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雕像》 第1页 [军事小说] 《海神雕像》作者:刘宗岱【完结】 【内容简介】 日军占领东三省之后,又蓄意夺取华北。九河汇聚的北方第一大商埠——天津,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就在这民族危难的时刻,天津的四方势力,为争夺价值连城的国宝——海神雕像,展开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斗争。 这是一部悬念迭起,险象环生,故事性极强的长篇小说。不但演绎了一场反封建、反侵略、反卖国的可歌可泣的斗争故事,而且还演绎了一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集惊险、武打、侦探、言情于一体,又极富天津独特的世俗民风。作品中的正、反面人物个性鲜明,颇俱人情味和人性化。同时,该作品以排山倒海的气势,讴歌了炎黄子孙的民族精神。不但反映出了当时的歷史面貌和时代脉搏,也饱含了浓厚的生活气息和百姓心态,堪为雅俗共赏之作。 正文 第一章 清明时节,天津的天气格外美好。五彩缤纷的风筝,像一簇簇怒放的鲜花,在碧蓝的天空飘动着,十分好看。奔腾的海河水,仿佛也感受到了春日的温暖,欢快地向东流去。河面上,船舶往来,不时传来轮船悠扬的汽笛声。 天津东门外的天后宫,正值举办庙会。山门前的广场以及南北大街,游人如织,热闹非凡。熬过了严冬的人们,在这春光明媚的时刻,都喜欢结伴来到天后宫朝拜海神娘娘,并开心地游玩闲逛。于是,本来就狭窄的天后宫南北大街,越发显得拥挤了。尤其那些拉洋片的、耍把式的、卖大力丸的、变戏法的江湖艺人,凭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都极力把游人吸引到自己的身边。而小贩的叫卖声,更是随处可以听见。 这一带地区,旧称三岔河口,乃是海河及其五大支流——白河、永定河、大清河、子牙河和卫河的汇合之处,名曰小直沽。直到明朝建文二年,燕王朱棣兵下沧州,在渡直沽的时候,始赐名“天津”。并于永乐二年,在天津筑城设卫。早在金元时期,三岔河口就已经形成聚落,呈现出“晓日三汊口,连樯集万艘”的一派繁荣景象。由于这里的漕运发达,元泰定三年,皇帝敕建天后宫,所有往来的大小船只,均须入庙祭祀,一时香火极盛,沿习至今。由于天后宫奉杞的是海神娘娘,所以当地人又俗称“娘娘宫”。如今,天后宫已不单纯是行舟之人祈求海神娘娘保佑航运平安的圣地,就连在陆地谋生的人,也来进香祈祷神灵保佑阖家福寿。甚至连久婚不孕的少妇,也跪拜在海神娘娘的神像前,虔诚地祈望赐予她一个白生生的胖娃娃,民间谓之“栓娃娃”。 这时候,从宫北大街走来一个膀大腰圆的黑脸大汉,满脸的横肉,扎撒着络腮鬍子,敞开怀的胸脯上生着长长的黑毛。他的名字叫苟日新,心狠手黑,是远近出名的恶霸。在他的身后紧跟着十几个大汉,一路上吆吆喝喝地走着。他们逢摊儿就收地皮钱,摆摊儿的小贩稍有怠慢,他们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小贩们敢怒不敢言,只好乖乖地把钱交给他们。在这伙人当中,有两个油头粉面的傢伙,一个瘦得像麻杆儿,一个胖得像地墩儿,乍乍唿唿的最厉害,是苟日新的跟屁虫。这两个傢伙,身着质地华丽的肥衣大袖,腰间束着青褡包,裤腿紧扎,脚下穿着黑靸鞋,完全是一副混混儿的打扮。其实,这两个傢伙并不是混混儿。早在清末年间,天津有些没落人家的子弟,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人称“无乐忧”,实则是“无赖肉”。这种人,以追求混混儿的派头为荣,经常同混混儿鬼混在一起。外人不明真相,误以为都是混混儿。 苟日新腆着肚子望了望天空,扯着嗓子喊起来:“妈的,日头老高了,该填肚子啦!” 麻杆儿讨好地说:“苟爷,天妃楼来了个新厨子,做得一手好菜,咱们去尝尝?” 苟日新一扬手:“好,前边带路!” 麻杆儿立时在前边带路,引着苟日新一伙人,闹哄哄地向天妃楼饭庄走去。过往的行人,唯恐避之不及。天妃楼的伙计们又哪里敢招惹他们,只得陪着笑脑,高接远迎。 这时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来一位花容月貌的姑娘,一身洋装打扮,格外引人注目。那张白晰的脸庞上,闪动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非常迷人。然而,在她的眉宇间,却似乎隐含着淡淡的哀愁。她是天津英租界苏公馆的小姐,名叫苏文婕。由于父亲去英国考查未归,一直住在叔父苏尔钦的家里。昨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恶梦,梦见父亲在乘船回国的途中,在海上遇到了风暴。她惊醒之后,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佣人陈妈对她说,天后宫的海神娘娘最灵验,能拯救遭遇海难的人。她虽然有些不相信,但为了使自己的心得到安慰,便说服了叔叔,前来天后宫进香。在苏文婕的身后,跟着两个精神抖擞的彪形大汉,一个叫海乐山,一个叫施强,他们是苏公馆派来的保镖。 从天后宫南大街上走来一个卖包子的小贩,托着一大盘包子,边走边吆喝着:“好大的包子哟,刚出锅的,咬一口,满嘴油,快来买呀!”路边上有一位妇女正袒胸露怀地给孩子餵奶,**大得出奇,把个卖包子的小贩看呆了。他略一走神,竟然脱口喊道:“好大的**哟,咬一口,满嘴油,快来买呀!” 第2页 不少过路人本已瞧见了那对大**,都不禁暗暗称奇。此刻经卖包子的小贩一喊,便忍不住“轰”的笑成了一片。 那位妇女脸上挂不住了,直气得满脸通红,冲着卖包子的小贩就啐了一口唾沫,并咬牙切齿地叫骂着:“挨千刀的!你妈把你奶大了,又奶你小兄弟,你馋了也来吃两口!” 卖包子的小贩是个老实人,见那位妇女恼羞成怒地一把撂下孩子,扑过来要抓挠他,慌忙抓起一个大包子塞过去,调头就跑,引得路人一片笑骂声。恰好这时,苏文婕三人走过来。苏文婕见海乐山和施强都目不转睛地瞧着那对大**,白净的脸颊上顿时泛起了红晕。她连忙一转身,抬腿就走。海乐山和施强两人相视一笑,也拨开看热闹的人群,尾随苏文婕而去。那位妇女手里抓着大包子,还在高声地叫骂着。 苏文婕、海乐山和施强一行三人,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天后宫。在山门前的广场和街道两旁,摆满了卖香、纸钱和腊烛的小摊儿。接踵而来的香客,纷纷走进山门。 苏文婕心里依然有点不自在,临进山门时,回身对海乐山和施强说:“我去进香,你们喝酒去吧!” “小姐,”施强说道,“娘娘宫门前乌七八糟的,什么人都有,所以临来时苏先生再三吩咐,不许我们离开你的左右。我们哥儿俩若去喝酒,被苏先生知道了,实在不好交代。” 苏文婕不以为然地说:“清平世界,谁敢把我怎么样?我叫你们去,只管去就是了。叔叔怪罪下来,由我承担。” 海乐山素知苏文婕的脾气,便说:“好吧,我们去那边春来茶楼等你。小姐进完香,就赶紧来找我们。时间拖久了,我们哥儿俩实在放心不下。” 苏文婕顺口答应一声,便迈着轻捷的步履,走进了天后宫的山门。海乐山和施强也转身向不远处的春来茶楼走去。 苏文婕走进天后宫,不一刻便来到了巍峨的大殿。殿内正中央,供奉着栩栩如生的海神娘娘的圣像。她身披红斗篷,面容慈祥。在她的两旁,是四个婷婷玉立的仕女塑像。香案上,摆满了瓜果点心。香炉里升腾着裊裊的青烟,半空中悬吊着一盏长明灯。虔诚的信徒们跪拜在海神娘娘的面前,默默地祈祷着。这里的气氛,使苏文婕也受到了感染。她望着海神娘娘的塑像,情不自禁地被天后的雍容迷住了。她向道士请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拜过海神娘娘后,**了香炉。然后来到蒲团前,匍匐礼拜。礼毕,便双手合什,微闭双目,默默地祈祷着。这时,从殿门左侧走进来一位英俊的青年后生,他的腰间束着一条宽宽的布带,肩上背着褡裢。瞧那一副风尘僕僕的样子,分明是个外乡人。然而,他那微黑的脸膛上,却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结实的骨架,透着英雄气概。他来到海神娘娘的塑像前,跪在紧挨苏文婕的蒲团上纳头便拜,连连磕了三个头。他就是来自山东烟臺的武林高手——仇英。 苏文婕不经意地看了仇英一眼,见他礼拜的样子实实在在,显得特别憨直,便忍不住抿嘴一笑。她欲起身,又由不得跪下了,原来裙子的下摆被仇英压在他的膝盖下面。苏文婕不禁脸儿一红,又不好意思跟仇英说,只得一声不吭地等待着。仇英并没有发觉自已压住了人家的裙子,依然跪在那里只顾得礼拜。苏文婕跪在蒲团上,起不来、走不得。她见仇英闭着两眼,双手合什,声音低沉地念叨个没完没了,便有点儿着起急来。她忍不住用手轻轻碰了碰仇英的胳臂,意思是让他抬抬膝盖。不想仇英非但没有理解,反而误会了苏文婕,以为自己祈祷的声音影响了她,便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苏文婕无可奈何地轻声说:“先生,我的裙子……” 仇英这才知道压住了人家的裙子,慌忙挪开膝盖,直个劲地说“对不起”。苏文婕莞尔一笑,站起身来又向海神娘娘拜了两拜,转身走出了宝殿。仇英却跪在蒲团上,久久地凝视着海神娘娘的圣像,心中不禁涌动着一股激情,仿佛看到了自已刚刚过世的母亲…… 第二章 苟日新一伙人,在天妃楼大吃大喝,猜拳行令,闹得店堂里乌烟瘴气。看不惯他们的顾客,匆匆地吃了一点儿饭菜,便撂下筷子摇着头走了。胆小的顾客更是不敢久留,宁肯丢下一桌饭菜,慌慌而逃。本想进店吃饭的顾客,一瞧店堂里那乱闹闹的阵势,谁还愿意进来?老闆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搓着双手干着急,却不敢去得罪那伙人。 “弟兄们!”苟日新端着一碗酒大声叫喊着,“新厨子的手艺果然不错,明天咱们还来!” 一伙打手兴奋地随声附合着。 麻杆儿趁着酒兴来到苟日新跟前讨好地说:“苟爷,我和地墩儿出去给您瞧瞧?” 苟日新一时没听明白:“瞧什么?” 麻杆儿说:“这几天来的小娘们儿特别多,瞧瞧有没有靓妞儿啊!” 苟日新不由得哈哈大笑说:“你小子挺会孝敬人的。好,去吧!” 麻杆儿沖地墩儿招招手,说:“地墩儿,走!” 地墩儿正吃得高兴,故意装作没听见。苟日新看在眼里不免有些生气,却又不好发作,便扯着嗓子咳嗽了两声。地墩儿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忙往嘴里灌了一盅酒,又去盘里撕下一条鸡大腿,这才跟随着麻杆儿走出了店门,沿着宫南大街摇摇晃晃地一路走去。 第3页 地墩儿气唿唿地沖麻杆儿说:“你他妈的就会拍马屁。人家都在喝酒吃肉,你却拉着我来当大茶壶。苟日新找女人,你跟着起什么哄!” 麻杆儿咧着嘴一笑,说:“把苟日新哄高兴了,还有咱们的亏吃?你小子,眼睛还不如**儿,怎么就瞧不出个门道儿?” 麻杆儿说着,顺手从小商摊上抢了一串糖堆儿,地墩儿也随手抓了一个苹果。两人嘻皮笑脸地沖小贩做着鬼脸,边吃边走。被抢的小贩气得瞪圆了眼睛,望着两个无赖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麻杆儿和地墩儿沿着大街横冲直撞地走来,两眼一直在人堆里扫来扫去,恨不得立时搜寻到一个脸蛋好看的女儿家,去献给苟日新。两人来到天后宫的山门前,瞅见一个卖供品的妇女有些姿色,便挤上前来搭讪起来。麻杆儿趁着那位女子没提防,便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蛋。 “嘿!”麻杆儿嘻嘻地笑着,“还你妈挺滑熘的!” 卖香女又羞又恼,掂起篮子生气地逃走了。麻杆儿和地敦儿放荡地哈哈大笑,便要去追。恰在这时,苏文婕走出山门。麻杆儿眼睛一亮,顿时呆住了。地墩儿也眯着一对小眼睛,发傻地注视着。 “妈的,好靓的盘子!” 当苏文婕从他们两人的身边走过时,麻杆儿一伸双臂,拦住了她的去路。地墩儿也凑上前去,色迷迷地瞅着苏文婕傻笑。 “大妹子,”麻杆儿嘻皮笑脸地说,“你老这是上哪儿啊?” 苏文婕把脸一沉,没有答话。她知道,对于这些地痞无赖,只要一答腔,就会被他们死死缠住不放。此时,她后悔不该支开施强和海乐山。 “哟,大妹子!干嘛绷着小脸儿不说话呀?”麻杆儿依然地笑着说,“哥哥我知道,你准是来求娘娘赏给个爷儿们吧?这好说,哥哥我配上你,那才是天生的一对儿!” 苏文婕本是财阀家的小姐,哪里听过如此下流的脏话,顿时气得胀红了脸,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唷呵?脾气还不小吶!”地墩儿学着混混儿的派头,一挑大拇指,也跟着讨嘴上的便宜,“你是来娘娘宫栓娃娃的吧?那又何必去求海神娘娘?把我拉回家去,保准让你明年生个胖小子!” 苏文婕闻听,气得嘴唇直哆嗦。她再也按捺不住一腔怒火,举起手来叭的就给了地墩儿一个脆响的耳光。地墩儿没有防备这一手,忙“哎哟”一声捂住脸。等他把手挪开,肥胖的脸上早已泛起了五个红红的指印。这时候,周围瞧热闹的人,发出一片讪笑声。 “你妈的,敢打人!”麻杆儿由不得骂起来。 两个无赖喊叫着扑向苏文婕,吓得她连连往后退。围观的人们瞧着不服,却又不敢多管闲事。两个傢伙在这一带逞强惯了,没有丝毫忌惮。他们扑到苏文婕的跟前,双双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臂,眼看苏文婕就要受到他们的侮辱,竟然没有一个人挺身出来帮助她。就在这千钧一髮之时,忽听有人大喝,那声音有如雷鸣。 “住手!” 两个无赖冷不丁被震耳的喝斥声吓得一哆嗦,情不自禁地停住了手。苏文婕心中一喜,以为是海乐山和施强来了,便盼救星似的扭脸望去。然而,当她认出从人群中走来的,是那个土里土气的外乡人,不免有些失望。麻杆儿和地墩儿毕竟在混混儿堆里混了不少时光,一看仇英的身架,就知道是个练家子。可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凡闯过江湖的人都懂得,任凭你是三头六臂,走在人家的地面上,就要多加几倍的小心。 仇英在人圈里稳稳地站定,两眼逼视着那两个无赖,声音清亮地喝道:“放开她!” “哟呵,谁的裤裆开了,把你小子给露出来啦?”麻杆儿根本就没把仇英放在眼里,油腔滑调地说道,“就凭你小子这副做相,也敢管咱天津娃娃的闲事!” 仇英冷冷一笑,说:“走五湖四海,闯八方天地。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管你是哪家的娃娃!” 麻杆儿和地墩儿一听仇英的口气很硬,不免有点胆虚。可转而一想,天后宫一带是自家的地盘,谅他一个乡巴佬也不敢怎么样。只要他敢动手,就别想站着出去,于是乎又壮起了贼胆儿。苏文婕没见过这种阵势,心里着实有些害怕。她趁两个傢伙的注意力都在仇英的身上,便勐地挣脱身子,钻出人群跑了。两个无赖见到手的“小天鹅”又飞了,气得脸色发青,便双双逼向仇英。然而,仇英并没有拉开架势,仍然双臂交叉抱肩,不屑一顾地站在那里。麻杆儿个头高,抬手就给了仇英一拳;地墩儿个头矮,飞腿又给了仇英一脚。仇英微微一笑,身子却纹丝不动,铁塔般站立着。围观者见两个无赖的蠢相,都不禁掩口而笑。麻杆儿和地墩儿被笑得恼羞成怒,围着仇英转了两圈,以为他不敢还手,便相互使了个眼色,发一声喊,恶狠狠地一起向仇英扑上来。剎那时,但见仇英身形一晃,突然噼出双掌,两个傢伙便像球一般滚了出去。 “好——!” 围观的群众,勐可里响起一片喝彩声。可笑两个无赖,虽然学得混混儿的派头,却没学会混混儿的能耐。