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笼里的暹逻猫》 作品相关 《鸟笼里的暹逻猫》 作者:古灵 《鸟笼里的暹逻猫(上)》 序幕 1990年7月──戴高乐机场,对于雪侬来讲,这是另一个世界,不,是另一个星球。 不同人种、不同语言,甚至阳光不同,空气也不同,独身在这里,她就像是从另一个银河星系来的外星人。 她根本就不想来。 但她却不得不来,因为律师伯伯告诉她,她爸爸因心脏病突发去世后,除了债务之外什么也没有留给她;她妈妈去世得更早,其他亲人也拒绝揽下她这个包袱,她不能怪他们,经济不景气,对那些经济状况不佳的人而言,就算是多一口人吃饭也是很吃力的事。 幸好她爸爸生意上的朋友愿意领养她,不然她就得被送进孤儿院里去,因为她才十一岁。 她的新任监护人是法国人。 于是,律师送她到这里之后就赶搭下一班飞机回台湾去了,留下她独自一人在这里等候领养她的人来接她。 她宁愿被送进孤儿院里去,就算不能过好日子又如何?起码在台湾她不会是聋子,也不会是哑巴,更不会是外星人,即使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她也不会比此时此刻更孤单、更寂寞。 更何况,她也不想叫陌生人爸爸、妈妈,那好像背叛了她自己的亲生爸爸、妈妈似的,特别是,她连自己的亲生妈妈都没叫过几次,妈妈就去世了! 不晓得领养她的人愿不愿意让她回到台湾自己一个人生活呢? “雪侬?” 正苦苦思索间,猝然一声呼唤,她下意识循声回过头去,一眼便注意到一个黑发、黑眼的年轻人,最多二十岁,十分英俊,也很潇洒,全身散发著法国人特有的热情与魅力。 她有点困惑地微微攒起了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陌生人,她却觉得他们之间隐约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 他们以前见过面吗? 年轻人一眼看她,一眼看手上的照片来回比对,确认后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果然是你!”三不管一把抱住她,左亲右再亲。“欢迎!欢迎!欢迎到法国来!” 他就是领养她的人? 会不会太年轻了一点? “你……你就是领养我的人?”于雪侬不可思议的喃喃道。 年轻人哈哈一笑。“不,不是,是我爸爸,他有公事到德国去,临走前交代我来接你。”他提起她的行李。“走吧,你一定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啊,对了,我叫费艾。” “其实我并不累……”如果她的监护人同意的话,她还可以自己一路游回台湾去呢!“我只是想回……”话说一半断声,继而吃惊的大叫。“耶,你……你会说中文?!”而且很标准,没有那种可笑的怪腔怪调。 费艾爽朗大笑,因为她现在才发现这个事实。“我们全家人都会说中文。” 于雪侬惊异的张了半天嘴。“为……为什么?” “因为你。” 于雪侬更惊讶了,“你们为了我特地去学中文?”又疑惑。“为什么?” 费艾挤挤眼,模样很神秘。“等你十八岁的时候自然会明白。”然后带路往前走。“圣路易岛的贝提雍冰淇淋是全法国最好吃的,要不要先去吃吃看?” 吃冰淇淋? 于雪侬怔愣地望著他的背影,没有回答,也没有动,费艾很快就察觉到她并没有跟上来,立刻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但他似乎能了解她的犹豫,并没有催促她,只是默默等待著。 要去吗? 她知道,如果答应跟他走的话,就表示她要留下来了,但打一开始她就没有留下来的打算,一直在思考如何说服领养她的人让她回到台湾,然而此刻,得知他们为了她──一个跟他们毫无关系的人,竟然全家人都特地跑去学中文,怎不教人感动、让人惭愧? 他们好心好意要收留她这个孤儿,她却只想到自己好孤单、好寂寞、好可怜,根本没有想过应该要心怀感激的尽力去配合他们,反而是他们极力来迎合她,如果她还坚持要回台湾,岂不是太不知好歹? 算了,就留下来吧,或许,留下来并不是她想像中那么糟糕的事,至少她不会是哑巴或聋子了,谁知道,也许她很快就会变成地球人了呢! “好。” 于是,她下定决心抬腿踏出第一步,走向命运早已为她铺好的路程…… 第一章 1997年7月——“雪侬,才刚用过晚餐,你又要上哪儿去了?” “蒙帕纳斯地铁站。” “又要去溜直排轮了?” 从非法的偷偷摸摸到处乱窜到合法的大规模活动,直排轮已成为巴黎官方认可的“交通工具”,每星期五晚上十点到午夜一点之间,巴黎人还可以在街道之间来一场周五狂欢夜,尽情飙他个痛快! 自从学会直排轮之后,雪侬从不曾错过任何一周的狂欢夜。 “是又怎样?” “每星期都去,你不烦吗?” “你自己不也是。” “我现在没有了。” “因为你毕业了,而我连大学都还没上呢!” 自抵达戴高乐机场那天至今,雪侬已在巴黎生活了整整七年,在这七年里,她已然成功的从正宗银河外星系来的外星人转变成土生土长的地球人,除了五官长相之外,她比法国人更像法国人,跟领养她的杜奥布罗杰家人也亲匿得像是真正的一家人——杜奥爸爸、妈妈就像她的亲生父母,杜奥家三兄弟也像她的亲兄弟。 特别是费艾,从第一天开始,他就非常努力的帮助她融入法国的生活,教她说法语,陪她度过每一个寂寞的日子,直到费艾开始交女朋友,两人之间才开始出现距离,不过这绝不是像费艾的女友所说的,她在生气费艾的女友抢去费艾对她的注意力,而是恰好那时候也有好几个男生在追她,她比他更忙呢! 太多人追就是这点麻烦,这个不错,那个也不赖,你很难决定到底哪一个才是最好的。 “好好好,那我送你去?” “才不要!”雪侬没好气的横给他一眼,断然拒绝,拿了安全帽就走人。“我才不跟你那个大奶妈抢车位!” 费艾瞄一下身旁的“大奶妈”女友,耸耸肩。 这也不能怪他,一切都是遗传惹的祸,从前几代的祖先开始,杜奥布罗杰家族的男人就特别偏爱“大奶妈”,他爸爸是,他哥哥也是,连他弟弟都是,为什么他就不行? 话说回来,雪侬她自己不也是大奶妈型的女人。 虽然她的个子十分高挑修长,体型流畅优雅,腰够纤细,臀部却不够丰满,但那惹火的上围,保证会令人目不转睛到抽筋。 如果说高大健美的法国女人是西方的宝贝里安猫,她就是东方的暹逻猫。 此外,在洋人眼里,东方人的五官都比较平板;但雪侬并不会,可能是因为她的外祖母是台湾原住民,所以五官的轮廓相当深。 即使她的容貌谈不上什么美不美,但她那双微微上翘的杏仁眼,大而清灵有神,老是骨碌碌的像只爱撒娇的小猫咪,再加上她的表情天生就透著一股纯真无邪的味道,看上去不仅十分诱人,而且怎么看都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虽然她并不是娃娃脸。 这不能怪她,要怪就怪生出她这张脸的老妈。 不过说实话,这种外表并不是没有好处,想骗人上当,或者做错事想耍赖的时候还真是超方便。 但相对的也有令人讨厌的地方,初识的人总一厢情愿的认定她是个胸大无脑的傻小妹,于是男的以为可以轻易的把她拐上床去教导她关于生理卫生的问题,而女的则认为可以拿她做心情不好时的出气包。 想拐她? 想找她出气? 可以,先去跟死神大爷挂个号吧,很快就会排上你了! “从来没有人跟你抢过呀!” “没有才怪,请问上次我坐前座,是谁在后座一直扯我头发的?” “有吗?” “不管有没有,以后我再也不搭你的车了!” “雪侬,你到底在生气什么?” 雪侬默不作声,自顾自开门出去,后面另一个恶心巴拉的声音也跟著追来。 “跟你说她是在生气你花太多时间在我身上你还不信,也说不定她早就爱上你了,所以她嫉妒、她生气又说不出口,毕竟,你们并不是亲兄妹呀!” 少在那边搞破坏了! 雪侬不屑地回过头去对某个花痴牌大奶妈装鬼脸、吐舌头,再转回头来步下阶梯,咻一下就溜出老远。 没错,他们不是亲兄妹,她也的确很喜欢费艾,比喜欢任何人都多,因为费艾比谁都疼爱她,但那就好像费艾喜欢她一样,纯粹兄妹之间的喜欢,跟男女感情扯不上半点关系。 要说她这个月的心情不太好,也确实是,可是那并非为了谁,问题完全出在她自己身上。 该死的她竟然没通过高中会考! 为了不辜负杜奥布罗杰一家人对她的呵护、疼爱,她一直非常认真用功念书,原以为能够很轻松的通过高中会考,然后就可以申请大学了;没想到她竟然没通过,所有的题目她都会啊,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是粗心大意?拼字错了?还是流年不利、考运不准? 是,她是很不爽,但她是在不爽她自己,跟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雪侬!”费艾快步追上来拉住她的手臂。“这次没通过,明年再考嘛!” 雪侬终于笑了。“费艾,总是你最了解我!” “爸爸、妈妈也很担心你啊!” “担心什么?” “你不开心嘛!” 闻言,雪侬不禁笑得更畅怀了。 除了杜奥爸爸、妈妈之外,杜奥家只有三兄弟,她猜想这是他们之所以收养她的理由——杜奥家缺少一个女儿,也因此,他们全家人都十分宠爱她,有时候她都觉得杜奥爸爸、妈妈宠她比宠他们自己的亲生儿子更多,这也是她能够很快就适应法国生活的原因之一。 他们对她太好了,好得使她觉得如果不能尽快适应法国生活就很对不起他们似的。 但只一下子,笑容又没了,她的唇瓣噘起半天高,说有多不开心就有多不开心。 “其实我只是很不甘心,我明明都会啊,为什么会不过呢?” 沉默一下,费艾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奇特,目光更深沉,隐含著一种她看不懂的诡异神色,“有时候……”他慢条斯理地说。“并不是你会不会的问题,而是命运早已为你安排好另一条路,你也只有那条路可走。” 雪侬怔了怔,失笑。“你在说什么啊,我都听不懂,而且你的表情好好玩喔,拜托,换一下好不好?这种样子不适合你啦!” 费艾微微蹙了一下眉,旋即恢复一贯开朗的笑容。“你几岁了,雪侬?” “十八,干嘛,你才二十六岁就开始记忆力衰退,忘了我几岁吗?” “十八了吗?”费艾深深注视她一眼,然后宠爱的揉揉她的脑袋。“好了,要去溜冰就快去吧,别太晚回来。” 雪侬困惑地看他一下,随即耸耸肩,挥挥手转身滑动双腿迅速溜远。 目注她消失的方向,费艾又失去笑容,眉宇间透著浓浓的阴郁,久久不动,直至一只手拍上他的肩,他才慢条斯理的回过头去,大奶妈女友早进屋里去了,拍他肩的是…… “爸爸。” “时间到了。” “可是,爸爸,我们没有权利要她为我们牺牲啊!” “你很清楚,那并不是牺牲,而是她的命运。” “但……” “从她出生那一刻开始,她就注定非走那条路不可。” “爸爸……” “你爱上她了吗?” “……” “我警告过你了,你不能爱上她。” “我……” “他给你的那封信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警告我绝不能碰雪侬半根寒毛,否则……” “否则什么?” “他会让我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你最好听他的。” “爸……” “雪侬注定是属于他的,无论如何,她绝|奇-_-书^_^网|不可能属于你。” 费艾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是的,她不属于他,永远都不可能属于他! 在一般人的印象里,法国人好像没有可颂面包就活不下去了,其实那是错误的认知,法国人只有在周末的早餐才会吃可颂面包,平常时候,法国人早上吃的通常是前一晚剩下的面包,涂上一些果酱或奶油,配上一杯咖啡、茶或热巧克力,有些人会吃谷片或是吐司、水果、优格等等。 有的法国人甚至都不在家中吃早餐,而多在街角或车站的小咖啡吧买些简单的面包和饮料就打发掉一餐了。 不过在杜奥布罗杰家,所有人都会规规矩矩的在自己家中的早餐桌上吃早餐。 “决定了吗,要到哪里度假?”杜奥爸爸喝一口咖啡,信口问。 除了杜奥妈妈之外,其他人相对一眼后便很有默契的异口同声说:“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跟你们一起!” 老人家去的地方通常都是那种很容易结蜘蛛网的地方,只适合老人家去那边生铁锈,年轻人去了用不著十分钟脑神经就会失常了;再十分钟,抓狂;再十分钟,暴走;再十分钟,口吐白沫;再十分钟,嗝屁完蛋大吉。 下辈子请记得尚未老年痴呆之前,请不要到那种地方去等死。 杜奥爸爸失笑,摇摇头。“好好好,今年大家就各自去想去的地方吧!” “那我们要去巴贝多,”杜奥大哥对老婆抛去性感的媚眼。“我早就答应亲亲老婆要找个时间好好浪漫一下。” “哈!”杜奥家老三嘲讽的耻笑一声,“我就不信你们带著两个只会闯祸、惹麻烦的小鬼头……”他用叉子指指那两个正在用谷片粥对战的小侄儿。“还能浪漫到哪里去!” 一听,杜奥大哥和杜奥大嫂两张脸马上焦成两片煎过头的熏肉。 “上帝,我忘了他们两个了!” “自己慢慢去伤脑筋吧!”杜奥家老三幸灾乐祸地说。“我和朋友约好要去马德里。” “我也和朋友说好了,要去蒙地卡罗。”费艾漫不经心地道。 “那只剩下你了,雪侬,”杜奥妈妈对雪侬绽开慈祥的笑。“你想跟谁去度假呢?” 咬一口果酱面包,再抽抽鼻子,雪侬没精打采的摇摇头。 “谁也不跟,我要自己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腐烂!” “没有那么惨吧?”杜奥家老三失笑。“第一次高中会考我也没通过呀!” “喂喂喂,请别拿你这种iq零蛋的家伙跟我相提并论好不好,我们根本不同等级嘛!”雪侬不甘心的咕哝。“你又不念书,每天都在混马子,考不过是理所当然,人家那么用功说,竟然也没通过,真是太没天理了!” 杜奥家老三耸耸肩。“明年再考嘛!” “我知道啊,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嘛!”雪侬喃喃道。 “去玩玩轻松一下,你就不会这么懊恼了。”杜奥妈妈劝诱道。 “不,我得浪费一年时间等明年的高中会考,所以我要去赚自己的生活费。” 杜奥布罗杰家是顶级富豪,但他们家的小孩在学生时代每年至少得打一次工,因为杜奥爸爸不希望自己的小孩以为钞票是天上掉下来的。 杜奥妈妈失笑。“你又要去打工?” 雪侬严肃地颔首。“我要去摘葡萄。” 杜奥妈妈又笑了。“现在才六月,还不到时候呢!” 雪侬耸了耸肩。“那我就先吃葡萄。” 众人失声爆笑。 “还没摘就先给你吃光了!” “我了解、我了解,”杜奥妈妈忍住笑意,安抚地拍拍雪侬的手。“你想找个清静一点的地方散散心,那就到咱们自己家的葡萄园去吧!” “对喔,我摘过那么多次葡萄,自己家的葡萄园却没去过呢!”雪侬咕哝。 “我也没去过呀!”杜奥家老三慢吞吞地说,因为他只喜欢喝酒,对酿酒一点兴趣都没有。“重点是,自己家的葡萄园才能让你先吃个够,大小姐吃剩的才能摘去酿酒,对吧?” “没错!”雪侬毫不脸红的承认了。 众人再一次狂笑。 “看来今年咱们的酒庄酿不了几瓶酒了!” “最重要的是,”雪侬若无其事地继续吃果酱面包。“要是波恩又来找我,绝不许告诉他我到哪里去了!” 众人一怔,继而恍然大悟。 这才是雪侬决定要躲到深山里去修身养性的真正原因——要躲避那个已被她拒绝千万次,却还是死缠著她不放的波恩。 她要逃难! 即使从不喝葡萄酒的人也知道法国葡萄酒,而一提到法国葡萄酒,大家就会想到波尔多葡萄酒,但当谈到勃艮地夜丘的罗曼尼康帝酒园时,即使是顶级波尔多酒园的主人也会表现出最崇高的敬意。 在识酒的人心目中,罗曼尼康帝酒园出产的是梦幻之酒。 从十一世纪前的圣维旺修道院,康帝酒园历经数任主人,直至1819年被裘雷欧瓦家族购得,再于1868年转卖给杜奥布罗杰家族,之后,康帝酒园一直为杜奥布罗杰家族所拥有,生产最顶级的黑比诺葡萄酒——最便宜的新酒一瓶也要三千美元以上,而且只卖给老顾客。 新顾客,对不起,请抽号码牌排队。 “真美!” 徜徉在一望无际的葡萄藤海中,雪侬深深吸一口弥漫著冽冽清爽果香的空气,满足的叹息,从第一次见到葡萄园起,她就爱上了葡萄园。 嫩绿的蔓藤下果实串串,紫色葡萄饱满欲裂,灿烂的阳光在光滑的叶片上快乐的玩耍著,没有熙来攘往的人潮,也没有嘈杂的引擎喇叭声,只有一片安然宁静的绿油油,如此悠闲恬静的田园气息总是让她流连忘返。 因此,每年的打工她都是在葡萄园里度过的,虽然摘葡萄的工作辛苦到不行,但她就是没想过要换其他工作,不愿舒舒服服的待在冷气房里站柜枱,也不愿轻轻松松的领高酬劳,宁可在大太阳底下挥汗劳动,腰酸背痛一整天,一小时赚不到一欧元,只因为这片恬然景致令她难以抗拒。 有时候她自己都很困惑,她是个静不下来的人,但只要一踏入葡萄图里,她就会自然而然的沉静下来,仿彿这才是她的家、她的归宿、她的根。 难不成她上辈子是葡萄? “小姐!” 正胡思乱想问,葡萄园远远那头有人叫过来。 “什么事?” “房间整理好了,也可以用晚餐了!” “好,谢谢,我马上回去!” 依依不舍地留下最后一眼,她才不情不愿地离开葡萄园。 将近两千公顷的康帝酒园共分一大一小两个园区,并拥有各自的酒庄负责酿酒、藏酒,而小园区的酒庄是在一座小山冈下,山冈上还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城堡,但杜奥布罗杰家的人从没来过,他们宁愿到大园区的现代化庄园享受现代化舒适。 原本雪侬也是要到大园区的庄园住,但在半途上,远远一瞧见城堡,她就改变主意要住到城堡里去。 真正的城堡耶,不住一下多可惜! “这座古堡是十六世纪的建筑,装潢和家具后来都陆续有所改变,”头一回有人来住,古堡管家兴致勃勃的为她做介绍。“但听说从买下康帝酒园的第一代杜奥布罗杰主人开始,这里就没有人住进来过,所以古堡内外一直保持著一百五十年前的模样。” “所有的外观、装潢、家具都是?”雪侬惊叹地问。 “除了浴室,全都是。” “真正的古迹!”雪侬更是赞叹。“而且好大!” 远观还不觉得,近看才发现城堡大得惊人,优雅的圆顶,精细的门楣雕饰与山墙,急倾斜的屋顶和高大林立的烟囱相依著,内部更是精致讲究,双向回旋主梯,楼梯的正上面耸立著顶塔的轮廓,还有数不清的中古世纪壁毯和雕像、灯饰、画作等艺术珍品。 最难得的是,除了定期维修和增建现代化卫浴设备之外,古堡依然保持著最原始的风味,古朴的拼木地板,典雅的中古世纪家具,让人觉得连走在地板上都是一种亵渎,使用那些家具更是不敬。 “总共两百六十间房,当然大。” “惊人!”两眼忙著四处乱转,雪侬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如果想全部房间都仔细看过,可能要花不少时间吧!” “的确。” 说话问,管家已领著雪侬来到女主人卧室外。 “这间就是女主卧,我们已经把小姐的行李放进去了,若还需要什么,小姐请尽管吩咐。” “女主卧?但……”雪侬瞥向楼梯另一边。“随便给我一间房就行了嘛,干嘛给我主卧室?主卧室应该是属于杜奥爸爸、妈妈的不是吗?” “是老爷说的,第一个有兴趣住进来的人就有资格住主卧室。” 说得也是,一百五十年来,她是第一个住进来的呢! “好吧,那我先进去洗把脸,再下去用餐。” 说是这么说啦,但她一进入主卧室的小客厅之后就忍不住环顾左右,再次读叹不已,早已忘了吃午餐那回事。 主卧室就是主卧室,光是门就有好几道,一道门通往卧室,一张超豪华的十七世纪顶篷骨董大床就占了整个卧室的三分之一,另一道门通往小餐室,里头还有小吧枱,再一道门通往育儿室,还有小起居室、小书房、更衣室、浴室门、衣柜门、通往男主人卧室的门,再加上走廊的门,一路走过去起码十几道门。 “超奢侈!” 而且她可以肯定一切果真都保持在一百五十年前的样子,因为衣柜里还有满满的一橱十九世纪浪漫主义时代的泡泡袖长裙。 甚至当她顺便参观到男主卧室时,还在男主人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一本男主人的日记,不知道为什么只记录到1847年六月——嘟嘟好一百五十年前,苍劲有力的笔迹,内容九成九都是有关于葡萄果园和酿酒的纪录,私人生活方面几乎没有,七月开始就一片空白。 这家伙过的日子一定很无聊又无趣! “嗯,1847年葡萄园应该还属于裘雷欧瓦家族,但他们不是在1869年才把葡萄园卖给杜奥布罗杰家的吗?”她困惑地自言自语嘟囔著,慢慢走回自己的卧室。“为什么日记会停在1847年呢?而且……” “小姐,你不用晚餐了吗?”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来!” 一惊回神,她忙对门外大叫,随手将日记扔在床头边的小枱子上,然后跑向浴室,打开门…… “啊!”惊叫,砰一声关上门。“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里面有人!” 蒙蒙的水雾中,浴室里竟早已有人在里面洗澡,还是个男人呢! “超丢脸!”她捂著热辣辣的脸,尴尬的苦笑,但不到三秒钟,苦笑冻结。 请等一下,这是女主人的浴室,不应该有男人啊! 不,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女主卧室的门原是锁著的,男主卧室的门也还锁著,那男人是如何进来的?趁她在男主卧参观时偷溜进来的吗? 可恶,太随便了! “喂喂喂,”她握起拳头来,忿忿地敲门大叫。“你也太超过了吧?我还在这里耶,竟敢偷溜进来洗澡,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没声音。 “喂喂,别等我叫警察来,你就后悔莫及了哟!” 还是没声音。 “可恶,给你机会你不要,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喔!” 依旧没声音。 “好,这是你自找的,你不开门,我就要开啰!” 仍然没声音。 “我开了喔!” 始终没声音。 这下子她真的火大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门把一扭就推开门,然后愕住。 她明明看见有个男人泡在黄铜浴盆里的说,但眼前别说没半个人,也没半点雾气,更没有什么黄铜浴盆。 她不相信的大步进去,用力拉开右边的毛玻璃门——是厕所,除了马桶之外,就连半只壁虎也没有,她不相信那个男人能够藏在马桶的水箱里。 再转身去打开左边的毛玻璃门。 是浴间,除了干巴巴的陶瓷浴缸之外,也没有半滴水,除非那男人能够隐形,不然她一定看得到。 但她半个人也看不见。 呆呆站了整整一分钟之后,她才猛然打了个哆嗦,骤然冲出浴室外,砰一下关上门,后退、后退,再后退,猝然转身逃出卧室外,一路狂奔到楼下,到厨房,吓了厨房里所有人一大跳。 “这……这里有鬼吗?” 厨妇——管家的老婆——骇然抽气。“小小小……小姐,请别这样吓我们好不好,这里怎会有有有……有鬼,我们从没见过呀!” 但她看见了呀! 原想抗辩回去的,但见厨妇那张脸是灰白色的,她女儿那张脸是青绿色的,她媳妇那张脸是惨蓝色的,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全体变成黑色的,雪侬忙改口道:“没有吗?太可惜了,我以为这种古堡应该会有鬼的说!” 厨妇和她女儿、媳妇这才各自松了一大口气。 “没有、没有,并不是每座古堡里都有鬼,要有的话,我和老伴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年,早该看过了!”然后就跑第一名。 “真的没有吗?那就算了,吃饭吧!”雪侬若无其事的在餐桌旁落坐。 “小姐,你不到餐室用餐吗?” “不用了,在这里就行了,省得你们还要整理餐室。” 为了准备宴会,一般古堡里的厨房都相当大,这座古堡也是,厨房起码有六十坪以上,有现代化厨具,也有旧式炉灶,还有好几张大理石调理台,再加上一张仆人用大餐桌,雪侬就坐在靠近厨具那一头,一边漫不经心的用餐,一边思索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她的错觉吗? 或者是当时她正在看前任古堡主人的日记,心中有所思,也就以为自己看见了什么? 嗯,大概就是那样吧! 一个星期后,她更能肯定那是她的幻觉,因为她再也没有碰过同样的事,一切都很正常。 就如同厨妇所说的,古堡里要真有鬼的话,她和管家早该看过了不是? 第二章 每天在葡萄园里闲晃,要不就跑到酒庄里讨教品酒的诀窍,或者溜|奇-_-书^_^网|直排轮到葡萄园附近的村镇里听那些酿酒老乡们谈论酿酒经,还可以去攀岩、去钓鱼,雪侬自得其乐的过得好不惬意,几几乎已忘了巴黎的家了。 直到半个月后费艾来找她,她才想起忘了跟杜奥爸爸、妈妈联络一下,免得他们担心。 “对不起、对不起,是杜奥妈妈叫你来看我的吗?我马上回去打电话给她!” “爸爸也不太放心,毕竟这是头一次你自己出来度假。” 果然! “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嘛,我在这里过得很愉快,都不想回去了呢!” “是吗?” 沿著葡萄园的小径,两人并肩往古堡方向走去,听费艾的语气有点奇怪,雪侬不禁疑惑地瞟他一眼。 “你不是到蒙地卡罗了吗?还有,你那位大奶妈呢?” “……我们分手了。” 雪侬恍然大悟。“难怪你有点怪怪的,希望不是为了我。” 费艾摇摇头。“不,跟你无关,是我的问题,我再也忍受不了她那种傲慢的占有欲,所以分手了。” 雪侬耸耸肩,没说话,以费艾的个性,她也不认为他能忍耐那个猖狂的大奶妈多久,两年时间已经够长了,再忍耐下去,费艾不是精神衰弱就是搞自闭,这种结果她早就预料到了。 打完电话后刚好用午餐,之后,他们一起到大园区的庄园洗三温暖,晚餐后再回到古堡。 “我住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好啊,为什么不好?刚好,你可以住男主卧。” 听她毫不犹豫的回答,费艾似乎很高兴。 “才不要,我要住看得见小溪的房间。” “对喔,从主卧室看出去只看得见葡萄园,那你只好住后翼的房间了。” 于是,费艾也住下来了,每天和雪侬一起上山下海、跑东跑西,好像她刚到法国那时候,两人总是腻在一起,不同的是,那时候雪侬的心还在台湾,而此刻,雪侬的心已经在法国生根了。 十天后,两人正在村子里闲晃,匆听得路旁闲聊的老人家谈起晚上会有一场复古舞会,两人顿时双眼一亮,不约而同往回跑。 “快,回去换衣服!” “你有吗?” “我没有,但女主卧的衣柜里满满都是,我试穿过,刚好合身。不过男主卧衣柜里的衣服你可能不太合适,裤管好像太长了。” “不要紧,我跟管家的儿子借,他应该有,我相信我们的身材差不了多少。” 因此,一回到城堡之后,两人就一个往后跑,一个往楼上冲。 雪侬先匆匆洗了个战斗澡,穿上内裤、胸罩后便直接转入更衣室打开衣柜的门,旋即瞠眼傻住。 又是什么状况? 浴室里依然是雾蒙蒙的水气,但这回她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那个男人,因为他就在她前方两步处正面对著她,上衣脱一半,一脸惊讶。 黑褐色的眸子对深黑色的眸子,好半天没有人有任何动静,也没有半点声音。 然后,他动了,视线,徐徐从上方拉到下面,流连了好一会儿后,再很不情愿的缓缓回到她脸上,自他眼中,她可以一清二楚的瞧见两把熊熊燃烧的欲火——保证可以在三秒钟之内烧光地球上所有的森林,因此,当他张嘴似乎要说话时,她即刻砰一声关上门,随即又打开…… 满满的泡泡袖长裙。 没错,这是衣柜,她并没有开错门,所以,刚刚那是怎么一回事?那男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呆呆站在衣柜前面,怎么想都想不通究竟是怎样? 虽然她的背脊还是有点毛毛的,但已经没有第一次见到时那种想落跑的恐惧,也许是因为她看清楚了那男人的模样,而那男人实在不像鬼。 直到费艾来敲门。“雪侬,还没好吗?” 猝然回神,她甩甩头,硬生生甩开刚刚那件事,随手拿件衣服穿上,胡乱刷两下头发,一边跳著脚穿鞋,一边大叫。 “好了、好了,快好了!” 不管是不是真有鬼,这件事绝不能说出去,不然管家一家人一定会落跑得比谁都快。 除非他们先被吓死! 这天晚上,当雪侬和费艾一起跳舞的时候,脑海里却只想著为什么会又碰上那种事了? 还有那个男人,修长挺拔的个子,深沉俊挺的五官,年岁跟费艾差不多,二十六、七岁上下,气质却比费艾成熟许多,即使双眼欲火熊熊,表情依然十分冷峻,还有点严酷,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他,虽然她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到底是谁? 又为什么会跑到她的“幻觉”里来? 八月初,阳光已十分灿烂,但雪侬似乎一无所觉,兀自漫步在葡萄园的小径上,愈走愈远,好像想一路走到巴黎去。 “雪侬。” “嗯?” “你最近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有什么心事吗?” 雪侬瞄费艾一眼,耸耸肩。“没有啊!” 费艾也是第一次到古堡来,那种事问他也没用,就算要跟他讨论那究竟是什么状况,以他那种铁齿不信邪的个性,恐怕也只会招来他的嘲笑,搞不好他还会认为是这里的环境不适合她,致使她脑筋不正常产生幻觉,下一步可能就要进入发疯阶段了,于是硬要带她回巴黎,那她不如什么都不要告诉他。 “真的没有?” “没有,真的没有。” “那就好。” 嘴里说好,但费艾的表情并没有变多好,奇特的眼神驻留在雪侬脸上许久后,他又开口了。 “雪侬。” “嗯?”雪侬依旧漫不经心的。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呀!” 就知道会是这种回答。 费艾苦笑。“不,我的意思是,以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我喜欢你。” “喔。”随口应了一声,又继续走出一大段路后,雪侬才蓦然定住脚步,惊骇的回过头来大叫,“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不是兄妹之间的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耶?!”雪侬张著嘴,说不出话来了。 “我知道,你很意外,需要时间消化这件事,”费艾慢慢走近她,“我会给你时间,也希望你能够认真思考一下,能不能抛开妹妹的眼光,用纯粹女人的眼光来看我?”话落,他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旋即转身离去。 雪侬继续吃惊的站在原地,脑子里已是天下大乱,所有线路全都缠成一团,完全不能理解费艾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 现在又是什么状况? 直到艳阳几乎将她的头发全烧焦了,她才转回城堡的路,一路整理思绪,一路喃喃嘀咕著费艾是不是在捉弄她? 然而一回到城堡,她就知道费艾不是在捉弄她,因为他真的离开了。 “上帝,他是说真的耶!” 她呻吟著回到卧室里,决定先泡个澡冷静一点再来想想该怎么办才好? 没想到她这一泡竟泡得睡著了,直到冷水将她冻醒,她才抖著身子爬出浴缸,左右一看,完了,忘了拿浴巾,急忙拉开毛玻璃门要去穿浴袍,但下一刻,她骇然惊喘一声,低头看,更是惊叫著砰一下又拉回毛玻璃门。 天哪,他光溜溜的,她也光溜溜的! 闭闭眼,她数到三,再拉开毛玻璃门,果然,没人了,她马上冲回卧室里穿上浴袍,再回到浴室里查看一遍,没有人就是没有人。 除非真的是闹鬼,不然无法解释这种状况。 可是,他一点都不像鬼,也不可怕,至少她不觉得他可怕,既没有恐怖的死相,也没有伤害她的企图,有什么好怕的? 事实上,她还觉得他挺好看的,以她的标准来打分数的话,起码可以打上九十五分,这种幽灵,说真的,实在没什么好怕的,等他现出鬼模鬼样时再来考虑要不要逃命还来得及。 好吧,就算他真的是鬼魂好了,请问他又是哪一位鬼大爷?历任堡主其中之一吗? 多半是。 但,是哪一任呢? 想到这里,眼角不经意瞥见那本第一天被她随手扔在那里的日记本,她即刻确定那家伙应该就是日记本的主人,也就是1847年康帝葡萄园的主人。 别问她为何这么确定,她也不知道。 于是,她立刻擦干头发换上t恤、牛仔裤,再骑上脚踏车到村子里四处询问,一个钟头后又回古堡开车到伯恩。 在伯恩的图书馆,她耗了一整个下午,却只查到1847年时,康帝葡萄园的主人叫埃米尔·裘雷欧瓦,有生辰,没有忌日,1847年时他才二十七岁,从他父亲手里继承葡萄园不过四年,至于他的生平记录根本没有,只简单一句他曾闹过一件丑闻带过去,他的妻子、子女等资料也付之阙如。 就是他在1869年以二十六万法郎的价格,将康帝葡萄酒园卖给杜奥布罗杰家族的。 他为什么要卖?因为他没有子女可继承吗? 依然满腹疑惑,她回到古堡里,晚餐时,用不经意的态度询问管家,“你知道历任堡主的事吗?” “那种事去问酒庄的人比较清楚。” 也对,酿酒技术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历任堡主的八卦要传也一定是由他们传下来的。 好,马上,不,明天再去问! 主意打定,用过晚餐后,雪侬立刻回房去睡觉,打算明天早早起床,早早去找酒庄负责人问个清楚。 她已经忘了费艾的问题了。 翌日,雪侬一大早就跑去酒庄,由于酒庄负责人正要去巡视葡萄园,她便紧跟在他身边,先让他发泄一下演讲欲,再找机会提出问题。 “……一提到种植葡萄的优良条件,大家自然会想到土地肥沃,其实恰恰好相反,好葡萄酒的葡萄一定要长在贫瘠的土地上,才不会糖分过高,适于酿酒,种植期间施肥愈少愈好,酿出来的酒才能卖出大价钱,因为人工的痕迹愈少……” 雪侬听得龇牙咧嘴,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 平常时候,关于葡萄的事听再多她也不会烦,因为杜奥爸爸一提到葡萄也是滔滔不绝一汪太平洋讲不完,她早就习惯了,但此刻,当她心里有更重要的疑问时,天神的耐心也只够她听两段,再多她就想扁人了。 “我们酒园产量极低,几乎平均每三株葡萄才能酿出一瓶酒,我们酿出的酒才能够被官方定为顶级佳酿等级。此外……” “我们的酿酒技术流传很久了吧?”雪侬若无其事的打断他再流向大西洋。 “那当然,从修道院那时代流传至今的。”酒庄负责人一脸得意的炫耀。 “那你一定也知道一些以前发生在这附近的事?” 酒庄负责人想了一下。“多多少少吧!” 好极了,不管多或少,快招供吧! 雪侬使出全力按捺下兴奋的心情。“譬如裘雷欧瓦家最后一任葡萄园的主人埃米尔,听说他曾经闹过一件丑闻,是不是真的?” “埃米尔·裘雷欧瓦?”酒庄负责人揪起两道眉思索好半天。“好像听说过。” 果然有! “是什么丑闻?”雪侬忙问。 “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 “不该爱的女人?” “间谍。” 雪侬愕然傻眼。“间谍?”现在是在讲悬疑小说还是侦探小说?“哪里的间谍?”是西施还是川岛芳子? “我也不清楚,苏联吧,或许,也可能是越南或新喀利弘忍亚,我不清楚。” “那后来呢?” “不知道。” “他结过婚吗?” “不知道。” 咦?就这样没了? “什么时候死的?” “不知道。” 呋,真的没了! 雪侬有点失望的撇一下嘴。 那家伙看上去挺优质的,原以为他闹的丑闻会有格调一点的说,没想到竟跟天底下所有男人一样——为了女人。 她摇摇头,决定暂时撇开这件事,因为酒庄负责人说要教她如何预防蚜虫。 这一天,她整日都耗在葡萄园和酒庄里,连午餐都是在酒庄里吃的,直到晚餐前,她才回到古堡,直接回房冲了个澡,换上露脐小可爱和低腰热裤,由于房里有点闷,想说到露台让自然风吹干头发,谁知她一拉开露台的玻璃门…… “又来了!”她低吟。 这回浴室里的雾气是最少的一次,可能是他已经洗完澡,腰上围著浴巾,正在用另一条浴巾擦拭头发,一看见她,所有的动作都暂停住了。 再一次,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很快的一圈,但已足够在他眼里燃起用全大西洋的水来浇也浇不熄的欲火,然后,他徐徐伸出手,迟疑地贴上她的脸颊,仿彿在试探她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的手是热的! 意识到这一点,雪侬不禁讶异的咦了一声,两眼睁得更大,好像这样就可以看穿他的真面目似的。 他不是鬼吗? 由于太惊讶了,以至于她没注意到他的大拇指以诱惑的姿态轻轻刷过她的唇瓣,然后,他徐徐倾下半身,当他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时,她才惊觉地低呼一声,用力拍开他的手,刷一下拉上玻璃门。 “老天,他想干什么?”她啼笑皆非的咕哝。“不是想吻我吧?他是鬼耶!” 是吗? 他是鬼吗? 再徐徐拉开玻璃门,宽大的露台前是一望无际的葡萄园,哪里还有什么雾气或男人。 但如果不是鬼,他又是什么呢? 正疑惑间,眼角余光好死不死又扫到那本日记,她下意识拿起来翻开,随即愣住。 耶耶,七月?但她记得六月以后都没有了啊,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了? 惊讶之下,她不由得又仔细看下去,依然是流水帐似的葡萄园纪录和……咦,等等,这是…… 七月四日伊莲娜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明目张胆的引诱我,又未经允许进入我的卧室,她想干什么?造成流言迫使我不得不娶她吗? 真是无耻! 但令人疑惑的是,她既然已经进了我的卧室,又打开了浴室门,为何又改变主意? 更奇怪的是,午餐时,伊德告诉我,伊莲娜一直在起居室并未离开过…… 难道不是她? 那又是谁? 七月四日? 不会是她刚到古堡那天吧? 雪侬咽了口唾沫,再往下翻,又是一篇篇无聊的流水帐,看得她都会编几篇出来了,直到七月二十九日…… 她是谁? 当我正准备洗浴,上衣才脱一半,浴室门突然打开,我以为是伊莲娜,没想到竟是一个陌生女人,不,她那张纯净的脸告诉我她还不是个成熟的女人,但她的身材该死的早已熟透了! 异国风味的五官清新迷人,表情倔强又有点滑稽,看来只有十五、六岁,那身曲线却足以使一百岁的老头子在瞬间转变成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 她究竟是谁? 另一个想诱惑我的女人吗? 好,她成功了,但她人呢? 为何又改变土意了? 而且她一关上门,我立刻再打开,却已不见她的人影,她究竟是如何用如此快速的动作消失的? 难道这座古堡有暗道? 谁滑稽了,她被吓到了嘛! 而且她明明已经十八岁了说,唉,西方人自己臭老不承认,老是硬把东方人看小了。 最可恶的是,他竟然正大光明的把人家的身材看得那么清楚,真不懂礼貌! “超逊!”雪侬噘著嘴嘟囔,犹豫一下,再往下直接翻到八月六日,果然,又是…… 没有,这座古堡没有任何暗道,那么,她究竟是如何出现又消失的呢? 时隔七天,她又出现了,以最撩人的姿态出现在我眼前,那湿淋淋的黑发,纯真的表情,是如此纯洁又稚嫩,偏偏那样清新的容貌下竟是一副如此诱人的身材。 或许在其他男人眼里,她的腰不够纤细,她的臀部不够丰满,她的风情也不够成熟妖娆,但对我而言,她那纯真娇慵的气息,流畅优雅的曲线,宛如爱撒娇的暹逻猫,这才是最致命的搭配,当下我就知道,我非得到她不可,即使只有一次也好,我非得到她不可! 但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我疯狂的找了一整晚,但没有,完完全全找不到她的影子,之后,我又回浴室冲了一次冷水,这才按捺下满腔愤怒、欲望和挫折感。 她究竟是谁? 男人,看到没穿衣服的女人就想要,下面永远比上面发达,没事就想表现一下自己有多“能干”。 还有,稚嫩? 什么见鬼的形容词,她哪里稚、哪里嫩了?就算她的表情纯真了一点,那也没办法,天生的,她的脸就长那个样嘛,那怎能怪她! 雪侬恼怒的翻到下一页…… 八月七日我发誓要把这座古堡整个撬开来,直至找到暗道,捉到那个女人为止! 不,她是个女巫,不过才三次面而已,我竟已被那个该死的女巫彻彻底底的唤起,光是今晚我就已冲过四次冷水才勉强压下那份欲望,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做到这种事,除了女巫! 她这样出现又消失,究竟有何用意? 是欲擒故纵的手法,让我看得到、尝不到,直到我忍受不了,再利用欲望控制我吗? 永远别想! 我会捉到她,在她身上尽情发泄我的欲望,直到我厌烦为止,然后我就会远远的抛开她,忘了她那个人。 没有任何女人能够控制我。 除了我真心所爱的女人! 他以为他是谁呀! “猪头!” 愤怒的丢开日记,雪侬大骂了落落一长串三字经,法文插拨中文,|奇-_-书^_^网|再挂几句忘得七七八八的台语,好半晌后才稍微冷静一点,再把日记拿回来重看一遍,然后仔细思索了好半晌,再自己对自己点点头。 好,她明白了,虽然很不可思议,但这座古堡,不,是这间女主卧里有一个时空通道可以直接通向1847年,而且那个时空通道随时都在变换地点。 至于为什么是1847年,她不了;为什么总是通向他的浴室,她更不解;她只了解一点,在这间女主卧里,无论打开任何一扇门都得小心翼翼的,可别一个不小心摔进他的便盆里了! 话说回来,如此惊人的发现,她是不是应该说出去好让大家一起来分享呢? 不,还是不要,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通道何时或会由哪一扇门开启,根本没有办法证实,谁会相信她的话? 没有人。 所以,这种有趣的事还是留著她自己享受吧! 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都要战战兢兢的生活,这种滋味没有亲身尝受过是不知道那种苦的,一个多星期来,雪侬可真是品尝够了那种滋味,却没想到再一次打开那扇“门”竟又是在一个出人意料之外的地方。 她的战战兢兢全都是白搭的! 由于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于是她跑到男主卧去,想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日记,不意打开书房门一看……回头看……再往前看……再回头看……又往前看…… “enculer!”(好孩子请不要去查这个法文字的意思) 原来男女主卧的门里都有“机关”,而且女主卧里的“门”是通往男主卧的浴室,男主卧里的“门”则是通往女主卧的浴室。 好,现在“门”找到了,那么,她想干什么呢? 废话,当然是进去看看,既然是女主卧的浴室,他自然不会在,只要他不在,就不用担心会碰上他,只要不必担心会碰上他,谁不想进去看看? 尽管如此,她还是迟疑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试探性的把一脚踩进去。 没事,天没有塌下来、地没有崩陷,世界也没有冰冻的迹象,虽然她没有感觉到,但相信地球仍保持在正常的运转当中。 于是她再踏出一步……又一步……另一步……好,她进来了。 原来这就是女主卧浴室里原来的样子,她好奇的东张西望,摸摸放在浴室正中央的黄铜浴盆,摸摸更衣架,地上铺著毛毯,还有小化妆枱和椅子,屏风后是那种解决生理垃圾的东西,虽然金光闪闪锐气干条,但实在不值得一看…… 整整十分钟后,她终于满足了——暂时,于是悄悄退出去,轻轻关上门,忍不住扬起得意的笑,回过身来,得意的笑瞬间崩溃。 女主卧的床?! 不对呀,她刚刚是从男主卧的书房进去的,现在怎会从女主卧出来呢? 再定睛一看…… 更不对了,这个女主卧好像不是她的女主卧! 再两秒…… 上帝,煤油灯,她根本没有回到原来的女主卧呀! 如果有人想看看热锅上的蚂蚁到底是怎样的,现在来看看雪侬正是时候,看她疯狂的在女主卧里拉开每一扇门,又急毛窜火的跑到男主卧里拉开每一扇门,气急败坏,满头大汗比长江更澎湃,最后,大概是慌过头了,她竟然跑出男主卧,继续拉开每一扇门…… 但没有就是没有,没有一扇门是正确的。 直到她听到有人从回旋梯上来的脚步声,她正好推开某扇门,急忙一头钻进去,关上门,回头看…… 电灯,老天保佑,她回来了! 还以为她会永远陷在过去做流浪女了,幸亏还能回来,看来她还是先搞清楚“去”跟“回”的问题比较好。 “管家,以后我的房间我会自己整理,你们也不用来帮我清扫了!” “是,小姐。” 行了,这么一来,就不会有人被她的突然消失或突然出现吓得心脏病发作,她可没有装鬼吓人的变态嗜好。 之后,历经十多天的捉迷藏大冒险,她终于完全搞清楚了。 女主卧里的“门”通往男主卧的浴室,男主卧里的“门”通往女主卧的浴室,不管从哪边进去,一旦两脚都踏进“门”里后,“门”就消失了;至于回来的“门”,主卧室这层楼的每扇门都有可能,回来后不是在男主卧就是女主卧。 幸好一百五十年前的主仆关系比较严厉,主卧室又在这层楼,一般仆人不能也不敢随便上来,不然像她那样一天好几次像鬼一样突然冒出来在每扇门钻进钻出找“门”,早就被抓包了! 现在,她总算可以痛痛快快的玩玩了! “管家,我最近常常会去那种比较远的地方,可能会晚一点回来,也可能在外面过夜,所以你们不用特别找我,我回来后自然会找你们。” “知道了,小姐。” 嘱咐过后,雪侬装模作样的从古堡大门出去,绕一大圈后再偷偷摸摸溜回古堡内,先进她的卧室,背起装著直排轮的背包,再到男主卧里,开始耐心地一扇扇的开门,同一扇门不知重复开了几次,整整半个多钟头后…… 有了! 她眉开眼笑地踏进去…… 所以说,她的运气实在背到不行。 原以为他白天都不在,至少过去十多天来她都没有撞上他,还想说这一回来也不太可能会碰上,岂料她在女主卧绕一圈后,一打开男女主卧之间的门,好死不死的就正正对上他那双眼。 他平躺在床上,一个女人趴在他光裸的胸前竭尽所能地挑逗他。 眼对眼,惊愕对惊愕,一时双方都做不出任何反应,唯有那个女人仍在努力奋斗当中,浑然不觉“第三者”的出现。 一秒,两秒,三秒…… 双方几乎是同时动作,一个用力推开身上的女人跳下床,一个猛然拉上门回头就跑。 大大失策,带直排轮来就是为了逃命,没想到连穿上的时间都没有! 她没命的逃,后面的脚步声却愈来愈近,她冒险回眸一眼,却骇得她差点一跤跌个狗吃屎。 光著上身,他就在她后面两臂距离,不用几步就可以追上她了。 她惊慌的左右看,下意识便往最靠近的门把捉去,扭开,冲进去,停下住脚的撞上桌子,回头…… 安全上垒! 就在这一瞬间,她又恍悟一件事,在紧急状况时,任何一扇门都是“门”,搞不好拉开抽屉也是“门”,只不过她可能钻不进抽屉里去而已——这可不是卡通影片,紧急状况时把人折一折就可以塞进去了。 酷,既然随时都可以落跑,这下子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这天晚餐过后,她回到卧房里拿起放在床头几上的日记,若有所思的抚挲著葡萄红色的封面。 老实说,在这整桩事件里,最奇怪的应该是这本日记,每当她过去那边一回,日记就会浮现新的内容,记述到她去的那天为止,是怎样,它是在时空中来回游荡的流浪旅客吗? 说不定就是。 耸耸肩,她躺上床,打开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 八月二十六日我以为她是女巫,但…… 难道她是幽灵? 不,她不是,我碰触过她,她明明是温热的,实实在在的,不可能是幽灵,既是如此,她到底是如何消失的? 将近二十天都不见她再出现,以为她就此消失,但我对她的欲望不仅不曾消褪半分,反而愈来愈炽盛,也愈来愈难以压抑,直至今天,我竟然脑海里一浮现她的倩影,下面便不受控制的骚动起来了。 为免在人前出现尴尬的状况,我只好悄悄叫个妓女来,希望能稍微纾解一下那折磨人的欲望。 谁知那女人一贴上来,我却反而失去了兴致。 这也好,只要能够让我冷静下来,任何方法都无所谓,我可不想让姑母再抓到机会逼迫我娶表妹。 然而,就在我暗自庆幸之际,那该死的女巫竟然又出现了! 瞬间,我完全失去思考能力,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剩下满脑子的感恩——她来了! 可是她又跑了。 我立刻追上去,然而就在我以为即将可以捉到她的那一刹那,她又消失了,我发誓,只有两秒钟的时间,不过转个弯而已,她就不见了。 她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她哪里也没去,还在古堡里呀! 雪侬哈哈大笑著放下日记本,促狭地心想。这是她第一次捉弄人——不是故意的,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从日记上也可以猜想得到他的反应。 困惑又懊恼的满头雾水。 看来她最好隔一段时间再去,免得害他脑神经衰弱,不是以为自己撞鬼了,就是以为自己脑筋哪里出了问题了。 她只是好奇想去看看,可不想恶作剧。 第三章 九月,收获季节即将展开,也正好是杜奥爸爸、妈妈的结婚周年纪念日,他们总是趁这个机会在康帝庄园举行一场宴会,是庆祝,也是慰劳那些为杜奥布罗杰家辛苦管理葡萄园和酒庄的人。 由于杜奥布罗杰家族拥有七座葡萄园,而且所有成年家人都可以来,有得吃又有得玩,因此这场宴会相当盛大,每年都有两百人以上参加,不到深夜不会结束。 为了这场宴会,雪侬还特地跑回巴黎去拿晚礼服。 “时间快到了,雪侬,你好了没有啊!” 来古堡接她的是杜奥家老大,他很准时的每隔五分钟就来敲一次门,敲得雪侬险些抓狂,差一点点就把口红、粉饼全丢过去。 “好了、好了,再一分钟就好了啦!” “那我到车上等你。” 对镜打量最后一眼,雪侬满意的点点头,旋即转身拎起羊毛短斗篷——这种季节里夜晚时分总是有点凉,一边低头看礼服有没有问题,一边匆匆开门出去,谁知走不到两步就一头撞上某人。 “咦?你不是说要到车上等……噎!” 声音不见了,她惊愕又慌乱的仰著眸子注视扶住她的人,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 那双黑褐色的眸子就跟他的手一样,紧紧的攫住她毫不放松,眼中的神色充满了各种情绪,有意外、有错愕、有惊叹、有愤怒,最多的是疑惑和渴望,犹如暴风中的层层乌云般在他眼里奔腾翻滚,仿彿随时都可能升级为超级龙卷风,卷得世界大乱,宇宙狂飙。 他想干什么,吃了她吗? 整个人就在他掌握之中,他的眼神又好像饥饿得不管眼前有什么东西都可以一口吞下肚子里去,雪侬不禁心惊胆战的猛吞口水,开始慎重考虑,要不要使出宇宙无敌终极绝招——踢他小弟弟一脚,好乘机逃之夭夭? 然而,半晌后,他却出人意料之外的不仅没有爆发,甚至还换上了另一张脸。 前一刻他的表情还跟前几次碰面时一样极为冷峻,就像那种脾气很不好,随时都可能甩出手套跟人家说:“我们去郊外吧!”的阴鸶男人,眨个眼却已变成世界排名第一,最最温和、最最亲切的绅士派男人,黑褐色的瞳眸里还映著一抹似笑非笑的诙谐,看得雪侬既错愕又困惑的直眨眼。 他怎么了? 气过头,脑袋当机了? “我发誓,我绝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所以……”仿彿怕吓跑她似的,他的声音也十分轻柔,宛如最温和的葡萄红酒。“请你不要消失。”话落,他放开手,退后一步,但双眼依然紧盯住她不放。 听说男人的誓言只有百分之一的可信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迟疑著,雪侬又咽一下口水,才刚偷偷回眸看了一眼,马上又听到他的声音,比刚刚更低柔n万倍。 “请不要消失。” 她犹豫一下,终于转回头来,小心翼翼地端详他片刻,确定他没有任何不良意图之后,方才出声。 “你想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是由我来问的吧!”他咕哝。“呃,我是说,你是谁?” “真没礼貌,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我以为你知道。”他又嘀咕。“我是埃米尔·裘雷欧瓦。” 果然是他。 “现在我知道了。”她说,然后就不吭声了。 他叹了口气,很有耐心的再问一次,“你是谁?” 雪侬耸耸肩。“雪侬·于。” “于?”他揪著眉头喃喃重复,“我没听过这种姓氏。” “废话,我又不是你们国家的人,”雪侬指指自己的脸。“看不出来吗?我是东方人。” 他点点头表示了解了,随即环顾四周一圈。 “我想我们在这里说话很奇怪,到外面去好吗?” 是没听过人家在浴室里谈话的。 于是她跟著他离开浴室到卧室去,两人再次面对面站定,没有人说话,他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他。 她向来不喜欢穿太显眼的颜色,譬如今夜,她穿的是黑色平肩露背的贴身晚礼服,没有任何多余的花俏装饰,乌溜溜的黑发在脑后挽了个髻,髻上插著一支碎钻发钗,除了一对钻石耳饰和一条钻石项炼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装饰,典雅的风韵中流露出无比的性感,表情却依然骗人的纯真。 而他,埃米尔,穿的是白衬衫、黑长裤、黑背心,一眼可知他也要参加宴会。 “你穿的是东方人的服饰?” 埃米尔终于开口了,但雪侬还来不及做任何回答,一侧便传来敲门声。 “先生,客人都到齐了。” “叫伊德去招呼他们,别来打扰我!”埃米尔头也不回地吩咐,目光依旧流连在雪侬身上,舍不得移开。 “丢下自己的客人不管是很不礼貌的。”雪侬很客气的教导他正确的礼仪。 “那是我姑母的客人。” “既然是她的客人,为什么不在她自己家里办宴会?” “她的家不够大,也拿不出筹办宴会的花费。” “原来如此。”雪侬缓缓走向高背椅,上头搭著一件燕尾服外套,还有一枚精致的怀表,她徐徐抚过去。“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埃米尔凝视她片刻。 “你的国家允许女人随意‘造访’男人的卧室吗?” 别说她的国家,要说二十世纪,在二十世纪,不用说允许,男人才欢迎女人的“造访”呢,要是能顺势再来个一夜情,那就更来劲了! “如果我说是开错门,你信不信?” “对不起,你说……开错门?”