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成婚》 第零章 楔子 “奉旨成婚?” 唰—— 礼部尚书花白的胡子颤动着,下巴掉了下来,半天合不上嘴。 “奉旨成婚!?” 哐噹—— 殿前侍卫的钢刀落到了地上,砸青了自个儿的脚背还不知道痛。 “奉旨成婚?”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如风吹过麦田,此起彼伏地自参加夜宴的百官群臣中响起,每个人都面有忧色,窃窃地交换着自己对朝庭这一最新八卦的心得与看法。 “奉旨成婚!” 九重白玉阶上,紧挨着御席的第一桌,一张俊秀的面容笑得白痴兼诡异,按捺不下的极大喜悦破坏了自个儿的英俊形象尤不自知。 “报——!” 一声火急火燎的急报声随着一个冒失的身影撞入,破坏了尚书侍郎府宁静的夜色。 长身玉立在湖边的刑部尚书侍郎独孤钰姣好的面容上掠过一阵隐然不易见的薄怒,懊恼地放下手中的玉萧,转头看向自迥廊间一路跌跌撞撞跑过来的身影。 “又什么事?咋咋乎乎的?” 秀丽的面容映在淡淡月光下,美丽得宛如月中谪仙,可是这个大唐的刑部尚书侍郎独孤钰,却是同行间出了名的冷面铁心。 他年纪轻轻便因傲人的才干身居高位,武功深不可测,才高八斗,文采风流。只是……唯一的缺憾是他美丽的脸上如同终年覆盖着一层寒冰,所有试图接近他的人都望之生怯,退避三舍。 “大、大、大、大、人!” 冒失的属下“大”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一是因为消息太过于震惊,让急性子的他一路狂奔后太过干渴所至;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看到独孤钰比平常更冷上了三分的脸后,吃了一吓,把原本想报的事情忘了一半。 “秦怀岭,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了,没事不要这样咋咋乎乎的,叫外人看见,我这府里还成什么体统!” 本来今晚风清、月明,正适合月下吹箫,浅斟独酌,可好好的兴致都让他给搅活了。独孤钰自然是没啥好声气。 “大、大、大……” 这一急就更口吃了,秦怀岭着急得以手捶胸,就差没吐出血来了,可半天还是没把“大人”后面要说的话吐出来。 “你想清楚了再上来禀报我!”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转身,被败了兴的独孤钰打算回房去了。此时,已经憋得面如猪肝色的秦怀岭终于缓过气来,生怕自己的重要情报没能及时上报到上司耳里,忙一口气不间歇地把今晚当班、自御前听到的重大消息转报:“九王爷的陈情书已经呈了皇上御准了九王爷与您的婚事一会儿执事公公就会来宣读圣旨着您即刻奉旨成婚!” 从这一溜串夹着气喘的句子中捕捉到了一个极其震撼的信息,独孤钰秀长的凤目危险地眯起。 “你、说、什、么?” 已经走出了一丈远的身形倏然逼近在咫尺间。不过,被他铁青脸色吓到的属下可没功夫欣赏上司那出神入化的功夫。 “这个,皇、皇上要您,奉、奉旨成婚……” 全句的重点,结结巴巴地又再被重复了一遍。 “和谁?” 要冷静,那个皇帝虽然登基九年也没什么重大的建树,可还不至于是个昏君,这种荒唐的事不可能发生的…… 独孤钰咬牙切齿,多年来冷静的面具在即将破坏边缘。 “九王爷……” 这三个字才一出口,整个侍郎府邸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分,才入秋的细草上已经覆上了一层薄霜。 “哼!” 愤怒地一掌击在身边的石桌上,大理石精心雕就的厚重桌面立时裂成两半,坠地发出轰然巨响。 秦怀岭脸色发白地看着一道白色身影越墙而出,直冲往城西靖王爷府第,赶紧拔腿追了上去,一边大呼着:“大人,冷静!现在九王爷府里还开着庆生宴呐!您可是告了病才没去的……” 唉,不知道弑杀王爷的罪有多重?会不会除了诛连九族外再外带下属? 他是该忠心护主?还是安静地逃开? 下臣难为啊! 第一章 长城向西,灰朴的城墙阻断了塞外风沙,玉门作为要塞的出口,由一个小小城填渐而繁华。 这日正值春分,因为冬天而蜇伏般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向了这个边塞小镇,闹春耕,发新货,评品着冬天里挖掘出来的冬参价值几何。 大街上穿着红绫子的姑娘们咯咯地娇笑着,向路上见到的俊朗男子抛媚眼 ——这里虽是中原国境,但长期以来,民风已经和塞外的牧民们同化。 镇上最大的天龙客栈,二楼的靠窗处坐了一个藕色轻衫的男子,长得倒是玉面朱唇,儒雅的相貌里带了几分贵气。衫角上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彩蝶,合体的栽剪益显得体态风流。此刻他正懒洋洋地一手托着腮,一双桃花眼四下乱睃,百无聊赖地给来往于楼下的各色人等打分。 “这一个,65分,不对,笑出来的牙齿是黄的,扣十分。唔,前面那个倒还不错了,能有80分……” 他没一点正经的样子歪在座上喝酒,象只花蝴蝶般穿梭于群花的眼光却偏偏不惹人讨厌,对面桌几个被江湖豪客搂着的妓女趁空扭了脸来,只管掩嘴吃吃望着他笑。 “王……少爷!” 倒是旁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看着他不停地把酒往嘴里倒,有些急了,忙上来替他按住了杯子。 “小锅子!这你就不懂了!李青莲有诗曰:‘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当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做这样的,我看你这一辈子是做了不了。” “奴才本来就当不了,谁听说公公是男子汉大丈夫的?” 那个本姓“郭”,有个好名字叫“郭璃”,却硬是被主子叫成“小锅子” 的小太监嘟了嘴抱怨道。 本来他的胆儿也不是这么大的,可是跟在这个除了捣蛋与惹事外,没其他长处的主子身边久了,也只得习惯他的诨科打趣,没上没下起来。 “王……少爷,我就是不明白,离了好好的王府,巴巴儿赶到这不毛之地来,为的是什么啊?按说如果只是为了逃婚,皇……大官人知道了您的决心,也不会再逼您就是了,在外面风尘劳碌的,回去瘦了又是小人的不是。” 唉,把王爷拆叫成王少爷,乱不习惯一把的。那小太监无可奈何地替他伸过来的杯子斟上了酒,压低声音说道。 这个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同母胞弟,策封为靖王的九王子,可是全朝上下谁都不敢得罪的主儿。打小太后宠着,太子纵着,谁敢得罪他半点不是,没等他九王子自个儿发火,他的太子皇兄早就把那颗脑袋砍下来了。 幸而,这九王子倒还算是宅心仁厚,小时候调皮捣蛋过了几回,发现事态比他想象的严重后,终于洗面革心,稳重起来(起码表面上),让无数为他此举拣回了脑袋的大臣们感激涕零,就差没在自家的祠堂给他立长生牌位了。 “哼,少跟我提那从小欺负人的哥哥!” 提起这个才有气呢!在大伙的眼里是老成持重的皇帝,其实是个私底下以欺负弟弟为乐、表里不一的君主。 话说在他那位亲亲皇兄、广陵王李沌被初立为太子时,因为繁重而沉闷的太子修业心生烦厌。他的亲亲母后,好死不死在那一年生下了他,从此九岁的太子找到了一个又好玩、又好欺负的对象。没事就到母亲的寝宫把亲弟弟当玩具捏着玩,时常是把他玉雪可爱的脸蛋当面团搓,要不然在他全身涂上蜂蜜,放到花园看看能引来多少蚂蚁,或是偷偷在喂他吃的乳汁里掺辣椒油,害他从小到大都对青椒过敏(——此举父王和母后看来却是兄弟和睦,共享天伦的童趣)。 说到那几个被砍脑袋的大臣,那更是天大的冤枉!明明是他自己的意思,新皇初登基时要铲除异己的牺牲品,却偏偏要在上面冠冕堂皇地加上这几个人是因为得罪了九王子而获罪。结果这倒好,他老兄在达成愿望的同时还获得了疼爱胞弟的美名,可黑锅全让他这倒霉的弟弟担了,打从小在宫里就被人畏如蛇蝎,所有的太监宫女非有必要绝不敢走近他身周三尺范围内——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因九王子获罪,保不住颈上岌岌可危的人头——这直接导致了稚龄的他连找个玩儿的伴都没有,更别提听说到现在还有几个贼心不死的奸臣余孽把他列为头号暗杀对象了! 唉,难怪先哲圣人都说但愿莫生在帝王家,看看他吧,皇兄的种种劣迹不举而凡,一提一把辛酸泪啊! 仰头饮下了那杯苦酒,我们的九王子,靖王李槿伸袖拭去眼旁假想中的辛酸泪,再度郁闷地叹了一口气。小锅子急忙讨好:“哎,话也不能这么说啊!其实皇……大官人对您也挺好的。怕您闷了专门赐你玉锦狸猫”——虽然那个皇帝明明知道自己的弟弟对长毛动物过敏——“怕您烦了抽空儿带您去泛舟”——结果那天靖王差点没因逃避皇兄的魔爪而掉到水里淹死——“这不……呃,怕您寂寞了还特地给您赐婚……” “够了!” 呜,一句一把尖刀刺痛他脆弱而幼小的心灵啊!随着小太监回忆起的“恩典”,李槿的怒火选择在此刻爆发至最高点:“最最可恨的是,他居然还找了那样一个十三点五的女人给我赐婚!要腰没腰,要胸没胸的,矫揉造作,不是美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有狐臭!” 那一股似膻非膻的味道差点害他没法呼吸!那个女人,在他的评议分数里只值十三分,至于多给了那零点五分是因为那天她还算穿对了衣服,没让肥肉被衣带勒出来! 才忆起那天的惨痛遭遇,空气里就仿佛弥漫起了那时深深刺激了他鼻窦那股酸溜溜、似馊非馊的味道,李槿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杀千刀的!又不是不知道他的鼻子特别敏感,天知道他的皇兄到哪找了这样一个“极品”给他,害他当场就逃婚了。幸好还有个小锅子聪明,当下追了出来,刚好给他解决了盘缠不足的难题。从此这一主一仆兴兴头头地离了皇宫大院,哪里热闹往哪里钻,权当是增长经验,顺便还可以浪际天涯看彩霞。 “呃,王……少爷,您别喝这么急呀!再喝下去,我们的盘缠又要不够了!” 看着九王爷一仰脖子一杯儿见底,小锅子这才急了,他可不想又…… “怕什么,没钱了就把你卖勾栏,我还真不知道你这么值钱啊!” 果然,那个空有两手却从不识劳作的王爷马上就出了下策,还借着酒意故做轻佻状啧啧有声地半扳起他的脸细瞧。 “其实说真的小锅子,你长得还真不差!那天的张大户光是瞧着你,口水都要掉下来了。哪天你要是真进了勾栏,准能当上个花魁。” 伸手把小锅子苦得搭拉下的脸硬拉成笑容可掬的皮相,李槿可半点也不为身外的事发愁。 倒是无端遭主子调戏的小锅子心中愁肠百结。 唉,若让宫里的管事公公知道他们这一路的盘缠是怎么凑的,非得打断他的狗腿,责他个教唆王子知法犯法之罪。 他们逃出来的时候,小锅子身上是很带了有几个钱啦,并且已经做好了吃苦打工供九王子衣食住行的打算。可是在花钱远比挣钱快上十倍不止的九王子的挥霍使用下,带出来的几百两金叶子很快就花了个精光,穷得清洁溜溜的主仆二人在左右无计下,只好出了苦肉计——使诈卖人。也即是说,当主仆俩感觉口袋除了一个洞什么也没有了的时候,便由九王爷李槿充当落没大户的败家子(真是形神兼备啊),然后到勾栏或是人牙子处哭穷,说自己打算贱卖掉昔日的小妾。天幸小锅子还算长得眉清目秀的,加上因为是公公,别人一时也分不出他的雄雌来,多半会被二人诳了去,喜滋滋地掏钱,当天上掉下馅饼,自己花钱买了个便宜货。然后半夜里,在尚武监练过几招武功的小锅子就自个儿挣了锁链逃出来,主仆二人拿了卖身钱后又逍逍遥遥地往他们的下一处目标前进了。主仆俩管这叫无本万利法……呃,当然,如果要把这种行为说成是欺诈,或是更新潮一点的称谓“仙人跳”也没什么不对就是了。 唉,回去要怎么面对总管张公公和皇上的询问?光用想的就觉得好头痛,如果李家地下先王列祖有知,当为自家有这样一个不长进的儿孙千古蒙羞。 小锅子一味地沉浸在自个儿遇人不淑的沉痛中。一旁喝了有七八分醉意的李槿可就不满意了,拿出主子的威严把脸一沉:“怎么?你这是在怪我没当个好主子,没让你在宫里享清福了?” “奴才怎么敢!” 虽然这个没正经的主子一向是和下人玩闹惯了,这一下突然威严起来还蛮吓人的。小锅子回过神来,忙诅咒发誓自己愿为九王子做牛做马,绝无二心。 “吓你玩呢!没事别老诅咒自个儿,当心有言灵就糟了。” 终于成功地挽回了下属一张死样活气的脸,李槿心中不无得意,忙止住小锅子习惯性就来个“天打五雷轰”之类表忠心的毒誓。 “什么叫言灵啊?” 得到王爷关心的小锅子感激地一笑,随即好奇地问着他刚刚话里的含义。 “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这样满口胡唁的诅咒自个儿,万一不小心被哪位过路的神仙听去了,把你的话当了真,那你得有多少个脑袋被‘轰’掉啊?再说了,你死了,我到哪去找这么任劳任怨、又好卖又好使的奴才?” 身为人家主子,就是要懂得收买人心。这一点,李槿倒是深得李家的真传。 刚刚还在愁自个儿回宫怎么交待的小锅子这也定下心了,想来自家的脑袋在九王爷的力保下应是安然无恙,也有了打点精神看这边塞风光的心情。 “少爷,那您打算多久才回宫啊?不会是打算在外边找到意中人再回去吧?” 蓦地想起,他们这一路由南玩到北,半个中原走遍,可九王爷还玩性甚浓,半点也没起回宫的打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趁着他酒兴好,小锅子一边给他倒酒,一边打听王爷啥时有回去的打算。 “要找我的心上人哪那么容易。她啊,应该是高洁如天山的雪莲,清幽如深涧的流泉,美丽如卓傲不群的牡丹……总之,不是人间能有是殊色就对了!” 撇过一旁听到他的理想后把嘴巴张成“o”型、一时半会还回不过神的小锅子,李槿一回头又接受到了几束含情脉脉的眼波,不由得自鸣得意地叹了一口气。 唉,上天为什么要制造这样一个风流倜傥、英俊无匹、惊才绝艳、举世无双的他呢? 制造出来也就算了,反正他已经习惯了同性们又妒又羡的表情及在他们身边的女性同伴投向自己那充满了爱慕的目光,但上天为什么却没把能匹配得起他的女人降生到这个世上呢? 害他只好如蝴蝶一般在姹紫嫣红的百花中苦苦寻觅能符合自己心意的那一枝,偶尔在枝头停伫,形成了他花名在外的错觉。其实虽然不可否认他是很花,但那是因为在没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朵旷世奇葩之前,欣赏那些娇嫩的花朵成了他的天性与义务。 唉,知己一个也难求啊! 他明白了,上苍一定是妒忌这样完美的他,谁说美丽不是一种错误?他的英俊比美丽的罪过更大,所以老天爷才会这样折磨他、蹂躏他、践踏他,并让皇兄代表它出面毁灭他少年纯真的心愿,决心让他一步步走向“孤家寡人”的田地。 哦、哦,不,不要否认,一定是他英俊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所以他的求偶路还未开始就已是这般的艰辛而曲折…… 无心再去理会旁边的那几个庸脂俗粉的媚眼谄笑,李槿很专心地埋怨起上天来。 伸手在主子面前晃了几晃毫无反应,发现他早又陷入了一天三十遍的自恋自怜、自怨自艾中去了,小锅子叹了口气,才要放下手中的酒壶,肩上却猛然被人一拍。 “什么人?” 好歹他也是尚武监王公公手下训练出来的习武小太监,小锅子旋风般地把身子一拧,对上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时不由得一怔。 “果然是你!哼,骗了我的钱就走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康的事情?弟兄们,给我上!这就是我说的那两个骗子!” 看着那依稀仿佛有点面熟、且此刻正义愤填膺的汉子,小锅子不由得暗暗叫苦,果然是夜路走多了容易碰到鬼,他们居然在边塞小镇这种荒凉之地也会碰上前一任债主,不用多费心思想起这人是谁,反正九成九是他们一路从江南骗到塞北中的某一个冤大头了。 百忙中左手一托,架住了砸向还在发呆的主子的铁拳,右手把欺身上前的一个大汉推了出去,撞倒了数张桌子,一时间喧哗大起。 “他奶奶的,骗老子钱还敢打人,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本想得色却被人骗财的苦主拉大了嗓门,大有不肯善罢甘休之意,一旁的掌柜见势不对,早叫个小伙计一溜烟跑去报官了。 “王法……呃……” 小锅子一时语塞,眼前就有一个知法犯法的典范,若被人扯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更好瞧了! 无可奈何下,上上之计莫过于逃。顺手把发呆的主子往肩上一扛,小锅子觑了个空隙虚晃过两个人就想往外跑。 “捉住他!” “朱老大,这小子爪硬,哎哟!” 眼见得自己的人根本不是那小侍从的对手,被人唤做朱老大的那个红脸汉子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朝身后一挚,操出了家伙,向这边杀来。 “哎哎哎,别打别打,官爷就快来了!” 眼见得上面的客人动起了家伙,到时候不仅仅是损坏店堂的桌椅。刀剑无眼,还大有可能给他这店里带来血光之灾,掌柜的也着急了,直搓着手团团转。 “怎么回事?” 一片喧哗间,有一道并不高扬的男声却盖过了所有的声响,冰冷的语调似在吵得热火朝天的人群中撒播下一道清流,转瞬间已将混乱的局面压下。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店外直射进来,举掌轻轻一托,化解了那柄虎虎生风的钢刀之势。 掌柜的更是如见了救星般地迎上前去,拱手道:“独孤大人,您总算来了。” “糟!” 依他们现在尴尬的身份,一见就官就容易穿帮,小锅子趁众人都回头去看那大人的时候,转身就欲从窗口跳出去,不料他才一起身,就已经有一道白影如影随形,不急不徐,但却不管他转到哪个方向都正正挡在他的前面,直把他逼得无处可逃,可好一个后翻重回酒店二楼——回过头来,那独孤大人正气定神闲地立在他们身后三步左右,一身白衣衣袂翩然,飘然若仙。 “言灵,真的有言灵……” 猛可里见到这个人的脸后,小锅子只吓到口吃得快说不出话来! “小锅子,你晃到我头昏了!” 他好好地在自艾自怜,周围干什么这么吵? 喝得本已是微醺,再被这奴才扛着晃来晃去,好不耐烦地回醒的李槿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张口结舌的小锅子,很习惯地在自己发呆的时候就会经常性莫明其妙被奴才背着跑的肩上爬下来,见他仍是一脸痴呆像怔怔地朝他身后看着,象是被鬼勾了魂。 “喂,你怎么了?” 李槿没好气地举手在他面前晃晃,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本是闹哄哄的店面倏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和他那不成器的奴才一个表情,呆愣而痴迷朝着自己这边看,脸上皆是敬佩之色。 “嘎?” 他记得他身后就是窗子,莫非这些凡夫俗子全被他英俊潇洒、气宇不凡的姿态倾倒了? 李槿很得意地一抖扇子,打算摆出一个自认为是最潇洒的姿势,向众人打招呼,却见他那终于回过魂来的小奴才脸色铁青地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王……少爷,我原来说过诅咒自个儿的那些话可不可不都别当真?我只是随便说说哄您开心而已,没想到真的会有言灵啊啊啊啊……” “小锅子,我虽然知道你很笨,可是没想到你还会有失心疯啊!” 哼,这小子,平常总在诅咒发誓地说他对自己是如何如何的忠心,现在看来,不过一个小小的言灵就吓倒了,真是人性的悲哀! 好不自怜地转过身去继续找酒,李槿的眼角好象瞥见窗棱上立着一个淡如烟柳的身影。 不敢置信地一再揉眼,先眯小了眼睛再瞠成斗大,由于过分震惊而使面部表情僵硬的情况下,很快就有一堆口水自他合不拢的口中淌了下来,滴在楼板上汇成小溪。 那个只能在梦里见到的人,竟然大白天就出现在他的面前,并且站得近到自己的鼻端仿佛都能闻到自她身上散发出的幽香。 一个仿佛是他刚刚用了人间所有最美好的语言召唤出来的美人,就这样出现在这凡嚣尘世,活生生地站在众人面前。 她清泠泠的目光如高山冰雪,娟秀的面庞好似微带红晕的白牡丹花瓣,笔挺秀气的鼻子下,樱瓣似的薄嘴轻抿,娇嫩如雪的肌肤——仔细看时才发现,这个“她”原来是个“他”,精瘦颀长的身形把他眉目间的娇柔淡化,举动间英气逼人,美丽的容貌竟与他冷酷气质配合得十分默契,形成冷淡却迷人的独特魅力。 察觉到有数道炙热目光贪婪地不肯自自己脸上离开,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的眸子一扫,顿时把所有贪婪地投向他的目光逼了回去,大有不把一伙登徒子瞪到冰山去冻着不罢休的决心——这人美则美矣,但未免过于冷谈,稍为靠近便会被冻伤的嫌疑。 “百、千、万以上的单位是什么?” 口水流得快可以滋润一倾地的小花,终于找回了意识的手一把揪住因为觉得主子太没面子、私下打算开溜的小锅子,李槿脸上满是期盼之色。 “呃,大约是亿,要不就是兆了……” 主子该不会是……小锅子打了两个冷颤,祈祷自己不会预感成真。 “我决定了!这个人是一兆分,我一定要把他追到手!” 轰!平常不管对谁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自在逍遥穿梭百花的九王爷百年难得一见地积极起来,小店临街的窗口,乌沉沉的黑云构成山雨欲来的前奏,却好似在他身后交织起电闪雷鸣的背景。 这一年为唐元和八年,两人的第一次相遇。 孽缘的开端。 第二章 铁链、铁炉、铁制的栅栏,怎么看都应该是一间审讯专用的刑室。 冷冰冰的官差大人与这冷硬的铜墙铁壁搭配得天衣无缝,唯一与这只有铁与冷的地方不太相配的是:被捉来的一干闹事人犯中那一张开心到一直挂着白痴般笑容的脸。 ——“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啊,我不能说的,倒是你呢?你的高姓大名?” 以上对话在半刻钟间重复了三次,实在是想让小锅子不佩服他那天才主子都不行! “官兵捉强盗”的问话可以进行成这样,自然是他那个死都怕自己真实身份泄露被人捉回宫,却又一心一意想打听自己新鲜出炉的心上人情况的九王爷——李槿的杰作了! ——只是不知道这次主子的兴趣会持续多久? 主子这花心滥情、见着美人就想亲近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打从小时候开始,喂他吃饭的宫女要不是个美人儿,他就不肯吃饭,唯一的结果便是:全皇城最美的宫女都集中在他的寝宫了。这会儿遇上个又冰又冷的绝色,看起来为这独孤大人耗个一年半载的时间是少不了了。 “如果公子执意想妨害本人的执行公务,那休怪我不客气了!” 真少见有这般主动伸出脖子让他套链条的人犯,可是从与他谈话的感觉中得出这个人在智力上明显存在很严重的问题。 独孤钰叹了一口气,可惜了那张看起来还算不错的皮相。决定放弃这根难雕的朽木,转头看向在他身边服侍的清秀小厮。 “你跟我说话啦!” 狠狠地瞪着目前短暂得到那个白衣公子注目的小锅子,李槿恶形恶状的目光已说得很清楚:如果你敢抢我的风头跟他搭话,回去就跟你没完! 独孤钰和小锅子同时被他那种小孩要不到糖就撒娇耍泼的口气噁心得激凌凌打了个冷颤。 两边都不敢得罪的小锅子把脸埋进膝盖。 不欲被一智残儿童缠上的独孤大人转头询问另一边的事主。 “你不要去理他们,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 被无赖纠缠而面寒如霜的独孤大人也不回头,可是室内的气温骤然下降了好多,就连站在他们对面的朱老大一伙都开始觉得寒意透骨,只有色迷心窍的九王爷李槿混然不觉。 “咯咯……” 已经有人经受不住这刺骨的寒意而开始牙齿打颤之际,地窖口的大门仁慈地打开了,一个五柳须眉的儒雅老人出现在门口。 “钰儿,我听说今天天龙客栈大乱,你捉了一批人回来,有没有受伤?” 就在李槿欲哭无泪,顽强不息地与缚着自个儿的铁链做斗争,妄想尽量与自己梦中的美人儿再靠近一点的时候,一道温文的嗓音自阶梯上的门口响起,过于耳熟的声音让李槿一愣。 侧头看向出现在门边的儒雅老者,李槿只恨不得把脑袋能埋到裤裆里去,可千万别让来人认出自己来。 “爹,您回来了?怎么也不先告诉我一声?” 见到来人忙上前去迎他下来,那个被老者称为‘钰儿’的独孤大人竟是他的儿子?必恭必敬的神态少了几分亲子间应有的亲呢,不过与他淡然的气质倒是非常相符。 “咦,这位公子看起来好眼熟啊……” 那位清瘦矍铄的老者,大唐前太子太博独孤敦儒在儿子的搀扶下缓步走过这一干神色各异的人犯,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时不由得停下了步子。 “完了完了,快点走过去啊,我不是你认得的那个人……” 心里暗自叫苦,李槿把头一低再低,天底下没有被这老师捉到更可怕的事了! 这位太博一向以博学多才、严谨治学而获全朝上下的敬服,另外他不得不让那些顽劣的皇子皇孙们敬畏的一点就是:如果偶有一点小错,他既不会责打你也不会骂你,而是一脸义愤,慷慨激昂地与你讲道理——通常这个讲道理的时间可以维持三至五个时辰不等,中途也不用换气及喝口水润润喉,真不明白那具瘦小的身子从哪里来的这么强盛的精力——通常被他念叨一顿下来,他好几天脑袋里都充满着嗡嗡鸣叫不休的苍蝇,自己头晕耳鸣也就罢了,还会开口就是独孤老师常说的:“子曰……”闭口就是那一句为天下苍生感慨万分的:“实乃吾朝之幸甚!举国之幸甚!”让服侍他的人也跟着头痛。 可千万别认出来…… 抱头瑟然发抖的主仆俩一缩再缩,只敢给独孤敦儒一个颤抖的背影,心里求如来拜观音,只差没连西方的神佛都邀请过来庇佑自己了。 “爹,您怎么会认识这里的人?今天才从京城回来,累了吧?” 看到父亲抚须沉思,言语间有些轻咳,独孤钰倒是有些担心这阴冷的地牢会让他觉得不适,忙扶着他向外走。 “果然不愧是我喜欢上的人,一出手就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听到脚步声渐远,李槿松了一口气,又不由得沾沾自喜,恨不得能扑上去亲吻独孤公子的脚跟。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靖王李槿!难怪我说看这背影这般熟悉!在宫里每次一见我你就抱头缩在一边!” 那背影实在太过于熟悉,打了个照面还没认出来人的独孤太博在即将步出大门之际恍然大悟。 “哈……” 听到他能认出自己来的原由何在,李槿只觉得满肚子的苦水吐都吐不出来,赶紧尽量使自己的仪容在狼狈中端整起来,干笑道:“独孤老师,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老臣参见靖王爷。” 忙拉了儿子一把,跪地叩拜顺便把被锁住的王爷放出来。然后重责了那一伙敢污蔑王子清誉——指责他骗钱不还的倒霉蛋后,独孤敦儒这才把一脸郁卒之色的九王爷扶到自己家里的厢房,清了清嗓子,目光也开始严厉起来。 “咳!老师,我肚子好饿,您先让我用了晚膳再训吧……” 是祸逃不过,饱死鬼比饿死鬼强! 李槿苦着脸——他这次私逃出宫可不是不肯读书写字这么简单,光是想着会被老师怎么训斥就开始头痛了,他没有勇气迎接那一顿充满了几百个不知名的古人名言名句的精神食粮。 一定要在吃饱之前想个办法,把自己私逃出宫这件事情安上个足以感天动地、不得不让独孤老师认可的理由——死盯着面前的膳食不放,脑子开始飞速的运转,李槿暗下决心要找借口撒个弥天大谎——此举在独孤敦儒眼中看来,倒是又心痛又生气,也不知道这九王爷有几顿没吃饭了,这才会一看到吃的就两眼放出毫光。 “王爷,您慢着些……哎,秀儿,去叫伙夫再做一锅饭来!” 真是可怜,王爷一向锦衣玉食,这阵子一定在宫外饱受风尘劳碌,连白饭也吃得这般的香,看到李槿直着脖子吃下了今天晚膳时间的第五碗白米饭,独孤敦儒忙一迭声地催叫自己的女儿让厨房加饭。 “呃……” 再吃下去他就要吐了,为什么还想不出一个好的借口搪塞过去? 接过了独孤钰在父亲授意下递过来的一碗饭,不经意间手指微微一触,冰凉却又滑腻如陶瓷的触感让李槿心中一荡,贫瘠的大脑在热血上冲时终于给他想到了一个能保脱身的说辞! “唔!是这样的,独孤老师。” 放下快噎死他的第六碗米饭,李槿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看起来真诚又可靠,“学生自幼遵从您的教导‘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深以为只在宫中做井底之蛙十分之浅薄,是以愿意微服私访,出宫游历,体查民间疾苦,以希将来回宫时可以对皇兄进言……这一路走来,还真是长了不少见识!学生这才明白老师所深深感慨的:‘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之箴言的真谛,唯有体民之苦,急民所急,这方为救世治国之良方,如我能将亲自游历的民情上报皇兄,使天子亦深明人间疾苦,开关税、惩贪吏,使我大唐千秋万代基业永享太平,这才实乃吾朝之幸甚!国之幸甚啊!” 这一番滔滔不绝的慷慨陈述自他口中讲出来,小锅子被吓到一口饭含在嘴里都忘了吞——真没想到,平常看起来不学无术的九王爷,必要的时候还是可以扯出这么一番大道理的。 独孤敦儒更是感动得泪睫盈眶,长揖不起。 “哥,那个饿死鬼投胎一样的人真的是王爷?” 拉了一把脸上冷峻如昔的哥哥的衣袖,独孤瑗秀看着自己的父亲对那一个夸夸其谈的人无比恭敬,悄悄地向把这人带回来的哥哥询问道。 “也许是吧……” 只有在对上了家人时才会自眼中透出一抹温暖之意,独孤钰也不敢打扰父亲的满怀感激,只微皱了下眉。 自打发现这人从未被验证的智障儿身份外又新添了另一重身份,独孤钰对这所谓的“王爷”倒是完全没有好感。此时听到他一番假得快让人做呕的大道理,就差没拂袖而走。 拜托,那种只会说什么“忧天下,民为先”等空话的纨绔子弟只能哄哄他那不通实务的书呆子老爹,更何况那“王爷”打从见到他起,一双贼眼就如苍蝇见血般盯着不放。见到与他一母同胞,却只是称得上清秀而已外表看来无甚长处的妹妹时,他脸上的失望瞎子也能看出来。 这种只重外表、如花花蝴蝶一般流连花丛,贪杯好色之徒空口白话地说什么自己出宫是为了微服私访,体查民情? 八成是想四处寻花问柳才是真吧! 不屑于听到这种无知小儿的信口雌黄,见到他那一双贼眼溜来溜去,想是要从自己脸上看出一丝赞许来时,只把脸绷得更紧,尤如罩了一层严霜。 但……他那冷酷的眼神与一直觊觎他的九王爷一碰上,某人潜意识中的受虐因子被这冷冰的视线给全面激发!心痒得简直不知怎么挠才好。 “王爷,您实在让老臣太感动了!” 果真有徒如此,也实在让老师欣慰,原以为这九王子只会一味淘气贪玩,如今看来,倒也不负他当初苦心一番教导,独孤敦儒老泪纵横。 “吾大唐皇室有如此胸怀天下苍生之子弟,实乃吾朝之幸甚!国之幸甚啊!王爷,老夫即刻星辰赶回京师,一是向皇上及太后娘娘禀报九王爷出宫至今安康的消息;二是应上本替王爷启奏,请皇上对九王爷这种亲身体验民间疾苦的精神给予褒奖!” 说着,独孤敦儒伸手招过一旁面冷如霜的儿子。 “钰儿,九王爷既然说他还想往瓜州一带走访走访,你也陪着他去吧。一路保护王爷的安全,不可轻慢。” “是……爹。” 不欲忤逆自己那个满心忧国忧民的老爹,独孤钰心里虽然不大情愿,可脸上仍是淡淡的。 “老师,您实在是天下最好的人!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独孤老师也!” 只是信口胡诌居然可以得到这样美妙的后果,李槿简直想扑上去给那平常在自己心目中的印象是顽固又不通实务的老师亲上两口。 “臣即刻告退,王爷可在寒舍小憩数日,待小儿将府尹事宜交待清楚后再行出发,一路保重!” “老师您也一路保重!” 十里外的长亭,李槿挥着小手帕拭去眼旁喜极而泣的泪花,送别连夜起程的独孤敦儒,将这一幕别离倒是演得有声有色。 目送得独孤敦儒的油篷车走后,忙躬身对着才送父亲回来的独孤钰深深一揖道:“独孤兄,咳,那个,本王姓李名槿,小字念昆,不知独孤兄高姓大名?我们也算正式认识一下……” “……” 冷冷一眼扫去他接下来满心喜悦的套近乎行为,独孤钰虽然知道自己的容貌从小到大都容易招到奇怪人士的觊觎,但这么厚脸皮且如此明显垂涎自己美色的倒也是头一回见到,不欲与这油嘴滑舌的王爷多做交谈,转身便走。 “咳,我是知道你叫独孤钰啦,这样吧,我叫你阿钰,你也可以叫我的字念昆,大家以后还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的么,别太生分了好不好?” “……” 有谁见过一个从六品的少府小官可以簪越地叫高于自己起码五级以上的王爷的字号? 独孤钰冷然不答——如果这王爷当真冲着他的外貌而来,想用权势把自己收为他的襟脔、娈童,那他绝对可以让这不知死活的好色之徒下半辈子都没办法“人道”。 “呵…呵……” 幸福地在那道冰冷的目光下打了两个冷颤,李槿再接再厉。 “你我既然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如今夜秉烛夜谈,把酒言欢如何?” 