。何况皇上也不是不清楚我和他的关系,还让我离他远点。其他人的话就算了,皇上的话我如何能不听?所以今后若无事还是少提他的好。” “是,奴婢不提就是,只是这件事主子打算如何?” 江氏一听到这事儿,又不禁头疼了,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去皇后那里一趟,于是道:“刚才皇贵妃说得也对,今日是怎么着也要去一趟坤宁宫了,否则于情于礼于规矩都说不过。想来今日册封大典,皇上知道特殊也不会怪罪。” 身旁宫女听着也觉有理:“也对,主子今日去以后就不要去了,想来皇上也不会怪罪。” 江氏听了却心里苦笑,哪可能今后就再也不去了,自己恐怕也躲不过,只能捱得过一次是一次了。只是她也不对身旁的宫女多说,而是道:“走吧,我们也别多说了,不然待会儿皇上找了我们还不回就不妙了。” 宫女听了掩嘴一笑:“皇上如今真是一刻也离不开主子了。” 江氏闻言只微微扬了扬嘴角,想笑最终却还是没有找出来。其实这其中的无奈与苦楚,又哪里是她一个奴婢知道的。外人都道皇上宠幸自己,殊不知其实自己也不过是担着个名而已,虽然皇上对她的确很好,只是……她无奈在心底一叹,其实皇上能如此对自己已足够,比起其他人,自己又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李芳,李芳。”朱载垕连叫了两声,门外才忽然有人小跑着进来,步伐有些慌乱,一个不留神就扑腾一下扑倒在地,却忙跪好,“主子,奴婢李芳在这儿呢。” 朱载垕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窗旁,边走边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奴婢回皇上的话,要到未时了。” 朱载垕站在窗前向往张望了几眼,看到了却还是高高的红墙和金色琉璃瓦的屋顶,随手便将窗推着关上,有些不耐烦道:“都这个时辰了册封典礼怎么还没有完?礼部这帮人,拿着国库的钱用着倒不心疼,什么事都弄得这么复杂,好像国库里有花不完的银子一样。” 李芳不说话了。 朱载垕瞥了他一眼,道:“你起来吧。” 李芳这才起身,却只是站着,依旧不开口说话。 朱载垕原本也是等着他开口,只是他迟迟不语,未免心有不悦:“怎么?你哑巴了?” “奴婢不是不说话,而是不明白主子刚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朕的话还能有几个意思?” “主子要奴婢说吗?” 朱载垕原本心有烦闷,现在一想听听也好,于是道:“你说。” 李芳这才道:“主子刚才说册封典礼还不完,奴婢以为主子是想念贤妃。可后来主子又怪礼部将仪程弄得太麻烦,奴婢又觉得主子是说礼部开销无度。不过奴婢还是忍不住为礼部的大人们叫一声屈,这仪程当初主子也是看过同意了的,怎么现在反倒舍不得银子后悔了。” “朕岂是那么小气出尔反尔的人?”朱载垕话音一落,一本折子就丢了过去,刚好砸在李芳的帽子上,“国库的银子取之于民自当用之于民,朕如何能肆意挥霍,不过册封这样的事也节省不得,不然有损天家颜面,就算你各猜对了一半吧。既然如此,还不快去给朕问问典礼结束了没有,若是结束了顺便把贤妃给朕找来。” 李芳闻言皱眉:“皇上又要让贤妃来乾清宫啊?” “怎么?不行吗?朕乐意。” “可是乾清宫是处理政务的地方,皇上总在这里见后妃,外面难免会有议论,说皇上......” “说朕?说朕什么?荒淫无度吗?”朱载垕一哼,“朕每次在这里见贤妃都不与她独处,这么多人看着的。何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朕为何让贤妃到这里,还不是被那帮言官烦的,只是这种事其他人做不得,除了贤妃朕如今当真是想不到别人了。” 李芳闻言却小声嘀咕了一句:“荒淫无度是皇上自己说的,奴婢可一句话也没说。” “你说什么?” “奴婢,奴婢没说什么。” 朱载垕又一“哼”:“别以为朕没听见,你若还不快去,朕今日就做一回无道昏君,先处置了你再说。”说完又补充:“朕限你半个时辰内将贤妃带来,你若不回来,朕今日就罚你一个人将乾清宫门外的空地打扫一遍,谁也不许帮着。” “奴婢去扫了空地谁来伺候皇上呢?” 朱载垕一笑:“那你还不快去,否则别以为朕真不敢罚你。” “是。”李芳无奈,却只能依吩咐去了,走时却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不过主子,您总这么耐着贤妃,也不是长久之计,何况这对贤妃也不公平啊,恐怕外面早已将贤妃看做妖孽祸水了。” “朕自会补偿她,不用你管。” 李芳本还想说什么,但听皇上这说,还是终在心底叹了口气,按皇上的吩咐去了。 那些言官们今日恐怕又要进宫面圣进言了,尤其是欧阳一敬,三番四次的求见。皇上见过他一次,险些被气得半死,只是如今却又来求见,都是因为皇上没有答应他的请。不过想想也知是不可能,他拿着一份言官联名要求皇上罢免高拱的职,皇上如何会肯呢? 他们说什么高拱如今已不在朝中,却还顶着内阁大学士的头衔,实在是不在其位不谋其职,白吃着国家的俸禄。何况内阁也该填补些人手进去了,高拱这么站着个位置,想要填补进人也有名额的限制,实在让朝中诸多人不满。 其实他们奏疏中虽这么说,但朱载垕如何不清楚,其实真正不满的只有他们几个言官而已。不过是害怕高拱有朝一日重新回朝,到时候也会对他们不利,否则他们如何会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进言。 不过好在这次徐阶没跟着搀和,否则这件事恐怕会越闹越大,到最后恐怕又是会无法收场了。(未完待续) 第九章、贤妃(二) 李芳想到此也算是松了口气,皇上对徐阶大不如前了,这点皇上虽没表露于外,可他是成日跟着皇上的人,又如何能不清楚呢?他也不是没有提醒过徐阶,不过好在从徐阶的话里也可以听出了,他也算是个心知肚明的人了。所以这次才不跟着搀和,他虽没有多过问言官那里的事,但想来这些人既要上疏缠着皇上,必定也不会这么轻易让徐阶置身事外。想来他在外也不好应对,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次终究没有触犯皇上的忌讳。 李芳刚才在皇上面前没明说,但心里也清楚,想必这册封典礼是完了,只是却不知贤妃此刻在哪儿。 原本按理说是该在宫里的,只是李芳想来想去,总觉得未必,如今天气也热了,自己索性也躲个懒,懒得走这一趟,于是便吩咐其他人去贤妃宫里看看。贤妃若在,便告诉她皇上传召,让她即刻来乾清宫就是。 不过他的预感果然没错,派去的人很快回来,回话却说贤妃果然还没回宫。李芳又细问,才知贤妃此刻在皇后宫中。 李芳听了这话也吓一跳,忙吩咐人这件事不要外传,尤其是不要让皇上知道。他起初也想着贤妃不在宫中,但想多半是一并册封完去见皇贵妃了,却不想竟是去了皇后宫里。新来不禁埋怨,这个贤妃也真是的,皇上明明有言在先,她怎的还这么做?若是换做旁人就算了,偏偏是皇后,这不是指着皇上的忌讳犯吗?李芳虽有不满,但也只能在心里一叹,贤妃终究是主子,即便不为她为了不让皇上生气,自己也还是要想办法拦着,回头委婉的说上她两句,省得下次再犯惹皇上心烦。 皇上最近本就在为言官的事心烦,切莫再用旁的事触了。 李芳虽如此想,却也不便打草惊蛇,只能让人去皇后宫外候着,等到贤妃一出来便立刻让她来见皇上。 只是皇上那边一会儿若问起,自己可要想个办法瞒着,想来想去,李芳一时间也没有主意,想着只能找冯保帮忙了,于是便立刻让人去把他找来。 其实也不光是为这件事,自从冯保被皇上派去永宁宫照顾,司礼监的事他倒是少插手了。不过李芳也少去永宁宫过问,所以皇贵妃的事也知道的不多,如今公主是生下了,只是不知一切是否安好,但愿能平安长大才是。 皇上曾有过两个女儿,是没名分的侍妾所生,只是出生不久就夭折了,所以皇贵妃这一胎虽已平安生下,但皇上却还是担心得不得了,每日遣人往永宁宫送补品不说,还是留冯保在那里照看,恐怕看样子要等到公主满月才会让他回来了,或者又甚至于可能要更多的时间。 李芳自知不如冯保,有些事如今也是靠着陈洪在决断,只是对于陈洪他也始终留着心,很多要紧的事也还要私下里再问一问冯保,不然也不能完全放心。不过这样也终究不便,所以自皇贵妃生产后他也不是没有和皇上提议让冯保回来,只是皇上却说不急,先等等再说。李芳问了几次皇上却都是如此回答,他跟在皇上身边久了,心里也开始渐渐明白了一些,一次实在忍不住趁无人的时候问皇上:“主子,奴婢同您提议让冯公公回来的事……” “朕不是说缓缓吗?难道你就那么离不得冯保?朕瞧着没了他司礼监的事做得好好的。啰嗦。”朱载垕还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语气显然有不耐烦,还夹杂着一丝怒气。 李芳沉默了一下,忍不住低估:“皇上是说缓缓,可也不给个准信儿。” “你说什么?”朱载垕斜视着他。 李芳听到皇上质问,忙解释:“没什么没什么,奴婢只是说没了冯公公这许多事儿都不便,奴婢做事总有不及,怕惹皇上不高兴。” “你哪里又有不及了?朕瞧着不是很好吗?” 李芳也不瞒了:“皇上瞧着的是明面上的东西,奴婢真正苦都可全都在里面呢。” “哦,你倒说说看。”反正朱载垕看奏疏也累了,闲来无事倒可以听他说说解解闷。 李芳道:“主子是知道的,即便皇上心里偏袒爱护奴婢,可在很多事儿上奴婢可是远不如冯公公的,有时候甚至连陈公公也比不上。” 朱载垕闻言却忍俊不禁:“朕何时偏袒爱护你了?你倒感觉着好。” 李芳一时语塞,只能硬着头皮道:“主子既让奴婢说,那主子可也要听奴婢把话说完,否则奴婢就任凭主子处置也不说了。” “好好好,你说,朕不打岔。”朱载垕说完伸了个懒腰,靠在椅子的后背上,斜躺着听他说话,“朕今日就让你说个够,省得你成天做事都像是朕委屈了你一样。” 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李芳又岂有不说的道理,于是道:“主子虽让奴婢防着他们,可是说句心里话,奴婢的确不喜欢陈洪,但对冯公公却还是觉得有几分可信。奴婢知道主子又要说奴婢蠢了,可是事实就是如此,这些日子奴婢做的很多事都是暗地里找冯公公商量过的,主子也瞧见了,他也没坑奴婢啊。” 朱载垕脸色微沉:“他是没坑你,难道朕会坑你啊?” 李芳忙跪地叩头:“奴婢不敢,奴婢也知道主子是为奴婢好。可是奴婢说的也是实话啊,断不敢欺瞒主子。” 朱载垕一时语塞,虽然他觉得陈洪和冯保都不是什么省事儿的人,不过李芳说得也的确没错,于是便也只能道:“好,你接着说,朕今天若是不让你把实话都说完了,你是不会甘心了。” 李芳大着胆子,道:“奴婢也不怕给皇上说句实话,皇上防着冯公公,不让他回来,不就是为了高阁老的事嘛。” 谁知这话一出皇上顿怒,当即呵斥道:“大胆!” 李芳下了一跳,只是本来就跪着,只能将头埋下,心知自己一时失了分寸说错了话,听皇上的口气,看来是真的动怒了。李芳一时间也不敢说话,害怕自己一出口又说错了什么。 朱载垕道:“你倒是越来越有出息了,朕的心思你都敢胡乱揣度,是不是看朕越来越重用你,所以就如此放肆?” “奴婢不敢。”李芳虽这么回答,但心里想的却是,皇上如此反应,这件事未必就不是真的了。冯保与高阁老不睦,这一点自己都清楚又更何况是皇上呢?看来皇上也是怕冯保回来也会暗地里帮助这些言官,所以才有意拖着他回来,也是想等这件事过了之后。看来皇上对冯保还心有防备,自己今后还是小心着点,别在皇上面前多说冯保的好话,即便要说也不能说得这么直白。想到此他忙又叩了三个头,“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说错了话,失了分寸。奴婢不是有意的,还请皇上责罚” 朱载垕见他叩头,面色才微微缓和了许多。其实他本想问难道自己的意图就真的这么明显,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担心的事李芳都已经看出来,难保其他人不会,尤其是冯保。冯保提督着东厂,耳目自然比其他人要广,言官集体上疏陈请的事,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不过李芳如此说了,他还当真不便开口这么一问,否则不是真的让李芳觉得自己是被才准了心思所以才恼羞成怒了吗? 想到此他还是摆了摆手,让他先起来:“行了,刚才的话朕当你什么都没有说过。不过你可得记住了,这种事可不能有下一次,否则朕定不轻饶。” “是是是,多谢主子饶恕,奴婢再也不敢了。” “行了,退下吧,朕想一个人清静清静。还有冯保的事,到了时候朕自然会让他回来,你也别整天替别人操心,多想想你自己,多想想怎么替朕办好事儿,知道了吗?” “奴婢知道了。”李芳起身,却也不敢抬头,只是用余光瞥了皇上一眼,见他已低头看起了奏疏来,这才安静的退了出去。 而今李芳想起那日的情景,只觉皇上的心思难测,也不知怎么时候能让冯保回来。倒当真是苦了自己,没了冯保他倒当真不好办事。 不过冯保很快就来了,还连同这他派去的人一并回来。只是见冯保穿着身便装,看样子是要去哪里的样子,李芳就不禁问了:“冯公公这是打算去哪儿?” “我正准备出宫一趟,这不李爷的人来了吗?我想着李爷的事要紧,于是就先过来了。” 李芳闻言有些过意不去,心想自己今日叫他倒当真没选对时候,于是道:“这么不巧,倒当真是我耽误冯公公的时辰了,冯公公若有什么要紧的事,就请先出宫吧。” 冯保摇头:“无妨,还请李爷先说吧。”他也知李芳在顾虑什么,于是道,“其实我出宫也不是皇上和皇贵妃的吩咐,是有其他的事。” 李芳听了这才放心一些,的确皇贵妃的事他也耽搁不起,于是道:“其实我来就是有一事想请教冯公公。” “李爷何需客气,但说便是,我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定不推迟。” “多谢,来,我们借一步说话。”说完便拉着冯保到一旁没人的地方。 冯保也不拒绝,跟着他走便是。等到了地方,李芳才停了下来,对冯保:“其实有件事原本是不能说的,可我也不瞒着冯公公了,不过还请冯公公听了能为我保密,否则若是让皇上知道此事传出去,定饶不了我。” 冯保听他说得认真,听口气倒当真是什么大事,于是也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李爷既信得过我,我发誓定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 “不用发誓,只要你答应不说就好。”李芳又环视了周围一眼,确定没有人,这才道,“其实我要说的是贤妃的事。实不相瞒,皇上不让贤妃去见皇后,是因为皇后一直病着,皇上觉得晦气,所以也不想自己身边的人沾染。” “贤妃承宠多时却迟迟不去坤宁宫拜见,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李芳点头:“不错,其实贤妃也有她自己的苦衷。不过今日册封,皇后的身子也好些了,所以按照规矩她就不得不去拜见,现下也正在皇后宫里呢。” 冯保听他说到这里,就顿时猜到了几分,不禁道:“是否皇上现下正要召见?” 李芳点头:“不错,可不就是皇上急着要见吗?我寻思着这件事要先瞒着皇上,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惹皇上不痛快呢?所以我也先让人去坤宁宫守着,等贤妃一出来便让她来乾清宫面圣。只是皇上这边要见的急,坤宁宫那边又不能惊动皇后,所以我也只能想着一会儿怎么同皇上交代,才能把这件事给掩饰过去。” 冯保顿时沉默,陷入了思索之中。皇上不让贤妃见皇后,竟是因为忌讳皇后的病。这件事对他对皇贵妃而言本是件好事,这样恐怕离皇贵妃扳倒皇后的日子不远了。如今贤妃也是块心病,何不趁此一并除去,只是自己答应了李芳不说,也不能将他出卖牵扯其中。如此一来,势必要想一个妥当的方法才是。 李芳见他忽然不说话,一时间竟也有些急了,忍不住问:“冯公公,你的办法可想出来了吗?” 冯保看着他先宽慰道:“李爷您别急,这办法我定是能给你想出来的。这样,我若不给你想出办法来,今日我就不出宫了。” 李芳闻言不禁感激,只是感激之余却也有些过意不去:“多谢冯公公了,其实这原本也是我自己的事,倒还拖累了冯公公。冯公公若有要紧的事在身先出宫也无妨,可别因为我而耽误了冯公公的要事。” “无妨,李爷既将此事说与我听,那就是信得过我。既然如此,我岂有不全新相助的道理。”其实原本他今日出宫是为了见两个人有事,一个是张居正,一个是徐阶。不过现在看来,他自己的事的确也可以先缓缓,先帮了李芳再说。何况这件事若办好了,可以一并出去皇后和贤妃两人,不光是自己,皇贵妃也大可再无后顾之忧了。 李芳闻言也不催他,自己也跟着想办法,反正贤妃过来恐怕也要等上一阵儿,自己和冯公公也有时间,只是却耽误不得。 冯保想着昨晚的事,他还记得自己去见皇后和贵妃时皇后的语气,显然是对贤妃心有不满。那么今日贤妃去拜见,想来也讨不得什么好。皇上倒是不喜欢擅妒的人,也同样不喜欢违背圣意和挑事儿的。若这两点都让皇后和贤妃占齐了,恐怕皇上也容不得他们了。而今问题的关键就是如何能让李芳置身事外,撇清其中的干系,不让皇上怪罪于他,这倒是个难题。 冯保忽然回想起孟冲告诉自己贤妃如何得宠的事,他虽知道是陈洪的安排,只是对其中的细节如何,还尤未可知。想到此不禁问李芳:“李爷,有件事儿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原本身为奴婢在背后是不能议论主子的,只是我还是忍不住问一句,您若觉得方便就回答我便是,若觉得不便不说也无妨。” 李芳倒回答的干脆:“你问,能说的我绝不瞒着。”事实上他也是想着冯保既这么帮了自己忙,自己也不能不仗义。 冯保道:“关于贤妃得宠我也有些耳闻,似乎和陈洪有关。只是我知道的,皇上不是一个贪念女色的人,怎么陈洪随便送一个宫女进乾清宫就让皇上如此动心,还这么快就封了贤妃。要知道皇贵妃当初在潜邸为皇上诞下儿子时也不过才封了个才人,也是后来皇上登极,顾念着皇子的缘故才封了她一个贵妃。这才若不是有孕,恐怕也不会这么快就晋封为皇贵妃。李爷是跟在皇上身边的人,这其中的缘故李爷可知晓吗?” 李芳闻言果然为难了,却不想冯保一问就是这样的问题,倒真是他不能说的:“这个,这个......” 冯保还不等他把话说出口,光看他的神色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多半知情,只是这话恐怕是不能说了,想来也多半是皇上的吩咐,于是道:“李爷不必为难了,我也明白其中的厉害,既然是不便说的,那想来我也不便听。” 李芳望向他,有些愧疚:“说来惭愧,我也不怕给你说句实话,其实我是知道的。若是别人就算了,只是皇上不让说,我也不敢透露出分毫,而且这件事恐怕除了我和皇上便只有陈公公知道了。” 冯保听了这话倒也吃了一惊,既是皇上不让说的,为何陈洪会知道。只是此刻他也不便问了,心中渐渐开始有了主意,只是在他开口之前,却忽听李芳又道:“其实贤妃的事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知道你偏向皇贵妃,我又何尝不是。其实从前在潜邸那些日子,皇贵妃对我们这些下人还是挺好的,有一次我一时糊涂忘了皇上吩咐的事,还多亏皇贵妃在皇上面前替我说好话,才免去了一顿责罚。所以你放心,无论贤妃如何,也代替不了皇贵妃在皇上心里的位置,毕竟如今这宫中皇贵妃是唯一为皇上生儿育女的妃嫔,就凭这一点,你也可让皇贵妃绝对的放心便是。” 冯保点了点头,他知李芳能将话说到这里已是十分不易了,想必也是看在自己要帮他的份上,又不好真的什么不说,所以才提点了几句。不过现在他已想到办法了,于是道:“我明白,多谢李爷提点,李爷刚才说的事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李芳一听忙追问:“什么办法?” 冯保见他着急也不多卖关子,却也不好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说,于是走了过去,低声附耳说了一阵。 李芳仔细的听着,听到最后冯保说完,却有些犹豫:“这样真的能行吗?” 冯保点头:“李爷放心,这么一来李爷非但不会受皇上责罚,皇上今日也不会知道贤妃去了皇后那里的事。” 李芳又犹豫了一下,但想了想也只能如此,这也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何况他也知冯保有事,也不像耽搁他,于是便点了点头,道:“便只能如此了,还要多谢冯公公的办法,我这就派人再去坤宁宫看看,看看贤妃回来没有。” 冯保点头。 李芳接着便要吩咐人去,只是走前又不禁对冯保说了一句:“冯公公不是要出宫吗?快去吧,不然真耽误了事儿那倒也是我的不是了。” 冯保又点了点头,嘴角一扬,露出一个微笑:“李爷放心,我这就出宫去,就不耽搁李爷了。” “你说哪里的话,这件事我还要多谢你,是我不耽搁了你才是。” 冯保点头。 李芳接着便要吩咐人去,只是走前又不禁对冯保说了一句:“冯公公不是要出宫吗?快去吧,不然真耽误了事儿那倒也是我的不是了。” 冯保又点了点头,嘴角一扬,露出一个微笑:“李爷放心,我这就出宫去,就不耽搁李爷了。” “你说哪里的话,这件事我还要多谢你,是我不耽搁了你才是。” 冯保笑而不语,却也不急着走,目送着李芳的背影,等到他离开后才迈开脚步。贤妃的事皇上今日不知道不代表明日不知道,不过即便只晚一日,这件事也牵扯不到李芳身上。想到此他心中大悦,这样一箭双雕的事倒省去了今后的麻烦,自己一直想帮皇贵妃坐上这皇后的位置,今日也算是心愿得偿,了了一桩大事了。那么接下来便是出宫找张居正去了。 原本他计划着先去见张居正,然后再找徐阶,但此刻转念一想,自己在李芳的事上耽误了这么久,此刻时辰也不早了,自己今日未必就真的能都见到二人。(未完待续) 第十章、贤妃(三) 冯保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找徐阶,毕竟徐阶的事要紧一些。其实找张居正也只是想同他谈谈自己近日关于土地兼并、赋税的想法。他虽身为司礼监秉笔,但这些事其实也是不方便同别人说的。尤其是其他外臣,否则说不定还会落下个干涉朝政的罪名,那就得不偿失了。只是他有了这个念头,一时间也想告诉别人,想来想去,便觉得没人比张居正更合适了,张居正想法是否同他一样他不能确定,但想来也会大致无异,不过至少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就是无论自己同他说了什么,他也定不会告诉别人,仅凭这一点,冯保也能放心同他说了。 不过现在看来,这件事缓缓也无所谓,徐阶这件才是最要紧的事。 这也是他今日一早刚得到的消息,是关于徐阶在老家的两个儿子的。 原本徐阶的两个儿子仗着徐阶在朝中的势力也兼并了不少土地,加上族人横行,地方官的庇佑,一时间倒真让乡里人怨声载道。这个消息冯保早就同徐阶说过,只是徐阶只是说会写家书回去告诉他们注意收敛,如今看来用处却也不大。其实当时冯保听徐阶的话,就知道他对此事漠不关心,也一点不觉得奇怪,想来这件事也已是习以为常了吧。 不过这样也好,徐阶这个人倒没什么把柄,如今一来着两个儿子不就是最大的把柄了吗?徐阶虽与自己同在一条船上,但有些时候还是要小心些的好,毕竟人心隔肚皮,一时片刻无碍,时间一长谁能保证谁不会倒戈相向呢?所以冯保暗地里一直派人留意着徐阶两个儿子的事,一是不让他们把事情闹大,以防让别人抓了把柄,二也是自己留意着,以备将来不时之需。今后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定,总之他对徐阶仁至义尽之余也要有所防备。 不过这一次倒不是他两个儿子犯事,而是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恐怕稍有不慎,就回落人口实,到时候徐阶说不定也会同高拱一样遭到众人斥责弹劾,因此他才不得不提醒。 徐阶也不想冯保这时会来,见他来内阁,起初还以为是皇上吩咐了什么事儿,谁知冯保却道:“元辅,我是有事儿单独来找您的。” 徐阶一听也觉得奇怪,望了周围一眼,见大家果然都看着自己和冯保。的确,冯保倒很少这么明目张胆的来找他,而且看样子还是为了私事。不过他既来了,徐阶虽觉得有不妥,但也只能拉着他到外面去说话,只是这样一来不免就惹人怀疑了。 等到了外面没有人的地方,徐阶才皱眉问冯保:“你怎么来了?” “我有要事找元辅商量。” “当真是要紧的事吗?非要来内阁,非要现在说不可吗?” 冯保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果断点头:“不然首辅以为我何至于此?” 徐阶闻言沉默了一下,终道:“这里也没有外人,冯功功有什么事就请直言吧。” “不急,还要先请元辅先看个东西。”冯保说完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笺来,递了过去。 徐阶却并不急着接,而是先问:“这是什么?” 冯保也不隐瞒,直接回答:“这是今早东厂送进宫来的密报告。” 徐阶闻言就更不接了:“既是番子密报,冯公公理应呈递给皇上过目,怎么先拿到内阁来了?” 冯保一笑,道:“元辅先别急着这么说,等元辅看过了若还是坚持让我呈递给皇上,那我照办便是。” 徐阶见他信心十足的样子,顿时也有些糊涂了,不知他究竟在搞什么,又犹豫了一下,望了周围一眼,却定没有旁人,这才接过他手中的信。等到一拿过信徐阶倒也干脆,也不多言,直接打开来看。 冯保并不多说什么,见徐阶看完抬头望向自己,脸上有惊讶也有一丝慌张,不过这一切已在他的预料之中。料是徐阶如何老练,但他却对这两个儿子倒是十分宠爱,所以一旦涉及此二子,又哪里有不紧张的道理,果然听他道:“这......这是真的?” 冯保点了点头,不过还是觉得徐阶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一些,于是回答:“这么大的事儿,若不是已十分肯定,我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险来内阁找元辅呢?” 徐阶一听也知是自己问错了话,想来这件事是多半无异了。只是他一时间却陷入了沉默,冯保见他愣着,忍不住道:“元辅,现在可不是出神的时候,趁其他人还不知情,赶紧写封家书回去让您的两个儿子与张齐不要再有接触了。” 徐阶闻言忙点头:“你说的对,我的确要立刻写封书信回去。冯公公,其实这件事儿也多亏你了,否则我那两个儿子恐怕也要被牵连其中了。” “元辅哪里的话,其实这件事都怪那给事中张齐,他奉命巡视边疆,却又收授大量贿赂,却还不知检点,大肆招摇。否则也不会被人秘密告发,好在告发他的密信还在送往京城的途中。贵公子与他有交情,想来他受贿之事一旦事发,必定会想着向两位公子求救。其实这件事哪里关两位公子什么事,只是怕被有心的人抓去了把柄,以此为由在皇上面前弹劾。元辅你要知道,高拱郭璞虽走,但朝中他二人的党羽未必完全清除,所以元辅也要防着万一,避免被人趁虚而入。” 徐阶忙点头,又向冯保道了两声谢。 冯保原有些话是没打算说的,只是见徐阶如此为二子操劳,终于忍不住道:“元辅,其实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也不必说。说出来也是得罪人不讨好的事,只是因为是元辅我又不得不说。” 徐阶听了他这话,道:“你我既是一条船上的人,冯公公有什么但说无妨便是。” 冯保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想着要说的话,如何开口才算妥当,等到他想好了,这才开口道:“我知道元辅爱子,只是其实元辅也不是不清楚,太过偏爱难免有袒护。只是父母袒护儿子本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但若触犯了朝廷律法就不好了,也是为自己今后埋下了隐患。” 徐阶自然知道冯保说的是什么事,自己儿子在乡间的所作所为他又何尝不清楚,却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此刻听冯保把话说明,不禁一叹,道:“其实你要知道我也有苦衷,我何尝没有告诫过他们要注意言行分寸,只是有些时候有些东西,人家送上门来或者背地里已为你安排好,你就不得不收了。其实说到底这也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在朝中为官,又恰巧做了这首辅的职,他们哪里会那么想方设法的巴结讨好我的家人?归根结底这祸根也是在我身上。” 冯保何尝不明白他话中的无奈,原本这样的事也不是自己单方面拒不接受就能避免的,想到此不禁道:“元辅说的我都明白,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元辅也不必太在意。” 徐阶摇头:“其实你说得对,难为你还肯同我说这样的话,今日的事也多亏你了。否则我这两个儿子若是真帮了张齐,或一时糊涂答应了他什么,恐怕事情就不会这么容易解决了。” “元辅何必客气。”既然事也已经说完了,冯保见着时辰也不算太晚,便想着再出宫找张居正一趟。今日张居正不在内阁,想来也是在礼部,他这个时候去恰好能等到他回府,也不耽搁时辰。想到此对徐阶道,“这件事同元辅说了我也就放心了,元辅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皇上,也不会告诉其他人,不过元辅也要快些书信回去的好,一定要让二位公子千万不要见张齐。” “一定一定。” “既然如此我便先走了。” 徐阶点头:“这里不方便,那我也就不送冯公公离开了。” “送是不必,还请元辅留步。”冯保说完也不耽搁,朝着他躬身一拜,算是行礼了,接着便转身离开。他虽没回头,但却感觉得到徐阶一直在后面注视着自己。想来他也定能察觉出自己这条路是出宫的,想必现在心里正猜想着自己要出宫干什么。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此刻最关心的应该是他的那两个宝贝儿子而已,他的家信若去晚了,还保不住真有什么大事发生。 冯保又想着宫里的事,想来现在李芳那里的事还没成,等到自己出去见了张居正之后,恐怕也差不多了。不过他想了想,却还是觉得自己今晚还是留在东厂不回宫的好,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他要亲口问明白才行。 他这一趟宫倒出得顺利,其间没遇上任何阻拦。离了宫他就立刻去了张居正府中,管家张平他倒也认得,而张平也同样认得他。 见他穿了身便装,于是也就不当众言明他的身份,只是将他迎进了老爷的书房,并吩咐下人备茶。(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贤妃(四) 冯保起初本觉得不妥,毕竟是主人家的书房,自己如何能随便进,于是就告诉张平,自己在客堂等就是了,谁知却听张平道:“冯公公切莫推辞,这都是我家老爷吩咐过的,若是冯公公来可破例到老爷书房等候。”他也是见着此刻周围没什么人,才称呼他为公公,可即便如此,却也十分小心谨慎。 冯保听他这么说也不推辞,但却因张居正的礼遇而倍感荣信,毕竟若不是相交至深的好友,主人家又如何能让他在书房等候? 冯保等候着闲来无事,便开始看张居正闲暇时练的字和写的诗词,倒看到一首《元夕行》。 “今夕何夕春灯明,燕京女儿踏月行。灯摇珠彩张华屋,月散瑶光满禁城。” 冯保看后赞叹,平日里见着张先生沉默少言,一脸严肃的样子,却不想心里竟也有这样的情怀。看着墨迹是才写不久,虽然元夕已过,此刻朝局纷繁复杂,但却难得他私下里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如此胸怀,恐怕连徐阶也未必能比得上吧。 想到此,冯保忽然想到了张先生那首《咏竹》。 “绿遍潇湘外,疏林玉露寒。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 想到此他忍不住将茶水倒入墨迹干涸的砚台中,待到墨汁化出来时已重新铺好了一张白纸,提笔便写,写的真是那首咏竹。 他写得专注,字迹一气呵成。娟秀之余,却也略见笔锋,倒真让人不禁叫绝。 写完便听背后传来一阵击掌喝彩声:“好好好,冯公公的字果然不俗,难怪先帝在时也对此大加褒赞。” 冯保倒是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光从这声音上来听,他看也不看就知道不是张居正又是谁呢?于是悠然的放下笔,缓缓回头,道:“张先生回来了,倒是我这个不速之客失理了。” “冯公公何需客气。”张居正瞥了一眼桌上冯保刚写的字,又道,“冯公公写的是咏竹?” “不错,正是先生您的咏竹。” “贱作粗鄙,倒是辜负了冯公公这么好的字了。” “先生哪里的话,是先生不嫌弃的好。”冯保顿时陷入了回忆,“其实我与先生虽同在朝中多年,但真正结实还不是因为这竹。”说完望向张居正,“先生那日赠伞之恩,我永世不忘,定当感念先生恩德,以图来日相报。” “小事小事,冯公公何必挂在心上。” “或许对先生是小,但对我确实天大的恩德。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何况当日我与先生并无什么深厚的交情,先生却还能冒着被责罚的危险相助,凭此我自当感激。” 张居正略有无奈,其实高拱的性子他了解,恐怕也只是逞一时之气。即便知道了自己暗中相助,最多不过斥责自己几句,倒不会真的和自己记仇。裕王也就是当今皇上那就更不用说了,原本就是个心善宽和的主。只是冯保如此感激,倒真让他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看着桌上冯保写的字,忽然道:“其实冯公公背地里也帮过我不少,只不过若真的感激,不如将这字送给我吧。” 冯保自是点头同意:“先生不嫌弃最好。” “冯公公太谦虚了。”张居正见墨迹已干得差不多了,便先亲自将字收了起来,想了想又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他。 冯保看着这个盒子,一时间也不接,只是心有感触,抬头望向他:“这是……”他虽如此问,但却并非不知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张居正道:“这伞本是那日我赠与冯公公的,后来冯公公送还,不过今日我还是将这伞再赠与冯公公,还望冯公公别再嫌弃,不要再送回了。” 冯保小心翼翼接过:“多谢先生,先生的这份情谊我自当好好收着。” 张居正不说话,心里却想着虽然冯保有时行事狠辣,自己也并未完全认可,不过倒却是一个有原则且重情谊的人。虽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张居正也看得出他对自己倒不像是演戏。其实无论如此,今后在朝中有此人相助,很多事情做起来倒也轻松容易许多。想到此,他不禁想到冯保今日的来意,于是问:“不知冯公公今日忽然造访是为何事?可是宫里出了什么大事吗?” 冯保听他一问也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忙摇头道:“那倒不是,宫里一切安好,只是我私人有些事想说与张先生听。” “请讲。” 然而冯保却并不急着开口,而是先道:“在此之前还要请张先生先听我说几句话。” 张居正虽不知冯保在卖什么关子,但听他这么说还是道:“有什么话冯公公请说便是。” 冯保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问:“张先生可还记得我从前给你说的,先生大志,恐怕今后这首辅之位也非先生莫属。” 张居正一听顿时紧张起来,心中不禁揣测,冯保好端端的提这件事做什么?不过还不等他开口,冯保就道:“先生也不比多心,这些话我也只在先生面前提起,在外是不得透露分毫。我知先生素来谨慎,我知先生如今出境,所以是断不会做出对先生不利的事,还请先生可以信我,能对我说上几句实话。” 张居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的好,虽然冯保的确帮过他很多忙,他也不觉得冯保会害自己,只是若让自己真的信他,不知为何自己竟一时间觉得有些为难。只是再为难也不能让对方看出这意思,于是道:“冯公公这么说就见外了,冯公公你我哪里有什么信不过的。” 冯保一笑,又继续把话给说了下去:“如今高拱走了,首辅之位自是徐阶的,可不怕给先生说句实话,徐阶历经两朝在朝的日子又还能有多久?而徐阶过后,内阁中李春芳庸懦,陈以勤新进不久,唯有张先生您能担此重任。” 张居正沉默,终问:“冯公公今日特地前来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个吗?” “自然不是。”冯保接着便将自己关于土地兼并和税收的主意说了一遍,说完又道,“当然这也只是个想法而已,朝局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自不可这么轻易做改动。何况我也只是察觉到其中弊端,若真要改动,如何改动,还得靠张先生日后了。” 张居正听他说了此事,倒一下子放宽了戒备,说到民生百姓,他又何尝没察觉到土地制度和税收上的问题,只是却碍于很多因素,不能就这么明言,想到此不禁一叹道:“难得冯公公有心了,能将这问题说到点子上,只是冯公公也明白,这些事若要改动起来,非一早一夕可成。而且若要改就一定是大改,改得太多又怕伤及国本,所以这件事而今还提不得,若是提朝中有那么多言官在,想成事也是难上加难。” 冯保也不否认:“我又如何不明白此理,所以我一来便说的是先生成了首辅的事。” 张居正一笑,他倒不像冯保这么觉得此事势在必行。即便真如冯保所言,恩师走了这个位置就是自己的了,不过恩师身子骨尚算硬朗,恐怕还要等上个四五年,甚至于更久。而且以他对恩师性子的了解,恩师虽有想法虽有才干,但这样大改的事,碍于朝中悠悠众口,恐怕自己若提出来他非但不会同意,还会第一个劝阻反对。所以这件事等真的实际成熟,恐怕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现在来说未免为时过早。 冯保道:“我知道张先生觉得此刻说这么些话未免过早,我今日来也不是想让张先生做些什么,我也只是想同张先生说一声,要张先生一句话。” 冯保虽没把话完全说明白,但张居正自然知道他话中所指,想了想虽然是今后的事,但也不能在此刻把话答应绝对了,于是道:“既然今日冯公公信得过我,特地来将此事告诉我,那么我也答应冯公公,今后我若真的有成为首辅的一日,定当竭尽全力此事。也不枉你今日特地出宫,所费的这番心思。” 冯保闻言点头,目光中有赞许:“好,我便知此事唯有张先生可行。还请先生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相助先生成事。” 张居正忙道谢:“有冯公公相助那是再好不过了,我也可以安心许多。” “先生客气了。” 张居正心里想着,这件事要成岂是一日两日的,不过既然能有冯保这句话,他愿意相助,自己也会容易许多,倒也是件好事。只是在冯保面前,感激的话说多了就有些变味,于是他也只道了一声谢便不再多言,想着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冯保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想着自己也不宜久留,于是道:“既然如此,我便记下张先生的话了,就先告退。” 张居正点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冯公公这是要回宫?” 冯保摇头,对张居正他也不想隐瞒:“去东厂,今晚就宿在那里,等回宫恐怕也是明早的事,何况今晚东厂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我必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忙停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贤妃(五) 张居正也意识到他话只说了一半,原本这事儿他也不该多问,只是不知为何,此刻却忽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冯公公有什么不方便说吗?莫不是皇上有什么指示?要公公去完成?” 原本冯保也不是有意相瞒,只是此事涉及到高拱,还是不要给他说的好,于是只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皇上的指示,原本我也不该瞒着先生,只是东厂有些事……” “冯公公不必多言,我只是随口问一句,有些事不方便,即便冯公公不瞒着我我也不敢听啊。”张居正打断了他,东厂的事讳莫如深,自己还是不要好奇的好。 “先生不怪罪就好。”冯保顿时也觉得为难,便要告退,然而他刚走几步,却忽然被张居正叫住,“冯公公请留步。” 冯保停了下来,回过头问:“先生还有何事?” “有一件事我还想请冯公公帮忙。” “何事?”冯保见他难得出言相求,顿时也意识到这事儿定不小,一时间也有了警惕。 张居正见他神色,察觉到他的紧张,也知是自己刚才的语气,让他误以为有什么大事,于是忙道:“冯公公别误会,其实此事虽大,但却也不必如此紧张。” 冯保知被他察觉了神色,略微有些不自在,道:“还请先生明言。” 张居正也不再绕弯子,而是直接道:“其实也是为了长哥的事。” 冯保听他这么说,心中大致也有底了,知道他要说什么,果然听张居正又接着说道:“先帝在位时迟迟不立东宫,导致国本不定,朝中人心不安。原本皇上以藩王之位承继大统,理应说是深受其害,一早便立了东宫。何况如今皇上膝下只有一子,所以这东宫的人选也是不言而喻。只是不知为何皇上迟迟不立,我私下里和几位阁臣商议过,决定再接连上疏请立东宫。只是这件事若有冯公公的帮忙,想来也会好办许多。” 冯保虽已有预料,但真的听他这么说出口时,还是不禁犹豫。 张居正见他神色,又见他不说话,忍不住试探着问:“冯公公可觉得为难?” 冯保忙摇头:“那倒不是。”说完又道:“其实也不瞒先生了,我何尝不想让长哥快些被立为太子。只是皇上的心思……”他一叹:“总之请先生相信我,皇上并非不想立太子,也不是有意拖延。只是……我也不知该怎么和你说,总之请先生相信我,不出两年皇上定会立东宫,所以还请先生劝着朝臣们,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张居正闻言皱眉,沉默了一下终摇头:“冯公公如此说,尚且说服不了我,我又如何去说服别人?” 冯保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些话,的确不好说。可若不说,让他们这么闹下去,恐怕对大局无益,想了想,冯保终于先去将门窗关好,又拉着张居正往里走了几步,这才道:“好吧,我就同先生你说实话了,先生你可知道皇上最怕的是什么?” 张居正摇头,皇上性子虽不够刚强,但若说怕什么,他倒真没察觉。其实即便是怕也是怕一些平常的东西,只是他知道冯保要说的断不会平常。 “先生还记得先帝杜康妃的事吗?就是孝恪皇后。” 张居正闻言皱眉:“冯公公指的是?” 冯保点了点头,却很快一叹,道:“其实你别看皇上平日里对生母少有提及,即便出宫在裕邸几年也不怎么对外提过,但皇上心里始终有这么一个结,于孝恪皇后之死耿耿于怀。”说到此他有意压低了声音:“其实皇上不爱去皇后那里,想来也多半是因为这个缘故。” 张居正不明白了:“我知皇上思念生母,也是身为人子的常有之心,只是这和皇后和立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了,否则我又如何会说给先生听。”冯保的声音比刚才略微大了一些,却还是有意压着,保持着防备,“先生不会不知道,孝恪皇后是因为忽然得病,不久后不治而去,只是其间是否与思念亲子,为其前途未卜担忧有关,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料想也大致如此吧,毕竟天下慈母之心何尝不是如此?如今皇后也久病不愈,先生不觉得如此情状像极了当年的康妃吗?” 张居正顿时不说话了,却也算是默认,没过多久忍不住问:“这么说皇后也将不久于人世了吗?” 冯保却摇头:“这可说不准。有的人不常生病,忽然病一场就可能丧命。而有的人一直病着,少见好全,却还反倒活得长久。所以事无绝对,不过张先生既说到此,我也想问先生一个问题,若皇后真的去了,那先生以为谁可以坐上这后位?” 张居正望了他一眼:“你也别套我的话,这件事上我和你的心思是一样的,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张居正一定第一个出面说话。” 冯保闻言一笑:“好,有张先生这句话我也放心了。”他也不把话说明,只要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想来对张居正来说也同样如此,于是他又接着刚才继续道:“其实孝恪皇后的死不光影响到皇后,还影响到长哥。先生虽是皇上的师傅,但却也是外臣,不像我们这些内臣能时刻跟在皇上身边,有时候从皇上的一个神色一个动作就能看出皇上心中所想。” 张居正自知察言观色是冯保的强项,不过他却并不急着开口,而是听冯保继续把话说下去:“刚才我不是问先生知道皇上怕什么吗?现在我就告诉先生,而这话我也是只对先生一个人说。皇上他,怕死。” 张居正沉默了一下,却不想是这个答案,最终只是道:“这世上不怕死的人又有多少呢?” “那不一样。”冯保摇头,“皇上比常人还要怕,只是却藏在心里,从没向人透露过分毫。其实换句话来,不光是当今皇上,历朝历代的帝王何尝不是如此,否则先帝为何要移居西苑玄修,只为一心求长生呢?”冯保说到此,见张居正还是沉默,又继续道:“正因为如此,皇上才不愿这么快立东宫,总觉得是时刻在告诉自己,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所以即便你们认为皇上深受其害,但皇上却依旧会拖延。不过皇上爱子,想来再怎么拖也拖不过两年,最迟隆庆三年,长哥也刚好要读书的年纪,皇上即便心里再有心结,也不会因此耽误了长哥的学业。” 这倒算个理,不过张居正却还是觉得,这么说未免有些牵强了。皇上若真的有心结,难道真的隔了个一两年就能完全好得了吗?想到此他索性问冯保:“你这么说倒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你既说这话只告诉我一人,我也不能同别人说,只是不说我又如何能让他们信服呢?” 冯保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当真是一个问题:“看来这事儿还真阻止不了,徐阶怎么说?真的就这么打算搀和在其中吗?” 张居正无奈:“恩师一直提倡早立东宫,这本也是他的主意。” 冯保沉默一下,心里想着徐阶的事他也不能不管,看来还要找时间亲自去劝劝,就且先让张先生帮自己劝劝吧,原本他也是徐阶的弟子,若是他都劝不过,那自己去劝恐怕更是徒劳了。想到此道:“只要先生能明白我说的道理就好,首辅那里还请先生尽力一劝。若劝得住还好,若劝不住恐怕......”他摇头一叹。 张居正虽皱眉,却道:“不过我想即便恩师他们上疏请立东宫,皇上真的生气了,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皇上向来也是性子宽和的,何况恩师本就有大功于朝廷,于情于理皇上都不会如何,最多加以训斥,让他们不要再提。不过这么一来,皇上也能亲自给他们一个时间,皇上说的话想来他们也不会有异议,也总好过你我去说的有份量。” “这倒是。”冯保点了点头,也不否认,但却还是道,“不过还是请张先生也劝劝。即便劝不得,只要先生不牵扯其中,我也可以放心一些。先生若觉得还有谁与先生私交过密,也可用我刚才的话一并劝了。” 然而张居正听了却摇头:“不好,你刚才的话我不会透露出去一个字。你放心,无论对谁也不会。” “先生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若真的信不过先生,我今日也不会来此同先生说这么多。” 然而张居正却还是坚持不能透露。 冯保见他如此,心下感激之余也只能依从了:“既然如此,那便由着先生吧。”见说了这么多时辰也不早了,问张居正:“先生可还有什么事要在同我吗?” 张居正摇头,也知冯保的意思,道:“倒是耽误了冯公公的大事了。” “先生这么说就太客气了,先生同我无需计较这些,若真说耽误,倒还是我耽误了先生的事。”(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贤妃(六) “冯公公何必如此客气,实在叫我愧不敢当。” 冯保起身:“行了,我们也不用再这么客套了,否则还显得我与先生生分了。” “那我送送冯公公。” “不必,还请先生留步。” 张居正停下了脚步,冯保既这么说,他也不必坚持,好在冯保说了句:“先生放心,先生刚才的话我都记着的。” 张居正点头:“冯公公的话我也同样记下了。” 冯保微微一笑,这便告退了。出了张居正府中,他便立刻去了东厂。他来东厂倒是事先招呼过的,所以其他人也不觉得奇怪。只是督主刚接任,也不常来,众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讨好的机会。不过冯保也不想同他们多说话,他现在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昨晚去新郑的番役回来了,他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今日才急着出宫来东厂一趟,恰好也有事要同徐阶张居正说,因此也就一并了。不然自己时常出入宫里宫外的,难免会惹人怀疑,若是被多事的人把他的行踪传到皇上耳中,恐怕就不好了。 冯保当然也清楚,这个多事儿的人除了陈洪也没有别人了。不过时日还长,他现在还不急着对陈洪动手,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江贤妃的关系,不过时日还长,他也不急于一时,今后陈洪他还可以慢慢料理,反正有的是时间机会。 东厂的人都何等机灵,知昨晚传入宫的消息,督主今日来多半是因为昨晚的事。于是还不等冯保开口,他只刚一坐定,便立刻有人将人给带了上来。 冯保见人来了,问也不问就知是自己想找的。只是他却不忙说话,而是先喝着桌上他们为自己备好的茶。他这一沉默,周围的人顿时就明白了意思,忙很自觉的都退了出去,只留下督主要见的人,最后一个离开的人还顺带关上了门。 其实他们也不用走得这么干净,不过既然走了冯保也不留,不慌不忙的端着茶盏,吹开面上的茶叶,却不急着说,而是瞥了此刻正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人一眼,过了片刻才道:“说吧。” 督主终于发话了,那人也松了口气,忙道:“是,小的几个按照督主的吩咐,从高拱一离京开始就一直偷偷跟着,一直跟到了高拱的家乡新郑。这一路上他倒是安分,没有见什么人,只是临走那日张居正和郭朴去送过。” 冯保点了点头,这点他也不例外,只是想了想忍不住打断道:“这个除了我,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告诉任何人。” “是是是,小的今日同督主说的话不会对任何人透露一个字。” 冯保闻言明白他显然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不过也无妨,只要他不说就好。于是也不纠正,等他继续把话说下去,只听那人又道:“高拱回到新郑后倒是不怎么见人,不过到时倒有当地地方官来亲自相迎。” “亲自相迎。”冯保闻言不禁冷笑,却没发出声。这些个人倒是会见风使舵,却也不看清楚风向往哪儿吹,一个个都以为高拱还会回朝吗?冯保想到此忍不住又冷笑一声,这次却道,“回头你下去把这些人的名字都写下来交给我,记着要一个不落,不过你都识得完吗?” “是是,小人一定想办法记完。” 冯保听他说想办法,于是便点了点头,反正东厂的人办法也不少,要弄清几个人的身份也不是困难的事,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那就给你五日的时间,切莫弄错人了。” “是。”那人回答了一句,听督主不再说话了,心里明白,忙接着道,“其实还不光如此,这些地方官还想设宴款待高拱,不过高拱以路途疲惫为由,一个的请都没有去。” 冯保听到此不禁一笑:“怎么?他们还想一个一个的请?” “看样子是的。” “这些人倒真是的,都以为是捡了个香饽饽,一个二个都赶忙着去巴结高拱。即便新郑离北京也有那么远,但他们也不至于对朝堂之事没有半分听闻,倒当真是一群不怕死的。” 那番役听了,忍不住试探道:“或许,他们觉得皇上只是让高拱养病。”他说完就有些后悔了,谁不知督主不待见高拱,自己刚才那话莫不要触怒了督主才好啊。他正忐忑,却忽听督主开口,脸上还带着一丝捉摸不定的笑:“或许吧,但愿他们自求多福吧。”说完又吩咐:“这些人不光要写下来,还要和高拱一样,同样派人盯紧了。” “是,不过高拱自从回乡后就一直闭门不出,到府的人大多拒绝,尤其是跟朝中有牵连的官员,更是一律不见。” 冯保闻言点了点头,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以高拱的性子,怎么能这么耐得住?莫不是还有其他阴谋?只是他光这么想,毫无端倪也想不出什么,于是只能道:“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每个去见过高拱面的人都要派人好好调查,若是一旦发现有什么端倪,或者与朝廷中人有关,就要立刻来向我禀报。” “是,小的们一定给督主看紧了。”说完见冯保不回答,又忍不住道,“小人这次是回来报信的,小人明日就回去,继续盯着高拱。” 其实冯保心里倒是很满意如此,只是听到这次,却还是摇了摇头,道:“不急,你这日夜兼程也辛苦,在京中休息个一两日再回去吧。顺便你再多带几个人去,高拱那里一定要给我盯紧了。” “是。” 冯保想了想又道:“这件事你办得不错,一会儿你去领个赏吧,顺便把这次跟着去的人的赏银也一并领了,这事儿办好了,我定不会亏待你们。” 果然一听赏银,那番役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忙叩谢:“多谢督主,小的们一定会尽心为督主办事。” 冯保别的话也不想多说了,于是便让他们下去,自己倒想一个人静一静。只是这一静下来,心中想的却一直是高拱的事,他始终觉得高拱不可能这么安静,其中定有什么阴谋,只是会有什么阴谋呢?他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却确定一定有什么。只是想到深夜也没有结果,也不得不早些歇息了,明日还要一早入宫,以防皇上、皇贵妃或者长哥那里忽然急着找自己。想到此他也只能自我安慰,高拱也只是心思不足徒有其表而已,想不出什么太高明的主意,何况自己还派人盯得那么紧,因此就更不用担心他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何况注意高拱的动静也是皇上的旨意,他不过是在皇上的旨意上多加了点自己的意思,让东厂的人盯得更紧密一些而已。 不光如此,他还多留了个心,郭朴那里也同样没放过。不过郭朴回乡后的动静倒是和高拱差不多,也是闭不见客,但是对于郭朴他却没那么担心,不像对于高拱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直觉,觉得他定会在背地里谋划什么。 但是即便如此,以他性子也不会放松对郭朴的警惕,毕竟安阳离京不算太远,保不准郭朴就暗地里联系高拱密谋着什么。 冯保很清楚,若此二人再回朝,恐怕地位只会比从前更稳固。高拱是皇上的先生就不必说了,而郭朴可是曾一度离朝被先帝强召回来的人,若是在本朝又被皇上召回来一次,那可就万万不妙了。 原本高拱的事冯保已让自己放宽心,只是一想到郭朴,他就又睡不着了。一夜反复辗转,想了很多事,心中有莫名的焦虑,竟一时间睡不着了。 等到看到天微亮,他便索性起身,梳洗后穿戴好衣物。想着现在走等到宫门外时宫门也已经开了,即便此刻夜禁还没过,他凭着牙牌要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既然自己也睡不着,还不如先回去的好,反正自己到宫门也要走一段路。 冯保既这么早起身,也不叫其他人,将昨晚以由人整理好的今日要呈递给皇上的东西带上,接着便入宫了。 当然这些每日会由东厂的人送入宫来,不过他这么拿回去,也好为自己昨晚留宿东厂找一个理由。只是这些东西他不会亲自交给皇上,还是按照规矩一回宫先去找了李芳。 李芳要伺候皇上,即便不用一大早去司礼监,但也习惯了起得早。 冯保回去时见他正穿戴洗漱好了,准备去乾清宫伺候皇上起身。好在冯保去得及时,因此就刚好赶上了,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了他,并告诉他自己昨晚留宿东厂的事。 李芳点了点头,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看着他给自己的东西,也有些为难了:“我现在要暂时赶着去乾清宫伺候,这些东西可不能拿着,冯公公若无事还请帮我送回司礼监吧。” 冯保刚要说话,还没开口却忽然被李芳打断:“不行不行,司礼监这个时候恐怕也没什么人。不如这样,我先放在房中,等一会儿再回来拿吧。”(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贤妃(七) 冯保一听也替他觉得麻烦:“李爷一会儿伺候过皇上还要赶着去司礼监,若再回来一趟,恐怕要耽误时辰,不如还是由我替李爷送去吧?” “可是皇贵妃和世子那边?”李芳觉得不妥,提议道,“不如你跟着我去,待我伺候完了皇上洗漱后,你便亲自将这些东西呈递上去?何况一些事儿皇上不是还要亲口问你吗?” 冯保知李芳说的是高拱的事,犹豫了一下,想着此事皇上恐怕要亲自问了,若自己不在说不定还要派人去寻了自己。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跟着李芳去了。想到此他点头:“还是李爷想得周全,我便跟着李爷一并去了吧。” 李芳见他同体,于是这件事也就这么说定了。他也不耽搁,拉着冯保就要走,然而却听他道:“还是李爷先去吧,我随后就到。我才从宫外回来,理应换一身衣服,好好梳洗一下,要见皇上可万不能草率。” 李芳这才注意到他身着的是便服,也觉自己草率,点了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全,的确不能就这么去见皇上。” “李爷还是快走吧,我一会儿就到。” 李芳点了点头,也不推迟,想来皇上现下也起身了,自己再不急着过去,恐怕就真耽搁了时辰。皇上从一出生开始,衣食住行都由他伺候着,如今更是如此,离了他倒真依不得旁人。自己若再不去,皇上起来久了不见自己,恐怕又要派人来寻了。这么兴师动众的麻烦别人他倒真觉得过意不去,于是也不再和冯保客套了,立刻朝着乾清宫而去,走时还对冯保说了一句:“你放心,一会儿伺候皇上穿衣洗漱时我会先告诉皇上你的事,等到皇上决定要见你,我就立刻去门外找你进来。” 冯保点头,他自然明白李芳的意思,就是让他先等在乾清宫外不要进去,等到皇上传召再进。其实不等李芳说他也准备如此,李芳说了他便刚好点头应道:“李爷放心,我一会儿就在乾清宫外候着。” 李芳也不再说了,等到他走后冯保便立刻回房洗漱换衣。他虽在东厂已洗漱过一道,但却还是觉得不过精神,许是昨晚彻夜难眠的缘故,只是这么可不能去见皇上。反复用冷水激了几次,才觉得脸色要红润一些,只是眼眶下的黑色是掩盖不了了。不过也无妨,这样倒勉强能见皇上,若皇上问他就抬出东厂的事繁琐来掩饰。不过想来皇上也不会问,他虽说不出理由,但却是这么觉得的。自己在皇上心里,自然是比不得自幼陪伴的李芳亲近,不过无妨,他还有长哥。想到此冯保才觉得心底一暖,很快穿戴好便拿着东西向乾清宫而去。 等到了乾清宫,便像刚才同李芳说的一样,静静候在门外。 没过多久,便听见开门的声音,他以为是李芳,忙抬头,谁知一抬头看到的却是一个女子。上上身穿着福寿百花图案夹袄,下身穿着双裙襕绿马面,头上梳着狄髻,黄金镶各种宝石的头面,格外华丽。 冯保忙低下头,按照规矩他是不能这么直视主子的,不过即便不看他也很清楚此人是谁,如今宫中夜宿乾清宫,还打扮如此耀眼的除了贤妃江氏还会有谁。直视皇上如此偏重贤妃,冯保心中难免因皇贵妃的缘故而有不悦,他虽只看了一眼,但过目不忘的本事已让他记下了江氏的穿戴。即便是皇贵妃,也不曾在平日里穿得如此华丽招摇,到底是江氏新宠,仗着皇上的宠爱就如此肆无忌惮吗? 不过不满归不满,等江氏走到面前,冯保还是按规矩行了一礼:“见过贤妃。” 贤妃停下脚步,这才注意到他,她还是宫女时虽听过冯保,但却不曾见过他。只是如今对陈洪却再熟悉不过了,见面前这人穿着与陈洪大致无二,心中也已猜到了几分,道:“冯公公不必多礼。” “娘娘怎知奴婢?”冯保语气平淡。 贤妃回答:“宫中何人不知冯爷?我从前身份卑微,虽未见过,但也对冯爷的名声了熟于胸。” “娘娘这么说就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如何敢当得起娘娘这一声‘冯爷’。娘娘如今今非昔比,若真要拆迁,可只呼奴婢贱名。” 谁知贤妃闻言却叹了口气:“所有人都道我今非昔比,一朝承蒙圣宠飞上枝头,只是兴荣是一朝,颓败又如何不能是一朝。我有今日是如何得来的我自己很清楚,风水轮流转,指不定哪一天,我又会被打回原形了。” 冯保听她的语气中有一丝疲惫,倒不似在玩笑,更多是一种自嘲加无奈,不禁觉得奇怪。江氏如此荣宠正盛,即便她懂得事宜不恃宠而骄,却也不至于如此自轻自贱。冯保越想反而越觉得她的话中有很多疑点,自己一时间也有些听不明白了。不过冯保也不多问,只是道:“娘娘多心了,娘娘如今圣眷正浓,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着娘娘的福气呢。想来等娘娘有朝一日诞下皇子,皇上一高兴之下封娘娘为皇贵妃也是可能的。” 贤妃闻言却一笑,笑中有无奈:“是不是福只有我自己知道。”说到此她也不多说下去,而是对冯保道:“冯公公不是要去见皇上吗?皇上已经醒了,冯公公可以进去了。” “多谢娘娘提醒,不过没有皇上的召见奴婢也不敢去打扰,还是就在外面等着吧。” 贤妃也不再多劝,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身边的一个宫女便回宫了。 等到贤妃走了一会儿了,冯保才忍不住回头望了她一眼,见她的背影单薄,即便身着华丽,也掩饰不住一种孤单寂寞的感觉。只是她才得新宠,又如何会失意落寞呢?想到此冯保不禁摇头,自嘲的想,定是自己昨晚没睡,因此才心生了这错觉。如今这宫里谁失意都可以,只是这个人又怎么会是贤妃呢? 他想到这里,忽然又听见了开门声,这次倒是李芳出来了,见到他忙过来,道:“你来得刚好,皇上正让你进去呢。” “等等。”然而冯保却拉住了他,望着贤妃刚才离开的方向,忍不住低声多问了一句,“贤妃和皇上是不是......”他话只问到这里,剩下的相信李芳会领会,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该如何问下去,所以才会如此。 李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什么也没望到,但想到刚才贤妃才出来,便顿时明白了一些,道:“没事,皇上和贤妃好着呢。” “可是......”冯保欲言又止,但想即便是对着李芳,他也不是信不过,但自己这样的话还是不要问出来的好。否则即便李芳听去了,恐怕也觉得为难不好回答。 李芳见他还出神,也急了,忙拉着他进去:“你还愣着敢什么?皇上召见呢,你还不快进去。” 然而冯保却又拉住了他。 “又怎么了?”李芳这次眉头皱得比刚才更紧了。 冯保是总觉得贤妃有什么,于是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昨日的事李爷可依我说的做了?” 李芳脱口而问:“什么事?”但问完就明白过来,却也不明着回答,而是道:“这件事一会儿有空了我再慢慢给你说,你现在赶紧着进去见皇上,皇上可知道你在门外候着,若你再不进去,一会儿皇上问起来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帮你说了。” 冯保一听这才觉得耽误不得,忙点头:“好,我这就同李爷进去了。” “快走吧,别废话了。”李芳说完就拉着他上了台阶,只是到了门外却松开了他的手,整了整衣冠。 冯保也和他一样,整了下衣冠,这才低着头随着他进去。他只跟着李芳,即便不抬头也同样清楚自己走到了哪里,等到李芳跪下行礼他也同样跟着,口中道:“奴婢见过皇上。” 很快他就听到了皇上的声音:“你们两个都起来吧。” “谢皇上。”他与李芳几乎异口同声,起身时他的手已放入了袖子,摸到了自己同东厂带回的东西,果然他一站起来就听皇上问:“李芳说你昨晚出了宫去了东厂?” 冯保忙回答:“是,奴婢昨晚就留宿在东厂。” 朱载垕只“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不过冯保立刻明白过来,忙将袖子中的东西恭敬的呈递上去。 朱载垕知道是什么,所以也不急着问,而是先将冯保递上来的东西全部都看了一遍,这才开口:“就这些?” 冯保自然明白皇上的意思,但却有意装傻道:“奴婢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明示?朕就不信你真的这么笨,难道你忘了朕千叮万嘱交代给你的事吗?” “皇上说的是?”冯保装出一个恍然大悟的样子,“奴婢明白了,皇上想问的是高阁老的事。” 朱载垕冷“哼”一声:“你倒也不算太笨。”(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贤妃(八) 冯保知道自己若再这么装傻定会穿帮惹皇上不高兴,在天子面前当差,偶尔装一下糊涂不是不可以,只是却皇上都提点了还一直糊涂。不过对刚才的事,他也要给自己找一个理由,于是道:“皇上英明,奴婢的那点小聪明如何能比得过皇上。奴婢也是想着此事是皇上格外吩咐的所以才想放在最后来说,却不想一下子就被皇上识破了,知奴婢有意放在后面。” 朱载垕倒是不想同他多说,直接切入正题,语言简洁明了:“说吧。” 皇上既如此说,冯保自是不能再卖关子,于是道:“昨日东厂的番役来报,高阁老自回乡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闭不见客。” 朱载垕闻言皱眉:“当真是闭不见客吗?谁都不见?” 冯保回答:“奴婢不敢隐瞒,确实是谁都不见。” 朱载垕听到这话未免心里替高拱着急了,这个高先生也真是的,回去后当真想就这么归隐吗?都不为自己再打算打算,想想办法通通门道再重回朝中。他要知道只要一有人在自己面前为他说话,提让他重回朝廷的事,自己肯定立刻就允了。 朱载垕想到此眉头更紧,却最终先对冯保说了句:“你先下去吧。” “是。”冯保只能应声,既然皇上也没什么要说要问的,于是他便行了一礼告退。 李芳本想跟着出去的,只是刚走了一步却被朱载垕叫住:“你跟着去干什么?” 李芳无奈,望了冯保一眼,却也只能留下。原本他还想着同冯保说说江贤妃的事,刚才冯保问了他虽没回答,但却也记在心里。不过现下皇上有吩咐不让他走,这件事也只能缓缓再说了。 冯保也是听着了皇上的话的,见李芳望过来面有为难,便冲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李芳见他如此却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只是此刻皇上在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能盘算着一会儿抽空立刻去找他。 等到冯保走了,殿中也没有旁人,朱载垕忽然问:“你刚才想跟着出去干什么?” 李芳知皇上慧眼如炬,既有此问自己也不能掩饰,于是也只能道:“奴婢是想着去送送冯公公。” “还有呢?” “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主子,奴婢还想问问长哥和皇贵妃的事。” 朱载垕听到这里却忽然沉默,隔了片刻才道:“你继续说。” “奴婢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主子刚才不让奴婢出去,奴婢又能问到什么?” “你倒学会顶嘴了,这么说这事儿还要怪到朕身上吗?” “奴婢哪儿敢啊?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怪在主子身上。都是奴婢自己的不是,早不问晚不问的,偏偏这个时候想着了。” 朱载垕也不怒,只是沉默一下,若有所思道:“其实刚才朕也该让你去问问,朕这些日子倒是冷落她母子了,说起来朕也有好长时间没见着钧儿了,这么一来倒怪想的。” “主子想见长哥还不容易,奴婢随时可以去帮主子传。只是若是主子能亲自前去,不光能见长哥还能见一见皇贵妃,想来若真如此,皇贵妃心里也高兴得紧吧。” “你啊,变着法儿想让朕去永宁宫,也不知道是不是收了什么好处。” 李芳听出皇上的话中有玩笑,但却故作委屈道:“主子这么说奴婢可真就伤心了,即便主子信不过奴婢,难道还信不过皇贵妃吗?” 朱载垕看着他,神色有无奈:“好了,你明知道朕只是随口一说,你一会儿就去永宁宫把,把该该说该问的都说了问了,然而再带钧儿来见朕。” “是。”李芳虽应了命,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主子真的就不打算自己去了吗?主子也不想见见皇贵妃,自从贤妃来伺候,主子就只有皇贵妃生产之日去过这永宁宫,主子也不想见见公主吗?” 朱载垕听他说公主,果然沉默了一下,过了片刻才自言自语道:“的确该去看看。”他忽然又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的问李芳:“公主的名字是?” 李芳听了这话,心知皇上是忙于朝中,只是怎么也不该连公主的名字也不记得啊。不过他虽如此想却也不敢就这么说,而是道:“主子忘了,按辈分公主是排在尧字的。” “尧媛。” 李芳闻言一笑:“奴婢就说主子考奴婢来着,公主的名字主子如何会忘呢?” “这是自然。”朱载垕的神色有些尴尬,仔细的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公主出生当日朕倒是看过一眼,只是因奏疏还没看完,又不得不回乾清宫了。朕倒记得公主的眼睛倒很像她妈妈,一样好看。” “主子的女儿那也是人中之凤,又怎么会不好看呢?奴婢瞧着好不光如此呢,公主的嘴唇和鼻子也像极了主子。”李芳越说越高兴,见皇上听着也不禁喜笑颜开,心知皇上虽不怎么擅于言表,但心里却是真正的高兴。皇上子女不多,即便是个公主也来得不易吧。 “你倒看的仔细。”朱载垕说了一句,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顿时就沉默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仿佛被冻结凝固了一般。 李芳见他神色,也不笑了,小心的问:“主子这又是怎么了?”他虽如此问,但看主子神色,也知主子定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只是究竟是什么他也不得而知。 朱载垕却并不急着回答,独自沉默了许久,脸上渐渐有一丝哀痛,他忽然一叹,道:“说起来朕又想起朕从前夭亡的那两个女儿,说起来她们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倒当真是朕对不起她们了。” “主子。”李芳顿时也不知该如何劝,只是见皇上如此,心里也觉不好受,最终道,“其实这事儿也怪不得主子,只能说那两位公主与主子命中无缘。不过原先两位夭亡的皇子,主子登极后都追封了宪怀太子和蓝田王,主子若真舍不得这两个公主,不如也给她们一个殊荣吧。” 朱载垕闻言也觉有理,点头:“也好。” 李芳见他同意,忙又接着道:“既然主子同意了,那可是要奴婢立刻草拟圣旨发往礼部,让礼部择定公主封号?” 朱载垕点了点头,但很快又道:“算了,这件事也不麻烦礼部,封号朕来定就可以了。”想了想,忽然令李芳研磨。 李芳赶忙照办,等到自己研好磨铺好纸之后,只见皇上提笔就在自己铺好的纸上写下了两个词,一个是“蓬莱”,而另一个则是“太和”。 李芳见此二字,不禁道:“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蓬莱、方丈、瀛洲并列为海上三座仙山,那可是神仙住的地方。主子用此作公主的封号,也是为了让公主能早登极乐,果真是极好的意头。” 朱载垕一叹:“六宫攀不住,三岛互相招,这也只不过是朕为这个刚出世的女儿的一点心意而已。” “可不是,再看这太和,有和睦太平之意。正所谓‘太和既融,收华委世。天下太和,兵革不兴。’主子以此作公主封号,也是保佑我大明江山万里皆是太平之地,可不也是极好的意头吗?” 朱载垕闻言也不禁一笑:“你倒是会说了,虽然有奉承之嫌,不过说得好,朕也喜欢听。” “奴婢哪里是奉承,奴婢说的都是实话。”李芳说到此,忍不住又小心的试探了一句,“主子,奴婢有一句话本不该说的,只是若不说奴婢憋着总觉得难受。” 朱载垕闻言又一笑:“说吧,你就是这样的性子,一句话不说都能憋死。” “主子见笑了,其实奴婢是想啊,既然夭亡的皇子公主都能蒙受天恩,那么如今尚且康健的皇子公主又该如何呢?” 朱载垕听了他的话沉默了一下,很快脸色一沉:“你别给朕绕弯了,你怎么也跟那帮大臣们一样了,也开始来打这立东宫的主意?” 李芳一听也吓了一跳,听皇上的语气是真的有不悦,忙跪下道:“奴婢知罪,奴婢该死,都是奴婢不好,说错了话惹主子不高兴了。” 朱载垕皱眉,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的确该死,起来吧。” “是。”李芳听到这话,心里的紧张也放松了一些,好在皇上是松口了,这也就表明皇上并没有为自己刚才的话而动怒。想到此又听皇上道,“储君的事你别跟着瞎搀和,朕又不是不立,朝中那群人罗里吧嗦的,到底他们是皇上还是朕是皇上?” 李芳听出皇上这话中的抱怨,原本他不该说什么的,只是听到皇上这话却忍不住道:“其实皇上也不能怪那些大臣,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其实奴婢何尝不清楚都是那些大臣们杞人忧天,皇上何曾动过改立东宫的念头。不过奴婢倒是觉得,既然都是要立,皇上何不先早些立了来安他们的心呢?也好堵住外面的悠悠众口啊。”(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贤妃(九) 李芳本也是一时没忍不住就问了,谁知这一下却当真触怒了皇上:“你懂什么?朕还不了解朝中的那帮人吗?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闹出天来,他们是一刻也不能闲着,不好好当差就盯着朕这点私事。” 李芳这下就不说话了,然而这一次,朱载垕听他不言等了一下,见他真的不打算开口,于是反问:“怎么哑巴了?” “回主子的话,主子不让奴婢说奴婢就不说了,省得一会儿说错了话触怒了主子。” 朱载垕一“哼”:“你这下倒是听话了。” 李芳听闻皇上态度缓和,小声嘀咕了一句:“天子无私事,虽然奴婢也不喜欢那些大臣们啰嗦让皇上心烦。” 朱载垕一时语塞,也心知他说的有理,却也不愿在这种事上同他多费口舌,想了想道:“钧儿的事你也不要再提了,更不要和那帮大臣一起。你是朕身边的人,你若不向着朕那朕又还有谁可信?” 李芳闻言感触,实际上朝中可托付的官员不少,他私心里觉得徐阶、张居正、李春芳都不错,陈以勤是因为才入阁不久也不甚了解,不过想来也是不差的。只是皇上,心里似乎只信着高拱一人,自高拱走后皇上意志倒有些消沉,虽然外人不宜察觉,但却瞒不过他这个日日在身边伺候的人。想到此他道:“奴婢是皇上的奴婢,即便皇上不说,奴婢无论何时也是向着皇上的。” “说得好听,朕的话你要记下了,以后不许搀和进这件事里面,无论谁找你都不行。如今你是这司礼监的掌印,做事也要学得聪明一点,别给别人当了出头鸟还不知道。你这个性子朕又不是不知,只是即便帮人也要分清楚帮的是谁。” 李芳听了心头一暖,皇上说这话虽语气不好,但其实也是为自己着想。很快又听皇上道:“不过你刚才说的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死了的人尚且有殊荣,活着的人就更应该珍惜吧。” 李芳还没回过味来,弄明白皇上话里的意思,便见皇上忽然再提笔,看着纸上拟好的蓬莱和太和二字,想了片刻才又蘸墨,跟在就在旁边又写下了“瑞安”二字。 李芳看后再联想到皇上刚才说过的话,顿时明白了什么:“主子可是给公主拟定的封号?” 朱载垕点了点头:“原本尧媛满月才应受封号,不过这个是朕亲拟给的也无妨,交给礼部一并办了吧。朕听闻皇贵妃自生产后一直身子不好,让太医好生照看,你一会儿去永宁宫时也可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想来她听到此也会高兴,身子也能好得快一些。不过只是有一点,就是千万不要让她知道是朕让你告诉他的。” 李芳闻言无奈:“主子,您这又是何苦呢?主子关心皇贵妃何必这么遮遮掩掩的?” “少废话,朕让你去你就去。”朱载垕皱眉,“还有皇后,一直病怏怏的也没个好,想什么话,你一会儿让人去太医院偷偷传个话,朕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若是皇后的病还不见好,就让万邦宁自己来请罪吧。这件事同样要悄悄的,不要让人知道。” “是。”李芳应了一声,见皇上不再说话了,有意试探道,“那奴婢这就就按主子的吩咐去永宁宫?” 然而朱载垕却摇头:“你先等等,朕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儿,刚才还记得的。” 皇上既这么说了,李芳也不能追问,也只能先等着。却见皇上皱着眉,又道:“奇怪,怎么一下子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明明就是在刚才,刚才冯保的来的时候。你也想想,给朕提个醒。” 李芳听皇上既然提冯保,那么说不定与冯保来得事有关,冯保今日来此是为了东厂的事,不过最关键还是为了高拱。想到此李芳道:“冯公公来见皇上最要紧的是为了高阁老的事,皇上想的莫不是与此有关。” 朱载垕听他这么一说,果然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不错,就是高先生的事,朕还差点忘了。”望向李芳:“郭朴临走时同朕说的话你也听到了。” “是。” “不过朕却觉得他说的也不绝对不完全,刚才冯保说的你也同样听到了,若是高先生没有半分动作,仅凭朕一人之力恐怕也难。” “皇上的意思是。” “不瞒你说,冯保朕还有些信不过,准确的说是不能完全相信。他与高先生有仇,朕也不是不清楚。不过如今他掌管着东厂,很多事想要知道消息也很方便。只是背地里他是否有什么瞒着朕,这点朕倒当真是无法知道。” “皇上的意思是让奴婢派人再去新郑?” 然而朱载垕却摇头:“那倒不必,你的人哪里能比得过东厂的眼线,你若再派人去恐怕会引起冯保的主意,到时候就解释不清楚了。”想了想,道:“这样,你回去想办法给冯保说,让他同意派去新郑的人中安**的人手。不过这件事你要自己想办法同他说过去,不要让他知道是朕的意思。冯保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所以这件事你一定要想好了再说,否则定是瞒不过他的。” 李芳为难:“皇上知道奴婢是最不会说谎的,何况即便说谎,以奴婢的本事恐怕也瞒不过冯公公。” “这个真不管,反正这件事朕交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总之有一条,就是无论如何也不就能让冯保知道是朕的意思。” 李芳无奈,但碍于是皇上的吩咐,即便心有不情愿却也只能同意,点了点头道:“是,奴婢按照皇上的吩咐去就是了。” 朱载垕这才点了点头,心想着该说的也都说了,于是对李芳道:“好了,你先去永宁宫吧,记着别耽搁太久。奏疏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朕会让你去取,你到时候就直接回乾清宫就是。” “是。”李芳闻言便要行礼告退,只是刚行了礼却又忽听皇上道,“还有,若是皇贵妃想见朕,就让她带着钧儿来吧。她若是方便,就让她将尧媛也一并带来吧。” “是。”李芳听了这话,更觉得皇上嘴上虽不明着承认,但心里却是惦记着皇贵妃和长哥公主的。不过他也不多说,只是道,“不如奴婢出去让人将陈公公叫来?” “这个朕自会让人去叫,你只要安心做好朕吩咐的事就行。” “是。”这一次李芳真的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告退了。 李芳走了,便立刻有其他宫人进来伺候,朱载垕却让他们都退到一旁,自己一个人倒坐在椅子上,脑海里想的全部是近日的事,尤其是高先生。虽然郭朴离开时给他指了两个人,李芳自是不用说了,从自己出身起便伺候在旁。只是另一个人。朱载垕也不是不放心,只是细细一想,在自己还没考虑清楚前还是先不要找这个人的好。 他正想着,忽然外面有宫人进来通传:“启禀皇上,兵科给事中欧阳一敬求见。” 朱载垕一听这个名字就顿时皱眉:“怎么又是他?昨日不是才来了吗?怎么今日又来了?” 那宫人也不知如何回答,这些事他哪里知道,于是也只能不答,等着皇上发话见或不见。 然而朱载垕却久久不语,心中有气,心想这个人在朝中被喻为阎王,被他弹劾倒台的人不少,如今倒是跟自己较上了,当真是可恶。关于高先生的事自己明明已经做了让步,而他却不见好就收,反倒步步紧逼,非要自己罢了高先生的官才肯罢休。想到此他心中的怒气更盛,不过李芳被自己派去永宁宫了,冯保也不能叫,想来想去也只有陈洪了,于是也不急着说见不见,便让人立刻去把陈洪找来。 陈洪来得倒快,他本在司礼监,听到皇上急召便立刻赶忙着过来,也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因为他知道皇上一早是由李芳在伺候,通常叫自己也是为了奏疏的事。不过这个时候来看李芳果然不在,也不知去了哪儿。但这个时候奏疏还没送到内阁,所以也同样不像是为了奏疏的事。 他在路上倒急着赶来,也没有问皇上为何急召自己,等到了乾清宫,行过礼后方才问:“不知皇上找奴婢有何吩咐?” 朱载垕不说话,瞥了一眼旁边刚才来传消息的宫人一眼,那宫人会意,立刻将欧阳一敬来请见的事说了一遍。 陈洪听了之后心里也有底了,却不禁暗骂着欧阳一敬如此不懂事宜,据他所知,昨日欧阳一敬才入宫请了一次见,怎么今日又来。即便他真的下定决心要皇上罢了高拱的职,也不该这么步步紧逼,要知他逼的可不是旁人,而是当今皇上。陈洪心里本就不满欧阳一敬此举,如今恰好撞上了皇上问他怎么他,因此他说话也不客气:“奴婢觉得这欧阳一敬当真大胆,而且根本就不把皇上放在眼里。”(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贤妃(十) 果然他这话一出,但见皇上脸色微变,却也不说话,于是他又接着说道:“而且奴婢以为最可气的是,他明知道主子心中看中高阁老,此番让他回乡养病也是无奈之举。可他却还集结那么多眼观一直进言,非要逆主子的心意,让主子罢了高阁老的官不可。奴婢想着也替主子生气,主子是皇上,当今天子,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给事中,竟敢如此猖狂,目无尊上,当真是可恶。” 朱载垕虽已料到几分他会这么说,但却也忍不住跟着生气,抬手一拍案:“这帮子乌鸦,如此大胆,真以为朕就治不了他们吗?” 皇上忽然动怒,陈洪一时间也被吓了一跳,但回过神来忙点头,道:“皇上说得对,其实奴婢觉得若不是他们在搞鬼,皇上又怎么会不得不让高阁老先返乡呢?此事全因他们而起,他们非但不知悔改感念皇上恩德,却反而变本加厉,再三胁迫,当真是可恶之极!” 朱载垕听他如此说,心中却忽然有一丝后悔,原本他也知道陈洪是向着高先生的,而他之所以抬举陈洪也是因为此。早知道再去新郑一探究竟的事就应该交给他来做。李芳虽对自己忠心,但到底是没有立场的,所以在高拱的事上却也比不得陈洪得力。不过转念一想他又不后悔了,陈洪如今和冯保也算是对头了,那么陈洪的动作冯保未必没有探听过,所以即便派了陈洪去恐怕也未免太过招摇,想来自己考虑清楚后也是不会如此的。 陈洪见皇上不说话了,但确定刚才也已动怒,于是便小心试探道:“若皇上为此心烦,不如让奴婢去大发了欧阳一敬?这样皇上也省得见着他伤身。” “不妥。”朱载垕摇头,“以他的性子若朕真的不见他,恐怕他也不会这么轻易离开,这法子朕从前也不是没试过,他若真打定主意见朕,无论谁劝也不会有用。” 陈洪心想那倒也是,这帮言官倔起来当真不好对付,只听皇上又道:“真是说也说了,骂也骂了,打又打不得,当真是逼着朕就没办法治他们了吗?” 陈洪何尝不知皇上的为难,若没个正当的罪名,光是因为劝谏而庭杖了言官,反倒遂了他们的意,成就了他们的千古之名了。而且弄不好,皇上还会落下个昏庸无能,不擅纳谏言的千古恶名。想到此陈洪顿时又有了主意,忙道:“既然皇上要见欧阳一敬,不如奴婢替皇上将贤妃找来?”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却终摇头:“算了,这件事还是不要把她给牵扯进来,你可还有别的办法?” 陈洪闻言也吃了一惊,寻常这个时候皇上都是会同意让贤妃来的,怎么今日却突然说这样的话?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他越想越不安,贤妃是他举荐给皇上的人,那么贤妃的荣辱禍福自然也和他息息相关。他小心试探:“主子可是觉得奴婢的法子有什么不妥?还是贤妃伺候得不当?” “她伺候得很好,朕也给了她该给的,不过……” 陈洪听到皇上说到此忽然停顿,顿时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却也不敢说话,只能等着皇上继续把话说下去。 朱载垕倒不是有意卖关子,而是在犹豫要不要把贤妃的事告诉陈洪。李芳倒是自以为聪明,想替别人瞒着,可却也说不来谎,因此才有了那么大的纰漏。 陈洪听皇上不回答,一时间也心有揣测,顿时不敢说话了。 气氛顿时变得沉默起来,只是不一会儿,朱载垕终于做了决定,于是才对陈洪道:“你也不用紧张,贤妃虽是你举荐,但朕也很清楚,很多事与你无关。朕就事论事,也不会冤枉了谁。” “谢主子。”陈洪连忙又跪下叩头。 朱载垕却并不阻止,等他连叩了三个头后才道:“行了,你起来吧。” “是。”陈洪忙应声而起,听皇上的言语态度缓和了许多,忍不住又问,“奴婢斗胆问皇上贤妃究竟又何过错?还请皇上允许奴婢为皇上分忧。” 朱载垕注视着他,却不急着说话,而是等了一下才道:“你做事向来稳妥,也是为着朕全无私心,这一点倒胜过宫中朝中很多人。不过朕与贤妃的事你也不要过问,朕自会有朕的处置办法。” 陈洪一听处置,也暗觉不妙,贤妃如今是他最大的靠山,虽然皇上刚才的话虽如此,不过他却十分清楚,若是贤妃有事,自己又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朱载垕看出他的神色,道:“你也不用多心了,朕说过贤妃不会有事,欧阳一敬朕还是要见的,罢黜高先生的事昨日他就说过了,朕也给了他答复,朕倒要看看仅过了一日,他是否又要再旧事重提,公然违逆朕的心意。” 陈洪心下本忐忑,此刻听到皇上的吩咐,也来不及多想,忙照着去做了。欧阳一敬自是在宫门外等着,他也不亲自去,而是吩咐人去传,自己则在乾清宫门外等着,等到一会儿人来了自己再带着进去,这样也算是自己去传了。 欧阳一敬陈洪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只是这一次看到他的第一眼陈洪就觉得不好,欧阳一敬并非空着手来,手中还拿着一本奏疏。 欧阳一敬自然也是认得陈洪的,不过见着陈洪站在乾清宫门外,也不知他是在等着自己,于是从他身边过时只礼貌性的招呼了一句:“陈公公。” 陈洪并不急着同他说话,他也知道欧阳一敬不会就这么进去,必须得先要人通传过才行。他见欧阳一敬停了下来,还不等他开口便率先对门外的内侍吩咐道:“欧阳大人已经来了,还不快进去通传。” 内侍应声而去。 欧阳一敬脸上微有诧异,但很快又回复如常,到了声:“多谢陈公公。” 陈洪一笑应答:“欧阳大人何必客气,不知欧阳大人手里拿的是什么?” 欧阳一敬不回答,陈洪和高拱的关系他也有所耳闻。然而他虽不回答,可陈洪却并没有停止开口,等了一下等不到回应,于是很快又道:“既然欧阳大人不肯说,不如让我来猜猜,可是请皇上罢黜高阁老在朝中一切职位的奏疏吗?只是不知道这次联名的又有几位大人?是否还同上次一样?”他说着话时脸上一直保持着笑,神色带着些许戏谑:“不知是否被我说中呢?” 欧阳一敬沉默一下,下意识的将手中的联名奏疏握紧,却神色如常,忽然问陈洪:“陈公公想听真话吗?” 他这一问虽让陈洪觉得有些诧异,却还是很快道:“这是自然,还请欧阳大人赐教。” “那么我便说了,陈公公说对了一半又说错了一半。” “此话何解?” 欧阳一敬却只回答:“等我见了皇上陈公公就会明白。”他话音一落,果然见刚才进去通传的内侍出来,对他道:“欧阳大人,皇上让您进去。” 欧阳一敬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转而问了陈洪一句:“陈公公若想知道,不如跟着进去吧。”说完还不等陈洪回答,便又迈开步子向殿中而去。只是他才只刚迈出一句,面前却忽然横过一只手臂,拦住了他的去路:“欧阳大人请暂留步。” 既然皇上已经同意要见他,欧阳一敬自然也不畏,于是道:“陈公公还有何话要说?” “烦请欧阳大人将手中的奏疏先交由我过目。” 欧阳一敬闻言也吃了一惊,心想这陈洪当真好大的胆子,自己要呈递给皇上的东西,他竟然要抢着先过目。不过还没等欧阳一敬把话说出来,便听陈洪又解释道:“大人别误会,按规矩朝臣奏疏是要先由内阁再由司礼监审阅后再呈递给皇上的,即便可以越过内阁那一层,也请大人先交由我过目。” 欧阳一敬一听不禁觉得好笑:“御史给事中可直接向皇上递送奏疏弹劾,我在朝为官多年,难道陈公公还想欺我不懂规矩吗?” “那敢问大人这奏疏中所书可是弹劾?” 欧阳一敬顿时语塞,不过这反应却也已经在陈洪的意料之中,毕竟高拱并无太过之罪,何况他如此也已经回乡休养了,即便这些言官们盘算着让他去职,但毕竟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罪过可弹劾。 欧阳一敬既知说不过也不想同他多说,于是没好气道:“这奏疏必须由我亲自呈递给皇上过目,其他任何人无论是谁我都不会给。皇上刚才已传召了,若陈公公觉得我们还在这里拖延时间让皇上久等合适,那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一会儿皇上怪罪下来,陈公公可就别怪我一不小心说了实话了” 陈洪也明白让皇上久等不合适,原本他也是想着多一层保险,自己先看过若是有什么不妙的地方也能想办法阻止。即便不能阻止欧阳一敬见皇上,却也能阻止他不把这东西呈递上去。(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贤妃(十一) 欧阳一敬见他不说话,也不继续等着,以防夜长梦多,于是道:“既然陈公公没什么可说的,那我就先进去了。”说完便从陈洪身边绕过,往乾清宫里而去。 这一次陈洪倒没有阻拦,只是跟在他后面也走了进去。 二人进去先一并向皇上行礼,朱载垕却并不先让他们起来,而是问:“你们二人刚才在外面说什么?” 陈洪瞥了欧阳一敬一眼,却见他并没有望向自己,于是也不先开口,等着看他是否回答。 欧阳一敬倒是没过多久就开口了,却道:“回皇上的话,是陈公公有几句话要同臣说,所以就耽搁了。不过陈公公也不愿让皇上久等,于是也就没说什么。” 朱载垕闻言望向陈洪,陈洪用余光瞥见皇上望了过来,忙道:“回主子的话,奴婢是有话同欧阳大人说了几句,只是奴婢也是例行公事,并非有意耽搁,让主子久等。” “公事?什么公事?” 陈洪无奈,只能明言:“奴婢是见着欧阳大人有奏疏要呈递,因此想先替皇上过目而已。” 朱载垕听了这话,心里已大致清楚这奴婢的用意,想来是想先看看这奏疏的内容,若是会让自己动怒的必定想办法先拦下。朱载垕倒不生气,其实他也猜到欧阳一敬今日来多半是又为了高先生的事,原本他也打算若仅隔一日欧阳一敬又旧事重提,自己也不必对他客气。自己平日里就是对这帮臣子太过和善,因此才纵容他们如此肆意妄为,目无尊上。治人臣需恩威并施,这还是父皇教他的,虽然他自登极以来倒从未施威,不过今日恰好可以一试。他既打定主意要拿欧阳一敬开刀,自然也要先让他把来意说明,于是道:“既然是奏疏,你先阅阅也无妨,不过既然你欧阳一敬亲自来了,那就先给朕说说吧。” 欧阳一敬闻言忙将手中的奏疏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躬身道:“还请皇上先过目。” 朱载垕皱眉,他倒着实是不想看着奏疏,里面多半是非议高先生的言语,不过欧阳一敬也不抬头,就这么举的,无奈之下他也只能看了陈洪一眼。 陈洪会意,忙过去接过欧阳一敬手中的奏疏递了上来。原本陈洪也是想知道这奏疏中的内容的,虽然他也已猜到了几分,但总觉得还是要确定的好,于是对皇上道:“主子若觉得疲了,不如就让奴婢念给主子听吧。”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终道:“这么一大早起来就疲了,那这一天还要不要过。拿来吧,朕要亲自看,否则也对不起欧阳大人这么远专程来跑这一趟了。” “臣不敢,为皇上做事,臣不敢言劳累。” 朱载垕听了这话心中无奈,也不想同他多说,从陈洪手中拿过奏疏,便立刻低头看了起来。他原本以为这里面定是说罢黜高先生的,所以还没看之前就已经心情烦躁,只是看了之后却大大出乎了意料,这奏疏中倒说的不是高先生,不过似乎比高先生的事更为麻烦。朱载垕看过之后并不急着合上,而是就这么抬头望向还跪在下面的欧阳一敬,眉头渐渐紧皱在了一起,忽然问:“这件事是谁指使你的?” 欧阳一敬也吃了一惊,不明白皇上为何如此问,不过好在他还是稳住了心神,表面上没有路出一丝慌乱,语气一如既往的回答:“臣愚钝,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还请皇上明示。” 朱载垕心里一“哼”,暗想这帮人串通一气竟然还和自己装傻,心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却也一时间不好在此事上发作,于是也只能自己一个人生着闷气。 陈洪在旁见状,心知皇上动怒的。只是他隔得远,并不清楚刚才欧阳一敬呈递上去的奏疏上写的什么。不过听皇上刚才的话加此刻的语气,想来多半不是和高拱的事有关,只是除了高拱近日又还有什么事能让皇上如此动怒呢?他本想试探着开口,让皇上同意他看看欧阳一敬的奏疏,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皇上此刻正在气头上,自己若开口无异于自己往刀尖上栽,到时候还不是自己倒霉吗?皇上虽动怒,可还不能明着出气,若是自己开口,保不准皇上这气就刚好撒在了自己身上。 陈洪越想越觉得自己此刻是一句话也不能说了。 朱载垕不说话是生闷气,可欧阳一敬也跟着不说话。他不想同欧阳一敬说话,于是便转过头对陈洪道:“你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 陈洪也吓了一跳,听出皇上语气不善,却不知皇上意欲何为。但皇上吩咐他也不敢站着不动,于是便小心翼翼的挪了过来。不过等他一走到皇上身边,却忽然见皇上将手中的奏疏合上甩给他,陈洪忙伸手去接,还要伸得及时,这才没让奏疏掉在地上。他还没回过神来,就听皇上说:“你看看。 他不敢说话,因此也只能照皇上的吩咐摊开奏疏来看。看完之后也脸色一变,顿时明白刚才皇上为何会如此动怒,却也不能发作,只能这样生着闷气。只是事情成了这样,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许久也不曾开口。 不过皇上却没有这么好的耐性,等了一下见他和欧阳一敬都不说话,于是便问他道:“看完了吗?” 皇上问话,陈洪也只能回答了:“回主子,奴婢看完了。” “看完了怎么不说话?” “奴婢,奴婢不知该说什么。这样的大事主子和朝廷大臣们商量即可,奴婢哪里有参与和说话的权利。” 朱载垕闻言顿怒,却还是压着火:“朕让你看不是就让你这么看一遍就完了。”他原本想着让陈洪看了,也好代替自己说几句话,有些话他倒不便亲自同欧阳一敬说。谁知陈洪却忽然跪下,有些慌张的回答:“奴婢愚钝,当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陈洪话虽如此,却也害怕皇上真的动怒,于是很快又接道:“不过主子若真让奴婢说,奴婢也只能说了,只是奴婢见识浅薄,于大局恐怕有许多不周到的地方。主子只管听着,就当一戏言即可。奴婢以为立储事虽关系国本刻不容缓,但皇上刚登极,朝中百事待兴,或许缓缓更为恰当一些。当然也不能缓太久,至少也该等到明年或后年。”说完微抬起头,用上面的余光偷偷瞥着皇上的脸色,却很快听皇上说:“你起来吧,你们都起来。” “是。”二人一同应声,都相继站了起来。 欧阳一敬刚才跪着的时候低着头,这下起身了朱载垕才看清他的表情,倒是依然一脸平静,不禁在心里觉得此人不简单,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好在陈洪是替自己说了句话了,否则这样的奴婢留在身边又有什么用,他才不信陈洪真的不明白自己刚才话中的意思,只是看他是不是权衡利弊,以自身还是以君上的利益为先了。现在看来这奴婢倒还忠心,朱载垕原本也不怎么喜欢他的,用它也是因为他和高先生有关系的缘故,不过现在倒生出一些好感来。既然陈洪的话也已经说了,朱载垕就索性对欧阳一敬道:“欧阳一敬你也听到了,陈洪虽只是个奴婢,但朕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这件事从前徐阶也来提过,朕当时就已经十分明确的同他说了,只要再等个一年,最多不超过两年,朕定当立东宫。何况朕的长子也只有一个,东宫的人选已是不言而喻,朕也没有改立之心,只是顾惜着稚子年幼而已。若是这么小的年纪就给他背上这么大的包袱,让他的性子被压抑着,恐怕今后做事也是小心翼翼,举步维艰,也难有什么作为。” 朱载垕这话也算是说得坦诚,心想若是常人听到也该动容。然而却见欧阳一敬脸色依旧如常,语气也不卑不亢道:“皇上所言有理,臣家中也有幼子,也明白皇上的怜子之心。不过请皇上恕臣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天家如何能与寻常人家相比,所以还请皇上为大局计,立刻确定东宫以安天下与百官之心的好。” 朱载垕听这话不禁有气,说起话来也不客气了:“怎么?难道你们和天下都觉得朕将不久于人世了吗?竟然要这么提早把东宫备下,以防有一天江山有继。” 欧阳一敬的回答依旧不卑不亢:“皇上误会臣等的意思了,臣等也是为大局着想,为我大明江山的千秋万代着想。何况继位后确立东宫以安天下臣民之心本也是祖制,皇上何来刚才之言呢?难道皇上觉得祖制不和吗?” “你......”朱载垕一时语塞,却不想自己要说服他不成,却反倒被他冠上了一个要违背祖制的大帽子。这帮言官当真是可气,平日里好的不做,竟爱在这些事上来反复做文章。(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贤妃(十二) 陈洪闻言顿觉不妙,这么看来皇上是占了下风。只是这欧阳一敬如此,岂不是在激怒皇上,何况皇上年轻气盛,倒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难保不真的动怒。到时若一时冲动处置了这欧阳一敬,恐怕也会落下个不好的名声。想到此,陈洪即便不便开口也要开口了:“主子息怒,欧阳大人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为立东宫的事心急,因此才出言不逊。”说完转头对欧阳一敬道:“欧阳大人既身为人臣,又怎么能用刚才的态度同皇上说话?岂非有失人臣之道吗?” 欧阳一敬闻言也自知自己理亏,刚才的确言语冲动,于是忙朝着皇上跪下:“臣刚才出言不逊冲撞皇上,还请皇上处置。” 原本听他认罪,陈洪也要松一口气,谁知欧阳一敬认错的话刚一完没多久,又忽听他道:“不过即便皇上下令处置了臣,臣还是不改初衷,求皇上立刻下旨立确立东宫。” “朕若不答应呢?” 欧阳一敬沉默了一下,似被皇上的话所威慑,但却很快又语气如常道:“皇上不会不答应,立东宫关系国本,先帝东宫久不立,才致朝局动荡。皇上身处其中,自然深悉其厉害,也无需臣在这里多言。” 朱载垕冷“哼”一声:“就因为此,所以朕就一定要从了你们的心愿,一登极就立刻立东宫吗?何况什么深悉厉害,你们心里想的大概是朕深悉其中苦楚,所以就更应该明白以藩王身份继位的难处吗?不过朕也告诉你,你回去也大可告诉他们,朕从来不觉得先帝这么做有什么错。你们都觉得二龙不得见是荒诞之言,可你们谁曾想过先帝的一片苦心,先帝如此也是不想让朕步朕的两个哥哥的后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试问你们谁会让自家孩子受这样的危险?若是你们都敢当着朕的面说舍得,那朕也无话可说。” 欧阳一敬又沉默了一下,陈洪在旁看着也是胆战心惊,见他不说话了,忙道:“欧阳大人还是请回吧,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何况长哥年幼,即便等个一两年又何妨?何况皇上是天子,自当一言九鼎,既然已经答应大人了,又怎么会诓你们呢?大人既身为朝廷重臣,也理应知情识趣的好啊。” 谁知陈洪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倒让欧阳一敬刚有些动摇的心又顿时坚定了起来。知情识趣不就是同流合污吗?自己好歹是读书人,在朝中又有不畏强权敢于直言劝谏的名声,若朕如这权铛所言,那自己岂不是要沦为小人,名声也将毁于一旦了吗?何况这权铛本就是高拱的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了。想到此欧阳一敬又不卑不亢对陈洪说:“陈公公这话我就不明白了,什么叫知情识趣,我既身为言官,自然是事事为皇上着想,件件为皇上周全。皇上若迟迟不立东宫,到时人心惶惶再生什么**岂不是都我一人之错?这样的罪责我可担待不起,敢问陈公公敢担待吗?” 陈洪沉默,心中却有不屑,这欧阳一敬怕是弹劾的人多了,倒有些自命不凡了。自以为担着天下,自以为是忠言的化身,事件上不过是个小小的给事中而已。倒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给他个勺子就能当大锤使。陈洪刚才之所以开口可也是为了皇上,皇上动怒他这个作奴婢的也难辞其咎,不过说到底还是欧阳一敬的不是,自己那么说又何尝不是在帮他,不过他既然如此不识抬举,自己也不必这么倒贴上去。于是也不说话了,就等着看皇上发火如何处置。 欧阳一敬见陈洪被自己反问得说不出话了,于是又忙对皇上道:“先帝爱皇上之心臣不是不明白,只是先帝纵使不立东宫,倒也还有个二龙不得见之说摆在那里,可皇上不立东宫却也不因天象之说,于内于外都有些说不过去。” “说不过去就不说了,难不成朕事事都要向你们交待清楚吗?” “皇上忘了,天子无私事。” 朱载垕听他又抬出这个,自己却又一时间说不过,心中就更恼了:“朕不想听,你下去,朕说不现在就不现在,你说什么都没有用。” 欧阳一敬闻言却忽然跪了下来:“那便请皇上处置了臣。” “好端端的朕处置你干什么?你快走吧,刚才的话朕也不想同你多计较。” 欧阳一敬听了皇上的话却又磕了个头,直起身来才道:“若皇上不同意,臣便有三罪。其一冒犯君上,又失为人臣之道,此乃不臣;其二顾惜之身不冒死进忠言,让君父为天下非议,此乃不忠;其三失信于人同僚,不能以一己之身力谏君父转意,此乃不义。臣有此不臣不忠不义三罪,实在罪无可恕,还请皇上赐臣廷杖三百,以儆效尤。” 三百。不光是陈洪,朱载垕听了也心中一凉,心想寻常人受个一百下廷杖就可能会有性命之忧,即便是身子强健的,也断然挨不过两百下,这欧阳一敬一请罪就要让自己罚他三百下,这不是要一心来送死吗?他如此也已是下了死谏的决心啊,看来今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朱载垕原以为以自己帝王之尊便足矣压得住他,却何曾想过他会如此。虽然先帝在时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可朱载垕初登大宝,对这种事又如何会应对?一时间倒没了主意,却也故作镇定,想着自己好歹是天子,难道就真的对一个大臣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于是道:“你这么说是在威胁朕?朕不会处置你,不是你无罪,而是不想因此成就你千古之名。你最好自己出去,不然朕就只有叫锦衣卫来帮你一把了。” 陈洪原本也为这样的事而吃惊,他倒不是不常见,只是在担心着皇上第一次遇到要如何应对。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皇上竟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倒当真有几分处变不惊的镇定态度。不过他也渐渐意识到不妙,欧阳一敬是什么人,他既能说出刚才的话,又如何会被皇上现在这几句话而吓退呢?想到此陈洪觉得自己应该想个办法先脱身,刚好瞥见皇上桌上的茶盏空了,于是忙道:“皇上光顾着和欧阳大人说话,这茶都空了,就让奴婢再给皇上换一盏吧。”说完也不等皇上开口,忙端起桌上的茶盏就往外面而去。 朱载垕这个时候如何肯放他,刚想说站住,却忽然听欧阳一敬在这时开口:“皇上若要动用锦衣卫臣也无法阻止,只是即便皇上宽宏,不治臣的罪。但臣行此不臣不忠不义之举实在无颜面再苟活于世,所以今日,臣唯有一死以谢天颜,只是臣知自身虽死却也难辞其咎啊,实在无颜面见先帝于天上。”他说到最后竟声泪俱下,俯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朱载垕闻言也吓了一跳,莫不是自己今日若不答应他就真的要死在自己面前。他若真一心求是,说不定早有准备,自己倒还当真奈何不得。于是也有些急了,言语再不复刚才的平静:“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商量,你这样做岂不是在向天下人说是朕逼死了你?岂不是要陷朕于不义吗?你若真的全心全意为朕着想,又何故要行此举呢?岂不是心口不一吗?” “皇上,臣一心为了大明,为了二祖烈宗的千秋基业,臣不敢有私啊。皇上何故怀疑臣的忠心?臣敢对天发誓,若刚才说的话有一点是为了自己,就让臣死无葬身之地。” 朱载垕闻言皱眉,却也知他情绪有些激动,一时间倒真有些不敢轻举妄动了。此刻殿中倒是有几个奴婢,却没一个能能顶用,刚才陈洪又接故出去。朱载垕可不信他真是去沏茶了,都到了这个时候谁还会有什么心思沏茶,这个奴婢如此无非就是想置身事外。朱载垕越想越生气,心想等自己将今日之事了结,定会好好处置了他,否则便不足以泄愤。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先把欧阳一敬给稳住,以防他真的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只是他这个时候又不能叫人,若是真叫了锦衣卫进来,保不准还不等锦衣卫感到欧阳一敬就先自行了断了呢。这里是乾清宫,历代列祖列宗居住和处理政务的地方,若是在这里闹出任命来,他不光对外面说不过,对列祖列宗那边也没法交代。何况宫闱之中若真出了这样的事,外面还不知道会怎么胡乱揣测呢?想到此他道:“朕并没有不信你的意思,朕知道你忠心,今日之举也是为了朕着想,只是立东宫这样的事也不小,也不是一两个人就可以说了算的。你不能,朕也同样不能,按照故居,朕也要先同内阁的大学士们先商量过了再作决定,否则今日若就这么答应了你,岂不是坏了规矩?”(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贤妃(十三) 朱载垕原本只想先稳住欧阳一敬,将这件事拖拖,只要欧阳一敬今日一离宫,自己就有办法治他了。到时候他要死要活都与自己无关,也怪不到自己身上。谁知他这话一落,却听欧阳一敬脱口便道:“皇上放心,这件事首辅和诸位阁老已经同意了。”欧阳一敬刚一脱口却又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忙解释道:“臣的意识是在立东宫这件事上,首辅和诸位阁老也一直支持皇上早立。” 朱载垕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其实他话虽这么说,但心下却已了然,看来这件事徐阶是知道的,说不定还是他背地里怂恿欧阳一敬来的呢。只是欧阳一敬说内阁中人全部如此想,是否如今内阁都已成了徐阶的人还是他故意这么说,好以此来撇清徐阶的干系? 欧阳一敬听皇上并为起疑也松了口气,却不急着说话,先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如今虽看似站在上风,但越是到这个时候就越放松不得。今日他冒险触怒皇上,却也不是真的想求死,也是要带着为自身着想在想,得让皇上也奈何不得他。好在徐阶昨晚同他说过一次皇上的脾性,否则他也是断然不会轻易如此的。要是换做先帝,他更是不可能有今日之举了。 原本这些时日他与人盘算的也是如何彻底扳倒高拱,如今高拱走了郭朴也走了,但郭朴是去了职,高拱却没有。显然皇上有再让他回朝之心,虽说他回朝恐怕是难,只是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若真有这么一日,那自己定是第一个被高拱清算的对象。毕竟徐阶是首辅,即便高拱回来也暂且奈何不了他如何,而对自己就不一定了。所以曾与他合谋一并弹劾高拱的人也同样明白其中利害,更是十分卖力的。只是昨晚徐阶忽然拜访,首辅来得突然,欧阳一敬先前也不知所为何事,却也只能忙将首辅迎进来。朝中很多事还要仰仗首辅庇佑,何况首辅在天下读书人中的声明极佳,所以欧阳一敬更是十分恭敬,丝毫也不敢怠慢。 徐阶倒只与他寒暄了几句,也问了几句言官们近日弹劾高拱的事。 欧阳一敬听他有此一问,心里也不免跟着紧张起来,他们有此动作也是他们几个言官的事,听首辅问这话时的语气,也不像是因为自己擅自做主而动怒,那么难不成首辅也有意促成此事?想到此,欧阳一敬小心试探:“元辅今日前来可是为了高拱的事?可是皇上授意让元辅来同我交待什么?” 徐阶闻言一笑:“司直啊,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今日来可全是我自己的意思,和皇上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元辅有什么不妨直言。” “其实说来惭愧,我也是有一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欧阳一敬听他说你们,顿时有些不明白了,想到除了自己还会有谁。只是他刚一这么想,就听徐阶又道:“这件事本来早该办了,只是却因高拱的事一直拖着。况且我也劝过皇上好几次,却都无功而返,还险些触怒了圣颜。因此我后来仔细一想,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一个人的事,所以还需要你们这些言官的帮忙了。等我们一起把事儿给办成了,大家也好都安心。” 他这么一说,欧阳一敬就更听不明白了,但听他说得慎重,也不免觉得此事恐怕不小,于是道:“元辅今日既来了,那就不妨同下官把话说明白,否则元辅如此也只会让下官不安啊。” 徐阶沉默一下,却笑着不回答。 欧阳一敬顿时明白过来,忙让屋里的人都退下,顺带关上门。这才又等着徐阶开口,只听他道:“其实我今日的来意很简单,司直,我知你是忠贞之士,必定肯为国挺身而出。如今皇上已经承继大统多时,而东宫却迟迟未立,皇上以长哥年幼为借口,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并不是借口。不过皇上心中想的是什么,你我都不能明白,也不能都看明白。而我们作臣子的,只要能让皇上拿得准我们的意思就已经足够了。” “元辅的意思是?” “册立东宫一事必须当机立行,不能任由皇上再这么拖延下去。” 欧阳一敬沉默了一下,却很快点头:“元辅说得不错,先帝在时就久不立东宫,致使朝中人人自危,还致使皇上以藩王的身为承继大统,这件事的确是不能拖的。” 徐阶摇头:“其实这些事都不是最要紧,这里既只有我们两人,我又一向钦佩司直你的忠直,所以有些话我也只是敢在你面前说了。太祖建国之初设立东宫辅臣,为的是什么?虽然名义上说是为了辅佐太子以便将来承继大统,不过实际上我们都清楚,东宫就相当于另外一个小朝廷。也是为了方便太子培养自己亲近的人,方便今后登极做事而已。不过皇权接替难免会有人欢喜有人忧,为了防止再起**,尤其是内阁的人,所以东宫辅臣大多由内阁大学士一并任职,再加上一些其他的官员。所以说东宫不立对朝廷命官,尤其是我们内阁的人尤为不利,不知今后该如何依附,因此朝中才会人人自危吧。皇上虽前两子早夭,如今膝下唯有一子,看似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但皇上尚且康健,保不准日后又有儿子,到时候皇位是谁就谁也说不定了。” 