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争霸2恶魔契约》 第1页 [科幻探险] 《星际争霸2：恶魔契约(出书版)》作者：[美]高登/译者：李镭【完结】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3-11-1 所属分类：图书 > 小说 > 科幻 图书 > 小说 > 外国小说 > 美国 编辑推荐 暴雪出品，必属精品! 全球最畅销的即时战略游戏《星际争霸》系列小说中文版 中国大陆地区，首次经由世界最大的游戏开发及发行公司“暴雪娱乐”官方授权出版! 《星际争霸》官方小说系列： 畅销世界十五年、电竞游戏王者、即时战略游戏巅峰之作! 全球销量第一的星际争霸2官方前传 联邦英雄缘何走上犯罪之路，生死之交为何最终反目成仇 星际争霸2未解之谜全面揭晓! 随书附赠网易暴雪商城抵值卷，购买任意商品直减15元，无最低消费，绝对超值!! 另有精美暴雪原画明信片、原画插图大放送! 曾经风光无两的联邦英雄，如今被通缉的江湖大盗 但这却是雷诺一生中最后一段自由、快乐的时光 而经歷了生死兄弟的背叛、与结髮妻子的相遇之后 接下来，雷诺的人生将何去何从? 没有人会给他答案…… 1. 畅销世界十五年的游戏神作第二弹，最受中国玩家欢迎的即时战略游戏“星际争霸2”完全官方授权小说。 2. 星际争霸2前传小说，未解之谜全面揭晓! 3.从昔日联邦的英雄沦为臭名昭着的罪犯，又经歷了生死之交的背叛、与结髮妻子相遇……全面揭晓最受中国玩家欢迎的游戏主角吉姆·雷诺一生中最为跌宕起伏的时光。 4. 数百万中国大陆忠实玩家翘首以盼的官方小说中文版! 5. 暴雪文化最为出色，衍生作品最多，拥有最多忠实粉丝的大热游戏小说 内容推荐 这是一本完全基于全球最畅销即时战略游戏“星际争霸2”剧情的小说，也是所有“星际争霸”玩家的游戏指南! 《恶魔契约》讲述了吉姆·雷诺生命中一段极为跌宕起伏的时光。他在这一时期堕落为科普卢星区的一名罪犯，和深谙各种黑社会门路的泰凯斯·芬利一同闯荡江湖，距离养育他长大的边疆世界夏伊洛越来越遥远。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雷诺遭遇了人生中最具考验性的一些挑战。他做出的决定将彻底改变他的命运，并最终验证他的父亲经常对他说的那句话：“一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全是他自己的选择。” 作者简介 荣登《纽约时报》，屡获褒奖的畅销书作者，克里斯蒂·高登。她在奇幻、科幻、惊悚领域写下了超过四十本小说和许多短篇故事。她的作品包括十余本《星际迷航》小说和许多原创的幻想小说。作为一名狂热的《魔兽世界》玩家，她为艾泽拉斯世界写下了两部漫画剧本和许多小说(《氏族之王》《部落的崛起》《阿尔萨斯：巫妖王的崛起》《粉碎：大地裂变的序幕》《萨尔：巨龙的黄昏》)。除此之外，她还写下了《星际争霸：暗黑圣堂武士传说》系列的三本小说，以及小说《星际争霸：恶魔契约》。 除此之外，高登还参与了《星球大战》主线小说九部曲中，三部小说的创作。她现居住在美国田纳西州。 ================= 第一章 2494年 新雪梨，大荒地 太阳仿佛一只残忍无情的黄色眼睛，瞪着这片被烤硬的砾石戈壁，最干硬的灌木枯枝和最顽强的生命形态。蓝得刺眼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能够遮挡一下炽烈的阳光。日落之后才会出现的阴凉还要许多个小时以后才能到来。 在贫瘠的沙漠中，一抹银光正在飞速移动，看上去几乎就像一道流水穿过山谷。不过，那远不是像流水一样自然而令人喜悦的东西。肿胀的太阳将灼目的强光狠狠地刺向这列火车的金属外壳。火车则只是如同游蛇一般穿越大荒地，朝向目的地疾驶而去。在那里，它将吐出藏在肚子里的宝贵货物。 有两个人正等在附近一座稍显凉爽的洞穴中，看着这条银色长蛇。他们一言不发，但脸上绝对没有半点凝重的神色。只有其中一人从牙齿之间的雪茄里吸进最后一口烟气的时候，才发出了一点声音。他把雪茄头扔在地上，用一只硕大无朋的脚把它踩碎。 “该去骑一骑那匹小马驹了。”泰凯斯·芬利说道。他身边的同伴绝不是一个矮个子，但与这个巨人相比，却显得瘦小了很多。他是一个头髮浓密而杂乱、留着鬍子的人。泰凯斯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坐进了一辆秃鹫车里，并给了泰凯斯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就动动你的屁股吧，老乌龟。”他一边说，一边给自己的秃鹫车打着了火，然后就向山坡下的磁悬浮列车沖了过去。泰凯斯骂了一句，也跳上自己的秃鹫车，以惊人的速度追上了雷诺。 每当这个时候，前陆战军代理下士、自豪的联邦公民、曾经的农场小伙子吉姆·雷诺都会感到全身充满了活力。他让秃鹫车全速奔驰，强风吹在他的脸上，赶走了让人喘不过气的酷热。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头正在扑向猎物的狼。只不过他今天的任务不是扑杀某个生命，而是要杀掉寄居在雷诺和泰凯斯钱包里的穷鬼。这是一列货运火车，而不是客运车。吉姆有许多理由相信，泰凯斯的情报不会有错，这趟列车银光闪闪的肚子里装着一只巨大的、非常可爱的保险箱，里面塞满了联邦信用币。 第2页 “要知道，吉姆，这是一次救援任务。”泰凯斯用闷雷一样的声音说道。当他把这个计划在雷诺眼前铺开的时候，一双蓝眼睛里闪烁着幽默的火花。“那些可怜的信用币——它们就要被囚禁在某个创始家族的口袋里了。其实那帮财阀根本就不需要更多的钱。它们的下场可能更糟。有人会为它们成为暴徒，去做伤害别人的事情。所以，我们有责任——该死的——我们有使命解放它们，让它们能去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给我们买酒喝，把姑娘骗上床，或者吃上一顿牛排大餐。” “这些都是好事。” “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泰凯斯。我一辈子都没有碰到过你这样大公无私的人。我他妈的已经热泪盈眶了。” “这是一项艰难的任务，但总得有人去完成它。” 吉姆回忆起这段对话，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意。此时，他和泰凯斯已经追在了火车后面，正迅速向火车靠近。他留在了右侧，泰凯斯转向左侧。泰凯斯让秃鹫车越过磁悬浮车轨，同时不断调整秃鹫车本身的悬浮磁力强度，让它像前面的火车一样轻松地游弋在磁力轨道上。吉姆提高了速度，挨着列车迅速前行，直到看见目标车厢。在过去几年中，他和泰凯斯用了无数个小时来分析各种运输工具。有时，他们的信息来源只有蓝图或照片，不过通常他们都会亲自接近目标进行观察，然后才会採取行动。这些年里，他们早就“解放”过不少信用币了——差不多能有几十万也说不定。不过那些被解放的信用币似乎从不会在他们身边逗留太久。他们对这种事不会太介意，毕竟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小心了，男孩。不要向前跑得太快。”泰凯斯沙哑的声音在吉姆的耳边响起，“如果你上错了车厢，我可不会回去找你。” 雷诺笑着说：“好的，你只要拿上全部的信用币，一路跑到‘恶棍韦恩’去就行了。” “你说话还真直白。好了，动手吧。” 时间是行动的关键。雷诺提高了秃鹫车的速度，同时向控制台上的显示面板看了一眼，确认那个代表着泰凯斯的小红点保持和自己绝对的同步。他知道，过去五年锻鍊出的默契让他们在这种行动中会像照镜子一样步调一致。 “上去。”泰凯斯说道。他们在同一时刻压下了操纵杆，每一英寸都经过他们亲手改装的秃鹫车垂直竖起，直冲上半空。也许它们不能像真的秃鹫那样在天空中翱翔，但它们至少能飞得比列车顶部更高一些。经过特别改装的磁悬浮单车在列车顶部顺利着陆，又跳动一下，才稳稳地停住。半秒钟之内，他们两个已经把自己的坐骑与列车锁在了一起——这种磁力锁也是他们为了这种行动而特别加装在车上的。他们从车上跳下来，下一步就是到达这节车厢尾部，爬下去，打开门，看看车厢里有谁在等着欢迎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列车突然转向，一股疾风从横向里勐地向他们扑来。突然而至的冲击力让雷诺失去平衡。他重重地跌倒在列车上，向车顶边缘滑去。泰凯斯立刻伸出戴着手套的手，一把抓住雷诺的马甲领子。同时他自己也趴伏到了列车上，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被固定在列车上的秃鹫车。 向外冲出的雷诺一下子停在原地。肾上腺素冲击着他的血管。不过他并不害怕。他以前也这么干过，而且现在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用了一秒钟时间，让自己的唿吸缓和下来，然后向前一指。泰凯斯一只手抓着秃鹫车，另一只手抓着吉姆，将他向前推了三分之一米，让他刚好面对车厢尾巴。 “抓住我的腿!”雷诺沖泰凯斯喊道。泰凯斯哼了一声，放开吉姆的马甲领子，转而抓住他的腰带，然后是他的脚踝，让雷诺一步步向前滑动过去。 雷诺按下一个按钮，激活了马甲上的强力磁铁。有了磁铁的吸力和泰凯斯几乎能把他的脚踝捏断的抓握，雷诺被固定住了。通常他会尝试落到车厢尾部的小平台上，但这列列车仍然没有从那阵该死的强风中冲出去。他们在列车上着陆的时候，沉重的撞击声肯定已经向车厢里的人发出了警报，所以现在每分每秒都是非常宝贵的。雷诺努力向前探出身体，将一支胳膊伸下去，极为迅速地摸索车厢后门。他找到了爆破位置：车门顶端。这不是放置炸药的理想位置，但也只能这样了。 雷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装置，输入激活密码，然后把它拍在车门上尽量低的地方，撤下保险栓，然后大喊道：“拽我回去!拽我回去!” 泰凯斯用力把他拉了回来。吉姆手臂上暴露的部分蹭在火车上，让他感觉到火烧火燎的疼痛。这显然不舒服，不过他也不在乎。他已经离开炸弹，回到了安全区。就在这时，黑烟和钢铁残片开始四处纷飞。 “要不要先找个东西去探探风头?” “不需要。”吉姆趴在火车上，从枪套中拽出手枪，丢给泰凯斯一个笑容，“你害怕跳进一群联邦卫兵里面去吗?” “我可不是那种人，小姑娘。”泰凯斯说道。他伸手拿下了扛在背上的武器——一挺像他一样兇恶的agr-14。“我们走。” 第3页 泰凯斯爬到了吉姆身边。他们凭藉火车向前飞奔的惯性，让自己缓速向车尾滑过去。一到车尾，两个人各伸出一只手，抓住车厢顶，翻进了车厢，同时做好了战斗准备。 他们的眼前连个鬼影都没有。 “哦，该死，吉姆。”泰凯斯说，“这不是那个放保险箱的车厢!” 这里的确不是。在这节车厢里，塞满了各种东西：乐器、雕像、家具……所有物品都经过了精心的包装和固定。毫无疑问，这些东西都很值钱，但对于吉姆和泰凯斯而言，它们半点用处都没有。 吉姆以为泰凯斯会拍一下他的后脑勺，但这个大汉已经朝车厢的另一端跑过去了。“你真应该好好看清楚一点。”他一边跑，还在一边嘟囔着。 “我看得很清楚。”雷诺说道，“第十七号车厢。他们一定是改变了……” 雷诺追在泰凯斯身后，手枪的枪口指向地面。不经意间，一个形状奇怪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这时泰凯斯正在用力想要扳开车厢另一端的门，所以雷诺还有一点时间可以掀开这个东西的盖布，看看它到底是什么。 雷诺立刻瞪大了眼睛。 “我们也应该把这道门炸开，看样子……吉姆，你他妈的在那里干什么呢?”泰凯斯吼道。 雷诺没有理他。他将整块盖布都拽了下来。 “我想，我恋爱了。”看到眼前这件美丽的古董，他的唿吸立刻开始加速。 “每次我们去韦恩的店里，你都会这么说。”泰凯斯嘟囔着，但他还是转回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让吉姆这么神魂颠倒。“那是什么鬼东西?” 吉姆觉得心中充满了宗教般的圣洁感。他用充满崇敬的目光注视的这件东西，让他想起了曾经在照片上见到过的老式拼花玻璃窗。不过这应该算是一件家具，巨大笨重，顶部有着浑圆的线条。从正面看也像是一扇窗户，色彩鲜亮的玻璃覆盖了它的正面。如果雷诺猜得不错，那些弯曲的玻璃管会在这东西开动的时候闪烁出五彩光亮，而这件家具的里面——天哪，它的里面才是珍宝所在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东西，不过我觉得……我相信这是一台老唱片机。”雷诺说着，伸出戴手套的手，轻轻抚摸这台用金属、木材和玻璃做成的工艺品。 “我的确不像以前那么有品位了，吉姆。”泰凯斯吼道，“但我们这是在浪费时间。” “唱片机是一种非常、非常古老的演奏唱片的机器。”雷诺向他解释，“那时候，音乐会被刻在黑胶唱片上。这里也许会有上千首歌，那些歌应该有几百年没有被人们听到过了。” “你就喜欢这种老废物。先是柯尔特，现在又是这个。”以前，他们曾经抢劫过一个小型创始家族的夏季度假别墅，那个地方也是摆满了各种古董。在那里，雷诺翻到了一把柯尔特军用单动左轮枪。那也是一件有几百年歷史的老古董了。他一定要带上它，并且在以后的每一次行动中都把它带在身上。当然，他平时使用的还是现代武器。能给这件古董使用的子弹非常昂贵，所以他很少会扣动它的扳机。他喜欢将那把枪挎在腰间的感觉。那时泰凯斯不停地翻着眼睛，就像他现在一样。“你刚刚给我上了一堂很好的歷史课，教授。现在，让我们把屁股从这里挪出去吧。还有一个保险箱等着我们去炸呢。” 泰凯斯是对的。雷诺拍了一下那台老机器，就转身去追泰凯斯了。 终于，泰凯斯一边哼哼着，一边用他沉重的肩膀撞开了那扇门，向外跨出一步，把第二个爆炸装置放到了前面车厢的铁门上，然后又缩回到车厢里，和吉姆分别找地方躲起来，直到炸弹起爆。 雷诺皱起了眉头。让他不爽的事情有两件。第一，他们通常只会带上四副爆炸装置：其中一副用于炸开车门，一副炸开保险箱，两副作为后备。现在他们已经用掉了两副。最好他们和目标之间只剩一扇门了，否则那些联邦信用币将彻底失去被解放的机会。第二，他们很可能要在这节车厢里和卫兵们作战，那台唱片机很有可能会被破坏。他发现这个想法正在让自己感到哀伤。 还没等爆炸的硝烟退去，电磁枪弹已经从被炸开的车门中射了出来，刺钉在雷诺和泰凯斯所在的车厢里打出一片片火花。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撞击声，金属被刺穿，木材迸裂，碎片飞得到处都是。雷诺蜷缩在一架钢琴后面，根本不敢抬头看一眼他的唱片机是不是被打坏了。反正用不了多久，他尽可以再仔细去查看那台机器。 泰凯斯咆哮一声，疾步冲到那些卫兵面前，用步枪枪托勐砸他们的头。正准备躲避敌人还击的卫兵们完全没有料到这个疯子还有这么一招。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他们都害怕会在开枪时误伤到同伴。泰凯斯和吉姆却高声吶喊着，把这些倒霉的傢伙逐一打晕，或者从敞开的车门直接将他们扔出火车。泰凯斯踢掉最后一名卫兵手中的步枪，迅速捣了他两拳，然后举起这个大个子，把他扔出车外。他转过身，脸上露出笑容，用夸张的动作掸去手上的尘土。吉姆看了他一眼，也笑了起来。然后他回过头，确认…… 第4页 唱片机毫髮无伤。雷诺长出一口气，然后才意识到一件事。他要把这件事对泰凯斯讲。他的朋友肯定不会高兴的。不过他现在还不必为此而担心。 现在，他们齐步向前，迈过晕倒在地的卫兵，进了另外一节车厢。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一只巨大的保险箱。雷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保险箱。这只闪闪发光的金属箱子充满了半节车厢。 但就在这只箱子前面，一个人睁大了眼睛，伸开双臂，仿佛真的能用自己骨瘦如柴的身子保护住这只箱子一样。这个小老鼠一样的人并非联邦卫兵。他身上的制服表明他是一名政府雇员。 泰凯斯眨眨眼，和雷诺一样，他已经用步枪指住了这个人的脑袋。不过他们并没有开火。“孩子。”他用一只手拿着步枪，另一只手伸进了衣袋里，“愿不愿意和我们说说，你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到底在干什么?” 那个人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雷诺很惊讶他竟然还能直立在他们面前。“先生们。”他用打着哆嗦的声音说道，“我是一名cbpmvi雇员。我非常……非常遗憾地通知你们，我不能允许你们拿到这个保险箱中的东西。” 泰凯斯愣了一下，正要被他送进嘴里的雪茄也在半路上停住了。“这么长一串字母是怎么回事，孩子?你不会是想愚弄老泰凯斯吧?” 那个人的面色变得像牛奶一样苍白。“哦，天哪。”他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很显然，他知道这个名字。他那双水汪汪的蓝眼睛从泰凯斯转向雷诺，又转回到泰凯斯身上。看着泰凯斯叼住雪茄，点燃之后吸了几口，他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 “芬利先生，雷诺先生，如果这是属于我的联邦信用币，我会告诉你们，它们被你们偷走会让我感到十分荣幸，但它们不属于我，而是属于人类联邦的。我只是联邦货币与贵重物品保卫部的一名雇员。我的责任是要确保这趟列车能够平安到达目的地。” 泰凯斯瞪着他，喷了一口烟。雷诺耸耸肩，和泰凯斯一起放下了武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只能听到列车行驶的“隆隆”声和泰凯斯狠吸雪茄的声音。终于，泰凯斯笑了，一阵沉厚的“呵呵”声从他的胸腔中发出来，最终爆发成震耳欲聋的狂笑。 “孩子。你的确是个有种的傢伙。这一点我绝不否认。我从没有见过有人像你这样站在我的面前，更不要说你手里甚至连支枪都没有。你的名字叫什么?” “乔治·伍德雷。”那个人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似乎正以谨慎的乐观态度猜测，自己真有可能在这场短兵相接的遭遇战中活下来。 “你结婚了吗，联邦货币与贵重物品保卫部的乔治·伍德雷?有孩子吗?” “是……是的，先生。我有一个可爱的妻子和两个漂亮的孩子。” “那么，乔治·伍德雷。”泰凯斯说道，“你让我的心情很好。我不喜欢杀掉像你这样的人。所以，如果你能让开一步，让我们炸开这个保险箱，联邦货币与贵重物品保卫部就不必把致哀信寄给你的妻儿了。” 那个人瘦长的面孔上满是沮丧的神情。“哦，天哪。”他又喊了一声，“我很抱歉，但我不能那么做。” 雷诺很钦佩这个人对待工作的严肃态度，但他也已经受够了。他举起手枪。“伍德雷先生，我们为了拿到这些信用币，已经遇到了很多麻烦。我很清楚，那个什么cbp……无论那帮傢伙有些什么见鬼的字母，他们给你的报酬肯定不足以让你站在这里，为了那帮富人们的钱而吃枪子儿。” “嗯，先生，你说得也许没错，但你也许还应该知道，威尔克斯·布特警长已经收到了我们遭受攻击的报告，很快就会赶来逮捕你们了。” 泰凯斯又喷出一口烟。“我们不害怕老布特。你如果想要把我们吓跑，最好再找一个比他更厉害些的怪物出来。” 布特就像一头老猎犬一样，在过去几年中一直追在他们的屁股后面。雷诺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两次，那名警长几乎就要抓住他们了。在每一次“不期而遇”中，他和泰凯斯都在认真研究那个傢伙，详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威尔克斯·布特并不蠢，他只是还没能捉住他们，而吉姆和泰凯斯也难免会担心他什么时候会咬下那最后一口。有一次，当泰凯斯叼着一支雪茄，一双大手抚弄着坐在他大腿上的美女时，他向吉姆说道：“结果才是唯一重要的。‘几乎’、‘很可能’、‘本应该’之类的屁话连一泡屎都不值。” 不管怎样，也许是为了让伍德雷高兴一点，雷诺摆出一副担忧的表情。“我不知道，泰凯斯。如果布特警长和他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也许我们应该趁早离开。” 泰凯斯转过身，眉头紧锁，面色阴沉。就算是比伍德雷更勇敢的人，也会因为他这样的表情不寒而慄。那名职员已经用双手捂住嘴，呜咽起来。 “你真是个胆小鬼，吉姆。”泰凯斯说道，“不过有一件事，你说对了。我们应该走了。但我们要拿到那些钱。先把这只挡道的小老鼠弄开，我们好做事。” 他端起步枪，对准了伍德雷。雷诺有一点可怜这个勇敢但又蠢得吓人的政府雇员。乔治·伍德雷这时候已经闭上眼睛，等着泰凯斯开枪了。 第5页 他并没有等待多久。 第二章 吉姆冲到伍德雷面前，挥起镶嵌珍珠贝的柯尔特手枪握柄，狠狠地砸在伍德雷的太阳穴上。伍德雷一声没吭就趴在了地上。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大概会头痛得要命，不过他完全可以活着把这个故事讲给别人听。 “有趣的小傢伙。”泰凯斯说着，把注意力转回到保险箱上，“找什么东西把他捆起来，我来把这东西炸开。” 雷诺回到前一节车厢去找绳子。那台唱片机依旧散发着大教堂透光玻璃一样的辉煌光彩。他再一次停住脚步，带着迷恋的神情望向唱片机。他轻柔地解开那台钢琴上的绳子。泰凯斯这时也走了进来，乔治·伍德雷被他扛在肩膀上，就像一袋马铃薯。他抬腿迈过倒在地上的卫兵，满不在乎地把肩上的担子扔在地上，然后和吉姆一起缩进了另一堆也许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后面。 又是一阵勐烈的爆炸。保险箱应该是完蛋了。吉姆把伍德雷翻过来，让他趴在地上，然后捆住了他的手腕和脚踝。当泰凯斯站起来，向刚刚被他们解放的信用币走过去的时候，雷诺说道：“我想带走那台唱片机。” 泰凯斯向雷诺转过身，皱起眉头。“那东西?它肯定有一吨重。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吉姆摇摇头，再次检查了一下刚刚打好的绳结，轻轻拍了一下可怜的乔治，然后站起身。“当然没有。我想要它。它太美了，绝无仅有，我只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很高兴身边能有她在。” “‘她’?该死的，孩子，如果你用‘她’来称唿一件家具，那你的脑子实在是应该好好敲打一下了。” “也许你说得有道理，但我还是想要她。” “布特正没命地赶过来，要把我们扔进监狱。难道你已经忘记那个伍鸡鸡的话了?” “伍德雷。” “我哪管他叫什么。” 泰凯斯也许是对的，但雷诺又向那台唱片机瞥了一眼。那是一幢精緻的小房子，里面收藏着也许几个世纪都没有人听过的音乐。雷诺不能把它丢下。 “我们可以对付布特。你这样对我说过多少次了?” “该死的，”泰凯斯喊道，“这一次，真希望你能把我的话拍回到我的脸上。好吧，我们会带上你的唱片机小姐，但如果要在我和它之间做出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丢掉。明白吗?” “成交。”吉姆说道。泰凯斯竟然会答应他——尽管是有条件的，也实在是让他吃了一惊。他们迅速回到了放保险箱的车厢。看到保险箱门被最后一根铰链拽着，摇摇欲坠地斜挂在保险箱上，这种美妙的情景让吉姆更加高兴了。他们立刻解下随身携带的摺叠挎包，飞快地把信用币往里面塞。就在不久以前，泰凯斯还一直坚持要用多一些时间平均分配抢到的钱。在他们最早干的一趟活儿里，吉姆曾经确信泰凯斯多拿了一点，而另一次，泰凯斯又用同样的罪名指控吉姆。现在，他们只是一门心思地把钞票往袋子里塞，直到袋子里再没半点空隙。经过这几年的出生入死，他们对彼此的信任经歷了无数次的测试。相对于过去发生或者没发生过的许多事情，金钱实际上已经算不上什么了。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解放 ”了多少信用币。反正这绝不是一笔小钱。他们足可以在恶棍韦恩那享受很长一段时间的酒精和漂亮姑娘了。 “好啦，”吉姆牢牢地扎紧袋口，把口袋固定在自己的腰上。“我们去抬唱片机。” 泰凯斯虽然摇摇头，不过还是跟在了雷诺身后。当他和雷诺再一次站到这台古老的机器前面的时候，他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把那东西从车厢里弄出来?” 泰凯斯很强壮，强壮得吓人，但即使是他的力气也无法和穿上动能战甲的人相比，当然，他们现在没有穿战甲。从理论上来讲，抢劫工作对于敏捷度的要求远超过纯粹的力量。 “这么沉重的机器，肯定有专门的办法进行搬运。”吉姆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努力思考这个问题，“一定有某种小型运输车。” “那就赶快把它找出来，快离开这里。我已经不年轻了。布特离我们也不远了。”泰凯斯稳稳地站在原地，抱着胳膊，看着吉姆在车厢里东翻西找。终于，吉姆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一台磁悬浮运货平台被放在车厢的角落，就在一头陶瓷大象后面，躲开了刚才的枪林弹雨。雷诺把它拿出来，启动了它。小平台在一阵“嗡嗡”声中焕发了生机，飘在离地面三分之一米的高度上。雷诺按下一个按钮。平台又上升了三分之一米。雷诺的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 这东西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可靠，不过应该还能使用。“好吧，我们把保险箱放在这上面，让它升到车顶上去。然后再滑行到我的秃鹫车后面。我们把它连到秃鹫车上，就可以熘之大吉了。” “嗯，嗯，”泰凯斯说，“就算是要带活人走，我都不一定会费这种力气。” 雷诺认真地答道：“活人可不是唱片机。” “你说得对。来吧，疯子。我们把这东西挂到你的秃鹫车后面，别等威尔克斯·布特逮住我们，再笑话我们是笨蛋。” 第6页 “这东西根本就没办法保持平稳。”七分钟后，泰凯斯说道。 “没问题，能稳住的。”雷诺这样说着，却觉得实在没什么底气。他们已经把运货平台连到了秃鹫车上。如果以普通速度行驶，也许这个小平台还能应付，但如果秃鹫车开到了他们逃跑所必需的速度，就连吉姆也怀疑它会不会立刻被掀翻。 “来参加派对的人都到了。看，那一定是布特。”泰凯斯说。 雷诺伸长了脖子，顺着朋友的视线望过去，心中呻吟了一声。远方有几道尘土从沙漠上升起，在空中汇聚成一片尘云。强烈的阳光在那片云团下面照亮了点点金属光泽。 “该死的。”雷诺说着，立刻做出了一个决定。既然追兵近在眼前，他绝不可能再拖着那个小平台慢慢悠悠地逃走，而只要平台稍有晃动，他美丽的唱片机就完蛋了。“我们把它搬到我的秃鹫车上。” “算了，把这个烂玩意儿丢掉吧，吉姆。” “快点，我们可以把它放到驾驶位后面，用绳子把它捆好。” 泰凯斯嘆了口气，狠狠向吉姆的脸上吹了一口烟，以表达自己不爽的心情。然后，他走到运货平台前，站稳脚跟，抱起了那台唱片机。 吉姆已经不是第一次因这个傢伙超人的体力感到惊嘆了——把这台唱片机放到称上，至少能称出三百磅。汗水立刻从泰凯斯的脸上渗出来，血管也在他的脖子上爆起。不过他还是抱起了那件笨重的家具，迈着缓慢但稳定的步伐，把唱片机挪到了雷诺的秃鹫车上。吉姆可以直接坐在它的前面。整个过程中，吉姆一直想要帮忙，但他能做的无非是为泰凯斯指一下方向，并迅速把它在自己的车上绑好。然后他们一起把已经没用的运货平台推到了一边。 泰凯斯后退了一步。“到韦恩以后，第一轮酒你请，朋友。现在我们该挪挪屁股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坐进了自己的秃鹫车。雷诺回头瞥了一眼唱片机，为自己的顽固和愚蠢小小感嘆了一下，就跟着泰凯斯冲下了火车。 和威尔克斯·布特的追逃游戏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已经没有半点新意了，但他们以前从没有让布特和他的民防部队如此靠近过自己，雷诺也从没有在屁股后面放上一个三百磅重的大傢伙。这个累赘拖慢车速的效果实在是让雷诺吃了一惊，而且绑在雷诺背上的信用币也严重影响了秃鹫车的平衡。芬利很快就变成了远方的一个小点。这时，他的声音从雷诺的耳机中传了出来。 “我说的是挪屁股，不是让你把屁股种在地上。” “我在挪。”雷诺答道。 泰凯斯说了些能够让墙壁上的涂漆焦黑剥落的话，然后吉姆看到他的朋友向右转头，沖了回来。“我去把他们引开，让你能多跑些路，老奶奶。你到底打算拿那东西怎么办?” “我去那个洞里。”吉姆说的是他们看到磁悬浮列车时所在的那个洞，“那个洞够深，而且周围什么都没有。” “我去那里和你会合。不过，如果那个东西在半路就把你压趴下，我可不会去找你。” “哦，好的，随你。”雷诺说，“我这里还有一大口袋联邦信用币呢。” 泰凯斯“呵呵”地笑着，竖起中指向雷诺敬了个礼，然后就让他的坐骑咆哮着冲过雷诺身边，向布特的民防队直扑过去。雷诺立刻向泰凯斯还礼，然后以目前秃鹫车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向远方驶去。 泰凯斯绝不是一个行事冲动的人。也许在别人的眼里，他是一个好勇斗狠的莽汉，但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他偶尔也喜欢和命运开一点小玩笑。现在似乎就正是这样的一个好机会。 泰凯斯的脸上带着笑容，想像着当布特看到他的时候，思维会陷入怎样一种混乱的状态。然后，他让秃鹫车勐地向左一转，大笑着绝尘而去。民防队员们全都拼命剎住车子，在一片混乱中改变方向，向他追了过来。许多刺钉从他背后射来，但全都打偏了。没有人能在这样短短几秒钟时间内进行有效的瞄准。现在，泰凯斯带着这帮人开始了一场新的追逐游戏。 虽然芬利一直在和雷诺说着关于威尔克斯·布特的各种玩笑，但他知道，这个傢伙绝不是容易对付的。当你开始低估敌人，就是敌人要你命的时候。一辆磁悬浮车这时已经掉转过车头，正在向他追来。泰凯斯相信，驾驶这辆车的一定是那位警长。 泰凯斯和雷诺已经对周围几公里之内的地区进行过详细的调查。尽管还不能说对这里了如指掌，但泰凯斯有自信比布特更熟悉这里。他一直向西南方冲去。他知道，那里有一些不错的小障碍物可供使用。 在新雪梨的大荒地，到处都是沟壑、峡谷和一种被称为“厄运岩”的如同高塔一般五颜六色的岩柱。泰凯斯现在所选取的路线是他和吉姆早就勘察好的备用路线。当他们发现了那座阴凉的洞穴之后，这条路线就被放弃了。这是一条蜿蜒曲折、充满了危险的道路。泰凯斯现在正需要这样一条路。 “还有人追你吗?”泰凯斯问吉姆。 “没有。”雷诺的声音传来，“看样子，你把他们全勾搭过去了。” 第7页 泰凯斯稍稍放慢速度，让追逐者们觉得只要再努一把力，就能抓住他。他把他们带进了一片开阔地。在这里，几十根獠牙一般的厄运岩拔地而起。他径直朝一根厄运岩开过去，直到即将相撞的最后一秒钟才掉转了方向。布特的手下很优秀，没有一辆车撞上这根石柱。 这一次他们的运气很好。 当泰凯斯第三次开始这种貌似自杀的冲刺时，厄运终于追上了那些人。两名布特的部下因为跟得太紧，驾驶员笨拙地想要转向，却让两辆车对撞在了一起。一辆车又撞在那根岁月古老的岩柱上。一块巨石从岩柱上落下。第三辆车勉强躲过那块落石，结果车子失去了控制，一下子钻进了沙子里。 还有四个人紧追在后面。泰凯斯在石林中来回乱窜，甩掉了一个。然后他又飞扑向一道崖壁，在最后一刻才向一旁绕开。又有一个追逐者掉了下去，但泰凯斯的弯也转得太急了，他发现自己的正前方是一堵石墙。泰凯斯咒骂着，在秃鹫车即将撞上石墙的时候一跃而下。他的身子重重地砸在被太阳烤硬的地面上，肺里的空气也全都被挤了出去。不过，他的身上没有受什么伤，更重要的一点是，塞满信用币的大口袋还紧紧地绑在他的背上。他站起身，双手握住了自己的agr-14。 刺钉开始从泰凯斯身边掠过。他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开始还击，击中了最后两辆秃鹫车中的一辆。那个驾驶员跳了车，却没能像泰凯斯一样顺利着陆。最后一辆秃鹫车停在了泰凯斯面前，灼热的空气一下子沉寂下来。泰凯斯听到那个受伤的人发出一阵咒骂。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干。”泰凯斯警告那个坐在最后一辆秃鹫车上、用手枪指着自己的人。 “泰凯斯·芬利。”威尔克斯·布特警长说道。他并没有放低枪口。泰凯斯当然也举着枪。他们只是这样彼此对视着。 这不是他们两个第一次陷入这种局面了。威尔克斯·布特刚过四十岁，身材匀称而健壮。他的相貌几乎可以说是普通，不过那光亮的黑髮、几乎能把嘴完全遮住的大鬍子和目光如同利刺的蓝眼睛，让他变得与众不同。现在，他戴着一顶有遮阳护面的头盔，黑头髮和蓝眼睛全都被遮住了。他手中的枪没有丝毫晃动。 “威尔克斯·布特。”泰凯斯也沉声作答。 “你的同伙在哪儿?” “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泰凯斯答道，“我不认识你。但我发现这里实在是热得厉害。我需要洗个澡，抱着一两个女人，喝上几杯冰啤酒。也许你可以为自己搞一杯冰茶，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一直以来，你总是能在法律到来之前先一步逃走。这持续得太久了。”布特说道，“如果你真的很热，我倒是知道一间很阴凉的牢房，非常适合你。” 泰凯斯嘆了口气，将枪口转向那个依然在咒骂，却还活着的人，把一根刺钉射进他的两腿之间、距离腹股沟只有两英寸的地方。那个人立刻发出一阵尖叫，向后爬去，而他的这个动作显然给他带来了更多的痛苦。 “我射偏了。”泰凯斯说，“我不会再射偏的。如果你朝我开枪，我的手指头哆嗦一下，你的人就完了。而且，我相信那傢伙现在还急需一些设备来救他的小命。” 泰凯斯看到布特下巴上的肌肉绷紧起来。他几乎能听到那傢伙的牙齿咬在一起的声音。片刻之后，布特放下了枪。泰凯斯把枪管朝自己摆了一下。警长小心地把枪朝泰凯斯扔了过去。 “我一直都在说，你比看上去要聪明。”泰凯斯说，“现在，慢慢下车，我的车似乎是出问题了。” 布特服从了命令。他的眼神仿佛两把匕首一般。泰凯斯又用枪管示意他站到伤员旁边去。他觉得那名伤员露出了感激的神情，似乎是在感谢泰凯斯饶了他一命，也没有让他承受比死亡更可怕的痛苦——当然，这可能只是泰凯斯自己的想像。 “谢谢你的慷慨大度，警长。”泰凯斯说着，抬腿进了秃鹫车，“你有一辆好车。” 然后，泰凯斯再没有多说一句话，转头便驾车离开了。也许还不到一秒钟，他听到身后传来了枪声，但子弹依旧射偏了。他咧开大嘴，笑着让秃鹫车向山洞疾驶而去。雷诺应该在那里等他了。 “扔掉你的情人了吗?”他向对讲机中问道。 “没有。”吉姆的声音通过无线电进入了他的耳朵，“我正等你把她卸下来呢，你这头大公牛。是什么让你磨蹭了那么久?” “我不得不换了一辆车。你真的打算把那个古董八音盒留下来?” “当然。我会回来找她的。我有一种感觉，她总有一天能够给我带来许多快乐。” “你知道什么叫快乐吗?”泰凯斯说，“就是无穷的信用币，让我们能去买啤酒、雪茄和女人。” “你难住我了。” 第三章 塔桑尼斯，塔桑尼斯城 塔桑尼斯是财富与名望之地，大工业基地，科学天才和政治精英的舞台。无数光芒闪耀的巨型塔楼骄傲地屹立在它的首都。如宝石般璀璨的建筑向世人展示着精美而和谐的线条。它们共同组成了一幅无与伦比的恢宏景致，体现出联邦高超的科技水准。这是一座超级城市。人们在这里进行着各种各样的交易。有人成功发达，不可一世;有人退回到自己的家中，舔着伤口，等待机会再杀回来。任何最新的流行元素、运动或者技术都能在这里看到，并被广泛接受和赞扬，而引领一切潮流的正是联邦的创始家族们。伟大壮丽的塔桑尼斯，却又是虚伪梦幻的塔桑尼斯。在这个高科技的名利场中，财富和幸运随时都会失去，又随时都会出现。塔桑尼斯城是这颗行星的首都。这个缺乏想像力的名字来自本身就不具备多少想像力的创始家族，而这座城市绝对不会缺乏的则是权力和反覆不定的阴谋。 第8页 在这座闪闪发光的城市中，同样也真实地存在着一片阴影。这里有贫民窟，有黑色的小巷。有许多人躺倒在那些地方，甚至还有人活在其中。他们没有带阳台的、美丽的房子，更没有僕人侍奉。昂贵的进口食物与他们毫无关系。太多数时候，他们其实根本得不到任何食物。一个被称为排水沟的地方隐藏在这座闪光城市的大部分地区，甚至一直延伸到它的参议院大楼下面——这是一座被称为纳格法大厅的恢宏建筑，它的大理石立柱时刻都在放射出夺目的光辉，仿佛正午的阳光一直都照耀在它上面。而“排水沟”则是一个贫民窟，那里只有污秽、死亡和暴力。塔桑尼斯的丑陋和它的荣耀一样无处不在，无可掩饰。 一个上了年纪的白髮男人正以与他的年龄全然不符的轻快步伐走下纳格法大厅的阶梯。他有着健康的茶褐色皮肤，精神矍铄，脸上带着职业政客最擅长的微笑。参议员维斯提恩·麦玛斯特正从神圣的参议院走出来。他和蔼可亲地向聚集在参议院前的人群挥手，仿佛他们全都是他的老朋友。当然，这些“老朋友”全都被特别服务干员拦在了完全无法碰到他的地方。那些干员的表情说明，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参议员会讲些什么，他们在这里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这个要进行演讲的傢伙。当麦玛斯特登上装饰着泰伦联邦的星条图案的讲台时，他的面前不断有光亮闪动。那是记者们在按动快门，记录下这重要的时刻。一支乐队正在演奏联邦颂歌——《成为联邦永恆的荣光》。他们演奏得很不错。一曲演罢，观众们热烈鼓掌。麦玛斯特微笑着面对人群，开始演讲。 那个躲在参议院一角的人对塔桑尼斯城非常熟悉。他一直到青年时期都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并且每天都会从一个有六十三个房间宅邸的私人阳台上俯瞰这座城市。 他的名字曾经是雅科·本耐特，埃罗·本耐特之子，创始家族本耐特的成员。正在他眼前进行演讲的人曾经和他共进晚餐。他和这个人的两个儿子是髮小，但躲在窗户后面的他只是镇定地眨着眼睛，调整唿吸和心跳，让他的世界缓慢下来。他已经不再属于特权阶层，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孤身漂泊，找不到庇护所的年轻人。 当他还处在青春期的时候，为了反抗出身和环境强加给他的生活，他在与父亲一同出席在理性大厅举行的会议时熘了出来，离开有着严密保安措施的大学，走了不到一英里，进入一片平民街区。在这里，雅科·本耐特——创始家族的尊贵继承人——遇到了一个颇有魅力的年轻女子，并被她下药，诱拐，卖到了军队。一开始，他曾经发狂地想要联繫到父亲。为此，他一遍又一遍地填写各种表格和宣誓书，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然后，发生了一些事情。他发现了自己所擅长的事情——非常、非常擅长的事情。 杀戮。 雅科是财富与权力之子，但他的生命中一直都缺乏某些东西：一个目标，一个方向，一件他能够为之做出贡献的事情。在军队里，他发现了自己的非凡天赋。军人们管这种能力叫“x因子”。这种能力似乎可以在他准备射击的时候减慢时间的流动速度，帮助他赢得战斗。更重要的是，这种能力能够拯救朋友的生命。 讽刺的是，就在他不再担心自己是否还能回家的时候，两个来自军队安全处的人来到他面前。一开始，他对他们说了谎，说他的真实身份只是自己编造出来的，但他们用不可置疑的证据证明了他的身份。于是，他恳求他们，竭尽全力向他们解释他的新生活，他在这个世界中的新角色，以及他在怎样保护现在被自己视为家人的战友。那两个人理解了他。在那时，雅科·本耐特死了，瑞克·基德得到了生存下去的许可。 随后发生了一些很可怕的事。那些事根本就不该发生。他的朋友们死了——许多朋友都死了，他也和活下来的人们分道扬镳。一名超级狙击手，这将是他永远的身份。只是现在，他已经不再为军队杀人，他只为自己杀人——他成为了一名僱佣杀手。这种职业没有任何高尚可言，只是冰冷地瞄准、扣下扳机，然后收取报酬。 虽然基德认识出现在准星对面的这个人，但他对此毫无感情可言。他不在乎麦玛斯特的政见，也不在乎他的家人，更不在乎这一枪之后又会发生些什么，面前这个人的死会导致怎样的后果。他只在乎自己在做擅长的事情，在尽情使用地狱天使给自己的祝福。 “联邦的同胞们，看到你们今晚聚集于此，我真的无法描述心中的喜悦。” 基德温柔地把手指扣在扳机上，就像是在爱抚他渴望已久的某样东西。虽然现在他没有内置电脑的头盔可以帮忙计算温度、湿度、海拔和大气压，他能使用的只有步枪上的瞄准镜，但他已经不再需要那些硬体的支持，经验和直觉让他成为了无坚不摧的死亡利器。 基德小心地准备扣下扳机。 “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基德立刻转过身，但敌人的速度更快。基德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件长外衣从他面前扫过，然后是他完全没有看到的一记飞脚。基德的步枪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就在步枪脱手的时候，基德已经伸手拔出匕首，然后用全力向攥住自己外衣的那只手斩去。 第9页 匕首重重地撞在敌人的手臂上，却毫无效果地滑开了。基德愣了一下，抬头望向这名敌人。 那个人的脸上露出狼一般的笑容，对基德说道：“机械假肢。” 基德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他一缩身，从被机械手抓住的黑色外衣中褪了出来。他俯身向侧面滑动，伸出双腿，想要把那个人剪倒。那个人的平衡果然被打破了，但基德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那个人一个踢腿，从地上鱼跃而起，一只脚重重地踏在基德左手上。基德挺起后背，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哀号。这个人则向后一跳，摆出一副格斗姿势。 “一只手废了。”他笑着说道。他消瘦而稜角分明的面孔下面装饰着一部修剪得极为整齐的山羊鬍，两排牙齿白得吓人。他带着满怀期待的表情舔了舔嘴唇。“还有一只手，两条腿。” “……他们的怨言是有道理的。以夏伊洛为代表的许多行星都在不知疲倦地奉献自己的资源，为联邦提供给养，尤其是在战争时期。那里的公民们为了生产食物而倾尽全力，自己却在挨饿……” 基德勐地跳起身。他的左手已经完全没用了，但他的右手还抓着匕首。他的目光扫过远处的步枪，但这只是他的诈术。趁着他的对手也将目光转向那支枪的时候，基德掷出了匕首。冷森森的锋刃准确无误地向那个人因为转头而暴露出来的脖子咬去。 他的对手并没有回头，但那只机械手已经闪电般弹起，捏住了飞过去的刀刃。 “干得好。” 随后，基德只知道有股灼热的痛楚从他的右手传来。他又躺倒在地上——他自己的匕首把他的手钉在了地板上。他竭力想要把自己的手拽脱出来，用已经被踏碎的左手抓住了因为沾上了他的血而变得滑腻的匕首握柄。他知道，现在这个对他发动突袭的人随时都可以完成任务了。 只是基德等待的结束并没有到来。这个杀手依然站在原地，白色的牙齿闪动着寒光，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看着依然想要作困兽之斗的基德。他在……享受这一幕。基德曾经面对过死亡，他对于死亡依旧保持着畏惧的天性，但当他瞥向这名袭击者，看到这个人的笑容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灼热的电流，在他的心中引发了巨大的痛苦。而这个人笑得更开心了。 但是，无论是暴怒还是恐惧，基德破碎的手都无法握紧刀柄。他俯下身，用牙齿咬住握柄，尝到了鲜血的金属味道。他在牙齿上灌注力量，拼命想要把这把刀子拽起来。终于，他成功了。但他还能用两只废手做些什么? 现在他只能做一件事。他爬起身，向前跳去，抬腿踢向那个人。 基德的脚遇到了某种轻型护甲。他踢中了，那个陌生人被迫向后退去，而基德自己却也跌倒在地板上。 “……农场援助计划将实现我们的目的：让那些因为无私奉献而让自己陷于悲惨境地的忠诚农夫们吃饱饭。” 欢唿和鼓掌的声音随之响起，但基德听不到那些声音，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站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他的假肢弹出，紧握住基德的喉咙。基德甚至没有看清这只假肢的动作。机械手开始缓缓收紧，并以同样缓慢的速度把基德从地上提起来。那个人的薄嘴唇上始终带着笑容。 “有人想要你的命。”那个人用几乎是闲聊一般的语气说道，“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他并没有规定你要怎样去死。也没有说过对你的处死要在多长时间之内完成。所以，这一切都将由我来决定。”这个人眨了眨眼。“我们可以持续一整个晚上。” 恐惧紧紧地包裹住基德，但他还可以反抗。这个人完全可以用他的机械手一下就捏断基德的脖子，但他选择延长杀戮时间，这就给了基德机会。他将被吊起的手臂作为支点，用胳膊撑起身子，抬腿狠狠地向那个人踢去。那人向后退了一两步，但抓住基德喉咙的手完全没有一点放松的迹象。 “现在感觉如何，雅科，是不是觉得有些唿吸困难?感觉到血压在上升?你想要咽一口唾沫吗?” 基德没办法从那个人的抓握里挣脱。当基德继续挣扎时，惶恐开始渗入他的心中。他想要抬起手臂，再次发动攻击，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但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他的双脚毫无意义地踢蹬着，直到那个人用另一只手挥起一样东西，打在基德膝盖上。基德模煳地意识到，打断他两条腿的是自己的步枪。 基德甚至无法唿痛，喊声被封死在那几根越来越紧地将他喉咙捏住的手指下面。 “……光荣属于创始家族。是他们看到了民众的疾苦，慷慨地拿出自己的财产，用来救济那些宁可挨饿，也不愿开口向别人求救的人们。而另外一些人却在伤害联邦，必须消灭那些自称为克哈之子的恐怖分子们。是他们夺走了联邦公民口中的食物……” “很好。”那个人喃喃地说道。他将手又稍微收紧了一些。基德用残损的手握住那些机械手指，愚蠢而毫无意义地想要把它们从自己越来越细的喉咙上掰开。血液在他的耳鼓中发出一阵阵哄鸣，他的肺里已经流不进一丝空气。黑暗开始在他的视野周围溶解。但他还在挣扎着，用残损的双手拍打着那个人的金属手臂。他的两条腿晃动得越来越狂乱。他感觉到自己两腿之间流出一股温热的东西。 第10页 他喉咙上的那只手还在捏紧。 他感觉到自己的沉重，沉重得无法抵抗，无法移动。他闭上了眼睛，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抽搐。然后，握住他的那只手松开了。 “该死的，还没结束呢!”那个人喊道。 已经太晚了，基德听不到他的声音，更听不到外面那番充满激情的演讲，还有群众激情洋溢的欢唿。 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杀手只是站在这具五分钟之前还拥有鲜活生命的尸体前。眼前这个人曾经表现出那么美丽诱人的恐惧，而现在，他只能嘆息一声，放开了自己的手指，让尸体掉落在地上。 这段享乐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他懊悔地看着自己的人造手掌，弯曲扭动那五根手指。“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力气。”他捡起那支步枪，又用了一点时间将它抚弄一番，猜想基德到底多少次握紧它，射出子弹，在心脏跳动一次的时间之内取一条性命。那些牺牲品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这能有什么乐趣? 他将注意力转移到那具尸体上，从尸体上取下他要的东西，把它装进一只小口袋里，然后站起身，走到房间靠门的一个角落里，拿起第一次进来时就放在那里并开启的一个小装置。那时，他还没有向基德暴露自己。他的机械手轻轻将那个小东西拢住，仿佛是在保护它一样，脸上则露出了微笑。 他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杀手转身离开。 “我们不要被虚假的事实蒙住双眼。我们要记住，联邦和创始家族始终都将我们的利益谨记于心，这一点从未有过改变。女士们，先生们……为了自由，为了农场援助方案，为了联邦!” 探照灯刺眼的光芒照进窗户，将窗棂的影子印在地板和瑞克·基德，也就是曾经的雅科·本耐特身上。 第四章 新雪梨，红色台地 恶棍韦恩 闪烁不定的霓虹灯招牌正是恶棍韦恩的标志。只不过招牌上的“n”和“e”两个字母总是黑的，让这家俱乐部的名字看上去更像是“恶棍之路(wicked way)”。当雷诺喝醉的时候(这种情形通常都发生在他来到这个地方的两三个小时以内)，他就会发现这真是一个极乐之地。 即使是现在，看到这里的一切，雷诺也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他和泰凯斯刚刚来到这家俱乐部，正沿着他们无比熟悉的、咯吱作响的木制台阶踏进这家酒吧、赌场和“舞厅”。在这里，一切声音都是那么响亮，一切味道都是那么浓烈，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吉姆喜欢这个充满了能量的地方。和他与泰凯斯去过的地方不同，这里人们的头顶上从来不会笼罩乌云般的紧张气氛。在这里，没有人会遇到麻烦。人们来到这里都是为了找乐子。大个艾迪(虽然吉姆和泰凯斯在这里已经混了几年，但他们依旧不知道这个大汉姓什么)时刻都在盯着在这里喝醉的人们。被他扔出去的不仅仅是那些有可能会採取暴力行动的傢伙，还有苦瓜脸和只知道唉声嘆气的傢伙。这家俱乐部的老闆韦恩曾经说过，痛不欲生的傢伙就像疯子一样糟糕，而这两种人都是他的俱乐部所无法容忍的。 “晚上好，雷诺先生，芬利先生。”艾迪说道。这个大汉的身材丝毫不亚于泰凯斯，不过他的脸上要光熘很多，脸上没有那么多伤疤和骨折的痕迹。“欢迎回来。” “嗨，艾迪。”雷诺一边说着，一边塞给他一把信用币，“等你不当班的时候就去好好玩一玩。钱算我的。” 艾迪笑了起来。“我会的，雷诺先生。谢谢你。” “黛西今晚上班吗?”泰凯斯问。 艾迪露出像晴空一样宽广灿烂的笑容，和满口整齐的牙齿。“她应该会上班，而且，我相信她肯定会为你准备了特别服务。” 泰凯斯笑了。 这里有许多人会为吉姆和泰凯斯准备特别服务，他们俩也都会痛快地花他们的钱。所以韦恩、艾迪、黛西和其他许多人都会特别关心他们两个。有许多次，布特和他的人都企图在这里突袭吉姆和泰凯斯，而每一次他们的计划都破产了。恶棍韦恩会从各方面关照他们最好的客人。 音乐的声音很大，沉重的节拍轰鸣让吉姆的骨头都在颤抖。