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难为》 第一章 孙拂儿坐在自家的楼阁上,心烦意乱的望着古筝,纤纤玉指动也不动地按在弦上。唉!原想弹首曲子自娱,岂知古筝摆了大半天了,她却是无心弹奏,实在不晓得自己抚筝的目的是为了自娱或是娱人? 发愣了半晌,她方才抬头幽幽地眺望远方,但见远山叠翠,碧空如洗,教人心旷神怡。在望向屋前的翠湖边,只见杨柳摇曳,波心荡漾,春风徐徐送爽。湖面上,有一渔夫驾着扁舟,缓缓泛至湖心,一派优游自在的样子,彷佛只为享受人间好风光而来,不为名也不求利。 唉!爹爹若有那渔人一半得清心寡欲就好了。孙拂儿倚着楼栏,兀自叹息。 远远地,一名年约十一、二岁的女娃疾疾行至,并像在寻找什么人似的,脸上略带焦虑的左右张望,直至无意中瞥见被大岩石高高拱在上方的楼阁内、似笑非笑的瞅着她瞧的孙拂儿,方如释重负的舒展了笑颜。 “拂儿姊,总算找到你了。” 赵青青料事如神,算准拂儿心情不好时,定会跑到这别庄的后院来观山赏景,舒解不快,因而派赵绵绵至此找她。谁知这别庄可真大,一园又一园,一院又一院的,找得赵绵绵满头大汗。 “时辰将至,青青姊请你回府梳妆打理。”她有些担忧的瞧着楼阁上的人。 “绵绵,今天要出阁的人又不是我,何须费事?”孙拂儿微微板起脸孔,漫不经心的望向远山,一点也没发现楼下的娃儿正露出为难的表情。 赵绵绵眨着可爱的凤眼,仰望着她,执意完成使命,“青青姊说,如果你不肯回去,她就要亲自来请你了。” 孙拂儿闻言,只是浅敛眉心,双眸犹望向远方,任轻风吹拂着脸庞,不为所动的斥道:“不回!” 可是今天是你及笄之日……”赵绵绵一迳听命行事,丝毫不懂得察言观色。 “绵绵,到底是及笄重要,还是出阁重要?”孙拂儿不甚愉悦的扁着嘴,回过神瞧她。 “而且你不在房里帮青青忙,跑到这儿来干嘛?”就因为孙家和赵家相隔不过三条街,所以她才会跑到离家少说有十里远的别庄躲避,谁知还是被青青给逮个正着。 “这……”赵纯绵左思右想,秤不出个轻重来,只得好生为难的答道:“两……两样都很重要。“说完,赵绵绵心惊胆跳的等着她答话,就怕自己说得不妥,惹拂儿生气,回头挨姊姊骂。 原本不甚欢喜的孙拂儿听她这么一说,又见她左右为难的模样,不觉好笑,“绵绵,我本无意刁难你,只是心里头有些不痛快,你别怪拂儿姊闹脾气。”她起了身,莲步轻移地朝绵绵走去。 “是因为青青姊要嫁给你爹,所以……你不痛快吗?”赵绵绵从出生到现在都是跟着青青和拂儿玩耍、刺绣的,经过了十几年的相处,多少能猜出拂儿的心事。 赵绵绵仍嫌稚气的音调敲痛了孙拂儿的心,她佯装不在意的笑道:“不是。反正娘去世多年了,爹是名满洛阳的商贾,娶三妻讨四妾本是常情,为人子女的又怎能不高兴?”她说得咬牙切齿,怒意形于脸上,连年纪尚小的赵绵绵都看得出她的不情不愿。 “是吗?”孙千手从隔壁的园子走了进来,斯文俊朗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找了女儿好些个时辰了,总算在这儿找到,多亏青青托人送信给他,不然孙家散落在洛阳、汴京一带的别庄少说有三十处以上,真不知从何找起。 战战兢兢的走近掌上明珠,孙千手搂着心肝宝贝,低下身子,陪笑的温和问道:“拂儿,你还在生爹的气吗?” 孙拂儿生气的将头一扭,不愿瞧他,“爹不该在今日成亲,也不该抢走女儿的闺中密友。”她委屈的指控着,俏丽、可人的脸庞怎么看都是不甘心。 赵青青虽长拂儿三岁,却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及好友。她虽知青青对爹早已倾心,却不相信爹竟然真的将青青给娶了进门,并且就在她及笄之日。 难怪人家会说:“酒日醉,由日饱,便是风流称智巧。”男人真没一个好样的,她爹爹也不例外,老以经商为由,出入烟花酒肆,歌妓、舞妓、京城名花无一不识。老爹的花名在外,她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意,只因他不仅能玩,更是洛阳一带无人匹敌的商贾,交易手腕之灵活,方圆百里之内尚无人能及,只是这回…… “乖女儿,爹没有抢走她呀!爹知道青青和你交好,为免你奔波于两家之间,爹赶紧将她给娶了回来,这全都是为了你呀!我的小心肝。”孙千手低声下气的哄着女儿,唯恐她不高兴,来个翻脸不认爹。 唉!谁让他就这么个爱女呢?妻子早逝,他又常年在外经商,几年奔波下来,虽然“孙氏商行”的商品远近驰名,却是少了与女儿共聚的天伦之乐。为了弥补这个缺憾,三年前他便将女儿带在身边,走遍大江南北、游历各国,就因他对女儿的管教并不似一般人严格,也不赞成“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更不喜欢将女儿禁锢于家中,所以除了琴、棋、书、画外,他几乎倾其所有,将营生的本能都授予女儿,盼她能传承衣钵。 奈何拂儿虽聪明,却对他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兴趣缺缺,甚至言明不愿承继,要他另觅人才。唉!这孩子才情虽好,却倔强得很,说一不二,丝毫没有商议的余地。为了不让自己辛苦攒来的财富落入他人之手,孙千手只得续弦了,盼能在有生之年得个一儿半子,好传承家业。 “还说没有,你甚至选在我的及笄之日成亲,这不是摆明了我在你心中根本不重要吗?”不是她无理取闹,实在是他太伤人了!“及笄”好歹是她人生中的大事,而爹和青青居然罔愿她的心,教她焉能不气恼? “原来你在生这个气啊!”孙千手若有所悟的笑开了,“你这孩子真是的,明明知道爹没时间再另寻黄道吉日,后天便要起程去高丽了,还在计较这些。”奇怪,这孩子一向落落大方,不似寻常千金小姐般小器小量的,再说她也早知他将迎娶青青进门啊!怎么今儿个与他闹起扭来了? “是啊!拂儿姊,我也觉得伯伯说得是。”一旁的赵绵绵出声应和,只求拂儿别再闹扭,赶紧跟她回去,好让她交差了事。 “绵绵,你先回去,我一会就到。”倔归倔,孙拂儿却是不愿难为人,她柔柔的允诺道:“等我和爹谈妥后,一定到。” “真的吗?”赵绵绵迟疑地望了她一眼,继而转头瞥向一脸苦楚的孙千手,寻求保证。 谈妥?孙千手无言的望向女儿,但见她眼底升起一抹诡谲的光彩,红的嘴唇勾起了淡淡的笑意,彷佛囚想起了什么事而心生得意。 “绵绵,我让管家先送你回去,待会儿我会带拂儿回去的,你叫青儿别担心了,一会儿花轿就会过府迎娶她。”孙千手喜上眉梢,温文的笑道。一想起他未过门的妻子,不免眉飞色舞。 “好。那么我先告辞了。”赵绵绵轻轻颔首,留下一喜一怒的父女,乖乖的走了。 如果拂儿能如绵绵这般听话就好了,都怪自己宠坏了她。孙千手无可奈何的调回日光,等待女儿发落。“说吧!你想要什么?” 孙拂儿滴溜溜的娇眸染着算计,她等的便是这一刻。“托爹的福,女儿衣食无缺,也知道爹将送我的及笄之礼是娘遗留下来、举世罕见的那颗七彩夜明珠。” “别告诉我你不希罕我这番心意。”他慈蔼的瞅着拂儿,不挺在意她的不领情,反正拂儿对金银珠宝本就不热中,这颗夜明珠若不是她娘的遗物,她恐怕也不会收,只怕还会嫌碍事。 “爹,我又没说不要。”她脸色一整,忽而撒娇的倚着他,“只不过希望爹能答应女儿一件事。” “一件事?!”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一件事”孙拂儿肯定的点头,不在乎的露出编贝美齿及浅浅的梨涡,笑得煞是迷人。 “哪一件?”他得提防些,免得招架不住。拂儿不爱金银,不爱绫罗,又挑在这种日子向他要求,这不就表示…… 孙拂儿抓起两边的发丝踱着方步,美眸滴溜溜的直转,自有一股掩不住的喜悦,与方才愁苦哀怨的她判若两人。 “是不是什么事爹都答应?”她轻咬着下唇,笑道。 “只要不违悖礼教。”孙千手岂不知女儿的灵精,表面上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私底下却是活泼、好动得令他头痛;尤其她经常有些惊人之举,教他防不胜防,光是前几年闹着要上山拜师学艺,求得一门好功夫,就吵得他一整年不得安宁,最后还是请了个功夫了得的总管教她用剑、练轻功,此事才告平息。 “那么……加入舞坊算不算是违悖礼教?”她迫不及待的问道,一想到那些舞妓美妙的舞姿,便向往不已。 “拂儿!”他厉斥,不敢相信女儿真的有此念头。出入舞坊的人都是些不务正事的市井无赖,不然就是寻花问柳之客,她怎能有这等荒唐的想法?“你若敢动这个歪脑筋,爹定重责你三十大板,并将你囚禁于闺阁中,三年不得出大门一步。” 孙拂儿着实被他的吼声给吓了一跳,“爹,人家只是打个比喻而已,你又何必动怒?” 她当然知道不可能入舞坊学舞,只不过好奇的问一问向已,再说他自己不也常出入舞坊? “你连想都不准去想!”他沉着脸喝令道,孙家在洛阳好歹是有头有脸的望族,拂儿怎么净想些奇怪的事来恼他? “是你自己要人家说的,怎能说翻脸就翻脸?”她低声咕哝,被孙千手生气的模样给吓着了。 “拂儿,不准你再胡闹,随爹回府去,准备行及笄之礼。”他拍拍手,很快地,从拱门后方走出了一位年约二十出头、脸色沉郁的黑衣男子。 “老爷。”男子拱手作揖。 “天仰,把小姐押回去。”再这么耗下去,绝对会错过吉时良辰的,青儿还在等他呢! “是!”这名唤作天仰的男子依吩咐就要出手去拉孙拂儿了,谁知一晃眼,孙拂儿却已轻松的跃上屋顶,相当得意的望着底下的人。 “爹啊,你忘了女儿的轻功有多好吗?” 幸好这座别庄地处偏僻,不然被人瞧见他家女儿居然能飞檐走壁,拂儿这辈子准别想找到好郎君了。 孙千手望着高高在上的女儿,叹道:“爹没忘,所以才会叫你的师父来押你回去啊!” 说完,他悄悄的丢了个眼神给一旁的男子,只见那男子双足一点便要跳上屋顶,孙拂儿见状,赶紧跳至与市井相接的屋檐上,故意摆出摇摇欲坠的样子吓唬孙千手。 “爹,你若再苦苦相逼,女儿就往下跳了。”还好这里人烟罕至,没有无聊的街坊邻居凑热闹,不然她好不容易维持的好名声可就毁于一旦了。表面上,她还得顾及爹爹的颜面,做个端庄得体的千金小姐呢!唉,这种身分着实累人。 “天仰,住手!”孙千手被她给恫喝住了,只得出声阻止黑衣男子。 乔天仰站在屋顶中间,略带忧虑的望着前方的人儿,不得不出声警告:“小姐,请你小心点。” 孙拂儿万万没想到一向静默的乔天仰也会有慌张的时刻,由于太专注于探索他的表情,没注意到自己有多接近屋檐,也没发现她一只脚已悬空,直到整个人不小心的往下栽,她才发现到危险,可惜已经太迟,而且也来不及施展轻功了…… ※※※ 春风春日兢春华,春水春山春影佳。 嗯……这风拂得人舒服极了,雷廷昭骑着马悠悠哉哉的正欲打道回府,想起片刻前李寡妇那软玉温香的躯体,及两人共赴巫山时的美妙情境,便恨不得策马回头,与她再缠绵一回。若非押镖在即,他又怎会离开那个美的小寡妇,急急打道回府? 情欲得足,雷廷昭正想舒展四肢,怎知才抬头,却被那从天而降的莫名物体狠狠地给撞下了马,跌得他全身发疼,手脚发麻。 不痛,一点都不痛!孙拂儿原以为她这一摔,没有断手,少不了也得骨折,哪知自己居然安然无恙的……趴在一名男子的身上?!老天,她竟然在光大化日之下与男子……孙拂儿手忙脚乱的挪开身子,俏脸泛着火红,羞答答地瞥望着那一脸错愕的男子,这一望,她才发现他长得相当俊俏,而且仪表堂堂。 “这位公子,你……你不要紧吧?”顾不得礼教了,她伸出手就要扶起他。 雷廷昭忍着痛楚望着她的小手。这位小姑娘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吧?看她着锦戴金的应是错不了,可是怎么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从天而降,又不合乎礼教的伸手要扶他?他真的有些迷惑了。 “姑娘为何……”雷廷昭也真抓住她的柔荑,就要起身。 “小姐!”紧跟着跳下来的乔天仰,脸色苍白的拉起蹲在地上的孙拂儿,当他看到雷延昭紧握住她的手后,脸色倏地变得相当阴沉,“雷少爷,请别污了小姐的名声。”说完,用力一拍,便挥去了雷延昭的手。 “天仰哥,你认识这位公子吗?”孙拂儿目不转睛的望着雷廷昭,但见他含笑的朝她撇嘴,对乔天仰无礼的举动似乎并不介意,只是自顾自的爬了起来,拍拍他深蓝色的长袍,俐落且优雅的跃上身旁的赤色骏马。 “在下雷廷昭,见过小姐。”他拱手为礼,心想,乔天仰是孙家的总管,唤这位小姑娘为“小姐”,这么说,她一定就是千手兄常说的宝贝心肝了。 “拂儿,拂儿,你不要紧吧?”孙千手只恨自己没有总管的好身手,不能飞天遁地、来去自如,只能急急忙忙的从后院绕了一大圈跑出来。 “爹,对不起,女儿让你担心了。”孙拂儿见他脸色灰败,一副吓坏了的模样,不禁愧疚鸡当。“是这位公子救了女儿。”她的眼神调向马上器宇轩昂、笑得十分邪恶的雷廷昭。 待孙千手审视完女儿,知道她并无大碍后,这才安心的转向雷廷昭,打算道谢。哪知一看到女儿的救命恩人,嘴巴竟咧得大大的,笑得可开心了。 “廷昭老弟,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通知一声?”他高兴的走近雷廷昭。 雷廷明带着风流倜傥的笑容跳下马来,“昨儿回来的。我听说千手兄将娶得美娇娘了,恭喜!” “谢谢你救了小女。”孙千手搭着他结实的肩膀,不胜感激的说。 “此事绝非在下意愿,千手兄不必言谢。”雷廷昭可不想讨这个人情。“事实上我还在怀疑,她真是千手兄口中那温柔典雅的秀气千金吗?”他调侃的笑着。 “公子还真是有眼无珠。”孙拂儿冷冷的瞪着他。 “多谢姑娘夸奖。”雷廷昭嘻皮笑脸的欠身。 “你!”孙拂儿杏眼圆瞪,怒火中烧。 “拂儿,不得无礼!”唉,廷昭老弟这直来直往的性子是永远不会改了。孙千手轻斥女儿后,又带着笑意转向雷廷昭,“延昭老弟,请务必赏脸到寒舍喝为兄的这杯喜酒。” “那是当然,想来千手兄还有家事待办,没事的话我先行告退。”雷宙廷昭轻轻的朝他点了个头,又饶富兴味的看了眼孙拂儿后,才再度跨上马,悠然离去。 “爹,你和他是熟识?”孙拂儿望着马背上的人,久久无法回神。 “什么他,人家有名有姓的,是‘扬音镖局’的大公子,咱们家的商品大都是雷家押送的,爹和雷家人当然熟。”何止熟,雷廷昭的花名不下于他,也许正因英雄相惜,所以他俩才会日渐交好。 “老爷,迎亲的时辰已至,请回府。”乔天仰脸色黯淡的望着发愣的孙拂儿,不懂她怎会对雷廷昭那个风流公子感兴趣。 “爹,咱们回去吧!”孙拂儿心情大好,领先前行,继而像想起了什么,又回首盯着孙千手说道:“爹,别忘了,你欠女儿一件事。” “爹没忘,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孙拂儿这才满意的嫣然一笑,“你不会等太久的。” 结果孙千手一等,就等了五年。 ※※※ 历经五年的变迁,洛阳的繁华依旧,只是小孩大了些,大人老了些,美丽的姑娘出落得更为迷人,俊俏的少年郎变得更为潇。 洛阳城内的“扬音镖局”数十年如一日;永远有接不完的镖和收不尽的银两,不仅押送的镖不曾出过差错,就是货物也不曾延迟送达过,且镖金公道。就因为如此,所以大至朝廷,小至百姓,大家都乐于和“扬音镖局”合作,因此才会有接不完的镖,收不尽的银两,也才会在洛阳一带占有一席之地。 “就这么说定了,这趟盐镖,我‘扬音镖局’一定如期送达汴京,方师爷请不必挂心。”雷士扬随着客人起身,拍胸脯保证道。 “雷老爷客气了,咱们合作多年,难道我会信不过你吗?”方头大耳的师爷笑呵呵的握手道别,“这趟镖就请老爷费心了。” “一定,一定。”雷士扬打着官腔。 待客人走后,曹竹音方气冲冲的从屋后冲了出来。“老爷,你看到昭儿了吗?” “你又在市坊听到什么流言了?”雷士扬走向他最喜爱的太师椅坐着,沉着的品茗。 “都怪你太放纵他了。”曹竹音双手插腰,气呼呼的责怪他。 对于妻子的怒气,雷士扬不得不习惯。竹音不是小家子气的女子,她豪爽、开朗,鲜少生气,可是自从廷昭十六岁以后,她几乎每天与怒气为伍,对于这个爱拈花惹草的长子,再豁达的人也会受不了的,可是在他漫不经心的外表下,却偏偏有颗精明能干的心,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镇日流连胭脂粉阵的他,竟有一身了得的身手。唉!对于这样一个儿子,他实在是又爱又恨。 “夫人,你不也常称他为爱子?”雷士扬浓眉一挑,揶揄的啜着茶。 “老爷!”曹竹音生气的抢手他手中的瓷杯,用力将它放在茶几上,震得杯盘喀喀作响。“你若再不想想办法,我早晚会被他给气死。爱子、爱子,我看我会早死。”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想太多,街坊那些三姑六婆以讹传讹的无聊流言,别去理它就是了。”雷士扬在江湖上打滚多年,对于一般的礼俗根本不在意,只认为那是虚伪的道德规范。 她早该知道夫婿会这么答的,可她就是看不过去,也听不进耳。“老爷是一家之主,你的话昭儿和旭儿或许会忌惮三分,可是我的话他们却都不理不睬。”说着说着,她忽然觉得伤心,眼眶含泪。 “夫人,你又说到哪儿去了,来来来,坐下。”他拉着竹音的手,硬要她坐,“廷昭就这性子,一向玩世不恭,表面上和你打哈哈,实际上这孩子想得比谁都多。” “你又在替他说话了。”她怒目横视,忽又感力不从心,脑中不经意的浮现另一个孩子的脸庞。“唉!若昭儿有旭儿的一半就好了。” 雷士扬闻言,又拍拍她放在椅背上的手,安慰道:“廷旭这孩子太沉郁,教人猜不出他的心思。”对于次子他一样疼爱,只是和廷昭谈话似乎容易了些。 “昭儿的心思你就猜得出吗?”她不服气的反问。 被她这么一问,雷士扬再仔细一想,竟然哑口无言,答不上话。 是呀!廷昭虽滑舌,却也不是个让人一眼就看得透、摸得透的孩子;话多的孩子就已经摸不着心思了,那么话少的就更不用说了。 就在他沉思的当儿,那个总是飘忽不定且油嘴滑舌的儿子,已潇自如的走进宅院。 雷廷昭本想直接进厢房休息片刻,再出门找他的知己谈心去。谁知无意间瞥见花厅内有两双阴郁的眼睛直勾勾的瞪着自己,不禁无限悔恨于他的眼尖了,瞧娘那种哀怨的鄙视,他就知道又有苦头吃了。于是在曹竹音无言的召唤下,他只得乖乖的打消逃进厢房的念头。 雷廷昭挺直腰,举止泰然,甚至可以称之毫不在意的走进厅堂。反正逃得了一时,绝逃不了一世,该来的一定会来。 “看娘今儿个红光脸面,莫非有喜事?”雷廷昭随意的靠着桌子,俊朗的笑道,态度依旧吊儿郎当。 雷士扬听得放声大笑,曹竹音则气得咬牙切齿,老脸沁出红彩。 “我会被你这不肖子气死。”曹竹音真服了他,凡事对他而言好像都不挺重要似的,这孩子到底在乎过什么呀? “好吧!这回我这不肖子又怎么惹娘生气了?”他不在意的端起桌上的茶饮茗,顺便自省一番。想想最近他挺安分的,也少去寻花问柳了,顶多找些红颜知己叙旧,这该不为过吧?“是我去‘戏花阁’的事?”他扬一扬眉,坦然的接受母亲的瞪视。 雷士扬抚着髭须,摇头笑笑。延昭做事一向我行我素,不理会世俗异样的眼光,对于自己做过的事也总觉得心安理得、问心无愧,很少在意别人怎么想:即使众人认为是错的,他说对就是对,始终不受人影响。 他能接受这样的廷昭,竹音却是无法全然接受,老是想改变他。唉!廷昭若能这么好说话,就不叫雷廷昭了。 “你……你又去那种烟花柳巷了?”曹竹音不敢相信他居然全无愧色。 “而且还赊帐。”他朝她点头,“等会请仆人送去就好了,没什么了不得的,娘别担心。” “廷……廷昭……”雷士扬实在忍不住笑,瞧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紫的,廷昭竟还理直气壮的安慰她。“你别气你娘了。” “是呀!娘,可别气坏了身子。”他老神在在的喝着茶,说得了无诚意。“气坏了身子,以后可就听不到孩儿的蜚短流长了。” “以……以后?还有以后?!”曹竹音气得浑身发烫,犹如置身于烈焰之中。 “娘说这话可真奇怪,孩儿不过二十又七,又非古来稀之的垂垂老翁,况且孩儿自认福星高照,定可长命百岁,怎会没有以后呢?”他十分怪异的望着她,好像曹竹音的头上突然长了两只角般。 “老爷,我不行了,快扶我回房歇会。”曹竹音一手抓着雷士扬,一手抚着额头,状似痛苦不堪。 雷廷昭见状,哪敢迟疑,赶紧放下杯子,伸手就要扶她,“娘,你不要紧吧?孩儿请大夫帮你有看看可好?” “免了!”她一拂袖,本想进房休息,可是回头一想,又怕便宜了他。这个不肖子绝不能再纵容,今天得好好的训示他。“坐下,娘有话问你。” “娘不是身子不适吗?”雷廷昭诧异的看她坐回椅子,“依孩儿之见,娘身子这般荏弱,还是多多休息的好。” “闭嘴!”曹竹音面红耳赤的低吼。这孩子明知她身体硬朗,难得风寒,偏拿话来气她。 “廷昭,你就依你娘一次,别再开口了。”缄默了好一会的雷士扬也看不过眼了。 “是。”雷廷昭长叹一声,依言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听训。 “城东那位小寡妇钱银绣,和你是什么关系?”他怎么老是搭上寡妇?曹竹音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是红颜知己。”钱银绣也算是位温柔雅致的大美人了,想起她那如黄莺般悦耳的呢哝,雷廷昭不觉心头一阵酥软。 “又是红颜知己!从南到北,你哪里没红颜,何处无知己?”全交些不正经的姑娘,酒朋肉友之类的,莫怪乎城内好人家的女儿对他避之如蛇魅,就恐和他搭上了边,名声尽毁。 “孩儿知交满天下,娘应该替我高兴才对呀!怎么反而绷了个脸?” “你……”曹竹音气极了,“你净交些不正经的女子,丢尽了我们的脸,还像光宗耀祖般洋洋自得?” “她们只不过刚好很不幸的死了个丈夫,且这种事本非她们所愿,又怎能算是不正经?”雷延昭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丢出个迷死人的笑容。 “你怎么老是故意扭曲我的话?”她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痛揍儿子一顿。 “廷昭……”雷士扬轻轻拍着夫人的背,朝他丢了个眼神,要他别再忤逆母亲。 “是,全是孩儿不对。”爹都说话了,他又怎能不照办?只好忍一忍了。“孩儿全听娘的吩咐。” “真的?”曹竹音气虽气,但一听闻他这话,如获至宝般地展露笑颜了。 “真的。”他点头又道:“只要孩儿能接受。” “那不是废话!”跟这种孩子说话,简直是在斗智嘛! “这不就结了?”雷廷昭起身欲回房。 “给我站住!”今天她一定要拿出做娘的威严来。 雷延昭侧着身子站在门框边,双臂环胸,奸笑的瞅着她,“娘,你今天真的不太一样。” 你的结拜兄弟尹傲飞已经娶了绯儿,你和他同年,到底想何时娶妻?”讨房媳妇来收收他的玩心,已是下策中的下下策了。 雷士扬在一旁听得频频点头,“爹在你这年纪已经有廷旭了,你也该打算、打算了。” “孩儿也想啊!”他好为难的看着双亲,“无奈知己太多,难舍其一啊!唉!孩儿也挺难做人的。” “昭儿,你再这么不正经,就别怪娘擅自作主了。”死性不改,多说也无益了。 “你的意思是……打算替孩儿说媒了?”他无所谓的耸耸肩,体态轻松,表情无辜。 他越是平静,曹竹音就越是生气,“你总算开窍了。” “孩儿生性聪颖,才气纵横,娘生的孩子怎会驽钝?”他不卑不亢,说得彷佛天经地义,一点也不觉得有啥不对。 曹竹音好气又好笑,他实在自负得可以。“好,娘定会找个门当户对、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千金来配你这个英才的。”她当真在心底盘算了起来。 “还要端庄秀美,最好能倾国倾城,貌胜西施、王嫱。”这城里的大家闺秀,该看的他都已看过,要找和他家门当户对的,自然是富家千金;既是富家千金,则免不了琴、棋、书、画样样通;既是样样通,自然就会被归为才高学广。殊不知这样的千金小姐,洛阳城内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根本不希罕。可是若找个国色天香又才华洋溢的,可就难上加难了,那些有才情的小姐之所以有才情,怕是因为貌不如人的关系吧! “貌胜西施,还要赛王嫱!”这下子,雷士扬也傻眼了,敢情他以为自己是天子? “孩儿这么要求难道过分?”雷廷昭看双亲那瞠目结舌的模样,不禁淡淡的勾起嘴角轻笑。 “当然过分!”曹竹音激昂的声音伴着雷士扬无可奈何的低吟声,虽不怎么协调,却默契十足。 “会吗?”他摸着下巴认真思索,左思右想的结果,还是不觉得自己的要求太过分。 “老爷,这回我真的支持不住了,你快扶我进房歇息。”为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了长命百岁的看到孙子出世,她不想再折损寿命,和这个孽子周旋了。 雷士扬扶起夫人,两人一路长吁短叹,缓缓步入位于花厅后的厢房,恨只恨他们生了个不肖子。 “娘,真的不用我帮你请大夫吗?”雷廷昭看着两老的背影,好心好意地喊道。 “老爷,你说他是装蒜还是真的不懂?”曹竹音抚着心口,十分悲哀的问。 “装蒜。”雷士扬大大的、连连地叹了好几口气。 第二章 “旋舞榭”是洛阳一带最有名的舞坊,寻常百姓可在戏子、杂耍聚集的瓦子或勾栏看到“旋舞榭”剑舞队精湛的表演;但若要进入舞榭聆赏舞队表演,除非舞榭的主人同意,否则即使是王公贵族也难能进入。正因为此队的舞者个个姿色不凡,舞姿轻盈叩人心弦,因此常得天子召唤进宫表演,且甚是得宠,也因此,洛阳一带对此榭觊觎已久的王孙公子们,虽个个垂涎三尺、心痒难耐,却没人敢打此榭舞妓的歪主意。 没人见过“旋舞榭”的主人,就连榭里的姑娘们也末曾见过,只知道所有的舞妓都尊称她为紫姊;会这么称呼她并不是取自她的名字,而是她始终戴着紫色薄纱盖头。 “你瞧这段如何?”榭内的庭园深处,传出一声轻柔的询问。 话声才落,只见九曲桥旁、杨柳垂荫的六角亭内,一位着锦衣彩缎、鸾带绣履的妙龄女子,手拿两尺短剑,轻巧的舞了起来。她那俐落、飘逸的舞剑姿态,招招都带有“凌乱雪萦风”、“飞去逐惊鸿”的敏捷、巧妙,盈盈风采教人叹为观止。 坐在石椅上观舞的紫衣女子,见她那曼妙和着含蓄的舞姿,不禁拿起一旁的手鼓,轻轻拍了起来。 有了乐器助阵,舞剑女子就更加卖力的舞着。她轻摆柳腰,或蹲或起,或笑或嗔,仪态万千,教人如痴如醉。一曲既罢,非但没有丝毫疲惫之态,反而梨涡浅露的笑着。 “再来一曲吧!”她意犹未尽的向紫衣女子要求道。 “不行!”紫衣女子拿下面纱,美丽的脸庞上尽是反对之色,“拂儿,再耽搁下去,令尊大人可就回来了。” 经她这么一提,孙拂儿这才记起她那经商岁余的爹将于今日返家,于是匆匆忙忙的把手上那双碧玉剑交给紫衣女子,转身就要朝大门走去。 “等等!”紫姊跟着起身拉住她,“拂儿,请别忘了你的身分,这种地方非孙家小姐出入之地,你若从大门走,容易招人非议,难道忘了吗?” “唉!做孙家的千金小姐真的好累。”孙拂儿突然止住脚步,怔忡了会才频频抱怨。“要乖乖坐在绣房里刺绣,要安静的在书房里读诗经、看孟子,笑不能露齿,脸不能见人,我快被这些礼教烦死了。”她咬着指甲,无奈的走出亭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杨柳叶。 紫姊实在不敢相信她会是端庄秀丽的大家闺秀。五年来,她总是在孙家和这里来去自如,而且出入的方式异于常人,不是飞檐也少不了走壁;她还真怀疑,依拂儿这好动的性子,怎能在她爹的面前中规中矩且不露出任何破绽?而依孙千手的精明,也不该不知道拂儿的性子才对啊!唉!若非她有戏子的命,就得怪她爹娶了她的闺中密友,两人四手遮天,一起狼狈为奸了。 “你已经是我所见过最大胆、最为所欲为的千金小姐了。”紫姊摇摇头,跟在她后方笑道:“我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我之所以如此,还不都是爹害的。“孙拂儿美如白玉的脸上尽是不悦。 “是这样吗?”紫姊走近花园边的山茶丛,倾着身子嗅着花香。 “当然是这样。”她断然说道,“我若不是太孝顺,不想教爹难做人,又怎会老是冒着生命危险,常在屋顶上跳来跳去?” “拂儿,别告诉我你不喜欢这种飞天的感觉。”她才不信拂儿的话呢! “这……”孙拂儿本想否认,可是认真的想了想,她之所以选在晚上有恃无恐的施展轻功,不也是为了舒解郁闷? “没话说了吧!”紫姊优雅的旋过身,朝她笑了笑。“你若真孝顺,就不会在你爹威胁要痛责你三十大板,并禁于房中三年后,还是来我这儿学舞了。”这位大家闺秀的兴趣果真异于常人,不是使剑、飞天,便是习舞,难道当一个巨贾的千金小姐真的这么苦闷吗? “紫姊,你快和青青一样了,知不知道?”她没好气的仰望天空,“你不晓得在家里的日子有多么沉闷、不自在。每天都要练琴、临帖、刺绣,然后一天就这么给荒废了。如果我能随爹四处去走走看看那还无妨,哪知自及笄之后,爹不知哪根筋不对劲,突然决定不带我一起出门了,在家里,我每天都像个木头人,青青要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不然青青就不让她到这里习舞了,想一想,青青还真是卑鄙。 “至少你衣食无缺,不用像我们这些舞妓,为了攒几文钱而劳碌一生啊!”紫姊温柔的笑笑。“我十六岁丧夫又举目无亲,三餐离得温饱,当初若非你救了我一命,说不定早就不存于世上了。” “你又来了。”孙拂儿沉醉的看着她。紫姊桃脸杏腮、艳冠群芳,依她看来,洛阳城内外就属紫姊最美。“谁让你生得这般美丽,教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遇见她的那一晚,适值拂儿无聊的在屋顶闲晃。