欧阳一敬自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今日被徐阶这么透彻的说出来,反倒觉得领悟更深刻了。他想了想道:“想来应该也不至于,我大明开国以来,立储想来是立长的.即便......”他说到此忽然谨慎了起来,虽然屋中只有两人,却还是下意识的向周围环顾了一眼,这才放心,却也压低了声音道:“成祖的时候,太祖不也立的是文皇帝吗?所以这长幼之顺也是祖宗规矩,都已延续了这么多年了,想来当年皇上也会坏。” “既然司直你如此肯定,为何刚才要说应该呢?” 欧阳一敬顿时语塞,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中当真用的这个词。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徐阶听他不说话了,道:“其实你我都是聪明人,有些话都是清楚的,谁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否则一旦情况有变,于我们于大局于朝廷都是大大的不利啊。” 欧阳一敬还是沉默,并没有半分表态的意思。 徐阶知道还稍欠一点火候,于是又接着说道:“我也知道司直你忠心耿耿,又向来以天下为公,不计一己私利,否则今日我也不会来找你。这样的事,也只有你能义无反顾的相助了。” 欧阳一敬本就以此自居,现下听到徐阶这么说就更是推脱不得了,于是也只有道:“元辅既然都亲自来了,我如何能拒绝,其实不瞒元辅说,我们言官之中早就有志同道合之士想上疏劝谏皇上立刻册立东宫了。只是无奈一直被高拱的事拖着,皇上迟迟不罢了他的官,我们是一刻也不能安心啊,相信这点元辅也能有体会。” 徐阶点头:“这是自然,不过皇上和高拱的情谊你们也不是不清楚,这件事其实是急不得的,必须等皇上渐渐淡忘了此人,否则谁迎刃而上只会触怒龙颜,无功而返啊。所以这件事我还要劝你们一句,切莫急于一时之功,需假以时日,定能谋算得当。” 欧阳一敬听着徐阶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一想到高拱还有职务在身,随时都可能有回来的危险,心中顿时又觉得不安:“元辅说的不错,只是皇上一日不罢了高拱,我们真的是一刻也不安啊。若是真有一日皇上要让高拱回来,那我们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说到此他忍不住又开口解释:“其实倒不是我们怕了,只是芒刺未罢,换做是谁也不会安心啊。” “这个我自然明白,既然当初既能弹劾高拱,自然不会是贪生怕死之辈。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当真是急不得的。”徐阶见他不安心,想到若高拱的事不能给他个定论,那么自己今日交待的事恐怕这帮人也做不好,说不定还反倒给自己捅什么娄子出来,想到此又道,“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们,就是高拱虽留着职,但他却别想轻易回来。如今内阁中已没有了他的人,自然也不会有人帮他说话。而朝中虽还有余党存在,可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轻易让他们重提此事,换句话说就是有我在高拱就别想回来。我这么说了,你们可能安心了?” 欧阳一敬闻言,却忽然站了起来,朝着徐阶就是一拜:“有元辅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元辅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我们就是为元辅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贤妃(十四) 徐阶听他如此一说也不禁一笑,心想着事儿是成了,他倒不担心真的会有人上奏疏请高拱回来,至少高拱的党羽在言官之中倒没有几个。何况高拱素日脾气不好,自然就给人以待人不善,因此与之交好的也没有几个,再说有自己坐在这首辅的位置上,量也不会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为高拱的事上疏。徐阶正是肯定了这一点,因此刚才才那么对欧阳一敬说。不过此刻他却来不及多想,忙亲自起身将欧阳一敬扶了起来,又让他坐下:“司直你这是做什么?你如此不就是和我见外了吗?何况我们既然都是一心为了朝廷,相互庇佑也是应该的。我帮你的不过是举手之劳,也是在为大明抱住一丝正气,而你帮我的才是大事,若此事真的成了你便是我大明的头等功臣。” “元辅抬举了,其实我们心里也清楚,若无元辅在上面护着,恐怕我们也不会都安然至今。” “你这是哪里的话,你们又没做错事,即便没有我护着皇上也能明辨一二。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让你就这么去冒险。这件事你不能一个人去,必须连同多人一并上疏。至于这个我不便出面,想来以你在言官中的威望,想办成此事也不难,所以也只能你亲自去找人了。” “这个容易,元辅放心就是。” “你既让我放心我也自然要让你放心,你明日只管大胆的进宫面圣便是,我在来之前也已经私底下安排好人手。若是皇上真的因此迁怒于你要行处置,到时候朝中会有近半以上的人为你说话。当然不光是我安排的,也还要敬重你忠直无畏的人。而且我敢担保,这件事之后你非但安然无恙,还会名垂朝野,百年之后你也定会以忠直刚正之名载入史册。” 欧阳一敬原本听着徐阶说为自己周全,本满心欢喜,但却也忍住没有言表。只是听到后面会以忠直之名名声远扬时,便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元辅过奖了,若真有那一日,下官也定不会忘元辅的栽培之恩。若没有元辅,也不会有下官今日啊。下官一切就依照元辅说的办,明日一早就入宫面见皇上,若不说服皇上答应此事下官也就不回来了。” 徐阶闻言一笑,他肯这样卖力自然是好,不过面上却还是只能道:“司直能如此用心最好,只是若实在成不了也无妨,毕竟这件事皇上也先发过话,所以我知也难。” 谁知欧阳一敬这么一听就不肯了:“元辅这话我就不爱了,这件事我是势在必成,若成不了我这个官就不用做了。元辅只管放心,我欧阳一敬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徐阶闻言一笑:“即便你不如此说,我也是信你的,我若不信又何尝今夜来找你呢?”说完便起身:“时候也不早了,你也还要为明日的事做准备,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元辅好走。”欧阳一敬起身亲自相送,临走时还不忘再三向首辅保证明日之事自己必成。此刻欧阳一敬再想起昨晚的话便更坚定了决心,保证的话自己既已说了,那这件事就是势在必行,自己也再无什么退路可言,于是便又对皇上道,“皇上既已经同意,不如即刻召集阁臣一同商议,拟定册立东宫的仪程吧。” 朱载垕暗想自己何曾同意了,不过当着他的面也不便明说,只是道:“这件事还是先待朕同内阁诸臣商议后再作决定,不如你今日先回去,等到商量好了朕再派人告诉你。” 欧阳一敬如何肯:“何必如此麻烦呢,皇上每日要批阅奏疏,留心于国家大事,不如皇上立刻下旨让首辅等阁老们入宫商议,也能容臣跟着一并听着。” “这样不好吧。”朱载垕一时间也有些不知如何拒绝,想了想只能道,“还是明日再议吧,朕今日会派人去内阁同他们知会一声,否则这么突然召他们入宫,那他们手头的事又该如何?何况今日的奏疏还没送进宫来,想来他们也还在整理贴票吧。立东宫的事虽大,可每日的朝政也不能耽搁,你说是不是?” 皇上虽如此说,可欧阳一敬既已下定了决心,又如何肯就这么轻易作罢,心想反正这件事不拉出首辅是不行了,自己也只能保证不牵连他而已,于是就索性道:“臣有一事不敢瞒着皇上,其实臣决定今日入宫之前就已经先去找过首辅,首辅同意了臣才会来请见。” “你说徐阶同意了?”朱载垕也没想到他竟会将话说得如此直接,不过越是明白的事反而越让他生气。虽然他已聊到了此事多半与徐阶有关,只是这么听欧阳一敬一明说,反倒心里相当不快。 “如此大事臣不敢欺瞒,不过其实首辅同意与否臣都要进这一趟宫向皇上请的。所以首辅只是同臣说,只要臣能说服得了皇上就愿意为此事出面。” 朱载垕闻言倒是平静了许多,心中不禁揣度徐阶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欧阳一敬说服不了自己,还是仅仅是把他当做出头鸟来使?首先必须弄明白徐阶的用意,才能清楚徐阶此刻若真让徐阶来,徐阶是否真的会帮着他说话。 欧阳一敬倒是催得紧,不过朱载垕却一点也不像遂了他的心愿,若徐阶真的向着他,那自己此刻叫他们来不是自投罗网吗?当真是身边没一个可用的、站在自己一边的人,实在是举步维艰啊。 朱载垕本就心烦,又听欧阳一敬催促的多了,便顿时窝不住火,猛一拍案,道:“好了!这件事朕自有定夺,让不让他们来,什么时候让他们来朕自有决定,你也无需在这里多话,回去吧。”说完还不等欧阳一敬回答,便朝着殿外叫人:“来人!送他出去!” 欧阳一敬如此肯依,他见皇上如此,正要开口说什么。然而这时,殿门却忽然从外面被缓缓推开,一束金色的阳光照了进来,还不等看清楚来了,便听见一个温柔甜美的声音:“只不过是一点小事而已,皇上又何需生这么大的气呢?” 欧阳一敬听到这个声音,心中暗道不妙。果然只见一个穿着福寿织花袄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只见她美目含笑,注视着殿中的一切,加上从她身后透进的阳光,有种让人睁不开眼的炫目。 朱载垕看到她,顿时眼前一亮,一下子竟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冲着他微微一笑,却并不急着回到,而是走到御案前,与欧阳一敬并列而立,这才对皇上行礼:“妾身贤妃江氏参见皇上。” “快起来了,外面的那些奴婢也真是,你来了也不通传一声。”朱载垕也不管欧阳一敬在旁,过去便将她扶了起来。 江氏美目含情的望着他,依旧微笑着回答:“妾身思念皇上,故而来了,皇上可也想妾身了吗?” “这是自然。”朱载垕笑着,将她拉到了御案后的椅子旁,其间有意无意的瞥了欧阳一敬一眼,果然见他神色尴尬。他虽然不知道贤妃为何会突然来此,不过有贤妃在事情就好办了,他也定能让这个欧阳一敬知难而退。想到此他便一下子坐了下来,却一直拉着贤妃的手,对欧阳一敬道,“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朕说,现在就说吧。” 欧阳一敬刚一抬头,目光一撞上皇上拉着贤妃的手,顿时又低下了头,仿佛心虚一般,十分不自在,说话竟也有些吞吐起来:“臣......臣......臣是想同皇上说,今日若皇上不......不答应臣......” “皇上,您敲妾身今日戴的这只宝石簪子好看吗?”欧阳一敬刚一说到这里,却忽然被贤妃打断。朱载垕也不再管她,目光顿时望向身旁的美人,却将她拉得又近了些,“你站那么远朕怎么能看得到?来,站近一些。” 江氏含笑带嗔:“皇上就会欺负人,明明就看着了,还骗臣妾说没看见。” “朕哪里骗你了,朕不得仔细瞧瞧,不然随口回答你便要说朕是在敷衍你了。” “皇上惯会取笑妾身。”说完她有意望向站在御座底下的欧阳一敬一眼,只见他将头深深的埋着,也不往这里望。不禁一笑,心想这些自命不凡的读书人倒当真是非礼勿视了,不过他越是如此事情就越好办了,于是她索性又对皇上道,“皇上,您看您,光顾着同妾身说话,都忘了欧阳大人还站在底下了。” 朱载垕会心一笑:“你还怪朕,若不是你朕又如何会分心呢?” “皇上若不喜欢妾身来,妾身就不来了,只是不知皇上是否真的舍得?” 朱载垕又是一笑,拉着她便坐在自己腿上:“朕自然是舍不得的,不过朕还有事,你在一旁也要安静些,可别扰了朕同欧阳一敬说话。”(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贤妃(十五) “是,妾身不说话就是了。”说完就真的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皇上身上。 朱载垕望向欧阳一敬,见他抵着头,不禁道:“好了,刚才都是贤妃不懂事,你就别跟妇道人家一般见识,你刚才想说什么,现在都可以说了。” “臣......”原本皇上问话也是要抬头回的,只是欧阳一敬刚一抬头,却又看见了眼前的一幕,不禁羞恼难堪。但这在夫妻间却也是常事,自己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这么一来他便一时间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只是格外紧张,目光游离不定,却也不敢直视。 朱载垕见他如此已是意料之中,却还偏道:“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有话要同朕说吗?” “臣……”欧阳一敬刚一望过来便忙别过头,一时间竟紧张得流出汗来。偏偏这时,贤妃的笑声又传入他耳中,“皇上,您瞧这天儿也不热,欧阳大人怎么就出了这么一身汗了?” “不许多嘴。”朱载垕虽怪,但话语中却听不到半分怒气,“朝廷命官岂是你一个妇人可随便议论ed的。” 江氏微微一笑:“臣妾不说话,臣妾就坐在这里等着皇上。” 朱载垕也不看她,目光又落到了欧阳一敬身上,果然见他额头上的汗已开始顺着脸庞下滑,神情更不自在。朱载垕却明知故问:“你这是怎么了?出这么多汗可是身子不是?可切莫有什么,既然如此,朕便准你今日先回去休息,你的事改日再说吧。” “可……”欧阳一敬刚要说什么,可一抬头目光撞上了皇上和贤妃如此亲密的坐着,顿时忙低下头不再看。原本今日,他也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让皇上同意的,所以才选择了这么一早入宫,就是想趁着贤妃不在。前几次他同皇上力争罢免高拱在朝中职务的事,贤妃也是在旁如此,实在让他站立不安,慌乱之余也有些失了分寸,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因此也只能作罢。只是今日忽然又故技重演,他一时间倒有些想不明白,没有皇上召见,贤妃自己为何会突然来了这里,而且还不偏不倚,恰巧是这个时候?若说是意外,恐怕这意外也来得太机缘巧合了吧?只是他虽有此人却也想不明白其中缘故,因此也只能作罢,被迫无奈的退了出去。 欧阳一敬就这么走了,朱载垕才终于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似乎害怕他忽然后回去而后返一般,依旧提高着警惕。不过等了一会儿,的确不见欧阳一敬再回来,他才总算是松了口气,心想自己这个皇帝当得也是窝囊,连一个小小的言官都对付不了,看来今后还是不要轻易让这一类的人入宫觐见,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再闹出这样的事来呢。想到此他忽然才想起坐在自己身上的人,刚才注意力在欧阳一敬身上他倒还不觉得,只是现在让她坐得久了倒觉得有些腿麻了。 不过还不等他说话,江氏已经察觉到他的神色,和忽然紧皱的眉。一下子便很自觉的站了起来,语气不再如刚才般带着几分娇嗔的味道,而是平静如常,道:“刚才妾身有冒犯了,还请皇上恕罪。” 朱载垕摇头:“你请什么罪,说到底刚才的事还多亏你。对了,朕变为召见你怎么会突然来了?” 江氏回答:“妾身时刻谨记皇上的话,若无召见不能轻易来乾清宫见皇上。只是刚才......”她的话忽然停顿在这里,走到御案前朝着皇上跪了下来:“妾身听闻欧阳一敬入宫,便担心皇上为此忧心,所以妾身就自作主张的来了。妾身并非有意违抗皇上的旨意,只是虽是担心皇上却也不是理由,所以还请皇上责罚。” “你倒是说得头头是道,能言善辩倒是胜过朝中许多大臣。可惜你是个女儿家,不然说不定还真能成了这言官中的一员呢。” “妾身不敢,妾身自知身份,也知能有今日都是皇上的恩德,自当谨记皇上的话安守本分,不敢有其他非分之想。”她停顿了一下又道,“妾身原本不应议论朝政,只是在皇上面前也不能不说句实话。若是只有辩才而无忠敬君夫之心,实在不当为人臣,妾身一介女流尚且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欧阳大人却......不过话虽如此,还请皇上体谅,即便今日欧阳大人再有什么触怒皇上的举动,他的出发点却都是为了储君,有此理由,即便他如何犯上都会理所当啊。而皇上若因此处置了他,恐怕只会遭到外人非议。” 朱载垕沉默,贤妃说的话倒是十分有理,从陈洪第一次带着这个女人进乾清宫开始,他便察觉到这个女人的不同。不过好在她只是个女人,否则他也不敢就这么利用。朱载垕不止一次怀疑她的身份,这样既知书理又能如此看得透朝局的女人实在是凤毛麟角,若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身份背景,那便只能是因为她太聪明了。不过朱载垕却总觉得事情不这么简单,这个女子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不过陈洪也说过她的身世,倒是平淡无奇,原本从前有什么朱载垕都会让冯保命东厂的人去查。只是如今贤妃的事本就隐晦,除了他与陈洪、李芳和贤妃本人外就没其他人知道了,冯保和陈洪本就是死对头,若真有什么也不能让冯保第一个知道,不然指不定还要利用此事做什么文章。 如今朝中能为高先生说得上话的已没几个人了,若是没有了陈洪他倒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让高先生再回来了。郭朴给的办法倒不是不行,只是非等到时机不可,而这个时机目前也只有陈洪能帮他创造出来。所以好奇归好奇,这件事朱载垕在冯保面前倒从没提过,不过有这个心结在,他对贤妃自然也只是做个样子,不敢过于亲近。倒是只留过她在乾清宫一次,其余也只是白日里人前做做样子。 原本陈洪将江氏带来的时候说的也是为了挡住朝中言官,那时朱载垕正为以欧阳一敬为首的言官集体上疏要求罢黜高拱在朝中的全部职务头疼,陈洪这不是办法的办法倒当真是救了一时之急。也得亏陈洪想得出来,知道那一帮立主罢黜高先生职务的言官都是些书呆子,表面上永远是一副道貌岸然,见不得一点这样的亲近东西。而自己既是皇上,又是在乾清宫中同自己的嫔妃调笑,他们自然说不得什么。只是往往如此,还不等话说完就会急着离开,这也还多亏江氏会说话。只是如此一来,江氏在外也难免会落下妖媚惑主的骂名,若不是为了补偿,朱载垕也不会就这么直接封她为妃。 江氏听皇上不说话了,顿时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忍不住道:“妾身多嘴,不该枉议朝政,还请皇上恕罪。” 朱载垕还是沉默,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江氏一时间猜不透皇上的心思,只能跪在地上埋着头,一颗心却扑通直跳的厉害。终于又过了一会儿,皇上才终于开口,好在语气是平和的,才让她松了口气:“起来吧,说起来这件事还要多亏陈洪,是他让人去找你的吧。” “皇上英明。” “他人呢?” “陈公公现在就候在殿外,陈公公也因为刚才的事害怕皇上责罚,所以一直不敢进来。” “不进来就以为朕不能罚了吧,去叫他进来吧。” 屋中没有其他宫人,江氏也知皇上是让自己去,于是也只能应了声“是”。接着便起身去门外,很快就带着陈洪进来。 陈洪这一次进来,虽知事情已经解决,刚才他亲眼看见欧阳一敬出去。不过想来自己刚才忽然就这么跑了,皇上心里未必就没有不快,指不定要处置呢。于是一进来便立刻跪在地上:“奴婢陈洪拜见主子,奴婢有罪还请主子责罚。” “你倒是乖觉,这么快就自己认了。” 江氏本想开口为陈洪说话,却见皇上还有话要说,于是已到嘴边的话又一下子都咽了回去,只听皇上道:“不过你倒是聪明,今日若没有贤妃朕恐怕真的难对付此人。” 陈洪闻言却并未喜悦,反而面露惶恐:“奴婢不敢居功,奴婢为主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那你可知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你可贤妃来之前欧阳一敬又到底对朕说了什么?” 陈洪听着皇上的语气,显然还有怒气未消,但皇上问话也不能不回答,只能格外小心道:“奴婢不知,不过奴婢知道奴婢不该就这么擅自出去,将主子一个人置于险地,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说完便自行当着皇上的面掌嘴,每一下倒落得用力,没有来半点虚的。他很清楚即便自己有功恐怕皇上也有刚才生气,所以这功是一点都居不得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贤妃(十六) “好了。”朱载垕皱眉,虽然知道这个奴婢多半是在做样子,但却也看不得这些。 只是他话虽如此,陈洪手上却并没有停下来,反而更用力:“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不好,即便主子仁心奴婢也不敢轻恕了自己。” “朕都说好了,你若要继续那朕也不管了,你看着办吧。” 陈洪闻言这才停了下来,忙叩头谢恩:“奴婢谢主子饶恕。” “朕也不是平白扰了你,好在今日你聪明,知道替朕去将贤妃找来,不过虽是聪明却也是擅作主张,朕这次就不处置你,今后要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吧。” “奴婢清楚,奴婢一定记得,今后若无主子的吩咐绝对不自己拿主意。” 朱载垕向后一靠,也觉得疲惫,而此刻分明还未过午时,自己也不知是怎么的,只是道了声:“你去看看今日的奏疏送到了没有,还有,今后若欧阳一敬等人再来请见,没有朕的同意谁你们都不能放进来。若是再出来今日的事,恐怕就没这么侥幸了。” “是,奴婢以后定然全部听从主子的,主子说往东奴婢就不敢往西。” “少说些没用的话吧,按照朕的吩咐先回司礼监看看吧。” “是。”陈洪正要退下,这里有贤妃在伺候他也可以放心,只是看着皇上靠在龙椅上,一脸疲惫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了,小心试探道,“奴婢瞧着主子脸色不好,是不是要奴婢去传太医来看看。” 朱载垕摇头:“还不是刚才被欧阳一敬闹的,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找太医来不是太张扬了吗?” “是,主子说得有理,是奴婢短见了。”陈洪说到此停顿了一下,听皇上已没什么再吩咐的,于是也不能在这里多逗留,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贤妃一眼。贤妃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却因皇上在场也不便有太大的动作,于是只冲他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明白了,陈洪这才放心走了出去。 陈洪走后也没有奴婢再进来,显然是陈洪吩咐过的,有贤妃在里面让人不要轻易打扰。 江氏站在御案前,见皇上还是靠在龙椅上,左手扶着额头,眼睛也跟着闭着,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原本皇上没开口她也不便说话,只是见到此也不由得担心起来,不禁问:“皇上是怎么了?” 朱载垕不回答,依旧保持者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如此江氏反倒更急了:“皇上的龙体要紧,不如还是按陈公公的说的让太医来看一看吧。”然而她却还是没有听到回答。 江氏这下就更急了,一心只担心着皇上的身体,莫不要真的出什么事儿才好,想到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便要自行走出去让人传太医来看看,即便一会儿皇上责罚她也情愿认了,总好过这么提心吊胆的好。只是她刚一转过身,就听见背后传来皇上的声音:“站住,你要去哪儿?” 她回过身,却不免有些小心谨慎起来,回答:“妾身见皇上不醒,想让人去请太医。皇上醒了就好,可吓坏妾身了。” “朕没事。”朱载垕语气平淡,虽然江氏是在为自己着想,但却难保这关心背后不会有什么阴谋。想到此他更觉得疲惫,也不愿同她多言,只是道,“今日你也累了,就先回去吧。” 江氏忽然沉默,并不依言挪动脚步,而是隔了片刻忽然道:“皇上,妾身可否再留留。” “留留?” 江氏说到此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妾身也是担心皇上的身子,皇上若不喜欢,妾身只等到陈公公回来就回去,这样妾身也可以放心了。” 朱载垕闻言,顿时有些心软,但想到江氏底细不清,最终却还是道:“你的心意朕领了,乾清宫还有这么多奴婢,朕不会有事,你先回去吧。” 江氏张口欲言,但话到嘴边最终又咽了下去。只是暗叹自己傻,皇上身边怎么会没有人看着呢?既然皇上已经发话让自己回去了,自己又何必再留在这里惹人厌烦呢?想到此心中一酸,却还是强忍着朝着皇上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江氏走出乾清宫,晒着外面刺眼的阳光,才觉得心里的阴霾散去几分,却仍有惆怅萦绕不绝。她没站多久忙有宫女过来为她打伞,也是刚才跟着她一并来,同行的还有几个抬着辇轿的宫人。 那宫女见她一出乾清宫便站在那里出神,不禁道:“主子,外面太阳可晒了,不如我们先回宫吧。” 江氏回头望了乾清宫的大门一眼,虽然她一出来门就被紧紧关上,即便有不舍,但也终不能留在这里惹人生厌,想到此不禁一叹,道:“走吧。” 宫女闻言,忙过来一边搀扶着她一边替她打伞,太辇的几个内侍也顿时有了精神,一个个都赶忙从地上站了起来,就等着贤妃坐上去。 江氏倒是不慌不忙,心中却一直想着什么,也没注意到周围,只是当她正准备坐上辇轿时,却忽听身旁的宫女小声在自己耳边说:“主子您看。” 她见那宫女指着什么,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见两顶轿辇正朝着这边而来。倒离得不远,而且是越来越近,所以很快她就看清了那两顶轿辇上的人。 旁边的宫女见她站着不动,也不知是走是留,于是忍不住问:“主子,我们还回宫吗?” 江氏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既然都在这里遇上了,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这么走了,且等等吧。” “是。”宫女虽应了一声,但等了一下又不禁小声道,“可是主子不是说要避着皇后和皇贵妃吗?” “避着是指避其锋芒,我骤然得宠于皇上并封为妃,想来这宫中不眼红的人也没几个。皇后是正妻,仅凭这一点,皇贵妃也越不过她。而皇贵妃本诞育皇子,如今又为皇上生了个公主,其地位自然也是不言而喻了。她的儿子是长子,被立为太子也是迟早的事,所以我倒不明白欧阳一敬那帮言官们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不都是迟早的事吗?皇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若不传位给他难道还传给旁系亲王吗?所以别看那帮言官书读得不少,却也没几个真能成大事的,不过是像今日这般小打小闹而已,到最后只会惹得皇上不高兴。” 宫女听了皱眉:“主子说了这么多,可奴婢当真没听明白几句。” 江氏望了她一眼,不禁一笑:“这些你自然是听不懂了,我也真是的,竟然在你面前说这些。好了,不说了。”说完转过头,果然见皇贵妃和长哥的辇轿已经到了。 还不等他们下辇,江氏便带着宫女过去先行行礼:“贤妃江氏参见皇贵妃。”她见同皇贵妃来的还有李芳和冯保,冯保是皇上派去伺候长哥的,而李芳是皇上身边的人,他既然去了,那就说明是皇上让皇贵妃和长哥来的。她虽看明白了这一层,但想到此心中还是不禁有几分酸楚,只听耳边传来皇贵妃的声音,语气倒是平常:“原来贤妃也来了。” 她回答:“妾身也是刚才见过皇上,正要回去,却不想竟遇见了皇贵妃还有长哥。”她望向朱翊钧,虽不是自己的孩子,但看到他正冲自己笑着,还是忍不住也冲他微微一笑。 朱翊钧倒是从没见过她,第一次见到也不认生,反倒觉得有些亲切,就这么自己走到她身边:“你是贤妃?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江氏不禁蹲下来同他说话,面带微笑:“长哥自然没见过我了,因为从前我只是个宫女而已。” “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叫你母妃?可你看上去更像姐姐。”朱翊钧说得认真,倒是逗得李彩凤也不禁笑了起来,过来拉他,“好了钧儿,什么姐姐妹妹的,就该叫一声母妃,可不许对母妃无礼。” 朱翊钧“哦”了一声,然后很认真的对着江氏叫了声:“母妃。” 江氏闻言心中一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嫩嫩滑滑的,有种初生婴孩的绵软。心想若是自己也能有这么一个孩子该多好,养在身边欢欢笑笑的,也能打发掉许多寂寞。她想着却不免一叹,皇上对她并非真的喜欢,她心里何尝不清楚,想要一个孩子,也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而已。 想到此她顿时起身,冲着皇贵妃道:“妾身先行回宫,就不打扰皇贵妃和长哥面圣了。” 李彩凤只是点了点头,却并不说话,却也不急着进去,就这么看着她离开。 李芳在一旁看着,不禁提醒:“娘娘,该进去了,皇上可还在里面等着呢。” 然而李彩凤却不说话,想了想,却忽然摇了摇头,道:“你们进去吧,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说完将朱翊钧的手交给冯保:“我先回宫了,你们也别告诉皇上我来过,就只说钧儿就好了。”说完也不等冯保、李芳多说什么,转身便自己一个人朝着自己宫里的方向走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家门(一) 李芳一愣,忍不住轻唤了声“皇贵妃”却听不到回答。只见皇贵妃一个人走着回宫,也不再乘辇。 朱翊钧看着妈妈突然回去,正想上前去拉住她,然而却被冯保给拦了下来,转头不解问:“大伴,你拉我干什么?我要去找妈妈。” 冯保蹲下身来,耐性回答:“长哥要听皇贵妃的话,让李公公先带你去见皇上好不好?等一会儿奴婢就来接长哥回宫?” 朱翊钧又忘了皇贵妃的背影一眼,还有些不确定的问冯保:“那一会儿妈妈也会来接我吗?” 冯保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没错,皇贵妃也会来,不过长哥要记着一会儿可别在皇上面前提皇贵妃来过。” 朱翊钧点了点头:“好,只要妈妈会来。” 冯保又冲着他一笑,转而将他的手交到了李芳手中:“长哥就麻烦李爷了,皇贵妃那里我去看着。” 李芳接过长哥的手,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道了句:“那我一会儿在皇上面前也不提。” 冯保点了点头,看着皇贵妃走远了,对李芳道:“那边还请李爷先进去吧。” 李芳点头,冯保这才转身去追皇贵妃。其实皇贵妃的心思他也隐约猜到了几分,想来也是因为刚才见到了贤妃在此所以心有不悦吧。其实今日李芳会忽然来永宁宫传旨他也吃了一惊,尤其这传的还是皇上的召见,这更让他吃惊不小。自皇贵妃入宫,皇上倒是头一次传召她和长哥一并去乾清宫进见。李芳说皇上挂念着长哥和皇贵妃,这原本也是件好事,只是不想却在这里遇见了贤妃。 李芳走时将乾清宫的一切都交给了陈洪,所以欧阳一敬来之后发生的事他并不清楚,同样也就不明白贤妃为何会在此了。 冯保的疑惑更深,那日李芳请自己拿主意,怎么不让皇上知道贤妃去了皇后那里。冯保让他回去这么回皇上的话,就说是自己到了贤妃的翊坤宫病不见着贤妃人,只是听宫人说贤妃去了御花园。自己随即便寻了去,只是并没有到御花园寻到什么人,等再回到翊坤宫时便已见着贤妃回来了,想来是途中错过了。 冯保很清楚,李芳这么一说这件事倒是和他撇清关系了,而他是为贤妃向皇上说谎,想来贤妃也不会当众拆穿。只是这话本就有漏洞,皇上即便当场信了背后也会让人去查问,到时候贤妃去了哪里皇上不就一清二楚了吗?只是以皇上的性子是不会就这么当场点明的,不过只要皇上心里清楚贤妃偷偷去见了皇后,想必心里自然也会恼她,只是这件事就和李芳无关了。冯保原是这么打算,翊坤宫是 西六宫之一,成祖下旨修建紫禁城时曾命名万安宫,只先帝在时才更明为翊坤宫的。只是翊坤宫与永宁宫分居于皇后坤宁宫的左右两次,如此皇上未免也太抬举贤妃了。 李芳虽有犹豫,但却只是担心皇上不会就这么轻易相信了,并没有怀疑。若不是冯保再三向他保证只要按照自己说的去做,皇上定不会多说什么。 其实越是让人生疑的事,许多人越是不会当场多问什么。只是这话冯保却不便直接同李芳说,因此只能再三担保不会有事。 李芳听他如此说,即便心中仍有不确定但也只能信了。冯保本就是在帮自己,何况现在都已经把话说成了这样。 李彩凤走得倒不快,冯保很快就跟了过去,却只是放慢了脚步跟在她后面,一句话也不说。 李彩凤独自一人走着,自然也不让其他宫人跟着,她知冯保跟了上来,起初本等着冯保开口,却见他一直沉默,走了一段路终停下了脚步,道:“你也不想问问我为什么?” 冯保回答:“皇贵妃想说的时候自会说,奴婢不敢多问。” 李彩凤一叹,忽然回过头望向他:“或许刚才在乾清宫外,也是我太任着性子。既然都已经来了,也应该带着钧儿进去请安问候一句。”她说着说着忽然低下了头,神色有一丝黯然:“其实说句心里话,我也很久没见着皇上了,心里何尝不想念。只是刚才,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她说到此又是一叹,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的好。 冯保闻言沉默,想来定是因为贤妃不快吧,只是嫉妒是女子的大忌,想来这样的话她也不会亲自送出口吧。原本冯保也不该多说什么,只是想到此他却忍不住道:“皇贵妃不用多说,奴婢都明白。只是奴婢刚才同长哥说了皇贵妃一会儿会回去接他,不然长哥也不依啊,还请皇贵妃恕奴婢大胆,擅作主张。”说完便跪了下来。 李彩凤望着他,神色有些复杂,他当真明白吗?那么他又究竟能明白多少呢?还是只是奴婢对主子的讨好。然而很快,她却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猜疑,忙让他起来,一叹:“也罢,你就陪我四处走走吧。刚才也是我不好,不该将钧儿一个人留下,也多亏你了,不然钧儿恐怕也要怪我了吧。” 冯保听她如此说也并不意外,皇贵妃会答应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否则他刚才也不会那么答应长哥了。只是走着走着,冯保却又忍不住问:“皇贵妃一会儿回去可要一并向皇上问安吗?” 李彩凤沉默,想了许久却始终拿不定主意。 冯保知她犹豫不决,因此也不催着她做决定,只是静静的跟在她身后。 李彩凤虽犹豫,但却终做了决定,道:“只怕一会儿钧儿一耽搁皇上也看不了什么奏疏了,我就还是不去了,等改日吧。何况皇上身边还有贤妃,我也要好好照顾钧儿和尧媛。” 冯保本想说这个时候想来奏疏是还没送进司礼监的,只是听皇贵妃刚才的话似乎是有意避开,看来还是心结难舒,想到此他还是觉得自己还是先不说的好。就等今日的事过了,改日皇上再来吧。想到此便道:“娘娘不去也好,刚才奴婢也同长哥说了,不会将娘娘也来了的事告诉皇上。长哥是娘娘的儿子,自然也是向着娘娘的。” 李彩凤闻言微微一笑:“钧儿倒是懂事,我也可以空闲一些,腾出手来好好照顾尧媛。或许等明年皇上就立了东宫,到时候钧儿有那么多德高望重的师傅教导,我也可以更安心许多。” 冯保闻言脸色微变,朝着四周张望了一晚,确定没什么其他人在,这才忙又对皇贵妃道:“娘娘,东宫的事谁都提得,唯独您可万万提不得啊,尤其是在皇上面前。” “为何?” “奴婢也不怕同娘娘说句实话,如今朝中有不少官员立主让皇上即可册立东宫,只是皇上的意思却是长哥年幼需再缓缓。其中包括内阁首辅徐阶,也多次为此事向皇上上奏疏,却都一律被皇上驳回。娘娘试想,朝臣这般接连着上疏,皇上即便性子再好也忍不过此啊,想来心中已是十分厌烦了上疏之人,却也苦于不能因此事责罚。娘娘若在此时在皇上面前提及,即便是无心的随口一句,恐怕也难免不会受牵连。甚至更有甚者,皇上还会以为娘娘同外臣勾结,这可是大罪啊。” 李彩凤虽不怎么明白朝政上的事,但也很清楚后妃不得与朝臣有关联。这也是为什么自太祖皇帝起就定下了凡立后妃被来自民间,家中不得有在朝为官或在宫为宦者,否则一律按欺君之罪查处。即便她如今身为皇贵妃,皇上也给她的生父封了个官做做,却也只是面子上的功夫,他很清楚自己的父亲并没有什么实际权力。 李彩凤虽不怎么明白朝政上的事,但也很清楚后妃不得与朝臣有关联。这也是为什么自太祖皇帝起就定下了凡立后妃被来自民间,家中不得有在朝为官或在宫为宦者,否则一律按欺君之罪查处。即便她如今身为皇贵妃,皇上也给她的生父封了个官做做,却也只是面子上的功夫,他很清楚自己的父亲并没有什么实际权力。 皇贵妃虽不说话,但冯保见她神色已知她已意识到此事的严重,因此也无需自己多言了。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皇贵妃道:“你说得不错,这件事我的确应该谨言慎行,即便不为了我自己也要为了钧儿。若是真让皇上因此迁怒于我,恐怕钧儿也会被牵连。” “娘娘英明,奴婢想同娘娘说的正是这个理。” 李彩凤闻言不禁心有感触,对冯保道:“也多亏有你了,若是其他人定然想不到你这么周全。” “娘娘何需这么说,奴婢为娘娘和长哥着想其实也是为了自己,主子安好做奴婢的才能跟着无恙。其实娘娘也不用担心,皇上并非是不想立东宫,只是也的确顾惜长哥年幼。等到长哥真的成了太子,恐怕也不能像如今这样自由自在的玩了。” “那倒也是,其实你这么一说,很多时候宫里的孩子倒当真比不过外面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家门(二) “那是自然,天之骄子如何能同平民布衣家的孩子相提并论?” 李彩凤闻言一叹:“若真如此,我倒宁愿钧儿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若要担负起天下,未免太辛苦了。” “皇贵妃怜惜长哥,皇上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是啊,好在钧儿是这宫里唯一的孩子,皇上也格外疼惜。” 冯保听着皇贵妃的语气,似有淡淡的愁意,却也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是道:“娘娘说的是,长哥是眼下宫里皇上唯一的儿子,所以不光是皇上,谁不是当个宝贝一样小心捧着,奴婢瞧着刚才就连贤妃也对长哥很好呢。” 李彩凤听到贤妃顿时又沉默,片刻后才道:“贤妃年轻,许是没有孩子的缘故,因此格外喜欢孩子一些吧。不过以她今日的地位和皇上对她的看中,想来终有一日会有的。” 冯保闻言心知知道说错了话,正想开口,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的书后,有一个内侍正朝着这边望了过来,冲自己使了个眼色。 冯保知那是东厂的人,想来定是东厂有什么消息传来。他偷偷做了个手势让那人先等等,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同皇贵妃开口,以便暂时脱身。不过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来,就听皇贵妃道:“若是什么人找你就去吧,不要耽搁了要紧的事。” 冯保一听这话才知皇贵妃是注意到那人,于是也不多说,只是道:“奴婢去去就来。” 李彩凤点头,却也不说话。他虽不知来的是什么人和有什么事,但冯保本就是皇上身边的人,如今又提领着东厂,虽被皇上派来永宁宫伺候,但其实也是大材小用,想来都是为了钧儿的缘故,否则皇上怎么会舍得。而他的事自然多半与皇上与朝廷有关,所以自己还是少问最好不要问的好,否则难免会惹祸上身。 冯保刚才虽就已经认出是东厂的人,但是心中却不禁有疑惑,心想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平常他们若是要找自己都是去司礼监留话,到时候李芳会告诉自己。即便这件事让陈洪撞见,也不敢私自隐瞒拦下,毕竟是东厂的事,还可能与朝廷有关,所以冯保也不担心这个。不过他们这个时候既能找来,还找到了这里,想来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而最近重要的事......冯保在脑海里思索了一遍,心中大概有底了,这件事不是与徐阶就是与高拱有关,除此之外便没什么有这么重要了。于是冯保过去也不同他多言,直接道:“有什么就说吧,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那人先回答了后一个问题:“小的清楚督主的吩咐,只是若不是督主交代的要紧事,一有消息立刻来禀报,小的也不敢擅作主张啊。” “行了,别废话了,说吧,是与首辅还是与高拱有关?” “都是。” 冯保一听也吃了一惊,忙向四周张望了一眼,确定没有旁人才又将他拉到了隐蔽的地方,道:“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爷是想先听首辅还是高拱的?” 冯保思索一下,却顿皱眉:“什么先不先,你快说。”其实两件事都十分重要,他一时间也不好权衡。 那人也不再卖关子,先说了高拱的事:“那小的就先说高拱的事,今日一早传来消息,高拱府中有一个神秘人到访。” “神秘人?是谁?可是朝中的?” 那人摇头:“番役们倒不曾传来他是谁的消息,只是说这个人从前从不见过,也与高拱没什么关系,似乎也不是什么朝中的人。” “这就怪了,既不是朝中的人又不是旧识,怎么会突然拜访呢?” “这个小的就不知的。” 冯保也不指望他能回答自己,想了想道:“这个人要盯着,一定要查出他的身份,想来这件事或许与朝中脱不了干洗。朝中百官的动静你们也要派人盯紧了,尤其是京官,绝对不能让人有可乘之机。” “这是自然,不用督主说想来派去新郑的番役也会想办法弄清那个人的身份,不过小的听他们说似乎是个生意人,又好似行走江湖。反正看样子不像是做官的,也不像是有什么背景的。” “哼,看样子。”冯保一声冷笑,“若是单凭眼睛看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本质来,这那个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冤枉了。今后别信口雌黄的,什么事都不要轻易相信看到的,更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除非有真凭实据证明你看到的都是对的。不过即便有,也未必就一定绝对。” 那人听得皱眉,不禁苦笑:“督主这么说倒是让小的越听越糊涂了。” “糊涂就对了,等你什么时候能明白我说的话,你就不是你现在的这个位置了。”他说完指向自己,“我这个督主就会由你来坐。” 那人吓了一跳,忙跪下:“小的不敢,小的心里永远敬重着督主,不敢有半分逾越的念头。” 冯保闻言一笑,用一只手拉他起来:“敢不敢是出给别人听的,你若真的有那个本事,谁也阻拦不了你步步高升。高拱那边记得让人盯紧了,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说吧,还有首辅那边怎么了,他那两个宝贝儿子是不是当真给他惹事了?难不成他们真的收了张齐的贿赂?他们不要命了吧?” “那倒没有,冯爷同首辅说了此事,首辅立刻写了信派人送到老家。想来有首辅的亲笔,陈情其中利害,他的两个儿子即便再不懂事也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冯保一听就不明白了:“那还能有什么事?” “事情就出在这里,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番役们传回来的消息,说张齐特地带着重金去拜访首辅的两位公子,却被二位公子拒之门外,连门都不让给他开,任凭他在外面叫了半个时辰。好在也估计这首辅的颜面,张齐也没有闹出什么来。不过听说首辅两位公子此举,倒是让张齐十分不悦,等到人后倒是骂出了不少难听的话来。” “张齐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自身不正。当面忍着,背地里说人坏话也是小人之举,不用理他。” “可是冯爷,张齐回京了。” “回京就回京有什么......”冯保说到此忽然意识到什么,顿时听了下来,望着他,“你说张齐回京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被首辅的两位公子拒之门外后的第三日。” “这么快。”冯保若有所思,张齐既会去求助于徐阶的两个儿子,想来也是听到了京中的消息,知道了自己的事败露。只是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远远的躲在外面,为什么会突然急着回京呢?难不成他要亲自来求徐阶?不过冯保很快就意识到不可能,张齐也不是笨人,自然也不会不知道平日里与自己交好的徐家二位公子为何会突然将自己关在门外,恐怕也是收到了京中首辅的指使,所以他入京断不会是想要向徐阶求助的。只是不是如此,他突然回京又是为了什么呢? 冯保想到这里,忽然听身旁的那个内侍说:“其实冯爷也无需太担心,说不定是张齐在京中认识什么人,所以才想着来京求助吧。毕竟这张齐也是言官出身,那定是也认识些御史给事中的,说不定这次回来就是为了通通路子,找这些人帮自己在皇上面前说说话呢。” 冯保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不是没有道理,张齐自己身为给事中自然也有言官的路子,想来这次回京多半是为此吧,否则他也不必冒这么大的危。不过只要徐阶的两个儿子没被牵扯其中他就放心了,至于张齐回来究竟找谁,又会被如何处置,对他来说都已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只是刚才,是身旁这个人提醒自己张齐回京的事,他既能如此说,想必也是知道其中不寻常的地方,看来这内侍也绝非等闲。想到此,冯保才开始仔细的审视起这个人来。这个内侍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平日里东厂的消息都是通过他传进宫传到自己耳中的,只是自己倒从不曾留意他是什么人,在这宫中是什么职务,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曾问过。 想到此冯保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听督主一问,忙回答:“小的张鲸,新城人。” “我没问你那么多你倒急着自报家门了。” 张鲸一笑:“小的不也是怕多费了冯爷的口舌吗?” “可是你该说的不说,倒说了些没用的。” 张鲸一愣,不过却很快回过神来,忙道:“小的原是太监张宏名下的人。” 冯保闻言这才点了点头,心想这人倒是机灵,能这么快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倒是难得。 这也是太祖的规定,内竖初入宫,必投一大?当为主,谓之名下。不过既然是张宏的人,张宏如今早已病去,自己他要过来也没什么不可以,于是道:“瞧着你还机灵,今后你就跟着我吧。不过你要记住,这点机灵可别用在歪道上。”(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家门(三) 张鲸一听大喜,忙朝着冯保叩拜:“多谢冯爷赏识,冯爷教训的是,小的今后一定忠心耿耿的跟着冯爷,绝不敢有异心。” “忠心不光是对我,更是对主子。留神着做事,今后有你的好处。” 张鲸忙点头:“是是是,小的明白。其实小的早就是跟着冯爷的人了,即便冯爷不说今日的话,小的也定当忠心不二。” 冯保并不回答他的话,想着皇贵妃还在等着自己,而徐阶那里还是要先让人去提个醒。毕竟还是要让他知道张齐入京的事,至于入京后会有如何动作,那就与自己没太大关系了。徐阶若想知道也会派人盯着,不过想来他也不会怎么感兴趣。不过这样一来自己也算是了了件差事,想到此便对张鲸道:“我现在就有件事要让你帮忙。” “冯爷尽管说,只要是小的能做到的,小的一定愿为冯爷效犬马之力。” “你去内阁偷偷找徐阶,将张齐入京的消息告诉他。既要只让他一个人知道,也不要引起其他人的怀疑,相信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就不用我教你了。”冯保话虽如此,但也知道要让别人不多心不容易。不过好在徐阶是首辅,所以即便别人起疑,想来也不会多过问他的事,冯保也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因此才不怎么担心的。 不过张鲸却很快点头:“冯爷放心,这件事小的一定替冯爷办得好好的,不过不知高拱的事要不要也一并告诉首辅呢?” 冯保果断摇头:“没吩咐你的事你别擅作主张,更不要多嘴。” 张鲸心知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心中也略有不安,忙点头:“小的知错了,定当谨记冯爷的话,今后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一句话也不会多问。”说完微微抬头用余光瞥了冯保一眼,见他并没有动怒,这才松了口气,道,“冯爷若没有别的吩咐,那么小的就先告退了。” 冯保点头:“去吧,记得我交给你办的事。不该做的别做,同样不该说的也不要多说。” 张鲸自然明白他的话,忙道:“冯爷放心,若没有冯爷的吩咐,这些事儿小的一个字也不敢透露出去。” 冯保不再说话,只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只见张鲸也不问,忙起身离开了。看着张鲸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他才略微放心一些,心想此人倒是上道,也不用自己事无巨细的什么事都说明白,倒是要省事许多。这样的人自己从前倒没留意,倒当真是可惜,若能早些用上说不定还能帮上自己大忙。 张鲸走后,冯保想起皇贵妃,忙在御花园里寻了一圈,很大便找到了皇贵妃,却见她站在一处荷塘旁愣愣出神,只是如今已过了时节,荷塘中早已不见了花叶。 “娘娘。”冯保唤得极轻,生怕打扰了她一般。 李彩凤不回答,只是望着眼前一汪平静的湖水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道:“我们走吧。” “娘娘这是要去哪里?” “去乾清宫。” 冯保一听也微觉惊讶,这个时候显然长哥也才见皇上不久啊,想到此他不禁试探:“娘娘这么说可是要去见皇上了?” 李彩凤沉默一下,似乎内心还有不定,但没过多久终道:“还是去吧,其实刚才也是我不对,倒是让你和李芳难做了。” “娘娘哪里的话,李公公也不会放在心里。” 李彩凤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道了句:“走吧,再晚钧儿找不到我又要闹了。” “是。”冯保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跟着。走了不一会儿,又听皇贵妃问,“刚才来找你的可是宫里的人?” 冯保听她问起刚才的事,一时间也不禁有些警惕,回答也格外小心:“他叫张鲸,原本是太监张宏手下的,如今张宏也不在了,所以就跟着我了。” “哦。”李彩凤点了点头,想问又觉得还是不问的,一时间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却又很快心生烦闷,最后索性直接道,“和你说话我也不绕弯子了,刚才的事是不是跟皇上有关?若是朝政上的事我就不问了,但是若是关系到皇上,关系到我和钧儿你一定不能瞒着我。” 冯保听皇贵妃将话说得这么明白,一时间竟觉得尴尬,不过却回答道:“那是自然,若是当真关系到皇贵妃和长哥,即便皇贵妃不说,奴婢也不敢瞒着,一定第一时间相告。” 李彩凤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放心了,心知冯保既答应了自己,那便定不会食言。 二人也不耽搁,很快便到了乾清宫,等到了乾清宫后,却不见李芳在外面,想来长哥也同样在里面没有出来。李芳既不在,冯保索性就亲自进去通传。 朱载垕听说皇贵妃来了,倒是吃了一惊,刚才他也问过钧儿,钧儿说妈妈没有来。又问李芳,李芳说皇贵妃身子有些不适,因此今日就不来了。朱载垕听着也没多想,本还准备让李芳去请太医看看的,不过李芳却道:“皇上不用担心,其实皇贵妃已料到皇上听到这话会如此,所以便已经提前给奴婢说了。若皇上问起就说她没事,只是一些小毛病,没休息好而已。只要再宫中好好休息一下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因此也就不用劳烦太医了。” 朱载垕听他这么说,虽还有些不放心,但也只能点头了。心想着皇贵妃自己也是两个孩子的生母了,想来她即便不为了自己,也会为两个孩子考虑,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因此此刻皇贵妃突然又来了,倒是让他有些吃惊,望向李芳,却见李芳也同样疑惑,因此也只能问冯保:“怎么回事?皇贵妃不是身子不适吗?” 刚才在外面冯保虽没同李芳商量过一会儿见着皇上要用什么理由,但听皇上这么问,冯保顿时领会过来,忙道:“回皇上的话,皇贵妃的确身子不适,不过现下好多了。因此也想着长哥在皇上宫中,因此便让奴婢陪同着过来。” 冯保这话倒说得合情合理,因此朱载垕也没多怀疑什么,只是低头看自己身旁的儿子倒是十分开心,于是便道:“你跟他去外面把人带进来吧。” “是。”朱翊钧听着开心,忙过去拉着冯保起来,“大伴我们走,我们去带妈妈进来。” “是。”冯保应了一声,起身牵着长哥的手就出去了,临走时还有意回头很快瞥了皇上一眼,但见皇上神色如常,想来自己刚才的话是应付过去了,想到此他也不禁松了口气。 朱翊钧倒没在意这么多,一心只想着妈妈来了,心里欢喜得很,拉着冯保就往外冲,果然一出门就见到了妈妈正在台阶下等着。朱翊钧打叫了声“妈妈”,也不再让冯保拉着了,松开他的手就朝着妈妈跑了过去。 冯保也吓了一跳,忙跟上让左右两边的内侍过来护着,生怕长哥下台阶的时候一个不留神摔着。那自己恐怕不光是在贵妃这儿,就是里面皇上那儿也同样无法交代。 好在在他们这样提醒吊胆的护送下,朱翊钧总算平安下了台阶,扑进了妈妈怀中。 李彩凤刚才也吓了一跳,好在看到冯保等人护着,不然自己恐怕要亲自上去抱钧儿了。这台阶下的石头坚硬,菱角分明,若是真一不小心摔着,磕碰到哪里都不是小事。想到此,虽见着儿子在自己怀中笑得开心,却还是忍不住责怪:“你看你,怎么一个人就下来了,可把妈妈和你冯大伴担心坏了。” 朱翊钧回过头,这才看着大伴正望着他,见他转过来忙道:“是啊,长哥刚才可吓着奴婢了,要是当真摔着了那可怎么好啊?” 朱翊钧闻言却一笑,朝着他吐了吐舌头,转头对妈妈说:“我不怕,我都长大了,摔不着。我还可以自己上去,不要谁牵着,我可厉害了。” 李彩凤闻言忍俊不禁,捏了捏他小鼻子:“是是是,钧儿可厉害了。不过忘了妈妈在宫里是怎么教你的吗?这里是乾清宫,你爹爹在里面,所以可不许放肆,要好好听话知道吗?” “知道了。”朱翊钧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句,李彩凤也不再多说,起身拉着他,问冯保,“可是皇上让我进去。” 冯保还没说话,便听朱翊钧抢先道:“是爹爹让我和大伴一起来接妈妈进去。” 李彩凤低头望向他,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那我么就走吧,别让你爹爹等急了。” “恩。”朱翊钧点头,然而很快却想起什么,拉着妈妈的手不让她走。 李彩凤吃了一惊,不禁问:“怎么了?” 朱翊钧说话却顿时变得吞吐起来:“我......我......” “你想说什么?”李彩凤本想蹲下听他说的,然而却被他拉到了一旁。原本钧儿的力气是拉不动她的,不过她却也跟着走了几步,因此才到了旁边没人的地方,却也不知钧儿究竟是要干什么。(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家门(四) 冯保见长哥忽然将皇贵妃拉到一旁,心知长哥定是有什么话要同皇贵妃说。因此自己也不跟过去,也不让旁边的人跟着。只是他虽如此,却也好奇长哥此刻究竟要同皇贵妃说什么。不过想来也不能因此让别人知道,所以自己也只能先忍住好奇了,等一会儿再借机向皇贵妃询问吧。 朱翊钧将妈妈拉到一旁,李彩凤也不免觉得奇怪,等到停下来问:“怎么了钧儿?” “我......”即便是到了一旁没人能听见的地方,朱翊钧说起话来还是吞吞吐吐。 李彩凤见状不禁有些担心,却也知道对孩子不能着急,于是又蹲了下来,看着他道:“你好好说,究竟怎么了?” 朱翊钧低着头,下巴都要贴到胸前了,过了片刻才憋出一句话来:“妈妈,我知道错了。” “怎么了?” “我......我不该说谎,不该在爹爹面前说谎。” 李彩凤一听也觉得奇怪,这才听他把事说了个大概,原来是刚才在皇上面前,他有意隐瞒自己今日来过的事。李彩凤明白了究竟为何,心里这才送了口气,虽然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对孩子可却不能这么教。也只有孩子了,才会为这样的事专程认错。想到此她心中却又几分欣慰,对他道:“说谎的确不对,不过钧儿今日之所以说谎也是为了妈妈,所以妈妈也有错。” 朱翊钧这才敢抬头望向她,却是有些小心翼翼。 李彩凤见他如此紧张,不禁一笑,道:“所以这件事妈妈和钧儿都有错,既然钧儿已经认错了,那妈妈也认个错。今后若非迫不得已也不能说谎,知道了吗?” “知道了。”朱翊钧点了点头,脸上这才露出了笑意,“我都记着了,若非迫不得已一定不能说谎。” “好孩子。”李彩凤摸了摸他的头,微笑着起身,拉着他,“走吧,我们去见你的爹爹。”说完便拉着他回去。 冯保见长哥和皇贵妃回来,也不多言,只是主动上去为他们开门,并让他们仔细着脚下的门槛。等到二人都入殿后,冯保这才跟着进去,回身关上了门,却是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为了不弄出声音,就连走路也是踮着脚尖,这也是平日里伺候皇上的习惯。 虽然殿中没有什么旁人,但是李彩凤还是先依照规矩拉着钧儿向皇上行李。 朱载垕见着了,忙道:“起来吧。”本想亲自上前扶他们起来,不过李芳和冯保却已在这时上前将二人扶起,他因此才坐在位置上没动。 将皇贵妃和长哥扶起,冯保和李芳对望了一眼,很快相继领会了对方的意思。李芳先对皇上道:“今日的奏疏也不知道送没送来,奴婢也先去司礼监看看。” 还不等皇上同意,冯保又立刻接道:“奴婢也跟着李公公一起去看看。” 朱载垕点头,他本也是想和妻儿说说话。 李芳和冯保也不耽搁,很自觉的躬着身子就退了出去。冯保有意慢了几步,让李芳走在前面,等二人都出了乾清宫,这才直起了身子,整个人也跟着松快了一些。 李芳也不耽搁,等走了几步,离乾清宫远了,这才对冯保道:“你刚才也是为了脱身,你若永宁宫还有差事,不想同我一起回司礼监也无妨。” “李爷说笑了,再怎么找我也该陪李爷去看看。何况我也有两日没回了,倒是辛苦李爷帮我周全了。” 李芳摇头:“无妨,说起来陈洪倒是也帮了不少忙。不过他虽是个好帮手,但和你不同,我自是不会像相信你一般完全相信他,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冯保闻言一笑:“李爷顾虑的不错,还是防备着的好。不光对陈洪,对我也是一样,司礼监里哪个不觊觎你的位置?” 李芳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冯公公倒有心思开玩笑,不过说真的,我倒真不喜欢现在这个差事。当初不也是没办法,皇上左右两难全嘛,因此才选中了我。不然不是你冯保就是他陈洪,只是现在我更愿意这个位置上的是你。若有一日我真的退下了,那一定向皇上举荐你接任这个位置。” 冯保笑着摇头:“李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李爷既是伺候皇上最久的,也该知道皇上的难处。司礼监这个位置,不光关系着我们,更关心着朝政,想当初我和陈洪之争不就是个例子吗?” 李芳闻言不禁道:“说到此我也不得不劝你几句,高拱还是不要得罪的好,若有办法能化干戈为玉帛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事。” 冯保苦笑:“若非不得已,谁愿树一个像高拱一样的强敌?只是我与他积怨已深,已早非一朝一夕的事,何况高拱的性子李爷还不清楚吗?他早就将我当做了奸佞祸害,即便我想收手他也未必肯放过我。” 李芳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却不禁又叹了口气:“哎,那个高肃倾,偏偏就是这样有什么都敢说的性子,还让皇上看中了。” 冯保闻言,忍不住问李芳:“不过话说回来了,李爷,你可知皇上为何对高拱如此看重吗?” 李芳心里早就不把冯保当外人,听他这么问,就索性把皇上和高拱的事简单同他说了一遍。当初皇上第一次离开皇宫,独居裕王府,却是与父母分离,前途不明。若不是高拱多加劝慰开导,皇上恐怕也熬不到如今,尤其是在二龙不得见之说传出来,朝中谣言四起,说先帝要立景王载圳为太子。再加上康妃忽然病故,先帝不许皇上设灵堂祭拜。这个时候也是皇上最悲痛与难熬的时候,但王府那么多讲官,也只有高拱对皇上多番劝慰,坚定了皇上的信念,因此也才有了如今皇上对他的信任和依赖。 冯保听到此也觉得不妙,那这么一来高拱一走,皇上心里必定十分怨恨将他逼走的人。那么这头一个便是徐阶了,不过好在如今此事尚在不明中,徐阶也并没有亲自出过面,所以如今的矛头还全部的欧阳一敬等人的身上。 冯保越想越觉得欧阳一敬是在自掘坟墓,既然逼走了高拱,如今还三番四次的上疏想要皇上罢免了高拱在朝中的全部职务。若按李芳这么说,皇上能同意高拱离京已经是最大的让步,而这欧阳一敬却还如此不知收敛。那么皇上如今忍着他也是因为他在朝中的威望,也没什么过错,不过一旦他有过,那么皇上也定会紧抓着不放,好好新帐老账一并和他清算。 不过欧阳一敬背后拴着徐阶,这倒是让冯保担心的了。想到此他忍不住问李芳:“既然如此,皇上心里想必早已不悦那些言官了吧,我听说欧阳一敬最近倒是经常入宫上疏请皇上罢免高拱在朝中全部职务,可皇上却只说不许,并没有下旨处置此人,不知皇上对他的态度究竟如何?是想不予理会还是准备秋后算账?” 谁知李芳说起欧阳一敬就是一肚子的气:“这人当真是不识好歹,皇上以天子之尊如何能同他计较,不过他倒因此变本加厉。还带着好几个言官一同上疏,请皇上罢免高拱在朝的全部职务。其实他也不想想,真以为就凭他一人就可以让皇上准高拱回乡养病了吗?若不是高拱执意要走,皇上如何会出此下策,皇上既如此做,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高拱回来。可让皇上生气就在于欧阳一敬那言官不是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却还偏偏如此上疏,分明是不想让皇上遂愿。” 冯保闻言沉默了一下,何止是欧阳一敬那帮言官啊,恐怕现在朝中没几个人想遂了皇上的这个心愿吧。谁叫往日里高拱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不过他虽这么想,却也不能对李芳说这话,只是道:“欧阳一敬的确可恶,只是不知道皇上是否要处置了他们?” “皇上生气归生气,但却并没有说要处置的事。想来也是没有什么由头,也不变就这么轻易处置了官员把。” 冯保点了点头,李芳说得也是实话:“皇上登极虽有个小半年了,但若想要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势力,有能为自己说话办事的人可还要费些功夫。其实别看如今朝中那么多官员,各个打着忠君从主的旗号,又有几个能真正替皇上做事呢?此刻若是有谁能替皇上提议重新启用高拱,恐怕也会被皇上视作是忠臣。” 李芳点头:“可不是嘛,皇上如今在朝中倒真的找不到几个可用的人呢。”其实他没有告诉冯保郭朴临走时对皇上说得话,以及向皇上举荐的人。他知若是自己此刻说了,多半也是害了这个人,就连皇上也打算不到最佳时机也不轻易动用此人,更何况是自己呢? 不过冯保也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完,若是如今谁帮着皇上上疏提议让高拱回来。恐怕还等不到皇上的重用,就要被诸多朝臣群起而攻之了吧。所以他也没告诉李芳,恐怕皇上想要高拱回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家门(五) 二人就这么到了司礼监,一进门便看到了陈洪,正在整理着什么。 陈洪一见李芳,忙迎了过来:“李爷。”这时才看了冯保一眼:“冯公公这个时候怎么也跟着来了?” 冯保一笑:“怎么?是不是陈公公见着我觉得不高兴了?” 陈洪闻言也一笑:“冯公公是什么人,伺候长哥的,我可是盼也盼不来啊。多日不见,倒是怪想冯公公的,也不知今日怎么有空?” “烦劳陈公公挂念,我可是担当不起啊。” “冯公公最爱说笑,每次和冯公公说话总能让人心情愉悦。” 冯保相视一笑:“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李芳在旁听着有些不自在,却也不便说什么。谁不知道这两个人貌合心离的,他刚才看见陈洪在本还担心冯保莫要与他起了什么冲突,却不想二人表面上竟能这么不约而同的相和以待,倒是显得自己多心了。李芳想到此也不愿听他们这么客套,于是道:“行了,你们也别在这儿说话了。”说完就自行先走了进去,走到自己的位旁停下。 陈洪和冯保自然是跟着过去。 李芳向四周望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今日的奏疏,于是问陈洪:“今日的奏疏内阁还没有送进来吗?” 陈洪回答:“已经派人去催了。” 李芳点了点头。 陈洪瞥了冯保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陷入了犹豫。 冯保来司礼监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如今看陈洪这个表情,索性道:“陈公公若是有什么话要同李爷说我又不方便听的,我可以先回避。” 谁知他话音一落,就立刻听陈洪道:“冯公公哪里的话,冯公公本就是司礼监的人,也不是什么外人,有什么听不得的?何况这件事皇上虽也不让外传,但对司礼监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冯公公提督东厂,手底下耳目众多不也迟早要知道的吗?” 冯保隐约听出与皇上有关,忙道:“陈公公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我虽提督东厂但终究是皇上的奴婢,东厂也知听命于皇上。监视调查谁都可以,唯独皇上不行。” 陈洪闻言一笑:“冯公公你瞧你,不过几句话就急了,难道我不明白这里道理吗?怎么会诬陷你于不义呢?” 冯保不说话,且先听听陈洪要说什么吧。 李芳见他们这么说下去不光把话扯远了,说不定一会儿一句话不对还当真能在这里闹起来,于是道:“好了,陈公公你既有话要说就别耽搁时间了吧,一会儿奏疏送来了我们还有得忙的。” 李芳发话陈洪也不耽搁,立刻将事情说了一遍。他说的不是别的,正是今日欧阳一敬来乾清宫上疏的事。前面倒大致无异,只是他说到贤妃时却道:“当时我也不是故意将皇上留在里面,只是想着快些出来好想个办法解决,原本我是准备让人去情李爷的,只是不想这个时候贤妃来了,非要见皇上。贤妃毕竟是主子我也阻拦不得,不想她这一进去倒碰巧了,欧阳一敬想来也是见着有后宫女眷前来,因此也觉得不便和皇上说话,没多久就告退了。” 冯保和李芳听得面面相觑,尤其是李芳,竟不想自己离开这么一会儿乾清宫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禁暗自庆幸,好歹自己走时还叫了陈洪,否则皇上身边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想到此他不禁拉起陈洪的手:“多亏陈公公你了,若不是你今日这事儿恐怕闹大了,我们谁都不好收场。” “李爷哪里的话,其实今日的事还多亏了贤妃来得刚好,否则我也只能派人来请李爷了。” 冯保听着陈洪说贤妃,却总觉得有些不对,不禁询问:“贤妃今日来见皇上可是有传召?” 陈洪知道他在怀疑什么,皇上今日的确是让李芳去召见长哥和皇贵妃的,他道:“那倒不是,只是贤妃自己来的。想来也是思念皇上,这后宫主子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能说得准的。” 冯保不说话了,莫不是自己动错了心思? 陈洪偷偷瞥见他的神色,心想他莫不是生了疑,贤妃的事可不能让他猜到,于是索性就直接道:“冯公公这么一问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是冯公公觉得这件事有什么疑点?不如说出来也好让我和李爷帮着一并分析。” 冯保自然清楚陈洪哪里是想帮着自己一并分析,分明就是在试探。谁不知道贤妃是他先弄到皇上那儿去的,他既如此说,冯保就索性将矛头引为试探:“那倒不是,只是觉得欧阳一敬如此大胆也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陈公公当时既在场,可知道皇上的打算吗?” “皇上如何打算是皇上的事,我一个奴婢怎么敢揣度。不过既然冯公公问了,我什么不说也过不去,皇上并没说处置,只是说以后不能轻易让这些言官和不熟悉的大臣们进宫了。” “皇上的意思是?” 陈洪听李芳这么问,不禁一笑道:“李爷放心,这朝改上的皇上还是会上,这大臣该见的皇上也会见。只是像欧阳一敬之类的,恐怕今后还要再想入宫面圣就难了。” “不过欧阳一敬在言官中颇有威望,皇上若真就这么不见他,恐怕朝中难免会有人非议吧。” 陈洪听冯保这么说,转头望向他,脸上依旧有笑意:“那便要请教冯公公了,朝中谁人敢非议?谁人敢说这无事生非的话,若真有此人,我自当奏明皇上以大不敬之罪论处。”他见冯保脸色微沉,也不等他开口,又接着道,“其实今日欧阳一敬之所有敢这么生事,也是看着皇上平日里性子柔和待人宽和,只是冯公公也是过来人,跟着先帝的日子比我还长,应该明白施政必须宽柔并济,若是一味的柔并非能让人感恩,只会让人变本加厉,目无君上肆意妄为。我也不怕说句实话,这一件首辅倒远不如,还是高阁老最能弥补,你说是吗?” 陈洪为高拱说话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冯保也不像为这样无端的事同他明着争辩什么,于是相对一笑,道:“高阁老的确做事雷厉风行,又生性果敢。只是我却还听闻一件事,过刚易折,陈公公觉得对吗?” 然而这次陈洪却顿时转变了态度,一“哼”道:“折与不折也不是你我说了算。” 陈洪虽如此态度,冯保却只是付之一笑,道:“陈公公说的自然是对的,同样是宽仁还是雷厉也不是我们说了算,大明江山是皇上的,你我不过是奴婢,理应安分的好。” 陈洪又一“哼”:“你若真能如你所说,这天下就清明了。” 冯保依旧保持着笑,也不动怒:“多谢陈公公抬举,这天下本就清明,你我不过如蝼蚁,如何能搅弄起一潭水来?还是各安天命自求多福的好。” 陈洪本还要说什么,李芳在旁实在听不下去了:“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吵吵闹闹的让别人听见了像什么话?” 陈洪一听李芳开口,也不说话了。冲着冯保“哼”了一声,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冯保略有惬意,对李芳道:“倒是给李爷添麻烦了。” 陈洪一听李芳开口,也不说话了。冲着冯保“哼”了一声,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冯保略有惬意,对李芳道:“倒是给李爷添麻烦了。” 李芳无奈摇头,叹了口气:“你也回去坐坐吧,你的位置我也每日让人打扫了。” “多谢李爷。”冯保正要回位置上,忽然这时见外面有人进来。冯保虽说不出名字,但却也认得这几个人,平日里都是他们将奏疏从内阁送入司礼监的。他想着今日的奏疏既来了,那自己多少也能帮上些忙,等到整理完了再回永宁宫,到那时皇贵妃和长哥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他正想着,却看见几个递送奏疏的内侍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派去给徐阶传信的张鲸。只是他怎么来了?冯保看到他也不回位置上坐了,见他朝着自己走了过来,道了声“冯爷”,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冯保一个手势打断,示意他出去再说。 张鲸点了点头,本要随同冯保转身出去,谁知这时却忽然被人从后面叫住:“等等。” 冯保一听这声音,看也不看就知道是陈洪。虽然知道他叫住自己准没什么好事,但却也只能回头,道:“陈公公还有何吩?” “吩咐不敢。”陈洪站了起来,朝着他们就走了过来。 李芳见此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却不由得跟着紧张了起来,也不知道陈洪想要干什么?不过既然不知道,也很清楚多半是找茬的。 陈洪走到张鲸身旁停下,打量一眼对冯保道:“这不是张鲸吗?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可是有什么话要同冯公公说吗?其实这里也没有外人,有什么不妨就说给大家听吧?”(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家门(六) 冯保自然知陈洪是来找茬的,不过他却也不怕,于是回道:“陈公公当真是尽心尽职,事无巨细都要查问个清楚。不过东厂的事向来归皇上管,陈公公也要如此代劳吗?” 陈洪闻言只是一笑:“既然冯公公如此说,那我自是不便多问了。” 冯保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同他多话,连同张鲸转身就走了。 陈洪虽不说什么,但看着此二人,心中已大致有数。 出了司礼监,冯保才问张鲸:“是不是首辅那里有什么吩咐?” 张鲸点头:“冯爷料事如神,其实原本小的也不该来这儿的,只是首辅吩咐了,一定要给让小的尽快给冯爷传个话,首辅想见您一面。” “见我?可说是什么事了吗?” 张鲸摇头,却道:“不过小的也斗胆猜了一猜,恐怕也是为了冯爷今日让小的传出去的话。” 冯保若有所思:“说了是什么时候吗?” “首辅说时辰让冯爷看着安排,不过地方还是老地方。” 冯保听到此就明白了,徐阶是想着让他去和顺斋,不过和顺斋他倒不常去,几乎每次去传消息都是让手底下不容易引人注意的人。不过其实若说见面,的确没有地方比和顺斋更合适了。 只是如此一来,便只有等到天黑了。不过也无妨,等时辰晚些了他自然有办法出宫。 “冯爷可还要小的去首辅那里回话吗?” 冯保摇头:“我既派你去了首辅自然明白你是我信得过的人,自然也就不担心你会把消息带给我。若是让你多跑几次,反倒惹人怀疑,内阁里的那帮阁老们跟人精似的,一点动静就能让他们猜出事儿来。” “冯爷说的是,倒是小的顾虑不周了。” 冯保又道:“还有陈洪你也要小心,我瞧着他刚才,恐怕会对付到你。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既是我的人,我也自然会护着你。如今没有了高拱,他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多谢冯爷爱护。” “行了,你先回去吧。” 张鲸倒走得快,冯保望着他的背影,心想此人做事倒是果决,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只是经验尚且不足,不过只需要多历练将来也定是个好帮手。 冯保回到永宁宫,皇贵妃已经带着长哥回来了,冯保看着皇贵妃脸上少了几分去时的愁容和忧色,心想皇贵妃虽性子有些要强,但到底也是想着皇上的,若非如此,为何见了皇上回来心情也跟着好了。 李彩凤见他这个时候也吃一惊:“你去哪儿了?” “奴婢去了司礼监。” “你当真去司礼监了吗?” 他见皇贵妃面有诧异,却很快低下头“哦”了一声,似自言自语道:“我就说怎么出来找不到你,钧儿一路上都在问我大伴呢。” 他见皇贵妃面有诧异,却很快低下头“哦”了一声,似自言自语道:“我就说怎么出来找不到你,钧儿一路上都在问我大伴呢。” 冯保闻言,望向身旁的长哥,又回头对皇贵妃道:“都是奴婢不好。” 李彩凤摇头:“其实也不管你的事,你分明是这样痛皇上说的,我早该知道。”说完对着儿子一笑:“是不是钧儿,大伴是听你爹爹的话,所以不能怪他是不是?” 朱翊钧点了点头,忽然双手抓着冯保的右手:“大伴要陪我玩。” “好。”冯保果断点头答应了,谁知却听长哥道,“陪我玩一个晚上。” 冯保听着这孩子气的话,蹲下身来,耐心道:“那可不行,长哥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必须早点睡下,不然就长不高了。” “不嘛不嘛,我就要大伴陪我玩,我就要我就要。” 冯保无奈,望向皇贵妃,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却听皇贵妃道:“你就陪钧儿玩吧,等到了时辰你就让他歇息,睡下了你再走。” 冯保一听这可不行,徐阶可约了自己今晚在和顺斋见的。徐阶轻易不会这么约自己,他既约了,那想来定是有什么大事。不过这件事也不能明着说,于是冯保也只能道:“皇贵妃,原本奴婢也想陪着长哥的,只是今晚奴婢还打算出宫一趟,为着东厂的事,恐怕要明早才能回来了。” 其实冯保这么说,李彩凤也是准备让他以大事为重。只是还不等她开口,却忽见朱翊钧一下子抱住冯保的脖子:“不行!不行!我不同意!你必须陪我玩陪我玩。” “钧儿。”李彩凤的语气顿时变得严厉起来,“大伴有要紧的事,你可不许这么胡闹。” 谁知朱翊钧一听这话却忽然哭了起来,哭闹道:“不嘛不嘛,大伴说好今天陪我玩的,大伴是骗子,大伴是骗子,我再也不和你玩了。” 冯保沉默,自己倒是当真答应了长哥,今日要陪着他玩的。午前是因为皇上的召见,耽搁了时辰。可是自己刚才答应张鲸的时候,却早已忘了这事儿。这下可怎么办才好?也不知徐阶究竟是想同自己说什么。自己不去万一耽搁了什么大事,那可就更不妙了。只是长哥还小,小孩子最重承诺,谁让自己答应他来着,若是食言长哥恐怕真的会不理自己。 “你别理他,你的事要紧,一会儿我让阿秀陪着他玩就是了。” 冯保听着皇贵妃这么说,虽然这不是个不妥的方法,可他心中却仍有犹豫。看着长哥望着他,听到皇贵妃让他走就哭得更厉害了,顿时心里更不忍。 李彩凤又何尝忍心看儿子这么哭,想想也觉得头疼,毕竟大事耽搁不得。只是小孩子哪里懂得这些,只想着谁答应了要陪他玩。 冯保犹豫了片刻,终于做了决定:“奴婢出宫也不急于一时,就让奴婢先留下来陪长哥玩吧。” 李彩凤皱眉,看了儿子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再对冯保道:“钧儿到底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你可别为了他而耽误了事,尤其是皇上吩咐的事。否则你也是连累了钧儿,连累了我们母女。” “皇贵妃放心,奴婢自会有分寸,不会连累皇贵妃和长哥分好。” 李彩凤听他这么一说,才略微放心一些,无奈只能点头:“好吧,你就带着他去玩吧。” 朱翊钧听妈妈这么说,顿时破涕为笑,脸上却还挂着泪,不擦干就又拉着冯保的手:“大伴我们走。” 冯保无奈,却也先玩下身子用干净的衣袖替他擦干了鼻涕和泪:“长哥不哭了,奴婢带你出去玩之前你可要先给奴婢笑一个。”他本就是十分爱干净的人,若非是长哥,恐怕其他人断不会如此。 “不笑。”朱翊钧虽这么说,却已咧嘴笑了起来,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 冯保一笑,一下子就将他抱了起来,就要抱着他出去,然而这时却被皇贵妃叫住:“你们先等等。” 冯保抱着长哥回头,只听皇贵妃对长哥道:“钧儿,你可不许再胡闹了。大伴现在是陪着你了,可是一会儿大伴还有你爹爹吩咐的事要去做,你可不许缠着大伴误了他的事。” “知道了。”朱翊钧老老实实的回答了一句,李彩凤这才让冯保抱着他出去。 其实冯保倒也很清楚长哥的性子,小孩子一玩可来就什么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哪里还会记得这么多皇贵妃的话。只是若不答应陪长哥玩自己又实在不忍看他哭,所以也只能让徐阶那边先放放了,冯保想着,若真是什么要紧的事,恐怕徐阶也会等着他来,那么即便他晚些出宫也不打紧。若是没什么要紧的,自己也出宫一趟,也算是去过了,明日再想办法赔罪吧。 果然陪长哥这么一玩天色就已经很晚了,原本长哥还不想睡,也多亏阿绣在一旁哄着,说长哥若是不睡,明日就没办法早起去给皇贵妃请安了,到时候皇贵妃怪罪,恐怕就知道长哥这么晚才睡了。 朱翊钧一听阿绣说妈妈也顿时老实了起来,也不再纠缠冯保了,由其他宫女带着乖乖去洗漱更衣,准备睡下。 冯保也赶着要走,多的话也不想说,只是对阿绣道了声:“刚才多谢姑娘了。” “谢我干什么?我们之间何需这么客气?”她刚想再说什么,谁知冯保转身就走了,匆匆忙忙的,也不知道赶着去哪儿。 阿绣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冲着他吐了个舌头:“哼,真是不识好人心,人家好心好意帮你,却就这么走了,真是过分。”她虽这么说,但却也知道冯保听不见这话。 此时冯保的心思全都在宫外,在徐阶身上。 禁宫中虽不能跑步,但他也只能快步行走,很快出了宫门,宫外已有马车候着,自是他宫外府邸中的人。只是老爷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两个时辰才到,等着的人也不禁询问:“老爷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小的还以为老爷改变主意不来了呢。” “别问那么多,也别废话了,快走吧,时辰不早了,可不能让人等急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家门(七) 那人一听老爷这么说,也知老爷是急了,因此也不多问,忙连同其它几个轿夫一并抬着轿子赶路。 冯保坐在轿中,心里不免有忐忑,虽然他在决定陪长哥玩时就已经想好了的,只是事情到了这里,却不免有些担心徐阶是否真的还在和顺斋等着,若是他此刻去没有人,那又该如何?是立刻去他府中赔罪还是等到明日?可明日难不成自己要去内阁吗?内阁中人多眼杂,若是让其他人看到了恐怕多生猜疑,这也不妙。 他正胡思乱想着没有头绪,然而这时轿子却停了下来。 冯保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忙问外面的轿夫怎么了,只是他一掀开轿帘却发现和顺斋的大门就在自己眼前,只是门上没有点灯,里面也漆黑一片,看样子似乎没有人一般。那不成徐阶真的就这么回去了?冯保想到此心中复杂,几个轿夫似乎也是看到里面没有亮灯,不禁询问:“老爷,现下该如何?” 冯保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去东厂还是去徐阶哪里呢? 轿夫们并不知他所想,然而有一人却道:“老爷既然来了何不进去看看?若是想拿什么东西,有钥匙不就可以了吗?” 他这话虽听上去蠢笨,可冯保细一想,却道也想出几分道理来。的确自己手里也不是没有钥匙,的确可以进去。至于徐阶在不在里面也不能确定,以他的性子保不住就没有点灯也说不定。和顺斋入夜后向来是没什么人的,若是就这么贸然在大堂中点灯,不引起别人怀疑才怪。 冯保想到此还是决定,自己既然已经来了,那么还是应该先进去看看,无论徐阶是否在里面。只是他进去可不能就这么走正门,于是还是依照从前一样,吩咐两个轿夫在街边不显眼的地方等着,自己拿着钥匙从后面进去。等到进了后院,果然见到其中的一间屋子里亮着灯,只是这里是后院,若不是进到里面,在外面看还当真看不出一点光亮来。 只是既然是徐阶的可能性已经很高了,但冯保还是保持着一份警惕,并不急着进去,而是先就着窗缝往里看,果然见徐阶坐在桌旁,却是在写着什么。 冯保又环视了屋中一圈,确定没有旁人,这才放心推门进去。 他动作倒轻,因为看着徐阶在专注的写着什么,因此也不敢突然惊扰,怕一下子吓着了他,毕竟徐阶年纪也大了,可怎么也经不得这么一吓。不过饶是如此,冯保这突然到来的动静,还是将徐阶给吓了一跳,忙回过头来,见到来的是冯保才忽然松了口气。 “抱歉来晚了,让元辅白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 “无妨,我也是从内阁一出来就偷偷绕路来了这里,手中刚好还带着基本奏疏,本也是今日回府的事的,刚好在这里做了。” 冯保看见桌上点着的灯,还有徐阶略带疲惫的脸,顿时心有感触:“元辅为国事操劳了。” “本是职责所在。”徐阶说完,便先动手将奏疏都叠在了一起,收入怀中,这才发现冯保还站着,忙让他坐下。 这里没有外人,冯保也不客套,就这么坐了下来,先道:“其实今日我也并非有意来迟,只是因为长哥那里非要我陪着玩,我也只能将长哥哄睡着了才出来。” “皇贵妃没起疑吧?” “元辅放心,皇贵妃虽然一向谨慎,但却从来也不多过问朝政上的事。比如今晚,她当我去东厂是为了皇上的吩咐,因此一句也没有多问。” 徐阶闻言点了点头:“皇贵妃倒是十分识大体。” 冯保虽不否认,但是此番出宫也不是来听他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的,既然徐阶能等自己到这个时候,那想来他的事也是不小的了。于是冯保索性直接问:“元辅此刻约我相见是为了高拱的事还是元辅家两位公子的事?” “高拱和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的事你都已经遣人来说了,我自然不会为这两件事还让你出宫一趟。” “那是为何?还请元辅赐教。” 徐阶道:“其实我也想着当面说,好问问清楚你一件事。今日欧阳一敬进宫的事你知道多少?” 冯保听他突然这么一问,心中顿时就有了警觉,却很快平静下来,想了想回答:“知道一些,只是知道的不多,元辅问这个做什么?” 徐阶从内阁出来就绕路来了这里,并没有去别的地方,所以今日之事欧阳一敬是否成了他也不怎么清楚,因此才想着直接问冯保。冯保如今虽不在御前伺候,但宫中的消息毕竟还是广的。 冯保听他不答,心里却也明白这件事与他脱不了干系,既然自己与他同在一条船上,也无需相瞒,于是就将今日陈洪说的欧阳一敬的事给他说了一遍。 徐阶一听既有意料之中也有意料之外的,他虽知欧阳一敬会想尽办法说服皇上,但却不曾想他竟是想这样的办法,何况到最后竟因贤妃而退去,实在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过这么一来,事情恐怕就坏了。 冯保见他神色,也猜不出他所想,于是试探:“元辅在担心什么?皇上并没有处置了欧阳一敬,看样子也是不打算处置的。” 徐阶摇头:“皇上不处置是因为没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若是因为欧阳一敬这么上疏就处置,恐怕只会落个昏庸之名,反倒成全了欧阳一敬的直名。皇上虽仁和但却不傻,自然不会干这样得不偿失的事。所以皇上哪里是不处置,恐怕心里恨不得杀了他。” “也不至于,元辅自己不是说了吗?皇上宽仁,哪里会这么轻易生杀?最不济也是革职,若无落实的罪名,也是处死不得的。何况欧阳一敬在朝中也颇为威望,若是皇上真要定他的罪,单是言官一边也难过啊。” “你说的不错。”徐阶点了点头,却仍皱这眉,“其实我哪里是担心他了,他那个性子迟早会闹出事来,过刚易折,其他我不敢说,只有到时候真闹出事儿来我尽力想办法保全他性命罢了。我担心的是皇上会因此怪罪,觉得是我这个首辅约束底下的人不利,才会闹出这事儿来。” 冯保沉默一下,忽然问:“既然元辅这么说,不妨也给我一句实话,欧阳一敬之事,是否真的是元辅在背后安排。” 徐阶沉默了一下,但却并没犹豫太久,很快就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果真如此吗?那我也不得不说元辅一句了,今日之举未免太过冒险草率,。” 徐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今日之事的确是自己安排,可是谁曾想欧阳一敬会如此偏激。若是他早知如此,是怎么也不会找到欧阳一敬头上。 冯保见他不说话,也看得出他面有悔意,于是也不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道:“其实好在皇上并没有太追究,欧阳一敬是自己入宫见皇上的,所以元辅大可装作不知情。皇上是要我们不要将事情外传的,所以即便元辅不知道也无妨,倒是可以置身事外。” “多谢,现在也只有如此了,只是皇上哪里。”徐阶倒是此不禁一叹,“朕不知道这立东宫的事究竟打算拖到多久,即便我安排,朝中恐怕也会有其他人再提此事。” “那是别人,只要元辅不跟着搀和,皇上也不会真的怪罪到你身上。其实元辅若信我大可放心,最晚不过拖到明年,皇上定会下旨立了这太子。” 徐阶点了点头:“看来这件事也只能如此,有劳冯公公了。” “元辅何必客气,元辅特地约我前来,不光是为了欧阳一敬的事吧。” 徐阶点头,自然不是,否则他如何会在这里等上一个多时辰,要知道这个时候他一个人留在和顺斋也是一件十分冒险的事。 “可是为高拱还是为了元辅家的两位公子?” “都有,有些事还是觉得当面同你说的好。” 冯保也不插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高拱的事虽有你东厂的人,但我也是派人盯着。” 冯保点头,这件事他自然是知道的,多了一批人盯着高拱,这个东厂的蕃役也是来报过的,不过他一猜就是徐阶派去的人,因此也不多过问,还让蕃役瞒着消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看样子你早就知道了。” 冯保也不否认:“没错,不过元辅放心,这件事也只是我知道而已。” “也难怪,东厂的耳目众多,知道是情理之中的事,那么你知道丹阳大侠的事吗?” “丹阳大侠?” “没错,这次去见高拱的人就是他的儿子。” 冯保听到此也不禁诧异,忙追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阶见他问得如此急,反倒奇怪:“怎么?这件事你们东厂竟还没探查到吗?” 冯保如实回答:“倒是知道这次有个神秘人去见了高拱,却并不知此人的身份,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不过似乎和朝廷没什么关系,因此消息才慢了几步。”(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家门(八) “的确没关系,你一听名字便知,丹阳大侠,不过是个混迹于江湖的平民百姓而已,也难怪东厂不好查了。” 冯保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更奇怪了:“只是元辅是如何知道此人的身份的?” 徐阶回答:“因为这个人我认识。” 冯保一听也吃了一惊,徐阶认识的人怎么会去找高拱呢?何况徐阶位同丞相,怎么会认识这些江湖中人?不过他想着其中总有什么联系,因此也不多追问,只等着徐阶开口将事情说明。 徐阶见冯保沉默,心知他等着自己说话,于是又道;“这个丹阳大侠叫邵方,几年前曾来过北京到我府上拜访过一次,只是到底是嘉靖四十二年还是四十三年我也记不清了。只是那一次我没有见他,不过我府中的下人倒是记得此人。因为此人行事颇为豪爽,更有几分江湖气,右手手腕上还有一道疤,因此也容易给人深刻的映像。只是当时我却没在意,因为我身为首辅,每日来府中递送名帖想要拜访的人不少,其中陌生人更是不计其数,我也总不能谁见。不过这个邵方到底不是常人,当真是有门路,竟想到从我两个儿子下手。他先是托人引见,后来逐渐和我的长子来往密切。” 徐阶说到此停顿了下,有些难言之隐,却终于还是对冯保道:“本不是什么好事的,不过我也不瞒你了,邵方为人慷慨,家中颇为钱财,因此当时还送了我儿子一笔钱。只是这笔钱说多也不算太多,说少也不少,所以后来我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眼,怪也只能怪我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 “不怪两位公子,元辅身为当今头号的辅臣,也不怪会有人想着巴结两位公子。实在是防不慎防,若要怪就要怪这些用心不良的人。” 徐阶一叹:“可不是吗,我这两个儿子是被我惯坏了,但终究我的话他们还是要听几分的,不然恐怕早就出事了。只是他们既已收了邵方的银子,若让他们再退回去恐怕更会张扬,所以我也只能答应见邵方一面了。” 冯保听到此不禁问:“那元辅见过了?此人可是来求官的?” “不错。”徐阶点头,“此人倒是颇有抱负,只是却胃口不小。他虽没说要什么官职,却先言明抱负,说想要扬名天下,只是寻常的官哪里有这样的能耐,若是真想扬名那便首先要入内阁,他虽没明说,可我当时当真如此以为。” “所以元辅拒绝了他。” “即便我不拒绝我也没这个本事答应。”徐阶说到此有气,“我也不知道外面的人为什么会这么想?朝中任用官职,我的确可以用些我亲近熟悉的,但前提都是要有那个本事,否则也是误国误己。可是他邵方,不过是一介平民,混迹于江湖是有点本事,也有些关系,可是于礼仪经史通不通还尚未可知,就是如此他却也敢这么大的胃口,正当内阁大学士是街上的萝卜,光用点钱就能买到吗?还是他太高估了我徐阶的能耐?” “元辅切莫动怒。”冯保一听他此刻的语气,就已经能猜到当日,徐阶定是动了不小的怒,说不定这丹阳大侠还是被他给轰出来的呢。冯保想到此便听徐阶又道,“我当日的确动怒,让人将他给请了出去。他倒也痛苦,我既让他走他也不多留,只是临走时给我说了一句说,他问我信不信即便不走仕途他也能有办法扬名四海。” 徐阶说到这里却并没有给回答,冯保不禁问了:“那么元辅又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我没有回答,因为这样的话当初只当是无稽之谈,也不屑与他多费口舌。而且不光如此,邵方走后,我还特地写信回老家,给我的两个儿子打过招呼,不要再与此人有接触。我两个儿子倒是听话,而后来邵方也没有再去找过他们。” “看来此人倒当真是有点骨气了。” 徐阶听他如此说,沉默了一下,问:“冯公公这么说是相信了他的话吗?” 冯保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道:“说不上信与不信,只是我若是元辅,恐怕也不会就这么把他给赶出来。” 徐阶闻言脸色微异:“其实也算不得赶出来。” “不过这几件事联系在一起,元辅不觉得邵方之所以去找高拱,也是为了当日同元辅说过的那句话吗?” 徐阶沉默一下:“是又如何,只是即便他想走高拱的路子,我却不信他当真有这样的能耐。他不过是个平民,许多事有我有言官这两层卡着,连皇上都暂时没有办法,我就不信他还会真成什么事儿。” 冯保想了想也不觉得徐阶轻率,的确也是这个理儿,一切凡夫如何能在朝中掀起什么风浪呢?想到此他道:“元辅说的不错,区区一个邵方的确不足为虑,只是我担心的却是邵方之所以敢这么去见高拱,这背后是否还有什么别的人指使?” 徐阶也觉得不是没这个可能:“你说的有道,这也不是不可能,我派去的人倒是有留意他的动向,只是却什么也没查出来。东厂耳目更广,不知冯公公可查出什么来了?” 冯保无奈摇头:“这件事还没有结果,若有了我一定第一个告诉元辅。不过说起来,在这件事上,东厂的人到底还不如元辅的人得力,至少这邵方的事还是元辅来告诉我的。” 徐阶一听有些尴尬:“其实倒不是你们东厂的消息慢,也是碰巧而已。刚好我这一次派去的人其中有人见过邵方,因此对他有映像,否则也不能一时认出,然后再第一时间回来向我禀报,不过接下来的消息,恐怕也只有你告诉我了。” 冯保点头:“元辅放心,我是让人几头盯着,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们一有动静我就会第一时间让人来告诉元辅。” “如此便有劳了。”徐阶说完这件事,又顿时想起了张齐的事,不禁再确认一次,“还有一事,冯公公说张齐来京了?” 冯保点头,见徐阶面有不安,不禁问:“元辅可是担心什么?” 徐阶点头:“我总觉得张齐会比欧阳一敬更难缠。” 冯保听到此宽慰:“元辅多心了,其实所说难缠,言官之中又有几个是好缠的呢?只是不知张齐来京是否求见元辅,元辅若是担心,大可同他划清界限,闭而不见就是了。” 徐阶想了想摇头:“我也知是如此,但是我若不见他,恐怕会落人口实。毕竟言官那边倒是连成一脉,做什么事都是一大帮子人。只是我从前倒不曾留意过张齐,也不知道他在言官之中究竟能不能掀起什么浪来。” “元辅说的是,张齐那边我自会派人小心盯着,绝不让他闹出什么事儿来。” “有劳了。” “元辅何必客气。” 徐阶摇头:“其实今日我之所以找你前来,张齐的事才是最要紧的。皇上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因为高拱的事未免心里对我没有怪罪。这个时候我若再约束不了其他人,闹出什么事来,恐怕连在皇上眼里唯一的一点能耐都没有了,那还有什么脸面留在朝中?” 冯保闻言不禁宽慰:“元辅不必多心,其实皇上知你是朝中栋梁,任用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因为高拱的事而怪罪呢?何况高拱之所以离京,也是那帮言官们在前面出头,元辅可至始至终都没当着皇上的面明着同意此事,所以即便皇上心中有疑,却也没有证据,奈何不了元辅什么。何况如今高拱也走了,放眼朝中,除了元辅还有谁能担得起内阁首辅这个位置呢?皇上是聪明人,自然会做这样自断手臂的事。” 徐阶知道冯保说了这么多话也是为了宽慰自己,不过他说得也对,皇上如今还用得上自己,因此也不会如何。何况若真的有什么事,朝中也有不少向着自己的人,皇上有所顾忌,也不会真的对自己如何。想到此他一叹:“你说的对,许是我多心了。想我徐阶在朝多年,自问无愧于朝廷,皇上既宽仁,想来我也总不至于落得个和严嵩一样不得善终的下场吧。” “好端端的元辅怎么会想到严嵩呢?元辅有功于社稷,怎能同罪臣相较呢?” 徐阶却摇了摇头:“别这么说,严嵩并非如外界所言一无是处。他也是十年寒窗,一朝中了进士入了朝廷。当年我跟在严嵩身边,外人都道先帝用他是被他迷惑,其实先帝精明着,严嵩也的确有一些本事,也足够忠心。但最后,既是大功又是大过,还不是落得如此。” 冯保不以为然:“即便先帝是迫不得已办了严嵩,但也是他自己无能,成王败寇,元辅又何必同他多比较呢?若换做是我,定不会给任何人扳倒自己的机会,严嵩错算了一步,才落得如此下场,说到底也是他自己不中用而已。”(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家门(九) 徐阶沉默,冯保知道他并不赞同自己的话,因此也跟着沉默不语。最后还是徐阶先开口:“时候也不早了,既然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就不耽搁冯公公的时间了。” “也好,虽回不得皇宫,我也要快些去东厂一趟。刚才答应元辅的事,我回去就吩咐安排下去。还请元辅放宽心才是,尤其是在皇上跟前。” 徐阶也不留他,点了点头。 冯保本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先走,于是便先向徐阶告别,然后再好意提醒一句让他回去时多小心。见徐阶点头,他也不耽搁,又按刚才来时的路一样,从后门离开了。 冯保有意绕了段路,确定身后没有什么可疑人跟着,这才找到了来时的轿夫,坐上轿子,吩咐他们朝东厂而去。 路上不知怎么了,他的脑海中想的竟是张齐,原本此人他也不怎么放在眼里,心想贪污贿赂又会是什么好人?只是徐阶既如此看重,反倒让他也同样不敢轻看了。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看紧高拱那边,尤其是要看住那个邵大侠。 冯保正想着,忽然轿子停了下来。他虽没看外面,但却也知道这个时辰定是没到东厂,只是为何轿子会停下呢?外面一时间也没什么声音,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果然一会儿才听外面响起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冯爷,小的有要事要说。” 什么人?冯保忍不住掀开轿帘,果然看到的是一个陌生人。只是这个人虽然穿着寻常百姓的褐色长袍,但从他的举止便能看出是宫里的人。冯保也不先问他身份,而是问:“何事?” 那人却并不急着开口,而是道:“还请冯爷借一步说话。” 冯保犹豫了一下,但想也不会有什么,毕竟自己这边有三个人,而他却只有一个人,想到此便下了轿。走了几步,走到那人面前,才道:“说吧。” 那人先是自报姓名,冯保听着也不说什么,这个人既不是司礼监也不是东厂的,至于名字他根本听也没听过。不过冯保却不动声色,也不多追问,他此刻最想知道的是这个人究竟来此是想对自己说什么,只有先弄清了这个才能推测出他的目的。不过他既要自报姓名,冯保也不打断,只听着他说完,然后才听他将事情说出来:“其实小的之所以来找冯爷,也是为了传一句话,今晚皇上忽然召了张居正入宫。” 皇上入夜忽然急召阁臣入宫,倒真不是件寻常的事。不过现在冯保心里警觉的却是另一件事,试探问:“你为何会在这里拦着我?你知道我去了哪儿?” 好在那人回答:“小的是听说冯爷去了东厂,小的本正要去东厂的,却忽然看到有顶轿子向东厂而去,小人也是跟了一会儿才确定是冯爷,因此才斗胆拦下的。” “原来如此。”他这么解释倒是能说得过去,只是是真是假却又难以分辨。冯保虽这么想,但却并没有路出半分怀疑的意思,只是又问,“是人让你来告诉我的?” “冯爷英明,是李爷让小的来的。” 冯保一听是李芳,心中顿时放下了戒备,若是李芳自己倒不用担心了,他刚才说的多半也是真的,于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替我像李爷回一句话,就说我知道了。” “是。”那人应了一声,本转身要走,却又一时间停住了脚步,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冯爷不是早就出宫了吗?刚才是去了哪里啊?” 冯保一听他这么问,面色微沉,语气也变得略微冷漠:“自然是为了皇上的差事,我若说了你敢听吗?” 那人一听顿时有些慌乱:“是是是,都是小人的错,小人多嘴了,还请冯爷不要见怪。” “行了,回去吧,这里已经没你什么事了。”冯保说完也不再搭理他,转身又坐回了轿中,“走吧。” 轿夫听到吩咐也不耽搁,立刻起轿,抬着便像东厂去了。 等走了一会儿,冯保感觉离刚才那地儿也远了,这才掀开帘子,问前面抬轿的轿夫:“刚才那人走了吗?” “回老爷,已经走了。” “你可看清楚往什么方向走的?” “小的看着是北方。” “你可看仔细了?” 这一次还不等这个轿夫回答,后面的轿夫就忽然开口了:“老爷放心,小的也看清楚了,的确是朝着北边而去的。” 冯保听他们二人都这么说,这才略微宽心一些,看来真的是朝宫里去了,想必也是李芳派来的人。只是他想着想着,却忽然觉得还是有些地方想不明白,即便宫里发生了事李芳要告诉自己何必要如此着急?连夜派人出宫只是传个话而已。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却也一时间想不通,看来只有能明日回去找李芳问问了。 冯保原本也没料到东厂会有什么大事,只是他到到了东厂,却没曾想又听到了一个消息,竟又是同徐阶的两个儿子有关。只是令冯保有些诧异的是,徐阶虽然上次有过书信回乡,让他的两个儿子注意收敛,不要再做那么明目张胆违反法纪的事。冯保原本听徐阶这么说,还以为只是他客气,想来私下里已将两个儿子好好教训了一顿,让他们今后再也不能做出此类的事。只是这次的消息,却是说徐阶的两个儿子又开始私占土地,不过这件事也有当地官员的功劳,都是为了借此讨好徐阶,才特地奉上这个机会。 冯保虽心有无奈,但现在刚见过徐阶也不便立刻就去给他说。心想如今徐阶在朝中也是颇为威望,想来老家的事也是几个地方官为了讨好,也算不得什么太大的事。何况徐阶唯一的对头高拱也已经不在朝中了,想来至少现在没人会拿这件事来做文章。 冯保也是如此想,心里才稍微宽心一些,也才能暂且将此事先放在一边,不去多想。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让人继续看着,徐阶的两个儿子若是做得太过,就要立刻回来禀报。若是当地的地方官巴结的太过,必须要也可以东厂的身份警告一二,不过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也是不必如此的。 冯保吩咐了这些,心中却还是在想这件事要不要同徐阶说。因为此事发展至今,他已经没法确定是否是徐阶上次的家书没有说到点子上。他若有爱子之心,不忍苛责,那即便是一封亲笔家书寄过去也是不痛不痒。自己与徐阶虽是一条船上的人,但这件事在没弄清楚前还是不要轻易多嘴的好。毕竟若徐阶当真爱子情切,自己的话他也未必能听得进去。只有先利用的东厂的职权,能压得过一时是一时了。若有朝一日这件事真的传到皇上耳中,皇上问起自己也好有个交待,就说也是听到了风声,却还不能确定,因此才派人暗中调查。所以无论如何,这件事也怪罪不到自己头上。 冯保如此想明白也就定心了,在东厂留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就回了宫。 还是按照平常的习惯,先回了住处换了身衣服,接着才去找李芳。不过时日尚早他也没去司礼监,而是直接去了李芳住处,然而奇怪的是去了才发现李芳根本就不在那里。以往这个时辰李芳自是在自己房中的,难不成今早提前去了司礼监呢?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冯保怀着猜疑,朝司礼监而去,可到了司礼监才发现这里只有几个打扫的小火者,不光是秉笔了,连随堂太监都没看到一个,着实是因为时辰尚早。只是既然也不在这里,李芳这个时候又会去哪儿呢? 冯保正想着,这时候旁边一个小火者见他似乎在想着什么,不禁问:“冯爷可是来找李爷的?” 冯保点头:“你知道李爷在哪儿?” “自然是在皇上那儿了,我听说昨晚一晚上李爷都在那儿,冯爷若是想找李爷那就只能去乾清宫了。” “一晚上?”冯保顿时想起昨晚李芳让人传来的话,说皇上忽然急召张居正入宫,只是那传话的人也没说是为了何事,自己当时也没想着多问,一时间忍不住问眼前的火者,“皇上昨夜可急着召见了张居正吗?” 那火者点头:“原来李爷也是知道的,张阁老估摸着现在还在乾清宫呢。” “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下那火者就只能摇头了:“奴婢不在乾清宫当差,也只听说了这么多,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冯保心想自己也真是,问一个小火者又能问出什么呢。只是皇上还是第一次留大臣在宫中,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究竟有什么要赶着连夜商量?冯保越想越奇怪,一时间也是心怀犹豫,虽向着乾清宫方向而去,但一路上心里却始终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这个时候去见皇上。 很快就到了乾清宫了,只是他站在门口,却依旧还没有拿定主意。(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家门(十) 门外有内侍见他徘徊不前,不禁上前询问:“冯爷怎么在这里来了?可是得了皇上的传召,既然如此,小的立刻就进去通传。” “等等。”冯保叫住了他,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那人就站在冯保面前,仔细的注意着他的表情,等着他继续开口。 冯保终究还是不习惯有人就这么看着自己,于是没过多久便问:“张阁老和李爷可都在里面?”他想无论是否要进去,总要先弄清楚事情究竟如此。” 果然见那内侍点头,却又再度询问:“可要小的进去通传?” “先不急,你先说说昨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人一听,神色顿有为难:“不知冯爷问的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皇上昨晚忽然召见张阁老究竟所为何事?” 那人听他问得如此直白,一时间就更为难了:“这,这个,小人也不清楚。皇上同张阁老在里面,旁边也只有李爷在伺候,小的几个都是在殿外候了一夜,因此什么也不知道。” “那其间皇上可有传你们进去换茶水?” “倒是有过两次,只是小的进去匆忙,也没听见什么。只是见着皇上和张阁老坐着,李爷就站在皇上身后,小的进去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说话,所以小的也只能尽快端着茶水出去换。” 冯保沉思片刻,连在乾清宫伺候的奴婢都防备的如此小心,看来皇上同张先生说的定是什么要紧的事了,想到此他忍不住又问:“皇上和张阁老可是在里面呆了一整夜?” 那内侍点头,补充道:“不光如此,李爷也跟着陪了一夜。” 冯保听到这里,心中已然明白,看来这件事也不能算小了,想了想既然皇上如此小心防备着,那么自己即便进去了恐怕也问不到什么,还反倒会惹皇上生气。倒不如不去的好,何况既有李芳在里面,到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也可问得,反倒不用这么费事。 他正想着,忽听那内侍又问:“冯爷,现在可还要小的进去通传吗?” 冯保摇头:“今天就当我没来过,你也没看见我,还有刚才的话,我一句都没问过,你明白吗?” 那内侍自然当即就明白了冯保的意思,忙点头:“小的明白,小的一定守口如瓶,冯爷放心就是。” 冯保点了点头,心想自己也不方便就这么在这里待着了,本正打算着了离开,谁知刚一转身却忽然见门开了,接着从殿中走出一人来。冯保本心中微惊,但当看清楚此人,顿时又略微松了口气,好在是他了,若是换成别人恐怕自己来此就瞒不住了。 张居正一夜疲惫,刚一打开乾清宫的大门却忽然看见冯保在外面,顿时也吃了一惊。不过在迈出去之前他还是依旧不动神色,因为他知道皇上可还在望着他。 李芳就跟在张居正身后,原本是皇上让他代为送送的,只是却没想到一出门就看见冯保在外面。 冯保昨日说了要留宿东厂,怎么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李芳原以为他是有什么东厂的消息要来向皇上禀报,见张居正不动声色的走了出去,因此自己也跟着如此。 冯保倒不急着说话,等他们走的近一些,又离乾清宫远一些了才开口,却是有意压低了声音:“张阁老,李爷。” 李芳点了点头,同样压低了声音:“皇上让我送张阁老出来,皇上一夜未眠,你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 冯保知道李芳误会了,不过他既如此说自己也不解释,于是道:“多谢李爷提醒,李爷可是要送张阁老会内阁?不如就由我代劳吧?” 李芳想了想也好,反正皇上只是让他送张居正出去,却并没说要送到哪里。原本自己是打算送到内阁的,现在有冯保替着也好,自己倒是可以省下一番功夫,最要紧的是他心中一直挂念着皇上。皇上昨晚一夜未眠,今日早朝也只有称病不去,现下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想到此他点了点头,对冯保道:“如此也好,那就有劳你了。” “李爷何需跟我如此客气?”说完也不耽搁,对张居正道,“张先生请吧。” 张居正望了他一眼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按照他说的走在了前面。 冯保却并不急着立刻就跟过去,而是先对李芳道:“李爷,还请一会儿不要把我来此的事告诉皇上,等我回来自会同李爷解释。”说完见李芳点了点头,便不多话了,快步跟上了张居正。 李芳见他们都走了,也不再在外面站着,转身就回乾清宫了。 “张先生。” 张居正本走在前面,听到冯保这一声才稍微慢下脚步,等着冯保过来,这才礼貌性的回应了一声:“冯公公。” 