他们情知不是仇英的对手,慌忙打着滚儿爬起来,一边拼命往人群外面挤,一边大声叫喊着:“你小子有种,在这儿等着,过一会儿再来收拾你!” 第4页 仇英从地上拾起褡裢,不慌不忙地掸掸上面的尘土,又背在了肩上,并不理会逃去的两个无赖。他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看了看山门上悬挂的“敕建天后宫”的匾额。恍惚间,他感到有几双强烈的目光向他投来。冷眼望去,原来在山门北侧有一处悬于半空中的过街楼。楼上窗口前,站着一位五十开外的人。他身穿马褂,气宇轩昂,正威风凛凛地捻着八字鬍,居高临下冷冷地注视着外乡人。在他的身后,站着两员大汉。一个生得虎背熊腰,四方大脸;一个长得瘦长黄脸,双目阴冷。仇英虽然不认得那三个人,却能猜想出他们是这一带的枭雄。 “小伙子,”一个老汉走过来拍拍外乡人的膀子,“你得罪谁不行,干吗非要去招惹潘家大院的人!” “潘家大院?” “潘家大院是这里的一霸,帮主叫潘梦熊,人称飞刀五爷,武功十分了得。”老汉谈虎色变地说,“他的手下人,个个生龙活虎,彪悍异常,百姓不敢仰视啊!” 仇英说:“老人家,谢谢你的关怀。我正要会会他们吶!” 老汉吓得变了脸色:“小伙子,你不要命啦!” 正在这时,苏文婕引着海乐山和施强匆匆而来,指了指面前的仇英说:“是这位先生救了我!” 海乐山双手一抱拳,说:“多谢壮士搭救了我家小姐!如蒙不弃,请告壮士尊姓大名。” 仇英说:“兄弟姓仇名英。刚才的事,不足挂齿。” “仇爷,”海乐山说,“我叫海乐山,他叫施强,同在英租界的苏公馆干差事。看你的装束不像是本地人,不知来到天津卫有何贵干?若有事需要兄弟帮忙,只管吩咐。” 仇英说:“初次相见,岂敢烦劳。” “仇爷何必客气。”施强说道,“今日小姐前来娘娘宫进香,是我和乐山兄一时疏忽,险遭歹人欺侮。仇爷仗义勇为,令人钦佩之至。今后仇爷有事,尽管去苏公馆找我们。” 苏文婕站在一旁,心里还在不住地怦怦乱跳。若不是仇英挺身而出,自己不知要遭受到怎样的侮辱。此时,她十分感激地望着仇英,这才发现仇英虽然衣着土气,长得却一表人材。她不禁暗想,仇英若是穿上西服革履,一定非常英俊。想到这里,她不觉脸上一阵发热,忙扭脸去看别的地方。 “两位老哥,”仇英说道,“这里乃是非之地,小姐又受一场虚惊,就请早些离开吧!兄弟另有他事,恕我失陪啦!” 施强和海乐山拱拳说:“后会有期!” “仇先生,”苏文婕感激地说,“多谢你的相救之恩,再见!” 仇英向三个人拱拱拳,便扬长而去了。海乐山和施强都是青帮中人,深知地面上的势力各霸一方。倘若在此久留,恐生事端。他们见仇英已经离去,便护着苏文婕向宫南大街而去。说来也怪,苏文婕此时竟有些恋恋不捨。她几次回头望去,见仇英已隐入人群,不免感到怅然若失。走在旁边的海乐山,似乎觉察到了苏文婕的心态,眼睛里由不得隐隐露出异样的神情。天后宫过街楼上的三个人,把刚才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为首的那个人,正是青帮枭雄潘梦熊。由于他在家中排行老五,人称五爷,是青帮“通”字班二十二辈。身边的两员干将,红脸大汉叫石敢当,黄脸大汉叫柳香圃,都是武艺超群的里手。 潘梦熊望着远去的苏文婕三人,不禁眉头一皱,问道:“那二人可是苏公馆的镖头?” 柳香圃说:“五爷说得没错。一个叫海乐山,一个叫施强,二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都有百步穿扬的枪法。” 潘梦熊又问:“那位小姐呢?” 柳香圃卖弄地说:“她是苏尔钦的侄女,芳名苏文婕,是天津卫出了名的美人儿。” 潘梦熊有点忧虑地问道:“那个乡下人是谁?” 柳香圃摇摇头,说:“从来没见过此人。” 石敢当说道:“看那人与海乐山和施强谈话的情景,他们不像是熟人。” “五爷,”柳香圃眼睛一眯,说,“苏尔钦明知潘苏两家不共戴天,竟敢让他的侄女来闯我们的地面,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名堂?” 潘梦熊拈着鬍鬚,沉思般地微微点了点头。 第三章 仇英沿着宫南大街向前走着,忽听一片乱闹闹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麻杆儿和地墩儿领着一帮大汉杀气腾腾地奔来,为首的正是苟日新。 麻杆儿老远就指着仇英大喊:“就是他!” 仇英不禁立住脚跟,把腰间的布带一紧,阴沉地冷冷一笑,这正是他盼望的一场恶斗。苟日新一伙人冲过来,忽啦啦就把仇英团团围住。过往的行人一见这阵势,吓得慌忙四下躲避。小商小贩也顾不得生意,赶忙收摊儿。一时间,乱闹闹的街面,陡然增加了紧张气氛。 苟日新指着仇英吼叫着:“你小子吃了豹子胆,竟敢来踏爷爷的地面!” “笑话!这又不是你家祖宗的封地。”仇英鄙视地说道,“爷爷生来就好抱打不平。遇有欺侮百姓的无赖,偏要教训教训他!” 第5页 “妈的,你好大的口气!”苟日新沖手下人一摆手,大声吼叫着,“弟兄们,绰傢伙上!” 十几名恶汉二话不说,从腰间抽出斧把一拥而上,恶狠狠地围打仇英。但见仇英闪动身形,宛如一条游龙似的,视恶战如同游戏。苟日新眼见一帮恶汉打不了仇英一个人,气得哇哇大叫,顿时脚下生风,使了个勐虎越涧的步法,直扑仇英。倾刻之间,仇英身形一晃,收了八卦步,使出醉八仙的套路。两人十几招过去,仇英突然一变招数,用肩头把苟日新“砰”地一声撞了出去,摔出了丈把远。 苟日新呲牙咧嘴地大吼着:“打!往死里给我打!” 一群恶汉发狠地挥舞着斧把往上沖,杀声震天。仇英一时性起,“嗖”地从腰间抽出七节鞭,与对方展开一场昏天黑地的恶斗。恶棍们一个个被打得头破血流,连连滚翻在地。 苟日新眼看胜不了仇英,便勐地抽出盒子枪大喊:“弟兄们闪开,我一枪崩了他!” 打手们闻听,连忙四下里散开。仇英一个箭步蹿过去,用七节鞭套住麻杆儿的细脖子,隐住自己的身形,推着他向苟日新一步步逼过去。苟日新急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开枪,生怕误伤了麻杆儿。一个打手企图偷袭,被仇英一脚踢了出去。 “把枪放下!” 正在这关键时刻,忽听有人厉声高喊,苟日新不由得一愣。他忙扭脸看去,那只举枪的手,不由得陡然垂落下来。十几名打手,此刻也乖乖地垂立一旁。这时,只见潘梦熊在前,石敢当和柳香圃在后,三个人迈着大步匆匆而来。潘梦熊虽然年过五旬,走起路来仍然稳健有力。仇英盼得就是这位青帮头子出面,于是放开叽哇乱叫的麻杆儿,收起了七节鞭。然而,他的戒备之心,却并没有放松。 “苟日新,”潘梦熊颐指气使地说,“你一贯逞强斗胜,违我教诲。还不赶快把弟兄们带走!” 苟日新气急败坏地说:“五爷,这小子打伤了咱们那么多弟兄,不能放过他!” “放肆!”柳香圃声色俱厉地喝道,“五爷的话,也敢还嘴!” 苟日新气得青筋暴突,恶狠狠地瞪了仇英一眼,走过去抬腿就踢了麻杆儿一脚,没好气地骂道:“你小子除了会疴屎,没有屁本事。”接着,又气急败坏地沖手下人发开了火,“滚!都他妈滚!” 那帮恶汉就像一只只斗败的公鸡,跟着心中颇不服气的苟日新,灰熘熘地走了。 “这位小哥,”潘梦熊沖仇英微微一抱拳,说道,“我的手下人多有冒犯,望不要介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到酒楼叙谈如何?” 仇英来到天津已有十余日,访得东门一带称雄的是潘姓,便连日来把自己打扮成一副乡下人的模样儿,在天后宫附近寻找打入潘家大院的机会。活该今日有事,碰上两个无赖调戏苏文婕,这才引出一场恶斗。此刻,潘梦熊邀他赴酒楼叙谈,正中下怀,便爽快地说:“恭敬不如从命,请!” 潘梦熊故作亲热地抓住仇英的手腕走在前面,石敢当和柳香圃走在后头,四人向天妃楼饭庄走去。 饭庄大堂里,吆三喝四,十分热闹。堂倌正忙着伺候顾客,一眼瞅见潘梦熊一行四人走进大堂,慌忙高喊着:“五——爷——到!”其他几名堂倌也连忙站直身子一同高声回应着。 掌柜的忙迎上前来打千请安:“给五爷请安!给石爷、柳爷请安!给这位爷请安!” 石敢当道说:“客套就免了吧!” 店掌柜满脸堆笑地说:“是,请几位爷楼上坐!” 于是,在掌柜的引领下,潘梦熊一行四人来到楼上古色古香的雅间落座。堂倌忙将沏好的龙井茶端上来,恭敬地摆在四人面前。 店掌柜忙递上菜谱,说:“五爷请点菜!” 潘梦熊说:“掌柜的,听说你这里来了个新厨子,只管拣他拿手的上吧。” 店掌柜忙点头哈腰地答应两声,转身走出了雅间。 潘梦熊捋了捋两撇鬍鬚,笑呵呵地看着仇英,和蔼地问道:“这位小哥,请问贵姓?” 仇英答道:“免贵,姓仇名英。” 潘梦熊听罢,心中不由得吃了一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听你的口音,大概不是天津人氏吧?” 仇英点点头,说:“在下祖籍烟臺,世代打渔为生。自从父母过世,我便四海飘流,因此口音变得南腔北调。” 潘梦熊又问:“你此番来到天津,不知是投亲还是靠友?” 仇英嘆道:“我在天津并无亲友,只是偶而路过此地。” 潘梦熊微拈鬍鬚,仍然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令尊令堂二位大人,从前也没有来过天津卫?” “说来惭愧,”仇英颇感难为情地说,“家父家母操劳一生,勉强煳囗,哪有闲情逛天津?就连我诺大年纪,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这时候,堂倌们殷勤地端上美酒佳肴,并为客人一一斟酒。 潘梦熊端起酒盅,说:“今日幸会,来,先痛饮三杯!” 三巡酒过后,气氛也略显活跃。 石敢当生性豪爽,嫌用酒盅喝酒不过瘾,便高声大叫起来,“堂倌,给我换个大碗来!” 第6页 堂倌连忙应声,跑去拿来一个彭城象牙瓷的大碗。 “仇英兄弟,”潘梦熊趁着酒兴说道,“看你的样子,想必已近而立之年,何苦再去四海飘泊?依潘某之见,不如在天津扎下根,日后也好有个前程。” 仇英笑了笑,说:“五爷的活,不无道理。在天后宫前,苏公馆的两位保镖对我说过,日后有事,可以去找他们。我不妨就去碰碰运气。倘若能寻个中意的事由,且干上几日再说。如不顺心,我还是要走的。” 潘梦熊闻听仇英要去投奔苏公馆,心中不免有点着急,忙说:“潘某一生最爱结交英雄好汉。仇英兄弟既然有意在天津逗留,何愁没有落脚的地方?潘家大院闲房有的是,随你挑选。倘若日后潘某有对不住朋友之处,那时再投靠苏公馆不迟。” 柳香圃和石敢当明白,潘家与苏家有世仇。假如仇英投了苏公馆,无异是使仇家如虎添翼。那时节,岂不是给潘梦熊造成更大的威胁?为了自家山门的利益,潘梦熊决不会放仇英走。 “仇爷,”柳香圃别有用心地说道,“既然五爷有心抬举你,也是你的造化。虽然说苏公馆阔绰,却不及五爷的势力威镇津门。只要你应承下来,日后咱们就是一个饭桌上的兄弟,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石敢当也端起酒碗,大声说道:“苏公馆再好,不是咱们爷们去的地方。来,为仇爷加盟潘家大院,干了这杯!” 仇英眼见自己达到了目的,心中暗自高兴,却不形于色地说:“承蒙五爷和两位兄长的错爱,仇英若是推三阻四,就是不识抬举了。今后当为五爷效力。如有不到之处,还望五爷多加指教。五爷,容仇英敬你一杯。” 潘梦熊一见仇英答应留下来,由不得高兴万分,一口喝干了酒。 柳香圃颇有眼色,便冲堂倌一招手:“去,找个卖唱的来!” 堂倌忙说:“早为五爷预备好啦!” 堂倌一挑门帘,立时走进卖唱的父女俩。倾刻之间,酒楼上就响起悠扬的丝弦之音。面色菜黄的小姑娘,敲响牙板,伴着琴声唱起了《直沽櫂歌》: 天妃庙对直沽开, 津鼓连船楼下催。 酒楼未终舟子报, 柁楼黄蹀早飞来。 高帆十里下津门, 日落潮平不见痕, 苇甸茫茫何处泊, 一灯明处有渔村。 第四章 春寒料峭的夜晚,天津沐浴在朗朗的月光之下,似乎沉睡了。座落在英租界墙子河西南的苏公馆,也沉浸在一片幽静之中。这一带是官僚买办的住宅区,别具一格的哥德式西洋建筑,比比皆是,透出了浓郁的异国情调。一幢幢式样各异的楼房轮廓,影影绰绰地显现在朦胧的月色里。 这时候,一辆蓝色轿车驶进苏公馆,在院中停下来。车上跳下一位西服革履的青年人,三十开外的年纪,身材修长,举止潇洒。那张白白净净的脸庞上,闪灼着一双透着聪明才智的眼睛。此人名叫高兆铭,位居天津警察局副局长的要职,是警界有名的花花公子。高兆铭本是苏公馆的常客,行动自然随随便便。他走在楼前的花间小路上,忽然间,从楼上飘来一阵清心悦耳的钢琴声。那悠扬流畅的旋律,在静谧的院中迴荡着。高兆铭情不自禁地收住了脚步,抬头向楼上痴迷地望去。那个宽大的窗口,遮着白色的纱帘,是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地方。他仿佛看见苏文婕正坐在钢琴前,轻舒双臂,不时地晃动着优美的身姿。记得去年夏天,高兆铭应苏尔钦的邀请,前来苏公馆参加为苏文婕举办的二十岁生日晚会。当苏文婕身着洁白华丽的礼服,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客厅的时候,把个高兆铭惊呆了。有生以来,他还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女人。无论是容貌和身姿,都是那么叫人陶醉。整个晚会,高兆铭就像是中了邪似的,两只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苏文婕。尤其当苏文婕用英语向几位前来祝贺的外国人表示感谢时,高兆铭爱慕的简直无以言表。从此,这位倜傥的警界风流人物,便经常来苏公馆做客了。院中的树木,已经抽出嫩叶。清凉的晚风,徐徐吹过树梢。高兆铭站在花池旁,忘情地倾听着令他心驰神往的钢琴曲。这时,不远处的一棵丁香树影后,蓦地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向高兆铭走了过来。高兆铭只顾着迷地望着那个窗口,竟然没有查觉。 “高局长,请到客厅里坐吧!” 高兆铭不禁吓了一跳,忙扭脸望去,见是海乐山,不免有些尴尬地说:“啊,苏小姐的钢琴弹得太美啦!” 海乐山冷冷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懂得西洋玩意儿。” 高兆铭闹个没趣儿,不满地瞪了海乐山一眼,然后下意识地拽拽领带,悻悻地向楼房走去。海乐山站在那里,冰冷地注视着高兆铭走进了楼房。高兆铭挨了海乐山的奚落,心中由不得一肚子气,直到走进豪华而讲究的客厅,脸上才又恢復了笑容。此时,苏尔钦身穿华丽的睡衣,嘴里叼着吕宋雪茄,正坐在沙发上看当日的《大公报》。 “苏先生,” 高兆铭微微一鞠躬,不卑不亢地说道,“晚辈打扰啦!” 苏尔钦抬头见是高兆铭,便放下手中的报纸站起身来,不失身分地寒暄道:“兆铭来啦,请随便坐吧。” 第7页 高兆铭刚坐下,便有女佣人送上茶来。 苏尔钦今年不到五十岁,是天津着名的财阀大亨,出身于仕宦兼大地主家庭,祖辈皆是科举人。至今,苏家为了炫耀祖德,在老家住宅的门楣上,仍然悬有“太史第”的匾额。那是苏尔钦的父亲,在光绪年间得第时挂上去的。苏尔钦在年轻的时候,一心嚮往涉足政界。后来因为在仕途上始终不得志,这才弃政从商。他的父亲原是北洋军阀统治时期的显要人物。下野之后,长期居住在天津,併购置了数目惊人的房地产。父亲死后,他和兄长苏尔杰共同继承了家业。但是,苏尔杰醉心学术研究,无意问津工商界,故而将自己的那份家产,划在了独生女儿苏文婕的名下,交由苏尔钦代为管理。去年仲夏,苏文婕的母亲不幸去世,苏尔杰悲痛之极,便将苏文婕託付给苏尔钦,自己独身去了英国,至今末归。苏尔钦虽然是巨富,却念念不忘自己是官宦人家子弟,又曾去过欧美留学,自以为不同于满身铜臭的商贾。他的举止言谈,透着一股英国绅士的派头。尤其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更显得温文尔雅。