若不是刚好晃到她家屋顶,又被一只怪猫吓了一跳而滑落院子,听见她的呼喊声而救了她,否则依她和紫姊身分之悬殊,又怎能结成莫逆之交? 不过,紫姊也真有骨气,竟然愤而入舞坊练剑习舞,一方面谋求生计,又可保护自己。最令孙拂儿讶异的是,她竟然成立了“旋舞榭”,以双重身份出现于洛阳与汴京之间。就因为她的勇气鼓舞了孙拂儿,所以孙拂儿才会不顾一切的进舞榭习舞,且一入舞榭便是五年。紫姊习舞是为了谋生,她却只为了排解郁闷,一样是花样年华的美貌姑娘,命运却有着天壤之别,焉能不教人感叹? “你在取笑我?”紫姊嗔怒的娇容,教孙拂儿又是一愣。唉!自从遇见她之后,孙拂儿才彻底的了解何谓“倾国倾城”,也才了解她为什么始终戴着盖头了。 “银绣姊,”孙拂儿知道没人敢擅闯此园,于是大胆的直呼她的真名,“你孀居多年,可有想过再嫁?” 钱银绣想起了风流倜傥的雷廷昭,不禁羞红了脸。“没有。” “是吗?”她轻扬秀眉,不点而丹的红唇轻轻的往上勾,一双美眸不怀好意的斜视着银绣的红颜,“我怎么觉得你在说谎呢?” “拂儿,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钱银绣潮红了双颊,轻声提醒。 “才不会呢!”这会儿孙拂兄可就不紧张了。 她早想起了她爹没到半夜三更是不会回来的,他的作风一向如此,夜里来夜里去。或许就因为她爹这么怪异,所以拂儿才会屈服于青青的胁迫,尽力做个端庄小姐,好保住孙家仅存的名声。也因为平时太过压抑自己,所以她才把这里当成人间仙境,把舞剑视为发的好活动,爱得无法释手。 “莫非你有意中人?”能让银绣看上的,想必是风度、长相皆为上选的俊俏公子吧? “胡扯!”钱银绣低声斥道。 “奇怪,我在你这儿出入也有五年了,怎么没看见这号让我们银绣姑娘又爱又恋的公子哥儿啊?”孙拂儿揶揄道,看着她如火烧般的娇颜实在有趣。 她当然不会看见,因为雷廷昭鲜少进这座庭园,更别说是她的闺房了,钱银绣若有似无的笑着。“拂儿,别瞎猜了,我没有意中人,也不准备再嫁。” 她这种身分怎么配得上雷家大公子,只怕是痴心妄想而已。但明明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为何却总是惦记着他,放不开对他的倾心? 孙拂儿不明白她眼底为何有丝忧伤和自怜,莫非自己无意中触及她的伤痛? “银绣姊,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她有点手足无措的拉着钱银绣的手腕。 “没有,你多心了。”聪明、看似柔弱秀美,实则外柔内刚的拂儿,除了有些倔强外,实在是个少见不摆架子的富家干金,她若不是这么随和,钱银绣定不愿与之相交。 “真的?”她还是不放心。 “你先进房里沐浴更衣,我已差人备好热水及衣裳,等天色一暗,你就赶紧回府。”钱银绣推着她朝南边的厢房走。 “好,别推了,我知道今晚前院会有一堆风流、附庸风雅的骚人墨客前来观舞,不可以教他们看见我的脸。”她好无奈的重复钱银绣说了五年的训示。“奇怪,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人家到这里观舞的吗,为何要勉强自己呢?” “总不能让自己无法立足于洛阳吧?”偶尔打打官腔、曲膝迎人是她的无奈。虽然她有皇宫为靠山,洛阳的王公权贵不敢刁难她,可是世事的变迁是如此之快,难保自己能一辈子走运,为了留退路,她只得如此。 被推进了钱银绣特别为她准备的厢房后,孙拂儿侧过身,紧紧的抓住她的手,“银绣姊,你知道我爹有多会生财了,我看我家的银两是多得坐吃三辈子也用不完。反正放着也是放着,如果你需要我帮忙,一定得告诉我。”她说得轻描淡写,不愿被视为施舍。钱银绣的骨子有多傲,她清楚得很。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的。”她感激的点点头,知道拂儿的心意。 “一定?”孙拂儿不放心,直勾勾的望着她,非得看见她真心的答覆方肯释怀。 “一定。”钱银绣漾出个倾国的笑颜。 ※※※ 才跃上屋顶准备回府的孙拂儿,为防被人“不小心”的发现,特意在脸上扑了一层好厚、好厚的白粉,再蒙上一层面纱,当然啦!这一切都是依照她家那个后娘的吩咐做的,不然怎能在五年间于四条街外的家中,及这条熙来攘往、络绎不绝的花街里来去自如? 居高临下望着一片黑压压的洛阳城,她喜欢这种释放、没人约束的感觉,因而才会在青青的反对再反对之下,仍坚持以轻功行走于一片片的屋瓦上。这种行为虽然像极了夜贼,但若不如此,她又怎能享受到这种难能可贵、偷来的惬意呢? 想着想着,孙拂儿的心情不禁越加愉快,迎着凉凉的夜风,踩着轻快的步伐打算从“旋舞榭”工型的后院一路跳回家,哪知她才悠悠哉哉的踏着,就看到杆在“路”中间一只黑色、金眼,看起来阴森森、张牙舞爪的猫了。 天……天敌又出现了,老天啊!她孙拂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类小东西,奇……奇怪,她的生肖又不属鼠,怎会…… “嗨!可……爱的猫兄,”她极力镇定,却掩不住抖意的唤着。原以为这么友善的举动当可感化那只恶猫,怎知随着她的叫声,那只猫的姿态非旦没有丝毫软化,反而变本加厉的连毛都竖起来示威,一副不惜放手一博的态势,当场吓得孙拂儿手脚发软、牙齿打颤,打躬作揖直求饶:“对……对不起,或……或许你是猫姑娘……” “喵!”那只猫眼睛半眯,不善的连连喵了好几声,教孙拂儿吓得摊坐在屋瓦上,连动也动不了了。怎……怎么办?她一遇到这种动物,一定全身发软,四肢无力,继而头昏脑胀,平时所储备的英雌气概想发也发不出来。 那只猫大概是发现她的弱点了,居然趾高气扬的翘起尾巴,以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倨傲地朝她走近。孙拂儿见状,冷汗直流,想爬又爬不起来,心里直念: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一边移动屁股一点一点的往后退去。 “别……别再走近了,我……我的武……武功可是很……很不错的。”她抡起拳头,就要表现她的功夫。 “喵喵喵!”不甘示弱的,那只猫突然一跃而起,直朝孙拂儿扑了过去,她一惊,连续向后翻,眼看自己就要翻出了屋檐,落掉地面,这时眼明手快的她伸出手抓住屋檐,整个身子悬在半空中。值得额手称庆的是“旋舞榭”的后院紧邻着“杂子勾栏院”的后院,两院之间仅隔着一条长长的暗巷,这条巷子不到夜半时分是不会有人行走的;再者,现在的她已不是五年前那个手脚迟钝的孙拂儿了,她得意洋洋的瞥着树上那只该碎万段的猫。 “死猫、臭猫,本小姐的身手可是你比不上的。”她紧抓着屋檐,双脚用力的前后晃了晃,借力使力就要后翻上屋檐,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以她俐落的身手,这么个小小、简单的动作一定不成问题,可是…… “是吗?”一声饱含讽刺的疑问,从屋檐下懒洋洋的传了上来。 孙拂儿一惊,整个人差点往下滑,幸好她的轻功已经练得出神入化,不管在怎样艰困的情形下都不至于受伤,只是……她人是好不容易跳上屋顶了,右脚的绣鞋却掉了。 雷廷昭倚在对墙,看着屋顶那出戏良久、良久了,他是头一次走这条小巷子准备进“旋舞榭”的,没想到第一次就欣赏到这出精采彩绝伦的好戏,教人欲罢不能。 惊魂未定的孙拂儿摊坐在屋沿边往下望,只见暗巷内站着一位玉树临风、身材挺拔的白衣公子,弯腰拾起了她的绣鞋端看着,直到听见她的呼叫声,才不疾不徐的抬起头看她。 “喂……”这么叫人家好像有些不礼貌,孙拂儿犹豫着。 雷廷昭疑惑的望向四周,不明白她唤的是谁,“姑娘叫的可是在下?” “公……公子……”天啊!是他,又是他,她怎么这么倒楣啊!孙拂儿一眼就认出雷廷昭那要笑不笑、风流倜傥的笑容,和那张俊逸又带嘲弄眼眸的脸庞。经过五年了,他……他好像又更俊俏、更潇了。 “小……小姐,有……有何贵干?”雷廷昭有样学样。 这个无赖!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请公子将手上的绣鞋丢上来,还给我好吗?”经过五年了,她认得他,他却未必认得她啊!而且她脸上蒙着暗青色的面纱不说,还扑有一层厚得箭都射不穿的白粉呢!他的眼力那有这么好。 “只需要绣鞋吗?这个呢?”他扬了扬手中的粉块。 孙拂儿又是一惊,赶紧手忙脚乱的摸着面纱下的脸,果然少了一块白粉。孙拂儿怨恨的瞪了眼大树上那只非常安静,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猫儿一眼,恨不得当场宰了它恨, “公……公子真是爱说笑,本小姐天生丽质,何需用那种东西呢?”她皮笑肉不笑,虚情假意的轻声说着。 “哦?”他实在怀疑,“若非小姐点醒,在下还以为姑娘貌似夜叉。唉!粉涂得这么厚,不是其貌不扬还会是什么呢?” 噢!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实在让人怒火沸腾,早晚死于非命。 “绣鞋还来。”懒得与他一番斯文了,拂儿尖声叫道。 经她这么一提,雷廷昭才恍然大悟的拿起绣鞋睨着,“看这销金绣花,龙凤配样,小姐若非大富,也有大贵了。” 糟了,他不会想起来了吧?孙拂儿蓦然敛起怒容,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公子爱说笑,我这穷人家的小孩怎会与大富大贵沾上边呢?”说罢,她赶紧拢拢身上的锦衣花袖,穷人家的小孩绝对穿不起这种牡丹花草的锦袍缎衫的。 “哦?”他扬起了一边的浓眉,“恕在下失言了,可是在下真的觉得小姐十分眼熟。”他那双慵懒的双眼忽而半眯的直视她。 孙拂儿的心跳差点停止,“别……别开玩笑了,谁……谁见过你了,可刚坏了本姑娘的名节。” “雷某都还没报上名讳,姑娘就知道我花名在外啦?”雷廷昭笑得好乐,“其实姑娘能出入这种场所,显然不是歌妓就是舞妓,既是如此,当然知道雷某的名气啦!”他沾沾自喜的笑着。 “你!”气死她也。 “在下还没请教姑娘芳名呢!”雷廷昭从腰间拿出一把以象牙为骨、缎布为面的白玉扇,好风凉的着。 “我的名字又与你何干?”告诉他还得了,爹若知道,不把她打入地牢,关个十年八载才怪。 “啊!雷某应该自我介绍一番,在下姓雷,名廷昭,是城西‘扬音镖局’的镖帅,家境尚可,不曾大富也少有大贵,但本标局押镖手脚十分乾净,未曾与宵小或盗贼勾搭过,且……” “住口!”这个笨蛋以为他在干什么?孙拂儿欲哭无泪的摇摇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倒楣,事隔多年后又遇到这名鲁男子。 “小姐不爱听吗?”雷廷昭漫不经心的望着她,“还没介绍我的爹娘和弟弟给你认识呢!” “把绣鞋还我。”这人不按牌理出牌,她也懒得和他罗唆,眼看爹就要回来了,再耗下去还得了? “对啊!这只绣鞋所费不赀,是汴京里‘缎绣坊’的精品,一般除了王公就只有贵族家的千金才穿得起,我想想看……在洛阳城里有哪几家小姐穿得起的?一个是城东靠盐业发达的柳家,一个是城西以经营洋货、珍珠、香药等起家的孙家,你知道孙府离‘扬音标局’有多近吗?” “住口!”她真的快被他给吓得屁滚尿流了,雷廷昭这个混蛋、王八蛋、无赖!“我不是王公贵族家的千金,我是‘旋舞榭’的舞妓,难道舞妓就不能穿些像样的绣鞋吗?” “‘旋舞榭’?哈!正好,我正要到舞榭裹去观舞,姑娘今天也会出来表演吧?”他喜不自胜的笑着,似乎万分期待。 怎么这么倒楣,她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哪知会误打误撞。 “不会,姑娘我今天休息,不想见客。所以很抱歉。”她一口气说完,“鞋子可以还我了吧?” “姑娘还没告诉我你的芳名。”雷廷昭扬高了红色的绣鞋,不在意的笑着。 死外,去死吧,雷廷昭!孙拂儿脸上带笑,心里却不断咒骂。 见她不答话,他好讶异,“姑娘该不会忘了吧?” “我……我……”孙拂儿答不出来。 “窝窝?这名字还真是少见。”雷廷昭沉思着,继而可悲似的摇摇头。“在下得告诉姑娘实话,这名字实在不好听。” “不是!”她横眉竖眼,巴不得一脚死他。“我不叫窝窝,我……我叫花花。”随便取个名字好了,罗哩罗唆的,从没见过比他长舌的男子。 “花花?”他一听,当场大笑,“这个名字比窝窝来得难听多了,姑娘可曾考虑过改名?”他笑不可抑。 “公子未免管得太多了。鞋子请归还。”孙拂儿不悦的拧着眉。 “姑娘说谎技术高超,已到达脸不红、气不喘的地步,雷某实在心生佩服。”雷廷昭犹带笑意、形色慵懒的摇着手中的扇子,对她的不悦视若无睹。 “我哪有诓你?”她狡辩。 “姑娘当知‘旋舞榭’的主人紫姊与在下的交情匪浅,只要我一求证,便不难知道。更何况我在此榭出入少说有五载了,这榭里大大小小的姑娘有哪些,雷某又怎会不知?’他说得十足把握。‘难道姑娘要我拿这只绣鞋四处打听吗?” 他非得让她下不了台才高兴吗?孙拂儿气得头上直冒烟。 “好……好嘛!我是最近才来的舞妓,名……名叫怒儿,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紫姊。”待会回府后得差人送信给紫姊,免得穿帮,至于这个不入流的笨蛋一定猜不出她是谁,瞧他那副呆相就知道了。 “怒儿,嗯,好名字。”雷延昭没将绣鞋还她,反而将它收入衣衽内,直起身子就要往巷子外面走。 “喂……等等,鞋子还我啊!”孙拂儿又急又气的大吼。 “等下次欣赏完姑娘的舞技后,在下自然会将鞋子还给姑娘。”远远地,雷廷昭抛下了这么一句话便走出巷子,很快地拐了个弯,人就不见了,气得蹲坐在屋顶上的孙拂儿差点吐血。 “你是个该死的王八蛋!”她忍不住对着空气破口大骂。 ※※※ 孙家宽敞而明朗的绣房内,三位女于拿着细如发丝的针线,勤快的在各自的锦布上描红刺绣。 一进绣房,便可嗅到悬于梁上的薰香球散发出淡淡的花香。屋内除了茶几、香几、琴几和放点心的圆桌外,还陈列了四张五爪龙纹样的椅子,以及一张卧榻,整个室内少有字画和瓷饰,只在四周缀了些芍药、牡丹、海棠花,显得淡雅、清幽。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孙拂儿轻轻扬起蛾眉,含着些许笑意,突然吟道。当她看到另外两名低头忙着穿针引线的女子,因她突发的吟诵声而不悦的抬头时,她再也掩不住笑意,轻轻地将清脆笑声流了出来。 赵家伯伯真有趣,将两个女儿的名字取作青青、绵绵,总教她不知不觉想起这两句词儿。 “拂儿,你的绣帕完成了吗?”赵青青刻意端起做后娘的架子,柔雅而秀丽的脸庞满是伪装的不悦。 孙拂儿笑吟吟的扬着手中的方帕,“早就好了。” “拂儿姊最会偷懒了。”手得要命的赵绵绵既羡又恨的看着她。 “别抱怨了,她能安静的绣完方帕,已是非常了不得的大事了。”赵青青虽也羡慕得直想放下手中的针线,却因顾虑到身分而不敢率性而为,谁教她是拂儿的榜样? “对呀!还是夫人了解我。”无论如何她就是无法喊青青为娘,偶尔喊她“夫人”已是最大的让步。 “拂儿姊,你绣了些什么?”赵绵绵见她扬着的雪白绣帕上,好像只有黑色绣线。 “你看呀!”她大方的拉开丝帕,让这对姊妹花瞧个清楚。 这一展开,但见小小的方帕上绣了些密密麻麻的字,赵青青随着目光移转,不知不觉跟着字念:“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她才念完,便跟着浅浅一笑,她知道拂儿骂的是雷家的大公子廷昭。 只是今儿个才上孙府刺绣的赵绵绵并不明白,昨儿个一拐一拐跳回家的孙拂儿心里有多怨、多怒。 “拂儿姊,你在骂谁卑鄙无耻,没好人品,希望他快点死掉啊?”赵绵绵果然不明白。 “一名该死之人。”她忿忿的抓过手帕,好得意的看者,脸卜不知不觉因自己的杰作而狰狞、邪笑不已。 “拂儿,你不觉得与雷家公子挺有缘的?”赵青青低头继续绣着她的鸳鸯绣枕。 “雷家公子?”赵绵绵讶异的嚷着。多年来,她一直以为拂儿之所以一再拒绝王孙公子的求亲,是因为她有心上人的缘故,不然以拂儿的美丽与财势,早在及笄便是众家公子求亲的对象了,又怎会到双十年华还待字闺中呢? “你别听夫人瞎扯了。”她朝绵绵的脸挥一挥绣帕,踱到卧榻旁侧躺着,聆听窗棂边串出珠因风吹拂而响起的清脆碰撞声。 昨晚再晚一步,她就被爹给逮着了,幸好青青帮她掩饰,不然可就惨了。若不是被雷廷昭那么胡扯瞎扯一阵,她就不会被青青瞪得脸红心跳,训诫了半个时辰。 “拂儿姊,你真的没有意中人吗?” 孙拂儿无奈的斜望着蓝天,不想回答又不行,她太了解绵绵有多会缠人了。“没有!有的话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可以了吧?” “真的?”仍嫌稚气的赵绵绵带着欣羡的眼光,瞅着卧榻上的人赞叹道:“拂儿姐,你生得这般美丽,又有十足官家小姐的气势,难怪姊夫这么疼你。” “啊!”赵青青闻言,不小心被针给扎了一下,轻轻的呼了出声。 孙拂儿一听便知道青青是在窃笑,其实她并不像绵绵所想的那么完美,不过这事不能让绵绵知道,不然以她的大嘴巴,只怕不消三天,全洛阳城的百姓都会知道孙家这位千金小姐竟然出入舞榭达五年之久,到时她爹不给气死也难。 “谢谢绵绵的夸赞,我也常常纳闷,为什么我生得这么美丽、聪颖、迷人且得体,就是找不到意中人?”她侧回身,自信的朝绵绵笑了笑,当场迷得她魂不附体。 孙拂儿心想,如来她看过钱银绣就不会觉得她的拂儿姊很美丽了,再美丽的女人站在钱银绣的身边,都会变得黯然失色,只落了个“好看”之名而已。 “真是不害臊。”孙千手推门而入,适巧听到女儿的话,不觉好气又好笑。 “姊夫。” “老爷。” 赵绵绵和赵青青不约而同的起身相迎,只有孙拂儿不情不愿的爬了老半天,意思意思的喊了声“爹”。 “风寒好些了吗?”他走近女儿,关心的探着她的额头。昨晚他回来时青儿告诉他,拂儿受了点风寒,人不舒服早已就寝,所以今天才会一大早就上闺房想探探她,哪知她已经来绣房刺绣了。唉!这个乖女儿是越来越识大体了,真教他这个做爹的十分欣慰。 “风寒?”她奇异的问着,直到青青朝她使了个眼色才恍然大悟,“呃呢……好多了,多亏天仰哥昨晚请大夫给女儿看病,女儿这会好很多了。” 站在门边的乔天仰自始至终不曾说过话,因为不晓得小姐和夫人究竟在玩些什么把戏。他虽知道小姐常常溜出去玩,却因担心她被老爷责备,而替她隐瞒了这么多年。看着孙拂儿那出落得日渐标致的容颜,心里的爱慕便益发不可收拾。 “天仰,谢谢你了。”孙千手对于这位年轻总管的心事了解得一清二楚,当初天仰便是看到拂儿,才答应留下来帮他打理家务的,他知道天仰对拂儿一见锺情,而他也不是欺贫爱富之人,若拂儿对他有意还好,怎奈偏生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 “天仰哥。”赵绵绵羞答答的向门边的黑衣人打招呼,她的心事都写在脸上。 “爹,你若要感谢天仰哥,就替他找位好妻子嘛!”孙拂儿早就看穿了绵绵的心意,乔天仰的家世或许攀不上赵家,可是绵绵的双亲和爹一样,惜才重过惜金,因此他们不会介意天仰的家世的。“我看,绵绵挺不错的。”她眼一溜,便朝那可爱的妙龄女子使了一记眼色。 孙千手苦笑的瞧着女儿天真的笑脸,竟发现她是真的不知道天仰对她的情意。唉!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对感情钝了点。 “不来了,拂儿姊取笑人家。”赵绵绵红着脸偎近青青的身边,娇羞的嚷着。 赵青青当然知道妹妹的心事,只是乔天仰太过冷漠,城府也似乎深了点,并不适合绵绵。“拂儿,别开玩笑了,凭乔总管的好风采,一定看不上咱家小丫头的。” “夫人好说,是天仰配不上小姐,在下先行告退。”离去前,他依恋的看了眼浑然不觉的孙拂兄,眼底充满苦痛。 “青青姊!”赵绵绵不依的望着渐行渐远的黑衣身影,嗔怒道。 “你们瞧,我就说这丫头对天仰有情吧!”孙拂儿点点赵绵绵的鼻子,笑得好得意。 “拂儿,别胡说,天仰说不定早有意中人了呢!”孙千手接到青青的暗示,连忙把话题给带开,“再说,绵绵年纪还小,不过十六岁而已。反倒是你,每次人家到家里提亲,不是嫌人家财大气粗,文疏学浅,就是相貌又生得不中你意,随便都有你的藉口,考虑也不考虑的一概回绝,教爹难做人。” “是呀!你的终身大事比绵绵来得重要。”赵青青耀武扬威的笑道:“去年你一共拒绝了二十几位达官贵人家的公子求亲,今年呢?才刚立春,你便已拒绝了五个,再这样下去,老爷和我都要开始担心,你是不是打算上尼姑庵长年伴青灯去了呢!” “青儿说得是。拂儿,你倒说说看,你喜欢什么样的公子,爹好替你留意留意啊!再这样下去,只怕爹百年之后无颜见你娘了。”孙千手说得十分可怜。 “爹,你回来后还没见过弟弟吧?他已经会走路了。”孙拂儿话锋一转,马上搬出出生年余的弟弟,然后拚命的向赵青青摆手求救。 本不想管她的,可是到底是知心好友,赵青青也不忍见她为难,于是拉着孙千手,笑吟吟的点头,“是啊!立儿已经会走路了,他才出生,老爷便去辽国经商,这一去就是一年,你该看看他可爱的模样儿。” 一想起宝贝儿子,孙千手果然眉飞色舞,“夫人这么说,我可得看看了。”说着,两人便相依偎的走开了,一老一少的恩爱模样羡煞了身后两名未出阁的女娃。 第三章 只要是孙千手在家的日子,孙拂儿便得乖乖的做个端庄得体的千金小姐,大门不得出,二门不得迈。 “拂儿,弹错了。”赵青青不假辞色的纠正心不在焉的她,这首“霓裳曲”是她们从小弹到大的,她居然会弹错?!这丫头八成又待不住,想溜出去玩了。 “唉!唉!唉!”孙拂儿连叹了好几口气,她那不胜烦闷又荏弱的模样,教赵青青好笑。 “别叹了,从头再弹一遍。” “夫人,这曲子你真听不烦吗?”她一翻白眼,管不得一旁婢女们讶异的眼光了。 “你们先下去。”赵青青挥挥手,把所有的奴婢都遣走了才露出怒容,“拂儿,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又来了,青青就会拿这来压她。“小女子没一刻或忘。”孙拂儿见四下无人,就懒散的起身东走走、西晃晃。 “既然如此,请做回你的孙家大小姐,不然……”赵青青微眯着双眸警告道。 “不然就不让我到‘旋舞榭’找紫姊聊天、练舞了,是吗?”听闻此语,孙拂儿露出个慑魂销魄的笑颜,但旋即认真了起来,正经八百的抚着颊,痛苦的低吟:“青青最差劲了,老用这个来要胁人家,也不想想,爹已回来旬日了,我这些天闷在家里有多痛苦,你知不知道?” 说得好像老爷子回家对她来说是个大大的折磨似的,赵青青只怪自己宠坏了她,“看来当初我答应你去舞榭习舞,好像答应得太快了。” “不!一点也不会太快,请你不要后悔好吗?”眼见她铁青着脸,孙拂儿不断地呻吟着。“我会呆呆地坐在这儿弹筝,一动也不动,一个调也不会弹错的。”她装模作样的端出小姐架子,莲步轻移的挪回石椅坐着,抚着筝,无奈至极。 “好了。”实在拿她没辙,赵青青甘拜下风了,“老爷说这个月‘慈安寺’前有蚕市,他等会要上街选些货品,问你要不要一同前去?” “蚕市?!”孙拂儿两眼发光,“要要要,当然要。夫人请稍候片刻,待拂儿换下一身缀衣便可前去。” 看她精神为之一振,赵青青好笑的看着她。身穿红底销金绣花大袖罗衫,头戴金钿百瑶簪的拂儿,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了。“拂儿,你这身衣裳已够称头了,又何需再换?” “就是太过称头了才要换嘛!”这衣裳中看不中用,走起路来绊手绊脚,不方便极了。“反正你先到前院知会爹一声,我随后就到。” 赵青青见她匆匆忙忙的跑进闺房,想提醒她规矩点已经太迟了。 ※※※ “拂儿姊,你这是什么装扮?!”一看到身着粉紫色窄短襦、深紫色印有芍药的长裙、肩臂上覆着粉色披帛,头上的金钿银钏全去,只留下翠簪的孙拂儿,款款生姿的走了出来,赵绵绵不禁高叫出声。 “拂儿……”孙千手随着尖叫声望去,也摇头连连。 “爹,你不觉得女儿这种装扮上街安全些吗?”孙拂儿偎进孙千手的怀里说着,“如果女儿穿金戴银的上街游逛去,不正昭告世人咱们家的财富有多少了吗?女儿生得这般娇弱,怎禁得起惊吓呢?” “可是这是褒衣啊!”赵青青再也想不到,她竟把下层妇女的衣服给带回家来。 “虽是褒衣,却也是一般平民妇女的穿着啊!既然大家都可以这样穿,我又为何不可呢?”孙拂儿把玩着裙腰上的紫色“玉环绶”,这玉环在风大时还可压住裙摆呢!这样简单俐落的衣衫,穿起来又有飘飘然的感觉,她觉得挺好的。 “拂儿说得没错,就依她了。”孙千手拗不过,只得依了她。“等会你和绵绵坐一顶轿子,我会让天仰看着点的。” 在乔天仰的眼中,孙拂儿就是穿着破衣破裙仍是美得不可方物,事实上,在他以为,这样的孙拂儿似乎又更接近自己了。 “天仰哥也一道去吗?”飞霞染红了赵绵绵的脸,她乐不可抑的低嚷。 “走啦!等会我让你和天仰哥单独相处就是了。”孙拂儿依奇书-整理-提供下载旧没发现那双炽热的眼光,只是一迳的低头朝绵绵窃窃私话。 “拂儿姊……”赵绵绵的脸更红了。她让孙拂儿先上轿,随后才跟上。 孙家镶金的轿子在热闹的市坊穿来穿去,由于风和日丽,所有无聊的洛阳人都上街出游了。 “天啊!怎么撞来撞去的?”孙拂儿抚着头,不停的揉着。 “听那声音,市集上好像充满了人耶!”赵绵绵兴奋极了。 是啊!听起来好像真的很多人,孙拂儿将子一掀,就要探头往外看,却被乔天仰的冷哼声吓着,那螓首便硬给哼进了轿子内。 “拂儿姊,你好大的胆子,怎么可以……”赵绵绵来不及阻止她,却来得及表示她的惊讶。 孙拂儿忍不住捂住她一路上喳呼个不停的小嘴,一边露出甜得腻死人的笑靥说道:“绵绵,天仰哥可不喜欢麻雀。” 赵绵绵立刻推开她的手,紧张兮兮的问道:“那么金丝雀呢?”她以为孙拂儿在暗示她乔天仰喜欢养鸟。 孙拂儿闻言,突然爆笑不已。 被她笑得一头雾水的赵绵绵,只得万分紧张的抓着她的袖子急问:“拂儿姊,你到底在笑什么嘛!” 天啊!孙拂儿拭去眼泪,捧着肚子,“他可……可能喜欢乌鸦。”说完,她又坏心的大笑。 就这样,孙拂儿一路笑到了慈安寺,赵绵绵则自始至终一脸茫然。 当孙拂儿用袖子半掩着脸庞优雅的下轿,看到原本空旷的慈安寺前大广场挤满了进香和游玩的人潮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拂儿,戴上盖头。”孙千手不悦的看着女儿发愁的模样。 “是。”她幽幽的接过乔天仰为她递上的紫色薄纱盖头盖着,平时这条盖头她都只是用来半遮着脸而已,哪需要像现在这般,将整颗头全部盖住呢? “拉着步障,以免走丢了。”孙千手将手中的布条拿给身后的女儿和赵绵绵,便急鱼忙忙的挤到前方保护妻儿去了。 “爹,女儿不需要步障的。”孙拂儿徒劳无功的娇声喊着,可是寺外人山人海的,她爹哪听得见?真丢脸,她又不是三岁孩童,早过了拉步障游逛的年岁了。走着走着,她一个不小心踩到前方盛装的赵绵绵,眼看就要滑倒…… “小姐,请小心点。”走在最后面的乔天仰见她跛了一下,赶紧出手要扶她,怎知有人的手脚比他来得俐落,抢走了他亲近拂儿的机会。 “姑娘小心!”雷廷昭伸出一手,轻轻的扶着身旁的人儿。他是被他娘给硬拖来烧香的,反正春光明媚,出来看看美丽的姑娘家,也没什么损失。 这声音真像……孙拂儿双手抓着一个男人的手臂,急遽的朝这似曾耳闻的声音望去,天……呀!她怎么这么倒楣,又碰到这个无赖、杀千刀的。 “昭儿,还不快放开人家。”曹竹音从儿子身旁走了出来,透过薄纱想看清楚这位小姐的容貌,却是模糊不清。 孙拂儿听见这位中年妇女一喝,立即不好意思的放开手,“多谢公子搭救。”她斯文秀气的曲膝答礼,博得曹竹音的好感。 “小姐的声音真清脆,宛如黄莺出谷,”雷廷昭拉住她的袖子,阻止她离去。“听来似曾相识。” “请公子放开你的手。”乔天仰冷冷的说,想要挥开雷廷昭的手,他立刻扬起手中的扇子,很快的拍开乔天仰的手。 “啊!我记起来了,原来是孙家那位千金小姐嘛!”此情此景总算唤起了他的记忆。 “呃……呃……”她一定要假装不认识他,要不然雷廷昭“万一”不小心记起她就是耶夜被他偷了绣鞋的怒儿,她这辈子就毁在他手上了。不,噢,不,这种结果太恐怖了。“公子是……”她佯装不记得。 “枉费我被你撞得差点……”雷廷昭话还没说完,孙拂儿就狠狠的撞向他,状似不小心破人群推挤的模样。雷廷昭被她这么一撞,闷哼一声,所有未竟的话便全抛向空中,消失不见了。 说不出话了吧!孙拂儿得意的看他抚着肚子,又佯装错愕的立了会,才好生歉意的叫道:“啊!对不起,人这么多,我才会……公子请别介意。”她轻轻柔柔的道着歉。 “不,我怎么会介意,姑娘投怀送抱,雷某高兴都还来不及呢!”雷廷昭还是不在意的笑着。 登徒子、好色鬼、下流……孙拂儿气呼呼的骂在心里。 “昭儿,乖乖的闭上嘴。”曹竹音知道再不出声,这位姑娘家就会被他那吊儿郎当的言行给吓死,而且她身边那位年轻人的脸色相当阴沉,好像打算必要时放手一搏。 “爹爹在前方等我了,拂儿先行告退。”她温婉的朝曹竹音笑着,复而回过脸来,朝雷廷昭那死不改嘻皮笑脸的脸庞虚假的笑了笑,这才横冲直撞的拨开人群找她爹去了。 “这位拂儿姑娘的教养似乎很好,她系出何门?”光听那姑娘软言软语的音调,曹竹音便知道她的出身不错。 “孙家。”雷廷昭不感兴趣的望了寺庙一眼,“你确定真的要在这时候进香吗?”看寺里寺外万头钻动的,就算他们真挤进去了,也未必挤得出来,何苦受罪? “孙家?!洛阳首富。”曹竹音轻呼,看那位姑娘的穿着打扮实在不怎么像。 “娘,孩儿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呢!”