冯保与他并肩而行,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放满了脚步,但却都不先急着开口。过了一会儿,张居正终于道:“冯公公这么跟过来可不单是为了送我吧?” “张先生好眼力,既然先生都明白,我就不绕弯子了,其实我是想问昨晚的事。” “昨晚。”张居正停顿了一下,却神色如常道,“不过是皇上召见,别的也没什么,冯公公这时候才来,想必昨晚是不在宫中吧?” 冯保点头:“张先生如此睿智,自然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按规矩外臣不能留宿宫中,皇上也从没彻夜召见外臣商谈过国事,既然能召先生来,可见此事不小,也能见出皇上对先生的器重,我也是替先生高兴啊。” “多谢冯公公了。”张居正话虽如此,但却说得满不在意,很快又随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些朝政上的事皇上有些不明白,因此才召我来问问,不过到最后也是陪着皇上说说话而已,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冯公公若不信,大可去问问李公公。” 冯保听到这句话,却是一笑:“张先生多心了,我如何会信不过您?我也只是随口问一句,也是担心皇上有事,不过既有张先生开解,我也就自然放心了。” 然而张居正却忽然停了下来,望着他的神色倒是让冯保一时间也琢磨不透了,只听他道:“冯公公何必如此言不由心呢?” 冯保的笑容顿时有些不自在:“张先生何出此言?” “冯公公既是想知道皇上对我说的是什么何不直言?又何必说放心的话呢?” 冯保听他说话如此直接,倒是一时间有些奇怪了,这倒不如何张先生平日里的风格。不过既然张先生这么说了,他就索性点了点头:“既然先生都这么说了,我也不瞒了。不错,我的确想知道,但却也怕先生为难。” 然而却听张居正道:“冯公公跟我何必这么见外,若是换做外人我定是不说的,只是冯公公就不一样了,知道了也无妨。” 他这么一说,倒让冯保一时间有些不自在了:“其实也无妨,张先生若不方便说就算了。” “冯公公这是哪里的话?既然冯公公问了我也自是要说的,否则不是显得我与冯公公见外了吗?” 冯保听他如此说,虽也觉得有些奇怪,但他既执意如此,冯保也只能听着,反正他之所以想送张居正也是为了打探昨晚的事,于是道:“既然先生觉得方便那便请赐教了。” “其实这件事想来冯公公也有所耳闻,正是欧阳一竟同皇上提的立东宫一事。” 冯保闻言也吃了一惊,欧阳一敬如何胁迫皇上他不是不知,按理说这件事虽陈洪告诉了他们,但也只是几个人知道而已,并不会外传,那么张先生如今知道,不知是传了出去还是皇上昨晚告诉他的。想到此冯保问:“敢问先生是如何知道此事的?莫不是如今内阁中人已经知道了吗?”他这么问,心里却想内阁中知道的恐怕也只有徐阶一人,莫不是徐阶告诉张先生的?但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却也一时间不敢确定。 好在张居正摇头:“这样的事若非皇上告诉,我又如何能知道?不过皇上虽说,但我也知道要守口如瓶,向外透露不得。不过冯公公不一样,想来宫中的事,是瞒不过你和李公公、陈公公的。” 冯保虽不说话,但却也不否认,心里想张先生当真睿智,这样的事都能被他猜得准,这件事还的确就自己和李芳、陈洪知道。 张居正见他不说话,也知他是默认,又道:“皇上的心意冯公公自然是比我清楚的,皇上不想做的事谁又能逼呢?皇上昨晚也算是跟我把话说明了,可是我也只是听着就听着,最多不过宽解几句,又哪里能真的出什么主意?” “这倒是,张先生也算是说了句实诚话。即便你身为阁老,可朝中的那帮言官又是谁轻易能得罪的起的啊?莫说张先生了,就是连皇上有时也是对他们无可奈何。有句话说得好,得民心者得天下,我看在我大明啊,这句话要换一换说,哪个皇上能理清了这帮言官们的胡子,那天下可就是真真正正的太平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家门(十一) 张居正忍俊不禁:“冯公公真会说笑。” 冯保相视一笑:“张先生深悉其理,自然明白我是不是在说笑。” 张居正又是一笑,却不说话,眼见着就要到内阁了,只是还差一点路,他却提早停了下来,对冯保道:“就送到这里吧,有劳冯公公了。” “送佛送到西,张先生不介意我陪你多走几步吧?” “那是自然,只是这个时候我还不打算去内阁。” 冯保闻言知道他要去礼部,因此也不执意跟着了:“既然如此,那我就送到这里吧。”说完便要转身告退,只是还不等他转过去,却忽然被张居正叫住:“冯公公请等一下,我还有话要和冯公公。” “先生请讲。” “皇上那边还请冯公公多劝着,毕竟只要立了国本就是堵住了那些言官们的口,否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啊。” 让皇上早立,这件事谈何容易。但是既是张先生开口,冯保想了想也没当场说出其中不易,而是点了点头道:“我记得了,若有机会我会向皇上提的,先生就放心吧。不过我同先生一样,在这件事上也不好多插话,所以我也只能找机会提提,皇上的心意旁人也很难左右。我与先生一样,有时候也不得不避重就轻。” 张居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又何尝不是,冯公公若不方便不说也可以。” “唉,我既都答应先生了,又怎么能有不说的道理。” 张居正听他执意如此,自然也不拦着。只是他把自己的事看得如此重,心里自然也不免感激:“那就多谢冯公公了,今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冯公公派人来支会一声就是,我一定尽力相助。” “先生何必跟我客气,先生也是如此,那我就先回宫了。” 张居正点了点头:“冯公公慢走。” 冯保这次也不客气,转身便先离开了。一路上心里却在想,皇上那里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原本他是不打算去皇上那儿的,只是现在又想,高拱的事要不要去和皇上说呢?原本这件事他可去可不去,东厂的人也不会多嘴。只是若自己说了,便是向皇上表明自己没有私心。 皇上是知道他和高拱不睦的,不过他提督着东厂,有些事情皇上也不得不让他去做。只是若自己连邵大侠的事都能据实上报,皇上会不会对自己更信任更相信自己没有私心呢? 想到此冯保却更犹豫了,皇上那里自是不好应付,若要去恐怕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何况张先生不是已经说了吗,皇上昨晚还为欧阳一敬上疏请立东宫的事烦恼。想到此,冯保忽然心生怀疑,皇上登极以来想来事事都按照规矩来。原来外臣是不能断不能夜宿内宫禁地的,虽然昨晚张先生也算不得夜宿,但终是留在禁宫不和规矩。只是皇上为何昨晚回突然反常坏了规矩?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立东宫的事吗?莫不是还有什么更要紧的事张先生有所隐瞒吗? 只是这个念头刚一在冯保脑海中闪过,便立刻被他自己给打消了下去。既然张先生都说了,那么自己也理应相信,其他人都可以怀疑,张先生对自己有大恩,是怎么也怀疑不得的。 冯保正想着,眼见着就已经到了乾清宫了,想来此刻李芳还在里面。他那么早就进去皇上定然会问的,李芳是自己让着帮忙向皇上隐瞒,所以自己一会儿说话时千万不要透露刚才的事,以免让李芳难做。 想到此冯保也不免吃一惊,自己竟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拿定了注意,不过事已至此,既已决定了还是进去的好。只是他也不傻,心里已盘算好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要说明去找高拱的究竟是什么人就好,皇上若细问就说暂时还没查清楚。昨晚徐阶告诉他的事,他自是一个字都不会提。 冯保正想着,便准备让一旁的内侍进去通传,谁知这时乾清宫门却忽然从里面被推开了。 出来的是李芳。 李芳一开门见冯保竟然在外面,一时间也吃惊不小,原本冯保刚才是送张居正去的,却不想竟就这么快回来了。 “李爷。”冯保恭敬的唤了一声,却见李芳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他拉到一旁,这才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张居正呢?” “已经送回去,不过看样子他是不打算回内阁,想来是要出宫去礼部。” 李芳点了点头:“跟我来吧。” “可是皇上。”冯保回望乾清宫一眼,然而却被李芳强行拉着离开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你若有什么事要见皇上也得等换一个时辰。皇上昨晚一夜未眠,现在才睡下,今日早朝都称病不上了,好不容易安心睡下,这个时候是谁也去不得的。” 冯保听李芳的话,心知他说的全都是道理,心想缓缓也好,反正是高拱的事,自己也没必要这么着急。 “你去见皇上可是有什么要事要禀报吗?” 他听李芳问,想了想既要告诉皇上的事也没必要瞒着李芳,反正他迟早也会知道,于是就将要给皇上说的与邵大侠和高拱有关的事说了一遍,其中一字不提徐阶。 李芳听完也不禁问:“这个邵大侠与高拱交好?还是在朝中另有什么背景?” 他有此一问已是意料之中,冯保摇了摇头:“这个暂时还没查出来,不过此人与高拱素无往来,所以倒说不上什么昔日交情了。有的说是江湖中人,又有的说是商人,总之此人行踪诡秘,所以这件事也尚在调查之中。”想到此他忽然有了想法,忍不住多问了李芳一句:“不知李爷对此事怎么看?” “我?”李芳无奈,“我哪里能比你有主意啊?你都拿不定的事还问我。” “李爷是皇上身边的人,我也是想请李爷帮我端详端详,也好不误了皇上的心意。” 李芳闻言倒不推脱,点了点头:“好吧,你说说,但是我也只能帮你参详,具体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否则我怕非但帮不上忙,还会坏了你的事儿。” “李爷哪里的话。其实原本我是想将此事如实禀报皇上的,只是后来一想又有些犹豫,邵大侠的真正身份我并没有完全查清,若是就这么告诉了皇上,皇上问起来我一问三不知,不是让皇上怪罪吗?可是若等查清了再禀报皇上,今后皇上知道了怪我个知情不报之罪,这我也可是万万担当不起的啊。” 李芳听着也觉得他的顾虑有理:“这倒也是,这件事倒当真不好决定。” “所以只有劳烦李爷为我指点了?” “我?”李芳见他目光陈恳,是真心向自己求教。他这样倒是让自己一时间也推脱不得了,想了想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什么主意都不给你也说不过去。其实我觉得吧,还是缓缓等到查清的好,因为这件事本也不是什么坏事,也用不了如此着急。” 冯保闻言心头一喜:“多谢李爷指点。”他想着这下这件事就好办了,自己可以多拖延一段时日,皇上若问起至少有李芳可以帮自己作证,证明自己事先真的打算禀报,只是想先将事情全部调查清楚了再报,以防一问三不知。 若是这邵大侠真的是朝中高拱余党,那若让皇上知道了,定会想尽办法相助此人,以此让高拱重回朝廷。若是邵大侠不是,那就也一切相安无事。 冯保说完了邵大侠的事,忽然想起自己原本想问李芳的昨晚发生的事,只是刚才张先生已经说过了,自己要不要再问李芳一次呢?只是自己既信得过张先生,又何必要多次一问呢? 他正犹豫不决,忽然听李芳主动开口道:“你可想问我昨晚的事?” 听李芳这么一说,冯保竟不自觉的点了点头,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已经晚了,李芳已开口道:“我也觉得皇上忽然连夜召见张居正入宫也十分反常,外面少不得又要议论了。原本我昨晚已劝过,可是皇上就是执意如此,又焦虑得睡不着,还不肯让太医来瞧瞧。皇上的身子骨本就弱,我也是担心莫不要因此出什么毛病,所以才不得不依从的。” 冯保听他这么一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好端端的皇上焦虑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还不是被欧阳一敬给气得,又因为高拱……”李芳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等再开口已转变了语气,“说到底还是因为欧阳一敬,立东宫和废除高拱在朝全部职务不也是他带领着那帮言官搞出来的嘛。” “原来如此,那欧阳一敬的确太过大胆。”冯保虽这么说,但心里却想着为何刚才张先生只同自己说了立东宫的事,并没有提废除高拱在朝全部职务呢?但仔细一想或许是忘了也说不定,刚才张先生也没同自己说几句话,一时间忘了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此也不多计较。(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家门(十二) 李芳听了他的话反倒是气不打一处来:“可不是嘛,我还从没见过有人能把皇上气成这样。从前在潜邸的时候,先帝虽久不立东宫,皇上虽也时常过得不安稳,但也是亲王之尊,也不会有人敢不敬。如今倒好,王爷是做了皇上了,反倒还有那么多人来给他气受了。不都说皇上是万民之主吗?这叫个什么道理?别说是皇上了,我想着就动气。” 冯保虽不如李芳年长,但戴在宫中的日子自是比他长,也伺候过先帝,自然明白里面的无奈。也是见李芳爽快,因此对他说话也少了几分顾虑:“李爷消气,其实帝王都是如此,也不是到了咱们皇上这儿才头一回。李爷是跟着皇上在裕邸的,有些宫中朝廷的事自然是不知道。先帝在时不也受了不少言官的气吗?说句忤逆犯上的话,现在朝中的实情就是这样,谁对皇上越顺从,就会越多人看他不顺眼,说他趋炎附势。若是谁反驳皇上的意思,最好能上疏公然职责皇上的不是,那他就能成为百官们眼中的英雄,甚至还能名流万世呢。否则为什么那么多御史给事中成日盼望着廷杖,这对他们来说不是罚是扬名天下的机会。” 李芳闻言却是一叹:“我也曾是在宫里待过的,只是却不曾有冯公公你这样的服气,能伺候先帝,所以对这些朝堂上的事如今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了。可是我还是替皇上不平,他们既身为臣子,即便不是竭尽全力为皇上效力,那也总不要这么惹是生非惹皇上不悦吧?” “李爷说得是,若人人都能像李爷,那皇上可就能事事顺心了,哪里还有什么人能让皇上置气的?我虽不是在先帝刚登极时入宫,但也可以想象,那时先帝的境遇也与如今相差无二吧。不过皇上要能忍得了一时,等到根基稳固了,朝中多了更多自己的人,那时就没人敢如此呢。” 然而李芳闻言却一叹:“只是皇上身子本弱,培养自己的人少不得要花很多功夫,我也是担心皇上的身子。皇上的体质弱是娘胎里带的,从前太医说要心绪平稳好好养着才能渐渐好转,只是现在。”他说到此摇头,又是一叹,“若是朝中能有个能替皇上顶着的人就好了,我虽不懂太多朝政但也知道,当年严嵩虽是奸佞,但却也明里暗里的替先帝挡了不少事。所以到后来几乎全部脏水都泼到了他的身上,若是皇上也能有这样一个臣子就好了。” 冯保知李芳心直口快,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李芳刚才的话却让他不免多心想到徐阶了,李芳跟着皇上的时间可比自己长多了,他都这么说,想来皇上的心意也差不了多少。看来徐阶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原来皇上心里早已对他有不满,只是没法说出来而已。其实说到底皇上也是怪徐阶平日里做事太过圆滑,害怕得罪言官和其它朝臣,因此说话也大多是向着他们的。 “冯公公你怎么了?”李芳见他出神,不禁询问。 冯保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觉得李爷刚才说的话十分有理。” 李芳一叹:“可惜光有理没用啊,究竟这朝中没这样的人,若是高拱在,皇上至少也能顺心一些。”他说到这里忽然自己就不说了,瞥了一眼冯保的表情,“其实我也是随口一说,冯公公可千万别多心。” “李爷若不说我倒还真不知李爷说的是什么事。说起来我还有件事要多谢李爷呢,昨晚若不是李爷派人来告诉我皇上深夜急召张阁老入宫的消息,我恐怕现在都还懵然不知。” 李芳闻言却皱眉,面有疑惑:“可是我并没有派人去告诉过你啊。”他见冯保面带诧异,怕他不信又忙道,“你仔细想想,昨晚我知道你去了东厂,今日一早就会回来。其实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我若真想告诉你,大可等到今日一早,何必要昨晚特地派人去呢?” 冯保一听也觉得有理,只是这件事不是李芳又会是谁呢? 李芳见他脸色微异,不禁多问了一句:“怎么了?难不成昨晚有人特地去通知冯公公这件事吗?” 既然李芳都问了,冯保也不打算瞒着,点了点头:“是宫里的人,起初我还以为是李爷派来的。” “我并没有派人,昨晚皇上现实睡不着,我也只能在乾清宫守着,后来皇上又非要急召张居正入宫,我又不得不去安排。” 冯保听李芳这么一说,自然知道他绝对不是他了,只是除了李芳又是谁?难不成是其他人为了要讨好自己吗?只是昨晚那人并未留名,这么也说不过去,想到此冯保顿时有了警觉,问李芳:“李爷,昨晚这件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这个……”李芳为难,“皇上深夜睡不着,其实宫中大多数人都知道了,昨晚皇后和皇贵妃都差点赶过来探望,不过皇后身体不适,皇贵妃又要照顾长哥和公主,因此最后来的也只是贤妃而已。不过皇上深夜传召张居正入宫,这事儿外人或许不知,但却瞒不过宫里的人啊。” “这么说这件事也无从查起了。” 李芳也想也是:“宫中这么多人的确不好查,不过想来应当也不是坏事,只是传个信给你。” “只是李爷不觉得这件事儿太过蹊跷了吗?好端端的怎么有人会突然这么传信给我?何况要在入夜出宫也不是常人能办到的事。” “你啊,越想越多心了。很多事与其想不明白,还不如就不想,任由它发展便是。总有一日会弄清楚的,等到时再看,便会发觉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冯保沉默了一下,但却终点头:“或许吧,可能当真是我多心了。”他虽这么说,但心里却还是觉得此事要多留意。他有感觉这件事定不会就这么简单,定还有更深的目的在里面。既然有此一次,那么地方定还会有下次的作为,自己先等等看看接下来的一段时日究竟会发生什么。 眼见着又过了几个月,就这么又到了年下,宫中也跟着准备起过年来,各处都挂上了红色的灯笼,就连宫女妃嫔们也换上了胸前带有节庆补子的上袄。 皇上这些时日时常称病不朝,不过却也没什么大碍。每日群臣递上的奏本都要过目批示,并未影响朝政。 其实早朝也不过是宣读一些必须让大家知道的事,多事已成既定,即便不说想来私底下也已经传开了。冯保在时也听皇上对李芳抱怨过几句:“其实早朝哪里是朕巡视朝野共商国事了,何况朝中每日有什么大事儿邸报上不已经写得清清楚楚了嘛,这费时费神的还要朕亲自去走一趟。” 李芳一边给四房宝塔铜炉中加炭火,一边笑着回答:“那些大臣们还不是想念主子了,何况眼见就到年下了,大臣们还不是要赶着来给主子上贺表来着。” “没意思,每次都是一样的话,朕再多看几年就能背下来了。”朱载垕说着,忍不住在龙椅上伸了个懒腰,“上个朝也是折腾,一次下来又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若是能取消了就好了,即便不取消,改成一个月一次也好,他们懒得早起赶路,朕也省得清闲,不然每次一坐听他们啰嗦就是几个时辰,还一动也不能动。稍微有一点不对就要被他们说成是又失天威,然后又搬出二组列宗的一堆道理,烦都烦死了。” 冯保听到此,不禁开口:“说到早朝,奴婢倒听知道几件有趣的事儿,正想着说给皇上听呢。” 朱载垕一听有了兴趣:“你点子最多,你倒说说。”想了想又望向李芳:“这样,你和李芳一个给朕说个故事,若谁说得有趣,朕就赏他半个月月俸,若谁说的无趣,同样抠半个月的,怎么样?” “主子完全是为难奴婢,主子知道奴婢是最不会说话的,哪里还能讲故事,还讲得比冯公公有趣。” 朱载垕闻言一笑:“不管了,反正朕话也说了,一字千金。你若想让朕把刚才的话收回,你就看着价给吧。” “主子……”李芳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朱载垕打断,“少来,不许和朕讨价还价。” 李芳一脸委屈:“谁叫奴婢穷得什么都不剩了,不依主子还有什么办法?不过若是奴婢真的没本事让主子笑出来,主子就尽管扣了奴婢半个月的俸禄好了,到时候奴婢没饭吃了就只有来蹭主子的了。” 朱载垕一笑:“你要真有那个胆子朕这儿也不差你这一口吃的,跟朕哭穷,你们好歹还有俸禄。朕做皇上都一年了,你们可见着有谁给朕发俸禄来着?收上的赋税都是国库的,若不够还都想指望朕从内帑里拿钱。要知道那笔钱可不是朕一个人的,列祖列宗多少年的积蓄啊。”(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家门(十三) 冯保听到话不对味,怎么好端端的皇上又扯到银子的事上去了。眼见着要过年了,自己刚才几句话好不容易让皇上心情好些,可不能就这么又坏事儿了,想到此他便道:“主子,既然李公公都答应了,那主子就快让奴婢讲故事吧,不然奴婢憋着也难受。” 朱载垕听他这话,心里本也想听他要说的故事,于是也不和李芳多说,道:“你说吧。” “李公公在还是让李公公先讲吧。” 朱载垕知冯保是礼让,李芳职位在他之上也礼应如此,于是对李芳道:“既然他让着你你就先讲吧。” 李芳无奈,想了想也只能开口道:“主子知道朝廷的规矩,尤其是早朝,住在城郊的大臣更是天不了就要起身准备着。奴婢就听说有这么一位大人,平日都是妻房叫他起床,可每当他睡在妾房屋里时,妻房总是故意不叫他早起,害得他时常早起匆忙赶路,提心吊胆。偏生这大人又更疼爱妾氏,这样妻房就更加不满了。有一日,这位大人比平时早起了一个时辰,就想着早朝不晚到,谁知马车过城南的护城河时,却因天色太暗,一不留神就连人带车翻河里了。” 李芳说完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听皇上问:“完了?” “完了。”李芳笑了两声,却见皇上和冯保对望一眼,却都不笑,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凝固了,有些恼羞成怒的说,“罢了罢了,主子就和冯公公一起欺负奴婢就是了,奴婢都说了说不来笑话。” 冯保闻言有些过意不去,也想跟着笑了几声,这样也不驳了李芳的颜面。谁知他刚一出声就被皇上打断:“你可别依着他,自己没本事倒还怪着别人,连朕你也敢怪。你的银子朕是扣定了,刚好许久没吃驴肠了,朕倒想得紧,就用你的银子来吃一顿了。剩余的驴肉就当是朕犒赏宫人,眼见着年下了,冯保你就拿去和司礼监的人分了吃吧。”朱载垕说完这话,看着李芳的表情竟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他道:“你就没什么想对朕说的了?” 李芳一撅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主子一早就想着驴肠了,即便奴婢知道是主子故意挖的坑,主子让奴婢跳奴婢也不敢不跳。” “你的意思是朕故意在诓你了?” “奴婢不敢。” 冯保听了也忙帮着开口解释:“主子李公公不是这个意思。” 谁知却听皇上道:“他不是这个意思朕倒真的是这个意思,朕的确是想着驴肠了。” 李芳嘀咕:“主子若真爱吃驴肠,何不让膳房加这一道菜?又何苦来奴婢这儿拔毛呢?” “朕就拔你一根毛怎么了?朕平日里赏赐你的还不够多吗?让膳房加菜说得容易,杀一头驴只取肠,驴肉便都只能浪费,岂不是大大的不值。朕虽是天子富有四海,但也知国库的数目已经大不如从前了。说大一点朕是为百姓苍生着想,所以不敢肆意挥霍浪费。说小一点朕其实也是不想落人口实,被那些言官们啰嗦而已。” 冯保闻言,忍不住道了声:“皇上英明。” 朱载垕望向他:“你可别急着说什么英不英明的,接下来可就该你了,你若说不好朕同样要罚,李芳那点子钱恐怕还不够呢。” “是,那奴婢就说了。”冯保倒显得平静,也看不出是否成竹在胸。 “说吧。” 冯保正要开口,忽然外面门外门开了,有内侍进来禀报,原来是陈洪来了。冯保顿时不说话了,陈洪这个时候来,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是一想到要与他同处一室,冯保心中难免有一丝嫌恶。即便表面上装得再好,也难以抑制心中的感觉。 朱载垕本还没决定要不要见他,谁知这时却听李芳道:“主子,陈公公这个时候来想来是来递送今日的奏疏的,国事要紧啊,主子还是快让他进来吧。” 朱载垕眉头微蹙,好不容易松闲一刻,马上又要埋入这些繁琐的国事中,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让他进来吧。” “是。” 李芳领命,还不等他使眼色,来通传的内侍已经听到了皇上的话,依命出去了。 不一会儿陈洪就进来的,不过这次却只有他一人。陈洪用余光瞥见冯保也在殿中,原本李芳在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却不想冯保也在,顿时心里也有些不自在。但却未在面上表露分毫,而是先跪地行礼:“主子万安,奴婢是来递送今日的奏疏的。” 朱载垕一笑,望了李芳一眼:“没想到真让你猜准了。”又对陈洪道:“先起来把东西放下吧。” “是主子。”陈洪说完,上前几步双手恭敬将奏疏呈递上去,轻放在御案上,这才又恭敬的退后。 朱载垕随手翻了翻,数了数本数:“你倒来的是时候,这些奏疏先缓缓。刚才李芳已经被扣了半个月的俸禄了,不如你也跟他们一起来讲个笑话吧。” “讲笑话?”陈洪一脸茫然。 “主子的主意甚好,陈公公既来了怎么能不加入呢?” 李芳听到冯保的话也忙符合:“对啊对啊,可不能让奴婢一人被扣俸禄。” 陈洪还是听得茫然,李芳便将刚才的事都说了一遍给他听。陈洪这才明白过来,忙对皇上道:“原来是这样,主子若是想听故事奴婢讲就是了,只是奴婢讲得不好还请主子不要见怪。” 朱载垕笑着摇头:“不见怪不见怪,朕身为天子一言九鼎,怎么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和你一个奴婢见怪呢?你若真讲不好,就和李芳一样扣俸就是了。” 冯保和李芳听到这话,忍不住在一旁捂嘴偷笑,李芳还附和一句:“对啊对啊,陈公公你可要好好讲,可别步了我刚才的前车之鉴才是啊。” 陈洪笑得有些尴尬:“主子,奴婢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完呢。” “你说。” “主子什么时候想听笑话奴婢都可以讲给主子听,只是先下奴婢有一件要紧的事必须要单独说给皇上听。” 他这话一出,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李芳与冯保偷偷对望一眼,最后还是李芳先开口:“既然陈公公有要事要同主子说,那奴婢就和冯公公一并先告退了。” 朱载垕点点头,其实他自己隐约也猜到陈洪要说什么,陈洪要说的多半是与高先生有关。除此之外其它事他也没必要要躲着李芳和冯保说,冯保就算了,李芳可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人。 冯保本也是等着李芳先开口说要走才好跟着离开,在皇上面前李芳若不开口他倒真不方便说话。 等出了乾清宫,还不等冯保开口李芳就先问:“你说陈洪找主子是为了什么事啊?竟然连我也一并给赶了出来。” 冯保摇头:“李爷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呢?何况皇上还是让我待在永宁宫,很多事我都不能直接参与。” “主子也真是的,为什么不让你回来?内阁中若有你我不知道要省去多少功夫呢。主子又不是不知道你办事得力,想当初先帝还中意你做司礼监的掌印,若不是因为高拱,说不定这事儿就成了。” 冯保尴尬一笑:“其实这个位置李爷做也挺好,至少没有一个结果能比这更能堵住悠悠众口了。” “嗨,其实我哪里有这么好的能耐,还不是要靠着你和陈洪。这陈洪鬼鬼祟祟的,我就是不喜欢他这一点,也不知道在背后算计着什么。” 冯保闻言一笑,心想李芳是直性子,所以不喜欢一个人看他什么都不顺眼。想来在李芳眼中,陈洪早已被定性为不是什么好人了。 “我要回司礼监了,你要跟着去哪儿?” 冯保想了想,一时间也没想到其他的去处,于是道:“我还是先回永宁宫吧,难得皇上这几日心情好,我还是规规矩矩的别离宫的好。” “其实你也不必多心,主子还是很器重你的,但却也不能对你太好,不然高拱那里又说不过去。你若真的想得主子器重,就该想办法和高拱和平共处。” 冯保从这句话中隐约察觉出什么,但却并不道明,只是点了点头:“多谢李爷提醒,李爷的话我一定会记在心里。” 李芳拍了拍他的肩:“急着就没错了,听我的你总归吃不了亏。” 冯保又点了点头:“司礼监事多,李爷还是先回吧,不用管我。” “那我就先走了。” 冯保也不多客套,但却依着礼站在原地看着李芳离开。等到李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他才继续迈步前行回永宁宫。只是走了没一会儿,却忽然被人叫住。冯保循声望去,却发现叫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张鲸。 冯保面朝着他停下了脚步,只等着张鲸快步过来,朝着他躬身一拜:“小的见过督主。” “行了,这里也没有外人,何事?” 冯保直截了当,张鲸自然也不拖延,直接附耳道:“番子们暗中监视着邵大侠又有新的动静了,半个月前有一个神秘的人去了他府,和他见了一面。而且从口音上来听,这个人是从北京去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家门(十四) 果然有人耐不住了。冯保听到此忙追问:“是谁的人?” “这个番子们还没打探出来,因为这个人到现在还待在邵方府宅附近。番子们本打算他若走就跟着一起,总能看出他是谁家的。只是他若不走,倒还一时间真没办法探听了。” 冯保思索片刻,更加觉得这不是个巧合,看来此人相当谨慎聪明,知道可能会有东厂的人监视着,所以就想出这个办法来。那么这么一来,恐怕这个人近日是不会走了。 “不能等了,这么等下去未必会有结果,只能想别的办法。”冯保若有所思,张鲸见状知道他在想主意,因此也不开口打扰。不过没过多久,冯保便又开口了,“我一时间也想不出对策,不过你先让他们的盯紧了,那人既能去找邵方,想必也定会有什么消息出回去,好生盯着总会找到机会。” “是。” “若是他再去见邵方,让他们尽量想办法探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张鲸迟疑了一下,却终还是点了点头:“小的明白,小的回去就按照冯爷的话吩咐下去。” 冯保点了点头,也不看他,一心只想着那个忽然到访的神秘人究竟是谁。想着想着不禁向永宁宫迈步,嘴里道:“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 “冯爷请留步,其实关于高拱那边,小的还有一件事没有说。” 冯保脚步一顿,这才望向他:“什么事?” 张鲸犹豫了一下,却终开口,小心翼翼道:“李爷也派人一并去了新郑,说是冯爷知道的,让番子们不必再来告诉告诉冯爷了。不过小的总觉得这件事有些突然,于是就多嘴问冯爷一句,不知冯爷是否真的知道此事?” 冯保闻言也吃一惊,这件事倒是不曾听李芳说过。不过他吃惊之余很快就意识到,李芳的动作想必和皇上有关,说不定这背后就是皇上的吩咐。想到此他反问张鲸:“你在怀疑李爷?” 张鲸脸色微变,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小的不敢,小的只是多问了一句。若是说错了还请冯爷处置,小的甘愿领受责罚。” 冯保并不急着开口,而是先等了一下才开口:“李爷是管着我的人,那不成他有什么事还会背着我进行吗?他要做什么直接吩咐我便是,何必如此麻烦,所以这件事我如何会不知道?” “是小的多心了,还请冯爷责罚。” 冯保又沉默一下,终道:“行了,你先起来吧。” 张鲸不敢推辞,顿时依照吩咐起身。 冯保见他站了起来,望着他,再开口时语气已变得温和:“你记住,今日的话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听见,你回去也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切莫让李爷的人知道。” “小的明白。” 然而冯保却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毕竟高拱的事是我们的事,邵方的事也同样如此。我虽归司礼监管,但东厂却是只归皇上管的,所以你们也要留心着,终究是我们东厂自己的事儿,要记得不要太麻烦李爷的人才好,你明白吗?” 张鲸回味了一下,很快点头:“明白,小的明白。” 冯保望着他又是一笑:“你果然够聪明,和你说话不费神,真好。” “冯爷谬赞了,冯爷的赏识难得,我又岂又不重视的道理?若非如期,岂不是辜负了冯爷的苦心栽培吗?” 冯保依旧笑着,望着他道:“我这还没栽培你你就能表现成这样,倒弄得我今后当真不敢小用了你的。” 张鲸闻言一喜,本想叩谢,却被冯保拦住。毕竟这里是宫里,人多眼杂的,若是传出去难免会有诸多猜测,想到此便又让他先回去,谁知张鲸却还有事要说,冯保也只能让他说了,张鲸又道:“这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了,说了小的就立刻出宫。” 冯保听着这话,知道定是张鲸听了自己刚才的话,觉得自己是在赶他走一样。事实上张鲸留在宫里也没什么,或许是因为张鲸身上牵扯到高拱的事,又替自己传过给徐阶的话,因此他才会觉得格外紧张罢了。不过现下张鲸这么说,他反倒不能急了,于是道:“无妨,你把事情说清楚就是。” 张鲸自不是爱在这样的事上多做纠缠的人,于是又接着说道:“这最后一件事是与首辅有关。” “可是首辅的两个儿子又出了什么事?”冯保如今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徐阶在朝中倒没什么大把柄,唯一的把柄就是这两个远在家乡的儿子。若是他们私自占有土地,收受官员贿赂的事别人揭发出来,那可就大事不妙了。到时若真的千夫所指,皇上即便想维护徐阶都不行了,何况皇上如今的态度不明,若真出了那种事,到时候是否会想要维护徐阶也说不定。高拱尚且因弹劾而辞官返乡,保不准这一次皇上就一视同仁了。 他正想着,却听张鲸回答:“那倒不是,但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关系,其实说到底这都是张齐的事。” “张齐?他怎么了?”冯保记得自己特地答应过徐阶要好好盯着这个人。如今张齐的确都已经回京很久了,自己也一直留意着他的动静,却并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无非是请人为自己说话而已,而所求所请之人大多是从前一并在朝中共事过的言官。冯保还听说张齐这次为了自保也散了不少财,他这些年贪污受贿的恐怕这一次下来也剩不了多少了。只是不知他所求的这些人是否能真的帮得了他,否则赔上了银子又还得下大狱,甚至于还要性命不保,那就当真是得不偿失。 不过张齐这一趟会京想方设法的打通了不少关系,却惟独连徐阶的府上一次也没有来过,这不免就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了。 张鲸回答:“张齐前段时日倒是时常去其他言官府上摆放,只是昨日却忽然召集了一批言官到他府上。小的还特地让人去试探过,当真是闭门不见客,而且还对外称病。小的觉得奇怪,因此才特地来向冯爷禀报。” “做得好。”冯保点了点头,“好生盯着,若是他们真的有什么大的行动,不用先回来禀报,先扣下人再说。马上就要过年关了,皇上心情难得好一些,谁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坏事儿。” “是,小的这就按冯爷的吩咐去。”张鲸的话既已都说完了,自然也不多逗留,便先好退了。 冯保也不拦着他,独自一人回永宁宫了。想着张鲸刚才说的几件事,却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再见徐阶一面。他正想着,忽然迎面而来被人撞了一下。这一下当真不轻,他就这么被撞到在了地上。然而更奇怪的是那人却捂着脸,看样子是没侍的装扮,只是撞了他后就飞快的跑了。任凭冯保坐在地上喊了两声站住,那人就愣是连头也没回一下。 这下倒是奇了,宫中什么人敢这么轻易的撞他,而且还敢就这么跑了。早知道内宫中是不能跑步的,随便那一点都足矣让他被重罚。只是现在最可气的是,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虽大胆却也侥幸逃脱,当真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只是冯保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却又一时间猜不出是谁。 不过周围也没什么让人,他真的坐在地方也不行,于是便也只有自己用手撑地爬起来,只是他刚一起来却发现地方掉了个东西——一张折成半个手掌大小的纸片。 冯保捡起,想起刚才撞自己的那个人,不知是无意落下还是有意为之,总之整件事都透露着疑点,现下就只有先看看这张纸条上写的是什么。他展开了纸条,只见上面分开写了三组词:“后日未时,乾清宫,高拱。” 冯保虽不明白这纸条上的意思,到看到高拱两个字,心里顿时还是不由得变得紧张起来。只是反复端详这字条,却始终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想了想也只能先收起来,先不要让其他人看见。反正看样子这纸条上写的是后日的事,所以明日还有一日思考的时间。 不过回永宁宫的路上,他虽没拿出纸条,但脑海中想的却都是纸条上的字。刚才装自己的是谁?还有那日出宫给自己通风报信的又是谁?最近他遇到的这两件都太过奇怪,总让他有种略微的不安。此刻他忽然觉得,这看似两件毫无关联的事,说不定这背后是同一人所为。只是将这两件事串起来又当真想不出会有什么联系,上次的事已经告一段落,而这次的乾清宫高拱又是什么意思。高拱远在千里之外,难不成明日他还能在乾清宫出现? 冯保越想越奇怪,越想觉得心里不安,眼见着就要到永宁宫了,他却忽然停下了计较。沉默了一阵,忽然调转方向朝着宫门方向而去。 虽然如今不宜出宫,但他总觉得不走这一趟自己心中始终难安。如此一来,指不定还会出什么岔子。所以这一趟,他是不得不去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拦虎(一) 冯保本打算出宫,却想着此事徐阶多半在内阁,自己倒真不方便就这么直接去找他。想了想也只能让人去传话,让他出来见冯保。 地方也不太远,冯保就在内阁外候着。他原以为等徐阶自然而然的放下手里的事出来至少要半个时辰,却不想没一会儿就见自己派去的人回来,快的倒是有些大不寻常。 冯保忙上前急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首辅人呢?可有说什么?” 然而那内侍却要头。 “怎么他不肯见我?还是有什么不方便?” 内侍听了这话忙道:“不,冯爷误会了,事实上是小的进去根本没看见首府。小的刚才跟内阁伺候的宫人打听,首辅已经在半个时辰前离宫了。” “离宫?去干什么?”冯保知道徐阶不是会擅离职守的人。 然而内侍却摇头:“这个小的刚才急着来回冯爷的话,也想着不要打草惊蛇,因为也就没多打听了。” 冯保不说话了,的确此刻若是打听的太多为免会惹人怀疑,不过他的事也十分要紧,不得不和徐阶说。所以现在知道徐阶的去处尤为要紧,想到此他最终还是吩咐那内侍再去小心打探一次。若是被发现了就说是自己的主意,到时候带着人来找自己,自己也会想办法随机应对。 打听消息也没花多长的时间,那内侍很快就一个人回来了,看样子是没被发现。一会儿来就急着将消息告诉冯保:“冯爷,刚才小的已经问到了,说是首辅忽突然疾病,体力不支,已经被先送回府中。” “突发疾病?”冯保闻言也吃了一惊,虽然说徐阶是年纪大了,只是自己向来见他还身子骨康健,况且昨日还没听闻有这事儿,怎么今日突然就不适了?冯保越想越觉得奇怪,又问,“这件事皇上知道吗?” “皇上还不知道,不过陈阁老已经准备递折子递上了,想来皇上很快会知道。” 冯保忘了一眼内阁的方向,当真十分安静,不禁感慨道:“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帮阁老却还能这么安静,看来不简单啊。” “许是处理政务要紧,所以也只能暂缓了吧。” “暂缓。”冯保默念着这两个字,想到刚才内侍口中的陈阁老,如今内阁中人不多,可已几乎各个都是徐阶的人了。看来这下子徐阶老谋深算,也已经根深蒂固,对付得了严嵩的人,区区高拱又如何能是他的对手。只是想到陈以勤他却想到几日天听李芳说起的一件事,他当时还觉得十分奇怪,就是徐阶上疏要求撤了陈以勤礼部尚书的职,让他安心留在内阁。自李春芳退下,礼部尚书之位经由高仪,最终又落到了陈以勤身上。原本陈以勤入阁也是徐阶一手促成,再加上陈以勤为人倒是勤勉,也与人为善,因此在内阁中相处倒是十分融洽。按理说徐阶这个时候应该提拔他的,怎么偏偏还请皇上去了他礼部尚书的职,也不予以他其他五部的职务。 原本冯保还以为徐阶是有意想让李春芳重新接管礼部,毕竟李春芳在礼部的差事,从前是因为高拱才去了的。如今高拱已走,自然也应该让他官复原职了。 只是皇上依徐阶的撤了陈以勤的职后,徐阶却并没有再举荐他人,首辅都不发话,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轻易上疏举荐。 不过既不是为了李春芳,那徐阶究竟又为何要让皇上撤了陈以勤的职呢?难道只是为了让他安心内阁事务,这样的理由偏偏外人或许可以,但是冯保听了却绝对不信。 “冯爷,这下该怎么办?”见他许久不说话,旁边的内侍忍不住开口询问。 冯保语气平淡:“好了,这儿没你的事儿了,你先回去吧。” 那内侍望了他一眼,见他的确没什么话要再说,于是便只道了“是”就要离开,然而却被冯保叫住:“你先别急着走,我这儿还有件事儿要让你去办。” “但凭冯爷吩咐。” “你帮我分别去司礼监和永宁宫,给李爷和皇贵妃带个话儿,说我忽然有要事要出宫去东厂一趟,不过天黑之前会回来。尤其是永宁宫那边,让皇贵妃先想办法哄着长哥。” “是。”他应了一声却不急着走,等了一下确定冯保真的没有其他事吩咐可,这才离开依吩咐去办事。 冯保见他先朝着永宁宫去了,想来是把自己刚才的话给放在心上,因此也分得出轻重缓急,想到此他也能放心离宫了。 冯保一出宫先回了趟自己的府邸,换过了衣服这才又去徐阶府中。一到了徐阶府邸却不从正门进去,有意绕到了后门。只是却不想一到后门,却发现后门外正停着一顶深蓝色的骄子。 难不成已有人抢先一步? 冯保越想越生疑,最终还是去叩了门。 “谁啊?”门里连续传来这样几个询问。 冯保不答,只是等着里面的人出来。没过多久,门就从里面打开了。然而里面的人看到他,就更不用他多说什么了。对于冯保,徐阶府中的人也是部门熟悉的,有几次来徐阶府中,他还是像今日这样走了后门。 不过这一次看到冯保,他们却并不立刻开门让冯保进去,只是将门开了一个小缝。一人守着,另一个人便赶忙着去通传。 冯保自然也不急,既然他们让自己在外面站着,自己索性就等在这里,看看事情究竟会变成怎样? 不过很快那个去禀报的宫人回来了,还没说话就忙开门,将冯保迎了进来:“刚才怠慢了,既然是冯公公来了就快往书房里请吧,老爷正在书房里等着呢。” 冯保却并不急着走,而是试探着问了句:“首辅今日可还有什么别的客人?”他说要目光有意望向门外,虽然此刻已大门紧闭,但却也不难知道,他望的地方的门外正听着那一顶深蓝色的骄子。 身旁徐府的下人也跟着望了一眼,只听一人道:“其实也没什么人,冯公公快请吧。” 冯保又望了那顶骄子一眼,这个时候这个人恐怕还在徐阶府中。不过既然这下人传话让他去,那想必这意思定是徐阶的意思。既然他都不避讳,看来这人说不定还与自己有几分关键。 冯保跟着下人来到客堂,去时见门是关着的,一时间看不清里面究竟有什么人。 冯保走到门外就很自然的停下了脚步,也不说话,等着人先进去通传。 “冯公公稍候。”为他引路的下人忙上前,抠了几声门,听到里面说“进来”才推门而入。 冯保听出那是徐阶的声音,却并不急着进去,只等进去传禀的人出来,对他道:“我家老爷就在里面,冯公公可以请了。” 冯保刚要抬脚,想了想还是收回了脚步:“首辅可是在会客?我就这么进去似乎不方便。” “这个……小人也不明白,不过老爷让冯公公进去,小人也只是传个话而已。” 冯保心知从他口中是暂时套不出什么了,自己也不用为难他,既然是徐阶让自己进去的,那自己就进去就是了,反正有徐阶的安排。 冯保进屋前本以为,既然徐阶不避忌,那屋里的多半是自己认识的人。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进屋的确看到有一人在旁,但却是自己毫不相识的。不是内阁更不是六部,倒让他一时间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徐阶倒不见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见他进来就迎了过来,指着屋中的另一个人道:“孟静,快来见过冯公公。” 冯保听着这称呼,倒似关系不一般,忍不住问徐阶:“首辅这位是?”他见此人身着麻色圆领长袍,看上去已近花甲,倒是和徐阶年纪相仿。只是脸上的胡子不长,头发又高高的用一根簪子盘在头顶,一旁还放着一顶大帽。这样的装束再寻常不过,根本看不出是何身份。 “忘了介绍了,这位是赵贞吉赵大人。” 冯保听着这名字还觉得耳生,但却已见对方朝着自己微微躬身行礼:“见过冯公公,久闻公公大名。” “不敢不敢。”他既如此客气,冯保也同样微躬身子还了一礼。虽不知这赵贞吉是个什么官,但以自己内官的身份的确不宜受他这个大礼,虽然也不是自己受不了。至少他打定这个人不是京中的三品及以上官员,否则他又怎么会不认识。 徐阶见他们二人都打过了招呼,于是又开口:“冯公公觉得孟静眼生是自然的,孟静本来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曾任过翰林编修、监察御史,还奉旨宣谕过诸军。严嵩在时孟静因与其意见不合上疏弹劾,最终被廷杖谪官,调离出京了。”徐阶说到此却忍不住拍了拍赵贞吉的肩,“不过他人虽走了,却忠直仍在啊。这些年有不少人为他说好话,都想让他回来,可都碍于严嵩没人敢有所动作。其实不光是他们,我也念着他的很啊。”(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拦虎(二) “那些都是陈年往事,说到底还要多亏元辅挂念。” 徐阶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更盛:“唉,可不能这么说,这可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想当年你不惧严嵩,执意对抗时是何等忠直。贞者,忠诚不二也,这倒也配得上你的名字。” 许是冯保在场,即便徐阶如此真心夸赞,赵贞吉却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就不免要谦虚了:“那都是为人臣子应当做的,元辅这么说就是太抬举我了。何况冯公公在这儿,元辅当着他的面这么提,倒是让下官更难为情了。” 冯保听到赵贞吉说到自己,只是微微一笑:“元辅说得对,赵大人既有忠直之举,又何必这么谦虚呢?”其实刚才自从徐阶同他那么详细的介绍赵贞吉开始,冯保心里就已然明白,徐阶如此做恐怕是有意提拔此人了。所以刚才他不动神色,也是为了听徐阶把关键的话说出来。 徐阶听冯保也这么赞许自己赏识的人,自然也高兴:“冯公公说得不错,看来我和冯公公当真是所见略同啊。不过有件事也请冯公公帮着参详,昔日严嵩的事让孟静饱受委屈,所以如今我有意让孟静入阁。不过他如今尚被贬谪在外,严党虽已都正法,但却还没有人为他平反。” 冯保听着也不出主意,只是问:“元辅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让孟静先回京担任一个六部的职,然后再入阁就顺理成章了。” 其实徐阶开口之前冯保就已经大致猜到了他会说什么,如今刚好更证实了他的猜想。果然徐阶是要将礼部尚书的位置留给这个赵贞吉吗?只是单这么一看却也不见得此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单是因为曾直言上谏弹劾严嵩吗?朝中卖直求荣的人不少,而且他知道徐阶也不喜欢这样的人。 徐阶见他并不回答,追问:“这件事冯公公以为如何呢?” 原本这样的事冯保是不好多言的,只是徐阶既已经问到了,他也不得不说,却也不拿主意,只是道:“元辅在朝多年,目光自是准的。所以元辅觉得是便是了,相信定错不了。” “我哪里能自行做主,最后还不是要皇上拿主意。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要放心一些,定当尽力一试。” 冯保又望了赵贞吉一眼:“有元辅赏识,赵大人今后可真是前途无量啊。” 赵贞吉依旧谨慎:“不敢,都是元辅抬举。” 冯保一笑:“赵大人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日后在内阁如何将事情做的游刃有余。当然,赵大人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否则元辅也不会如此费心。” 赵贞吉听这话,忽然转身朝着徐阶一拜:“多谢元辅赏识。” “行了,孟静你我都是老相识了,冯公公也不是什么外人,你又何必在这里多客套呢?”徐阶望了冯保一眼,目光在最终又回到了赵贞吉身上,“你今日也累了,还是回去等消息吧,不出十日,你定会接到任命。” “是。”赵贞吉自然清楚首辅还有话和冯公公说,因此也不逗留,很快告退。他虽走的是后门,但徐阶却还是让管家相送。 等到赵贞吉走后,冯保亲自过去关上了门。然而还不等回身,却忽然听徐阶说:“多谢冯公公了。” “谢我什么?”冯保说的随意,似乎只是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 徐阶又道:“我能用孟静,就自然是能摸得透他的为人,其实冯公公刚才可以不用那么说。旁敲侧击,反倒弄得他紧张了。” 冯保闻言微微一笑,转过头恰好迎上徐阶的目光:“紧张易生疑,疑心易有忌惮,忌惮而小心,才不敢造次。” 徐阶嘴角微扬,相对一笑:“都说了对孟静不必如此。不过冯公公好意我还是心领了,就在此谢过吧。” “元辅这个谢值千金,我可万万担不得,其实我今日前来本是为了别的是,不过却不想撞见这一幕,所以倒是想先问问了。” “你先别急着开口,孟静的事你先听我说。” 徐阶既然如此说,冯保也不急着开口,只是等着他把话继续说下去。 徐阶道:“其实我也不怕和你说一句实话,我之所以重新启用孟静并非一时兴起,也不是刚才和他说的一直挂念。挂念是有的,只是若不是时机正好我也不会因一己之念做事,何况还是六部堂官任命的事。” 徐阶能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倒是出乎了冯保的意料。他继续听下,徐阶又道:“赵孟静这个人有几分胆子,也忠忠直,虽也曾是言官,也曾因为弹劾严嵩获罪,却到底不是迂腐之人,又加上我与他也是旧相识,对他的为人也摸得清,否则是万万不敢擅用,还给他六部堂官的位置。” 冯保沉默一下:“元辅自是思虑周全,只是如此一来,未免李阁老和张先生心里有隙了。” 徐阶毫不犹豫的摇头:“别人我不敢说,倒是石麓和太岳你绝对是多虑了。太岳是我的学生,他的性子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何况如今他已经入阁,自然不会太在意礼部的虚名。而石麓嘛,他本就是再好不过的性子,我只要和他说明白这是为了对付高拱,想来他定不会有异。”当初为对付高拱,李春芳甚至可以主动请辞去礼部尚书的位置,只为拉拢高仪一并对付高拱,如今相似的事,他又怎么会不肯呢? “多付高拱?”冯保略微吃惊,心中忽然想起今日自己在宫中捡到的纸条。或者不应该说是捡到,分明是有人故意落下给他看的。上面也同样提到了高拱。不过他此刻却并不先急着轻易开口,虽然他来这里的目的也是为了同徐阶说这件事,不过现在他更想知道徐阶是否也知道了什么苗头。 徐阶看他惊讶也并不意外,已在意料之中的事,道:“你不必多心,并非是高拱那边有什么动静,而是为了防范于未然。” “防范于未然?”徐阶这么一说反倒让冯保更听不明白了。 “不错。”徐阶点了点头,“皇上虽不说,可心里却是念着高拱的,这点我如何会看不出来?孟静是敢于直言的人,又不喜欢高拱的为人作风,总觉得他仗着有皇上在背后撑腰就目无他人。任用唯亲又待人不善,朝中不喜欢高拱的人不少,但有直名威望又有资历的,眼下还就只有他赵孟静一人合适了。” “元辅的意思是。” “多一份阻拦也是多一重保障,即便皇上再想他回来,高拱也休想跨过这一道道栏。” 冯保这一次当真是什么都明白了,原来徐阶之所以举荐赵贞吉,还想把礼部尚书的位置也一并给他,原来就是为了让他帮自己拦着高拱回来,不给他任何一丝可乘之机。有徐阶在,高拱这一走也等同于罢官,今后朝廷上的事儿,他恐怕也难沾染分毫了。其实冯保根本就没怎么担心过高拱的问题,只要有徐阶在,他高拱就定是有去无回,别想再回来。“元辅思虑周全,如此一来事情就已经十分稳妥了,若是换我定想不到那么多。” “冯公公太谦虚了,你哪来是想不到。不过说起来这件事我一个人恐怕要成也有些困难,还要冯公公多帮着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才是。” 冯保迟疑。 徐阶见他神色:“怎么?冯公公不肯帮还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并非我不肯,只是元辅你知道的,如今我在永宁宫照顾世子,司礼监的事皇上更器重李芳和陈洪,所以我如今恐怕也说不出什么话。不过李芳倒是极好的人,若是元辅能将此意转达,想来在皇上面前他也能帮着说几句话。” 然而徐阶摇头:“不妥,这件事不能让李芳出面。皇上何等聪明,李芳又是他身边的人,若是让他察觉我们连他身边人也用上了,恐怕只会弄巧成拙。” 冯保闻言也觉有理,但却更为难的:“只是若不用李芳,恐怕我也难帮上元辅什么忙了。” 徐阶想了想,终道:“冯公公尽力吧,不过还是保全自身为上。” “多谢元辅体恤。”其实冯保之所以不愿说这话,一是不愿皇上觉得自己同徐阶勾结,沆瀣一气。二是他对这个赵贞吉并不了解,毕竟是徐阶用的人,虽然出不了什么错,但是言官的事又怎么说得准呢?既然他当初有勇气对抗严嵩,保不准将来又成了第二个海瑞了,到时候即便皇上不说,恐怕连举荐过他的人也会被一并算上。这个险他可万万担不得,虽说他与徐阶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可外官若被贬职还有出路,内官唯一的出路就是皇上,所以皇上这里他可千万不能冒这个险。若是真正得罪了主子,不管自己在朝中有多强的靠山,也一样难得善终。为了不让徐阶继续把这件事说下去,他便只能转移话题:“元辅不必担心,赵大人的事我自会为元辅留心着,不过我这里倒有一件更要紧的事要说给元辅听。”(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拦虎(三) 徐阶一听才想起:“你瞧我,刚才只顾着说孟静的事,都忘了问你的来意的。” “无妨,元辅事忙,我晚点说也没什么。”说完将捡着的那张收着的纸条递给徐阶,“元辅请先看看这个。” 徐阶接过,很快就看完了上面的字,看到高拱时也眉头一皱,望向冯保,眼中有疑惑:“这个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冯保将自己如何得到这纸条的事详细的说了一遍,他本想连同那日有神秘人来给自己传信的事也一并说的,但想这几件事错综复杂,还是一件件的说的好。 徐阶听完果然皱眉:“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将这张纸条留给你看?” 冯保点头:“虽不知是谁和为何处心积虑如此,不过他们既能做到这个份上,故意的意思还不明显吗?我始终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所以才来特地去找元辅,谁知在内阁听说元辅突然身体不适,所以就来了。” “你想让我给你拿主意?”徐阶望了手中的纸条一眼,“可是不光是你了,这张纸条上的东西我也不怎么看得明白。后日未时,乾清宫,高拱,难不成是请君入瓮吗?” 冯保也不知该怎么说,徐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很可能这是一个计划,为的就是引他到乾清宫。可是乾清宫是什么地方,即便引了他过去又能如何? 然后还不等冯保开口徐阶却自言自语道:“不过仔细一想也不大可能,难不成问题出在皇上那里?不对,皇上若朕要召你也不必这么麻烦。” 冯保听着徐阶自言自语说了这么多,其实其中哪一件不是他的顾虑,否则也不会如此犹豫不决。冯保想到这里,忽然还记得自己有意留着一件事没说,于是忙将那晚有人来给自己报信说皇上急召张居正入宫的事说了一遍。 徐阶闻言眉头更紧:“这件事我也是第二日才知道的,还是太岳来同我说的,可竟有人当晚就把事情告诉你了。” “这不奇怪,只能说明这个人正是宫里的人,而且还不是一般人,否则我那日出宫的事只有李芳知道,又怎么会传到别人那里呢?即便知道,想来也是套了李芳的话,那这个人多半就是司礼监的。” “你的意思是?” “元辅也猜到是谁了吧。”冯保望向他,却见他依旧眉头紧皱,不知担心的是否和自己一样,“宫中与我为敌,又是司礼监的人,出了陈洪还会有谁呢?只是想必元辅也同我一样百思不得其解,即便那晚皇上忽然召见张居正,陈洪又为何要处心积虑的把这个消息告诉我。除非这个要把消息告诉我的根本不是,只是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徐阶微微点头,同意了他的猜测:“你说的不错,宫里与你为敌的除了陈洪就没有别人了,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件事我才只能请元辅指点了。” “这个……”徐阶一时间也不能完全弄清楚情况,因此也不知该如何帮他拿主意。 冯保看出他的难决,于是又道:“其实我也只是想问问元辅,我是否该按照上面写的后日去一趟乾清宫?” 徐阶想了想道:“你如今在永宁宫伺候,若是没有皇上召见,你能就这么过去?我的意思是即便要去也要先想到一个理由。” “这么说元辅是觉得我是应该去一趟了?” 徐阶也不点头,只是道:“虽然这件事从头到尾看上去都很有可能是别人的设计,不过我实在想不出在乾清宫他还能动什么手脚,何况我也想知道这件事究竟与高拱有什么关系。”他说到这里忽然望向冯保:“当然,如果冯公公若觉得太冒险,不去倒也是一个可以万全的法子。” 冯保想了想,他本也对这上面为什么会写高拱好奇,听徐阶这么说就更觉得奇怪了。原本还犹豫不决,现在忽然也十分想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忽然点头,顿时拿定了主意:“既然元辅都这么说了,看来我还是应该依照纸条上所写,后日未时去乾清宫一趟。” 徐阶听他已做决定,虽知道有风险但却也不再多劝,想来冯保足以想到万全的法子,于是便只宽慰了一句:“你既也决定我也不再多劝了,不过还是有一句话,万事都要千万要小心,一定不要先自乱了阵脚。”说到这里,徐阶忽然一叹摇头:“你看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想来都是小心谨慎的,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当真是杞人忧天了。” “元辅切莫这么说,元辅也是为我着想。不过刚才听了元辅的话,我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后日我只要依此,即便对方真的有诈恐怕也奈何不得。” 徐阶本想询问,但最终却还是没有多问一句,只是道:“你既有此法甚好,我也不问了,等事后你再一并同我说吧。” “这是自然,一旦有什么消息我一定会立刻派人来支会元辅。” 徐阶点了点头,事情已经说完了,也没什么其他话好说。 冯保见他不说话了,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久留不宜,何况徐阶又是对外称身子不适,若是让有心人知道自己来过,那恐怕就要以此事大作文章了。想到此他本准备告辞,但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不禁道:“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张齐昨晚又有了新的动静元辅可知道?” “你说他忽然召集一批言官入府商议的事?” “是。”冯保也不吃惊,徐阶也有人手盯着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徐阶却解释道:“张齐那边自回京之后我一直派人盯着,包括他每日见了什么人都会有人来向我详细说明,可惜每次都是在别人的府宅,倒是听不到对话,若是换做茶楼酒肆我的人倒还能打听一二,所以自然不如东厂的消息广了。其实也怪我多心,总觉得会有什么,也不是放心不下冯公公,所以还请冯公公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元辅何必同我解释,我自然明白元辅的意思。其实东厂哪里有元辅说的那么神,虽然有皇上撑腰,有些地方的门路的确是要好走一些,但也不可能去做那些翻墙爬院盗听人家隐私的事。当然,一切以皇上为重,若皇上有此指令,这翻墙爬院的事我们也不得不干。” 徐阶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东厂想来是听从皇上的吩咐办差事,这次要劳烦冯公公为我盯着这张齐,倒是让我过意不去了。” “元辅这么同我说就见外了,何况替皇上盯着前朝也是我们东厂的差事所在。不过元辅既知张齐有此动作,不知是否也同样有什么打算?” 徐阶嘴角微扬:“今日不就是我的打算吗?还被冯公公亲自撞见。” 冯保很快就回过神来,知道他说的是赵贞吉:“我瞧着赵大人倒是很敬重元辅,想来内阁中有他,元辅也可高枕无忧了。” 徐阶点头:“不错,孟静是不错。不过不瞒你说,其实我现在还中意另外一个人,你还记得王廷吗?” “王廷……”冯保只想了一下,便很快明白过来徐阶说的是谁,“是不是曾因一道陈言六事书被皇上大加赞许的御史王廷?” “正是。” 冯保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其实恕我直言,王廷并没有什么大本事,但却有所有言官都有的毛病。即便那言六事疏写得合情合理,但真论起可行性却又有些纸上谈兵之嫌。倒不是说他做不好,只是做了和没做并无太大差别。” “这个我知道。”徐阶点了点头,脸上却十分平静,好像听到的不过是一件十分寻常的事,“王廷才能一般,别说是你了,就是连孟静的一半都及不上。” 他如此反应倒是让冯保也觉得奇怪了:“元辅既然如此明白,那为何还?” 徐阶道:“其实我之所以想用他并非是因为他的才能学识,而是因为皇上的缘故。” 冯保这下子就彻底听糊涂了,却也不插话,只等着徐阶解释。 徐阶又道:“如今内阁中几乎都是现在我这边的人,若是这次再提拔进入一个赵贞吉,皇上即便同意了心里也也该没有隔阂,当我是专权误国。所以我提拔上去的不光要有我赏识的人,更要有皇上赏识的人,这样皇上也会对我放心许多。” 冯保这下是明白了:“原来元辅的本意是在这里,只是不知道元辅打算如何提拔王廷?” “这个我一时间也说不准了,给太大了怕今后不好控制,若给小了皇上定会觉得我们做作,所以拿捏尺寸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此事要好好想想。” “那倒也是,不知道元辅和这个王廷可有过接触?他对元辅的态度是否也和刚才赵大人一样呢?” 徐阶知道他在问什么,回答:“我与王廷从前并不相识,自然比不得孟静是旧识了。不过有我这首辅的身份在,他倒是十分恭敬有礼,让人想挑毛病都挑不出来。”(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拦虎(四) 冯保若有所思道:“越是恭敬的人就越不好对付,能力如何是其次,关键在于他是否肯为元辅办事。” 徐阶一时间也拿不准,因为也没法给出准确的回答:“这个还要再试试看,不过他对我的态度既恭敬,想来心中也没什么不满。毕竟御史言官一帮文人,总归不屑于心口不一的事。” “这倒也是,若是元辅提拔他,他总归不会恩将仇报和元辅过不去。”冯保说到此忍不住又提醒,“不过既然元辅决定要提拔王廷,那么我也同样有一个建议,何不将两件事放在一起呢?这样皇上那边元辅就不用担心了。” 徐阶思索了片刻,很快点头:“这倒是个主意,按规矩朝中若无人上疏提给王廷升官的事,皇上是没办法用他的。皇上既如此中意此人,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是我若连着赵贞吉的事一起提,写在一本奏疏中,皇上让司礼监批复也会一并准肯。” 冯保点头,看来徐阶是明白他的意思了:“没错,正是这个理。” “那我这就写,刚好冯公公也在,那么也顺便帮我参详参详。”徐阶说着就走到书案旁,自行铺纸,冯保见状也跟着过去帮着研墨。 等到墨研的差不多了,徐阶却提笔不蘸了。 冯保打量着他的神色,道:“元辅在犹豫什么?可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 徐阶不说话,却也并不表态。 冯保见他如此,也不多追问什么,只等着又过了一会儿,徐阶才终于开口了:“其实我是在想这件事要不要真的就急于一时?” 冯保听这话心知他是改变了主意,只是心中不免暗想,急着拉赵贞吉进来以防后患也是他的主意,怎么变化就如此之快呢?徐阶虽也是个谨慎的人,但谨慎却并不等于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想到此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元辅近日可是身子不适?” 徐阶刚想问他为何有此一问,却又很快从他的神色中明白过来。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太过瞻前顾后,也不知该怎么说,沉默了一下,终道:“其实也没什么,总是觉得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从邵方和高拱的事,再到后来张齐,刚才又听你说了那么多,总觉得有人在暗处准备对付你我,所以总是放不下心来。” “元辅宽心便是,他们虽在暗处,可如今朝中的主动权可都掌握在元辅手上。所以即便他们在计划什么,恐怕也是不得而行。” “也是,也是我太杞人忧天了,也不知到底在担心什么。”徐阶说到此已下定了决心,“既然冯公公都这么说了,那拖拖拉拉的总成不了事儿,这道奏疏我还是明日就上呈给皇上吧,也算是提早了了件心事。多了一个孟静在内阁,我做起事儿也要安心许多。” “元辅安心便是。” 徐阶又思索了一下,很快就提笔蘸墨,一口气就写完了奏疏。他本想让冯保先帮着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自己再加以修改,然后冯保却坚决推脱不肯:“还是明日元辅呈递上去到司礼监我再看吧,明日一早我会想办法去司礼监。即便这里没有外人,但这毕竟没有规矩。” 徐阶打量了他一下,很快便点了点头:“也好,冯公公既这么说我也不勉强。” 事实上冯保并非是呆板的人,也只是规矩这东西是最容易变通的,何况此时还是在徐阶府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再没有旁人知道。不过徐阶之所以给他看,显然是为了让他看看其中有什么不妥的,这件事自己还是不要插手的,到时候万一有什么自己说错了或是看漏了,那反倒就成了自己的不是了。冯保估摸着时辰已久,他今日可不能再留在宫外,所以得赶紧着回去,不要让其他人看出破绽来:“既然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元辅身子不适我也不应长久打扰。” 徐阶倒是无恙,却也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因此也不挽留,却只是在他临走时多说了几句话:“冯公公放心,你若真有什么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相助,所以后日的事冯公公同样也不必太担心。” 冯保点头:“有元辅在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他虽这么说,但却很清楚,自己若真有什么事徐阶必定第一个被受牵连,所以他要保全自己也是保全他自身。不过既然他心亦如此,冯保自然也领了这份情。 好在他这次出宫没有被发现,许是时辰不算太长和没有留在宫外过夜的缘故。 冯保回到宫中先是去住处换了身衣服,然后和平日里一样去永宁宫。原本以为此事见到长哥一定是哭闹着到处找他,谁知一去永宁宫却看见长哥正和几个宫人玩捉迷藏呢。起初冯保还觉得奇怪,不过当他在宫人中见到了阿绣,便又顿时觉得一切是自然而然了。 说来也奇怪,长哥虽不认生,但玩却只要自己和阿绣两个人的一个陪着才行。阿绣平日里是伺候皇贵妃和公主的,所以陪长哥玩的事就落在了他身上。 阿绣见冯保回来,也顾不上游戏了,忙迎过去:“你可回来了,这一次要打算怎么谢我?” 朱翊钧此刻还蒙着眼睛,不知道冯保来了。一个宫人拉着他,害怕他一不小心撞上石头。 朱翊钧虽蒙着眼,但似乎是感觉到了大家都停了下来,伸手想拉开蒙眼的布,却反而将后面的结给拉紧了,一时间拉不下来,只能叫人:“解开,快给我解开。” 冯保心中虽有疑惑,也想问问阿绣刚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见长哥如此,自然一切还是先要以长哥为重,于是说了句:“我来吧。”便朝着长哥走了过去。 他这一开口,其他宫人自然就不轻举妄动了。 朱翊钧听到冯保的声音,却更急着解不开眼睛上的带子,只有朝着听到声音的方向伸手抓了几下:“大伴,大伴。” 冯保见状忙快步上前,一下子将他抱住:“是奴婢,奴婢在这儿。” “大伴你去哪儿了?” “长哥别动,先让奴婢给您解开。” 他的话倒真有效,朱翊钧当真就乖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任他解开。 这结本部紧,只是经几次用力拉动,顿时变得有些难解。冯保不敢太用力怕弄疼了他,顿时竟紧张的手心直冒汗。好在最后终于解开了,也没弄痛长哥。 只是朱翊钧等了这么久,刚一睁开眼虽看周围还有些模糊,但却不禁道:“怎么这么久?大伴你去哪儿了?” 周围人多眼杂,冯保也不便明着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奴婢这不就来陪长哥玩了吗?” 然而谁知朱翊钧这下就不肯依了,吵着闹着非要问出冯保刚才去了哪儿。冯保一时间倒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在这时阿绣开口了,确实吩咐周围人下去:“这里有我和冯公公就行了,长哥我们自会照顾,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阿绣好歹是皇贵妃身边的人,因此说起话来也倒是有几分分量。周围人很快便依照她所说退下了,只是朱翊钧却依旧缠着冯保要说,阿绣见状又走了过去,蹲下来对朱翊钧说:“长哥忘了刚才我们说的了吗?今后冯公公若是被皇上叫去有差事就来找奴婢陪您玩儿。长哥若是还问就是不喜欢和奴婢完了,那奴婢以后就不来了。” “不行!”朱翊钧一下子拉住了她,虽然阿绣其实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但朱翊钧却还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不问就是了,姑姑不许走。” “好,奴婢不走,奴婢就知道长哥是男子汉,答应的事要一诺千金。” “那你们答应的也要说话算话,你们都要陪我玩。” “好,我们都陪你玩。”阿绣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望向冯保,却见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忍不住用力推了他一把,这才让他回过神来,望了过来,却是先问阿绣,“皇贵妃那里……”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就被阿绣打断:“皇贵妃那里我自会交待,何况我又不是偷懒而是陪长哥玩,长哥说是不是。” “是。”朱翊钧望着她也笑了起来,显然是很喜欢这个姑姑,半点也不亚于冯保。 只是冯保仍皱着眉,看样子还有顾虑。 阿绣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猜得对,只是凭心中所想说了句:“你放心,我不会和皇贵妃说的,自公主出身以来,皇贵妃都忙着照顾,却也时常念着没时间配长哥玩,我如此也算是了了皇贵妃的一桩心事。”她说到这里,忽然小声了起来:“再说了若不是看着长哥在找你,别人的事我才不管呢。” 阿绣虽没有将事情全部说明白,但冯保听到这里,就已然对整件事情再清楚不过了。看来是阿绣见长哥在找自己,虽不知自己为何会不在,也是怕事情闹大对自己不利,因此才出来暂时替自己顶着的。(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拦虎(五) 冯保想到此,心中顿时有一丝复杂。情不自禁就望向阿绣,看着这个平日里早就已经十分熟悉的人,一时间却也有些看不明白,到了最后只开口说了一句:“多谢姑娘。” “你跟我客气什么?倒显得这么见外。”阿绣虽这么说,语气中有责备,但脸上却并没有半分怒气。反倒还不等冯保回答,就拉着朱翊钧的手问他,“长哥想去哪里玩? 朱翊钧想了想:“就去御花园吧。”御花园虽不大,但却也比永宁宫的庭院大一些。 “好,我们走。”阿绣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拉着长哥就要离开。走了一步回头一看,却见冯保还站在那里,不禁大声喊道,“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跟着。” “啊,哦。”冯保回过神来,眼下的情况也只有先跟上去了。 第二日,徐阶的奏疏倒是按时递上了,冯保的确是一早去了司礼监,但却打着别的事的由头,等到看到今日的奏疏送进来,李芳和陈洪都看了,这才要走。他仔细想过,还是觉得这个奏疏还是让皇上看过后自己再知道内容也不迟。 不过李芳却拦住了他,恰好说起徐阶奏疏的事,问他是否知道这个赵贞吉是什么人。 冯保本想回答,但转念一想陈洪也在,赵贞吉自己从前并不熟悉,也是昨日徐阶告诉自己的,所以还是不知道的,于是就摇了摇头:“此人应当不是京官,从前倒没怎么听闻。” 李芳又转而问陈洪,陈洪也同样摇头:“我比冯公公入司礼监的时间还晚,他都不知道的人我怎么会知道?” 李芳为难了。 冯保原本是打不算开口说与赵贞吉有关的事,只是见陈洪也说不知,自己若真不开口一会儿皇上问起李芳就无从回答了。果然见李芳又望向自己,眼神中分明是在等自己给他出个主意。既然指望不上其他人,冯保便也只能开口道:“其实我倒有个主意,一会儿皇上问起李爷就这么回答便是。这个赵贞吉我虽不熟悉,但既是首辅举荐的人,想来也差不了,至于他有什么好处,想来首辅举荐时都已经说明了吧,李爷可依照此回答就是。” 李芳恍然大悟,忙又去看了徐阶的奏疏一遍,果然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忙拿过来给冯保陈洪看:“看我糊涂了,刚才也没仔细看后面,原来这个赵贞吉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后来是因为弹劾严嵩被廷杖贬官外调的。” 冯保自是不接的,陈洪到没留意,李芳递过来他就直接接了过去,看了看道:“难怪首辅会举荐此人,因为举荐严嵩廷杖,单凭这一点即便我没听说过这个人,也猜得到此人在朝威望不一般了。” 冯保道:“只是当年弹劾严嵩被廷杖贬官外调的不少,所以难怪我和陈公公都不认识了,就连李爷也一点都没听说过。” 陈洪看了他一眼:“是啊,这鹤立鸡群前提也是要有鸡群才是。可惜就可惜在弹劾严嵩的人太多了,以至于这个赵贞吉虽受廷杖若连你我都不认识。若是换做其他年代,一个廷杖下来,光是着忠直之名就足以让他名扬四海了。说不定还要名垂青史呢。” 冯保一笑:“那也要看在位的皇上肯不肯成全了。” “那是自然,不过皇上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可在首辅的掌控之中啊。其实我也就纳闷了,当年因严嵩的事被贬廷杖的人不少,怎么首辅就偏偏想起他了呢?”他眼中有一丝意味深长,“冯公公最得首辅信赖,想必也是清楚其中缘由吧?” 冯保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点破也不动怒,只是嘴角微扬,冲着他一笑道:“陈公公这话就是太抬举我了,我可自认没那么大的本事能让首辅做和先和我汇报一遍,朝中有这本事的恐怕也只有皇上了,而我们也只不过都是皇上的奴婢而已。” 陈洪一声冷笑:“但愿你们还能记得皇上的心意。” 冯保毫不示弱:“不光我记得,皇上的心思谁又敢忘呢?” 李芳见他们二人这么说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指不定一会儿又闹起来,于是便先打断:“好了好了,皇上还等着看今日的奏疏呢,没道理我们自己人先和自己人拌起嘴来。”说完也不再等他二人多说,拉着陈洪就去给皇上送奏疏了。 冯保也不急着走,反正这里是司礼监,他也是司礼监的秉笔,虽然如今被皇上安排暂时在永宁宫伺候,但若留在这里也没人敢多说一个字。不过他也谨守着规矩,只坐在自己位置上等,其他的东西不该看的不该翻的他一样都没动。 这一等就是两个半时辰,而陈洪也是和李芳一并回来的。 二人见到冯保还没走,也都不禁举得奇怪。 陈洪最先发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冯保自然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专门为了知道徐阶奏疏的结果留下来,于是随口道:“我还有话要私下里同李爷说。”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还要私底下说?” 冯保也不怒,只是道:“自然是与东厂有关,怎么陈公公也感兴趣吗?不如一会儿一并听听,或者李爷和我都不用再多跑一趟了,直接由陈公公听了去禀报皇上如何?” 东厂向来是直接归皇上管,而东厂的事除了督主便只有司礼监掌印和皇上可以知道。冯保这么说也是知道陈洪定不敢听,他之所以把话说这么明白也是为了打消陈洪的疑心,否则陈洪一旦生疑指不定会想方设法把这件事给弄清楚。 果然陈洪道:“冯公公可真会躲懒,我和李爷的事儿本就已经够多了,你却还想着要将你自己的事儿推过来。这样的便宜事儿我可不能答应,否则岂不是亏大了。” 冯保本就有事要问李芳,现在听陈洪都这么说了,索性顺水推舟:“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陈公公做事了,不过就要请李爷跟我出去一趟了。” 还不等李芳回答,陈洪又道:“说个话而已,当真还要跑那么远的地方,真的跟防个贼一样。” 冯保闻言一笑:“陈公公真会开玩笑,不过话可不能这么说,陈公公也是个谨慎人,自然明白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东厂的事我和李爷都不敢怠慢,因此费些功夫也是值的。” 陈洪也不多说什么,只道了声“请便”,便坐会自己位置,拿出今日的奏疏开始按皇上的吩咐整理披红了。 李芳也不多问,跟着冯保就到了外面,等到二人来到没人的地方,李芳才问:“冯公公要和我说什么?可是东厂出了什么事?”刚才冯保随口以东厂为幌子,可他却信以为真,因为若不是真有什么大事,冯保是很少将他拉出来说话的。 只是他这么一说却反倒弄得冯保有些过意不去,但却也只能说实话:“其实李爷不瞒你说这件事和东厂没有关系,我刚才那么说也是为了找个理由拉你出来。有件事我想亲自问你,若是别人说的我还不敢相信。” 李芳见他神色严肃,也跟着有些紧张起来,顿时也不顾计较太多了:“你问。” 冯保见李芳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心知定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话,忙道:“李爷你也别紧张,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想问一下今日首辅上的那道奏疏,皇上看了是什么反应?” “你是想问这个。”李芳想了想,“皇上倒是不喜不怒的,只是问了我这个赵贞吉是什么人。还多亏去之前你给我出了主意,我便按照你说的回答,然后皇上又看了一下,最后却没有说话。” 冯保急道:“那批复呢?皇上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李芳摇头:“皇上没说,只是让我们先将这奏疏留一留,等到想好了再行批复。” “可奏疏一般都是当日批复第二日就要发放的。” 李芳无奈:“我知道,可皇上既已这么说,我一个奴婢也没办法。何况若遇到一时间难以决定的事,推辞个几日也不是什么先例。何况是首辅,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冯保一时语塞,徐阶的确是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多计较,只是这事儿看起来小,只是个官员任用,但对徐阶来说却是关系到皇上的态度。冯保想起昨日自己去见他时已察觉出他心中的不安,若是皇上再推迟发放这奏疏,恐怕也只会让他更紧张焦虑。无论是谁,一旦紧张慌乱起来就容易坏事。何况那日给自己传话和故意留下纸条的人尚且没有找到,不光是徐阶,他心里何尝不是忐忑猜测,只是面上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冯公公你怎么了?”见到他神色有异,李芳也不禁担心起来。 冯保看着他,心中顿时就有了个主意,一下子拉住他的手:“李爷,有一件事我一时间和你解释不清楚,不过这个忙你一定要帮我,也只有你能帮我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拦虎(六) 李芳听他忽然这么说,反而更紧张了:“你要有什么我一定尽力相助,只是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有本事帮得了你的忙。” 冯保十分肯定的点头:“这件事除了李爷便再也没有人能帮我了。”说到此他附耳:“其实不瞒李爷,今日首辅上这道奏疏的事我昨日就知道了,不过其中细节我也不方便多说,还请李爷见谅。这道奏疏李爷也看了,也是为朝廷着想,这个赵贞吉我虽不认识,但既是首辅举荐想来也定是有过人之处,何况一起被提拔的不是还有那个御史王廷吗?这个人皇上单在我面前就提过几次,颇为赞赏,李爷是伺候皇上最多的人,想来也是听到皇上提过不少了。” “这倒是。”李芳点了点头,皇上对王廷的确颇为赞赏,只是他眼下也没有什么太突出的功绩,所以也没有升迁的由头。不过这次首辅亲自提就不一样了,即便只是简单的劳苦功高的理由,朝中也不会有人有异议。 冯保见他被自己说服,于是又道:“所以这件事可不能拖,皇上的批复必须尽快下了。” “这是为何?”李芳不明白了。 冯保故意装作有些急了:“这还不明白吗?皇上之所以久久不决还不是因为对赵贞吉摸不清底细,害怕是首辅自己的人。” 李芳听到这话脸色微变,皇上今日看到首辅的奏疏虽没说什么,但他跟在皇上身边多年,只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能明白皇上的心思。皇上看到这道奏疏后沉默了一阵,而这段时间里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一直在缓慢的来回搓动,这个动作时皇上的习惯,每当这时便是皇上对一件事生疑的时候。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然猜到皇上对徐阶举荐的这个赵贞吉不放心,不过这样的事他自然是隐而不发,因此刚才冯保问起的时候也没有说。他原以为这件事只自己知道,不想冯保竟也能清楚明白,倒是让他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不知该怎么说了。 冯保虽察觉到他的脸色,却还是将话继续说了下去:“其实李爷有难处不说我也知道,不光是我,首辅也同样明白。自从高拱离京之后,皇上对首辅是表面恭敬,但却已离了心了。其实高拱的事也怪不得首辅,当时首辅尚且病着,挑事儿的也是欧阳一敬等人。不过说句公道话,也是高拱想先借他人之手搬到首辅在先,可惜所托非人,最后反倒弄得事情败露。李爷是知道的,朝中有些事一旦闹大了就非拿出个解决态度不可,所以首辅也是无可奈何。” 李芳一叹:“我自然知道这件事怪不得首辅,何况这件事皇上本事不肯的,然而高阁老却不知怎么的非要走不可。弄得皇上前段时日也郁郁寡欢的。身为人臣不以君父为上,倒也让我不知该说高阁老什么好了,皇上都明着护着他了,他忍一时又怎么了?何况这件事本就是他有错在先,难不成让皇上为了廷杖那一群言官吗?这么做岂不是与满朝为敌,说不定还会落下不分青红皂白的千古骂名呢。皇上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可是他还……”李芳一叹,却又不想再继续说他的事了。 冯保听出他话中的不平,刚好顺势道:“李爷是个明白人,所以李爷也很清楚这件事与首辅无关。” 有没有关也不一定,何况皇上说是有关呢。李芳虽这么想,但看在是冯保的份上也不拆他的台,只是点了点头。 “所以首辅才担心,担心皇上因此有什么。今日上这奏疏虽是为皇上举荐英才,但实则也是试探皇上的态度。如果皇上这么拖着不批复,那不是让首辅觉得真的有什么了吗?到时候君臣离心,事情可就大了。” 李芳闻言皱眉,听冯保说起来这件事儿的确有大问题:“可是又能如何呢?皇上都说了赞留,皇上的心意谁能变啊?” “所以接下来的事就要劳烦李爷你了。” “我?我能做什么?” “我明白,李爷虽是皇上身边的人,但朝政上的事也不能明着干预。所以我想请李爷帮我去试探一下皇上的态度,即便皇上要将这封奏疏暂留不发,我也好提前将皇上的态度说给首辅听。这样不光首辅可以安心,同样也不会再误会了皇上的意思。” “这个……”李芳犹豫了一下,“说的倒是有道理,可以我又怎么能试探出皇上的心意呢?” 冯保一听立刻道:“李爷这么说就是太谦虚了,有些事未必要皇上开口明言。以李爷对皇上的了解,即便皇上不明着说李爷猜也能猜出个一二来。” “猜?这样的事事关重大,如何能猜?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冯保面上故意露为难:“只是我也不能强人所难,我虽答应了首辅替他探明皇上的态度究竟如何,可是也不能因此就陷李爷于不义啊。” 李芳听到此果然动容:“你放心,一件事我若答应了你,那就定是自然能做到。” 冯保面上一喜:“这么说李爷你答应了?” “这……”李芳刚才只是随口一句,本没想就这么答应的。只是冯保既这么说,他也忽然间想好要如何才能不动声色的套出皇上的话来。终于对冯保点了点头:“我现在也不能和你担保什么,不过这件事我会尽力。” 冯保忙道谢。 李芳倒听不管他如此客气的话:“不过你虽急着要知道但现在也不行,我和陈洪才从乾清宫回来,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我又不能马上就回去,更要紧的是今日的奏疏还等着我和陈洪按皇上的意思批复。所以我想着等到批复完了之后我再特地去乾清宫一趟,再将首辅的奏疏送还回去,以我对皇上的了解,即便我不主动送回去,皇上也会命我来拿。” 冯保听着他的话,虽然这件事他心里是着急,不过李芳的话都已经说成这样了,自己再怎么着急也不是个办法。毕竟李芳比较了解皇上,想了想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帮着李芳快些把手里的事做完,于是道:“既然李爷这么说我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既然今日我都来了,奏疏批复的事不如让我帮着李爷吧。” 他原本以为李芳会答应,然而谁知这次李芳却摇头:“你可不能留下,这样我一会儿在皇上面前的话才会更好说一些。” “李爷的意思是?” “即便我不说也不能保证别人,你知道疑心这种事并非要完全弄清楚,只要有一点苗头就能让人生疑,皇上也不例外。” 冯保明白他所指,的确如今陈洪还在司礼监,自己若是真留下帮李芳恐怕他也会多疑。而且今日徐阶奏疏的事陈洪就未必没有疑心过自己,否则刚才也不会问自己那样的话。 “那我先回永宁宫?”他想了想也只有这么说了。 李芳点了点头:“你也该回去了,刚才你一直待在司礼监,即便皇上知道了不说什么,永宁宫那里皇贵妃就不免会追问了。我可听说如今长哥离不得你,你今日走了这么久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呢。” “李爷放心,长哥那边我来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倒是不会为此惊动皇贵妃。” 李芳点了点头,也不多问他如何安排:“既然如此我也可以放心了,你还是先回去吧,有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让人来通知你。” 李芳话既如此,冯保也只能点头了:“那我就不跟李爷进去了。” 李芳点头:“陈洪若问我就说你回去了。” 冯保也没什么话可以再说,也只能先依照李芳的话先回永宁宫了。其实昨日徐阶说要上疏举荐赵贞吉为礼部尚书的时候他就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顺利,单一个赵贞吉是以一定不会成事了,皇上定不会就这么同意。不过徐阶也看到了这一层,所以后来才多举荐了一个皇上中意已久的王廷,不过即便如此冯保也觉得也不能绝对确定皇上会同意。只是昨日见到徐阶心中不定,因此也更不想拿这个话来让他更分神。不过今日看来他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的,不过还好有李芳,虽然也不是绝对的肯定,但是至少有李芳去的把握比他自己要高上很多。 冯保回到永宁宫倒是直接去了长哥的寝殿,一去就见阿绣正带着长哥在院子里玩。见他回来,忙牵着长哥迎了过来。 “你终于回来了。”阿绣脸上有笑意,看着长哥索性松开他的手,让他就这么扑到冯保怀里。 “大伴你去哪儿了?”朱翊钧刚一说完,忽然用双手一并捂住嘴,小心翼翼的望向阿绣。 阿绣一笑:“奴婢什么都没听到。” 朱翊钧这才松了口气,松开双手。 冯保在一旁看着纳闷:“这是怎么了?” 阿绣依旧笑着,望向朱翊钧:“这可是我和长哥之间的秘密,对不对。” 朱翊钧连着点了几下头:“对,我刚才什么都没说。”(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拦虎(七) 阿绣见他如此,本想摸摸他的头,但是想到自己的身份,手刚一动就缩了回去。 这时冯保开口:“多谢姑娘了。”若是昨日恰好碰上阿绣帮着他照顾长哥,他也不会想到今日再请阿绣帮他照顾一日。 “谢我做什么?我做这么多可不是为了要你一声谢谢。” 冯保一愣,却不知该怎么说好了。 阿绣见他如此,也不想将气氛弄得这么尴尬:“好了,随口一说而已,你瞧你倒当真了。你要知道今日这忙我可不白帮你,你需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冯保顿时皱眉,这个阿绣答应帮自己的时候却没说,这个时候帮了忙却反倒说了,也不知她究竟要让自己做什么。 只是看到他皱眉阿绣就不高兴了:“你看你,我还没说什么你就这样不情不愿的。” “我……” “别说你没有,我和长哥都看见了。”说完问朱翊钧,“长哥是不是?” 朱翊钧虽不怎么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如实的点了点头。 “喏,你看,长哥都这么说了,哪里还会有假?” 冯保欲言又止,心知自己是定然说不过她的,索性就不说话了。 阿绣见他语塞,心知他是被自己刚才的话给憋住了。她拉着朱翊钧的手,也不同冯保说话,只是依旧对朱翊钧道:“长哥,既然冯公公来了,那么就换他陪你了,奴婢就先告退了。” “你别走,你别走。”朱翊钧拉着她还有些舍不得,忽然又腾出一只手来拉着冯保,“我要你和大伴一起陪我玩,你们谁都不能走。” 阿绣本想解释:“可是皇贵妃那边……”然而话刚一说到这里却又立刻被打断,“既然长哥都这说了,姑娘不如就留下来一并陪着长哥吧。”打断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冯保。 冯保主动开口留她,这倒是件稀罕事。不过阿绣也不回绝,刚才她之所以说要走其实是因为昨日答应过冯保今日先帮他照顾长哥,等到他回来自己再回去。所以现在见他回来了,自己自然而然也要走了。不过冯保既主动开口留她,那么事情就另当别论了:“好吧,既然长哥都这么说了,那我便看着长哥的份上留下。” “多谢了。” 阿绣听着奇怪,好端端的冯保为何又要向自己道谢。不过她既想不明白也不多想,反正冯保的事情她也不想多问,只要自己帮了他就好,她也很清楚朝廷上的事自己也无需知道的太多,不然反而不利。 冯保之所以留阿绣,其实也是为了等着李芳的消息。若是李芳真的传了什么重要的消息过来,那他就不得不立刻出宫告诉徐阶,那么长哥这里他就铁定不能陪着了,因此定要找个人来顶着才是。 而如今宫中唯一能帮他又能让长哥听话不哭闹的便只有阿绣了。 不过既然一会儿要指望她帮忙,这件事儿就不能临了再说。想到此冯保特地遣走了其他人,只剩他和阿绣两人陪着长哥,这才道:“还有件事一会儿可能要再麻烦姑娘了。” “什么事?” “我说或许一会儿会有人来找我,然而我也或许有事要离开。” 阿绣听着他说话拐弯抹角都替他觉得累:“什么或许不或许的,你不就是想让我帮你照顾长哥吗?” 冯保略微有些尴尬:“姑娘倒是爽快,我也不是有意如此。” “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好,反正我答应你就是了,何必跟我这么绕弯子。不过话说回来了,今日我本就答应了帮你照顾长哥,你何不把事情办完了再回来。省得这么来回的麻烦,而你也还要为这事儿给我多费一次口舌。” 冯保只笑而不答。 阿绣见他如此也不再问了,一叹:“算了,谁让我答应帮你了,就当是我欠你的,什么都不问就是了。” “多谢姑娘。” 阿绣听到他这话却忍不住嘀咕:“你还是要跟我这么见外,总是守着规矩,让别人都不敢对你好一点了。” 冯保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的好,许久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只听阿绣又道:“你放心吧,我给长哥说的你不是不在,而是为了换我来陪他玩。长哥也答应我不会问你去哪儿了,也不把这事儿告诉别人,否则我就不能再陪他玩了。还有皇贵妃那里我也自会想办法交待,保准不让她知道你不在。” “姑娘用心了,姑娘今日相助我定当铭记于心,今后姑娘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就是,我也自当尽力。” 阿绣一叹:“我是跟着皇贵妃入宫的,从她第一次被皇上宠幸时开始我就被安排跟在她身边伺候。如今算算已很多年了,这些年我倒从没对她说过慌,今日却为了你的事破例。我这么说并非是后悔,只是我如此做当真就是为了让你感激我吗?”她说到此见面前的人还是无动于衷,顿时就直呼其名,“冯保,我为何如此你就当真一点都不明白吗?” 冯保皱眉,虽不知该说什么的好,但却不说不行,到最后竟成了句:“姑娘若是觉得不方便就请先回吧,我这里的事我自会想办法。” 阿绣听到这里,眼泪早已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好,你让我走我就走。”说完就真的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冯保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阿绣对自己的情谊他并非没有一丝察觉,只是不愿去想而已。自己是个公公,没根的人,她跟着皇贵妃总比跟着自己的好,今后说不定还能由皇贵妃亲自指定个好人家。总会是她太年轻,还根本不懂一些事情,一时的感情冲动并不能代表什么,何况自己根本就不算个男人。 想到此他低下头,内心忽有一丝惆怅。感觉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衣摆,一看竟是长哥。刚才长哥还在一边玩的,现在不知什么时候就过来了。冯保蹲下身子,只有看着他才能再笑出来,不禁伸手替他理了理弄乱的头发,还有额头上的汗珠。 “姑姑怎么了?怎么走了?姑姑不陪我玩了?” 冯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想道:“奴婢陪着长哥不好吗?” 朱翊钧点了点头,却道:“好是好,不过我也喜欢姑姑,姑姑明日还来吗?” 朱翊钧这一问冯保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今日自己这么说话,想必阿绣心里定是厌极了自己,肯定连见自己一面也不愿意了,更何况是代替自己再照顾长哥呢?其实原本有些事敷衍过去即可,可自己刚才也不知怎么了,非要把这实话说出口。伤了阿绣的心不说,最后还弄成了这样的烈火。不过长哥如此期待,他倒当真一点也不忍心拒绝,无奈之下只能先说谎:“当然。” “那便好了,妈妈要照顾妹妹,都是让姑姑来陪我。” 冯保听到了这话,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思,原来在长哥心里阿绣就等同于皇贵妃派来的,所以长哥才会喜欢和她一起玩。 想到此冯保心有感触,皇贵妃近日都忙着照顾公主,倒是少来看长哥了,而自己也时常有事耽搁不能来陪伴。想到此他顿时心中有愧,想着李芳那儿的事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完的,何况即便一会儿要通知徐阶自己可以遣人去,大可不必亲自前往。 “大伴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朱翊钧见他不回答,忍不住问。 “没什么。”说完拉着朱翊钧的手,“奴婢陪长哥玩好不好?” 朱翊钧点了点头,虽不是很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一听到大伴要陪他玩,顿时也喜笑颜开。 李芳按照皇上的意思批复完司礼监的奏疏,这才又拿着徐阶的那本去了乾清宫,李芳去时皇上还一个人在乾清宫中看着书。自从徐阶和诸位阁老联名一同上疏提议恢复经筵日讲,皇上除了每日要听自己念这些奏疏做出批复指示以外,还要抽空温习讲官昨日的讲的功课。 李芳到时朱载垕头也不抬,光听脚步声就能听出是谁来:“你来了。”他漫不经心的说了句,这才放下手中的书卷伸了伸懒腰:“上午早朝,然后批阅奏疏,完了之后还要听那帮子大学士讲一大堆啰嗦的道理。他们当真是觉朕清闲了,非要这么一天一天的折腾下来,是想活活累死朕。若是高先生在也能帮着朕说几句,朕悔啊,早知道当初说什么都不让高先生走了,至少朝中还有个能为朕说话的人。” 李芳听这话,握着奏疏的手顿时又紧了几分,心知现下要皇上就这么答应了徐阶的请恐怕也难了,想到此他拿着奏疏的手情不自禁的往身后放。 然而这一幕却没有逃过朱载垕的眼睛:“你在藏什么呢?” 皇上既已发现,李芳也不能再藏了,只能将手中的东西恭敬的递了上去。 朱载垕拿起来翻开一看,见是徐阶今日的奏本,顿时皱眉:“什么意思?”(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拦虎(八) 李芳定了定神,这才回答:“今日的奏疏这有这一封主子没给明确的意思。所以奴婢觉得主子还会想再看看,因此就拿过来了。” “除此之外呢?”朱载垕审视着他,“你就当真没点别的意思?” 李芳沉默了一下,终于道:“奴婢的确还有层意思,这是首辅的奏疏,即便主子打算暂留不发可也不能留在奴婢这儿啊。若是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奴婢好大的胆子,竟敢扣留首辅的奏疏,这么大的罪名奴婢可担当不起。” “朕看谁敢。” 李芳不说话了。 “怎么?你觉得朕说了不算?你也觉得朕连那帮言官都对不了,所以要听命于徐阶是不是?” “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奴婢只是一时惧于主子的天威而已。” 朱载垕看着他,忽然问:“那你觉得这件事朕应该如何决定?是同意了徐阶还是不同意?” 李芳并不直接回答:“主子不是一向对王廷赞许有加吗?也一直想将他受以重用。” “可是赵贞吉是徐阶举荐的人,他如何用心朕难道还会不明白吗?” “可即便如此,那赵贞吉也自是有些本事,否则那么多人里首辅为何会单单举荐他了。” 朱载垕一哼:“再有本事又如何?说到底终究还不是徐阶的人。” 李芳听皇上话中的偏执,不禁道:“首辅都是主子的人,首辅的人还不是皇上的。” “那都是冠冕堂皇的话,事实怎么能一样。就像他徐阶的儿子难不成是我的了?” “君父君父,可不是这个道理吗?” 朱载垕一时语塞:“朕懒得和你说。” “主子不和奴婢说事小,可这奏疏的事,主子拖着总不是个办法,也总该拿个主意啊。” 朱载垕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你急什么?徐阶都不急。” 李芳低估:“奴婢还不知道主子吗?主子心里是着急,奴婢只是急主子之急而已。否则即便奴婢不把这奏疏送来,主子到最后还不是要让奴婢拿过来。” 朱载垕心中烦躁本想分辨,但想了想还是算了,本来这个奴婢说的也是实话。又拿起奏疏,看了看:“你说的对,恐怕朕今日不拿主意明日徐阶也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李芳闻言试探:“这么说主子已有打算。” 朱载垕又沉默了一下,有些出神。很快回过神来,立刻吩咐李芳准备朱笔。等到李芳准备好了递上来,他便接过就提笔要写,然而李芳却没有松手。 “你干什么?要造反啊?” “主子这你可亲批不得,不然就坏了规矩了。” 朱载垕这才反应过来:“也是,你不说朕还忘了,这种事朕为何要亲自动手,否则养你们这帮奴婢做什么。”说完将朱笔和徐阶的奏疏一并递给李芳。 李芳接过,做好了要写的姿势,但见皇上迟迟不开口,不禁追问:“主子,奴婢要写什么?” “就写……”朱载垕又思索了一下,这才道,“都察院右都御史王廷忠心朝廷,恪尽职守有功,曾上疏陈言六事,言御史选用之六慎。朕命廷从之此法颇为有效,遂从所请。赵贞吉虽因弹劾严嵩谪官,其忠直可表,但久不在北京,不悉朝中事务,贸然升任礼部尚书恐难胜任,实有不妥。朕念及其先帝在时之功,特准其重新启用回京,暂担礼部右侍郎一职。他日若有为朝廷有功之事,当另行晋升。” 李芳写到这里,不禁问:“那礼部尚书呢?” “你急什么,朕还没说完。”朱载垕又道,“六部相互为一体,所系皆为朝廷命脉,因此礼部不可一日无堂官,卿既感念王廷之功,其又在朝多年。诸般事务皆熟悉,由廷就任礼部尚书,定当众望所归,朝中再无异议。” 李芳听皇上说完忽然不写了。 “又怎么了?” “主子,这首辅奏疏上可是将赵贞吉和王廷升任的事写在一起,可是主子却只同意了一个,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朱载垕不屑:“什么道理不道理的,难道又有什么祖宗规定一封奏疏上的事朕必须都同意或者都不同意吗?你且照朕的意思写就是,朕倒要看看徐阶究竟要怎么应答?” “奴婢觉得首辅也不笨,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朱载垕望向他:“你说徐阶,你何尝又笨了。你还不是清楚徐阶这封奏疏是有私心的,还在朕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 “奴婢只是觉得主子和首辅都是主掌朝廷命脉的人,何必要弄成这样呢?主子既是天子,又何必同首辅这么对着干呢?何况这首辅还是主子您的师傅啊。” “朕哪有?”朱载垕有些心虚却也有些不服气,“明明是他徐阶先不帮着朕。” 李芳小心劝道:“首辅既是朝廷重臣,又岂有不向着主子的?只是各自的方法不同而已,主子莫要以高阁老来辨忠奸,奴婢也不是说高阁老不对,只是高阁老的脾气主子不是不知,向来是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主子若真以此为标准,恐怕朝中也没个人能过得了高阁老的眼了。” “你也说了,高先生眼里容不得沙子,那么让高先生容不下也自然不是什么好。”这次还不等李芳开口,朱载垕便道,“好了,你按照朕的吩咐批复了,然后将这封奏疏连同今日的一并送还到内阁,想来你们司礼监的动作也没有那么快。到时候徐阶再如何上疏为赵贞吉争取那是徐阶的事,也挨不着你什么,你也别在这儿多为他说话了。” 李芳本想再说什么,但最终却欲言又止。他不是不清楚皇上的脾气,既然把话都说成这样了,若自己还坚持要为徐阶说话,反倒会让皇上怀疑自己是不是受了谁的指示。相信冯保虽求自己相助,但也不希望节外生枝。反正皇上这奏疏是批复了,什么结果也不是自己能说了算了,还是就这样吧。 李芳本想着先让人去通知冯保一声,但仔细一想却觉得还是缓缓才好,事情办成这样还是自己亲自去给他说吧。于是还是先按照皇上的吩咐将今日的奏疏送去内阁,原本他想自己亲自去的,也好从首辅那里探听点风声,谁知皇上似乎已经聊到了一般,特地告诉他让陈洪去,反而让他去翊坤宫将贤妃叫来。 原本和贤妃有关的事皇上都是吩咐陈洪去的,让他去这还是第一次。 朱载垕见他拖拖拉拉还有些不高兴:“怎么?难道朕使唤不动你了吗?” “奴婢不敢,只是翊坤宫平日里不都是陈公公去的吗?” “陈洪今日代替你去内阁,你帮他去叫个人怎么了?何况你也不算是帮他,是朕的吩咐。” 李芳闻言也没有什么可多说的了,皇上话既已如此,他也只能点头应“是”。心里想着这么一来自己是抽不开身了,看来也只有让人去通知冯保一声了。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怎么这个时候忽然又想到要召见贤妃。不过皇上兴致所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李芳无奈之下也只能依吩咐去了。 冯保人虽在永宁宫陪着长哥,但心里想的却是李芳这边的事儿。等了几个时辰好不容易等到传话的人,却听他说皇上已经批复了首辅的奏疏,却只是答应让赵贞吉为礼部右侍郎,反倒出乎意料的让王廷担任礼部尚书的职位。 其实王廷如今是都察院右都御史,任命为礼部尚书也的确是情理之中的事。虽然都察院右都御史和礼部尚书都是正二品的官员,品阶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谁都知道,担任了六部堂官,那就意味着即将入阁拜相,地位自然不是一个都察院右都御史可比的了。 冯保知道了皇上的意思,虽有些吃惊但却并不觉得奇怪。原本赵贞吉也是谛官外调多时,虽有徐阶这个首辅撑腰,但若论资历和在朝中的人脉,这些年下来恐怕已远不如王廷。 即便他曾经因弹劾严嵩廷杖而落下了一个忠直的名声,但是人走茶凉。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严嵩**早已被清除,又哪里还会有多少人记得他呢? 所以当知道徐阶的打算时冯保也不是没担心过这个问题,即便皇上真的因为王廷儿同意了,朝中也未必没有人会有微议。 不过事情既发展到这一步,徐阶未必全然没有预料。何况李芳派来的人也说了,皇上吩咐立刻将奏疏送回内阁,到时徐阶也会亲眼看见,就无需自己再多传一道话了。 冯保先遣走了李芳派来传话的人,毕竟这里是永宁宫,有司礼监的内侍逗留也不方便。只是即便如此,他心中还是忍不住猜想徐阶看到皇上的批复后会怎么做。 冯保越想心中越感慨,原本以为凭借着王廷就能让皇上同意,却不想皇上竟做出这样的安排,说到底还是轻视了皇上啊。 冯保本不想再干预此事,后面的事只能徐阶去自行解决,只是越是如此,他反倒越是忍不住多想,最终还是决定一会儿还是让人去打探打探消息,看看徐阶究竟有什么打算。(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拦虎(九) 等到长哥玩累了去吃甜食,冯保便准备去安排一会儿出宫打探的人手,只是恰好在这时却忽然有宫人来传话说皇贵妃让他立刻过去。 自从公主出生后,皇贵妃忙着照顾倒很少见他,从前皇贵妃本让他教习写字,现在也因照顾公主而分身乏术。主子不提他自然也不主动去了,只是近日陪长哥玩耍之时也一并注意着朝中的事。 所以皇贵妃这个时候忽然传召他过去,他也不知道究竟所谓何事。但想总不过是自己哪一次留在宫外被发现,或者是问及长哥最近的状况吧。 这些日子皇贵妃白日里都照顾着公主,因此也不清楚这个时候长哥如何了。 冯保到永宁宫正殿时却见只有皇贵妃一个人在里面,刚才去传召他来的人见他进去了也留在了外面,还顺带关上了门。 冯保虽不动声色,但也察觉到了整个殿中看得见的也只有自己和皇贵妃两个人而已。只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先依着规矩行礼:“奴婢参加皇贵妃。” 过了好一会儿,皇贵妃才开口让他起来。冯保听出她话中的迟疑,我不知在犹豫什么,总之不是起身的事这么简单。 只是即便皇贵妃已让他起来,却迟迟不说要他来所谓何事,终于冯保忍不住问:“皇贵妃召奴婢前来可否是想询问像哥的情况?请皇贵妃放心,长哥一切都好。” 李彩凤不回答,沉默了许久,终于又道:“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主动跟我说?” “奴婢不明白皇贵妃的意思,还请皇贵妃明示。” “你当真不明白?” 冯保没有抬头:“不明白。” “那么你和……”李彩凤说到这里忽然不再开口,片刻后却摇头,无奈一叹,“算了,你还是说说鈞儿吧。” 皇贵妃的欲言又止倒是让冯保揣测不断,不过最后听她说算了,因此冯保自己也不便多问什么,只能先依这话回答。 李彩凤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等他说完了还在出神中,直到冯保唤了两声才回过神来:“你说完了?” “说完了。”冯保虽语气平淡的回答,可见皇贵妃如此却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皇贵妃产后身子本该好好调养,但近日又要照顾公主,还要关心着长哥的事,难免分身乏术。其实有些事交给奶娘去做就好,皇贵妃何必要事事都亲历亲为呢?奴婢瞧着您的脸色也疲累许多,不如找太医来看看吧。” “不必了。”李彩凤摇头,“习惯了就没事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别人照顾哪里能放心?与其到时候担心这儿那儿的,倒不如一开始就自己来最后还省事一些。” “奴婢只是担心皇贵妃的身子。”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也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只是累了一些,没病没痛的怎么好让太医多走一趟,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故作娇贵呢。” 冯保见这么一说刚才的气氛也化解不少,于是便刻意将话题往这些事上引:“即便如此,可如今皇贵妃是长哥和公主的生母,自当要保重自身才是,奴婢每日回司礼监时都会听李爷说,皇上记挂着皇贵妃身子的很啊。” “你也告诉李芳,我没有什么大碍,让皇上不必担心。” “是。” 李彩凤又问了几句皇上的情况,言语间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想说别的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都咽了下去。 冯保心知定然是有什么的,只是皇贵妃既没准备开口,他也自然不多问什么。