由于他自称奉行基督的博爱精神,所以,只准下人称他“先生”,不许叫他“老爷”。 “苏先生,”高兆铭说道,“听说苏小姐在天后宫进香时,遭到歹徒欺侮,所以我特地赶来询问当时的情况,以便严惩歹徒,替苏小姐出气。” 苏尔钦一怔,说:“发生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高兆铭说:“大概苏小姐怕您着急,所以将事情隐瞒起来了。以晚辈之见,像那种地方,苏小姐还是少去为好。一旦出了事,后悔就来不及了。” “陈妈!”苏尔钦生气地沖客厅门口喊道,“去把小姐请来!” 没有多大工夫,苏文婕便款款地走下楼梯,进了客厅。她一看见高兆铭,以为叔父又是让她来陪客人说话,心里很不高兴。 “文婕,”苏尔钦板着面孔问道,“你在天后宫出了事,为什么回来不告诉我?” 苏文婕不以为然地说:“我并没有受到伤害,何苦让您着急呢?” 高兆铭生怕闹出不愉快,忙替苏文婕打圆场,笑着说道:“苏先生,苏小姐不肯告诉您,也是她的一番好意。您若是怪罪她,倒是我刚才不该多嘴了。” “唉,你们哪里知道其中的厉害!”苏尔钦也感到自己过于严厉了,便换成一种温和的口吻说,“文婕,你要体谅做叔叔的一番苦心。你父亲去英国考查,把你託付给我,做叔叔的就要尽到长辈的责任。你要去天后宫为父亲祈祷,我本不同意,但还是让你去了。没想到有海乐山和施强的保护,你还是差点儿出了事。将来你父亲问起我来,叫我如何回答?今后你要听叔叔的话,不该去的地方,一定不要去。尤其是在外面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如实地告诉我,决不准隐瞒。听见了没有?” 苏文婕不瞒地瞟了高兆铭一眼,倒背着手,一言不发。然而,她的心里却在暗暗恼恨高兆铭,在天后宫发生的事情,何劳你来这里嚼舌头?高兆铭何等的乖巧,早已从苏文婕的眼里,看出了对他的不满。 “苏小姐,”高兆铭连忙解释说,“请你不要误会。在天后宫发生那样的事儿,我做为警察局的副局长,是有责任的。我此番来到府上,只是要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以便惩办那两个恶棍,维护地方上的治安。” 苏文婕连看也不看高兆铭一眼,面无表情地冲着苏尔钦说:“叔叔,我今天有些不舒服,你要没有别的事,我回房间去啦!”不等苏尔钦回答,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客厅。 高兆铭感到十分尴尬,后悔不该自找没趣儿,便自我解嘲地说:“苏先生,我本来是想替苏小姐出气的,不想倒惹恼了她。早知如此,我……” “唉,”苏尔钦嘆了一口气,说,“文婕这个孩子,生被娇惯坏了,任性得很。兆铭,你不要生她的气。我去把海乐山叫来,让他谈谈情况吧!” 高兆铭连忙说道:“苏先生,这件事情我看就不要追究啦。不然的话,恐怕连海乐山也会恼恨我的。” 苏尔钦也不愿让海乐山难堪,便顺水推舟地说:“这样也好。不过,你对我们如此关心,实在感激不尽。” 高兆铭说:“您是天津工商界德高望重的泰斗,连外国人都对您另眼相看,晚辈略表关心,也是应该的。” “快不要这样讲。”苏尔钦说道,“我虽在工商界有些名望,但也并非事事如意。有些事情,还要仰仗你的帮助啊!” 高兆铭说:“晚辈不才,愿为先生效力。” 苏尔钦就势说道:“我准备在南市再开一家饭庄,地方已经选好,只是有一户人家不肯出让地皮,令我非常为难。” 高兆铭问道;“是哪户人家?” 苏尔钦说:“宝山房裱画店。” 高兆铬似有为难之意地说:“关于宝山房的情况,晚辈略知一二。这家裱画店的主顾,多是一些社会名流。如果以警察局的名义迫他搬迁,恐怕要招来社会舆论。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免得惹出麻烦,大家都不好收场。” 第8页 苏尔钦不悦地说:“既然你无法帮忙,我也不好勉强你。不过,那块地方我是要定啦!” 高兆铭忙陪笑脸说:“晚辈只说此事需要考虑周全,并没说不肯效力。” 苏尔钦说:“只要你能促成此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高兆铭说:“请苏先生放心。眼下晚辈手中有些拮据,待我缓过手气,立即就替先生去办。” 苏尔钦微微一笑,起身来到桌前开了一张两千元的支票,递给了高兆铭。 高兆铭心中欢喜,却虚让着说:“苏先生,这怎么使得!” 苏尔钦说:“只要把事情办成,我另有重谢。” 高兆铭忙说:“不敢,不敢。这个……我就愧受了。宝山房搬迁的事,全包在晚辈身上啦!苏先生,苏小姐那里,还望多替晚辈解释解释。” 苏尔钦点点头,说:“好,你放心吧。” 高兆铭的脸上禁不住浮现出笑容,并很坦然地把那张支票揣进了怀里。把一个靠裱画为生的小业主赶出南市,这对做为警察局副局长的高兆铭来说,不过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盘。他之所以在苏尔钦的面前强调如何如何难办,无非是想敲苏尔钦的竹扛。其实,高兆铭玩的这点把戏,苏尔钦再明白不过,只是装煳涂罢了。 第五章 苏文婕离开客厅后,便走出楼房来到院子里,恰逢海乐山独自在院中赏月,便顺口打了个招唿。海乐山见到苏文婕,心中不禁十分欢喜。 “小姐,”海乐山问道,“苏先生跟你发脾气了吧?” 苏文婕说道:“你说那个高兆铭有多讨厌,简直就是一个马屁精。本来已经平息了的事儿,他倒拿来在叔叔面前讨好。” 海乐山说:“不过,高兆铭在苏先生面前提个醒儿,也可约束一下小姐的性子。外面确实乱得很,像娘娘宫那种地方,小姐千万不要再去啦。” 苏文婕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怕那个潘家大院吗?你们怕,我可不怕!” “小姐,还是小心一点为好。”海乐山说道,“今天在娘娘宫闹出的事儿,直到现在我还后怕的不行。” 苏文婕问道:“你说说看,救我的那个人,他已经离开天津了呢,还是根本就没打算走?” 海乐山说:“看样子,他像是江湖上的人,四海为家,无所谓去留。” “江湖上的人?不对吧!”苏文婕摇摇头,说,“你那是根据他的穿衣打扮判断的,我可不敢苟同。” 海乐山不禁问道:“莫非小姐看出了端倪?” “不过是一种感觉罢了,谈不上看出些什么。”苏文婕说,“海乐山,人家救了咱们,咱们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在外面的朋友多,别忘了好好打听打听他的下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说是不是?” 海乐山说:“小姐的意思我明白。” 苏文婕忽然问道:“海乐山,听说你是一个很神秘的人物,几乎没有人知道你的真正身世,为什么?” 海乐山忙说:“小姐,你这是听谁说的?” “这还用听别人说?”苏文婕笑了笑,说,“我一直就有那么一种感觉,你不像是开过武馆的,也不像是入了青帮的。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来苏公馆当保镖?” “小姐,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海乐山说道,“我过去曾在一家武馆当拳师,后来武馆解散了,为谋生计,这才入了青帮。因我从来不做坑害百姓的事,所以经朋友介绍,便来到苏公馆当保镖。” 苏文婕说:“这年月,恶霸逞强,绑匪做乱,有钱人家安危难保,所以常请武林高手当保镖,这我明白。可是,识文断字的拳师,并不多见。况且,你平日的生活习惯和言谈举止,可不像是个吃过苦的人,倒像一位见过世面的阔少爷。” 海乐山说道:“小姐,你说得越来越离谱了。再这样说下去,我就成了潜入苏公馆的奸细啦!” “那也说不定!”苏文婕煞有介事地说,“听说占山为王的草寇,每当打劫富豪人家,都是先派奸细卧底,等摸清情况后再下手。” 海乐山忍不住笑了,说:“小姐的想像力实在是太丰富了。有钱人家要是都像你这样想,我们当保镖的就没地方端饭碗啦!” “哼,”苏文婕笑着看了海乐山一眼,“反正我不相信你编得故事!” 苏文婕说完,迳自返身向楼房走去。 海乐山深情地望着苏文婕的身影走进了楼房门口,由不得轻轻地嘆了一口气。一阵凉风徐徐吹来,树叶在飒飒作响。海乐山看见苏尔钦和高兆铭从楼房里走出来,便躲到了一边。他见苏尔钦送走了高兆铭,依然孤单地站在院中,便去房中取来一件风衣,披在苏尔钦的身上。 “苏先生,”海乐山说道,“外面有些凉,请回屋吧。” 苏尔钦问:“夫人去听梅兰芳的《霸王别姬》,怎么还没回来?” 海乐山说:“有施强带人跟着,不会有事的。” 苏尔钦又问:“少爷呢?” 海乐山说:“跟艾娜去光明影院看有声电影去啦。” 第9页 苏尔钦忧心忡忡地说道:“乐山,你在苏公馆多年,深知苏潘两家结下世仇,潘梦熊无时无刻不在寻衅。可是我竟粗心地让小姐去他的地面进香,想起来真叫我后怕啊!” 海乐山低下了头,说:“这是我的过错。” 苏尔钦说:“不,这不能怪你,是我太大意啦!” 海乐山愧疚地说:“当时,幸亏有一个叫仇英的外乡人替小姐解了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乐山,”苏尔钦语气沉重地说道,“你要尽快摸清这件事情的背景,查明是不是跟潘家大院有关。同时,要特别加强公馆的自卫力量,这样才能消除来自潘家大院的威胁。” 海乐山不禁问道:“苏公馆与潘家大院的仇恨,真的不可调和吗?” “是的,”苏尔钦斩钉截铁地说,“苏潘两家的怨恨,水火不相容。” 倘佯不停的月亮,在墨篮的夜空闪着清冷的光。一阵晚风吹来,使苏尔钦由不得打了一个冷战。尽管他时时感到一种无形的危险,正在威胁着苏公馆,却又无法把苏潘两家结怨的原因,告诉给别人。甚至连自己的家人,都不知道内情。这使他苦恼,更让他感到恐惧。 第六章 月光下,座落在天津旧城里的潘家大院,像一只残忍的野兽蹲伏在夜色之中。它仿佛要吞噬掉一切美好善良的东西,把邪恶永远留在人间。每当人们提到潘家大院,都会不寒而慄、毛骨悚然。潘家大院是一座老式的深宅大院,房屋建筑皆是歇山式格局。它占地面积很大,分前院、内院、后院和几个套院。前院是演习武艺、聚众议事的地方,因此高庭广厦,颇有气派。正房是聚义大厅,厢房住着众多的青帮兄弟。前院左边建有两个套院,院中住着潘家大院的头面人物。右边的两个套院,是用来接待宾友留宿之处,院落清静,室内古朴。内院如花园一般,是潘梦熊和家眷的住处,故而绮楼雅舍,幽静秀美。内院旁边又修出一座豪华的套院,住着老太爷潘大可。潘大可由于上了年纪,平时不大出来走动。后院立有潘家祠堂,平日院门深锁,除了护院家丁,非祭祀之日,任何人不准随便进出。清朝末年,这里原是一处遭受过火灾的废宅。由于谣传宅内有狐仙作祟,因此多年来无人敢涉足其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居住在附近的人家,常常听到宅内传来异样的响动。尤其在颳风下雨的时候,废宅内更是响声突起,令人发瘆。甚至有人说,半夜三更,废宅里还发出过女人的哭声。于是,这里便成了寒蝉若噤的“凶宅”。光绪32年,潘梦熊的父亲潘大可,因赌博输掉了全部家产,苦于无房可住,便壮着胆子举家搬进了这座废宅,暂为栖身之地。后来,潘大可偶然从地下掘出一坛窖藏的金银珠宝,因而成了暴发户。当时,潘大可高兴的简直发了疯,一直狂笑不已。他老婆以为丈夫中了邪,慌忙用一盆狗血泼在他的身上,这才止住了潘大可的笑声。潘大可清醒之后,咚咚咚地对天磕了三个响头。不久,潘大可拆掉了破烂不堪的旧宅,大兴土木,在原址上又盖起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宅第。从此,他摇身一变,成了远近闻名的豪绅大户。潘大可有四房妻妾,生有五个儿子。尽管在家中后院的祠堂里供奉着狐仙“老三哥”,但还是香火不旺。四个儿子尚未成人,便相继呜唿哀哉了。唯有老五潘梦熊,壮得像一头牛。据说,二姨太太在坐胎的那天晚上,梦见一只黑熊向她扑来。生下老五,遂起名“梦熊”。青帮本来源于红帮,又称“安清帮”。它一改洪门反清復明的宗旨,成了清王朝的爪牙。1926年,奉系军阀褚玉璞进占天津之后,曾经消沉一时的青帮分子,又大肆活动起来。褚玉璞的军警处长厉大森,原是山东的青帮头子,属“大”字班二十一辈。来津后大开山门,广收门徒。于是,潘梦熊就拜在厉大森的门下,结交了很多青帮中人。后来自立山门,成为一霸。 此刻,潘家大院的门囗,红灯高挂,门丁站立两旁,显得红火而有气派。聚义厅灯火通明,正在大摆酒宴。大堂之上,飞羽流觞。十几张八仙桌,俱已坐满了人。潘梦熊坐在大堂正中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红光满面,十分得意。仇英一身中式青衣青裤,袖口绾出宽宽的白边,十分精神。由于潘梦熊设宴是为了给仇英接风,因此众人轮番向他敬酒,他已有些招架不住了。苟日新眼看仇英酒已过量,便故意端着一大碗酒,来到仇英的面前寻衅。 “仇爷,”苟日新说道,“今日在娘娘宫冒犯了,兄弟特向你请罪。为表示天津娃娃的情份,我苟日新敬你一杯!” 仇英想要拒绝,又怕苟日新怪罪,只好端起酒盅说:“请!” “慢!”苟日新亮开大嗓门喊道,“如今你我已是自家兄弟,就该平等相待。我使大碗,你却用小盅,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仇英说:“苟爷,小弟实在过量了。你我来日方长,喝酒的机会很多,那时一定陪苟爷喝个痛快。” 苟日新把牛眼一瞪,说:“嘛玩意儿?仇英兄弟,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仇英闻听,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火。这哪里是来敬酒,分明是寻衅闹事。他冷笑一声,放下了酒盅。众人一看这阵势,不免都在一旁冷眼观望。大家都想趁此机会,瞧瞧仇英到底有多大能耐。尤其是一帮之主潘梦熊,微捻鬍鬚,缄口不语。仇英虽然是他请来的,若委以重任,还须他的手下人折服。倘若以他的淫威喝退苟日新,既会伤了众人的脸面,也会使仇英在潘家大院难以站住脚跟。所以,他採取了中立态度,不偏不倚,静观事态的发展。假如仇英是条硬汉子,能够镇住苟日新,便是他没有看错人。如果仇英服软,便是见不得大场面,终难成为他的一员干将。那时节,他再出面干预也还不迟。 第10页 苟日新一见潘梦熊的态度暧昧,越发来了精神,便端起酒碗用猥亵的口吻说:“仇爷,你不能喝这碗酒也行,只要为弟兄们唱支青楼小曲解解闷儿,咱爷们儿就替你喝了它!” 苟日新言罢,不少人跟着他哈哈大笑。 “苟爷,”仇英铿锵有力地说道,“今日五爷设宴,虽说是为我仇英洗尘,但也是为了与众家兄弟聚会。你且把话说清楚,如此出言不逊,是想扫五爷的雅兴,还是要羞辱我仇英?” 苟日新咧嘴一笑:“你说呢?” 仇英将脸一沉,说:“你若想扫五爷的雅兴,该当如何处置,那是五爷的事情。如果单为羞辱我,尽管使出看家的本事。我仇英若是‘叠’在你的面前,从此不进津门!” 苟日新撂下酒碗,沖潘梦熊一抱拳,说:“五爷,既然仇英要跟我比划比划,请准许兄弟奉陪!” 潘梦熊虽说也想看看仇英的道行,可毕竟摆得不是鸿门宴,生怕仇英一怒之下投奔了苏尔钦。可事情闹到这地步,他也不好硬压苟日新。思来想去,不免有些犹豫不决。此时,早已惹恼了石敢当,只见他大步走来,端起那个大酒碗,“咕咚咕咚”将酒喝了个净光。周围人,无不赞嘆石敢当的海量。 石敢当把碗往桌上一扔,说:“苟日新,你小子借酒撒疯,逼着仇英跟你比武,安的是嘛心眼儿?你也不用逞强,手脚要是痒痒,咱爷们儿陪你玩玩!” 苟日新的脸胀得通红,却不敢顶撞石敢当。记得有一次,苟日新为什么事惹恼了石敢当,被石敢当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他跑去找潘梦熊告状,又挨了一顿臭骂,从此不敢再招惹石敢当了。