埃米尔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不怪他,别说他,她自己也不信。 “好吧,那我这么说,在我的国家,无论男女,满十八岁就可以独立自主了,想上哪儿就上哪儿,爱干嘛就干嘛。”雪侬信口胡吹,反正他又没办法查证。“这总行了吧?” “十八岁?”埃米尔吃惊的低呼。“你有十八岁?” “先生,就算你已经是个老头子了,也请别看不起人好不好?”雪侬气唬唬地瞪他。 “抱歉!抱歉!”埃米尔喃喃道,依然一脸不可思议。 “算了!”雪侬摆摆手。“这就是你想说的事吗?如果说完了,那我……” “不,”埃米尔忙道。“这不是我想说的事。”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埃米尔迟疑一下。“下星期我要到巴黎参加舞会,我想请你陪我去。” 耶?陪他参加舞会? 他不是想“在她身上尽情发泄欲望直到厌烦,然后就会远远的抛开她,忘了她那个人”的吗? 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雪侬颇为意外的睁大了眸子,好半晌后才摇头拒绝。“不要!” 仿彿她的回答已在他预料之中,埃米尔马上又问:“为什么?” 雪侬耸一耸肩。“我不想用紧身褡把自己勒成一条小黄瓜,也不想用一百件衬裙压死自己。” 埃米尔哭笑不得。“但那是……”顿住,他又开始端详她的穿著,从上到下,再由下往上,“东方人都穿得跟你一样吗?我去过印度,印度人似乎不是……”最后停在她的脚上。“还有你的鞋,穿那种鞋真能走路吗?鞋跟不会断吗?” 雪侬低头看了一下,四吋半高跟鞋,比薯条还细的鞋跟,她耸耸肩,故意踩著模特儿那种夸张的台步到他面前,又回身走回原位,再转回来面对他,却发现他一直盯著她裸露的背部和摇曳生姿的臀部看得目不转睛,她用力咳了两下,他才惊觉地拉高视线。 “并非所有东方人都穿得跟我一样,你应该知道,东方也不只一个国家。”她没好气地说。“总之,我不想用紧身褡勒死自己,如果要我在跟小黄瓜一样的细腰和健康的内脏之间做个了断,我想我宁愿做火腿多活几年。” 埃米尔眸底掠过一抹笑意。“那么,如果是……” 是什么没机会讲完,敲门声又响,不,是擂门声,那种好像打算把门板直接捶破的擂门声。 “埃米尔,宴会快开始了,你怎么还不快来?” 埃米尔忍耐的闭闭眼,睁开,无声的对她说:不要离开!然后转身去开门,走出两步,半掩上门,就站在门外和外面的人说话。 令人惊奇的是,他的声音变了,十分冷淡生硬,雪侬毫不怀疑他的表情必定又恢复为先前的冷峻,她不禁疑惑地眨了好几下眼。 又冷峻、又温和,到底哪一个才是他? “姑母,客人是以姑丈的名义请来的,有你和姑丈在已足够了。” “但你是宴会主人呀!” “不,姑丈才是宴会主人。” “可是我们需要你在啊!” “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你……” 听到这里,雪侬瞄了一下怀表,攒了攒眉,旋即将目光投向半掩的门,无声的说:对不起!然后悄悄转身,开始去拉开一扇又一扇的门。 她也想和他多聊聊,不愿意就这样走人,但今晚不行,今晚是杜奥爸爸、妈妈的结婚周年纪念,一年只有一次,不是天天都有的,她不能也不愿缺席,无论如何得赶回去参加,况且,杜奥大哥也还在等她呢! 就在她终于找到“门”时…… “别走!” 她回眸歉然一笑,“抱歉!”旋即走向门那一边,反手关上门,头也不回地奔出女主卧。 有空再聊吧! 宴会一结束,雪侬立刻赶回古堡,匆匆进入女主卧,连晚礼服都来不及换掉,一边走一边踢掉一只、两只高跟鞋,迫不及待的拿起日记就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九月十日自从上回她出现又消失之后,起初我生气、我愤怒,懊恼没能追上她,发誓下回非捉住她不可,但一日日过去,她不再出现,我的愤怒逐渐转变为后悔。 窝不该追她的,所以她不敢再来了。 然而,就在我肯定的以为她不可能再出现的时候,她又来了,而且直接冲入我怀里,起初那一刻,我只想放任自己的冲动,大声质问她到底想干什么,也想活活掐死她,更想立刻把她丢到床上蹂躏她。 可是,眼见她眸中的慌张,惊惧的表情,我什么也不想做了。 不想质问她,也不想掐死她,更不想蹂躏她,只想老老实实的追求她,使她确确实实的变成我的。 不在意她的来历、不在意她的身分,也不想追究她的企图,不想追究她的行为,当然,如果她愿意告诉我是最好,但如果她不愿意说,我也不在乎,更不会强迫她,重要的只是她的人。 我想,或许她真的是女巫,因为,她已经使我迷上地了! 追求她? 这不好吧? 放下日记,雪侬审慎思考片刻,然后决定最好暂时不要去了,等他冷静下来再说。 毕竟,他们是两个世纪的人,就算她也喜欢上他了,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葡萄采收期间,杜奥爸爸、妈妈通常都会待在庄园里,每天跟大家一起摘葡萄,但杜奥大哥、大嫂和费艾都得回到巴黎,因为杜奥布罗杰家除了葡萄酒之外还有其他生意,杜奥家老三仍在念书,九月中旬就非得回大学不可了。 至于雪侬,她是无业游民,也没有大学可念,只好客串伴护陪伴杜奥爸爸、妈妈留下来做苦工摘葡萄。 话说回来,其实采葡萄对她而言已经不算是做苦工了,辛苦一整天后,她还有精神体力帮忙搬葡萄,挑选葡萄,顺便学习酿酒过程,直到将酒精发酵完成的葡萄酒装入橡木桶中。 酿酒程序她已经很熟悉了,就是不懂得如何品酒。 因此,待葡萄采收结东,酒庄正在准备十一月的拍卖会时,杜奥爸爸便乘机教授雪侬品酒的正确知识。 “我们是酿酒家族,不能不懂得如何品酒。” “我知道、我知道!”雪侬很是兴奋,终于轮到她了。 “好,那么首先,你必须使用鼻子闻酒,它有清淡的香气,不是很强烈……” “对我来说,够强烈了!”雪侬喃喃道。 “因为你是新手。”杜奥爸爸说,并开始摇晃酒杯。“你必须用力摇晃,把酒晃得快溢出杯缘,好让鼻子闻到更多香气……” “这样吗?”雪侬用力摇晃酒杯,再凑上杯缘闻嗅。 “不,别怕把鼻子深深埋进杯里……”杜奥爸爸把整个鼻子都放入杯中,见雪侬立刻有模有样的学他做,他满意的笑了。“懂了吗?正在散发出香气,传入你的胸膛里……” 片刻后。 “接下来,我们可以开始品酒了,但现在你还不能吞咽下去,先喝一口酒,让酒留在口腔里,吸点空气进去让氧气与酒融合,好让你品尝到完整的风味……” 雪侬认真聆听,杜奥爸爸做一步,她就照做一步。 “把酒留在口腔里,翻动几下再吐出来,因为品尝过大约四十多种酒之后,是会晕头转向的……” 雪侬听话的把酒吐到大碗盆里。 “等余味消失的时间单位叫科达利,一般大概十五秒……好,你觉得如何?” “这个嘛……”雪侬仔细回味。“味道很平衡,挺鲜活的……” 一个钟头后,杜奥爸爸才发现他教错了一件事,不用四十种酒,十多种而已,雪侬已经天旋地转了,因为她是个听话的乖宝宝,在杜奥爸爸允许她喝酒之前,她连啤酒都不敢碰,不像三个哥哥,在被允许之前,早就不知道偷喝过多少酒了。 而且她又是女孩子,头一次喝酒就喝这种高级酒,酒精成分百分之十以上,不昏头才怪。 因此这夜当她准备上床时,说她醉也不全然算是醉,说她没醉也不太正确,就说她是半醉吧,迷迷糊糊的脱掉上衣和牛仔裤,再随便套上一件布袋似的大t恤趴上床,不到三秒就睡著了。 喝醉过的人都知道,喝醉酒的人很容易口渴,雪侬自然也是,半夜里她就爬起来好几次喝水,每次都是迷迷糊糊的,而水喝多了就会想上厕所,这更正常,所以喝过水后地就顺便上厕所,可是…… 马桶呢? 她在浴室里迷迷糊糊的转了一圈,然后叹气,打开浴室的门,对端著酒杯坐在露台前的埃米尔呢喃了一句,“抱歉,借个厕所!”再通过男女主卧之间的门到女主卧的浴室,又转一圈,再叹气,直接到屏风后。 片刻后,她走出浴室,无视一旁满脸惊讶的埃米尔,直接把自己丢到床上,挪个最舒适的姿势…… 又睡著了。 睫毛轻颤两下,睁开眼,眸子对上床边埃米尔深思的目光,雪侬并没有惊骇的跳起来,也没有大叫,因为她还不是很清醒。 眯著眼瞄一下从窗帘缝透进来的阳光,她懒懒地蠕动四肢,仿彿在伸懒腰,又像在梦游,然后,她对他迷迷糊糊地笑了一下,纯真的表情格外无邪,宛如一只佣懒的、爱困的暹逻猫。 “嗨,你早,我的早餐要果酱面包和热巧克力,谢谢。” 翻个身,她又睡了。 再一次醒来,她才算完全清醒,见床边竟多了一个男人,顿时惊讶地猛一下从躺姿坐起来,困惑地盯住埃米尔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眸底逐渐浮现恍然之色——终于想起来半夜里干了什么糗事了。 “要先上浴室还是用早餐?”埃米尔轻轻问。 雪侬尴尬的笑了一下,“浴室。”一边喃喃回答,一边爬下床到浴室。 半晌后,她从浴室出来再回到床上,埃米尔立刻把早餐架放在她面前,再坐回床边的椅子上。 “你的早餐。” “对不起,”雪侬不好意思地致歉。“昨天杜奥爸爸教我如何品酒,我大概是醉了。” “品酒?”埃米尔有点意外。“难道你家也是酿葡萄酒的?” “说对了。” 埃米尔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恍然,雪侬立刻了然他在想什么,八成以为她是来偷葡萄的种植和酿酒的技术的。 “你到底是从哪里出现又消失的?” 雪侬没吭声,兀自低头看早餐,有乳酪,有可颂面包,有水果塔和热巧克力,就是没有果酱面包。 见状,埃米尔也不逼问她,马上换了另一个问题。“下午去野餐好吗?” 考虑半天,雪侬耸耸肩,终于拿起可颂面包,再抬眸看他。“你忘了吗?我不喜欢紧身褡,也不喜欢……” “我没忘,我们可以到没人的地方,你不必穿紧身褡,也不用穿一百件衬裙。” 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两圈,“好,我回去换衣服。”雪侬满口同意。 但埃米尔也不笨。“不需要,我已经替你准备好衣服了,简简单单的长裙,保证没有任何附加物。” 雪侬呆了呆,“奸臣!”她不清不楚的咕哝。 “抱歉,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猪头。” “……” 雪侬一边啃可颂面包,一边横眼瞄他。“你打算如何介绍我,如果碰上别人的话,譬如你的仆人?” “东方来的商人跟我谈妥生意之后,由于尚有其他要事必须跑其他许多地方去处理,因此把女儿暂时交托给我。”埃米尔说,语气流畅毫不犹豫,显然是他早已想好的说词。“你认为这个说法如何?” “尚可啦!”雪侬喝一口热巧克力。“你没有其他家人吗?” “我母亲在我十岁时过世了,五年前哥哥也因肺痨去世,父亲在四年前逝世,嫂嫂伊莲娜和她女儿,以及我妹妹玛克琳住在右翼,小妹玛德莲身体不好,从小就住在尼斯的外祖父家,那里的气候较适于休养……” 原来伊莲娜是他嫂嫂,竟想诱惑小叔,可想而知是什么样的女人。 “你的侄女多大啦?” “艾莎?八岁。”埃米尔疑惑地看她一眼,仿彿不解为何她会特别问到他的侄女。 那么大了? 那个女人不就很“老”了! “你嫂嫂呢?” “二十八岁。” 难怪,大他一岁而已。 “就这样?” “还有我叔叔,他在巴黎帮我处理机械制造的生意。” “咦?原来裘雷欧瓦家族也有从事机械生意?” “不,机械公司原是我舅舅的,他没有孩子,去世后便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留给我,包括财产和公司,五年前我开始用机器制造工作母机,收益似乎更好,几乎是以倍数成长。” “那当然,这时候正是法国工业发展期,生意不好才怪!” “抱歉,你说什么?” 雪侬耸耸肩,咬一口乳酪。“我说你的生意脑筋动得倒是挺快的。” 埃米尔也耸了一下肩。“我是在伦敦念书的。” 工业革命就是从英国开始的。 也难怪这座城堡在这时期会有浴室,在十九世纪的法国,即使是上流阶级的贵族也很少浸泡在浴盆里洗澡,一般就是擦擦澡而已,更没有所谓的浴室,除非是在英国待过一段时间养成入浴的习惯,回到法国后打算继续保持这种良好习性,才会另辟一间入浴的私室。 想来这座城堡里的浴室就是埃米尔辟建的。 “那你姑姑又是怎么一回事?” “姑母生性好虚荣,在先祖父的反对下依然坚持要嫁给勒内子爵,只因姑父是贵族……” “要是没本事,贵族也只不过是个名称好听的废物而已!” “确实,”埃米尔勾起一弯嘲讽的笑。“姑父善挥霍却不善理财,更不愿意工作,结婚后不到十年便把财产挥霍一空,现在他们只剩下一栋小房子,并仰赖姑父的弟弟支付给他们的月津贴过活。” “哥哥要靠弟弟过活,真不懂这种贵族有什么好跩的?”雪侬很不以为然地嘟囔。“所以你姑姑想把女儿嫁给你,好分享你的财产?” 埃米尔眉峰挑了一下。“是,但我对三位表妹都没兴趣。” “还有其他人吗?” “其他人?” “想嫁给你的人呀!” “……不少。” “有中意的吗?”雪侬两眼亮晶晶,好奇的眨呀眨的,好像在说: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嗯嗯,有吗?有吗?”超想知道那个女间谍到底是谁? 埃米尔又挑了一下眉。“没有。” 啧,原来他还不认识那个女人啊! 算了,有机会就看,没机会拉倒! “嗯嗯,这个乳酪超级好吃呢!” “你喜欢?我会吩咐厨师记得以后都要在你的早餐里准备一份乳酪。” 以后? 雪侬默然瞟他一眼,低头继续吃她的早餐,埃米尔也默默注视著她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询问。 “你呢?你有什么家人呢?” “杜奥爸爸、妈妈和三个哥哥,”雪侬漫不经心地回道。“他们都好疼我,不过我跟费艾,他是我二哥,|奇+_+书*_*网|我们最亲近,不久前他告诉我他喜欢我,我还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呢?” “你……二哥?” 听他吃惊的语气,雪侬抬眸看,他的表情更惊骇,她不禁失笑。 “我是被领养的。” “原来如此。”埃米尔松了一大口气。“那么,你也喜欢他?” “喜欢啊,他是我哥哥,我怎会不喜欢他。可是……”雪侬叹气。“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啊!” 闻言,埃米尔似乎更放心了。“令尊、令堂认为呢?” “杜奥爸爸、妈妈?当然是由我自己决定。” “不会勉强你?” “自然不会,这也是我们国家的习俗,无论男女,满十八岁之后,交友婚嫁都可以自主。”又在信口胡诸了。“也就是说,我爱跟谁做朋友就跟谁做朋友,爱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 “那就好。” “好什么?” 埃米尔静默一下,忽地起身,“我去吩咐仆人把你的衣服准备好。”话落即离开女主卧。 望著他消失在门后,雪侬慢吞吞的放下热巧克力,慢吞吞的移开早餐架,慢吞吞的爬下床,慢吞吞的走到房内正中央,慢吞吞的环顾一圈,略一思索,慢吞吞的走到育婴室门前,慢吞吞的握住门把,慢吞吞的扭开,慢吞吞的推开门…… “就知道我不应该留下来。”她低喃。 然后,她举步进入,门,悄然阖上…… 第四章 他是真的想追求她。 从埃米尔的日记和实际行为上,雪侬就可以确定这件事,因此她决定至少一年之内不会再过去他那里。 为免又不小心又开错门、走错路、进错房间、碰错人,她甚至隔天就转移阵地搬到大园区的庄园去住,在那里继续学习品酒的知识,并在拍卖结束后就和杜奥爸爸、妈妈一起回到巴黎。 这么一来,应该不会再凸锤了吧? 叩叩叩,不待有人应声应门,门就自己开了,费艾探头进来,雪侬头也不抬的继续靠在床头看杂志。 “雪侬,核桃钳,看不看?” “看,什么时候?” “后天晚上。” “知道了!” 然后,没声音了,费艾欲言又止地迟疑片刻,终于无声叹了口气,悄悄退出去关上门,雪侬这才放下杂志瞥一下门,表情也有点无奈。 回到巴黎,她慎重考虑一个星期后,方才找机会用最严肃的态度回答费艾。 “费艾,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因为你是最好最好的哥哥,你懂吗?” “我懂了,我不会勉强你的,雪侬。不过,如果有一天你对我的感情超过哥哥以上,希望你能立刻告诉我。” 如果他只说了前面那句话就好了。 但他偏偏又多说了后面那句话,结果表面上好像一切如常,其实雪侬自己很清楚,她有点不知如何是好,而费艾似乎也能察觉到她的无措,虽想补救,却也不知该如何补救。 有些话,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算了,顺其自然吧,搞不好有一天她真的会爱上费艾也说不定,也或许时间久了,费艾对她的感情会自然而然淡化,然后就转移目标了。 未来的事,没有人可以准确预言的。 于是,她又回到她的杂志上,但不过五分钟而已,她又抬起头来,不是又有人敲门,而是她又想到埃米尔了。 也许是好奇,也许是过意不去,也可能两者都有,她回到巴黎后,三不五时老是去想到他,想他是不是又在等她去,想他是不是生气了,想他过多久之后才会放弃追求她的念头? 凭良心说,他还真是个相当迷人的男人,尤其是他那种前一世纪的旧时绅士风范,就算是现在的英国皇室也不可能会有,只可惜他跟天底下所有男人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或许这就是她之所以不太可能爱上费艾的原因,费艾虽然十分疼爱她,但他也很一般,如同所有追过她的法国男孩子,一点特殊之处都没有。 不晓得东方男人是不是比较不一样呢? 漫不经心的,她的目光又落回杂志上,翻了几页后,蓦而定住,若有所思的盯住杂志上那幅芭蕾舞者照片好半晌后,猝然丢开杂志跳下床,开门跑出卧房、跑到楼下,直接奔出大门。 “咦?雪侬,跑那么快要上哪儿?” “订做衣服!” 每一年圣诞节,杜奥布罗杰一家都会一起到史特拉斯堡逛圣诞市集,再去滑雪,虽然年年相同,丝毫变化都没有,但他们珍惜的是一家人在一起开心的感觉,到哪里做什么都是次要的。 但今年,雪侬一点也不开心,还心惊肉跳的。 “雪侬,你的耳环呢?” 杜奥妈妈问得不经意,雪侬却听得差点失手把人家摊位上整排圣诞小屋全给扫下来了。 “耳耳耳……耳环?” “是啊,我送你的十四岁生日礼物,除了参加宴会派对听歌剧时,你会换戴其他耳饰之外,其他时间你都没拿下来过不是吗?” “是……是啊!”雪侬的脸色一半青、一半绿,还有一点白色蕾丝花边。 “那么?”杜奥妈妈一边欣赏摊位上的陶瓷制品,一边又问。 “啊,哈哈,”雪侬硬拉开嘴先打了个哈哈。“我……我差点忘了,有一支勾环坏了,所以拿去修理了。” “快两个月了还没修理好?” “应……应该好了吧,可……可是我是交给勃艮地那边的小镇首饰店修理,所以……所以……” “什么时候要去拿?” “……滑雪回来就去拿。”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妈妈送你的礼物了呢!” 刷一下,雪侬的脸更黑了,有苦说不出,好想哭。 其实耳环根本没有坏,而是不见了一支,尽管当天她就发现了,马上就翻天覆地、上天下海到处去找,偏偏怎么也找不到,唯一的可能是…… 掉在埃米尔那边了。 虽然她可以到原店叫他们再重做一支,但这么一来杜奥妈妈一定会知道,其他店又做不来,因为那是杜奥妈妈特别订制,以特别手工做出来的,其他店勉强做出来也会破绽百出,保证用不到三秒钟就会被杜奥妈妈抓包。 原以为杜奥妈妈不会注意到,至少不会太快注意到,没想到不到两个月就被逮到了,这下子她不能不提前再去古堡一趟了,最好她不会碰上埃米尔,而且随便一找就找到了。 但若是不幸被埃米尔捡到收去了呢? 圣诞节过后,杜奥布罗杰一家人回到巴黎,两天后,雪侬启程到勃艮地的古堡,满心忐忑。 “小姐,请问您这回要住多久呢?” “最多两、三天吧!” 不是一天来回,而是两、三天,是因为她必须先想想,什么时候过去最不可能撞上他? “晚上不行,下午……也不行,那……早餐过后呢?”她喃喃自问。 杜奥大哥和费艾总是早餐过后就到公司去,杜奥爸爸虽然从公司退休了,但依然负责酒园方面的工作,他也习惯在早餐过后到书房里,看看酒庄的报告或者市场调查之类的资料。 “男人的习惯应该都差不多吧?”她自言自语,然后下定决心。“好,就明天早餐过后!” 翌日,早餐过后,她盯著手表直到九点过后才开始找“门”,不到半个钟头,“门”找到了,是男主卧小起居室的门,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门里去,转个圈再走出门,是女主卧的浴室。 于是她开始找,先从床上找,找找找,找找找,但不管她怎么找,还不小心找到一次回去的“门”,偏就是找不著她的耳环,她只好溜到男主卧再找…… 一个钟头后。 “不是吧,真的被他捡去收起来了?那也应该收在男主卧里呀!难道他故意收到别的地方去了?”她有点惊慌的喃喃道。“不,不会,要真被他捡去,应该就在主卧里,我再找找,这回要更仔细地找!” 所以,她又从头开始找,每一间房,每一个角落,每一丝缝隙。 然后,就在她从书房里回到小客厅,打算从小客厅到起居室时,她的手刚碰触到门把又收回来,并蹲下去从钥匙孔看过去…… 真的有人,三个,一个是埃米尔,表情还是跟她最初几次看见他的时候一样,十分冷峻;一个是相当美丽也很有“福”气的中年贵妇人,脸色不太高兴;还有一个跟埃米尔年岁相近的男人,歪著屁股坐在茶几上,一副纯粹看热闹的旁观者。 他们正在说话。 悄悄地,雪侬移开眼睛,把耳朵靠在钥匙孔上,立刻,说话声清晰地从门扇另一头传入她耳际。 “不!”是埃米尔。 “为什么?”埃米尔的姑母。 “因为他不喜欢啊!”不认识的声音,那个旁观者吗? “闭嘴,伊德,这里没有你说话的资格!” 伊德?谁?旁观者? “姑母,无论如何,我不同意。” “为什么?你父亲生前也跟我提过这件事呀!” “不,是姑母跟父亲提起的,当时他就说过这件事要由我自己决定。” “好,那么至少你要带娥洁妮去参加后天晚上的舞会,反正你也没有舞伴。” “姑母,你知道我从不带任何女人参加舞会。” “我不管,你不肯娶她,至少得为她这么做!” “姑母……” “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的看她嫁不出去吗?她都二十四岁了,还没有半个人来求过婚,也没有半个人来邀请过她,你至少要带她去参加一次舞会,人家才会注意到她,你是她的表哥,难道连这一点忙也不肯帮吗?” “姑母……” “总之,就这样,你要带娥洁妮去参加舞会,除非你自己有舞伴了。” 话落,紧跟著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开门关门声,雪侬猜想是埃米尔的姑母出去了,因为接下来只剩下两个男人的声音。 “跑那么快,大概是赖定你了!” “……” “你打算怎么办?我想你应该知道子爵夫人的真正用意吧?” “我当然知道,姑母企图设计我娶娥洁妮。” “对极了,女人想要顺利嫁出去,最好是背景良好、年轻貌美又拥有丰盛的嫁妆,不然至少也要有其中之一,但子爵夫人的三个女儿什么都没有,子爵夫人自己很漂亮,偏偏她那三个女儿长相酷似平庸的勒内子爵,子爵虽然是贵族,可惜跟王室拉不上什么关系,背景不够强硬,又不会有什么嫁妆,难怪至今乏人问津……” “我承诺过要给她们各一笔嫁妆。” “那又如何?对那些以资产为企图的男人,除非你把整座酒园送给娥洁妮做嫁妆,否则一定满足不了那种男人。” “那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啦,现在子爵夫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娥洁妮硬塞给你。众所周知,你从来不邀请任何女人去参加宴会、舞会或任何聚会,哪天你要是真的带著女人去了,那必定是你中意的女人……” “的确。” 听埃米尔毫不犹豫的同意,雪侬就想到那回他邀请她去参加舞会。 “这么一来,只要你带娥洁妮去参加过一次舞会,之后子爵夫人就可以硬赖上你,说大家都认为娥洁妮是你中意的女人,因此才没有人来追求她,所以你得负起责任娶她,这么一来,子爵夫人不但可以送出滞销的女儿,还可以分享你的财产,一举两得……” 什么责任呀! 雪侬翻了一下白眼。 那种老女人最可恶了,人家不要,她硬要逼人家娶,只因为她女儿嫁不出去,又觊觎人家的财富! “你说的我都很清楚。” “那么,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不去参加舞会?” “不,舞会主人是父亲生前至交,我不能不参加。” “但你也不能邀请其他女人去呀,甩不掉怎么办?要知道,任何女人都可能用那种说词赖上你。” “玛克琳?” “据我所知,有人邀请她了。” “玛德莲?” “听说也有人在追求她,她哪有空陪你这个老哥哥去参加舞会。” “莎莎?” 这又是谁? “唉,虽然她是我妹妹,但我不得不承认,她跟我姊姊一样,也是个没安好心眼的女孩子,保证她会抓住任何机会不放手,因为她早就觊觎你很久了。” “……可恶!” “没办法,虽然你不是贵族,但年轻英俊又富有,不仅拥有康帝酒园,又拥有全法国资产最雄厚的机械公司——包括七家工厂,比银行还赚钱,又是许多贵族的债主,其中还有不少与王室有深厚关系,谁敢得罪你,先看看他们惹不惹得起那些贵族吧!” “……” “真迫不得已的话,我教你一个办法吧,与其带娥洁妮去参加舞会,不如带玛尔西去。” 哪里来那么多女人呀! “小表妹?” “对,起码她离非嫁不可的时候还有一段时间,又是她们三姊妹之中最温柔乖巧的一个,你可以想办法找人来娶她,我想应该比娥洁妮容易多了。” “恐怕姑母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 “不然怎么办?” “难道没有那种可以让我带她去参加一次舞会,之后也不会缠著我的女人?” “我不知道,你告诉我!” 听到这里,又是一串脚步声,雪侬急忙把眼睛凑到钥匙孔,见他们竟是往这方向来,慌得她急忙跳开,跑到最近的一扇门打开…… 上帝保佑! 一步跨进去,回到自己的女主卧,她拍拍自己的胸镇定下来,再到化妆枱前坐下,望著镜里的女人,双颊嫣红,瞳眸中闪耀著兴奋的光芒。 为什么? 没办法,她就是喜欢这种刺激的事,明知道不应该在埃米尔尚未放弃追求她之前和他见面,却又忍不住要去掺一卡,于是,她为自己找了一个,不,两个理由。 最讨厌那种不顾人家的意愿,硬使出卑鄙手段逼迫人家的事,她看不过去! 此外,她也想到十九世纪的巴黎去看看,可以的话,能够看到路易·菲力普国王更好,到时候还需要埃米尔的帮忙,所以,至少现在她应该先帮他一次,届时他就不好拒绝了。 对,就是这两个理由,够完美吧? 匆匆回到巴黎,雪侬先到服装店试穿衣服,确定没问题之后,就叫服装店派人送到古堡去。 然后她又匆匆赶回家,整理了两大箱行李,拖了就走。 “杜奥妈妈,我在勃艮地碰上同学,她希望我能带她看看葡萄园。” “她的会考也没过吗?” “嗯,所以我们可能会在那边住上一段时间,一起准备下次的会考。” 对不起,杜奥妈妈,这是她头一次骗她,姑且算是,呃,善意的谎言吧! “好吧,记得偶尔打个电话回来,别让我担心。” “知道了!” 晚上,她又赶回古堡,用过晚餐后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服装店送来的衣服全都摊在床上,她先穿上最漂亮的那件。 “真聪明!”注视著穿衣镜里的人影,她喃喃称赞自己。 十九世纪的法国女人流行纤细就是美,丰胸、细腰、高臀是最高美学原则,所以那时代的女人不穿紧身褡就不敢出门。 此外,浪漫主义时期流行蓬蓬裙,为了制造裙子蓬松鼓起的效果,礼服内总是要先套上一件又一件衬裙,多穿一件就多蓬松一点,社会地位愈高,衬裙的件数也愈多,最多可达三十件,再加上礼服上的装饰又十分繁复花俏,里里外外加起来有时重达十五、六公斤,别说夏天时又热又闷到昏头,光是重量就不堪负荷了。 那种衣服只适合睡棺材的时候穿。 因此她请服饰店制作的复古礼服,不仅完全舍弃十九世纪女装那种奢华的俗丽感,而且她还特别订作了好几件不同层次的硬纱无骨软撑衬裙,每一件都层层叠叠、蓬蓬松松,就像芭蕾舞裙那样,层次和波浪皱褶愈多,蓬松感就愈饱满,起码可以撑开150公分以上,不仅穿脱方便,套在礼服内,轻易就可以制造出所需要的蓬蓬裙效果。 最重要的是,硬纱的材质虽然比较硬,但轻巧又透气,既不闷也不重,穿上去一点也不吃力。 “啊,糟糕,我忘了手套和鞋子!” 她慌忙跑进更衣室里打开标名为鞋子的柜子,想看看有没有合脚的鞋子。 不意刚打开她就愣住了,里面的鞋子根本不像她在图书馆的书上看到的那种精致又奢华的鞋子,事实上,它们的风味还比较贴近现代,不管是短靴或半统靴,都像是带有复古风味的现代靴,再一试穿,更诧异了。 就像是订作似的合脚。 惊讶之下,她又继续打开其他柜子,无论是手套、扇子、手帕、提袋、帽子等种种配件,全都是符合她喜好的样式。 于是,她再打开进更衣室后的第二扇衣柜门,然后一整个人傻在那里。 第一扇衣柜门里全都是百分之百的十九世纪服饰,繁复华丽,俗气得不得了,她早看过了,但第二扇衣柜门里全然不同,每一件都是简洁高雅的女装,跟那些配件和鞋子一样,纯复古风的现代礼服,再打开第三扇衣柜门,同第二扇门内一样,第四扇也…… “到底是怎样?”她错愕又疑惑地自问。 谁帮她订做的吗? 也不对,除了她也没人知道这件事,更不可能会有人知道她要跑到十九世纪去观光,谁会帮她订做这种衣服? “真是……见鬼了!” 她满头雾水的离开更衣室,再看到满床的衣服,她搔搔脑袋,耸耸肩,开始一件件收入更衣室里。 既然想不通就别想了,这种事又不能到处乱问,算了,管他的! “好了,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她低头看自己,两手围在自己的腰上比来比去。“我要穿紧身褡吗?” 不穿! 翌日,当雪侬发现衣柜里仅有一百零一件紧身褡时,她就下定决心不穿那种会让身体变形的东西。 提早用过晚餐后,她就回卧室开始准备。 先化个适度的晚宴妆,然后盘高发髻,戴上碎红宝石发网,再穿上低胸无肩带的紫红色丝绒晚礼服,没有任何多余的缀饰,只在胸前围著一圈雪纺,乳沟处别上一枚红宝圈钻石别针,最特别的是,这件晚礼服搭配的长手套正是浪漫主义时代女装必有的泡泡袖,因此看上去十分别致。 最后,她再戴上红宝耳环、红宝项炼和红宝手链。 她的首饰多得足够开一家珠宝店,因为杜奥妈妈在去年她生日那天,把一整柜子听说是上几代传下来的骨董珠宝首饰全部送给她了,连杜奥爸爸也特地订制了一整盒珠宝首饰做她的生日礼物,光是她所拥有的首饰就够资格被列入富婆的排行榜上了。 “好了,可以去看看十九世纪的舞会究竟是怎样了!” 在穿衣镜前看了又看,雪侬终于满意地转身离开,拎起紫红色丝绒提袋,臂弯挂著一袭根本看不出是假貂皮的黑貂皮大衣,然后开始试著打开一扇扇门…… 第五章 在十九世纪,巴黎社交界的生活通常是日夜颠倒的,用二十世纪的话来说,就是夜猫子。 早上十一点左右起床梳妆打扮,下午一、两点吃“早午餐”,餐后到四点前是已婚夫妻分别会见情妇、情夫的“美好时光”,不然就换衣服直接出门到杜乐丽公园骑马或散步——去看人也给人看。 从公园回家后到八点晚餐之前又是会客时间,就男人来讲是上门泡马子的最佳时刻,对女人而言则是接受男人上门来泡的时候,看看有没有人请你去听歌剧或参加舞会,甚至向你求婚。 待用过晚餐后,重头戏就开始了,欣赏歌剧,参加音乐会,还有一场又一场的舞会、宴会等各种娱乐活动,直到清晨四、五点,大家才精疲力尽的各自散场回家困觉去,可想而知,这是十分浪费金钱的游戏,不是一般人都玩得起的。 不过今晚雪侬要陪同埃米尔参加的舞会并不在巴黎,而是在离夜丘不远的伯恩丘。 “可恶!” 床前,埃米尔笔直地站在那边一动也不动,双拳紧握,隐隐散发出一股阴鸷的寒气,看得出他有多愤怒。 “还没准备好吗?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吧?” 埃米尔僵了一下,猛然回过身来,“你?!”他惊愕地大叫。 “对,我。”笑吟吟的,雪侬随手把大衣扔到高背椅上,然后轻盈的原地转一圈。“如何,我穿这样?” 大概是已经习惯她的突然出现,在刹那的震骇之后,埃米尔很快就回过神来,而且显得十分惊喜,嘴角都勾上去了,“美极了!”目光又习惯性的流连在她身上最诱人的部位舍不得移开。 “谢谢!”雪侬提起裙摆屈了一下膝。“那么你呢?” 她用下巴指指他,全身装备只上好一半,长裤穿好了,但衬衫连扣子都还没扣上,还有领结、背心和外套都扔在一旁。 惯例不是男人等女人的吗? “我?”埃米尔怔了一下,继而恍然低呼,“对,我还没准备好,请等一下,我马上好!”旋即背过身去,动作迅速的扣上衬衫钮扣。“你怎会知道我今天要参加舞会?” “他们都在等你吗?”雪侬不答反问。 埃米尔回眸瞄她一眼,动作极快地把衬衫扎进裤头里。“在楼下起居室。” 拿起他的礼帽仿彿很有兴趣的看著,“如果我没来,你打算带谁去?”雪侬又问。 “老实说,不知道,我想拖到最后一刻再说。”继续系上领结。 “鸵鸟!”雪侬咕哝。“现在我来了,有没有很感激我呀?” “当然。” “那么……”雪侬渴望的眨巴著眼,像讨鱼吃的小猫咪。“请问你有没有办法看到路易国王?” 正待穿上背心的埃米尔怔了怔。“你想看?” 雪侬拚命点头。“对对对,我想看!” 埃米尔略一思索。“我可以想办法。” “太好了!”雪侬像个孩子一样兴奋的跳著叫著。“不枉我特地来帮你忙!” 埃米尔拿起自己的斗篷和她的大衣一起挂在臂弯上。“我们走吧!” “好……啊,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 “什么?” “除了华尔滋之外,你们跳的舞我都不会。” “咦?” 雪侬和埃米尔一出现在起居室里,眼见男男女女一大票人不约而同露出那种惊骇到不行的模样,好像刚刚才发现原来大家都是外星et,还是粉红色的et,雪侬差点失声爆笑出来。 “这位是雪侬·于小姐,她是……” 按照之前预备好的说词,埃米尔把雪侬介绍给大家,再把那一大票人一个个介绍给雪侬认识。 瘦巴巴的勒内子爵看上去一点分量都没有,子爵夫人恰好是他的三倍宽大,他们那三个女儿就跟父亲一样平庸,儿子反而俊美得很;玛克琳跟埃米尔并不太像,和她的男伴倒是很相配,一个傲慢的大小姐,一个典型的花花公子;最碍眼的是美艳如花的伊莲娜,瞎子都看得出她对埃米尔的意图。 而不管是听介绍或被介绍,一时都没有人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应,唯一的表情就是继续张著嘴拉不回下巴。 “姑母,她是我今天的舞伴。” 一听那种大逆不道的宣告,子爵夫人挂满全身的猪油顿时猛烈的抖了一下,第一个爆出反应来。 “那娥洁妮怎么办?”她尖声抗议,美丽的脸瞬间暴涨一倍,像泡烂的猪肝。 “大家一起去,有没有伴其实并不是很重要呀!” 代替埃米尔回答的是第二个回过神来,并露出一脸想趴在地上狂笑的表情的男人,也就是那个旁观者——伊德。 “她……真迷人!”葛斯——子爵的儿子看得两眼发直,目标:雪侬的胸部。 不过,雪侬根本没注意到子爵夫人身上到底吊著几斤肥油,也没注意到是伊德代替埃米尔回答,更没注意到子爵的儿子到底在看哪里,她只注意到埃米尔,一出现在人前,他的亲切就像假的一样消失无踪,温和表情不翼而飞,又回复冷峻的神情,一听子爵儿子的赞美,马上又多挂上几分阴沉。 老是搞这种变脸,他的亲切温和不可能是只属于她的吧? 正当她惊奇又迷惑于埃米尔为何老是变来变去时,又听到另一边传来更露骨的赞美。 “她的胸部真丰满!”玛克琳的男伴。 埃米尔的下颚猛然绷紧了,幸好,勒内子爵的负面评论及时加进来。 “她的腰太粗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不约而同往子爵夫人那边瞄了一下,真正粗的在那里,就算勒上十件紧身褡,冬瓜还是冬瓜。 “她的礼服真寒酸!” “居然没有任何蕾丝彩带!” “也没有花边和蝴蝶结!” “首饰也没有几件。” “她到底有没有化妆?” “她不知道现在的流行趋势吗?” “羽毛才是重点!” “没有鲜花的发型像话吗?” 以上是女士们没完没了的评判,雪侬只是抿唇微笑。 不管她们怎么说,她都没兴趣像她们那样用足够装饰一整支军队的蕾丝、蝴蝶结和缎带把自己装扮得像会走路的结婚蛋糕,圣诞树也不行。 十九世纪的女人流行低胸露肩,特别是在宴会、舞会上,不管是多么善妒的男人也不得不让上半身几近赤裸的女伴暴露在大家面前,因为这是流行;同样的,用蕾丝花边、彩绸皱褶、缎带蝴蝶结、缎带和羽毛鲜花来装饰自己,做最奢侈华丽的打扮,这也是流行,大家都这么做,也都认定这才是美。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流行,她不会看不起这时代的流行,但也不打算盲目跟从流行。 她适合什么她自己最清楚。 见雪侬始终含笑默默聆听那些女人的评语,既不生气更不在意,眸子里还露出几许兴味,埃米尔深深凝视她一眼,那目光,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含义,仿佛想看进雪侬心里头去。 “出发吧,不然会来不及。”他说,率先扶著雪侬的手臂出去。 于是,十二个人分乘三辆四轮箱型式马车,上路去也。 “对了,我并不是很清楚你们国家的习俗规矩,所以……”车行片刻,雪侬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提袋里取出扇子。“哪位能不能告诉我,女士们是如何用扇子‘说话’的呢?” 坐在她身边的伊莲娜马上扭头望向车窗外,好像没听到,坐她正对面的埃米尔正待伸出手来,半途却被他身边的伊德抢走。 “我来、我来!”伊德笑嘻嘻的刷一下打开扇子,还故意摆出女人妖娆的姿态来,并慢慢地扇动扇子,“我已婚或已订婚……”:然后,加快速度扇动扇子,“我是单身……”:再板起脸来刷一下台上,“我生气了……”:又恢复笑容地轻轻摇动扇子,顺便抛一下媚眼。“我能在家见你吗?” 扇子大大地敞开,“爱你……”:扇子半开,“友谊……”:扇子打开又阖上,滑稽的眨巴著眼,“吻我……”:右手持扇挡在脸前,“来吧……”:换左手持扇挡在脸前,“离我远点!”:扇子贴近右颊,“是的……”:扇子贴近左颊,“不……”:扇子画过前额。“我们被人盯著……” 大概是说完了,伊德笑吟吟的要把扇子交还给雪侬,没想到换埃米尔客串劫匪中途劫走扇子,并拿出笔在扇子上写字,伊德不禁失笑。 “此外,女士们会把舞伴的名单写在扇子上,了解了?” 果然有学问。 “大致上……”雪侬喃喃道。“不过我想我只要会一种就行了。” “哪一种?” 雪侬俏皮的微笑,接过来埃米尔递给她的扇子,用左手拿著比在脸前。“这一种。”她是来帮忙的,可不是来招惹麻烦的。 “不必担心,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不会让任何人骚扰你。”埃米尔说。 闻言,伊莲娜立刻对车窗外的景致失去了兴趣,“那我呢?”她急忙扭回头来对埃米尔眨著哀怨的眼。“我相信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但我,埃米尔,上次的舞会你知道有多少人骚扰我吗?起码十几个呢!” “那不是正合你意吗?”伊德喃喃咕哝。“你最喜欢人家骚扰你了!” “伊德,我在跟埃米尔说话,请你不要插嘴,太没有礼貌了!”伊莲娜咬牙切齿地瞪他一眼,再转回来对埃米尔眨眼,表情又换了,可怜兮兮的。“埃米尔,请你陪伴在我身边好吗?今晚我真的不想被人骚扰。” “那就不要去参加舞会嘛!”伊德又嘟囔。 “伊德!”伊莲娜怒吼,翻脸了。“就算你是我的弟弟,我也不允许你如此随便!” 咦咦咦?原来伊德是伊莲娜的弟弟! 雪侬惊讶的来回看伊德和伊莲娜,难怪她老觉得他俩有点像,一个美艳、一个英俊,单就五官容貌而言,都可以打一百分。 “我只是说出实话嘛!” “你……” “好了,伊莲娜,倘若你真不希望被人骚扰,伊德自然会陪在你身边。”大概是不耐烦了,埃米尔的神情不但冷峻,还有点严酷。“你应该很清楚,雪侬是我邀请的舞伴,我必须陪伴的人是她。” “她?”伊莲娜轻蔑的瞥她两眼。“老实告诉我,埃米尔,她真的只是你生意上朋友的女儿吗?”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伊德又插嘴了。 “伊、德!”伊莲娜两眼开始喷出火花来。“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作对?” “谁教你老是问一些无意义的问题。”伊德吊儿郎当地说。 “伊德!”伊莲娜咆哮。“你这该死的……” “够了!”埃米尔低叱。“如果你们要再吵下去,我们就不去了!” 伊莲娜显然很不甘心,但仍紧紧的闭上了嘴巴,恨恨地又转过脸去看车窗外,伊德却仍在嬉皮笑脸的挤眉弄眼——对著埃米尔,后者摇摇头,眼里却浮漾著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看来伊德和伊莲娜虽然是姊弟,却不是同一国的呢! 埃米尔特地来参加的这场舞会主人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是贵族,而是另一座酒园的主人,因此应邀而来的客人也都是其他酒园主人或者酒商,远远及不上巴黎社交界所举办的大型宴会,但在乡间来讲,场面也不算小了,好几十辆马车包围在宅邸四周,颇为壮观。 “等等,埃米尔,我有话跟你说。来,葛斯,你先带于小姐进去。” 多半是意识到雪侬的出现已威胁到她的计画,子爵夫人一下马车就唤住了埃米尔,不让他有机会带雪侬进场,只要埃米尔不带雪侬进场,人家就不会“误认”雪侬是埃米尔的舞伴,而娥洁泥才是他应该带进场的舞伴。 “慢著,雪侬,请你稍等我一下。”埃米尔很冷静的不上姑母的当。“姑母,有什么话就尽快说,说完了我再带雪侬进去,你知道,她是我的舞伴,理该由我带她进去。” “但我可能要跟你说很久。” “那就进去再说。” “可是这件事很急……” “倘若真的很急,在家里就应该说了。” 子爵夫人窒了一下。“我……我现在才想起来。” 埃米尔始终面无表情。“现在才想起来,那就不可能是什么急事。” 子爵夫人张了张嘴,大概是急了,竟然脱口而出,“我是子爵夫人,你敢不听我的!” 眉峰高高的挑了起来,埃米尔静默好一晌后才慢条斯理地说:“记得姑母每一次来请求我拿出费用为姑丈或表弟、表妹们举办宴会时,姑母并不是这么说的,倘若我没记错的话,姑母总是要我撇开姑母贵族的身分,先顾念姑母是我的亲人……” 丑话不说可以装作你不知我也不知,一旦挑明了说开来,该红脸的人就一定会红到底。 譬如勒内子爵,埃米尔话才刚起头,他就难堪的别过脸去,再往下说,葛斯立正往后转,第一个开溜,他那三个姊妹一个随后跷头,另一个脑袋低垂在胸前抬不起来,最后一个躲到老娘身后去避难,说到最后,子爵夫人脸色又红又白又绿,像红绿灯一样。 “算了,不说了,我们进去吧!” 匆匆的,不,应该说是狼狈的,子爵夫妇领著两个女儿进入宅邸,玛克琳和她的男伴早就进去了,伊莲娜不情不愿的让伊德陪伴她,埃米尔和雪侬走在最后。 “埃米尔。” “嗯?” “你好凶!” “……只有在必要的时候。” 何止,除了跟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看上去都是不怎么友善的样子——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见到的都是这样。 “费艾跟你同年,可是他就没有你这种男人的气魄,我想这大概就是我没办法用其他眼光去看他的缘故吧,”雪侬若有所思地道。“在我眼里,他不像男人,只像个哥哥。” “你还没跟他说清楚?” “说啦!” “然后?” “他说他不会勉强我,不过如果有一天我对他的感情超过哥哥以上的话,希望我能立刻告诉他。” “……该死!” “嗯?” “没什么,我是说,你想跳舞吗?” “……” 对十九世纪的未婚少女而言,社交是为了婚姻,只有在一场又一场的派对舞会上才能够找到匹配的婚姻对象,因此,乡间富绅地主所举办的宴会,便成为那些没有能力进入巴黎社交界的少女们唯一的机会。 “这些少女们都是来这里找对象的?” 见过宴会主人后,埃米尔便伴同雪侬走在会场边缘,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少女们展现她们的“本钱”,头上是鲜花,腰间是彩绸大蝴蝶结,蓬蓬裙缀满了蕾丝花边和羽毛缎带,还有珠光宝气的首饰,一个比一个奢丽豪华,真的很像是一座座结婚蛋糕布满了整个会场。 至于蛋糕里到底是什么口味,芋头或蓝莓,没有人看得出来,也没有人在意,十九世纪的男人都这么肤浅吗? 真没水准! “多半是。”埃米尔轻轻道。“你不想吗?” “这种地方又能找到什么好对象?”雪侬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再体面的男人也比不上一个有能力的男人。” 因为她的回答,埃米尔又意味深长的凝视她一眼。 “你们国家的少女又是如何挑选对象的?” 雪侬莞尔,用下巴指指舞会场上的“结婚蛋糕”们。“跟她们差不多吧,财富权势排第一,然后是年纪和容貌。” “那么你呢?” “我?看男人的本质,看男人的能力,身分、财富权势或容貌都不重要。”雪侬漫不经心地道。“只要有能力,前途是自己开创出来的,如果没有能力,再多的财富权势也不够用。” “你的意思是,你宁愿跟著有能力的男人吃苦,也不愿嫁给没有能力的富豪贵族?” “没错。” 凝视她的眼神更深邃,“或许是因为你没吃过苦吧!”埃米尔低沉地说。 “我没吃过苦?”雪侬好笑地瞥他一眼。“哪天我们来比赛摘葡萄,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双眸惊讶地睁大,“你会摘葡萄?”埃米尔脱口道。 “真没礼貌,我当然会,还快得很呢!”说著,雪侬在会场墙边一整排椅子中最旁边一张坐下。“我看够了,坐下歇歇吧!” 埃米尔却只站在她身边,一手扶著墙壁。 “这椅子属女性专用,男人是不能坐的。” 雪侬笑了,“可怜的男人!”话落,她把左手的扇子比在脸前。 埃米尔皱眉,循著她的视线望去,是一个瘦长的年轻人,赞赏的目光定住这方向毫不稍瞬。 “你想跳舞吗?” “又问!”雪侬叹气。“我说过,除了华尔滋之外,我不会跳你们这种舞。” 埃米尔紧盯住那个年轻人,年轻人却毫无所觉,埃米尔的眉头不知不觉揪成两团乱线。 “卡德利尔舞和戈蒂雍舞都有指定的舞步组合,四对男女之间需有默契,以后我再教你;加洛普舞是双人舞,待会儿我就可以教你,我保证不难,很容易就可以学会,如何?” “你喜欢跳舞?” “不,我想和你跳。” “好吧,”跳就跳,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要是我跳错出糗的话……” “我不在意。” 不过,埃米尔尚未有机会请雪侬跳舞,一千闲杂人等就迫不及待地跑来搞破坏了。 “埃米尔,陪我跳舞嘛!”伊莲娜嗲著鼻音赖过来。 “埃米尔,请你表妹跳舞!”子爵夫人傲慢的命令过来。“起码头一支舞请娥洁妮跳,我就不会有更多要求了。” 是的,大家都注意到了,埃米尔头一回带女伴参加舞会,每一个人都在猜测雪侬是否就是埃米尔中意的小姐,如果他头一支舞就是请她跳的话,大家就可以确定了,子爵夫人无论如何要阻止这种“误会”发生。 “请等一下,子爵夫人,是我先来的!”伊莲娜不满地推开子爵夫人。 “有那么多人请你跳舞,你去陪他们跳就行了!”子爵夫人轻蔑地冷嗤。 “但我要埃米尔陪我跳!” “可以,等埃米尔和娥洁妮跳过之后。” “凭什么?” “就凭我是埃米尔的姑母。” “有什么了不起,我是埃米尔的嫂嫂!” “你的男人已经死了,请别赖上埃米尔。” “你……” 意料之中,两人三言两语就吵了起来,直到有人在一旁吃吃笑个不停,听起来实在很刺耳,伊莲娜才没好气的怒问过去。 “你笑什么?” 伊德没说话,还在幸灾乐祸的吃吃笑,仅仅用手指指已经空了的座位,再指指舞场中,两人四只眼看过去,顿时气得差点当场来一场武术对打。 在她们吵得最热闹的时候,埃米尔已经带著雪侬下场跳舞了。 “很简单嘛!”雪侬愉快的轻笑。 “我说过了,不难。”埃米尔低眸凝住她的笑靥,目光闪动著奇异的光采,扶在她腰上的手也有点不太规矩。 “请问你在摸哪里?” “抱歉,情不自禁。” 加洛普舞确实很简单,男方右手搂住女方的腰,左手握住女方的右手,所有舞者围成圈圈,向旁滑行一步,并拢,再向旁滑行一步,再并拢,十分单纯的舞步,随著四分之二拍的音乐环绕舞场滑并步轻快的舞动,不需要脑筋,只需要体力。 “这么快速激烈的舞步,你居然还有办法偷吃我的豆腐,果然厉害!” “……” 一曲既罢,雪侬回到墙边坐下休息,埃米尔马上就被伊莲娜和子爵夫人抓走,留下伊德在一旁兴味盎然的打量她。 “我想我最好不要请你跳舞,免得埃米尔找我决斗。” “咦?”雪侬惊愕得眼睛瞪大了。“官方不是禁止决斗吗?” “是,”伊德轻笑。“但私底下的决斗仍不在少数。” “即使如此,只有贵族才能决斗吧?” “不,贵族跟贵族决斗,平民跟平民决斗,只有奴隶不能决斗。” 总之,阶级分得很清楚就是了。 “埃米尔很厉害吗?” 伊德耸耸肩。“我不知道,虽然他的剑术和枪法都很好,但他从不曾参加过任何形式的决斗,他说那是愚蠢的自杀行为。” 不只愚蠢,根本就是没脑筋的大白痴! 雪侬点头赞同。“的确是。” 伊德双臂环胸斜肩靠在墙上,继续好奇的端详她。“你们认识多久了?” 雪侬略微想了一下。“半年有了吧。” “半年?”伊德惊呼。“而我竟然都不知道?” “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雪侬解释。 “是吗?”伊德瞄一下舞场上,一眼就对上埃米尔警告的目光,他不由得又笑了。“但我可以肯定埃米尔已经迷上你了。” 雪侬没说话,兀自移动视线环顾舞场,蓦而顿住,又把扇子贴近左脸颊。 “伊德。” “什么?” “据我所知,你们男士们喜欢的不是那种用紧身褡把自己的腰束得比手腕更纤细,还要把自己打扮得像圣诞树的女人吗?” 闻言,伊德即刻有所警觉地顺著雪侬的视线看过去,“的确,而且大部分都是,不过……”对不远处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他带有警告意味的摇摇头。“大部分并不代表全部,譬如埃米尔,他就常常跟我说,他最讨厌把自己装扮得像待购礼品的女人,因为他想看的是女人本身,而不是那些豪华包装……” 他压低声音,继续说:“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他还在念书的时候,有一回同学邀他一起去找女人开荤,结果女人刚褪下衣物,他就倒尽胃口的逃了。自那而后,他就不断在寻找那种表里一致的女人,他说他要的是真实的女人,而不是包装过的女人……” 拉回眼来,他上下看她。“譬如你,你也会装扮自己,但你的装扮也只是凸显自己的优点使自己更出色,不会把自己包装得看不出你的本来面目,就算腰粗一点又如何?至少那是真正的你,他也不会在拆开包装之后吓得逃之夭夭……” 她的腰哪里有粗,只不过没穿紧身褡而已。 在十九世纪,十七英吋的小蛮腰才是理想标准,只要多出一英吋,世界就崩溃了;再多一英吋,地球也粉碎了,为了拯救世界、拯救地球,每个女人都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地卯起来勒紧自己的腰,能不能呼吸不重要,重要的是腰够不够纤细。 总之,大家的腰都是假的,竟敢说她的腰太粗了,如果大家都不穿紧身褡,看看还有谁敢说她腰粗。 话再说回来,埃米尔也早就看过她“包装”下的真面目啦! “原来如此,难怪还是有人频频对我行注目礼,示意要请我跳舞,我原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说。” “确实,大部分男人都不会注意到你,没有羽毛,没有缎带也没有蝴蝶结,你太朴素了,但聪明的男人要的就是你这种女人,譬如我,可惜……”伊德夸张的摇摇头,“被埃米尔抢先了一步……”更夸张的叹口气,再滑稽地眨眨眼。“请不要告诉埃米尔,嗯?” 雪侬噗哧失笑。“也许我是家境状况不好,装扮不起自己。” “不,你不是,”伊德肯定地否绝。“尚未出发之前,当那些女人在批评你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你觉得她们的批评很有趣,表示这就是你要的样子,所以你不在意她们的批评,而且你的首饰虽然不多,但我看得出都是真品,不像子爵夫人和她女儿,挂满全身亮晶晶的饰物,其实都是假的。” 所以才叫圣诞树呀! 雪侬莞尔,忽又举起扇子来画过前额,伊德怔了怔,转眼看去,原来又是埃米尔,他牵著娥洁妮的手指在跳卡德利尔舞,眼睛却盯住他们这边在结冰块。 伊德咳了咳,硬吞回笑意。“我们聊得太愉快,他不高兴了。” 待埃米尔一一请伊莲娜和子爵夫人的三个女儿都跳过一支舞之后,他回来了,脸色果然不太好,乌云密布,雷声隐隐,不过他依然表现得风度十足。 “华尔滋?”他彬彬有礼的倾身问。 “好,这个我会跳。”雪侬把手指搭上他的手,趄身走出两步,忽又回过头来对伊德挤挤眼。“他看上去很绅士,其实脾气不太好,嗯?” 伊德失声爆笑。 有趣的女人,看样子埃米尔终于找到他中意的女人了,这下子看伊莲娜和子爵夫人还能耍什么把戏! 午夜过后两点多,三辆马车回到古堡。 “她住哪里?”伊莲娜指著雪侬问。“你要送她回去,还是住这里?” 埃米尔瞥一下雪侬。“伊德会送她回去。” “咦?”伊德错愕的指住自己的鼻子。“我?” 埃米尔点点头,倾身向伊德耳语,伊德听得更是惊讶,不过只是一下子,他又回复镇定。 “我知道了。” 他先请雪侬上马车,再把车夫赶下来,亲自坐上驾驶座驾车离去,伊莲娜和子爵夫人这才满意的各自回房。 半个钟头后,男主卧的更衣室内——“任务达成。”伊德把雪侬交还给埃米尔,然后悄悄离去。 伊德是从一道自男主卧更衣室通往花园的内部楼梯带雪侬进来的,她也知道这道隐密的内梯,据管家告诉她,是第二或第三任堡主为偷腥而设置的。 不知道在她之前,是否有其他女人利用过这道内梯? “你要走了?”一进入卧室内,埃米尔马上问。 对,不过得先找到“门”。 雪侬笑笑。“伊德可靠吗?” 见她老是不回答他的问题,埃米尔无奈地叹气。“他是葡萄园管理人的儿子,也是我的好友,别看他吊儿郎当的,又是伊莲娜的弟弟,其实他跟他父亲一样忠诚可靠,要说有我这世上最信任的人,定然非他莫属。” “那就好。”雪侬慢慢踱向通往女主卧的门。 “慢著!”埃米尔抢到她前面。