他就这么和皇贵妃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最后却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他感觉得到皇贵妃想说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的。 他知皇贵妃想来不是吞吞吐吐的人,既能让她如此犹豫,想来定是什么大事了。只是究竟是什么呢?他不便问,只能在心里揣测,但却又想不出是什么。 似乎是心中有话说不出来,李彩凤聊着聊着最终一叹,扶额道:“行了,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 冯保心有犹豫,也不知自己此刻该不该先出口问。想了想他最终还是道了声“是”,转身便退下了。 只是快要走到门口时却忽然被皇贵妃叫住:“你等等。” 冯保没有说话,而是立刻回过身等候吩咐。 然而却只听皇贵妃莫名的道了句:“算了,缘分使然吧,若真到了那一步谁也阻拦不得,相反若时机不到谁也强求不来。” 冯保虽未抬头但也能感受到她语气中的无奈何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这次终于忍不住问:“主子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奴婢说?” “就知道瞒不过你。”李彩凤一叹,但却道,“不过即便你猜到我有话我今日也不能明着说,但是即便我不说等到了那一日也改变不了什么,你好自为之吧。” 冯保虽不怎么明白她的意思,但沉默一下最终却只是回了声“是”,接着便转身离开了。皇贵妃今日的反常之举倒让他有些惴惴不安,不过皇贵妃既不肯说自己也不能勉强什么。相比较而言,此刻他心里更想知道的是徐阶的事,虽然来见皇贵妃耽误了一个时辰,可冯保出了正铺反倒觉得不急了。 这个时辰,徐阶恐怕也已经拿到了那本奏疏很久了,皇上的批复他既已经知道,不过以他的性子恐怕会先不动声色,然后等今日离开内阁回府后再行筹谋。所以即便自己这时派人去打探也打探不了什么,只会是徒劳而已。 冯保打定主意不能急,于是也等时辰晚了才让人出宫打探,自然这最佳人选就是张鲸了。他知道一些自己和徐阶的事,又是东厂的人,自己用起来自然也放心许多。 张鲸动作倒快,终于赶得及在宫门下钥前赶了回来。当然这也是冯保的吩咐,只是这么形事仓促之余消息就来得不那么尽全了。 张鲸只打探到徐阶从内阁回去后的确私下里约了几个言官在外相见,只是具体谈的是什么,张鲸也是吩咐人盯着然后自己就回宫来给冯保回话了,因此也暂不得而知,不过张鲸说了,明日一早他就会出宫去打探,这样昨晚的事就可以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冯保知他做事果断,倒也十分靠得住,因此也不多质疑,只是问:“首辅见的那几个言官究竟是谁你可认得?” 张鲸回答:“小的来回冯爷的话之前就已经打听到名字,不过想来冯爷也不会感兴趣,因为其中没有息息相关的人,也没有可以在朝中搅起风浪的人。” 他的回答倒是与众不同,不过却正中冯保的心思。只是饶是如此,冯保倒是很感兴趣他究竟猜到的是什么,于是问:“那么你觉得我感兴趣的会事谁?” “欧阳一敬**,不过最关键还是都察院右都御史王廷。” 冯保闻言心中虽有诧异,但却不予言表,反倒冷哼一声,道:“你就这么敢肯定自己想的就一定是对的吗?你在东厂时日不短了,想来收敛二字不用我再多教你吧?” “小的自然明白,这样的道理如何敢劳冯公公亲自教授。”张鲸语气平静,回答的不卑不亢,似乎根本没有因为冯保忽然转变的语气而自乱阵脚,他又道,“主子的心思不能胡乱猜测,即便猜到了也不能言表,这个道理小的铭记于心,也没胆子犯这样的错误。只是小的对冯爷就不敢如此,定当事事据实以报,不敢多藏半分心思,何况即便小的想藏在冯爷面前也藏不住啊。” 冯保闻言一笑,望着他心想从前竟不知宫中还有这样的人才。做事果断又识大体,而今看来还很会说话。想到此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语气也顿时变得缓和起来:“好好当好你的差事吧。” “是。” “今日的事你可知道了?” 张鲸回答:“小的知道的不多。” “那你知道些什么?” 张鲸谨慎回答:“东厂耳目虽多,但却延伸不到宫里来,所以小的只知道首辅上了一道奏疏,是为了给王廷和赵贞吉请晋升的。” “能知道这些也算是你们的本事了。” “小的不敢。” “你不必慌张,这件事你可以知道,而且还可以先知道的更多。”反正这首辅上奏疏这么大的事儿明日邸报上也会有,所以冯保索性也不瞒他,将徐阶奏疏中的内容还有皇上的意思都给他说了一遍,完了还问,“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首辅从内阁回去后就偷偷见了一批言官,那你觉得首辅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张鲸一时间变得更谨慎了:“小的不敢乱说。” “无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说的话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何况你就当随便猜猜也好,我只是想听个主意,好坏都不会怪你。” 张鲸略有些为难,首辅的事他哪里敢乱说。只是自己刚才还说了在督主面前不会有所隐瞒的,现下是不说也不行了,于是也只能小心道:“或许首辅是想通过言官们明日上疏来说服皇上。”(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拦虎(十) “怎么说服?” 张鲸听冯保细问,原本还是紧张,不过转念一想,督主既这么问就表示是心里至少有一部分是认可自己刚才的话的。想到此,他也略微安心一些,于是又大胆道:“言官的招数无非是上疏一力举荐赵贞吉为礼部尚书,劝皇上更改旨意。” 冯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却不再开口让他继续说下去。张鲸说得不错,言官的用处的确只有如此。不过只是这么一来皇上刚下了旨意第二日就有言官上疏,不是明摆着让皇上知道这背后是徐阶在指示吗?张鲸是不知道皇上对徐阶有隙,因此才做出这样的推测,不过自己又岂会知,徐阶更是再清楚不过。以他的性子,如何会在这个时候做这样明目张胆的事,如此一来岂不是只会拉大他与皇上之间的间隙? 张鲸低着头,也不知自己刚才的话究竟说得如何,为何督主这么久了也没有一点反应?难道真的是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他回想了一遍,却并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中有什么查漏。偷偷望向督主,却见他还沉默的思索着什么,于是开口试探:“督主若无事小的就先告退了。” 冯保这一次倒没留住他,只是点了点头还顺带多嘱咐了一句:“明日一早你再出宫了,争取在事情发生之前能将昨晚的情况打探清楚。” 张鲸点了点头,却忽然意识到督主刚才说事情,不禁问:“小的愚钝,不知督主说的是什么事?” “你自己刚才说过的这么快就忘了吗?” 张鲸一愣,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小的糊涂,小的明白,明日一定尽量赶在言官们有所行动之前。” 冯保点了点头:“你也累了,先去好好歇着吧,别耽搁了明日的事。” “是。”张鲸依言退下。 此刻天色本已不早了,冯保虽心里还怀揣着事儿,但也只能先回房歇息。只是一夜里脑海中反复思索着徐阶的事儿,一时间也睡不着,直到要天亮的时候才迷瞪过去一两个时辰,很快又到了该起身的时辰。 这个点儿长哥也没有起来,冯保便打算还是先去司礼监一趟。只是他去之前先去张鲸的住处看了一眼,果然没看到他人。想来张鲸定起得比他早,宫门一开就出去打探消息,如此冯保也略微安心一些。 即便因张鲸耽误了时辰,可冯保到司礼监时依旧为时尚早,只有几个清晨打扫的小火者在擦拭着桌椅,其他人连个影子都见不到。李芳是要伺候皇上起居,因此这个点儿不在司礼监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没想到陈洪也这么偷懒,平日里瞧着他倒是个谨慎小心滴水不漏的人,却不想也有这样的毛病。准是见自己不在李芳这个时候又要伺候皇上。因此才以为不会有人知道。 说起陈洪,这个人他原本早就该料理了,只是不想再丢了高拱这个靠山后他又靠上了一个贤妃。早知道这后宫的人比之前朝是最不好下手的,所以陈洪这一招倒当真让冯保暂时也奈何不了他什么。不过现在奈何不得却不代表以后,在宫中时日方长,冯保知道自己还有的是机会。 只是比意料中的快,司礼监很快就来人了,然而来的却是东厂的人,虽不是张鲸,可也是平日里时常入宫传递消息的。 他一进来就朝着冯保而来。 冯保原以为是张鲸让人传的什么消息,然而那人却偷偷塞给他一封信,说:“是督主府上送来的,原本昨晚送来的,但宫门已下钥,小的只能一早就送来。” 自己府上的来信?冯保虽有疑惑却也不多想,先将信收好便立刻打发他离开。 虽然这时司礼监还没有来了,但冯保还是觉得这里不安全,想来想还是先回自己的房间,先弄清这封信究竟是怎么回事再去打探今日徐阶的事。 想到此他也不耽搁,很快就回房了。 一路上在想自己府上会有什么信呢?而也只有一种可能信会送到自己在宫外的府邸,那就是徐阶。 不过徐阶也没那么笨,想来消息是饶了一圈从和顺斋递送过来。 冯保既已肯定是徐阶,心中也要有地一些。回了房立刻关上门,这才将信拆开来看。信上内容不多,说的也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就是让冯保今日千万不要去司礼监,也不要去御前见着皇上,即便是传召也不能去。 冯保越看越糊涂,只是徐阶信中却也没明着写是为什么,只是让他切记不要如此。冯保见这信上的字迹潦草,想来也是匆忙之中写下的,看来当真是来不及多解释。只是他很快意识到不好,若要皇上传召不去,那自己便只能称病了,只是自己刚才已去过司礼监,虽说没见着人,可那么多人看着自己还好好的,若这么突然病了倒真的说不过去。不过徐阶这么说定有他的道理,冯保坚信徐阶不会害自己,若是自己不依行,反倒可能坏事。他想了想,现下也只有一个方法了。虽有些冒险,但却可以应一时之急。 昨夜虽有贤妃留宿乾清宫伴驾在侧,但朱载垕几经辗转,却也始终难眠。 其实昨日他之所以召贤妃来,也是为了防备着徐阶。原本以为自己那么批复下去,徐阶看到后定会入宫找自己据理力争,然而徐阶却表现的异常平静,陈洪还特地将这封奏疏挑出来亲自交给他,只是徐阶看后却什么话也没说。 这样的平静反倒让人觉得不安。 朱载垕很清楚,徐阶之所以举荐赵贞吉,无非也是为了在内阁中安插自己的人。虽说这个赵贞吉似乎还有一些能耐,不过能耐与否是次要,用人关键是要看这个人究竟是对谁尽忠。 与赵贞吉相比,王廷是他一直想提拔的人,所以无论是出任六部堂官还是入阁拜相,相对而言他更放心得过一些。而且王廷在朝多年,身为言官一直敢于直谏,也不曾听闻又何党派之分,将来也更不存在有被谁利用的嫌疑。 只是徐阶谋划着将赵贞吉和王廷一并写入奏疏,为的不过是让自己一并答应,如今自己这么让司礼监批复,徐阶苦心已久的事就这么泡汤,难道他就真的不打算再有作为吗? 朱载垕原本只是让贤妃来以防万一,却也没想过要让她留宿在乾清宫。只是白日里一直不见徐阶有何反应,反倒让他不安,最后竟也改变了主意,让贤妃留下不走了。 只是这留得了一日,第二日当如何倒也成了他心中暂且难决的问题。 徐阶昨日不来,那么今日又会不会有什么动静呢?朱载垕想着,李芳正从外面进来,用篆刻龙纹的金盆为他端来了热水,一旁有一早准备好的脸巾。贤妃正为他穿上盘领窄袖黄袍,前后及两肩各有金织的盘龙一只,这也是他除常朝外平日所穿的常服。等到衣服穿好了,正要虚束上玉带。朱载垕却忽然抓过贤妃手中的腰带,一下子丢在了榻上。 贤妃一愣,周围的宫人连同李芳在内也不明白情况,但却很快都一并跪了下来。贤妃见状,并未犹豫也跟着跪下。 “不关你们的事,都起来吧。”朱载垕说这,忽然将已戴好的乌纱翼善冠也取了下来。 众人不明所以却依旧还跪着,李芳略微抬头瞥见皇上的动作,忙又低下头道:“主子,马上就要早朝了。” “朕知道,你们先起来。” 没一个人先动,众人谁都不敢第一个起身。李芳虽了解皇上,但此刻却又有些摸不清了,也不知道该不该起来,而其他宫人又等着他带头。 最后最先起来的竟是贤妃,她刚一起身便对众人道:“既然皇上让你们起来,你们遵命便是。” 众人贤妃这么说,皇上又并没出言反驳,这才相继起身。 李芳也松了口气站了起来,心想贤妃伺候皇上的时日远不如自己,却竟比自己还摸得清皇上的脾气,看来果真是绝非一般。 “李芳,你留下。” “是。”李芳应了一声,还不等他吩咐,其他宫人就很自觉的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妾身也先告退了。”贤妃见状本想跟着退下,却被皇上叫住,“你先等等。”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依言留下。 等到其他人都退了出去,李芳这才道:“马上就该上早朝了,可主子刚才这是怎么了?” “朕想过,今日早朝就不去了。” 李芳一听急了:“可早朝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主子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呢?” 朱载垕闻言不悦:“怎么你也跟那些大臣一样拿着祖宗规矩来压朕?谁不知道早朝只是个形式,把原本已经知道的东西再来宣读一遍给大家听而已,去与不去又有什么大不了?事情还不是照办,只要内阁那帮人得力才行。” 李芳觉得皇上话里有话,也不便乱猜只是道:“话是没错,规矩是主子定的。可主子若就这么无故不早朝,恐怕会遭臣下非议啊。”(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拦虎(十一) 朱载垕沉默,眉头却渐皱在了一起:“就说朕的这个皇帝当的憋屈,想用的人不能用,想做的事也不能做,一点都不能遂了心意。倒是时时刻刻要遂了他们心思,好像他们才是皇帝一样。” 李芳闻言不禁望了贤妃一眼,贤妃也察觉出皇上的异样,只是昨晚还好好的,不知为何今早一起来就如此。她本不打算说话,却见李芳就这么望着自己,似想自己帮着开口,于是终道:“皇上何故生这么大的气?皇上不想去就不去了。” 李芳本想让贤妃帮着劝皇上早朝,却不想她竟往相反的劝。不过还不等他开口,却见贤妃对自己说:“李公公,就说是皇上突然风寒,身子不适,今日不能早朝了。” 李芳犹豫为难。 贤妃见他如此,又道:“李公公可别忘了,皇上才是大明的主子,皇上的心意才是最要紧的。” 李芳更犹豫了,也不知如此是否真的妥当。抬头望向皇上,然后刚一撞上皇上的目光却听他道:“你还看着朕做什么?还不快按贤妃说的去。” 李芳无奈,却只能应了声“是”,临走时不禁用余光瞥了贤妃一眼。心想陈洪本就不是什么善茬,贤妃由他举荐当真是蛇鼠一窝,难怪皇上如此宠爱,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狐媚惑主。往日就算了,今日竟然纵容皇上不朝。 李芳越想越不高兴,往日里他也知道朝中有不少闲话,尤其是从言官那里传出说贤妃狐媚,想来着始作俑者除了欧阳一敬也没有旁人。起初李芳也不以为然,不过今日看来,她竟能插手皇上的事,看来这件事也不简单了。不过贤妃再如何也终究是主子,如今宫里也只有一人能治得了她了。 不过如今这可不是要紧的事,得先将皇上身子不适今日就不能早朝的消息传出去,也省得让那些文武大臣们冒着寒气久等了。所以贤妃的事还要缓缓,等办完了正事再说。 李芳走后,朱载垕便走过去要坐到御案旁。 贤妃没有说话,只是又拿了件大氅轻手轻脚的给他披上:“皇上病着,可要小心身子才是。” 朱载垕不回答,坐下了却也不知道干什么,就这么干坐了一会儿才道:“你倒是会帮着朕。” “皇上是妾身的夫君,妾身哪里能有不向着夫君的。” “朕虽说你对但却没说你没错。” 贤妃也不问缘由就跪了下去:“妾身愿凭处置?” “你都不问问为什么?知道了缘由不是也好为自己分辨几句吗?” “妾身没什么能分辨的,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朱载垕沉默一下,语气顿时变得缓和起来:“你先起来。” 贤妃依言起身,站着也不说话。 “你虽不问但朕还是要说,刚才的事你虽向着朕,可那毕竟是朝政,你一个妇道人家今后不许妄言多嘴了?” “是。” 她毫无挑剔的顺从总让朱载垕觉得有一丝说不出的感觉,许是愧疚,也许是觉得亏欠,更或者是别的说不出来的什么。他见贤妃面有倦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也坐吧,今日你还不能走。” “是。”她坐下,心里却惦记着另一件事,“皇上还没用膳。” 朱载垕摇头:“朕没胃口,你若觉得饿了就先叫人送些东西来吧。” “妾身不饿,皇上,不如请太医来瞧瞧吧。” 朱载垕想了想点头:“也好,朕也觉得神色倦怠,胸闷烦躁。” “皇上是为国事太过操劳,昨晚晚膳就吃的不多,可不吃怎么行?妾身还是让膳房准备些清粥小菜来给皇上解解躁气。” 朱载垕本没什么胃口的,但听她这么一说倒觉得有些饿了,点了点头:“你想方设法让朕吃东西,朕也不能枉费了你的一番心思,就依你吧。” “那妾身这就亲自去准备。” “等等,准备的事让那些奴婢们去就行了,你还不能走,没朕的同意你一步也不许离开这乾清宫。” 贤妃低下头,没问为什么,顺从的说了声“是”,接着又道:“那妾身去叫人吩咐下去。” 朱载垕这才点了点头。 贤妃也不走远,只到了门边,推门吩咐候在外面的内侍为皇上准备早膳,连同的准备些什么也一并吩咐下去,另外又让人去请了太医。 她说这些只是在门口,也没故意小声回避,所以朱载垕都听得清清楚楚。见她吩咐的如此细致妥当,比之李芳倒是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自己也就不跟着多操心了。 贤妃吩咐完回来,又对他道:“皇上且等等,他们一会儿就将早膳送来。” 朱载垕点点头,反正也不急着上朝了,他倒有的是时间慢慢等。 “不如妾身先伺候皇上梳洗吧。”她说完这话见皇上望着自己,又补充道,“皇上虽然是身子不适,可以不穿着端正,但是洗漱一下还是可以的。” 朱载垕眉头微皱,倒不是不愿,只是伺候他洗漱这事儿向来都是李芳在做。李芳刚才虽将脸盆和热水留下,可事儿没做完就被自己给打发走了。如今交给别人,他想着就觉得心里有一丝不自在。只是在贤妃面前也不能明言,让她觉得自己身为天子还如此依赖一个奴婢,自然她既已提出,自己若说不洗也只会让气氛变得更不自在。 不过贤妃可没多想,看着皇上不说话就当是默许,亲自走过去将脸巾浸湿了热水,拧干再递了过来。 朱载垕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擦了把脸,只是他却惊讶的发现这似乎和李芳伺候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望向江氏,神色中有一丝复杂:“你倒是安排的妥当,和李芳差不多了。” “妾身本就是伺候人的奴婢,如今能伺候得了皇上也是妾身之幸了。皇上等用了早膳还是先躺着吧,这么坐着容易着凉。” “朕不累,哪里还睡得着。” “皇上忽然染病,想必李公公出去一定会给满朝文武大臣传达,只是各位大人们知道皇上的病一定挂念的寝食难安,非要入宫见一见皇上安康才可啊。染病之人不能四处走动,皇上可千万要以龙体为重,好好躺下歇息才是,这样大人们来了也只会更放心。” 朱载垕知她说的有理,何况朱载垕自己心中也有估计,说不定一会儿徐阶就是亲自入宫面圣,给自己说赵贞吉和王廷的事。所以躺在床上装病的确是最好的见徐阶的方式,只是想到最后他却摇了摇头,吩咐道:“不必,朕不光不能躺着,还要穿戴整齐了见他,朕倒想看看他究竟会说什么。” 贤妃不答,她不知道昨日徐阶奏疏的事,因此也不知道皇上为何要如此。只是想着皇上这么做定有皇上的道理,首辅即便知道了真相也的确是不会说什么的,想到此她也没拦着,只是走到榻边拿起皇上的腰带:“那就让妾身为皇上穿戴吧。” 朱载垕这才站了起来,任凭她将玉带虚束在自己的腰上。接着又替自己理了理衣袍,对镜梳好头发戴上冠帽。 等到一切装扮妥当后,早膳也跟着送来了。 朱载垕见李芳还没有回答,便招呼她一起坐下来吃,清粥小菜虽淡而无味,但这个时辰用也十分合胃口。 等到早膳用完,李芳才终于回来。他起初还以为一回来会真的见皇上卧病不起,但却没想到见到的皇上却是穿戴整齐神色悠然的正和贤妃一并用着膳。见到他回来头也不抬:“你回来了,事情都办完了?” “回主子的话,都办完了。” “朝臣们都回去了?” “是,不过有一事奴婢要向主子禀报。” 朱载垕神色自若:“是不是有人急着要入宫来见朕了?是徐阶对不对?” 李芳沉默了一下,却回答:“主子只猜对了一半。” “一半?”朱载垕这才抬头望向他,却发现他手中竟拿着东西,看样子是奏疏。想必是刚才进来就一直拿着,自己没注意而已。只是这个内阁的奏疏都还没送上来,昨日的奏疏也没有积留,就连徐阶的那本自己也是让他批复了一并发还回去,那么这几本又是怎么回事呢? 李芳也注意到皇上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奏疏上,便立刻恭敬的呈递了上去。 朱载垕不接,他便又放在了一旁的御案上。 “是什么?”等他放好后朱载垕才问。 李芳回答:“是言官的奏疏。” “今日的奏疏都送到司礼监了?” “回主子的话,还没有。” “那怎么……”朱载垕顿时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他们可在外面?” “主子英明,都在宫门外候着。主子有吩咐没有主子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所以奴婢就只能先拿着他们的奏疏来了。” 朱载垕闻言就再没心思吃东西了:“有多少人?” “奴婢记得不清楚,大约五六个。” 朱载垕沉默一下,忽然冷哼一声:“看样子都是为着徐阶来的,果然朕一早就猜到他不会这么坐以待毙。”(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拦虎(十二) 李芳沉默了一下,最终却只道了声:“主子英明。” 朱载垕看着他:“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念给朕听。” 李芳望着桌上:“不如等主子用完早膳再年吧。” 朱载垕瞥了一眼桌上:“都用的差不多了,何况现在哪里还有用膳的心思,让人都撤了吧。”说完起身,走回御案旁桌下。 贤妃听皇上这么说,便立刻吩咐宫人撤下膳食。 李芳见状也不管这边了,跟着皇上过去。 “念吧。”朱载垕等的有些不耐烦。 “是。”李芳虽应了一声,但却只拿起奏疏往身后望了一眼,等着宫人们收拾完东西退下。 贤妃见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妾身先行告退。” “你不用走,在偏殿候着。朕说过,你今日就只能待在乾清宫中。” “是。”贤妃应了一声,宫人们都忙着收拾东西,她也只能自行走到偏殿去,没有任何人陪着引路。 李芳只看着也不说话,他心中对贤妃有戒备,自然不愿她知道太多朝廷的事。皇上这么多是对的,只有皇上如此警惕,他也才能跟着放心。 等到宫人们都退下了,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反手轻关上了门,朱载垕却忽然改变了主意:“算了,念着太慢,你来之前应该都看过,写的是什么你就直接给朕说说吧。”他让李芳说,但心里也猜到一些,多半是徐阶因为自己不答应让赵贞吉当上这礼部尚书,所以才找了这些言官来联名上疏,无非是为了让自己改变主意。 李芳回答的小心翼翼,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瞥着皇上的脸色:“回主子的话,其实言官们上疏总共就为了两件事。” “两件?”这倒比他预料中的要多出一件事,不过仔细想来多半是其他事,于是道,“捡要紧的先说。” 李芳自然明白皇上的意思,然而他却回答:“两件都是要紧的事。”不过这次话音刚落没多久,还不等皇上开口又很快接道:“第一件事是请主子任命赵贞吉为礼部尚书。” 朱载垕冷笑:“果然如朕所料,第二件呢?” “这第二件。”李芳有些犹豫的撇过皇上的脸,片刻之后开口却是说,“第二件奴婢说了主子可不要动气。” “你既知道朕要动气还多次一句。” 李芳顿时语塞,却终道:“第二件是弹劾都察院右都御史王廷欺君罔上、玩忽职守三大罪状。” “什么?”朱载垕闻言也吃了一惊,低头望向案上的奏疏,翻了几下也没翻到李芳说的内容,不禁更急了,“是哪一本?快,给朕找出来。” 李芳忙上前为皇上翻找起来,这些奏疏他进乾清宫之前都看过一遍,尤其是弹劾王廷的他还反复拿在手里看过好几遍,因此是哪几本很快就找了出来,不过还好不多,就三本,每本一条罪状。李芳找到后便立刻递给皇上,然而却见皇上刚一伸出手,很快又忽然将手缩了回去,面有犹豫:“你先说说,他们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李芳为难:“这真假的事儿奴婢也说不准了,奴婢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儿,主子若想知道个明白何不召冯公公来问问。” 朱载垕想了想,道:“冯保在永宁宫伺候着,这些事他未必能事无巨细的全部知道。” “主子忘了,冯公公是主子亲命提督东厂的,即便主子没吩咐冯公公上报王廷的事,但是东厂的耳目自然是面面俱全的。只要主子明冯公公出宫去东厂一查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也是。”朱载垕点了点头,却忽然反应过来,“朕和你说这么多做什么,究竟是什么事都还没弄清楚。”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其实说句实在话,奴婢也替王廷大人喊冤,平白无故的就扣上这欺君罔上和玩忽职守的高帽子。” “你不是说三大罪状?可欺君罔上、玩忽职守不是只有两件吗?” “两件玩忽职守,一件欺君罔上,加起来可不就是三件了吗?” 朱载垕不说话了。 李芳道:“其实说起来这事情真不大,所谓的玩忽职守,不过是一次王大人提早了一刻钟回府,还有一次病了晚了半日让人去请病。其实当时也没听闻闹出什么乱子,只是这一次言官们不知是怎么的却将事情给说的这么重。”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多亏督察院的其他人应付得当,才没有酿成什么大祸。否则王廷这么无故缺席,实在是扰乱朝廷秩序,险些就坏了大事了。” “那他们的意思是王廷现在还要反倒谢他们了?” 李芳不答,实则因为已听出了皇上语气中的不悦。 “还有一件呢?玩忽职守的事儿他们能找出茬来,这欺君妄上朕倒要听听他们究竟是怎么个说法。” “这件事可要比刚才的厉害许多了。” 朱载垕一听更好奇了:“怎么个厉害法?” “弹劾王廷私下扣留其他御史弹劾他的奏疏,并焚毁以消灭证据。”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却忽然笑了起来:“他们倒真的挺能编的,一把火烧了的事当真就死无对证了。” “主子英明,可是这么多人一起弹劾,都说是亲眼所见,所以这件事一时间也难辨真假啊。退一万步说,即便的是假的,可是众口一致主子即便心里清楚也无奈啊。” 朱载垕冷哼一声:“徐阶当真是好手段,看来朕当真是小觑了他了。” 李芳对徐阶的影响都是不差,听皇上这么说忍不住道:“这件事也不一定是首辅,首辅说还有一道奏疏一会儿要亲自送来,主子不如就等等看首辅这道奏疏上怎么写再做决定吧?” “也好,朕倒要看看徐阶还有什么花招。” 李芳无奈,其实他自己倒觉得这件事或者真的有什么误会,但是自从高拱离京后,皇上便对首辅心中有隙,因此也总是爱把事情往不好的地方想。李芳对此也无奈,只是却也不能帮着徐阶说太多话,否则皇上说不定还会怀疑自己和徐阶是一伙的,今后连自己的话也未必听了。 又等了一会儿,朱载垕终于忍不住发问:“徐阶可说什么时候来?” 李芳想了想,倒真不曾记得徐阶说过,于是只能回答:“首辅既让奴婢来向皇上禀报,那想来也不久吧。” 朱载垕心中不悦,他这个时候当真有些急着想见徐阶,就是想弄清楚他究竟搞什么鬼。 李芳听出皇上话中有焦急的意思,试探道:“主子若真召见不如奴婢立刻去司礼监传召吧?” 朱载垕皱眉,望着李芳连连摇头:“这样的笨办法就只有你能想得出来了,你若去了不是让徐阶知道朕着急了吗?若真让他知道如此,朕岂不是只有被他牵着鼻子走的份儿。” “奴婢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你想不到是你笨。” 李芳一时语塞,却也只能承认:“主子说得对,奴婢就是天生蠢笨,怎及主子睿智天成。” “够了,朕还差点忘了件事,你刚才说冯保什么来着?” 李芳一时间也没回过味来,但很快就明白皇上说的是什么:“主子问的是东厂的事?” 朱载垕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很快想好了:“你说的不错,事情要弄清楚还要冯保去查。徐阶以为让这么几个人来弹劾就可以逼朕顺从了他的意思,朕可不是就这么好对付。” 李芳本想再劝,但见皇上对徐阶已有偏执,自己再多说什么恐怕也徒劳无益,于是最后索性就什么都不说。 “你现在就去永宁宫把冯保叫来,朕即刻下令让他去东厂查清楚王廷的事,朕亲自下命传召,量他也不敢违抗。” “是。”李芳只能依言,按皇上的吩咐先去永宁宫找冯保。只是他到了永宁宫却并未见到冯保人,一问才知,原来今日冯保摔伤了腿,现在还在房里休息。 李芳闻言也吃了一惊,怎么好端端的会受伤了,也不知道伤得究竟严不严重。他赶忙朝着冯保的住处赶去,还没走进就见门开口。他本要就这么进去,却忽然听见门里传来的说话声,是女子:“怎么好端端的会伤成这样?” 李芳看也不看人,就凭这声音就已猜到是谁。皇贵妃身边的阿绣姑娘,她来这里想必也是奉了皇贵妃的命来看看。难道冯保这一次当真摔得不轻吗?他正想着就听冯保回答:“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不小心绊了一下,休息个几日就好了。” “你还好说,随便绊一下哪里会连路也走不了了?都是你自己不好,一点也不小心。” “好好好,都是我不好,我没事,你先回去回皇贵妃的话吧。” 李芳听着阿绣的话中带有哭腔,顿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偷听下去了,忙抬手叩了两声门:“冯公公。” 屋中最先惊觉的是阿绣:“谁?”她一转过头看到的却是李芳,顿时站起身来,“李公公。”(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拦虎(十三) 李芳这才走了进来,却觉得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进来便见冯保坐在榻上,屋中有浓浓的药味,一旁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个喝的只剩底渣的药碗。李芳注意到冯保包着的右脚,旁边还放着一个铜盆,上面搭着一张沾血的白巾。李芳见状知他伤得不轻,顿时也不由得担心起来:“怎么好端端的会成这样?” “李爷。”冯保正要起身,李芳忙按着他坐下,“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起来做什么?严不严重?” “多谢李爷关心,其实也没什么大碍,都是我自己不小心,还要劳烦主子担心了。”说到此时目光落在阿绣身上。 李芳也跟着望了过去。 阿绣被两个人同时这么盯着,顿时觉得十分不自在,一下子想起什么的样子,道:“皇贵妃还担心着呢,我便先回去了。” 李芳点点头:“姑娘请先回吧。”原本阿绣若在这儿皇上的吩咐他也不便和冯保说。 阿绣走的倒也快,逃也似的离开了。等到他走后,李芳才觉得屋中的气氛没那么尴尬了。起身关上门,这才又重新回到冯保身边。 “李爷这个时候来可是皇上有什么事要吩咐?” “你倒聪明,我还不说就什么都猜到了。” 冯保无奈一笑:“只是我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是啊。”李芳也皱眉,自己要不要先回去禀报皇上再做决定呢?然而他正想到此,却忽听冯保说,“想来我突然成这样皇上也没有料到,所以才会遣李爷来吩咐。皇上的事自是要紧的,不如李爷先回去回了皇上再决定要不要和我说吧。”虽不知是什么,但他已能肯定这件事定是和徐阶有关,见李芳面有犹豫,因此才故意这么说。 李芳想了想,还是道:“这样一来二去的也麻烦,我还是将事情给你说了吧。”于是便将皇上的吩咐说了一遍。 冯保听着,心里渐渐明白。很多原先还不清楚的事顿时也变得清楚明白了,难怪徐阶让他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要去乾清宫,原来问题在这儿。冯保想到此不禁庆幸,好在自己歪打正着是伤了脚,不然若简单的装病还真的避不了要出宫一趟。寻常小病小痛一两日就好了,他起初还有些后悔自己这么伤着会不会太重,但现在看来却刚好是恰到好处。等到李芳说完,他便面露惊讶:“我竟不知朝中竟有如此大事,皇上怎么说?” 李芳一叹:“皇上还能怎么说,这不首辅还没进宫,皇上也想等着看看他的态度。不过以备万全不能被牵着鼻子走,皇上这不才让我来找你确定王廷那些事的真假嘛。” “这个我也不清楚,李爷你是知道的,所有的消息全在东厂。皇上若没有吩咐,我也不会随便调度。” “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也不瞒你,皇上还怀疑着首辅呢。原本我也不该和你说这么多,只是高拱走了朝中总要靠着一人,高拱的脾气我也不喜欢,但当真是为了皇上,所以我也不说他不好。只是事已至此,皇上若还和首辅这么下去,也是对朝廷不利啊。所以冯公公,我知道你与首辅关系甚密,所以这些话我才说给你听。我是盼望着皇上好,大家又何尝不是盼望着朝廷兴盛呢?” 冯保知道李芳这次是和自己说了掏心窝子的话,他听着也不禁感叹:“李爷说的这个理儿我又何尝不知?高肃卿历经两朝,说他一无是处是假。可是朝政不是一两个人的事,你也看到了,他与首辅水火不容,朝中倾向他的人也不多,如此下去即便皇上不做选择时局也容不下他,又哪里能都怪到首辅身上。何况高拱的事本也是他先挑起的,最终也是他执意要离京,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李芳连连点头:“冯公公说的是,只是皇上的心思我们做奴婢的又岂能轻易左右,有些话明着也不能多说啊。” “李爷的难处我明白,明的不行,可这背地里的还得请李爷帮忙。” “冯公公有话不妨直说,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李爷直爽,还请李爷回去帮我回了皇上的话,就说我实在伤得下不了地。还请李爷点明皇上东厂是指望不得了,不过这话可千万别让皇上知道是我说的,得让旁人来说才行。” 李芳闻言倒不是什么大事,顿时也松了口气:“冯公公不必担心,皇上那里我自会如实禀报。皇上仁厚,想来知道你伤成这样也不会忍心再让你去东厂了。” “多谢李爷。”冯保停顿了一下,“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也想向李爷请教,今日未时皇上可要召见什么人?” “召见?”李芳想了想摇头。 冯保心有疑惑,难道那张纸条上都是胡乱写的?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自己想的那一回事儿?只是既然如此,对方如何费尽心思的将纸条送到自己手中呢?冯保越想越觉得不会就这么简单,所以就更觉得奇怪了。 不过这时李芳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对了,皇上虽没召见,可是在今日前就已经下命让张居正今日未时入宫面圣。” “几日前?” “就是那晚皇上召见张居正的时候。” 冯保微蹙了一下眉,很快又问:“李爷可知皇上忽然召见张阁老是为了什么?” 李芳望了他一眼,回答:“左不过是一些朝廷上的事吧,同样身为两朝阁臣,张阁老也算是年轻有为了。再加上阁臣之中也只有张阁老与皇上的年纪最相近,皇上难免和他多说得上话一些,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了?难不成你也知道今日未时张阁老要入宫面圣的事?” 冯保摇了摇头,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想来那晚皇上的吩咐也只有李芳、张先生两个人知道,自己的确是没道理也知道的。只是那纸条的事还没弄清楚,所以还尚不能告诉李芳,以免再节外生枝。 不过这些纸条的人的目的很简单,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今日能听到乾清宫里的对话。想起那晚给自己报信的人,还有后来纸条的事,这两件事虽看似毫不相连,但却都与张先生有关,只是这件事若是真冲着张先生就更解释不通了,这背后安排这一切的人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今日他这个样子是注定不能去乾清宫了,不过从这两次安排来看,这些人是如此用心良苦,所以总不会就这么算了,他敢肯定一定还会有下一次。 “算了,你做事也是神神秘秘的,你既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 冯保本想请李芳帮着探听今日未事皇上究竟和张先生说了什么,皇上素来信赖李芳,所以可想要和张先生说的事儿也不会瞒着。原本他若真有什么请求,李芳多半也是会答应的,只是想到最后冯保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李芳是会答应不错,可是若自己真的就这么提早说了,他也未必不起疑,倒不如等到这件事儿过了之后自己再随口试探着一问,他也就跟着这么随口就回答了。这样一来就更不惹人怀疑一些,即便李芳问起他也可以说只是随口一问。想到此冯保就不说了。 李芳见自己在永宁宫逗留的时辰也不少了,皇上还在乾清宫等着消息,他若再不回去皇上恐怕要真的派人来找他了。想到此又嘱咐了冯保几句要好生修养着,这几日不能动就不要出门了,事情交给底下的人去做就是了。 冯保点了点头:“多谢李爷关心,李爷快回去吧,可别让皇上等急了。” 李芳点了点头,这才又离开,走的时候只是将门拉来掩着,并没有完全关上。 冯保听着李芳的脚步声,等消失的差不多了,又过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没什么人了,他才扶着一旁的扶手站了起来,走过去就要关上门。 他走的虽一瘸一拐的,但速度却不慢,一过去便立刻伸手将门关上。只是就在门还差一点就要关上的瞬间,忽然被什么从外面抵住。 冯保吓了一下,可不能让人看到自己还能走动。 然而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门又被从外面推开一个口子,一个人影很快就窜了进来。冯保这一下可吃惊不小,然而等看清了进来的是谁这才松了口气:“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了?”阿绣关上门,就要扶着他重新坐回去,“我瞧着李芳走了这才进来,你怎么一个人就来关门了?不是不能让人知道你还能走动吗?” 冯保不回答,只是问:“你不是回去了吗?” “谁说我回去了,我一直在外面等着,不过我藏得隐蔽,李芳出来时也没看到我。我自己做的事总要看看结果吧,怎么样?他没有怀疑你吧?” 冯保无奈,摇了摇头:“没有。” 阿绣一听不禁笑了起来:“果然还是我的办法有用,哪里想你还那么笨,不够是想躲懒几天就真的扭伤了脚,你若早些找我哪里还用多受这罪?”(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拦虎(十四) 冯保闻言更无奈,这种事哪里有那么简单,若不真受点伤又怎么能真的瞒过去呢?即便李芳不会怀疑自己,皇上也未必不会。若是真的查起来,没个真的伤是糊弄不过去的。不过见阿绣说得高兴,他也不变反驳。 反正刚才他只是有意轻微摔伤,原本还够不上哪儿也不能去的。只是他故意摔下去的时候却恰好被阿绣看见,因此事情才没瞒过她。不过他那一摔只是扭伤,原本为达目的还要坚决再摔一次。只是阿绣却执意拦着他不许,非要追问为什么。冯保无奈之下也只能先说了个谎,就说最近朝局复杂,自己为了保全自身所以不能去乾清宫,否则一旦牵扯进去恐怕就自身难保了。 他知道朝政上的事阿绣不会多问,所以自己就尽可能说得严重却又不具体的好。 果然听她这么说阿绣也跟着紧张起来:“可你即便如此也不能弄伤自己啊。”她想了想还不等冯保开口,又道:“你不许再做危险的事,不就是要下不了地不能去乾清宫嘛,我有办法。” “你有办法?”冯保闻言也吃了一惊,这事儿自己若真有别的办法又何苦要自残身体呢,而自己都没有阿绣又能有什么? 阿绣见他神色就知道他怀疑:“你别不信,你先回去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冯保不明所以,却觉得不能再拖,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发生变化,自己若真来不及准备就麻烦了。 只是也不知阿绣是不是已经料到了他的心思,快步走出去时还不忘回头多嘱咐了一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很快的。你若再自残身体,我就把你的事都告诉皇上去。” 她这一威胁倒当真镇住了冯保,弄得冯保一时之间还当真不敢再尝试摔一次,否则这阿绣一气之下说不定真的就告诉皇上了,那可就不妙了。 冯保无奈之下也只能等着,却也不知道阿绣去了哪里,许久也不见回来。就这么又过了近半个时辰,冯保实在有些坐不住了。正想起身去外面看看,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说说笑笑的,虽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从声音便可以判断出是女子,而且还是两个人。 等到盯着门口,果然很快见门从外面被推开,进来的先是阿绣,接着跟在她身后又进来一个女子。 冯保打量着比人,只见她上身穿着大红暗纹织锦团花袄子,下身穿着宝蓝的马面裙,头顶狄髻,上面插着金色的头面,额前绑着黑色的抹额,手中提着一个木制的箱子。 原本这也是宫女再寻常不过的打扮,所以冯保的注意力顿时全都落在她手中的箱子上。 阿绣领着人进来,还不等冯保发问就忙着介绍她带来的人的身份。原来这个宫女是尚食局中的掌药,因为跟着司药去过几次永宁宫给皇贵妃诊脉,因此也就和阿绣认识并渐渐熟悉了起来。 其实平日里宫人们生病都是先尚食局的,而与太医院不同,尚食局担任职位的都是些宫中的内侍宫女。其实寻常后宫女眷小病小痛也是不麻烦太医的,日常诊脉都是由尚食局的人出任。除非有皇上圣旨或传召,否则太医院的人是不能随意出入内宫的。 阿绣只道交给那掌药宫女放心就行,还不等冯保说话,二人就围了过来。 既然阿绣把人都带来了,冯保也只能照阿绣说的先将扭伤的一只脚的鞋袜都脱了,果然见脚踝已红肿起一大块。 阿绣问那掌药:“怎么样?他伤得重吗?” 掌药回答:“上了药休息个一日应该就能走了。” “一日。”阿绣问冯保,“够吗?” 冯保摇头:“少则五日。”他虽也不能确定,但想徐阶办事也不会拖延,想来五日是绝对够了。 “行,五日就五日吧。”说完又问那掌药,“你看怎么做才能让他看着像五日不能走动的样子?” 那掌药没有说话,而是先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药膏给冯保涂上,然后有用干净的白布包裹一层。接着又从箱子里拿出一天沾满血迹的白布,缠在了刚才包扎好的白布外面。 阿绣见他拿出带血的布时还吓了一跳,见上面的血迹都还是新的,于是就忍不住问:“你怎么会有这个?” “赶巧刚才有个人划破了手留下的,恰好现在用上了。” 阿绣点了点头,对冯保道:“也算是你运气好了。” 冯保无奈一笑,看着两人一起帮自己包扎顿时觉得有些不习惯。那掌药就算了,阿绣可是皇贵妃身边的人。想到此冯保弯下腰要从阿绣说中接过东西:“我来吧。” 阿绣手一缩,避开了他:“你来做什么?好好坐着就是。” 掌药也道:“阿绣姑娘说得对,冯爷还是好好坐着吧。” 冯保听她也这么说,也就不再坚持。 掌药为他包扎完就走了,只剩阿绣还留了下来,让他放心,那人信得过。 冯保点了点头,他知这件事阿绣也算是冒了险,她既如此为自己,自己也不能不领情。自然她这么说,自己也自然是要相信的。 后来李芳就来了。 事情便是如此。 冯保见阿绣也在自己这里待了很长时间了,于是道:“今日的事多谢姑娘了,也当我欠了姑娘一个人情,姑娘今后有什么事就只管吩咐就是。时候也不早了,李爷都已经回乾清宫复命了,姑娘还是先请回吧。” “还说谢谢,这么快就变着法儿让我走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冯保一时语塞,怎么和她说话时常有些说不通,想想无奈也只能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心里对姑娘感激得很。” “只有感激就算了?”阿绣抿嘴一笑,“再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冯保这下就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索性就不说话。 阿绣见他没话说了,也觉得没劲:“行了,我也要先回去了,否则你还以为我多想留在这里,就为了你我还要想着一会儿怎么同皇贵妃解释这么久没回去。” 冯保闻言忙道:“若是皇贵妃怪罪姑娘可把一切罪责都怪到我身上,随便什么只要姑娘不说出真相就好,否则对我和姑娘都不利。” “我哪有那么傻,虽然我也不想同皇贵妃说谎,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说了。” “多谢。”冯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气氛变得沉默起来。 阿绣也不喜欢这样的吩咐,索性就先离开了。 阿绣走后冯保倒哪儿也不去,就在屋子里等着,他知道昨晚的事调查清楚了张鲸一定会第一时间入宫来向自己禀报,他就且先等着张鲸的消息。 不过乾清宫情况如何他倒的确有些担心,只是自己如今这个样子也哪儿都不能去,连叫人帮自己打探也不行,离不得房间半步,看样子也只有先等等了。 他一个人在屋子里便开始仔细回想刚才李芳说的话,皇上的批复昨日才下去,徐阶今日这么快就让言官来弹劾,捧一个打压一个,这做法如此明显,明眼人都会想到是他在背地里指示,又更何况是皇上呢? 这么做始终太过冒险,虽然也的确是可以压得住皇上的办法。冯保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简单,徐阶哪里会只用这么笨的方法。何况皇上虽然宽和,但毕竟年轻,难免没有年轻气盛的时候,若真的赌一时之气而一意孤行要做什么决定,那岂是几个言官能挡得住的。想当初大礼议,满朝文物皆反对,先帝一个人不照样以一敌多一意孤行了吗?若真如此又有谁能阻拦呢?怕就怕皇上不惜名,即便受人非议也要执意而行。 不过当今皇上也不至于如此吧。 他忽然想起刚才李芳有提到徐阶一会儿还要进宫的事,不过徐阶也只是托李芳传了句话,却并没有说干什么。冯保越想越觉得奇怪,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置身事外的好吗?怎么徐阶反倒主动请入宫面圣了,这倒是让人更不明白。 冯保就这么想着想着,虽也没想出个什么结果,但很快张鲸就回来了。 张鲸原本是去永宁宫寻他的,可是到了永宁宫却见不着他人,后来也是向人打听,才知道他的腿受伤不能动弹的事,现下正在房里养着。张鲸虽觉得有些奇怪,昨日见人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摔着了,而且看样子摔得不轻,竟然连房门都出不了。 不过张鲸也没想太多,每个人做事都有每个人的道理,更何况是督主。于是他便照了过来,找到了冯保房中。 张鲸一进屋,还不等冯保多说便先转身关上了门,这才走进说话。 “事情办妥了吗?可查清楚了?”冯保依旧坐在榻上不起身,包扎的那条腿下垫着椅子,以防再伤着。 “按照督主的吩咐,事情都打探到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拦虎(十五) “你说。” 张鲸却并没先急着开口,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冯保包扎好的腿上:“刚才听说督主受伤了,想不到竟是真的。只是督主既已包扎过了,怎么着伤口上还在流血?” 冯保也没法给他解释清楚这件事,于是只是道:“小事,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你且先说你的,你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是。”张鲸应了一声,接着便开口,“昨晚首辅见了几个言官,具体说什么东厂的番役只探听到部分,似乎首辅是让他们第二日分别上疏弹劾和举荐一个人。” “是王廷和赵贞吉。” 张鲸点头:“小的才是刚才进宫之前才听说了这件事,想来督主在宫中已经知道了。” 冯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果然都是徐阶安排的,昨晚的事皇上知道吗?” “皇上知不知道可就要看督主了,东厂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小的已经打过招呼了,但凭督主安排。” “你做事倒是果断。” “小的擅做主张,督主若觉得小的错了但凭处置。” “谁说你错了,你做的很好。”冯保目光一沉,又落在了他的身上,“这件事我会找机会告诉皇上,不过皇上未必想让其他人知道,你明白吗?” “明白,小的一定会让他们守口如瓶。” 冯保点点头:“这样就对了。”事实上这件事他并不打算告诉皇上,只是却不能就这么对他明说。虽然张鲸是自己人,但瞒着主子的事毕竟不能摆在台面上。他想起刚才李芳说的徐阶一会儿还要入宫面圣,似乎也是要呈递上什么东西,就不禁问张鲸:“除此之外呢?徐阶可还说了什么吗?比如今日还要入宫呈递什么东西?”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冯保陷入思索,看来徐阶昨日也没有对这些言官说这件事,不过究竟是什么事呢?连这些人也不能让他们知道。 张鲸看着督主不说话,道:“督主若无吩咐小的就先出宫了。” “你先等等。” 张鲸听督主这么说也知道是有事要吩咐,于是也不说话,耐心的在一旁等着。只是不知怎么的,督主却过了很久也不说话,也不知道究竟是想吩咐什么。张鲸渐渐有些心急,但也知道不能多问,于是只能耐下性子。 终于又过了一会儿冯保开口了,语气中却夹杂着犹豫:“还有一件事,你想办法帮我查清楚。”他刚一说完,还没说是什么事儿又立刻补充:“若是实在查不到就算了。” 督主往常吩咐都是一定要办到的,怎么现在吩咐这件事却是这种语气。张鲸心有疑惑,但却也不多问,只等着督主说是何事。 冯保又犹豫了一下,这才开口:“替我查查张先生今日未时入宫是为了什么。” “张先生?” “就是张居正。” “哦。”张鲸这才明白过来,“小的这就去办,一定会尽快给督主消息。督主若没别的吩咐,小的就先出宫了。” 冯保点了点头。 张鲸躬着身子退了几步,便要离开,谁知他刚要转身,却忽然被督主叫住:“等等。” 张鲸回头,躬身候着,却又一时间听不到督主的吩咐。正觉得奇怪想抬头,才听督主说:“这件事探不到就算了,千万不要让张先生察觉,宁可什么也查不到也不能让他怀疑。” “是。”张鲸面上应了一声,但心里却更觉得奇怪。犹犹豫豫,一件事反复强调了两次,这可不像督主一贯的做事风格。 “等等。”冯保忽然又叫住了他。 张鲸虽有些触不及防,但还是转身回到了原地。 “你先不急着走。” “督主还有何吩咐?” “我一时间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就只有你了。你是东厂的人别人也不是不知道,你替我做事也是理所当然。” “但凭督主吩咐。” “我要你替我去乾清宫走一趟。” 张鲸闻言也吓了一跳,他还从未得过皇上召见,乾清宫更是没有去过。忙跪地:“督主,没有皇上的召见小的断断不敢擅自去啊。” “你急什么?又不是让你去见皇上,你只要等徐阶见过皇上后把他拦下问清楚他递给皇上的奏疏上是什么就行了。” “这......”张鲸犹豫,“若真是什么要紧的事,首辅又如何会轻易告诉小的?” “你就说是我让你去问的,他若不告诉你也是瞒着我,不过我想也不至于。他瞒着我干什么?” “是。”张鲸并没有犹豫太久,既然督主已经安排,他自然是按照督主说的去做。 原本让张鲸去也有些冒险,只是现在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冯保也不能随意出去,他身边能信得过也只有一个张鲸了。只是想到此事的风险,他还是忍不住多嘱咐了一句:“你也小心些,等徐阶走远些了再过去,不要离乾清宫太近。” “是,小的明白。” 冯保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便让他先去。想来按照李芳说的,徐阶此刻也差不多进宫了,只是就是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了。 原本以为不出一个时辰张鲸就会回来,谁知冯保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张鲸的影子,眼见着都已经到了未时,也就是张先生要入宫面圣的时辰,但却依旧不见张鲸回来。冯保不免觉得奇怪,张鲸做事向来是稳妥的,倒不曾无辜耽搁时辰这么久,若真如此那边只有一种就是,就是其中出了什么事。 冯保如此一想,心中不免有些焦急,莫要真的出了什么事才好啊。自己这个样子又不方便出去,也只能就这么等着。只是他再也坐不住了,虽然腿上有伤却还是忍不住站起来,扶着手边的桌椅来回走动着,一心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冯保心中一惊,但很快回过神来知道是张鲸回来了。他原本想过去亲自开门,但想了想还是坐了下来,即便心里再怎么急也不能轻易表露,得先做出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 只是表面上虽如此,可他心里却始终留神着门外。每一下脚步声都那样清晰的传来,映入脑海,然而听着听着,他忽然觉得有一丝不对,这个脚步声似乎......他只觉得异样,却也一时间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等到他再回过神来,门外已经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冯保顿时警惕起来,门没锁,若真是张鲸大可直接推门进来。何况刚才的脚步声他也依稀辨得出,似乎比张鲸的步子更轻一些。虽他暂时还不知是谁,但也可以猜出此人走每一步时都是小心谨慎。 见屋中没有回应,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谁?” 这下门外才有了应答:“冯爷是小人。” 冯保听着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却因一时紧张想不起是谁了,只是尽快平复了心绪,答道:“什么事?” “冯爷可否让小人先进来再说。” 冯保停顿了一下:“自己推门进来吧,门没锁。” 这时门才从外面被推开,只见从外面蹑手蹑脚的进来一个人,一路笑着走进。 “这不是孟公公吗?怎么想着来我这儿了?” 孟冲赔笑:“冯爷这么说可是怪我这些日子不主动来了?其实小人也是有苦衷的,小人......” “行了,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和我诉苦的吧。”冯保打断了他,“有什么话快说,说了就快回去。要是让陈洪知道了恐怕不光是对我不利,你也落不下什么好。” “冯爷放心,陈洪在司礼监忙着,此刻也没功夫搭理我。” 冯保不以为然:“你如今也是司礼监的人了,怎么他忙你却跑到我这儿来偷闲,这样陈洪都不会察觉吗?” “还不是因为今日首辅的事弄得皇上心有不悦,李爷现在正在乾清宫小心伺候着,所以司礼监的事都交给陈洪去做了,连同着今日的奏疏批红也一并如此。小人还听说,一会儿张阁老还要入宫面圣,皇上特地为此将陈洪遣回了司礼监。不过小人听说前几天晚上也是这样,皇上忽然入夜急召张阁老入宫的时候,这乾清宫里就只留了张阁老和李爷两个人。” 冯保听着李爷的话,想着那晚出宫给自己传信的人,还有后来的纸条,便更加确定这件事与皇上召见张先生有关。只是当晚皇上召见,自己事后问过张先生,可他说的明明是为了欧阳一敬等了催促皇上册立东宫的事使皇上心烦难眠,因此才会一反常态的连夜召他入宫。 不过若是欧阳一敬的事用得着如此小心吗?只是留了李芳一个人在旁伺候。 冯保想到此更加谨慎,问:“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孟冲回答:“是后来陈洪无意中和小人说起的,其实陈洪也一直想知道皇上忽然召见张阁老是为了什么,因此也十分留意这件事。” “看来你如今倒是很得陈洪的信任。”(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拦虎(十六) “小人不敢,冯爷是知道的,若不是当初冯爷将小人放出来,让小人重新回宫,小人哪里能有这么好的机会能入司礼监?就更别提其他的了。小人表面上跟着陈洪实际上也是想暗地里为冯爷打探消息,只要冯爷什么时候不想留陈洪在眼前了,只要一句话,让小人做什么小人是眼皮也不会眨一下。” “行了,你的心思我如何不知?不过陈洪现在有贤妃作为靠山,如今还暂时动不得他。所以这事儿还轮不到你现在操心,你今日来不会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的吧?” 孟冲听冯保这么一问,神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走近了几步才道:“冯爷英明,其实小人今日来自然是一心想着冯爷为着冯爷您的,一是听说冯爷受了伤特地来探望,不过这二嘛,自然还是有一件更要紧的事不敢瞒着冯爷。” “什么事?”冯保一早就猜到他来意不一般,现在听他说了果真如此,只是孟冲有事便让他一下子想到了陈洪,“你想说的第二件事可是与陈洪有关?” 孟冲面露惊讶,摇了摇头却反问:“冯爷为何会这么觉得?” 冯保反倒觉得他这么问有些奇怪,但却也不想同他多解释,只是道:“这不重要,你先说究竟是何事。” “是。”孟冲也不多说没用的话,“其实是与高拱有关。” 冯保一听到高拱,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你详细说。” “冯爷是知道高拱和陈洪的关系,其实小人也是无意中听陈洪说漏了嘴提起这件事,皇上有意让高拱重新回朝。” 冯保一听是这个,顿时松了口气:“高拱在时皇上就多番器重,即便是离朝这么久了,皇上也时常挂念。这些我也时常听李芳提起,皇上的心思向来如此从没变过,这又有什么新鲜?” “小人自然知道,若真是这么简单小人也不敢来烦扰冯爷。其实小人还听说,皇上不光是想想而已,还想请朝中之人相助帮高拱回来。” “什么人?”冯保也吃了一惊,高拱平日里在朝中结怨不少,这个时候当真还会有人愿意帮他吗?何况如今有徐阶掌管内阁,想让高拱回朝就更是不可能了。朝中即便有人想因此取悦皇上,可也未必有人有本事办得到,欺君之罪同样不小,又有谁会做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呢? 倘若孟冲真的说了,那也的确是给了他一个重要的消息,然而孟冲却摇了摇头:“陈洪的口风紧,刚给小人透露了这一点苗头就不肯再多说了,小人为怕他生疑也不敢多问。其实别看小人虽在陈洪身边,可陈洪很多事都是背着身边的人的。” 冯保看他说话的样子也不想是刻意隐瞒,否则今日又怎么会来这里呢?于是道:“行了,你也不用解释了,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你若真的不想告诉我大可什么都不用说,也不必这么专程跑来告诉我这么多。” “冯爷英明。” 冯保拍了拍他的肩:“这次辛苦你了,同样今后陈洪有什么动作你也一定要第一时间来告诉我。放心,如今你只是暂受一点委屈留在他身边,今后定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你的功劳我心里可都记着的呢。” 孟冲一喜:“多谢冯爷,小人一定忠心不二为冯爷办事。小人的事儿已说完了,为了不打扰冯爷养病,小人就先回去了。” 冯保点了点头:“去吧,省得耽搁久了让陈洪生疑。” “冯爷不用担心,他不会生疑的。”孟冲脱口而去,冯保听着也觉得奇怪,“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小人不是说了吗,陈洪现在正忙着处理司礼监的事,没功夫理会小人。” 冯保看着他,这才点了点头:“哦。”但心里却觉得奇怪,孟冲今日倒有些反常。只是他却也说不出来究竟有什么,想了想许是今日的事太多自己多心了,因此也没多追究。 孟冲离开后,冯保一个人又再静了下来,想着孟冲给自己说的事。担心之余却又想不到究竟是谁,不过很快他判断出这个人多半是自己不认识的,自己认识的人中可没有会为高拱做这件事的人。许是言官中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到时候会上疏向皇上提议让高拱重新回朝。毕竟奖赏升迁皇上是不能自己就这么下旨,需得由臣下上疏奏议,皇上再作批示才行。这么一来事情倒也想得通了,那人之所以敢拦下这活儿,多半是仗着身为言官可以上疏奏议的缘故。 冯保想到此只觉事情又明了了许多,现在张先生多半也已在乾清宫面圣了,只是也不知张鲸究竟是怎么回事,竟然还没回来,难不成自己让他向徐阶问几句话竟要问上一个多时辰吗?只是他着急也没用,也只能就这么等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冯保起初以为是张鲸回来了,可仔细一听却发现不对,这次的脚步声似乎还不止一个,听上去似乎是三四个人发出来的。 他正想着,这次来的人也不敲门了,直接推门而入,倒是让冯保吃了一惊。 只是当门被推开以后,外面的人走了进来,冯保才看清只是几个内侍,却有些眼生,不过他既不认识看样子在宫中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于是他正襟危坐,神色如常的看着来人,还不等对方开口便先冷哼一声:“你们是什么人?就这么直接闯进来当真是好胆识。” 几个人对望一眼,似乎震慑于冯保的气势,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好在还是走在最前的一个人先行了礼,其余人这才跟着一并行礼。 只是这么一来,冯保的目光就全都落在了这个人身上,只等他开口,道:“冯爷切莫动怒,小人们也是急的。都是小人们不懂规矩,小人在这里再给冯爷赔罪了。”说完又依照着刚才行了一礼,其余人也跟着照做。 冯保见他还是懂点规矩的,因此也不多计较:“说吧,什么事?” 那人行完礼回答:“小人们都是奉命请冯爷去乾清宫一趟。” “奉命?”冯保听到这话也吃了一惊,“奉谁的命?” “自然是奉皇上的命了,李爷知道冯爷行动不便,因此才让小人多叫了几个人手,只为破例抬着冯爷过去。” “不妥。”冯保忙摇头,徐阶有过叮嘱他今日不能去乾清宫,所以即便现在徐阶早已离宫,自己却还是继续依他的话比较好。何况皇上突然召见也不知所谓何事,冯保略微有一丝不好感觉,只是皇上的旨意不可违背,因此也只能抬出规矩了,“在宫中被抬着的都是主子,我一个奴婢哪里能和主子一样被抬着,何况还是去乾清宫。这样大不敬的罪我是万万担待不起的,你们还是回去回了李爷,让他转告皇上我是怎么也不敢坏了这规矩。” “可是冯爷,小人们来之前李爷可是吩咐了,皇上有旨,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就是绑也要把你绑着去。”几个人脸上都有为难,最后还是当先那人接着说,“所以还请冯爷不要为难小人们。” “这真的是皇上说的?”冯保更加吃惊,皇上怎么会忽然这么吩咐? “这皇上的话小人们哪敢乱说,何况李爷也没必要骗小人们啊,冯爷还是请跟小的们走这一趟吧。” 冯保听着他恳求的语气,却并不急着答应,想了想问:“现在张阁老可在乾清宫?”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为首那人话音刚落,他身后一人就接着回答,“回冯爷的话,小的知道,不过小人只知道今日首辅进了宫,可首辅之后却并没有其他阁老再入宫了,不知冯爷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说张阁老今日也要入宫。” 冯保吃了一惊,不是说张先生会入宫面圣吗?怎么现在又有人给自己说没有?他一时间没办法相信,又确认的问了一句:“你确定除了首辅之后就真的没有别人?” “没有。”他回答的果断,“小人今日一早就在乾清宫门外守着,进了些什么人小的能不清楚吗?小人敢在这里担保,张阁老当真没有入宫。” 他话既已说到这里,冯保也知道没有必要再多问了。 看来张先生的确没有入宫,只是刚才李芳来时都已经承认是皇上几日前下令让张先生今日未时入宫的,既有皇上的旨意张先生自是不会轻易违背,只是究竟是为什么他又突然没有入宫呢? 想到此冯保又望向自己面前的几个内侍,看来今日这一趟是不得不去了,恐怕也只有去了他才有机会弄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事。想到此冯保冲着他们点了点头:“好吧,既然你们是奉命我也不为难你们,带我走吧。” 几人听他终于答应,也是一喜,连忙过来小心翼翼的将他安置在椅子上,抬着就往乾清宫方向去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事发(一) 冯保被几个人抬着去了乾清宫,一路上又尝试了几次从他们口中打听到消息,但最终却都徒劳无果。冯保这才明白自己要问的问题,他们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因此这才得以作罢,只先自己一个人思索着。 等众人将他抬到了乾清宫,还没进去就把他放了下来,其中一人进去通传,没过多久又出来,再才又和其他人一起将他给抬了进去。 冯保一入殿便看见皇上和李芳都在,只是让他惊讶的是陈洪也在一旁。他记得刚才孟冲来时还只告诉自己陈洪在司礼监,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乾清宫里来了。 不过这不是关键,因为在陈洪身后还站着另一个人,这个人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正是刚才迟迟未归的张鲸。 冯保自看到他起,目光就一直落在他身上,不停的打量着他,心中闪过了许多种可能。 直到抬着他进来的几个内侍齐齐跪地向皇上行了叩拜礼,冯保的注意力这才从张鲸身上挪开。 他本也想和他们一样起来跪地行礼,但一想自己的腿在人前是动不得的。只是在皇上面前若就这么坐着也不起来,实在不合规矩。想到此,他只有下意识的挣扎了几下,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行礼,只是挣扎了几下最终的结果却是依旧站不起来,还差点一不小心就摔着。 李芳连忙过去扶住:“冯公公小心。” “不碍事儿,规矩不能坏,我还得给主子行礼。” 李芳无奈,只能望向皇上。 朱载垕刚才没有说话,这下见李芳已经望了过来,于是开口对冯保道:“你就不用起来了,否则你连站都站不稳岂不是更失仪?” 皇上既已发话,冯保也不再坚持。只是瞥了一眼皇上的脸色,心里却越发没底,也不知皇上突然传召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芳先使了个眼色,让那几个抬着冯保进来的内侍先出去,等到他们都走了,李芳的目光这才又重新望到皇上身上,只等皇上发话。 朱载垕打量着冯保,见他低着头,便先抬起手指向张鲸,问他:“冯保,这个人你可认得?” 冯保略一抬头才知道皇上指的是谁,很快回答:“奴婢认得,他叫张鲸,是东厂的人。” “这么说他就当真是你的人了?” 冯保听皇上这儿一问,等了一下才回答:“奴婢是为主子办事,所以奴婢是主子的人,张鲸自然也是主子的人。” “你的意思是他今日做的事都是朕吩咐的了?” 冯保一听这话便已察觉到事情不妙,却又不知究竟为何,于是只能更小心回答:“奴婢愚钝,还请主子明示。” 朱载垕并没再开口,只是望向陈洪。 陈洪顿时会意,道:“这样的事怎么能劳烦主子亲口说呢?自然还是由我来告诉冯公公吧。” 冯保察觉到他话里的不怀好意,想也不想也知道这件事多半与他有关,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既然如此就有劳陈公公了。” “何必客气,你我都是为主子办事的人,而一向听闻冯公公又是最懂规矩的,那么请问宫中内侍与外臣勾结究竟所谓何罪啊?” 冯保心里微诧异,但却也顿时明白了陈洪的意思,望向张鲸一眼,却见他底下了头。 “怎么?冯公公不会连这都不知道了吧?还是事情犯在自己身上,让冯公公更不知该如何论罪了?” 陈洪如此步步相逼,冯保也很清楚现在不是示弱的时候,于是正色回道:“内侍不能与外臣勾结,违者当以欺君论斩。” 陈洪一笑,打量着冯保,笑中有一丝轻蔑:“既然如此,冯保你可知罪吗?” 冯保依旧正色:“陈公公说什么我就听不懂了。” “听不懂?如今人证俱在,有人看见张鲸和首辅在一起窃窃私语,在主子面前你以为你还能抵赖得了吗?” 冯保知道皇上正注视着自己,不过这屋中所有人,此刻又有谁不是正看着自己的呢?其实这件事也怪不得张鲸,都是自己太心急,非要让他在宫里拦着徐阶说清楚。若非如此,等徐阶出了宫再说也不会被盯上抓住把柄。不过事已至此,只后悔是没有用了,既然抵赖不得,那么就索性直接承认了好,想到此冯保点了点头:“不错,的确是我让张鲸去找首辅的。”然而还不等陈洪接话,他又忙对皇上道:“不过奴婢之所以如此自然也是为了主子,还请主子明鉴。” “为了朕?”朱载垕听不明白了。 陈洪却不以为然,道:“主子,千万别听他胡言乱语,分明就是他自己受了伤不方便和外臣勾结,所以才指派了自己的心腹去。这内侍不与外臣勾结是一直就有的规矩,冯保如此不知是安了什么心,还请主子不要放过才是。” 冯保闻言一笑,望向陈洪脸上却依旧保持着笑意:“陈公公这说就是咬死我欺君的罪名了,不过这我可一点都担当不起啊。” 陈洪一哼:“事情既是你做下的,你就自然得担当了。” 冯保依旧保持着笑:“怎么陈公公就亲眼所见了吗?竟对内情如此清楚明白?” “即便我不是亲眼所见,也一眼能猜到,定是背着主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谋划。” “行了。”朱载垕皱眉,实在不想听这两人毫无意义的争辩下去,“陈洪,冯保既有话要说你何必先听他把话说完?否则他憋着心里也不痛快。” “是。”皇上既已发话,陈洪自然也不再多说什么。 “谢主子。”冯保也不再理会陈洪,而是对皇上道,“其实奴婢本想亲自去见首辅,之所以让张鲸代劳也是因为奴婢今日不小心伤了腿。奴婢是听闻近日朝中有言官意图结党洗刷自身罪行,所以奴婢也是想提醒首辅留意此事,其实这本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若朕由他们联名的奏疏递上来,主子那面也要为此事伤神。奴婢既承蒙主子恩德,得以提督东厂,就自然要为主子分忧,所以就擅作主张私下里找首辅商量。不过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主子,奴婢不敢奢求主子恕罪,但还请主子明鉴。” “笑话。”陈洪闻言不屑,“主子面前可不容你口说无凭,单单就你所言有言官结党营私,那你总该知道是谁吧?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是你随意编造企图诓骗主子为自己脱罪。” 冯保冲着他微微一笑:“主子面前自然没人敢随意诳言,我说的不是别人,正是给事中张齐,这个人陈公公不会不记得吧。” 陈洪脸色微变,倒一下子不说话了。 李芳顿时想了起来,忙对皇上道:“主子,奴婢想起来了,冯公公说的是前些日子因收受贿赂被人弹劾的张齐。” “嗯,有点映像。”朱载垕点了点头,反问,“怎么,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他还没被查办吗?” 冯保抢先回答:“回主子的话,张齐长期在外奉命巡视边疆,所以即便要治他的罪也要先召他回京才行,因此这其中也耽误了这么多功夫。不过原本张齐也已经回京,只是他拿着从前收来的贿赂一路上又重新贿赂其他官员,所以这件事才被人给压了下来,这么久也没个结果。而这张齐自一入京就开始四处打通关系,为的就是有人能站出来为他说话,好减轻他的罪责。甚至于就这么把这件事给压下去,而他张齐还依旧可以好好做他的官。” “可恶!”朱载垕一拍案,顿时屋中的其他人全都不约而同的跪下,却谁也不敢先开口,最后还是冯保大着胆子最先道,“主子息怒,奴婢也是知道主子听到张齐的事自会动怒,所以才一时糊涂,想自作主张和首辅商量着把这件事先解决好再和主子禀报。奴婢也是时刻念着为主子分忧,才会有此举动。”冯保说这些话时,神色语气比刚才更镇定了许多,也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皇上虽听了陈洪的话抓了张鲸,可是为什么却没有将徐阶一并带来,如此便可知,皇上抓张鲸的时候并不想让徐阶知道,也是等到徐阶走后才动手的。既然如此,他便可以料定皇上并不是真的想处置了自己,否则这件事徐阶也脱不了干系。皇上召自己来,多半也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 想到此,他心中便更不惧。反正张齐留着对徐阶也是个祸害,今日刚好做了自己和徐阶的挡箭牌。何况自己说的本来就都是真的,皇上即便怀疑派谁去再查都一样。即便皇上真的动怒让处置了张齐,想来徐阶也会顺水推舟,毕竟张齐还牵扯到他的两个儿子。 冯保也算是看明白了,徐阶唯一的软肋就在他的两个儿子身上。否则他为何明知私占土地是大罪,却还依旧纵容二子。并非是他二子不听,恐怕是自己在信里根本就没将这话说到点子上去。(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事发(二) 朱载垕听了冯保的话并不同他多说什么,而是忽然问张鲸:“张鲸,朕问你,冯保刚才说的都是事实吗?” 张鲸回过神来,忙回答:“奴婢不敢隐瞒,正是冯公公让奴婢去询问首辅张齐的事。”他瞥了冯保一眼,小心道:“冯公公还嘱咐小的,张齐的行踪毕竟是东厂的消息,而东厂的消息一律归主子,没有主子的命令谁也不能轻易向外透露。所以冯公公只让奴婢先向首辅打听张齐的事,看看首辅究竟知道多少,若是首辅都已经知道了那便直言。若是知道的不多奴婢也不能轻易将东厂的消息透露出去,只消提醒首辅注意张齐便是。” 冯保闻言暗想,这张鲸倒是聪明,懂得随机应变。 果然见皇上闻言面色微缓和了许多,道:“你们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相继起身。 陈洪知皇上被说动,这么一来可不妙,只是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反驳,只能先等着看皇上说什么。 不过此刻朱载垕的心思却大多放在了张齐身上,他问张鲸:“那么既然你已经替冯保去问了,徐阶怎么说?” 张鲸瞥了冯保一眼,冯保虽见着了却不好给什么提示,只能让他自己琢磨着说了。 陈洪注意到二人的目光,道:“既然是主子吩咐的,张鲸你还不快说,主子面前如何能拖延?” 张鲸无奈,却知不能再看冯保了,于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了:“回主子,首辅知道一些张齐的事,但却知道的不多。”他尽量不把话说死,也好自己若真的说错了什么还可以补救。 然后皇上却问:“那么他究竟知道些什么?” 冯保在一旁听着也着急,只是这个时候自己万万不能开口,否则也只会坏事。 还在张鲸没想多久就开口了:“首辅知道张齐回京的事,至于他四处打点的事首辅也知道的不多。毕竟张齐只是个外调赴任的给事中,常年不在京中,首辅与他自然就没什么交情。首辅每日要为主子分担国事,又哪里有心思在意这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这倒也是。”朱载垕点了点头,“说不定徐阶和朕一样都以为这个张齐早就被处置了,也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在背后做这么多文章。” 冯保闻言忙道:“主子盛名,不过这也不能怪主子。毕竟朝中的事那么多,区区一个给事中的事哪里能轮得到主子来亲自过问?否则还要我们这些奴婢做什么?” 陈洪一声冷笑:“冯公公刚才还只字不发,怎么现在一下子又突然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我说的是实话,难道陈公公觉得有不尽不实的地方?还是陈公公心里并不是如此认为呢?” 陈洪吃了个哑巴亏,顿时就不说话了。 “行了,你们两个如今可都是司礼监秉笔,在宫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怎么还当着朕拌起嘴来?像什么话?” 二人闻听是皇上的话,俱道:“奴婢知错。” 朱载垕道:“现在看来这个事儿也已经清楚,冯保你即便是口口声声为朕着想,到自作主张就是错,错就要受罚。” “奴婢做错事在先,但凭主子处置,不敢有一句怨言。” 陈洪在一旁也道:“主子英明。” 冯保懒得理会他这小人之举,只是听皇上继续把话说下去,还是和刚才一样,他倒不信皇上真的会为此处置了他。哪怕是看在徐阶的面子上也会有所迟疑,何况皇上的性子本就宽和。只听皇上道:“罚是一定会罚你的,不过张齐的事你既然已经提了,事情总该要有个结果而已。你既然拍张鲸去了,你腿不方便朕也可以容忍他继续帮你做这件事,就当你将功折罪吧。” 冯保心中一喜,忙一叩头:“谢主子,奴婢一定尽心竭力为主子办事。”果然和他猜的不错,皇上到底不会真的就这么处置了他。 “可是主子……”陈洪正想说什么,却被朱载垕打断,“朕要说的都已经说了,怎么你还觉得朕的处置有不对?” 皇上既已这么说了,陈洪也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只能道了句:“奴婢不敢。” “知道就好。既然已经没什么事儿了,你们就先退下吧。”说到此又补充,“还有今日的事,你们都是宫里的人,朕自然都没把你们当外人,不过朕希望这件事不要有外面的人知道,你们明白吗?” “奴婢明白。”众人相继回答,随后也依次退了出去。 冯保依旧行动不便,李芳本想先出去叫刚才抬冯保进来的那四个人,不过却被张鲸个抢先了:“这点小事儿怎么好劳烦李爷,还是让小的去吧。” 李芳见他如此主动,自然也不推辞,点了点头。这时他忽然又听皇上叫自己:“李芳。” 李芳忙回头:“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李芳想了想,回答:“未时过了一半多了,差不多要到申时了。” 朱载垕若有所思,想了想终于做了决定:“让人去传张居正,未时本就该让他入宫的,若不是陈洪把张鲸带来,这件事还不至于耽误。” 冯保听着皇上的话,面上虽如常,但心里却因为那一句正“让人去传张居正”而变得警觉。从这段话中也不难知道,刚才想要通过揭发张鲸来揭发自己的就是陈洪无疑了。自己还没来得急腾出时间来料理他,他便先出手了,看来此人是猛虎,一日不朝便如芒刺在背,始终不得安宁,看来当真要想个办法才是。 李芳听了皇上的吩咐却望向冯保,朱载垕略有不耐烦:“你看他干什么,张鲸不是已经出去叫了吗?他哪里还用得了你操心。去照朕的吩咐,快些安排人出宫吧。” 李芳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作罢,只道了声“是”,便依皇上的吩咐去安排了。 陈洪一早就走了,张鲸也去了叫人外面,等到李芳也跟着出去,朱载垕的目光才又落到了冯保身上。 冯保虽低着头,不敢就这么坐着和皇上对视,但却也能清楚的感受到皇上的目光,此刻正不偏不倚的注视着自己。他略有些紧张,以为皇上要问什么,却想着张鲸怎么还不回来,这时却忽然听皇上开口:“你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冯保回过神来,回答:“多谢主子关心,奴婢只是不小心而已,修养几日就好了,并无大碍。” “可是李芳说你伤得很重,朕看也是。” “多谢主子关心,奴婢并无大碍。”冯保依旧小心的回答着,却听皇上似乎根本没在意他的回答一般,又道,“不过也的确是你不小心,摔一跤就能摔成这样,朕倒真不知你是怎么看路的了。” 冯保闻言顿时又紧张了起来,皇上为什么会这么说?难不成是怀疑自己的伤是假的?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最终却还是回了一句:“主子教训懂得是,都是奴婢自己不小心。” “原本张齐的事儿你自己去是最为妥当的,现在却只能交给别人,老实说朕还当真有一些不放心。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个张齐如此作为,摆明了就是不把朕和徐阶放在眼里。即便他不怕徐阶,对朕也总该有几分顾虑吧,竟妄图买通言官为他说话,以为这么就是抓住了朕的软肋,实在可笑。” 冯保听了这话,心里才松了口气,好在皇上说的不是别的,那刚才也是自己多虑了。想到此他道:“主子不用担心,奴婢也是瞧着张鲸办事稳妥,心爱才会想到要让他替奴婢去的。” 朱载垕眉头微蹙,却又很快松开:“那就好,总之张齐一定要快些处置了,趁着他还没煽动好言官之前。不能给他任何机会,朕有种预感,若是真的让他成了事,恐怕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冯保听得有些莫名,更大的麻烦,那会是什么呢?想了想张齐的确也有可能会把徐阶拉下水的危险,毕竟他曾与徐阶的两个儿子交好,私下里也送了不少好东西,所以皇上让快些处置了张齐又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想,于是道:“主子放心,奴婢和首辅都和主子是同样的心思,都不想让着张齐惹出什么事儿来让主子心烦。有主子这句话,即便奴婢重伤在身,单凭首辅一人也足以为主子解忧。” “你记得朕所过的话就好。冯保,不得不承认你的确聪明,比李芳比陈洪要聪明很多。父皇在时就多次夸赞过你,所若能将你所用,定能如虎添翼。”他说到此忽然话锋一转,“只是你也要明白,大家都喜欢聪明人,朕也不例外。但是聪明的过了就反倒会适得其反,招人厌烦。聪明又忠心,安心做事少动些其他的脑经,这样的人才是最招人喜欢的。” 冯保听出皇上的警示,不管是有意也罢无心也好,既然皇上说了他就该听着:“奴婢明白,无论奴婢如何,都是主子的奴婢,只为主子办事而已,这一点奴婢怎么都不敢忘。”(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事发(三) “朕说过你是个聪明人。”朱载垕话只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只等着没过多久张鲸叫了人进来,接着先前的那四个人又重新将冯保给抬了回去。 “奴婢告退。”冯保虽说了一句,但却也没办法起身行礼,瞥见皇上正看着自己,却也什么都没说。 一路上,冯保心中始终捉摸着皇上刚才的话,只觉得别有深意。 张鲸一路跟着,现下事情既已经明了,张鲸就这么跟着也没什么可藏的了。皇上既已开口陈洪是不会再多做文章了。自己还可接机替首辅除去张齐这个可能的后患。 路上的时候,冯保本想同张鲸说几句话,问问他刚才徐阶究竟告诉了他什么,这些又是否被旁人听见。不过一想到身旁还有几个人,便知道急不得一时,等一会儿再问也不迟。 等到几个人抬着冯保回到他自己的屋子,几个人接着就先走了,还不等冯保开口张鲸便先过去关上了门,回来才对冯保道:“冯爷,刚才......” 他话只说到这里便被冯保一个禁声的手势打断,接着他指了指一旁的柜子。张鲸似明白了什么,过去打开他所指的柜子,刚好看见里面有放好的笔墨纸砚。张鲸回头望了冯保一眼,冯保只点了点头,有意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就是那杯茶,刚才皇上传召前凉着的,现在差不多可以喝了,你替我端过来” 张鲸顿时明白过来,右手拿着笔墨纸砚,左手端起冯保所指的那一盏茶一并走了过去。 踏上放着一个四房的矮小几案,张鲸过去便将手中的东西全都放在了几案上,冯保先端起茶打开盖子,一口也不喝便先倒了点到砚台中,将笔毛浸润,张鲸也很自然拿起方磨开始研磨起来。 “不好,放的太凉了,还是不要喝了,一会儿让人换一杯热的来。”冯保一边说着一边放下说中的茶盏,见窗外有影子闪动,看似树影又似人影,让人一时也分不清。 “督主不喜欢就先放着,一会儿小的立刻让人去换杯热的来。”张鲸如此回答,目光却都落在烟台上,随着自己手中方墨旋转的墨汁,一点点变得粘稠起来了。 “不必了,要恰到好处就好,喝茶也是一样。我现在不想喝了,不管冷热,再好的茶也对不上味。”说着抓住他的手,点了点头。 张鲸停下了动作,会意放下方墨。 冯保这才站着墨汁,在纸上写:“让你问的事呢?” 张鲸看后并没有接着他的写,而是点了点头,从袖子中取出一张纸条交给他,道:“督主好好养伤即可,其他事不用担心,皇上的吩咐小的一定谨记在心,绝不敢让其他人知道。”他有意强调了最后一句话。 冯保心下明白,看来陈洪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只是碰巧撞见了张鲸去找徐阶而已。想到此也放心了许多,接过纸条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的是:“江海有扁舟,命仆夫而就驾。” 冯保看完望向张鲸,张鲸摇了摇头,表示也不明白这纸条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前句“江海有扁舟”出自高常侍的《答侯少府》一诗,后句“命仆夫而就驾”出自曹子建的《洛神赋》,二人虽都是耳熟能详,可彼此间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况这一者为诗一者为赋各不相同,所写与文意又相差甚远,如此放在一起也是牵强。冯保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忍不住就这么直接问张鲸:“可还有其他要说的话吗?” 张鲸摇了摇头,回答:“小人就想这么伺候督主一阵,别的什么话都没有,一会儿也不会多说一句就走。” 冯保这下算明白张鲸的意思了,看来徐阶当真只是把这个交给了他,其他的话一句多的也没有。可是这两句又是什么意思呢?他徐阶既已这么写了,自然有他的道理,只是这未免太让人难解了。 张鲸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冯保手中接过笔,在纸上写道:“小人问了首辅奏疏的事。” 他虽只写了这么一句,但冯保却已看明白了,张鲸是想告诉自己,徐阶这个回答多半与今日他所上的奏疏有关。冯保又想了想,却还是没什么头绪。想了想或许也不用这么麻烦,徐阶上了什么奏疏自己只要向李芳打听就能打听到,徐阶要防备着别人自然要如此写,只是自己现在要知道就不必麻烦了。 想到此他又拿过笔,将刚才写在纸上的字全部涂抹干净,然后才又让张鲸丢入暖炉中,盖上盖子。至于徐阶的那张纸条,于是就随身揣着了,反正自己也看不懂,即便被别人拿了去也同样明白不了其中的意思。 张鲸见状也将其他东西小心收拾起来,将纸笔连同着还带着未干墨汁的砚台一并放了回去。冯保看着皱眉,虽然心里极不自在还没将墨汁倒干净就这么放回去,只是这个时候也是形势所迫,没工夫再倒洗干净了,只能先将就如此了。于是也只能忍着不说什么,只等着张鲸轻手轻脚的把东西给放好。 “督主,张齐的事小人是否要去和首辅商量?”张鲸将东西放好回来,忽然这么一问,倒是和冯保提了个醒,他可以借此去和徐阶见一面,然后再把奏疏的事情弄清楚。若是私下里见的,徐阶也不用这么故弄玄虚了。果然看张鲸冲着自己点了点头,便知他就是这个意思,这既是皇上的吩咐也不怕别人知道,于是直接道,“当然,既是皇上的吩咐你一会儿就去内阁找首辅吧,皇上的吩咐可一刻也耽搁不得,所以你得赶紧了去。不过仔细想想这件事皇上也不想张扬,内阁毕竟人多眼杂,你还是等着跟首辅出了宫再说吧,也好不耽误了首辅的公事。” “是,那么小人这就去。” 冯保点了点头,却又忽然一下拉住了他,此刻纸笔都已藏好了,他也不方便就这么开口说话,于是张了张嘴,比了个口型,想要告诉他不要忘了打探今日张先生入宫的事。即便他“说”的很慢,但也重复了三遍张鲸才算是看明白了,点了点头:“督主放心,这事儿我一定办好。督主好生休养,小人这就先告退了。” 冯保这才松开他,点了点头。 张鲸走过去正要开门,果然听到门外有一些响动,却不知道是什么。不过他并不管这些,直接推开门就走了,只是走之前还反手顺带关上了门。且不说别的,如今天气渐凉,督主又行动不便,这么开着门终究是不妥。 张鲸走后,冯保始终在想的还是徐阶那纸条上的字。虽说那奏疏上的内容可以直接问李芳,但是遇到想不通的地方冯保还是喜欢自己一个人反复琢磨,何况他如今伤了腿,虽然事实上并没有那么严重,但是其他的事也是做不得。 只是即便他如何冥思苦想也终究想不出个结果来,心里不由得懊恼,心想即便徐阶是为了防备着别人,但也总该写一个自己听得懂的吧。写成这样虽说是防着了别人,但是何尝又不是防着了自己,当真是得不偿失。冯保想到此也无奈,只能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李芳再来时天色已不早了,冯保却已猜到他多半会来。 白日里他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来看,现在忙完了手中的事,也算是顾这自己和他的交情了。 只是李芳来之前,阿绣也带着长哥来过。冯保见着长哥自然也高兴,只是为此还不免有些怪阿绣,怎么想着把长哥带来。阿绣听了反倒不高兴,一“哼”道:“还不是你受了伤长哥担心非要让我带他来,我若不带他便抱着树不回去了,我能有什么办法,说到底罪魁祸首还不是你。” 冯保闻言无奈,却也没法再怪她了。 阿绣见他语塞,反道:“说到底还有有些人不识好人心,长哥分明是关心,却一点都不领情。”说完问朱翊钧:“长哥你说对不对?” 朱翊钧懵懂的点了点头,却望了冯保一眼,马上又用力摇了摇头,却也不说话。 这一举动反倒逗乐了阿绣,顿时也不和冯保计较了,耐心对朱翊钧道:“长哥你看,冯大伴没事儿,我们让他好好养伤,过几天他又可以陪我们长哥玩了,好不好?” 朱翊钧点了点头,却是望着冯保的:“好。” 冯保见此心下略宽慰,至少如今长哥还听得进别人的话,这样自己办起事儿来也能抽得开身一些。不过仔细想想却终究觉得愧疚,到底是自己不能陪着长哥,但愿腿上的伤快些好,徐阶的事快些解决,自己就不用再这么继续装下去了。其他皇上让他留在永宁宫他内心其实有不少情愿,只是却总有那么多人要将他拖入是非之中,事情也是接连不断的发生,不知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 阿绣带着朱翊钧走后过了很久,等天都已经黑了,李芳终于又再来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事发(四) 李芳本是想来探望,见他一个人,甚至连桌上的茶水也是凉的,顿时也有些过意不去:“都伤成了这样怎么身边也没个人照顾?”说完便要替他去烧水。 冯保微微一笑:“他们都忙他们的差事,哪有功夫来顾及我。” 李芳闻言却皱眉:“怎么能这样,你虽不在意可也要好好养伤啊。” “多谢李爷。”冯保听出他话中是真的关心,心里也同样有感激,只是不愿再让他为此劳神,于是道,“其实也怪不得别人,是我自己不喜欢人多。” 李芳闻言的确不多计较旁人,但却还是忍不住道:“这样也不行,既是养伤还管你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莫说你如今还是司礼监秉笔,皇上刚才还在说,让你好好养着,过段日子就要让你回司礼监呢。” 冯保微微一笑,无论他是否是为了宽慰自己说的假话,但这份心意自己算是领了:“多谢李爷,其实在哪里做事都是为皇上做事,对我而言也都没什么区别。” “难道你就一点不怪?皇上明明让你去永宁宫照顾到贵妃生产,可是如今公主都已经出生这么久了,皇上却还不让你回来。你心里就没有一点不高兴吗?” 冯保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转移话题,道:“刚好李爷来了,我恰好也有几件事想向李爷请教,皇上哪里的差事都完了吧?” 李芳点了点头:“皇上今日歇的早,难得皇上能这么早就觉得困了,总比睡不着的好。” “今日李爷回去向皇上禀报我受伤的事,皇上可有说什么?” “皇上只是问了一下你是怎么伤着的,其他也没说。”李芳说到此忽然道,“我就知道你有话想问我,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 冯保微诧异,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反问,却听李芳道:“你是不是想问今日陈洪是怎么看到张鲸的?” 冯保听他这么一说,倒觉得这件事自己能知道也无妨,于是点了点头:“这件事还当真要请李爷赐教了。”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具体经过也没见着。我见着的时候只是陈洪先来禀报皇上,说有宫里的人和外臣勾结,一起在鬼鬼祟祟的商量着什么。皇上此刻本就忌讳此事,又听说还是在宫里,那自然是火气不轻了,当即就让陈洪去把人给拿下。” 冯保听到此也心中微惊:“难不成陈洪还敢真的拿了徐阶?” “既是皇上吩咐的他有什么不敢的?徐阶即便是首辅可又哪里有皇上大。不过陈洪也不是蠢人,他哪里会去做这么得力不讨好的事,他若真的敢拿了徐阶,明日不用等到言官内阁中人就会先上奏疏来弹劾要求处置了他。” “也对,还是李爷说的在理。”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皇上也没有完全就听信了陈洪的。皇上让他去了也有些后悔,没有把事情先弄清楚再做决定,否则若事情闹大了就谁也不好收场。皇上本还想让我先去拦着陈洪一些,我本也要去,可还不等我去陈洪就带着人来了。起初陈洪没有说是宫中的哪个内侍和外面的哪个大臣勾结,不过一想能进这宫中的多半也是内阁的人了。只是当我只看到一个张鲸时,我就知道事情要坏了,陈洪这次针对的多半又是你。只是那个时候陈洪都已经把人给带来了,我也不变阻止什么。不过我既都能明白是他刻意针对,以皇上的英明又如何会不懂呢?” 冯保微微一笑:“李爷不必为此时在意,陈洪既有心又岂是旁人能阻止的。相反李爷已经尽力为我,我感激都来不及呢。” “你这么说就是让我惭愧了。” “李爷哪里的话,不过我这儿倒真还有一件事要向李爷请教了。” “你要问什么直接问就是。” 冯保并没有直接问徐阶的事,而是先问:“自然是今日的事了,不知皇上最后如何做的决定?”他知道皇上的决定定是在徐阶的奏疏递上来之后,所以只要问了皇上如何决定,李芳自然而然也会说到徐阶的事。 只听李芳回答:“这件事皇上最后还是决定既往不咎。” “不咎?难道皇上都决定不予理会?” 李芳点点头又摇摇头:“皇上已经让首辅拟旨,任命赵贞吉为礼部尚书。至于王廷,因为有言官弹劾,一时间也不能升任,升罚相抵,就暂且让他先任原籍。皇上所言的既往不咎,自然是针对今日上疏弹劾的言官了。” 冯保闻言吃惊不小:“可是先前皇上分明态度坚决,怎么会忽然转变了主意?皇上不是一心只想扶持王廷吗?” 李芳沉默了一下,却也不回答。 冯保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追问:“我记得李爷说过今日首辅会亲自入宫上一道奏疏,皇上如此转变可是与这奏疏有关。” 李芳望了他一眼,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果然还是瞒不过你。”然而还不等冯保再问,忙补充道:“不过你不要再问了,皇上有旨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首辅也同样不让说,所以我更是说不得了,你也别为难我了,若是能说我如何会瞒你,其实这件事就我和首辅还有皇上三个人知道。” 冯保听他说的这么直白,一时间也当真不好多问什么,但是听李芳说了这些,反倒心里更疑惑,更想知道这件事了。 如今李芳这边是不能说,徐阶给的纸条自己又不明白意思,看样子只有能张鲸从徐阶那里打探出消息回来了。既然明知李芳说不得,他也就不再在李芳身上下功夫,于是道:“李爷既这么说我又怎么会多追问?各自有各自的难处,李爷能把话给我说到这个份儿上也是没把我当外人,这点我感激的很。” “别说了,说这么客气就见外了。你也好好养着,这里你一个人也不行,明日我就吩咐几个人来伺候你。这点权利我还是有的,不过人多了可不行。” 冯保一笑:“只要一日三餐有人照顾着,还有就是换药什么的,其余的也用不上那么多人。何况我也只不过是个奴婢,其他人还要忙着去伺候主子,哪里能让他们顾了我。” “你就是这么小心,不过一两个人总是要有的吧。你看你如今行动不便的,一个人若摔着了还真的就没人理会了。” 冯保苦笑摇头:“如今我早不在乾清宫伺候,我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其实李芳的好意他倒不是不领情,只是多一个人时刻照顾也的确不方便,若是张鲸入宫来找他,还要想办法将此人支开,所以与其如此,还不如不要留人在身边伺候的好。 李芳听他如此说,顿时有些不高兴了:“你说一句实话,是不是皇上不让你回乾清宫,别人在背地里使坏给你苦头吃了?” 冯保闻言更无奈:“李爷,您为我着想我当真感激,可是哪里会有什么人给我苦头吃啊,皇上只是看着皇贵妃要照顾公主,才让我先留在永宁宫帮着照顾长哥,哪里就不让我回去了。何况我还是司礼监秉笔,又提督着东厂,在宫中还有几个宫人敢给我脸色看?” “陈洪不就是一个嘛?他倒好,仗着皇上一心想让高拱回来就处处与你作对。” “皇上一心想让高拱回来?”冯保这么一反问,李芳顿时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顿时就什么话也不说了。 冯保见他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便道:“皇上看中高拱是众所周知的事,想让他回来也是人之常情。” 李芳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放松了下来:“不错不错,皇上本就是个念旧情的人。”他说到此沉默了一下,目光顿时变得严肃起来,问冯保,“有一件事我始终觉得不妥,原本我谁也不打算先说的,可这宫里我就信得过你,因此还要请你帮我想想。” “李爷请讲。”冯保见他一时间严肃起来,倒是忍不住有几分好奇,只听李芳道,“其实是和贤妃有关。” “贤妃?” “不错。”李芳点了点头,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这个贤妃也算是陈洪送到皇上身边的,不够说真的,若皇上真是多了宠爱的妃嫔倒当真没什么。即便皇上刚宠幸她不久就直接晋为了妃,但终究也只是为后宫添了个人而已。皇上入宫前身边伺候有名分的除了一个王妃就是李才人,想先帝后宫多少妃嫔,皇上如今与先帝想必当真是大大不及。” “皇上刚登极不久,朝中又是接二连三的生起事端,顾及不到后宫是理所当然。” “这个我知道,只有后宫妃嫔多了才能为皇家延绵子嗣,这也是每个妃嫔的应尽职责。” 冯保听到此觉得有些不自然:“李爷怎么想起和我说这个?” “我自然不是只为了和你说这个这么简单,若贤妃真的能安守妃嫔本分,好好伺候皇上,那我自然也无话可说,可是她......”李芳说到此摇头一叹。(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事发(五) 冯保听到此也嗅出了一丝不寻常来,见李芳迟迟不开口继续说下去,于是忍不住问:“可是贤妃由什么逾越本分之举?”他想莫不是陈洪背地里指使贤妃做什么恰好被李芳撞见,若真如此,那这便不能说是一件小事了。 贤妃虽是主子,但却也是陈洪的一颗棋子,而陈洪如此费尽心机,这颗棋子绝对不止是接近皇上那么简单,多半是为了对付自己。 冯保正想着,便听李芳道:“我从前只是觉得贤妃聪明,也读过书,这后宫中读过书的女眷也只有她一个人了,因此皇上也就对她格外看中一些,经常准许她出入乾清宫,有几次皇上听我念奏疏的时候她也在旁边候着。” “皇上这也准许她旁听?” 李芳无奈点了点头:“是啊,原本我也以为贤妃定也是个明白人,听到就当没听见,所以虽然有担心,但皇上都不担心我又何必要多担心那么多呢?” “只是贤妃并非像李爷所想的那样安分?” 李芳无奈一叹:“按理说我们作奴婢的本不该说主子的坏话,只是即便是内侍也同样身为臣子,为着皇上有的事也不得不多留心一些了。” “我明白,李爷有什么但说无妨就是。” 李芳这才没瞒着,将贤妃纵容皇上不朝的事说了一遍。 冯保听了不说话,似思索着什么。 李芳见状又道:“我知你觉得事小,其实我也知道,早朝多流于形式,不过是将已知晓的事照本宣科的再念一遍而已,若不出意外大多如此。只是这是二祖列宗定下的规矩,即便再形式皇上也不得不遵。不光是为了江山社稷,让臣工们安心,也是为了皇上的千古之名啊。冯公公应该很清楚,自古不早朝的君王哪几个有过好名声的。且不论真的荒淫昏庸与否,一旦经常不朝,宫外人不明内情,可不是什么都该胡乱猜测吗?” “李爷误会了,我并非觉得事小,我只是在想贤妃这么做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目的?”李芳细想,道,“你不说我只是觉得她只是想以此逢迎皇上,不过为争一己之私博得皇上的宠爱而已,但你这么一说......” 冯保心知有些话不能说绝对,于是又道:“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事实是否如此我也不敢确定。” 李芳却摇了摇头:“你想来机警,这点我可远远不如你,你既这么说多半也是有这么回事了。” 冯保听他如此说,却有些哭笑不得:“李爷过誉了,我也不过是个凡人,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李爷若完全当了真,今后我可不敢再在李爷面前这么直言了。” 李芳听他这么一说,无奈:“好了,我不说绝对就是了,不过你也要同我说说这贤妃的事。我早就觉得她不寻常,普通宫女有几个识字的,虽然我跟着皇上的时日久了,也能跟着摸索出皇上的几分脾性来。但是有时候我猜不准皇上所想时候贤妃却能猜中,可见她的聪明已远胜于我。” 冯保听李芳这么说,反倒比刚才听到贤妃纵容皇上不早朝还要担心。他一早就觉得贤妃绝非等闲,如今听李芳这么一说就更觉得不简单了。宫中有个如此聪明的女人,还正得圣宠,如今皇上已然听她的一些话,今后还指不定成什么样了。不过他也不急着先表态,听李芳的语气,似乎对此事已有担心,于是他问:“不知李爷有何打算?” “毕竟也算是个主子,既是主子我们做奴婢的自然是动不得的。不过身为后宫嫔妃就当有嫔妃的职责,我们管不了不代表别人管不了。” “李爷说的是皇后?” 李芳点了点头:“贤妃说到底也只是个妾,皇后虽然不得圣宠,久病居于宫中不见人,但说到底也是正室。皇上虽不喜她久病,但也不得不尊她。” 皇上对皇后尊敬与否倒未必同李芳所说,不过冯保也不反驳,只是点了点头:“李爷说的有理,只是皇后久病不问外事,这样的事真的会插手吗?” “你不知皇后的性子。”李芳道,“别看皇后病怏怏的,但却是个十分要强的人,做起主来的本事也未必比皇贵妃差。” 冯保听他这么一说自然也不怀疑,李芳在王府的时日久,王府中人的脾气他自然是比自己清楚的。既然他有这个把握,那让皇后在插手这件事也未必不可,刚好也可以接着皇后压制着贤妃,也不至于让陈洪太有恃无恐。自己如今暂时也没功夫料理了陈洪,他若能少些动作,对自己来说自然也是件好事。即便不能扳倒贤妃,至少也能借皇后之手打压她的气势,打压了她同时也就是打压了陈洪。想到此冯保点了点头:“既然李爷安排的如此妥当,那这件事我觉得可以。” “这么说你也同意让皇后出手?” 冯保点了点头。 李芳闻言顿时松了口气一般:“太好了,有你答应了我就好放心一些。” 冯保微微一笑:“这都是李爷事先筹谋得当,我可一点也不敢居功。不过我这也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皇后那边最好还是要由李爷亲自出马。毕竟皇后就不问宫中事多时,恐怕随便让个人去很难说动。” “这是自然,去见皇后哪里能随便了去?何况还是涉及到贤妃这么大的事,别人就是要去我也不放心啊。” 冯保原本不打算再问什么的,只是最后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不知李爷打算什么时候去?” 李芳认真的思索了一下,回答:“明日吧,今日太晚了也不方便。明日我会抽时间,不行找个理由让陈洪去伺候皇上看奏疏,我也好腾出身来。” 冯保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什么。这件事既由李芳去做,他也可以放心了。 李芳见时候不早了,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问的也已经问了。想着不打扰冯保休息,自己明日还要早起伺候皇上,于是便先告辞。 冯保自知他事忙,因此也不多加挽留。习惯性的想起身相送,却被李芳立刻拦住:“你都已经伤成这样了,随便乱动什么?还不快好好躺下养着。” 冯保无奈,只能坐在那儿看着他离开,临走时还顺带关上了门。 李芳虽走,可他刚才所说的话却全都浮现在冯保的脑海中。冯保隐约有些明白徐阶为什么不直言告诉张鲸,而要变着法子转弯抹角的用暗语,看来这件事当真不小,否则为何皇上会让李芳也保密不说呢? 其实若是寻常一点的秘密,李芳都会有所透露,至少即便不完全说也会稍微透漏给他一个苗头,只是今日当真是一点都没有说啊。 冯保想着,脑海中又浮现出徐阶给的纸条上的内容。 “江海有扁舟,命仆夫而就驾。” 他试单从两句的字面上理解,而再从中深入到其内涵。莫不是着扁舟另有所指,难道徐阶是想告诉自己眼下这个局势需得一扁舟就驾,方能平安度过。只是这扁舟又会是谁呢? 冯保第一个想到的是赵贞吉,如今皇上已经下旨同意他升任礼部尚书了。眼下徐阶提及的最有可能的也只有是他了,那么着仆夫又是指谁呢?难不成是自己?冯保想到此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是不是如今徐阶处境不妙,因此暗指自己可以找赵贞吉商量相助? 不过很快他又觉得不对,提拔赵贞吉,整件事看起来都在徐阶的掌握之中。就连皇上看样子也奈何不了他,否则最终也不会妥协,依从了他的决定。甚至还对王廷功过相抵,让得利的就只有赵贞吉一人而已。按理说徐阶如今在朝中的根基也已经稳了,他又何必还要多此一举,让自己作仆夫去驾船呢? 冯保虽百思不得其解,但总归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发生,而且这件事还不轻,甚至已经十分威胁到徐阶的地位。否则他也不会作此一举,要自己相助。 冯保有预感,徐阶一定还有什么其他的事瞒着自己,否则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早已是稳坐,又何必多费这些心呢? 冯保越想越觉得有问题,上次他去见徐阶,徐阶说起要提携赵贞吉的时候神色中就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忙和失措。现在仔细想想,这倒是与他平日里的淡然自若完全判若两人。 冯保原本还指望着张鲸回来将事情弄清楚然后告诉自己,不过现在这么一想,恐怕徐阶若是有意隐瞒,就凭张鲸也打探不出什么。不过让张鲸去一趟也好,他倒想看看徐阶就那纸条究竟有什么说法。 冯保原本也觉得此事不急,徐阶的事虽然瞒着自己,但好歹也有徐阶顶着,他好歹也是个有分寸知道办事的人,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大乱。相反冯保此刻最关心的却是张先生的事,今日皇上传召他入宫的目的虽已让张鲸去打探,但能否打探得出来,冯保心中也没底。毕竟是这样隐秘的事,只能看张鲸的本事能尝试着挖出多少了。 只是令冯保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第二日一件早有预见的事就这么突然而至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事发(六) 第二日张鲸一早就入宫,冯保虽没嘱咐,但却知道张鲸清楚,不管有没有消息今日都要入宫一趟回话。这点张鲸办事倒是颇得他的赏识,果断不拖延。 而且张鲸来的竟然刚刚,冯保刚一起身就听见外面有敲门声。 “谁啊?”他随口问了一句,就听到张鲸的声音,“督主是小人来回话了。” 冯保一听是张鲸忙让他进来,原本他行动不便昨晚也没有锁门,也是为了方便其他人来可以直接进来,否则自己这么过去开门反倒会惹人怀疑。 张鲸得到冯保的允许便立刻推门而入,进来见冯保刚起身,并不急着说事儿,而且要先去打水伺候他洗漱。 冯保也不着急,反正张鲸已经来了,事情怎么回事一会儿就能知道。 张鲸很快打来水,浸湿拧干脸巾,走到榻边递了过去。 冯保见他不慌不忙的,心里已对自己要问的事情有几分底了,接过脸巾,一边擦脸一边道:“来的这么早,吃过东西了吗?。” 张鲸回来:“宫门一开就进来了,想让督主一觉醒来就能听到消息,所以一刻也不敢耽误。” “宫门一开?”冯保闻言略吃惊,这个时离宫门打开已过了一个多时辰了。 张鲸一听这话,也不等冯保多问就回答:“小人来时听屋里没有动静,变心想督主可能还在休息,因此就等在外面,等到听到里面有动静了才敢敲门。” 冯保闻言更吃惊,看着他头微低站在自己面前,目光也落在地上。心想没想到他竟这么为自己着想,心中顿时有触动,道:“难为你了,这几天你也辛苦了,就别站着说话了,坐吧。” “小人不敢。” “让你坐你就坐,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次。” 张鲸这才自行去搬着跟凳子,就坐在离冯保不远的地方。 冯保将手中的面巾递给他:“这样吧,事儿也先不急着说,我肚子也饿了,你去让他们准备点吃的,我们就一起吃吧。” 张鲸沉默了一下,开口终没再说不敢,而且道:“小人这就去。”说完便又起身,端着洗脸水出去了。 虽不知张鲸吩咐的什么人去准备,不过他回来的倒是也快。又过了没多久,就有人将东西送来了,虽然只是小菜清粥,不过送来那人态度倒是十分恭敬。冯保平日里虽已习惯了其他内侍的恭敬,但这次心里却不禁想,恐怕也有李芳昨晚打过招呼的功劳吧。虽然在冯保看来李芳的担心是多余的,但他这份恩情却还是让人不得不感念。 张鲸虽然按照冯保说的坐了,但真要坐下来和冯保一起吃饭,倒显得有些拘谨了。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紧张,冯保见此于是便随口问了几句:“你今日入宫的时候可见着来早朝的大臣?可与他们撞上了?” “见着了,只是小人自知身份,撞着倒不敢。” 冯保闻言不禁一笑;“我说撞上和见着是一个意思,我好端端的问你去撞他们做什么?” 张鲸更显紧张:“小人失言了,” “你啊就是太紧张了,你跟着我也有一段日子了吧,我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你至于怕成这样吗?” 张鲸的目光很快从他身上扫过,却依旧拘谨的回答:“督主宽待是督主的仁心,可小人应当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一点也不敢坏了规矩。” 他说的如此谨慎,反倒让气氛变得更紧张了。冯保见与他就在这个问题理论下去无益,于是就转移了话题:“今日早朝你可看到什么相识的了吗?” 张鲸先是点了点头,却又很快摇头。 冯保看着奇怪:“你这是什么意思?是看着了还是没看着?” 张鲸解释道:“小人点头是因为早朝的都是朝中大臣,小人既在朝中做事,也理应都认识。” “那摇头呢?” “内臣不能与外臣结交过深,否则会算作内外勾结,是欺君之罪,小人万万不敢。” 听了张鲸的话,冯保接下来想说的都瞬间被活生生的给憋了回去了。没想到此人竟如此无趣,谨慎小心到无论何时说话都这么冠冕堂皇。看来自己与他多说下去无益了,还是快些吃完东西好听他说正经的事,冯保正无奈,正打算不再说什么埋头喝粥的时候,忽然听张鲸道:“刚才听督主一问,倒是让小人想起刚才在宫门口见着的一件奇怪事儿来。” 