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香菸气味。不时会有沙哑的笑声响起。泰凯斯深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快乐的味道，吉姆。”他说道，“现在这里只缺两种味道：被你打败的男人的汗味，还有被你抱在怀里的女孩的香水味。” “你是个诗人，泰凯斯。” “哈，这个我还不知道呢。看啊，我的女孩。” 舞台位于大厅正中央。左边是酒吧，右边是游戏厅，几张赌桌放在舞台后面一个靠近便门的地方。在舞台上，恶棍韦恩的女孩和男孩们戴着闪闪发光的珠宝首饰，身上穿着几件供客人们满足剥除欲望的清凉衣物，正在翩翩起舞。 泰凯斯径直来到距离舞台最近、伸手就能摸到舞者的椅子前，朝坐在那把椅子里的傢伙瞪了一眼，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你坐在我的位子上了。” 那个人抬起头看着他。“你的名字又没有写在这上面。” 第11页 “这上面写了。”泰凯斯将左手握成拳头，抵到那个人眼前，让他能看到刺在泰凯斯指根处的四个字母：“p-a-i-n(”痛苦“一词的英文)”。 那个傢伙的目光从泰凯斯的拳头移到他凶相毕露的脸上，面色立时变得煞白。看到这一幕，吉姆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那傢伙没有再说一句话，立刻就和同伴拿起杯子，另找位置去了。泰凯斯坐到椅子里，翘起二郎腿，笑着望向一个正在打转的舞者。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红髮女孩，有着细长的双腿和高耸的胸部。在她身上，只有几块小得不能再小的布片遮住了自然赠予她的礼物——不过雷诺一直都怀疑，那些惹眼的礼物中也有一些人造的成分。她就是黛西，泰凯斯最喜欢的女孩。她给了泰凯斯一个微笑，然后眨眨眼，抖动了一下曲线优美的臀部，然后就踩着吉姆认为可以当武器使用的高跟鞋，继续跳舞。 吉姆微笑着向左边的吧檯走去。今晚在吧檯后面调酒的是蜜思提，这让吉姆很是高兴。恶棍韦恩的男女舞者们都被许可为客人们提供“私人演出”，实际上，他们也都在期待着这种事。不过吧檯侍者并不会这样被要求。蜜思提喜欢吉姆，吉姆也喜欢她。如果她的当班时间能够及时结束，她就会到楼上去，陪吉姆喝上一杯。 “吉姆!”蜜思提的样子很可爱。娇小、顽皮，有一头淡金色的长髮，一双榛子色的眼睛。她的身子不像那些舞者有着许多突出的曲线，但在吉姆眼中格外富有魅力。吉姆觉得她要比那些舞台上的女孩漂亮多了。“你要点什么?我看到泰凯斯已经坐在他的位子上了。” 吉姆笑着说：“有些事从来都不会改变。” “我知道了，8号威士忌，然后是啤酒?” “这也是不会改变的。” 蜜思提抛给吉姆一个媚眼，然后说：“马上就来。” 她很快就端过来两只小玻璃杯和两只啤酒杯。吉姆欣赏了她一会儿，然后才把注意力转回到舞者们身上。 恶棍韦恩的舞者们肯定是值得任何人多看几眼的。这时，一个特别惹人注目的“舞者”脱下身上最后一点衣服，丢给了泰凯斯，微微甩动黑色长髮，和吉姆对视了一眼。吉姆很庆幸自己刚刚点了些饮料，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嘴非常干。这个深色皮肤的美人抛给他一个淫靡的眼神，接着又是一个飞吻，然后才继续跳舞。 “她的名字叫伊芙洁琳娜。”一个声音从吉姆身后传来，把吉姆吓了一跳。他转过身，看到蜜思提正把酒捧到自己面前。“她是新来的，在这里很受欢迎。” 蜜思提的声音里并没有嫉妒的意味。伊芙洁琳娜，吉姆不由得又微笑起来。这是一个福音天使的名字，而吉姆和泰凯斯曾经所属的部队有一个外号：“天国恶魔”。伊芙洁琳娜的面孔的确就像画像上的天使一样可爱，但她的身材肯定是属于恶魔的。 “今晚她忙吗?” 蜜思提气恼地看了吉姆一眼。“吉姆，我只负责倒酒。其他事情都是由韦恩处理的。” 虽然被抢白了一番，吉姆还是点点头。他在吧檯上俯过身，吻了一下蜜思提的面颊，蜜思提看了他一眼，他递给蜜思提一把信用币。 “这样就好多了。去找乐子吧。今晚我会迟些下班，如果伊芙洁琳娜没有时间伺候你的话。”蜜思提这才笑了一下。 吉姆给了她一个微笑，然后小心地拿着四只杯子回到了酒桌边，把酒杯放下。泰凯斯递给他一副还有温度的胸罩，那是从伊芙洁琳娜身上摘下来的。 “啊，谢谢。”吉姆说道。他稍有些笨拙地把胸罩轻轻放到桌上，然后抿了一口威士忌。品尝到熟悉的火辣味道，他不由得微微一笑。他向周围看了一圈。差不多五年时间里，这个地方就是他的家。韦恩非常善于经营他的俱乐部：他的舞者、吧檯侍者和赌场庄家都有丰厚的工资，很喜欢在这里工作。他和泰凯斯在这里一直都很受欢迎。虽然吉姆怀疑那是因为他们的钞票，而不是个人魅力，但这种感觉还是非常好。 雷诺总是会思念天国恶魔的战友之情。他和泰凯斯之间还留有那时感情的影子，但大部分天国恶魔——红色头髮、性格火爆的汉克·哈纳克;心地善良的马克思·贊德尔和康诺·沃德;泰凯斯的女朋友——疗伤妞丽莎·凯希迪。他们全都死了，因为指挥官的背叛而死——贾维尔·范德斯普中校，一个本该被他们信任的人。瑞克·基德，那名狙击手救雷诺的次数远比雷诺愿意承认的更多，但他也离开了雷诺和泰凯斯，已经有很久不曾联繫过他们了。现在，关于那个时候的大部分回忆都已经变得零散而模煳，吉姆并不希望自己总是去想那些事情。 这个地方，虽然很难称为一个家，但它的确给了雷诺“家”的感觉，是他能够回来的一个地方。 “真高兴能够……”泰凯斯皱起眉头，“我想说的是什么词来着?就是那种让你没什么压力，不会感到紧张，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让你的脖梗子发凉的感觉。” “放松?”吉姆问。 “是的，就是这个。能够放松一下的感觉真好。” 第12页 “你最好不要把我的信用币都花光。自从上次你多拿了信用币，那笔钱你一直都没有还我。” 泰凯斯将一只大手放在胸口上，满脸委屈地说：“吉姆·雷诺，我从没有做过这种事。” “你当然没有。”他们总是会开这种玩笑，就像今晚一样。有时候，吉姆也会对这件事存些疑问，毕竟泰凯斯·芬利心里绝不会没有他自己。 吉姆又向周围望了一圈，然后靠到椅子里。他的目光不时会熘到眼睛乌黑、嘴唇红润的伊芙洁琳娜身上。他又一次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 “泰凯斯，”吉姆说道，“我有一个难题。” “我从没有见过信用币解决不了的难题，而我们现在有很多信用币。”泰凯斯说着，将威士忌一饮而尽，伸手去拿啤酒。他饶有兴致地瞥了雷诺一眼，说：“那么，你的难题是什么?” “伊芙洁琳娜。”吉姆望着正在台上摆出炫目舞姿的女神说道。 “我可不会管这种事叫难题。” “嗯，要知道……通常如果蜜思提有空的话，都是她伺候我，今晚她恰好有空，但……伊芙洁琳娜……” “真是火辣得要命。”泰凯斯帮助他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但这依然不是一个难题。”他沖吉姆挤了挤眼，痛饮了一口深琥珀色的佳酿后，对吉姆说：“你可以同时要她们两个，难题就解决了。” 吉姆觉得这个方案不错。 个人终端的噪音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声音，尤其是当你正在经歷一场可怕的、充满痛苦的、程度极深的宿醉的时候。 “哔，哔，哔……”雷诺觉得自己的眼皮仿佛被胶水粘住了，好像每条胳膊都有一千磅重，甚至有十五头愤怒的大象正在他的脑壳里狂奔。“闭嘴。”他沖个人终端喊道，但从像沙子一样干，还泛着一股酒臭味的嘴里只发出一阵“呵呵”的声音。 躺在旁边的女孩嘟囔了些什么，无力地推了推他的胸口。然后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了脑袋。在这个糟糕的时刻，雷诺完全想不起到底是把谁抱上了床。他拼尽全力睁开一只眼，根据毯子下面的身长判断，这个女人应该是蜜思提。 “哔，哔，哔……” “关上它。”蜜思提喊道。她的声音被枕头捂住，显得有些沉闷。吉姆挪动像铅一样沉重的身子，来到桌边，想要去拿那台个人终端。理所当然，手先碰到了柯尔特。他把枪推到一边，手指终于摸到了个人终端。他摸索了半天，却只是把个人终端弄掉在桌子下面。雷诺骂了一句，探下身子，要把个人终端捡起来。 在他弯腰的时候，冲到头部的血液更加重了这场宿醉。雷诺差一点吐出来。经过一番英雄般的抗争，他的手终于握稳了个人终端。他缩身回到床上，揉搓着惺忪迷煳的眼睛，仔细想看清楚个人终端上的讯息。 是迈勒斯·哈蒙德发来的讯息，里面只有廖廖的几句话。 吉姆把个人终端扔回到桌子上，个人终端撞上桌面的声音响得令人难以置信。 “该死。”雷诺躺在地上，用枕头捂住脸。 新雪梨，皮特镇 这个地方看不到任何生命迹象，但又和空荡荡的大荒地不一样。荒地从没有过人类的家园，而这里，曾经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城镇。现在的景象只是让它显得更加荒凉死寂。 曾经肥沃丰饶的土地因为遭到轰炸而失去了生机。这里没有草木，唯一能证明这里有过生命的只有一些残骸。天可怜见，人类的残骸早已消散殆尽。地平线上只剩下了一片片被炸碎的房屋残骸——一截断墙，一堆普雷钢，偶尔还能看见一幢没了顶盖的房子在沉默地站立着，如同受到诅咒的哨兵依然守卫着这个地方。无论是谁看到皮特镇，都会明白，当两群人互相将对方视为邪恶的时候，会做出怎样的事来。雷诺、芬利和他们的许多朋友都参加过凯联之战。而那场战争的结果就是皮特镇的今天。吉姆很想让自己认为人类不会忘记自己的愚蠢和罪恶，会从这场灾难中学到一些东西，但他明白，在其他地方，在联邦的其他行星上，也有和这里一样的死亡之地和战争残骸。不同的战争之间，唯一区别就在于战后的和平能维持多久。雷诺曾经天真地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客观原因”和“公义”这样的东西。在凯联之战中，他亲眼见证了，一切事件的起因都源于个人好恶。有好人，也许就会有好的原因，但如果是自私和邪恶的人…… 吉姆甚至没有给蜜思提留下一张字条。他希望自己能在她醒来之前回去。如果没有赶回去，他知道蜜思提只会耸耸肩，就去过新的一天了。迈勒斯·哈蒙德的讯息告诉他的东西太少，又太多。这两种情况都让他的情绪变得很糟糕，而每当情绪糟糕的时候，他就特别不想负什么责任，况且，现在风吹动头髮的感觉很舒服。 他将车子转向左方。到了一座建筑物废墟前。这座建筑物被破坏得太严重了，吉姆甚至看不出它原本是什么用途。它很大，所以吉姆猜它应该是某种公共建筑，可能是沙龙、旅馆、地方法院。但在战火过后，这一切都没什么分别了。 第13页 吉姆将秃鹫车剎住，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个人终端。根据秃鹫车的导航系统，他的老朋友迈勒斯发来的坐标位置应该就在前面几步。雷诺小心地踏过断裂的房梁和破碎的普雷钢。在一堆碎石瓦砾中间，他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这只小信标的型号很老，上面留下了很多长期使用后留下的痕迹，不过它还是完成了任务。吉姆怀着矛盾的心情，踢了它一下。 吉姆不希望知道这个信标会告诉他一些什么，他真的、真的不希望。以现在的状况，迈勒斯要告诉他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他的宿醉正在消退，但依然像一头黑色的怪物，蜷缩在他的大脑深处。他不禁揉搓了一下生满胡茬的下巴。 但是，吉姆必须知道信标给他带来了什么。他欠迈勒斯很多——这也是他欠自己的。雷诺嘆了口气，蹲下去，按下一个按钮，激活了这只信标。 迈勒斯·哈蒙德的全息影像出现了。吉姆认识迈勒斯的时候，他的头髮就已经不多了，现在，围绕在他耳边的几缕头髮已经从灰色完全变成了雪白色。迈勒斯一直都很瘦，现在变得更瘦了。总而言之，他看上去比吉姆记忆中的更加苍老。这绝不是五年时间能够在这位老人身上留下的痕迹。不过吉姆并不感到惊讶，时间做不到的，战争完全可以做到。 吉姆对此非常了解。 “我向来都是有话直说。”哈蒙德的影像开始说话了，“这次我也不会绕圈子。吉姆，你需要回一趟夏伊洛，而且一定要尽快回来。你寄给你妈妈的钱有问题。”全息影像嘆了口气。“她一直都没拿那些钱，吉姆。幸好有那个什么农场援助计划，现在她还过得去。我的意思是说，她还能得到食物和基本的生活保障，但……”影像显得很激动，“我不能在这里告诉你我需要什么。我们需要面对面地谈一谈。回夏伊洛来，快回家来吧。” 影像抖动了一下，消失了。 雷诺盯着影像曾经出现的地方。迈勒斯说的是什么意思?钱有“问题”?为什么妈妈不取走那些钱?他不能回夏伊洛，迈勒斯也知道这一点，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的妈妈需要那些钱，自从他的父亲死后，妈妈早就应该需要那些钱了。他当初之所以会加入军队，就是为了帮助解决家中的财政问题，而现在，他的钱又出“问题”了? 雷诺眯起眼睛。迈勒斯的话是真的吗?仔细想一想，这件事真的有些怪异。 怒气在他胸中涌动。他真想抬起腿，把这只信标一脚踢回到夏伊洛去。他咬紧了牙，转过身，狠狠地一脚踢在石头上。他希望自己能够用两只手把这个地方撕得粉碎。雷诺努力压下心中的火气，伸手抓了两下蓬乱的头髮，然后做出了决定。 他跪在那只信标旁边，抹去上面的讯息，按下一个按钮。在听到“咔哒”一声之后，便在微弱的杂音中开始记录新的讯息。 “我不能回夏伊洛，你知道。现在我全身都是麻烦。还有……告诉妈妈，让她把那些该死的钱取走。一定要让她拿到钱。你最好不要把那些该死的信用币装进你自己的兜里。”他在心中回忆着卡罗尔·雷诺，那位坚定、可靠、睿智的女性，不由得哽咽了一下，“我不在乎你要怎么做，但你一定要做到。除非有必要，否则不要再联繫我。” 吉姆要说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无论迈勒斯如何说不会绕圈子，他向雷诺隐瞒的东西也实在太多了。雷诺结束了录像，又在信标中输入几个坐标，按下一个按钮，信标发出一阵“唿唿”声，震动了几下，才收回它的支撑架，缓慢地向天空移动。它盘旋了一阵，突然向上激射而去。 它回家了，回了夏伊洛。 吉姆·雷诺却不能。 第五章 塔桑尼斯，塔桑尼斯城 风衣的下摆一直不停地掸扫着埃泽基尔·道恩的小腿，他正快步走过一条长长的、光线昏暗的走廊。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包，穿靴子的脚踏在地毯上，没有半点声音。在他前面引路的是一个面带微笑、神情欢快的年轻人。这座高楼完全是一个由走廊、升降梯和牢牢锁住的房间组成的迷宫，大多数加固房门都完全一样，所以道恩相信，自己一个人走在这幢楼里应该会迷路。 不过他也知道，这并不是有人为他引路的真正原因。他刚一到这里，就接受了安检——虽然检查他的人很礼貌，一直不停地向他道歉，但对他的搜身却是十分仔细。这幢建筑里，从卫兵到这个身穿白袍、为他领路的人全都是同一种表情。很显然，他们的老闆想让所有雇员都被再社会化，道恩认为这么做会让他们更容易管理。 当然，并非所有事情都是再社会化的人能做的。所以这个老闆必须雇用一些特别人员。 比如道恩。 “这里就是主人的房间了。”那名再社会化僕人止步在一扇巨大的门前。这道大门与大楼流线型的现代艺术风格截然相反。它看上去显得阴森刚硬，牢不可破。要突破这道厚重的精钢大门一定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从大门右侧的小键盘上看，打开这道门不仅需要输入密码，还需要接受指纹和视网膜扫描。再社会化僕人低声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歌，输入了密码，随后又完成了其余的身份鑑别。片刻之后，随着一阵金属摩擦声，大门滑开了。大门后面比走廊里更显昏暗，一开始，道恩什么都看不见。 第14页 “他在等你。”那名僕人说道，“请进吧。” “谢谢。”道恩说。 “我就等在门外。等主人见过你之后，我会送你出去。”那名僕人的眼睛里闪动着光彩，仿佛做这种事会让他由衷地感到高兴。 “当然，你肯定要送我出去。” 当精钢门缓缓关闭的时候，僕人脸上的微笑一直没有改变。 道恩的眼睛逐步适应了昏暗的环境。他不知道自己会见到些什么，但要见的肯定不在这个黑黢黢的房间。这里摆放了各种电脑工作站和其他设备，许多小灯在这些设备上一明一暗地闪动着。操作它们的全都是再社会化人员，没有一个人多看道恩一眼。不过，道恩对这种情形倒是很感兴趣。 更让他感兴趣的是一个巨大的金属管，或者，它看上去像是一口棺材。棺材表面有不少似乎是代表某种信号指示的灯光，几根管子透过小孔通入棺材。棺材旁边是一套生命维持系统，一台监视器的屏幕上不断滚过各种数据。一个奇怪的、风箱一样的装置在棺材上方缓缓地伸缩着。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一种有节律的噪音，那是一种沉闷而空洞的声音，每隔几秒钟就会响一次。 不过，有一样东西让道恩能够确定，这不是一口装死人的棺材。 一颗头颅正从棺材一端伸出来。 这个奇妙的装置让道恩微微一笑。听到一个显然是经过人工加强的声音之后，道恩脸上的笑纹更深了。 “埃泽基尔·道恩。”那个声音“隆隆”地说道。 “你好。”道恩说。 “我相信你带来了好消息。” 埃泽基尔耸耸肩，打开手中的口袋，说：“如果你要的是这种‘好消息’，那你该心满意足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把它向那个铁棺材滚过去。 瑞克·基德的头蹦跳、翻滚着，最终在棺材前停下，用一双没有生机的眼睛瞪着道恩。他依旧大睁着眼睛，张开了嘴，表情凝固在纯粹而强烈的恐惧。 “把它拿过来。”那个声音命令道，“让我能看见它。快一点，白痴!”一名僕人迈步向前。他的脸上除了平静，什么都没有。他抓住那颗头颅的头髮，把它提起来，展示给棺材里的人看。 片刻之间，房间里只有机器产生的节奏音。 “这只是一个开始，道恩先生。”那名僕人在主人说话的时候向后退去，继续平静地提着那颗头颅，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道恩眯起眼睛。 “我想，你应该还有两个目标，对不对?在你的袋子里装上另外两件战利品之前，就不要回来了。你要找的是泰凯斯·芬利和吉姆·雷诺。” 道恩面带笑容。“不必担心，老傢伙。他们跑不了。”说完之后，他点了一下头，就向门口走去。他在精钢门上轻敲了一下，门打开了。门外的僕人还在等待他，向他微笑。 “看样子，你非常喜欢自己的工作。”道恩对那名再社会化僕人说。 “当然，先生，我很喜欢。” “我也是。” 泰凯斯非常暖和，因为有人和他睡在一起。 蜷缩在他怀里的是可爱的黛西。黛西睡得很香，打着一点小唿噜。黛西的怀里是安娜贝利，她也和黛西一样睡得昏天黑地。在泰凯斯背后，安娜玛丽正抱着他的腰，抱着安娜玛丽的则是伊芙洁琳娜。 “早晨好，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这个声音不属于床上这四个美人中的任何一个。泰凯斯睁开了眼睛。 站在床边的这个人好像是一具能够行走的死尸，实在是枯瘦得不成样子，眼睛却非常大，目光炯炯有神。他正将双手背在身后，俯视着泰凯斯。 泰凯斯的脑子里立刻闪过几种回应的方式，但所有那些方式都会吵醒身边的女士们，她们还睡得很美。所以，泰凯斯选择了不会打扰她们的回应方式。他沖那个人眨眨眼，嘆了口气，然后轻轻地拿起雪茄和打火机。黛西和安娜贝利微微移动了一下，不过她们应该没有醒过来。泰凯斯向上吹出一口长长的烟气。 “你有两秒钟时间告诉我你是谁，想要干什么。我的耐心就要用光了。” “我是谁并不重要。”这具“干尸”用一种同样干枯细瘦的声音说道，他丝毫没有显露出受到恐吓的样子，“我是斯卡特·奥班诺的雇员。他派我来与你进行协商。” 泰凯斯继续吹着烟气。女孩们已经开始醒过来了。不过，她们看到泰凯斯没有要起床的意思，便也只是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傢伙。 “你的朋友?”黛西睡眼惺忪地问。 “嗯，甜心，现在这个还不能确定。”泰凯斯说，“和我详细说说这个协商的事。” “你们已经引起了奥班诺先生的注意，芬利先生。我是指你和你的同伴雷诺先生。你们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能得到他的注意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希望你们能够加入他的组织，他认为你们具有很高的价值，他会对你们因材施用。” “那么……”泰凯斯坐起身，毯子落到他的腰间。“这应该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奥班诺先生是个厉害傢伙，对吗?”他漫不经心地挠了挠肚子，“当然……我尊敬力量。我的确很尊敬力量。不过，你知道我更尊敬的是什么?”他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第15页 那个人夸张地嘆了口气说：“不知道，芬利先生。你更尊敬的是什么?” “钱。” 干尸点了点头：“奥班诺先生理解你的这种尊敬。他打算给你很大一笔钱——是很大一笔。” “多少?” “相信你能够理解，我在这里不能向你透露具体数额，因为我们还不知道奥班诺先生为你们安排的任务是什么。不过，我可以这样说。”他指着那些正懒洋洋地听着他们说话的女孩，“你可以把这些……妓女买上二十几次。” 那些漂亮脸蛋都变得不好看了。虽然这些女孩依旧睡意矇眬，但她们也都能听出来，自己受到了侮辱。泰凯斯笑着拍了拍黛西的头。 “听起来不错，但我需要和我的业务伙伴商量一下，才能给你答覆。我相信，奥班诺先生可以理解这一点。现在，你有三秒钟时间可以出去。” 那个人看起来有些困惑。“我会转达你的回覆，但为什么是三秒钟?” “因为我现在需要撒上一升的尿，孩子。”泰凯斯伸手就掀床单。 “哦……当然。请原谅。”干尸厌恶地低垂下嘴角。他惨白的面颊也因为尴尬而泛起了红色。他转过身，匆匆向门口走去。泰凯斯响亮的笑声一直跟随他进了走廊。 雷诺在踏上恶棍韦恩的台阶时，心情非常糟糕。他需要喝上一杯，抱抱女孩，找些乐子。当然，这都是些不必要的事情。日间打理吧檯的是凯弗·瑞利，他一抬眼睛，看到了吉姆的表情。凯弗是个聪明人，所以他没有找雷诺说话，只是从吧檯里面推给雷诺一杯啤酒。吉姆咕哝了一句感谢的话，然后一口喝了半杯啤酒。 这个地方怪异的地方就在于，它在白天的时候比晚上还要黑。只要太阳一落下，照在舞者们身上的聚光灯和明亮的视频游戏屏幕总是会让人觉得这里是一个亮得刺眼的地方。到了白天，这里的窗户都会关闭，为这里提供照明的，就只剩下了从百叶窗的缝隙中透进来的一点儿阳光和赌桌上的一盏小灯。雷诺察觉到有人坐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他看到了一个橙红色的亮点，不等那个人说话，他就已经知道坐在那里的是泰凯斯。 “过来的时候给我带上一杯。”泰凯斯说道。吉姆将一只琥珀色的酒瓶放到他面前。三只已经被喝干的啤酒瓶，竖在一堆能让两个人吃饱的残羹剩饭旁边。泰凯斯将盘子和空瓶子推到一边，看着吉姆坐下。 他长长地吹出一口烟，然后看了雷诺一眼：“你到哪儿去了?” 吉姆眉头紧锁：“私事儿。” 泰凯斯点点头，抽了一口雪茄，才继续说道：“今天早晨，我遇到一件事。” 吉姆模煳地记得，泰凯斯昨晚带着一些女孩(他真的带了四个女孩?)上楼去了。“私事儿?” “嗯，也许算是吧。毕竟那个人熘进我房间时，我正被爱人们围绕着。”泰凯斯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该死的，你说的是真的?” “没错。”泰凯斯又抽了一口烟。明亮的菸头仿佛一颗橙色的眼睛，“我能肯定的，就是他还挺有胆量。” 吉姆不得不表示同意：“那么，他想要什么?” 泰凯斯的眼角出现一点笑纹。“想要我们，小吉姆。很显然，我们已经声名远播了。当然，这不会让我感到惊讶。你知道，在我们解放了那些信用币之后，总会有人哭得像小女孩一样。” 吉姆也笑了起来。他又想起了那个小兔子一样的伍德雷。“我们又要有工作了?” “严格来说……还不算。那傢伙没有说出他的名字。不过他跟我说了他的老闆是谁，还说他的老闆很有兴趣与我们合作，而且他承诺的报酬很不错，可以说是非常丰厚。” 吉姆眯起眼睛说：“泰凯斯，事到如今，我真的没兴趣去给谁当傀儡。” “哦，该死的，吉姆，我还没有说那个傢伙的名字呢。” “那么就说说他的名字吧。” 泰凯斯向前俯过身子，雷诺把耳朵凑过去，泰凯斯贴到他的耳朵旁边，悄声说道：“斯卡特·奥班诺。” 吉姆难以置信地看了他的朋友一眼。“靠!你知道那个人的名声吗?” 泰凯斯点点头。 “那么，你也就应该知道我的答案了。那个傢伙……”吉姆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提高了，便急忙压低声音，“那个傢伙是最烂的一泡屎。他的组织干的全都是麻醉剂和毒品的买卖。泰凯斯，就算是狗也没有他们那么狠毒。跟着他干就不只是偷盗和杀人了。” 泰凯斯意义不明地嘟囔了两句，眼睛却依旧盯着吉姆：“所以呢?” “所以，我不想掺和到这种事里，我们就是因为这种人才当逃兵的。我觉得这傢伙很像范德斯普，而且要比范德斯普坏几百倍。那个杂种……我不知道，泰凯斯……他很邪恶。我不会为这种恶人做事，也不会成为罪犯。” 泰凯斯叼着雪茄笑了。他的笑声长久且低沉。他伸手拿起啤酒，说：“该死的，吉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第16页 在这时，吉姆有些失神。他紧咬牙关，双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头。泰凯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吉姆想到了母亲疲惫但甜美的面容，还有坚守正义的父亲。 但是，当吉姆想到自己、泰凯斯和天国恶魔们差一点被他们的指挥官贾维尔·范德斯普中校进行再社会化的时候，所有这些记忆就都被他赶跑了。天国恶魔曾是一支精英部队，在凯联之战中立过大功。到最后，却被当成了炮灰。出卖他们的指挥官将他们嚼得只剩渣滓，又一口啐掉。他又想到了过去几年里他和泰凯斯一同享受的那些快乐，想到了柯尔特和唱片机。他的嘴角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我想，这件事你说得倒是不错。”雷诺说道。 “正是如此，我从来不会有错。” “那么……”雷诺举起喝了一半的酒杯，“敬罪犯……所有为自己工作的傢伙。” “敬不会拉帮结伙的罪犯。”泰凯斯把自己的啤酒瓶和雷诺的杯子碰了一下，一口喝光了瓶子里的酒，“那么，如果我们不打算在斯卡特的姐妹团里插上一脚，我对下一步的行动有个想法。” 吉姆在心中嘆了口气，对泰凯斯说：“你已经把你的那一份花光了?我们才刚刚得到那些钱!” 泰凯斯耸了耸宽大的肩膀说：“我要还一些旧债，这几天还要照顾四个女孩子。再加上恶棍韦恩里面那些人，吉姆。”他的口气很严肃，但吉姆听得出其中含有玩笑的意味，只好笑着摇了摇头。 “黛西说，你还没有付钱给她。” “黛西总是这么说。不过，说实话，我的钱是不多了。你知道，我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而且，老布特迟早会把这里掀个底儿朝天，他有这种能耐。” 说到要离开这里，吉姆却有些不愿意。他久久地看着这个酒吧、舞厅、赌场兼游戏室。恶棍韦恩总是会给他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感。在这颗行星上，这里就是他的家。他去过许多这样的地方，但最喜欢这里，他希望能在这里一直待下去，而不只是当一个略住几天就走的过客，但泰凯斯在一件事情上是对的：每次吉姆和泰凯斯从新雪梨拿走什么东西，布特就会对这里进行一番搜查。至今，还没有人出卖他们，他们总是能在警长到来之前得到警报，或者就是运气够好，当警长跑来的时候，他们恰好不在。 “好吧，”吉姆嘆了口气，“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得到消息，巴顿空间站今天晚上会有一批水晶到货。”泰凯斯到处都有眼线。吉姆总是会为他广泛的关系网而感到吃惊。当然，泰凯斯也要担心这些眼线会出卖他。泰凯斯用浑厚的声音说道：“你忘了，吉姆，我干这种事的时间要比你久得多。只要有钱的气味，我就能嗅到。等时间长了，你也会有这种能耐的。” 雷诺对此很没有信心。 “那么，也许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泰凯斯，但你必须记住一个事实，该死的霍利·巴顿空间站是在太空里。我们没有飞船能去那个地方。” “现在还没有，但我知道，有个地方有两架‘行星跳蚤’正苦苦等待着被解放呢。” 泰凯斯口中的“行星跳蚤”指的是一种短程太空飞行器。吉姆相信他们这次行动所需要的就是这种东西。他问泰凯斯：“那么，现在囚禁它们的又是谁呢?” “威尔克斯·布特警长和他的手下。” 吉姆愣了一下，然后仰起头，大笑起来。“你在几天前刚刚让可怜的老布特吃了个大亏。这次你又要去摸他的逆毛了。” 泰凯斯也笑了。“但这不是很有趣吗?” 吉姆装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然后慢悠悠地说道：“好吧，我想你说得不错。” 第六章 新雪梨，红色台地 红色台地民防军部 这几个星期绝不是威尔克斯·布特警长一生中的美好时光。 新雪梨也许还算不上是罪犯的巢穴，但作为一个边疆行星，它的确是许多法外之人的理想家园。也正因为这样，布特和他的部下才会如此忙碌。两年以前，曾经有过调职前往塔桑尼斯的机会，他却拒绝了，因为他相信自己在这里能做更多事情。像塔桑尼斯那种地方的案件和政府鞭长莫及的边疆世界的有很大不同。在这个缺乏政治臭味的地方，所有事情都要……简单得多。布特喜欢的是简单干脆，最不喜欢的就是灰色交易。他做自己该做的事，并且做得还不错。虽然也要向这一星域的长官进行述职，但他很喜欢这种日常事务中除了法律之外再没有顶头上司的状态，而在塔桑尼斯，几乎每一个人都会染指别人的馅饼。那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交易，或明或暗的犒劳，以及别有用心的眼光。 布特的世界从来都很简单。人们或者遵守法律，或者违犯法律。那些违反法律的人如果恰好是在他的管辖地区犯事儿，那他们最好还是乞求老天保佑吧。 当布特第一次走进红色台地民防军部的时候，这里入口处的墙壁上贴满了通缉犯的头像。现在，这片墙壁的绝大部分都裸露着，只剩下一些挂在图钉上的小纸片。他停下脚步，向留在墙上的那些面孔瞥了一眼。他熟悉这些人的名字、年龄、犯罪记录、背景以及悬赏金额。当他看到其中两个头像时，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 第17页 那个面相丑陋兇恶的大汉泰凯斯·芬利正斜起一双眼睛瞪着他。当这个芬利在他面前故意伤害一名伤员的时候，也曾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神态瞪着他。泰凯斯旁边是吉姆·雷诺。这个傢伙看上去并不太像一名罪犯，但他的记录却说明这个面相亲切的傢伙其实是一个怎样的暴徒。布特不知道他们两个之中谁是头儿。不过很显然，芬利也是这个匪帮的肌肉。他怀疑雷诺是动脑子的那一个，但泰凯斯·芬利显然不是那种有拳头没脑子的老派打手。布特认为这两个傢伙喜欢铤而走险，又都有很高的智商，这让他的工作变得更加困难了。 布特开始回想几天以前芬利吸引他们进行的那场追逐。那是一场以七对二开局的战斗，很快，芬利干净利落地把他们全都吸引到了自己的屁股后面。七个人被他一个接一个地搞掉，在高速追逐中成为了险恶的大荒地的牺牲品，现在还有三个人在医院里。其中一个刚刚脱离昏迷状态，其余的人也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现在只有两个人能够回来担任一些短时间的工作。他甚至有些感谢芬利和雷诺，没有在他们的盗窃和过失杀人的犯罪记录里再加上一条故意杀人。从某种角度讲，这也算是他们两个的幸运。 布特捋了捋自己的大鬍子，稍稍打起一些精神。有传闻说，他们还在这颗边缘行星上。当然，布特知道，他们没有空间飞行器，所以，他们迟早会因为过分自负而犯下错误，或者忘记某个关键要素，或者相信了错误的人。 然后，他就能抓住他们。 他打开通向自己办公室的门，惊讶地眨了眨眼。一个女人正站在办公室里，背对着他，身体的轮廓映在窗户上。光是这个背影就足够吸引男人了。她有着完美的沙漏身材，两条长腿上只遮了一条短裙。听到屋门推开，她转过身，从窗前退到了一边。 布特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这个女孩的五官实在是太精緻了。她有着白皙的皮肤，高耸的颧骨，还有一双绿色的眼睛。红色的捲髮一直垂到她的肩头。丰满的胸部绷紧了衣服的纽扣，仿佛这些布料是一座令人痛恨的监狱。在一双令人咋舌的长腿下面，两只小巧玲珑的脚踏在细跟的高跟鞋里。她向布特微微一笑，丰满红润的嘴唇分开，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唔……”布特努力说道，“小姐，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女孩的笑意更浓了。她将手袋放在桌子上，以猫一般的优雅向布特走来，关上了房门。 “我不需要……” 她转过身，伸出双臂，搂住布特的脖子，继续沖他微笑着。她身上的香水味让布特微微有些头晕。 “我叫黛西。”她用令人心神荡漾的声音说道，“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早上，就是为了两位好心正直的绅士——泰凯斯·芬利和吉姆·雷诺。他们觉得你应该为被偷走的两艘小船而得到一些……补偿。” 布特骂了一句，用力从肩头拽开那个女孩的手，把她推开，然后跑向办公桌，伸手按下对讲机的按钮。这位警长有教养的声音立刻传遍了整个民防军部。 “这里是布特警长。所有执勤警官都到仓库去，立刻。” 黛西嘆了口气，看着经过她身边跑出门外的警长。布特在门外停住脚步，又把头探回来，死死地盯住黛西。 “留在这里。”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那个女孩会意的笑声一直尾随着他。 雷诺和芬利，这两个遭天谴的傢伙。 当布特赶到仓库，从自己的秃鹫车上一跃而下的时候，这一地区的所有警官都已经奉命赶来。民防军部中的警报也拉响了，而在仓库当早班的那个可怜傢伙看上去就像是头上挨了一枪。 布特倒是很想朝这个傢伙的脑袋上来一枪，但他现在更想揍的是雷诺和芬利。在这颗行星上，愿意领着这个吝啬政府提供的可怜薪水为法律而战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布特不能失去这样的人，哪怕他们只是一群白痴。 他没有浪费时间去问“这里发生了什么”或者“他们是怎么进来的”。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他已经知道了，而第二个问题则与现在的情况毫不相干。所以他只是问道：“他们拿走了什么?” “两架行星跳跃机，长官。”那个人答道。他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不过也只是放松了一点。 “该死的。”现在他们有飞船了。 “出什么事了，长官?”他的副警长莱特·库利问道。库利正是在前几天那次追逐中最后一个被芬利打伤的人。那次受伤让他差一点失去了男性格外重视的器官。 布特在鬍子下面苦笑了一下。“泰凯斯·芬利和吉姆·雷诺。” 库利狠狠地骂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是他们?我不相信。” “他们竟然厚颜无耻地派了个女孩来‘补偿’我。”布特为不能逮捕这个女孩而更感到愤懑。虽然至少在名义上，卖淫在新雪梨不是合法行为，但艷舞表演，哪怕是演员脱光了衣服，也并不违法。那个黛西并没有说要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他，如果审问她，她大可以说是吉姆和泰凯斯雇她来给警长“跳舞”——而这样一段舞蹈的演出费就是两架行星跳跃机。 第18页 “去我的办公室。”他对库利说，“希望那个女人还在。” 库利挑起一道眉弓。布特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好了，莱特，她只是芬利和雷诺的一个女孩。查清楚她都知道些什么。如果有必要，我们就以包庇罪犯的名义拘留她。” “是，长官。” “长官!”说话的是仓库的保安主管，他的脸色比几分钟以前好多了，“联繫所有政府交通工具的信号接收器还能使用。看样子，他们没有把跳跃机里的信号发射器关掉。” 希望的火苗在布特心中跳了两下。“好，干得不错，孩子。他们现在哪里?” “他们在西边，距离我们四十公里。而且他们一直停在那里没有移动。” 布特皱了皱眉。为什么在偷走跳跃机之后，还要继续留在地面上?希望的火苗暗了下去，不过并没有完全消失。 “他们可能正在往跳跃机上装载物品。”布特说道，“所有人都跟我走。” 除了留守人员之外，威尔克斯·布特警长率领他的全体部下在最快的时间到达了信号接收器所指明的地点。他在秃鹫车上足足坐了一分钟，为的是搞清楚所看到的这一幕。 当然，他眼前并没有行星跳跃机，也没有忙着装货的吉姆和泰凯斯。 那里只有两辆秃鹫车。没有人说话，人们耳中只有引擎冷却时的微弱声响和一阵阵风声。那两辆秃鹫车中的一辆已经翻倒了。 “他们把信号器装到了这两辆车上。”布特保持着平静，“他们闯进警署仓库，偷走了两架行星跳跃机。把上面的信号器转移到秃鹫车上，还有时间雇了一个女孩来让我们颜面扫地。” 布特的部下们面面相觑，不过都聪明地保持着沉默。 布特下了车，走到依然保持完好的那辆秃鹫车前，双手叉腰瞪着那辆车。他眯起眼睛把手伸到那辆车里，拔起了上面的小对讲机。 “芬利?雷诺?给我听清楚了。你们以为自己很聪明，但我向你们承诺，孩子们，如果你们再来到我的地盘，我就会把你们的屁股以最快的速度扔进牢房。那时你们的脑袋可能要跑上一个小时才能追上自己的屁股。你们听到了吗?” 然后，他就把那个小话筒扔到被太阳晒得硬邦邦的地面上，狠狠地把它踩得粉碎。他的部下们从没有见过他这么兇狠的表情。 到达安全地区之后，泰凯斯·芬利和吉姆·雷诺全都狂笑不止，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嘿，”吉姆喘息着说道，“这东西太难操纵了。我甚至没办法让它直线飞行。” “吉米，你这该死的傢伙，就算是你清醒得像个牧师，脑子里什么杂念都没有，也不可能让这玩意儿直线行驶。” “我又没有喝酒。”吉姆反驳说。 “也许你真应该喝点酒。”泰凯斯答道，“这也许能帮你理清一下思路。” 泰凯斯是对的。因为生计需要，他们现在都变成了多面手，驾驶过许多种类的交通工具。无论是什么样的车辆和飞行器，他们都可以试一试，只是开得不好，如果有人看到他们离开新雪梨时的飞行路线，也许真的会觉得非常滑稽。每次行动，他们都会分别驾驶一部交通工具，为的是在遭受追捕的时候能够分别行动。这种战术经常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现在，吉姆觉得，也许他们应该坐进一架跳跃机里，这样的话，他们两个就能凑成一个合格的驾驶员了。 吉姆朝显示屏上瞥了一眼，看到另外那架小飞行器在前方开始稍稍向右偏转。他哼了一声。泰凯斯还在打晃儿。 “你就别说我了。要我看，就连四岁的小女孩都能驾驶得比你好。” “也许我们应该招募那些小女孩入伙，这样我们就能有一个正经的驾驶员了。” 吉姆笑了。“说到女孩，我们聊一个大点儿的。你是怎么说服黛西愿意去见老布特的?” “她是我的甜心。我让她做什么，她就会做什么。” “而且如果有钱的话，她就更愿意了。”吉姆说，“不管是不是甜心，女孩的心里都有个保险箱。尤其是韦恩的女孩们。这花掉了你多少钱?” “一分钱都没用。” 吉姆大吃了一惊。他发现自己又偏离了航道，急忙拉动操纵杆，恢復了方向。“真的?” “嗯……我对她说，等我回去就给她钱。” “所以她答应做这种事?”吉姆惊讶地问，“她还会再答应你?” “告诉你，男孩吉姆。泰凯斯·芬利是很有魅力的。” “嗯，那么你应该好好运用一下自己的魅力。因为我们马上就会需要着陆许可了。” “这个不需要魅力，吉姆。黛西要做的事情可不只是耽搁老布特的时间。我已经告诉她该如何在等待布特的时候关闭一部分他们的通讯频道。他们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发现出了问题，并恢復通讯。在那之前，他们无法发出任何消息，而我们现在驾驶的是两艘官方执法飞船。你就瞧着吧。” 泰凯斯这时换上了一副一本正经的腔调：“霍利·巴顿空间站，这里是泰勒·维特利警官和我的搭档约翰·特纳警官。我们前来进行例行巡检。请允许我们进港。” 第19页 “你们来早了。上次例行巡检到现在还没超过一个月。” “假期就要到了。”泰凯斯说。 对讲机里传来“咯咯”的笑声。“我明白，长官。我们已经准备好接收密码了。” 密码? 该死的…… 泰凯斯的声音从私人频道传来：“你最好能找出一个密码来，吉米，否则我们就要打道回府了……” 吉姆狂乱地在行星跳跃机的电脑中搜寻着。一连串数字从显示屏上滚过，数量多得令人髮指。吉姆不断将它们和这个空间站的名字进行交叉搜索。 “快一点，吉姆。”泰凯斯语气生硬地说道。 “已经是最快了。”吉姆吼道。 “维特利警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泰凯斯的声音平稳而又从容。 吉姆的心跳却越来越快。这段数字看上去应该是。他按下手指，把它发送给空间站。 很长时间没有回音。 吉姆眨了眨眼说：“他们就要来攻击我们了。我告诉过你，我们不应该派黛西去惹布特。那个老傢伙也许已经通知这里了。” “保持耐心，吉姆。布特的速度是很快，但还没有这么快。有时候，进入一个地方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从大门走进去。我们驾驶的是正经的行星跳跃机。他们只是在核对密码而已。” “是的，这是最正经的行星跳跃机，但只要密码不对，它们马上就会被当作被盗……” “通讯码β4-0-5-2，你们可以进港了，警官。请在第39码头a位和b位停泊。欢迎来到霍利·巴顿空间站。” 吉姆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 “非常感谢。”泰凯斯说道，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而且顺利的入港申请。 吉姆和泰凯斯一起向空间站飞去，他能看到第39码头的a和b泊位就在正前方，位于缓慢转动的太空港第二层。他们肯定不会找错。 “目前还算顺利。”吉姆说。 “没错。再过五分钟，我们就会混进这个空间站，沖向装满水晶的货船了。”泰凯斯说道。 吉姆的神经放松下来。他们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形，只不过他们从没有偷过执法船。这时，他忽然想到不久之前与迈勒斯进行的通话，不由得又紧皱起眉头。他的妈妈不愿意接受儿子来路不明的钱。如果让妈妈知道自己偷了执法船……吉姆很清楚妈妈会对他说些什么。 雷诺以不必要的劲道按下几个按钮，然后才找到了想要的按钮。一幅空间站的地图出现在他眼前。这是一幅非常基本的指示图，空间站的各部分都被标记在环形网格中，很好查找。空间站的最外围，也是最宽阔的一层是公共码头c区。雷诺操控着自己的小飞船，竭尽全力做出一副平稳飞行的样子。他能看见不同尺寸的泊位上停靠着各种各样的船只，从最小的单人飞艇到几艘规模庞大的巨舰，不过，停在这里的飞船看上去都有些老旧了。 第二层是b区，那里正是空间站安排他和泰凯斯停泊的港区。在那里停泊的似乎更多是工作船。这一层被设计为“空间站\政府船位区”。空间站的最顶层是a区。那里的码头比较少，但码头的规模更大。这一层显然是为贵宾准备的，是有权或者有钱人专享的区域。 “我们的货船应该是在c区。”雷诺对泰凯斯说，“那里有二十几个足以容纳那艘货船的港口。”他碰了一下显示屏，找到了通向那里的楼梯。“嘿，看样子，这趟活应该很容易。” “我们得先把这两个淘气的孩子停好再说。”泰凯斯说道。 “是的，如果我们撞在码头上，那可就露馅儿了。” “那么，就打起精神来，让它好好飞完最后一段路。” 霍利·巴顿空间站就像它所在的这颗偏远行星一样，只不过是一个陈旧落后、防卫松懈的小空间站。当雷诺终于平安着陆，并搞清楚该怎么开门走出这艘小飞船之后，他遇到了来迎接他们的傢伙——一个神情漠然的工人，还带着一台数据读取器——让这两位警官用来读取数据晶片，了解空间站现在全部停泊船只的相关信息。这个工人穿着一身蓝黑色的工作服。缀在工作服上的一块布片写着他的名字：克劳福德。他的两只眼睛空洞无神，下巴上的胡茬至少有一天没刮过了。当他检查雷诺的伪造证件时，注意力却似乎只是集中在嘴里咀嚼的东西上。 “好的，特纳警官，欢迎来空间站检查。”克劳福德一转头，将嘴里的东西吐到空间站的金属内壳上，发出一记响亮的撞击声。然后他拿出一块放行塑料片，把它塞进靠墙摆放的一台仪器里，等了一会儿。仪器发出“嗡嗡”的声音，接着又是“咔哒”一声，把塑料片吐了出来。 “我和搭档维特利警官需要调查一下那艘货船。”吉姆抽出一个数据晶片，上面标有那艘货船的id号码，“而且我们需要清空上面的一切人员，我们有理由相信那艘船上的货物遭到了偷窃。” 那名工人浅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致，然后，他又恢復了一脸冷漠的样子。“偷窃?让我看看。”克劳福德开始读取那个晶片中的信息，并在数据读取器上输入了一串数字。 第20页 “好的……那个孩子就停在第22码头，c泊位。让我通知保安，给你们派一些后援来。”他转身打算这么做。 吉姆抬起一只手，平静地阻止了他：“不，谢谢，这没有必要。这次行动越低调越好。我们不需要引发恐慌。维特利警官和我只需要悄悄清空船上的人员。” 克劳福德看着他：“你确定?” “非常确定。对于这一次协助我们进行调查并逮捕嫌犯的空间站工作人员，红色台地民防军部会提供一笔数目客观的奖金。”从某种角度讲，吉姆并没有说谎。如果这里有人能抓住打算偷走这批水晶的吉姆和泰凯斯，得到的赏金绝对不会少。 吉姆这句话立刻引起了克劳福德的注意。“真的?” 吉姆微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沓信用币。“实际上，我已经得到授权，可以先行对协助我们的人支付奖金。根据任务完成的情况，民防军部还会提供更多奖金。”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钱递给克劳福德。 “我明白了。”克劳福德说着，飞快地把那些钱数了数，放进口袋里，“贾克斯·克劳福德为您效劳，警官。我会下达命令，确保第22号码头c泊位以及周围区域人员全部清空，让您和维特利警官可以放手工作。” 他的脸上这时也露出了一点微笑。吉姆意识到，这个贾克斯·克劳福德并不像他看上去那么笨。而且他像吉姆所期望的那样贪婪。吉姆伸出手，克劳福德立刻热情地握了握它。 然后，吉姆就进入了走廊，对着一个手持式对讲机，低声而快速地说道：“第22码头，c泊位，人员已全部清空。” “我已经到了。这里很安静，一切顺利。立刻把屁股挪到这儿来，也许很快就会有人发现这里太安静了。” 雷诺加快了脚步。幸运的是，这座空间站里的人似乎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只要不是全速飞奔，应该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很快，吉姆已经看到泰凯斯就在前方，竭力做出一副悠闲而低调的样子，以避免别人的注意，但对于泰凯斯而言，想不被人注意实在是有些困难。他向自己的朋友点点头，最后和雷诺一同止步于22c门前。吉姆拿出贾克斯·克劳福德收钱之后给他的钥匙，插进锁孔中。泊位门向左右滑开。他们走进去，让门闭合，重新将它锁好。 停泊在这里的是一艘样式寻常，显然已经在太空中跑过不少路的货船。当然，吉姆和泰凯斯并不在乎这艘船是什么样子。他们关心的是船肚子里的东西。他们迅速进入船舱。在这里，他们仍然看不到战利品，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只是一个个标准的大货柜。 “我们没办法打开它们。”雷诺说。 “不需要担心这种事。”泰凯斯答道，“问题是谁会把它从我们手里买走。” 但他们还是要核实货柜里的东西。这时，吉姆看到了货柜顶端的编码。他迅速把那些编码输入到数据读取器中，脸上立刻现出笑容。 “我代表两位才华横溢、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绅士宣布，”他对芬利说道，“现在，尽管可能并不合法，但我们已经是十五个货柜水晶的骄傲主人了。” 泰凯斯脸上也露出笑容。他伸手到外衣口袋里，摸出一支雪茄，把它点着，向空中吹了一口烟：“那么，我们不就是这个空间站里最出色的两位绅士了吗?” “现在，让这两位最出色的绅士离开空间站吧。”吉姆朝驾驶室走去，“我想，你的下家应该已经和你确定好接头的地方了?” “没错，我们会在赫尔墨斯见面。” 赫尔墨斯是照耀在新雪梨夜空中的三颗卫星之一。雷诺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想了想，他忽然笑了起来。 “有什么可笑的?” “我刚刚记起来小时候上的一堂课。赫尔墨斯是旧地球神话里的人物。” “是吗?那又怎样?” “他是商人之神，也是盗贼之神。” 泰凯斯叼着冒烟的雪茄，呵呵地笑了起来。“他在保护着我们。我想，我喜欢这个神。” 第七章 赫尔墨斯 赫尔墨斯像它所环绕的行星一样，是一个度假星球，在凯联之战中也遭到了相当程度的破坏，不过这里似乎依然能吸引不少游客。这也是一颗风气尚武、环境封闭的星球，大气可以直接唿吸。只要花上足够的钱，任何人都可以改变自己的身份，在这里长久定居。这里的酒吧提供各种能令人迷醉的东西，吸入式、注射式，以及液态药剂一应俱全。当吉姆走进一家俱乐部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这里的灯光非常暗，这点倒是很符合它的名字：幽洞。泰凯斯没有带吉姆去那面摆满了各种酒精饮料、由一个肌肉发达的打手看守的墙壁，而是领着他到了另一个地方，这里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各种尺寸的罐子，小的差不多相当于泰凯斯的拳头，大的有他的手臂那么长。 “我很想喝上一杯，而不是吸什么奇怪的东西。至少我要知道这些罐子里到底是些什么。”吉姆皱起眉头。 “啊，吉米，相信老泰凯斯·芬利吧。”那个大汉用厚重的声音嘟囔着，掏出一把信用币。“整晚不断地送过来。”他对那个身上文着刺青、相貌颇为诱人的年轻女子说道，“好好招待我和这个少不更事的朋友。” 