“先告诉我如何和你联络再走!” “和我联络?” “你想看路易国王不是吗?宫廷的舞会大都在元旦到狂欢节期间举行,我不能等你想来的时候才带你去,时间错过就不容易了。” “这个嘛……”雪侬沉吟片刻,然后一指女主卧那边。“你写张纸条留在女主卧的更衣室里的小桌子抽屉里,我有空时会来看。要真错过了今年,那也不要紧,明年也可以嘛!” “明年?!” “是的,明年。” “……” 第六章 一月十一日仿佛奇迹似的,她又来了,就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 虽然她一直不肯告诉我她究竟是如何出现又消失的,但我也猜想得到,这座古堡里毕竟是有暗道的,只是没让我找到而已。 即使如此,我也不想再去找出什么暗道了。 万一被她知道我在找暗道,也许她就不会再出现了,我不希望出现这种结果,所以,暗道就让她专用吧,我不想知道究竟在哪里了。 但是,她竟然告诉我,也许明年才能再见面,这就太过分了! 经过今晚,我更能够肯定我想要她的欲望有多么强烈,那个一脸纯真,却又拥有一副诱人身材,思想更是与众不同的女人。 有多少女人能够像她那样注重的是男人的本质,而不是现实的条件? 又有多少女人能够像她那样甘心放弃享福,宁可吃苦? 一开始,我就看清楚了那个女人所拥有的实质条件,经过浅淡的包装之后,她依然是她,并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更出色,更显眼罢了。 那样的女人才能够让我想一直看著她,永远也不会厌倦,因为我知道,我看到的是真正的她,而不是漂亮的包装礼盒,我不用担心在拆开包装礼盒之后,失望的发现一切都是谎言。 所以她才会显得如此迷人,因为她是特别的。 即使第一次见到她时,我以为她是有意来诱惑我的,却依然一眼就被她迷住了,对过去从不曾被任何女人迷住过的我,那真是不可思议又令人困惑的经验。 为何我会被她迷住? 现在才恍悟,不只是因为她纯真的表情与曼妙的身材使人心动,更因为她散发出令人眩惑的气息、教人著迷的丰采,这些,没有她所拥有的内涵是不会有的,我也只在她身上见到过。 所以,我被迷住了。 我很清楚,舞会里有不少男人注意到她,天知道我有多后悔带她去参加舞会,当时我就想把她带回家藏起来,但我不能,因为我没有资格,她还不是我的。 究竟要如何,才能够使她变成我的呢? 轻轻放下日记本,雪侬视若无睹地望著华丽的床顶天篷,心头净是后悔不及的懊恼。 果然,又使他陷得更深了! 这是不对的,不管她如何好奇,都不应该对历史造成影响,如果是微不足道的影响还好,但若是一个不小心造成大灾难的影响呢? 即使是无心也不可原谅! 所以,不行,她不能再过去了,虽然舍不得,不过,明知是错,她怎能装作不知道,又怎能明知故犯,她可不是如此任性的人。 想到这里,她唬一下跳下床,准备整理行李回家去,这辈子再也不来古堡了! “呃?谁啊?”走向更衣室的脚步蓦又转变方向朝床头而去,她拿起吵闹不休的电话筒。“喂……啊,是杜奥爸爸呀!” “嗯,是我,想问问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很好啊,不过,我想回巴黎去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想回去了。” “……如果可以的话,雪侬,暂时不要回来吧!” “耶?为什么?”雪侬讶异地问。 “因为……”电话那头有些迟疑。“老实告诉我,雪侬,你喜欢费艾吗?” 不会吧,连杜奥爸爸也知道这件事了? “喜欢啊,可是……” “不是女孩子对男孩子的喜欢?” “费艾是我哥哥嘛!” “我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希望你给费艾一点时间,跟他分开一段日子,让他有放下这份感情的机会。” 对喔,她早该想到这点了! “我懂了,杜奥爸爸,我暂时不会回去的。”捧著电话,雪侬满心歉疚。 “很抱歉,雪侬,害你暂时不能回家了。”杜奥爸爸的语气也很不安。 “不要这么说,杜奥爸爸,这应该怪我……”他们那么疼爱她,她却带给他们这种麻烦。 “这你就错了,感情的事本来就不能勉强,不然双方都会很痛苦的。” “嗯,这我知道。” “那么,你要继续留在古堡吗?” “不行!”雪侬冲口而出。 “不行?”杜奥爸爸似乎有点讶异于她的回答。“为什么?” “呃,不,我的意思是……是……”雪侬迟疑著,吞吞吐吐的。“杜奥爸爸,也许我说了你不相信,可是……这座古堡里有点……有点奇怪的事呢!” “奇怪的事?”杜奥爸爸的语气也有点奇怪。 “这……我也不会讲啦!”更正确的说法是:不能讲。“总之,就是不太正常的事啦!” “管家并没提过呀!” “因为他们一家人都没碰过,只有我碰上那种奇怪的事嘛!”光是这点就很奇怪啦! “那么,你会害怕?”杜奥爸爸的语声带著笑意,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 “怕是不会啦,可是……” “既然不害怕,又何必在意,或者,那是注定的事呢!” “注定的事?” “是啊,一百五十年来,你是第一个想住进去看看的人,”杜奥爸爸慢条斯理地说。“而且管家一家人住了三十几年都没碰上什么奇怪的事,偏偏让你碰上了,你说,这是不是注定的?” 雪侬听得愣住了,好半晌后才大叫,“对喔,我都没这么想过呢!” “谨慎是好事,但有时候,考虑太多反而会妨碍你正常该走的路。” “那我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应该谨慎,什么时候不用考虑太多?” “你想搞清楚那件奇怪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当然想啊!”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说不好奇就是骗人的。 “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吧,只有你会碰上那种奇怪的事必定有原因,”杜奥爸爸提醒她。“所以,你就努力去搞清楚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嗯嗯,杜奥爸爸,我懂了。”雪侬猛点头,虽然杜奥爸爸看不到。 “好,那你就继续住在那里,这两天我会叫你大哥把你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全部送去给你,有问题再跟爸爸联络。” “知道了。” 电话挂断了,雪侬的神情也跟接电话之前完全两样,很是兴奋,因为杜奥爸爸提醒了她一件很重要的事实。 为什么只有她碰上这种事? 一百五十年来,即使杜奥布罗杰家族都没有人来住过,但一定有管家,还有负责清扫的人,譬如她住在这里初期,管家的女儿天天都进她房里清扫整理,但从来没有人碰过什么奇怪的事,只有她! 杜奥爸爸说得对,一定有原因,至于是什么原因,就得靠她自己去寻找答案,也唯有她才能够找到答案,因为只有她碰上这件事。 她不敢再过去是因为担心会不小心改变历史影响整个世界,但也许事实恰好相反,搞不好是历史上有什么特殊问题需要她去解决,甚至是有什么错误的历史需要她去纠正呢! 一想到这,她的兴致更高昂了,下定决心抛开顾虑去做她想做的事:找出为什么只有她会碰上这种事的原因。 至于埃米尔…… 对了,当他碰上那个女间谍时,他注定会爱上那个女人,所以,不管他现在陷得有多深,到时候就跟她无关了。 啧,早该想到了嘛! 两天后,杜奥大哥几乎把雪侬的东西全都搬来了,由于是杜奥大哥用轿车亲自送来的,来来回回搬了整整两天才搬完,之后,她再花两天时间大肆整理一番,一直整理到翌日半夜三点多才全部整理完毕,然后整个人瘫痪似的倒在床铺上,四仰八叉。 “应该不缺什么了吧?” 好一会儿后,她才勉强爬起来去冲了个澡,吹干头发,穿上长袖t恤和短裤,再爬回床上准备睡觉,不经意瞧见日记本,顺手拿来翻开,预计不会看到什么新的内容,因为她没有再去过,可是…… “咦?”她猛然弹坐起来。“怎会又有了?我还没去呀!” 困惑地翻、翻、翻……停住……“耶耶耶?”她蓦而瞪圆了眼,惊骇地看完一遍后,因为太不可思议了,揉揉眼再看一遍。“简……简直不敢相信,那那那……那个大白痴、大笨蛋!” 怒吼著,她宛如刚被点燃的爆竹般喷射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套上泡泡袖长裙和短靴,然后开始找“门”…… 找到了,那个笨蛋,她要去杀了他! 男主卧,没人;走廊,没人,犹豫一下,雪侬悄悄下楼梯到一楼,还是没人,幸好,天才刚蒙蒙亮,大家都还在睡。 现在她该怎么办? 略一思索,她提著裙子急急忙忙往后翼跑,如果没有错的话,马车库应该在后面……啊,有了,那个车夫,她认得! “等等,别走!”她匆匆挡住一人。“你还记得我吗?” 犹是一脸睡意的车夫有点困惑地端详两眼,旋即恍然大悟的啊了一下。“于小姐!”埃米尔先生中意的小姐,大家都知道了。 “记得最好,现在,你知道埃米尔先生在哪里决斗吗?” “知道啊!” “好,送我去!” “什么?”车夫大吃一惊。“不行啊,小姐,决斗现场小姐是不能去的!” 毫不犹豫的,雪侬褪下手腕上的钻石手链递出去,那是费艾送她的生日礼物,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给你,送我去!” 车夫眼里闪出贪婪的目光。“这是……” “真钻,我保证!”雪侬重重说。 车夫略一踌躇,毅然点头。“好,我送小姐去,但请别让埃米尔先生知道是我送小姐去的!” “没问题!” 通常决斗时间地点大都在清晨时分的郊外,马车也果然往郊外去,地点并不太远,就在高登山附近的森林里,刚到森林外,车夫就让雪侬下了马车,随即离去,雪侬拎高裙摆,气急败坏的狂奔,一边在心里骂翻埃米尔的祖宗八代和子孙八代,寒风飕飕,她却毫无所觉。 该死,决斗开始了! 公证人在中间,医生躲在公证人后面,助手在两旁,两位决斗者早已热闹滚滚的开打了。不是看电影或电视,而是亲眼目睹现场表演,没有面罩、没有护胸,剑尖也不是圆头,随时都有可能喷出那种超夸张的血柱来,看得雪侬全身寒毛愈长愈长,心头狂冒冷汗。 她不能出现,不然一定会影响决斗者的心理,只能躲在一旁干焦急。 幸好情势很明显的是一面倒的状况,埃米尔的剑术果然高超,刷刷刷三两下就刺得对方踉踉跄跄直往后退,毫无招架之力,最后,埃米尔的剑在对方脸颊上划了一个大叉叉,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决斗。 “我为我毫无根据的说话道歉。” 战败者捧著半脸血,龇牙咧嘴的为自己的错误道歉,然后与助手狼狈离去,公证人和医生也跟著离开了,埃米尔的助手伊德才刚打开嘴要说话,蓦又惊然阖上,差点咬断舌头。 “她……她……” 一头怒气冲冲的大公牛,不,母牛,自树林间猝然冲出来,冲向他们。 “雪侬?”埃米尔更吃惊。 “你这个没脑筋的法国杂种大白痴!”仿彿失控的赛车似的,雪侬笔直的飙到埃米尔面前,“你知道俄国诗人普希金怎么死的吗?决、斗、死、的!”她用力戳著埃米尔的胸膛,雷霆万钧的咆哮,“你知道美国开国元老汉米尔顿怎么死的吗?决、斗、死、的!”再戳戳戳、戳戳戳。“你知道德国社会工人党首领拉萨怎么死的吗?决、斗、死、的!” 说到这,她喘了两口气,然后开始拉下拉链,粗鲁地扯下泡泡袖长裙。 “有人说我是娼妓又怎样?我又不会少块肉掉层皮!”再脱下硬纱衬裙一脚踢开老远,“既然知道是伊莲娜暗中唆使的,又何必去上她的当,你是嫌命太长了还是怎样?”弯身捡起战败者的长剑咻咻咻挥两下,然后定定指住埃米尔,“好,既然你这么喜欢决斗……” 穿著t恤、短裤,她傲然比出西洋剑的标准姿势。 “那我们就来决斗,我先杀了你再说!”她学了四年,还拿过法国北区青少年组西洋剑冠军,应该够资格把他刺成洞洞洒水器了。 埃米尔目瞪口呆,伊德张口结舌,没有人反应得过来。 好半晌后,埃米尔才回过神来,一脸啼笑皆非的丢开长剑,急步到雪侬身前挡住伊德的视线。 “好好好,我投降、我认输、我道歉!”拾起衬裙要帮她穿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穿——他根本没见过那种衬裙,蓬松松、轻飘飘的像一片云,只好扔开,另外捡起长裙要替她穿,却又被她一掌拍开。“雪侬,拜托你,快穿上吧!” “决斗!”雪侬下定决心不肯放过他。 埃米尔叹息。“雪侬,如果你有注意到的话,现在已经不流行用长剑决斗了,但我依然选择长剑,因为长剑我有把握控制自如,绝不会闹出人命来,我只是想给他一个警告而已。”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种事没有人可以打包票的。 “决斗!” “我发誓,绝不再决斗了!” 雪侬瞪著他,不说话,埃米尔头痛的掐掐太阳穴。 “你到底要我怎样?” “决斗!” 埃米尔又叹气,无助地扭头向后,但伊德早已笑倒在地上,根本没空理会他,更别提帮助他。 转回头来,“雪侬,我已经认输了!”他低声下气地说。 雪侬眯了一下眼。“你要是打不赢我,以后就别想我会再来找你!” 埃米尔惊骇得猛抽了口气。“不!” 雪侬傲慢地扬起下巴。“那就决斗!” 埃米尔张著嘴果然片刻,再叹气,“好吧,决斗!”硬起头皮回到原位捡起长剑。“伊德,喊开始之后就背过身去!”那两条光溜溜的大腿只有他能看。 于是,双方分站两边,相互举剑致敬,然后…… “开始!” 其实真要论剑术,自然是从小练剑的埃米尔较高超,但雪侬另有“于氏独门暗器”,那种美丽的、修长的、迷人的“独门暗器”,又狠又毒,又卑鄙又下流,老是搞得埃米尔心神不定频频凸锤,不时造成惊险万状的情况,看得伊德不禁为他掐了好几把冷汗。 “埃米尔,会伤人的是长剑,不是雪侬小姐的大腿,请盯住正确地方好吗?” “闭嘴,伊德,我不是叫你背过身去吗?” “背过去啦,只是我很奇怪,以你的剑术应该早就赢了却拖那么久,所以好奇用半只眼偷看一下……唉,埃米尔,你又在看雪侬小姐的大腿了!” “不准你看!” “我没有看,只是不小心瞥见。” “我要挖出你的眼睛!” 埃米尔的长剑突然转变方向朝伊德那边刷一下杀过去,伊德却双臂环胸而立,一动不动,躲也不躲,好整以暇的看著埃米尔的长剑几乎就要刺上他的那一瞬间,忽又狼狈的刷回去,险险地挡开雪侬的长剑。 “你们两位先生请不要在那边聊天!” “我们不是聊天,雪侬小姐,我是在劝埃米尔专心一点。” “他再专心也没用,终究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说是这么说啦,其实见到埃米尔和人决斗不过一会儿,雪侬就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了,但她实在气不过,他竟然因为那种超级无聊的理由和对方决斗,太荒唐了,所以坚持要跟他打一场。 虽然她有“暗器”,但最后还是输了。 别看埃米尔老是分心去偷瞄她的大腿,但只要他稍微专心一点,他就能咻咻咻攻击得她连连后退,三次,埃米尔的剑尖抵住她胸口,她输得心服口服,埃米尔的剑术实在没话讲,超厉害的。 她丢开长剑。“好,我认输,但以后你再跟人家决斗,我也要和你决斗!” 埃米尔苦笑。“再也不会了。” “最好是。”雪侬开始穿回衣服。 “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雪侬又不回答了,埃米尔习以为常的耸耸肩,顺手把长剑交给伊德,然后穿上长外套,拎著斗篷等在一旁准备替雪侬披上,不知为何,他唇畔若有似无地泛起一丝笑意。 “她没穿大衣,可见她有多么著急,这么冷的天,竟然忘了穿上大衣就跑出来了!”伊德悄悄凑过来暧昧的耳语。“很高兴吧,嗯?” “……” “话说回来,在她的国家,女人都穿那样吗?嗯嗯,真迷人,或许你应该告诉她,即使是在我们国家,她也可以多多尝试这种穿著,好让我们男人们养眼一下,你知道,最近我觉得我们的眼睛似乎缺乏了一点营养……” “伊德。” “什么?” “明天清晨有空吗?” “伊莲娜那么做到底有何用意?” 一回到古堡,埃米尔带雪侬走隐密内梯回男主卧,刚进入小客厅,雪侬便迫不及待的提出她的疑问。 埃米尔瞟她一眼,继续走向小餐室。“那日舞会过后,不过两天时间,几乎整个勃艮地的人都知道你是我中意的女人了,伊莲娜很生气,也担心我会真的和你结婚,所以……” 进入小餐室,埃米尔自酒柜里挑出一瓶葡萄酒倒出两杯,一杯递给她。 “在我们国家,名声、荣誉十分重要,虽然我不是贵族,但也是有身分的仕绅,伊莲娜以为只要让大家都认定你是娼妓,即使我会和你在一起,也不会和你结婚,她没想到我会……” “向散播谣言的人提出决斗。”一提到这,雪侬还是有气。“白痴!” 埃米尔装作没听到,向她举了一下酒杯。“如何?” 雪侬没吭声,酒杯倾斜,仔细端详那浓醇怡人的紫红液体,“颜色相当深,也很均匀,起码十年以上了吧?”她说,然后摇动酒杯散发香气,深深闻嗅。“花香和辛香的融合,十分优雅愉悦。” 埃米尔含笑小啜一口,她也跟著轻啜一口。 “入口显现出惊人的流动性与和谐,红果和樱桃气息,丰富细腻的单宁,酸味很清新,至于酒精浓度嘛……”她又浅酌一小口。“嗯嗯,11、12左右吧?” 埃米尔点点头。“还可以。” 眉毛不服气的挑高,“还可以?”雪侬重重地重复。 埃米尔莞尔。“一瓶佳酿通常是尘封多年的,刚刚打开时会有异味出现,这时就需要醒酒……” 呆了呆,“醒酒?什么醒酒?”雪侬一脸茫然。 埃米尔也怔了怔。“你不懂?” 雪侬拚命摇头。 “陈年红酒必须先将酒倒入醒酒器后稍待十分钟左右,待酒的异味散去,红酒充分氧化之后,浓郁的香味才会流露出来,所以醒酒器一般要求让酒和空气的接触面最大。” “爸爸没说呀!” “还有,好的红酒色调愈浅愈好。” “是喔!” “另外,好的红酒入杯后摇动,在杯壁会有少许红酒,我们称之为挂杯。”见她愈听嘴张得愈大,埃米尔又笑了。“有空我再多教你一点,不过品酒这门学问多半还是要靠经验,你得自己多品尝。” “我知道,爸爸说过了。”雪侬走开两步,回眸。“伊莲娜真那么爱你吗?” 因为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埃米尔稍稍怔了一下。 “不,除了她自己,她不爱任何人,嫁给皮耶——我大哥,是因为皮耶住在巴黎,又有能力供给她最奢侈的生活,让她成为巴黎社交界的宠儿,但皮耶不幸去世后,我父亲给她的津贴虽不少,却还不够她维持那种奢华的生活……” “她以为嫁给你之后,就可以再回到巴黎去做她的社交界宠儿?” “不是以为,是一定,身为康帝酒园主人的妻子,有权利享有酒园三分之一收益,这是我母亲和我父亲结婚的条件,因为这座酒园是用我母亲的嫁妆买的。” “三分之一?”雪侬惊叹。“那可是一笔相当大的数目啊!” “是相当大。”埃米尔再浅尝一口酒。“我母亲逝世后,那份收益按照遗嘱转到长子身上,皮耶就是用这笔收益供伊莲娜尽情挥霍,然而在皮耶也过世之后,由于他们没有儿子,于是那份收益又转到我身上,伊莲娜只能仰赖我父亲提供给她的津贴生活,对她而言,那是不够的。” “难怪你姑姑也急著要把女儿推销给你,只要你和你表妹一结婚,他们一家人就有好日子过了。” “姑母确实是这种想法,不过……”徐徐转动著酒杯,埃米尔轻轻道。“不管是伊莲娜或我表妹,她们结婚时我都会提供一笔嫁妆,但我不可能和她们任何一人结婚。” 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 “可是你不……”本想问一件事,忽又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糟了!”雪侬惊呼一声,“我得回去了!”匆匆放下酒杯要走人。 “等等!”埃米尔紧跟著她。“为什么这么急著走?” “我忘了说一声,管家会找我的。” “但……” “下午我会再来。” 她这么一说,埃米尔就不再阻止她了,默默注视著雪侬消失在通往女主卧的门后,然后慢吞吞地在窗前的椅上坐下,凝望著手中的酒,若有所思地微微揽著眉。 十分钟后——“对不起,再打扰一下!” 埃米尔愕然望著雪侬又回到男主卧来。 “你……” “我找‘门’。” “呃?” 雪侬自顾自打开小起居室的门,又阖上,再打开小书房的门,再阖上,埃米尔一脸困惑不解地跟在后面,想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 “啊,找到了!” 雪侬回眸一笑,对著那张错愕万分的脸点点头,“我保证下午一定会来。”语毕,抬脚跨进衣柜里,关上门…… 结果她没有去。 因为真的有同学来找她了,将近十个高中同学趁著假期来找她,还携伴,因为她们也想尝尝住在古堡里的滋味。 也不先通知一声。 虽然她实在不太欢迎她们,因为她们都是那种傲慢的千金大小姐,但也不能因此而赶她们走。 “这两个星期假我们都要在这里过!” “两……两个星期?” 雪侬差点昏倒,不过她们大刺刺的宣言在五天后就变更了,因为…… “受本了,没有电视,没有电影院,没有舞厅,没有百货公司精品名店,什么都没有,闷到不行!” “我们还是到尼斯吧!” “同意,走吧!” 于是一窝蜂人跟来时一样突然的又卷走了,卷得雪侬莫名其妙,满头雾水。 “真是,她们到底是来干嘛的?”她嘀咕著找到管家。“我想自己一个人到远一点的地方逛逛,譬如夏隆内,或者马贡内,也许两、三天,也许一个星期,也或许更久,总之,你们不用找我,我回来后自然会找你。” “是,小姐。” “还有,不要进我的房间。” “不会有人进去的,小姐。那么,您今天要用午餐吗?” “谢谢,不用了。” 交代完毕,她回到女主卧,稍事整理之后便换上泡泡袖长裙,然后打开第一扇门…… 第七章 咦?没人? 是在一楼的大书房里工作吗? 想了一下,她悄悄从男主卧更衣室里的内梯溜到花园,想说要再从花园里偷偷绕到大门,装作她是来拜访的。 “于小姐?” 没想到摸不到两步就有人叫她,正在练习做小偷的人吓得差点一头撞进玫瑰丛里做针包,掐著心头小鹿的脖子回头一看…… “耶,是你!”真巧,又是那个认识她的车夫。 “您怎会在这里?”车夫有点明知故问之嫌。 “呃,呃,我……”雪侬尴尬的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啊,来找埃米尔先生的吗?真不巧,他到巴黎去了。” 雪侬一怔,“巴黎?他到巴黎干什么?”她脱口问。 “听说是去参加宫廷舞会。”车夫说。“好像埃米尔先生并不想去,但又不能不去,因为是他请人家替他要到邀请函的,他不去就太失礼了。” 埃米尔请人家替他要邀请函? 难不成是…… 一定是! “舞会是什么时候?”雪侬急问。 “今天晚上。” “今晚?!”雪侬尖叫,那怎么来得及,这里又没有法拉第让她飙车!“你有没有办法在舞会开始前送我到那里?” “舞会开始前?”车夫迟疑了一会儿。“很赶的话是可以,但……” “好,那你先去准备马车,待会儿我就到车库找你!” 不给车夫反对的机会,她说完回头就跑,直接冲回女主卧——她已经习惯先从女主卧开始找“门”,可是她才跑进去几步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咦咦咦,那不是我的电子闹钟吗?” 再仔细环视一圈,她更诧异了。 没有电灯,依然是煤油灯,她可以肯定还在十九世纪,可是,她所有东西竟然全都跑到这里来了,全都在她离开二十世纪时的地方,她换下来的牛仔裤就横躺在床上,运动鞋一东一西落在床两边地上,还有她的手表和钥匙圈、背包…… 她满怀疑惑地再跑进更衣室。 果然,所有衣物全都在,包括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的服装,胸罩内衣,就连她的珠宝首饰也都在更衣室里的小化妆间里。 现在又是怎样? 她困惑地猛搔脑袋,但不过一会儿就甩甩头,开始手忙脚乱的整理行李,努力把需要用到的东西全塞进小小的行李箱里。 现在没时间想那种事,先应付过眼前的问题再说。 十五分钟后,她拖著两箱行李到车库,先递给车夫一枚小钻戒,又给他看另一枚大钻戒。 “如果你赶上了,这枚大钻戒也给你!” “没问题,于小姐,一定赶得上!” 大钻之下必有快马! “到了,于小姐,埃米尔先生在巴黎的宅邸。” “赶上了吗?” “应该吧。” “最好是。” 雪侬晕头晕脑的晃下马车,从启程开始直至到达为止,她就像雪克杯里的冰块一样,在车箱里天旋地转、翻天覆地,现在,她终于可以被倒进酒杯里享受一下平静的滋味了。 车夫扶著雪侬上了阶梯,再把行李从马车上拿下来放在她脚边。 “小姐,您的行李。” “谢谢,如果你不想让埃米尔知道,可以先走了。” 看著马车消失在车道尽头之后,雪侬方才转回来拉两下门铃,片刻后,大门打开…… “你要带谁去?” 起居室里,埃米尔手握一杯红酒倚在红砖壁炉旁,面无表情地环视每一张期待中透著央求的脸。 “谁也不带。” 顿时,天与地一起崩塌了,三道尖锐的声箭同时刺入埃米尔的耳膜里。 “我是你妹妹,为什么不带我去?”玛克琳愤慨怒吼。 “我从没参加过宫里的宴会,埃米尔,求求你带我去吧!”伊莲娜哀怜乞求。 “这是难得的机会,我命令你带娥洁妮去!”子爵夫人威严十足。 埃米尔垂下半眸,默不吭声,静静喝他的酒,于是,声箭升级为火炮,开始轰隆隆的做重点攻击。 “我不管,你一定要带我去!” “埃米尔,我这辈子就求你这一次!”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埃米尔,我叫你带娥洁妮去!” “或者……” 在一片轰炸声中,冷不防突然穿插进一个笑吟吟的声音,男人的,说也奇怪,这声音一出现,轰炸声就消失了。 “你带我妹妹去,我带你妹妹去,嗯?” 埃米尔拉高视线投向起居室另一头,那儿有一对年轻男女,男的潇洒俊俏,女的温婉娇美。 “很抱歉,沛皮尼,老实说,我并不想去,更不可能带任何人去。” “既然你不想去,又为何要我替你准备邀请函呢?” “因为他想带去的人不在呀!”斜坐在窗枱上的伊德笑道。 “哦?”沛皮尼瞄一下身旁的妹妹梅耶,后者表情隐隐有些黯然。“埃米尔想带谁去呢?” “他呀,”伊德也瞄了一下眼,不过他瞄的是三张黑睑。“他想带……” “埃米尔先生,很抱歉打扰,但外面有位于小姐,她说是……” 锵! 酒杯碎裂声打断了女仆的话,不过她也没打算说完,因为起居室里已经不见埃米尔的踪影了。 “那位于小姐是谁?”沛皮尼愕然问。 “真厉害!”伊德哈哈大笑。“总是能在最紧急的时候赶到!” 片刻后,埃米尔回到起居室,大家都感觉得到他不一样了,虽然他的表情依旧冷峻,但脚步十分轻快,甚至有点雀跃。 “我们雪侬小姐赶到了?”伊德问。“在更衣?” 埃米尔颔首,到酒柜旁为自己重新倒一杯酒。 “可恶,那个女人又来干什么?”子爵夫人忿忿道。 “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们那么讨厌她了!”玛克琳喃喃嘟囔。 “那个该死的女人真不知羞耻,老是缠著埃米尔!”伊莲娜更是咬牙切齿。 是谁在缠著谁呀? 十五分钟后,雪侬出现了,说实话,她穿的根本不是十九世纪的女装,而是二十世纪的晚礼服,一款复古风味十足的晚礼服。 白缎长袖礼服后面垂著一小段拖地的裙裾,低胸露肩的衣领上是一圈白色大玫瑰,蓬松饱满的裙摆处也绕著一圈更大的白玫瑰,衬上高挽的云鬓上那朵白玫瑰,还有珍珠耳饰、珍珠项炼,浓淡适宜的晚宴妆,她看上去是如此高贵大方又浪漫典雅,就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白玫瑰。 起居室里的男人们全都看痴了眼,甚至女人们也张著嘴一时吭不出声来。 “抱歉、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不要紧。” “那么,可以出发了吗?” “当然。”才几句话,埃米尔就带著雪侬走人,早已忘了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那就是……”沛皮尼又瞥向梅耶,后者咬著下唇,几乎要哭了。“埃米尔心仪的女人?” “何止心仪,埃米尔简直是……”伊德滑稽的咧咧嘴。 “怎样?” “怕她,我想你懂我的意思,嗯?” 男人会怕女人,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女人太凶悍,男人压制不住;另一种是太在乎她,所以怕她生气。 就埃米尔而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第二种情况。 听伊德一说,不仅沛皮尼兄妹哑然以对,子爵夫人和伊莲娜更是愀然色变,当下就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积极筹画卑鄙无耻、下流龌龊的计策,阴谋暗中搞破坏,很快的,玛克琳也加入了,因为雪侬“抢”了她参加宫廷舞会的机会。 无论如何,她们绝不能让埃米尔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杜乐丽宫里专门举办宫廷舞会的元帅之房,这晚也挤满了两、三千人,胸前配满五颜六色勋章的显贵男士们仿彿闪闪发亮的圣诞树,一座座结婚蛋糕掐著绣花手帕搔首弄姿,频频抛媚眼,顺便用扇子发送无线电报给情人。 在路易国王一行人入场,王妃就座之后,管弦乐团才开始演奏卡德利尔舞曲,于是,舞会开始了,所有人都集中到大厅中央开始跳舞,只余下少数人仍然待在原处,譬如埃米尔和雪侬,因为除了华尔滋和加洛普舞之外,雪侬都不会跳。 “埃米尔。” “嗯?” “你打算整个晚上都用马脸跟人家打招呼吗?” 从第一脚踏入杜乐丽宫,埃米尔就寸步不离的守在雪侬身边,舞会开始之后,只要有男人过来来邀请雪侬跳舞,他的脸就会拉成隔夜的法国面包——又长又硬,再用比钢铁更生硬的语气替她拒绝,她只好一直用左手持扇挡在脸前。 请离我远点,这里有大型危险动物。 “……你没来。” 听他指控的语气,雪侬立刻知道他说的是五天前她的承诺。 “对不起嘛,”她理亏地吐吐舌头。“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突然有人来找我,还死赖著不走……” “男的?”声音有点阴沉。 “女的。” “你应该告诉我联络你的方法。”声音正常了。 “这个嘛……”雪侬沉吟苦思半天。“好难!”要真那么容易,时光机就不必发明得那么辛苦了。 埃米尔沉默一会儿。 “你想再参加宫廷舞会吗?” “不想!” “为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路易国王,现在看过了,我还来干什么?” 凝眸注视著她,埃米尔又静默片刻。 “那么,要如何你才肯留下来?” “留下来?”雪侬讶异的复述道。“留在哪儿?” “巴黎,我必须处理一些公事,暂时还不能回夜丘。” 他要处理公事,关她什么事?难不成要她客串秘书? “你可以派人送我回去嘛!” “我希望你留下来。” “可是……”雪侬原想继续拒绝,但转眼一想,不是早已决定要来看看为什么只有她会碰上这种事的吗? 那么,是不是应该顺其自然才对? 不然靠她自己,一点头绪都没有,连怎么开始,要从哪里开始都不知道,又找得出什么答案来? 好吧,就顺其自然! “呃,我是说,古堡的女主卧,有人会进去吗?” 埃米尔呆了一下,不解她为何突然转到这个问题上来。“不会,女主卧没有人住,自然也不会有人去清理,尤其是在你出现之后……” “我?” “要知道,我们国家的习俗与你们不同,在我们国家,淑女是不可以出现在男士的卧房里的,倘若被人看见了,你的名誉将会彻底被毁,因此我特别交代仆人,没有得到我的同意就不许进女主卧,所以,不会有人进去。你问这个做什么?” 很好,这么一来,她的东西就不会被发现了。 “随便问问。”雪侬说,“我带的衣服不够,怎么办?”再次转开话题。 “你愿意留下来?”埃米尔双眼瞬间灼亮起来。“没问题,衣服不够,明天我就叫人来帮你量身订做!” 雪侬耸耸肩。“好,不过样式由我自己决定。”她拒绝变成另一座结婚蛋糕。 埃米尔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当然。” 问题解决了,看得出埃米尔很高兴,再有人来邀请雪侬跳舞时,他的表情依旧冷峻,但代替她婉拒的口气缓和多了。 “埃米尔。” “什么?” “到底哪一个才是你?” 俯下眼来,“嗯?”埃米尔不解的凝睇她。 雪侬仰起眸子迎视他的目光。“当你跟我独处的时候,毫无疑问,你是最最亲切温和的标准绅士,可是……”她没再说下去,相信他也应该明白她的意思。 埃米尔垂下视线,沉默片刻。 “我怕吓跑你。” 说得也对,那一回如果不是他及时撤下冷峻的气势,换上温和的面貌,她八成会吓得再也不敢来了,说不定还会连夜搬离古堡;之后,若非他继续保持亲切随和的绅士风度,就算来了,她也会尽量避开他,因为她最讨厌“傲慢”的有钱人。 认识她的人都知道,杜奥布罗杰家虽富有,但她的作风向来是最平民化的,交朋友只交那种以诚心对待彼此的人,从不考虑家世财富,除了订制这批泡泡袖的复古女装之外,她所有衣物用品都是杜奥爸爸、妈妈主动买给她的,不然她的东西都会用到已经连修补的价值都没有才丢掉。 她从不认为财富是一件值得骄傲炫耀的事。 不过……“你是说,我对你最初的印象才是对的?”她觉得不像啊! 埃米尔又静默了好半晌,突然问:“你还想跳舞吗?” “呃?”漠不相干的问题,听得雪侬脑筋有点转不过来。“不想,我只是来看看路易国王长什么样子的,根本没想过要跳舞。” “那我们先回去吧!” 虽然他们回到宅邸时仍然相当早,不过刚过午夜而已,但不能参加宫廷舞会的人没事干,都早早就去睡了,除了尽责的老管家还在等门。 “先生还需要什么吗?” “你累了吗?”埃米尔问雪侬,后者摇摇头,他便吩咐老管家,“帮我们准备一些点心和红茶,然后你就可以去睡了。”再转注雪侬。“你先去更衣,待会儿在书房见。” 半个钟头后,雪侬来到一楼的书房,见埃米尔端著一杯酒在书桌后沉思。 “你有什么事想告诉我吗?” 见她出现,埃米尔立刻起身以示礼貌,待她落坐后,他又亲自替她倒红茶,并把点心盘子挪到她面前,再回到他自己的座位坐下,又端起酒杯浅酌,默然沉思。 好一会儿时间,书房里没有丁点声音。 “我有两个叔叔,”他突然开口了。“明天你就可以见到索瓦三叔,他是个非常忠厚老实的人,因此我可以放心的把公司交给他;但弗朗二叔,他是个典型的浪荡子,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总以为只要有我父亲无限制供应他金钱,为何他要工作?于是每天吃喝玩乐,缺钱就跟我父亲伸手……” 凝望著玻璃杯中暗红的液体,他继续往下述说。 “起初父亲一直忍耐,直至弗朗叔叔学会赌博,债主开始到我家来讨债,父亲不得不缩减他的津贴以示警告,但弗朗叔叔依然故我,于是父亲只好一再缩减他的津贴,一再劝诫他,终于有一天,我父亲警告他,倘若他再不戒赌,父亲会把他赶出门,再也不管他的死活了……” 他顿了一下。“两天后,我父亲因为落马意外摔断脖子去世!” 雪侬呆了呆。“咦?”这么巧? “父亲去世前,我一直在伦敦念书,后来又到巴黎继承舅舅的财产与公司,直到父亲去世后,我才回到夜丘继承康帝酒园,学习种植葡萄与酿酒的知识,而弗朗叔叔也很殷勤的提供他的协助,又主动提议说他可以暂时替我处理帐务方面的问题,好让我专心学习,因为他是我叔叔,我相信他……” 听到这里,没来由的,雪侬突然觉得背脊有点发凉,赶紧端起杯子来喝下好几口热红茶,却依然驱不走胸口隐隐的心寒。 “之后,伊德他父亲好几次私底下警告我弗朗叔叔不可信,并告诉我父亲去世前正在犹豫是否要赶走弗朗叔叔,考虑再三后,我决定收回帐簿。记得当时已经相当晚了,叔叔刚从外面回来,由于他时常不在家,所以我决定立刻去找他收回帐簿,不意却恰好被我听见他在对婶婶炫耀……” 叙述突然中断,埃米尔仰杯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粗鲁的横臂抹去唇边的酒渍,又深呼吸好几下,仿佛在压抑什么。 “他对婶婶炫耀说,害死我父亲是他这辈子做过最聪明的事……” 果然! 雪侬心头顿时凉到谷底,双手捧著热腾腾的红茶,却温暖不了她的心。 “接著他又说,如我这般温和好说话的人,他随便哄哄就可以吃定我了,过两年他会再安排另一次意外,由于我尚未娶妻生子,届时我的财产将会由弗朗叔叔的长子继承,这就是他的计画……” “上帝!”雪侬惊恐地呻吟。 “就在那一刻,我才霍然恍悟是我的温和脾气害死了我父亲,若非叔叔认为我很容易控制,他不会害死我父亲,同时我也了解到只要我是个富有的人,我就没资格做我自己,我必须是个人家不敢轻易招惹的人……” 以他的处境来说,的确是,看看伊莲娜和子爵夫人就知道了,也难怪起初几次见到她时,他会认定她是心怀不轨来诱惑他的。 在某些状况下,拥有财富反而不是好事。 “所以你才会迫使自己成为一个令人忌惮的人,”雪侬低语。“其实你的本性温和又亲切,是个好说话的好好先生。”说穿了,他只是在保护自己。 埃米尔面颊抽搐一下,又倒出满满一大杯酒猛然一口喝下,绷著下颚没说话。 “但是,埃米尔,”雪侬温柔的低喃。“你父亲的死不能怪你呀!” “为什么不?”埃米尔愤怒的反驳。“如果当时的我跟现在一样,你以为弗朗叔叔还会害死我父亲吗?” 呃,这个嘛,说得也没错啦,如果当时他也像现在这样严峻冷漠、难以控制,害死他父亲也没用,搞不好还会立刻受到他的怀疑、调查,届时就算他叔叔想再安排意外害死他,也要担心人家会再次怀疑到自己身上来,果真如此,恐怕连半毛钱都享受不到,他叔叔就会被送上死刑台了。 “现在你叔叔呢?坐牢?” “我没有证据证明他是凶手,所以给了他一笔钱叫他离开,再也不许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会亲手杀死他!” 害死人竟然连坐牢也不用! 雪侬不禁恨恨地无声骂了一句粗话,再无措地凝住埃米尔因为懊悔和自责而显得有点扭曲的表情,明明知道错不在他身上,她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应该如何说服他,更无法抹平他的痛苦。 他已经钻进牛角尖里爬不出来了,她知道。 但就算明知如此,她也无能为力,毕竟她才十九岁,也不是多成熟的人,更没有经历过那种事,不了解那种痛苦的心理,说出来的话多半是不著边际的。 她只知道藉酒消愁不是个好主意,最后只会变成不可理喻的酒鬼,想叫他别喝了,又知道他一定听不进去,眼见他不断斟满酒杯,灌下一杯杯苦酒,徒劳的想浇熄满腔怒火——针对他自己的怒火,不知为何,他这种无肋的举止竟使她感到一种奇妙的,不寻常的,又闷郁又亢奋的情愫逐渐在心中扩展开来。 这种感觉她从没有过,很陌生,还带著一丝焦躁感,心里似乎急著想做什么,却又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因为如此,又多惹来一份愤怒,使她差点跳起来揪住埃米尔摇到他清醒为止。 但她没有。 她只是惊愕的,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醒悟自己终于对埃米尔动心了。 说实话,埃米尔确实是个条件超优的男人,也积极表现出追求她的态度,然而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也有半年多了,她却从不曾为他动过心,喜欢,有,就像喜欢朋友那样;但动心,完全没有,因为以她对他的认识,他跟其他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一般而已。 直至此刻,她才发现他是不同的,他不是傲慢的富家子弟,也不是没经历过痛苦挫折的肤浅男人,所以他才会显得比费艾成熟,明明只有二十八岁,看上去却有三十八岁的老成。 只有痛苦才会逼使男人以最快的速度成长、成熟。 不是特别的男人,条件再好也看不进她眼里,而他正是一个特别的男人,一个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充满自责的、痛苦的,连想做他自己都由不得他的男人。 唯有痛苦的男人才会使女人心疼、怜爱。 她不喜欢懦弱的男人,但他并不是懦弱,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让自己从那份痛苦愤怒的自责中解脱出来而已。 痛苦自责逼使他成长,但痛苦自责也困住了他。 见他犹如困兽般在自己设下的牢笼内绝望的挣扎,这不是他——严酷冷峻的他,也不是他——温和亲切的他,这是另一个茫然无助的他,三者融合成一个特别的他,一个既强韧又无助的男人,这使她心动了。 然而,心动了又如何? 他们分处于两个世纪,根本没有机会在一起,更何况,在未来的某一天,另一个女人才是他会倾心的对象,他爱的将是那个女人而不是她,现在他只是一时迷上她而已。 心动了又如何? 自找苦吃而已! 想到这,她不禁苦笑一下,旋即悄悄起身,悄悄离去,想回房去想想她是不是应该马上离开比较好? 谁知她的手才刚握上门把,一条有力的手臂即横过来压在门板上,浓浓的酒气自她头顶上扑下来,她咽了口唾沫,忐忑的抬起眸子对上一双红通通的眼,那深沉而抑郁的眼神仿彿有魔力般瞬间便攫住了她的心神,使她再也无法动弹,也无法做任何思考…… 然后,他另一只手圈住了她的颈背,大拇指以惊人的温柔摩挲她的喉头,直至她喘不过气来,大拇指才移到她的下巴迫使她仰高脸…… 而雪侬脑海里却依然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看著他的脸缓缓俯下来,双唇以足以令钢铁融化的柔情在她的嘴上移动,再徐徐分开她的唇,在他的舌头悄悄潜入她温暖的口中时,猝然一股兴奋刺穿她,她低低呻吟一声,情不自禁迎向他的侵入,迫不及待地回应他的温柔…… 因为她的反应,他的双臂猛然圈住她,于是,他们的身体密合了,紧紧的,没有一丝缝隙,不一会儿,他的吻逐渐加深,开始变得有侵略性,同时,他的手掌也覆上她饱满的胸脯,蓦而又是一阵热力窜流她全身,她又不由自主的呻吟著将自己送入他手中…… 她的举动显然鼓励了他,拥著她的手臂骤然收紧,他的亲吻愈加猛烈,他的爱抚仿佛狂风扫落叶般肆无忌惮…… 突然,他猛地推开她,踉跄后退一步,粗重的喘息声在书房里回荡。 而她却仍是一脑子麻糬,直到她看见他眼中赤裸裸的欲望,一种纯粹野性的、狂暴的、饥渴的欲望,她才悚然回过神来。 “现在,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我,”他以极力压抑的语气说,声音十分沙哑而粗嗄,双拳因过度用力紧握而显得有些颤抖。“在我还控制得住自己之前,回你的房间去!”声落,他又退开两步背过身去。 毫不犹豫地,雪侬以最快的速度打开门冲出去,奔上楼梯跑回房里。 对,她必须离开他,离开这个世纪,以最快的速度,免得愈陷愈深和他牵扯不清。 没有希望的未来,她不想再走下去了。 然而,翌日早晨,当雪侬下楼准备向埃米尔提出要尽快离开的决定时,一对上他那双格外柔和又亲密的眼神,即刻明白他已经察觉到她对他的心动——由昨晚那个热情得几乎令他失去自制力的亲吻,才会出现那种眼神,结果她不但什么也说不出口,还不由自主地涨红了脸。 埃米尔莞尔,很体贴的装作没注意到。 “用早餐吗?” “呃,呃,是。” “那么,一起去吧!” “呃,呃,好。” 于是,被动的,她被领向餐室,该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很显然的,虽然她的理智很清楚尽快离开才是正确的,但她的情感却一点也不想离开。 前锋战还没开打,理智就认输了。 “其……其他人呢?”她极力想找回镇定。 “在巴黎,没有人会在早上十一点以前起床,那不合潮流。” 起床时间还要合乎潮流? 呿,自己散漫还要找借口! “那你呢?你又算什么?” “我有工作。” “在巴黎,辛勤工作合乎潮流吗?” “一点也不。” “换句话说,你是个落伍的人?” “也许是吧。热巧克力?” “……是,谢谢。” 明明仆人就在后面等著伺候他们,他却很体贴的亲自为她倒热巧克力,亲手为她在面包上涂抹果酱再递给她,又把乳酪的盘子挪到她面前,她不禁叹了口气,再耸耸肩。 管他的,堕落吧! 只要她先做好心理准备,这是一段不会有结果的感情,在十九世纪谈一场恋爱再回去又有何不可? 初恋总是没有结果的,不是吗? 第八章 从书房那晚开始,埃米尔对雪侬的态度就如同跳远似的跨进了一大步。 当他们独处时,他会卸下所有防备,在她面前尽露他的本性,总是表现出格外温柔又有点亲匿的举止,并极尽所能的讨好她,然后她才知道,她以为亲切温和的他根本不及他原来十分之一。 人前,他冷峻严酷;但人后,他是一个脾气好到可以让人爬到他头上去大跳迪斯可的男人,简直跟烂泥巴没两样,如果以前的他就是这样,也难怪他那个弗朗叔叔会认为可以轻易的控制住他,三岁小鬼头想任意指使他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很抱歉,我早上还得到公司处理公事,可能下午才能回来。” “没问题,你去忙你的,我会自己打发时间。” 埃米尔凝视她片刻。“没有人找你麻烦吧?” 譬如某几个很无聊的女人吗? “放心,没什么我应付不了的!”雪侬俏皮(奇*书*网^.^整*理*提*供)皱皱鼻子。“想找我麻烦,也得看有没有那种本事!” 埃米尔的手轻抚上她的脸颊。“你确定?” 雪侬白他一眼。“我说过,别看不起人!” 埃米尔笑了。“好,等我下午回来,我们可以去公园兜兜风。” “骑马?” “如果你想的话。” “跨骑?”她满怀希望地再问。 “不,”埃米尔摇摇头。“侧骑。” “算了,还是坐马车吧!”一想到要穿长裙侧坐在马上,她就没劲了。 埃米尔又笑了。“还有晚上,沛皮尼请我们去听歌剧,再去参加舞会,我不好拒绝。” 雪侬无所谓的点点头。“我会准备好。” “谢谢。”埃米尔很高兴的倾身轻啄她一下。“下午见。” 捂著唇,她怔愣地望著他离开,然后叹息。 自书房那夜之后,那回的亲吻就像绝响似的再也不曾出现过,现在总是蜻蜒点水意思意思而已,因为他担心会再像那次一样险些失控。 话又说回来,其实这也不是她的头一次经验,早在十五岁那年,她的初吻就送给已经忘了是谁的小男生了,之后又有不少次经验,但每一回都好像是在嚼橡皮筋一样,一点味道都没有,不管是谁想盗上二垒都上不了,更别提上本垒得分,也许就是因为她只是想尝尝亲吻的滋味,而不是心动了吧。 但这回,她心动了,一整个感觉都不一样了,那样令人兴奋又陶醉的滋味,又甜蜜又疯狂,几乎一开始她就不想停下来了,别说盗上二垒,上本垒拿三分都没问题,老实说,她真的好想再尝尝那种滋味! 可恶,她已经准备好要跟他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创世纪恋爱的说,他却绅士起来了。 “下午一起去公园兜风吧?” “对,我帮你打扮!” “我的衣服借你!” 午餐时,望著那三个过度殷勤的女人,雪侬暗笑在心,她知道她们的用意,她们想把她拿出去公开招标,希望有别的男人来追求她,好转移她对埃米尔的“野心妄想”。 “抱歉,”雪侬优雅的切下一小块牛舌。“我已和埃米尔约好了。” 一听,那三个女人不约而同微微变了脸色,旋即凑过头去叽叽喳喳小声讨论,片刻后,三个女人又同时对她绽开更灿烂的笑容。 “那么晚上,我们一起去……” “更对不起了,”雪侬笑著吃下牛舌。“我们要去听歌剧……” “那舞……” “还有参加舞会。” 两秒的静默,子爵夫人蓦而破口大骂,伊莲娜一起骂,玛克琳虽然没有加入,但一双眼也瞪得比牛眼还大,雪侬差点失笑。 想跟她挑战? 下辈子吧! 要让巴黎社交界认识,不只要参加舞会、宴会,还得去剧场。 到歌剧院,表面上是去听音乐看戏,其实最主要目的是去给人看,换句话说,就是吸引人注意,特别是社交界的明星们,浓妆艳抹、争妍斗艳,不断在哪里上演争风吃醋的戏码,到底谁才是社交界的第一宠儿,就在那里决一死战吧! “这里位置不错啊!”雪侬一坐下就忙著用单眼望远镜看舞台。 “这里是最好的包厢。”埃米尔就坐在她后面。 “哥哥预约了一整年。”雪侬身旁,梅耶细声道。 “普通人还没资格坐这儿呢!”埃米尔座位旁,沛皮尼得意的说。 “花花公子!”雪侬在嘴里嘟囔。 剧场中最好的座位是舞台两侧二楼的包厢,由于沛皮尼是侯爵,和王室关系很好的贵族,他们才能够坐在这里。至于子爵夫人,她们也来了,但子爵是不入流的贵族,只能坐在舞台正面两侧的包厢,遥遥对著这边喷烟火。 “抱歉,你说什么?”沛皮尼倾身向前想听清楚。 “没什么,”雪侬继续看舞台。“今天是什么戏码?” “戏码?”沛皮尼一脸茫然,转望妹妹。“梅耶?”从来没有人在意过舞台上到底在唱什么戏呀! “我……”梅耶有点尴尬。“我也不知道。” “地狱中的奥菲斯。”后面,埃米尔轻语。 慢吞吞地放下望远镜,雪侬回过半眼。 “我猜,你们的望远镜也不是要看舞台的吧?” “当然不是,那不合潮流!”沛皮尼脱口道。 “埃米尔,那你呢?”雪侬又问。 “我是个落伍的人。”埃米尔喃喃道。 雪侬噗哧失笑。“你呢?梅耶小姐?” 梅耶脸红了。“我……我……” 另一个盲目跟从潮流的人。 “算了!”雪侬又举起单眼望眼镜看向舞台。“我从来不跟潮流走,我宁愿创造我的流行!” 沛皮尼眼中闪过一丝异采,雪侬不知道,但埃米尔注意到了,他微蹙起眉宇。 中场休息时间,几个熟人来打招呼,埃米尔和沛皮尼都到布帘外去和来人寒暄闲扯几句,雪侬有点无聊,漫不经心似的瞥向其他包厢。 “梅耶小姐。” “雪侬小姐?” “你喜欢埃米尔?” “我……我……” 雪侬侧过头去,见梅耶娇美的脸上又是一片通红,她暗暗摇头,凭良心说,梅耶是个好女人,但过于柔弱,没办法在埃米尔有需要的时候支撑他。 “我知道了,不必回答了。”她咕哝。 “你……你能帮我吗?” 不可思议,这女人是太蠢还是过度聪明? “你有你哥哥帮你不就行了。” “但……埃米尔喜欢你不是吗?”梅耶嗫嚅道。“如果你肯帮忙的话……” 既然知道,为伺还敢提出这种要求? “我为什么要帮你?”雪侬啼笑皆非的反问。 “我哥哥说埃米尔绝不会娶你,至多让你做情妇,因为你不是法国人。”梅耶一本正经地解释。“我保证,将来绝不会和你争风吃醋,如果埃米尔不喜欢你了,我也会帮你另外找个男人安顿你。” 简直不敢相信! “那就不必了,我自己的事我会自己安排,不需要任何人来安顿!”雪侬没好气地说。 “那么你会帮我?”梅耶脸上闪闪发光。 “不!”雪侬断然拒绝。 “为什么?”前一刻的闪闪发光马上变成黯淡无光。 “因为……” 才说两个字,雪侬就噤声了,因为那两个男人回包厢里来了。 “你们在聊什么吗?”沛皮尼轻快地问。 “没什么,我只是在告诉梅耶小姐,”雪侬泰然自若地举起望眼镜。“和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结婚是天底下最悲惨的事!” “相爱的夫妻才是不合潮流!”沛皮尼冲口而出。 雪侬仿佛没听见似的,理也不理他,迳自看她自己的舞台。 “埃米尔,你呢?” “……我说过,我是个落伍的人。” 好,答案在这里了。 雪侬淡淡瞟梅耶一眼。“所以,梅耶小姐,很抱歉,我帮不上忙。” 嫁一个没有感情,但有身分、地位又富有的丈夫,再和相爱的男人暗通款曲,这才合乎巴黎社交界的潮流。 所以说,社交界真是肮脏! 听罢歌剧后的舞会,埃米尔礼貌上邀请梅耶跳了一支舞,然后就一直陪伴在雪侬身边。但不久,沛皮尼又来了。 “再请梅耶跳支舞吧!”沛皮尼为妹妹提出要求。 “你知道我的习惯。”埃米尔婉转拒绝。 “我知道,但是……”沛皮尼犹豫一下。“我帮你拿到宫廷舞会邀请函,你再请梅耶跳支舞,就算还我这个人情吧!” 埃米尔瞥他一下,眼神怪异,沛皮尼似乎有点心虚地别开眼。 “好,还你人情,我再请梅耶小姐跳支舞。” 埃米尔倾身向雪侬耳语几句后便慢条斯理的走向梅耶,雪侬故意挪屁股转个方向望向另一边,装作没注意到沛皮尼。 “雪侬小姐。” “……什么事?” “你是个很特别的女人。” “你也是个很特别的男人。”特别碍眼。 “是吗?”沛皮尼愉快的转到雪侬前面挡住她的视线。“那么,明天下午你可愿和我这个特别的男人去公园兜风?” 雪侬慢吞吞地仰起眸子看他。“你是在帮你妹妹吗?” “一半是,一半是为我自己。”沛皮尼露出他自认最迷人的笑容。“你知道,从那天晚上见到你,我就被你迷住了。” 谁会知道那种事。 “你想要我做你的情妇?”雪侬直截了当的问。 “如果雪侬小姐愿意的话。”沛皮尼的眼睛在发亮。 “不愿意。”雪侬也绽出她最迷人的笑。“我不会做任何人的情妇,埃米尔,不会;你,也不会!” 沛皮尼挑著眉。“你以为埃米尔会娶你?” “从没想过那种事。” “那么你待在他身边做什么?” “我有我的理由,没必要告诉你。” “但是你会妨碍到我妹妹。” “如果埃米尔想娶你妹妹,就算有一百个女人在他身边,他还是会娶你妹妹,如果埃米尔不想娶你妹妹,就算没有半个女人在他身边,他还是不会娶你妹妹。” 沛皮尼哑口无言,但他的表情显示出他对雪侬更有兴趣了。 “你真的很特别!” “你也是。”特别不要脸! 如同以往,埃米尔在跳舞的时候,不管舞伴是谁,他的视线永远盯住雪侬这边,当他和梅耶跳完一支舞回来时,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沛皮尼跟你说什么?” “他要我做他的情妇。” “……” “如果你打算跟他决斗的话,请别忘了,你得先跟我决斗。” 紧握的拳头松了,埃米尔吁了口气,眸子侧过来望定她。“放心,我不会再和任何人决斗,但以后我不会再把钱借给他了。” 雪侬怔了怔。“借钱?” 埃米尔颔首,目光移回舞场。“也许你听伊德提过,我是许多贵族的债主。” “不但没有利息,而且有借无回。”雪侬喃喃道。“沛皮尼也是向你借钱的贵族之一?” “虽然他和王室的关系很好,但他和姑丈一样,不愿工作又挥霍成性,光靠王室的赏赐与领地佃租并不够支付他所需要的庞大花费,银行也不愿意贷款给他那种明知他绝不会还钱又不肯拿领地抵押的人,所以……” “不敢相信!”雪侬哭笑不得。“他还敢在你面前大刺刺的摆阔!” “许多表面风光的贵族其实都只是空壳子。”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在伦敦念书时,沛皮尼是我的同学。”埃米尔淡淡解释,老同学开口,他不好拒绝。“其他多半是为了工作行事方便,有时候贵族一句话就抵得上我说上三天三夜。不过借贷金额最大的还是沛皮尼,他一个人就占足四分之一了。” “拒绝借他钱会有什么影响吗?”譬如会有人找他公司的麻烦。 “不会,他只是跟王室关系很好,我还有一个跟国王有直接关系的债务人。” “既然跟国王有直接关系,还用得著借钱?” “当她想花钱,却不想让国王知道的时候。” “呃,我想我明白了。” 