冯保一听这话倒来了兴趣:“什么事?” “小人在宫门口的登闻鼓旁看到一群言官,从官府上来看都是五品以上的,小人没仔细看,估计大概有五六人甚至更多。” “他们要敲登闻鼓?”冯保略有诧异,登闻鼓历朝历代都有,本朝太祖开国虽设登闻鼓于宫门外并专设人看管,若有怨民申述需由皇上亲自审理,若是有官员从中阻拦,便一律判处重罪。只是设立是设立,但是却哪里有几个百姓的冤案敢惊动到皇上,所以登闻鼓虽在但后来也几乎是成了一种虚设。甚至在宣德年间,还有大臣上疏建议取消登闻鼓,不过宣宗念及是太祖所设,因此才没有允准,登闻鼓也就这么保留了下来。虽然仍旧有人看守,但是凡在朝为官的人都没有不清楚这只是个摆设的道理。 张鲸摇头:“这个小人也不清楚,只是看着他们就站在那里。” “不上朝了?” “小人不敢肯定,不过看样子可能性很大。因为小人不敢冲撞了来上早朝的大人,给人留下话柄,所以特地等到宫门前的人都进去的差不多了才入宫的。而那个时候来参朝的大臣也差不多该列队了,所以小人想着几个大人估计是不进去了。” 冯保听完他说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此说来,着倒当真是一件奇怪事儿了。”想到这里又问张鲸:“你也没有去打听打听?” 张鲸摇头:“小人不敢多问。” “你倒是小心。不错,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的好。” 张鲸听冯保这么说,终于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不过小人还是觉得奇怪,督主可猜得出他们在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冯保嘴角一扬,“这些言官们平日什么时候做过几件正常的事,谁知道他们脑子里又在想什么。不过他们平日嘴里满口道德君臣,也算是朝中最讲规矩的,今日竟然能连早朝都不上了,看来定是有什么不小的事啊。”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什么,问,“你可还记得有什么人?可有认识的?” “督主指的可是欧阳一敬?” “张齐呢?我记得让你们好好盯着他。” “小人其他人未必能都认得,但是督主吩咐过的事却记得,所以欧阳一敬和张齐小人都记得,小人敢肯定两个人都没有。” 冯保听他这么说,才略微放心一点。没有这两个人,其他言官集合在一起,即便人数众多,却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毕竟言官之中可不是各个都有欧阳一敬的胆识和不怕死的魄力的,至于像欧阳一敬这样的人,朝中只有一个就够了。于是道:“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没此二人就不打紧,至少从目前来看。”他说到此忽然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道:“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等一会儿你出宫的时候还是想办法弄清楚他们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一旦问清楚就立刻入宫来给我回话吧。” 说到此还不等张鲸回应,便先抬头指了指对面的柜子:“把右边第二个抽屉打开,里面的东西你先拿去用着,这样你做起事来也方便。” 张鲸虽不知道是什么但却也没有多问,而是先按照冯保的吩咐,走过去将抽屉打开,却看见里面放着一个手掌大小的锦盒。张鲸没有先打开,而是先关上抽屉,将锦盒拿到冯保面前。 “你自己打开吧,东西拿走盒子放回去就是了。” “是。”张鲸这才照着吩咐打开,只是看到里面的东西的第一眼就顿时变了脸色,还不把东西拿出来就连忙关上盒子,放到冯保面前,“督主,这个小人不敢拿。” “又没有涂毒有什么不敢拿?” 张鲸面有慌张:“可是小人若是拿了这个,让别人知道恐怕督主也会被受牵连。” 冯保无所谓道:“你不说出去谁会知道,何况又不是送给你,只是先借你用用,你拿着便是。” 冯保话虽如此,张鲸却还是不敢拿,冯保无奈之下只能道:“我如今腿受了伤,这东西放在我这儿也是锁在柜子里,根本就用不上,谁还会来在意这东西究竟在不在我身上?何况说句不敬的话,就算被别人知道了,我们还可以用皇上来做幌子。皇上不是让你代替我和徐阶商量如何处置张齐吗?我还预备着你们商量了让你去给皇上回个话呢,也算是有个交待。有皇上的吩咐在,即便被人知道了我把这东西给你,可我就不信谁还敢拿这件事来做文章?”(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事发(七) 张鲸听冯保这么说,又略微犹豫了一下,终于又拿起来锦盒。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打开了盖子,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收入了怀中。他拿的不是别的,正是内使出入宫中的银牌。张鲸很清楚,这个牌子比牙牌好用多了,出入可以不受盘问,只是宫中有这个银牌的却没有多少。如今这司礼监中,有这块牌子的也只有李芳、陈洪和冯保三人。 张鲸拿了牌子,还是道了声:“多谢督主,小人一定会小心保管。” 冯保点了点头:“不错,的确要小心,不过该用的时候也要用,给你可不是为了让你保管的。” “小人明白。” 冯保见已吃得差不多了,本想让撤走,但却还是先问了张鲸一句:“你吃饱了吗?” 张鲸忙回答:“吃饱了,小人这就把碗碟撤走。” 张鲸反应倒是快,倒不用自己再多说什么了。于是冯保只“嗯”了一声,同时还点了点头。张鲸见了也不多话,立刻开始行动起来。他去外面又叫了一个人进来一并收拾,没过多久就将碗碟全部都收走了。 冯保等他忙完了,才让他关上门,重新坐到凳子上,这才道:“现在也该说正事了,你昨日出宫可见着徐阶了?他怎么说?” 张鲸回答:“小人见着首辅了,只是还没说两句话,小人还没来得及问那张纸条的意思就忽然有人进来在首辅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首辅就让小人先回去,顺带告诉督主让督主不要担心。” “进来的是什么人?让我不要担心什么?” “看样子是首辅府中的下人,至于让督主不要担心什么,小人当时以为是昨日的事,再加上首辅又急着催小人离开,所以小人呢就没有细问。” 张鲸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冯保就更觉得奇怪了:“很急吗?” 张鲸又点了点头,这次说道:“就像什么人要来害怕小人被人发现一样。” “什么人?” 张鲸回答:“这个小人倒当真留意过,出了首辅府邸的大门,外面并没有看到什么轿子,一路上也没看见有什么人被带了进来。所以小人特地绕道后门看了一眼,当真看到后面外停着一匹马。” “马......”冯保若有所思,“这倒奇了,既然徐阶这么紧张,恐怕也是不想让你看到来人。不想让你知道换句话来说也是不想让我知道,不过既然如此,又为何不乘轿呢?看来恐怕来的不是朝中的人。” “小人也如此认为,看那马一直不住喘气,想来是才赶了远路。” “这么说也不是京中的人了。” 张鲸点了点头:“应该是才赶到京城就立刻来见首辅的。” 冯保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更觉得奇怪:“这就怪了。” 张鲸沉默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其实还有件事小人也拿不准,但却觉得不能不说。” “什么事?” 张鲸又犹豫了一下,这才不确定道:“小人觉得首辅似乎并不想回答小人的问题。” “你是说那纸条上的事?” 张鲸点了点头,却又立刻道:“小人也是直觉,也不敢肯定。因为即便再忙,再有什么事不能让小人知道,只是一张纸条内容的事,一两句话完全可以说的清楚,所以小人才觉得首辅是不想说。” 冯保听了他的话,沉默了一下,终究也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的确有这个可能。” 张鲸又解释:“或许是小人多心了,或许首辅只是觉得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所以才想着今后再说。” “今后?”冯保思索了一下,终究摇了摇头,问,“那他可说让你什么时候再去吗?” 张鲸摇头:“这倒没有。”但心里却已明白督主的意思,既然首辅没有说何时再去,又哪里还会有今后呢?说不定这件事真的让自己猜对了。想到此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了,只能偷偷打量着督主的脸色,却见督主神色如常,却不说话,也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 不过张鲸也没有说话,等着冯保开口,只是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冯保道:“看来现在的问题就在那纸条上了。”他又重复着默念了一遍那纸条上的内容:“江海有扁舟,命仆夫而就驾。”忽然问张鲸:“你可想出何解吗?” 张鲸眉头微蹙,摇了摇头:“督主都想不明白,小人如何有那样的能耐?” 冯保也知着想不出来的事是逼迫不得的,无奈一叹:“算了,这件事先到这里吧,既然徐阶不想说,说明还不到时机。我若想提前知道,那便只能自行参悟这纸条上的内容了。不过有一件事你要调查清楚,就是昨日去徐阶府中的究竟是什么人。” “督主放心,这个昨日小人发现异常的时候就已经派人盯着了,一会儿出宫想来多半就会有那人的消息。” 冯保满意的点了点头,张鲸做事果断,倒是从不让他多操心。想来也没有什么旁的事了,便让他先出宫。 张鲸应了一声“是”,起身便要离开,然后走到门口却忽然回头,似有话要说。 冯保见状道:“想说什么你就直说吧。” 张鲸这才开口:“小人只是想问问督主,今早那帮言官的事要不要小人也一并去查查。” “宫门外的那帮言官?”冯保想了想,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闲事莫理,兴许他们也闹不出什么事来,若真的闹大了,不用你去查我也自会知道。” “是,小人明白。”张鲸这才又转身离开。然而他刚一推开门,却发现门外正有三四个内侍正朝着屋子里走来,顿时吓了一跳,下意思的后退一步。 冯保见他反应异常,恰巧自己坐的这个角度看不到屋外,不禁询问:“怎么了?” 张鲸看了他一眼,还不等说出话来,门外的人就已经都进来了。 冯保看着来人,其中几个还是认识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抬着他去乾清宫的那几个人。想到此,冯保心中顿时多了几分警觉。却镇定不说话,等着他们先开口。果然见为首那人很快走到他面前,先是道了声:“冯公公。” 冯保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只听那人又道:“皇上有要紧的事让你过去一趟。” 虽然已有预料是皇上的旨意,可是听到此冯保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略微紧张,面上却依旧如常,问:“何事?”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皇上从早朝回来就立刻吩咐小人来传召。冯爷还是赶紧着吧,看皇上的样子恐怕是十分急了。” 冯保听了却并不着急,而是又问:“皇上着急着召见我,可是今日早朝发生了什么事?” 为首那人不知如何回答,皱着眉:“小人当真不知,皇上一从早朝回来就吩咐了,小人紧跟着就赶了过来,哪里敢多问。”说完忍不住又催促:“小人瞧着皇上脸色不好,所以还是请冯爷快些。皇上的脾气冯爷是知道的,轻易哪里能动这么大的怒。” 冯保不再多问,心里也清楚他既如此说了,想来自己也问不出什么。不过从这人刚才的话中不难判断,定是早朝出了什么事,否则皇上为何会轻易动怒呢?皇上想来宽和,看他们着急这让自己去的样子,想来皇上这怒气还不小了。想到此也觉得实在不能过多耽搁,于是对张鲸道:“你先出宫吧,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 张鲸点了点头:“督主放心。”却也不急着先走,而是等几个内侍先将督主抬着走了出去,自己随后才跟上。只是他走的是宫门,而督主一行人是要去乾清宫,所以很快便分了路。 张鲸虽没有多说什么,但心里也和冯保有同样的推断,皇上动怒多半是今日早朝出了什么事。 于是他又不禁想起今日入宫前看到的一幕,想到站在登闻鼓前面的那些言官,难不成是和这几个人有关吗?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张鲸想了想,最终却没有想太多,毕竟还有督主吩咐的事要做,自己当务之急还是先回东厂,先弄清楚昨日去找徐阶的究竟是什么人,这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其他自有督主应付,也不是自己应该操心的。 张鲸想到此又加快了脚步,有了冯保的银牌出宫自是通畅无阻,所以他很快便到了宫外。 原本他是决定一出宫就先立刻去东厂一趟,不过出了宫门他又忽然有些犹豫。东厂的消息打探到了自是跑不了的,没打探到还是没打探到,他早去晚去也没什么差别。何况昨日的事,他也不能绝对肯定自己派去的人当真能查到什么,所以不如自己亲自去一趟。这个时候首辅应该在内给,不过他家中还有其他人,不如自己想办法去和他府中的人打探打探套套话,说不定还有什么意外收获。 张鲸想到此便拿定了主意,也不犹豫,直接朝着徐阶的府邸而去了。只是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道去了后门。(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事发(八) 张鲸到了后门,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有什么人出来。犹豫了一下,却又很快做了决定,直接上千敲门。 他敲了三声等了一下,们就开了。一个头戴黑色网巾身着褐色交领长衣式直裰的仆役探出头来。见到来的是一个陌生人,双手从里面抵着门,只让自己的头探出去:“刚才可是你敲门?” 张鲸点了点头:“我是来求见首辅的。” 那人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他一眼,脸上有一丝轻蔑:“看你的样子可不像是什么朝中的大官啊。” 张鲸闻言却不禁微微一笑,反问:“何以见得?” 那人又打量了他一眼,皱眉摇头:“不像,不像。” “怎么就不像了?”张鲸才想起,那日他来徐阶府中也是第一次,走得是正门,所以难怪这个人会不认识自己了。 那人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你这人烦不烦,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没事走远些,每日里来求见我们家老爷的人不少,你这样的人我也见多了,你若是朝中的大官为何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要走后门?我们家老爷每日忙着为皇上处理朝中大事,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见你们这些求官巴结的闲人?何况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若真有心就从正门递名帖进,到时候再看我家老爷见不见你。在后门鬼鬼祟祟的像什么话?” 张鲸一听不禁又大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那人见他如此反常,即便不怒也不至于这么笑吧,顿时就要关上门,“有病。” “欸等等。”张鲸一把抓住了门缝,不让他将门关上。 那人试了几次,只是奈何有一只手夹着门也关不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推开门:“你干什么?诚心找事儿吗?” 张鲸收回手:“我只是想求见首辅,刚才我就说了,现在也没有变,这样哪里又算是找事?” “不见不见!我家老爷现在什么都人不能见!”那人看着他一哼,“你要见也可以,除非你先去问过皇上,恐怕你知道了为什么就没那个胆子敢来了。” “为什么?” “都叫你想知道有本事自己进宫去问皇上去吧。”那人说完,“嘭”的一声便将门用力关上。 这一次张鲸没有再阻拦,从刚才那仆役的话中他已发现了几件重要的事。 一是许阶已经回府了,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内阁拟票的,阁臣若无什么要紧的事忽突发病痛是不能提早回来的。还有刚才那仆役说,要想见徐阶必须先问过皇上,这又是什么意思? 张鲸很快想到一种可能,却又觉得不太可能。莫不是徐阶被皇上软禁在府中?可是以徐阶如今的身份,朝中很多事都要靠徐阶来撑场面,皇上根基尚不稳,怎么可能没事就这么轻易将他软禁了?这样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可不是如此又究竟是什么呢? 张鲸顿时觉得这件事是越来越复杂的,不过从现在看来,他提前来徐阶府邸是来对了,至少发觉了这两点重要的事。仔细想来,说不定就与今日早朝发生的事有关。想到此张鲸脑海中又不禁浮现出那一幕,今早自己入宫在登闻鼓前见到的那几个言官,难不成徐阶的事也跟他们有关吗? 张鲸不敢肯定,但心里却已下意识的认为这两件事一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不过既然现在徐阶府里已经探听不到什么其他的了,看来还是先回东厂看看昨日派出去的番子调查那人调查得怎么样了吧。 张鲸想到此也不耽误,便朝着东厂去了。等他到了东厂,第一件事便是先让人去叫自己昨日派去的那几个番子。 人很快就被叫来了,却并不是都来,只来了其中一人。 张鲸也不多问,而是先叫退了屋中的其余人,才对那一人问道:“就你一个回来了?” 那人当即回答:“就小的一人,其余几个还在那儿守着。” 张鲸心里明白之所以会先回来个人,多半也是为了今日给自己回话的。张鲸昨日派他们去时说过,今日会来听他们的消息。那么现在回来了一人,说明已经查到了什么,于是问:“昨日我让你们去查的那个人可查到了什么?” 那人回答:“查到了,只是那人小心的很,所以小的们只知他是从松江府来的。” “松江府。”张鲸若有所思,他不是不知道那里是徐阶的老家所在,只是徐阶的老家在松江府华亭县,于是忍不住又问,“松江府什么位置?华亭县吗?” 番役摇头:“小的无能,唯一查出来的也只有松江府而已。” 张鲸听了若有所思:“你们都查不出来,看来此人藏的很深啊。” 番役面有为难,最终道:“其实小的之所以知道他是松江府的也是听他住客栈时店家无意问起回答的,只是具体是哪儿的店家也没问,因此小的也就不知道了。不过有一件事小的不敢隐瞒,小的们观察这人觉得这人不像是什么要紧的人物。” “什么意思?” “就是不像是什么官员之类的,倒只是像一个仆役下人。”说完忙补充,“当然,小的们也只是猜测,究竟是不是也不敢肯定。” 张鲸思索了一下,却终摇了摇头:“不,你们阅人不少,既然你们都一致这么觉得,想来差不了多少。除非这人太会隐藏,不过若要隐藏的逃过你们的眼睛倒当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了。” 番役闻言又小心问道:“那小的们是否要继续跟着他走?” “跟着他走?” “小的们听他和店家说明日就要回去,看样子是回松江府,小的们若跟着,想来是哪儿的就一清二楚了。” 张鲸一时间无法抉择,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这去松江府一来一回的少说也要半个月,而这件事督主又急着知道,若真等过了半个月,这个消息是否还有用就未可而知了,其实他最担心的还是这么耽搁下去会坏了督主的大事,到时也是自己的失职。 番役见他犹豫不决,也不知是否猜中了他心中的顾虑,很快又道:“其实张爷若是想快些知道,小的这儿还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张鲸的目光顿时又落在了他身上,自己都没办法的事难不成这个人就真的会有办法吗? 那人并不直接开口,而是忽然附耳上去,在张鲸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张鲸听完后脸色微变:“这样未免会打草惊蛇恐怕不妥吧?” 番役回答:“小的也是替张爷想办法,小的见识浅薄,若是真有不妥还请张爷不要见怪,就当小的是随口胡说就好。不过若真用了这个办法,小的敢拿脑袋担保,不出一日张爷就能知道想知道的东西,毕竟我们东厂的番子也不是吃素的,有什么想知道的问不出?” 这点张鲸到不怀疑,东厂的手段他如何不知,然而想到此法却还是犹豫:“可是这样若是让首辅知道了......”他说到此忽然不说了,再开口时话已变成:“其实我是怕这背后再牵连出什么其他人,若真只有首辅倒是不怕冒这个险。” “张爷您放心,我们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如何会给人留下把柄。若是张爷还不放心,当真出来什么岔子,到时候把我们几个交出去定罪好了,我们自己出的岔子自当自己一力承担。” 张鲸闻言笑了一下,摇头:“笑话,你以为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们能顶得住,况且哪里需要你们去顶罪,不然要我做什么?你们既为我办事,出了什么岔子自然有我顶着,而我上面又有督主,所以怎么也轮不到你们顶罪。你们安心做事就好,别的什么也不用多操心,要操心的也轮不到你们。” “张爷的意思是?” “就照你说的办,做的干净利索点,别落下什么大把柄。若是小事儿我还能给你们顶过去,若真的落大了,我也就救不了你们了。不过你们放心,到时候真要出了那样的事,我铁定陪着你们一起,大家谁也别想跑掉,你知道吗?” “是,小的明白。” “明白就好,多留心这点吧。” “是。” 张鲸想自己该吩咐该交待的都已经吩咐交待完了,于是便让那人先下去。想了想还有昨日督主交待的张居正的事,自己也派了番役去调查,想来无论有没有消息,都应该回来一个人回话,于是他便让人去叫自己派去的人过来,果然很快就来了一个人,看来也是只回来了一个回话的。 张鲸也不跟他绕弯子,而是直接问:“我让你们去打探的事打探到了吗?” 那番役忽然跪地:“小的们无能,张爷交待的事一点也没有打探到。” 张鲸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下,却不急着让他起来。 其实这件事他又何尝不知道不容易,要知道张居正为何入宫,其实细究下来着也算是宫里的事了。东厂就是本事再大又哪能轻易往宫里查,只是督主既有此吩咐自己就只能照做,虽然督主说了这件事要从宫外查起,那就只能从张居正身上,只是光从张居正身上查又能查出什么呢?(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事发(九) 张鲸想到此更无奈,虽然这件事督主也说了尽力即可,只是既是督主吩咐的事,自己若办不好总觉得心里过不去。再看跪在自己面前的人,也是诚惶诚恐,他顿时就有些心软。心想这件事既难,督主也没有为难自己一定要查到,自己又何必再为难底下的人呢?想到此便道:“你先起来吧。” 那人这才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用余光瞥了张鲸一眼,道:“小的们虽然暂且没有查到什么,但都在那儿一步不离的盯着,只有小的回来给张爷回个话。张爷放心,小的们一定会想办法尽快查出些东西来。” 张鲸听了他的话却摇了摇头:“算了,你们尽力而为吧。切莫为了查出东西而铤而走险,督主说过,尽力就是,一定不要打草惊蛇的好。否则即便你们查出了什么也一样是触了督主的眉头,到时候非但无功就反倒有过了。” “是,小的一定谨记张爷的回话,一会儿回去就告诉他们,绝不贪功。” 张鲸点了点头,本想让他先回去,谁知刚要开口却又听他忽然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虽然与张爷要让我们查的东西无关,但小的们都觉得十分要紧,要是先禀报给张爷的好。” 张鲸一听也有些好奇:“什么事?” “就是昨日宫里有内侍换了便装来找过张阁老。” “什么时辰?” “小人留意过,是戌时。” “戌时。”张鲸若有所思的默念了一句,“看来是不早了。” 番役回答:“确是如此,否则小的们我不会就这么留意到。” “你们还知道些别的吗?” “小的们不敢绝对确定,不过看样子似乎是司礼监的人,应该是被人派来的。只是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小的们暂且也没有打探到。” “如何确定是司礼监呢?”张鲸闻言也吃了一惊,若真牵扯到司礼监,这件事就复杂了。于是他又更小心的再确定的问了一句,“你们如何能肯定就是司礼监的人?” “腰牌,除了牙牌外他身上还带着一个宫中的银腰牌。我们的人中有眼力好的,看到他将牙牌递给门房时,牙牌上的确有司礼监三个字。” “当真?确定没有看错?” “这样的事小的们如何敢胡言,小的们知道牙牌是寻常之物,可是这银腰牌就不普通了啊,宫中有此物的人恐怕也是屈指可数吧。” 张鲸听到此不禁摸了摸怀中,督主交给他的银腰牌还被他小心收着的。他记得曾听督主说过,司礼监有银腰牌的就只有陈洪和李芳了。也不知这次来的会不会就是他们二人中的一个,他本正想问,但转念一想东厂的人如何认得陈洪和李芳呢?就连自己也只见过几面,只是有点印象而已,又更何况是他们了。不过即便是陈洪或李芳派去的人,这么晚了去找张居正又是为了什么呢?张鲸很快想到一种可能,莫不是皇上有什么事要吩咐,因此才让人秘密传达? 想到此张鲸更觉得此事的重要,而且是不得不向督主禀报了。 “张爷。”那番役见他不说话,小心翼翼的轻唤了一声。 张鲸这才从思绪中跳了出来,看着他,道:“我知道了,你们做的对,今后这样的事的确该立刻来回禀,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只有我们去的三个人。” “嗯。”张鲸点了点头,“仅此而已,这件事先不要再让其他人知道,明白吗?” “小的明白。” “去吧,急着我刚才给你说过的话,督主十分重视这件事,千万别因一时贪功而办砸了。” “多谢张爷提醒,小的自当谨记。”说完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这人虽走了,可张鲸脑海里却一直想着他刚才说的事。这件事可大可小,不过却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督主。只是自己今日才从宫里出来,走时皇上又正有什么急事传召督主,此刻再立刻回宫恐怕有不妥,看来也只有等到明日了。 张鲸既已决定,就先耐下性子,做好今日就留在东厂的准备。有些事儿本就急不得,太急了反而会坏事。 不过既已留在了这里,很快他又忽然间想起了今日入宫前看到的事。虽然是闲事莫理,只是此时此刻他反倒越想越好奇,越想越想知道。最后就索性拍了两个人去查查今早的事。虽然这是没有督主的同意擅自做主,不过张鲸却总觉得这里面定有什么不简单的事,而且与督主也未必无关。若是自己先向督主请命再去查,恐怕会就此错过了时机,所以与其如此还不如先动手的好,到时若督主实在怪罪,自己甘愿受罚就好。也只有这样,才不会坏了大事。 张鲸虽让人去查问,其实也是去打探打探,未必就一定能探得出消息。 张鲸只给了他们三个时辰,东厂的人手本就紧,也不能在这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毕竟也是背着督主的。他原本以为三个时辰未必能完事,不过另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派去的人仅过了一个半时辰就回来了,而且也打探到了消息。 听派去的人说,原来今早那几个言官之所以集结在宫门外,实际上是为了集体上疏弹劾。 张鲸闻言忙追问:“什么弹劾?” 然而派去的番役却摇头:“这个小的们就不知道了,不过看样子似乎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否则如何能让这么多言官一并出动呢?” “这么说他们就没去早朝了?就不怕被皇上处置吗?” 番役摇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不过小的还打听到,似乎并不止他们几个人。” “还有人?”张鲸分明记得今早自己除了他们几个言官外的确没见着什么旁的人,因此道,“我今早只看到他们几个,哪里还来的别人?” “张爷有所不知,张爷看到的是没去早朝的,另外的人可是去了的。” 张鲸想到一种可能,不禁心头一惊:“你的意思是他们决定在早朝上疏弹劾?” 那番役也不能肯定,于是也只是道:“小的也说不准,毕竟没有早朝可以上疏弹劾的规矩,所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会如何。或许是等早朝完了就入宫面见皇上也说不定,小的也不敢胡乱揣测。” 张鲸点了点头:“与皇上有关的你小心谨慎一些也没错。”他想看来这问题的关键还是出在今日被弹劾的究竟是什么人这件事上。联想到今日自己走时,督主被皇上急召而去,多半也是与此事有关。 张鲸顿时意识到事情可能变得多么严重,忽然觉得自己还是离宫里远一些的好,否则就像他去替督主向徐阶问话的那件事一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这么突如其来的给牵扯到其中了。 不过明日是不得不入宫了,要去回督主的话自然不得不,只是他却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急着想立刻就去了。 想到此张鲸索性先定下心来,事情也只等明日再说了。 冯保被几个内侍抬到乾清宫,一路上心里始终在想皇上忽然急召究竟所谓何事?虽然从几个内侍口中问不出皇上的意图,但他一路上也没闲着,几次尝试着打听着别的消息,比如今日早朝,又比如皇上现在在乾清宫做什么,可是正在见什么人。 只是那几个内侍对他所问都一概不知,直到最后冯保问起首辅是否也在乾清宫时,他们才给了个明确的答案,说他们来之前并未看到首辅在,想来这个时候也是不在的。 冯保听徐阶不在,虽然那几个内侍回答的并不肯定,但想来若是如此,那皇上忽然传召自己就和徐阶无关了。虽也知道皇上这么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不过既与徐阶无关他也就放心一些,至少在他看来现在的其他事都比与徐阶有关的事好对付。或许皇上只是有什么朝中的事一时间想不出法子,问了陈洪和李芳也下不了决定,因此才想来问问自己。这样的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起初他也是胆战心惊,后来就习以为常了。 眼见着就到了乾清宫了,抬着冯保的几个内侍还是先将他放了下来,接着便是先一人进去通禀。等到那通禀的人回来,其他人才又一并抬着冯保进去。 冯保原本想着皇上或许正在见什么人,只是进去以后才发现,殿里除了李芳和陈洪外,并不见有其他大臣。 冯保见此却不知怎么的,心里竟觉得有些纳闷,但也说不出理由。 原本他腿受了伤,这样也是没法向皇上行礼的,只是即便如此面子上的功夫也不得不做。等到几个内侍将他放了下来,冯保这才双手支撑着自己做着的椅子的扶手,努力想要站起来。当然也只是做一做样子,他手上也并未真的用力。 果然皇上见此就道:“行了,你也不用起来行礼了,你这个样子恐怕也站不起来,自己好好坐着就行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事发(十) “是。”冯保应了一声,双手也松开了扶手。听出皇上的口气中透露出烦躁,便已猜到多半是与今日早朝的事有关。只是今日早朝究竟发生了,他也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想也想得到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李芳冲着刚才抬冯保进来的那几个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人见状,立刻都弯腰退了出去,走在最后的离开时还顺手关上了门。 这一下众人都不说话了,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等着皇上开口。 朱载垕并不急着说话,而且忽然拿起面前御案上的一本奏疏,抬手朝着李芳和陈洪站着的位置递了过去:“先拿给他看看。” 陈洪下意识的抬了下手,却终究缩了回去,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等着李芳先过去。 李芳自然是很快上前,接过皇上手里的奏疏,又马上走到了冯保面前,递给了他。 冯保也不多问,既是皇上让看的,他就先接过看了再说。只是这不看还好,一看便又顿时吃惊不小。原来这奏疏不是别的,正是张齐连同几个言官一并弹劾徐阶的。而这本奏疏看样子是出自张齐之手,上面写的是“劾大学士徐阶不职状”。 冯保与徐阶也算是有交情的,他深知徐阶为人小心谨慎,就连自己也找不出他什么不职的过错来,又更何况是一个和他没什么交情的张齐呢。原本他以为张齐说的无非是一些无中生有和无关痛痒的事,无凭无据的也就这么算了,皇上也不会为几句捕风捉影的话而真的把首辅给处置了,否则难不成皇上不依仗着首辅还要依仗这个张齐不成? 然而当他看完了上面的内容后,却发现这件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这奏疏中主要说的事情有两件,第一是先帝在时为修道所兴的土木都是徐阶赞成了的,然而先帝驾崩时徐阶却亲自草拟先帝遗照,其中却反倒列数先帝大兴土木之过;第二是徐阶和严嵩相交十五年,彼此之间缔交连姻甚至没有一句话相违背的地方,但是等到严嵩倒台的时候徐阶却反倒倒戈相向,出言攻击和揭示他的罪行。 冯保原本以为看到这里就没什么了,只是张齐后面的话却更是让他胆战心惊:“阶为人臣不忠,与人交不信,大莭已久亏矣。比者各边告急,皇上屡廑宣谕,阶略不省闻,惟务养交固宠,擅作威福天下。惟知有阶不知有陛下,臣谨昧死以闻。” “惟知有阶不知有陛下。”冯保虽已看完,可脑海中还是不停地回想着这句话。心里顿时又惊又怒,这个张齐也太大胆了,明明自己收受贿赂还做得这么大义凌然,公然上疏在皇上面前弹劾徐阶,关键是还说了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只是冯保惊怒之余,心里更多的却是几分皇上和忐忑,那么皇上今日这么急躁,面有不悦,究竟是因为张齐伙同一帮言官上疏弹劾徐阶呢?还是因为这张齐奏疏中的话? 冯保想到此心里更觉得忐忑,虽已看完了张齐的奏疏,但却迟迟不言。最后终于是皇上等不耐烦了,开口问:“怎么这么久?看完了没有?” “看完了。”冯保忙要将手中的奏疏放下,李芳见状便很快过来接过,重新放回了御案上。 朱载垕望着冯保,神色显然有不悦:“看完了也不回话。” “奴婢,奴婢不知道该怎么说。”冯保言语略有些吞吐。 朱载垕打量着他:“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冯保听出皇上的语气有不悦,却又一时间拿不准他为何会如此,于是就索性又不说话了。然而等了一下,却又觉得不开口不行,于是道:“奴婢在主子面前不敢胡言,尤其是这种关乎到朝廷和首辅的大事。” “朕就让你说了。” 冯保已料定皇上会如此说,停顿了一下才又道:“既然主子有吩咐,奴婢也不敢不从。其实奴婢是觉得,张齐所言都是诬陷,首辅从前一心为先帝,如今又一心为了皇上,如何会如张齐所说是个不忠不信之人呢?” “可是张齐说的都不假,确有其事。” 冯保正色回答:“主子说的不错,张齐也不敢欺瞒主子,他说的事的确是真的。只是却又半真半假,他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怎么个其二?你倒是说说看。” “是。”冯保又道,“张齐所指首辅的不职之罪实则只看到了表面,便就断章取义,当真是全然无可信之处。他说首辅赞成先帝大兴神仙土木在先,后又在遗照中将其全都历数为先帝之过。敢问主子,首辅之所以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草拟先帝遗诏究竟是为何?” “为何?” “恕奴婢斗胆直言,先帝仙去并未留下什么手书传位于主子,而主子也不曾被立为东宫,当时先帝之子还在景王,虽以立长不立幼的祖训主子也当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只是朝中不免有想在背地里生事的人,即便景王无不臣越长即位之心,也难保不会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给抬出来。到时候争斗起来,只会是朝廷元气大伤,甚至还会坏了主子和景王的情分。所以首辅才会冒险此举,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让主子能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首辅如此忠心为了主子,却还要被人诬陷是不忠不信,奴婢听着都替他觉得冤枉。” 冯保话音一落,却忽听陈洪笑了一声:“冯公公当真是好口才,如此也能让你给分辨过去,当真是让人觉得自愧不如啊。” 冯保与之对视,道:“陈公公过誉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主子心里跟明镜似得,这些事早就清楚明白。我只不过是多此一举再一说而已,哪里是被我给分辨过去的” “还说不是,主子你瞧瞧,奴婢这笨嘴拙舌哪里能说得过去冯公公啊。只是冯公公只说了其一殊不知还有其二,只是不知道这第二件事你如何能分辨的过去了。” 朱载垕闻言道:“你们两个拌什么嘴。” 陈洪和冯保顿时就不说话了。 朱载垕又对冯保道:“不过陈洪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第二件事你又要如何解释呢?” “主子,其实奴婢觉得首辅之所以先对严嵩言听计从,也是碍于严嵩的身份。毕竟那个时候严嵩才是首辅,首辅既位居其下自然也不得不尊,所以其中并没有张齐说的那么多私情,只是首辅为尽职守而已,毕竟首辅和严嵩当初也是一起为大明做事。至于后来的倒戈相向,其实平心而论,首辅虽屈居于严嵩之下,为了大局不得不先隐忍,但对严嵩的一些罪行未必不知。何况主子也应该明白,首辅当时其实也是遵照着先帝的意思。” 朱载垕听到此不说话了,关于严嵩的事父皇的确给他说了不少,而这些都无一不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毕竟黑白难辨,当真有那么些事是非曲直谁也说不清楚。 他正沉默,却忽然陈洪嘲讽道:“冯公公将首辅的心思也莫得一清二楚,看来冯公公和首辅的关系也当真是不一般啊,否则这么会这样的事都能替首辅想的这么周全呢?” 冯保面不改色回答:“其实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主子让我说我也不敢不说,自然不一定全部都说得准。不过主子宽宏,即便我说了什么也自是不会怪罪,怎么反倒陈公公跟着就这么心急问罪呢?” 陈洪皮笑肉不笑:“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冯公公那么紧张做什么,是与不是对与不对都是主子说了算,我哪里有什么说话的权利。” 冯保也一笑,打量着皇上的神色,沉默的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于是就不说话了。 陈洪自然也不傻,也注意到皇上的神色,既然冯保都不说了,他又何必非要在此刻开口打扰皇上呢? 于是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载垕忽然抬头,望向冯保:“既然你这么说,那你的意思就是觉得张齐说的话都不可信了?只是光凭你一人之词,说不可信他们就真的以为不可信了吗?” 冯保明白皇上话里的意思,看来皇上是想把这件事推到自己身上了。不过即便他言语中有意帮着徐阶,但他却也不傻,直到即便要替人出头也要先保全自身,否则又如何能如此?于是道:“奴婢不敢,奴婢也只是猜测,事情如何全凭主子决断。奴婢是断不敢以一己之念论断是非的,何况还是这样的大事。” “那你的意思又是这封奏疏可信了?” 冯保停顿了一下,回答:“信与不信全凭主子圣断。”他如今还拿不准皇上不悦是为了什么,所以还是不要胡乱出主意的好,于是便只有先如此回答。不过他也已经料到这么回答多半是过不了皇上那关的,果然很快便听皇上不悦道:“朕既问你你却如此回答,这不是成心让朕问了跟没问一样吗?”(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事发(十一) “奴婢只是觉得事关重大,不敢一个人拿主意,还请皇上让内阁商议后决定。” 朱载垕一哼:“要是能用得上内阁朕还叫你们来做什么?这件事内阁不能插手,徐阶就更不能插手了,他也总要避避嫌的好。朕以让他请病回去休养了,没有朕的允许他什么人也不能见。” 冯保闻言心里暗自吃了一惊,皇上如此不就是形同软禁吗?而且不让内阁插手,也就是说也不让其他人为徐阶说话了吗?皇上向来宽仁,何故今日会如此?那不成皇上真的想借此时料理了徐阶吗?冯保越想越害怕,心中不免开始有些慌乱起来。然而很快他又自定了心神,告诉自己要冷静,如今皇上根本不稳,朝中还有很多事不得不依靠徐阶,所以皇上断不会在此时如此,否则不就等于自断双臂了吗?何况如今朝中除了徐阶又还有谁能胜任这首辅的位置而不遭人反对呢?恐怕到时候无论是谁接任了这个首辅的位置,徐阶的这一笔账都要算在他头上。 冯保想到此顿时冷静了许多,却也不说话。 朱载垕见他不说话,反而道:“怎么?哑巴了吗?” 冯保索性如实回答:“奴婢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以不敢胡乱开口。”他说到此忽然要起身跪下,但是他这个样子哪里能真的起来,还不等皇上开口李芳便过去按着他坐下:“你这又是干什么?主子恩典你就坐着回主子的话了。” 陈洪只在一旁看着,神色满是不以为然,谁知道冯保又在耍什么把戏。 朱载垕也道:“李芳说的对,朕让你坐着你又想干什么?” “奴婢是想向主子请罪。”冯保心想,既然猜不中皇上的态度索性就想办法让皇上自己说出口。 “请什么罪?就为刚才?朕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不,主子宽宏是奴婢的错,其实奴婢想说的是张齐的事。主子事前吩咐过奴婢要和首辅商量着料理好张齐,不让他在朝中勾结其他言官以求脱罪,都是奴婢的失职才导致了今日的局面,所以即便主子宽宏不怪罪,奴婢也不敢不认罪。” 朱载垕沉默一下,忽然做了下来,靠在椅子上,右手也放在了扶手的龙头上,看着冯保,就这么看了片刻才道:“这件事说不怪你可又的确是你的责任,但是若说怪你这件事朕也不只是交给你一个人在办。” 冯保闻言道:“这件事都是奴婢失职,与首辅无关,皇上若要怪就怪奴婢就好了。” 陈洪听到此插了一句:“冯公公对这样的事向来是置身事外,怎么今日竟能主动替首辅定罪,这当真不是冯公公往日的作风啊,还是因为冯公公与首辅关系部一般呢?” 虽然觉得陈洪今日总是和自己作对,不过冯保也不觉得奇怪,道:“陈公公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奴婢,受点主子的惩罚又算得上什么呢?到时首辅关系着朝政,还要指望着他给主子做事。难不成不指望首辅还要指望陈公公你吗?我可是自问没那个能耐,若陈公公有可万万不能屈才啊。” 陈洪一哼:“冯公公抬举,且不说我没那个能耐,即便我有也不敢越权,这点我可万万学不得冯公公,我只不过是个安守本分的奴婢而已。” 李芳闻言皱眉,心知自己再不说主子就真的要动怒了,于是道:“好了,你们两个在这儿吵什么,主子可都还看着了。” 李芳既已开口,二人即便还有话也不说了。 三人这次目光又全都落在了皇上身上,却也不敢直视,只能偷偷瞥着。 好在皇上还自行思索着什么,看样子是并没有功夫搭理他们。于是三人就这么耐心的等着,终于等到皇上抬头,三人又忙将头完全低下,目光也都落在了地上,只听皇上道:“冯保,你就断定朕一定会处置了张齐吗?”还不等冯保开口回答又补充:“这次朕要你明白回话,不许绕弯子也不许说的含糊。” 冯保心知皇上这么问自己是躲不掉了,不过刚才自己提到张齐的事皇上并没有怪罪的意思,看样子皇上这次也不是冲着首辅来的,冯保想到此便道:“奴婢斗胆说一句,自然是处置了张齐了,张齐本就有罪在身,可如今他还联名朝中那么多言官来弹劾首辅。还在给主子的奏疏中说什么‘臣谨昧死以闻’,不知道的还真当他是直言不讳的谏臣呢。其实不难看出张齐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先弹劾首辅给自己博了个直言上谏不谓强权的忠直之名,那么接着他收受贿赂的罪行一公开,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为他的直谏来帮他说话。”冯保说到此忽然瞥了陈洪一眼,陈洪目光中有不屑,很快望向一旁看也不看他一眼。 冯保回过目光,又道:“刚才陈公公怀疑奴婢和首辅有私,主子心里未必没有这样的疑惑。其实奴婢这么做非但是因为主子要首辅处理朝政,还因为奴婢心知一件事,因此不想冤枉了好人。” “什么事?”朱载垕顿时好奇,也坐直了身子,“还有什么你一并说了,不得有半点隐瞒。” “是。”冯保道,“其实张齐在被告发后曾去首辅老家求助于首辅的两个儿子,想来是想贿赂求脱罪什么的。只是首辅向来清廉,对家里的人也打过招呼不能收任何朝廷中人送来的贵重东西,所以首辅的两个儿子根本就不让张齐进府,甚至连见一面也没有,张齐就因此怀恨在心。后来首辅也知道了这件事,原本以为张齐入京后还会来向首辅行贿,然后他却一次也没有来。其实奴婢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觉得奇怪,只是却也只是派人留意着,只知道他暗中收买了不少言官,却也只当是他想让更多人为自己说话以求开罪而已,奴婢当时并未向这方面去想,所以也是为何一直没向主子禀报,奴婢当真是没有料到这个张齐竟也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朱载垕略微沉默着思索了一下,然而就这一下,却让冯保心里不禁有些忐忑,他自认自己刚才说的话是合情合理,只是却不知道皇上听到后会如何决定。 朱载垕这一下倒是沉默了许久,终于再开口了却是先叫了声“李芳”。 李芳顿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知道皇上是在叫自己,忙回了声:“奴婢在,主子吩咐就是。” “去将今日弹劾徐阶的奏疏一并取来。” 李芳迟疑了一下,最终去一旁的桌子上将奏疏都拿了过去,等走近御案却依旧拿在手里,没有主子的吩咐也不能放下。 “还有这本。”朱载垕说着便抬手将原本就放在御案上的张齐的那本奏疏也递给了他。 李芳接过。 朱载垕又吩咐:“去把不久前弹劾张齐收授贿赂的奏疏也找出来。” “主子忘了,司礼监按主子的吩咐批示后就已经下发了。” “下发了。”朱载垕这才回过神来,想了想道,“那就让那上奏疏的人再写一份再弹劾一次,内容一样也不要紧。两个时辰内必须送入宫,朕要的就是这个东西。” 李芳也不知道皇上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既然皇上吩咐了他也不得不遵,虽然手里还捧着奏疏行动不便,但也只能先按照皇上的吩咐去吩咐了。只是他刚抱着奏疏才走了一步,却忽听皇上道:“你又抱着走做什么?东西就先放在这儿了,你去吩咐完就立刻回来,朕还有事要让你去做。” 李芳虽然也有些不明所以,但既是皇上说的话,他自然也不得不遵,因此也不多问为什么,只道了声“是”就放下东西按吩咐去了。 冯保心里猜想着皇上究竟是何意,若是光是拿今日张齐等人弹劾徐阶的奏疏就算了,为何还要从前别人弹劾张齐的呢?他越想越觉得奇怪,于是便且先看看再说。不过皇上看样子也不着急,先是又将今日弹劾徐阶的奏疏都看了一遍,其实内容都大致无异,无非是顺着张齐的口吻弹劾那两件事,只是不同的人用了不同的写法而已。等到皇上差不多要看完了,李芳也跟着就回来了,皇上这才放下手中的奏疏,对李芳道:“都吩咐了?” 李芳听主子一问,立刻回答:“主子吩咐的奴婢都一字不差的交待下去了。” “嗯。”朱载垕点了点头,指着面前刚才李芳放下的那些弹劾徐阶的奏疏道,“一会儿把这些都给朕送到徐阶府上,然后告诉他让他写个自辩,然后明日来早朝吧。” “是。” 冯保一听顿时也跟着松了口气,好在皇上是没有怪罪了,如此一来也算是皇上松口了吧。虽然从大局着想皇上是断然不会处置了徐阶的。但是冯保从刚才开始却还是不免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不过现下皇上这么吩咐,他也总算能放心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事发(十二) 不过就在这时,却忽听皇上又道:“还有一会儿弹劾张齐的奏疏来了也一并跟着送过去,让徐阶也这个弹劾。处置张齐的事已经拖了这么久,现在不能再拖下去了。李芳,这两件事朕就都交给你了,现在就去吧。” “是。”李芳虽应了一声却站着不动,面露为难。 朱载垕见他不动,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朕让你先去送这个你就先去,张齐那封等你回来再去。” 皇上话虽如此,但李芳仍有犹豫,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来一回的究竟还来不来得及。不过皇上都已经吩咐了,自己就还是先照办了吧,也只能说是尽力而为了。想到此李芳依吩咐就要离开,谁知也是刚走了几步,忽皇上叫了声“等等”,他又只能站住回过头,听着主子的吩咐。 朱载垕想了想冲陈洪道:“陈洪你过来准备笔墨。” 陈洪闻言忙过去,展纸研磨。皇上虽然没有吩咐,但李芳也跟着帮着准备了笔和镇纸。原本以为皇上是要写什么,可等到东西都准备好了之后,却忽然见皇上起身对陈洪道:“你替朕就这么写个批复,一会儿让李芳出宫的时候一并带给张齐他们。” 陈洪忙去一旁拿了笔,御案上的笔杆上雕刻着龙纹,那是只有皇上才能用的。 朱载垕见他如此也不多说什么,却让他就在自己用的纸上写。陈洪心里虽觉得有些不妥,但既是皇上吩咐的也并无什么大碍,于是便问皇上究竟要写什么。 朱载垕一时间也没怎么想好,只是道:“大致意思就是朕知道徐阶忠心为国,而张齐收受贿赂行为不检,如今还来诬陷朝中重臣,如此罪行实在不可饶恕,就先将他调外吧。” 张齐本就是京官,只是奉命在外巡视,虽然和调外一样都是在京城以外,但这二者却完全不是同一件事。冯保原本听着前面皇上的话倒觉得十分放心,毕竟皇上还是顾念着大局知道徐阶的重要性的。然而当听到最后一句皇上对张齐的处置时就不免有些意外了,意外之余也有些疑惑不解。皇上刚才不是让李芳给徐阶说让他去处置张齐的事了吗?怎么现在又反倒这么写去回复张齐等人?还有以张齐的罪行如此处置,未免太过宽仁了吧。究竟是皇上真正仁心,还有有纵容之意冯保一时间也分不清楚,但听到此却也不得不开口:“皇上,奴婢有话要说。” 众人的目光顿时又落在冯保身上,朱载垕望着他,道:“朕大致猜到你要说什么,不过即便如此朕还是要让你说。” “主子明鉴,奴婢也就不绕弯子,奴婢觉得主子刚才的处置未免有欠周全。” “怎么个有欠周全,你继续说。” “是。”冯保虽面上镇静,但心里却是小心翼翼,道,“主子处以张齐调外任用,本也是主子的宽宏,不与这小人一般计较。只是张齐收受贿赂集结言官在先,污蔑诽谤首辅在后,两者加起来已是大罪。所以即便主子宽仁,这样的处置却难以服众。” 朱载垕闻言不怒,却神色如常道:“你刚才也听到了,如何处置张齐朕可是让徐阶全权决定,朕只是给个回复而已,又不是让陈洪披红,怎么决定可还要看徐阶了。” 冯保一愣,皇上这么做究竟是何意图他就更不明白了。 朱载垕对陈洪道:“算了,这张齐那边的事还是你去吧,李芳你就安心把朕要给徐阶的东西送到,其余的就不管要也不要多说了,尤其是朕给张齐的回复的事,在徐阶面前也不要提,知道了吗?” 李芳也觉得奇怪,但却也只能先道了声“是”。 “那你就先去吧。” 李芳只能依言,先行离开。 朱载垕见陈洪写的差不多了,便道:“写好了?” 陈洪写完了最后几个字,放下笔,回答:“回主子的话,写好了。”说完本想将宣纸拿起,递给主子,然而却听主子道:“你就念给朕听听。” “是。”陈洪拿起纸便念,“徐阶辅弼首臣,忠诚体国,朕所素鉴张齐,辄敢肆意诋诬,姑调外任用。”念完忙道:“主子可觉得少了,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奴婢再加点?” “不必了,就这样吧,简单明了,再说朕也没那么多话要和他们说。”说到此望向冯保,“你也听到了,如何?这下可万全了?” 冯保只能回答:“既是主子的意思自然是万全了。” “带他下去吧,你既伤着了腿这几日还是留在房中好好休养,别的地方哪儿也别去,其他的什么人也不要见了。陈洪,你去安排着,让人照顾好冯保的饮食起居,切莫让外面的人再打扰了他休养。” 冯保闻言吃了一惊:“主子奴婢不碍事,奴婢......” “冯公公。”还不等他说完陈洪就打断了他,“既然是主子让你好好养着你便好好养着就是,其他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有主子在主持大局难道你还不放心吗?” “可是......” “冯公公还有什么不情愿吗?这早些养好了身子也可以早些为主子效力,难不成冯公公不想早日回来伺候主子吗?我和李爷都巴望着冯公公早日回来啊。” 冯保沉默,倒不是因为他辩不过陈洪,只是也觉得这个时候多说无益,既是皇上已经决定了的事自己又如何能改呢?也不知皇上这次究竟是打的什么注意,自己还是先不要表现的太抗拒的好,否则也是惹人怀疑。于是道:“主子既如此体恤奴婢,奴婢自然是感恩戴德了,奴婢也希望尽快养好伤再回来伺候主子。” 朱载垕看了他一眼,神色中有复杂,最后还是挥了挥手,陈洪见状忙叫人进来抬着冯保回去,顺带送冯保出去的时候还吩咐人看紧了冯保,没自己的同意不要让他见任何人,尤其是东厂的。 陈洪再回到殿中时朱载垕已坐在了椅子上,陈洪回身关上了门,这下殿中就只剩他和皇上两个人了。皇上并未开口,而陈洪却先道:“主子,奴婢已经按照主子的吩咐吩咐下去了,保准这几日冯保见不着什么人。只是主子,奴婢就不明白了,主子为何要把那些奏疏送给徐阶呢?主子何不将东西留下来自己安排处置,到时候要如何还不是就凭主子的一句话吗?” 朱载垕摇了摇头:“朕并不想对徐阶如何,毕竟他也是两朝老臣,虽然朕对他有很多不满,但也是只是站在朕一人的立场上。他于国家大事有助,这么多年也算是有大功于社稷了。所以无论如何,朕也不会对他怎样。” “可主子不是一心想让高阁老回来吗?” “让先生回来是一码事,是否要处置了徐阶又是另一码事。朕也不怕给你说一句实话,毕竟徐阶也曾是朕的老师,所以无论如何朕也不会对他怎么样。毕竟也有这些年的情分在,所以高先生的事朕自然回再想办法。能不能让高先生回来是朕的本事,若朕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今后还如何坐拥这个江山。” 陈洪听皇上这么一说却也有些听不明白了:“那主子刚才又为何?”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道:“陈洪,你觉得高先生回来最大的阻力是什么?” 陈洪虽然心下已经十分明白,但却还是思索了一下回答:“自然是徐阶了。”然而却听皇上又问:“为何会是徐阶呢?” 陈洪一愣,这个问题不言而喻,根本用不着回答。只是皇上既已问了他也不得不答,于是道:“因为徐阶与高阁老不睦,一山不容二虎。” 然而朱载垕却摇了摇头:“朕可不是想问你这个,朕是想问你觉得徐阶为何会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让高先生回来?” 陈洪顿时有些不明白了:“因为他是当朝首辅?” 朱载垕皱眉:“算了,反正朕也跟你绕弯子说不清楚,还是就直说吧。徐阶最厉害的地方不是他历经两朝,也不是他是什么首辅之类的原因。而且他在朝中威望颇高,有不少信服他的人。而高先生却恰好相反,先生素善直言,快意恩仇,从不喜欢绕圈子,因此也会明里暗里得罪不少人。两者一比较下来,你觉得先生再回朝的可能性又能有多大呢?从朕准了高先生回乡养病开始,有多少言官上疏请朕去了高先生的职?又有多少言官上疏说要让高先生回来呢?答案是一个都没有。如此可见,这事儿还不明了了吗?” 陈洪顿时明白了过来:“主子高瞻远瞩,奴婢实在是自愧不如。” “你也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这件事光是朕一人还不行,这个时候就需要用到你了。” “奴婢但凭皇上吩咐。” 朱载垕道:“一会儿你去传达的时候切忌让他们暂且先不要透露给别人,朕觉得以徐阶的处置断不会这么轻。你方才没听到冯保说吗?张齐与徐阶早有不睦。若是徐阶处置的重了,这件事就怪不到朕身上了,他反倒会以为是徐阶私下里报复。其实张齐收受贿赂在先,诬陷朝中大臣在后,如此一来朕又如何能容得下他。只是他这些日子在言官中尽力奔走,定是找了不少回为他说话的人,所以与其朕直接与他发生冲突,倒不如将这件事交给徐阶。”(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事发(十三) “可主子刚才为何还......” “为何还要当着冯保的面说吗?”朱载垕直接替他说完了他要说的话,“朕何尝不清楚一些冯保和徐阶的关系,不过朕也想试试,在这种情况下冯保是否还会想尽办法找机会给徐阶报信。冯保是个人才,也是父皇御驾西去前嘱托朕要重用的人,不过既然是奴婢,忠心二字才是最要紧的,所以朕也想看看这个时候他究竟是帮着朕还是帮着徐阶。如若是后者,朕必不容他。” 陈洪神色中有复杂,却终道了声:“主子英明。” 朱载垕的目光忽然落在了陈洪手中,陈洪见状忙将手中自己刚才替皇上拟好的回复递上。然而朱载垕却并不接,而是道:“烧了他。” 陈洪一愣,还不等他回过神来,便听皇上又道:“这东西不能留,只是给冯保做一做样子,一会儿你见着了张齐就直接把朕的话告诉他便是。” 陈洪虽道了声“是”,但却还是有些不明白。 朱载垕又道:“朕刚才就已经说过了,如何处置张齐可全部要让徐阶出主意,这样才能让张齐觉得是徐阶在公报私仇。到时候定会伙同自己一边的人一并上疏弹劾,朕并不想对徐阶如何,只要他的声望没有如今这么高,那么高先生想要再回来也会容易许多。朕之所以刚才当着那么多人让你写下来,只是为了试探冯保而已,看看朕的这个消息究竟会不会走路。而现在让你把东西给烧了,也是为了今后张齐和徐阶真的闹起来也不会有证据证明外调任用这件事是出自朕之口。只要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朕又一口咬定没有说过,谁又敢非说朕说了不可?即便冯保到时候真的为了徐阶真的就冒险将这个消息给送出去了,朕也笃定他不敢这么当众与朕对着干。” 陈洪听着皇上的安排,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只是知道皇上心思如此,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敬畏来,态度也更加恭敬谨慎:“主子深谋远虑,实在是奴婢所不及。主子放心,奴婢这就把东西给烧了,一会儿出宫时奴婢也会换身衣服,不引人注意。”说完便拿着自己刚才写好的东西走到香炉旁,打开盖子便将手中的纸揉成了一团扔了进去。等到确定已经完全烧干净了,这才又放下了盖子,重新回到皇上身边。 “你就这么烧了?可都记下了?”朱载垕看他刚才看也没怎么看就烧了,不免有些怀疑。然而陈洪先是回答了一句“都记下了”,接着便将那张纸上所写的东西原原本本的背了一遍给皇上听。 朱载垕点头赞许:“不错,一字不差,看来你的记性倒是也不差了。” “主子过誉了,奴婢不敢说是过目不忘,只是奴婢自己写的东西哪里能这么快就忘了。” “能记着这么多也是好,总比刚说过的话倾刻间就忘了的好。” “你能如此就已经很好了,朕交给你的事也就可以放心了,至少你能记在心里。” “主子说的话奴婢那句敢不时刻记牢了,不过主子,奴婢现在就出去去找张齐吗?” 朱载垕摇头:“他的事虽要紧但却要紧不过另一件事,你去找张居正,问问他事情究竟办得如何了。记得和他说话要小心些,千万不要让别人听了去。” “是,只是主子若想知道何不召张阁老入宫?这样也好让他亲自向主子回禀。” 朱载垕又摇头:“这样太过显眼了,朕偶尔传召他一次还行,次数多了未免不惹人怀疑。何况这件事你去问了来和朕回话也是一样的,朕只要能知道就行,别的什么又何需计较太多呢?” “主子放心,张阁老做事向来是没问题的,这件事交给他去做,定不会出什么问题。” 朱载垕沉思:“其实说起来他倒的确是对朕忠心,这么难半的事他都替朕办了,当真是不容易啊。” “先帝在时张阁老就颇受器重,最难得的是他虽是徐阶的弟子却也忠与皇上,是以皇上为先。就连高阁老在时也对他十分赏识,可见他当真也算是个人才。” “的确是个人才。”朱载垕若有所思的点头,“这内阁之中除了徐阶的人,朕也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能替朕说话办事的人了,不容易啊。” 陈洪道:“主子运筹帷幄,总有一日能扫清污秽重掌乾坤。” “行了,别在这儿奉迎了,你说这么多也没用,快去替朕办事吧。你若再不去,一会儿李芳就回来了。” “是,奴婢这就去。”陈洪躬着身子退了出去,心里知道自己如今的当务之急也是立刻去做皇上吩咐的事。于是也不耽搁,出了乾清宫先回去换了身衣服,马上拿上银牌就出宫了。 “去吧。”朱载垕点了点头。 陈洪也不耽搁,就这么弯着腰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陈洪走了朱载垕也不急,一个人静坐在乾清宫中等李芳先回来,原本预计着李芳应当比陈洪先回来,可谁知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陈洪却还回到了李芳前面。朱载垕有些纳闷,李芳素来办事也不喜欢拖延,怎么今日就偏偏走在了陈洪的后面,于是一见着陈洪就马上问他:“你回宫的时候可有见着李芳了?” 陈洪也吃了一惊,他也觉得按理说李芳应该已经回来了,不过他当真没见着,于是便摇了摇头:“奴婢没见着。” “这就怪了,怎么你还比他先回来了。” 陈洪见皇上百思不得其解,不禁宽慰:“主子不用担心,兴许李爷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所以才晚些时候回来。一会儿等到李爷回来自回向主子禀明实情,主子宽心就是。” 朱载垕想想也对,反正自己在这儿再多想也没用,于是就暂且不再管李芳的事,问陈洪:“你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回主子的话,奴婢按照主子的吩咐都办妥了。不过奴婢只将主子的话传到了张齐一人耳中,奴婢想的是他自会告诉别人,所以也就没再去别的言官那里。奴婢自作主张也是为了不引人注目,若主子觉得奴婢做的不妥,但请责罚。”说完便跪了下来。 朱载垕想了想,道:“这样也好,也省的你一个人一个人的找引人注目,这件事你办的不错朕又为何要怪罪?先起来吧。” “谢主子。”陈洪这才起身。 朱载垕又问:“不过你告诉张齐这件事他是什么反应?” 陈洪停顿了一下,道:“他自然是哭天抢地的,一边谢着主子的恩典,一边还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是冤枉,让奴婢替他向主子澄清。” “你答应了?” “答应了。”然而陈洪却又顿时话锋一转,“不过答应是答应,奴婢可不会帮他。奴婢知道这么做回惹主子不高兴,奴婢才不傻,再说奴婢究竟有没有帮他在主子面前说话他又哪里会真的知道。” 朱载垕闻言不禁笑了起来:“你倒是精明,不过你就当真这么白答应?” “主子英明,这天底下就没有白干的事,当然除了奴婢对主子以外。”陈洪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一颗鸡蛋大小的珠子来,“张齐说这事夜明珠,真的假的奴婢倒认不得,不过想来他竟能用来贿赂奴婢也定然不会是假的。只是奴婢哪里敢手这个贵重的东西,因此只想着来孝敬主子。”说完躬身给皇上呈递上去。 朱载垕接过,放在手中把玩了几下,却又扔给陈洪:“东西一看就知道是真东西,不过既然是他给你的你就好生收着,朕哪里还会眼馋你这点东西。” “是,奴婢该死,就当是主子赏给奴婢的,奴婢谢主恩德。” “你倒老实,朕也是看在你忠心不隐瞒的份上。” 陈洪道:“奴婢这点道行,即便是想隐瞒又哪里能瞒得过主子的法眼呢?所以与其如此,奴婢又何必再自取其辱?” 朱载垕不再理会他的话,默念道:“现在就等着李芳回来了。”可是又过了一会儿,还不见消息,倒是忍不住开始责怪起来,“这个李芳也真是的,平日里做事倒是利索,怎么今日拖拖拉拉的,早知道刚才让他去的时候朕就应该告诉他,一个时辰之内不回来朕就治了他的罪,看他还敢不敢拖延。” 陈洪还是道:“李爷不是无故拖延的人,兴许真的是遇到了什么事了。” “怕就怕他待在徐阶府中不想走了。”朱载垕虽然只是随口一说,但话一出口不免有些担心起来,李芳是陪着自己长大的,按理说也是自己最放心的人,所以刚才让李芳去的时候他也没嘱咐让李芳不要对徐阶多说什么。他倒不是担心李芳背叛自己,主要是李芳那个人平日里本就十分好说话,若是自己没有特地嘱咐,会不会就这么被徐阶给套出话来?徐阶老谋深算李芳又如何能是他的对手。(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事发(十四) 朱载垕想到此不免觉得有些担心了,越想越觉得有些坐不住,看向陈洪道:“不行,你还是出宫一趟,去徐阶那里看看。看着李芳就马上把他给朕带回来,若是徐阶也在就说朕急召李芳回宫,不能让他再这么耽搁了。” “是。”陈洪应了一声便要依吩咐出去,可刚离开没多久又回来了。 朱载垕心里本就着急,见他突然又回来,心中顿时有股莫名的火气。然而还不等他发作,却看见李芳跟着陈洪后面就走了进来,这下他心里的烦躁才顿时平息了下来,却是先冲着李芳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 李芳闻言忙跪地:“是奴婢耽搁了让主子久等,奴婢知罪。” “治你的罪是迟早的事,不过朕现在没功夫给你计较,暂且先缓一缓。朕先问你,徐阶那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李芳回答:“奴婢按照主子的吩咐已经办妥了。” “办妥了?当真吗?” 李芳不明白皇上为何忽然这么问,只是道:“奴婢都是按照主子吩咐办的,若是奴婢做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但请主子责罚。” 朱载垕一哼:“朕又没亲眼看着你办事,哪里知道你有什么不妥。不过朕问你,你到了徐阶那里可有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李芳闻言略微有些诧异,但很快便明白过来:“主子是疑心奴婢?” “朕可没这么说,朕只是怕你太笨被人给绕进去了。” 李芳委屈道:“是,奴婢是笨,可是奴婢还是懂得轻重,但凡是对主子不利的事奴婢哪里会做?奴婢即便自个儿丢了性命也不会让主子置身于险境之中,奴婢......” “行了,越说越来劲了,朕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朱载垕听他越说越委屈也有些不忍,不过心里也已明白,看来李芳在徐阶面前的口风还是很紧的,于是便转移了话题,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回主子的话,奴婢是想着主子既已吩咐让人再写一次弹劾张齐的奏疏,与其再送入宫来倒是不如奴婢直接在宫外去取了,然后一并交给首辅,反正主子也是打算交给他的。” 朱载垕闻言一笑:“你倒是会给自己省事儿,不过也难得一次聪明了。” “奴婢也只是偷个懒而已,哪里能称得上聪明啊。” “那徐阶拿到东西怎么说?” “首辅什么都没说。” “没说?”朱载垕诧异,“当真是一句话也没有?” 李芳回答:“只是说会依照主子的吩咐,别的话当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也没有多问?” 李芳摇头:“没有。” “这就怪了,他倒当真是耐得住。”朱载垕越想越奇怪,自己虽然没有明着下令,但是让他待在府中什么人也不要见就已等同软禁,寻常人若是在这个时候见着宫里来人定是要问东问西的,徐阶倒好,竟一句也不问就这么领命了。李芳是不会说谎的,想到此朱载垕又忍不住问,“你去时见徐阶是什么表情?” 李芳想了想,回答:“奴婢去时首辅正在看书。” “看书?” “准确的说应该是一边品茶一边看书。” 朱载垕沉默一下,不知怎么的,徐阶的淡然竟让他心升起一丝不悦来:“他倒是悠闲,这么说朕让他回家不要见人任何人反倒是成全了他了。” 陈洪在这时插了一句:“可不是吗?这个时候主子让他在府中,有主子的吩咐他可以有借口不见任何人,这不就是恰好避开这风口浪尖了吗?不过好在主子英明,明日就让他回了内阁。” 朱载垕用鼻子轻哼了一下:“朕是气不过,朕在这里为这些事心烦,他倒好竟那样自在。还读书品茶,他怎么就不听琴赏花再酌酒游园什么的。” 李芳却在这时很不合适应的开了口:“其实首辅的确邀奴婢听琴来着......” “你......” 李芳忙低下头:“奴婢知错。” “罢了罢了,他毕竟是朕的老师,又年长那么多,若无这点定力也坐不稳首辅这个位置,否则不是白比朕多活了那么几十年吗?” “主子这话倒是极在理。” “你还说。”朱载垕瞪了李芳一眼,然后李芳却是强忍着没笑,终究是碍于陈洪在一旁。 朱载垕也不想再和李芳多计较什么,却是先对陈洪道:“你也有事儿在身,先去办你的是事吧。” 陈洪闻言也不敢耽搁:“奴婢告退。”说完便先离开了。 李芳见陈洪走了,皇上又坐了下来,便也跟着走近了几步,见着皇上面前的茶盏要见底了,便道:“奴婢去给主子甜茶。”说完便伸手要将茶盏端起来。 然而他的手刚一碰到茶盏,却忽然被皇上按住:“不急。” 李芳只好松开手,却也不说话,似等着吩咐一般。 朱载垕打量着他,片刻后才道:“现在这里也没有外人了,你给朕说句实话,徐阶那边真的如此吗?” 李芳却不急着开口,而是先道:“奴婢说是能说,只是主子要答应奴婢听了既不许责怪也不许动怒。” “你竟然还会跟朕讨价还价了,朕还没治你欺君之罪就已是宽容了。”朱载垕虽这么说,但脸上却没有半分怒气,“说吧,朕答应不怪你就是了。” “这可是主子说吧,那奴婢可就说了。” “少废话,再不说看朕怎么收拾你了。” “其实奴婢是不想让别人听了去,刚才也不是有意不说的。” 朱载垕看着他,嘴角有一丝笑意:“你说陈洪?” 李芳如实回答:“奴婢觉得他绝非善类。” 朱载垕闻言却又笑了起来:“这宫里宫外的又有几个是善类?再说冯保也绝非善类怎么朕见你就与他不错?” “不一样,冯公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是多了胳膊还是多了腿啊?怎么你就那么信他觉得他是个好人?” 李芳认真道:“这‘非善类’中毕竟也还有善类和非善类之分,冯公公就是这其中的善类。” “那你的意思是陈洪就不是了?既然是物以类聚,那朕也同样不是了?” 李芳一愣,很快道:“主子不一样,主子是天子,哪里能和凡夫奴婢相比了。” “行了,说正经的事吧。”朱载垕和他说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也有些不耐烦了,顿时又回归了正题。 李芳也不再多言其他,道了声“是”,接着又道:“其实首辅也并非全无反应,他倒是问了问主子今日是否动怒,还让奴婢帮着劝,还要替他向主子请罪呢。” “他能想到朕而不是看书品茶总算还有点忠心。” “其实......”李芳顿时有些吞吐,“奴婢去的时候首辅真的在看书喝茶。” “什么书?”朱载垕本是随口一问,却听李芳道,“是于少保的诗集。” “于谦。” “奴婢原本也没看清的,只是首辅主动拿给奴婢看,还给奴婢讲了一首诗呢。” “什么诗?”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是于谦的石灰吟。”朱载垕思索着自言自语道,“有那么点意思。” 李芳见皇上不说话,又接着道:“不过首辅只是给奴婢讲诗,说欣赏少保的气节和有为,当日若非少保在国之危亡时挺身而出,恐怕我大明也难有今日了。”李芳虽然是转述着徐阶的话,但是说到最后几句时还是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你怕什么,你说的对。”朱载垕听出他的语气,道,“徐阶也说得的,你们都对就朕一个人错。” 李芳被皇上这话中突如其来的怒气给吓了一跳,顿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的好,只能沉默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着皇上还没开口,终于忍不住了,道:“主子息怒,可别气坏了身子。”虽然他也不知道皇上为何会突然动怒,但却也只能先这么劝着。 谁知李芳话音一落,还没等回过神来便见皇上忽然猛的一拍案,大呵一声:“好你个徐阶,你是想借此自比救时之臣,还以粉骨碎身来威胁朕吗?朕倒要看看你究竟要怎么个粉骨碎身法。” “主子息怒。”李芳这下算是听明白,但却反倒更急了,自己只是随口转速了首辅的几句话,却不想竟招来皇上的这样误会。虽然此刻并不是什么说话的时候,弄不好还要被主子迁怒。可他觉得事因自己而起,自己若不说话也过不去,于是终还是开口道,“主子,首辅只是随便和奴婢说说,哪里有要威胁主子的意思,何况首辅也不敢啊。” “他不敢?他胆子可大着呢。当真是仗着自己是两朝老臣就丝毫不把朕放在眼里吗?枉朕还尊他为师,可他竟如此,简直无半分为人臣之道。” “主子息怒,主子息怒。”李芳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也只能重复这着这句,然后却也不见皇上的怒气当真消减几分,心里也更加焦急,毕竟事情因自己而起,若自己不说这些话主子如何会如此?想到此他又忍不住急着解释,“首辅当真只是随口一句和奴婢说说,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万望主子明鉴啊。”(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事发(十五) 朱载垕心中虽仍有怒气,但此时却忽然不说话了。他沉默了许久,直到心绪渐渐又恢复了平常,这才又道:“有没有朕心里有数,你不用急着替他解释。“ “奴婢只是不想让主子误会,若主子真的冤枉了首辅,那可都是奴婢的罪过了。” “冤不冤枉朕心里有数,若这点事都确定不了,朕还如何当这个皇帝?” “主子息怒,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朱载垕也不想和他多计较,道:“行了,别说了,朕也听烦了。还有什么没说的,朕要你一并都说了,可不许漏了一点。” 李芳这下说话就顿时变得小心起来:“奴婢刚才也说了,首辅问奴婢主子是否为今日的事动怒,还说这件事因他而起,是他为人臣的不是,还再三请主子息怒,切记保重龙体。” “你休要替他隐瞒。” “奴婢不敢,但凡是主子问了奴婢都不敢不说实话。” 朱载垕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那朕就等着看看徐阶明日要如何解释。” 李芳不说话了,沉默了片刻,见主子也什么都不说,于是又去端桌上的茶盏:“奴婢替主子换一盏吧。” 朱载垕不说话也并不反对,李芳却加快脚步端着茶盏快步离开了,等到出了乾清宫的门,吹着外面的凉风,这才终于送了一口气。却也感觉背心有些发凉,才发现这么冷的气候自己刚才竟冒了汗。 他略微舒了口气,却也不敢多耽搁,立刻去给主子换了茶水。 李芳虽已出去,可朱载垕脑海里却依旧想着刚才李芳说的话。心里也不禁猜测,徐阶明日究竟会如何处置了张齐呢?他知道自己将这件事交给徐阶去处置,徐阶心里必有揣测,不过自己也就是要让他拿不准多猜猜。 李芳这一次回来的倒慢,不过朱载垕此刻也无心和他计较这个。等他端来了茶水便端起来喝了一口,却发现有些凉了,不禁问李芳:“怎么回事?今日的茶水怎么放的这么凉了才端过来?” “凉了吗?”李芳本想用手去摸摸,但见皇上端着自己也不便伸手,不过皇上既已这么说了自己又如何能分辨呢?于是只能道,“是奴婢不好,本想凉到主子平日里喝的温度就端过来,却不想凉过了时辰,奴婢再去重沏一盏。” “算了,一杯茶而已,倒也不是不能喝,你想折腾朕还懒得让你折腾呢。”说完又喝了几口才放下。 “是奴婢疏忽了。” “怪不得你,如今天气也凉了,许是你凉到了朕平日喝的温度,端过来的路上却又给弄凉了。”说完起身,走到窗前,卷起袖子便要推开窗。 李芳见状忙上前,抢着替他推开:“这样的事奴婢来就可以了。”他只推开了一半,也是害怕主子着凉。 然而朱载垕却又自行伸手将另一半也推开,窗外本还站着一个内侍,见窗户推开是皇上,忙朝着这边就在廊下跪了下来,周围离的近几个人见状也跟着一并跪了下来。 朱载垕也不理会他,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伸了个懒腰,才觉得身上一阵酥软,疲惫也仿佛被一扫而空一般。 李芳在旁还是忍不住多提醒了一句:“主子小心着凉。” 朱载垕却并不理会他的话,而是道:“眼见着又一年了,再过不了几日着北京也要下雪了吧。” 李芳知道皇上说的是什么,却有意转移了话题,回答:“可不是嘛,听说如今南京都已经下雪了,还有南方的许多地方也都下雪了。” “下雪好啊,想来来年百姓们也能有个好收成。” “主子心系百姓,可谓圣君明主啊。” 朱载垕闻言却自嘲一笑,望着窗外红墙绿瓦后背的灰蒙蒙的天空,一时间竟有些出神,忍不住念道:“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李芳见皇上出神,口中所念的竟然还是这句诗,忍不住问:“这是韩昌黎被贬途中所作,可是主子为何要在这时念这个?” 朱载垕依旧出神,却回答:“朕是在想圣君贤臣。” 李芳一时间也没怎么明白皇上的意思,因此也只能不说话。 “李芳,你觉得徐阶算是贤臣吗?”朱载垕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这么一问。 李芳回答:“奴婢说不好,不过算是吧,毕竟首辅在朝中多年,没有功劳也总算有苦劳吧。” “是啊。”朱载垕沉吟片刻,“若是他能与高先生安然共处,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事了,朕又何必费这些心呢。” “其实......”李芳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知道你憋不住话,却还要学别人吞吞吐吐的。” “奴婢是怕说了主子会生气。” 朱载垕沉默一下,没过多久却道:“你说你的,生不生气是朕的事。” 李芳却不说话了。 “怎么不说了?” “奴婢觉得好还是不说的好,主子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听见,奴婢什么要说的话也没有就是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了。”朱载垕瞪了他一眼,“反正朕现在也什么奏疏都看不下去,你要是有什么话就现在一并说了,趁朕还有心情听你说这些。” 然后李芳却依旧不说。 朱载垕望向他,李芳也同样望了过来。 “你看着朕做什么?还不说。” “奴婢知道说的话主子不爱听,可主子爱听的奴婢又不会说,所以与其说出来惹主子生气,奴婢还不如就什么都不说了。” “你倒是会算,可你别忘了你不说朕也同样要生气。” 李芳无奈,只能道:“好吧,奴婢想说的是其实高阁老当这个贤臣并不比首辅称职,其实主子心里哪里不清楚。” 朱载垕面有不悦,坐会御案旁,又让李芳关窗。等到李芳真的把窗户关上了,他才忽然小声嘀咕了一句:“朕就是不清楚那又如何?” 李芳无奈,索性就不说话了,皇上对高拱的态度早就是根深蒂固,所以他也没想过自己一两句话就可以轻易转变。 李芳无奈之余也觉得看来事情也只能等到明日了,只是却也不知真的等到了明日,事情又会变成怎样?(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功名(一) 陈洪离开了乾清宫,却并不急着去其他的地方,有一件事他必须先提前交待好,否则岂不是白白错过了这个绝佳的机会。 所以离开乾清宫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司礼监先找到了孟冲。 如今李芳正在乾清宫回皇上的文化,而这司礼监真正要紧的人也只有他和孟冲两个,所以陈洪也不再找别的地方了,而是先将孟冲拉到一旁。 孟冲虽不知陈洪为何突然这样神神秘秘的,但却也不多问,心想反正他总要说,自己何必多费口舌。 果然陈洪将他拉到一旁无人的地方后,便将今日的事给他大致说了一边,其主要强调了皇上禁足冯保的事。 孟冲听着听着,渐渐也明白了什么,问陈洪:“陈爷的意思是要借这个机会除去冯保?” 陈洪点头:“你我恰好正愁找不着机会,这不眼见着机会就来了吗?” 孟冲想了想却有些犹豫:“恐怕此时不妥吧,若是让皇上知道了,那我们岂不是......” “你怕什么?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我二人不说出去,又会真的有谁能知道呢?何况一般的人即便知道了又有多少人敢去外面胡言乱语的,大家谁也都不傻,还不是都想着要明哲保身。” 孟冲闻言也觉得有理,只是却又忍不住:“不过皇上不让他给徐阶通风报信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总不会直接让我们的人替他去传信吧?还有故意让守卫松懈一些,反正皇上也是让陈爷看着他。” “哪里能用那么笨的方法。冯保是什么人,他可机灵着呢。若是无缘无故有人能接近他,或者不认识的人要替他传话,你觉得他会不起疑心?会就这么乖乖的落入我们的陷进之中?” 孟冲皱眉,也是觉得这件事不易,道:“关键是要知道这冯保究竟有没有想向外传递消息的打算,若是他没有,恐怕我们也就难办了。” “若真有那么简单冯保就不是冯保了,我又来找你做什么?” 孟冲为难,他又何尝有办法,冯保心里想什么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然而见着陈洪在思索,他也只有不说话装作在一起思索的样子。 陈洪沉思了片刻,忽然道:“往日时常入宫见冯保的那个东厂的人呢?” 孟冲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陈爷说的可是张鲸?” “不错,就是那个张鲸,今日他什么时候入宫?” “这个……我一直在司礼监倒不曾听闻关于谁入宫的是,还是先找人打听打听稳妥些。” 陈洪闻言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那我先去了。” 陈洪又点了点头:“快去快回,我就在这儿等你消息。” “好。”孟冲说完就先离开了。 陈洪也哪里都不去,找了旁边的一个地方坐了下来,就这么耐心的等着孟冲带消息回来。 孟冲动作倒也快,大概是想着陈洪还在这儿等着,所以不出半个时辰就带回了消息。原来今日的确没有什么东厂的人进宫,张鲸我自然就不在话下了。 陈洪听到他带回来的消息,沉默了一下,却很快道:“不急,再等等,或许是他今日还没有来呢?” 孟冲点点头也表示他说的有理,或许就当真如此。 不过即便是这样,二人就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于是孟冲又忍不住问:“既然要等着,不如陈爷先说说一会儿要如何吧?否则即便等到张鲸来了,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陈洪道:“其实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我们要做的就是先给他机会,给他机会又不给他机会。” 孟冲听得有些糊涂:“陈爷说的小人就不明白了。” “就是给机会让张鲸去见冯保,但也要派人阻止不让他们见着,而这个阻止也要恰到好处,让他们还是能有机会将消息传递出去。” 孟冲想了想终点头:“听陈爷这么说,我也就大致是明白了。我这就去吩咐我们的人,等一会儿张鲸来了我们就见机行事。”说罢便又要走,然而陈洪却忽然一把拉住了他:“等等。” 孟冲停了下来,问:“陈爷还有什么吩咐?” 陈洪皱着眉,片刻后才开口:“先不急,张鲸也是日日都进宫,今日他会不会来我们还不知道呢。” “无妨,我先去吩咐了一声,也算是以防万一了。” “不急。”陈洪依旧不松手,“现在张鲸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一个,你这么早去说也是徒劳,等我们先把事情考虑清楚了你再去,到时候也不迟。” “可是事情不是已经清楚了吗?” 陈洪摇头:“是清楚了,可是还不够妥当。你想想,如今在宫中冯保已然凌驾于你我二人之上,那都是因为他在朝中有徐阶这个靠山。而我原本也有高拱,谁知他却就这么趁一时义气走了,现在倒是后悔了,可是当初那么多人想让他走,现在他好不容易走了,要再想回来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即便皇上想着也不行,这件事难办就是难办。你看眼下要不是我们还有个贤妃靠着,你以为冯保会容忍我们到现在?只是朝中有事脱不开身,他才腾不出手来对付我们。否则即便有贤妃又如何?毕竟也只是后宫女眷,只是让冯保对付我们多费些功夫而已。所以只要有冯保在这宫中的一天,你我二人都只能是如履薄冰,得不到一刻的安生。” 孟冲听了陈洪的话,倒不觉得有多感同身受,毕竟陈洪并不知道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只是他心里虽如此觉得,但表面上却道:“陈爷说的何尝不是日日所忧心的,我可是巴不得立刻就除了冯保,也好让自己真正放下心里的这块石头。” “所以我们如今好不容易才遇到了这么一个机会,无论事情有多么难办也坚决不能放弃,否则在冯保收拾完我们之前还会不会有下一个机会就不一定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所以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将事情安排的天衣无缝。” 孟冲点点头:“嗯,我都听陈爷的。”他想若是真的能除了冯保也好,毕竟陈洪可比冯保好对付多了,即便多了高拱这个靠山也一样。 陈洪招手示意他附耳,孟冲便很快凑了过去,只听陈洪在他耳便道:“你一会儿去偷偷安排一个人,若是今日张鲸不入宫,便叫此人冒充是冯保的人,将消息送到徐阶那里。” 孟冲听了他的话,忍不住问:“可是皇上说过没有他的命令徐阶不能见任何了,那我们的人又如何能见着他呢?” 这个简单,陈洪又继续在他耳边道:“你只需要通过他府中的其他人传递进去就行了,这样我们的人恰好也不用露面,最后即便有人想追查此事问起来也不会有半分头绪。况且如果真的让徐阶见着了我们的人,你我也不放心啊。以徐阶的本事,恐怕两三句话绕个弯子一问就立刻路出什么破绽了,到时候事情不就全部穿帮了吗?” 孟冲也觉得如此,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还是陈爷考虑的周全,我这就去按陈爷说的吩咐。” 然而陈洪又再拉住了他:“你急什么,张鲸今日入不入宫我们还不知道呢。” “对对对,不急不急,那我一会儿再去吩咐?”他最后一句话带着试探询问的口气。 只见陈洪点了点头,道:“你记着我刚才的话就是了,我就在这司礼监里等着你的消息,有什么你自己来或者派人来告诉我都行。” 孟冲点头:“陈爷放心,我司礼监的事都暂且放心了,今日就安心为陈爷办这件事,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陈洪点了点头,也觉得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累了,对孟冲道:“走吧,我们先进去。”说完也不等孟冲回答,转身便进了司礼监。 孟冲也不再多说什么,忙就这么跟了进去,只是刚一跟着陈洪进去坐下,屁股才一碰到凳子就又立刻站了起来。 陈洪见他忽然的反应不禁询问:“怎么了?” “陈爷在这儿先等和,我还有一件事要去吩咐。” “什么事?”陈洪也只是随口一问,言语中听不出太大的好奇。 孟冲回答:“我还要去吩咐一声,一会儿张鲸入宫一定要第一时间来这里告诉我。刚才只顾着问今日有没有人入宫,倒忘了吩咐这事儿。” 陈洪听他这么一说点了点头:“那你快去吧,这件事可耽误不等。” “我知道,我这就去。”孟冲说完当真也不耽搁,就这么起身离开了。 陈洪一个人在司礼监坐了一会儿,没事儿做顺便将今日的奏疏拿出来看。今日的奏疏还没拆开,看来李芳是还没来得急了。不过陈洪想皇上恐怕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再看今日的奏疏了吧,估计这些也只能滞留到明日了。不过他既在这里,就先帮着看看也无妨。一会儿李芳来了,就当是自己欠他一个人情也好。想到此便开始随意翻了起来,不过无一另外的是今日的奏疏也并没有什么新鲜事儿,应该说和张齐等人的弹劾相比,其他人的都顿时显得索然无味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功名(二) 孟冲倒回来的快,只是回来时有些匆匆忙忙的,一见到陈洪便立刻道:“陈爷,来了来了。” “张鲸来了?”陈洪听到此也不禁站了起来。 孟冲喘了几口气,显然是刚才赶的急了,等到气息稍一平稳,才听到他:“就在刚才,我去的时候就立刻听说张鲸这会儿入宫了,所以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到冯保那儿去了。” “好,他能来就好,也省得我们再麻烦了。” “陈爷,我们现在是在这儿守着还是过去看着?” “看什么看着,让人好好守着就是,张鲸要问什么就告诉他就是了,就是要让他知道这是皇上的吩咐,想来张鲸也会想办法见到冯保,即便他没办法,冯保也还会想办法和他通上信呢,毕竟这也是今日冯保唯一能和宫外接触的机会,他若是相帮徐阶又哪里能有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的道理?” 孟冲闻言忙点头:“陈爷说的对,这对冯保来说的确是个绝佳机会。” 不过陈洪又重复的叮嘱了一句:“看紧了看仔细了,到时候发生了什么要让他们一五一十的回来说给我听。” “陈爷放心就是,我一定好好的打这个招呼。时间不多了,陈爷我先去吩咐,不然一会儿张鲸就真的到了。” 陈洪点了点头:“去吧,小心些。” “陈爷放心。”孟冲说完就离开了。 孟冲走了陈洪却哪儿都不去,依旧在司礼监等着。心里盘算着这件事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岔子,就全部让孟冲去顶这,这也是为什么他今日本可自己出面而不出面的理由。不过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单有张鲸一层不保险,看来无论张鲸是否得到了冯保的消息,自己都要想办法再让人把消息送到徐阶那儿,但其实再伪造个人证物证什么的应付过去,反正看守的都是自己的人,到时候再诬陷张鲸一个强行闯入的罪名,冯保也能落得个抗旨不尊的罪名。所以这件事一旦成了,无论从哪方面看,对自己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孟冲才又急急忙忙的赶了回来。 这时陈洪早已等的不耐烦了,虽知他这个时候回来,多半是在那边等了消息,只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也不知道这个“消息”此刻究竟情况如何。所以一见着孟冲回来,陈洪就忙迎了过去,立刻追问:“怎么样了?” 孟冲本想立刻开口,却因跑得太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顿时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洪看他的样子也着急,但却也无奈,只能道:“好了好了,你不要急,不要急,先缓一缓,然后再慢慢说就是了。” 孟冲这才拍着胸口缓气,陈洪见状就亲自去给他倒了杯茶过来。 孟冲忙双手接过,却因为喝得太急一时间竟险些呛着。猛烈的咳嗽了几声,这才算是彻底缓过劲来。 陈洪见他这个样子就更知记不得了,索性就自行先坐下,等着他再缓缓。 又过了一会儿,孟冲才终于缓过了气,张口能说出句完整话来了。只听他一恢复过来就立刻最先道:“陈爷,您交待的事都办妥了。” 虽然这个结果已是意料之中,但陈洪听到孟冲这么说,却终究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道了声“还好”。然而很快又忍不住追问事情的具体经过,其实他也好奇,自己吩咐过孟冲即便给机会也不能给的太明显,他倒想看看冯保是怎么利用着点机会和张鲸联系上的。 孟冲忙将事情的具体经过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原来当时他不放心还特地在旁偷偷的看着。张鲸来时果然被自己的人拦住了,张鲸自然也是要问缘由的,只是在得知是皇上的吩咐时,张鲸却忽然转身就走。那一下倒当真是急了孟冲,差点没忍住冲出去,不过好在张鲸只回头走了几步,忽然又调转方向走了回去。 孟冲这才稳住了阵脚,继续在一旁偷偷的看下去,隔着老远就看见张鲸对那两个看守的人说了几句话,孟冲听到不清楚,但从其中几句隐约可以辨出张鲸似乎是在求看守的人让他和冯保说几句话。 因为皇上不让任何人去见冯保,但却没有说不能让别人和他说话。所以张鲸说只要隔着窗户就好,也不算是坏了规矩。孟冲道:“其实当时他不这么说我们也要想办法让他和冯保联系上,可他非但给我们出了主意,还给了我们的人银子。这下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只可惜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陈洪闻言也不禁一笑:“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从前在后的都是冯保,这下总算也该轮到我们了。” “还不都是陈爷英明。其实从前只不过都是我们的一时疏忽,否则他冯保如何能对付得了陈爷?” 陈洪看着他一笑,却话锋一转道:“你也别奉承了,张鲸和冯保说了些什么,你记得多少就都说出来。” “这个陈爷放心,我就知道陈爷想知道这个,所以当时特地冒着危险偷偷跟进近了一些,所以他们说的我全都听了个清楚明白。” 陈洪闻言心下对孟冲颇为赞许,想着他这些关键的事倒是办得妥当,也懂得随机应变。今日若不是他决定留下,要听别人叙述恐怕也没他说的这么清楚。 只听孟冲又道:“张鲸先是问候了几句冯保的腿伤,然后就说让他不要担心,他吩咐的事都已经办妥了。接着冯保说什么让他明日小心些,不要四处走动,别人说的话也不要轻易相信,更不要相信写在纸上的东西,眼睛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更何况是听到或写下来的。陈爷,你说他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陈洪一哼:“管他什么意思,反正既然他说的莫名其妙,那多半就只有他和张鲸才听得懂了,其实根本也不用猜,想也知道多半就是提醒徐阶的。” “这么说冯保已经违背了主子的吩咐让张鲸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了?” 陈洪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了,张鲸现在出宫了吗?” “应该还在路上。” “不能就这么轻易让他离开,你派几个人去把他给盯紧了,我敢打赌,他出了宫一定会立刻想办法联系到徐阶,然后将冯保的话给放出去。所以他多半是要去徐阶的府邸,你一定要派人好好盯紧了,一旦他去了我们就算是人证物证俱在,到时候皇上问起话来也不怕他冯保抵赖。” “这个陈爷放心,我刚才就已经吩咐人跟着了,只是......”孟冲说到这里顿时变得吞吐起来。 陈洪也察觉到他语气的不对,问:“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其实我想说张鲸离宫未必会去徐阶的府宅。” “那他还能去哪儿?”陈洪本只是随口一问,他对孟冲的话本就不以为然,谁知却听孟冲回答,“和顺斋。” 陈洪略微有些惊讶:“他去那儿做什么?” 孟冲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冯保这么给他说的。” 陈洪忙追问:“冯保的这句原话是什么?你一定要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切不可有半点隐瞒。” 孟冲道:“就是接在我刚才和陈爷说的那些话后面,冯保对张鲸说让他什么事最好都今日去做了,明日哪儿也不要去,该说的说了该吩咐的吩咐了,若是有什么不懂去和顺斋打听打听,那里的消息广,一准什么都明白了。” 陈洪听了若有所思,忽然问孟冲:“你觉得他这话是否另外深意?” “深意?”孟冲想了想摇头,“和顺斋我也听说过,就是个打探消息的地方,冯保让他不懂去那里打探,这么想来也不奇怪啊。” 然而陈洪却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和顺斋可不简单啊。” “怎么个不简单法?还请陈爷指教。” “你自然不知道,这件事恐怕也只有当时在司礼监的人知道了。先帝曾下旨让黄锦查过这个地方,目的就是为了想弄清楚这和顺斋的东家究竟是什么人?” “那查到了吗?”孟冲这么一问忽然觉得自己这么问有些多余,又道,“定是查到了,当时黄公公提领着东厂,还有什么事是东厂查不到的。” 然而陈洪却道:“别把东厂想的那么厉害,总也有事东厂差不到。” 孟冲纳闷了:“这我就不明白了?究竟是什么事?” “多了。”陈洪却不给他细细解释,而是又道,“其实当时原本有很多人都等着看东厂究竟能查到什么,说实话这个和顺斋也的确邪门,什么消息都能花钱买到,宫里的宫外的,其能力完全不亚于东厂,甚至有时候比东厂的消息还来得快。” 孟冲听这话也吃了一惊:“这倒当真是邪门了。”他原本也只是以为和顺斋是个买卖消息的地方,自然他是没去过的,所以并不知道和顺斋的消息竟有这么厉害,难怪先帝会亲自命东厂去查,换做谁能不忌惮呢?不过听陈洪刚才的语气,他隐约猜到了什么,有些不敢相信的道:“难不成东厂当真什么也没查出来?”(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功名(三) “还真就被你猜准了,当真什么也没查出来。” 孟冲一想也觉得不对,既然如此先帝理应动怒,宫里上下即便不知道先帝让东厂去查和顺斋的事,但先帝突然动怒这样的事又岂能不知道,不过他却并不急着有这样的时候。倒不是先帝没有突然动怒过,而是先帝每次震怒都有理由,没有哪次是这么突如其来的。想到此他又不禁望向陈洪,疑惑道:“可是为何宫中没有半点动静?也不曾听闻先帝为此事动怒。” “这就是这件事更邪门的地方,原本我们也以为先帝会动怒的,还想着要小心应付才是。只是就在那一日,黄锦一个人进了乾清宫,周围没让任何人陪着,据说是在里面待了有半个多时辰,等到他出来的时候别人再进去,先帝更没事儿人一样,从此以后就再也没过问过这件事。” “这倒是奇了。” “可不是吗?当时黄锦虽然也发过话,让司礼监人都保守秘密,不能随意向外透露,更不能私下里再议论这件事。可是你想,即便大家都不敢违抗黄锦,但心里能不觉得奇怪能不多想吗?” 孟冲也道:“能不奇怪吗?先帝虽然性格多变,但如此行为也叫做反常了。”说到此又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后来?还有什么后来?”陈洪无奈,“先帝不说,黄锦也不许议论。我们底下的人即便觉得奇怪也只能心里想想而已。谁不要命了才去多做什么,不过即便如此,这件事我却是一直记得的。今日要不是你说听冯保提到和顺斋,我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不过当年黄锦肯定是知情的,冯保是他的徒弟也是他的干儿子,指不准黄锦就告诉他了呢。” 孟冲一听恍然大悟:“说不定就是和陈爷猜的一样呢。” “不管他一不一样,这件事如今也是时候要弄清楚了。你不是派了人跟着张鲸,你再派一个人去,要是一会儿真见着张鲸去了和顺斋就想办法跟进去,我倒要看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鬼。” “是,我这就去吩咐。”孟冲说完又走了。 陈洪独自一人思索着这件事,只是觉得这事儿越想越不一般,孟冲倒是很快就回来了,只是这次他回来陈洪也不和他多说什么,二人就这么在屋里等着消息。 大约又过了一个半时辰的样子,还不见人回来回花,这下陈洪不急孟冲反倒急了。几次起身去门口张望,嘴里念叨着怎么还不回来。 陈洪本正想说他急什么,反正现在事情都到了这样着急也没有用,也只能耐心的等着,人是急不来的。 然而他刚一想开口却看见外面当真有人来了,他虽还保持着坐着的姿势不动,但目光顿时却已全都汇集在了那人的身上。 孟冲倒是直接就迎过去了,反正现在司礼监也没有旁人,于是逮着那人就问:“怎么样?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孟冲,你让他先缓缓,进来再说。” 陈洪既然都这么说了,孟冲自然也就让开了路,让那人先进来,自己过去随手将门关上。做完了这些后才又走过来,走到陈洪面前,这才又对那人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快说吧。” 那人跟着就开口:“小的急着回来回话,是因为孟爷让小的看着的人当真进了和顺斋了。” “果真吗?”虽然已在预料之中,可陈洪听到此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惊讶。 只见那人点点头,又继续道:“小的们本是按照孟爷的吩咐,装作是要去买消息跟了进去,只是却见那人跟着伙计就进了后院,所以小人眼见着去不了,所以就回来了。” 孟冲与陈洪对望,孟冲先开口:“看来当真被陈爷说对了。” 陈洪也点点头:“八九不离十了。不过冯保既能让张鲸来替他做这么隐秘的事,看来这个张鲸也当真是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心腹了。” 孟冲招了招手让那人先下去,陈洪见状虽不阻拦,却也补充着对那人说了句:“回去继续盯着,张鲸总是要出来的,看他出来之后又去了哪里。” “是,小的一定跟紧,一有消息就立刻来和陈爷、孟爷回来。” 陈洪点了点头,不用再多说一句,那人就很自觉的自动退下了。 等到那人走后,孟冲才忽然开口询问陈洪:“陈爷,你说既然这个张鲸是冯保的心腹,那我们对付冯保要不要先从这个张鲸下手?” 陈洪却摇了摇头:“暂且不用,若是这次对付不了他再从张鲸身上考虑。不过这次冯保违背的是皇上,想来要逃出生天也难了,所以我们基本上不用费这个心思。” 孟冲一听也对,只是总觉得张鲸留下对自己也不利,于是又道:“陈爷说的有理,只是这一次我们可一定要连根拔起啊。” “那是自然。”陈洪若有所思,“只要冯保一除,即便如今依旧是李芳坐这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就让他先坐着就好了,至少李芳坐着我这心里也要顺畅许多。” 然后孟冲却有意压低了声音,讨好道:“李芳可没什么主意,都是因为伺候皇上久了的缘故,他哪里能比得上陈爷能耐。” “坐在这个位置上关键不是能不能耐做事,而是有没有能耐让皇上顺心。只要皇上顺心了,没有作为就是最好的作为,哪里能自作聪明的去显示什么能耐?我们做奴婢的只要听主子的就行,到时候真的出了事才有主子给你挡着。” “陈爷教训的事,受教了。” “跟着我好好学着,今后准没错。” 孟冲沉默了一下,最终却还是说了一声“是”。然而他虽面色如常,心中却已因陈洪刚才的那句话已十分不悦。什么叫跟着你学?从前你还不是这个秉笔的时候也和我差不多,如今倒是摆起这样的驾驶来,说到底还是你运气好而已。不过一个人的运气不可能永远这么好,孟冲暗想,他坚信总有一天这好运气就会落在自己的头上,到时候看你陈洪和冯保还怎么得意,怎么在自己面前神气。 陈洪本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只和孟冲在这里等着外面的消息。然而很快却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孟冲道:“我还是觉得事无绝对,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要拍一个人想办法将消息送到徐阶那里。怎么做我先前都已经和你说了,你现在就立刻去安排人手吧。” “可是若是张鲸也去了,那不是多此一举反倒会让人怀疑吗?” “怀疑就怀疑,徐阶最多不过是怀疑有人故意透露此事,却又不知道是谁,到时他又能如何?再说张鲸今日是不会再入宫见冯保了,所以单凭张鲸一个人还发现不了什么,所以你只要让人递送消息的时候不要暴露了身份,其他就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孟冲一听也觉得有理,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这就按照陈爷的吩咐去吩咐。” “去吧。”陈洪说完这两个字倒顿时觉得有些疲惫,今日他虽然只是吩咐,做事的事都是交由孟冲在做,但终到底还是为此事费了太多心思,加之情况变化突然,因此才觉得这般劳累。 只是陈洪冷静下来一想,自己这么做会不会太小心翼翼了。若要成大事便不能拘泥于这样的小节,自己这么做到最后又会不会弄巧成拙呢?他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心里忐忑不安,却很快回过神来,强迫自己不要再多想。既然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那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而且他也不信这么做当真会出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岔子。大不了......他想到最坏的可能,大不了就是没法利用这次机会收拾了冯保,而自己也同样不会损失什么。 想到此他才渐渐心安了下来,心中一冷静便又开始仔细的分析起局势。皇上对徐阶毕竟还顾念着几分恩情,想着以此事来打压他在朝中的声望。陈洪虽没有反对,但心里却觉得皇上这个想法太过天真,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徐阶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应付不了,当初又是拿什么对付的严嵩呢? 当年他在司礼监虽不是什么要紧的职,但对于严嵩倒台的事还是听闻了不少。尤其是宫中的消息比之外面又要准确许多,何况他还是在司礼监当值。 外人都赞颂徐阶慧除严嵩,为名除害。其实即便不是因为站在高拱这一边,陈洪也一直很讨厌这种说法。一来严嵩是害,那边更落实了先帝的纵容包庇,倒头来好名声都成了徐阶的了。二来陈洪对严嵩的作风也多有耳闻,其实早些时候他甚至还有些佩服严嵩的决断,尤其是在大事上绝不含糊。陈洪从来不觉得在处理朝政问题上严嵩做的有什么比徐阶差的,只是方法不同手段凌厉了一些,只是若不凌厉又如何能压得住着满朝的大臣?而倒头来徐阶反而背信弃义倒戈相向,实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所以陈洪觉得张齐所弹劾的一点都没错。(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功名(四) 孟冲回来时候也已经不早了,陈洪虽留在司礼监,但却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何况后来李芳也来了,说要拿今日的奏疏去给皇上看,自然这些奏疏他也必须先看过一遍。陈洪在李芳面前自然不能露出什么端倪,原本刚才这些奏疏他也已经看的差不多了,这个时候若要卖李芳一个人情,他大可直接说今日就让自己去伺候皇上看奏疏。 其实原本陈洪也有此打算,不然他刚才也不会看的那么仔细。不过到了这个时候,陈洪却忽然一下子犹豫了,倒不是他不想去,而是孟冲这个时候随时都有可能回来,说不定还会顺带带回来什么消息也说不定。想到此他还是决定不去了,自己还是等在司礼监的好。只是看到李芳一个人忙着,他自己坐着倒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想了想最终还是道:“李爷,这些奏疏我刚才也看了一些,要不我直接大致说给你听吧。” 李芳也有些吃惊,不过他本就记着把这些奏疏给皇上送去。皇上今日心绪不宁的,早些时候说不看,因此他也没在意。可现在忽然闲下来又说要看了,因此他才不得不回来匆匆忙忙的准备。只是这么赶着,也不知道自己看完这些要到多久,皇上那边可不能让久等啊。 李芳心里本就为难此事,现下听陈洪这么一说,顿时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忙点头道:“太好了,陈公公这次多亏有你啊,快说给我听吧。”说完竟忍不住一下子用力抓住了陈洪的手腕,但回过神来忙松手,有些抱歉:“看我都急糊涂了。” 陈洪笑的有些无奈,道:“刘爷别急,这里的大部分我都看过,李爷听我大致一说很快就能给皇上送过去。” 李芳闻言脱口而出:“你既已经看过了大半,不如一会儿由你去伺候皇上看奏疏吧。” 陈洪既然开口,就早已料到李芳可能这么说,不过他也已经想好了应对,于是道:“若是平日我定当在所不辞,只是今日我恐怕帮不了李爷啊,说不定还反倒会坏了事儿呢。” “怎么会坏事儿呢?陈公公素来做事十分妥当,不光皇上赞许,我也是看在眼里啊。”李芳不明白了。 陈洪听他褒奖,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而是道:“李爷过誉了,若只是办事儿李爷一吩咐我也定当不会这么推三阻四的,只是今日的情况不同,出了张齐的事,皇上指不定心里是生气还是什么的呢。我若这么去了定摸不清皇上的脾气,到时候不是一两句话不得当就惹皇上不高兴了吗?李爷是跟在皇上身边的人,所以这个时候还是李爷亲自去比较妥当。” 李芳想了想,终道:“其实说句实话,今日我也有些拿不准。你看皇上刚才还不看奏疏呢,现在又忽然想看了。其实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之所以让你去也是想躲个懒,因为我瞧着皇上待你不错。” 陈洪苦笑,李芳哪里知道皇上之所以和他客气也大部分是因为高拱的原因。若非是自己答应帮皇上,皇上如何会对自己这么另眼相待呢?只是这些话不能给李芳明说,于是也只能道:“李爷是太抬举我了,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我若是摸得透皇上的心思,哪怕只有李爷一半的能耐我就当真是心满意足了。” 李芳听着这话,也知他是谦虚的说了。不过这本就是自己的差事,既然陈洪不愿意自己又何必勉强呢?何况陈洪此刻也算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了。于是他点了点头,一叹道:“好吧,看来也只能我去了。” “李爷莫怪,我也不是有意让李爷为难。” 李芳却摇头:“为难什么?我又哪里为难了?倒是我要谢谢你了,时间也不多了,你快给我说吧。” 陈洪也知耽误不得,毕竟皇上那边也是要紧的事,于是就立刻凭借着记忆,将刚才看过的奏疏都一封一封的挑出来,每封用极其简略的两三句话概括了大意,即便如此,等到他将自己看过的都说完了也近半个时辰了。不过即便如此,李芳也依旧感激,道:“好在有你了,不然我一个人即便看的快了也非要一两个时辰不可。” “李爷何必客气,只可惜我还帮不完李爷的忙,剩下的还得李爷亲自过了目才行。” 李芳瞥了剩下的奏疏一眼,顿时眉开眼笑:“就剩这五六本了,还不是马上的功夫。