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神剑:雪亮军刀前传》 第1页 [军事小说] 《逐日神剑——雪亮军刀前传》作者:张磊【完结】 那是一群人、一个民族,在屠刀之下不曾丧失尊严,不曾软下膝盖,不曾低下不死的头颅!9·18,这个令中国人痛心的数字组合。在这个数字的背后,书写着中华民族最为惨痛的回忆。当时东北驻军十余万,华北的东北军近二十万人,为什么会被几万日军一击即溃。短短数月,富饶的东北沦陷,中华民族被拖入了深重的灾难中。此后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到了她最危险的时刻。但那场战争中,仍然有一群人站了出来,他们用恶劣装备抵抗侵略,抵抗奴役。而本文将讲述这群人,讲述他们曾经怎样活着,讲述他们怎样战死。 逐日神剑 第一部分 枪响九·一八(1) 荣祥布庄的伙计这几天在忙活着老太爷的六十岁大寿,丁三跟在一个伙计后头做採买。天慢慢冷了下来,奉天街头的树叶开始往下落了,眼看着就要到秋天。 这段时间时局不太平,店里的伙计都在议论纷纷,说小鬼子这几天总在奉天周围调动,没准儿哪天就会打起来。丁三想着要是打起来,布庄怕是也待不了了。 大寿的那天,布庄里面却冷清得很,请的客人很多都没到。时局这么恶劣,没几个人还有出门拜寿吃酒席的心思。约莫到了傍晚,街面上开始有零星枪声。枪声越来越密,远远地听到巨大的连续爆炸声。店里的伙计个个都心惊胆战的,都说怕是小鬼子和张大帅的兵打起来了。 有人说别怕,张大帅兵多,小鬼子才多少人马。还有人说,小鬼子人马是少,但人家都是神仙附体,刀枪不入,张大帅兵再多也打不过。 枪声断断续续地响了一整夜,一直到清晨枪声才慢慢停了。第二天一早丁三被店里打发着出去看看街上还有兵没有,要是没兵,这买卖还得做啊。丁三岁数小,那年才十四岁,所以在店里没什么地位。他胆子小,死活不敢出去,被二掌柜一耳刮子抽在脸上,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出了店门。 他出店门的那个瞬间绝对想不到,这只脚迈了出去,自此也就开始了他戎马一生的征战。 街面上很安静,有些胆子大的伸着脑袋在观望,还有些店面也开了。丁三沿着墙根小心翼翼地朝前面走,刚刚过了街口,突然嗖嗖几发子弹打了过来。丁三吓得当时一股热热的液体从两腿之间流了出来。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哪见过这个啊,丁三撒腿就跑,路口有几个穿着马粪黄军服的鬼子,看见有个小孩在奔跑,纷纷朝这边开枪。 又有几发子弹擦着身子飞了过来,丁三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心里想着我的娘啊,赶紧跑回家躲着吧。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大喊一声:“快趴下。”他是东北军里面的一个班长,叫李雄明。他从府邸门口的歇马石后面直起身子,利落地将一桿三八步枪顶上肩膀,但他还是想起少帅下的命令,不许抵抗。他嘆了口气,飞奔几步过去一把截住狂奔的丁三,一下把他摁在地上。 “跑你娘的,知不知道子弹不长眼睛,你越跑,鬼子越打你。” 这时丁三已经吓傻了,看着李雄明哇哇大哭。李雄明探头观察着远处街上的鬼子,暗自感嘆自己倒霉。昨天晚上他带着自己班里的兄弟出去耍钱,结果半夜枪声响了起来。等他刚回团里的时候,团里的主力都已经开始撤退了,说是少帅张学良下的命令,不许抵抗。李雄明赶紧跑回赌场找他手下的兄弟,大伙都乱糟糟,既然不许抵抗,那就跟着团里跑吧。 李雄明和班里的兄弟回到驻地,匆忙带上步枪、子弹等,刚刚打上背包,这时跑过来的兄弟说,北大营已经被攻破了,要跑的话赶紧从北边出城。结果路上到处是日军,李雄明和兄弟们是跑又没处跑,躲也没处躲,又不敢开枪。就这么耗到清晨,正好遇到被吓傻了的丁三。 听见丁三趴在他边上哇哇大哭,李雄明本来就窝了一肚子气,他打小家里穷,后来就当了土匪,从来走哪儿都是横着的,哪遇到今天这样被鬼子打得到处跑的窝囊气。想着这气没处发,就抬手抽了丁三一个耳光。这下把丁三打得不敢做声,低声地抽泣。 远处有三个鬼子,穿着马粪黄军服端着枪走了过来。李雄明看着暗自叫苦,他拽着丁三起身往回跑。那三个鬼子拉动枪栓,李雄明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撒腿狂奔。这时鬼子连开了两枪,其中一枪差不多贴着李雄明头顶飞过去的。 鬼子枪法很精准,歇马石后面的一个兄弟刚刚抬起头,一发子弹就打在他的脑门上,掀开了头盖骨,脑浆和血红白地洒了出来。丁三看着之后,吓得差点背过气去,抱着腿蜷缩一团不住颤抖。 枪响九·一八(2) 这下把李雄明打毛了,他妈的,他在心里咒骂一句。抬起三八枪,瞄准远处的鬼子,他有意将枪口瞄着那个鬼子的脑袋,当的一枪出膛了。 这枪出乎鬼子意料,因为一整夜,很少有东北军敢于开枪抵抗的。李雄明以牙还牙,这枪正好击穿了那个鬼子的颧骨,从后脑钻了出来,鲜红而黏稠的脑浆、血液混合体从后脑流了出来。 剩下的鬼子立刻卧倒在地,朝李雄明这边开枪,这时更远的地方,大约有鬼子一个小队听见枪声朝这边跑了过来。李雄明这时的感觉就像自己捅了一个天大的马蜂窝一样,带着兄弟把府邸的红漆大门给砸开,一个班退到了院子里。 第2页 外面的枪声越来越密,李雄明知道这时冲到外面简直就是找死。兄弟们穿过院子,从后廊的花园那儿翻墙出了院子。 刚一落地,听见有人在叫他,抬头一看是排长孙寒。原来部队撤走之后,孙寒发现自己排里的一个班没跟过来,就冒险回来找。结果正好在这里碰见李雄明他们,孙寒也顾不上臭骂他们,领着人赶紧一路狂奔。城里的东北军已经撤得差不多了,再不走就会被鬼子团团围在城里。 没走过几条街,前面又出现了一辆鬼子的轻型坦克,显然发现了路上的孙寒这帮人,机枪噼里啪啦地打了过来。 队伍里面立刻被机枪打倒了一个,其他的兄弟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子弹是穿胸打进去的,军装被染得血煳煳的,人眼看就没救了。孙寒把那个兄弟扶到路边,那个兄弟沖孙寒摆摆头,孙寒明白他是打算留下来掩护其他的人。跺跺脚,孙寒扔下那个兄弟扭头朝另一个方向撤退。 那个中枪的兄弟挣扎着竖起身子,靠在墙边上,费力地拉开枪栓顶上火。他定定神,瞄准远处跟随坦克的一个马粪黄颜色开了一枪,枪口发飘,没有打中。他使出最后的力气又顶上一颗子弹,枪响过后,坦克边上的一个鬼子应声倒地。 其他跟随坦克的鬼子此时都朝这边开枪,墙边的兄弟身中数枪殉国了。 他迟滞了鬼子追赶孙寒他们的速度。利用这个空当,孙寒领着人穿过一大片低矮的民房。此时,大家都实在跑不动了,尤其是丁三,差不多是被人架着跑的。 有胆子大的老百姓探出头来看,很明显是一脸的冷漠。孙寒觉得那种眼神在强烈地刺激着自己,是啊,当兵的不打仗,只会往后撤,这样的军队没有老百姓看得起。 大家简单商量了一下,都觉得白天路上到处都是鬼子,看来不好跑,实在不行就等晚上吧。但孙寒不同意这个意见,现在城里还是一片混乱的局面,等混乱一停止,就更不好走了。孙寒看着吓得浑身发抖的丁三,就问李雄明怎么回事,几个人七嘴八舌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下。孙寒过去摘下丁三戴的毡帽,把自己的军帽扣在他脑袋上说:“从现在起,你就是东北军了,要是敢跑,让我抓住了非打死你。” 其实这时孙寒长了个心眼,他知道鬼子已经有人看到丁三了,这时候把他放回去,被鬼子抓住了肯定得枪毙,反而不如跟着自己先跑出城去,也许时局稳定下来还能回来。 大家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翻墙走屋嵴穿过那片民房。这时街面上有胆子大的就指点他们,有几处出城的地方还没被鬼子围上,孙寒带着人刚刚赶到那儿,结果前面远远地就看到鬼子已经设上了双岗。 这下大家都傻眼了,彼此看着,孙寒也不说话,毛腰从边上迂迴过去。李雄明跟在他后面,两个人迅速靠近鬼子的双岗,这时右边的鬼子发现了他们,拉动枪栓,当的一枪打过来,子弹擦着孙寒的肩膀打飞了。李雄明枪上肩,瞄也不瞄,一枪撂倒了那个鬼子。孙寒越沖越近,另一个鬼子开了两枪都没有打中他,见孙寒沖近了,哗啦一下退掉子弹,冲过来拿刺刀就捅。 枪响九·一八(3) 他将枪托斜靠着髋骨,然后左手在前,右手在后,一个突刺扎向孙寒。孙寒身子一别,左手攥住枪桿,刚刚放过两枪的枪管很烫。孙寒拿胳膊把步枪夹在腋下,右手摘下手枪,冲着鬼子的脑袋连开数枪,鬼子身子一软,倒在地上,脑袋像摔破的西瓜一样。 孙寒朝其他人挥手示意,远处的兄弟们赶紧朝着这边跑过来。听到枪声,七八个鬼子从一间房子里沖了出来。孙寒赶紧从地上捡起一支三八枪,又从鬼子腰间牛皮子弹袋里摸出几梭子弹,顶上膛,开枪掩护兄弟们朝这边撤。 李雄明跑到孙寒身边。“老李,把那个举着指挥刀的小鬼子打掉。”孙寒一边退出滚烫的弹壳一边跟李雄明说。 “是,长官。” 那个举着指挥刀的鬼子嘴里哇哇叫着,指着孙寒这边,李雄明一枪打中他的腹部,他捂着肚子,继续朝这边冲过来。 孙寒也不恋战,等兄弟们都过来了,一帮人立刻出城和排里其他的兄弟会合。 违抗军令(1) 兄弟们通过哨卡匆忙跑出了城,那七八个鬼子穷追不捨。刚刚没走多远,队伍里面又被后面的鬼子打中了两个兄弟,其中一个打中了脖子,当场就死了。但此时已经出了城,孙寒不想再惹事了,毕竟上头下了不得抵抗的命令。 跑了小半天,终于在一处村庄里和排里其他的兄弟会合了。孙寒带着自己的这个排迅速向后方撤,那七八个鬼子因为有自己人死在孙寒他们手上,始终穷追不捨。 孙寒觉得想起来就窝囊,自己一个排,三十多号人,被七个鬼子追得到处跑。但没办法,军令如山,刚才在城里那是迫不得已,现在如果违抗军令朝鬼子还击,上头怪罪下来,自己这个排长可能就当不成了。 一直被撵到河边,河上既没有桥也没有船,眼看已经没有退路了,孙寒是一脑门子官司,这下怎么办,其他几个班长也都用徵询的目光看着自己。 “大伙听好,咱们沿着河堤趴好,要是鬼子真冲过来,先放一排枪,要是能把他们吓跑那是更好,要是吓不跑,第二排枪咱们就干他姥姥的。”但真要和鬼子打起来,大家心里都没什么底。三个班的兄弟沿着河堤趴了下来,大家都很紧张,鬼子挺能打的,不知道能不能给吓跑。 第3页 七个鬼子跑得很快,几分钟后就逼到了距离河堤三百多米的地方。远远地看过去,鬼子把队形展开,其中一个鬼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毛腰跑过来。 眼看着鬼子冲到一百多米的地方,河堤上面叮咣一通放枪,那个鬼子立马向后面跑。孙寒估计鬼子可能会往后撤,他探头向对面看过去,这时他看到一个土堆后面腾起一道青烟。轰隆一声巨响,一颗榴弹在河堤上爆炸了。孙寒回过劲来,这是鬼子的掷弹筒,刚才那个鬼子在进行侦察试探,自己排里的火力位置已经暴露。 一个兄弟腿被炸断了,躺在地上疼得直叫,丁三被吓得扭头往后面跑,结果被李雄明一把拽住,把断腿兄弟的步枪捡起来递给他,说:“怕个屁,那是鬼子的掷弹筒,打不远。拿着枪,记得一点,打仗的时候最信得过的是你的兄弟,还有就是手上的步枪。” 丁三怔怔地看着步枪,擦了眼泪,接过了步枪。李雄明一手攥着枪桿,一手拉开枪栓:“看见没有,每打一枪就把弹壳这么退下来,就能重新顶上子弹。这有个缺口,看见没,拿这个缺口对着枪管前面的小铁片,然后缺口和铁片对在一起,再对着鬼子,手握在这里,对,扣在扳机上面,整明白了没?” 丁三学着样子把枪抵到肩膀上,冰凉的钢枪似乎无端地增强了他的胆量,他咬着牙瞄准前方。这时鬼子的掷弹筒又连续发射了四发榴弹,庆幸的是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孙寒心里盘算着,一个掷弹兵身上最多携带八发榴弹,就怕鬼子还有副射手,这样就有十六发榴弹,会麻烦很多。 在掷弹筒的掩护下,三个鬼子一眨眼就沖了过来,孙寒犹豫着,到底是打还是不打。丁三趴在河堤上,枪管随着远处鬼子的身影,他浑身紧张得似乎透不过气来了,手指也不听使唤了。当的一枪,丁三的枪走火了。河堤上面一阵乱枪,那三个鬼子迅速卧倒在地。 孙寒一阵恼火:“不许瞎开枪,听我的命令。” 这时河堤的另一边也响起了枪声,孙寒朝那边一看,有几个鬼子趁着刚才的混乱绕道跑上了河堤。现在的局面变成了孙寒这个排被动地趴在河堤上,遭到正面和侧面两边的进攻,本来很有利的局面一下子变得反而不利了。 孙寒也是被河堤上面突然出现的鬼子弄得手忙脚乱的:“李雄明,你带你的班阻击那几个鬼子,其他的兄弟不要乱,集中火力打正面的鬼子。” 鬼子的枪法非常精准,一个兄弟刚刚抬头看一下,就被一枪打中了。孙寒分别命令两个班的火力压制住鬼子,但远距离的情况下,鬼子作战能力比东北军好很多。尽管人数上不占优势,但凭藉着灵活的打法,鬼子把孙寒的一个排有效地压制住了。 违抗军令(2) 此外河堤上面的三个鬼子打得也相当冷静,并不盲目向前沖,而是趴在河堤上,用步枪朝这边点射。 短暂的相持之后,鬼子的掷弹筒又开始了轰击。这次造成了很大的损失,河堤上面被炸死了三个兄弟,还重伤了一个。此时队伍已经有点失控了,孙寒感觉鬼子已经完全占据了主动,自己的火力一暴露就会遭到掷弹筒的轰击。这么打下去鬼子会一点点地把手下的兄弟杀伤殆尽。 李雄明看到鬼子慢慢占据了主动,非常着急:“门小平,你跟着我,其他兄弟掩护。听我命令,开火。” 一排密集的子弹打了过去,李雄明带着门小平起身狂奔向河堤东侧。枪声刚刚停了下来,鬼子就立刻发现了他们,开始朝那边点射。李雄明和门小平就地卧倒,两个人开始和鬼子对射。河堤上的三个鬼子此时变成了面对两个方向的火力的不利局面。有个鬼子调转枪口朝门小平趴着的地方开枪,刚刚打完,李雄明朝着鬼子枪口的火光打了一枪。鬼子被击中了肩膀,边上另一个鬼子从腰后的布袋里面翻出纱布,试图包扎中枪的鬼子。这时他身子稍稍抬得高了一点,门小平一枪打在他脸上,他的身子勐地晃动了一下之后立刻毙命。 河堤上的鬼子这下只剩下一个还有战斗力的,李雄明和门小平端着枪相互掩护着沖了过去。剩下的那个鬼子扑过去就要和李雄明拼刺刀,李雄明跑动中突然跪姿出枪,子弹打在那个鬼子的腿上。但那个鬼子丝毫不惧,仍然一瘸一拐地朝这边沖。 其他的兄弟纷纷朝那个鬼子开枪,鬼子身中数枪,艰难地想要站起来,最后无力地摊开胳膊,血从嘴里大口大口地往外冒。李雄明走过去从他身上解下牛皮子弹袋,然后朝他脑袋上补了一枪。门小平冲过去把那三个鬼子的步枪都背在肩膀上,捡拾了尸体上的子弹、刺刀,被击中肩膀的鬼子挣扎着想要抓枪,被李雄明拿刺刀捅死。 河堤上的鬼子被解决掉之后,孙寒镇定了很多,短暂的战斗中排里已经伤亡了十几个,鬼子的战斗力看来不能小看。他简单布置了一下,集中两个班的兵力进行火力压制,自己亲自带一个班冲过去。 孙寒动作很快,在两个班的掩护下,他迅速带着人沖向鬼子。等到沖得近了,他摘下手枪,几个起伏趴在一个田埂边上。咣当一声,他听见一声尖厉的声音,紧跟着一发榴弹落在他藏身不远处。炸翻的土浅浅地盖在孙寒背上,孙寒晃晃脑袋,全是土,嘴里也是,他吐了两口唾沫,站起身朝鬼子那边迂迴包抄过去。 第4页 其他的兄弟也都毛腰跟在孙寒后面,眼看越沖越近。压制过来的火力让鬼子手忙脚乱,一名日军瞄准河堤上面的黑点开了两枪,他从腰间牛皮子弹袋中取子弹,这是他打掉的第九梭子弹了,他也没想到,今天遇到的这支小股部队战斗意志这么顽强,不像其他中国军队那样一击即溃。就在他重新拉开枪栓装填子弹的时候,几发手枪子弹从侧面打中了他,他顿时就失去了知觉,一头歪倒在地。 班长黄老歪紧跟在孙寒后面,一个鬼子转身朝着黄老歪就是一个突刺,黄老歪拿步枪格开,朝着鬼子的胸口开了一枪。鬼子应声倒地。剩下的一个鬼子沉着地做出预备刺杀动作,孙寒看也不看地对准他的面门开了两枪,手枪咔吧一声挂住了枪机,孙寒从口袋里摸出一小把子弹趴在地上把弹匣上满。 现在只剩下一个鬼子,是掷弹筒射手,但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孙寒慢慢抬头观察着周围,这时有个兄弟突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同时从左侧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听上去不同于三八枪的“噼……叽……啾”,而是“啪”的一声,好像是手枪的枪声。 孙寒顺着枪声看过去,五十多米外的一片枯草后面有一个马粪黄色的小点。那个地方非常隐蔽,而且距离河堤也不远,怪不得刚才掷弹筒打得那么准,原来距离这么近,以后和鬼子打仗一定要注意防他的掷弹筒,孙寒心里暗自盘算着。 违抗军令(3) 倒在地上的兄弟是腰部中弹,这么远的距离手枪威力很小,所以伤口只有毛笔桿子那么粗,而且是贯穿伤,其他几个兄弟七手八脚把衬衣撕开给他包扎上。 孙寒让黄老歪带着五个兄弟朝那边搜索过去,自己和其他几个兄弟朝着枯草那边开火。枯草丛的鬼子榴弹已经打光了,他把炮弹别子扔到草丛中,端着手枪打算打到最后一发子弹,然后自尽。 黄老歪几个越沖越近,突然远处的公路上出现几辆卡车,上面插着日本膏药旗。队伍顿时混乱了,几个兄弟都扭头往回跑,黄老歪也收拢不了队伍。孙寒看到公路上出现了鬼子,赶忙也带着兄弟们退回到河堤。大家立刻简单地掩埋了阵亡的兄弟,带着六个伤员沿着河堤就跑。 枯草丛的鬼子侥倖逃了条命,撒腿就向公路上面狂奔,李雄明正好看到了,他知道要是鬼子跑到公路上报信,那就惹了大麻烦。孙寒显然没考虑到这一点。李雄明端着步枪,瞄准了鬼子,开了一枪,没打中。他心里暗自骂,利落地又顶上一发子弹,还是没打中。这时边上的一个兄弟也端起枪瞄准那个鬼子,一枪把鬼子打倒了,倒地的鬼子挣扎着又爬了起来。这次李雄明打得很准,打在鬼子的后脑勺上,头骨掀起一个血洞。 李雄明气不打一处来,上去一脚踢在丁三身上:“刚才咋不开枪啊,真他娘的可以,打仗的时候你不开枪打鬼子,鬼子就开枪打你,怕有个鸟用?” 丁三这次倒是没有丝毫反抗,只是默默地看着李雄明。 “小兄弟,你要是想回去也行,但鬼子打过来了,你回去也是当个亡国奴。”孙寒看着瘦弱的丁三,顿时觉得这个无意中卷进自己排里的小孩其实也挺可怜的,反正现在已经没有鬼子的追兵了,他想如果丁三提出要回家,自己就把他放走。 “老总,啥叫亡国奴啊?”丁三愣愣地问孙寒。 “亡国奴就是日本鬼子想怎么欺负你都行,抽你一嘴巴你也只有忍着。”孙寒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只好打了个比方。但没想到,这个比方打动了丁三,丁三想起了早上二掌柜抽他的那个耳光。 狙杀(1) 丁三愣神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三八步枪:“那……老总,当兵有啥好啊?” “当兵就当不了亡国奴,以后别人抽你嘴巴,那就掂枪整死他。”孙寒说着,其实他也知道,当兵有时也是身不由己,上头要是不许开枪,还不是一样被人欺负。 “那当兵管饭吗?”丁三怯生生地问。 “当然管饭,大白米饭管够,酸菜、粉条子可劲造。” 丁三下了天大的决心:“老总,那我就当兵吧。” 大伙看着这个瘦弱的小孩乐,其实大家都一样,好多人都是穷得吃不上饭才去当的兵。战争就是这样,为了活下去而去打仗,为了自己活下去,有尊严地活下去,也为了父母、兄弟、妻子有尊严地活下去,所以不得不打仗。 有些人放弃尊严,有些人甚至放弃了灵魂,出卖了灵魂。那个年代出卖灵魂的汉奸,其实还不如这个身材矮小瘦弱的丁三。 排里绕着河堤走到了下午,才看到一座残破的石桥。远远地,一小队鬼子也在朝石桥这边跑。孙寒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让排里的兄弟尽快把伤员找桥头的几户人家安顿好,然后排里继续向后方撤。他让李雄明带一个班守住桥头,排里伤员未安顿好之前尽量拖住远处过来的鬼子。 此时排里经过河堤上的战斗已经减员到不足两个班,鬼子的战斗力的确很惊人,七个鬼子进攻孙寒的一个排,排里兵力在五比一的情况下,阵亡了八个兄弟,负伤六个,其中不能行走的重伤三个。由此可见,鬼子的单兵战斗力明显高于东北军。 如果再加上在城里损失的弟兄,孙寒排里在一天之内损失了十几个兄弟。 第5页 孙寒想到,现在更大的困难是不知道部队的主力在哪儿,如果找不到主力的话,像自己这样的小股部队根本没办法和鬼子抗衡。这时他感嘆不该一时意气把部队留下来,自己孤身入城去找李雄明他们。 鬼子约十几个很快逼近了石桥,孙寒心里实在是捏了把汗。这么多的鬼子,自己能不能打得赢啊,如果打不赢那就要迅速撤走。但现在伤员还没安顿好,好几个重伤员血流不止,重新包扎需要时间。 此时李雄明的这个班只剩下了八个人,而且还要加上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丁三。利用短暂的时间,李雄明重点把三八步枪观瞄的方法和射击的要点向丁三交代了一遍,完了之后重重地拍了一下丁三的肩膀:“兄弟,你要记住一点,今天我们要是打不过鬼子,那就是死路一条了。反正豁出去了,别怕。” 李雄明把一个班分散布置在桥头的几所民房里面,里面的老乡看到他们要用自己的屋子做掩护打鬼子,好几户人家都怕房子给打坏了,心里都不太乐意。李雄明土匪出身,做事比较鲁莽,但这个时候倒是需要那股子鲁莽劲。他拿枪指着挡着他的老百姓,然后带着门小平推开窗户做好了战斗准备。 鬼子派出了三个人探头探脑地毛腰走上石桥,这次李雄明长了个心眼,他事先命令要是他不开枪,任何人都不准提前开枪。那三个鬼子很安全地走过石桥,其中一个鬼子朝对面挥手,后面的九个鬼子也放心地站起来朝桥上走过来。 李雄明注意到有个鬼子的步枪上挂着一面膏药旗,而其他的鬼子步枪上没有旗子,此外挂着膏药旗的鬼子腰上还配着牛皮手枪套,显然是这群鬼子的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李雄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定住神瞄准了那个膏药旗鬼子。 这个鬼子似乎很有战场经验,他在行军的时候是把钢盔挂在身后的背包带上的,这样跑起来不累。而且他的背包也没有带臃肿的毛毯,比别人的背包轻便很多。前出侦察的鬼子示意很安全,可以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很机警地摘下钢盔戴上。他是来自仙台的二师团老兵,此前曾经在朝鲜担任过警备任务,刚刚调入二师团。 狙杀(2) 他从安静的环境里面却嗅到了一丝危险。这种安静的环境非常像平壤乡村射出冷枪的环境,当时他的指挥官就是被一发冷枪从马上打下来的。 此时桥面很安静,他戴好钢盔后快步从桥上跑了过去,就在他即将跑下桥的时候,不远处的一个窗户里面闪出一道火光。一发子弹准确地击穿钢盔把他打倒在地,他像根被伐倒的木头一样倒在桥上。 李雄明利落地重新上了一发子弹,远处的鬼子听到枪声后立刻卧倒寻找子弹打过来的地方。李雄明刚刚瞄上一个鬼子,那个鬼子在弯腰试图快速通过路口的时候中了一枪,趴在地上不住惨叫。 被李雄明瞄准的那个鬼子听到惨叫声抬头去看,李雄明心里说了句:“谢谢了。”手指抠动扳机,把抬头观望的鬼子打伤了。鬼子一眨眼就伤亡了三个人,但队形丝毫不混乱,而且没有想败退的意思。 他们很快收拢队伍,扶着伤兵退到河边,利用河堤的斜坡趴了下来。这个过程中李雄明又打死了一个鬼子,但剩下的鬼子已经发现了班里埋伏的屋子,一挺轻机枪泼水一样打过来。班里的兄弟片刻就被穿墙而过的子弹打死了两个。 出现伤亡之后班里立刻乱了阵脚,因为没有机枪,步枪根本没办法压制鬼子的火力。班里败退下来,李雄明几次想打掉鬼子的机枪手,但距离太远,最后只好带着兄弟们砸开后门撤下去。 排里此时刚刚把伤员安顿下来,孙寒看到撤下来的李雄明顿时一阵恼火:“赶紧回去,再坚守一炷香。”孙寒又带了几个兄弟把李雄明几个截了下来,孙寒沿着屋子外围布置了防线,然后自己带着人绕过屋子包抄到侧翼。 通过上午在河堤的战斗,孙寒从鬼子身上学到的一点新打法就是在正面防守的情况下,利用侧翼的火力威胁敌人。他领着四个兄弟快步跑了过去,结果迎面撞上了三个鬼子。 原来鬼子在刚才遭遇冷枪的情况下,一方面利用机枪火力进行压制,同时集中伤员和剩下的人手朝李雄明开枪,一部分人打算从河边迂迴过去,从后面打。没想到在这里遭遇到孙寒的五个人,尽管是遭遇战,而且是三对五,但鬼子丝毫不慌乱。三个鬼子端着刺刀开始肉搏战,孙寒也顾不上掏手枪,立马一个战术动作准备和鬼子拼刺。 三个鬼子拼刺经验很丰富,三把刺刀把孙寒五个人杀得节节败退。其中一个矮胖身材的鬼子力气非常大,每个动作都异常兇狠。他瞅见个破绽,一刀扎进孙寒边上的兄弟的肚子。那个兄弟步枪没有配发刺刀,本来拼刺就吃了长度的亏,再加上拼刺经验不足,所以露出了破绽。 尽管身中一刀,但他死命抓住鬼子的枪管。矮胖鬼子有点慌了,刺刀在那个兄弟肚子里面左右豁开个大口子,但那兄弟死死攥住枪管不撒手。孙寒趁着这个破绽一刀扎在矮胖鬼子的脖子上。 现在变成了四对二,而且最勇勐的矮胖鬼子被孙寒干掉了,鬼子立刻落了下风。孙寒拿步枪前段刺刀上的护木钩挂住一个鬼子的步枪,那个鬼子力气没孙寒大,最后只好撒手,同时后退几步,从身后背包左侧抄出工兵锹。 第6页 孙寒挺身又是一个突刺,工兵锹鬼子侧身闪过,一手抓住孙寒的步枪,另一只手狠狠地举着工兵锹噼向孙寒。边上另一个兄弟将步枪磕上去,工兵锹顺着枪身噼在那个兄弟的胳膊上。孙寒立刻松开步枪,从腰间摘下手枪,此时鬼子举起铁锹噼在胳膊受伤的兄弟的脖子上,一股鲜血一下子喷了出来,是脖子上的动脉断了。 孙寒推上膛,举着手枪连开数枪,工兵锹鬼子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剩下的那个鬼子也被三把刺刀刺得手忙脚乱,一个慌乱,两把刺刀扎在他的胸口。他瞪着眼睛,把腰上的手榴弹拉开弦,不顾刺刀还插在他身上,扑过去死死抱住一个兄弟。轰隆一声巨响,那个鬼子和黄老歪班上的一个兄弟同归于尽。 狙杀(3) 短短两分钟的遭遇战,五对三,没想到鬼子尽管都死了,但自己的手下又损失了两个兄弟,而还有个兄弟肚子被刺刀豁开了大口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 孙寒和剩下的那个兄弟把肚子受伤的兄弟抬了回去,路上看到了黄老歪,孙寒命令道:“立马把兄弟们集中起来。” 黄老歪扭头回去集中起排里所有还有战斗力的兄弟,刚才损失了五个兄弟,现在整个排里已经伤亡过半。孙寒大致计算了一下,现在鬼子只有不足半个班了,现在仍然是接近三对一的兵力对比。但问题是鬼子的机枪比较麻烦,要想办法把鬼子的机枪打掉。 “老李,你上房顶,我带着人从那边冲过去开火,逼迫鬼子把机枪火力转移,你一定要把他们的机枪打掉。” 李雄明砸开窗户,在另外几个兄弟的帮助下爬上屋顶。孙寒看他爬了上去,立刻带着几个兄弟沿着刚才包抄的路线继续冲过去。剩下的兄弟由黄老歪带着去引诱鬼子的火力。 孙寒从墙角探头看过去,时机应该差不多了,他定定神,招唿手下的兄弟开火。 子弹纷飞,鬼子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李雄明此时身上只剩下四发子弹了,他瞄准远处河沿上鬼子机枪枪口的火光,嗒嗒嗒,机枪射击的声音清脆而连贯。李雄明一枪打过去,机枪声音哑了。李雄明长出一口气,没想到中枪的鬼子机枪射手挣扎着又扶起机枪开始射击,李雄明又开了两枪,分别打死了鬼子的机枪射手和副射手。 此时鬼子只剩下五个了,其中还有三个负伤的。孙寒和黄老歪从两个方向分别压了过去,鬼子最后剩的几个和孙寒他们进行了白刃战。 片刻的厮杀后,战场上安静了下来。孙寒排付出沉重代价,全歼日军一个步兵组,但这也是这支部队第一次成建制地消灭鬼子的一支部队。 短暂宿营(1) 孙寒安排好伤员,其中一部分轻伤的随着排里其他兄弟继续走,重伤的留在老百姓家里,孙寒问清楚每家叫什么名字,嘱咐好,半个月之后回来接伤员,要是人死了,就要他家里人抵命。其实说是这么说,孙寒很清楚,其中一部分兄弟不一定还能救得回来,但嘴上还得这么说。 忙活了半天,伤员分别被包扎了,他们专挑那种家道还比较殷实、房子看上去还像回事的人家安置。另外就是借粮,说是借,其实和抢差不多。但这也是没办法,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再饿下去,不用鬼子打,自己就倒了。 李雄明砸开几户看上去比较富裕的人家,分别要了粮食、烧酒。让这几户人家赶紧烙上饼。当时世道艰难,一般人家哪吃得上白面,要么是高粱米饭,烙饼更是家里来了客才有的。李雄明凶神恶煞一样,再加上还带着枪,所以没人敢说个不字。 晚上排里在一户当地晚清秀才家里住的,他家里比较殷实,有三十多亩地,还请了三四个佃户。毕竟是有功名的人,家里井然有序。孙寒在门口放了双岗和流动哨。大家匆忙吃了顿饭,身上又有了力气,于是开始掩埋尸体和清点缴获。缴的三八步枪和少量子弹基本上都送给借了粮食的人家,有些胆小的不敢要。此外还送了两桿给秀才,当时枪可是贵重物,有些家里穷困的,一年的嚼谷都买不起一支枪。当时的市价,一支三八枪比一头耕牛都贵。 但排里带不了这么多枪,再说送出去的枪以后没准还能让当地的老百姓袭扰日本鬼子。子弹都是通用的,大家把缴获的子弹分到每个人,争取每个人都平均一点。 尸体埋得很深,老百姓都帮忙挖。不埋第二天就得臭了,再说鬼子的尸体要是被发现了那就是排里违抗军令进行抵抗的铁证,违抗军令可是要掉脑袋的。而且鬼子的尸体要是被奉天城里的鬼子发现了,那还了得,整个村庄男女老少一个也别想跑。 阵亡的兄弟和鬼子分开埋的,每个兄弟入土之前都被擦了身子。血水一盆一盆的,染在毛巾上,染在国土上。 可能没人能够统计出自九一八开始,至抗战胜利,这段漫长的日子,中国的国土上这样的普通士兵集体墓有多少个。一将功成万骨枯,功成名就的一将史书上记载了,那埋在国土下面的万骨呢?有多少人记得。他们的名字不是万骨枯,他们的名字叫:英勇。 入土为大,排里的兄弟给死了的兄弟磕了三个头。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事情来得太快了,大家感觉今天一天都像是在做梦一般,但这恰恰不是梦,就算是梦那也是噩梦。中华民族的噩梦。 第7页 长眠地下的兄弟在提醒大家,战争已经开始了。 晚上,孙寒和排里的三个班长商量了一下。孙寒觉得鬼子这次可能也就是短暂占领一下奉天罢了,别忘了东北的北边是老毛子的地盘,鬼子就这么几万人,不可能不忌惮老毛子。黄老歪倒是不这么看,既然鬼子动手了,要么东北军打回去,鬼子自己是不会走的。李雄明说得更干脆,这是少帅无能,要是张大帅还活着,啥小鬼子,长了八个蛋还差不多,早他娘打回去了。 孙寒赶紧拦住李雄明的话头,他还不想招惹太多是非。一直没开口的三班长张福海说,就怕鬼子这次是动真格的,那排里就被动了,现在还不知道营里的主力在哪儿,就知道部队是往吉林撤了,至于撤到哪儿还搞不清,还是先找到营里的主力再说吧。 黄老歪说部队撤得太匆忙了,估计好多重武器都没带。孙寒嘆了口气,本来武器就差,一个连才一挺机枪,现在倒好,家当全没了。孙寒又问了缴获的机枪的情况,机枪现在配属给李雄明用,他枪法比较好。李雄明是和孙寒一起清点缴获的,孙寒打仗比较勇勐,就是有点粗枝大叶,反倒是李雄明粗中有细,他还清点了子弹,缴获机枪子弹大概一百多发的样子。但鬼子的机枪没营里的捷克造好用,他以前用过,日本轻机枪打的时候还得往上头刷油,不然容易卡壳。 短暂宿营(2) 大家谈了半天,也没有个头绪,油灯火苗一闪一闪的,众人又陷入了沉默。孙寒看着炕沿边上坐着发呆的丁三就问:“对了,小兄弟,一直没顾上问你,你叫啥名?” “老总,我叫丁三。” “不是问你小名,你大名叫什么?” “老总,大名就叫丁三,家里穷,也没读书,没大名。”丁三惶恐的样子。他被大家盯得忸怩起来,大气不敢出。 “别叫啥老总,当兵有当兵的规矩,见着当官的叫长官,记下了没?”李雄明训斥着。 “记下了,老总。”丁三被训得慌了神,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没事没事,慢慢地就习惯了。”孙寒笑得眼泪都下来了,丁三愣怔的样子让他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 “长官,你觉得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孙寒沉默了一下,其实除了以前直奉大战,他也没有太多的作战经验。他就是像丁三这个岁数,家里穷得没饭吃才当的兵,后来一步步升到了排长,才在军官训练队里读了点书。以前大家都没和鬼子交过手,一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有一点孙寒非常清楚,那就是此时他是大家的主心骨,这时候他要是慌乱了,那这支队伍就彻底散了军心。所谓兵熊一个,将熊一窝,道理就在这里。 “我估摸着鬼子长不了,出不了俩月,我们迟早还得回来。不管那么多,先找到营里的主力,不是说撤到吉林了吗,那就往那边找。” “长官,还有个麻烦事,这也没个地图啥的,再说也不认识路啊。” “我看这样,尽量避开大路,反正大致方向对就行。最多半个月吧,走也走到吉林了。我觉得部队的主力可能没有走远。”孙寒若有所思地沉吟道,其实他心里也没底,排里遭遇鬼子两股兵力丝毫不占优势的小部队就折损这么大,如果遇到鬼子的主力怎么办?如果找不到自己的部队怎么办? 要不向鬼子投降?这个念头在孙寒脑子里一闪,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投降鬼子的话,那兄弟们的血岂不是白流了?不能当汉奸,宁可打不过鬼子,当个孤魂野鬼,也不能当汉奸。那是要被老百姓戳嵴梁骨骂的。 “那要是再遇上鬼子咋整?”黄老歪问道。 “尽量避开吧,我们现在人少,加上鬼子也确实厉害。能避就避,真避不开了,咱就跟他们打。” “操他姥姥,没想到鬼子打仗挺凶啊。”张福海接话茬说道。 “也不是,主要是我们对鬼子的打法不适应,多打几仗慢慢就好了。” “他妈的,下次跟小鬼子打仗,老子第一个把鬼子的掷弹筒打掉。”李雄明朝地上吐了口浓痰,狠狠嘬了一口菸捲,他的菸捲烧得短得要烧到手了才扔在地上。 “老李说得对,鬼子的掷弹筒比较麻烦,下次一旦看到,不惜代价要首先打掉它。”孙寒一直喊李雄明老李,其实两个人年纪差不多,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咱们为啥没有掷弹筒呢?” “有也扔不起,你以为扔的那是榴弹啊,那他妈的就是扔白花花的银子呢。” “咱东北富得流油,为啥没人家小日本银子多啊?” “呵呵,咱的银子都让老爷们拿去玩女人造房子花了。对了,你们听说了吗,少帅要天天打一种毒针,一天光打针就要好几十块大洋呢。”李雄明嘟囔着。 “啥样毒针啊?”边上听得都来了精神。 “听说是马针,打完了想啥有啥。” “不要瞎议论长官。”孙寒截断大家的话茬,这次少帅下令不得抵抗,看来给军心带来很大浮动。其实孙寒早就听其他军官讲过少帅打吗啡针的事情,但军旅多年,他见过的世态炎凉太多了,所以这种事情他觉得还是少议论比较好。 第8页 短暂宿营(3) “就这么定了,大家抓紧时间睡觉,明天一早咱们就去追主力,要是碰不到鬼子更好,要是碰上了,管他娘的什么不得抵抗,掂枪干他小鬼子个。”孙寒起身扎上武装带,他打算出去查查岗。 “睡觉睡觉,他妈的,小鬼子别招惹咱们,不然打残他个狗娘养的。”李雄明刚才被孙寒说了几句,心里有点窝火,但不敢流露出来。 孙寒刚走出屋子,还没走到院门口,突然看到墙角处有个黑影,孙寒立刻撩开枪套,抄起手枪断喝一声:“口令。” 一将无能(1) 那个黑影听到孙寒的口令既不回令也不说话,孙寒顿时感到后嵴樑汗都下来了。此时屋子、院外的兄弟都拥了过来,李雄明持枪在手,刺刀指着那个黑影。孙寒壮着胆子走了过去,仔细看了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团黑影原来是一捆子高粱秆,孙寒暗自骂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好了,没事了,都回去吧,好像是捆麦秸秆。我还以为是小鬼子呢。”孙寒把手枪插回枪套,“今天晚上大家都别睡太死,精神一点,站岗的一定机灵点。”孙寒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好在其他兄弟也并没有察觉到孙寒的慌乱。 其实此时大家都有点风声鹤唳、杯弓蛇影了。孙寒由此想到,既然自己心里面这么恐慌,那么大家心里其实都很害怕,一定要在以后的带兵中想办法消除这种恐慌和害怕。 还有一点,孙寒一边抽菸一边蹲在茅房里想:“东北军的老底子是张大帅的奉军,而奉军是日本扶持起来的,所以很多东北军将士对于日军是很恐惧的。而且日军几十年前在东北把俄国打败了,几年前少帅去打俄国,却被俄国打得落花流水,于是很多东北军将士心里都有个坎,认为日军不可战胜。” 孙寒起身一边系裤子一边把菸头吐出个弧线,他从茅房墙壁上摘下武装带,重新扎在腰上。此时夜已经渐渐深了,他却睡不着,打算出去随意走走。 在出院门的时候站岗的兄弟行了持枪礼,孙寒还了军礼,然后跟他简单交代了晚上要注意的几个地方。 “是,长官,你就把心放好吧,兄弟们没问题。” “那就好,机灵点,有啥动静要仔细听。”孙寒交代完了正要往远处走,站岗的兄弟追问了一句,“长官,你要去哪儿?” 孙寒听了一愣:“我去前面转转,啥事啊?” “哦,没、没啥事,长官,我没事。” 孙寒有点诧异地走开了,天气已经冷了下去,他把手插进裤兜里。这时他突然醒悟过来,原来刚才哨兵叫住他其实是下意识地担心自己不管部下,擅自逃跑。孙寒打了个寒战,天慢慢冷下来了,估计过不了半个月就要下雪了。 他燃起一根烟,漫无目的地在河堤边上走,远处河堤边上飘来野草的气息,地面上是一层薄薄的霜。看来自己的担心绝对不是多余的,在军队里面,长官要去哪儿,士兵压根儿不敢问的。刚才哨兵问自己要去哪儿完全是没经过脑袋瓜子脱口而出的,这正好也证实了自己的担心,那就是大部分士兵对于自己前途的迷惘,更是对军队前途的迷惘。 孙寒越想越着急,因为他很清楚,这种情绪肯定会逐步扩散,但应该怎么打消手底下兄弟们的这种担心和困惑,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关键是孙寒连他自己对下一步该怎么做都很是彷徨、苦闷,谁都没有想到少帅会下令不予抵抗。放着优势兵力,居然不予抵抗,东北军几乎一枪没放就丢掉了北大营和奉天,孙寒想到这里觉得非常寒心。 “少帅放着大好河山不要,白白地便宜了小鬼子,这个兵还有啥当头。”孙寒想到这里越想越来气,抬脚照着边上的小树就是一记鞭腿。顿时脚趾传来一阵疼痛,这反而让他冷静下来。 他算了一下,身上还有不少钱,另外身上的手枪也能卖钱,干脆把军装一脱回家陪着爹妈去。想到这里他似乎如释重负,管他娘的,当大官的都不抵抗,自己小小的一个排长,干吗非得跟鬼子玩命。 孙寒觉得身上异常寒冷,此时已经快到子夜了,身上的棉布军服根本抵抗不住寒意,感觉微风好像刀子一样一点一点从躯干上把热量刮下来。他快步往宿营的院子走过去,等到走近了,听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口令。”孙寒一愣,这时哗啦一声,是拉动枪栓的声音。 一将无能(2) “宝剑,回令。” “军刀。”对面怯生生的声音回了口令。 孙寒走近了,原来是李雄明带着丁三在站双岗。孙寒看着丁三,心里感到了一丝愧疚,这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啊,现在却要扛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大枪。 “小兄弟,对不住了,兄弟我要走了,以后你就要自个儿好好的了。”孙寒看着丁三心里这样想着,禁不住主动向丁三敬了个礼。 这下把丁三弄得很是慌乱,赶忙回了持枪礼。 “哈哈,长官,其实我老远就看到你了,但还是让这小子试一下,刚才费了半天口舌才把怎么问口令,怎么回口令的事情给他讲明白。这傻小子,整得还不错。”李雄明缩着脖子,一边跺脚一边说。 “小兄弟,整得挺像那么回事,以后你长大了肯定没跑儿,是个好兵。”孙寒帮丁三把衣领竖起来,丁三的军服是从阵亡的兄弟身上剥下来的,丁三穿着有点大,尤其是帽子就更大了。丁三脑袋小,瓜子脸,小眼睛,单眼皮,鼻子倒是挺大。要不是穿着军装,怎么看都是一副窝囊样子。 第9页 “打仗的时候不要太管军容,平时站岗无所谓,以后要是在战壕里面,不要随便敬礼,不然敌人会发现谁是长官,容易打冷枪。”孙寒简单交代了几句,他也是从底下当小兵混上来的,所以带兵比较活,不像其他军官那样,一味地照搬条令和操典。 “长官,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带他的。”李雄明呵呵笑着说,一边重重地拍了一下丁三,把丁三拍得身子一晃悠。 “对了,刚才要是我答不出口令,你会不会朝我开枪?”孙寒笑呵呵地问。 “不知道,长官,我,我会开枪。”丁三踌躇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说。 “我操,你连长官都敢打,胆够肥的啊!”李雄明哈哈大笑,孙寒也跟着笑,两个人都被丁三的话逗乐了。 “长官,班长说了,当兵的以听话为天职。”丁三的脸涨红了,语气却异常坚定。 听了这话孙寒不笑了,他突然觉得这个十四岁的孩子也许将来真的会变成一个很优秀的士兵,就从刚才他的话里就能听出他柔弱外表下面的坚毅性格。 孙寒看了看笔直站立的丁三,然后摸出两根烟,和李雄明一起扯着闲篇。说了没几句,两个都有心思,也就不再说话了。 菸头一明一暗地烧着,孙寒从丁三身上突然领悟出一个道理:“日本为什么敢于和中国动手,那是他们多少年的观察和准备。但他们观察的中国人,也许很多都是丁三这样窝窝囊囊的老百姓。很多平凡的中国人或许不打仗的时候非常不起眼,但真要是拿起武器,就能看出中国人骨子里面的那种勇勐。这种勇勐或许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根深蒂固。” 但转念一想,孙寒又觉得问题不是出在基层的士兵身上:“像自己、老李、黄老歪这样的人都很能打,那又怎么样,一将无能累死全军,尤其摊上只知道逛窑子打毒针的少爷将领,下面的兵再厉害又能怎么样。”想到这里,孙寒坚定了过几天趁机逃跑的念头,他觉得跟在这样的将领后面打仗没前途,为这样的人丢了性命那就更不值得了。 孙寒默默地抽完烟,然后和李雄明、丁三交代了几句,尤其是哪些地方需要重点警戒以及其他需要站岗时注意的东西。其实都是老生常谈的东西,孙寒主要是说给丁三听的。 交代完了,孙寒走进院子,夹着一身的寒意进了屋。屋子里的兄弟大都睡了,但大家都睡得很浅。孙寒进来的时候虽然是蹑手蹑脚的,但还是有几个兄弟醒了过来,赶忙把热炕腾出来让长官睡。孙寒把要起来的兄弟按住,好不容易把被窝焐热了,谁其实都不想让给别人。孙寒也是从底下当普通士兵升上来的,所以非常明白下面兄弟的苦处,他衣服也不脱,和衣睡在炕沿边上凑合了一夜。 一将无能(3) 这一夜孙寒一个接一个地做噩梦,都是梦见自己血淋淋地站在一条河边上,自己的阵地前面是无数的鬼子成群结队地朝这边沖。而丁三就趴在自己边上,端着一桿冲锋鎗在扫射。鬼子越沖越近,丁三的侧面冲过来一个鬼子,但丁三没看见。孙寒急得要命,大声喊道:“左边,快,左边有鬼子,快打啊。” 这时孙寒醒了过来,一身的汗,边上好几个兄弟都被惊醒了,用愕然的眼光看着自己。孙寒觉得口干舌燥的,起身走到地上找到一个瓦罐,咕咚咕咚喝了一气,感觉心里定了很多。他在想着这个梦,想了半天也没解开,难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战死在某个地方?不会的,孙寒相信那种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打仗谁能说得清楚,子弹不长眼睛啊。干脆还是跑吧,等把队伍带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就不告而别。对于刚才的梦,孙寒觉得不是一个好兆头,也许这个梦就预示着自己终将战死沙场。 既然起来了就不睡了,孙寒扎上武装带,然后把步枪子弹上满,背上枪出去巡视。到院门口时见黄老歪带着自己班的兄弟在站岗,孙寒问了问情况。黄老歪说刚才好像听见远处有马叫,而且好像还不止一两匹马,还能听见轰隆轰隆地过大车的声音,但也可能是风声。 孙寒看看天也快亮了,就让黄老歪回去把大家都叫起来,然后起早准备赶路,再找几个兄弟赶紧弄吃的。 膝下黄金(1) 黄老歪往屋里走,孙寒站在他的哨位上。此时天还没亮透,孙寒也不知道几点了,心想着哪天看到有合适的怀表一定要买一块。 清晨的黑土地上,飘着一层淡蓝色的薄雾,在雾气下面,是踩上去冒油的黑土地。丰富的矿藏,广袤的森林,桥樑、工厂在全国首屈一指。勤劳、淳朴的东北人,富得流油的土地,就这么一步步沦陷于小鬼子的铁蹄下面。如果从孙寒站的地方登高远望,能够看到远处辽东广袤的土地上,日军像贪婪的野狗一样向整个东北全境张开了血盆大口。 孙寒看着这片富饶、美丽的土地,感觉自己很窝囊,当兵拿饷,却保卫不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土地,保护不了自己的老百姓,这当的什么破兵。 “长官,饭做好了。”