第21页 那个女孩咧嘴一笑，拽下来一个体积相当大的罐子，在上面插了一根软管。然后又为吉姆做了同样的事。吉姆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这罐子里到底有些什么，但只能先把疑虑推到一边。他知道，有时候，只能相信泰凯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然后闭着眼睛往泰凯斯给他挖好的坑里跳。 当然，也有些时候他是不会这么干的。 那个女孩——应该叫她什么?罐子女招待?吉姆以前实在是没有见过这种职业。她回头瞥了泰凯斯一眼。“你想要待在这里，还是想随身携带?如果要带上它，你就必须付押金。” “听起来有道理，甜心。我今晚想要四处走走。” 泰凯斯向那个女孩挤了一下那双大眼。这时，吉姆完全不明白了。那个女孩却从容地伸手到柜檯下面，取出两副索具。 “我还真不知道你喜欢这种东西，泰凯斯。”吉姆冷冷地说。 泰凯斯笑了。“这种索具可不行。”他说道。看到两副索具，吉姆知道他们可以把罐子背在身上。泰凯斯要了一只格外巨大的罐子。吉姆要了一个中号的。他们用索具把罐子系在身上，调整到舒服的位置，然后固定住胸前和腰间的锁扣。看到这样背着罐子的并不只是他们两个，吉姆才稍稍安心了一点。 “吸一口。”泰凯斯一边催促吉姆，一边把软管插进右侧的鼻孔中，用力吸了一口。吉姆也尝试着开始吸气，然后，他笑了。 “是空气!”吉姆说道。 “更准确地说，是氧气。”泰凯斯纠正了他，然后又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 “吉姆，”泰凯斯拍了拍朋友的肩膀，“你最喜欢干的是什么?” “和女人睡觉。” “然后呢。” “喝酒。” “没错。因为赫尔墨斯的大气成分，你只要喝上三杯，就会倒在桌子下面。有了这只罐子，你的酒量甚至可能比平时还要大。生命是美好的。” “泰凯斯，你真是个天才。” “你说得真没错。”泰凯斯夸张地嘆了口气，“有时候，要当天才实在是很难，对于幼稚的吉米男孩来说，实在是难透了。” 各种人一直不停地在幽洞中进进出出。说好听一点，他们可以算是“形形色色”，说准确一些，则是“令人生厌”。不过，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当一群人走进来的时候，吉姆立刻明白，他们就是这次交易的下家。 一共进来了五个人，三男两女。其中一个男人的个子很高，黝黑的皮肤仿佛涂了一层油，在幽洞烟气缭绕的昏暗灯光下闪闪发亮。他的耳朵上挂着一只金环。他的同伴们也都戴着同样的首饰。另外两个男人的皮肤却白得像幽灵一样，仿佛他们极少会走进阳光之中，但他们看上去又都是一副饱经风霜、刚硬强悍的样子，显然有能力应对各种情况。 那两个女人也和她们的同伴一样肌肉发达，身上布满刺青，穿孔也比她们的同伴多了一些。其中一个女人身材娇小，有一头暗金色的头髮。另一个的身材几乎就像是一个女性武士，有一头黑髮和蓝色的眼睛，鼻子和耳朵上都是骨棱。他们全都穿着无袖衬衫或者马甲。 酒吧中的一些客人用沙哑的声音向他们问好。酒吧侍者则热情地欢迎了他们。这五个人趾高气扬地走进幽洞，仿佛他们就是这个地方的主人。雷诺知道，他们的确是。 这五个人中的一个男人比泰凯斯年长约十岁。他五官分明而纤细，但全身都是强健的肌肉。当他的同伴们纷纷去喝酒或者找朋友聊天的时候，他却只是站在原地，一双小眼睛扫过整个房间，没有遗漏任何东西。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泰凯斯身上，咧开一双薄嘴唇，露出了满口的金牙，以猫科勐兽的优雅身姿走到了吉姆和泰凯斯面前。 “你一定就是泰凯斯·芬利了。”那个人的声音像火山口一样幽深，像油一样润滑。 “正是。”泰凯斯就像抽雪茄一样吸了一口罐子里的空气，“这是我的搭档吉姆·雷诺。你一定就是‘尖叫头颅’的迪克兰·摩尔了。” 那张满是金牙的嘴咧得更大了。“在这里，我们不会费力隐藏身份。我知道，你为我们准备了一货船的好东西。” 泰凯斯向周围瞥了一眼。“我们先喝酒，等会儿再谈生意。” “我告诉过你，我们在这里不必隐瞒身份，芬利。” “是吗?但我认为有这个必要。” 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他们互相打量着。泰凯斯一只手就能拗断迪克兰的脖子，但雷诺凭自己的经验能看出来，这个身材消瘦的海盗头子肯定有手段反制泰凯斯，泰凯斯肯定也清楚这一点。 最后，迪克兰耸耸肩。“这里有内室，为的就是谈这种事情。” “听起来正合适。” 片刻之后，他们被引进了幽洞中一个更加黑暗，却没有半点诱人意味的地方。这个房间非常小。“尖叫头颅”的所有成员都挤了进去。泰凯斯进去之后，整个房间一点空地都没了。当所有人的酒杯、菸灰缸和其余的物品都摆在他们围绕而坐的圆桌上以后，桌子也完全满了。为了享受酒精的乐趣，这里的每个人都像泰凯斯一样背着氧气罐。这个小房间也因此而更显拥挤。 第22页 很显然，“尖叫头颅”的人完全不在乎这种事。他们是吉姆见到过的最欢快(“欢快”这个词是吉姆搜肠刮肚才想出来的)的杀人犯。整个房间里很快就充满了笑声、饮酒声，淫靡的笑话和亲密的气氛。 迪克兰在所有人都坐定之后，转向距离他大约有八英寸的吉姆和泰凯斯。 “现在说吧，”从迪克兰嘴里喷出来的威士忌气味立刻淹没了两个人，“有什么好东西。” 泰凯斯已经让那个女武士坐在了自己大腿上——她的名字应该是艾丽，或者是艾拉，或者是埃丽，吉姆在他们七嘴八舌的闲聊中几乎听不清一个字。他只能让手臂绕过这个女人，有些吃力地掏出一块水晶。那个姑娘仿佛毫不介意泰凯斯上下其手，一边发出充满磁性的笑声，一边在泰凯斯的膝盖上扭动着腰肢。 泰凯斯把那块水晶放在桌子上。“整整一艘货船这种东西。绝对值得上一笔好价钱。” “确实。”迪克兰说道。他伸手拿过那块水晶，眯起眼睛，以行家的眼光审视这块水晶，手指不断地在上面摸索。 吉姆渐渐意识到，这些海盗表现出来的逍遥自在、狂野和欢笑都不是他们真实的样貌。在他们伪装出来的这支色彩鲜亮的刀鞘中藏着一把弯刀，一把极为锋利的弯刀。突然之间，吉姆很高兴自己是在和“尖叫头颅”做生意，而不是和他们竞争或战斗。 “质量上乘的水晶。”迪克兰说道。他手伸到那个坐在泰凯斯身上的姑娘胸前，把那块水晶塞进她丰满的乳房之间。那个女人则向他眨了眨眼。“我们会给你一个好价钱。” 随后，他就把一堆信用币摆到了桌子上。这些钱堆的体积不像吉姆所想像的那么大，但也足够了。他自顾自地点点头，看来这些人喜欢痛饮狂欢，重视同班友情，也懂得物有所值。一些冰冷的东西洒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立刻跳了起来。 “该死的，抱歉，让我把它清理干净。”一个温柔的女性声音响起。说话的是另一名女海盗。那个金髮小女人。吉姆立刻感觉到温热的舌头舔去了脖子上的酒精。 哦，天啊，他真喜欢“尖叫头颅”。 关于生意的事情，他们又谈了一会儿。然后，这群人走出了那个小密室，回到幽洞的大厅。那个大个子黑人名叫杰克，他显然是迪克兰的副手，被派去确认那艘货船里是否的确像吉姆和泰凯斯承诺的那样，装满了水晶。当他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他们点了更多的酒，还有一些怪异却很好吃的小点心。吉姆觉得它们有一种令人上瘾的咸味——他绝对不想知道那是什么。 那个女武士忽然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吧檯走去。她从带着笑意的酒吧侍者手中接过一支小话筒，找了一张只有几只酒杯的桌子，站了上去，将一头黑髮甩到背后，挺起腰，露出穿孔的小腹，开始唱起歌来。她的歌声真是好听得令人吃惊。 “埃丽很厉害。”迪克兰一边说，一边接过泰凯斯递过来的雪茄，并让那个大汉点着了火，“她干许多事都好得要命。” 吉姆很想知道，迪克兰是不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绝对不是吹牛。”那个黑人说道，“她的刀法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她能让任何人在三分钟之内就没命地尖叫，但就算割上三个小时，她也不会把他们割死。”杰克钦佩地摇摇头，“真是个地狱里来的女人。” 吉姆小心地坐回到椅子里。 “如果你们想做点儿事，我还有另一个活可以给你们。”迪克兰又抽了一口烟，雪茄末端闪耀着橙色的光亮，“通常这种事我们都是自己干，但最近我们没有时间。这事你们要想清楚，明白吗?我知道你们不想错过挣钱的机会，不过肯定也不想把自己累死。” “一个人必须懂得暂时停下来，享受生活。”泰凯斯也抽了一口雪茄，表示同意。 “那艘货船真是让我吃了一惊。”迪克兰说，“所以我们愿意和你们分享利润。我们很慷慨。” “的确很慷慨。”吉姆说。 “七三开，你们得七。” 吉姆的眼睛瞪大了：这真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条件。他们一定是给这帮傢伙留下了好得不能再好的印象，但泰凯斯却摆出了一张扑克脸。 “我觉得应该是二八开。” 酒桌周围传来一阵悄声议论。欢快的气氛顿时减弱了不少。 “毕竟是我们要去拿脑袋冒险，而你们只提供了一个消息。”泰凯斯更严肃了。 “二五，七五。”迪克兰说。 泰凯斯揉搓着下巴，似乎是在考虑该不该把下巴上的胡茬刮一下。“我想，这可以接受。” 酒杯立刻碰在了一起，酒精洒得到处都是。吉姆笑着吸了一口氧气，让侍者再来一轮酒。 生命是美好的。 一个小时以后。计划制订完毕，虽然吸了氧气，吉姆和泰凯斯还是有些踉跄地登上了“尖叫头颅”的船——海盗号。这是一艘中型飞船，看上去有些年岁了，不过船上有许多改装和优化。已经稍微显露出岁月痕迹的飞船内部似乎很适合这支气氛热烈的队伍。就像吉姆猜想的那样，这艘飞船里有一间舱室专门是用来藏酒的。吉姆以前从没有见过这种金黄色、香气强烈的美酒。 第23页 迪克兰倒满了所有人的杯子。吉姆觉得光是闻一闻这种琥珀色液体的香气，他就要醉了。他轻轻晃动自己的小玻璃杯，仿佛被这种浓稠的酒浆迷住了。 “为了新伙伴!”迪克兰高声喊道，然后一仰头，把一杯酒全部灌进了自己的喉咙。 这是吉姆喝过的最好的酒——像最好的烈酒一样有劲，像长久而缓慢的吻一样柔滑。它燃起一条火线，直到吉姆的胃里。吉姆立刻又喝了一口。 “如果我们的合作能这样开始。”泰凯斯说，“我相信合作的时间绝不会很短。” “在哪里把你们放下，男孩们?” 吉姆和泰凯斯只想去一个地方来花掉“尖叫头颅”的钱。 第八章 新雪梨 恶棍韦恩 雷诺吸着菸草的香气，泼洒着美酒，仿佛那是一种质量上乘的香水——这就是恶棍韦恩的味道。每次闻到这种味道，雷诺都会露出微笑。大艾迪满面笑容地为他们领路，更加满面笑容地接过了小费。当吉姆环视这座俱乐部的时候，也感觉到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如果在这个星域中，还有什么地方能被他称作是家，那就一定是这里。当他和泰凯斯走进恶棍韦恩的大厅，向永远都手脚麻利，永远都可爱至极的蜜思提要过酒，坐进他们已经习惯的椅子里的时候，雷诺的心情才终于恢復了平静。在大厅的一角，一支乐队今晚正在演奏。 “黛西在哪里?”吉姆一边举起酒杯向伊芙洁琳娜问好，一边问道。伊芙洁琳娜正在舞台上，几近赤裸的身体如波浪般起伏不定。 “她还在忙自己的事。我猜，今天我只好另外找些乐子了。”泰凯斯回答道。他们坐下来，看着女孩们在舞台上表演，安静而惬意地喝着威士忌。 每当吉姆看到伊芙洁琳娜，都会觉得她更加漂亮诱人。吉姆一直想从她身上找到些生理缺陷。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在靠近她右侧眼眉的地方，有一颗小痣。然后他又由衷地感嘆了一下自己锲而不捨的精神，竟然能从这么完美的身体上找到一个缺陷。吉姆至今还没能和伊芙洁琳娜上床，通常她的预约都要排到几个星期以后。不过伊芙洁琳娜也一再向吉姆保证，只要她有空闲，就将完全属于吉姆。 泰凯斯哼了一声，把酒杯墩在桌面上：“该是从那些不走运的穷鬼手里解放信用币的时候了。想要跟我一起去吗，吉姆?” 吉姆坐在他的椅子里，感觉非常舒服。不过泰凯斯的提议对他也很有诱惑力。他在军队里学会了玩牌。这当然是泰凯斯和其他天国恶魔教他的。在这方面，他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在每一个发薪日把钱输光，但通过观察自己的同胞，他很快就学会了如何识别“信号”。因为顽固地拒绝退出，现在他的牌技已经相当不错了。 伊芙洁琳娜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再次登台，为什么不趁这段时间和泰凯斯一起去玩玩?“当然。”吉姆笑着站起了身。 玩了一会儿以后，牌桌边上出现了三张或郁闷，或阴沉的面孔，以及两张得意洋洋的面孔。泰凯斯面前的筹码堆比吉姆的更大一点。不过曾经的农场男孩也赢得很痛快。这真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夜晚。 泰凯斯叼着雪茄，朝那三个输钱的傢伙露出了狼一样的笑容：“谁打算再玩一轮?” 三个人之中头髮花白的年长者摇摇头，推开椅子，向吧檯走了过去。他似乎是打算向蜜思提赊些酒喝。吉姆相信，酒吧的人很快就会把他扔出去了。另外两个人都点了点头。 “我要把钱赢回来。”其中一个人说。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使诈的，但你们一定是那么做了。”另一个人怒气沖沖地说道。 泰凯斯只是咧嘴一笑。虽然可能会有些令人吃惊，但这件事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泰凯斯实际上完全没有使诈，他只是知道如何解读人们的表情——他非常善于此道。 “我想，”一个女性的声音忽然响起，“芬利先生只能先退出牌局了。也许以后他还可以陪你们玩玩。” 吉姆和泰凯斯抬起头，看到黛西伸出双臂，环绕住泰凯斯的肩膀。“你的声音听起来真诱人。”泰凯斯慢吞吞地说，“但我正在赢钱呢，蜜桃。” “那你先玩吧。”黛西说，“过一会儿再来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泰凯斯盯着黛西的眼睛，突然笑了。“如果我还要拒绝你，我就不是个男人了。”他说着，把筹码堆推给吉姆，“给你，吉姆，不要在第一轮就把它们都输光，好吗?” “我尽力而为，泰凯斯。”吉姆做出承诺。 黛西不是一个娇小的女孩，但和泰凯斯相比，就算是女巨人也会变得小巧玲珑。她的手完全被包裹在泰凯斯的大手里，就这样牵着泰凯斯上了楼梯。她不停地回头瞥向泰凯斯，嘴角露出微笑，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向泰凯斯承诺了整个世界和更多的东西。 “所有人都在谈论布特和他的人有多么愚蠢。”泰凯斯说道，“这全都是因为你，甜心。” 黛西的笑意更浓了。“我也在这件事里找到了不少乐子。你知道，他总是喜欢把鼻子伸进我们的俱乐部，乱嗅一气。这次看着他们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四处乱窜，我都要把肚皮笑破了。” 第24页 泰凯斯“呵呵”地笑着说：“我猜就会是这样。吉姆和我只要想像一下，就已经乐得不行了。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亲爱的?” 黛西翻翻眼珠，不以为然地挥了挥另一只手。“那朵警长小花吗?他可没那个能耐。那个副警长在问到我的职业时，一张脸都已经红到脖梗子了。” 泰凯斯狂笑不止。他捏捏黛西的小手。“我还以为你今晚已经有预约了。” “是有人约我。”黛西向泰凯斯抛了个媚眼，“不过我为你做了个例外，宝贝。你在这里的时间总是那么短。” “但我总是会回来的，也一直都会找你。”泰凯斯提醒她。 “的确如此。所以，我今晚才会想要为你……嗯……做些特别的事情。” 泰凯斯期待地扬了扬眉毛：“特别的?” 黛西笑着用力一拽泰凯斯的手：“特别的，来吧。” 他们跑过剩下的台阶，泰凯斯直接就跑向黛西和另外三个女孩同住的房间。黛西却摇摇头：“今晚不在那里。我告诉过你：是特别的。” 她领着泰凯斯向走廊尽头的一道门走去。泰凯斯以前从没有去过那个房间。黛西掏出钥匙，打开锁，推开了房门。 泰凯斯吹了一声口哨。这个房间的布置相当华丽。墙壁以极具质感的深色颜料粉刷，并悬挂着艷丽的图画。家具全都是真正的古董。房间的一角放着一只巨大的猫爪状浴缸，上面安装着闪闪发光的金色配件。但整个房间里最惹人注目的还是那张床。这张装饰着巨型幔帐的床甚至超过了普通床的两倍。它沉重的雕铁床架很可能是手工制作的，上面满是各种幻想中的珍禽异兽。每根床柱顶端的小金球上都栖息着两只檐头滴水兽。床上铺着红色丝缎床单。 “天哪，天哪，我的女孩，为了这次‘特别’，你一定是全力以赴了，对不对?” “那是当然!”黛西笑着说道。她紧紧抱住泰凯斯，亲吻着他。泰凯斯用粗大的胳膊把黛西抱起来，一边亲吻她，一边向那张大床走去。黛西挣脱开泰凯斯的双唇，用两只拳头开玩笑一般地乱捶他的肩膀：“嘿，好了，这可是我的惊喜!别太着急，把气氛搞糟了!” 泰凯斯顺从地把黛西放在床上，笑着望向她：“那好吧，亲爱的，一切由你来指挥。到现在为止，这一切我都非常喜欢。” 黛西闪烁的目光落在泰凯斯的胯部：“我也是，现在，你要按我说的去做。” 泰凯斯伸出一只手按在胸口上，开玩笑似的一鞠躬：“我是您恭顺的僕人，女士。” 黛西并没有脱衣服，只是踢掉了自己的鞋子，退到了大床上。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恶作剧的光芒：“很好。首先，脱掉你的靴子。” 泰凯斯按照黛西的命令，脱掉了自己的靴子、衬衫、武器和长裤，直到最终赤裸全身，骄傲地站在黛西面前。黛西拍了拍枕头。 “现在，给我来这里躺平。”泰凯斯依令而行，心中庆幸这张床实在是够大，能够让他完全伸开腰腿。黛西俯下身，给了他一个长久而且充满热情的吻。她的手指摩挲着他巨大的胸膛，然后是他的一条胳膊，然后…… 当一副手铐扣住泰凯斯的手腕，把他固定在铁床架上的时候，泰凯斯笑了。他盯着那副闪动着金属光泽的手铐，脸上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 “哦，亲爱的黛西。”泰凯斯温柔地说，“我还不知道你喜欢这种事情，否则我们早就可以玩玩这种游戏了。” “我想，今晚就是开始这个游戏的最佳时机。”黛西向泰凯斯贴过来，吻着他的鼻子，又给他的另一只手腕戴上了第二副手铐。泰凯斯尝试着拽了拽那两副手铐。它们是真的，不是玩具。看样子，黛西小姐比他想像中更爱玩儿。这真是个精彩的设计，泰凯斯让自己更舒服地躺在枕头上，任由双臂挂在手铐下面，微笑着等待游戏中更有趣的部分。 黛西滑下床，裊裊婷婷地走到一个有几只抽屉和橱格的大衣柜前，拉开一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带着狡黠的神情把它藏到背后，又向床边走来。 “你准备了什么，亲爱的?”泰凯斯扬起眉毛问道。 黛西的笑意更浓了。那简直就是一个胜利的笑容。她从背后伸出手，让泰凯斯看到手中的东西。 在她经过精心修剪和描绘的指甲间，捏着一支注射器。 “在两个月之前，我求你的时候就应该付钱给我了，泰凯斯·芬利。” 冲进泰凯斯胯下的全部热量都消失了，仿佛刚刚被泼了一桶冷水。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披起了战甲，就像他在军队中穿戴战甲时的样子。这是书本里记载的最古老的的骗局，而泰凯斯还是掉了进去，这个想法让他感到愤怒，但他却又给了黛西一个小小的微笑。 “哦，我的蜜糖，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我本以为这是你对我的免费招待。”泰凯斯缓缓地说道。 黛西发出刺耳的笑声。“你没那么帅，泰凯斯。” “蜜糖，你的话真让我伤心，简直是把我的心伤透了。” 黛西的玩笑却已经开完了。她换了一副严厉的腔调继续说道：“别说这种混帐话了。你把我像一张该死的名片一样扔给布特警长。而你和吉姆却开着行星跳蚤熘之大吉。而且，这又是一次没有报酬的工作。实际上，我告诉了他不少也许会让他很感兴趣的事情。他和他的手下再过几分钟就要到这里了。到那时，我就会得到你们的悬赏奖金，成为一个富婆。” 第25页 “我觉得，如果我活着，你能得到更多。”泰凯斯提醒她。这时，黛西已经爬到床上，正把针头向他的脖子扎去。“我现在刚好有很多钱。” “你害怕死吗，泰凯斯·芬利?”黛西带着嘲笑的口吻说道，“当然是你活着我才能得到更多的钱。这只是足以让一匹马晕倒的镇静剂。用它来对付你应该是足够了。别动，这个不会伤害你，只是会有点儿疼……” 泰凯斯安静地躺着，引导自己的怒火，将它控制住。现在，他只是一只被关进笼子、遭受戏弄的动物。他必须利用怒火将笼门撞开。泰凯斯将全部怒火注入自己的右臂，扯拽手铐锁链，努力想要将它挣断。随着响亮的金属断裂声，他的右手自由了。 黛西的眼睛瞪得足有筹码那么大。转瞬之间，泰凯斯还带着半截手铐的右拳就已经砸在她的脸上。黛西从床上飞出去，像个破布娃娃一样瘫软在房间角落里。 泰凯斯怒吼一声，利用这声音集中起力量，又拽断了左手手铐的链子。他的双脚重重地落在地板上，只过了一次心跳的时间，泰凯斯·芬利已经冲下楼梯，用最大的声音唿喊着吉姆·雷诺。 对于吉姆·雷诺而言，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如同在这里的每一个晚上一样，在黛西悄悄熘过来，把泰凯斯偷走以前，吉姆就已经在安心享受乐趣了。泰凯斯离开牌局之后，他的运气还在不停地增长。最后五把牌里，他赢了三把。酒精更让他感到快乐。对于那两个被他掳走了筹码，对他怒目而视的人，他全都是笑脸相迎。当因为不小心把几枚筹码掉在地上的时候，他便高喊道：“嗨!蜜思提!这些都是你的!” “吉姆甜心，你真是个没脑子的布娃娃。”蜜思提在喧闹的大厅对面喊道。 吉姆捧着筹码向兑换台走去，一路上掉落了不少筹码。不过他完全不在乎，那些就像是拎着一桶水时洒出的几片水花。他把五颜六色的筹码兑换成信用币，又慷慨地请输钱给他的人喝了一轮酒。 然后，他小心地走到舞台前，全神贯注地观赏起伊芙洁琳娜。那个女孩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和一个媚眼，又朝他舔了舔嘴唇。 哦，没错，吉姆一边想，一边拿着啤酒面带微笑坐进椅子里。今夜将会成为他在这里度过的最好的一个夜晚。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吼声。 “吉米!吉米，该死的，你他妈的到底在哪儿?” 只有一个人能有这么巨大的吼声。吉姆惊讶地转过身，看到楼梯上的景象，不由得眨了眨眼。 泰凯斯·芬利一丝不挂，填满了整个楼梯口。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中，还被烟气遮挡了视线，吉姆还是能看到他脸上的暴怒。在他的手腕上依稀能看到一圈闪烁的金属光泽。 乐队停止了演奏，人群先是一阵惊唿，然后又发出一阵阵笑声。女孩们也不再跳舞，而是发出赞赏的嘘声，甚至还鼓起了掌。泰凯斯完全没有理会她们，迳自大步走过大厅。人们急忙为他让开道路。他抓住吉姆胸口处的衬衫。 “我们走!马上!布特就要到了。” “什么，布特?出了什么事?黛西在哪里?你怎么光着……” 泰凯斯把脸抵到距离吉姆只有半厘米的地方。“马上!”他没有给吉姆选择的机会，直接伸手按在吉姆的后脑勺上，让指头埋进吉姆的黑髮之中，就这样拖着他的朋友向门口跑去。 “噢!嗨!”吉姆挣脱出泰凯斯的大手，回头带着抱歉的神情向伊芙洁琳娜瞥了一眼。她正象其她女孩一样大声地笑着，还抛给吉姆一个飞吻。 “你的衣服呢?”吉姆一边追在泰凯斯身后，一边问道，同时努力不去看朋友面孔以外身体的其他部分。 “没时间穿了!”泰凯斯喊道。“黛西出卖了我。那个婊子。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当这两个人冲过赌博区的时候，泰凯斯赤裸的身子不停地引起恼怒、厌恶或打趣的喊声，间或还有一些女性顾客的赞嘆。泰凯斯甚至没有浪费时间去拉开俱乐部的后门，而是直接撞了出去。 “该死，”泰凯斯说道，“我的车钥匙还在衣服口袋里。” “好吧，”吉姆说，“也许我不应该开车，但现在是紧急状况。坐到我后面，但别靠得太近，好吗?” 泰凯斯笑了。他们跑向雷诺刚刚买下的新秃鹫车，跳了上去。泰凯斯嘟囔了几句话。他屁股下面的座位很冷，很不舒服。吉姆禁不住笑了起来，而他的笑声一开始，就再没办法停下了。吉姆发动了引擎，秃鹫车虽然超载，却还是勐冲了出去。他能看到有几点灯光正在接近恶棍韦恩。 “该死的。”泰凯斯嘟囔着。 “什么?” “我的烟也都丢在衣兜里了。” 吉姆笑了，然后向远处一指。“看到那里的灯光了吗?那应该就是布特和他的手下。他们还真是让人讨厌。” “我现在倒是真想看看他们的表情。” 他们这时已经逃到了几百码之外，正要逃往…… “呃，泰凯斯?我们到底该去哪里?” “远离布特、追捕者和狡诈女人的地方，吉米。这就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吗?” 第26页 “我以为你知道该往哪跑。”吉姆将秃鹫车转向了大荒地的岩石戈壁。 黎明渐渐覆盖了整片大地，在大荒地上投下令人惊嘆的缤纷光影，形成了无比壮丽的天然景观。吉姆站在岩洞口，喝着用篝火煮沸的水和咖啡粉沖成的咖啡，观赏着被涂上了一层粉色、金色和浅紫色的红色巉岩。 “真是漂亮。”他说道。 在岩洞深处，泰凯斯哼了一声：“没错。” 吉姆在这幅天然画卷前转过身，瞥到了自己的朋友。唯一照亮泰凯斯的只有他嘴里那根点燃的雪茄。那是泰凯斯从某个朋友那里讨来的。 在熘出布特的手心以后，他们偷了一些衣服，但这些衣服对泰凯斯来说，实在是小得可怜。衬衫根本系不上扣子，在泰凯斯胸前留出了一道三英寸宽的缝隙，套在他腿上的长裤已经有一条裤管在大腿处裂开了。芬利正躺在岩石地面上，叼着雪茄，眼睛盯着橙红色的雪茄头。在他身边躺着一只口袋，里面放着各种储存在这里，准备应对眼前这种意外情况的物品：雪茄、咖啡，还有一些信用币。泰凯斯的另一边是他们从磁悬浮列车上偷来的唱片机。吉姆看着“她”，在心中嘆了口气。总有一天，他们要给“她”找一个好地方，让“她”重新一展歌喉。看上去，“她”就像教堂的大拼花玻璃窗。而听起来，“她”又像是教堂的唱诗班。 吉姆在沉默中点燃了一支雪茄，转了转手中的咖啡杯，让沖泡咖啡混合均匀一些。然后，他又喝了一大口，却皱了皱眉。篝火噼啪作响，欢快地跳跃着，为冰冷的岩洞中添加了一些温暖。 “很有些田园风情，对不对，吉米?” “是的。”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泰凯斯坐起身，另一条裤管也被撕裂了。他拨弄了几下篝火，把雪茄头扔了进去。 “我痛恨田园风情。” 吉姆嘆了口气。“我们应该先避避风头。” “应该彻底离开这个该死的行星。”泰凯斯说，“这样才能真正避过这里的风头。我告诉你，被黛西小姐骗了以后，我对恶棍韦恩已经没什么好感了。” 吉姆什么都没说，黛西的背叛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他想到了伊芙洁琳娜，他再也不可能把她抱上床了。还有蜜思提。他们一同在床上度过了许多夜晚。他发觉自己的心思一直萦绕在那个女孩身上，但泰凯斯是对的，这整件事实在是太糟糕了。新雪梨已经不再是属于他们的世界，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就让那位警长以为他赢了吧。 “是的。”吉姆终于说道，他也把雪茄头扔进了火里，“我们去干‘尖叫头颅’的活儿，然后再找一颗新行星。” “一个……没有这么多沙子和石头的地方。”泰凯斯说。他斜眼瞥了一下自己的朋友。“要知道，”他漫不经心地说，“我听说奥班诺会给他的顶级手下配漂亮的住宅，有时候就在塔桑尼斯。柔软的床、洗澡间，还有不错的工作，床上甚至还会有女人。” 吉姆瞪了他一眼，厉声说道：“不行，我不会与奥班诺同流合污。我们只为自己工作。” 泰凯斯哼了一声：“我们正要为‘尖叫头颅’工作，男孩吉姆。” “这不一样，你知道的。‘尖叫头颅’就像我们一样。他们自己找工作，自己去完成。自己做不了的时候，他们会找喜欢和信任的人合作。他们干的是正经营生。但奥班诺……”吉姆的眼睛变得锐利起来，“他干的事没有一件是正经的。” 泰凯斯若有所思地唿出一口气。“好吧，吉姆。我们暂时就相信‘尖叫头颅’和我们自己的判断吧。”他伸出手，吉姆又递给他一根雪茄。泰凯斯俯身到篝火上，又让裤管上多了一条缝。他把脸一直贴到离篝火只有几英寸的地方，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点燃雪茄之后，他嘬了几口，和吉姆一同站到岩洞口，望着新一天的早晨。 “垃圾咖啡，小号衣服，不知道去哪里，还有一个华丽的日出。”泰凯斯吹出一口烟，脸上现出兇狠的笑容，“我说伙计，这种生活简直太有趣了!” 第九章 科普卢星区，联邦控制区外 对于“尖叫头颅”交给他们的这艘古老货船能否在这段旅程中坚持下来，吉姆抱有相当程度的怀疑。 “至少这里有两个座位。”泰凯斯懒洋洋地躺在副驾驶位子上，那个座位丢失了不止一颗铆钉，“而且，我们的身份是垃圾船，吉米，你看这艘船有多垃圾。” “是的，但我们的工作应该是运输垃圾，而不是驾驶垃圾。”吉姆说，“我喜欢一个有说服力的故事，任何任务都是危险的，我们不应该再增加任何可能导致意外的因素。” “该死的，吉米，如果生命里没有一点风险，那还算什么?” “安逸。” 这个不同寻常的回答让泰凯斯用审视的目光扫了他的朋友一眼。吉姆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也更无聊。”他不得不承认。 “该死的，太直白了。” 这艘船的金属外壳呻吟着，仿佛在反对他们两个对它的评价。吉姆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拍着座椅的扶手，仿佛这艘名为琳达卢的老货船是他的一只躁动不安的宠物，现在，他们距离行星轨道还有一半的路程。 第27页 吉姆和泰凯斯对于废料厂并不陌生。他们发现这种地方非常适合做这么几件事：丢掉被追踪的船，取得新船(通常这种“新”船都是些只剩最后一条腿的老傢伙，只能载他们到其他能找到好船的地方去);为紧急修理寻找配件;有时候还可以成为他们暂时的藏身之地。实际上这里比许多地方都要安全。这片垃圾场的危险程度被“尖叫头颅”评定为“中等”，不过这其实并不重要。吉姆和泰凯斯的伪装让他们能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就像他们现在这样。 吉姆放大了屏幕上的图像。“是了。”他看着覆盖面积达数百公里的飞船残骸三维图像在眼前缓缓转动，说道，“这里就是个垃圾场。” 货船的控制台忽然发出刺耳的“哔哔”声。一道明亮的光开始闪动。“翻新与修復站点5034向来访船只喊话。说明你们的名字和业务。” 吉姆按下一个按钮。“翻新与修復站点5034，这里是琳达卢号的杰弗瑞·尤利西斯·纳萨尼亚尔·金凯德船长。” 这名字的几个首字母让泰凯斯哼了一声(jeffrey ulysses nathanial kincaid，首字母为junk，是垃圾的意思)。吉姆给了他一个夸张的笑容，然后才继续说道：“我们要在这里卸下货物。” “可以，琳达卢号，你们的许可码是3857-j。向所有和你们联繫的人出示这一号码，它在随后六个小时内都将有效。” “谢谢，收到。” “小意思。”泰凯斯说，“我们闭着眼睛也能干好。” “我们还什么都没有干呢。”他们的任务并不是在这里停船，和这里控制中心的购买专员聊聊天，卖掉运来的东西。不过，真正的任务也不比这个复杂多少。他们需要进入这里的私人办公室，偷走里面的垃圾处理日志。这些日志巨细无靡地记录了过去数年中每一件被送来和被卖出的垃圾，以及在这里丢弃和购买垃圾的每一个客户的名字。 根据迪克兰的说法，有一些钱多得昏了头的傢伙急着要得到这种信息。“尖叫头颅”的客户中颇有一些富有的客户。其中一个就是这种被钱烧坏脑子的可怜傢伙。 不管怎样，对吉姆来说，只要有钱赚就行。 正驾驶飞船通过第一片垃圾场的时候，吉姆的个人终端响了。他皱了皱眉：“帮我开一下船，泰凯斯，给我一分钟时间。” “好的。”泰凯斯慢吞吞地说着，在金属地板上熄灭了他的雪茄。他回头瞥了一眼吉姆，但吉姆的精神已经集中到了个人终端上。 个人终端上显示的是一组新雪梨上的坐标。吉姆轻声骂了一句，关上了个人终端。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迈勒斯总是来烦他?他的妈妈还没有把钱取走吗? “你妈妈给你打电话，问你为什么放了学还不回家?” “闭嘴。”吉姆说道。这个玩笑实在是太接近事实了，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也没有心情讨论这种事。 泰凯斯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耸耸肩。“反正我无所谓。好了，你来控制飞船，我去撒泡尿。”他将导航控制交给吉姆，然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离开舰桥。但心烦意乱的吉姆差一点让飞船撞上一个大垃圾堆，只能勐拐了一个弯，他听到泰凯斯发出咒骂，连忙打起了一些精神。 泰凯斯返回来，坐进椅子里，向吉姆问道：“出了什么事?难道你不应该在我打盹的时候闯进垃圾场、破坏警报器、找到那些记录、带着它们飞一样地离开吗?怎么还在这里磕磕绊绊的，吉米。” 吉姆哼了一声，露出一丝笑容。 飞船又前进了没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个显然不是垃圾的平台。这里应该是垃圾场的检查站，但并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吉姆让飞船就位。一个穿着太空服的人从检查站里走出来，迎上他们，他的手中拿着一份数据记录。吉姆知道，即使在这个真空地带，形式主义依然不会缺席。吉姆把许可码出示给那个人。那个人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向吉姆和泰凯斯竖起了拇指。 泰凯斯和吉姆穿上陈旧的太空服，走出货船，准备卸载那些伪装的货物。当然，船上的货物是名符其实的垃圾。吉姆想像着“尖叫头颅”是如何兴高采烈地为这次行动准备这些小道具。当然，他觉得“尖叫头颅”无论做什么都是兴高采烈的。 十五分钟以后，当各种齿轮、发动机、金属板、性感机器人的头(泰凯斯在看到这批货物的时候，停下来考虑了好一会儿，才把它们丢掉了)和其他各种杂物都被登记、编号、分类和放置在平台的不同区域之后，那个面无表情的垃圾场雇员交给了他们一份数据记录。 “这是你们的档案号码、物品清单和估价。”那个自称为菲茨杰拉德的人说道，就算是从太空服喇叭里传出来的声音也不应该如此刻板，“另外还有你们在这里的停泊码头坐标。把这份数据记录交给码头的人，告诉他们许可码，他们会把你们该得的信用币给你们。如果你们不能立刻得到钱，也不必着急。通讯系统在半个小时以前刚刚出了问题。” 吉姆微微一皱眉。在他看来，通讯系统发生故障是一件很值得怀疑的事情。“真的?这种事并不常见吧?” 第28页 那个叫菲什么的傢伙(吉姆已经把他的名字忘记了)向吉姆眨眨眼，顿了一下，才问道：“这是垃圾场，你还想怎样?” 吉姆觉得那个人没有骗自己，而且还挺有趣。“谢谢。”吉姆说，“看样子，如果我们想要获得授权收集这里的垃圾，就得继续往前走?” “当然，这件事你们要和物资回收处的人谈。他们会给你们一个登记码，如果你要购买这里的垃圾，就会用得上它。谢谢你们来翻新与修復站点5034做生意。我们知道，你们完全可以选择别的垃圾场，比如……” “好了，省省力气吧。”泰凯斯丝毫不留情面地说道。他转过身，轻快地从平台上一跃而起，拽着保护绳向琳达卢飞了过去。 吉姆向那个菲什么微微一笑。“再次感谢。”然后他便追上了泰凯斯。 吉姆开始同意朋友的想法了：这个任务真的是很容易。当他和泰凯斯进入货船关上门，从太空服里钻出来以后，吉姆说道：“我们也许应该从‘尖叫头颅’那里多接一些工作。这实在是太容易了。” “用不着总是跟着他们干。”泰凯斯说，“容易的事情就没意思。” “四十八小时以前，你刚刚逃出恶棍韦恩，身上连根布毛都没有。我们被法律一路追赶，好像两头丧家之犬。你看，我们现在过得多轻松。” “所以，你已经替我得出结论了。” 他们穿过一片片垃圾堆，向这座垃圾站的中心位置驶去。这里的井然有序让雷诺很有些吃惊。整座垃圾站是一个缓缓转动的大球。一些椭圆形的观察站分布其中。每个观察站周围都有一些细长重臂。这些起重臂现在都紧紧收起，让观察站看上去仿佛一只只巨大的金属蜘蛛。现在这里没有其他船只停泊。琳达卢一直飞向给它指定的停泊码头，一路上没有受到任何盘问。通讯频道中寂静无声，可能真的像那个菲茨所说的“出问题了”。他们将这艘摇摇晃晃的货船驶进码头。很快，通向外空间的舱门就在琳达卢背后关上了。 他们去过不少垃圾场。通常这种地方总会有人会对他们这种外来者进行检查。但现在，这个码头里根本连一个人都没有。隔绝外太空的舱门一关上，就有另一道门滑开了。那道门后就是连接主站的走廊。 吉姆皱起眉，向泰凯斯瞥了一眼。“感觉很古怪。” “这个地方可能用的是标准作业程式，用自动程序控制的。你看刚才那个傢伙，一找到人和他聊天，他变得有多兴奋。”泰凯斯说。 吉姆点点头。“是的。不过，那个菲茨也说过，应该会有人来检查我们的。” “如果通讯还不能恢復，那么应该来检查我们的人可能还不知道我们的出现。” 吉姆笑了两声。有时候，最简单的解释很可能是最正确的。“也许吧，好了，我们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人。或者，至少先让我们随便找到个人吧。” 他们走出了货船，又穿过那道刚刚开启的门。但还没有走出两步，那道门就在他们身后关上了。所有的灯光都灭了。 这是垃圾场，你还想怎样? 吉姆骂了一句，掏出了枪，身子紧贴到墙上。泰凯斯也採取了同样的行动。周围亮起了几盏极其昏暗的蓝光应急灯，他们的眼睛一时还没办法适应这种昏暗。 “有什么办法打开那道门吗?”泰凯斯压低声音问道。 吉姆摇摇头。他用了一些时间对这座垃圾站进行检查，以应对各种可能的突发状况——比如门在身后关闭，灯光突然消失之类的事情。 “从这边?我们必须有钥匙密码或者更高级的指令。我们要到主控中心去，从那里开门。”吉姆也同样压低了声音。在这个几近全黑的地方，他用眼睛和耳朵竭力搜索着全部情报。“也许就是这个方向。我想，我们可以走到的。”泰凯斯经常会嘲笑吉姆连续浪费几个小时的时间去端详那些地图，而吉姆总是告诉他，多做些功课迟早会派上用场。现在就是这样的时候了。 “而且，”吉姆又说道，“我们总要到那里去查清楚日志放在了哪里。也许这样也能让我们很快完成任务……” 泰凯斯发出低沉而愤怒的笑声，让吉姆颈后的毛髮也直竖了起来——即使他是泰凯斯最好的朋友。 “哦，吉米，你还是这么天真。我现在不知道是谁要让我们掉进这个陷阱，毕竟被我们用尿浇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个陷阱是谁设的。” 吉姆意识到泰凯斯是对的。“‘尖叫头颅’。”他感到一阵噁心，“该死。该死!” “看样子，这段时间是我们被出卖的好日子。”泰凯斯说，“现在已经有两次了。希望我们很快就能再次遇到那帮傢伙。” “我们首先要离开这里。来吧。” “等等，”泰凯斯说道，“要对付我们的人现在还控制着局面。我们回不到码头去，被困在这条狭窄的小走廊里了。前面一定有人在等着我们，而且数量很可能还不少。我们正在按照敌人的计划行动。” “有什么主意，尽管说吧。” 第29页 泰凯斯顿了一下：“还没有。我们走。” 他们缓缓地沿这条黑暗的走廊继续前进，一路上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不过他们都知道，把他们困在这里的人肯定知道他们的位置。当他们一步步向前迈进的时候，吉姆努力在脑海中翻找着可能干这件事的人。 不是布特，这一点吉姆完全可以肯定。那位警长有可能查到“尖叫头颅”，甚至从他们那里得到情报，但他不会安排出这么富有戏剧性的陷阱来。如果是那位警长在指挥这场行动，通向走廊的那道门根本就不会开启。如果他们强行将门打开，肯定会看到一堆打开保险的枪口。简单，直接，合乎法律。不会有什么突然关闭的门，变黑的灯。 他们很快就到了走廊尽头。垃圾站的中心建筑是环形的，吉姆记得，每一条从码头通向中心区的窄走廊都汇聚到了一条环绕中心区的宽走廊里。这条走廊下面有两层建筑。一层是办公室、休息室和人员生活区。再下面一层是控制室和通向内部工作区的出入口。这里唯一的光源只有应急灯。就连这些应急灯显然也是胡乱安装在这里的。所以这里还算不上完全黑暗，但也够黑的了。 “吉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泰凯斯低声说。 吉姆觉得泰凯斯说得没错。如果在正常情况下，这个垃圾站里应该生活着十五个人，也包括那个刚刚和他们打过交道的菲茨什么的。这个地方……感觉很空旷。突然之间，他的唿吸声和渐渐加快的心跳声在这里显得非常响亮。 “是的，”他说道，“只有把我们困在这里的人。走吧。” 他相信，有人在监视他们。泰凯斯一定也知道。而且无论是谁在盯着他们，一定很清楚他们会走到什么地方。他们现在只能这么无助地走下去。没有优先级更高的控制指令，他们不可能打开任何一个门，让自己逃走。吉姆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放进迷宫里的老鼠，但他们别无选择。 他在前面引路，手中的枪让他感到了一点安慰。他用另一只手拍着墙壁，以确定自己的位置。前面应该有一条向上的楼梯，能够把他们带到…… 他忽然被绊了一下，急忙挥舞双手想要保持住平衡。泰凯斯伸出强壮的手臂，抓住了他的领子，没有让他摔倒。吉姆低头去看是什么绊了他。 是一具男人的尸体，即使灯光昏暗，吉姆也能够看到他瞪大的眼睛，张开的嘴。他还能看到这个人浅色衬衫上的深色污渍。 还有他胸口上的一个大洞。 有某个人或是某种东西把这个人的心脏摘走了。 “圣洁的大便啊，泰凯斯……”他悄声说道。 突然之间，一个空洞的、伴随着回声的声音充满了整个空间。“不，求求你，不要!”是一个男性的声音，但比正常的男声又要高亢一些。即使是处在极度恐惧中的男人也不会发出这么高的声音。 吉姆认识这个声音。但一时之间，他又记不起那是谁。 然后，吉姆觉得自己仿佛被人在肚子上狠狠打了一下。 他想起来了。他很想忘记这个声音，忘记这个声音的主人，忘记关于那个时代的所有回忆。他想忘记很多事情，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个高亢的声音不像孩童那样清亮，也不像女性那样尖细。他和泰凯斯只遇到过一个有这种声线的人。现在，他们两个全都满心惊愕和震撼，只是在原地交换着警惕的眼神。泰凯斯说出了吉姆不想说，又不得不说的话。 “那个杂种抓住了海勒姆!” 海勒姆·菲克并不是天国恶魔的正式成员。他是一名平民，cmc-230-xe动能战甲的设计者，一个天才和幽默大师，并且不止一次地证明了自己对天国恶魔的忠诚。虽然没有编制，天国恶魔们都把他看作是自己人。在泰凯斯和吉姆眼中，这个有一颗聪明大脑，却被他们称为“小个子”的傢伙同样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天国恶魔。 而现在，他被想要对付吉姆和泰凯斯的人抓住了。 吉姆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只是愚蠢地重复他们都知道的事情，也许是想要否定他们的判断。泰凯斯却用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别说话。”他用最微弱的声音告诫吉姆，然后才把手挪开。 “他们抓住了……” “我知道，吉米男孩，我知道。” 海勒姆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彻底恐惧的尖叫。吉姆打了个哆嗦。泰凯斯无声地嘟囔了些什么。 “我们不能愣在这里。他救过我们的命，不止一次!” 吉姆回忆起这个超小号身材的工程师去军事监狱探视他的情景，不由得感觉到一阵心痛。那时他因为攻击一名非直属的上司而被判处一个月监禁。菲克在其中的一次探视中悄悄告诉吉姆，范德斯普中校在天国恶魔的动能战甲中动了手脚——他们的cmc-300战甲里面都被安装了“死亡开关”。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范德斯普认为天国恶魔对他造成了妨碍，他就会按下一个按钮，所有安装死亡开关的战甲都将被锁定，再也不能动弹一下。战甲中的士兵就相当于被关进了一只铁笼子。菲克发现了这些恶毒的装置，暗中把它们全部解除了。怒火在吉姆的回忆中燃起。最后，范德斯普的所作所为终于招致了他的下场。 第30页 吉姆亲手杀了他。 他死有余辜。 “我们要去救菲克。”吉姆重复着。他的声音颤抖着，身上全是冷汗。“他救过我们，泰凯斯。” 泰凯斯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吉姆知道，他也没有忘记菲克，是菲克让他们知道了范德斯普令人噁心的阴毒心肠。 “我……我知道，吉米。他的声音应该是从下面传来的。” 他们缓步走过那具尸体。吉姆的靴子踏在血泊中，稍微有些打滑。血液才刚刚开始凝结，这个人刚死不久。 他们一直向楼梯井走去，他们在这里几乎不堪一击，现在，他们只能紧贴在墙边向下移动，甚至连躲避的空间都没有，但他们没有别的办法。他们迅速向下方奔跑。听到靴子踏在金属地板上的声音，吉姆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前方出现了灯光。海勒姆·菲克呜咽的声音传来，让吉姆的肠子扭结在一起。菲克是一个科学家，但他也有军人的勇气。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些人对他做了什么? 声音突然消失了。 “我在战俘营里也没有屈服过。”一个疲惫的女性声音响起，“我不会向你们屈服的。你们……啊……!” 这又是谁的声音?恐惧随着吉姆的每一次心跳而跳动。他的脑子拼命想要将这个声音和一个名字，或者一张面孔联繫在一起。战俘营……他们认识的人里面…… “哦，天哪。”吉姆悄声说道：“是霍巴斯，克莱尔·霍巴斯船长。” 他们对她不是很熟悉，这一点和菲克不一样，但在他们的人生和军人生涯中，霍巴斯曾经担当过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 他们最后见到这位船长的时候，她消瘦而且虚弱，刚刚从凯莫瑞安人的第36战俘收容所中逃出来，并带回了非常重要的情报，让殖民游击队第321营能够攻破那座营地，解救出其中的战俘。雷诺正是受到她的激励，作为侦查尖兵，提前渗入了那座战俘营，在被凯莫瑞安人发现之前和战俘们取得了联繫，让他们能够在救援战斗打响之前就做好了越狱的准备。而且，正是这位英勇的女士给了雷诺的部队一个新的名字：天国恶魔。 现在，她却像海勒姆·菲克一样，被抓到了这里，被雷诺和泰凯斯不认识的敌人折磨。为什么?她做了什么?这些事情之中一定有着某种联繫，但吉姆的脑子却好像一只麻木的手，完全抓不住其中的关键。 “这些都和我们有关。”泰凯斯的声音中饱含冰冷的怒意。“两个我们认识和喜欢的人。这绝不可能是纯粹的巧合。我真的生气了。” 霍巴斯又开始呻吟，声音低沉无力，那是在痛苦超过肉体承受极限以后发出的令人胆寒的声音。突然之间，那声音陡然提高，变成了撕裂耳膜的尖叫。 吉姆双手握枪，将枪口指向昏暗的前方。泰凯斯也和他一样。吉姆用力一点头，他们两个做好了准备，要冲向菲克和霍巴斯所在的地方。 沖向他们被折磨的地方。 “联邦的同胞们，看到你们今晚聚集于此，我真的无法描述心中的喜悦。” 这到底……?这儿声音听起来倒好像是政客的演讲。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心中感到困惑和警觉。 “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吉姆完全不认识这个声音，但他从直觉上就不喜欢它。它是那么……冰冷、油腻、无比高傲。 他们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重物落在地板上的声音，还有一种奇怪的撞击声，仿佛金属碰上了金属。 “机械假肢。”那个人又开了口。 看泰凯斯的表情，他以前似乎听到过这个声音。这个大汉面色突然变得煞白，他睁大了眼睛，紧咬住了牙。朋友的反应让吉姆感到非常惊讶。 “你认识这个人?” “真希望我不认识。”泰凯斯只是含混地说了这么一句。 “准备好了?” 泰凯斯点了点头，但依旧是面色苍白，汗水在额头上闪动着微弱的光泽。 “一、二……” 藉助丰富的战斗经验培养起来的精确时间感，两个人同时从墙角后面跳了出来…… ……他们看到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全息图像。 一个穿着长风衣的人一跃而起，一只脚重重地踏在受害者的左手上。 吉姆不想记起这个遭受攻击的可怜傢伙是谁，但菲克和霍巴斯已经充满他的脑海，让他不可能不想起这个人。他的心脏因为这段回忆而抽搐了一下——一段段他不希望再想起的回忆狠狠地击中了他。 “是瑞克。”吉姆悄声说道。 瑞克·基德。除了他们两个以外唯一活下来的天国恶魔，那个变成了刺客，却从没有失去过贵族气质的富家子弟。他们关心菲克，他们认识霍巴斯，而基德则是他们之中的一员。现在，他们只能心惊胆颤地看着基德的面孔因为痛苦而扭曲。攻击者又跃了回来，就像猫一样灵巧。 “一只手完了。”那个人笑着说道。现在基德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面孔：消瘦，稜角分明，弯曲的薄嘴唇下面是一撮山羊鬍。“还有一只手，两条腿。” 第31页 “吉米?”这个声音是泰凯斯的。这个声音在颤抖，在犹豫。从泰凯斯喉咙里传出的声音让吉姆发自内心地感到惊骇。他一直平端着枪。虽然周围危机重重，但他还是瞥了泰凯斯一眼，而他所见到的情形让他觉得有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肠子。 泰凯斯·芬利早已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他转过满是油汗的脸，看着吉姆，吃力地咽了口唾沫。 “吉米……我们……我们遇到麻烦了。” 第十章 “看来，你认得我。”正是全息影像中的那个声音。这时，全息影像中的瑞克·基德倒在地上，被一把匕首刺穿了手掌。 吉姆一转身，把枪举在身前，试图确认那个声音来自哪里，但让吉姆无比宽慰的是，泰凯斯似乎已经控制住了心中的恐惧——至少暂时是如此。 这个杂种到底是谁，竟然能让神经像钢筋一样坚韧的泰凯斯如此惊慌失措? “也许吧。不过有一件事很清楚：你只是一条让人噁心的狗。”泰凯斯的声音中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只有吉姆知道，他的心中有多么恐惧。 “你不是吗?你只是乌鸦在说猪黑而已。你早已经是臭名远播了，泰凯斯·芬利，很显然，你的名气要比我大得多。” 