不死心地小步跑在那个越走越快的冰人儿身后,李槿开始考虑召过小锅子扛着自己跑比较省力。 “……” 什么叫相谈甚欢,根本就是他一个人在自说自话好不好?独孤钰冷冷地瞥了那个皮厚得叫城墙都为之羞愧的人一眼,终于无法再忍受他太过明显的骚扰行为,足尖一点,在树梢上几个起纵,头一次在非对敌的情况下施展自己卓越的轻功,只求能尽快消失在那个人眼前。 “唉……” 百般花招出尽都只是撞到一座冷冷的冰墙上,闷闷不乐地歪在独孤府一间收拾得齐整的客房里,李槿一手托腮,不停地叹着气。 累了一天的小锅子斜靠在一旁的长椅上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渐欲进入梦境。 “我说,小锅子,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明白我的心意?” 病急乱投医的李槿坚持要从下属嘴里掏出一个建议,以安抚他老兄一天下来饱受创伤的心灵。 “唔……” 没好气地打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权做回应,小锅子勉强顶高一下眼睑又紧密地贴合。 虽然他不否认主子的声音是非常低沉悦耳的那种,可是在瞌睡虫已然侵占了大片领土的时候,任何声音都只能归类为吵杂难入耳的噪声。 “要是我能‘玷污’了他的清白,然后勇敢地站出来负责任,这样会不会让他对我刮目相看?” 肚子里装得满满都是白饭,自己也快变成饭桶的九王爷脑子里回想起的是某天在天桥下听说书先生讲过的风流韵事。 “我个人建议你让他‘玷污’你的清白,然后再硬要赖他负责任比较可行……” 开什么玩笑?他说书故事听多了? 不说那独孤大人也是个男子,就算全身上下被他看光光也不会象女人一样哭哭啼啼地要他“负责任”。更何况依他的武功和脾气,只怕九王爷还没靠近他身边去“玷污”他,就已经被打个满头的包了! 真是睏啊!小锅子没好气地顺口给了句回答后,根本懒得理那个打算把他的胡诌当成金科玉律的九王爷,呼呼沉入自己的梦乡。 ☆ ☆ ☆ ☆ ☆ 五天后。 “庚子年已辰日 煞东 时冲己亥 [宜] 出行 求财 见贵人”。 说着没人能听得懂的黄历卜时,身穿黄袍的道士很满意地对着独孤府的少主人点了点头,表明这是一个非常适宜贵人出游的好日子。 独孤钰面无表情地把一串铜板递给了他,转头叫小锅子去催请他那位至今仍高卧不起的主子——若不是他家老爹走到半路还特地遣人回来传话,非要他按着一整套的仪式接待那位不怀好意的“王爷”,他才懒得这般郑重其事,早八百年把那个祸害踢出自己家门去,完成任务后让他早死早投胎了。 “王爷,独孤大人催您启程了。” 哀怨地恳求那个仍在做白日梦的主子大发慈悲,小锅子看着床上那一坨不为所动的高枕之躯就不由得想泪眼问苍天。 他一定是全大唐最不幸的奴才! 自打他不小心把一条因为吃了太多白饭沤在肚子里隔夜想出的其馊无比的主意提供给了主子后,这由独孤大人陪同上路的旅程还没开始就变得无比艰辛。 由于王爷当真身体力行、不遗余力地执行那个“让他‘玷污’自己,再讹他负责”的计策,这几天来他们两人间气氛都无比诡异。 因他一再的挑逗而生厌,最后索性非到必要连王爷的面都不想见的独孤大人脸上的薄霜快结成严冰,哪怕是三伏的暑天到他面前都可以自动转为寒冬腊月。可自个儿的主子却仍如一团火般地力图把滴水成冰的严寒转为酷暑,这中间的温差之苦全让在他们中间传话跑腿的小奴才给尝够了,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因为冷热不均的两极气温害上风寒。 快快上路完成九王爷的夙愿——到瓜州品尝哈密瓜兼体查民情后,回头他一定要跟派自己出宫保护王爷的张总管抗议自个儿的待遇之差,这么高危险的工作,不加薪的话他连药费都不够付了! “他为什么不亲自来请我……” 这几天的努力都没有成效,而且还演变成了在这不算太大的独孤府里,他能见到心上人的机遇居然为零,实在叫他不气闷也不行! 不过,从现在才开始上路,在路上他总不可能处处避开了吧? 也既是说:从今天起他们将有一段颇长的时间朝夕相处,这样下去的话机会应该不少才是。 打着的是从来没打响过的如意算盘,九王爷软磨硬磨就是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幻想自己有佳人相伴出游的第一天就能过得丰富多彩。 “你跟他说,他不过来亲自请我,我就不起身!” 嘿嘿,这样就可以在他面前换衣服,然后尖叫着说自己被他看光了要他负责了,这就叫无耻神功第一式“硬赖计”! 不过…… 这条理想中应该可行的大计在第一次实施时,就已被独孤钰轻松化解。 在那个春光乍泄的早上,终于被小锅子苦苦求动的独孤钰走进了王爷的房间,他一眼也没瞧榻上光裸着膀子玉体横陈的九王爷,只是倏然释放出提高至十层的“玄冰寒玉功”的功力,散发出冷气让空气里的水珠都结成了冰棱,迫使被冻得面青唇白的九王爷赶紧跳起来把自己裹成棕子般严实——别提他还能记起按计策故作娇羞地尖叫自己被人窥视,进而要求别人负责了。 “无耻神功”第一计不攻自破。 出行的第一天,那个在早上被冻得很是凄凉的九王爷上下牙打冷颤的声音一刻也没停过,为了不使“出师未捷先冻死”这样的惨剧发生,实在不得不考虑换第二种策略。 第三章 春光无限好,正是出游时。 路边不知名的小花开得一派灿烂,招来了无数蜂蝶,熙熙攘攘无比热闹。在一路明媚的春景中,只有一个苦着脸的人不赏老天爷面子,一路上正眼也没去瞧那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边塞风光,只是一边偷眼打量在身后十米处闲庭信步的男人,一边嘀嘀咕咕地跟留在他身边跑前跑后的小厮抱怨着。 “小锅子,都走了快十天了,我根本连他身边都近不了,这样下去怎么办?” 从充满了责难与寒冷的出游第一天开始,总算打听到自己心上人修炼的是一种叫“玄冰寒玉功”的古怪内功,一遇危急情况就会产生强烈的冷气围绕在他四周形成防护网,不死心的九王爷百计施尽仍是撞到一座冰墙上。 别提他原本还想象着一路可以风光旖旎地与佳人并肩同游了,现在他根本是迈进他身周十步的范围就会让那个人警觉的提高气劲,然后被冻得一句话都没说完就已经牙齿打抖了。 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心仪对象居然这般软硬不吃,仅仅很表面地在礼节上给予他“王爷”身份的尊重,私底下却把他的地位看得比小狗还低。 李槿在频频受挫之余也跟他耗上了!也不想想,打从小,他想要哪样东西没得到?他可是母后宝贝的心肝,皇兄撑腰的胞弟。 这李槿一是本来就对那样的容貌倾心爱慕之,二是因为得不到就更为渴求。才不过十天下来,居然已大有情根深种之意,又不敢冒犯他,可又极想一亲芳沼,自苦中左右为难。 “王爷,最好的办法就是——您放弃他吧!” 自家的主子想撞冰山自杀他不反对,可是别拉着他这可怜的奴才一块撞呀! 那位独孤大人也许是因为修炼了那种冷冰冰内功才变成这么冷面冷心的,又也许是他本来就是这么冷面冷心的才如此适合修炼那种内功,反正这么多天下来,他身边寒愈坚冰的防守没有一丝破绽,就连他这个打算用最直接的办法“霸王硬上弓” 帮主子达成愿望的奴才都近不了身去,更别提连花拳绣腿都不会的王爷了。 想说试试硬拼吧,还没等他打出手主子就已经在心痛开了(虽然照他的看法,自己也未必是独孤大人的对手),这几天来看得到吃不着的主子心痒如挠,吃不香睡不好,才十天就已经瘦了一圈儿,看来竟是比他们出游半年都辛苦似的。 小锅子只好搜肠刮肚找话儿来安慰自己的主子。 “美人儿哪里没有(虽然可能找到一个这样美的会比较难一点),想想您在京城,一出门就这么多的美人儿都盼您给她一个笑脸,您又何必单恋这一根草呢?当然是放弃他最好啦!” 自家主子虽说不是才高八斗,可也算是长得玉树临风,加上又是皇上最宠爱的胞弟,在京城的行情一向很吃香,连带着他这奴才也左右逢源,款儿可以摆得足足得,一向只有别人塞礼物递银子求他在王爷面前帮通融一下,哪有象这样处处吃瘪的事儿。 “想都别想!” 李槿一口回绝,毫无回寰余地——他梦寐以求了二十年才一见的绝品美人耶!以他这么高标准的眼光都挑剔不出他的瑕疵(个性上的缺点完全可以因外表的优势忽略不计),这样的人错过了,他会后悔一辈子! “不然您学我……欲成神功,引刀自宫?” 公公总不会为了这般儿女情长而患得患失、夜不成寐了吧? 小锅子自以为高明的答案换来的是一个“榧子”,那个思春情浓的九王爷早又回头眼巴巴地盯着一抹素雅的身影流口水去了。 又是一日无话,徒增相思。 隔得远远的一车一马好不容易在日暮时分赶入了京口,正欲觅客栈打尖儿的时候,一声热切的呼唤自身后传来。 “独孤贤弟!” 回头看去,却是一个身着深绿六品官服的圆脸青年在桥头拼命摆手,脸上全是喜不自胜的神色。 李槿当下撇了下嘴,等着看那圆滚滚如肉丸子般的男子撞上冰山——一如他这十天来的经历。 “江兄!” 可是下一秒,独孤钰对那个男人的回应却几乎没把他吓掉了下巴,那个一路来都冷若冰霜的独孤钰居然对他的热情招呼报以淡淡的微笑。 笑耶!虽然只是把嘴角微微向上提了约0.1厘,可是这种些微的差距就已经让人产生了冰雪消融般的和煦——虽然独孤钰回头因为看到他的口水后又把脸冻结回了冰板。 “这位是?” 拱手为揖的两人寒喧过后,那圆脸的青年把好奇的目光放到了李槿的脸上。 “这倒是要考考江兄了。不知‘笑面神算’对他的身分做何猜测?” 独孤钰但笑不答,显然也不欲为二人多做介绍。 “哦……” 那一脸和善,圆头圆脑的青年摩挲着光洁无须的下巴,微微沉吟。 “想死你,最好想破你的头都想不出来!” 看到独孤钰对他和颜悦色,李槿心里那个气啊,但是又不能摆出王爷的款来拂然发作,只好在心里诅咒这个让他一看就讨厌肉丸子青年。 “这位公子,年纪虽轻,但气宇间自有一股据傲之色,步履间龙形虎步,想是家中非富则贵,方可形成这般狷狂自信的气质。纵观天下,显富显贵之室莫过于帝王家,前一阵子听得大内传闻当今圣上之亲生胞弟私自出宫,莫非……”那圆脸青年看到李槿脸色大变,机伶地住了口,打哈哈道:“当然,这只是愚兄从传闻中胡乱揣测的,让贤弟见笑了。想来那九王爷天人之姿,岂是我等区区六品小官能有福缘见到的人物?多有得罪了!” 说话间,那被独孤钰称为江兄的青年已经满面含笑地给李槿长揖及地,似表示他适才的冒犯,又恰到好处地给这身分上已是昭然若揭的王爷礼节上的尊重。 至此,李槿方明白这圆脸青年绝不如他表面上看来这般驽钝,非但如此,他简直精明得叫人自叹弗如,并且做人圆滑,懂得察颜观色、见好就收,一副弥勒佛似的笑脸掩饰下,不动声色已经把事情拿捏得恰如其分。 这边远之地竟然藏了这么多的能人异士,负责决断京城大小案件的刑部尚书和他们一比,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酒囊饭袋! 这一交锋下李槿不由得收了小觑之心,拱手为礼,自称为王少爷。 “江兄,适才你欲言又止,似乎有事情要与愚弟商量?” 见李槿不愿曝露身分,独孤钰忙把话题岔到江白一开始找他打算详谈的事情。 “这……” 把略为犹豫的目光投向了李槿,看到他很不耐烦恶狠狠地瞪回来后,江白只好苦笑着不敢特意把他回避。 “贤弟,这一阵子京口倒是有一桩奇事。自今年的腊月初八开始,短短三月间已有十二人相继死去,这其中的内因似乎有一些蹊跷。” “这些死亡的人都是横死的?” 坐在江白特地包下来为自己接风洗尘,又恰好做了方便谈话空间的包厢里,独孤钰闻言蹙起了淡淡的眉,诧异道。 “确切地说来,倒也不象是……这十二个人都的尸体是在野外发现没错,但死相非常诡异。死者死时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脸上神色毫无惊惶之意,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微笑,看起来好象他们心甘情愿赴死似的,叫看的人毛骨悚然。死后有人自他们颈项的血脉处割了一处放血的刀伤,尸体的血却已经被人吸干了。” 江白皱起了眉,轻轻地叙说着京口这阵子的异事,脸上全是担忧之色。 “尸体的血被人吸干了?” 独孤钰诧然失声,眉宇微蹙间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 “愚兄将此事上报了负责管治甘肃三省的刺吏刘大人,可是大人说那不是人干的,明显是吸血僵尸作祟,叫我不要多事,他自会去请高明的道士驱妖除魔……” 摇头苦笑着干了一杯酒,江白担心的不是上司对自己能力的猜忌,而是京口黎民百姓的安危,“你怎么看?” “听这情形,分明是有一个或是一伙练了邪门功夫的武林高手所为,”独孤钰蹙起了眉,沉吟道:“愚弟记得悬案史上有记,十六年前,江北容县也曾出现过类似僵尸吸血的事件,后经查处,乃是邪教一个叫‘血手魔尊’的高人所为,他因为修炼以损阳伤血来大幅度提升功力的‘化血神功’而堕入魔道。因修炼此功极耗血气,是以他想出用活人鲜血来补己身血气亏损的办法,在容县一带伏击无辜路人,吸血练功。后此事被当时的县令李圃查明,血手魔尊此举激起了武林正道人士极大的愤慨,三十多名白道高手联手出击,激战了三天三夜后,血手魔尊伏诛,邪教其余弟子也被逐出中原国土,自那一役后不知去向,大家以为他们都已经死了……” “没错!贤弟所言与愚兄所想一致。只是这一次不知道是血魔重现或是其弟子卷土重来,情形与原来的又略有不同。”江白手指在桌面上轻划,细长的手指又白又嫩,倒是不若他身上其它部位过于多肉臃肿的蠢碌,象在演算推盘,“据上一次的情形,那血手魔尊血竭之症出现时,状若疯狂,不分男女老幼,只是凭本能择血而噬,情形可怖。但是这一次,死在他们手下的人居然都是有案底的逃犯或是一方恶霸,隐然间倒是有借此为民除害之意,也不知是有人仿血魔传说故布迷阵,还是说这次的血魔重现另有其人?” “哦?这正是你也仍在犹豫和观望的原因?” 知道这名震两洲的大捕头不会因为上官进言就终止自己坚持的原则,听得他语意中不确定的迟疑,独孤钰诧异道。 “这仅是其一。其二则是,为兄虽然痴长了几岁,可是论起武学上的造诣,比起贤弟差之甚远!我虽然查出了一点蛛丝马迹,可是却都被人机警地甩开,刺吏大人不想插手此事,不准门下武功好的差役帮忙,愚兄这驽钝的身子,每次都是失人先机,功亏一箦!” 江白自嘲地看着自己重愈百斤的身子,他擅长的只是用脑,而非追踪擒贼之术。 “这么说江兄已然找到线索?” 独孤钰欣然一笑,他就知道结交的这好友不会因为上司的阻挠而放弃自己坚持的正义。 “嗯 ,我费了大周折才从死去的十二名男子身上查出,他们虽然或是为霸一方的乡绅,或为流窜至此的惯犯,身份等各不相同,但在他们死前有一点共同之处便是:他们都在临死前不久都到过万仙楼。然后我从万仙楼下手,查到他们最近新来了一个姑娘段红衣,这段姑娘本非中土人士,长得千娇百媚不说,还有一副好歌喉,她挂靠万仙楼后,短短半年间就成了万仙楼的头号红牌,等闲普通客人不轻易得见,为了不至辜负许多只想听她歌艺又无钱买通鸨母的乐曲知音,她特地定在每月初三,十一,二十二,三十这几天开场免费献歌,在这几天里,万仙楼人山人海,甚至连妇人也会改容易装至万仙楼一聆清音,生意更比从前好了十倍。艺名传出后,有人甚至不远千里自江南赶来,乐席间送她的号是‘黄莺歌者’——意思是她的歌声比黄莺鸟儿的婉转啼鸣还要动听……” “她的身份可有什么可疑?” “照官家的乐籍上看,毫无可疑之处,她本是吐番乐师之女,家道中落后辗转流落中原,其后被卖入乐籍。只是有一点奇怪……我好几次花了大钱才得进她的香闺套话,可是她在笑语晏晏间对不该说的事滴水不漏,我一点破绽都拿不住。其后在她外出时暗中盯梢,可是不是莫明其妙就失去她的踪影就是会被人故意阻挠,一次也找不出她除了万仙楼外的落脚点。” “区区小事,愚弟可以代劳。” 看到江白为难之色,独孤钰知道他的确在这次公务上受了极大的阻挠,不然也不会连一个能替他跑腿的衙差都没有。 “贤弟,”江白站起来推开门四处望了望,这才压低声音道:“若是普通案情,只需要你在武力上的援手,愚兄绝不会客气。现在只怕他们本无意扩大事态,我们只要坐壁上观,忍耐一段时间待他们收手既可。若贸然插手,抽丝剥茧去查明真相,逼他们狗急跳墙起来,反而会引来报复性的大屠杀。这个责任……刘大人只做不知,自然是不肯担当的,到时候恐怕只有我们哥俩自己背了……” 江白脸上的为难显而易见,本来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他嘴角的笑容也已然隐去,显然从他掌握的情况看,这样的猜测并非杞人忧天,现在更是已经把利弊完全剖析,对独孤钰剖出肺腑之言,不打算隐瞒其中的危险。 “江兄……” 独孤钰沉吟着,微一迟疑后下了决心,“我只知依大唐律历:杀人者死!不管他是皇朝权贵,或是为官一方父母,都不能无故处结他人生命。隐患不除,纵一时低头忍让由他过去,未必就不会有下一波的灾难侵袭。小弟认为协助江兄查明此事真相,义不容辞!” “贤弟!” 江白萧然起立,细嫩的手伸出来,想对这在万难中仍毫不动摇支持自己的独孤钰表示感激,不料另一只手却打斜刺里伸了出来,间不容发间硬插入两人之间,一把握住独孤钰的手,江白一下子没留神只是握住了他的,倒象是三个人握手同盟,言誓欲同心协力、并肩携手一般——却是一直被他们忽视并坐壁上观的李槿觑了这个空隙,一把握住自己心上人的手用力的摇了两摇,讨好地笑道:“咳,这样义勇当前的事怎么可以少了我呢?我也加一份,有事尽管叫他去做吧!” 李槿挂着大大的笑容,一手指着自己身后那任劳任怨的小锅子,表示自己绝对是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 不动声色地看着李槿倒抽着冷气收回了自己被冻得通红的手忙不迭地放在嘴边呵气,独孤钰转头向因为被主子卖得太过彻底而苦着一张脸的小锅子沉声吩咐道:“小兄弟,此事非同小可,你负责照顾你家主人安危,看管好他的行动,不许让他踩出驿站半步。” “喔……” 小锅子忙不迭点头,故意装作没看到主子恨恨的神情。 这才是正理!就凭他的智慧也可以猜到,自己的主子插手这件事的话,肯定是呆子帮忙——越帮越忙! ☆ ☆ ☆ ☆ ☆ “翠仙,打起帘子,接客呐!” 绣花的帘子一掀开,满堂脂香粉浓的气氛尽收眼底。 万仙楼的神女们在楼上招着绣帕,娇笑着迎接今天进门来的恩客,大厅里已不乏偎红依翠的商贾,好一派纸醉金迷的靡丽,这个看似极乐仙境的地方实在是人间一品的销金窟。 “哟,江公子,这回您又来了,还记得帮衬我们生意哦……” 着红着绿的鸨母扭着屁股上前,调笑地在江白肉乎乎的身上捏了一把,转头正打算对他带来的客人如法炮制时,却被他身上无形中散发出的冷凝气息吓了一跳。再看向轻纱斗笠下一张美丽但似乎凝上了寒冰的脸,顿时噤口收声,退到一边去。 “红衣姑娘怎么还没出场啊?” 一旁的江白忙把他顺风转水的本领发挥至最高,三言两语哄得那鸨母回嗔转喜,给他们安排了个临近歌台的好位置坐下,这才转头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原来这天正是十一,红衣姑娘免费登台献艺的日子,还没过晌午,万仙楼里已挤满了人客,有些挤不进来的,甚至在楼外的街道上席地而座,只想静聆这被被褒奖为天籁的歌声。 独孤钰凝神不语,只是双目迥然地盯着歌台左侧的一挂珠帘,静待万仙楼的头号红牌段红衣出场,希翼能从她行动间不经意泄透的气息中捕捉到她是否练了邪门内功,须知他现在已经把内力提升至心明如镜的境地,台上的任何气息泄露都逃不过他的心目。 忽然在身后有一阵异常的骚动声打乱了他的宁静,回头看时却是那个不受管教的王爷此刻正在小锅子的帮助下力排众人,挤到他们这一桌来,也不打话,嘟着嘴坐下后两眼委屈又幽怨地盯着他看。 很无奈地与江白对视了一眼,这时候硬赶他出去反而更引人瞩目,独孤钰与江白只是略一拱手表示自己见礼,这一分神间,台上的珠帘已然揭起,一个梳着高鬓的红衣女子扶着一个青衣小婢,婀娜多姿地走了出来,只见她面若春花,眉如烟柳,高挑的身段凹凸有致,美目流转间,一股天然的娇媚倾倒全场——只是她的眼珠子果然异于中土人士,此刻映着强光看来,竟然是色如琥珀,莹然似有宝光流转,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即便是阅人无数的京口名捕江白也不由得不暗自称赞一声美女! 这美人儿一亮相,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如痴如醉,未聆这美人儿的歌喉便已经溺死在她勾人魂魄的秀色中。 现场没受那花魁影响的只有三人。 小锅子只是把眼睃了两睃,无甚大反应;李槿在见到了那艳帜花魁后,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还没我们阿钰好看”,又转头一瞬不眨地盯着那个冷面郎君的侧脸;独孤钰却注目于那陪侍在段红衣身边的青衫小婢,她被那艳冠群芳的花魁衬得毫不起眼,瘦小柔弱,就如同在绚丽的大丽菊旁一根枯黄的秋草。可是在她抬眼之际,独孤钰倒不由得心头一震,这毫不起眼的小婢那双眼睛!明如秋水,亮若寒星,眼波流转间似有点点星芒自黑耀石般的眼瞳中闪耀,身边那娇艳美人顾盼生辉的美目与她的眼睛一比,竟如同睁眼的瞎子,就好象珍珠旁摆放着死鱼眼睛一般毫无灵气。 忙把为之一震的心神强自收慑,独孤钰终于感受到了从台上隐隐传来,与他内息互相呼应的另一股阴柔内力,这两个女子中必有一人,与那传说中的血手魔尊有关。 沉思间,台上那青衣小婢已行至一角,捧了一具古朴的瑶琴出来,素手轻抚调试了几个音后,琴声铮然而起。起首激昂裂帛,如巨浪拍石,琴声一起便把所有喧闹的场面压了下去——这不起眼的小婢竟然还是一个演奏琴曲的高手,众人不仅刮目相看。 那激越的琴声待得全场肃静后,曲风一变,由慷慨激昂方自婉转低回,转而细细如缕起来,这一意境的变化,倒象是如从滔滔的江海间逆流溯源,渐至细细清溪汇流处,再向上追溯,只觉清清溪水自山谷间潺潺而流,跳跃的音符在空谷间回响,清脆悦耳,虽然声势微弱,却从不间歇,延绵不绝。 段红衣此时方整衣而起,含笑和琴而歌:“情几分,意几分,满园春色又几分?云雨几番未肯休,观不尽这美景醉游人。歌一回,舞一回,呀!且把这金樽畅饮,莫让月影空徘徊……” 她唱的虽然是坊间的俚曲,但歌声清亮,与那低柔委婉的琴声相和,当真是袅袅不绝,绕梁穿栋,一时间整座万仙楼鸦雀无声,只有悠扬的乐声在回荡,渐渐低沉,终至细不可闻。良久,突然那本已是几不可闻的琴声爆出一声七弦合鸣的绝响后,所有余韵一划而止,众人这才恍如梦中惊醒一般,连声叫好! “你能感觉到她是练有邪教功夫的人吗?” 江白也痴然在她的曲中良久方回过神来,趁现场在宁静过后又陷入疯狂的喧嚣,压低了声音问一旁若有所思地一直盯着那两名女子进入后堂的独孤钰。 见到江白询问的眼神方自警醒过来,独孤钰微点了下头,表示自己已有所收获。也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位弹琴的姑娘是?” “她叫徐若情,这里人人叫她小情,她倒是没什么可疑的,打小是个弃婴,被万仙楼拣回来后一直做这里的打杂婢女,闲时跟着乐坊的师傅练练琴什么的混口饭吃,没想到这段红衣会选中她来做贴身婢女——大约是因为这丫头毫不起眼,反而更能衬出她的风采吧。” 江白曾经有听说过京都里长得不太好看的世家小姐会特意去挑一些丑丫头服侍自己,以便在人前把自己的姿容衬得脱俗一点。 这段红衣身为万仙楼的花魁,自然深谙使用各种能将自己的丽色充分展现出来的方法。 “哦……” 照这样说来,她的身份应该不容怀疑才对!那侦察的目标自然应放在那吐番美人段红衣身上了。 目送着那一抹淡青的背影消失在垂帘下,独孤钰轻哦了声,倒是有些怅然。总觉得心里有一个难解的疑云未曾散开。 一旁努力了半晌也没得到独孤钰注意的李槿又妒又恨地盯着那两个歌妓消失的背影——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自打那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出现起,独孤钰的全副神智就没离开过她身上。 这种危险的感觉…… 好象是他原来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那种震撼,就是不知道独孤钰欣赏的是她的人还是她的琴曲? 呜,他不要了啦,输给女人就有够不甘心的了,为什么还不是个美女!? 第四章 「我喜欢你!」 天外飞来的告白把小锅子吓得从凳子上摔了下来,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深情款款的王爷,身上的寒毛一根一根竖起来。 王爷该不会是因为暗恋独孤大人未果,极度压抑下导致性格曲扭,真的变成了只爱须眉不爱红妆的「异常人士」了吧? 就算是也不打紧,但也别因为饥渴就把目标转向他呀! 他虽然是个公公,前面是不行了,可是后边的贞操还是得守住的呀…… 千万不要! 爹,娘,孩儿不孝…… 绝望地看着步步逼近的王爷,小锅子以手撑地慢慢后退。 「王王王王王爷……小锅子虽然,咳,是那个有几分姿色,但是您也不能因为吃不到大餐就把小的当前菜呀……我,我我……」 牙齿打颤,结结巴巴地搜肠刮肚寻找拒绝的词汇,小锅子在感觉到他的手搭到自己肩上时差点被吓得尿出来了。 「你干嘛?偶尔也配合一下,让我在正式向他告白前做个练习呀!」 好不耐烦地把这没用的奴才拎了起来,李槿顺手拿了一件从独孤钰房间里偷出来的白披风披在他身上,示意他学独孤钰的冷淡神色在椅子上站好。 然后又重新培养好了情绪,对着眼前的活体石像继续做告白练习。 唉,已经事不宜迟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可是他还是好怕呀,怕从那个人嘴里听到拒绝。 但怎么说也得拼一拼,输在那种那么不起眼的女人手下,他这辈子都别起抬头了! 坚定了信心后,李槿再次酝酿起款款柔情,执起一只因为害怕而吓得冰凉的手,柔声道: 「我喜欢你!」 椅子上的活体石像明显瑟缩了一下,显然是还没从适才的惊吓中摆脱。 「从一开始见到就很喜欢,喜欢到不知应该怎么样才好……如果可以,请你嫁给我吧!」 「……」 本来还是被吓得沁汗的手此时微微颤抖起来,李槿抬头看时,只见那个不赏主人面子的奴才居然因为憋笑憋得十分辛苦而全身颤抖,不由得嗔怒道:「怎么?我说得不象啊?人家长这么大头一次告白耶!」(——因为平常他擅长的是拒绝,比如口气坏坏地对别人说什么:「你别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象,很象!咳,王爷,只是独孤大人也是男的,就算您喜欢他,也应该不是说『嫁给你吧』?」 赶紧安抚老羞成怒的主子,小锅子只要想到那个冷冰冰的独孤大人穿上大红新娘嫁衣的形象就忍俊不禁,笑得不可抑止。 「有什么不可以?我也是男人啊!当然是要娶他啦!」 努力地挺起了自己的胸膛,李槿竭力摆出一副大丈夫本色。 「您『娶』他?娶到了他以后呢?」 实在不是他小锅子多嘴,只是对婚姻一事多少有些好奇。 「嗯,我会这样:在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伸手轻轻的抚摸他俊秀的脸蛋,按住他肩膀慢慢地压倒他,用居高临下的眼神迷醉他,用我男人强有力的体魄征服他……跟你说了你又不懂,笑什么笑!」 没好气地瞪着笑得蹲到地上去的小锅子,李槿叹了口气——唉,现在离他那目标还差了个十万八千里。还是老老实实地练好怎么跟他开口表白再说吧! 一脚把那个站起来后还在不住抹泪的狗奴才踹起来,李槿第三次酝酿自己的告白情绪: 「阿钰,我喜欢你……」 「叩叩——」 这次两人的练习游戏才刚开始就被敲门声打断了,一脸不悦的李槿转过头去看到来人后,脸色马上由乌云密布改为阳光灿烂,但神色间又有些忸怩。 「你……你都听到了?」 这实在是太好了,那这样他连专门告白的功夫都可以省了,幸福的光芒自他眼中迸射出来。 「什么?」 可惜,如火的热情被阻隔在一道隐然的冰墙外。 独孤钰连一根眉毛都没有动就彻底挫败了他的信心。 「咳,我是说,那个,我喜……」 李槿绞着自己的衣角,拿出了最大的勇气,吞吞吐吐地展示今天练习的成果。但奇怪的是这次独孤钰没有如以往那样站在尽量遥远的房角跟他说话,而是鲜少的主动接近。 看着他第一次不是因为他的死皮赖脸的召唤,自动走近到他伸手可及的地方站停,李槿按捺不下心头的狂喜。 「……」 独孤钰在离他极近的距离内,缓缓地向他伸出了手,李槿的心跳顿时漏跳了两拍。 是告白的好时候了! 「我喜欢……」 一时间两人呼吸仿佛都近在咫尺,李槿狂爆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一旁的小锅子也紧张地扶住了桌角——虽然他不太看好九王爷会成功,可是,这毕竟是他们两人头一次把这关系挑明的大事呀! 「我喜欢你……」 砰—— 话还没说完,李槿就因为过分激动、热血上冲而晕眩,很难看地因心跳过速而晕倒。 独孤钰本是伸出去想点他穴道的手顺势改为扶持住那一具虚软身子,皱了皱眉暗赋道:「这样也好,倒省了他点他的穴道的麻烦,又可以确保他会乖乖呆在驿站了。」 顺口交待赶紧抢上来服伺的小锅子:「我今天有正事要办,如果王爷醒来,别让他再象上次一样冲出去了,可能会有危险。」 言罢,独孤钰施施然离开了驿站,不去理会那个因突发隐疾而晕倒的九王爷在醒来后会怎样的暴跳如雷。 ☆ ☆ ☆ ☆ ☆ 「独孤贤弟,就是这里了!」 看到换了一身黑绸劲装的独孤钰出现后,站在一个阴暗角落里的江白赶紧向他招手。 「这里是?」 虽然不是独孤钰有洁癖,可是除了天生鼻窦不好的人外,任谁站在这种充满了馊水与腐臭味道的地方一刻钟以上,都会忍不住想把吃下的隔夜饭都吐出来。独孤钰不禁抬手掩鼻。 「万仙楼的后门,我已经在这里连续伏查了两个月,才算出她的规律。」 这个肮脏又阴湿的角落与万仙楼华丽的前门成了鲜明的对比——是不是越是美丽的后面,越是阴暗肮脏? 这地方除了野狗与老鼠外,一个人都没有,正常人绝对不会想到从这种地方找门路去寻花问柳。 独孤钰脸上露出敬佩之色,赶紧放下了自己掩鼻的手。 看出了同行对自己的尊重,江白肥胖的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继续往下说道: 「她一般会在免费登台献艺后的第二天子时,从这里悄悄的出来,坐上一辆油篷马车,向城东方向走,可是我每次都跟不出两条街外就会失去她的踪迹,她到底是去向何方就不知道了。」 说话间,月影已渐渐移至中天,听得远处有车轮碌碌的声音响起,江白赶紧拉着独孤钰潜伏至一旁。 来的是一辆无人驾驭的马车,那头拉车的青骢壮马看来对这一段的路很是熟悉,乖顺地停在了那一扇锈迹斑斑的小门外。车箱上漆了油亮的黑漆,缦青布门帘低垂,也看不出里面是不是有人。 不多时,一个娇俏的红影从小门中闪出,很快地进入了那黑色车箱,那头乖巧的马子又开始起步,拉起黑沉沉的车厢向它的来处走去。 「是段红衣?」 不知怎地,目光只在一瞥之间便认清了来人后,独孤钰竟微微觉得有些失望。 「当然,一直是她啊。」 江白有些诧异地看着独孤钰,解释道:「自从她来了后,万仙楼只有她一个人会穿红衣——别人就算穿了红色衣裳,与她一比之下相形见绌,所以这红衣竟成了她的标记了。」 虽然他的目力没有独孤钰这么好,但是那身鲜红的衣裳总是能认出来的。江白不解独孤钰的惊诧何来。 「嗯,可能是我多心了。」 略一拱手告别江白,独孤钰展开高绝的轻功,远远着蹑着那辆马车而去。 「的——的——」的蹄声踏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在午夜无人的街头显得分外的凄清。 在转角时,却有一道疾如流星的剑光从一家民居的檐下射出,直刺向那黑色的车厢。 独孤钰手里捏了一把冷汗,在犹豫自己是要曝露身份上前营救,还是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在他微一迟疑间,那剑光来得好快,转瞬间已破壁没柄而入,那一剑之威猛可见一斑。独孤钰暗赋即便自己出手,也不敢直捋其缨。 然而这惊心动魄的一剑刺到了车厢里,却仿佛石牛入海,悄无声息,片刻后那剑客一个倒翻飞上屋顶,竟然仓皇弃剑而逃,身形无比狼狈。 独孤钰不仅为之哑然。 依那剑客的剑势来看,他起码在那柄剑上下了三十年的苦功,剑身轻盈,却能穿刺厚重的车壁于无物,除却剑士的高妙剑招外,那把剑本身也应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剑士对剑的器重甚至甚于自己的生命,此刻他竟然连自己的兵器都不要了,只身逃出。 那车中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在一招之间便将一名好手骇走? 是那看起来娇怯怯的段红衣?难道真是他看走了眼? 独孤钰压下满怀的疑窦,继续跟下去。 一路上只觉大开眼界。 本来江白说会有人阻止他的追踪,他一个都没见到,倒是前面那辆车子频频遭人偷袭,却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走了不多时,又自廊下闪出了一个矮小的黑衣人骤然发难,从他的身形步伐看,武功并不怎么样,可是,他手中拿着的那个银色圆筒,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暴雨梨花针? 传说中那种歹毒的暗器,只要轻轻摁下机关,便可以连续不断地发射十二筒银针,总共一千二百枚银针完全可以将任何目标射成马蜂窝。 