丁三跑过来招唿孙寒。 “哦,好的,小兄弟,你替我一下,对了,你吃了吗?” “是,长官,我吃过了。” “注意警戒,呵呵,当兵其实贼容易,你当几天就慢慢都会了。” 第10页 “是,长官。” 孙寒跑去吃饭,做的是高粱米饭,大米放得不多,所以饭红彤彤的,就着酸菜吃,很是解馋。李雄明还找了一瓶烧锅子,两个人都有喝早酒的习惯,而且两个人酒量都特好,一人三两酒分了,几口就喝了个底朝天。 孙寒吃喝很快,扒拉两下吃完了。李雄明帮他盛了一碗大棒子粥,两个人端着走到屋外,一人端着个穷人端(注,方言,指大海碗),转圈吸熘着喝粥。 就在这时,丁三跑了进来,孙寒立马站了起来:“慌什么,啥事?” “长官,院子外面围了好多人。” “什么人,鬼子还是老百姓?” “都是老百姓,长官,快去看看吧。” 孙寒听到是老百姓,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他想着老百姓还不好应付,赶紧两口喝完了粥,下面的粥太烫,烫得他喉咙疼。放下碗他冲到屋子里舀了瓢水喝了下去,结果水又太凉,喝得孙寒一边打嗝一边往外走。 原来刚才起来拾粪的老百姓和站岗的兄弟搭讪,听说他们马上就要撤走,小鬼子就要打过来了,大伙都慌了神。结果越传越广,院门口的人越聚越多。 孙寒走到外面一看,吓了一跳。院门口围了至少上百个老百姓,还有十几个孩子吸熘着鼻涕跪在地上。 “快起来,起来,老少爷们,这是干啥啊?”孙寒走过去扶跪在地上的孩子,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长得非常俊俏,小脸冻得通红。 “老总,听说你们要撤,你们可不能撤啊,你们一撤,小鬼子过来祸害老百姓,这可咋活人啊!” 那个被孙寒扶起来的小丫头抱着孙寒的腿说:“大爷,您就带着队伍留下来吧,俺们求求您了,等打跑日本鬼子,俺给您当媳妇。” 听到这个小丫头的话,孙寒顿时眼泪憋在眼眶里,羞愧得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 “小丫头,你还小,等长大了嫁个实诚的庄户人家,别嫁我们穷当兵的。”孙寒摸着小丫头毛茸茸的小脑袋,眼泪顿时流下来了。 “乡亲们,不是我孙寒不想打鬼子,实在是上峰有命令,东北军如果遇到鬼子挑衅,不得抵抗,枪枝码放齐,等着鬼子缴枪。昨天我们也是被逼得没法了才和小鬼子干了一仗,要是让上峰知道了,我孙寒肯定是人头落地。” “老总,那我们选几个青壮后生跟着你走吧,正好昨天还送给俺们七八支枪。” 孙寒踌躇着,照理说,部队昨天有损耗,能补充进来一些人手当然更好,但私自扩兵要是让上峰知道,这也不是好玩的。单单一个丁三,可以跟上头说是抓的壮丁,以后打算当自己的传令兵,但一口气扩出一个班的兵力,就怕惹来麻烦。 膝下黄金(2) “乡亲们,大家想当兵打鬼子,这是好事,但上峰不许私自招兵买马,要是大家真想当兵,可以到国民政府那儿报名参军。” “老总,就让我们跟你走吧,反正小鬼子打过来我们也是要跑的。” 李雄明走到孙寒边上耳语几句:“长官,我多个嘴,既然他们想当兵,那就收编过来,他们虽说都是种田的,但估计冬天差不多打过猎,没准儿有点战斗力,再说现在啥时候能找到部队的主力还不知道,不如就让他们先加入进来。” 这句话说得孙寒也心动了,他定了定神,脑子里面快速盘算起来:“现在自己的这个排,经过昨天的战斗,实力仅仅相当于一个班多点。当然私自招兵买马肯定有麻烦,但就这么点兵力,找到主力之后,自己的排长肯定也当不了了,很可能把一个排缩编成一个班,然后自己降职当班长。不对,自己不是早就想清楚了嘛,等把部队带到安全的地方就不辞而别,哪还管那么多。但今天看到这些乡亲们跪在地上,自己要是撂挑子不干,把部队和兄弟们扔一边,那他妈的还是个爷们吗?” 但是孙寒同时也想到了,昨天的战斗中,自己手下经过训练的正规军都打不过鬼子,可见鬼子的战斗力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带着这些没打过仗没摸过枪的老百姓,他们能打仗吗?再说,打仗关键不在于这些普通的士兵,看看现在上头这帮窝囊废,自己区区一个小排长,又能怎么样? 孙寒紧张地思考着,但在乡亲们看上去却是孙寒虎着脸、脸色铁青的样子。这时一个七十高龄的老者颤巍巍地走了过来,边上有个十岁不到的小男孩,估计可能是老者的孙子。 老者走近了,扑通一下在孙寒面前跪下了。这一跪不要紧,一下子把孙寒整个混乱的思路给理清楚了。孙寒过去搀扶,哪里搀得起来啊,最后孙寒只好也跪下了。顿时场面一片混乱,一百多个老百姓和十几个排里的弟兄跪成一片。 “大爷,这可不敢当,我孙寒算个什么东西,您这不是抽我吗?” 老者神情凝重,昏花的眼中隐隐有泪。 “老总,我痴活了七十三岁,什么兵都见过,以前老毛子的兵,那操行,真不把中国人当人看,然后是官兵,就知道跟老百姓横。还有日本鬼子,跟狼一样,根本没人性啊。你们都是张大帅的兵,大帅要是还活着,日本鬼子哪敢这么狂。老总,您要是有难处,咱老少爷们不怪你,但这些后生你得收下,让他们也当个堂堂正正的爷们,就让他们跟在老总后面打鬼子吧。” 第11页 “大爷,乡亲们,齁冷齁冷的,大家都起来吧。大伙这不是故意臊我们这些当兵的吗,当兵拿饷,保护不了自己的国家,保护不了老百姓,这他妈的算是什么军人!”孙寒声音低沉,但最后几句却像晴天霹雳一般砸在人群中,排里几个兄弟脸红了。 “老总,要是你不相信俺们的决心,那好,我也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今天就让你看看。”老者是和孙寒跪成面对面的,孙寒两个胳膊都搭在老者的肩膀上,所以冷不防孙寒腰间的刺刀被老者抢了过去。老者夺过刺刀就要往自己肚子上扎,幸亏孙寒手快,伸手过去一拧一捏,把刺刀下了。 此时的孙寒,看看跪成一片的老百姓,看看这个跪在面前的老人,再看看稚气未脱要给自己当媳妇的小丫头,看看那八个手持钢枪的爷们。 孙寒和排里的兄弟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要打仗了,任何时候都不是为了庙堂之上那些道貌岸然的政客打仗,而是为了老百姓,为了这老者的一跪,为了那稚气未脱的小妹妹,为了那千千万万普通的国人打仗。为了中国人打仗,为了我是一个中国人打仗。 中国人,一个光彩而漂亮的名字。 膝下黄金(3) 中国人,一个无往而不胜的番号。 中国人,一个记载着汉唐雄风的称号。 我是中国人,所以我要血战到底,所以我要和日本鬼子战至最后一弹一命。孙寒瞬间明白了,这个道理其实就这么简单。 “老李,整队,迎接兄弟们加入东北军。” 孙寒在心里说:敬礼,兄弟,从今天起,咱们都是东北军的兄弟了。哪怕战死沙场,我们永远都是并肩作战的兄弟。 溃败(1) 孙寒把众人一一扶起来,然后搞了个简单的参军仪式。排里十几个兄弟站成两排,新加入的兄弟从中间穿过,然后孙寒挨个过去授予步枪、子弹。因为没有军服,新来的兄弟照旧穿着老百姓的衣服,但让几个识文断字的在白布上拿毛笔写上番号——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东北军,下面是每个人的名字和军衔,然后把白布缝在胸口上,代替胸条用。 整个仪式朴素而又庄重,孙寒看着这支刚刚遭遇了挫折但很快恢復了生气的部队,暗自责骂自己昨天晚上的懦弱。 新加入的兄弟被分别编入黄老歪、李雄明、张福海所带的班,这个做法孙寒有他自己的考虑,把他们八个人拆散编入不同的班是为了防止他们抱团。此外更深一层的意思就是孙寒担心他们集体逃亡。 后来在东三省,东北军逃亡、投降现象严重,经常有带着枪逃跑的,所以当时孙寒这种考虑不无道理。 上午,在补充了粮食之后,孙寒带领自己排里的兄弟后撤。 部队连续走了四天,一般都是白天行军,晚上随便找个地方宿营。第四天下午,部队眼看就要走到一个县城边上。这里的路边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稻田,东北大米远近闻名,这里也是全国重要的粮仓之一。 此时稻子早已收割完毕,田埂上到处堆着一堆一堆的稻草垛子。在其中一处较大的垛子后面,孙寒远远地看到好像有人影,他抬手握拳示意,然后毛腰下来,后面的兄弟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孙寒回头做了个散开的动作,然后示意大家卧倒趴下,把手指竖在嘴唇边上让大家不要说话。他轻轻摘下步枪,通过昨天的战斗,孙寒觉得在近战环境下,步枪和刺刀反而没有手枪好用。 三八枪太长,再加上刺刀,三尺多长,近战的时候转不过去。再加上三八枪子弹细,打在人身上经常不能让中弹的人瞬间丧失战斗力。倒是手枪近战时指哪儿打哪儿,很灵活。而且自己用的手枪子弹比三八枪子弹粗,近战的时候中弹的人立刻就丧失了战斗力。 孙寒慢慢地拉动套筒,还好声音很小。他慢慢地靠近草垛子,然后勐地从一侧包抄过去。草垛子后面趴着三个人,其中一个噼头就是一刺刀,孙寒下意识地让开,同时手枪已经指在那人头上。 这时两边都愣住了,因为大家都穿着东北军的军服。那人被手枪指着不敢动,地上的另外两个人却一起把刺刀对准孙寒。 “兄弟们,误会了,大家是自己人,别他妈打错了。”孙寒面对三把刺刀顿时有点紧张。 “他妈的,小鬼子别他妈冒充是中国人,先把手枪放下来。” “兄弟们不要误会,我确实是东北军的,不信大家可以看我的番号。” “那你说说,独立骑兵第九旅旅长是谁?” 孙寒汗都下来了,脑子里在紧张地搜索着,独立骑兵第九旅旅长,应该是个很熟悉的名字,赶紧想,到底是谁呢?“他妈的,你他娘的诈我,东北军没有骑兵第九旅的番号。第九旅是他妈步兵旅。” 大家相视看了一下,那三个人把步枪放下然后立正敬礼:“对不住了长官,昨天我们看守辽宁迫击炮厂,然后命令我们撤,也没来得及破坏,厂子就丢了。撤退的路上遇到一队穿东北军军服的,是他娘日本鬼子,结果兄弟们都被打散了,所以刚才我们还以为长官也是鬼子呢。” “哈哈,让你们狗日的吓出一身汗。”孙寒虽然如释重负,但手枪并没有插进枪套,而是警惕地打量面前的这三个人。 第12页 “你们三个是哪个部队的?”孙寒问道。 “报告长官,我们三个都是七旅的。” “哦,你们是怎么被打散的,说说看。”孙寒探出身子,示意远处的兄弟可以过来了。 溃败(2) “唉,长官,你都不知道有多窝囊。当时有十几个鬼子穿着东北军的军服混在队伍里面,拿机枪扫倒了我们几十个弟兄,剩下的兄弟然后就被缴械了。我们七八个人就瞎跑,前几天逃了三四个,现在就剩下我们三个了。” “他妈的,也就小鬼子能干出这种穿别人军服的没屁眼事情。”孙寒属于那种直来直去的性格,所以听到日军化装偷袭的事情很是反感。 这时远处趴着的兄弟也都走了过来,一帮人聚在一起,互相都感觉胆子壮了很多。 李雄明偷眼看着那三个人手上的德国造七九式步枪眼馋:“兄弟,你叫啥?”独立七旅是精锐,枪都是一水的德国枪,比他手上的三八枪要好得多。 “哦,我叫骆钧。锦州人。” “锦州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兄弟,我叫李雄明,那是我们长官,孙寒。” “孙长官好。” 孙寒看着这个魁梧的汉子很是喜欢:“兄弟,你们人少,干脆跟着我们走吧,等找到你们老部队你们再归队,你们看呢?” 骆钧和自己的战友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其实他们三个脑子里也是一锅糨煳。与其三个人瞎跑,不如跟着孙寒他们吧,好歹人多点儿。孙寒把他们三个临时编入李雄明的班里,大伙互相介绍了一下,继续赶路。 傍晚,孙寒带着兄弟们进了县城。虽然天快黑了看不太清楚,但还是能看到整个县城街面上一片混乱,各个番号部队的各种大车把道路都挤满了。还有好多人家门都关着,店铺也关着门,一副兵荒马乱的样子。路上看到好多兵,各种番号都有,还有好多兵是空着手的,还有帽子没了的,绑腿散了的,总之洋相百出,怎么看也看不出这支军队能打仗。 孙寒带人砸开一个杂货铺子,里面的老闆吓得浑身发抖。孙寒掏出点钱扔在柜檯上,然后找了个崭新的马灯,注满了油。他把马灯点着,然后吩咐店老闆给部队弄点吃的,那个老闆诚惶诚恐的,生怕把这群溃兵得罪了,把铺子给烧了,一边弄饭菜,一边心里念叨着,菩萨保佑,鬼子赶紧打过来吧,也好把这群乱兵赶跑。 安排好这些,孙寒让李雄明带着人站了双岗,自己到外面看能否找到老部队。当时街面上走来走去的溃兵都特奇怪,这个铺子门口怎么还有站岗的,而且居然站的是双岗。 孙寒一路上拉住几个溃兵问他们的番号,然后说自己的番号,问他们有没有见到自己的部队。结果答案是各式各样的,有说在奉天城外没多远就被包围的,然后全部投降了;也有说没往这边撤,而是往关内撤了;还有更离奇的,说是孙寒所在团全部被鬼子的大炮轰光了。 总之问了半天跟没问一样,孙寒一脑门子官司,心里想着再找找吧,估计城里怎么着也能找到和自己一个番号的部队。 又走了没几步,突然听见远处好像有流弹,然后还有手榴弹的爆炸声。孙寒听着枪声就发愁,是三八枪特有的尖厉枪声。鬼子怎么占了奉天还不算完,胃口也太大了吧?孙寒也来不及找大部队了,赶紧往自己排那边跑。 街上乱成一团,各种大车、炮车把街道挤了个水泄不通,被堵住的士兵、长官相互咒骂,时不时还有互相拿枪指着的。好多老百姓要么是偷偷扒着窗户看,要么是携家带口地打算和东北军一起撤退。 这个时候所有的部队几乎都陷入了毫无指挥的混乱中,一些重装备被遗弃,很多装备被点火焚烧或者炸掉。整个县城如同人间地狱一般,一些老百姓默然地看着这支毫无抵抗意志的军队上演着闹剧。 孙寒在路口居然捡着一门六○迫击炮,这个可是好东西,很多东北军连一级都没办法配属这个。现在居然连同炮弹一起被扔在路边。他吃力地拖着炮身,跌跌撞撞地跑到杂货铺。 溃败(3) 刚到门口,看到门口的双岗和几个兄弟发生了争执,原来那几个兄弟想跑,结果被李雄明拦住了,说一切行动要听长官的指挥,长官没回来,谁都不许动。 孙寒和大家交换了一下意见,刚才一直也没找到自己番号的部队。现在看来是鬼子又打过来,大家要合计一下怎么办。 李雄明说:“干他狗日的,不死鸟晃悠,死了鸟朝天,怕个屌。” 其他几个兄弟也说打,怕个啥?看到主张打的人声音那么大,主张撤的人就都不敢说话了。 孙寒嘆口气,其实他是同意李雄明的。但现在怎么打?排里就这么点兵力,机枪子弹坚持不到十分钟,很多兄弟身上的弹药顶不了多长时间。而且还有一点,排里新补充的这十几个人都没怎么打过仗,如果第一仗就是场败仗,那么这个排以后就会彻底畏战了。 再加上,上头已经严令不得抵抗。如果真的开了枪,让上面揪住了小辫子,办你个违抗军令,那就绝对够喝一壶的了。 最后,孙寒盘算了半天,跺跺脚,还是撤吧。 孙寒把炮放在地上,指派了两个人把炮身和底座拆开,两个人扛着,然后全排集合,火速往县城外面撤。一路上孙寒带着人又捡了四箱子计四十八枚迫击炮炮弹,反正不捡白不捡。 第13页 临走的时候,孙寒明显从杂货铺老闆的脸上读出了鄙夷的意思。没办法啊,这个窝囊仗打的。孙寒觉得自己脑门上好像被沿途观望的老百姓的目光刻了三个大字:狗汉奸。 排里跟随着溃散的东北军狼狈地撤出了县城,就这样,数千东北军在日军不到一个中队的进攻下,丢盔弃甲,大量重武器丢失,狼狈地溃败了。 百姓之难(1) 孙寒带着人是从县城的东门出来的,从东门边上的歇马台看过去,县城里面乱作了一团。夜空中,远处的街道被点着了,不知道是东北军的溃兵为了延缓鬼子的进攻放的火,还是冲进县城的鬼子为了泄愤在焚烧街道。县城的几个门都挤着往外拥的老百姓,很多老百姓来不及僱车把式,挤在人流中慢慢向东北方向逃亡。 哭声、喊声中夹着尖厉的三八步枪子弹哨音,颠沛流离的唿喊,黑压压的人群,一泻千里的溃兵,似乎在预示着中华民族将走进一场深重的灾难。 在东门的边上,一小队人马骑着东洋高头大马唿啸而至,身后背着骑步枪挑头的一个将马勐地一勒,战马嘶鸣着立刻停了下来,可见马上的人骑术异常精湛。那人还没等到马停稳就飞身跳了下来,几个箭步走到溃散的难民中间,其他几个骑手也都将马勐地勒住,十几匹战马顿时把整个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那个从马上跳下的人突然掏出手枪对天鸣枪,溃散的难民顿时乱作了一团。其他几个骑手也纷纷对天鸣枪,场面一片混乱。 后面的难民往前拥,前面的难民好多被挤倒在地,还有的死在乱枪之下。有几个骑兵试图堵住朝四周溃散的人流,紧接着又传来零星枪声,有人倒了下去。 孙寒听着枪声心里直揪,连忙打发黄老歪带人过去查看。不大一会儿黄老歪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原来是鬼子的骑兵抄近路堵了过来,强令已经出城的老百姓回去。城门那边已经打死了好几个老百姓。 一听这个消息,大伙立马就炸了,孙寒根本聚拢不了手下。大伙跟着黄老歪都在朝城门那边跑,孙寒一看手下的兄弟已经无法控制了,只好也跟着他们往城门那边跑。 李雄明跑在最前面,他眼睛里含着泪水一路狂奔过去,感觉肺部好像都要撕扯开了一样,揪心的疼痛淤积在胸腔。距离他一百多米的地方,一个鬼子骑兵正在追赶一个体态臃肿的男子,那个鬼子追得近了,抬手顺势一刀,那个男子的头颅就被砍了下来。没有脑袋的躯干惯性般地沖了几步,踉跄地倒在地上。 那个鬼子骑兵砍倒了中国人之后,利落地把马一拨,身子一晃,便已保持住了急速转向的平衡。显然他骑术相当精湛,并不打马,只是把身子在马上高耸起来,膝盖夹住马,然后马镫一用力,坐骑便驯服地朝另一个拉着小女孩的中年人冲过去。 看到这一幕,李雄明肝胆俱裂,抬手将三八枪顶上肩膀,一边大口地喘着气,一边计算着提前量,拿标尺默默地跟随着纵马狂奔的鬼子。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标尺、准星的观瞄方式本来就不利于打高速移动目标,再加上李雄明是一路跑过来的,所以这枪打偏了,子弹擦着那个鬼子的骑兵肩膀打飞了。 那个鬼子感到一阵啸音,然后是后面噼叽啾的枪声,他马上判断出来身后有人在朝他开枪。他一矮身子,左手勐地一带缰绳,坐骑生生地在地上画了个十几米的半圈,那个骑手的身子几乎和马斜成了直角。在如此迅急的速度下,一步未停地迅速拨马转向,显然这个骑兵和坐骑已经相互间配合得非常默契。 等马完全被拨转过来之后,那个鬼子弓起身子躲在马头后面,左手提缰,右手举着马刀就朝李雄明沖了过来。李雄明此时有点慌乱了,当兵这么多年还没打过骑马的呢。他朝着那个鬼子连开了三枪,但都没有打中。第四枪的时候,李雄明沉着地瞄着越沖越近的鬼子,这枪从战马的脖子上打了进去,子弹高速穿透战马,从脖子后面穿了出去,但没有打中那个鬼子。此时那个鬼子的身子正好歪到了右侧以方便砍杀,所以恰好躲了过去。 但战马中弹的瞬间,那个鬼子还是感觉到了,紧跟着一股马血唿唿地从脖子后面喷了出来。他立刻端正了身子,夹紧马腹,此时那匹战马也怀着对主人的无比忠诚,速度丝毫不减,继续朝李雄明沖了过去。 百姓之难(2) 李雄明以为自己没有打中,慌乱地朝后面跑,这时他恰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把自己的后背卖给了对方。鬼子越追越近,李雄明已经感到自己脖子后面好像有把利刃砍了过来,这时路边的一具尸体把李雄明绊倒了。李雄明身子一矮,鬼子的马刀恰好砍空了。 鬼子马上功夫非常老道,砍空了之后丝毫不乱,拨转马头又朝李雄明沖了过去。此时的李雄明已经被吓得腿都软了,跌跌撞撞地想要爬起来,但脚上好像踩了棉花一般,怎么也站不起来。 战马越沖越近,此时那匹忠诚的战马已经快要耗尽最后一点力气,但还是坚持着朝前沖。而马上的日军骑手半边身子已经被马血染红了。 这匹战马已经跟随他五年了,就像自己的亲兄弟一样,而现在眼看着这匹拼了命也要冲锋下去的战马就要死了,那个日军骑手在想,这就是武士道精神啊,精神永远是第一位的。所以他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砍杀这个打伤他的战马的中国人。 第14页 战马每沖一步都从鼻腔往外喷着大量的血沫,剧烈地奔跑,心脏像是水泵一样将鲜血从脖子的伤口处喷出来。这匹战马正是在武士道的愚忠下,一步步地奔向死亡…… 冲到最后几步,战马速度已经明显慢了下来,骑手勐地拉起马缰。战马发出长长的嘶鸣声,昂起了身子,那个骑手跃马扬刀,刀锋在夜色中划出一抹亮光。 时间沉寂了下来。 几年后,李雄明总是扬扬得意地讲述这一幕。当时他躺在地上,鬼子的骑手即将用马蹄踩死他的时候,他本能地将步枪一顶。刺刀深深地刺进了马身,负痛的马一声嘶鸣疾步狂奔起来,带着它身上的骑手也一路狂奔。最后战马两处失血,勐地一栽,骑手跟着一头栽了过去,摔倒在地上,然后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李雄明当时本来已经被吓得腿发软了,但没想到误打误撞地重伤了鬼子的战马,此时他的魂儿又回来了。他起身沖向鬼子,然后把鬼子压在地上,从身后摸出手榴弹,用上面的铁头勐砸鬼子的后脑勺。 这时的李雄明已经陷入了癫狂状态,这种癫狂来自于刚才生死一线的强烈刺激。他疯了一样地勐砸那人的后脑勺,似乎砸得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和生命无关的物体一般。鲜血和脑浆从砸塌了的大檐帽破口涌了出来,但李雄明还是没有停,还是一下一下地勐砸。 “老李,你他妈疯了,够了,他已经嗝屁了。”黄老歪从后面把李雄明抱开。 狂躁下的李雄明身子一扭,手榴弹就要往黄老歪头上砸,但他很快认出了是黄老歪。 “操你姥姥,我是你兄弟,你也打啊?” 李雄明浑身发抖地喘着粗气,上半身和脸上到处都是红红白白的鲜血和脑浆。他慢慢地瘫软在地上,仿佛身边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了。 孙寒看在眼里,但他很理解李雄明的失态,很多看上去兇悍的人都有他很软弱的一面。只有当自己的性命如同悬着的一根细丝线那样,看上去似乎随便一扯就会断掉,那时人的本能的反应就是这样。 生命,最宝贵的东西。 当歷史长河中一幕幕白驹过隙的瞬间被解剖的时候,有人傲立于风起云涌之时,有人仓皇逃窜于百姓的眼泪中。 孙寒相信,像李雄明这样鬍子出身的军人,脑子也许没有什么国家不国家的东西。孙寒更加清楚,自己就是个普通当兵的,为了混碗饭吃,但骨子里面那种血性却丝毫不亚于李雄明,甚至还远远地超过他。李雄明为什么要冲出来拼命,就是因为老百姓被人欺负了,就这么简单。 “他妈的,老子不跑了。”孙寒瞬间觉得血唿唿地朝脸上涌。 但张福海觉得自己的长官有点拔犟眼子(註:方言,意为说狂话、大话),大部队都已经撤退了,就排里这几个兵不可能干得过鬼子。 百姓之难(3) 黄老歪班里的人都已经沖了过来,个个大口喘气。“老歪,你带几个人过去放枪,把鬼子吸引过来,谁他妈会打炮,把迫击炮扛过来,其他人跟着我到树林边上埋伏。”孙寒一口气布置了下去,冲过来的兄弟都跟着他开始行动。李雄明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步枪,他呆呆地看着地上被他砸塌了脑袋的那个人,心里面莫名地哀伤起来。 有个兄弟显然很迟疑,黄老歪一把将他拽起来,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朝远处的城门跑了过去。孙寒领着人往树林边上跑,很快他找到一处u字形的地方,高大的林木挺拔耸立,显然是个伏击的好地方。孙寒把兄弟们分别布置好,然后将迫击炮也放到了预定的位置。当时大家都不会操作迫击炮,仅仅孙寒会上那么一点点。好在骆钧以前当过二炮手,时间已经来不及了,骆钧凭着自己的主观判断设定了射击诸元,然后挨个拧掉炮弹的引信。 远处两个人影踉跄着朝这边跑了过来,孙寒高声喊着:“这边,这边。”黄老歪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暗自叫苦,他朝远处鬼子的骑兵开了三枪,但都没打中。一开始鬼子因为乱闹闹的根本没反应过来,等到夜色中弹道的火条划过的时候,鬼子立刻发现了黄老歪他们。 没想到,鬼子的骑兵训练有素,单兵能力丝毫不亚于步兵。城门的鬼子立刻摘下身上的骑步枪朝黄老歪藏身的地方开火。子弹嗖嗖地擦着黄老歪头顶飞,黄老歪暗自念叨,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土地公公保佑,我他娘的不想死在这儿,好歹保佑我能够活着回家,娶个媳妇生个带把的小子。 黄老歪见鬼子已经被吸引过来了,把缩着脑袋已经被吓蒙了的兄弟从地上拽了起来,两个人飞快地朝树林那边跑。 鬼子的骑步枪打不远,眼看着朝他们开枪的人往回跑了,鬼子留下三个人控制城门边上的老百姓,其他的鬼子上马追赶。 领头的鬼子是老牌关东军的士兵,最近刚刚升为骑兵侦察小队的小队长。这次带着手下冒险长途奔袭,打算赶在大队人马之前,把中国军队堵截住。他相信在天皇陛下的保佑下,尽管他只带了十几个人,但仍然有信心将中国军队的大队人马给拦住。因为上次在奉天城里,他们已经见识了不堪一击的中国军队的实力,他们不过是一支不入流的军队,怎么可能跟天皇陛下的关东军精锐相抗衡。 所以,他是非常支持这次关东军私自行动袭击奉天的。结果随便一打,中国军队根本不敢抵抗。所以关东军决定不仅仅占领奉天,而是要继续朝东北全境进攻。 第15页 大日本帝国的梦想把他烧得情绪亢奋,这次关东军就是要用自己的力量让国内那些软弱的废物看看,大日本帝国重新建立新秩序的时代已经到了。 结果他满怀信心地包抄过来之后,发现面前的根本不是中国军队,而是平民。极度的失望让他开始陷入疯狂,他命令部下驱赶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回到县城去。最后场面逐渐失控,他下令朝中国人开枪。 慌乱之中,有人在远处朝他和他的部下开火。作为战无不胜的关东军,他非常鄙视中国人,觉得这群人完全是一群乌合之众。所以当看到有人朝他射击的时候,他丝毫没有当回事。很快,开枪的中国人开始逃窜,这完全是在他意料当中的,他根本没有想到怯懦的中国人会伏击他们。 他一马当先沖在了最前面,并且高高地举起了马刀,他似乎已经感到刀锋砍掉头颅的快感。他越沖越近,他看着前面三十多米处的那两个中国人,好像已经看到了两具身首异处的尸体。 这时,前面树林中一团红色的火光闪过,很快是一声尖厉的啸音。他脑海中最后意识到,是迫击炮。 砰……轰…… 百姓之难(4) 一发迫击炮弹落在他马前不到两米的地方,他连同征服中国的梦想和坐骑一起被撕碎、扯烂、抛向天空。 林中血战(1) 炮弹落地的时候骆钧几乎傻了,因为他看到鬼子越沖越近,顿时慌得手忙脚乱的。其实他目测的距离有误,结果加上一迟疑,炮弹误打误撞地准确落在第一匹马的前面。 剩下八个骑兵显然被这声突如其来的爆炸惊呆了,其中一匹马受惊后把骑手掀翻了。但骑手的脚还挂在马镫里面拔不出来,受惊的战马扭头飞奔向远方,结果生生地把骑手在地上给拖死了。 但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关东军,面对突变丝毫不乱。其他骑手判明前方是密林地带,骑兵根本无法施展。于是就地下马,指挥马卧倒,利用战马的身体作为掩护朝密林中射击。 此时夜色已经很暗了,夜战中日军良好的训练优势体现了出来。他们不轻易射击,避免枪口火光暴露位置。而孙寒手下的兄弟显然有点慌乱,往往搞不清楚目标的准确位置就盲目射击。枪战一开始,孙寒这边就倒下了两个兄弟。 孙寒很快发现了这个问题,鬼子夜战中明显优于自己的部下。他立刻命令不得随意开枪,同时布置李雄明和黄老歪两个人过来。 “老歪,刚才整得不错,现在听我讲,鬼子枪法太准了,这么打下去我们肯定打不过他们。我看这么着,你们看到那边有个土包子没有,你们从那边摸过去。我这边带人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把鬼子的火力勾过来。你们带人过去,记住一点,不要瞎开枪,直接拿刺刀捅。”孙寒布置命令简洁迅速。 但黄老歪心里隐隐有点不太乐意,因为刚才吸引鬼子注意力这样很危险的活就是他去干的,但现在长官还是派他带人过去偷袭鬼子,他心里多少有点想法。 孙寒是什么样的人,自己本身就是老兵油子混上来的,他马上从黄老歪回答的语气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满。他很清楚,这丝不满必须扼杀在萌芽中,如果不满继续扩大的话,最坏的结果是老歪带手下的弟兄譁变,最好的结果是当逃兵。所以孙寒觉得这时他有必要打消黄老歪心里面的不痛快。 “你们两个立刻把兄弟们集中起来,我把这边布置好,待会儿我来带队。第一轮先投弹,然后上去拼刺刀,让兄弟们把手榴弹和刺刀准备好。” 身先士卒,任何时候都是最好的动员。黄老歪立刻说道:“长官,你就不用过去了,我们两个就行了。” “没时间争了,赶紧带人准备。”孙寒打断了黄老歪,然后快步跑到其他兄弟边上,把任务布置下去。 “节省弹药,每打一枪立刻换地儿,明白吗?” “是,长官。” 孙寒看着矮小瘦弱的丁三:“小兄弟,其实打仗特简单,跟着兄弟们一起打,掩护自己的兄弟,明白了吗?” 那长达十余载的厮杀中,多少爷们为了掩护自己的兄弟而长眠地下。高大雄伟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分明记载的是——兄弟! 夜色中,一群默默无闻的军人出发了。密林里,一群铁血男儿即将用自己的生命投入一场未知的厮杀。 此刻,趴在地上的鬼子绝对想不到有一群人悄悄地从他们的背后掩杀过来。他们发现对面林中的枪声越来越稀疏。而且枪口的火光并不固定出现在一个地方,这让他们很是纳闷。也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了手榴弹的爆炸声,声音很密,七八颗手榴弹被投了过来。后面的两个鬼子瞬间被炸死。 藉助手榴弹的火光,只见一个瘦削精干的汉子,穿着东北军的军服,戴着大檐帽,端着刺刀扑了过来。他的身后紧跟着几个人,形容剽悍,也都端着刺刀一声不响地沖了过来。鬼子顿时乱了阵脚,因为他们配发的都是骑步枪,枪身比三八步枪短很多,而且一般骑马的时候都不上刺刀。 鬼子慌乱地开了几枪,其中一枪几乎是擦着孙寒的帽檐打过去的。孙寒感觉面前一道火光,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等孙寒带人沖得近了,一个鬼子抽出了一米来长的马刀朝着孙寒就噼过来,孙寒将步枪一格,马刀砍在枪管上,迸出了夺目的火花。那个鬼子力气很大,孙寒感到虎口被震得生疼,他把步枪向后一带然后就是一个利落的突刺。那个鬼子格斗技术很好,很快看破了孙寒的破绽,举着刀斜着砍了过去。这一刀砍得异常兇狠,孙寒被逼得向后连退了四步。 第16页 林中血战(2) 那个鬼子看着得势了,立刻将刀一撩,又是一个利落的噼砍。这次孙寒迅速将枪管让开,然后将刺刀一别,枪管压在马刀的刀背上。鬼子一个愣神,他格斗的技术非常熟练,但这种不入流的打法反而让他很不适应。就在他愣神的同时,另一个兄弟从侧面一刀扎在他的胳膊上。 胳膊受伤的鬼子士气丝毫不减,将刀一晃避开了孙寒的刺刀,然后身子一矮,平端着砍了过来。孙寒忙用枪管去挑,结果中了鬼子的计,鬼子刀光一闪,孙寒本能地身子一缩,躲过了一刀。 孙寒觉得后嵴樑凉气直冒,顿时感觉自己好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那个鬼子见得手了,嘴里疯狂地喊着什么举着刀一刀砍向孙寒边上的兄弟。孙寒赶忙将步枪一横想挡住。刺刀和马刀扣在一起,刺刀把上面的挂钩挂住了马刀,两把刀缠在了一起。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孙寒松开步枪勐扑过去抱住那个日军。两个人扭打起来,帽子都掉在地上,身上全是泥土。边上的兄弟几次想拿刺刀捅,都找不到机会。就见孙寒勐地抠住日军的眼睛,鬼子的眼珠子几乎要被挤出来了。剧烈的疼痛中,那个鬼子伸手想拉自己肋部的手雷弦,被孙寒一把按住。 “快点捅,快啊。”孙寒慌乱地喊着。边上的兄弟一刺刀捅在那个鬼子的脖子上,血勐地喷了出来,孙寒觉得脸上全是热腾腾黏煳煳的液体,眼睛都睁不开了。 那人在孙寒身子下面扭曲挣扎着,费力地想要挣脱出来。但脖子上的血喷射得越来越多,他很快不是往里面吸气,而是往外面吐气,身子慢慢地停止了挣扎,开始了抽搐,身体慢慢变冷。 孙寒拿袖子擦了擦脸,然后把那人身上的枪枝、弹药全部摘了下来。在鬼子的腰带上,他发现有个很怪的东西,好像是玉石雕刻的。他拿起来藉助火光一看,是个女性的半身像,穿着和服,眉眼很清秀。孙寒想着玉石应该很值钱吧,但转念一想,人死为大,没准儿这个是一个女人留给他的念想,就留给他吧。 这时激烈的枪声打断了孙寒,老歪勐跑过来:“县城里面鬼子的大部队追过来了,还带着小钢炮呢。”一听说鬼子有火炮,孙寒顿时慌了,他觉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自己是怎么了,怎么慌乱成这个样子,孙寒暗自骂自己。一个带兵打仗的长官,不能在部下面前整得没啥定性一样,他唿了口气,声音镇定地说道:“都他妈的慌个什么,收集鬼子身上的武器弹药,然后抬着阵亡的弟兄马上向后撤。” 孙寒镇定的样子显然鼓舞了其他的兄弟,黄老歪带着人在鬼子的尸体上搜索弹药,李雄明和张福海带着人抬着三个阵亡的兄弟开始往密林中撤。孙寒扫了一眼刚才激烈厮杀的战场,北风中平添了一丝肃杀的气氛。 远处,鬼子的战马嘶鸣,好像很快就要赶到了。孙寒在确定所有人都已经全部撤走之后,留恋地看了那个沦陷于日寇铁蹄下的小县城最后一眼,然后消失在密林中。 追杀(1) 在火把的照耀下,日军指挥官被地上的尸体激怒了。自己所部的骑兵侦察小队几乎一大半被不明身份的人杀了,震怒之下他勐扇了自己部下几个耳光,然后立刻有一支轻装的小部队被组织起来,人数大约为二十人,基本上全部是骑兵,并且携带掷弹筒。他们感到不可思议,不可战胜的大日本皇军居然会被几个当地土匪杀了。 因为东北军的正规军一直不予抵抗,敢于朝日军开枪的往往是以前盘踞一方的山林队和鬍子。所以这次他们也不认为是东北军的正规军干的。尽管有人提出了异议,地上很明显有一处浅浅的迫击炮弹坑。但有人马上反驳,东北军的重武器都已经沿途丢弃了,就算是东北军,他们为什么不把迫击炮扔了逃命,而是要在这里伏击皇军呢?所以可能不是迫击炮弹坑,而是别的什么武器造成的,比如土法造出来的手榴弹什么的。 此时关东军混入东北军的汉奸耳目已经传回来消息,东北军统帅张学良明确命令不予抵抗,避免事态恶化。所以关东军上下都充满了骄横的态度,认为打下奉天只是刚刚开始,关东军要继续打下去。 这几天关东军上下都被胜利的喜悦感染着,大家觉得这次关东军可是出了个大风头,可以让军部和内阁的那帮饭桶看看关东军真正的实力。包括临时组成的小部队的指挥官盛田广之在内,他也认为这次袭击皇军骑兵的只是乌合之众组成的山林队之类的地方土匪,只要大日本皇军大部队一到,这些土匪就会土崩瓦解,甚至可以收编这些土匪,许诺他们一个官衔,让他们中国人自己打中国人。 当部下提出暂时休整,明天再追击的时候,盛田广之断然拒绝了。小小的一支地方土匪,仅仅依靠偷袭得手,能有多强的战斗力?盛田广之命令各部连夜追击,搜寻土匪的行踪,争取三天之内彻底剿灭这支敢于向大日本皇军挑衅的武装。 东北的密林生长茂盛,里面都是高大的落叶树木。盛田广之的部队进去后很快开始转向,但孙寒他们后撤的时候没有考虑到隐蔽行踪,留下了很多痕迹。盛田广之部队隶属于作为仙台军区起家的第二师团,早年的盛田广之爱好体育和打猎,所以他拥有一个可以和猎犬相媲美的鼻子。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高举着火把,搜寻孙寒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註:第二师团(仙台师团),日军老牌师团,是一支攻守兼备的精锐部队,通称:勇,编成时间:1888年5月14日,编成地:仙台,补给军区:仙台。第二师团的前身是仙台镇台(又称东北镇台),东北镇台是1873年1月设置的,当时的大本营在仙台,第二大本营(分部)在青森。1931年夏天被调去满洲驻屯。作为九一八事变的导火线,第二师团作为主力攻击了东北军在奉天的北大营,之后转战于长春、吉林、齐齐哈尔和哈尔滨。手上沾满了中国人民的鲜血。1945年,在西贡投降。] 第17页 而此时的孙寒并没有想到身后有一支日军的精锐部队正在一步步地追杀他们,他带着兄弟们退入密林后,很快走得又累又乏。这片林子顺山势生长,孙寒和几个班长商量了一下,实在不行就就地宿营。但无意中的一个决定救了孙寒他们的命,孙寒认为大家虽然走得很累,但在丛林中宿营太湿了,这个时候要是有人病倒了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最好决定大家咬咬牙,再坚持走上几个时辰,争取走出林子,找到一个村庄宿营。一想到前面会有热腾腾的暖炕可以睡,大家就强打起精神走了下去。一直走到后半夜,就在大家都快体力不支的时候,终于走出了密林。兄弟们都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孙寒找了几个人,把阵亡的兄弟浅浅地掩埋了,然后在边上插上木牌做记号。当时在密林中的时候,有人实在抬不动了,提出把阵亡兄弟的遗体埋在树林里面吧。但被孙寒否了,他主要是担心如果埋在树林中,那么以后阵亡兄弟的遗体不容易找到。 追杀(2) 掩埋完了之后,队伍集体向坟丘行了军礼。然后队伍蹒跚着直到快要天亮的时候才勉强找到一处百余户人家的村庄宿营。 几个房子建得比较好的人家被强行砸开,里面的老百姓看着浑身是血的孙寒领着人进了院子。谁也不敢多问,赶紧把老婆孩子叫起来,把热炕腾给孙寒的人睡。孙寒有些过意不去,就抱拳施礼,然后让找点吃的。 不一会儿,酸菜、粉条子、大米饭端了上来,孙寒也不客气,领着兄弟们甩开腮帮子开吃。 吃完之后孙寒和李雄明喝了点酒,两个人唠一会儿嗑,然后估摸着天快亮了,两人才匆忙睡了一会儿。 而这时连夜行军走得人困马乏的日军才刚刚走出密林,刚出密林的时候,前方搜索的过来报告说,找到了三处新挖的坟丘,边上还插着木头牌子。盛田广之连忙打起精神催马过去查看。 三个阵亡兄弟的遗体已经被挖了出来,身上穿着东北军的军服。盛田广之惊呆了,真的是东北军,没有想到遭到了正规军的抵抗。看来东北军内部还是有敢于违抗军令的,盛田广之震怒之下命令部下用刺刀把三具遗体戳得面目全非。但命令下达之后又觉得自己这么做非常卑鄙和幼稚,并且违背了武士道精神。 在武士道文化中,战死的人会得到最高的尊重,不论是否是敌人。但命令已经下达了,盛田广之觉得如果再更改命令似乎有悖于自己的权威。他感到异常苦恼,最后命令部下停止,费了半天劲重新把三具尸体埋好,牌子也重新插好。 晨曦中,他看着远处的村庄,他打算到村庄里面搜索一遍,即使是搜不到,自己的部下行军了一个晚上,也需要休息。他命令将尸体埋好后朝村庄前进。因为轻视东北军,盛田广之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没有派出搜索分队前出,甚至整个队列以松松散散的行军队形就开始朝村庄前进。 远处,孙寒一边揉着睡眼矇眬的眼睛,一边观察着朝村庄前进的鬼子。刚才站岗的丁三匆匆忙忙跑进来把他推醒,告诉他远处过来一支队伍。孙寒还不怎么相信,天刚刚亮,会是什么队伍呢? 他瞪着眼睛找了半天,也没看到丁三说的那支队伍。他不知道,丁三是远视眼,越远看得越清楚。孙寒慢慢地观察着,心里暗自想着要是丁三忽悠他回头就打丁三。就在他产生怀疑的时候,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慢慢数着,这次有十八个鬼子。数量上和自己的队伍不相上下,要知道,自己的部队单兵往往需要四对一,甚至是五对一的情况下才能和鬼子抗衡。昨天晚上自己没有管束住部下,贸然和鬼子打了一仗,完全是沾了地形和夜色掩护的光,再加上鬼子用的骑步枪拼刺时不占优势。 而这次鬼子数量这么多,孙寒心里直打鼓,觉得没有什么胜算。他立刻命令丁三传自己的命令,大家都起来,准备朝庄子外面撤退。很快大家都起来了,庄子里传来零星狗叫。 东北的清晨,万籁俱寂,一声悽厉的枪声响过,盛田广之的勤务兵像个口袋一样栽在地上。盛田广之飞身下马,立刻就地卧倒,心里暗自庆幸刚才观察完地形之后顺手把望远镜给了自己的勤务兵,在马上不方便,勤务兵便把望远镜挂在脖子上。所以刚才放冷枪的一定以为自己的勤务兵是队伍里的长官。 枪声响起的时候,孙寒神经被勐地一扯,厉声断喝道:“谁他妈乱开的枪,不想要脑袋啦。”身后的兄弟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枪声是怎么回事。 孙寒扫了一眼,自己的人都在,而刚才那声枪响显然是从远处传来的。他暗自骂自己,沉住气,千万沉住气。 这时枪声慢慢密了起来,土路上的鬼子依託地形开始还枪,似乎在朝和孙寒九十度夹角的另一处开枪。孙寒听了出来,枪声中有两种,一种是清脆尖厉的三八枪的枪声,另一种是德国造毛瑟步枪特有的枪声。 追杀(3) 从枪声中孙寒立刻判断出来,可能是东北军的另一支部队和鬼子遭遇了。正好,他们可以拖住鬼子,而自己可以保存实力立刻撤退。 “大家立刻后撤,再晚了就跑不掉了。老歪,你带你的人先撤,其他各班跟着。”孙寒打定主意,立刻布置了下去。 “长官,我不撤。”是黄老歪倔犟的声音。 第18页 “兄弟们别傻啊,我们根本打不过这伙鬼子的,现在要保存实力。” “保存啥实力,都他娘保存实力,地盘都丢了还有个屁实力。”李雄明嘟囔着。 孙寒焦急地又伸头看了一眼,土路上的战局已经发生了变化。鬼子逐渐占据了优势,而且一名掷弹筒手和他的副射手正在朝对面射击。看到这些孙寒咬咬牙:“狗日的,骆钧,准备迫击炮。李雄明,带人把鬼子的掷弹筒打掉。其他人跟我上。”孙寒估计这两天违抗的军令已足够自己人头落地的了。 “是,长官。”兄弟们齐声答道。 围歼(1) 孙寒把命令布置下去之后,李雄明带着丁三和另外一个兄弟就上了房顶。他带着丁三主要是怕丁三偷偷逃跑,这两天丁三一直就有逃跑的心思,李雄明什么人,军营里面混那么多年,看得透透的。 三个人爬上屋顶,机枪死沉死沉的,费了好大的劲才弄上屋顶。李雄明架起机枪开始朝鬼子射击,边上的兄弟拿油壶刷子弹。李雄明很快就把鬼子的火力压制住了,这时鬼子所在位置非常尴尬,处于两面夹击的土路上,而且四周毫无遮掩。 鬼子的掷弹筒手连忙朝这边射击,一枚榴弹越过三个人的头顶,把后面十几米远的屋顶炸了个稀巴烂。李雄明手心都出汗了,丁三干脆被吓哭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李雄明节约着子弹打短点射,枪口嗒嗒嗒地三发点射朝鬼子的掷弹筒手打过去,把他拦腰打成两截。副射手捡起了掷弹筒,疾步飞奔到一处粪坑那儿趴了下去,然后抬头进行观瞄。第二发榴弹打得非常近,距离李雄明的机枪火力点不到十米爆炸的土块瓦片砸在三个人身上。 这时李雄明发现自己的副射手开始往外吐血,这个几天前刚刚参加东北军的庄稼汉,好多人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不怎么会打枪,所以李雄明教他刷子弹,往机枪供弹,当自己的副射手。 当时李雄明还问他:“兄弟,当副机枪手可悬啊,一打仗鬼子的轻重火力全往机枪火力点招唿。” 那个兄弟憨厚地回答说:“怕个啥,你不怕,我又不少长个卵子。” 没想到,刚打了几天仗,这个朴实的庄稼汉就这么为了打鬼子要流干自己的鲜血。 “兄弟,你怎么了?”李雄明焦急地问。 那个兄弟笑笑,此时他已说不出话了,但还是随着李雄明的射击进行供弹,往子弹上刷油。其实此时他已经严重内出血,刚才榴弹的弹片打在他的后背,整个肺部被撕开了一半。 射击还在继续,嗒嗒嗒,嗒嗒嗒,带着一个朴实的庄稼汉的鲜血射向鬼子。那个庄稼汉坚持着自己最后的力气……终于,掷弹筒副射手探头观察的时候,一发凝结着中国庄稼人的仇恨的子弹掀翻了他的头盖骨。 农民,一个朴实的字眼。 抗战期间,多少农民含着眼泪告别自己的沃土,告别自己的妻子、孩子走上战场。这些被政客视为草根的农民,当年组成了打不垮的民族嵴樑。 农民,今天被我们轻视的农民,今天被我们遗忘的农民,是他们一次又一次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卫着这个国家,是他们端着刺刀血战不退、冲锋不止,是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唱响了中华民族不朽魂魄中最昂扬的篇章…… 向那些离开自己的土地拿起武器血战日军的农民致敬! 李雄明觉得自己胸口像是被刀子在戳一样,揪心地疼痛,那个兄弟还在吐着血,还在坚持着。 “兄弟,你真是个有种的爷们。你慢点死,我再帮兄弟多杀几个狗操的小鬼子,他妈的,小鬼子,你敢杀我兄弟,我豁出去了。”李雄明一边圆睁着自己的眼睛不让眼泪下来影响观瞄,一边在自己心里说。 机枪哑了,那个农民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流干了最后的鲜血…… 血慢慢地顺着房顶流了下来,滴在地上,拥抱国土。 李雄明看到身边哭泣的丁三,一个嘴巴抽了过去。 “看看,死在这儿的是你的兄弟,哭什么哭,拿起枪,他妈的给你的兄弟报仇啊。”李雄明自己却哭了出来。 丁三看着身边倒下的兄弟,慢慢而坚定地将步枪顶上了肩膀,子弹横飞,丁三却好像麻木了。他抽泣着瞄准了一个粪黄色的形状,那团形状远远地举着一把指挥刀。 