全息影像中的两个人还在搏斗。现在，吉姆和泰凯斯的朋友只能用两只被废掉的手苦苦挣扎，但他还没有放弃。 吉姆知道自己在看着什么，也知道那个陌生人为什么想让他们看这个。 他想要让他们看到瑞克·基德的死。 吉姆咬紧了牙，更加用力地握紧枪桿，以免自己的双手会颤抖。他不想看这一幕，不想让那个杂种知道，他的虐待秀已经吓坏了他们。这只能让那个杂种更加得意。那个人的声音似乎来自不同的地方，要瞄准他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不断闪烁的全息影像则一直不停地吸引着吉姆的目光。 “这傢伙到底是谁，泰凯斯?” 泰凯斯没有回答。吉姆迅速回头瞥了一眼，看到那个大汉闭起了眼睛，咽了一口唾沫。“他总是自称为埃泽基尔·道恩。” “好吧，那我们就要狠狠踢爆埃泽基尔·道恩的屁股。”吉姆用充满信心的语气说道——这股信心大概只存在于他的声音里。 在全息影像中，道恩已经用不可撼动的机械手捏住了基德的喉咙，正把基德从地板上提起来。基德的双脚拼命地踢蹬着，徒劳地用受重伤的双手拍打那只机械手。道恩的脸上全是笑容。他在享受杀死基德的过程，就像他享受吉姆和泰凯斯在看到这场杀戮时的样子。 “有人想要你的命。”道恩说，“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他并没有规定你要怎样去死。也没有说过对你的处死要在多长时间之内完成。所以，这一切都将由我来决定。我们可以持续一整个晚上。” 别理会这个，吉米，雷诺对自己说，要专心。他在哪里?泰凯斯是怎么对付这种干扰的? 至少最后一个问题他能得到答案。泰凯斯仍然在害怕，但他没想过要逃跑。 “他精心布置了这个局。”泰凯斯喃喃地对吉姆说道。平时的他又稍许回到了他的声音里。感觉到自己的朋友在继续恢復自控，吉姆也终于放下心来。“这意味着他想要我们把这些全部看完。我打赌，菲克和霍巴斯的声音一定也来自他们……遇害时的全息录像。” 吉姆咽了口唾沫。 “在让我们看到基德死掉前，他不会採取行动。也许他还会强迫我们看到他杀死菲克和霍巴斯。不管怎样，我们最好快一点挪动屁股。中央控制区到底在哪里。” “如果我们在六点钟方向，那里应该在十一点方向。”吉姆用的是一种老式錶盘定位法。这是过去军人们常用的一种方法，虽然可能不是军人们发明的。 “其他钟点上都有什么?” 吉姆努力思考着，同时竭尽全力要把朋友挣扎的声音驱出脑海。 “现在感觉如何，雅科?是不是觉得有些唿吸困难?感觉到血压在上升?你想要咽一口唾沫吗?” “七点没有东西。”吉姆强迫自己继续说话，尽量坚持着理智思考所带来的平静。“八点是起重机控制点。” “是人工控制的?” “通常是，除非有特别设置。在两点方向，我们……” “我的一天有这么多钟点已经够了。我们需要分他的神。我有一个主意。” 他们移动得很快，吉姆觉得肩膀有些发冷，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一颗子弹或一根刺钉射穿他的肩胛骨，但他相信，泰凯斯的话有道理。如果那个道恩不想让他们看完他的所有成果，就不会布置这么复杂的一场秀了。他们还有时间。但问题是：有多少时间?这点时间是否够用。 他们到了起重机控制点。在控制点的中心处，吉姆看到了瑞克·基德最后挣扎了几下，全身瘫软下去，他心中生出一阵想要呕吐的感觉。 “该死的，还没结束呢!”全息影像中的道恩喊道。 “泰凯斯?无论你想要干什么，赶快做，我们就要没时间了。” 第32页 “已经在干了。”泰凯斯说道。他的脸几乎要贴在了控制台上，正竭尽全力想要分辨出每个按钮的功能。然后，他嘟囔着：“该死的，就这么干吧。”一拳狠狠砸在一个按钮上。 整个垃圾站仿佛都在颤抖。吉姆差一点摔倒在地。他急忙像泰凯斯一样抓住控制台，才算稳住身子。全息影像终于结束了。也有可能是影像放映机翻倒了。 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愤怒的吼声。然后是子弹撕裂空气的声音。泰凯斯又将拳头砸向另一个按钮，然后又是一个。接着他又抓住一根操纵杆，发了疯一样地左右乱扳。吉姆这才意识到他在干什么：他正在用起重臂撞击垃圾站。看样子，这种扰敌手段生效了。 当然，如果一根起重臂打破了垃圾站的外壳，让站内的空气全部跑出去，他们就全完了。 枪声越发密集，然后又突然停住。道恩正在寻找一个更好的位置。 吉姆转过身，飞一般地沖向主控台。作为整个垃圾站最重要的部分，这里的蓝光应急灯比其他地方都要多。吉姆迅速地查看过主控台的情况。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神经每一秒钟都在绷得更紧。门，门在哪里?他们…… “该死的!”吉姆愤怒而又无可奈何地一拳砸在主控台上。 “混帐东西，现在是什么情况?”泰凯斯在房间对面喊道。 “他拿走了主控钥匙。没有那东西，任何指令都发不出去!” 一阵停顿，然后是一声“哦。” 吉姆知道，他们就要输了。“尖叫头颅”出乎意料的背叛;泰凯斯突然而又几乎是压倒性的恐惧;被迫看到战友经受折磨，被残害致死——该死的!还有这种仿佛野兽落进陷阱一般的恐怖感觉…… “我们出不去了!你不明白吗，泰凯斯?”吉姆的声音中出现了慌乱。 “我当然明白。”道恩的声音响起。又一根起重臂狠狠地撞在垃圾站上。垃圾站在呻吟。到处都传来物品倾倒时发出的撞击声。泰凯斯转向说话声传来的地方，向那里疯狂射击。 道恩得意的笑声在垃圾站内引起一阵阵共鸣。“天国恶魔已经无处可飞了。”他带着嘲讽的语调说道，“你们的朋友都完了。你们的下场也将和他们一样。” 吉姆也转过身，不断射击和重新装弹。他很快就用光了弹药，扔掉手中的枪，拿起了钟爱的柯尔特。他极少会使用这把左轮枪。以前，他只会用这把枪射击能让自己动心的东西，这是他的幸运武器。当他瞄准并射击的时候，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垃圾站中很快就充满了枪声和笑声。控制室对面有什么东西着了火，在蓝色的应急灯光中增添了一片橙红色的光芒。跃动的火星嘶嘶作响，空气中充满了辛辣的硝烟。 咔哒，咔哒，咔哒。 柯尔特的弹仓里没有了子弹，只是在空转着。 吉姆恼恨地放下了枪。 结局就是这样吗?偷盗、背叛、陷阱，最后被一个疯子打死。这真是个……愚蠢的、窝囊已极的结局。 风衣的下摆在埃泽基尔·道恩背后扬起，如同两只翅膀。他从上方的一条小步道上跳落下来，以优美的姿势落地，身子蜷成一团，烟雾依然在他周围缭绕。他缓缓地站起身，和全息影像中的那个杀手一模一样。只是，现在橙色和蓝色的光芒落在他高大的身躯上，照亮了他的金属手和金属枪管。他看着吉姆，就像是死亡的化身。而他的枪口已经瞄向这两个人，逼迫他们缓缓地举起了手。吉姆发现，自己和泰凯斯都在打着哆嗦。 道恩的机械手中拿着一部全息摄像机。“你们所做的一切都已经被录下了，芬利先生，雷诺先生。记录下工作歷程是我的爱好。这样，当我想要回溯记忆长廊的时候，我就可以坐下来，好好看一看这些录像。到现在，我在这次任务中的收穫还不是很多。除了你们之外，只有菲克让我得到了一段还算有些价值的影片。霍巴斯太虚弱了。瑞克同样是死得太快，让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 想到这个人对海勒姆·菲克和克莱尔·霍巴斯的折磨，愤怒赶走了吉姆心中的恐惧。他让这股怒火越烧越旺，将盲目的恐惧从自己的脑海中彻底清除出去。 “不过，我希望在这次行动闭幕之前，从你们两个身上再看到一点东西。”道恩说道，“也许是一点……舞蹈?”他将枪口瞄准了泰凯斯的脚。 “该死的，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用起重机攻击垃圾站?” 声音从他们上方传来。说话的是那个饱受垃圾站无聊生活折磨的菲茨什么。现在，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绝对不少的恐惧。吉姆意识到，道恩并没有把这名技师纳入自己的行动计划。这个杀手杀死了垃圾站内的每一个人，却没有想到这个菲茨会离开岗位。而这个菲茨显然是有指令钥匙的。这个小漏洞也许正是打败道恩的一个契机。 道恩目露凶光。他举起手枪。两声枪响之后，菲茨的尸体摔跌下来，就落在吉姆和泰凯斯脚前。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有了动作。 吉姆和泰凯斯沖向仍然在抽搐的尸体两边，同时迅速收好了枪。他们抓起菲茨的尸体，举到面前，向道恩沖了过去。敌人的枪弹落在菲茨的尸体中间部位。吉姆和泰凯斯则躲在尸体侧后方。一连串子弹从他们两个之间飞过。 第33页 他们已经逼近敌人了。道恩还在开火，但他的子弹都打偏了。他吼叫着，丢下了枪，举起握成拳头，闪着寒光的机械手，向冲过来的人挥去。机械手直接洞穿了菲茨的胸骨。鲜血淋漓的银色拳头从那名技师背后伸出来。吉姆和泰凯斯则继续前沖，利用冲击力让道恩的机械手更深地插进尸体中，被尸体牢牢地套住。满是血污的机械手还在不断伸缩着手指，徒劳地想要发动攻击。而道恩已经被冲过来的两个人推倒在地。 泰凯斯举起拳头，狠狠地砸落下去。道恩却及时地把头转向一旁。泰凯斯的拳头砸到了金属地板上，让他不由得痛哼了一声。他重新举起拳头，准备再次狠砸下去。与此同时，吉姆不停地在尸体下面摸索，祈祷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没过多久，他的手握住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得到了钥匙。 他跳起身，蹿向远处的控制台，把钥匙插进锁眼，用力一转。垃圾站在低微的轰鸣声中恢復了生命。正常的灯光亮起，终于抹去了一直盘踞在这里的黑暗。 泰凯斯和道恩还在搏斗。那个倒霉的菲茨挡在他们中间，得到了泰凯斯的充分利用。看着这一幕血肉模煳的场景，吉姆感觉到胆汁已经涌到了喉咙口。泰凯斯正狠狠地击打着被压在身下的杀手。道恩则拼命想要把机械臂从尸体枷锁中抽出来。根据吉姆的判断，能自由使用双手的泰凯斯正在取得胜利。 “泰凯斯!我们走，快!” 泰凯斯抬起头。片刻之间，吉姆看到的不是他的朋友，而是某种极为黑暗和危险的东西。然后，那东西消失了。泰凯斯了解并且信任吉姆。当吉姆开始用这种声音发出命令的时候，他就一定会遵从。他最后狠狠地打了一拳——道恩已经被打烂的脑袋勐地甩到了一边。然后，他把仍然连在一起的赏金杀手和死去的技师扔进了一座控制台下。道恩的眼睛闭着，身体就像菲茨的一样一动不动。泰凯斯点点头，和吉姆一同向楼梯跑去。 但他们放松的心情没过多久就重新绷紧了。就在他们在走廊中全速奔跑的时候，子弹开始撞击他们背后的密封门。被锁住的密封门不可能挡住道恩太长时间。 “我还以为我杀了那个杂种。”泰凯斯嘟囔着，面色异常苍白。在铁门另一边，道恩的机械臂正一次又一次撞击着厚重的金属门板。 “你们这些大粪!以为能逃过我吗?没有人能逃出埃泽基尔·道恩的手心!听到我的话了吗?没有人!你们会痛苦地死去。你们……” 吉姆不再听那个疯子的吼叫，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垃圾站外门和那艘破烂不堪的货运飞船上。当然，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把这艘船丢掉。“尖叫头颅”认识这艘船。现在道恩也认识它了。他们跳进驾驶座舱，彼此对视了一眼。 “门还没有打开。”泰凯斯说。 “必须有人去打开它，道恩是肯定不会帮忙的。”吉姆说。 “你说过，码头舱门有手动指令控制。”泰凯斯说。 “就在那儿，在门旁边。” 刺耳的撞击声突然响起。道恩已经冲到走廊门后，正在攻击这道门板。他的吼声透过密封门，传进两个人的耳朵里。他们不知道他在吼叫什么，也不需要知道。 “……走廊。”吉姆说。 “好吧，”泰凯斯说，“确保船舱门开着，你也给我抓牢一点。” “什么?泰凯斯……” 没等吉姆反对，泰凯斯已经跳下驾驶座，向外门旁边的手动指令面板跑去。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要码头外门一打开，他就会暴露在外太空的环境里!没有太空服，甚至连一点起码的装备都没有，泰凯斯·芬利一定会立刻被气压差形成的强风吹走。 吉姆开始疯狂地为飞船起飞做准备。他忧心忡忡地朝泰凯斯望了一眼。现在那个大汉正用力压下操纵杆。垃圾站外门徐徐打开了。 “快啊，快一点!”吉姆喊道。 泰凯斯的确没有浪费任何时间。操纵杆铿然一声落下的同时，他已经转过身，朝货船冲过来。货船舱门缓慢地开启。泰凯斯一跃扑向舱门，大手紧紧抓住门框，才没有被飢饿的外太空吞进去。 吉姆也从驾驶舱跑过来，尽量向外探出身子，要把泰凯斯拖进来。芬利的肌肉绷紧，不住地抽搐着。吉姆发誓，他已经看到泰凯斯的两条粗腿飘了起来。泰凯斯愤怒地吼叫着，最后勐力一拽，终于把自己拽进了船舱。能有这种力气的人实在是不多。就算是泰凯斯，也已经因为短暂暴露在真空中而变得面红耳赤了，全身是汗，不停地打着哆嗦。 他终究是进来了，吉姆按下一个按钮，飞船舱门勐然关闭。 码头的外门这时已经完全开启。吉姆蹦回到驾驶位上，发了疯一样地拍下按钮。飞船缓缓升起，吉姆只能尽量让它快一点飞出码头。 飞船终于向前驶去，但飘浮的垃圾忽然变成了障碍物，让他们无法高速前进。吉姆非常担心这艘古董船会忽然四分五裂，但是他更想离开这里——马上就离开。 在吉姆旁边，泰凯斯·芬利大声地喘息着，揉着眼睛：“如果道恩现在追上我们，我们就能看到他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挂在半空中了!”他一边说，一边装作掉进真空里的样子，挥动手臂，伸出舌头，仿佛窒息了一样。 第34页 吉姆笑了起来。实际上，这并没有那么好笑，这一点他知道，但就是没办法抑制这种歇斯底里的感觉。高亢的笑声从他体内倾泻而出，也带走了恐惧和肾上腺素的效果。他觉得自己全身依然在不住地颤抖。那么，与其让恐惧折磨自己的神经，为什么不好好笑话一下道恩? “没错。”吉姆说道，“我猜，以后我们也不会再见到他了。” 泰凯斯稍稍恢復了一点正经：“我对此可不敢确定，吉米。我喜欢相信这种事，但如果我想要活得更长一些，就不会心存这种侥倖。现在我最渴望的事情，除了喝上无数的酒精以外，就是赶快离开这个星系。” 吉姆沉默了一段时间：“我不能这么做。我还要回新雪梨去。” “什么?”泰凯斯的吼声几乎震聋了吉姆，“现在正有一个疯子紧追在我们屁股后头。你却想要回到他能找到我们的地方去?” “我刚刚得到了一条信息……” “我也给你一条信息。那个道恩绝对是最可怕的信息。听到我的话了吗?” “不管怎样，那个傢伙到底是谁?” 泰凯斯将双臂抱在胸前，坐在一边，静静地生着闷气。吉姆很了解他，知道他生气不是冲着自己。 当泰凯斯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低，而且保持着非常、非常谨慎的自控力。“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非常庆幸自己以前一直没有和这傢伙打过交道。关于他的传闻和我们看到的一切实在是够要命了。” “泰凯斯……”吉姆说，“你知道谣言并不可信。那种街谈巷议……” “我也知道那些传闻是从哪里来的，吉米。”泰凯斯说，“如果我说，我听到的那些传闻只要告诉你其中一半，就足以让你把屎拉进裤子里，你就应该相信我说的话。” 吉姆相信，不管怎样，他还是需要知道那些传闻，而泰凯斯明白，他必须把所有关于道恩的事情告诉吉姆。 那个大汉伸手挠了挠自己的短髮。“他不止是杀人，还喜欢让人慢慢地死。在夺取一个人的性命之前，他会用尽每一种可能的办法折磨受害者。他很清楚该怎样让人感到痛苦。我听说，有一个人……因为僱主没有向道恩定下领取赏金的期限，而他也完全不着急。他抓住了那个人，还有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没有赏金，道恩杀她只是为了取乐。道恩先剥掉了那个妻子的皮，就在那个可怜傢伙眼前。然后，他才剥掉了那个可怜人的皮。在另一些传说里，道恩还带了几公斤盐，用它们……” “好了。”吉姆高声喝道，“说够了。” 泰凯斯笑了，但吉姆知道那是他装出来的。“可以说，他是一个赏金猎人，据我所知，他的工作成绩实在是好得可怕。” 吉姆茫然地盯着前方。“是的。我明白，菲克、霍巴斯、基德……” 泰凯斯点点头，眼睛却看也不看吉姆。“一般来说，男人热爱工作应该算是一件好事。但……道恩实在是热爱得有些过火了。我很高兴没有亲眼看到他是如何对待霍巴斯和菲克的，吉米。这是我心里的大实话。他对基德所做的一切已经让我受够了。” 吉姆认真地听着。他也有着和泰凯斯一样的感受。道恩记录下自己的杀戮行径，并用它们来吓唬他要杀的人，而且他还会一个人在家里观赏这些录像，作为一种享受。真是让人噁心的杂种。 “我们刚刚从他的手心里逃出来。一定是有天使落在我们的肩膀上了。” “不，没什么天使。”吉姆的声音苦涩而又狠厉，这声音的源头是痛苦和无奈的愤恨。“我们遇到了一个叫菲茨什么的笨蛋，他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那个可怜的傢伙救了我们的命，却丢了他自己的命。” “他死总好过我们死。”泰凯斯直白地说道，“而且死得比他的同事们要舒服一些。” 吉姆没有答话。 泰凯斯咕哝了一声，揉搓着面颊，坐直了身子，看上去更像平时的他了。“现在，我们先要丢掉这艘船，再另外换一艘，而且速度一定要快。亡者之港是一个好去处。我认为我们应该去那里。” 吉姆保持着沉默。 泰凯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亡者之港是……” “我知道那个地方。”吉姆喝道，“也知道是谁在统治那里。” 吉姆被惹火了。让他生气的原因很多，不止是为了泰凯斯以为他不知道那个地方。所有人都知道亡者之港。关于那里有很多传说，每个传说多少都有些不同，但都栩栩如生地将那里描绘成一个亡命之徒理想的藏身之地。在那里到处都是黑色的交易。就算是你和朋友们在一起，也要时刻小心自己的背后。 亡者之港是行星亡者密岩上一座巨大的城市——如果你愿意将它称为一座城市的话。实际上，那里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和亡者之港相比，他们刚刚离开的垃圾场简直就是塔桑尼斯城中一座美丽的小镇别墅。在亡者之港，被丢弃的各种飞船被改造成生锈的金属棚屋，仿佛遍布大地的蚁穴。酒吧、赌场、妓院和药馆散布其中。生活在这里的人就像是躲藏在人类垃圾堆里的蛆虫。在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恆的。或者可以说，这里永远不会有法律，不会有道德，甚至不会有理智。 第35页 而统治那里的人就是卑鄙之王。 斯卡特·奥班诺。 吉姆渴望着回到恶棍韦恩去，去找蜜思提和伊芙洁琳娜，继续享受那里的欢宴豪饮，嬉笑笙歌和温软的床褥。只是吉姆知道，那里已经不再安全了。 “吉米。埃泽基尔·道恩已经盯上我们了。”泰凯斯的声音打断了吉姆的沉思。吉姆听得出来，同伴的声音中带着过分的耐心。“我知道，你瞧不上奥班诺。我也知道，提起他会让你很不舒服。但那个傢伙的确很有势力。如果要真的拽掉道恩，我们就必须走上很长一段路，做许多事情。如果你现在还不同意这么做……”他支起一根拇指，在脖子前面狠狠划了一下，“……那你就真的是疯了。” 吉姆认真想了想。迈勒斯再次给他发来信息。这让他感到相当不安，甚至对于眼前的状况也不是那么在意了。 恍惚之间，他仿佛又看到了穿着长风衣的道恩，露出山羊鬍上面那两排雪白的牙齿，金属手臂闪动着寒光。他看到了全息影像中，自己的朋友被一点点扼死。一只银色的手穿透了一个人的胸膛。 一个突如其来的寒战涌过了他的全身。泰凯斯是对的：如果迈勒斯真的需要他，肯定还会再给他的个人终端上发讯息。到时候，吉姆就能确认家里确实出了急事。 家里的事情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再说…… “告诉我亡者之港的坐标。”吉姆嘆了口气。 第十一章 亡者密岩行星，亡者之港 这实在是吉姆见到过的最丑陋的地方。一层病态的灰色迷雾覆盖了每一样东西，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显得那么荒凉，腐败和黏腻。所谓“港口”只不过是一片空地。一些面色阴沉的人接受了他们的着陆请求。在他们着陆之后，也没有对这艘老船进行仔细的检查。泰凯斯向他们表示想要卖掉这艘货船，结果他们只出了一个低得好像是在骂人的价格。泰凯斯问候了那些人的母亲，并提出了一个高得多的价格，然后得到的是一个稍微不那么令人气愤的还价。泰凯斯和吉姆耸耸肩，接过了信用币，然后就离开了那片空地。 大多数行星多少都应该有些树，而这里的“风景”中只有数不清的生锈的飞船，还有横冲直撞的各色车辆，以及四处乱窜的虫鼠、牲畜和人类。妓女们站在路边，摆出各种下流的姿势。她们看上去都是那么谨慎、飢饿和危险。吉姆又一次思念起了恶棍韦恩的笑声、友情和欢乐。在这里的街巷中，除了各种污染、骯脏肉体和垃圾的气味之外，还瀰漫着一股臭气，那是身陷死地的人们散发出来的绝望的臭气。人们会在这里脱胎换骨，彻底失去身上的一切美好与热情。如果这就是斯卡特·奥班诺一手造就的世界，吉姆更不希望和这个傢伙有任何瓜葛。 这时，他想到了埃泽基尔·道恩。 “在这里，你挥手想要赶走一只猫，就会打到一个妓女。”听泰凯斯的语气，他对此倒是颇有些赞许的意思。“这里到处都是酒吧。我想，我喜欢这个镇子，吉姆。” 他们继续向前走。吉姆的颈后依旧传来一阵阵刺麻感。他随意地回了一下头。街道上有不少行人。不过有两个男人似乎有着很明确的目标。 “行行好，赏点吃的或者钱吧?”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吉姆的小腿旁边传来。那是一个面色苍白、满身污垢的孩子。枯瘦的小脸上有一双格外显得不协调的大眼睛，但即使是这样一张幼小的面孔也流露出了狡诈的神色。吉姆向后退了一步。又有更多小孩突然冒了出来，覆盖了吉姆和泰凯斯眼前的路面。他们全都伸出一双小手，乞讨着食物、温暖和生存所需的一切。 吉姆皱起眉头，想要把这些孩子们推开。泰凯斯则对这群小动物更加不客气：“赶快滚开，否则我一脚把你们踹到另一个星系去。” 还没等吉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群孩子已经灵巧地将他和泰凯斯挤出了大街，迫使他们走进了一条巷子里。吉姆立刻产生警觉，开始更加用力地推开这些孩子，就在这时，他们仿佛听到了某种无声的信号，全都四散逃开了。 巷子口出现了四名大汉。吉姆认得其中的两个。他们就是那两个买下了琳达卢号的港口人员。 “出什么事了，孩子们?”泰凯斯懒洋洋地问道，“我还从没有见过如此胆小，竟然会让孩子们来干抢劫的傢伙。” 那些人冷笑着。其中一个人说道：“看样子，你们是把一堆垃圾卖给了我们。我们可不喜欢这样。” “你们给我们的钱就算是在最落后的行星也买不起一杯威士忌。”吉姆说，“而且你们几分钟以前刚刚把那艘船看过一遍。不管怎样，这笔交易对你们来说很划算。我们不想惹麻烦。” “是嘛，但我们想。”那些人抽出手枪，向前走过来。吉姆和泰凯斯也立刻拿出了枪。 “要我说，这可是你们自找的。”另一个声音响起。 一个人走进了巷子。他的个子很高，身体瘦得可怕，看上去就像一具活过来的尸体。从他身后传来一阵枪枝打开保险的声音。至少有六个人手持长枪，甚至装备护甲，从照进巷子口的强光中走出来。那些小孩子就像是一块岩石被翻起时露出的虫子一样，四散奔逃。吉姆和泰凯斯的救星任由他们逃走。而四个成年劫匪全都缓慢地放下了武器，将双手举到脑后。 第36页 “死尸先生，”泰凯斯大大咧咧地说道，“你可真守时啊。” “再次向你问好，芬利先生。”那个被泰凯斯称作“死尸”的傢伙说道，“我认为，这几位绅士应该向芬利先生和雷诺先生道歉。还有……我以为你们在亡者之港的许可活动范围应该在天堂区，而不是在这里。我相信，我们已经达成了这样的谅解。” 那些劫匪立刻语无伦次地说出各种懊悔之词，总而言之，就是乞求能原谅他们这一次。他们的声音不住地颤抖。吉姆则彻底迷惑了。很显然，泰凯斯认识这个人。然后…… 然后，他明白了。 “我应该放他们走吗，芬利先生?”“死尸”问道，“我敢肯定，如果你和雷诺先生继续留在这里，他们也绝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 “你怎么看，吉姆?”泰凯斯问道。他显然很享受现在这种局面。“他们这样的道歉够吗?还是应该让我在这里的朋友处理掉这些惹麻烦的傢伙?” 吉姆再次看着那些劫匪。他们看上去的确是吓坏了。“这里的垃圾已经够多了，我们没必要再搞几具尸体出来，让这里变得更臭。”吉姆说，“要我说，就让他们走吧。” “今天是你们的幸运日，绅士们。”“死尸”说道，“不过，你们要留下所有的武器和钱。我们需要知道你们是真诚悔改了。” 那些人急忙服从了命令，将数量惊人的各式武器和现金丢在了地上。“死尸”一点头，他们才落荒而逃。那种狼狈的样子实在是无法形容，惹得泰凯斯哈哈大笑。 “这里的生活还是很容易适应的。只要我们跟着奥班诺，我们就是这里的贵族。告诉你吧，这并没有那么糟糕。” 泰凯斯给了“死尸”一个没有丝毫快意的微笑。“你来得的确非常及时，死……?” “班尼斯。我的名字是爱德华·班尼斯。” “我更喜欢‘死尸’，”泰凯斯毫不在意地说道。“我就叫你这个好了。” 班尼斯耸耸肩。“这个随你，芬利先生。我认为，现在正好是与奥班诺先生见面的恰当时机，你认为呢?” “我也想不到还有什么紧要的约会了。”泰凯斯说，“带路吧。” “死尸”马上走在了吉姆和泰凯斯前面。六名全副武装的打手护送他们走过破烂的街道，来到了港口的另一个区。在这里，一艘能够容纳四个人的流线型小飞船正在等着他们。飞船装潢豪华而且舒适。让泰凯斯颇为赞赏的是，飞船里还有一个小酒吧。吉姆和泰凯斯在飞船中一边观赏着城市景致，一边品尝了一些品质极高的威士忌。驾驶员戴着头盔，极少说话。吉姆相信，就算自己以后见到这个人，也不大可能把他认出来。 他们很快就把那座骯脏的城市抛到了背后。吉姆这时才发现，这颗行星并非全部覆盖着破船做成的棚屋——当然，它的绝大部分还是这种垃圾。金属垃圾的海洋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也许不是森林葱翠的伊甸园，但至少也是一片有泥土和草木，甚至还有真正的山川河流的地方。 “我的眼睛是不是瞎了。”泰凯斯说，“看上去，我们似乎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死尸”回答道，“已经是斯卡特·奥班诺的世界了。” 吉姆缓缓地扭过头，望向展现在自己面前的这片“新世界”。他们的正前方出现了一座看上去井井有条的小镇。吉姆很快就意识到，所有这些的确只属于一个人：斯卡特·奥班诺。这里坐落着他壁垒森严的私人庄园。它差不多由十来座建筑物组成，全都处在雷射防护网的严密保护之下。吉姆看到了不止一座游泳池，甚至还有充满花朵和果树的苑囿。整个庄园的正中心有一座房子，但用“房子”来描述这座建筑就像是把勐犸说成老鼠。吉姆很快就换了一个词——大厦，他实在是没有见过如此精緻而又宏伟的建筑。已经去世的朋友瑞克·基德曾经向他描述过小时候居住的一个家。吉姆觉得，基德在六颗行星上的六座大厦拼在一起，也足以被这座大厦的房顶罩住。 吉姆想到了那些孩子。毫无疑问，他们是窃贼，但他们一定在承受着飢饿的煎熬。而这颗行星上的全部财富……都只供养着一个人的享乐。 当然，这个镇子上有一处私人停机坪，还有一万名着装整齐的男女保安。有“死尸”的带领，他们很快就降落在停机坪上。一辆老式的地面车正在这里迎接他们，载着他们走上了前往中心大厦的最后一段路。 小车驶过一条极为平坦的道路。路两旁立着数十棵大树。经过精心修剪的枝叶在和风中微微摇曳着。终于，他们来到了大厦正门前。一名制服笔挺，如假包换的男管家前来迎接他们。这名管家看上去应该有五十多岁，一丝不乱的黑髮正逐渐变成铁灰色。吉姆在走出车子的时候，觉得自己简直是邋遢极了。那名管家用犀利的浅蓝色眼睛上下打量了吉姆一眼，在向他们表示问候的时候，嘴唇几乎看不到有什么动作。 “欢迎，芬利先生，雷诺先生。我的名字是菲利普·兰道尔。奥班诺先生觉得你们也许希望洗一个热水澡，换一下衣服。我们已经为你们的到来做好了准备。请跟我来。” 第37页 吉姆和泰凯斯对视了一眼，然后就跟随兰道尔进入了高大的大厦前厅走廊。在这里，老旧的木制护墙板微微闪烁着光泽。各种野生动物的头颅标本挂在墙上，用冰冷的玻璃珠眼睛盯着他们，有一些是雷诺完全叫不出名字的，他能认得的有灰色皮毛上带着紫色斑纹的本加拉虎和生着一对黑色长獠牙，灰白色皮毛的尤萨东熊。看样子，这里有人曾经在不止一颗行星上进行过狩猎活动。 他们似乎走了有至少一英里，才来到一道弧形楼梯前。然后，他们大约又走了一英里，在两个相邻的房间前停住了脚步。 兰道尔用一把结构简单的老旧钥匙打开了第一个房间的门。“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甜美而仁慈的老妈妈啊。”泰凯斯嘟囔了一句。这个房间足有三个恶棍韦恩的大厅那么大。蜂蜜色的午后阳光照射进房间里，照亮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卧室。在许多华贵典雅的家具中间，最为惹眼的莫过于一张带有床柱和帐帘的大床，在卧室旁边的一个套房里布置着沙发，沙发前的壁炉中跳动着令人愉悦的火焰。 “这里有新鲜水果，矿泉水和各种提神饮品。您可以尽情享用。”兰道尔说着，指了一下靠墙摆放的一张桌子。 泰凯斯看了一眼那张床。“床上显得有些太空了，不是吗?” 兰道尔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奥班诺先生对于您在这方面的品味还不是很了解，芬利先生。只要您说一声，我相信这方面的事情肯定会立刻安排妥当。” “该死的，我喜欢这样，吉米。”泰凯斯说道，“这里有烟吗?” “床边有一个雪茄盒。”兰道尔说，“我相信，您应该能在那里面找到您所喜爱的品类。” “我也这么想，我的好兰道尔。”泰凯斯说道。 “浴室在起居室的另一边。”兰道尔继续说道，“那里的壁橱中放了一些尺寸应该适合您的衣服。芬利先生，这是你的房间。雷诺先生，请随我来。大约再过一个小时，会有人来为你们服务。如果有任何需要，请按床头铃，芬利先生。” “当然，一个金髮的，一个橄榄色皮肤的，一个红头髮的。”泰凯斯笑着说道。 “这也许需要超过一个小时。” 泰凯斯轻轻戳了一下那个小个子的胳膊。“我只是在和你开玩笑而已。” 兰道尔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不是，先生。请原谅，我还要先安顿好雷诺先生。” “去吧。”泰凯斯一边转身向浴室走去，一边脱下了身上满是污垢、汗水和血渍的衬衫。兰道尔在他身后关上了沉重的木门。 当吉姆在他奢华的寓所中走进淋浴间，拧开镀金龙头，感到最美好的热水从几个不同的方向落在他身上。他发现自己在分析斯卡特·奥班诺的家。没错，这里非常华丽，塞满了各种古董，但这种布置让他觉得实在是……有些过分。他说不太清楚这种感觉，就是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太多了。在一件古董足以彰显典雅富丽的地方，总是会放上几件古董。平时他只有一两种酒可以选择，现在面前却堆着几十种美酒。 吉姆的父母对这种人有一种称唿：“暴发户”。这些人往往是通过非法手段骤然暴富，得到了远超过他们度量的信用币，还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些钱都展示出来，让别人“敬畏”他们。吉姆的家人很穷，但很诚实，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用汗水挣来的。 雷诺想到了个人终端上的坐标，不由得又开始揪心起迈勒斯到底要告诉他什么事，但现在，活下去才是更重要的。他必须承认，享受一下热水澡和酒精饮料也不是什么坏事。 实际上，在这里的感觉的确比他想像中要好得多。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全身都是臭汗和污泥，还有在刚才的战斗中所受的各种小伤。然后，瑞克·基德再一次撞进他的脑海中。他又看到了机械手臂将瑞克提起，一点点地捏碎了他的喉咙。 雷诺抬起手，紧紧按住了额角，仿佛这样就能把记忆挤出脑海，就像自以为曾经做到的那样。在发生这件事以前，他的确已经有几年不曾想到过瑞克、哈纳克和其他天国恶魔了。生命奔跑的速度太快，记忆已经落在了远方，但与杀害瑞克·基德的人不期而遇，让他关于这段过往的全部回忆都从深潭中被揪了出来。 一个创始家族受尽宠爱的孩子却成为了一名狙击手，这实在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而更令人费解的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基德实际上是被街上的混混灌了药，卖给了军队。一开始，他曾经竭尽全力想要离开军队。吉姆还记得他那时急不可耐的样子。他想要回家，这是人之常情。但情况在那时发生了改变。 基德拥有一种天赋。他能够发动完美的射击和杀戮。这几乎可以说是一种艺术。在杀死敌人的同时，他便救下了自己的朋友。凡是被瑞克盯上的人，总会被死神取走性命。 而现在，瑞克自己也死了。不是因为年龄或意外，而是死在了…… 吉姆·雷诺靠在瓷砖墙上，让热水从头顶灌下，久久不能动弹一下。 吉姆和泰凯斯早就知道斯卡特·奥班诺的名字，但他们从没有亲眼见过这个人的样子。不过，在看到这幢房子以后，吉姆对于这幢房子以及这颗行星的主人的样子已经有了一点猜想，事实证明他猜得并没有错。兰道尔领着他们走进了一间会客厅，在那里的一张小桌子上同样堆积着各种美食佳酿以及雪茄。吉姆坐进一张椅子里，发现自己只能坐在椅子边上，否则就有可能完全被这张巨大的沙发椅吞进去。 第38页 他们又等了几分钟，一台老计时器不停地滴答作响，除此之外，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泰凯斯喷吐雪茄菸雾的声音。吉姆对桌上的饮料和食物根本没有胃口，他只是坐在椅子里，竭力不让自己神经质地不住攥拳和松手，却始终都没能成功。 “先生们，终于能结识你们了，这让我非常高兴。”一个声音从屋门口传来。 这是一个油腻、精于计算、缓慢而又自鸣得意的声音。吉姆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声音。不过，他的妈妈已经把礼貌的习惯印在了他的脑子里，所以他还是站了起来，转身向招待自己的主人问好。 他不得不低下了头。 斯卡特·奥班诺并不像他们的朋友海勒姆·菲克那样，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小人”，但吉姆相信，他的头顶也不会比五英尺高出太多。他将一头黑髮梳成了光可鑑人的背头，身上稍稍洒了一点香水。一张圆脸上有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目光犀利的小眼睛。两片红润的嘴唇下面是一绺细小的鬍鬚。叼在这两片嘴唇中间的是一根会被泰凯斯称为“娘娘腔”的细雪茄。不过，吉姆怀疑泰凯斯在这个时候会不会当着奥班诺的面管他叫娘娘腔。 奥班诺伸出了手。吉姆和他握手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他的手竟然相当有力量。不过这只手也很柔软，上面摸不到一片茧子。 “也很高兴见到你，奥班诺先生。”吉姆礼貌地说道。 泰凯斯和奥班诺握手的时候，几乎将这个小个子完全笼罩在他庞大身躯的阴影里。“你的死……呃，班尼斯非常及时地碰到了我们。很感谢他和你的帮助，也很感谢你的招待。” “欢迎你的到来，芬利先生。” “请……我喜欢救过我的人叫我泰凯斯。你可以叫他吉米。” “如你所愿。如果愿意，你们可以叫我斯卡特。在这里的就是朋友。” 我们不是朋友，吉姆这样想着，但并没有说出口。他稍微移动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热水澡、好衣服、鲜美的食物、陈年佳酿，还有雪茄菸。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你真是太好了。”泰凯斯说道，“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为什么我们刚刚在你的行星上着陆，班尼斯就找到了我们?” 泰凯斯的话让吉姆抿起了嘴唇，但他说得没错。这里的确是斯卡特的行星。 “实际上，非常简单。极少有人能够拒绝与我合作并活下来。”奥班诺继续用那种油腔滑调的声音说道。这个声音已经让吉姆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吉姆知道，他不是在威胁他们，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已经向我的人传下话去，只要你们在亡者之港降落，我就要立刻得到报告。我希望让你们知道，这里竭诚欢迎你们。” 吉姆很想知道，如果他们当时告诉“死尸”，他们依然对奥班诺的提议没有兴趣，又会发生什么。当然，这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想法。 “关于你们的事迹，我早有耳闻，并且钦佩不已，先生们。”奥班诺向兰道尔打了个手势。那名管家为他们斟上了一些看上去非常美味、浓稠的深色饮料。 “是吗，这话让我很高兴。”泰凯斯说，“我们也的确很为那些事而自豪。” “就像我说过的那样，我很希望能与你们合作。这对我们双方都会有好处。关于我能为你们提供什么，你们应该都有了解，而我也知道你们能做些什么。我向你们保证，既然你们决定来见我，我的资源一定能让你们满意。” “我们正有此打算。”泰凯斯说。 “真高兴听到你这样说。”奥班诺举起酒杯，做出敬酒的姿势。 吉姆也举了举酒杯，然后抿了一口杯子里浓腻醇厚的液体——他觉得这种酒倒是和这幢房子的风格很像。他并不在乎杯子里是什么东西，强迫自己又抿了一口。 “我相信，你们肯定有问题要问我。”奥班诺说。 泰凯斯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然后仰头靠进椅子里，继续抽着雪茄。“我的确有一个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对我来说相当紧急。” “说吧。” “现在正有一条疯狗拼命想咬住我们的尾巴。”泰凯斯说，“想要甩脱他很难。我在想，也许你能帮我们这个忙。如果我们不必担心一个赏金杀手给我们拍照，也许我们就能更加专心地给你做事。” 奥班诺叼着雪茄的红嘴唇弯曲起来。“我的许多雇员在投奔我的时候都有着和你们非常相似的故事。我相信，我们可以帮你们甩掉这头猎犬。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埃泽基尔·道恩。” 奥班诺的笑容僵住了。房间里出现了一股凝重而压迫的气氛。计时器的滴答声在雷诺听来，更像是定时炸弹的声音。 “天哪，天哪，你们的确是有个很高端的敌人。”奥班诺终于开了口。他吹出细细的一缕烟气，若有所思地盯住了房间里的一个角落。将雪茄在两根浑圆的手指中转动着。“无意冒犯，虽然你们干了不少大事，但你们做的所有事情完全不值得引来这样的报復。到底是谁会这么想要你们的命，以至于愿意花费能请得动道恩的钱?” 第39页 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吉姆意识到自己甚至还没有机会仔细考虑一下这件事。泰凯斯回头瞥了他一眼。吉姆看得出来，他也是刚刚才开始认真想这件事。吉姆想不出自己会有这样的仇家，从泰凯斯的表情判断，这个大汉也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谁。 “好吧，斯卡特，你问了一个非常好的问题，但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有人会这么对我们感兴趣。所以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考虑那头猎犬的主人会是谁。” “我明白。”奥班诺弹落了雪茄的菸灰，又抿了一口深色的酒浆。“我相信，你们一定明白，这件事将在某种程度上改变我们的关系。毕竟现在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 果然，吉姆想道。 “你们并不只是想要来为斯卡特·奥班诺工作。你们需要我的保护。这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们的盈利分成也会发生少许改变。”他又抽了一口烟，“当然，是要向我这边倾斜一些。” 泰凯斯回头看了一眼吉姆。后者耸耸肩。他们已经深陷其中了。当道恩的名字被提出来的时候，奥班诺就知道，他们的小辫子落进了他的手里。他们需要他，而这将让他在与他们的博弈中占据上风。 吉姆没有再关心随后的细节。他只是有意无意地听着泰凯斯和斯卡特·奥班诺讨价还价。毕竟泰凯斯尤其擅长这种事，而且这个主意从一开始就是他提出来的。 不，吉姆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关于这场谈判的任何一个字。他发现自己的思维只集中在一件事上。 斯卡特·奥班诺刚刚问的那个问题……那个他和泰凯斯都毫无头绪的问题。 到底是谁僱佣了埃泽基尔·道恩? 全息投影仪的体积相当庞大，需要一名壮汉把它搬进这个光线昏暗的房间。磁悬浮运货平台上安装了小型照明灯，让搬运的人能够看到前面的路。这个经过再社会化的壮汉哼哧着，把全息投影仪安放就位，让它能够将全息影像直接投射在那只大金属盒子前面。他的老闆就被包裹在那只盒子里，只露出被阴影所笼罩的头部，只是偶尔会被铁盒子上闪动的灯光照亮。 “你们搞出的噪音就算是死人都会被吵醒。”那个突出在铁盒子顶上的脑袋说道。他的沙哑声音在房间里引起一阵阵回音。“快点，快点，我想要现在看到，别给我一直磨蹭到明天!” “当然，长官。”那名再社会化僕人紧张地说，“我们完全明白，这就为您准备好。” “快点，快点……”阴影中的那个人继续吼叫着。 随着开关被拨动的声音，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人，穿着长风衣，留着整齐的山羊鬍的人出现在铁棺材前面。 “他们死了吗，道恩?他们死了吗?”沙哑的吼声中充满了期待。 “还没有。” 一阵怒不可遏的尖叫声撕裂了房间里本已紧张万分的空气。再社会化僕人们面色苍白，全都开始出汗。 “什么?什么?你这泡没用的狗屎!你应该是这个星区里最好的赏金杀手，而你到现在还没有干掉你最该干掉的人!我不能容忍失败，道恩，我不能!” 道恩的眉毛紧蹙到一起。当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却依旧平稳如常。“我建议你小心自己的口气，不要忘记你是在向谁说话。”他的脸上略显出一点笑容。“有时候，杀人并不只是为了钱。有时候……实际上，是很多时候，杀人只是关乎荣誉。你不想践踏老道恩的荣誉吧，对吗?”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铁棺材上的头在闪烁的灯光中转向一旁。 “不，我不会。”然后又是一段时间的停顿，“你是这一行里最好的，我相信你能成功。当任务完成的时候，请让我知道。” “当然。”道恩答道。他的山羊鬍在微笑中翘了起来。“我会让你看到的。” 然后，全息影像就消失了。 “出去!”棺材里的人尖叫着，“现在就把它拿出去!立刻!” 那个满身肌肉的再社会化僕人马上就开始了行动。他将投影仪搬回到运货平台上，把这个惹主人生气的东西从主人的视野中推走了。当他推着运货平台走出为他打开的屋门时，另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个新来的人站到棺材旁边。那里的显示器上，一串串数据正不断地滚动着。 “你也是。”棺材里的人吼道，“我想要一个人待着。从这里滚出去!” “是，范德斯普中校。” 第十二章 他们成了神。 确实没有其他的字眼能够更好地形容他们现在的状态了。消息从亡者之港迅速地传播出去——詹姆斯·雷诺和泰凯斯·芬利正处在斯卡特·奥班诺的保护之下。在随后的几个星期里，这两名前陆战军成员在面对自动为他们分开的人群时，总是要努力克制住心中的笑意。他们能够大摇大摆地走进任何一家酒吧，用普通价格买到顶级美酒。有时候，酒吧老闆甚至根本不向他们要钱。城中的赌场里总有为他们准备好的位子。每一个舞台前都有他们的专座。而且如果他们有需要，还可以立刻在包房中欣赏专为他们准备的演出。 第40页 只有一件特别值得注意的事情，吉姆知道自己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忘记。泰凯斯能够喝下足以令一般人醉死的酒，而在那些对他并不了解的人看来，他就算是喝了这么多酒，似乎也没什么变化。至于他醉到了什么程度，往往只有吉姆清楚。所以，当泰凯斯干的那件事在随后的一个星期中成为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时，也只有吉姆一个人丝毫不为此感到惊讶。 亡者之港中有一个被称作银色娇娘的地方。这是整座城市里比较有档次的一家“女性舞者”剧场。这意味着这里要比大多数消遣场所更干净，酒和食物也更好。这里通常会有三场表演循环登台。 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可以说是一出罗曼蒂克的灾难。它让吉姆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的课堂……当然，课堂上不会有关于性的场面，也不会有什么人的衣服被那么方便地被撕落、扯烂，或者以别的方式被剥掉。 他们走进银色娇娘的时候，第一场演出刚刚进行了一半。那时的一切都很不错。他们早就看过这场演出。泰凯斯很快便去了厕所。五分钟以后，吉姆已经舒适地坐进座位里，高高地翘起了两只脚。 泰凯斯·芬利忽然出现在舞台上，并占据了男主角的位置。他的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身上则几乎什么都没有。吉姆呻吟了一声，把头埋进两只手里。在舞台一边，剧场经理的面色稍稍有些发青，但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大口袋信用币。 吉姆必须承认，泰凯斯表演得还不赖。他知道剧本——至少是大体上知道。当他忘记剧本的内容时，其他演员则会进行一些即兴演出，或者毫无缘由地掀开自己的衣服。观众们似乎很喜欢这种表演。吉姆则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站起身离开，尤其是——呃——当一些极具戏剧性的场景出现的时候。 演出之后，观众在剧场中举行了一场庆祝酒会。后来吉姆很后悔自己当时喝得太醉了，以至于那时的事情几乎都记不清了。 尽管骤然获得的崇高地位让他们很有些飘飘然，但吉姆发现自己却变得更加颓废了——这一点就连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一次，在他们观看夜总会的歌舞表演时，熟悉吉姆的泰凯斯以他那种特有的、敏锐的关切和理解对吉姆的这种状态做出了评价。 “你看上去不像在喝酒，倒更像是在喝尿。” 吉姆的确已经喝了不少好酒。他有些摇晃地点着头。“是的。我也觉得自己是在喝尿。我的感觉很糟，泰凯斯。” 泰凯斯靠回椅子里，看着几近赤裸的女孩们在距离他们大约两英尺以外的地方飞速旋转，他叼着一支斯卡特的雪茄，喷了一口烟——在兰道尔引领他们离开之前，他从奥班诺的雪茄盒里抓起了一把这样的雪茄。吉姆觉得当时斯卡特的表情有些惊讶。他一定是以为泰凯斯只会拿上一两根。当然吉姆也知道，泰凯斯就算是一把将雪茄盒里的雪茄都抓光，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这些会让你感觉很糟吗?”泰凯斯挥起手臂，夸张地指着演出的女孩、桌上的烈酒和整个夜总会。 吉姆张开嘴，想要和泰凯斯说说迈勒斯传来的信息，但他立刻就意识到，至少现在谈论这个话题并不合适。所以他只是说：“我一直都能在脑子里看到瑞克。还有他的脖子被道恩捏断的那一幕。” 泰凯斯的笑容消失了。“是的，我在战场上看到过许多死人，吉米。我也有过许多次离死不远的时候，但这一次……”他摇摇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吉米，我不觉得这么说有什么丢脸的——埃泽基尔·道恩已经把我的屎吓出来了。” “我也是。”吉姆说，“我相信，任何神智健全的人都会被他吓出屎来。基德是一个好人，比你和我都要好，泰凯斯。他本来有机会回到我们做梦也想要的那种生活里去，但他没有。”吉姆惊讶地发觉泪水在刺激自己的眼睛。他认为这是因为杯子里的酒和道恩的刺激。 “是的，”泰凯斯低声表示同意，“他绝不会让任何人失望，从没有过。” “当他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回到旧日的生活中去……但他拒绝了那个机会。他是个男子汉，泰凯斯。他做出了很高尚的选择。他留了下来，为的是保护他的朋友们。” 泰凯斯点点头，又将一团烟雾吹进空气里。“我这一辈子没见过多少高尚的事，但这绝对是其中一件。” “后来我们就和他失去了联繫。”吉姆嘟囔着，一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又用颤抖的手给自己倒了一杯。 “别这么责备自己，吉米。”泰凯斯的声音略微显得有些尖锐，“我们没有把他丢下。我们只是在各走各的路。” “是吗?那他走的又是哪一条路?我们甚至连问都懒得问一下。” “瑞克是一名狙击手。他当然会利用那种非凡的技巧。” “是的，但……你知道他是怎样看待这种事的吗?”吉姆努力搜索着合适的措辞，“瑞克用他的天赋保护我们。他曾经是……保护者，但我怀疑，也许他后来变成了一个暗杀者。” “那我只能送给你那句含义复杂的话：‘那又怎样?’” 第41页 “这样不对。杀人和杀人不一样，这你也明白。至少，他不应该做那种事。他应该做的是让朋友们活下来，他应该做好事。也许，如果我们还在一起，他就不会沦落成一个杀手了。他的天赋不应该只被用来换钱。” “也许如果我们还在一起，道恩就会一次干掉我们三个。” “也许不会。也许我们可以齐心协力阻止那个杂种。” “你很清楚，吉米，‘也许’是一个好词，但这个词不会让你有酒喝，有钱花，有软床可睡。”泰凯斯缓缓说道。 吉姆没有反驳泰凯斯。“不管怎样，我们永远也不知道那么做会有怎样的结果。因为我们从来都没做过一件好事。上帝啊，真希望我们不是这种人。” “该死的，吉姆，要问我能做什么好事，我大概只能从屋顶上跳下来了。”泰凯斯说。 “这个我同意。”吉姆微微一笑，举起了酒杯，“敬霍巴斯，敬她有足够的勇气从战俘营里爬出来，更有足够的智慧把那座战俘营彻底打垮。敬菲克，他不止一次救过我们的命。也敬我们的老伙计瑞克。他们全都是好人，我绝不会忘记他们。” “我也敬他们。”泰凯斯一口喝干杯中的酒，“因为我认为无论是什么人、什么事，都值得喝上一杯。” 