早知道就随廷旭一同押镖去,也不用在这儿活受罪了。 “闭嘴,为了你的婚姻大事,娘不得不求,你给我乖乖的进去。”曹竹音扯着他的袖子,硬把他拉了进去。 ※※※ 人太多了,纵使想跳上屋檐乘个凉,也很困难。孙拂儿又被禁在寺内特地为她准备的院子里抚琴自娱了。为什么千金小姐就一定得弹琴刺绣呢? “唉!”她叹了声。还说逛什么蚕市呢!结果青青和绵绵一到寺内就急着求签去了,她爹和总管老是和那些脑满肠肥又色迷迷的商贾谈生意,哪有空睬她?只能留她在这儿生闷气而已。对了!这里离紫姊那儿不远,或许可以……不行,人太多了,她又长叹了一大口气。 “瞧瞧,这不是孙家的千金是谁?”雷廷昭晃啊晃的,无意间晃进了这座别院,当他看到院中娉婷而立的孙拂儿后,不禁啧啧赞道:“想不到五年前一别,五年后姑娘已生得这般享亭玉立、婀娜多姿了。”他倚在廊栏,望着不知所措的孙家千金。 “你……”孙拂儿花容失色的望向花廊里的雷廷昭,随即快速的背过身去,不敢让他直视自己的脸庞。 惨了,他会不会忆及……应该不会才是,她今儿个罩着盖头呢! “奇怪……”他支着下巴,像努力在脑中寻找着什么。 “什么奇怪?”孙拂儿吓了好大一跳,背脊倏然挺得又僵又直,转回头问他。 “真的奇怪。”他一会儿瞧瞧她的身子,一会儿瞧着她那被薄纱遮盖的脸庞,嘴角始终凝着一抹邪笑。 “哪里奇怪?”这人到底想怎样嘛! “真的非常奇怪。”他刻意压低声音。 “公子,到底哪里奇怪,请直说无妨。”她已经吓出一头冷汗了。 “姑娘似乎……”雷廷昭步下花廊朝她走去。 见到他逐惭逼近,孙拂儿冷汗直流的站起呀,往拱桥上走,意欲避到另一个相连的亭子。 “公子,请留步。”她出言阻上他前进。“公子真是爱说笑了,拂儿是个未出闺阁的千金之躯,怎么可能见过公子?言多必失,请公子三思。”那晚明明乌云掩月,她又戴了一层厚厚的面纱,雷廷昭怎么可能认得出她呢? “姑娘误会在下的意思了,在下是说姑娘的容颜虽被盖头遮着,可是仍透着一股掩不住的光华,灵气逼人。”他漫不经心的低喃着。 “公子恐怕是有口无心吧!油嘴滑舌。”她冷笑。 随便听也晓得他在说谎,他的日光能穿透盖头吗?隔着盖头就能看出她的模样,莫非他真以为她是呆瓜? “哇!我还以为小姐是千金之躯,不会与我这市井小民一般计较呢!”他打开手中的白扇煽着。 “我是不会与公子一般计较,也没有必要,请公子离开。”孙拂儿咬紧牙根,不便发作。 “事实上,我这粗鄙之人尚有一事请教小姐呢!”他悠悠哉哉的倚在树干上,不愿离开。 “公子见识广博,走遍大江南北,我不过是屈居家中一、二十载的无知女子,怎担待得起‘请教’二字?”他难道不能识相点赶紧滚蛋吗?殊不知这么端着架子和他说话有多么痛苦吗? “姑娘谦虚了。”雷廷昭从衣袖里拿出一只绣鞋,走到她面前晃了晃,“不知姑娘对这只绣鞋可有兴趣?” “嘎?”她不懂。 “是这样的。在下前些日子在路上拾得一只绣鞋,想想这鞋绣得极为精致,再加上我最近赌输太多银两,所以想将这只绣鞋让与姑娘,不知姑娘意下如何?”他凝神敛目,一副割爱的不舍模样。 她真的没听错?!这个王八蛋真的要将她的鞋卖给她?他居然这样对待她的绣鞋,这个该遭天诛地灭的人间败类,这只绣鞋还是她最喜欢的一只呢,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它?食言而肥的小人。孙拂儿差点就伸手将鞋子给抢回来了。不行,她一抢回来,便不打自招了,她得忍一忍。 “公子爱说笑,我堂堂孙家的千金小姐又何患无鞋,这只粗糙的绣鞋怎配得上我?况且这鞋仅一只焉能穿?”她说得理直气壮,字宇敲得他无言以对。“公子请离开,不然我可要叫人了。” “是是是,小姐请别生气,在下向你赔不是了。”雷廷昭风流潇的弯下身子,离去前还玩味的瞧了她一眼,这一眼和五年前临别的那一眼一样深奥难测,而且瞧得她心惊胆跳,差点昏厥。 雷廷昭不会知道了吧?孙拂儿抚着卜通直跳的心口发颤,心里那股不祥之感正不断的向外扩散。 ※※※ “你真确定爹五月中旬就回来了?”正眺望蒙蒙夜色、扑着白粉的孙拂儿快活的问着同流合污的赵青青。 “拂儿,他是你和立儿的爹,更是我的夫婿耶!难道你忍心让我和立儿盼白了头,也不得和老爷相聚片刻吗?”看到那么一大包东西就知道,她这一去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准备回来的。赵青青抚着头,又得开始想些骗人的理由了,不然赶明儿绵绵上这来又问东问西教人心烦,而且乔总管那关也不怎么好过。 “你不说我倒忘了。”她吐了吐舌头,那层刻板的小姐样已拭得不留一点痕迹,又是那个能在屋顶上来去自如的武林高手了。哈哈哈,想到要脱离牢笼,孙拂儿便高兴不已。 事实上,赵青青好羡慕拂儿的另一层身分,她若能像拂儿这样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该有多好!可惜她已为人妇,不然…… “好吧!快去了,飞檐走壁时小心点。”她依惯例送拂儿至门口,得看着拂儿安然无恙的跃上屋顶,她才会安心。 “青青,没事的,你快进去了。”孙拂儿笑得可灿烂了,她双足一点,便轻快的跃上屋顶,快乐的朝“旋舞榭”的方向跳去。 跳着跳着,孙拂儿突然发现后面好像有人在跟踪她,心惊之余只顾着环顾四周,没留意到屋顶上的青苔,待她回过神,脚下却因不小心踩着了青苔,整个人一打滑便重心不稳地往下滑。只见她的双手在空中挥舞、乱抓,想随便抓个附着物,哪知天不从人愿。既然抓了好半天还抓不着任何东西,她只得任命地让身子笔直地往下滑,坠落再坠落,直到扑通一声,整个人轰轰烈烈地掉进了水里。 “救……救命啊!”孙拂儿奋力的拍着水面,载沉载浮的求救。她希望有人会来救她,另一方面又希望靠自己的力量爬起来,要是让人发现她是谁的话,就死定了,因此她必须很“小心”的求救着。 “这种天气泡在水里很清凉吧!”雷廷昭不疾不徐地出现了,他穿了件单薄的外衣,蹲在池塘边看戏,根本没有出手相救之意,“姑娘的兴趣可真异于常人,不是走壁就是戏水,啧啧啧,姑娘真是一代奇女子啊!” 又……又是他!孙拂儿不得不相信她和这个登徒子有缘,真的有缘,简直是缘定三生了!要让这个登徒子救,她不如淹死算了。主意既定,孙拂儿乾脆放弃挣扎,放任身子往下沈…… 雷廷昭见状,随即慢吞吞地往水底跳去,不疾不徐地游至她身边,慢慢地将她拉了上来。只见孙拂儿脸上的面纱已浮在水面,脸上那厚厚的白粉已斑斑驳驳,有的脱落,有的散开,有的凝结成一团,使得一张原本娇俏美丽的脸,花得教人惨不忍睹。 “姑娘,别告诉我,你是从阴间来的。”抱着她往厢房走的一路上,雷廷昭不敢直视她的脸也就算了,居然还十分无体的直打哆嗦,彷佛被她的脸给吓坏了。 这……这个大……大笨蛋!吃了好几口水的孙拂儿根本没多余的气力和他顶嘴,她知自己现在很狼狈、很见不得人,反正每次遇到他都不会有好事情就是了。 “啊!姑娘的运气真好,雷某正命人烧好一桶热水要洗澡,这下只得拱手让给姑娘了。”他大剌剌的将她抱进厢房的玉翠屏风后,孙拂儿果然看见一个大木桶,里面盛满了冒着热气的水。 “你……你家没浴池吗?”教她一个姑娘家在他房里宽衣解带,打死她都不能这么做的。 “姑娘,你当这里是皇宫内院吗?果真如此,我忙于后宫的三千粉黛,也没那闲情逸致去理会姑娘的生死了。”他不容分说地剥去拂儿的外衣,手脚快得彷如在吃家常便饭,孙拂儿还搞不清状况,就被他丢进木桶里烫得哇哇叫。 “你……怎么这么粗鲁啊!”她气愤的拂开额前乱发,这一拂,方知失策。只因倚在玉屏风上,双手环胸、两眼炯炯地瞧着她的雷廷昭,对她泡在热水里、隔着单衣若隐若现的身子,似乎相当感兴趣。随着他大胆的目光,她倏地又滑进了桶里,垂下眼睑,期期文艾的问着:“你……还在这儿干嘛?”惨了,她一向包得密密麻麻的身子,竟被这个低级下流的无赖汉给看遍了,教她委身于他,不如长伴青灯算了。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窝窝小姐,噢,不,应该是怒儿小姐才是。”他躬着身子,好生有礼的鞠躬,“你该不会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滚出去!”孙拂儿将下巴靠在桶缘,眼睛眯成一直线的威胁着,“公子若想叙旧,待怒儿清理……”她话还没说完,外面使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昭儿,刚刚我好像听见有人落水的声音!”曹竹音担心的在外面敲喊着。心想,老爷和旭儿上汴京押镖去了,昭儿不会有事吧? “是你要我出去的。” 雷廷昭一副谨遵懿旨的模样就要往外走,吓得孙拂儿赶紧喊出声:“慢着!你……你不能出去。”他一出去她就毁了,可是,他不出去她也毁了,与其被人大肆宜扬,不如……“你……你给我站住。”她心不甘、情不愿的低声吼住又移动一步的他。 “昭儿,你房里有其他人吗?”曹竹音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不会是把那些歌妓、舞妓什么的给带回家来吧? “娘,我房里……”雷廷昭似笑非笑的瞅着她。 “你……”情急之下,她半倾身子拉住他的单衣,低声嗫嚅:“你……不可以破坏我的名节。” “昭儿!”曹竹音越拍越急,大有破门而入的气势。 雷廷昭知道他娘的性子有多急,于是紧紧拉住那双柔嫩的小手,一边对外头佯装睡意的漫应道:“娘……孩儿睡得正甜呢!” “真的?”曹竹音不太相信。 “娘若再吵孩儿,孩儿可要上舞榭找舞妓痛快去了!”他漫不经心的恐吓道。 他娘有这种儿子真是可怜,孙拂儿不禁同情起外面的老妇来了。她用力的抽回手腕,狠狠的赐他一个大白眼。这人到底什么时候正经过,她又怎会这么倒楣的老是被他所救?唉! “奸,算娘怕了你,你好好休息,明天得陪娘上‘花家邸店’看李老板托咱们押的那批货,看完后娘要起程去看绯儿,你爸和旭儿未归前,镖局暂时由你打理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示已逐渐远去。 天可怜见。她无力的趴在桶缘,长叹一声。 “不知这样的表现,姑娘是否满意?”雷廷昭风采翩翩的瞅着无精打彩的人儿。 “非常满意,十分满意,这样你可以滚到天边去,让我梳洗一下了吧?”孙拂儿转身坐在桶里,俏脸被热气薰得潮红,脑子乱成一片。 “是,雷某在天边静候姑娘差遣。”他比了比屏风外的内厅,而孙拂儿根本无心理他。 褪完所有的衣裳后,孙拂儿习惯的找着澡豆,洗澡没有澡豆,不等于没洗一样?可是这里偏偏像没澡豆。 “雷……雷公子。”要吐出这几个字对她而言可是十足的困难,只因这个地痞无赖根本不配她这么称呼,若不是有求于他,又失身……不不不,他只是不小心看了自己着薄薄单衣的身子而已,又不是看她裸身,又何必耿耿于…… “姑娘有何差遣?”孰知雷廷昭像要与她作对似的,偏就无声无息的踱到她跟前,卑躬屈膝的望着她,吓得花容失色的孙拂儿手忙脚乱的想掩住光溜溜的身子;无奈她的手臂太纤细,要遮的地方太多,根本不敷使用。 “你……你快闭上那双不规矩的眼睛。”她气得脸红心跳。这个杀千刀的无赖,等她洗好澡,不挖去他那双不规矩的眼睛才怪。“我叫你闭上,你还看!”完了啦!她这辈子真的要天天对着青灯发呆了!呜……遇到他真是倒了十辈子的楣。 “我的眼睛不规矩?”雷廷昭不悦的瞅着她湿答答的容颜,为自己辩驳,“姑娘,这里是我的房间,这澡原本该是我洗的,我能把它让给你,表示我心胸相当宽大……” “好好好!公子教训得是。是怒儿不对,怒儿的错,能不能请你转身?”她欲哭无泪的看着他那张正气凛然的正经脸孔,低声哀求着。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这里探讨他的行为举止有多么光风霁月,她都已经快哭了,哪还有心情去理他品德高不高尚? “怒儿姑娘怎么说,在下怎么做便是。”说完,他果真听话的闭上眼睛,挺直地站在她面前,而且是面对着她。 这个笨蛋是真不懂还是装蒜?坐在桶里的孙拂儿气得频露白眼,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计较这个问题了,看来她也别想要什么澡豆,眼前只想赶快洗好澡,快快走人,再多待在这里一时片刻,她准发疯。 “公子……”她无奈的唤着,“你能不能到外面去等?”这个笨蛋杵在这儿,她怎么洗得下去? “等什么?”他居然这样问。 孙拂儿眼露凶光,咬紧牙根的忍了。 “当然是等我沐浴完罗!”她和颜悦色,十分轻柔、有礼的笑着,心里却恨不得将他剁成几万块狗吃。 “这是当然。”他应道,脚却未曾移动半步。 还不滚?孙拂儿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气得五脏六腑全扭成一团了。 “公子?”她轻轻、柔柔的盯着他的脸,笑得分外甜美。 “姑娘又有何事?”雷廷昭乾脆坐进盆栽旁的椅子上,面对着香浴美人,大剌剌的跷高了脚,闭目养神。 “你不是答允我出去了吗?”他是聋子吗?该死这杀千刀的! “啊!对喔!姑娘没提,雷某还真给忘了,你瞧我这记性。”说完,他站了起来,摸索着就要往外走,结果不是撞倒茶几就是香几,再不然就是碰倒盆栽,孙拂儿发现被他这么一搅和,水早就冷了,她的怒气也冻结了。 “你可以张开眼睛,‘目不斜视’的走出去,不必像瞎子一般跌跌撞撞的。”她撑着额,不断哀叹,被他气得差点上吊,这里若有白绫三尺,她一定当场死结这个白痴看。 “非礼勿视,在下还是做个君子妥当。”伸着双手四处摸索的他,居然说出这么可笑的话,孙拂儿若不是已被他气得元气大伤,怕不早笑得人仰马翻了。 “咦,这么柔软?”他摸着摸着,居然摸上了她的脸颊,以及撑着下巴的柔荑。 雷廷昭分明是故意的,可恨她现在这样子不能狠狠的教训他一番。弃守算了,随便他想怎样了,反正她已经打算进尼姑奄和一群老女人共度一生,随便他要杀要剐吧! “咦?咦?咦?”雷廷昭倏地睁开眼睛,当他发现自己摸的是她的脸颊后,居然很不给面子的跳离好远,彷佛被吓坏了,“姑娘怎能让雷某做个下流之人?” “你……你去死好了!”她潮红着脸大声吼道。 这个轻薄男子,真该千刀万剐,再丢进油锅炸成酥。呜……被这个轻薄之人摸过、看过,她不要活了,她不想活了。想完,孙拂儿忽然整个人缩成一团,双手保护身子似的抱着曲起的双膝,然后把脸浸进水里。如果能马上淹死那是最好,这样就不必再受他的气了。 “姑娘,姑娘,洗脸不是这么洗法的。”雷廷昭蹲在她前面观察了好一会,直关心的提醒着,“洗脸不必将整颗头都浸进水里,不然你会很难受的。”他看着看着,突然紧张的走近她,用力抬起她的脸庞,并低身用俊秀的脸顶着她的鼻子,轻轻低喃道:“你娘难道没教你怎么洗脸吗?” 孙拂儿呼吸困难的看着他突然靠近的脸,两眼一翻,昏倒了。 ※※※ “别吵,青青别吵,让我再歇会。” “起床,快点起床了。” 风!哪来的一阵怪风,只吹脸,别的地方都感受不到?孙拂儿幽幽的睁开眼眸,入眼的第一样东西便是一把动个不停的白扇子,然后……然后就是拿扇之人——永远漫不经心、又惹人厌的雷廷昭。 “你!”一看到他,拂儿立即睡意全无,急急忙忙抓着丝被起身,往后退。“你怎么会在这里?”才问完,昨晚失足跌落他家的糗事便如潮水般的涌上她的脑海,“好!你别说。”她及时制止,免得他又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姑娘,我都还没说半个字呢,你就叫我闭嘴。”雷廷昭委屈的坐在床沿。 这……这是他的床榻,那……那么……孙拂儿急急忙忙的伸手探着被下的身子,吁,还好,有穿着……突然,她放声大叫:“是谁替我着衣的?!”昨晚她明明光着身子。 “当然是在下了。姑娘玉体无遮的躺在雷某床上与雷某共枕,若不着些衣裳,实在难保雷某清誉,所以,只好勉为其难的替姑娘着衣了。”他正经八百的说道。 同床共枕?!替她着衣?!坏他清誉?!还勉为其难?! “你!你这个登徒子。”说着,她想也不想便用力的掴了他一巴掌,雷廷昭居然不闪也不躲,孙拂儿看得泪水直流,不知如何是好,“你怎么可以替我穿衣!呜……我真倒楣,实在太倒楣了……呜……”她把脸埋在被子底下,哭得好伤心。 “姑娘。” “走开,别叫我,我不想看到你。” “姑娘。”他叹息一声。 “我说走开,或者滚出去也行。”她依旧呜咽。 “姑娘。”这次他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你要我说几次……”拂儿蓦然露出头,正欲开骂,却见他拉着被她双腿紧紧压着的衣衫下摆,朝她使着眼色。 “姑娘若舍不得雷某走,雷某留下来便是。” 孙拂儿恨恨的抬起脚,松开他的衣衫,“可以滚了吧!”这辈子她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姑娘何必伤心,雷某既然与姑娘同床共枕,便会负起责任,待会雷某便到‘旋舞榭’为姑娘赎身。”他颠倒众女的笑着。 “你是说……你要娶我为妻?!”她实在太讶异了。 这种笑迷不倒她的,孙拂儿不断的安抚着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三魂七魄却不由自主的胡他奔去。仔细瞧来,雷廷昭面如冠玉、仪表堂堂,眉宇间自有一股难得的英气,而且身躯壮硕、浓眉锐目,相貌实在出众,非等闲之辈。 那雷家虽是保镖护院之流,金银财宝比不上她孙家,身分地位也不如她家来得好。幸而爹爹一向惜才,不论什么门当户对。可是他的名声似乎不太好,当然啦!这点是她闲来无事,听家里那班长舌下人说长道短时得知的,那批奴婢对洛阳城内俊俏的公子哥儿可是着迷得很,就差没早晚三炷香了。 “莫非姑娘不想委身于雷某?”他的伤心实在假得教人一眼就可识破。 不过孙拂儿没心情和他计较,眼前还是终身要紧。她故作矜持的踌躇着,“当然……勉强……考虑。” 有他颠三倒四做事没个正经,人又老是漫不经心,虽然偶尔会瞧见他那锐利的眼神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像在解剖她,也像是知道了些什么,精明得教人无所遁形;但他这时而认真、时而装蒜的个性,教人无法捉摸,嫁给他,她不照三餐让他气到饱才怪。 “姑娘有难言之隐?”雷廷昭居然天真无邪的朝她笑着。 “我的衣袋呢?”她揩去泪水,心里矛盾得很。 “老实说,姑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真是恶心极了。”他转身走进右侧一小门内,出来时手上就多了几件衣衫。 “闭嘴。还有,转过身去。”她抢过衣服,用力将他的身子扳了方向,“现在是什么时辰?” “午时。” 午……午时?这么说她睡过头了,紫姊一定担心极了。她慌乱的穿好衣服,下了床,想梳理头发却发现没铜镜。 “喂,你这儿没镜子吗?”她扯了扯前方站得直挺挺的人。 “我可以转过来了吗?”雷廷昭转过身后,多此一举的问道。 废话!孙拂儿横他一眼。“有没有镜子?”她无奈的直视着他惊艳的目光,在他炯然有神的注视下,孙拂儿忽然感觉到羞赧。 “原以为我倒楣的捡到一块石头,没想到是块美玉。”他啧啧称奇的绕着她转,“姑娘的容貌怕在洛阳城内已无人能出其右了。” 总算说了句人话。孙拂儿轻轻的拂着散乱的长发,在心里甜甜的笑着,双手抚着红颊,不自觉地漾出幸福洋溢的笑容。 “多谢公子夸奖。”她不胜娇羞的说。 “当然啦!为免再挨你一掌,我只得这么说了。”雷廷昭冷不防的又加上一句。“姑娘家都爱听好话不是吗?花言巧语雷某最行了。” “你……噢……你……”孙拂儿的脸倏地扭曲变形,气愤的瞄准他的脚丫子后,狠狠的上一脚,痛得他抱脚四处乱窜。 这辈子她若不死缠着他、烦死他,她就不是孙拂儿。算计的光芒又隐隐的浮现孙拂儿眼中。 这辈子,就算她倒楣了。 第四章 “紫姊,前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正在园子里练舞自娱的孙拂儿,见一下人直奔钱银绣的房里,与她嘀咕一番后,又见钱银绣神色略变的走出房门,就要往前院移去。 “没事,你在这安心练舞,别想太多。”她淡淡、安抚似的拍了下她的肩膀,随即快步离去。 没事就是有事,孙拂儿表面应是,双脚却不由自主的跟着往前院移去。 “紫姊,路窄留三分与人行,事情不要做得太绝了。” 孙拂儿躲在花园里的石头后,听到一只老母鸡叽哩呱啦的尖叫。她偷偷的探出头瞄着,发现正对着表演台的拱门下,有一个体积庞大的老女人带着一大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一进门就叫骂着,与她们对立的正是紫姊所带领的“旋舞榭”舞妓们。 两方人马均带着浓浓的火药味,颇有一触即发之势。 “我不懂你的话意。”纤弱的紫姊一反温柔、楚楚可人的模样,强悍的问道。 “你唆使你的姑娘们三番两次将我店里头的客人拉走,一、两次我也就算了,这次居然把我们的摇钱树李大爷也给抢走,你欺人太甚了吧!”老母鸡晃着净是肉的肥臀走来走去,说得口沫横飞,气愤极了。 “王嬷嬷,我的舞榭成立也不少年了,在洛阳的声誉如何,相信大家有目共睹,我榭里的姑娘个个能歌擅舞且温柔可人……”紫姊毕竟在风尘中打滚多年,对于这种场面也见多了,根木不以为意。 “你的意思是我店里的姑娘舞技又其貌不扬罗?”王嬷嬷两手插腰,杵在紫姊跟前,颇有以气势取胜之意,奈何紫姊不吃她这套。 “不予置评。”紫姊冷然的笑笑。 孙拂儿看看王嬷嬷带来的姑娘们,再看看榭里的姑娘,不禁摇头暗叹,果然是有天渊之别,难怪那个什么李大爷的要转移阵地了,他能比别人晚走,已经非常难得了。 “你……”王嬷嬷伸出肥手指着紫姊紫色的盖头,不住的发抖。 “嬷嬷,别气了,为这事气坏了身子多划不来。”这时,王嬷嬷带来助阵的女人堆里,忽然跑出个美得直逼天仙的女子。 哇!这位姑娘的容貌不输银绣姊耶!孙拂儿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洛阳城内还有这么号美人,更想不到杂草堆里也能生出一株牡丹。她又轻轻的叹了好几口气,为自己的貌不如人而感伤。 “巧奴,你一定要替嬷嬷出口气啊!”王嬷嬷拿着手巾不停的拭汗,脸色难看至极。 “放心,紫姊是个明理之人,一定会给咱们一个公道的。”吴巧奴柔媚的笑着,眼底却隐隐的含着恨意。 在紫姊还没出现以前,她本是洛阳第一舞妓,人生得美,舞又跳得轻盈,洛阳一带的王孙公子哪个不把她捧在手心呵护?若不是这个见不得人、老是盖着头纱的女人突然出现,抢走了她的光彩,她的生意又怎会落到乏人问津的地步? 她就不懂,这个女人老是用头纱蒙着脸,又不知生得是美是丑,为什么那些男人却对她趋之若,把她当成宝一样呢?依她看,这女人的容貌若非奇丑无比,便是脸上有缺憾,羞于见人。 “巧奴姑娘,我不晓得该还你什么公道,我榭里的姑娘们一向中规中矩的服侍上门的客人,并不兴巧取抢夺之事,而且男人会喜新厌旧乃是寻常之事,怎是我改变得了的?”紫姊态度从容的说道,后面的姑娘也听得频频点头称是。 “这么说你还是不给面子,坚持不把李大爷还给我们罗?”吴巧奴的和颜悦色瞬间退去,脸色冰冷,双眼带着寒气。 “这并非还不还的问题,而是李大爷愿不愿意上你哪儿去的问题。”她当然知道李大爷是吴巧奴的老相好,若非如此,以吴巧奴高傲的性格又怎可能到她这里来要人? “你……”吴巧奴脸色发青,手一举,后面出现四个雄壮威武的大汉。“是你逼我这么做的。”说完,她朝四个大汉使了个眼色,那四个人接到她的指示后,便开始砸院里的椅子和桌子。 哟!说不过人家就动手啦!瞧她脸蛋是十分美丽,器量却是分外的狭小。孙拂儿实在看不过去了,很快的从腰间拿起面纱蒙在脸上,仅留一双气愤的双眸,拿起练舞用的双剑欲杀出去,哪如雷廷昭不知何时站在她后面,用力将她拉了回来,并塞在石头后,低声的吩咐她别坏了事,便疾步朝院子行去。 “住手!”雷廷昭中气十足的喝道。 “雷公子。”紫姊正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一看见那昂然的朝她行来的俊逸男子,立即高兴的迎了上去,正要说些什么,却被雷廷昭的摇头给堵住了话。 那四名大汉见来人不过是名长相斯文、看起来只懂得吃喝玩乐的富家公子后,不但没停手,反而变本加厉,砸得越见起劲。 雷廷昭见状,漫不经心的样子倏而一整,旋即飞快的朝四名大汉奔去,每个人各赏了两记狠踢,这一踢,不仅踢得四人倒成一列,更吓得雇用他们的吴巧奴花容失色。 “我是这里的护院雷廷昭,下次砸场子前先考虑清楚。”雷廷昭拿出腰间的扇子,优游自适的在一排应声而倒的大汉前挥来挥去。“这次的损失……”他看了看七零八落的场子一眼,不悦的瞪向王嬷嬷,“算你五百两就好了。” 雷廷昭?!吴巧奴花容失色的捂着嘴巴,没想到这个女人的靠山居然是人称“洛阳四彦”其中之一的雷廷昭?! “五……五百两!”王嬷嬷老母鸡似的尖锐叫声再度响起。 “太便宜了,是吗?”他拿扇子用力的敲了躺在地上、蠢蠢不安的大汉好几记,从左边敲到右边,从右边敲回左边,直敲得那四名大汉晕头转向。“你也觉得一千两比较公道吧?”他如遇知音的瞧着王嬷嬷。 “一……一……”王嬷嬷当场口吐白沫,昏倒在那四名大汉的身上,压得他们喘不过气,直喊救命。 蹲在石头后面、看得笑呵呵的孙拂儿,再也想不到雷廷昭的功夫会这么好,她还以为他成天只会疯疯癫癫,做不了正事呢!他真的那么有名吗?怎么那堆人听到他的名字后,全都脸色大变了呢?这么看来,嫁给他似乎也不是件坏事嘛!无聊时还可以和他练一下手脚,心情郁闷时可以揍揍他出气,想想也不错。 “美丽的姑娘。”雷廷昭用敞开的肩面顶着吴巧奴的下巴,轻柔的笑着,“明天中午以前教你家嬷嬷把银两奉上,听到了吗?”他笑得好风流、好潇,看得吴巧奴神魂颠倒,娇躯直往他身上送。 “这是当然。”她轻柔的朝他媚笑着。 轻薄、无耻、卑鄙、下流…:孙拂儿怒气冲天的跑出来,拉着雷廷昭的手肘,阻止吴巧奴再贴近。 又一个蒙面女子,天啊!这里的女人都见不得人吗?吴巧奴轻蔑的瞧着论姿色没姿色、论身材也不够妖娆的女子。“你又是谁了?”她从鼻子哼出气来,十足的瞧不起人。 紫姊也讶异于孙拂儿的举动,不知道她和雷公子是什么关系,为何会有这种占有欲十足的举动呢?虽然晌午时是雷公子送拂儿过来的,她也知道拂儿落水为雷公子所救之事,可是她想不通拂儿和雷公子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的? “你告诉她。”孙拂儿拉拉雷廷昭的衣袖,仰高了脸娇柔的轻哼。 “要告诉她什么?”雷廷昭贴近她的耳朵,十足无辜的问道。 “事实啊!”她微微的侧踢他的脚,气他的不解风情。 “什么事实?”他无邪的又问。 “就是你是我的人,不,就是我已许给你的事实嘛!”她恼怒的吼道。 “呵……”吴巧奴见他们拉拉扯扯的模样,居然掩嘴笑了。 她干嘛笑得像偷吃到鱼的猫?!孙拂儿不悦的微侧着脸瞪她,心想,才不要问她笑什么呢!她孙拂儿可不是那么低级之人。 “姑娘笑什么?”结果居然是雷廷昭色迷迷的瞧着吴巧奴问道。 “公子,”吴巧奴多情温婉的拉着雷廷昭的另一只手,“她该不会是你的老相好吧?”她努了努嘴,彷佛在说他的品味怎会如此低俗。 她的问题狠狠的刺痛了钱银绣的心,不会吧?雷公子从没提过拂儿的事,她只知道拂儿为了一只绣鞋曾与他闹得不愉快,并不知道他们是…… “自然……”他就要答了。 “是。”孙拂儿大声的掩去他后头的答案,并且不悦的瞪着吴巧奴那双不规矩的手,“请你将手拿开。”她冷冷的眯起双眼,继而若无其事的举起手中握着的短剑,“啊!这剑好久没血了,若久没食血便会变得不怎么好用。”说着,她举起剑,似无心又似有意的在吴巧奴的跟前挥了挥,“它尤其喜食漂亮女人的血。” “你!公子……”吴巧奴撒娇的赖在雷廷昭的怀里,而他美人在抱,看起来倒是挺享受的。 孙拂儿用力将雷廷昭拉到身后,不悦的拿剑指着吴巧奴,“少在那儿公子长、公子短的,告诉你,以后不准碰他,他是我的,听见了没?!”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她也顾不了该有的器量了。 “你……你算哪根葱,敢这样跟我说话!”吴巧奴气得脸色发青。 “这样跟你说话还算客气了,本姑娘若非心情好,早就动手了。”说罢,她翩然转身,勾这雷廷昭的手就往后园走,一点也不把吴巧奴放在眼底。 紫姊不知她说的是真的,或是演戏给人看,不过事已至止,她不说话也是不行的了。 “巧奴姑娘,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知事情闹得太大,对大家都不好。”她冷声提醒吴巧奴该顾及自己的颜面,不要做得太难看。 吴巧奴哪得下这口气,那一表人才的雷公子分明对她有意又有情,只怪那黄毛丫头从中作梗,壤了她的好事。 “站住,报上你的名来。”吴巧奴看也不看紫姊一眼,一心只想知道那黄毛丫头的来历。 已快转进回廊的孙拂儿一听,哪肯示弱,这正是她发怒气的好方法呢! “‘旋舞榭’新进的舞妓怒儿,还请多多指教。”她止住步伐,微侧过身,不甘示弱的瞪着吴巧奴。 “想必是舞技不入流之辈,这个名字我连听都没听过。”吴巧奴轻狂的笑着,身后一班姊妹淘也助阵似的笑得好狂傲。 紫姊担心的看着拂儿愀然变色的俏脸,依她对拂儿的了解,拂儿一定会反击,而且不顾一切…… “呵呵呵……”孙拂兄出乎意料的掩嘴而笑,笑得雷廷昭全身发麻。 “怒儿,你的笑声未免太恐怖了,像那诡计得逞的千年女妖。”他好笑的瞅着拂儿虚伪的笑脸。 “你给我闭嘴!”她朝一班看戏的三姑六婆优雅、可爱的笑了笑,私底下却低声的警告身边的人,“都是因为你,不然我怎么会做出这么有失身分的事!” “我……”雷廷昭正要辩驳。 “你别多话了,我一定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女人。”她用脚踢雷廷昭,要他闭嘴,复而转向挑的吴巧奴,笑得可温柔了,“姑娘呢?你的名讳若大,又怎会寡廉鲜耻的到这里要人呢?” 能这般自由自在的骂人可真是好啊!实在太痛快了,孙拂儿开心不已。 “你!”瞧这个叫怒儿的女子柔柔弱弱的,没想到竟也不是省油的灯,专挑她的痛处踩,这下子吴巧奴真的发狠了,“那你敢不敢与我一赌啊?” “赌什么?”听来挺有意思的,孙拂儿淡淡的扬高秀眉,有兴趣极了。 “赌今年的‘舞魁’如何?”吴巧奴笑呵呵的,频朝雷廷昭送秋波。 “不好。”紫姊断然出声,打断了吴巧奴得意的笑声。 “舞魁?”这不是一年一度由舞坊举办的盛会吗?孙拂儿很清楚这只是哗众取宠的名目,意在招揽客人,她又不是真的舞妓,又怎会冒被认出的危险,参加这种无聊的盛会?“姑娘我对这种把戏没啥兴趣。” 她的回答可让吴巧奴那班狐群狗党又呵呵的笑了好一阵子。 “怒儿,你和雷公子先到后园休息吧!”为免节外生枝,紫姊只得赶紧遣走脸色已越见紧绷、且随时有可能杀人的孙拂儿。 要不是因为她是孙家的千金小姐,又怎会站在这里任凭那个不入流的舞妓耻笑呢?孙拂儿握紧拳头,恨恨的转过身,一看到雷廷昭那张无所谓的脸庞,她就更气了。恨恨且用力的捶了他的胸膛一下后,即自顾自的沉着脸走进后园,生起闷气来了。 越想越气,要不是为了雷廷昭,她怎么会惹来这么大的耻辱?这一切都拜他的风流所赐。 “喂,姑娘家绷了个脸可是很不好看的。”雷廷昭也走进后园坐在她身旁,淡淡的笑着。 “哼!”孙拂儿侧过身去不理他。 “看我一下嘛!大家都说我百看不厌,十分俊俏耶!”他将俊脸伸到拂儿面前,让她瞧个分明。 孙拂儿恼怒地伸手将他的脸转开,“走开,我讨厌你!” “喂喂喂,伸手不打笑脸人呢!”尽管脸被她推得变形,雷廷昭仍不放弃的说道。 “你风流、下流、无耻、轻薄、卑鄙、龌龊,呜……”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的她,越想越不甘心,骂着骂着居然很伤心的哭了起来。“都……都是你让我……让我丢了这么大的脸……”收回了抵住他脸的手,拂儿伤心的拿出方帕掩着脸啜泣。 “天地良心,在下怎敢欺负姑娘你?”雷廷昭伸手拥住她自动靠近的娇躯安抚着。 他的怀抱挺温暖的嘛!孙拂儿擤了擤鼻涕,越靠越近,“还说没有,你自己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这会才见到个比我好看的女子就与人家勾三搭四的,完全不将我放在眼底。” “你没听过‘食色性也’,男子汉大丈夫娶三妻四妾本就正常嘛!”他拚命的煽风想降低她传来的热度。 孙拂儿不敢相信的抬起头,直视他,“我还没进门,你就想娶三妾四妾?”她尖声大叫,雷廷昭不胜负荷的捂着耳柔。 “难怪你会叫怒儿。”他摇头又叹气。 这个花心的男人,哪里配得上她?她肯委屈下嫁于他,已是他莫大的荣幸了,居然……所以说男人没一个好样的。孙拂儿火大的半眯着眼瞪他,瞪了好半晌后她觉得还是不掉心头之恨,便生气的将方帕揉成一团丢他。 “怒儿,别瞪了,你这种瞪法很恐怖耶!”接过方帕后,他好心好意地要还给她。 孙拂儿仍是怒火中烧的瞪着他不发一言,突然无意中瞥见她在方帕上所绣的字,好心情一下子又回到孙拂儿心中,她梨涡浅露的微微笑着。 “怒儿,你是不是被我气疯了?”见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笑的,雷廷昭忽然有些害怕。 孙拂儿忽然正襟危坐的瞅着他,将方帕高举在他们之间,让他看清楚上面所绣的字。 “哇!怒儿,咱们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你瞧。”雷廷昭对她的讽刺不以为意,轻轻的拉下她的手及方帕,“啪”地一声,把扇面横在他们之间,取代了方帕的位置。 孙拂儿纳闷的望着扇面,只见那上方写着—— 榭之怒儿, 手如柔荑, 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 齿如瓠犀。 螓首娥眉, 巧笑倩兮, 美目盼兮。 孙拂儿看完之后,即心花怒放的笑倒在他怀里,“你真认为我美丽吗?” “比上自然不是,比下嘛……” 雷廷昭还没说完,孙拂儿便收起他的扇子直立在他的嘴前,堵住了他未完的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她喜孜孜的数着他的心跳,甜甜地在心里骂道。 雷廷昭则暗自庆幸而来舞榭之时,有先见之明地将“榭之怒儿”四字添上,他就知道这些字一定派得上用场,果不其然…… 远远站在拱门下的紫姊,黯然的将这一切收进眼底。她实在想不到拂儿和雷公子竟然会……为什么?为什么他会选择拂儿?他应该知道她对他的心意啊!为何相识这么多年以来,不曾见雷廷昭这么温柔的搂过她?他对她为什么总是彬彬有礼?难道他不晓得她早就……早就爱上他了吗? 抚着心口,紫姊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的捅了好几刀。 ※※※ “雷公子。”钱银绣抚完琴,温柔的唤着正在饮酒的人,眼底全是露骨的爱慕。 “钱姑娘的琴艺果然又进步了。”雷廷昭笑得潇,他那将世俗的一切抛诸脑后的脱,教人神魂颠倒。 “谢公子夸奖。”钱银绣放下琴,款款生姿地起身朝雷廷昭走去,“银绣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公子。” 唉!这偌大的洛阳城内,知道“旋舞榭”的紫姊就是寡妇钱银绣的,就只有拂儿和他了。她将这么隐密的事透露给他,便表示了她对他的信赖与特别,这么明显的暗示难道他真不明白? 以雷廷昭的精明,他绝不会不知道,怕是不愿意挑明了讲吧!钱银绣凄美的脸上增添些许忧愁。 “咱们知交多年,姑娘又何需与雷某客套,有话请尽管问。”他一口乾尽杯中酒。 “公子与拂……怒儿真已私下订情了吗?”她缓缓的坐在雷廷昭的身边,忍不住哀怨的替他斟酒。 “当然是被逼的。”他依然笑得十分自在。 钱银绣不相信有人能逼雷廷昭做他不愿意做的事,除非……那个人对他很重要。 “这么说公子是不愿意罗?”她心里存着希望。 “这话可别被怒儿听到,不然准会气呼呼的拿刀追杀我。”他将目光调向远方,除了冷漠外,还夹杂着别的思绪在里头,教钱银绣酸苦不已的心揪得更痛了。 “公子怕怒儿生气?”她的脸色微微发白,一直以为他对自己应该有情,想不到…… 雷廷昭的目光依旧定在远方,嘴角则神往的勾起浅浅的笑容,“那个凶巴巴的女人,连阎王见了都怕。”雷廷昭始终顾左右而言他。 “是吗?”钱银绣绽出一抹苦涩的微笑,不明白为什么拂儿总能得到最好的,老天对她也未免太好了吧!所有好的都给了她,那么剩下的人又得到什么?“我还以为是怒儿一相情愿呢!” “姻缘乃天注定,非怒儿或者其他人所能决定。”他颇富玄机的收回神,瞥了失魂落魄的钱银绣一眼。 “银绣的容颜可逊于拂儿?”她羞红了脸终于问出,只因她爱这个男人,不甘心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拂儿给夺了。 雷廷昭原本和善、快活的表情,因她话中的不满而凝住了。“怒儿的姿色当然比不上姑娘。” 钱银绣怔忡的看了眼他微微敛紧、不再和气的脸。第一次,这是雷公子第一次用这种严厉的口吻与她谈话,难道是拂儿介入的结果?她不想恨拂儿,可是此刻真的有些恨她了。钱银绣美目低敛,心里头不断的挣扎着。 “公子,”她动情的将手覆上他的,实在关不住满腔爱意,“难道……难道你不懂我……我的心意吗?”她已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该懂她的心了吧! 雷廷昭略微惊讶的将手抽回,“多谢姑娘抬爱,雷某受宠若惊啊!” 他的冷漠教钱银绣温柔似水的容颜倏然化去,“公子的意思是……” “雷某已许婚于怒儿,对于姑娘的抬爱只有心领了。”他冷冷的站起来,就要离去。 “等等。”她不死心,也无法死心,如果没有拂儿的存在,他是不是就会接受她了?“如……如果银绣愿为妾呢?”她已经拉下脸了,他总该动容了吧! “我……”雷廷昭讶异地愣了一会儿,正想回答,却被匆匆前来的怒儿给喊住了。 “喂!”孙拂儿笑咪咪的从院子里冲进来,兴匆匆的拉着雷廷昭的手腕,一张清丽可爱的俏脸笑得好开心。 “你捡到金元宝了吗?”见到她那清新的容颜,雷廷昭不正经的模样便不知不觉又摆了出来。 孙拂儿使劲的摇着头。金元宝?那有啥稀奇的,她家多得很。 “那么……又有哪个瞎了眼的人称赞你美丽了?”他诧异的问道,好像这问题真有那么匪夷所思似的。 “你……你这狗嘴。”孙拂儿生气的拿出丝帕,使出吃奶的气力拚命擦着他的嘴,完全没注意到坐在雷廷昭身后、沉着脸的钱银绣。 “别再擦了,再擦就肿了,肿了可就不能一亲芳泽了。”他抓住拂儿的手,定定的瞅着她笑,“你看紫姑娘都在笑了。” “紫姊?”孙拂儿将头探到他身后,果然看到僵着笑容的钱银绣。 为何雷公子在拂儿面前总是谈笑风生,在她面前却是彬彬有礼,从未同她嬉笑过?钱银绣神色黯然地思忖着。 “你们在这儿偷喝酒?”孙拂儿双眸滴溜溜的看着酒杯,她知道雷廷昭常呼朋唤友的光顾舞榭,再加上那天替银绣姊解了围,因此判断他俩的交情异于常人。 看孙拂儿不高兴的板起脸孔,钱银绣即使不悦,也不想在雷廷昭面前显现自己器量狭小,或许……或许她有赢回他的可能。 “怒儿,你别误会了,我和雷公了的关系只是……” “你们怎么不邀我一起?”不知这酒的滋味如何?长这么大了,她还没喝过酒呢!“这酒好喝吗?”她贫婪的望着酒杯,直想佳酿的滋味,哪有心情去理会他们是怎样的交情。 见她端起他方才用过的酒杯斟满就喝,雷廷昭想阻止时,她已黄汤下肚,俏脸迅速烧红且咳个不停了。 “好难喝。”那热辣的烧灼从胃部直窜她的喉头,孙拂儿用手直着嘴巴,然后扯着雷廷昭乞求道:“水水水……” “雷某头一次遇到不会喝酒的舞妓。”雷廷昭一时找不到水,只得拿扇子帮她风。 钱银绣很快地从房里端出杯水递给她,“快喝。”她轻柔的交代着。 “谢谢紫姊。”一接过杯子,孙拂儿便一口把水喝个精光。 “你也是雷某第一个见到喝水如此不雅的姑娘。”雷廷昭不断的调侃着。 “如果每位舞妓都一个德行,你烦是不烦?”她优雅的抽出丝帕擦嘴。 雷廷昭认真的想了一下,才回答:“只要她生得美丽即可。” “你!”孙拂儿想发作,可是碍于“外人”在场,只有忍了。“反正我就这副德行了,公子要不要都没得选择,是你自己说要照顾怒儿的。”就只这辈子了,下辈子打死她,她都不愿与他相偕白首,最好两人能形同陌路别再相识。 “所以啊,我从那天起就一直后悔到现在。”他那飘忽不定的眼神终于定在她脸上,认真的直瞧着她。纵是如此,孙拂儿还是猜不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是你自己……”她咬着牙根一字字的说出,直到钱银绣的笑脸映入眼后,她才蓦然住口,生怕自己说太多。 总不能教紫姊知道那日在他家沐浴时所发生的事吧?她本来打算找一天告诉紫姊她与雷廷昭的事情,哪知都还没说便被吴巧奴这么一闹,全都给闹了出来。天意,一切都是天意,孙拂儿只能把一切都算在老天爷的身上了。 “怒儿,你何时和雷公子私订终身的,为何没告诉我?”钱银绣难忍心痛,却要装出温柔可人的模样,实在痛苦。 “紫姊,我……实在是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孙拂儿彷如做错事的小孩,在她的责问之下不知如何自处。 “好了,反正这辈子我被你吃定就是了。”雷廷昭打断她的自白,一副自认倒楣的样子,看得孙拂儿火冒三丈。 她按捺住火气,侧过头朝钱银绣温柔的笑着,“对不起,紫姊,我和雷郎有事要谈。”说罢,便强拉着雷廷昭往外走,大有算总帐的架式。 “雷郎?!”雷廷昭高高的拱起眉,放声大笑。“你不觉得称我夫君会好听些吗?” “我只是做面子给你,你少给脸不要脸了。”她费力的拖着雷廷昭往外走,边趾高气扬的仰起小脸哼道:“本姑娘还没答应嫁给你呢!” “既然姑娘还在考虑,在下能否麻烦姑娘别喊‘雷郎’了,以免雷某的红颜闻之心碎,雷某的身价顿而暴跌。”他含着笑意,却又满脸委屈。 “雷、廷、昭!”孙拂儿收住脚步大吼。 咦?怎么周围的嘈杂声忽然消失了?她奇怪的环顾四方,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早已步出舞榭,此刻正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原本闹烘烘、生意兴隆的花坊、布行、各式小贩、路上行人,个个都呆若木鸡的望着他们。 孙拂儿无地自容的又发现她居然忘了蒙上盖头。她飞快的转过身,将脸埋在雷廷昭怀里,直推着他往回走。她要挖个地洞,很深、很深的地洞,不见天日、没人找得着的地洞,然后永远躲在里头,过着黑暗的人生;自从遇到雷廷昭这个扫把星后,她再无光明可言了。 “怎么了,见不得人吗?”他闷笑,边稳着她的身子后退。 他居然这样说!进了舞榭的门后,孙拂儿仍不肯抬头地将脸贴在他身上,然后缓缓、缓缓的抬起握成拳的石手,快速且狠的捶了他一记,以示回答。 第五章 “哇!今天总算可以恣意的享受买东西的乐趣了。”孙拂儿拉着雷廷昭逛着她期待已久的药市。 这里南北杂货应有尽有,只见她一会儿兴奋的扑到胭脂小摊前挑着胭脂水粉,一会儿蹲在花贩前挑着花束,每摊必看,看得她快乐的直嚷嚷,活像只刚放出笼的野雀似的。 可是被她强拖着出门的雷廷昭却恰好相反,他从头到尾都精神委靡、无精打彩,对她的叫声频频投以不悦的眼光,一路上以苦瓜脸抗议着。 “喂,别一副上刑场问决的样子,可以吗?”她兴奋快乐的好心情,只要一看到雷廷昭那一脸无趣、百般无聊、千般无奈的模样,就大大地打了折扣。 “姑娘形容得真贴切。”他兴趣缺缺的随她闪躲着人群。 孙拂儿的肝火又被他挑起,急遽的喘着气,那又急又快的气息,拂得盖头一上一下的飘动着。 “我要这个。”气愤的拉他站在一个专卖饰品、胭脂的摊子前,孙拂儿随手指着一只带有铃铛、刻工精美的银手镯。 雷廷昭懒懒的看了那只手镯一眼,随口应道:“还不错,是姑娘家的狗要戴的吗?” 摊子的老板闻言,胡子吹得老高,孙拂儿不想生事,只得陪着笑脸,“这人没啥口德,老板大人有大量,别与他计较,这只镯子我买了。”她拿起镯子,生气的瞪向雷廷昭,“付帐啊!” “为何是我付,那只狗镯……” 孙拂儿捂住他的嘴,火大的掏出他的钱袋,抓出一锭银于扔下,便拉着他一路撞进另一条热闹的街道。 “我真的会被你气死。”她将镯子连同钱袋塞进他腰间。 雷廷昭拿起镯子,不明所以的看着她。“这个不是姑娘要的吗?” “拿回去给你家的狗戴。”她生气的嘟起嘴巴。为何会这么倒楣的遇上他?孙拂儿忍不住的自艾自怜起来,以她无人可敌的家世和看得过去的美貌,要攀上皇亲国戚绝不成问题,为何月老偏将她的红线系在这个除了风流,便一无是处的登徒子身上?老天为何这么薄待她?是不是她前几世曾做过对不起他老人家的事? “雷某家不养狗啊!”见她脸色渐渐发青,雷廷昭再不识相也得认命了。勉为其难的堆起笑容,他轻柔地将手镯戴在拂儿的手腕上,“依我看,这只手触最适合姑娘了。” “你当我是狗啊!”她十分火大的嚷着,引得旁人侧目。 “嘘……怒儿,你不想再让人看笑话了吧?”雷廷昭示意她形象重要。 孙拂儿经他这么一提,才心惊胆跳的小心张望四周。这里离她家不远,而孙家仆人众多,万一一个不小心……突然,她狠狠的倒抽口气,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事,惊慌失措的将雷廷昭拉到前方,遮住她娇小的身影。 “怎……怎么了?是不是你顺手拿了人家的东西,被人发现了?”雷廷昭莫名其妙的想回头看她,却又被她的手给转了回去。 “你这乌鸦嘴,呸呸呸!”她紧抓着雷廷昭的后背骂道。现在实在没心情和他闹,因为她好像看到乔天仰了。他……他居然会出现在这里,不是随爹去京城了吗?怎会……怎会出现在这?她会不会看错了?“别动!”她低声喝令,接着偷偷地、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但才探出一点而已,便又飞快地缩回雷廷昭身后。 没错,真的是他,那双忧郁带着阴冷的眼睛正直瞧着这边呢!怎么办?怎么办?她要如何脱身?前有总管,后无退路,她死定了。 “是不是遇到以前的老相好了?”雷廷昭也看到那双带着敌意的眼睛了,于是了然于心的揶揄着身后的人。 “对啦、对啦,遇到老相好了啦!你能不能少说点话,让我安静的想一想?烦死了。”孙拂儿已经方寸大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总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一堆人的面前,跳上屋檐遁逃吧! “怒儿,是不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他好心的问道。 “助我什么?”孙拂儿答得心不在焉。惨了,天仰哥会不会告诉爹? “助你……”他突然侧过身搂着她,提身一起,便往屋檐跳去。 孙拂儿诧异于他身手俐落之余,只能紧紧的抱着他,享受驭风飞驰的快感。没想到雷廷昭的轻功这般了得,只见他轻松的带着她穿梭于屋顶间,脸不红、气不喘,彷佛是只身来去,飞纵自如。 她是否错看了雷廷昭?孙拂儿早已将自身的烦忧丢诸脑后,一心只想知道她未来的夫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赵青青焦躁不安的在孙拂儿的房里踱来晃去,一张雅致的脸蛋堆满了不安与焦虑。拂儿没接到她差人送至“旋舞谢”的信函吗?她这次实在玩得太离谱了,居然半个月不回府。前日奉命提前回来的乔总馆已一再问起她了,他那双锐利的眼神和阴沈的表情,青青实在有些担心。 说人人到,孙拂儿拎着只小包包,快乐的推门而入。 “你总算知道回家了。”赵青青生气的端坐在椅子上瞪她。 “青青,你好像在生气?”孙拂儿将包包丢到床上后,吃惊的拉着她,“是不是天仰哥刁难你了?”她想起了白天在市集上遇见乔天仰的事。 “拂儿,我虽然纵容你胡来,可是你这回也做得太过分了。”她沉着脸。 “对不起嘛!这次我是多待了些天,但那是因为……因为……”她正考虑着要不要将雷廷昭的事告诉青青。 “因为什么?”赵青青的眉头越锁越紧。 “因为……”孙拂儿露出小女儿的娇态,倏地红了脸。雷廷昭若看到她现在这副瞥扭、不安的模样,准又会大大的取笑她一番,她暗忖。 赵青青讶异极了,竟忘了生气,只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她变得如此柔媚。“拂儿,你从来就不是个扭扭捏捏、放不开的姑娘,怎么才去了舞榭几天,就变样了?” “好啦!别取笑我了。”她淡淡的勾起笑颜,想起这些天和雷廷昭相处的情况。 说实话,雷廷昭绝对称得上风流不羁。他漫不经心,凡事打马虎眼,从不说正经话,为人轻薄,甚至有些下流,总是懒懒散散,还喜欢戏弄她;他的缺点比比皆是,可是……孙拂儿惊讶的发现:她并不讨厌雷廷昭,她……甚至慢慢的喜欢上他了。 赵青青的眼睛随着孙拂儿含羞带怯的红脸而渐渐瞠大,“拂儿,你是不是遇见心上人了?” 孙拂儿轻轻的眨出眸里的多情,温柔而端庄的点头;热情洋溢的春风刻正吹拂着她的俏脸,“我……我已经和……和‘扬音镖局’的大公子,私……私订终身了。” “什么?!”赵青青愣住了,她分明记得拂儿十分恼他的,怎么才几天不见,就…… “青青,你别这么震惊啊!”孙拂儿纳闷的瞧着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和爹不也希望我早日找到如意郎君吗?”她眼睑低垂,腆的微笑。 “拂儿,你真的和他私订终身了?!”完了,要是被老爷知道,她一定会被休掉的。她以为拂儿只是被束缚得太久,需要发郁闷而已,骨子里终究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不至于违礼悖教,没想到她竟然和人私订终身! “是呀!”孙拂儿轻柔的又是一个点头。 “和雷家的大……大公子?”她吓得脸色发青,“你……怎能这么做?!” “青青,你到底是怎么了?”孙拂儿真的不晓得她的反应为何这么激烈,她不是一向支持自己的? “你谁不许婚,偏偏许与雷家大公子。”唉!老爷绝对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孙拂儿这会儿可有些着急了,“雷家虽不若咱们家富有,可也不穷啊!爹一向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当无反对之理。” “拂儿,”赵青青大大的叹了口气,教孙拂儿的肩微微的拢紧。“你爹是不重门第,可是他疼你,你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再怎么样也不会把你嫁给花名在外的雷家大公子。”这就是她不看好这桩姻缘的缘故,她太了解老爷对雷家大公子的看法了。雷廷昭或许是老爷所欣赏的人,却也是所有父母亲避之唯恐不及的纨裤子弟。 “你是说……爹不喜欢雷廷昭……”孙拂儿的心一阵揪痛,她一直天真的认定,只要她喜欢的人,爹便不会讨厌才是,怎知…… “恐怕是如此。”她不能再纵容拂儿了。“拂儿,从今以后,你不得再到舞榭去。”必须阻止这件事扩大,把她和雷廷昭隔开将是最快且最好的方法,必要时,她得考虑将拂儿送走。 “你不能这么做。”孙拂儿猛烈的摇着头,“青青,我真的……真的喜欢他,你替我向爹说情好不好?”她放下尊严,拉下脸来哀求道。 “老爷若知道一定会勃然大怒,我不能这么做。拂儿,你一定能谅解的对不对?”赵青青面带愁容的瞧着她,盼能看到她点头。 “青青,我不能谅解也无法理解。”转瞬间,她柔美的笑颜成了冷冰冰的怒容。“我要亲自问爹,除非听到他亲口说出,不然我绝不背弃我们的诺言。” “拂儿,他对你真的很重要吗?”从不曾见过这么冰冷的拂儿,赵青青有些害怕了。她不会……不会做出什么逾矩的事吧? 孙拂儿不晓得雷廷昭对自己究竟算不算重要,她从未静下心来仔细的想过这些,只知道和他在一超时,除了生气以外,根本没有别的感觉。 “别问我这个问题,我要上汴京问爹去。”她倔强的绷着脸。 “拂儿……”赵青青为难的唤着。 孙拂儿忽然哀怨的斜睨着她,两行清泪缓缓的滑落白皙的脸颊,“爹一定会同意的,对不对?”她为何流泪?难道雷廷昭在她心中的分量已经超过自己所愿承认的? 赵青青见状,赶紧搂着她,安慰道:“拂儿,别想太多,你爹再一个月就回来了,到时我会帮你求情的,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真的?”孙拂儿心里明白,一旦她爹决定的事,绝没有人能改变。 “真的。”她们都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赵青青了然的看着心有戚戚焉的拂儿。 唉!拂儿谁不喜欢,偏偏去喜欢雷廷昭,这下子她的婚事可真是多灾多难了。 ※※※ 才多久没见面,拂儿姊似乎变得很不一样了。赵绵绵拿着绣布,无心刺绣,只对那从头到尾不发一语、低头专心刺绣的孙拂儿,感到不解。 孙拂儿有一针没一针的扎着布,脑海里浮现的净是雷廷昭那风流又不入流的不正经模样。唉!才三天没见到他而已,自己居然觉得言语无味,生活无趣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同她一样的想念她? “拂儿姊。”赵绵绵实在忍不住了,低声地唤着她。只见拂儿仍不为所动地低着头刺绣。 他一定不会想念她的,他的红颜知己那么多,哪有空理她?说不定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已经离开“旋舞榭”了。唉!她教紫姊骗他她有事回家一趟,根本就是多余。孙拂儿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见她气愤的扎着绣布,赵绵绵不禁担心了,她是不是有心事啊? “拂儿姊。”她稍稍提高声音。 枉费她为他流那么多眼泪,还直想上京城去找爹评论,这个没良心的家伙,现在不知流连于哪个姑娘的怀里了。不行!今晚得去找他,看看他是否真如她所想的一样下流。如果真是的话,那么这种夫婿不要也罢!孙拂儿下定决心的想。 “拂儿姊。”她的脸色怎么忽红忽白,一会儿咬牙、一会儿切齿的?青青姊又不在,绣房内只有她们两个,万一拂儿姊忽然有个什么,她该怎么办?“拂儿姊,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赵绵绵鼓足了勇气,迟疑的拉拉孙拂儿的衣袖。 “啊!什么?”孙拂儿回过神,见到她担心的样子,再顺着她的日光移向手上的绣布,哇!简直是花团锦簇,各色的绣线都缠成一团,她已忘记当初想绣的是拂晓,还是夕阳,反正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抱歉,绵绵,我人有些不舒服。”她仪态万千的举起纤纤玉手比比脑子。 赵绵绵着迷的望着她优雅的举动。哇!拂儿姊不愧是大家闺秀,瞧她那娉婷娇美、丰姿绰约的模样,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所散发出的万种风情,难怪爹爹成天要她学学拂儿姊了。 “拂儿姊,我差人去请大夫来。”她急忙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不!”孙拂儿忽然失态的大吼,吓了赵绵绵一跳。见她目瞪口呆,孙拂儿赶紧又摆起仪态万千的姿势,笑吟吟的说:“我是说……这只是一种心病,这心病得用心药医,你请遍名医来也没用的,呵呵呵。”原来笑也能这么虚伪,孙拂儿偷偷的揉着嘴角,吐吐舌头。 “哇!拂儿姊好厉害,连医理都懂。”赵绵绵明亮的圆眸顿时燃起两簇崇拜的火花。 绵绵年纪还小不懂事,家人又保护得太过火,不像她东奔西跑,所以见识比较渊博。不过做人必须厚道些,不能光明正大的笑人家,这样会严重的挫伤人家的自尊。孙拂儿扶着额头,虽不敢相信绵绵会说出这种话,但仍不忍心笑她。在绵绵的心中,恐怕除了天仰哥外,别的事她都不听、不闻,也不问了。 一想到天仰哥,拂儿不免忆起这些天他看自己的眼神,总是阴沉中带着怀疑,偶尔会有些异样的情感掺杂其中,那种特别的光簇总教她寒毛直竖,心中惴惴不安,彷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绵绵,你是不是喜欢天仰哥?”如果能有个人让他分心,天仰哥就不会紧跟着她,看她的眼神应该也就不会那么奇怪了吧? “拂儿姊,你真不……不……”赵绵绵蓦然低头,羞答答地坐回椅上,拿起绣布很认真的绣着。 “不什么呀?”她轻盈的踱到绵绵面前,促狭的笑着。 “不……”赵绵绵脸红得说不出话来。 “绵绵,有话就说,拂儿姊又不会吃人。”孙拂儿摆出孙家大小姐的和蔼器度,柔柔的漾出个笑容,坐在既胆怯又缠人的赵绵绵身旁,非常温柔的瞧着她,“说呀!” “我……我……”赵绵绵玩着缎面,不知如何启齿。 怎么这么扭扭捏捏啊?孙拂儿眼底冒着火花,脸上却摆出和悦的笑颜,轻声细语道:“绵绵,你再不说,我就要回房歇去了喔。” 哎呀!拂儿姊最坏了,明明知道人家……人家喜欢天仰哥,还取笑人家。”她害羞的拿起绣布遮着脸庞。 果然有情!太好了,以绵绵的容貌和家世绝对配得上天仰哥,只要她煽风点火一下,要成就天仰哥和绵绵的好事,绝对不成问题。常言道:“女追男,隔层纱。”只要绵绵主动向天仰哥示爱,然后再以她那天生的缠功缠着天仰哥不放,这事铁定水到渠成。 “绵绵,我也有意中人了。”她得先示范,绵绵才会有样学样。 赵绵绵放下绣布,嘴巴张得老大,彷佛见到了牛头马面。 “你的反应和令姊一模一样。”她没好气的横了绵绵一眼,“你们的态度让我觉得我有意中人彷佛是犯了滔天大罪。”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好讶异而已。”赵绵绵急着解释。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孙拂儿双眼发光,打量了赵绵绵好半晌,才满意至极的点点头,“绵绵,你的容貌其实并不输我,你看你,有着一双多情的眼眸,脸如莲萼,唇似樱桃,气质绝伦,当真妩媚动人。”她轻轻的拉起绵绵往镜前一站,就着镜中的人影细细的评头论足起来。 “拂儿姊真认为绵绵的容貌这般美丽吗?”赵绵绵轻柔的举起左手抚着脸颊,欲语还羞的瞄着镜中倒影。 “当然如此。”孙拂儿十分肯定的猛点头,“你若真喜欢天仰哥,应该伺机向他表白,免得悔恨终生啊!” “你……你曾向你的意中人表白过心意?”赵绵绵又讶异地瞠大了眼睛。 “当然……有。”即使没有,她也得撒谎。 “真的?”赵绵绵似乎认真的在考虑了。 “真的。依我看,择期不如撞日,今夜正好是花好月圆、向天仰哥表达爱意的良辰吉时,你得好好把握一下时机。”她怂恿着。 “拂……拂儿姊……”赵绵绵既羞且怕的娇喊。 “你再这么胆小,天仰哥可是会被别的女人给抢走的。”唉!绵绵若有她一半大胆就好了。 “可……可是……” “还可是?再可是你就准备抱憾终生吧!”她言尽于此,接下来就看绵绵的表现了,反正今晚她要夜会她的雷郎。 ※※※ 明月当空,星光点点,果真是花好月圆的好夜晚。 孙拂儿身着简便的夜行衣,轻轻推开紧邻后院的门,蹑手蹑脚的走进院子,唯恐惊扰了那些正在睡觉的仆人们。伫立在繁花围绕的院中,她紧张兮兮的东瞧瞧、西看看,聚精会神的观察着。 没人。那么绵绵果真将天仰哥引开了吗?太好了,这下子她可得快点离开了,依她对天仰哥的了解,他绝不是那种意志不坚的男子,很快就会到这里巡视了。 俐落的提身跳上屋檐,孙拂儿踩着快步正想离去,却被黑夜中突然窜出的白色影子给吓得倒抽了口气。 “小姐,夜已深,请回房休息。”来人正是孙拂儿庆幸摆脱了的乔天仰。 孙拂儿飞快的背过身去,刻意压低声音,“这位公子,想必你是认错人了。”她扯了扯头上披戴的黑面巾,幸好她早想到会有万一,因此有所准备了。想她全身包得跟个肉粽一样,只露出一双眼睛,天仰哥即使再厉害,也不可能一眼就看穿吧!而且只要她坚持不认得他,他又能奈她何? 乔天仰瘦削而显得阴沉的脸,因她刻意的否认和伪装而结成霜。 “小姐想去见雷公子?” 孙拂儿又狠狠的倒抽了口气。天啊!他简直料事如神。 “小女子不知公子所言为何?”她矢口否认。 “雷公子并非小姐的如意郎君,请小姐三思而后行。”他的声音相当阴寒,像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小女子真不知公子所说的雷公子是何人。”她恨恨的应声。 “小姐,雷公子太风流,红颜知己满天下,绝不是个专情之人,请小姐别冲动行事。”他的脸色越来越阴郁,越来越骇人。 “弱水三千,我相信雷郎从今而后会只取一飘饮。”惨了,她被激得忘了该有的伪装!算了,摊都摊牌了,就不信如果她坚持去找雷廷昭,天仰哥能拿她怎么样? “就怕是小姐痴人说梦话。”乔天仰不相信她竟会替雷廷昭辩护。 他凭什么这么说雷廷昭?孙拂儿生气的转回身瞪他,“好吧!如今被你认出,我也没话可说。既然我是小姐,便表示我的身分比你高,我的话你得听,现在我要去见一个人,一下子就回来,你别挡着我。”她一向很尊重乔天仰,也拿他当亲人看,从没想过以自己的身分压人,若非不得已她是不愿这么做的。 “我不会让你的一生葬送在他手里的。”乔天仰冷冷的抓住行经他身边的孙拂儿。 “放开你的手。”孙拂儿沉着脸,冷声命令道。 “恕我不能这么做。”他的手握得越来越紧,脸色狰狞得骇人。 孙拂儿简直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就是教了她多年功夫的师父、护着她多年的总管。 “你放开我。”她拚命挣扎,“乔天仰,我叫你放开,听见了没?!” 乔天仰不为所动,低下身于就要抱起她。孙拂儿被他眼中氤氲的情欲给骇着了,他……他要干什么? “住……住手。”她推开乔天仰的手,全身发颤的尖叫。 又一条人影疾速的窜上屋顶。 “怒儿,你好像有麻烦罗!”雷廷昭快速的以扇子敲开乔天仰紧黏在孙拂儿身上的双手,敏捷的伸出手将她纳入怀中,“你又要干什么勾当了,这身打扮?” 惊吓过度的孙拂儿早已说不出话了,只能小乌依人的躲在他怀中,拚命的打着哆嗦。 “雷少爷,我与你素无冤仇,何必屡次让我难做人?”望着倚在他怀里不说话的心上人,乔天仰再也难掩恨意。 “此吉差矣!乔兄须知,怒儿姑娘与在下早已订下白首之约,焉能眼看妻子被非礼而坐视不理?”他一向少有正色的脸上,仍是那副看戏的死样子,孙拂儿真服了他了。 “她是我家拂儿小姐,非你所言之怒儿姑娘,雷公子恐怕认错人了。”乔天仰得意的提醒他。 “是吗?”雷廷昭好惊讶的端看着怀中住人,一双不正经的眼睛居然戏谑的朝显然已经慌了的拂儿眨了眨,“不会吧!这双美丽又多情的美眸分明是吾妻怒儿的,怎会是你家那位老是端着架子的老姑娘呢?” 孙拂儿被他逗得好气又好笑,“谢谢你对我的信心,雷郎。”她温柔的半眯起美眸,心想,改明儿个得和他好好算这笔帐,敢嫌她老? “雷郎?”雷廷昭轻轻的咳了几声,双肩抖得厉害,“没错了,只有怒儿才会把我叫得这么斯文、有气质。” “你……”乔天仰本想再说些什么,已回复镇定的孙拂儿却狠狠的丢给他一记凶光,要他谨言慎行。 “乔兄有话要说?”他挑高一边眉毛。 “公子何以夜闯孙家?”乔天仰又嫉又恨。 “为怒儿的求救声而来的呀!”雷廷昭用扇子点点怀中人,辞不达意的说着。 才怪!雷家离这里少说有五条街,纵使她喊破了喉咙,他也绝对听不到的;除非他有顺风耳。 “真不知道你何时这么注意起我来了?”她忍不住轻哼。 “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我对你有多好,你难道不知道?”雷廷昭捏了捏她的鼻梁,然后像突然发现了乔天仰的存在似的,转过头不好意思的笑笑,“抱歉,姑娘家喜欢闹瞥扭。” 乔天仰的脸简直黑了,他从没见小姐这般多情、柔媚过,她一定不知道自己那双眼眸总会情不自禁的飘向雷廷昭吧?!一向端庄得体的她,居然在他面前和这个配不上她的男子搂搂抱抱的,完全没了大家闺秀该有的风范。 “老爷绝对不会答应的…”他冷硬的抛下话,然后纵身往下跳,把问题丢给她去烦恼。 竟然拿爹出来唬她?孙拂儿火冒三丈的推开雷廷昭,死瞪着下方嚷着:“你居然敢威胁我?!” “怒儿,他威胁的是孙家大小姐,又不是你。”雷廷昭的眼底倏地闪过一丝调侃的光芒。 经他这么一提,拂儿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了,“就算我不是,也得替孙家小姐打抱不平嘛!”硬转也要转回来,谁知道雷廷昭到底在想些什么? “真看不出来你有颗苦萨心肠耶!”他无法置信的张大嘴巴。 “少说风凉话了。”她扯下面巾,这面巾罩得她难受极了,“老实说,你是夜盗还是摧花手?”没事晚上晃来晃去,难免启人疑窦。 “一定要选其一吗?”他很认真的望着拂儿,直到她眼底出现两簇火光。“那么在下选摧花手好了。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你……你能不能正经点?”她吼着,差点被他气得胃下垂。 雷廷昭含笑的看着她好一会,才抱起她跳离孙家宅院,直往雷家去。 在雷家的庭院站定后,雷廷昭一放开她,便从容不迫的往花厅走,“怒儿,这里比较安全,你可以尽情的吼叫,我先进去沏壶茶让你解渴。” “我……我……”孙拂儿踉踉跄跄的跟着他进花厅,一方面又担心的东张西望,“你娘不在吗?” “她去看我可爱的绯儿表妹了,所以你可以尽情发。”雷廷昭忙碌的找茶叶泡茶。 “你娘不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她终于发现自己的行为不当了。 雷廷昭突然转过身扶着她的脸蛋,严肃的敛着眉头,“怒儿,几天不见,我发现你比以前更聒噪了。”说完,他又展露笑颜,转回身继续忙着泡茶。 她是不安,这个呆瓜哪会知道她有多么不安、惊恐!他的生活一向过得理所当然,根本不知道何谓“烦恼”;哪像她要讨好青青、提防天仰哥,又得担心爹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担心他是不是另有红颜佳人,担心这、担心那的,她的脑袋瓜子就这么点,怎么负荷得了? “孺子可教也。”他将茶杯塞给发愣的她,赞赏的摸摸她的头,“坐着休息一下。” 唉!他到底懂不懂她日渐为他牵挂的心啊?孙拂儿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茶水。 “我喜……喜欢你。”她突然说道。 没防到这招的他,讶异的将刚入口的茶水喷了她一身,喷完,还犹有余悸的望着她。“怒儿,你吓了我一跳。” 孙拂儿恨恨的抓起他的衣袖擦脸,一簇怒火慢慢的从肚子延烧而上。“我有这么恐怖吗?” “没有,当然没有。”她浑身散发出的怒气,让他充分了解到,若答得不恰当,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还说没有!”她气得眼眶也跟着红了,“你的样子像被我逼婚似的,天知道到底是谁比较不幸呢!” 这丫头真爱哭!雷廷昭温柔的拥着她。“当然是你比较不幸了。” “知道就好。”她樱咛的啧了一声,随即笑了。事实上,她只想赖在雷廷昭的怀里撒撒娇,冲淡一下积了几天的郁闷,并非真的生气。也不晓得为何,在他面前自己总会比较任性、倔强,只知道她很喜欢窝在他怀里,被他轻声哄着的感觉。 第六章 “什么?!爹要在汴京多待上个把月?”孙拂儿生气,甚至有些愠怒的瞪着前来通风报信的赵青青。 “你生什么气啊?”她轻柔的逗着怀中的小儿。 她当然生气!这些天天仰哥老是阴魂不散的偷跟着她,他以为她不知道吗?就算她私会雷郎那又如何?也轮不到他来管吧!她还没和他算那天的帐呢,居然得寸进尺。 “不行,我要上京城找爹去。”再这么闷着,她会生病的。 “看不出来你这么思念老爷呢!”赵青青取笑着。 “夫人,你明知道我是为了雷郎和我自己的事前去的,何必笑我?”孙拂儿没好气的扑着园里的蝴蝶。 “我想,你心意已决,任谁反对也没用了,对不对?”她真这么喜欢雷家大公子吗?赵青青纳闷的望着拂儿坚决的脸。 “对。”她轻踱着步,偷偷的掩嘴而笑,“而且这次我要雷郎陪我一块去。” “不行!”赵青青当下反对。 “夫人,我都还没说完,你紧张什么?”她淡淡的瞟了青青一眼,眸底盛满了揶揄,“还要找绵绵一块起程啊!这样你就没话说了吧?” “可是雷公子并不知道你就是孙家小姐,要如何让他随你一起上路呢?”居然拿绵绵当挡箭牌,这丫头明知道绵绵对她的话百依百顺,就会利用她! “你忘了雷家是做什么的?”她拔起一朵芍药,轻轻的敲着可爱的弟弟。 “你……你该不是……” “就是。”她肯定的点头。 “你不能这么做,雷公子也不会答应的。”亏地想得出来。 “我会让他答应的。”孙拂儿信心十足的承诺。 ※※※ “请恕在下不能答应。”雷廷昭神色自若的瞥了眼子内的孙家大小姐,一口便回绝了她的请求。 “公子,我相信一千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也不相信你不会怦然心动。”孙拂儿刻意压得好低的声音,粗嘎得教雷廷昭频频皱眉。 “一千两黄金的确不是小数目,可是要雷某亲自押这趟镖,实在是难为了在下。”天天听这种魔音,他哪受得了? 真气人,也不想想她是为了谁上汴京的?孙拂儿恨恨的扯着丝帕。 “从这儿到汴京不过半个月,难道贵镖局‘名震音扬’的封号是假的?”她冷笑。 “姑娘,本镖局只押送物品,不押送人的。”每次和这位孙家小姐谈话,他总得绷紧身子,以免伺候不周。雷廷昭觉得很累,全身不对劲。 “在我看来都一样。”她微微的喷着怒火。 “此言差矣!”他则拚命的摇着扇子。 “此话怎讲?”有银两让他赚,居然不要?! “这物品不会说话,好伺候;姑娘嘛,脾气大,声音又难听似乌鸦,在下实在不敢领教。”他一副手脚发软的样子。 “雷、廷、昭。”孙拂儿怒吼。 “姑娘这声怒吼,让雷某想起一人。”他怀疑的瞄着后那罩着头纱的容颜。 “喔?”孙拂儿忙不迭地低头。 “真的很像。”他极力探视。 “像……像谁?”不会被他认出了吧?他若知道怒儿就是孙家的千金,会不会不高兴? “像我娘。”他大力的拍了下手,一团迷雾突然被吹散。 孙拂儿揉着额头,怒火中烧,实在会被他给气死,没一刻正经的。 “公子到底接是不接我这趟镖?”懒得和他多费唇舌了。 “不接。”他直言不讳。 “即使我封了贵镖局,你也不接?”她冷冷的笑着,以她家的财力,要做到这点绝对是轻而易举。 “封我家镖局?”雷廷昭移目望向厅外,不在乎的说道:“在下求之不得。” “你……”孙拂儿万万想不到他对镖局竟然如此不在意,难道她真错看他了? “况且雷某一向不接受胁迫。”他的风流倜傥在刹那间转成了冷硬、强悍,“姑娘用错法子了,我相信以孙家的财势,要请十个、八个武林高手保护姑娘绝不成问题,雷某对于孙家的银两没兴趣。”说完,他毅然决然的僵着又直又挺的身子拂袖而去,那冷然、决裂的态度当场吓呆了后的孙拂儿。 没想到雷廷昭也会有这么冷酷的时候,他不是一向以嬉笑度日吗? 她……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 孙拂儿倚着柳树,担心的望着亭内的人,看他若无其事的模样,大概已经雨过天青了吧?早上她不是故意威胁他的,只是见他始终不正经而想教训、教训一下他罢了。哪如雷廷昭会真的生气,害她一整天坐立难安,只得拉下自尊,捎信约他于舞榭见面。 “怒儿,你今夜特别安静,是不是又遇到上次那个轻薄男子了?”雷廷昭惬意的浅佳酿,直对那倚树兴叹的人儿眨着眼。 “我……”她不该用自家的财势去压人的,难怪他会生气。如果他知道孙拂儿就是怒儿,一定也会勃然大怒的,她到底该怎么表明自己的身分,总不能瞒他一辈子吧? “怒儿,你再怎么学也不会像西施的,别捧心了,快过来。”雷廷昭轻轻的朝她招手。 “雷郎……”她讷讷的嗫嚅着,怎么也不肯进亭子。 “你今天不太舒服,对不对?”他放下酒杯,起身朝拂儿走去。“难得见你这般没性子,连我取笑你,都能大人大量不发脾气,怪哉!” 见他举止潇的朝自己行来,孙拂儿不禁为他那不自觉而形于外的傲气与狂放着迷着。 “你今天有没有受过……什么气?”她觉得愧对雷廷昭。 “受气?!”他仰头大笑。 孙拂儿微愠的拉下他的头,直直的瞪着他,“你在取笑我?” “从来都只有人家受我的气,哪有我受气的道理?你这脑袋瓜子就会胡思乱想。”他像十分珍惜的抚着孙拂儿的脸颊。 他的心情好像不错,她是不是应该乘机向他说明一切? “雷郎,我……” “今晚月色不错,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雷廷昭拉着她的手,快步从侧门而出,步出了舞榭。孙拂儿以小碎步跟随他走着,直到他忽然搂着她纵身一跃,跳上他系于屋外的骏马。 他要上哪儿去?孙拂儿倚在雷廷昭的怀中,见他朝市街疾驰,不免一阵心慌。她没戴盖头,晚上的市集又热闹非凡,万一被什么人识出,可就完了。 “怒儿,你若是怕遇到仇家,只管将头埋在我怀中就是了。”他低头丢给拂儿一个安心的笑容,“我知道你的仇家满街都是。” “我哪有?”惨了,那个好像是婢女小梅,她匆匆忙忙的将头钻进雷廷昭怀里,然后低声急呼:“快走、快走。” 雷廷昭见她惊惶失惜的将整张脸贴在自己的胸膛,忍不住哈哈大笑,“怒儿,你真是个心口不一的小东西。” 随他怎么说好了,只要快点驰离市集,她都无所谓了。 不一会儿,他们就驰到了城郊一座碧湖边。雷廷昭下马,将马儿栓在湖边一棵老树干后,随即轻柔地抱她下马。 “要不要泛舟?”他比一比湖心。 哇!好美哟!孙拂儿痴呆的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湖边的平坡上长着各色小花,微风一吹,摇曳生姿,花香遍传;果然是洛阳城里春光好…… “怒儿,想不想泛舟?”他扶着她缓缓的走下斜坡,再度问道。 “想,我想。”孙拂儿兴奋得脸都红了。 “好。”雷廷昭淡淡的弯起一抹意喻深远的笑容,“咱们就来学学陶朱公和西施泛泛舟,得些优闲。” “雷郎,为何突然带我至此泛舟?”她小心翼翼的踏上扁舟。 雷廷昭示意她坐好后,慢慢地将扁舟摇往湖心,悠悠哉哉的伸直腿朝她笑着,“我见你心事重重,彷佛天快塌下来了。”他的笑容逐惭转冷,“我想你一定有话要告诉我,对不对?”后面这句话说得特别轻柔,并带有压迫感。 孙拂儿害怕的瑟缩了一下,两手不安的画着湖面,小脸微带愁苦的瞅着他,“雷郎,你是不是早知道我……” “嗯。”他从鼻孔哼出气来,整个人变得阴森森,教孙拂儿冷汗直流。 唉!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她打算招了。 “我就是……孙拂儿。”她的声音甚至在发颤。 “很好,你终于决定告诉我了,我还以为你打算玩一辈子变身的把戏。”他冷冷的眯着亮得分外刺眼的黑眸,犀利的射向她,一点也不留情。 “你是说……”她的美眸睁得好大。 雷廷昭僵硬的瞪了她一眼,阴沉沉的撇着嘴,“若不是你玩得太过火,我想……我还会陪你玩一小段时间。”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她提高音量,开始生气了。 “也可以这么说。”雷廷昭仍是眯着眼睛凝视她,像是随时准备扑杀动物般。 “你耍着我玩?”孙拂儿生气得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就要站起来;若不是扁舟经不起她的怒气,剧烈的摇晃,吓得她花容失色,她恐怕早就破口大骂了。 “怒儿……” “别叫我怒儿。”她生气的以水泼他。“我是孙拂儿,那个被你蒙在鼓里的笨女人。” 雷廷昭两眼阴森,也动了气,“你是势大财大的孙家大小姐,这点全洛阳人都知道。”从没想过拂儿会以自家的权势来压人,若不是今天早上她那番作威作福,让他了解拂儿的任性,他也就不会在这里动怒了。该死的,他从弱冠之后就鲜少这么生气,而且还是为了一名被宠坏了的富家千金。 “你既已知道我是孙拂儿,为何不肯接我的镖?”她万分伤心,本以为他对自己多少有些情意,谁知…… “我不想为了那几两黄金而卑躬屈膝。”雷廷昭不仅脸色冰冷,就连吐出的气也是冷得吓人。“须知雷家虽不若孙家富有,却也不必看孙家的脸色行事。” 他一点都不了解她为何会那么做,若不是他坚持不肯接这趟生意,她又怎会端出架子,出言威胁?又要不是急于向爹禀明他们的事,她又怎会出此下策? “你真以为我是那种恃财而骄的千金小姐吗?”她忍着泪水,执着的瞅着他。 “在下不必以为,姑娘今早的表现早已说明一切。”他冷然的回道。 孙拂儿心痛如绞,紧咬下唇,不愿流泪,那是当怒儿时才有的权利,她现在是孙拂儿——坚强、势利的孙家大小姐。 “既然公子这么认为,那么拂儿就不该厚颜无耻的缠着公子了,我们的婚约就此解除,请公子将舟泛回岸边,天色已晚,我这骄宠的大家闺秀该回家了。”她冷着脸,铿锵有力的说着。 “拂儿……”雷廷昭讶异的看着她惨白的容颜,像是被人伤透了心。 “雷公子,从今以后你我形同陌路,请别再直呼我的闺名。”她心灰意冷,两眼泛着死光。 “拂儿……”雷廷昭移近她,想要将她纳进怀中。他真的错怪了拂儿吗?他识人一向奇准无比,这回会因为拂儿对他日趋重要,而下错判断了吗? “别靠近我。”她挥开雷廷昭的手,怨怼的瞥了他一眼。“你若不将扁舟摇回岸边,我就跳下湖去。”她作势欲起。 “拂儿!”雷廷昭不慌不忙的拉过她,欺身将她压在身下,“我错怪你了,对不对?”她若不是受了莫大委屈,怎会宁可跳水,也不愿与他共处呢? 被他说中伤心处,孙拂儿再也顾不得矜持的把嘴一扁、脸一皱,哇的一声,哭得凄凄惨惨,泪如雨下。 雷廷昭抚着她梨花带泪的容颜,愧疚感不断的扩大,“拂儿,别哭。” “你……冤枉人。”她支支吾吾的指责道,眼泪如洪水泛滥,怎么挡也挡不住。 “别哭,你倒说说看,我怎么冤枉你啊!”他真的拜倒在拂儿的泪水中了。 “我、不、是、势、利、之、人。”她含着泪水,猛捶着雷廷昭的胸膛,恨恨的表明。 “怎么说?”拂儿的眸子比月光还亮,眼神坦荡荡的,不像在说谎。 “还怎么说?”她又伤心的啜泣了一声,“你问这话分明就是在侮辱我。” 若不是他太花心,爹对他没好感,她又何需急忙的上汴京替他说情去?明明是他错,却偏将帐算在她头上。 “好,是我误解了你,你要我怎样赔罪?”他真诚的吻着拂儿的脸颊。 “不用了,我们已经解除婚约了。”她抽抽噎噎的撇开了脸。 雷廷昭温柔的转回了她的头,低首就给了她一个霸道十足的吻,吻得拂儿喘不过气来。 “解除婚约得我同意才算数。”他微微的抽开身,给她个喘气的空间,“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他有一下没一下的吻着她,孙拂儿真不知该如何拒绝这种折磨人的柔情。 “你什么都肯依我?”她的脑子乱成一片。他不是一向嘻嘻哈哈没一刻正经吗?为何现在却像变了个人似的,霸道、冷硬得教她刮目相看? “嗯。”雷廷昭认真的俯视她红通通的容颜,郑重的点头。 “我……我要你接我的镖。”她有些担心的望着他。 “好。”雷廷昭淡淡的应允完,随即又将厚实的嘴覆住她那因讶异而微张的红唇。 他答应得真爽快。孙拂儿如沐春风的环着他的颈项,甜蜜的想着。他是那么一心一意的吻着她,彷佛他的吻有多深,歉意便有多浓,孙拂儿被他从未有过的热情给融化了。 “你不生气了?”一吻方休,雷廷昭似笑非笑的用鼻梁顶了顶她可爱的鼻子。 “雷……郎,”她的心情紊乱得很,哪有气可生?“你真的相信我的话?” “是呀!”他轻声的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唯有怒儿的眼泪能将我化成绕指柔。” 泪水不自觉地又滑出了眼眶,她又是哭又是笑的指正道:“不是怒儿,是拂儿。” “我觉得怒儿比较合我的胃口。”他拉拂儿坐起,怜爱的捏了捏她因哭泣过度而泛红的双颊,“拂儿小姐家大业大,教人不敢高攀。” “你!”明知他是故意取笑她,孙拂儿偏就是无法释怀。“家大业大非我所愿,你再这么讥讽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如果只因她一时的气话,就能让雷廷昭气成那样,要是得知爹爹因他的花名太盛而有可能反对他俩的亲事,以他的傲气,定会不惜快刀斩乱麻,也不愿委曲求全的做孙家的乘龙快婿。她很担心,真的很担心事情会演变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好,不管是怒儿也好,拂儿也罢,反正雷某全要了,这总行了吧?”他又露出一副不堪负荷的死相。 若他刚刚那桀骛不驯的模样能持久些,爹一定不会反对这门婚事的。只是他偶尔为之的刚强,怕是百年难得见上一次吧?唉!她真的很担心。 ※※※ “天……天仰琦。”赵绵绵害羞的走进帐房,手上端了碗五味肉粥。 “绵绵小姐。”乔天仰微微的抬起头,同她颔首致意,随即埋首于帐本中。 “天仰哥,这碗粥是我特地熬的,你……你快喝了吧!”她迅速的将粥摆在桌上,就要离开。 “绵绵小姐,”乔天仰瘦削的脸庞满是不耐,“谢谢你的好意,在下无福享用,请小姐端回。” 他……他好像很不耐烦,赵绵绵立在门边尴尬不已。“可是天仰哥,我……” “帐房非小姐走动之地,没事的话请回吧!”乔天仰十分不悦的望着她。 赵绵绵从没见过这么严厉、骇人的目光,而且眼底全是憎恨。为什么?她做了什么让他这么恨她? “天仰哥……”她想问明白。 “小姐请将粥端回。”乔天仰坚决的否定了她的心意。“乔某绝不会喜欢小姐的。” 赵绵绵难堪的呜咽一声,心碎的往外跑。 孙拂儿无意中从帐房外经过,由窗户瞥见了绵绵,于是躲在窗边聆听他们的对话,谁知天仰哥竟是这般无情且冰冷。 她怒气冲冲的冲进帐房,来到桌边,拍案怒吼道:“你不该这么对绵绵的。” “小姐无权干涉乔某的私事。”他抬起头凝视着拂儿,眼神一反往常的冰冷,熊熊的燃烧着烈焰。 他为什么要这么看她?孙拂儿吓得一步步后退,“我是无权干涉你的私事,只是绵绵对你一往情深,你怎能如此狠心伤害她?” “小姐不也罔顾在下对你的一片痴心?”他嗤之以鼻。 “呃……”孙拂儿闻言,不禁错愕不已。他……他对她……不,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天仰哥到底在胡绉些什么? 她一拂袖,便要离开。 “站住!”乔天仰狂吼,“你真以为这些年来我对你的行迳一无所知?” 孙拂儿不敢相信的收住脚,他好像在威胁她,“你到底想说什么?”她冷冷的斜视乔天仰,脸上布满寒气。 “这五年来,孙家大小姐窝在舞榭当舞妓,这话若传了出去,我想孙家是绝对别想在洛阳立足了。”他阴狠而贪婪的瞧着拂儿的怒容。 当舞妓?!他居然如此污她的人格。 “乔天仰,别以为爹信任你,你就可以为非作歹。说我是舞妓也得有证据,想我孙家在洛阳的地位,难道会输你这名没没无问的小卒?”她真的被惹火了。 孙拂儿盛气凌人的模样,哪是他心中柔弱纤细的大小姐?乔天仰本以为她会泪眼模糊的求他三缄其口,哪如孙拂儿对他的威胁非但不以为意,反而应付得犹有余刃,他实在太小看这个小女人了。乔天仰阴沉沉的弯起嘴角,既然孙拂儿如此绝情,他也不必再客气了。 “你难道不知道你的一颦一笑……”他忽然多情的表白。 “住口!我已许给雷郎,你别再作非分之想了。”她冷冷的打断他。 “雷廷昭?他不过是个保镖,根本配不上你。”乔天仰一双晦暗的眼睛因这个名字而起了层层杀气。 “即使他是乞丐,我也甘之如饴。”哼!他凭什么看不起雷郎? “既然你执迷不悟,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他倏然扭曲的脸孔,吓得孙拂儿直返向门口。 “本姑娘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孙拂儿勇敢的昂起下巴,迎接他的挑战。 “我要雷廷昭死!”咬牙切齿的说完,他用力拍了下桌面,随即破瓦而出,不见踪影。 他刚才说什么?!孙拂儿愣愣的走近桌子,当她看到平滑的桌面赫然出现一个清晰的掌印时,视线顿时被一阵天昏地暗给笼罩住,全身颤抖个不停。迟疑的抚着那明显的凹痕,孙拂儿无法抑止心中逐渐蔓延的惊惧,乔天仰这回来真的了! ※※※ “乔总管真这么说?”赵青青担忧的仰望着屋顶的大洞。 “我不会拿雷郎的生命开玩笑的。”孙拂儿的心情乱糟糟,不知该如何是好? “乔天仰这个人城府极深,我早就看出他对你有情了。”赵青青淡淡的笑着,“若不是你一心拿他当哥哥看,一定也会发现他对你用情之深。” “青青,人家现在已经好烦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她嗔怒的跺着脚,满脸不悦。 “烦什么?”赵青青不解。 “烦什么?!”孙拂儿不可思议的低嚷,好像青青问这话有多白痴似的。“除了担心雷郎的安危外,我还能烦什么!” “稍安勿躁,我的小姐。” “我怎能心平气和?你瞧这印子,乔天仰的功夫比我以为的不知好上几倍,你教我焉能不担心?”明天她就要起程上汴京了,从洛阳到汴京的官道虽不至于人烟罕至,但强盗、土匪却是经常出没,倘若乔天仰真有意取雷郎的性命,一定会在路上下手。 “你对雷公子的功夫难道没信心?”赵青青轻笑着。 “没有。”她老实招了。 “拂儿,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也就是说,看一个人的外貌不如观他的心,要观他的心,不如看他的实际表现。”雷廷昭或许玩世不恭,但从他能舍弃千金之诱,不愿替拂儿押镖之事看来,他的为人或许并不如她们所看到的。“雷廷昭身为‘洛阳四彦’其中之一,你对他难道一点信心都没有?” “盛名之下,虚实难断;我怎么知道他的实际功夫和他的名声相不相称?”不妥,她得多请几位高手一同押这趟镖。 “拂儿……”赵青青不由得叹气。 “青青,并非我对雷郎没信心,只是怕有个万一,我不想还没为人妇,便没了夫。”她为自己无来由的惊慌打了个哆嗦。 “你从来没有为谁担惊受怕过,雷公于可真是三生有幸。”赵青青轻柔的摇头,为她哀愁的模样发噱。 “随你怎么取笑,现今我唯一担心的只有雷郎的安危,其余的都不重要。”她不害臊的坦承心事。 就在孙拂儿为雷廷昭的安危忐忑不安之际,一名丫鬟突然匆匆地跑入帐房,附在赵青青的耳边嘀咕了些话。只见赵青青浮起一抹怪异的笑容瞥了孙拂儿一眼,随即朝丫鬟轻点了个头。丫鬟“意会”的本领显然高超,立刻就衔命离开了。 孙拂儿正想开口询问,赵青青以手势阻断了她。 “好啦!你也不必太过烦恼了,我想雷公子会很乐意帮你想法子救他自己的。”抛下一堆奇怪的话,赵青青不疾不徐的走出帐房。 孙拂儿有听没有懂,青青到底在胡诌些什……她的眼眸因园内那日渐放大的人影而膛大,小嘴因那青衣人闲散的步履而大开。 青青这个该死的大鸡婆!她不由得在心中诅咒上千万次。 “拂儿,你好像很高兴看到我。”雷廷昭行至孙拂儿身边,顺手拉着她一块儿坐在帐房里的卧榻上。 “是啊!我高兴时大都是横眉竖眼的模样。”她狠狠的赐他一记凶光。 “你越来越会打屁了,好现象。”雷廷昭斜斜的靠躺着,一副昏昏欲睡、闲人勿扰的模样。 “你是来这儿睡觉的吗?”她不知不觉提高了音量。 “是啊!昨晚太晚睡了,今早有些精神不济。”他打了个大呵欠,“拂儿,你家屋顶破了个大洞,知不知道?”他实在很想忽视它,若非火热的阳光乘机从洞中穿透入屋,又刚好不偏不倚的落在他脸上,他相信此时的自己早已鼾声大作,呼呼入睡了。 屋顶?!孙拂儿突然转身掀起他的衣襟,奋力将他扯到桌子旁,急急地指着桌面,“你用力朝这儿打一掌。” “拂儿,这是你的杰作吗?”看到那明显的手掌印后,雷廷昭充满敬畏的瞧着她。 “快打啦!废话真多。”她的功夫若真那么好,这人恐怕不知被她打死几次了,哪还容他在这儿装疯卖傻? “你要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书生,拿白嫩嫩的手去拍那硬邦邦的桌子,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开玩笑,这一拍手没肿也逃不掉骨折的命运,他又不是傻子,才不干呢! “你真不拍?”她斜睨着他,嘴角邪邪的上扬。 “拂儿,这儿是你家,你还是放规矩点好。”他道出孙拂儿的致命伤。 此刻孙拂儿除了想测试他的武功和乔天仰比起来谁强外,已没多余的心思去注意其他,她一不做、二不休的执起雷廷昭的右手,用力的、狠狠的往桌面一拍—— 没有灰尘,没有天崩地裂,没有乔天仰那种凌厉的气势,有的只是抱手呼痛的雷廷昭。 “你要谋杀亲夫吗?”他快痛死了。 惨了,真的惨了,不过小小地拍一下,他就痛成这副德行,真不敢想像他若被乔天仰追杀,会死得多么惨不忍睹。 “雷郎,我看这趟镖……你找别人押好了。”他还是待在洛阳安全些,至少不会死得太难看。 “什么鸭?我比较喜欢吃鸡。”他极力甩着红肿的手掌。 “是不是鹅也不错?”孙拂儿微笑的将他按进椅中,嘴巴咧得大大的。“你吃屎好了。”她脸色一紧,恨恨的掐着他的嘴皮子。 “动口不够,现在连手都动了。”雷廷昭甩着右手,左手揉脸,十足的无奈样。 “我看我还是先宰了你,省得这份荣耀落入别人手中。”他没见过她愁眉苦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吗?唉!她到底为谁担心、为谁忧啊? “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些?”雷廷昭垮着俊容,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人要取你的狗命,这样够清楚了吗?”她简直是用鼻孔在说话了。 “为什么有人要取我这条‘狗命’?”他不可思议的直想发笑。 孙拂儿一时话塞,几度启口却是答不上话,愧疚之色冉冉而升,不到片刻,她那洁白如玉的脸庞便跟搽了厚厚的胭脂般,红得透彻。 “那是因为……因为……”她羞愧得不知如何面对他。 “因为什么?”雷廷昭看出她的心虚,这回可问得趾高气扬了。 哎呀!全豁出去了。“乔天仰因妒成恨,决定取你的狗命。”她的头越来越低。 “喔!他因妒成恨,所以决定取我的狗命。”雷廷昭似懂非懂的点头,“能不能请问一下,他到底因谁而妒?” “因谁而妒?!”孙拂儿急急的抬起头,脸上带着一把怒火。 “别生气,保持风度,我只是想确定一下而已。”他笑得嘴都僵了。“其实孙夫人早已修书告知在下你与乔兄的纠葛了。” 什么?!他早就知道,却让她像个疯子一样急得团团转? “你再说一次。”孙拂儿愤然转身挑起墙壁上的剑,笔直的将剑锋抵着他的心口,以冷得不能再冷的口气喝令道。 “我说,明儿个我们起程上汴京。” 孙拂儿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只知道一阵飓风突然划过她的手腕,手中的剑便易了位,跑到雷廷昭的手上了。 “你说什么?”她乌溜溜的星眸依然定定的看着他手中的剑,彷佛无法接受这种打击。 “明儿个我这优秀、品德高尚、众人称赞的镖师……” 等不及他说完,孙拂儿便捂住了他的嘴巴。 第七章 “离开洛阳城了吗?”孙拂儿再也憋不住无聊地掀开子,偷偷的问着车夫——雷廷昭。 从没见过哪位车夫穿得比他来得体面的了,只见他穿着紫衫,居然不用腰带,他以为这样很潇吗? “出了……啊……”他百般无聊的边打呵欠边驾车。 “我可以出来了吗?”孙拂儿兴奋的望着周遭清新的风光,不待他答覆,便急急地爬了出来,与他并坐。 “别打绳的歪主意。”雷廷昭意兴阑珊的警告她,“我还想多活几年,不想陪你送死。” “我只是好奇而已,不行吗?”不过多看了绳两眼,他就疑神疑鬼。“我看风景总可以吧?啊!蓝蓝的天,绿绿的叶,黄黄的菜,和……呆呆的人。”她的视线从天空开始划了个弧度,最后望向身边呵欠频频的人。 “呆呆的人?”雷廷昭总算勉强抬起兴趣,“在哪里?”这路上连鬼也没一个,哪来的人?难道是拂儿眼花了? 装蒜功大他最行了,拂儿不怎么情愿的努努嘴,不打算和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他。 “你为何不让绵绵随我们上路?”今天清晨他莫名其妙的闯进她的闺房,不由分说的抓起她和她的七彩夜明珠便起程了。他的行踪不仅诡异,而且匆促得教她不得不怀疑,他是否被人追杀? “总不能连累无辜吧!”他老实不客气的回答。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死定了?”其实她早该有心理准备的,这人除了流连花丛中,还会有什么好本领? “虽不中,亦不远矣!”他抖了抖绳,将马车驶入芒草堆中,眼看就要人仰马翻了,谁知那比人高的草堆中居然劈出条小径来。 被迎面而来的芒草吓了好大一跳的孙拂儿,直觉的抬起手来保护她的脸。“该死的,你到底认不认得路?”他不会是个路痴吧? “拂儿,别担心,走这条小路可以缩减一半路程。”马车像在和他作对似的,突地放慢了速度,直像老牛拖车。 “是吗?”她不安的打量四周,举目望去只见荒草萋萋,满地绿意。 她真的很怀疑,以这种牛行的速度能提早到汴京?车速再这样下去,只怕这一整年都得耗在这种催魂似的车轮声里。 “这条路你以前走过?”人迹杳然,杂草丛生,他们该不会得效法先人荜路蓝缕的开路吧? “没有。” “再说一遍。”她的音调缓缓扬高,秀眉也拱了起来。 “没有。”小心翼翼的避开一大堆石头,雷廷昭不在乎的笑着。“我想,要死也要死在一片自然、少有人践踏的美景中。思来想去,从洛阳到汴京还没被人狠狠踏过的小路,就剩这条了。如果我们幸运的躲过追杀,那么便可提前到汴京。” “如果不呢?”她附在雷廷昭的耳边尖叫。 “能和我这才德兼备、旷世的美男子死在一起,也算是你的福气了。”前面的路太窄,看样子他们得下来用走的了,雷廷昭沉着的打量地形。 “什么……啊——”孙拂儿的怒吼忽而转成了惊惶失措的尖叫声,马车的轮子不知卡到什么,竟然像陷入流沙般的直往土中滑落。有没有搞错?这里是荒山野岭耶,又不是沙漠,怎么会……“雷——廷——昭——”她的小手在空中乱挥,企盼能看到一双解救她的手。 “别叫得像杀猪似的行不行?”他居然能在顷刻间钻进马车拎起她的包包,又转回身和她打屁!眼看他们就要连人带车的安眠了,临死前他最重视的居然不是她,而是她的包袱。 这个杀千刀的,她化成厉鬼也不会轻饶他。孙拂儿随着马车下陷,心里的慌张越加剧烈。 雷廷昭抄起了包袱,揽着孙拂儿的腰,往外一跳,顺势跳上了路面。 “拂儿,你忘了自己学过轻功了吗?”他放下惊慌过度、脸色惨白的她。 “忘了。”她真丢脸,居然还怪雷廷昭见死不救!孙拂儿赧红了脸。 “忘了?!”他给足了面子,只是略略的撇撇嘴,两片唇抿得死紧,一只手掩饰的摆在颊边,唯有双肩抖得厉害“而已”。 “想笑就笑,何必憋得这么辛苦?”反正她已是糗毙了。 “是……是你自……己允许……的。”他断断续缤的迸出话,再看着一脸羞赧、惭愧的她,想不笑实在困难。雷廷昭不想虐待自己,于是放声大笑,笑声宏亮,响彻云霄。 随他去笑好了。 孙拂儿呆愣的坐在地上,直望着陷进洞中犹挣扎不已的马匹,又可怜兮兮的侧过脸,有所祈求的望着笑不可抑的雷延昭,“它怎么办?” “等我下去解开绳索,它就算自由了。”雷廷昭边说边往坑洞裹跳,“这个洞是刻意挖的。” “你是说乔天仰设下陷阱抓我们?”他的时间可真多,孙拂儿望着坑洞叹息不已。 “他不会用这么低级的手法来对付我们。”唉!孙拂儿对乔天仰的了解显然不比他多。 “听你的话意,好像他是个很厉害的人。”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将马引上路面,他拍了下马屁股,松开了绳,放马自由奔去。 “你……你把马放走,我们怎么办?”他疯了不成? “我们还有脚,”雷廷昭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彷佛她这么问有些不可思议。“你不会连这个也忘了吧?” 脚?!她才不要用走的! ※※※ “我走不动了。孙拂儿耍赖的往铺满落叶的地上一坐,就着夕阳余晖,眯起眼睛欣赏起竹林来了。嗯,这沙沙声真好听…… “别陶醉了,再不起程,我们就等着被‘狼吞虎’吧。”雷廷昭十足扫兴的说道。 “狼、虎?!”她一听,哪还有心情聆听天籁之音,“我们快走。”孙拂儿跳起来捉着他的袖子,飞也似的拚命往竹林内狂奔。 “拂儿,你真的是孙家的大小姐吗?”她以前那副端庄贤淑的模样跑哪儿去了?雷廷昭讶异的张大眼睛。 “保命要紧,我……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她急喘着气,没命的跑着。“今天我们要餐风露宿吗?”她忽然转身,害得雷廷昭收不住势,狠狠地将她撞倒在地。 “你怎么突然杵在那儿动也不动?”他抱怨连连的趴在孙拂儿身上。 “你……你还不起来?!” “这种姿势挺舒服的,再借我躺一下。”软玉温香,姑娘的身体到底是柔软多了。 “雷、廷、昭。”她奋力的推他,“快起来,否则别怪我……”探手进包袱内,她很快的抽出一把防身用的短刀,抵住他的脖子。 “好好好,别动怒,在下听命便是。”雷廷昭神色自若的推开刀子,坐了起来。“快起来,再走三公里就有地方让你休息了。” “三公里?!”她眼睛一亮,高兴的爬了起来,跪坐在他跟前,“是村落还是市镇?我肚子饿了,想吃酒蒸鸡、红鸠鸭子、生炒肺、渫蟹、糟鲍鱼……” “抱歉,你可能只有烤鱼可以吃。”他站起来拍拍衣衫,便领先前行。 “你的银两不够吗?”孙拂儿追了上来。 “在这里银子是办不了事的。” “你不是说有村落吗?”她勾住雷廷昭的手肘,前后晃动。 “我是说有地方让你休息。” “不会是破庙吧?”她的星眸慢慢地睁大。“我不要住破庙!”从小到大她吃好的、穿好的,何曾这么落魄过?都怪他?! “比那好些。”他始终卖着关子。“奇怪了,你这眼神好像在埋怨我?” “谁教你把马放走,真不知你在发什么疯?”他是真的不想活了,还是摘不清楚状况?走错路也就罢了,居然还放走他们赖以为行的马匹。 “拂儿,你从日正当中念到日落西山,嘴不吗?”雷廷昭轻松、悠哉的神熊突然紧绷。“嘘,轻声点,我们有位同伴了。” 罗唆个没完的孙拂儿,被他身上那股神秘气息给吓着了,“有人在跟踪我们?”她瞪大眼睛左右张望。没人啊,右边是竹子,左边是竹子,前面、后面都是竹子,除非那人会地遁,不然就是雷廷昭故意吓唬她的。 “别看了,以你的功力,再练个十年或许可以听到些蛛丝马迹。”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他!真快,本以为他不到半夜三更是不会到的,看来自己低估了他。 孙拂儿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狗眼看人低。” “你本来就比我低啊!”他故意痛苦的揉揉脖子,表示和她谈话的辛苦。 “我若比你高,不成怪物了?”他高她少说也有一个头,他低头说话难过,她仰着头说话难道就会舒服吗? “拂儿,你喜不喜欢这里?”雷廷昭突然正色的问道。 孙拂儿大吃一惊,从没看他这么正经、严肃过,当然啦!除了泛舟那一次。 “你老是这样。”她低声嘟嚷。 “怎样?”他十分不解。 “该正经时不正经,不该正经时更是疯得紧。”猜不出他的心,才是孙拂儿最大的挫折。 “你不觉得这样的我才是你所喜欢的?”他厚着脸皮,深深的瞅着她。 孙拂儿转开微微羞红的脸,心如小鹿乱撞。“我……我可是逼不得已才委身于你的,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是吗?”他伸手揽着她的柳腰,轻轻的笑着。 “雷郎,”孙拂儿迷惑在他的笑容里,“如果……我是说,如果爹反对我们的亲事,你——你会怎么做?”他会不会有如释重负之感?瞧他一副巴不得她别在身边叽哩呱啦的样子,倘若爹真不答应,他怕是比任何人都高兴吧? “看你阴沉沉的俏脸,好像已经知道答案?”雷廷昭竟然不以为意的讪笑着。 就知道他是个没心、没肝、没肺的人,孙拂儿含泪的跺了下脚,生气的挥开他的手,便上在原地不走了。 “又落泪了,你啊!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也值得你泪涟涟吗?”他绕到孙拂儿的面前逗着她。 “我只是含着泪,哪有流?”才逞强的说完,只见她白净的脸上已流下两行清泪。 “真是个小水桶。”雷廷昭难得温柔的拭去她的泪水。 孙拂儿哽咽个不停,一双含泪的美眸哀怨的瞅着离她不到三个巴掌远的雷廷昭。他干嘛对她这么温柔?如果他能像平常一样的和她嬉笑怒骂,或许……或许她的眼泪就不会像流水般流个不止了。 “别哭了,你这副容貌我已很委屈的接受了,若再哭瞎了眼,我可不要罗!”他的严正声明又惹来孙拂儿一声呜咽。 “呜……你……真……现……实……”她又哭又笑的捶打他。 “想我这英姿焕发、才气纵横的俊俏公子,居然会为你的泪水折腰,唉!实在是天妒英才。” “能……娶到……我……是……你的……福气。”她破涕为笑,情不自禁的搂着他。管他的,如果爹不答应,她就和雷郎私奔。 “好了,豺狼虎豹快出来了,你再不走,我可不管你了。”他轻轻的推开孙拂儿,指指天空。 哇,夜幕这么快就全拉上了!望着天空中的点点繁星,不知不觉疲倦全袭了上来,她实在走不动了。“我不管,你……你背我。”到了这种地步,什么尊严、礼教都不重要了。 “我背你?!”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她踱到他背后,拍拍雷廷昭的背,要他蹲低一点。 “拂儿,你是孙家的……”雷廷昭回头,试图和她沟通。 “蹲低一点,谢谢。”她赐给他一个甜蜜的笑容。 唉!认了,谁教他把马放走! ※※※ 竹屋?盖在瀑布下的竹屋?孙拂儿不敢相信的揉揉眼睛,那栋小小的竹屋虽谈不上富丽、清幽,却绝对称得上雅致。 “好了,我的姑娘,你可以下马了。”雷廷昭打趣的弯下身子。 “这……这里好漂亮。”她惊叹不已,竹屋四周环绕着一大片泛黄的油菜花和各色野花,天色这么暗她就已经能感受那份美了,若在日光照耀下,这里定是人间仙境。 “你要感谢这屋子的主人,他独具慧眼、匠心独运的选了个好地方,盖了这么栋小屋,让你不必餐风露宿。”他扶着孙拂儿走上竹制的阶梯。 “听你这么说,这栋屋子不会是你盖的吧?”她心不在焉的环顾四周景物。 “正是在下。” “嘎!”孙拂儿微微的愣了一下,“这里真是你盖的?” “略嫌简陋,比不上姑娘家的茅厕。”他将她安置在一张竹椅上,熟悉的点燃油灯。 桌、椅、凉床、绳床、棋盘……应有尽有,而且都是由竹子制成,更让她讶异的是这些东西都做得很精巧。 “这儿你常来吗?”她伸手摸了下旁边的茶几,居然没有灰尘,这不表示这里常有人来住吗? “偶尔。”他站在左边的小门。“拂儿,过来。” “干嘛?”不会是想耍什么诡计吧?瞧他那双勾魂带桃花的眼睛,说有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眼睛闭上。”他拉过缓缓步向他的孙拂儿,伸手便盖住她的眼睛。 他在搞什么鬼?孙拂儿徐缓的随着他的指示移动,在黑暗中听觉似乎变得格外的敏锐,她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继而感受到一丝丝的水气飘向她脸庞,沾湿了她的衣衫,这种感觉就好像置身于瀑布里。 “张开眼睛。”他放开手。 孙拂儿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没想到这栋竹屋的后方会这么接近瀑布。她迟疑的伸出手,微倾着身子探出廊栏,享受着被水流冲击的新鲜感。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她掬着一把一把抓不住的流水,忽然感慨又羡慕陶渊明归隐田园的恬适自得。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雷廷昭环着她,轻轻的吟道。“拂儿,咱们年老之后就归隐于此,你说如何?” “好。”她醉在他的柔情里。 “好,既然如此,这几天我们就暂时先住在这里。”雷廷昭放开她,很高兴孙拂儿这么容易就上钩。“先住住看能不能适应。” 失去了他的温暖,孙拂儿突然感到一阵寒冷,“住在这里?!” “你不是爱煞这里吗?”又尖叫了,这丫头还真会闹瞥扭。 “刚才你说的是‘年老’的时候,距离这两个字,我还得挣扎几年才追得上。”掬起水泼他的笑脸,她气自己被骗了。 “很凉,通体舒畅,再多泼些水,我今儿个就不用洗澡了。”雷廷昭不在意的笑道。 “把话说清楚,为什么我们要躲在这里?” “你不是想多活些时日吗?”他相当无辜的抹拭脸上的水,“这个地方很隐密,我想以乔天仰的能耐,应该找不到这里。” “应该?”孙拂儿清丽的脸上飞快的浮现不悦,“这么说,这里除了你以外,还有别人来过罗?” “你的口气好像喝了醋。”他极感兴趣的扬着眉。“拂儿,你在吃醋吗?” “对啦!怎么样?”她气冲冲的走进屋子。吃醋表示她喜欢他,她本来就……就喜欢雷廷昭嘛!这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哪像他,成天摆出那副不正经的死相,似有情又像无情,猜也猜不出他究竟喜不喜欢她。 雷廷昭急急的跟了进来,安抚的拍拍她僵硬的肩膀,“放心,你是我第一个带到这里来的女人。” “真的?”闻言,她即刻心花怒放,绽开笑颜。 “真的。”他那双桃花眼不断的眨着。 孙拂儿见状,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 “别的姑娘家没你这么好侍奉,她们比较喜欢富丽堂皇的地方,所以我大都将她们带往雷家的别庄。” “哦!”她淡淡的应了声,冷颜下,那颗炽热的心慢慢的喷出火花。 “这么一比较,我发现你除了爱哭了点、任性了点、佣强了点、脾气差了点、容貌逊了点以外,似乎就没什么缺点了。”看来拂儿还是挺不错的,他自我安慰。 没想到在他的眼里,她居然有这么多缺点,这口气她哪得下? “你少在那儿拐弯抹角的骂我了。”她咬紧牙根正要扑向雷廷昭,想狠狠的揍他几拳、他几脚,不料,还没扑向他,他却已经先下手为强,捂住她的嘴要她噤声。 “我们真荣幸,还没饱餐一顿,就有访客了。” “呜……”孙拂儿的嘴巴被他蒙得太紧,说出的话全成了“呜呜”声。 “不是乔天仰。”说也奇怪,雷廷昭居然听得懂她说的话! “呜……”她又出声了。 “我聪明嘛!当然知道。”他竖起耳朵,认真的聆听外面的声音。 这栋屋子全由竹子做成,若想在这飞檐走壁又不发出声音,绝对要轻功上乘、武功一流,才办得到。 “呜……呜……”她的“呜”声越见薄弱。 “什么?喘不过气。”雷廷昭赶紧放开手,替她风。 “真的不是乔天仰?”没多余的力气和他计较了,孙拂儿大口大口的吸着气。 “去把夜明珠拿出来。”眼睛直盯着竹窗外,雷廷昭突然说道。 “夜明珠?”她一直忘了问他,为何要带她的夜明珠上路?“难道有人要盗取这颗稀世明珠?” 雷廷昭听见她兴奋的声音,奇怪的转回头,“你在高兴什么?我要你带颗珠子上路,不过是想省些煤油钱,你以为这颗烂珠子真是价值连城?”谁都晓得她家那颗光彩艳丽的夜明珠.那彩光亮得直逼白昼。 “你……你……”孙拂儿气得说不出话了。 “别你你你的,快去拿珠子,我带你去溪边抓鱼。” “抓鱼?”她原本被怒火烧灼的双眼,这下变得又清又亮了。 “大小姐,从没抓过鱼对不对?”他好笑的望着她跃跃欲试的俏脸。 孙拂儿兴奋的摇摇头,两眼亮得像星光。随他怎么取笑好了,反正她是真的没抓过鱼,她就是无知,怎么样? “走吧!”他笑笑的伸出手。 孙拂儿急忙拿出夜明珠,轻柔的握住他厚实有力的手掌。她愿意一辈子和他相扶持,愿意从此隐居于此,与他共度余生。 ※※※ 蒙面人冷冷的站在瀑布源头,望向下方彩光奔射、嬉笑声频传的溪流。他看见一名男子的伟岸身躯,和坐在石头边伸直脚踏着水、咯咯娇笑的女子。 他们似乎相当悠哉。白衣人的双眼冰冷的瞪着,死亡的阴影好像一点也威胁不了他们。 “哇哇哇!”当孙拂儿看见木桶里又多了几尾肥嫩的鱼后,那张得不能再大的嘴便不自觉地喊出声。 “你不用太崇拜我了。”雷廷昭全神贯注于水中的动静,只见他快如闪电的打开扇了用力一挥,一条鱼便飞上了天,漂亮的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后,准确的降落在孙拂儿身边的木桶里。 “教我、教我。”她将手中的夜明珠放在平坦的石头上,冲动的跳下水,东倒西歪的朝他靠近。 “小心点!”要她别动手简直不可能,她的好奇心比千斤石还重。 水不深嘛,顶多到她的大腿而已,只不过水里的石头真多!孙拂儿弯腰脱下绣鞋,往石头上抛。这样走起来方便多了,她非常满意的挪近雷廷昭。 “你如何练成这招的?”看不出他游手好闲之余,还有一点本领嘛! “拂儿,你的眼神好像有点轻蔑?”眼看她就要滑倒了,雷廷昭快步的移近,撑住她下滑的身子。 “我……我只是在想,雷家镖局生意繁忙,你的红粉知己又一箩筐,怎么会有空盖竹屋、抓鱼呢?”她皮笑肉不笑的搂住他。 雷廷昭扶正她的身子后,哭得可开心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是个英才吗?” 我看你是个蠢才,她暗骂。“好,雷大公子,能不能把你那招绝活授予小女子我呢?” “我怎么觉得你言不由衷?”他大笑。 孙拂儿伸出双手掐着他双颊,然后用力向两边拉。雷廷昭俊逸的脸被她这么一拉,马上变形。 “你说够了没?”她冷冷的笑着。 “本是同林鸟,相残何太急!”他可怜、痛苦的哀鸣着。 孙拂儿听罢,再也忍不住地爆笑出声。 半晌,她放开手,若有似无的轻叹道:“巧妇伴拙夫,委屈了本姑娘。” 雷廷昭听得差点放声大笑,若不是颊上的疼痛提醒他孙拂儿被逼急了可能会干出的好事,他又何曾这么委屈过自己? “拙夫肚子饿了,麻烦巧妇煮几道菜来填腹。” 明知道她是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对厨艺一无所知的千金小姐,他却偏要取笑她! “我……呃……我不会。”她吞吞吐吐。 “看来拙夫的手艺比巧妇来得好。”他的嘴咧得好大。 唉!又被他占上风了,这回她是理不直、气不壮了。 趁她垂头丧气之际,雷廷昭淡淡的瞥了崖顶一眼,继而讥讽的扬起嘴角,冷冷又不屑的笑了笑。 第八章 真的来了,想来乔天仰的能耐也不过如此,居然花了十天才找到这里。躺在凉床上的雷廷昭讥讽的笑了笑,闭上眼睛等待贵客临门。 “喂,好像有人。”孙拂儿摸黑走进大厅,低低的警告道。她好像听到屋顶上有脚步声。 “拂儿,别担心,黄泉路上有我陪你。”他戏谑的轻笑。 “你真的打不过他吗?”她忧心冲冲。 黑漆漆的一片,他看不清楚她的愁颜,只是声音听起来分外哀戚,让他忍不住想笑。 “我会尽力的。”他闷笑着。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孙拂儿怒颜再起,一把将他拖下床,“信不信我真的会宰了你?” “我想比你更渴望宰我的人,恐怕已经等不及了。”他手一推,孙拂儿便被塞进了床底下。“别出来,等我和他谈判好,你再出来,乖。” 乖?!他当她是三岁小孩啊!咦?他拿出夜明珠做什么? 门轻轻的被推开了,她的视线里走进一双黑靴,孙拂儿才想探头出去看,雷廷昭那双臭脚却高高的向后勾起,脚板直直的对着她的脸,阻挡了她的蠢动。 “你来了。”彷佛见到老朋友般,他热切的打着拈呼。 “你应孩知道我来干什么。”乔天仰阴狠的站在他面前。 “不是为了这个吗?”雷廷昭将手中的夜明珠抛着玩。 “你……住手!”看他如此轻率的玩着七彩夜明珠,乔天仰的脸色倏地刷白了。 咦?乔天仰的口气好像很紧张,雷廷昭到底拿什么东西吓他?孙拂儿趴在地上全心全意的留意前方动静,当她发现七彩的珠光不断闪动时,脑中很快的起了怀疑。 “这颗珠子才是你要的东西吧?”雷廷昭不断地将珠子滚动于指头间,促狭的笑了。“我看不出这颗珠子有什么稀奇的地方,竟然让你这身手矫健的武林高手屈居于孙家七年。” 什么?!原来乔天仰进孙家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七彩夜明珠。难怪雷廷昭要她把夜明珠带出来。可是这颗夜明珠不是娘的遗物吗?他凭什么抢夺? “把夜明珠给我。”乔天仰毫不犹豫的抽出长剑。 “这珠子又不是我的,我可没权利决定。”另外一个也来了吗?很好,也许这场纷争不用他出手就能摆平。 “小姐在哪里?”乔天仰冷酷的黑眸闪过一丝不可错认的倾慕。 “喂,乔兄,她可是我末过门的妻子,请你安分点,别做非分之想。”雷廷昭不得不提醒他一下,免得乔天仰癞蛤蟆想吃天……她算天鹅吗?不像,勉强凑和、凑和了。 这才像人话。孙拂儿喜孜孜的拉了下他的脚,表示他说得很好。 “住口,你别信口开河坏了小姐的名声。” “你到底是要这颗珠子,还是拂儿?”他十足纳闷,“依我看,这颗珠子的价钱比较好,拂儿卖不了好价钱的。她不好伺候,嘴又刁,做事笨手笨脚只会帮倒忙,而且很爱哭,老是鼻涕、眼泪和在一起流,看了包准你一天一夜吃不下饭。” “雷——廷——昭。”孙拂儿实在忍不住了。她生气的推开他的脚,爬了出来,“我被你说得一无是处,好歹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描红刺绣也内行,我只是不会炊饭而已,就被你说得这么难听!” 乔天仰简百不敢相信立在他和雷廷昭中间、指着雷廷昭鼻子破口大骂的人,就是他看了七年、端庄有体的大小姐。看她的行为举止哪有以前温柔,乔天仰自认为根深蒂固的爱恋开始动摇了。 “对了,我刚才是不是忘了说,她的脾气实在也不怎么好。”雷廷昭望向傻了眼的人,认真的补充道。 “废话少说,把夜明珠交给我。”乔天仰又留恋的看了眼孙拂儿后,才痛下决心的命令道。 “她呢?”雷廷昭比了比孙拂儿,“不要了?” “两样我都要。”他冷然的说。 “乔天仰,你以为你是谁,说要就要,我又不是货物。”孙拂儿气愤的旋过身,瞪视着他。 “拂儿,他看到你的原形后还肯要你,你该庆幸了。”雷廷昭安慰地将她拉到身边,缓缓的抽出怀中的扇子。“别再生气了,坐在床上准备看戏。” “你行吗?”看乔天仰来势汹汹的样子,她不禁忧心如焚。 “不会让你守寡的。”雷廷昭轻轻的拍拍她脸颊,要她放心。 “乔天仰,你要是敢伤了雷郎,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她阴狠的丢给乔天仰一记凶光,表示说到做到。 “拂儿,对我有点信心。”雷廷昭低柔的说道,等她乖乖的点头了,他才回过身,拱手作揖。“还请赐教。” 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势,要她对他有信心,不等于要老虎描红刺绣一样的困难和匪夷所思吗? “接招。”乔天仰轻巧的移动身子,提剑刺向他。 雷廷昭手脚灵活的闪了好几剑,惨碧的剑光和夜明珠的彩光呼应着,两条人影也不停的挪动位置。 孙拂儿这会才看出来雷廷昭的功夫在乔天仰之上,乔天仰的剑屡次被雷廷昭的扇子拍开,他对乔天仰的剑法简直了如指掌。 乔天仰使出有家本领凌空发剑,但见碧光流动间杀气腾腾,雷廷昭提身立于桌面,躲过他致命的一击,然后迅速的打开扇子,乾净、俐落地飞射出去,人也跟着扇子扑向乔天仰,又趁飞扇分散他注意力的同时,发出雷霆万钧的一掌,正中乔天仰的胸膛,当场击得他倒地不起。 眼看雷廷昭就要趁胜追击再击出一掌,门口忽然闪进一条人影接住了他的掌风。 “得绕人处且饶人。”黑衣蒙面人扶起受伤甚重的乔天仰,低沉的嗓音透露出长者的风范。 “你总算肯现身了。”若不使出这一掌,怎能逼出这只老狐狸?雷廷昭暗笑。 “难道……”蒙面人回身看向雷廷昭了然于心的黑眸,忽而开怀大笑,“青出于蓝胜于蓝,士扬养了个好儿子。” “喂,”孙拂儿欺身上前,拉住雷廷昭,“我觉得这笑声有点熟悉。”她狐疑的端详着蒙面人,那蒙面人被她这么一瞧,立即不自在的背过身去。 “你这样盯着人家看,是非常不礼貌的举止。”雷廷昭轻声的提醒着。 “可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她眯起眼睛,极力观察。 “咳……这小子,我先带走了。”蒙面人明显的变音了,拉起乔天仰就要离开。 有鬼,真的有鬼。孙拂儿紧锁眉头,纵身一跃便挡在蒙向人和乔天仰面前。 “你是谁?”她直截了当的间。 “别看我,我拿她没辙。”雷廷昭不理会蒙面人的注视,悠哉的坐在椅子上瞌瓜子。 “我看你还是招供的好,不然她会缠得你发狂。” 蒙面人发出一声挫败的叹息。 “你……你究竟是谁?”乔天仰忍着痛苦,拭去嘴角的血。 “连你也不认识?他这么一问,更加重孙拂儿的好奇心了,“你既不是他的同党,那么到底是何方神圣?” “别想再隐瞒了,明天中午我们在此恭候你和乔兄的大驾光临。”雷延昭优游自得的笑“你真以为我会到?”蒙面人不可思议的反问。 “会!”雷廷昭的眼珠子溜向孙拂儿,十分肯定。 “为什么你会这么以为?”孙拂儿把目标转向雷廷昭。 这小子居然在威胁他?蒙面人朗声大笑,“你这小子有种。”说完,他一把推开挡路的孙拂儿,带着乔天仰飞快窜出,等孙拂儿追到门边时,只听见他宏亮的笑声,而不见其人影了。 “别想追,你的轻功差人家一大截。”雷廷昭笑笑的阻止她。 孙拂儿气冲冲的奔向他,大力的拍了下桌子,“你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不告诉我?” 雷廷昭无奈的看着因震动而散出盘外的瓜子,“我又不是长舌妇。” “你明明知道……”她像想起了什么,双眸乍然射出万道光芒,“你……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你故意让马车掉进坑里,带我到此,然后引出乔天仰和蒙面人。” “拂儿,看不出来你挺有智慧的嘛!”他啧啧有声的频频摇头,讶异极了。 “真的被我猜中了?”她欢喜异常的挤坐在他身边,完今忘了追问蒙面人的身分。 “没有。”他泼了一大桶冷水,瞬间浇熄她的得意,“我只是怕你太罗唆,随便夸你几句,哪知你依然这么好骗。” 孙拂儿脸色阴晴不定的瞅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默认啦?