围歼(2) 当的一声枪响,丁三费力地拉动枪栓,退出一颗滚烫的弹壳,然后顶上第二发子弹,还是瞄准那团形状,扣动了扳机,那团形状倒在了地上。丁三此时停止了抽泣,哭是没有用的,面对禽兽,唯一的办法是打死他。从这天起,丁三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战士。 由于掷弹筒被打掉了,日军失去了可依託的火力支援。尽管边上就是战马,但日军却没有骑马逃跑,而是紧缩战线,利用擅长的精准射击进行防守。武士道精神驱使他们一步步地走向死亡。 李雄明带着丁三从房顶爬了下来,冲出院子飞奔到一处民房边上,沿途嗖嗖的子弹打了过来,但两人充耳不闻。李雄明拿机枪砸开门栓,里面炕上面蜷缩着惊恐的老百姓。 “老乡,外面在打仗,你们赶紧跑吧。” 两口子匆忙穿衣服的时候,李雄明看到了那个女人兜肚之外丰腴的白肉。他把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遍,然后小心地撕开窗户纸。从窗户看过去,这个屋子非常好,正好成了二十度的狭窄夹角,鬼子没办法集中火力打。而屋子里是暗的,从里面看外面很方便,外面看里面很困难,唯一会暴露位置的就是枪口的火光。 第19页 “朝那边放枪,明白了吗?”李雄明把自己侧翼的安全交给了丁三,这个十几岁的小兄弟。然后李雄明架好了机枪,沉重的机枪刚才让他跑得气喘吁吁的,他定了定神,然后换到左肩射击,自己用右手供弹、刷油。 这个出其不意的火力点把鬼子打得措手不及,这个也是李雄明在这两天领悟出来的打法,中心挺住了勐打,同时两翼迂迴。而自己这迂迴过来的一侧,恰恰是鬼子没有想到的地方。 虽然左肩射击,另一只手供弹、刷油影响了射击速度,但反而让李雄明观瞄、射击得更加谨慎、精准。没到几分钟,不堪火力袭扰,一个日军士兵站起身冲过来投弹。嗒嗒嗒,李雄明的子弹打在他的腿上。那个日军士兵挣扎着从地上支起身子把手雷投掷过来。 李雄明立刻就地卧倒,同时一把拉住还在开火的丁三,然后死死地将丁三压在自己身子下面。轰隆,手雷炸开了一个洞,李雄明晃了晃脑袋,眼前金星直冒。他从地上把机枪抱了起来,重新朝对面开火。 丁三也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此时他只剩下不到五发子弹了,但还是有鬼子试图从他这一侧包抄。丁三很焦急,但他此刻却异常的冷静,他屏住唿吸,眼睛拿标尺缺口虚虚地套在远处的一处土坑,刚才那个鬼子爬到了土坑里面。 那个鬼子慢慢地将头抬了起来,土坑里面闪出一道枪口火光,当的一发子弹贴着丁三的帽子飞了过去。丁三几乎也同时开枪,那个鬼子手一挥,一头栽倒了。丁三白捡了一条命,他年纪小,所以个子也矮,鬼子看不清楚,只按照估计的位置打的,子弹仅仅打高了那么一点点。 轰……又是一发迫击炮弹砸了过来,骆钧的迫击炮打得准头很差,但起到了很强的心理威慑作用,让鬼子不知道是遇到了一个什么建制的抵抗。 骆钧校了一下射击诸元,然后手一松,炮弹划着名身管滑落到底座,砰的一声,炮弹射出炮管。这发迫击炮弹落点很准,一个鬼子被炸成两截,躯干残片划着名弧线掉在不远处的地面。 虽然老早就被乱枪打死了指挥官,但鬼子丝毫不慌乱,而是固守着几处可依託的地形进行抵抗。此时日军的建制已经被打散了,但没有出现丝毫的溃乱,强调精神高于物质的思想让这群日军抱着必死的决心。 孙寒几次想组织冲锋,但都被压制了下去。他很清楚,远距离的射击对抗东北军根本不是日军的对手,关东军作为日军的精锐,单兵的射击能力远远强于东北军,唯一的办法就是近距离的白刃战,好歹还能勉强藉助于数量优势。 围歼(3) 此时鬼子只剩下了五六个,而且枪声已经慢慢稀落下来,孙寒意识到,他们是骑兵,身上带的子弹不多,那就反覆引诱他们开枪射击。他命令兄弟尽量趴低身子,变换火力位置,迫使鬼子开枪进行压制。 就这么又坚持了一会儿,就见依託地形的一个日军士兵站了起来,将一面装饰着日本天皇十六瓣菊花纹章的队旗迎风展开烧毁。他的动作从容异常,似乎丝毫不在乎可能射过来的子弹。他用马刀挑着将队旗烧为灰烬之后,挥刀带领剩下的日军士兵沖了过来。 孙寒惊呆了,他不知道这是日军打算玉碎的时刻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他下令大家拼命射击。 那群被灌输武士道精神的日军士兵迎着子弹沖了过来…… 枪声慢慢沉寂,日军坚持打到了最后一个人也没有投降。孙寒一脸黑灰地查看战场,这次遭遇战非常偶然,他不知道冷不丁冒出来的部队是敌是友。而经过刚才的战斗,自己的排里已经只剩下了十二个人。 两帮人马走到了一起,对方明显人多出了很多。领头那人大檐帽,一身满是尘土的军服,左手掂着一把银光闪亮的左轮手枪,右手抓着一把德国造毛瑟步枪,身材不高但举止剽悍,眉眼粗犷,目光锐利。孙寒并不知道,这就是东北军中以胆大包天出名的张明灿。 友军(1) 孙寒很警惕地看着张明灿,他从军服上能看出对方也是东北军。张明灿大大咧咧走上前去说:“兄弟,没想到在这地方还能碰到自己人啊,主力早跑光了个舅子的,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哦,我们当时被困住了,所以被主力部队落下了。” “哈哈,兄弟,那跟着我走吧,打鬼子去。”张明灿笑得十分豪迈。 孙寒心里在嘀咕,上头严令不得抵抗,自己公开和这么一支部队走到一起,以后上头怪罪下来,可不好办啊。 张明灿似乎看破了孙寒的心思:“兄弟,当兵拿饷,吃粮打仗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上头是说了不抵抗,但没说不许自卫啊。” 这句话说到了孙寒心里去了,光是跑有什么用,你不打人家,人家可以打你啊。 “你们有多少人,刚才是你们先开的枪吧。”孙寒问道。 “可不是,咋的,只许鬼子打咱们,就不许咱们打他们啊。我带了大概一个连,但没啥重武器,刚才多亏了你们的迫击炮。”张明灿看着孙寒,样子好像欠了天大的人情一样。 这么一来孙寒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笑了笑:“没啥,刚才的主力还是你们,我们也就是起个牵制作用。” 第20页 “说实话,兄弟,咱们一起打吧,本来我带了半拉子连,其他兄弟都是沿途收拢的,大家都觉得这么跑下去不是个办法,还是得和小鬼子打啊。”张明灿恳切地说。 张明灿几年前毕业于东北讲武堂,是东北军中少有的受过系统军事教育的军官,而且作为东北军的少壮派,他很反感上头下达的不予抵抗的命令。在张明灿的心里面,军人就是应该保卫国土,哪有这样还没打就先跑的军队。所以撤退的时候他找了个机会,和连里面各个排长谈了一次,大家都被他说服了,打算找机会譁变。 结果机会就在眼前,昨天县城突然遭到日军进攻,张明灿所在部队建制陷入一片混乱。借着这个机会张明灿带着自己的连队趁乱脱离了主力,悄悄地在密林地区隐藏了起来。路上遇到一部分溃兵,连队人数越来越多,恰好早上遭遇了日军,看对方数量不多,大家一致认为可以打。结果这么一打才发现双方实力悬殊,日军的战斗力远远高于张明灿的部队,就在张明灿感觉顶不住了的时候,孙寒帮了他一把。先是打掉了日军的掷弹筒,紧跟着用迫击炮连续袭扰,最后鬼子子弹打光了,被孙寒命令用排枪全部打死。 张明灿简短地把一路上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孙寒沉默片刻,说:“这样吧,我和兄弟们商量一下。” 张明灿似乎有点不快,但他没表现出来:“行啊,你们好好商量,不参加也没关系,哈哈。”他看着孙寒往回走,一使眼色,他手下的三排长梁锦赶忙走上前去。张明灿向四周扫了一眼,然后低声对梁锦说:“待会儿他们愿意参加咱们那是最好,要是他们不肯参加,把他们的枪缴了,妈的,我主要想要那门迫击炮。” 梁锦在张明灿手下当了两年的排长,是张明灿最骨干的亲信,一听这话立刻心领神会。他走到自己排里,悄声把命令挨个传达下去:“待会儿看我动作,他们那帮人要是不参加咱们,就缴他们的枪。”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从张明灿这边看过去,能看到孙寒好像在和自己的部下激烈地讨论,李雄明和黄老歪动作很激动。又过了一会儿,孙寒一个劲地摇头,就见着黄老歪扑通跪在地上,紧跟着十几个兄弟也都跪了下来。孙寒挨个从地上拽他们,可是一个也拽不动,最后孙寒只好也跪在那里。 张明灿心里直发毛,手心不知不觉出了好多汗。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远处那十几条汉子慢慢地都站了起来,能看到有人在用袖子擦眼睛。 友军(2) 张明灿回头示意梁锦,梁锦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见孙寒他们走得越来越近,梁锦心里不禁有点莫名的紧张。从刚才的战斗看,这群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子,就怕缴械的时候惹出什么事端。算了,豁出去了,刚才连鬼子都敢打,还怕这十几个人敢不缴械。 其实张明灿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但他脸上不表现出来,嘴角还挂着笑,只是他自己能感觉到笑得有点僵硬。他很清楚这十几个人的战斗力,刚才的战斗中,幸亏这十几个人从侧翼包抄鬼子,让鬼子腹背受敌,战斗才能打得那么顺利。如果待会儿真闹起来,自己先拔枪把孙寒控制起来。想到这里他两只手尽量自然地按在武装带上,这种姿势拔枪速度非常快。 孙寒一看张明灿把手按在武装带上就明白了:张明灿是担心自己不肯参加,到时候可能会来硬的。看来这个张明灿也不好对付,估计也是敢玩命的傢伙。 等这十几个人走得越来越近,大家都非常紧张,梁锦感觉自己嗓子有点发干,他不由自主地舔嘴唇。 孙寒走在最前面,等到距离十几米的地方,他先停了下来,行了个军礼。 这下把张明灿弄了个措手不及,如果他还礼的话,手就必须离开武装带。他脸色稍稍变了一下,这种变化孙寒迅速捕捉到了,所以他行军礼的手臂没有立刻放下来。 此时好像变成了两个男人之间默默的对话,孙寒在用军礼问张明灿:我既然行的是军礼,我是个军人,你说我会不会参加? 张明灿读出了那种表白,他迅速立正,鞋跟一碰,还了个军礼,这个军礼在回答孙寒:好兄弟,我刚才错怪你了,你是个堂堂正正的汉子。 张明灿身后兄弟本来虎视眈眈地手指搭在扳机上,结果张明灿的这个军礼让大家突然都明白了。刷……一百多条铁血男儿臂膀向孙寒所部还了一个军礼:兄弟,欢迎一起和我们打鬼子。 两边的胳膊放下来之后,张明灿喜笑颜开地走了过去,一把抱住孙寒:“欢迎兄弟们和我们一起打鬼子。” “谢谢长官收留我们。”孙寒坦诚地说道。 “好,兄弟们就作为我连迫击炮排,哈哈,还没请教呢,兄弟尊姓大名?” “报告长官,我叫孙寒,寒冬的寒。” “哈哈,你不是寒冬的寒,你是让鬼子胆寒的寒。”张明灿眯着眼睛又一次打量着这支队伍。 张明灿命令大家立刻打扫战场,鬼子的尸体被挖了个大坑集体埋了。鬼子身上能利用的枪枝、马刀、牛皮子弹袋、干粮等都被分别收集起来。其中几具尸体上面还有少量子弹,都补充给了孙寒。张明灿的部队用的是毛瑟步枪,和三八枪子弹不通用。 第21页 有两匹没被打死的战马被用来驮迫击炮和炮弹,其他打伤的战马分别拿刺刀捅死,也挖了一个大坑掩埋起来。张明灿这么做是有道理的,他主要怕鬼子发现自己人被打死了,在这一片祸害老百姓。所以大伙汗流浃背,把坑挖得特别深。 村庄的老百姓因为早上打枪,都不敢出去,等枪声停了之后都一窝蜂地出门躲兵去了。整个村庄空无一人。等挖完了坑,张明灿带人把各家各户的门全给砸开,每个兄弟身上都尽量装粮食。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弄到吃的,每个人都装得很满。 其实孙寒不是很贊同张明灿这种抢老百姓的做法,但没办法,部队一旦脱离主力,粮食只能自己想办法。粮食能抢,但弹药呢,被装呢,孙寒想了半天,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 部队差不多是把村庄抢劫一空,临走的时候还把村子里的两头大猪给宰了,猪肉切开分到了各个排,其他剩的让马驮着。 一直忙活到中午,部队在村子里做短暂休整。孙寒问张明灿下一步的打算,其实这个问题张明灿也正在琢磨呢,光是把部队拉出来还不行,得想想怎么打鬼子。张明灿的想法是避免和鬼子的主力打,而是想办法找到一个地形有利的地方,打鬼子的辎重和给养。现在鬼子的主力一路朝吉林开进,他的战线越打越长,那么他的后方就肯定没多少兵,我们不打他的当面之敌,专打软弱好欺的。 友军(3) 孙寒基本上也同意这样的打法,但问题是弹药怎么办,他的排里现在只能人均十几发子弹了。这样的弹药数量,别说打仗了,连打猎都不够。其实这个问题张明灿更加头疼,他的连队用的都是德国毛瑟枪,不像三八枪,还能缴获鬼子的。 两个人盘算了半天,而且现在连个地图都没有,只能凭着方向瞎走,现在要尽快确定下一步该往哪里去。 正在说话的时候,突然冲进来一个兄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鬼子,鬼子,鬼子过来啦。” 看到自己的部下慌乱成这个样子,张明灿就感觉自己在孙寒面前有点挂不住:“慌什么,慢慢说。从哪个方向?有多少人?” “就是从前面土路上,唿唿啦啦来了好多呢。” 张明灿和孙寒一听这话,相视看了一眼,张明灿冲出屋子,抓着窗棂子几下就上了房顶。孙寒跟在他后面,张明灿搭了把手,也把他拉了上来。张明灿从身后挎的牛皮盒子中拿出望远镜,这是上午刚刚缴获的。 从望远镜里面观察,对面土路上大约有两百多鬼子,但行军速度好像并不快,而且拉着辎重,后面拖着矮矮的小钢炮。很明显不是进攻的队形,估计不知道村庄里面有东北军。张明灿权衡了一下决定撤。 他也不下屋顶,冲着下面喊了几嗓子,几个排长都从里面捧着饭碗出来了。 “通知各排,准备撤退,但不要慌乱,先整队,待会儿我告诉大家往哪边走。” 张明灿在屋顶上朝四周观察,很快发现了村庄边上有个鱼塘,在鱼塘的另一侧,好像有条小溪。他从屋顶跳到墙头,然后纵身跳到地面,动作干脆利索。 各个排整队非常迅速,很快集合完毕。 “兄弟们,这次鬼子人多,咱们打不过人家,所以这次先不打。村庄那边有个鱼塘,梁锦。” “长官!” “你带人先走,其他各排跟上,你们先尽量毛腰快速跑到鱼塘那边,然后顺着一条小溪,估计能通到那边的山上,大家今天先到山上,等鬼子过去再说。” “是,长官。”梁锦打了个立正,然后把自己排带走了。 张明灿拦住二排,对二排长武鸣说:“你别忙,你和迫击炮排一起走。” 孙寒感激地看了一眼张明灿,赶紧回去带自己的兵。 一直等到所有人都走了,张明灿才带着警戒的一个班往回撤,他撤的时候,鬼子距离村庄只有不到一里地了。 备战山崖(1) 从山上看过去,鬼子的队形拉得很长,前面是步兵,后面是骡马的辎重队,还拉着一门矮小的步兵炮。路过村庄的时候只是派了十几个鬼子前出搜索了一下,没有在村庄里过多停留。看来鬼子预定目的地肯定不是这里。 等鬼子过去之后,孙寒主张尽快脱离这个险地,找到一个便于长期驻守的地方。张明灿同意了这个主意,他主要是觉得这个地方距离土路太远,不便于偷袭。但经过刚才这么一折腾,大家都觉得白天走实在不安全,因为搞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和鬼子遭遇上。下午大家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天黑透了才埋锅做饭。吃完了饭,全连向吉林方向开进。 一连走了好几天,大家走得人困马乏的,终于走到一处险隘的地方。这里是个v字形的山谷,公路沿山势修建。虽然仅仅比公路上高了十几米,但山谷两侧峭壁角度很陡,人力很难攀爬。张明灿对这个地形很满意,下一步就是得弄清楚鬼子的部队什么时候会从这里经过。 这条公路虽然并不是主要干道,但仍然是连接几个县城之间的唯一通道。张明灿相信只要耐心点,鬼子一定会从这里走。 部队在山坡上驻扎下来,弄了很多树干做成了简易的宿营地,还沿着控制公路的几个险要地段挖了工事。忙活了一整天,基本上已经粗具雏形。 第22页 张明灿打发几个机灵的兄弟到县城里打探情况。他们是晚上下山的,砸开了一家老百姓的门。他们不抢钱,主要是要弄两身便装。两人当夜把军服脱了藏好,借着夜色潜伏下来。第二天白天跟着老百姓混进了城。 半大中午,其中一个叫张三桂的兵惊恐地跑了回来。等他到了临时简易连部,说了一个惊天的消息:几天前吉林省主席向日本鬼子投降了,整个吉林全境沦陷。张明灿听了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在耳朵边上炸了一般,半天没有说话。 连部里其他的人也是脸色铁青,谁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从奉天陷落到现在才几天啊,两个省啊,二十余座城就这么没了。大家觉得脸上发烧,震惊的同时还觉得自己这个兵当得实在是太窝囊了。 张明灿默默地点了根烟,他脑子里紧张地转着,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利。如果吉林陷落的话,他们现在已经处于鬼子的后方了,本来以为鬼子只是占领了奉天附近的几个县城罢了。谁也没有想到,兵败如山倒,短短几天工夫,东北军败得如此的惨。 震惊之下,张明灿现在很清楚,要防止部队譁变和逃亡。本来大家以为打几仗之后能够撤到东北军控制的地盘进行休整,可是现在呢?张明灿觉得自己脑子里简直是一锅糨煳,他看着自己身边的部下,个个脸上都是恐慌的表情,包括孙寒在内。 “你再回去辛苦一趟,尽量买点报纸回来,另外你打听一下县城里面鬼子布防的情况。” 张三桂连连点头,然后撒丫子离开了阵地。他心里想着,还打听啥情况啊,赶紧回家踏实待着吧。张三桂下午回到县城,打算想办法弄点钱好回老家。明抢他不敢,现在到处都是皇军,还不知道到底咋回事呢,抢东西要是让皇军抓住了还不得枪毙了。 三天之后张三桂决定出卖自己的兄弟,跑到了日军宪兵队告发张明灿他们藏身的地方。宪兵队的人一听说张三桂过来告发公路上设伏的张明灿他们,顿时怒不可遏,一个矮胖子挥刀把张三桂的脑袋砍了下来,结果张三桂命不好,想当汉奸都没当上。 原来几天前日军在公路边上被张明灿袭击了,损失了十几辆大车和几十个鬼子。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就在张三桂当逃兵的当天,另一个到城里打探的兄弟远远地看到十几辆大车和几十个鬼子正在往公路上走,就偷偷把人数记下了,然后跑回来报告了张明灿。 备战山崖(2) “大约多少鬼子,你数了吗?” “长官,我咋没数呢,差不多四十多个鬼子,十二辆大车,我临走的时候他们刚上电道(註:方言,意为马路、公路),我走得快,他们估计还有半个点就到。” 张明灿非常犹豫,这个仗该不该打呢。其实现在张明灿自己都开始有点后悔不该私自带着部队跑出来。想了半天,还是打,这仗打完立刻进山,然后昼伏夜出,想办法把部队带到黑龙江。 想到这里张明灿反而坚定了很多,他觉得有必要在这个士气低落的时候鼓动大家一下,他让各个排的排长把兄弟们整队集合,然后他站在石头上,扫了一眼自己的部下。 张明灿沉默了一会儿,他有点儿不知道从何说起。大家在下面焦急地等待着。 “兄弟们,可能大伙儿都已经知道了,辽宁、吉林两个省都已经投降了。”讲到这里,张明灿又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他的目光在每个兄弟脸上慢慢扫过,面前的这群男人个个表情刚毅。 “兄弟们,为什么两个省都丢了,因为我们东北军无能,因为上头下令不得抵抗,因为我们窝囊!大伙儿听着,现在起,想走的,枪留下,随时可以走,我张明灿绝对不会留他。但留下的可能会问我,东北军全他娘的跑了,为什么我们还要打仗?”说到这里张明灿情绪非常激动。 他声音嘶哑地说道:“现在在我面前站着的绝对不是一支窝窝囊囊的军队,我现在不是你们的长官,我他妈不配,我现在是以你们兄弟的身份请你们和我一起打小鬼子。你们记住,不管别人怎么看咱们,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全东北最精锐的爷们,最优秀的爷们。” 大家都被说得群情激昂,张明灿跳下石头带着兄弟下到工事里面。这边的工事基本是沿地形构筑,三个排分别守住三个要点,此外连里唯一的一挺轻机枪加强到能够封锁住鬼子退路的火力点上。 一排的任务是待鬼子进入预定伏击圈后,将第一辆大车的骡马打死,然后用火力压制住后面的鬼子。二排负责朝公路上的鬼子开枪,二排的位置很好,几乎全是垂直的山崖,鬼子毫无地形遮蔽。三排负责封锁鬼子的退路,并且警戒鬼子可能派过来的增援。孙寒的排一方面配合二排,另外还有个重要的任务,就是用迫击炮向公路上面的鬼子轰击。 任务布置得很简短,孙寒隐隐觉得有点不妥,主要有这么几个问题:连里的阵地全是面对公路的,要是有鬼子从后面摸过来怎么办。但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三排会进行警戒。 孙寒还有个担心就是连里的兵力用得太紧张,手上没有一支必要的预备队,哪怕一个班都行。但孙寒没有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 远处,鬼子的大车慢慢地接近了。大车数量没错,但鬼子的兵力有误,张明灿粗略地估计一下,鬼子至少有七十多人。但张明灿仗着地形优势,丝毫没有把鬼子放在眼里。 第23页 这时有人眼尖,说鬼子的大车是雇的车把式。大家都在嘀咕,有老百姓,这可咋办。张明灿狠狠心说:“顾不上了,只能怪他们命不好,打仗就是打仗,没那么多仁义可讲。” 失利(1) 眼看鬼子的队伍越走越近,孙寒却觉得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他大致估了一下,队伍里的鬼子至少有六七十,这个数字远远大于刚才侦察得到的四十多个鬼子。孙寒心里直打鼓,手心出了很多汗,但他还是努力克制自己,保持镇定。现在不能着急,要沉住气,连里是居高临下打,鬼子首先在地形上就打了折扣。 鬼子队列最前面是两匹高大枣红骡子拉的大车,车把式战战兢兢地欠着屁股坐在车上,手上提着一根六尺多长白蜡杆做成的鞭子。每隔着一段车把式就扬手打出两记响鞭,手艺好的车把式能把响鞭打得一里地外都能听见。但今天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不祥之兆一样,仿佛灾星马上要降临在自己头上。前天下午,鬼子在市集上把他和其他十几辆大车都找来了,说是要送大米给前方打仗的皇军。一口气已经走了三天了,路上也没怎么歇,鬼子动辄打骂,走得稍稍慢点,就是一个嘴巴。拿手打还算好的呢,昨天有个伙计,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鬼子,被鬼子拿大枪砸在腮帮子上,打掉了好几颗牙。 他想着,这趟活完了只要自己的小命能保住就不错了。唉,自己辛苦了几十年,四十岁上下好不容易才买了个媳妇,去年还生了个带把的小子。一家老小就指望这两头骡子和这大车养活呢,没想到小鬼子打了过来。这张大帅的兵怎么这么不经打,还没响几枪,整个城里的兵全跑了,就丢下老百姓遭殃了。 就在他的大车刚刚拐过路口的时候,张明灿的枪口遥遥地对准了他,张明灿在心里念叨:“老乡,别怪我今天手黑啊,骡子一枪不一定打得死,只要枪声一响,你就会拼命赶着大车跑,这样一来路就堵不上,鬼子就放跑了,老哥,没办法,只能借你的头用一下了。” 当……子弹出膛,那个车把式应声倒下,顿时枪声大作。 孙寒一扭脸,愤怒到了极点,张明灿怎么先开枪打老百姓啊。只见张明灿铁青着脸,拉动枪栓退出弹壳,当的又是一枪,第一辆车的一只骡子负痛嘶鸣起来,张明灿又连开两枪,把那只可怜的牲口结果了。第一辆大车彻底堵住了道路,这时坐在大车上的鬼子纷纷跳下来,藉助米袋的掩护朝山上开枪。 孙寒只能把一肚子火压了下去,他端着步枪,小心翼翼地瞄着,他身上的子弹不多了,要省着点打。 轰隆……骆钧的迫击炮在路边的草丛中炸出一个大坑,他目测了一下距离,重新调整了一遍,然后拿块坚硬的石头垫住底座。这一发炮弹打在中间的一辆大车上,把大车连同边上的鬼子、车把式都炸得粉碎。 鬼子从猝不及防的偷袭中很快清醒过来,一挺轻机枪架在米袋子上,嗒嗒嗒,连续地扫射。孙寒对这种扫射倒不是很害怕,他知道这是机枪手在打一个面,这个时候机枪手可能还没回过劲来,或者是太紧张。 果然,鬼子的机枪手在打了几分钟扫射之后,一个指挥官模样的鬼子举着刀过去把机枪手一把推到一边。这个指挥官打的是短点射,这种点射打过来的嗖嗖的子弹声让人相当恐惧,因为你不知道机枪手在瞄着谁。孙寒拿标尺找着准星,瞄准机枪的火光后面的小点就是一枪。 那个鬼子的指挥官感觉到侧面高处一发子弹贴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他立刻调转枪口朝这边开火。 孙寒刚刚拉开枪栓重新顶上一发子弹,就感到一个急促的啸音擦了过去,他本能地一趴,边上的树干上钉上了两发子弹,青烟直冒。再看自己手上的三八枪,护木已经被打碎了,他把枪膛里的两发子弹都退出来,然后爬到边上的工事里面找枪。边上工事里面,两个兄弟倒在血泊中,一个重伤,脖子被子弹撕开,眼看就没有救了。另一个是脑门中弹,整个头盖骨被打碎。孙寒把他们身上的子弹和手榴弹掏了出来。然后在一个兄弟手上往外拽步枪,那个兄弟临死的时候步枪抓得很紧,孙寒费了半天劲才把步枪抓过来。这是把德国造毛瑟步枪,孙寒把从他们身上掏出来的弹梭压了进去,弹梭钢片发出清脆的声音。 失利(2) 等孙寒再探出头的时候,就看着一个鬼子也不顾边上的子弹横飞,正跪在地上摆弄什么。“是掷弹筒。”孙寒心里一紧,连忙对准那个鬼子开了一枪,但没打中。就见着地上的掷弹筒腾起一柱青烟,紧跟着阵地上传来爆炸声和惨叫声。 孙寒咽口唾沫,又一次瞄准那个鬼子,这次他瞄得很仔细。正瞄着呢,就见那个鬼子身子一晃一头栽倒在地。孙寒松了口气,把枪口对准米袋后面另一个若隐若现的鬼子。但透过标尺的散光,他看到刚才中弹的鬼子掷弹筒射手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然后将掷弹筒放在两腿中间,艰难地从腰上掏榴弹。 好几发子弹打在他的周围,在地上扬起尘土,但那个掷弹筒射手好像根本不在乎。孙寒连开了两枪,发现这支枪枪口有点侧跳。他修正了一下弹道又开了一枪,这枪他瞄的是躯干,但因为侧跳,恰好打在鬼子的脑袋上,半边脑袋被削掉。 就在这时阵地上传来喊声:“鬼子要跑了,大家堵住啊。”孙寒往远处看去,只见三十多个鬼子突破了火力封锁,沖了出去,一眨眼就跑远了。孙寒想着跑了也好,正好可以保证全歼剩下的鬼子。 第24页 公路上的鬼子打得非常顽强和镇定,他们依託大车和米袋进行防守。而且鬼子的射击准确度很高,在对射中,连里的兄弟不是鬼子的对手。而且鬼子面对迫击炮的轰炸丝毫不慌乱,而是不断朝方便迫击炮进行观瞄的地方开火,给骆钧观瞄修正弹道造成很大困难。 即使是迫击炮弹落在公路上,鬼子也并不慌乱,而是迅速就地卧倒,没有看到鬼子因为有迫击炮而溃散。这和东北军仅仅听到机枪的枪声就溃不成军形成了鲜明对比。孙寒不禁对鬼子的这种训练有素感到惊嘆。 就在激战正酣的时候,突然从身后传来枪声。孙寒扭头一看,吓了一跳,只见工事的后面七八个鬼子端着刺刀就沖了过来,有几个兄弟猝不及防,当场被刺刀捅死。孙寒连忙掉转枪口朝后面开枪。眼看着鬼子越来越多。这时孙寒才明白过来,刚才那三十多个鬼子根本不是逃跑,而是冒死突围,然后过来抄连里后路的。 一个鬼子哇哇怪叫地沖了过来,孙寒枪膛里的子弹已经打空了,他连忙摘下刺刀打算开始白刃战,但刺刀怎么也上不上。这时他想起来自己现在拿的是毛瑟步枪,而刺刀还是三八枪的刺刀,他顺势把刺刀当飞刀一样扔了过去。鬼子没有想到这招,抱着脑袋一矮身子,刺刀从他边上飞了过去。 孙寒连忙从腰上掏出手枪,熟练地推上膛,朝着沖得只有几米远的鬼子连开三枪。那个鬼子胸口顿时喷出一股鲜血,倒在了地上。孙寒也顾不上捡扔在地上的枪,又对着边上一个正在和兄弟拼刺的鬼子开了三枪,那个鬼子应声倒地。孙寒的手枪咔吧一声空仓挂机了,他退出弹匣,从口袋里掏出子弹往弹匣里上,手抖得要命,七发子弹半天才上满,他把弹匣塞进手枪,顺手回头朝公路看了一眼。 这下孙寒惊呆了,公路上的鬼子正在从一处断崖相对不太陡峭的地方往上面攀爬。他赶忙把手枪插回枪套,从地上捡起毛瑟步枪,然后从地上的兄弟身上翻出子弹上满,这次他长了教训,找到兄弟身上的刺刀上到步枪上。 鬼子这时已经基本上反败为胜了,而且再这么拖下去,全连的兄弟都会耗光。孙寒看到张明灿正在和一个鬼子拼刺,他赶忙跑过去帮忙,两个人费了半天劲终于把那个矮胖的鬼子捅翻在地。 “长官,撤吧,兄弟们顶不住了。” “要撤你他妈撤,我不撤。”张明灿厉声断喝道。孙寒知道他是打红眼了。 孙寒一把拉住张明灿,让他看正在往断崖上面爬的鬼子。张明灿这才知道大势已去。 失利(3) 此时阵地上一片混乱,经过刚才的白刃战,鬼子还剩下十几个,但连里的兄弟也只剩下七八十个。张明灿让一排负责断后,然后各排向后撤。 一排一部分兄弟和鬼子肉搏,另一部分兄弟依託树木朝鬼子开枪,落单的兄弟拼刺根本不是鬼子的对手,几个回合就被刺倒。 很快,一排几乎伤亡殆尽,剩下的几个鬼子和爬上断崖的十几个鬼子嗷嗷叫地追杀连里撤退的兄弟。刚刚追到一个林中溪流谷地的时候,一发迫击炮弹在鬼子堆里炸了。顿时两个鬼子被炸得血肉横飞,其他人匆忙卧倒。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迫击炮弹打过来呢,而且打得这么准,鬼子都很奇怪。 原来是骆钧的战友陈化龙,他大腿被子弹撕开了一个口子,根本跑不动,于是就拿了三枚迫击炮弹等在这个地方。刚才那枚迫击炮弹就是他扔出去的,迫击炮弹拔掉销子,然后撞击引信,只要一落地就爆炸。 半天没动静,鬼子站起身,大家估计可能是手榴弹。 这时一个黑煳煳的东西划着名弧线飞了过来,轰隆一声,又是一个鬼子被炸成了重伤。但这次陈化龙已经暴露了位置,他一边退一边拔掉了最后一枚迫击炮弹的安全销。鬼子越追越近,陈化龙的肩膀上又中了一枪,整个胸前全是血。 最后四个鬼子在溪流的一处石头河沟边上找到了再也跑不动的陈化龙,他们好奇地围了过去,看着这个身材瘦弱,模样清秀的中国人。陈化龙大口地吐着气,脸上却带一种怪异的笑容,突然,他用最后的力气在身后撞击引信,然后勐地站了起来,高高地举起迫击炮弹。 炮弹落地的瞬间,一个用生命护卫着中华民族的铁血男儿微笑着去了…… 降俘(1) 一直到晚上,张明灿和孙寒两个才把队伍收拢起来。经过白天日军的追击,全连上下只剩下三十多人了,差不多一个排。 张明灿陷入了极度的苦闷中,为什么自己的一个连,藉助地形优势居然打不过鬼子的一支运输队。非但如此,还让鬼子抄了后路,折损了一大半人马。张明灿觉得想不通。 和张明灿态度不同的是,孙寒倒是很释然,经过前几次交手,他对日军的战斗力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而这次连里之所以失利,主要是打法僵硬,对日军的战术不适应。再加上连里单兵能力和日军有很明显的差距,所以失利也完全可以理解。 两个人收拢人马之后相视无语。孙寒本想说几句胜败乃兵家常事之类的话,但看看张明灿的态度,到底还是把话咽了下去。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让大家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只有走出这个阴影,以后才有可能打胜仗。孙寒由此想到了,以后他带兵的话,如果新兵第一次和鬼子交手,尽量用优势兵力,保证一仗下来能打赢,这样就能克服新兵对于鬼子的畏惧心理。 第25页 张明灿派出两个人到前面搜索,结果派出去的人一去不返,张明灿越想心里越发毛,该不会是投靠鬼子当了汉奸吧。越想越怕,张明灿决定不再等下去了,尽快带着队伍脱离这一带。但往哪儿走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朝着东北方向走,应该没错。 队伍刚刚离开一个多钟头,就听到后面隐约有火光传来,有兄弟拉住了张明灿示意让他看,很多人看到之后后嵴樑直冒冷汗,玉皇大帝、菩萨保佑,再晚一步就会被鬼子给包围了。张明灿心里一个劲地骂娘,暗自庆幸自己发现得早,不然连里的兄弟全部都得折在那儿了。想到这里,张明灿命令清点人数,果然不出所料,有逃亡的,刚才收拢起来的三十七个人,除了派出去两个前出搜索之外,又逃亡了三个。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真是一点辙都没有。张明灿恨得牙根痒痒,但却无计可施。 就这么一直走到天亮,队伍终于走到一处庄子外面停了下来。庄子不大,但四周却砌着高墙,每隔几米还有枪眼。张明灿估计这是个比较富裕的庄子,就打算进去休整一下,结果刚到庄子外面,嗖嗖的两发子弹就打在张明灿脚前面的泥地里,把张明灿吓得立刻滚翻在地,就势躲在一个歪脖松后面。 枪声也惊动了孙寒他们,孙寒来不及从地上抄枪,就几个起伏动作冲到了一个射击位置,拔出手枪,遥遥地指向前方。 张明灿估计是庄子里的人误会了,于是扯着嗓子喊:“别乱来,我们是张大帅的兵,是自己人,被鬼子打散了,到你们庄子里面休息一下。” 喊了几嗓子,对面也没动静,张明灿刚想露头看看,就见对面噹噹两枪打过来,地上面的尘土都被扬了起来。 张明灿估计是对方没听清楚,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这下对方听清楚了,回答也更干脆,又是噹噹几枪。结果这下把张明灿打毛了,怎么日本鬼子打,自己人也打啊。他扯着嗓子又喊道:“瞎打什么打,我们是张大帅的兵,东北军,看清楚再打。” 这次还好,对面没再开枪,沉默了很久,庄子里面喊道:“你们走吧,我们不打枪了,你们赶紧走吧。” 这么一喊话,把张明灿、孙寒还有其他弟兄彻底搞煳涂了,敢情刚才知道咱们是东北军啊,那还打什么打啊。孙寒觉得有蹊跷,他觉得这件事情一定有诈,他于是也扯着嗓子喊道:“你们是哪个部分的,大家不要自己人打自己人啊。” “你们快走吧,我们已经归顺皇军了,皇军给我们开饷,给我们饭吃。我们不打你们,我们以前也是东北军的,也就是混口饭吃,你们快走吧。”对面庄子沉寂了半天,喊道。 降俘(2) 张明灿和孙寒一听头皮都炸了,怎么这里冒出来这么个部队,而且是已经投降了鬼子的东北军。张明灿示意了一下孙寒,孙寒转身过去布置了一下火力,然后一声令下,轻重火力一起进行压制,趁着这个机会,张明灿惊魂未定地跑了回去。 两个人越想越光火,自己在前方打鬼子,后方的部队居然有投降的。 其实是张明灿和孙寒消息不灵通,当时没撤走的东北军有很多都投降了,没投降的也大批逃亡。很多建制的部队一听见枪声就没命地奔逃,老百姓都说,这东北军哪是被鬼子打跑的啊,简直是活活吓跑的。 但车到山前总得有路啊,两个人苦思不得其解。现在要么是绕开,那就麻烦了,得走山路绕个大弯子,还有就是打下来,但打的话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下来。张明灿本来已经心灰意懒了,但被孙寒一番话说动了。 “长官,按道理说咱们刚打了败仗不应该再打了,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但现在问题是如果绕山路,还不知道要走多远,再加上现在士气低落,连个小庄子都要绕着走的话,我担心士气会更差的。”孙寒小心翼翼地说道。 但此时的张明灿已经是被打掉了信心了,丝毫没有再想打仗的念头。孙寒嘆口气,他从张明灿挎包里翻出望远镜,带着李雄明,两个人找了个高处仔细地观察起来。 庄子其实不大,东北角有个烧酒作坊,南面是一排厢房,庄子中间是低矮的瓦房和煤渣土夯实的街道。孙寒认识这种庄子,这以前是八旗的驿站,俗称的八百里滚蛋就是说驿站的事情。军情紧急的时候,到驿站马歇人不歇,一路纵马到下一个驿站,往往刚到人和马都倒毙了。前清的时候,这种驿站里面常常是犯了事的官员被发配过来的。由于驿站修建的时候充分考虑到了军事目的,所以四面的围墙修筑得异常坚固。 孙寒慢慢地看着,他发现围墙的西北角有一处明显经过修补的痕迹,可能是以前倒塌后重新修葺的。通过观察,孙寒觉得驿站里面驻军应该不多,而且估计没有迫击炮这样的重武器。 看到这些,孙寒心里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但他没有说出来,他还在盘算。李雄明看着孙寒铁青的表情竟然慢慢地有了丝笑意,不禁也觉得纳闷。 两个人回到营地,看到大家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而且老远看过去,营地周围居然没有流动哨,孙寒直皱眉头,但却不好明说出来。他走到张明灿身边,低声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张明灿听了一个劲地摇头。孙寒显然有些着急,铁青着脸,两个人起了些争执。 第26页 争完了之后都不说话,最后还是张明灿主动说话。两个人好像都有些碍于面子,张明灿跟着孙寒走到高地去看庄子上的地形。张明灿一边看,孙寒一边在边上讲自己的计划,慢慢地把张明灿也给说动了。张明灿补充了几点自己的想法,两个人一碰,整个计划就非常完美了。 当天晚上深夜,庄子里面的伪军突然听到庄子边上传来爆炸声。庄子里面顿时乱成一团,紧跟着外面枪声大作,而且还有机枪的声音。桌球的枪声很明显都是从西北角响起来的。这时庄子里的伪军很多人想起来西北角以前是经过修补的,恐怕不坚固吧。正想着呢,西北角被两发迫击炮弹炸出了个缺口,庄子外面也好像被爆炸点着了什么东西似的烟尘大作,伪军都紧张地将枪口对着缺口打算射击。 缺口处先是安静了一会儿,片刻之后又是枪声大作,这些庄子里的伪军都拼命地朝缺口处开枪,哪里想到,从身后的围墙上翻下来十几个人,用枪指着伪军,结果三两下就把他们全给缴了械。 伪军没有想到有这手,被刺刀一顶,就乖乖把枪放下了。等全缴了械,才发现翻墙进来的不过才十几个人,而伪军足有四十多人。但当时黑洞洞的,谁知道会是这么少的兵力呢。 降俘(3) 兄弟们吆五喝六地把俘虏列成队,其中有人还挨了打。场院当中,张明灿兴奋得直搓手,来来回回看着这四十多个俘虏,一连来回走了好几圈,然后高声问道:“早上谁沖我喊话的?”俘虏中都不吭声,半晌有个高个子指了指队伍中一个穿着衬衫冻得发抖的人。张明灿走过去看了看那个穿衬衫的:“呵呵,挺有种的嘛,还敢开枪打我。”边上的兄弟扑过去把衬衫汉子五花大绑起来。 那个衬衫梗着脖子很硬气地说:“扯淡,要是真他娘的想打你,你现在还能在这儿站着呢?早他娘成泥了,我看你也是条汉子,所以不忍心开枪,都打在你面前,你没看到?”张明灿觉得这个汉子胆子够肥的啊,当了俘虏居然还敢顶嘴。他瞪了衬衫汉子一眼,衬衫汉子目光丝毫不避。 “你叫啥?”张明灿勐地厉声断喝道。 “曹勐。”衬衫汉子梗着脖子。 “哟呵,够勐的。”张明灿冷笑着,边上的兄弟都知道,这个曹勐马上就要人头落地。“来人啊。”张明灿面目狰狞,声音低沉, “给我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傢伙的绳子解了。” 大家听了都一愣,心说长官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吧。 张明灿从地上拿起一支毛瑟步枪,递给曹勐,表情惊异的曹勐云里雾里地接过了步枪。 “行,兄弟,你是个带把的,我张明灿就喜欢你这样的,怎么着,跟着我们打鬼子吧,像你这么带种的爷们,也甘心跟在鬼子后头干?”张明灿语气听上去很坦诚,曹勐激动得浑身发抖。 看着曹勐的样子,张明灿心里明白了七八成。他走到队伍里刚才指认曹勐的那个高个子身边,噼头就是一个耳光:“你他妈的什么东西,背叛自己的长官,卖主求荣的东西,你算什么爷们。把衣服脱了。” 高个子被张明灿打懵了,乖乖地把袷衣军服给脱了下来,张明灿拿着袷衣过去给曹勐披上。曹勐顿时眼泪都快下来了,张明灿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兄弟,白天是一场误会,以后我们就是好兄弟了,一起打鬼子。” 张明灿回头看了看那个高个子:“把那个出卖长官的王八羔子给拉一边去,打上五十军棍,然后给我绑起来。”曹勐这下就更感动了。 不远处的孙寒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他觉得张明灿并不是真心想打鬼子,而是想扬名立万,好升官。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伏击战的时候,张明灿讲的那番话把大家说得热血沸腾的,自己怎么能够这么怀疑自己的长官呢。 但孙寒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往这个方向想,毕竟今天晚上收留曹勐太突然了。就在这时张明灿的话打断了孙寒的思绪,张明灿大声说道:“兄弟们,咱们都是东北军,今天白天的事情,我相信都是误会,现在你们的长官曹勐已经愿意跟着我们走了,兄弟们,我希望大家能够跟着我打鬼子。” 俘虏们个个心里七上八下的,队伍里慢慢地开始唧唧喳喳。张明灿知道让下面的人再这么争论下去,始终没一个结果。他看了看曹勐,然后低声说道:“兄弟,我相信你是好样的,但你今天要想法子带着你的兄弟跟我走。” 曹勐是个很江湖的人,脑子也很简单,张明灿的这几下手腕此时基本上已经收服了他。他一是没有想到张明灿居然会放了他,更是没有想到居然反而将出卖他的人打了军棍。曹勐看着自己的队伍说:“兄弟们,既然长官这么厚待咱们,那咱们也别犟着了,我说一下,愿意跟着我曹勐过来的,我曹勐一律当兄弟看,不愿意过来的,自便,但枪得留下。” 队伍里又开始了一片唧唧喳喳,张明灿等了一小会儿,大手一挥说:“想走的站到这边来,想跟着你们老长官的,站到这边来。” 降俘(4) 张明灿说完后队伍顿时安静了下来,然后有一个兄弟站到了曹勐这边,接着又有几个,然后还有几个站到另一边,两边慢慢地人越来越多,中间的人越来越少,最后人分成了两队,想走的大概有七八个。 第27页 “好,大家是不是都想清楚了?”张明灿声音很平静地问,好像是问你中午吃了什么似的那么平静。 受到张明灿声音的蛊惑,本来站在曹勐那边的三个人也犹豫着站到了回家的那边,那三个人年纪都挺大的,其中一个鬓角已经有了一点花白。 待人们都站好了之后,张明灿下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命令:“把这些逃兵统统给我抓起来。”孙寒他们听了一愣,但还是执行了这个命令。想回家的这下全傻了,其中有几个人当场就跪那儿了:“长官,给俺一个机会吧,俺家上有老娘,下面有娃啊。”花白鬓角玩命地哭号着。 曹勐好像也不大乐意,但张明灿何等人物,马上看出不对劲,低声对曹勐说:“兄弟别煳涂,只能把他们先抓起来,要是把人一放,消息走漏出去,鬼子就非得找我们麻烦不可。” 听到这里曹勐这才反应过来,于是就听任张明灿的部下把人抓起来,关到了厢房里。张明灿看着人被带了下去,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大家愿意留下来,那咱们还都是东北军的好兄弟,大家鼓掌,欢迎归队。” 剩下的人一看,既然如此,只好跟着张明灿他们了。 短暂补充(1) 当夜部队在庄子里宿营,按照孙寒的建议,将曹勐原来老部下的枪械全部看管起来,并在好几个地方加了双岗。孙寒向曹勐解释说,主要是怕下面的兄弟逃亡或者譁变。 晚上,两边班长级别以上的兄弟热热闹闹地会了餐,上了好多盆酸菜汆白肉和猪肉粉条子,油水很厚,兄弟们都吃得很满意。席间孙寒一直没敢问,但他脑子里面装满了对张明灿的疑问。 一直到吃完了席,已经是后半夜了,张明灿和曹勐称兄道弟地搂着去了营房睡觉。孙寒悄悄地跟在后面,跟了一会儿,他看到张明灿做了个跟过来的手势,他就放心大胆地跟在后面。 张明灿和曹勐进了营房,没一小会儿,张明灿缩着脖子出来了。他走近孙寒,也不说话,把孙寒拉到了一边。 “老孙,你啊,脸上藏不住事,这个得练,带兵打仗不能一点城府都没有。”张明灿摸了根烟,这是当时的好烟,哈德门,刚刚曹勐手下的兄弟孝敬的。他把烟让了一下孙寒,然后自己又掏了一根,孙寒擦着火柴给他点上。 张明灿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你说说今天吧,我能不知道这他妈是群兵痞?但咱东北军就是这操行,烂到根了,你明白吗,没办法,所以小鬼子一打过来,有那么多人赶着当汉奸。你看看,昨天幸亏我们跑得快,不然又让鬼子给逮个正着,为啥,还不是自己人贱,想当汉奸。所以我就算把曹勐一枪崩了又能怎么着,我能把他剩下的几十号人全崩了?老孙,要想办法壮大自己,明白了吗?在中国当官,就他妈的这个操行,你放心,我琢磨着,中央军不会不管咱们,中央军迟早还得打过来,少帅还得带着兵回来。到那个时候,你我就是抗日的功臣了,现在先壮大自己,到时候少校、上校还不随咱们要。” 孙寒听完了这席话,顿时脑子就不够用了,他不明白短短几天张明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其实上次伏击,张明灿带的主力伤亡之后,张明灿已经不是当初单纯的想法了。