埃米尔突然挺直身,扶起雪侬的手臂。“我们先回去吧!” 雪侬茫然地被他推著快步走。“不用向沛皮尼告辞?” “我就是想趁他不注意时溜走,为何还要通知他?更何况……” “什么?” “听说他举办的舞会都有余兴节目,我没兴趣参加。” “什么余兴节目?” “床上的余兴节目。” “……” 不,不是社交界肮脏,是贵族太肮脏! 在巴黎待了半个多月,白天埃米尔都在工作,而雪侬则兴致盎然地跟子爵夫人那三个女人“玩游戏”,看她们每次输场时就气得火冒三丈,也是满有趣的。 到了晚上,那几个女人都会忙著参加舞会听歌剧,留下埃米尔和雪侬,除非有推拒不掉的邀请函,不然他们都会留在宅邸内,或者他教她如何品酒,或者相互研究葡萄的品种与种植,偶尔有时候,他会提到他的工作、他的公司,而她则会轻描淡写的提供一些建议。 “如果你有闲钱的话,不妨再投资其他重工业,譬如铁路工程或煤、铁矿,至少在未来二十年内,应该会让你赚翻了!” “你也这么认为吗?”埃米尔含笑点头。“事实上,我已申请加入铁路工程计画了,至于煤铁矿,索瓦叔叔正在洽谈。” 这家伙的确很有做生意的天分。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夜丘?” “你不喜欢巴黎?” “不喜欢巴黎的社交界。”雪侬更正。 “我也不喜欢。”埃米尔附和。“那我们明天回去吧!” 翌日,他们便启程回夜丘,为免那几个女人又来骚扰他们,埃米尔允许她们可以继续住在他的宅邸三个月,而且在巴黎的一切花费都可以挂在他的帐上。 埃米尔知道,无论已婚与否,参与巴黎社交界的生活才是女人最大的渴望。 包括子爵夫人,虽然她急著想把大女儿推给埃米尔,又忍不住期待另外两个女儿也能在巴黎社交界的活动中找到跟埃米尔一样理想的女婿,这种机会少之又少,靠她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在巴黎待上两天。 于是,如同埃米尔所预料,那几个女人都不想回夜丘,甚至巴黎爆发了二月革命,路易国王被推翻,她们还是舍不得离开。 “天哪,我好想念葡萄园的景色!” 箱型马车中,雪侬迫不及待的探出车窗外,深深吸一口清新的山间空气,虽然天气还很冷,呼口气出去都是白蒙蒙的一团雾,葡萄园也是干枯枯的一大片,实在没什么看头,但她就是喜欢。 她上辈子一定是葡萄! “啊,开始剪枝了,我也要剪!” “你?” 在葡萄园中,剪枝是非常重要的过程,决定著来年收获的好坏,得靠知识和经验来判断哪根枝该留,哪根枝不该留,所以没有任何一家葡萄园愿意让新手来修剪自家的葡萄枝,要剪就去剪别人家的,要剪他们家的,先去混几年经验来再说。 听埃米尔怀疑的语气,雪侬愤慨地回过头瞪他。“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看不起人好不好?从十二岁开始到现在,我起码有六年经验了!” “六年?”更怀疑了。 竟敢怀疑她! 于是,雪侬气唬唬的回到古堡,趁埃米尔在跟葡萄园管理人说话,偷偷溜回二十世纪,匆匆逮著管家,随口交代两句。 “管家,我要到尼斯,可能一、两个月后才回来,不必找我!” “是,小姐。” 交代完毕,她又回到十九世纪。 神奇的是,当她回到二十世纪时,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还在原处,再回到十九世纪,所有东西又跟著她过来了。 “这倒方便!” 她喃喃咕哝,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换上粗布长裙,再跑去找埃米尔,而埃米尔也才刚换好衣服。 “走吧!” 葡萄园里,雪侬拿著剪刀走在葡萄树行列中,蹲下去,站起来,左看右看、左剪右剪,要求全神贯注,要求脑筋灵活,一行剪下来,她不但没有剪错,速度也不输那些老手工人。 “真快!”埃米尔惊叹。“比我还快!” “摘葡萄更快!”雪侬得意洋洋。 事实证明她不是自夸。 “你们捡下来的藤蔓都烧掉吗?” “当然。” “何不把藤蔓绞碎埋进土里充当有机肥,这不是更环保吗?” “环……保?” “呃,我是说,就像堆落叶做肥料,剪下来的藤蔓也可以做肥料呀!” “我会考虑。” “还有……” 接下来整整两个多月,白天,他们一起在葡萄园工作,一边剪枝,一边讨论种植葡萄的问题。 晚餐后,他们一起漫步在夜空下喁喁私语,虽然夜里更冷,但这样埃米尔才有借口将她圈在怀抱里,两人的身躯密密实实地贴合在一起,让甜蜜浪漫的气氛包围住他们,使他们渴望的心灵慢慢发酵,如同特级品种的黑皮诺葡萄逐渐转化成勃艮地的梦幻之酒,香郁绵长、浓醇诱人。 雪侬知道,她已经爱上他了。 明知不会有结果,但她不后侮,只想把握现在,尽情品尝恋爱的滋味,将来她老了,即使没有再爱上别的男人,她仍然可以骄傲地说,她爱过了! 人的一生,只要能爱过一次就值回票价了! 不管埃米尔是迷上她或怎样,要知道他有多在意她,从一件事上就可以清楚了解了。 他从没有认真追究过雪侬究竟是如何在他的卧室出入的。 有人在你的卧室里随心所欲的突然冒出来,又莫名其妙的突然消失,把你的卧室当她家的厕所,普通人会这么不在意吗? 当然不会,不追究到死才怪! 但每次他问,她就装作没听见,他也就当作没问过,久而久之,他甚至不再提起这件事,因为他担心一旦他开始追究,她就不再出现了,所以他宁愿装白痴,为了方便,她没问过他就自行进住女主卧,他也不吭半声。 他只要求她一件事,她得装作是住在后翼的房间,而不是女主卧。 因此每天雪侬都要从男主卧更衣室的内梯出去,再从侧花园拐到后翼最近的房间,然后假装是从那里出来的,虽然麻烦,总比传出丑闻好。 “我在餐厅等你。” “好。” 这天晚餐前,她回到女主卧洗澡换上晚装,再转从后翼的房间出来,准备到餐厅和埃米尔会合,谁知才刚踏上中庭往正楼的阶梯,就被一声愤怒的沉喝吓得差点一步踩空滚回去。 “你又来干什么?!” “吓死人了!”她嘟囔著拍拍胸,旋即提起裙子往前跑。“又是怎样了?”好久没见他生气了说。 就在玄关大厅,埃米尔面对著一个比他年纪稍长一些的男人,那男人看上去实在令人不舒服,明明长得还不赖,衣服也端端整整的,却流露出一股痞子的味道,怎么看怎么不正经,还有点邪气。 “我爸爸叫我来找你。” “我说过,我不想再见到他!” “所以他才叫我来呀!” “找我干什么?”埃米尔咬著牙根,才两句话就已濒临飙火的临界点了。 “我们连生活费都没有了,不找你找谁?”痞子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与、我、无、关!”埃米尔阴森森地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 “你这就太过分了,堂弟,”痞子大声抗议,一脸不服气。“你的富有是全法国数一数二的,而你的叔叔、婶婶和堂哥、堂嫂、侄儿、侄女、堂弟妹们却穷得快没饭吃了,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 “我父亲被你父亲害死,那就是公平吗?”埃米尔怒吼。 原来是他二叔的儿子! 雪侬恍然大悟,旋即悄悄走到埃米尔身后——几乎是跟伊德同时到达的,准备在他失控杀人的时候阻止他。 “那是我爸爸,又不是我!” “父债子偿!” “我自己的债都还不了了,哪有空去理他的债呀!”痞子推得一干二净。“好吧,那你不用管我爸爸,把我妈妈和我,还有你堂嫂、侄儿、侄女和堂弟妹的份给我就好了。啊,对了,我妹妹也要结婚了,麻烦你顺便替她准备一份嫁妆。” 这算什么? 雪侬不可思议的和伊德对视一眼,伊德苦笑,雪侬翻白眼,她没看错,真是无赖的痞子。 “当初你们搬出去的时候,我已经给你们一笔钱了!” “花光啦!”痞子两手一摊,满不在乎。 “花光了就自己去赚!”埃米尔咬牙切齿地说。 “你有钱,为什么我们还要辛苦去赚?爸爸说,你的财产里也有我们的份!” “没有!”埃米尔咆哮。“这座酒园是用我母亲的嫁妆买的,在巴黎的公司是舅舅留给我的,哪里会有你们的份!” “爸爸说他也有出钱。” “一毛钱也没有!” “爸爸说有!” “拿证据来!” 痞子窒了一下。“那……索瓦叔叔呢?” 埃米尔面无表情地僵著脸。“他也没有。” 可是索瓦跟弗朗不一样,他一直很努力工作想自己养活妻儿,从没有向大哥要过半毛钱,不幸的是,索瓦的独生子突然不能走路,必须固定看巴黎的医生,但由于医疗费太昂贵,巴黎的生活费也不便宜,独子的脚还没医好,素瓦的积蓄也用光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埃米尔的父亲一得知弟弟的窘境,马上拿出钱来买了一栋房子给弟弟,而埃米尔也请叔叔到他的公司工作,并提供一份不但足以应付医疗费和生活费,又能存钱揽积蓄的高薪给叔叔,索瓦因此非常感激大哥和侄儿,忠心耿耿的为侄儿工作。 这件事埃米尔早就告诉过雪侬,她也见过那位索瓦叔叔,标准的老好人,还有点腼觍,他的老婆更羞怯,两人真是一对,而他们的独生子也是个忠厚的年轻人,埃米尔说将来等堂弟的脚好了,他也会提供一份高薪的工作,让他们一家人可以过得更好。 “那你也给我一份工作好了。”痞子又说。 一听他说的,雪侬马上就明白痞子早就去找过索瓦了,但就算是老好人,得知大哥是被二(奇*书*网^.^整*理*提*供)哥害死的,他也不能原谅,因此痞子在索瓦那边得不到他想要的,只好跑来找埃米尔。 “给你工作?”埃米尔不可思议地重复。“好让你在我的公司里搞鬼?” “我不会。” “我不相信!” “我发誓!” “不相信!” 痞子静了静,突然怒脚跳起来狂骂。“你太无情了,埃米尔,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看著我们一家人饿死吗?” “是你们一家子都没有人愿意工作。” “所以我要你在你的公司里替我安插一份工作呀!” 埃米尔冷笑。“堂哥,别忘了,你也算是在这里长大的,堂嫂还是我父亲帮你娶的,你们一家人都和你父亲一样,天天吃喝玩乐、不想工作,逼你们工作,你们就推给别人,你以为我不清楚吗?” 痞子一时哑然,旋又强辩,“我现在不一样了。” 埃米尔眯了眯眼。“好,我会替你安排工作,但不在我的公司。” “为什么不在你的公司?”痞子以抗议的语气问。 “为什么一定要在我的公司?” “我才能拿跟索瓦叔叔一样的高薪啊!” 这种话他都说得出口! 雪侬与伊德再次相对一眼,哭笑不得,已经可以断言这个痞子是无药可救了,他根本就没打算要工作,只想凉凉坐领高薪,要真让他到埃米尔的公司里工作,迟早有一天他也会为了谋夺公司而计画害死埃米尔。 他们父子俩根本一个德行! “不必高薪,只要你们家的男人都出来工作,一定养得活一家人。” “爸爸说他老了,不能工作。” 埃米尔的下颚又绷紧了。“还有两个堂弟……” 痞子点点头。“说得对,那你也安排他们到你的公司里工作好了,我们三个人都要拿跟索瓦叔叔一样的薪水!” 埃米尔难以置信地睁了睁眼,继而深吸一口气。“如果我说不呢?” 嘴边翘起奸滑狡诈的笑,“那我们就一家人全搬回来让你养,”痞子慢条斯理地说。“你要是不收留我们,我们就义务替你做宣传,说你有多么冷酷无情,竟想眼睁睁看著亲叔叔一家人饿死!” 够了! “不必给他半毛钱,也不需要替他安排工作,更不用收留他们!”雪侬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再听下去,她的耳朵会生疮、脑袋会发烂。“像他们这种废物、畜生、垃圾,最好快快饿死算了,省得妨碍地球运转!” 痞子脸色变了。“你是谁?凭什么在这里说话!” 雪侬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就凭我是人,你是垃圾,我就比你更有资格在这里说话!” 痞子老羞成怒的大叫,“贱妇!” “ㄏvㄡ,你侮辱我!”雪侬也大叫,旋即左看右看,没有手套,抽出手帕来,聊胜于无,啪一下甩上痞子的右脸颊。“你侮辱了我,道歉,否则就说出你的助手的姓名!” 痞子一怔。“什么助手?” “决斗啊!”雪侬一本正经地道。“说出你的助手姓名,我的助手才能去找他安排细节。” 别说痞子听得目瞪口呆,埃米尔和伊德更是大惊失色。 “雪侬,你疯了!” “不用担心,我打不赢你,但一定打得赢他这种废物!”雪侬信心一百地说,她的西洋剑冠军可不是拿假的。 “你不许我决斗,自己却要跟人家决斗?”埃米尔气急败坏的大叫。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是男的,我是女的。” 痞子双眼一亮,马上说:“对,你是女的,男人不跟女人决斗!” 谁知雪侬更是灿烂的笑眯了眼。“是喔,男人不跟女人决斗吗?哼哼哼,那简单,我有权利请别人代替我决斗……”一把揪住埃米尔的衣襟硬扯过来。“喏,就是他了,他会代我决斗!” 三个男人顿时张口结舌,没想到扯了半天竟变成这样。 “我……我们是堂兄弟,你……你不能逼我们决斗!”痞子结结巴巴的拒绝。 “胡说,你是男人,应该比更我清楚,名誉最重要,谁管他是糖兄弟还是盐巴兄弟!”雪侬嗤之以鼻地驳回上诉。“来,助手的名字,快!” “但……官方不许决斗!”痞子再反辩,满头大汗。 “这个你不用‘担心’,”雪侬笑咪咪的“安慰”他。“埃米尔的关系很好,就算他不小心杀死你,也有办法压下这件事!所以,快,你的助……” 才听到“杀死”那两个字,痞子的脸就刷一下变成墨绿色的荷叶片,话还没听完,咻一下就不见人影了,连黑点也没有,他在决斗时若有这种身手,恐怕十个人也杀不到他。 一片静默。 慢吞吞的,雪侬松开揪住埃米尔的手,若无其事地拉平裙摆上的皱褶,转身施施然的走向餐厅。 “好了,终于可以用餐了。” 埃米尔与伊德不禁面面相觑。 这是哪一招另类赶人法? 第九章 深夜十二点,床前,雪侬已经不知道在哪里来回踏了几百次正步,有点不安、有点焦躁,她就是睡不著,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晚餐时,很正常,一如以往,他们一边闲聊、一边用餐,十分愉快,使她相信只要赶走他那个痞子堂兄,埃米尔就没事了,可是晚餐后,他却说他还要算一些帐,要她先去睡觉,是了,这就是不对的地方。 往常他们都会到书房聊天,直到十一点才各自回房,有工作,那之后才处理。 她早该想到了,一旦那个痞子堂兄又勾起他的痛苦回忆,他不可能轻易就撇到脑后去的。 他又在自责了吗? 悄悄地,她来到窗前拂开窗帘,窗外,春寒料峭,细雨绵绵,舔润著沉寂了一冬的葡萄园,夜晚的空气格外清冷,使她的心也微微颤抖起来,她正想放下窗帘,就在这时,一道黑影闪过眼角,她马上转回头去细看,果然有一道人影迅速穿过葡萄园往小溪方向而去。 是他! 不假思索,她立刻套上拖鞋,拔腿冲出房间,跑下楼,奔出古堡,在黑漆漆的夜里追向那道黑影。 雨愈来愈大了。 她一直追到溪边才被一堆软软的东西勾住了脚,蹲下去一摸,是衣服,她马上就想到埃米尔一定脱光衣服到溪里游泳了。 他疯了,这么冷的天,他想得肺炎死翘翘吗? “埃米尔,”她气急败坏地扬声大叫。“你这白痴,还不快上来!” “雪侬?”黑呼呼的溪面上传来埃米尔吃惊的声音。 “没错,是我,现在,快给我滚上来!” “……你先回去,我很快就会回去了。” 干嘛非得泡泡冰水才爽,难不成他想用自虐惩罚他自己吗? 太可笑了! “不,现在,立刻,马上,你给我上来!” “该死,现在我连游个泳的自由都没有了吗?”埃米尔陡然爆出怒火。 就知道他的愤怒还在折磨他,不然他是不会对她生气的。 “你想游泳,请随意,但不是今晚!” “你回去!”他的愤怒级数正在急速往上窜升。 “我不回去,除非你上来跟我一起回去!”卯上了! “……回去!”最顶级的咆哮。 “不!” 好一会儿没声音,雪侬正在想他是不是淹死了,还是冻死了,突然,一阵水声传来,她想他终于屈服了,没想到当那道黑影矗立在她跟前时,她头一个感受到的就是一股澎湃汹涌的怒气。 “你究竟想要如何?” “埃米尔,我知道你生气,你可以用其他方式发泄,不要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法,”她很冷静的告诉他。“太愚蠢了!” “其他方法?” “对,只要你不是用这种自虐似的方法,我都不管。” “你又凭什么管我?” 雪侬暗叹,她不想用这种方式,但在这种情况下,不用也不行了。 “好,那我这么说,如果你坚持要用自虐的方式对待你自己,我就要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她看不见他,因为夜实在太暗了,但她可以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他的怒气,仿佛沸水奔腾一样狂啸,她在想,如果可以看得见的话,是不是可以看见雨水都被他的怒气挡开了? “埃米尔,别这样,”她不由自主地缓下语气来。“伤害你自己没好处,你要发泄怒气,用其他方法吧,除了自虐,我都不会反对,好吗?” 她才刚说完,一个阴沉沉的声音马上接下去。 “那么,这种方法呢?” “呃?” 脑筋连开始运转的机会都没有,她就被一道凶猛的冲力扑倒了,热烫的人体赤裸裸地压在她的娇躯上,粗鲁的撕开她的t恤、短裤,她的双腿被分开,然后感觉他开始进入她…… “老天!” 一切突然停止了,她听到他惊恐的低喃。 “我在干什么?” 她马上就知道他想撤退,也知道不能让他这么做,他非得趁这个机会将怒气发泄出来不可,不然他一定会再把怒气硬吞回去折磨他自己。 于是她的双臂牢牢圈住了他的颈子,不让他离开。 “继续,把你对你自己的怒气发泄在我身上,不要停止!” “不!” “你必须,你心中这股怒气不能再压抑下去了,否则你会不断伤害你自己,我不允许!” “不!” “你不会伤害到我的,埃米尔!” “绝不!” 雪侬又叹气,好吧,虽然她不想这么做,但…… “埃米尔,别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想想他在掉下马那一刻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再想想他颈子摔断的那一刹那……” “闭嘴!” “脑海中最后一幕影像又是什么,他一定很不甘心,因为他还不到死的时候,他的身体依旧健壮得很,应该可以再活个一、二十年,但他却……” “闭嘴!闭嘴!” “在不应该死的时候死了,是谁害他的?究竟是谁害死他的?是他的亲弟弟?还是……” “该死!” 一股尖锐的撕裂痛猛然刺穿了她,她不需要再往下说那种残忍的话了。 倾盆大雨中,暴怒的喘息声愈来愈粗重,她温柔地环住他的颈项,以无比包容的语气在他耳傍呢喃。 “对,就是这样,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山巅蓦然传来一声闷沉沉的雷鸣,然后,一切又突然静止了,大雨,还有他的怒火。 大雨下够了,他的愤怒也发泄出来了。 “上帝,我到底做了什么?”他的声音极度惊慌。 “正是我要你做的。”她的声音透著笑意。 双臂支在泥地上,他猛然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你这笨蛋!”旋即退出她的身体,离开她身上,匆匆套上长裤,再把破碎的t恤和短裤丢进她怀里,用他的衬衫裹住她,然后一把抱起她,疾奔回古堡。 将她放在后翼房间床上,用毛毯包裹住她后,他又匆匆离开,雪侬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现在才感觉到好冷。 不久,门外传来轻细的对话声,然后,埃米尔开门进来,又一把将她连毛毯带人抱起来转到隔壁房间,昏沉沉的煤油灯光中,可以清楚瞧见房中央立著一支旧式木浴桶,热腾腾的水蒸气缓缓飘散开来。 他在浴桶旁放下她,拿掉她的毛毯想让她进浴桶泡热水…… “老天,你你你……你还在流血!”他的表情就跟声音一样,慌乱又失措。 她失笑,不在意的自行爬入浴桶内,“放心,很快就会停了。”低身整个人泡进热呼呼的水里,“喔,天,好舒服!”然后招招手。“来,你也进来呀!” 他的脸瞬间扯扁了。“我?” 她的表情从不曾如此纯真无邪过。“对啊,你也会冷不是吗?” 他慌忙摇头。“不行,我……” 脑袋微倾,她天真地眨巴著眸子。“要我出去请你一起进来?” 张了张嘴,阖上,他咽了口唾沫,投降了,慢吞吞的褪下湿淋淋的长裤,进入浴桶内。 转身背对他,“帮我洗头。”她请求。 他洗了,用他这辈子所能有的最温柔,极尽怜爱的揉搓著她乌溜溜的长发,使她舒服得开始学布谷鸟点起脑袋来。 待他洗好后,她很自然地偎入他怀里,“我想睡了。”话落,她睡著了。 窗外,黑暗中的小生物发出安详的低鸣,仿彿催眠曲般安抚著心跳呼吸逐渐趋于同一步调的男女,直到门外传来伊德焦急的低语声。 “别跟我开玩笑了,埃米尔,你不会睡著了吧?” “你什么时候可以嫁给我?” 这是雪侬的脑袋还半睡半醒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她眨著困惑的眼,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什么?” “你什么时候可以嫁给我?”埃米尔又重复了一遍。 雪侬皱了一下眉,又揉揉眼,终于,清醒了,她瞟他一眼,搔搔乱发,迳自起身穿上睡袍,跌跌撞撞的进入浴室。 片刻后,她自浴室里出来,又爬回床上,埃米尔立刻把早餐架放在她面前。 “你什么时候可以嫁给我?”第三遍。 仿彿没听见似的,雪侬悠然地轻啜一口热呼呼的巧克力。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会醒来?” “我不知道,巧克力和面包温了,我就叫仆人换新的。”埃米尔耐心的解释,然后问第四遍。“你什么时候可以嫁给我?” 真有耐性。 “我不会。”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最重要的是,他爱的不是她。 “将来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为什么不能现在告诉我?” “将来你会知道的。” 埃米尔凝视她片刻。 “我接到临时政府的舞会邀请函,”话题突然转开。“下个月中旬,你可以陪我去吗?”唯恐逼走她,他已经习惯不能追问她任何事了,他必须用其他办法说服她。 巴黎已闹过一场大革命,连国王都赶下台了,他们这边却依然悠哉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也难怪,闹的是平民革命,有影响的应该只有贵族吧! 奇怪的是,子爵夫人竟还敢逗留在巴黎,她不怕被整肃吗? 雪侬耸耸肩,“可以啊,不过……”咬一口甜蜜蜜的果酱面包,她满足地吁了口气。“晚上你要来找我。” 埃米尔低低呻吟一声,叹气。“好。” 于是,埃米尔不再蜻蜓点水意思意思了,因为他不用再顾忌会不小心毁了雪侬的贞洁。 那种东西早就被那夜的大雨冲走了。 常常,他们明明早就起床了,但一个不经意的早安吻就足够将他们拉回床上,直到中午才下楼用早午餐:不然就是晚餐后就直接上床“玩”到清晨四、五点才各自眯眼困觉,就跟巴黎社交界的生活一样。 他们终于赶上潮流了。 五月中,春意正浓,葡萄园内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葡萄苗抽芽吐枝,新生枝芽早已抽到半人高,更有性急的葡萄苗已在枝头上挂上了一串串青青的葡萄,初升旭日的金色光芒照耀到绵延不绝的葡萄树上,美丽绝伦。 “真舍不得离开,这时候是最有趣的时候说!” 一大早,埃米尔和雪侬就出发了,但马车才刚离开古堡,雪侬的脑袋又探出车窗外,已经开始后悔答应陪他到巴黎去了。 “舞会结束隔天我们就回来,不会很久的。” “巴黎闹了一场革命,公司没有什么事需要你过问一下的吗?” “不需要,索瓦叔叔都处理得很好,他是个老实人,生意都是正正经经的做,人家也没有理由去为难他。” 雪侬缩回脑袋。“难怪这回你没有带伊德去。” 埃米尔将她拉到身边来。“不需要。” 她自然而然偎上他胸前。“你堂哥没有再来找你?” 轻嗅著她发上的清香,“没有。”他漫不经心地回道。 雪侬偷偷笑了,现在再提到他堂哥,他都没什么特别反应,可见他的怒气果然都已发泄殆尽。 至于她,她也有好处,现在,她可以尽情享受他那令人心荡神迷的热吻了。 “埃米尔。” “嗯?” “吻我。” “……” 虽已超过三个月的期限,但伊莲娜、玛克琳和子爵夫人一家子仍然逗留在巴黎不愿离开,她们的借口是,既然埃米尔还要来参加临时政府的舞会,到时候再一起回夜丘就行了,看得出她们是乐不思蜀了。 至于子爵夫人为何不怕被整肃,很简单,临时政府的实际首脑拉马丁也是贵族出身,她有什么好怕的? 人民不过是想赶走国王,建立共和政府罢了。 “今天先休息,明天我带你去逛逛。” “逛逛?”雪侬咧开敬谢不敏的滑稽表情。“谢了,不用了!” 二十世纪末的巴黎确实是是国际性的现代化大都市、观光胜地与时尚标的。 但在十九世纪四○年代,上下水道仍不太健全的巴黎,四万栋房屋的地基都还浸在污物里,大半座巴黎城的人晚上睡在弥漫著腐败臭味的空气中,街道上污水四处横流,就像下雨过后的积水,一脚踩下去说不定就是你自己出清的废物,这种城市,不逛也罢。 所以她宁愿待在夜丘,起码那里的空气是最新鲜的,不管是十九世纪或二十世纪都一样。 “放心,我们去的街道很干净。”埃米尔了解的安抚她。 “是吗?”雪侬怀疑地瞄他一下。“那好吧!” “我也要去!”玛克琳、伊莲娜和子爵夫人齐声大喊。 虽说埃米尔表示在巴黎的帐单都可以挂在他名下,但这并不表示任何帐单他都会负责,他只负责服饰用品和餐厅的费用,其他一概由她们自己负责,她们想挂帐也挂不了,不然子爵夫人第一个先去买几栋房子再说。 但如果跟埃米尔一起去的话,说不定可以挂一些珠宝首饰等贵重物品的帐给他负责,机会难得,怎能不乘机去捞一票。 捞不到房子,起码也要捞到珠宝首饰。 翌日,六个女人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地爬上马车,唯有雪侬意兴阑珊地爬了半天才爬上去,不过她们才进入第一家店,雪侬一整个人就振奋起来了。 “给我的?这是要给我的?”她欣喜欲狂地大叫。 “我特别订做的,”埃米尔温柔的低喃。“喜欢吗?” “喜欢吗?喜欢吗?”雪侬不可思议的一再重复。“开玩笑,我爱死了!” 那是一条金项炼,特别的是它的坠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精心缀成两(奇*书*网^.^整*理*提*供)串可爱的葡萄,叶子是翡翠,枝蒂是钻石,一枝是“i”字型,一枝是“c”字型。 埃米尔与雪侬。 用巴黎社交界的标准来说,这条项炼实在是寒酸得见不得人,但在雪侬眼里,用整个世界来跟她换她都不要! “天哪,我爱死了!”雪侬还在叫,旋即又递还给他。“快,帮我戴上!” 埃米尔一帮她戴好,她就自顾自在镜子前面左欣赏右赞叹,伊莲娜不甘心,也拿著一支首饰盒贴到埃米尔身边。 “我要这个。” 埃米尔面无表情的横开一步,瞄一眼:一整套钻石首饰。“买吧!” 伊莲娜眉开眼笑,得意得不得了。“谢谢,埃米尔,谢谢,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一整套首饰比一条寒酸的项炼贵重多了。 玛克琳不落人后,也要一整套祖母绿首饰;子爵夫人最贪心,连同三个女儿看中了四套首饰,外加一顶钻石发冠。 但埃米尔面不改色的全部让她们买下来,因为他心情很好。 随后他们又逛了好几家衣物用品店,那几个女人疯狂似的搜刮,雪侬却一样也看不上,于是埃米尔终于了解了,她不爱巴黎的奢华,只爱朴素雅致的乡间。 “我们回去吧!” 那几个女人很不甘心,但金主不跟她们走,再逛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她们又买不起。 幸好,她们已经捞了一大票了。 一样富丽堂皇的元帅之房,一样拥挤的人潮,一样金光闪闪又花枝招展的圣诞树与结婚蛋糕,不管是宫廷舞会或临时政府的舞会,同样都那么无趣。 “到底是谁邀请你来的?”雪侬小声问。 “不知道。”埃米尔也小声回答。 “会不会是你那个债务人?” “不可能,她应该跟著路易国王逃走了。” “那会是谁呢?”雪侬疑惑地环顾四周,忽地,视线定住。“埃米尔。” “嗯?” “你应该认识不少东方商人吧?” “是不少。” “那么那两位……”雪侬用下巴指指左前方。“你认识吗?” “嗯?”埃米尔朝她指示的方向望去,只一眼,他摇头。“不认识。” “那他们为什么一直盯著你看?” 埃米尔眉峰皱起,再仔细看了一会儿,又摇头。“不,我不认识。” 不知道为什么,雪侬心中突然泛起一股不安,那两个人究竟是谁? 一男一女,是越南人,她只能肯定这点,由他们的衣著,不,是由“她”的衣著,越南传统的奥黛,类似中国的旗袍,但长衫自腰部以下左右开高衩,内著宽筒裤,纤细秀美、婀娜多姿。 越南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久,在他们舞过一曲之后,他们就知道为什么了,一个类似舞会总管的人来把埃米尔叫去,片刻后,埃米尔回来,脸色不太好看。 “什么事?” “拉马丁要我请那位越南公主跳三支舞。” 公主? “她会跳吗?” “不会。” “……” 不会跳又想跳,埃米尔只好现买现卖,现场教授那位越南公主跳最简单的华尔滋,雪侬看得是一整个不爽,那应该是属于她的舞,他却陪那个莫名其妙的越南公主跳。 不晓得她能不能找那位越南公主单挑? 埃米尔当然也知道雪侬不高兴,于是和越南公主跳过三支舞之后,他们就悄悄离开了。 但,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吗? 原本预定舞会翌日就要离开的,但埃米尔却走不了,因为舞会当晚,他们一回宅邸,拉马丁就派人来通知埃米尔,要埃米尔翌日去见他。 “什么事?”雪侬愈来愈不安了。 “不知道,明天去了才知道。”埃米尔也微蹙著眉宇。 但翌日,埃米尔回来后却什么也不肯说。 “到底什么事?” “没什么,有点麻烦需要处理。” “什么样的麻烦?” 埃米尔犹豫一下。“不方便说,你知道,政府的事不能随便说出去的。” 他这么说,她也没辙,只好让不安继续在她心里蓄积,高兴的只有子爵夫人那几个女人,她们又可以在巴黎多待几天了。 “埃米尔。” “嗯?” 白天,埃米尔总是待在拉马丁那边,幸好他晚上都会回宅邸来睡,只不过要十分小心,因为这座宅邸只有古堡十分之一大,一个不注意就要闹“丑闻”了。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夜丘?” “对不起,我还不知道。” 趴在他胸前,她仰起眸子看他。“或者我先回去?” 环住她的双臂猝然圈紧,“不,不许你离开我!”埃米尔愤怒地命令,但在愤怒之中,隐约还有几分忧惧。 “但我们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里吧?” “相信我,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是吗? 听他的语气,她实在不怎么有信心,不过,除了继续等待之外,她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继续留在这里培养她的耐性,只是,究竟还要她等多久呢? 也不必太久,两天后,雪侬终于知道埃米尔究竟是被什么事困住了。 不是埃米尔告诉她的,而是听子爵夫人那几个女人说,不,鬼叫的,当时,她们刚从公园回来,几个女人一张脸比一张脸绿,好像天终于崩塌下来了似的,一进门就开始大叫。 “越南公主?竟然要埃米尔娶那个越南公主?” “那是野蛮人啊!” “拉马丁到底在想什么呀?” “可恶,为什么一定要埃米尔?” “听说是那位越南公主看上埃米尔的!” “不可以拒绝吗?” “政府的命令,谁敢拒绝?” 起初,雪侬也跟她们一样,愈听愈冒火,真想直接拿剑杀人王宫里去,但听到最后,猝然间,她恍悟了。 是她回去的时候到了,因为,那个女人出现了。 从1802年,阮福映在法国的支持下灭西山朝,建立阮朝开始,法国就对越南存有极大的野心,越南王朝一定很清楚法国的企图,才会派公主到法国来做间谍,以便及早做防范。 那位越南公主,她就是埃米尔将会爱上的女人。 自然,他们一定会结婚——在埃米尔发现自己爱上公主之后,之所以没有他们的婚姻纪录,必定是法国人发现越南公主是间谍,就撤销了他们的婚姻,而埃米尔也心甘情愿地跟著心爱的女人到越南去,这就是他之所以会卖掉康帝酒园的原因。 是的,一切都很清楚了。 那个女人出现了,她该回去了,虽然不舍,但她不能不退开,把埃米尔还给那位公主。 埃米尔是属于那位公主的,不是属于她的。 虽然没有结果,她依然觉得这是一段很美丽的初恋,就像勃艮地的葡萄酒,酸酸甜甜的,令人回味无穷的滋味,她心满意足了。 走吧,该回去了! 这夜,是个美丽的夜,淡淡的月色自窗外透射进房内,温柔地洒落在床上那对相拥而眠的男女。 他睡了,但她没有。 仿彿微风轻拂,她的指尖悄悄顺著他的脸颊滑落下来,然后停在他的唇瓣上,戏谑似的描绘著。 美丽的爱情总在消逝之后才倍感珍惜,幸好她不是,她一直很珍惜这份初恋,每一分每一秒都极力把握住,温柔纯洁的爱情,甜蜜窝心的感受,一份将是属于记忆的幸福,她会永远珍藏。 我爱你。 她无声地说,一颗晶莹美丽的泪珠儿缓缓自眼角逸出,但她在笑,充满了幸福与满足。 过去与未来中,她寻著了他,茫茫人海里,她爱上了他。 她知道,这一生她永远不会忘记他! 埃米尔一出门,雪侬随后也悄悄溜出去,寻著了公共马车,把埃米尔给她放在身边备用的钱全塞给车夫,请他送她回夜丘。 她什么也没带,只带走了对埃米尔的爱,还有他送给她的葡萄项炼。 回到古堡,她见到一脸惊讶的伊德,往她身后看,也没瞧见埃米尔,他更是诧异。 “埃米尔呢?” 她微笑,轻揽住他的颈子,踮高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伊德,谢谢你这半年来的照顾,我会记得你的。” “发生了什么事?”伊德很明显的不安。 “没什么,只是……”雪侬飘然往古堡内去。“我该回去了。” “回到哪里?”伊德追在后面。 @奇“回家。” @书@“什么时候回来?” @网@“……不回来了。” 伊德一听,脸色大变,连忙拖住一旁经过的两个仆人,一人各交代一件事,随后又追上去。 但雪侬走得很快,当他赶到主卧室外的走廊时,恰好看见她打开男主卧的门进去,什么都顾不得了,他也追进男主卧,却见她又打开书房门进去,关上,只差了三秒钟,他打开书房门…… 人呢? 待续 她没有哭,她只是掉了一整天眼泪。 回来的时候天是亮的,然后天黑了,天又亮了,当她的眼泪终于停止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她走进浴室里洗了把脸,望著镜中的自己。 “回家吧!”她告诉自己。 她什么也没整理,只换上二十世纪的衣服就直接回到巴黎的家,见到亲爱的杜奥妈妈,雪侬紧紧地抱住她。 “我可以回来了吗?” 杜奥爸爸和妈妈都润湿了眼。 “当然,这里是你的家呀!” 然后,雪侬努力让自己的心回到二十世纪,又开始准备高中会考,虽然时间不多了,她已经做好明年再考的心理准备了。 然而谁也没料到,她这次高中会考竟然轻轻松松的过关了。 “杜奥爸爸、妈妈,我的高中会考通过了!” “太好了!”杜奥爸爸、妈妈欢喜的笑。 “就说再考一次就会过的嘛!”杜奥家老三。 “就算不过,明年再考嘛!”杜奥大哥。 “你少在那边乌鸦嘴了!”费艾。 “还有……”雪侬格外冷静的环视一圈她亲爱的家人,深吸一口气。“我怀孕了。” 一秒,两秒,三秒…… “是吗?打算生吗?” “我想生。” “好啊,那就生吧!” “先说好,名字我取!” “滚一边去吧你,我是大舅舅,当然是我取!” “你们统统闭嘴,我这个外公比你们任何人都有资格替外孙取名字!” “老头子,你说什么?” “呃,好吧,老婆,由你来取名字吧!” 原打算不再掉眼泪的说,但此时此刻,雪侬禁不住眼泪又扑簌簌的往下掉。 他们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连一句话都没多问,血缘关系再深的家人也不过如此而已了。 “爸爸、妈妈,大哥、二哥、三哥,我爱你们!” 这是头一次,她呼唤他们时没有冠上杜奥两个字,在她心目中,他们已经是她真正的家人了!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万书网—http://.txt2017 《鸟笼里的暹逻猫(下)》 作者:古灵 声明:本书由万书网(.txt2017)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脚不落地狸妹 最近那个小小东西一直在躲狸妹。 为什么? 各位客倌们,可不是因为狸妹虐待它,也不是因为狸妹太爱它,而是因为……因为…… 呜呜呜,都是芝麻啦! 话说某年某月的某一夜,在连续坐在电脑桌前好几个小时之后,为了避免真的会发霉长香菇,所以狸妹都会起来活动筋骨。狸妹习惯性地到老妈的房间绕一绕,突然,旁边闪过了一抹黑影…… 原来是芝麻小乖乖,它最可爱了啦,尤其是最近,真的是肥嘟嘟的,超~~卡哇伊,所以啦,看到芝麻的第一反应当然就是—— 抱! 狸妹抱起来后还白痴白痴的把芝麻的肚子朝向老妈的眼前,“看,芝麻的肥肚肚,超卡哇伊喔!”一边用手在芝麻的肚子上拍拍,证明芝麻的肚子真的是肥肉,不是塞棉花。 好软~~还会晃动耶! 若不是狸妹有眼睛可以看,狸妹还真的会以为摸到的是果冻;老妈也开心地放下手边的工作,跟狸妹一起开始“玩弄”芝麻的肥肚肚。 结果,大概是少女的矜持吧,芝麻开始挣扎着想要摆脱我们这两个恶女人的蹂躏。 别看芝麻好像听起来很小、很俗辣,其实芝麻是家里女生最凶恶的了!因为它的指甲很尖,一个不留神就令在你脸上留下难以忘怀的刻痕…… 狸妹边退边抱着慢慢往下溜的芝麻,却没顾及到后面的情况,只听得一声尖锐无比像被谁强暴一样的惨厉猫叫声拉进众人的耳里。 “告非!” 这应该是狸家的传统吧……只要一听到猫叫声,就是那种狸妹刚刚形容的强暴声,有听到的就会从房间、客厅、厨房,或是其他什么鸟地方冲到事发现场,然后就开始一大串的侦讯问话—— “踩到谁?” “谁踩的?” “踩到哪里?” “猫呢?在哪?” “好像踩到……” 谁谁谁? 芝麻? 不可能,它还抱在狸妹手里,怎么可能会被踩到? 橘子? 橘子叫声有那么弱吗?还是刚好被狸妹踩到喉咙?(哦!天哪!)又不是没吃……猫食! fifi? 它有那么小只吗? 狸妹看着某只迷你型生物迅速逃到了狸妹的房门口。 是的,那只刚刚被狸妹踩到的赛猫就是那只家里最小只的迷你猫咪…… 天都知道狸家有多疼爱这只小宝贝,甚至还给它取了一个昵称——脚不落地!只因为每人都抢着抱它,若它以后不能走路,我们这些罪魁祸首就把自己的脚给砍断,然后接到这小东西的腿上吧! 狸妹以着缓慢无比的速度偷偷摸摸向脚不落地摸过去,却看到脚不落地像被鬼吓到一样,一溜烟钻进狸妹的床铺底下—— 他xx的!狸妹可没有把它的肠子都给踩出来,但是那只脚不落地好像很不领情,看到狸妹像看到咒怨里的人物一样! 从那天开始,直到现在,那只该死的脚不落地竟然还在躲着某某人!! 呜呜……果然是芝麻的养女…… 从此以后,狸妹想要抱脚不落地,都得从某人的手中抢来,或者是拿逗猫棒去诱它上钩;但若找不到逗猫棒,也没有人正在抱它,那就只好…… 默背三字经。 他x的! 楔子 “雅克,立刻给我滚出来,现在,马上!” “妈咪先答应不揍我屁屁!” 雪侬啼笑皆非的瞪着衣帽间的门,心想要是让她知道是谁说衣帽间也要设门锁的,她一定会拎那人的脑袋来撞破这扇该死的门! “雅克又闯什么祸了?” 背后传来笑吟吟的声音,雪侬回头看,装个鬼脸。 “爸爸,那小子又偷喝酒了啦!” “果然是布罗杰家的人!”杜奥爸爸失声大笑。“好,干得好!” “爸爸!”雪侬哭笑不得。“他还不满九岁耶!” 要训练酒量也未免太早了一点吧? “你那三个哥哥,还有那些侄儿们,他们哪一个不是在八、九岁就开始偷喝两杯的?”杜奥爸爸滑稽地挤眉弄眼。“还特别偏爱葡萄酒呢!” 果然有酒鬼的天分,而且很有品味,专喝葡萄酒。 “真的?” “真的,真的,不骗你!” 原来是先天不良,后天环境不佳,谁教他们是酒鬼家族。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雪侬立刻从善如流的改变教育方针,“雅克,出来吧,以后你爱怎么喝都随你,”她敲着门说。“外公说咱们布罗杰家的男人都是这样的,那就随便你吧!” 门马上开了一条小缝,小脑袋探出来,两颗小小的北极星在熠熠闪烁。 “真的?” “真的!”杜奥爸爸站到雪侬身边,笑呵呵的。“好了,快出来吧!” “喔耶,喝酒罗!”雅克欢呼着冲出来,直接一头藏向起居室,那儿有一座酒柜,够淹死他了。 雪侬无奈地摇摇头,走向书房,杜奥爸爸尾随在她后面。 “那么,今年可以让他去康帝了吧?去年他就一直吵着要去了。” “康帝?” “咱们家的酒园,你不是忘了吧?” 怎么可能忘! 不自觉地,雪侬的眼神悄然化为一片温柔的雾雾,是柔情,也是思念,还有几分黯然失神。 从那年到现在,整整九年了,她没有一天不想到埃米尔,也因此从那天开始,她就再也不曾去过夜丘了,唯恐一个忍不住跑去看他,就连杜奥爸爸、妈妈的结婚纪念日,她都请求他们改在巴黎举行,他们也不问什么就答应了。 她不能再去见他,他并不属于她。 她坚定的如此告诉自己,如同过去九年来每一回想念他的时候一样,一而再警告自己别再犯下更大的错误。 况且,九年过去,她相信他对她的迷恋早已成为过去式,说不定根本已经忘了她这个人了,毕竟迷恋不同于爱情,当真正的爱情来临时,他很快就会恍悟过去对她的迷恋有多可笑。 他,应该是属于那位越南公主的。 “也好,反正今年暑假我要忙着准备学校的资料,没空陪他去度假。” “所以……”杜奥爸爸深思地凝住她,并没有忽略她眼神的变化。“今年你要自己一个人留在巴黎?” “应该吧,我不认为有谁不想去度假。” “那么,今年暑假我就带雅克到勃艮地看看咱们家的葡萄园吧!” 话落,杜奥爸爸拍拍她的肩,走开了,多半是去陪他外孙喝两杯去了;雪侬望着他健壮如昔的背影,心中感激、感动、感慨万分。 九年来,如果不是有杜奥一家人的全力支持,她不会那么容易捱过来。 特别是头两年,真的很辛苦,人在二十世纪,心却老回到十九世纪飘荡,但在杜奥一家人无条件的帮助之下,她终于能够再把心拉回二十世纪,专心念大学、修硕士博士学位,再花一年时间通过高等汉语水准考试,现在,她正在考虑到底是要接受大学的聘书,或者是中学汉语老师的聘书? 思忖间,走向书房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暂歇,她望着起居室里的祖孙俩,眼神再度融化了。 雅克,她的宝贝儿子,看着他,她就想到他父亲。 虽然不是什么iq两、三百的天才,雅克还是比其他同龄小孩聪明许多,一天恰恰好让她想活活焰死他一百次的小鬼灵精一个,因此在他七岁那年,当他开口询问爸爸在哪里时,她就把所有事实一五一十全告诉他了。 不管相不相信,他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也许就是因为如此,去年他才会吵着要去康帝酒园,她猜想今年杜奥爸爸带他去康帝时,他一定会设法溜到古堡去看看她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这种天方夜谭的故事,有脑筋的人都不会上当,要相信,事实先摆出来再说。 不过对于这一点她并不在意,因为只有她开启得了那扇“门”,她不需要担心儿子会不小心跑回历史去观光。 埃米尔有他自己的生命历程,他们母子俩都没有权利去骚扰他。 想到这里,她再次把思念的情绪藏回心底深处锁禁起来,目光又恢复坚定,毅然举步继续往前行,那对酒鬼祖孙俩的说笑声逐渐远去,一关上书房的门,所有声音都消逝了。 她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应该活在二十一世纪,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第一章 二oo七年七月—— “aurevoir,妈咪!” “aurevoir,要听外公的话喔!” 两只小手卖力挥舞着,直到几乎看不见了才缩回车窗里头去,雪侬缓缓回过身来,眼见面前只剩下费艾和他的女友,脖子一缩,差点忍不住叹气。 杜奥大哥、大嫂和三个孩子早就出发到加勒比海去了;杜奥家老三也带老婆、儿子到大溪地;唯独费艾,他说要和女友到加拿大,却迟迟不肯出发,她知道,费艾根本不想去加拿大,他只想留在巴黎陪她。 但她不需要呀! 过去九年来,费艾平均一年交一个女友,没有一个能够固定下来的,标准花花公子行径,他的理由是个性不合,然而杜奥家的每个人都很清楚,他是在等她。 对费艾,她有满心无奈、满腔歉疚,但这不能做为婚姻的基础,单方面的爱也不可能维持一桩婚姻,对她而言,他不是那个特别的男人,她不爱他就是不爱他,这是勉强不来的。 她宁愿这一生都不结婚,也不能屈就一桩害人又害己的婚姻。 “费艾,你还不出发吗?下午我可能也要到普罗旺斯去喔!”没辙,只好来点善意的谎言了。 “你到普罗旺斯做什么?” “以前的同学和她未婚夫在普罗旺斯度假,想说我们家是酿酒家族,我应该很懂酒,希望我带他们去品尝好酒。还不一定啦,我还要等她通知,不过……”雪侬故意叹了一大口气给他看。“八成逃不掉了,这么一来,不知道又要浪费多少时间了,真是,我还有正经事要做说!” 费艾沉默一下。“既然如此,我还是照原订计画到加拿大吧!” 翌日,费艾也出发了,目送他和女友上了车,雪侬这才解脱似的吁出一口气。 她情愿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也好过跟费艾两个人比瞪大小眼,大家一起尴尬到挂点,不然她还希望雅克不要去度假,乖乖待在她身边做缓冲,虽然可怜,谁让他是她儿子,活该轮到他来诠释一下孝顺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她转注勃艮地方向。 雅克那小子皮得很,不会给杜奥爸爸、妈妈找什么麻烦吧?譬如喝醉了闹酒疯,或者要烤地瓜却不小心放火烧掉了整座葡萄园之类的? 最好是没有,不然回来后,她一定要亲手把他榨成葡萄汁装桶! 勃艮地夜丘,古堡内,女主卧门前,黑发黑眼的男孩。 “就是这里吗?” 他喃喃自语地打开门进去,空气中弥漫着湿闷的霉味,可能是因为很久没人进来了,他转动小脑袋张望四周,一眼看见小几上的日记本,两只鬼灵精似的眸子马上像发现宝藏一样闪亮起来,宛如圣诞树的小灯泡,一闪一闪亮晶晶。 “有了!” 他快步过去拿起日记本,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翻开来看,反而直接收入背上的背包里,然后思索一下,再过去打开浴室的门…… 就是浴室。 他耸耸肩,关上门;再走到另一边,打开小客厅的门…… 就是小客厅。 进入小客厅后,他原地转了一圈,然后看上一扇挂着铃铛的门,他以为是育婴室,谁知门一打开……呃,是……浴室? 没错,是浴室,一间古色古香,不太像浴室的浴室! 双眸再度绽放出兴奋的光芒,他迫不及待的踏进去两步,没兴趣欣赏浴盆和尿桶,马上转过身来跨回门的那一边,果然是…… 男主卧。 “酷!”他惊叹,好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似的,蹦蹦跳跳的开始在男主卧内这边摸摸、那边看看,对那盏煤油灯特别感兴趣,还有那枚金质骨董怀表,衣柜内的衣服有点滑稽,蘸水笔、看一半的书、礼帽、领结…… 大半天后,他终于看够了,于是打开小客厅的门进去,再原地转一圈,这回他看上了卧室旁那扇门,上前打开,只一眼,小脸上泛现惊喜的笑,旋即拔腿猛扑向前——用最夸张的姿势,好像四分卫抱球准备达阵。 “爸爸!” 岂料…… “你爸爸在葡萄园。”书桌后的男人头也不抬的说,手上的笔一秒也没停。 呃?葡萄园? 桌前,男孩紧急拉住脚步,险险煞车不灵,小嘴傻愣愣的半张,先是困惑地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继而失笑。 太不合作了吧! 他猜想过各种各样见到父亲时可能的反应,千奇百怪、包罗万象,可就没料到这种状况——竟然把他当作是别人了! “爸爸。”忍住爆笑的冲动,他靠在桌沿,笑嘻嘻的再叫一次。 “我说你爸爸在……”书桌后的男人终于抬起头来,漆黑岑寂的眸子,神情深沉幽邃,隐隐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沉着,彷佛天塌下来也塌不到他头上来。“嗯?你是谁?” 笑咪咪的,男孩也不多说,直接把颈上的项链拿下来放到桌上。 那男人先是漫不经心,继而猛然倒抽了口气——天还是塌到他头上来了,从容不迫的表情瞬间被激动的震惊淹没,笔掉了,墨水倾倒了,刹那间好几份重要文件淹没在黑漆漆的液体中,男人却理也没理,兀自抢起那条精致的项链,上面坠着两串十分可爱的红葡萄。 “你……你这是哪里来的?” “妈咪给我的,她说这是爸爸送给她的。” 男人惊喘,瞪圆了难以置信的眸子死死盯住男孩。“你……你是……” 男孩哈哈一笑,指指自己的脸。“你不觉得我很像某人吗?” 男人依然瞪着眼,脸上肌肉有点扭曲,几乎快忘了呼吸。 是的,在这男孩的脸上,他看得见自己的影子,也看得见她的影子,尤其是那双骨碌碌的灵活眼神,简直跟她一模一样。 一再深呼吸又深呼吸,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过来,”声音却依然有点若有似无的颤抖,“过来让我看看你。”待男孩绕过书桌来到他面前,他双手握住男孩的肩,凝目在男孩脸上仔细端详,双眸中逐渐浮现一抹激荡的金褐色,闪耀着黄金般的光芒,不再只是一片沉郁的漆黑。“你的名字?” “雅克。” “你母亲?” “雪侬.于。” “父亲?” “埃米尔.裘雷欧瓦。” 是他的儿子,真的是他的儿子! 激动的情绪再度席卷上来,这回他再也冷静不下来了,男人——埃米尔猛然将男孩用力拥入怀里,紧紧抱住。 他想过千万次,她何时要回来? 也想过千万次,她是否不回来了? 却怎么也没料到,她替他生了个儿子,竟是儿子回来找他! 天,他的儿子! 她会生下他的儿子,这表示她是爱他的,不是吗? 虽然她从没有说过那种话就离开了他,但他一直相信她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此时此刻,他更相信她应该是爱他的。 或许这一切都是上天对他的试炼,考验他对她的感情有多坚定,即使如此,这辈子他从未对上天的安排抱着如此感恩的情怀,他儿子来找他了,相信她也应该会回到他身边了。 一想到这点,他更是振奋不已,整个身子都禁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以为经过这么多年,他的感情应该稍微冷淡下来了,现在才知道不但没有,反而更炽烈了:思念催化了爱的酵素,最珍贵的总是曾经失去的! 良久……良久…… 终于,他逐渐平静了下来,慢慢放松手臂,“那么,你母亲呢?她……”他咽了口唾沫。“也来了吗?” “没有,她没有来,不过……”一直没有反抗任由父亲抱住的雅克这才推开埃米尔,拿下背包,取出一封牛皮纸袋交给他。“我是特地送这个来给爸爸的,看完这个,爸爸就会知道应该如何做,妈咪才会回到你身边了。” “这是你……” “不,不是我,也不是妈咪。” “那是谁?” “爸爸看了就知道。” 强自压下心中的失望,埃米尔努力安慰自己,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时间,只要她能回来,再久他也能等。只不过…… 那封牛皮纸袋厚厚的一曼,几乎有两寸厚,八成要看很久。 埃米尔突然回身扯两下唤人的拉绳,很快的,门口出现一位女仆,她先惊愕地瞄一眼男孩,再恭谨的询问有什么吩咐。 “送一份点心糕饼和牛奶来,还有,伊德回来后,叫他立刻来见我。” “是,先生。” 女仆离去,埃米尔正想再跟雅克说话,雅克却鼓起双颊气唬唬地跑开,赌气地离他远远的。 “我不要喝牛奶!” “果汁?” “也不要!” “那你要喝什么?” “酒,葡萄酒!”雅克两眼星光灿烂,一脸期待。“有没有好一点的年分让我尝尝?” 埃米尔怔了一下,蓦而失笑,回身从后面的矮柜上拿来一瓶已开封过的葡萄酒和两只杯子,雅克立刻瞬间转移到他身边,搓着小手一副老酒鬼的样子,埃米尔倒出两杯,刚端起一杯来就被雅克抢去。 “嗯嗯嗯,纯净明亮的上等色泽,好酒!”雅克呢喃,鼻子埋入杯中吸气,再浅酌一小口。“入口强劲、致密、有复杂度,依旧年轻,能强烈地感受到产地的特质,香料、黑色水果、李子和甜软的土壤气息充盈在口中,单宁平衡细致,肯定有很长的生命周期,顶峰期至少十五年,甚至超过二十年……” 埃米尔惊奇万分。“谁教你的?” 雅克再品尝一口,满足的回味那迷人的滋味,“外公,五岁的时候,外公就开始教我了。”再装出一个顽皮的鬼脸。“外公说不能让妈咪知道喔!” “外公很疼你?” “再没有比外公更疼我的了!” 这时,女仆也送来了点心糕饼,旋即关上门离去。 “你吃你的点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不要离开这个房间。”埃米尔说。 雅克耸耸肩,见埃米尔已拆开牛皮纸袋开始细看里面的信纸,他端着自己的酒杯坐到窗前的沙发上,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本酒评的书籍,也专心地看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门上响起两下敲门声,不待有人回应便自行打开。 “埃米尔,听说你找我有事……咦?”伊德呆了一下,困惑地望着沙发上的雅克。“你是谁?” “雅克。” “雅克又是谁?” 雅克没说话,指指依然专注于信纸上的埃米尔,伊德愣怔地看看埃米尔,再看回雅克,满头雾水,不解雅克的意思。 “我不懂,你是……”骤然噤声,双眼瞪大,“耶?你……你是……”忽又转回去看看埃米尔,再拉回眼来瞪住雅克,一晌,失声大叫,“你你你……你不会是埃米尔的儿子吧?”又更仔细多看两眼,嗓门再拉高八度,酒杯震撼不已,喀喀喀的差点碎掉。“你母亲是雪侬小姐?” 雅克笑吟吟的比出大拇指,伊德顿时惊骇地张大了嘴,呆站在那里好半晌。 “不……不可思议!我们猜想过各种可能,可就是……”他喃喃道,“没想过这个可能,太教人吃惊了!”