不过你说的对,还是快些看完了先去皇上那里交了差事再说。” “那李爷慢慢看,我就先不打扰李爷了。” 李芳点了点头,又坐回去重新开始看剩下的几本。 陈洪朝着大门走了几步,原本他是想着去外面看看或者先离开这里的。只是现在一想,李芳反正马上就又要回乾清宫了,既然如此自己还不如索性就留在这儿等孟冲。反正孟冲一回来肯定会离开来这里,再说若是要论起宫中说话最安全的地方,恐怕此刻也就只有这司礼监了。冯保又不在,李芳也走了,这不恰好是绝佳的机会吗? 陈洪这么一想,就索性直接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李芳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好奇他不走了,但却只是一眼而已,很快又低头接着看他剩下的几本奏疏了。 陈洪觉得自己既然也已经留下了,这么干坐着也总不是什么办法。何况李芳若见到自己如此,指不定会怀疑自己有什么事呢。想到此他便从旁边随便拿了本册子,翻开,装作在看的模样。心里却在想,这一次自己只是让孟冲去传个话而已,怎么他去了那么久还没有回来?难道又是突然遇到了什么要自己亲自在那儿守着? 因为有刚才的先例在,所以陈洪想这事儿多半就是了。只是也不知道孟冲究竟又有了什么新发现,看来也只有等他一会儿回来自己才能知道了。 不过陈洪也不急,李芳都还在这儿,即便孟冲此刻回来,当着李芳的面儿自己也什么话都不会让他说。 李芳在一旁专注看着奏疏,因此也没在意陈洪在想什么,等到他看完,只是简单的和陈洪道了声谢,接着便赶着去乾清宫了。 李芳今日对自己倒是十分热情,看来当真是自己刚才的那个忙起了作用。陈洪想着,李芳一走他就不禁开始有些焦急了,想着这个孟冲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肯回来,看来自己下次一定要提醒他,无论有什么消息,都一概要想办法让自己先知道,然后再去做什么接下里的事。 不过着急归着急,该等的还是不得不等着。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孟冲才终于回来,这一次同样也是有些喘气,看来的确是累着了。 宫中规矩不许跑,但是反倒是焦急下的快走更让人觉得疲惫。 不过这一次,陈洪当真是先让他好好休息到不再喘气了才问:“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孟冲忙摇头,道:“陈爷你是不知,我刚把人吩咐下去就又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找人来询问才回来晚了。” “什么事?竟那么要紧?” 孟冲回答的肯定:“不但要紧,而且是相当重要的消息。” “什么消息?你快说,不许再卖关子。” “是。”孟冲也不绕弯子了,直言道,“刚才我按照陈爷说的去吩咐人去徐阶那里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们的人是见着张鲸去了和顺斋,可以却并没有见着张鲸去见徐阶。” “这又如何?” “陈爷请想,如果张鲸真的进了和顺斋没有出来,那么是不是说明冯保根本就没有吩咐他把消息告诉徐阶?若是出来了还有那么些可能。可若他真的没出来冯保又能把消息顺利给传达出去,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陈洪顿时皱眉:“你的意思是……出来没有?” 孟冲神色严肃,摇了摇头。 陈洪一愣,顿时惊的有些说不出话来,转头望向孟冲,再次询问:“你说这和顺斋究竟是与冯保有关还是徐阶有关?难不成他们知道这个地方背后的人是谁?” “很有可能。”孟冲回答,“不过也不能完全确定,我刚才不也和陈爷说了吗?万一真的是冯保没有吩咐,毕竟我们并没有听冯保亲口这么吩咐张鲸,让他去见徐阶传话什么的。” 陈洪沉默。 孟冲见他不说话,忍不住又问:“陈爷,这件事现在我们该如何?” 陈洪依旧沉默。 孟冲张了张口,看样子是还想问,但见陈洪紧皱着眉,原本已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又生生的咽了回去。最终还是决定先不开口,等着陈洪先想想再说。 又过了片刻,陈洪才终于开口,道:“这件事你知我知,先暂且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孟冲点头:“是,这件事非比寻常,我自然不敢轻易透露给旁人。” 陈洪又道:“不过还是要派人盯着,盯着和顺斋就是,只是不要告诉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旦有什么情况要让他们立刻来回禀,知道了吗?”(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功名(五) “这个也是自然。”其实孟冲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当时就差点吩咐了下去。但转念一想这件事还是让陈洪来做主,自己要明哲保身就不能插这个手。否则自己提前给陈洪做了决定,他心里也难免会有不悦,到时候得罪了陈洪又独担了风险,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了吗? 陈洪这才渐渐坐定了下来,想着今日的事也都算是有个了解了,看来结果如何也只能等到明日才知了。 孟冲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却又觉犹豫始终没有说出口,陈洪倒是没心思注意到他的神色,然而孟冲并没有犹豫太久,很快终道:“陈爷,还有上次那件事我想问问。” 陈洪的目光这才落到他身上,等了一下却也听不到他再问什么,于是道:“还是按照计划行事吧,你别忘了,前几次都只是意外而已。” “可是我倒觉得今日若能凭此搬到冯保,我们再做其他的也都是多此一举了。” “那前提是要可以搬到冯保才行。”陈洪淡淡道,“冯保和徐阶如今是连成一块的,所以即便这次对付了冯保,徐阶还在呢。只是我有感觉,恐怕事情也不会那么容易,否则我们又何必为此多伤神呢?” 孟冲略微沉默了一下,也觉得有理,点点头道:“行,那就听陈爷的吧,我还是按照计划来。”说完又忍不住宽慰:“不过还请陈爷放心,这次我们计划的周密,又有皇上在,怎么会就这么轻易功亏一篑呢?” 陈洪不说好话,倒不是他对自己的安排没什么信心。只是听到刚才孟冲的消息,张鲸进了和顺斋就没有出来。虽然冯保和徐阶与和顺斋背后的人有没有关系是一方面,而这另一方面呢,孟冲也不是没有说另外的可能,只是若真是冯保并没有吩咐,那么他和张鲸说那么多莫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如此一想事情反倒更加匪夷所思了,然而就是如此,陈洪却偏偏控制不住要往这方面想,似乎非要想出个所以然来才肯罢休。不过这样的事,任凭他怎么努力去想也很难想出。 别人的心思更何况是冯保,他又如何有本事知道呢? “明日早说吧,该做的我们都已经做能,虽然成事的可能性大,但却也并不绝对。事情究竟如何,只有等明日了,你我也只能听天由命而已。”陈洪说到这里却又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说过冯保能逃掉也只是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也终究也是一种偶然而已,偶然的事情又哪里会那么容易被他碰上。” “我听陈爷的。”孟冲倒不觉的有什么,其实谁输谁赢对他的危害并不大,反正他都有后退的余地。 就这样过去了一夜,这一夜陈洪虽说的洒脱,但事实上却是侧夜未眠,心中总想着明日会发生的可能,一时间却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说不出是焦躁还是心烦。于是到了最后,他索性就披上衣服做了起来,直接坐在窗外。 这个时辰外面还没有人,于是他索性就这么直接将窗户打开,看着外面。 如今天气倒凉,尤其是这清晨的时候。昨夜的寒气还未褪去,加上稍一吹风,便有些刺骨的寒意。空中一片暗沉沉的,没有月亮,却也看不出云的形状。这几日京中一直不见晴,不过距离下雪还尚欠些时候。 陈洪就这么一座一个时辰,直到天空有些泛白,眼见着再不关上窗户外面就会有人路人,他这才关窗回来穿好了衣服,却觉得有些深思不清醒。又有意打了凉水洗漱,这次觉得略微好一些,虽不困却还是有些朦朦胧胧的感觉。 等做好了这一次,时辰还尚早。皇上都尚未起身,这个时候自己无论是去乾清宫还是司礼监都不合适,想了想他也只能先待在房中,心中却不免有些急切。只是急着急着不免有些纳闷,这件事自己着什么急?该急的应该是徐阶冯保他们啊,想到此又有些恍然。虽然平静了许多,但是心里却不禁想恐怕昨夜冯保和徐阶都没有睡吧。 他走到镜子前,果然看见自己的眼圈下有乌青,用手指沾了点凉水摸了摸,却还是不见消褪,只是隐约觉得比刚才要好一些,于是又沾了凉水再摸了摸,最后发现也好不了多少,索性便就这么放弃了。心想让别人看见又如何,反正也没人知道自己是为着什么事。 他正想着,忽听外面有敲门声:“陈爷,你起了吗?” 他一听是孟冲,忙让他进来。却见孟冲手里提着食盒,他刚一进屋就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我就知道陈爷已经起了,特地做了点吃的带来。”说完将食盒放下。 “你倒是有心了。”陈洪过去揭开盖子,看到只是些清粥小菜,倒十分对胃口,闻着倒是挺香,不禁道,“你的手艺倒不错。” 孟冲一笑:“陈爷忘了我原来是尚膳监的,若是每个这个厨子的本事,那哪里还能在宫里待这么久?” 陈洪也不客气,自行盛了碗粥:“平日不常见你如此,今日怎么想着来给我殷勤了?” “平日没有是我的疏忽,今日也是念着陈爷近日思虑忧心过多肯定没什么胃口,所以特地亲自准备了这些,也不知道合不合陈爷的胃口。” 陈洪原本是打算喝一口粥的,只是碗刚一端到嘴边听到孟冲的这一话却忽然一顿,很快沉默的将碗放了下来,望向孟冲:“你知道我昨晚没睡?” “我也只是猜的,毕竟是这么大的事,我睡不着想来陈爷也如此吧。” 陈洪听他这么一说,又重新端起了碗,然而等碗里的粥喝了一半却又忽然道:“你觉得我是怕了?” “怎么会,我怎么会这么觉得?何况不过是区区一个冯保而已,陈爷若想对付他还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吗?” 陈洪沉默了一下,却又不继续说话了,接着喝起了粥来。 孟冲也不急,就在一旁等着他喝完,这才询问:“我看时辰也差不多了,皇上差不多也应该起了吧。” 陈洪点了点头,却漫不经心道:“还要早朝呢,我们急什么?” “陈爷要跟着去吗?” 原本按规矩陈洪身为司礼监秉笔,在早朝时是有资格站在御座边上旁听的,然而陈洪却道:“皇上召我就去,何况皇上还未必就要去呢。” “可是皇上若真无故不去早朝,恐怕会让诸臣非议啊。” “有什么可非议的?昨日早朝上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若今日皇上不去朝臣们多半猜测与此事有关,既然都是能猜到的事,那还有什么是值得去非议的?” “也对。”孟冲点了点头,又提议,“那不如我们先去司礼监吧,一会儿有什么消息也好第一时间知道。” 这次陈洪没有反对,点了点头:“也好,去司礼监也无妨,本来你我也该去。” 于是二人说走就走,只是陈洪先等着孟冲将自己刚才吃过的东西收拾了,也没耽误多少时间。等到了司礼监,果然一问李芳当真还在乾清宫,只是却没人知道皇上今日究竟早不早朝的消息。 反正离早朝也不到半个时辰了,陈洪也懒得再让人去打探,于是就和孟冲一并坐着等待。 只是孟冲做了没多久,却忍不住走过来小声问陈洪:“陈爷,你说皇上今日会早朝吗?” 陈洪想了想,摇头。 “不会?”孟冲更小声了,然而却见陈洪又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孟冲无奈,却也知道已经问不出什么了,于是就不再多问,做回自己的位置上等着。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孟冲原本估摸着这个时候也应该有消息了,只是却一直没有人来通传。莫不是皇上早朝不打算让陈洪跟着?还是皇上今日就根本没去早朝呢? 他越想越急,索性也不先问陈洪了,起身便拉司礼监的人打探。 只是他一连问了好几个人,却都说不知,反倒弄得他顿时更急了。只是这个时候,他忽听陈洪在叫自己,转过头望了过去,却见陈洪依旧淡然的坐在位置上。 既是陈洪叫的,孟冲也只能先过去:“陈爷有什么吩咐?” “你先坐下。”陈洪指了指一旁离自己较近的一个椅子。 孟冲虽不明所以,但却也只能先依言做了下来,接着又等陈洪再开口。 “你别急,问这里的人怎么能问得出消息。” “那陈爷的意思是让我派人去乾清宫?” 陈洪立刻摇头:“不急,你先听我一句,其实我比你更想知道现在事情究竟如何了,只是越是到了这个时候,情况不明就越不能轻举妄动。” 孟冲听陈洪这么说,也觉得自己刚才的确是急了,于是强压着焦急,索性就学着陈洪一样先耐着性子坐下。仔细想想自己刚才的决定不光冲动而且冒险,的确这个时候乾清宫是去不得的,何况还是去打探什么消息,若皇上真的有什么,那不是自己把自己搅入这一趟浑水之中吗?想到此他就更觉得不能急了,即便这事儿要急也要让陈洪比自己先急。(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功名(六) 拿定了主意,他就索性坐在椅子上心平气和的等着消息。何况陈洪只是表面看着不急,谁知道他心里是不是急成了一团乱麻。 孟冲想到此就更淡然了,反而就想等着看看陈洪究竟能忍耐到多久。 然而他不说话,又过了半个时辰陈洪就忍不住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孟冲自然是起身走了过去,等到隔得进了,才听陈洪低声问他:“你再去问问乾清宫究竟如何了?” 孟冲却反道:“不是陈爷说的问他们也问不出什么吗?” “皇上去没去早朝总该能问得出吧。” “陈爷要我去乾清宫?” 陈洪皱眉:“先问问司礼监的人再说。” 孟冲只得依言,原本也以为问不出什么,只是出乎意料的却是问出了一个是是而非的结果。原来是说皇上还没去早朝,只是大臣们都已列队等候了,皇上也没有发话究竟去还是不去。 孟冲将这情况如实转告给陈洪,陈洪听着沉默了一下,低声自言自语道:“这么说大臣们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了。” 孟冲点头:“差不多。”不禁又询问陈洪:“陈爷,你说皇上这么做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去还是不想去呢?还是皇上真的身子不适?” 陈洪也不敢肯定:“我昨日见皇上还好好的,但也不排除忽然不适。不过既然圣体欠安,也理应让大臣们先回去,为何还要让他们等着呢?说不定皇上心里也在犹豫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孟冲想了想,忽道:“既然在这里不清楚情况,陈爷不如亲自去乾清宫看看。恰好皇上突然不推迟早朝,陈爷也可以借着担心皇上圣体为由。” “这倒是个好主意。”陈洪虽这么说了,但很快就又犹豫了,“可是李芳在乾清宫,我这个时候没有传召忽然就这么去合适吗?” “其实也是有些不合适,只是陈爷担心皇上所以才甘冒此责罚,想来皇上向来器重陈爷也不会真的处罚。”他说完这话见陈洪还是犹豫不决,不禁又道,“陈爷您就宽心便是,李芳又是个极好性子的人,想来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我倒不担心李芳,只是觉得......”陈洪欲言又止,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到最后终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我去就是了,反正迟早还不是都要去。”他本还想说让孟冲别跟着,暂且先在这儿等着他,然而还不等他把话说出口,外面就忽然来人了。 陈洪和孟冲见这忽然来的人也不说话了,尤其是这人他们还眼熟,虽然叫不上名字,但却知道是乾清宫的。陈洪隐约猜到了来人的目的,脸上就更加淡然了,也不起身,只等着那人走近,对自己说:“陈爷,皇上让您立刻就过去。” 陈洪点了点头,也不觉得奇怪,这和他意料之中的也没什么差别,于是道:“知道了。” 然而他虽这么说,却也不见动身,来人见此不禁有些焦急,忍不住催促道:“那就请陈爷快请吧,不然一会儿让皇上等急了,小的可担当不起啊。” 陈洪却还是不急,而是望着他道:“我知道,不过有几个问题我想先问你。” “有什么问题路上再问吧,还请陈爷体恤小的,陈爷问什么小的都会如实回答。” 然而陈洪却依旧道:“不急,问完了我们再走,我问的问题孟公公也想知道。” 孟冲闻言顿时回意,点了点头道:“不错,既然陈爷让你说你就快说吧。说完了陈爷也好跟着你去,否则无论你再怎么急也没用,反倒是你拖延时间耽误了时辰,到时候皇上等急了要怪还不是只有怪你。” 来人闻言不禁心里叫苦,却也碍于二人身份自己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忙点头,道:“有什么还请陈爷快问吧。” 其实陈洪倒不是真的想让孟冲也跟着一起听,他说这些话可不是真为了孟冲。而是若不让这人着急,恐怕一会儿在路上自己若问到什么要紧的,这个人定是会避重就轻,到时候随便敷衍几句或说不知自己也拿他没有办法。倒不如这个时候问,还能仗着时间紧迫逼他说几句实话来。 不过陈洪也不是不知轻重,知道时辰也耽误不得太久,于是很快发问:“皇上今日为何没有去早朝。” 那人皱眉,回答:“皇上说忽然身体不适,却也并没有说不去,想来也是想着等一会儿好转了再说。” “那皇上去了吗?” “小的不知,不过小的离开时皇上还在乾清宫里,也没说究竟去不去。” “李芳也在?” “李爷一直都在呢。” 陈洪想了一下,又问:“那朝中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那人沉默了一下:“小的不明白陈爷的意思,时间也不多了,陈爷不妨有什么直问吧,不然小的还要去猜,只会浪费更多的时辰。” “好吧。”陈洪也不跟他绕弯子了,“就是皇上今日不到场,来早朝的大臣们可有什么微议吗?” “这个小的也不知,不过想来也是没有的,他们哪敢啊,否则让皇上知道了还不给治了罪?” “也是,那徐阶呢?还有内阁中的诸多阁老,他们可有什么动静?” 那人听到此忽然想起什么,忙道:“小的记得中途有人来穿过两次话,一次是请皇上临朝,一次是首辅请求见皇上。” 陈洪听到这个忙追问:“那皇上可见了?” 然而那人却摇头:“见与不见皇上是在里面说的,而小的当时在外面,所以什么也没听到。不过小的被吩咐来传召之间倒是见着那个传话的人从乾清宫里出来,朝着皇极门方向去了,想来是去传达什么皇上的旨意吧。”说到此见陈洪还在思索什么,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发问,于是那人又忍不住催促了一次:“小的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还请陈爷先去吧,皇上可召的急啊。” 然而陈洪却还不急着动身,而是望着他忽问:“我问你,若是一会儿见着皇上的时候皇上问起为什么这么久才去你当怎么回答?” 那人如何反应不过来,忙道:“小的会说都是小的不好,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这才耽搁了时辰。” “你倒是很聪明。” 那人赔笑:“那还请陈爷体恤小的先请吧。” 陈洪这才没有推辞,起身跟着他便要走,然而刚走了几步却忽然被孟冲叫住:“陈爷。” 陈洪回头,只是对他说了句:“你不用担心,好好在这儿等着我回来就是。” 孟冲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欲言又止,只点了点头。 陈洪这才不再多言,跟着来人就走了。他心知自己问话耽搁了时辰,所以路上也有意加快了脚步,毕竟皇上那里还是多耽搁不得。 二人都走的很快,所以同样很快就到了乾清宫。 陈洪原本是可以直接进去的,只是走到门口时却忽然停了下来,旁边那人忙问:“陈爷怎么了?还是快些进去吧,皇上可在里面等着的。” 然而陈洪若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对那人道:“你先进去通传一声。” 那人却道:“其实陈爷可以直接进去的”。 “让你先去通传便先去通传就是,哪里有那么多废话。”陈洪也不愿和他多解释,语气中也有些不耐烦。事实上他也是拿不定,所以还是觉得万事都卡着规矩来比较好。何况皇上此刻也不知是在做什么,说不定正在见徐阶,所以自己还是不要贸然进去的好。 他如此坚持,那人也知道耽误不得,便也只有先无奈依言去捅传了。不过他速度倒也快,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对陈洪道:“陈爷,皇上说让你立刻进去。” 陈洪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忐忑。刚才他竖着耳朵仔细的想听里面的动静,可听了许久却怎么也听不到。感觉似乎今日的乾清宫十分安静,然而这安静之中却又透露着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气氛。所以在进去之前,他还是有意多问了一句:“现在谁在里面?” 那人想了想,回答:“只有李爷一个人在。” 陈洪原本预计着徐阶也在的,否则皇上又为何会这么忽然急着亲自派人来传召自己呢?所以听到没有徐阶不免有些诧异,不敢相信道:“你确定看清了吗?首辅不在?” “不在。”那人摇头,神色却有些莫名。 陈洪也没时间多想了,不管徐阶在不在他也要先进去,于是便也不再多问什么了,只是举止间不免多了几分小心。 陈洪进去时是低着头的,但却能用目光瞥见殿中的确只有李芳一人,连一个其他伺候的奴婢也没看见,想来是被皇上给赶了出去。 陈洪心里虽转过了许多念头,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依照着往常的规矩先行礼:“奴婢见过主子,奴婢来迟还请主子恕罪。” 然而皇上却没有半分要怪罪自己的意思,道:“你先起来,朕让你来是有要紧的是,外面百官们可都还在等着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功名(七) “奴婢但凭主子吩咐。”陈洪的回答有些小心。 “你先看看这个。”朱载垕一说完,还不等陈洪抬头,李芳就忙过来接过他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陈洪忙接过,还不急翻开就看见面上的落款,原来是徐阶的奏疏。他虽觉得有些诧异,但却很快回过神来,这个时候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于是他便先打开奏疏来看。只是刚一翻开就不免有些吃惊,因为这奏疏中的内容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出去许多。他正纳闷着徐阶哪里会有这么多话要说,再仔细一看上面的内容却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徐阶就昨日的事给皇上上的辩疏。 内容他也是简单的看了一遍,大致记下了有什么。然而还不等他多想,刚一看完微抬了抬头,却忽听皇上道:“你都看完了?” 他也只能先回答:“奴婢都看完了。”他知皇上还会再继续追问,于是便自行先道:“奴婢倒是觉得首辅辩得合情合理,倒是让人也挑不出半点错来。” 朱载垕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难得会这么说。” “奴婢只是随口一说,奴婢万事皆依从主子的心意,主子怎么想奴婢也会跟着怎么想,不敢有半点违逆。”说完双手捧着奏疏举国头顶。 李芳本想去接的,然后望向皇上一眼,却见皇上并没有任何表态,于是刚一伸出去的手又顿时缩了回来。站在那里也不轻举妄动,只等着主子接下来的吩咐。 朱载垕的目光虽是落在陈洪身上的,但一时间却有些出神,似在思索着什么。 陈洪听不见皇上的说话也不抬头,就这么举着奏疏,内心小心的揣度着,却也只能先等着皇上的开口。 “这道辩疏是刚才徐阶让人提前递送上来的,他原本是来见朕,可惜朕没有答应他。他说有要紧的东西要呈递给朕看,于是就让人递上了这个。” 陈洪不说话,心里继续揣度着皇上这么说究竟有什么意思,只听皇上又接着说:“你刚才都已经看了,可是徐阶的辩疏里却半点都没有提处置张齐的事,朕记得昨日明明派人去告诉了他,张齐要交给他处置。这话是李芳去传的,自然是传到了的,所以你当明白朕是什么意思。” 陈洪顿时明白了过来:“奴婢明白了。主子是想说这宫中有人泄露了消息出去,让徐阶知道了。” 李芳闻言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对朱载垕道:“主子,其实事情也未必就一定是这样,说不定只是一场误会。何况首辅这道奏疏只是为自己辩驳,主子也并没让他把处置写在辩疏里啊,说不定首辅是打算着一会儿早朝的时候再亲自向主子禀明呢。” 朱载垕望向他:“你怎么知道就不是?你的意思是朕还要先上了朝,然后再亲自去向徐阶问问?他都把这奏疏送到宫里来了,难道他就不知道里面没有处置了张齐的事,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帮着他说话?” “奴婢不敢,奴婢什么人也没有帮,奴婢只是不想任何人被冤枉。” “朕懒得和你说。”朱载垕一哼,也不再理会李芳,对陈洪道,“昨日朕是让你看着冯保的,现在也是时候该和朕说了吧,可有人昨日去看过他?或者他又做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陈洪一时间不说话了,倒不是想帮冯保隐瞒,而是这个时候,皇上忽然问这个问题,他也知道自己必须先想清楚了再回答。如若不然轻易开口,粗怒了皇上反倒要来责怪自己的不称职了。毕竟自己也是听了皇上的命,好好看着冯保不让他和任何人有接触将消息传递出去的,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冯保就这么轻易和张鲸说上了话,指不定这件事就怪在了自己头上,还以为自己是刻意如此。陈洪想到此便道:“奴婢昨日是按照主子的话吩咐下去的,还专门派了人守着,就是为了不让冯公公轻易将消息泄露出去。奴婢可是再三强调叮嘱过了,主子吩咐的事不能有半点敷衍。不过既然主子问了,奴婢还是觉得有必要让他们来主子当面问问。” “看守的既是你的人,那就由你让人去叫吧。” “是。”陈洪也不推辞,事实上皇上这句话恰好正中他下怀,既然让他去了,那么一会儿在进来之前他就有时间再多吩咐吩咐,确保万无一失。然而他刚一想到这里,却忽听皇上反悔了,“算了,你留下,朕还有其他事要和你说。你告诉李芳要叫谁,让他派人去叫吧,现在你们两个都要留在这里,谁也不能走。” 朱载垕想了想,还不等陈洪开口又思索着道:“或者再把冯保也一并叫来,也好让他一起对峙。” 然而李芳听了这话,还不等皇上完全下定决心,忙道:“主子,这若是还要叫冯公公过来,这一来一回的恐怕也要耽搁不少时辰啊。可是主子这里不是还有要紧的事没有处理完吗?等到冯公公来了恐怕时间也不够啊。主子别忘了,大臣们可都还在皇极门外等着呢。” 朱载垕闻言皱眉,却是有些烦躁的对李芳道:“知道了朕都知道了,你以为朕想让他们在那儿等着?你急他们急难道朕就不急了吗?”朱载垕说完单手抓起案上的茶盏,猛的喝了一大口,似乎是想浇灭心中的火气一般。却因动作太大洒了些茶水在案上,衮服上也沾到了茶水。 “主子当心啊。”李芳忙接过茶盏过去为皇上擦拭,见皇上衮服虽只湿了胸口的一小块,不近了看也看不出来,却还是道,“主子还是先去更衣吧,不然一会儿见了大臣就......” “朕又没说要去早朝。”说完竟将头上的盘金龙乌沙翼善冠也摘了下来,放在面前的御案上。 李芳见皇上如此,沉默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主子即便不去早朝,可衣服都湿了总该先换换吧。” 朱载垕瞥了他一眼,面有不悦,却还是道:“啰嗦,换就换。”说完便起身去内殿,李芳也忙跟着张罗。 陈洪举着的双手本已有些酸痛,心中想着皇上回来自会再吩咐自己,所以即便酸痛也只能先忍着。所以就一声不吭的恭候,本已打算举到皇上回来的,谁知这时却听皇上道:“你还觉得那东西干什么?当个宝贝似的这么舍不得放下。” 陈洪这才抬头,见皇上正望着自己,忙将手中的奏疏放回御按上,重新垂下手站着。这才感觉到整个人顿时都松弛了下来,只是两只手臂沉重的很,如同挂在肩膀上一样。 “你怎么还站在那里?还不快让人去叫人。朕就去更个衣,若是回来还见不到你把人给叫来,朕今日就当真要拿你开刀了。” 陈洪微微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忙道了声“奴婢立刻就去”,然后当即转身先走了出去。等到了外面才松了口气,也不敢多耽搁,忙吩咐外面的人去找人来。等待的途中他才渐渐冷静下来,开始分析到局势对自己的有利。心中拟定着一会儿见着他们要说的话。一定要简洁,皇上就在里面,他们可不能再在外面逗留太久。今日皇上脾气不顺,谁又敢去轻易触这个眉头。 不过想到此陈洪也多了些放心,毕竟皇上再怎么不高兴也是因为徐阶没有在辩疏中提到处置张齐的事,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皇上原先的计划全部泡汤了,动怒自然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只是若在这个时候让皇上知道了这件事是冯保透露出去了,那么即便没有皇上昨日亲口对自己说过的话,冯保的后果也可想而知了吧,所以现在皇上越是动怒就反而越对自己有利。 看来这一次冯保是在劫难逃了。 这在此刻陈洪看来也已经是没什么悬念的事了,他唯一在想的就是一会儿如何让自己再将关系撇清的更彻底一些,至少要完全消除皇上怀疑是自己有意为之的念头。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孟冲,顿时便觉得有了办法。 这件事若实在不行或真的出了什么事自己便可以先把孟冲给说出来,让他给自己顶着,反正自己昨日也没有出面,都是孟冲一个人的吩咐。其他人只见到了孟冲而已,到时候只要自己说毫不知情,都是孟冲一个人在背后搞鬼,那这罪过自然也就不会落在自己头上了。 陈洪这么一想,心里就更有底了,也越来越觉得有恃无恐起来。 因为他特地吩咐过皇上急着要见,所以让去叫的两个人也很快就来了,陈洪一见二人就迎了过去,先是抢着说了一句:“一会儿你们只要顺着我的话说就是,其余的不要多嘴,皇上若问了你们该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昨天孟冲告诉你们的你们不会不记得吧。” 二人虽不太明白情况,但还是都点了点头。 陈洪也不和他们多说了,忙领着二人一起进去。 进去的时候皇上早就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了御案旁。看样子已经坐在这里很久了,只是陈洪刚才一直在门外,也不见李芳出来催促。所以他虽知多半是皇上不让催自己,但已一进来却还是先立刻跪了下来,叩头道:“奴婢该死,让主子久等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功名(八) 其实他虽这么说,但心里也清楚,毕竟是去找两个人过来,这宫里这么大,哪里是能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得来的。所以皇上更个衣的功夫是肯定不够的,皇上说归说,陈洪还是知道只要自己不偷懒不耽搁时辰,皇上还不是不会就这么真的不分青红皂白的怪罪,想来刚才那么说也只是在气头上而已。 皇上向来就是这个脾气,嘴硬心软,倒是不像先帝有雄猜。虽然有的时候也需让人琢磨琢磨,甚至也有捉摸不透的地方,但同先帝相比,不知道要好伺候多少。 所以陈洪表面上虽是诚惶诚恐,但心里却当真没有半分真正的畏惧。 他一如此,和他一并进来的两个人也同样如此,只是却都只是跟着他跪了下来,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其他的话。 “来的的确是慢了,不过朕现在先不与你们计较。”朱载垕也不让他们起来,接着就道,“你们两个是昨日负责看着冯保的吧?” 那二人回过神来,其中一人忙先开口回答:“回主子的话,奴婢等的确是奉命看守冯公公的。”他言语中透露着紧张,想来虽在宫中多时,但因身份低微一直不曾有机会目睹圣颜,然这一次有机会来乾清宫见皇上,想来也只是第一次了,所以又如何不紧张呢。 “那朕问你们,昨日冯保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朱载垕之所以这么问,倒是他觉得自己既已吩咐了,想来冯保要真的见什么人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若真的消息传了出去,那也定是他想出了什么别的办法,自己若真的要处置了他还是等证据确凿了比较好。 其实李芳刚才之所以有意出言拦着皇上不让皇上立刻找人去带冯保过来也是想着这件事未必就真的有证据,毕竟皇上是让人看着冯保的,若是冯保当真什么人都没见,皇上即便是主子也不能不讲理就强行怪在他头上。否则又如何能以理服众呢? 李芳就是这么想,所以才觉得冯保还是不过来的好,若只是暗地里的皇上怀疑也只是怀疑罢了,若放在了明面上,恐怕即便没有证据也会被闹得收不了场了,到时候也只是会对冯保不利而已。 他虽然没那么多心思,但也隐约可以猜得出这背后陈洪说不定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虽然他也猜不出具体是什么,但想也知道多半是多冯保不利的。 原本李芳因为昨日奏疏的事对陈洪才生出一丝好感,现下又忍不住猜测生疑了,毕竟陈洪总是爱和冯保过不去。若是从前就算了,现在皇上有时候可也是听他几句,若是皇上真的听信了他的话处置了冯保,那可就是真的不妙了。 李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胡思乱想,这时听着皇上这么一问,谁也知道皇上问的是谁。 只是还不等皇上问的人开口回话,陈洪却先抢先开口,对他们道:“既然主子问你们的话了,你们就别吞吞吐吐了。昨日我千叮万嘱让你们好好看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今日还没来得及问你们情况如何,现下主子问我也听着,你们一定要好好说。” 那二人很快对望了一眼,接着就先回皇上的话了:“回主子,奴婢的确是按照主子的吩咐好好看守着的,尤其是陈公公吩咐时还多番强调,叫奴婢们一定要定紧了。陈公公和主子都如此吩咐了,奴婢们又怎么敢怠慢呢?” 朱载垕听到此,道:“你们是话里有话啊,说吧,是不是冯保真的偷偷见了什么人?你们要老老实实的告诉朕,若有半句隐瞒,朕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饶过你们。” 二人听到此又顿时都朝着皇上俯首叩头,只听其中一人先道:“主子息怒,主子赎罪,奴婢们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让人进去啊。否则奴婢不是对主子的不敬,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吗?” “你们知道就好,这么说是没什么人去见他了?”朱载垕这么一问,许久却也听不到二人回答,再看二人时却见他们都面有难色。朱载垕顿时心中不悦,“你们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还想一起都瞒着朕吗?你以为你们不说就可以了,若真的有什么你们不说朕也同样有办法知道。” “糊涂东西。”朱载垕话音一落,陈洪就忙跟着开口训斥,“主子问话一定要知无不言,吞吞吐吐的像什么话?难不成你们还真的有什么事敢隐瞒主子吗?” 二人闻言忙朝着皇上又叩了几个头,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接着又听其中一人道:“事实上昨日倒是真的有人来探望过冯公公。只是奴婢们谨记珠子的吩咐,是怎么也不让他进去见冯公公一面的。” “然后呢?”朱载垕一时间却也不急着追问是什么人,只是想着先让他们把事情说完。 只听那其中一人又道:“然后奴婢们怎么也不同意,他就软磨硬泡的,最后只是说隔着窗和冯公公说几句话,绝对不见面,这样一来也不算是坏了主子规矩。所以......所以......”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有些吞吐,原本是打算着抬头偷偷打量一下皇上的神色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说的,然而刚一抬头却刚好撞上皇上猛一拍案,大斥一声:“大胆!” 这下不光是他了,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跪着的忙俯身在地,就连站着的李芳顿时也跟着跪了下去。 朱载垕忽然起身,指着跪在面前的众人:“好好好,你们平日里就是这么给朕当差,这么敷衍朕的是不是?” “奴婢不敢。”除了李芳在,其余众人几乎异口同声。 “不敢?我看你们胆子大着呢!不光如此,还一点都不把朕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你们两个,朕让你们好好看着,你们却变着弯儿想着办法让冯保和别人联系上,真不知道你们安的是什么心,有意与朕为毛吗?” “奴婢不敢。”二人虽再异口同声,但言语中已多了几分刚才没有的淡然。 陈洪见这么下去就已经偏离了重点了,于是忙道:“主子,现在最要紧的可不是要如何处置这两个奴婢,主子难道不想知道是什么人来和冯公公说了话,而他们之间又说了什么吗?” 朱载垕一听也有道,自己现在的确不应该在这些并没有太大厉害关系的事上费神,于是道:“好,朕就再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把刚才陈洪说的都给朕全部说清楚。” 那人却略微犹豫了一下,不禁望向陈洪一眼。 陈洪心头微惊,心想他如此看着自己,莫不要让皇上看出什么破绽才好,想到此忙道:“你看着我做什么?主子既然都给了你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们难道还不好好珍惜,赶紧着实话实说吗?” 那人这才顿时又低下了头,才将自己听到的冯保和张鲸的对话都说了一遍,只是皇上没问,所以他说的时候也没有点名是张鲸。 朱载垕听到他说完却顿时又陷入了沉默,思索着什么,过了片刻才忽然开口再问:“这个人是谁?” 听见皇上终于问了这个人的名字,二人一时间竟抢着回答,都脱口而出了“张鲸”两个字。 “张鲸。”朱载垕并不觉得诧异,张鲸和冯保有什么关系他又何尝不清楚,只是他也知张鲸不常出入后宫,而这二人却也都认得,于是忍不住道,“你们两人倒都认得他。” 二人愣了一下,竟一时间没回过神明白皇上话里的意思。 陈洪见他二人许久没反应过来,便忍不住在这时开口了:“没错,主子说的对,张鲸是东厂的人,不常出入禁宫,即便是来了也多半是来找冯保的,你们二人又怎么会认得他呢?难不成是他来时自报了姓名?你们快如实回答,不能有半点隐瞒。” 二人这才回过神来,一个人忙道:“没错没错,看奴婢们都糊涂了,多亏陈公公提醒。奴婢们本是不认得张鲸张公公的,见着有人来了也就自然按照主子的吩咐立刻上前去拦着,可谁知却听那位公公说是东厂的人,还自报了姓名,说是忽然有要事来见冯公公。其实若不是听他说当真有要紧的事,即便是隔着窗奴婢们也不敢同意啊。这件事奴婢们实在是为难,并非有意不把主子的话放在心里,还请主子明鉴啊。” “他可说了是什么要紧的事?” “这个奴婢们也问了,可是张公公说东厂是直接归属于主子掌管的,若是奴婢们有胆子想知道,他也不介意说。奴婢们自知身份,一听张公公这么说了又哪里敢再多问啊。” 朱载垕听到此面有不悦:“东厂的人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竟然还学会拿朕来当幌子,看来这个张鲸虽在冯保手底下办事,倒也当真是委屈他了,想出这么个说法来,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功名(九) 陈洪原本沉默着,却在这时开口了:“主子息怒,当务之急可不是这个,可是要弄清究竟是谁把消息给泄露了出去。等到确定了确有此事,主子再想如何处置了谁也不会有人有什么怨言。” “对,你说的不错,看来朕还是要让人把冯保给抬过来,让他亲自给朕解释解释他和张鲸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芳张了张嘴,犹豫着要不要再开口阻拦,他刚才已经拦过一次,即便皇上没有发现自己是刻意。可同样的事若再拦一次不是要成心激起皇上厌烦吗?只是自己若真不说皇上这道旨意下去事情就更难办了,想到此他更觉得为难。然而就在他还没有做好决定的时候,忽听陈洪在他前面开口道:“主子,这个时候若再让人去叫冯公公来,这一来一回的恐怕也要耽误不少时辰。何况他若是成心想瞒着主子,即便主子这个时候叫了他来恐怕也听不到实话。何况冯公公素来巧言令色,最擅用口舌蛊惑人心。主子虽英明,但也难保不被其所惑啊。” 朱载垕皱眉:“你的意思是让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自然不是,奴婢只是觉得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楚冯保话中的意思,还有就是皇极门外的那帮大臣,主子难道就打算让他们这么干等着?主子一次两次去不去上朝都不要紧,只是长此以往下去,恐怕朝中那帮大臣,尤其是那帮言官们会非议不浅啊。” “他们敢,借他们一百个胆子。” “奴婢失言,他们的确不敢非议主子,毕竟主子是天下的主子,哪有家中人非议家主的?不过即便如此,言官那边的微议总算是会有的吧。” 朱载垕心知陈洪说的有理,但面上却一“哼”,道:“那帮乌鸦,不过那又如何?难不成朕还会真的怕了他们?你别多说了,朕今日就偏不急着让他们回去,这大冷天儿也难得有太阳,朕就让他们好好站着晒晒,去去身上的霉气,到时候看谁还敢胡言乱语。” 皇上话都说成这样了,陈洪自然也不会再多劝。事实上他一开始也没打算劝这事儿,那帮大臣们站不站着,与他本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原本要做的也是想引导着皇上按照他的布局想下去,以此来落实了冯保不依照皇上吩咐,想方设法的擅自把消息泄露出去给徐阶的罪名。这么一来还可以顺带拉上一个冯保的心腹张鲸,对自己而言也算是一举两得了。其实他之所以要拦着皇上让冯保过来也是怕皇上听了冯保的话就动摇了,冯保巧言令色,真的也可以说成是假的,如此之人自己怎么能不妨?就根本不应该给他这个为自己分辨的机会,于是道:“主子说的是,是他们不臣在先,主子如何处置都是对的,他们也理应受着不能有半句怨言。不过主子,奴婢但是觉得现在要先弄清楚首辅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主子的安排,宫中又是否真的有人胆大妄为,敢擅自违背主子的旨意。若真有此人,那就实在比那帮言官们更可恶。” 朱载垕望向他却忽然问:“你想说什么?”然而还不等陈洪来得及回答又道:“你若知道什么就直说便是,谁做错了事朕都不会包庇,你又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让朕去琢磨。” 陈洪一时语塞,却不想竟就这么轻易被皇上道破了心思,当真让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朱载垕见他沉默,也只多半是被自己说中了。这么看来陈洪未必就对冯保的事什么都不知道,他这么做无非是有意让自己来猜,他这么做无非是不让自己怀疑他是故意的。其实故意的又如何?朱载垕心里倒不大以为意,若非冯保这么做了陈洪又哪里有办法来自己这里告状?说到底终究还是冯保先这么做了,不然陈洪又如何能有机会?所以在他看来,陈洪故不故意都是一样的。朱载垕也不急,他既能道破陈洪的心思,也想看看他究竟会怎么为自己解释,这件事又会怎么说。 陈洪沉默是没什么可说了,但见皇上也同样不说话,一回过神来忙叩了个头:“主子恕罪,奴婢并非有意给主子绕弯子,奴婢只是害怕主子因此动怒,不想让主子圣体违和。” “你若真这么想就给朕说实话便是。” “是,奴婢就说了。”陈洪虽这么回答了,但却还是停顿了一下,“其实奴婢刚才听到了他们给主子的回话,也觉得这件事多半是冯公公通过张鲸将消息透露了出去,而这透露的关键就在冯公公和张鲸说的这些话上。” “这还要你说,朕当然知道。” “只是奴婢愚钝,参不透这其中的深意,不过奴婢觉得不妨派人去打探一下昨日出了宫后张鲸的去处,说不定就能明白什么了。”他终究没有说和顺斋的事,毕竟这件事他自己还尚未弄清,分不清究竟对自己有利有弊,所以还是觉得不要急着和皇上说的好。何况这件事还关系到先帝,一旦自己开口皇上就一定会重视。还是先让孟冲出面把事情弄清楚的好,自己可不能先牵扯进去。 朱载垕听了他的建议,虽然也觉得有理,但却也犹豫了一下,这个时候若真的让人去查会不会惊动了朝臣,何况这本就已经是昨日的事了,自己这个时候再让人去查也未必一定能查出什么。 陈洪见皇上犹豫,心里想着这样可不妙,若皇上当真查也不查,那么后来他安排好的事也无法再继续了,想到此忍不住道:“主子还是先派人去查查再说吧,若是这个法子不行主子可再想别的。” 朱载垕还是不说话。 冯保看得出皇上还在犹豫,却也不能完全猜透他究竟在犹豫什么,于是只能又试探:“主子若真的不放心,那便让奴婢亲自去安排吧?奴婢定能给主子办得妥当。” 朱载垕又犹豫了一下,望着陈洪,眉头微蹙,没过多久终于道:“也罢,你且去查查吧,不过你要记得吩咐底下的人行事要小心,切莫被什么人发现了。” “奴婢明白,奴婢自当万事小心。”皇上这么说恰好正中他下怀,其实陈洪也不想这件事让太多人知道,否则对自己也不利,毕竟是要拉人下水的是,还是越少人知道的好。只是皇上为何不想让人知道他但有些拿不准,难不成皇上只是想背后查一查,刚才犹豫是在犹豫是否要真的就这么处置了冯保吗? 陈洪越想越不安,这件事若是真的坏在皇上这里就大大不妙了。对宫中的内侍而言,只要皇上不想处置又有谁能再去处置呢?何况冯保本我不是什么普通的内侍。先帝在时就曾有意让他接任司礼监掌印,若非是高拱自己又哪里能有今日的地位。莫不是皇上昨日只是说说而已,心里却并没打算要真的处置吧?那么自己今日又是否要往这矛头上撞呢? 陈洪正胡思乱想着,忽听皇上道:“朕既已吩咐了,你还不快照着朕的吩咐去,还在这里发什么呆?” 陈洪回过神来,心知无论自己心里再怎么想,皇上既然已经发话了,自己也不得不先出去了再说,于是忙道:“主子别急,奴婢这就依主子的吩咐去办,主子只管等着奴婢的消息就是。”说完还不等朱载垕回答,便先自行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他刚一到门外,原本正要松一口气,但却忽然看见有一人就这么迎面撞了过来。陈洪与那人一并停下了脚步,陈洪打量着他,见他是内侍装扮,虽知这一身装扮定是宫里的人,可他却一点映像都没有,看样子多半是没有见过或是无关紧要的人物,否则自己又怎么会不记得。 “陈爷。”那人轻唤了声,显然是认得他的。 陈洪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的问道:“干什么进去?” “小的只是来传话的。” “传什么话?” “首辅想再请见皇上。” “徐阶还要再请见?”陈洪略微有些差异,按理说他的辩疏已经交给皇上了,只需等着宫中的消息即可,又围观还要执意入宫面圣呢?陈洪想到此,目光又落在了那个来传话的内是上,问,“你既是来帮着传话的,那么我问你,徐阶可有说见皇上是为着什么吗?” 那内侍摇头,显然是没有:“既是首辅让传的话,小人又怎么敢多问啊?” 陈洪沉默了一下,很快又点了点头:“你进去吧,首辅既然要再见皇上,那么这件事也不能不快些让皇上知道。” “是,那小人这就进去了。” “进去吧。”陈洪点了点头。等到那内侍进去,他一个人站在门外却想着往哪儿走。自己既是依照皇上的吩咐去查,可就不能这么一直站在门外面,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先假意离开去周围逛一圈再回来,就让主子觉得自己已经按照他的话吩咐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功名(十) 陈洪就这么四下里晃了一圈后才回到了乾清宫,他原本也曾想先回一趟司礼监和孟冲说几句,但转念一想去司礼监又要出玄武门,那可是件极费功夫的事,虽说是去查但也不能耽搁太久,于是就只在周围晃了晃就回去了。 其实他之所以这么早就想回来,也是因为刚才撞见的那人,也不知皇上究竟见没见徐阶,这倒让他当真有些好奇,想着快些回去看看也好知道徐阶的事。 不过他走到乾清宫门口时还是停顿了一下,先听了听里面的动静。虽然并没有什么斥责动怒的声音,但却也没听到其他的。 陈洪也并没有等太久,很快就走了进去,进去时虽低着头,但却仔细用余光打量着周围,很快便看清了里面并没有其他外臣。看来徐阶是没有来的。 他这么想,顿时却反倒觉得更疑惑了,也不知皇上刚才究竟是怎么给徐阶回复的。 朱载垕看见他的眼神,东张西望的有些飘忽不定,于是忍不住问:“你这是怎么了?东张西望的究竟看什么?” “没什么。”陈洪本已这么回答了,但转念一想却忽然道,“奴婢只是刚才出去的时候听闻首辅要再请见主子,所以现在才好奇,怎么也没见着首辅?”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他请不请见是他的事,朕要不要见又是朕的事了。” “是,主子说的对。”陈洪心里已然清楚皇上是没有见徐阶的,只是如此一来,徐阶为何又突然求见就不得而知了,甚至连皇上也不知道。 朱载垕道:“你刚才派人去了可问出什么?” 陈洪这才回归了正题:“回主子的话,奴婢让人去打探过了,昨日张鲸离开皇宫后并没有直接去首辅那里,而是派了个人去。” “去了徐阶哪里?见着徐阶了?” “这倒没有。”陈洪摇头,“奴婢特地让人去打探,才知他走的是后门,只是送了张纸条进去,并没有见着首辅,甚至连话也没怎么说。” “他们倒是配合的默契。” “奴婢想多半是事先就已经安排好了的吧,当然其实这件事也不绝对,说不定不是冯公公的安排,一切也只不过是一个误会而已。”陈洪有意将话说成这样,是因为他知道皇上定是不会就这么信了的。果然见皇上沉默了一下,最后摇头,“朕也希望只是个误会,不过事情哪里会这么简单?” “奴婢愚钝,还请主子明示。” “愚钝?你哪里是愚钝?其实你心里清楚的很,只是不敢说这么肯定而已,否则你也不会和朕说这么多和此事有关的。” 陈洪沉默,皇上这么说倒让他隐约意识到有些不妙,一时间就不说话了。 “是冯保吧。”朱载垕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朕说过那自然就容不得他,不过朕没有证据,还必须把张鲸找来先好好问一问。” “主子不可啊。”陈洪闻言忙出言阻止,若是真让了张鲸来,恐怕也和叫冯保来差不了多少了,二人都是巧言令色之徒,想来若要解释脱罪起来张鲸的口才就未必会比冯保差了。何况即便是张鲸解释不通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若是和顺斋的事现在就让皇上知道了,那事情说不定就更不妙了。陈洪也不知怎么的,只是心里下意识的觉得无论如何和顺斋的事得先瞒着皇上才行,现在还不到时候,否则也只会对自己不利,虽然这个时候他也说不出如果不利会不利在何处。 “怎么不可?” 陈洪一时间也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于是道:“主子即便立刻召了张鲸来他也未必会说实话,相反说不定还会引起朝臣们的注意。何况这一来一回的,主子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 “那你觉得朕该如何?”朱载垕听陈洪这么说,索性就直接把话说明了,让他给自己出个注意。 事情发展的有些出乎意料,陈洪一时间也没想到妥当的应对。原本是想先将矛头直接引到冯保身上的,现在却弄成了个不清不楚的。陈洪想到此不禁有些头疼,顿时也觉得有些拒不为难了。然而正在此时,他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自己不是已经为冯保准备好了确凿的证据了吗?既然刚才自己已经对皇上说了谎,那么也是时候该用人。想到此他道:“其实主子,这件事也不是完全不能确定。” “怎么不是完全不能?” “这个就请主子先见两个人吧。” “什么人?” “主子见着就知道了。”陈洪这次也不打算直接先说明白,“正是与此事有关,主子见着了他们就能明白了。” 朱载垕犹豫了一下,主要是不知道陈洪让自己见的究竟是什么人。 然而这时,兴许是看见了自己犹豫,陈洪又开口道:“主子只用见一面,到时候冯公公究竟有没有违背主子的意思主子就全部明白了。” 然而听了他这话,朱载垕却道:“你既这么说,想来他们要说什么你也知道了吧。” 陈洪犹豫了一下,终究觉得这件事瞒不得,于是点了点头:“回主子的话,奴婢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并非奴婢有意瞒着不说,而是有些事想让主子亲耳听听,这样才不会只是听信奴婢的一面之词啊。” “不错,有些事朕的确要亲耳听听方能辨别真假。不过朕也相信,你既能当着朕的面如此说,那他们要说给朕听的事自然不会是假的。所以与其如此麻烦,不如就先由你直接告诉朕好了。” “可是......”陈洪仍犹豫,不敢就这么轻易答应,只是他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就听皇上又忽然打断,“没什么可是的,你若真的听朕的吩咐那就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朕既让你说就自然是信你的了,相信你也不敢对朕胡言。” “奴婢不敢,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对主子说谎啊。其实这两个人都是目击证人,昨日亲眼目睹张鲸去了首辅府邸的后门,然后将东西递了进去,说是冯公公吩咐交待的,十分要紧,一定要亲自交到首辅手中。” 朱载垕不说话,眉头却顿时皱在了一起。 陈洪见状又道:“主子,奴婢也不怕说一句说话,其实奴婢觉得这件事已十分明确了,多半是冯公公将消息传出去的无疑了。只是凡事也有意外所以奴婢为求自身得以保全也不敢说的肯定,还请主子恕罪。” “你倒是真的说了句实话了。” “主子面前奴婢不敢隐瞒,奴婢也是不想让主子觉得奴婢是个爱搬弄是非背后说人不是的人。” “这件事若不是冯保先做下了你也搬弄不得,所以这件事又如何能怪到你头上?” “那主子打算如何?”陈洪又试探着问了一句,这个时候还是先听听皇上的打算比较好。 朱载垕却仍旧不知该如何决定,虽然这件事已大致清楚是冯保做的无疑了,但是自己当真就要这么处置了他吗?先前说是说,可是现在若真的要处置,他顿时又有些犹豫。 这时,一旁沉默的李芳不知怎么的却忽然开口了:“主子,其实奴婢觉得未必就一定和冯公公有关。冯公公即便再笨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违抗主子的命令,何况冯公公只是让张鲸传了个纸条进去,上面写的是什么还尚未可知,未必就一定是向首辅通风报信。” 陈洪也不想李芳会忽然开口,还是这么公然的向着冯保说话,不禁道:“李爷,人心难测,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相信了别人。何况这件事究竟如何主子心里有数,恐怕不是你我一两句话能轻易说得了对错的。” “这是自然,是否论断主子心里自然更明镜似得,而奴婢这么说也只是想让主子知道真相而不被蒙蔽而已。” “真相?李爷如何知道自己所说的就是真相呢?我知李爷平日里和冯保叫好,可是这件事当真一点都不关李爷的事,都是那冯保一人的错,李爷又何必要卷入其中呢?我这么说也是为李爷好,李爷伺候主子的日子长了,可千万别让主子为难啊。” 李芳听他说主子,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对皇上道:“奴婢自然不想让主子为难,可是奴婢也不能让人平白无故的蒙冤啊。” “李爷怎么就知道冯保一定是冤枉?” “我......”李芳顿时语塞,却也忍不住忘了皇上一眼,却见皇上并没有望向他。 陈洪见状,心想李芳多半是想为冯保说话,既然如此,他索性就在皇上面前把话挑明了:“李爷可别因为感念平日里的情分就想着在皇上面前帮冯公公隐瞒啊。” “奴婢并非隐瞒,只是......”李芳欲言又止,面露为难。 朱载垕望向他,似乎也察觉到他的神色有些不寻常,似乎并非是一般的想替人包庇隐瞒,这其中似乎还有什么别的隐情,于是忍不住问:“你想说什么?”(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功名(十一) “奴婢,奴婢......”李芳再度欲言又止,神色更为难了。 这么一来朱载垕倒反而更想知道了,忍不住又追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若真的知道什么隐情就不要隐瞒,否则谁也帮不了冯保,该冤枉的还是要被冤枉。” 李芳这么一听,张了张嘴似乎又想说什么,然而话却只到了喉咙,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朱载垕看的着急:“你究竟是想说什么?不许隐瞒。” 李芳眉头更紧了,显然还在犹豫中,又犹豫为难了一下,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奴婢……奴婢并没有隐瞒什么,只是奴婢觉得冯公公不会做这样的事,不是这样的人而已。” 朱载垕闻言难免有不悦:“陈洪说的对,你就是凭着自己一人的念头想为让人开脱。冯保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朕不清楚吗?怎的还用你来多话?” “奴……奴婢……” “不许说话,你要么安静的站在旁边,要么就给朕出去。” 李芳不言,最终还是站到了一旁不再说话。 朱载垕这才又突然对陈洪道:“陈洪,你刚才说的让朕还是先见见徐阶看他说什么再决定是不是?” 陈洪一愣,自己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他却并没有急着否认,既然皇上这么说,想来皇上心里也不是不清楚自己究竟说没有说过,只是即便清楚了还如此,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要先见徐阶一面,先听听他说什么就是皇上此刻的心意,只是碍于情面也不好直说,只能借自己的口了。其实徐阶来不来他都无所谓,反正照样是如此,对他也没有太大的影响。既然如此,还不如索性遂了皇上的心意,也算是在皇上面前卖了个乖。想到此陈洪点了点头:“不错,主子当真是好记性,奴婢刚才的确是这么说了。只是奴婢自知郁闷,说的办法还有欠妥当,还请主子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啊。不过若主子觉得这个时候见一见首辅的确合适,那便可让其他奴婢们去回了话,召首辅入宫就是了。事情究竟该如何全凭主子吩咐,奴婢倒不敢拿主意了。”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终自言自语道:“那就召徐阶先进来吧。” “是。”陈洪当即领命,“奴婢这就立刻到外面去吩咐下去。” 然而朱载垕却又在这时叫住了他:“你先等等。” 陈洪忙回身,静候着主子再次吩咐。 只听朱载垕道:“别说朕召见,就说他刚才请见的事朕知道了,所以朕现在身子好些了就决定要见他。” 陈洪也没有多想,当即应承了声“是”,接着就出去吩咐了。其实说实话,他心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疑惑,也想知道徐阶忽然要求见皇上究竟是为了何事,所以也算是不阻止有力促成此事了。 陈洪走到了乾清宫外面,也不耽搁,立刻先吩咐人按照皇上的吩咐去传召徐阶了。 徐阶来的倒快,几乎是传话的人一到,他就立刻跟着传话的人入宫一样。陈洪一直在门外候着,也没有急着先进去,大老远的看见徐阶来了,本下意识的想要大声叫他的名字,但却又很快意识到这是在宫里,随便什么人都是不被允许高声喧哗的。 徐阶看到了陈洪,却表现的十分平静,只是道:“原来是陈公公啊,要陈公公来接我,当真是不好意思。” 陈洪相视一笑:“首辅客气了,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奴婢,只是依照皇上的吩咐,尽一尽本自己的本分而已。” 徐阶也只一笑却不说话了,却也站在门外,似乎在等着陈洪一般。 陈洪见此才道:“皇上还在里面等着我们呢,还请首辅先和我一起进去吧。” “陈公公先请吧。” 陈洪也不推脱,却是道:“那就让我给首辅带路吧。”说完便先朝着乾清宫里而去,然而刚走几步,还不等推开门,就听徐阶忽然在背后叫住了他,“陈公公请慢。” 陈洪转身望向他:“首辅还有什么吩咐?” 徐阶道:“我还是不先跟着陈公公进去,还是请陈公公先进去给皇上通传一声吧。” 陈洪想了想,点头:“也好,那我便先进去的,还请首辅在这里稍后。” 徐阶也点了点头却只站在那儿不说话,等着陈洪先进去通传。 陈洪也不多说了,先进了乾清宫,没过一会儿就出来了,对徐阶道:“皇上请首辅进去。” 徐阶这才又点了点头:“有劳了。” “首辅客气。”说完侧身让出一条路来,让徐阶先进去。 徐阶这次也不推迟,从陈洪身边走了过去,走到了前面进去。 朱载垕等着徐阶本有些焦躁,原本他是不打算见徐阶的,后来决定要见现在等着就不免有些焦急。听到陈洪进来通传,心里不免更烦躁了,自己既然已经传召了徐阶,那么他到了就应该直接进来,何必还走这么多虚礼?何况先前徐阶不是急着见自己吗?怎么这个时候反倒却不急了,还弄得自己很着急一样。 如此一来,朱载垕心里难免有不悦,但却也只能先忍着,见着徐阶给自己叩拜行礼,尽量心平气和的让他起来,这才道:“朕刚才身体不适,听他们说你急着来见朕,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徐阶却不先急着回答,而是先问:“皇上现在身子可好了?” “已无恙了,你放心便是。” “皇上既已无恙,就当宣召于诸臣,好让大家都不再为皇上多担心。” 朱载垕听着徐阶的话倒一时语塞,想了想外面的大臣们的确已经候了很久了,顿时有些心软,自己即便再不怎么高兴也不能拿着别人这么出奇。何况他们也已经在皇极门外候了这么久了,自己也的确该让他们先回去。想到此便道:“好吧,既然你都已经发话了,那便让他们先回去吧。” “皇上圣明,还请皇上立刻下旨吧。” 朱载垕本不准备这么急,想着等着先听徐阶把话说完了再让这些大臣们回去,但听徐阶这么说,还说得这么坚决,看样子自己不先下旨是不行的了。其实他决定见徐阶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所以现下就索性先依了他吧。于是点了点头:“好,就依你吧。”说完先是看向陈洪,陈洪忙道:“奴婢立刻就去。” 然而朱载垕却不急着说话,犹豫了一下忽然摇头,望向李芳:“算了,陈洪留下,你去。” “是。”既是皇上吩咐李芳也不得不从,虽然心里仍担心着冯保,但却也只有先依照皇上的吩咐去传了话。 等李芳走了,朱载垕这才又对徐阶道:“你也看到了,你说的朕也已经吩咐下去了,那么现在是不是该说说你自己的事了吧,不然朕为何要见你?” 徐阶听了皇上的话却忽然跪了下来。 “你这个干什么?”朱载垕也为他突如其来的行为吃了一惊,坐在椅子上身子却忍不住往前倾,“你先起来,有什么好好跟朕说。” 然而徐阶却不起来,而是朝着皇上叩了一头:“臣有罪,还请皇上处置。” “你有什么罪?”朱载垕听他突然这么一说,心里却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慌了,顿时站了起来,就这么走过去要扶徐阶。 陈洪在一旁见状,虽然皇上的反应突然,徐阶的话也来的突然,但他却也很快回过了神来,忙上去抢在皇上前面把徐阶给扶了起来:“首辅还是先听主子的先起来再说吧。” 然而徐阶却一反常态的执意还是不肯起来,对皇上道:“臣有罪,实在没颜面站着喝皇上说话。” 陈洪拉不动他也不敢用力,无奈道:“首辅何必惹主子不痛快呢?主子刚才都已经说过了,有什么首辅起来说便是,若是首辅全心全意为主子办事,主子又怎么会多怪首辅有什么不是呢?” 朱载垕虽只站在桌旁也不过去,听到陈洪的话也没说什么,但显然是默认了。 只是徐阶如此却还是不肯站起来,他素来是最懂时宜的,这么表现倒是十分少见,只听他道:“臣实在无面目见皇上,皇上还是先听臣把话说完再决定是否让臣起来吧。” 朱载垕听徐阶这么说,心想他也难得有这么一反常态的时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既要跪着自己就先成全他,先看看他要说什么便是吧,于是道:“好吧,你既执意如此陈洪你也不要拉他了,就让他先跪着把话说完吧。” 陈洪本就是顺着皇上的心意做个样子,他哪里是真的想拉徐阶起来的。何况徐阶还这么执意不肯,若不是因为皇上正看着他也犯不着如此,所以现在皇上既然说话了,他也不必再坚持,依从吩咐沉默的退到了一边。 这时徐阶才忽然从袖子里拿出一道本子,双手呈递上去给皇上:“这是臣今日再上的一道奏本,还请皇上先过目,等皇上看了臣才好接着说。”(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功名(十二) 朱载垕只瞄了他手中的东西一眼,目光落在陈洪身上,陈洪顿时明白过来,忙过去接过,同样双手呈递了上去。 朱载垕先不急着接,而是先坐回了御案旁。 皇上没有吩咐陈洪也只能拿着,保持着双手呈递的姿势。 朱载垕倒也不多说什么,等到坐下来以后便直接结果陈洪手中的奏疏,自行翻看了起来。等到看完后望向徐阶,神色有一丝复杂:“这就是你急着要入宫见朕的要紧事吧?” “是。”徐阶回答,神色却略微有一丝异样。 陈洪看到二人的神色,也不知他二人为何会如此,不禁又再偷偷打量了二人的脸色,却见徐阶并于什么异常的地方,而皇上的神色却有些复杂。 究竟是什么事呢?陈洪想着,却也什么都不能问,只能等二人继续说下去。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眉头渐皱在了一起,过了一会儿,终道:“若朕不同意呢?。” 然而徐阶却道:“臣有罪,实在无脸面在朝中久留,还请皇上成全臣,也不至于让皇上为难。”说完又朝着皇上行了叩拜,等直起了身子又道,“臣有负皇上所命,没能为皇上分忧,是臣的不是。皇上命臣拟定处置张齐的法子,只是臣近日来实在多有不适,小病小痛不断,实在无法再就在朝中为皇上效力了,非但如此,可能还会让皇上烦忧,臣实在无颜面再就在朝中,还请皇上准去,再为朝廷另觅他贤。” “不行,你不能走。”谁知朱载垕果断脱口而出,态度格外坚决。其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诧异,他很清楚徐阶是朝廷的栋梁之才,不过他心中确实更偏向高拱的,所以他虽知道朝中有很多事还不得不仰仗徐阶,但徐阶真的是走是留原先他心里却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却不想到了这个时候,他反倒能一下子拒绝的这么干脆。不光是陈洪,反倒是他自己也不由得吃了一惊。虽然感觉得出这并非是自己心中真正所想,但却也说不出理由自己为何会如此。 陈洪一时间反应过来也吃了一惊,原本他觉得皇上心里早就已经有想赶走徐阶让高拱回来的念头,虽然皇上心慈念及徐阶昔日功劳不忍对其如何,但却想让高拱取代他的心思也不是没有的。如今徐阶既自请了,皇上是恰好可以顺着这个下去,让他离开朝廷吗?只要徐阶一走,高拱要再想回来那可不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吗? 陈洪想到此也觉得可能并没有这么简单,或许皇上也只是在试探而已。况且陈洪仔细一想,徐阶说的也未必是真话,他说不定也是在试探着皇上的态度,因此才故意做出这个姿态来请辞,也是想看看皇上在这件事上究竟如何。陈洪想到此不由得想到这件事说不定与自己昨日让人传进去的话有关,徐阶知道了皇上在张齐一事上对自己的手段,心中就未免没有一点担心,所以今日才想办法来试探吗?陈洪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了,于是也就不开口,先看看这里的情况再说。 只见徐阶听到皇上的话神色有些说不出的复杂,但很快却又恢复了平静,道:“皇上的心意臣心领了,皇上如此器重臣也是臣的服气,只是臣年迈昏聩,恐怕难当首辅大任。臣这么做也是不想今后当真坏了事儿,也是为自己留下一条活路而已。若是真的等到了那个时候,臣恐怕就当真惹下了什么大祸,到时候还年老了不得善终了。所以还请皇上恩准臣辞官告老还乡,就当可怜臣大半辈子都是在为大明为朝廷辛苦的份儿上,让臣再回去享几年清福吧。臣现在年纪也大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所以还请皇上体谅臣的一点小小的心意,准了臣的请才是啊。” 他说的诚恳,字字句句都让人不得不信服。不光是朱载垕,就连陈洪听了一时间也有些辨不出真假来。若说是真,可徐阶又何必要如此了?可若说是假,这戏未免也做得太真了吧,连陈洪这样看惯了假戏的人竟也一时间有些分辨不出来了。陈洪不禁望向皇上,等着他的回答。 朱载垕不说话,心中却早已陷入了矛盾和纠葛中,这件事究竟该如何决定了?他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决定,于是也只有道:“这件事不小,朕也还是那个意思。徐阶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吧,若你想明白了真可以当你今日什么话都没有说过,一切既往不咎。行了,朕也不想再和你多说什么,你先下去吧。”他虽然说的是让徐阶好好想想,但真正要好好想想的却是他自己。 徐阶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再说什么,然而迟疑了一下,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所以最后也只是道了声“是”,接着才缓缓起身站了起来。 兴许是因为在地上跪了太久,他起身时身子略微有一些不稳,若不是陈洪忽然及时过来扶着,说不定就要摔倒在地上。 “首辅可要当心啊。”陈洪虽已扶着徐阶站了起来,却还是不敢放手,害怕自己一放手徐阶又身子不稳帅了下去,因此才忍不住这么叮嘱了一句。 朱载垕也不在意,毕竟跪的久了的人腿软也是正常的事,于是反倒还嘱咐陈洪:“你小心些扶着,可别让他摔着了。” “皇上,臣无妨。”徐阶说完此渐渐脱离开陈洪的手,自行站直了身子,这才又对陈洪道,“刚才多谢陈公公了。” 或许是因为在皇上面前的缘故,徐阶这么公然道谢倒是让陈洪不知怎么的顿时觉得不自在起来,略微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首辅何必如此客气,我只是随手做了该做的事而已,何况首辅是朝廷栋梁,若有个什么闪失真正最担心的那可还是皇上啊。” 虽然也只是陈洪这么说,但徐阶听到了还是又对皇上道了声:“皇上不必担心,臣没事,站起来一会儿走走就好了。” “没事最好。”朱载垕道,“朕听你刚才说最近时常病痛缠身,虽只是小病而已,但也不能不重视,方知很多大病皆是由小病而起,若现在因为是小不重视,指不定将来就成了什么了不得大毛病。” “臣明白,也自当谨记在心,那么臣就先告退了。” “等等。”朱载垕却忽然叫住了他。 徐阶回头,躬身静候。 朱载垕道:“请辞的事朕可以先让你回去好好考虑,可是张齐的事今日你总要给朕有一个交待吧。” “皇上的意思是?” 徐阶这么一问,还不等朱载垕亲自回答,陈洪便抢先开口了:“首辅何必明知故问呢?主子将张齐的事完全交由你处置,皇上现在自然是想要知道首辅要处置的结果了。” 朱载垕听陈洪这么一说也恰好符合自己的心意,于是就不开口多言了,只是点了点头:“不错,陈洪说的正是朕想说的。既然这件事是朕昨日里特地让李芳传旨给你的,今日你也总该给朕一个说法吧。” 朱载垕心想,既然陈洪都已经这么说了,那么自己就索性把话给徐阶挑明了,省得他再钻漏洞推脱,避重就轻的把这个问题给绕过去。 “张齐的处置自然应该由皇上来定了,臣受命惶恐,因此也不敢擅做主张,所以奏疏中才没有提到此事,也是想今日向皇上请教皇上究竟有什么旨意。” 好狡猾的老狐狸,既然就这么轻易让问题绕到了自己身上。朱载垕这么想,听到此心中难免有不悦。不过还不等他开口,倒是陈洪先与徐阶辩道:“首辅这么做我一个做奴婢的都听不下去了。既然是皇上的吩咐让首辅拿主意,那么不管这个主意是好是坏都该由首辅自己来拿,哪里能这么又把皇上给牵扯器重了?若是皇上就这么出了主意,那皇上给首辅的旨意岂不是白费?这么长此以来,皇上的旨意又还有多少威信可言?首辅既是诸臣之首,自然为诸臣表率。若是首辅也不依从皇上的旨意,那么底下的臣工是不是都要开始上行下效呢?” 徐阶不回答。 陈洪见他如此,便知是自己的话说到点子上了。自己刚才说的又何尝不是皇上心中所想,既然如此,自己替皇上说了这不能说的话,今后皇上对自己恐怕也会更器重一些了。 陈洪这么一想,心里顿时多了几份得意,见皇上虽不说话,但却也同样没有一句话反驳,于是忍不住又接着道:“所以首辅还是不要违抗皇上的旨意好,何况张齐的罪行本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实,首辅若是按照惯例处置,相信也不会有人敢说一个不公。到时候既不违背皇上,又能替皇上办好事儿,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徐阶依旧不说话。 朱载垕终于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对徐阶道:“陈洪说的不错,这件事既是朕已经提前安排了的,你也就自然推脱不得。”(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功名(十三) “可......”徐阶话到此就不说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终开口,“是,陈公公刚才说的对,既然这件事是皇上吩咐的,我又哪里有什么要推脱的道理?” 陈洪听他这么说总算舒了口气:“首辅能这么想就对了,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首辅又何必要为此惹主子不悦嘛。” 朱载垕在旁听闻了却不说话,只等着徐阶开口,看看在张齐的事上他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即便是冯保事先通风报信,想来他也不敢当着自己的面就轻纵了张齐。 徐阶先是沉默了一下,等着看样子好不容易想好了,刚要开口,外面却忽然进来一个内侍,瞬间打断了他要开口说出来的话。 朱载垕见到忽然有人进来,尤其还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不禁皱眉。不过还不等他先开口,陈洪就忍不住先训斥:“怎么回事?没有主子的吩咐怎么能随意进来?没看见主子正在和首辅有要紧的事商量吗?” 那内侍听到陈洪的训斥也吓了一跳,当即跪下朝着皇上叩拜:“陈公公息怒,主子恕罪,奴婢并非有意如此,而是皇极门外有要事发生,李公公让奴婢赶着回来给主子通传。” 朱载垕一听是皇极门,忍不住瞥了徐阶一眼,见他同样是皱着眉头,也等着听这内侍口中的下文,看样子是同样不知了,于是不禁又对那内侍道:“出了什么事你快讲。” “回主子的话,李公公按照主子吩咐去宣布散朝,大臣们大多都离开的差不多了,只是有几位却不肯走,就跪在皇极门外,非要见主子一面才行。” “见朕?什么事?” 那内侍不禁瞥了徐阶一眼,这才又回答:“他们是想为首辅辩驳,关于张齐污蔑首辅一事,他们觉得愤慨,所以想当面见主子澄清事情,也好还首辅以清白。” 朱载垕不自禁的瞥向徐阶一样,转过头又问那内侍:“要来为徐阶请命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可还记得?” 那内侍回答:“记得,奴婢全都记得,李公公就是知道主子会问,因此才让奴婢记牢了过来好回禀主子。有太傅兼吏部尚书杨博,兵部尚书霍冀,刑部尚书毛恺,还有六科给事中郑大经,十三道御史郝杰。” “六部尚书都来了三个,看来这其中当真是有莫大的冤屈啊。”朱载垕望了徐阶一眼,神色中夹杂着几分意味深长,“首辅现在总该明白朕为何要急着让你亲自处置了张齐了吧,不光是朕,朝中大半人都在为你叫屈啊。何况这还是上疏来请命的,没请命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这就叫人心所向,所以朕又如何能不顺应人心了?” “皇上......”徐阶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再咽了回去,只是道,“臣有罪,所有的错都是臣一人之错,还请皇上不要怪罪他们。” “朕哪里说过要怪他们。”说完对那内侍道,“李芳一个人在那儿也没法应付,你去传朕的话,就说他们想说什么朕都知道,不过朕现在正在见首辅。朕和他们何尝不是一个心思,知道首辅劳苦功劳,所以又岂会听信了张齐一人的话?何况这个张齐收受贿赂在先,朕早有耳闻,本已交给首辅处置,只是近日首辅皆因病痛迟迟未作决断。不过如今首辅已经无恙了,所以一会儿就会告诉他们究竟这张齐会如何处置。他们若想再等就让他们等等就好了,相信首辅也不会耽搁太久。”说完望向徐阶:“是吗?” 徐阶知道皇上这么说是在逼迫自己立刻做出决定,只是皇上都已经这么说了,即便他心里再清楚也不能当众反驳,于是也只能顺着皇上的话道:“皇上如此体恤臣,臣如何能不遵从。” 徐阶既已发话,朱载垕自然也放心许多,对着先前来传话的内侍点了点头,道:“你也听到了,快去吧。” “是。”那人闻言也不耽搁,忙退了出去。 等到那人离开之后,朱载垕才又对徐阶道:“既然他们都在外面等着你,那张齐的事你还是快些决定吧。不然若是你耽搁了太久没出去,朕也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就闯进宫来了。” “皇上真会和臣说笑,禁宫重地,若没皇上的允许,哪里是说闯就能闯的。如若真如此,岂不是要乱套了吗?何况几位大人都是懂礼知法之人,又如何会做出这等对皇上不敬的事呢?” 朱载垕只微微一笑:“但愿如你所言吧。”说完又道:“不过你若早些出去了什么事都没有,虽然你说张齐的处置应该听朕的旨意,不过你心里不会一点想法也没有吧?既然如此,你想到什么就说出来便是,既然不完全也无妨,你说就是,朕自然不会怪罪。” 徐阶略微沉默了一下,心知自己是不说不行了,于是也只能点了点头,道:“张齐既收受贿赂,而且罪证确凿,所以按律当革职离京,永不录用。”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虽然徐阶给张齐的处置比他预料中的要轻上许多,不过同他原先的离京外调相比的确也要重上一些。想到此他点了点头,道:“既是你决定的,朕相信自然也妥当,所以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是。”徐阶只应了一声,神色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陈洪在一旁听着,也觉得徐阶给张齐的处置未免也轻了一些。不过他听皇上虽准允,但想必心里是不大愿意的,只是有些话不好就这么说出来而已。陈洪想了想,很快决定这些话还是要自己替皇上说,即便面子上看起来是违背了皇上的意思,但是实际上只要皇上明白就好,想到此便道:“虽然主子已经和首辅说定了,可是奴婢还是忍不住多说一句。” “你说?”朱载垕脸色如常,也不见有半分诧异。 陈洪听皇上这么快就答允让自己开口,心里更加确定了皇上的想法正如自己预料中的一般,于是接着道:“奴婢也只是一点愚见,若是说错了还请主子和首辅不要见怪。” “陈公公何必自谦。”徐阶也开口,既然皇上已经让陈洪说了,他也不如顺着皇上的话再说一次。 陈洪道:“其实革职离京、永不录用,若是张齐只是收受贿赂倒是没什么不妥,毕竟他收的数目也不多。只是这一罪已罚,却还有另一罪没有处置。张齐胡乱上奏污蔑当朝首辅,这一点可是重罪,定当不能轻纵,否则也难以表明主子对首辅的信赖。这样一来外界不免也要诸多揣测了,无论是对首辅还是对主子都是大大的不利,所以奴婢觉得这样的处置对张齐来说未免太过简单了。” 徐阶听到陈洪的话也不动怒,而是当即开口便问:“那陈公公觉得该当如何呢?” 陈洪心中冷哼,果然自己一说话徐阶就想把问题都推到自己身上,不过他可不能让徐阶这么轻易得逞,于是自嘲一笑道:“首辅真的太高看我了,我不过是一个奴婢,哪里能做得了这些事的主。何况主子是将这件事交给首辅来处置的,外面那些大人们也都在等着首辅的处置,我区区一奴婢也怎么敢轻易插手了?即便是主子同意了我自己也不敢如此啊。” 徐阶知陈洪是在推脱,但却只是想的陈洪不过是想置身事外不引火烧身而已,其他的也没有来得及多想。不过陈洪怎么说他倒不怎么在意,关键是皇上是如何认为的,这对他而言才是最关键的事。他心中暗想,但愿皇上不要依从陈洪的主意。不过他也不是就这么等着,而是抢在皇上之前先开口道:“皇上,其实陈公公所言十分有理,也是为皇上和朝廷的安定着想。不过陈公公却还漏掉了一点,也是臣最担心的。” “漏掉了什么?”朱载垕当即发问,他本想开口说陈洪说的有理的,并让徐阶依照陈洪的话将张齐从重处置。不过现在忽然听徐阶这么一说,一时间倒有些好奇了。 陈洪也觉得奇怪,自己的话在他自己看来并无什么不妥,所以也不知徐阶所指究竟该是什么。不过既然皇上都已经开口问了,他也不多此一举,只等着听接下来徐阶怎么说便是。 只听徐阶接着说道:“陈公公漏掉的自然也是这张齐最让人忌讳的地方,他能联名这么多御史给事中共同上疏弹劾臣,就足以说明他在言官之中还是有一批不小的势力。而据臣所知张齐一来京就四处拜访走动,用他曾收的贿赂来四处打点关系,这些日子也花去了不少。自然也找到了不少愿意为他说话的人。所以臣担心的是臣若真依照了陈公公的意思处置了下去,恐怕京中又顿时会有不少言官为张齐说话,到时候事情闹成这样恐怕皇上也不好收场,所以臣这么处置也是完全为皇上着想。”(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功名(十四) 朱载垕听了倒是觉得徐阶这些话说的合情合理,其实陈洪也同样觉得,只是考虑到自身的立场而不能如此觉得而已,于是道:“可是若不严惩,那今后又有人仗着张齐的先例肆意污蔑朝中要臣又该当如何?即便首辅不在意,若到时候那罪人说起来提到此事,张齐当日并未因此受惩处。那么请问首辅,主子又当如何处置?” 徐阶回答:“凡事事不过三,不过在朝廷这种事的问题上更是事不过二。若是今后有人敢再犯,还提及张齐的事,那便是明知故犯,只会罪上加罪,哪里又会因此有半点宽恕?” “首辅话虽如此,可是真的到了出事的那日又当如何呢?事情最后还不是只会被怪在主子上身,毕竟一切事都是主子首肯决断。所以如今主子将这个决断的机会交给了首辅,首辅是不是也该更尽心尽力呢?” 徐阶神色如常回答:“皇上的事我既身子臣子,就没有敢说不用心的。陈公公对皇上的心意自然是好,不过还是请陈公公要先估计眼前的大局。不然陈公公虽是一片忠心,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为皇上酿下了祸患。” 陈洪也不示弱,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也无需再顾及太多,于是道:“那首辅就能确定你的法子当真无半点后患可言了吗?” 徐阶不说话了,的确陈洪说会发生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既然如此他又如何能保证呢? 陈洪刚才虽说那么多是与徐阶针锋相对的,但是见徐阶一时间说不过自己也不急着再质问了,而是道:“既然首辅无法决定,倒不如听听主子的话如何?” 徐阶点了点头,心想也好,反正他也不想再和陈洪就这个问题继续争论下去。既然如此还不如就听了皇上的意思,这样大家也都不会有意见,于是道:“陈公公的办法甚至是妥当,最后拿主意的自然也只有皇上了,我们都该听皇上怎么说。” 陈洪也道:“那是自然,首辅既是朝中的栋梁之臣,自然事事都会遵从主子的意思,以主子为先。主子,奴婢自知愚钝,还请主子拿个主意。” 朱载垕沉默,陈洪说的虽是符合他的心意来的,可是这件事却也有些不好办。徐阶说的未必没有道理,张齐底下还有那么些言官会为他说话,所以这从重的处置是不能让自己来了,否则这所有的矛头又都全部指向了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到时候情况只会变得更麻烦。只是若是真的让徐阶去判处,还处以重罪,那么会不会又因此引起朝中的一场轩然大波了?他虽知这么一来徐阶在朝的威信必然十分受损,可是这样会不会威胁到社稷朝廷,这一点他一时间也有些犹豫。 陈洪见皇上不说话,心中顿时不免有猜测。明明自己说的话是顺着皇上的心意来的,按理说皇上应该立刻答应才是,怎么似乎又犹豫不决了?是皇上不便答应的这么快,还是心里已有犹豫要不要处置了徐阶?陈洪越想越拿不准,却又不敢催,只能就这么等着。用余光瞥向徐阶,见他也同自己一样耐着性子等候着,神色中倒看不出有半分异常,似乎只是在等着皇上一个十分平常的决定一样。 朱载垕并没有犹豫太久,因为他知道陈洪和徐阶都在看着他,陈洪倒无妨,让他等等也没什么,可关键就是这徐阶,不知怎么的,徐阶的目光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感。虽然并没有抬头与之对视,但是一想到他正看着自己,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来,他道:“陈洪说的也有道理,这么处置的确轻了些。朕觉得其他倒是无妨,关键是不能让外面的人怀疑朕对首辅的态度。不过首辅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张齐自入京以来就四处散播了大量钱财收买人心,也是为了给自己找一条活路而已。若是将他从重处置,这些收了他钱财的人不免就会担心会不会牵连到自身,因此也会加倍帮着他说话开罪。其实他们那么不顾一己之身,满嘴仁义道德的帮着别人,事实上何尝不是害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也只不过是在保全自身而已,这个道理朕还是明白的。” “皇上英明。” “主子英明。” 徐阶和陈洪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不过却也都很清楚,皇上这些话虽然说的在理,但却并没有说出问题的关键,也就是张齐究竟要不要严惩。不过他二人都沉住了气,既然皇上已下定决心要今日做出对张齐的处置,那么这个决断皇上也总要说,所以谁先着急却反而会显得谁更沉不住起。 陈洪自觉在此事上有近半的把握,谁知最终却听皇上道:“这件事不宜闹的过大,但也同样不宜处置太轻。朕也明白这其中的分寸不好把握,所以也只能交给首辅你了,朕知道首辅你一定不会让朕失望。” 徐阶略微沉默一下:“臣惶恐,怕有负皇上所望。” “怎么会,首辅你何曾让朕失望过?首辅做事向来妥当,就没有出过什么大的纰漏,现在不会今后也不会,不是吗?” 徐阶眉头微蹙了一下,终究还是重复了刚才的话:“臣已老迈,实恐有负皇上所望。” “朕说你可以你就可以,还是你连这点事都不愿意为朕做吗?” “臣不敢,皇上的吩咐臣自当遵从。” “那就再重新说个处置吧,朕也好再给你听听是否妥当。” 徐阶无奈,却也只能遵命:“臣遵旨。”想了想,又道:“既然皇上觉得张齐革去职位离京外调永不录用这个处置轻了,那不如就再加上革去功名。”他说到此略微的停顿了一下,才又道:“还有庭杖二十,如此一来也算是杀鸡儆猴,想来今后朝中也不敢再有人对皇上不敬了吧。” “庭杖。”朱载垕这么一想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何况庭杖二十也不算多,也可以说是恰到好处了。关键张齐若真是因为弹劾徐阶而被庭杖,那么想也知道会在言官中闹出怎样的风波。到时徐阶的威信定会大大有损,自己也恰好可以借着这个时候让高先生回来,如此一来倒是什么都妥当了。想到此朱载垕略微点了点头:“好,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就依你所言,再处张齐革去功名庭杖二十,不过这个要以污蔑朝廷重臣为罪名。” “是。”徐阶并没有反驳,反而道,“臣即刻回内阁去拟旨。” 朱载垕点了点头,看着徐阶真的就真的走了,心中却不免有一丝疑惑,继而望向陈洪,示意他将门关上。 陈洪自然会意,很快就过去关上了门,等到回来才又听皇上道:“你觉不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 陈洪一时间没听明白皇上的意思,不禁问:“主子是察觉到何处有不对吗?” “朕忽然觉得徐阶或许根本就不知情,否则他刚才为何那么容易就答应朕了?” 陈洪心中略惊,皇上说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在怀疑冯保给徐阶通风报信的真假了。他想这件事可不能坏在这儿,于是忙小心翼翼道:“主子既已亲口吩咐了,徐阶当着面儿也不得不应承,所以奴婢倒不觉得奇怪,徐阶只是慑于主子之威而已。” “可是他若真知道了实情,刚才为何会提议庭杖呢?即便只有二十下,但对他来说也是百害而无一利啊,朕和你都明白这个道理,徐阶也没有理由会不明白,他可比朕和你都精明着呢。” “主子,奴婢这就不得不斗胆说一句主子您了。主子您就是太心善,只看着徐阶应承,谁知道他出了这宫门会不会再耍什么花招,对主子就是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呢。” 朱载垕不说话,听陈洪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有道理,自己的确有些太容易相信人,徐阶在背地里当真是指不定会做什么呢。反正自自己登极以来,徐阶耍过的花招也不少,这手段自己也早已是见识过了。 陈洪见皇上的意思稍有回转,便立刻又道:“主子您忘了,可是亲眼有人见着张鲸去徐阶府邸的后门的,还送进去一封东西。这么算起来也是人赃并货了,主子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呢?事情的真相就是冯保违背主子的旨意,偷偷将消息传给了徐阶。奴婢虽平日里与冯保一并共事,偶尔有不合的地方,但奴婢却都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奴婢在想,大家都是为主子做事,自然也该同心协力,谁知他冯保竟然吃里扒外,帮着外臣来欺瞒主子,这样的事奴婢如何能看得下去?还请主子快些处置了此人,也好给宫中的其他奴婢一个警示,以防今后再有奴婢与外臣勾结。” 朱载垕并没有怀疑:“冯保明知故犯自是有错,朕也不会轻饶。不过朕现在却还不想这么着急的处置了他,徐阶的事还没有了断,若这么急于处置倒反倒惹徐阶怀疑,那么接下去的许多事就都又会不好办了。所以冯保依旧要禁足,一日三餐让你的人按时去送,其他的人一律不要让他接触,若有人问起,对外就说他腿伤未愈又忽染重病,害怕传染给别人,所以朕特命他休养。”(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功名(十五) 陈洪听着皇上这么说,看来对冯保是还有留有余地了。不过好在皇上相信了自己话,此刻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的权宜之计而已,只要皇上相信那也只是早晚的事。何况如今冯保被禁足,他就相当于是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既然如此,自己又还怕什么呢?想到此,陈洪便道了声“是”,随后见皇上不说话了,便又接着道:“那奴婢这就先去吩咐下去。” 朱载垕点了点头。 陈洪再才又退下了,这一次他直接去的司礼监,孟冲已在那儿等候多时了。 见陈洪回来,孟冲便忙起身迎了过去,追问:“陈爷事如何了?皇上相信了吗?” 陈洪摇了摇头。 孟冲见此顿时就不多问了,忙小心翼翼的给陈洪搬来凳子,等到陈洪坐下后又忙去一旁端来茶水,只是端入手心的时候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给陈洪端了过去,递给他时还道:“这茶水是我看着时辰专门为陈爷备下的,只是没想到陈爷去了这么久,倒是让着茶水都放的有些凉了,若是陈爷喝不惯我去让人换杯热的来。” “不用,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管茶水新不新鲜的事。” 孟冲闻言,想陈洪多半是因为没有成事而心有不悦,孟冲这个时候原本不该多问的,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触到陈洪的眉头。不过他就是越想越觉得奇怪,明明计划的如此周详,怎么这样都不能成事呢?究竟这问题又出现在哪儿?他一时好奇,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今日的事原本应该一帆风顺的,怎么还会不能成事呢?难不成真的只是那冯保运气太好了吗?” “运气?”陈洪一哼,“倒不如说是时机。” “时机?” 陈洪喝了口茶,望向孟冲,顺带将手中的茶盏递了过去。孟冲忙接过,转身回去便将茶盏放好,还没等他再转过身来,就听陈洪说:“时机和运气不同,运气是可以逃之夭夭,而时机只是看早晚而已,只要徐阶一旦倒台,冯保对我们而言就根本是微不足道了。” 孟冲听陈洪这么一说就不由得更好奇了,忍不住当即追问详情。陈洪这才将事情的大致经过都说了一遍。孟冲听完后竟也不禁感叹:“当真是出乎意料,不过好在皇上是相信了陈爷了。说到底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徐阶不愧是官场上的老手,深悉此道,懂得用以退为进来试探皇上。其实我倒是想来着,他就不怕皇上真的就答应了吗?他一走不是还有高拱在吗?皇上同样可以依仗,所以这朝中也不是非他不可啊。” 陈洪望向他,神色中略有复杂:“你也觉得徐阶是在做戏?”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孟冲回答的果断而肯定,然后陈洪听了却不说话。孟冲见此,知道他定是有别的想法,不禁问,“难不成陈爷觉得并非如此?可是这徐阶也不笨,他是好不容易斗垮了严嵩和高拱才能稳坐上今日的位置,哪里会因为这点小事说不干就不干了啊?何况现在朝中几乎都已是他的人了又还有什么威胁可言呢?若是说请辞求自保,朝中这样的官员倒是多的事,只是若能稳坐着位置,谁又愿意就这么走呢?何况徐阶坐着的可不是普通的位置啊,这首辅之位朝中可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呢。这怎么也说不通啊。” 然而陈洪眉头却依旧不展,还是道:“我怎么不知道,只是觉得不像,不像而已......” 孟冲听他这么说,就更觉得他多虑了:“这演戏而已嘛,要的就是不像,陈爷又何必认真呢?若是戏做的真,不像假的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然而陈洪依旧还是摇头:“不一样,不一样,我虽说不出,可是就是感觉有些不一样。” “我瞧着陈爷是累着了,所以才这么多虑,疑心重重的。今晚陈爷也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反正皇上不是已经下令了吗?其他的事陈爷也不用再多担心了。何况若是徐阶说的是真,皇上答应了他的请辞,那对我们而言不是更大的好事儿吗?” 陈洪想想也是,自己去担心这个做什么,反正无论最后结局如何,都是对自己有利的事。他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我们就且等着看冯保的处置就是了。”说完又忍不住提醒:“皇上吩咐的事这次我们要好好办了,不能让任何人再接近冯保了,尤其是张鲸。不然的话皇上可当真会以为我们上次是故意的,那样事情就不妙了。” “我明白,上次只是为了留下罪证才刻意让张鲸见着,这次陈爷既这么说,那便是一只鸟也别想飞进冯保的屋里了。” “还是仔细点吧,小心总不会有错。你别瞧着冯保被关着,可这外面的事他未必就猜不到个几层。这个时候不能再出什么岔子,最好不要让他安然无恙,否则指不定又会在办法上多动脑筋。” “陈爷的意思是?” “皇上不是已经说了吗?冯保腿伤未愈又忽染重病,所以千万不能让他传染给别人。” 孟冲隐约明白一些,但是为了更妥当,还是又多问了一句:“我不是十分明白,还请陈爷说的再明白一些吧,不然若是坏了事儿就麻烦了。” 陈洪听他这么说,也知事情还是说清楚一些的好,于是道:“既然他有伤又有病,那自然是要派人去诊治的。那么这个人自然也当是我们熟悉的人去才是,到时候随便给他开个什么药,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他吃下去。” 孟冲略微有些惊讶:“陈爷的意思是......”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陈洪却忽然打断了他,虽然此刻司礼监只有他二人,但是陈洪还是不自禁的下意识四下忘了一眼,再次确认当真没有旁人的时候才又接着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你想那儿去了。有皇上的吩咐在,我们现在谁也不能对冯保如何。我只是觉得既然皇上要让他病着,他也就应该当真有一个病着的样子,否则让人看见了不也会露出破绽吗?记得,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皇上的吩咐。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孟冲点了点头,顿时想起一个人来,便道:“陈爷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合适的人来。” “谁?” “此人姓王名有济,虽说是御医但却因为没什么背景,一直没有机会进御前伺候,只是被派在圣济殿的御药房当值而已。” 御药房于洪武六年所设,专管御用药饵,虽然官阶与太医院医官相似,但也只能算是个闲差,自然是比不得给皇上看病的太医院医官的。御药房本就是御药房,只是在嘉靖十五年被先帝改为圣济殿而已,而在这圣济殿中又添设了一个御药房,改为由御医轮流值班。所以陈洪听孟冲这么说,也知道这个王有济虽名义上还是个御医,但也多半是因为没什么背景而被排挤到这御药房的。不过这样的人倒也合适,没什么背景又受了许多不公,心中的念头自然不少,而就是这样的人,才会有给别人利用的机会。而也只有相互取利,他用起来才会觉得安心。 孟冲又道:“陈爷心里若没有合适的人选我觉得这个王有济当真是最佳。” 陈洪听他这么说,倒是忍不住问了:“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你和他是旧识吗?” “这倒不是,不过我的病倒是被他给治好的。” “你的病?你何事生病了我怎么不知?” 孟冲道:“多谢陈爷关心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一些小问题。陈爷知道我从前是厨子,曾经用刀不小心伤了右手食指,刀虽进的不浅也已经见骨,不过好在当时处理得当,所以也基本已痊愈。只是这几年来,每逢阴雨潮湿的气候这根手指总是痛痒无比,就像蚂蚁在骨头上爬一样。” 陈洪听的皱眉,忙打断:“好了,别说你的病了。你只是内侍他好歹也是身为御医,怎么就能帮你治了?” “可不是吗?那帮太医院的御医可不都是些自命不凡的人吗?仗着给主子看病,完全不把我们这些奴婢放在眼里。所以我哪里会去找他们,其实我这手指从前也偷偷到宫外让大夫看过,所以原本也只是想通了关系偷偷去御药房弄点药而已。不过恰好去御药房的时候刚好听见此人在抱怨,我原先也只是一时好奇上前多问了几句,没想到他倒是一口气把什么都给我说了。我倒是没告诉他我是去御药房偷偷拿药的事,不过他看到我的手时倒是一下子就道出了我的病疾,还说若是按照他法子去治,不出半个月就能完全康复。我起初也是半信半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只是没想到按照他的法子当真不出半个月就好了,现在即便到了阴雨潮湿的时候也不会再有什么不适。”(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功名(十六) “听你这么一说他倒是个神医了?这么看来让他守着御药房倒仿真是屈才了。” “可不是吗?他跟我抱怨的也多是被太医院的太医排挤,多是嫉妒他的医术过人” 陈洪闻言不禁笑了起来:“他倒当真这么和你说,倒也一点也不懂得谦虚了。” 孟冲闻言也不禁一笑:“他就是这样的人,有什么说什么,想来也是因此得罪了太医不少人吧,加上又医术高明,所以才会被排挤到这个地方。” 陈洪望向孟冲:“我倒是难得听你为什么人说话。” 孟冲也不否认:“可不是吗?也就是他了,若是换了旁人的事我可是不想管了。也算是他治好了我的手指,让我少受一些罪的报偿吧。”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对这个人有了兴趣了,看来此人我当真是要见一见的。” 孟冲见陈洪同意了,也不禁面露喜色:“那我这就去把他找来。” “等等。”陈洪叫住了他,“可别先忘了正事。” “什么事?”孟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刚一脱口而出便立刻想了起来,忙道,“都是我刚才糊涂,陈爷放心,我先去吩咐了看守冯保的人,然后再去找这个王有济过来。想来他知道是陈爷要见他,定是欢喜的很啊。” 陈洪一笑:“能不能欢喜可就要看他当真有没有那本事了,若真有如你所说的能耐能为我们办事,那他今后欢喜的时日还长着呢。行了,我也不和你多说了,你该干什么就快去干什么去吧。” 孟冲这才不再多说,赶忙着先去吩咐了。他可是急着先把冯保那里的事吩咐完,然后他好去找王有济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不过虽有孟冲如此担保,陈洪对这个王有济依旧还是保持着怀疑的态度,只有等见着了真人才知道。尤其是如今这个时候,用人可千万要小心,丝毫也大意不得。 陈洪知道孟冲急着想给自己举荐这个王有济,只是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想到孟冲竟回来的这么快,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想来就是王有济了。他一进屋就立刻让其他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这才很快又对陈洪道:“陈爷,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陈洪略微皱眉,却不先急着和王有济说话,而是先问孟冲:“我交待你的事你都办好了吗?别忘了这可是皇上的吩咐,这一次可一点都疏忽不得。” “陈爷放心,我都交待妥了。” 陈洪听他这么说,虽还是有些担心,但却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孟冲这才忙指着王有济给陈洪介绍:“陈爷,这就是我给你说的王御医。” 陈洪虽早已猜到,但还是点了点头,打量了他一眼,道:“原来这就是孟公公口中医术高明的王御医了。” “陈公公过奖了,陈公公这么说倒是让我有些无地自容了。”王有济上前一步,笑的有些尴尬。 “王御医这么说就是太谦虚了,既然孟公公都如此看重你,我又如何会把你当外人呢?” 王有济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多谢陈公公抬举,其实也是孟公公过誉了,我哪里有那么好的办事,如今也不过是在个小小的御药房倒腾药材额而已,我是家境四十年入宫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别说是当今皇上了,我就是连先帝的面儿也一次都没有见过。说来也当真是惭愧了,行医之人不就是为了治病救人吗?当初入宫也是为了博个功名,可早知会这样我到宁愿当初没有入宫,在外面倒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治病救人,也少这么多勾心斗角的烦心事儿来。 陈洪闻言不禁一笑:“看来孟公公说的不错,王御医当真是个实诚人。如今像王御医这样人,别说是宫里了,就是宫外也见得不多啊。” “哎,陈公公就别取笑我了,我就是个不会说话的人,有时候连怎么得罪的人都不知道,否则也不会落到今日这地步。” “唉,王御医可千万别这么说,英雄不问往昔。你看自古那些出了名成了大事的人,哪个一开始不是保守凌辱,而到了最后呢反倒会一鸣惊人。” 王有济听陈洪这么说,顿时表现的更不自在了:“陈公公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刚才在来的路上孟公公也已经将陈公公要我做的事提点过了,其实我的想法也很简单,虽说我心里有些后悔不该入宫,但既然已经入了那就也只能在这里待着,同样是待着,那边也该有个待法而已。” 陈洪闻言不禁又微微一笑,望向孟冲:“刚才我还不全信,现在你说的话我倒是真的信了,这王御医当真绝非一般啊。” “陈公公快别这么说,实在是让我惭愧。” “你当得起,若是别人我还不会这么说了。不过刚才听你说想有个待法,也不知道王御医想要的待法是什么?” “陈公公快别王御医王御医的叫了,我字修仁,陈公公就叫我修仁吧。” “修仁。”陈洪点了点头,赞道,“不错,是个好字,医者就当以仁居之。” “陈公公过奖了,其实正如陈公公所言。医者不就是为了救世治人吗?所以我想的待法其实也很简单,只要能让我在这宫中尽一尽医者的本分,我就心满意足了。” 陈洪略微沉默了一下,问:“仅此而已吗?” 王有济断然回答:“别无他求。” 陈洪打量着他,倒不免觉得有些好奇:“我看修仁你也是快意恩仇的人,怎么就不想着旧耻呢?” 谁知王有济道:“猛兽岂能和蝼蚁计较,我早已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既然明知是小人,又何必要和小人计较呢?”他说到此见陈洪面露惊讶,知道多是自己刚才的比喻不当,于是又道,“我刚才的话或许有不当,陈爷对我有大恩,我对陈爷自当如忠犬一般,绝无二心。” 陈洪见此人应变的如此自如,心中也不免有诧异。打量着王有济,只是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他,听了刚才的话明明觉得此人不简单,可是他若真是自己想的那种人又怎么会在太医院被排挤到这个地步呢?想到此,他觉得自己对待这个人也还该谨慎一些。他虽如此想,脸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笑道:“修仁既这么说那今后我们就都是自己人了,既然如此今后在我面前也不必客气。你放心,太医院那边我定会帮你安排,不过却不是现在,你要明白。” 王有济果断点头:“陈公公只要能将我的事放在心上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我虽蠢笨但也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孟公公已经和我说了,如今时局紧张,我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为了自己的事而让陈公公分神。” 孟冲听闻此,望着王有济的眼中也不免有几分赞许。 陈洪也同样赞许:“你能如此想最好,你先回吧,司礼监你也不能待的太久,要做什么我会让孟公公告诉你。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些,别让太多人看到你。” “陈公公放心。”王有济又望了孟冲一眼,“既然如此,那么我便先告退了。” 孟冲只点了点头,王有济看到就退下了。 陈洪一直在旁注视着他们二人的表情,如此看来孟冲和王有济的感情倒是不浅啊,那么王有济的事自己要不要和孟冲直说呢?他正想着,忽听孟冲问:“陈爷不是说有话要同我说吗?现在王有济走了,这里也没有外人,陈爷有什么就对我直说好了。是不是这个王有济有什么不妥呢?” 陈洪刚一张嘴本想说什么,但是一听到他最后一问,原本已到嘴边的话顿时又咽了回去。心想难道自己刚才的表情竟明显至此吗?就连孟冲也一眼就看了出来。 孟冲见陈洪不说话,心里反倒更着急,看来多半是被自己猜对了,忙追问:“陈爷有什么你就直说吧,可别急死我。” 陈洪见他如此,虽觉得有些无奈,但却还是只能道:“其实我只是觉得这个王有济太好,好的有些出乎我意料,所以一下子也不由得让人担心起来。当然,或许也只是我多心。” 孟冲听陈洪这么说,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心里却不免低估,若不是修仁合适,自己又何须举荐他呢?若是因为太合适反被怀疑,难道还有不合适才成吗?不过想是这么说,当面却还是道:“陈爷刚才也听他说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才入宫的新人了,又有什么不放心呢?” “他与冯保认识吗?” 陈洪忽然这么一问,孟冲听到也略觉心惊,下意识的忙摇头:“绝对没有,陈爷怎么会这么觉得?”事实上孟冲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王有济和冯保不认识,原本这样的事又如何好用确切证据来证明?不过凭着他和王有济的交情,这点他还是不怀疑的,所以才回答的如此肯定,又道:“其实陈爷想想也知道,他王有济也料不到会有今日,又怎么会是冯保安插在我身边的呢?更何况他与冯保并不相识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功名(十七) 陈洪不说话。 孟冲看着拿不准,看来陈洪还是没有完全消疑。他想反正王有济也没什么问题,若是不让陈洪完全对他消疑,恐怕今后王有济的处境也不好受。想到此便道:“好了,我知道陈爷做事向来谨慎,既然如此,我便先不急着吩咐王有济就是了,等到陈爷查清楚了他的底细我再把要做什么给他细说也不迟。” 谁知陈洪却摇头:“来不及,我原本想赶着今日,不过现在看来或许是来不及了。不过即便再晚也不能拖太久,最迟不过明日,必须让我们人给冯保看上开药,还要我们的人亲自看着他喝下去。就说是治疗腿伤的,有皇上的吩咐他也不敢不喝,只有他喝下去了我才能更安心,我们也才能有更多的精力去对付徐阶。” “那还要如此,陈爷又信不过他。” 陈洪看着他微皱眉:“你急什么?信不过就是要信过,赶在明日之前就什么都来得及。” “陈爷的意思是让我现在去查?来得及吗?” “怎么来不及?我只让你去查查这个王有济的背景籍贯就好,还有入宫前有没有和什么人先接触过。这些东西但凡是进了宫的人都会有收录,明日之前查个这个对你来说不难吧?” “难倒是不难......”孟冲想着什么,却也什么话都没有说。 陈洪见此道:“那你还不赶紧着趁现在去?司礼监这边我会帮你打过招呼,我也要回乾清宫给皇上回话了。” 孟冲虽心底有些不情愿,但最终却还是道了声“是”,也不管陈洪如何了,先照着他的吩咐出了司礼监再说。孟冲出了司礼监,心里想着的始终是陈洪刚才的吩咐,越想越觉得心里有什么堵得慌。修仁当初为自己治伤,不也是才和自己认识,也只是说了几句话觉得投机而已便可如此尽心,就冲着这份情谊自己也不该做这样的事啊。可问题的关键是他不会怀疑修仁,但却免不得陈洪这一份疑惑。只是自己若真的按陈洪说的做了,那不是又对不起修仁了吗? 孟冲边走边想,只觉得心里十分为难,不自觉的就到了午门,眼见着就要入宫了,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住了他:“孟公公,孟公公。” 孟冲听着这声音耳熟,一回头,却见王有济正躲在一棵大树后探出头来叫着自己。 孟冲略微觉得有些惊讶,四周张望了一眼,发现没人注意到这边,这才放心的走了过去,却是又拉着王有济走到一旁更僻静的地方,这才问:“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在这儿?” 