此刻,眼看又要栽跟头,直气得他干瞪双眼,青筋突暴,却敢怒不敢言。 仇英心里早就窝着火,恨不得教训教训苟日新,便沖石敢当一抱拳,说:“石爷,酒席间切磋武艺,古已有之,至今留为美谈。仇英愿借五爷堂前宝地献丑,为众家兄弟助酒兴。” 柳香圃趁机撺掇潘梦熊说:“五爷,既然他二人都想练练,我看就成全了他们吧!” 潘梦熊顺水推舟地说:“好吧,既然大家都有些雅兴,过两手倒也未尝不可。不过,谁也不准下黑手,点到为止,免得伤了兄弟之间的和气。” 苟日新迫不及待地走到大厅门口高喊:“五爷吩咐,把汽灯挑起来!” 聚义厅前偌大的院落,顷刻间汽灯高照,白花花的一片雪亮。潘梦熊带领一班人,站在大厅门口的高台阶上,等待观看仇英和苟日新比武。此时,苟日新早已脱去上衣,露出黑乎乎的胸毛,虎视耽耽地盯着仇英。仇英站在东侧,稳立如钟,冷目而视。他心里暗忖,今日若不把这个泼皮的气焰打下去,何以露出英雄本色?苟日新一拱拳,接着亮出一个白鹤展翅的招式。 “仇英,进招吧!” “我若先动手,便是仇某不恭了,请苟爷先进招吧。” 急于求成的苟日新,大喊一声“得罪啦”,便直扑仇英。顿时,两人一来一往,打做一团。苟日新单掌冲着仇英的面门直噼而来,这一招,本是要试探仉英的虚实。仇英将身一伏,使出勐虎剪尾之势,把一条铁棍似的腿直向苟日新的腰间扫来。苟日新仗着自己膂力过人,便双掌一合,硬是去迎仇英扫来的铁腿。陡然间,仇英变了招数,使出了鸳鸯腿,只听噗的一声,苟日新的前胸挨了一脚,由不得噔噔噔地退出七、八步远。苟日新大叫一声,腾空而起,直取仇英。但见仇英就势往地上一滚,一个乌龙绞柱,一腿把苟日新踢了出去,重重地摔出丈把远。高台阶上的一班人,由不得喝起彩来。苟日新的脸面挂不住了,他恼羞成怒地挺身而起,把丹田之气一下子运到两只手上,使出了一个怪招。 “五爷,”石敢当大惊,“苟日新要下黑手!” 苟日新的这一手怪招,是他自创的铁爪剜心。一旦对手被击中,轻者落下残疾,重者当场死亡。独有潘梦熊、石敢当和柳香圃知道如何去解。潘梦熊看在眼里,想要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看仇英就要伤在苟日新的毒手之下,柳香圃竟然站在一旁,神态冷漠,无动于衷。苟日新动作疾速,来势兇勐。仇英懂得各家拳法,却一时辨不出苟日新的招数,于是腾空而起,身形飞出丈外,飘然落地,令苟日新扑了空。这一手飞云落雁的功夫,倘若没有高超的轻功,如何做得出来? 石敢当情不自禁地大声喝彩:“好身手!” 潘梦熊微拈鬍鬚,庆幸自己拢住了仇英,没有让他去投苏公馆。柳香圃双眉紧蹙,也不由得暗暗嘆服仇英的轻功。此时,但见仇英身形一摇,使出了变幻莫测的醉八仙套路。在天后宫前,苟日新就吃了仇英的醉拳之苦,此刻自然格外小心。仇英虽然一摇一晃,如同醉汉,脚下却仿佛捲起一股疾风,剎那间到了苟日新的身前。苟日新的怪招还没有得到施展,就被仇英的醉八仙沖乱了路数。他左躲右闪,没有了进击之力。仇英虽然打的是醉拳,却揉进了太极拳和八卦掌的招数。苟日新看不出门道,只觉得眼花缭乱,无所适从。勐可里,苟日新大叫一声,噗咚栽倒在地,趴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了。而观战的一班练家子,谁也没看清苟日新是怎样被击倒的。院中的一棵大树后,不知什么时候躲着一个眉清目秀的丫环。她叫墨香,是大太太的贴身使女,挺受主人的喜爱。听到这里比武,也偷偷跑来瞧热闹。这时看到苟日新被打倒,高兴的不得了。此时,仇英收了招势,脸上毫无表情。 第11页 石敢当沖手下人一挥手,大声说:“抬下去吧!” 几个人连忙跑上前来,把苟日新抬了下去。潘梦熊并不把苟日新的伤势放在心上,倒为自己收得仇英而高兴。他刚上前去迎见仇英,忽见高台阶上飞下一人,拦住了仇英的去路。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潘梦熊的儿子潘玮。看他年纪不过十八、九岁,且生得眉清目秀。 “仇英,”潘玮叫道,“看你身手倒也不凡,只是打倒苟日新,算不得能耐。你要是能够赢了我,小爷就拜你为师!” 潘梦熊喝斥道:“玮儿,不得无礼!” 潘玮不满地说:“爹,我不过是要跟仇英学几招嘛!” 柳香圃别有用心地说道:“五爷,既然少爷想跟仇爷学几招,索性就让仇爷点拨点拨他。练几手真本事,也是件好事嘛。” 潘梦熊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这才转向潘玮说:“好吧,我就依了你。不过,只许规规矩矩地练,不准撒野。” 潘玮答应一声,便急不可耐地飞身取来单刀,怒目而视地瞧着仇英。 仇英说道:“五爷,我本是粗野之人。万一失手,惟恐伤着少爷,还是不比试为好。” 柳香圃微微笑道:“仇爷,场中比武,不过是为了切磋技艺,并非定要战个你死我活。大家在切磋技艺中长些本事,日后也好为五爷效力嘛。” 潘玮说:“我爹已经答应了,还跟他罗嗦什么!” 仇英说:“既然少爷非要比试不可,仇英也只得依从啦!” 潘玮挥刀舞了一个右插花,大叫一声:“绰傢伙吧!” 仇英将青衣两襟一抖,亮出缠在腰间的七节鞭。这种软硬兵器,非有功夫者不能使用。平日缠在腰间,不显山不露水。一旦耍弄起来,软硬兼使,似枪如棍,势不可当,非一般武功者所能胜任。只要沾上敌手兵器,便会死死缠住,将兵器甩飞。 石敢当看得分明,连忙上前一把拉住了仇英,压低声音说:“仇爷,潘玮是潘老太爷的心头肉,万万不可伤着他。” 仇英点点头,说:“石爷只管放心,兄弟明白。” 仇英站在那里,坚如磐石。潘玮少年气盛,只想着在众人面前出风头,却不知道竞技场上的厉害。潘梦熊见儿子如此不知轻重,手心里不禁捏着一把汗。他生怕潘玮有个闪失,像苟日新一样被击伤。潘玮并不知道父亲的心思,只管逞强斗胜。他为了显示自己,震慑对方,把那口单刀上下翻舞起来。在雪亮的灯光下,但见一团耀眼的白光罩住了他。有些人为讨好潘梦熊,齐声叫起好来。潘玮听到喝彩声,更加卖力地耍弄起来。潘梦熊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双眉紧锁,沉吟不语。他是一个有实战经验的老手,深知两下里交锋,不过几个回合便可见分晓,哪里像潘玮这般一味卖弄花架子的。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站着一位婷婷玉立的女人。婆娑的树影在微风中不停地晃动,使人难以看清她那美丽的容貌。但从她的气质和装束上,可以看出她不是潘家大院的寻常人物。此刻,她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正在注视着聚义厅前的打斗场面。 潘玮初生牛犊不怕虎地高声叫阵:“仇英,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小爷等得不耐烦啦!” 仇英健步走入场地,沖潘玮一抱拳:“献丑啦!” 骤然间,一道白光朝仇英飞来,潘玮进招了。此时,只见仇英将身一伏,飞刀便擦身而过。仇英刚挺直身子,那口刀在空中绞出一个亮花,又沖仇英飞来。仇英向后一仰,单刀又擦身飞了过去。潘玮见碰不着仇英,心中一急,便腾空而起,挺刀直取仇英的脑袋。仇英贴地打了一个旋儿,从潘玮身下飞了过去。此时,只要仇英回手一鞭,便可将潘玮打翻在地,但他不忍下手。潘玮身形落地后,刷的耍出一个刀花,又开始卖弄刀法,寻机进攻。仇英心中一惊,潘玮使的招数,乃是浪里刀的套路,只是用的过于呆板,见不得阵势。此刀法,仇英的母亲曾经反覆地教他演练过,故而十分熟悉。此时,仇英由不得偷眼去看潘梦熊。只见潘梦熊捻着鬍鬚,也正转过脸来,把目光投向仇英。两人的目光不期相撞,彼此都一怔。潘玮把刀耍在兴头上,突然变出怪招,直奔仇英而来。倾刻间,仇英的身形腾空而起。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仇英手腕一抖,七节鞭刷的一下就打了出去。这迅勐异常的一鞭,只要碰在潘玮的身上,不死即伤。 潘梦熊不禁失声叫道:“玮儿小心!” 喊声未住,七节鞭早已缠住潘玮的兵刃,只听嗖的一声,单刀便飞了出去。明晃晃的一把钢刀,砰的一声扎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干上。躲在树后偷偷观看比武的丫环墨香,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她一扭身,急匆匆地逃去了。 潘梦熊吃了一场虚惊,慌忙奔下台阶,冲着仇英连连作揖:“多谢手下留情!” 柳香圃和石敢当等一班人,也随着潘梦熊一起走下高台阶。他们有称赞仇英武艺高强的,有安慰潘玮“好马也有失前蹄”的,一片乱乱闹闹。老槐树下那位神秘而高贵的女人,趁着一片哄乱,轻移莲步而去。潘纬满心以为凭着祖传的刀法,决不会输给仇英。万没有想到,竟然败的这么丢人。由不得羞愧满面,转身要走,却被石敢当一把拽住。 第12页 “少爷,”石敢当说道,“错过这个机会,恐怕仇爷就不肯收你为徒啦!” 仇英本为报杀父之仇而来,岂肯将自己的武艺传授给潘家后代?他正要婉言谢绝,便听大门外传来一片吵闹之声。众人不禁齐刷刷地向大门口望去。石敢当顾不得再跟潘玮说话,便大步流星地向大门口奔去。然而,大门外的吵闹声越发厉害了。潘梦熊脸色一沉,也向大门口走去。一班人赶忙众星捧月似的,忽啦啦地紧跟上去。潘梦熊等一班人来到大门口,只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傢伙,气势汹汹地叉腰站在门前的台阶下,高声叫嚷着。此人名叫潘亚力,绰号人称“滚刀筋”,是这一方出了名的泼皮混混。石敢当走上前去,左右开弓给了滚刀筋两个耳光,直打得他口鼻出血。滚刀筋却蛮不在乎地吐出一口血水,又用脏兮兮的袖口抹了抹嘴角的血痕,喊叫得更凶了。 柳香圃厉声喝斥道:“混帐!潘家大院门前,也是你来捣乱的地方吗?来人,给我狠狠的打!” 几名打手拿着棍棒一拥而上,举棒乱打。仇英站在一旁,冷眼观看。 滚刀筋毫不示弱,捂着脑袋就是不肯服软,依旧高声大叫,:“随你乱棒来打,我只要见五爷!” 潘梦熊一摆手止住了打手,说:“报上名来。” 滚刀筋拍拍胸脯,习惯地一挑大姆指:“爷爷我坐不改姓,站不改名,姓潘名亚力,绰号滚刀筋。” 柳香圃问:“找五爷有什么事?” 滚刀筋说:“我是来投奔五爷的!” 潘梦熊捻了捻鬍鬚,问道:“我跟你非亲非故,为嘛要投奔我呢?” 滚刀筋沖潘梦熊一抱拳,说:“我姓潘,五爷也姓潘,五百年前,咱们就是一家子。我刚出大狱,不投奔五爷,难道去投乌龟王八蛋?妈妈的!” 石敢当抬腿就给了滚刀筋一脚,骂道:“你小子活腻味啦!” 滚刀筋问:“你为嘛踹我?” 石敢当说:“跟五爷说话规矩点儿!” 潘梦熊接过话茬儿,说:“你为嘛蹲了大狱?” 滚刀筋把胸脯一挺,好像是夸耀战功似的说:“兄弟我家住估衣街,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啦!三年前,日租界的大老闆崔四爷,为了追天津有名的交际花史小曼,把他老婆杀了。不想白帽衙门还挺认真,非要抓出兇手不可。我你妈知道了这件事,便去对崔四爷说,只要你肯负担我全家人的生活,情愿顶替你去投案自首。妈妈的,那傢伙高兴得**儿朝天,答应得比放屁还快。咱爷们过大堂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口咬定是误杀。不料牛延寿那小子不好骗,硬是给我上了毒刑。五爷,说起咱滚刀筋也不含煳,烧红的烙铁在我身上滋滋直响,咱爷们儿硬是没有‘走基’。大老闆崔四爷也算够朋友,花了一大把钞票,白帽衙门这才叫我蹲了三年大狱。等把我放出来回到,才知道崔四爷那个老混蛋,两年前就跑到美国去了,叫我白吃了一场官司。你妈的五爷,抢码头少得了咱这样的爷们儿吗?” 滚刀筋直说得唾沫星子四处飞溅,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光荣史”讲完,不想最后说熘了嘴,屁股上又被石敢当踹了一脚。 滚刀筋火了:“你为嘛又踹我?” 石敢当喝道:“你小子**门又开啦!” 滚刀筋扯着脖子叫道:“嘛玩意儿?你去大胡同、估衣街访访,咱滚刀筋嘛时候说过没板没眼的话?这半天,你不是扇我嘴巴子,就是踹我屁股蛋,我说过你嘛没有?告诉你爷们儿,我要不是看在五爷的份儿上,非豁出这百八十斤,跟你‘滚’啦!” 石敢当哭笑不得地骂道:“你小子真不愧是‘滚刀筋’!跟五爷说话,再带脏字儿,我就活剥了你!” 滚刀筋这才闹明白石敢当为什么又踢他,便说道:“你要是这么说,我服啦!” 潘梦熊的手下人,俱是一些鸡鸣狗盗之徒,持械逞凶之辈。像滚刀筋这样的人物,在抢码头、夺赌场的时候,更是用得着的人。潘梦熊不愿再跟滚刀筋纠缠下去,唯恐伤了自己的身分,说道:“滚刀筋,凡投奔我的人,不能光凭嘴把式。只要你亮出真玩意儿,我就收下你。” 滚刀筋二话不说,一个猴蹦上了台阶。只见他把袖口一捋,来到大门前将一条细腿伸进高门槛,接着一把抓住大门的门环往怀里一拽,就听咔嚓一声,滚刀筋摔倒在地上。那条被大门折断的腿,立时变得血肉模煳了。滚刀筋强忍住疼,扯着沙哑的嗓子大叫:“五爷,收不收我滚刀筋!” 潘梦熊哈哈大笑:“来人哪!把滚刀筋送医院去好生调养,再给他家里扛两袋白面!”说完一甩袖,连看也不看滚刀筋一眼,转身入门而去。 可怜滚刀筋,头上滚着大颗大颗豆大的汗珠,被几个人连拖带拽,扔进一辆洋车,拉着走了。灯火通明的聚义厅大堂里,又热闹起来。众人喝酒吃肉,猜拳行令,早把滚刀筋忘到了脑后。独有仇英坐在那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 “仇爷,”柳香圃探询地说道,“凭你一身好武功,何不拜在五爷门下,日后也好另立山门,打下一片江山。” 第13页 仇英说:“谢谢柳爷的好意。不过,我从来不想占地为王。” 石敢当说:“依我看,仇爷也不必另立山头。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就请五爷择日摆下香堂,把你收入悟字班。一心追随五爷,反而活得潇洒。” 潘梦熊见满堂人一唿百应,不免有些得意忘形。他故意捻着鬍鬚,摆出帮头的架子,只等仇英向自己开口。不料想,仇英根本就不以为然。潘梦熊顿然觉得扫兴,那脸色也就变得难看了。 “众家兄弟的美意,我潘某心领啦!”潘梦熊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便违心地说道,“只是我打算让玮儿拜仇英为师,不好再收他为门徒。不然的话,岂不是乱了辈分。” “五爷,” 石敢当说,“自古以来,江湖无大小。仇英即便做了少爷的师父,照样可以拜五爷的山门。” 一时间,潘梦熊倒无话可说了。众人的目光,也齐刷刷地投向了仇英,眼看着闹成了僵局。 仇英站起来朝大家一抱拳,朗声说道:“仇英不才,枉受五爷及众家弟兄的错爱,甚感惭愧。我初来天津,人地生疏,承蒙五爷不弃,方使仇英有了立锥之地。拜于五爷门下,也是应该的。可是,眼下我既没尽犬马之劳,又无进献山门之礼,就暂时做个‘玲珑空子’吧!” 石敢当说道:“少爷拜师,总不至于推託吧?” “这件事,仇英实不敢当。”仇英说,“我临离开烟臺之时,师父有令,不准我在外枉自尊大,随意收徒。因此,还望五爷谅解。并非仇英不肯,实在是师命难违。不过,与少爷一起切磋技击,我愿尽心尽力。” 仇英的一番话,说得至情至理,竟使众人哑口无言。潘梦熊也转嗔为喜,脸上这才渐渐恢復了常态。 “仇爷,”柳香圃的脸上露出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说,“你既然愿意为五爷效犬马之劳,我倒可以给你一个进献山门的机会。” 众人闻听,又都把目光投向了仇英。 仇英一怔,情知柳香圃是要他去做敛财的勾当,也只得笑着说道:“多谢柳爷提携,仇英洗耳恭听。” 