摇摇头,脑袋有点迟钝地转向埃米尔想说什么,后者却似一无所觉,连他的出现都没察觉到。“呃,我们还是到外面说吧!” 谁知他才刚牵起雅克的手,书桌后便传来一句语气十分严厉的警告。 “别让他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伊德尴尬的哈哈一笑,回头看,某人却根本没抬过头,他耸一耸肩,在雅克身旁坐下。 “你母亲呢?”他压低了大嗓门。 “这个……”雅克瞄一下某人。“待会儿你再问爸爸吧!” “那么……”伊德的声音更轻。“你母亲为什么要离开?” 雅克眨了眨眼,反问:“那位越南公主呢?” 伊德怔一下,恍然大悟。“没有,没有,你爸爸并没有和那位越南公主结婚,事实上,她在越南早已有未婚夫了,那回她到法国来是和她哥哥一起来做亲善访问的,没想到会对你爸爸一见锺情,幸好在你爸爸被逼结婚之前,越南国王得知公主竟打算在法国私自结婚,马上派人来把公主捉回越南去了!” “越南国王怎会知道?” “当然是某人通知他的嘛,瞧,某人真“好心”,对吧?” 雅克与伊德相对一眼,再偷瞄一下“某人”,不约而同大笑起来,接下来,换雅克“审问”了。 “伊莲娜伯母和子爵夫人呢?” “伊莲娜有了孩子……” “最好不是爸爸的。” “不不不,当然不是,是另一座酒园主人的,虽然不情愿——因为那家伙不够富有,但为免造成丑闻,伊莲娜只好乖乖嫁给那家伙,埃米尔还奉送一笔为数可观的金钱给她做嫁妆呢!” “那艾莎呢?” “跟着伊莲娜嫁过去了,不过在艾莎十五岁时,伊莲娜就藉口要替女儿物色丈夫,带着艾莎到巴黎去了,我想这才是她坚持要带女儿嫁过去的原因,她厌倦了葡萄园的无聊日子,想找机会再到巴黎享受繁华热闹的生活,既然如此,她就不可能认真替艾莎找丈夫,不然艾莎一旦嫁出去,她就得回到丈夫身边了。” “有这种妈妈还真倒楣!”雅克咕哝。 “至于子爵,他五年前去世了,隔两个月他儿子就跑到英国,显然他对担负起养家的责任兴趣缺缺。而子爵的弟弟也搬到美国了,失去了生活津贴来源,子爵夫人只好去投靠大女儿娥洁妮。你大表姑如今是个富有的寡妇,她在你母亲离开后两年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生下儿子后不久,她丈夫就过世了,留给她现在住的房子和一家小纺织厂……” “最好不要被骗走了!”雅克喃喃自语。 “还有你二表姑丽安娜,她跟伊莲娜一样也有了孩子,满心以为对方会和她结婚,不料对方却打死不认帐,还娶了另一个富有的女继承人,她只好带着女儿跟子爵夫人一起到巴黎投靠你大表姑。只有你小表姑玛尔西够聪明,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雇员,虽然生活清淡,但夫妻感情很不错,如今也有两个孩子了。” “那么……”眼角偷偷瞥向某人。“那个最可恶的家伙呢?” “最可恶的家伙?”伊德一脸困惑地重复,继而恍然。“你是说,你爸爸的弗朗叔叔?” “不是他还有谁?”雅克嘟囔。“你?” 伊德轻哂。“你母亲离开那年,巴黎闹瘟疫,弗朗的老婆病死了,再过两年,弗朗跟三个儿子联手诈赌被发现,他们却打死不承认,也不肯还钱,几天后的深夜,弗朗和大儿子被人打死在暗巷里,两个儿子吓得逃逸无踪,弗朗的女儿早就嫁了,只剩下弗朗的媳妇路易丝和三个孩子——席勒、瑟荷和皮雅芙,埃米尔没办法装作不知道,只好把他们带回来……” “加上艾莎就是四个了,四个大威胁。”雅克自言自语的嘀咕。 “你说什么?”伊德没听清楚。 “没什么,我是说,那路易丝堂婶呢?” “当然是跟孩子们一起,不过……”伊德不屑地撇一下嘴。“她多半时间都在勾引男人,根本没多少心思放在孩子身上。” “看来也不是个好妈妈,难怪会教出那种孩子。”雅克又自言自语的嘟囔。 “请问你到底在跟我说话还是你自己?”伊德很有耐心地问,这是被他自己的三个孩子训练出来的。 要跟那种智力尚未发育完全的生物沟通,最好先准备好圣人的耐心。 “我自己。”男孩很爽快地承认。“两位姑姑呢?” “玛德莲嫁给法国南部的殷实酒商,生活十分幸福。至于玛克琳……”伊德压低声音。“在你父亲的坚决反对之下,她和一个油腔滑调的俊小子私奔到尼斯结婚,婚后马上带着那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跑回来向埃米尔索讨嫁妆,而且一开口就要康帝酒园……” 他很不以为然地哼了哼。“虽然女孩子也有权继承遗产做嫁妆,但埃米尔的父亲遗留下来的财产也就只有康帝酒园,其他都是埃米尔的舅舅遗留给他的,玛克琳却开口要整座葡萄园,等于是要她父亲留下来的所有财产,实在太贪心了!” “我猜是那个小白脸怂恿的?” “多半是,埃米尔虽然很生气,但还是另外买了一座葡萄园给玛克琳做嫁妆,对他们那种新手而言,一般产区就绰绰有余了,而且价值保证比她所能继承到的遗产更多,可是不到两年,他们就卖了葡萄园搬到巴黎……” “然后又不到两、三年就把钱花光了,”雅克喃喃道。“我猜。” “真聪明,又给你猜对了!”伊德叹气。“之后他们就不断向埃米尔求助,如今他们也有三个孩子了,却依然故我,不事生产,生活可比谁都奢靡。埃米尔买了两栋公寓,一栋给路易丝和三个孩子住,伊莲娜和艾莎也和她们住在一起,另一栋给玛克琳夫妻俩,但一年后,那个小白脸却把家人全都接到巴黎来,再要求埃米尔买更大的公寓给他们住,当然,生活津贴也必须增加,好养活他们所有人……” “爸爸不会真的依从他们了吧?” “当然没有,埃米尔又不是呆子,就那栋公寓,爱住不住随他们,除了原来的生活津贴,那个小白脸的家人得自己养活自己,就这样,再多就没了,不然他们的胃口一定会愈养愈大,最后搞不好还要埃米尔分财产给他们。” “但姑姑一定很不甘心吧?” “不甘心又如何?以她的情况,埃米尔愿意再扶养他们一家五口已是仁至义尽了。埃米尔坚决反对她嫁给那个小白脸,她偏要嫁;埃米尔买了一座葡萄园给她做嫁妆,他们又不想吃苦干活;现在他们每天吃喝玩乐,只等着将来你父亲过世后会遗赠给他们部分财产,运气好的话,埃米尔没有立遗嘱,那财产就由她和玛德莲均分,这么一来,他们就可以做废物做到死了。” “根本是一家子废人嘛!”雅克不耐烦地嘀咕,视线朝桌后瞄去一眼,干脆两脚一抬,揉着眼躺上沙发。“爸爸可能会看很久,我想我可以乘机睡一下!” 他真的眯眼不到一下子就睡着了,伊德无聊地一个人又等了许久,好不容易埃米尔看完最后一张,他心头一喜,正待出声问话,但埃米尔脸上那副比撞鬼更惊骇的表情却又使他话到喉咙全噎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可思议地瞪住手上的照片,埃米尔满眼骇异,一整个的无法置信,惊窒好半天之后,他竟然又回过头从第一张信纸重新看起,而且看得更慢、更仔细。 是怎样?明天要考试吗? 伊德不禁呆了呆,随即翻一下白眼,干脆到另一张沙发上躺下,找个最舒服的姿势,也闭上眼睡了。 当他被推醒时,天已经快黑了。 “快,去叫马车准备好,我要带雅克到巴黎。”埃米尔神色冷静,表情坚决。 “巴黎?”伊德一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一边错愕地惊叫。“但……但你已整整九年没离开过夜丘,说是担心雪侬小姐回来找不着你,怎么现在你儿子回来了,你反而……” “我就是要去找她!” “咦?她在巴黎?” “对,她在巴黎!” 在巴黎最辽阔的绿地——布伦森林旁一栋哥德式风格的大型建筑物,杜奥布罗杰一家人就住在这里,这也是一八六九年时,第一代布罗杰从埃米尔手中连同康帝葡萄园一起买过来的宅邸,是他们的“老”家,所以他们从不曾想过要离开。 不过这栋宅邸倒是陆续改建过不少次,直到现在,除了宅邸的外观,以及雪侬所住的那间卧室依然保持十九世纪初建时的模样之外,其他部分都与原来不同了。 记得初到法国时,由于三楼没人住,二楼只剩一间空房,她只好硬着头皮住进那间骨董级的卧室,老实说,她真的很不好意思,因为那间房甚至比杜奥爸爸、妈妈的主卧室更大,不仅附有大型更衣室和浴室,还有一间小书房,甚至连门板都是原来的门板,浴盆也是原来的黄铜浴盆,电灯和抽水马桶是唯一的现代化设备。 听说她的房间原来是男主人的卧室,是埃米尔的吗? “小姐,请问您要按照往常的时间用晚餐吗?”管家玛丽亚恭谨的问道。 “不用了,既然大家都去度假了,你就当我也去度假好了,不需要准备我的餐食,也不用整理我的房间,过午之后,若是我没找你,你就可以休息了,”雪侬体贴地说。“和你老公带孩子出去走走,或者先跟我说一声,你们也可以到海边去玩几天、一个星期、一个月,随便你!”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玛丽亚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拎着刚刚去逛市集时买来的食物,雪侬脚步轻快的爬上二楼,决定花一个星期时间把资料整理好,再交给推荐她到大学任教的教授看看,如果教授觉得她的教课方针可以的话,她就接受大学的聘书,不然就去中学教中文。 不管怎样,她是中国人,不想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由于刚从外面回来,雪侬习惯性的先冲个澡,换上日式浴衣,再到小书房去专心整理资料。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觉得有点累想休息一下时,方才发现天都已经黑了。 巴黎的夏天要过九点后才会天黑,她竟然己工作五、六个钟头了,而且是靠着电脑萤幕的亮光在工作。 “不到十年我就会老花眼了!” 她自嘲地喃喃嘀咕,起身要到卧室的小冰箱取用下午买回来的零食和饮料,孰料门一开,她抽了一口气,呼吸顿时断绝,整个人瞬间石化,像圣女贞德的铜雕像一样——僵得发亮,冻结得比大理石更坚硬。 在这寂静冷清的深夜里,孤伶伶一盏晕黄的煤油灯光驱不走所有黑暗,反而使得眼前视界显得更阴暗晦蒙,扭曲在墙上的黑影彷佛魂魅在跳舞,那黯淡的、幽灵般的飘忽氛围,使周遭的空气转变成窒人的阴霾。 是他! 阴晦的煤油灯光中,卧室另一头,落地窗前的高背椅上静悄悄地端坐着一个男人,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端着高脚酒杯,双眸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宛如饥饿的大猫盯住肥硕的老鼠般紧紧地攫住她的目光,神情高深莫测,半声不吭,一动也不动。 真的是他! 就在确认那一刹那,她脑海里所有意识猝然被抽空,只剩下累积了九年的深刻思念,在这毫无防备的一刻,宛如中东火药库被点燃,瞬间在她体内轰然爆开来,没有理智,不再坚强,她只想飞奔过去倾诉九年来的思念之情——在梦里,她早已这么做过几千几万回了。 结果她什么也没做。 起初是她太震惊、太激动以至于根本动弹不得;而后,由于对方丝毫反应也没有,彷佛那只是一道幻映在墙上的鬼影子,她的冲动很快就降温了,旋即想到另一件事实。 这里又不是古堡! 砰一下,她把门关回去了,闭上眼,深呼吸几下,让呈现缺氧现象的脑袋回复正常功能,努力镇定心神,再睁开眸子,鼓起勇气猛然拉开门…… 果然,黑漆漆一片,啥也不见。 她打开电灯,依然什么也没有,这才松懈下来,整个人差点像失去牵线的木偶似的瘫到地上去。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见”吧! 她从来没有停止过想念他,在离开他的头一年,肚子里怀着儿子,她不时有不顾一切回去找他的冲动,但她毕竟是坚强的、理智的,熬了整整两年之后,她终于不再有那种冲动,然而思念的心情并不曾断绝过一分半秒。 她爱他、想念他,却又很理智的警告自己绝不能去找他,因为他不属于她。 有时候她真恨自己这么坚强又理智,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他们分属两个不同时代,本来就不应该有任何交集,她擅自闯入他的生命中已是过分,及时抽身才是她应该做的事。 一辈子想念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男人,这是她为满足当初一时兴起的冒险游戏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虽然有时候真的想不透,为何该死的只有她会碰上那种事,当初没有机会搞清楚这点疑问也是遗憾,然而该回来的时候就得回来,不然一旦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局面,看谁该后悔! 她自嘲地摇摇头,想去拿罐冰矿泉水让自己清醒一点,免得无聊的“幻觉”又发作,没想到走不到一半路,她又像拿破仑的凯旋门一样端端正正的僵在那里,心跳再度发生故障,眼睛瞪得比酒杯更大。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窗前那张高背扶手椅上,没有人也没有鬼,却多了一本日记,那本应该还在古堡里的日记。 那本日记,怎会在这里? 瞠大骇异的眼,她疯狂的问自己:怎么会?怎么会?问到脑筋开始抽筋了依然得不到任何答案。 好一会儿后,她终于放弃凌虐自己的脑细胞,觉悟这个问题的答案靠她非天才的iq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于是战战兢兢地上前拿起那本日记,又迟疑片刻后才毅然翻开写有字迹的最后一页…… 六月三十日 终于解决了! 那位越南公主的父亲派人来把她捉回去,她要我救她,我告诉她我无能为力,既然她已经有未婚夫,她就应该回去嫁给她的未婚夫。 最重要的是,我不爱她,更不想娶她。 一直看着公主上了船,船已航行至不见影子,我才放心地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夜丘,虽然雪侬已经离开了。 我知道,雪侬是因为越南公主的事而离开的。 但现在,麻烦已经解决了,她应该回来了,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的,即便晚一些,可是她一定会回来的。 而我,会一直等在这里,直到她回来为止。 他竟然没有爱上那位公主?! 雪侬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日记也掉到地上去了,她扶着额头又惊讶又错愕地疑惑不已,这个结果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他应该要爱上那位公主的呀,怎么会没有? 难道不是那位公主? 那是谁? 出了这种差误……不会是她的错吧?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召开审判大会批判自己,目光好死不死又落到地毯上的日记上,因为是掉下去的,因此又翻到另一页去了,上面竟然又有两行字,一行是日期,还特别注明是一八五七年——十年后——的七月六日。 另一行是…… 我的儿子,雅克来找我了! “雅克?!”她失声尖叫,那刺耳的噪音尖锐得连她自己听了都吓一大跳,但没办法,她克制不住自己,不但尖叫,还惊恐地团团乱转,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停下来的陀螺。“他他他……他怎会跑到埃米尔那里去了?” 不可能!不可能! 慌里慌张拿起电话来,她竟然想了大半天才想出杜奥爸爸的手机号码来,又思索了好半晌才想起要如何打电话——用手指头按号码键。 “爸爸,我是……” “啊,雪侬,正好,我刚好也要打电话找你呢!” 听杜奥爸爸的口气好像不太对,雪侬心头连续咚了好几下。 “找……找我什么事,爸爸?” “雅克不见了!” 上帝! 雪侬张大嘴却出不了声,天上一碗滚烫的蚵仔面线当头淋下来,蚵仔没半只,面线全下来了,浇得她满头黑线。 通往地狱的门终于打开了! “昨天马特夫妇来找我和你妈妈去他们家打桥牌,”杜奥爸爸继续说。“雅克说他没兴趣,要我们顺路带他到古堡,说好今天再来带他回去,可是我们今天来找他时,管家却说他自己回庄园去了……” 该死,雅克真的去找埃米尔了! 雪侬低低呻吟,咧嘴苦笑。一直以为只有她才开启得了那扇“门”,没想到连雅克也开启得了。 因为他是埃米尔的儿子吗? “但我们回庄园后,庄园里的人却说没见到雅克,我们到处找了好久就是找不着他,我想我最好通知你一下,然后报警……” 报警?! “不!”雪侬再度发出那种撕心裂肺、惊天地泣鬼神的怪叫声,脆弱的窗玻璃受不了刺激,抖个不停。“不要,千万不要报警,雅克他……他回来了,对,他自己搭火车回巴黎来了,我找爸爸就是要通知你这件事,雅克说……说他觉得那边很无聊,宁愿回巴黎来,所以爸爸你们尽管去玩你们自己的吧,雅克我会负责的!” “原来他回去了呀,真是,吓我一大跳,他应该先说一声的嘛!” “对不起,爸爸,”雪侬一边道歉,一边挥去好几把冷汗。“你也知道雅克那小鬼,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的,想到就做,也不先说一声,更不管后果如何,我……我已经臭骂他一顿了!” “好了,好了,别骂他了,小孩子嘛,说说就好了,别让爸爸心疼啊!” “爸爸,都是你们太宠他了啦!” 罪魁祸首,除了她,全家人都是! “没有父亲的孩子,我怎能不宠他呢?” “爸爸……” “好好好,既然他回巴黎去了,那就没事了,这也好,马特夫妇邀我们一起到亚维侬,那种艺术节小孩子也不会感兴趣……” “对,对,雅克不会感兴趣的,爸爸、妈妈你们去吧,雅克交给我就行了!” 再说几句,电话挂断了,雪侬抹去满头面线,吁了口气,旋即又紧绷起来,转身直接冲向浴室门……不是……书房门……不是…… 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误,这栋宅邸内应该也有“门”。 看见他,可能是幻觉,但出现日记本,那就是货真价实的事实了,所以,这栋宅邸内一定也有“门”,至于为什么会有,她不了。 因为这栋宅邸也曾经是属于埃米尔所有的吗? 无论如何,她非去把雅克捉回来不可,不能任由他去干扰埃米尔的生命,更不能让他在二十一世纪的世界里闹失踪记,不然麻烦就大了,被控谋害亲子又毁尸灭迹可不是好玩的,然后杜奥一家人一定会护着她,结果变成她是主谋,杜奥一家人是共犯,大家一起进监狱里去共叙天伦乐,不,那一点都不好玩! 更衣室门…… 不是! 衣柜门…… 不是! 通往走廊的门…… 都不是! 没关系,从头再来,浴室门…… 她很有耐心的一再重复开那些门,甚至连抽屉都一一拉开过了,可是,当她找了一个多钟头还找不到“门”时,她终于开始恐慌起来了。 要是她再也打开不了那扇“门”了呢? “啊,对了,还有一扇门!” 她急奔入书房,一把拉开通往走廊的门,才一眼,柳眉便笔直地倒挂起来,气急败坏的一头撞进去,不假思索地大声质问。 “雅克呢?” 窗前,那人依然手持酒杯端坐在那里,一语不发,直至她气势汹汹的冲到他面前,他才从容不迫地徐徐放下酒杯,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挺直那副修长高挑的个子,从低低在下变成艾菲尔铁塔高高在上地俯视她,使她不得不仰起脸看他。 该死,以前她怎么不觉得他有这么高大! 前后不到三秒钟,不用他说半个字,光是那种近似威吓的气势便足以将她压成一片扁扁的墨西哥薄脆饼,不由自主的,她的心跳开始失控,无法移开目光地仰视他那双始终捉住她不放的眸子,沉邃如晦,深不可测,似质诘,又似责难,彷佛要刺透她的身体,逼问她的灵魂。 这一瞬间,她终于想到自己好像没有资格这么嚣张。 要说谁有错,不用怀疑,就是她,是她莫名其妙闯入他的生命里,又莫名其妙自他的生命中消失,根本就是恶意玩弄,罪大恶极,如果这还嫌不够,再说说她竟然又偷偷生下他的孩子吧,那更是滔天大罪。 如果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也就罢了,偏偏他不是,事后他马上就要求她嫁给他而被拒绝,结果她有了孩子,事前不知会一声,事后又继续隐瞒到底,罔顾他为人父的权利,毫无疑问,该自己跳入地狱火坑里的人就是她。 九年过去,或许他早己忘了她是谁,但他的亲骨肉,她没有权利不告诉他! 她才是连环凶手,而他彻头彻尾是无辜的受害者,被杀死好几次都不晓得到底是怎么死的,她凭什么对他张牙舞爪? 相反的,他才是有资格对她审判问刑的人,有资格质问她为什么要对他做那种恶劣的事,质问她凭什么隐瞒他孩子的存在,偏偏她有再多理由也说不出口,追根究柢,是她不应该先去招惹他,理亏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总不能推说是当年她年纪小不懂事吧? 没错,那时她是才高中毕业,好奇心重、玩性强,人格上也不够成熟,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对她而言,那只不过是一种另类探险,就像古墓奇兵里的萝拉一样,满心以为只要小心一点,那将是一场唯有她才能够拥有的冒险经验。 直到她不能不离开了,她又一走了之,连道别都不敢,摸摸屁股就走人,把烂摊子丢给他一个人去收拾…… 当时以为无伤大雅,现在才了解那时候的她是多么的任性。 愈想愈心虚、愈想愈畏缩,她开始感到不知所措的慌张,不自觉退了一步,刚刚亡命冲进来时那种天不怕、地不怕,连鬼也不怕的魄力顿时变没力,再见他那双令人打从心眼儿底战栗的目光始终胶着地定在她脸上,没来由的竟使她畏惧起来。 不对路! 蓦地,她转身要逃,但才一秒,她的腰肢便被一条强而有力的手臂牢牢锁住,于是下意识尖叫起来。 “不!放开我!放开我!” “不放!再也不放手了!” 下一秒,她被丢到床上——真方便,浴衣被扯开,胸罩也在刹那间阵亡,内裤更是粉身碎骨的壮烈成仁,然后,他一手牢牢地制住她不断挣扎扭动的娇躯,一手拉开自己的睡袍,里面居然是一丝不挂的——更方便了,她只觉眼前一黑,暴民便被镇压住了。 再一秒,他的嘴重重地揉上她的唇,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坚定、强劲又温柔,她的呼吸窒住了两秒,下一刻,全身上下所有细胞集体搞叛变,高涨的渴求迅速在她心头筑起,情欲的烈焰在她体内延烧,脑袋里明明觉得应该要反抗——他们实在不应该再有任何交集了,双臂却自有意志的圈上了他的颈子,用尽全力送上自己的唇,释出她九年来的思念。 天,她真的好想他啊! 第二章 好饿! 这是从沉沉的熟睡中醒来后,头一个浮现在雪侬脑海中的意念,懒洋洋地睁开眸子,瞬间又阖上,因为日光太刺眼。 难怪她饿,该吃早餐了嘛…… 咦,不对,她还没吃晚餐啊! 又猛然拉开眸子,她局促不安地吞了好几下口水,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用眼角往旁边偷瞥过去,只一眼,忐忑的心顿时咚一下沉没到大西洋海底咕噜噜溺毙,嘴里溢出一声无力的呻吟。 不是作梦! 她在心底哀号,明明是来找人的,却先被人“干”掉了,竟然出这种状况,她在耍呆吗? 再也不敢多瞄上身旁的人半眼,她唬一下跳,不,跌下床,七手八脚爬在精致的波斯地毯上,手忙脚乱的到处捡拾胸罩内裤,再丢掉——不能穿了,最后捡起浴衣穿上,再对着房门向身后床上的人呐呐“解释”。 “对……对不起,可是我不能不带雅克回去,不然事情就大条了!” 最好他能理解,如果不行的话,她也没办法,这种事不管说真话或谎言都无法做深入解释,不然不是穿帮穿得很难看,就是人家以为她脑筋有问题,干脆把她丢进疗养院里去种杜鹃花,所以她不能跟他混太久,免得他要追根究柢,到时候看她怎么办! 但最怕的还是他不让她带雅克回去,所以,她必须先下手为强,先抢人再说! 于是,她急吼吼地打开门就冲出去,打算一找到雅克就直接把人抓回去关一辈子禁闭……咦? 猝然煞住脚步,左看、右看,再往后看…… 衣柜。 “喔,天,我回来干汁么?”她又呻吟。 好吧,要抓那小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她还是先上好全副战斗装备再去一趟。 于是,她用最快的速度冲澡、穿内衣裤,然后套上短袖衬衫,下摆在腰际打了个结,再穿上七分牛仔裤、袜子、运动鞋,最后将披肩长发绑了个俐落的马尾。 “好,可以了!”别说捉一个小鬼,要捉猩猩、老虎也行!“上阵吧!” 可是,她的手尚未握住第一扇门的门把,马上又收回来。 请等一下,她在做什么?她真的以为可以这样轻轻松松的越界过去,肆无忌惮的在那边大肆搜索犯人,一找到人就直接押送回来问审吗? 未免想得太美好了! 特别是,九年过去,埃米尔很明显的改变了许多,虽然他只说过一句话,但光是看着他,她就感觉得出他不一样了,更别提他们在床上鬼混了一整晚。 曾经,他是冷峻严酷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模样在他身边筑起一道防护网,只为了想保护他自己;曾经,他也是亲切温和的,那样努力想讨好她、追求她,任由她刁难,好好脾气的纵容她,因为他迷上她了。 但这回再见面,他既不是温和也不是冷峻,而是令人摸不透的深不可测,她从没见过那种模样的他,那样从容不迫,彷佛能洞悉一切的深沉,透着一种带有几分神秘的危险气息,不用吭半声,自然而然就散发出一股令人无法不屈服的慑服力。 对她而言,那样的他是陌生的,不能理解的,使她有点心惊,也有点胆寒。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没变,三十七岁的年纪却有四、五十岁的老成练达,他总是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 他会任由她带走雅克吗? 她敢用这辈子所有的薪水打赌,不可能! 他有可能被她说服吗? 除非他脑袋里的螺丝钉不小心掉了几枚,秀逗了! 那她该怎么办? 算了,光在这边想破脑袋也没用,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候再看着办吧,无论如何,她非得把那小鬼带回来不可! 跟她一样,那小鬼也是属于二十一世纪的人,不应该逗留在十九世纪的。 于是,跟十年前一样,她又开始积极地找起“门”来了,寻找那扇可以找到他的“门”…… 请等一下,难不成这扇“门”根本不是通往一八四七年或一八五七年,而是通向…… 他? “她来过了?”伊德惊呼。“真的?什么时候?” “昨夜。”回手关上房门,埃米尔缓步走向楼梯。“今早离去。” “今早?”伊德不禁抹起一弯暧昧的笑,整整一夜,猜想得到他们都在忙些什么有益健康的健身运动。“那么,她看上去依然只有十五、六岁吗?” “并不,”埃米尔若有所思的低喃。“虽然她的表情依旧透着少女般的纯真味道,乍看之下似乎尚未满二十,但只要再仔细多端详一会儿,就可以察觉她一举手、一投足皆散发出成熟女人的妩媚风情、优雅丰姿,事实上,她比我记忆中更撩人、诱人、蛊惑人,再次见到她,头一眼我就知道这辈子都别想摆脱对她的渴望了!” “但,你终究等到她了!”伊德的眼神是不胜同情的。“整整九年,总算让你等到她了!”这九年来,埃米尔等待得有多辛苦,他看得比谁都清楚。 不过他可从来没提过要埃米尔放弃,因为埃米尔的死心眼,他也比谁都了解。 “是,我终于等到她了,而且……”埃米尔的声音十分低沉,似乎仍有些难以置信。“天,我的儿子!” “像是奇迹,对吧?” 奇迹中的奇迹! “确实。”埃米尔低应。 “那么,别怪我提到扫兴的事,你的继承人应该是雅克吧?” “他是我儿子,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曾考虑到后遗症?” “怎么?你以为雅克没有能力接下公司吗?” “那个比狐狸更诡诈的小子会没有能力?”伊德仰天嗤之以鼻地哈了一下,充分显露出对那四个字的不以为然,“爱说笑,要我说,那小子可能比你还精明能干,交给他哪里会有什么问题。我担心的是……”他略微迟疑一下。“呃,我是说,倘若雅克没有出现,你可曾想过财产要留给谁?” “自然是索瓦叔叔的儿子戴戎。”埃米尔毫不迟疑地说。“虽然他不够精明也不够强悍,但十分忠诚可靠,工作勤奋,能力也还算不错,守成足足有余了。” “如果是在晚辈之中挑一个呢?” “那就戴戎的两个儿子其中之一。” “正如我所料,不过,也正是我担心的事。”伊德咕哝。 “你不赞成?”埃米尔瞟他一眼。 “不是不赞成,而是……”伊德犹豫一下。“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不管是交给戴戎的儿子或雅克,一定会有人不满…………” 两人同时踏下楼梯最后一阶,也同时停下脚步。 “你是说……”埃米尔的表情又多深沉几分。“席勒?” “不只席勒,要知道,倘若你没有子女,按照法律,你可以留下遗嘱指定继承人,换句话说,任何人都有机会,但席勒自认他的机会最大,因为在晚辈之中,他的年纪最大,所以……”伊德神色异常凝肃。“小心历史重演!” 下颚绷了一下,“我会小心的。”埃米尔承诺道,转向餐厅走去。 伊德两手插在裤袋里,紧随一侧。“话说回来,好不容易雪侬小姐来了,你却又让她走了,为什么?” “要来要走只能由她决定,我不能也不想勉强她。”埃米尔静静道。“这是她的生命,应该由她自己决定。” “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 “可是……” “她会再来的。” “什么时候?” “很快!” 说话间,他们步入餐厅内,雅克早己在他的座位上等候,一见父亲出现,马上拉开有点顽皮的灿烂笑容挤眉弄眼。 “爸爸,热巧克力是给谁的呀?” “你母亲。”埃米尔回道,并在餐桌首位落坐。 雅克哈了一声。“妈咪早就不喝巧克力了,现在她都喝红茶配果酱面包。” “是吗?”埃米尔怔了一下。“那么你呢?” “我宁愿喝巧克力。”雅克嫌恶地推开面前的牛奶。 “那就给你吧!”埃米尔把热巧克力挪到雅克前面,再吩咐管家。“希金,请再准备另一份茶具。” “是,先生。” 管家衔命离去,雅克一手巧克力,一手面包卷,正待咬下去,忽又停住。 “爸爸,妈咪应该快来了吧?” “是的,她应该快来了,也或许……她已经来了!” 没人。 雪侬暗暗松了口气,可是下一秒,她又苦笑起来,她是鸵鸟吗?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现在见不到人,她还不是得主动去找他“谈判”,最好先让她找到雅克,也不用谈什么判了,直接把人五花大绑扛回去就行了,但若是不幸先撞见埃米尔……呃,再说吧! 可是一打开通往走廊的门,雪侬不由得又开始呻吟起来了。 这栋宅子改建得确实够彻底,门变成墙壁,墙壁又变成窗户,走廊变成房间,房间又变成浴室,一百五十年前与一百五十年后完完全全不一样。 现在,楼梯到底在哪里呀? 好不容易找到楼梯走下一楼,原地转一圈,她简直想哭,还没找到人,她自己就会先迷路了,明明是她家说! “夫人,您要找先生吗?” 突如其来的问句骇得雪侬宛如被惊吓的猫一样原地跳着回过身去,赫然发现背后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位四十多岁的瘦管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彷佛幽灵古堡里的幽灵管家。 “你……你……你……”她惊骇得一下子找不到自己的舌头。 “我是管家希金。”瘦管家恭谨的躬身,语气平板地介绍自己的身分,见雪侬一身“伤风败俗的奇装异服”,竟然半点惊奇的反应都没有。“倘若夫人您是要找先生的话,先生和少爷都在餐室,容我为您带路。” 哪里来的怪胎? 雪侬瞪着眼,见瘦管家希金说完后就自顾自转身带路,她哭笑不得地咧咧嘴,拔腿追上去。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埃米尔?” “先生交代过。” “你又怎能确定埃米尔说的是我?” “突然冒出来,服饰怪异的女人,先生这么说的。” 雪侬低头看看自己,啼笑皆非,她哪里怪异了,在二十一世纪,大家不都这么穿,明明是他们少见多怪嘛! “夫人,请。” 管家推开餐室的门,她一眼就见到餐桌尽头的埃米尔,由于他正低头专心在面包上涂抹果酱,她才能够放大胆地把视线定在他身上。 九年的时空分隔,他不一样了,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莽莽撞撞的少女,但这似乎并末在他们之间造成什么距离,也或许有,然而经过昨晚缠绵一整夜的激情,就算有地球到火星那么远的距离也不存在了。 显然这就是埃米尔之所以会那么做的原因,九年后头一回见面,他竟然只舍下一句宣言,剩下的全在床上解决,用最短的时间消除横亘在彼此之间的距离,以最炽热的欲火烧融两人之间的隔阂,在结合的那一刹那,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九年前。 想到这里,她不禁两脚虚软,心神恍惚,有那么片刻间,她真想不顾一切留在他身边…… “妈咪,快来呀!” 悚然回神,她暗暗掐了把冷汗——险些让感情湮灭理智了,连忙将不切实际的妄想收回来打包传真回二十一世纪,并将目光从某人身上硬拉开,而后注意到一旁是伊德起身对她露出揶揄的笑,坐在埃米尔和伊德中间的雅克正在对她招手。 来就来! 硬起头皮,雪侬大步走进餐室里,不过说实话,倘若不是埃米尔还低着头,她可能会赖在外面打死不进来。 但她才刚走到雅克后面,怒气冲冲的正打算替他的脑袋大肆整修一下…… “来,雪侬,坐这里。”声音既不凶也不狠,语气却深沉得教人没胆子抗拒。 雪侬的脑袋短路了一下,旋即乖乖的服从埃米尔的“命令”,绕过埃米尔后面坐到雅克对面。 没办法,一旦面对埃米尔,她就心虚,自动自发地从头到脚一整个投降。 “你的果酱面包。” “谢谢。” “还有乳酪和红茶。” “谢谢。” “是我跟爸爸说妈咪现在不喝热巧克力,改喝红茶的喔!”雅克一脸得意。 不听话的小鬼,真想咬他一口。 但她不敢,她知道埃米尔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不知何时要开口质问她、责备她,一想到这,脑袋就不由得心虚地愈垂愈低,一副“对不起,我错了,我认罪,请判我死罪吧!”的模样,坐立不安的啃着那份保证会让她消化不良闹胃痛的果酱面包,一口口硬吞,连红茶也不敢端来喝,简直就像是被驱赶到墙角落已无处可逃的小强,只等着大脚丫子一脚踩扁她,还是她自投罗网的咧! 然后,她听到伊德调侃的笑声,他在她落坐后也坐下了。 “雅克,几年不见,怎地你妈咪变成小老鼠了?” “因为爸爸是大猫咪嘛!” 偷偷各瞪他们一眼——走着瞧,雪侬继续啃面包。 伊德满不在乎地哈哈一笑,然后用下巴指指雪侬,眼睛却看着雅克。“真令人惊讶,雅克,原来你们国家跟越南一样,女人居然可以穿长裤?” “苏格兰男人可以穿裙子,为什么女孩子不能穿长裤?”雅克振振有词地说。 “有道理。” “而且要穿鸟笼,不如穿长裤!” “鸟笼?” “你们这边的女孩子不都是要先套上鸟笼再穿上裙子的吗?” 十年前要穿几十件衬裙,十年后套鸟笼,八十年代又变成在屁股上挂篮框,十九世纪的女人总是那么辛苦。 伊德失笑。“在我看来,说是母鸡笼更贴切吧?” “不管是鸟笼还是母鸡笼,”雅克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总之,外公老说妈咪就像一只安静不下来的暹逻猫,要把暹逻猫关在鸟笼里头,太可怜了啦,所以说,妈咪还是穿长裤好!” “鸟笼里的暹逻猫?”伊德喃喃道,笑意在喉咙处蓄积,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雪侬飞去,才一眼,抽了口气,忙又拉回来,硬把笑声憋回肚子里——雪侬正在用眼刀砍杀他。“是是是,好可怜,暹逻猫被困在鸟笼里,真的好可怜!” 埃米尔若有所思的皱了一下眉头,但很快又回复原状。 半晌后,好不容易将面包吃光,眼角瞅见埃米尔还在吃他的早餐,雪侬赶紧摸来红茶一口气喝光,再咳了咳,鼓起勇气开口。 愈拖愈难开口,早说早解脱。 不过得很有技巧、很婉转的提出来,免得埃米尔当场就给她打回票,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呃,我想……想……” “妈咪,你想带我回去对不对?” 雪侬静了一下,旋即吃惊的倒抽气,慌张的眼立刻溜向埃米尔那边,以为他要爆发了,说不定还会顺手把他吃一半的炒蛋全翻到她头上来,意谓请她滚蛋——自己一个人。 然而奇怪的是,埃米头竟然好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吃他的香肠和炒蛋,困惑之余,雪侬不禁暗暗松了口气,然后拚命对儿子使眼色。 婉转,婉转,要婉转,不能一棒子就敲下去啊! “雅克,你,呃,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不能不回去呀!” “我知道,可是呢……”雅克拉开嘴皮笑出一脸诡谲。“妈咪跟爸爸说也没用嘛!” “那要跟谁说?”雪侬狐疑地问。 “当然是我罗,”雅克大剌剌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很得意这一集的主角是他。“要不要回去自然是要由我自己决定的嘛,而且外公也嘱咐我……” “外公?”雪侬尖叫。“你告诉外公了?”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劲! “没有,不过……”雅克耸一耸肩。“外公嘱咐过我好几次,哪天有机会见到爸爸,一定要想办法撮合爸爸跟妈咪……” 不敢相信,这根本不是不对劲,而是大灾难! “但你外公根本不了解整个状况呀!”雪侬气急败坏地嘶吼。 “有什么办法,”雅克两手一摊。“妈咪又不许我告诉别人。” “说了也没人会信!”只有她和儿子开启得了“门”,其他人连看都看不见, 说了谁会信? “也是啦,所以我连最疼我的外公都没说,可是……” 又可是,她可不可以不听? “可是什么?” “我已经跟外公发过誓,一定会按照外公交代的去做嘛!” 雪侬呻吟,想哭。“你外公到底交代你什么了?” 雅克咧嘴一笑。“外公说,哪天要是有机会见到爸爸,一定得要求爸爸和妈咪结婚,如果爸爸不愿意,那就算了,但如果是妈咪不肯的话,我就留在爸爸身边不回去了!” 青天霹雳响,天际数十道雷连环劈下来,劈得雪侬一脑袋焦黑,差点没当场发作羊癫疯,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再翻两下白眼。 “你你你……你说什什什……什么?” “请妈咪和爸爸结婚。” 算了,别挣扎了,她还是直接昏倒吧! 雪侬又开始呻吟了。“雅克,别这样,你知道这是不可以的!” “我跟外公发过誓了。” “雅克,请你体谅一下……” “我跟外公发过誓了。” “雅克……” “我跟外公发过誓了。” 不知死活的小子,以为她不敢开扁吗? “雅克!”雪侬翻脸怒吼。“你这小子,我k……” “爸爸,妈咪要揍我!” 谁也没料到,如此简单的一句话,效果不但惊人,也很|奇-_-书^_^网|可笑,咻一下雪侬就不见人影了,雅克和伊德先是愕然,继而狂笑到声音都挤在喉咙来不及出来,险些被自己的笑声噎死。 埃米尔眼也不眨一下,慢条斯理地放下叉子,优雅地执起茶壶在雪侬的空杯里注满红茶。 “雪侬。” “喝茶。” 缩着脑袋半天,又咽了好几口唾沫,雪侬方才战战兢兢的从餐桌底下爬出来,双颊两抹尴尬的赧红,目光落在自己的茶杯里——埃米尔又在盯着她看了,拚命压抑住想要拔腿逃回二十一世纪的冲动……侏罗纪也行,冰河期就有点勉强了…… “雪侬。” “什……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问你,包括你怎么出现在这栋房子里的……” 天,最好不要! 雪侬畏缩一下,差点又躲到餐桌底下去。 “我保证,我什么都不问,只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呜呜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哪……哪一件?” “让雅克自己决定要留在我身边或随你回去。” 该死,就知道不是好事! “但……但是……” “不行吗?好,那么请解释,为什么……” “好嘛,好嘛,让他自己决定,让他自己决定嘛!”雪侬连声尖叫,然后哀怨的抽抽鼻子,咕哝,“以前你都不会追问我任何事的说,我就知道,对你来讲,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埃米尔眸中飞快掠过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但表情依旧不露半点痕迹。 “他是我儿子。” “废话,不然是谁的?” “你没有权利不告诉我。” 雪侬的脑袋又往下掉了。“对不起。” 埃米尔伸出修长的手指扶起她的下巴,两人四目相对。“我不怪你,但孩子的事让他自己决定吧!” 一对上他那双沉邃似幽井的眸子,她的心跳又乱了拍。 “我可以说不吗?”雪侬喃喃道。 “不可以。”收回手,埃米尔继续用他的早餐。 就知道,唉,现在她该怎么办呢? 该死的他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就好,温和也行,冷峻也罢,起码她猜得出他是高兴或哪里不爽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都应付得来,但眼前的他这种摸不透的深沉,她根本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连猜都猜不来,难道这就是所谓成熟男人的转变? 虽然对十年前的她来讲,当年的他已经够成熟了,因为那时的她也只不过是个高中刚毕业的毛头少女,只要是已踏入社会工作的男人,对她而言就够“老”了。 然而不可否认的,跟眼下的他一比,当年的他根本不够看。 十年前,他也才刚踏入成熟阶段,尚无法确实控制住情绪的起伏,很容易就能让人看出他的喜怒哀乐,换言之,只要摸透他的脾气,应付他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但眼前的他可就是个名副其实,真正的成熟男人,那样沉稳从容,宛如一潭深藏不露的静水,谁也摸不透它有多深,你的一切却毫无保留的映现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彷佛这世间所有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却没有任何人能够看透他半点心绪。 看来在这十年里,他已练就钢铁般的自制力,足以使他隐藏起所有情绪,让人看不透他任何心思了。 可恶,成熟男人最难搞了! 漫不经心的啜饮着红茶,雪侬绞尽脑汁苦苦思索要如何脱离眼下的困境才好,没注意到其他三人已用完早餐,正用三双好奇的眼盯住她研究。 她究竟会想出什么无与伦比的馊主意来解决目前的难题呢? “好,结婚就结婚!”蓦地,雪侬毅然道,一脸“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壮烈。“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埃米尔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我们要在乡下的小教堂举行秘密婚礼,”雪侬的语气十分坚决。“不通知任何人,也不举行婚宴。” “可以。”埃米尔很爽快的颔首同意。 雪侬再瞥向雅克。“婚礼一结束,雅克就得跟我回去,也不准再自己跑到这里来!” 雅克更阿沙力。“没问题,没有妈咪的同意,我绝不会再自己跑来了!” 雪侬点点头,视线又回到埃米尔那边。 “最重要的是……”她严肃的目注埃米尔。“我带雅克回去后就不会再来了,倘若哪天你后悔了想另外结婚的话,请务必记得我们举行的是秘密婚礼,你只要私下去办离婚就行了,这么一来就不会有人知道你结过婚又离婚了。” 拿破仑和约瑟芬可以离婚,他们当然也可以,这就是她的解决之道。 这也是拿破仑最伟大的功绩之一——婚姻状况非宗教化,无论是结婚或离婚,再也不需要经过教会的恩准了,不像亨利八世,想离个婚还得先跟教宗拍桌翻脸,最后干脆砍掉老婆的脑袋,一了百了,还可以省下好几笔赡养费。 悄悄结婚,偷偷离婚,正适合他们。 “我会记住。”浓密的睫毛垂落下来掩住半眼,埃米尔的表情依然莫测高深,总是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很好,”雪侬满意地点了一下头。“那我们就结婚吧!”一口气喝完红茶,她起身,伊德也跟着起身。“我想我最好“回去”拿几件衣服过来,不然你也不敢让我穿这样出门。” 一待她离开餐厅,伊德又坐回去继续用早餐,雅克奇怪地看着他。 “伊德叔叔,你干嘛起来又坐下,起来又坐下的?” “这是礼节,”伊德莞尔道。“在女士们出现或离去时,绅士们必须起身以示礼貌。” “那爸爸为什么不用?”雅克用叉子指指埃米尔。“他不是绅士?” “我想……”伊德斜睨着埃米尔,唇边笑意放肆地拉开。“也许你父亲知道,如果他真的起身的话,你母亲可能会一路逃回东方去!” 雅克听得哈哈大笑。“真的耶,我从没见妈咪这么害怕过任何一个人呢!”说着,他眼中亮起狡猾的光采。“这倒方便,以后若是我想做什么妈咪不允许的事,我只要躲到爸爸这边来做就行了!” “我会先揍你一顿屁股!”埃米尔以最平静的语气警告他,再问:“你母亲接受过洗礼吗?” 不满地呃起小嘴,雅克忿忿地喝下一大口巧克力,“有,虽然妈咪是无神论者,但我们家都信奉天主,所以外公要求妈咪也得领洗。”他咕咕哝哝地说。 “那就没问题了。”埃米尔喃喃道。 “为什么?”雅克好奇地问。 “很简单,任何一对已领洗者所缔结的婚姻是不被允许离婚的。”一旁,伊德代替埃米尔作解释,“既然你母亲不信教,她应该不知道这点……”他笑得一脸奸臣样。“既然领过洗礼,你父亲和你母亲就不能离婚了!就算她坚持要离,你父亲也可以拿出这个理由拒绝,对吧?”最后两个字,他是在问埃米尔。 埃米尔无语,默默喝茶。 伊德笑笑。“不过,你不怕她真的不回来了吗?” 埃米尔依旧默不吭声,仅将目光移向雅克那边,后者得意洋洋的猛拍胸脯,自信满满。 “没问题,交给我就搞定了!” 话刚说完,雪侬又跑回来了,一脸莫名其妙的惊讶。 “埃米尔,衣橱里那些衣服是你替我准备的吗?” “不是。” “那是哪里来的?” “突然出现的。” 突然出现? 难不成又是…… “喔……”雪侬两眼飘开,不太自在的咳了咳。“那么,既然我的衣服有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不,还少一件。” “哪一件?” “结婚礼服。” “咦?结婚礼服?不需要吧?” “一定要!” “可是……” “不要跟我争辩这件事,我绝不让步!” 他不让步,难不成要她让步? 门儿都没有,去爬窗吧! 雪侬马上两手叉腰,气势汹汹的跟他争辩起来,在“辩论”这门学问上,她可是学有专精的,前年在撰写博士论文时,她都不晓得跟教授咆哮山河多少次了。 只可惜这场辩论还没开张就已决定她要输场,因为她是占下风的一方。 一开始,埃米尔便彻底实现了他的宣言,十分坚决,不肯稍让半步;雪侬更不愿认输,打死不低头,结果两人当场就在餐厅里掀起第二次巴黎大革命战火,枪来炮往激战了数百回合,最后大概是不耐烦了,埃米尔索性站起身来,用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轻而易举地将低低在下的雪侬压成一张薄薄的玻璃纸,还是透明的。 雪侬不得不仰起脸来——总不能对着他的胸膛吵架吧,结果,她马上搞丢了她的声音。 虽然不甘心,但每当埃米尔一语不发地用那种深沉不可测的幽邃目光凝注她,彷佛她就像一方透明水晶般一目了然,随便扫两眼就可以扫瞄出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似的,不由自主地,她的心虚又开始无限度暴涨,漫淹三大洋五大洲,明知不可能被他看出什么蟑螂蚂蚁来,偏就是七上八下的不安心,只能猛吞口水,根本说不出半个字来。 所以说,心中有鬼的人吵架永远吵不赢,没辙,她只好举起小白旗投降。 “好好好,等结婚礼服就等结婚礼服,不过能不能请问一下,要等多久?” “起码十天半个月吧。” “……enculer!” “跟九年比起来,你不认为十天半个月很快了吗?” “……” 真正狗屎! 第三章 为了等待那件伟大的结婚礼服,雪侬只好乖乖在埃米尔这里留下来,是在等待结婚礼服做好,更是要盯住雅克,免得他莽莽撞撞闯出什么收拾不了的祸。 前提是,她自己没有先制造出什么麻烦来。 “等等,雅克,你要到哪里去?” “地下室。”雅克头也不回地道。 伊德带头,小鬼紧跟在后,一大一小一对贼似的,他们想干嘛? “到地下室做什么?” “伊德说好酒都藏在地窖里嘛!” 话刚说完,两人己消失在地下室门后了,雪侬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想了想,决定自己也来探险一下,先搞清楚这栋宅子的原始隔间再说,免得要上哪儿都得人家带路,明明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家说。 “啊,对不起,对不起,原来这里是书房,抱歉,打扰了!” 雪侬连声致歉,忙又关上门,不过门尚未完全阖上,忽又被推开,脑袋又探进来。 “对了,埃米尔,记得十年前你来巴黎时并不是住这里的不是吗?” 慢条斯理地,埃米尔放下笔,往后靠上椅背。“不是。”他只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衬衫和黑长裤,没有外套也没有领结,上面几颗扣子也没扣,看上去十分优雅,还有几分率性。 脑袋困惑地歪了,“那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雪侬又问。 埃米尔先没回答,勾勾手指头要她进去,雪侬耸耸肩,一连进入书房,一边好奇的环顾左右四下打量。 这间书房比以前那栋宅子里的书房舒适多了,除了一整面墙是机械工程的书,埃米尔身后的墙面则排满了有关于酒的书籍以及酒柜,另一面却是一整排面对森林的落地窗,带着甜甜青草味的微风徐徐吹拂进来,消去不少酷热的暑气。 “那里的房子全部被拆了。”埃米尔说,一面从身后拿了一瓶酒和两只酒杯。 “啊,对喔,拿破仑的巴黎大改造计画几乎拆掉了整座巴黎市!”雪侬恍然大悟,“所以你才到这边来另行建屋居住,不过……”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请问女主卧在哪里?” “没有。”埃米尔。“只有主卧室,不分男女。” “这不合乎潮流吧?”雪侬喃喃道。 在十九世纪,贵族仕绅的夫妻通常是不同房的,更绝大多数,男女主卧室是位于不同栋的建筑,除了大客厅和餐厅是共用的之外,夫妻各自在自己的领域里过自己的生活,只有在吃早餐的时候闲聊两句枯燥无味的话题。 只要妻子尽责地为丈夫生下继承人,之后夫妻两人就可以各过各的生活,丈夫有丈夫的情妇,妻子也有妻子的情夫,两方皆大欢喜,这才合乎潮流。 埃米尔似笑非笑地浅撩唇角。“你忘了吗?我是个落伍的人。” “那我要睡哪里?”雪侬脱口问,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不必告诉我,我知道了,我睡……”她想说睡客房,可是…… “自然是跟我睡。”埃米尔泰然自若的递出一杯酒给她。 可恶,他是故意的! 雪侬恨恨地抢过酒杯来,泄愤似的灌下一大口,不到两秒钟,那柔丝般的神奇滋味就让她忘了前一刻的怨怒,一脸惊喜地咂舌回味口中的余韵。 “红果和樱桃的气息,优雅愉悦的芳香,我喜欢,这是哪一年的?” “五三年。”埃米尔也浅酌一小口。 “好年分!”雪侬又轻啜一口,连连点头。“可惜,生命周期似乎不太长,最多五年。” 埃米尔的眸子从杯沿上方凝视她。“看来这九年里,你学了不少。” 雪侬耸耸肩,拎起裙摆在桌前坐下。 既然暂居在这时代,就得乖乖换上这时代的服饰,虽然她的硬纱衬裙已不符合这时代流行需求的那么宽大,不过在家里就不必太讲究了,夏天穿长裙就够辛苦了,她可不想太委屈自己。 至于头发,她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戴这年代流行的卷曲发条,搞不懂戴上满头义大利螺旋面到底有什么好看的,随便在脑后梳个发髻,再插个发梳就够多了。 “听雅克说,艾莎和你堂哥的三个孩子都由你扶养?” “是。” “他们也住在这里吗?还是夜丘?” “不,他们住在巴黎市中心的新建公寓里,对他们而言,夜丘太无聊了。” 在她看来,巴黎才无聊呢,每天都是宴会、舞会、歌剧,真是浪费生命! “你常常去看他们吗?” “从来没有,但他们每一年都会回夜丘去住上十天半个月。” “咦?既然你负责扶养他们,怎能不常常去探望他们?” “我不想离开夜丘,事实上,自从解决那位越南公主的麻烦之后,我就不曾离开过夜丘了。” “为什么?” “怕你回来的时候找不到我。” 那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在雪侬耳里却有如被人扔了一瓶冒烟的硝化甘油到她手上,而她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它,屏息了两秒,她猝然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视若无睹地望向绿意盎然的森林,心头宛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焰住似的揪成一团,胃也抽紧了。 他甘愿守在夜丘整整九年不离开,就为了等她? 她无法理解,只不过是一时迷上她而己,短暂的迷恋总是有清醒的时候,但他却执着了整整九年,为什么? 因为他们没有正式道过别,所以他终结不了这段迷恋吗? “雪侬。” 不知何时,埃米尔悄悄来到她身后,双臂亲昵地环住她的腰,一阵甜蜜的温暖立刻包围住她,她轻飘飘地倚入他怀里,贪婪地品味散发在空气中的愉悦。 “嗯?” “九年前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头一次见到你,我就迷上了你……”埃米尔低沉地呢喃。 “我知道。”日记上写得清清楚楚的,不知道才怪。 “但当时我以为只要能够得到你,很快就可以抛开对你的迷恋了……” “这我也知道。”她也认为应该是如此,特别是经过了九年的分别之后,他早该将她抛到宇宙另一头去了,谁知他竟然…… 究竟是为什么? “可是……”埃米尔将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上,嗓音轻柔如丝。“那一夜风雨中,你逼使我发泄出心中的怒气,当风雨停歇时,你也抚平了我心中的暴风雨,当时我就明白,我不再迷恋你了……” “……”是吗?那他干嘛守在夜丘等她九年? “因为我爱上了你,雪侬,这就是我忘了告诉你的事。” 他……爱上她了? 乍闻这震撼性十足的告白,雪侬先是一阵错愕,然后是激动、狂喜——按照以上的顺序各三秒钟,但不到十秒钟,情绪忽又急转直下,一路狂泄到冰点以下,狂喜化为惶恐、慌乱、骇异——同时发作,她猛然回身推开他,好像被人自身后捅了一刀似的,一时失措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不,不对,他怎能爱上她,他爱的应该是另一个女人呀! 然而眼见埃米尔总是深沉不可测的眼神因她拒绝的姿态而流露出受伤的表情,显然他是真的受到伤害了,才会突破他钢铁般的自制而显露出来。 这个成熟的男人依然有他的弱点啊! “埃米尔……”她不由吐出叹息似的呢喃,僵硬的身子悄然融化,坚强的意志又迟疑了。 她主动趋前环出双臂圈住他的腰,眷恋地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好一会儿,再徐徐仰起脸来与他四目相对,晶莹的目光中充满了无奈,难以割舍的痛楚刺穿了她的心,理智与感情在脑中激战。 “雪侬?”他俯下唇来覆上她,声音低哑而饱含无限柔情。 “你……”她忧愁的轻叹。“不能爱上我啊!” “不能?” 倘若埃米尔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没有在历史上留名,也没有留下任何纪录的阿猫阿狗,她就不需要这么在意,在发现自己怀孕当时,她一定会设法说服自己,既然他只是历史洪流中一粒无关紧要的小砂子,可有可无的小卒子,那么她跟他搅和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二十世纪也罢,十九世纪也无所谓,只要影响不了历史就没什么关系,然后,她会被自己说服,纵容自己顺着感情而行。 可是……可是…… “不能。” “为什么?” 为什么? 她能说吗? 如果可以,她全心全意希望能够抛开一切顾虑,放纵自己的感情,爱他、陪伴在他身边,直到世界末日来临的那一天。 如果他只是历史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的话。 但事实偏偏不是,虽然他并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可是在勃艮地的地方性图书馆里还是找得到有关于他的纪录——因为他是康帝酒园历代主人之一,虽然不多,毕竟还是有,而且纪录上还明载他曾经闹过一件丑闻,既然有纪录,那件丑闻便非发生不可,因为有纪录的历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不过这还不算什么,如果只是一般性的绯闻,影响也大不到哪里去,重点是,他是爱上了一个女间谍。 不用怀疑,只要跟“间谍”这两个字搭上边,无论发生任何事肯定都是超大条的,就连打个喷嚏都可能把凡尔赛宫吹到北京去,否则以这时代的潮流,已婚男人另有情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太可能闹出什么丑闻。 除非那个女间谍牵扯上什么大事件。 而一八五七年正是好战的拿破仑三世在位,八九不离十跟战争有关系,即使她万分痛恨必须眼睁睁看着埃米尔和那种肮脏事扯上关系,但那是历史,不是小学生写作文可以随心所欲想修改就修改的,无论是好是坏,都只能按照既定历史去走,不然她干嘛这么辛苦的压抑自己的感情? 但现在他竟然说他爱上她了,难道她终究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历史,造成历史的变动,成为改变历史的大罪人? 上帝,历史不会有什么可怕的大变动吧? 搞不好是扭转了某场决定性的战役,譬如英法联军被打败了,或者奥地利在义大利打了大胜仗,也可能法国会打赢普法战争,结果好大喜功的拿破仑三世继续做永世不朽的革命皇帝,还有四世、五世、六世……直至征服全世界…… 见鬼,不会这么恐怖吧? 不不不,不会的,或许埃米尔只是自以为爱上她,但总有一天他会碰上命中注定的女人,当他爱上那个女人时,才会发现此刻他对她的爱其实只是一种错觉。 最好是这样! “埃米尔。” “嗯?”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当他真正爱上那个女间谍时,他就会明白了。 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希望自己所爱的男人也能爱自己,她也是,但事实是,她不能享有这种奢求。 谁让她和他是分属于两个世纪的人呢! 雪侬担心雅克会闯祸,没想到先招惹上麻烦的却是她自己。 不过说是麻烦,其实也不真算是麻烦,真正的问题是会牵连上埃米尔,但当时的她并不知道…… “希金,请帮我准备马车,谢谢。” “请问夫人要上哪儿?” 随便哪里都好,只要能躲开埃米尔就行了! 倘若他没说过爱她,即使分开是必然的结果,她依然渴望能够把握这难得的机会,珍惜与他共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浓醇的情意,美妙的回忆,不管经历的时间多么短暂,都会在她心中逗留一生一世。 但他说了。 不为她自己,只为了他,为免他愈陷愈深而惹来更多困扰,她不得不忍痛放弃与他相处的机会。 不过晚上睡觉时是绝对避不开的,就算她躲到天涯海角去睡,甚至跑去和雅克窝一床,埃米尔还是会走遍天南地北去找到她,然后大剌剌的把她扛上肩,在她的尖叫声中捉回他床上去玩一场两人都爱的翻滚游戏。 好吧,晚上避不过,起码白天要避开。 于是,几天后,趁埃米尔一大早就到公司去处理公务,而雅克又和伊德躲进地窖里“评监”埃米尔的藏酒,雪侬决定溜出门去走走,不到睡觉时间不回来,这总该能避开埃米尔了吧? “呃……我想去看看结婚礼服缝制得如何了。” “那么,夫人是要敞篷马车?”希金细心的再问。 雪侬不耐烦地拉拉裙摆,不经意露出硬纱衬裙的精致蕾丝。 就算要出门,不管流不流行、时不时尚,她还是不想把自己关在鸟笼里,不然光是想坐下就可能先趴到地上去找金子,或是转个圈就把一旁无辜的小弟弟、小妹妹撞到艾菲尔铁塔上去放风筝,那可就精采了。 她可没计画要替鼻子做整型,或被告随身携带凶器! “那还用说,这么热的天气关在厢型马车里,等我回来时早就焖到熟透了,再洒点调味料就可以给埃米尔做晚餐的主菜了,你认为如何?” “谢谢夫人,不过先生吩咐过晚餐想吃小牛肉。”希金一本正经的婉拒了。 这家伙不会是从英国来的名牌管家吧? “请等一下,那家伙又是干什么的?”雪侬怀疑地指指那个刚爬上马车后仆人座的家伙。 “索瓦老爷的随从亨利,暂调至夫人身边供夫人差遣。” “不需要吧?” “这是规矩,请夫人莫要推辞。” 见鬼的规矩,根本是多事,可恶,下次她要从后门偷溜! “请告诉我,希金,这时候哪里最热闹?” “中央市场。” “是喔,那看过礼服之后,我就顺便上中央市场去逛逛吧!” 马车离去,悄悄地,大门口竟出现了应该早已出门的埃米尔与雅克,父子俩的表情同样奇妙,清清楚楚写着阴谋两个大字,法文的。 “你确定是今天吗,雅克?” “请不要问我这种事,爸爸,应该问你自己的记忆力如何才对吧?” “不过,如果爸爸的记忆力没有凸鎚的话,这至少可以保证妈咪非再来一趟不可了!” 在拿破仑的钢铁雨伞型中央市场于二十世纪六o年代被搬迁至南郊之前,巴黎市内最早清醒的区域,毫无疑间是中央果菜市场。 清晨三、四点,市场的搬运工、批发商和订货商等就已在市场内忙碌的穿梭来回,由于出门前多半只吃了一些咖啡和面包奶油,他们的工作又十分消耗体力,因此到了上午十点左右便需要来顿够结实、够分量,又简单又便宜的大餐补充一下能源,不然市场还没打烊,他们就得先暂停营业了。 雪侬就在大家捧着餐盘大快朵颐的时候来到中央市场。 “原来这就是拿破仑的铁伞市场,的确……”她好奇的东张西望,随从亨利尽责地尾随在她身后。“嗯嗯,挺有风味!”脏乱嘈杂得很有风味。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鱼腥膻和羊骚味,满地黏糊糊的脏水,一脚踩下去总伴随着咕叽咕叽的配乐,顺便溅起几道疑似谋杀后的血迹,那些捧着餐盘聚在一起的工人却似一无所觉,兀自大口喝酒、大口吃东西,一连拉开大嗓门出口成“脏”的闲聊,豪气干云,气势磅矿,标准十九世纪巴黎低下阶层风格。 “他们在吃什么?” “多半是廉价的蔬菜和较不高尚的动物部位。” 是喔,蜗牛就够高尚了! “譬如?” “牛颊肉、牛肚、羊肚,猪脚羊脚,公鸡鸡冠,或者公羊的骄傲。” “公羊的骄傲?”都被吃光了,还有什么好骄傲的? “就是公羊的……”亨利用力咳了两下。“那个!” 见亨利说得不太自在,眼神还游移不定的飘到两旁去流浪,雪侬脑际灵光一闪,豁然恍悟,差点笑出来。 “喔,那个“骄傲”!” “呃,对,那个骄……咦?卡帕娜夫人也来了!” “卡帕娜夫人?”雪侬疑惑地重复,目光下意识随着亨利的视线转动,寻找目标。“谁……哇,美人!” 高尚的淑女不应该出现在这种时候的中央市场,雪侬以为她是唯一仅有的一个异类,没想到会在嘈杂喧嚣的市场通道上面对面碰上另一位,还是个黑发黑眼的萨丁尼亚美女,娴静优雅体态端庄,有贵妇人的雍容风范,也有纯女人的妩媚风情。 不过最教雪侬佩服的是,要到这种满地污泞的地方来,那位美丽的贵夫人竟也坚持要套上撑裙架,宽大浑圆的莲蓬裙穿在身上好像挂着半个地球在身上。 应该是西半球吧! “她是谁?” “卡帕娜夫人拥有一家高级沙龙。”亨利低声解释。 “艺文沙龙?”雪侬好奇的盯住对方看,对方也跟她一样惊讶的看回来。 “这个……”亨利想了一想。“算是吧,正确讲应该是研究政治历史的沙龙,在那儿出入的主要是政治人物与外交官等绅士名流,是十分高尚有水准的沙龙。每一回沙龙举办宴会之前,卡帕娜夫人都会亲自出来选购食材以确保餐饮的品质。” “是喔,不过……”雪侬有点疑惑。“她亲自跑到这种地方来,她的丈夫没有意见吗?” “卡帕娜夫人原是法国驻奥大使的妻子,四年前她丈夫过世,遗留给她不少财产,她才有能力设立沙龙。” “原来她丈夫已过世了,那么……”雪龙收回视线。“你之所以会那么清楚,是因为埃米尔常常去卡帕娜夫人的沙龙“研究历史”罗?”一个疑问产生另一个疑问,最后,终于到达真正的疑问。 她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点酸溜溜的,但忠心的亨利即刻注意到了。 “不不不,先生从来没去过卡帕娜夫人的沙龙,事实上,先生已有九年没有来过巴黎,而卡帕娜夫人的沙龙是三年前才开始的,先生不可能去过!”他慌忙为主人辩解。“说实话,我会这么清楚是因为席勒少爷是沙龙的常客,他……” 他犹豫一下,不晓得适不适宜再往下说,但为了主人的“清白”,他还是照实说了。 “呃,席勒少爷似乎迷上了卡帕娜夫人的外甥女,不时丢下工作不管,流连在沙龙里,索瓦老爷常常命我把席勒少爷捉回公司里去工作,老实说,连我都觉得席勒少爷实在太不像话了。” “埃米尔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先生也因此警告过席勒少爷好几回,并拒绝替席勒少爷支付生活之外的额外开销,希望席勒少爷能知所警惕,可惜席勒少爷丝毫不懂得收敛,还到处放话说先生已立他为继承人了,再以先生的继承人身分到处挂帐,甚至上赌场欠下不少赌债呢!” 有其祖必有其孙,又是另一个弗朗! 雪侬暗忖,决定要警告埃米尔小心一点,然后望着卡帕娜夫人竟然笔直地正对着她而来,猜测对方想干什么? 不会是想在这种地方“招揽生意”吧? 卡帕娜夫人先看一下亨利,再以一种贵族式的高雅腔调询问:“难得在这里见到东方人,请问这位夫人是?” 原来她是认出了亨利。 雪侬恍然大悟,正想回答对方,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亨利便抢先替她回答了,而且神态间十分得意。 “于夫人是先生的未婚妻。” 闻言,卡帕娜夫人即刻收回目光移向一侧,“原来是你们那位席勒少爷的未婚妻。”她低语,口气间隐约有几分轻蔑,别说礼貌上的打招呼,似乎连看都不屑再多看雪侬一眼。 “不不不,是埃米尔先生,他也到巴黎来了。”亨利郑重更正。“自从埃米尔先生的宅邸兴建好之后,埃米尔先生从没有来过,因此那儿一直都只有管家、厨师和两位杂务女仆,埃米尔先生来得又很突然,来不及徵雇新的仆人,索瓦老爷才会把我调到埃米尔先生的宅邸。”能够甩开那个狐假虎威的纨绔少爷,升级伺候真正的“老大”,这就是亨利得意的地方。 “裘雷欧瓦?他离开夜丘了?”卡帕娜夫人错愕地惊呼,目光刷一下又拉回雪侬身上,眼神中除了惊愕之外还有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他的……未婚妻?” 有问题! 雪侬眯起双眼。“你认识埃米尔?”女人是好奇的动物,尤其是有关于“她的男人”的事,不立刻问出来脑筋会暴走的。 卡帕娜夫人又盯着雪侬看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每年十一月,我都会亲自到勃艮地选购葡萄酒。”表情已回复原先的端庄高雅,声音柔和温婉,就像贵夫人最完美的典范——专门放在橱窗里展示用的。 “所以,你认识他一段时间了?” “三年。” “是吗?我认识埃米尔十年了!”雪侬脱口而出,带着很明显的炫耀性质,说完才察觉自己的表现很幼稚又无聊,超丢脸。“呃,我是说,我好像从没听他提起过你。” 卡帕娜夫人眼中掠过一丝黯然。“或许对他而言,我只不过是一个客户,不值一提吧!” 见状,雪侬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位卡帕娜夫人对埃米尔的感觉可不仅仅是单纯的主客关系而己,卡帕娜夫人要是对埃米尔没有什么“特别a计画”,她就把眼睛挖下来炒辣椒! 只是不知埃米尔对卡帕娜夫人又是什么想法? 原计画晚餐时间过后再回埃米尔的宅邸,但与卡帕娜夫人分开后,雪侬马上就吩咐亨利送她回家。 “咦?你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过刚好,我有事要问你!” 顾不得讶异,她一把捉住埃米尔,只顾把埃米尔往书房里拖,没注意到埃米尔与雅克交换了一下眼色,雅克还比了个ok的手势。 没错,是今天! “说,你跟卡帕娜夫人有什么关系?”前言省略,一开口便直捣黄龙。 “生意关系。”埃米尔好像早有准备,以最从容的态度回答她。 “她很美!”雪侬指出事实。 “的确,像悬挂在皇宫大厅的画像。”只供观赏评鉴,其实一点内涵也没有。 “她还是个贵族夫人!” “贵族都是虚有其表的废物。” “可是……”才两个字,刚起头的潺潺塞纳河突然断流,雪侬张着嘴僵住。 请等一下,她在吃什么美国干酪醋? 不管是卡帕娜或卡蜜拉,埃米尔想跟任何女人来上几条香肠火腿,她都没有权利说话不是吗? 没错,她是没有权利! “可恶!”她咒骂着回身走人,骂自己,也骂这该死的十九世纪! 埃米尔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沉静如晦,唇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回身面对儿子,父子俩交换着只有他们明了的眼神…… 再过一个星期,结婚礼服终于赶制完成,在这之前,埃米尔和雪侬早已在巴黎市公所的婚姻证书上签好字,并在婚姻证书上认领雅克为婚生子,同时确认了他们母子俩的合法身分,因此礼服一完成,他立刻带着雪侬和雅克回到勃艮地,在一座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里的小教堂举行宗教仪式。 婚礼过后,众人回到古堡,雪侬立刻进入主卧室找到“门”,一俟埃米尔和雅克道过别,半刻也不敢多耽搁,她立刻牵起雅克的小手。 “我们……”一颗心拧得像脱水机里搅成一团的破布,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也不敢看埃米尔,唯恐一时冲动改变主意,而他们是不能不回去的。“要回去了。”语毕即毅然拉着雅克进入“门”后,门,轻轻关上。 埃米尔默不吭声的目注雪侬母子俩离去,随即回到楼下书房,伊德正在等他。 “他们走了?” “走了。” “现在呢?” “回巴黎。” “咦,回巴黎?干嘛?” “卡帕娜夫人,她会去找我,然后我就得尽全力去追求她。” “耶?” “接下来,我会不会死就得看雪侬了!” 死?! 伊德的脸突然抹上一层锅底灰,好像绿巨人刚发现自己变成粉红色的玉米粒,无限惊恐。 “请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为了让她回到我身边,我不能不冒这个险。” “对不起,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不过放心,我会预先写好遗嘱放在律师那里,如果雪侬没有回来,有遗嘱就不会引起争执了。” “你你你……你要写遗嘱,还教我放心?” “你不认为我应该留下遗嘱?” “……我想接下来九年我最好都跟紧你!” 第四章 “以前这里都没有“门”,为什么现在突然有了呢?” “也许是因为我把这本日记拿到巴黎来了吧?” “日记?”望定书桌上的日记,雪侬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再转注雅克。“原来是你把日记拿到这里来的。” 目中闪过一丝诡异,雅克耸耸肩,默然承认。 “也就是说,我得再把它拿回古堡?” “那也不一定,或许只要离开妈咪的房间就可以了。” “是吗?”雪侬有点,不,是很怀疑。“好吧,试试看!” 雅克说得果然没错,日记一离开雪侬的卧室,“门”就不再出现了。 “那要藏在哪里呢?” “我的房间吧!” “呃……好吧,就交给你了,收好喔!” 于是,日子又恢复正常了,当杜奥家其他人陆续度假回来后,也没有人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暑期过去了,杜奥爸爸、妈妈的结婚纪念日也过去了,各人各自回到上班、上课的岗位上,雪侬放弃了大学讲师的工作而选择到中学教中文,那比较符合她现时现刻的实际需要:|奇+_+书*_*网|单纯,不需要花太多脑筋,只要她会说、写中文就行了。 大家都很正常,只有雪侬的心情不太正常,但她把所有的不正常全都隐藏起来了,以前的她做不到,现在做得到了。 辛苦了九年才把埃米尔的身影锁在思念的记忆中,不过刹那间,所有努力俱成泡影,锁禁的身影竟是如此轻易便摆脱层层严密的桎梏,不断在她的生活中侵袭骚扰,使她平静的心灵再度掀起不安的骚动。 为何她不能和他在一起? 再一次,她不断问自己,再不断回答自己、警告自己,分开才是正确的,因为他们是不同世纪的人,原本就不应该在一起。 九年前的挣扎、痛苦再度回到她的生命中,但这回,她只能独自品尝。 然后,当她再也隐瞒不住“做坏事”的后果时,她又站在全家人面前,万分尴尬的宣布她的最新计画。 “我,咳咳,又怀孕了。” 刹那间,除了杜奥爸爸、妈妈和费艾之外,众人皆错愕的傻了眼,一屋子失措的呆子,几个人傻眼就有几张下巴掉到地上,杜奥家老三还喷了满地咖啡,不过,还是没有任何人说出任何令人伤心的话,甚至没有任何责问与质疑。 “想生?”杜奥爸爸神情自若地问。 “我想……是吧!” “那就生吧!” ok,讨论结束,大家各自散场去吃水果。 雪侬则回房去把九年前穿过的孕妇装再翻找出|奇-_-书^_^网|来,盘膝坐在床上,面对堆满一床的孕妇装,她仔细的一件件察看是否有需要缝补的地方。 “去买新的吧!” 雪侬回眸瞄一下斜倚在门旁的费艾。“虽然式样过时了,但这些都还能穿,再 买新的太浪费了!” 费艾慢吞吞地走进来,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深思地凝视她许久。 “你……不觉得辛苦吗?” 雪侬纳闷地又瞟他一眼。“我不懂,什么辛苦?怀孕吗?每个女人都一样,我想我也没什么不同吧。” 费艾摇摇头,欲言又止地蠕动了半天唇,无声的叹了口气。 “你真那么爱他?” 雪侬静了一下,然后慢条斯理地挺直腰,转眸望定费艾,这是头一回有人坦率的、直接的和她提起孩子的爸爸,而且是费艾,她觉得不能随便打混过去。 “是的,我爱他,真的很爱他!” “为什么?他到底有什么特别?” “特别?”雪侬歪着脑袋沉吟。“是的,他是很特别,遭遇特别、个性特别,没有多少人爸爸是被亲叔叔害死的,而且他的堂侄也有谋害堂叔的倾向;也没有多少人能够拥有三种全然不同的个性,除非是多重人格,但他不是,是环境迫使他演变出三种个性,而且总是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 她又看回费艾,坦然的面对他。“说实话,你们不过相差一岁,但他却比你成熟许多,对我来讲,你只是一个很疼爱我的哥哥,而他却是个成熟的男人,你能了解吗?” “大概吧,”费艾苦笑,神情怅然。“无论如何,我只是一个哥哥。” “你是最疼我的哥哥!”雪侬重重道。 费艾点点头,“那么……”他偏首望向落地窗外,落寞的目光似风中的云絮般飘忽。“无论何时,当你有需要时,别忘了我就在这里。” 眼眶泛起一阵湿热,雪侬只觉鼻头又酸又涩地想哭。“我永远都不会忘!” 他爱她,她知道,他真的爱她,可是她不爱他,至少不是以男女之情爱他,从十一岁那年头一次见面起,费艾就只是她的哥哥,直到未来最后的那一刻,他都只会是她的哥哥。 因为她最深挚的爱早已交付给另一个男人了! 预产期在三月底,雪侬却在二月中就早产生下了另一个儿子,因为她不小心摔了一跤,幸好结果不是太糟糕,小娃娃在保温箱里睡了一个月后就可以回家了。 “爸,小家伙的名字呢?” “迪亚尼。” 杜奥布罗杰家所有孙辈的名字都是集全家所有人智慧于大成而共同命名的,唯有雪侬的两个儿子的名字彷佛早已预定好似的,杜奥爸爸总是独断独行,从不徵求任何人的意见。 “迪亚尼?还不错嘛!” “接下来若有女儿就叫依芬妮和法兰西丝卡。” “……” 谁跟他接下来,还两个呢! 几天后,午餐刚过不久,夜丘的酒庄负责人亲自送来几瓶酒庄精选珍藏二十年以上的佳酿,每回布罗杰家有小鬼出世时总是如此,珍藏的佳酿就是为了特殊时刻开瓶庆祝的。 “先生、夫人不在吗?” “爸爸、妈妈去赴宴了,我先陪你聊聊吧!” 大家都上班、上课去了,只有她仍在产假期间,可以悠闲的躲在家里啃瓜子、看小说,闲来无事再去逗逗小娃娃。 说笑片刻后,酒庄负责人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下。 “对了,记得你曾经问过我关于埃米尔.裘雷欧瓦的事,对吧?” “对,不过……” 她想说不需要知道太多了,但酒庄负责人却兴匆匆的抢她的话。 “当时熊熊一下我记不起太多,但后来我又陆续记起了一些,我太大也提醒了我不少,譬如埃米尔的确结过婚,最有趣的是,他妻子的名字和你一模一样,也叫雪侬呢!” “耶?!” “还有,他的长子也叫雅克。” “骗人!”雪侬惊诧地失声大叫。 “不,不骗人,是真的!”酒庄负责人笑道。“他的次子叫迪亚尼,我想不会那么巧,你第二个小子也叫迪亚尼吧?” “迪……迪亚尼?”雪侬惊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的,迪亚尼。”酒庄负责人点头证实。“而且啊,他闹的那件丑闻其实并不真算是丑闻,呃,这么说也不对,应该说,那的确是件丑闻,但事后不久,他的名誉就被澄清了。” “澄清?能不能……”觉得喉咙有点干哑,雪侬硬吞了一下口水。“能不能麻烦你说清楚一点?” “可以啊,嗯,让我想想该怎么说……”酒庄负责人抚着下巴沉吟片刻。“其实,起初那也不是什么丑闻,毕竟在那时代里,已婚男人有情妇,已婚女人有情夫都是很正常的事,埃米尔已婚却又去追求卡帕娜夫人,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卡帕娜夫人?!”雪侬再度失声尖叫。 酒庄负责人颔首。“是,她是义大利烧炭党安排在法国的密探,利用沙龙做掩护,在那些政治人物身上挖去不少国家机密……” “原来她就是那个女间谍!”雪侬喃喃自语。 “没错,就是她,烧炭党的女间谍,我想你应该知道烧炭党吧?那是十九世纪活跃在义大利各国的秘密民族主义政党,所追求的是统一自由的义大利,但义大利人的利益在克里米亚战后的巴黎和会上被忽视了,愤怒的烧炭党因而密谋行刺拿破仑三世……” “一八五八年一月十四日,义大利民族主义者feliceorsini意图行刺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但失败了。”雪侬低喃。 “对,对,就是那件事,但在刺杀行动之前半年,埃米尔就不知从何得知烧炭党计画对法国不利,于是开始积极追求卡帕娜夫人,想尽办法从卡帕娜夫人那儿探知烧炭党的刺杀计画详细内容,并及时对官方提出警告,烧炭党的刺杀行动因而失败,不然拿破仑三世的生命应该会提早十五年结束……” “天!”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事发当天,卡帕娜夫人立刻被逮捕,隔天,丑闻便爆发出来,说埃米尔爱上了女间谍,还有人说埃米尔也应该被逮捕,因为他也有可能参与出卖法国的计画。幸好,再隔日,官方便出面澄清,说明事实真相,强调埃米尔是忠心向着法国的,拿破仑三世还亲自接见并赐封埃米尔为男爵……” 拿破仑三世册封了三十四位贵族,原来埃米尔也是其中之一。 “这就是他所闹的丑闻?”雪侬啼笑皆非的喃喃道。 “事实上,只有一天而已。” “……”雪侬捂着额头,已经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埃米尔牵扯上的果然是够大条的大事,却不是以她所以为的方式被牵扯上,再说得更正确一点,埃米尔根本就是自己一头栽进去的。 但最重要的是,埃米尔并没有爱上女间谍,相反的,是女间谍爱上了他,才会被他利用,而不是他被她利用,这么一来,他说他爱上她,或许是真的呢! 想到这,雪侬不觉偷偷笑了起来,心头喜孜孜的直冒香槟泡泡,不料酒庄负责人的故事才说到一半,还没讲到最精采的部分呢。 “不过,事情并不是这样就结束了。” “不……不是吗?”雪侬的笑容僵在半途。 根据历史上记载,烧炭党并没有再试图刺杀拿破仑三世了呀! “好好一件完美的刺杀计画被破坏了,你想烧炭党会不生气,不会想办法报复吗?”酒庄负责人理所当然地反问。 “报复?”雪侬的喉咙好像被一颗大石头卡住。“他们……想如何报复?” 酒庄负责人咧咧嘴。“辛辛苦苦计画了那么久,总得要有一个人死吧?” 雪侬倒抽了口寒气——正宗北极吹来的冷气,还夹带着刚从天上飘落下来的雪花,保证一口就凉到心里头去。 “死?”她尖声惊叫,旋即呼吸窒住、心跳冻结,一整个人定格在某个不太清晰的画面上,使她的脸显得十分模糊——因为惊惧得变形了。“那……那是……是谁……谁……” 酒庄负责人耸了一下肩。“还用得着问吗,刺杀重重护卫的皇帝不容易,暗杀没有护卫的小卒子就简单多了吧?那年三月,埃米尔……埃米尔……” 不知为何,流畅的叙述说到这里竟然开始出现严重dy,只见酒庄负责人攒起眉头显得有些困惑,似乎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说不下去了——多半是记忆体不足,急得雪侬差点抓狂。 “他怎样了,快说呀!” “他……”酒庄负责人又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他好像是在巡视工厂时被狙击,中了两枪,但没死,可是……”他的眉头愈皱愈紧,揪成一团乱线。“半个月后他还是死了,因为发炎,你知道,那时候还没有抗生素……等等,等等,不对,他没死……咦?死了吗?……呃,好像没有……但又好像死了……” 够了! 雪侬立刻展现坦克车暴走的威力,猛然虎跳起来往楼梯方向狂奔,一头撞上刚回来的费艾,踉跄退两步。 “正好,费艾,客人交给你了!” 再继续暴冲,三两步跳上三楼,冲入雅克的房间,又翻又丢的,三分钟就把一间整整齐齐的卧室改造成天摇地动后的灾难现场,好不容易找到那本日记,随即拔腿冲回自己的房间,把日记扔在床上,开始找“门”,两分钟后…… 冲过“门”那一边,她一眼便注意到埃米尔从肩膀到胸部扎满了厚厚的绷带,安安静静的睡在床上,就像死人那样。 “雪侬?” 根本没听见伊德讶异错愕的惊呼,她屏住呼吸,慢慢走到床畔,提心吊胆地倾身俯向埃米尔,凝目仔细端详,唯恐他已经失去了生命,一切都已来不及挽回了。 就在这时,原处于昏睡状态中的埃米尔突然睁开了眼,彷佛可以感应到她的到来,过度明亮的眸子显示他正在发高烧,但他却勾起了一弯她熟悉的温柔笑意,唇瓣蠕动却没有声音出来,但她依嘴型可以猜出他说了什么。 你来了! “我不能不来!”感谢上帝,他还没死!“他怎样了?”她转注伊德,急问。 伊德没有回答她,目光投向床对面那个头发斑白的男人。“医生?” 医生用奇怪的目光打量雪侬——穿长裤的女人。“伤势很重,不过还能处理,子弹也取出来了,问题是,发炎十分严重,这个就相当麻烦了……” “发炎是吧?那容易……”雪侬喃喃自语,一边转身离开,“要抗生素,你们这边没有,我们那边多得是!”话还没说完,人已回到了“门”另一边。 紧急状况时,总是不需要寻找,“门”就在那儿了。 宛如抓狂的南非水牛,雪侬一路狂奔出卧房、狂奔下楼,外加惊天动地的十六声道音效。“费艾!费艾!”一路嘶声狂喊,她气急败坏地冲到费艾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有没有医生朋友?快说!” 费艾深深注视她一眼。“有。” 雪侬面现喜色。“好,快带我去找他!” 三秒钟后,兄妹俩消失了,留下酒庄负责人一个人坐在那里满头露水,搞不清楚状况。 他来错时间了吗? 雪侬再度跨到“门”另一边时业已是晚餐时间,埃米尔床边只剩下伊德守在那里,医生不在,大概是用餐去了。 “你想干什么?” 眼见雪侬从袋子里取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伊德疑惑地询问,但雪侬根本不理睬他,自顾自忙她自己的,先用温度计测量埃米尔的体温…… “上帝,一百零四度!”她窒息的低喊。“真的需要退烧剂,幸亏我有听那家伙的建议!”慌慌张张的,她一连察看潦草的临时笔记,一边为埃米尔注射抗生素,又注射退烧剂,嘴里还喃喃嘟囔着,“上帝保佑,希望没有做错!希望没有做错!” 幸好只是做肌肉注射即可,随便找个肉多的地方戳下去就行了,若是非得做静脉注射不可,她先挖出自己的静脉来打蝴蝶结好了。 然后,能做的事都做了,她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看看埃米尔。 奇怪的是,他的伤势虽然很重,但除了憔悴的脸色和急促的呼吸之外,从他平静的睡容中根本感觉不出他有什么不对,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十分安详。 连这种时候,他都坚持要做个自制力一等一,莫测高深的人吗? 雪侬哭笑不得地暗付。也许她应该一巴掌打醒他,先问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受伤了,如果是真的,她再来为他担心也还不迟。 “你怎么知道埃米尔受伤了?” 在一旁看了半天看不懂她在干什么,好不容易她终于忙完了,伊德立刻发出第一道疑问。 “请不要问我那种事,反正我就是知道。”雪侬漫不经心地说。 “好吧,”伊德耸耸肩。“那么,你知道埃米尔为何会碰上这种事吗?” 当然知道,不过…… “不知道,你告诉我。”想避免他继续问出更多问题,最好是让他忙着说话。 “没问题。”伊德点点头。“说实话,这一切可以说都是你引起的……” “我?”关她什么事了,莫非想找个顶罪的倒楣鬼? “你在中央市场碰见卡帕娜夫人,还告诉她埃米尔到巴黎来了对不对?” 不是她说的好不好! 不过,就算亨利不说,最后她也会说出来,只为了向对方炫耀自己和埃米尔的亲密,雪侬自己对自己承认。 “那个女人早就对埃米尔有意思了,可是埃米尔一直对她很冷淡,每次生意一谈妥就暗示她可以走人了,因此她始终找不到藉口接近埃米尔。然而那回在中央市场碰上你,终于让她找到机会了,你离开后两天,她就藉口要找你登门拜访,其实是想接近埃米尔,好巧不巧那回还有另一位朋友去找埃米尔,那位朋友……” 伊德突然压低声音。“他是威尼斯人,埃米尔帮过他好几次忙,甚至救过他一次命,换句话说,他欠了埃米尔很大的人情,也因此,那回卡帕娜夫人一告辞,那位朋友马上告诉埃米尔,说卡帕娜夫人是烧炭党人,而烧炭党正在策谋某项计画,为免埃米尔被牵连,他警告埃米尔远离卡帕娜夫人。说实话,他是好意,为了还人情,他希望埃米尔能够避免被牵累,可是……” 他苦笑着摇摇头。“结果适得其反,想想,埃米尔也是法国人,听说有人计画不利法国,他怎能不管?因此埃米尔不但没有远离卡帕娜夫人,反而……” 接下去他所说的和酒庄负责人所言大致相同,只是叙述方式不同而己。 “……总之,谁也没有料到烧炭党人刺杀皇帝失败后,竟然会改变目标暗杀埃米尔以为报复,埃米尔没有丝毫防备,就这样中了他们的伏击……” 床上的伤者突然动了一下,中断了伊德的话,雪侬的柔荑立刻温柔地贴上埃米尔灼热的额头,冰凉的触感似乎为他带来舒适的抚慰,他马上停止了不适的蠕动,再度安详地沉入熟睡中。 雪侬的手依然不舍地逗留在他额头上,好半晌后,她才又出声。 “伊德,你知道我刚刚对埃米尔做什么吗?” “一点也不知。” “你不觉得奇怪?” “当然奇怪,你干嘛用针戳他?” “那你为什么没有阻止我?” 伊德耸耸肩。“因为埃米尔在昏睡过去之前一再嘱咐我,要是你来了,不管你要做什么都不能阻止你,也可以请医生不用再来了,你也知道他的话我没一句不听的,所以我就请医生走人了!” “咦?”雪侬愕然望住伊德。“你把医生赶走了,真的?”不可能埃米尔会知道她要替他注射抗生素吧? 这时代连抗生素的名词都还没有呢! “真的,埃米尔还说……”伊德迟疑一下。“说只要你来了,他就不会死。” 雪侬听得更是吃惊,正待追问,这回是细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意图,从床上传来的,埃米尔的眼睛并没有睁开,只是梦呓似的呢喃。 “水。” 伊德立刻拿杯子倒水,打算直接把水倒入埃米尔嘴里。 “慢着,你想呛死他吗?”雪侬一边阻止他,一边从袋子里取出一支附吸管的塑胶杯子,倒入葡萄糖水,再把吸管凑入埃米尔嘴里。“来,吸吧!” 埃米尔至少喝掉大半杯糖水,然后又睡了。 “那是什么?”伊德好奇的盯住杯子瞧。 “杯子啊,没见过啊!” “我……”伊德想承认的确没见过那种奇怪的杯子,但见雪侬特意把杯子收入床边的柜子里,显然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也不希望他追问,于是他摸摸鼻子,起身。“我想你大概还没用晚餐吧?我去拿一份给你。” 伊德离开了,雪侬依然坐在床边,紧握着埃米尔高热的手,满怀怜惜的目光流连在他憔悴的面容上,注意到他双颊削瘦许多,眼眶下挂着熊猫似的黑影,下颚长满了胡碴子,从不曾见他如此狼狈无助,她的心宛如被铁刷子刮过一样的痛。 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即使会改变历史,影响千千万万人,她也不愿意见到他死! 她的理智总是胜于感情,但在这一刻里,没有什么能够打败她的感情,一切顾虑都被抛在脑后,她只想要救活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这么做对不对,有任何天大的后果,就由她一个人来承担吧! 她只要他活下去! “雅克,醒醒,醒醒,雅克!” 按照费艾的医生朋友交代的时间为埃米尔打过第二次针之后,雪侬便把埃米尔再交回给伊德看护,然后匆匆溜回二十一世纪,这时已是半夜三点多。 “呜……”雅克揉着眼睛坐起来。“妈咪,你回来了呀,爸爸怎样?” “才刚开始退烧。”雪侬坐上床边,把事先准备好的毛巾递给儿子擦擦脸,好让他清醒一点。 “那你怎么跑回来了?” “我开了一张单子,明天你帮我交给费艾舅舅,请他替我准备。还有……”拿回毛巾,雪侬注视着儿子。“我可能会有好一阵子待在你爸爸那边,这里就交给你帮我应付,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最会办了,”雅克比了一个ok的手势。“保证说什么他们都信,说地球是扁的他们也不会怀疑,弟弟也有外婆和两位舅妈照顾,放心好了!” 雪侬点了点头,“好,那我先去洗个澡,再回去你爸爸那边,要是有什么紧急大事,重复,真正紧急的大事,我允许你过去通知我。”话落,她起身准备离开,一边继续喃喃嘀咕。“希望救了他不会造成什么历史大变动。” 她只是无意识的自言自语,并不期待任何回答,然而才走出两步,她就听到雅克的回应。 “真笨,妈咪,到现在你还没想通吗?” 两脚定住,雪侬愕然回过头来。“想通什么?” 雅克绷着一张小脸蛋靠在床头,双臂环胸,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管妈咪在那边做什么都是对的。” 雪侬怔了怔。“为什么这么说?” 雅克夸张的摇摇头,叹口气。“说你笨还真笨,想想就知道了嘛,如果不是要找你,爸爸会到巴黎吗?如果不是你去碰上卡帕娜夫人,引发之后一连串事件,拿破仑三世恐怕早在一八五八年就嗝屁了!” “对喔!”雪侬脱口道。 “还有啊,艾克索爷爷不也说了,爸爸的老婆就叫雪侬——跟妈咪你一样,儿子叫雅克、迪亚尼——跟我和弟弟一样,所以妈咪本来就应该和爸爸结婚,我和弟弟也应该是爸爸的儿子,这都是历史上的事实不是吗?” 艾克索爷爷,酒庄负责人是也。 “原来他也告诉你了!”雪侬咕哝。 “至于该不该救爸爸,当然该!”雅克断然道。“不然在一八六九年时,谁要把康帝酒园卖给杜奥布罗杰家?” 一语惊醒梦中人! “哎呀,说得没错,”雪侬恍然大悟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怎么没有想到!” “妈咪害怕历史会因你而被改变,其实你应该反过来想才对,如果没有你的出现,历史才真的会改变,爸爸没机会闹什么可笑的丑闻,拿破仑三世会提早上天堂或下地狱,也没有人把康帝酒园卖给杜奥布罗杰家,爸爸原该有的老婆、儿子天知道在哪里……” “于是历史被改写了!”雪侬惊讶地喃喃道。 “没错,”雅克用力点了一下头。“所以说,妈咪,你根本不需要担心会改变历史,因为你做的正是历史要你做的呀!” “但,怎么可能?” “你觉得不可能,但事实就是如此嘛!” 的确,事实不就是如此吗? 雪侬愈听愈惊奇、愈想愈诡异,怔在那里好半天没动,只一双眸子愈睁愈大,霍地,她回身就走。 “我得好好想想!” 从没想过要从这角度来看,这结论又是多么的不同啊! 雪侬并没有思考太久,回到十九世纪,一见到仍在鬼门关口打转的埃米尔,那温柔的心痛便促使她下定了决心,她要试试看待在十九世纪会如何。 先来三个月,如果没有问题,再三个月,然后再三个月…… 倘若事实果真如雅克所说的,历史并没有因她而改变,而是她促使历史往正确的轨迹前进,又或者,她对历史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那么,她会选择陪伴在埃米尔身边,这是她的心、她的感情、她的灵魂所渴望停留的地方。 她会舍不得杜奥家人,但埃米尔身边才是她最渴望的归宿。 很明显的,这回她下决定时,在天平两端,感情是重于理智的,不过雅克说得没错,不,他说的根本就是最正确的,她并没有破坏历史,相反的,有她的出现才有正确的历史,所以她做这种决定并没有违背理智……应该吧…… 管他的,无论是感情或理智,总之,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么一来,她也可以开始以埃米尔的妻子身分来计较一些原本她没有资格计较的事了。 头一桩就是…… “埃米尔追求过卡帕娜夫人?”她恶狠狠地盯住伊德,彷佛罪魁祸首就是他。 “为了……”被那种恶虎似的目光盯上,伊德不由背脊发凉,猛吞口水,“为了探查烧炭党的计画嘛!”他呐呐道。 “是吗?”雪侬冷哼。“请问追求到什么程度了?” 伊德怔了一下,这才察觉到空气中充满了浓浓的酸味,好像谁打翻了发酵失败的葡萄酒,他不禁暗暗失笑。 “放心,放心,卡帕娜夫人不是埃米尔的情妇,还不到那种程度,埃米尔自己也说他对卡帕娜夫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倘若不是有目的,他会离她远远的,怎么可能会跟她进行到那种程度呢?” 也对,三、四年前就认识了,想发动那时候就该发动了,不必等到现在。 “好,那再请问,我们举行的不是秘密婚礼吗,为什么好像大家都知道了?” “但你并没有禁止埃米尔说出去呀,为了杜绝那些有野心的女人,你一离开,他就到处宣告他已婚了。” 那他们举行秘密婚礼又有何意义,白搭嘛! “你的意思是,对他有野心的女人很多?” “呃,这个嘛,咳咳,你最好自己问他。” 不必问了,八成是! “也就是说,他要找情妇是轻而易举的事?” 的确轻而易举,但也得埃米尔想找啊! 伊德想这么告诉她,但他的嘴才刚打开,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床头方向便传来当事人的郑重宣告。 “我永远都不会找情妇!” “埃米尔!”雪侬惊喜的倾身过去,因为他的声音相当清楚,不再是若有似无的蚊蚋般细语。“你觉得如何?”一面问,一面替他测量体温。“太好了,一百零二度,退了整整两度!” “我很好。”即便是在伤痛不适中,埃米尔依然那么深沉冷静,彷佛受伤的并不是他,而是某某路人a或b。“我就知道你会来。”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拂她的脸颊。 按住他的手贴在她脸上,“以后不要再做那种事了。”雪侬轻声要求。 “不会了。”埃米尔很快便给予她想要的承诺,“这回……”他的大拇指刷过她的唇瓣。“你会留下来多待一点时间吗?” “当然会,医生都被伊德赶跑了,我不留下来怎么行呢?”雪侬似真还假的抱怨,继而怀疑的眯起了眼睛。“搞不好就是为了让我留下来,你才要伊德把医生赶跑的。” 眸中倏忽闪过一丝金褐色的光芒,旋即被落下的眼皮掩没。“雅克呢?” “你想见他?”雪侬温柔地拂开落在他额前的发丝。“等你好一点好吗?我不想让他太担心,只说你受了一点伤,没告诉他伤有多重。” “那就等我能下床之后吧。”语毕,埃米尔闭上了眼。 他说得很轻松,以为自己十天半个月后就能够下床了。 不意伤口痊愈的速度比他所预期的慢得多,也许是医生的手术技术不佳,发炎状况总是反反覆覆的无法完全根除,伤口也因而愈合不了,而雪侬除了按照费艾的医生朋友交代的方法给他吃药打针换绷带之外,也没有办法替他诊断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她唯一理解的诊断方法就是量体温。 因此当埃米尔能够下床时,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第五章 “别急嘛,真是,慢慢来,慢慢来!” 伊德一边嘀咕,一边扶着埃米尔徐缓地走向落地窗前,在那儿有一张舒适的高背扶手椅,埃米尔一坐下,他就把毯子往埃米尔大腿上盖。 “好了,想喝点什么吗?肉汤?” “不用了。”埃米尔婉拒了,目光第n万次瞟向房门。 “干嘛,怕她不回来了?”伊德双臂抱胸,靠在落地窗门框上。“放心啦,她说要带雅克来,就一定会带雅克来的啦!不过,她说什么雅克放春假,可以在这里待上半个月,那个春假是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 伊德耸耸肩,认为那应该不是什么值得费神去追究的重要名词,另一个问题才值得追根究柢。 “那么,能否请问雪侬夫人为何总是出现得那么奇怪?有时候从房门出现,很正常,但有时候又从书房进来,这也还好,但从浴室出现?更有一回居然从更衣室里跑出来,而且从没见她出过门,她却不晓得从哪里拿了许多东西来,请问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这栋宅邸内你也建了密道,有必要吗?” “不要问,也不许再说出来!” “好吧,好吧,那,雪侬还说要给你一个惊喜呢,你猜可能是什么?” “猜不出来。” 伊德两眼往上翻了一下。“既然在等人,你就不能猜一下吗?我……” 砰! 不用猜了,要等的人已经到了,从浴室出现,雅克又像四分卫似的一头撞进来直接扑向埃米尔准备达阵。 “爸爸!” “上帝!”伊德慌忙一把拦住他。“慢着,慢着,你爸爸的伤口才刚愈合,你别害他伤口又裂开了!” 雅克惊诧的拉住脚,仔细打量埃米尔。 “爸爸,你瘦好多喔,脸色也很难看,你伤得很重吗?” “我没事了。”埃米尔先向伊德横去一眼,意谓某人大多话,再探臂急切地将儿子拉近前,“好久不见了,爸爸好想你,让我好好看看你!”先亲亲他的额头,再凝目端详他。“嗯,你又长高了,看上去果然大了一点!” 雅克依旧满脸忧虑。“爸爸,你伤得很重对不对?” 埃米尔揉揉雅克的小脑袋,“别担心,我快好了!”说着,他忍不住又亲亲儿子,再紧紧的搂住儿子。“该死,我真的好想你!” 雅克仰起小脸来嘻开嘴。“以后爸爸就不会只想我一个人了!” 埃米尔一怔,旋即瞥见雪侬出现在门口,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娃儿! “来,见见你另一个儿子,迪亚尼。”雪侬笑吟吟的把孩子放入他怀里。 埃米尔瞠圆了眼瞪住怀里的孩子,吃惊得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连嘴巴都张开了。 他的自制力在这种时候好像一点用处也没有。 见他那副呆相,雪侬不禁失笑。“他稍微有点小,因为早产,不过我保证他跟雅克一样正常、健康。” “上帝!”终于出现两个字的反应了。 “哈哈哈……”雅克突然大笑起来。“爸爸,你知道妈咪怎会早产吗?” “闭嘴!”不知为何,雪侬的脸红艳艳的赧了起来。 “她呀,挺着大肚子还想……” “闭嘴!闭嘴!” “学人家……” “我掐死你!” 雪侬霍地一个虎跳过去掐住雅克的小颈子,用力摇啊甩啊,雅克的小脑袋好像弹簧头娃娃一样摇来晃去,不用太久,一旦弹簧的弹性疲乏之后,保证脑袋立刻掉下来满地滚。 “爸爸,救我啊!” 但埃米尔好像聋了似的,没听见大儿子的求救,兀自惊叹的、崇敬的凝睇怀里的小儿子,小心翼翼的用一根手指头轻触小娃娃呵呵笑的小嘴儿。 “他好漂亮!” “爸爸,我快死了啦!” “他在吸我的手指头,我该怎么办?” “爸爸,我的头真的快掉了啦!” “他饿了吗?” “爸爸……” 小儿子上场,大儿子就可以退场去哭了! “你跟外公怎么说?” “说我要到同学家住,他们要到山上度两个星期假,我也会一起去。你呢?” “住卡尔卡松的大学同学也生了宝宝,我要去跟她比比谁的宝宝比较漂亮。” “好诈喔,妈咪!” “你也不差呀!” 母子俩相互“吹捧”,一边推门进入主卧室,埃米尔靠在床头,一手臂弯中沉睡着小儿子,一手拿着伊德交给他的单据检视,雪侬一进门,他的目光就抬起来投向她。 “如何,那位保母,可以吗?” “可以了,”两天里面试了七、八个,总算给她找到满意的了。“我叫她回去整理行李,午餐过后就来上班,呃,上工。” 埃米尔点点头,扶一下小儿子的脑袋,再看回单据,继续和伊德讨论。 “不是早已告诉过他们,这种帐我不会付吗,他们为何还要让席勒签帐?” “之前他们是不让他签,可是席勒自己到处去说你已立他为继承人了,你受伤之后,大家又都以为你没救了——医生替你宣传出去的,只要你一死,席勒自然就能够付清欠款,有什么理由不让他签?” “但大家都知道我结婚了,还有个儿子。”埃米尔反驳。 “如果没有人见过你的老婆、儿子,”伊德一边说一边瞄向雪侬母子俩。“你想有多少人会相信你的自我宣传呢?” “胡说,当然有人见过!” “十年前?去年?见过她的人也不知道她就是你老婆,别忘了,你们一结婚她就离开了,之后,有多少人邀请你和你老婆去参加宴会被你拒绝了?想见见你可爱的儿子也没机会……” “但报纸上也说了,我已婚又去追求卡帕娜夫人……” “报纸只想制造新闻吸引更多读者,谁会管你事实究竟是什么。”伊德嗤之以鼻地道。“再说,官方出面澄清事实之后,报纸立刻改变说词,甚至言之凿凿地解释说你是为了接近卡帕娜夫人才谎称已婚,以免你尚未探查到任何消息,她就要求你娶她,如此一来,之前有点相信的人也不信了。” 埃米尔下颚绷紧了,眼下有一根肌肉抽了一下。“没有人相信?” 伊德翻了一下眼。“没见到你老婆、儿子,谁信你!” 埃米尔不吭声了,看完这张单据又看另一张单据,再看另一张单据…… 不过一个多月,席勒签下的帐单数目已足够他下半辈子不愁吃喝了,还可以养老婆儿子、情妇情夫和女婿媳妇、孙子孙女。 雪侬与雅克相对一眼,后者点点头,雪侬当即上前没收所有签帐单。 “这个问题交给我和雅克去处理吧!” “你想如何?”埃米尔挑着眉问。 “就说我会去找席勒来上一段良性沟通吧!” 埃米尔若有所思地注视她片刻,颔首。 “好吧,就交给你,什么时候?”他问。“我叫伊德去通知他来。” “不不不,我去找他,顺便……”雪侬咳了咳。“呃,我也要和其他人认识一下。啊,对了,路易丝那几个孩子的监护人是你吗?” “不,是他们的叔叔。” “咦?他不是逃到英国去了?” “但他并没有死。” “也许他死了。” “不,他没有死,他只是不想回来而已。” “为什么?追赌债的不可能追到现在吧!” 埃米尔与伊德相对一眼,“与赌债无关,他……”略微一顿。“跟一位寡居的伯爵夫人,嗯,就说关系不错吧!” 雪侬怔了一下,继而恍然,“又是一个小白脸!”她轻蔑的咕哝。 “总之,他没有死,路易丝那三个孩子的监护人一直是他。” “可恶!”雪侬懊恼地嘟嚷。“那我们就没有权利把那几个小鬼丫头关到地下酒窖里虐待了,譬如拳打脚踢,用蜡烛烧他们,用针刺他们的手指头,或者饿他们一个月不给饭吃……” “你说什么请再说一次好吗?”埃米尔很客气的问,耳朵偏过来想听清楚。 伊德和雅克前俯后仰笑得像一对疯子。 “没什么,没什么!”雪侬嬉皮笑脸的打个哈哈。“我是说,明天我就去找他们。” “不要明天,等找齐仆人之后吧,你出门需要贴身女仆伺候你。” “喔,天!”笑脸崩溃了,雪侬呻吟。“不需要吧?” “当然需要,还有亨利,他也会陪你去。” 雪侬用力闭闭眼,突然很想再给他一枪,在脑袋瓜子上。 “随你!”忍耐,她想,忍耐! 埃米尔又看了她一会儿,表情逐渐又回到受伤前那种看不透的深沉。 “那么……”他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我请你陪我去参加宴会呢?当然,是在我伤愈之后。” 雪侬眯一下眼。“随便。”忍耐,忍耐,想杀死他,等他完全痊愈之后再杀。 “很好,我会请裁缝师来帮你测量尺寸缝制礼服。” “随……”雪侬霍地双眼一亮,突然兴奋起来。“好好好,请沃斯来!” 查尔斯.弗雷德里.沃斯,被誉为时装之父,是时装世界的开拓者,世界服装史上无可争辩的巨人,因为他,女人才能够从母鸡笼里逃脱出来,既然有机会,怎能不见识一下他究竟有多巨大。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年他会与人合夥开设服饰店,不晓得开了没有? 在主人尚未住进来之前,埃米尔的宅邸内只有管家、厨师各一位和两位杂务女仆,埃米尔住进来之后,又多雇请了男女仆人各两位和马车夫,但对上流阶层的大宅邸来说,这寥寥几人简直寒酸得不像话,然而埃米尔始终不同意补足所需要的仆人——包括女管家在内至少要三十人以上,他认为不必要。 只为了面子问题而浪费金钱、人力是无意义的,他这么认为。 直到这回雪侬来照顾受伤的他,他可以下床后头一件事就是吩咐总管补足所有需要的男女仆人,因为…… “你还没睡啊!” 探视过两个孩子后,雪侬方才蹑手蹑脚的回到主卧室,担心会吵醒埃米尔,没想到埃米尔还靠在床头上看文件。 “工作累积愈多愈难处理。” “先生,”雪侬不以为然地硬抽走他的文件丢到一旁的五斗柜上,“请别忘了你的伤口才刚愈合而己,离完全痊愈还有一段时间呢!”再褪下睡袍爬上床,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处,偎入他伸长的手臂里。 埃米尔也小心翼翼地侧过身来搂住她,看得出伤口虽然愈合了,但依然使他感到不太方便。 “很高兴还能这样抱着你。” “所以说你做那种事真是愚蠢!” “女人,我已经承诺不会了,为何还唠叨个不停呢!” “因为男人特别容易罹患健忘症,还得劳累女人不时去提醒他,我们女人很可怜耶!” 埃米尔眼帘半阖,决定在这种话题上跟女人辩论是愚蠢的行为。 “我永远都说不过你。” 雪侬咧嘴笑了,十分得意。“知道就好。”虽然嘴里这么说,不过她心里很清楚,是埃米尔让她、包容她,她才能够老是占上风,不然要是他真板起脸来,她还是会怕怕的。 现在的他就是有那种足以震慑住她的魄力。 轻轻的,埃米尔将下巴抵在她头顶上。“雅克告诉我,这回你会先留下来三个月,如果你,唔,感到满意的话,会继续再留三个月,然后再……” “那小子真长舌!”雪侬没好气的嘟囔。“所以你才会请那么多佣人?” “我不希望听到你对住在我这边有任何不满。” “那也不必请那么多人嘛,真浪费,”雪侬嘀嘀咕咕的。“我家也只请了一位管家耶!” “这是必要的,”埃米尔沉声强调。“你们那里与我们这边的习俗不同,我们这里的礼仪规矩你可能不太熟悉,以后亨利和桑娜——她也是由索瓦叔叔那边调过来的,他们会随时陪在你身边,提醒你应该注意些什么,一段时间过后,你应该就能够了解了。” 