当他们踉踉跄跄地走过用废船围出来的街道时，吉姆想到了斯卡特·奥班诺的所作所为，心情变得愈发糟糕。吉姆不在乎穿着诱人衣服、有出轨举动的跳舞女孩;不在乎喝得烂醉如泥;也不在乎“解放”信用币。 但是，他在乎出卖，在乎出售明知会有危险、会让人上瘾而无法自拔、会最终把活人变成殭尸的毒品。他更是非常、非常在乎朋友被折磨。他不喜欢斯卡特·奥班诺：不喜欢这个人所做的一切，不喜欢因为埃泽基尔·道恩的追杀而与奥班诺所做的交易，偶尔也会不喜欢应该还在寻找他们的道恩，他最不喜欢的是不得不仓皇逃出新雪梨，到现在都无法知道迈勒斯到底想告诉他什么该死的事情。 所以，当泰凯斯想要把脑袋探进所有打着“女孩”、“美酒”和“赌博”招牌的黑窟窿里去的时候，头晕脑涨的吉姆只希望能找一些更温和的消遣，但他始终都找不到。所以，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带着阴郁的心情坐在一间酒吧里，握着一只啤酒杯，和侍酒女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虽然这个女孩不是蜜思提，但她的脸蛋也算挺漂亮了。 “只是……你知道，我想知道她一切平安。”吉姆模模煳煳地看到那个黑皮肤的女孩同情地点着头。她将一瓶啤酒放在吉姆面前，一双褐色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友善的光彩。 “你已经很久没见过你妈妈了吧?”她问道。 “是的，太久了。” 她擦干了一只玻璃杯。“我自己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爸爸妈妈了。”她微微笑了一下，“但我不想这样。我猜，他们肯定不会想到，他们的小女孩儿会在一个叫死人港的地方当女招待。” 吉姆打了个哆嗦。这个女孩的话一直刺进了他的心里。就在几米之外，泰凯斯正喊着：“到爸爸这里来吧!”他叫喊的对象可能是刚刚从赌桌上赢得的筹码，也可能是坐在他大腿上的那个美貌女孩。 “我有一个朋友，也许能帮你取得联繫。当然，要给他些好处。”那个女招待又说道。 “你是什么意思，‘取得联繫’?” “他可以给你的妈妈传去你的信息。” 吉姆勐然盯住那个女孩，几乎把手里的啤酒都洒了。只是因为多年来在酒桌上培养出的条件反射，才让他及时抓住了酒杯。“我不想和我的妈妈说话。” 那个女孩看上去很困惑。“嗯，那好吧。那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等等。”吉姆犹豫了一下。“你的朋友，我想要和他谈谈。” “他会来找你的。”女孩说着，沖他眨了眨眼。 当吉姆喝了更多的酒，正盯着舞台上的女孩发呆的时候，一个中等体型、相貌没有任何特点的人坐在了他身边。那些女孩的日常演出刚刚开始，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还没有脱。在那个人开口之前，吉姆甚至没有注意到他。那个人的声音很低，却能透过酒客们的欢唿和掌声，还有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清晰地传进吉姆的耳朵。 “我知道你需要一名信使。”他说道。 吉姆转过头。虽然酒精对于吉姆的观察力肯定没有任何帮助，但那个人的确是生了一张令人过目即忘的面孔。吉姆用了几秒钟时间才睁大了眼睛。“你是那个女招待的朋友?” “是的。那么，我可以帮你做些什么?” 吉姆开始向那个人讲述。那个人静静地听着，不时会点一下头。“是的，我相信我可以帮助你。夏伊洛是一个相当偏僻的地方，所以，恐怕我要额外收费。” “这个不必担心。”吉姆说。 “真希望能有更多你这样的客户，雷诺先生。”那个人微笑着说道，“你可以去这个地址收信。”他交给吉姆一张印有数字的卡片，但酒吧里的光线太暗，吉姆又喝得太醉，完全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那个人只是点了点头。“如果你一直没有从我这里得到消息，尽可以再来找我，只是请不要太过声张。如果一切顺利，你很快就会得到夏伊洛的迈勒斯·哈蒙德先生的消息。” 第42页 然后他报出了费用，吉姆把钱给了他。他们握了一下手，吉姆的注意力就转回到那些跳舞的女孩身上了。他感觉心中宽慰了许多。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件事在他的心里是多么重要。他甚至觉得他们和斯卡特·奥班诺定下的契约也没那么可恶了。至少他们在这里能躲过埃泽基尔·道恩那个噩梦。 他又要了一瓶啤酒，伸直自己的长腿，满脸微笑地看着那个胸脯丰满的美女在他身边旋转。她正向他眨动一只画了浓重眼影的眼睛，邀请他去做一些快乐的事。 无情的太阳向大地投下炽烈的光芒。当吉姆过夜的房间被勐然撞开，闯进来的人拉开百叶窗的时候，雷诺努力控制住自己，没有因为头痛而唿喊出声。他伸手抓住枪，把枪口指向入侵者，然后又眨了眨眼，放下了手枪——他认出是“死尸”先生。 “班尼斯?你来这里干什么?” 吉姆身边的女孩显然很不喜欢清晨的刺眼阳光。她嘟囔着，把头埋进了毯子里。 “奥班诺先生刚刚得知，你从夏伊洛得到了一封秘密信件。” 昏昏沉沉的头脑让吉姆过了几秒钟才明白“死尸”的意思。来自夏伊洛?已经到了?该死的，这个……没名字的傢伙还真的很称职。 “可真快啊。”他一边说，一边让自己昏聩的脑筋以能够达到的最高速度转动起来。“你们介意把百叶窗关上吗?” “奥班诺先生不喜欢任何人通过秘密渠道与你联繫。” 这让吉姆很生气。他抬腿下了床，穿上裤子，丝毫不在意这帮人会看到什么，是他们无礼地闯进了他的房间。 “看样子，这封信没能躲过他那些鼻子灵敏的走狗，对吗?否则你也不会带着一帮穿女裤的傢伙跑到这里来。” 那帮人纷纷皱起眉，相互交换眼神。“奥班诺先生要求你立刻跟我们去……” “我会尽快去找他。谢谢你这么着急地把来信的消息通知我。我要先去收信，用我的私人频道。你可以去告诉你的老闆，让他……等一等。” 吉姆穿上了衬衫和马甲，登上靴子，扣好枪带，然后就大步走出了房间，留下一群还在惊愕中的人。 “你们这些傢伙打算替他付帐吗?”吉姆关上门的时候，听到那个女孩这样说道。 神秘先生给吉姆的地址也是经过加密的——吉姆把那张卡片上的数字键入个人终端之后，得到了一个地址。一开始，它看上去甚至不像一个真实的地址。吉姆对这里又进行了一番仔细的查看，才知道它是两家店面房中间的一个小空隙。吉姆找到那里，走进了那个黑暗的孔洞。 这里的确非常黑。吉姆把手按在手枪上，以免遭到伏击——他以前就遇到过这种事情。当眼睛适应了周围的环境之后，他看到前方狭窄巷道尽头有一点昏暗的光团。吉姆握紧了手枪，缓步向前走去，进入了一个显然曾经是飞船货仓的房间。这里，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一些带有沿墙壁排列的小壁龛的独立隔间。吉姆从眼角瞥到一点动静，急忙转过身，看到一个像神秘先生一样容貌毫无特点的人正向他走来。 “你有卡片吗，先生?”他问道。 “是的，”吉姆一边说，一边把卡片交给他。“我的名字是吉姆·雷诺。有人说这里有一封我的信，是来自——” “是的，”那个人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请跟我来。”他引领吉姆走过迷宫一样的隔间，吉姆看到了另外几名来这里收信的客户。他们之中有人在无声地啜泣，也有人脸上带着微笑。他们全都戴着小耳机，在看全息影像。 “这里请，先生。你付的酬金可以将影像观看三遍。如果你想多看几次，需要额外付费。请使用耳机，以保证私密。要开启信件，请按下这个按钮。” “明白。”吉姆说道。他已经坐下来，伸手去拿耳机。那个人则无声地退出去了。 吉姆犹豫了一分钟。他不知道自己可以期待些什么。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紧张之后，他不禁皱了皱眉，然后以不必要的力气使劲按下了那个发着红光的按钮。 迈勒斯·哈蒙德的影像出现了，大概只有三分之一米高。他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头上有了更多白髮，背也弓得更厉害了。藉助质量高得令人吃惊的全息影像，吉姆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眼睛周围密密麻麻的皱纹。 “吉姆，一直得不到你的回音，我很担心。我……听着，我明白提出这个要求会让你面临很大的危险。我不会问你是不是……嗯，要想说清楚这些事，实在是不容易。” 看着全息影像中的迈勒斯深吸了一口气，吉姆的肠子也随之抽搐了一下。 “你妈妈就要死了，吉姆。她已经病了很长时间，最近的病情恶化得很快。医生认为，她剩下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几个星期，至多一个月。我知道，你爸爸去世的时候，你没办法回来，但你爸爸走得很突然。而这一次，你已经知道了你妈妈的情况。如果你想要在她过世之前最后看她一眼，你最好想办法马上回来。如果你打算回来，就先通知我，我会给你找一个安全的降落地点，还会为你准备好衣服和交通工具。”他的话音突然中断了。他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道：“保重，吉姆。” 第43页 影像定格在这里。过了一两秒，全息影像又开始从头播放。吉姆将影像暂停，双眼茫然地盯着前方。 这会是一个骗局吗?迈勒斯是不是把他出卖了?他会不会谎称妈妈生病，好让吉姆返回夏伊洛，然后……然后做什么?吉姆将脸埋进了手掌里。 从吉姆记事时开始，迈勒斯·哈蒙德在他的生命中仿佛就没有改变过。他曾经是雷诺一家的朋友，每周都会有两三次与雷诺一家共进晚餐。关于吉姆的一切典礼，他都曾出席。吉姆很高兴迈勒斯在他离开之后照顾他的家人，当卡罗尔·雷诺在那场事故之后突然变成寡妇的时候，他更是感激迈勒斯帮助自己的母亲渡过难关。但在生死边缘生活过数年之后，吉姆对一切都产生了疑心。 现在，妈妈就要死了。这是为什么?妈妈得的是什么病?钱能够救妈妈吗?他能不能说服妈妈去看比较贵的医生…… 不，妈妈没有用他寄回去的钱。否则她早就能够离开夏伊洛，去找专家治病了。很显然，她直到现在都没有这样做。怒火在吉姆心中翻腾。妈妈只希望如此，吉姆想。妈妈不想见他，不想要他的钱，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为什么他要冒生命危险离开斯卡特·奥班诺的保护，返回夏伊洛?天哪，也许他现在已经命悬一线了。他和迈勒斯联繫肯定已经惹火了奥班诺。 不，他不能回去。这样会让道恩有机会轻易杀死他，而他只是为了去见一个不想见他的人…… 吉姆闭上眼睛，但滚烫的液体还是从他的眼角滚落下来。 吉姆·雷诺走出了那个收信地点，面色阴沉而刚毅。亡者之港刺眼的阳光让他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他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所以他转头向那个侍酒女郎所在的酒吧走去。当然，现在那个女孩应该不在酒吧里，她是值夜班的。站在吧檯后面的是一个身上带着刺青的大汉。他对吉姆保持着冷冰冰的礼貌，仿佛在告诉吉姆，他没有聊天的兴致。吉姆只是独自握着一杯威士忌。正在这时，一个巨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射进来的阳光。 “你在这里。”泰凯斯说道，“我一直在四处找你。” “你只要问问‘死尸’和他的手下，就知道我在哪里了。”吉姆嘟囔着。 “我正是那么做的。”泰凯斯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坐到了吉姆身边的椅子里，叫了一杯啤酒，然后又转向他的朋友。“斯卡特·奥班诺现在对你很不高兴。” “那就问问我是否在乎他的看法。”吉姆说。 “今天早晨，有人以错误的方式下了床。” “今天早晨，有人被一个好像行尸的傢伙从温暖的被窝里，从温暖的女孩身边叫了起来。”吉姆放下酒杯，示意酒保重新倒满。 “那么，这应该能让你高兴一点：我们得到了第一份工作，一个甜美又简单的工作。” “就像偷走垃圾场的日志?” 泰凯斯皱起眉，看着酒保把一瓶结满露水的啤酒放到他面前。“我不喜欢你的态度，吉米。我们在这里做了一笔不错的交易，而你却好像是只要吸两口这颗行星上的空气，就已经帮了奥班诺的大忙。” 谁说过我必须对他保持礼貌?这句话刚到吉姆的唇边，又被他咽了回去。泰凯斯是对的，吉姆也许不喜欢奥班诺，但无论是母亲病重，还是一个喜欢录像的变态被雇来追杀他们两个——这些都不是奥班诺的错。 “说吧。”吉姆说道。 “简单的走私任务，去哈尔塞恩星取一样东西回来。小事一桩。”泰凯斯痛饮了一口啤酒。 吉姆点点头。“好吧，但我要先请个假。” “什么?” “我要去一趟夏伊洛。” “该死的，你回那里去干什么?” “我不想谈这件事。” 泰凯斯盯着他，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里面透出寒光。“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请假，我们就不可能请到假。我们有工作要做。” “我不必向你汇报我的事情!”吉姆喝道。 泰凯斯缓缓地站起身，手中仍然拿着那只啤酒瓶。吉姆这才想起，对面这个人有多么高大。“我一直都在忍你，男孩。很多事情，如果是对别人，我连理都不会理，但有些事情，我是不可能接受的。你的态度臭得让人无法忍受，吉姆·雷诺。这股臭气从我提起奥班诺这个名字的第一分钟开始就泛起来了，而我现在已经厌倦了你的这种臭味。” “我也厌倦了你的态度，泰凯斯。”吉姆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不像泰凯斯那样高大，但也绝不是一个小个子。过去几年的歷练让他全身都是虬劲的肌肉。而且，他现在已经被严重地惹火了。“这是我的生活，我的事情，我现在就要放假，无论我们要做什么事!” 泰凯斯又勐灌了一口啤酒，然后用手背摸了一下嘴唇，仿佛是要说些什么事情。最后，他只是狠狠地骂了一句，把酒瓶向吉姆掷过来。啤酒瓶旋转着，一路泼洒琥珀色的酒水，最终在墙上撞得粉碎。 吉姆张大了嘴。 “你这个狗……” “不要动!”一声断喝之后，几只手突然伸出来，抓住了两个人的胳膊。 第44页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错误。 泰凯斯一声怒吼，挥起拳头。在拳头击中目标前的最后一秒钟，他看到了自己要打的人正是“尸体”，但泰凯斯丝毫没有减慢拳头的速度。勐犸象蹄一般的巨拳打在了“死尸”的脸上。“死尸”发出一声哀嚎，踉跄着向后退去，鲜血从破碎的鼻子中流出来。另外四个人从阴影里蹿出来，扑向泰凯斯，就像是要扑倒一头赛牛会上的公牛，但这头公牛绝不是那么容易驯服的。泰凯斯几乎毫不费力就甩掉了两个人，然后一转身，把另外两个人摔在吧檯上。那两个人之中的一个在砸到檯面上之前就挥出了拳头，幸运地击中了泰凯斯的下巴。 与此同时，雷诺发现自己的面前正站着今天早晨闯进他的卧室的一个人。雷诺攥起拳头，将全部恐惧、愤怒、无助和不平都汇入到这一拳中。他感觉到软骨被自己的拳头撞碎，一併传来的是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随后，另一个奥班诺的手下一拳打在他的肾脏上，逼得他向前一挺腰，痛得哼了一声。他转过身，伸出两只手抓住偷袭者的头，用自己最大的力气，狠狠地给了那个人一个头槌。 有人从背后跃向他，将他抱住，把他的两条胳膊束缚在体侧。敌人的手臂仿佛一道铁箍。吉姆挣扎着、咒骂着，却没办法…… 突然之间，吉姆背部的重量消失了。他向前踉跄了两步，转过身，看到泰凯斯将抱住他的人一直扔到了房间对面，就好像那个人根本没有重量一样。 他们目光相对，吉姆露出了笑容。 然后，他们背靠背，开始一同对付奥班诺的手下。大约五分钟以后，酒吧里已经是一片狼藉，大约有十个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有些人只是在大声唿痛，有些人血流不止，还有的人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死尸”盯着他们，因为肾上腺素的消散和怒火的积聚，他全身剧烈地颤抖。他用一块布捂住了鼻子。 “你们刚刚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因为被布捂住鼻子，“死尸”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现在那块布已经变成了亮红色。 “不，我们只是做了你知道我们一定会做的事。”泰凯斯咆哮着，“你们毫无警告地跳到我们身上，所以我们要把你们打成果酱。”他踢了一脚趴在地板上的一个人，那个人虚弱地呻吟了一声。“你最好赶快把这些男孩送到医生那里去。吉米和我打算先离开一下。奥班诺的活儿等我们回来以后再干。我建议你别拦着我们。” 泰凯斯的话让吉姆有一点紧张，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死尸”和他的手下相互扶持着，扛起无法动弹的同伙，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酒吧。他们之中不止一个人在离开之前向两个人投来了充满恨意的目光。泰凯斯转向面色阴沉的酒保，而酒保也用轻蔑的眼光看着他们。 “看样子，我们把这里搞得一团糟了。”泰凯斯数出一些信用币。“这应该够你把这里修好的，另外，既然你被迫看到了这血腥的一幕，你那百合花一样洁白无瑕的小心灵一定受到了玷污，所以我再多给你一点钱，作为对你的补偿。” 那个人看着泰凯斯递过来的钱，表情立刻开朗了不少。“芬利先生，随时欢迎您和雷诺先生光临本店。” 他将两瓶冰啤酒放到泰凯斯和吉姆的面前。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吉姆拿起瓶子，勐灌了一口。 “泰凯斯，我还是想……” “我知道，吉米。无论你遇到了什么事，我知道，那对你来说一定非常重要。我想，既然奥班诺要往我们身上扔牛屎，我们不妨让他多生一会儿气。我会送你去夏伊洛，给你一天的时间去做你的事情。然后我们就去干正经事。成交?” 吉姆脸上的笑纹更深了。这引发了他面部肌肉的一阵疼痛。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脸上被狠狠揍了一拳，但他还是禁不住微笑。他再次和泰凯斯碰了一下酒瓶。 “成交。” 第十三章 夏伊洛，森特维尔 现在森特维尔正值初秋时分，燥热仍然炙烤着大地。 吉姆一步一步地向前行进，斜眼睨视着明亮的太阳。灰尘的恶魔不断在他周围盘旋，向他吹来一股股沙粒。他已经向迈勒斯发去答覆，迈勒斯也实践了自己的承诺，为吉姆找了一个很好的降落点。吉姆让泰凯斯把自己放到这里。这是一片位于“无人区”和“镇子车程范围”之间的理想偷渡着陆点。 这片旷野上本应该遍布等待收割的黑麦，但现在，吉姆只能看到干枯的大地。吉姆记得，天空中飞舞的沙尘能够形成一片格外壮观的落日景色。如果一切顺利，森特维尔应该就在西边。 他找到一辆迈勒斯留在着陆点的老式小货车，车里还有一身毫无特点的夏伊洛农夫衣服。吉姆知道，自己是一名通缉犯，但他很熟悉夏伊洛，这里的人们大多只关心自己的事情。他将帽子扣在头上，完成了伪装，然后就爬进货车，发动了引擎。 他几乎不认识这个地方了。城镇的范围已经超过了他记忆中小时候的界线，许多曾经有人居住、经营的建筑现在已经了无生机。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镇子上不少地方似乎都走完了自己的生命歷程。他在主街上看到了几块“吉屋出售”的招牌。他以前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东西。 第45页 现在的时间是接近傍晚，太阳刚刚映出绚烂华美的红色晚霞，而大部分白天营业的商铺都已经关门了。这为吉姆创造了一个更加安全的环境。当吉姆经过右手边的一个小公园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他放慢速度，掉转车头，回到了这个公园门前。 公园里竖起了一道巨大的方形石墙，是用夏伊洛特有的褐色岩石砌成的。那些石块全都经过了整齐的切割和严谨的抛光。石墙表面似乎有一些浮雕，墙壁前似乎还有一行大字。吉姆好奇地下了车。 走到近处，他才看清那是一座凯联之战纪念碑。一些小火苗在纪念碑前跳动着，组成了一行字：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石壁一侧雕着一群农夫，另一侧则是全副武装的联邦陆战军。浮雕中的人们全都摆出英勇无畏的姿势。这幅图景大概会让联邦募兵员们激动流泪吧。 吉姆绕到纪念碑后面，那里几乎刻满了小字。吉姆意识到，这些都是夏伊洛在这场战争中失去的儿女们的名字。 这名单实在太他妈的长了。 他缓缓地伸出手，抚摸这些名字，用指尖画过一个又一个字母。他不可能读完这里的每一个名字，但已经有许多熟悉的名字跳到了他的眼前：菲利普·安德鲁斯、雅各布·卡瓦诺、罗杰·格雷格森、亨利·汉克·哈纳克…… 哈纳克。真是难以相信，他和吉姆曾经是不共戴天的对头，却在军队中成为了朋友，情同手足，一同成为天国恶魔。现在，汉克已经死了……他们还不如继续做一对敌人。 菲莉西亚·卡尔森、文森特·拉蒙特…… “托马斯·奥莫。”吉姆低声说道。他和汤姆·奥莫是一起长大的，也在一起应徵入伍。他亲眼看着奥莫受了致命伤。吉姆的手指在这个名字上停顿了更长的时间，作为对朋友的悼念。 他已经不再属于这里了。他转身，向卡车走去，步子越迈越大。 镇长办公室很小，而且明显已经过时了。一个电风扇“嗡嗡”作响，吃力地驱赶溽热，却只是为房间里增添了一股股燥热的气流。镇长刚刚吃完饭回来，手中拿着公事包。他还有一些文件需要整理。发现办公室里并不比几个小时前凉快多少，他不由得嘆了一口气。他松开领带，从脖子上把它摘了下来。毕竟，现在已经不是办公时间了。 镇长摘下帽子，把它挂好，沿着一条窄走廊向他的私人办公室走去。他打开那个房间的门，然后立刻把门关上，盯着那个坐在他椅子里的人。 “你好，迈勒斯。”吉姆·雷诺说道，“要知道，当你在信息里告诉我，你要竞选镇长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输掉。没想到你真的是镇长了，你这个老土炮!” 迈勒斯·哈蒙德笑了。“有些日子里，我真希望自己是个疯子，告诉你吧，甚至我还这么想像过呢。”他用一双慈祥的眼睛看着吉姆。但脸上的笑容很快就退去了。“那么……你跑到这里来是要干什么?我留下衣服和卡车，就是为了让你不必到镇上来。” “我想见见你。”吉姆说着，站起了身，伸出手，迈勒斯热情地握住了他的手，然后笨拙但充满关爱地拥抱了这个晚辈。 “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吉米，但你还在被通缉，不管怎样，你多少都是会有危险的。” 他打开自己的公事包，伸手进去，拿出一张纸。吉姆在那张纸上看到了自己的画像，以及画像头顶上大大的“通缉”两个字。 “哈，”吉姆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我还以为自己会比这个更好看一些。”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迈勒斯说，“我相信你够聪明，没有让别人看见你。” “人们只会看见他们想看的东西，”雷诺说，“我换上这身衣服就和农夫完全一样了。别人只会把我看作一个农夫。告诉你，这个绝对没错。” 迈勒斯稍稍放松了一些，点了一下头。“好吧，好吧。这个本来是张贴在邮局里的，我刚刚从那里回来。现在我会尽量把这些东西都撕下来。不管怎样——你在这里没办法得到英雄式的欢迎。想要一杯咖啡吗?” “如果你还管自己煮的那种泔水叫咖啡的话……当然。”吉姆说。迈勒斯再次露出微笑，拿出咖啡壶。他锁上门，拉下百叶窗，然后又向吉姆转过身。 “那么，”吉姆坐到桌沿上，“和我说说我妈妈的事。”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吉姆。”迈勒斯说。 “我是说那些钱。这几年里，我寄给你不少……”他本想说“抢来的钱”，但还是在这里闭住了嘴，“……赚来的钱。那些钱现在怎么样了?” 迈勒斯嘆了口气，揉揉眼睛。“我一直都告诉你，吉姆，她从没有动过它们。无论是她还是你的父亲，都不要那些钱。” “一点也不要?现在那些钱应该足有几万信用币了。” “一个信用币也没动过。”迈勒斯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答道。 吉姆骂了一声。“她总是那么固执。” “她和你的父亲是一样的人。他们是这个世上的盐。” 第46页 “她还好吧?” “还可以。农场援助计划对于夏伊洛的人来说真是一种福气。这里的许多家庭之所以还能住在自己的房子里，餐桌上还有食物，都是因为那个计划。你的妈妈也是接受那个计划资助的人之一。” 吉姆点点头。迈勒斯以前就向他提到过农场援助计划，能知道这个计划至今还在继续，他很高兴。 “既然你回来了……” 迈勒斯走到办公桌后面的墙壁前，摘下一幅峡谷溪日落的油画。那幅画后面是一个保险箱。迈勒斯输入密码，打开了保险箱门。“你也许应该拿回你的钱。”他从保险箱中拿出几口袋钞票，还有一个数据晶片。 他把口袋和晶片都放到桌子上，然后去倒咖啡。吉姆盯着那些口袋看了一会儿，把数据晶片推到一旁，然后打开口袋，把钞票倒在桌子上。在桌上摞起好大一堆。 吉姆开始数钞票。“不是针对你，迈勒斯，我只是习惯在完成交易以后数一下钱。” 迈勒斯轻轻哼了一声，但还是点点头，继续倒着咖啡。“既然你是干这一行的，有这种习惯也很正常。数清楚好了。” 片刻之后，吉姆变得失望而且愤怒。“钱少了，哈蒙德。” “是的，你没数错。” “这是怎么回事?” 迈勒斯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到吉姆面前，指了指被吉姆放到一旁的晶片。吉姆困惑地看着他。迈勒斯拿起那枚晶片，把它塞进桌上的电脑里。一份文件出现在显示屏上。 “看看，吉姆，我们全都知道，你干的事情无论在谁看来都算不上是正经营生。我们也知道，你的父母需要那笔钱。我没办法让他们接受那些钱，但我也尽力而为了。全都在这里。你寄给我的每一笔钱，我都会取出一小部分，通过各种渠道缴纳了雷诺农场的留置税金，这些都没有让你妈妈知道。我不想这样做，但有时候，只能做到哪步算哪步。” “我还用一些钱做了一点研究——将你家庭的一些数据与夏伊洛的其他家庭进行比较。那些统计数据非常具有说服力。你的父母坚持说其他人的状况比他们更糟，所以他们拒绝除了最基本生活必需品以外的其他一切援助。我和负责农场援助计划的人谈过，让他们看了我做的统计，这样才在暗中为你的父母争取到了一些质量更好的食物和其他物资。当然，这些也没让你的父母知道。这都是他们应得的。” “我看到了许多荒芜的田地。”雷诺低声说。他的眼睛还盯着屏幕上的一页页文件，所有帐目与迈勒斯说的都完全吻合。 “如果没有农场援助计划，那你就会看到多得多的荒田。被困在这里的许多人是因为这个计划才活了下来，它也帮助了你的父母。” 吉姆缓缓地靠回椅子里，眼睛依旧盯着屏幕。 “我欠你一个道歉，迈勒斯。”他低声说道，“我匆忙间就得出了结论。我……我猜我一定是与骗子恶棍打交道太久了，忘记了正经人干事是什么样子。” 迈勒斯喝了一口咖啡，直率地说道：“你也曾经是个正经人，吉姆。”听到这句话，吉姆眨了眨眼睛——这是他唯一的反应。“你的父亲一直都以为你会变成他那样的人。他当然会那么想。他是个坚守原则的人。他……” “感谢你照顾他们。”吉姆突兀地说道，“对此，我非常感激，但我不需要听你的演讲。安排我和妈妈见面吧，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吉姆伸手拿起装满信用币的口袋。它显得非常笨重。迈勒斯一言不发地朝桌子下面指了指。吉姆低下头，看见一个大背包，他把那只背包放到桌子上，打开，将钱袋塞了进去。 迈勒斯又呷了一口咖啡：“我不是在教训你，吉姆。我明白，事情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你认为我为什么会当这个镇长?” “该死的，我不知道。有免费的支票帐户?” “因为我以为自己能带来一些改变。联邦变得比以往更加腐败了。我希望能用一点时间，为人们做一点好事，但我还是做不到，至少在这里不行。他们对这里控制得太紧了。也许在别的地方，情况能有些不同。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去玛·萨拉定居。” “玛·萨拉?”吉姆笑了，“请提醒我，度假的时候绝不要去找你。那颗行星就是个地狱里的茅坑。” 迈勒斯“咯咯”地笑了：“也许吧，但我想要去那里不是因为那里的气候。那里有好人，吉姆。那里的人们只想好好生活，也让别人好好生活。他们已经给了我一个地方法官的职位。”他的目光转向远方，渐渐失去了焦距，但转瞬间，他又用犀利的眼神盯住了雷诺。“如果我去那里……你不跟我一起走?” “什么?不，谢谢。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当然，”迈勒斯的声音中充满了嘲讽，“不过，如果你改变了主意，不要忘了那里的职位。” “我不会的，不过……谢谢。” “你是雷诺家的人，这一点你也知道。”迈勒斯清了清喉咙，“好了，来吧。我会带你去见你妈妈。” 第47页 吉姆在他的旧家门前站了很长时间。这里还和他记忆中的一样。房屋的大部分都在地面以下，不会受到暴风雪和沙尘暴的破坏，并能抵挡每一年气温的剧烈波动。这里的屋顶是一层半透明的薄膜，能够收集白天的热量，储存在农场的能量电池里。到了晚上，这层薄膜就会收缩起来。他经常躺在屋顶的长椅上，仰望星空，只想知道那些星星里都有些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吉姆意识到，自己愿意付出很多，只为了能做回那个男孩——白天努力工作，夜晚眺望星空，心中充满好奇，然后在疲惫中无忧无虑地入睡。 他努力咽了一口唾沫，想要咽下喉咙里的那个莫名出现的硬结，然后不得不拿出决心，踏上了家门口的台阶。 他习惯性地在门前脱下靴子，以免把灰尘带进房间。然后他只穿着袜子，慢慢地走过客厅。这里仍然摆放着他熟悉的旧家具和发出稳定嘀嗒声的计时器。他走进厨房，这里曾经是整个家的核心。 他妈妈就在这里。吉姆知道，她一定会在这里。当吉姆走进去的时候，她正背对着门口。吉姆一眼便看全了这里的一切：木制桌椅，依旧一尘不染的小案台。妈妈正在为自己准备晚餐。再没有了用本地大农场肉产品做的烤肉大餐，没有了为辛勤工作的农夫丈夫和一个正在发育的年轻儿子准备的烤土豆和烤面包。只有简单的蔬菜沙拉。妈妈还站立着，但她旁边有一根手杖。她以极为缓慢的动作切割着亮黄色的法拉根和圆形的紫色苏尔果实。案台上放着一只盒子，盒子上有一行显眼的大字：农场援助计划。 突然间，她停住了所有的动作，只是僵立在原地。直到这时，吉姆才发现她已经驼背了。 “吉姆。”她说道，声音中并没有疑问的语气。 “你好，妈妈。”吉姆的声音有些沙哑。 卡罗尔·雷诺仍然背对着他，小心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子，伸出颤抖的手拿起手杖，转过身，看着她唯一的儿子。 吉姆知道妈妈病了，知道她的生命已经维持不了多少时间。仅仅几年时间，疾病就将这样一位身体健康、精力充沛的女子折磨成这种样子，吉姆根本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一切。卡罗尔曾经像乌木一样闪亮的黑髮几乎已经完全变成了白色，并且稀疏了许多，在不少地方都能看到髮丝大量脱落的痕迹。她的绿眼睛缩进了眼窝里，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在吉姆的印象中，她的脸上只有几道很浅的皱纹，现在却布满了干枯的褶皱。她的面颊深陷，吉姆意识到她一定瘦了很多，但让吉姆印象最强烈、最深刻的，还是她脸上纯粹的喜悦。 泪水模煳了吉姆的视线。他向前迈出三步，扶住了卡罗尔，紧紧抱住她虚弱单薄的身体。 二十分钟以后，吉姆坐在了起居室里。他为自己和妈妈两个调制了冰茶，但两只杯子都没有动过。卡罗尔·雷诺靠在沙发里，似乎需要用沙发的靠背支撑身体。看上去，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吉姆能在她的手掌和胳膊上看到纤细的骨骼轮廓。 “他受伤以后，又在我们身边坚持了一天半。”卡罗尔在讲述吉姆父亲的事。吉姆在事故发生之后，就从迈勒斯那里得到了消息。那架出事的收割机器人突然一动不动地停在一片田地中央。特雷斯·雷诺尝试修理它，那台机器突然又开始移动，把特雷斯压在了下面。 “医生想给他使用麻醉剂，但被他拒绝了。那时他说：‘治疗我的伤口就可以了。请让我一直保持清醒。’” 吉姆哆嗦了一下，轻柔地握住卡罗尔瘦骨嶙峋的手，就好像握住了一件纤薄的瓷器。 “所以……他一直都很痛苦?” “这是他的选择，吉姆。”卡罗尔温和地说，“我们全都知道，他坚持不下来了。他只是……不想白白浪费掉生命中的最后几个小时。” 泪水刺痛了吉姆的眼睛。他眨眨眼，让眼泪退了回去。 卡罗尔拍了拍吉姆的手。“你即使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 但我可以向他道别，吉姆苦涩地想着，但他只是说：“也许钱能起些作用。” 卡罗尔微微一笑，这个表情照亮了她憔悴的面容。“你觉得钱能做什么?让外科医生的技巧更加娴熟?他们已经竭尽全力了。夏伊洛不像其他行星那样，有许多高科技的医疗设备。吉姆，即使我们用了你的钱，也不可能及时将你的父亲送进有能力救治他的医院。这是他的命运，儿子。钱并不是万能的。” “钱可以买一台新的收割机器人。” 卡罗尔看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情。“我爱你，吉姆。但你知道，我们不能用犯罪得来的钱。” “那不是犯罪得来的。” 卡罗尔捏了一下他的手，脸上的笑纹更深了。“啊，现在你除了是一个罪犯以外，还是一个说谎的人。” 吉姆禁不住笑了起来。卡罗尔也和他一起发出了笑声。“顽固的女人，而且还那么聪明。” 他们一起笑了一会儿，享受这个轻松的时刻。然后，卡罗尔的笑声突然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她迅速转过身，用一块手帕捂住嘴，但吉姆还是看到白色亚麻手帕染上了鲜红的血色。 第48页 “妈妈，”他低声说，“迈勒斯说你病得很重。” 卡罗尔擦干净嘴角的血渍，靠回到沙发里。刚才的咳嗽显然把她累坏了。“迈勒斯说得没错。”她淡然地说道，“所以我看到你回来，才会这么高兴。” “到底是什么病，妈妈?”吉姆再一次握住她纤细的手。 “某种癌症，医生也不是很清楚。这是一种新型的癌症，我们这里没有测试设备能够对它进行研究。不过，这里还有一些和我患同样疾病的人。” “那么……造成这种病症是有原因的?” 卡罗尔虚弱地点点头。“看起来是这样。他们认为这也许和那些陈旧的罐头食物配给有关系。在农场援助计划开始之后，我们就停止使用那些配给了，但……” “配给?”吉姆惊讶地紧盯着卡罗尔，“在凯联之战时期?”那时他去参战，就是为了能给家里多挣些钱。“妈妈，你们没有用我寄回家里的钱买食物?” 卡罗尔再次向吉姆露出微笑，但这一次的笑容之中流露出了自嘲的痕迹。“我们用那些钱偿还了债务，吉米。我们不需要花钱买食物，联邦政府为我们提供。” “该死的!”吉姆从沙发上跳起来，仿佛笼中的老虎，在房间里气势汹汹地来回踱步。他想要砸碎些东西，但他看见的每一样东西对他来说都是有价值的，都带着童年和少年时的回忆，是他去世的父亲和病重的母亲不断抚摸、清洁和珍惜的物品。他只能愤怒地握紧双拳。“没有人对这件事说过什么?没有人指控联邦的玩忽职守是在杀人?” 卡罗尔没有回答，吉姆知道这是为什么。自从克哈iv行星上发生了那件事情以后，人们都被吓坏了，现在没有人再敢批判政府了。 “要知道。”吉姆的妈妈终于打破了这种让人很不舒服的沉默，“你的父亲一直都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回来。当时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受重伤，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再亲眼看见你了，但他相信这一天总是会来的。” 吉姆背对着她，一只手紧紧抓住壁炉架。他很高兴自己回来了，但与此同时，在心中激盪的悔恨几乎要把他撕成碎片。他只希望自己的心情能稍稍平静一些。 “迈勒斯帮助了我们。你的父亲录制了一段全息影像，希望用这个来向你道别。” 吉姆很惊讶。他的家庭负担不起录制全息影像的费用，这肯定是迈勒斯的帮助。他的目光落在壁炉架上距手边不到一米远的小瓮上。蓦然之间，他意识到这只小瓮里放的是什么。或者更精确地说，放的是谁。 他必须离开这里，回到那个舒适，熟悉，充满暴力、逃亡与偷盗的世界里。那里有酒精、女人和遗忘在等着他。 “看起来，”吉姆为自己平静的语气吃了一惊，“迈勒斯的确是个好人。我真是非常惊讶。爸爸想让我看的全息影像在哪里?” “就在那里，他的骨灰罈旁边。”卡罗尔的话证实了吉姆的猜测。他向骨灰罈的另一边望过去，那里有一台袖珍全息投影仪和一片光碟。这是一种老式的数据载体，笨重而且不稳定，但还能用。 “我一直把它留在这里，这样不时还能看到他。”卡罗尔说道，“他录制这段影像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我，但……我相信你不会介意你的老妈妈偶尔看一眼她的丈夫，得到些许安慰。” 吉姆忽然一阵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转过头，给了卡罗尔一个微弱、勉强的微笑。卡罗尔点点头，伸手去拿冰茶。 “好了，看看它吧，吉姆。我很久以前就希望和你一起看这段影像了。” 吉姆将光碟插进投影仪，按下了按钮。 他的父亲出现了。特雷斯·雷诺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摄像机的镜头有些抖动，也许是老好人迈勒斯亲自拍摄的。吉姆几乎无法从各种各样的医疗仪器中看到他的父亲，特雷斯似乎被淹没在一片管线和输液架的丛林之中。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糟糕，声音也很虚弱。 “你好，儿子。”他努力让脸上现出微笑，“我真希望能在自己唯一的一份全息影像中更好看一些，但那些该死的医生说我离不开这些东西。不管怎样，我这种糗样子不会持续太久了，所以才想要录下这段东西给你，吉姆。因为我心里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回到夏伊洛来。我很抱歉，没办法亲口把这些话告诉你。 “我爱你，吉姆。你是我的儿子，我永远爱你。我曾经以为自己会说：‘我将永远为你感到骄傲。’但我已经没办法实心实意地说出这句话了。” 吉姆低下头，羞愧和伤痛充满了他的心，但还是继续认真听着。 “你走上了一条黑暗之路，吉姆。我从不曾想过你会走上这条路，也绝不可能对你做的事有任何敬意。我们爱你，但我们不能用你的钱，那是不义之财。儿子，我们原先不是这样教导你的。” 一阵“窸窣”声响起。吉姆抬起头，看到父亲挣扎着坐了起来，向前俯身，满眼诚挚地看着镜头。 “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儿子?一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全是他自己的选择。这无关他的出身，也无关养育他的环境。这是他自己的选择。现在，你选择走上了这条我无法原谅的道路，但只要一个念头，一个简单的决定，就能让一个人回头。你永远都可以选择走上一条新的道路。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第49页 特雷斯重新躺回床上，刚才的动作显然耗尽了他身上最后一点力量。他面色苍白，全身都在颤抖——这可能是因为伤口处传来的剧痛。“我爱你，儿子。” 影像结束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吉姆只是站在原地，喘着粗气，竭尽全力去回味刚刚看过的影像。最后，他稳定住唿吸，转向了妈妈。 卡罗尔还保持着吉姆站起时的坐姿。冰茶洒落在她的腿上，空杯子倒在她身边的沙发上。她闭上了双眼，面容已经不再那样憔悴，唇边还能看到一抹微笑。 “妈妈……”泪水充满了吉姆的眼眶。他走到她身边，用双臂将她抱起，和她一起坐了很长很长时间。 当吉姆打开门的时候，迈勒斯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老者的脸阴沉下来，他似乎正努力抑制自己的泪水。 “你妈妈去了。”他低声说道，吉姆点点头。“我会为她料理后事，这个你不用担心。她一直坚持到你回来，这对她，对你都是一件好事。不过，她还真是个顽固的人啊。她一直都知道，你会回家来的，所以她才这样一直忍受着痛苦，忍受着联邦给她带来的该死的疾病，一直在等待着……现在，她终于可以和你的父亲在一起了。” 他握住吉姆的手臂，吉姆只是用无神的眼睛看着他。 “一件好事。”吉姆用空洞的声音说道，“也许你是对的。” 只是这件事实在太苦涩了。 “你最好马上离开。把衣服留在卡车里，我会在天黑以后把它们取回来。现在，我要去照料你的母亲了。还有，吉米……不要忘记我对你说的玛·萨拉。你在那里会受到欢迎的。” 将近一个小时以后，吉姆·雷诺坐在了一艘小飞船的驾驶舱里。他呆愣愣地看着这艘飞船咆哮着向太空飞去。褐色的大地离他越来越远，农田变成了手掌大小的斑块。他曾经在这些斑块上劳作，曾经走过现在变得细如丝绳的街道，曾经在那些仿佛只有大头针大小的树下打盹。吉姆将眼睛闭上了一秒钟，然后立刻睁开，将注意力集中在控制面板上，和泰凯斯一同驾驶飞船穿过云层，进入夏伊洛的高层大气，然后是群星之中。 “你可真安静，吉米。”泰凯斯说。 吉姆没有答话。他的思想已经飘到了别的地方：他正在起居室里，和妈妈坐在一起，看着去世父亲的全息影像……他感到奇怪，为什么伊芙洁琳娜和那些醇香美酒在他的记忆中变得不再那么诱人了。 塔桑尼斯 房间里充满了永远不会停歇的噪音：为范德斯普鼓气的唿吸机声、其他各种仪器的马达声、每分钟能够进行数十亿次计算的精密电脑的运转声。除了这些噪音，房间里便没有任何其他声音。 屋门被打开，一个范德斯普的再社会化僕人来到他的铁棺材前。 “他们的死期就在这两天以内。” 第十四章 哈尔塞恩行星，天路星际港 他们在06：00时于天路星际港碰头，这个时间对他们两个来说显然太早了。吉姆一直努力想在宾馆里睡上一会儿，好让奥班诺给他们的住宿费不至于浪费，但泰凯斯似乎一夜都没有睡。吉姆觉得十分疲惫，几乎就像宿醉一样，而泰凯斯也不比他好多少，这可不是完成重要任务前应有的状态。 他们在无力的沉默之中钻进了那艘正在等待他们的、漂亮的流线型小飞船中。离开哈尔塞恩的大气层以后，吉姆伸手到座位底下，拿出了之前被藏在那里的包裹，然后一边压制打哈欠的冲动，一边破开了包裹上的蜡封。 泰凯斯挑起了一道眉弓。“看起来是些厉害的玩意儿。” “没错。”吉姆从这只小包裹里找出一把老式的小钥匙、伪造的身份证明、一张告诉他们后舱有所需装备的字条，还有一枚数据晶片。他把晶片插进了飞船控制台的读取器里。 吉姆很快就看完了晶片的内容。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把钥匙，努力思考该如何把这个任务向泰凯斯说明白。现在泰凯斯正驾驶飞船进入轨道。 “我们抢劫的目标……嗯，至少一半的目标……是一个人。他显然正急切期待着我们的出现。” “什么?” “是一个叫安德鲁·佛瑞斯特的人。他……是一个药理学家。” 泰凯斯哼了一声。“‘你好，佛瑞斯特医生，我的屁股疼，你给我开点药吧。’为什么我们要带上一个该死的药理学家?我还以为斯卡特想要我们偷一些有用的东西，比如信用币。” 吉姆摇着头，忽然，他明白了。“毒品。奥班诺是个贩毒的。” “那我们就应该去偷毒品回来，而不是去偷一个……”这时，泰凯斯也明白了，“我们要偷的是能制毒的人!斯卡特，我收回刚才的话。你真是个聪明的杂种。” 吉姆点点头。“我用所有的东西和你打赌，这个佛瑞斯特医生肯定知道该如何大量生产现在最流行也最赚钱的毒品。这样的人屈指可数，甚至有可能是他主动找上斯卡特的。” 这两个人的确干过不少坏事，但他们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么罪孽深重的事情。虽然他们在这么多年里有过无数次机会吸食、吞下或者擦涂各种毒品，但他们依旧只选择酒精作为麻醉自己的灵丹妙药。毕竟这种“毒品”非常便宜，很容易大量获得——这两个特点都深深赢得了他们的青睐。 第50页 泰凯斯曾经说过，他不想受到任何人或物的控制——这其中就包括女人和毒品。吉姆显然也不喜欢这样的人生。 但是，不久之前遭遇那个变态道恩的经歷，搅起了他们一直努力要忘记的那段回忆。他们都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曾想到过丽莎·凯希迪，那个被他们称为“疗伤妞”的傢伙。疗伤妞是一种叫作“螃蟹”的毒品的重度上瘾者。那个卑鄙的范德斯普曾经利用她的这个弱点，诱使她不仅出卖了自己的情人泰凯斯，还出卖了整个天国恶魔团队。范德斯普的这一招非常有效：到最后，疗伤妞为了得到毒品，不仅自愿成了范德斯普的间谍，还因此在与范德斯普作战死后被流弹击中，死在了泰凯斯的怀里。她最后告诉泰凯斯，她“不想”欺骗他。泰凯斯和吉姆都知道，她的确不想这样：一个瘾君子所做的事情往往已经和他“想”或“不想”都没有关系了。他们的心里已经被对麻醉剂的欲望填满了，再也放不下别人的痛苦与哀伤。 “你觉得他要做的是什么?”吉姆大声问道。既然想到了疗伤妞，他不由自主地猜想这个佛瑞斯特擅长制造的可能就是螃蟹，但他立刻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测。螃蟹的确曾经很难获得，但在这段时间里，它已经变得越来越普通了。不，奥班诺所要的一定是某种非同寻常的药物。某种罕见、昂贵、迎合高档次消费的东西，也许要比吉姆所知道的一切毒品更容易上瘾，只有这种东西才值得奥班诺如此大费干戈。 “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我只想要自己的酬金。我们到了地方，找到那个傢伙，干完这件事，然后就去喝个酩酊大醉，再找个漂亮姑娘。” 泰凯斯的这番话中描绘的景象粗鲁而且充满肉慾。吉姆正需要这种东西来阻止自己想到疗伤妞，还有更贴近内心的夏伊洛、他的妈妈，以及那段该死的全息影像。 “我喜欢这个计划。”吉姆说。 哈尔塞恩是一颗边疆行星，作为一颗新殖民行星，它向所有可以发展的机会敞开了怀抱。塔桑尼斯和其他行星上大约半数大型公司或社团都在这里建有分支机构。这是一个令人感到愉快的世界。这并不是说它像美丽的度假胜地，而是说，在这里努力工作的人能够得到良好的工作环境，挣取满意的薪水，也有良好的环境养育后代。在这个发展良好的边缘世界里，贝斯克·维蓝&斯塔兹制药公司的研究与发展分部看上去和这里的诸多大型企业没有什么差别。这是一片巨大而舒适的建筑群，修剪整齐的草坪上零散分布着长凳和喷泉。整个建筑群被难于察觉但效能颇高的现代化保安系统包围。如果你对它缺乏了解，就不可能发现已经盯住你的摄像头、红外感应仪、移动探测器还有另外大约十六种监视系统。吉姆和泰凯斯如果要突破这道防线，就必须找一个保安系统的专家。 幸运的是，他们不必费这个力气。他们有足以让这里的大门为之敞开的身份。吉姆现在是塔桑尼斯大学塔桑尼斯城校区的高级讲师。泰凯斯则是一个名为“内科最新成果”组织的核心成员。顾名思义，这个组织希望突破各种繁文缛节，直接为处于生命最后阶段的病人争取到药物研究的“最新成果”。所以，他们努力的目标就是争取让还没有经过完整测试环节，安全和可靠性还无法100%得到证明的药物能够被合法地临床使用。 “是的，我能看出来，你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拿到‘最新的成果’呢。”吉姆笑着说。 “但我看不出你还是个医生。”泰凯斯回敬道。 他们的身份级别都非常高，能够随意进入各种实验室和私人办公室。作为特别优待，他们还能使用这里的高级浴室。 一个衣着光鲜，一丝不苟的年轻人在一间巨大的会客室中欢迎了他们。他自称杰森·里奇菲尔德。看样子，他对泰凯斯颇有一点怀疑，也许是因为这个大汉过于粗糙的外表(尽管泰凯斯刚刚洗了个澡，还理了发)，但在查看过他们的身份等级以后，他就对他们表现出了很大的热情。 “我马上就去通知佛瑞斯特医生你们来了。”他说道。吉姆和泰凯斯耐心地等待着，听着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舒缓音乐，全身几乎都陷进了沙发里，直到佛瑞斯特出现。 “先生们，欢迎来到贝斯克·维蓝&斯塔兹制药公司研究与发展分部。”佛瑞斯特说道。他微笑着，向他们伸出手。他应该处于中年接近老年阶段，茶褐色的皮肤显得相当健康，虽然头髮大多已经变成灰色，却依旧显得很是精明强干。他的手柔软但是很有力，显然经过了良好的保养。他穿着一身洁白的衣服，下巴上的鬍子颳得非常干净。吉姆立刻就非常不喜欢这个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他握手的姿态显得太程式化，声音也太做作了。 或者是因为佛瑞斯特要为了百万信用币的报酬而去制造毒品，让无数人变成绝望的奴隶。 吉姆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来评判这件事，但他相信，自己在抢劫火车、盗取联邦信用币的时候要比现在清白得多。 “首先让我带领你们参观一下实验区，然后我们可以共进午餐，并在14：00时进行会谈。你们一定会喜欢上我们的自助餐厅的，我们的大厨曾经在塔桑尼斯的顶级餐厅工作过。这里的食物真是美味而且富有营养——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第51页 吉姆和泰凯斯微笑着点了点头，跟随他走过大理石铺地的走廊，进入了电梯。他们已经从这名科学家的言谈中得到暗示，从走廊到电梯，只和他闲聊了一些空洞的话题。佛瑞斯特是如此镇定若素，甚至让吉姆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闲谈一直持续到他们进入实验室。在这间实验室巨大的金属门两旁，各站立着一名没精打采、满身肥肉的保安。佛瑞斯特给了他们一个愉快的微笑，举起自己的身份卡，吉姆和泰凯斯也照做了。那两名卫兵只是简单把他们的身份卡看了一眼。一切都很顺利。 “欢迎来到贝斯克·维蓝&斯塔兹制药公司研究与发展分部。”一名保安机械地说着，输入了密码。“请听从实验室中科研人员的一切安全指令，祝访问愉快。”随着“咔嗒”一声响和轻微的马达声，实验室的大门缓缓地向两边滑开了。 