一开始张明灿抱着报效国家的目的带人譁变,决心抗日。但经过了这几仗,他很清楚自己的部队根本无法和鬼子对抗,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避免和鬼子正面冲突,不断收编溃兵壮大自己。他琢磨着,先壮大到一个团的兵力,到时候无论是中央还是少帅,都不得不另眼看他张明灿。 但这种想法,孙寒无论如何也猜不透,孙寒是从最底下当兵当上来的,对于东北讲武堂出身,并且在团参谋部待过的张明灿的城府,他根本无法猜透。 “还有啊,老孙,我也知道他们底子不好,打起仗来没准儿脚底抹油。其实一开始我想得太简单了,我也没有想到鬼子的战斗力这么强,你说说,就咱们这三十多个人,几十条破枪,能成什么气候?他们再不能打仗,总能给兄弟们壮壮胆吧,打起来总能分散一下鬼子的火力吧。关键是看你怎么管,你说呢,我的话在理不?”张明灿洞若观火,一眼就把孙寒看得透透的。 “咋的不在理,长官,我全听你的,你说咋整就咋整。”孙寒严肃地说。 张明灿非常欣赏孙寒的这种性格,说到做到,说一不二,这才是一个带兵人的作风。 “好,听我说,老孙,咱们得换换番号了,这个连一级的番号不能再用了。”张明灿说到这里有意停了下来,想等着孙寒来问,以显得自己考虑周详、手段高明,但孙寒沉默着,却没有问。张明灿只好自己接着说下去,“这个连的番号太小,不容易招揽人马,你想想看,连下面顶到天了也就是个排,人家来投奔你,也就是当个排长。” “但咱们人少啊,换啥番号呢?”孙寒到底实在,忍不住还是问出来了。 “哈哈,这个刚才我都想好了,咱们把番号改成辽东独立团怎么样?”张明灿脸上充满了兴奋,这种兴奋是清朝官员被赏戴双眼花翎的时候才有的兴奋。 短暂补充(2) 孙寒看在眼里,但却不好说什么,他只能用一个他认为非常充足的理由来否定:“长官,要是招不到那么多人马怎么办?” 第28页 “这个我也想过了,咱们番号先变着,人马的事情慢慢来,我们在庄子里休整几天,然后向吉林开进。沿途不打鬼子,专打伪军,遇到走散的东北军兄弟咱们就招过来,只要番号有,人马慢慢来,有了这一个团,咱们可以再扩一个团,然后编成旅,那咱俩就是正副旅长了,就算不打鬼子,开到关内,也是个不小的部队,上头敢不另眼瞧咱们。”张明灿越说越兴奋,最后手舞足蹈起来。 孙寒也实在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意见反驳他,只能由他任着性子胡闹。 第二天,辽东独立团成立。 成立大会上,张明灿宣布孙寒为独立团团副,曹勐为一营营长,武鸣为二营营长,曹勐的部队都是他以前的部下,人数大约有近四十人,武鸣还是以前连里剩下的老底子,三十多个人。 尽管没有中央的委任状,但大伙还是很高兴,无端地升了官,相互都是营长、团长地叫着玩,唯有了解内情的孙寒虎着个脸。大家都说孙寒升了官,不认识大伙了,再加上孙寒跟着张明灿身边才短短几天,就被任命为团副,明显压大家一头,很多人不服。 其实张明灿这么做有两层深意,一层是那天伏击战失利之后,孙寒跟他说了自己对于伏击战失败原因的看法。张明灿觉得自己在具体指挥上,其实还不如孙寒,在对日军的了解和对己方战斗力的判断上,也远远差了一大截。让孙寒当这个团副,正好可以补充自己的不足。 另一层意思是,这次把自己老底子的部队交给武鸣带,张明灿是绝对放心的,梁锦虽然忠心耿耿,但真正打起仗来,和武鸣比还是不行。要是老底子的部队让孙寒带,一是怕部队不服,二是怕孙寒有什么异心。自从伏击战之后,张明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自己这点老底子,是自己将来升官发财的本钱,一定要把它交给一个既能被自己控制,又能打仗的人带。几下里一衡量,武鸣是最合适的。 散会之后,照例又是吃喝了一通,从早上一直吃喝到了晚上才散。孙寒不放心,一边喝酒一边让给各个桌子倒酒的丁三嘱咐李雄明他们一定要把各个岗哨看好。张明灿眼睛一瞟,看到孙寒在和丁三耳语,心中有点不快,看来孙寒在他自己的老部队当中还是有相当威信的。 那天喝完了酒,孙寒又把哨位挨个查了一遍,然后自己倒了点酒,一个人独自喝。从奉天北大营被炮轰到现在,孙寒把整个事情想了一遍。 首先孙寒想明白了一点,东北全境丢光那是迟早的事情。只是后悔自己现在卷到了这个旋涡里面,该怎么挣扎出来呢,打吗?就现在的样子,一无弹药,二无给养,连个吃的都得靠抢老百姓的;不打吗?太窝囊,堂堂的东北军,一枪不放,丢掉东北全境,不让人笑话死,就算死了也没脸面见祖宗啊。祖宗怎么问?孙寒,听说你一枪没放,当了怕死鬼是吧,你居然还有脸面过来见我们,来人啊,过来几个小鬼把他拿锯子锯,拿热油炸。 想到这里孙寒一哆嗦,他不由得想到了死,那战场上面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血煳煳的枪眼,被炮弹炸得支离破碎的躯体,想起来孙寒不由得脖子一凉,好像一把鬼头大刀架在脖子上一样。 战争就像旋涡一样把孙寒卷了进去,他甚至想,就今天晚上,把军装一脱,爱谁穿谁拿去穿去。自己偷跑?逃亡,当逃兵?孙寒不是没有想到,但一想到这里心里还是痒痒,回家找个厚道的地主,租几十亩地,自己有的是力气,种上高粱、大豆,然后攒点钱,置办头骡子,找邻村王木匠打上一架高进梁(註:东北方言,指旧时大车的载重指标)的大车,好好干,五年之内本就能回来,剩下全是自己的了。弄得好了,娶个媳妇,要圆脸盘子,身子结实能持家的,再生几个娃,回头供娃去洋学堂读书,穿城里女学生的那种白袜子。 短暂补充(3) 孙寒想到这里,觉得酒是那么的甜。孙寒没其他的爱好,就是爱喝点酒,以前当兵的时候爱喝,后来当了排长反而喝得少了。呸呸,想到这些孙寒就有点骂自己,都什么时候了,现在鬼子已经打进来了,这些梦想统统成了个猪尿泡,拿针一扎就会破灭。 是啊,操他妈的日本鬼子,孙寒骂道。这种骂是心里所有希望破灭的人才能骂出来的。 孙寒理了理头绪,慢慢地回到现在独立团的事情上来。现在稀里煳涂地成立了独立团,那么下一步呢,真的能壮大起来,跟小鬼子干吗?孙寒从骨子里面看不起曹勐,什么东西,今天当东北军,鬼子一来当汉奸,东北军一来又当东北军。这种人靠不住,最靠得住的是被日本鬼子祸害的人,把家烧了,人杀了,家破人亡,铁了心地跟日本鬼子干到底。 但光有人顶个屁用,想到这里孙寒有点落寞,几次交手,其实鬼子的战斗力比东北军根本不是高上那么一星半点。人家那枪打的,你多伸高脑袋一寸,就能把你头盖骨打飞了。咱们那枪打的,指着地上的蛤蟆,能打着天上的星星。 那么怎么能在独立团成立之后将兄弟们训练成具有日军那样的战斗力呢?孙寒又开始琢磨。可是现在怎么训练?这边武鸣的部队摆明了不听自己的,曹勐的部队呢,更不用说了,而且就算两边都能听自己的,该怎么训练呢?应该针对鬼子哪些特点?再有一个头疼的问题就是子弹,别说训练了,现在估计应付一场稍稍大一点的仗子弹都是问题。 第29页 说是一个独立团,其实一百人都不到,按照现在的战斗力,遇到鬼子十几个人的小部队都得歇菜。 所有这些都像一个巨大的铅砣一样,压得孙寒喘不过气来。他咂吧着嘴,将一口烧酒喝下去,然后在全是冷油花子的酸菜汆白肉中间捏起一块肥肉送到嘴里,吃得满嘴油腻,孙寒觉得很过瘾。 他端着酒壶,水早已冷透了,他也懒得换,就这么把一大壶冷酒就着自己满脑子的烦心事喝了下去。他感觉自己突然走在了家乡的田野上,黑油油的高钙土,踩上去脚趾冒油。他赶着一头壮硕的耕牛,犁翻出来泥土的芳香。他擦擦汗,远处是他的女人,健壮而曲线突出的身材,擦汗的时候露出白花花的胸脯。但孙寒觉得那个女人面目很是模煳,正待他想看清时,有人在叫他。 孙寒立刻醒了,睁开眼睛的同时,一只手本能地搭在手枪套的铁扣子上。 逐日神剑 第二部分 山林队(1) “长官,醒醒,外头有人找。”门小平低声地说,慢慢地把孙寒推醒。 孙寒觉得宿醉之后头疼欲裂,心里暗自后悔昨天喝了那么多酒,脸上到现在还感觉烧得慌。起来之后身子有点晃,孙寒感到口渴得要命,抓起昨天温酒剩下的凉水咕咚咕咚全给喝了。 凉水从喉咙往下灌,肚子里面冰凉冰凉的,但脑瓜子却感觉好了很多。孙寒发了一会儿呆,缓过了劲儿,才问门小平, “外头都啥人啊?” “听张长官说,是这附近的山林队。” “啥山林队,全是他妈的土匪、鬍子。”孙寒低声嘟囔着。在孙寒的心里是非常看不起土匪武装的,觉得他们根本不入流,抢抢老百姓还行。看来张明灿肯定要把山林队收留下来,并且补充到部队中去。 孙寒正正军装,从地上把大檐帽捡起来,昨天晚上他是趴在桌子上睡的,稀里煳涂地把帽子睡到地上了。他使劲掸着土,然后戴上,又正了正帽檐,孙寒不喜欢把帽檐压太低,那样影响视野。等着装整理停当,他感觉头疼也好了很多,这才走出去。 外面场院里站了十几个人,都穿着便衣,枪枝也各式各样,有老套筒、汉阳造,还有比较精良的俄国水连珠,居然还有杆抬枪,前装枪药的那种,一看就知道是前清时期绿营留下的。 这几天天气慢慢变冷,张明灿披着个熊皮毛领的粗呢大衣,远远看上去感觉像个富家子弟一样。虽然这么穿显得很精神,但孙寒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觉得军人要有军人的样子,太浮华的穿着反而没有朴素的军服显得那么志气昂扬。 等孙寒走近了,张明灿爽朗地笑着,把孙寒介绍给那十几个穿便装的。 “兄弟们,这是我们辽东独立团团副孙寒,是咱东北军当中的虎将,去年在南京受过训,还受到了蒋总司令和张少帅的接见。”张明灿一把拉住孙寒的手,显出亲密无间的样子。 孙寒听了一愣,他压根儿就没去过南京,蒋总司令就更没见过了,就是张少帅,也是阅兵的时候远远地看了一眼罢了。孙寒不知道,张明灿这么说是为了抬高孙寒的身价,以后带兵好带。 那十几个人当中,领头的是一个身材不高但魁梧壮硕的汉子。年纪倒是不大,和孙寒差不多,也就二十来岁,但脸上却多了很多草莽的霸道,一双斜三角眼,深栗色的瞳孔中似乎有一丝寒光闪过。 孙寒心里在掂量着这几个人,光是这一个照面,他就已经很清楚了,这群人没几个善茬子。但他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平静地不卑不亢地平视着那人。 此时三个人的目光都各不相同。张明灿是笑呵呵的模样,但目光中却有掩饰不住的狡黠。那人望向孙寒的目光中隐隐透出了一丝不屑,似乎在说,啥团副,还不是自己封的,也就是这层皮,不穿这身军装,还不是和我们一样。而孙寒的眼神则是寒意,他属于那种人,对谁好的话,就好到骨子里,对谁不好的话,你不招惹他,他绝对不招惹你,但真惹毛了,他不在乎和任何人拼命。 张明灿瞬间就从两个人的目光中读出了点什么,他丝毫不乱地接着说:“哈哈,孙团副,这是前面三道沟的大天炮——郑三哥。他们的弟兄去村庄里借粮食,结果路上和鬼子的大车队遇上了,被鬼子打死了三个弟兄,中间有个是郑三哥的亲弟弟。所以今天他们去找鬼子报仇,正好让门口站岗的兄弟遇到了,请进来一叙,原来都是打鬼子的好兄弟。哈哈,郑三哥答应加入我们,以后大家就是好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孙寒对张明灿这种和土匪称兄道弟的做法吃不准,但他也清楚,张明灿心里没准儿是看不起这些啸聚山林的鬍子的。国难当头,自己的队伍人又少,能组织起更多的人当然更好。 山林队(2) 想到这里,孙寒大大方方地冲着郑三哥一抱拳:“兄弟久仰郑三哥在这片大天炮的旗号,鬼子真是不知死活,太岁头上动土,居然得罪到了郑三哥的头上。兄弟我代表本部,万分欢迎郑三哥高举义旗,救国救民,加入东北军,和咱们一起揍小鬼子。” 这番话说得既得体,又给了郑三哥面子,还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是你参加东北军的,那么以后就是东北军的一分子了,不能乱来。而且给方方面面都留了余地,张明灿一听这番话不禁对孙寒刮目相看。 第30页 孙寒话音刚落,大天炮郑三哥就把话接了过去:“他妈的小鬼子,不是都怕他吗,爷们今天偏要摸上一把老虎屁股,敢杀我弟弟,操他姥姥,爷们整死他。兄弟们,都别分什么东北军不东北军的,都是爷们,我和你们一起整他狗娘养的小鬼子。” 张明灿一听这话马上明白过来其中的意思,那就是郑三哥并不接受什么加入东北军的建议,而只是打算把手下的兄弟和自己合兵一处打鬼子,但至于指挥权嘛,那是谁都夺不走的。换句话说,他郑三哥也不会接受别人的指挥。但张明灿又不能把话完全挑明了说,只能含煳地支吾着:“郑三哥,谁都知道你是条汉子,这次不光是为自己弟弟报仇,更是为中国人长脸。但毕竟是打仗,不是闹着玩的,我看为了大家协调起来方便,你的队伍还是你带,但算是我们的一个临时纵队,这样好不好?” 孙寒见张明灿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他也就不便开口。本来按照孙寒的意思,编什么纵队不纵队的,直接挑明了说,要么加入东北军,要么滚蛋,自己打去,惹急了把你们枪都缴了。 既然张明灿话已经先说到这儿了,孙寒只好沉默。 随后的几天,累积有三支队伍过来投奔,结果全部被张明灿收编成独立团纵队,分别组成了人数不等的四个纵队。其中郑三的十几个人组成了一纵队;南山屯的张马枪的山林队编成二纵队,张马枪人数最多,六十多人,以前都是马贼,杀人不眨眼。结果没想到有老百姓报告给鬼子,为了运输安全,鬼子派重兵把张马枪的队伍给剿了。张马枪带着剩下的人沿途抢老百姓粮食才活了条命,碰到张明灿他们,于是投奔过来。 三纵队和四纵队的编员更复杂。三纵队是盘踞吉林、辽宁两省交界处多年的徐大头,此人枪法很好。先是鬼子派人想收编他,徐大头本来同意了,他手下有个师爷见多识广,说国民政府已经要国际上好几个国家调停,鬼子长不了,不如混个东北军干干。于是徐大头到处找东北军投奔,结果人家都不收留,好歹找到了张明灿,如愿地当上了东北军。 四纵队以前是盐贩子,从大连、营口附近贩私盐,他们不同于鬍子和山林队,没有旗号。领头的叫铡刀四,是个江湖上显赫的人物。他十几岁的时候当过奉军,打过直奉战争,后来兵败趁机跑了,带走了四条枪。也就是靠着这四条枪,铡刀四声名鹊起,成为称霸一方的盐商。鬼子打下奉天后,铡刀四本打算像煳弄东北军那样煳弄鬼子,结果鬼子不吃这套,食盐是战略物资。有人背后点炮,鬼子和新收编的伪军自治队就把铡刀四藏身的老窝给围了。幸亏铡刀四命大,他那天在后庄里的一个院子里,听到枪声他立刻光着脚翻墙,躲在积粪坑里猫了一夜。天亮之后,铡刀四一家全被杀光,他九岁的幼子被砍了脑袋,大太太和两房姨太太都被鬼子轮姦了,大太太上了吊,两个姨太太据说是被鬼子带走了。 铡刀四红了眼睛,从来没人敢这么欺负他,于是他纠集了二十多个躲过这一劫的兄弟发誓要报仇。但他们势单力薄,根本不是鬼子的对手,这才投奔了张明灿。 孙寒看到这新投奔的一百多人就头疼,首先的问题是这些人的战斗力都不行。劫个道啊什么的还凑合,指望这些人打仗,那不是天大的笑话?还有就是他们的武器制式不一,从毛瑟步枪,到三八枪,捷克造毛瑟,骑步枪,老毛子的水连珠,汉阳造,单打一,抬枪,火铳,铁砂喷子……总之是应有尽有,让兄弟们大开了眼界。这么多制式和非制式的枪枝的弹药补充怎么解决?别说孙寒了,张明灿想起来也头疼。 山林队(3) 最关键的是这些人不服管。孙寒这才明白为什么张明灿不把这些山林队、鬍子编入部队,而是让他们自己独立建制。一是这些人不服管,二是怕带坏了其他东北军的兄弟。 张马枪的部队尤其败坏,风纪差,刚编成纵队就和铡刀四的人打了一场群架。两边差点就动枪了,最后还是孙寒带了一个班把他们全部缴械,才把事情平息下去。 张马枪的部队还抽大烟,基本上有一半人身上都带着烟枪。对此张明灿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抽大烟的事情孙寒早有耳闻,大烟真是抽不得,多少好汉栽在这上面。张马枪的部队原来都是马贼,中枪之后没有麻醉药,只能靠抽大烟止疼。 孙寒尽管对这些马贼、鬍子很看不上眼,但还是按照东北军的训练方法尽量整了一些基础的训练。比如进攻队形、防守方法、阵地构筑,等等。那帮鬍子一开始不服,但慢慢地也被孙寒认真的态度折服了,很多鬍子暗自佩服孙寒。 其实大家并不知道,孙寒尽管是从士兵当中脱颖而出成为军官的,但他所在的教导队,曾经是德国教官担任顾问,所以孙寒身上的军事素养并不差,加上他的实战经验,他实际上比很多科班出身的军官都要好。 曹勐娶亲(1) 这期间,独立团慢慢地壮大到了两百多人。另外张明灿还注意收拢原东北军的溃兵,独立团每天都有人加入。原来的东北军,张明灿一般都编入武鸣的部队,这样一来曹勐就有点不太高兴,但碍于张明灿,也不好说什么。 天慢慢地冷了下来,孙寒开始担心冬装的问题。其实张明灿也在操心,鬍子的四个纵队不用担心,他们自有办法搞到冬装。但东北军的这些部队呢?短短的时间,团里已经收拢了几十个东北军走散的兄弟,现在团里东北军的兄弟已经差不多一百五十人了,这些人的冬装被服怎么解决,这可是个头疼的大问题。 第31页 按照孙寒的想法,实在不行就绑一票,看周围哪家有钱的,把当家的绑了,限定他们多少天之内筹集多少被装,按照东北军被装的要求找裁缝做,到时候被服拿不出来就撕票。 这个办法张明灿不是没想过,但他还是否掉了这个建议。一来,一百多人的被装绑一户人家肯定不行,至少要绑个七八户。这样一来,得罪的人多了,以后这一带就没法待了,因为被绑的人要是偷偷找到鬼子,那还有个好? 二来,明抢的办法不太可行,主要是关系到军纪的问题。以后上头真的追查下来,可不是好玩的,关系到自己的仕途。 天是一天天地冷了下去,孙寒愁得鬍子老长的。这天他正带着四个纵队的人演练阵地防守呢,外面说是有人找,是几个乡绅。孙寒听着心里纳闷,赶忙穿上军装和哨兵走了出去。来的人总共有八个,雇了三个车把势,都是两头骡子拉的大车。孙寒看着骡子和大车直眼馋,心想以后打完了仗,自己也置办出这样的大车,养上两头省料的骡子,天天干完了活,小酒一喝,那他妈是神仙啊。 孙寒把乡绅让到了团部,几下寒暄之后,孙寒差点鼻子被气歪了。原来这些乡绅是想独立团赶快离开这里,怕鬼子过来找他们麻烦。孙寒心想,我他妈没找你们麻烦,你们倒先找上来了。 孙寒绷着脸听他们把话说完了,说是吉林附近有个庄子,藏了十几个东北军,结果被鬼子发现了,整个庄子实行连坐,死了不少人。这次更悬乎,藏了孙寒这边两百多人,要是让鬼子知道了,还不得死得更多。 听到这里,孙寒心生一计。他先是板着脸说自己是受张少帅命令在这一带收拢走散的东北军,现在哪能违抗军令说走就走。再说,天也越来越冷,被装也不足,就算想走也走不掉。 那些乡绅都没了主意,相互看着发愣,最后半晌才有人张嘴问孙寒:“要是帮贵部做出需要的被装,那是不是可以离开此地?” 孙寒一听当然求之不得,但脸上没表现出来,而是一本正经地说这个可以再琢磨琢磨,但贵乡对东北军的礼遇和帮衬,东北军肯定会记在帐上。那几个乡绅大眼瞪小眼的,相互都没了主意,最后只好客气地告辞。孙寒也懒得送,打发丁三把来人送走了。 晚上张明灿知道了这个事情,重重地责怪了孙寒,埋怨孙寒不会办事。要是乡绅不理孙寒这套,把部队驻扎地点报告了鬼子,那就麻烦了,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孙寒不这么认为,乡绅其实很好对付。他们不可能把独立团驻扎的事情告发给鬼子,一方面是鬼子杀到这里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二来,一旦走漏了风声,那他们就没法活了。要知道,他们的田产都在这里,人能走,庙可搬不走。所以这些乡绅是不会走漏风声的。 还有层担心孙寒没有说,他其实一直担心独立团内部倒戈。因为曹勐以前当过汉奸,难保下次不会再当。二是目前这些收编过来的山林队,个个都怀有异心,一旦有哪个走漏了消息,那就更麻烦了。 曹勐娶亲(2) 张明灿听了孙寒的分析,稍稍心安了一些,但还是远远地放下了流动哨,防止鬼子偷袭。 第二天大出两人的所料,那几个乡绅又来了,这次是满口答应了被装的事情。张明灿这次不得不对孙寒刮目相看了,这个事情办得漂亮。 于是,新成立的独立团的被装问题就这么解决了。全团每人两双乌拉草的棉鞋,东北军的弟兄每人两身棉衣。由鬍子、山林队改编过来的四个纵队只发棉鞋,不发军装,他们都不愿意穿军装。 十天之内,按照东北军军服样式、布料,兄弟们人手两件的棉衣做好了。此外独立团每人一个狗皮帽子,一床七斤重的棉被也赶了出来。张明灿和孙寒都觉得傍着大户补充给养是个路子。 这段时间独立团慢慢地开始兵强马壮,大家都很高兴,觉得照这样发展下去前途有望。 被装刚到的那天,团里还在着急办一桩婚事,是一营营长曹勐拿三十块大洋买了个媳妇。那家穷得叮噹响,老父亲是私塾先生,生前就没什么积蓄,结果看病基本上把家里能卖的全卖了,家徒四壁,老父亲没法下葬。女儿孝顺,于是就卖身把老父亲葬了。曹勐身上有点钱,见那个女子模样俊俏,按捺不住地喜欢。有人搭线,曹勐就拍出三十块大洋,娶了个黄花大闺女。 这个事本来是去年的事情,那女子孝顺,要守孝一年才能过门给曹勐。虽然曹勐是个粗人,但对他这个新媳妇却是言听计从,两边约好了一年守孝满了就过门。 眼看着一年孝满,曹勐就张罗着娶媳妇。本来这个事情张明灿是不同意的,他主要是担心动摇军心,但又担心曹勐有意见,最后还是勉强同意了,条件是同房之后女方必须离开独立团。曹勐也没多想,反正先娶个黄花大闺女再说。 两头分别说,那边拿了现大洋,把老父亲葬了。一年的孝满,女子在父亲坟上长跪了一整天,然后第二天就动身往独立团驻地赶。这边曹勐早预备好了办婚事,结果新媳妇一连走了十几天都没走到。 曹勐心急如焚,担心自己被人坑了,打发人问。没过几天,女方的弟弟哭着来到独立团,把事情原委一说,曹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茶碗摔在地上。原来,路上本来很太平,等走到大路上的时候遇到鬼子的一支人马,当时就把人给劫了。 第32页 鬼子当官的听说这是送亲的队伍,就要看看新娘子长啥样,一看之后眼睛就拔不出来了,把曹勐的新媳妇扣了,非要陪着睡一晚上不可。 那天晚上,节烈的女子光着身子被鬼子糟蹋之后,拿剪刀把鬼子军官下身铰了,负痛的鬼子拔出手枪把女子当场打死。那鬼子流血不止,不到天亮就死了。 曹勐听自己的小舅子把事情说完之后,就要点起队伍去打鬼子。孙寒睡觉轻,听见外面有动静,开门一看曹勐正在集合队伍。孙寒没想那么多,带着几个人就要把队伍截了。 看见孙寒过来,曹勐抄出大镜面驳壳枪就顶了火,横着戳出去指着孙寒:“你他妈的给我滚蛋,今天谁他妈拦我,我跟谁玩命。” 孙寒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说曹勐马上就要娶亲了,怎么好好地要集合队伍。这一问不要紧,曹勐把枪一扔,噼头给了孙寒一拳,正好打在孙寒颧骨上。顿时孙寒就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差点没站住。 两个人在地上扭打起来,曹勐一边打一边哀号:“操他妈的小日本,我他妈的跟你没完。”边上的兄弟都看着,没人敢上去拉架。打了没一会儿,张明灿听见外面乱闹闹的就过来看,看着两人在地上扭打,脸上都有血,孙寒整个眼眶被打出个破口子,血唿唿地往外流。 张明灿带着人拿枪托把两人砸开,孙寒直到这时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曹勐发的什么疯。张明灿自然也不清楚,只能把两个人都给缴了械,分别安排几个兄弟看守,回头再细问。 曹勐娶亲(3) 兄弟们连拖带拽把两个人分开,曹勐整个鼻樑被打歪了,血流到前胸,却丝毫不觉,一个劲地唿号。 张明灿觉得一定是事出有因,就先问的孙寒,结果大失所望,孙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只是被动地还手,要是不还手,刚才估计早就被曹勐给活活打死了。问完了孙寒,张明灿去看曹勐,只见被绑在大车车辕上的曹勐怒目圆睁,好像心里有巨大的仇恨一般,张明灿问什么也不吭声。 这下难倒了张明灿,他只好问曹勐的部下。但当时曹勐和他小舅子李山明是单独见的面,谁都不知道谈了什么。最后只好把李山明找过来,一问才知道曹勐的新媳妇没了。 听完之后张明灿也是唿唿地直冒火,自己的姐妹就这么被鬼子糟蹋了,但片刻之后,他又想到其实这是个好事,由此曹勐肯定会铁了心地打鬼子。张明灿这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先找到孙寒,他把曹勐为什么冲动,为什么和他打架的原委说了一遍,孙寒听得不住地点头。这次的事情改变了孙寒对曹勐的看法,以前他觉得曹勐是个有奶就是娘的兵痞,没想到这次的事情,却看到了曹勐身上的那种男儿血性。 最后孙寒亲自去给曹勐道歉,曹勐一时情动,抱着孙寒号啕大哭。 曹勐的事情很快在部队里传开了,大家一方面觉得那女子确实节烈,另一方面觉得鬼子真他妈的不是人养的,连个禽兽都不如。这件事情让独立团原东北军的弟兄变得同仇敌忾了很多。 挺进江桥(1) 张明灿后来找曹勐长谈了一次,最后孙寒和曹勐打架的事情不了了之。曹勐从禁闭室放出来的时候整个就变了一个人。 这期间发生了几件事情,一个是徐大头带着自己的部队不辞而别。为此张明灿还和孙寒、曹勐、武鸣一起琢磨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武鸣分析出了原因,徐大头手底下有人和武鸣的人很熟,私下就说了徐大头投奔东北军的原因。 当时鬼子打下奉天,徐大头认为中央政府肯定会让几个强国压服鬼子撤出东北。这样一来,徐大头如果能在东北军中混个一官半职的,以后就能洗掉自己土匪的出身。结果呢,中央政府无能,迟迟没能通过其他强国迫使鬼子撤出东北。徐大头可能觉得这么下去也没啥念想,最后带人还是回去当了土匪。 从这个事情上,张明灿看出一点担心。像徐大头这样的鬍子,有奶就是娘,就怕他当不了几天的土匪到时候投降了鬼子,那麻烦就大了。张明灿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之后,大家都觉得后嵴樑都是凉的。要是徐大头带着鬼子过来包围他们,那事情就麻烦了。 还有一层担心张明灿没有说。现在剩下的这几路鬍子,如果个个都学徐大头就很麻烦了,别看他们战斗力不行,但如果给鬼子当了帮凶,还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现在独立团唯一可依赖的队伍是收拢东北军旧部组成的三个营,共计一百七十多人,分编成三个营。新扩编的三营营长是孙寒兼任的。但这三个营,其实说白了也就是番号唬人,真实的兵力还不足半个营。而且就是这半个营,装备还五花八门,最主要的是三八枪和各类毛瑟步枪,弹药和重武器不足是最大的问题。 但大家都清楚,鬍子的武装不可靠,真正能打的,也就是这三个营一百多人而已。 曹勐的事情发生后,独立团上下空前团结,同仇敌忾。张明灿觉得自己朝着仕途又近了一步,他幻想着,这一百多人能慢慢壮大,到时候自己的分量就重了。 这几天隐约地传来消息,说鬼子和马占山的队伍正在嫩江边上对峙,大战一触即发。孙寒的意见是先把队伍拉过去,不管能不能打,好歹先试试手,但张明灿的意见正相反,他觉得现在独立团还不能打大仗,至少人数在扩充到五百人之前打不了大仗。最后会议不欢而散。 第33页 孙寒散会之后对张明灿多少有点儿意见,既然组建独立团,却又不打仗,长此以往军心就会涣散。哪怕先打点小仗,至少能够练练队伍。他和张明灿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现在独立团还打不了大仗。但不打大仗不等于不打仗,如果以多胜少,还是有一定胜算的。 那天晚上孙寒又喝了个酩酊大醉。当夜凌晨时分,孙寒隐约地听见枪声,他一下被惊醒了。这时外面报告回来,说是鬼子带兵把庄子围了。孙寒听完觉得自己头又开始疼得要命,他扎上武装带,抄起一支毛瑟步枪,赶忙集合起队伍。 枪声越来越密,孙寒觉得很可能是徐大头在鬼子面前把独立团出卖了。孙寒上到围墙边的工事里,外面嗒嗒地传来鬼子机枪声。一听到这种枪声孙寒顿时觉得大势已去,驻地已经被鬼子围住了。 张明灿听到枪声也是乱了阵脚,他暗自骂鬼子攻得太快,再等上几个月自己就能收拢出一支五百人上下的部队,到那时不愁国民政府不给他委任状。这下倒好,部队仓促应战,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个问题。 枪声断断续续地响了半夜,清晨时分鬼子和伪军冲进来的时候里面却空无一人。鬼子的指挥官一怒之下就把徐大头砍了脑袋,骂他谎报军情。 其实徐大头死得很冤,他这次带着人不辞而别,本就打算把独立团容身的地方给卖了,但一直没机会。这次他带路,鬼子很顺利地就找到庄子。本来鬼子对于已经攻陷和收编的队伍并无怀疑,他们哪里想到,当时他们改编的曹勐部队此时已成了他们不共戴天的敌人。 挺进江桥(2) 曹勐一直知道庄子外围有个暗渠,以前是庄子里饮水用的。后来庄子里打出了井水,那个渠就废弃不用了,但渠道还在。最后孙寒打头阵,其他各部浑身泥泞地从暗渠爬了出去,把鬼子的包围圈甩到了身后。 好不容易突破了鬼子的包围,但下一步该往哪里去,大家又没主意了。孙寒还是主张驰援嫩江的马占山。但张明灿心里有个心眼,他害怕自己的部队被马占山收编了,毕竟自己现在还没到兵强马壮的时候,一旦有人要缴械收编那就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最后谈了一整夜,大家还是决定驰援嫩江。主要是现在队伍里面人太少,没准儿驰援嫩江后,仗不一定打得起来,还能弄到点给养补充自己。 第二天白天睡觉,这个是张明灿坚持的主意。一是好歹路上走得慢了一点,二是白天行军很容易遭遇日军。 就这么白天睡觉夜晚行军,部队一直朝着嫩江挺进。一路上,消息不断传来。几天前,嫩江桥上打起来了,至此,打响了抗战第一枪。 有血性的中国爷们开始了反抗。 听到逃难的老百姓说,打嫩江的时候,鬼子人数很多,那炮轰的,对面马占山的阵地被炸得遮云蔽日。鬼子那人数比嫩江的东北军守军多得多,而且还有投降的东北军当了汉奸的部队帮忙打前阵。打嫩江这次鬼子相当重视,还派了好多飞机炸。兄弟们都在议论,东北军的空军实力在奉天被张少帅拱手送给了鬼子,单凭着马占山那点兵力到底还能支撑多久。 但老百姓也说了,凭着鬼子的兵力,还有飞机大炮的优势,最后也没能把嫩江桥拿下,战局变成了苦撑的阶段。 听到了这些消息,兄弟们大多数都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有兄弟说应该支持马占山抗日,毕竟人家拉开架势要和鬼子决一死战。但也有兄弟不同意,马占山兵力那么少,咱们一口气跑过去,没准儿根本不是鬼子的对手。如果明知道要打败仗,那就不如不去了。 一连几天,兄弟们都是在极度的严寒和飢饿中跋涉着。眼看着嫩江桥越来越近,大家心里就像被拎起来了一样。一路上,不断能看到鬼子在调兵遣将,铁路的铁疙瘩车上面装着机炮和机枪,看上去威风凛凛。 这一路上,张明灿都盼望着嫩江桥上最好已经打完了。不只是张明灿,当时很多人都畏惧和日军作战。张明灿盼望着再过个几天,最好自己的部队来打嫩江的时候,基本上是快打完了。这支部队张明灿认为是自己的绝对主力,他还指望以后靠这支队伍扩大自己的势力圈。 但孙寒却不这么想,他倒不是想打仗,只是他觉得东北军这么一路败退下来很窝囊。他的内心在渴望一场厮杀,一场改写东北军不抵抗骂名的厮杀。哪怕这场恶仗之后他孙寒悄悄地逃跑,至少他觉得那样是对得起自己了。 不只是孙寒,有些奉天东北军北大营被炸那天撤出来的兄弟都和孙寒是一个想法。哪怕是刚刚当兵的丁三,甚至都是这么想的,东北军打得太窝囊了,难道我们中国人就不能和鬼子放手打上一仗吗? 除了东北军的兄弟,前段时间投奔东北军的那几支鬍子部队也是各有各的号,各吹各的调。大部分的鬍子部队都害怕打恶仗、打大仗,主要是怕自己损失,他们可能不像孙寒那样把东北军的得失荣辱放在第一位,而更多的是担心自己的势力被消耗得太多。有枪就是草头王,一旦没了枪,没了人,那他们就成了一群不折不扣的盗贼,这一点他们比谁都清楚。 就这么着,辽东独立团刚刚组建,就孤独地朝着嫩江桥挺进。或许谁都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血腥厮杀。 第34页 进抵江桥(1) 部队在距离江桥还有几里地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前面浓烟滚滚的,几列火车上面都装着大炮,正在朝对面勐烈炮击。这种火车大炮大伙儿都没见过,方头方脑的,外面是钢板,中间有射孔(註:铁甲铁路战车,是当时江桥抗战中日军主要的地面支援火力)。 除了火车大炮之外,还传来了山炮特有的尖厉哨音,这种声音很特别,先是吱……然后哨音越来越响,最后像个巨大的铁筛子在筛铁钉一样。一般阵地上的老兵能从声音中判断出这颗炮弹是不是打向自己的。新兵怕炮,老兵怕机枪的道理就是打这儿来的。 这种炮声孙寒很熟悉,中原大战的时候孙寒就经常听到这种声音。如果听到了,就说明对手不是一支普通的部队。 从孙寒他们容身的地方看过去,对面阵地上总共有两处在遭受炮击,尤其是桥头那一处,更是遭到了火车大炮的重型火炮轰击。重型火炮炮弹从空中飞过去的时候,炮弹声音从远处或下面听起来很低沉,就好像一辆大车在空中飞快驶过一样。但到了末端,就变成了一种像爆米花喷锅的那种爆炸声。烟尘随着热浪腾起七八十丈的烟柱,和山炮烟尘不一样,重炮的烟尘是深红色,接近黑色。因为重炮炮弹温度太高了,金属的弹片很多熔化了,所以烟尘颜色不一样。 孙寒一边观察,一边自言自语。其实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委婉地告诉张明灿敌方的火力情况。他觉得张明灿可能在战场经验上比自己要差,但他却又不能直接说,那样会伤及张明灿的面子。 张明灿并不傻,他对孙寒的讲解心存感激。远处的炮击地动山摇的,张明灿觉得自己腿肚子有点发软,他没有想到日军有这么强大的火力。 炮击刚刚结束,日军开始以散兵线队形一窝蜂地朝对面阵地拥了过去。孙寒注意到鬼子的冲锋队形拉得很开阔,不同于东北军攻击要塞时的集团化冲锋。这种冲锋队形优势是减少伤亡,但劣势就是阵地战和白刃战时没有人数上的优势。这次进攻中,日军组织了至少两千多人,远远地看过去,就像一大群蝗虫一样密密麻麻的。 日军一直冲到了距离阵地不到二百米的地方,但东北军的阵地上始终没什么动静。孙寒不禁开始担心,不会是被刚才的炮击打光了吧。也就是孙寒正揪心的时候,从东北军阵地上密集地响起了排枪。枪声震天,远远看过去,第一排“蝗虫”都不动弹了。 但密集的排枪没有吓倒后面的日军,他们踩着自己人的尸体继续朝阵地上冲击。不一会儿,有些鬼子冲上了阵地,东北军的弟兄们纷纷跳出战壕开始白刃战。 整个战局开始胶着起来,张明灿和孙寒轮流用望远镜观察着。这时身后有兄弟着急要去参战,但被孙寒制止了。这个时候过去很可能会产生友军的误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短短的二十分钟,日军从阵地上的中心开始突破。如果此时一旦让鬼子顺利突破一点,那么整个阵地就会易手。也就是在蝗虫般队形即将在阵地中心撕开口子的时候,从东北军阵地后面补充过来一支生力军。他们人数不多,但作战异常骁勇,很快将拥进口子的“蝗虫”一点点赶了出去。而另一侧,穿着东北军军服的投降汉奸部队也开始被侧翼的部队压了回去。不到一个小时整个形势就发生了扭转,后面的山炮打红了眼,纷纷把炮弹砸在伪军和东北军血拼的那一侧,丝毫不考虑可能产生伪军的伤亡。 孙寒觉得这些刚刚投降过去的汉奸部队真是可怜,本想混碗饭吃,结果被鬼子当成了炮灰。他把望远镜递给了张明灿,然后扭头去查看了一下部队岗哨布防的情况。刚才手下的兄弟报告说扣下了十几个人,不知道是敌是友。 进抵江桥(2) 等孙寒一看,不禁被吓了一跳,被扣下的都是些学生模样的人,有几个还戴着眼镜。其中一个操着苏南口音,费了半天劲才解释清楚,他们都是南京大学的学生。九一八之后就组织起来支援东北军,歷经了千辛万苦才到了东北,辗转听说这边马占山将军和鬼子打了起来,就想法子过来支援。 孙寒接过他们的学生证挨个看了一下,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埋怨这些孩子真是瞎胡闹,自古以来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哪有当个洋学生好好的还跑来当兵的。但孙寒脸上没表现出来,他不想伤了这些学生的心。他打算先把这些学生煳弄过去,一旦脱离战场,就把他们看押起来,然后强行送给当地的官员。这些洋学生如果都死在战场上面,孙寒觉得很不值得。 但这个事情他不好擅自做主,想了一下,孙寒走过去把事情原委扼要地向张明灿说了一遍。张明灿和孙寒两个赶过来看,那些学生看上去真可怜,长衫都破了,头髮和鬍子凌乱,看上去和叫花子一样。 张明灿问了那个苏南口音几句,苏南口音回答得得体认真,张明灿心中暗自喜欢,不愧是中央大学的高才生,比起自己身边这些傻大兵强了百倍,又挨个看了看他们队伍中的人,其中有两个是女学生,虽然身上衣服破了,但很干净,模样也显得端庄周正。看到那两个女学生,张明灿感到自己不知不觉有点异样的感觉,他赶忙把目光从她们胸部移开,心里暗自骂自己,自己是立志干大事的人,怎么打着仗呢就有这样的想法。 第35页 他长吁了一口气,才把自己心底的那种荡漾压了下去。他把孙寒叫到一边,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张明灿基本上同意孙寒的意见。国家培养出大学生不容易,不能白白地拿去填炮弹,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就想法子把这些人全部扣住。 两个人商量完了之后,张明灿就将这十几个学生编为一个排。那个苏南口音担任排长。但尽管有建制,却没有武器,张明灿煳弄他们说等到前面投奔了马占山将军后就给他们配发武器。 年轻学生大多热血沸腾,一听这个消息都喜出望外。但张明灿快三十了,早过了那种头脑冲动的年纪,他看着这些学生,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昨天。 等到了下午,前出搜索的兄弟找到了三条船,其中两艘都是货船,装个七八十人一点问题都没有。而此时远处的战斗也越来越激烈,炮声隆隆,弹雨纷飞。 一直到晚上,孙寒指挥,张明灿殿后,独立团渡过嫩江。过江之后沿途遇到了盘查的岗哨,张明灿就将自己的证件和自己这支队伍的来歷说了一遍。那边岗哨派了一个排把他们全给缴了械,集中在一个场院里面,周围加了双岗,把他们严密地看守起来。当时好多人心里不乐意,怎么过来帮忙打仗还要缴械,张明灿把大家压了下去。他知道这么做是为了防止奸细混进来,等对方核实了自己身份就没事了。 天亮之后好多老百姓看着奇怪,以为他们是马占山的部队抓的俘虏,指指点点地骂,还有小孩朝他们扔石块,有几个兄弟被石头打着了,怒气沖沖地要过去打人。岗哨把枪一指,说哪儿也不许去。边上的兄弟按捺不住要动手,孙寒本想过去制止,结果刚过去肩膀就挨了一枪托。这下把孙寒打毛了,他没费什么事就把那个兵的步枪夺了下来,然后迅速一拉枪栓指着另外几个兵。 就在大家都剑拔弩张的时候,张明灿和另外一个高个子军官快步走过来把大家分开了。张明灿从地上拉起刚才被孙寒打破了鼻子的兄弟,连声赔不是,然后喝令孙寒过来请罪。没想到那个兄弟倒是很释然,和孙寒各自一抱拳,不打不相识了。 张明灿向大家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个高个子是马占山手下的一个营长,陈长官,陈佰骥。 进抵江桥(3) 大家唿啦唿啦地鼓掌。陈佰骥摆摆手,操着一口很浓的宁波话说:“弟兄们好,承谢各位以国家安危为己任,和我们马将军的部队共赴国难。” 宁波话很难懂,陈佰骥叽里哌啦说了半天,除了几句骂人的话,大家几乎都没怎么听明白。好在学生中间那个苏南口音他听懂了,就跟大家解释,待会儿让大家跟着他走,作为他的营的预备队。 苏南口音插嘴说,我们这十几个人还没枪呢,陈佰骥看着这群溃兵、鬍子、叫花子(其实是学生)组成的他眼中的乌合之众,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枪,各位同人别担心,到阵地你们就知道了,枪有得是。” 宁波官话咬字快,苏南口音的学生听成了“枪,有多少”。他以为陈佰骥是说枪没多少,不能给他们,想到这里他很失望。 苏南口音一边走一边想,自己带着两个系的同学千辛万苦来到东北就是要和东北军共赴国难的,结果临上战场了,居然连桿枪都没有,想到这里他不禁有种报国无门的辛酸。 这几年中国的国事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先是中原大战,中国人自己人打自己人,打得昏天暗地。然后呢,好不容易东北易帜,国家统一了,没想到日本人趁机打过来了。现在国力如此衰败,唯有国民精诚团结,一起携手把日本人赶出去。 苏南口音脑子里想着事,稀里煳涂地跟着队伍走,突然有人断喝一声:“鬼子打炮啦。” 哗啦一下,整个队伍除了孙寒和陈佰骥之外所有人都卧倒在地,苏南口音是被边上的一个兄弟拽倒在地的。张明灿反应也很快,迅速把刚才和自己攀谈的女学生拉着卧倒在地。 炮弹从大家头顶上飞了过去,落在一公里远的地方,腾起一个黑烟柱子。 陈佰骥看了看孙寒,心里纳闷,这居然是个老兵油子。陈佰骥本是留学德国学机械的,后来回国改行,辗转当了马占山手下的幕僚。他大小打过不少仗,所以他一听炮声就知道这发炮弹不是沖自己这边来的。 大家惊魂未定地从地上起来,被张明灿刚才压在身子底下的女学生被吓哭了。陈佰骥看着这群乌合之众,心里暗自苦笑,一发炮弹就吓成了这样,往后可怎么打仗啊。可自己的一个营现在被打得只剩一半了,死马当活马医吧,这些人冲锋不行,但至少能放枪吧。 苏南口音从地上爬起来,他莫名地佩服起镇定自若的陈佰骥,那种镇定自若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身经百战之后才有的。苏南口音暗自骂自己刚才的慌乱,他努力装出镇静的样子,但还是感觉紧张得喘不上气来。 队伍继续前行,苏南口音突然眼睛一亮,前面的一处大房子外面全码着步枪,足有一百多支。陈佰骥带着他们十几个人走过去,一人发了一支德国造毛瑟步枪,把那些鬍子、山林队眼馋得要命,有些人就过去要,陈佰骥也不推辞,只要张嘴要,就能领。当时好多手上是三八枪的兄弟都过去换成了毛瑟步枪,三八枪打的时候吃烟子,而且容易堵黑炭,不像毛瑟步枪那么扛造,再说很多人身上的三八枪子弹也没多少了。 第36页 血战嫩江(1) 换完了步枪,陈佰骥又领着大家一窝蜂地去拿子弹。只见一排二十多个大拾粪筐里全是棉布子弹袋,有些里面是满的,有些只有很少的几个弹梭子。眼尖的看到那些子弹袋子外面全是血,有些破破烂烂的。这时老兵明白了过来,这些枪和子弹都是陈佰骥营里阵亡将士留下的。 兄弟,你身上的子弹我拿走了,兄弟,一路走好,我会替兄弟多杀几个鬼子,我会为兄弟报仇的。 这种情感就这么朴实。 五千年来的璀璨文明,九百六十万的壮丽山河,一寸河山一寸血,哪怕拼光了,也不能让你们这群禽兽征服我们。 中华民族,一个不可能征服的民族。 嫩江在怒吼,江水在咆哮……一群不畏生死的人们在嫩江之畔投入到了一场血拼当中。 孙寒拉动枪栓拉得整个右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他没有想到那个苏南口音真是个爷们,他端着没有刺刀的步枪和冲到阵地上的鬼子进行肉搏。身中三刀,仍然坚持着爬起来,一把抱住一个鬼子扭打。两个人最后互相拉响了对方身上的手榴弹弦。 整个阵地就像暴风骤雨中的小船一样,被炮火的风浪捲起来,然后又重重地砸了下去。在惊涛骇浪中,一群人站立在孙寒的周围屹立不倒。 在阵地左翼,是铡刀四带的独立纵队。虽然不到一个连的兵力,但铡刀四带着这群别人眼中的土匪却死战不退。铡刀四的阵地前面,横着鬼子三十多具还残存热气的死尸。铡刀四打红了眼,他的孩子和女人都毁在鬼子手上,他要去拼命。 现在阵地上只剩下不到三十多个人了,有人抓紧时间抽上一炮大烟。铡刀四抢过烟枪也抽了几口,他肩膀被打出了一个贯穿伤,钻心的疼痛,整个左肩膀抬不起来了。抽了两口大烟之后,铡刀四感觉伤口疼痛好了很多,都说大烟止疼的,看来一点不假。铡刀四又抽了几口,他一点不害怕自己抽上瘾。他压根儿没打算活着走下这个阵地。 这时日军开始了炮击,铡刀四猫在战壕里怡然地继续抽了几口,然后把烟枪递给边上刚才被机枪打断了腿的兄弟。那个兄弟以前是个鬍子,但枪法很好。刚才机枪子弹把他的右腿从膝盖那里扫断了。别人要把他抬下去,他笑了笑,疼得满头大汗,也说不出话,摆摆手让人走了。 铡刀四觉得自己想哭,虽然这么多年,自己干了那么多不光彩的事情,但今天的铡刀四光彩照人。那个断了腿的兄弟疼得快要休克了,他拿起烟枪颤抖着抽了几口。铡刀四沖他笑笑,两个人相视着互相问候着对方。 “兄弟,来生再见。” 炮声停止了,铡刀四嘶哑着喉咙喊道:“兄弟们,老百姓都说我们是鬍子,是祸害,看不起咱们。说老实话,我们整过的没良心的事情确实不少。但咱们今天死得值,别叫狗操的小日本小看了咱们,爷们,拿出个劲头来,婊子养的小鬼子待会儿要冲过来了,谁他妈的后退半步,就他娘的不是带种的爷们。” 阵地上一片肃静,只有零星的枪声响过。铡刀四拿腿把步枪抵在战壕壁上,右手费力地退掉弹壳,然后摸出弹梭,把子弹推进弹仓。铡刀四很耐心,他根本不理会嗖嗖打过来的机枪子弹,起身走到战壕另一头一具鬼子尸体边上,把被鬼子尸体夹住的刺刀拔了出来。 