雪侬叹气。“好好好,随便你,随便你!” 埃米尔静了一下,稍稍退后,抬手扶起她的下巴,俯眸仔细端详她的表情。 “你不高兴了?” “不是不高兴,只是有点不耐烦。”她拿下他的手放平,再察看他肩膀上的伤疤,刚愈合,还透着红嫩嫩的脆弱,看上去好像随时都可能再迸开似的。“我知道你的左手还不太方便使力,还是尽量不要用,让它多休息吧!” 肩膀受伤总是会影响到整条手臂的。 “别管我的肩膀了,告诉我,雪侬,你要如何才会决定永远留在我身边?” “还有你的胸口。”视线往下溜,她盯住他右胸下方的伤疤。 “也别管我的胸,告诉我,雪侬。” 他很有耐心的一再询问,她却好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研究自己的疑问。 “唔嗯,现在就拆下绷带到底有没有问题呢?” 好像要证实自己的话似的,她的手指悄悄爬向他胸部的伤口,才刚碰触到,他马上畏缩了一下,旋即俯唇重重吻住她,彷佛在惩罚她触痛了他的伤,又好像在证明他的伤已痊愈了,只要他想要,随时都可以让她臣服。 他的舌尖滑入她口中,她也自然而然随着他进入彼此熟悉的亲密游戏里,完全沉浸在令人神魂颠倒的热情中,她甜蜜的融化了,他也深深的被唤起,他想点燃她的欲火,自己却也燃烧了起来,可是当她的手爬上他的胸膛时,不经意间又碰到了他的伤,他不由自主地又瑟缩了一下。 她立刻退开,双颊嫣红,气喘吁吁地拒绝他再把她拉回游戏里。 “现在还不行!” 埃米尔挫败地闭上眼,努力压抑激动的唤起,虽然不甘心,但她说得没错,他们太久没有亲热了,久违后的第一次一定会像天崩地裂似的疯狂,完事后说不定真会满床血,他可不想在累得只想睡觉时听到有人叫救命。 没关系,不急在这一时,他有的是耐心,一步一步慢慢来,先搞定三个月,然后再三个月,接着再三个月……最后,她会留在他身边的。 然后,他就有一辈子的时间跟她纠缠在一起了。 孩子长大后会变成何种人,多半归咎于三种因素:父母、环境和天性。 譬如艾莎,有伊莲娜那种爱慕虚荣的母亲,有样学样,她也成为一个爱慕虚荣的少女,成天只想找一个有钱又有身分的丈夫嫁,要找爱情,结婚后再说。 至于瑟荷和皮雅芙,虽然埃米尔特地聘请家庭教师教导她们,而她们也的确学习到上流社会的高尚仕女应该拥有的知识和礼仪,但她们的母亲路易丝,一个性好招蜂引蝶的女人,却也提供了一个最错误的样范。 最可恶的是,路易丝还不时在女儿面前炫耀自己从男人那里“赚”到了多少珠宝与金钱,可想而知,总有一天她们会效法母亲的丰功伟业,成就一对高级娼妓可歌可泣的历史。 而席勒毕竟是男孩子,埃米尔对他的干涉自然也比较多,然而一切都是枉然,席勒根本无法体会埃米尔的苦心。 送他去学校,一家又一家,总是一再因为行为不检被学校赶回来,结果除了会写字之外,他几乎什么也没学到,无奈,埃米尔只好把席勒叫到他身边去,也好亲自教导堂侄,谁知不过两天而已,席勒就说他受不了乡间的生活,趁夜偷溜回巴黎,再也不肯到夜丘去了。 最后,埃米尔只好要席勒到公司去学习,他却认定将来必然是由|奇-_-书^_^网|他继承公司,他何必学习,有下面的夥计为他做牛做马就行了,于是每天跷班出去吃喝玩乐。 他就跟他祖父和父亲一样,天生就是个好逸恶劳的坏胚子。 “可恶!” 猛力甩上大门,二十一岁的席勒大步走入起居室,一边大声咒骂低下阶层惯用的三字经,女仆尽责的跟在后面捡拾他丢下的帽子和手杖,然后一溜烟逃走,免得被席勒当作出气筒。 这家人脾气都不太好,如果不是贪图薪水高,她早就不想干了。 十九岁的艾莎从刺绣活儿上抬起头来。“又怎么了?” 由于一大早就开始下雨,出门不方便,难得所有女人都在起居室里看书、刺绣,除了伊莲娜,她儿子生病,被丈夫召回家去陪伴儿子,还有路易丝,她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不晓得赖在哪个男人床上乐不思蜀。 “那些势利眼的家伙,又不给我签帐了!”席勒怒骂。 “不奇怪,”艾莎低头又回到她的刺绣上。“埃米尔叔叔正在痊愈当中,继承不到他的财产,谁还会给你签帐!” “该死,他为什么不死!”席勒愤慨的怒吼。“普通人中了两枪就算不当场毙命,也活不过几天,何况医生也说了,他的发炎状况相当严重,高烧好几天,存活的机率十分渺小,明明应该死的,他为什么不死?” “是喔,真可惜喔,堂叔还是个男爵呢,”十八岁的瑟荷目光是嘲讽的,语气也是嘲讽的。“如果能继承到他的头衔,你就更风光啦,有钱又有头衔,追在你后面的女人肯定排到伦敦去了,啧啧,真是可惜啊,盼了半天却一无所得!” 愈听愈火大,“你闭嘴!”席勒一巴掌掴出去,却只掴到一手风,还有一只注定寿命该终结的苍蝇,瑟荷早已先一步躲到艾莎后面去了。 “如果你肯花一点功夫在公司里好好表现一下给埃米尔堂叔看的话,”躲在小说后面,十六岁的皮雅芙细声细气地提出建议。“也许堂叔就不会再限制我们的开销或签帐了。” 看来虽然她最年轻,却是他们之中最聪明的一个,包括席勒在内都比不上她。 席勒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是说要我到公司工作?”自眼缝中射出阴森森的光芒,今人毛骨悚然的盯住皮雅芙,“我?未来的男爵,工作?”不等皮雅芙表示是或否,他就开始咆哮山河。“狗屁!裘雷欧瓦家的财产总有一天会变成我的,我为什么要工作?” 依旧躲在小说后头,“你确定吗?”仍然是细声细气的声音。“听说埃米尔堂叔已结婚了哟!” “才没有!”席勒摆摆手。“那只是欺骗卡帕娜夫人的藉口而已!” “是吗?”皮雅芙双眼从书本上方浮现。“即使如此,别忘了家族里的男性可不只你一个,谁说埃米尔堂叔一定要指定你为继承人?我倒认为戴戎堂叔那两个儿子的机会比你大,虽然他们比你小,但老实又听话,比你可靠多了。再说堂叔也不过才三十八岁,随时都可以结婚生子,我想这个可能性应该最大吧?” 闻言,席勒顿时失去了气焰,困扰的沉默下来。 “说得也是,”艾莎也有所警惕。“如果埃米尔叔叔真的结婚生子,我就别想得到康帝酒园做嫁妆了。” “你胡说!”瑟荷愤怒的从艾莎后面跳到前面。“康帝酒园是我的嫁妆!” “你?”艾莎用极其轻蔑的态度甩她一眼。“我是埃米尔叔叔的侄女,而你只不过是堂侄女,我比你更有资格得到酒园做嫁妆。” “但你的监护人是你的继父,该给你嫁妆的是他!”瑟荷尖锐的抗议。 “那家伙根本不把我看在眼里,别想他会给我嫁妆,半颗葡萄也没有!”艾莎气唬唬的刺下一针。“更何况,别忘了你爷爷就是为了酒园害死我爷爷的,埃米尔叔叔厌恶你们都来不及了,养大你们也算仁至义尽,你想要酒园做嫁妆?不可能的事,最多给你几千法郎,你就应该满足了。” “你……” 在这时代,未婚女性嫁妆的多寡不但关系着有没有人要娶她,也关系着她婚后的立场,嫁妆愈多,她就愈能保有一定的私有财产和展开自我独立生活的权利,包括婚后的恋爱自由——更白一点的说法是:找情夫的自由,也难怪艾莎和瑟荷每次一谈到葡萄园就飙起特级火爆场面,恨不得当场干上一架。 “够了!”席勒大吼。“你们现在吵有什么用?还是先想想,我们必须……等等,你们认为堂叔他立遗嘱了吗?” “应该还没有吧,他又不老,还不需要。可是……”皮雅芙沉吟。“唔,经过这次暗杀事件之后,很难说,也许他现在认为有必要了,告诉你们,八成是戴戎堂叔的儿子!” “那么……”席勒咧出阴森森的冷笑。“我们就必须在他立遗嘱之前动手!” 动什么手不需要明白解释,大家都心里有数,不过…… “但这么一来,所有财产便由玛德莲和玛克琳两位堂姑平分了。”皮雅芙提醒哥哥。 “所以我们必须找玛克琳堂姑合作,我们可以让她分多一点,二分之一,埃米尔堂叔比银行更富有,就算只有四分之一的财产也够我们几个分了,等谈妥之后我们再动手。” “但玛克琳堂姑会肯吗?毕竟她和埃米尔堂叔是亲兄妹呀!”瑟荷说,不是不同意,只是怀疑。 “那就找玛克琳堂姑的丈夫,他一定没问题。” “确实,他可能比我们还急切呢!可是……”瑟荷又迟疑了。“那也不容易啊,我们并不和堂叔住在一起,不方便下手嘛!” “那我们其中之一就想办法住过去!” “谁?” 大家相互觑过来觑过去,忽地不约而同把目光转注同一个目标。 “我?”皮雅芙似乎毫不意外地耸了耸肩。“好吧,也只有我最不会引起怀疑。那么,我们现在必须先讨论一下,要用什么方法……” 四个平均不满十九岁的年轻人就这样光明正大的策画起谋杀计画来了,自信满满的以为他们想怎样就能怎样,就算他们要地球倒转,地球也得乖乖的倒头转。 可惜的是,会议才刚开始,女仆就突然冒出来。 “对不起,少爷,外面有位夫人要见少爷、小姐们。” “哪位夫人?” “裘雷欧瓦夫人。” “我母亲?”席勒大惑不解。“她回来就回来了,为何还要你来通知?” “不是路易丝夫人,是……”女仆吞了一下口水,悄悄退后一步。“埃米尔先生的夫人。” 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然后是地动天惊的齐声大吼,一男三女,一起扯喉。 “你说什么?” “我……” “不用她说,还是我自己来介绍吧!” 施施然地,雪侬一面褪下手套一面从女仆身旁经过,蕾丝裙根随着她的脚步沙沙作响,高雅素淡的服饰,端庄的贵夫人仪态,当她正经起来的时候还是满有派头的,不然如何震压住她那些随时都可能造反闹革命的顽皮学生。 她在那四双震惊无比的目光前站定。 “我是埃米尔的妻子,”她说,顺手将手套和阳伞交给身后的桑娜,再把雅克拉到身前,雅克装了一下鬼脸。“他是埃米尔的儿子,雅克。” “他真的结婚了?”席勒的声音尖锐得好像女人。“不,你说谎,我不信!” 雪侬莞尔,转眸往后瞄了一下,亨利即刻上前做证明。 “席勒少爷,这两位确实是埃米尔先生的夫人和少爷。” 席勒拚命摇头,好像这样就可以把事实摇不见,“不!不可能!堂叔怎么可能突然跑出一个这么大的儿子来?”他的脸色又黑又青又绿的不停变换,比万花筒更精采。“不!我不信!绝不信!” 雪侬轻哂。“无所谓,信不信是你的事,你随时可以到我家向埃米尔求证,不过这不是今天我来的目的,我是……”她挪开放在雅克肩上的手,自手提袋内取出一整叠厚厚的单据。“为了这个而来的。” 定睛一看,席勒即刻认出那是他的签帐单,呼吸顿时吓住了,旋即往两旁看,求援的目光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因为那三位少女还处在震惊当中,连下巴都还没拉回去,精神依然飘浮在疑似世界末日的状态下。 “你……你想如何?” “身为你们的婶婶,教导你们也是我的责任。”雪侬严肃地点着头。“据我所知,你是个好逸恶劳、挥霍成性的坏胚子,我以为这是优先必须纠正的一点,你必须被教导何谓脚踏实地,你想过好日子,可以,自己去赚,自己赚的爱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谁也管不了你,所以我要给你两条路选择。第一条……” 她挥挥那叠厚厚的签帐单。 “我会替你付清这些签单,但从今天开始,你必须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埃米尔会替你安排工作——不在他的公司里,直到赚回这些签单的数目,你才可以回到埃米尔的公司,我相信那时你应该已学到什么是脚踏实地了;或者,你无论如何都不想到外面辛苦劳动,那么只好在家里刻苦一点,从今天开始,你们的生活津贴减半,另一半用来偿付这些签单,直到付清为止,那么,至少你能学会何谓克勤克俭……” “不!”席勒惊恐的尖叫。“你不能这么做!” 慢吞吞地将签单收入手提袋内,“你看我能不能!”雪侬的语气轻柔但坚定。 席勒又开始摇头。“不,不,堂叔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他把这件事全权交给我处理了,你可以自己去找他证实。”话落,雪侬不再理会他,迳自转向那三个少女。“至于你们……” 她叹息。“老实说,我真不知道该拿你们怎么办才好,艾莎你有父母,我没有权利管到你头上去,但我要诚心劝告你,生命中还有比嫁个有钱有势又有身分的丈夫更重要的事,别浪费宝贵的生命,认真思考一下真正值得你追求的事吧!” 再转注瑟荷与皮雅芙。“还有你们两个,都这么大了,现在才来纠正你们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不过毕竟埃米尔是你们的堂叔,我不能不尽量试试看,所以我也给你们两个选择……” 她顿住,两道坚决有力的目光徐缓地扫过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 “第一个,我请埃米尔把你们送到你们叔叔那里——他才是你们的监护人,由他来负责你们的生活和未来,这本来就应该是他的责任;第二个,你们继续住在这里,但从今天开始,你们一切作息行为都要听从我的安排——包括你们的母亲在内,倘若有人明从暗违,背地里做一些我不允许的事,那么,那人就得到你们叔叔那里去报到,现在,明白了?” “你是说,”瑟荷惊叫。“我们不能随意去参加宴会、舞会、听歌剧?” “不行,得先由我过滤哪些场合适合你们参加。”雪侬毫无置喙余地说。 “为何我妈妈也要听从你的安排?”皮雅芙抗议。 “因为对你们而言,她那些低级行为正是最坏的榜样。” 两个少女惊喘。 “你怎么可以那样说我们的妈妈!”瑟荷燃烧着一脸熊熊的怒火。 “我要告诉埃米尔堂叔,”皮雅芙冷冷道。“说你恶意污蔑我们的妈妈!” “去说吧!”雪侬不在意的挥挥手。“总之,我把选择权留给你们,明天,我等你们的回答。”牵起雅克的小手,转身。“走吧,我们回去了!” 如来时一样的优雅,雪侬带着雅克和桑娜、亨利离去了。 “她不是说真的吧?”瑟荷有点惶恐。 “就算是真的,我相信埃米尔叔叔不会任由她胡来的。”艾莎不以为然地道。 “话说回来,她真的是堂叔的妻子吗?”皮雅芙始终细声细气的。 “……走,去找埃米尔堂叔!”席勒。 于是四人分别回房去换外出服,由于只有一位女仆伺候他们,着实耗了不少时间才各自妆点妥当,当他们正要出门时…… “啊,妈妈,你回来了,正好,我们一起去找埃米尔堂叔!” “找他做什么?” “找他……” 雪侬很快便回到宅邸,经过楼下的大书房时听见里头有说话声,她疑惑地自行开门探头进去看。 落地窗前,埃米尔一手扶住窗框,一手捧着帐簿站在那里仔细审视,手工制的白色亚麻衬衫敞开好几颗扣子,一脚挺直,一脚稍曲,使贴身的黑长裤形成优雅的线条,及膝高筒马靴黑得闪闪发亮,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令人炫目的魅力。 埃米尔没注意到门口有人,一旁的伊德注意到了,他笑着对她点了一下头。 她笑着颔首回礼,视线再移回埃米尔那边。“埃米尔先生,别说我没警告过你,现在你还不能出门——尤其是骑马,如果你有那种计画的话,请尽早取消,不然你前脚一出门,我后腿就回家!” 说完,她退身出去,顺手轻轻带上门,静候一会儿,直待书房里头传来一声低咒,“该死!”她才大笑着和雅克一起上楼回房。 她准备回“家”一趟,因为埃米尔的药快吃完了。 “你就待在我房里,有什么状况先帮我应付一下。” “妈咪,你不是到卡尔卡松去了吗?” “放心,放心,”她一边换上二十一世纪的衣服,一连安慰儿子。“这时候大人都上班去了,你外公、外婆在睡午觉,小鬼们一定到马场去了,玛丽亚在洗衣房熨衣服,只要我小心一点就不会被抓包。” 杜奥布罗杰家人最喜爱的户外运动就是骑马,长假若非去度假就一定会往马场跑,各个都有一身不赖的骑术,虽还不到可以上场比赛的程度,但也差不多了。 “最好是。”雅克嘟囔,表情不太甘心。 “我不能不回去帮你爸爸买药啊!” “那爸爸什么时候才算痊愈?” “我怎么知道?”雪侬低低咕哝。“所以说,我也要顺便问一下,不过我想绝不会是现在,现在他的伤口被碰到还是会痛,举手投足间也不太顺畅,有时候还会突然龇牙咧嘴的坐下去,我不认为那已经痊愈了。” “好啦,好啦,”雅克叹了口气。“那妈咪你要快点回来喔!” 雪侬自认动作已经够快了—一只比飞机慢了一点而已,打电话和医生联络,问清楚所有疑问事项,再去药房买药,前后不到两个小时,谁知她刚回到儿子这边,雅克就冲着她大叫。 “快点,妈咪,快点换衣服!” “怎么了?”搞不清楚状况,雪侬慌忙把药袋丢给雅克,快速脱衣更衣。“发生什么事了?” “桑娜十五分钟前来通知,说敌军大队来袭,元帅要找你!” “元帅?” “爸爸呀!” “那敌人又是谁?” “笨,路易丝堂婶他们嘛!” “进来。” 宛如丝绒般低沉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来,雪侬先飞快的低头检视一下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妥,再开门进入,雅克紧随在她身后。 书桌后,埃米尔端坐在高背椅中,双肘支着扶手,十指交叉形成一个拱圆,下巴就搭在手指拱圆上,状似在仔细聆听某人的高谈阔论,又有点漫不经心,见雪侬出现,他也只是给她一个含糊的颔首示意。 书桌前,五个气势汹汹的敌军各据最佳战略地点,形成一个相当坚强的对战阵势——由四个半球体形成的包围阵势,几乎塞满了整个书房。 一侧,伊德起身,雪侬点点头,他又坐回去。 摇晃着绸缎蓬蓬裙,她毫不畏惧地穿过敌阵,在元帅椅旁停下,倾身亲吻他的脸颊,还扯着一脸做作的夸张笑容。 “亲爱的,找我?” 亲爱的? 眉毛好像要飞到天上去似的高高挑了一下,旋即落回原位,“是的,甜心,我找你。”埃米尔慢吞吞地回应,沉稳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伊德噗哧,雅克爆笑。 雪侬瞪过去两眼,再拉回视线来严肃地面对埃米尔,“请问什么事?”声音也很正经,嘴角却在抽筋,一抽,两抽,三抽,她猛然咬住下唇,免得白牙齿被抽出来了。 埃米尔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奇异的神色,她怀疑是笑意,但不能肯定。 “他们说,你要赶他们走?” “我是。”她坦承,“如果他们不肯听我的劝告的话……”接着,她一五一十的把双方的谈话转述一遍,最后,她说:“我希望他们成为真正值得尊敬的男人和女人,现在辛苦一点也是必要的,所以……” “她真是你的女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尖锐的质问便劈杀过来,不但无礼,语气也很粗鲁,雪侬转头朝出声的人看去,这一看不由瞠大了眼。 如果说绝色美女真有其人,那么眼前的女人确实当之无愧,美艳绝伦、性感无比,惊人的美貌使她比任何女人都有资格抬高骄傲的下巴,可惜在她的绝色之外又多了两个字:风骚,整个人格调便刷一下降落到谷底的谷底。 果然是一块招蜂引蝶、勾三搭四、人尽可夫的好料! “她是我的妻子,”埃米尔沉声纠正,再望向雅克。“还有我的儿子。” 浓妆艳抹,好像调色盘似的脸蛋拉长了,“所以你想要赶我们走,因为不需要席勒做你的继承人了是吗?”路易丝恶声诘问。 “席勒从来就不是继承人嘛!”伊德自言自语似的嘀咕。 “住口,你没资格在这里说话!”路易丝的闪电又横劈过去。 好嚣张的女人! “你也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雪侬立刻炮轰回去。 “谁说我没有,我是……” “你是埃米尔的堂嫂,而孩子们的监护人是你亡夫的弟弟,所以,夫人,你应该去找他说话,而不是在这里大小声,了解了?” 路易丝窒了窒。“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雪侬朝埃米尔溜去一眼,后者支手托腮,一副纯看热闹的姿态。 “埃米尔知道,如果你需要的话,他可以给你地址,明天你就可以带着孩子去找他们的监护人了!” 不过三两句,话就说到尽头,路易丝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求救。 “埃米尔……”她只想待在巴黎呀! “不用叫他,他已经把你们的事交给我了!”雪侬不耐烦地说。“我只有一句话,要留在巴黎,你们就得听我的,我要你的孩子们成为有用的男人和受人尊重的仕女,你想再婚,也行,但绝不许再把全巴黎所有男人都当作你的猎物,女人的战场不在床上,而是在这里……” 她指指自己的脑袋。“没有任何一个娼技是胜利者……” “你敢说我是娼妓!”路易丝尖声怒吼。 “你不是吗?”雪侬哼了一下。“那请问,昨晚你睡在哪里?” 路易丝又窒住了。“我……我……我睡在朋友那里。” “是啊,男的朋友,银行家海德先生那里,对吧?”雪侬轻蔑地道。“还有一个月前,诺瓦子爵;再之前,工厂老板瓦斯喜先生,再……” “你怎么知道?”路易丝失声问,调色盘糊了。 眼角偷瞥一下伊德,“就说我有可靠的消息来源吧!”雪侬慢条斯理地说。“总之,埃米尔扶养你的孩子们并不是为了要让他们成为废物和娼妓,你的儿子必须学会工作是怎么一回事,你的女儿也必须懂得如何尊重自己……” “你又凭什么要我们听你的?”路易丝的姿态还是摆得很高,打死不低头。 双眉耸了一下,“因为埃米尔不是他们的监护人,所以我们只有扶养他们的义务,却没有权利教导他们如何走上正路吗?”雪侬轻声道。“那好吧,你带他们去找有权利教导他们的人扶养你们吧!” 路易丝咬牙切齿地来回看埃米尔和雪侬,美艳的五官歪过来扯过去,埃及艳后被毒蛇咬中即将毒发身亡时大概就是这种模样。 “不用,我们不用你们任何人扶养,我自己会养活我自己的孩子!” 眼见路易丝大剌剌的撂下话后便领着几个孩子彷佛军队列队上战场,脚步整齐的排排走出书房,然后书房门被用力砰一声甩上,书房内的人不禁面面相觑。 她要养活她自己的孩子? 靠什么养? “看来海德先生买了一栋公寓给她的传言并不假。”伊德低语。 “咦?真的?”雪侬惊呼。“路易丝要做那家伙的情妇吗?” 伊德点头,雪侬想了一下。 “那也不对呀,哪有人带着自己的孩子去做人家的情妇的?” “事实上,多得是。”伊德笑道。“再说,路易丝心里应该也很清楚,年轻美貌不会永远跟随着她,别忘了她已届临四十岁,能够靠化妆来保持年轻的时间也不长了,未来她还是得依赖儿女养老,所以对她而言,孩子应该是养老的保障。” “养老?保障?”雪侬啼笑皆非地复述那两个可笑的词。“即使如此,如果她养出一个只会吃喝嫖赌的废物来又有什么用?难道她要两个女儿接班做人家的情妇来养活她不成?” “或许……”埃米尔徐徐往后靠向椅背。“她希望海德先生会提拔他的儿子在银行里工作。” “海德先生会吗?”雪侬怀疑地问,银行家应该不会太笨吧? “可能会,不过……” 如果席勒还是像在埃米尔的公司里一样混的话,早晚会被踢出来。 “我真不懂,”雪侬叹道。“她想做人家的情妇就去做,为何就是不愿意让我们好好教导她的孩子呢?” “我想就是这句话,“她的”孩子……”埃米尔朝雅克伸出手,后者立刻笑嘻嘻的来到他身边,他环住儿子的肩用力搂了一下。“换了是我,我也不愿意让别人来教养我的孩子,害怕的是他会变成别人的孩子,而不再是我的儿子了!” 雅克笑开了嘴。“放心啦,爸,我永远都是你的儿子,你最明白的不是吗?” 埃米尔也笑了,满足又骄傲的亲亲儿子的额头,再转注雪侬。 “不教导他们,他们会变成废物、变成娼妓,但他们的母亲又不愿意把他们交给我们教养,毕竟我不是他们的监护人,没有权利强迫路易丝,看来我只能和他们的监护人联络,请他尽一下义务,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闻言,雪侬无语叹息。 母亲甘愿做人家的情妇,监护人又是爱喝稀饭的小白脸,由这种堕落的长辈来教导,孩子又能有什么出息,不久的将来,恐怕这世上又会增加三个沦落在罪恶深渊中的迷途羔羊了。 巴黎,真是个堕落之地! 第六章 要试探留在十九世纪的可能性,表示雪侬也要试着担负起身为埃米尔的妻子的责任,不但要盯紧休养中的丈夫,不让他在身体痊愈之前到处乱跑,也要接下掌理家务的大权,指挥仆人负责所有家务琐事。 幸好管家希金精心挑选的女管家和仆人都十分优秀,品格端正,训练良好,不需要她多花脑筋去管理。 问题是,女主人的责任不仅仅是她此刻所居住宅邸内的家务而已,而是除了男主人的工作之外的其他责任全都落在她身上,换句话说,除了葡萄园和公司之外,其他事都归她处理,包括埃米尔名下所有的房地产、果园、牧场……等。 总之,女主人就是万能大总管,男人不干的活儿全都由她包了。 因此,从解决路易丝母子四人的问题之后,雪侬就硬起肩膀扛起所有男人不想插手的拉杂琐事,这才知道过去埃米尔的工作量起码有一半是被这些琐事占据了。 现在她的工作可能比他还要繁重呢! “玛克琳小姐要求再多买一辆贝尔利努马车给他们。” “然后再多要一位马夫和随车仆役?不必了,他们一家十几口每天闲闲无事到处吃喝玩乐,拥有两辆双轮马车就够了,想再奢侈一点,自己去赚,不然就从他们的生活津贴里扣!” “玛克琳小姐的丈夫问说何时要提高他们的生活津贴?” “等他找到工作能养活自己的家人之后。” 楼下大书房是埃米尔处理公事的地方,而主卧室隔壁的小书房则是雪侬专用的“办公室”,为了配合不再整天忙碌,午餐前一定会结束工作的埃米尔,她也在早上专心工作,下午就是自由时间了,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幸福团聚时光。 此刻,雪侬面前一堆帐单和帐簿,耳里听着女管家的报告,一心二用的功夫被发挥到极限。 “伊莲娜夫人回巴黎来了。” “所以?” “她们的女仆和车夫都辞职了,伊莲娜夫人命令我们尽快派人过去补充。” “命令?”雪侬不可思议的重复,头也不抬,依旧埋首在帐簿里。“谁理她!告诉她,除非她能修正傲慢暴躁的态度,不然愿意去伺候她们母女俩的仆人可不多,叫她慢慢等吧,要是等不及,就让她自己从夫家那边调人过来吧!” “普罗旺斯那边的庄园需要整修。” “普罗旺斯?”雪侬东翻西找,终于找出普罗旺斯那边的帐簿。“嗯嗯,去年的橄榄和薰衣草香水的收入比前年的收入增长一成,不错,不错!整修费就从收入中拨出吧,另外再拨五分之一平分给所有仆役和工人们做奖励,大家都辛苦了。” 女管家颇惊讶的深深注视雪侬一眼。“是,夫人。” “还有吗?” “欧吉的苹果园闹虫害。” 关她屁事,她又不爱吃苹果! “呃,这个……明天再告诉你该怎么办。”等她回“家”去搬水果病虫害的书回来研究出个结果来再说,唉,她又不是植物系的,为何要研究那种东西呢? “还有酪农场……” 待女管家报告完毕离去,雪侬正想喘一口气,桑娜又出现了,她差点把最厚的家用帐簿k过去。 “沃斯先生来了。” “咦,他来了?”雪侬立刻丢下满桌帐单,振奋地跳起来,匆匆步出书房,走向二楼回廊连的沙龙——女主人专用的会客室。“雅克呢?” “少爷和先生在一楼的书房。” 现在就开始教导继承人了吗? 真是迫不及待呀! 站定在小会客室门口,雪侬有点惊讶,等候在屋里的男人一点也不巨大嘛,三十出头,中等身材,黝黑的脸上撇着两撇时下流行的小胡子,目光有点神经质,一点都不符合她想像中的时装巨擘。 幻想破灭! “麻烦你了,沃斯先生。” “我的荣幸,夫人。” 几句客套话后,沃斯便开始为她量度身材,雪侬一边按照他的指示抬手或挺胸扬肩,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闲搭。 “听说你要开设服装店,开幕了吗?” “还没有,夫人。” “那么,开幕后记得一定要通知我,我想去看看你所开设的服装沙龙究竟是怎样的。” 手停了,沃斯抬起头来,脸上有几分困惑。“沙龙?” 由于双手正高举向天,雪侬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自顾自点着头说下去。“说实话,你想到要创设沙龙式的服装店实在聪明,对女人而言,那样确实自在又方便多了,更别提有多舒适……” 沃斯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头,片刻没说话,随又指示她放下手臂,继续工作。 雪侬放下手后又继续说:“还有啊,用假人展示服饰的点子也很高明,想想,我们不再需要一定要穿到身上来才看得出服装的特色了,真是方便啊!” 沃斯手上的工作又停了,再次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假人?” “啊,对了,记得目录出来要给我一份啊!” “目录?” 听他一再重复她的用词,雪侬有点疑惑,“对啊,就是事先将服饰样本印在目录上,然后……”转过头去看沃斯,这才注意到他的异样,她先是怔了一下,继而皱眉,盯住沃斯那副困惑又有所颖悟的表情,话愈说愈慢。“呃,然后分寄给上流社会女士们,提供……她们参考,再……依据身材量身订做……” 不会吧,他不知道? 可是那些点子都是他的创举呀! 慢着,难不成那些点子是她告诉他,他才按照她的话去做的? 喔,上帝,如果真是的话,也太不可思议了,历史上最伟大的服装之父,当他成就辉煌事业之际,她竟然是帮助他起步的人之一! 难道真如雅克所说,她不会破坏历史,相反的,历史就是需要她来掺一脚吗? 同一时刻,楼下书房里,埃米尔与雅克父子俩面面相对,不知为何,好半天都没有人出声说话,雅克的脸色格外严肃,埃米尔的表情也十分沉重。 “还有一次。” “我知道。” “当然,并不是真的只剩下一次,但真正的威胁只剩下一次,其他都不重要,只是讨厌的小麻烦而已,妈咪会替爸爸解决的。” “我知道。” “好,那,什么时候?”雅克问,语气很认真,隐约还有一丝紧张。 “我怎么知道。”埃米尔含糊地咕哝。 雅克怔了一下,旋即愤慨地大叫,“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说不知道!” 埃米尔轻叹。“里头没写。” “没写?为什么没写?” “也许是……”埃米尔迟疑着。 “是什么,快说呀!”雅克不耐烦地催促。 埃米尔又叹气。“我忘了。” 雅克呆了呆,“忘了?”继而不可思议的睁圆了眸子,“你忘了?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忘了?”他更大声的叫,差点一拳头k到老爸的脑袋瓜子上,咬牙切齿好半天后,他才叹了口气,用一种十分容忍的态度摇摇头。“好好好,难怪没写清楚,原来是老人家记忆力开始衰退了,但爸爸你不是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埃米尔沉默一下。 “或许是这一年的日记搞丢了。” “太好了,偏偏搞丢今年的日记!”雅克嘲讽的喃喃道。 “……”无言以对。 所以说,大人最不可靠了。 又摇摇头,雅克像个小大人似的拍拍父亲的肩。“算了,反正还有妈咪在,爸爸你顶多饱受一场虚惊吧。” “说到你母亲……”埃米尔往天花板上看了一下。“现在她在做什么?” “在工作。” “你想她会同意今天下午陪我到森林里散步吗?” “今天不行,妈咪说她要睡午觉。” 睡午觉? 那女人从不睡午觉的。 “其实?” “回去拿卫生用品。”雅克咧开嬉皮笑脸的嘴。 “什么卫生用品?”埃米尔两道眉毛攒成两个问号。“这里没有吗?” “废话,当然没有,不然干嘛回去拿!” “要回去很久吗?” “还要出门去买,再顺便逛逛街,可能要两、三个钟头吧!” “我不喜欢。”埃米尔眼底抹上一层阴影。 “不管喜不喜欢,爸爸你最好快点习惯,”雅克又拍拍父亲的肩。“一辈子,我们几个都会这样来来去去的,特别是我,慎重考虑过后,我决定要上我们那边的学校了,等我拿到学位后,我才会常住在这里。” 换埃米尔咬牙了,“可恶!”他懊恼的低咒。 “好啦,好啦,就当我到伦敦念书了嘛,我保证放假都会回来,包括周末,可以了吧?”雅克有点好笑地安抚好像在赌气的父亲。“至于迪亚尼,听妈咪说,她打算让弟弟在我们那边念到小学毕业,之后才让他自己决定。” “更该死了!” “确实,如果没有妈咪,爸爸你真的早就死透了呢!” 四月的最后一天,雅克的假期也结束了。 “我必须带孩子们回去,不过迪亚尼,我会再带他回来的。” 当雪侬这么告诉埃米尔的时候,埃米尔的表情依然深沉得看不出任何可以显露出心情的蛛丝马迹,他轮流抱抱两个儿子,亲亲他们,然后转身向她。 她的目光先是平视着他的喉结,慢慢吸了口气,再徐徐仰起来对上他那双令人心颤的眼神,胸口开始紧缩,他的视线紧紧盯住她,深邃而悠远,彷佛了然所有隐藏在她心中的秘密,然后,他的头缓缓低下。 触碰到他的唇的那一瞬间,她即刻明白,他在请求她一定要再回来,虽然他没有说出口。 片刻后,他放开她。“我等你。” 雪侬笑着点点头。“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最多一个星期,我保证。”语毕,她牵起雅克的手走向“门”的那一边。 “我答应爸爸每个周末都会回来,可以吧,妈咪?” “可以啊,不过你要怎么跟外公说?” “那还不简单,我只要说……” 门,关上了,再次隔开两个世界的人。 回到二十一世纪不久,雪侬就找机会向杜奥爸爸请求回台湾寻根,杜奥爸爸很爽快的答应了,不问原因、不问目的,甚至也不反对她把迪亚尼带去,就如同她所预料的,杜奥爸爸从来不会阻止她做任何事。 “我的产假到六月中,届时如果我还没回来,就麻烦爸爸替我向学校辞职。” “没问题,你放心去走你的路吧!” 一切都很顺利,但为了做做样子,她还是得去办台湾签证,在签证下来之前,她哪里也不能去。 “雪侬,你……真的要去?” 讶异地放下植物病虫害的书,雪侬转头看,见费艾又倚在房门边,怔愣地望着她,那眼神,有点悲伤。 “又不是不回来了,干嘛这种问法?”她纳闷地问。 “是吗?你还会回来吗?”费艾低喃,像在问她,又像在问他自己。 “当然会,我只是回台湾去看看亲人,但这里才是我的家呀!”雪侬愈来愈觉得他的样子好奇怪。“费艾,你到底是怎么了?” 费艾又注视她片刻,忽地转身就走。“我想我最好代替大哥到伦敦出差。” 感觉他真的有点不太对劲,又见他骤然离去,雪侬反射性的跳起来追上去,她也不知道追到人之后要怎样,只是下意识觉得应该再多跟他解释一下。 “费艾,等等,我……咦?”但跑不到两步,她又回过头来,手机响了,她迟疑一下,旋即转回去接听手机,“原来是你呀,艾克索伯伯,有事吗?”她一边回答手机,一边走到门口,但费艾已不见人影了,她无声叹了口气,又回到书桌后坐下。 “好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今天非打电话告诉你一件事不可,也许是因为今天是我老婆的生日吧!” 他老婆生日? “要我送礼物吗?当然,我……” “不不不,我是说,那个埃米尔,我终于想起来了,那次枪伤,他没有死。” “我知道啊!” “咦?你知道?” “呃,不,我是说,我猜的。”雪侬连忙改口,再对自己吐了一下舌头。 “可真会猜,那后来的马车事件你应该不知道了吧?” “什么马车事件?” “枪伤事件后,有一回他到公司处理公事,途中,他的马车车轴断了,由于当时马车奔驰速度相当快,车轴一断裂,马车就几乎整个解体了……” 雪侬静一静,猛然惊跳起来,感觉五脏六腑好像被整个掏出来串在烤肉架上。 “你说什么?”她尖叫。 手机那头立刻传来笑声。“我就知道你不晓得,其实那也是烧炭党搞的鬼,他们认为如果连一个小卒子都解决不了,那就更没有人会在意他们了,因此誓言非杀死埃米尔不可,你应该懂吧?就是杀鸡儆猴,所以啦,他们再度下手,想想,马车都几乎整个解体了,坐在马车上的人就更别提了,他呀,整个人……” 雪侬心口紧揪成一团,猛吞口水,她不想知道结果如何,只想知道…… “什么时候?” “呃?”话说到正精采时被打断,对方似乎有些困扰。“嗯,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会在今天突然想到那件事的原因,今天是我老婆的生日,而埃米尔的马车事件恰恰好就是在一百五十年前的今天……” 今天?! 不可能,她还不准他出门的呀! 除非…… 她气急败坏地丢下手机,冲进更衣室内,手忙脚乱地换上从那边穿回来的莲蓬裙,一边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衣服换好,恰好也找到“门”了,她立刻一头撞进“门”的另一边,而孤零零被扔在床上的手机仍不断传出疑惑的声音。 “雪侬?雪侬?奇怪,怎么不说话了?……我说错了什么吗?……” “桑娜!桑娜!” 眼见多日不见的女主人突然自二楼一路狂喊着暴冲下来,桑娜又惊讶又慌张地赶到楼梯下等候。 “是,夫人?” “先生呢?” “出去了。” 可恶,果然瞒着她偷溜出门去了! “出去多久了?” “不到十分钟吧!” “快,吩咐马夫帮我备马,不要侧鞍!” 连换上骑装的时间都没有,雪侬穿着莲蓬裙直接跨上马鞍,一声娇喝,宛如逃命的羚羊般狂奔出去了。 她绝佳的骑术终于有机会派上用场了! 可恨的是,她急着赶去救人,偏偏又快不了,因为她忘了自己对这时代的巴黎根本不熟,跟瞎子一样,一路上不断停下来询问埃米尔的公司要如何走,而每一个被她问到的人——男女都包括在内,在回答之前都要先花上好几分钟用惊吓的眼神盯着她上下打量又打量。 不穿骑装,也不是外出服;不戴手套,也没有阳伞;不带伴从,也没有女仆,竟然穿着家居服,光着两手就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还跨骑马。 真是伤风败俗、道德沦丧、不知羞耻,巴黎的大丑闻! “往那边走。”那不屑的口气就像被逼硬塞了一嘴狗屎。 哼,哪天心情好就穿牛仔裤秀出来给他们看! 幸好,在市区道路上行进,骑马毕竟比马车快,在雪侬急得火气就快像身下的骏马一样狂飙之前,她终于追上埃米尔的马车了。 “停车!停车!马上停车!”她气急败坏的大吼。 埃米尔又惊又怒的立即扯住了马缰,不是因为雪侬要他停车,也不是因为她跨骑马,更不是因为她不合礼仪的装束,而是因为她的举动——她竟然骑马挡在高速疾行的马车前面。 她不要命了吗? “该死!雪侬,你怎么可以……”他怒吼,第二次,自制力彻底失灵。 “下车!下车!快下车!”她吼得比他更大声,一面跳下马直接去拉扯他。 没想到雪侬竟然比他更凶狠,埃米尔怔了一下,随又拉下脸来要斥责雪侬的态度,但尚未及开口,忽又想到某件事,当即改变了主意,顺着她拉扯的势子跳下马车,两脚还没站稳,人已经被雪侬紧紧抱住,他立刻察觉到她的惊惧,于是用双臂紧拥住她,并拍拍她的背予以安抚。 “车轴,看看车轴!”她的声音在颤抖。 “唐恩,看一下车轴!”埃米尔有点疑惑,但仍按照她的要求大声吩咐。 “是,先生!”随车仆人听命跳下马车,蹲到车底下去察看,片刻后,传来他惊恐的叫声。“上帝,大轴快断裂了,最多再一、两分钟就……就……” 埃米尔的胸膛暂停一下呼吸,旋又更沉重的起伏。“原来是今天。” 而雪侬,锁住他腰际的双臂更加使力,她抱得那么紧,几乎令他无法呼吸,“你差点死了,上帝,你差点死了!”她的声音仍在颤抖。 的确,倘若她没有及时赶到的话,大轴会在高速行进中断掉,马车会解体,而他不是摔断颈子,就是被压成一堆烂肉,最多只有几根骨头能保持完整,连中央市场的肉贩都不屑收。 但埃米尔保持沉默没有作任何回应,不是惊吓过度出不了声,而是在等待。 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她对这件事的反应将会带给他最渴望的结果,两次冒生命危险,为的就是这一刻。 第一次冒险,她又回到他身边了;第二次冒险,她应该会…… 突然,雪侬抬起头来,“该死的你听见了没有,你差点死了!”表情狂乱又震怒,“第二次!第二次!”两手揪住他外套的衣襟用力摇撼。“该死,我一不在你身边,你就出事!”她狂喊,语声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还有下定决心的坚毅。“不,我绝不会容许那种事发生,再也不许了!”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宣告,“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要好好看着你,谁也别想伤害你,我绝不允许!” 顿时,埃米尔屏住了气息,徐徐阖上眼,再次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彷佛想将她整个人揉入自己体内,而后重重吐出一口气,嘴角徐缓地勾起欣喜的弧度,绽开安心、满足又快慰的笑意。 她总算察觉到了,没有她陪在他身边,他的生命随时都可能终结。 不过以后不会了,因为她将会实现自己的宣言,再也不会离开他了,即使她依旧会在两个世界之间来来去去,因为两边都有同样深浓的血缘在牵系着她的灵魂,但她总是会回到他身边来,就从此时此刻开始,他的身边才是她最终的归属。 第一步目标达成了! “又下手了?该死,难道他们非要你死不可吗?” 伊德愤怒又慌乱的在书桌前走来走去,充分流露出他的不知所措,书桌后的埃米尔反倒没事人般地浅酌着葡萄酒。 “坐下,伊德,不用太担心了。” “不用担心?”伊德愤慨的拉住脚步。“你真那么想死吗?” “我不会死。”埃米尔慢条斯理的起身,脚步慵懒的走到落地窗前,午后温暖的阳光柔柔的洒落在他身上。“皇宫那边派人来通知我,我只要再闭门不出一段时间,等陛下透过大使与撒丁首相议定会面的时间之后,我就安全了。” 往后,要再有什么惊险,也有雪侬替他解决,他根本不用担心。 “最好是。”伊德喃喃道,也去倒一杯酒来压压惊,呃,再想一想,也许要一整瓶才够。“话说回来,又是雪侬夫人救了你呢,她是……” “不要问。”埃米尔轻轻道。 伊德耸耸肩。“好吧,那问问雪侬夫人又到哪里去了总行吧?” 埃米尔回过身来,“回家去了,她还有些事要办,不过周末她会和两个孩子一起回来。”他淡淡道。 “是吗?”伊德咕哝。“真奇怪,你不听她的话偷跑出去,她都没生气吗?” 埃米尔突然别开目光,又回到书桌后落坐,那模样…… 伊德心中顿时有数,嘴角不由撩起一弯贼兮兮的笑,“请问,你答应她什么条件了吗?”他兴匆匆地问。 埃米尔瞪他一眼。“不关你的事。” 伊德放声大笑。“果然,我就知道她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 “暂时把那些需要和我亲自会面商谈的客户安排到家里来,”装作没听到伊德的揶揄,埃米尔板着脸吩咐道。“最好是在早上。” “是是是。”伊德依然笑不可抑,露出两排牙齿还不够,连牙龈都跑出来了。 “到伦敦的计画再往后延。” “是是是。” “然后你回夜丘去看一下葡萄园有没有问题。” “是是是。” “……我计画到美洲发展,就辛苦你去做开路先锋吧!” “是是……欸?!” 第七章 西元一八五八年夏天,法皇拿破仑三世与撒丁首相加富尔会面,双方同意对奥地利联合作战,于是,烧炭党收回对埃米尔的暗杀令,埃米尔终于自由了。 老实说,埃米尔并不太欢迎这种自由,除了不得已必须出门到公司处理公事之外,他只想和雪侬跟两个儿子窝在家里,以弥补过去错失的十年时光,但他也很清楚目前还不是时候,他还有第二步目标必须达成,这时候有许多他并不喜欢的事都不能不去做,譬如…… “皇宫的舞会?”雪侬大声呻吟,明白表示出她的不乐意。 “上面写的是男爵暨夫人,”埃米尔看着手上的请柬说。“你不能不去。” 雪侬叹气。“我知道。” 抬起目光,埃米尔注视着她。“你不想穿束腹和,呃,鸟笼?” 听他也说撑裙架是鸟笼,雪侬忍不住笑了。“对,我不想被关在鸟笼里。” 随手将请柬扔在写字台上,埃米尔探出双臂将她揽入怀中,然后抽掉她的发梳和发夹,使她的黑发宛如瀑布般倾泄而下。 “之前衬裙架是用坚固的铁制成的,我承认,那真的很像鸟笼,不过现在不是了,现在的衬裙架是用……”他温柔地抚掌她乌黑柔软的长发,并俯唇覆在她耳傍柔声轻语。“有弹性的软钢丝和马鬃、鲸须、棉麻制作而成,没有你想像中那样行动不便,试试看好吗,为了我?” 仰起脸来,她凝视着他,而他望进她眸子里的眼神就像迷雾中的精灵,神秘又充满蛊惑力,一下子就捉住了她整个人,使她再也逃不开。 她没有回答,但心里早已投降了。 虽然极力想避开被关进鸟笼里的命运,然而在她决定要留下来那一刹那,她就知道这一刻是避免不了的,除非她反悔回到二十一世纪,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她并不想后悔,只是觉得很窝囊。 没有任何一只猫愿意被关起来,她这只东方的暹逻猫却自愿被关进西方的鸟笼里,超蠢! “穿那种东西真的超可笑耶!” “那是时下的流行时尚。” “我不能做落伍的女人吗?”雪侬低头,埋在他胸前哀怨的咕哝。 “为了我……”他扶起她的下巴,唇瓣极尽诱惑地在她嘴边流连游移。“试试看,嗯?” “好嘛!”投降了。“那束腹呢?” “束腹就不用勉强了。” “好吧,反正只有一次。” 可是…… “伯爵夫人的晚宴?” “不能不去。” “罗斯柴尔德夫人的茶会?” “不能不去。” “……拿来我自己看!”忿忿地一把抢过来埃米尔手上所有的请柬,雪侬恼火的一张看过一张,一边大步走向楼梯。“我来决定要不要去,就不信没有一张不能拒绝的!” “可以,不过……”埃米尔瞄一下希金。“我想你最好问问希金,请柬的主人是谁。” 片刻后,二楼小书房里—— “秦特夫人?” “大使夫人。” 大使,大人物,不能不去。 “孟蒂侯夫人?” “皇后的表妹。” 同样,大人物,不能不去! “德米多夫人?” “陛下的堂妹。” 公主,更大的大人物,不能.不去! “欧仁夫人?” “奥斯曼男爵夫人。” 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大牌大人物,不.能.不.去! “礼沁夫人?” “钢铁工业的……” 结果,这个不能不去,那个也不能不去,二十几张请柬只勉强刷掉了三张。 最可恶的是,一大半都是必须由她独自去赴会,换句话说,她得拉笑脸自个儿应酬那些傲慢的上流阶级贵夫人们,而不能推给埃米尔去敷衍。 “希金。” “是,夫人?” “我好可怜喔,你想我能不能请女管家代替我去?” “……” 这位夫人脑筋有时候真的有点不太正常! 对一个内向的女人而言,要面对傲慢又挑剔的贵族夫人自然不容易,但若是一个天生外向又聪明的女人——譬如雪侬,刚开始可能不太习惯,然而不需要太久,她就能够抓到其中的诀窍,不仅能应付自如,有时候还很能够自得其乐。 因为她是全巴黎最受女人嫉恨的贵夫人之一,有些心胸狭窄的女人就是忍不住要对她冷嘲热讽一下,在这种时候,她那张伶牙俐齿总是能够让她享受到说到对方回不了话的乐趣。 想斗嘴? 这边想输都输不了! “听说夫人的儿子已经十岁了?” “没错。” “但爵爷去年才和你结婚?” 雪侬微微眯了一下眼,又是一个想找机会奚落羞辱她的女人,她暗忖,旋即绽开格外灿烂的笑脸望住问话的马脸女人,她实在不知道该称呼对方夫人或小姐,因为对方已三十出好大一截头,她却听到人家叫对方小姐。 “因为家父坚决反对我嫁给埃米尔,他认为埃米尔配不上我。”她泰然自若地乱掰。 “男爵配不上你?”几位夫人们一起惊喘。 “的确,”雪侬故意很委屈似的叹了口气,“但我坚持非埃米尔不嫁,虽然家父去年终于同意了,可是他也提出条件说我绝不能透露出自己的家世,以免羞辱我的家族,我以为家父这点顾虑是很正确的。”她一本正经地点着头,少女般纯真的表情使她的说词更增添上千分的可信度。 众夫人们又是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呼,然后开始窃窃私语,纳闷她究竟是东方哪个国家的皇族? 雪侬在心里狂笑。再来啊,再来啊! “夫人知道卡帕娜夫人吗?”家世背景无法找碴,只好换另一条路。 “不只知道,我还认识她呢!” “那么,想到自己的丈夫曾经跟那位美丽动人的女士来往,夫人一定十分担心吧?” “一点也不!”雪侬不假思索地说。“埃米尔眼里只有我!” “夫人确定?” “那当然,不然他干嘛要苦等我十年?” “……”再次无言以对。 雪侬继续狂笑,在心里。来啊,来啊,不要客气,请再接再厉! “不过,男人找情妇是潮流,早晚有一天爵爷会在外头养一、两个女人的。” “请放心,我们埃米尔绝不会盲从潮流做那种事!” “夫人怎能确定?” “因为他是个落伍的人。” “落伍?” 这边一堆摇着扇子的淑女们不约而同朝宴会厅另一端望去。 另一堆由绅士们聚成的人群里,埃米尔昂扬挺拔地卓立于其中,手工剪裁的黑色礼服、白色衬衫与领结,合身地包裹住修长的身躯,显得无可置信的优雅,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种独特的高尚风范,表情虽严肃,但五官俊逸,充满了男性的迷人魅力,就连说话的姿态都格外吸引人。 落伍的男人? 像吗? 众夫人们不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张张脸写满了怀疑,最后,一致决定那是雪侬单方面的乐观想法。 就在这时,埃米尔若有所觉地侧过头来,恰好迎上雪侬的视线,那双深沉的黑眸中立刻浮现一抹异样神情,使她情不自禁想到了昨夜,不,是每一夜,他们总是以教人难以置信的炙热结合,那样令人深受震撼的亲昵,彷佛能让彼此碰触到对方的灵魂。 今夜,他们将再度触动彼此的灵魂。 他的眼神彷佛在允诺更深刻的热情,使她的脸颊不由自主地燥热起来,手上的扇子宛如着了火似的猛烈摇晃。 然而周围的淑女夫人们根本没注意到埃米尔的眼神,她们只注意到,仅仅因为丈夫不经意的瞄了她一眼,雪侬就脸红,于是,她们又开始窃窃私语,是嘲讽、是不屑,因为妻子流露出对丈夫的感情一点也不合乎潮流。 不过还是有几位未婚少女显露出羡慕的神态。 毕竟能够拥有一个如同埃米尔那样不但人长得好看,正当壮年,又有富可敌国的产业,还有男爵封号的丈夫,这可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理想,难怪雪侬会成为全巴黎最受女人嫉恨的贵夫人之一。 更何况,雪侬自己也很特别,她是东方人,明明有个十岁大的儿子了,表情却依然那么纯真年轻,而且当所有女人都穿着繁丽奢华的礼服时,她偏偏不肯跟随流行时尚走,总是一身朴素淡雅的服饰,独树一帜的建立起她自己的风格。 美貌总是会有褪色的一天,有风格的女人才是最迷人的。 “我相信下一曲是华尔滋,夫人可愿意与我共舞?” “当然!” 雪侬毫不迟疑地起身,笑吟吟地将纤手搭上埃米尔的臂弯,任由他领她走入舞池内,然后将她拥入怀中,当音乐响起的时候,他便迈开舞步带着她随着乐音翩翩起舞。 “看来你与那些夫人们聊得相当愉快。” “很好玩。”雪侬愉快的承认。 “好玩?”埃米尔低沉地重复。“十分有意思的形容词。” “她们想整我!”雪侬笑着哼了哼,“想得美!告诉你,我那些正值青春期的学生们才恐怖呢,总是故意问一些连上帝都会脸红的问题,不骗你,头一个月我真的被整惨了,不过第二个月我就习惯了,然后就该轮到我反击得他们再也不敢问任何问题了!”她得意洋洋的炫耀,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炫耀的内容有什么问题。 “你的……学生?” 雪侬的笑脸瞬间冻结,得意崩溃,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她连连咳了好几下,两眼四处乱飘。 “呃,没什么,没什么,我……我是想问,这场舞会之后还得赶去哪里吗?” 如同以往,她不想说的事,他都不会追问,但他那双透着洞悉一切的眸子,盯得她有点不安。 “不需要。”埃米尔带她转了一圈。 “幸好!” “我也想问你……” “问我什么?”雪侬仰起眸子观察他,因为他的语气好像有点不开心,虽然表情看不出来。 “刚刚似乎有不少绅士向你邀舞?” “我都拒绝了呀!”雪侬皱皱鼻子。“我不喜欢跟其他男人跳舞。” “那么,”埃米尔的不开心消失了。“那些绅士里有你认识的人吗?” 雪侬颔首,“多半是过去一个多月来在舞会、宴会上认识的人,除了……”她突然笑了。“沛皮尼,我很意外,既然你不再借他钱,他如何会有能力继续流连在上流社会的奢侈娱乐里呢?” “他娶了一个富商的独生女,附带一笔十分可观的妆奁。” “我就猜想是这样。”雪侬又笑了,不过只一会儿,她的笑容又没了,换她不开心了。“沛皮尼的妹妹梅耶也来了,她一直在看你,深情款款的呢!” “她结婚了,”埃米尔淡淡道,转首用下巴指指点心桌前。“那个正在吃糕点的就是她的丈夫。” 雪侬立刻循着他所指方向望去,继而一呆。“不是吧,那个光头?” 不但光头,还是个大胖子。 “他十分富有,最重要的是,当沛皮尼有需要的时候,他从不拒绝。”几句话解释了一切。 雪侬怔了怔,随即不屑地哼了一声。“一对废物兄妹!” “我说过,贵族都是废物。” “除了你?” 埃米尔莞尔,又带着她转了一大圈,正好让雪侬瞧见几乎所有女人都在看着他们,不,他,心里不禁又酸溜溜起来。 “不管结婚与否,你都是最高级的标的物!” 看到上等货,无论已婚与否,先追到手再说,不是做丈夫就是做情夫,这就是巴黎社交界的时尚。 “我也说过,我不会找情妇。”埃米尔重申他的宣言。 “最好是。”雪侬咕哝,心里还是泡在醋桶里,牙齿不甘心的咬住下唇。 “……” 以为他会再说什么来安抚她,谁知等了老半天却等不到下文,她不由疑惑地抬起眸子看他,这才发现他的表情肃穆、眼神专注,但视线焦点却是在她咬住下唇的嘴上,而且他那双原是深沉不可测的眸子里又在闪烁着异样的金色光辉,彷佛冬季壁炉里跳动得格外有创意的火焰。 每次他想跟她玩翻滚游戏时就会这样,就算人已经压在她身上了,从他冷静沉着的表情上,你也绝对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唯有望见他眼里的火焰,才会知道他下面的某个部位又开始热血沸腾了。 他想当场证明他只对她感“性”趣,所以绝不会找情妇吗? 雪侬啼笑皆非的放开咬住下唇的牙,打算警告他音乐停了,他最好控制一下自己的小弟弟,别在大家面前出糗,那才是名副其实的丑闻。 但在开口之前,她不经意的又舔了一下唇,谁知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却使得埃米尔眼底的金色火焰更炽盛,再搭上一副很炫的钻石耳饰,保证会是最上镜头的色狼花花公子。她不禁翻了一下眼,干脆捧住他的脑袋转向大厅另一头。 该熄火了! “喂,看看是谁来了!” 埃米尔漫不经心的瞟过去一眼,旋即收回视线,扶着雪侬的手臂,引领她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我早看见了。” “这是上流社会的高级宴会,他们怎么能来?” 从经过的侍者托盘上取来两杯香槟,埃米尔将其中一杯放入雪侬手中。 “海德先生带他们来的。” “看来海德先生对他们不错嘛!” “但他还是不得不把席勒赶出银行。” “不到三个月?” “席勒盗用公款。” 够种! 雪侬惊叹得差点吹出一声响亮的哨声。