这间实验室非常大，里面有许多长长的工作檯和独立工作间。现代化的实验仪器旁边仍然能看到古典的单孔燃气灯上放着玻璃烧杯，杯中的液体不停地冒着泡。科学家们身穿白色长袍，戴着手套和面具，从容不迫地在实验台旁忙碌着，反覆进行着单调但又需要集中精力的工作。实验室中的空气清凉而潮湿，显然温度和湿度都受到了严格的控制。空气中瀰漫着机器连续运转的轻微“嗡嗡”声。 “请穿上这个，先生们。”佛瑞斯特分别递给他们一副面具。泰凯斯和吉姆戴上面具以后，他又说道：“看……这里才是一切乐趣的所在。”他发出一阵笑声，“我知道，如果不是科学从业者，看到这些会觉得很没有意思，也许只会觉得它有些神秘而费解。” “看上去的确非常无聊。”泰凯斯在面具后面慢吞吞地说道。吉姆瞥了他一眼，想要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一个专攻药学的内科医师组织代表绝对不应该说出这种话。泰凯斯并不适合这种角色。吉姆很担心，他的态度也许会招惹来不必要的注意，让他们无法完成这个任务。 佛瑞斯特则轻松地笑了。听到他的笑声，吉姆变得更不喜欢这个傢伙。 “确实如此!”那名医生表示同意，“但这也的确很让人兴奋，即使这其中的过程有些枯燥。我们在这里寻找治癒所有疾病的药物，我相信，这你们也都清楚。” 比如联邦配给食品造成的癌症吗?吉姆想。他用力咬紧了牙，才没有说出这句话。 “我们在这里的工作能够让像你们这样的医生使用药物，阻止致命的疾病在人体内蔓延，同时又对它们所产生的副作用进行管控。你们能够在它们开始临床应用之前就对它们进行测试，然后在它们被用于病人身上的时候採取预防性的，持续终生的副作用干扰措施。你们在这里看到的这些人并不只是科学家：他们是生命的拯救者，是人类的英雄。他们在这里不分昼夜地工作，只是因为他们想要完成这个高尚的事业：救助他人。” 这番演讲显得老练而且轻松。实验室中的科学家们继续向烧杯中注入药剂，并记录下实验反应结果。对于来参观的这两位客人，他们最多只会心不在焉地瞥上一眼。吉姆很想朝地上啐一口唾沫。这帮人在这里工作根本不是为了什么高尚的目的。如果没有薪水，他们会立刻甩手走人，他们在这里干活只是为了钱。也许这个地方真的能找到一些治疗疾病的办法，但绝不是因为医生们呕心沥血想要做好事，这只是因为治病——或者毋宁说是开发人类需要服食的药物(最好是长期服食)是一项高利润的产业。 就像给人类制造毒品。 吉姆和泰凯斯礼貌地点着头。佛瑞斯特领着他们走过各个工作间，聊着一些关于化学成分和功效之类的鬼话。时间被一点点磨蹭到13时。哈尔塞恩二十五小时的一天过去了一半。随着一阵轻柔的笛声响起，科学家们整齐划一地放下了数据记录，摘下面具，脱下实验服，换上普通衣服，都离开去吃午饭了。留在实验室中的最后一个人是一位大约三十岁的女士，有一头黑髮和一双蓝眼睛。她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佛瑞斯特。 “快去吧，玛德琳。”佛瑞斯特说，“等一会儿，我把这里的事办完了，就带他们去吃午饭。我还想让我的客人们看几样东西。” 玛德琳瞥了一眼吉姆和泰凯斯。泰凯斯向她抛去一个挑逗的眼神，吉姆翻翻眼珠。她转向佛瑞斯特，点点头。 “当然，宝贝。”她摘下面具，也拽下佛瑞斯特的面具，吻了他一下。又向吉姆和泰凯斯笑笑，便走出了实验室。 “我的妻子。”佛瑞斯特对向他们解释。吉姆和泰凯斯一起摘下面具，他的眼睛则一直紧盯着佛瑞斯特。 “她不是这笔交易的一部分。”泰凯斯说，“我们不能带上两个人。” “你们当然不必如此。”佛瑞斯特微笑着说，“我相信，奥班诺先生一定会为我提供一些伴侣，以安慰我被迫离开亲爱新娘的悲戚之情。现在，在我从技术上打破规则之前，我们还有大约十五分钟时间。也许在那以后我们还会有五分钟。相信你们已经发现，这里的保安措施实际上相当松懈。现在，我们要盯紧那道门。” 这个傢伙对妻子的凉薄让吉姆吃了一惊，但仔细想想，他也许本就应该是这样。毕竟，佛瑞斯特将自己的研究成果欣然兜售给了一个犯罪之王，并且正打算运用他的知识去生产毒品。 第52页 而我为了一个赏金杀手，也把自己出卖给了那个犯罪之王。现在，我正帮助这个渣滓聚敛不义之财。还有谁能比我更坏? “我不需要双手像女孩子的医生告诉我该怎么做。”泰凯斯说道。他似乎像吉姆一样看不上这个傢伙。不过吉姆不知道泰凯斯对佛瑞斯特没有好感的原因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 泰凯斯站到门口负责望风。吉姆则盯着佛瑞斯特。这个医生正从各种网站上飞快地下载着数据，同时在实验室中走来走去，将各种小东西放进口袋里。有那么一眨眼的工夫，他的袖子落下来，吉姆这才明白任务包裹中的那枚小钥匙是做什么用的。在佛瑞斯特小臂中间部位，固定着一只小匣子。 “配方?” “还有极度纯净的‘乌托邦’样品。市场上最热门的合成毒品。所有人都渴望着能复制它。但至今为止，还没人能成功。” “乌托邦”，怪不得这个傢伙如此炙手可热。毒品的成瘾性通常都会很快出现，并且难以打破。这是因为它们会改变大脑的结构。而“乌托邦”能够让一个人获得最强烈的快感，同时对神经造成的影响又相当温和，几乎没有什么副作用——至少一开始是这样。用过几次以后，快感就变得没有那么强烈了。要达到同样的效果，就必须将摄入剂量一步步提高。这时，一些副作用就会产生。接受测试的对象在这一阶段往往会出现致命性昏厥。对此吉姆了解得并不多，也不想知道更多。 “那么说，你就是发明这东西的人?” “确实。”佛瑞斯特给了吉姆一个笑容，“最开始研究它的目的本来是要制作一种真正完美的止痛剂。” “听起来，你成功了。”吉姆说。他非常确定自己已经将轻蔑排除在了自己的声音之外。 “十分钟。”泰凯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就要好了。”又有几样密封包装的东西被丢进了佛瑞斯特的口袋。 “不过，我禁不住还是想问一句，”泰凯斯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我们得到了配方和样品，那么还需要你干什么?” 佛瑞斯特昂起头，他的蓝色眼睛如同两块寒冰。“因为配方并不完整。缺失的部分都在这里。”他用指尖敲了敲太阳穴。 “我的老闆会为了你和配方付钱。”泰凯斯说着，从门口转过身。他已经把枪掏了出来，缓缓地把枪端平。“你没有想要骗他，对不对?” “没有，”佛瑞斯特干巴巴地说，“我只是要确保自己能够在你们这种僱佣打手的保护下活着离开这颗行星。” 泰凯斯伸手拍了拍胸口。“天哪，佛瑞斯特医生，你这话可真是伤了老泰凯斯·芬利的心了。” 一把精緻的小手枪突然出现在佛瑞斯特的手里。“如果你不立刻放低枪口，我就难免要搞坏些东西了。” “好了，”吉姆说道，“我们现在是要离开这里，对不对?” 这时，灯光熄灭了。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佛瑞斯特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高亢，其中充满了警惕。“把你们方案的这部分告诉我。” “不，这不是我们的方案。”吉姆说。周围已经黑了，唯一的光亮只来自不多的几盏仍然冒着火焰的燃气灯。吉姆很想知道，为什么那些医生还让这些火烧着。也许他们以为佛瑞斯特在最后离开的时候会把火关掉。这点火光照亮不了什么，但至少让这里不至于漆黑一团。“保持平静，佛瑞斯特医生。你需要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差不多了。”佛瑞斯特的声音有些颤抖。吉姆在黑暗中笑了笑。这个医生也许马上就要尿裤子了。 “难道这里没有应急灯吗?”吉姆问，“既然这里是非常重要的、现代化的研究实验室，难道这里没有断电时的应急系统吗?” “我……我不知道。”佛瑞斯特有些口吃地说道，“这里从没有断过电。不过我想，这里应该有应急系统。”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泰凯斯说，“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佛瑞斯特突然冲过泰凯斯身边，想要把门推开，却失败了。 “该死的，”佛瑞斯特嘟囔着，开始拍门，“有人吗?保安!来人哪!门打不开了!” 吉姆的后颈掠过一丝不安。这的确不太正常。 这时，他明白了。“泰凯斯，赶快躲开……” 泰凯斯显然也想到了这件事。当吉姆喊他的名字时，他已经转过身，拼尽全力向远离门口的方向跳开。 门口处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还在拍门的佛瑞斯特医生连喊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变成了一堆肉块，和红热的金属门碎块一起四散迸飞。泰凯斯和吉姆已经找到隐蔽处躲了起来。佛瑞斯特的头和一块门板落在实验台上，砸碎了无数玻璃器皿。碎玻璃如同雨点一般落在他们周围。他们站起身，拿出枪，指向实验室门口。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外，封锁住了实验室唯一的出入口。他们开始勐烈射击，仿佛是要用子弹把那个人影填满，但那个人影还是直立着。实验室中充满了笑声。当硝烟散尽的时候，两个人认出了这个高大的人影。 第53页 埃泽基尔·道恩。 第十五章 恐惧在吉姆的体内奔窜，让吉姆觉得他的肌肉仿佛已经变成了清水。至少有二十几发子弹穿透了那个…… “该死的全息图!”泰凯斯吼道：“来吧，吉姆，别让这个杂种再耍我们了。” 伴随着回音的笑声充满了整个实验室，仿佛从所有地方传来。“干得好，芬利先生，虽然你有点斜眼，但眼神还是很好嘛。” “吉米!”泰凯斯的声音像玻璃一样锐利刺耳。吉姆很清楚自己的朋友，他知道芬利也在恐慌中奋力挣扎。“赶快把东西从佛瑞斯特身上拿过来，快!” 有了事情要做，吉姆也能够集中起精神了。他立刻开始动作，四分五裂的佛瑞斯特并没有给他造成多少妨碍。很快，他就找到了飞到实验台下面的佛瑞斯特的躯干，那个小金属盒还牢牢地绑在他的右臂上。 “不要像你们的朋友那样变成碎片。”道恩的声音中充满了嘲讽，“不过你们也变成笼子里的老鼠了。既然这是实验室，搞死两只老鼠也很正常。” “我们可不打算现在就死。”泰凯斯吼道。吉姆正在摸索着想用钥匙把铁匣子打开。钥匙“噹啷”一声掉在地上。在一片黑暗中，吉姆终于放弃了，他抽出一直插在靴靿里的匕首，咕哝了一声，开始卸那根胳膊。 “你们知道吗……菲克也是这样说的。”道恩喃喃地说道，“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发现他的声音很烦人，就割了他的舌头。那以后他又尖叫了一段时间。你们想知道那声音像什么吗?” 吉姆觉得汗水沿着手臂滚落下去。他还在用力地卸那条胳膊。这真是一种怪异的活计。不过吉姆并不觉得这很残忍，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正在被刀子切开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吉姆已经切到了骨头。他要把手从手腕上切下来，这样就能顺利地拿下绑在手臂上的铁匣子了。浓重的血腥味让吉姆感到一阵反胃。如果道恩真的开始播放菲克的尖叫声，吉姆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吐出来。 又是一股气味冲进他的鼻翼。有什么东西被烧着了。吉姆小心地从桌子下面探出头，向上望去，看见佛瑞斯特的一条腿正好落到一只燃气灯上。低矮的火焰正舔舐着残破的裤子。道恩显然破坏掉了这里所有的系统，包括自动灭火系统。 “该死。”吉姆嘟囔着，缩回到桌子下面。他还没有从佛瑞斯特的胳膊上把盒子取下来。但他首先要阻止火焰在这个充满了化学品的实验室中烧起来。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从桌子下面慢慢探出身，试着压灭烧起来的火头。 “当我发现你们竟然爬到了斯卡特·奥班诺的脚下时，觉得实在是有趣极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跳出煎锅，掉进灶火。’我给你们的是解脱，而他给你们的则是奴役。” 吉姆没有理会他的话。泰凯斯也保持着沉默。吉姆知道，泰凯斯正全神贯注地搜索道恩，要把他揪出来。吉姆把这个任务完全交给了泰凯斯，他则继续扑打火焰，同时伸手去关燃气灯。他的手指扣住了燃气灯的旋钮，开始轻轻转动。燃气灯上面的烧杯里喷出了一些液体，落在吉姆的衣袖上，烧穿了几个小洞。幸好它们没有继续渗透下去，烧灼吉姆手臂的皮肤。 吉姆凝神把燃气灯关好，心中的恐惧才稍微退去了一点儿。烧灼佛瑞斯特裤腿的火终于熄灭了。吉姆趴回到地板上，再次向桌子里面爬去。他平静下心神，最后一刀割断了佛瑞斯特的手腕，将那只手扔到一旁，把被锁住的铁匣子撸下来，装进自己的口袋。然后，他用力抓住了佛瑞斯特的躯干。 突然间，吉姆开始大声地啜泣起来。“我受不了了!”他哭喊着，“我活不下去了!” “吉米，你他妈在说什么?你这个白痴!” “我受不了这种恐怖了，泰凯斯!他是对的。斯卡特不能保护我们。没有人能保护我们。我们已经是死人了，就像佛瑞斯特一样!”他希望泰凯斯能够明白自己的计划。他不能把事情做得太露痕迹。道恩的聪明肯定不亚于他的恐怖。 “嗨，雷诺先生，很惊讶你竟然会耍这种小伎俩。不过你的表演的确很逼真，你也许真是入错行了。” 该死。道恩一定能看到别人的心思。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演员能骗得了他。 “看样子，你们是打算顽抗到底了。”道恩继续说道，“这样就更有趣了。光是这一段追逐，你们已经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 雷诺骂了一句，半蹲起身，飞快地用一只手把佛瑞斯特的躯干举了起来。靠近窗户的一个角落里射出了枪弹。尽管道恩口中说着要和他们两个玩下去，但子弹还是直接撕烂了佛瑞斯特的身体。与此同时，吉姆伸手抓住了燃气灯上的烧杯。皮肤在碰触到被烧热的玻璃时，发出一阵“咝咝”声。然后，他用力将烧杯朝枪响的方向扔了过去。 道恩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踉跄着向前扑倒，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吉姆和泰凯斯的存在。吉姆心中掠过一阵残忍的喜悦——那杯滚烫的液体似乎是完全泼在了道恩的脸上。吉姆听到身后传来枪声，泰凯斯向他们的敌人连打了几枪，而吉姆已经向窗户跑去。如果他的记忆没有错，这个房间的位置应该不是很高。而与道恩和一堆危险的化学品待在一起…… 第54页 他和泰凯斯刚刚撞出窗户不过三秒钟，贝斯克·维蓝&斯塔兹制药公司研究与开发分部的实验室就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喷出了一团团黑色和橙色的火球。热浪冲击着他们的后背。吉姆和泰凯斯下意识地挥舞着手脚，仿佛是要从爆炸的火焰中游开一样。 下坠的时间仿佛没有尽头，但当他们落在某个应该被祝福的设计师在人行步道旁边安排的葱郁灌木丛时，他们意识到：实验室只有三层楼高;他们都还活着。 吉姆受了伤，但还活着。他相信自己被烧伤的手里一定有什么摔断了，又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角鬣狗叼住的老鼠，被不停地来回晃荡，但不管怎样，他们都还活着。 “别打盹了，吉米!把屁股从树丛里挪出来!”泰凯斯咆哮着。他用一只手按着肋骨，不过动作显然还够快。他的脸上全都是擦伤，吉姆从裂开的嘴唇上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吉姆从救了自己一命的灌木丛中爬出来。整个研究中心都已经响起了警报，其中还夹杂着人们的喊叫声。泰凯斯朝逃出实验大楼的人群指了一下。保安们正努力想要恢復一些秩序，却毫无成效。满心恐惧的医生、技师和文职人员根本不听他们的指挥。“跟着他们跑。”泰凯斯说道，“走吧!” 没等吉姆表示反对，泰凯斯已经迈步向恐慌的人流跑去，一边还不住地在头顶挥舞双手，大声尖叫，就像个被吓坏的女孩子。吉姆在心里耸耸肩，也跟着泰凯斯跑了过去，甚至还学着泰凯斯的样子尖叫挥手。他们两个随着人流跑出了研究中心。这场混乱的确是一种完美的掩护。不到三分钟时间，吉姆和泰凯斯已经跟随制药公司的雇员一直逃到了停车场。 这里有很多漂亮的小型地面车，很适合运送那些下流而又富有的企业高层。另外还有一些相对简朴的小车。在一片混乱中，泰凯斯冲到一名刚刚上车的企业高层身后，一拳打得他失去了知觉，随后就跳进了车子。吉姆则钻进了另一边的副驾驶位。 现在吉姆的面部只要抽动一下都会引发可怕的痛楚，手也疼得厉害，但他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这辆流线型的细长地面车开动起来。一两分钟之后，后视镜中四散奔逃的人群、号叫的救护车和滚滚腾起的烟雾变得越来越小，很快就消失了。 确认他们的确已经逃了出来，而且身后没有追兵之后，吉姆转过头说道：“泰凯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一直这样下去。” “怎么?”泰凯斯问。他又伸手按了按肋下，然后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支被压坏的雪茄菸。看着被浪费掉的好东西，泰凯斯嘆了口气。 “道恩。那个杂种就是一团该死的影子。我们摆脱不掉他。到现在我们两次躲过了他的追杀，只是因为我们够幸运。救了我们的不是智力，不是体力，也不是百发百中的枪法，而是又瞎又蠢，但谁也捉摸不透的运气。我们上次逃出来，是因为一个可怜的蠢货摔死在了我们手边;这一次则是因为一杯被烧开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鬼玩意儿。” 泰凯斯嘟囔着：“我不会和你争论关于什么运气的事。但我不相信这次道恩还能活下来。”他叼着雪茄菸的嘴唇翘了起来。“听到他的尖叫声真是太让人神清气爽了。干得好，吉米。” 吉姆摇摇头，握住了自己受伤的手。“我不相信他能这样被杀死。我不觉得他能被杀死。” “你是被吓坏了，在说胡话。” “他也许真的能活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躲过那场爆炸，但他也许知道。如果他活下来了，他一定会找我们报仇。该死的，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看起来，奥班诺也保护不了我们。”吉姆的声音里充满了厌恶。 “够了，我认为道恩已经变成焦脆的烤肉片了。” “泰凯斯，我们差一点被杀掉!斯卡特本来应该保护我们!但那个杀手还是掌握了我们的行踪!” “听着，就算道恩真的在那场焰火秀里活了下来，奥班诺也会帮我们把他处理掉，吉米。那个疯子终究还是会完蛋。” “这只会让我们成为他的奴隶。泰凯斯，他的臭气已经一直传到天堂去了。他身上没有一样东西是干净的。” “你的臭气也不差。”泰凯斯只回了这样一句话。 “先生们。”斯卡特·奥班诺的形象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我必须说，你们失败了，彻底失败了。你们毁掉了自己的声誉。我给了你们一个任务，却招来了一场彻彻底底的灾难。”那个声音清晰，冰冷，蕴含着几乎无法压抑的怒意。奥班诺本人正在处理其他事务，所以并没有亲身出现。这也许是一件好事。面孔如同石雕一般的“死尸”先生在吉姆和泰凯斯到达府邸的时候就收走了那只小铁盒，把他们单独留在了接待室，面对着这台电脑。 泰凯斯唿出一口气。“好了，先生，我要提醒你，我们受到了一个极端疯狂的赏金杀手的袭击。我们调整了和你的分成比例，就是希望你能够保护我们，让那个混蛋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活了下来，并带着乌托邦的配方和样品回来了。说实话，先生，佛瑞斯特医生就是个贱货，要我说，我们为你争取了最好的结果。” 第55页 “你们的工作是带回盒子里的东西和佛瑞斯特医生。看样子，那个死掉的医生从配方中删除了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内容。我也许需要好几个星期才能确定这个配方里到底缺失了哪些东西。” 泰凯斯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真的?他可真是个狡猾的杂种!但他这样做也不是我们的错。不过即便如此，整体来看这件事，它也不应该是一场彻底的灾难。看样子，我们双方都没能完全履行我们的契约。” “就算是全联邦的人都在用枪口指着你们，我也不在乎。你们失败了。” 吉姆咬住了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打赌，如果我们不必时时担心那个道恩来咬我们的脚脖子，我们的工作一定会更有效率。我们就是这样约定的，斯卡特。我们为你工作，你让我们能够安心工作。” “如果你们就连一个小孩子都能做好的事情也搞不定，我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还值得保护。” 吉姆受够了。“我要离开这里。”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泰凯斯按住话筒。“吉姆，等等……” “鬼才会等他，我要去喝一杯。”吉姆大步走出了房间，只剩下泰凯斯还在努力安抚那条鲨鱼。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泰凯斯找到了吉姆。吉姆找了一家相对比较安静的俱乐部，正趴在吧檯比较黑暗的一角。他要了一整瓶8号威士忌。当泰凯斯高大的身躯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已经把那瓶酒喝了不少。 “这个地方可真够闷的。你跑到这里想玩什么?”泰凯斯伸出晚餐碟大小的手掌，抓住那只酒瓶，勐灌了一口。 “我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玩。”吉姆说。 “我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吉米，但你最近越来越无趣了。其他事情也都那么无聊，这实在是让我很气闷。” 吉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灌进肚子里。“你想要知道我在夏伊洛干了什么?” “当然。” “我的妈妈死了。” 随后是一片沉默。“吉米，听到这件事我很难过。”泰凯斯低声说道。吉姆知道，他是认真这样说的。 吉姆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点点头，然后问道：“你的父母呢?” “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十二岁的时候从家里逃了出来，就再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如果你听说他们的死讯，一定还是会在乎的。” “我不知道。”泰凯斯再次说道。他的语气显得很诚实。“你显然很在乎。所以就像我说的……我很难过。” 吉姆微微一笑。“谢谢。我只想在这里坐一会儿，喝上一杯，好好想一下。” “通常酒精对思考都没什么好处，不过有时候，它至少能帮你安静下来。想做什么就尽管做吧，吉米。我去干些垃圾事，让小泰凯斯高兴一下。” 吉姆笑出了声。“小心一点。” “明天我来找你。” “我打赌，我肯定还会待在这里……不过可能是脸贴在檯面上，周围还多了几个酒瓶。” “你也应该去找些乐子。”泰凯斯说。 “是的……不过我现在还不希望斯卡特为我提供服务。” “这里有一些地方能让你情绪高涨。那里的人们只会为你提供快乐，不会向你问东问西，只要你有足够的信用币。” 吉姆耸耸肩。“威士忌就是一个好医生。现在我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痛苦了。” 泰凯斯咧嘴一笑，拍了拍老朋友的后背，然后就离开了。 吉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但并没有立刻喝下去。他举起那只透明的小玻璃杯，茫然地看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尝试这种东西的样子。又高又瘦的汉克·哈纳克，他曾经的敌人，后来又在无意间成为了他最亲密的兄弟，他的天国恶魔同伴。那时他为自己、雷诺和基德都叫了8号威士忌，并管它叫“好东西”。吉姆第一口喝进嘴里的时候，只觉得它有一股屎味，但哈纳克向吉姆保证，他一定会喜欢上这东西。然后，酒吧里打起架来，他们三个开着一辆“借来”的秃鹫车逃了出去。想到那一晚的混乱和欢乐，吉姆露出了微笑。 短短这几年时间，那么多东西都不復存在了。其中也包括那个没什么酒量的吉姆和他所珍爱的部队。他的父母、瑞克·基德，还有范德斯普——好人和坏人都走了。该死的，吉姆露出一个自暴自弃的微笑。那个好孩子吉姆大概也可以被写进这张死亡名单里。 重访夏伊洛让吉姆感到非常不安。即使他的妈妈安然无恙，那也绝不会是一次愉快的旅程。夏伊洛的一切似乎都改变了，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吉姆看到了新的建筑，新的苦难，但那片土地、日落和辛苦挣扎依然和他小时候所见到的情形没有任何差别。只是那时候，他还有一个家，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现在他离开了那条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离开那里的第一步，是吉姆从一名募兵员口中得知，如果他应徵入伍，就能得到政府“慷慨赠予”的一笔奖金。这笔钱可以帮助家里渡过财政危机，而他则会成为联邦陆战军的一员，参与凯联之战。这条路让他同时见证了英勇和卑鄙，体验了忠诚与背叛。 第56页 他眯起眼睛，勐喝了一口烈酒，让一股火一直烧到他的肚子里。 范德斯普。 吉姆从不会轻易记恨别人，但上帝见证，贾维尔·范德斯普中校实在是恶贯满盈。 他是一个腐烂到心底最深处的人。为了钱，他毫不犹豫地牺牲了麾下的每一个生命。他在保护士兵生命的护甲中安装死亡开关。到最后，他让吉姆·雷诺别无选择。为了免于被再社会化，雷诺只好做了逃兵。这个决定让他和自己的父母从此形如陌路，而现在，他的父母都去世了。 幸运的是，范德斯普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吉姆·雷诺亲自把电磁枪的刺钉射进了这个恶棍的胸口。 仔细思考自己走过的每一步，吉姆认为自己走得有道理，每一步都没有错，但站在当下这个位置上回头望去…… 雷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很高兴，非常高兴，高兴自己能够在妈妈去世的时候守在妈妈身边。他希望自己也能为父亲这样做。通过那段录像，他多少也算实现了这个愿望。他的思绪又回到了父亲的那段话上。 “我爱你，吉姆。你是我的儿子，我将永远爱你。我曾经以为我还会说：‘我将永远为你感到骄傲。’但我已经没办法实心实意地说出这句话了。” 吉姆面色一沉，把酒杯墩在檯面上。 “我们爱你，但我们不能用你的钱。那是不义之财，儿子。我们原先不是这样教导你的……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儿子?一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全是他自己的选择……你永远都可以选择走上一条新的道路。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这些话，都是很中肯，很好的话。“只是有时候，说来容易，做来难啊，爸爸。”吉姆轻声说道。 现在他的位置还不错。这一点他很清楚。没错，他的身边有道恩在晃荡，但也有斯卡特。后面这个傢伙总能踢一脚前面那个傢伙的屁股。泰凯斯似乎对此很有信心。钱也是好东西。他们能用钱买到最好的酒，女人，还有各种快乐。吉姆正从一个高峰跳向另一个高峰。 如果斯卡特打败了道恩，还有那个派道恩来对付他们的杂种，为了报答这个人情，他们就彻底成为他的人了。他们的肖像将不会被悬挂在博物馆殖民地的法院大厅里，纪念碑上也不可能有他们的名字。人们只能从通缉告示牌上找到他们。钱会花光，女人会跑掉，甚至出卖他们。美酒会让他们噁心呕吐，从一个高峰跳向另一个高峰。 吉姆不愿再去想了。他早就听说过，酒杯里有每个人需要的一切答案。他这就打算去把自己的答案找出来。 第十六章 亡者密岩行星，亡者之港 泰凯斯眨眨眼，醒了过来，发现雷诺正在盯着他。“真是烦透了被别人叫起来。”他含混地说道。他身边两侧的女孩们全都在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我知道，我也是。起来吧，我们去吃东西。” 十分钟以后，他们已经坐在一家破烂的饭馆里，嘴里嚼着薄煎饼，油炸斯卡兽肉条，鸡蛋，烤面包，果酱和浓得能够在勺子上堆起来的黑咖啡。这么早就有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吉姆着实吃了一惊。整个饭馆显得熙熙攘攘。当然，像亡者之港这样的地方，任何时刻都有人在忙着犯罪或者做其他的事情。 “看样子，你去把手治了一下。” “是的。酒劲退去以后，它就疼得要命。差不多在三点的时候，我找人给我把手看了一下。” “你没有再给自己添一个文身么?”过往的回忆让他们同时笑了起来。那仿佛已经是几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当时，天国恶魔们刚刚开完庆功会。他们烂醉如泥地装进了一家文身店，将团体的标志文在身体的各个部位。吉姆对那时的情景几乎没有什么记忆了。用“回忆”这个词来形容那个时候对他来说可能不是那么精确。不过，他还是露出了微笑。 “好了，吉米，我了解你。说吧。你把我从美女三明治里拽出来肯定不是为了吃什么薄煎饼。” 吉姆嚼着好吃得令人惊讶的薄煎饼，用一大口浓咖啡把煎饼冲下肚子，然后点了点头。 “你说得没错。既然你了解我，也许你不会喜欢我要说的话，但我打赌，你一定能理解我。” 泰凯斯皱起眉头。“听你这样说，我觉得自己最好先多喝两口咖啡。也许应该先喝杯酒。” 吉姆放下手里的叉子。“泰凯斯……我想了很久。现在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泰凯斯咀嚼着，等着他把话说完。 “我想退出了。” “哦，该死，吉米。”泰凯斯呻吟了一声，但就像吉姆猜想的那样，他没有半点惊讶的神色。他又把一叉子煎蛋塞进嘴里，然后用漫不经心的眼神扫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说道：“在亡者之港你可不该说这种话。谈论这种事情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吉姆说，“所以我们才会跑到这里来。在这里，我们不像在酒吧、赌场和妓院里那样出名。而且我发现，我已经对那些地方感到噁心了。” 泰凯斯盯着吃了一半的早餐，一把将碟子推到旁边。“你不能就这么退出。” 第57页 “我可以。你也可以。泰凯斯，你是一头公牛。无论是谁骑到你的背上，都会让我觉得噁心。” “除非是个漂亮姑娘。”泰凯斯嬉皮笑脸地说道。 吉姆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斯卡特……” 泰凯斯做了一个向下的手势。吉姆的声音稍稍压低了一些，但情绪还是那样激动。“斯卡特·奥班诺在我们的鼻子上套上了一个铁环，而他却什么都没有为我们做。我知道，你也一定很不爽这件事。” 泰凯斯缓缓地点点头。“但我们不能就这样离开。” “该死的，泰凯斯……” “闭嘴听我说，男孩。”泰凯斯的声音变得格外严肃，“没有降落伞，我们可不能就这么跳下去。丢下奥班诺以后，我们也需要想办法照顾好自己。我们不能只说上一句：‘嗨，谢谢你，好心的先生，但我们还是想去为别人工作。’然后就转头走掉。如果我们要离开这里，我们就需要能真正离开，能够彻底置身事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吉姆明白。像往常一样，泰凯斯总是能比他看得更远一步。吉姆知道，许多人都低估了泰凯斯·芬利。他们只看到了泰凯斯雄壮的身躯，超人的力量，却看不到在他的肌肉上面有怎样一颗大脑。比起强悍的体力，泰凯斯更加发达的实际上是他的智力。他是一个极聪明的人。吉姆知道，自己在智力方面绝不是一个弱者，但泰凯斯的思考模式和他不一样。他们是一对可以完美互补的组合。 “听起来，你已经摸到些眉目了。”吉姆又咬了一口薄煎饼。 “我一直在仔细倾听，”泰凯斯说道，“哪怕我正在做别的事情。而人们总是喜欢说话，哪怕他们也正在做别的事情。斯卡特的小子们同样也不例外。也许‘死尸’和他的手下知道闭紧嘴巴。但另一些人……嗯，听他们说，斯卡特盯上了很大一笔钱。那笔钱很快就要到这边来了，它能让我们逍遥很长一段时间，真的是很长一段时间!” 吉姆立刻就产生了兴趣。“你知道我们要抢的是谁?那笔钱从什么地方过来?” 泰凯斯摇摇头。“不知道。不过这没关系，因为到最后，那笔钱终究会是我们的。”他露出了充满恶意的笑容。 穿长风衣的人驾驶着他的小飞船降落在亡者之港。他从船中走出来，环顾周围，用自己的独眼盯住了停机坪旁边的“入境处”。他的另一只眼睛被眼罩遮住了。在那只被伤疤环绕的独眼中，某种冰冷的东西让所有人都对他避之而唯恐不及。他们收下了他的信用币，祝他在亡者之港旅行愉快，然后就高兴地看到他转身离开了。 他大步走过锈铁棚屋之间的街巷，带着一种不认为有人敢打扰他的自信。的确，至少所有的成年人都会尽量绕开他。一群顽童跑过来，其中一个小女孩错误地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长风衣。那个孩子瞪着一双大眼睛，发现一把手枪的枪口出现在距离自己的眼睛一英寸远的地方。 道恩向满脸畏惧的小女孩露出微笑。“你知道我是谁?” 泪水盈满了小女孩褐色的眼睛，再从她褐色的脸蛋上滚落下来。“不……不，先生。” “我就是妖怪。”道恩缓缓地打开了保险。他知道，这群孩子在恐怖的寂静中全都能听到保险开启时轻微的“咔嗒”声。他低下头，看着那个小女孩，然后掀起了眼罩。小女孩尖叫一声。在黑色的眼罩下面，一片纵横交错的疤痕中，受到强酸腐蚀的眼眶里有一颗红色的圆球。那颗圆球在小女孩面前扩张，然后收缩，伴随着轻微的伺服马达声。 “我会在深夜到来，爬进你的脑子，用这颗红色的眼珠瞪着你，给你带来噩梦。到明天，我会跟着你，盯着你。你知道我想用这颗红色的眼睛看到什么吗?” 小女孩已经开始哭泣了。她的全身都在颤抖，仿佛恐惧是一种毒素，而她已经毒入骨髓。他的工作对象中小孩子并不多，这实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他们的恐惧永远都是这么……纯粹。 “不，先生。”她悄声说道，“你想看到什么?” “我想要看到你一直回过头，看我是不是就在身后。你会为我这么做吗?” 她点点头，紧紧地闭住了眼睛。鼻涕从她的鼻孔中流了出来。 “很好。也许这样我就不会回来拿走你的头了。或者我还是会回来?快跑吧。” 女孩和她的一小群同伴都跑掉了，就像是黑暗的房间里突然亮起灯光时四散奔逃的蟑螂。道恩笑着，重新戴好眼罩，站起身。 他一直都很喜欢亡者之港。 他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在哪里。不远处的棚屋上有一道敞开的门。那里是是一家俱乐部，或者非常隐秘，或者非常破烂。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会是一个开始进行搜索的好地方。如果他的猎物不在这里，他也能把躲在别处的兔子吓出来。 道恩单手握枪，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那座棚屋。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这座建筑物越往里走就越显开阔。传进他耳朵里的是一阵……歌声?那是一段女性的温柔嗓音，不是淫词浪调的叫嚷，也不是与刺耳音乐激烈交锋的悽厉嘶吼。那个女人只是在一两件乐器的伴奏下柔声歌唱。她唱的是一首非常古老的歌，一首关于爱情的寻觅与失落的歌。 第58页 道恩皱了皱眉，大步走进主厅。这里显得相当安静，甚至说成是宁静也不为过。整个大厅里只点着几支蜡烛，但坐在小桌周围的客人数量还是让道恩吃了一惊。这里的装潢相当简单，流露出一种朴实无华的风格。歌手正站在只被一盏聚光灯照亮的舞台上。她很有魅力，只不过年岁稍长，身体已显发福。她身上的衣服给客人们留下了颇为不少的想像空间。 道恩朝这个奇怪的地方摇摇头。怪不得这个地方会如此隐秘，在亡者之港，这种风格的酒吧简直就是一种耻辱。不过他还是向大厅中扫视了一圈，寻找目标。 那个人正独自坐着，用一只小玻璃杯喝着酒，看着舞台上的歌者，脸上浮现出一点笑容。带着对这个颓废之地的厌恶，道恩悄然走到那个人身边，用枪指住了他的颅骨底部。那个人突然生出的恐惧是对他最好的奖励。 “你就是爱德华·班尼斯?” 那个人想要点头，但感觉到脑后的枪口，便停止了动作。“是的。”他说道。语气中的平静让道恩同时感到钦佩和气恼。“你一定就是埃泽基尔·道恩了。” 道恩感到一阵惊讶。“我也许只是个无名小卒。” “不太可能。”班尼斯说道。这个傢伙瘦得简直像一具尸体，道恩不喜欢他——这并不只是因为班尼斯以极快的速度控制住了自己的恐惧。“一个无名小卒不可能有足够的人脉和金钱来详细了解这个地方，更不可能直接出现在我的身后。” “不要吹嘘你自己了。”道恩哼了一声，放下枪。班尼斯转过身，镇定地用一双浅色眼睛看着他。 “那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道恩先生?” “我需要一只狗去给他的主人送个信。”道恩露出一点微笑，“你告诉那个八面玲珑的软蛋杂种，我尊敬他在自己这个小地盘上的管辖权，不会在城里与芬利和雷诺玩游戏，因为这对于他和我的生意都没有好处。” 班尼斯点点头。“我会告诉他。我相信，他一定会很欣赏你的生意头脑。” “但是，”道恩转到班尼斯面前，拿起他的酒杯，“我的承诺只有当我在这里，并且他们也在这里的时候有效。对于任何会让我违背赏金契约的交易，我都没有兴趣。我不在乎契约里的赏金有多少。而且，现在我自己也和那两个傢伙有仇。我要他们的命，谁也挡不住。”他在鼻子下面转动酒杯，闻了闻，用赞赏的神色挑起一道眉弓，然后一口将它灌进肚里，用力把杯子墩在桌上。 “一旦雷诺和芬利离开亡者之港，就是我们之间的游戏了。” 班尼斯点点头。“我会告诉他。还有什么事吗?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道恩“咯咯”地笑了起来。“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让你送信。对于亡者之港提供的娱乐，我没有兴趣。” 当然，严格来说，他的话并不完全真实。不过他还是会回到自己的飞船上去。如果他想要怀旧，这里有不少地方值得一去，但他会一直留在这颗行星的空间轨道上——蜘蛛必须以百倍的谨慎盯紧自己的罗网。 “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先生。” 道恩站起身，拍了拍班尼斯瘦骨嶙峋的肩膀，带着一丝轻蔑看了一眼那名歌手，同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酒吧。 “该死的，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个抢劫计划的?”斯卡特·奥班诺说道。 他、吉姆和泰凯斯正在他的府邸中。泰凯斯坚持要在这里会面，因为他们这一次获知的情报极为机密。“你肯定不希望有别人知道。”泰凯斯这样警告斯卡特。他的警告是正确的。就算是在府邸中，他们会面的地方也没有任何珍馐佳酿，代表礼仪和高雅风尚的兰道尔被排斥在外。他们会面的地方不再是高大的会客厅，而是远离前廊的一个小房间，这里甚至连椅子都没有。斯卡特以此来暗示，和他们两个人的会谈不会持续多久。 “我不会告诉你名字，但的确有人在谈论这件事，尤其是在他们喝高了以后。”泰凯斯说。 “你应该把那些人的名字告诉我，芬利先生。”奥班诺说，“毕竟你和雷诺先生已经给我惹了不少麻烦了。” 泰凯斯摇摇头。“不。你也应该知道，如果我这一次向你出卖了别人，那么下一次我出卖的就很可能会是你。” 斯卡特嘆了口气。泰凯斯的话很难反驳。不过，他还是皱起眉头。“你们两个的麻烦已经开始超过你们的价值了。” 吉姆感到一阵寒意。这样的话无论是谁也不会愿意听到。如果斯卡特认为他们对他已经没有了价值，那么很可能他们会死得连尸首也找不到。让他更感到忧郁的是，也不会有人想念他们。 “追杀你们的猎狗今天出现在了我的行星上。”斯卡特说。 吉姆的心一下子沉到了鞋子里。道恩!他真的还活着。吉姆曾经奢望过他死在那场爆炸里，但要杀死他那样的人实在是太难了，就像杀死魔鬼一样难。 奥班诺走到一张小桌前，打开桌子上的雪茄盒，拿出一根细雪茄，一边说话，一边铰掉了雪茄头。这一次，他没有敬一支给吉姆或者泰凯斯。“他告诉我，他会遵守规矩，不在我的小沙箱里惹事。”奥班诺狠狠地说道，“他可真是个亲切的人，你们不觉得吗?”然后，他点燃雪茄，转回头看着两个人。“所以，你们在这里是安全的。但只要你们离开，他就会跟踪你们。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第59页 “哦，这可太棒了……”吉姆怒不可遏地开了口，但泰凯斯抬起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们更要去进行这次抢劫。你的小子们也许口风不严，但并不傻，也许已经察觉到吉米和我从他们口中听说了这件事。能想到我们会去干这趟活儿的也只有他们，道恩肯定想不到。” 奥班诺眯起了眼睛。“确实，而且你们两个在这方面有丰富的……专业技能。” “该死的，我们就是干这行有经验。” “好吧，我会让你们参加行动。” “‘参加’行动?” 斯卡特那副特别红润丰满的嘴唇弯曲起来。“你们不可能以为我会只派你们两个去抢这么大的一笔钱吧……该死的，小子们，你们很幸运，兰道尔今天休息，否则你们现在就要血流当场了。” “等一等……”吉姆开口道。泰凯斯又一次抬手挡住了他，但泰凯斯的面孔也绷紧了。 “我们接受你的安排，但我们要得到公平的分成。” 斯卡特笑了。“你们把活干好，就能得到公平的一份。我说话算话。” “我知道，我们终究能达成协议，互惠互利。”泰凯斯说。他大步走到那张墙边桌前，拿了一支雪茄。斯卡特的眼皮抽动了一下。但他只是看着泰凯斯点燃雪茄，叼着它喷云吐雾，什么都没有说。“那么，把具体计划告诉我们吧。” “相信你们一定很熟悉巴克斯卫星。”斯卡特说。 “当然，”泰凯斯说，“赌徒的天堂。科普卢星区所有挥金如土的傢伙一定要去的地方。也是一个有无穷快乐的地方。”他看着吉姆，扬了扬眉毛。 “当然，赌博是那里最有名的娱乐。”奥班诺表示同意，“还有为更有品味的客人准备的各种演出，超级酒店，着名的餐馆，各种各样的梦幻世界，全都价格公道，物有所值。就像你说的，那里为赌客们准备了各种完美的服务，但也能满足其他各种客人的需求。每一分钟都有海一样的人流在那里进出。” “犯罪的理想场所。”吉姆说。 “那里的犯罪行为要比你想像的少得多。”斯卡特说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那种“所以我才是老闆，你们才是马仔”的口气。“那里的保安业相当发达。人们只要花钱，就能找到最好的保安。尤其是……”他加重了语气，“……那里的银行。” 吉姆的心沉了下去。他本以为他们会有某种别的目标，比如抢劫某个赌场，或者某个大赌客。对于巴克斯卫星，他知道的并不多。但有些事情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如果你的钱放在了巴克斯卫星的保险柜里，那么它们就是绝对“保险”的。除了你以外，没有人能碰到它们。 他开始怀疑自己和泰凯斯是不是被扔进了一个自杀任务里。也许斯卡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们。然后他才想到，如果斯卡特真的要惩罚他们，大可以把他们直接轰出亡者密岩，让道恩来对付他们。这肯定会是一种更加有效的手段。 这一次，就连泰凯斯的神情也发生了变化。“我明白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若有所思地喷了一口烟。 “我最近注意到，卡温顿银行会把大量联邦信用币储存三十七个小时，然后分别运往数个地方。” “肯定是真正的‘大量’吧。”吉姆说。 斯卡特看了他一眼。“七亿多。” 吉姆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反应的。不过他觉得自己打了一个嗝。就连泰凯斯也咳嗽了一下，然后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 “三十七个小时。”泰凯斯确认了一下。 “在卡温顿银行。” “好吧，我必须说，斯卡特，这的确是一大笔钱。” “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数目的确不少，而且工作风险也不小，所以我对能够把它给我带回来的人，都会有慷慨的表示。” “问题就在于，这趟活儿的难度肯定不会小，对不对?”泰凯斯说，“要把这七亿多信用币拿回来，现在有什么计划吗?” “任何人都不可能直接冲进银行，把那笔钱拿走。所以我的部下阿什·索普森对于那座银行的地下结构做了一些研究。六年前在那里发生的一场塌方严重损坏了那座银行的下水道系统。银行拿不出足够的预算将塌陷的土石全部挖掘出来，重新构建符合安全标准的下水道。所以那里直到现在还保持着塌方时的样子。现在，我们不在乎那里到底有一个怎么样的下水道，我们只需要能够到达金库底下。阿什相信……” “不，这个计划就是一泡屎。” 奥班诺眨眨眼。“一泡屎?” 泰凯斯摇着头。“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太冒险了，而且需要耗费太多时间，太多人力。” 一片红晕缓缓地爬上了斯卡特的脸。“你有更好的计划?” “我认为有。”泰凯斯不紧不慢地说，“你应该记得，让你对我们感兴趣的正是我们这方面的名声。” 第60页 “我同意泰凯斯的看法。”吉姆说，“我们需要进去，拿到信用币，再出来。我们在那堆土里挖得越久，就越有可能被发现。” 斯卡特拿下嘴里的细雪茄，吹出一口烟，眯起了眼睛。过了半晌，他才说：“要知道，我能够站到现在这个位置上，并不是因为我会亲自去干那些会把手弄脏的工作。”他露出一个干瘪的笑容——那双丰润的嘴唇能做到这么干瘪，的确也很让人吃惊了。“你们和阿什都了解你们的工作。我认为，我可以让你们三个讨论一下具体的行动方案。谁的计划更好，谁就胜出，如何?” 他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金笔，写下了一个地址，把它交给泰凯斯。“三个小时以内赶到这里。我很想听听你们几个人最后会讨论出什么样的结果。” 第十七章 亡者密岩，亡者之港 杰克场 吉姆和泰凯斯很了解这个地方。这是斯卡特的一处产业。实际上，亡者之港的绝大部分产业都是斯卡特的。这个地方被称作“杰克场”，客人们可以在这里赌钱。这里的装潢不算很好，可以说很不惹人注目。不过场子里相当干净，并不是那种让客人无处落脚的污水坑。 他们很早就到了这里，并要了食物。“我可不会空着肚子策划抢银行。”泰凯斯说道。他要了两份三明治、炸薯片还有啤酒。这些食物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份点心。吉姆本着大公无私的精神，从泰凯斯的篮子里捏出薯片，一边喝着啤酒。他对即将到来的这次行动已经越来越没有兴趣。现在他只希望自己能直接离开，而不是被泰凯斯说服参加最后这一场大规模抢劫。 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分钟的时候，三个人来到他们面前，坐进旁边的椅子里。 “我喜欢守时的团队。”泰凯斯说。 吉姆评估了一下这三个人。他们看上去和他所预料的完全一样——强悍、精于计算、谨慎同时又充满信心。斯卡特·奥班诺的部下就是这个样子。 吉姆很想知道自己在这些人的眼中又会留下怎样的印象。 坐在泰凯斯身边的汉子差不多有三十岁，身高和体型都和吉姆差不多，有一头骯脏的金髮，面颊上竖着一道白色的疤痕。他向吉姆和泰凯斯眯起了眼睛。 “我的名字是阿什·索普森，这支……团队的首领。我被通知要听听你们的计划。如果我觉得你们说的有道理，就必须允许你们与我们合作。” 泰凯斯咬了一大口第二块三明治，嚼了几下，把它咽下去。“嗯，也许我们可以先了解一下场地，检查一下比赛用球。好吗，阿屎。”他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抱歉……阿什。” 坐在吉姆旁边，泰凯斯对面的人吼道：“这个傢伙在拿我们寻开心，阿什。我不喜欢他说的话。不如我们现在就把这件事结束掉吧。” 第三个人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他的个子又小又瘦，有一头黑髮。吉姆不喜欢他的沉默和盯着所有人的眼神。 “好了，好了，雷夫，安静，让我们在割开这个傢伙的喉咙之前先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吉姆翻了翻眼珠。“阿什，我告诉你，如果你们三个以为那些老掉牙的办法真的能有什么用，我们倒是想要听一听。” 阿什的嘴扭曲成一个笑容，一个刻薄、冰冷而且危险的笑容。“哑巴说话了。” “该死的，他可不是什么哑巴。”泰凯斯说，“你们很快就会发现了。” “我只是喜欢马铃薯片。”吉姆一边说着，一边又拈了一片，“而且我在说话前总喜欢先听听别人会说些什么。” 阿什赞许地点点头。“那就让我们谈正经事吧。我明白，你们为什么说我的方案是垃圾。” 泰凯斯摇着头，咽下一块三明治。“不，我说那是一泡屎。这其中是有区别的。” 吉姆看着阿什阴沉下来的脸，压抑住发笑的冲动。这时，阿什说道：“我怀疑你们是不是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但斯卡特要我听听你们的陈述，再决定我们之中哪一方是正确的，我喜欢服从付给我薪水的人。在我们开始细节话题之前，先整体看一下情况吧。” 他拿出一个可携式全息投影仪，把它放到桌面上。按了一个按钮之后，卡温顿银行出现在众人眼前。随后，这个三维蓝图又被切割成许多小块。 吉姆吓了一跳，就连手中的啤酒都洒到了桌上。“该死的，你想要让星区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吗?” 