王有济回答:“我是特意留在这儿等孟公公过来的。” “等我?”孟冲看着他,“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王有济点了点头,道:“我有什么话也不瞒着孟公公,不知道陈爷刚才觉得我如何?我心里总是拿不准一样,你说我是不是刚才在陈爷面前把话说多了。” 孟冲听他担心这个,心中顿时犹豫了一下,却终究还是觉得陈洪的吩咐还是不要实话告诉他的好,于是道:“原来是因为这个,你不用担心,陈公公和我一样都喜欢你的率直,所以你说的越多陈公公便会越想要重用你。” 王有济闻言自嘲一笑:“陈公公也是觉得我有什么说什么所以才率直吗?其实换句话来说就是口无遮拦,只盼着不要再得罪了陈公公才是,所以还要孟公公你多费心了。” “那是自然,你跟我客气什么。何况你哪里又得罪陈洪了,其实你就只要好好做事做事就是,倒不用想着怎么去巴结讨好陈洪,今后就只用等着青云直上了。” 王有济摇头苦笑:“还是孟公公说的对啊,我去瞎操那门子心做什么,何况即便我想巴结讨好我也要有那个巴结讨好的本事啊?可我若要真的有那个本事,又何至于此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你啊,就安心了吧。”孟冲拍了拍他肩,“这不还有我吗?咱哥两说那么多客套话做什么?你于我有恩又有情,你的忙我如何会不帮。你放心,有我孟冲在你就放心的跟着陈洪就是,一旦风向变了即便要跑我也不会忘了带着你。” “风向?这还能如何变啊?” 孟冲闻言一笑,却也不解释,只是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反正你只要记着跟着我做事不会吃亏就行。” 王有济点了点头:“行,孟公公说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记下了。” 孟冲这时却不知怎么的一下子陷入了思索之中,王有济追问了几句,他却摇了摇头:“没事。”看向王有济,心中顿时做出了决定。陈洪让他去查的无非就是王有济入宫前的背景,而他若真的去查了就对朋友不义,终究有些过不了心里这一关。陈洪要的不过是个结果,一个让他放心的结果,那么这个结果究竟是怎么来的,想来他也不会真计较太多。想到此,孟冲便当即对王有济道:“我问你几个问题。”说完竟下意识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王有济吃了一惊,感觉着孟冲握的紧,但一时间却也不便挣脱,说话竟有些结巴:“孟......孟公公,要问什么就问吧,我知道的一定如实回答。” “你我都已经算是旧相识了,可我却还一点都不知道你在宫外的事,现在忽然想听你说说了。” 王有济面有惊讶,就这么看着孟冲:“孟公公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孟冲顿时意识到气氛被自己弄得有些紧张,于是便一笑缓和了缓和:“没事没事,你也别紧张,我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即便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想来彼此间应更加了解才是。你就随便回答回答就是了,若是有什么难处或不便说的地方也不用面前。”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是孟公公问那我自然是实话实说了,不过刚才也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是陈爷让你来问的呢,还以为陈爷还不放心我要让孟公公你亲自来查问我的底细。” 孟冲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心虚,但想自己既然也已经开口了,那么该问的也必须要问了,于是道:“反正你也要回宫的,不如我们就一并同行吧,路上你也好把你入宫前的事讲给我听,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事儿。” 王有济听到此也不禁一笑:“孟公公又取笑我了,孟公公还不知道我吗?你瞧我也不像是个新鲜有趣的人啊,所以又哪儿来的新鲜有趣的事儿呢?” “诶,快别先这么说,有没有趣也只能等你讲了我听了才知道。” 王有济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让孟冲走在他前面:“那孟公公就先请吧。” 孟冲只跨上前了一步,很快又保持回了和王有济同样的步调,又和他并肩走在了一起。 孟冲留心着听着,王有济自己倒也把事儿讲的仔细,从他如此学医到怎么来北京当上御医的,其中大大小小的事倒也真的讲了出来。孟冲也不便打断,毕竟是自己让他说的仔细的,于是也只有不管是什么都仔细的听着。到了最后,就连他家的位置,和家里有几口人都知道了个清清楚楚。 孟冲见听着差不多了,可王有济却还说在了兴头上,有些停不下来的意思。原本二人早该分路,却因为王有济话没有说完,孟冲便只能站着听着他说,这么一下来竟然又过了半个时辰。孟冲着实有些无奈,只能打断道:“好了修仁,时候也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毕竟御药房也是你在当值,若是真有个什么事的到时候找不着你就麻烦大了。” 王有济听了陈洪的话也顿时意识到时间不早了,忙道:“和孟公公一说起来竟忘了时辰,的确不早了,我若再不回去就真的会出事了。多谢孟公公提醒。”说完便要告辞。 孟冲笑的有些无奈,见他走了自己也不多逗留,转身便朝着冯保的住处去了。 原本王有济的事他刚才就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即便这个时候回去回了陈洪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可。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必着急,若是太早了就回去回话,定会被陈洪说成是敷衍了事,难保不会让他更怀疑。反正这些话都是修仁自己说的,也不算是自己去查的他,所以自己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想了想,还是觉得明日去回了陈洪的好,至少他真的会以为自己去调查了此事。那么既然现在不能回去,就索性先去一趟冯保的住处看看。 其实在冯保的事上孟冲是拿不准的,毕竟这个时候冯保肯定会指望着自己,若是这一次自己没有帮他,那么今后若真的有机会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到时候自己就真的不能再置身事外左右两全了。只是这一次陈洪的计划又如此周末,连皇上都已经相信并说要处置冯保了,那么冯保他又究竟还会不会有再逃过一劫的可能呢?(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功名(十八) 孟冲想着想着,渐渐发现其实这一次冯保再能有动作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而他之所以这么担心,真正担心的却并不是冯保而是徐阶。毕竟徐阶是两朝老臣,严嵩都曾是被他给拉下台的,这样的心思城府和在朝中的威望,难道就是区区一个陈洪能轻易对付得了的吗?倒不是他小看了陈洪,而是他很清楚,如今的徐阶在超重就已是一棵根系繁密的大树,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背地里却是根系错杂,若要一时之间将他连根拔起,恐怕这朝廷中的人也要去之大半了。所以皇上才只是想消减他在朝中的威望,即便是他如今主动请辞要走皇上也不得不尽力挽留,其实皇上又何尝不明白徐阶不是能轻易拔除的。 他这么仔细一想倒觉得陈洪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既然有这样的优势在,徐阶若还要一意孤行的主动请辞,那便只有可能是试探皇上的态度了。看来这今后的事儿也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麻烦许多,自己可千万不能大意啊。 想到此,孟冲忽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也是为了保证一旦时局有变自己可以安然无恙而已。 他决定这个时候去见冯保一面,而且这件事也一定不能让陈洪知道。好在看守冯保的事陈洪是直接交给他去办的,所以现在看着冯保的也可以说是他自己的人了。所以他这个时候要见冯保还不让陈洪知道,倒也不算是一件很难的事。 不过即便如此,孟冲心里还是不免有几分紧张,做起事来也小心谨慎许多。即便已经再三叮嘱了看守的人不要让其他人再知道自己今日来见过冯保,尤其是不能让陈洪知道,但他还是不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外四处张望了几圈,再三确认附近当真没什么可以人,这才进去。一进去外面看守的人又立刻将门锁上,以便从外面看起来没有什么破绽。 等到听见了门锁和尚的咔嚓声,孟冲的一颗心这才算是真正的放了下来,接着才开始打量着屋中的场景。 因为紧闭着门窗,屋中的光线要昏暗许多,加上今日天没有放晴,因此此刻屋中就更显得昏暗了。 孟冲先望了几个地方,一时间也没发现冯保究竟在何处,正觉得奇怪呢,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是在叫他的:“孟公公。” 这声音来的有些突兀,一时间倒吓了孟冲一条,寻着声望去,才发现帘子后正做着一个人,看样子就是冯保了。 孟冲忙过去,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果然见冯保一个人静静的坐着,看着他的举动也不说话。 孟冲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本来是想等他先问的,现下也忍不住了,于是先道:“冯爷怎么还坐着?冯保的腿伤要紧,可千万别凉着了。”说完也不等冯保开口,又拿了床被子来,给他披在身上。 冯保也不反抗,就等着他摆弄完了,这才道:“如今我这里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怎么孟公公今日就有这样的兴致来此看我这个罪人呢?” 孟冲听了这话心里略微有些不自在,但面上却陪笑:“冯爷说哪里的话,冯爷什么时候成了罪人了。其实小的也有难处,前几日不是陈洪盯得紧,小的走不开吗?所以一直没来探望。”他信誓旦旦道:“不过小的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冯爷对小的的救命之恩小的不敢不报啊,若非冯爷小的如何还能有今天?” 冯保望着他一笑,笑中有一丝意味深长:“看不出孟公公还是这么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只是不知道孟公公的恩是报给陈洪呢还是我?” “冯爷,小的如何敢对冯爷不忠,小的实在是冤枉啊。” “你敢说入司礼监不是陈洪帮你的?你敢说他除此之外没有再给你别的恩惠?”冯保虽如此说,但望着孟冲,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你是个主子知恩图报的人我一点也不怀疑,只是这恩也该分轻重吧,若是陈洪给你的恩大了,那你岂不是就只有先报他而顾不上我了?” 孟冲听着冯保这一番话顿时心惊不已,却也不想冯保身处入境的地步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丝毫不减昔日的气势。反倒让自己露怯,这着实是他一开始没预料到的。不过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也来不及多想,只觉得背心直冒冷汗,忙道:“冯爷误会了,小的绝对没有,绝对没有。小的对陈洪的尽忠只是表面上的,目的还不是为了助冯爷完成大事,否则小的也不会忍辱负重待在陈洪身边啊,小的这么做可都是为了冯爷。” 冯保沉默了一下,打量着孟冲,虽然心中已想好了反驳的话,但一时间却又不想说了,这个时候该说该做什么他又如何不清楚呢?于是一下子语气又恢复如常,却是先一叹:“算了,你能来就已近能证明你对我的忠心,刚才的话我也只是随口说话苏,没有当真怀疑你什么,你也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也知道陈洪是怎样的人,要你待着他身边也十分不易。” “多谢冯爷体谅。”孟冲虽这么说,但毕竟因为听了刚才冯保的话,心里多多少少也还是有些不自在。 冯保却没太关注他的心思,而是道:“你既然来了,有些话该说的就说吧。” 孟冲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还是冯爷先问吧。” 然而冯保依旧坚持:“你先说,等你说了我再问。” 孟冲又犹豫了一下,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同样也不知道冯保又究竟知道了些什么。虽然他很清楚自己今日既决定了来见冯保就一定要说些什么了,不过却还是觉得避重就轻的好,自己只是想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却也不能断送了现在的路,想到此便道:“小的只是想让冯爷不必担心,皇上只是想让冯爷好好养伤而已。” “还有呢?” 孟冲迟疑了一下,又道:“今日首辅来见皇上了。” “是吗?” 冯保语气虽平淡,也不继续追问,而孟冲却很自觉地接着说道:“今日皇上没有早朝,首辅两次请见,第一次皇上没有见他,首辅递进一封奏疏,自辩张齐弹劾一事,只是......”他说到底忽然停了下来,正犹豫究竟皇上让徐阶处置张齐的事究竟说还是不说。 不过他话锋已转,冯保也听出些端倪来,追问:“只是什么?” 孟冲自知道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接下去的是不说不行了,于是道:“只是后来首辅又要再请见皇上,皇上这次倒是同意见他了,不过这一次首辅却是来请辞的。”他察觉到自己说到这里时冯保的脸色微一变,忙改口:“不过冯爷不用担心,这种事即便首辅有心求去,皇上也定然是不会答应的。非但如此,皇上还当即让处置了张齐,以诬陷当朝宰辅和贪污受贿的罪名给他来了个并罚,让他庭杖二十,革去功名,今后永不录用。” “庭杖加革去功名。”冯保若有所思,“看来皇上当真是向着首辅的啊,皇上这么做不就是要满朝文武知道不能和徐阶做对吗?不过,这当真是皇上的旨意?” 孟冲顿时有些警觉,也不知冯保问的究竟是不是那个意思,十分小心的回答道:“可不是吗?若没有皇上首肯,谁又能做得了这样的主呢?”他说的避重就轻,既回答了冯保的话,也没有暴露了皇上计划。 冯保点了点头,依旧是若有所思道:“皇上能如此,我和首辅也都能够安心了。”然而说到此,他又忽然问:“陈洪呢?陈洪可有什么动作?” 孟冲为缓解自己的不自在笑了起来:“这件事是皇上和首辅的事,皇上和首辅,他哪里能有什么动作?” “这可不像是陈洪的性格,这样千窄难逢的好机会他若不做点什么倒当真是奇怪了。” 孟冲暗想冯保猜的真准,他果然还是了解陈洪的,只是心里这么想,孟冲嘴上却道:“冯爷多心了,的确如冯爷所说,陈洪不过放过这样的机会,不过冯爷也听到了,这件事是皇上的意思,陈洪就算再不愿意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呢?他总不会背着皇上干吧?何况即便他想他也要有那样的本事啊。如今陈洪在朝中也没什么依仗,所以冯爷您就安心便是,他即便真有那心也是断断不会如何的。” 冯保闻言却略微沉默了一下,道:“凡是没事绝对,总之不要掉以轻心就对了。” 孟冲听他这么说,心知自己再说什么也都是多余的了,于是也只道了声“是”,接下来又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道;“不过如今冯爷被困在这里不知也是否有什么打算?” 冯保却先是一沉默。他这一沉默却反倒让孟冲不由得紧张起来,不禁低下了头,心中捉摸着是不是自己刚才问错了话,这下就惹得冯保怀疑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功名(十九) 然而正当他忐忑不安时,却忽听冯保道:“静观其变吧。” 孟冲顿时就不说话了,事实上他觉得冯保这个时候才是应该有点动作的人,否则岂不是坐以待毙吗?不过转念一想,或许他真的就相信了自己话以为外面一切都安然无恙也说不定。 “皇上已经下旨处置张齐了?”冯保忽然这么一问。 孟冲略微迟疑了一下才回答:“这件事交给首辅去你定了,估计这圣旨要下下去也多半是要等到明日了。” “那今日可还有人上疏言及此事吗?” “倒是有几个大臣为首辅说话,痛斥张齐为小人。小的记不太清楚全部,不过只记得几个要紧的,比如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杨博,兵部尚书霍冀,刑部尚书毛恺,剩下的就只有几个言官了。” 冯保闻言不禁感慨:“六部尚书都来了三个,看来这朝中的风向已定了,想来那些坐观其变的人定会很快懂得如何识时务,恐怕他们今日就已经准备好了奏疏,明日皇上惩治张齐的圣旨一下,便会有更多人站在首辅这一边。” “那是自然,冯爷有首辅这个依仗,自然也可一并跟着高枕无忧了。”孟冲闻言一笑,笑的有些不自在。不过还好此刻冯保的心思全然不在他身上,所以也就没在意他的神色。 冯保在这个时候不说话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冲见着时机,自己久呆着也觉得不自在,于是道:“冯爷若没有什么吩咐小的就先回去了,不然若是让陈洪知道小的自身倒不要紧,就是怕因此连累了冯爷。” 冯保也不留他:“你先走吧,自己做事也要小心些。” “是,小的自会当心。”孟冲说完便要离开,然后刚朝着大门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了脚步,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回过了头,“冯爷,还有一件事小的差点忘了。皇上关心着冯爷的伤,所以特地命太医来给冯爷诊治。” “太医?”冯保忽一笑,“那可不是给主子们看病的吗?我一个奴婢又哪里能有这样的能耐?” “冯爷可别不相信,是真的。” 冯保看着孟冲,见他说话时的神色也不似在说话,于是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还能让皇上命太医来诊治。” “冯爷可别这么说,皇上心里也是想着冯爷的。” “想不想就只有皇上自己心里知道,我们谁都说了不算。” “是。”孟冲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其实正如冯爷所说,御医都是给主子们看病的,不过这次这个御医是御药房的,入宫后便没见过主子呢。”然而他说到此又忙补充,“不过冯爷不用担心,小的曾被他治过,他的本事绝对不亚于太医院的那些御医,只是一时间时运不济才待在御药房而已。” “原来是这样,这么一说倒也通了,不够再怎么说也是御医,皇上能为我费这个心思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即便是派个都事来我也是要感恩戴德受着的,哪里有挑剔的?不过听你的口气,这个人你认识?” “认识。”孟冲也不瞒着,将自己是怎么认识的王有济的事说了一遍,说的和告诉陈洪的大致无异,反正修仁既然已经答应了帮陈洪,自然也不会在冯保面前多说什么。自己若坦白了和他的关系,冯保让他诊治的时候也会安心一些。 冯保闻言只点了点头,却也不动声色的道:“如此就好,既然你说他不亚于太医院的御医想来医术也定不凡,就是不知皇上让他什么时候来了?” “也就是明日的事,冯爷其实也不必太心急。”他原本想说有王有济在定会药到病除的,但转念一想却又很快觉得有些心虚,毕竟这王有济真的来看了冯保的病,冯保又哪里有会好的道理,于是接下去的话顿时就卡在嘴边说不出口了。 冯保并没有听出他话中有什么不妥,心里也盘算着自己的腿伤没那么严重的事该不该现在就告诉孟冲。毕竟这王有济是孟冲认识的,那么这件事想要隐瞒起来也就容易许多了。只是若只是他一人牵扯其中就算了,这件事还涉及到阿绣,弄不好还要把李贵妃给牵扯进去,这么一来麻烦就大了。何况虽然今日孟冲是来了,可冯保心里对他终究还是有些防备,毕竟自己被皇上禁足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孟冲若要来恐怕昨日早就来了,至于真的如他所说是陈洪盯的紧抽不开身还是另有原因那就只有他自己猜知道了。 冯保忽然有想将这件事跳过孟冲的想法,只是一时间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说,看来也也只有等到明日王有济来了再说了。对于王有济他倒不担心,就是不知明日会不会有人跟着他一起来,要是别人就算了,若是孟冲恐怕有些事儿就不好办了。 孟冲见冯保没话了,也知自己待在这儿的时间不短了,于是又道:“冯爷应当静下来好好休养才是,外面的事又何须多操心呢?小的还要先回去,就不打扰冯爷养伤了。” 冯保虽有那么片刻不说话,也不知在迟疑什么,但却还是很快就点了点头:“你先回吧。” “小的告退。”孟冲这才转身走到门边,轻轻的敲了几下门,很快门便从外面被打开一条仅够一人通过的缝。 孟冲也不将门再推开一些,直接就着这个缝就挤身出去。他一到外面忙先吩咐人先重新将门锁上,然后才四下打量了一眼,确定没有什么旁人。接着又压低了声音问,以防让里面的冯保听见:“刚才可有什么人吗?” “孟爷放心,刚才外面什么人都没有,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事发生。” “那就好。”孟冲点了点头,声音却依旧压着,“你们记住今天我没有来过,同样今天也没有什么人来见过冯保,一切都正常,你们明白吗?” “孟爷放心,小的们都明白。” “知道就好。”孟冲这才略微放心的点了点头,见时辰不早,也不多逗留就先回去了。反正陈洪那里也不急着回话,司礼监的事又有陈洪帮着应对,自己只要回房休息便可,等到了明日再去回陈洪的话也不迟。 孟冲盘算好了就更不着急了,心里还有些高兴,毕竟刚才在冯保面前他可没看出冯保有半分怀疑的意思,所以这么看来自己如今还是两头都占着,今后无论哪一边输哪一边赢,对自己都会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能左右逢源自然是最高兴不过的事,所以他就只等着明日便是。 这一日倒没什么人再来找他,孟冲很早就睡下了,倒也睡了个踏实觉,第二日起来觉得精力充沛了许多,起身洗漱穿戴整齐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司礼监,这个时候陈洪也应该去了。他刻意什么东西都不急着吃,也是为了在陈洪面前装出一副着急的样子。所以一进司礼监看到陈洪的第一眼便先喊了声“陈爷”,接着就快步走了过去。 陈洪见到他来了也忙停下手里的动作,站了起来,也不急着先追问,而是先让周围的人都出去。反正李芳现在也在伺候皇上,所以司礼监也没什么要紧的人。等到人都出去完了,陈洪这才问孟冲:“都查到了吗?” “查到了。”孟冲回答,他在来的路上已将昨日王有济同自己讲的东西实现整理过一遍了,现在只要将已挑出的其中的关键部分说给陈洪听就行。 陈洪听了略微思索了一下,鼻子里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这么听起来倒也没什么问题,他也没什么背景。” “可不是吗?我早知道会如此。其实陈爷你一想便知,他若真的有什么背景又岂会入太医院就被人瞧不起,连皇上的面都一次没见过,最后还分到了这御药房中。其实我早就告诉过陈爷王有济信得过,只是陈爷还不放心偏要查一次而已,不过这样也好,陈爷也总算是安心了吧。” 陈洪点了点头,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道:“一会儿你就带着他去给冯保看病吧。” 孟冲点头,不过这个时候他还不打算走。这个时辰算下来皇上也该早朝了,只是李芳还没有回来,孟冲心里就已大致猜到皇上今日多半是又没去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问陈洪:“陈爷,皇上今日可说要上早朝吗?” 陈洪摇头:“没有消息,做不过还是和昨日一样。” “皇上昨日不朝是因为首辅的缘故?今日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陈洪皱眉:“也是徐阶。”还不等孟冲追问,陈洪又很快接着道:“皇上让他昨日拟的处置张齐的旨,他昨日并非送进宫了来。” 孟冲闻言也吃了一惊,但却问:“莫不是打算今日早朝递上?” 陈洪摇头:“不知道,总之主子正为这事儿不快呢。虽然也没说到底去不去,不过如果徐阶这道奏疏递不进来,恐怕今日早朝那些大臣们又只有白等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功名(二十) “可不是吗?长此以往下去总不是办法。不过皇上是主子,主子做的决定哪里还有奴婢能说不的道理,看来倒也难为李爷,也不知他能不能劝得过主子。” “李芳也不易,事情到了如今这节骨眼上,大家的差事又有谁能说是容易的呢?只能各自留心着吧。” “是。”孟冲应了一声,也觉得没话可再说了。然而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忍不住又问,“陈爷,我多问一句,不知道高阁老那里现在究竟如何了啊?” “如何了?我也想知道,不过皇上该操心的都已经**,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能不能成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关键还不是就是看徐阶这一次了。我倒希望他真的就这么辞官走了,皇上何尝不是这么想,但是无论再怎么想,一旦徐阶来请辞皇上也是定然不会同意的。所以说这些事儿就是如此,急不得。” “是,陈爷说的不错。”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忘了提醒你。”陈洪忽然想起了什么,“就是上次我们一起做的那件事,现在暂时不用动手了。” 孟冲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陈洪提醒:“就是和冯保有关的。既然这次我们能有这更好的机会铲除冯保,那还用那么麻烦的办法去费那样的心做什么。” 孟冲这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陈爷放心,我都是跟着陈爷办事,没有陈爷的吩咐我哪里敢擅自行动。不过我们前一次都功亏一篑,想来也是为了补偿老天才会安排这样的机会,让陈爷你能得偿所愿吧。” “这话我爱听,只说明他冯保现在已不再受老天的待见,好日子也终该到头了吧,我倒也想看看皇上下旨让高拱重新回朝的时候他又会是个什么表情。” 孟冲忍不住一笑:“想来也是受惊不小。” “岂止是受惊,到那个时候他再听到皇上对他的处置,他就自然会明白自己就当真是气数已尽了。” “陈爷隐忍多时,有如今这结果也算是运筹帷幄了,就从这一点便是那冯保所不能比的。,所以有今日的结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先别急着这么说,事情还没拍板呢。”说到此陈洪忽然站了起来,整了整衣冠,“虽然皇上召是没召,可是这乾清宫我必须得请自去一趟。我刚才就已经想好了,就用王有济的事为由,也算是向皇上禀报让皇上安心,顺带再看看现在情况究竟如何。” “那我呢?” 陈洪晚望了他一眼:“你自然是留在司礼监,我和李芳都在乾清宫,这里总要留个人才是。何况一会儿你还要带着王有济去给冯保好好诊治,所以你就安心留在这儿等消息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事也一定会让你知道。” 其实孟冲心里是想跟着去的,虽然他已做好了完全的打算,但也总要先看清风向究竟是往哪边出的,这样才能在关键的时刻做出必要的选择,所以这个时候其实他心里比谁都着急着知道事情究竟发展成什么样子。不过陈洪既已这么说,他也不好非要跟着去,毕竟陈洪这么去是有说法的,而自己若真这么跟着那就真的是无召擅自去面圣了,相信陈洪知道了也不会同意。不然原本好端端的,也指不定会为这样的小事惹出什么其他的乱子。 陈洪也没有再和他多说什么,赶忙着离开了,他此刻也想快些去乾清宫,好提早知道事情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陈洪心里原本想着皇上肯定还在等着徐阶拟定的圣旨,也不知道派人去催了没有,还是皇上就想等着他自己主动呈递上来。然而等到了乾清宫,老远就见着大门紧闭,这大白天的关门虽然奇怪,但想着现在天气也冷了,大概是李芳怕皇上冻着,所以才关了门。于是陈洪也没多想,走上前去就想抬头敲门,谁知刚一抬手就被门口的内侍给挡了下来。 陈洪诧异,虽然他是无召来面圣,但是在乾清宫伺候的人也没有不认识他的道理,所以即便无召也不会轻易阻拦。 然而还不等他先询问,就听那拦着他的内侍说:“陈爷,现在可进不得,皇上在里面见人呢。” “什么人?”陈洪脱口便问,就听那内侍回答,“这个时候大臣们都在皇极门候着呢,能进宫见皇上的还能有谁?自然是首辅了。” “你说首辅来了?”陈洪闻言顿时吃了一惊,原本徐阶回来见皇上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来的这么快倒是让陈洪也不免觉得诧异了,忙又问,“可是为了张齐的事?” 那内侍摇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不过首辅也是在李爷按照皇上的吩咐让人去催首辅递上拟定的之后才来的。” 陈洪听他这么说,心想多半就是了,只是却也不知道徐阶入宫这圣旨究竟是拟定好了还是没有你定好,不过他也很清楚这样的问题若问这内侍是定然问不出来的,于是换了个问题又问:“首辅来了有多久了?” 内侍回答:“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李爷来传达皇上的旨意总共过去还不到半个时辰呢。” 陈洪心想也是,不然徐阶已经进宫见皇上的事他早就知道了,也不用还在这里来问别人。 “所以陈爷还是先等等再进去吧。” 陈洪一想也只能这样了,虽然自己心里急着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可皇上这个时候正在见首辅,自己以一个奴婢的身份总不可能就这么直直的闯进去吧。坏了规矩不说,这么进去也听不到什么,说不定还要受责罚,与其这样得不偿失,他还不如先等等,暂且忍耐忍耐,于是也不说话,就退到一旁等着。 那内侍见他如此,他虽不说话却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又静静站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陈洪虽等着,但却站的离窗户很近,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听到里面的动静。然而外面虽安静,但却只能分辨得出里面有人在说话,却始终听不出说话的内容,也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 陈洪听了一阵,也只能暂且作罢,看来自己想提前听到些什么是不可能了,于是也只有等着便是。只是这一等就又过去了半个时辰,陈洪站得腿也有些算了,却也不能走来走去的乱动,只能隔一段时间微微一动下步子,但却移动的十分微小缓慢,若非他自己知道旁人也都看不出来。 这时门忽然开了,陈洪忙抬起头忘了过去,却见从里面缓缓推开的红门只开了一个不大的口子,接着一个人从里面轻手轻脚的挤了出来。等他出来了陈洪才看清楚是李芳。 只见李芳一出来赶忙着回过身关上门,同样是轻手轻脚的,等到先把门给关好了,这才望向四周,却不想一眼竟看到了陈洪在廊下候着,便走了过去,走到他身边时问:“陈公公你怎么来了?” 陈洪道:“我来有些要回禀皇上。” “什么事?”李芳很自然而然的就退口问出了,但看陈洪不说话,就改口,“你不方便说就算了,不过这个时候皇上还在见首辅呢,恐怕还要等上一会儿。” “那倒不是,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说的事,就是皇上昨日给我交待冯保的事,今日我来回个话而已。” “陈公公不是昨日就已经来回过了话吗?” “昨日回的是昨日的事,今日是想告诉皇上这合适的御医找到了。不过李爷你也知道,御医向来都是伺候宫中主子的,所以让不让去还要等皇上发话才行。” 李芳闻言却也吃了一惊:“你当真找到御医了,还有御医愿意做这种事给一个奴婢看病?” 李芳说的直白,陈洪也不便多隐瞒王有济的事,回答道:“其实李爷有所不知,这御医也是三六九等的分为好的种,有的虽进了宫进了太医院,顶了个御医的名号,但却也不是谁都能给主子们看病的。这关键不在医术的高明与否,得要看有没有那个福气和本事了。” 李芳隐约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陈公公安排的定不会错。”他虽知陈洪和冯保不睦,但想既然是皇上让给冯保瞧病的,陈洪看在皇上的份儿上,即便与冯保有再大的仇也自然是不敢怠慢。 陈洪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说,想着刚才李芳说徐阶还在里面,就忍不住问:“既然皇上和首辅都还在里面,李爷怎么就先出来了?” “哎,还不就和昨日一样嘛,首辅劝动了皇上让我去传旨先让皇极门外的大臣们回去。” 陈洪又问:“昨日如此今日也如此,恐怕这么一来大帮大臣们会有怨言啊。” “有没有怨言就不知道了,不过只有有顾忌就行,所以我昨日去传旨的时候倒是没听到一句抱怨。不过我们皇上也不是不讲道理,他们可以‘敢怒’,但只要不敢言就行。如今这要想办好差事的,哪里能不召几句怨言啊?”李芳说到此感慨愈深,“自从当了这司礼监掌印,这些道理我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尤其是在朝中,真正要想踏踏实实用心为皇上做事的,哪里能不得罪几个人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功名(二十一) “可不是吗?李爷说的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理儿。不过李爷受皇上重用,别人巴结都来不及呢,哪里能有记您的仇的?” 李芳却摇头一叹:“我说的哪里是自己,如今这朝中还有谁比首辅更难的了。在外要帮着皇上圆场,需得跟百官们解释皇上是身子不适病了,而不是故意不朝。对内还得委婉规劝皇上让百官们散去,不要如此意气用事。皇上和首辅怄这个气还不就是因为高阁老的事嘛,只是这高阁老的脾气。”他说到此不说了,看了陈洪一眼,见他并没有不悦才又道:“其实我也不是说高阁老的不是,只是高阁老为人直了些,却也是真心实意为皇上办事的人。不过话说回来了,这皇上性子好的时候是好,但是有时候认定一件事来倒是和高阁老一样认死理了,凭着谁说什么也很难转变。” 陈洪闻言微一笑:“皇上嘛,即便是没有道理就这么让外面的大臣们等着,身为臣子的也不该有什么原因。身为奴婢也一样,都是为皇上做事,尽心最要紧。” “你说的对,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是先过去了。要是让皇上知道我还在外面,恐怕你我都要被罚了。” 陈洪点头:“李爷快去吧。” 李芳点了点头:“我走了。”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我劝你现在还是别进去,里面的事啊复杂着呢,我刚才待着都巴不得能出来,当真是觉得出来了才觉得终于能松一口气了。要不没什么要紧的你就先回吧,我估摸着今日的事若没能解决,皇上也不会有心思再听别的事。你这么一进去,保不准还要被牵连呢。” 陈洪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心里又有了新的主意,于是道:“李爷说的在道,和今日的大事相比,我这一点小事简直是微不足道。既然李爷现在要去皇极门,不如就让我跟着李爷一起去可好?” “你和我一起去?”李芳犹豫。 陈洪见他如此忙又道:“我去也好帮衬着李爷啊,何况皇上也并没有说只能让李爷一个人去。李爷好歹也是这司礼监掌印,身边跟着个人又有什么稀奇的?” 李芳心想这倒也是,不过却道:“陈公公不是还有自己的差事吗?” “我的差事不打紧,何况这一时半会儿的奏疏也递送不上来,所以相比之下还是李爷的差事更要紧一些。所以李爷还是让我跟着去,早些完了差事也好早些回来回皇上的话。若是又遇到昨日的事,李爷也好有个人帮衬着。” 李芳听他说起昨日的事,顿时便点了点头:“也好,只是就有劳陈公公了。”他一想起今日可能还会遇到昨日的情况,便觉得有些头疼,到头来也还是只有再让人入宫请示皇上,这样的大事他最不会拿主意了。 陈洪听了他的话道:“李爷哪里的话,李爷既是为皇上做事,那么我帮衬着也是应该的。时候也不早了李爷,我们还是快些去吧。” 李芳也点点头,心知已耽误了这么久,现下实在再耽误不得了,连忙轻手轻脚的拉着陈洪就走了。 陈洪也不说话,就这么跟着他,等到离乾清宫远了,心知这里离皇极门还有一段距离,这才又开口问李芳:“李爷,我也觉得纳闷,怎么今日首辅这么快就入宫了?我来乾清宫之前也只刚才知道昨日首辅没有递上处置张齐拟定的消息。” “可不是吗?当时皇上只是让我派人去催促首辅先上拟定,谁知首辅紧跟着就要请见皇上。”李芳微皱眉,“当时我还犹豫要不要告诉皇上呢,毕竟首辅不上拟定还要见皇上,这样的情况十有**是要坏事儿了。如今这么紧要的关头,皇上又何尝不是紧绷着神经紧张忧虑的不行,这两日我伺候皇上,见他进的都不香,每日晨起都没什么精神,都是吃着御医进上的药丸才勉强能提神。” 陈洪闻言也吃了一惊,他本要跟着李芳也只是为了打探出刚才在乾清宫中徐阶究竟和皇上说了什么,却不想竟从李芳口中听到了这个,仔细一想这些日子皇上的确是有些不对,可他虽在御前却也不是李芳这样贴身伺候,所以有些事情若不过现在听李芳说他也一点察觉不了。 李芳见他面有惊讶,却忍不住提醒:“这件事你别让其他人知道,其实皇上自幼身子骨就弱,从前在王府也是进食弹药才不见什么大病。先帝极少召见,所以皇上的身子究竟如何连先帝也不知道,整个王府里除了我也就只有当时的王妃和李才人了,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些事。” “那皇上如今的身子骨可好些了吗?” 李芳一叹:“原本是好好的,只要平日里小心调养着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自从高阁老这一走,皇上就时常夜不能眠,却还不肯召太医来看。若不是我听乾清宫守夜的几个内侍说,就连我也还依旧被蒙在鼓里呢。也是我极力相劝,皇上终于才肯进些安神药,夜里才好了许多。不过长此以往服药的也不是个办法,其实皇上的病也可大可小,从前王府的医官都说了,只要好好调理就不会出什么问题,最忌讳的就是动怒了。” “这么说皇上昨日不去早朝也当真是因为抱病了?”陈洪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昨日的事,因此才有此一问。 李芳点了点头:“其实也可以说,昨日要入夜皇上就觉得有些不适,好在服用了御用平日里做好的一些宁神静气的丹药才好了许多。” 陈洪也不知怎么的,听李芳说了这么多皇上的病,心里顿时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只是究竟是为何就连他自己一时间也说不出原由。 就在他出神之际,李芳又道:“你不是想知道首辅这么快就入宫究竟是为何吗?” 陈洪听他这么一说,才顿时将注意力从皇上的病上转移了回来,点了点头:“还请李爷赐教。” 李芳道:“其实当时我也纳闷,还真以为首辅特地入宫又是为了悖逆皇上的意思来了。不过我即便担心可首辅要请见皇上我就是想拦也拦不住啊,只有盼望着皇上不见他才是。谁知我刚一将此事禀报,皇上就下令立刻让徐阶入宫面圣。既然是皇上的命令,我就是再不愿意也的依吩咐先让人去传旨。可心里却还犯嘀咕,拿不住首辅究竟要干什么。” 陈洪听他说了这么多都绕不到重点上,心里虽有些急但却也只能听着。好在二人的脚步都不快,所以从这儿要到皇极门也就还要走上一段路了。 李芳又道:“我正是因为担心,还特地在乾清宫外等着首辅来。看到他来了还特地迎了上去,小心提点他不要说让皇上动怒的话。虽说是提点,可你也知道我是最不会说绕弯子的话的人,所以话也说得直白,只盼着徐阶能明白,这样我也能安心许多。不过徐阶却只回了我一句‘知道了’,然后就直接绕过我进乾清宫了。我连忙跟了上去,跟着他进去,他每说一句话我心里都提心吊胆的,如同悬了把剑在头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掉下来了。” “李爷当真是辛苦了。”陈洪虽听的有些无奈,但却也不得不这么说了一句。 “那倒没有,好在这首辅终于没有说什么触怒皇上的话,不过他说的话也着实让我和皇上都吃了一惊。他这次入宫竟不是特地为了张齐处置拟定的事,竟是特地来请辞的。” 陈洪闻言也觉得诧异,不过转念一想,这或许就是徐阶再一次试探皇上态度的方式。他就是明知道皇上不会同意,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的一请再请吧,何况又是在昨日有朝中重臣刚为他叫过不平的时候。陈洪想到此不禁道:“想来皇上也定不会同意,毕竟首辅也算是劳苦功劳了,皇上怎么会就这么准了呢?” “可不是吗?不过这一次首辅的态度倒是坚决,看着跟真的要一心求去一样。不过无论真的假的,反正我知道皇上是一定不会同意的。所以首辅就先向皇上请了让朝臣们先回去,皇上也是想着只要首辅不说辞官就什么都好办,于是就立刻打发我出来传旨了。不过说真的,我倒早就想出来了,冯公公也是知道的,皇上和首辅那样,我待在里面一句话不说是不行了。我身为皇上的奴婢说话肯定是向着皇上的,可是你也知道我又是个最不会说话的人,所以闷在里面皇上看了也难受,这才打发我出来,也算是给我个解脱了。只怕现在皇上和首辅在里面还在就这个请辞的事争论呢,也不知道皇上最后还记不记得张齐的事了。” 李芳最后一句话本事随口一说,然而陈洪听了却恰好给自己提了个醒。他刚才也有些想不通徐阶即便要试探,也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啊,不过听了李芳的话,他忽然明白了,徐阶这么做或许并不是如他原先所想在试探皇上,徐阶真正的目的恐怕是为了将处置张齐的事给掩了过去,只要这道圣旨不要他亲自拟定,那么这件事也就自然而然的跟他没有关系了。既然事都已无关,那就更不用说皇上的计划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功名(二十二) 陈洪想到此才顿觉恍然大悟,原来徐阶真正的心思是放在这里了。 想到此他也不禁感慨,徐阶当真是老狐狸,若不是自己恰巧听了李芳说这话,恐怕连自己如今也依旧蒙在鼓里还以他只是只在继续试探皇上的态度呢。陈红想到这里忽然觉得不行,自己不能就只这么知道了,自己还得想办法给皇上提个醒。刚才听李芳的意思,皇上似乎并没有察觉出徐阶真正的目的来,如此一来说不定就真的会中了他的计,让他脱离此事之外了。 陈洪想到此忽然停下了脚步。 李芳也是又走了几步发现陈洪没有跟上,回过头才看见他停了下来,不禁问:“怎么了?” 李芳心知这个时候就这么说不去也说不过,于是索性就说了个谎:“哎呀不好,我竟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接着还不等李芳开口问,陈洪忙又接着道:“李爷实在对不住了,原本说好跟你一起去的,不过现在恐怕是不行了。”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所以他也不能给李芳说出个所以然来,因此就索性先在他要问之前打断。 李芳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多问什么,既然陈洪不去就不去吧,自己也总不好强迫,于是点了点头:“无妨,陈公公有什么要紧的事就先去办吧,我这里其实一个人也还应付的过来。” “实在是对不住了。” “无妨无防。” 陈洪见李芳神色当真无异,心里也就放心了许多,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李爷多保重。” 李芳闻言不禁心里暗暗叫苦,看来就连陈洪也觉得自己的差事不好当了,否则又如何会对自己说这样话呢,不过既是皇上吩咐的他也左右不得,只能尽心去办才是,于是也只有让陈洪先走了。 陈洪告别李芳后倒不急着立刻朝乾清宫方向回去,而是有意绕了弯子,目的也是为了不让李芳看见自己之所以不和他去是为了回乾清宫的。而这一次,等他到了乾清宫门口,向外边的内侍一问,才知徐阶还在里面,现在也就只有他和皇上两个人在里面,刚才自从李芳出来就没听见皇上在里面叫人,所以守在外面的人也不敢擅自进去。 陈洪略微算了下时辰,从自己和李芳离开乾清宫算起来,大约也有这么久了。想到此陈洪忽然对面前正闻着的内侍道:“你替我进去通传一声,说我有要是要请见皇上。若是皇上问起,就说与冯保的病有关,你就尽量说的严重一些,只要让皇上同意见我就行。” “这,不是小的不肯帮陈爷的忙,实在是小的最笨说不来话,恐怕非但帮陈爷帮不成事,倒很有可能说错什么反倒会坏了陈爷的事儿了。” “叫你去你就去,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陈洪闻言有不悦,他何尝不知这些担心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上此人就是不想牵扯其中而已。不过这个时候他若贸然进去实在不和规矩,的确应有一个人先去通传了才是,否则他也会站在门外同这内侍说这么多废话。 陈洪虽已动怒,但那内侍仍有犹豫:“陈爷又何必为难小的呢?并非小的不想帮陈爷这个忙,实在是,实在是。” “你听我的去做就不会有事,否则其他我就不敢保证了。”说到此望向他,“你若不信我大可一试,去和不去决定权在你,不过我可没那么多耐心,耽误了大事看皇上还拿不拿你是问?” 那人一听陈洪这么说,顿时变了脸色,忽然就跪了下来:“陈爷饶命,小的是无辜的,这不关小的事啊。” 他这一跪倒是惹来周围人不少侧目,陈洪皱眉,却也没想他如此反应,忙拽着他起来:“起来!谁让你跪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要跪冲皇上跪去,冲我跪做什么?” “陈爷,小的......” “我说你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快进去通传吧。” 那人这才终点了点头,道了声“是”,但行动起来却还是有些小心翼翼的,抬起手叩门前还特地回头望了眼陈洪,这才叩了下去。直到里面说“进来”,他才轻轻的推门进去,只是进去前却又看了陈洪一眼。 陈洪心里有些不耐烦,因此也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其实刚才他也没说谎说,皇上即便真的动怒了也不会激怒一个传话的人,皇上又不是昏庸残暴的君主,哪里会无端端的就处置和责罚一个人,何况不是还有徐阶在旁边劝着吗?即便陈洪觉得徐阶如何如何的小人,但是却也很清楚,这面子上的慈善徐阶还是不得不做的。若是皇上当着他处置了谁,即便不是心里所愿徐阶或多或少也会说几句求情,即便对他不喜欢的人也是如此,这同样也是徐阶能在朝中有如此声望的原因之一。不过虽然早已有盘算, 内侍很快就出来了,一出来就立刻对陈洪说:“陈爷快请进去吧,皇上传召呢。” 陈洪也不再理会他,朝着殿中就去了。他刚一进去,就听见背后“咯吱”一声,显然是有人在他身后关上了门。然而此刻他也没心思多在意这些,一进殿的第一件事就是先过去跪在御案前叩头行礼:“奴婢叩见主子,主子正与首辅商谈要事,奴婢本不该打扰的,只是奴婢这件事也要紧的很,所以不立刻禀报怕出了什么岔子,到时候就真的大事不好了。”他虽一进来就低着头,但凭借着对这里的熟悉,即便不看路也能知道自己走在了哪里。 朱载垕问;“你匆匆忙忙的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回主子的话,关系到内宫奴婢可不敢胡言乱语,更不敢轻易言说。” 徐阶听到此已然回过味来,道:“既然是内宫的事,那臣听着也不方便,还请皇上准许臣先到外面等候。” 陈洪听徐阶的话恰好正中下怀,原本让徐阶暂且回避的话他一个奴婢也不好直说,索性也只有如此了,幸而徐阶也是个识大体的人,所以略微几句他就会明白。 朱载垕犹豫了一下,但最终心想陈洪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若没什么事他也断不会就这么闯进来。既然他已经就这么闯进来了,那想必当真是冯保那里就出了什么事。冯保的事自然不能在徐阶面前透露了风声,这个简单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于是点了点头,道:“原本朕也没什么好瞒着首辅的,只是关系到内宫,所以朕就不得不慎重了。所以首辅你还是现在外面等着吧,天气冷,朕这就吩咐外面的人给你烧个炭盆,然后再搬上个凳子,你就在廊下吧,那里也没什么风,省得回头来将你冻坏了你还恰好能躲个清闲,朕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朝中那么一大堆的事可还等着你替朕去办呢。” 徐接无奈,却也只能应了声“是”,索性就先出去了。 只是他一到了外面,也没像皇上吩咐的那样又要椅子又要火盆的,只是站在廊下静静的候着。虽然是老骨头一把了,但这么站一会儿他还是支撑得住的。 徐阶出去了,朱载垕的态度顿时才转变了积几分,用手枕着晒,倒不如刚才拘谨了。他看着陈洪,道:“现在就我们两个人,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陈洪回答:“奴婢不敢隐瞒主子,奴婢之所以要在这个时候闯进来,并非完全是为了冯公公的病。其实奴婢也不怕在主子面前说句实话,冯公公的病也只是个幌子,奴婢最最担心的是主子受人利用。” 朱载垕闻言却不禁笑了起来:“有意思,你倒是说说朕如何被人利用?朕倒也想听听,这普天之下究竟还有谁敢利用朕?” “旁人自然不敢,主子是天子,旁人敬畏都来不及,如何有那个胆子?怕只怕出在身边,有句话说的好,家贼难防,而如今主子身边就正好出了这个贼了。不仅欺瞒主子,还在朝中多番结识党羽,目的就是为了帮他说话,然后一起串通了来忤逆主子的意思。” “你说的这个家贼莫不是就远在天边吧?” “正是。”陈洪既也不避讳,“主子圣明,奴婢想什么主子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其实很多事都无需奴婢再多说,主子心里其实也明白。” “错了,朕最不明白的就是你们究竟明白朕明白些什么?今日你说话倒也不避讳,也好,既然如此你这些话可多要说清楚了。” 陈洪回答:“是,奴婢在主子面前自然不敢胡言乱语。其实奴婢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今早听闻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主子昨日让首辅拟定的处置张齐的奏疏,首辅昨日并未按照主子说的拟定送上。” 朱载垕略微沉默了一下,低头望着自己的袖口,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来回搓着:“你消息倒灵通,不错,可是是又如何?也不能说明徐阶有什么悖逆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功名(二十三) “可是主子可想过,今日首辅为何会突然再重提辞官一事?难道是真的去意已决还是仗着皇上不肯放他走会加以安抚而另有目的?” 朱载垕听到此忽然停下了指间的动作,抬起头望向陈洪:“你说呢?” 陈洪略微迟疑了一下,忽然又跪了下来才道:“奴婢也是斗胆这么一想,若是有说错想错了的地方,还请主子千万不要怪罪奴婢的无知才是。” “你想到什么就快说什么吧,不要在这儿跟朕绕弯子,徐阶还在外面,即便里面的事再要紧朕也不能让他在外面等太久,所以你有什么话就不要绕来绕去了,直接跟朕说吧。” “是。”陈洪又何尝想绕来绕去,只是事关重大他的每一句话都十分重要,因此才不得不如此小心而已。不过皇上都已经这么说了,他自然也耽误不得,于是就直接道,“奴婢只是觉得原本主子最在意的是首辅是否有按主子的吩咐拟定处置张齐的奏疏,可是若是首辅在这个时候忽然又要请辞,主子势必要一力挽留,定是要劝着不让他走的。其实倒也不是说主子离了徐阶不行,而是徐阶如今在朝中的威望不小,主子只是不想失人心而已,不过假以时日主子定能坐稳了根基,到时候即便是主子下旨让徐阶走,相信朝臣们心里也是向着主子的。” “少说这些没用的。” “是。”陈洪只得将话现在脑海里先过了一遍,然后捡要紧的道,“奴婢只是觉得首辅为何要如此频繁的请辞,今日恐怕是除了试探主子的态度以外,也想着要借请辞的事分散主子的注意力。若是主子真为了慰留他而心软,不再想他追要处置张齐的拟定,那么这首辅的目的才算是真正达到了吧。” 朱载垕听他这么一说顿时脸色一沉,紧着就陷入了沉默。 陈洪瞥见皇上的神色,知道多半是自己刚才说的话奏效了。不过他也知不能急,这个时候必须留有时间让主子自己好好想想,毕竟这最后能处置徐阶能做这个决定也只有主子自己而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听主子开口,道;“你是说徐阶是仗着朕不会答应他走,然后想利用朕来躲过此劫。” “可不是吗?奴婢也是怕主子被蒙蔽。主子虽圣明,但徐阶是何等狡诈的一只老狐狸,先帝在时还尚且能压得住他,主子如今刚登极他便事事都抢着做主,不禁还逼走了主子最看中的高阁老不说,还时常与主子作对。其实这些话若是换做平日里奴婢是打死也不敢说的,只是今日奴婢实在不忍主子受蒙蔽所以才无心欺瞒说是冯保的事。奴婢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主子啊,奴婢就是心里想着,即便主子今日因欺君之罪杀了奴婢,奴婢也不能眼睁睁的看到徐阶如此作恶而不来为主子点明啊。”他说到此竟俯身在地,听声音是哭了起来。只是看不到脸,因此也没人知道他是真哭还是假哭。 不过此刻朱载垕也早已没功夫计较这些,心里想的全部是徐阶的事。起初刚一听到陈洪这么说的时候是震惊,到后来渐渐转为了怀疑,最后便成了震怒。 自登极以来,徐阶的确做了许多让他十分不顺心的事。这些他虽没计较也不好计较,但却如同河沙般积压在心里,很快就聚集成了一堵墙,让他在很多事上都不敢对徐阶流露出太多真感情,并且总觉得有徐阶在时气氛会变得格外紧张。 其实从前在裕邸时徐阶也曾是他的老师,从前一直仰仗着他在朝中的声望倒是对他多有信赖,如今却不知怎么的竟成了这样。 其实对此朱载垕自己心里也多次反思,只是到了最后却也察觉不出缘由,只是觉得他和徐阶之间的师生情谊早已不如从前了。不过就是念着从前的那么一点好,他也终究不忍对自己昔年的恩师下狠手吧。 陈洪察觉到皇上的面色顿时缓和了一些,心里暗道不妙,忙道:“主子,奴婢倒是始终未主子抱不平,奴婢是觉得徐阶无论从前再如此,伺候的先帝再怎么样,可他终究也是我大明的臣子,而主子终究是皇上。无论是谁也不能仰仗着自己曾经的一点功劳而藐视君父,即便是徐阶也不例外。若主子这次当真又心软一时遂了他的心思,恐怕他非但不知感激还会更变本加厉啊,以为主子什么事都要仰仗着他才行,以为我整个大明朝没有他就不行了。如此居功狂傲之辈,无论也天大的本事也终究是留不得的。” 朱载垕眉头微蹙:“可放眼天下,首辅之位舍徐阶其谁?” “不是还有高阁老吗?主子不是一心想着让他重新回内阁任职吗?主子既对高阁老青睐有加,如此厚恩如何能藏着?不如就给高阁老一个天大的恩德,也好让旁人知道主子的心里究竟是向着谁的,这样想来今后也无人敢再无事生非了吧?” “高先生......”朱载垕略微沉默了一下,眉头依旧不见舒展,忽然又问陈洪,“你觉得他当真能胜任吗?” 陈洪倒是略微有些惊讶,心里揣度着皇上为何会忽然这么问,想了想回答:“高阁老在朝中的念头也比徐阶少不了多少,算起来也同样是前朝老臣了。更何况高阁老在朝中也有不少拥护的人,也不是真像外面说的那样人心都是向着徐阶的。和徐阶为敌的多的是,这不张齐就是一个吗?这但凡能做大事的就要先会得罪人,这一点高阁老可比徐阶要强多了。其实主子心里更明镜儿似的,谁真心为主子办事,谁又是真心向着主子,这些其实哪里还用奴婢来多嘴。” 陈洪没有说错,不过朱载垕又再陷入了沉默,又想了一会儿,他才对陈洪道:“你先下去,把徐阶叫进来。” 陈洪却并没有立刻称“是”依言,而是先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奴婢斗胆一问,不知主子究竟是如何打算?” 朱载垕望向他,却不是立刻开口,而是又等了一下,望着陈洪心惊。朱载垕道:“朕也没想好,所以刚才朕和你说的话没有朕的允许一句也不许外传。” “奴婢不敢。”他听了皇上的话,心知此刻皇上心里多半也还泛着嘀咕,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不过既然有皇上的那句话他也就放心了,皇上既不让自己说那皇上自己也是定不会说的,这么一来自己也就安全了,即便是成不了事自己也不会如何,大不了就是麻烦一些再想别的办法,总之如今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又不是自己。 陈洪这么一想便觉可安然而退,于是先冲着皇上叩了个头:“奴婢这就按主子的吩咐去做,主子若有任何吩咐奴婢就在外面候着,主子可立刻传召奴婢。”说完这才起身,便要退下。 “你不必在外面,你回去吧。回你的司礼监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朕有事自然会让人来叫你。” 陈洪之所以说要留下也是为了能第一时间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不过既然主子不同意他也不能就这么非要待在这儿。可能是主子觉得自己在总让他想起刚才的事,因此会有些心虚吧,所以才这么遣自己回去。陈洪这么一想就更不觉得有什么了,于是便依吩咐先退下了。 他出门时第一眼就是去找徐阶的,看见徐阶站在石陛下面,倒与乾清宫挨的不近。想着自己刚才就站在廊下都没有挺清楚里面在说什么,所以自己刚才和皇上说的话徐阶就更不可能听见了。于是便更觉得有恃无恐起来,走过去倒是神色如常的先打了个招呼:“首辅怎么能在这儿站着,当心冻坏了身子。” 徐阶冲着他摇了摇头,脸色却是格外平静:“是我自己要站下来的。这个位置好啊,虽有凉风吹着但可以醒神。站在低处才看得清啊,站在高处只能被别人看清,你说是不是陈公公?” 陈洪一笑:“首辅不愧是首辅,说起话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不过若论这朝中,可还有谁能比首辅看得更清的了?” “有啊。”徐阶就望着陈洪。 陈洪看见他的目光不禁一笑:“首辅玩笑,莫不是在指我吧?” “徐阶点了点头。” 陈洪不知怎么的却没来由的心头一惊,但面上却又笑出了声来,笑过之后神色顿时又恢复了平静:“首辅当真会开玩笑,皇上还在里面等着见您呢,首辅就别在这儿和我这个奴婢多语了吧?” 然后徐阶却并不急着立刻进去,而是望着陈洪,道:“陈公公定然知道皇上一会儿要和我说什么。” 陈洪嘴角微扬,也只是这他的目光:“首辅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总爱抬举我一个小小的奴婢?皇上的心思我如何能知道?同样的就连首辅你的心思我也是一点也猜不透啊。所以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能知道那么多,首辅若真想知道皇上究竟要说什么,不如就现在快些进去,也好过在这儿和我这个奴婢多费口舌吧?”(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功名(二十四) 徐阶自然是听出了陈洪话中的不善,也是不愿再和自己多谈的意思。 陈洪也是想着自己既已站在了高拱这边,那便已经是和徐阶为敌了,所以自己虽不会当面太冲撞他,但和他也没有那么多话要说,因此自然也有些不客气了起来。 不过徐阶却不在意,只是从他身边而过的时候低声在他耳旁道了句:“多谢陈公公相助。” “什么?”陈洪回过神来,刚一转过头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见徐阶已经走上了石陛。 陈洪就这么望着他,直到他走了进去,宫门又被重新关上的瞬间才回过神来。脑海中却始终想着徐阶刚才的话。他为何会这么说?自己又什么时候帮过他了?陈洪越想越奇怪,只是现在也没办法问,偏偏他此时又十分想知道,所以一时间竟陷入了烦闷不知何解的情绪中。 陈洪这一下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刚才皇上也已经发过话了,所以乾清宫他是不能再留了,于是也只能先回司礼监。只是一路上陈洪都想着刚才徐阶说的话,确实越想越想不明白了。 孟冲见他回来也略微有些惊讶,原本孟冲估计着今日整个一上午恐怕陈洪是回不来了。他还预计着一会儿自己算着时辰就去找王有济,然后带着他去给冯保瞧病呢。 现下忽然见陈洪这么早回来,倒也有些惊讶,迎上来就问:“陈爷今个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见陈洪不回答,孟冲也暂不多问,心里盘算着多半是出了什么事,于是忙先找了个位置让他坐下。顺带着很快就端来一盏茶,递到他面前:“这茶是晾过的,刚才我还没来得急喝,陈爷先请。” 陈洪也不客气的接过,却只喝了一口就将茶盏放下。 孟冲这才又小心翼翼的问:“陈爷,是不是乾清宫那儿出了什么事?” “没事。”陈洪却一下子回答的果断,“能有什么事?会有什么事?皇上好着呢,大家都好着呢。” 孟冲听他着语气,知道多半是有什么惹得陈洪心里烦躁,所以自己还是不要多问的好,以免这么无辜撞到了刀口上。于是道:“没事就好,陈爷辛苦了,就在这儿好好歇着吧,我还要赶紧去找王御医去给冯保瞧病呢。” 陈洪不说话,不过看样子是默认了。 孟冲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感觉着气氛有些不对,于是整理好了自己案上的东西很快就离开了。虽然他也很想知道乾清宫的情况究竟如何,不过自己知道也是早晚的事,何必要赶在这个时候去触什么眉头。 不过孟冲心里多少也有些泛嘀咕,若是事儿真的没成,那自己可要及时准备好退路。他很清楚别看这现在他和陈洪是一条船上个的,只是若是真出了事各自自保都来不及,陈洪也不会有多余的功夫去保他,所以这首先要学着的就是先给自己找一条出路。 只是这事情如今也尚不明,所以自己该怎么做倒当真成了个问题。 孟冲越想越觉得不安,想着自己就要去叫王有济去冯保那儿,顿时觉得自己似乎也应该做点什么,只是心里却还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先这么做。 王有济已知道他今日会来,所以早就准备好了东西,只等着他来叫了。 孟冲见他既已准备妥当了,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道了声:“我们走吧。”说完就在前面给王有济带路。 王有济虽立刻就跟了上来,但见孟冲心神不宁的,于是也就忍不住询问:“孟公公,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其实他虽在御药局,但这两日宫里发生的一些大事还是有所耳闻。 孟冲听他既问了,因此也不想瞒他,道:“唉,还能有什么,还不是皇上的事儿吗?如今朝中的大臣们个个都不安分,弄得皇上总有操不完的心。主子一烦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差事自然也就要比从前难当许多,可不也就跟着烦了吗?” “张齐弹劾徐阶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皇上是打算如何处置的?想来也不会真的处置了徐阶吧,毕竟这个张齐也不过是个御史言官,从前也是在外当差的,这一次也不知道徐阶是哪里得罪了他,竟弄得他一回京就鼓动一帮言官一起上疏弹劾。” 孟冲不禁望向他:“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知道的不少啊。” 王有济解释:“我还不是最近听宫里人都在说这事儿,否则我又哪里能知道啊?再说孟公公是御前的人,跟我的消息又哪里能和孟公公相比啊?可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自找没趣吗?” 孟冲闻言一笑:“我又没说什么,你解释那么多干什么?不错,可不是为了这事儿嘛,最近无论是宫里宫外的都闹开了,就等着皇上的处置呢。” 王有济接连着就问:“那么皇上是如何处置的?” 只是孟冲却回答:“皇上的处置自然是和首辅谈了,又怎么会告诉我一个奴婢呢?不过你若真的想知道也不必急于一时,过几日总会有结果的。满朝文武不都在等着的吗?还怕这件事就这么被淹了吗?” “那倒是,还是孟公公看的明白。其实我也只是好奇而已,知不知道的关系也不大。” 孟冲又一笑:“我就喜欢你这直来直往的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好奇有什么不对?好奇好,这宫里朝中的谁没有几分好奇?若说什么都不想知道那还待在这儿干什么?” 王有济也一笑:“孟公公抬举了,只是孟公公不嫌弃而已,我能有今日还不是要多亏了孟公公。” “说哪里的话,何必跟我如此见外呢?” 二人相视一笑,很快也就到了冯保的住处。去时还见着门外依旧看守着的两个人,见到孟冲立刻过来称呼,但当看到孟冲旁边有陌生人时,二人脸上也都不免多了份警惕。 “不用担心,这位是王御医,是自己人。也是奉皇上的命来给冯公公看病的,这件事陈公公也知道,若有问起你们如实禀报便是。” “是。”二人听孟冲这么说也就不再拦着,当即让出条路来。 孟冲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门打开让我和王御医进去。” 二人这才回过神来,忙都去了门边,两人一起赶忙着开锁将门打开。 等他们把门开了,孟冲却不先急着进去,而是先对王有济道:“还是王御医先请吧。” 王有济也不推辞,道了声“多谢孟公公”,然后就先行一步跨入屋中。一进屋就被一股扑面而来的闷味给熏得皱了下眉,孟冲进来也同样闻着了,不禁大声责问那两个看守的人:“怎么回事?也不给开个窗,这还是给人住的地方吗?难不成你们想活活把人给闷死?” 那两个看守的人一听这话,顿时双双跪地:“孟爷恕罪,小的们也是按吩咐办事,不能让冯公公见外面的人。” “皇上的吩咐只说样冯公公安静养病,可皇上却没有让你们把窗户关的死死的不让人透气。要是因为这个反而让冯公公的病情加重,回头你们自己去跟皇上解释吧。” 那二人听了这话更是吓得不轻,忙又叩头:“小的们不敢,小的们知错了,还请孟爷饶命,千万不要把此事告诉皇上。” 孟冲一“哼”:“不告诉皇上?难不成你们做错了事还要我来替你们担着吗?” “小的们不敢,小的们不敢。”二人不停磕头,额头碰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王有济在旁看着眉头微蹙了一下,但却很快恢复如常,终究也没有开口替他们说一句话。 孟冲还想说什么,只是这时却忽然听到屋里传来声音:“吵什么吵?你既说是皇上吩咐的让我静养,可你这么一闹还让不让我安静?” 孟冲知是冯保,虽因屋子里光线太暗而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屋子,但却也忙对着屋子里道:“小的该死,打扰冯爷养病了,都是底下这帮不中用的奴婢,让冯爷收苦了。” 冯保的声音又从屋子里传来:“没有人能让我受苦,都不**们的事,窗子关着我也没让他们打开。” 孟冲闻言忙道:“是是是,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都是小的茹莽了。” 冯保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没过多久才又道:“别站在外面了,外面天凉,你们都进来吧。” “是。”孟冲这才带着王有济进去,等他进去之后守在外面的人还是按照规矩又关上了门,只是这一切却没有上锁。 孟冲一进屋也不急着找冯保,而是先去打开了两扇窗子,边开窗边道:“外边那帮奴婢们不懂事,还是让小的亲自来为冯爷开点窗吧。即便冯爷不喜欢怕冷,可也总要开一点的好,也是为冯爷自己的身子打算,也好顺带着去去这屋子里的霉气。” “随你吧。”冯保坐在床上并没有起身,手中拿着本书就着屋子里昏暗的光线看着。 孟冲开完了窗才注意到他所在地方,见他在看书,因为是阴天屋子里光线也弱,便不禁道:“冯爷若要看书小的去为冯爷点盏灯吧,仔细着伤了眼睛。”(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功名(二十五) “不必了,我也只是打发打发时间而已,现在不是还有正经的事要做吗?”说到此缓缓放下书,望向王有济,只见他虽跟着孟冲进来,但从刚才开始还站在原处,一言不发的。冯保看着他道,“想必这位就是你给我说的御医吧。” 这下还不等孟冲回答,王有济便抢先道:“在下王有济,旧闻冯公公大名,今日终于有幸得见了。” 冯保道:“王御医何必如此客气,我的伤和病可都要靠你了。我这个伤恐怕一时间会儿也好不了了,所以看样子也还会多辛苦王御医一阵了。” “冯公公这是哪里的话,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的本分,又哪里会觉得辛苦呢?” 冯保闻言不禁一笑,先是对孟冲道:“难怪你对他赞许有加,看来王御医不光是医术高明,而且还有一颗仁心啊。” 孟冲听了冯保的话也不禁笑了起来:“还不光如此呢,王御医可是个既爽快又老实的人,所以冯爷您的伤交给他就是,定能尽快痊愈。” “如此便有劳了。”说罢却又忽然对孟冲道,“既然王御医已经在这里了,你就先回去吧。这几日恐怕宫里也有的忙了,李芳和陈洪未必会顾得上司礼监这边,所以这司礼监的事恐怕如今也是交到你身上的,既然如此你就快回去吧,这里既有王御医在,相信定不会有什么不妥。” 孟冲哪里肯就这么走了,于是道:“虽然司礼监的事要紧,可是小的还是担心冯爷的病。何况也请冯爷放心,这个时候陈洪就在司礼监,有他在很多事也轮不到小的啊。” “陈洪也在?他知道你来了?” 孟冲思索了一下,回答:“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冯爷也不用担心,我毕竟奉的是皇上的命令,而王御医也是奉有皇上的旨意,所以即便陈洪知道了也不能如何。” 冯保点了点头,却道:“还是小心些的好,你还是回去吧,陈洪看你这么早回去也会放心一些。” “可是......”孟冲正欲分辨,却忽然被王有济出言打断,“孟公公还是听冯公公的吧,这里有我在自然是不会有事的,还望孟公公也能信得过我。” 孟冲又犹豫了一下,但想冯保不想让自己留在这里,是怕陈洪知道了起疑,若是自己强行留下,恐怕冯保也会跟着一并起疑。与其这么得利不讨好,不如就让修仁留在这里,说不定冯保见自己不在边会少了几分警惕,还能说出什么要紧的话让修仁听到呢,到时候自己还不是同样能知道吗?想到此他索性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了吧,冯爷的伤就有劳王御医了。” “孟公公放心,冯公公的伤我自当尽力。” 孟冲听他这么一说,心道他是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于是也就跟着放心了。也不多逗留,转身就离开了。走到门边时也不叫人,只抬手敲了下门,守在外面的内侍便立刻过来将门打开。孟冲出来后才对他们道:“关上吧。” 二人齐声道了声“是”,这才将门一并又重新拉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孟冲也已经出来的缘故,这一次他们还有意加上了锁。 孟冲人虽然是出来,可这个时候当真是哪儿也不好去。想了想若是要回司礼监,陈洪可在那里守着。孟冲自己倒是不担心修仁,不过他很清楚陈洪若是知道了自己让他们二人单独待在里面,恐怕又要多疑了。所以这件事还不能让陈洪知道,否则也不知道会都出什么岔子来。 孟冲想到此便也无处可去了,索性就陷在这外面等着,一会儿修仁给冯保看完了病开了方子出来自己再解释就行,想到此他便四处巡视着,想要找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两个看守的内侍见他不走了就这么坐在了这里,其中一人忙过去,道:“孟爷就这么坐着可不行,仔细着凉了,不如让小的给孟爷搬张凳子来吧。” “嘘。”孟冲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我就在这儿坐着,你们也别顾着我,当好你们自己的差事,就当我不存在一样。若是惊动了里面的人,打扰了御医给冯公公看病,主子那里可谁也保不了你们。” “是,小的不敢。”那内侍说完就很识趣的退到了一旁。 孟冲一个人待着,脑海里就不免要想一些事情。比如又揣测起了今日时局究竟变化如何,虽然陈洪回来还没来得及给自己透底,不过看样子恐怕也不会是那么顺利,否则陈洪也不至于那语气表情。 孟冲想到此心里略有些不高兴,陈洪到时会使唤人,关键的时候却反倒吊着自己的胃口也不先把事情给自己说了。不过心里又一想毕竟陈洪如今还是踩在自己的头上,虽然比冯保要好对付一些,但终究还是压着自己,即便是除去了冯保,又哪里能有自己亲自当着司礼监的掌印来的痛快。 孟冲想着心里愉悦,虽然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要难办许多。但是只现在想一想,还是觉得心情愉悦,刚才的不高兴顿时都一扫而空了。他就这么想着等着修仁出来,原本以为看个病而已,即便是开了房子也要不了多久,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可谁知当他真正等到修仁出来的时候却刚好一个时辰。 王有济自然是打不开门的,只能在里面敲门。都是孟冲点头示意了一下,外面的那个内侍才过去给他开门。 王有济一出来,两个内侍又急忙将门关好,接着再重新锁上。 王有济一走出来看到孟冲就坐在外面也吃了一惊,走到他面前,道:“孟公公不是已经回司礼监了吗?怎么会还坐在这里?” “小声些。”孟冲低压着声音,先拉着他离开这儿。然而王有济却不肯走,显示挣脱了他,然后走到两个看守的内侍身旁,将一张方子递给了他们,道,“你们两个谁跟着去取药,然后照着方子抓给冯公公熬服,急着第一道煎出的汤药要倒掉,第二道才能喂给冯公公喝,药分成三碗,早中晚各一次,这也可千万出不得岔子,记住了吗?” “记住了,小的这就跟着王御医去取药去。” 王有济听他这么说却也不回答,只是望向孟冲。顿时三人的目光也都不约而同的一并落在了孟冲的身上。 孟冲这个时候也不方便说话,虽然即便是让冯保知道了自己还没走也没什么。只是他想着也懒得解释,所以与其如此还不如不让冯保知道的好。于是也不说话,只是冲着他们做了几个手势。 王有济最先明白过来,道:“你们还是一会儿再来吧,我也好先回去将药材准备准备,等我都抓好了你们就可以直接来拿现成的了。如此一来也不会耽误了你们的时辰和差事。” 二内侍刚才已从孟冲的手势中猜出了几分,现在听王有济这么一说就更明白了,忙道:“是,王御医说什么就是什么,小的们都听王御医的一会儿再过去。” “那我就先回去了。”王有济说完望向孟冲,孟冲点了点头,二人就这么不说话的离开了。 王有济就跟着孟冲便是,等到离冯保的住处远了,孟冲这才停下了脚步,先是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确定后面没什么人跟着之后才对王有济道;“但愿冯公公不要知道我还在就是,不然我又懒得花功夫费唇舌去解释了。” 王有济也跟着回望了一眼,同样没见着人,道:“孟公公不必担心,即便听见了解释清楚就是,想来冯公公也不会不明白的。” 然而孟冲摇头:“你有所不知啊,冯保这个人疑心可不比陈洪少,何况他又聪明远在陈洪之上,对付这样的人我们要更小心才是。对了,你刚才给他看病可有露出什么破绽?他的腿伤究竟如何?” 王有济回答:“我刚才瞧见了冯公公腿上的伤,虽然还没有痊愈,但已比你说的要好上许多,想来也是近几日安心休养的缘故,只要再这么好好休养下去定会痊愈。至于给他诊病嘛,我已经给他开了对症相反的药方,恐怕今日这几剂药一下去他就会觉得格外疲惫,先是嗜睡,等到睡得深了就会高热不退,接着就神志不清。” 孟冲听着倒觉得似乎有些严重了,不禁担心:“这么一来会不会太过明显?陈洪的意思只是让他最近少出些注意少些精力想办法在背后捣鬼,陈洪可并不是要他的性命,恐怕他若是真的死了陈洪还会比谁都着急,毕竟这差事是皇上派给他的。” “孟公公你就放一百个心就是,我办事你还信不过吗?自然是不会让冯保有性命危险的。只要孟公公你说什么时候合适,我一剂药下去也定会让他恢复如常,甚至连旁人也看不出半点痕迹来。” 若是换成别人孟冲肯定会觉得他是在说大话,不过这话出自王有济之口孟冲就一点也不怀疑。毕竟他很清楚王有济是有什么说什么人,所以他有那个本事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直接说了出口便是。(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功名(二十六) “孟公公不信?孟公公莫不是觉得我刚才是在说大话吧?孟公公若真的这么觉得那我当真是无话可说。” 孟冲听他这么一说,不禁一笑道:“冤枉,我哪里有不相信你的道理?你想来都是一个有一说一的人。何况你若认为我连这个都不相信你,那么也算是我这么久白把你当知己好友了。” 王有济听闻这话也一笑:“我自然也是相信孟公公的,刚才的话若有得罪还请孟公公见谅。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想问一问孟公公,孟公公听到了可不要生气。” “你问。” “孟公公可当真想好了?” 孟冲听的莫名:“想好什么?” “就是。”王有济欲言又止,似乎在顾虑着什么,环视了四周一眼发现没什么人,这才附耳道,“实不相瞒,这话本不该我说,但也是将孟公公当成知己好友我才不得不说的。刚才我给冯公公瞧病的时候见他气定神宁的,丝毫看不出半点紧张焦急的样子。孟公公你可是知道的,如今外面的局势都成了什么样了,皇上将冯公公禁足在这里,他知道了外面的情况却又不能出去,你说一般人这个时候还能真的静得下来吗?” 孟冲听了他的话也不禁皱眉,却并不先下结论,而是又试探着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说不定这事儿啊冯公公心里早就有底了,因此才揣着不说呢?否则除了胸有成竹又还能用什么来解释他处变不惊呢?我见着冯公公对孟公公也算是客气,不如孟公公及早抽身选对了方向,到时候说不定也还能全身而退也不是不行啊。” 孟冲不说话,事实上他本想先打听王有济在里面究竟听到了什么,只是却不想他会忽然先对自己这么说。于是孟冲就不禁问了:“修仁,你怎么会忽然想到这么问我?可是冯保还给你说了什么?” “那倒没有,什么缘故我刚才都已经说清楚了,若是孟公公不信就当我刚才什么话都没有说过便是。” 孟冲并不表态,确实又问:“刚才冯保说让我回去,你怎么也忽然跟着附和了?” 王有济面不改色:“我只是想着冯公公既这么吩咐,你若在这儿我病也不好敲,很多话冯公公也不方便说。何况冯公公这么说你也不能不依,所以与其如此长倒不如你先回去的好。”王有济说到此忽然停顿了一下,往向孟冲,“我和孟公公都是实话实话,若是孟公公不信,那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便是。若是孟公公真的要怪罪,那么我也同样无话可说,悉听处置就是了,大不了就当我不认识这个朋友。” 孟冲闻言皱眉:“你看你,怎么说着说着就变味了?我知道你的性子也知道你是为我好,何况我又不是什么是非不分的人,你真心为我好难道我还会怪你不成?” “反正你就是不信。” “我。”孟冲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了,只有道,“你说的对,可以你也要知道现在这个样子很多事哪里是我能选的?我还不是听着陈洪的话对冯保也要恭恭敬敬的,这不都是为自己今后留一跳退路吗?你还不是一样,虽说是帮着陈洪做事,但是对冯保也还不是同样要恭敬用心。这宫中的事瞬息万变的,就像这朝局一样,你在宫里待得久了,朝廷的事自然听的也少,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啊。今日你这么说倒让我有些后悔,后悔当初就不该把你拉进这一趟浑水来。” 王有济沉默一下,道:“我哪里是怪你,何况也是我自己愿意,不然别人也逼迫的。总之你记住的话就是了,跟着陈洪未必有好结果,冯公公暗藏韬略,恐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你还是多跟冯公公亲近亲近的好。” “知道了。”孟冲也不想再多说这个了,问,“不过刚才你在里面冯保可有跟你说什么别的?比如他就当真一点都没问问你如今外面发生的事?” “这个问题刚才我不是已经回答过孟公公一遍了吗?没有,当真是除了问我他的伤势如何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说。” 孟冲心想,多半是觉得王有济是陈洪同意派来的人,所以冯保心里还存着疑惑,只是为什么又要把自己支开呢?他顿时就觉得想不通了,但再一想或许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或许真就是自己多心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想到此孟冲忽然觉得其实王有济说的也有道理,无论冯保这个时候是不是真的胸有成竹,但是只要自己在这个时候帮了他,哪怕只有小小的一件事,恐怕他也会同样记在心里。恰好今日朝中的事冯保还不知道,自己也算是知道些风声,至少知道今日徐阶又如何来向皇上请辞的事。既然如此,何不就着这件事先卖他一个人情? 王有济见他不说话,不禁问:“孟公公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在想什么?” 孟冲这才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冯保那里我还有一件事忘了和看守的人交待,所以我还要再回去一次,就不能送你了。” 王有济闻言道:“无妨,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刚好他们一会儿还要过来取药,我也还得回去先准备准备,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说完转转身要走,谁知孟冲却忽然在这个时候一下子拉住了他:“你先别急,关于冯保的药的事,我还有几句话要给你说。” 王有济倒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行为给弄得吃了一惊,跟着也不禁紧张了起来:“还有什么孟公公直说便是。” “你过来。” 虽然这个时候他们旁边已没有了人,但孟冲却还是将他拉到了一旁更隐蔽一些的地方,这才示意他附耳过来。 王有济只能照做,就听着孟冲在他耳旁说了一阵,顿时就皱起了眉头:“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若信得过我这件事就听我的,保准你不会吃亏。” “那陈公公那边又该怎么说呢?” 孟冲想了想,又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王有济再次照做,听了孟冲的话,沉默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既然孟公公都已经安排好了,那我自然没有什么信不过的道理,何况我本也是来帮孟公公的,孟公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多谢。”孟冲肯定道,“总之你信我就不会错了,我这么也是为我们自己留个余地,总之我不会害你。” 王有济望着孟冲,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我听你的。”(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身退(一) 陈洪虽遣走了孟冲一个人在司礼监等着消息,但心中却是焦急难安的。 这个时候乾清宫的情况也不知如何了,算一算离他刚才离开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而他刚才遣过去询问的人才回来,说首辅这个时候还在乾清宫,就他和皇上还有李芳在里面,其余的人都被遣到了外面。 一个时辰,明明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自己走之前该说的也都已经和皇上说了。只是也不知皇上做什么决定,竟要做这么久? 时间过的越久,陈洪就想的越多,最后甚至开始担心起来是不是徐阶后来又给皇上说了什么话,让自己的话一下子就没有了用处。会不会徐阶也知道了自己特地回去给皇上说的话,还有会不会徐阶反倒在皇上面前参奏自己,让皇上对自己也心生什么怀疑呢? 陈洪越想越焦急,还有李芳,李芳若已经回去了,说不定皇上就已经和他说了,他也知道了自己之所以不和他同去是因为要回乾清宫的事。 原本这件事让李芳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当时的借口本就是有事,却也没和他说是什么事。到时候实在不行自己再随便想一个就是,总能把李芳那儿给应付过去。所以这件事他原本不会焦虑的,只是如今和徐阶的事放在了一起,倒像是会传染一般,倒也跟着一并开始焦虑了。 李芳既已回来了,那外面来早朝的大臣就已经被遣散回去了。陈洪本想着最晚徐阶待在宫里不会超过午时,一是皇上也要用午膳了,二是耽误了一上午他也该回去处理内阁的公务。谁知出乎意料的事,时辰已过了午时,陈洪派去打探的人却还依旧回来回话说首辅还待在乾清宫里,同样还是只有皇上、李芳和徐阶三个人在里面。这么长的时辰,李芳竟连一次出来吩咐也没有,这就更让人一点也猜不到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不过即便猜不透也没有办法,陈洪今日已经未受召见就擅自去过一次了,即便皇上没有怪罪,可他也不能没有传召就一日内去两次。何况徐阶是何等精明的人,即便是皇上依旧不会怪罪,可自己这么一而再的去以他的聪明恐怕很快就会猜到自己的意图。所以去未必能知道什么,甚至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好,因此还是不去的妥当。 想到此陈洪也只有等了,只是令陈洪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等竟又是一个半时辰。 乾清宫那边依旧什么新的消息都没有,打探到的依旧是皇上和首辅还在商谈,只有李芳一人在里面伺候着。皇上甚至连午膳都没有进,就一心跟着首辅去商谈去了。 这下子即便是陈洪也终于坐不住了,首先想着的就是找孟冲商量,这下才发现孟冲还没有回来。 陈洪刚才的心思全部集中在乾清宫的事上,因此也没怎么留意孟冲,这下突然发现他还没回来,就顿时觉得奇怪了。按理说只是去看个病而已,最多也就一个时辰的样子,可如今都过了这么久了,即便是再怎么样的疑难杂症也总该看出来了吧?(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身退(二) 陈洪想到此顿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也不再想乾清宫的事了,忙先叫人去冯保那里把孟冲给找回来。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竟要瞧这么久。 孟冲倒是很快被叫回来了,陈洪瞧着他也没瞧出什么不同来,于是先叫退了旁人,这才问:“你去哪儿?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孟冲回答:“自然是按照陈爷的吩咐带着王御医去给冯公公看病去了。” “看个病要这么久?” 孟冲神色依旧如常,心知不说点什么陈洪是不会就这么罢休的,于是又道:“自然不光是看病了,冯保还问了我一些宫里朝中的事。” 陈洪一听他这么说也有些惊讶:“你都跟他说了?” 孟冲道:“陈爷放心,我自然也懂得分寸,能说的是说了,不能说的我可是一句都没有提啊。” 陈洪虽听他这么说,却还是忍不住道:“你把他问的和你说的都给我原原本本的说一遍,倒不是不信你,而是我倒想看看这个冯保究竟在搞什么鬼。” 孟冲听着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道:“其实也没什么太要紧的事,只是冯保问我皇上可下旨处置了张齐,然后我告诉他还没有,反正皇上的旨意也还没下去,我说的也不假。” “还有呢?” “还有就是问了我朝中百官对这件事的反应,其实说白了他就是想问有没有大臣站出来帮着徐阶说话。” “那你怎么回答?” “自然是如实回答了。”孟冲这么一说完见陈洪脸色微变,便知他在想什么。只是这一次,还不等陈洪开口他便抢着又道,“其实我是想着这件事告诉他也未必没好处,至少可以让他知道六部有人帮徐阶说话,这样他就会更安心一些,也不会再想什么别的办法了。我这么做也是为陈爷着想,冯保这个人有太多的说不定,所以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的好。保不准他虽被关着却也还能想出什么别的法子来,我们可不能小瞧了他。” 陈洪闻言也觉得有理,点了点头:“不错,你说的不错。有时候越是不可能的事就越可能发生,所以我们当真一点也大意不得。” “陈爷能明白就好,原先我还怕陈爷怪我自作主张呢。” “你若做的对我又为何要怪你?今日王有济做的怎么样?没让冯保给看出些什么破绽吧?” 孟冲听到这话,心想即便自己都已经查过了,但陈洪心里却终究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修仁的。那么今日的事也不要和他多说的好,于是只是道:“当然没问题了,何况王御医本就是奉皇上的旨意去给他瞧病的,虽说修仁名不见经传,但好歹也是个御医。这平日里只能给主子瞧病的人忽然去给了他瞧病,即便是给他开了碗毒药他也不得不喝吧。” 陈洪闻言不禁一笑:“有理有理,只要冯保这边的隐患一排除,我们做起其他事来也要安心许多,可无后顾之忧了。” 孟冲见他终于笑了一下,刚才一来就看到他板着个脸,心里还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现下刚好就着他着一笑发问:“冯保那里是不用再担心了,只是不知乾清宫这边究竟怎么样了?” 陈洪一听他的话顿时就皱起了眉头,半响才开口:“徐阶还在里面,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皇上只让李芳一个人在里面伺候,所以这谁也不知道里面的事。” 萌冲又问:“先前陈爷不是已经进去过一次还见过了主子吗?” 陈洪一开始是觉得很多事没有想明白,于是便急着催孟冲先去做事,乾清宫的事也没急着告诉他。不过现下孟冲都已经办完事回来了,所以刚才自己在乾清宫的事也不能瞒着了。想到此陈洪便将刚才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孟冲闻言吃惊不小,尤其是陈洪竟这么大着胆子铤而走险,就这么进去告诉皇上了,也不怕皇上真的怪罪。不过现在可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了,既然皇上都不怪罪了,那么孟冲又有什么理由再来责怪陈洪这个,就是不知道皇上听了陈洪的话又会对徐阶如何呢?想到此孟冲忍不住问:“陈爷,你说皇上会不会真的准了徐阶请辞?” 陈洪闻言一皱眉,却道:“那怎么可能,你也不动动脑子。且不说皇上如今还根基未稳,即便皇上是坐稳了,可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打起徐阶的主意这么当众和他对着干。” “可是皇上毕竟还年轻,也不一定啊。” “年轻?皇上都已过而立了,难道连这点厉害也不弄不明白吗?何况你也是在宫里多年的,即便从前没伺候过皇上,但也听闻过裕王素来小心谨慎吧?所以这么冒险的事又如何是皇上能做的?何况即便皇上真的这么想了,也知道这个时候行不通啊,徐阶在朝中那么**羽,恐怕今日皇上一同意,明日这挽留的奏疏就要蜂拥而至了,到时候皇上想不反悔也不行了。皇上是聪明人,你说他会做这么明知是不成却也还得利不讨好的事吗?何况皇上即便更喜欢高拱但也没说不喜欢徐阶啊,这如今朝中不是还有很多大事要靠着徐阶来做吗?” 孟冲只说了一句,却一下子听陈洪解释了这么多,不禁心生诧异,何况陈洪说这么多竟还是在为着徐阶解释。这原本徐阶走了高拱再回来不也是陈洪心心念念的事吗?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却反而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孟冲虽有疑惑却并没有说出口,很快便自己想明白了。其实陈洪何尝不是和自己一样心烦着这不确定的事,即便是知道了皇上不让徐阶走,也好过什么都不知道胡乱猜测的好。因为这一次其实他们一开始也没有想过可以就这么将徐阶赶走,就连皇上也是想借此消弱徐阶在朝中的影响力而已,这么一来高拱也好方便高拱回朝。至于让徐阶离开的事,他们其实一开始就打算等到高拱回来后再说。因为这件事仅凭他和陈洪二人之力恐怕也难上加难,所以也只能望着高拱来做了。 陈洪见孟冲不说话了,也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当,于是又补充道:“我也只是就事论事和你说说而已,你可别忘其他方面想。” 孟冲反道:“陈爷觉得我会想哪儿去了?” 陈洪也不再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接着便问:“不过你也来猜详猜详,皇上究竟留徐阶在乾清宫那么久是说了什么?” 孟冲摇头:“陈爷不知道的事我又如何能知道?做不过是守着徐阶拟定处置张齐的奏疏吧。” “只是如此吗?”陈洪还有些担心。 孟冲劝着他也是劝着自己:“陈爷何必多想呢,皇上事先不是也听了陈爷的话了吗?所以无论徐阶后面说什么,皇上心里也总有防备,总之对我们而言还是利大于弊就是了。” 陈洪知道他说的有理,点了点头:“不错,你说的不错,那我们就再等等,再不济徐阶他今日总是要出宫的吧。只是早知道和晚知道的差别而已,我们只要耐心等等就是。” “陈爷说的对,这事情我们也总是会知道的,且等等看。” 陈洪点了点头,也不再和孟冲多说什么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孟冲也同样如此。 二人虽都不再说话,自己找着手边的事做,但事实上彼此心里都在犯着嘀咕,毕竟是这么大的事,哪里是能说安心就能安下心的。 虽说是决定就这么等了,可陈洪也并不是打算就这么坐着,每隔半个时辰就派人去打探一次情况,只是反复有个两三次,得到的依旧是同样的消息,徐阶仍旧留在乾清宫中,还是只有李芳一个人在里面伺候。 陈洪听着心里的揣测就更多了,终于忍不住问孟冲:“怎么都这个时辰了徐阶还没有离开?你看这件事会不会当真有什么意外?” 孟冲也不知该怎么说,便只有道:“再等等,再等等,说不一定过一会儿就会有消息了。” 陈洪也知道这是急不来的事,于是也只有再等等了。 很快又过了半个时辰,去打探消息的人又回来了。虽然知道可能是和刚才同样的结果,但是陈洪还是不等那人开口就忍不住先追问:“怎么样?徐阶已经离开了吗?” 然而被派去打探消息的内侍却摇了摇头,二人见此还不等听他说话就知道结果多半和先去无异了。 既然已经预料到可能会说什么,于是陈洪也就对接下来的话没多大兴趣了,正准备又重新坐回位置上,然而却听那内侍道:“这次首辅是没有走,不过李爷出来了。” 这话一落陈洪和孟冲都提起了劲头,孟冲甚至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过还不等他开口陈洪就先追问:“只是李芳一人吗?他出来做什么?” 内侍回答:“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只是出来让再准备些纸张而已。”(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身退(三) “再准备些纸?可有说要写什么?”陈洪忍不住追问。 那内侍摇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乾清宫的笔墨纸张都是小的们一早换好的,按理说每日都是照着分量给,只会有多的也不会不够啊。皇上用的东西谁有敢苛刻啊?” 陈洪自然是明白的,看来皇上或则徐阶在写什么,否则也不会用的这么快。只是仅仅是为了拟定处置张齐的奏疏吗?只是这样的耗费当真只是为了如此吗? 孟冲在旁听着,见陈洪不问了自己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李芳可有吩咐清楚,说是让你们去取什么纸回来?” “这个孟爷不问小的倒差点忘了,只是说普通的纸张而已,并没有说是皇上御用的。” 孟冲又望了陈洪一眼,见陈洪也同样看了过来。二人目光一相对,刹那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孟冲又对那内侍道:“行了,你先回去当你的差吧。急着管好自己的嘴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用不着我和陈爷再来教你了吧。” “小的明白。”那人说完便退了出去。 等到那人走后,孟冲才对陈洪道:“看来耽搁这么久是皇上要留徐阶下来拟定奏疏了,这么一来陈爷和我也就都可安心一些了吧。” 然而陈洪却道:“你不觉的这件事若只是拟定奏疏就太奇怪了吗?” “陈爷的意思是?” “你别忘了我该说的可都和皇上说了啊,若当真只是这么简单,那事情恐怕就麻烦了。”陈洪说到此微蹙眉,“我走时分明瞧见皇上的脸色,想来也是动了怒,只是压在心里不好当着奴婢发作而已。若是这样的事皇上都能忍了,那可见皇上心里对徐阶的顾及,恐怕我们今后有些事儿也会跟着不好办了。” 孟冲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听他这么一说便顿时觉得这何尝不是个问题。只是现在更要紧的还是不要先自乱阵脚的好,于是道:“其实也未必就那么复杂,说不定皇上另有打算呢。何况我们也只是知道李芳出来要纸张,可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们也都不得而知啊。” 陈洪思索着:“你的意思是让我们现在再派人过去打探打探?” 孟冲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是按兵不动的好,不要先自乱了阵脚,否则接下来的事那才是真的不好办了。” “还想再等吗?”陈洪想到此不免有些心烦,“已经等了这么久了,若是徐阶再不走,皇上连今日的奏疏恐怕都没法批了。也不知这一次徐阶究竟耍的是什么花招,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就当真耽搁这么长时辰。” 孟冲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于是也只能道;“我们再等等吧,再等等总会有消息的。” 陈洪不说话了,虽然心里不情愿,但事实上他也很清楚,如今这个形式不耐着性子等下去也是不行的了,除此之外也当真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是这么一想心里却有一股无明火,生闷气一般又坐回了位置上,也不再说话,埋头就先看起今日送上来的奏疏了。别看徐阶这个时候还没出宫,可今日内阁的事却丝毫没有耽搁,改送的奏疏还是按时送上了,这也就是徐阶的能耐了。 这一次陈洪是下了决定了,自己就什么都不做先这么等着,自己倒是要看看徐阶究竟要什么时候离开。所以这次他倒不慌,反而开始认真看起今日递上来的奏疏来。这么一分散了注意力用于别的事上,心里自然就不做多想了,时间也过得很快。 这下子陈洪也没计算时辰,直到孟冲叫他才意识到天色已经不早了,想起一句话就问孟冲:“徐阶走了吗?” 孟冲摇了摇头:“乾清宫的人还没过来回话,看样子是没走了。” “还没走?”陈洪这个时候就忍不住皱眉了,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怎么都这个时辰了,再过一会儿这天都要黑了。徐阶都已经在宫里待了一天了,若是还不走难不成他还等着在宫里过夜吗?” 这内阁倒是专门有供阁臣留宿的值房,内阁每日都会有人当值留宿。只是即便如此,外臣入夜后也是不能待在禁宫里的,即便是在乾清宫也不行,那都是坏了规矩的事。除非有皇上急召,不过那都是遇到相当要紧的事了,寻常情况皇上也不会自己轻易就坏了规矩。 孟冲也拿不准,只能回答:“我看不至于吧,现在天也还没黑,说不定天黑之前皇上就会让徐阶走了。徐阶平日里最为小心,这样坏了规矩的事不到万不得已想来他也不是不敢的吧。”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要再等等看?” 孟冲听闻陈洪说这话时的口气,显然已是耐心耗尽,不过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让他太冲动的好,否则自己说不定也同样要被牵连。想到此道:“陈爷想想,那么长的时辰都等下来,难道还在乎这一时半会儿吗?何况一会儿若是徐阶还走,陈爷也有理由再去面见皇上了啊。” “什么理由?” 孟冲回答:“陈爷忘了,今日的奏疏可还堆着皇上还没有过目呢,再加上李芳也没有回来,这些奏疏该怎么处理我们虽然知道但却也总要等吩咐吧。” 陈洪这才意识到奏疏的事,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你不说我倒当真差点给忘了,如此就依你所言我们就再等等吧。”陈洪说完又重新坐了回去,孟冲站了一会儿,似乎在想些什么,但最后却还是同陈洪一样很快坐回了自己位置上。 二人原本都等着一会儿天黑再派人去乾清宫打探打探,倘若徐阶还没有走,他们也就可以有理由过去了。只是出乎意料的是,二人并没有等多久,乾清宫忽然就来人了。不过这次来的却不是给他们报信的人,相反却是李芳。 见着李芳忽然回来,陈洪和孟冲都不约而同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陈洪先迎过去:“李爷,您可回来了,这司礼监没了你有些事还真不好做主。” 李芳看样子是走得急了,一进来便先要茶喝。孟冲恰好手边放着有一盏晾好的,于是就忙给李芳端了去,见李芳喝的急还忍不住提醒:“李爷慢些,当心烫着。” 李芳却也不管了,大口的喝了几口才道:“今日的事总算是了了,都这个时候奏疏就不要送过去了,皇上也该歇着了。今日的奏疏就且先压一压,留到明日再做处置吧。” 孟冲道了声“是”,然而陈洪却道:“李爷,虽说是皇上的决定,可是昨日的奏疏也还有一部分压着呢。皇上这几日又都没去早朝,所以这么老压着恐怕也不妥吧。” “那还能如何?时辰都这么晚了总不能让皇上连夜看吧?” “那定是不行的,主子龙体岂可如此操劳。我的意思是可以遵照先例,这样皇上既能歇息,又可以平息外面的物议。” “先例?”李芳有些不明白了,毕竟从前在宫里他也是直接伺候裕王的,于司礼监的一些事还不甚熟悉。 陈洪自然是见怪不怪了,为他解释道:“其实这奏疏不过就是内阁拟票,然后主子看过再由司礼监批红了。内阁的诸位阁老大多是先帝旧臣,所以拟的票自然是妥当的,主子若实在不想看也可不看就是,直接由司礼监批了红下发就行了。” 李芳闻言皱眉:“还有这样的规矩?” 陈洪见他神色凝重,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事一般,便一笑缓解了一下气氛“李爷也不用担心,这宫里的事外面的大臣又有几个能知道呢?何况先帝在时修玄多年,这奏疏也不是天天都能过目的,所以这个办法也不是到了咱们皇上这儿才头一次的。其实啊这治国最关键的还是要用对了人,一旦这人一用对了,皇上可不也跟着要省下许多心思了吗?” “可是......”李芳还有犹豫。 陈洪心知他是从前没在先帝跟前当过差的人,所以第一次听到这事儿倒也瞻前顾后的。不过恰好这事儿他也不想让李芳担着,也算是自己给皇上讨的个好,于是道:“李爷若是真不放心,不如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到时候皇上问起李爷可把刚才我说的话告诉皇上,若是皇上真的怪罪也由我一人担着。” 李芳微皱眉:“这样恐怕不好吧。”他心想毕竟自己如今才是这司礼监的掌印,所以哪里能一出了事就让自己下面的人担着。 陈洪道:“李爷别担心,只是因为李爷不知有此先例而已,所以大可回禀皇上是我说的,这样一来大家不都好交差吗?这么大的事我又怎么敢胡言乱语呢?所以李爷当真可不必担心,我们也不过是在遵循先例而已。我们这么做可不都是为了皇上吗?皇上仁心,想来到时候定是谁也不会怪罪。” 李芳犹豫了一下,他虽心有顾虑,但想着陈洪也说的不错,皇上已经接连着两日不上朝,若是连奏疏还拖着,恐怕朝中也会猜测不断了,加上如今张齐的事拖着又还没正式下旨,也只能等到明日了。何况明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所以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身退(四) 想到此,李芳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吧,不过你放心,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岔子,我也定不会让你一个人担着的,毕竟我才是这司礼监的掌印,你若有什么过错我也有一定责任,到时候你我共同领罚便是。” 陈洪闻言倒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了,心情有些复杂,只是道了声:“多谢李爷。”一时间竟也忘了问别的事。 不过一旁还有孟冲在,即便是陈洪忘了他可还记着呢,于是见陈洪没问便先开口了:“李爷,听说今日首辅入宫了?” 李芳回答:“入了。” 孟冲听他回答的如此简洁,自己说话也不好多绕弯子了,于是问:“这寻常首辅入宫最多不过两三个时辰,怎么今日都到了天黑才离开啊?莫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陈洪听他这么问,忍不住在旁插了一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若没有要紧事首辅又怎么会入宫呢?”说完自己问李芳:“不过李爷,今日首辅的确在乾清宫待了很长时间。我们也不知是为了何事,李爷若是方便的话就告诉我们,这样也好安我们的心啊。” 李芳却沉默着不说话。 陈洪见状知他犹豫,却也不知他是不是在顾虑什么,于是忍不住又道:“李爷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啊?莫不是今日的事与张齐有关?”他想李芳若真犹豫,倒不如让自己帮他把该说的说一点,这样李芳以为自己知道了也就不会瞒着了。 果然见李芳又犹豫了一下,终开口道:“说与张齐有关倒是也不差。” 陈洪本忙想着听他后面怎么说,谁知李芳说到这里却忽然不说了,弄得陈洪又忍不住再问:“我记得皇上让首辅拟定处置张齐的奏疏,那么首辅今日入宫可是这奏疏已经拟定好了?” “这......”李芳又犹豫了一下,最终道,“算是也算不是吧。” 陈洪这下子就听不明白了,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先问,孟冲却在他前面开口:“李爷,您又何必跟我们绕弯子呢?毕竟都是自己人,有人您告诉我们了我们也不会告诉外人啊。何况这若是说瞒着外人倒说得通,可皇上的事想来也没有瞒着司礼监自己人的啊。” 孟冲这话都说的直白,陈洪在旁听着也不拦着,毕竟是和李芳说话,若是换做旁边想必孟冲也不敢就这么直截了当。不过这样直接一点也不是不好,且等着听李芳怎么说吧。 只是令陈洪没有想到的是,孟冲都说成这样了李芳却还是支支吾吾的,许久也说不清个究竟来,最后自己也觉得烦了,就直接道:“好吧,原本有些话我也是不该和你们多说的,不过你们既然都问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得不说了。张齐的事明日圣旨就会下来,至于有关于徐阶的其他,你们还是不要再多问了,即便你们问了我也不会说的。不是我有意瞒着,而是主子吩咐过千万不能说漏嘴,所以你们也别再问了。” 陈洪和孟冲对望一眼,二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甘,毕竟等了这么久就为等这个结果,谁知李芳却这么一说,倒弄得他们二人当真没办法多问了。 陈洪虽然心里不快但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闷声的坐了回去。 孟冲也同样如此,不过见陈洪也如此,倒忽然间觉得没什么了。反正明日就知道了,这件事终究会有个结果,与自己而言本已是哪边都不得罪,既然如此自己又着急什么?何况这该急的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想到此他也就心里坦然了许多,也不看陈洪,自己埋头做着自己的事。 李芳虽然想要依从陈洪的法子,但是毕竟还是有些不放心,想着还是去请示皇上一次。然而陈洪却提出自己替李芳去,毕竟也是自己先开口的。李芳想着也妥当,这个时候陈洪去的确比自己去要合适许多,于是也就没拦着。 孟冲虽然在旁不说话,但心里差不多清楚,陈洪这一去恐怕也不止这么简单了,说不定也是盘算着去皇上那儿能不能打听到什么呢。不过陈洪没多久就回来,算上时辰差不多只走了一个来回,这么算起来他在乾清宫待的时辰还不足一炷香。孟冲这么一算心里就大致明白了,看来陈洪也多半也没打探到什么,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洪一回来李芳倒是没多想,一开口就问他皇上是否同意。见陈洪点了点头,李芳这才松了口气一般,总算能放心去做了。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依旧小心谨慎,叫着陈洪和孟冲一并来商量着。 陈洪还说:“刚才我见皇上的时候皇上说了,只要是徐阶、李春芳、张居正拟定的都一律批准,无需我们再商议了。” 李芳自然不怀疑,三人既是先帝旧臣,也曾是裕邸讲官,那么拟定起这些事来也自然是准确无误的,所以也就无怪皇上会下此旨意如此信赖他们了。 孟冲在一旁听着李芳和陈洪说的话,却也只是在一旁听着而已,并不多说什么。 直到今日的拟票批的差不多了,夜也已经深了,二人才相继并肩回住处。这个时候孟冲才终于开口问:“陈爷,刚才你去皇上那儿可打探到什么了?” 陈洪也不奇怪,知道孟冲迟早会问,于是回答:“什么都没有打探到,皇上什么都不说,我也不便多问什么。对李芳都不好问又更何况是对主子?” 孟冲沉默一下,这个时候他却忽然想听听陈洪的想法,于是问:“不知道这件事陈爷是怎么觉得的?” “还能怎么觉得,左右不过都是那些事儿吧。反正那么长时间都等了,等到明日也没什么不好。李芳不是说了吗?明日什么就都清楚了。”说完打了个哈欠,“今天也累了,你也回去歇着吧,明日记得再让王有济过去看,每天都去,一日也不许停,这样才能彰显皇上的恩泽。” “每日都去?” “怎么并不行吗?” 孟冲摇了摇头:“倒不是,只是原先并没有这么打算。” 陈洪道:“原先没有现在就有了,原先也没想到事情会忽然变成这样,接下来会如何我们都不能完全肯定。所以这个时候还是盯紧些的好,尤其是冯保,可不能让他在这个要紧的时候出什么岔子。