现在这名震天下的暗器已经发出了眩目的银光,一阵「叮叮」的轻响过后,车厢内依然沉默,那黑衣人以为自己已经得手,大喜下抢上前去,可是才一掀开那道布帘,便发出一声惨呼,随即掩面而逃。 随即接踵而来的还有一口看起来就重得吓死人的鬼头刀,刀过闪过,长街上依旧寂寂无声。 继续往下走,长鞭,短棍,各式各样的剑光、刀光,甚至是霹雳雷火器闪过后,那头青骢马依旧悠然前行。那黑沉沉的车厢仿佛自己形成了一个奇异的空间,任何东西被吸纳进去后便毫无声息。 独孤钰暗自心惊。 因为偷袭这部车子的,居然不乏顶尖的好手,但皆在一招之下便已然败走,那段红衣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如此看来,他就算能跟到了她们的地头,恐怕也讨不了好去。 照前面武林人士的败落情况看,如那车中人出手,不出三招便可轻易把他的生路封死。 自己到底还要不要冒着生命危险追上去?身为武者的好奇被挑起,独孤钰咬了咬牙,手里扣紧了自己腰畔的软剑,把全身的劲气提到最高,防备随时有可能的状况,却依旧蹑在那车子的十步之遥紧追不舍。 穿过大道再走小径,向左边沿河一拐,那车子竟是过了桥后向城外驶去。 那头识途的老马在走出了城郭后再走了数里,终于停了下来,惨淡的月照在静静短松岗上,落足处是一片荒芜的石堆。 这里竟然是一个乱坟场?看那马儿在这里停了良久也没走开,显然是已经到了它的目的地。 独孤钰惊疑不定,但也不敢轻易上前去揭起那辆马车车箱前的幕布——适才里面那人的绝高武功已在他心目中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吃惊的高强。 屏息静气地观察着车内的动静,半个时辰过去了,那辆适才经受了三十七次偷袭的车厢依旧悄然无声,仿佛根本没有人在车上似的。 但——他明明看到段红衣从万仙楼出来,坐上了这辆马车。中途也没有见有人下来的样子。 独孤钰手里沁出了汗,明月照在那油亮的车厢上,就象照在一口大棺材上似的,只余空白的死寂。 丝毫不受这肃静的气氛影响的生物只有那匹颇具灵性的青骢马,它低了头,衔起一口脚下的嫩草,竟是悠哉游哉地吃起草来。 独孤钰眼睛一瞬不闪地盯着那车厢,可是等了又等,既没有看到接头的人,也没听到车上有任何声响。 那马儿吃饱了夜草,长嘶一声,欢快地跑起来,竟然又是拉回来路的方向。 独孤钰险些没气破了肚子——这段红衣神神秘秘地从后门出来,一路上对付了这么多高手的袭击,难道只不过是为了出城让马儿吃夜草的!? 蓦地一想,这才发现情况不对,独孤钰赶紧抢上前去拉住了那匹奔马,掀开帘子一看,车中的人是段红衣没错。车上也只有她一个人,可是目前她的状况非常之诡异。 她斜斜地依在车壁,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眼神焕散——不过气息尤存——看起来好象是中了迷魂香,或是传自异邦的摄魂大法。 刚才独孤钰看到那柄偷袭她的剑不过斜刺穿透她身侧的车壁,那把鬼头刀也只是砍在她面前的木椅,至于那名震天下的暴雨梨花针,不过全打在了车顶上,所有的兵器都未伤她分毫…… 也即是说,那些来偷袭这辆马车的高手不过是在故布疑阵,唱一出戏给他看的。由于他们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仅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同时也让他心存顾忌,不敢贸然揭开帘子,尽早查知这车中的真相。 「糟!」 竟然在一时不查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计,独孤钰只觉得心急如焚。 不再看那可以把死人气活的马车第二眼,独孤钰首要的便是赶紧返身冲回那笙歌宴舞的万仙楼——但愿江白不要有事才好! 「哎,公子,您可不能乱闯呀!这可是我们红衣姑娘的闺房!」 不顾那张惶失措的鸨母一再阻拦,寒着一张脸的独孤钰一脚踢开那精雕细缕的木门,细细檀香焚燃起的烟雾中,这间雅致的房间里不见那青衣小婢的身影,倒是有一个看起来颇为眼熟的男子趴伏在桌面上。 仔细看时,只见那人如冠玉的面孔染上了一层仿佛醉意醺然的酡红,不是九王爷是谁? 独孤钰心下暗惊,回头瞪视那显然是因为知情而百般阻挠的鸨母时,她早害怕得一溜烟退到了前厅,不再管这后厢的事。 探到他口鼻间仍有呼吸,看样子只是中了迷香晕过去而已,独孤钰伸手就想把他推醒,手才一搭上他的肩膀,旁边就传来了一道轻柔的女音:「你最好别动他,他只是中了妒情花而已。醒来的时候就是毒发了。」 独孤钰回头看去,正是那毫不起眼的青衣小婢徐若情含笑从门外走来。那种饱含温柔的笑意绽放在她神情木然的脸上,显得说不出的怪异——想是因为她脸上带着人皮面具的效果。 及近前时盈盈一礼:「贱妾秦丝与公子见礼,公子万福。」 声音说不出的柔媚,抬起头来已经去掉了脸上的伪装,站在他面前的少女有着一张清秀绝伦的脸孔,吹弹得破的瓜子脸上,仿佛有兰馨的清艳自她的笑靥处晕染开,目若寒星,眉含青黛,白皙的额头上,一粒艳红的朱砂痣为她本该是空灵的神韵平添了几分娇媚。 「妳把江白怎么样了?」 独孤钰并没有象普通男子一般被眼前的美色迷醉,冷冷地扣紧了手中的软剑,沉声喝问道。 「我怕他为我守了两个多月的门,太累了,让他回家休息一下。倒是你这位突然闯进来的朋友,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事,我在考虑应该怎么处置他呢。」 那自称为「秦丝」的妖女巧笑倩兮,言谈却隐含威胁之意,仿佛处置一个人的生命在她看来如踩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血手魔尊到底是妳什么人?」 厉声喝问中,独孤钰出手如电,可是那早有防备的女子却更快地一闪,从他掌底游鱼般地滑出,纤纤玉掌放在李槿的头顶,看起来白玉般的掌心隐隐透出一抹淡红,这一掌下去,估计这烦人的王爷今后便再也不会烦人了。 「那天我在台上感受到你的冰玉明心功后,就已经知道你是我要找的人了。贱妾不过是有事想求公子玉成,并无伤害你朋友之意,你又何必这么紧张呢?」 她的玉掌仍悬于李槿的头顶,将别人的生死尽在掌握之中,却偏偏能优雅地躬身为歉,语意平和,端的是诡计多端,让人无从逐磨。 「要不要借她的手干脆为自己永绝后患算了……」 看着那大麻烦落到别人手里,独孤钰也是无比头痛,硬生生顿住了身形,沉声道:「妳是威胁我,还是请求?」 「不敢!贱妾只是知道练过『玄冰寒玉功』的人莫不心冷如铁,软语相求,对别人或许有用,对你……那是半点效力也没有的事。贱妾虽然驽钝,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却是不会去做的。」 她微笑间便指出了他练这武功后的特点,看起来竟象是对这种武功心法十分熟悉。 「妳想怎样?」 人质被捏在别人掌心里,独孤钰也不得不低头,倏然住了手。只是冷冷地逼问她大费周张、故布疑阵将他引入榖来所为何事。 「这里人多口杂,贱妾明日再备薄酌请公子共商大事,如果公子愿意帮忙,届时移驾一叙,如何?」 她娇笑着,一个字也不肯透露她要胁他的用意,但却在言谈间步步紧逼独孤钰事先答应她的要求。 「我从不答应没有把握的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现在根本连这妖女的来意都摸不清楚,茂然答应下来,恐怕后患无穷。 「贱妾保证不会令公子太过为难的。这件事于你我都有利,请公子破例。」 秦丝言谈间暗中催动阴柔内力将自己的柔媚美丽、楚楚之姿发挥至极限,若是普通男人,早就头脑发热地拍胸脯应承下来,可惜这一招仍只是打在独孤钰的冰墙之外,毫无反应。 真是郎心如铁!看来要破他的冰玉功还真不容易。他因为冷心无情才可这般的无坚不摧,秦丝暗自思赋着,也只好改变策略。 「那便请明日公子过去再行详谈,如何?」 微笑间拿出了表示自己诚意的法宝,「如果公子愿意考虑,这便是妒情花的解药。」 「……」 独孤钰微一迟疑,还是用内力把那片看似碧青叶子般的解药摄了过来,算是答应了她这商量的余地。 「您要是拍醒他,请马上把这草药嚼碎让他服下。不然妒情花毒发做起来会致使他全身僵木。」 微笑着提醒他用药的方法,那青衣妖女笑盈盈敛身一礼,箭射般地自窗口弹出,银铃似的声音远远传来:「明日酉时,妾身在城东菊蓠小舍躬候公子大驾。」 一个麻烦走了又来一个! 看看红馥着脸蛋,在药力作用下晕睡得无比香甜的李槿,独孤钰叹了口气,伸掌在他脸上轻拍,待他迷茫地睁开惺松睡目时,极快地把一根筷子塞到他口中——那毒发作得好快,他不过刚刚一动,便已有一种死灰的僵冷自他面上扩散,牙关已经咬紧,但是却咬不断那银筷,还留了些许空隙。 独孤钰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把秦丝留下的解药放进自己嘴里,细细地嚼烂了,扳过他的脸来,将那辛中带甘的药汁渡进他的口中。 「唔……」 幸而,这解药的功效也非常迅捷,第一口药汁才入喉,李槿便已然有些微的清醒,他睁开无力的星眸看到眼前人时,很是困惑地舔了舔还未从自己唇上移开的微凉唇瓣,这才好象反应过来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如痴如醉的脸上挂上了灿烂的笑容,李槿喃喃地自语道: 「我一定是在做梦,佛祖赐我的好梦。而且梦得这么真实,好象真的能感觉到他嘴唇的柔软耶!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个兴高采烈、认为自己可以在梦中为所欲为的傻瓜毫不客气地伸手揽紧那削瘦的肩,热烈地缠吻上来的同时手还很不老实地在他的背上游移着,滑过那不盈一握般的纤腰后,下一个目标俨然是那片窄臀! 「……」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人在梦中把自己当成什么!? 独孤钰一向良好自制力在这过分愈越的举动中头一次失控,怒火前所未有的爆发! 片刻后,一具「美丽冻人」的僵冷躯体倒了下来,脸上除了还残留着未及收敛就已经被冻凝的大大笑容外,鼻子底下的两挂鼻血也被冻结成了两串冰柱——正好作为他适才偷香的铁证! 第五章 「哈啾——」 雅致的厢房里,惊天动地的喷嚏声一个又一个地自床上那一堆锦被中传出。 裹在被里瑟瑟发抖的九王爷鼻子被接连不断的鼻水泅得通红。 「王爷,我都说劝您别出去干涉独孤大人的事了……」 无限同情地递上第三条手帕,昨天半夜被独孤大人叫起来到万仙楼接回那一坨「冻肉」的小锅子神色间充满了无奈。 那位冷面冷心的独孤大人,钱财打不动他,权势吓不倒他,美色在他面前似乎也只有自动靠边站的份儿。 这样一个无心无求的人,照他看来,根本就不会有正常人类的感情嘛! 长得再美也只是一根冰木头! 认识他这么久来,他只对着自己的家人有过和煦的颜色,再有就是敬重象江公子那般有惊人才干的朋友。 自家主子与他非亲非故,又无过人才华。这下子眼巴巴地迷恋上他,简直是和尚娶媳妇——今生休想! 把那发起了高烧的主子按入被里,阻止他还妄想爬出去的举动。 小锅子正打算要不要点了他的昏睡穴一了百了时,突然听得从隔壁传来一声异常沉闷的声响。 ——隔壁就是独孤钰的客房,心里才升起一丝不祥异兆的小锅子还没迈开步,那个病蔫蔫的王爷居然就已经很神勇地抢在他前面出了门。 「情孽!」 幸好他是公公,不会有感情上的纠葛。不然做人做到主子这份上还得了? 小锅子摇了摇头,故意放慢了步子走进被主子撞得洞开的房门,可是除了同样被撞得洞开的窗户外,屋里根本不见独孤钰的人影。 「他平时不会这么慌乱的,一定是有危险!小锅子,我要去找他……带我去啦!小锅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奴才!」 「……」 又来了! 一到要强迫他去做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的时候,主子是绝对不惜放下身段,甚至是假哭装病来博取他的同情,过后再恢复他作威作福的主子模样。 被一只滚烫的手拖着往外拽,小锅子身不由己地被拉扯着向外走去,一边还不忘从架上取一件加厚的披风给仍在发烧的主子披上——唉,做奴才做到象他这样尽忠职守的,实在是前无古人啊! 「嗖——」 一声比猫儿跳到地上重不了多少的轻响仍是惊动了屋里的人,独孤钰看向那已传出秦丝轻柔邀请的吊脚阁楼,和那显然是为他而开的窗口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了进去。 秦丝宴请他的这栋屋子的构造十分奇怪,在高高的树木支撑下,一幢无门独窗的精巧小屋居高临下地依山而立,除却靠山壁的一隅外,其余三面皆是空旷的山谷,只要有人走近便可轻易发觉,而它的高度又可使屋内的谈话不会轻易被旁人窃听,这实在是个密谈的好地方。 不知道这妖女神神秘秘地邀他过来,又做得这般周详到底所为何事? 更奇怪的是,他身上的内息与她所练就的邪门武功竟然在隐隐间有相互吸引相互牵制的作用,虽然极弱,可是却依然能察觉出来。 他之所以好奇地赴约,也是想了解她能一口道破自己所修为武林罕见的 「玄冰寒玉功」所为何来。 「公子来早了!」 屋中陈设十分简单,一床一奁,一张小桌上摆放着还没开封的酒坛及几个打包的卤菜。打开的妆奁上支着一面铜镜,秦丝背对着他也不回头,正专心地坐于镜前梳理着自己光可鉴人的青丝。 细致紧密的梳齿缓缓自她的发间穿过,白玉梳子握在她白玉般的手中,竟是已融成一色。 发现自己竟然在女子梳妆时闯了进来,独孤钰颇觉尴尬,但也不想做得太过着迹,转头背身向她,沉声问道:「我既然已经答应妳今天过来,自是不会失信,妳为何又着人去引我出来?」 「引你出来?妾身知道公子实乃诚信君子,既然已经答应的事,自是不会失信于我。现在正细细妆点打算迎讶公子,又怎会另耍花样?」 索性放下梳子,也不把满头的青丝束起,秦丝一张清水素面更显淡雅。 「……」 始终站于离她三尺之外,独孤钰感觉到随着她呼吸吐纳时散发出的那种若有若无的阴柔内力,微微一怔,这种感觉在今天那神秘客偷袭时也有,不过比她更为强烈,才在窗外便已然让他惊觉。她的功力在短时间内不可能突飞猛进地提高五倍,自然不会是她了。 「公子请坐。」 显然发现自己的魅力还不能破坏他的定力,秦丝暗自咬牙。 「今日请公子前来共商,只是想恳求公子一事!」 任何的虚伪客套对这冷面郎君全然无用,秦丝只好索性直接挑明了。 「请公子助我完成大业,废血手魔尊的武功,但请饶他一命!」 「……」 她果然是与那血手魔尊有极大的关系,独孤钰暗自警醒,但语气仍是冰冷。 「十六年前,他害死了那么多人;十六年后,他在短短三个月间又害了一十二条人命,妳要我饶他?」 「十六年前,我神木宫一支教众追随血手魔尊驻入中原,被你们的所谓武林正道人士所剿,他们的死伤也不在小数,以血还血,这一笔旧账可算扯平;至于这次的十二条人命嘛……」 秦丝淡淡地笑着,转身取出一十二张盖了官府大印的追捕令,漫声念着上面的内容: 「仇大勇 江州震宁镖局镖师。 擅使暗器,性情暴烈。 庚子年十二月在江州渡口与船夫发生口角,一怒之下血洗全船,杀无辜船夫及妇孺十三人。 罪当容诛! 刑部悬赏五百金求诛杀此贼之义士。」 「冷秋阍 本为合肥李员外管家账房。 因见财起意,于丙辰年二月投毒害死李家上下二十四口。 其罪当诛! 刑部悬赏五百金诛杀此人。」 「司徒登……」 她拿出来的桩桩件件,竟然都是近几年来刑部悬赏的死刑犯的通缉令。 一张一个血红的花押签上了刑部准批的「杀」字令,摊在桌上,触目惊心。 独孤钰沉吟不语——他自然熟知这些批文,因为大部分他也曾见过。 只是不知道她从哪里得到这么灵通的消息,并且能有办法将这些几年前、甚至是近十年前就销声匿迹的恶人揪出来伏诛。 她手上掌握的实力实在不容小觑! 「如何?独孤大人,我可没有枉杀任何一个不该死的人。说起来,我是不是还应该跟您讨赏金呢?」 白玉般的手掌摊了过来,秦丝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鼻尖微皱,显得很是俏皮。 「妳做这样的事不过是要引人注目,到底为的是什么?」 她杀的是应该杀的人,却又故意要让他们的尸体以诡异的死相暴露,引起众人的侧目,其用意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为了找你!确切的说,我只是想碰碰运气,看看是不是能用『血手魔尊』这个名头,把传说中隐居在甘肃的『冷寒玉』找出来,替我神木宫解决一件心腹大患——现在看来,你应该是『冷寒玉』的嫡传弟子了!」 看到因为自己提起了他师尊的名讳,而终于耸然动容的独孤钰,秦丝脸上的笑容狡猾又甜密,象是一只终于偷到了蜜糖的小狐狸! 「……」 既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独孤钰瞪视她那笑得愈发灿然的脸好一阵子,这才无奈地问道:「到底有什么事?」 他已经过世的师傅「冷面怪叟」——那位在年幼时机缘巧合成为自己恩师的人虽然传授了自己武功,但是却从来不肯让他叫他一声正式的师傅,也不愿意把他自己除武功外的任何事情转告。可是在他过身之后,现在有能说出他的真实姓名的人出现并有事相求,身为他弟子的他自然应代其劳。 「十六年前,血手魔尊为保我教存亡,不得矣以男身修炼我教圣典『换日大法』,强自转乾为坤,力挫当年叛宫造反的左副宫主及历长老,这才保住了神木宫主的嫡亲骨血。 但我教圣主一向均属女流,这『换日大法』本只宜女体修研,极损阳精,尊者自练此功后不久便出现了血竭之症,功转一周天后必食人血,他不欲伤我教帮众,是以悄然南下转入中原,而后因走火入魔无法控制心性,至使中原一县频发生食人血事件,被你们讹传为他修炼了『化血神功』。后为连同你师傅在内的中原武林正派人士所围剿,追随他的教众三十六一无一人生还,尊者受挫回宫。 这时他因为亲眼目瞩了这么多追随他的亲朋下属死在中原武林人士手下,性情大变,不顾新教主的劝止,潜心修炼,养好伤后又欲血洗中原武林,为他的亲属报仇,现在他的功力在神木宫里已近无人可阻,所以我只好陪他一起过来,借口帮他击杀中原人让他吸血疗伤练功的同时,希翼能再找到那位在十六年前克制他的高人冷寒玉。 说起来也奇怪,我教的武功与你师傅的绝学『玄冰寒玉功』竟有互相感应之功效,这两种武功一寒愈坚冰,一炽如烈日,相生相克,此消彼长。现今能在不伤他性命便可抑制他的,除了公子外再无他人!」 秦丝将十六年前的恩怨娓娓道来,眉心蕴结着轻愁,显是已经思量良久方下此决定。 「他十六年前伤害了这么多无辜百姓,如今妳叫我饶他性命?我如何向无辜枉死者交待?」 如他真可克此强敌,理应将这双手沾满了鲜血的魔头诛杀。独孤钰皱起了眉,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妥协。 「公子,请你念在他当初也只是一心为保故人遗孤,练岔了功路才铸成大错。他于我神木宫有恩,我不可不救,到时候神木宫若真的与中原武林对上,只不过两败具伤,我不欲见到那样的后果,所以才背着师尊来找你。只求你废了他那害人的武功,我神木宫自会奉养他天年。」 「妳这是在威胁我?」 独孤钰额角有一线细如钢丝的青筋隐现,熟悉他的人已经知道一向隐忍冷静的他是已经临近怒火爆发边缘——他最痛恨的莫过于别人挟柄相要。 「不敢。那天我带来的神木宫四十侍卫你是亲眼看到过的,我只怕我年纪太轻,还不够服众,如果他们真要借为尊者报仇的名义为祸中原,我恐怕无力制止!」 嘴里说着不敢,秦丝一向笑得无比甜蜜的脸此刻也变得郑重端庄,语辞间更已是不掩饰她玉石俱焚的决心。 「他只于你们神木宫有恩,你可知道,十六年前,有多少孩子因为他失去父亲,有多少母亲因为他失去自己的儿子?这样的恶人,有什么值得妳去庇护的?」 自己的师傅也是自那一役后元气大伤,从此不再过问世事,是以有那么高强内功的人才会连七十古稀之年都活不到就已逝世。 独孤钰面寒如水,一字字沉声历数他的罪孽,希望这看起来还算通情达理的秦丝姑娘不至于让双方都太过为难。 「只有一样……他曾经不顾自己的性命,救了一个年仅两岁的小女孩,保住了神木宫唯一一点嫡传骨血。此后种种罪孽皆由此而起……那个女孩子就是我!现今的神木宫主秦丝!」 秦丝先前的聪慧调皮都换作了忧伤痛惜之色,站起身来盈盈拜倒:「秦丝真的不想让师尊一错再错下去,敢进言公子废他武功已自是大不孝,若真因此害了师尊性命,神木宫只好拼死一战!」 「公子也是明白事理之人,恳请公子玉成!」 秦丝眼中泪光隐现,想是念及师恩,对那血手魔尊的感情倒是真挚不假。 独孤钰为之踌躇。 他也是有师傅之人,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始终未能好好地伺奉师尊,甚至在他的严令下,在他有生之年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师傅! 「法理之外,莫过于人情。独孤公子……也不愿我神木宫将来真的与中原武林反目,让更大的血光之灾涌现尘世吧?逝者已矣,若要以血还血,以杀止杀的话,那其中的恩怨一辈子都缠不清的呀! 苍天亦有好生之德,佛主也曾因恶人一念之善引他前往极乐。公子就念在他曾救过一个无辜弱女的份上,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吧?」 她抬起脸来,珠泪盈盈,看得独孤钰心中一软,差点就要脱口答应,赶紧收心摄神之际,奇怪自己今日的定力怎会如此之差——好象是因为她身上那种内功与体内玄冰寒玉功互相吸引的结果? 尚在惊疑不定间,突然感觉脚下一阵剧烈的震动,象是有人在以蛮力撼动这一间高脚木楼的支柱,那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传来的感觉,与他出门前在驿站时体会到的十分相似。 「……」 秦丝抢到窗前一看,白了脸色,低声道:「糟了,是……是我师傅来了!他以为你要加害于我,十分愤怒……」 话尤未尽,那间小屋已摇摇欲坠,独孤钰与秦丝对望了一眼,先后从窗口飞跃出去,只见一个身穿赭衣红袍的虬髯老人正抱着支撑那小木屋的一根支柱使力蛮摇,眼看就要将之推倒。 他的身材高大,可是却十分削瘦,面色枯黄,双目深陷,见到独孤钰后,也不打二话,一双浦扇似的大手一合,就向他扑来。 「师傅!」 因为心里有鬼,秦丝也不敢阻止,只是在一旁左右为难,十分着急。 「嗤嗤——」轻响的气劲自交手的两人中响起。 两人甫一交手,都是各各一惊:血手魔尊固然是独孤钰出道以来遇到的最强劲的敌手,可是因为他在十六年前受过重挫,所以勉强还算旗鼓相当,打个平手;而血手魔尊一向自负托大,这会子见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竟然可以与自己力敌,而且功路与心法似乎还隐隐有与自己所修的「换日大法」相克之意,倒也不由得收起了小觑之心。 「独孤公子,手下留情!」 眼见到自己的师傅因一招用老,险些被独孤钰的冰刀掌气所伤,秦丝又是大急。 冷森森的寒气自独孤钰全力施为的掌法中散出,周围空气中的水珠都凝结成了冰晶,随着他掌风的舞动纷飞如雪,将他裹在那团冰绡里煞是好看。 可那血手毒尊的拳法却炽如烈日,被独孤钰的掌风凝滞出的冰凌只要一沾到他的身上便立即融化,不多时,他身上的红袍便已然湿透,但那种奇怪的料子反而是鲜红如血,衬得尤附在上面的水珠看起来也如血滴一般,情形说不出的诡异。 独孤钰才暗自惊诧间,血手魔尊竟是以将他那一件诺大的红袍抛了出来,整个象张网似的散开,血红的颜色遮去了银白的月亮,血网般地直向独孤钰头上罩来。 「师傅……」 这一招血海情天威力端的非同小可,如果被那件以火蚕丝织就的衣服罩住,任你有金刚力士之神力也无法挣开,而火蚕丝传热的性能极好,被那件衣服束住后,血手魔尊只要随便打在他身上哪一个部位,其余的部位也会受到牵连,全身都如受火炙,霸道无比。 秦丝这一惊非同小可,可是犹豫了一下却不敢上前,单看着独孤钰整个人被罩进一片火红的血海里,那宽大的衣袍开始收紧。 独孤钰只觉得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炉火熊熊的火笼中,眼前所见都是血红的颜色。那从全身各处传来的炙火更是几乎令他产生了整个人都会象冰柱一样融化掉的错觉——他练的内功心法是寒冷愈冰的那一路,被这炙火一烤,护体的寒气立时被削弱了一半。 只觉得自己的神智在这样的酷热里已近晕迷,独孤钰咬牙从腰带里将贴身的软剑弹出,那削铁如泥的宝物顿时把其炙如火的红袍划开了一个口子,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这才恢复过来。 那血手魔尊看到这把剑,眼都红了,更是状如疯魔。 「原来你是他的传人,纳命来!」 那把冷寒玉赐予他的凝霜剑是用天山上玄冰埋藏的寒铁所制,剑身极薄,几可绕指成柔,平素可装在同样用寒铁丝织成的剑鞘里,围在腰上做腰带,玄冰寒玉功的内力注入后,那剑身莹白如霜、冷气森然,寸许长的寒芒如蛇信般在剑尖吞吐着,是一口削铁如泥的利器。 那血手魔尊把残破的衣物一拧,竟有束布成棍的功力,气劲贯处,一条通红的火棍迎上那白如凝霜的宝剑,红影与白光在这空旷的谷地上斗在一起,一时间红云密布,一突儿霜影满天,极少听到有兵器碰撞的声音发出,然而气浪滚滚,扬起的风沙半天落不下来。 秦丝看得又惊又怕,虽然希望自己师傅不会受伤,但私心里却希望两边都不要有事才好。 「碰——!」 血手魔尊抢得一步先机,以布棍将独孤钰手上的软剑架开,一只掌心通红的手直压天灵而来,竟是避开自己身体不及独孤钰轻灵、在兵器上讨不了好去的缺点,意欲用己身雄厚的内功赢得这一场比试。 独孤钰无法可想下,咬牙硬碰硬地迎了上去,两只手掌紧密地贴合在一起,竟是以己身的内力相拼。 这一下更是凶险万分。 虽然不是以兵器相拼的刀光剑影,端坐的两人脸色更是凝重,这等于在用性命相搏了。 秦丝在一旁帮谁也不是、也不敢。看着面色凝重的两人一个面如重枣,一人面如寒霜,心知此时就算拼了自己的性命上去分开他们也晚了。 原本她的用意是请得独孤钰出面,她暗中布下机关后,独孤钰当是有惊无险地助她达成目的。可是现在形势逼人,两人在她还没布置好之前便已碰面,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此刻更是已经在做生死存亡于一线的殊死搏斗了,叫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帮了师傅,又对不起被她千辛万苦拜托来的独孤钰;要帮了独孤钰,师傅那边无论如何交待不过去,更是想都不敢想。 处在两难的抉择间,已见短兵相接的两人汗透重衣。 内力远远不及血手魔尊雄厚的独孤钰临急生变,运起玄冰寒玉功的第九层心法,将体内的真气拧成一个旋涡,竟是不再抵抗对方压迫过来的如炙真气,反而顺势将其吸纳入自己的体内,绞入那股内力的旋风里。血手魔尊显然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有此一招,惊骇莫名之下撒手也已来不及,索性拼个鱼死网破,把自己一甲子的功力都强行输了过去,力图使他因承受不住这过大的压力,经脉爆裂而死。 到底是血手魔尊先力竭而死?还是独孤钰因承受不住压力血管爆裂而亡? 两人都已经赌上了最后一把,死生的抉择,竟已是无可避免……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后,血手魔尊因内力的流失而气色馁然,但独孤钰也比他好受不到哪去,那炙热的内力在他体内翻江倒海般地沸腾着,令得他本是白玉般的面庞渐渐涌上了似血红潮。不必等经脉尽断,恐怕就已经因承受不了这种焚烧般的痛苦折磨至死。 「独孤公子…… 眼见独孤钰只是在勉力苦撑,生命危在旦夕,秦丝终于下了决心才想上前,谷口却传来了一声暴喝。 「那个老色魔,你想对我们家阿钰做什么!?」 一个身影比她更快地抢在了前面,然后气咻咻地靠近仍在以内力做殊死搏斗的两人,一把握住独孤钰的手臂——这不怕死的举动令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独孤钰被体内其灼如炙的真气焚烧得万分痛苦,斗然间突然觉得臂上一凉,曲池穴上好象有什么东西在上面微微一触,当下毫不犹豫地把体内过多且焚热如烧的真气向那边传了过去。 却是因为李槿无意间的拉扯正好让他大拇指上的少阳穴对上独孤钰臂弯里的曲池穴,这两下里对了榫,正好给独孤钰体内乱奔乱窜的真气打开了另一个容纳它们的入口,那早不受独孤钰控制的内息源源不断地自那相接的穴道间流向李槿毫无阻碍的经脉。这下子优劣立现,独孤钰解决了体内被真气焚燃的痛苦后,竟是将自己的身体作为一个通道,把那血手魔尊的内力源源不绝地吸入,再输送到李槿体内。 「啊!」 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手臂的经络一条条鼓起,无意间做了独孤钰体内过于强盛的真气收容器的李槿根本毫无内力,是以也无法阻止那股强劲的真气向自己涌来,李槿只觉得全身的筋络都要爆裂开来,无比难受。 另一只手乱挥乱捉间,把独孤钰系于项上的玉坠红线扯断,然而却依然于事无补,牢牢相贴住的肌体一丝半点也不曾被松开。 「王爷!」 看到两人这般情形的小锅子也一时手足无措。知道他们功行险处,又不敢冒贸然上前去强行把他们拉开,苦无良策之下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 「王爷,把真气收归丹田,听我的口诀行功……虚纳盛谷,息游九宫,百川归海,气收丹田……」 「什么虚什么谷,什么叫气收丹田?」 上好的武功心法在一个全然不懂武学之道的人耳里听来只是不通之至,李槿只觉得自己的骨骼都要被筋脉中那股强盛的力道压碎。 「就是肚子,那里有气海,您想着把真气统统收到肚子里去!快!」 看到他臂上、手上的青筋老大一条的鼓起,随时有可能迸裂开来的样子,小锅子只吓得魂飞魄散! 「我…不,会……」 听得小锅子如此一说,李槿下意识地把意志集中起来,心念电转间,那股似欲突破他体肤的真气竟然随从他的意愿,经由肩井、膻中穴后缓缓被收容到胸腹之间的气海。 找到了方法的李槿当下有一学二,有多少就收多少,不停地把自独孤钰身上输送过来的真气吸纳入气海。如此勉力维持了半刻钟后,方自觉得从他身上奔流过来的内力渐弱,终至于无。 「呼……!」 这一下兵行险招,力转乾坤。在血手魔尊因内力被大量吸走而不支倒地后,耗了大量功力的独孤钰也神情委顿地倒了下来。却是有惊无险,只苦了莫明其妙闯上来的九王爷。 「王爷……」 在两人终于分开之际抢上前去搀起满头大汗的九王爷,小锅子看到他因刚刚的胡乱收功而圆鼓得有如怀抱了一个西瓜的肚子,也不由得傻了眼——这下子想不叫别人负责也不行了……更麻烦的是,九王爷头一回出宫就被人弄大了肚子,回头怎么跟万岁爷交待啊!? 在众在面面相觑间,最先在这一变故后有反应秦丝抢上前去扶起那因功力尽失而暂时晕迷的老人,掩不住内心的狂喜——虽然一波三折,可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这才看清了救自己于水火中的来人是谁,独孤钰看着一脸羞愤欲死的神色、欲哭无泪地盯着自己肚子看的九王爷,心中微微一动,倒是十分感动——原本只以为这王爷因为看上自己的美色,所以才死皮赖脸跟上来讨便宜,可是没想到他竟然可以为了自己,连性命都不顾地冲上来救人。 尴尬中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平时实在对他太坏,要做些什么来补偿才好。这样想着,独孤钰看李槿的眼神也比平常温柔起来。 「多谢独孤公子成全!」 检查过自己的师傅只是因功力尽失而晕迷,于身体却并无大碍。生怕独孤钰功力恢复后还要坚持诛杀自己的师傅以维护武林正义,秦丝盈盈躬身一礼后,也不待他答应,早背起那血手魔尊一阵风般失去了踪影,想来应会实践她的承诺,在有生之年约束好教中帮众,不会轻犯中原。 独孤钰叹了口气,也只得由她去了。 正待静坐调息,尽快让自己恢复过来时,一回头看到李槿还坐在地上,此刻因为他的目光过多地流连在秦丝身上,而不悦地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着他——如怨如诉,欲说还休——那一眼在他功力最弱时毫无防备地一下子就冲到了心底,倒不由得愣了一愣。 忡怔间,砰、然、心、动。 第六章 青蛙大了肚子,是打算鼓足力气,一鸣惊人。 母牛大了肚子,吃草的公牛会欢喜得打转,期待着小牛犊的降生。 妇人大了肚子,一家之主会乐得呵呵笑,满意于祖宗的香火有了后继传人。 可是……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他——大唐钦封策令的靖国公,当今圣上的胞弟,堂堂七尺男儿,也会大着个肚子,躲在树阴下纳凉,不敢出门见人呢? 郁闷地看着自己贴合的衣服下,隆起得有如怀胎三月的肚子,李槿羞愤之余,不住叹气。 「呃……」 小锅子看着脸色臭得快比上臭水河的王爷,小心翼翼地想搭腔引开他的注意力。 「王爷,没想到您这么勇敢,当时在那样的情形下,想都不想就冲上去了,小人很感动呢!」 嗯,难怪独孤大人这阵子对他主子的脸色好了很多,想来也是被感动了吧?没想到自己的主子在必要的时候,还是很英勇无畏的!而且对独孤大人更是一片真心。小锅子头一次这么崇拜地看自己的主子。 「还敢说呢!