柳香圃说:“天津有一家大商号,最近从日本走私贩手中购进一批洋布。仇爷若是有胆量,何不把它‘借’来做为进献山门之礼。只怕仇爷是个清白人,不肯去做。” 仇英闻听是走私货,不禁微微一笑,说:“日本走私贩手中的东西,本来就不干净。拿来为我所用,也是理所当然。干这种事情,我虽然没有柳爷在行,却愿意试试。” 柳香圃问:“不知仇爷是明抢,还是暗夺?” 仇英说:“倘若大动干戈,岂不坏了五爷的名声?” “好!”柳香圃举起酒盅说,“容我先敬仇爷一杯。事成之后,我在登瀛楼请客,然后同去中华茶园领略领略天津姑娘的风骚。” 仇英并不知道中华茶园乃是**招揽嫖客颦笑调情的所在,而错以为是个闲品香茗的地方,于是满口答应地将酒一饮而尽。潘梦熊心下十分欢喜,由不得望着仇英,捋着鬍鬚呵呵地笑了。 第七章 皎洁的月光照亮了清静的潘家大院套院。西厢房的窗口,闪亮着橙黄色的灯光。古色古香的房间里,桌明几亮。酒宴散罢,仇英被安排在这里下榻。奔波了一天的仇英,又多喝了几杯,感到有点疲乏,却又睡不着觉。他信手推开客房的窗户,向夜空望去。窗外,明月当头,满天星斗,仇英由不得生出一片思乡之情。 烟臺同天津一样,也是个水旱码头。那里盛产的鱼虾,名闻世界。尤其是苹果、茄梨,更是世人所称道的烟臺特产。在市区的北端,有一座小山沉浸在海里。由于古时候传说山上设有烽火台,故而称做“烟臺山”,烟臺即以此而得名。每日午时,山上便鸣放午炮。烟臺山上还设有灯塔,每到夜幕降临,便为航海人指引着航向。在烟臺山的对面,就是仇英的出生地——芝罘山。据说,秦始皇东巡的时候,曾经到过这里。由于芝罘山的地势,宛如关公老爷威武的坐姿,所以当地人又把它称做“老爷山”。操劳一天的母亲夏蕴秋,总喜欢在黄昏的时候,领着仇英登临芝罘山的高处,纵目远望。但见海天一色,一望无垠。满载鱼虾的渔船,扯着鼓满的风帆,在夕阳下向长山列岛驶去。每当这个时候,母子俩便会忘掉生活的艰辛,为壮观的大自然所陶醉。很多关于父亲仇世清生前的故事,就是母亲在这座小岛上讲给仇英听的。从仇英懂事的时候起,母亲便教他习武,苦练技击。因而仇英的武功底子,非常的扎实。记得那是天寒地冻的除夕之夜,凛冽的西北风夹着纷飞的雪花,唿啸着卷过芝罘山。仇英的母亲躺在石屋里的土炕上,已经奄奄一息。仇英和表妹夏海珠守在她的旁边,石屋外不断传来阵阵海浪的涛声。母亲临终时,讲述了一个传奇般的往事,这才引出仇英独闯津门的故事。说起来,仇英的母亲夏蕴秋本出生在烟臺芝罘山,幼年随父母迁居天津,自小便习练武艺。天津闹义和团时,她是红灯照首领黄莲圣母手下的一员女将,人称飞剑女侠。她能征善战,屡建奇功。仇英的父亲仇世清,也是一代武林高手。在义和团称二师兄。号称浪里刀的潘奇投奔了八国联军,险些被仇世清斩杀,从此两人结下仇恨。义和团失败后,仇世清被奸贼潘奇在杨柳青杀害。潘奇为斩草除根,又四处寻拿夏蕴秋。在此危急时刻,身怀有孕的夏蕴秋,只好回到芝罘山,生下了儿子仇英。从此,她就把復仇的希望,寄托在仇英的身上。 第14页 传说不知是什么年代,人们在疏通海河时发现了一尊海神娘娘的水晶雕像。据说,不论男女老幼,只要亲手摸一摸神像,就会百病皆无、财运亨通、一生平安。为争夺海神雕像,不知死过多少人。到了清朝末年,竟被外国传教士所得。为了夺回此宝,众多的爱国志士倒在了血泊里。后来几经沧桑,才落在黄莲圣母的手中。八国联军攻打天津时,黄莲圣母不幸遇难,海神雕像也不翼而飞了。夏蕴秋为寻此宝,多次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天津,终于探听到海神雕像被潘奇趁战乱之机盗走。如果不把此宝夺回来,不但亵渎了海神娘娘,也愧对黄莲圣母和死难的爱国志士。仇英向母亲发下血誓,拼死也要报杀父之仇,夺回海神雕像!夏蕴秋叮嘱儿子,血刃潘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自创的“浪里刀”,神出鬼没,很难对付。而要夺回海神雕像,更要歷尽艰险。此去天津,必定会引发一场血战。夏蕴秋终于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滚出了一颗别世泪。仇英把母亲埋葬在海边的山崖上,便告别了夏海珠和姑夫夏淳朴,独身奔赴天津。 清冷的院落里,树影婆娑。夜风吹拂而来,枝叶在风中晃动。仇英站在窗前,蓦然间看见朗朗的月光下,有一个青年女子的身影,正向他的房间走来。她的脚步是那样的轻,又是那样的踌躇。仇英正疑惑间,忽听屋门响动,便回头望去。只见那女子有些难为情地走进房间,给仇英道了个万福。 “仇爷,” 青年女子细声细语地说道,“墨香给您请安啦!” 仇英说:“小姐,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墨香抿嘴一笑,说:“我不是小姐,是大太太房中的丫环。五爷说,您喝多了,让我来伺候您。” 仇英说:“谢谢五爷的关照,我这里不用费心,你回去吧。” 墨香只是笑,也不答话,一边手脚麻利地为仇英沏了一壶茶,一边说道:“仇爷真是好武艺!您跟苟日新比武那会儿,我躲在远远的地方偷看,简直都瞧呆啦!我要是有那么好的本事,也想把苟日新狠狠揍一顿。不瞒仇爷您说,我一看见苟日新,气就不打一处来。看您教训了苟日新,我们做下人的心里可解气啦!” 仇英问道:“你就那么恨他?” 墨香说:“仇爷您不知道,苟日新是五爷身边的一条狗。只要五爷看着谁不顺眼,他就呲着牙咬谁。尤其见了我们女孩家,讨厌得就像一只嗡嗡叫的苍蝇,老是动手动脚的。” 墨香如此恨苟日新,可见那傢伙的人缘槽得很。可是半夜三更同一个陌生女子在房中谈话,实在多有不便。墨香既是潘梦熊派来的,又是太太房中的大丫环,仇英也不好硬往外赶她。他只盼着墨香把事情做完,早早地离开。可是,墨香并没有一点儿离去的意思,竟起身为仇英铺床展被。 仇英忙说:“这种事情,不要你替我做。” 墨香不以为然地说:“我自小就在潘家大院做下人,这些事情干惯了,算不得难我。” 仇英心中一动,不禁问道:“墨香姑娘,你家少爷的武功,是跟谁学的?” 墨香顺口答道:“还不是柳香圃和石敢当两位爷教的。我原先以为他有多厉害呢,结果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却一下也碰不着您。哼,看他以后还在我们面前吹不吹牛!” 仇英见墨香那张清秀而稚气的脸上,露出一副轻蔑的神情,不由得笑了,说:“你家少爷的刀法,也是他们教的吗?” 墨香拧了一把毛巾递给仇英,说:“那倒不是。柳爷使剑,石爷使棍。虽说也见他们耍过刀,却没有五爷的功夫好。您不知道,潘家的浪里刀还是祖传的呢,在天津卫的名气可大啦!” 仇英顿时两眼闪闪发光地问:“你自小在潘家大院,一定知道浪里刀的来歷吧?” 墨香说:“我听少爷吹过,说浪里刀天下无敌。可他跟您耍了半天,非但没嬴,连刀也给玩丢了。不过,五爷耍的浪里刀却厉害得很呢!记得有一次,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又黑又胖的大和尚,点名要跟老太爷比武。您想,我家老太爷一大把年纪了,走路还要人扶,怎能跟那个胖和尚厮打?五爷说,你不就是要见识见识浪里刀吗?我陪你玩玩。结果胖和尚打输了,还差点没让五爷砍掉一只胳膊。” 仇英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么说,浪里刀是你家老太爷自创的啦?” “这我就不知道啦!”墨香说道,“我只晓得五爷的浪里刀,是跟老太爷学的。” 仇英忘情地一把攥住墨香的手,说:“墨香姑娘,你家老太爷叫什么名字?” 墨香刚要开口,又慌忙用手捂住嘴:“老太爷的名讳,可不是我们做丫环叫的。” 仇英忽然发现自己失态了,连忙松开手,沉吟不语地端起了茶碗。墨香不肯说出潘老太爷的名字,仇英也不好勉强,免得引走墨香的怀疑。不过,从与墨香的谈话中,他已经认定潘梦熊的父亲就是潘奇。此时此刻,仇英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果真在仇人家落脚,然而稍有不慎,就会引来杀身之祸;喜的是,自己初来天津,竟这般容易地找到了仇人。他只顾得琢磨心事,却没有注意到墨香已经宽衣解带,穿着肚兜和亵衣钻进了被窝。 第15页 “仇爷,”墨香娇滴滴地说,“该睡啦!” 仇英回过头来一下子怔住了,说:“你这是干什么?” 墨香嘻嘻一笑,用被头掩住了半边脸,又故意把一条**的大腿露出被外,娇声娇气地说:“五爷怕您一人烦闷,特意叫我来陪床,真不好意思!” 仇英恼火地喝道:“你给我起来!” 墨香吓得一激灵,慌忙坐起身愣愣地瞅着仇英,不知如何是好。潘梦熊像一头勐兽似的,早在打她的主意。只因为太太看得紧,才没有得手。潘玮也对她没安好心眼儿,老是趁没人的时候,对她动手动脚。倘若被太太撞见,非但不责备那父子俩,反倒骂她是狐狸精。太太情知墨香留在房中,早晚是个祸害,便打算把她卖出去。所以,当潘梦熊要把墨香赏给仇英,太太就一口应承下来。在比武战场上,墨香见仇英一表人材,武艺盖群,心下便有几分欢喜。做丫环的能有这个命,就算不错啦! 仇英见墨香呆坐在那里仍不下床,一拍桌子喊道:“还不快滚下床!” 墨香这才清醒过来,傻傻地竟光着身子跳下了床。 仇英脸一红,赶忙转过身去,说:“穿上衣服!” 墨香哪里还敢怠慢,连忙慌乱地穿好了衣裳,满面羞红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仇英说:“你回去告诉潘梦熊,我仇英从来做事堂堂正正,岂肯干出苟且之事。他若再这般对待我,莫怪我不讲情面。滚吧!” 墨香羞愧地跑出了房间。仇英上前从床上扯过被子,一下子扔到了墙角。他正在那里兀自生闷气,忽听窗外断断续续传来女人嘤嘤的哭声。哭声虽轻,却很真切。仇英不禁来到窗前,推开窗户。月光下,只见墨香躲在院墙边的丛树旁,正在掩面而泣。仇英不由得长嘆一口气,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墨香躲在树丛后正哭得伤心,勐然听见走来的脚步声,吓得慌忙止住哭,一时不知所措。 仇英语气缓和地说:“墨香姑娘,不要哭了,快些回去安歇吧。” 墨香扑通一声跪下来哽咽地说:“仇爷,你骂得墨香好苦!可是你哪里知道,做丫环的也是要脸皮的人。不是五爷逼我,墨香怎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要打要骂,都随你,只是说什么我也不敢回去!” 仇英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墨香擦着眼泪说:“你初来潘家大院,不晓得五爷的脾气。凡他说出的话,就是金口玉言,谁敢违抗?临来你这里时,五爷对我说,要是不能把你哄高兴了,就别活着回去见他。如今闹成这样,五爷岂能饶过我?仇爷,我除了悬樑,就是投井,再也没有别的活路啦!” 仇英闻听,一时僵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进退两难之时,月亮门里走出一位美貌的女子,她就是曾在老槐树下观看比武的那位神秘而高贵的夫人。她的名字叫黎月萍,是潘梦熊的三姨太,十分得宠。她不但智勇双全,而且打得一手好枪,有百步穿杨的本领。墨香一见黎月萍,顿时吓得浑身抖瑟。 “墨香,”黎月萍说道,“你不要难为这位小先生啦!” 墨香声音颤抖地说:“三太太,我,我刚才……” “是呀,你刚才的胆子可真不算小啦。”黎月萍说道,“又是要死,又是要活,如果被五爷知道了,还有你的好吗?小先生累了一天,你却跑到这里哭哭啼啼,叫他怎么歇息?” 墨香连连磕头说:“三太太,我该死,我该死!” 黎月萍说:“去吧,今晚儿就在我那儿待一夜。五爷那头儿,我去替你应付吧!” 墨香跪在那里,不敢相信地看着黎月萍。 黎月萍说:“你还傻跪着干吗?起来吧!” 墨香忙说:“谢三太太!” 藜月萍说:“你也不用谢我,还是谢谢这位小先生吧!” 仇英不禁说道:“明明是你救了她,为什么要谢我呢?” 黎月萍淡淡一笑,有些挖苦地说:“是你小先生有君子之风,保全了她的清白,难道还不该谢谢你吗?” 墨香十分乖巧,忙给仇英行了个屈膝礼,说;“谢谢仇爷!” 黎月萍说:“去睡吧!” 墨香答应一声“是”,便匆匆地走出了月亮门。仇英情不自禁地舒了一口气,转身也要走。 黎月萍说道:“先生请留步。” 仇英站住了,问道:“有何吩咐吗?” 黎月萍说:“我替你解了围,你却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就这样走了吗?” 仇英说;“这本是你们潘家的事,与我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有什么关系?” “你说得好没道理。”黎月萍冷冷一笑说,“如果我不给墨香一个去处,你是让她死呢?还是叫她活呢?恐怕两条路她走哪一条,你都清白不了吧?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难道你还不该谢谢我吗?” 仇英语塞了,他这才拿正眼去看黎月萍。只见她站在月光之下,双目如星,雍容而雅,堪称绝代佳人。不过,此时夜阑更深,与她在这里交谈,一旦被人发觉,不知会闹出怎样的风波。 第16页 “三太太,”仇英施礼说道,“此时夜深人静,有话请明天再讲,恕仇英失礼啦!”说完之后,抬腿就走。 黎月萍抽身上前,挡住了仇英的去路,不紧不慢地说:“看样子,你是真的不想谢我喽?” 仇英双眉紧蹙地说:“三太太,请你自重!” 黎月萍陡然变色地说:“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仇先生!你以为我是来跟你打情骂俏的吗?只因看你像个英雄好汉,所以才冒着风险,特地来劝告你几句忠言,你却这样不知好歹!” 仇英问:“我与三太太素不相识,何以出此好心?” 黎月萍说:“如今日军已攻占东北,天津动盪不安。你若不是为虎作伥之人,就不要在此助纣为虐。” 仇英闻听,心中不免惊疑,由不得对黎月萍生出几分敬佩,便双手一抱拳说:“谢三太太的好意!” 黎月萍语重心长地说:“仇先生,潘家大院虽然有钱有势,却不是你这种人待的地方。如果你不听我的劝告,迟早会遭到暗算。到那时候,后悔可就晚啦!” 仇英说:“难道三太太不也是身在其中吗?” 藜月萍冷冷一笑,说:“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听不听由你。告辞啦!” 仇英怔怔地望着黎月萍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里,默然无语。对于三姨太黎月萍的突然出现,确实令仇英有些莫名其妙。此时,寂静的小套院里,月光洒在地面上,如水似霜。忽然,仇英的身形一晃,在清冷的月光之下打开了醉拳,袖风唿唿作响。但见他的身形左右晃动,上下翻飞,难以捉摸。那柔中带刚的招势,犹如舞蹈动作一般,令人美不胜收。如此精湛的技击,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置身在这样一个混沌世界,也只能用醉眼来看待。即使有明枪暗箭,也要搅它个天翻地覆、血雨猩风! 潘家大院的内院,修饰得如同花园一样。除了奇花异草,还有一座用太湖石砌成的假山。偌大的池面上,修了一座九曲桥。夜色中,一个丫环打着灯笼在前面给潘梦熊引路,走过了九曲桥,来到黎月萍的住所。 房间里十分雅致。中西结合的布置,别有一番情趣。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靠西墙的条案上,放着一副刀架,架上摆着一把日式马刀。床头的墙上,悬挂着一把驳壳枪。墨香正在收拾房间,潘梦熊走了进来。 潘梦熊一怔:“你怎么在这里?” 墨香哆哆嗦嗦地说:“是……是三太太……” 潘梦熊问:“三太太呢?” 墨香说:“我……我也不知道!” 潘梦熊趁着房中没有别人,上前一把将墨香揽在怀里,乱亲乱摸。