阿什笑了。“这个地方的每一粒灰尘都是斯卡特的。就算是我把参议员的妻子按在这里的桌子上，都不会有人动一根睫毛。” 吉姆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势。“别介意我说些什么，我只是有时候会耍些小聪明。” 阿什没有再理会他。“卡温顿银行是这个星区中保安措施最为严密的银行之一。它拥有现代化的保安系统，墙壁的厚度超过了一个人的身高。依照传闻，除了最不要命的暴徒，谁也不敢打它的主意。”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现在这群不要命的暴徒就是我们。那些信用币只会在银行内部停留三十七个小时。这个时间段并不长。但在计时器开始转动之前，我们还有几天时间。我们拥有一些有利条件，也要面对一些看似不利，其实却不然的条件。首先，我们的手里握着一张王牌。”他指了一下这幢十四层高的巨大建筑。“银行占据了这座大楼的下层，但这里还有其他商业机构。从第十层向上，就是奢华的高层公寓了。” 第61页 “不要告诉我，”吉姆说，“那些公寓也是属于斯卡特·奥班诺的。” “你自己永远不可能查得出来，但事实的确如此。”阿什说道，“在过去数年中，他还争取到了一个这幢大楼的管理者的权限。这对我们的行动将有莫大的帮助。” 泰凯斯很贊同他的话。吉姆问道：“那么，看似不利其实却不然的条件又是什么?” “嗯……”阿什似笑非笑地说道，“就在这短短的三十七个小时里，星区警长大会将在那里召开。到时候那个地方会挤进超过一千名执法警官。” 泰凯斯哼了一声。“该死，阿什，这怎么可能不是坏事?”他吞下最后一口三明治，拿出了一根雪茄。 “仔细想一想。”阿什显出一点屈尊俯就的样子，“当然，他们都是警长，但那只是在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你以为参加这种大会的执法者还会像他们在执勤时那样工作吗?当然不会。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座奢华的酒店。在演讲、研讨和无聊午餐之后，他们就会开始喝酒、赌博、大嚼美味，观看脱衣舞表演，给妓女扔钱，呕吐，昏昏大睡，就像所有在巴克斯卫星上开过几个小时‘研讨会’的人一样。” 吉姆点点头。 “我们的内线每年都会接待这样的研讨会。他已经把这种变相度假的具体情形都向我们作了报告。听着——他们的确会去巴克斯卫星，但他们最没心思去做的事情就是维护法律。那是他们的狂欢节，因为那里是巴克斯卫星。” “而那座城和那家银行都会被笼罩上一种虚假的安全感。”吉姆抢在阿什前面说到，“那座银行会以为，嘿，现在我们这里是整个星区最安全的地方。这里有上千位警官正在街上巡视。有谁敢和他们叫板?” 阿什点点头。“所以，我的没事找事的朋友，这就是为什么这个看似不利的条件对我们其实是有利的。” 泰凯斯点点头，点着了雪茄。“这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不管怎样，这些并不能让我们接受你们的方案。” “继续。”吉姆说道。 阿什微微向前俯过身子。“我说过，我会服从老闆的命令。我会认真倾听你们的计划，因为我想要做成这件事，但我先要告诉你们：我干抢银行这一行已经有六年了。被我闯进去的地方，你们就算是梦遗了也想不到。雷夫和维恩一直都跟着我。我们比你们这样的屎壳郎更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啊，这话可实在是太伤我的感情了。”泰凯斯朝阿什的脸上吹了一口烟，“为什么你不先听听我会说些什么，然后再利用你那所谓的最佳的判断力来决定你该怎么做?” 阿什缓缓地坐回到椅子里，点了点头。“当然，当然。让我们看看这个脖子比脑袋还要粗的傢伙会说出些什么东西来。” 泰凯斯微笑着，叼住雪茄菸。吉姆则压抑住自己的笑意。看到别人轻视泰凯斯的智力时，他们两个都会觉得非常有趣，而当泰凯斯证明那帮人大错特错的时候，事情就会变得更加有趣。 “当斯卡特·奥班诺派‘死尸’……” “‘死尸’?”雷夫皱起眉问道。 “就是那个看起来很像是行尸的傢伙。”吉姆帮忙进行了解释。雷夫“啊”了一声，点点头。 “……派‘死尸’邀请我和吉姆来这里为他工作的时候，就是因为我们的非同寻常的名声。我们可不是那种刨坑钻墙的傢伙，我们习惯于从前门进去，而且专门在他们的工作时间，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们出去的时候也是一样。” 阿什盯着泰凯斯看了很长时间。“你是个该死的疯子，泰凯斯·芬利。” “好了，好了，你的妈妈应该教过你要注意礼貌，孩子。”泰凯斯继续说道，“让我告诉你，如果你提前给我三天时间和足够的信用币，我能做些什么……” 爱德华·班尼斯今晚可以休息了，他打算好好庆祝一番。只要泰凯斯·芬利和吉姆·雷诺离开亡者之港的日子就是好日子。他们现在应该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如果运气稍好一点，他们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他走进狭小的门口，听到舒缓的四重奏，感到精神也为之一振。 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如同一片绿洲。班尼斯并不能经常到这里来。他早就在期待这里喝上一杯令人愉悦的饮料，享受一晚柔和的轻音乐了，而且今晚还会有他最喜爱的歌手谭雅演出。 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只有蜡烛照明的大厅中昏暗的光线，然后坐进舞台前他喜欢的椅子里。四重奏刚刚结束，其中的首席乐师来到了麦克风前。 “谢谢大家，非常感谢。我们知道，来到这里的朋友大多是为了能听到谭雅美妙的歌声，但她今晚无法为我们献唱了。不过我们有一位特殊的客人将为大家演唱。希望你们能够喜欢她的表演。” 班尼斯坐稳身子，感到一点失望。他喜欢谭雅的声音，不过能够听到新的声音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他向侍者要了酒，然后就安下心来，准备聆听歌声了。 第62页 四重奏乐队走下了舞台。片刻之间，舞台上空无一人。观众们开始窃窃私语。不过他们的声音都很低。班尼斯要的威士忌苏打水送来了。他吮了一口，微微一皱眉。 然后，聚光灯亮了。舞台上只剩下一只麦克风。“女士们，先生们，请欢迎……凯蒂恩!” 班尼斯的眼睛立时睁大了。 那个年轻的女人——班尼斯根本无法想像该如何称她为“女士”。她走上舞台，身上只穿着几块细小的布片。她的头上戴着一副硕大的假猫耳朵，迷你比基尼的屁股上缝着一根尾巴。她的身上还涂了油彩。紧緻的肌肤充满了挑逗的意味。 “嗨，大家好!”凯蒂恩神情欢快地喊道，她的小鼻子被涂成了黑色，两侧面颊上各画了三根鬍鬚，“今晚，我要为一位非常幸运的朋友——爱德华·班尼斯先生进行一场特别表演。” 另一盏聚光灯一下子照在班尼斯的眼睛上，让他一时什么都看不见了。 “班尼斯先生……或者，我应该称唿您‘死尸’先生，这是为您进行的演出，是吉姆和泰凯斯专门为您安排的。” 她发出一阵阵响亮刺耳的尖叫，中间还夹杂着许多让陆战队员听了也会面红耳赤的话语。 聚光灯自始至终都照在爱德华·班尼斯的身上。 巴克斯卫星上没有森林和草原。 吉姆在这个地方看到了许多东西。普雷钢和精钢墙壁在这里几乎都紧贴在了一起。在这里，唯一能够看到植物生长的地方似乎只有豪华酒店中数英亩宽的庭院。剩下的全都是坚硬的城市地基。吉姆听说过，这里曾经是一个青葱翠绿，充满生机的世界。如果他的父母能够得到这里的肥沃土地，一定会精心耕种，得到丰饶的收穫，但因为这颗星球便利的交通环境，它的命运在很早以前就被决定了。 吉姆、泰凯斯、阿什、维恩和雷夫在夜晚时分来到这颗星球。在这里，只有海洋没有灯光——黑暗，幽深，辽阔的海洋。这里的每一片陆地都是灯火辉煌，从海岸到海岸，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耀眼的光彩，仿佛这里瀰漫着一种令人炫目的魔力。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里非常漂亮，但吉姆发现自己正在以一种以前从未体验过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他在夏伊洛长大。在那里，每一点能量都会被小心地收集，储存起来，被尽可能有效地予以利用。而他们现在的目的地——塞墨勒城——所消耗的能量，很可能足以供给整个夏伊洛使用。吉姆一直都很喜欢这些闪耀的灯光和热情如火的生活，但现在，他看到的是无耻的浪费，愚蠢和粗俗，赤裸裸的暴虐与疯狂。昔日无尽的欢乐在他眼前只剩下了一道苍白的阴影。 吉姆稳定下心神，开始在心中计算这一切结束之前还要度过的时间。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并做好了准备，要将这种生活彻底抛在脑后。 当他们降落的时候，命运便以无比迅疾的速度迎面扑来。吉姆看着仿佛潮水一般涌向他们的城市灯光，无声地摇了摇头。他知道，人们在这里的星际港一下船，就立刻能看到一排排“叮噹”作响的老虎机。 “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雷诺。”阿什说道。陷入沉思中的吉姆勐地醒了过来。 “我不喜欢大城市。”吉姆答道，“尤其是这么花哨的城市。” “这没什么，”泰凯斯一边按照调度指令停泊飞船，一边插口道，“只要搞到这笔钱，你就能给自己买下一颗行星，随便怎么装饰它都可以，吉米。”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只有阿什除外。他依然在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吉姆。吉姆和泰凯斯已经讨论过，在他们得到几百万信用币以后要做些什么。吉姆打算带着他的那一份钱在返回亡者之港的路上找一处不显眼的地方悄悄下船。他们还没有把这一点计划的改变告诉阿什和其余斯卡特的部下。阿什本来就已经很不喜欢他们了。 他们在一家算是大众化的旅店——小美人酒店订了房间。那里既不是很豪华，也不算太垃圾。在酒店住下之后，阿什和他的人就会开始进行勘测，而吉姆和泰凯斯则会去找泰凯斯的联繫人。 动手的速度越快，完事的时间也就越早，吉姆现在只希望如此。 一艘只能乘坐一个人，也没有多少货仓的小飞船也向塞墨勒星际港发出降落请求。这艘船自从离开亡者之港以后，就一直跟踪着吉姆、泰凯斯、阿什、雷夫和维恩的船。驾驶这艘船的人伸出一只反射着寒光的金属手，按下一个按钮。 “收到。”埃泽基尔·道恩说道。 这个地方就像吉姆预料中的那样，拥挤，明亮，喧闹，令人厌恶。乘计程车前往小美人酒店赌场的路上，不断有磁悬浮轿车和单车从他们旁边唿啸而过。看着计程车司机向别的司机大声吆喝，挥舞拳头的样子，吉姆很害怕他会突然心脏病发作。 人头攒动的街道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也依然亮如白昼。在他们从街边走到酒店门口这短短的一段路上，许多风姿诱人的女子不停地向他们发出唿唤。泰凯斯吹了声口哨，回了几句下流的俏皮话，但吉姆只是低头向前迈步。酒店内部更显得华丽，拥塞，烟雾缭绕。铃声，口哨声，还有赢钱或输钱的赌徒们叫嚷的声音持续不断地轰炸着吉姆的耳膜。当他和泰凯斯终于分别进入了各自充满霉味的房间里时，吉姆在门后靠了很长一段时间。 第63页 这个房间并不能完全阻隔外面世界中的赌博与狂欢。房间的墙壁很薄，吉姆甚至能听到隔壁的卧床发出的呻吟声。他用声波淋浴沖干净身子，换上干净衣服，在大厅和泰凯斯会面。 泰凯斯的状态看上去好得令人吃惊。他身上的西装像吉姆的一样，显得相当朴素，但做工上乘，套在他宽大的肩膀上显得非常贴身。他的牙齿缝里叼着一支上等雪茄，而吉姆首先注意到的还是他那一双烁烁放光的眼睛。 “我喜欢这个地方，”他说道，“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既有财源，又有能让我扔钱的地方。” “确实很符合你的胃口。”吉姆说，“我们从什么地方开始?” “别告诉我，你连最后一次享受花花世界的机会都打算丢掉了。”泰凯斯说道。 “你说得没错。” 泰凯斯伸手搂住朋友的肩膀，装出一副父辈教训后代的样子。“吉米，我好歹也应该让你有些乐子。幸好我们和联繫人见面的地方是在这颗光芒璀璨的月亮上最受欢迎的一家酒店里。来吧。” 二十分钟以后，吉姆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小酒吧名叫“蓝色札记”，位于喜乐酒店赌场内部。这里和吉姆至今为止所见到的各种刺耳的噪音以及灼目的霓虹灯光截然不同。整个酒吧被布置成阶梯和连续曲线的风格，用一些独立摆放的表面布满重复的“v”形和太阳形图案的木质和钢质雕刻以及壁挂绘画作为装饰。轻柔的爵士乐不知从何处传来，皮革座椅舒适得不可思议。女侍者语音温婉，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为泰凯斯和吉姆端来了饮品。 片刻之后，一阵绸缎裙裾的“窸窣”声响起。一名身材高挑，美艷无俦的女子穿着拖地的红色长裙，手拿一只城中最高档商店的购物袋，缓步坐进了他们对面的椅子里。 “珍妮弗。”泰凯斯说，“该死的，岁月真的是很喜欢你，甜心。” 她微微一笑。吉姆这才发现了一开始在柔和的灯光中完全没有看出来的东西。这个女人虽然还有着鸦黑色的头髮和窈窕诱人的身材，但实际上要比他们两个更年长得多。泰凯斯是对的：她不需要变幻不定的灯光来为她掩饰缺陷。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流露出令人神往的优雅风范。看着她无比精緻的面容，吉姆忽然觉得，她就是一个身穿破陋衣衫，陷在泥潭之中的绝代佳人。 珍妮弗微笑着：“泰凯斯·芬利，好长时间没见了。这位一定是雷诺先生了吧。”她伸出一只纤细修长，保养良好的手。吉姆发现自己正努力和心中的欲望进行着抗争——他不想只是笨拙地握一握这只手。甚至想要吻它一下。 “你好，女士。” 珍妮弗的微笑变得更加可爱了。“比你要好得多，泰凯斯。我喜欢这个男孩。” “可不要太喜欢上他。”泰凯斯说，“他马上就要走正道去了，至少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珍妮弗带着同情的意味蹙起一双娥眉。“真的?这太可惜了。”听她的语气，仿佛泰凯斯刚刚宣布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消息。 “珍妮弗和她的丈夫古斯塔夫来自尤摩扬。”泰凯斯对吉姆说，“我真是等不及想要看看她为我们准备了什么。” “听到你传来的消息，我就喜欢得不得了。”珍妮弗说，“你总是能提出这么有趣的事情让古斯塔夫和我来筹划。” 吉姆的心神早已经飞向了这位女士。现在，他更是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尤摩扬行星只有一个力量弱小的政府，但一直以来都能依靠利润丰厚的经济体系和远远领先于其他行星的前沿科技独立于联邦统治以外。现在，吉姆也热切地向前俯过了身子。珍妮弗从购物袋中拿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交给泰凯斯。泰凯斯立刻咧开大嘴，笑着拆开了它。 盒子里面是一件绣有漂亮图案的黑色马甲。马甲底部有一些钻石形的细小花纹，花纹的每一个角都有一颗闪亮的绿色或红色宝石。明艷的色彩交织成繁复的花纹，遍及马甲的前襟和后背。这件衣服非常漂亮和精緻，完全不适合泰凯斯。 这时，珍妮弗翻过马甲，露出里面精巧隐藏的四只内袋。吉姆意识到，这些全都是枪套。这绝对是给泰凯斯设计的。 “天哪，天哪，这可真漂亮。”泰凯斯说，“珍妮弗，你做的东西永远都是这么漂亮。” “啊，但这么好的背心还是需要正确的配饰。”珍妮弗又递给泰凯斯一个更小些的包裹。 “我觉得今天简直是在过生日了。”泰凯斯“咯咯”地笑着，打开了第二只盒子，露出一只精緻的怀表。吉姆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古斯塔夫想要把你的名字的首字母刻在上面。不过我还是建议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珍妮弗说道，“来……让我教你该如何校准时间，给它上弦。” 她小心地把那只表从盒子里拿出来。“要设定时间，就要把这个小凹槽旋钮拽出来，它叫‘上鍊表冠’。就像这样。把錶针调到你设定的时间上，然后把它摁回去。要给表上弦，就顺时针转动上鍊表冠，直到你转不动。非常简单。” 第64页 “的确非常简单，又很有效。”泰凯斯满脸笑容地说道，“相信我一定会很好地珍惜它。” “这些……”珍妮弗递给泰凯斯最后一个包裹，“……全都是给你的朋友们的。也都是表，不过不像你的那么漂亮。你必须让他们全都戴上这些表，至少要把它们带在身边。” “我会的，亲爱的。你和古斯塔夫对我们实在是太好了。” 珍妮弗的微笑变得更加灿烂，流露出一丝恶作剧的意味。“你过奖了，泰凯斯。等你回到房间里，可以更仔细地研究一下它们，而现在……你为什么不穿上它，和我去转上两圈?这个酒吧隔壁可就是舞池。” “该死的，宝贝，你知道我不能跳舞。我会踩到你美丽的脚趾的。” 珍妮弗发出一阵充满磁性的笑声。“我知道，但这实际上是一种测试……我只想看看马甲是不是会妨碍你的动作，确定是否需要进行一些调整。来吧。” 泰凯斯仿佛认命般地嘆了口气。“跟我们来吗，吉姆?” 吉姆咧嘴一笑。“我觉得我应该待在这里。你们两个疯孩子好好玩吧。” 泰凯斯耸耸肩，脱下了夹克外衣，穿上马甲，将怀表妥当地放在马甲口袋里。珍妮弗仪态万方地让泰凯斯挽住他的手臂，给了吉姆一个足以让他融化的微笑，然后就领着泰凯斯向舞池走去。吉姆必须承认，穿上新马甲的泰凯斯看上去的确是精神多了。 真可惜，他这件衣服穿不了多久了。 泰凯斯没有对珍妮弗和吉姆说谎：他不能跳舞。他的身材太过高大。虽然动作敏捷，但和优雅没有半点联繫。而且他对交际舞根本就是一无所知——甚至还不如一无所知。 就在泰凯斯笨拙地在舞池里迈着步子的时候，珍妮弗将嘴唇贴在他的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当然，她说的不是绵绵情话，而是关于这件马甲的关键信息。泰凯斯点着头，没有放过她的每一个字，然后又悄声告诉珍妮弗穿这件马甲活动的感觉。 至今为止，一切都看似很完美。泰凯斯飞快地转了个身，显然感觉很好。宛如仙子的珍妮弗在他周围翩翩起舞，让泰凯斯也显得不再那么蠢笨了。很快，泰凯斯就有了足够的信心，一边向舞厅里瞥了一圈，一边将珍妮弗拉回到自己身边，甚至揽住了她的腰，而舞曲也在此时结束了。 泰凯斯将手按在珍妮弗纤小的后背上，引领他回到舞厅边缘的酒桌边，同时继续尽可能以不显眼的动作观察着周围。看起来，这里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物。来来往往的无非是一些眼睛里带着血丝的中年男人，露出太多乳沟的女人。一些人穿着上等晚礼服或西装。更多的则只穿着从商店买来的量产货。这里…… 他和另一个人的眼神锁在了一起。 泰凯斯紧紧盯着一个有满头油亮黑髮，一双犀利的蓝眼睛，还有一副漂亮的大鬍子的男人。 “噢，该死。”泰凯斯·芬利嘟囔着。他认出了那个人是威尔克斯·布特警长。 第十八章 当泰凯斯冲进蓝色札记的时候，吉姆正在喝他的第二杯啤酒。看到泰凯斯用力向出口一摆头，他立刻跳起身，在桌上丢下几张信用币，然后就跟着泰凯斯跑了出去。 “出什么事了?”他一边问，一边快步跑出酒店，用力挥手，要招一辆计程车。 “这里正要举行什么大会?”泰凯斯突然问道。他的情绪中似乎一半是愤怒，另一半是幽默。 “警长大……哦，你不是在耍我?” “不是。” “威尔克斯在这里?” “活灵活现。” “他看见你了?” “清清楚楚。” 吉姆骂了一句。他们钻进一辆计程车，泰凯斯没有让司机返回小美人酒店，而是说了另一家赌场的地址。“我们要甩掉他。”他这样向吉姆解释。 “我们该怎么做?要把这件事告诉阿什吗?” 泰凯斯摇摇头。“不必。他们已经在想尽一切办法要把我们赶出这次行动了。布特不是白痴，但他的速度必须够快才行。” “如果他把我们在这里的事情通知给那个该死的大会该怎么办?” “他不会的，除非他别无选择。这不是他的风格。你知道，他一直都把抓住我们看作是他个人的事情。他肯定会首先亲自来追捕我们。” “真无法相信。”吉姆愤愤不平地说，“在一个有那么多人的地方——那里有多少人?一两百?还是更多?你们却偏偏对上眼了。” “听起来很罗曼蒂克，对不对?”泰凯斯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怒意，仰头大笑起来。吉姆狠狠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嘴角也翘了起来。几秒钟之后，他也为这件荒谬的事情发出了响亮的笑声。 泰凯斯擦了擦眼睛。“我猜，如果没有几个突发事件让事情变复杂一些，这一趟旅行就太容易了。我们的最后一次抢劫绝对不会无聊，是不是?” “那个女人!追上她!”威尔克斯·布特命令道。莱特立刻向那个身材高挑、风姿绰约的女人跑了过去。就在一秒钟之前，她的身边还站着泰凯斯·芬利。布特追赶的目标是泰凯斯。舞厅中的人很多，威尔克斯·布特用了太长的时间才挤过人群。他意识到，无论自己怎样努力，也不可能在这家酒店里追上雷诺和芬利了——就像以前每次一样。 第65页 他跑到了大街上，向周围瞥了一圈。没有任何线索能表明他们逃跑的方向，甚至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们逃出了酒店。他们有可能又回头进了酒店，乘电梯去了酒店的任何一层，或者躲进了洗手间。警长们在这里被授予了携带武器的权力，但布特还是把枪留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他至少要给自己一个假相，让他相信自己真的能彻底放松四天时间。 莱特回到了他身边。“我竭尽全力追了过去，但她还是消失了。” 布特哼了一声。“那很可能只是个昂贵的妓女。”客人们很可能会为了保密而付给这种女人额外的报酬。她的瞬间消失也许正是她非常昂贵的原因之一。不过，即使是一名高级妓女提供的情报也可能会起到关键作用。所以弄丢了这个女人还是让布特有些失望。不过，他不会为此而责难莱特。毫无疑问，他的副警长已经尽全力了。 “现在怎么做?” 他们确实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嗯，他也许会趁我们不备偷袭我们，但我不认为这是他来这里的目的。看见我的时候，他也非常惊讶。这可能是我们的优势。我需要先进行一些调查。在我们掌握情况之前，先不要把消息漏出去。我知道下一步该怎样做之后，会立刻告诉你。” 莱特点点头。“是，长官。” “回去继续玩吧。我现在还不想拉响警报。” 莱特走进酒店之后，布特嘆了口气，缓步向酒店中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在考虑自己可能的选择，以及需要查清楚的事情。 他不会错误估计自己的力量和弱点。他很清楚，自己没有闪电一样的速度，也不是聪慧过人的天才。但他也知道，自己并不蠢。他生性谨慎，做事有条不紊，经常能赢得成功。也正因为最后这一点，芬利和雷诺才会让他感到如鲠在喉。他们是他追捕时间最久的罪犯，而他至今为止都没能碰到他们一根汗毛。 他非常、非常想要抓住他们。 他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松开领带，打开了电脑，进入到新雪梨最敏感的文件库中。甚至是指纹鑑定的短暂时间也让他感到急不可耐。 首先，他必须决定自己是否应该把所有人都扯进这个案子。这里一定还有更加危险的罪犯，但在过去两天时间里，和他共同参与研讨会的绝大多数警长肯定都知道雷诺和芬利，也都会渴望得到将这对罪犯绳之以法的荣誉。这显然不合布特的胃口。雷诺和芬利在过去数年中犯下的大部分罪行都发生在他管辖的一颗行星上。他所保护的公民受他们的祸害最深。他很想成为能以最痛快的口气说出“你们被捕了”的那个人。这的确有一点自私，而且他告诫自己，如果不能尽快想出办法，他就必须寻求援助，但暂时他还想要看看自己能做些什么。 那么……泰凯斯和吉姆来巴克斯卫星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从来都没干过受僱杀人的勾当，也从没有故意伤害过无辜的局外人。在他们的抢劫活动中，大多数受到伤害的都是职业保安。威尔克斯不得不承认，芬利和雷诺通常都会尽量让那些保安失去行动能力，而不是杀死他们。所以，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杀人。 然后，他们喜欢钱。他们喜欢把大笔金钱揣进自己的兜里，再把它们花掉。这意味着布特应该把注意力放在他们可能会抢到信用币的地方和能够花掉信用币的地方。不幸的是，这两种地方在这颗月亮上实在是太多了。 布特向客房服务要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咖啡，然后彻底揪掉自己的领带，把它扔在床上，又嘆了口气，解开了领口的扣子。 这将是一个非常漫长的夜晚。 吉姆相信，这次行动能够成功的原因就在于它的大胆和冒险。泰凯斯的形容则更加精确：“这是一次有种的抢劫。” 他们已经多次检讨过行动方案，把每一个步骤的时间精确到了分钟。现在他们所掌握的一切信息都是最新的。他们一次又一次检查了装备、计划、武器和相关图纸，现在只剩下最终付诸行动了。 当这五个人加入排队的人群中时，时间是12：56。泰凯斯管这个叫“彩排”。他们需要熟悉银行的内部环境，了解这里的工作人员和工作模式，以及诸如此类的许多事项。明天将是他们真正下手的时候。所以他们今天把将要使用的磁悬浮车也开来了。那辆车正停在这家银行修剪整齐的草坪旁边。他们还穿上了明天将要穿的衣服，并带上了武器，以免万一。 泰凯斯看上去实在是有些华丽得过分：除了珍妮弗给他的那件光彩耀人的马甲以外，他的西服口袋中还插着一条丝织手绢，双手戴着做工精緻的皮手套。他身上的每一英寸都经过了细緻的清洗，熨烫，压出整齐的稜线。而那件马甲尤其惹人注目，当然，这是这次行动所必需的，就像他进行的每一点精心装扮一样。实际上，仅凭泰凯斯超人的身材，就足以令人过目难忘了。其他人，除了吉姆之外，全都刮净了脸，剪了头髮，穿上了合体的西装。不过他们要确保自己在别人眼中只是一名普通的客户，最好不要有任何人记得他们的样貌。 这家银行的每一分一毫都在叫嚣着自己有多么高档，从样式古旧、品质非凡的家具，挂在墙上的名画家真迹，到被打磨得光可鑑人的红褐色地砖。品味、奢华、上等人的谦逊，这种玩意儿在这里一应俱全。吉姆站在队伍中，不停地在两脚之间移动重心，装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两眼却一直在扫视四周。他看到了金库的大门。钱应该就在那道大门后面。然后还有会议室，沿走廊排列的员工办公室，休息室，保管人隔间。一切都和地图中所显示的毫无差别。 第66页 泰凯斯随意地掏出口袋中的怀表，皱了皱眉。然后朝墙上的大型计时器瞥了一眼。计时器发出一成不变的嘀嗒声，显示出现在的时间是12：59。 泰凯斯朝怀表摇摇头，仿佛对它感到很失望。然后，他拽出錶冠，装作设定时间的样子，又把錶冠按了回去。 “哦，天哪。”一个声音响起。 吉姆和泰凯斯认识这个声音。他们同时转过头，张大了嘴，盯着一名身材细瘦的职员。那个人职业装胸口上佩戴着的徽章表明他是联邦货币与贵重物品保卫部的职员。他的眼睛也瞪得老大，脸上尽是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情。突然之间，吉姆仿佛回到了那一次抢劫火车的时候。那时就是这个人哆哆嗦嗦地站在他们面前，要阻止他们炸开火车保险箱。 “乔治·伍鸡鸡。”泰凯斯喃喃地说道。 “伍德雷。”雷诺用空洞的声音纠正了他。 “雷诺先生，芬利先生，很抱歉不得不这样……”他向自己的黑腰带上的对讲机伸出手去。 “泰凯斯……”说话的的是阿什，“……这到底是……” “就连个彩排也有这么多事。”泰凯斯嘟囔着，脱下外衣，将怀表上的上鍊表冠逆时针转动了两下。 有两件事同时发生了。 首先，银行大厅中的灯光全部熄灭，不过因为外面的光线从大窗口倾泻进来，所以大厅里只是有些昏暗，并没有完全黑下来。 随后，镶缀在泰凯斯马甲的钻石形花纹上的“宝石”全都弹了出来，落在地板上，伸出了腿，以令人惊讶的速度四处飞窜。每一颗宝石的大小薄厚都相当于一只大拇指的指甲，挥动着十几条细长的腿，沖向正在尖叫着的人群。当这些小东西刚刚落在地板上的时候，泰凯斯的两只手已经各握住了一支枪。 “女士们，先生们。”泰凯斯高声喊道，“请仔细听好我说的每一句话，不要有任何动作。因为这关系到你们的生命安危。” 人群恢復了平静，所剩的只有急促的唿吸声和偶尔响起的呜咽。 “首先，我们停放在外面的车上有一台能够产生强力电脉冲的大型设备。我用这个迷人的、伪装成古董的尤摩扬小设备发出一个信号，它就被激活了。据说这种电脉冲能够让这座建筑和附近几个街区之内的一切电子和电路设备失去效用。所以，无论以什么方式报警都将是徒劳的。而且这有可能会要你们的命。这正是我想说的第二点。请注意你们脚边的小蜘蛛。它们拥有一个又长又怪的名字。但我还是习惯叫它们蜘蛛。它们会直接沖向所有温度在华氏96到102度之间的热源，并停留在热源附近，以确保它们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对热源发动攻击。它们的内部编程能够确保它们爬上你们的腿，注入致命毒素。如果你们的动作幅度超过了普通唿吸或面部表情变化，就会激发它们的这一功能。当然，这也就意味着你们可以眨眼。” 很显然，泰凯斯喜欢这种样子。在他说话的时候，吉姆也掏出了枪，以防发生意外。阿什已经到了金库门口。他的手下飞快地拉下了百叶窗，锁住银行大门。维恩将“停止营业”的牌子挂了出去，然后和雷夫一同跑到了阿什身边。吉姆向周围扫视了一圈，确保蜘蛛们都已就位，然后问道：“谁是这里级别最高的银行职员?” 一片寂静，随后，一名已经有些年纪的女人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是。” 吉姆走到她面前，用枪指住她。“我知道你有打开那些保险箱的简单钥匙。”他低声说，“它们的存在不就是为了应对现在这种状况吗?告诉我，我能在哪里找到它们。” “在主办公桌后面。”那个女人悄声说道，“第二个抽屉下面。” “非常感谢。”吉姆说着，取得了钥匙。他相信，有时简单的就是最好的。 虽然在仓促间都开始了行动，但一切都还顺利。第一层保安系统已经被emp无效化。人为因素受到了蜘蛛和“停止营业”告示的控制。通向主金库的外门因为银行还在营业时间，所以并没有被锁住。现在要做的只有利用水准极低，却高度有效的技术手段——炸开金库本身的大门。阿什就站在金库门边上，目光不住地扫过雷夫和维恩——他们正在将炸药固定好，并调教好引信。然后，阿什的眼睛转向泰凯斯，双眉越皱越紧。 “该死的，这太冒险了。”他嘟囔着。 吉姆也走到他身边。他们都不必担心蜘蛛的反应。珍妮弗和古斯塔夫给他们的时尚风格手錶在不断发出信号，让蜘蛛将他们识别为“友好”目标。这对尤摩扬夫妇实在是一对令人惊讶的人。泰凯斯告诉吉姆，这些蜘蛛和这件马甲都是珍妮弗的发明，而古斯塔夫则制造了怀表和它触发电子脉冲的功能。 “我们都不想这么仓促地动手。”吉姆说，“但其他事情也已经都安排好了，不是吗?我们会圆满完成任务的。” “是的，是的，全都安排好了。我们的人不会来帮我们运走信用币。不过这个问题应该可以得到解决。”阿什擦了擦泛起潮气的脸。 “嗯，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们只需要多走几趟，就能把所有的钱都搬出去。我们还有时间。”在蜘蛛自毁之前，他们还有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这是泰凯斯和吉姆坚持做出的安排。阿什则想让蜘蛛立刻把银行里的人都杀死，而不是将他们作为人质。 第67页 “我们不需要目击证人。”他在杰克场里制定方案时说道，“一切都要做得干干净净。” “是的，这样就不会有目击证人，但几十具尸体就是几十个一级谋杀罪。”那时吉姆说，“这肯定不是什么干净活儿。” “没有人会找到我们。”阿什反驳说。 “也许不会有人。但我们不会干这种事。为我制作出蜘蛛的人不是让蜘蛛做这种事的。”泰凯斯答道，“而且，蜘蛛在自毁之后是无法被追踪的。朋友，这才算是干干净净。” 阿什翻翻眼珠，嘟囔了些“软蛋”之类的话，但还是表示了同意。他其实是别无选择。 “我宁可用这段时间离开这里。”阿什的话将吉姆带回了现实，“但现在只能这样了。” 雷夫和维恩站起身，点点头。“一切都布置好了。”然后他们就跑出金库室，关上了外门，好把爆炸挡在里面。 几秒钟之后，一阵巨大而沉闷的爆炸声响起。虽然还没有脱离险境，五个人依旧是相视而笑。 “炸药永远都不会过时。”泰凯斯说。 “我们上，我们上!”阿什命令道。他脸上的笑容很快就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金库门锁已经被炸碎。他们迅速拉开了金库的大门。 金库里面堆放着几十只保险铁箱，每只箱子里都塞满了数十万张信用币。这实在是一个令人震撼的时刻。足足过了三秒钟，吉姆才向前迈步，开始以最快的速度打开这些铁箱。阿什的人也立刻开始行动。从衣服里掏出了许多只轻薄得可以贴身携带又牢固得足以承受所有这些货币重量的大口袋。吉姆也从衣服里拿出同样的口袋，开始用信用币将它们装满。微笑出现在了他的嘴角上。 泰凯斯是对的。那些赌徒们不配拥有这些钱。不管怎样，这些钱能让他有一个新的开始。现在这已经成为他每过一天都会变得更加迫切的愿望。 “我必须说，雷诺先生。”伍德雷又在说话了，“也许我要对你和芬利先生失望了。” 阿什冷笑一声，伸手去掏枪。吉姆用力按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不要这样，我们不需要杀人。” 那个金髮男人目露凶光，但还是放下了武器，同时狠狠地瞪了乔治·伍德雷一眼。 “你也许应该闭住嘴巴，伍德雷先生。”吉姆说。 “嗯，恐怕我不得不说，我确实对你们感到失望。当你们抢劫了那列火车之后，我被重新分配了工作。但我并不生你们的气。我很高兴能在这里得到一份新的工作。我明白，你们需要做那种事。但你们怎么会抢农场援助计划的钱?我还以为你们不会犯下这种龌龊的罪行。” 吉姆的身子勐然僵住了。 他走到仍然像木桩一样立在原地的伍德雷面前。那名职员的一只手还在伸向对讲机，眼睛则盯着脚边的小机械蜘蛛。 “你说什么?” “我说，我非常吃惊你们竟然会偷农场援助计划的钱。这些钱是用来帮助那些穷苦人的。它们不属于有钱的赌徒或者创始家族。它们属于把它们捐出来的那些人。而它们将被送到……” “我知道它们会被送到什么地方。”吉姆咆哮着，转头望向泰凯斯。“我只是不知道它们来自哪里。但你知道，对不对，泰凯斯?” “吉米，听我说……”泰凯斯抬起一只手，仿佛是要安抚朋友的情绪。 “你个混蛋。你知道，但你却没有告诉我，因为你知道我不会答应这种事!这些钱是用来救济穷人的，是用来救济我的同胞的。” “这些钱只是那些钱多得花不完的人得到的额外减税——仅此而已。”泰凯斯反驳道，“吉米，农场援助计划被炮制出来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让那些富人得到另一种消遣。让他们空虚得只剩下金钱的灵魂得到满足。好了，这种事你也明白，不是吗?!” “这些都不重要!这些钱能够让人们保住自己的家园，泰凯斯。他们因此才能填饱自己和孩子的肚子。而你却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这是因为有时候，你太顽固，太愚蠢，只知道死守那些教条的东西。”泰凯斯的眉毛紧锁在一起，“闭上嘴，拿走这些该死的信用币，吉姆。然后你就会成为一个富有的大男孩，随便怎么去坚守道义都可以。来帮帮我。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我就要狠狠踢一脚你的屁股，让你……” 突然一阵高频马达声响起，吉姆从眼角处捕捉到一点动作。他以超乎自己想像的飞快动作勐转过身，抬脚踩碎了正爬向伍德雷的小蜘蛛。让它没能射出体内的可怕毒液，就已经变成了碎片。 “谢……谢谢你，雷诺先生。”伍德雷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哦，该死，”泰凯斯喃喃地说道：“你他妈的为什么要这么么做，阿什?” 吉姆抬头望向周围，一下子愣住了。 死了。所有人全都死了。出纳员、保安、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来银行办理业务的可怜人，所有人都已经瘫倒在地。至少他们都没有痛苦的表情。吉姆能够想像，可爱的珍妮弗虽然在蜘蛛体内加入了致命毒素，以防万一，但她并没有刻意制造多余的痛苦。 第68页 吉姆缓缓地转过身，盯着阿什。“你激活了那些蜘蛛。你个狗娘养的。这些人什么都没有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让你能闭上嘴，好好干活。”阿什说，“让你知道自己的屁股在哪里，知道赶快把这些钱搬出去。至少我们现在没有那愚蠢的一个小时的限制了。” 某种东西出现在雷诺的心中，冰冷而又决绝。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两口袋信用币，然后松开了手。信用币掉在地上，散落开来。吉姆又抬起了头。 “我不干了。”他转过身，向银行大门走去。 “不要碰那道门。”阿什喊道，“雷诺!雷诺!” 吉姆继续向前走着。 子弹穿过了他的身体。 第十九章 吉姆感觉到子弹给右肩带来的灼痛，哼了一声，同时听到了泰凯斯的怒吼。吉姆转身面对着阿什，手中已经握住了枪。但泰凯斯的速度比他更快。 泰凯斯根本没有使用武器，他自己就是一件武器。 他抓住了阿什的衣领，仿佛对方根本就没有重量一样，把阿什狠狠地摔在墙上。阿什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栽倒下来。泰凯斯没有再理会他。阿什趴在地上，脖子扭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 雷夫和维恩根本没想到自己的头儿会完蛋得这么快。他们现在才想到要抽出武器。吉姆咬牙抵抗着肩膀的疼痛，抬手开了枪。因为受伤的关系，他的手和双脚都很不稳定。本来瞄向维恩头部的子弹射中了他的胸口上部。那个人哼了一声，丢下了武器。 吉姆准备再次射击。但泰凯斯又抢在了他前面。他用有力的大手捏住了雷夫的脖子，一把捏碎了他的喉骨，随后便跳到了受伤的维恩身上。 “你们……敢……打……我……的……朋友!”他吼叫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伴随着一记重拳，砸在维恩破烂的脸上。当他喊道“打”这个字的时候，维恩的脸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煳。“朋友”出口的时候，那个傢伙肯定已经死了。 但雷夫还没死。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吉姆举起枪，用另一只手扶稳自己的胳膊，一枪打在雷夫的胸口上。 银行中一片寂静。吉姆和泰凯斯都在喘着粗气。泰凯斯满身都是鲜血。他开心地笑着，大步走到吉姆面前。 “别为钱的事吵架了。我们先看一眼你的肩膀。” 他们对于战场救治都已经驾轻就熟。几分钟之内，泰凯斯已经拿出随身携带的急救包，为吉姆注射了抗菌素，并紧紧地包扎好了他的枪伤。“你是个幸运的小杂种。子弹干净地穿过去了。” “搜一下阿什的身上。”吉姆说，“把我们需要的东西都拿上。” 泰凯斯走到阿什的尸体旁边，迅速搜检了他身上的所有口袋。“不错，”他说道，“他有顶层公寓的钥匙。”接着，他又拿走了尸体上其余有用的东西。 一阵微弱的呜咽声传进他们的耳朵。“伍德雷。”吉姆懊悔地说。他已经把那个人完全忘记了。“不要担心。我们没有在火车上向你开枪，当然也不会在这里杀你。但恐怕我们又要让你暂时不能动了。” 伍德雷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当然，我明白。你们……呃……要把我打晕吗?” 吉姆向周围瞥了一眼，目光落在那些刚才还活生生的尸体上。“不用，只要把你捆住就行了。泰凯斯，把他们的领带拽下来。” 三分钟以后，乔治·伍德雷被泰凯斯用阿什和雷夫的领带绑住了双手。泰凯斯几乎是带着亲昵的意味，用大手拍了拍伍德雷的头。 “你真是个幸运的魔鬼，乔治·伍德雷。你应该写一本自传：《我是如何在泰凯斯·芬利和吉姆·雷诺手中两次逃生的》。” “在书里把我们写得好一点，如何?”吉姆笑着问。 “当然，先生们。你们知道我会怎么写的!” “我相信你。”吉姆说道。他的确也是这样想的。“还有……很高兴你告诉我这些钱是用来做什么的。” 伍德雷很不合时宜地给了吉姆一个温暖的笑容。“非常感谢你，雷诺先生。我知道这个世界很有问题。但你肯定不是那种偷穷人的救命钱的人。” 吉姆感觉到喉头一阵哽咽。“我当然不是。也谢谢你阻止了我这样做。” “真不喜欢破坏这种温馨的气氛。”泰凯斯说，“但时间不等人。既然我们已经炸开了金库，又打了这么多枪。外面的人肯定已经知道这里出事了。我们要走了。” 电梯也是电脉冲的牺牲品之一。他们又不敢冒险走楼梯。泰凯斯是对的，一旦金库被炸开，卡温顿银行大楼中的居民和各种业务人员都会知道，他们所遭遇的并不仅仅是一场可恶的停电。这幢超豪华的大楼有十四层高。按照他们的计划，当电脉冲开动的时候，电梯轿厢应该恰好位于银行大厅这一层。现在轿厢的确是在这里——这或者是因为在这一层使用它的人最多，或者只是因为他们的运气好。泰凯斯很快就撬开了轿厢的顶盖，把头钻上去看了看情况。 第69页 “我的一条胳膊不能用了，泰凯斯。”吉姆说，“我不知道是不是能爬上去。” “听着，吉米，我肯定不会把你丢给政府的那帮傢伙。”泰凯斯把自己拽上了轿厢顶，“所以你最好也多卖些力气。” 今天热得厉害。威尔克斯·布特租的车子算不上有多舒适。但他只是安之若素地坐在里面。因为他相信，他的努力很快就能得到收穫了。 他整晚未睡。不过这是值得的。经过一番仔细的研究，他相信自己已经找到了吉姆·雷诺何泰凯斯·芬利在这个时间来到巴克斯卫星的理由。 他知道，他们两个不是冒失的笨蛋，绝不会“碰巧”在星区警长大会召开的时候来到这里找乐子。就算是他们因为钱太多而憋得发慌，也会耐心地等过这四天。 不，他们这时来到巴克斯卫星是因为他们必须在这个时间有所行动。这意味着这里肯定也发生了某种非同寻常的事情。 通过一些朋友的帮忙，他终于搜集到足够的信息，最终确认了目标：卡温顿银行。那里在三十七小时之内储存了数量庞大的现钞。这正是芬利和雷诺最喜欢的东西。 布特已经警告了那家银行加强保安措施，甚至向他们描述了雷诺和芬利的外貌，却只是得到了一番傲慢的回覆：“警官，卡温顿银行永远都实行着最高级别的保安措施。我们很感谢你的提醒，但我们相信，你的好心是没有必要的。” 老布特并没有因为这番话就放弃这个案子。他几乎能想像出这种傲慢会招致怎样的后果。而他是一名执法官，并且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给这两名罪犯戴上手铐。所以，他早就对这家银行採取了监视行动。现在正是他的值班时间。他会在08：00时到16：00监视卡温顿银行。 一看到那两个傢伙走进银行，他立刻就在车中坐了起来。他几乎没有认出他们两个。今天他们穿得就像是创始家族的那帮老闆。但这还不是最让布特感到惊讶的。跟着他们一同走进银行的还有另外三个人，也都是衣着华贵。那么，这次他们一共召集了五个人。这很奇怪。雷诺和芬利通常都是单干的。布特不喜欢这样，他不想在不知道另外三个人身份的情况下就贸然採取行动。不过布特已经在那三个人进入银行之钱抓拍了他们的几张相片，并将相片传回办公室，命令手下：“立刻查出这三个人是谁。” 答案也以同样快的速度传了回来。其中两个人身份不明，第三个金髮男人则有着几乎像威尔克斯的胳膊一样长的曾用名名单。威尔克斯并不关心这些名字。他所关注的是这份履歷上的最后一句话：“据信曾经，并有可能仍然受僱于斯卡特·奥班诺。” 这是一条很糟糕的消息。而最让布特感到愕然的是，那两个傢伙竟然已经堕落到和那个坏蛋沆瀣一气的程度了。仅是这一点就足以改变他和他们之间全部的游戏规则。现在布特需要援兵，而这肯定要耗费掉他的一些时间。他也不可能再悄无声息地逮捕他们。而局势在援军到来之前就变得更加复杂了——一双父母带着三个孩子来到了银行前的草地上。他们显然是来这里观光的游客，决定要在这里休息一下，喂喂草坪上的鸽子。威尔克斯只能心中暗自着急。时间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 现在应该是……他检查了一下计时器，皱起眉头。计时器不知在何时停住了。他的目光落在汽车的仪錶板上。所有显示屏都黑了。布特将注意力重新转向银行。他们已经在银行里磨蹭了不少时间。他的直觉告诉他，银行里一定发生了非常糟糕的事情。他下了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枪上。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爆炸声——沉闷的爆炸声并不响亮，但他绝对没有听错。布特抓住自己的对讲机，发现对讲机也坏了。他骂了一句，转过身，向他的一名部下挥挥手。那个人的车停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在监视银行周围的情况。他向布特点点头，开始唿叫后援……但威尔克斯看到他的脸沉了下来。显然他的对讲设备也坏了。 这两个混蛋。威尔克斯拽出枪，向银行跑过去。援军终究会赶到。但现在他等不及了。此时此刻，威尔克斯·布特将孤军奋战。 要爬上电梯轿厢的顶部就很难。 而与之相比，攀爬电梯的钢索似乎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微微闪烁光泽的钢缆悬垂在他们头顶上方，看上去足有几公里长。只要向上爬四层就已经是巨大的挑战了，更何况他们要爬十四层。幸好这个电梯井的侧壁上还有一道消防梯。显然是居住在这里的尊贵居民们要求顶层公寓无论发生任何特殊情况，都能够及时得到处置。 泰凯斯将吉姆拽到轿厢顶上，又朝上瞥了一眼。他显然是在看那些梯子。“你能抓住我吗，吉米?” “我不知道。”吉姆实话实说，“我会尽力试试。” 泰凯斯嘟囔了几声，接下腰带。“你这么说我可不放心。”他很快把腰带结成环，绕过吉姆的脖子和一侧的肩膀，让开他受伤的那一侧肩膀。“用力抓住我。这个可以把你挂在我身上。” 然后，他又骂了一句粗口，将几口袋信用币绑在梯子的第一级横档上，爱抚一般地拍了拍它们。“我很快就能把你送上去，吉米，然后我会回来拿走它们。伙计，你是我的兄弟，但你也不能取消我享受生活的权力。” 第70页 吉姆努力笑了笑。用手臂抱住泰凯斯。泰凯斯用左手抓住捆着吉姆的腰带，只用右手向上攀爬。爬上一段高度之后，吉姆的担忧变成了现实。他的手臂彻底没有了力气。他向下掉落了一英尺。泰凯斯哼了一声。吉姆的体重差一点把他的胳膊拽脱了臼。他的右手也一下子没有抓住横档。他们一同向下摔去。直到最后一秒，泰凯斯强有力的手终于抓住了一根横档，让他们两个勐然停在了半空中。强大的冲击力让吉姆几乎晕了过去。 在泰凯斯爬上最后几段梯子的时候，吉姆已经在疼痛中有些意识模煳了。随后，他依稀记得泰凯斯嘟囔着，把他向上推去，为他找好位置。他们不止一次遭遇危机，但泰凯斯从没有放弃过。即使在难以忍受的灼痛中，吉姆仍然能感觉到，这个世界上除了泰凯斯·芬利以外，没有人能做到这件事。 至少别人都不会像泰凯斯这么顽固。 终于，他们爬了上去。吉姆吃力地爬进第十四层的黑暗走廊中，大口喘着气。肩膀的疼痛难以用任何言辞来形容。更糟糕的是，它让吉姆的整只右臂渐渐都无法动弹了。现在，他只能依靠泰凯斯。他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左边。”吉姆喃喃地说着，努力想要站起身。泰凯斯抓住了他的左臂，把他拽了起来。吉姆再一次差点昏过去。但他最终还是努力保持住了清醒。 这一层只有两套公寓。奥班诺说他会“关照好”走廊对面的住家，确保他们在行动时不会受到打扰。而他们要打开的门上只有一道老式的门锁和一套极为复杂的警报系统。而现在，先进的警报系统已经完全没用了。吉姆看见泰凯斯用他的大手捏住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门锁，不由得笑了起来。 泰凯斯一只手仍然抓着吉姆的左臂，另一只手推开了门。 “该死。”泰凯斯说道。 他们发现门后竟然是一个更加深不见底的地狱。 在第一个恐怖瞬间，他们的大脑只能告诉他们，他们正盯着无数折磨与残虐的场景。 到处都是埃泽基尔·道恩。他就站在他们眼前，面带笑容地看着一个身上有几十处流血的伤口，却仍然没能得到死神怜悯的女人。在壁炉边，他正砍掉瑞克·基德的头。在通向另一个房间的门口处，他在割下一个人的手指，那个人还在不停地哀告他不要这样做。在每一个方向，每一个角落…… 无数声音同时响起。当屋门被打开时，它们就传进了吉姆和泰凯斯的耳朵。刺耳的求告与哀号交织在一起：“不，求求你，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什么都告诉你!”“请不要……请……哦，上帝啊，杀了我吧!”“你是谁?你到底是谁?”还有道恩的声音，他在向所有这些人允诺更多的疼痛和苦难，还有……一阵阵笑声。 “很美，不是吗?”道恩的声音飘向他们，“我能够闻到你们的恐惧。那就像香水一样。运气一直都在你们那一边，但不会永远如此。你们想要接受哪种方式?被扼死?被刺死?雷诺先生已经受了一处枪伤。我还可以给他更多同样的享受。” 事情不可能是这样。经过紧张的计划和行动，又突然得知这些钱真正的用途，以及随之而来的战斗，吉姆已经接近崩溃了。道恩正在最终将他推出悬崖。 道恩，总是道恩。无论他们怎样逃避，但就是逃不开他。 突然间，泰凯斯的大嘴几乎咧到了耳根处。这名大汉悄声说道：“挺住，吉米。这个杂种很得意，那我们就让他一直得意下去。” 摇摇欲坠的吉姆点了点头。泰凯斯是对的。道恩喜欢炫耀，喜欢洋洋自得。他喜欢看他们害怕的样子。哪怕他们已经两次逃过了这名赏金杀手的追杀(吉姆相信，他们在这件事上一定已经创下了纪录)，道恩依然不打算一枪打死他们，了结这件事。 泰凯斯已经抽出了武器。吉姆也照样做了。受伤的胳膊减慢了他的速度。他试着回忆他们的逃跑计划。现在他的大脑中一团混乱。他知道，这是因为他失血过多。集中精神，该死的，吉姆，集中精神…… 他们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幢十四层的高楼。他们的逃跑计划是什么?阿什告诉过他们，为什么他就是记不起来了…… “你个狗娘养的。”泰凯斯说，“你以为你已经抓住我们了?