“至少海德先生会继续养他们吧!” 埃米尔背靠墙,举起酒杯浅酌。“这不是问题。” 雪侬挑高了眉,又闻到浓浓的麻烦味道了。“那问题是什么?” 埃米尔又用下巴指指席勒那边。“居奈,他回巴黎来了。” “居奈?谁?” “弗朗叔叔的次子,席勒兄妹的监护人。” 小白脸回来了? 雪侬眯着眼遥遥打量席勒身旁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他怎么舍得回来?”对方也正好望向他们这边,虽然距离相当远,但她依然感觉得到对方的不怀好意。 埃米尔抿了一下唇。“他不能不回来,他背着他的情妇另外找女人,他的情妇一气之下就赶走他,更糟糕的是,另一个女人是某位英国贵族的未婚妻,得知自己的未婚妻被诱拐,也恼火的要找居奈决斗,居奈只好逃回来了。” 孬种! “他会找你吗?” “事实上,他已经来找过我了,他要我帮他找工作。” “你答应了?” “我不能不答应,万一他是真的有心工作……” “好好好,既然你答应了,那就帮他找,不过不能在你的公司里,他没安好心眼!” “我知道。” 雪侬仍旧遥望着那个男人,臆测对方究竟有什么意图,片刻后,她收回视线,决定要再回“家”一趟。 艾克索伯伯或许会知道些什么吧? 想躲起来打电话不让人听见,多数人都会选择浴室,雪侬也是,她一回二十一世纪,拿了手机就躲进浴室理。 “艾克索伯伯,是我啦,雪侬。” “雪侬?你不是回台湾去了吗?” “我是啊,不过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想请问艾克索伯伯你。” “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对我来说是很重要,呃,艾克索伯伯,你还记得埃米尔在马车事件后又出过什么事吗?” “原来又是他的事,很抱歉,我不记得……” “喔。”雪侬失望地垮下脸。 “不过,上星期我老婆催促我去整理阁楼,我发现了一样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 他家的阁楼会有什么她感兴趣的东西? 中古世纪的酿酒器? 路易十五的酒瓶? “什么东西?” “我的曾曾曾祖父伊德……” “耶耶耶,伊德是你的曾曾曾祖父?”雪侬惊呼,真正感到意外。 “没错,伊德是我的曾曾曾祖父,而我发现了他的日记……” “他的日记?”不是吧,伊德也有写日记? “最有趣的是,那本日记里面记载的内容并不像一般人的日记,而是记载着埃米尔曾经历过的所有谋害事件,详细的日期、经过等等,譬如暗杀事件和马车事件就有十分详尽的记载,想想,也许不应该叫它日记,应该叫它是某种纪录……” “真的?”雪侬狂喜的跳起来,兴奋得在浴室里狂绕圈子。“太棒了!真的太棒了!” “哈哈哈,我就说你会感兴趣。” “快,艾克索伯伯,麻烦你尽快把它寄来给我!” “没问题,明天我要到巴黎替我孙子买生日礼物,可以顺便送到你家,不过你又不在……” “放到我房里就可以了!” “好,我会放到你的书房里。” 又聊几句后,雪侬挂断手机,开心的笑个不停,这么一来,就不怕又有谁要谋害埃米尔了。 但片刻后,她收起笑容,眉宇困惑地攒起来。 伊德为什么会特地去记录那种东西呢? 难不成是…… “伊德呢?”雪侬捉住埃米尔急问。 “地窖。”埃米尔回道,满眼困惑,不解她如此急着找伊德干嘛? 可恶,又去喝酒了! 匆匆忙忙跑到地窖,果见一大一小两个酒鬼又在那里你一杯、我一杯了,周围摆满了开过的酒,却没有一瓶是喝光的。 雅克暑假一开始,他俩就几乎整天混在地窖里。 “雅克,你先离开一下,我有事要跟伊德说!”她大声命令。 雅克耸耸肩,离开前不忘再拎一瓶尚未开瓶的酒,好去跟另一个“酒友”喝两杯。 “来一杯?”伊德讨好的倒给她一杯酒。 雪侬翻一下白眼,推开酒杯。“待会儿再喝,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任何事!”伊德很阿沙力的承诺包办任何事,只要她不阻止他品尝她老公地窖里的美酒,什么都好说。 “我要你把埃米尔曾经历过的所有谋害事件全部记录下来!”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总之,我要你尽可能详细的记录下所有事件,日期、原因、细节、经过,全都要……” “哪一件?”伊德信口问。 “每一件!”雪侬断然道。“从去年的第一件,到未来可能发生的每一件!” “每一件?”伊德惊叫。“那很麻烦耶!” “麻烦?”雪侬冷笑。 “当然麻烦,还扯到未来去呢,天知道要记录到哪一年哪一天,”伊德理直气壮地抱怨。“我……” “信不信我能要埃米尔下令不许你再喝咱们康帝酒园生产的葡萄酒了?” “伟大的雪侬夫人,请放心,”伊德立刻心悦诚服,甘拜下风。“我一定会按照你所交代的去做,最详尽的资料对不对?没问题,我会连埃米尔什么时候拉屎都记下来!” “……” 埃米尔不可能刚好在拉屎的时候被谋害吧? 原来如此! 雪侬阖上伊德的纪录,终于搞清楚居奈打的什么坏主意了,她摇摇头,无法理解亲兄弟为何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异。 索瓦是个老实到不能再老实的老实人,而弗朗却是个冷酷无情到极点的小人,最可恶的是,他们的子女也是,戴戎忠心憨厚,弗朗那三个儿子则跟他们的父亲一样狡猾冷酷,第三代也没什么不同,戴戎的儿子和席勒也是两个极端。 是遗传基因在搞鬼吗? 书房门突然打开,埃米尔缓步走进来,雪侬若无其事的将伊德的纪录收入抽屉里。 “有没有兴趣去森林里兜兜风?” 雪侬想了一下,嗯,也好,她正好有些问题需要问清楚。“好。” 森林里,许多马车在兜风,还有不少人骑马,这也是巴黎社交圈的绅士、夫人们的娱乐之一,没事闲兜圈子,顺便看看有什么马子可以泡,有什么凯子可以钓。 “埃米尔,如果你死了,雅克的监护人会是谁?” 埃米尔狐疑地瞥她一眼。“索瓦叔叔。” 雪侬点点头。“那如果索瓦叔叔也死了呢?” 埃米尔沉默一下。“居奈。” 雪侬又点头。“换句话说,居奈有权管理你的产业?” “是。” “难怪。” 雪侬不说话了,双眼视若无睹地望住前方,脑袋里的齿轮开始以超高速机能转动,记忆体翻新,档案重新归纳整理。 她必须找出一个最正确的对策。 一侧,埃米尔放松缰绳让马匹自己跑,然后专注的凝视着她,他猜想得到她在思考什么,但他对那个问题并不感兴趣,他只对一件事感兴趣。 “雪侬。” “嗯?” “你适应了吗?” “适应什么?” “巴黎的生活?” “应该吧,我想。”雪侬漫不经心地回道。“不过这应该不重要,就算不适应,我们还是可以回夜丘去,不是吗?” 不是! 他们不能再回到古堡了,否则她又会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留在他身边,直到他再度碰上危险时,她才会再下一次决心留在他身边,但不久,她又会开始怀疑…… 他可没有耐心陪她玩一辈子那种“你能,我不能”的游戏。 因此他们只能留在这里,但也不是光待在这里就事事顺利了,如果她不能适应并习惯这个世界的巴黎,那么,就算她总是会回到他身边,但她待在另一个世界的时间将会比待在这个世界的时间长。 一想到这,埃米尔就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他也不想在他遇上危险时,才能看到雪侬赶回来拯救他,然后晃个几天,她又消失了,只因为她不习惯这个世界的巴黎。 该死,他到底该如何让她习惯这个世界呢? 第八章 暑假过去,雅克又回去上课了,雪侬继续留下来,上午工作,还要应付巴黎社交界无止尽的邀请,剩余时间才是属于她自己的。 “抱歉,不晓得你在忙,要去哪里吗?” “哈席尔夫人的茶会。” 临出门前,埃米尔回卧室拿袖扣,打开门才发现里面好几个女仆正在帮雪侬穿衣服。 先是内衣和贴身长内裤,然后是内衬裙,接着就是“鸟笼”——膨胀如车轮的裙撑架,当女仆将太阳伞一样的裙撑架用撑杆撑开并从雪侬的头顶往下罩的时候,如果不注意的话,通常会将周围所有东西一并收进去,于是,当雪侬走开之后,女仆就得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梳子、蝴蝶结、手提袋等,甚至茶几、梳妆台。 想顺手牵羊吗? 穿大莲裙就对了! “晚上呢?” “没有了。你呢?” “我得到皇宫去一趟,晚餐前会回来。” “哪位公主要找情夫吗?” 拿着袖扣,埃米尔面无表情的走出去,“我不会找情妇!”门,很有礼貌的轻轻关上。 雪侬爆笑,一边举高手臂让女仆继续为她穿上上了浆的白衬裙,然后是两层纱布的衬裙,最后才是由塔夫绸或透孔织物等轻薄面料做成的裙子,伟大的工程终于完成。 “好,我该出门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出门前,她习惯性的先去看看小儿子,保母和育婴女仆正逗得他哈哈大笑,口水像喷泉一样到处洒。 “哇,他好像又重了好多!” “迪亚尼少爷的胃口很好,水果泥总是一下子就吃光了!” “很好。”雪侬满意的亲亲儿子。 十分钟后,她正要上马车,忽又回过头来。 “希金,玛克琳是不是来找过埃米尔?” “是,夫人,前天。” “那么,以后玛克琳再来,就告诉她有问题找我,不要再找埃米尔了。” “是,夫人。” 玛克琳亲自上门来找人,不必猜,肯定是有所要求,而且是贪心的要求。 虽然希金的转告一点效果都没有,玛克琳依然直接找上埃米尔,不过雪侬一得到桑娜的通知,马上赶到埃米尔的大书房去逮人,但玛克琳根本不想跟她谈,于是埃米尔直接表明说家务事他不管,他只负责公事,不得已,玛克琳只好偕同夫婿跟随雪侬到二搂的沙龙谈话。 尽管不情愿,但玛克琳一开口就是整箩整筐,呱啦呱啦讲个不停。 “……然后是公寓,十几个人才六个房间哪里够住!还有两辆双轮马车根本不敷使用,对了,对了,最严重的是仆人的问题,我们才拥有一个厨师、四个仆人,天哪,我都没脸说出去……” 雪侬表面上很有耐心的聆听玛克琳的诉苦抱怨,脑袋里想的却是要如何和埃米尔度过一个甜蜜的夜晚。 难得夫妻俩今天都不用出门,不好好把握就太可惜了。 “喂喂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 “有啊,”雪侬懒洋洋地说。“请继续。” “我说完了。” “说完了吗?好,那么,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玛克琳先和身边的小白脸丈夫交换一下眼色,再满含戒心地看回雪侬。 “什么问题?” “请问你家有多少男人?” “八个,所以啦,六个房间根本不够……” “有多少人在工作?” 没声音了。 “一个也没有吗?”雪侬摇摇头。“全是废物!” “喂喂,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玛克琳又叫起来了。“他们……” “不是废物就是垃圾,不然为什么都不肯工作?” “他们想啊,但埃米尔不肯让他们到他的公司工作嘛!” “连一座葡萄园都管理不了,凭什么到埃米尔的公司工作?” 又没声音了。 “想过好日子,请先问问自己有没有那种资格……” “谁说没有,埃米尔是……” “你的哥哥,但养家活口是丈夫的责任,有任何要求,请向你的丈夫提出,这才是正确的程序!” 声音又消失了。 “老实说,我实在不赞成埃米尔继续支助你们,但他就是心软,没办法不管你们,不过我可不容许你们得寸进尺,想过好日子就得自己去争取,别老是妄想埃米尔必须无条件供应你们奢侈享受的生活,只因为他不幸身为你的哥哥……” “但埃米尔明明那么富有,他养得起我们,为什么我丈夫一定要去工作?” “是喔,埃米尔富有,所以你丈夫不需要工作,你丈夫的家人也不需要工作,那请问,埃米尔又为什么要工作得那么辛苦?” 声音再度消失。 “我真不明白,有一个光会吃软饭的小白脸丈夫,你应该感到羞耻,为什么你不但不觉得丢脸,反而帮他说话呢?” “我为什么要感到羞耻?你不知道他有多爱我,他……” “只会甜言蜜语,靠一张嘴就吃定你,再利用你让他过奢侈的好日子……”雪侬愤怒又轻蔑的斜睨着那张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倘若你不是埃米尔的妹夫,我一见面就会向你吐口水,比娼妓更下流的就是你这种男人……” 话再难听也不过如此,夫妻俩顿时一起跳起来,没有半点羞耻状,只有澎湃的怒气。 “住口!”玛克琳恕叫。“你太过分了,埃米尔叫你帮我们,你竟然……” “错!”雪侬一本正经地摇摇手指头。“埃米尔不是叫我帮你们,而是要我处理你们的问题——所有家务事都归我这个女主人处理,而你们的问题实在太过严重了,一群废物,我到底该如何处理才好呢?” 玛克琳气得说不出话来,小白脸装模作样的安慰她,又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话,玛克琳立刻板着脸往外走。 “我要去找埃米尔说!” “尽管去说,不过……” 虽然不想理会,但玛克琳还是停下了脚步,犹豫一下,回过头来。 雪侬绽开纯真甜蜜的笑靥。“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家务事归我处理,埃米尔不会也不敢插手,倘若你硬要去找他,我保证你只是白费唇舌,之后,我会收回之前埃米尔支助你的一切,包括生活津贴,仆人的薪水,当然,还有公寓和马车,到时候,你就去做娼妓养活你丈夫吧!” 玛克琳脸黑了,好半天出不了声,蓦而,她愤然转身快步离去。 雪侬轻哂,她知道,玛克琳不敢去找埃米尔,因为玛克琳也很清楚埃米尔有多么迷恋她,他绝不敢跟她作对。然后,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又是遗传基因搞的鬼吗? 明明是亲姊妹,差距却如此之大,虽然她从没见过玛德莲,但玛德莲从不曾给埃米尔带来任何麻烦,不仅自己找到勤奋可靠的丈夫,也不时写信来关心埃米尔,劝埃米尔别工作得太辛苦。 甚至连埃米尔给她的嫁妆,也被她丈夫退回来了,因为她的丈夫不需要她的嫁妆,他只要温柔甜美的妻子。 反过来看玛克琳,人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爱慕虚荣、好逸恶劳,个性不好,脾气也不好,只想听小白脸的甜言蜜语,不相信亲哥哥的关心,除了给埃米尔添麻烦,也没其他能耐。 她那三个孩子,将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既然是葡萄酒园园主,生活中自然时时刻刻少不了葡萄酒,譬如晚餐时间,埃米尔坚持要用自家酿制的葡萄酒佐餐,而这瓶特别的葡萄酒也总是由埃米尔亲自到酒窖里挑选,再送到厨房准备,这已经成为一种惯例了。 这天晚上自然也是,只不过…… 埃米尔刚倒好一杯酒,雪侬便出现在餐厅口,他和伊德立刻按照礼节起身,在雪侬落坐之后,他们才能够坐回去。 谁知雪侬进入餐厅后并非走向她的座位,反而笔直地朝埃米尔走去,在他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她就已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拎起葡萄酒,先把酒杯凑近鼻端闻了一下,摇摇头,再继续走向窗户,两手伸出窗外,左右一起翻转,酒杯里的酒一下子就没了,酒瓶里的酒倒了一会儿才倒光。 埃米尔目瞪口呆,伊德张口结舌,希金瞪直了眼。 雪侬回身,若无其事的把酒瓶和酒杯一起交给希金。“酒瓶和酒杯都不要了,还有,吩咐厨师,佐餐的酒在送进餐厅里来的前一刻才可以开瓶,最重要的是,不管有多熟识,外人绝不许进厨房。” 埃米尔和伊德困惑的面面相觑,再不解地望住雪侬,后者神情自若地到她的座位坐下,抬头见他们还傻傻的站着,不禁莞尔。 “我不认为一杯酒值得我拿命去品尝。” 埃米尔和伊德同时怔了怔,继而脸色大变的齐叫,“毒?!” 彷佛没注意到他们的异样似的,雪侬迳自向希金点头吩咐,“可以上菜了。” 那两个惊骇过度的男人砰然落坐,寒意从脚底往上爬,直到全身冻结,巴黎的冬天从来没有这么冷过,虽然现在还不是冬天。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伊德结结巴巴地问。 “现在是晚上八点零五分。”答非所问,但这点是最重要的,她非提醒伊德不可。 谁管他现在是几点几分! “到底是谁干的?”伊德愤怒的大叫,可能是吓跑的魂儿还找不到路回来,嗓音拉得有点尖细,像女人。 “大概是有人趁送货的时候溜进厨房里吧!”雪侬一点把握也没有地说。 她是这么猜想的,问题是,她特意派桑娜去厨房监视了一整天,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原以为不会有问题了,然而她刚刚确实发现酒里有苦杏仁的味道,淡淡的,如果不仔细闻一定不会注意到。 “但,是谁?又是为什么?” 雪侬没有回答,因为女仆送汤来了,直到女仆在三人面前放下汤盘离去,伊德马上又追问一次。 “到底是谁?为什么?” 雪侬望向埃米尔,他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很快就恢复镇定了,正跟她一样拿起汤匙来准备喝汤。 “当然是居奈,只要埃米尔和索瓦叔叔都死了,雅克的监护人除了他还有谁?自然,他的帮手也不少,席勒不能在银行里捞钱了,瑟荷和皮雅芙需要可观的嫁妆好嫁个显赫的丈夫,路易丝的养老金也还没着落呢!另外……” “还……还有?”伊德猛吞口水。 “玛克琳的小白脸丈夫。”雪侬两眼眨也不眨,始终盯住埃米尔不放,见他霍然僵住,立刻追加说明。“玛克琳并不知情,是她的丈夫瞒着她跟居奈他们合作的。我想玛克琳虽然愚蠢,但她还狠不下心去谋害自己的亲哥哥,所以她的丈夫才不敢告诉她。” 埃米尔重重吐出一口气,放下汤匙,拿起希金刚送来的未开瓶葡萄酒,一开瓶先灌下两大杯再说。 “可惜找不到证据。”雪侬懊恼地低喃。 因为伊德的纪录里并没有说明得那么详细,是谁下的手,如何下的手,全都没写,只有发生的时间地点和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三年后,小白脸才喝醉酒不小心在玛克琳面前吐露出他和居奈等人计画谋害埃米尔的内情,甚至还说出他在外面另有情妇与小孩,以及他有多么厌恶玛克琳的刁蛮任性。 玛克琳当下气得风火雷电一起发作,趁他喝醉先k他个半死,再带着三个孩子回到埃米尔这里,并向埃米尔说出小白脸所说的一切,伊德再把它写入纪录内,所以现在她才能够知道主使人究竟是谁。 然而他们还是没有证据,光靠玛克琳的话是不够的。 小白脸可以推说他喝醉酒乱讲话,也可以推说老婆得知他在外面有情妇、孩子,因为怨恨所以故意陷害他,甚至可以推说她厌倦了他,想找藉口和他离婚。 在这时代,女人说一万句话都比不上男人说一个字有用。 不过最可恨的还是居奈他们那几个,一个比一个狠毒,明明已被埃米尔得知他们的计画,他们却还是不死心的继续策画谋杀计画,而他们也够厉害,总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一再下手,又让人家抓不到任何把柄。 这一切直到十年后才终止,不是因为埃米尔终于被他们害死了,而是因为…… “埃米尔。” “嗯?” “你不能想点办法吗?这样战战兢兢的过日子,太可怕了!”伊德闷闷地咕哝,他已经没胃口吃什么晚餐了,抢来葡萄酒拚命往肚子里灌,一边抽鼻子。“呜呜呜,我想回家!” “放心,放心!”雪侬忙道。“这一次失败,往后咱们府里的仆人们一定会格外谨慎,加倍小心,居奈他们无法在我们的宅邸内下手,只好改在外面动手,你们出门时小心一点就好了!” 两双眼一起瞪住她,她缩了一下脖子。 “好嘛,好嘛,你们都不用小心,有我在,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两双眼继续瞪住她,她翻了一下眼,耸耸肩,拿起汤匙。 “算了,你们继续喝酒,我喝汤!” 半个月后,伊德的父亲病倒了,埃米尔叫伊德回去探望父亲,并接管葡萄园,不用再回巴黎来了,伊德立刻溜之大吉,跑得比飞还快。 男人比女人更怕死,再一次得到明证。 星期五晚上,雅克回来度周末,星期六一大早,他就撞进二楼的小书房里,挥挥手请女管家先出去,待会儿再回来继续报告。 “妈咪,请问你怎会知道他们要在爸爸的葡萄酒里下毒?” 雪侬默不吭声,一手继续忙着记帐,一手拉开油屉取出伊德的纪录本扔到雅克前面,雅克狐疑的打开,看了两页后就开始惊呼。 “耶,有这种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艾克索爷爷是伊德的曾曾曾孙子,他给我的。” “咦咦咦,真的?” “废话,当然是真的,你认不出伊德叔叔的笔迹吗?” 厉害,难怪妈咪都能事先预测到爸爸何时又要遇上危险,这点他们总是想不透,还以为妈咪有超能力呢,原来是有这种东西。 “可是,伊德叔叔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去做这种纪录?” “不是无缘无故,是我叫他记录的。”雪侬漫不经心的说,一边翻开另一本帐簿察看。“不要告诉你爸爸,不然他要是问起来,看你怎么办!” 雅克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好几圈,蓦而咧开狡猾的顽皮笑容。“没问题,我绝不会说!”事实上,是他不能说,因为爸爸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他不能说。“那伊德叔叔那边呢?” “早就交代过他了,不许他告诉任何人有这种纪录,包括你爸爸在内。” “伊德叔叔肯听你的?” “我告诉他如果敢说出去,以后就别想喝咱们康帝酒园的葡萄酒。” 雅克失声大笑。“致命的威胁!” 雪侬终于抬起头看他。“是你爸爸叫你来问我怎么会知道有人要下毒的吗?” 雅克装了个鬼脸。“不然你以为是谁?” “那你打算如何回答他?” “很简单,就说妈咪也不肯告诉我。” 雪侬点点头,低头再把自己埋进帐簿里,但雅克好像还有疑问尚未问清楚,依然赖在书桌前不走。 “妈咪。” “嗯?” “你适应了吗?” “适应什么?” “这里的生活啊!” “早就适应了。” “那,习惯了吗?” 静了一下,雪侬又抬起头来,一脸困惑。“适应,习惯,有什么不同吗?” 上半身趴在书桌上,雅克猛点头。“当然不同,适应就是妈咪知道该如何在这里生活了,习惯则是妈咪觉得在这里生活跟在二十一世纪生活一样愉快自在。” “是吗?原来有这种分别。”雪侬喃喃道,然后认真想了好半晌之后才开口回答他。“其实在哪里生活都一样,有愉快的时候,也有不愉快的时候,在二十一世纪,不愉快的时候,有家人安慰我,至于在这里呢……” 她笑着揉揉雅克的脑袋。“别看你爸爸老是严肃着一张脸,其实他是个很温柔贴的男人,他爱我、关怀我,也很包容我,女人要的就是他那种好丈夫。但最重要的是,我爱你爸爸,真的很想陪在他身边一辈子,我想这些就够让我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那自在呢?妈咪在这里生活自在吗?” “自不自在是自己决定的,如果太在意他人的眼光,在哪里都不自在,不要在意他人的眼光,在哪里都很自在。我愿意配合这时代的生活习惯,但也有我自己的坚持,只要能够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点,我就可以不在意他人的眼光,自在的过我自己的生活了。” “那么,妈咪找到平衡点了?” “早就找到了!” “所以,习惯了?” 雪侬颔首,“早习惯了!”再狐疑地扬起眉毛。“你问这些到底要做什么?” 雅克嘻开一嘴假笑。“我怕妈咪不习惯,然后说不想来这里了,那我怎么办?到底要跟谁?在两边来回流浪?” “少鬼扯了!”雪侬笑骂。“我还担心你不习惯呢!” “我?”雅克真的笑了,转身朝书房门走去。“还没出生,我就习惯啦!” 片刻后,一楼大书房里—— “……妈咪就是这么说的,所以啦,只要爸爸对妈咪多表现一点温柔体贴,妈咪就不会想回去了!”说完了,雅克自己倒杯酒犒赏自己,很得意自己的表现,两边都很老实,也两边都有所隐瞒。 双面谍大概就是像他这样。 “是吗?”埃米尔喃喃道,唇边不觉勾起一抹兴奋的笑意。“她已经习惯了?真的习惯了?” “对,对,早习惯了!” 埃米尔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再猛然睁眼,一把抢来酒瓶也倒杯酒来庆祝一下。 第二个目标也达成了! “爸爸。” “嗯?” “放心了?” “是,放心了。” “不再担心妈咪老想跑回去了?” “不担心了。” “那么……” “什么?” “请爸爸别忘了还有第三个目标。” 话说完,埃米尔的笑脸僵住,雅克也哭丧着小脸。 “第三个……目标?” “对,第三个目标,也是最困难的目标!” “……不,不是困难。” “说得也是,不是困难,而是……” 呜呜呜,还要好久好久啊! 第九章 伦敦有所谓的社交季,但巴黎几乎一年到头都是社交季,邀请函满天飞,对无聊的社交活动向来没多大兴趣的雪侬来讲,这实在是一件颇令人头痛的困扰。 虽然她是个天性活跃,随时都生气勃勃,几乎片刻都安静不下来的人,但她并不是爱玩爱热闹,而是爱忙碌,那种真正在做事的忙碌,念书、记帐、摘葡萄、做家务,干苦工都行。 要她浪费时间在永无止尽的宴会、舞会和歌剧里,她实在不明白有何意义。 幸好,几个月磨练下来,她终于学会了婉拒的最顶级学问,哪些人的请柬就算快病死了也非得爬去参加不可,哪些人的请柬可以置之不理,直接扔进垃圾桶里,又有哪些人的请柬可以在无聊的时候去逛逛,她也可以分得很清楚了,于是,她的生活开始轻松下来,属于自己的时间也逐渐增加了。 但另一方面…… “今晚的化妆舞会,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一过午夜,我们就可以溜了。” “那么,我建议你多准备另一套衣服,还有,请带上你的手枪以防万一。” 奇怪的建议,但埃米尔一句话也没多问,默默的再去准备另一套衣服,还有手枪。 自从葡萄酒事件之后,几乎每个月雪侬都会在某个奇怪的时间里提出某个奇怪的建议,刚开始埃米尔还会问一下,但几次下来,他已经懒得问了,反正答案都一样,又是居奈的完美计画。 完美得令人抓不到证据,也很完美的失败了。 翌日早餐桌上—— “请不要动!” 静默片刻,埃米尔慢慢地从报纸后面歪出脑袋来,见雪侬眯眼专注的看着报纸背面的新闻,他不敢动,直到雪侬看完新闻拿起面包抹果酱,他才敢放下报纸。 “什么新闻这么惹你注意?” “昨夜化妆舞会里的客人在回家时遭抢劫,差点被杀死。” “然后?” “他的衣服跟你昨晚穿的第一套衣服一模一样。” 又是片刻的沉默,然后,埃米尔若无其事的拿起刀叉吃早餐。 “你今天有任何需要赴会的邀请函吗?” “没有。你呢?” “也没有。” “要去公司?” “不用。” “那我们下午去骑马?” “侧骑?” “跨骑。” “……” “好啦,好啦,那我们练剑可以吧?” “可以。” 正常的剑,他不许,但木剑,随她爱怎么练他都奉陪,只要她不露出大腿来就好。 不过,他们连拿剑的机会都没有,才刚用过午餐,问题就一窝蜂涌上门来了。 “先生,夫人。” 正待上楼换衣服的埃米尔和雪侬一起回过头来,希金恭恭敬敬的伫立在眼前。 “什么事?” “子爵夫人来访。” “姑母?”埃米尔怔了一下。“她来干什么?” “还有伊莲娜夫人。” “伊莲娜?”雪侬皱了皱眉头。“她又来干什么?” 埃米尔与雪侬相对一眼。 “一起去?” “我怎能不去!” 女人就得由女人来应付,光靠埃米尔的气势是不够的,毕竟他们是亲戚,埃米尔对亲戚总是会退让几分。 然而片刻后,当他们一看清会客室里的情形,雪侬立刻捉住埃米尔,不给他机会表演临阵脱逃的艺术,又坏心地推他往前,想送他出去做前锋战的炮灰兵。 要逃命当然是她先逃,他怎能跑第一名! 但埃米尔坚定的卓立于会客室门口,两脚牢牢的钉在地上,半步也不肯再往前了,雪侬推他不动,只好一手紧紧抓住他,一边打量会客室内所有客人,猜测她们究竟遇上了什么麻烦? 但见子爵夫人气势汹汹的占据在会客室中央,脸色铁青,好像刚出炉的青铜,还在冒烟,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生气的女人跟她大吵一架也就是了,最后总会吵出个结果来的。 可怕的是其他人。 子爵夫人的大女儿娥洁妮在嚎啕大哭,二女儿丽安娜在神哭鬼嚎,伊莲娜更是哭天抢地,就连一旁的小女孩也莫名其妙的哇啦哇啦哭个不停。 现在是怎样,干旱季节即将来临,她们正在加紧储水备用吗? “她们肯定是出了大问题!”雪侬低声道。所以她不能让埃米尔溜走,因为她没有把握处理得了她们带来的问题。 埃米尔点点头,没吭声,表情格外深沉。 “总得有人去问她们吧?” “……” “我?” “为什么是我?” “……” “因为我也是女人?” “……” 雪侬啼笑皆非的瞪他一眼,再转回去看那些女人,愁眉苦脸,很想踢埃米尔一脚。 可恶,她也不想去面对眼前这些女人呀! 不过,她能了解埃米尔为何要把问题丢给她,就跟她想把问题丢给他的原因一样。 眼前这几个女人,平常时候骄纵任性、野蛮霸道,其实那反而容易应付,只要比她们更野蛮、更霸道就行了,包管她们不想讲理也得讲理。但如果她们开始哭的时候,问题就大条了。 因为对她们而言,哭泣是一种手段,当她们使出这种手段的时候,就表示她们打算用不可理喻的耍赖来达到她们的目的。 不可理喻的女人要如何沟通? 比她们更不可理喻吗? 干脆把她们打包起来丢出去好了! “好吧,我去问她们,不过你不许落跑。” 得到埃米尔的点头回应之后,雪侬才放开手,缓步走向子爵夫人,脑袋里思索着究竟要如何和不可理喻的人沟通? “请问,姑母,你们今天来究竟有什么问题?”还是直截了当开口问好了。 子爵夫人横瞪她一眼。“我不跟你说,我要跟埃米尔谈!” 雪侬叹气。“但埃米尔不想跟你们谈呀!” “为什么?”子爵夫人怒问。 “因为你们看上去就很不可理喻的样子,”雪侬说得很直率,因为子爵夫人的iq太低,跟她拐弯抹角根本是浪费口水。“不可理喻的女人无法沟通,埃米尔不想跟无法沟通的人沟通,那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的。” 子爵夫人咬牙切齿地望向埃米尔,见他果然站在门口似乎没有进来的打算,她更愤怒了,但还是不想跟雪侬谈。 真拗! 雪侬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老实告诉你吧,倘若今天不是我在这里,我保证埃米尔一看到会客室里的情况,他会立刻转身离开,让你们在这里哭个够,等你们冷静下来,愿意跟他平心静气的沟通时,他才会跟你们谈。所以,姑母,你是想让她们先哭够了再说呢,还是先跟我谈?” 雪侬几乎可以听见子爵夫人咬碎牙齿的声音,但她终于让步了。 “我说!”子爵夫人不太情愿地忿忿道。“娥洁妮的儿子被人绑走了!” 上帝,果然不是普通的大问题! 雪侬惊骇得回眸瞄了埃米尔一下,见他似乎也很吃惊,两脚移动了,但只是走到她身后。 “是谁?”雪侬转回头来问。“为什么?” “都要怪丽安娜,她又搭上个男人,以为终于找到愿意娶她的人,竟然傻傻的人家问什么她就说什么,把家里的情况全都告诉了对方,结果对方的目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娥洁妮,那男人想要娥洁妮的工厂,捉去娥洁妮的儿子是要逼娥洁妮嫁给他,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得到工厂了。” “你们没有报警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子爵夫人惊骇又愤怒的咒骂。“一旦报警,还没找到孩子,孩子就会被杀死了!” 的确,这也是有可能的,巴黎的警察并不是那么能干。 雪侬又回眸一眼,但埃米尔只是微皱着眉头,并没有开口,她只好又回过头来问:“你想要我们如何?” “我们就靠工厂维生,绝不能把工厂给那男人,所以……”子爵夫人向埃米尔瞥去一眼。“埃米尔可以拿出一笔等值工厂的钱给那男人,那男人就会放了孩子了,我相信这笔钱对埃米尔来讲只是九牛一毛而已,他应该不会吝于拿出来吧?” 雪侬想了一下。“埃米尔是可以拿出那笔钱来,但是姑母,你有没有考虑到以后,若是又有同样的事一再发生——食髓知味,我敢担保一定会,埃米尔岂不是要不断拿钱出来赎回你们的工厂,那不等于是要用好几座,甚至十几座工厂的钱去买你们那座工厂,那太离谱了吧?” 子爵夫人的脸又拉长了。“你是说你们不肯拿钱出来赎回孩子?” “姑母,说了半天你还是不懂吗?”雪侬也有点冒火了。“问题在于你们那座工厂……”她突然顿住,埃米尔的手搭在她肩膀上,她一回眸,他就对她摇摇头,她会意。“姑母,我想这件事还需要再仔细研究一下,我们稍晚再告诉你研究的结果!” 不等子爵夫人回应,她就转身走开,直接来到还在大哭的伊莲娜面前。 “小姐,你是想要我们离开,让你先哭个够,还是你先停下来,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被勒索了……”伊莲娜想哭,也想说,干脆一连哭一边说。 该死,这也不是小麻烦! “你被勒索什么?” “我跟一个……一个男人有亲……亲密关系,我以为他……是绅士,没想到他竟……竟然威胁说要去告……告诉我的丈夫,埃……埃米尔,你是知道我丈……丈夫的,他不能……不能容忍那种事啊……” “那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人……人家可以,为……为什么我不……不可以……” 饶了她吧! “你真是……” “还……还有艾莎,她跟……跟人家私奔了……” “喔,天!”雪侬抚着额头,想呻吟都呻吟不出来。“我想我需要几颗阿斯匹灵!”埃米尔的手又搭上她的肩膀,她回眸,苦笑。“算了,你们请继续哭,别客气,大声一点也没关系,我要和埃米尔去讨论一下你们的问题了。” 唉,这些女人的问题,为什么要埃米尔和她来伤脑筋呢? 大书房里,埃米尔和雪侬已经讨论一个多钟头了。 “好吧,姑母那边的问题就这么解决,可是如果姑母不同意呢?” “她不同意,我们就不管这件事。” “好气魄!”雪侬夸张的用力拍拍埃米尔的肩。“那伊莲娜的问题呢?” “我知道伊莲娜说的那个男人,也有把握让他收回勒索伊莲娜的意图,”自埃米尔沉稳的语气中可以感受到他的自信。“但条件是,伊莲娜必须回到丈夫身边,并承诺再也不会到巴黎来。” “如果她违背承诺又跑到巴黎来了呢?” “那么,我就不再阻止那男人威胁任何人了。”埃米尔淡淡道。 “厉害,这个办法也很俐落!”雪侬赞叹。“接下来是艾莎……” “我会派人去找她,男女私奔的去处多半是同样的地方,应该不难找到。” “好,那麻烦就通通都解决了。” “咦?你不去告诉她们吗?” “……” “喂喂喂,不会又是我吧?” “埃米尔,你是懦夫!” “……” “算了,我去就我去!” 虽然不甘心,然而她也可以了解埃米尔的用意。 他去说,子爵夫人会跟他讨价还价,甚至耍赖;但若由她去说,她只是去转告子爵夫人埃米尔的决定,子爵夫人没办法跟她耍赖,瞪了半天金睛火眼,气得白发冲天,最后,子爵夫人还是投降了,因为子爵夫人知道跟她抗议也没用,不管子爵夫人满不满意,子爵夫人都只有两种选择。 要就同意,不然拉倒! 话说回来,这也是她头一次见识到埃米尔在处理危机事件时的态度,事实上,他一意识到又有大麻烦了,他的模样就不太一样了。 平常时候虽然他总是一副深沉不可测的模样,但其实还是相当随和的。 可是在这种时候,也许是因为特别谨慎,所以多了几分严峻,又是绑架,又是勒索,又是失踪。他却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强硬、有力又俐落的决定处理方式,老实说,还真酷。 然后,那些女人一离开,他又恢复原来。 不过她还是比较喜欢面对她的时候的他,虽然深沉,却很温柔,似乎总是很正经,却又不时对她露出炽热的异样眼神,她实在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却又常常可以不经言传便能意会到他未说出口的话。 就像此时此刻,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梳头发绑辫子,她就能意会到他想告诉她什么了。 请上床,翻滚游戏时间到! 艾莎很快就被找到了,伊莲娜的问题也解决了,母女俩乖乖的回到勃艮地,再也不敢到巴黎来了。 至于子爵夫人那边的问题比较麻烦,埃米尔不只花费金钱,还出面请托各阶层的熟人帮忙,最后终于安全救回孩子,并逮到绑架犯,由于埃米尔是有头有脸的贵族,那个绑架犯因而被判处相当长的刑期,出来后刚好为自己准备棺材。 而后,埃米尔用两倍价钱买下工厂,并承诺孩子成年后,他会再把工厂卖回给孩子——以原来一半的价格。 一切顺利解决,雪侬这才稍微感受到埃米尔多么有能耐。 “埃米尔。” “嗯?” “你请托那么多人帮忙,岂不是要欠下很多人情?” 育儿室里,夫妻俩分据天南地北各一方,好让小儿子当标的物爬来爬去,那边一块饼干,这边一粒水果,馋嘴的小鬼眼睛、嘴巴一起流口水,卯起来爬呀爬。 “不,是那些人还我人情。” “哇,那么多人欠你人情?” 埃米尔没有回答她,因为他觉得这个话题很无趣,于是迳自转开话题。 “雅克说下个月他有半个月的假,你想想我们可以到哪里度个假?” “到哪里度假啊……”雪侬搔搔脑袋。“啊,对了,去探望玛德莲吧,我还没有见过她呢!” “确实,”埃米尔点头赞同。“你俩还没见过面呢,虽然她一直想来见你,但她的身体还不是十分健康,旅行对她而言太辛苦,我们趁这个机会去看她正好,我想,她会喜欢你的!” “如果她不喜欢呢?”雪侬好玩的故意找他碴。 “……我会以大哥的身分命令她喜欢你!”埃米尔一本正经地说。 雪侬不由失声爆笑,那种事能命令的吗? 于是,这年圣诞节前,埃米尔带着妻儿到尼斯去探望玛德莲,而果如埃米尔所猜想,玛德莲很喜欢雪侬,自然,雪侬也很喜欢那个甜蜜可人的小女人,两人几乎一见面就成了好朋友。 十分钟后,两个女人已丢下丈夫、孩子不管,躲在起居室里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真的,十年前我就想见你了,可惜,没有机会,我好失望呢!” “十年前?”雪侬惊呼。“那时候你就知道我了?” “由于担心我寂寞,从我来到尼斯休养开始,直到十年前为止,埃米尔每两、三个月都会来探望我一次,而且直到今天,他依然保持着每个月给我一封信的习惯,不是片言只字,总是满满两、三大张信纸,让我知道他从没有忘记过我,说实话,他的探望和那些信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安慰,”玛德莲感慨地呢喃。“虽然相隔遥远,但他真的很关心我呢!” “他最挂心的就是你。” “我知道,”玛德莲颔首,拭了一下眼角。“所以十四岁那年,他才会为了我跑到尼斯来要跟人家决斗,因为对方说话污蔑我,害我哭了三天都止不住眼泪,差点又病倒了……” “耶?”雪侬错愕的大叫。“但那时候他说从没有跟人家决斗过呀!” “是没有,”玛德莲笑道。“那家伙逃到美洲去了!” 雪侬傻了片刻,然后翻翻眼。“那家伙,还敢跟我说什么决斗是愚蠢的自杀行为呢!” “他也跟我说过,可是……”玛德莲叹息。“为了我,他愿意做愚蠢的人!” 他也曾经为了她而愿意做个愚蠢的男人! “他是个温柔的男人。”雪侬低喃。 “真的,好温柔呢!”玛德莲连连点头同意,随即又低下声音。“但我却都帮不了他,眼看他从一个温和亲切的大哥,一夕之间转变成一个严峻又冷漠的男人,我帮不了他;十年前,他每一封信都述说着对你的迷恋,但不到一年,他失去了你,我也帮不了他……” 愈说愈难过,她的眼眶开始泛红。“然后,漫长的等待又使他转变成另一个深沉莫测的男人,有时候,我能够从信里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他的绝望,但他还是不愿放弃,一心要等你回来,而我……依旧帮不了他……” 她哽咽了一下。“到后来,我开始担心他会一个人孤寂到死,我想搬回夜丘陪伴他,但凡恩不同意,他担心我的身体,我们甚至吵了好几回……” “玛德莲……”雪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幸好,”玛德莲突然又笑开了,十分喜悦又感恩的笑容,使她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你回来了,还带给埃米尔一个儿子,接到来信那天,我兴奋得见到每一个人都亲,凡恩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阻止得了我跑出去继续亲吻每一个人……” 想像玛德莲的丈夫气急败坏的样子,雪侬也忍不住笑了。 “谢谢你,雪侬,真的很谢谢你!”玛德莲感激地握住雪侬的手,甜美的脸上写满了真诚的感恩。“埃米尔有权利得到幸福,谢谢你带给他未来每一天的幸福,上帝会保佑你的!” “不必谢我,因为……”雪侬俏皮的挤挤眼。“我爱他,他也带给我同等的幸福!” “所以……”玛德莲也顽皮的眨了眨眼。“我们都可以欺负我们的男人了?” 奇怪的逻辑,不过…… “没错,尽管欺负吧!” 话落,两个女人一起咯咯咯笑得前俯后仰,也不知道究竟在笑些什么,好半天后,她们才勉强止住笑声,然后手牵手一起离开起居室。 欺负男人去也! 所以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度过愉快的半个月假,几乎忘了所有烦恼,埃米尔才带着妻儿回到巴黎,没想到仅仅隔了一天…… “埃米尔,你明天早上要出门吗?” “要到公司一趟。” “那么,请你换另一条路走,别走惯常走的路线。” 难道真的要过十年之后,居奈才肯死心吗? 第十章 西元一八六九年——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雅克欢呼着从主卧室里冲出来,雪侬闻声从小书房里探出脑袋——居然还是一脸纯真,见那副跟他父亲一样高跳挺拔的个子却表现得跟十年前一样幼稚,不禁翻了一下白眼。 “站住!” “妈咪?” “拿到学位了?” “拿到了!拿到了!” “不想继续念硕士?” “够了!够了!” 雪侬点点头,再往他身后探两眼。 “迪亚尼、依芬妮和法兰西丝卡他们三个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迪亚尼还在考试,依芬妮去参加同学的生日派对,”雅克扳着手指头一一唱名。“法兰西丝卡说有一部片子非看不可,不过后天他们都会回来。” “好吧,”脑袋又缩回去了。“可以去让你爸爸开心一下了!” 于是,雅克继续挥舞双手高声欢呼,一路往楼下冲。 “爸爸,我回来了,爸爸,还不快来欢迎宝贝儿子啊……” 晚餐时分,一家人,外加恰好来巴黎报告葡萄园近况的伊德,共同举杯庆祝雅克终于“下定决心”长留在这个家了。 “那么,你可以进公司帮你爸爸的忙了?”伊德问。 雅克和埃米尔交换了一下眼色。 “说到这,我有个计画……” “什么计画?”雪侬一边喝汤一边问。 雅克又瞄一眼父亲。“我想,居奈堂叔应该还没有死心吧?” 雪侬轻哼。“那种人,不得到他们想要的,别想他们会死心!” “至少现在进步了一点,”伊德嘲讽道。“平均半年才一次。” “脑汁用尽,想不出动手的方法了,大概。” “绝对是!” “所以啦,”雅克用汤匙敲敲汤盘要求大家的注意。“如果不先解决这个问题,将来就轮到我做猎人的标靶了,因为……” “你已经二十一岁,不需要监护人了。”伊德接着说。 “对极了,”雅克挥一下汤匙。“所以我决定要优先解决这个问题。” “那么,你想如何解决?”雪侬又问。 “很简单,我想请爸爸……”目光转向埃米尔那边,父子俩又开始你来我往交换眼神了。“把所有产业全部卖掉……” 卡当一声,汤匙掉了,“你说什么?”雪侬惊叫。 伊德则是目瞪口呆,嘴巴张得比汤盘更大。 “再把卖掉产业的钱全部投资到美国的石油业……” “为什么要那么做?”雪侬和伊德异口同声再叫。 “结果不到一年就全部亏损掉……” “耶?” “然后爸爸就变成一贫如洗的穷光蛋了!” 雪侬和伊德呆了呆,继而相对一眼,终于察觉到雅克的话里有陷阱了。 “请问,你爸爸要把所有产业卖给谁?”雪侬小心翼翼地问。 雅克突然咧开嘴,拉出一脸顽皮的笑。“马利.杜奥布罗杰。” 雪侬又呆了一下。“但那不就是你吗?” “对,我的全名是雅克.马利.杜奥布罗杰,但在这里……”雅克暧昧的挤了一下眼。“又有谁知道马利.杜奥布罗杰就是雅克.裘雷欧瓦呢?” 雪侬怔住了,随即恍然大悟。“难怪你爸爸要卖掉葡萄园!” “没错,爸爸非卖掉所有产业不可!”因为那是历史,也是为了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如此一来,就不再会有人来觊觎裘雷欧瓦家的财产了,因为裘雷欧瓦家除了人之外什么也没剩下,于是,居奈堂叔的问题也解决了!” “聪明!”雪侬赞叹。 “至于男爵爵位,我想应该没有人在乎吧?” “谁会在乎那种事!” “那么,妈咪不反对?” “明天就开始进行!” “爸爸?” “就这么办吧!” 所以,三个月后,埃米尔一古脑儿卖掉了所有产业——纯粹纸上作业,其实半毛钱交易也没有;然后把所有钱投资到美国的石油业——事实上只投资了一百万法郎;结果一年后,他亏损了所有投资——根本是赚到爆了。 除了无用的贵族头衔,埃米尔.裘雷欧瓦一无所有了! 幸好,马利.杜奥布罗杰十分同情他的遭遇,特别容许埃米尔一家人继续住在原来的宅邸内,并沿用原来的仆人,又聘雇雅克.裘雷欧瓦进公司工作,总揽公司所有业务,薪水足够让他的家人维持过去那种舒适的生活。 往后,居奈、路易丝、席勒、瑟荷和皮雅芙的名字再也不曾出现在裘雷欧瓦家的谈话里,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也没有人想知道。 第三个目标终于达成了! 大书房里,埃米尔埋头摇笔杆,雅克悄悄推门进来。 “爸爸。” “嗯?” “目标都达成了。” “嗯。” “该写信了。” “正在写。” “是吗?那么爸爸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某些很重要的事或日期,你都没有写清楚呢?日记真的搞丢了?” “没有。” “忘记了?” “也没有。” “那究竟是为什么?” “故意的。” 雅克怔了一下。“咦,故意的?为什么?” 埃米尔终于拾起头来。“如果所有事都写得十分详尽,你认为会有今天这种结果吗?” 雅克抓着脑袋想了想。“不太明白。” 埃米尔放下笔,双臂环胸往后靠向椅背。“这十年来,我够了解你母亲了,有时候我非得冒险不可,否则光是前两个目标就很难达成了,又如何能顺利走到今天呢?” 雅克怔愣片刻,终于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我想我有点了解了。” “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 “那就让我继续写信吧!” “好好好,请继续,我不打扰了。” 雅克又悄悄离去,但在临出门前,他又回过头来。 “爸爸。” “又什么事了?” “别太苛责费艾舅舅吧,爱上妈咪也不是他的错呀!” “……我不会苛责他。” “那就好。” 看着雅克离开书房后,埃米尔才阴沉着脸色追加另一句话。 “我只会严厉的警告他!” “外公,我们要回去了!” “好好好,别太顽皮惹你们爸爸、妈咪生气啊!” “知道了!” 杜奥爸爸挥着手,笑望迪亚尼、依芬妮和法兰西丝卡三个小鬼头陆续消失在门后。 片刻后,他放下手,笑容慢漫消失,然后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再慢条斯理地下楼到书房里打开保险箱取出一个扁平的盒子,对号打开锁,掀开盒盖取出一封信,但他并没有打开看,因为打从满二十岁那年开始,他业已看过千百万次,内容早就可以倒背如流了。 那是他的曾曾曾祖父埃米尔.裘雷诺瓦写给他的信,代代传下来直到他手中,内容是嘱咐他务必在特定的时间收养曾曾曾祖母雪侬.于,再于她十八岁时把她送到她该去的地方,也就是曾曾曾祖父所在的十九世纪。 第一次看的时候,他根本不相信,谁会信,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信。 但附件上详尽的内容以及十数张照片却不由得他不信,那堆照片里,竟然还有几张二十一世纪的数位彩色相片,雪侬在二十一世纪的身分证、驾照,甚至还有一张雪侬和杜奥一家人的合照——对于当时才二十岁的他而言,那也是未来。 他只好相信了。 于是,按照曾曾曾祖父的交代,他也写了一封信解释前因后果,再加上曾曾曾祖父自己写的附件,交由曾曾祖父雅克送去给当时尚不知情的曾曾曾祖父,好让曾曾曾祖父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封附件里,详细说明了从曾曾曾祖父、祖母相遇那一年开始,直到曾曾曾祖父卖掉所有产业那一年为止,前后总共二十二年,发生在曾曾曾祖父与祖母两人之间的所有重要事件。 雪侬出生于二十世纪,却注定是历史中的一员,如果她没有回到十九世纪,历史一定会改变,天知道拿破仑三世如果真被义大利人暗杀成功的话,这个世界会出现何种变动。 而且这世上也不会有他的存在,因为他是她的子孙。 杜奥布罗杰家族是从雅克开始的,虽然雪侬生了四个孩子,但只有雅克的姓氏是杜奥布罗杰。 他收养了他的曾曾曾祖母,真是荒唐,但,事实就是如此。 也因此,他原只打算让他老婆知道这件事,却又不得不让费艾参与这项秘密,因为曾曾曾祖父也留下了一封警告信给费艾,其实就算曾曾曾祖父没有留下任何警告,他也不容许费艾和雪侬在一起。 开玩笑,雪侬是费艾的曾曾曾曾祖母,他想乱伦吗? 幸好,一切终于顺顺利利的来到了现在,如今,雪侬已经很少回来了,她的理由是,她在台湾结婚了,雅克也是,因为他的工作很忙。就在卖掉所有产业那天开始,埃米尔就退休了,满足的和雪侬恩恩爱爱的过他们的两人世界。 至于其他三个孩子,他们依旧来来去去,对于能够同时处在两个世界,他们感到很得意。 但他更得意,又有谁能领养自己的曾曾曾祖母呢? 没有人,除了他! 大概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 唉,他真是伟大! 终曲 她已经四十岁了! 不对,更正,她“才”四十岁! 老实说,才四十岁就迈入更年期未免太早了一点,但很不幸的,她确实已开始中年发福,月经也停了,接下去就会进入老年痴呆症状,不久就会忘了老公、忘了孩子,忘了世上所有人,也忘了她自己…… 太悲哀了! 幸好,老公一点儿也不在意,依旧疼爱她如昔,每当她自怨自艾美好的身材开始变形,不知道会变成无敌铁金刚二号还是超人三号时,他总是会极尽温柔的吻去她满肚子的哀怨,然后发誓说在他眼里,她始终那么纯真。 是啊,她的表情很纯真,天生的嘛! 但雅克却又警告她,她发福的速度太快了,搞不好身体里长瘤也说不定,最好去检查一下身体。 瘤?! 他的意思不会是癌吧? 喔,不,她还没享受够生命,怎能现在就说byebye呢! 好吧,就听儿子的话去检查一下身体好了,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如果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的话,也许可以顺便来个抽脂减肥、雷射拉皮,再回来让埃米尔惊喜一下。 要抓住男人的心,好身材还是很重要的! “咦?妈咪,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才半天而已啊!” 雅克讶异的望着呆坐在床上的雪侬,后者茫然的转头看他,好像听见他,又好像没有,一整个失魂了。 “妈咪,你……”他担忧的蹲在她前面。“不会是检查出什么问题了吧?” 雪侬还是一脸茫然,好像看见他,又好像没看见他,一整个落魄了,见状,雅克的心猛然抽紧,再往下沉,一路沉到宇宙黑洞里。 该死,果然是癌症! 他跳起来,冲出主卧室,片刻后,连同埃米尔一起跑回来,然后父子俩一左一右将雪侬夹在中间,虽然满心恐惧,但没有人敢表现出来。 “雪侬,”埃米尔温柔的将雪侬拥入怀里。“告诉我,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雪侬依然没有任何反应,茫茫然然的好像搞丢了魂魄,埃米尔只好耐心的继续问她,重复了至少十次以上,好不容易她终于仰起头来看他,虽然仍是一脸茫然。 “雪侬,告诉我,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 “然后?” “我……” “嗯?” “怀孕了!” 十秒的绝对静默,然后父子俩很有默契的同时从雪侬身边弹开,一弹就弹到卧室门外,再同声惊叫。 “你说什么?” 雪侬咧开苦笑,“我怀孕了,”她拍拍自己的肚子。“六个多月了,难怪这么大!” “但但但……你不是中年发福吗?”埃米尔在结巴。 “对,中中中……中年发福,一定是!”雅克也在结巴。 雪侬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看到他们的脸发绿。 “但但但……你不是应该只有四个孩子吗?”埃米尔还在结巴。 “迪亚尼、依芬妮、法兰西丝卡和我,四个……我应该没算错吧?”雅克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力。 雪侬还是没吭声,继续看着他们,看到他们的脸变黑。 “不不不……不可能!”埃米尔继续结巴。 “迪亚尼,一个,依芬妮,两个,法兰西丝卡,三个,还有我……”雅克还在扳手指算人头。“四个……又算错了!” 雪侬依旧不言不语,还是看着他们,看到他们的脸翻白。 “上帝!”埃米尔呻吟。 “历史要大乱了!”雅克逐渐陷入恐慌状态。 雪侬终于扯出一嘴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我就说历史会出问题!” 然后,三个人,包括雪侬自己,一起瞪住她的肚子。 希特勒再世? 耶稣再生? 救世主降临? 该死,他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