当时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冲上去会很危险的?我只是看到他们坐在那里而已,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应该把你踢上去!」 一提起这个就怒火滔天! 他怎么知道接近看起来好端端坐着不动的两个人居然会导致这种结果,他要知道的话早八百年就先把这奴才踢上去效命,自己再拣英雄救美的便宜就好。 「……」 小锅子怔然无语。 难怪一向爱美又怕死的主子会那么奋勇当先,在场的五个人中,唯一不懂武功、不知当时情况危急的只有他了。其余只要稍懂武功的人,看到这种危急的情形都会在心里头打起小鼓,这一犹豫间,才会让他冲在了前面。 呃,小锅子开始为那个好象是真的被主子感动了的独孤大人祈祷。 「你在一边嘀咕什么?说我坏话!?」 榄圆的桃花眼危险地眯了起来,心情不好的李槿此刻的脾气如火药桶,一点就爆。 「呃,没有,只是您刚刚的话千万别跟独孤大人说……」 让当事人听了,恐怕更会气到无力吧? 小锅子急忙转移话题。 「您看,这阵子独孤大人体贴多了呢!怕您闷了,还特地买来这么多的零嘴儿给您消遣,这蜜饯,听说是瓜州的特产。还有这酿青梅,在这一带可是赫赫有名的小吃,听说有了身孕的妇人最爱吃它了……」 呃,糟!说错话了! 看着主子闻言把脸色阴得跟雷公似的,小锅子机警地住了口。 「你什么意思!?你敢说我象怀孕!?我有哪一点象个女人?」 李槿把桌子一踢,「呼——」地站起来就打算发飙。 「现在的脾气和身子都象了……只有孕妇的脾气才会这么毛燥好不好……」 很委屈地承受着主子的责骂,小锅子只是敢怒不敢言。 「你这没用的狗奴才,回去我一定要打断你的腿,哼!还要叫张总管扣你这半年的饷金,还要……,嗯……」 不好,动了气后,肚子里郁集的真气开始隐隐窜动,李槿一时不查自己本是站在扶拦上开骂,身子一歪,险些要从走廊上掉下去。 「王爷……」 小锅子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跑上前接着,一双沉稳而有力的手已经自背后把险险摔倒的九王爷接住了。 「王爷,你没事吧?」 那双色如白玉般的手,微凉,轻轻地在李槿隐隐做痛的肚子上揉动着,低下头来正好对上依在自己怀里抬头的九王爷的目光。 「还好……」 哇!这么美的容颜就近在自己伸手可及的范围耶! 美色当前,李槿的肚子好象也没那么痛了,痴痴地看着他关心询问的神色,只懂得报以傻笑。 「……」 小锅子翻了个白眼,受不了地看着干脆趁机巴在别人身上吃豆腐的九王爷。 难得的是,那个冷冰冰的独孤大人也没有象赶苍蝇一样地赶开他。倒是看见他好象连走路都十分困难,柔若无骨的样子,皱了皱眉后,索性一把打横抱起他进屋去,省却他走路的麻烦。 这情形,怎么看……都象是一个外出归家的丈夫在安抚自己乱发脾气的小妻子。 小锅子吐了下舌,识趣地自己走开。 边暗自嘀咕:「这独孤大人的冷如果以前说是冰,那么现在就是雪。冰,寒冷而坚硬,积于高山川壁,恒古不化;雪虽然也冷,可是却温柔,棉絮般轻轻扬扬地撒落,给予干涸的土地无声的滋润。 这样看起来,自己那只懂得贪图美色的主子好象真的因祸得福,动了他的真情了——只是不知这两人以后会如何收场? 毕竟自己那主子对美色的贪念是十分惊人且执着的。 唉,不过管他们的事干什么呢?反正主子也不过玩玩,两个男人,谁也不亏谁就是了。」 小锅子忧心忡忡地回房去了。 另一间厢房里,体贴入微的独孤钰把李槿轻轻地放在榻上,手却没停下对他那时不时会因真气乱窜而作痛的肚子的按揉动作。 「今天我又出去找大夫了,不过这附近的大夫都已经被我找遍了。可是他们连听都没听过这种奇症。听江白说,他不久前结识了一位高人叫叶子星,虽然脾气古怪,可是医术高明,很多疑难杂症都能治好。现在听说他在京城一带游历,我看我们可能要回京城找找看,就算找不到叶子星,京城的能人异士也比这边远地区多些……」 独孤钰微皱了眉,想着自己这几天的奔走仍一无所获。 如果李槿本身学武,那还好办些,慢慢地将他体内的内力疏导散至经脉恐怕还能有小成。麻烦的是他一些内力也无,本身无真气护体的情况下,强行引导血手魔尊近一甲子的功力,反怕弄巧成拙,误了他的小命。 「嗯!」 舒服得轻轻呻吟出声,他体内灼热的真气在独孤钰冰冰凉凉的手指安抚下,无比的安适。 「还痛吗?」 知道他会因为时不时翻涌的气血受苦后,独孤钰已经很习惯每天帮他做腹部按压。他体内的真力对那血手魔尊修炼的「换日大法」有克制的作用,这样做虽然不能治本,但对控制他内体乱窜的真气倒是很有效的。 「嗯,好多了!」 看着独孤钰因为他脸上的苍白而放心不下,打算揭开衣服察看他那作怪的肚子,李槿赶紧拉住衣襟,嘟嘴道:「不要!别看,好丑!」 呜,他的形象啊!就算不能象以前那么玉树临风,但至少也不是以这种可笑的姿态曝露于他眼前好不好? 「我不会觉得很丑啊!外表的美丑不过皮相,生之俱来。重要的是内在有一颗善良而真挚的心。」 轻轻抖开了他的衣服,毫不犹豫地在那个丑陋的肚子上缓缓摩挲着,独孤钰淡淡的语调掩藏着心里的一丝隐忧——他知道这九王爷对自己的情义,可是他那种死都要把美色摆在第一位的个性令他逐磨不透——这九王爷到底是仅仅看上了他这张脸,还是也包括他这个人? 「对了,这个还你。」 丝毫没有体会到独孤钰语言中的暗示,李槿突然想起一事,在枕边摸索了一阵,递过来的是那天自独孤钰身上扯下来的玉佩。 那晶莹透明的白玉中有一道细如发线的红丝从中划过,浓艳如血,看起来竟象是活的。 李槿虽然生在帝王家,也鲜少见到这般好品质的冰种血玉。玉坠下方铭着一个小小的钰字,想来应该是独孤钰从小带在身上的贴身之物了。 这块玉摸起来冰冰凉凉的感觉和独孤钰好象。把它带在身上,可不就象是那个人就贴在自己身边似的。 李槿不舍地轻轻摩挲着那莹白的玉身,可还是把它递了出去。 「哦……」 独孤钰从他手上接过,但看到他脸上流露出一种极为不舍的神色,想来是很喜欢这块冰玉。 犹豫了一下后,又把那玉坠子系回他的颈间。 「送你好了。」 「啊?」 「你喜欢就送你。」 虽然过世的娘说,那块玉佩是要送给自己未来的媳妇儿。 可是他打从出世起,体内就带了一股与生俱来的热毒,身体孱弱不已,所有人都认为这个聪明又美丽的孩子活不到十岁,家里甚至在他每长大一天都烧香拜佛酬谢神佑。后来在一次机缘巧合下遇到了隐居敦煌的「冷面怪叟」冷寒玉,见他天姿聪颖,不忍见他小小年纪便夭折,这才破例传他玄冰寒玉功解除他每日受热毒侵袭之苦。因那功夫本身就须动心忍性,断情绝爱,所以他早就绝了家室之念。更何况,他这寒冷的身子一般的姑娘家也无法承受,就算勉力为之,相处一天两天尤可,长期同处一室,恐会被他的寒毒所害。 他一直长到了十八岁才明白师傅为什么会说他传自己武功反倒是害了自己,也才明白为什么师傅一生都只能孤苦一人,无妻无后,并且对他内疚不已,终生不接受他行拜师大礼。 他明白过来了,也就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 原本以为他注定要孤独一生,倒是现在,却突然蹦出个有血手魔尊六十年功力在身上的李槿不再畏惧他身上的寒气了,非但如此,反而还对自己亲密有加。 而且他也是除了爹与妹妹外第一个能走进自己心底的人。 这样一想,送给他好象也没什么不妥。 「真的啊?」 爱不释手地抚着那块重回自己身上的玉佩,李槿为自己能名正言顺地拥有它而兴奋着。 「嗯。」 淡淡地答着,看到他毫不掩饰的高兴,不知怎地,独孤钰只觉得自己心里也有一丝淡淡的喜悦。 在他兴奋地扑上来抱住自己时虽然不习惯地僵了一僵,可还是不忍推开他,遂不着迹地把他按回床榻,继续刚刚的谈话。 「我打算明天就送你回京师!」 「好啊,那我们就回……啊?不要!」 差一点就在过度的兴奋中忘了自己的坚持,李槿顺口答应后才反省过来。 他才不要带着这样的肚子回家——一定会被那个坏心眼的皇兄嘲笑至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和江白都已经尽自己所能去寻医问药了,现在虽然没什么,我担心真气郁结久了,对你的身子不好。」 不只是难看的问题吧? 独孤钰看着这死活只会兼顾着外表的王爷,叹了一口气,很容易摸清他思想的回路。 「无论如何不肯回去吗?」 「除非你亲亲我!」 要他挺着这难看的肚子回去接受皇兄的嘲笑,就象叫这冷冰冰的独孤钰主动亲自己一样不可能! 李槿没好气地想着,但是下一秒就被唇上传来冰冷而柔软的感觉吓了一跳! 亲、亲、亲……亲下来了! 那个冷若冰霜的独孤钰? 李槿的神情呆如木头雕就的那只鸡,居然这么轻巧就亲下来了? 他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独孤钰的本尊?还是他刚刚在做梦? 「我做到了,所以明天我们就起程回京师!」 又好笑又好气地看着他见了鬼似的神情,独孤钰可没忘了把他刚刚随口讲出来的条件算清楚。 虽然他冷淡,可是并不代表他不懂得利用自身的条件来达成一定目的。 「啊!?」 呜,他刚刚为什么不说除非你让我抱?又或者除非你答应嫁我? 看着被自己摆了一道,就象是被人欺负了的小狗一样神色郁郁的李槿,独孤钰微微叹了口气。 「不是面子的问题,我总觉得这样下去会有很大的隐患。我不想你真的有事。」 小心地把那个还没办法习惯自己现在身体不便的王爷在枕上安置好,顺手抖开锦被给他盖上,并细致地为他掖好被角,独孤钰才想离开时,李槿又伸出手来拉住他,微赧着脸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蛮温柔的?」 自己不过是无意中救了他而已,要不是因为这难看的肚子,早就提出要他以身相许来报答救命之恩的条件了。可是现在他满心想成其好事的念头被这碍事肚子阻了,却意外地得到了独孤钰的温柔照拂,让满脑子只存了觊觎他美色思想的他多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有啊,你刚刚才说过!」 独孤钰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绽开了一抹令李槿目绚神迷的微笑。 「呃……」 看呆了的李槿呐呐了半天,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呜,果然这样的容颜是他的最爱! 好吧,他就答应他尽早回京,把那个该死的难看肚子治好后,就应该可以与他共赴巫山、覆雨翻云——把那一抹人间殊色占为己有了! 把手指按在唇上回味那微带凉意,一触即分的轻吻,李槿突然开始觉得这肚子还算物有所值了! ☆ ☆ ☆ ☆ ☆ 「御弟?」 坐在盘龙椅上的皇帝在看到自己终于回宫的 胞弟,及他那个傲然隆起的肚子后,不由得对这个被自己叫了近二十年御弟的人的性别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你给我放开!」 扎手扎脚,好不容易从皇兄不怀好意的熊抱及乱掐中挣扎出来,李槿死盯着没同情心的皇兄,在心里把弑君的血腥场面第一百零八次上演。 「几个月了?稳婆找好了吗?朕这么快就要当舅舅了,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看着那在朝堂上无比端庄稳重的皇帝围着一个男人的肚子转来转去,就差没兴奋地伸手摸上去试试手感了……事实上,他正打算这么做的时候,廊外内侍恰好在此时宣了一声「太后驾到!」 两兄弟交换了一个眼色,皇帝快手快脚地把一件滚金披风罩到李槿身上,这才双双出来迎驾。 「槿儿,你这次回宫怎么也不先来探望哀家?哀家说了不让你出宫受苦,可你皇兄却偏偏说让你出去走走,增长见识也好早日委以重任。过来让哀家看看,可不是瘦了!」 一阵怡人的香风飘进了御书房,富态妍丽的太后娘娘虽已是不惑之年,依旧保养得很好,岁月不过在她的眼角眉梢增加了几丝细细的皱纹。白胖的脸上,依旧雪貌花容参差似。 此刻,这位举国上下敬重的皇太后满脸皆是慈爱的笑容,看着自己值得骄傲的两个儿子。 「母后!」 宪宗李纯忙抢上前去代替宫女的位置,扶过太后的手把她搀上高座。 「槿儿,怎么你才出宫这一回,就与母后生分了?」 有些诧异平常最贴心的小儿子常献的殷情竟然会让哥哥做了,太后看着有多远站多远的小儿子,多少有些不满。 「咳,那个……母后,儿臣近日偶染风寒,是以不方便接近。」 裹紧了身上的黄披风,李槿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为了瞒着母后他那个莫明其妙大起来的肚子。 「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太医,太医呢?」 一脸苍白的小儿子激起了母亲的拳拳爱子之心,一迭声儿催叫御医不迟。 这壁厢李槿的脸都吓黄了,赶紧一个劲儿地给自己的皇兄使眼色。 「母后,咳,这个,儿臣适才也已经叫太医来过了。母后无须为此事劳心……」 好歹明白自己的亲娘深谙连坐的刑责,为了逃避身为人家兄长的责任(冤枉呀,弟弟的肚子又不是他弄大的……),皇帝只好把君无戏言放一边,帮弟弟睁着眼睛说瞎话。 「真是儿大不由娘,在外面就呆到心野了?一回来也不先去看娘,要不是娘消息灵,这才过来截住了你!」 毫不客气地示意两个孔武有力的内侍把站得远远的小儿子架了过来,太后娘娘把一根纤纤玉指戳在李槿的额上,数落着。 「呵…呵……」 被戳得发红的额角又不敢伸手去揉,生怕一放开手那凸起的肚子就会从披风下原形毕露,李槿苦笑着承受母亲的「痛」爱,一边对皇兄同情的目光报以狠狠的瞪视。 「再让你这么心野下去可不成!娘得给你讨个媳妇儿管管你,说起来,靖王妃这个位置也该有个正主儿了!」就这小儿子挑三拣四,这才会拖到二十还未曾立妃,太后一眼瞥到李槿白了脸色,不悦道:「怎么,你还担心娘会坑你吗?娘又不会象你皇兄那样吓唬你,娘的眼光你还信不过?」 「呃……」 他差点忘了,他的王妃是得由母后选定,皇兄指婚的! 怎么看……那个同是男儿身的独孤钰好象都不能过关的样子。 李槿怔了怔,色令智昏下,他根本就忘了他不能娶一个男人做他的王妃。 可是,叫他到哪里去找一个比独孤钰更美的美人儿? 「娘都暗下里帮你相准了!两广巡府史轻云的女儿,那可是知书达礼,模样儿端庄又水灵……」一眼瞥到儿子好象不太乐意的神情,知子莫若母的太后蓦地想起这小儿子从小就奉为人生最高目的的好色之症,史巡抚的女儿虽然温柔婉仪,可是说起外表,倒不算是天姿国色。转念间突然想起一个人,「嗯,你要是想要人间绝色呢,娘倒是听说淮西节度使吴少阳的女儿,那才叫美若天仙!旧年她曾到天山朝圣祈福,天山一带有见过她的牧人甚至为她编唱了一首歌,说什么她的美丽比花儿还娇艳……就是不知道脾气好不好,沌儿,你找个时候宣淮西节度使上京,让哀家亲自估量估量!」 嗯,想来吴家也为名门仕族,世家门第管教出来的儿女,姿质不会差到哪去!身份也配得上,淮西节度使那女儿真的美貌如厮,倒是不用担心这小儿子会亏待人家。日子久了,心性也定了,知道有个知疼识热的妻子对自己的好了,这才是少年夫妻到白头。 想到这里,太后做媒的热血再一次沸腾起来,眼睛看向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微分了神的皇帝,「沌儿,你说呢?」 「唔……」 沉吟不语的李沌此刻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早阵子听到传闻吴少阳暗地里招兵买马,隐然有在淮西拥兵自重之嫌,如果从了母后的意思,让他的女儿进宫,隐然也可挟做人质,倒也不失为抑制他的好办法…… 遂顺水推舟道:「既然是母后的意思,儿臣照办就是,明日一早上朝,就发诏书,宣吴少阳进京面圣,这样可以了吧?」 「槿儿呢?」 「呃,我……凭母后作主就是。」 听到母亲对那美人儿的形容有点心动,可是因为想到独孤钰而有点举棋不定的时候,看到自己的皇兄投来的是不同于以往玩笑嬉玩的正经眼光,李槿心中一凛,知道皇兄不问过自己的意见便首肯此事的背后必有其深意,也只好念糊其辞地答应了。 「这才是娘的乖儿子!娘要奖赏你们两个!」 太后一脸皆是喜不自胜的神色,招手叫过一个宫女,亲手把她手上捧着的一罐羹汤分勺到两只玉碗里,白玉的色泽衬着内里看不出是什么原料的灰绿色汤汁,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皇帝心中暗暗叫苦,来了来了,又是「那个」了。瞥一眼在旁边还懵然无知的弟弟,下决心要把这出宫半年、没尝过母亲亲手做的羹汤的弟弟陷害到底。 「这是什么?涮锅水吗?母后,以后这种事情让下人做就是,何必劳烦您亲自动手呢?」 接过母亲递到手上的东西,李槿仔细地端详着,微有些诧异。 随即头上被母亲重重地赏了一个爆栗。 「这是为娘亲手熬的十全大补汤啦!这阵子看你皇兄日夜操劳,都没时间眷顾一下后宫的嫔妃,所以娘特地做的,喝下去后龙精虎猛,早点能抱孙子才好!」 皇太后好骄傲地抖露出汤中的内容。 早吃过无数次这个苦头的皇帝脸色已经白得发绿,忙打着哈哈笑道:「就是就是,弟弟该打,他居然一次也没尝过母后亲手做的补汤,该罚他把这些都喝完才是!」 言罢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自己那碗也端到李槿面前去,欺负他为了隐瞒那个肚子不敢放开手来挣扎,捏住了他的鼻子一股脑全灌了进去。 「嗯,咳!」 居……居然是辣的! 泪汪汪地瞪着那个一气蛮灌他的皇兄,被那一股辛辣直冲脑门而去,被呛到说不出话的李槿只听到自己那没良心的皇兄压低的声音凑在他耳边说:「没事,只是难喝一点,最开始做的时候喝了会拉肚子,现在已经长进多了。」 「呀!槿儿真是的,这么喜欢喝呀,都喝光了!改明儿娘再分别给你们兄弟俩做!」 看到空空的两个玉碗收回到她手上,太后开心得笑开了一朵花——就说这小儿子贴心嘛,不象他那个皇兄,喝下去皱眉苦脸不说,还会经常剩一大半没喝完的不小心失手打泼。 「咳……」 喝了那个「十全大补汤」后半天顺不过气,被皇兄死命捂住嘴才没能吐出来的李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后带了一阵香风出门去,及至门口又半旋回身叮嘱道:「对了,刚刚说的为槿儿指婚一事,先别张扬,娘要在他们不知实情的时候,好好地把那姑娘看清楚!」 「是是,儿臣一定照办!」 生怕她又回头的皇帝满口答应。 待母亲走后,赶紧着宫人在九王爷还没恢复力气破口大骂时,用一乘软轿把他抬回府去了。 「王爷,您还好吧?」 在廊外候着的小锅子早已听过了「太后补汤」的传闻——被皇帝顺手指令代劳的公公可不在少数,这会子看到自己的主子脸色惨白,倒是有些担心。 「……」 「阿钰呢?」 回府还歇了半天才缓过气来,觉得自己肚子隐隐有些不舒服的李槿自然地想起了这段时间每次自己不舒服的时候都会悉心照顾自己的独孤钰了。 「独孤大人……呃,可能是回家去了吧!」 好歹独孤钰的父亲也在京城自有府第,他没理由还象旅居时一样,一直住在王爷隔壁吧? 「回家了?」 李槿为之踌躇,又不方便叫人到独孤府专程请他回来,气闷加上肚痛,遣走了所有下人后,躺在床上只是辗转反侧。 气血不畅加上喝了那碗东西多少有些影响,半夜里那一肚子真气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左冲右突下直痛得他泠汗涔涔,那身子却如着了火般地滚烫起来。 想开口叫人却叫不出来,平常会陪伺在他房里的小锅子又被他遣走了,只好在床上死咬着被角苦撑,正痛得神智近欲晕迷的时候,突然间觉得额上一凉,一股淡雅清冷的气息包围了自己,那象是怀着一团火的肚子也得到了一个清凉的抚慰。 「钰?」 连眼睛都不用睁开,便从那种熟悉的感觉中认出了来人,李槿一阵狂喜,那几近痛不欲生的折磨似乎就轻了不少。 「又说你回家了?」 在独孤钰体贴地帮他把散入经脉的真气又重新收归气海后,李槿这才解决了体灼如焚的苦处,睁开了眼睛嘟嘴道。 「嘘!」 示意他轻声别惊动了外人,来者一张如冰似玉的容颜掩映在月色下,不是独孤钰是谁? 「我本来是回去了,爹睡着后,我担心你的事……所以过来看看。幸好我来了,不然今天晚上你麻烦就大了。」 担忧地看着混然不知自己刚刚才渡过生死大劫的李槿,独孤钰庆幸自己还是及时赶到,不然根本不懂应该如何控制自己体内浑厚功力的李槿今晚恐怕凶多吉少。 「我是在想你才会睡不着的啊!」 他身上冰冰凉凉的,抱起来好舒服! 不知为何,今天晚上总觉得血气翻腾的李槿干脆把自己整个人巴到别人身上,汲取那沁人的凉意。 「独孤老师好吗?」 知道独孤钰一向孝顺,李槿乖巧地先问他父亲是否安好。 「嗯。爹今天带我去见了刑部尚书宋大人,说是想办法让我也上京城来……不过我不太想留在京师。」 微皱了下眉,独孤钰明白一向不爱结交权贵的爹爹今晚宴请自己上司的一番苦心,可是他比较喜欢在偏远的边陲之地不受拘束的生活。 「这样很好啊,你就留下来嘛!这样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 一旁的李槿听了心里就打起了小九九,对嘛,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让独孤钰进京为官后,就算不需要其它的办法留他下来,以后也经常能见到了嘛! 「……」 独孤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一边满身燥热的李槿早拉扯着要他一同在榻上睡下。 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克服了自己的不习惯,独孤钰在他的力邀下还是脱了鞋子上了那张绣榻。 「唔,你身上好香!」 涎着脸把鼻子凑在他身上乱嗅,李槿只觉得今天晚上心跳得特别快,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容颜就在咫尺之间,终于一个把持不住,伸嘴就向他脸上亲去。 「……」 独孤钰本来是可以回避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居然没躲开,就这样被他亲了个正着。 被那一片濡湿的唇从脸颊、眼睑上一路亲下来,快到嘴唇时李槿停了下来,好象有些心惊胆战地看他的反应。 能感觉得到他炙热的呼吸吹拂在脸上,独孤钰一语不发地凝视着他的眼睛,许久,突然淡淡一笑,象是放下了什么顾虑,张臂回应着他的拥抱,带了淡淡清冷香气的唇印上来,生涩的开始回应他的吻。 「唔……」 也顾不上管那个难看的肚子了,李槿把独孤钰压在身下,一边紧紧的啜吸着他的唇不放,一边伸手胡乱地除去两人身上的衣服。 看来母后熬的那个「补汤」虽然难喝一点,可还是有一定的实际功效的!今天晚上一定可以与自己心爱的人儿缠绵复缠绵,持续惊人的耐力。 仅仅因为亲吻就已经全然兴奋起来的李槿急躁地把裤子蹬下,嘴唇就已经刁钻地寻找到他胸上最柔软的淡红色小花,一口含了进去,轻轻地吮吸着。 从未被人碰触过那里的独孤钰身体微微一震,但随即觉得那片滚烫的唇似在自己冰冷的身躯点上了一星火种,从未体验过的兴奋与炽热从身体最深处的某个部位开始漫延。 「我喜欢你……」 含含糊糊地进行着自己拖延了多时的表白,认为自己今夜定可一展雄风的李槿起身摸向一旁抽屉暗格里的淫事包——虽然他不好此道,可是有个专宠男色的六皇兄在前,多少也有听说过与男人的做法。 「嗯,我知道……我也……」 脸上带了微微的笑意,独孤钰说到后面的话几乎已是细不可闻。 在他起身拿东西时,独孤钰只觉得在习惯了他的体温后,他的突然离开让自己好不自在。遂欠起身子,从背后拥住那个不知道从旁边取出什么事物的九王爷,低了头在他的肩上轻吻着。 「嗯……」 被他的主动吓得防措不及,李槿手一颤,手上的小白布包跌到床上,展开的帕子里裹着一小罐白色透明的油脂,几枝大小粗细各不相同的仿男性阳物檀香木棒,一个银质的角先生,一根细细的、不知做何用途的小玉棍,还有几张着色春宫图。 其他几件物品倒还罢了,可那春宫图上皆是男男交欢的画面,后庭插花者有之、倒浇蜡烛有之、骑龙点穴者有之,还有一幕最是令人触目惊心的:一秀美男子全身五花大绑,身上滴了红烛,挺立的阳物上插了一枚细小玉棍,后庭里除了遭受身后男子粗大阳物的侵袭外,还另外夹着一根木制阳具,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痛苦还是欢悦……一股盎然的春色从纸上透出,渲染了这小小的寝室。 「呃……」 李槿俊面一红,这是半年前六王兄半带强迫让他收下的东西,第一次使用就弄出了这不大不小的尴尬,当下含糊着,也不知道该怎么糊弄过去。 「原来是这样用的……」 独孤钰倒是对这种宫庭里常见的淫器有一点好奇,仔细地看了几眼那些春宫画后,当下不由分说地把愣在一边的九王爷压倒,一手在他光是因为轻触就开始改变形状的男性象征上轻捏着,同时拿手去取了一只看起来最细小的檀木阳具。 「那个……」 几次三番想挣扎起身,可是却总是被独孤钰适时的啄吻弄酥了身子,李槿突然觉得有微微的凉意自股间传来的时候大叫不妙,可是接下来却被他不知轻重的拿那个檀木阳物捅向自己后庭的动作弄得痛呼出声。 「很痛?」 他只不过是照那个图上画的做罢了,图上的人是一派享受的样子,为什么这九王爷脸上青了又绿,好象很难受似的? 因为自己的体质问题,一向没有过性爱经验的独孤钰停下了手,犹豫着自己要不要继续。 「嗯……」 此刻的九王爷暂时缓解了后庭的危机后,才想开口要求他把自己放起来,但却被他微凉的手把前方服侍得舒舒服服的,不由得轻哼出声。 「……」 见此,断定九王爷不过是害羞而已,其实对自己的行为还是蛮享受的,独孤钰一边在他后面轻按着,仍是想把那乌沉的檀木棒子塞进他狭小的体内。 「啊!」 色迷心窍的九王爷才想欠起身搂住自己心爱的人儿,不料又被下体突来的疼痛弄得一僵。 「放松一点……」 比照了一下那根小棒子与自己的实物,独孤钰低声下气地哄他的同时,一边仍不放弃地努力着。 「哇!」 痛痛! 想他金枝玉叶的九王爷,平常有谁能动他一根指头儿啊?疼痛更是提都别提,所以这其实并不是很厉害的疼痛在九王爷李槿的心里自动放大了十倍,不由得着急道:「呃,你轻点,你也先用那个油抹一下再往里面放好不好?」说完又忍不住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他这一提点,不就是自找死路,让他把那东西往自己身上放了么? 李槿后悔也已经晚了,独孤钰已经很顺从地从那一个小罐里挖了一坨软膏状的东西,细心地把那根一指粗的檀木阳具涂抹均匀,又在他紧密的穴口也涂上了一层后,这才轻轻款款地把那根东西轻旋着往里面挤。 「唔……」 在那油脂的润滑下,那细小的木制阳具居然很顺畅地滑进了一半,顶在一个奇怪的处所上,不是很痛,可是麻麻的,叫人打从心里痒起来。 「进去了……」 一边轻转着,一边查看李槿的反应,见他红了一张脸,羞得闭上眼睛从鼻子里喷气的样子可爱极了,独孤钰心里一荡,所有的矜持抛诸脑后,低下了头在他绯红的身子上轻吻,一手揉捏着他嫩红色的顶端,配合后面的吞吐速度开始套弄起来。 「嗯……」 全身都在火烧火燎的热,被那抹了油脂的木棒探入后不久,后面的穴眼突然一阵抽搐,酥麻的骚痒一阵紧似一阵,好象恨不得能有个粗大的东西在那个地方用力的磨擦起来才舒服,李槿心里一惊,不由得咬牙暗骂自己那个逸于淫乐的六皇兄,他该死的竟然在润滑用的油脂里加了专给男宠使用的春药!没想到这下反害了自己。 「啊啊……」 被那一根细小的东西在体内不紧不慢地出入着,不时撩顶在体内最敏感的那一点上,李槿夹紧了腿拼命摩擦着自己的身体,独孤钰的手指只在那胀大的顶端上轻轻一碰,便已一泄如注,但很快又以惊人的速度回复过来。 「你好象很喜欢的样子……」 惊叹地看着他的反应,独孤钰把那过于细小的木制阳具抽了出来,看到他那一张一合的小穴好象尤在恋恋不舍地吸咬着,换了一根稍粗尺寸的的假阳物继续开拓那个甜美的密穴。 「那是母后给的那碗其难吃无比又居然有超强效用的补气汤!」 被独孤钰误会又无法解释的李槿欲哭无泪,可是在感觉到有东西探进了自己骚痒不已的后庭时,自动妖娆地迎了上去,一吞一吐地在那个痒得让人想哭的地方磨蹭起来。 「有这么舒服吗?」 看着他脸上似笑又好象想哭,瘫软成一团呻吟不绝涕泪齐流的样子,独孤钰配合地加快了那根东西进出的速度,在换到第四根、已经和自己真实物体差不多大小的木制假阳具后,终于一挺身把自己因为他的表情和反应而昂立坚挺的分身送进了那个淫猥的小口。灼烫的内壁紧紧地吸咐了上来,包裹得毫无间隙,只轻轻一捅,就魂相授予,被抑制了二十年的本性此时初识云雨,这一番恩爱自不消说,非比寻常。 「你……慢一点……」 因为独孤钰体贴他的肚子不太方便,两腿被上提紧扣在别人腰间的李槿在第三次尖叫着释放后,软成稀泥的身子无力地顺从着他持久力惊人的律动,不得不软语求饶。 「乖乖的,你里面好热,好紧……真好!」 低下头封住了他的呢喃抱怨,独孤钰空出手来在他膨大的肚子上轻轻抚摸着,突然产生了一种幸福的幻觉——这是自己结发绶带的妻,他承受着自己的雨露,肚子里怀着自己的孩子。 这样的想法使从未有过家室之念的他有了一种全新的体验,独孤钰低下头来,对那再次被他的笑容迷得七荤八素的李槿轻轻道:「嫁给我好吗?」 「啊?啊啊啊啊啊……」 听了他的话为之一愕,可还没待开口又恰恰被他灼热而坚硬的分身顶中花心,李槿还来不及反嚼他话里的意思,就被又汹涌来袭的快感弄得无法思考,身子象风中落叶般剧烈的抖动着,无奈中只好胡乱点头,手臂紧揽着他的脖子不放,生怕自己在下一波高潮来临时会被无边的快感冲击得粉身碎骨。 得他首肯的独孤钰狂喜之下,把一股灼烫的精华释放到了那因为经过无数次的穿插而变成石榴色的花穴里,激昂而密集的热流排山倒海般地冲击着他内部被顶得紧紧的那一点,使得好不容易才压制下自己的李槿无声地嘶喊着又一次达到了高潮! 「记得哦!只要你对我不变,我会好好待你,一辈子……」 把那个因为太过亢奋而昏迷的人儿小心地放置平稳,独孤钰拭去他腿间淋漓的汁液后,爱怜地在他脸上不住轻吻着,把自己的额抵上他的,低低地许下自己一生的承诺。 悄然无声的窗外,小径一脉花香,瓣瓣落红映着情人温柔的笑靥,落在湖心荡起一圈圈涟漪。 银白的月光照进这激情后重复平静的小小雅轩,温柔地给相拥而眠的两人盖上一层洁白的银纱。 第七章 头上花结并蒂红,水中鸳鸯相抱眠。 碧绿的池水荡漾着,池旁的柳丝绿影纷乱,一如某人纷乱的思绪。 ——他终于跟自己喜欢的人「做」了!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暖暖的春阳和煦地照在身上,李槿一手托腮,坐在自家别府的临湖小亭上沉思着,想破了脑袋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怎么看,他都更象个男人不是吗?那为什么在「下面」那个人会是他呢? 他不否认他对独孤钰的「性」趣,可那是因为他长了一张比女人还要美上数倍的脸。光是看到那张脸就够让他魂色授予了,「昂然待发」自然不在话下。 那么独孤钰对他呢? 他怎么看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即没有女人般妍丽的外貌,也不会象她们那样有着丰腴而柔软的身子。更别提现在自己还挺着一个怎么看怎么奇怪的肚子了。 可是,从那天晚上他的亢奋状态看,好象他才是他的「女人」似的,一回忆起某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片断,李槿脸上就「轰」一下烧得通红。 「哎,王爷,您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要不要小的去请独孤大人来?」 在一旁侍候着的小锅子察言观色,一见自己主子好象又开始出现反常现象时,第一反应就是他那奇怪的肚子又开始别扭了,最好的方法就是请本身具有克制「换日大法」功力的独孤大人来替他揉揉。 「不要!」 被小锅子一句不经意间提起的「独孤钰」吓得跳了起来,随即又因为后方某个被使用过的部位传来的不适而眦牙裂嘴地丝丝倒抽冷气。 这几天独孤钰并不是没有来,只是会在半夜的时候悄悄潜入,然后对他可谓是关怀备至,亲密爱怜。 可他越是这样,李槿就越发觉得自己一肚子苦水倒都倒不出来。 他可是王爷耶,堂堂位居一品的靖王,养几个娈童、男妾也许没什么,顶多不过有人在背后冷嘲几句断袖龙阳便罢,可是的事实现在却是他被人「上」了,这要是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是以这几天他都以只有他和独孤钰知道的「某个部位不方便」为借口,婉拒那个俨然视己为终身伴侣的他的求欢,虽然暗地里想办法要东山再起,可是一念及自己的「武功」好象依稀仿佛差别人蛮大的一截,又打起了退堂鼓。 头好痛啊! 要是自己喜欢的这个人是个女人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他一则可以大震雄风,与自己梦寐以求的倾国绝色鱼水相欢;二则也可以堂堂正正把他迎娶回来立为王妃,再用不着皇兄和母后来为他立妃一事瞎操心。 在小锅子小心翼翼地服侍下回到加了软垫的椅子上坐好,先把一边屁股放下再放另一边,一向是「出口」的地方被用作了「入口」,羞处的肿痛实在难以明述,此刻,李槿只想远远地遁离独孤钰身边,可是他那爱做怪的肚子却又时不时需要靠他那冰冷的内息来舒缓焚灼之苦。 「独孤大人这几天一直在京城四处奔走,为王爷寻找治本的良方,一定是这样才没有时间来见王爷的!而且我听宫里的人说,独孤大人好象快要调入京为官了耶,这阵子一定忙坏了!」 