墨香拼命地挣扎着,潘梦熊哪里肯放过她?索性勐地把墨香按压在床上,伸手去扯她的衣裤。 “五爷,五爷,”墨香拼命地反抗着,“千万使不得啊!” 窗台上的花瓶突然落地,叭的一声摔得粉碎。潘梦熊一惊,忽地立起身来。墨香趁机挣脱身子,起身就往门口跑去。 潘梦熊喝道:“站住!” 墨香噗咚跪下了:“五爷,饶了墨香吧!” 这时候,只见黎月萍挑开门帘走进来,潘梦熊忙装出一副坦然的样子。 黎月萍说:“是我把墨香留在这儿的。” 潘梦熊故意唬着脸说:“你这不是给我添乱吗?我好不容易把墨香从太太屋里要出来,给了仇英,你却又弄到了这里。叫太太知道,又该说我宠着你啦!” 黎月萍冷着脸说:“哼,就叫她去说!” 潘梦熊忙陪着笑脸地说:“月萍,这大院里的丫环随你挑,看哪个敢说一个‘不’字?只是墨香已经给了仇英,不好再要回来。” 黎月萍生气地说:“我看你是存心撵仇英走啊!” 潘梦熊说:“这是什么话!” 黎月萍说:“你以为仇英是那种沾花惹草的人吗?墨香一去,就被他给赶了出来。” 潘梦熊说:“那是墨香没有把他侍候好!” 黎月萍不屑一顾地说:“哼,用丫环的身体去收买人心,也亏你想得出来!赶明儿弟兄们都来跟你要女人,我看你老潘家有多少丫环!” 潘梦熊不快地说:“那就先把墨香退回到太太房里去吧!” 墨香不由得紧张地注视着黎月萍。 黎月萍板着面孔说:“我偏要把墨香留下来,看你五爷赏不赏脸吧!” 潘梦熊为难了:“这……” 藜月萍趁机说道:“墨香,还不快谢五爷!” 墨香连忙跪下,说:“谢五爷!” 潘梦熊无可奈何地往床上一坐,恶狠狠地瞪了墨香一眼,说:“哼,便宜了你!” 黎月萍说:“墨香,给五爷斟茶!” 墨香连忙答应一声,起身去斟茶。 黎月萍说:“五爷,听说苏公馆胆大妄为,竟让苏文婕大摇大摆地走进天后宫,这分明是在向潘家大院挑衅。你的黑军师柳香圃,没给你出什么主意吗?” 潘梦熊说:“他倒是给仇英出了个好主意,叫他去抢苏尔钦的绸布庄。只要仇英一下手,就会成为苏公馆的敌人,还怕他将来不为我卖命?” 第17页 黎月萍说:“主意倒是挺歹毒,就怕仇英初来乍到,不摸门路,反而给你惹事生非。叫我看,倒不如叫史振镖去帮他,也显出你五爷对他的仁义。” 潘梦熊笑道:“都夸你三姨太足智多谋,果然名不虚传。潘家大院有你这样文武双全的巾帼女将,我潘某可以高枕无忧啦!” 黎月萍闻听,由不得无声地笑了。 第八章 奔腾的海河水滚滚东去,河面上船只往来不停。太古怡合码头上停泊着各国船只,装卸货物的搬运工,在汗流夹背地干活儿。一艘到港的客轮早已在码头上停靠稳当,旅客正从船上往下走。人群中,有一位身穿日式西服的青年男子,手里提着一只皮箱,他叫田中仁次郎,是日本关东军的谍报军官。他生得十分健壮,脸上很少有笑容。由于崇尚日本武士道精神,因此铸就了冷漠而刚毅的性格。田中仁次郎一踏上码头,立时就有两位日本人走上前来跟他打招唿,并从他的手里接过皮箱。这二人俱是日本天津特务机关的人,其中一个名叫大岛平三,生得非常骠悍。 大岛平三说:“田中君,一路辛苦啦!” 田中仁次郎问道:“今天可以见到佐藤先生吗?” 大岛平三说:“佐藤先生派我们二人来接你,他此刻正在公寓恭候田中君的光临。” 三人说着话走出码头,钻进一辆黑色轿车里。顷刻间,黑色轿车沿着海河边的街道,飞快地奔驰着,不一会儿便驶入了日租界的旭街。马路上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十分热闹。轿车的后门玻璃窗,透着田中仁次郎的脸,他正用好奇的目光向车外探望。街道的两旁,身穿长袍马褂的守旧派和西服革履的洋务派,走在大街上混杂在一起,倒也是一道别开生面的风景线。摩登小姐坐着洋车招摇过市,更有一番情趣。尤其人群中时常出现身穿和服的日本男女,令田中仁次郎颇感亲切。 一幢灰色的楼房,门口挂有“佐藤公寓”的字样。实际上,这里是秘密的日本特务机关的驻地。那辆黑色的轿车驶来,停在门前鸣了两下笛声,沉重的大铁门很快开启了。轿车驶进院内,铁门又咣的一声死死地关上了。大院里空空荡荡的,显得有些阴森。轿车停在楼前,从车上走下来田中仁次郎,以及大岛平三和那名日本男子,他们拾阶而上,向楼房门口走去。他们的身影,很快在楼房门口消失了。 此时,身穿和服的日本特务机关长佐藤,面目严肃地坐在办公桌后的皮椅上。他留着一撮小黑胡,典型的日本人相貌。他对待下级,从来不讲客气,军人作风十足。他的身后,悬挂着日本太阳旗,并写有“武运长久”的字样。东墙边的条案上,刀架上摆着一把精制的日本战刀。桌旁蹲着一只日本军犬,吐着长长的舌头,冷冷地注视着走进来的田中仁次郎。 “田中君,”佐藤说道,“你是日本关东军杰出的谍报军官,在剿灭黎大马棒的战斗中,立有显着的战功。陆军总部把你调到天津,任命你为天津特务机关的辅佐官,对你寄于了很大的期望。我相信,以你的智慧和才干,一定能够圆满地完成‘海神行动’。” 田中仁次郎笔挺地站在桌前,目不斜视地看着佐藤说:“谢谢机关长对卑职的信任和期待!” 佐藤问道:“关于‘海神行动’的宗旨,你清楚了吗?” 田中仁次郎说:“陆军总部已经向我做了明确交待,‘海神行动’旨在夺取海神雕像。” 佐藤又问:“你知道有关海神雕像的传奇故事吗?” 田中仁次郎说:“据卑职所知,海神雕像是价值连城的国宝,它出土于天津的海河,不知何年何月何人所造。据说,天津天后宫供奉的妈祖,就是仿照这尊海神雕像制作而成。它的绝妙之处是,不论男女老少,只要能看到海神雕像,就会感到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和快乐。有幸能摸一下海神雕像的人,立即百病皆无,精神焕发。谁要是能把海神雕像供在自己家中,就会财运亨通,一生平安。所以中国朝野的有名之士,无不想把海神雕像踞为己有。” 佐藤点点头,说:“我曾有幸在日本看到过海神雕像的照片,那是英国传教士所摄。照片上的海神雕像,珠冠锦袍,璎珞飘披,瑞相端庄,晶莹透彻。线条流畅自然,造型优美动人,堪称人间极品。可想而知,海神雕像对世人具有多么大的吸引力啊!” 田中仁次郎毕恭毕敬地说:“请佐藤长官指示,我将如何採取行动。” 佐藤说;“根据可靠的情报,海神雕像很有可能在潘梦熊的手里。目前,在潘家大院已经安插了我们的内线,他将直接在你的亲自领导下执行任务。同时,苏公馆与潘家大院的矛盾日趋激烈,有一触即发之势。你要充分利用他们的矛盾,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并尽快摸清潘家大院的底细,最终夺取海神雕像。” 田中仁次郎说:“卑职明白!” 佐藤说道:“当年,英国的传教士藉助英法联军的势力夺得了海神雕像。这对我们大和民族来说,是一个莫大的耻辱。中国的所有财宝,都应该属于大日本帝国。因此,陆军总部密令,海神雕像势在必得。田中君,在你的面前,充满了困难和危险,甚至会危及你的生命。但是,做为大日本帝国的军人,为了天皇陛下的荣誉,即使抛头颅也决不可退缩半步。为国捐躯,是军人神圣的天职!” 第18页 田中仁次郎说:“卑职深感责任重大,决不敢掉以轻心。就是拼出性命,我也要把‘海神行动’进行到底,直到最后嬴得胜利!” 佐藤说:“今后,你的公开身份是东亚洋行的经理。在对外的交往中,决不可以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当前,大本营还没有对华正式宣战,因此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必须格外小心。” 田中仁次郎脚跟一併:“哈依!” 佐藤慢慢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放在了田中仁次郎的面前,说:“你还认识这个人吗?” 田中仁次郎拿过照片一看,不由得惊住了:“黎月萍?!” 佐藤说:“她就在潘家大院,如今已是潘梦熊的三姨太太,十分得宠。这对你来说,不知是福还是祸?” 田中仁次郎表情十分复杂地说:“请长官放心,我会约束自己的行为,并小心行事的。” 佐藤点点头,说:“嗯,那就好自为之吧!” “哈依!” 田中仁次郎向佐藤行了个军礼,离开了特务机关长的办公室。他此番雄心勃勃而来,暗暗下定决心,誓死也要出色地完成陆军总部交给他的神秘的“海神行动”任务。 第九章 天津警察局副局长高兆铭坐在办公桌后,正在津津有味地偷看裸女画报。忽听门外有人喊“报告!”便赶忙把画报藏进抽屉里,说了声“进来”。门开了,侦缉队长常玉坤走进来。 高兆铭不等常玉坤开口,噼头就问:“那个杀人犯抓住了吗?” 常玉坤说:“罪犯已经逃入日租界,我们的警员无法行动。” “简直是一群饭桶!”高兆铭骂道,“你们怎么能叫他跑进租借地呢?” 常玉坤说:“刚才牛延寿打来电话,说他已经盯住罪犯,让我们赶快去抓人。” “就是那个日租界警察署的侦探长?”高兆铭由不得一怔,说,“谁跟这个魔头打交道,一身的晦气!他真的把那个杀人犯盯住啦?” 常玉坤点点头,说道:“他说得十分肯定。” 高兆铭说:“那还不赶紧行动,等什么?” 常玉坤说:“牛延寿说,必须由你亲自出马。” 高兆铭说:“他为什么非要我亲自去?” 常玉坤说:“我也说不清楚。” 高兆铭火了,板着面孔说:“我堂堂一个警察局的副局长,岂能由他调遣。你告诉他,不去!” 常玉坤说:“副座,那名罪犯在我们的地面上连杀三人,已经激起了民愤。各家大小报纸又在拼命炒作,闹得沸沸扬扬。如果不把罪犯绳之以法,恐怕会惹出大麻烦的。” 高兆铭说:“那就跟日租界当局进行交涉,要求他们协助缉拿逃犯。这件事,就由你亲自督办吧! 常玉坤说:“日本方面根本就不理睬咱们。副座,牛探长是一位血气方刚的人,如果你不去,他会怎么看你?” 高兆铭振振有词地说:“不通过正常渠道引渡,一旦惹起外交麻烦,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常玉坤说:“牛探长说,他自有安排。” 高兆铭说:“你就那么相信他的话?” 常玉坤似有鄙夷之色地说道:“副座,做为侦缉队长,我已经尽到了责任。去不去抓那个逃犯,全在您一句话。牛延寿那里还等着我回话吶!” 高兆铭气急败坏地狠狠一拍桌子,只得换上便衣,带着常玉坤和两名干练的警探由南市走进日租界。他们穿过一条热闹的街道,来到了与牛延寿约定的地点。路灯下,一个头戴礼帽,身披风衣,嘴里叼着大菸斗的高身材的男子,把背靠在电线桿上,脸色阴冷地注视着从远处走来的高兆铭等人。他就是探长牛延寿,生成的一副阴沉面孔和桀傲的个性。他的探案本领,在天津是出了名的,是一个令人可敬又可畏的人物。 常玉坤一努嘴:“副座,牛延寿在那儿。” 高兆铭平时一听牛延寿的名字就发憷,眼见他就在前面,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常玉坤和那两名警探的警惕性一直很高,右手始终插在装枪的西服暗兜里。他们几人,渐渐来到了牛延寿的跟前。 “跟我走吧!” 冷冰冰的牛延寿没有任何客套活,迳自穿过马路,向另一条街道走去。尽管高兆铭心中不快,也只得带着常玉坤和那两名警探,尾随着牛延寿的身影。牛延寿来到一家日本酒吧门前,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高兆铭等四人走近日本酒吧,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常玉坤问道:“副座,进不进去?” 高兆铭没好气地说:“废话!到了这个份儿上,能不进去吗?” 这是一家日本浪人开设的酒吧。出入这里的顾客,大部分是日本人。由于女招待也是日本少女,因此别有一种异国情调。有一些有钱有势的中国人,也常喜欢到这里鬼混。此时,酒吧里的气氛十分温馨。四名日本艺伎,正拍着巴掌、扭着腰肢,愉快地载歌载舞。前来消遣的顾客,随着音乐的节拍,美滋滋地欣赏着艺伎的舞姿。 牛延寿坐在一张桌前,正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高兆铭等四人走进酒吧,小心翼翼地坐在牛延寿的旁边。牛延寿也不答理他们,仍然自顾自地喝酒。吧檯后的日本胖老闆,冷漠地注视着他们四个人。 第19页 一名女招待走过来:“四位先生,请问用什么饮料?” 常玉坤说:“四杯啤酒。” 女招待很快就把啤酒端上了桌。高兆铭似乎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两只眼睛老是忍不住地直往日本女招待的身上瞟。常玉坤用手碰了碰高兆铭的手肘,沖一个满脸胡茬的大汉努努嘴。高兆铭抬眼望去,只见那个傢伙正开怀地搂着一名日本女招待,恣意地调笑着。牛延寿朝高兆铭这边使个眼色,常玉坤正欲起身动手,被高兆铭一把按住。 “坐下!”高兆铭压低声音说,“谁也不准动手。” 常玉坤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 牛延寿轻蔑地看了高兆铭一眼,站起身来朝着那个傢伙走去。只见他从那个傢伙的怀里一把拉开日本女招待,噼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并厉声喝斥道:“日本姑娘也是你敢调戏的吗?” 那个傢伙无端挨了一个嘴巴,气得暴跳如雷。他起身就要还击,却被牛延寿一个勾拳打了出去。酒吧里,顿时乱成一团。那个傢伙从地上爬起来,兇狠地从怀里掏出手枪。高兆铭四人惊呆了,坐在那里吓得一动不敢动。“砰”地一声枪响,却见那个傢伙的心脏部位涌出一股血水,沉重地倒在了地上。高兆铭等人呆若木鸡地注视着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惊得魂飞魄散。 牛延寿把枪收起后,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说:“高先生,看来事情只能这样了结啦。你们也赶快离开吧!”说完,便从容不迫地走出了酒吧。 高兆铭这才醒过劲儿来,慌慌张张地带着三个警探逃出了日本酒吧。 第二天下午,日本警察署长宫岛便紧急召见牛延寿。牛延寿很清楚,自己闯的祸是瞒不过日本警察署的,说不定为此事还会落个什么处分。但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看着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逍遥法外。当牛延寿走进日本警察署长办公室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窗前站着一位健壮的男子,但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而警察署长宫岛却坐在办公桌前,悠闲自在地看着报纸。这使牛延寿感到有点奇怪,宫岛既然是紧急召见他,说明事态有些严重,可为什么宫岛竟然是这样一副轻松的样子呢? “署长先生,”牛延寿平静地问道,“你有什么指示吗?” 宫岛指了指站在窗前的男子说:“是这位先生找你。不过,他的指示,也就是我的命令。好,你们谈吧!”说完,便走出了办公室。 那位男子慢慢地转过身来,原来是田中仁次郎。 “请坐,探长先生。” “请问,阁下是哪一位?” 田中仁次郎说:“我是日本领事馆的官员——田中仁次郎。受领事先生的委託,前来跟你谈一桩案件。” 牛延寿坐下了,顺手点燃了一支粗大的吕宋雪茄,冷冷地注视着田中仁次郎说:“田中先生,领事馆的人我几乎都认识,怎么看着你面生呢?” 田中仁次郎说:“领事馆的官员常有调动,这不奇怪。”说着,将一份档案放在牛延寿的面前,“牛先生,这是一份控告你的材料。我感到十分震惊,身为破案如神的侦探长,名震天津黑白两道,怎么会在酒吧里开枪杀人呢?” 牛延寿面无表情地说:“这是正当防卫。” 田中仁次郎问:“那四位中国警探,你又怎么解释?” 牛延寿吸了一口烟,坦然地说道:“不期而遇。”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田中仁次郎淡淡地一笑,说,“据说,被你打死的那个人,是个杀人在逃犯。