很好,快上床睡觉去。”他拍拍她,“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你想知道的事明天就会揭晓了,别苦着脸。” “你……你……你是天底下最混蛋的人。”她的吼声隆隆,雷廷昭被震得不得不倒退三尺。 “这话可别攘我娘听到,不然她会很伤心的。”他殷殷的交代。 孙拂儿气馁得直想哭。她永远搞不清楚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总觉得他像风、像飘忽不定的云、像自由奔窜的流水,爱到哪就到哪,想做啥就做啥,没人能抓得住他、牵绊住他。 她不安、惶恐,甚至觉得有些累了。 ※※※ “拂儿,你当真不说话?”雷廷昭逗着蹲在溪边洗衣服的孙拂儿。 从昨晚到现在,这只长舌的麻雀居然能忍住话,冷冷淡淡的不搭理他,看来她是真的生气了。 “你不叫一叫,憋在心里好受吗?”他几乎要出言恳求了。 孙拂儿冷酷的撇开脸,回绝了他。 此时的孙拂儿终于深刻的体会到捉弄人的乐趣。他是真的内疚,还是因为没听见她的声音而难过?管他的,谁教他老是戏弄她,不让他受点罪,难消她心头之恨。 “真的不说?”他极力怂恿着。 她板着脸,皱紧眉头,依旧惜言如金。 “唉!好吧,看来我得把这只螳螂丢掉了。”他从背后拿出一只只有食指大的竹螳螂,万分惋惜的叹道。 这下子孙拂儿的好奇心可被挑起了,她忍不住侧过脸,看向他高扬的手,“等等!”她急忙夺下螳螂,爱不释手的把玩着。“这……这是你做的?”她越看越喜欢这只活灵活现的小东西。 “是呀!我可是做了一个早上,费了好大的劲,做坏了六只才做成的。”他抱怨的垮着脸。 “真的?”孙拂儿怀疑的斜着眼看他。他真这么有心吗? “别再怀疑我了,我这双押镖的大手能做出这么小的东西,已经很委屈了。” “又不是我要你做的。”她笑骂,爱极了手上这只精巧的小螳螂,心里的感动则持续地涌现,渐渐揪紧了她的心。 她有多久没有为收到礼物而这么喜悦了?从小她要什么就有什么,金银财宝在她眼中早已不稀奇,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忘了“惊喜”到底是什么样的心境吧! “我怕你一辈子不理我。”雷廷昭温柔的凝视着低头淡笑的人儿。 “你不是嫌我烦吗?”家里的宝物没一样比得上这东西,她十分轻柔的抚摸着螳螂,没注意到雷廷昭难得的温柔。 “我已经习惯了你的喳呼声,一天没听到还真不能适应。”他笑吟吟、讨好的说。 “你若不说话,我会更高兴。”她余怒犹存,赏他个大白眼。 “好了,别生气了,客人已经上门,你不是很想知道谜底吗?”雷廷昭从眼角余光瞥见右方观看他们良久的长者。 “客人……”孙拂儿随着他的视线往上看,“爹!”她讶异的捂住嘴巴。 孙千手没想到女儿竟然会自己洗衣服,会为了一双不值钱的螳螂开心得不拢嘴,他已有好多年没看见拂儿这么快乐过了,她好像很喜欢雷廷昭,两个人也似乎相处得极为融洽。孙千手看向雷廷昭,眼底除了欣赏外,还多了些恼怒。 “小心点,你爹不会走的。”雷廷昭扶起急着往上冲的她,两眼坦然的迎向孙千手的瞪视“你要是真的那么急,不会施展轻功吗?” “不要,我想当个平凡人。”总不能坦白的告诉雷廷昭,其实她喜欢被他扶持的感觉吧! “平凡人?这辈子恐怕不可能了。”他嘲讽的笑咧了嘴。 “多嘴。”孙拂儿挥开他,急急的投入孙千手的怀里撒娇,“爹,你怎么来了?”才刚问完,她便越过孙千手的肩膀看到站在屋前的乔天仰。 孙千手发现女儿的身子突然僵住,不用她问也知道该怎么答了,“对,我就是昨晚的蒙面人。” “你会武功?!”她有些愠怒的推开孙千手。昨天那名黑衣人的功夫分明好得很,没想到那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会。”孙千手丢了个眼神给雷廷昭,要他帮忙解绎一番。 “你爹和乔天仰的爹,以前是洛阳一带有名的大盗。”雷廷昭怡然自得的坐在石头上煽着风。 “大盗?!”她失声大叫。 “拂儿,你没事吧?”孙千手担心的望着她惨白的容颜。 “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会一点也不知情?“你不是规规矩矩的商人吗?” “商人?”乔天仰嗤之以鼻的轻哼着,“你爹不仅是重利忘义的小人,更是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 “住口!你凭什么诋毁我爹?!就算他以前是盗贼,那又怎样?他早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你又凭什么拿走我娘的夜明珠?”她怒火冲天的为孙千手辩护。 孙千手感动极了,没想到拂儿非但没有瞧不起他,反而为他仗义执言。唉!总算没白疼她。 “拂儿,稍安勿躁。”雷廷昭将她拉到身边,温和的劝道:“你可别气坏了身子,乔兄会这么说自有他的道理,你听他说完再发火也不迟。” “听你这么说,好像我爹真是那种无耻又卑鄙的小人似的。”她不可思议的嚷嚷。他不帮她,反而胳臂往外弯,有没有搞错? “岂敢!”好不容易才和解,他可不想再编个什么螳螂或者蚂蚁来讨她欢心了,那实在太耗费心力了,“我只是说乔兄的话也不全然是捏造的,你没看到你爹一脸惭愧吗?” 这个死小子,居然拆他台!孙千手被女儿的怒火烧得汗涔涔,眼看就要泪潸潸了。 爹竟然不敢抬头看她?他做事一向光明磊落,现在居然被雷廷昭说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孙拂儿窈窕的身躯全被怒火给团团包住了。 “你说!我爹到底做了什么?”她的口气不再严厉,仅是纯然的愤怒。如果爹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父债子还,她理当给乔天仰一个交代。 “他夺人之妻。”乔天仰鄙夷的说。 “夺了谁之妻?”孙拂儿含着怒气,又狠狠的瞪她爹一眼。风流鬼、好色…… “夺我爹,也就是他拜把之交的妻子。” “爹,他说的可是真的?”她顿时降温,口气变冷。这种事他都做得出来,她怎会有这种父亲? “拂儿,这……” “我只想知道乔天仰说的是不是真的。”本以为她爹只是风流,没想到他居然会下流到夺人之妻,而且是至交之妻,实在太过分了。 “拂儿,我……”这事实在是相当复杂,他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心平气和的听你爹说完,他会这么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雷廷昭捡个适当时机,又闲闲地开口了。 “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你是墙头草,两边倒啊?好,既然你全都知道,我看还是请你说好了。”她把寒气移向了雷廷昭。 “对,廷昭老弟什么都知道,让他说最公平了。”自食恶果了吧!孙千手老谋深算的窃笑。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我比较同情乔兄,会替他美言几句。”对于未来岳父眼中的威胁,他可是一点也不在意。 “不必,你实话实说即可,乔某毋需任何人同情。”乔天仰相当有骨气的驳斥了他的美意。 “你不想我一辈子不理你吧?”孙拂儿的眸子蒙上了一层厚实的冰霜。 “不想。”雷廷昭真的不想再拿他的宝剑去削竹子了。 “快说!”她快速的变了脸,厉斥道。 “好。”拂儿真是上苍派来克他的,令他无限感叹。“话说二十二年前,你爹和他爹盗得长安一名黑官的三十万两黄金后,就准备金盆洗手不干了。哪知不知怎么着,一夕之间你爹和他爹突然反目成仇,最后你爹就带着你娘隐姓埋名的退居洛阳,不问世事了。” 她听得正起劲,雷廷昭却停了。 “就这样?”她火冒三丈的瞅着他。 “就这样。”雷廷昭认真的点头,“你还有不懂的地方吗?”他非常纳闷,该说的他都说了,而且自认为说得十分详尽啊! “爹,你说。”孙拂儿知道想从雷廷昭嘴里探出真相,简且比登天还难。 “事情就像廷昭老弟说的那样,你到底要爹说什么?”孙千手佩服雷廷昭装蒜的功夫,这种功夫恐非一朝一夕所能练就,更何况他已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 爹也在敷衍她。孙拂儿这会儿已是气得咬牙切齿了。 “好,你不说,我来问!”她降下火气,尽量做到不愠不火,“你和他爹为什么翻脸?是因为你夺了人家的妻子吗?你劫的官银就是咱们家的财富吗?还有,乔天仰为什么要夺取娘的夜明珠?”她难掩焦躁的踱来踱去,裙摆随风飘扬,搔得站在石头下的雷廷昭直想打喷嚏,“你为何会来这儿?又为什么救乔天仰?然后……” “好,爹招了就是,你别再问了。”孙千手求饶,女儿的一连串问题击得他招架不住。 “你爹已经被你问得头晕目眩了,他年纪一大把,可不像我这么有耐力。”雷廷昭十分同情未来的岳父大人,虽然孙千手不太领情的白了他好几眼。 “他早说不就没事了?”她忽然为自己咄咄逼人的姿态感到好笑。 “你娘的确是乔大哥指腹为婚的妻子。”孙千手深深的吸了口气,一副从容就义的样子,“她是个温婉、柔美、人见人爱的大美人,拂儿长得实在像极了我那逝去多年的夫人。” 雷廷昭邢邪的打量孙拂儿,表情里全是不相信。 “你别开口。”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天了,孙拂儿怎会看不出他又想“不吐不快”了? 孙千手沉溺在回忆中,感伤得几欲落泪,“乔大哥是个粗犷之人,根本不适合你娘,他待她如亲妹,真诚却疏远。那时,爹只是乔家的一名落魄武人,可能是因为爹的长相斯文,不似乔大哥威严,让人望而生惧的关系吧!你娘常向爹吐露心事,和爹相谈甚欢,因此我常带她观风赏月,话尽人间事,道尽无数愁。久而久之,我们因相处日久而生情,爹不想坏人姻缘,本想斩断情丝,一走了之,可是却又因长安一名狗官将赈灾的银两中饱私囊而大为愤慨。” “于是决定将银两夺回?”孙拂儿有些呆了。 “是的。我为了夺回这些银两身受重伤,你娘伤心欲绝,终日以泪洗面,乔大哥因此才发现我和你娘之间的感情。” “乔伯伯是不是很生气?”她偷觑了下乔天仰,心里非常不安。虽说有情人应当成眷属,可是她爹却多情而不看对象,真是胡涂! “他没有。你乔伯伯是个豪气万千的君子,当下便解除了和你娘的婚约,让她得以和爹双宿双飞。” “我爹不是这样说的。”乔天仰冷冷的反驳。 “你爹是因为我隐姓埋名、迁居洛阳以后,从未再去找过他,才谎称夜明珠上有藏宝图,要你到洛阳寻找我,他是希望藉由你唤起我与他的兄弟之情。”孙千手笑笑的仰望天空。老大哥啊!我对不起你,实在无颜再见你。谁知你比我更念旧,竟肯让儿子窝在孙家七年,帮我打理生意,你的用心良苦,小弟实在受之有愧。 孙拂儿惊讶的看见孙千手眼中隐隐的泛着泪光,像是在思念什么人。她担心的欺近他。“爹,你没事吧?” “爹对不起乔大哥,无颜见他。”他鞠着一把老泪,十分伤心。“爹始终觉得欠他一份情。” “所以你才会离开乔家二十二年,一步也没再踏回?”孙拂儿红了眼,为老父心中隐藏多年的愧疚感到心痛。 乔天仰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孙千手竟然在流泪!难道真如他所说,爹是为了再见老友一面,才骗他的?乔天仰敛紧眉头,全神贯注的观察孙千手后,凝神沉思。 “你是带着藏宝图潜逃的吧?”乔天仰冷声问道。他必须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颗夜明珠上没有藏宝图,只是一颗很普通的珠子而已。”雷廷昭淡淡的回着。 “你怎么知道?”乔天仰不信。 “因为当时劫来的银两早已交给洛阳知府发落,并一举向呈上告发那名狗官的罪行。”雷廷昭很高兴看到他脸色发青。“所以两名原本无恶不作的大坏蛋,在一夜之间成了行侠仗义的侠盗。” “真的?”孙拂儿眼眶含泪的望着她爹,寻求保证。她可不想成为什么大盗的女儿,至于侠盗嘛,则勉强可以接受。 “嗯。”孙千手拭去泪水,直率的笑了笑,“当时我们为了尽快将银两送走,便拜托‘扬音镖局’押这趟镖。” “这么说,当年押镖的就是他爹了?”她指着雷廷昭。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押这么多银两,一定得冒着生命危险,想来,雷郎的爹也是一条好汉罗! “当然不可能是我了。”雷廷昭比比自己。 “废话!”他是自痴吗?整日讨骂。“可是爹和天仰哥为什么知道我和雷郎在这儿呢?”这里很隐密,又几乎与世隔绝。 “这都是你的雷郎出的好主意,你自己问他。”雷郎?她叫得可页顺口!不过他倒是不反对有这么个表面上慢不经心,其实脑子比谁都精明的女婿。 孙拂儿因他的调侃而红了脸,悄悄的将孙千手拉走,等拉开了段距离,才低声咕哝:“你……你会不会反对?” “反对什么?”孙千手玩味的笑着。 孙拂儿不依的扭着身子,频频推他,“爹……” “你这丫头,明知道爹一向无法拒绝你的要求,你啊!”他宠溺的点点她小巧的鼻头。“被爹宠坏了,竟然敢偷偷去舞榭学武,没事在屋顶上东摇西晃,还和人家私订终身,完全不把我放在眼底。” “你都知道了?”她倒抽了口气,“是青青说的?” “不必她说,爹自然知道。”他只是不想女儿闷嚷,却没想到她一再造次。算了,他年纪也一大把,没什么心力有管她了,还是交给雷老弟去看管来得省事。 “你不反对罗?”她为自己可期的幸福笑逐颜开,心里那颗重得不能再重的大石头慢慢地被推下了无底深渊,再也烦不着她了。 “女儿,他是个人才,你可得好好把握。”孙千手担忧的叮咛着。 “爹别担心,女儿不会让他跑掉的。”她有十足的把握。 “就怕你栓不住他。”雷廷昭太难捉摸了。 “拂儿,你们谈完了吗?”难以捉摸的人现正不耐烦的朝他们走来。“乔兄已经被你刚才凶悍的模样给吓跑了。” “天仰哥走了?”她直觉的跑向竹屋前,果然空空如也。 “先把她交给你了。”孙千手说完,双足点地的凌空而上,就要离开。 “爹,你去哪儿?”孙拂儿急忙喊住已跳离他们甚远的孙千手。 “上长安找你乔伯伯请罪去。”他的声音融于空气中,慢慢地化开。 “走吧!”雷廷昭朝另一个方向行去。 她急急的追了过去,勾住他的手臂,“去哪里?” “回洛阳啊!” 第九章 “这么说,雷公子早就知道乔总管的身分了?”赵青青听完孙拂儿所见所闻的一切后,对夫婿的侠义之风既敬又爱,心头暖呼呼的。 “他知道。”孙拂儿没好气的瞪着亭内的圆柱发呆,“他就是知道,才会故意将爹和乔天仰引到竹屋。”虽然雷廷昭始终不承认那洞是他挖的,但她却深信不疑。只有他才会做出这种无聊事,想邀她到竹屋作客,只消对她说明事情的经过就好了,以她的个性怎么可能不答应,又何必拐了一大圈的诱她上当? “原本我以为老爷会极力反对你和雷公子的亲事,没想到恰好相反。不过话说回来,谁又知|奇-_-书^_^网|道老爷会是多年前人人称颂的侠盗呢。” “爹也真是的,竟然瞒我们这么久。”最教她气愤的是,雷郎知道的竟然比她还多。 “乔总管不也是?”想到绵绵最近形容樵悻、病恹恹的模样,赵青青就好难过,“绵绵自从被他厉斥一顿以后,整个人都消沈了。” 是喔!青青没提,她倒真忘了绵绵。“天仰哥的本性其实不坏,只是…… “对你用情太深。”赵青青接道。 “再也不会了,他现在避我如蛇蝎。”他不是飞也似的逃回家去了吗? “避你如蛇蝎?!”乔总管那么冷静的人会被拂儿吓到?她到底做了什么?赵青青好奇极了。 “别大眼瞪小眼了,他只不过是被雷郎稍稍的打了一掌,输得有些不好看而已。”总不能说他对她有些失望,甚至大失所望,以至于绝望吧? “以乔总管的武功,雷公子竟能打他一掌?”赵青青啧啧称奇,“雷公子或许并不只是市坊所流传的风流人物喔!你似乎捡到个好夫婿了。” “青青,你和爹说的几乎一模一样。说什么他是英才,要好好把握,说得好像我多配不上他似的。”孙拂儿被激怒了。 “拂儿,你到雷公子不也挺有情的,到底在气些什么?”她不懂,拂儿的怒气何来? “青青,我……我总觉得雷郎是被我逼婚的。”这些天她在家里想了好多。从五年前巧遇雷郎,到前些日子竹屋的天天相处,她思而想后,总感到不对劲。 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大悟,从头到尾都是她一相情愿的投入雷廷昭的怀抱,嚷着要他负责、要他娶她,他才勉勉强强的点头,甚至连个订情的信物都没给她。她……她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若是雷郎另有心上人,这不是拆散人家的姻缘吗? 对于雷郎的感情她始终觉得不踏实,像踩在云端,一不小心就会跌个粉身碎骨。唉!吵吵闹闹的感情到底算不算是真情挚爱? “拂儿,你多虑了。”赵青青极力安慰她。奇怪,好端端的,拂儿怎会突然犹豫了起来?这不像她的性子。 “不,我不是多虑。爹和娘的事让我有了警惕,我怕……真的怕会像爹一样,不小心破坏了人家的姻缘而愧疚一辈子。”她苦着脸,忧愁至极,“雷郎或许另有心上人,却被我从中破坏了。” “你想太多了。”拂儿何时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我不以为雷公子是个意志薄弱、可以被人呼来喝去之人,他待你的与众不同,难道不能安抚你的心吗?” “他是待我与众不同,特别会惹我生气、动怒,但我要的不是这些。我希望能了解他、接触到他的内心、为他分忧解劳、尽一切妻子应尽的责任、享一切妻子所独享的温馨,而不是一天到晚和他大眼瞪小眼,为他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而怒火中烧。”她想要雷廷昭的真情挚爱,这种要求很普通,并不过分啊! “拂儿……”赵青青动容了。 “我……我很喜欢雷郎,可是我的心里充满不安、恐惧和……”孙拂儿叹口气,望向水池里的鸳鸯,“无名的痛苦。” “痛苦?”她一且以为拂儿和雷公子相处得极为融洽呢!怎会…… 青青不会懂的,爹虽然花心,对青青却疼惜、珍爱得很,哪像她整日为了雷廷昭而恼。 “他甚至还没差人来提亲,我真的不知道这段姻缘到底是真是假。”孙拂儿愁眉苦脸的紧抿着唇。从竹屋回来已有月余了,爹也数度往返于洛阳和长安之间,可是雷郎为何始终不差人来提亲呢? 原来如此。她说了一大堆就是急着进雷家门、当雷家人,唉!女大真的不中留了,有了夫婿使忘了爹,赵青青为夫婿喊屈。 “拂儿,你的性子真是越来越瞥扭。是不是因为雷公子这些日子押镖不在,所以闷得发慌了?”她轻轻的叹气。 “才……才没有。”孙拂儿愁苦的面容一扫而光,忽而害羞了起来。还是青青厉害,一眼就看穿她的无聊。 “既然你急着入雷家,乾脆我差人上雷家提亲好了。”赵青青玩味的笑道。 “青青……”孙拂儿又羞又怯的瞟了她一眼,随即害躁的瞧着地面。“你别闹了,人家才没那个意思。” “喔,是吗?”她刚刚还患得患失的吐了一大堆苦水,现在就不认帐了? “哎呀!不和你扯了,我要去找绵绵。”她轻跺了下脚,掩着绯红的脸疾疾而去。 赵青青的微笑随着她的背影而消失。唉!其实她早有耳闻雷廷昭和钱银绣交往过甚之事,所以当拂儿告知她,她与雷廷昭私订终身时,她便以老爷为藉口,希望打消拂儿的念头,哪知拂儿非但不听,还越陷越深。 以拂儿和钱银绣的交情,再加上她爹娘的事为借镜,只怕当她得知这件事时,会宁可退让,也不愿让钱银绣伤心。拂儿一直以为她比钱银绣幸福得多,她要什么有什么,不像钱银绣一切都得靠自己。如果让拂儿知道钱银绣和雷廷昭的事,她一定会痛苦自责、内疚不安的。唉!拂儿表面上虽然有些任性、倔强,其实内心比谁都脆弱。 ※※※ “你——你要娘差人去孙家提亲?!”曹竹音手上的茶杯不稳的摇晃了一下,最后终于落地了。 刚押完镖回来的雷士扬和雷廷旭甫坐不到半晌,便被雷廷昭这天大的喜讯给惊呆了。 “娘,‘慈安寺’的诸神很灵喔!你可要记得去还愿。”雷廷昭稳稳的端着茶啜着,对大家讶然的表情装作没看见。 “是千手兄的千金?”这下子夫人就不会天天为那些空穴来风的传闻气得半死了,雷士扬乐得哈哈大笑,“我和千手兄果然有缘。” 曹竹音可不这么想。那孙家算得上是洛阳首富,听说他们家的女儿相貌极美,才情极好,知书达理又温柔贤淑,这极大家闺秀根本不对昭儿的胃口。 “是不是你对人家怎么样了?”她端起怒容。 “娘,她别对孩儿怎样就已是万幸了,孩儿怎是如此下流之人?”雷廷昭嘻皮笑脸的对着她的怒颜。“孙家小姐仰慕孩儿的英名,所以决定委身于核儿。” “我不信。”他越说得天花乱坠,曹竹音越怀疑他在说笑,“你不是在寻娘开心,诓我的吧?” “夫人,廷昭不会拿这种事骗人的,你就信他一次吧!”雷士扬替儿子帮腔。 “你问问廷旭,看他信是不信?”她瞥向对面正襟危座的小儿子。 只见雷廷旭置若罔闻,酷着一张冷脸,硬是不答话。 “廷旭,你看如何?”雷廷昭充满期待的望着他,“你一定对为兄有信心吧?” “不予置评。”他说完,长袍一掀,便走了。 “我看他还是比较倾向娘这边。”曹竹音讥讽的斜着眼。 “娘,你真是奇怪,以前常常逼我娶妻,这回我真要娶了,你却百般质疑。”他实在哭笑不得。 “你为什么想娶孙家千金?”不提以前她还不会想起他所投下的那些匪夷所思的条件。“以孙家千金的人品,她肯嫁给你?” “是孙小姐硬逼孩儿娶它的,你真以为孩儿强抢民女吗?”他万般无奈的摇摇头。 娘和拂儿日后相处一定极为融洽,瞧她们两人的嘴脸几乎一模一样,对他的品德又贬得奇低。唉!讨拂儿进门后,他的日子一定很难过。 “没一时正经。老爷,你说,他这样子教我怎么相信?”曹竹音压根儿不信。 雷士扬实在不知该帮谁,所以选择沉默。 “娘,反正你差人上孙家提亲,一切便见分晓了,何必净在这怀疑孩儿的话?”雷廷昭无力的摇头又叹气。 “除非你将孙家小姐带到娘跟前,让她亲口跟娘说,不然我绝不上当。”想教她丢人现眼,她才不干呢!说罢,她款款生姿的走了,留下一脸懊丧的雷廷昭。 “别看我,爹完全尊重你娘。”雷士扬马上回避他求救的目光,紧跟在夫人后头走入。 看样子是自食恶果了。雷廷昭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该反省、反省了。 ※※※ 舞榭后园有条轻轻舞动的人影,她舞得心不在焉,转得漫不经心。 好久没有见雷公子和拂儿了,他们没事吧?钱银绣轻轻的转了一圈,舞姿轻盈曼妙,若非她心事重重,就不会没发现地上的石头,而大意的被它给绊了一下。 “小心!”雷廷昭身手敏捷的扶住她。 “雷公子,你……你何时来的?”钱银绣轻声惊呼,眼鼻之间难掩欣喜。 “刚到。”雷廷昭心知肚明的放开她,悄悄的拉开两人的距离。“拂儿呢?”他四处张望着。 又是拂儿!她对他真那么重要?钱银绣几乎压抑不住突然袭上的妒恨。 “尚未到。”她拿下面纱,美丽得令人窒息的脸上全是凄凉。“公子,可知我有些恨拂儿?” “钱姑娘……”雷廷昭谦和的脸瞬间变冷。他一直以为钱银绣是个处事圆融、生性开朗的烟花女子,也一直拿她当朋友看,没想到…… “我羡慕她出身权贵,一辈子不愁吃穿;我妒她有颗不屈不挠的心,敢追寻自己所要的;我恨她轻易的夺走你的心……”她哀伤的容颜布满了泪滴,“可是我却同时爱她的善良。这种既恨又爱的感情,逼得我快崩溃了。” 雷廷昭无言以对,钱银绣梨花带泪的脸凄美得令人爱怜,若不是已经有了拂儿,他可能也会为她动心。 “廷昭不值得姑娘如此。”他冷淡的侧过身去。“请姑娘别再伤心了。” “公子,银绣是真心喜欢公子,愿追随、服侍公子一辈子,请公子别拒绝银绣。”她投入雷廷昭的怀里,哀哀低泣。 “钱姑娘,请自重,拂儿见了不好。”他不着痕迹的推开钱银绣,对她绝美的脸孔视若无睹。 “不会的,拂儿心胸宽大,她一定不会反对公子纳妾。”钱银绣急急的又拉住他。 雷廷昭尽量轻柔的推开她的手,不想伤了她的自尊心。 “她不反对,我反对。”他冷冷的语气裹有丝不容反驳的刚强。 “公子一定是顾虑到拂儿。”她始终认为雷廷昭应当对她有情。 他冷凝着脸本想驳斥,谁知拂儿又选在这个关键时刻凑了进来。 “我来了。”孙拂儿清脆的声音从屋顶直罩了下来。“银绣姊,好久不见了。”轻巧的落地后,她欢天喜地的看向钱银绣,突然轻呼:“银绣姊,你怎么在哭?”她从没看过钱银绣落泪,连那次被非礼也没有。 “没……没什么。”钱银绣难堪的微偏过头,抹去泪水。“你和雷公子谈谈,我先进去了。”离去前,她忍不住痴心的又望了雷廷昭一眼。 孙拂儿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为什么她的眼底充满依恋和倾慕?莫非银绣姊的意中人就是雷郎? 她看看毅然而去的钱银绣一眼,又看看雷廷昭一眼。他的脸色相当凝重,她很少看见他这么严肃过,除了她利用权势要他押镖的那一次。 “银绣姊为何哭了?”孙拂儿不动声色,极力掩住心中疾窜而上的痛苦。 “大概是想起故友吧!”他不自然的笑笑。 为什么她总觉得雷廷昭冰冰冷冷?难道她在无意闲拆散了他和银绣姊?不,一定不是她所想的这样,银绣姊若真喜欢雷郎,应该会告诉她,不会隐瞒她。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轻柔的笑颜轻易的盖去了她的不安。 “我娘要见你。”他撇着嘴,无奈的叹道。 “你娘要见我?”孙拂儿惊讶的张大嘴,“为什么?” “因为她老人家不相信你答应下嫁给我的事实。”他为自己悲哀。 “你是说……她要见我,只是因为不相信你的话?”孙拂儿放声大笑,终于逮到机会损损他了,“做人做到这种地步,真是白活了。” “我好歹是你未来的夫婿,你总得留点情面给我,别笑得太猖狂。”唉!拂儿和娘绝对投缘,他再次肯定。 笑个不停的孙拂儿哪管得了这么多,能看他出糗是她最盼望的事。 雷廷昭温柔的凝砚着她,嘴角含笑,“你再笑,我可就不娶你了。” “你敢!”她条地停住了笑声,不知不觉又想起钱银绣的泪颜。 “天底下没有我雷廷昭不敢的事。”他打诳语。 不料说者无意,却击中了听者的心。但见孙拂儿缓缓的步向亭子,坐上石椅,淡淡的说道:“雷郎,你可有心上人?”她一直想问,也一直想知道,可是没有勇气,怕知道答案后会受不了。 “拂儿,你现在问这个不嫌太晚?”雷廷昭随后跟了进来,靠在她身边坐下。 太晚?她轻蹙着眉头,心渐渐的痛了。难道他真的心中有佳人?是谁?银绣姊吗? “你若真有心上人,我……我可以退让。”她捂着心口,艰涩的低喃。 “退让?拂儿好大的度量。”他轻轻勾起她的脸庞,低下身子让自己的鼻息能抚到她的脸颊。 孙拂儿伸出颤抖的双手,捧着他那让人又疼又恨的俊脸低语:“你的心中若有他人,我绝对有成人之美的雅量。”她宁可一辈子对着青灯,也不愿夺人所爱。 “原来拂儿也是君子啊!”他又令人讨厌地高扬起眉。 “我不是开玩笑的,你……你能不能正经点?”她用力的拍了下雷廷昭的脸颊,眼泪直往下掉,“你老是这样,真不晓得我为什么会喜欢你!你是那么的飘忽不定,比闲云野鹤更难捉么,有时候我觉得猜测你的心好累、好累。” 雷廷昭轻笑了一声,接着非常温柔的揩去她的泪水,“你若真觉得累就别想太多。”他珍惜的将她搂近怀中,“只要知道我很高兴能遇见你就好了。” “真……真的?”泪水又涌上了眼眶,她用袖子遮住大半个脸,呜咽个不停。“不……不骗我?” “你以为我该讨厌自己未来的妻子吗?”雷廷昭谩笑着。 “我不知道,自从被你拿走了绣鞋之后,我就迷失了。”她哽咽了一声,又埋进他怀里。 “你啊!爱哭、多疑、倔强又……可爱。” 勾起她的下巴,雷廷昭缓缓的吻住她那可爱又倔强的唇。 ※※※ 孙拂儿知道自己必须问消楚。所以当雷廷昭送她回家后,她又折回了舞榭。可是这会站在钱银绣的闺房前,她却犹疑不定了,挣扎了一会儿,她终于敲了门。 “银绣姊。”才敲一声,门便开了。那么银绣姊也在等她了? “进来吧!”钱银绣轻声唤道,温柔的音调一如以往般亲切,只不过双眸再也不复往日的清朗,甚而带了几许忧伤和祈求。 祈求?银绣姊为什么要祈求她?又想求些什么呢?孙拂儿发现自己片刻前雀跃的心已凝成冰了。她抑郁的踏进雅致的厢房,站在钱银绣的面前。 “你知道我一定会来找你?”孙拂儿忽然为她们之间的客套难过,“我一向拿你当姊姊看待,所以不希望你隐瞒我任何事。” “拂儿……你知道我对雷公子的感情了对不对?”钱银绣一脸痛苦。她不想伤害孙拂儿,真的不想,虽然有些恨她,可是她是少数几位真正关心自己、对自己好的人,即使想恨也无从恨起。 “你……你真的和雷郎……”孙拂儿的心像被人狠狠的刺了好几刀,痛不欲生。老天爷,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不断的在心里哭喊。 “拂儿。”钱银绣慌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她,“你没事吧?” “不,对不起,请先不要……不要碰我。”她退后一步,举起手挡住钱银绣的关怀。她没办法面对钱银绣,她对不起她。为什么自己要碰见雷郎、爱上雷郎?孙拂儿羞愧难当。 “不,完全是我一相情愿。”钱银绣赶紧澄清。“你别想太多,雷公子喜欢的人是你。”她知道拂儿敬重她、关心她,却没想到拂儿会这般自责。她比不上拂儿的胸襟,实在不配当拂儿的朋友。 “银绣姊,若不是因为我,你和雷郎说不定早就成双成对了。若不是我逼他对我负责,你就不用暗自销魂,一切都是因为我,为什么我要抢走属于你的雷郎?”她自责的倚着屏风,怅然泪下。 “拂儿,你……你别伤心,雷公子根本没对我表示过什么,你别伤心……”钱银绣不敢伸手摸她,她的身子不断的瑟缩着,看起来好伤心。 “你自小孤苦无依,我却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我还要抢走你的雷郎?