混然不知这两人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小锅子只当自己的主子是因为见不着独孤钰才这样因爱生嗔,忙抖出所有自己听到有关独孤钰的八卦,开口为那个其实仍是一心在为九王爷着想的独孤大人解释。 唉,真没想到,独孤大人一温柔起来竟然是这么的体贴呢。 每天就见他不停地出入往返四处的医肆药馆,连自己调入京城一事都无暇拜谢上司,搞不好还会害自己连仕途都给耽误了,这样无报的付出真是让他这旁观者都为之感动啊。 「他去帮我找药?我不是已经告诉过皇兄了吗?」 李槿愕然,天底下还有什么势力能大过皇族?有皇兄出面,独孤钰怎么还亲自去找大夫? 而且听小锅子这口气,他找得还十分迫切,怎么从来没听他跟自己提过? 「不知道啊,可能独孤大人只是想为王爷尽一份心吧!」 虽然自己这主子八成希望独孤大人直接以身相许…… 小锅子摇了摇头,唾弃自己这天下第一好「色」的主子。 抱着诸多疑虑的九王爷在池边坐了一个下午,无奈平常使用太少的脑子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怀着一肚子闷气结束自己的湖边冥思。 午夜时分,窗格上轻轻一响,独孤钰仍是没有惊动任何人地悄然进入九王爷的寝室,看到床上那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那个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从上一次后,他敏感地感觉李槿对他的态度有了变化,以前是巴不得一团火似的围着他转,现在则好象是想亲近却在亲近前先疏离的样子。大约是因为两人关系的太过亲密而不习惯导致害羞吧…… 他有悄悄问过有经验的朋友,听说女孩儿家因为初为人妇,多少总会有开头那么一段时间不太习惯,相处久一点就无碍了。 虽然李槿是男人,但他已经答应了做他的「妻」,多半是还不太适应这个身份吧? 无言地脱鞋上了锦榻,独孤钰把那个在床上假寐的人拥在怀里,一只手伸进被他烘得暖暖的被子,摸到那膨鼓的肚子,轻柔地顺着经脉的走向帮他收功归元。 「听小锅子说,你打算入京了?你上次不是说不想入京为官吗?」 李槿眼也没睁开,生怕自己看到他那不可抗拒的容颜又会做错事,闷着头问道。 「嗯,爹说,妹妹也不小了,该是上京帮她找个好人家的时候了。所以我们可能举家迁上来……」 淡淡地回答了一个不算牵强的理由,独孤钰没有说出这个建议本是自己提出的。 轻轻扳过他的脸来,绵密地印下爱怜的轻吻。 「干嘛今天……」 挣扎了几次没挣开,双唇哺分时已经带了微喘的李槿含嗔看着以温柔得醉死人的眼睛凝视自己的男人。 谁说这个男人是冰做的?平常一点都看不出,冰一般的冷漠下藏着的是熊熊烈焰,现在他的火热简直要令他招架不住。 李槿还有些摸不清状况时,整个人就已经巧妙地翻了个身,旋即被抱进了他的怀里。 正面对着他时,那绝美的容颜上泛起了一抹只为他而绽的笑。 好美! 呜,为了这样一张脸,要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两眼立刻成心形的九王爷还没等他说话,心就先酥了一半。 「你流鼻血了……」 独孤钰很温柔地从枕边拿起丝帕,帮那个口水与鼻血齐流的人擦拭干净。 李槿看着这样他白玉般的手握着滑软的丝帕,就这么仔细地帮自己处理善后,精致的容颜上浮起的满是关心之意,心里一荡,伸手握住了他微凉滑腻如陶瓷般的手,微一用力把他拉下,伸嘴就朝那梦寐以求的绝丽容颜亲去。 「你终于不生气了?」 顺从地让他把自己的衣服解去,在感觉到他主动把手沿着自己的腰背往下摸时,独孤钰一个用强反身把他压在身下。 「……」 为什么同样的错误又犯了第二次!? 他每次一看到这精美得比女人还要胜上几分的脸,就总忘了他实际上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比自己强势很多的男人这一事实——然后在色令智晕下又做了傻事。 呜,果然他还是应该牢记前几天成功的坚持——千万不能看他的脸的。 在退缩间发觉已有一个灼烫的东西硬硬地梗在自己大腿,与他跨下的兴奋的地方遥相呼应,甚至更为张猛勃然,李槿简直欲哭无泪。 「那个……我……」 虽然他现在是色心大炽没错啦,可是他希望的是他在上面,而不是被他压倒啊! 「太好了,我从上一次后一直都想……」 独孤钰也微赧了脸,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第一次自他身上初尝云雨滋味后,念念不忘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感。偏偏这几天李槿就是不肯再答理他,让他不好意思用强下自己也熬得挺苦的。 「不是这样……」 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人误以为他伸过脸来想要索吻,暂时无法说话的李槿为自己再一次痛失良机痛哭流涕。 「乖乖的,不会太痛,槿!」 看他一脸的懊恼加沮丧,独孤钰只当自己的动作弄痛了他,当下柔声地安抚着被压在自己身下的九王爷。 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在李槿敏感的耳边,立刻就欣喜地发现了李槿对他的强烈反应。 「嗯……」 李槿在心里诅咒自己没节操的下半身。 这样下去他非得又被他吃掉不可!为什么啊?明明他才应该是那个猎人啊。被猎物反噬的经验一次就够了。 「那个……我想在上……啊!」 李槿正想申诉自己的愿望,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痛感所阻止,只当是独孤钰听出了他的意思,所以对他施以薄惩,赶紧闭嘴收声,屁也不敢放一个。 倒是独孤钰见自己不太熟练的爱抚不小心弄痛了他一颗挺立的小果实,赶紧愧疚又温柔地伸出嫩红的舌尖在那里轻柔地舔吮着。 「我……」 不行,他一定要跟他说清楚明白,他们两人间夫妻义务的分配与调节…… 在刚刚那一下痛惩后又过了好一会儿,斜眼偷觑到独孤钰脸上无甚怒意后,李槿这才壮起胆子奋力把那具温度渐渐高升的身子推开。 独孤钰面上微露诧异之色,但旋即笑着拉起他他仍撑在他身上的手亲吻着,舌尖缠上他的手指。 照上次的经验看,只要能开始,他只是会在一开头推拒他而已,做到后面的时候会主动着缠着他要。 「我说……」 「嗯?」 「……」 要命!他怎么可以笑得这么好看? 他的笑让人觉得若有人想违抗这温柔笑意简直是大逆不道,李槿把接下来会惹他不快的话语自动吞回肚里。 心中暗暗叫苦——没想到自己这次不是因为怕他生气而退缩不前,而是因为不想让他不高兴而无奈再次让步。觉得自己被吃得死死的李槿把脸埋进枕头里,长叹了一口气,闷闷地说「没什么!」任他为所欲为。 「槿,等我把能治你的办法找出来,就带你走好吗?」 天天都要避人耳目地溜过来,也着实令人气闷。 他独孤钰仰俯天地不输其坦诚的一条汉子,虽然不介意别人怎么看他的眼光,但却担心李槿会在意。 沾上的偏偏是个皇族……他也只好认了。 没笨到去找他那一班皇亲国戚开涮,又很想让他这「妻子」成为只属于他一人的专宠,左右思量后,把他偷出来带走最最可行。 「为什么……要离开……」 皱着眉忍受那里被开拓的李槿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太明白他的想法。 「离开这里,我们都自由些,到时候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若他肯答应为自己舍下这尊贵的地位,吃了这么大的亏,那自己自然更应该倾尽所有的补偿他。 独孤钰在他耳边亲了一下,低低地道。 「好啊好啊!」 李槿只听到那一句「什么我都听你的」早心里乐开了花! 反正他在这宫里住了这二十年,早待烦了,有人能带自己出去闯荡一番倒也不错,加上他以后「什么都听他的」,那不正是他咸鱼翻身的大好机会嘛! 「……你对我真的很好!」 见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独孤钰感动莫明,更坚定了这王爷对自己爱之弥坚的想法。 虽然不可否认这王爷是太贪花好色了一点,但起码对自己是真诚的,第一次,他肯舍了性命救自己;第二次,他又愿舍了这尊贵的地位随自己浪迹天涯…… 上天真算待他不薄,在他已经死心认命地打算孤独终此一生后,竟然送来一个这样情真意切的人儿与他为侣。 「槿……」 这样一想,身下的火热更灼烫了几分,燥动着要求与自己心爱的人更深入的结合。 独孤钰以吻封缄他将要痛呼出来的唇,伸手拉开李槿的双腿,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坚挺抵在的入口处,揉磨转动着。 「唔……」 仿佛意识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被那绵密的吻堵住了嘴的李槿低呜着,刚刚被开拓过的甬道一阵紧张,随即被灼烫的欲望之剑直刺进来,长驱直入。 「呜……」 疼痛的冲击在早意识与经验的准备下,来得并不是太大,但难以承受的是那份焚烧般的情意。 「槿!」 热吻雨点般地落下,独孤钰尽可能地让他更快地兴奋起来,找到能让两人楔合的节奏。 在他这足令冰山融雪般的热情下,李槿低呜的痛楚一次比一次轻,但因为欲望激昂而带起的吟喘却愈加绵长。 「槿,你里面好热……」 酡红的笑靥看着身下同样是一脸醉红的俊颜,启动起快乐的欲望航船。 「咿!」 李槿在这样心神俱醉的深度结合中根本无力抗拒,只不停地尖叫着、喘息着、迎接他的完全占有。 一次又一次,硕大的渴望充满了那空虚的甬道,锦绣罗帐中只回响着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声,甜腻的呻吟交织在一起,给夜色染上了一层诱惑的迷乱。 …………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天微明时,独孤钰轻轻地吻醒那个仍在睡眼迷漓的九王爷,细心地一一交待着他离去后九王爷应注意的事项。 「槿,我这几天请六扇门的弟兄们帮忙,终于查到了叶子星的行踪,所以我打算明天奔赴洛阳。明天我把一道『玄冰寒玉功』的功力输给郭公公,以他的功力,应该能抗住那道寒气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会这在段时间里尽快找到消除你体内真气的办法。」 「你要走?」 醒来后发现自己再一次在神魂颠倒中雌伏于他的胯下,离自己有朝一日可以骑在他身上目标好象又远了一步,李槿羞气不已,被他弄醒后只是躲在被里不肯出来。此时听到了一个让自己吓一跳的消息后,才终于把脑袋伸出了那热得快闷死人的被子,多少还是有些不舍。 「嗯,你要乖乖的,呆在宫里别乱跑,也别惹事。还有,不许出去找女人……」 他一向是个冷淡的人,这次对这九王爷动了真情,却又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只好按着自己的方法,尽可能地对他好。想着两个人分别在即,说什么也得跟他把话说清楚。 近三个月的相处下来,他岂会不知这九王爷有见美人就想沾一沾的花蝴蝶脾性? 虽然他们这份奇缘天成就是由他的容貌起,但是最好还是防患于未然。 「反正我在京城也没见过比你更美的人了……」 他此刻满心满意只想能等到他能在他身上快意驰骋的那一天! 他也太小看他的品味了吧?认为自己找到了象他这样举世无双的奇葩后,怎么还会对其它的闲花野草感兴趣? 被人捉痛脚不放的李槿不满地嘟囔着,但转念一想,最近才接到皇兄的口喻,说是吴少京进京一事只在这几日,这样的话,独孤钰在此时离开也并无不好,在昨夜那一番带了那么强烈独占欲的爱宠下,他可没胆子跟他提太后有意把准西小郡主指婚给自己一事。 反正,当时他没立刻推却这桩指婚也就只是打算顺水推舟帮皇兄一个忙而已,又没真舍得放下独孤钰另找他人,更何况这世上能赶上他容颜的人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他在此时离开,不必知道更好。 忙改口道:「喔,洛阳现在牡丹开得正好呢,你这次过去有眼福了!」 「你喜欢的话,我带一盆回来给你。」 希望那叶子星的本事真如江白所言之高,那么李槿体内的古怪真气就能找到办法散去了。 混然没有察觉李槿说此话的神色有异,只想着能帮心上人复元有望,独孤钰一向冷然的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真美……你应该多笑笑才是!」 李槿本来想伸出手去摸他,又怕惹火上身,不由得暗下埋怨这样一张丽容为什么不生在女人身上——就算不是,起码两人中的「男人」也得是他啊。 「以后吧……我会慢慢改过来的。」 最近就连爹爹都已经惊觉自己的变化了,他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因心中有情,身上的寒冷气息较前少了不少。 不过…… 这样的变化他倒也不排斥,李槿喜欢就好。 牵起他的手来在掌心印下一吻,看到他忙不迭又缩回被里去,独孤钰无声地叹了口气,细心地帮他把被角掖好,这才悄然自窗口离去。 ☆ ☆ ☆ ☆ ☆ 朝升的旭日辉映着明黄的琉璃瓦,焕发出金色的光芒。 盘龙柱上黄金塑成的五爪金龙头角峥嵘,威仪天然。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汉白玉雕就的阶梯上,玉袍蟒带的大臣们跪了一地,恭迎他们年青的皇帝出席这淮西节度使来京朝见的盛会。 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回头望了一眼细竹帘后的太后,再看看名曰「害了风寒」而穿得无比臃肿,掩去那个凸起肚子的弟弟,微微颔首,一旁执事宦臣早尖细着嗓子向下宣称:「宣,淮西节度使吴少阳进殿!」 「宣,准西节度使吴少阳……」 「宣……」 九重宫宇,一层层地把这道圣谕传出朱红的宫门外,早在殿外恭候多时的一名高瘦老者豁地睁开双目,目中精光熠熠,但在看到宫中奔出一个跑得喘吁吁的宦臣时,很快就把那慑人的精芒收敛,此刻的他看起来全然是一个慈祥得近乎庸碌的老人,他更是关怀备至地走到一旁停着的青衣小轿边低声安抚轿中的人:「湄兰,别怕,爹这回带你面圣去,也让京城里的皇帝开开眼,看看我们淮西第一美人是不是比后宫的娘娘们还漂亮!」 他自夸自傲、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样引得宫中的引荐宦臣一阵讪笑,忙着了两个青衣宫人把那乘小轿抬到玉带河前,这才换了宫女把轿中的女子扶出来,款款步上玉石阶。 「臣吴少阳参见吾皇,愿陛下洪福齐天,太后娘娘永享仙龄!」 那一张老皱的脸上尽是谄媚之色,混然看不出他有何过人之处,坐在龙椅上的李沌倒是暗下有些心惊。 据淮西的探子来报,这个吴大人是典型的笑面虎,嘴里头笑语偃偃,在背后捅起人刀子来也毫不手软,跟前朝以「口密腹剑」的宰相李林甫可有一拼,此刻明明知道自己的用意在于试探他谋反的传闻,竟然还真敢带着女儿单身赴京,以身涉险。 「沌儿,快叫那女孩子抬起头来!」 拉着小儿子在竹帘后张望的太后可不知皇帝在想什么,只看到那个女孩儿袅袅娜娜地走了上来,倒是抱着一种婆婆看媳妇的心态,着急着要看看这娇怯怯的美人儿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般美若天仙。 「吴聊家平身,你在淮西一向艰苦,此次上京多盘桓几日才是……咳,这个,你身后是你女儿吧?听说在淮西素有两河第一美女之称,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唉,被帘子后的太后捅了几下的皇帝终于有点想明白了,自己那个好「色」的弟弟急色性是从哪里来的——有母如此。 不得以,只好很是冒失地代替在帘后跃跃欲试的两人发话,在群臣面前显得自己很好色似的。 「……」 吴少阳暗下皱了皱眉,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些暗喜,这年青的天子不关心淮西的军务政治,一开口先关注女人,倒是一个标准风流天子的形象。 这样一想,把原来警戒之心去了三分,小觑之意倒加了两分,回头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女儿听命抬起头来。 「!」 倒抽气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惊艳!这恐怕是殿内突然沉寂的唯一原因。 在明亮的光线下,那少女恍若正淡淡散发出一层属于她自己的光晕。微仰起的俏靥如明珠美玉般光灿动人,气质清冷,但点漆双目流转间流露出的却是一份柔媚入骨的娇艳,圣洁与艳冶,完美地在她身上组合,艳光四射下,竟是令人不敢逼视,仅一照面,就让人心折! 本是坐在帘后的李槿也不禁站了起来。 他原以为独孤钰自当已是他多年苦心追寻、百花阅尽中最傲视群芳的那人,可是却没想过自己在有生之年竟然还真能看到第二个条件不输独孤钰的人。 虽然那女子就外表而言不若独孤钰那般完全合他的心意,但的确也是艳而不俗另一朵奇花。 ——若将独孤钰与她相比,却好似一株色如冰玉的白牡丹旁盛开着一朵绢绡揉成的玫瑰,一个傲然出尘,一个清幽艳冶,猛然一看间颇有几分相似,细细分辩下则在交相辉映中各有所长。只不过因为独孤钰到底身为男子,行动间只觉英气逼人,绝然不若她这般娉婷多姿。 「快宣太后懿旨,让这小姑娘入宫伴驾!……嗯,就说哀家请她赏花好了!」 看见小儿子这神情,太后就已经知道有几分眉目了,忙不迭地让一旁的内侍传旨,好细细盘问这姑娘。 「……」 立于九王爷身侧,奉独孤大人之命随时保护主子,以免他因腹中真气走火入魔的小锅子搔了搔头,有点不知道眼前的情形要怎么处理,怔了一会,也只好跟着被太后拉走的主子一块进了内苑。 ☆ ☆ ☆ ☆ ☆ 春风吹荡,在院中开得正盛的牡丹随风轻轻起舞,满院的蜂蝶逐香而来,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贪花的蝴蝶吸尽了花心中的蜜汁后翩然而去,在春风中蹁跹着寻求下一个对象。 无端惹这可耻的蝶儿戏弄,失去真心后又被不屑弃之,如花儿有心,会不会暗泣幽露? 「……」 在听香水榭静候叶子星拨冗一唔的独孤钰突然觉得心口一阵绞痛,险些让他坐不稳那檀香木雕就的高椅。 忙吸气慑神把那一阵翻涌的气血压了回去,尚在惊疑不定间,已听到一把慈祥而带了几分清气的声音从堂内传来。 「外面坐着的就是冷寒玉的弟子——独孤钰?」 那声音不大,可是字字清晰入耳,倒好象是就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一般,独孤钰心下一凛,暗赋道:若这叶子星不是江白说过的已有半仙之体的世外高人,那就必定是个武林高手。 「是,弟子独孤钰求见叶前辈。」 独孤钰忙站了起来,恭敬地向内答话。 「我看了江白帮你写的引荐书了,本来我已不欲多管这人间是非,但既是与我有师徒情份的江白帮你说话,少不得要帮你一回了!」 重重低垂的幔帐被一阵劲风吹起,现出端坐在内堂浦团上的一个道人。 只见他仙风道骨,满脸含笑地掂着颏下的五柳须微微点头。 「多谢前辈。」 见这人后,独孤钰心下暗惊,听江白说,叶子星的年龄应该已在五旬以上,如今看来不过三十许人,传闻他师从袁天罡,专研的是道家星算之学竟是真的? 「唔,是因为生受了血手魔尊一甲子的功力而致此啊……」 细细听完了独孤钰诉说的缘委,叶子星掂须沉吟。 「前辈,这种怪病可有治么?」 看着他拧起的眉头,独孤钰倒是有些担心。 「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十分麻烦而已。」 「请前辈指点!」 「天下武学,莫出于少林正宗。你这朋友素不习武,是以无法打通他的经脉让郁集于腹中的真气散去,若能以少林『易筋经』的心法,再用你的本身克制他的功力加以引导,恐在短时间内便可有小成——我说的麻烦是:一则易筋经乃少林镇寺之宝,等闲不会轻易外借他人;二则……你师傅在十六年前与武林众多人士合剿血手魔尊一战中,与少林圆空大师偶有小隙,而今圆空大师贵为达摩院首座,恐怕也不会让你轻易如愿以偿。」 这两个「不轻易」让独孤钰为之皱眉,但沉吟片刻后起身长揖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只知『志诚者,苍天不负』我会努力得到圆空大师谅解的!」 「公子珍重,他日有缘再重逢罢!」 这圆空老儿与他师门间的恩怨也该借此机会了断了! 看着独孤钰离去,叶子星脸上泛出一个老谋深算的笑容,也不起身相送,早又已阖目冥思,似已入定。 ☆ ☆ ☆ ☆ ☆ 山雨来得好快。 少林百年古刹在雨中更显肃穆,曙晚的钟声悠扬响起,一个打着伞的小沙弥急匆匆地走到大门前,正欲把寺门阖拢之际,一只苍白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女施主,本寺晚课的时辰到了,要烧香明日请早。」 在对上一张秀美绝尘、但布满倦容的脸时,小沙弥怜悯之心油然而起,但念及寺内不得收容女客夜宿,还是很委婉地欲将之拒绝于门外。 「小师傅,麻烦您通报一声,玉门独孤钰求见圆空大师!」 门外客有着一副冷淡但低沉悦耳的嗓音,半推开的门现出了全身,这哪是个女娇娥?分明是个风姿神韵的翩翩佳公子! 「请施主稍候!」 既然不是女客,又能报上名来,想是达摩院首座的故人,小沙弥慌忙合什为礼,请他在大殿稍候。 「多谢小师傅!」 微一躬身目送小沙弥走入后殿,独孤钰整了整自己被淋湿的衣服,正欲用内力将之烘干时,没预警的,感觉到左后方传来一股尖锐的气流。 「杀气!?」 在这佛门清修之地,那股暴戾之气分外的明显,独孤钰「叮——」的一声把凝霜剑抽出鞘,反手一架,避开了那来势汹汹的一杖,借力纵身扑出大殿回头看时,却是一个胖大的和尚,金刚似地立于他刚刚所站之地,紧握住法杖手掌只剩四根指头,另一只手始终藏在袈裟之中,满脸的横肉抖动,不象是个得道高僧,倒象是个贩市屠夫。 「师伯……」 独孤钰一眼瞥到缩在殿角喃喃出声唤那老和尚、但明显也是对这突发之变措手不及的小沙弥,心下有几分明白:这人便是自己上门求见的圆空大师了! 遂躬身为礼:「晚辈独孤钰,见过圆空大师!」 「果然是他『玄冰寒玉功』!」 那骤然发难的大和尚仿佛没瞧见他似的,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只管盯着在他手上不住颤动的凝霜剑。 「大师……」 此次自己上门是有求于人,并不欲与之结怨,独孤钰忙把剑尖垂下,以示自己无意挑衅。 「少废话,接招!」 但那圆空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法杖往地上重重一顿,肥大的身子全凭单手支撑住,竟是以法杖做支柱,人做武器,两只着僧鞋的脚如蝶般上下翩飞,正是少林……脚。 被那沉重的气劲压迫到几近不能呼吸,独孤钰无法可想,只好振起精神,沉着应战。 只听得呼呼风响在大殿四处回荡,满堂的烛火被逼至暗然无光,但奇的是却一直不曾熄灭,劲风过后又恢复烛光摇曳。 小沙弥只见得一团黄影逐着白光在殿内游走,所到之处便是一片烛光黯淡,也不知道他们此番谁占了上风。 「大……」 在避闪途中,独孤钰几次三番想开口,但却被他一阵紧似一阵的追迫阻断,数次过后,倒也暗中有些着恼。 清啸声起,不再一味避闪,手上的凝霜剑挽起朵朵剑花,剑方一出就带起森冷寒气,所到之处,烛光为之熄灭。 本是熄了万盏长明灯的大雄宝殿不消片刻便烛火全熄,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廊外的雨声哗哗,分外扰人心神。 「哗啦——」一声霹雳惊雷,殿外划过的闪电衬得大殿上的金刚像青面獠牙,分外可怖,圆空却已经趁独孤钰因为正面向大门,因过分耀眼的闪电而致使心神微分之际突下重手,只见他两手高挚那玄铁禅杖,如罗汉降龙般向伫立当地的独孤钰压来。 「撤手!」 这一下临急生变,独孤钰清吒一声,反手虚晃一剑,竟是不避开那泰山压顶般倾轧而下的禅杖,却沿着那杖身顺势反撩上去,眼见得圆空再不撤手立时便要将自己藏于袍袖中的左手伤于剑下。 「哈哈哈!十六年前,你师傅以此招赢了我,今天看我如何破你这一招『凝霜勾月式』!」 那进殿后一言不发的大和尚此时才说了第一句话,只听得他声如洪钟,震得独孤钰耳鼓嗡嗡做响。 眼见得那僧人对就要伤及自己肢体的一招不避不闪,竟象是抱了两败具伤的决心,独孤钰大惊失色,但此时收势却也来不及了。 只听得「嗤嗤——」轻响声不断,圆空的袍袖从中而断——难道他一条左臂竟已被这削铁如泥的凝霜剑无声无息地卸下来了不成? 独孤钰一边忙着撤回那铸成大错的剑式,还来不及细看他伤势如何,已被那蛟龙出海般的禅杖正撞在胸口,适才只挂念着若自己伤了这老禅师,势必师门与之恩怨愈结愈深,借【易筋经】为李槿疗伤之事便成泡影,惊疑不定下没有运功护体,这一撞力道非同小可,顿时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直喷出去,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第八章 「哎哟!」 本来是平躺在榻上的九王爷象是只被踩着了尾巴的猫般跳了起来,一脸痛苦之色捂着自己的肚子,恶狠狠地瞪着那个顺着墙根就想开溜的小锅子。 「你猪脑袋啊!从来没见过这么粗暴帮人家揉肚子的,以前阿钰在的时候都没下过重手,你你你……」 一口气呛岔了,咳喘连连,那个爱做怪的肚子也跑来凑热闹,让小锅子赶紧抢上去一顿揉搓才好了些。 「独孤大人就算用脚踩你都不会说他踩得重的!」 看着神情恨恨的主子,小锅子也一肚子委屈——明明不是他方法有问题,而是以前独孤大人在的时候,主子那种见色即昏的脾性,一看到他的脸痛就自动少了一半,长得没独孤大人好看,这总不能怪他吧? 「哼!」 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李槿闷闷不乐地把摆到面前的膳食一推——自从一道就算不敢亵玩也可以天天养眼的风景消失后,他的胃口也每况愈下。 「王爷,前儿个太后还说叫您后天到马球场和其他几位王爷一块玩玩,这几天你都不肯吃饭,身子又不好,到时候连马都骑不上去会被人笑话的……」 他实在不想做那么没面子的奴才啊! 尤其是那个死要漂亮的王爷还会不怕摔断脖子的摆姿势…… 「对哦……」提起这个,李槿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备马,我打算出门一趟!」 「王爷,就算您想临时抱佛脚,恐怕也来不及了吧……」 「笨,谁要去争那没用的马球赛头筹?今天月色正好,适合月下访美!跟我到翠湖别苑去!」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为了表示对远道而来的淮西节度使的欢迎,他的皇兄特地拨了不常用的别苑给他们做下榻之处。 刚刚小锅子的话倒提醒了他,独孤钰不在了,还有一个等着让母后赐婚给他的淮西郡主,长得倒也不俗,而且她是个女人,自然不会让他在独孤钰面前那样吃瘪……老实说,不幸被男人上初体验,总让他心里觉得怪怪的,他想要的是一个能让他宠让他爱的绝代美人,而不是宠他、爱他,让他老有身分倒错感的强势男人。 吴湄兰长得虽然不若独孤钰那般合自己心意,但倒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虽然皇兄私下终于把答允母后给他「订亲」的正直缘由告诉他了:宣他们进京来的目的是观察淮西传来的叛逆谣言是否属实,这女子若自己真合心意留下亦可,不然遣送她回去也无啥不妥。反正由他自己作主,他做兄长的,不打算真拿弟弟的终身幸福做筹码。 李槿好不容易得了一个独孤钰,虽然对眼前看得到吃不着的另一朵名花垂涎不已,但好歹在她没离去前多看几眼总无妨吧? 若将天下的美人儿比做花朵,他当然想做一只醉死温柔乡的花花蝴蝶。尽管已经独占花王了,但偷闲时亲近一下其它花色也不为过吧? 只要不让那个人知道就好! 在心里偷偷做了个鬼脸,完全把独孤钰的告诫抛诸脑后的李谨手儿一扬,春风得意马蹄疾。 「……」 这么快就变心了?独孤大人离开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小锅子叹了口气,感慨帝王家的恩情之短,没奈何地跳上自己的马儿,追着前面早已催马扬鞭的九王爷而去。 ☆ ☆ ☆ ☆ ☆ 翠湖别苑。 「嗯……再、再用力一点!」 别致的厢房内,传来一阵男女欢好时特有的狎笑,大红褥单上,一具娇娆的身子柔若无骨地紧附在一具虽然已经上了年岁、却依然保养得很好的男性躯体上,雪白的乳房晃起一阵乳波。 「兰儿,你的媚功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气喘吁吁地在她身上奋力冲刺的老人在听得她那柔媚的娇喘,欲拒还迎似的呻吟后,再也禁不住地一个激凌,一泻如注。 「湄兰的功夫,可不是义父您亲手调教出来的吗?人家不依啦,您又在取笑人家!」 半散的长发如漆般披撒在鲜红的被褥之上,自枕上抬起俏靥上荡起的是妖冶入骨的娇媚,在大殿上以一种清新美丽惊艳群臣的吴湄兰此刻哪里还有一点圣洁可言,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情事的面颊红润,纤细的腰肢此刻还握在男人手中,雪白的大腿尤自妖娆地贴在吴少阳那已然疲软的性器上缓缓摩挲着,本是治艳动人的眼中此刻只充满了淫猥与饥渴。 「兰儿,今天太后又召你进宫了,是不是已经定下你入宫的日子?」 这小浪蹄子,脱掉了圣洁的面具后根本就是一头贪欲的母狼,他有再好的精力也不够她的压榨。 又险些被她逗弄得心猿意马的吴少阳干紧干咳了一声,把那具仍未餍足的妖娆身子推开,岔开了话题。 「唔……说起这个才讨厌呢!太后千里迢迢让我们从河南赶来,不是打算给皇帝纳妃,是打算给九王子槿指婚。义父您算得不准,现在人家皇妃做不成,只能做王妃了,那个九王子又胖又丑,听说也没什么用,只会色眯眯地盯着美人看……您要怎么赔我?」 说话间,仍未满足的吴湄兰已经把手悄悄伸向他的…… 「兰儿,如果你没办法在太后指婚前迷住皇上争取入宫,那么也只好先留下来做靖王妃,再走一步看一步了……」 唔,说起来,要把这两年来最得宠的枕边人送出去还真是有点心痛,不过老谋深算如他,自然是深知江山与美人必得有一舍。 他年岁日增,而自己的儿子元济倒是如日当中,万一让这妖姬勾搭上了他,自己的位子可就岌岌可危。把这么多年来苦心调教、羽翼渐长的她献出去,进则可入宫为妃,虽说不排除大唐年轻天子的意思是留她下来做个人质,但剑有双刃,这也等于是让他在皇上身边埋下了一颗危险的棋子;退则就算先赐婚靖王,但依这妮子的野心,窥视皇妃的位置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以她的柔媚本事,让他们兄弟祸起阋墙也好,怎么算都不吃亏。再说,他的精力也实在抗不过这妖媚美人了,让她去吸光大唐皇族的精血吧! 睨了一眼伏身于自己胯下的美人儿,吴少阳心念电转间已经打定了主意,虽然对这自己一手调教出来,训养了十八年的义女不无留恋,但与如画江山相比,美人的容光自是萤烛映日,黯淡无光了。 反正都快是送出去的货,在没送出去之前再尽情地享用好了! 这样想着,吴少阳邪笑着拉起身下的妖媚美人儿,俯身上去,就打算一鼓作气、再战沙场…… 「大人,九王爷李槿来访……」 门外的心腹敲了敲窗棱,压低了声音禀报道。 「什么?」 屋内相拥狎玩的两人各各一惊,停下了动作。 「难道他是来试探我们的?」 吴少阳看了看同样是一脸错愕的湄兰,忙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暗赋道:果然不可轻视了李家天子,本来他是以为自己既然已经在大殿上表现得如此庸碌,加上名义上又与湄兰是「父女」不会有人怀疑到他们的身份才对,可是怎么这么快就有人上门来访了? 「来者不善,小心应对!」 向匆匆敛好容装,又恢复了那副清冷而高雅的「女儿」交待着,吴少阳大笑着拱手向前迎进候在大厅里的李槿,言语间诚惶又殷情,仿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待这位「贵宾」才能表示出自己诚意似的。 李槿倒是从头到尾都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只不过跟湄兰一打照面而已,他立时就敏感地察觉她的不同,但是又说不出哪里怪异,心里无比奇怪——现在的吴湄兰刚刚适逢一场激情的欢爱,身上的气质与在大殿上的感觉自是大相径庭。这之间微妙的差别等闲粗心的男儿自然是不怎么看得出来,可是李槿一向对美人印象最为深刻。此番乘兴而来,本是因为提起了独孤钰所以才望梅止渴,但是一见面后觉得两人的气质比在那天大殿上看到的差远了,疑惑心起后,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心里有鬼的吴少阳越发觉得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样子十分可疑,见自己也套不出他什么话来,遂向身后的吴湄兰递了个眼色,示意一会儿她最好用媚功让李槿放下戒心,好吐露他深夜前来的实情。 