好吧，想想上一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给你擦了一脸护肤霜，你个噁心的杂种。这次等我们远走高飞的时候，我还会向你竖一根中指。” 他把枪指向不同的地方，做好了射击的准备。但他还没有找到真正的目标。他放开了吉姆，吉姆点点头，示意自己能站稳。泰凯斯指了一下房间的一侧，随后开始向另一侧缓慢移动。他们仍然无法判断出道恩的笑声到底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 “知道吗，我几乎想要让你们活下来了。这样也许能让我获得更多的乐趣。我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充满乐趣的追逐了。但很可惜，我是个生意人，我必须完成我的合同。” 爬下去?吉姆还在拼命地想着，不，不是这样。跳下去。他们要跳下去然后趁着追兵来不及赶到的时候离开。但这太疯狂了。没有人能够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落在地面上，还能飞快地逃离追击者…… 第71页 他开始移动，迈着缓慢而不稳定的脚步绕过这套顶层公寓。全息影像的光亮和在壁炉中欢快跳动的火光为他照亮了道路。阿什曾经说过，等在这套公寓里的人将会…… 吉姆发现了一个这套公寓中的人。他差一点倒在吉姆的身上。愤怒和绝望几乎要将吉姆吞没。为了抓住他和泰凯斯，道恩到底杀死了多少人?下面的银行大厅里又死了多少人?必须结束这一切，必须结束。 但结束的方式不会是他完蛋。所有这些都不会打倒他，无论继续走下去有多么难。所有那些死人都像幽灵一样围绕着他，向他发出復仇的号吼。只是他不可能让他们满意。 抱歉，瑞克，抱歉，海勒姆，还有克莱尔，还有大厅里的那些可怜人，我很抱歉。 “合同……”泰凯斯不紧不慢地说道。 “听起来，你倒是个很有职业操守的傢伙，道恩。糟糕的是，你除了这一点之外简直一无是处。”吉姆喊道。他盯着自己面前的尸体。在阴影的笼罩下，这具模煳不清的尸体仿佛只是一个僵硬的木偶，根本就和一个曾经拥有过生命和唿吸的人没有半点关系。 “道德真是一个多变的东西，不是吗，吉姆·雷诺?”道恩说，“它是这么灵活，这么容易适应环境。你的道德现在又是什么样的?” 一个木偶……吉姆转过头，愣了一下——另一个人影正站在他背后。这个人身材高大，面相兇恶。但就像躺倒在地上的那个人一样，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这时，吉姆想起了他们逃走的计划。或者至少是曾经的计划。但如同死神一般出现的道恩让这个计划完全无法执行了。 “既然你打算杀死我们。”泰凯斯继续说着，以缓慢得令人惊讶的速度和完美的平衡感在房间中移动着，继续尝试找出他们的猎杀者，“为什么你不能告诉我们，是谁和你签了这份合同，要干掉我们?如果能给我们一个答案，再送我们去坟墓，我们好歹也会觉得你是个好人。” “如果我有更多时间，我相信是可以给你们一个答案的。只是现在不行……”道恩说道。藉助全息影像的光亮，吉姆已经查看过了几个地方。就在他缓慢移动的时候，他忽然瞥到有什么东西在一面镜子里动了一下。是一个小红点。 最初的一瞬间，吉姆以为那是道恩使用的瞄准设备。但这种推测不合理。如果是那样，这个红点应该在他或者泰凯斯的身上。随后，他昏乱的脑子突然想清楚了。 这正是道恩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原因。吉姆发现的红点并非是瞄准雷射。他看到的是道恩的新眼睛。这名赏金杀手已经有了一条机械假肢。吉姆上次在实验室中泼了他一脸的那种东西一定又让他换了一只眼睛。 在这种让人喘不过气的环境里，吉姆却还是禁不住露出了微笑。毫无疑问，道恩以为自己已经占尽先机。但他不知道，他的位置也暴露了。从镜子中判断，道恩应该就站在…… 吉姆举起受伤的手臂，咬牙忍住撕裂般的疼痛，用枪指了一下。他不敢对泰凯斯说任何话，只能希望他的朋友会注意到自己的动作。 “……我很想和你们再玩一会儿。”道恩继续说道。那个傲慢的杂种甚至没有举起手枪。虽然在极度昏暗的环境中，吉姆几乎看不见道恩。但他敢发誓，那傢伙的脸上一定带着笑容。现在这个杀手肯定快乐得像泥潭里的猪。“但可惜的是，先生们，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要结束了。所以，我想，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了，泰凯斯·芬利。就让你明白地去死吧。” 吉姆已经有了能一枪干掉道恩的机会。但他没有扣动扳机。他的手臂因为紧张而颤抖着。灼痛感每一秒钟都在变得更加炽烈。但他现在不能杀死道恩。他必须知道是谁放出了这个杂种来对付他们。 “和我签下这份合同的人名字叫贾维尔·范德斯普。” 吉姆踉跄了一下。范德斯普?他眼前的世界在晃动，视野周围变成了灰色。不可能。那个邪恶的……怪物……已经死了。是吉姆亲手开的枪。他感觉到自己的胃在向上翻起。这不可能。这一定是一个谎言……是道恩噁心的小游戏。 “你在说谎。”泰凯斯说，“吉姆早就把那头疯狗一枪干掉了。” “你们错了。”在房间的正中央，又有一幅全息影像亮起。吉姆不由得放下了枪。那个全息影像中有一口巨大的机械棺材。一个人被装在棺材里，只露出脑袋。那是一个非常黑暗的地方。过度紧张的吉姆甚至分辨不出那个人到底是谁。 这时，那个棺材里的人说话了。 “埃泽基尔·道恩。” 范德斯普。恐怖的上帝啊，这是真的。他真的还活着……如果那种样子也能被称之为活着…… 血液撞击着吉姆的耳膜，让他听不清范德斯普到底在说些什么。但他并不在乎道恩和范德斯普对话的内容。他和泰凯斯正眼睁睁地看着道恩从口袋中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瑞克·基德的头颅。 道恩漫不经心地把头颅扔到了铁棺材前面。 吉姆的心无比沉重。但一股他不曾发现过的意志力让他拒绝倒下。有某种力量在他的内心深处甦醒，一直向上升腾，穿透了他的绝望和恐惧。 第72页 “这只是一个开始，道恩先生。我想，你应该还有两个目标，对不对?在你的袋子里装上另外两件战利品之前，就不要回来了。你要找的是泰凯斯·芬利和吉姆·雷诺。” “不必担心，老傢伙。他们跑不了。”全息影像中的道恩在说话。随后，影像就停止了。 “恐怕，”道恩带着嘲讽而又无奈的口气说道，“你们的确是跑不了了。再见，芬利先生，雷诺先生。” 吉姆朝那个红点下方一英尺的地方开火了。 红点消失了。道恩应声倒地。 “抓住你了，你这个狗娘养的。”吉姆喃喃道。然后他摇晃了一下，也倒在地上。 他似乎是很快就醒了过来。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面前似乎是一套动能战甲。吉姆听到“嘭”的一声巨响。他怀疑那是自己脑子里发出的声响。 “你在这里，吉米。”泰凯斯说道，“我还以为你要昏过去一分钟呢。” “道恩呢?” “现在还没时间做尸检，不过看样子，你那一枪打得很到位。他不会再打扰我们了。现在，赶快给我钻进去，我们离开这里。” 现在吉姆才明白，刚才那“嘭”的一声响并不是他的脑子有毛病。而这副动能战甲也不是他和泰凯斯熟悉的标准陆战军制式战甲。这是一种更高级的玩意儿。 奥班诺曾经承诺会给他们准备五套最新的超级动能战甲，让他们能顺利逃走。这些装备了强大火力的战甲能够实现制式战甲的一切功能，更能让穿上他们的人从墙壁中轰出一条道路，利用经过改进的缓降系统飞跃街道，摧毁任何敢于阻拦他们的东西。让他们能一路杀到会合点。 “这种东西应该有五套。”吉姆喃喃地说道。现在这里只有一套。泰凯斯刚刚把它打开，正催促着吉姆赶快钻进去。 “我知道。”泰凯斯说，“那个狗娘养的的奥鸡巴其实只想要他的狗腿阿屎活下来。所以他给我们开条件的时候才会那么慷慨。你、我和另外那两个根本就会被丢在这里。” “对此我并不吃惊。”吉姆说。 “别忙着教训我了，吉米。”泰凯斯一只手把雷诺揪过去，开始帮他钻进那套战甲。吉姆的胳膊一活动，让他不由得轻声吸了一口冷气。“这东西能让你活着冲出去。” 又是一阵声音响起。这一次，是窗外传来的刺耳的警笛声。 吉姆这时才突然明白泰凯斯的意思。“泰凯斯，你不能留在这里!”吉姆喊道。 泰凯斯没有看他，只是用力关上了战甲，将吉姆封在里面。“吉米，救生衣只有一件。我早就知道，如果你知道了那些钱的用处，是绝不会接这个活儿的。我对你撒了谎。这样不对。你本来有机会不受这件事的连累。如果你不走，我就把这东西打晕，再打开这东西的自动驾驶功能，让它自己飞出去。” 吉姆知道，这副战甲里可没有什么自动驾驶功能。他盯着自己的朋友，低声说：“你不可能一个人对付他们。” “你小看我了，孩子，我可是个男子汉!”泰凯斯用粗莽的声音说道，“该死的，我能对付那些傢伙，没问题。而且，既然你这个大好人一分钱都不愿意拿。那么下面的钱可就全归我了。” “泰凯斯……” 随着一阵轻微的喷气声，头盔也封闭了。“走吧，该死的。” 吉姆转过身，向一扇窗口移动过去。包裹住身体的战甲让他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他举起一只手臂，试探性地向前一按。看到一大块墙壁突然向外倒塌下去，他不由得眨了眨眼。吉姆停住脚步，再次转向泰凯斯。 泰凯斯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他已经脱掉了身上的高级西装和曾经装备了致命机械蜘蛛的华丽马甲，现在身上只穿着衬衫，西裤和皮鞋。他的两只大手里各拿着一把枪，面沖门口站立，防备着随时会破门而入的警察。 “我不能这样做。”吉姆说。 泰凯斯勐转过身，他的面色极其冷峻，仿佛他已经不是人类，而是一场将要造成大规模死亡和破坏的风暴，但吉姆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一种东西。 “吉姆·雷诺。”泰凯斯·芬利以一种波澜不惊的声音说道，夹杂在这个声音中的是奔跑的脚步声、叫喊声和警笛的哀号，“我曾经说过，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做一件高尚的事情。那时你非常同意我的话。这种事情我从没有做过，也的确是做不来。所以我相信你是对的。但你错了。赶快走吧。和这种生活彻底撇清，做一些你想做的事。你应该有这种机会。这一次，在这里，你要把做好人的机会留给我。” 他再次转过身，面对着门口。吉姆盯着泰凯斯，想要找些话告诉这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朋友。比如他是多么喜欢他们大笑着让法律的猎犬擦着他们的屁股只咬到了一嘴空气;他们粗鲁的吵闹;他们对彼此的信任。这些话都堵在他的喉咙里，就是挤不出来。泰凯斯点了下头，就彻底撇下他，去面对自己的命运了。 该死的，吉姆，你这个只会从楼顶上跳出去的逃兵，你更是一件好事都没做过。 第73页 吉姆·雷诺不打算就这样走掉。他知道，自己正在看着芬利的最后一战。这时，话语不由自主地从他的喉咙中飞了出来。 “我知道你没有骗我，泰凯斯。” 泰凯斯没有再转身，但他的后背似乎挺直了一些。“是的，吉米，我从没有骗过你。我知道你也没有。” 这就足够了。 雷诺转过身，面对着穿透墙壁，将房间中的黑暗一扫而空的阳光。片刻之间，他站在被自己打破的墙壁边缘。下面是一片绿色的草地，一条街道，还有自由。 跳下去，他将得到第二次机会，成为他的父母希望他去做的那种人——走在阳光之中，不必频频回头观望。 慢慢地，吉姆·雷诺举起手臂，纵身向外跃去，飞翔在半空中。 他们的对手不是人。当屋门被撞开的时候，威尔克斯·布特情绪激盪的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和他们战斗的将是一个怪物。 全息影像，多到数也数不清的全息影像出现在警官们的眼前。每一个影像都在表述一个可怕的死亡故事，一个有一只机械假手的人所进行的各种方式的虐杀。布特从本地召集来的警察在这种奇异的景象面前足足停顿了数秒钟，竭尽全力想要分辨出孰真孰假，而这种在惊骇之中的停顿为他们真正的敌人创造了巨大的优势，让他们之中不止一个人丢掉了性命。 房间里只有泰凯斯·芬利一个人。他的两只手中各握着一把枪，一边吼叫着，一边向警察倾泻下如同暴风雨一般的子弹。布特立刻躲到这座大公寓的一根柱子后面，举枪瞄准芬利，但芬利已经被一阵又一阵警察形成的人浪包围了。实际上，这些警察发射的枪弹更多的只是对他们自己造成了误伤。子弹和刺钉不断地射进墙壁和家具。在布特作为掩护的大理石柱上打出一团团碎片。在一段令人心胆俱裂的时间里，一个正在做困兽之斗的暴徒显然是决意要让尽可能多的人为他陪葬。他的吼声充满了整个房间。 布特始终保持着清醒，迅速评估着房间里的形势。芬利有两件武器，但显然没有多余的子弹夹。地面上有两具不属于警察的尸体。他们都不是雷诺，雷诺的尸体也不在银行大厅里。银行大厅中唯一活下来的证人说雷诺和芬利都逃走了。 结论：雷诺逃走了。芬利留下来挡住追兵。 所以，泰凯斯·芬利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布特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向前探出身，瞄准，开火。芬利被子弹击中了手臂，哼了一声。他勐转过头，和布特四目相对。他的脸上显露出一副狰狞的笑容，同时掉转一支枪的枪口，指向这位警长。 扳机扣下，枪膛却空了。 芬利甚至没有减慢动作的速度。他沖向布特。警长也从石柱后面走出来，稳稳地举起枪，仔细瞄准…… 四名穿戴护甲的警官扑向泰凯斯。被泰凯斯甩了下去，仿佛他们只是一群苍蝇。但他们立刻又沖了上去。接着又有三个人将身体向泰凯斯压过去，其中也包括威尔克斯·布特。就算到了这个时候，泰凯斯·芬利仍然努力想要站起来，但他已经在战斗中受了伤。到最后，他们终于把他压倒了。 布特给这个公牛一样的傢伙戴上手铐，站在他身上，不停地喘着气。医护人员已经在伤员之间开始忙碌了。布特迅速数了一下：几乎有二十个人倒在地上。其中一些已经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他将视线转回到躺在自己脚边的这名大汉身上。这个傢伙全身至少有六处在流血。 “布特警长，”一个声音传来，“这个人还活着。” 布特向旁边瞥了一眼，看到一名护士正在照料一个在他们破门而入之前就已经倒在地上的人。警长的眼睛立刻睁大了。这个傢伙有一条机械手臂……还有一只电子眼。布特抬头看了看那些还在播放的全息影像，然后死死盯住地上的这个人。 “地狱的钟声啊，这傢伙是埃泽基尔·道恩。” “哦，见鬼了。”芬利嘟囔着，“难道那个杂种还没有死?”奇怪的是，他的声音显得非常含混。布特转头望向他，看到芬利啐出了大量鲜血和几颗牙齿。 “逮捕道恩。”布特对自己的副警长说。他很清楚这名赏金杀手是什么样的货色。“这是个真正要被关进铁窗后面的傢伙。” “你能干的就是这个，布特?”芬利拉长了声音说道，“你们这群来开会的娘们，甚至都不能杀死我。” 布特的鼻翼因为愤怒而翕动着。他追捕雷诺和芬利已经这么长时间了。芬利每一次都能逃脱，甚至还常常会给他留下难堪，而现在，他们手中的牌终于被摊在了桌面上。泰凯斯·芬利被捕了。抓住他的人是威尔克斯·布特警长。布特急切地想要找到一些合适的言辞来羞辱这个傢伙。正是这个傢伙曾经给他带来那么多麻烦。让他在这些年里一次又一次地听到那些让他无地自容又没齿难忘的故事。 泰凯斯的嘴咧得更大了。不过他的笑容中一定也充满了痛苦。布特看着他，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怎么了?”泰凯斯·芬利问道。 “你被逮捕了。”威尔克斯·布特警长如此说道。 第74页 泰凯斯朗声大笑。 第二十章 玛·萨拉 迈勒斯·哈蒙德发现，这里像夏伊洛一样，有着许多文件需要处理，有着一堆又一堆的繁文缛节——这个宇宙里永远都充满了繁文缛节。不过这间办公室里的家具和物品更新一些，而且灰尘也少了许多。 最好的一点是，当他处理掉这些文件，冲破这些繁文缛节的时候，这些文件真的会被处理掉。所有那些繁文缛节也真的会被突破。在这里，他能做一些……事情。这里没有暗中进行的贿赂，没有事不关己的态度，当他竭力想要做好一件事的时候，不会遇到出乎意料的阻碍。他现在是地方法官迈勒斯·哈蒙德。他正在让这个地方发生变化。 所以，尽管各种文件高高地堆积在他的办公桌上，他还是吹着口哨，给自己煮了一壶新鲜的咖啡。就在这时，他的屋门被推开了。 他愣了一下，脸上显露出笑意。“哦，这不是吉姆·雷诺吗!” “迈勒斯·哈蒙德法官。”吉姆说着，走到自己的老朋友面前和他握手，然后又向四周看了一眼。“办公室更大了。头衔也更响亮了。” “也更有机会做些有用的事情。”迈勒斯说着，递给吉姆一杯咖啡。 吉姆点头致谢，然后喝了一口。“这里的咖啡也更好些。那么……这里就是你小小的完美之地?” 迈勒斯笑着，也喝了一口咖啡。“不，这里并不完美，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里胜过了夏伊洛。至少在这里还有一些正义，一些该死的诚实。人们会彼此关照，而不是只顾着自己。他们给了我很大帮助。我在这里不会感觉缚手缚脚，所以，我也能帮助他们。”他用关爱而自豪的目光看着吉姆。“欢迎回家，吉姆。” “别着急，别着急，”吉姆说道，“我可没说我会留下来。我只是来看看你。对于具体的情况，我还在观察。” “我想，你一定会喜欢上在这里见到的一切。”迈勒斯说，“这里……就像我说过的，是一个正经的地方。但你也像我一样清楚——该死的，也许你比我更清楚，有好人的地方，一定就会有想要占这些好人便宜的傢伙。玛·萨拉需要有法律来维护这里还未曾消失的正义。一个同时了解黑与白两面的人才能成为一位真正优秀的警长。” 吉姆笑着挠了挠鼻子。“你可真是异想天开，迈勒斯。” 迈勒斯挑起一道眼眉。“我不相信你冒着被逮捕的风险，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喝一杯咖啡——虽然这的确是好咖啡。” 吉姆耸耸肩，转过了身，一边继续吮着杯子里的咖啡。迈勒斯则继续说道：“除了为这里的人民服务之外，我还能再给你一样东西。”吉姆微微转过头，听他会说些什么。“我可以给你一份赦免令。” “你在夏伊洛的时候只说过会给我一份工作。”吉姆说，“你真的能给我颁发赦免令?” “绝对可以。这恰好属于这里的地方法官的职权范围。” “那我要做些什么?” “当我的左右手。”迈勒斯说，“做我的警长。保护好人，抓捕恶徒。你做这些事，我就给你赦免令。” 吉姆喝完咖啡，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迈勒斯，我必须说，你的咖啡真的很不错。”他转身向门口走去。迈勒斯试图抓住他的胳膊。 “吉米——你在警长这个职位上一定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虽然听起来有些陈词滥调，但你来担任这个职位一定能为这里带来改变，有最大的机会做好事。当然，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回来接受这个职位。哪怕你只是为我填写一些表格，你也会得到赦免令的。” 吉姆在门口停住脚步，戴好帽子，向迈勒斯转过身。“我不会对你说谎，迈勒斯。在我经歷过，做过那么多……这的确对我非常有吸引力。但在我能明白地答应或拒绝你之前，我还需要先了结一些事。” 他声音里的某种东西让迈勒斯眯起了眼睛。但地方法官还是点了点头。“你去做你要做的事情吧。我尊重你的选择。我的提议也一直都会有效。毕竟……”他向吉姆使了个眼色，“……玛·萨拉也不会跑到别的地方去。” 这个时刻他真是等得太久了。 当雷诺从卡温顿银行大楼顶部跳下来的时候，他就在制订这个计划。当那件超级战甲原型机带着他穿越城市，与追兵作战，用火力压倒他们，以速度超越他们，直到他将所有追兵都远远甩在后面，躲进一幢废弃的建筑物里面的时候，那个计划也在他的脑海深处逐渐成形。他在那幢废屋中脱下战甲，又在随后的一天时间里继续躲避警察的追捕，终于成功到达了接应飞船所在的地方。那个可怜的驾驶员看到回来的是吉姆而不是阿什，似乎感到很困惑。而他的困惑给了吉姆足够的时间和机会把他打晕，并徵用了他的飞船。 然后，旅程开始了。吉姆一路进行探查，从欠自己人情的旧线人口中挖出情报，找到正确的联繫人。五年的犯罪生涯锻鍊了他，让他变得更加冷酷、狡诈，知道该如何将自己所需要的信息一步步榨取出来。让他将计划付诸实施。 第75页 连续七个月时间，雷诺一直在调查一些案件。与这些案件相比，他和泰凯斯进行的抢劫也要显得高尚多了。他关注的是一种非常特殊的黑市交易——关于这些交易的信息很难被获取，交易发生的地点更难以被查找。这种交易中的货品是人类——不仅仅是人的肉体，还有他们的灵魂、意识和内心。 和泰凯斯不同，吉姆从不会花钱如流水——至少不像泰凯斯流得那么快。这让他还有足够的积蓄，能满足不少线人的贪慾。现在，他已经接近一文不名了。但他得到了更重要的东西。他得到了身份，掩护，还有密码…… ……以及那个房间的位置。 他轻松地穿过了这幢大楼里迷宫一样的走廊和巷道。虽然他以前从没有亲身来过这里，但他已经花大价钱窃取了这幢楼的建筑蓝图，并通过蓝图构建出大楼内部的全息图像，在这个图像中走过了上千次。现在，他穿着白色的再社会化僕人制服，走进了这座现代化的中世纪城堡。 仿佛是要让这里彻底变成一座古代城堡。再社会化僕人们都管这道门后的区域叫“主人的房间”。他面前的这道门巨大、黑暗、无比险恶。吉姆觉得这种风格很适合住在这里面的那个人。 他看着这道门，想到他和泰凯斯曾经炸烂的那些似乎更加牢固的保险箱。这个念头让他又回忆起那次抢劫火车，还有伍德雷，那个唱片机，以及威尔克斯·布特。这些记忆都已经成为了某种停留在他生命之中的，不可能再重来，却又挥之不去的东西。 再过几分钟，他又要体验到本以为已经被彻底遗忘的一些东西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门旁边的密码键盘上。密码并不是问题。但整个安全系统有三层关口：密码、指纹和视网膜扫描。他首先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完整精确的全新身份，以此受到这里的僱佣。所以，现在这些问题全都迎刃而解了。 他的“新身份”是一名再社会化僕人。 雷诺输入密码的时候，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巨大的装甲铁门缓缓开启。门后的光线比走廊中更加昏暗。吉姆没有想到过呈现在眼前的会是这样一番情景。当大门在身后闭合的时候，他闭上眼睛，压抑着心中火一般急切的心情，先让双眼适应这种黑暗的环境。 他面前是一个金属装置，看上去像一口巨大的棺材。见到这样一个东西，吉姆的嘴唇扭曲成一个苦笑。大棺材上不断有各种指示灯循环闪烁，各种不同的软管通过一些小孔插入到棺材里面。吉姆凝聚起目光，却只能分辨出铁棺材顶部一颗头颅的最基本的轮廓。不远处，一个巨大的风箱缓缓地，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发出沉闷的，气体流动的声音。 这正是埃泽基尔·道恩让他和泰凯斯在全息影像中看到的东西。这个房间，这个金属盒……还有这个被装在壳里的人。 吉姆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站在显示屏前的那名再社会化僕人。他正仔细地查看着在屏幕上滚动的数据。吉姆的手伸进了口袋里，握住一支注射器。 那名再社会化僕人抬起了头，微微一皱眉，“你是新来的?” “是的，我是。我几天前刚到这里。真高兴能在这里工作。”吉姆伸出手，露出愉快的微笑，并得到了一个热情的握手和同样愉快的微笑。 “今天主人的状况如何?”吉姆一边问，一边装作对那些滚动数据颇感兴趣的样子。 “状况没有很大变化。他……” 那名再社会化僕人突然被针刺到，痛得惊唿了一声，困惑地看了吉姆几秒钟，颓然倒在地上。吉姆仔细确认过这个人真的昏过去之后，便站起身，重新转向那口棺材。 “那边出什么事了?” 这个声音显得空洞，疲惫，暴躁。但吉姆依旧能从中听到那种冰冷的傲慢，并为疾速涌过自己身体的憎恨而感到惊讶。 贾维尔·范德斯普。 他仿佛又一次听到这个声音在号叫，其中饱含着轻蔑与愤怒;听到它在发号施令，听到它在不顾一切地哀求。 吉姆的手伸进另一只口袋，握住了柯尔特的枪柄。 他没有立刻回答。部分原因是他想让这个杂种出出汗。部分原因是他不敢相信自己能平稳地把话说出口。 他松开左轮枪的枪柄，但并没有让手离开衣兜。他来这里不是要做一个復仇的杀手。他要做的是完全不同的事。 “到底是谁?” “一个来自你的过去的幽灵，中校。” 随后是一阵沉默。房间里只有风箱工作的声音。“我知道这个声音。到这里来，让我能看见你!”范德斯普嚷道。 “当然，长官。” 吉姆·雷诺缓步移动到灯光最强的地方。范德斯普弯起脖子，终于看到了他。他们的目光锁在了一起。 “雷诺?”范德斯普低声说道。 “是的。你看起来不太好，中校。” 随后又是沉默。 “你的狗被警察抓住了。不过他被抓住之前告诉了我们是谁在牵着他的链子。” “你一直都是这种自命不凡的该死样子。”范德斯普号叫着，“你和泰凯斯。当然，泰凯斯是有一段时间看不见太阳了。我也只能满足于此。为了保障这里的安全，我花了不少钱。你也许能进来。但随时都会有人冲进来阻止你。我会抓住你。到最后，我总能得到我想要的。” 第76页 “你的确总是能得到你想要的。”吉姆对此表示同意。他拔出柯尔特，向以往一样，为这把古董枪精緻的工艺而惊嘆。“你那条噁心的狗把一切都拍了下来。你们两个也许一起看那些录像，他甚至还可能会餵你爆米花吃。但你别想再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中校。这个宇宙里有一种平衡，我曾经明白这一点，只是把它忘却了。但在经歷过许多事情之后，我重新记起了它。当我得知道恩背后是你的时候，我曾经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了你。我甚至能用我的牙齿把你撕碎。” 尽管怒不可遏，但范德斯普一定已经知道，援兵是不会赶过来了。否则的话，援兵应该早就到了。没有人知道这里出现了紧急状况。吉姆是一名正式得到僱佣的僕人。他有权力进入这个房间。左轮枪沉甸甸地压在吉姆手中，让吉姆感觉异常熟悉。 “是的，勇敢、高尚的违法之徒吉姆·雷诺。”范德斯普拉长了声音说道，“你实在是犯了一个悲剧性的错误。毫无疑问，你是个劫富济贫，帮助老奶奶过马路的英雄。而你现在却又要向一个被困在铁肺里，完全无害的人开枪了。” 吉姆在昏暗的光线中微笑着。“你知道吗，这才是问题的重点，中校。你从来都不是一个无害的人。即使你要依靠一台机器来为你唿吸，你还是在不断地制造死亡。你一直活到现在的唯一原因就是你已经被恨意和扭曲的黑暗所充满，甚至无法正常地死去，在你罪有应得的时候得到解脱。这也有一部分是我的错。我那时实在是太愤怒了，甚至没能看清眼前的事实。”那个时刻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就好像道恩的全息影像一样——受伤的范德斯普抱着肩膀，抽泣着，哀求着要得到治疗，承诺会给帮他的人酬金。 酬金。仿佛那些他想要杀死，控制，变成再社会化殭尸的士兵会为了钱而给他治伤一样。 范德斯普先是想要收买泰凯斯，然后是基德。雷诺那时踩住了那个杂种企图去偷拿手枪的手，将那只手上的骨头一根根踩碎，并享受着范德斯普的尖叫。他将金属刺钉射进了范德斯普的胸膛，看着他瘫软下去，以为他已经死了。这是一种冷酷的享受，随之而来的是灰烬一般的空虚感。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他最厌恶的那种人。 从那以后，他用了五年时间四处逃亡。他以为自己在追寻某个东西——实际上，他是在逃避某个东西。该是结束这场逃亡的时候了。 他要结束许多——同时也要开始许多。 “但我现在能清楚地看到了。我知道有什么是必须要做的。” “你仍然可以活着离开这里。”范德斯普说，“从你进来的路再出去。泰凯斯·芬利将会在监狱中腐烂。但我能让你离开。” 吉姆盯着面前这个人，惊讶于他这种赤裸裸的傲慢。然后，他笑了。笑声迴荡在这个高大的房间里。 “你仍然以为掌控着一切，指挥着每一个人的表演，哪怕你连动都不能动一下。我曾经对你恨之入骨。而现在，我只是对你感到难过。不是因为你被困在这只盒子里。我为你难过，是因为你所拥有的只有恨意，控制欲，还有贪婪。而我所得到的远远不止这些。但只要你继续活着，我就只能陷在你的泥潭中，范德斯普。我现在要彻底从这堆烂泥里爬出来。” “我会给你钱。” “什么?” “无论你想要多少都行。足够让你舒舒坦坦地过一辈子。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我发誓。” 吉姆摇摇头，心中充满厌恶。他举起了枪，就像以前做过许多次那样，用拇指扳开撞锤，耳朵里听到了熟悉而特殊的齿轮叩击声。范德斯普也听到了。又一次，他呜咽了起来。 “求求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雷诺。这种报復对我已经足够了!” 雷诺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范德斯普的这种伎俩比他的傲慢更让雷诺感到惊讶。“你绝不是软弱无力的，你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你在这个棺材里做的坏事要比绝大多数人一辈子做的坏事还要多。你被困在这里，却能僱佣道恩去杀人，并在这里观看天国恶魔的死亡，一个接着一个。因为你只想得到这些，你这泡让人噁心的大粪。范德斯普，你是一条疯狗。只要你还存在，你就会继续制造伤害、荼毒和毁灭。我们都知道，你不可能真的遵守诺言，让我活下去，而就算你放过了我，一样也会继续去伤害别的人。你会认为他们‘冒犯’了你。你绝不会停止这样做。人们还是会一个接一个地死在你手里。我曾经因为恨而阻止过你。现在，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你的报復……” “你还不明白吗?”吉姆喊道，“这无关于报復。这是正义，是为了恢復世间的平衡，是要一劳永逸地从这个星系中除去黑暗和丑陋的东西。只有这样，美好和善良才能有生长的空间。” 他大步走到范德斯普面前，看着这个肢体不全，面色惨白，眼窝深陷的人。他在雷诺面前显得如此懊悔，如此颓丧，吉姆几乎感觉到了心中的犹豫。但那双用力抿紧的薄嘴唇，那两只闪耀着恨意的眼睛，依然向吉姆传达着确定无疑的信息。 第77页 不，范德斯普的身躯也许完蛋了。但这个人的精神依旧像以往一样，强大而且邪恶。“这是为了天国恶魔。”吉姆平静地说道，“为了他们的每一位朋友，还有每一个被你毁掉的人。” 他的目光锁定范德斯普，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亮得令人感到震撼，仿佛永远都不会消散。吉姆缓缓地放下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张破烂的脸。这一次，再没有噁心的感觉咬啮他的肠胃，让他对自己厌恶至极。同样也没有热烈，荣耀，或者正义的喜悦。 只有平静，他的灵魂的平静。 这头疯狗再也不会伤害任何人，永远不会了。 在吉姆的脑海中放映的全息影像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吉姆站在范德斯普面前，对他射击。 吉姆看到的是他的父亲，并听到了父亲的话在灵魂中响起，洪亮的声音远远盖过了他耳中的枪声。 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儿子?一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全是他自己的选择……只要一个念头，一个简单的决定，就能让一个人回头。你永远都可以选择走上一条新的道路。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我不会忘记，爸爸。我不会的。也许我不是你希望我成为的那个人……但这不意味着我不能选择自己的道路。 吉姆久久地看着手中的枪，回忆着自己的手指第一次握紧它的时候，它是如此适合自己的手，让他觉得它一直都在等待着被他握紧，觉得它就是为他而生的。也许事实是：它是为盗贼和罪犯而生，要由这样的人将它的枪口指向无辜的、胆战心惊的人们。这把枪还在他的手中，但已经不适合他了。 吉姆·雷诺缓缓地将这把古董柯尔特军用单动左轮枪放到了金属棺材的顶上，转过身，离开了。 尾 声 玛·萨拉 珍宁酒吧 在吉姆去过的酒吧里，这家酒吧的规模很小，气氛却很友好，也比其他的酒吧更加干净和明亮。当然，现在是正午时分，而不是吉姆原来所习惯的深夜，所以，这也许才是区别所在。 吉姆要了一瓶啤酒，只有一瓶，没有8号威士忌。他用这瓶啤酒已经消磨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将瘦长的身子躺在一把舒适的旧长椅中，沉浸在自己思绪里。 不经意间，他发现自己的思绪飘到了警长威尔克斯·布特那里。他和泰凯斯曾经拿这个孜孜不倦地追捕他们的警长开过许多玩笑。但是……吉姆发现自己很尊敬这个人。至少在一半的时间里，泰凯斯和他狡诈得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另一半的时间里，他们的鲁莽和放肆也同样让他惊讶)。而布特只是坚持不懈地追捕他们，同时又绝不违背每一条法律原则，直到最后，他至少捉住了他们之中的一个。他没有受过黛西的影响，没有使用过阴险的手段，甚至从不动用没有必要的人员。吉姆惊讶地发现，他才是自己心目中正直的人。 珍宁酒吧不像一个会让人喝得酩酊大醉的地方，倒更像一个聚会场所。这里极少有真正的酒鬼。而这里提供的食物却都很美味。这里有酒吧都会提供的标准餐点——斯卡兽汉堡和炸制小食。而老闆珍宁尤其喜欢吃自己每天新做的炸鸡。每当酒吧开门的时候，人们常常会看到神情欢快，身材高大，深色皮肤的珍宁嘴里叼着一只炸鸡腿。 “下午好，女士!”珍宁喊道，“还和往常一样?” 吉姆嚼着美味的炸鸡腿(珍宁一定是在里面放了某种极美味的香料)，一边无聊地回过头，看看走进来的是什么客人。 那位客人身材苗条，皮肤是茶褐色，浑身上下散发着那种清新自然的美感。许多女人为了获得这种美丽容颜，会倾尽心力打理髮型，妆点面容，同时又要竭力把所有化妆的痕迹隐藏起来。而这个女人根本不需要藉助于人工手段，她的天生丽质足以让人一见倾心。 她将一头金色的长髮随意扎成一根马尾辫，披洒在肩头，那头髮的颜色就像吉姆在夏伊洛收割的新麦。她的眼睛像天空一样湛蓝。当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处便浮现出一点细小的纹路。在她橄榄色的面颊上，能看到一点浅浅的雀斑。 “你好，珍宁。你说对了，今天真的很热。”她的声音就像她身体的每一部分一样，流露出欢快和热情。 吉姆看到一杯太阳颜色的饮料被放到这个新客人的面前，不由得挑起了一道眼眉。 “别告诉我这是柠檬汁!”他冒失地开了口。这当然不会是用真正的柠檬做的，而是一种复合饮品，但所有人都有自己的配方，以适应不同的口味。 “这个地方最好的柠檬汁。”珍宁骄傲地说道。 “这个地方?珍宁的炸鸡、土豆沙拉、脆皮水果馅饼和柠檬汁都是整个行星最好的。”那个漂亮得令人不敢直视的女孩说道。 “你的话真的是引起我的兴趣了。我同意你对炸鸡的评价。那么，珍宁，也请给我一杯柠檬汁。还有，今天我请这位女士的客。” 那个女孩扬了扬金黄色的眉毛，将手中的杯子向吉姆举了举。片刻之后，吉姆尝到了一种清凉甘冽的饮料，不由得精神为之一爽。他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喝柠檬汁是在什么时候了。那一定还是在夏伊洛的夏天。他的妈妈会提着放满食物的冰箱和盛满柠檬汁的保温瓶，去田间给他送午饭。那时吉姆总是满身汗水，疲惫不堪，被太阳晒得晕头晕脑。但他知道，那时的他也许要比以后任何时候都更加快乐。 第78页 “不喜欢吗?”那个小麦色头髮的天使让他回到了现实之中。他意识到，自己还坐在珍宁酒吧，手中拿着刚刚喝了一口的柠檬汁。 “哦……是的，我很喜欢。我只是……想到了过去的一些事。我是在农场里长大的。” 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坐进他身边的椅子里，伸出一只满是老茧、强壮有力的手。“我是莉迪娅。大家都叫我莉蒂。” 吉姆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从她的手中感受到了力量和友善。“很高兴认识你，莉蒂。这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我是吉姆·雷诺。” “很高兴认识你，吉姆·雷诺。”她将两条腿叠在一起，俯身靠在椅子扶手上，一只手撑着下巴，明亮的眼睛里带着好奇。“你在这里做些什么?” 吉姆想到了迈勒斯·哈蒙德，还有他的那些充满激情的，关于这个保护这个世界中善良人的演讲，随后，他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星际争霸”大事年表 约1500年 一些星灵遭到流放，被迫离开星灵的故乡艾尔行星，同时也从星灵全族的心灵连接——卡拉中被驱逐出来。这一群星灵被称作黑暗圣堂武士。他们最终定居在行星萨古拉斯上。这一次两个星灵集团的分裂被称为“大割裂”。 1865年 黑暗圣堂武士泽拉图出世。他将成为让分裂的星灵种群重新融合的关键人物。 2143年 塔萨达尔出世。他后来将成为艾尔星灵的执行官。 约2259年 四艘超级运输船阿尔戈号、萨仁格号、里根号、内加法号运送大批罪犯离开地球，却远远偏离了它们的目的地，最终坠毁在科普卢星区的几颗行星上。飞船上倖存下来的人分别在莫瑞亚行星、尤摩扬行星和塔桑尼斯行星上建立起了最初的殖民社会，并将殖民势力逐渐扩张到了另外一些行星。 2323年 在许多行星上都建立起了附属殖民地之后，塔桑尼斯成为了泰伦联邦的首都。而作为一个强大的政府，泰伦联邦开始对其辖下的人民施加越来越难以承受的沉重剥削和强权统治。 2460年 阿克图尔斯·蒙斯克出生。他是联邦高等创始家族的一名成员。 2464年 泰凯斯·芬利出生。等到行会战争时期，他将成为吉姆·雷诺的好友。 2470年 吉姆·雷诺出生。他的父母是特雷西·雷诺和卡罗尔·雷诺。他们是边疆行星夏伊洛的农夫。 2473年 莎拉·凯瑞甘出生。她是一名天生具有强大灵能的泰伦人。 2478年 阿克图尔斯·蒙斯克从斯蒂尔灵学院毕业，违背父母的意志加入了联邦陆战军。 2485年 联邦和凯莫瑞安联合体之间的紧张态势逐渐升级。所谓凯莫瑞安联合体，是莫瑞安矿业行会和凯兰尼斯运输业行会组成的法人联合组织。成立它的目的是保护採矿业与相关行业的工人利益，对抗联盟的侵略。但是，它到底保护了谁的利益则存在着相当大的疑问。当凯莫瑞安对侵占诺兰达冰川高能瓦斯矿的联邦军队发动袭击之后，双方的战争就全面爆发了。这场战争在后来被称为凯联之战。 2488年—2489年 吉姆·雷诺加入联邦陆战军，遇到了泰凯斯·芬利。在随后的一系列联邦与凯莫瑞安联合体的战斗中，雷诺和芬利所隶属的殖民游击队第321营因为其高超的作战技巧和勇敢无畏的战斗精神而声名远播，并赢得了“天国恶魔”的绰号。 吉姆·雷诺在一座凯莫瑞安战俘营中遇到了联邦士兵科尔·希克森。在这次遭遇中，希克森向雷诺传授了抵抗凯莫瑞安残忍的刑讯手段，并在这种非人折磨中生存下来的方法。 在行会战争末期，吉姆·雷诺和泰凯斯·芬利逃离了联邦军队。 阿克图尔斯·蒙斯克在得到上校军衔以后，在星区边缘成为了一名成功的採矿业主。 将近四年的战争以后，联邦与凯莫瑞安联合体通过“谈判”缔结和约，併吞了几乎全部受到联合体支持的矿业行会。虽然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凯莫瑞安联合体至少保留了自治权，还能够继续生存下去。 阿克图尔斯·蒙斯克的父亲，联邦参议员安格斯·蒙斯克宣布克哈iv号行星独立。这颗行星属于联邦的核心世界之一，但一直和联邦政府矛盾不断。作为对克哈iv叛逆行为的回应，三名联邦幽灵(这是一种秘密的联邦军事人员，拥有超人类的灵能控制力和最前沿的技术装备)刺杀了安格斯，以及他的妻子和年少的女儿。阿克图尔斯因为家人的遇害而怒火填膺，并成为克哈起义部队的指挥官，展开了反抗联邦政府的游击战。 2491年 作为对其他分裂主义者的警告，联邦对克哈iv进行了全面的核屠杀，数以百万计的平民死于这场灾难。为了反击联邦政府的暴行，阿克图尔斯·蒙斯克将自己的反叛部队命名为“克哈之子”，并对联邦发动了更加勐烈的进攻。在这一时期，阿克图尔斯让一个名叫莎拉·凯瑞甘的联邦幽灵摆脱了联邦的精神控制。莎拉·凯瑞甘后来成为了他的副指挥官。 第79页 2495年 吉姆·雷诺和泰凯斯·芬利在非法逃亡的时间里，一直过着自甘堕落的放荡生活，他们最终还是被执法者逼入了绝境，他们的犯罪生涯在此时画上了句号。泰凯斯在混战中被逮捕，雷诺则幸运地逃了出来，并去了玛·萨拉行星，在那里和莉蒂结婚。之后不久，他们的儿子强尼就降生了。 2496年 吉姆·雷诺成为玛·萨拉行星警长。 2498年 尽管吉姆并不愿意，强尼·雷诺还是被送往塔桑尼斯的幽灵学校，接受对其灵能天赋的开发。同一年，吉姆和莉蒂收到了强尼的死亡通知书。无法承受这一打击的莉蒂日渐衰弱，很快也撒手人寰。 2499年—2500年 两股非人类的势力威胁着人类在科普卢星区的统治。他们是具有高度适应性的异虫和神秘莫测的星灵。在一次看似毫无缘由的攻击中，星灵焚毁了泰伦行星乔·萨拉，引发了联邦的怒火。实际上，就在大部分泰伦人类懵然不知的时候，乔·萨拉已经受到了异虫的感染。星灵向那里发动攻击的目的是为了彻底摧毁这种宇宙中的瘟疫。很快，其他许多人类行星，包括靠近乔·萨拉的玛·萨拉上也发现了异虫繁育的痕迹。 在玛·萨拉行星上，联邦政府囚禁了吉姆·雷诺，罪名是他破坏了死水基地。实际上，那个泰伦前哨基地已经成为了异虫的巢穴。雷诺很快就被蒙斯克的反抗军“克哈之子”解救了出来。 一个名叫亚多·梅尼科夫的联邦陆战军发现自己被卷进了玛·萨拉的冲突之中。关于邦提丰行星的痛苦回忆一直在折磨着他，但他很快就发现，在他过去的人生中还潜藏着更加黑暗的事实。 玛·萨拉遭受了和乔·萨拉同样的命运，被星灵彻底焚毁。吉姆·雷诺，阿克图尔斯·蒙斯克，克哈之子和行星上的一部分居民逃脱了被化为灰烬的命运。 感觉到被联邦政府出卖，吉姆·雷诺加入了克哈之子，并遇到莎拉·凯瑞甘。一名unn的播报员迈克·利伯蒂随同这支叛乱队伍报导了当时玛·萨拉的混乱与悲惨状况，揭露了虚伪的联邦宣传。 一个名叫塔姆森·考利的联邦政客派遣“战地豪猪”(一个秘密的军事单位，专门负责完成联邦政府最骯脏的任务)刺杀阿克图尔斯·蒙斯克。但这一行动失败了。 “诺娃”——诺万珀·泰拉是联邦创始家族中塔桑尼斯旺族之一的女儿。她通过心灵感应察觉到她的父母和兄弟遭到杀害，因此而暴露了她的灵能天赋。在了解到她恐怖的力量以后，联邦政府将她捉住，打算对她的天赋加以充分利用。 阿克图尔斯·蒙斯克在联邦首都塔桑尼斯布置了一种毁灭性的武器——灵能发射源。这种设备会不停地发射出被放大的灵能信号，吸引大量异虫前往其所在的行星。塔桑尼斯随之陷落。失去首都行星对于联邦是一个致命性的打击。 阿克图尔斯·蒙斯克背叛了莎拉·凯瑞甘，将她抛弃在异虫肆虐的塔桑尼斯。吉姆·雷诺此时已经和凯瑞甘成为密不可分的情侣。他一怒之下也脱离了克哈之子，组建了自己的反叛部队——着名的雷诺游骑兵，但雷诺很快就发现了凯瑞甘的真实命运：她并没有被异虫杀死，而是被异虫转变为一个极为强大的生物——刀锋女王。 迈克·利伯蒂在见证了蒙斯克的冷血无情之后，不愿成为新泰伦帝国的宣传工具，跟随雷诺离开了克哈之子。这以后，这名播报员通过各种渠道报导真实的新闻，揭露蒙斯克的强权独裁与各种阴谋。 阿克图尔斯·蒙斯克自封为泰伦帝国皇帝，一个新的独裁政府控制了科普卢星区的诸多人类行星。 帝国参议员科尔宾·弗尔斯发现，他年轻的儿子科林所具有的灵能天赋会吸引来大群恐怖的异虫——帝国将这种天赋视为一种强大的武器。 异虫的超级统治者——主宰发现了星灵的家园艾尔。异虫入侵了这颗行星。星灵的英雄，高阶圣堂武士塔萨达尔牺牲自己，摧毁了主宰，艾尔行星的大部分都已被摧毁。残存的艾尔星灵通过折跃门逃往黑暗圣堂武士的行星——萨古拉斯。这种折跃门被认为是由古老的文明种族萨尔纳加创造的，异虫和星灵的进化都受到过这一古老种族的影响。自黑暗圣堂武士从艾尔行星上遭到流放之后，两个星灵族群终于重新融为一体。 异虫追逐星灵难民，同样穿过了折跃门，从艾尔行星一直杀到萨古拉斯。吉姆·雷诺和他的部队这时已经成为塔萨达尔和黑暗圣堂武士泽拉图的盟友。为了关闭折跃门，他们留在了艾尔行星。与此同时，泽拉图和星灵执行官阿塔尼斯利用萨古拉斯的一座远古萨尔纳加神庙中埋藏的力量，净化了侵入这颗行星的异虫。 在边疆行星贝卡鲁，奥克塔维娅和拉尔斯姐弟两人在无意中遇到了一件萨尔纳加宝物。就在他们对这件宝物进行调查的时候，拉尔斯突然被吸入其中，随后宝物就向太空中射出一道神秘光柱，同时引起了星灵和异虫的注意。不久之后，贝卡鲁成为了泰伦、星灵和异虫三股势力竞相争夺的残酷战场。这三股势力都竭尽全力要夺取那件诡异的宝物。 第80页 地球联合理事会(ued)一直在观察泰伦、异虫和星灵之间的冲突。现在，他们从地球派遣了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进入科普卢星区，意图对这一星区实施控制。为了实现这一目标，ued在异虫的巢穴行星查尔捕获了一个幼年主宰。刀锋女王、蒙斯克、雷诺和星灵暂时放下了彼此之间的分歧，集结各自的力量，意图击败ued和新主宰。这个看似不可能形成的联盟最终实现了他们的目标。在第二个主宰死后，刀锋女王获得了全科普卢星区的异虫控制权。 在查尔附近一颗未在星图上标明的卫星上，泽拉图遇到了泰伦人萨米尔·杜兰。这个人曾经是刀锋女王的盟友。泽拉图发现杜兰已经成功地将异虫和星灵的dna拼接在一起，创造出一种融合生命体。凭藉这种全新的生命形式，杜兰发出恐怖的预言：整个宇宙将因之而发生彻底的改变。 阿克图尔斯·蒙斯克歼灭了自己手下的半数幽灵部队，为的是确保参与帝国幽灵计划的前联邦人员绝对忠诚于他。同时，他在克哈iv的卫星乌萨上建立了新的幽灵学院。 科尔宾·弗尔斯要将他的儿子科林藏匿起来，以避免他会落入帝国的手中，成为帝国探索人类灵能天赋的实验品。为此，科尔宾逃往尤摩扬护国军寻求庇护。这是一个独立于帝国之外的泰伦人政府。 年轻的科林·弗尔斯被帝国捉获，并被送往幽灵学院。与此同时，他的父亲科尔宾成为了尤摩扬护国军中声讨帝国罪行的重要人物。因为对帝国毫不掩饰的敌意，科尔宾成为了帝国必欲除之而后快的暗杀目标。 2501年 诺娃·泰拉避开了故乡塔桑尼斯的毁灭，与其他拥有灵能天赋的泰伦人一同接受训练，在幽灵学院中磨砺自身的灵能控制技艺。 诺娃遇到了科林·弗尔斯。当时学院正全力以赴对科林进行研究，试图驾驭他独特的能力。与此同时，四名诺娃的旧日同袍被困在矿业行星沙伊，正为了抵抗异虫的屠杀而急切地寻找着援兵。 2502年 阿克图尔斯·蒙斯克找到了他的儿子瓦伦里安。瓦伦里安在成长过程中几乎没有受到父亲的影响。阿克图尔斯希望瓦伦里安能够继续蒙斯克王朝的统治，并回忆起自己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一步步成为泰伦皇帝的过程。 unn播报员凯特·洛克维尔进入到帝国军队之中。她的任务是向unn提供支持帝国的各种爱国报导。但在与士兵们共处的时间中，她遇到了前unn播报员迈克·利伯蒂，并发现了帝国华丽表面下的一些黑暗事实。 塔姆森·考利计划消灭已经解散的“战地豪猪”成员，以掩盖他先前刺杀阿克图尔斯·蒙斯克的未遂阴谋。在进行这一步计划之前，他召集了“战地豪猪”，命令他们刺杀吉姆·雷诺。考利相信这一行动能够为他赢得蒙斯克的宠幸。一名“战地豪猪”科尔·希克森受命执行这个任务，而这名前联邦士兵曾经帮助雷诺在残酷的凯莫瑞安战俘营中活下来。 科普卢星区的全部三股势力——泰伦、星灵和异虫之间为了控制阿提卡行星上一座古老的萨尔纳加神庙而爆发了激烈的战斗。在激烈的拼杀中，这些战士才逐渐看清了将他们捲入这片混乱战场的各自不同的动机。 凯莫瑞安的“大众利益”团队到达了一座偏远荒凉的行星，希望能掠取到一些属于这颗行星原居民的财产。当这些凯莫瑞安人在废墟中搜索的时候，他们发现了隐藏在这颗行星失踪居民背后的恐怖秘密。 一队星灵科学家对异虫菌毯样品进行试验，从外部提供营养，支持这种异虫结构生长。这种营养物质对星灵科学家们产生了怪异的影响，最终让他们的意识一步步堕入了疯狂。 发疯的维京战机驾驶员乔恩·迪勒上尉，在一次武器展示中对无辜的乌萨居民发动了攻击。他曾经的学生韦斯·卡特在这次攻击中成为了戴瑞的对手，他必须结束乔恩·迪勒的杀戮狂欢。 桑丁·福斯特是一名技艺高超的雷神驾驶员，并且有两位忠心耿耿的助手。他们驾驶雷神闯进了玛·萨拉的一片泰伦基地废墟中。他们的目标是这片废墟里的一个密室。直到他们到达自己的目的地，福斯特才发现，他所期望的宝藏是绝不应该被发掘出来的。 2503年 帝国科学家们捉住了星灵执行官莫杜恩，并将他作为实验对象，希望藉此对星灵的灵能形态——卡拉——有更加深入的了解。在疯狂科学家斯坦利·伯盖斯博士的领导下，这些研究者在寻求权力的道路上打破了所有的伦理底线。 考古学家杰克·拉姆西对一座萨尔纳加神庙进行考察，但情况迅速失去了控制——一个自称为“守护者”的神秘星灵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随后，杰克的意识就完全被关于星灵歷史的洪流所淹没了。 杰克·拉姆西的冒险在艾尔行星上继续着。星灵守护者在他的脑海中指引他探索这颗行星地表深处的阴影迷宫，让他找到了一颗神圣的水晶。这是一件也许能拯救整个宇宙的圣物。 帝国的一些精英幽灵神秘失踪。此时，诺娃·泰拉已经从幽灵学院毕业，并她担负起了调查这些失踪案件的任务，由此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秘密。 第81页 杰克·拉姆西在通过艾尔行星上的一座萨尔纳加折跃门逃走的时候，与他的保镖罗斯玛丽·达尔走散。罗斯玛丽随同其他星灵难民去了萨古拉斯。而杰克却完全迷了路。他孤身一人，留给他的时间也非常紧迫。杰克开始想方设法将星灵守护者从自己的意识中隔绝出去，否则他们两个只能同归于尽。 莫比斯财团是一个神秘的泰伦组织。他们对所有非人类宝物都极感兴趣。现在，一支由这个财团派出的队伍正在对科普卢星区边缘的萨尔纳加遗蹟进行调查。在研究过程中，这些科学家揭开了一股潜藏在这些古老遗蹟中属于黑暗力量的废墟。 柯姆是一名帝国收割者(帝国收割者是一支具有高度机动性的突击作战部队。为了更具攻击性，他们在战场上经常会对自己注射化学兴奋剂)。在结束了收割者的生涯之后，柯姆努力想要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但他发现，要逃避自己灾难性的过去远比他想像的更加困难，特别是当从前的一名战友突然出现在他家里的时候。 2504年 身心都已疲惫不堪的吉姆·雷诺回到了玛·萨拉，每日只是与自己的厌世情绪做着徒劳的斗争。 经过四年相对的沉寂之后，刀锋女王和她的虫群再一次对科普卢星区发动了全面进攻。在异虫步步进逼的时候，吉姆·雷诺还在继续对抗着泰伦帝国的压迫……以及阴魂不散的昨日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