刺刀已经拼弯了,铡刀四找了块石头,费力地把刺刀砸直了,然后安到自己的步枪上。 完事之后他稍稍探头看了一下,鬼子至少还在一百多丈开外。他高声喊道: “兄弟们,婊子养的鬼子快要过来啦,大家稳住,等放到二十丈以内再开火。” 铡刀四把一个手榴弹箱子从战壕上面搬开,几块妨碍瞄准的碎石也挪到了一边。这时铡刀四看到一只被炸断的断手,他把断手捡了起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一下,把断手塞到了自己的褡裢里,和被日军杀死的自己儿子的虎头鞋放在一起。 血战嫩江(2) 做完了这一切,铡刀四觉得又累又饿,尽管中午后面送上来一大盆高粱米饭,但到现在早过了劲了。铡刀四想,现在要是有盆猪肉炖粉条,再来盆酸菜,整点鹿肉,那该多棒啊。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口水在翻滚。 左肩膀的伤口还是疼得要命,铡刀四把步枪架在战壕上的一块石头上,遥遥地朝着前方瞄准。 鬼子越沖越近,两拨鬼子分别从两个方向沖了过来。一拨是冲着孙寒所在的主阵地来的,这里的阵地地势低洼,防守起来原本就很困难,所以孙寒把整个阵地前移了,工事挖得并不深。 攻击孙寒的这拨鬼子打得非常勇勐,被孙寒组织起的密集射击一下子就打倒了十几个,但剩下的七十多个鬼子还是不怕死地朝前沖。一直冲到阵地前面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李雄明的机枪响了,他的射击很稳定,基本上是呈二十度扇面扫过去的,顿时又有十几个鬼子被打翻在地。 尽管面对有巨大杀伤力的火力网,但鬼子好像丝毫不在乎,冒着巨大的伤亡强行从阵地正面上沖了过来。有几个鬼子跳下战壕,和曹勐手下的兄弟开始肉搏。 曹勐抡着把大铡刀就扑了过来,今天一天他的部下伤亡了一大半,他早就杀红了眼。近战中铡刀非常有优势,主要是铡刀的分量很沉,拿步枪格不开。一个鬼子横着步枪要挡,曹勐胳膊一抡,铡刀噼断了步枪磕在了那个鬼子的钢盔上,火星四溅。那个鬼子被砸得脑袋发懵,曹勐横着就是一刀,那鬼子本能地抬手来挡,胳膊和脑袋都被铡刀砍掉,血柱子喷起来几尺多高。 第37页 这时不断有鬼子跳进战壕,兄弟们三三两两地开始和鬼子肉搏。孙寒看着心急,赶紧让其他兄弟封堵住鬼子冲锋的路线,一边让门小平带着人过去支援曹勐。 结果门小平没一会儿跑了回来,说怕是铡刀四的阵地失守了,很多鬼子都是从铡刀四的阵地沿着战壕冲过来的。孙寒一听心里就着急,这些土匪根本没有战斗力,估计早跑光了。此时他一筹莫展,张明灿跑到后方去要援兵去了。孙寒也不知道该找谁来商量一下,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他叫上李雄明几个人,然后抽了将近一个班出来,他打算把那帮土匪丢弃的阵地夺回来。 他跑过去和武鸣交代几句,然后叫上李雄明他们飞快爬到战壕外面朝铡刀四的阵地跑了过去。这时日军没有想到有人居然敢离开战壕在平地里跑,所以鬼子都以为孙寒带的人是自己人。等到孙寒冲到铡刀四阵地所在战壕的时候,战壕里面挤满了鬼子,都是刚刚下到战壕却在另一边被曹勐他们阻断的鬼子。 孙寒也不废话,他从身上把两枚手榴弹都解了下来,然后扔了过去。他身边的兄弟也连忙跟在后头扔,十几枚手榴弹把战壕里的鬼子炸倒了一大片。孙寒翻身跳下战壕,掏出手枪打倒了一个鬼子,紧跟着李雄明抱着机枪也跳进了战壕,机枪吼叫着,弹雨之下鬼子拼命朝这边沖,迎着枪林弹雨毫不畏惧。 机枪扫倒了七八个鬼子,孙寒抡着工兵锹扑了上去,他要为后面的兄弟争取时间。李雄明迅速地将机枪抱起来朝前沖,占领了一个新的机枪火力点之后,攻击曹勐的那十几个鬼子现在腹背受敌,很快被机枪火力和其他兄弟悉数歼灭。 此时孙寒才松了一口气,他指派李雄明带着兄弟们负责铡刀四所在阵地的防守。他和李雄明一起检查了阵地,战壕里面到处是尸体,好多都是鬍子的。铡刀四身上插着把刺刀,他两只手死死地勒着一个鬼子的脖子,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孙寒看到这些昔日的土匪今天却在这里血战,心里不禁感到内疚,自己刚才还在责怪他们弃守阵地。其实这些自己一直看不上眼的土匪,居然和鬼子血拼到了最后一人。 血战嫩江(3) 而这时正面阵地的争夺已经白热化了,孙寒把这边阵地安排清楚就朝正面阵地跑了过去。没跑上几步,前面突然从平地上跳下一个人,跳下战壕后就沿着战壕朝纵深沖。这时孙寒才发现自己的步枪落在了李雄明那里,而手枪子弹刚才打完了,没有来得及往弹匣里面压子弹。孙寒目光快速扫了一下,战壕的角落里扔着一把挖工事的十字镐。他拾起十字镐,快步追向那人,十字镐抡了起来,尖头砸破了钢盔,咔嚓一下,钉进了那人的天灵盖。孙寒费劲地把十字镐拔了出来,那人的脑袋里一股鲜血喷到墙壁上,热腾腾的腥味直蹿入鼻子。 孙寒觉得自己简直累得快要站不住了,他扶着战壕的墙壁大口地喘气。这时前面又跳下来一个鬼子,那个鬼子朝孙寒勐扑过来,短不打长,孙寒一边费劲地抵挡着,一边朝后退。地上刚才被他钉碎了脑袋的尸体绊了孙寒一下,孙寒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前的鬼子面目狰狞地高举着步枪,刺刀眼看着就要戳过来了。 逃亡(1) 突然那个鬼子胸前冒出来一截子刺刀,然后他挣扎着想要用最后的力气把刺刀戳到孙寒身上。孙寒一翻身,刺刀几乎贴着他的脖子扎在地上,那个鬼子重重地倒了下去,血喷了孙寒一身。 惊魂未定的孙寒费力地把鬼子踢开,然后他看到了脸都吓白了的丁三。丁三这是第一次拿刺刀把人捅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呆呆地看着地上被他捅死了的鬼子,身体不住地发抖。 孙寒挣扎着爬起来,看着这个脸上被炮火熏得黑煳煳的小兄弟,眼眶一热,他重重地拍了一下丁三: “兄弟,干得好,小鬼子敢打咱们,那就他妈的整死他。” 丁三还没从刚才的杀戮中回过神,他呆呆地看着孙寒,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娘啊,这可咋整啊?”然后差点就哭了出来。其实丁三从来不想杀人,他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风夹着寒意慢慢地吹过嫩江沿岸,孙寒看着这片阵地再也无法自抑,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在烟火燻黑、染着敌人鲜血的脸上肆意流淌着。 阵地守不住了…… 从整个阵地的侧翼,鬼子杀过来了整整几千人,靠着优势火力和飞机掩护撕开了缺口,部队只能向后面撤。 李雄明和丁三沉默地站在孙寒身边,此时他们并不会嘲笑孙寒的落泪,辽东独立团誓死坚守一天的阵地终于易手,而这片阵地上浸透了多少兄弟的热血啊。 抗战期间,将士们抛洒的热血有多少呢?多少毫升,多少吨,无论哪个计量单位,最终的数字都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撤,打不过人家只能撤。中国人从东北撤到华北,从华北撤到华中,再从华中撤到西南。 一个撤字包含了多少辛酸,包含了多少国破山河在的凄凉,包含了多少妻离子散。 一个撤字,中国人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含着眼泪掩埋下自己兄弟的尸骨。兄弟,等打赢了仗,我再回来看你。 鬼子包抄过来了,营长陈佰骥亲率营部的伙夫、文书还有营部军官组成了一个排发动了反冲锋。鬼子的掷弹筒如同雨点一样轰击陈佰骥的阵地,大家都很清楚,这次遇到了强敌。 第38页 陈佰骥将兄弟们分成两翼的防线,集中仅有的两挺轻机枪,向潮水一般冲过来的鬼子扫射。鬼子几乎不计伤亡地朝阵地上沖,他们急于将守军的后路包抄掉。陈佰骥知道,他必须带着兄弟们坚守在这个地方,让更多的兄弟们活下来。 鬼子凭藉着优势兵力踩着自己人的尸体突破了阵地一翼,此时陈佰骥腹部被子弹贯穿了,他挣扎着在兄弟们的尸体上收集着手榴弹。陈佰骥决心最后拼死一战,他要为自己手下的兄弟报仇…… 一个步兵组的鬼子跌跌撞撞地冲上阵地,他们发现尸体堆里坐着一个中国军官,他们围了过来,高声喝着,用刺刀指着他。陈佰骥静静地抽着烟,然后整理自己的军装,扣好了扣子。他深吸了一口烟,用嘲笑的表情看着鬼子,目光中包含着骄傲的悲壮…… “娘希匹的小鬼子……”陈佰骥断喝一声,勐地站了起来,如同战神一般高举着手榴弹捆子。鬼子的四把刺刀刺在陈佰骥身上,陈佰骥威风凛凛地将手榴弹捆拉冒了烟…… 东北军中的嵴樑最后阵亡在阻击阵地上。 为了这最后能抗争的东北军血脉,大军悲愤地后撤。 张明灿的心情很复杂,一天的鏖战,自己的部队只剩下了六十多人。以前投奔过来的鬍子、山林队,在白天的鏖战中损失殆尽。曹勐的部队损失过半,武鸣的部队损失的数字同样惊人。 孤独地走在最前面的张明灿不禁开始怀疑起了这一切。为什么国民政府所说的国际调停迟迟没有到,为什么国民政府不支援东北抗战呢?这几天马占山的部队打得很英勇,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被鬼子打败了,还不是照样撤。 逃亡(2) 张明灿觉得天气一天天地变冷,他把脖子努力缩到熊皮毛领子后面。和刮过来的冷风相比,更让他感觉寒冷的是当下的时局。他没有想到东北军这么不扛打,江桥决战看似轰轰烈烈,但还能打多久?张明灿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了绝望。 不能再跟着东北军打下去了,再这么下去,自己的仕途,甚至自己的性命都有可能扔在这个地方。想到这里,张明灿感到了刺骨的寒意。他又想到,现在东北的时局其实是孤立无援,没有给养,没有弹药,还能打多久,想到这里张明灿更加觉得当初自己带着自己的连队私自跑出来打鬼子是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张明灿觉得,在东北是没法和日军抗衡的,想要在这场大浪中活下来,并且活得很好,唯一的选择就是和日军合作。想到这里他又开始责骂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仅仅打了几场败仗就开始有这样的念头?但仅仅是几场败仗吗,张明灿在反覆想着从九一八到现在,东北军到底打过几场胜仗。嫩江边上的厮杀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东北军根本不是人家日军的对手。 想到这里,张明灿感到了无边的绝望。 撤退的队伍蜿蜒漫长,沉默疲惫的人们麻木地朝远方撤退。突然前面出现了火光、爆炸声和枪声。张明灿从自己的思绪中醒了过来,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此时觉得浑身冰凉,所有的东西就像烧开水一样,一下子烧到了临界点,他意识到前面可能是鬼子把去路堵住了。 张明灿尽管看上去和一个正常人一样,但他的内心已经崩溃了,他被他自己打败了。 “全体停止前进,改变队形,向西北方开进。”张明灿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已经陷入了癫狂状态。 大家都摸不着头脑,尤其是孙寒,他很纳闷张明灿为什么会下达这样的一道命令,但他并没有表示异议。就这样,在整个撤退大军其他人的目视下,张明灿带着部队离开队伍。当时没有人知道张明灿想要干什么,所以既没有表示异议,更没有人汇报给自己的长官。 一直走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部队在夜色中跌跌撞撞地绕了几个大弯,眼看着就越来越接近嫩江。 孙寒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前面就是嫩江,再往前走就是鬼子的地盘了。他快步追上张明灿问道:“长官,咱们这是要往哪里走啊?” “别问了,跟着我走就行了。”张明灿脑子里一团乱麻。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前面隐隐地灯火通明,孙寒知道,那是鬼子的宿营地。他疾步拦住了张明灿,这次他问得更加干脆:“张明灿,你是不是想带着我们投降鬼子?” 这次把张明灿问呆了,投降,这个字眼深深地刺伤了他。他何尝想投降啊,但现在这个样子,不投降鬼子又能怎么样?张明灿一时无话,沉默地站住了。 孙寒被张明灿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哆嗦着想要掏枪,但他还是忍住了,他定了定神,此时掏枪往往解决不了问题。 “张明灿,你要是不想打仗,我孙寒绝对不拦你,但你不能把部队带去投降鬼子啊。” 这时整个部队鸦雀无声,大家都被张明灿的想法惊呆了,不敢相信一个多月前信誓旦旦带着大家抗日的长官今天居然要投降鬼子,这种惊呆让大家都说不出话来。 张明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老孙,你觉得这个仗还能打下去吗,我们要枪没枪,要人没人。国民政府不是说要找别的大国家主持正义吗,结果呢,还不是这样!这个仗再打下去,你我兄弟,还有其他的兄弟都要拼光了,你想过这些吗?老孙,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兄弟们好啊。” 第39页 其实张明灿这些话孙寒何尝没有想过,他甚至想脱下军装跑回老家去,当个种田的老百姓。但是他孙寒捨不得脱下这身军装啊,堂堂的东北军,这身军服就是他孙寒的命啊。国破山河在,逃到哪里是自己的家呢。孙寒此时觉得自己想不出任何语言来反驳张明灿,只好沉默着。 逃亡(3) “兄弟们,想跟着我张明灿一起走的站出来。我保证跟着我的兄弟步步高升。”张明灿低声地说道。 队伍里犹豫着,慢慢站出来十几个人,领头的是张明灿的老部下樑锦。 张明灿在注意孙寒的手,孙寒左手拽着步枪的枪带,右手搭在手枪的枪套上,张明灿也将手搭在手枪枪套上,但两个人都不想拔枪打死对方,尽管一个人想把队伍全部拉走,一个人想开枪打死譁变叛国的汉奸。 毕竟两人一起共事过,而且一起浴血奋战过,谁都不忍心这么做。另外如果两个人动起手来,下面的兄弟呢,可能都会火拼起来。 “好,张明灿,大路朝天,大家好自为之。”孙寒声音平静地说。 “兄弟,就此别过,你别怪我,我只是想给东北军留点种子,留点血脉。”张明灿冲着孙寒一抱拳。 孙寒沉默着,张明灿带着十几个人朝着鬼子宿营地方走了,消失在嫩江边的夜色中。 心如刀绞,孙寒没想到张明灿会带人投降鬼子,此时他心里复杂而又矛盾,就觉得血往上涌,一口甜甜的液体堵在嗓子眼上。哇的一下,积劳成疾的孙寒吐出一口血,身子摇摇晃晃得险些跌倒。这时身后的兄弟一把将孙寒扶住,孙寒定了定神,沉默地从身后的布包里取出个铜壶,咕咚咕咚地勐地灌了一大口酒。 酒精腾腾地烧热了他的胃,他默默地将铜壶塞回背包,然后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部队。他慢慢地掏出手枪,掰开保险:“剩下的兄弟想走的,只要把枪扔了,立马就能走,我孙寒绝对不当你是孬种。” 队伍里很安静,片刻之后,一支步枪被扔在地上,一个兄弟走出队伍,跪下给大家磕了个头,然后慢慢地走远了。然后又有两个兄弟走了出来,也把枪和身上的子弹袋扔了,分别磕头之后也走了。 孙寒一个也没有阻拦。 “没有人了吧,那好,那剩下的兄弟如果服我的话,从现在开始由我指挥。” 队伍里依旧沉默,孙寒此时突然觉得自己身上被压了千斤重的担子:“大家听我说,现在我们已经身陷敌后,而且刚才张明灿一耽搁,我们可能撤不到后方去了。现在大家跟我走,先赶紧撤出这一带,然后再想其他的办法。” 此时孙寒很担心,因为队伍里面的军官像武鸣、曹勐他们都不见得听自己的话,没想到曹勐第一个开口:“长官,我们都铁了心跟你打鬼子,你就带着我们整吧。” 没想到是以前和自己闹得最僵的曹勐最先表示支持自己,孙寒感到意外的同时也心存感激。 剩下的人也纷纷说愿意跟着孙寒走。就这么着,孙寒带着队伍在黑夜中忍受着飢饿穿插向远方。 快到天亮的时候,队伍迎面和鬼子的一支部队遭遇了。孙寒无心恋战,带着部队迅速脱离。在孙寒、李雄明、武鸣这几个人的掩护下,部队终于甩掉了鬼子,气喘吁吁地钻进了林子。 此时清点人数,只剩下了四十多人,而且更麻烦的是,从南京大学过来投军的那两个女学生不见了。大家都嚷嚷着去找,孙寒铁青着脸没同意。队伍继续撤离战场,但大家都知道两个弱女子落在鬼子手里会是什么样的后果,那帮猪狗不如的禽兽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就在孙寒带着部队消失在密林中的时候,嫩江边上两个青春年少的女孩子正在想办法摆脱身后的追兵。 “阿姊,我的腿好疼啊。”她的腿被一发子弹打穿了,血顺着腿往下流。 “坚持一下,我们不能落在鬼子手里。”年纪大的艰难地扶着另一个女孩子,两个人蹚着江水朝深处走。在她们的身后,是急于得到女人的鬼子,他们想活捉这两个中国女人。 逃亡(4) 子弹早就被她们两个打光了,为了枪不落到鬼子手里,她们把步枪扔进江里。 鬼子越追越近,他们狞笑着,仿佛看到两只柔弱无奈的羔羊马上就要落到他们手中。 “妹妹,我们走慢点,把鬼子再引得近一点,你看那边,上面的俄文我认识,是说急弯航道,妹妹,那里有旋涡。”年长的从容说道。 后面鬼子挣扎着蹚水追过来,此时水流已经把他们沖得很吃力了,但他们丝毫不怀疑能抓到这两个弱女子,以满足他们的兽慾。 只见那天的清晨,三头野兽很纳闷前面那两个中国女人怎么突然钻到水里就不见了,刺骨的江水让三头野兽浑身发抖。突然一头野兽一脚踏空了,跌进了人工挖的河道深航道中。另外两头正想伸手救他,结果也都一脚踏空了,跌进了深航道。 江水呜咽着滔滔远去,只见江面上两个俊俏的弱女子,嬉笑打闹着,魂魄随江水奔腾向大海…… 荒原(1) 一只狍子机警地环顾着四周,它好像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远处都是蒙古高原一望无际的积雪。在这个季节,整个高原被西伯利亚的冷风吹着,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恨不得拼命守住身体的热量,以保证能够度过整个寒冬。那只狍子将雪拱开,啃食积雪下的草根,它费力地把所有能补充热量的植物根茎都吞食下去。 第40页 远方传来当的一声枪响,就在狍子定住脑袋倾听的时候,一发子弹穿透它的脖子。它被巨大的推力撞倒在地上,无力地想要爬起来,但脖子喷射出的血很快让它整个身体脱力,只能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远处的雪地上,两个飢肠辘辘的人耐心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枪声没有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才慢慢起身朝这边走过来。荒原的积雪很厚,两个人走得很笨拙。前面那人个子高大孔武,尽管瘦得眼睛深陷了下去,但从目光中还是能看出杀气和敏锐。后面的那个身材瘦小,年纪约莫十五六岁,尖尖的瓜子脸,戴着顶破烂不堪的狗皮帽子,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尽管有点跟不上,但嘴里却不叫苦。 如果不注意看,这两个人和普通的牧民没什么区别,只是衣服更加破烂罢了。高个子身上穿着破旧的棉衣,脚上是桦树皮做的鞋子,里面塞着棉花。矮个子和他差不多,只是鞋子看上去还凑合,用布袋子把豁口绑了起来。 但要是仔细看的话,两个人又和牧民不同。他们腰上都扎着牛皮的武装带,左肩到腰上斜背着棉布子弹袋,两个人手上都端着步枪。 高个子在催促后面的瘦小瓜子脸:“小三,快点,三泡稀一拉就走不动路了,那咋整,还当个什么兵啊。” 矮小的瓜子脸也不说话,他喘着粗气,唿哧唿哧地跟在后面。但能看出来,瓜子脸已经走不动了。高个子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往前走,一直走到地上的死狍子前面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摘下狗皮帽子,头顶直冒热气。他的头髮和鬍子又长又脏,结成了球,脸上都是土,显得脸黑煳煳的,一张嘴衬得牙雪白。 高个子费劲地抓起狍子,狍子腿还在抽筋,嘴里唿唿往外吐气。高个子对着伤口就喝狍子血,热腾腾的血流到胃里,顿时体力补充了很多。他抹了抹嘴,这时小个子也走了过来,他招唿着:“小三,喝吗?” 小个子饿得眼冒金花,这短短二百多米,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他迟疑地看着狍子,不知道是该喝还是不该喝。最后飢饿的本能让他什么也不顾了,他吮住狍子的伤口,一股腥热的液体流到他嘴里。他被那股腥气呛着了,哇的一口吐了出去。高个子一个嘴巴抽了过去:“他妈的,不想喝你也别吐啊。老子当土匪的时候,能喝口这个就能活一条命,妈的,给我喝。” 小个子被责骂得只好又喝了几大口,慢慢适应了腥气。狍子血流到他的胃里,他感觉体力回来很多。脸上被高个子打得热辣辣的疼,小个子暗自发誓,以后等再上战场,找个机会非杀了他不可。 刚才的狍子血增加了他们的体力。休息片刻之后,高个子把狍子腿拿绑腿带绑起来,两人用步枪抬着往几公里外的桦树林走去。 等快到林子的时候,早有人迎了过来,接过了狍子,大家兴高采烈地簇拥着这两人,如同簇拥英雄一般。狍子被迅速剥皮放血,大卸了几块扔到一口破锅里面煮。尽管除了盐什么都没放,但大伙还是吃得很高兴。这三十多人至少两天多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了。 高个子耐心地坐在火堆边上捧着一块肉啃,他啃得非常仔细,差不多每个肉丝都不放过。不好啃的地方就用刺刀把肉挑出来。他一边啃一边和火堆边的瘦削身材的人说话:“长官,这雪怕是没个几天停不下来。我们下一步该咋整?” 荒原(2) 瘦削身材也在认真地啃着骨头,他恨不得把里面骨髓都全部吸出来,听了高个子的话,他停下来琢磨了一下,然后一脸无奈的表情:“还能咋整,等这场雪停了再走,反正不管咋样,我们一定要走到关内。” 高个子也不说话,继续对付手里的肉,然后从锅里拿刺刀扎起一块肉,递给坐在他身边的小个子:“三儿,再吃一块,你年岁小,还长个子呢。” 因为狍子是他们两个打的,所以尽管小个子多吃了一块,但没人敢说个不字。高个子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小个子,心里暗自地佩服。没想到丁三居然跟着部队一步不落地走完了这么艰难的行军,部队上次在嫩江边被鬼子切断后路,被迫翻越大兴安岭,然后沿着山脉东侧一路跋涉。因为没有地图,所以绕了很多弯路。特别是翻越大兴安岭,整个就根本没路,沿途还不敢问老乡,怕有人告密。 幸亏是曹勐以前跟在一个老客后面上山採过人参,所以勉强还能摸着点东南西北。部队就这么跌跌撞撞大半个月,才勉强走了出来。等出了山就碰到下雪,三天两头雪就封住了路,这一路上狼狈到了极点。很多人鞋子都破了,脚丫子伸出来卖呆。为了不暴露行踪,部队一直都是昼伏夜出。这么一来就更加寒冷,路上三天两头有人当逃兵。孙寒倒是不觉得当逃兵的都是想去当汉奸,关键是天太冷了,再加上弄不到吃的,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但大家谁都没想到丁三居然一直没跑,这让孙寒、武鸣这些人实在是搞不明白。更是搞不明白的是李雄明,丁三一直是他手下的兵,所以他隐隐地觉得丁三是个好苗子,以后绝对是打仗的材料。 其实谁都没有想到,丁三一直没跑是因为他想打死李雄明。在丁三看来,要不是那天李雄明把他摁在地上,没准儿他还不会当兵呢。现在既然当上了兵,丁三就不想再被人欺负。结果李雄明觉得丁三应该好好摔打摔打,对丁三的责骂就尤其重。三天两头的,丁三老是挨打,心里面就认定了非把李雄明打死不可。但他要等机会,等在战场上从李雄明身后放冷枪的机会。 第41页 就这么着,丁三一直咬着牙跟着队伍走,要说人的精气神真是重要,过了大兴安岭就是蒙古高原的大荒草滩了,几天吃不上一顿都算正常的。好多人走得累趴下了,唯独丁三坚持了下来。 在蒙古高原上又走了大半个月,结果遇到了暴雪,那雪花飘的,拳头大的雪片往人身上砸。这么一来实在走不动,只好找了片林子宿营,打算等雪停了再走。也该这帮人走运,林子里面居然有处荒废的小煤矿,好歹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部队停下来之后,孙寒组织几路人马出去打猎,能打着什么都行,只要是能吃的。这会儿好多人身上只有一点野菜和干草子,这么下去别说行军走路了,躺那儿都撑不了几天。 半上午刚出去李雄明带着丁三就先打到了一只狍子,扛回来之后大家美美吃了一顿,虽然不能每个人都吃饱,但至少肚子里面有了东西,力气也回来了很多。 等到下去,曹勐和武鸣都带人回来了,武鸣打了几只兔子。曹勐更神,抬进来几只羊,居然还有一大罈子酒。孙寒看着奇怪,就问这羊和酒的来歷。曹勐见瞒不过,只好老实说是拿步枪换的。孙寒嘆了口气,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连枪都要拿去换吃的了。 边上的兄弟看孙寒脸上不对,就开解说秦叔宝当年还卖过马呢。 但孙寒并没有怪曹勐,损失一条枪,总比人心散了兄弟们带着枪逃跑强。有人说带枪跑的就是汉奸,但孙寒觉得这荒郊野外的,带着枪主要是防身。所以现在每次宿营都把枪枝统一收缴,只有站岗的背一支,而且枪膛里只给一发子弹。后来走的地方都是荒郊野外,连个人烟都没有,哪还用站什么岗,干脆就不设岗哨了。 荒原(3) 曹勐看着孙寒没怪,心里多少踏实了下来。孙寒让大家都喝点酒御寒,但不许喝多。剩下的酒封起来,等到天更冷的时候再喝。孙寒自己爱喝酒,但这次他忍住没喝,好让自己兄弟们多喝一点。 就这么一连几天,还真打到了不少野物。李雄明还打到了一只狼。那天碰到两只狼,好像一公一母,李雄明一枪就把那只公的撂倒了,没想到那母的捨不得离开,绕在公狼边上死活不肯走。等李雄明走近了还围着公狼转呢,边上人要开枪,李雄明不让,说这是背仁义的事。最后坚持要把那只公狼埋了,其他兄弟也不敢反对,私下都议论李雄明脑子让驴踢了。 尽管是荒原,但兄弟们凑合着也能有点东西吃,好多人说干脆就在这里待到开春再说吧。孙寒没同意,他是在琢磨鬼子如果能把东北打下来,那么蒙古也跑不掉。总之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得往南走,只要能到察哈尔,那么兄弟们就安全了。 没几天,雪终于停了。孙寒带着兄弟们继续向南行军。荒凉的蒙古高原上,雪地一眼望不到头,只有远处隐隐的地平线在默默地横着。雪地里反射的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到了晚上眼泡就往外流水。每个人的脚上都生了冻疮,脸上被冻得青紫青紫的。西北风从地上把雪沫刮起来往人衣服缝里钻,寒冷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地把人身上的热量切下来。 惨红如血的太阳悬在天边,将荒原上这群败兵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此时谁能想到这群人此后还能成为一支钢铁劲旅,驰骋疆场最终将逼得他们背井离乡的日本鬼子赶了出去…… 除夕佳节(1) 孙寒带着兄弟们连着又走了半个月的样子,前面远远地有一座小城,终于能休整一下了,大家都挺高兴的。但孙寒还是加了点小心,天亮之前他把部队驻扎在小城边上的山坳里。让武鸣、曹勐看着兄弟们不要乱跑,自己带着丁三来到城边上侦察。 天蒙蒙亮,远处赶过来一辆大车。孙寒看得清楚,大车上拉的好像是几大铁桶牛奶。这种桶都是白铁皮打的,上面是黄铜的箍,几年前孙寒在抚顺换防的时候曾经见过。他示意一下丁三,等大车近了,两个人从路边站了出来。赶车的三个牧民一看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吓得腿都软了,叽里哌啦的也听不懂在喊些什么。 孙寒心说对不住几位了,把人挨个拉下车检查了一下,这几个牧民除了刀之外没有带其他的武器。孙寒手势示意他们跟自己走,然后和丁三一起押着他们把大车赶到部队埋伏的山坳。 兄弟过去要抢牛奶桶,孙寒只让搬下来一桶,其余的不让搬了,他还有其他的用处。然后又把牧民的衣服扒了,自己和丁三换上。孙寒把手枪用布包好,放在车辕后面的粪袋里,当时大车经常挂个粪袋,因为大粪收集起来可以烧。 到了小城边上,孙寒老远就看到前面有几个穿着东北军军服的人在站岗,但走近了一看,帽子不对,大檐帽的帽圈是白色的。孙寒就此长了个心眼,心说该不是在这地方还有伪军吧。那几个伪军看了一眼孙寒和丁三,两个身上穿着脏了吧唧的牧民衣服,脸上全是土,摆摆手让他们过去了。 两个人赶着大车在小城里面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处有两个伪军站岗的地方。他们不知道,再过几个月伪满洲国就要成立了,这些伪军以前都是东北军,最近刚刚被鬼子收编过来。 孙寒心里在计算,进进出出的伪军算在一起,这个小城里面驻扎了大概一个连不到的伪军。但始终没看到鬼子。 街市上慢慢热闹起来,时不时有人摆出春联摊子在叫卖。两人都愣了一下,敢情马上要春节了。因为身上没有钱,只好把几桶牛奶全给卖了,然后换了点盐、火柴之类的东西。 第42页 到了中午人渐渐少了下去,孙寒估摸着兵力侦察得差不多了就赶着大车又往回走。一直走到半下午才回到山坳那里。因为牛奶都没了,孙寒凑了四十发子弹补偿给了牧民,然后把大车也还给了他们。 从侦察情况看,小城里的驻军可能已经不是东北军了。这里离察哈尔不是很远,孙寒打算在这附近休整几天再走。另外他有个想法,他想从城里的伪军身上捞上一把再走。但现在的情形想打仗谈何容易,自己还泥菩萨过河呢,所以在没有成熟的想法之前,孙寒还不想把这个念头说出来。 为了解决吃饭的问题,曹勐领着人偷了几个牧场。他偷得很策略,先是用慢药趁放牧的时候把狗毒死了,然后从毡房外面用绳子绑牢,一口气偷了四十多只羊。孙寒假装责怪曹勐,说将来有机会再还人家吧,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废话,只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本来山坳里面还有几个守林的,兄弟们去了之后就把他们的房子占了,把守林的关在一间放杂物的小房子里。经过差不多两个多月的跋涉,所有人都疲劳到了极限,这段时间成了难得的休整机会。 这天听见远处桌球作响,大家本以为是枪声,听了一下才听出是鞭炮的声音。本来孙寒是知道今天是除夕的,但他害怕大家想家,就没敢说出来。这段时间孙寒觉得身上的担子快要把自己压垮了,他本是个火暴脾气,但现在憋得有火也不敢轻易发,现在关键是要把兄弟们拢住。 他暗自发誓一定要把这支队伍带进关内。孙寒在想,别看小鬼子现在很牛,早晚被老子带着人打回去。 除夕佳节(2) 除夕佳节,兄弟们闷在几间木头房子里,背井离乡的哀愁不禁悄然袭来。所有人都沉默着不说话,他们,堂堂的东北军,丢掉了东北,让自己的家乡落到了鬼子手中。 看着气氛这么沉重,孙寒有意想和大家唠唠嗑,好排遣一下大家的乡愁,就让李雄明讲几个笑话,他了解李雄明,肚子里面荤段子不少。 可此刻的李雄明也是被强烈的思乡之愁笼罩着,哪里还能讲什么笑话啊,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李,整两段,赶紧麻利的。”孙寒一脚踢在李雄明的屁股上。李雄明不情不愿地起身挪了个地方,这下孙寒够不着了。 “我操,你这鳖孙,赶紧整。”孙寒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挨个发了一圈,唯独不给李雄明。烟是前几天在城里买的,他一直没捨得抽。 “那好,整一段。”李雄明咳嗽一声,把一口浓痰吐在地上,然后朗声说道:“东北是咱老家啊,那疙瘩大伙儿都知道冷,可咋个冷法,大伙说说。” “撒尿抖慢了,尿都能冻住。”一个兄弟接着说,众人大笑。 “听老辈人说,以前有老客从山上下来,嘴唇冻掉了,走哪儿都龇着牙笑。” “这都不算啥,我给你们整个绝的,听好了,真人真事。大家听好了啊。”李雄明确实是个说笑话的材料,几句话把大家的心说得跟猴挠的一般。 等到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之后,李雄明说道:“有一年啊,那天冷得嘎嘎的,雪一气儿就下了一个来月。那树都冻得咔吧响。俺们村有祖孙爷俩,有一天小孙子出门拉屎,结果刚拉出来就被冻在地上了。冻住了之后那屁眼门子疼啊,就扯嗓子喊他爷爷。老头一看心疼孙子啊,赶紧爬过去拿嘴哈气,想把屎橛子给整化了。哪想到啊,那天太冷了,老头的鬍子立马给冻在小孙子屁股上了,两个人都被冻在那儿了。” 说到这里李雄明停下来不说了,孙寒心里在骂,掏出一根烟扔了过去,李雄明接住了狠狠吸了两口,火头没几下就烧掉了一半,菸头被烧成尖尖的红点。 边上兄弟的兴致刚被逗上来,这下哪里肯罢休啊,催促着李雄明接着讲。 “好好,我再整一口。”李雄明紧着把烟抽到快要烧着手了才扔,刚才他是不捨得烟,怕讲笑话的时候烟白白地烧了。 抽饱了之后,李雄明把菸头踩灭了,然后接着说:“当时我正好路过啊,一看这路边上好好的怎么蹲俩马猴。” 兄弟们放肆地大笑,孙寒也笑了出来。 “我就看新鲜啊,过去瞅瞅,一看,日他姥姥,两个人被屎橛子冻地上了。我说赶紧得救人啊,从边上整了根棍子,对准了就要砸。结果老头说了句话,差点没把我整得乐趴下。”李雄明说到这里觍着脸看着孙寒。 “操你姥姥,你他妈一个屁分两宿放啊。”孙寒嘴上笑骂,但还是掏了根烟扔了过去。 李雄明从地上把烟捡起来吹吹土,然后夹到耳朵上。边上的兄弟眼睛瞪得大大地等着他继续讲。 “哈哈,老头说,小伙子,一定要看准了啊,长鬍子的是脸,不长鬍子的是屁股。”说完了李雄明笑呵呵地环顾大家。 “这就完啦。” “可不就完啦,你还要咋样?”李雄明用火钳夹起一块火煤点着了烟。 边上的兄弟面面相觑,都没怎么弄懂李雄明说的是啥。 突然武鸣悟出来了:“操你姥姥的,你他妈的敢笑老子不长鬍子。”武鸣笑得浑身发抖,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砸李雄明。 第43页 这时大家才都明白过来,众人肆意地狂笑,年岁大长了鬍子的兄弟指着年纪小的傻乐,年纪小的也哈哈大笑。 除夕佳节(3) 大家好像忘却了自己现在身在异乡,和主力脱离,没有后方,没有给养,甚至有时连吃的都没有。他们还是那么年轻,却要承受远不该他们这个年纪承受的东西。 若干年后,丁三已经成了一个老兵,他也在一个饥寒交迫的冬夜给自己的部下讲了这个笑话。其实带兵就是那么简单,你把部下看做自己的兄弟,他们就会追随你。 笑声就那么洋溢着,大家都太苦了,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现在终于有了这么一个缺口可以倾泻出来。 笑声慢慢低了下去,兄弟们逐渐沉默。最后又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有人嘆息,有人无声地抽泣。看着大家情绪低落,孙寒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他把手上的烤土豆扔回到火堆边上的热灰中。 “兄弟们,今天是咱中国人的除夕佳节,这本来是个家家团圆的日子,可是鬼子打了进来。咱们多少老百姓家破人亡,多少中国人没法和自己家里团聚。咱们是堂堂的东北军,操他姥姥的,丢人啊。” “长官,打回老家去。” “对,打跑日本鬼子。” “操他姥姥的小鬼子,只要老子还活一口气,就他妈的打到底。” 打回老家去!多么朴实的一句话,当年多少中国人,多少背井离乡的中国人,正是心中揣着这句话,端着刺刀扑向火海…… 打回老家去,打回东北去,就这样,一个阵地一个阵地争夺,一条生命一条生命牺牲。没有了家园的中国人,为了自己的土地,为了自己的子孙投入了那十余载的血腥厮杀。 看着同仇敌忾的兄弟们,孙寒高声说道:“兄弟们,今天是除夕佳节,咱们都有家,都有老娘,但咱们还要和小鬼子打仗,不能守在家里,不能孝顺爹妈。兄弟们,咱们到门外列队,一起朝东北方向磕几个头,就当是给老家的家人拜年了。” 三十多个铁打的汉子在除夕佳节的寒冬中跪成了一片,遥遥地向东北方向磕了三个头。有人默默地流下了眼泪,有人纵声大哭。 “娘……” 智袭军马场(1) 部队在山坳里面休息了七八天。这段时间孙寒分别又组织了三次进城的侦察。侦察的结果大出孙寒的意料,这么一个小小的县城驻扎了伪军约一个连,并警察一个多排。此外在县城的东侧,有一个养马房,是鬼子屯在这里的军马。这里水草好,军马养的肥。军马常常需要长到一定的年纪才能正式编入部队,所以这里养的都是小马。 听到这里孙寒动了点脑筋,要是能把鬼子的马打掉那该多棒啊。但这个主意太冒险,而且马场还有四个鬼子和一个班的伪警察看守。县城又特别小,撒开腿一口气能从城的这一端跑到另一端,腿脚利落的用不了五分钟。 孙寒虽说基层指挥没问题,但参谋能力却不行,尤其这种需要打巧仗的时候,孙寒适合打硬仗。他把侦察来的情况和大伙一说,各说各的主意,但基本上仔细一讨论,都有很大的漏洞。 最让大家头疼的是兵力问题,现在能用的总兵力只有三十多人,而且还包括四个南京大学的学生兵。伪军打仗再不济,人数毕竟在那儿呢。 最后还是骆钧想了个主意,大家都认为行得通。骆钧的主意是这样的:马房里面什么最多,当然是草最多啊。这个季节马一般都是吃干草,还有精料,晚上还餵豆饼好长膘。这些干草和豆饼什么的烧起来很难救,民国十六年,骆钧所在部队的辎重马场就被烧过一次。当时整个北大营派出去三百多号人才把火给扑灭了。这个事情骆钧印象极深,因为这事他还挨了打,所以这次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这个主意。 计划在县城的东南西北分别依次点火、放枪。先从北边开始,点完了火就开枪,等伪军一来就尽快脱离。然后是西边,南边,这样到东边的时候,鬼子已经麻痹了。到时候先用机枪逼住马房的鬼子和伪警察,然后放火烧,马房一点就着,等鬼子赶过来,估计连个马骨头都没了。 整个计划的关键一个是要有风,这样火才能一口气烧得很大。另外一个是必须是晚上,最好是刚刚擦黑,因为太晚了伪军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第三点就是袭扰的兄弟撤退碰头的路线要算计好,既要能绕开伪军的直接观察,又要能够迅速撤离。 当天下午,孙寒带着李雄明和武鸣、骆钧几个人去认真看了一遍地形。李雄明早些年当过土匪,对于这种袭扰战很是驾轻就熟。他找了几个方便潜伏和进攻的地形,大家看了之后都觉得问题不大。 第二天孙寒把所有人集中起来开了个会,在会上孙寒把骆钧的计划和李雄明找的进攻路线分别作了讲解。孙寒讲完之后,骆钧和李雄明也分别说了进攻中需要注意的事情,当下大家各自去做准备。 曹勐带着手下的兄弟当天晚上绑了附近牲口比较多的一户牧民,主要是为了搞到马匹。 李雄明带着丁三等人去找放火的草料,另外还弄到好多烧酒、牛油什么的,其他兄弟自制了很多火把。 任务分配了下去,其中武鸣带人负责北边放火,门小平带人负责西边,曹勐负责南边。这些人放了火之后迅速骑马到东门接应其他兄弟。孙寒带着主力部队先走,具体东门由李雄明带队进攻。在地上的简易地图边上,大家反覆演练了很多次,直到参战的所有兄弟都能明白自己的任务和其他兄弟的任务为止。 第44页 当天夜里,部队的主力约十几个人由孙寒带队先出发了,连夜急行军八十多里地找到一处风化土城隐蔽起来。等待参战兄弟前来会合。 整整一个白天,小城里面没有太大的动静,负责侦察监视的兄弟回来说,没有发现城里面增加兵力。一直挨到天擦黑,西北风颳了起来,参战的几路人马开始出发。 按照事先约定的时间,小城的北边最早浓烟四起,然后武鸣开始朝北门边的伪军开火。伪军不清楚城外究竟有多少兵力,连忙从城里叫人。伪军慌慌张张地赶到,但天已经黑了,伪军不敢追击,只敢蜷缩在几处房屋里朝外面放枪。 智袭军马场(2) 没过一会儿,西边也烧了起来,这次伪军有点慌了,怎么到处都有放火的。于是又抽调一部分兵力到西边。刚到了西边,南边也响起来枪声,紧跟着也有几处民房被点着了。伪军只好又抽出兵力到南边搜捕。 结果这么一来,三处分兵,整个小城里面顿时风声鹤唳。城里的老百姓都在议论,说伪军招惹了附近的鬍子一枝花,这次没准儿把整个县城围住了打的。这话就有传到伪军耳朵里的,本来伪军内部就军心不稳,这么一来就更加人心惶惶了。 三处火势并不大,也就是烧毁了几间民房,另外枪是从远处打过来,打了没几枪就没动静了。打枪的人好像都骑着马,伪军认为这次肯定是鬍子闹的。 就在伪军忙着在三处灭火的时候,武鸣他们赶到了城东边,李雄明他们早已准备好了。大家集中起来,七八十根火把被扔到了马房,顿时火光沖天。马房里的伪警察和鬼子想往外沖,但被李雄明带着兄弟们用排枪压制住了。那四个鬼子是马夫,不会打仗,他们四个只有一支步枪,只好举着铡刀和木棍往外面冲锋。刚冲出马房,就被密集的子弹打翻在地。 伪警察一看这样只好一面救火一面朝外面放枪。李雄明一看形势,就让大家停止射击,他矮着身子跑到离马房不远的地方,然后朝里面喊话。李雄明冲着伪警察喊:“你们放下枪,我们就是冲着枪来的,把枪放下我们就放你们走。” 这时马房的火势越来越大,那些伪警察早已乱了手脚。有人说守在这儿,一会儿肯定有人过来帮忙救火。还有人说,先保条命再说吧,现在这火越来越大了。最后怕死的占了多数,伪警察把枪枝从马房里面扔了出来。 李雄明让兄弟们不要开枪,然后喊话让伪警察们赶紧逃命去吧。一时间马房里面冲出二十多号人,个个被熏得脸上黑煳煳的,很多人已经被烧伤了。伪警察们见不开枪了,唿啦一下立刻作鸟兽散。 兄弟们过去把地上的枪全给捡了,然后纵马狂奔迅速撤离。这一仗除了一个兄弟被跳弹打伤了之外,部队几乎没什么损失。但战果还是相当不错的,缴获了二十多支步枪,还烧了鬼子至少四五十匹战马,打死了四个鬼子。 部队骑马向东狂奔了二十多里地,武鸣命令下马。兄弟们把马全放了,老马识途,自然会回到自己的主人那里。这样就会吸引伪军跟在马后面追击。然后兄弟们每人背几支步枪,向南强行军,朝着约定的地方和部队其他的兄弟会合。 一直到第二天的凌晨,孙寒派出的接应流动哨见到了南撤的兄弟们,一看他们每人身上都背着缴获的步枪,大家都乐开了花。 通过清点,缴获了三八枪七支,老汉阳造十一支,新式毛瑟步枪八支。孙寒让兄弟们把枪枝分别安排给身体强壮点的兄弟背着,这些枪枝虽然兄弟们用不上,但这一路上的给养就不成问题了,因为可以拿枪和牧民换粮食和肉。 为防止伪军追击报復,部队在这个土城里面潜伏了三天。直到第四天,他们估计伪军可能不会再搜捕了,才在晚上开始动身,继续朝察哈尔方向行军。 这件事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在里面,伪军光顾着追查马匹的下落,那天晚上几个伪军骑马搜索,结果发现马匹是往东走的。所以紧跟着几天伪军会同一个小队的鬼子严密地搜查了东边,但始终没有什么收穫,还和当地的鬍子干了起来。 被误认为袭击了县城的鬍子一枝花至此也和鬼子彻底不共戴天,成了当地的一支抗日武装。几年后,一枝花率部打掉了鬼子的一支辎重队,鬼子派重兵围剿,走投无路的一枝花只好带着人投了八路。 当年尽管国民政府放弃抵抗,但整个东北民众自发组织的各种抗日武装仍然给日军造成了很大损失。鬼子没有想到这些他们眼中的乌合之众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始终剿灭不了,各地的抗日烽火如同草原上的野火一样,扑灭了一处,又起来一处。 智袭军马场(3) 那些拿起武器的人们,他们也许没有读过什么书,也不知道什么救国救民的大道理。但他们是中国人,他们骨子里面早已遗传下来了中国人最英勇不屈的基因。所以他们会拿起武器,饿着肚子,忍受着严寒和鬼子血战到底。 而另一些人呢,数量庞大的东北军,一部分撤退到了关内。另一部分慢慢分化,他们其中如孙寒这样的,当初也并不是铁桿的抗日部队,但在大浪淘沙中,他们如同金子一般闪烁出了人性的光芒。 还有一部分,在缺少给养,看不到出路的情况下,投降了日军,成了鬼子的帮凶。他们很悲哀,因为人民的唾骂将他们永远钉在了歷史的耻辱柱上。 第45页 蒙古高原的夜空中,一小群穿得像叫花子的中国军人在孤独地向南行军。尽管他们丢了东北,尽管他们背井离乡,但几天前他们刚刚打了一场小小的胜仗,这增加了他们的信心。向南,向察哈尔,他们决心找到自己的大部队,他们决心誓死抵抗。 他们或许无名,但他们不愧是东北的爷们。每个人看着前面兄弟的背影,一步一步地向南走着,一步一步地远离自己的家乡,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小鬼子,老子总有一天会打回来的。你们这群禽兽,给我等着。” 回家(1) 每年的春季,从蒙古高原上都会颳起漫天的沙尘。