「九王爷难得有这么好的雅兴,不过我老头子年纪大了,让兰儿陪你吧,年轻人,到院子里赏花赏月,这种风雅的事我老头子可是做不来了!」 哈哈大笑着,吴少阳慈爱的神色就象是天底下最开明的父亲,正迫不及待地一个年青才俊推销自己美丽的女儿。 「呃……」 被这「父亲」 一副老丈人看女婿的神情弄得混身不自在的李槿在走出了大厅后才舒了口气,奇怪自己刚刚被他盯牢后,那一阵强烈的寒栗所为何来。 「王爷,您别怪我爹爹无礼,他这几天是太高兴了……」 一旁的湄兰察言观色,故意放软了身段,柔柔的声音好象涂了蜜,听得李槿心中微微一荡,本来还有的几分疑惑也消了。 不远处歌馆的丝竹声细细的飘来,明静的月色下,几丛大叶牡丹含苞欲放,冰蕊还未吐,已有一只逐香的粉蝶栖于花畔,人来了也不动,似在痴情等待那花苞绽放的时刻。 「这里也植了牡丹?」 李槿倒是微微有些诧异,太祖太后武氏改唐为周时,曾下诏把长安牡丹全放逐洛阳,那之后好几十年长安城里都看不见牡丹的身影。 自已小的时候只在洛阳行宫见过,一见之下就喜欢上了。 牡丹仙子宁受焚骨之苦,也不肯奉武皇圣旨悖时开花的故事更是让他对这花儿的气节倾心迷恋。 说起来…… 那种外表娇妍,但从骨里子傲气不改的花中之王,实在与那个人形神兼备。 看着那冰雪般的花蕾静谥地躺在墨玉般的叶丛中,李槿倒是有点心虚地想起独孤钰来。 「王爷,您在想什么?」 居然能有人面对她的时候分神? 湄兰心中着恼,脸上却笑得愈发的妩媚。 「啊,看到你我就想起我一个朋友来了,他和妳长得挺象的。」 他们两人乍一看下是有点相似……如果她脸上的神情再冷几分,眼中能有他那种一望便如寒潭幽泉般清澈的底涵就更象了。 「哦?」 刚刚跟李槿东聊西扯,发现这个人若非大智若愚就实在是一个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不着边际的话中套不出什么东西,只不过如蝴蝶欣赏娇花般喜欢逐香而栖而已。 这样除了外表好看外无甚作用,个性上的缺点一数一大把的人,在一心想利用自己容貌上的优势节节高攀的吴湄兰看来简直一无是处,就算委身于他也不过只是为以后进入更高阶的发展铺一块垫脚石而已。 吴湄兰已经打算把他打发走的时候,听到他提起这样一个话题,倒是起了几分好胜之心。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早下手为强也好……对守卫众多的皇帝用媚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连一向无往不利的她也不敢妄自托大,到时候两头都落空就麻烦了…… 但凡长得美丽的女孩子总不喜欢自己被别人比下去,尤其是她这样的女人。 思及此,她笑得更动人了,好象很不经意般地问起:「她一定是王爷的心上人了?」 「也……可以算是……」 李槿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在还没发生肌肤之亲前,他是很对独孤钰有非分之想啦,可是……在那之后,多少心里有点小疙瘩。 「那她长得比我美?」 「这个……应该是不相仲伯吧……」 忘不了自己初见独孤钰那一瞬的惊艳,所以看着眼前的绝世美人,李槿也很自然地先拿她比照独孤钰的标准,避开她好象有点咄咄逼人的目光,眼睛在她身后的白牡丹和旁边的玫瑰中来回睃视着。 虽然玫瑰也娇艳,可他好象还是比较喜欢傲骨风姿的牡丹。 「有机会我倒真想见见她呢!」 听到李槿答得勉强,吴湄兰对这似乎是隐藏在背后的「情敌」产生了强大的敌意——比照这些天进京来太后与义父所言,她要嫁给眼前这王爷几成定局,本来以为这人本就是个好色之徒,自己出马当然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其收为裙下之臣。将来为她效力也好、向吴家邀功也好、至不济也可以当一道危难时的保命符,哪知这个看起来即蠢又呆的王爷在她已然是暗中大施媚功的情况下竟然还没有入她的榖,怎不叫她暗咬银牙。 「他一开始的脾气很坏,不过熟悉了以后,就会很温柔……」 手掌触到被自己体温暖得触手生温的玉坠,李槿全然没注意到自己不自觉间带了几分柔情的描述激起的是吴湄兰眼底深处的阴冷与怒意。 就算她看不起这个面目尚可但身段臃肿的王爷,可是却不容许他在看着她的时候心里还想着别一个人。眼光变幻莫测间,吴湄兰已暗下决心,悄悄把系于腰畔的一只小小香囊解开,一种如兰似麝但在香气中又带了淡淡腥味的香尘弥漫起来。 「哎呀!」 边走边谈的两人路过一角砌了流瀑的藤架,吴湄兰突然身子一歪,象是被藤枝绊住了,半边身子顿时被水珠溅得湿透,紧贴在身上的衣服把诱人的曲线描绘得纤绂毕现、玲珑有致。 「妳还好吧?」 本来还是不敢愈礼,可是看到她好象被刚刚的一绊也扭伤了脚,李槿着急着把她搀起来,吴湄兰顺势软软地靠在他怀里,秀眉紧蹙,好象真的伤得不轻。 「妳的脚没事吧?」 担心地除下她脚上的罗袜,李槿伸手帮她按揉着那白玉般的足踝,鼻端嗅到的全是她身上的那种似有若无的奇特香气,心里一动,抬头向她看去,只见怀里的人儿星眸如露,绿鬓如云,柔软的身子依附着他,不胜妖娆中盈泪的丽容显得娇楚可怜,象在无形中邀请着他的呵护与宠爱。 心念一动间,李槿倒不由得痴了。怔怔地看着她滟潋地荡出一个勾魂摄魄的笑,水中纷乱的月影被搅成无数银色的碎片,朦胧的倒影分辩不出是动了心湖的这人应是独孤钰?还是吴湄兰? 他原想要的就是一个能让他宠爱与呵护的美貌佳人,现在论色是独孤钰让他心仪,但论及娇媚却是吴湄兰更能激起他的保护欲。 原本一直向着独孤钰的心很容易就产生了迷茫,水里的影像变幻莫测,两个都在他心上的身影重叠着,忽儿又分开,让他不知道该追逐哪一边才好。 正在心乱如麻间,一个无比柔媚的声音自混沌间传来,打破了那奇怪的香气与水中倒影造成的幻境迷宫,只听她问的是:「现在呢,你觉得是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突起的声响把他自月影纷乱水波中拉回,定了定神后,恍惚的视线由水池里纷乱的影像凝成了一个俏生生立在水边的佳人,李槿犹豫了一下,终于回答道:「妳,妳比较漂亮……」 「呵呵,王爷可真有眼光……」 满意地看着自己趁其不备猛然施下的媚惑之术起了做用,吴湄兰注视着李槿本是清澈的眼神此刻只呈现出一片迷乱,得意地纵声大笑。 笑声惊起了栖于牡丹花畔的那只蝴蝶,它在空中蹁跹了一阵,终于放弃了等待那久候不至的牡丹花期,飞向一旁怒盛开的玫瑰花丛。 ☆ ☆ ☆ ☆ ☆ 「热……」 平躺在榻上的独孤钰只觉得自己好象猛然间被投身至烈火洪炉,他一向较常人冰冷的身子此时就象雪狮向火般,栩栩欲化。 感觉到有人帮自己拭去了额上淋漓的冷汗,并以柔和的内力散去他胸中积迫的烦郁,独孤钰心中一惊,奋力张开了眼睛。 「小施主,圆空一生爱武成痴,性子又太过急燥,连累施主,老衲一了代他向你赔不是了。」 照拂他的僧人见他醒了,双手合什宣了声佛号,只见他须眉皆白,但脸色红润如童子,身上一件大红袈裟,正是少寺院的方丈住持一了。 「呵呵,师叔,还是你出关了好,他没事了吧?」 洪亮的声音,自一了背后探出头来查看他情形的圆空看到他醒后,有点不好意思嘿嘿傻笑着,伸手往自己又圆又大的秃脑袋拍去。 「圆空,你怎么还是这么莽撞,独孤施主日夜兼程赶上少林,身体本来就十分疲劳了,你就算真的心急要与人切磋,至少也该让别人歇歇气,说明原因……」 「我就怕说明了他就不会全力跟我比了……」 看到独孤钰困惑的目光,圆空忙把袖子一拉,只见他左臂齐腕处有道旧伤痕,那伤口之深,想是当年几乎快要把他整个左腕都砍下来了,现在仍是肌肉萎缩,看上去甚是狰狞。 「十六年前,有一个叫血手魔尊的邪门歪道在容县作恶,我和你师傅一起追他到了塞北才把他擒下,我主张应先以天下苍生为念,不可容此邪恶的功夫存于世上,可是你师傅却要放人,我们就打起来了,结果被你师傅用『凝霜勾月式』砍了这一剑,差点没把我一只手砍断,当时我不服气,让他十年后上少林再来找我比划,我一定能破他这一招,你师傅不肯,后来我一直打听他的消息都没有结果,后来叶子星才告诉我他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害我以为自己苦苦想出来的破招没用,幸好来了一个你!」那个朴实的胖大和尚搔了搔自己光亮的头皮,不好意思地解释着:「不过也正是因为你师傅伤了我左手,我才悟出一套铁袖功,要不然我传你,当做我不小心伤你的赔礼?」 圆空虽是莽撞,但心直口快,言语中可见其果是醉心于武学,并无恶意。 独孤钰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想来叶子星一定是早跟他串通一气,所以在见自己时故意在言语中暗示,引起自己强烈的戒心,却没想到反而害自己忌鼠投器,到底还是伤在他的杖下。 不过…… 独孤钰转念一想,倒是不由得开始佩服这位前辈推算之精来。 圆空无意间伤了他,反倒是他们欠了他一个恩情,愧疚之下,他本来极「不轻易」拿到手的易筋经,现在看来大有希望了! 「大师……」 好不容易坐起身来,独孤钰才发现自己一抬头就觉得头晕目眩、耳目森森,怔了怔后才明白过来自己一是太过劳累,二则受了内伤,两下夹攻现在居然发起烧来了,他自从练了玄冰寒玉功后,一直没怎么生过病,这阵子内忧外劳,倒是病来如山倒,看起来病势不轻。 「圆空师侄,让独孤施主好好休息吧,他恐怕是要好生休养生息一段时间才行了。」 见他面有疲色,但是把其脉象已无大碍,只是虚弱,一了大师颔首为礼,示意大家先行告退。 「大师,独孤钰有一事相求……」 刚刚暗中计算了一下自己出来的时日,一月之期剩下不到十天了,独孤钰倒是不由得大感惶急。 「有事改天再说,不急于一时。身子要紧,你也知道,习武之人等闲不容易生病,现在你受了伤又引发了积劳所至的伤寒,该休息才是。我可听说玉门一带的民众对独孤大人的政绩褒奖有嘉,老衲虽然已是方外之人,可也不愿让一方黎民失去一位才干惊人的好官呀!」 虽然远在门槛,方丈大师只举手轻抬,一股柔和的内力把他按回床上,让他自己意识到现在的他是多么的虚弱。 「大师……」 打铁就要趁热,趁他们现在对自己心怀愧疚之意时出口相求,借少林的武学瑰宝【易筋经】的胜算更多了几分。这关系到李槿攸关性命的隐患,他绝对不可以失败。 独孤钰硬是咬着牙把自己好象散成了一节一节的僵硬躯体自床上撑了起来,凝视着一了大师的眼睛请求道:「虽然我知道自己的请求有点冒味,但请大师成全,借我【易筋经】一用!」 听到他这几乎是擅越的请求,在场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天底下人都知道,【易筋经】是少林绝学中的瑰宝,好武之人莫不梦寐以求,窥视这本经书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有一次甚至发生过整座藏经阁都被人烧毁、死伤僧众二十余人的惨事。直至少林上一任的住持为使这种惨剧不再发生,严令少林座下弟子,不是自幼出家的武僧都不得习练,断绝一些抱着特殊目半路出家的妄徒后,又亲力身为,历经了十余年的肃清才使少林古刹恢复平静。 这一本揭起了无数腥风血雨的武学秘笈从此成为少林不传之秘,不是少林以童子之身出家且有天姿的弟子,想见到这本经书简直是痴人说梦。 「好哇!原来你是冲着我们少林【易筋经】来的!并想用我欠你的这个恩情要挟我?哼,大不了我让你把一这掌打回来,我们也算两清!」 一向疾恶如仇的圆空立刻就爆了,须根竖立,黝黑的脸色沉如锅底。 「大师误会了,独孤钰要此经书只是为了救人!」 独孤钰吸了一口气,这才止住了被他的吼声振得耳朵嗡嗡做响的回鸣。 「胡扯,【易筋经】又不是药经,救人?你当在唬三岁小孩啊?」 这是他见过想窥蠡【易筋经】的最烂借口,怒气悖发的圆空根本忘了独孤钰还有伤在身,随时准备一言不合再度大打出手。 「如果我想欺骗大师,自然会找个更可以让人信服的理由……借【易筋经】救人一事,确是实情!」 光是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就已经耗了他大量的力气了,被圆空这一充满了内力的吼声一震,独孤钰险些没一口血直喷出来。 「请大师成全!」 独孤钰咬了咬牙,缓缓地扶着榻沿跪下——高傲如他,第一次下跪求人,滋味可想而知。 在场数人面面相觑。 「独孤大人……」 看着这倔强少年竟然不惜下跪求人,一了怔了怔,倒是大为踌躇。 虽说借他研习【易筋经】于少林寺规不合,但如若只为救人,他们拒绝得如此彻底,却又未免太不近人情。 苍天有好生之德,更何况他们这些本就应以慈悲为怀的佛家子弟呢? 正犹豫间,一把清亮的声音在廊外大笑着想起。 「这有何难?大师难道忘了?我最近正好研制出了一种能让人遗忘的药水,喝下去后前尘往事如大梦一场,何妨让他在梦中结此善愿?」 大笑声中进来的人仙风道骨,不是叶子星是谁? 「叶居士。」见到自己这多年相交的茶友突然来访,一了合什相迎。 「老叶,你总这么神出鬼没的,牛鼻子老道果然鼻子很长,一嗅到我师伯新得了普陀香茶就上山了!」 圆空也大笑着迎了上去,亲热地在他肩上打了一拳。 「方丈大师,赏贫道这几分薄面,先权宜授他『易筋洗髓功』让他回去救人如何?」叶子星含笑为仍跪在地上咬牙苦撑的独孤钰解难道,「待得他救了人后,再服下 『忘尘』自然便把这一年里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当然也不会记得自己研习过的易筋经,这样一来,严格地说您也就没有违反不得将少林绝学传授外人的寺规,独孤施主也可了结夙愿,救治自己的朋友?」 「这……」 叶子星的医术可是他们少林弟子有目共睹的,那一瓶「忘尘」的效力一了也曾见过,若无叶子星独门的解药相救,服药之人会在记忆上产生一定期限的缺失,最低的限度也会对近一年内发生的事毫无记忆。叶子星专门研制出这种奇特的药物,只不过是想帮助一些受过极大刺激的可怜人忘去痛苦的记忆,让他们重新做人。 这样一想,只要叶子星不把解药给他,独孤钰虽然的确是学了【易筋经】上的武功,但尽数忘记后就跟没学一样。 而且又可救人一命……一了沉吟片刻后,终于颔首道:「也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独孤施主快快请起!」 把独孤钰扶坐于榻上后,一了以掌摩于独孤钰头顶,一股柔和的内力穿行于独孤钰的奇经八脉,口中轻诵口诀:「引气下行,内观小丹田,自觉心胸开阔,神清气爽,修士效之,掌平气实,力周肩背,围收过膝,两目平注,息调必谧……」 他以内力身教为主,口诀为辅,独孤钰这才明白易筋经为什么会成为少林不传之秘——如无少林法师以真气引导,纵有口诀,谁也练不成这旷世神功。当下忙潜心静气,尽可能地把这口诀背起,并记下那股内力游走的经脉。 「独孤施主天姿聪颖,倒真是练武的奇材!」 见他在第二遍便已经可以将数十个经穴记起,一了含笑罢手,退至一边。 「独孤大人,这一瓶『忘尘』你要放好,救人后服下去,可就真把前尘往事忘个干净了!」叶子星把一个白玉小瓶放到他的手中,微笑道:「你也不用担心,虽然你会把心中最挂念的人遗忘,但如若真遇有心人,自然能通过一定的途径再度把你对他的记忆唤起,如若他人本无情,你能忘个干净,倒也是造化!」 他语中暗含玄机,但却也让担心自己会把李槿完全忘记的独孤钰放下了一块大石。 人定胜天!能救那个人的办法,即使有再大的危险自己也一定是要去试的。而且,相信他对自己能以性命相救的真情,自当可以重新唤起自己的记忆才是。 对李槿有着满怀信心的独孤钰微微一笑,当着少林诸位大师的面把那个小小的白玉瓶慎重地收下,立誓自己当不悖今日之言。 「事不宜迟,你还是快快下山罢!半月之后,贫道当与圆空大师一起亲到长安,验证独孤公子是否遵从今日之誓,自行服下此药……相信公子为人,不会叫我们失望的。」 「多谢诸位大师成全!」 那少林易筋经果然厉害,他不过得一了大师真气补助,并小小的功行二转而已,居然就已经觉得自己因为生病而沉冗的身体轻松许多。 婉谢了少林众僧让他多留几天,待身子大好再回去的盛情,独孤钰催马扬鞭,只觉得自己归心似箭。 第九章 风和日丽。 精致而华美的水上长廊里,兴致高盎的太后正率领众多后宫嫔妃,拖着不甘不愿被拉来做陪的皇帝一起宴请准亲家淮西节度使吴少阳。 照她的慧眼看,自己那眼界极高的小儿子对吴家那姑娘还是相当满意的,打算今儿个就把话挑明了来说,好正式定下这门亲事。 叮咚的琴声自水面传来,合着水音,愈发显得这美伦美焕的宫殿如人间仙境。 吴少阳呷了一口杯中的琼浆,再看看正席上被诸多嫔妃包围着的皇帝,心中的愤懑不平渐涌。他多年征战,饱经风霜,到头来一个连皇宫都没出过一步的黄口小儿倒是骑在了他的头上,享受着这人间的仙境,这世上最高的权力。 这几年招兵买马,淮西的实力日益强盛。应付过了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风声引起京城里的皇帝注意的召见后,回去他一定找最快的时机,挥师南下,一举把这如画江山纳入自己的掌握之中。 仰头饮尽杯中只有帝王家才能享受到的醇酒,吴少阳的目光转而深沉。 他实在有点不耐烦继续留在京师与这些除了享乐外别无长处的达官显贵们虚与委蛇了,能早早回去自是最好。 另外他也实在担心最近听到一些有关自己儿子的流言。 虽说是自己的至亲骨血,但上阵不提亲父子,万一那个有勇无谋的儿子被他旗下一些不屑谋士鼓动,趁他这次进京朝圣时就先行发动叛乱,明摆着把困在京城的老爹送入绝路后,一可自立为王,二又可借为父报仇的借口挥师南下。 忧心忡忡地斜睨向侍立一边的「女儿」,他可是昨天得到了她的亲口保证,今天就算太后不提这门亲事,那个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的好色王爷也会亲自提出来,然后他假做推托一番答允之后,结下这门亲事消除了皇帝的戒心,也好早早回淮西准备举旗大业。 「槿儿怎么这么久还没来?」见酒过三巡,应是今天主角之一的小儿子迟迟未出现,太后倒是微有些诧异。 依他的花蝴蝶般的性子,知道今天有一朵百媚千娇的旷世奇葩在场,只怕腿断了也会爬来的。 「母后,儿臣不介意去把他揪出来,告诉他丑女婿终须见泰山。」被诸多在后宫难得一见圣颜的饥渴妃子纠缠得应接不暇的皇帝看起来很渴望能找到个借口,早早甩开那一群搔姿弄首的女人们。 「你坐下,让你走了就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了!」太后一早识破他的用心,说什么也得把这无心留情于后宫嫔妃的皇帝留下,把嘴嘟嘟的皇帝按回座位后,这才压低了声音向派出迎请九王爷的宦臣询问道:「九王爷知不知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居然敢让哀家三催四请还不来?」 「这……九王爷好象身子不太好,下臣已经让人带太医前去诊视了。」被太后的咄咄垂询冒了一头汗,那苦命的宦臣将额抵在玉石阶上,连连磕头。 「哼!他昨儿个才喝了我熬的补汤,龙精虎猛的,今天怎么好端端就病了?」太后冷哼了一声,真不明白她这两个儿子,明明都是人中龙风,天之骄子,却偏偏在「女人」这个问题上挑三拣四得让她这做娘的碜牙! 大儿子一心一意只宠着那个从歌坊收来的女子杜秋娘,被她百般阻挠后虽然将这一有辱皇家身份的贫贱女子送到了骊阳行宫,可是这不合作的皇帝虽然表面上没有与她过不去,但也硬就是不肯在她挑出来的嫔妃中选一个立后。 小儿子就更挑剔了,等闲脂粉根本看不入眼。 以他那痴人说梦般的高标准,那个真能符合他要求的女娃儿多半还赖在娘胎里不肯出世,偏偏他又死活不肯屈就,送去给他做小妾的女子也一个都看不上眼,再这样下去搞不好得一辈子打光棍,直让她这做娘的看了心焦。 她这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绝色的,而且听说槿在吴湄兰入京后他也曾好几次悄悄儿私下相访,这会子给他名正言顺的立妃,可以让他们朝夕相处的时机来了,早点了了她抱孙子的夙愿多好!偏生现在他连个人影都不见,她就不信这个邪儿,要给自己儿子立妃就这么困难啊? 在大堂上多少还顾及颜面没有大发雌威的太后拉长了脸,压低了声音对阶下汗流浃背的宦臣下令:「这臭小子一定是找借口搪塞我,传哀家的懿旨,抬也得把他给我抬过来!」 「是!」一道迅急的人影匆忙而下,继续他来回奔访于禁城与九王爷府第的历程。 ☆ ☆ ☆ ☆ ☆ 靖王府。 湘帘低垂的内厅,一个团团乱转的人影如热锅蚂蚁般走来走去,晃得人头晕。 「怎么办?他要回来了!」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九王爷终于停下他那扰人视线的步子,无助地看着一旁一头雾水的贴身近侍小锅子。 敢情,弄了半天,他一早起来绕着这个房子转了三百多圈的原因就为这个? 小锅子很想对他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却又不得不开口安慰看起来真的很烦恼的主子。 「独孤大人捎来的飞鸽传书上说,他可以治好您的肚子了,为什么还这么不高兴啊……」 「笨啊!今天是我答应太后指婚的日子,他要回来了,我怎么办?」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个冷冰冰的独孤钰要知道了这个消息,最轻也得把他凌迟。 他二十年的群芳争妍、左右逢源的日子里,可从来没试过这种狼狈。 若是寻常女子还好说,他喜欢牡丹的清丽,却又被玫瑰的妩媚所迷惑,大不了双花并妍,两个一起娶回来就算了。但他可没忘了,在那个合卺之夜,独孤钰附在他耳边说的话。严格地说,他那天没办法拒绝他的求婚,早跟他私订终身在先(而且是被迫做了他的「妻子」),现在又一时色令智晕下答应娶淮西郡主,这对那个俨然视自己为妻的独孤钰来说,等于给他头上戴男人最难以忍受的绿帽,而且他这么傲气,天啊,要让他知道了这件事,他存活的机率能有多大? 他怎么会这么倒霉,好好地过了二十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日子,如今现世报得也真快,弄得自己如此狼狈,整天提心吊胆被人捉包……啊,呸呸!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间竟也认同自己是他的「女人」这一事实,李槿就忍不住很想给自己几个大耳括子——虽然「小小」有过两次被他上的经验,但是他也有在积极而努力地寻找翻身的机会,干嘛这么英雄气短? 「那个……如果您真的不喜欢独孤大人了,直接告诉他,我想独孤大人不会纠缠的……」只怕别人还会为了能够摆脱他的纠缠而大放焰火以示庆祝呢!有点坏心眼地帮着一表人材又能文善武的独孤大人唾弃自己毫无原则的主子。 「我不要!我……我也喜欢他啊……不对,应该说是我很喜欢他,可是我也蛮喜欢湄兰的,而且这也对大唐基业的安稳有一定的保障——跟你说你也不明白,反正,我要是娶了她回来,阿钰一定会很生气,他一生气就会不理我,搞不好还会一走了之让我找都找不到,我不要失去他啊,至少也让我抱他一次好不好,啊啊啊,小锅子你说怎么办才好?要怎么跟做才能两个都不得罪地娶回来?」李槿差点没懊恼得把三千烦恼丝揪下一半来。 「啊?您想脚踏两条船!?」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上面那一番长而无用,莫明其妙的说辞中的重点,小锅子警惕地跳开三步远,远离那个因被点破心事而老羞成怒的狂燥男人。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不然这样,反正不让阿钰知道淮西郡主的事就行了,你想办法把这个消息压下来,至少也要帮我骗住他,必要的时候打昏他也不许让他走,听到没有?」走投无路的李槿开始效仿超级驼鸟,并出馊主意病急乱投医。 「欺骗独孤大人……这不太好吧……」光是用听的小锅子就觉得良心不安。 他只是一个公公,实在不明白世间这情感一事为何会如此纷乱,不过让他说实在的,依独孤大人那冷傲的性子,若不是自己的主子一开始先沾惹上他,并且通过一次误打误撞的相救让独孤大人以为他真的痴情如斯的话,独孤大人根本就不会对自己这一无所长的主子多看第二眼。 现在好了,他看着独孤大人对主子日渐温柔,主子也真因为找到了自己理想的梦中情人而大有收敛,虽然不知为什么嘴里老是嘟嘟囔囔的说什么「丈夫翻身十年不晚」,但实际上眼里心里都只围着独孤大人一个人转。 可是就在他真以为主子收了他那贪花好色的坏脾性,定下心来一门心思跟独孤大人计议从长,不料才过了短短一个月,他就又故态复萌,而且这次夸张到已经答应下女方应允娶亲的条件。 回想主子集花心滥情、不学无术、苗而不秀、毫无节操等等诸多缺点于一身,小锅子愈发觉得人才出众的独孤大人对他动心就已经象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要他昧着良心助纣为虐?还是摇头比较快。 「你怎么就不能明白呢?我很喜欢他呀,非常的喜欢……不想让他走啊!」李槿几乎是在用吼的了。 「可是……」就算是对感情鲁钝之事如公公也知道,喜欢上一个人就应该忠诚于爱情,最起码也该不让他伤心,王爷怎么可以在严重出轨的同时还信誓旦旦地说他喜欢独孤大人呢? 小锅子头也被他晃晕了,实在有点不明白他到底想取舍的是什么?人间最难解的一道三角习题就这样摆在自己面前! 「我为什么要离开你?」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九王爷的吼声太大所以让他们没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以至于这样一道清雅的嗓音接上了他们的话茬儿的时候主仆俩都大吃一惊。 回头看去,风尘仆仆的独孤钰已经站在门口,一月的奔劳让他清减了不少,疲惫的面容愈发显得我见犹怜,但眼中的光彩却依旧熠然有神,目光在落到李槿身上时,那一份清泠渐渐变得温柔如水。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李槿差点没惊跳起来,生怕他已经听到前面太多的废话,没等他的谎言撒出来就已先不攻自破,赶紧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就先抱住他再说。 「怎么了?」看到小锅子在场,独孤钰有点不好意思在旁人面前表示亲热,被他这样毫不掩饰般地表达自己的依恋开始时颇有点不太习惯,静默了一晌后,终于还是抗不住他枷锁般的拥抱,融化在他如火的热情里,伸手反拥着那个紧紧揽抱住自己的九王爷,在自己思念的人儿唇边印下轻吻。 「不要走!」只怕他听到他们前面的密谋,李槿这一份担心与害怕倒是不假。 「我才刚回来,为什么要走?再说我已经找到了可以治你的办法了,一会找个静室帮你运功,这样以后你就不会怕被体内过于充沛的真气反噬了。」拍了拍还是死抱着自己不放的九王爷,独孤钰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来这样的担心,但见他对才小别不过一月的自己也是如此思念也十分高兴。原本还担心救了他后自己服下「忘尘」一事不好跟他提及,也担心他若是对自己真情不够就不能再让自己重新把他想起,现在见他这样,也放下了一半的心。 「我想你。」低低地在李槿的耳边说出自己这一个月来最真实的感受,独孤钰白玉般的面颊上飞起一抹霞红。 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人,最初的记忆以来,他因先天不足,生下来就是一个挣扎在垂死边缘的孱弱少年,父母只敢战战兢兢地照拂着他的起居,却不敢对他投入太多的感情,因为父亲深知感情丰沛的妻子若对这随时可能朝不保夕的儿子太过宠爱,多半一想起他的事就会伤心不已。妻子的身体已经够瘦弱的了,若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说不得连妻子的命也得赔上,是以在他小时候独孤老爷只敢让自己亲信的仆人照顾住在别院里的他,对夫人只说把儿子送去乡下亲家,乡间的空气对他有好处。那一段近乎幽闭般的日子对孩时最渴爱的他来说,母爱只能是可望不可及的空中楼阁。 母亲死后,他在机缘巧合下跟随性格孤僻的冷面怪叟学武,练功时更被告诫了要冷心绝情,不动七情六欲,平时除了传授功夫的时候偶尔与师父相见,其他时日他大多被放任著自生自灭。 等他把「玄冰寒玉功」练成,本来就因缺乏爱抚而荒芜的内心更因那摒情弃爱的功法结成了厚厚雪原,对谁也无法轻易接近。 长在后他明白父亲的最初这么做的苦衷,也敬重他,并且不计前嫌地关心后母生下的妹妹,但到底心里仍存了一份说不出口的遗憾。 不过这一切,都在一张冰冷的面具下掩藏得无懈可击。 在这冰冷的面具下,他远着别人,别人也远着他。 如果没有意外,他多半是秉着这份无人可亲近的冰冷一个人孤独终生。 直到李槿突然自他功力最弱的时刻破开覆盖他心田的厚厚坚冰,闯了进来,他方才品味出有一个能与自己相互依存的人,对他而言有多么特殊。 孤独了二十年,生平第一次,他开始对自己亲人以外的人牵肠挂肚,开始对那个人的安危焦虑在心,开始懂得真正的关心他人,并不惜为了能达成这个愿望而下跪求人。 他突然学会了担心,学会了温柔、学会了回应别人的热情、学会了以前无论如何都不知如何做起的宠溺,头一次这么积极而渴求地想让另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心思,并进而也得到他的关爱。 就算心里很明白此人一无所长,还有一种极令人放心不下的贪色之欲,但是……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情心一动后牵起的万道柔丝,丝丝缕缕皆牵挂在他身上,才离开他一个月而已,思念僦已经如疯长的藤蔓,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变化很不可思异,但却又不自觉地沉溺其中。 「我……我也很想你!」爱宠若惊的李槿暗中吁了一口长气,想来他是没有听到在自己说喜欢他之前的那些话,那就还有挽救的机会。 「先给你疗伤吧……」才一见就他就很想亲亲他,抱抱他,把那个让思念入骨髓里的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独孤钰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顾不上自己的疲劳,一切以他的身体为先。 认识到危机暂缓的九王爷只懂得傻笑与拼命点头。 小锅子受不了地看着相拥进入内室的两人,开始考虑是不是真的必要帮九王爷骗住独孤大人,反复思量了半天,他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思量定了后,才静静地坐在门前打算给专心运功的独孤大人权充护法,就听到前厅传来一阵喧哗。 「传太后懿旨,着靖王即刻进殿!」第四次前来的驾前内侍再也不管别人的阻止,长驱登入内堂,也不管才刚刚运功一周天完毕,仍在榻上衣冠不整的九王爷是否准备好了出门,忽啦啦冲上前去抬了人就走。 「那个……我进宫有点小事,阿钰,你要等我回来……」完蛋了,他的娘果然用了这一招,被强行绑入宫的李槿还不忘回过头来频频叮嘱,留下一头雾水的独孤钰怔在当地,只担心是不是因为自己与李槿交往过密,引起了太后的怀疑。 他才刚刚来得及把他腹内膨集的真气尽数导向经脉,虽然按理论上说已无大碍,但最好还是再运一次功确保他脉络间的真气流转无碍方好。 忙转头看向被留下来陪他的小锅子,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太后这么着急着宣九王爷进见?」言语中的忧虑一看即明。 「……淮西节度使吴大人上京进献了一盆异种玫瑰,大约太后找九王爷赏花去了……」帮人撒谎还真不习惯,小锅子捏了一手的汗,眼睛不敢直视微带诧异的独孤钰,生怕自己的表情会泄了密。 「淮西节度使吴少阳?」听到这个名字后独孤钰脸色一变,顿足道:「糟了,我才从河南赶回来,淮西节度使吴少阳之子吴元济已经在边界集合人马十五万,随时可能举旗造反。淮左大将军的军探马程只比我慢一点,现在这个消息可能已经传入宫中。小锅子,现在马上想办法带我入宫,我担心槿他们会有危险。吴少阳这次后院起火,慎防他为保性命狗急跳墙,出其不意骤然夺宫。」 「啊?」虽然还有点迷迷登登的,但见独孤钰一脸严肃,小锅子也不及多说,急忙找了一套内侍衣服让他换上后,两人急匆匆赶向骤然被重重乌云包围的禁宫上苑。 ☆ ☆ ☆ ☆ ☆ 「吴卿家,素闻淮西一带平民都通晓琴乐之礼,不知吴卿家对今日殿前演奏的琴师有何评价?」被嫔妃缠得快透不过气来的皇帝把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把目光投注到不知道因为深思些什么而微有分神的吴少阳。 「天子殿上的琴艺,哪里是我们淮西之地能比的?自是仙乐,得聆一曲已是三生有幸……这一曲【十面埋伏】琴声中隐隐可闻金戈铁马,如雄军百万,铁骑纵横,呼号震天。」不知道为何,今天总觉得心神不定的吴少阳听到皇帝的垂询,怔了怔后方才答话。 「朕听闻曲中琴意随人心境而各有其异,金戈铁马、铁骑纵横,兵祸一起,生灵涂炭,朕可不希望看到大唐子民因内患而流离失所。吴卿家认为呢?」也是时候该点醒这只老狐狸了,早听有探报,淮西一郡这几年连着扩大军需,只怕不是为防突厥南下这么简单吧? 