是不是所有的孙家人都会夺人之爱?”她不要夺人之爱,银绣姊已经够可怜了,她怎会眼盲得看不出银绣姊对雷郎的情意!倘若一开始她就发现了,现在也不会痛苦得像整个人被撕裂了一样。 “别这么说,我命该如此,并不是你造成的。”钱银绣急切的拉住她冰冷的手,“你不必在自责了,我……我对雷公子的感情早已成了过去。”她极力的隐藏自己内心的苦楚。 她在说谎。孙拂儿泪眼朦胧的看着她,可笑的发现,自己居然能很清楚的看到隐在背后哭泣的钱银绣,居然清清楚楚的看到个带着伤痕暗自哭泣的女人。 “银绣姊,你……你告诉我,当你知道我和雷郎私订终身时,是不是很恨我?”她想知道,真的很想知道。 教她对着拂儿哀痛逾恒的脸庞说出,她实在办不到。 “别……别躲避我,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恨我。”爹当时一定和自己一样痛苦、一样难抉择吧! 钱银绣若有似无的轻点了下头。 孙拂儿发现自己再也哭不出来了,她没有资格哭,该哭的人是银绣姊。于是她收起泪水,勉强的挤出笑容。 钱银绣十分诧异的看着她挂泪的笑颜,她好像下了什么决心,眼神不再迷茫、痛苦,突然绽放的笑容教人胆战心惊。 “拂儿,你可别做出什么傻事。” “银绣姊,你愿意和我共事一夫吗?”她含笑的嘴唇在发抖,只希望银绣姊对她坦白。 “你是说……”难道拂儿真的愿意? “嗯,你愿意吗?”她惊喜的表情已经透露太多、太多答案了。孙拂儿轻轻咬住下唇,阻止自己心中的哀号。 “如……如果拂儿肯委屈,我自然肯。”她羞怯的低垂着头。 孙拂儿的哀伤再度涌进眸中,看来她是没得选择了。爹啊!没想到女儿会步上你的后尘,我终究得走上你最初所选择的路。 ※※※ 孙千手被女儿火烧屁股的家书给催回来了。 “爹没忘记五年前曾答应过女儿,要帮女儿做一件事吧?”孙拂儿端坐在房内,俏美的脸庞失去了往日的生气和光彩。她冷着脸,万念俱灰。 “爹没忘,只要你别再说出那些疯言疯话,别说是一件了,就是百件、千件,爹都依你。”孙千手也发现到她的黯然神伤了。“拂儿,你没事吧?”她好像不知道该怎样笑了? “没事。”孙拂儿冷然的面容很快的闪过一抹压抑的创伤。“女儿想离开洛阳。”只有这样才能彻底的忘了雷廷昭。她没办法和别人共事一夫,她情愿退让,也不愿和银绣姊共同拥有雷郎。 “好啊!爹带你到处去玩玩。”只要她喜欢,他绝对没意见。 “不,女儿要迁居他处,永不再回洛阳。”孙拂儿决绝的说。 “拂儿,你到底受了什么打击,快告诉爹。”孙千手被她眼底那抹不经意浮现的伤心给吓着了。“是不是雷廷昭那小子又欺负你了?” “爹别问。”她的容颜因听到“雷廷昭”三字而惨白。“请爹答应女儿的要求。”咚一声,她跪在地上直哀求。 “起来,你这是干什么?”他不舍的扶起拂儿。“爹正想举家迁往长安,和你的乔世伯比邻而居,这下子可称了你乔世伯的心了。”这孩子从小到大没跪过,现在居然……她到底被谁伤了心,又为何急于逃避? “女儿想即刻动身。”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在待下去一定会受不了的。她没办法看到雷郎另娶他人,她的胸襟没有宽阔到这种地步。 “即刻?你不想告诉廷昭那孩子吗?”他试探着。 “不,爹绝不能向任何人提及此事。”孙佛儿紧绷着脸,坚决的摇头,“女儿和雷公子已无瓜葛了,从今以后,请爹别在女儿面前提到他。” “拂儿,想哭就哭,爹不想你人前笑、人后哭,我是你至亲的爹啊!”拂儿分明是心灰意冷,这孩子怎么忍得住泪水?她一向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性情中人啊! 孙拂儿捂着嘴,再也忍不住伤心的搂住孙千手,声泪俱下,“爹……女儿好苦,真的好苦……” “有什么苦,告诉爹。”他轻拍拂儿因哭泣而不断抽动的肩膀,温柔的诱哄着,“让爹陪你分忧。” “不……我……我只想离开……洛阳……”她现在没办法全盘托出,只想找个地方疗伤。 “好,你乔伯伯一直想看看你,不如你先带绵绵上长安作客去,爹把这里打点好后,再带着青儿举家迁移,你说好吗?”既然她不说,孙千手也不想再追问,或许廷昭那孩子能告诉他一切。 擒着泪水,哽咽得说不出话的孙拂儿,只能点头了。 第十章 “我要见你家小姐。”雷廷昭脸色凝然的告诉孙家前来应门的仆人。 拂儿为何好几天没上舞榭,连他差人带信给她也不回?她不是答应要和他一起回家见娘的吗?前晚他曾上这儿找她,却被孙千手给挡回,昨晚他又无意间在酒楼听见拂儿已远离洛阳的消息,本来市坊间的传闻他是一向不想理的,谁知今早再度差人送给她的信竟然被退了回来。 难道……拂儿真的离开洛阳了吗?不可能,她若是因事离开”定会事先告知它的。 “小姐不在家。”一脸敦厚的仆人据实回答。 “不在?她出去了?上庙里烧香吗?”他仍抱着一丝希望。 仆人奇怪的看了雷廷昭一眼,彷佛他的问题很奇怪,“小姐早就离开洛阳了。” “离开洛阳?!”雷廷昭不敢相信,拂儿要离开竟然没告诉他?他揪着仆人的衣衫,急急问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十……十天前。”仆人巴结的说。看他仪表堂堂,该不是好斗之人吧? 拂而已经离开十天了!雷廷昭阴郁的想起孙千手前晚还骗他说拂儿人不舒服已就寝,要他改日再来找她。这么说,孙千手是故意不让他知道拂儿离开的事了? “她什么时候回来?”雷廷昭见仆人抖得厉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已吓到了他,随即放开手。 “不……不会回来了。”仆人讷讷的说。 “不会回来?!”这下子雷廷昭再也忍不住怒吼了。“我要见你家老爷。”说完,一把推开仆人,匆匆闯入孙家大院,直入大厅。雷廷昭一入大厅,便看到站在厅中、满脸歉疚的孙千手。 孙千手早在仆人应门时就知道再也隐瞒不住了。唉!拂儿离开时心力交瘁,坚持不准他透露她的行踪给廷昭老弟知道,这到底是为哪桩? “坐。”天啊!廷昭老弟看起来愤怒极了。孙千手为自己的安危感到忧虑。 “免了,我只想知道拂儿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离开洛阳?”她居然敢不明不白的抛下他,独自远走他方。“她又到底在什么地方?” “廷昭老弟,拂儿离开时并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走,只是要我转告你……”拂儿要他说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什么?”雷廷昭极力克制心中的怒火。 “她要我告诉你,她和你的婚约只是一场儿戏,她并不是认真的。”孙千手别开脸,不敢迎向他的怒视,这个世间没几个男子能禁得起这种玩笑的。唉!拂儿临去的交代,可扫得他凄凄惨惨的了。 “儿戏?!”拂儿竟然这么说,竟然……和他开这种玩笑?“她在什么地方?”雷廷昭死冷的逼问。到日前为止,只有拂儿有本事逼得他想杀人,她若是在这儿,说不定自己真会宰了她。 “恕我不能告诉你。”他不想拂逆女儿的心意,“她还要我把这个还给你。”孙千手从袖中拿出竹螳螂递给雷廷昭。 雷廷昭冷然的接过螳螂,彷佛看到、听到拂儿笑骂他的俏脸了。她曾仰着可爱的笑颜对他说过,这只竹螳螂是她这辈子最锺爱的宝物,一辈子都要将它带在身边的。那天晚上她明明还和他谈天说地、隅隅私语了大半夜,哪知言犹在耳,人却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拂儿……雷廷昭心乱的握紧手中的螳螂,再也不知该如何思考了,拂儿已把他的灵魂带走。 “她在哪里?”他一定要问清楚事实真相,不然绝不会放过拂儿。 “廷昭老弟,想来你的红颜知己也不在少数,何必屈就我们家这个任性的女儿?拂儿愧对你、配不上你,你还是另觅姻缘吧!”孙千手低声下气的劝道。 “她到底在哪里?”他阴森森的瞥着外边,再不复往日的风流倜傥。如今他只想找到拂儿,狠狠的摇醒她。 “我不能说。”孙千手非常同情雷廷昭,可足女儿的叮咛他又不敢忘却,权衡之下,当然是女儿重要。 “我知道。”赵青青从屋外走了进来。 “青儿……”孙千手急急的丢了个暗示给她,却见她轻摇了下头,不予理会。 “请夫人告诉在下拂儿的芳踪。”他不曾见过赵青青,但经由拂儿几次的交谈得知,千手兄的夫人就是拂儿的闺中密友。 “我想拂儿会伤心欲绝地离开,一定和雷公子有关。”她断然的猜测。 拂儿虽不愿说出她的伤心所为何来,但凭青青和她二十年的交情和了解,除非拂儿受到重大的打击,否则绝不会以逃避来解决问题。而这个世上有本领让她伤心透顶的,除了雷廷昭以外,恐怕就是钱银绣了。 “伤心欲绝?”雷廷昭震惊的望着她,“拂儿为何伤心?”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恐怕是知道你和钱银绣那些蛰短流长了。”赵青青细细的端详着雷廷昭,果然是位俊逸、潇的公子哥儿,难怪拂儿会对他倾心,只不过他并不像拂儿所说,那样的难以捉摸啊!依她看来,他似乎心急如焚的想得知拂儿的下落,就像个为爱人慌了手脚的普通男子。 “青儿。”孙千手摆手要她别说了。 “老爷,你也不想拆散一对有情人吧?”她淡淡的笑着,很高兴看到雷廷昭为拂儿焦躁难安的样子,“我想雷公子对拂儿应当有情吧?” “是的,我喜欢拂儿。请夫人告诉我拂儿为何伤心欲绝的离开。”他一本正经的看着孙千手,要他知道白己对拂儿的心。 “那么你该去问钱银绣。”看雷廷昭一副不知情的模样,赵青青断定,问题一定是出在钱银绣的身上。 “钱姑娘?”他沉着脸,想起那天她大胆的行迳,不知不觉紧缩眉头,“夫人为何会这么说?”难道是钱银绣向拂儿说了些什么吗? 孙千手也纳闷的看着青青。 “你和钱姑娘的事,我略有耳闻。”她又是一笑,“拂儿从竹屋回来后,曾不安的向我说了些话,她觉得雷公子之所以愿意与她私订终身,泰半原因是她逼你的,因此她觉得对不起你,也感到极度的不安。” “拂儿真傻。”雷廷昭为她的忧虑感到心疼。他若真不想娶她,就算拿刀把他砍成碎片,他也不会答应的,拂儿怎么还不了解呢? 他这声饱含爱意的轻骂,让赵青青和孙千手原本略带防备的神情渐渐瓦解了。 “拂儿不仅傻,更是个重情、重义的丫头。她和钱银绣一直亲如姊妹,倘若她发现你和钱银绣曾有过什么的话,一定会自责的以为是她破坏了你和钱银绣的姻缘,尤其在她知道了老爷以前的事之后。”她言尽于此,其他的就有待雷廷昭自己去证实了。 “你是说拂儿是为了成全我和钱姑娘而离开的?”他深幽的黑眸让人读不出思绪。 “我只是猜测,雷公子找钱姑娘一问便可知道。待公子查明后,如果真如我所猜的,那么我自然会告诉公子拂儿去向何方。” 雷廷昭沉郁的捏紧手中的竹螳螂,不敢相兴拂儿竟就为了自己莫须有的揣测而离开。钱银绣一定对她说了什么,他必须去问她。 “我先告辞了。”他飞快的提身而起,一转眼,便已骑上马,急急的朝“旋舞榭”而去。 “看来拂儿的担心是多余的了。”赵青青安慰的朝孙千手说道:“老爷不会怪我这么做吧?” “当然不会。”他可不想拂儿因此形单影双、孤独的过后半生。 ※※※ 雷廷昭跳下马,来不及栓住,即提身从高耸的侧墙直接翻进“旋舞榭”的后园。 “钱姑娘呢?”他随手抓起一位丫鬟问道。 “在那里。”丫鬟比向右侧厢房。 雷廷昭放开她,快步的走向厢房,大力的敲着门。“钱姑娘……” “雷公子。”钱银绣兴高采烈的打开门,却在看到雷廷昭冰冷的脸后,转成了无名的错愕。 “你到底跟拂儿说了什么?”他口气不萍的质问。 “拂儿?”他为何这么生气?钱银绣直退进房间。 雷廷昭不敢踏入她的闺房一步,只是狠狠的瞪着她,像是恨不得宰了她。 “拂儿离开洛阳了,你知不知道?”一想到她是负伤走的,雷廷昭的心便痛得如针在扎。 “拂儿离开洛阳了。”她愣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这么说,那天她问自己是否愿意与她共事一夫,只是在试探自己对雷公子的心了。拂儿根本不打算这么做,只想成全她和雷公子。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没看出拂儿的用意?是她逼走拂儿的。 “我……我不是有意的。”钱银绣愧疚交加。 “真的是你让她心灰意冷的离开洛阳的?你说了什么,你到底说了什么?!”他怒吼。 “我并不知道拂儿会……会这么做。”她被他的吼声给吓得脸色发青。雷廷昭的心里真的只有拂儿。钱银绣伤心的发现到这一点,他若对她有情,就不会摆出一副想将她挫骨扬灰的架式了。 她必须死心了,这辈子雷廷昭是绝不会喜欢上她了。或许下辈子她还有机会得到他的心吧?她已不再期望今生。 “雷公子,请静下心来听我说。”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冷静的把那夜拂儿折回的事说了一遍。“拂儿很爱你,你可不要辜负了她。”钱银绣含着泪水郑重的交代着。 “我会。”雷廷昭惊愕的垮着脸,一脸不快。 没想到拂儿竟然想把他让给钱银绣,在她的心中他就不如钱银绣来得重要吗?雷廷昭心情沉重的带着对拂儿的诸多怜爱和不谅解,转身就要回头找赵青青。 “雷公子……”钱银绣轻轻的唤住他,留恋的想把他的模样印在内心深处,好好收藏着。“请转告拂儿,感情是不能退让的。” 等他漠然的离去后,钱银绣为拂儿、也为自己掩面而泣。 ※※※ 乔家一望无际、绿草如茵的大草原上,站着一位窈窕、婀娜的青衫女子。她大而无神的眼眸总是望向远方,失魂落魄的身子笼罩在层层的悲伤里,脸上的哀愁浓得惹人生怜。 人活着到底干什么?孙拂儿怯然饮泣的掩面自怜。她一到这里就后悔了,为什么她要将雷郎让给银绣姊?她不是那么大方的人,她不是…… “拂儿?”爽朗的叫声随着马蹄疾速奔跑的“达达”声,快速的接近她。 “乔伯伯。”孙拂儿很快的拭去无意间渗出的泪,勉强挤出笑容,看着马背上的虬髯大汉。 “天仰和绵绵要去山上狩猎,你要不要一起去?”他急切的盼望她点头。唉!孙老弟好不容易才将女儿送到他这儿作客,他可不想让她不开心。 “天仰哥和绵绵?”孙拂儿平淡、清瘦的脸上出现几许讶异。 绵绵自从跟她来这里作客以后,忧郁和苦恼好像全都不见了,她和天仰哥甚至重修旧好,两人经常俪影双双,羡煞她了。更教她吃惊的是天仰哥似乎开窍了,他现在对绵绵可是好得很,或许绵绵才是他心目中的贤妻良母吧!这样也好,至少绵绵的末来比她来得幸福。 “我挺喜欢赵家这小丫头的,不过她的身子骨似乎瘦弱了点。”乔云认真的评论着。 孙拂儿瞥了眼他壮硕的身了,不觉好笑,“乔伯伯,你总不希望天仰哥讨个和你一样强壮的妇媳吧!” “如果这样是最好的了,你看天仰的娘不也福福泰泰的?”他笑着打量拂儿,“你啊!也稍嫌单薄了点,和你娘一样,清清秀秀的教人疼。” “乔伯伯,我可不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她又心痛的想起远在洛阳的雷廷昭了,不知道他现在和银绣姊共结连理了没?不!她不愿想起这个伤透她心的事情,她没办法承受这种痛苦,日前只能选择遗忘,暂时遗忘。 “拂儿,你来伯伯这里的一个月,我从没见你真心的笑过,到底是在苦恼些什么?”乔云大剌剌的楼着她,想藉由自己的温暖驱走她眼底的哀痛。 “拂儿让伯伯担心了。”她白贵茗。 “傻孩子,说道种傻话,乔伯伯是个粗人,可不喜欢文绉绉的那一套。”他宏亮的斥责声传过了整座草原。 乔伯伯是真的关心她,从这个月他不时的嘘寒问暖就可看出,他疼她比疼天仰哥来得多,他真是个重情重义、豪气干云的好人。 “你又苦了个脸了,傻孩子,整天苦着脸可是会嫁不出去的。”他大声的取笑拂儿。 “乔伯伯,你爱我娘吗?”她知道自己问得唐突,也不该再提,可是每回乔伯伯提到|奇-_-书^_^网|她娘时,总会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种出人意料的温柔,令她深受感动。 “在当时我必须承认我爱你娘。”他泰然的面对她的审视和讶然。 “你喜欢娘,又为什么肯让她和爹走?”她不明白。难道他是骗爹的? “和你一样啊!”他单从孙老弟捎来的信中得知她来此的目的了。“你不也是为了成全别人才退出的?” “你……你怎么知道?”她轻呼,难掩的忧伤不经意的流露出来。 “拂儿,当时我之所以会成全你爹娘,那是因为他们情投意合。如果当时你娘选择的是我,我绝不会轻言退让的。”乔云感叹的望着苍天,“感情不是可以说让就让的,你不该在没有确定那个雷小于对你的感情有多深之前,便毅然离开。” “我……”当初她心乱如麻,只想离开伤心之地,根本没想那么多。 “你该顾虑到那小子的心情,不该一味的只想退让,这是弱者的行迳。而且这么做不只是伤害到自己,就连那小子也可能狠狠的被你伤了心。”他以过来人的经验说道。 “乔伯伯的意思是……”她渐渐觉得自己太感情用事了。 “如果他爱的是你,而不是另外一个丫头……你可就惨了。”他恫喝着。 “怎么说?”孙拂儿被他的话给搅得心慌慌。乔伯伯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 “他会勃然大怒,甚至想狠狠的教训你一顿。”那个雷小子应该快到了吧!从孙老弟的信中,他好像就是这么形容雷小子的。 孙拂儿突然轻轻的笑了,“乔伯伯太不了解雷郎了,他极少勃然大怒的。”事实上,他连生气都很懒。 “是吗?”乔云看向草原另一边突然浮现的快马。 “是的,而且他也不可能弃银绣姊而选我的。银绣姊那么美又那么好,我相信雷郎喜欢的人是银绣姊。”她太沉溺于己身的痛苦,以致没听见出远而近的马蹄声。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问他吧!”乔云指了指她的右方,随即俐落的跳上马,风驰电掣的疾驰而去。 孙拂儿奇怪的望向乔云所指的方向。 是雷……雷郎! 她惊讶的拔腿就跑,无奈她发现得太迟,雷廷昭一个纵身就将她擒住,两人立在草地上凝神相望。 孙拂儿一直不敢抬头看他,虽然她日夜思念雷郎,可是又怕……怕听到他已经和钱银绣成亲的消息,她怕自己会承受不住而崩溃,怕她看了他会更加离不开他,可是纵然有这么多顾虑,她还是忍不住想看他。 老天爷!他的眼神十分阴郁,眼眸里闪着腾腾杀气,他……他好像很生气,非常、非常的生气。 “拂儿,我真这么讨人厌吗?”他笑嘻嘻的将怀里的白猫捉了出来,完全没有笑意的眼眸则冷冷的瞪着她。 “啊猫……猫……猫……”她极力的甩手,想摔开他的手掌。 “别动。”他将猫放在拂儿手上,接着拿出一条绳子将她和猫绑在一起。 “不……不要,快拿开啦!”她再也支持不住的连人带猫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怕得直吞口水,绑着猫的右手连动也不敢动。 “我觉得躺下来比较舒服。”雷廷昭对她抖动得厉害的身子居然视若无睹,他人一倒,就躺在拂儿身边仰望天空,不理会她的死活了。 它要伸出爪子了,它要咬她了。“啊——”孙拂儿害怕得失声大叫。 “吵死了。”雷廷昭将游移的目光拉回来,直瞪着她,“拂儿,这么久不见,你的声音还是一样难听。” 没心力理他这个坏蛋了。“快……快帮我……解开……绳子……啦……”孙拂儿恐惧得直想吐。 “我为什么要?”他冷然的笑道。 他为什么要说这种无情的话?他居说得出口,枉费这些日于她为他掉了那么多眼泪! “你……是你……绑的,你快……解开啦……”她实在忍不住想尖叫的冲动。 “喵……”白色小猫彷佛被她的尖叫声给吓着,抗议的“喵喵”直叫。 “你只要全神贯注的看着我就好了。”他铁了心,不理会拂儿的哀求。 孙拂儿闻言,赶紧瞥视他阴暗的怒容,他好像气极了,而且比上次还要气上千百倍,只因他的脸全黑了。 “你……到这里来……干嘛?”她心有余悸、怕怕地问。一股冷意凉凉地、不留情地袭上她受创的心。 “来找一个让我非常生气的人。”雷廷昭非常轻柔的笑着,却掩不住眸里的森冷。 她让他很生气?难道他爱的人不是银绣姊?难道她真的太感情用事,也错看他了?孙拂儿愣愣的紧瞅着他。 “拂儿,要我放开猫吗?”他突然好心的问道。 孙拂儿拚命的点头。 “办不到!”雷廷昭残酷的笑道,故意集中目光看向她双眸,让她知道他现在有多么愤怒、生气。 “我只是不想介入你和银绣姊之间,银绣姊真的很可怜,她很爱你。”孙拂儿一心想辩解,完全忘了右手上的猫咪。 “拂儿,你忘了手边的小东西了吗?”雷廷昭残忍的提醒她。谁教她擅自把他送给钱银绣,也不问他是否同意。 经他一提醒,花容再度失色的孙拂儿不禁咒骂连连。 “喷啧喷,孙家大小姐居然口出恶言,这要是让人知道了,恐怕会嫁不出去喔!到时恐怕只有我敢要了。”他冷声椰偷着。 “雷廷昭,你想干什么就说清楚,少在那里故弄玄虚,惹人生气了。”她恼火的叫着。 “好,你总算也知道破人耍着玩有多难过了。”他坐起身,居高临下的瞟着她,“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聊聊。” “你……你以为你高头大马就了不起了吗?干嘛这样看我?”孙拂儿有点心虚的渐低下头。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居然这么慷慨的送给别人?”他的火气渐渐上扬,“你以为你说不要,就可以不要我了吗?”他不愿意让拂儿知道,她让他逍遥了二十七年的心差点碎了。 他的声音含着伤痛,孙拂儿惊讶的发现到这个事实。雷郎居然也会被人伤了心? “雷郎。”她举起手想安慰他,却不小心牵动了猫,吓得她高举的手又疾速放下,连动也不敢再动了。 “拂儿,我不喜欢你这么看待我们的婚约,你以为我是那种随随便便让人牵着走的男子吗?若不是心里有你,我怎么可能许婚!”他差点咆哮了。 她真的大错特错、错得太离谱了。她只顾虑到自己,一点也没替雷郎想,难怪他会生气。 “你去找过银绣姊了?”她居然觉得像是得到了最稀有的宝物般高兴。“那么你该知道我为何会……” 雷廷昭猛然的吻住她,又似万分珍惜的紧搂着她。 “我和钱姑娘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为何不问问我再下决定?”他紧贴着她的容颜低声抱怨道。 “对不起,那时我的心已经乱了,只觉得罪恶,觉得自己不该夺走银绣姊的辛福,我已经比她幸福太多,不该把她唯一的爱人也给夺走。”她凝视着雷廷昭,淡淡的笑着,“其实我并不想把你让给她,我想要和你共度一辈子,想要做你的妻子,可是我又不忍心……所以我好痛苦。” “你有没有想过来问问我?”他该拿她怎么办?她是这么可爱又这么的可恨,做事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可是他的心为什么偏偏系在她的身上呢? “没有。”她老实的招了。 “为什么?”他真的无法谅解。 “因为你总是漫不经心,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说真的或是假的,我觉得要猜中你在想什么比登天还难。”说到最后,居然换她埋怨了。 雷廷昭捧着她的脸,像他常做的那样,直勾勾的对着她的杏眼微笑,“拂儿,难道你对我的感情浅到看不清我的心吗?” “你明知道我……我的心里只有你。”他居然怀疑她的感情?她若不爱他,又怎么会自我放逐,跑到这儿来舔伤? “你喜欢我,竟然随随便使将我送给一名我根本不在意的女子?你知不知道,当我得知你抛下我独自离开洛阳时,我有多生气、多想杀了你吗?你知不知道,当钱银绣把来龙去脉全盘托出后,我的心里有多难过、多自责?我若不喜欢你,就不会将洗澡水让给你,在你昏迷时替你更衣了,你当真以为我喜欢引火***吗?”他激昂的说道。 孙拂儿整个人快被他激昂的自白给融化,低着头说:“雷郎,对不起,我……我并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只因为……我爱你。” 她的双眼挤满痛苦,教雷廷昭再也无法苛责她,一时情难自禁的吻住她。 “我知道,没人能够不爱我的。”他轻笑,偷偷的解开她手上的绳子,趁她不注意时放走了猫,然后将她的手锁在她身后,十分温柔的眨眨眼,“可我这俊俏公子的心却很窄,只容得下一个叫怒儿、有时又叫拂儿的丫头。” “我……我也是。”她红着脸,感动的学他眨眨眼。 “奇怪,这次你怎么不流泪了?.他觉得自己说得很感人啊! “不了,从今以后我要坚强,不任性、不爱哭、不倔强……”她细数着雷廷昭以往说过的缺点。 “算了,狗改不了吃屎。”他摇头又晃脑的。 “雷、廷、昭。”孙拂儿娇吼,话裹里全然没有火气,因为她能够很清楚的看到,在他那双不认真的眸子底下,藏着一颗诚挚的心。 “喵……” 正当她得意于自己和雷廷昭心意已相通时,那只被放走的猫咪突然又跑了回来,拂儿吓得边叫边跳进雷廷昭的怀里。 “快……快走……”她可怜的催促他。 “拂儿,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吗?”他抱她起身,又将猫放在她的肚子上,因为雷廷昭突然想起还有一笔帐没和她算清。 “你……它……”她吓得口齿不清,几乎口吐白沫。 “拂儿,我要郑重的告诉你,我辛苦做的螳螂是不容人随便给退回的,知道吗?”他将袖里的螳螂拿出,放在她的手上。 “好……你……快……把……它……抱……走。”孙拂儿竭尽心力的控制自己,不敢尖叫半声,就怕猫兄发威,把她给撕了。 “这只螳螂做起来有多费事,你知不知道?”他一迳的说着,故意忽略她的惊恐。 “我……知……道……”不行了,这几天她食不知味、睡不安枕,现在又被这只猫一吓,神智便开始恍憾了。 “首先要选一株上等的竹子,先把竹子削细……” 他一定是在借机报复。昏倒前,孙拂儿才真正的体会到,他生起气来有多么的不择手段可惜她没及早发现这点。 雷廷昭忽然住了嘴,温柔的看着怀中已然昏厥的人儿。 “忘了告诉你,这辈子就只有你能教我牵肠挂肚、魂萦梦牵,听见了吗?我的宝贝。”他十分轻柔的在她耳鬓说着,缱绻缠绵的吻着她的脸颊,“你是我最爱的人。” 沉沉昏睡的孙拂儿自然听不到他刻骨铭心的表白,倒是她肚子上的小猫咪嫉妒得连叫了好几声,惹笑了雷廷昭。 ※※※ 子夜时分,雷家清幽的庭园里出现了两条拉拉扯扯、欲拒还迎的影子,以及饱含笑意的男性低沉嗓音和轻柔中带着犹豫的撒娇声。 “拂儿,我娘不会吃了你的。”雷廷昭好笑的拉着磨磨蹈蹈、一再拒绝前行的孙拂儿,朝双亲的厢房走去。 “可是……”孙拂儿十分担心的仰望阴暗的天空。现在已是夜半时分,雷夫人会不会觉得她礼教不好,轻衣简装也就罢了,居然选在这种时刻扰她清梦? “你这身杏黄色的衣衫看起来很清雅、秀丽,我娘一定会喜欢的。”他轻声哄着。这丫头何时这么在意起礼教来了?“我娘不是拘谨的女子,你不要瞎猜疑了。” “可是……”她还是很担心。“我有……我还是改天再正式登门拜访比较恰当。”她推拒着他的拉扯,转身就要走。 “拂儿,”雷廷昭不肯松手,一使力便又将她拉回了怀中。他轻柔的拂着孙拂儿的脸颊,黑眸里蓄满了怜惜和疼爱,“有我在,你别担心。” “明儿,这么晚了,你在和谁说话?”曹竹音的声音从房里透出来。 夜深人静,大家都在休息了,他却偏要她这时候来见他娘,这不是教她难堪吗? “娘,是拂……”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捂住了嘴。 想来想去,还是改天再正式登门拜访比较好。“雷郎,我想……” “昭儿,你怎么……”曹竹音穿了件罩衣、披了件锦袍推开房门一看,便看到昭儿和一位清秀、脱俗的黄衫女子正在拉拉扯扯。那名黄衫女子似乎想阻止昭儿做什么事,只见她垫起脚尖,双手紧捂着昭儿的嘴,示意他噤声。一见到曹竹音后,她又立即仓皇失措的躲在昭儿后面,彷佛被吓坏了,而曹竹音却被她突然的害羞模样给逗乐了。 “我头一次觉得自己‘面日可憎’。”她朗爽的笑道。 “不,不是这样。只因夜深人静不想扰夫人清梦,拂儿才让雷郎噤声的。”孙拂儿急急走出电廷昭的背后解释道,当她发现曹竹音只是在开玩笑后,才稍稍的宽了心。“晚辈孙拂儿,见过夫人。”她曲膝为礼,轻柔的自我介绍。 “孙拂儿?”曹竹音瞪大了眼睛看向儿子。雷郎“她刚才叫昭儿雷郎。这么说昭儿没骗她罗!没想到这个整日花天酒地的小子居然有心上人了。 “娘,我不是让你差人上孙家说媒吗?现在你总该相信儿子有多让人喜爱了吧?”他隐着笑容,心中可乐了。 “拂儿,咱们上绣房聊聊,别理那小子了。”曹竹音不在意的拉拉罩衣,挽着孙拂儿朝左方的绣房走去,“你怎么这么晚才来看我?”昭儿一、两个月前就嚷着要去提亲了不是吗? “对不起,因为我和雷郎刚从长安回来,一到洛阳,雷郎就拉着我来见夫人,我本想改天再登门拜访的。”孙拂儿误会了她的意思。 “哦,你怎么会去长安的?”曹竹音挽着她慢慢的走着。 “娘,你别把拂儿问跑了。”雷廷昭闲散的跟在后头,“她既胆小又爱哭……” “你闭嘴!”两个女人同仇敌忾的转回身吼着,吼完后竟然面面相觑,继而惺惺相惜的笑了起来。 曹竹音当下决定,她喜欢这丫头。 以前娘一个人吼就已经够累了,现在又加了个拂儿,无异是“如虎添翼”。雷廷昭对自己的不幸唏嘘不已。瞧拂儿还没进门,娘的胳臂就往外弯了,不知道这是不是意谓着他以后没好日子过了? “你自个回房去,娘要跟拂儿聊些贴心话。”到了绣房,雷廷昭本想跟进去,哪知曹竹音只拉着掩嘴窃笑的孙拂儿进去,却将他挡在门外。 雷廷昭呆呆的瞪着门,不敢相信他被冷落了。唉!大势已去,以后真的没好日子过了。他哭丧着脸,悲哀不已。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