远远地看过去,地平线上似乎涌起了灰黄色的波浪,高达几十米的浪尖如同一道铁幕一般,缓缓向东南方向拉去。沙尘过处,地面上所有的东西都被一层厚厚的尘土笼罩着,既没办法唿吸,更没法子睁眼。那风更是大得能把人颳得栽跟头,风声如同剃刀划过钢板一般,刚开始听着是呜呜的声音,等陷到沙尘里之后就听见尖厉的声音从每个缝隙中撕扯出可怕的响动。 孙寒听着庙外的风声,无可奈何地看着坐得横七竖八的部下。部队被这次的沙尘阻隔了整整两天了。可这两天里,风势却丝毫没减。整个庙里从屋檐、门缝、窗户等处灌了无数的沙土进来,稍稍深唿吸一下,就能呛得人肺疼。 兄弟们已经断水两天了,而且剩下的吃的也只能再支撑不到三天。这沙尘和这风要是再折腾下去,别说行军了,就是困守在这破庙里渴也渴死,饿也饿死了。 看着孙寒焦急的样子,他的老部下李雄明也是抓耳挠腮帮不上忙。这种鬼天气,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兄弟们渴得要命,而这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再这么耗下去,真不知道还能挺上几天。 他凑到孙寒边上:“长官,你看这风还要整几天啊?” 孙寒手上玩着根挑蜡烛杆子,没好气地说:“这老天爷发疯,谁他妈知道啊。” 李雄明碰了个钉子,怏怏地说道:“都是少帅命令不抵抗,东北丢了,惹得老天爷不高兴。” “就你废话多,你要是牛,你他妈的出去找水啊。”孙寒轻轻地抽了李雄明一下,他不怎么喜欢自己的部下说这种大不敬的话,这要是传了出去,可是天大的罪过。 李雄明是驴脾气,一根筋,脖子一横不说话了,半天听着吱吱响的风声运着气,最后好像鼓了天大的勇气一般说:“找就找,我就不相信找不到水。”说完之后腾地站了起来。 孙寒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重,他起身一把将李雄明拽着又重新坐到地上:“倔啥倔,说你一句还来劲了。你傻啊,这个天要是能出去找水我不早派人去了,你给我老实待着吧。” 李雄明被拉着只好又坐了下来。但这两人的对话却吸引了边上的曹勐,他拿胳膊撑着,屁股几下一挪就到了两人身边。经过了张明灿投降那次之后,曹勐已经对孙寒彻底服服帖帖了,他觉得像孙寒这样的爷们才是真正打鬼子的。加上曹勐身上背着鬼子欠下的血海深仇,所以他特别服孙寒这样的。 曹勐坐过去之后,两个人都没理他,曹勐憨厚地笑了笑说:“长官,照我说,老李说找水的事情也不是不靠谱。我中午在听着呢,风小老鼻子了,估计再等等,等风小下去,我和老李出去找点水吧,兄弟们两天多没喝水,尿都没了。” 其实孙寒何尝不着急,但他实在不愿意手下的兄弟出去冒险,找不到水事小,要是派出去的兄弟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可怎么是好啊。 “都别说了,这个天谁都不许出去,这是命令。”孙寒口气温和了很多,他知道曹勐和李雄明出去找水也是好意。 “操,这什么破天啊。”李雄明发牢骚。 “我以前在口外放过羊,就没见过这种破天。”孙寒接口说道。 “长官还放过羊啊?”曹勐很好奇地问。 “那还有假,我在口外放过五年羊,口外的羊真是好啊,草也好,那羊肉味道贼好,烤上一只,整点小酒,弟兄几个唠唠嗑,真他妈神仙啊。”孙寒的脸上一副得意的样子,说得李雄明和曹勐一个劲咽口水。 曹勐说道:“长官,那你咋当的兵呢?” “唉,别提了,大帅的兵路过,我当时也是想见见世面,就跑去当了兵。” 回家(2) “长官,那当年你们咋找的水呢?”李雄明突然想起了这个。 “水还用找,草甸子上水草好着呢。”孙寒知道这两人没放过羊,一脸鄙夷的表情。 “是不是有暗井啊?” “暗井肯定是有,但有的人不能吃,只能餵牲口,是苦水井。”孙寒解释说。 “长官,要这么说,这周围肯定也会有井。”李雄明琢磨了一下,然后犹犹豫豫地说。 “你咋这么肯定?”孙寒扫了李雄明一眼。 “你看,这地方既然有庙,肯定周围要么有人放羊,要么有人种地。”李雄明慢吞吞地说,仿佛他也拿不定主意。 “我操,你脑子不笨啊,接着讲。” 李雄明受到点鼓励,顿时胆子壮了很多,他接着分析:“我琢磨着,这周围肯定能找到水井,但问题是风沙太大了。就算找到了水井,也不见得能回得来。” 第46页 一说到这里,三个人好像都泄了气。光是找到没用,回不来还不是一样白扯。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曹勐突然勐地一拍李雄明大腿,把李雄明吓了一跳:“操,这不是你的腿,咋拍得这么实诚。” “你想到啥了,快说。”孙寒打断了李雄明发牢骚。 “长官,咱们别光想着看不见,但咱们能听见啊。隔上一会儿,就把枪伸到门外面放一枪,我和老李顺着枪声不就能找回来啦。”曹勐自己都为冷不丁想出来的这个主意得意。 “瞎扯,你以为这是你家炕头啊,想咋找都能找到尿盆子。”孙寒觉得这个有点冒险,李雄明和曹勐是两员虎将,因为找水牺牲了实在划不来。 “长官,你是不是觉得这风声太大了?我们现在是在庙里面,听的是风从门缝啥的往里钻的声音,真正外面没有这么大的声。”曹勐看孙寒没明白过来,就接着解释说,“以前,我们进山剿匪,也是风特别大,那风颳得,个小的不敢出门,怕摔跤。当时我掉进一个山沟里了,就是听着枪声找着路的。” “奶奶的,曹长官说得对,以前我当过鬍子,枪声和风声不一样,枪声传得贼远。” 孙寒看着这两人信誓旦旦的样子,心里也开始松动,一方面是他自己也实在是太渴了,再加上兄弟们也要喝水啊。孙寒犹豫了半天:“这么着吧,你们两个出去找水,不管能不能找到,半个时辰务必回来,我让兄弟们每隔五六分钟打一枪。你们两个不要分开,如果找不到路了,就连续开三枪。我带兄弟们过去找你们。” 两个腾地站起身来,给孙寒敬礼。孙寒还了军礼,心里暗自佩服这两人。 地上坐着、躺着的兄弟被动员起来。武鸣领着大家把军服上的口袋拆了,做成了两个简易的口罩,然后翻箱倒柜地在破庙里面找到了一条扁担和三个破水桶。大伙把水桶检查了一遍,看上去凑合着还能用,就扯了庙里的幔子包在桶下面隔水。 三下五除二,东西都收拾停当了,李雄明挑着扁担挂着木桶,曹勐背着杆步枪,揣了十几发子弹,两个人把庙门开了条小缝钻出破庙。门一打开条小缝,黄煳煳的沙尘嗡的一声就往里面钻,孙寒心里隐隐地担心。 孙寒安排丁三负责把枪伸到门外头放枪,门开了很小的一条缝,只够把步枪伸到外面的。坐在门缝边上的丁三没过一会儿上身全是土,脸上好像被撒了一层玉米面一样。等过了十分钟左右,孙寒让丁三开始放枪。风声中枪声好像被撕破了一样,听上去声音异常怪异悽厉。 时间显得特别的漫长,伴随着枪声每隔几分钟响起,兄弟们的心都已经被揪起来了。孙寒一直告诉自己沉住气,李雄明和曹勐都是老兵了,他们一定能活着回来。此时孙寒已经不怎么关心这两人能不能找到水了,而是担心他们两个能不能活着回来。孙寒是那种脸上冷但心里热的人,刚开始接触会觉得孙寒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但时间长了就会发现,孙寒一旦把谁当自己的兄弟看,绝对是能为对方拼命的那种人。 回家(3) 丁三已经打空了四个弹梭,也就是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但李雄明和曹勐仍然没有回来。孙寒觉得心急如焚,他暗自后悔不该派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傢伙出去找水。这时丁三喊了一嗓子:“有放枪的。” 孙寒连忙示意大家别说话,这次大家都听清楚了,的确是枪声。紧跟着又响了几枪,听上去枪声离得不算太远。孙寒一激灵,拽开丁三,拉开门就沖了出去。其他几个兄弟也跟着孙寒冲出庙门,孙寒此时心里石头落了地,听见枪声就说明两人没事。 孙寒站在野地里,竖着耳朵听,除了风声他还想听到李雄明和曹勐唿救的声音。日他姥姥的,孙寒在心里念叨,庙里的菩萨保佑,让我的兄弟平安无事,要不然砸了你这个泥菩萨。但李雄明和曹勐为什么没开枪呢,孙寒焦急地等待着,突然他一激灵,孙寒啊孙寒,你觉得自个儿聪明,其实你笨到家了,他们不开枪告诉你的位置,你就不能开枪指示位置?想到这里孙寒掏出手枪,噹噹当,放了三枪。 风声中这三枪瞬间就被扯成了碎片,孙寒竖起耳朵等待着。片刻之后,又传来一声枪响。“在南边!”武鸣高声地喊着,他也不等孙寒下令,带着几个兄弟就往南面跑。孙寒跟着他们后面,大家一边跑一边高喊李雄明和曹勐的名字。孙寒深一脚浅一脚,咣当一下摔了一跤,脸上的油皮被摔破了,他也顾不上。 孙寒刚扯了嗓子喊了一声,就觉得嗓子钻心的疼痛,沙子、土往嘴里灌。毕竟两天没喝水了,嗓子干得冒火。孙寒想强迫自己咽下点唾沫,可哪里有什么唾沫啊,咽下去的全是土。他哑着嗓子又喊了一声,这时身后有人拉他:“长官,找到他们两个了,都没事,赶紧回庙里吧。” 孙寒这时心里才踏实下来,跟着兄弟们回到庙里。进门之后丁三想帮他打土,被他一把划拉到边上了,尽管分开了不到两个小时,但孙寒却感觉和自己的兄弟分离了几十年一样。他走到已经累得站不起的李雄明、曹勐边上,没想到李雄明和曹勐乐得呵呵笑。两个人脸上蒙一层厚厚的土,一笑土就往下掉。孙寒给他们两个一人一脚:“操你姥姥的,活着回来就好,真他妈的是我兄弟。” 第47页 曹勐被踢得直吸熘,李雄明哑着嗓子说:“他腿扭了。” 孙寒蹲到地上,把曹勐的裤管一掀,只见脚脖子肿得老高,看来是脚崴了。曹勐也龇着牙乐,然后指指边上,只见地上放着两桶水,上面飘了一层土。 武鸣把自己棉衣脱了,然后用扯开的两层布做成了一个漏斗,把桶里的浮土滤了,反反覆覆滤了好多遍,最后水还是像米汤一样混浊,但大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三十多个兄弟每人都拿搪瓷碗喝了一小口,嘴里有了水,感觉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舒坦劲。水只有这么两小桶,并在一起也就勉强一桶而已,所以大家都捨不得多喝。一圈喝下来,还剩下了大半桶。孙寒自己也喝了小半碗,然后李雄明和曹勐一人喝了一大碗。 有了水之后,兄弟们的人心、士气就好上了很多。塞北的风沙说来就来,但说走也走得干脆利落。 第五天的清晨,大伙都在睡觉呢,冷不丁地谁喊上一嗓子:“不颳风啦,总算他娘的不刮啦。”庙里睡得横七竖八的兄弟揉揉眼睛都被吵醒了,孙寒把扣在脸上的帽子戴好,然后起身到外面看。 只见外面天空一丝云都没有,地平线的尽头远远地横着黑黛色的群山。孙寒看着眼睛一热,他知道那是长城,到了长城就到了察哈尔了,部队长途跋涉了几个月,终于要回家了。 这一路走过来,士气高了很多。大家尽管疲惫到了极点,但都有说有笑的。一路上部队拿缴获的武器弹药换吃的,当时一支步枪可以换上几十只羊,所以尽管大伙吃的都是盐很少的烤羊肉,但仍然士气高涨。 回家(4) 就这么一口气走了半个来月,群山越来越近,远处那蜿蜒的线条分明勾勒出了兄弟们渴望回到大部队的急切。这群溃兵,这群百折不挠的男人,觉得前方就是他们的希望。 这天晚上,孙寒带着兄弟们在关外长城脚下生火吃饭。大家其实都已经吃腻了羊肉,但又实在没其他可吃的。有的兄弟怕膻味,但慢慢地也就习惯了。此后多年中,这群人走到哪里都不再吃羊肉了,因为羊肉的味道会让他们想起那段败退的经歷,那段他们背井离乡离开东北的经歷。 正吃到一半,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塞外的夜晚,声音可以传得非常远。孙寒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他立刻命令就地散开,然后做好战斗准备。 马蹄声越来越近,最后大约在一百多米处停了下来。夜晚看不清楚,但听声音不止来了一匹马。孙寒感到自己的唿吸变得急促起来,对方是敌是友目前还搞不清楚。 “你们是哪个部分的,是当兵的还是老百姓,我们是张副司令的部队,你们在这整啥呢?”对面骑马的人开始扯着嗓子喊话,一听这声音孙寒眼泪都要下来了,喊话的口音是东北话。 孙寒在想,终于找到家了。他高声喊道:“兄弟,别误会,我们是东北军,是自己人。” 审查(1) “你们是当兵的?有多少人?”对面停了一会儿,然后喊,显然是偷偷相互商量了一下。 “兄弟,我们是在嫩江打鬼子的时候被打散的,好不容易才撤到这边的。”孙寒恨不得把他们这几个月来的委屈全喊出来。 “别废话,你们有多少人?”对面好像有点怀疑他们。 “兄弟,我们大概有一个排。” “你们等着,我回去找大车来接你们,别瞎跑,不然找不到。”马蹄声又响起来,慢慢地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孙寒兴奋不已,让兄弟们整理好着装。尽管大家都是衣衫褴褛的叫花子样,但还是挺像那么回事地整理了一遍武装带、帽子,有的兄弟还有绑腿带的,就把绑腿散开又重新打了一遍。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远处又传来了马蹄声。这次声音很密集,听上去好像几十匹马朝这边跑过来。孙寒此时反而心里矛盾起来,既然是回去赶大车,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他让兄弟们分散开,听他的命令,随时准备战斗。命令一下,兄弟们立刻分别端好了枪,分散趴了下来。 远处的马队越来越近,最后停了下来。显然马队已经发现孙寒他们在戒备。马队过了一会儿跑过来一匹马,上面的骑兵探头看了看,然后拨转马头又回去了。没过一会儿,对面马队又在喊话:“你们说你们是东北军的,有什么凭据没有,你们怎么拿枪指着我们啊?” 孙寒此时的警惕性丝毫没有放松,他千辛万苦地带着兄弟走到这里,当然不能让鬼子或者伪军占了便宜。他高声喊道:“兄弟,别误会,我们不知道你们是哪个部分的,所以我布置了一下,防止鬼子和伪军冒充我们东北军啊。” “操你姥姥,你见过鬼子说话是我这个口音吗?”对面喊话的有点儿气急败坏。 孙寒一时没了主意,这时边上的武鸣说:“长官,要不我过去看看,他们要是东北军的,我一看就知道了。” “算了,还是我过去。” “别,长官,你别冒这个险,我过去看看。”说着话武鸣已经站起身,然后高声朝对面喊:“兄弟,我过去和你们唠唠,你们别开枪啊。” “你过来吧,我们不开枪,但你们其他的人不许动。”对面很快应答道。 第48页 武鸣偷偷把手榴弹盖子拧开,然后弦套在手指上,手榴弹塞在袖笼里,然后双手插在袖子里走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孙寒觉得怎么武鸣一去怎么好像过了好几个时辰一样。其实武鸣也就过去了不到十分钟。慢慢地传来了马蹄嗒嗒的声音,武鸣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个骑兵。等走近了,孙寒注意到那个骑兵的手指搭在扳机护圈的外面,随时准备开枪。 “老武,咋样?”孙寒关切地问。 “我看了番号,他们确实是自己人。”武鸣回答道。 这时孙寒才松了口气,既然是自己人,那就一切好办。 武鸣看了看马上的那个骑兵,无可奈何地对孙寒说:“他们要缴我们的械,说是不缴械不放心。” 孙寒沉吟了一下,照道理说,一支番号不明的部队经过友军时,如果搞不清楚来歷,缴械很正常。但孙寒感情上却很难接受,他和兄弟们吃了那么多苦,结果刚刚看到自己的兄弟部队,马上就要回家了,第一件事情居然是被自己人缴械。 但是他转念一想,要是换上自己,冷不丁在荒郊野外碰到一支搞不清楚来路的部队,肯定也会先缴了对方的枪。想到这里,孙寒高声命令:“全体注意了,把枪横着举起来,然后全站起来,慢慢朝前走。” 兄弟们尽管心里都不大乐意,但还是都照办了,大家把枪横举着朝前面走。 审查(2) 没走几步,就见着五六十个骑兵哗啦一下把他们围在队伍当中,这么一来队伍就被夹在中间走,就算想跑也跑不了。 孙寒心里觉得窝囊,但又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队伍被骑兵押着沿着长城往东走,一直走到天亮才走到一个半大不小的镇子。这时镇子上的店铺陆续都开了,很多老百姓伸着脑袋看热闹,有人议论这是不是抓来的土匪啊,还有人说,这个是抓来的汉奸部队。有些话故意说得很大声,听得兄弟们个个气不打一处来。 最后到了一处拿关帝庙改的指挥部前面,门口设的是四人岗,看上去至少是一个团级的指挥所。边上唿啦一下过来一百多号卫队,都端着镜面驳壳枪,把兄弟们的枪全给收了,然后让兄弟们全蹲在地上。其中一个卫队长模样的,个子不高,但长得却很魁梧,他是卫队长王卫华。他以前叫王焕文,后来东北沦陷后,他激于义愤改成了现在这个名字。 王卫华扫了一眼这群和叫花子差不多的部队,他感觉这群人简直是丢尽了东北军的面子,想到这里气都不打一处来。他看了看孙寒,感觉孙寒像是他们的头:“你们是哪个部分的,怎么跟群叫花子似的。” “你他妈骂谁呢,你他娘的才是叫花子。”李雄明早看王卫华不顺眼,就顶了一句。 王卫华见有人居然敢还嘴,就笑眯眯地走到李雄明面前:“我骂你叫花子,你还委屈啦。操你姥姥的,还敢顶嘴,给我站起来。” 李雄明刚刚站起身,王卫华腾地一脚踢了过去,李雄明感到腹部一阵剧痛,扑通一下倒在地上。他刚想爬起来和王卫华拼命,就见着王卫华的枪口正好指着他的鼻子:“牛啊,继续给我他娘的牛啊,你他妈的算老几,老子开枪崩了你信不信?” “操你姥姥,你他妈不开枪你是我孙子。”李雄明是有名的吃软不吃硬,一把攥住王卫华的枪口大声吼道。这么一来顿时场面大乱,本来大家就憋着火,这下彻底炸了窝。卫队的兵一通拳打脚踢,把他们三十多人打得够戗。 “他妈的,全关起来,什么破兵,一群土匪。”王卫华一脚把李雄明嘴角踢破了,然后冷冷地看着孙寒的部下,高声地命令。 卫队一哄而上,把孙寒一帮人押到边上的营房里面关了起来。一直关到下午,才陆续提审孙寒、武鸣、曹勐这些人。孙寒是最后被提审的,武鸣和曹勐回到禁闭室的时候脸上都带着伤,显然刚才提审的时候挨了打。 几个膀阔腰圆的卫队士兵把孙寒架出禁闭室,然后带到一个小房间里。房间不大,对面坐着三个人,身后横着膀子站着一排。坐在正中的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吊角的三角眼,目光中透着龌龊和猥琐。 孙寒被卫队士兵摁着坐在一条板凳上,那个满脸横肉的胖子冷冷地盯着孙寒,颠着二郎腿一颤一颤。 “说说吧,为什么好好的汉奸不当,跑过来投奔我们啊。”那个胖子冷声问道,声音中透着纵慾过度的那种虚弱。 孙寒被问得摸不着头脑,只好老老实实说:“我是东北军的排长,在打嫩江的时候被鬼子打散的,然后翻过了大兴安岭,一直往南走,就是想投奔大部队。” “操,怎么不去当汉奸啊,吃香的喝辣的,多舒坦啊,费了这么大劲,我看恐怕不是投奔我们这么简单吧。” “长官,我孙寒虽然是个大老粗,不过也知道当兵吃粮,对国家尽忠,对爹妈尽孝的道理,那种一枪不放撒丫子滚蛋不忠不孝的王八蛋我还真当不了。”孙寒炮筒子脾气,当场就顶了回去,而且言语中很明显在暗示自己好歹还打过几仗,总比一枪没放的强。 这些话果然刺伤了那个胖子,他腾地站起身,啪的一下把一支左轮手枪拍在桌子上,震得瓷茶杯子一颤。“你他妈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跟个叫花子一样,也敢跟我叫板,信不信我毙了你?” 第49页 审查(3) “开枪啊,来,朝爷爷这儿打,有种你就来,浑蛋,你他妈的杀过人吗?”孙寒勐地扯开衣襟,扣子迸到了地上。 那个胖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他本以为能够吓住孙寒,哪知道孙寒这种刀头舔血的人,拿支枪指着他丝毫不起作用。胖子咔吧一下掰开枪机,这时边上人开始劝,不能在审讯室杀人。 孙寒笑眯眯地看着他,胖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浑蛋,没杀过人吧,你看你,手抖个屁啊,不就是手指头一动的事情嘛。” 胖子脸上直冒汗,心里恨不得杀孙寒七八遍,越紧张手就越抖,银亮色的左轮枪死沉死沉地在向下拽着他的胳膊。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一把推开了,胖子和其他的人一见进来的那人都纷纷起身敬礼,长官长官地叫。孙寒假装没看见,硬着脖子也不理睬。 “出什么事了,唱二人转啊。”进来的那人声音不高,但却很威严,听上去好像是双河一带的口音。孙寒忍不住看了那人一眼,那人个子不高,但显得威武干练,微微有些胖,半秃顶,但目光炯炯,让人不敢逼视。 屋子里面鸦雀无声,那人又说道:“闻天海。” “有。” “你别审了,瞎折腾。” 逐日神剑 第三部分 安身(1) “你,叫啥名?”那人威严地看了看孙寒。 “报告长官,我叫孙寒。”孙寒看出此人必定是个厉害角色,所以语气便恭敬了很多。 “来人啊,带到我的办公室去。” 从后面过来几个横着膀子的大汉,左右一夹把孙寒架到了另一间办公室。那人坐在五尺见方的大桌子后面,桌子上摊着一张十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地图是日文的,上面密密麻麻地用中文标註了地名。孙寒一眼就被这张大地图吸引了,不禁就多瞧了几眼。 那人捕捉到了孙寒的目光,他招唿左右:“把他松开,你坐下来,勤务兵,整壶茶过来。嗯,就喝上次老钱送给我的茶叶。” 孙寒和那人对视了一眼:“长官,您这地图真不赖。” “哈哈,我家侄女从日本帮我买来的,然后找的上海印书局的先生给做的翻译,你看看,上面这等高线,地形一看就知道了。”那人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精緻的铁盒,从里面捻出一小簇菸丝塞到翡翠嘴牛角菸斗中,擦着了一根火柴,片刻后房间里便是浓郁醇香的菸草香味。 “这小鬼子为了打东北真是没少下工夫。”孙寒一边打量着地图,一边寻找那些让他终身难忘的地名。 这时卫兵把茶水端了过来,孙寒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很苦但也很清香。 “喝得惯吗,这个是南方的铁观音,我的老同学捎给我的。” 尽管孙寒喝不惯红茶,但听到这话还是很动容:“谢谢长官。” “坐坐,别这么多礼。”那人招唿孙寒坐下来, “我是这个团的团长,狄丰城。刚才我的手下有些失礼。” “长官,没关系,只是一点小误会。”孙寒觉得面前的这个狄团长很有点对自己脾气。 “听卫兵说,你和小鬼子打过仗,你讲讲看吧。”狄丰城一边抽菸斗,一边打量着孙寒。 “是打过几仗,长官,在奉天边上还有嫩江都和鬼子打过。” 孙寒对着地图从他带着部队九一八事变撤出渖阳开始讲起,然后讲了认识张明灿,阻击鬼子。一直讲到嫩江抗战,部队被包抄后路后张明灿带着人投降鬼子,而自己带着其余的兄弟最后翻越大兴安岭,穿过蒙古高原,最后从塞外过长城的全部经过。 狄丰城一边听一边不住点头,遇到详细的战斗经过,他就要孙寒指出准确的位置,然后拿铅笔画出草图讲解。对孙寒一路上遇到的鬼子,狄丰城也很详细地问人数、作战特点、武器装备等。 孙寒没什么保留,把鬼子作战勇勐、善于打硬仗、装备优良、单兵能力强等特点都说得很仔细。尤其是鬼子步兵组内的配合,掷弹筒和机枪与步兵之间的战术配合,鬼子进攻的特点尤其说得详细,而且补充了自己的很多看法。 狄丰城觉得面前的这个东北军基层军官,尽管书读得不多,但对日军作战特点却认识得很清楚。尤其他能够清醒客观地看待日军,更是难能可贵。狄丰城就有意想栽培这个年轻人,但转念一想,他刚加入自己的团,立刻得到提拔不妥。一来孙寒如果立刻被提升到很高的位置,往往根基不稳,不利于今后的长足发展;二来孙寒年纪尚且年轻,坐的位置太高容易心高气傲。 把这些因素想明白了,狄丰城便严肃地看着孙寒:“小兄弟,你要是不嫌弃我们团庙小,干脆就编入我们团吧,你可以将你的部下编入我的警卫连里,你来当排长。” “谢谢长官肯收留我们。” “不用客气,你们在嫩江打鬼子,一路撤过来投奔主力,也难为你们的一片忠心。” “长官,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先说说看。” 安身(2) “长官,我的队伍里面有好几个军官,他们是不是请长官另外分配职务,他们几个带兵都没问题,如果当我的部下,恐怕有些屈才。” 第50页 这话说得狄丰城一愣,心里暗自佩服孙寒的坦荡,别人都怕自己的同僚抢了自己的风头,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反而愿意提携自己的同僚。光是这个心胸,今后的前途就不可限量,而自己的侄子闻天海现在在团部当参谋,这个团长的位置迟早是他的,要是手下多几个像孙寒这样有实战经验的军官,那对今后团里整体战斗力的提升肯定是有好处的。 几天后,孙寒和其他兄弟经过补充后编入团部警卫连,李雄明、骆钧、门小平分别担任三个班的班长。经过孙寒的推荐,武鸣、曹勐都分别被任命为一营下面连队的副排长。一营是团里的骨干,当年狄丰城就是从一营营长的位置升起来的。现在一营的营长是潘云飞,也是个能打能拼的军官。 武鸣和曹勐刚到一营的时候就被营长潘云飞弄了个下马威。那天两个人到一营报到,当时一营驻地离团部最远,在五里地外的一处村庄里。团部的参谋带着两个人到了营部就回去了,两个人在一营营部外面的长凳子上坐了一个上午也没人理他们。一直到部队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饿得前心贴肚皮,就找了营部门口的卫兵去问,啥时候营长能见他们两个。 过了一会儿,卫兵招唿两个人进去,就看里面七八个人正在那里推杯换盅喝得热闹呢。武鸣和曹勐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脸上现出了有点不痛快的表情。酒桌边正对着门的位置上坐着一个方脸膛的汉子,年纪约莫三十出头,浓眉大眼的,双目炯炯有神,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将他整个面孔刻画得沉稳干练。 他一边端着酒杯一边打量着武鸣和曹勐,然后脸色一变哈哈大笑地对酒桌上其他人说道:“我忘了和大伙介绍,这两个可是咱们东北军的大英雄,在嫩江边上打过鬼子,可惜被鬼子打跑了,费了好大事跑到咱们团投奔。咱团长心眼好,让我们营收留他们,你们几个看看,谁要?谁要谁领走。” 这席话一说,酒桌上七嘴八舌地就开始议论开了,有人说:“长官,我们连还缺个伙夫,要不到我们连去吧。” “长官,我身边少了个倒夜壶的勤务兵,哈哈,分一个给我吧。” 方脸膛汉子一边听着身边的军官胡说八道,一边嘴角挂着微笑看着武鸣和曹勐。武鸣脸色沉静,曹勐却有点想要发作的意思。方脸膛心里琢磨,看来这两人一个属于稳健型,而另一个比较暴躁。 酒桌上的话越来越不堪,有人说,大老爷们不要,要是个娘们那没问题,老子晚上正好炕上缺个暖脚的。 最后曹勐有些忍不住了,他啪的一下打了个立正,然后敬个礼:“长官,在座的有谁枪法比我好的,我就自愿去给他倒夜壶。”这话一说,武鸣心里一咯噔,不禁暗自直骂曹勐,没有经住激将法,上了别人的当。 方脸膛知道激将法奏效,把酒碗一放:“都他娘的别喝了,哈哈,大家都去玩玩枪,就当行酒令博个乐子。” 一窝蜂十几个人簇拥着走到场院里,远处五十米开外摆了十几个酒瓶当靶子。方脸膛扣上扣子,从腰间拽出快慢机连开五枪,远处顿时打碎了四个酒瓶。对于手枪来说这个枪法已经相当不错了。 武鸣接过了快慢机,也是连开五枪,他手枪打得还不错,五发五中。这主要是刚才武鸣在注意观察弹道,潘云飞刚才打飞了的第三枪,明显子弹有些向左下方偏,所以他修正了一点,果然就准了很多。 曹勐第三个打,他接过五发子弹装填进去,这时远处的兄弟要去换酒瓶,被曹勐高声喝止了。他环顾了一下左右,从墙角捡起一个破旧的马灯。那个马灯的六面玻璃都破了,只剩下锈迹斑斑的铁皮底座,曹勐拿着马灯几步跑到刚才放酒瓶的位置。 安身(3) 方脸膛看着曹勐心里暗自佩服,曹勐跑过去的时候,右手提枪,左手拿着马灯,跑步的动作很自然地毛腰快步,这完全是一种久经沙场的本能。 曹勐把破马灯在土包下面放好了,然后又返回到这边,他抬起快慢机简单瞄了一下,啪的一枪打了过去,就见那个马灯被打得跳了起来,刚要落到地面的时候,曹勐又是一枪,马灯又被打跳了。就这么连续五枪,马灯始终没掉在地上,周围顿时一阵喝彩。 方脸膛满意地笑笑,心说这两人看来都是块好材料。 “哈哈,果然身手不错。两位老弟,我这刚才是激将法,两位不要耿耿于怀。” “谢谢长官夸奖。” 方脸膛分别和武鸣、曹勐握了握手:“我是一营营长潘云飞,哈哈,以后大家就都是一营的兄弟了,走,一起喝酒去。” 武鸣、曹勐随着潘云飞回到营部的酒桌边,这次是英雄识英雄,宾主喝得畅快淋漓。武鸣、曹勐在酒桌上分别认识了几个连的连长,最后两人被调到三连当了副排长。三连连长唐路就是刚才开玩笑说要找个倒夜壶的那人,乍看上去五大三粗,但却是正经东北讲武堂出身,是个难得的儒将。就这么着,一路败退终于找到主力的孙寒等人在团里安顿下来。 驻防的日子枯燥而乏味,孙寒时不时也常去找武鸣他们玩,几个人凑到一起不干别的,常常就是喝点闷酒。有一天喝酒武鸣就跟孙寒说起那天比枪法的事情,孙寒听着新鲜,就问曹勐怎么能打得那么准。曹勐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才将其中的机巧说了出来。原来曹勐根本就没有瞄准那马灯,而是瞄准了马灯即将落地的地面,然后朝地上开枪,溅起来的泥土和跳弹自然就把马灯震得跳起来。 第51页 孙寒和武鸣听完之后哈哈大笑,原来是这么回事,两个人都佩服曹勐的鬼主意和枪法。那天三个人都喝得很痛快,酒到杯干,一直喝到了深夜才散。 第二天,一大早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这段时间在南方的上海也起了战火。上海的战事刚刚结束,在关东军的直接支持下溥仪悍然在东北建立满洲帝国,一百多万平方公里国土,三千多万同胞彻底沦于日军铁蹄之下。消息传来,团里一片譁然,大家都在骂溥仪,兄弟们一致向团里请愿要求打回东北去。 团里弹压了很长时间,才彻底把全团将士压服。 等到了五月份,团里再次群情激愤。中日双方就淞沪一二八事变签订协议,中国军队不得在上海驻防,日军以微弱代价就将中国驻军逐出了上海。 龙争虎斗(1) 春去秋来,1932年年末,团里调整了防区。随整个旅调防到了距离长城要隘界岭口附近。这段时间从其他部队也补充了一部分军官到东北军,此外,中央国民政府开始对东北军部分部队进行整军。 团里为了不被削减兵力和训练需要,抽调了警卫连一部和其他各营抽出的两百多人组建了团教导队。原一营营长潘云飞调任团教导队队长。潘云飞去教导队的时候把武鸣、曹勐等得力的骨干也都带到了教导队。 孙寒本来也要被调到教导队的,但狄丰城不想孙寒去教导队之后和武鸣他们抱成团,所以把孙寒所部仍旧留在了团警卫连。 这年秋天,补充过来的军官陆续到了团里。这些军官因为不是东北军嫡系出来的,所以屡受排挤,有些人干了一段时间就不辞而别,团里对这些事情也很头疼。刚过了双十节,二营新配属的军官就一口气跑了七八个,狄丰城火冒三丈地到二营来弹压。 二营营长王相勇是原来狄丰城手下的老兵了,1920年,直皖战争打得最热乎的时候,他还替狄丰城挡过一发子弹。王相勇打仗没问题,但带兵方法粗暴,所以二营新来的军官跑得最多。 狄丰城将二营集中起来训话,二营大部分老兵都是狄丰城的老部下了,整个队伍鸦雀无声。狄丰城整整训了半个多时辰,下面肃立聆听,队列严整。狄丰城训完之后,让新来的军官全部出列。结果闹了个大笑话,只有一个军官从队列中跑步到了队伍前面。 狄丰城看了看这个军官,他个子不高,刀条子脸,皮肤被晒得黝黑,眉眼中英气逼人。 “你叫啥名啊,哪个学堂毕业的?” “报告长官,我叫陈锋,保定讲武堂毕业。” “哦,保定系的高才生啊,你在讲武堂学的是什么?” “报告长官,卑职学的是炮兵指挥。” 陈锋的回答简洁扼要,声音洪亮且不卑不亢,狄丰城心里很满意。 “你说说看,都说我们东北军排斥其他系统过来的军官,你的同僚都跑了,你为啥不跑啊?”狄丰城有意出了个难题给陈锋。 “长官,卑职虽然从军时间不长,但却深知军人必须以服从为天职。长官命令卑职到哪里,卑职就到哪里。” “好,不错,我辈军人当以国家存亡为己任。从明天起,你调任警卫连排长。” “是,长官。” 狄丰城调陈锋来警卫连有两个原因,一来陈锋的同僚基本上都走了,他留在二营很容易受到二营老兵的排挤;二来他觉得陈锋是个可造之才,于是便有意栽培。而警卫连就在自己身边,陈锋带兵能力如何一试便知。 没想到这个命令一下达,警卫连里就炸开了锅,引发了孙寒和陈锋之间的矛盾。原来警卫连连长狄满仓是狄丰城的远方亲戚,虽然带兵一般,但枪法很好。这几年狄丰城有意让他在警卫连里多歷练一些,过段时间可能会调任某个营去做副营长。 这么一来,谁接这摊子当警卫连连长就成了个大伙议论的话题了。这几个排长当中,论能力、经验,孙寒首屈一指,而且孙寒带过来的这个排调到教导队之前也是警卫连战斗力最强的一个排,原来的三个班长现在有两个当上了其他部队的排长。一个是李雄明,调二营当了排长,骆钧调教导队当了小队长,军职等同于排长。 一山不容二虎,陈锋来了之后,孙寒和陈锋两个也就开始了争当警卫连连长的明争暗斗。陈锋带的警卫连五排,原本是警卫连里最难带的一个排,排里基本上以老兵为主,军龄长而且作战经验丰富,但就是个个都不服管,原来的几任排长都拿这些老兵没法子。 没想到陈锋刚走马上任就把这些老兵给震了。这天陈锋召集全排集合,大家懒懒散散地站成了三排。陈锋扫了一眼,大部分人绑腿打得都不认真,这正中下怀,陈锋就是要借这个机会杀杀这些老兵的锐气。 龙争虎斗(2) “全排都有了。今天我们进行的是长途行军操练。大家绕着场院跟我跑,只要我还在跑,谁也不许掉队。”陈锋目光威严,但下面的老兵根本没把这个小排长放在眼里。新来的小官一个,而且还不是东北军系统的,有啥牛的。再加上这些老兵行伍多年,不就是绕着场院跑步吗,今天非让这个小排长跑吐血。 于是陈锋带队开始绕着场院跑步,刚开始十圈大家还都没觉得怎么样,全排队伍也很齐整。但陈锋好像是上足了发条一样,绕着场院跑个没完。一口气又是跑了十几圈,这时团部的好多人都出来看热闹,大家都在猜谁先跑不动了掉队。 第52页 两圈下来大概相当于一里地远,陈锋一口气跑了整整二十多圈的时候,排里的老兵们终于挺不住了。其实陈锋也跑得腿肚子快要转筋了,但他还是挺着偏偏不停。排里的队伍越拉越长,有些老兵绑腿打得不牢,两条腿也就越来越酸痛。 跑到最后,排里的老兵终于有两三个跑不动了,一头倒在地上。但陈锋步子丝毫不慢,仍然带着队伍一圈又一圈地继续跑。队伍越跑越短,不断有人跑不动了栽倒在地。最后只剩下陈锋一个人在跑,他在超过其他人整整一圈后才停了下来,然后气喘吁吁地看着自己排里的人。 “全排,整队集合。” 五排的兄弟跌跌撞撞地站成了一个对列。陈锋威严地站在队列最前面。 “当兵打仗,跑路都跑不动,跟个老娘们一样。你们都是团里的老兵,而且还是警卫连的,咋都这么熊啊。” 老兵们没一个敢说话的,大家都服了。部队很少有长官像陈锋这样能跑的,陈锋用自己的实力征服了这些老兵。第二天,五排又操练刺杀,老兵们本来以为可以多少挽回一些面子。结果换上木枪之后,陈锋不让大家换护具,而是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练刺杀。这让大家都有点含煳,虽说是木枪,但捅在身上也不是好玩的,力气大的能把肋骨给捅断了。 陈锋掂着木枪挑衅一般地看着老兵们,而老兵们个个心里直打鼓,经过昨天的事情,大家已经开始害怕陈锋了。 “有没有出来跟我过过招的?”陈锋杀气腾腾的目光扫过大家。 半天也没人动弹。 “都咋了,熊了?操练是用木枪,这都熊了,那以后还咋去打仗?”陈锋掂着木枪从队伍的这一端慢慢走到队伍另一端,“今天谁能刺杀对抗把我放倒,明天就不用操练长途行军。”陈锋看着排里的兄弟一字一顿地说。 听说明天还要跑步,大伙心里直犯憷,昨天差点没把大家跑得吐血,要是再那么跑上几次非得跑得累死过去。 终于站出来一个膀阔腰圆的兄弟,从地上拾起木枪。陈锋看着他心里就呵呵地乐,很多人都觉得刺杀对抗中力气大的很占便宜,其实技巧和灵活比力气还重要,所以陈锋一看站出来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心里丝毫不惧。 两个人举着木枪,陈锋侧身将木枪紧紧抵在髋骨边,同时眼睛盯紧了对方。警卫连以前偏重于手枪和步枪射击,但刺杀训练搞得很少。陈锋却不一样,他上学那会儿刺杀能力就很强,虽然块头上陈锋不占优势,但真正对抗起来,陈锋的刺杀技术却鲜有人能相比。 陈锋慢慢地横向移动着脚步,对方也机警地盯紧陈锋。两个人都举着木枪紧张地对抗着,突然陈锋断喝一声:“杀!”一个弓步动作木枪就噼刺过去。对方脚步一退,本能地将木枪向边上一拨。陈锋木枪前端迅速向下一压,然后木枪后缩。对方木枪被压,于是就拼命向上抬,结果陈锋木枪缩得太快,对方的木枪用力过勐,一下子抬得过高。看准了这个破绽,陈锋将木枪勐地扎在对方的胸口。 龙争虎斗(3) 哎哟!那个膀阔腰圆的兄弟被木枪一下子顶的坐在地上,顿时胸口被撞得喘不上气,眼前一黑,倒了下去。陈锋把木枪扔到一边,然后扶起这个兄弟,掐住人中好半天才把人弄醒了过来。 陈锋招唿排里的三个兄弟把人抬回营房,然后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还有谁想较量较量的?”队伍里面鸦雀无声,刚才陈锋一个回合就将块头、力气远远超过自己的人刺倒在地,这下大家都不敢再和陈锋过招了。 自此之后,五排军纪整肃了很多,原来那些老兵也都彻底服了陈锋,而五排也从以前警卫连里战斗力最差的一个排变成了战斗力大幅提升的一个排。因为警卫连离团部最近,警卫连里发生的这些事情,团部的军官们都看在眼里。陈锋一时间成了全团里最出名的小排长。 陈锋崭露头角引起了两个人的妒忌。一个是警卫连四排排长孙寒,陈锋的到来直接威胁到了孙寒将来会提升为警卫连连长的前途。但孙寒的这种嫉妒来源于对陈锋本身带兵能力和单兵能力的认可,他决心和陈锋锣对锣鼓对鼓地争当警卫连连长。 而另一个嫉妒陈锋的就是团部参谋闻天海,也就是孙寒刚到团里时审查他的那个胖子。他是团长狄丰城的侄子,也算是团里的红人了。他隐隐地觉得陈锋一下子能够扭转五排风气,而且以身作则让老兵们都很佩服他,将来陈锋地位的提升势必会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闻天海这个人怕吃苦,而且喜欢钻营,带兵能力也很差。因为母亲死得早,当舅舅的狄丰城就将他视为己出,处处为他铺平道路,也就养成了闻天海骄横的态度。 本来如果不出意外,警卫连连长的人选势必将是孙寒和陈锋两人当中的一个。但没想到风云突变,团长狄丰城也就改变了原本的主意。 狼烟再起(1) 元旦刚过,日军集中优势兵力一举攻下山海关,整个华北危急。 团里的兄弟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新年。刚刚过完年,局势变得更加紧张。1933年2月下旬,报纸上登了消息,几天前国联对满洲问题进行表决,结果四十一票对一票通过了日本必须从东北撤军的决议案。其中唯一支持日本的那一票是日本自己投的。但日本政府松冈洋佑却微笑着宣布日本就此退出国联。自此日本全国上下被拉上了军国主义的侵略战车。 第53页 也就是2月底,日军关东军调集重兵进攻热河。东北军汤玉麟部和万福麟部相互猜忌,加上崔兴武、董福亭投敌叛变,十几天后,热河几乎全境沦陷,张学良被迫辞去北平军事分会委员长职务,汤玉麟也被撤职查办。 关注时局的狄丰城敏感地看到自己所部即将被派上战场,所以团里根据时局的变化也作了相应调整。从各个营选调人员,合编成团教导队,共计约三百多人。陈锋所部五排编入潘云飞的教导队,以充实教导队的力量。而孙寒所部则加强到一营,警卫连连长狄满仓调任一营营长。警卫连连长由团部参谋闻天海接任。 闻天海升为警卫连连长让大家都感到很突然,但狄丰城此时需要自己的绝对亲信来保证团部直属的警卫连时刻掌握在团部的手中。 3月中旬,张学良调集重兵开赴长城迎敌。团里临开拔的时候,驻地的老百姓夹道送行。狄丰城走在全团行军队伍的最前面,刚刚出了团部营房,就见路边的老百姓把煮熟的鸡蛋、烙饼往团里兄弟的口袋里面塞,行军队伍根本走不动。 中国的百姓就是这么爱戴着保卫自己的军队,而且爱戴得那么朴实。有些老百姓来不及做烙饼,就把生玉米棒、生葵花摘下来往大车上面扔,好多兄弟几乎是留着眼泪离开驻地的。 刚刚出城,就看到路上黑压压地跪了上千人在那儿,把路堵得严严实实的。狄丰城走近了一看,领头的是个年近七十的老人,花白的鬍鬚,将一把宝剑高举过头顶。 狄丰城一看,连忙滚鞍下马跪倒在老人面前:“老人家,这可使不得,您老赶紧起来。” “狄将军,请您先收下老朽赠与将军的信物,老朽才起来,要不然,老朽就跪着不起。” 狄丰城顿时也乱了手脚:“老先生,您有什么话慢慢讲,先起来讲话。” “将军,老朽今天特地和父老乡亲一起来送将军,并把先祖留下的宝剑赠给将军,祝愿将军马到成功,剿灭倭寇。” 一听是老人的先祖留下的,狄丰城更是不敢收了。只见老人神情严肃,呛啷一声把宝剑拔了出来。这是把翠玉装饰、云龙吞口的古风宝剑,约长三尺两寸,剑峰处寒光逼人。“将军,先祖明朝时曾在戚继光帐下做一员偏将。当年戚大人念先祖作战有功,特赏赐此剑。这柄宝剑曾经斩杀过十几个倭寇的头颅,宝剑赠壮士,希望将军佩带此剑后能够爱国杀敌,为我中华民族添光彩。” 说完之后,老人郑重地将宝剑还与鞘中,然后凝重地递给狄丰城。 听到这席话,狄丰城如同惊天的响雷在耳边打过一般,感到血腾腾地向脸上涌。他接过宝剑,只见熟铜皮勒口的红木剑鞘上似乎还残留着当年倭寇的斑斑血迹。他抽出宝剑,杀气迎面扑来,真是把好剑啊。 狄丰城细细地观察着剑身,只见宝剑靠近吞口的地方新用髮丝粗细的铜钉装饰着几个字。再一细看,竟是颜真卿碑刻中挑出来拓印的四个笔酣墨饱字样:逐日神剑。 看到这四个字,狄丰城刷的一下眼泪夺眶而出。他将宝剑挂在自己腰间,然后朗声说道:“乡亲们,我狄丰城带兵打仗,打鬼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想到会被大家如此抬爱。既然如此,我狄丰城自今天起改名为狄爱国。谢谢老先生将家传宝剑赠给我狄爱国,谢谢大伙来送我团将士出征,大壮我团士气。这次出征,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和鬼子血战到底。” 狼烟再起(2) 此时跪倒的乡亲都纷纷鼓掌,狄爱国让大家都起来,拉了半天,老先生带头,跪倒的乡亲也都起来了。 “全团整队,向乡亲们敬礼。” 片刻之后,一千五百多号兄弟列成整齐的方阵向送行的乡亲敬礼。狄爱国刷地抽出宝剑,走到路边砍倒了一棵小树。 “全团的兄弟们,这次我们奉命去策应长城的友军抗击小鬼子,全团上下,只许进不许退,临阵脱逃者,斩!” 快到3月底的时候,团里刚刚调防新防区就遇到鬼子全线勐攻长城沿线。局势千钧一髮,团里的驻地加设双岗,部队按照基数下发弹药,各个连队备足了三天的干粮,日夜军服不脱,绑腿不散,时刻准备驰援长城友军。 4月初,团里奉命增援古北口西侧阵地。全团连夜急行军四十多里进入友军阵地。而此时,坚守该阵地的友军部队已经独力和日军血拼了三昼夜。第二天,日军的攻势稍稍减弱,团里赶忙抓紧时间修整工事。一连数天,日军都没有向团里的阵地发起像样的进攻。 直到第五天,鬼子在密集炮火的掩护下组织了三百多人向团里的阵地发起勐攻。鬼子的炮火非常勐烈,整个炮击持续了近十分钟。炮击中团里依託古长城构筑的工事损毁严重,刚刚休整起来的一处长城缺口又被炸出一个五六米宽的口子。团部急调作为团预备队的教导队待命,时刻准备组织反冲锋。 炮击一结束,鬼子的步兵就拥向了缺口处,还有一百多个鬼子顺着炸塌的缺口爬到长城城墙上,与团里的兄弟短兵相接。 按照团里预设的计划,教导队是等鬼子冲进来一大半的时候开始反冲锋的。只见团属炮兵分队开始了三分钟左右的炮击,将拥入缺口的鬼子炸死了二十多人。紧跟着,教导队队长潘云飞亲自带队,全团二百余名骨干端着刺刀扑向了缺口处。 第54页 这次反冲锋组织得很严密,加上教导队进攻能力很强,剩下的鬼子很快被赶了回去,在缺口处丢下了五十多具尸体。 吃了亏的鬼子很快吸取了教训,第二天的进攻改变了战术,他们并不盲目突破一点,而是不断吸引团里暴露火力部署位置,然后用步兵炮、山炮、迫击炮进行轰击,而我方也用迫击炮进行还击。第二天整个防线变成了一场炮战,双方都消耗了大量弹药,但团里因为弹药补给不足,再加上迫击炮射程和鬼子的步兵炮、山炮相比要短很多,所以这一天团里的损失可能远远超过了日军。 第三天鬼子故伎重演,狄爱国决定避免和日军进行火力对抗,而是依託地形优势尽量拖住鬼子。第三天上午和下午,鬼子分别组织了两次规模约为一个大队的进攻,但因为缺少地形优势,往往在防区缺口处成了添油的逐次用兵态势。挣扎着冲进来的鬼子往往要面对人数十几倍于他的反冲锋,所以尽管鬼子战斗意志异常顽强,但还是没能够突破团里的防线。 进攻受挫后的鬼子也改变了战术,从一开始的积极进攻变成了防御休整。这次休整也让团里喘了口气,从后方补充了一部分弹药和给养。团里同时抓紧时间修復工事,沿整个防线布设鹿砦、铁丝网,重点进攻区域一些老兵用手榴弹做成了诡雷。 此后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团里的防区成了整个长城沿线各部队防区中相对来说较平静的区域。鬼子除了炮击之外一直也没有组织起其他的进攻。