李沌微微一笑,借故兜了个大圈子暗示淮西局势已让他有兵祸之忧,却不明摆着撕破脸面,言下之意仍是希望他以大局为重,莫让百姓受苦。 「……」吴少阳本以为今日自己便已可平安回家,在京上这几天算是有惊无险渡过便可,没想到这年青皇帝突然借酒装疯直捣他心中最不可告人之密,心里大惊,背上的汗已湿透了里衫,但面上仍纹丝不动,笑道:「陛下,臣天质愚味,听琴曲只懂得生搬前人之见解,至于说到什么金戈铁马之类的,哪里是我这种乡下土老头知道的事?这曲子听腻了,不如让我女儿湄兰为陛下献奏一曲?」 说着,连使眼色给一旁巧笑嫣然的吴湄兰,意欲让她想个办法先行渡过此厄,可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皇帝却迟迟不肯点头。 暗涌的对峙令大殿上的气氛渐渐紧张。 「母后,等等我就来了嘛,你也不用叫人绑棕子一样绑我……」在大殿上已是弓弩暗张之际,一道满透着懊恼的抱怨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却是终于被捆到殿上的李槿一路挣扎着,到殿上才被人放下。 「奴家请王爷一起合奏一曲高山流水如何?」吴湄兰果然心思灵巧,立刻就觑这个空档,甜笑着邀请还不明殿上状况的李槿入座,化解了对他们不利的局势。 「嗯?」还有点不明所以就被拉到了远离席座的琴台前,对美人不能抗拒的李槿浑然不知自己现在已隐然成为别人手中的人质。 吴少阳吁了一口气,脸上也回复了笑容,向顾及皇弟安危而不得不重新归座的皇帝进言道:「皇上,臣已在京在盘桓了近一月,早已思归。只小女浦柳弱质,承蒙靖王爷不弃,日日问访,情投意和。又听闻太后早有意将湄兰指婚给靖王,小老儿我就拉下这个薄面,不敢说求王爷为我女儿的名节负责,只想为我的女儿求一个归宿如何?」 吴少阳这只老狐狸甚是精明,用的是丢卒保车一计,这一下连打带消,摆明了:我连女儿都大方舍得下来给你作人质,你又怎么还能怀疑我有逼宫造反的嫌疑呢?更何况牵扯妇人家清白的名节,在大殿上众多臣子面前,皇帝不答应也得答应。 「槿,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说如何?」皇帝心里大叫可惜,果然姜是老的辣,大好一个逼他承诺不敢轻易举兵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溜走,日后真祸起南墙,也拿他无可奈何。 明摆着败落认输又极不甘心,眼珠一转下,把这烫手山芋抛到弟弟手中。 「我?」只觉得千百道眼光突然一起集中在自己脸上,最令他难以招架的是身边佳人那含情脉脉的凝视,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随着她的靠近而掩来,李槿就打算点头答应之际,一声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急报令把这殿上暂时的平和再度打破。 「报——淮左大将军李兆明急呈上令:淮西吴元济率兵十五万压河南界,一路挥师东犯,说是……说是要替屈死京城的父亲报仇……」后面几句话说得明显带了很大的犹豫,因为报军令的将士正看到那个「屈死」的吴少阳正须发皆张地立于殿上。 「铮——」一声瑶琴七弦裂绝,酒杯也从吴少阳手中落到了地上。 他千算万算,居然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在他即将可全身而退,重返淮西老本营再谋大事之际,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果然听从了旗下谋士的谗言,在此时举旗造反,硬生生将他毕生的心血全部窃取,并明摆着逼老父上绝路。 战令突来,不明所以的大臣们张惶无措,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这是真的。自先皇太祖安史之乱后,他们平静的生活再一次被番镇割据打破。 只有对此早有防备的皇帝不怒反笑:「吴卿家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原来他一直担心,此番不得不放虎归山后,依吴少阳的老谋深算与用兵之精,日后待他时机成熟时,战祸必不可免。现在看来,上天有意助他李氏皇族,能有名正言顺的借口除了吴少阳,他那个好大喜功,急躁冒近的儿子倒是不足以为虑。日后可以此为鉴大肆削减各番镇节度使坐拥的兵权,多少年来从祖宗遗下的心腹大患可在自己这一代除去,李沌看着面色如土的吴少阳,一声大喝: 「来呀,给我拿下!」 「住手,你们谁敢动他我就杀了他!」对这一下变生不测反应最快的竟是那个一直娇怯怯的美人吴湄兰,此时她已制住了一直站在她身边的九王爷李槿,一手横梗在他的脖子上,十指尖尖,殷红的指甲尖泛起的是幽兰色的光泽,想是上面淬了剧毒。 「兰儿,把他推到前面……」马上反应过来后,吴少阳极快地闪入李槿身后,与吴湄兰一起,且战且退,想凭借着这根救命稻草,赌上最后一把,能逃出这大宫城后,回去收拾旧将士仍是海阔天空。 「小心!别伤着了槿儿!」被御前侍卫层层保护的太后心痛着落入敌手的小儿子,殿上众将士虽然人多势众,但见他们有人质在手,忌鼠投器下也不敢太过逼近,只能慢慢包抄。 「再过来我杀了他!」吴湄兰手一扬,一道乌光过后,一名试图靠近他们的将士痛呼着掩面倒下,她的暗器倒是不弱。 而她旁边的吴少阳哪里还有一点慵碌无为的样子,眼中精光四射,出手间石裂碑开,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难怪他们敢托大,只为了不令李沌起疑,不带兵卒而来。 「兰儿,向西突围!」吴少阳果然不愧是用兵行家,面对着重重武士的包围,他不急着先向东面的禁城出口处靠近,反而选择了环卫最弱的西门寝宫做突破口。 「湄兰……」被人当成肉盾挟持在手上的李槿挣扎着,尤有点不敢相信这前一刻还与自己笑语偃偃的美人竟是如此心如蛇蝎,大惊之下他在来时才刚刚被独孤钰散到四肢百骸的真气突然全数倒流,气血逆转下只是手足冰冷,不多时那种要命的麻痹感已漫延全身,只苦于口不能言。 「槿的情形好象有点不对……」一直关注事态发展的皇帝最先发现了李槿的异状,眼见他渐渐面红如血,且明显出气多入气少,看起来极有可能中了那妖女的暗算,命不久矣,就算他们对敌一再忍让,能抢回来的多半也只是一具尸体,于是大为犹豫要不要就这样放下他的死活不管,先以大局为重。 「槿!」在这危急时刻,西面的宦臣中飞出一个身影,飞扑向生死未卜的李槿,去势迅捷如电,硬生生插入被重重包围的两人间,一手便去夺被人挟于手上的李槿。 「撤手!」吴少阳本应先回护吴湄兰,但见此人把老大的背心要害全卖给了自己,中途掌势一变,直击其项背,吴湄兰也配合密切,自掌底翻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匕首,直向他眼中刺去。 众人齐声惊呼,想着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家伙,非但救不了人,还会把自己的小命也送上。 岂知那人却仿佛早料到他们会有此一招似的,已抢先把内力运于背上,咬牙生生承下吴少阳石裂碑开的一掌,头一偏避过吴湄兰自掌心翻出的匕首,身形连闪间已将人抱出那小包围圈外——这一下奇变骤生不过一眨眼间的事,看起来虽然轻松,却是冒着把自己的死活全然不顾的危险,终于顺利地将李槿自他们手上救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把这两个逆贼给我拿下!」 面对着数以千计的禁宫侍卫,手中再无人质为凭,吴少阳与吴湄兰对望了一眼,知道大势已去,吴少阳长啸声中扑向重重侍卫保护的皇帝,吴湄兰却长叹一声,放下了手中兵器束手就擒。 优胜立见分晓,回复了安静的大殿上多了一具被射穿成刺猬尸体,和一个妖娆尽失的美人。 后李沌就此乘胜前进,以名将李晟之子太子詹事李愬为西路唐军统帅,终于于元和十二年雪夜突袭蔡州,生擒吴元济,淮西叛乱平息。自此后,各藩镇恐惧不安。横海节度使程权奏请入朝为官,朝廷收复沧、景二州。幽州镇刘总上表请归顺。成德镇亦上表求自新,献德、棣二州,并请朝廷任命其余诸州录事以下官吏。王承宗病死后,其弟王承元上表归降。朝廷又挟平定淮西之声威,讨平淄青李师道,收复淄、青等十二州。藩镇割据的局面因之暂告结束,唐朝又恢复了统一,实现了晚唐「中兴」的局面。这是后话,按下不提。 「槿儿,你怎么样了?」重新恢复镇定的太后最先想起她今天多灾多难的小儿子。 「母后,我还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被独孤钰冒死上前救了下来,重新把他逆转的真气送回经脉后,李槿自觉身体舒泰了不少。 「真是的,幸好还没真的把这妖女指婚给你!」太后言犹未了,只听得一声娇滴滴的悲呼:「王爷救我!」 回头看去,却是已成为阶下囚的吴湄兰跪倒尘埃,但也不知她使了什么媚术,狼狈的神情中只觉楚楚可怜,风姿尤胜从前,招得本来是上去缚她的武士心生怜悯,不忍伤她。觑得这个空隙,她自然向原本就拜倒在自己裙下,目前是最强有力的靠山哭求帮助了。 「王爷,您本来答应娶我,现在奴家自知侍罪之身,不敢求王爷以正室之礼相侍,您若是还念得与奴家的一分情意在,奴家做牛做马侍候您!」她玫瑰凝露的绝世姿容实在好看,在场众人都不忍心阻止她说下去,清脆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着,不胜幽怨,我见犹怜。 李槿抓了抓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虽然有些心软,但还是看向了皇兄,想说还是听皇兄的发落,但还没说话,就已经觉得背后有一股飕然的冷风凛冽而起,这才想起独孤钰一直在他身后,自是把太后指婚、他亦允婚之事听了个清清楚楚,自己欺瞒他至此时,所有事情就在他面前揭开了蛊底,不由得的大叫不妙。 「她们说的……都是真的?」果然,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虽然不大,但是每一个字都清晰入耳。 「那个……我……」 「告诉我实话!」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那个人的脾气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李槿头上的冷汗快汇成小溪。 「我只是……只是……」 「只是因为见她漂亮,就答应娶她了是不是?」独孤钰淡淡的口气,把他的心思摸了个正着。 「那个……我……你……她……」李槿语无伦次,听得后面半天没有声响,偷偷侧转了脸回头看时,却被骇得不轻。 「你,你的脸!」 独孤钰左颊上有一道伤口,此刻正鲜血直流。却是他刚刚闯入救他时,被吴湄兰用匕首划下的那一刀。因为那匕首极薄,他又一心忙着救人,这时皮肉才绽开来,一道深深的伤痕由眼睑而下,经由颧骨直划到唇边,深处几可见骨,血肉模糊的样子甚为可怖。 「我的脸?」听到他这上达天听的惨呼,独孤钰怔了一怔,抬头看向不远处将士手中持着的银盾,那闪亮的银面上清晰地映出他此时的面容,自然也看到了那一道几乎把他秀美面容破坏殆尽的伤痕。 「如果没有这张脸……你是不是,就不会再看我第二眼?」看着本来想上来扶助他,但看到他这被血红的伤口衬得无比狰狞的面容又倒退了一步的九王爷,独孤钰只觉得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他明白得很,李槿对自己爱恋弥深,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这张脸,虽然他拿他这固执地贪恋美色的习性没办法,但也乐观地想着:只要自己能够长久保有这份容貌,他自然也不会移开目光,相处久了,自己尽可能地对他好,总有一天他会被他的情所感动,不再只拘泥于他这副皮相。可是看现在的情形,他被毁容之虞几乎已是不可挽回了,那个人……还真的会愿意与丑陋的自己共渡此生吗? 沉痛中早先生受的那一掌内伤亦同时发作,连咳带喘下脸上的血口不住地破裂出血,与他完好的右半边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曲扭的面容妖异而可怖。 「那个……你的伤……」李槿不敢上前,眼光回避着他那丑陋的伤口,但又十分担心,只好站得远远的在原地团团乱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你救了人后,服下这瓶『忘尘』 自会把心中最挂念的人遗忘,如若真遇有心人,自然能通过一定的途径再度把你对他的记忆唤起,如若他人本无情,你能忘个干净,倒也是造化!」凄然看着那个薄幸男子,独孤钰脑中回响起的是叶子星说过的,那一番暗含玄机的话。 难道那个能先知天数的道人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才特地赠他忘情的灵药? 那只逐香的粉蝶,到头来仍只不过乱迷飞花罢了! 在之前便已情移别家,现在更是对残败的自己不敢亲近,还能指望什么天长地久,两情倦倦? 舍了罢,你既无心我便休! 长叹了一声,独孤钰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小的白玉瓶,他本来是想在治好李槿的古怪真气之后把这件事告诉他,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也好在日后,若自己真忘了他时想办法让自己记起。可现在看来,能够遗忘这个牵动了他心底最深的柔情、却根本不值得他付出的男子,已经是上天最怜悯的安排。 在李槿不明所以的惶然目光下仰头饮下了那一瓶「忘尘」,独孤钰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也不说话,转身向殿外走去,被他随手掷下的白玉瓶发出一声破裂的脆响,玉碎宫门——那飞溅起的玉尘湮灭后,是不是就真能把前尘忘事都尽数遗忘? 「你的伤,包扎一下再走吧……」李槿的手从背后伸了过来,递给他一块丝绢的帕子——仿佛他根本不敢见他现在的容颜。 独孤钰心里一痛,淡淡的一笑,牵动得脸上的伤口又是一阵疼痛。 此别之后,俩俩相忘,也许这一段让自己所珍贵的日子是再也不可能出现的了。知道他不值,为什么心却还是这般的痛? 李槿见他不接,战战兢兢从他背后转了过来,低着头想把那块丝帕往他手里塞,还没打开他紧攥着的拳头,手背上就已经感受到有一滴温热而透明的水珠滴落。李槿抬起头来,在他受了伤后第一次直视那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只见独孤钰尚属完好的右脸颊上正缓缓地凝聚着第二粒晶莹的水珠。 那是……他的泪? 李槿呆住了,那个流血不流泪的铁心男儿,竟然哭了,他苍白的唇紧抿,长形的眼睛里一滴又一滴的水雾凝聚成型,划过同样苍白的面颊,无声但悲恸,一滴滴如水晶般滚落,偶尔被他指尖沾拭到的泪滴灼烫,如冰山中喷薄而出的岩浆,从指尖直烫到了心里。 李槿怔怔地看着那被毁坏的容颜,独孤钰没有刻意回避自己受伤的面颊,也同样凝视着他。 久久的沉寂在两人间漫延,直到那个美丽而恶毒的吴湄兰被拖下去时尤不住娇啼出口的「王爷!」声凄厉地响起,打破了他们间的沉默。 仿佛被惊醒一般,李槿终于下了决心,手忙脚乱地打算亲手帮他包扎受伤的左脸时,独孤钰淡淡地拂开了他的手,就如拂去灵台上的一片轻尘相仿。复杂的眼神从开始的深沉渐渐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悲痛,而这种悲痛也在沉默中消退后,终于,一切又回复成了他最初淡然如寒潭般的冰冷。 「王爷珍重,下官就此别过了!」独孤钰躬下身子,行了他们俩认识以来第一交真正按礼节应尽的单膝跪礼,起身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苍白的身影渐行渐远。 第十章 窗台上,放着一盆白玉牡丹。白色的花瓣紧贴枝干而生,花枝如铁。花瓣上,有痕如泪。 坐在窗前的一个白衣人,白纱覆面,有些怔然地凝视着这盆一年前被人从洛阳送来的花。 据说那是自己旧年路过洛阳时专门订购的,他素来无心做这些花花草草的养殖工作,买了来要送给谁,却也淡忘了。 说起来,旧年有很多事好象自己都不记得了,他什么时候以智挫血魔及殿上力敌逆贼两大奇功而获得连进三级的晋升,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记忆中缺失了一部分的感觉很不舒服,好象自己曾在无意间失落了一件宝物,但无论如何又记不起那到底是什么,只留了那一份怅惘在心间。他厌倦京城的繁华,以身体不适为借口自愿请辞隐居玉门,惜才的皇帝没有准他的辞呈,却放了他三年的大假,只让他间或有心情的时候上衙门报个差就可以了,这实在让他有点奇怪什么时候京官的待遇变得如此之好。 花的香气在空气里流转,引来了一只斑斓彩蝶逐香而舞。蝶翼上红斑点点,猩红的纹理在翩然间抖动,交错的细纹如情丝牵扯,剪不断,理还乱。 独孤钰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烦,长袖一挥,将那只浪蝶驱走,但不多时,它又翩然而回,贪婪地停驻在了花心。 「大哥,那个人又来了……」独孤瑷秀推门而入,看到端坐窗前的背景纹丝不动,但空气里的冷凝却一分分加重,知道自己的大哥已心生怒意,不敢多说,退至一边。 「阿钰,我知道我错了,你……」候在那一间小屋外的俊朗男子见他出来,急忙跟上,嘴里喋喋不休地重复着他这两月来重复了六百八十多遍的道歉,见独孤钰根本不为所动,充耳不闻,摸了摸鼻子,倒也急了,抢上前去拦住了他的去路,叹气道:「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嘛?我知道我该死,我薄情寡意,我花心滥情,但是你也说句话啊,别总是不理我嘛!」 「这位公子,我说过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靖王李槿什么时候与我有过相交之识,你我同属男子,若你再这般不识廉耻的纠缠,休怪我不客气了!」被白纱掩盖的容貌掠过一丝不轻易的薄怒,这疯人自两个月前从长安赶到玉门后,就如一只见了蜜的花花蝴蝶一般追着自己不放。 他只觉得他所说的话都莫明其妙不已,若不是念在他好歹是个阶位比自己高的王爷,早该出手把他打成猪头,看他还敢不敢对一个男人,还是大唐堂堂刑部尚书侍郎做这样不知羞耻的纠缠。 「我……我不管啦,就算你忘了我,我也一定要让你再想起一次,我承认我花的时间久了一点才能认清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阿钰,我想你,我真的想你,就算你的容貌被毁了,我也还是觉得你是最好的……阿钰!」见自己的动之以情根本无法留住他的脚步,那个死乞白赖的王爷索性一把扯着他的衣袖,耍赖道:「如果你今天还是不打算听我说完再走,那就踏着我的躯体离开吧!」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一股冰冷的内力震倒,独孤钰的脚步未曾停伫过分毫,一径向城东的理事衙门而去。 仰面躺在地上的男子半天爬不起来,脸上大大的黑脚印仿佛在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 「喂,死了没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道士蹲在那一具呈「大」字型躺在地上、被僵冷的气息震得一时半会回复不过来的人旁边,从地上拣了一根小树枝,朝那一具倒毙的路边尸戳戳。 「臭道士,又是你说只要我不懈努力他总有一天会想起我的!」提起这个就咬牙切齿。 这该死的臭道士,没事让他的阿钰服什么奇怪的药物,这下好了,独孤钰根本把他忘了个干干净净,让他想再续前缘都无从续起。 「今天已经比半个月前有进步了,起码今天他跟你说了第二句话,这样下去,我想大概过个十年他就愿意跟你对答如流了!要不然你也来一瓶我的『忘尘』?口味独特,功效奇佳,实在是家居旅行的必备良药!」绞尽脑汁安抚那个一脸郁卒的人,顺便自吹自擂兼王婆卖瓜,叶子星觉得自己实在是非常善良。 「去死!」 十年!?亏他还有脸说得出口!他简直恨不得把这臭道士挫骨扬灰。 在吴湄兰伏诛后,他才觉得自己过去二十年的人生都好象做了一场大梦,梦里纠纷的众多花影都已经记不清了,却偏偏记得独孤钰最后流下的那一滴清泪,那半张完好的脸上,悲伤的表情是何等的哀艳,如狂风中即将凋残的牡丹。 何止是记得,简直是对那一幕刻骨铭心。 落到指尖的那一滴泪,滚烫灼热,凄艳哀绝,已经深深地烙进了他的心里,刻印在他的骨髓,端的令群芳失色,竟是比所有怒盛的鲜花更美——蝴蝶只见过百花为争蝶宠,莫不笑脸相迎幻想早日向阳舞皇家,几曾得见把心深藏蕊中的花儿真情实意为蝶流出来的泪? 花泪沾衣,那轻忽的蝶翅沉得再也飞不起了。他只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迟疑了那一两步,害怕了那三四分? 错过的情缘他又回头去追,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喂,其实你也不用执念于让他重新记起你,你想办法让他重新喜欢你不就结了?」双手托腮,百无聊赖地蹲在那个满脸怒意的人身边,叶子星眼中的异芒一闪而过。 「嗯?让他重新喜欢上我?」听到这个好象还不算太馊的主意,李槿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一办法的可行。 「有些东西不是用嘴说的,用心去做才能感动人嘛!别看阿钰冷冰冰的,其实他心蛮软的!」旁观者献上良策若干,点醒身在情海中的当局者。 「好象蛮不错的……」他对他记忆全无,感情又恢复了一张白纸,就他以前对他的熟识程度来说,要重新开启他的情感之门,在这张白纸涂抹上自己的颜色,当是轻车熟路,事半功倍才对! 李槿开始对自己树立了一点信心。 「是吧是吧,那你还不谢谢我!」狗头军师立刻邀功,得到的是一个大白眼。 「喂,你要戳我戳到什么时候!?」 ☆ ☆ ☆ ☆ ☆ 那个莫明其妙的男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早晨的第一线阳光射进了屋子,独孤钰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一睁开眼首先想的就是这个问题。 自从李槿下定决心,不再拉着他申斥自己的忏悔,改而实行一心一意执行让他重新喜欢上他的策略后,这个疑问就经常在独孤钰的心头盘旋。 懒得去看摆在窗边那株牡丹,他慢慢把自己收拾好后,拿起一边覆着白纱的斗篷带上,走向门口。 「阿钰!」房门才一拉开,立刻出现的超大无敌白痴的笑脸昭示着主人今天又有着奇怪的好心情。独孤钰正眼也不看他一眼,避过他就象避过一件大型障碍物,信步向自己惯常去的茶馆走去。 「哎,小心别烫着了!」自打上次他终于忍无可忍出手教训过他一次后,他就不敢再轻犯,但却从那以后铆足了劲要对自己跟到底,嘘寒问暖,赔尽小心。 走到哪都带着一只无敌苍蝇的独孤钰无言地看着那个殷勤地帮自己把所有茶碗、筷子都洗烫了一遍的人,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烦。 又是这种感觉!最近在看着他的时候频频泛起,连自己都觉得奇怪。他虽然冷淡,但却一向明理,没理由对一个陌生的人讨厌至此。就好象他曾经做过让他悲愤欲绝的事,却又偏偏没有这个记忆。不过也很奇怪呀,就凭自己,一向冷淡又练了「玄冰寒玉功」的自己耶!能让自己「伤心」的那个人八成还没出世,他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有这种感觉? 面纱阻隔着那个人的真实面貌,他有点看不清楚他,不过也不想自讨苦吃地取下面纱把他看清楚。 他既然没有招惹自己,拉着扯着对自己说一些莫明其妙的话,倒是没有借口把他驱离眼前。独孤钰偏了偏头,不去领他的好意,自顾自倒了一杯清茶,慢慢地啜了一口。告诉自己只要坚持不去理会他,那个奇怪的男人总会因为自讨没趣离开的。 可是接下来的时日,他充分认识到一个有韧性的男人的可怕。 他不愿意搭理那个莫明其妙的男人,时时处处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冷淡似乎没有吓倒他。 他反而更有耐性了。 一天一天,他们俩象比赛赌气似的保持沉默。但他以实际行动所做的种种,却让他不得不真真实实地正视他对他的情意。 在他一步一步地软化后,那个得寸进尺的男人竟然发展到变向地与他完全同进退起来…… 呃,也许这么说有点夸张,只不过是他吃饭,那小子蹲在一边啃冷馒头;他去衙门处理公文,那个人在外面冷板凳一坐就两个时辰;他上街去巡查公务,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把大阳伞,小心翼翼地在他背后撑高,好象生怕他被晒化似的。 他既不是恶意纠缠,也没有死乞白赖,只是看起来很心甘情愿的付出及真情实意的奉献,独孤钰没有任何赶走他的借口,只好由他去了。 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由开始对那个人莫明其妙的讨厌至现在的时时心乱,这样的转变让他无所适从,独孤钰对自己微妙的心思除了迷茫还是迷茫。虽然明白自己已经很不应该再任由他这样一步一步蚕食自己的心境,但他既然不开口说明自己的情意,独孤钰就算想拒绝也无从拒起,只好把他当做路树闲草,告诉自己无事别庸人自扰。 两人沉默但却勉强称得上和协的诡异相处一直持续着,到了他几乎把这种行为看做是习惯般的存在。 熟稔的感觉一天一天加强了,但是心乱的频率却也愈加频繁。 这对练了玄冰寒玉功,紧锁情关的自己来说可是头一遭的事。 独孤钰浑然不知因为自己的一切弱点皆在他人掌握中,却在奇怪为什么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恰如其分地能把那一份关心表达得烫慰入心。 莫明的情絮暗起,心渐乱。 李槿对他这一微妙的变化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作为领教过他玄冰寒玉功厉害的第一任切身受害人,现在他欣喜地发现自己在靠近他时不会再让他戒备地放出那冻死人的冷气,那就说明现在的独孤钰已经开始接受自己了。只是缺少一个必须的催化剂而已。 按他与独孤钰相恋三部曲的老路子,自然少不得如此这般…… ☆ ☆ ☆ ☆ ☆ 「英雄救美?」被主子用八百里加急文书召到玉门来的小锅子在第一次听到这个计划时,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因突然患上耳疾而产生了幻听。 故且不论被毁了容的独孤大人是不是还有「美」可言,但很明显的,眼前这个挺胸凹肚,正竭力模仿大侠风姿的男人绝对称不上英雄。 「我想过了,现在的阿钰已经恢复到了最初时候刚刚开始不排斥我的状态,要让他重新喜欢上我,就一定要有上次那样的条件。最最可行的,就是英雄救美!」嚯……差点被佩在腰间的长剑绊到,不服气地把剑柄向后按了按,李槿顺手再以切腹式的方法拿起桌面上的大刀。 「那个……王爷,剑或者是刀,这些兵器您选一个就够了……」小锅子看得冒了一头冷汗,生怕他伤着自己。 「是吗?」闻言把正打算缠到腰上的流星锤放下,李槿恍然大悟。「原来传说中大侠会十八般武艺不用把这些东西都带在身上啊!」 「……」小锅子朝天翻了个白眼,敢情,他还当江湖人没事喜欢把这加起来一共百来斤重的东西全捆在身上当活招牌啊! 「小锅子,你想办法去找几个高手扮地痞流氓恶霸什么的,让他们拦住阿钰,然后我上前去给他解难。」 「那个……」实在不是想故意煞风景,小锅子正想指出他这计划里有着致命的破绽时,却只见那个人明显已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罢了,如果老天真要有心成全他,就算是美救英雄也没什么不妥…… 小锅子叹口气,领命而去。 开心得象个笑弥勒似的李槿左手大刀,右手长剑,摆了个自认为很英武的姿势,心想:成功与否,就在今夜一战了! 十五月圆。 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沿着城墙一溜而过,让前面本是沿着自己熟悉的路线进行巡视的独孤钰没来由地产生了一股预警。 四下望了望,除了身后跟着的那个笑得十分诡异的苍蝇男外不见有任何动静,正奇怪自己的感应从何而来,突然听到头顶上响起了一起大喝。 「呀,啊——哒!独孤钰,纳命来!」呼啦一声响,几把明晃晃的钢刀就向自己招呼而来。 「阿钰,别怕,我来救你!」身后传来某人似乎大感兴奋的高呼,独孤钰实在懒得去理他,只希望他别冲上来导至自己绑手绑脚才好。 有些纳闷地看着眼前几个不识趣的小毛贼,故且不论他们那三脚猫的功夫如何,但是……他们居然敢找刑部的人下手,胆子大得也未免太离谱了吧? 头一偏闪过攻到门面来的一刀,抬脚避过攻向下盘的刀势后顺便把别人的刀也踩住了。左手扣上了一个小贼的脉门,右手点下另一人的要穴。 一出手兔起鹘落、干净利落,李槿剑还没拔出鞘独孤钰就已经解决了七个小毛贼中的四人。 李槿这才想通小锅子欲言又止的背后到底想说的是什么了。 呜……好不甘心呀!他好歹也得动手砍那么一两个表示自己的英勇无畏啊! 当下奋不顾身地直撞了上去,闭起眼睛就冲自己面前的贼人乱砍。 「喂,你到底想干什么?」没好气地飞身过来帮那个闭着眼睛差点成为别人刀下亡魂的人,独孤钰严重怀疑他上前是否存在帮敌人得胜的动机。 倒是李槿睁开眼时看到自己的剑指向的是自己的心上人,急忙把那不知什么时候砍错方向的一剑收回,独孤钰察觉到左边有刀芒一闪,间不容发间把李槿往身后一挡,举手去应付那柄钢刀。这一下防措不及,他脸上的面纱却在此时被手忙脚乱收招的李槿挑落,倒是不由得一怔,回头时终于毫无阻碍地与李槿正面相对,明月下李槿看得真切,不由得失声道:「你的脸……」 独孤钰怔了一怔,方自觉得这句话十分熟悉,心中一阵绞痛传来,让他浑然忘了自己现在身处敌阵。 混在那一伙贼人中的小锅子为了见有隙可趁,觑他心神微分的空档,突下重手封了他的曲池、肩井两穴,并巧妙地牵引李槿的剑势解决了两个贼人,主仆两对望一眼,正大喜于夙愿有望成功之际,突然有一个被李槿毫无章法的剑招撞飞的贼人以一种诡异的轨道直向独孤钰站立的方向跌落,穴道被封的独孤钰毫无招架之力,被这大力一撞下,翻身向城墙外跌去,只吓得李槿魂飞魄散,赶紧抢上前一把把他抱住,但此时独孤钰已经大半个人都扑跌在城墙外,危急中李槿拼命把他向安全之处推去,自己却一脚踏空,还未来得发出惨叫就已经「咕咚——」一声掉入了护城河。 「九王爷!」小锅子顾不上自己的身份被识穿,赶紧解了独孤大人的穴道与他一起双双抢下城去,湍急的水流白浪滔滔,哪里还见九王爷的身影? 「……」独孤钰怔怔地站在河边,厌烦、气恼、羞赧,想起那个人时复杂的感情一一在心底掠过后,现下只余满心的忧虑。 「李槿!」顺手从河边取了一竿青竹,独孤钰竟是以自己高绝的轻功独木为笺,在湍急的河水中向下寻觅,那个人的名字今天才第一次喊出口,不知为何,却恍如已叫了一生一世般的熟稔。 「李槿——」长啸声起,独孤钰运起内力的呼喊声响彻整个河岸,只是那个人是不是还听得到? 「李槿……」回答他的只有滔滔浪花,独孤钰几乎找遍了整个河床,只叫得声嘶力竭。 「嗯,差不多是时候了……算了,虽然偏宜了你小子,不过钰儿能这么担心你,显然已动了情,只是差一点时间再验证而已……」河流的拐弯处,一个站在重重树影中的道人喃喃自语着,顺手拍醒今夜被自己钓上的那条大鱼。 「李槿!」 被呛了好几口水,浑噩中醒来的李槿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自己熟悉的呼唤,赶紧跳了起来,拼了命大叫:「阿钰,我在这里……」 「笨啊,他怎么可能听得到?他是用了内力喊所以你听起来才象是在附近……我来帮你吧!」站在他背后被完全忽略的叶子星顺手拎起又叫又跳的九王爷(姿势与拎一个麻袋包无异)溯源而上,见到独孤钰白衣飘然如洛神凌波的身影后,运劲一掷,把那份几乎又要错失的情缘掷还。 「槿……」见到李槿在哇哇大叫声中又要一头栽进水里,独孤钰足尖一点,舍弃了足下的竹枝,长袖卷起堪堪落水的九王爷向岸边掠去。 「你没事吧?」 月色澄明,就算瞎子也能看出独孤钰眼中的焦虑完全出自真情。但目前慑住了李槿心神的却不是他笑中带泪的情意,而是…… 「你的脸……」太好了,他原本一直以为他的脸已经被毁得不堪入目,所以才终日以白纱罩面,现在看来,他的伤愈合得非常完好,曾经是皮翻肉绽的左颊只余一道细细白痕,好似那天他流下的泪在脸上留下了永远的痕迹——大概是独孤钰不喜欢这道看起来让自己显得无比软弱的伤痕才不厌其烦地带着面纱吧? 伸手轻轻的摩挲着他受过伤的左颊,感动与兴奋交替在李槿心中涌起。 「太好了,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那绝世容颜竟然又带着关心,就这样重回自己怀抱,李槿实在高兴得想在地上打滚。 「我的……脸?」