你企图帮助中国警方对他绳之以法,却因为配合不默契,你才出此下策,开枪打死了他。” 牛延寿说:“这不过是你的演绎,先生。” “就算是我的演绎吧!”田中仁次郎说,“可是,酒吧老闆已经告到了领事馆,你叫我怎么处理呢?” 牛延寿不以为然地说:“田中先生,我身为日租界警察署的探长,对这一方土地的治安,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况且,一个犯有重罪的人,竟敢在日本人开的酒吧里调戏日本少女。请问,做为大日本帝国的领事馆官员,你能听之任之吗?” 田中仁次郎说:“当然不能。” 牛延寿说:“当罪犯对警员构成生命威胁时,警员有权採取正当防卫,这是法律明文规定的。田中先生,你不会有异议吧?” 田中仁次郎说:“照牛先生一说,这件事很好处理喽?” 牛延寿说:“在下不敢妄言。” 田中仁次郎的语气软中带硬地说:“尽管探长先生很善于诡辩,但我却不能不遗憾地通知你,领事馆已做出最后决定,要求你带罪立功。” 牛延寿淡漠地说:“田中先生何必巧言令色。要我去执行什么难于启齿的任务,实在不必绕这么大的圈子,请直说吧!” 田中仁次郎说道:“据可靠情报,来自山东烟臺的两名江洋大盗,妄图通过内线,抢劫日租界的金城银行。只要牛探长能够将此二人捉拿归案,就可将功补过。希望你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牛延寿说:“捉拿扰乱社会治安的罪犯,本是警察署的职责。请问,他们在什么地方落脚?” 第20页 田中仁次郎说:“当然不会在租界地。” 牛延寿冷冷地说道:“田中先生,想必你很清楚,在中国官警管辖的地面进行绑架活动,这是非法的。” “我当然清楚,但这也是无奈之举。”田中仁次郎几近威胁地说道,“由于金城银行与日本侨民和日商洋行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繫,因此引起了领事馆的高度重视。如果违抗命令,将会受到严厉的惩处。牛先生,你也很清楚当前的形势,不会以卵击石吧?” 牛延寿说:“你的意思是说,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过,为什么不与中国警方採取联合行动呢?” 田中仁次郎说:“你已经跟高兆铭之流打过交道了,难道还不死心吗?” 牛延寿说:“我很不明白,这样重要的事情,本应该由警察署长跟我谈,为什么会是你呢?” “你不觉得署长先生有意迴避,这是很明智的吗?”田中仁次郎从怀中掏出两张照片放在桌子上,“这是江洋大盗的照片,请牛探长过目。” 牛延寿冷漠地拿起了照片,仔细地看着。田中仁次郎却连个招唿也没打,便匆匆地离开了日本警察署长的办公室。 第十章 一艘由烟臺开往天津的轮船,正在驶向天津的塘沽码头。甲板上,站着仇英的表妹夏海珠,以及夏海珠的父亲夏淳朴。海风迎面吹来,拂动着他们的头髮和衣袂。夏淳朴是一位有政治背景的人物,年纪不过四十五岁,中等身材,紫红色的脸膛,是个打渔出身的硬汉子。 自从仇英离开烟臺,夏海珠就像魂被勾走了似的,整日里饮食难进,坐卧不宁。这天黄昏,芝罘山来了一个陌生人,他同夏淳朴在海边谈了很长时间的话,才赶夜海离开了小岛。当天晚上,夏淳朴便开始准备行装。夏海珠感到挺奇怪,父亲却开玩笑说,“自仇英走后,你连饭也吃不下去了。与其看你这副样子,不如也把你送到天津。”就这样,他们真的上路了。但是夏海珠一直感到很纳闷儿,她隐隐约约地觉得,父亲的心里好像藏着什么秘密。 “海珠,”夏淳朴指着前方说,“前面就是塘沽码头。” 夏海珠高兴地说:“我们终于到天津啦!仇英哥他知道吗?” 夏淳朴由不得笑了,说:“他怎么会知道。” 夏海珠问:“爹,天津那么大,我们去哪儿找他呀?” 夏淳朴说:“我的朋友会帮忙的。” “我呀,真恨不得……”夏海珠话没说完,便脸儿一红,低下头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夏淳朴笑着说:“其实,爹跟你一样,也恨不得早些见到仇英。海珠,天津可比不得烟臺,它不但大的很,而且也乱的很,要处处小心啊!” 夏海珠说:“只要见到仇英哥,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夏淳朴说:“海珠,不是爹吓唬你,天津可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不但各派势力水火不相容,而且日本特务活动的非常猖獗。可想而知,仇英的处境该是多么危险。我们是来帮他的,千万不要成为他的累赘。” 夏海珠点点头,说:“爹,你放心吧,我不会拖累他的。” 夏淳朴说:“到了塘沽我们就下船,那里有人接应。” 夏海珠说:“这也太小心了吧?” 夏淳朴语气沉重地说:“孩子,与虎狼相斗,可要多几个心眼儿啊!” 塘沽码头越来越近了,轮船响起了低沉的笛声。在辽阔无垠的海面上,传得很远很远。夏淳朴和夏海珠下船后,很快来到了渔船码头。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位留着络腮鬍子的大汉,一身渔民打扮,两眼炯炯有神。此人名叫郑彪,武功高超,是爱国组织的负责人之一。性格豪放,敢作敢为。他一看见夏淳朴和夏海珠,赶忙走上来紧紧地握住了夏淳朴的手。 “夏师傅,可把你盼来啦!”郑彪热情地说道,“这位就是海珠小妹吧?” 夏淳朴高兴地说:“海珠,快见过郑彪大哥!” 夏海珠忙说:“郑彪大哥,你好!” 郑彪笑着从夏海珠的手里拿过柳条箱,说:“夏师傅,楚星辉派我来接你们,咱们赶紧上船吧!” 夏淳朴点头答应道:“好!” 夏海珠在一旁说:“爹,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啊!” 夏淳朴笑了:“你郑彪大哥曾经去过咱们烟臺的芝罘山,那时你还小,不记得啦!” 郑彪说:“我一生最爱结交武林中人,听说夏师傅武功高超,便慕名而去。在烟臺的塔儿顶,我随夏师傅每日演习武艺,着实学会了不少本领,至今不忘恩师的教诲。” 夏淳朴连连摆手,说:“我可不敢以恩师自居啊!” 说话间,在郑彪的引领下,夏淳朴和夏海珠登上了一条小渔船。郑彪笑着划起双桨,渔船很快就离岸而去。 夜幕渐渐降临了,朦胧的月光照在宽阔的河面上。郑彪划着名渔船,从海河下游沿河而来,船头上坐着夏海珠。突然,随着传来的汽艇引擎声,一道雪亮的光柱射来,晃得夏海珠睁不开眼睛,忙用手遮住强烈的光线。这时,一只缉私巡逻艇向渔船靠过来。 第21页 “喂!”有人扯着尖嗓门叫道,“停船检查!” 渔船停了下来,篷舱里钻出了夏淳朴。 “你们是干什么的?” “打渔的!” “妈的,黑灯瞎火打嘛鱼,分明是干走私的。”那个尖细的嗓门喊道,“下去两个弟兄仔细翻翻!” 两名缉私警跳上渔船,小船剧烈地摇晃起来。两个傢伙胡乱地检查一下,便赶忙回到了缉私艇。 “队长,”一个缉私警报告说,“没发现走私货!” 尖嗓门队长说:“这船上的人形迹可疑,先把小船拖回海关,查明了再放行。” 话音刚住,郑彪便纵身跳上了缉私艇。把个尖嗓门队长吓了一跳,慌忙去腰间摸枪。 “你……你要干嘛?” “兄弟,别害怕。”郑彪摆出一副傲慢的神态说,“你认识船头那位小姐吗?” 尖嗓门队长忙向船头望去,这才发现月光下的姑娘,宛如水上仙女。那对明星似的眼睛,闪着一双冷峻的目光。他既是干缉私行当的,自然明了天津各方面势力的利害。其实,他喊着要拖走小船,无非是想勒索几个黑钱。眼下被郑彪一问,不免有点慌神儿。但为了顾全面子,却硬撑着充好汉。 “别你妈来这套!” 尖嗓门队长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她就是海神娘娘,跟我有嘛关系?” 郑彪冷笑一声说:“她虽不是海神娘娘,可要是得罪了她,怕你也不会长出第二颗脑袋。” 尖嗓门队长发怔地问:“你们到底是干嘛的?” 郑彪颇神秘地说:“实话告诉你,那位小姐是日本特务机关的高级官员。她正在执行一项特殊任务,耽误了她的时间……”说着从怀里摸出个“派司”模样的东西在尖嗓门队长眼前一晃,“哼,吃不了叫你兜着走!” 尖嗓门队长瞪大了眼睛,直向夏海珠打量。传闻在日本特务机关,有个神出鬼没的川岛芳子,莫非真的碰见了她?眼下,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又大兵压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进了天津。在这种形势下,到处都有日本特务在活动。海关虽然掌握在洋人手里,可自己毕竟是中国人,他怎敢跟日本人作对? 夏海珠在船头看得明白,便虚张声势地说:“别跟他费话!等到了海关,我再跟他算帐!” 尖嗓门队长慌忙点头哈腰地说:“欧加玛西玛斯,道造腰劳西裤!” 夏海珠只听那傢伙“妈死妈活的疴稀裤”,也不明白说得是什么意思,便故意装出赌气的样子,把脸往旁边一扭,不理睬尖嗓门队长。郑彪纵身一跳,稳稳地落在小渔船上,然后沖尖嗓门队长抱抱拳。 “后会有期!” 夜色中,渔船很快就驶离了缉私艇。夏淳朴和夏海珠坐在船头,望着海河两岸的灯火,感到是那样的神秘。尤其是夏海珠第一次出远门,更是兴奋的不行。 郑彪划着名双桨,压低了声音说:“夏师傅,前边就是金汤桥。过了桥,你们就可以上岸了。” 夏淳朴和夏海珠不约而同地向前方望去。不远处,果然出现了钢铁桥。 “海珠,”夏淳朴说,“准备一下吧,我们就要登岸了。” 夏海珠有点紧张地说:“黑灯瞎火的,能找到落脚的地方吗?” 夏淳朴说:“我过去来过几次天津,对这一带很熟悉。宫北大街有我一位老朋友,上岸以后就去找他。海珠,你还记得你的表姐史小曼吗?” 夏海珠说:“我一辈子不要提她!” 夏淳朴长嘆一口气,说:“当年你姨妈嫁到天津,生下了小曼以后就被丈夫抛弃了。小曼自小就在苦日子里熬,长到十五岁,你姨妈生了一场大病。小曼为了给母亲买药,才沦为烟花。如今她住在英租界野蔷薇别墅,虽然成为天津着名的交际花,可心肠并没变黑。我们上岸以后,随时都会遇到危险。一旦失散,你就去找小曼,她会保护你的。” 夏海珠不情愿地说:“去找她?” 夏淳朴说:“海珠,我们要做的事情,并不单纯是为了帮助仇英除掉潘奇,更重要的是夺回海神雕像。据我所知,天津各派势力都在暗中寻访海神雕像。尤其是日本特务机关,更是迫不及待。他们从关东军调来一名谍报军官,专门执行‘海神行动’计划。过不多久,天津就会展开一场争夺海神雕像的恶战。我们就是拼出性命,也不能让海神雕像落入贼寇之手。爹的话,你都记住啦?” “爹,您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儿呀?”夏海珠不禁回头看看划船的郑彪,似有所悟地说,“难怪一路上那么神秘兮兮的,原来你们……” 夏淳朴说:“海珠,将来我会告诉你的。” 渔船驶过金汤桥,在月光之下,影影绰绰看见瞭望海楼天主教堂。渔船靠岸后,夏海珠尾随夏淳朴跳到了岸上,与郑彪挥手告别。郑彪也挥挥手,划着名渔船离岸而去。夏海珠手里拿着宝剑,小心翼翼地跟着手提柳条箱的夏淳朴,向前匆匆地走着。突然,从黑暗中蹿出七、八条人影,成扇形将他们包围起来。乌黑的枪口,对准了夏淳朴和夏海珠。夏海珠往父亲的身前一挡,“刷”地抽出了寒光闪闪的宝剑。 第22页 “抓活的!” 几条大汉渐渐缩小了包围圈,顷刻间向夏淳朴和夏海珠扑过去。夏海珠舞剑杀退冲上来的大汉。夏淳朴也一掌打倒一个傢伙,拉起夏海珠就向河边跑。枪响了,夏淳朴扑身倒地,血水顺着小腿肚流了下来。夏海珠连忙扶起父亲,继续向河边跑去。几名大汉疾速冲过来,双方顿时在河边展开一场恶战。夏淳朴被几个傢伙困住恶斗,由于腿上有伤,渐渐招架不住了。夏海珠甩开对手勐冲过来,踢翻了两个傢伙,又挥手一剑,砍倒了死死抓住夏淳朴的一条恶汉。牛延寿的脸孔被礼帽的阴影遮住了半边,嘴里叼着大菸斗,冷冷地注视着。他生怕夏海珠再砍伤他的人,便举起手枪,瞄准了夏海珠手中的宝剑。夏淳朴以为牛延寿要杀夏海珠,急忙扑身上前,用身体去保护女儿。一声枪响,他的胸膛顿时涌出血水。夏淳朴挣扎着挺住了身子,沖夏海珠大喊一声“快走!”便一掌把她推下了海河。两名大汉扑上来抓住了夏淳朴,其他几名大汉纷纷掏出手枪,向夏海珠落水的地方连连射击。他们似乎看见河面上,泛起了一团血水。就在这时候,由远而近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 牛延寿一挥手:“撤!” 几名大汉架着负伤的夏淳朴,慌忙逃离了现场。他们分别钻进两辆黑色轿车。随着一阵引擎声,轿车疾速而去。等到一辆警车响着警笛唿啸而来的时候,曾经展开激烈格斗的海河畔,早已恢復了宁静,警方只在那里发现了一具无法辨认身份的尸体。 由于夏淳朴身受枪伤,被牛延寿送进了日租界的一家医院。安静的病房里,躺着刚刚做罢手术的夏淳朴。两名日租界警察署的警员,在房中看守着他。夏淳朴心中明白,他此番来天津的目的,可能已经暴露了。但令他琢磨不透的是,绑架他的应该是日本特务机关,为什么看守他的却是警察呢?而今自己落入了魔掌,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然而叫他最不放心的是,女儿夏海珠现在究竟是死还是活?以女儿的水性,他一百个放心。但他亲眼看见几个傢伙在向女儿落水的地方开枪,活着的可能性也就微乎其微了。此时此刻,他真是后悔莫及。自己来天津执行任务,为什么要带上女儿呢?东方天幕已经现出了鱼肚白,启明星还在天上闪烁着,夏淳朴却一夜没有合眼。忽然间,病房门勐地被推开,田中仁次郎带着大岛平三等几名日本特务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把人犯带走!” 田中仁次郎一声令下,大岛平三和几名日本特务走上前,一把将夏淳朴从病床上拖了起来。慌得两名警员忙掏出手枪,把枪口顶住了两名日特的脑袋。 警员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田中仁次郎走过来,左右开弓给了那个警员两个耳光:“八嘎牙路!” 警员傻眼了:“你……你们是日本人?” 田中仁次郎从怀中掏出“派司”,往警员面前一亮,说:“认识这个吗?” 两名警员顿时吓得寒蝉若噤,两眼发直。田中仁次郎手中拿的“派司”,竟然是令黑白两道人人惧怕的日本青龙会的证件。 警员胆战心惊地说:“长官,牛探长指示,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带走人犯。你……你这不是砸弟兄们的饭碗吗?” 田中仁次郎说:“他要是砸你们的饭碗,你们就去佐藤公寓找我。” 两名警员闻听,更是大吃一惊。他们知道,佐藤公寓实际上已经成为天津日本特务机关的代名词。田中仁次郎沖大岛平三一摆手,两名日特架着夏淳朴就要往外走。这时候,牛延寿大步走了进来。他一见眼前的阵势,心中由不得冲起一股无名火。 “田中”牛延寿冷冷地问道,“你要把人犯押到哪儿去?” 田中仁次郎说:“牛探长,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 牛延寿不禁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田中仁次郎说:“本人在佐藤公寓为天皇效力。” “原来如此。”牛延寿冷冷地说道,“这既然是一起刑事案件,你们特务机关为什么要插手?” 田中仁次郎不屑一顾地说:“你去请领事馆做出解释吧!” 牛延寿由不得恼火起来,说:“田中,你在利用我搞政治绑架!” “牛延寿,你听明白了。”田中仁次郎鄙夷地说道,“如果你胆敢阻挠我执行‘海神行动’,宪兵队将是你的归宿!” 日本特务在日租界的特权,不是他牛延寿所能抗衡的。就这样,他眼睁睁地看着田中仁次郎把夏淳朴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抓走了。