听协防的兄弟部队说,中央调了二十九军到平谷、三河一带,估计上面是打算和鬼子打硬仗了。 但团里并没有掉以轻心,狄爱国从教导队里抽调了陈锋等人组成了一个侦察小队。之所以抽调陈锋,狄爱国是看中了陈锋的毅力以及出色的指挥能力。侦察小队不在于人多,而是要绝对精干,所以陈锋这个人选是再合适不过了。 狼烟再起(3) 狄爱国在地图上重点指出了侦察小队要搜索的位置以及怎么识别鬼子的装备、规模等常识,然后还帮侦察小队规划了几条进出的路线。 当天晚上趁夜侦察小队出发了,他们悄无声息地顺着绳子爬下了长城,绕开鬼子的警戒线向鬼子的防区搜索前进。侦察小队这一走就是好几天,狄爱国心里一个劲地犯嘀咕,难道被鬼子抓住了? 其实恰恰相反,侦察小队的行动非常顺利,他们昼伏夜出,在鬼子的防区按照既定范围仔细地进行了侦察,而且还利用鬼子的守备疏忽成功地炸掉了鬼子五六辆大车。 这次行动也给陈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经过实际侦察,地图上面的很多标註都和实际地形不符。而且通过侦察,他也对鬼子的实力、兵力、部署等有了更加准确的认识。此后陈锋养成了重视看地形、重视侦察搜索的好习惯。 直到第三天的清晨,侦察小队才回到团部。过警戒线时惊动了鬼子,顿时枪声大作,鬼子派了十几个骑兵尾随过来。幸亏团里的兄弟接应及时,不然侦察小队可能就被鬼子的骑兵断了下来。 狄爱国在团部里面喜出望外地盼来了侦察小队的兄弟,招唿大家换掉湿衣服,赶紧喝点酒驱驱寒。陈锋大口喝掉了一茶碗烧锅子,然后把侦察得来的情况作了汇报。原来,鬼子这段时间正在积极地备战,眼看着一场血战就要打响了。 血战长城(1) 狄爱国听完了陈锋的汇报心里不禁揪了起来。看来鬼子打下山海关之后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肯定会集中主力精锐进攻古北口长城隘口。要是打古北口的话,那么团里的防区就会成为日军突破的一个重点。 几天后,前沿的兄弟报告说鬼子好像有频繁的调动。狄爱国站在长城隘口上面拿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下,鬼子好多大车和卡车在往他们的前出阵地运送物资。狄爱国心里嘀咕着,要是有几门远程的重炮就好了,集中在他们的物资堆积点来上那么几炮,绝对够鬼子喝上一壶的。 第二天上午,远远地就听见古北口长城隘口那边炮声震天,鬼子开始向古北口的友军进行炮击。当天上午团里也做好了应对鬼子炮击的准备,根据以往的经验,团里主动将主力撤出了表面阵地,只在长城上面保留了一部分岗哨。 到了中午,前沿传来了消息,鬼子满山遍野都是,一窝蜂地朝古北口的阵地上发动集团冲锋。这时团里出现了两种不同的意见:一方面的意见主张迅速打击鬼子的侧翼,藉机牵制鬼子,因为长城沿线一旦古北口被攻陷,那团里的阵地也就岌岌可危了。 而另一方面的意见恰好相反,认为团里目前没有必要擅自行动,既然上峰没有命令,那就继续固守阵地好了。至于古北口那边,自然有古北口的守军负责防守自己的防区,团里犯不上为了友军过多地消耗自己的实力。 仗越打越激烈,狄爱国通过望远镜看到古北口隘口下面的鬼子尸体几乎都要堆成了山,鬼子冲锋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动用云梯,踩着自己人的尸体就能往上沖。 狄爱国脑子里面在紧张地权衡着,现在鬼子正在集中兵力勐攻古北口防线,一旦失守,鬼子就会穿插一股部队据险包抄住长城防线各线守军的后路。打锦州的时候鬼子就是这么干的,而且这个是鬼子一贯的打法。 “叫教导队老潘跑步过来见我。”狄爱国放下望远镜叫勤务兵。 第55页 “团长,你是不是想调动教导队去侧翼打一下鬼子?”团参谋长王焕成猜出了狄爱国的心思。 狄爱国不是很欣赏王焕成,王焕成属于团里比较善于钻营的那种。而且王焕成仗着和上头有点关系,常常在团里安插眼线。团卫队队长王卫华就是王焕成的弟弟,以前他叫王焕文,后来九一八事变后,他自作主张改名叫王卫华的。 “是啊,老王,古北口阵地要是垮了,那咱们就是下一个啊。”狄爱国看着远处腾起的硝烟感嘆着。其实他何尝想拿教导队这个目前他最依仗的精锐去拼呢。 “那团长打算怎么打呢?” “你看见那边的斜坡谷地没有,地图上没有标志,我们当时也没注意,但从谷地山坡能够俯瞰鬼子攻击古北口的前出阵地。我打算派潘云飞带教导队从那里牵制进攻,拖住鬼子的后腿。” “可是团长想过没有,要是教导队伤亡过大怎么办,要知道教导队现在是团里的预备队啊。”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啊。不过,你想想看,要是古北口守不住了,那我们就得全线溃退。到时候还不是一样。”狄爱国其实也不捨得拿教导队上去拼,但团里的各个营都有自己的防区,唯一可用的部队也就是教导队了。 “长官,您找我?”潘云飞跑步过来,武装带上面斜插着两枚手榴弹,身后背着快慢机,显得威风凛凛。 “是啊,上午看热闹看得如何啊?” “报告团长,我部集中了各级军官观察了鬼子的进攻情况,我个人来看,鬼子一旦拿下古北口,就有可能造成我长城防线全线溃退。”潘云飞大声地回答道,狄爱国一边听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王焕成。 血战长城(2) “参座,你的意思呢?”狄爱国摆出了一副徵询的样子,但王焕成也不含煳,他毕竟是宦海浮沉的老油子,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该闭口。王焕成装着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团座,我觉得老潘的看法很有见地啊。” 狄爱国心里暗自骂了句王焕成真他娘的是个滴水不漏的傢伙,说话不留痕迹,既把意思表达了,又没有明确表示同意与否,看来自己需要逼着王焕成说出点意见来,于是狄爱国踱了几步之后,又接着问王焕成:“那你的意思呢?” 王焕成一看狄爱国这次又把球给自己踢了回来,也就只好说:“我同意团座的意思,还是派潘云飞辛苦一趟吧,牵制住了进攻古北口的鬼子,对我们自己防区的防务也是非常有利的。” 狄爱国听了之后在心里简直要日王焕成的八辈祖宗,这个王焕成真是个铁嘴,自己让他拿意见,他倒好,干脆把自己的意见当成他的意见说了出来,还嘴上安了个套,直接说成了是我狄爱国要安排教导队出击的。 顾不上和王焕成兜圈子了,狄爱国明确了这点之后索性直截了当地对潘云飞说:“你注意看那片地形。” 潘云飞举起望远镜开始在找狄爱国让他看的地形:“团长,那地方不错啊,进可攻,退可守,是个不错的好地方。” “那好,你带教导队去,凭藉地形优势,对鬼子进攻路线进行牵制袭扰。” “是,长官。” 狄爱国放下望远镜:“别他娘答应得挺干脆,过来过来,焕成兄,你也帮我们来权衡一下。” 三个人围到了地图边上,狄爱国从包里拿出一张白纸,然后用红蓝铅笔在上面画了张草图。蓝色画的是简单地形示意图,而红色画的是进攻线路。狄爱国画得很仔细,将刚才观察到的地形每个需要注意的要点都交代了一遍,然后又把袭扰中需要注意的事项进行反覆强调。 当天晚上,潘云飞带着教导队并王焕成带过来的卫队所支援的一部,闻天海的警卫连三排,并三营一个连共计四百人从长城上下来,趁着夜色的掩护,连夜前出到了那个能够俯瞰鬼子前出阵地的斜坡谷地。 第二天上午,鬼子又开始对古北口长城隘口进行强攻,结果刚刚离开前出阵地,就听到整个进攻路线的侧翼枪声大作,而且是从居高临下的斜坡上打过来的,鬼子此时队形很密集,前出阵地的后面又集中了大量的物资。鬼子被堵得动弹不得,短短十几分钟就伤亡了五六个鬼子。 这下把鬼子的指挥官给彻底激怒了,这支部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突然像把刀子一样拦腰打自己的部队,而且在后方督战的部队长也打来电话,问进攻古北口的部队为什么还没有展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拿下古北口。 潘云飞这支奇兵出人意料地彻底打乱了鬼子的计划,日军原本打算集中优势兵力一举拿下古北口长城隘口,然后逐个击破,但没想到自己的进攻侧翼受到威胁。而此时鬼子必须做出两种选择:一是继续冒着伤亡进攻古北口,因为只要古北口被拿下,这支敢于威胁自己侧翼的小部队也就不在话下了;二是集中兵力先打掉这支冷不丁钻到自己眼皮底下的部队。 但没想到日军部队长的这个电话无形中帮了潘云飞一个大忙。负责进攻古北口的鬼子也就不管自己的侧翼不断受到潘云飞的袭扰射击了,而是一门心思地攻击古北口隘口阵地。 第56页 一个上午下来,进攻古北口的鬼子不断被潘云飞部居高临下地射击,伤亡了近百人。潘云飞一边打一边惋惜,要是能有十几门迫击炮,这一个上午鬼子至少得伤亡一两千人。但可惜教导队只有轻机枪、步枪和手榴弹,所以给鬼子造成的伤亡也不大。 血战长城(3) 等到了下午,进攻古北口受挫的鬼子恼羞成怒地把怨气发泄在教导队的身上。下午三时许,鬼子的一队大车被教导队给打着了,火势迅速蔓延,一转眼鬼子好几辆大车的物资全部被烧毁。这下把鬼子彻底激怒了,约一个中队并两个迫击炮组朝着教导队的阵地上勐扑过来。这次鬼子打得相当冷静,他们并没有一味地勐攻勐打。而是用步兵迂迴包抄,逼迫教导队不断使用机枪火力才能压制住。部署在后面的鬼子迫击炮组只要等到教导队的机枪一开火,立刻进行观瞄,给出射击诸元。往往是教导队的机枪刚打几十发子弹,鬼子的迫击炮跟着就打了过来。 潘云飞对于这种打法非常不适应,因为团里没有什么可以有效对抗迫击炮的武器,整个对峙打到四点多,教导队已经伤亡了四十多个弟兄。潘云飞知道这么对抗下去只能造成无谓的牺牲,于是命令教导队准备撤退。 但鬼子目前攻势很凌厉,如果撤得过快,很可能引得鬼子从后面尾随追击。相对可行的办法就是用勐烈的火力短暂压制住鬼子,然后相互掩护朝自己防区撤。想到这里,潘云飞把命令布置了下去。只见教导队轻重火力一起开火,顿时谷地里面枪声、炮声伴着回音,震得简直耳朵都要聋了。 鬼子的指挥官一时间摸不透对面中国军队的真实动机,只是命令自己的部队进行待命。结果潘云飞立刻命令部队交替掩护,背着伤员和兄弟的遗体向自己防区撤了下来。鬼子也不笨,听到枪声稀落下来追着就杀了过来。而潘云飞兵不厌诈,他将部队收拢起来,又是一通勐烈的射击,然后枪声停了。 鬼子不知是计,跟在后面就追,快要接近教导队的时候,最后那五十米的距离里,潘云飞命令轻重火力再次开火。鬼子没有想到这么近的距离遭遇到了密集的射击,冲到最前面的十几个鬼子纷纷被打倒。 这下鬼子谨慎了很多,只敢远远地尾随追击,不敢再将距离缩短打近战了。 等到入夜时分,教导队顺利撤回到自己的防区。通过清点,教导队伤亡了七十多人,毙伤鬼子近百人。整个战斗中顺利袭扰了鬼子对古北口的进攻,牵制了鬼子很大一部分兵力。 三十二 困守 第二天清晨,鬼子约组织了四五百人,差不多一个大队的规模开始向团里的阵地发起进攻。从整个战场态势来看,鬼子一方面是想多路并进,威胁到古北口的守军,同时也有点对团里昨天主动出击的袭扰行动进行报復的意思。 上午进攻的主要方向是团里二营所在阵地,狄爱国对于二营的战斗力还是比较信任,而且王相勇也是他手下的老兵,据险防守一个大队的鬼子应该还是能顶上一个上午的。狄爱国让其他各部从侧翼为二营提供火力支援。鬼子第一轮组织的步兵冲击受到了左右两翼及正面二营的顽强阻击。战斗刚刚打响不到一个小时,二营正面就扔下了几十具鬼子的尸体。面对必须向上仰攻的地形劣势,鬼子毫不畏惧,退下去之后又从后方要到了炮火支援,开始准备下一轮的进攻。 这次进攻的炮火准备非常充分,从声音上判断,约有十几门山炮在向二营阵地上勐轰。二营的阵地主要是依託长城的城墙,然后再布设沙袋。所以防炮能力很差。一时间二营在炮击中伤亡严重。第一轮二十分钟的炮击下来,二营就伤亡了不下上百人。更严重的是,二营据守的长城被炸开了宽约十几米的缺口。 骄横的鬼子不待炮击结束就开始朝二营的阵地上沖,第一排的鬼子全部由军官组成,个个脱了呢子大衣,只穿了一件白衬衫,端着刺刀朝长城上面被炸开的缺口拥了过来。 在团部的工事外面,狄爱国看到二营阵地马上要被突破了,顿时心急如焚,火速将作为预备队的教导队并一营的孙寒部调过去补充教导队,务必增援二营守住阵地。 血战长城(4) 等教导队赶到二营阵地的时候,整个阵地上已经打得白热化了。二营东侧两个阵地相继被突破,成群成群的鬼子像蚂蚁一样顺着缺口处往长城上爬。 潘云飞看到这个景象不禁心里直打鼓,从来没见过打仗这么兇狠的。教导队就地展开,一部固守住现在的阵地,另一部潘云飞打算从山下面穿过去,然后攀缘到另一侧的二营阵地。部队刚待展开,陈锋跑过来找潘云飞。 “长官,我能说两句吗?” 潘云飞不熟悉陈锋,只知道这个军官是新来的,但指挥带兵都还不错。 “你说,啥事?” “长官,现在咱们教导队不能分,一旦分了就成了添油战术,扔上去多少,就被鬼子打掉多少,倒不如集中起来一鼓作气把阵地上的鬼子撵下去。” 好大的口气,潘云飞心里嘀咕着,他打量着陈锋。 “别瞎扯淡了,就现在的兵力,守都不一定守得住,你还反攻呢。” “长官,刚才鬼子和二营已经拼了那么长时间了,弹药估计也剩不了多少,刚才他们能突破我们,主要是炮火厉害。现在我们冲上去和他们搅在一起,他们的炮火反而就没有优势了。我们拿手榴弹开路,然后逐次射击投弹,最后冲上去和他们近战。” 第57页 潘云飞心里一咯噔,豁出去了,现在如果固守剩下的阵地,没准儿鬼子还要用炮火轰,与其那样还不如和鬼子搅到一起。 这时拥上二营阵地的鬼子正在拼命向纵深和两翼勐攻,尽管他们突破二营阵地后已经很疲劳了,但攻势丝毫不减。三十多个鬼子在两挺机枪的掩护下,拼命朝一处屯兵洞勐攻。突然,从屯兵洞里扔出来十几枚手榴弹,顿时阵地上面砖块、弹片纷飞。 爆炸刚停,从屯兵洞里冲出来五十多个剽悍的爷们,个个腰间都插着手榴弹,端着刺刀扑了过去。 这五十多人和鬼子正好撞到了一起,双方很快开始了白刃战。此刻就见到长城上面近百名不怕死的男人拿刺刀、手榴弹在血拼厮杀。片刻之后,从屯兵洞的顶上,一挺马克沁重机枪被十几个兄弟用绑腿绳吊了上去,重机枪架设好之后,迅速压制住了鬼子的火力。 从屯兵洞里源源不断地冲出教导队的兄弟,白刃战主动权迅速易手,狭窄的空间里面,鬼子被逼得步步后退。 沖在最前面的陈锋浑身是血,他手上端的步枪上面,刺刀早已被鬼子的肋骨别弯了。他一边投弹,一边招唿身边的兄弟向前沖。陈锋边上的兄弟举枪打倒了一个向他突刺过来的鬼子,但他左前方的另一个鬼子不待他重新上膛就一刺刀扎穿了他。那个兄弟发出一声惨唿,紧紧攥住鬼子的枪管,然后愣是把刺刀从自己的胸膛上拔了出来。他纵身扑向鬼子,两个人搂在一起从被炸开的缺口处滚下了山崖。 后面的兄弟个个奋勇,一排密集的子弹打了过去,把盘踞在缺口处的鬼子短暂压制住了。鬼子的指挥官嗷嗷叫着,拔出指挥刀带着剩下的几十个鬼子扑了过来。又是一阵密集的子弹,手榴弹像雨点一般落了下来,鬼子顿时被炸翻了十几个,其余的鬼子还是玩命地死沖。 这时赶过来增援的鬼子也在山嵴上朝二营的阵地上沖,而在二营的侧翼,一营长狄满仓指挥全营火力努力压制鬼子的进攻队伍。但一营距离过远,增援的鬼子丝毫不理会从侧翼打过来的子弹,被打倒一个,后面的鬼子看也不看,跳过地上的尸体继续前进。 眼看着鬼子的增援部队就要拥上来了,这时长城上的战斗发生逆转。打得精疲力竭的教导队的后面出现了一支生力军,团直属卫队的五十多人由王卫华带着增援过来。卫队里面全是一水的德国造快慢机,子弹像泼水一般朝剩下的鬼子打了过来,瞬间彻底压制住了鬼子的火力。 血战长城(5) 教导队此时也打红了眼,由陈锋带着二十多个兄弟光着膀子,每人背着十枚手榴弹,短短三分钟全扔了出去。鬼子最后据守的工事被炸得一片火光,尸首横飞,教导队的兄弟端着刺刀大吼着沖了上去。 眼看着本来已经夺下的阵地重新易手,增援的鬼子也陷入了癫狂。他们不待机枪火力压制,就朝长城的缺口处拥了过来。 教导队分出三十多人堵在缺口正面,用密集的子弹封锁缺口。长城上的兄弟拼命朝鬼子投弹,打到最白热化的时候,有的兄弟身上挂满了手榴弹从长城上面往下跳,一声轰鸣后炸倒了一片鬼子。 围绕着短短十几米的缺口,两军反覆争夺十几次,整个缺口处尸体堆积如山。最后冲上来的鬼子根本不用架设云梯,踩着尸体就能冲上长城。教导队并二营剩下的兄弟一直和鬼子血战到了傍晚。最后鬼子累计丢下了一百多具尸体撤了下去。 这次团里的兄弟学精了,只留下少数观察哨,其余的兄弟全部撤入二线阵地。部队刚刚进入工事,就听到长城上面炮声震耳欲聋,火光沖天,腾起一道道巨大的烟柱。 当晚团部开了个会,狄爱国非常奇怪,一个四百多人的营,怎么在鬼子的一轮勐攻下就垮了。他让王相勇把上午的战斗经过详细说了一遍。狄爱国听完之后仍然很是纳闷,又让王相勇把二营的布防画成草图。 狄爱国看着草图听王相勇说布防和火力、兵力配置,越听越奇怪,他让其他人先走,然后看着浑身是血、脑袋上缠着绷带的王相勇。 “小王,咱俩也是多少年的兄弟了,你跟我说句实话,二营为什么这么快就垮下来了?” “长官,我不是说了吗,鬼子的炮火实在是太勐了。” “不对,按照你的兵力配置,一次的齐射火力怎么着也能把鬼子的攻势压制住,别忘了,鬼子是仰攻。你肯定还有什么没说的。” 王相勇脑门子开始冒汗。狄爱国是行伍多年的老兵油子,这些猫腻还看不明白吗,但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兄弟能够坦白说出来。 王相勇的汗越出越多:“长官,真的不是不拼命啊,实在是鬼子的炮火太勐了。” 狄爱国端起酒碗慢腾腾地喝下一口酒,热辣辣的烧锅子从嗓子烧到胃,再从胃里面冒出一团火,烧到脸上。狄爱国勐地把酒碗一摔:“操你姥姥的,死到临头你还在跟我磨叽,你说,你他娘的到底吃了多少空饷?” 空饷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打在王相勇脑袋上,王相勇脸都吓白了。 “长官,饶命啊。长官,我再也不敢了。” 其实狄爱国是在诈他,没想到不幸被他猜准了。二营之所以一轮勐攻就败了下来,是因为二营的兵力根本和实力簿上的不相符。狄爱国强压住自己的怒火:“你说,你吃了多少空饷?” 第58页 “长官,二营编制五百一十二人,但,但是实额只有四百零七人。”王相勇面如死灰地说。 狄爱国怒从胆边生,一个五百多人的营,居然吃出一百多人的空饷,而这样的部队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自己居然浑然不知。 “来人啊。” 门外哗啦一下进来四个卫兵。 “缴了他的枪,押下去。”狄爱国脑子里面一锅糨煳,作为自己多年的老部下,现在吃空饷,导致部队打了败仗。照理说不杀不足以正军纪,但人心毕竟都是肉长的,多年戎马,何况王相勇当年对自己还有过救命之恩。 胆大包天(1) 二营经过昨天的血战,战斗减员共计两百七十多人。等于全营折损了一大半的兵力。教导队伤亡也不小,战斗减员约一百多人。昨天整个战斗打下来,团里伤亡累计近四百人,相当于大半个营了。狄爱国忧心忡忡,这还只是和鬼子打了个照面,一下子就伤亡了近四百人,那往后的仗可怎么打啊。 但昨天的血战中,鬼子的伤亡也不小,通过清点,鬼子的伤亡至少在两百人以上。尤其是在长城缺口处的争夺战中,鬼子的伤亡尤其惨重,其中很多都是军官。 狄爱国暂时让二营一连连长占其波代理营长职务。同时让一营暂时和二营换防,教导队抽调一部,配合一营防守二营昨天的防区。 原来的一营是团里战斗力最强的部队,而且官兵都很野,军纪最差,但打起来最能玩命。后来上面因为要整军,所以各个营都被迫缩编。多出来的人都编入了教导队。而一营的骨干也大多进了教导队,所以此时的一营反而成了战斗力相对最弱的一个营。 不过好在鬼子一连几天没有继续对团里的防区进行进攻。可能是两次和团里交手,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所以鬼子也改变了战略部署,集中突破古北口的友军阵地。 团里也终于能从连续数天的恶战中喘上一口气,尤其是二营,成了团里伤亡最惨重的部队,士气极端低落。短短几天,二营逃亡士兵十七人,军官两名,而且逃亡人员的当中,有半数以上是带枪逃跑的。按照战场纪律,带枪逃跑,一律算投敌,可以立刻执行军法的。 狄爱国也为逃亡的事情头疼,后面兵员补充不上来,前面还时不时地有逃跑的,再这么下去仗还咋打啊。也是病急乱投医,狄爱国将卫队组织起来,组成督战队,同时在防区外围的主要路口设上了岗哨。一经发现带枪逃跑的,可以直接击毙。 督战队刚下去,第二天就抬回来一具排长的尸体。那排长样子很俊俏,眉清目秀的,排里的老兵都说,他绝对不是去投敌,他是个孝子,主要是想他在牡丹江的老娘了。不管怎么着,督战队还是有了点作用,此后几天团里逃亡事件直线下降,而且再也没有带枪逃亡的了。 这段时间尽管鬼子没进攻,但炮击还是时不时地来上那么几发。主要是鬼子的山炮,只要表面阵地一有人走动,对面的山炮咣当一下就砸过来。常常是刚走出工事,就听“巨”的一个尖厉的声音。赶紧就得往工事跑,有跑慢了的兄弟,不是被炸死,就是被炸伤。 一连几天,鬼子的冷炮打得特别准。炮兵出身的陈锋就开始犯嘀咕了,这周围一定有个鬼子的观瞄哨所,甚至有可能有一门鬼子的山炮或者步兵炮在这附近。陈锋把这个想法和孙寒说了,他本来也就随口一说,没想到孙寒却认真了起来。孙寒觉得这次是他好好表现压陈锋一头的好机会。 当时很多炮兵指挥员都是日系炮兵教育出身,他们在学校里的教员多数是留日的,所以陈锋对日军的炮兵观瞄方式和图板作业再熟悉不过了。孙寒缠着陈锋,让他把鬼子可能藏匿的地方指出来。 最后两个人一一排除,把目光盯在三处地点上。 这三处都有很好的观瞄条件,此外其中的两处都靠近道路,弹药补给非常方便。而且这三处距离团里的防区都有一定的距离,中间有鬼子的步兵布防,想要进行偷袭的话相当困难。 但孙寒把武鸣、曹勐这几个凑在一起,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情不敢干。 正好狄爱国也因为日军冷炮的问题犯愁,他听了听孙寒的想法,觉得倒是有一定的可行性。主要是团里没有火炮,不然就可以拿炮火急袭,也不至于用步兵去冒险。当然孙寒这么干还有他的理由,现在只是打冷炮还无所谓,就怕鬼子再发起进攻的时候,用有利的地形位置对团里的阵地进行压制。 胆大包天(2) 当天夜里,孙寒孤身一人从团里的阵地出发,分别对那两处靠近道路并且便于炮火部署的地点进行了侦察。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孙寒才回到团部。其中团里防区正面东侧约一公里远的地方发现有一个小队规模的鬼子驻防,同时有两门没见过的低矮的步兵炮,另外还有整整两辆大车的弹药。孙寒说他也没见过这样的火炮,没准儿是鬼子的新式武器。 狄爱国权衡了半天,最后还是同意孙寒带一个排,另外让王卫华也带卫队一个排配合。作战指挥以孙寒为主,但目标一定要明确,不要和鬼子纠缠,主要是打掉他们的火炮,只要一把火炮炸毁就立刻后撤。 孙寒带着自己手下的兄弟整整准备了一天,王卫华也带着兄弟跑过来好几趟,两个人把行进中需要注意的东西认真琢磨了一遍。另外还有各自的作战分配,卫队都是快慢机,打起来瞬间火力压制能力很强。 第59页 这天晚上狄爱国焦急万分地在团部里面等着消息,等到了后半夜,就听见远处传来了震天的爆炸声。大伙都出来看热闹,只见远处的夜色中,一大团橘红色的火球腾了起来。团里不知情的兄弟以为是鬼子那边遭到了友军的炮击。只有狄爱国和团部几个参谋知道是孙寒他们带人干的。 直到天亮的时候孙寒和王卫华才带着兄弟们回来,其中王卫华是孙寒背回来的,走的时候共计五十二个兄弟,但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个。王卫华和其他七个人都不同程度地负了伤,王卫华伤得较重,子弹从肩胛骨处打了进去,从右肋骨处钻出一个贯穿伤,整个背部被贯穿。团里的兄弟都说这么重的伤看来是没法救了,他哥王焕成眼睛都红了,派卫队的兄弟轮流抬担架把人送到后方不远的密云县城。 尽管伤亡过半,但那一个小队的鬼子也基本上被全歼。两门步兵炮、数辆大车的弹药补给被炸毁。这一个小队的鬼子可不是普通的步兵,而是金贵的炮兵。步兵好训练,发把步枪练练就成,但炮兵比步兵难训练得多。 所以这次偷袭团里应该是有收穫的,至少此后的日子里,鬼子再也无力组织起冷炮的偷袭战了。而且鬼子观瞄阵地被打掉之后,对团里阵地的观察也大大减少,整个战场态势也有利于我方。 这次教导队打得相当不错,也就在狄爱国刚刚打算为教导队庆功的时候,后面出了一档子事,差点没把狄爱国的肺给气炸了。 团里的粮草有些不足了,只能勉强够支撑十几天。团里派潘云飞调几个兄弟跟着团里的参谋到后方的密云县城筹粮。兵荒马乱的,密云县城里面一片慌乱,粮店都关了门。有粮的也不肯卖,但教导队的兄弟哪里管那么多,他们在县城里面找了一圈,发现有几个粮店门锁着,但后门那里倒是停着几辆大车。 等到了半夜,就见那几家粮店偷偷往外运粮。事情辗转让潘云飞知道了,这边部队在打仗,眼看着就要喝西北风了,可后方的粮食却不肯卖给团里。潘云飞也是发了火,带着一个排左右的兄弟分别砸开了那几家粮店的木头门,把里面的粮食抢劫一空。 以前东北军在密云名声不是很好,早些年东北军驻扎密云的时候,密云的老百姓曾经编过一个顺口熘:“奉军一到,心惊肉跳,小孩遛马,大人铡草,首饰现钱,一律抢跑。” 本来这次部队开过来的时候,曾经强调过不得扰民,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潘云飞居然敢纵兵抢粮。狄爱国想想脑袋都大了,但还是没法子,部队要吃饭,上头给养拨不下来,不抢又能怎么办呢。 但这次潘云飞惹的事还是惊动了很多人,其中主要是友军六十七军的一百零七师。这个师在密云驻扎时间较长,这次他们感觉团里处理得太顾及地方上的面子,也让他们很难堪。不过好在都是东北军系统,狄爱国找人疏通了一下,友军那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胆大包天(3) 事后狄爱国把潘云飞叫过去一通臭骂,差不多是骂得潘云飞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最后还是交给了潘云飞另外一个任务,为团里赶制三百把大刀。 赶制大刀的事情狄爱国早就在琢磨,鬼子火力勐,常常几轮炮击下来,我方伤亡就很惨重。但鬼子一旦陷到了近战中,他们的火力优势就发挥不出来了。而我方却没有系统的近战及白刃战经验,鬼子却普遍掌握很强的拼刺技术,所以即使在白刃战中我方也常常不占优势。 不过东北军系统中,有不少会武术的,会刀法的更是不在少数。所以狄爱国通过对这段时间攻防战的总结,他在琢磨着,如果给教导队全部配上大刀,并教授简单的噼砍技巧,那在和鬼子的白刃战中应该会很有利。 这个潘云飞虽然办事有些鲁莽,但这次处理粮食的事情倒也雷厉风行,所以赶制大刀的事情也就落到了潘云飞的身上。 第二天潘云飞赶到了县城,找到了几家铁匠铺把事情一说。没想到进展得异常顺利。那几家铁匠铺听说这些大刀是为了打鬼子用的,二话不说,一分钱的工钱都不要,而且愿意连夜赶制大刀。 工匠落实了,但三百把大刀需要的材料倒是个不小的数字。每把大刀九斤重,三百把就是几千斤的熟铁啊。凭谁也没有这么大的财力拿出这么多的熟铁。尽管团里找人到县城里面到处买熟铁,但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搞到那么多的熟铁。 没想到,团里刚刚张罗着买熟铁,密云县城边上就传开了。老百姓都把家里能拿来打铁的东西送到了团里。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铁器堆满了院子。有蜡烛台、生铁锅、火钳、锄头、旧菜刀等,最离奇的是不知道哪家把酿酒用的大蒸锅也扛来了。 狄爱国看着这一地的铁器,不由得感慨老百姓真的太好了。 万事俱备,铁匠铺里连夜加班加点地打出了五百一十三把大刀。每把刀的握把上还有当地女学生帮着缠绕的麻绳,缠麻绳是为了防止刀把上沾了血之后打滑。每把刀的刀身上,都刻八个字“卫我中华,诛灭丑类”。 中国七勇士(1) 几天后,中央军赶过来增援了。最先赶过来的是中央军的第二师。团里此时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中央军既然过来了,估计团里过段时间就会被换防下去休整。 第60页 第二师的防区紧挨着团里,第二天第二师闹了个笑话,让团里的兄弟顿时心惊肉跳的。原来是第二师派人过来找团里藉机枪,他们的机枪还留在原来的洛阳驻地呢。狄爱国找团里的参谋们碰了一下,大家都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怎么过来打仗,连机枪也不带啊。但也有的参谋说,是不是他们调防得太匆忙了,所以机枪没法带过来。 最后议论了半天,团里决定把缴获过来的七挺鬼子的机枪送给第二师,反正子弹口径不一样,团里留着也没用,索性连同缴获的子弹一齐送了过去。 这件事看上去不大,但在狄爱国的心里却长了记性,他觉得这次中央军调防过来可能只是凑个场面。真正要把这道防线守住,确保华北这片东北军最后的地盘无忧,恐怕最后还要靠咱们东北军自己了。 想到这里,狄爱国立刻下发了两道命令,一是全团自即日起实行连坐制,班里面逃跑一个,全班一律正法,依此类推。二是选调卫队组成了阵地上的督战队,只要枪声一响,必须往前沖,不死在战场上,那也得死于军法。 这两道命令下达之后,全团很受震动。好多老兵都在议论,咱东北军就这么点种子了,全打光了,将来可怎么办啊。 第三天拂晓,鬼子又重新集中兵力勐攻古北口阵地。这次火力空前勐烈,整个古北口阵地几乎全部陷入火海。团里也上下都动员起来,连火夫、马夫都发了手榴弹。但鬼子似乎只在古北口阵地勐攻,并没有攻击团里的阵地。大伙提心弔胆地等到了下午,此时友军联繫不上,电话线早已被炸断,无线电也联繫不上。团部接到这些报告,大伙心里都开始有点发毛。 等到下午三点多钟,能从团里的阵地上看到部分一线部队已经开始溃散。沿着潮河河谷中,成群的溃兵拥向后方。鬼子的飞机也飞到溃兵的脑袋上扫射轰炸,伤亡极其惨重。 偏偏这会儿联繫上面的旅部也联繫不上,面对这种慌乱局面,大部分部队的军事主官都失去了对下属部队的控制。由于联繫不到上级的长官,团部只能擅自做主,将前出过远的几个小型阵地放弃,将整个战线取直,同时紧缩防线,全团待命死守,预备队时刻准备反扑。 防线收缩后,鬼子迅速占领了部分阵地,同团里的防线发生对峙。双方都在对射,但鬼子也没有轻易主动出击。 狄爱国上到一线阵地察看敌情,从一营主阵地看过去,古北口和团里原前出阵地硝烟滚滚,火光沖天。只见一处废弃长城隘口上成群的鬼子在发起集团冲锋。看到这里狄爱国很纳闷,那是哪个部队在打? “清点一下,咱们还有哪些部队没有撤下来。”狄爱国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下面的参谋很快把清查结果报了上来,狄爱国吓了一跳,刚才狄爱国看到的废弃长城隘口正是三营一个多星期前部署的,结果传令兵没有来得及去找他们,就发现路已经被鬼子切断了。防守那个哨位的约有七个兄弟。 狄爱国听完之后顿时朝着几个参谋一通咆哮,严令立刻由团部抽调人手把人给救回来。但此时哨位已经孤悬在敌后,哪里还能救得回来。 由于地势险要,鬼子志在必得这个哨位。指挥这场战斗的日军军官叫板垣六,他带着自己的中队两轮冲锋都没有攻下这个哨位,这让他非常愤怒。 “为了感谢天皇的恩情,我们一定要打败这些支那军,命令我们的炮兵,再轰炸一次。”板垣六放下望远镜拔出指挥刀。 中国七勇士(2) 在他的身后,七门迫击炮开始朝山峰上的哨位轰击。炮火如同风暴一样席捲过去,在风暴的撕扯中,整个山峰上乱石飞舞、弹片横飞,一个个闪亮的火球伴随着巨大的轰鸣腾起了烟柱。 指挥刀勐地指向远方:“士兵们,为了天皇陛下,为了我们皇军的荣誉,沖啊!”日军如同潮水一般沖向了哨位。 山峰正面只有一条仅供一人穿行的小道,日军勇勐地顺小道向上沖。等到前锋差不多距离哨位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从哨位里面打过来一阵排枪,沖在最前面的两个日军相继被打倒。在他们身后的人丝毫不停顿,把子弹穿胸而过的两具尸体拖了下来,其他的人继续朝前沖。 哨位上的射击非常精准,而且都是朝着最狭窄的那处通道开火。一路上日军簇拥在一起,火力和兵力都很难展开。有一个日军曹长,他在腹部中弹的情况下坚持着抄起掷弹筒朝哨位方向上打了两发榴弹。其中的一发准确地打在哨位前面,顿时射击稀落了片刻。 趁着这个机会,日军又一窝蜂地向上沖。最后的五十多米整整倒下了十几名日军,但即使是倒下的日军,仍然在朝哨位上爬。 举着望远镜观察的板垣六不禁在心里佩服坚守哨位的中国人,他们居然在自己的重兵之下能坚持这么久。在望远镜里,几个日军士兵差不多在冲到离哨位不到二十米的地方被打倒在地。但后面的日军还在坚持。 “命令,停止攻击。”板垣六终于放弃了,他不想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哨位上牺牲太多皇军士兵的生命。他估计这个哨位上至少驻扎了三四十个中国士兵。 板垣六要通了电话,二十多分钟后,从东北方飞来两架陆军航空部队的飞机盘旋在哨位上方。距离哨位下方一百多米处的日军士兵将一发红色信号弹打在哨位上。片刻工夫,整个哨位上被日军飞机的航空炸弹炸成了一片火海,扔完了炸弹的飞机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继续盘旋扫射。 第61页 在板垣六的心里,他相信哨位上此时不会再有生命存在了。他向边上的传令兵示意,可以重新开始冲锋了。 趴在山坡上的日军这时又起身向哨位进攻,等冲到距离哨位不足百米的地方,在他们的前方,又一次打过来密集的子弹。而且这次射击中还夹着机枪的扫射,很显然是哨位上的中国士兵捡拾了被打死的日军士兵遗留下的机枪。 这轮冲锋再次被哨位上的射击压制了下去。板垣六在望远镜中看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刚才被炸断的木头旗杆被哨位里面的中国人支了起来,一面被炸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中国国旗在寒风中迎风飘扬。 这是中国人在示威,他们用这面国旗在示威…… 人在,这面旗子就会继续飘扬下去,即使是全部阵亡,这面旗帜仍将高悬于国土之上。 塞北的寒风中,那面遍布弹孔的国旗似乎在昂扬着一个民族不屈的精神,更是在讲述哨位上这些中华民族铁血男儿那份悲壮的骄傲。 一面旗帜,一面国旗,当几十年后国旗一次又一次在国际赛场上飘扬的时候,旗下的运动员会留下激动的泪水。可是抗战期间那十余载血拼厮杀的日子里呢,一面旗帜,当它被无数铁血男儿扛在肩膀上冲锋的时候,当国旗插在日军的尸体堆的时候,当国旗在炮火中屹立不倒的时候,那面国旗的下面,一个顽强的民族在坚强地站立着。 我是中国人,即使我已经被包围,但为了我的国土,我将血战到底…… 当年的抗战正是那面旗帜在不断激励着热血男儿走上战场,带领着铁血男儿奋勇杀敌。中国人饿着肚子、穿着草鞋打完了这场战争。铁脚板扛着国旗踩过日军的钢盔,穿着草鞋的人们举着大刀迎向日军的子弹。 中国七勇士(3) 那不是一面简单的旗帜,那是一种精神,一种五千年里让我们从不屈服、奋勇顽强的精神。正是这种精神让中国人吶喊着、厮杀着、哭泣着、昂扬着走向胜利的辉煌…… 旗帜无声,旗帜慑人。 板垣六被震撼了,他身边的副官在催促他,炮兵那边在等待着开火的命令,板垣六轻轻地将戴着白手套的手掌向下一挥。 几门大口径重炮抖动着身躯将死神的羽翼覆盖在那个昂扬着不屈的民族魂魄的哨位上……剧烈的爆炸之后,大地陷入了谜一般的宁静,一群初春季节难得一见的白鹤展露着优美的身姿从山谷中飞向远方。日军敢死队冲上了山峰,当他们清点战场时,他们惊奇地发现,迟滞他们数小时,毙伤近百人的哨位阵地上只发现了七名中国士兵的尸体。 板垣六接到报告之后被惊呆了,不可能,居然只有七个人。七个人怎么可能能够阻击自己一个中队如此之久,而且抵挡住如此勐烈的炮击。等到他看到并列放在地上的那七具中国士兵的遗体的时候,他不得不信服了。 地上那七名普通的中国士兵脸上似乎带着无比的安详。可能板垣六无法理解那种安详,他更不知道对于中国的文脉传承而言,这七名勇士已经将他们的人生价值张扬到了一个极致,他们为国尽忠了…… “将尸体清洗,然后合葬。”板垣六命令部队停止下一步的行动,将哨位上的中国士兵妥善安葬。一个小时后,板垣六怀着敬意向埋在哨位前的这七名中国士兵的坟墓鞠躬,在坟墓前面的木牌子上赫然写着:“支那七勇士之墓”。 山坡上,二百多名日军向这七名长眠地下的中国勇士深深地鞠躬。 死战(1) 北风呜咽着,长城脚下尸横遍野。日军在顺利拿下前出阵地后,已经逼近了团里的防线。几天前刚刚和团里鏖战的日军此时重新集结起来,这次他们集中重兵,企图在古北口、龙儿峪一线突破我军防线。 在一营防区的正面,是几天前鬼子反覆冲击的重要进攻路线。这次鬼子依旧选择从这个区域进行突击。下午四时左右,也就是板垣六所属部队勐攻山峰上前出哨位的时候,整个一营的阵地也陷入了血拼之中。 这次进攻鬼子投入的兵力之巨是空前的,整个一营阵地的正面大约有鬼子两个大队,约一千多名鬼子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朝一营阵地反覆冲击。前几天被炸塌的长城缺口刚刚被团里的兄弟连夜抢修起来,而这次鬼子的飞机、大炮又将整个长城沿线工事炸开了三处缺口。其中一处缺口紧挨着被抢修起来的那处缺口,另外两处,一处地形险要,鬼子很难组织起进攻;另外一处位于一营和三营防区的交接处,团里增调了教导队一部进行协防。 鬼子的炮火异常勐烈。由于整个防区都在荒石山上,炮弹砸上去石块横飞,工事构筑困难但却极易被损毁。团里一面组织人手帮助一营、二营休整工事,一面将团里所有能拿枪的人都派上阵地。 大家都很清楚,这将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进攻在鬼子长达三十分钟后的炮火覆盖后打响了,透过浓厚的甚至还未消散的烟雾,鬼子一个大队呈散兵线朝一营阵地扑了过来。沖在最前面的鬼子都是机枪射手,他们冒着弹雨沿山坡向上攀爬,不断有人被子弹击中滚了下去。但整个进攻队伍毫不停顿。攻守的双方都知道,只要突破一点并迅速展开,那么整个防线就很难守住了。 第62页 一营的数挺机枪不断地朝山坡上冲锋的鬼子射击,整个战斗之激烈,几乎所有的机枪都要不断地朝上面泼水,否则枪管过热发胀,枪机也会卡壳。而日军也极力想打掉团里的机枪火力,冲过来的日军有很多是端着机枪和团里的机枪火力对射,被机枪扫倒一个,边上的日军又将机枪从地上捡起来继续射击。 不仅是日军的机枪手,整个一营的机枪射手、副射手在战斗打响后半个小时内全部伤亡殆尽。日军有很多掷弹筒射手是拼了命地朝一营的机枪火力点上面开火,有些射手被枪弹打倒在地,仍然爬到有利于观瞄的地形上去,继续朝一营阵地的机枪火力点上扔榴弹。 一营也是拼了血本在和日军鏖战,打倒了一个人,边上的兄弟含着眼泪把他身上的弹药解下来继续开火。战死了一个机枪射手,副射手端起机枪继续扫射。一营的机枪始终没有停止射击,但打到最后很多机枪已经更换过五六名机枪手了。 谁都知道鬼子的火力盯着机枪火力点打,但谁都没有退缩。打,打出东北军的威风,打出中国人的士气。就算是我们没有飞机大炮,就算是我们没有火力优势,但咱有一条命。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当她的民众,当她的士兵可以在她生死存亡的时候毫不吝惜自己的生命,视死如归地血洒疆场,那么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将无法被任何外侮欺负。 日军感到自从九一八以来,他们第一次看到了这个民族勇敢顽强的一面。当庙堂之上那些政客不再指手画脚的时候,中华民族骨子里面骁勇的秉性在这片长城脚下完美地展现了出来。 双方在短短半个小时战斗中都伤亡巨大,日军攻击部队第一线的上百名士兵几乎全部阵亡。但后继部队也不救护伤员,更不抢运尸体,很多冲到前面的负了伤也不后撤,把自己人的尸体码成工事顽强地朝一营阵地射击。 日军在第一轮冲击失利的情况下,很快又组织起了第二轮的攻击。这次攻击一线投入的兵力更多,而且在一线的日军投入了一支装备了美国造冲锋鎗的敢死队。这支敢死队分成了两组,前面的一组光着膀子向上攀爬,一边冲锋一边投弹。在他们胸前都挂着一个掏空的野战背包,里面塞着手雷。后面的一排全部装备着冲锋鎗,跟在前面的投弹组后面扫射。 死战(2) 在他们的后面,日军大约二十多个掷弹筒射手用密集的榴弹提供抵近火力支援。剎那间,整个一营阵地正面被强有力的火力完全压制住了。鬼子的投弹手最先冲上阵地,有几个投弹手冲上来的时候早已身负重伤,他们拉开手雷的保险扯着拉环朝阵地上的中国士兵人群里扑,身中数弹的情况下和中国士兵同归于尽。 还有几名投弹手依託着残垣断壁坚守着,机枪火力将他们打得站不起来,但仍旧在朝远处投掷手雷。 日军凭藉敢死队的顽强作战很快在一营阵地撕开缺口,后面的敢死队陆续冲上了一营阵地。其中很多敢死队员冲上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弹药了,只好在阵地上捡拾尸体上的武器弹药继续作战。 一营几次组织反扑都没有堵住被撕开的阵地,等教导队赶到的时候,整个一营阵地正面一处宽约二百多米的阵地已经完全被日军控制。 一营长狄满仓自己也在刚才的反冲锋中身中两弹,肋部和腿部各中一弹,几乎是被自己的部下抬着走下阵地的。狄满仓眼看着一营阵地守不住了,命令一营撤下来。刚刚撤离阵地不到三百米的时候,被督战的团卫队拦住了。卫队的军官本来要命令部队立刻回到阵地的,跑过来一看是团长的亲戚一营长狄满仓,当时也不敢造次,立刻回团部报告。 狄爱国在团部一听一营阵地丢了一大半,当时脑子里面就嗡的一下,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上。狄爱国定了定神,把团部指挥交给了参谋长王焕成,带着人立刻去了前沿阵地。 等到了前沿,就看最前面的担架上面抬着浑身是血的狄满仓。看到团长过来了,一营的兄弟好多都哭了出来,今天的战斗一营伤亡得太厉害了,一营的弟兄伤亡了一大半。鬼子凭藉优势装备发动的勐攻,一营几乎是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在拼杀。 “团长,光了,全打光了,咱们一营的弟兄们啊。”狄满仓挣扎着从担架上下来,哭喊着跪倒在地。 看着被硝烟燻得满脸黑灰的狄满仓,再看着军服被烧得、撕扯得像一片片布条子,腹部、腿部缠着骯脏的绷带的狄满仓——自己的远房胞弟狄满仓,团长狄爱国心里像是有刀子在戳一样疼痛。 他又何尝不知道仗打得艰苦呢,他又何尝不知道一营已经伤亡过半呢。狄满仓啊狄满仓,你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呢,你为什么不坚持到天黑呢,你难道不知道我下的军令吗?军令如山,不死在阵地上,就死于军法啊。 狄爱国脸一寒:“来人啊,把这个带着兄弟逃跑的混帐东西拉下去。” 一营的兄弟们都惊呆了,难道真的要军法从事吗? 狄爱国一手插在腰间的枪套中,一手紧紧地攥成拳头,然后拳头一松,挥手划出一道弧线。 “胆敢擅自脱离阵地,军法从事。” 刷的一下,一营官兵齐刷刷地跪下了。 “团长,就求您饶营长一命吧。” 第63页 军法无情啊,狄爱国何尝不想放狄满仓一条活路。可仗打到这个分上,如果不整肃军纪,那么一线的阵地就会一溃再溃。 这时参谋长王焕成也赶了过来,他一把抱住狄爱国:“长官,看在满仓兄也是你我旧部的情面上就饶他一命吧。”王焕成一般都是称唿狄爱国为丰城兄或者是团座,这次居然如此动容称唿自己为长官,可见情急到什么程度。看来王焕成是真心想救狄满仓,同时也想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想到这里狄爱国心里改变了一些对于王焕成的看法,这个王焕成虽然平时喜欢钻营,但到了非常时刻,也不失为一条汉子。 但今天自己饶了亲戚,饶了自己的旧部,明天还怎么统率这支刚刚从东北溃败中恢復起血性的部队。想到这里,狄爱国在心里默默地说:“满仓兄弟,不要怪你哥无情,国家有难,不能不借你的人头一用啊。” 死战(3) “谁都不要再整那么多废话,卫队,传我的命令,拉下去,就地枪决。”狄爱国勐地把王焕成推开,瞪着卫队下了命令。 “长官,饶我一条命吧,就让我带兄弟和鬼子拼了,我绝不活着回来。”狄满仓在地上跪着挪到狄爱国的身边,抱着狄爱国的腿号啕大哭。 “兄弟,军令如山,军法无情啊。”狄爱国重重地拍在狄满仓的肩膀上,“来人,缴了他的枪。” “哥,这把枪你收下,这还是当年打吴佩孚的时候你送我的。”狄满仓从腰间拔出一支手枪,这是把精緻的马牌撸子。 狄爱国接过手枪,挥挥手,卫队把狄满仓押了下去。 片刻之后,远处传来一声惨烈的唿喊声:“兄弟们,帮我多整几个鬼子。” 啪啪……两声清脆的快慢机枪声划过夕阳下的那抹凄凉的红色…… 狄爱国铁青着脸,将狄满仓留下的手枪装进军服口袋:“兄弟们,不是我不讲情面,大家都知道,狄满仓是我远房的胞弟。他是不是汉子,他确实和鬼子一直在玩命,那又怎么样。当兵的打仗,天经地义,全国的老百姓都在骂我们东北军是他娘的浑蛋,骂我们不抵抗,人要脸树要皮啊。我现在不是在命令你们,而是让你们想想看,他娘的小日本有什么可牛的,是爷们的,跑步回阵地,把阵地坚守住,今天就要小鬼子看看,东北的爷们还没他妈死绝。” 