独孤钰怔了怔,重复这句不知为何牵动了自己记忆深处某个楔子的话语,垂下头时却看到衣衫不整的李槿颈中系着一块自己应是无比熟悉的玉坠时疑窦更深…… 「你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我再也不离开……」 「再上一句!」 「太好了!」 「再上!」 「你的脸……」 对了,就是这句! 独孤钰闭上眼睛,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一句牵动全局的话上,纷乱的思绪走马灯似的自脑中无穷无尽的涌出。 「我喜欢你。」 「那块玉佩……你喜欢就送你……」 「只要你不变,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零碎的片断自记忆之海的深处泛起,渐渐连成一条明晰的潮线。 「阿钰?」只道自己赌上了性命的让他再爱他一次的策略已然成功,李槿没注意到再度睁开眼的独孤钰面沉如水,还在一厢情愿地进行着自己爱的表白。 「那个,虽然对现在的你来说是第一次,可是我还是要跟你说……我喜欢你!呃,不对,应该说是我爱你……我,呃,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过真的太好了,你的脸比以前更漂亮了,我简直象在做梦。」看到那张仿佛也烙记着他对自己深情的容颜美丽更胜往昔,李槿心花朵朵开。 「是吗?你很快就要做了,梦到你下地狱吧!九王爷,李、槿!」 嗖、咚、噼哩啪啦…… 随着最后几乎是从牙逢里迸出的几个字,毫不客气的一拳一脚再加四个耳光打得李槿晕头转向,还未来得及说话已被怒火勃发的独孤钰践踏到地上打成猪头。 他这样子…… 好象…… 呆立一旁的叶子星与小锅子对望了一眼,心里同时涌上不妙的预感。 明火执仗的行凶者打过瘾后拍拍手潇洒离开,叶子星无限怜悯地蹲在那个鼻青脸肿的人身边,熟稔地拣起小棍子朝他身上戳戳:「喂,死了没有?」 「……」 「恭喜你,他好象终于回忆起你到底是谁了!」 噹噹!正确答案完全揭晓,李槿差点没气到吐血。 为什么啊为什么,他只差一步居然还会功败垂成! 明明……明明独孤钰就打算第二次接受他了,为什么却在临了却让他爆出这么大的一件乌龙。 「叶子星,我恨你,你这卖假药的骗子!」 「喂,小子,对我尊敬些,阿钰没告诉你他母亲正好姓『叶』吗?」 「我不管,你等着,等我能爬起来了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拆了你的招牌!」 呜—— 他不甘心啊! 仿佛受了伤的苍狼,李槿仰头对月长嗥,气急败坏的凄厉嚎叫惊起了林中交颈而栖的双飞燕,在寂静的夜空里回荡。 遥远处,一道在竹林里迅急穿行的白影听得这一声长嗥,身形微微凝滞,但却没有停留。 河畔竹叶婆娑,燕过处,人影已空。 只有一阵不经意拂过的晚风看到:那张带着如泪清痕的脸,在那一瞬间,绽开了一朵绝美如昙华般的微笑。 第十一章 尾 声 喜庆的丝竹声自廊外隐隐传来,但却丝毫没有冲减屋内对峙的两个男人间凝重的气氛。 「我不管,反正你自己说我生日要什么礼物都送我的,现在我只不过要你『小小』下一道圣旨而已。更何况圣旨你哪天不下那么十七八道的?根本就不值钱,只要这个算便宜你了!」 「拜托,你要我下的那道圣旨是要朕把一个男人——还是大唐堂堂刑部尚书侍郎送你当老婆!你以为大臣们会怎么看?当朕晕了头?给两个男人指婚?」 「那我有什么办法嘛,他软硬不吃……我都已经……」 「已经什么?」 对上皇兄饶有兴趣的眼神,靖王府中的地头蛇、九王爷李槿这才惊觉自己一时不察说漏了嘴,警惕地住了口。 被皇兄一双研究的眸子转来转去的看,既然脸皮厚如他也开始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老羞成恼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拉起皇兄到桌前按下,气咻咻地虎着脸道:「你今天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不然我们今天只有一个人能走出这道门。」 「你逼宫啊?朕当你这么大费周张拉朕密谋,是真有打算替朕分忧,也好让我歇个几天,结果一来你就要这要那的,连老婆都要朕出面帮你搞定……」 叨叨唠唠的念自己的胞弟,看见那双惯常被自己欺负的眸子少见地迸射出不肯屈从的眼神,好象大有把从前恩怨一次结清的打算。打了个冷颤的皇帝乖乖住口,讨好地讪笑着,非常善于见风使舵地开始研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今闻玉门奇女子独孤钰,才干过人,为分父忧投效朝庭,屡建奇功,是巾帼然不让须眉,木兰重生亦应感其诚孝。朕感其纯孝,且惜其才,欺君一事不加追究。并皇弟李槿,龄已适婚,窥见神女仙姿,倾心不已,辗转求之。朕怜其情真意切,虽郎无才然女有貌,亦可算佳偶天成。是以自保红媒,着此二人即刻奉旨成婚。钦此!」 绞尽脑汁编了个不算太牵强的理由下这个荒唐的圣谕,皇帝大笔才一挥洒完毕,早候在一边的李槿就从他怀里掏出玉玺,向案上的朱砂砚里润了润,一个鲜红的大印端正地落在那张黄帛的左下方,仿佛象征着印刻一生的承诺。 也不等皇兄发令,李槿赶紧着持事宦臣把那笔迹未干的圣旨送了出去——其实上面的内容他也没怎么看(那个皇兄的字愈写愈回去了,草到他有些认不出来),但反正后面有着「即刻奉旨成婚」六个大字是铁一般的事实,独孤钰就是想跑也跑不掉的了,接下来的时间,他只要在这里耐心地等待就好。 目的终于达到的李槿非常殷情地给自己的皇兄打开了书房的大门,一边就着手让人准备喜堂。 候在花园里前来贺寿的群臣们见主角出来了,这才止下先前的猜疑,山呼万岁,再度入席畅饮。 「我说,你就这么有把握,笃定他会乖乖听朕的上谕,当真奉旨跟你完婚?」扯出一抹甜笑虚应座下的大臣们,皇帝歪着嘴角与自己的弟弟嘀嘀咕咕。 「你管我,反正你既然说了你要做红媒,一会儿不许抛下我先跑。」举起一杯酒应付过两个上来祝酒的司仪,李槿一副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神情让皇帝悄悄紧了紧鞋带——待会儿可千万别来不及逃命。 「那个,朕看还是把李公公召回来,改天再颁这道旨意吧。今天座上的大臣太多,让他不小心误杀一两个,牵连了无辜多不好呀!」发誓,皇帝咬紧的嘴角绝对不是已经预感到有一道逼人的寒气直冲宵汗,而是悲天悯人,完全为了座下的大臣们着想……唔,还是预先让人把他的貂裘拿来好了,虽然现在才是秋天,但也很快就用得着了么。 「哼,召令是你下的,一会儿他把主攻方向对准你的时候,我就有机会下手了……」摸了摸被自己收得非常妥贴的法宝,李槿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丢卒保车——那个该死的便宜舅舅妖道叶子星在临走前免费奉送了他一贴迷迭香,据说可以迷昏两头大象。 「啥?你是打定主意让他『奉旨成昏』?」这才明白已经被自己的亲弟弟卖了!皇帝拍案而起,吼声震天! 「奉旨成婚?」 「奉旨成婚!?」 座下大臣们窸窸窣窣地讨论着,不明白这道成命的由来。 负责把圣旨从书房传送到宣旨官手里的小公公在巨大的人情压力下,不得不把自己看到的圣旨内容转告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五品执事张公公。张公公又迫于政治上的压力转告了四品光禄大夫朴大人,再然后朴大人又因为自己是吏部王尚书的女儿的女婿的表弟这种远亲关系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王尚书,王尚书又经不住某个自己得罪不起的大人的威逼利诱…… 总之,中国「官官相卫」、「官大一级压死人」、「党同伐异」等等错综复杂、历史悠久、源远流长、颠扑不破的官场关系学在这一场权势与力量的角逐里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最后,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了一个超震撼的消息:听说,那个冷若冰霜、艳若桃李的刑部尚书侍郎独孤钰其实真的个女人,而且今天晚上被指婚给了平素以花心闻名的九王爷李槿! 「九王爷与冷面侍郎独孤钰婚成与否赌马委员会」当即成立,盘口一开赔率就径直飙升到十五比一。 在场的大臣们都激动莫明,席间只有独孤钰的老爹、太傅独孤敦儒有点接受不了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突然变成女儿的事实而面色苍白,可是皇帝圣旨都下了,他再辩说只能是欺君……这下可怎么才好?贫血的独孤太傅立刻得到了未来儿婿最妥当的照顾——被靖王府的下人们掺到厢房去稍事休息,以便出席稍后的拜堂大礼。 再无顾忌的群臣们兴奋者有之、因为暗恋美貌的独孤大人今日终于悲惨失恋的黯然者有之、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喝多了直愣着眼睛骂人者有之,就在场面火爆到连皇帝都快压制不住之际,靖王府本是紧闭的大门被一股森冷而强大的气流推撞得左右分飞,白衣翩然豁然出现在门外的,不是今夜告病缺席的独孤钰是谁? 「嘘——!」本是喧哗的人群如沸了锅的水里突然被人撒下一把盐。 靖王府里突然达到了寂静的最高品质。 独孤钰也不打话,只是笔直地走向人群的最中心,那白玉台上为万众瞩目的对象。 他指节发白的手上抓着一团前身依稀仿佛是圣旨的残渣,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的凝重,夹带着轻微的破裂脆响——原来是地上的夜露被他身上冷凝的真气冻结成了薄冰,每走一步都能听到细小的冰渣在他脚下碾碎的轻响。 萧杀的冷气流已经令一些身子较弱的大臣牙关打颤。 被九王爷推在前面保命的皇帝立刻就想起了自己还有十件军机大事、六件内府私事没办;太保、司徒、司空三位正一品大臣也突然记起自己还没把今日的政务处理完;侍中、中书令、吏部尚书不知道为什么腹痛如绞,不得不中场退席。本想看热闹的大臣们在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内想出了诸多千奇百怪的借口,倾刻间走了个干干净净,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皇帝在临出门时还不忘了吩咐史官把今日下注的人名与赌金记清楚,好明日殿上开盘。 看着那道冰冷的人影愈走愈近,本来是在九王爷身后为他吹奏【壮士行】的乐师们也快手快脚把乐器收起,若无其事地走开。 凛冽的寒风中,明明同在京城却又睽违了三个月之久的两个男人终于再次正面对峙,独孤钰的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软剑,李槿的手也已伸入衣内握住了他的秘密武器——号称可以迷昏两头大象的迷香。 这一战,谁能胜出? 漫天涌起的冰屑阻去了窥探的视线,没有人知道。 只依稀听说那一夜后,他们间的故事流传了数个版本的传说。 「独孤钰到底不忘身为朝庭命官的本份,屈从了朕的圣旨,下嫁给了九王爷」——这是皇帝独家贩卖的奉旨成婚版。 「九王爷在最后一刻,终于撒出了那夺命追魂的迷迭香,独孤大人应声而倒,被绑上了喜堂后不得不奉旨成昏」——这是武林奇人叶子星散布的迷药奇情版。 「独孤大人最后还是心软了,那一剑没有刺下去,让九王爷有了可乘之机。不过从那天起九王爷就成了妻奴,怪可怜的……」——这是九王爷府中某个下人叫价五千两银子的超现实写真版。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一夜,埋伏在靖王府外的皇帝与众多位大臣都曾在下半夜里听到过某人凄厉之极又仿佛夹带着令人脸红心跳呻吟的暧昧求饶:「那个该死的牛鼻子,什么迷药!嗯,钰,我不要了啦……」 事后,皇帝与诸位不敢打扰新婚夫妇的大臣们足足过了三天才见到终于完婚的新人。 他们是不是幸福如传说中的神仙眷属,那很难说,因为幸福的定义有很多种。在大殿上被新娘子体贴地扶上来的新郎官看起来一副快虚脱的样子,想必他至少是「性」福的。 更何况,大臣们也难得有幸见到美丽的独孤大人一向冰冷的脸上挂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又有谁能说他们不是幸福的呢? (—正文完—) 第十二章 番外篇: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大唐刑部。 一头虚汗的下属偷偷地打量着顶头上司那美丽但覆上了一层薄霜似的面孔,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虽然据传闻说这位美丽的刑部尚书侍郎是个女儿身,更有人传言他早于一年前下嫁给一位王爷做了人妇,但……在他手下做过事的人都知道,他除了武艺高强外,办案的利索手法还真不是盖的,才上任一年就已经解决了刑部近十年的悬疑错案,使得刑部上下无人不服。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对他的身份问题进行非议。 此刻,那张美丽容颜上的严寒来自一条让人震惊的消息:昨夜大内皇宫宝库失守,被五年前名噪一时的大盗『没影子』盗走了千年参心丹、火纹降龙珠、避毒珠、白龙玉佩、留兰香石等等七件价值连城的珍宝。其中火纹降龙珠更是皇帝准备和亲西域的妹妹——安宁公主的陪嫁国宝。 滋关国体事大,刑部也不敢小觑了这一桩小小的盗窃案。 招贤榜招来了一个据说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山游侠路无羁,一心为公的刑部尚书侍郎大人把京中的事情打点清楚后,便偕同路大侠前往有「没影子」消息出没的海南省去了。 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毫无音讯,急煞了京城里某个终日饱食无事的达官显贵。 「九王爷,这样不太好吧……」有点心虚地四顾空旷的大殿,小锅子不太确定他们目前的行为算不算是明目张胆的偷窃。 「叫你拿你就拿,我在把着风呢,你怕什么!」借由「王爷」这个光鲜亮丽外衣而行宵小为之偷窃之实的李槿倒是毫无愧意,仿佛那道亮眼的金牌很应该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你不会还打算让人把这个给独孤大人送去吧?」蹑手蹑脚地从禁宫里出来,到现在小锅子的心脏还因为做了生平第一次偷窃而砰砰地跳着,看到那个喜不自胜的人径直往金牌下的那块黄帛涂涂写写,有点不抱希望地猜测这个事实。 「废话,不然我这么费功夫偷它出来干什么?」再等下去就要把他一个风华正茂的九王爷等成旷世怨夫了!真不明白独孤钰是怎么想的,一去就那么久,连个信都没有。 好嘛,他知道一年前是他使诈才骗得他不得不「嫁」过门来,可是这一年来让他行夫妻之实他从来都没翻过身,这还不够补偿他的啊? 那一张冷脸在对着他时终日没有解冻的嫌疑,呜,他好怀念过去,独孤钰第一次心甘情愿喜欢上他的时候,那种饱含了宠溺的温柔。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放在他的面前时,他没有去珍惜,现在失去了才后悔莫及……(<=大话西游之《奉旨成婚》版) 李槿撇了撇嘴,抛开冲天的哀怨,把伪造的召书写好后,命人八百里加急给那个人送去。 真的是,他又不好意思说他想他了……不过就算说了,得到的回答也不过是不咸不淡的微一撇嘴吧。 从他们复合之后,独孤钰虽然算是默认他们的「夫妻」关系,可是平常也冷淡得可以,总让他有他一不小心,他就又会从自己身边离去的害怕。 他已经知悔了,他铆足了劲地对他好,这一年来的证明,还不够吗? 想起这些,李槿就忍不住泪涟涟。看看他多可怜,想他了还不敢用自己的名义——如果用了恐怕他根本就不会回来——还得大费周折地冒死罪进宫盗金牌,他就不信用御赐金牌还不能把他召回来。 思念,如钱塘江潮,才远远瞥见一线潮起,转瞬间已铺天盖地而来。 「……」 「怎么?」 面对着新结识的同伴、天山游侠路无羁那询问的眼神,独孤钰若无其事地刚刚收到的一道金牌令收了起来,摇了摇头道:「没事,我们继续走吧。」 看那奇丑无比的字迹,一看即知是谁写下的。他还胆敢冒犯皇威,不要命了! 独孤钰嘴角泛起的是一抹冷笑,看得路无羁背脊发寒。 「他怎么还没回来……一定是传令官偷懒没送到!」李槿气愤地给那个忠于职守的可怜的传令官下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一不做二不休……「小锅子,跟我入宫!」 「您不会是又……」在小锅子不情不愿的助纣为虐下,金牌失窃案再次重演。 「……」 「又来了上次的黄牌牌啊,独孤兄,有事吗?」 第二道金牌令送到独孤钰手中时,好奇的路无羁拿起来看看,在掂量着这纯金的玩意儿能卖几个钱。 「正事要紧,还我!」顺手把那道小金牌纳入怀里,独孤钰可没忘了自己出发前立下的誓言。 他可是出师无往不利的刑部第一办案高手,眼见得都已经快到海南地头了,没理由放弃这次成功的机会回去。 把那道沉甸甸的金牌放好,独孤钰催马前行。 「他怎么还没回来啊……」李槿天天坐在窗前等,原以为大内禁宫十万火急的金牌令能轻而易举地把他召回来,可是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不为所动,当真郎心如铁。 失望下空添相思,只累得人比黄花瘦。 一道,两道,三道…… 八百里加急的传令官一次次把他的希望带走,但每一次都如石沉大海。 盼不到归人的李槿似乎把这个当成了唯一的寄托。 四道,五道,六道…… 「喂,真的不要紧吗?就算是假的,这个人也一定很想你了!」 有点小心的看着独孤钰变得很差的脸色,路无羁一语中的直言让独孤钰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八道,九道,十道…… 「王爷,还要偷啊,别人迟早会以为你患上偷窃癖……」 「你管我,继续……」 十一道,十二道…… 「……」独孤钰看着摆在桌上一共十二道明晃晃的金牌,叹了一口气。 他实在是服了这个冤家了,就这么契而不舍。 一道道金牌晃着他的眼,搅乱他的心。 罢罢罢,他认输!再不回去,实在不知道那个王爷又会做出什么来。 而且,说老实话,他也开始……想他了…… 独孤钰第一次放下手边的工作,抛下那个查访进行到一半就被他独自撇在海南应付古家猴子的路无羁,匆匆踏上了归途。 一路上马不停蹄,催马扬鞭。 没有了公务做借口,心里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充满了他。披星戴月的劳累与渴望见到他的心情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可是这样的思念绝不能让他知道,忆及前一次正是因为自己对他太过信任的宠溺,才会导致他这般肆无忌惮地犯错。 城门在望之即,独孤钰强自按奈下因为即将见到那个人而充盈满内心的喜悦,寒下一张脸。 「阿钰!你回来……了。」早在楼上见到他的九王爷欢欣雀跃如刚被释放的囚犯,可是看到独孤钰明显不善的神色后识趣地住了嘴。 「你干的好事!」要命,在分别了两个月后,他怎么可以用这种委屈得带了极大诱惑的表情看着他?独孤钰发现自己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他按倒在地上,然后好好地品尝他的味道,但又知道只要自己的爱宠开了头,就无法再象现在这样以一副完全冷静的心态,在不动声色间把他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当下把那十二道金牌掷到他身前,冷然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都是你从大内禁宫不问自取的吧?」 「那个……我……」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好不容易盼到他回来了,他居然半点亲热都没有,一开始就先跟他讲公务! 李槿开始为自己期盼和等待的全然落空而有点想哭。 「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突然靠近面前的冷凝气息让李槿吓了一跳,在他委屈地咬唇低头间,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就走到了他面前,近到他可以感觉到他的鼻息吹拂在自己的脸上。 又来了,那个坏心眼的冷面郎君。总是在故意挑逗他的焦躁然后他没事人似的离开。虽然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再上他的当,但当独孤钰的手挑起了他的下巴,戏虐的眼睛深深看近他的眼底,加了浓重鼻音的「嗯?」向他逼问一个答案时,李槿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自暴自弃般地赌气答他道:「你要怎么样都随便你!反正你不回来我自己也玩得挺开心的。天天都可以到北湖泛舟,一堆的美人陪着我,不知道有多快乐!」 「是吗?如果你敢,我就杀了你……」长臂一伸把那个悻悻然欲走的九王爷拥进怀中,独孤钰的眼睛危险地睐起。红唇倾压处,李槿四处闪避的唇舌根本无招架之力,「说,是不是真的?你也敢让他们这样吗?」 一向爱干净的独孤钰毫不在乎地与李槿两人滚倒在尘埃里,攥紧了他的下巴,眼睛直视他的眼睛,压低了声音询问道。 「没有没有没有!坏东西,明明知道还故意气我……钰,想不想我嘛?」 仅仅一个吻就挑起了他全部的感觉,李槿妖娆地把身子向另一具结实的躯体磨蹭着,一年多来的调教,他的身体早知道了要怎么去向这个男人汲取欢乐。 「如果你还敢再一次的变心,我会杀了你……然后再依大唐的律令处罚自己。」——杀人者死! 讨饶似的情话只得到了毫无情趣的申明,独孤钰淡淡地说着,但表情严肃,李槿身上的寒栗一颗颗被他冰冷的视线盯出来,赶紧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说什么也不肯再出来。一条腿已经偷偷梗入他两腿之间,轻轻地磨擦向那个部位。 要命,这妖精越来越行了,不能让他得意起来骑到自己的头上…… 「我说过你还需要惩罚……让我想想,你亲自把这些金牌交回给皇上,并向他认错我就原谅你!」渐渐有反应的独孤钰硬生生撑开已经衣衫半解的李槿,重申他一回家就执行的家规。 「好嘛,去就去!」欲火正炽的当头那个人硬是要这样煞风景!幸好这样的条件也不难做到,知道这男人一向说一不二的李槿嘟了嘴,没好气地坐起身来穿衣。 「等等,让你这么容易地去就不是惩罚了……」一把拉住那个急吼吼出门的人,独孤钰眼中闪过一抹深沉的戏谑,寻找的目光落到了几上摆放的时新果品上…… ☆ ☆ ☆ ☆ ☆ 「所以说……嗯,这些金牌是我偷的,现在还给你了!没事我走了!」非常言简意赅地表明了来意,李槿很高傲地不打算甩那还被他一长串不带停顿的话语打瞢的人,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就想走出这大到烦人的御书房。 「你给我等等……」吓,他是可怜的失窃者耶!那个偷东西的人还这么理直气壮对他爱理不理的? 被完全忽视的皇帝不高兴了。主要也是今天晚上他很可怜,找遍了宫里没找到半个合心意的人陪他,这没兄弟爱的家伙深夜来访,才进来让他看见一线希望,他连茶都没喝一口转身就走? 一把拖住他按回座上,皇帝开始深深妒忌那个抱得美人归的弟弟。 「啊!」被皇帝重新按回座椅上的李槿甫一触椅面,就发出了一声暧昧的呻吟,脸色泛红,汗也滴了下来。 「你不舒服啊?」皇帝非常之奇怪地看着半刻前好象还生龙活虎的皇弟。 「要你管!」李槿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死活不肯在这宫里多留一刻。 「朕还真是得了一个了不得的刑部侍郎啊……绝不包私舞弊,回来第一天就又帮朕破了金牌失窃案……」感慨男大不中留的皇帝好不自怜地把玩着列于桌上的十二道金牌,奇怪着盯着李槿小心翼翼迈八字步的背影,突然开始有点兴趣想考察自己这成婚一年的弟弟是如何在床上大震雄风的。 「嗯……」很丢脸地脚打颤得连门槛都迈不进去。终于回到家后的李槿求助般地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这么快就回来了?」从背后拥上的手臂还带着水珠的润泽,想是独孤钰趁他出门的间隙去洗了个澡。 「钰……」闻到他身上的馨香就动心不已,可是那里传来胀痛般的不适又让他忆起这个男人的过分,好不哀怨地看着把自己抱过门槛后又毫不在意把自己抛下的男人,李槿咬了咬唇,终于还是象孩子学步般摇摇摆摆地向斜依在床上对自己招手的人走去。不过没走几步,再也忍耐不住那种难堪的磨擦,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向前仆倒。 眼见鼻子就要在地面撞成肉砣之际,身子一轻,已经平安落到了独孤钰怀里。 「我不管了啦,快点帮我把那个拿出来,害我差点在皇兄面前丢脸……」把头埋在他的身上一阵乱拱,无计可施的李槿大发娇嗔,实在是有够丢脸的,刚刚在宫里他差点一个忍不住让人起疑。 虽然床第间他和独孤钰都心知肚明谁才是真正的主宰,可是他不想在外面听到他堂堂九王爷被人上了的传闻。 「谁叫你不学好?乱偷东西……」眼见得埋头在自己怀里不肯起来的那个人连耳廓都红了,知道自己已经把他捉弄够的独孤钰不再责备他。 温柔地把他放平后,轻笑地自下面将他的下衫,里裤统统脱了个干净,双手提着他的足踝微微上举。 两瓣粉白的臀形成了优美的弧度。腿被举高到了一个程度后,向上弯起的腰很自然地使力,先前折磨得他无尽屈辱的东西终于慢慢自臀间粉红的小穴里浮出了头——一根通体翠绿,粗似小儿手臂的鲜黄瓜带着湿润的鲜亮颜色,慢吞吞地从粉色的洞口中推涌出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小突起刺激着李槿的敏感。 他不安且羞涩地垂着眼,不敢看独孤钰因为眼前美景倒抽了一口气的神色,感觉到那个东西还是硬硬地梗在自己的穴口,正在暗自焦急独孤钰打算什么时候给他解脱时,却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自己的一只手,放到了那个令他羞耻的地方去,并强迫他握住那根东西浮突出来的头头。 「你自己拔……」独孤钰低嘎的声音带着诱惑,但是从那薄唇中说出来的话却让他羞愧欲死。 「我不……」天,他居然要他自己做这羞辱的事,李槿全身都快燃烧似的发烫。 「听话!」独孤钰伸掌在他的臀部轻击,发出清快的脆响,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即不会让他觉得痛,但却完全震动了臀部的肌肉,至使他不自主地夹紧仍紧紧包含在他体内的那根鲜黄瓜,随即因为压力加大而使那黄瓜上的突刺更刺激了他敏感的肠道。 「呜……」受不了,光是想到自己这种耻辱而悲惨的样子让他看着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知道那个男人根本无意帮自己解除自己目前的窘境,李槿低低地啜泣着,轻轻转动手上的瓜柄,开始往外拔。 「乖乖的,我一会儿疼你!」独孤钰把爱怜的轻吻不住地落在那因为两个多月没得自己爱宠,身上的痕迹全淡了的胴体上。 「嗯……咿!」奇异而怪诞的异物感从那个耻辱的地方传来,深深楔合在内里的东西被吸咬得紧紧的,才一抽动就好象连黏着连肠子都要被扯出来似的。 「这么紧?看起来你真的没有乱玩……」奖赏地啾啾在他颊上轻吻,独孤钰微凉的指划过他胸前粉色的乳尖,那里立刻站起来向他致礼。 「阿钰,我想要你,要你啦,呜,人家不要黄瓜!」明明那里被充满着,可是心底的空虚却无法填满,李槿努力地克服自己快要燃烧起来的屈辱,可是每把那根粗大的黄瓜抽出一分,那上面的突刺都毫不客气地刮在他股间细嫩的肌肤上,引得他的腰一阵抑制不住的颤抖,这看似轻易的工作做起来竟是奇困难无比,更别提独孤钰有时候还坏心眼地故意在他敏感的乳头上吹气,让他一个手软,险些又把那东西反插回去。 「你不拔它出来,叫我怎么进去呢?」修长的手指玩弄着他因为股间的吞吐而半挺直的分身,独孤钰有如戏鼠的恶猫,对上了手的猎物百般戏弄。 「我……我做不到了啦!阿钰!阿钰……」狂乱地把身子向他身上磨蹭着,李槿张开双手紧紧地搂住他,好象生怕一个放手他就会再次消失在自己眼前。 「每次都只会这样跟我撒娇!」懒洋洋地任由他把狂乱的吻撒遍自己的头脸,独孤钰在他的手牵引下,终于握上了股间异物的突起。 「拔……拔出来……」他要的是他,想要的是他,任何多余的障碍都是累赘。 「那我可真拔了!」眼中异芒一闪,独孤钰一把将他按倒,右手用力间已经猛然将那一根黄瓜向外撤出了一小截。 「啊!」没来到他来的竟是这么迅急的李槿只觉得自己内壁的肠道险些要跟着那带着诸多突起的异物抽了出去,不由得放声大叫。 「不要!轻……轻点儿……」 「舍不得啊?」才一放手,吃痛的那里就猛力一吸,把被撤出去的那一截异物又吸回了原来的位置,还发出了「啾——」一声腹腔因真空倒吸的轻响。 「慢……慢点儿……」脸红得象秋天的柿子,李槿已经不敢看那个男人会用怎样的眼神看待自己。 「慢慢的拔,然后再狠狠的插进去?」咬着他的耳朵,独孤钰温热的气息吹拂着他敏感的耳鼓。 一边手下倒是真的仿他所说,轻轻款款把那根东西抽出,但刺入的速度却快得出奇。 「啊啊啊……」被玩弄着…… 既使明明知道是屈辱,李槿只要一想到是他的手在做这样的事就忍不住喷发了第一波激昂的热液。 「你还真快……好戏还没开始呢,就泄了?嗯?」洁白的指尖沾起了他粉色分身前端的淫液,独孤钰终于仁慈地停下对他的戏弄,用力把那根让他觉得无尽屈辱的黄瓜完全抽离了他的体内,随即再也忍不住地把自己高昂的分身勇猛地冲进了那被撑得还合不拢的蔷薇美穴。 「啊!」迅防不及的攻击让李槿发出惊喘,但更多的是惊喜。他的阿钰终于开始回应他的热情,只有这种深层次的结合才能让他完全安心,这一刻他是他的,他不会再轻易离开。 下意识地去夹紧那深深挺入的灼热,欲的邪念也愈加强烈起来,狭窄而火热的后蕾紧紧的包裹住他,李槿扭动着引导他的更加深入。 「槿!」深层的挤压感迫使他的呼吸紊乱起来,独孤钰挺入到最深处的分身被宛如第二层皮肤般的肠道紧紧包裹住,想要移动分毫都不容易。 「唔,放松一点,槿,你这样我没办法动……」手游移到身下人的臀瓣处,手指轻点那柔细的表层,轻轻地撩拔着他的欲望,温柔地开始划圈。 「嗯……啊……」由开始担心他的离开而转化成了更高层的欲望,李槿敏感地为这丝丝缕缕的爱抚颤动身体,电流般的酥麻震颤着他的神经,而难以压抑的奇妙感觉更是顺着侵犯者的手指传导过来。 「嗯嗯……」甜腻的呻吟缓缓的泄露出来,而腰部也不自觉地开始扭动。 「好乖!」奖励地给了他一个亲吻,独孤钰抓紧他的腰,开始了猛烈的抽插。 「慢……慢点,我跟不上……」感觉到他停留在体内的分身细细地在内部黏膜摩擦,深入,探索,直到冲撞到某个热块。 「呀啊!」 一声不同寻常的娇吟冲出喉咙,被刚刚的刺激爽到瞬时挺直腰的李槿不由得咬紧唇。 「再叫几声来听听……」看着身下人那绯红的眼睑已挂上了泪,独孤钰把一只手绕他前面的昂挺,由慢到快的摆动揉捏,而自己的欲望也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他体内令他狂乱的那一点。 前后双重快感如潮水上涨,无法抑制的使李槿本已迷乱的精神崩溃。 「钰,钰,我爱你……真的……爱你……呀!」这爱情的宣言无疑让独孤钰更加兴奋,紧紧地堵上他不停开合的潋艳红唇,肉刃猛然间穿透进他身体的最深处,无法压抑的感觉海潮般涌起,在身下人颤抖着喷射第二波高潮的欢悦体液、不自觉地把后庭夹紧时,一股白色的粘液立时喷溅,涌进了他身体最深处。 灼烫的体液,烙进他的内里,飞溅开的是晕眩般的快感。 「啊啊啊啊啊啊……!」高亢的淫叫着持续地颤抖在独孤钰身下,李槿开始因为这过度亢奋的高潮而全身瘫软。 「为什么……你现在总不肯说你爱我了嘛……」意识模糊地抱怨着那个压倒在自己身上,带来了让他安心的体重的人。李槿记得他们成婚后那个人就从来没亲口对他说过一句贴心的情话。 「你知不知道……我一次又一次地去偷皇兄的金牌,一直等你都不回来……」好累……好想睡……李槿迷迷糊糊的思考着,口齿不清地嘟囔抱怨那个冷心郎君的不体贴。 「嗯,我知道,起码你对我的爱份量有十二道金牌那么重,行了吧?」独孤钰伸手在他背上轻拍,安抚那个疲倦的人困顿的睡意。 见他鼻息渐渐深沉,终于堕入了黑甜梦乡后,独孤钰才轻轻地把被他压在身下的被子抽出来,细心地把那个人汗落的身子包裹好搂进怀里拥紧。 「我对你的爱有多重?那不是世间任何东西能够衡量的,不过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把饱含柔情的轻吻撒落在那个睡得无知无觉的人脸上、眉睫、唇边,独孤钰微笑着用轻得几乎让人听不清的声音低喃道: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