牛延寿平生最讨厌参与政治,只想做一个“福尔摩斯”式的人物。如今,日本特务机关竟然明目张胆地利用他搞政治绑架,这叫牛延寿几乎愤不欲生。因此,他决心要把所谓的“海神行动”弄个水落石出。 第十一章 华灯初上,乱闹闹的南市更加热闹起来。小贩的叫卖声,不时从什么地方传来。马路两旁,到处张贴着乌七八糟的gg。尤其是影、戏院的门前,更是悬挂着带有刺激性的巨幅海报。这块只有四平方里的地段,原是污水浸溢、芦苇丛生、坟茔遍地的荒芜不毛之地,人们称做“城南洼”,又叫“芦子坑”。在二十世纪初叶,各行各业的商贩和从事“金、评、彩、卦”四大生意的江湖艺人,在城南洼落脚谋生的日益增多。初开闢时,妓院出现的最早,随之又出现了由**演唱的落子馆,后来大戏院也应运而生。于是,城南洼逐渐形成为繁华的商业和游艺区,遂正式命名为“南市”。由于昏庸颟顸的天津洋务局的官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于城南洼的归属问题一直说不清楚,日本、法国和中国均未派员管理。因此,这一带地区便成为无人过向的真空地带,以至妓院赌场遍布各处,地痞无赖为所欲为,成为藏垢纳污的地方。“三不管”的名称,也就这样传开了。直到1912年,杨以德任天津警察厅厅长时,才敢派警员守望和驻扎分所。1931年6月,日本大特务土肥原贤二,为了将居住在天津张园的清朝末代皇帝溥仪,劫持到东北建立伪满洲国,曾在南市一手炮制了“便衣队”暴乱。 第23页 此时,高兆铭在南市东兴大街有名的酒菜馆文华斋,美美地吃了一顿别有风味的扒野鸭,便酒足饭饱地走在大街上。他此番来到南市,当然是为了苏尔钦购置地皮的事。一路上,他的两只眼睛,仿佛被吸住了似的,老是死死地盯着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看。当高兆铭经过庆云戏院门前时,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头。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昌盛祥绸布庄的经理汪怀丹。在苏公馆,高兆铭跟汪怀丹常见面,两人倒也谈得来。 “高局长,”汪怀丹嘻嘻哈哈地笑着说,“是不是又要去庆云后玩玩啊?” 高兆铭点上一支红锡包牌的香菸,吸了两口说:“我可没有你汪老闆那么自在啊!眼下正要去办一件要紧事,只是顺路经过这里。听苏先生说,你经营有方,把个昌盛祥绸布庄的生意,搞得一天比一天红火。汪老闆,我当刮目相看啊!” “这全托你和苏先生的福啊!”汪怀丹连连拱拳说,“苏先生是昌盛祥的东家,我不过是一个马前卒。最近,按照苏先生的吩咐,店里又进了一批日本洋布,花色就是比国货好。这笔生意,利润少不了,你就等着苏先生在起士林请客吧!” 高兆铭说:“苏先生的财运亨通,你汪老闆的油水自然也少不了。吃完了起士林,就该轮到你啦!” “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吃完了起士林,我请你上天和玉!”汪怀丹哈哈大笑地说,“高局长,等那些日本洋布一上柜檯,顾客准能挤破了门。到时候,高局长可要多多关照哟!” “好说!好说!”高兆铭连连点头说道。 这时候,只见一位涂脂抹粉的妖冶女人走过来,一把架住了汪怀丹的胳膊撒娇地说:“汪经理,你怎么还在这儿聊天,人家还等着你捧牌吶!” 汪怀丹说:“桃子,你看看这是谁?” 桃子把身子扭了扭,喜眉笑眼地说:“哟,这不是局座大人吗?这些天也不来看我们,敢情又瞧上哪家姑娘了吧?哼,你们当官的就爱去升官楼,倒惹得我们心里酸熘熘的!” 高兆铭听罢,由不得脸一红。升官楼原名富春楼,本来开设在南市广兴里,后来迁入了日租界的裕德里。东北军二十七师师长阚朝玺从这个妓院领出一名会唱盪调的歌妓,转手送给了他的上司,因而升了官。于是,他就怂恿女窑主将富春楼改名升官楼。由于女窑主会说一口流利的日本话,因而招来不少日本嫖客。那些想走日人门路的傢伙,便通过女窑主来打通关节。故此,高兆铭也就成了升官楼的常客。桃子哪里知道这些内情,见高兆铭红了脸,还觉得怪有意思的。老于世故的汪怀丹,忙偷着给桃子使眼色。 桃子毕竟在风月场上混迹多年,立时明白了汪怀丹的意思,便扑在高兆铭的怀里嗲声嗲气地说:“高局长,女人就是爱吃醋!一旦知道相好的恋上了别家的姐儿们,那个小心眼呀,可不是个滋味儿啦!” 汪怀丹趁机打趣说:“瞧你说的,只要你们好生侍候着,高局长能不心疼你们吗?” 桃子嘻嘻地笑着说:“高局长,您不跟我们去推两圈?” 高兆铭说:“今晚我有事,改日再来买笑吧!” “一言为定!”桃子满脸堆着笑,“只要高局长肯赏脸,那才是我们的造化!”说着,又紧紧傍住了汪怀丹,并用手在背后偷偷地捏了一把他的后腰。 汪怀丹明白这是在催他快走,便笑着对高兆铭说,“高局长,那我就失陪啦!今晚要是交了好运,明天请你去马家馆吃锅塌三样!” 高兆铭说:“汪老闆请便吧!” 桃子拥着汪怀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高局长,小兰子被卖到了落马湖,整天哭哭啼啼的,盼着你去救她吶!” 高兆铭装作没听见,转身匆匆向庆云戏院的后面走去。 汪怀丹问:“小兰子是谁?” “是他过去相好的。”桃子说,“听说他现在迷上了苏公馆的小姐,连青楼楚馆也不敢来啦!” 汪怀丹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 桃子一擤鼻子,说:“哼,你们男人都一样,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忘一个,真没劲!” 汪怀丹扒在桃子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只听桃子喊了声“你坏!”,两人便互相搂着向前走去。 高兆铭走进庆云后幽暗的小巷,不提防黑影里蹿出两个人,硬是把他拖进了一家小院。高兆铭拼命地挣扎着,他勐地用力一甩,将拖拽他的两个人摔倒在地,便去腰间摸枪。被摔倒的两个人,“妈呀妈呀”地叫着爬起来,原来是两个女人。高兆铭一下子怔住了,把要掏枪的手又放下来。高兆铭曾听人说过,庆云后的一条偏僻小巷里,有个低等娼寮叫“鲇鱼窝”,游客从门前经过,即强行拉入。如果游客身上没有钱,便把衣服剥下来抵做嫖资。不想今日,自己也被拉了进来。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被黄色小报当做头号新闻登载出去?想到这里,高兆铭急忙转身往外走,可院门早就咣当一声关上了。 “我说爷们儿,”一个胖胖的女人一摇一摆地朝他走来,“既然到了门前,哪有不进来坐坐的道理?这里虽然比不上天宝班和天福班,却也有叫你消魂的‘唱手’。孩子们,把他给我拖进快活屋,好好侍候着!” 第24页 几个涂脂抹粉的年轻女人,一拥而上,把个高兆铭生拉硬拽地拖进了一个带炕的房间。这几个女人,以为高兆铭是个挥金如土的阔少,谁也想争得头魁。于是你也抢着卖俏,我也抢着献媚,把个高兆铭弄得晕头转向,竟然瞧不出哪个更俏,哪个更媚了。 “你们别闹啦!”高兆铭大声喊道,“你们都给我放开手!我被你们硬拉进来,也是活该倒霉。这样吧,每人五毛钱!” 高兆铭的话音一落,屋里就你喊我叫的像炸开了锅,好不热闹。 这个说:“这叫嘛事儿!打发叫化子,也没你这么抠的!” 那个说:“不打算花钱,你为嘛还要进屋斗闷子!” 还有的说:“告诉你爷们儿,这鲇鱼窝也不是好缠的。只要你沾上,就得按价交钱。少一分拿不出来,就叫你小子光着屁熘儿出去!” 高兆铭见她们耍开了混,气得脸都变白了。他刚要站起来,那几个女人轰的一下围上来,把高兆铭按在炕上,七手八脚地往下扒衣服。于是,高兆铭跟她们在炕上滚成了一堆儿。 一个瘦女人摸到了高兆铭屁股后头的手枪,吓得一下子从炕上滚到地上,扯着脖子喊起来:“别扒啦!别扒啦!他是位带枪的爷!” 几个女人顿时吓得缩成一团儿。腰间能挂枪的,除了军警特宪,就是恶霸绑匪,哪个敢惹他们?高兆铭趁这个工夫,从炕上爬起来,理了理散乱的头髮,又将被扒下来的西服穿好,抬脚就要往屋外走。这时候,只听屋里“哇”地一声,哭成了一片。 高兆铭莫名其妙地说:“又没打死人,哭什么?” 这个说:“都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你老人家。” 那个说:“您老千万高抬贵手,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还有的说:“我们姐们儿活得也不容易,你老要是砸了我们的饭碗,我们连西北风也喝不上啦!这辈子给你烧高香,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也乐意呀!” 高兆铭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说:“这回饶了你们,下次再敢胡闹,我就封了你们的门!” 高兆铭说完,就扬长而去了。几个女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哗”地一声又笑成一团儿。 胖女人一脚迈进屋门槛:“一群废物,还不快去给我拉客!” 几个女人这才止住笑,慌慌地挤出门去。 高兆铭跳出了“鲇鱼窝”,却不敢在小巷里走了。这一带到处是明妓暗娼,倘若再被哪家窑姐儿拉去,如何是好?于是,他又匆匆折回慎益大街,向东走去。没用多大一会儿工夫,高兆铭就来到了首善大街的一家破旧的小旅店门前。他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便一头钻进了店里。这是一座破旧的小旅馆,店主是个广东人,故而被人叫做“蛮子李”。他在店里养了一群小乞丐,除了讨饭,就是偷东西。蛮子李自称“乞丐王”,全靠这些小乞丐来养活。 高兆铭刚一踏进门洞,只觉迎面扑来一股腥臭味儿,忙掏出手帕捂住鼻子。他刚走了几步,不想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差点儿趴在地上。他借着昏暗的灯光,才看清地上斜躺着一个蓬头垢面、**上身的老人。他身披破麻袋片,紧紧地缩成一团儿。高兆铭恼火地就要过去踹那个老人,忽听院里骤然传来一阵责骂声和哭喊声,不由得停住了脚。他顾不得再去理会那个人,便啐了他一口,忙向臭气熏天的乞丐店里走去。 高兆铭顺着吵骂的声音,来到一间屋前。他隔着用旧报纸煳起来的窗户,向房间里偷看。只见一群小叫化子,正在围打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一个四十开外的瘦小男人,手里抓着鸡毛掸子,见哪个小叫化子不动手,就给谁一下子。此人就是蛮子李。 “说!”蛮子李扯着嗓门叫道,“偷来的东西藏哪儿啦?我养活着你们,你他妈的竟敢不孝敬我,反啦!” 接着,屋里又传来孩子杀猪般的哭叫声。 高兆铭离开窗口,赶忙点燃一支香菸,企图压住院里的臭味儿,并不耐烦地大喊:“蛮子李,出来!” 房屋的门开了一道缝,探出了蛮子李的脑袋。他一见是高兆铭,赶忙踢里塌啦地跑了出来。警察局副局长亲自来找他,使他恐惧不安。莫非哪个野小子偷了谁的东西,惹恼了警察局?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高兆铭不带一兵一卒,独自来到乞丐店呢? “局长大人,”蛮子李忙不迭地说,“小庙哪里容得下大僧。你老打发个人来叫,我去拜见您就是啦!” 高兆铭说:“到你屋里去谈吧。” 蛮子李点头哈腰地说:“好,好,您请这边走!” 高兆铭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这时才发现窄小的院子里,垃圾成堆,不时有半尺多长的老鼠蹿来蹿去。几问小屋的门窗,因年久失修,已经破旧不堪。他硬着头皮跟在蛮子李的身后,走进一间只有破旧的床铺和桌椅的屋子。墙壁到处剥落着墙皮,露出了一道道砖缝。 “局长大人,”蛮子李操着沙哑的嗓子殷勤地说,“你老请随便坐吧!” 高兆铭嫌椅子脏,便说:“你不用客气,我们还是站着说吧!” 第25页 蛮子李只好也站着,嘿嘿笑着说:“我这里实在脏得很,就不请你老喝茶啦。局长大人,你老有什么吩咐?”说着,就习惯地用黑指甲缝的手,去抠鼻子。 高兆铭看着直噁心,生怕蛮子李把抠出的鼻痂弹在他身上,忙向后退了几步,说:“我今天来找你,是叫你替我办一件事情。但我必须先警告你,如果你走漏了一丝风声,我就要你的脑袋!” 蛮子李闻听,顿时紧张起来。他下意识地把抠鼻子的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眼巴巴地瞪着高兆铭,等待下文。 高兆铭继续说:“有一家裱画店,得罪了我的一位朋友。为了教训教训他,你叫几个小傢伙去他的店里搅一搅,让他做不成生意。” 蛮子李听罢,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干过不止一次了。漫说是个裱画店,就是绸布庄、大饭馆,他也敢唆使小叫化子们去闹。记得有一次,吉泰成干果店的伙计惹了他,他硬是打发了十几个小叫化子去门前闹事,害得吉泰成好几天卖不出去东西。结果掌柜的给了他一笔好处费,才算了事。此时,蛮子李不禁有点洋洋得意。想不到一个堂堂的警察局大局长,也有求他乞丐王的时候。 “你放聪明点儿!”高兆铭似乎看出了蛮子李的小心眼,“干这种事,我不是非你不可。你要是跟我玩鹰儿,当心我把你弄进局子灌辣椒水,从此再别想出来!”说着,从怀里摸出五块大洋,往桌上一扔,“这是给你买酒喝的,拿去吧!” 蛮子李高兴地忙抓起大洋,一块一块地用力一吹,又放到耳边听了听,这才转向高兆铭可怜兮兮地说:“爷,那些小傢伙真不好整治,不给钱就不听使唤。你老抬抬手,再多赏几块吧!” 高兆铭把眼一瞪,骂道:“好不识抬举!一个纺纱工,一天才赚一毛钱,给你五块大洋还少吗?他妈的,我就是一分也不给,不怕你不干!” 蛮子李哪里还敢争辩,忙把银元紧紧地攥在手里,生怕被抢走了似的说:“局座息怒!局座息怒!” 高兆铭说:“局座也是你叫的?” “不是局座,是局长大人!局长大人!”蛮子李忙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说,“局长大人,到底是哪一家裱画店呀?” 高兆铭实在不堪忍受屋里的酸臭气味儿,说了一句“宝山房裱画店”,转身就像逃瘟疫似的往屋外走。蛮子李赶忙趿拉着鞋,紧跟在高兆铭的身后也出了房间。经过小院时,几个房间的窗口和门缝,探出一颗颗脏兮兮的小脑袋好奇地注视着,谁也不敢出声。高兆铭捂着鼻子临近门洞时,他一眼瞅见那个讨饭的老叫化子还卧在原处,便突然放慢了脚步。蛮子李看得分明,赶上前去,一脚把老叫化子踹起来。 “滚!” 老叫化子抓起地上的破麻袋片披在身上,爬起来就跑。 高兆铭用手帕捂着鼻子也急忙跑出店门口,到了大街上勐吸几口新鲜空气,这才缓过劲儿来说:“刚才那个老叫化子,我怎么看着眼熟?” 蛮子李说:“他就是当年天津的镇守使。下野以后,染上了大菸瘾,后来又扎吗啡,连老婆孩子都卖啦!妈的,当官那会儿不可一世,他哪想到会有今天!” 高兆铭听着那话,以为蛮子李是在指桑骂槐,心中不由得十分恼火,却又不好发作。于是把头一扭,连个招唿也不打就气沖沖地走了。蛮子李瞪着一对大牛眼,气哼哼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然后哼着广东小调,趿拉着没后帮的鞋,一颠一颠地回到店里去了。此时,路灯昏黄的首善大街,传来拖着长长尾音的“爆肚开锅”的叫卖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渐渐地消失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