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断不可掉以轻心,否则真出了什么岔子我就为你是问。” 孟冲心想也好,陈洪既说把这件事交给自己,那么冯保这边他多半是不会多过问了。这样自己做起事来也要简单许多,于是道:“这件事交给我陈爷放心就是,我保准不会出什么岔子。” “仔细着点吧,这个时候哪怕是绝对的事也必须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会不会有变故谁知道呢,还是警醒些好。” “我知道。”孟冲只这么应了一句,陈洪倒也不是做事瞻前顾后的人,他会如此说看来也多半是预感到事情恐怕要变得不简单了。看来冯保那里自己的确要小心些,不是小心着冯保而是小心着陈洪,自己做的事若是让陈洪知道了,恐怕事情会更麻烦。相比较而言,陈洪对他来说要更危险一些,所以有些事一定要瞒好了,一点风声也不能透露出来。 今晚空中倒乌云密布,看不到一点星月的影子。接连着几日阴霾天气,弄得人心里也跟着沉闷起来。 陈洪闭上眼睛吸了一口夜空中的凉气,也是在平息自己的心绪。闻不到一丝土腥味,看样子这场雨还是下不下来的,就这么沉闷着也不知道要再挨多少日子。他望着檐角挂着的明晃晃的宫灯,自言自语道:“但愿这雨能快些下下来,也好过总这么沉闷着难受。” 孟冲也觉得如此:“可不是吗?不然又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憋着难受了。这天气怎么跟着人一样,总憋着让人不痛快。” 陈洪不说话了,只安心的走着脚下的路。 孟冲从旁边跟着,见他不说自己也同样不说什么。 很快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出乎意料的是陈洪这一夜倒睡了个好觉,也不知是不是白日里思虑过多消耗了体力的缘故,这一觉下去倒当真没有中断过,直到到了时辰才习惯性的醒了过来,洗漱穿戴好又用了些饭食这才不慌不忙的朝司礼监而去。 依照前两日的意思,李芳今日恐怕又要在乾清宫待很久了,而司礼监许多要紧的事又必须要他发话,别人也不会擅自拿主意,所以陈洪这个时候去虽算不得早,但也定是没什么事的,因此走起路来也不慌不赶着。 他到时孟冲都还没有来,等到差不多要到早朝的时候,孟冲这才不慌不忙的赶来。 没想到孟冲比自己来的还要晚上这么多,陈洪倒不免有些吃惊了。不过李芳不在这几日也没有点卯,所以谁来早来晚的也就没多大干系,想来孟冲也是想着就这个时候躲一躲懒吧。(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身退(五) 陈洪虽这么想,但却也不拆穿。孟冲习惯性的给他打了声招呼,陈洪也就应着便是,其余的也不多说什么。 孟冲今日原本有意如此,心想着说不定今日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所以自己晚些去,若是有说不定还可以躲远一些,若是没有想必李芳这个时候也没有回司礼监,又和前几日一样不点卯,这样早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关系。事实上他昨晚倒是一直在想冯保和陈洪的事,所以辗转反侧倒是很晚才终于睡了过去。今日一早便觉得眼皮子沉重,加上又这么一想,便索性决定今日就先躲懒了。 不过他打招呼也是有意试探陈洪,见陈洪神色如常的回应,看来事情的发展就是和自己猜想的第二种可能一致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陈洪一句:“陈爷,昨日的事李爷不是说今日就会有消息吗?只是不知道今日怎么样了?” 陈洪摇了摇头,看样子颇为随意:“还能怎么样,就是如此呗。皇上还没有传召呢,谁也不知道皇上今日还上不上朝,这个时候乾清宫我也不方便过去,所以也只能在这儿等消息了。不过既然李芳都说了今日就会有消息,那么就多半没差了。” 孟冲听到这话倒点了点头,李芳的确是个不怎么会说谎的人:“的确如此,我们就且等着吧,反正一有处置了张齐的旨意可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首辅再如何也不敢不听皇上的话。” 陈洪闻言却一笑,并不说话。 二人就这么坐等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有乾清宫的内侍赶忙着过来传递了一个消息——皇上上朝了。 陈洪听到这个消息顿时竟忍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了想便要走。 孟冲一时也不知道情况,便立刻拦住了他:“你这是要去哪里?” “你没听见说吗?皇上上朝了。” “皇上上朝也不干咱们的事啊,没有传召在先你这个时候去也不合规矩。” 陈洪听了他的话,才开始顿时冷静下来:“那你说现在该如此?” 还能如何,自然是等了。孟冲心里想着,嘴上却没有这么说,而是问那传信的内侍:“李爷也跟着去了吗?皇上还带了谁?” 那内侍回答:“司礼监的就李爷一个人跟着了。” 孟冲望了陈洪一眼,看陈洪也是听着了冷静了下来,便先吩咐那内侍回去,还让他小心些,回去的时候不要被什么人发现抓住了把柄。 陈洪在旁边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便是默认了孟冲的吩咐,于是那内侍便先依从回了乾清宫。等到他走后,孟冲才又对陈洪道:“陈爷你也是听见了,皇上可只带了李芳一人去,若是您这个时候去了,恐怕皇上心里也难免要不高兴了。” 陈洪听了他的话,一时间也有些懊恼“算了,等就等吧,我就不信今日还等不到什么消息。” “陈爷这么想对了,不就是一个早朝的功夫了,还不是一会儿就结束了的事,陈爷也犯不着为此事被人抓住把柄。何况徐阶虽然没有对你如何,但也不表示他没有盯着你啊,毕竟徐阶心里肯定早就把陈爷认定为高拱的人了也说不定。如此正是这个关头上,我们能躲在后面看着事态的发展又有什么不好呢?总比首当其冲最先受戮的好啊。”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我现在可没功夫听谁说什么大道理了。你无须多言,我们一并等着就是了。” 孟冲也懒得多说,见陈洪坐了回去,自己也跟着坐回。反正现在这个局面,恐怕陈洪早就没心思再想王有济的事儿了,所以也不会催着自己先带修仁去给冯保瞧病,自己倒乐得先躲躲闲。虽然昨晚上没有睡好,但是今日一醒来孟冲就忽然想明白了,越是这个时候越想要做这背后操控的人,就首先必须要学会沉得住气才行。反正他有恃无恐的,再怎么说着刀子也最先挨不到自己头上。 陈洪虽说是等着,但也坐立不安的样子,中间让人添了好几次茶水。孟冲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 终于就这么又过了近一个时辰,眼见着这个点儿了早朝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不过却还是没有人来传递消息,这也就说明这今日早朝的事还没有解决。 陈洪忍不住给孟冲提议:“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不如我们派人再去看看。” 孟冲点了点头,原本搁往日里这些事情陈洪都会自己直接拿了主意便是,倒是很少会问到自己的。看样子也只能说明他的确有些慌了神,因此才这么拿不准。不过这个时候的确也该有消息了,若是再不让陈洪去可当真要把他给憋坏了。想到此孟冲点了点头:“陈爷说的不错,这个时候早朝也的确该结束了,陈洪不如就派人去打听打听吧。” 陈洪听他这么一说,忙立刻安排人手,似乎是害怕自己只要稍微晚一些孟冲就会后悔一样。派去的人回来的倒是很快,不过带回来的消息却是:“皇上还在早朝呢,小的也只远远的打听了一下,并不敢靠太近。” 这个结果虽说出乎常理但却也是在意料之中,陈洪忍不住问:“那你可有打探到皇上今日早朝都说了些什么?” 陈洪一着急就连问题也问的不仔细了,那内侍皱了一下眉,最后却还是要回答:“皇上说了那么多话,不知陈爷问的是哪一句?” “胡扯,皇上早朝哪里会说很多话了。”孟冲在一旁道,“陈爷刚才问的分明就是今日早朝皇上究竟处理了什么要紧的事,比如前几日张齐弹劾首辅的事,皇上今日可处置了?” 那内侍一听恍然大悟,也知道孟冲是在有意提点,忙回答:“处置了处置了,还是首辅亲自拟定的旨意呢。” 陈洪听到此也提起了精神,望了孟冲一眼,深色略微有些复杂。 孟冲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徐阶既知道了风声,又怎么会还甘心往里面跳呢?换做常人恐怕也不肯,又何况是徐阶这样的人呢。 孟冲见陈洪似乎想开口对自己说什么,心知这将说的话的要紧,忙让那来传信的内侍退下,只是却忽然被陈洪拦着。 孟冲也不说话,就等着看陈洪要如何,只听陈洪又问那内侍:“这旨意是皇上让首辅宣读的?” 那内侍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明白了陈洪是在问什么,忙回答:“那倒不是,只说了是由首辅亲自拟定,然后让李爷宣读的。” 陈洪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还不等孟冲开口又问:“那底下的大臣们听到了首辅的宣读可有谁站出来说什么?比如为张齐说话的?” “这个......”那内侍摇了摇头,“倒也不知道有没有,只是小的当时也没想着要问这么多。”他望着陈洪脸色又忍不住试探,“不如小的这就再去一趟再给陈爷打听打听?” “算了。”陈洪摇头,“你即便再去也打听不到什么,先回吧。” “是。”那人说完就退了出去。 孟冲在旁听着那人的话,虽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却也有底了。至少一些事情已然清楚不过,皇上还是没有改变主意,还是像原来一样对付着徐阶的。原本知道此事冯保那边他也该重新考虑了,不过这次他却觉得不急。即便皇上现在这么对付了徐阶,但对徐阶始终还留有余地,不至于赶尽杀绝,所以有些事给自己留着退路还是不错。他对陈洪道:“陈爷这下该放心了吧,事情还是按皇上说的发展,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陈洪沉默了一下,却依旧不见有半分高兴的神色,只听他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若真只是如此,那么昨日我和皇上说的话难不成就白说了?还有皇上若真只是和原来一样,那昨日又为何要留徐阶在宫里那么久呢?那可不是一两个时辰的事,而是整整一日啊。皇上为此连奏疏都没有过目,还不是让我们直接商量着批红了。” 孟冲听他这么一说,一时间也没什么别的话可说了,只是有道:“既然如此,那也就只能等着了。” “等着吧。”陈洪拖长了声音,很快又坐回了位置上。 孟冲本还想说什么,但看他这个样子就什么也说不出了,于是也同样坐了回去。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时辰,陈洪看样子又要起身差人去打听,只是这一次还不等他完全站起来,忽然见李芳急匆匆的回来了。 陈洪见李芳回来了,顿时就站着不动了。孟冲也紧跟着站了起来,见李芳急匆匆的进来,正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要开口询问呢,却忽然间李芳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喘了几口气也不说话。 孟冲倒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了,望向陈洪,然而陈洪却没有看他,注意力也都全部放在了李芳的身上。(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身退(六) 只是李芳却不看二人,叫了声“茶”,陈洪便立刻倒了杯放凉的给他断了过去,见他喝的急,忍不住提醒:“李爷慢点,当心呛着。” 李芳却不管他,自己几大口就喝完了杯子里的茶,这才算是缓了口气:“可算是完了。” 陈洪接过他手中的茶盏放了回去,这才小心翼翼的问了句:“李爷刚才说什么完了?可是今日早朝?” “可不就是早朝吗?不然还能有什么?可当真是让我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什么岔子。还好主子即便才登极,但终究还是皇上,底下的文武百官也不敢怎么造次。” 李芳这么自说自话了好几句,陈洪和孟冲却也只是隐约猜中了几分,倒不是十分清楚明白,只听陈洪问:“李爷这么说倒是让我和孟公公有些听不明白了,不知能否请李爷明示?不知这前朝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李芳细一想才察觉到此二人是真的不知道,于是道:“也好,反正现在也不用瞒着了,该说的我也就都说了吧。事实上昨日首辅不是入宫请辞吗?” 陈洪点了点头。 李芳又接着说了下去:“然后啊皇上是没准的。只是今日早朝,皇上原本去上也想着是为张齐的事,所以再不想去也只能去了。只是没有想到的是,首辅再今日早朝上又忽然再提出要请辞的事,然后皇上就一口答应了。” 陈洪和孟冲听了这话,当真是被吓了一跳。皇上答应了,这样的事皇上怎么能就这么说答应就答应了? 李芳见二人神色,却已是在意料之中的事,道:“你们也别这样,我当时也和你们差不多反应,只是皇上当着朝臣就答应了,我在一旁站在也不好当众多说什么,毕竟是主子的决定,我们这当奴婢的又哪里好多说什么。” “可是李爷就真的这么看着皇上答应?”孟冲脱口便问,李芳听了这话却不禁有些懊恼,“都说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底下满朝文武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难不成你们要我当众驳了皇上的话吗?” 孟冲一时语塞,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李爷,我不是那个意思。”还不等他继续说完,陈洪就忽然打断了他:“好了,你也别说了,听李爷说吧。”说到此对李芳道:“李爷,毕竟也出了这么大的事,恐怕当时朝中都闹翻了吧,一定也有不少人站出来为徐阶说话。” “可不是吗?当时出来的言官就有好几个,六部的堂官也都站出来了,一力劝皇上收回旨意。不过皇上说了,这件事他也没有办法,也是从了徐阶的请,而且徐阶所请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皇上自己同样想把徐阶留下。” 陈洪听到此不禁追问:“那他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原本也不是皇上的意思,也是徐阶自己一请再请的。”李芳说到此不禁皱眉,“不过你说这首辅也真是的,私下里向皇上递请辞的奏疏也就算了,怎么今日忽然想着竟闹到了朝廷上去。这下子不是摆明了让皇上也收不了场吗?看得出今日皇上还是想留他的,只是他却执意如此,反正今日我也搞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陈洪和孟冲听了李芳的话也同样觉得事情费解,徐阶如今不管从何处来说在朝中都占尽了优势,即便是皇上也要想办法去减弱他的影响力,如此便可以见得了。只是为何他要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事呢?陈洪顿时想起自己曾有过的怀疑,难不成徐阶是真的去意已决吗?不过究竟是何理由让他非这么做呢?这倒是当真让陈洪想不明白了。 孟冲见陈洪沉默的在思索着什么,自己也忍不住再问:“那皇上怎么说呢?也全都一一驳回了吗?” “那倒不是。”李芳回答,“只是还不等皇上开口徐阶就自己先驳回了,说什么年迈昏愦,不想留在朝中误了君国大事,因此去意已决,还请皇上恩准他辞官归乡,也算会功德圆满了。” “说以皇上就准了?”孟冲又问。 李芳无奈一叹,道:“皇上也没想到徐阶这次说的是真的,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皇上就算是想不准也没有机会啊。不过念在徐阶是前朝老臣也为朝廷出过不少力的份上,皇上也特地给了他恩典,让他可以荣耀归乡,具体的还在让六部和阁臣商量着办。皇上当场只下旨到时特命驾乘驿马归乡,又派人护送。刚才回宫的路上,皇上还同我说,虽然是徐阶主动请辞,但还是让给他拟个敕谕,也好更名正言顺了。只是皇上将这事儿交给我,我哪里会拟这些啊,这不也为此事烦着,怎么这全部的事儿都跟商量好的一样都堆到了今日。刚好你们两个也在,这敕谕的事你们也要给我出个主意。” 孟冲可不想节外生枝,因此道:“李爷太抬举我们了,李爷都没有办法的事我们又如何会有办法呢?何况既然是皇上让李爷拟定的,不是我们不帮我们也不好插手啊。” 李芳听孟冲这么一说,顿时就不想和他多言了,转而望向陈洪,等待着听听他的说法。 陈洪见李芳望向自己,自然也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虽也和孟冲同样想着不能插手置身事外的好,但是却也还是忍不住提醒了李芳一句:“其实孟公公说的对,皇上把这件事交给李爷我们也不好插手。何况诚如孟公公所言,若是李爷都没有这样的能耐,我和孟公公又如何会有呢?不过有一句话我还是该说,其实皇上虽然把这件事交给了李爷,可皇上的意思未必就是让李爷亲自来拟定,何况皇上也没有亲口说啊。” 李芳听陈洪这么一说倒是顿时觉得也是如此,忍不住问:“那你的意思是?” “李爷忘了,这平日里拟定奏疏的事可都是内阁的事啊,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司礼监了?想来皇上之所以把这件事交给你,那也多半是这个意思,只是皇上自己不愿意再在这个时候召见阁臣而已,因此才想让李爷全权安排了。” “皇上当真是这个意思?”李芳还是有些不能确认,毕竟也不是皇上亲口对他说的话。 陈洪听他如此一问,便只能道:“李爷若是不信就当我没说好了。” “我怎么会不信你。”李芳忙解释,既然这个办法是陈洪给他出的,于是就忍不住又问陈洪,“那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张阁老。”陈洪脱口而出便是这个名字,也不多解释。 李芳听着也不多问,事实上张居正也没什么不妥当的,何况相对而言他也比较信得过,于是也没再多问为何不是旁人。 陈洪又道:“不过李爷一会儿去找张阁老可要说这是皇上的吩咐,千万别说漏嘴了。” 李芳点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到时候我定不会说漏嘴就是了。”但是却还觉得有些担心,不禁又问陈洪:“只是我这么说,若是张阁老去问了皇上不是什么都明白了吗?到时候恐怕在张阁老面前我也不好说话啊。” 陈洪却不觉如此:“李爷多虑了,以我对张阁老的了解,他是个只做事不多话的人。何况李爷是皇上身边的人,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李爷呢?而皇上那边李爷只要把事情做对了,皇上也自然不会在张阁老面前多说什么。” “话是不错,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陈洪无奈了,只道:“若是李爷还是决定不放心,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吧。否则若真的有什么意外连累了李爷,那我倒真成了罪人了。” 李芳闻言皱眉,想了一下,索性豁出去了:“算了算了,你说的也是办法,反正这个敕谕让我拟定肯定上不得台面,更不要说能不能过主子那一关了。张阁老就张阁老吧,有他拟定肯定比我强上不知多少倍。” 陈洪闻言一笑:“李爷听我的就对了,这个时候张阁老应该还在内阁吧,李爷不如这个时候就过去找他吧,不然恐怕张阁老忙上了别的事,到时候倒还要特地抽出时间来做李爷的事了。” 李芳一想也是,还是趁张居正将今日的事安排好之前过去,不然也是耽搁了别人:“那行,我先走了,司礼监的事就交给你们了。一会儿今日的奏疏就会送来,今日看样子皇上是要亲自过目了,所以你们就都先看看吧,若是我一会儿来不及今日就由你们伺候皇上看吧。” 陈洪点了点头:“李爷放心去就是,这里的事就交给我和孟公公来处置就是了,若是真有什么要紧的大事,我们一定留着等李爷回来拿主意。” “出不了什么大事,如今还有什么大事能大得过今早啊,剩下的事情你们看着办就行,回来记得支会我一声。”李芳说完也不多耽搁,拿了几样东西就走了。 陈洪和孟冲就这么站着等着他离开。(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身退(七) 李芳走后,孟冲这才开口:“陈爷,刚才为什么要帮他?” 陈洪满不以为意的回答:“什么为什么,李爷也不是外人。” “一山不容二虎啊。” 陈洪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于是道:“李芳和冯保不同,对我们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威胁。何况我也并非是完全只是想帮他,你自己想想,徐阶一走这内阁首辅的位置不就空了吗?不过若是想让高拱重新回朝还顺利坐上这个位置,恐怕我们也还要多花些功夫了。” “陈爷的意思是......”孟冲自行思索了一下顿时就明白了,“我懂了,还是那帮言官。” “不光是言官,朝中也有不少人和高拱为敌。你也不想想,高拱走时有不少人或袖手旁观或落井下石,而这帮人现在最怕的应该是什么?” “最怕高拱再回来。”孟冲脱口而出。 “不错,恐怕就连他们自己做梦也没有想到高拱还会有再回来的可能,所以当初才会做得那么绝吧。平日里巴结高拱,那时又有几个不是袖手旁观,生怕和自己扯上一点关系。说到底这件事做的最讲情义的还要属张居正了,也只有他不是一力撇清关系,还去送了高拱,” “张阁老倒是能左右逢源。” 陈洪一笑:“你可别看不起,在朝中能真正做到左右逢源又置身是非之外那可不是件比做这首辅更容易的事。那也要看别人给不给你这个机会而已,比如严嵩,比如徐阶,再比如高拱,别看着他们都是敌人,可彼此间却都有一个共同的好友,而这个人就不是别人,所以这下你知道张居正的厉害了吧?” 孟冲道:“陈爷说这句话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即便再孤陋寡闻可这张阁老的本事可从来都不敢小觑啊。” “一说又和你扯远了,还是继续给你说正事。现在这个时候即便徐阶不在了,那帮言官大臣们肯定也会为了自己的安慰拼尽全力不让高拱回来。再往好一点的地方想,即便真的让高拱回来了,内阁中还有李春芳、张居正,恐怕到时候这二人会成为那帮大臣言官们极力推举的信任首辅人选。其实说实话,张居正我倒是不怎么担心,以此人的性子恐怕比你我更知道厉害,更懂得躲避,所以到时候即便有人推举他出任首辅,恐怕他也会坚决拒绝。所以我如今最担心的就是李春芳了。” “李春芳。”孟冲听着倒不以为意,“陈爷怎么想起担心他了?这李阁老平日里在内阁不说话不吭声的,什么事情都是听徐阶的,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他又哪里有什么可值得担心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李春芳脾气是好,可他却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不多言却有主见,便足以见得此人城府不一般,是一个耐得住性子的人。他可和李芳不一样,这些年虽说是在严嵩和徐阶都当过事的,但是事无大小却还没见过她出什么岔子,所以啊,这隐忍和没本事可不一样,你可别看着他平日里没什么作为就掉以轻心了。” “李爷说的是。”孟冲也不想多说了。 陈洪又道:“所以这个时候帮着李芳也就是帮着我们自己,他若能站在我们这一边,那今后的用处可就大了。如今这局面,总是越多人为我们说话的越好。” 孟冲点了点头,反正自己就跟着陈洪走就是,有什么还有陈洪在前面抵着,自己也犯不着多去操这个心。他原本打算坐回去看奏疏的,却忽然听陈洪道:“你也别闲着了,还是先估好冯保那里的事吧,外面的消息先一点都不要让他知道,总要等到徐阶走了我才能真正放心。” “那我这就去?只是这奏疏还要陈爷一个人先看了。” “去吧去吧,奏疏而已,我一个人也不是不能看,你就别多操心我了,安心当好你自己的差事吧。” “是。”孟冲应了一声,也不多话,转身就离开了。先是去叫了王有济,昨日看病他进都没进去,都是王有济一个人进去的,所以冯保的情况也只有他一个人清楚。 孟冲也乐得如此,至少这样把问题都交给王有济了,若是冯保真的问起来为什么治了这么久他的病不见好反倒更严重了,那便还有王有济顶着,自己若去了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呢。反正对修仁他也信得过,所以也没多怀疑。 路上,王有济见他沉默寡言的,就不禁询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孟冲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于是就先推说近日朝中的事多,所以就没怎么休息好,现在才有些神思倦怠。 王有济听了,不禁问用不用自己给他开一剂汤药,喝了好调理调理气色。 孟冲听了摇头:“还是算了吧,如今这宫里的哪个不是为了那点事烦忧,我若这精气神都好了,不是显得我什么事都不用心吗?” 王有济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多劝。 孟冲忙转移了话题,问到冯保的情况。 王有济回答:“你放心就是了,冯保那边我已经酌情用药。昨日他还觉得神思倦怠,总是贪睡,还在问我为什么。我只告诉他是寻常的药效而已,不用担心。等到过几日伤恢复的差不多了不用服药了,这些症状就都好了。所以这几日,无论他觉得怎么没精神都会想到是这药效的问题,不会再往其它方面多想。” “你倒是能想出这么好的一个法子来。不错,服了药倒的确容易嗜睡神思倦怠,这么一来他就不会怀疑了。” 王有济道:“我这些都是小伎俩,还不是多亏你举荐了,若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我也对不起你啊。不过不知道这两日朝中的事如何了?” 孟冲听他忽然这么一问,自己也不好对他说谎,可是不回答也不行。 王有济见他许久也不回答,于是道:“我也只是随口一问,知不知道也不要紧,若是孟公公觉得不方便就不回答就是了,当真无碍。” “其实也没什么,朝中还不就是已经意料到的事,像什么处置了张齐什么的,这不就早有预料吗?”孟冲说到此停顿了一下,犹豫了一下还是终究觉得不瞒着的好,毕竟也没什么好瞒的,这些事宫里的人也迟早都要知道,于是对修仁说,“不过今早的确发生了一件大事,也是出乎意料的。” “什么事?”王有济听孟冲说的认真,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望了四周一眼,见的确没有旁人,这才又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孟冲身上,只等着他继续说出事来。 孟冲有意离得近了些,对他道:“今日早朝皇上去了,而除了宣读处置张齐的圣旨外,另外首辅竟然还请辞了。。” “请辞。”王有济并不觉得惊讶,“这不也是常有的事吗?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做个样子,若真的想走犯得着那么多虚假的话吗?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孟冲听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修仁这话的确是说到点子上了,可事情怎么会有那么简单?他道:“若真只是如此,那我们就没什么可以烦忧的了。你说的对,这本来也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自从出了张齐的事后首辅也没少请辞,可都被皇上给一一驳回去了。在张齐的事上皇上明显是偏重他的,所以今日才给了张齐庭杖加革去功名永不录用的处置。原本说这样徐阶也该满足了,即便是试探也已经试探出皇上的意思了。不过谁知道今日早朝,就在皇上让宣读了处置张齐的圣旨后,徐阶竟然站出来当众又向皇上请辞。” 王有济听到此才脸色微变,不禁问孟冲:“当真吗?你说这首辅是怎么想的?皇上都已经当众明确的表态了,怎么他却还执意要请辞呢?而且还当众,这不摆明着不给皇上台阶下吗?” “可不是吗?所以皇上这次是想留都留不得了,因此也只有准了。” 王有济听到此更吃惊:“皇上真的准了?” 孟冲点头:“真的准了。”他以预料到王有济会有此反应,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皇上真的准了。”王有济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孟冲见他如此,不禁问:“你想什么呢?” 王有济回过神来,忙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件事来的太突然了,难道当时满朝大臣就没一个站出来说话吗?” “怎么没有?六部的堂官都站出来了,还有一些言官和大臣。你知道徐阶在朝中的威望不低,所以这站出来的人倒当真不少。” “那既然如此首辅为什么还是请到了辞呢?难道是皇上答应了的事就不想反悔吗?” 孟冲说到此也无奈:“哪里是皇上,还不都是他徐阶自己,平日里他做事倒是稳妥,大小事交到他手里也没有会出岔子的。先帝在时就多番重用,倒是皇上登极后就更是如此了。只是现在事情弄成了这样,就连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身退(八) 王有济沉默了一下,忽然这么一问:“那皇上还有别的打算吗?” 孟冲摇头,虽然他知道皇上还是念着让高拱回来,恐怕这首辅的位置也是想着要留给他的。不过毕竟也是猜测的事,还是不要给修仁乱下结论的好,于是道:“皇上如今定是为此事心烦的。至于今后的事嘛,那就只有今后再说了。我们还是不要多管那么多,还是先做好自己手里的事要紧吧。” 王有济点了点头:“也是,这样的大事如今哪里需要我们多操心什么?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走吧,这马上也就要到了。”孟冲说到此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不过一会儿在冯保面前你可一个字都不要提朝堂上的事,这可是陈洪特地嘱咐了的,到时候若真走漏了什么风声,你我二人那可就是头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了。陈洪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本来对你就抱有怀疑,不过也无妨,只要你踏实着为他好好办几件事,慢慢的他就不怀疑你了。” 王有济点头:“这个我知道,我就是再笨这点分寸总还是有的,你放心就是了。” “嗯。”孟冲点了点头,二人很快就到了禁足冯保的地方。这一次还不到门口孟冲就先停了下来,对王有济道,“我就不进去了,还是你一个人去吧,我就在外面等着。” 王有济点了点头,看守的内侍见了忙给他开门,等他进去了之后又重新把门关上。 孟冲在外面也站的远远的,这个时候他若真的跟了进去,冯保若是真问起什么,他说真话也不是说假话也更不是,毕竟今日发生在朝堂上的事日后冯保只要一打听就能完全弄明白。到时候若是让他知道了自己对他说了慌,指不定又会再怀疑什么。 若是让冯保生疑,那自己这处境恐怕比让陈洪知道了更严重。 孟冲也不急就在外面等着,没过多久王有济就出来了,倒是比平日里要早上许多。孟冲迎上去正要说话,却忽然见王有济偷偷将一张纸条塞入他手中。 “这是......”还不等孟冲问出来,他的话就被王有济打断,“孟公公,我们边走边说。” 孟冲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却也只能跟着王有济先离开这里,等到走了一会儿,他才停下脚步,刚想又问,却听王有济先开口:“孟公公先不要忙着说话,先看看我刚才给你的纸条上写的什么。” 孟冲这才想起手中还捏着纸条,忙用袖子挡着偷偷展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宫外情况如何。”孟冲认得这是冯保的笔记,却也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了,问王有济:“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却听王有济道:“其实我也不大清楚,我也只是帮着传个信的,刚才冯公公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让你想办法送出宫送到东厂去给张鲸。” 孟冲一听心中一惊:“难不成他知道我在外面?” 王有济点了点头:“好像是。”又补充:“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我又没说你说了。看样子这事儿也怪不得你,冯保是什么人我难道还不清楚吗?这样就想瞒过他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说不定他早就知道我在外面没有进去了。”孟冲说到此不仅一叹,看样子自己还是要想办法为这事儿找个说法才行,不然若是今后冯保问起,自己总不能说是有意避着不见吧? 他正想着,忽听王有济又问:“那这纸条怎么办?冯公公刚才交给我说让我到外面给你,我不接也不是接也不是,到最后就只能接了,你说怎么办?” 孟冲皱眉,他何尝不为这件事为难呢?不过也怪不得修仁,冯保既已知道自己在外面,那这事修仁也是为自己避不了的。想了想只有道:“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吧,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总不能把你也拖下水。” “那你自己可要想好了,该说的话我都给你说过了,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总觉得冯公公这边要能拿得准一些。” “可是徐阶如今这一请辞,恐怕冯保和陈洪都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了吧。” “所以这个时候你才更要选好两边都不能得罪了,决定在你,我也不多说什么了。”王有济只沉默了一下,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道,“不过说真的,若是你这个时候忽然出宫陈洪指不定会派人留心呢,到时候你去了哪里不就一清二楚了吗?你可要想好怎么和陈洪解释啊,毕竟你也不能说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去东厂的,可若换成是别的理由也怎么都说不通啊。” 孟冲听了他的话,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我能怎么解释?这差事当真是没法做了,弄得两头为难,哪边都不是。连一个可行的办法都没有,这不是明摆着不给人活路了吗?” 王有济闻言道:“办法倒是不是没有,若是换成别人我肯定不说,不过若是孟公公我倒是愿意替孟公公走这一趟。” “你?”孟冲一想忽然觉得也是个办法,让王有济去东厂总比自己去要来得妥当许多,至少他一个御医不怎么会引人瞩目,更何况若是陈洪那里真的知道了,自己也有办法帮他遮掩过去,这么一来也总算是能有个照应。他并没有犹豫太久,很快便点了点头,“不错,让你去这倒也是个法子,不过你知道东厂在什么地方吗?” 王有济闻言略无奈:“瞧你说的,我入宫前还带也是在北京待过一段时间等候太医院甄选的人,怎么会连东厂都不知道在哪里。只不过我就这么去恐怕也进不得里面,还需要孟公公的一个物件才是。” 孟冲想了想倒一时间也想不出能给他什么,还是王有济开口道:“其实最合适不过的就是孟公公的牙牌了。” “牙牌?”孟冲低头看腰间,一时间倒有些犹豫,这个牙牌怎么能随便给人呢? 只听王有济又道:“我知道这牙牌不是随便能给的,只是若没有这个东厂的人我也见不到啊,就更不用说去帮孟公公传信了。何况这出入宫门的,我若有司礼监的牙牌那也方便许多,不然还要请示上面,不光麻烦还要惊动旁人。其实要说这牙牌平时也是挂着,若不出入宫门倒用处不大,何况我快去快去想来也不会耽搁的。若是真有什么非要用上牙牌的事,孟公公你可大可先拖延一下,等到我回宫再补上不就成了吗?这再不济也是李芳或者陈洪问起,总不可能皇上忽然想着要亲自查看吧。” 孟冲一听也觉得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想了想这倒当真是如今唯一比较妥当的办法了,想到此点了点头,解下腰间的牙牌递给他:“也行吧,不过你也要快去快去。” “这个是自然,不过还要麻烦孟公公替我给太医院打个招呼,就说冯公公诊治需要特殊的药材,宫中没有我就出宫去采办了。想来给冯公公看病是皇上的旨意,太医院那些人也不会敢说不行吧。” 孟冲点点头,却是道:“好,我帮你去说,你也别耽搁,这个时候就出宫去,太医院的事你不用管,交给我就行了。” 王有济点了点头:“好,有孟公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去。” 孟冲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将手中的纸条交给他,看着他先走了。等到王有济离开,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回去,毕竟冯保已经知道他在了,自己这个时候怎么说还是回去一趟见他一面的好。但转念一想真见着了自己也便解释,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就当自己这个时候是去为他忙着办事了吧,这样下次再见的时候也好交待一些。想到此孟冲还是决定先去太医院把修仁的事先交待了,原本也不准备先张扬,不过现在也该是让太医院的那帮人知道修仁正在为皇上办事,省得他们还狗眼看人低。 孟冲对太医院的人可不熟悉,不过也是听了修仁的遭遇,再加上太医们平日里都是给主子看病的,因此大多打心里瞧不上他们这些奴婢,因此孟冲去的时候态度就没怎么客气。 不过即便心里瞧不上奴婢,但太医院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表面上自然也十分客气,该做的脸面功夫还是一样没少。 他们如此客气,孟冲说起话来倒不好太不和善,谁又想把事情闹大呢?都是为皇上当差的,自然是想大家都安好了。 孟冲从太医院出来,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去的地方,于是也只有先回司礼监了。 他原本想着自己一回去陈洪肯定会追问冯保的情况,原本去时他就已经想好该如何回答,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去了司礼监竟然没见着陈洪人,一问之下才知陈洪是被皇上叫走了,这个时候李芳也同样乾清宫。 既是皇上叫的,那就和自己没太大的关系了,孟冲想着不知怎么竟松了口气,然后还不等他坐下来,却忽然有内侍急匆匆的赶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身退(九) 孟冲倒是认得此人是乾清宫的,见他匆忙的样子,便先问:“怎么了?心急火燎的,也不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看到孟冲,像是顿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过来:“孟爷,您在这儿可好了,快跟小的走吧。” “去哪儿?” “还能是哪儿啊?当然是乾清宫了,主子传召呢,还说若是一盏茶的功夫见不着孟爷就要问小的的罪呢。” “哪里有这么严重?”孟冲听得半信半疑,他可不觉得这几日发生的事哪件是与自己十分要紧的,所以皇上也犯不着这么急着要见自己啊。 “孟爷,您就快跟小的去吧,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您别看皇上平日里脾气好,若是真的触怒了着还不是说处置就处置的事啊,孟爷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孟冲看他说的这么严重的模样,也忍不住皱眉:“知道了知道了,我跟你去就是了,看你说的这么严重,皇上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动怒了?” “这个小的路上慢慢给孟爷说吧。” 孟冲见他催促的急,于是也不多问了,就等他路上再告诉自己吧。 路上那内侍倒是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孟冲,只是那内侍知道的不多,所以孟冲也听的糊里糊涂的。原来李芳回来,然后皇上忽然就动了气,然后就传召了陈洪,接着也不知怎么的,皇上怒气未减就又下了令传召了孟冲,因此才有了这些事。 孟冲听着他的话,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问:“你说李爷回来,可是从内阁回来吗?” 那内侍回答:“这从哪儿回来小的就不知道了,不过小的只知道李爷是奉命去拟定敕谕了。” 孟冲听他这么说,心知多半是了,于是就不多问什么了,但心里大致清楚,皇上动怒恐怕是与这件事有关,只是难不成是因为李芳擅自去内阁找了张居正来拟定,然后这件事本是陈洪的主意,所以皇上才会紧接着又把陈洪叫去。孟冲越想越觉得多半是这个可能了,否则皇上又还会为什么动怒呢?虽然他并不觉得陈洪猜错了皇上的心思,而且这件事找张居正来做也没什么不妥,不过既是皇上的心思谁又知道呢?孟冲只觉心里忐忑,暗自盼望着这件事不要扯上自己才好,自己当时可一句话都没说,都是陈洪一个人的主意,若是就这么被牵扯进去,那不是太不划算冤枉大了吗? 他正胡思乱想着,忽听身旁的内侍道:“孟爷到了,您还是自己进去吧,皇上和李爷、陈爷可都在里面等着呢。” 孟冲回过神来才发现真的就已经到乾清宫了,只是他却觉得只才走了一半的距离,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呢? 孟冲心里虽忐忑,但既然到了也不能不进去,无奈也只能先入内了。不过一进去他就低着头,就连走路也是踮着脚的,只觉得屋子里的气氛静的可怕。要不是在进来之前有人告诉他皇上、李芳、陈洪都在,他倒还真会以为这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人一般。 不过既然安静的听不到人声,但孟冲走到差不多的位置就很自然的跪了下去,嘴里道:“奴婢孟冲见过主子。” “起来吧。” 孟冲听到皇上的声音,这才缓缓起身。起来时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周围,的确发现陈洪和李芳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然而他却不敢抬头,虽然听着皇上叫自己起来的语气平静,但这屋里的气氛的确不能让人松懈下来。 这时又听皇上的声音响起:“李芳,该说的你都告诉他吧。” “是。” 孟冲听到李芳应了一声,自己却依旧不抬头,只听李芳又接着对他说道:“事情是怎么回事,孟公公,主子让你来是想让你帮着想想法子,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首辅还留在朝中。” 孟冲闻言也是吃了一惊,忍不住抬头偷瞥了陈洪一样,却见他面无表情。不过孟冲也猜得到,陈洪心里到底有多不悦。 “孟公公,主子等着你回话呢。”李芳出言提醒,孟冲这才将注意力从陈洪身上拉了回来,心知这个时候即便是有主意也不能出啊,何况自己还没有,于是忙对主子道:“奴婢愚钝,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主子可问问李公公和陈公公。” 朱载垕闻言不悦:“要是他们两个有用朕还用再找你?” 孟冲知说错了话,忙道:“奴婢知错,都是奴婢不好惹主子不块了。” 朱载垕倒不想和他多说,一“哼”,道:“果然你们一个都不顶用,要是冯保在他就一定有办法。” 李芳听皇上这么说,隐约猜到了皇上的意思,顺着他的话道:“那不去奴婢还是叫人去将冯公公抬来吧。” 然后他话音一落,还不等皇上开口陈洪就立刻道:“万万不可,这样可不妥当。” “哪里不妥当了?”李芳就这么直接问了。 陈洪犹豫了一下,望了孟冲一眼才道:“奴婢只是听孟公公说冯公公近期又染上了风寒,成日里嗜睡又精神不济,奴婢是怕这个时候将他抬来乾清宫,非但问不出什么,还有可能危及主子龙体。奴婢也是替主子的安慰着想,若主子的龙体当真因此受损,那对奴婢而言也可是大罪啊。” 孟冲听了陈洪的话,也知他是不会让冯保来了,这好不容易才把徐阶给赶走,虽不知皇上为何还会犹豫想再将徐阶留下,但是这个时候若是冯保来了定会坏事。而这个时候陈洪既将他抬出,他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只能也道:“陈公公说的不错,主子,冯公公忽然染病也确有其事,这一点太医院的王有济也可以作证,他便是依照主子的吩咐去给冯公公瞧病的。” 孟冲说这些话时却有些心悬,这个时候修仁多半也已经出宫了吧,若是皇上真的忽然要传召他到乾清宫来问话,那自己倒当真不知该怎么办的好了。早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提修仁呢?这不是存心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孟冲越想越懊恼,只能暗自祈祷着皇上可不要真的问到修仁的事上。 不过好在皇上是没有问了,只是问了问李芳:“这件事你可知道?” 李芳回答:“回主子的话,主子是把这件事交给陈公公在办的,奴婢也没怎么多过问过,所以奴婢也并不知情。” 朱载垕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多问了,想到一时间也没有可以拿主意的不禁更烦躁了:“越是到这个时候,你们平日里一个个能说会道的现在都哑巴了。” 孟冲不怎么明白情况,所以也不敢开口擅自询问,知道皇上开口让他们全都退下,孟冲这才跟在陈洪后面走了出去,就连李芳也一并被赶了出来。 等到了外面,孟冲才开口问李芳:“李爷,主子这是怎么了?” 李芳无奈,拉着他到了石陛下,陈洪也跟了过来。李芳这才开口对孟冲说:“还不是因为今早的事,别看主子是答应了,但是心里却后悔了啊,也是知道这个时候若徐阶真的就这么走了,朝中很多事也没得个人独当一面,主子还不是想着对朝局不利,因此才觉得要把徐阶给留下。” 孟冲闻言忍不住又飞快的瞥了陈洪一眼,刚才在里面不觉的有什么,现在到了外面,只见陈洪脸色已微沉。孟冲就大致自己他心里有多不快了,对李芳道:“可是主子已经答应了,这当着那么多文武百官的面,如今后悔了可如何驳回啊?” 李芳皱眉:“这何尝不是个问题,其实主子自己又何尝不明白。所以刚才才会只叫了我们司礼监的几个来出主意并没有动用到内阁的大臣。主子再如何也毕竟是皇上,即便后悔也不能让外面的大臣看见,所以也才找了自家的了。不过按我说,若是找内阁的阁老一起再想办法,也总比找我们几个要中用的多了。” “可不是吗?”孟冲见陈洪没有说话,忍不住又瞥了他一眼,宽他的心一般又对李芳道,“不过啊这我们几个都没有办法的事皇上又如何能有办法呢?看来这一次首辅是非离开不可了。” 李芳一叹,略有不舍:“说真的皇上才登极不到一年,原本也指望着先帝的老臣可以帮衬着,可是这么走一个又一个的,弄得现在连可以用的人都没有了,就连我也忍不住替皇上着急啊。” 孟冲又瞥了陈洪一眼,试探着李芳道:“其实倒也不是一个都不剩,这内阁里不是还有张阁老和李阁老都是先帝老臣吗?皇上若任择其一也可担此大任啊。” 李芳沉默了一下,同样望了陈洪一样,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皇上心里在想什么,如今这首辅走了,恐怕接下来皇上心里最中意的还要属高阁老了,以我看啊,依皇上的性子指不定就让高阁老回来接任呢,皇上不知只是准他回乡养病,连内阁的职都没有去他的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身退(十) 然而这时,原本在一旁沉默着的陈洪忽然开口了:“哪里有那么容易,李爷又不是没见识过朝中的那帮言官大臣。高阁老是怎么被逼走的他们心知肚明,这个时候他们即便不为了别人只为了自保也会想办法阻止高阁老回来。原本从前徐阶在还有人给他们做主护着他们,不过现在你看这内阁中还能护着他们的还有谁?所以这些人即便是拼了老命也一定会阻止高阁老回来,即便不行也不会让他担任这首辅一职。” 李芳听了他的话隐约间明白了什么:“照你这么说,张居正和高拱相交不错是不可能了,这么一来他们现在最有可能推举的就是李春芳了?” 陈洪点了点头,他也不准备对李芳瞒着什么,毕竟这件事也要李芳的帮忙才行。不过李芳这个人并不属于那一边,所以若想说动了他那边还是只有抬出皇上来,于是道:“李爷,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怕给你说一句实在话,我知道谁做这个首辅对李爷来说都没有多大关系,李爷无论做什么事,都只是想着皇上的。所以李爷也不要说我偏私,这个时候帮着高拱其实也就是帮着皇上。李爷跟着皇上的日子最长,没有谁比李爷更熟悉皇上的脾气了,皇上既然已经决定要让高阁老回朝,那便是一定回和那帮言官们起冲突的。皇上年轻气盛,又从未遇到过那样的场面,不知道那帮言官们的厉害,所以十有**是会吃大亏的。” 李芳如何不明白其中利害,以往还有徐阶挡着,若是皇上一个人直面那些言官大臣保不准要吃亏才是。 “所以呢我虽是帮着高拱,但实际上也是向着皇上的,这个道理李爷应该明白。” 李芳略觉得无奈,却也只能点了点头:“明白。”看来现在的情势也只能让高拱先回来了,不然说不定还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李爷,请先借一步说话。” 李芳望了陈洪一眼,却还是跟着他到了一旁没人的地方。 孟冲在一旁听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并跟了上去,陈洪也并没阻止。 等到了一旁,陈洪才对李芳道:“李爷也是知道的,这郭朴当初走时给皇上举荐了一个人和留下了一计,这个人嘛自然就是张居正了,而这个办法就是让张居正帮着说服徐阶,稳住朝局,然后再让人想办法和高拱暗中联系上,也好商量对策。而这个人如今也有了,张居正也答应为皇上办事,只是却没想到事情会忽然发生这样的变化,徐阶忽然请辞也是我们都没有预料到的。不过李爷,有得罪的话我还是不得不说了,既然李爷已经站在皇上这一边了,那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犹豫啊。” “我哪里犹豫了。” “我们司礼监一定要和皇上一心,共同帮助皇上对付那些朝臣,让高拱重新回朝。了了皇上的心愿也是了了我们大家的心愿,所以李爷这个时候一定要站在我们这一边。” “你的意思是?”李芳眉头皱的更紧了,其实他又何尝一点都不明白呢?只是内心始终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 “我的意思是不光要让高拱回来,还要让高拱坐上这个首辅的位置。” 即便已有预料陈洪有这样的想法,可当真听到时李芳还是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这样恐怕不好吧,即便是我答应了恐怕也做不到吧。” “做不做得到那要等做了以后才知道,关键是看李爷的心是不是向着皇上。” 李芳低头,脸上依旧有为难,只听他似自言自语道:“我自然是向着皇上的了。” 陈洪自然不会给他时间多犹豫,所以便趁热打铁,道:“有李爷这家话我们就放心,我和孟公公自然都是和李爷站在一起的。不过还有一件事要请李爷答应,我知道李爷和冯公公交好,不过我们的事可千万不能告诉他分毫,不然就真的大事不好了。” 李芳不说话,可即便如此陈洪也自然回想办法让他开口,于是又道:“李爷,这么做可都是为了皇上啊。” 终于李芳点了点头:“我不说就是了。” 陈洪倒不怕李芳反悔,毕竟是和皇上有关联的事,料想李芳也不会拿皇上的事开玩笑,所以道:“李爷这么说我和孟公公就放心了,李爷可和我们一起回司礼监吗?” 李芳回过头旺乾清宫望了一眼,虽说是被皇上给赶出来了,但是这个时候哪里能真的走啊?还不是只有在外面候着,等着皇上一会儿气消了再进去。于是对陈洪和孟冲道:“今日这个情形我还是就在这儿守着吧,司礼监的事还要交给你们了。” 陈洪和孟冲一起点走,陈洪道:“李爷放心,交给我和孟公公就是了。” 李芳点了点头:“那我先过去了,不然一会儿皇上叫人也不能没人应。” 陈洪点了点头,二人看着李芳走了过去,走到乾清宫外给外面的人吩咐几句,接着就候在廊下了。陈洪这才对孟冲道:“走吧,我们回去还有自己的事要办,就别光看别人的热闹了。” 孟冲很自然的跟了上去,边走边想着这几日的事,也没有说话。 陈洪也不问,看样子也同样是在想着什么。 然而没过多久,孟冲似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左右望了一眼并不见什么外人,这才问陈洪:“陈爷,这冯保的事儿我们该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陈爷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上次陈爷让办的事。现在不是情况变了吗?只是不知陈爷还办不办?”孟冲一着急起来见旁边也没有外人,索性就直说了,“就是前次想让冯保自行察觉到,张居正在帮着皇上让高拱回来的事,不是有一次陈爷不放心还让我亲自去故意给冯保落下张纸条,让他知道皇上在召见张居正,也好亲自去撞破。陈爷你不是还说,很多事就是要先生疑,然后再自己撞破证实了疑惑的事才能更确信无疑吗?否则以冯保的聪明,定然会想到这背后是有人在故意搞鬼,那我们做那么多安排就没效了。” “你小声些,就害怕别人不知道是你吗?” 孟冲不说话了,虽然他心里想的是这里又没有什么旁人,哪里会怕别人听见来着。 陈洪道:“这事也先不要急着下结论,冯保是如何精明的人,即便没有徐阶这个靠山可不是还有张居正在吗?既然要拉下他就要断了他全部的退路,你可别小看了张居正,办事稳重着呢,即便他是徐阶的学生,但让高拱回朝这样的事皇上不是同样也交给他来做了吗?所以你可千万不要小瞧了他。” “我哪里敢小瞧张阁老啊,也罢,陈爷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我什么事也都是听陈爷的。” “仔细这些吧,从前都没办成的事现在也未必好办。” 孟冲又重复了一句:“我听陈爷的就是了。”反正他自己也没主意也不想自己拿什么主意,自然是要把问题都交给陈洪的。 “冯保那边如何了?” 孟冲回答:“今日是没有去了,不过想来也是出不了什么岔子的,那里看守的人我都已经打过了招呼,除了我们自己的人别人是很难见到冯保的。” 陈洪闻言点了点头:“如此最好,不过冯保的病怎么样了?” “他的病自然还不是看我们,让不让他痊愈不也是我们说了算吗?” “嗯,即便如此你也别大意了,让王有济也要懂收敛,不要做的太明显让冯保给瞧出来,我可不想这个时候给他留下什么话柄让他给抓住什么。” “陈爷放心,这个是自然的,陈爷让交待的我都会交待,何况是陈爷吩咐的事,修仁他也不敢不用心啊。” 陈洪点了点头,却忍不住提醒孟冲:“你也别太相信谁了,对什么人总是要留心着的好。”他说到此忽然意识到将自己也包括在内,不禁又道,“当然我们二人不同,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少了谁另一个也难得独活,所以我们什么事都必须先为着我们自身的安慰考虑。” “是,这个我自然明白。”孟冲虽这么回答,但心里想的却是陈洪的疑心病又犯了,不过他也犯不着为这件事与陈洪对着干,所以嘴上便应答了。不过陈洪那么想他可不那么想,若是真的缺了陈洪他还不是照样可以善终,哪里又是非他不可。当然这些话无论是到了什么时候他也不会明面着说出来,也是为了不让陈洪再胡乱怀疑多想了,又道,“不过陈爷你也不用担心,即便是皇上忽然改变了心思,但是徐阶要走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皇上也奈何不得啊。” 陈洪听他忽然听到这个也不禁蹙眉:“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虽说皇上有时候欠些主见,但也不是个反复的人啊。毕竟是九五之尊的身份,我倒也还是第一次见皇上说出来的话就这么快后悔收回的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身退(十一) “陈爷你也别多心,其实皇上哪里是舍不得徐阶了,皇上即便是后悔也是为朝局着想。多半也是想着徐阶昔日之功,想着他对朝廷的好处。这人不都是这样吗?平日想着离开,等到了真的要走的时候又反倒念着这儿的好舍不得了,皇上现在不也是这个心态吗?” 陈洪沉默了一下,没过多久忽问:“不过你不觉的徐阶今日的反常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吗?” “陈爷指的是?” “他为什么执意非要离开?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即便是真的被皇上厌弃也的确很难轻易撼动。我若记得没错他是嘉靖二年的进士,嘉靖一朝历经四十五年,再加上今年就是四十六年了。他也是在内阁熬了那么久才终于熬出了头位居宰辅,怎么今日这功名就说弃就弃了呢?” 孟冲听他这么一说倒觉的当真有些不解,想了想道:“或许是上了年纪觉的力有不逮吧。” “上了年纪?严嵩八十二岁都还依旧当着这首辅的职,徐阶今日左右不过六十三岁,和严嵩相比他这也能算是上了年纪?何况你瞧着徐阶如今身子骨也算是硬朗,人也同样精明,哪里是一副体力不支的状态?” “听陈爷这么说倒当真有些奇怪了,不过其实或许也没我们想的那么复杂,或许也只是徐阶想着回乡安度几年晚年吧。” 陈洪却摇头,依旧坚持:“不,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那陈爷觉得如何呢?即便陈爷心里有所疑惑,可是我们也无从得知真相啊,而且这也与眼前要紧的事关系不大,所以我们还是先不要理会这个问题吧,眼前还有其他事等着我们考虑和去做呢。” 陈洪本不愿就此放过,但也知孟冲说得对,自己这个时候即便觉得奇怪也只能是觉得而已,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反正是多想无益,又何必在这件事上再多费神呢,如今还有那么多事在等着他们留神呢。 想到此陈洪也不再多说此事了,但心里却记着有这么回事,等到今后说不定机缘巧合有机会就知道了呢。他对孟冲道:“走吧,回司礼监吧,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们去做呢。” 孟冲听陈洪这么说,就知他是不打算再在此事上计较了,于是也乐得如此,跟着他就回司礼监了。 等到二人刚一回司礼监,椅子都还没什么坐热,就忽然有人来传信,说皇上忽然召张居正入宫了。 陈洪一听就有些坐不住了,孟冲忙叫那传信的人下去,同时又叫退了屋子里的其他人。 好在陈洪是沉住了气,在众人走之前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陈爷,你别着急,或许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然而陈洪却略显急躁:“张居正都被叫入宫了,皇上的意思还不明显吗?皇上可不就是想让张居正帮着想办法把徐阶留下吗?这下事情可不好了,你也听到了,李芳刚才还给我们说这件事皇上碍着掩面不会让外臣知道,这话还没说多久皇上就已经开始召见张居正了,这不是铁了心要留徐阶是什么?” 孟冲虽也已知陈洪话中的道理,但还忍不住劝道:“陈爷自己也说了,皇上碍着掩面不会将徐阶的事再告诉外臣,那皇上召张居正入宫也未必就是为了徐阶的事啊。陈爷忘了,高拱回宫的事皇上不是一直在让张居正帮着办吗?徐阶走了皇上也自然要考虑一个新的首辅人选了,这最合适不就是高拱吗?所以皇上这个时候召张居正入宫说不定就是商量高拱的事呢。” 陈洪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就冷静了下来:“这么说倒也是。” “陈爷你看你,都让我不能先自乱阵脚,可你却还是自己给自己找忧心的事,这哪里有自己吓自己的啊?” 陈洪闻言也道:“你说的不错,许是我多心了。” “皇上嘛,哪里能轻易驳了自己的面子,最多就是在我们几个自家奴婢面前,这也就是自家人和外人的区别了。陈爷能这么想就对了,如今我们可都是仰仗着陈爷,陈爷可不能先自己乱起来啊。” “好了,都去做自己的事吧。” 孟冲听陈洪这么说也知道多说无益了,又何必惹人厌烦呢,于是就坐了回去。今日的奏疏也已经送来了,李芳不在分到他手里的倒也不少,看来要看完也要费些功夫。皇上那边也还没有发话,也不知道今日皇上是让他们看着处理了还是再拿到御前去,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这些他们都要先看过一遍的好。 孟冲正看着,忽然感觉到有人来了。不过他看着奏疏也没在意,所以也没有抬头,只是很快却听到一个声音,却是从自己面前传来的:“孟公公。” 孟冲这才意识到来人站到了自己面前,忙抬起头一看,却惊讶的发现来的是王有济,不禁皱眉:“你怎么来了?” 王有济直接道:“我有事要和孟公公商量,不知道孟公公方不方便。” 孟冲心里顿时明白了他要说的是什么,不禁望向陈洪,刚好看到陈洪正望着这边。 陈洪见到孟冲望了过来,刚才的话他也不是没有听见,于是便道:“你们有什么就出去说吧,这里还有一堆奏疏没看呢。” 孟冲听陈红这么说了,就忙拉着王有济去到了外面,出去后到了没人的地方,还忍不住责怪:“你怎么就这么来了?险些刚才陈洪没生疑。” 王有济却不在意般道:“我来自然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了,你怕陈洪做什么?我什么都不说他能生什么疑?大不了你一会儿回去给他说我来给你说冯保的病就是了,不然他还能怀疑什么?” 孟冲被他说的顿时语塞,却也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了,于是问:“那你就说说,你在这个时候来找我究竟所谓何事?” “自然也是为了冯保的事了。” 孟冲听到此顿时紧张了起来,四下环顾了一眼,又有意压低声音问王有济:“人你见着了?” 王有济点了点头,却道:“不过他说要亲自入宫一趟。” “入宫?张鲸吗?” 王有济点了点头,道:“说这件事还要拜托孟公公,孟公公一定会有办法不让陈洪知道。” “我能有什么办法?”孟冲闻言顿怒,“这个张鲸也真是的,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有什么办法遮掩过去?何况他这个时候入宫来见冯保做什么?真是搞不懂事宜,难道还嫌这宫中不够乱吗?有什么话让你带进来不就行了吗?” 王有济也道:“是啊,我当时也这么跟他说来着。” “那他又怎么说?” “自然是听了我的话也觉得有道理,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先不进宫了。” 孟冲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有些意外:“那不就等于什么事儿都没有吗?” 王有济回答:“自然不是了,若真的就只是这样我也没必要还特地支会你这件事呢?事实上是张鲸让我帮他进宫传说,说的就是冯公公问的事,我拿不准主意要不要传这个话,所以就先来找孟公公了。” 孟冲闻言果然皱眉:“张鲸怎么说?” “自然是冯公公问什么他就实话实话了,其中包括了今日早朝首辅请辞的事,东厂的消息就是快,这不今日一早才发生的事,现在就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了,就连我虽身在宫中,也是听他的话才知道原来今早就已经发生了这么事。” “这倒不是什么要紧的,原本这么大的事也不可能瞒得住,恐怕不出明日整个京城都要传开了吧。毕竟是首辅请辞,几朝才能碰上回这样的事啊。” “那我究竟是说还是不说?还是不如就让孟公公亲自去说吧,反正冯公公也是将这件事吩咐给你的,你若去了倒是比我要合适许多。” 孟冲听了他的话眉头更紧了:“这个时候我又怎么能去?且不说陈洪已经事先说过徐阶的事不能让冯保知道,就是陈洪现在在里面我也走不开啊,所以这一趟还是你去吧。” “你决定要给冯公公说了?” 孟冲无奈:“还能有什么办法?反正这件事你也是接下了,既然已经帮了冯保将字条递出去,那也没道理只帮一半啊,只是这么一来也就还要辛苦你再走一趟了。” “那倒没有,只是孟公公你是知道的,现在冯保的住处旁都有人看守,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见到他的。何况我每日虽去给他看病,但没有孟公公在他们也不会让我进去啊。” 孟冲顿时也意识到这个是个问题,不过他也的确走不开。陈洪本就疑心病重,一会儿进去恐怕还要追问修仁来找自己究竟所为何事,到时候自己还要想个借口先敷衍过去,不过光是修仁一个人去那些看守的内侍也的确不会让他进去。想到此孟冲忽然解下自己腰间的牙牌,见四周没人就偷偷塞给了他:“没办法了,你拿着这个去吧,到时候记得也告诉他们一声,就说是我吩咐的你去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身退(十二) 王有济接过牙牌,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就再替孟公公走这一趟吧。” 说完便想离开,然而却又忽然被孟冲叫住:“再等一下。” 王有济停下脚步,等着听他说什么,见孟冲沉思了一下,才道:“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想好后路的好,不然若真的出了什么事到时候连应对的法子都没有。” 王有济虽也不怎么明白孟冲说的法子是什么,但他既然如此说了,还是问了一句:“孟公公说的法子是?我倒当真没怎么听明白。” “凡是难保不会发生个万一,所以我们还是早作防备的好。我问你,这件事若是真的让别人知道,退一步做最坏的打算,若是让陈洪知道了我们该如何?” 王有济听他这一说,一时间倒也没了主意,只有问他:“孟公公觉得该如何呢?” “容我想想。”孟冲思索着,王有济见此也只有在一旁安静的候着,并不打断,只等着他想出办法了为止。 不过过了好一会儿,孟冲的这个办法才终于想了出来,对王有济道:“这样,如果真的被发现了你就说是因为冯保的病情。” “病情?” “你是御医,这个难道还用我教你吗?” 王有济点了点头,神色却有犹豫:“那我就随便说个病情,就说误以为药弄错了所以要亲自去看看确认一下。所以我才来偷偷给你说这件事,然后你也同意让我偷偷去,我们之所以不让陈洪知道也是觉得也没多大的事,所以才不想让陈洪操心而已。” 孟冲闻言点了点头:“你倒是帮我把主意都想好了,不过这后面的话还是我来说把,你来说陈洪就未必信了你真的会那么为他着想,说不定还会反倒觉得你别有用心呢,那这样一来你岂不是冤枉大了。” 王有济闻言不禁一笑:“那边按孟公公说的就是了,反正孟公公也不会害我是不是?我也没理由不信你啊。” “我哪里会害你啊,这不我一有点事可不都全让你知道了吗?你快去吧,自己个上个心,把话传到了就是了,别的不该说的也不要多说。你别看冯保那样了,但是人还精灵着呢,即便是被你用了药还病着,但心里未必就糊涂了。你自己当心着点,别轻易被他给绕进去或掏出话来。” “多谢孟公公提醒,我自然会小心的。” 孟冲点了点头:“那我先进去了,你也快去吧,若是冯保再多说了什么你记得再来告诉我一声,不过不要来司礼监了,今晚就到我的住处去吧,省得又让陈洪给看见,那我还不方便解释。” 王有济点头,忽然间想起什么,叫住了孟冲,从袖子里拿出牙牌交给他。 孟冲接过这才恍然大悟:“你瞧我着记性,连这么要紧的事都差点忘了,宫门的守卫们没为难你吧?”一边说着一边将牙牌系在腰上。 “有孟公公的牌子谁又敢为难呢?那我就先走了。” 孟冲也系好了牙牌,抬起头,宠着他点了点头:“去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故相(一) 阴霾遍布了天幕,凉风夹杂着水汽袭来。 张居正从礼部赶来,在宫门口刚下了轿,就被这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他听见自己的一个轿夫说了声:“要下雪了。”接着另一个轿夫反驳:“下不了,还没到寒冬腊月的时节呢。” 张居正吸了吸鼻子,不说话,跟着来传旨的太监就先入宫了。 今日早朝他就在,皇上准了恩师的请辞时他也和其他人一并站出来请过旨。虽然他知道恩师既然都这么公然做了,那必是势在必行的事,旁人再劝,即便是皇上收回旨意恩师也未必肯依。不过即便如此,即便心里这么明白,可是既生为恩师的学生,他也不得不和其他人一样公然的站出来说来。 只是恩师为何执意要走,他一时间也说不上,只是隐约猜到了什么。 早朝过后人多眼杂,很多话也不便言语,他原本打算着等到今日晚些时候公事都处理完了再去恩师的府邸问候,却不想在这个时候被皇上忽然传召入宫。 皇上为何传召,联系日今日发生的种种事,张居正心里也并非全然不知。恩师请辞,那么这首辅之位便成了空缺,皇上想让高拱回朝的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现在恩师这一走恰给了时机,皇上也自然是找自己去问询高拱回朝的事了。 其实张居正心里清楚,这件事谈何容易。只是皇上将这么机密要紧的事都已经给自己说了,若是自己不答应皇上不高兴不说,还会反倒忌惮自己知道了这些不该知道的。也不知是谁给皇上出的主意,放皇上先把这么机密的事告诉自己,然后再说要吩咐自己做的事,当真是让自己骑虎难下不答应也不行了。 以他对皇上的了解,这个办法断然不是皇上自己想出的。 邵大侠已被人盯上了,虽不知是哪里的,不过他的书信前几日也已送到。都是用了许多迂回的法子,转了不少人的收才终于摆脱了盯着的人。高拱倒是知道朝中是自己在操持,因此表示很放心,同时还让代为转述对皇上的思念和一心想回朝为朝廷做事的心情。 张居正看后也甚是无奈,虽然这么多人说相信自己,可是这件事他却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最后能不能成事反倒是个未知数,只是如此多的期待倒是让他觉得心中略有不安。 “张阁老,乾清宫到了,主子可在里面等着呢,我就先不同张阁老进去了。” 张居正正想的出神,忽然听到身旁的内侍这么一说,顿时抬头才发现已到了乾清宫,心里想着这么快,但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对那引路的内侍道了句:“多谢。” “张阁老别客气,请吧。”说完做了个手势。 “不等公公先通传吗?” “主子说了,张阁老来了直接进去就是,不用再行通传了。” 张居正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放心,朝乾清宫内而去。走到门口时候站在一旁的两个内侍一人为他开门,一人为他掀起挡风的帘子 走到屋内,顿时一股暖气夹杂着香料的味道扑鼻而来。张居正倒不喜想,只是想来这宫中用的绝非凡品,闻着倒是让人觉得舒心。只是这还没到寒冬就用上了香炉,张居正不禁想到先帝,若是先帝在时即便是这样的气候也是着单衣道袍赤脚在殿内,倒也不见染病。皇上体弱,倒是这么早就用上暖炉了。 张居正虽这么想着,但却并没有因此走神,该做的还是依照着做,进了殿先跪地行礼:“臣张居正参见皇上。” “起来吧。”朱载垕也是等着他来了才抬头,前面的功夫都在反复的看着徐阶今日早朝递上的请辞奏疏,却是越看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张居正一边想着皇上接下来可能会问的话,一边缓缓起身,等到站直了身子也不开口,就等着皇上发话询问。 “李芳交代给你的事做的怎么样了?” 张居正虽愣了那么一下,但却很快回过神来,知道皇上问的是敕谕的事,他刚才入宫时倒当真把这件事给忘了,没想到皇上忽然召见自己还有可能是问这个,于是不紧不慢的回答:“李公公的嘱托自然是皇上的吩咐,臣不敢不用心。” 朱载垕点了点头,言语中有些惋惜:“徐阶再怎么说也是朕和你的师傅,这个敕谕也算是朕的一点心意了,让你来写自然也是最合适不过的,你定不会让朕失望。” “皇上所托臣自当尽力。” 朱载垕一叹:“徐阶既也是你师傅,想必你也和朕一样是舍不得的,只是即便朕想留他,但他却执意要走,所以朕也是十分无奈。若是你能有法子一留,那倒也算是为朕解忧了。” 张居正闻言倒是吃了一惊,他来之前也没料到皇上会这么说,一时间倒也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朱载垕见他不说话,还当是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于是道:“朕也知道这件事不容易,毕竟今日早朝当着那么多人,朕也亲口答应了。不过今日这事朕答应的也的确无奈,但朕既已同意那这反悔的事自然也不能由朕来做了。你也是朕的老师,也是朕最信赖的人,所以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帮朕。” 张居正不回答,心头却有更多无法言说的无奈。他何尝不想徐阶留,可也不想因为帮了皇上而就这么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向来做事只求用心尽责,这些出风头的事还是留给别人去做吧。想到此他忽然又跪了下来,道:“皇上说的话臣都明白,臣又何尝不是和皇上有同样的心思,只是这件事臣恐无能力胜任,怕有负皇上所托。然皇上所命臣不敢不从,臣着实惶恐。” 朱载垕听他这话,道:“朝中文武朕真正能信得过的有几个?真正肯为朕办事的又有几个?如今高先生尚不在朝中,能为朕做这些事的舍你其谁?何况徐阶不也是你的老师吗?你不光是在帮着朕,也算是在帮着你自己。”(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故相(二) 张居正听皇上的口气,看样子是指定这件事要让自己来做了,只是这样的事他全然没把握,而且做不到还有可能反误了自身,所以这样的事他如何能轻易答应。只是看样子的意思是不打算轻易放过自己了,原本以为只是为了高拱的事那也好能办,只是却不想竟成了此。恩师为何执意要走,这其中的原由他自己都不甚了解,又更何况是这么答应皇上挽留了。想到此他也只有先这么说了:“臣倒是觉得或许恩师年迈,自觉力不从心,首辅一职关系着朝廷命脉,恩师也是怕出了什么岔子才断然请辞,只为回乡安度晚年而已。不怕皇上笑话,臣若是到了恩师这个年岁,恐怕也会想回乡偷闲余生啊。圣人有言:‘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恩师已到了耳顺之时,自然于功名也都看淡了许多,虽还不到其实,但却也想从心所欲了,圣人尚且如此,又更何况是凡俗之人呢?所以臣肯定皇上体谅恩师为国操劳日久,就从了恩师的心愿吧。” “你说的不是没道理,不过朕也不全部认同,严嵩八十了还不是当着首辅的位置当的好好的,徐阶他还不到七十,朕瞧着他身子骨还硬朗着,再为朝中做点事也不是不行。并非朕不近人情,圣人说过的话也没有错,只是你们既已经入了内阁,那边和政一样手里握着的天下苍生的生计,哪里能和寻常人一样说偷闲就偷闲的。” 张居正心里清楚此事是不得行的,原本也只是以为皇上只是一时念及朝局和恩师的用处才一时间改了主意,但却不想皇上竟是如此想,倒是一时间有些出乎意料。不过这件事他哪里能有什么把握答应得了的,想了想只能道:“臣也不敢欺瞒皇上,不敢说有绝对的把握。臣只能替皇上尽力一试,臣今晚就去首辅府中问问看。” 朱载垕微皱眉,想了想让张居正先去探探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于是点了点头:“好吧,不过你可要记着,一切都要用你的名义,千万别让徐阶知道是朕......” “臣明白。”张居正心有无奈,但毕竟是皇上,即便心里想慰留嘴上也不方便明着说吧。 朱载垕听他这么一说倒略微放心了许多,张居正是知道轻重的人,他既这么答应自己了自然也不会多说,朱载垕道:“你去问了也不要立刻来给朕回话,明日早朝过后朕会传你入宫,到时你再说吧。” “是。” 朱载垕还有担心:“不过若真有什么要紧的你也可以连夜入宫来禀报。” 李芳在旁听的焦心,但也不便说什么,心想皇上这分明焦急却要装作不急的,当真是让人听了也为他着急。不过倒是不见张居正多说什么,只是听着他顺从的道了声“是”,其余多的话也一句都没有。 李芳听着皇上又问了几句高拱的事,张居正倒回答的详细,从怎么收到了邵方传来的消息开始,到高拱托他传给皇上的话,倒是事无巨细一一说明了。李芳在旁听着也觉得这件事办起来倒当真不易,连传个话都要这么费功夫,不过张居正做事如此小心倒也是避开了许多不要的麻烦。果然见皇上听后点了点头,语气中颇有赞许:“朕想来就觉得你做事稳妥,今日有如此安排倒是当真没有让朕失望。这件事若非是交给你了,朕也是绝对不能放心的。” “臣也只是做好分内的事,皇上谬赞了。” “谁该做什么事朕清楚,你为朕做的这些朕也自然会记在心里,今后谁是忠臣朕心里也自有度量。” “皇上言重了。” “时候不早了,你就先去吧。” “是。”张居正又朝着皇上行了一礼,便要已言退下,刚一挪动步子又听皇上道,“李芳,你去送送他。” “是。”李芳应了一声,走在张居正前面帮他掀开了挡风的帘布。 皇上正看着张居正也不便多说什么感谢的话,于是也就不客气的先出去了。等到走出了乾清宫,走下了石陛,这才回过身等着李芳也一并下来,才对他道:“刚才多谢李公公了。” “张阁老跟我客气什么,张阁老既是为皇上办事,我为张阁老做这么一点小事也是应该的。”原本这件事李芳也不打算多话的,只是张居正既这么开口给他说,他也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张阁老你也别担心,皇上这里自然有我伺候着,张阁老只需尽力就是,若是实在为难张阁老就只要做好那件事就可以了,如此一来功过相抵皇上自然也不会怪罪。” 张居正自然听得出他说的是高拱的事,只是见他在乾清宫门口也说得如此小心,心中不禁暗想难不成这乾清宫也有眼线吗?这监视竟然都监视到皇上身边了,也不知这究竟是谁。不过他也清楚宫里的事不是自己该多操心的,自己现在就连自己的事都没有解决,哪里还有别的闲功夫去想别的。于是只是点了点头,回应李芳道:“多谢李公公提醒,皇上的事我为人臣自然没有说不尽心的,若是真的做不好皇上怪罪了那也是我罪有因得。” “张阁老说什么话,我不是说......”李芳欲言又止,“算了,皇上还有吩咐呢,这里也不是多说话的地方,不过张阁老可要记住我说的。” “多谢。”张居正说着竟朝着他躬身一拜。 李芳见着也吃了一惊,忙跟着同拜回礼。 张居正直起身子,道了声“告辞”,也不多说什么就这么走了。 李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一叹。心里想这有的人就是这样,明明清楚着呢,表面上却还不认,当真是麻烦。不过他的差事倒也做完了,因此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想到此便要转身,重新回乾清宫中。然而他刚一转过身子,却忽然听旁边站着的内侍忽然低声叫住了自己:“李爷。” “怎么?”李芳看着那人倒也不陌生,都是平日里在乾清宫伺候的,不禁道,“怎么鬼鬼祟祟的。” “李爷误会了,只是我这里有刚才东厂送上的消息,说是冯爷还在病中,所以就直接送来这里要交给李爷过目。” 李芳本想问怎么不送去司礼监,但话到嘴边自己就给了自己答案,司礼监有陈洪和孟冲盯着,什么东西还不得让他们先看了去。 “李爷,您收好了。”那内侍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揉成棍的纸条递了过去。 李芳接过,摸着还有些湿软,看样子是在手里捏了很久的。李芳正想打开看,然而却听那内侍低声提醒:“李爷,还是不要在外面的好,不如就拿进去直接给皇上过目吧。” 李芳听出他话里的提点,心想这多半也是冯保没被禁足前吩咐好的,冯保既这么吩咐那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自己就索性依从吧。只是既已想到此,李芳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可是你们督主吩咐的?” 那内侍道:“李爷说笑了,小的可不是东厂的,何况督主不正禁足宫中吗?这些都是张爷安排的。” “张鲸?” 那内侍点了点头。 李芳心知张鲸是冯保的心腹,那既是张鲸安排的也多半不会错,于是也不多问了,只是低声对那内侍道:“这件事先不要让别人知道。” “是,小的明白,李爷放心就是。” 李芳听他应了,这才手捏着纸条回了乾清宫,一进去却先自己关上了门。 朱载垕看着他如此动静,不由道:“你关上干什么?朕嫌这殿里闷,开着透透气吧。” “奴婢是怕主子着凉,这外面可冷着呢。”李芳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关门,丝毫不听皇上的吩咐。 “朕说开着。” “主子,要开一会儿再开吧。” 朱载垕心有不悦,将手中的奏疏扔在了御案上,搞不明白为什么李芳也会忽然悖逆,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倒是做什么也不顺心,当真是让人心里堵得慌。 “主子,您就别生气了。”李芳过来将御案上的奏疏拾来规整的叠放到一旁,一边道,“奴婢还有其他事要和您说呢。” “什么事?” 李芳并不急着马上回答,而是先将奏疏叠放好,这才将手里的纸条递了过去:“这是刚才东厂的张鲸秘密让人递上来的,说是冯公公尚在养病,所以就直接递到了奴婢手中,可是谁的手也没有经啊。” “东厂又有什么事?”朱载垕接过,倒是看着纸条被揉成了一团,还有些湿软,不禁皱眉,也不展开就放在了案上,对李芳道,“你说说吧。” 李芳却道:“奴婢可不敢背着主子先偷看,所以是什么奴婢也不知道。” “那你就念给朕听吧。” “是。”李芳这才拿起御案上的纸条,本打算念的,然后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后却是一愣,顿时就不敢念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故相(三) 朱载垕见他神色,不禁道:“怎么?有什么不能念的吗?” 李芳回答:“倒是让主子说对了,当真是不能念的东西。”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朕看你就是故弄玄虚。”朱载垕说着也没有了耐性,从他手中拿过纸条,也不顾那么多了先自行看了起来。等到他看完果然沉默了一下,一句话也不说的将纸条放在了一旁。 李芳见状道:“奴婢说对了吧,这的确是奴婢不能说的。” “那东厂还递上来做什么?”朱载垕心情有些复杂,因为这纸条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与严嵩有关的事。原来早在半年前,严嵩就已经病死了。死时无人送终,也无人吊唁。提到严嵩,朱载垕总是会想起父皇临终前给自己说过的话,想到此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对李芳道,“这样的事怎么都过了半年才上报,当真是荒唐。当地的官员呢?怎么办事的?” “主子这可怪不得他们,主子要知道严阁老当初是被遣送回乡的,严世藩疾刑,严府抄家,有这些在谁敢和严阁老扯上半点关系啊,所以就更不用说上报了,连吊唁都没有人去。” “这像什么话,这帮人就是这样,只会见风使舵。严世藩死了没人送终,总不能就这么让他曝尸厅堂吧。张鲸呢?让他立刻入宫来见朕,朕要好好问问。” “可主子,这个时候恐怕有些不合适,今日的奏疏主子还没看呢。” “朕知道,真是啰嗦,还不快去叫张鲸来,他早些来了朕也好早些看奏疏,若是晚了耽搁了,那可就都是你的不是了。” “这事儿怎么怪奴婢。”李芳嘀咕了一句,却还不等皇上再开口,就赶忙着转身出去了,看样子是生怕因为刚才的话被皇上责骂一般。 朱载垕看着他跑的快,一时间倒来不及和他计较,不过还有会来的功夫,以为就这么可以轻易跑得掉了吗?不过奏疏的事还是要自己过目了,可不能时常让司礼监的奴婢就这么帮着做主,陈洪那边也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吧,想到此他便叫了声“来人”, 外面很快就有人进来,躬身问道:“主子有什么吩咐?” “你立刻派人去司礼监,让陈洪把今日的奏疏送过来,朕要看。” “是。”那人刚应了一声,就要转身按照吩咐去办,谁知却又忽然再被皇上叫住,“你等等,你多带几个人去,就由你们把奏疏拿过来,不要让陈洪和孟冲过来,还有若是他们二人中有谁问起乾清宫的事,你们一句也不能说,知道吗?” “是是,没有主子的吩咐奴婢一定让他们吧嘴巴给闭紧了,半个字也不会多说出去。” “你去吧。”朱载垕也不想和他多言了,其实他倒不是不想让陈洪他们知道自己刚才才传召了张居正的事,这最关键还是张鲸,不知怎么的朱载垕还是觉得和东厂有关的事还是先不要让陈洪他们多知道的好。朱载垕这么想因此才会有刚才的吩咐,即便心知陈洪他们肯定会觉得的奇怪,不过自己是主子他们也不敢多询问什么。 派去的内侍回来的时间不快不慢,没多久带回来奏疏。 朱载垕翻了翻,平日里都是有人伺候着看的,今日忽然要自己亲自来看了,倒一时间有些不自在了,看着身旁的内侍道:“你念给朕听吧。” “奴婢不敢。”那内侍竟吓得当即就跪了下来。 朱载垕见此不禁皱眉:“朕不过是让你念个奏疏给朕听而已,你何至于怕成这样?难道你不识字?” “奴婢不敢。” “朕让你回话。” 那内侍这才道:“奴婢不过是在乾清宫伺候的,这伺候主子看奏疏可是司礼监的事,奴婢既没入司礼监,自然也不敢逾权。” 若换做平时朱载垕肯定不会这么说,只是今日却忍不住就这么问他:“你是怕陈洪还是李芳?” 那内侍也不曾想皇上会突然这问,一时间倒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 “你既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就让朕来帮你说吧,你是怕得罪了陈洪是不是?你是怕抢了他的差事日后陈洪一定要找你麻烦,是不是刚才陈洪给你说了什么?” “奴婢......” 朱载垕打断:“你如实回答朕非但可以不怪罪你,还可以帮着你保密,陈洪刚才是不是问了什么?” 那内侍却不急着回答,而是先道:“皇上答应了奴婢可不能食言啊。” “看你那小气劲,十足的小家子气,朕难不成还会对一个奴婢说谎吗?还反倒来跟朕讨价还价了,李芳平日里倒是当真把你们都教的好啊。” 那内侍一听皇上这么说也一下子不敢再多说什么条件不条件的了,马上道:“奴婢不敢隐瞒,陈公公和孟公公都在司礼监,见着奴婢带人去的确是问了奴婢不少事。” “都问些什么了?” “陈公公问张阁老是不是还在宫中,还有李公公是不是还在司礼监。” 朱载垕鼻子一哼:“这个奴婢,倒是灵敏的很,他是在套话呢,你怎么回答?” “奴婢一律说不知道,主子吩咐了不能把乾清宫的事说出去,所以奴婢就一律不知道了。。” “不知道?”朱载垕一愣,在乾清宫当着差连一个人走没走都不知道,这骗孩童的话又有谁会信呢?不过他想了想又忽然一笑,“然后陈洪就什么也没有问让你拿了奏疏回来是不是?” “主子英明。” 朱载垕依旧笑着:“这虽然是个笨办法,不过又何尝不管用呢?陈洪肯定猜到是朕不让透露,让他猜到也好,这样也省得他再胡乱打听什么。” “主子英明,所以主子就还是不要为难奴婢了吧,奴婢也害怕陈公公的紧。” 朱载垕望着他不禁又笑了起来:“你就光怕陈洪不怕朕了吗?” “怕,所以还请主子可怜可怜奴婢。” 朱载垕无奈,看他的样子倒是真的惧怕,自己倒真不想强人所难,所以若是让自己就这么看着着实麻烦,想到此他道:“算了算了,这里也没有旁人,你就念给朕听,回头朕不告诉别人不就是了吗?到时候他们还以为是朕自己看的呢。” 那内侍虽还有犹豫,但想皇上都已经这么说了,自己若再不答应那的确也说不过去,终于点了点头:“是。”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拿御案上的奏疏,却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的,手竟有些哆嗦,一本奏疏没拿稳就这么掉了下去。他吓了一跳,忙弯下身子慌忙去捡。 朱载垕无奈,但却也只能在一旁看着不多说什么,否则自己一开口指不定他还会变得更紧张呢。不过这一紧张起来念起奏疏来也结结巴巴的,这倒让朱载垕不得不说了:“你也不是不识字,朕见你说话也利索,怎么念起东西来就成了这样?难不成你有意敷衍吗?”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内侍语气中带着慌张,忙就跪了下去。 朱载垕这一下拿他是彻底没辙了:“算了算了,你下去。” “是,是。”那内侍连滚带爬的起身,将手中的奏疏放好,接着便像逃也似的很快就退了出去了,整个人也顿时利索了,连推着出门也没有被门槛给绊着。 朱载垕心里感慨,别看这宫里和朝中的人多,可真要用起来也当真没几个好用的,有时候还不如让自己来呢。想着李芳一会儿就带着张鲸回来了,反正看着奏疏也只是打发时间,所以他也就不怎么强迫自己,慢慢看就是了,这么多他自己一个人肯定看不完,一会儿再让李芳来念。 大约看了十本左右,李芳这才带着张鲸入宫,一同向他行礼。 朱载垕让他们起来,先问李芳:“你带他入宫可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吗?” “旁人见没见着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奴婢一路上倒是并不张扬,所以想来也没什么人会在意吧,何况张鲸从前不也是经常出入禁宫来传递消息的人吗?” 朱载垕听他这么说却不跟他说话了,转而望向张鲸:“你知道朕为什么让你入宫?” 张鲸回答:“回主子的话,奴婢并不知道。” 朱载垕诧异的望向李芳:“你没跟他说。” 李芳忙叫屈:“哪里是奴婢不说啊,只是他不肯坏了规矩,不愿提前知道而已。” 朱载垕听了李芳的话,心想这个张鲸倒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和冯保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不过他如此小人恐怕也是谨慎过头了吧,对李芳道:“那你现在就告诉他。” “是。”李芳砖头对张鲸道,“主子找你来是想问问你严阁老的事,情况如何你快如实禀报。” 张鲸却不急着先回答,而是先从袖子里拿出一物,双手呈上。 李芳见是一张折了几折的纸,看上去脏兮兮的,即便是刚才袖子里拿出来却还仍旧沾染着泥土的印记。然而饶是如此,李芳也先接过了再做,至于接下来可就要听皇上的吩咐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故相(四) 朱载垕本想从李芳手中拿过的,只是看到那东西也不知是做过什么的,顿时皱眉,示意李芳放在面前的案上,也不动手,就示意李芳直接展开。 朱载垕眉头微皱,也不知这纸中包的是什么,李芳打开时他还忍不住身子朝后倾了倾,害怕当时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然而等李芳打开后却发现,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只是写着两行字,字迹看起来十分凌乱,起时笔锋还见苍劲,到后来已完全松散,最后的几个字更是歪歪扭扭,仔细看才能勉强辨别出来,只见上面写的是:“平生报国惟忠赤,身死从人说是非”。 朱载垕略微琢磨了一下其中的味道,这才抬头问张鲸:“这是什么?” “回主子的话,这个是严阁老的绝笔。” 朱载垕听着只觉心头一颤,顿时有种说不出滋味的感觉,问张鲸:“你怎么会有这个?不是说严嵩都已经死了近半年了吗?” 张鲸回答:“是,就在先帝驾崩后不久严嵩就跟着去了,这个还是严嵩的家仆偷偷收着的,后来知道我们是京里派来的才交给了我们的人,说是严嵩生前说的,他若留下什么东西只能交给京里来的人,否则是多半又会被毁的。” “这么说严嵩是想写给朕看的?” 张鲸回答:“奴婢也不敢肯定,不过或许是写给先帝看的,严嵩死时还并不知道先帝已驾崩,或许也只不过是在临了前向先帝以表忠心吧。毕竟是二十年的首辅,换做以前那也是丞相了。” 朱载垕听他的话中似有惋惜,不禁问:“难道你也觉得严嵩冤枉?” “奴婢不敢这么说。”毕竟是先帝定了的案子,张鲸哪里又会在这个时候在皇上面前为谁叫什么冤枉,何况他和严嵩也没有什么交情,因此就更犯不着如此了,于是也只是道,“奴婢也只是从前听冯公公说过,若是有严嵩在也断不会有今日的局面,至少是不会让朝中的那帮言官们闹起来。像什么本身有罪之人弹劾首辅,这样的事若是放在严嵩还在的时候,恐怕也是闻所未闻了。不过也是徐阁老仁厚,想来也是不同人有不同的应对吧。奴婢也只不过胡乱说几句,还请主子不要放在心上。” 朱载垕听着他的话,沉默了一下,忽然又问:“那严嵩死的后事如何?可有人负责安葬了?” 张鲸回答:“当地官员一个都不敢插手,生怕因这件事威胁到自身,最后还是张阁老给的吩咐,这才把严嵩给葬了。” “张居正?怎么会是他?徐阶呢?徐阶都没有过问一句吗?”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安葬严嵩的事的确是张阁老的吩咐,所以奴婢也不敢乱说。至于这件事首辅当时知不知道,奴婢就说不定了。” 朱载垕听他这么一说倒也觉得奇怪了,自己也不曾听闻张居正和严嵩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怎么张居正在这个时候却要为严嵩出手呢?想到此不禁问张鲸:“张居正和严嵩是什么交情?难道他不怕牵连自身?” “奴婢不知,似乎张阁老当初在内阁也是受到过严嵩的提拔,想必这么做也是为了感谢严嵩当年之恩吧。奴婢倒是觉得张阁老此举非但没有什么不轨之意,反倒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主子也同样是性情仁厚之人,想必也不会因此怪罪张阁老吧。” 朱载垕沉默了一下忽然一叹:“这样也好,即便张居正不这么做朕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曝尸荒野,那几个地方官也真是的,严嵩再怎么说也是二十年的首辅,当年父皇在时也没有下旨说要杀他,怎么这帮人竟然这儿大胆。这好歹也还关乎朝廷的颜面,让人看了像什么话,分宜有哪些官员知道这件事没动作的,全部扣俸半年。李芳你吩咐下去,就让张居正亲自来拟这个旨。” “主子忘了,张阁老不是被主子派去做别的差事了吗?” 朱载垕这才想起,正想吩咐李芳改成让内阁的其他人来拟,却忽然在这时听张鲸道:“主子,奴婢还是觉得既然这件事已经被张阁老解决了,主子其实也犯不着去翻分宜的旧账。处置了那些人难免不会让他人猜测,到时候弄得人心惶惶反倒对朝廷对主子不利啊。” “张鲸,怎么这么跟主子说话。”李芳闻言也不禁皱眉,虽然知道张鲸说的是实话,可是却也担心主子因此就这么责罚了他,忙道,“主子可千万别动怒,都是奴婢管教的不当,张鲸也是第一次入宫见主子,所以难免也会有说错话坏了规矩的地方。” 朱载垕瞥了李芳一眼:“他说的对,朕也没有说他什么,你急什么?” 李芳一时语塞,索性自己还是不说的好。 朱载垕又望向张鲸:“看来冯保不光自己得力,也还有你这么一个得力的助手,看来东厂交给他朕的确也该放心了。” “主子英明。” “严嵩这件事上你做的很好,不过其实这消息早该在半年前传到了,是冯保让你这么做的?” 张鲸闻言忙解释:“回主子的话,奴婢和冯公公都不敢隐瞒,只是当时主子尚登极不久,还要处理先帝的丧事,地下的番子们也不敢那此事来打扰主子,所以一直压着没有上报。也是奴婢们见主子操劳,再加上这件事有张阁老处理妥当了,所以奴婢们也不忍再让主子忧心。当然奴婢们丝毫也不敢隐瞒主子,只是想着容后再报。” “于是今日就成了你们的容后?为何是今日?” 张鲸楞了一下,但很快就跪了下来:“也是奴婢的疏忽,自从冯公公生了病之后,东厂的事都是奴婢一人来打点,奴婢自治资质有限,所以做起事来也不如冯公公得力。这件事也是奴婢今日忽然翻到了,这才不敢耽搁立刻送入宫来向主子禀报。” “原来只是巧合而已啊。” 张鲸伏在地上不说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你起来吧。” 听到皇上这一声他才总算是松了口气,顿时也没那么紧张了,便从地上缓慢的站了起来。 等他站起来后朱载垕才又道:“有一件事朕要交给你去做。” “但凭主子吩咐。” 朱载垕拿起面前御案上写着严嵩绝笔的那张纸,又看了一眼,伸手朝着张鲸递去:“这个你替朕送到永陵去。” 李芳忙接过,接着给张鲸递了过去。 张鲸接过,却问:“奴婢愚钝,不明白主子的意思。” “既然严嵩的绝笔是要写给父皇看的,那朕就成全了他,还不明白吗?” “奴婢明白了,奴婢按照主子的吩咐去做就是。” 朱载垕点了点头,很快又似不放心的对李芳道:“你跟着吧,这样他行动起来也要方便许多,这件事不能让多余的人知道,有你在也没什么人敢多问。” 李芳刚才一会儿就看到桌子上放着的今日的奏疏,只是却也不见旁人,便猜想定是皇上自己一个人在看。这么一想李芳便觉得不妥,道:“主子,不如奴婢安排别的靠得住的人去吧?主子不是正在看奏疏吗?身旁每个人伺候可怎么行?” “你不用担心这个,不还有陈洪和孟冲吗?你就只按照朕的吩咐去,别的事也不要多管。” 皇上既已这么说了,李芳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能道了声“是”,然后便带着张鲸离开。心想要去永陵一趟恐怕也要耽误上一些时候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回来,这功夫可不能耽误。想着便要带着张鲸快些离宫,谁知还没走几步就忽然被张鲸紧紧的拉住了手臂。 张鲸拉的用力,倒是让李芳略微吃了一惊:“怎么了?” “李爷。”张鲸压着声音,“这件事你可一定要帮我。” “什么事?”李芳不经意间就皱起了眉头,虽然不知道张鲸为何事忽然如此,但也似乎是意识到了他要说的不一般。果然听张鲸道,“我要见督主一面,还请李爷帮忙。” 李芳闻言吓了一跳:“你见冯保干什么?这个时候你怎么会想到要见他呢?你知不知道皇上已下令……” “我知道,还请李爷成全,这件事也只有李爷可以帮我了。” 李芳见他既已经清楚厉害却还执意如此,心里顿时就更觉无奈:“你既已知道怎么还……算了,可现在冯保那里是陈洪的人在看着,我这么让你去见了想不惊动他们都难啊。 “那便只有请李爷帮忙了,只要李爷肯按照我说的来做就行,成不成事我心里都感激着李爷。” 李芳虽然心里有许多个不情愿,倒不是因为他不想帮冯保,只是总觉得这个时候这么做是一千一万个不合适。只是张鲸既已这么说,那总要让他把话先说出口吧,于是道:“你先说说看,我也先听听,毕竟是这么大的事,我也总不能说答应你就答应你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故相(五) “李爷你听我说。”张鲸说完附耳,在李芳耳旁说了一阵。 李芳听着依旧眉头不展,听完后想了想问:“你确定这个法子有用?” 张鲸点了点头:“唯一不好的就是要让李爷也担一点风险,不过以我对陈洪的了解,他若真的知道了是断然不会直接去问皇上的,一定也会先来找李爷询问。在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陈洪他也没这个胆子这么轻易就把事情给闹大,他不敢,也没有这么笨。” “可是这能成吗?” “李爷若不放心,出了什么事大可全部都推到我身上,就是我半路上骗了你东厂有要紧的事,然后还顺带他偷了你的牌子。甚至李爷还可以如实交代是我假传是皇上的旨意,到时候我一定一口咬定办法都是我自己出的,和李爷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芳听到此眉头却不见舒展:“看你说的,我可不是担心这个,我也不是不想帮冯保,只是不知道这么做究竟对不对。也不怕说一句实话,若是因此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却反倒还帮不了你们成事,那我们可不都是亏大了吗?” “李爷担心的是,能不能成事这个时候我也不敢有绝对的把握,不过若是有李爷相助,那这成事的可能也会大上几分。”张鲸说着,其实为何今日要把严嵩的事翻出来,也是为了找机会想办法入宫一趟而已。孟冲的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孟冲的态度不明,所以宫里他也有诸多不放心,想着王有济一人也未必能成事,毕竟他只是一个御医,掀不起什么风浪来,陈洪若想监视或者跟踪他,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张鲸才冒险用这个方法抬出严嵩的死来,也是为了借机入宫一趟,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跟督主说,是和徐阶之所以执意要辞官的真相有关的。 那日他出宫探查到消息,有徐阶老家松江府的人秘密来往徐府,后来他听从东厂番役的意见,在城外悄悄将那两个来往徐阶府的人截了下来,昨日来回禀还当真拷问出了一些东西来。不过因为冯保一直在禁足,而这件事又关系到首辅,所以张鲸一直没说什么。 不过如今张鲸也清楚自己的处境,若是冯保不好自己也跟着好不到哪儿去,而首辅的好坏也同样关系到他们二人,所以这件事是必须要告诉督主的,而且必须还得是他亲自去说才好,交给了谁他也不放心。 首辅曾给督主纸条,上面写有:“江海有扁舟,命仆夫而就驾。” 这个那日他和督主都不曾理解上面的意思,只是今时今日,结合着这知道的诸多事情来看,张鲸也很快恍然大悟,事情如拨云见日,正开始一点点清晰。 李芳最终还是答应了,其实对张鲸来说也是意料之中。李芳和督主的关系想来不错,加上李芳本就是个心软很好说话的人,所以这样的事自然也十分好办了。只是饶是意料之中的事,张鲸也还是要同样表露出感激,并又再重复了不会拖累牵连的话。 虽说李芳说不要这么这么说,可张鲸也看到,自己这么说了之后,李芳的神色看起来也的确要安心许多,最终取下牙牌交给自己:“也只能这样了,你可要当心啊,但愿只看守的人不要认出你。” 张鲸心想着认不认出都无妨,其实他赌的倒不是能不能侥幸逃过,而是陈洪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会不会当真在皇上面前提起,不过他料定陈洪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质问皇上。 李芳还是走的很不放心,忍不住还多提醒了两句:“你可一定要千万当心啊。” “李爷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行事,不会给人落下什么把柄的。” 好不容易李芳走了,张鲸才踹了他的牙牌往冯保的住处去了,永陵的事让李芳代替自己去,那这里的事自己可也要处理的妥当。 和意料中的一样,他刚一到冯保的住处还没有接近大门,便被看守的两个内侍给过来拦下:“这里不能进,皇上的旨意,你还是走别处吧。” “我也是皇上的旨意。” 那二人听了都对望一眼,顿时变得谨慎起来,一人还小心试探着问:“不知皇上有什么旨意?怎么我们都不知道?陈公公不会不告诉我们。” “那在你们眼里是陈洪大还是皇上大呢?”张鲸说到此便亮出了李芳的牙牌,“这个你们不会不认识吧。” 二人如何能不认识呢,这宫中恐怕也没几个人不认识这块牌子了吧。 二人俱吃惊,却也不敢胡言,只是其中有一人问:“不知皇上究竟有何吩咐?” 张鲸看他们两个的样子,多半是没认出自己来了,自己平日里不常在宫里走动,所以他们会认不出来也难怪,于是道:“李爷能将牙牌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这么给我,自然是皇上的吩咐了,否则谁还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皇上有几个问题要问冯保,你们快开门让我进去吧,皇上还在乾清宫里等着呢。” 二人相对望了一眼,虽然听到是皇上,可二人脸上仍有犹豫,一人道:“不去这里的事还是先让我们请示陈爷吧,毕竟我们也做不了主啊。” 张鲸面不改色:“你们害怕得罪陈洪就不怕得罪皇上吗?” 张鲸话音一落,果见二人更犹豫,不禁又道:“这件事就不要告诉陈洪了,皇上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既是奉了皇上的命自然也是谁也不会说的,你们守好了秘密也自然不会有人怪罪到你们身上,明白吗?” 二人依旧还是犹豫。 这一次张鲸就不再说了,等着他们先想好再说,他料定既是皇上的旨意二人也都不敢不从,果然没过多久,就听二人道:“公公说的是,既然是皇上的吩咐我们又哪里又不依从的道理,我们这就开门让公公进去,今日的事我们也都会守口如瓶。” “你们能如此最好,皇上知道了也必定会赞许你们办事得力。” 二人却也不再说话,而是先将门打开让张鲸进去。 虽然他们二人都不说什么,但是张鲸心里清楚,回去到陈洪那儿指不定他们说不说呢,说以同样要小心谨慎。只是在进门的一瞬间,还听到身旁的内侍道了句:“冯爷近日病情有加重,也不知道能不能回答皇上的话了,若是有什么说的不体面的地方,还请公公酌情上报啊。” “这个自然。”张鲸只简单的应了一声便走了进去,很快门又被从外面锁上了。张鲸没听见脚步声,就猜想到他们定是守在门外听着的。 屋中光线昏暗,有种阴霾的味道,看样子他们是没有让开窗的。 在这样静谧的气氛下,张鲸也不敢放大了声音,只是小心翼翼的轻唤了身声“冯爷”,张鲸之所以如此称呼,也是为了不让外面的人听到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于是屋内很快便有了回应:“你怎么来了?” 张鲸寻着声找去,这才寻到了冯保的位置过去,果然见冯保靠在床上,脸色有些略微的发白。 “冯爷。” “你怎么来了?” 还是同样的对话,张鲸知外面还有人听着,于是只道:“我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问几句话的。”说完亮了李芳的牙牌。 冯保见状顿时警觉,忙问:“李爷的牙牌怎么会在你这儿?” “冯爷别急,自然是主子的吩咐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冲着冯保使眼色,冯保顿时明白过来,四处张望没有纸笔,冲着张鲸摇了摇头,道,“我口渴了,你去先替我倒杯茶来。” 张鲸依言,等端来了茶又听冯保道:“你抬张椅子过来,不然我也没地方放。” “是。”张鲸还是依照着他的话做了,果然见东西都准齐了,冯保才撑着从床上起来,蘸着茶水就在椅子面上写道,“怎么把李芳也拉下水了?” 张鲸见他这么写,就知道自己的安排多半他也已经知道了,于是也不隐瞒,道:“皇上的事儿是交给我的,之所以让李爷把牙牌给我,也是为了方便问话而已,所以冯爷也不必顾虑什么。” “既然是皇上吩咐的那你可要用心问了,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让旁人受过。” “是,其实皇上想问冯爷的是东厂的事,因为近日有信说严嵩去了,却已时隔半年,所以皇上大为震惊,为何这样的消息现在才传入宫中。听说严嵩当年致仕时写下‘江海有扁舟,命仆夫而就驾’,其实‘江海有扁舟’下句正是‘丘园有角巾’,而‘命仆夫而就驾’上句则是‘吾将归乎东路’,连起来正是角巾东路的意思,可见当年严嵩自己也心知时局,所以才有这辞官隐退之意。” 冯保却道:“严嵩哪里是自己想辞官了,这些不过是传闻而已,还不是被先帝勒令致仕,既是已过半年的事没有上报,也的确是东厂的责任,皇上若要怪罪我自然要担这个责了。”说到此又蘸茶水偷写下:“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故相(六) 张鲸点了点头,道:“其实严嵩先帝并非定罪,只是处死了他的儿子,可见先帝也觉得其罪不在父而在子了。” “在父而不子。”冯保若有所思,“可这其中终究还是有为人父管教不善,因此恐怕也自觉责任所在才会如此不安吧。” “冯爷说的是,不过若是严嵩及早抽身,趁还没有人发觉之前先自行请辞回乡,以退为进,那恐怕也能保得自身和亲儿的安危,终不至于落得无人送终的下场。” 冯保却不接着他的话再说下去:“皇上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不知道皇上是否还有什么话要问?若是没有了公公也该快些回去回皇上的话了,有些事可耽误不得啊,否则指不定会弄出什么乱子呢。时机时机,有时候机会往往就在那么一刹,若是错过了就真的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呢。” 张鲸听明白了冯保的话,冯保这是让他快些走,省得留的久了给人落下话柄。 他本也想离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蘸了水快速写道:“今日宫里来了个人,说是督主让带给我的纸条。”说完还不等冯保多问,就从袖子里掏出那张纸条给冯保看。 冯保接过只看了一眼便点了点头,接着放入水中揉搓成碎屑,又写:“可是孟冲的人?除此之外可有还多你说什么其他的吗?” 张鲸摇了摇头,知道不说话也说不过去,外面的人指不定还在偷听监视着呢,于是又道:“皇上几日不曾见着冯爷了,所以还让我一并来问问冯爷的病情如何,伤势可有好些了吗?”一边说着一边写:“看样子是了,不过好像是个御医。” “王有济。”冯保这一次没有写,而是比了个口型。 张鲸点了点头。 冯保见他点头,自己也根这点头,只写了四个字“不用放心”,道:“多谢皇上记挂,有皇上亲自吩咐御医王有济来看,承蒙天恩,我这病还能不好吗?” 张鲸听着他的话也吃一惊,没想到王有济竟然是皇上派来给督主看病的。不过既是来此那陈洪定然不会不知道此事,不过见督主没有丝毫慌乱和担心的样子,张鲸也料到,多半这件事有孟冲在背后安排,所以督主才会高枕无忧吧。孟冲的事他也还是清楚的,因此也就没多想,道:“既然冯爷无恙,那我也不宜在此久留,皇上还等着呢,我还要回乾清宫给皇上回话。” “替我问候皇上圣躬安,就说我时刻感念着皇上的恩德,只盼着伤好以便再回去伺候。” “冯爷放心,你的这份心意我自会传达,皇上也一定会明白的。”张鲸站了起来,并不立刻就走,而是先很快把东西收拾干净,放回了原位,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等收拾好了东西后又对冯保道,“冯爷就安心歇着吧,小的这就告退了。” 冯保虽没有拦着他,但张鲸就这么来了,而且还是接着皇上的名义,冯保这么一想心里还是不免有担心。不过张鲸为何如此有把握他也大致能猜到几分,无非是赌陈洪知道了在没有确定之前也不敢亲自去问皇上,毕竟张鲸可是拿着李芳的腰牌,而且张鲸能进宫多半也是真的见过皇上才来的,不然以今时的情况他也不会贸然进来。 冯保这么一想反倒觉得有些奇怪,徐阶的那张纸条他想了许久都没有参破,刚才张鲸竟然轻而易举就说出了角巾东路的意思,看样子自己还当真不能小看了他,他也的确算是个得力的帮手了。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冯保见着的也不少,但愿这一次他自己也有办法圆过去吧,可不要真的出了什么错,到时候还要自己来收场。自己如今这个样子也已是自身难保,又哪里还有功夫能保得了别人,还是自己小心谨慎一些,各自自求多福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别去(一) 李芳虽答应张鲸替他去一趟永陵,但一路上心里始终忐忑不安,也不知张鲸的事究竟办的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陈洪的人当场抓获,然后送去给皇上问罪。李芳如今不在宫中也不知道消息,就是如此才反而觉得更慌张,只想着快些把事儿办完了赶回去,无论如何总要知道个结果,总比这么胡乱猜测的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