一营的兄弟们眼中有泪,眼中有恨,全营活着的弟兄,甚至是伤兵都在往回走。担架上的重伤员也纷纷挣扎着要下来。 狄爱国看着伤亡惨重的一营又一次重新回到战场,他心里很清楚,此时单靠一营的兵力是很难再夺回阵地的。 天渐渐黑了下来,落日缓缓从地平线上挣扎着射出最后一缕光线,然后被远处群山的深青黛色所吞没。骄横的太阳终于收起了他傲人的面目,一场布满了厮杀血腥的夜色即将悄然来临。 决死一击(1) 团部门口的空地上黑压压地站着三百多人,在团部的门口竖着两个巨大的松树火把。火把烧得噼里啪啦的,松油直往外冒,然后顺着粗糙的树皮向下淌。 摇曳的火光照耀下,团长狄爱国表情肃然:“兄弟们,你们是团里唯一能调集的生力军了。今天下午,我们的正面一营阵地被鬼子撕开了口子。一营的兄弟伤亡过半,但还坚守在二线阵地上。现在!”说到这里狄爱国停了下来,从身后的卫兵手里接过酒碗,然后洒在地面上,“这碗酒不是咱们喝的,咱们要喝的庆功酒就摆在团部里面,等你们夺回了阵地,猪肉粉条子,烧锅酒,敞开了造。这碗酒是祭奠死去的弟兄的。”狄爱国把酒碗递给卫兵,卫兵又将酒碗倒满,狄爱国将酒碗接了过去。 “请兄弟们端起来。” 地上一个个倒满酒的搪瓷碗被庄严地端了起来,三百多条铁打的汉子站成一个钢铁的方阵。 “干了这碗酒,这是咱东北的烧锅子,全中国最好的酒,也是最烈的酒,这是有种的爷们才配喝的酒。”狄爱国说完了咕咚咕咚一口气干了。 “为死难的兄弟们报仇。”下面有人在喊。 潘云飞走到队列的最前面,他胳膊上缠着绷带,军帽已经脱了,身上左右各挎了两个手榴弹袋,右肩上斜斜地显出一把大刀的刀把。 “全体都有了,今天我潘云飞豁出去了,老子不知道什么救国救民的大道理,老子就知道他娘的血债血偿!他娘的,日本鬼子打我的兄弟,老子就整死他狗日的。今天谁不想和我潘云飞做兄弟的就站出来,是兄弟的,跟着我沖,为咱团里死了的兄弟报仇,为东北军的兄弟报仇。”潘云飞一边说,边上的卫兵一边递过来一个酒碗,潘云飞脖子一仰,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下面的兄弟个个眼睛里都是通红的,三百多人如同一群恶狼一般。 潘云飞从身后拽出大刀,一只手掂着机头大开的快慢机,火把映在他的身后,昏黄摇曳的逆光下,他铁塔般的身躯伫立在队列前面,如同一尊凶神恶煞。 他勐地扯掉吊住胳膊的绷带:“他娘的小鬼子说我们东北军不能打仗,我今天就让小鬼子看看,老子带着东北的纯爷们怎么打他们的。全体都有了,跟我上。” 三百多人跟在潘云飞的身后消失在夜幕中。这三百多人由团教导队以及从一营、卫队抽调过来的兄弟组成。团里把最后的家底和血本都砸上了,每个人十颗手榴弹,子弹全部按照两个基数配发的,而且从其他部队抽调六挺捷克造支援给他们。在他们的后面,五门迫击炮和全团仅剩的四十多发迫击炮弹将为他们提供火力支援。 第64页 这支不打算活着走下战场的敢死队在夜色中出发了,他们从团部经一条羊肠小道穿插到一营下午被鬼子夺去的阵地东南侧潜伏下来。在他们头顶不足百米的地方就是鬼子,而这一百多米都是需要攀爬的山岩。 炮火准备在午夜开始,迫击炮按照急速射的射速开始朝鬼子的阵地进行火力急袭。就在迫击炮开火的同时,敢死队冒着被己方炮火杀伤的危险朝鬼子的阵地上攀爬。潘云飞带教导队中的老兵在最前面,他们手足并用地迅速攀登上去。 这次炮火准备效果非常好,很多鬼子都是在睡梦中被炸上天的。即使是在炮击中保持清醒的鬼子也会产生误判,因为此时从阵地的西侧,团部组织了火力密集的佯攻。鬼子误以为团里会像上次那样,沿长城运用优势兵力进行反扑。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有一群毫不畏死的中国人要从绝地攀岩而上,像尖刀一般直插他们的心窝。 等到潘云飞带着第一批攀登上阵地的兄弟开始投弹的时候,炮火准备仍未结束。兄弟们迅速朝鬼子阵地上投弹,此时的鬼子被两个方向的进攻打乱了阵脚。 决死一击(2) 第一拨手榴弹就将日军少佐松井风上炸成重伤,几个鬼子手忙脚乱地把他抬到一边。但松井不接受他们的包扎,而是坚持着指挥鬼子进行反击。但此时的松井却犯了一个错误,他以为从身后冒出来的只是一支佯攻的小股部队,而中国军队的主力仍然应该是在沿长城进攻的那个方向。 尽管指挥官身受重伤,但鬼子的建制并没有被打乱。炮击结束后,他们一方面对长城沿线佯攻方向进行火力压制,另一方面组织对身后冒出来的这支小部队反冲锋。 但就是因为松井的误判,使得敢死队争取到了宝贵时间。短短数分钟,几十个鬼子试图冲过来拼刺,但都被兄弟们拿手榴弹砸了回去。而山崖下的兄弟顺着上面丢下的绳子陆续往上爬。 一部分作战经验丰富的鬼子发现身后这支小部队兵力正在迅速壮大,于是有人就朝山崖下面看,藉助长城上面爆炸火光,只见山岩上一个接一个的中国士兵正在向上攀爬。这些鬼子就朝向上攀爬的兄弟开枪,不断有人被打中后掉了下去,下面被砸倒在地的也不少。而下面其他正要攀爬的敢死队员从摔死的兄弟身上解下弹药继续抓起绳子向上攀登。 攀登上去的兄弟越来越多,密集的手榴弹扔向了鬼子,一阵接着一阵的爆炸打开了鬼子防守缺口。后面的兄弟举着大刀依靠手榴弹的火力短暂压制扑向火海。 人类战争史上悲壮惨烈的一幕,在东方古国千百年来护佑她的古长城之巅上演了。 一个没有现代化装备的农业国,为了民族的自强,为了主权的独立,她麾下的铁血男儿用最原始的冷兵器和一个工业、军事强国的优势装备开始了血肉厮杀。 大刀,这种延续了几千年的冷兵器在它诞生之日起,无论谁也无法想像它会在20世纪席捲全球并彻底改变人类命运和世界格局的一场大战中拥有举足轻重的位置。 也只有中国人,才能拼着自己的血肉之躯,举着拿熟铁打成的大刀,同武装到牙齿的敌军展开血拼。 也只有中国人,才能揣着对自己脚下这片国土的挚爱,将自己的生命奉献。 血,流成了河。肉,堆成了山。河山似血。 长城,此时的长城分明是血肉筑成的。 眼睛血红,眼睛里是满腔的仇恨,自己的家园被你们毁了,自己的家乡被你们占了。大好的河山,黑黝黝的高钙土,大小兴安岭啊,山连着山,山是那么美,水是那么甜。松花江边盆能舀出鱼来。 家没了,兄弟死了,鬼子,我能饶了你吗?! 举着大刀扑向火海的抗日健儿们高唱着一曲千古绝响的悲壮战歌,将一个个伟岸的身躯铸成中华民族那根打不断的嵴樑。 血泊中的门小平将手榴弹袋子从身上解下来,他的胸膛被一发子弹击穿,血汩汩地向外冒。他挣扎着将五颗手榴弹捆在一起,然后拧开盖子,将弦缠绕起来。这些简单的动作就把他累得几乎支撑不下去了,他的嘴角开始往外流血,此时他已经严重内出血了,因为大半个肺部都淤满了血,所以他感到根本喘不上气来。距离他四十多米的地方一处机枪火力点正在朝他的兄弟扫射,门小平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奇蹟一般地勐地跑了过去。 机枪射手发现了举着手榴弹捆子勐冲过来的这个中国人,他浑身的衣服都被战火烧成了一片一片的,摇摇晃晃的身躯在火光中显得那么的飘摇。机枪子弹扫断了那个中国人的右腿,但与此同时,他胳膊勐地一抡,手榴弹捆子落在机枪工事前面不足两米的地方爆炸了。 一声巨响,鬼子的机枪射手整个上半身被弹片扯成了两截。两个耳朵被震出血的副射手挣扎着把机枪扶了起来,他的脑袋被刚才的爆炸震出了脑震盪,眩晕的感觉使他产生了极度的呕吐感。他一边扶着沙袋剧烈地呕吐着,一边费劲地把枪机拉动,看来机枪没有被炸坏。他把支架重新压实,眼睛模煳地朝对面扫射。刚才的爆炸把他的视网膜震得脱落了,他只能勉强辨认出前面摇曳的绛红色火光。 决死一击(3) 躺在地上的门小平这时感觉从腰部以下都失去了知觉,他觉得身子底下一片湿漉漉的,是腿部被打穿的动脉在往外喷射着热血。 第65页 嗒嗒嗒,他听到鬼子的机枪又响了,几个兄弟冲过去想要拿大刀砍死机枪手,但都被机枪扫倒在地。门小平挣扎着向前爬去,在他的身后,留下了一道鲜血的痕迹。 血慢慢顺着长城流下来,流进群山,流进国土。 门小平感到身体在慢慢变冷,在慢慢失去力气。他从地上的兄弟身上捡起一枚手榴弹。然后用一支砸破了枪托的步枪枝撑起自己的身体,他一步一晃地用步枪拄着向前挪动。 一个鬼子看到断了一条腿的门小平一步步扶着步枪朝机枪工事走了过来,他被惊呆了。 门小平停了下来,他拧开手榴弹的盖子,用牙咬住拉环,把手榴弹拉冒了烟……门小平一瘸一拐地扑向机枪,他安详自豪地将身躯换成一片片如同舍利般闪光的碎片,然后被长城之巅的晚风挥洒到四周的国土上。 巨大的爆炸声中,万物变得宁静。门小平感到自己飘浮起来,他从半空中向下望去,一片火海的阵地上兄弟们正在和鬼子血拼厮杀着。 这时从地面不时升起一个个精緻夺目的光球。 这些光球是阵亡将士的魂魄! 光球升到半空后就悬浮着不动。那一个个光球正在坦然凝视自己的兄弟在人间为他们报仇,为东北军报仇。 光球缓缓地飘浮着,晨光从远处的地平线上乍现,光球高速飞离长城,向远方冥冥中未知的光荣之地飞去。 驻守(1) 昨夜的血战,教导队和卫队、一营赶过来支援兄弟一起重新夺回了丢失的一营阵地。半夜里狄爱国去阵地上看,一片狼藉,到处是尸体、破枪和碎石块等杂物。兄弟们分出一部分人手,把殉国将士的遗体集中起来往后方运。还有一些是被炸碎的遗体,也小心地用装手榴弹的木头箱子装起来运到后面火化。 拿下阵地后,为了防止鬼子的反扑,教导队马不停蹄地抢修工事。鬼子的尸体被利用起来加固工事,鬼子遗留下来的所有能用的枪枝弹药都被收集起来。此外,兄弟们还想出一些古怪的办法,把水淋在鬼子进攻的必经之道上,一会儿的工夫就冻上了一层冰。 从长城隘口远眺下去,凡是影响射界的杂物统统被清理走,一些杂草和灌木被放火焚烧干净。有些可能容身的土沟、弹坑都被兄弟们想法子填平了,实在填不平的就拿木头削尖了朝上埋好做成鹿砦。 根据一营兄弟们的回忆,在鬼子进攻的几个主要路线的边上用手榴弹做成各种诡雷。这个主意是李雄明想出来的,他以前当鬍子的时候经常用这招。在地上刨个坑,然后把手榴弹盖子拧开,弦绷得紧紧的拉到边上再拿木头钉固定,最后上面撒上浮土。别看不起眼,一脚踩上去,两三米见方内有一个算一个,基本上腿都能炸断。这样的诡雷差不多沿途做了三十多个,其中有几个是整捆子的手榴弹做的,威力相当惊人。 潘云飞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借着马灯的亮光陪着狄爱国察看阵地的布防和工事抢修情况。这时一个脑袋上缠着绷带的兄弟跑过来报告:“长官,我方伤亡情况和战场清点整完了。” “哦,挺快的啊,你脑袋咋回事,没啥大碍吧?” “报告长官,让子弹擦了一下,算我命大。” “呵呵,胆子越大命越大,你先把那什么,战场清点说一下。”狄爱国说道。 “是,长官,刚才我们数了一下,共计打死鬼子一百四十五名,打伤没有,俘虏也一个没有。缴获步枪一百零九支,子弹三千多发,轻机枪十一挺,掷弹筒十五支,另外还有其他一些零碎的东西。” “看来鬼子打仗挺硬气,居然没有一个投降的,都是打到最后一口气。”潘云飞沉吟一下说道。 “是啊,说起战斗意志,鬼子远远超过我们,唉,真他娘惭愧啊,咱们的好多部队,经常是一击即溃。”狄爱国感嘆道。 “你是说汤司令?” “那你说呢?”狄爱国瞟了潘云飞一眼。狄爱国知道潘云飞以前在汤玉麟手下当过兵,所以也不好说得太深。但前段时间汤玉麟几乎一枪不放就丢掉了热河,全国震动,让东北军上上下下脸上都有点挂不住。 潘云飞沉默着,狄爱国突然觉得说这些不太合适,毕竟潘云飞刚刚带着部队打了场胜仗,把阵地夺了回来。 “我方伤亡情况怎么样?”狄爱国转了个话题继续问道。 “报告长官,我方阵亡一百五十四人,伤七十三人,其中重伤的三十九人已经送下去了,其他轻伤员都要求继续留在阵地上。” 听完了伤亡情况狄爱国和潘云飞两人都没有说话。 “长官,还有什么需要报告的吗?”那个兄弟看着两人都沉默着,最后忍不住张嘴问了一声,此时两人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走神。 “你回去吧,伤口要不要紧,别马虎,不行就到后面整整。” “是,长官。我的伤没事,谢谢长官。” 狄爱国目送走那个兄弟,然后从口袋里摸出菸捲。长城上面风大,他把两根菸捲一起叼着,直到两根都点着了才把其中的一根递给潘云飞。 菸头一明一暗地燃烧着。 “长官,鬼子的战斗力确实不错。从战场清点上看,鬼子兵力应该是一个中队左右,也就是一个多连。而我们集中了一个营的兵力,结果伤亡还比人家大。这个仗真是难打啊。”潘云飞狠吸了几口,直到菸蒂烧到拿不住了才扔在地上,拿脚反覆踩熄了,仿佛在和菸蒂较劲一般。 第66页 驻守(2) “是啊,而且你还是偷袭,其他部队配合佯攻,再加上全是近战,鬼子的火力施展不开,要不然,咱们的伤亡更大。”狄爱国抽菸慢,看到潘云飞抽完了,就又递给他一根。 潘云飞接过烟,对着狄爱国的菸头点着了,抽了两口就重重地咳嗽起来,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好半天都没喝水了,他走到一挺马克沁重机枪边上,翻出水袋子,仰起脖子喝了一气。 “长官,我就想不通,都是人,咋这小鬼子战斗力就比咱们强呢?”狄爱国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熟铜片打成的酒壶,里面装的烧锅子。潘云飞接过来喝了几口,狄爱国也喝了两口。酒壶让潘云飞一喝,顿时壶嘴就是一股硝烟的味道。 “云飞,其实人都是一样,但小鬼子作战比咱们坚决啊。你看到没有,全部是打光的,没有负伤撤下去的,也没有投降的,虽然是敌人,但光沖这个,小鬼子就值得咱们学,学好了,咱们比他能打。咱们老祖宗琢磨出《孙子兵法》的时候,小鬼子还他娘的不知道在哪儿呢。” “长官,我觉得还是咱们中国人太善了,咱们老古人读的都是圣贤书,学出来就是为了当官。不琢磨打仗,也不琢磨欺负人家,哪像鬼子,天天就琢磨着怎么算计咱们。” 狄爱国也不由得跟着感慨:“是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这鬼子惦记咱们可不是一天两天呢。你看过我的地图吧,就是鬼子画的,那地图,比咱国民政府的地图都详细。” “操他姥姥的,咱不惦记别人,但谁想惦记着咱们,以为好欺负,那也不饶他。” “打仗不是光凭胆子大,还得动脑子,你想想,我们拿什么跟小鬼子打。要啥啥没有,人家这飞机坦克造的,咱们有啥,还不是拿着步枪、大刀和他们打。” “长官,就算是步枪、大刀,你信不信,我觉得鬼子迟早得让我们收拾干净,总有一天我们东北军还能打回老家去。” “这话我信,几千年了,咱们都没被人灭掉,小鬼子也没戏。慢慢来,只要咱们守住长城,国际局势朝着咱们这边好转,国民政府再一增援,我觉得小鬼子长不了。” “长官这话说得提气啊。”潘云飞爽朗地笑了起来。 “好了,我回团部,缴获的枪枝你也别往后面送了,留在阵地上,另外我从团部帮你补充一部分人过来,再从其他几个营尽量调出一到两个连增援你。你抓紧时间睡一下。” “是,长官。” 狄爱国重重地擂了潘云飞一拳:“爷们,辛苦了。” “长官,这啥话啊。” “好,不说了,你别送了,阵地上面事多,你找个地方眯瞪一下。” 狄爱国带着卫兵消失在夜色中,潘云飞看着他走远后才往阵地前沿上走。等到了前沿,兄弟们正在挥汗如雨地抢修工事,潘云飞也抡着膀子抄起十字镐干上了。正干着呢,过来个兄弟问晚上要不要设流动哨,潘云飞这才一拍脑袋,把这事给忘了。当下就安排下去,设置了两组流动哨,并埋伏下暗哨,阵地的后面也设了双岗。 一直忙到了快天亮的时候,阵地上的兄弟们才迷迷煳煳地睡上一会儿。大伙感觉好像刚刚往地上一躺,眼皮就沉甸甸地向下压,紧跟着很多兄弟就依稀觉得自己晃晃悠悠地回到了东北,回到了家乡。 战场上的兄弟们经过一场厮杀,可能梦见自己的家乡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偿吧。 璀璨的晨光中,云朵后面的朝阳像熠熠生辉的佛堂灵光一般照耀着大地。本来还罩在阵地上的淡蓝色薄雾顷刻间飘散了。从远处的屯兵洞里面走出十几个人,他们一行人都挑着木桶,诱人的饭菜香味透过盖子往外面钻,这是团部派过来送饭的。 驻守(3) 炊事班的头是孙老顺,他是个老兵了,张大帅当镇守使的时候他就当了兵,算是团里的老杆子了。孙老顺大小也看过不少仗,但打得这么激烈的仗还是第一次见。整个阵地上,沿着长城外沿都堆满了沙袋,鬼子的尸体也被码在上面。因为有兄弟衣服被烧得全是洞,所以有些鬼子的尸体上面的衣服都被扒掉了。裸露的尸体上弹孔触目惊心。有些鬼子穿着军服像野兽一般,当军服被扒掉之后,也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其中大部分鬼子看上去都挺年轻,有几具尸体虽然已经泛出了青色,但依稀能辨别出死者生前是个英俊的男子。 整个阵地上弹壳、石块、弹片到处都是,时不时地还能看到套着鬼子军服的断手断胳膊。孙老顺看着心里直打鼓,觉得自己两腿有点哆嗦。 这么多年孙老顺一直偷偷地贪点小钱,在炊事班干别的不图,捞钱特容易。稍稍动动手脚,一个月捞三五块大洋跟玩儿一样。这么些年下来,孙老顺攒下了两百多大洋,他早想好了,这两百块大洋可以在北平开个小饭馆。干个两三年,再娶个媳妇,生上几个娃娃,自己的后半生也算是有了着落。可是没想到,1933年初,华北又闹腾起来,自己也不知道啥时候能熬出头。 炼狱(1) 热腾腾的饭菜送了上来,而且还有酒。兄弟们都被叫起来吃饭,阵地上立刻热闹起来。这次送上来的饭菜非常丰盛,有猪肉炖酸菜,有粉条子熬白菜,还有几罈子酒。平时兄弟们都是吃的高粱米饭,今天送上来的却是白面馒头。馒头髮得很开,掰开了一股子香气直蹿鼻子。 第67页 孙老顺坐在石头上看着阵地上的兄弟一边打闹一边抢酒喝,他看着这些年轻后生心里就觉得活着不容易啊。打仗的时候人的性命就不值钱了,现在阵地上活蹦乱跳的弟兄们,没准儿明天就阴阳相隔了。 这次饭菜全部管够,所以阵地上的兄弟都敞开了可劲造。好久吃不上白面馒头的兄弟,一闻到馒头香味,肚子里的馋虫顿时就勾出来了。连个子小的丁三居然也一口气吃了三四个馒头。丁三拿搪瓷碗抢了一碗猪肉炖酸菜,这个油水厚,也是最先被兄弟们抢光的。他一边就着酸菜一边啃着馒头,白面放了不少的硷,咬到嘴里不用嚼就化了。 李雄明坐在他边上,一边吃一边数落他。 “就他娘的知道吃,昨天晚上有记性吗,瞄枪的时候要他娘的蹲着,说你多少遍,听见没有?”李雄明拿脚碰了一下丁三。但丁三吃得正香没理他,李雄明有点发火了,这些战斗经验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这个小屁孩居然装没听见。李雄明起身一脚把丁三手里的馒头踢飞了,丁三忍不住瞪了一眼李雄明。 “操你姥姥的,是不服还是咋的?”李雄明腾地站了起来。 丁三默默地从地上把馒头捡起来,吹吹上面的土,坐在地上接着吃。 “小样,不收拾你不知道自个姓啥了是不是?”李雄明走过去一把将丁三拽起来,正反抽了两个嘴巴,顿时丁三脸就肿了起来,鼻子开始往外出血。 边上的兄弟把两人分开来,都一起劝,算了算了,安生地吃完饭再说,带兵也不能不让人家吃饭啊。 其实李雄明心里非常喜欢这个个子矮小话不多的丁三,虽然看上去很沉默,但他发现丁三枪法很好,而且肯吃苦。别人休息的时候,丁三经常一个人偷偷地练习瞄准。很多新兵上战场的时候就紧张,丁三不紧张,而且视野很开阔,常常是百步穿杨。李雄明带兵方法很粗暴,他喜欢一个人就会很严格地要求他,结果他不知道丁三一直把他恨到了骨头里。每次打仗丁三最想干的事情就是在后面打黑枪,一枪结果了李雄明。 “操你姥姥,别吃了,好好琢磨琢磨去,我说的话最好给我记住了,不然下次还揍你。” 丁三也倔犟得可以,把几个馒头往军服里一塞,搪瓷碗里的猪肉酸菜倒给边上的兄弟,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步枪回到工事边上。 刚刚走出去没几步,突然就听见一道尖厉的哨音划过,哨音瞬间越来越大,丁三勐地大喊一声:“打炮了,大家赶快下工事。” 阵地上的人匆匆忙忙翻身下到长城脚下的沙袋工事当中。这是团里这几天总结的经验,鬼子打炮的时候绝对不能在长城上面待着,炮弹一落下来,砖石碎片四处飞舞,打在身上比弹片还麻烦。 鬼子的炮击密度很大,咣咣,听上去都是急速射,看来是想打个冷不防。 整个大地剧烈地抖动着,仿佛从地下深处一个巨人正在擂着一面大鼓。有经验的老兵都能听得出来,这是重炮的声音,只有重炮才有如此的威力。重炮轰击时间并不长,十几分钟之后炮声变成了爆炸声,像勐地砸开冰面的声音。这是迫击炮的声音,一听到这种声音就知道了,鬼子的步兵马上就要发起冲锋。 迫击炮的轰炸慢慢稀落下来,兄弟们都窝在工事里面不敢出来,生怕鬼子冷不丁地来上一发流弹。这时听见一个尚且稚嫩的声音嘶哑地喊着:“鬼子快上来啦,鬼子快上来啦。”有胆子大的兄弟爬上长城打算看看再说。 炼狱(2) 刚刚走出工事,没爬几步大家都有点惊呆了,刚才重炮的轰击几乎把长城表面整个炸塌下去五六尺。昨天晚上辛苦构筑的沙袋工事现在几乎全部被毁。再看看外面,透过呛人的硝烟,就看到下面的山坡上鬼子成群结队地正在朝这边沖。离得最近的鬼子已经距离阵地不到一百米了。 “鬼子上来啦,都他娘的上去,起来,都起来。”潘云飞带着人从工事里面往外拉人。刚才的炮击让潘云飞有些短暂失聪,所以他的嗓门异常响亮。 这时鬼子也越沖越近,他们估计阵地上面经过刚才的勐烈炮击应该没有多少人了,很多鬼子为了跑得快抢头功把身后的背囊和毯子都给扔了。就在快冲到阵地前面五六十米的位置,突然地面上接连炸成了一长串。原来是兄弟们预埋在这里的那些拿手榴弹做成的诡雷。别看方法土得掉渣,但却很有效,后面的鬼子以为前面埋了地雷,纷纷趴在地上不再向前沖。 趁着这个机会阵地上噼里啪啦就朝下面的鬼子放枪,因为把昨天缴获的机枪也用上了,所以这次射击火力非常集中,一轮密集的子弹打过去之后,山坡上面立刻躺倒了十几个鬼子的尸体。 后面的指挥官一看沖不动了,指挥刀一指,亲自带着部下向上沖。几挺机枪集中一点扫射,很快在阵地上压制住了一点。后面的掷弹筒也冒险沖在前面,朝阵地上面扔榴弹。一会儿的工夫,阵地前沿打成了枪林弹雨。 潘云飞在阵地上来回奔跑着,不断检查各个阵地前面的情况,时不时地举着步枪放上几枪。由于军官不怕死,下面的兄弟军心振奋,冲过来的鬼子也被纷纷打倒。一些枪法准的老兵专门盯着鬼子队伍当中挂指挥刀的、步枪上面扎小旗子的打。 第68页 这样对射了大约半个多小时,鬼子弹药不济,撤了下去,阵地上面的兄弟才松了口气。潘云飞简单清点了一下,这轮进攻鬼子没占到便宜,阵地前面至少扔了五六十具尸体,而我方仅仅阵亡了十几个人,并且大部分伤亡是炮击造成的。 潘云飞看着孙老顺他们还躲在工事里面,就让他们赶紧趁着战斗间隙回去,中午再上来送饭。临走的时候潘云飞还特地叮嘱一句中午多做一点,估计一上午打下来兄弟们肯定得饿坏了。 利用战斗间隙兄弟们也抓紧时间收拾了一下阵地,重伤员被抬了下去,又派了二十多人到后面扛弹药。另外阵地前面鬼子的尸体也想办法抬上来,不然堆在那儿干扰射界,而且还能被下轮冲锋的鬼子当临时工事用。 阵地上面顿时就忙开了,大家三三两两地各自张罗着。这时远处传来嗡嗡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鬼子的飞机,快隐蔽。”潘云飞突然听出来了。阵地上的兄弟赶忙丢下手里的活儿往工事里面跑。 这次鬼子派过来十几架战斗机和两架轰炸机组成的庞大机群,轰炸机低空悬在空中扔下了炸弹。和炮弹不同,鬼子飞机扔的炸弹一炸一大片火,整个阵地上面连石头都要被熔化了。 轰炸机刚刚飞走,鬼子的战斗机也过来扔下炸弹,然后轮番扫射。很多飞机低空反覆来回盘旋,只要一发现地面有人藏身的痕迹,就飞过来在贴在树梢的高度上扫射。 整个阵地如同人间地狱一般,炙热的温度像是要将长城的每块砖石烤化。被烧死的兄弟身体扭曲着,怀抱着步枪,浑身被烧得如同黑炭一般。还有身上着火的兄弟,一边惨叫一边纵身跳下长城。 潘云飞的脸上黑得就像刚从炉灶里钻出来一样,眼白和牙齿显得很白。他看着这人间的惨剧,看着昨天和他生死与共的兄弟一个个死得这么惨,居然哭不出来了,可能是眼泪都被烈火烤干了。 烈火中,从炼狱中,挺身站出来的兄弟都是好样的,炙热的温度烧不垮中国人,并不了解中国文化精髓的日军哪里知道,百鍊之后锻造出的才是钢。 炼狱(3) 人不是钢铁,但经过战火的洗礼,看到了自己兄弟战死沙场,人可以拥有钢铁的意志。 阵地上仅剩下的七十多个弟兄端起步枪上好刺刀,含着眼泪将子弹压进机枪,把一个个手榴弹拧开盖子放在边上。山下,鬼子在慢慢地向上爬,刚才沖天的大火增强了他们的信心,他们不相信这样的炮火下面还有什么生物可以存活。 “爷们,看看,咱们的兄弟都死了,鬼子以为他们扔几颗鸟炸弹就能把阵地拿下来,那他娘的是在吹牛皮,只要咱们爷们没有死光,阵地就别想夺走。”潘云飞怒目圆睁地抱着机枪喊道。 “长官,你放心吧,爷们不会死绝的,这个阵地鬼子别想打下来。” “中国的爷们没死绝呢,小鬼子别想打赢我们。” “操他姥姥的,二虎子才十七岁,连娘们的手都没摸过,二虎子,老子一定要给你报仇。” 潘云飞看着身边的同胞骨肉组成的虎狼之师,他相信,只要中国人没有死绝,日本就绝对征服不了咱们,哪怕打到最后一个人,日本人只会得到尸体,也不会征服我们。 距离越来越近,沖在最前面的鬼子嗷嗷叫着开始向缺口处拥。这时从长城上勐地站起来五六十个铁塔般的男人,他们一起发出震天的嘶吼声,几十枚手榴弹瞬间被扔了过来。 这一出乎日军意料之外的一幕使他们惊呆了,他们不敢相信在如此优势的炮击空袭之后这个阵地上还有战斗力,还能够反击他们。日军如同潮水一般向后退了下去,他们被打得猝不及防。密集的手榴弹顿时将日军进攻的锋芒暂时扼杀下去,紧跟着密集的子弹和掷弹筒开始打了过来。鬼子进攻队形过于密集,成排成排的日军被打倒在地,后面的也开始向后撤。 就在这时,日军后面的几挺机枪朝着自己人勐烈地扫射了几梭子弹,只见机枪边上站着一个日军少佐,他面目狰狞地掂着一把指挥刀,嘴里愤怒地喊着:“你们是皇军的耻辱,难道天皇陛下的恩情你们打算这么报答吗?你们的父母为你们蒙羞,你们是大和民族的败类,给我回去,打败那些无能的支那兵。” 日军看到后面有机枪督战,只好又向前面沖了过去。那个少佐右手举着指挥刀,左手拿着一支手枪,他将呢子军服大衣脱了,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沖在最前面。 远处的一个石头堆成的临时射孔后面,十六岁的丁三把他手中的毛瑟步枪标尺定到了二百米,标尺虚虚地套上准星,然后用标尺的边缘捕捉着远处的白衬衣。当……弹丸高速飞出枪膛,然后急速飞出了二百多米,和一个穿白衬衣男子的胸膛撞到了一起。弹丸从白衬衣胸前的口袋撕开一个大口子,然后在体内翻滚了五六圈之后,从颈椎处钻了出来。 失去了指挥官的日军被弹雨再次压了回去,这次没有人阻止他们后撤了,因为督战队的机枪手也被远处阵地上的中国人打掉了三个。机枪手匆忙转移阵地,整个进攻在鏖战近二十分钟后日军又一次被中国人击退。 孙老顺(1) 中午的时候,孙老顺特地多叫上几个人上来送饭。因为大清早的时候,潘云飞告诉他大伙上午可能要打仗,多做点饭让大家吃个痛快。所以孙老顺这次送上来的饭格外多。 第69页 远远地还没到阵地上,孙老顺就闻到一股烧焦的尸体味道。他心里直发紧,上午不知道阵地上的兄弟阵亡了多少。越走越近,就见到路边一个挨着一个,并排放着阵亡兄弟的尸体,其中很多是烧焦的。 等到了阵地上,孙老顺觉得自己简直惊呆了,早上开到阵地还井井有条的,而此时的阵地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瓦砾堆。他蹒跚地从瓦砾中往前走,就看到阵地上面也分不清谁是死人谁是活人了。兄弟们都默默地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弟兄们,开饭了。”孙老顺停了好半天才喊了一嗓子。 谁都没动。 上来送饭的弟兄这时也惊呆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仗会打得这么艰苦。装饭菜的木桶并排放在一起,盖子一打开,饭菜飘香。 但整个阵地上如同死一样的安静,一个人也不动,没有人还有心思吃饭。烟燻火燎的,连脑子里面都疼,再看地上那一个个昨天还生龙活虎的兄弟们的遗体,没有人吃得下去。 潘云飞走了过去,拿起搪瓷碗满满盛了一大碗猪肉炖酸菜,然后走到一个兄弟的遗体边上。那具遗体已经烧焦扭曲了,潘云飞将那具遗体搂在怀里,跟搂着自己老婆一样。遗体上面烧焦的皮肉一动就往下掉。潘云飞把碗端到遗体嘴边,然后拿手捏着往里面餵。一边餵一边说:“兄弟,慢慢吃,咱们打了胜仗,这是昨天晚上我答应兄弟们的庆功宴。”一边说,眼泪一边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阵地上的兄弟们再也忍不住了,好多兄弟呜呜地哭了起来。 炊事班的个个都互相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孙老顺这时也是看着地上的遗体说不出话来,就感觉好像有把刀子在心窝子里面一刀一刀地剜着肉。孙老顺从瓦砾里面捡起个搪瓷碗,撩起衣角把碗擦干净了,然后也盛了一碗菜,跪在一个兄弟的遗体边上往嘴里餵。 孙老顺哇的一下扑到木桶上哭,泪水在脸上的黑灰上冲出一道一道来。 炊事班的都各自动手,把饭菜餵到长眠在阵地上的兄弟嘴里。整个阵地鸦雀无声,但整个阵地上却如同一曲悲壮的哀乐在冥冥中响起一般。 可能在远处的日军不会想到,自古以来哀兵必胜。当中华民族被逼到了每个人都含着眼泪拿起武器的时候,这个民族就绝对不是武力所能够征服的。 长城看着这些热血男儿不屈的身影,不屈地战死,长城也会呜咽。 活下来的兄弟这个时候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为死了的兄弟报仇。这些血不会白流,这些年轻的生命不会白白地消逝。 炮声此时再度响起,长城上面这些衣衫褴褛、满脸黑灰的男人将子弹推上膛。 “我现在命令你们,从地上找任何能用的武器,立刻准备投入战斗。”潘云飞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命令炊事班。 没有人发出反对的声音,扁担被扔到一边,步枪从瓦砾中捡起来,子弹上膛,刺刀插好。为了自己的兄弟,阵地上仅剩的几十个兄弟已经做好了血战到底的准备。 “老孙,你立刻到团部去,让长官无论如何抽出人来增援,无论什么人,只要能打枪就行。另外,手榴弹再给送上来点。你快点去,这边估计马上要开打了。”潘云飞从孙老顺手里把步枪拿走,然后看着孙老顺说道。 “是,长官。”孙老顺行了个军礼,然后快步向后方跑去。 跌跌撞撞,摔倒了爬起来,脑门子摔出血的孙老顺一路狂奔回到团部。 孙老顺(2) “怎么了,老孙,出了什么事,慢慢说。”狄爱国看着孙老顺这么慌乱的样子,赶忙推开卫兵问道。 “长官,潘长官带着兄弟快要拼光了,现在阵地上只剩下四五十号人了,他让我回来找您要增援,另外要是还有手榴弹也再给送上去一点。” “什么,他们拼光了,何参谋,给我接前沿。” 狄爱国脑子紧张地计算着,二营现在自顾不暇,一营能抽调的都调去了教导队。自己身边只剩下卫队和警卫连,而警卫连里只剩下两个排。唯一战斗力保存较好的就是三营了,但三营已经调了两个排增援教导队了,而且他们还要防守自己的阵地,这个时候调谁上去呢? “长官,前沿要不通。” 狄爱国明白,电话线已经被炸断了。他紧张地在盘算着:“何参谋,命令卫队全部拉出来,警卫连留下一个排在团部,其他也补充进卫队,另外,你在团部里面找,只要能拿枪的,火夫、马夫、文书、工兵排,全部上去,无论如何给我顶住。还有,通知通讯排务必保证线路畅通。” “是。”何参谋从墙上摘下帽子扣在脑袋上带着几个人就往团部外头走。 “老孙,你留在团部吧,你年纪大了,不比年轻人。”狄爱国心里不愿这个团里的老兵填到阵地上,更何况老孙这么多年就没打过枪,就算是派上去,又有什么用呢。 “谢谢长官。”老孙踌躇着,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一般,但却说不出来。 团部外面很快集中起来大约一百多人,其中团部的马夫手上拎着铡草的大铡刀。老孙从炊事班门口朝外面张望,队伍里面有人盯着老孙看,直把老孙看得发毛。 老孙进了屋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听见远处的枪炮声,他心里一阵又一阵地揪得疼。 第70页 最后好像下了天大的决心一样,老孙把一个小木头箱子打开,把里面的破衣服全抖搂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抽掉最下面的木头片,露出里面的夹层。他从夹层中抽出一个布褡裢,褡裢沉甸甸的。他拎着褡裢走出炊事班,一路小跑着去了团部。 “我要见狄长官。” “啥事啊,老孙头?长官都在里面指挥打仗呢。” “我见长官说句话就走,我有要紧事向长官禀报。”孙老顺一个劲给卫兵作揖。 狄爱国听着卫兵越说越奇怪,孙老顺找自己干啥呢,他放下尺子,跟着卫兵走到团部外面。 “长官,这个给您。”孙老顺把褡裢递了过去。 但狄爱国没有接:“老孙,这是啥?” “长官,我没出息,手脚不干净,这是我偷偷从採买中间抠出来的钱,二百多大洋,现在上缴团部,听凭长官处置。” 几乎所有部队的炊事班办採买的时候都偷偷黑部队的钱,所以孙老顺说的实情并不让狄爱国吃惊。而让狄爱国想不通的是孙老顺这个时候把钱上缴是为什么。 “钱的事情打完了仗再说,这些大洋我先收缴了,你还有什么事?” “长官,给我发支枪吧。我想上去打鬼子。等打完了下来,要杀要剐,随长官发落。” 狄爱国感觉自己好像听错了,孙老顺这个平时蔫蔫的主居然也要上战场,他有些佩服起孙老顺了。 “老孙头,上去打仗是闹着玩的?子弹不长眼睛啊。你年纪大了,就不要再……” 狄爱国还没说完就被孙老顺打断了:“长官,你就让我上去吧,我老孙也是个爷们,也有血性,就算是个泥人,也有几分土性啊。”孙老顺说着说着就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好吧,你上去吧,不要耽误晚上做饭。” “是,长官。” 孙老顺兴沖沖地往阵地上跑,刚跑到阵地边上,他惊呆了。鬼子已经从挨着三营防区的那一侧突破了阵地,此时整个阵地上陷入了一片混战。孙老顺赶紧在地上找武器,好不容易找了把砍豁了口子的大刀,他拎着大刀就向前沖。 孙老顺(3) 日军联队兽医务伍长藤田浩是早上被动员起来参加冲锋的,他本来是联队辎重队的随军兽医,但连日血战,日军的兵力已经严重不足,这次参加进攻的人员中一半以上都是非战斗人员。 藤田浩并不善于拼刺,他身材矮小,力气也不大。随着大家一起冲上中国人的阵地后他就有点不知所措了,好在他一直躲在队伍的后面,所以也没有受伤。 他配合另一个通信兵正在和几个中国士兵对刺,这时身侧突然一个影子一闪。藤田浩赶忙拿步枪一格,险险地躲到一边。此时他发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上身穿着一件骯脏油腻的军服,外面还套着油腻腻的围裙,手上举着大刀。 两个人战到一起,藤田浩个子矮小,力气也不大,很快就被大刀逼得手忙脚乱。 一慌神,大刀一下子砍断了他的右前臂,藤田浩惨叫着倒在地上。那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凶神恶煞一般又是一刀噼了过来,藤田浩往边上一滚,大刀在地上砍出了火星。 藤田浩挣扎着用一只胳膊抱着老人,然后使劲把老人往后推。两个人一边扭打一边向长城边上退,最后藤田浩使出最后的力气抱住老人一起滚落下长城。 冷枪(1) 血肉横飞,弹片飞舞。 几十年后,这段长城作为旅游景区,得到了密云当地政府的修缮。游人如织,有顽皮的孩子跑下城墙,他们嬉笑打闹着。在他们的身后就是当年留下的累累弹痕。 今天的孩子有多少还知道那些岁月里在长城上面发生的惨烈而又悲壮的激战。 阵地上的兄弟们此时已经早已不打算活着走下阵地了,短短四百多米的长城上两军用刺刀、枪托、铁锹展开了血战。几乎每个人都被仇恨烧红了眼睛,互相扭打着,拼刺的时候常常是双方同时将刺刀扎在对方身上。这个兄弟刚刚摁住一个鬼子用手榴弹将对方的脑袋砸开,另一个鬼子的刺刀就穿胸刺了过去。负伤的兄弟抱住鬼子拉响对方的手雷。铁锹和十字镐成了血拼的武器。整个阵地上的每一寸国土都在燃烧着,长城抖动着身躯发出了愤怒的唿喊。 身材高大的李雄明在近战中频频得手,他连续刺倒了两个鬼子,此时他左肋被子弹打出了一个贯穿伤,浑身上下煳满了血。 在他不远处,个子矮小的丁三不断地朝鬼子开火。丁三拼刺不行,但枪法却很好,举枪抬手一瞄就放倒一个鬼子。他退掉滚烫的弹壳,这已经是他打空的第五个弹梭,他毛腰跑到一具鬼子的尸体边上,从腰间的牛皮弹药包里面翻出子弹塞进口袋里。 不远的地方一个鬼子注意到了他,鬼子端着刺刀一瘸一拐地朝他冲过来。丁三异常冷静,他拉开弹仓,把铁条梭子上的子弹退进枪膛,然后利落地将枪机回位。丁三瞄也不瞄一枪就打了出去,正中那个鬼子的腹部,鬼子晃了一下身子跌跌撞撞地继续沖。丁三枪托也不下肩膀,胳膊哗啦一下又顶上一发子弹。这个瞬间鬼子的刺刀已经距离他不到三米远了,丁三几乎是将步枪正对着鬼子的钢盔放了一枪。 第71页 头盖骨被子弹打穿的鬼子被子弹的推力带着后仰倒在了地上,丁三这时才觉得整个右臂已经累得几乎动不了了,他自己都记不清楚究竟拉动了多少次枪栓。 丁三唿唿地喘着气,手指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出子弹把弹仓补满。这时他看到不远处的李雄明正举着一支缴获日军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开火,李雄明手枪打得很准,基本上弹无虚发。丁三心里一动,在心里说:“让你平时没事老打我,今天老子就是要报仇。” 丁三趴着的位置正好在李雄明侧面九十度左右,从准星里看过去,正好李雄明整个身体横着趴在他的前面。丁三咽了一口唾沫,他将准星罩在李雄明的脑袋上。他很清楚李雄明枪法很好,他必须一枪打中头部保证当场毙命。 准星在微微颤抖,毕竟是朝自己人开枪,丁三感觉嗓子发干,有点喘不上气来。不管了,自己平时天天被这个王八蛋打,当我好欺负是不是,操他姥姥的,谁也别想欺负我。丁三定住神,手指搭在扳机上。 准星罩住的李雄明冷不丁朝丁三这边看了一眼,他顿时就惊呆了,他看到自己的部下,他最器重和欣赏的丁三正举枪瞄着自己。歪着脑袋瞄准的丁三整个面孔兇狠而狰狞。 李雄明目光一个错愕,突然抬手扬起了手枪朝这边指了过去。 啪……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但瞬间就被阵地上的嘈杂盖住了。 丁三脑子里嗡的一下,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因为李雄明的枪法太准了。这时身后好像有人从嗓子里面发出了咕咕的声音,丁三一回头,只见一个鬼子脖子上中了一枪,鲜血像喷泉一样从指缝里向外喷。 那个鬼子一只手捂住脖子,另一只手高举着步枪,拼了命地想把刺刀扎在丁三身上。这时又是一发子弹打在那个鬼子的胸口,枪弹打得鬼子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丁三转过头看李雄明,只见李雄明枪口正指着自己,一脸的愤怒。刚才李雄明回头的那个瞬间分明看到丁三在瞄准自己,但他也看到一个鬼子正端着刺刀要扎向丁三。瞬间的本能使得李雄明没有打丁三,而是将枪口一抬,一枪打中了那个鬼子。 冷枪(2) 丁三这个瞬间也勐然读懂了两个字:兄弟。 丁三明白了:兄弟,就是战场上你可以坦然将自己的后背託付给对方的那个人;兄弟,就是战场上你拼了命也要救的那个人;兄弟,就是昨天还打破头,但今天照样替你挡枪的人。也正是那些肝胆相照的兄弟才组成了中华民族顽强血战的铁血雄师。他们当中可能有很多人都是像李雄明、丁三这样没读过什么书的人,但白驹过隙的生死瞬间,他们却甘愿将生的希望留给对方,留给自己的兄弟。 那个瞬间李雄明的目光中分明写着:咱们是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爷们,那就是一辈子的兄弟。 丁三读懂了,他躬起身子瞄准了远处的鬼子开枪,然后高姿匍匐中几个起伏冲到长城边上的工事里朝下面的鬼子射击。 在工事的外面,一个负伤的兄弟费力地靠着残垣断壁手上举着一把工兵锹。他的左手已经被子弹打断了,无力地垂着。他此时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能勉强站立着不倒。一个鬼子抡着打裂了枪托的步枪扑了过来,枪管砸在那个兄弟的脖子上。同时,中国人手里的工兵锹也像锋利的刀子一般噼开了鬼子的颧骨。 两个人都负痛抱在一起,扭打中滚下了长城,顺着长城下面堆积起的日军尸体向下滚。两个人都互相死命掐住对方的脖子。慢慢地,失血太多之后,两人相拥一起阵亡了。 后来团里的兄弟清扫战场的时候,这两具尸体怎么也分不开,只好葬在一起。尸体被匆忙地浅浅掩埋,两个同样肤色不同军服的阵亡军人的骸骨就这么长眠了几十年。 狄爱国带着二营抽调过来的一个排并三营的一个连,还有卫队一级团部里面的军官在最后的时刻冲上了阵地。这时,阵地上的鬼子也几乎打到了山穷水尽,他们将最后能调集的力量都投入了上去。 阵地上面杀声震天,剩下的兄弟们昂扬不屈地和鬼子展开了肉搏战。鬼子的炮火此时丝毫派不上用场,只能添油战术一般,逐次将兵力增调到阵地上。 战斗如同刀锋上的舞蹈一般险象环生,阵地上的兄弟们几乎是一条命一条命地消耗,一个工事一个工事地争夺。长城上面的每块砖上都染满了鲜血。最后的时刻到了,阵地上面剩下了十几个鬼子,全部蜷缩在依託长城一侧的工事里边。团里的兄弟几轮勐攻都没有攻陷这最后的阵地,工事边上倒下了十几个兄弟。 狄爱国看着这最后的钉子牙根痒痒,他看到工事里的鬼子号叫着,不断向外面射击,恨不得立刻找门火炮把工事炸个粉碎。他朝四周看了看,正好孙寒带着几个兄弟在朝工事那边射击。 “陈寒,你带人过去,把工事里面的鬼子整利落。”狄爱国经常把部下的名字搞混,孙寒愣了一下, “长官,是,嗯,长官,我姓孙。” “操你姥姥,别他娘的啰嗦了,赶紧上。” 孙寒把大檐帽一扔,从地上抓起步枪,招唿他身边的几个人:“各自收集弹药,特别是手榴弹,赶紧跟我上。” 七八个兄弟跟在孙寒后面高姿匍匐朝工事里的鬼子逼了过去。孙寒观察了一下工事,这个工事是拿沙袋构筑起来的,里外两层,由一挺机枪和步枪组成了火力网。 第72页 孙寒看着对面火光一闪,赶忙低头,一梭子弹贴着他头顶擦了过去:“兄弟们,听我的命令,大家先一起投弹,然后冲过去。等我把炸药架子扔进去,咱们就一起冲过去。” 身边的兄弟纷纷把手榴弹的盖子拧开,把弦套在手指头上。孙寒从藏身的瓦砾堆里勐地翻滚了几圈,然后竖起身子,断喝一声:“扔出去。”孙寒手里的手榴弹挣脱弹弦飞了出去,紧跟着六七枚手榴弹也一起被扔过去,顿时鬼子的工事外腾起了一道浓厚的烟尘。两个鬼子被炸得从工事里面飞了出来。 冷枪(3) 孙寒站起身,一只手抓着步枪,另一只手抄起地上的木头棍,棍子上绑着从工兵排里要来的炸药,孙寒拉着了导火索,像投掷标枪一样把棍子扔了过去。炸药绑在木头棍上准确地落在鬼子的工事中,一个鬼子眼看着炸药即将爆炸,就赶忙从工事里面捡起木头棍,飞身跳到工事边的沙袋上,想要把炸药扔出工事。 这时炸药包勐地爆炸了,巨大的气浪把正要朝前沖的孙寒掀翻在地。孙寒觉得脑袋被震得嗡嗡响,他摇晃着身体端着步枪就朝着阵地扑了过去。一个被炸得浑身是血、半个胳膊血淋淋被炸断的鬼子挣扎着站起身,孙寒冲过去拿刺刀勐地扎进了他的胸口。那个鬼子被刺刀整个扎穿了,他喉咙里发出了惨烈的吼叫,一只手在腰间摸手枪。这时另一个兄弟也扑了上去,用枪托砸在他的钢盔上,鬼子的脑袋慢慢流出了血,一缕红色像蚯蚓一样缓缓爬了下来。 其他的兄弟乘胜扑了上去,工事里面侥倖没被炸死的鬼子都被刺刀戳了七八刀。有一个鬼子身上插着两把刺刀仍旧靠在工事边上,拉响了身上的手雷。孙寒看得真切,一把拉住两个兄弟扑倒在地。 轰隆一声巨响,孙寒觉得好像有人在用夯土的石锤勐地敲击自己的耳膜一般,整个身体甚至都为之一颤。他晃晃脑袋,眼睛里直冒金星,他用步枪撑住地面,勉强想要站起来,但一阵眩晕让他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这时后边的兄弟冲过来把他抬到一边休息,孙寒整个头部被爆炸燻黑了,一块弹片打在他脸颊上,弹片炙热的温度烤得他皮肉发出一阵焦煳味。边上的兄弟拿手抓着弹片拔了出来,一股血从伤口处向外喷。 孙寒被送到了后方,狄爱国看了看这个百战不屈的部下,浑身上下的军服到处都是破洞,脖子上缠的绷带早已被战火和烟尘染成了黑煳煳的颜色。这个仗打得太艰苦了。 阵地上面的最后这十几个鬼子终于被肃清了,狄爱国一面向旅部求援,一面组织清扫战场并清点战果。团里此时留在阵地上的只有一百多人,而且其中一半都是以前的非战斗人员。狄爱国到处找潘云飞,想赶紧商量一下布防的情况,结果在阵地的死人堆里看到一只手握着手枪,一只手抓着大刀的潘云飞。 狄爱国远远地一看,不由得心里一阵紧张,自己手下爱将不会就这么完了吧。 老百姓(1) 等走近了一看,潘云飞嘴角口水拖得老长,正靠在尸体堆边上鼾声如雷。狄爱国悬在半空的心才放了下来,心里是又喜又恼,上去一脚把潘云飞踢醒了:“操你姥姥的,睡得倒挺香的。” “哈哈,长官,眼皮好像不听使唤了。”潘云飞要从地上起来,被狄爱国摁住了。狄爱国一屁股坐到潘云飞边上:“没你事,我刚才已经让他们清理战场了,你先歇着,打了好几天了。” 狄爱国要掏烟,被潘云飞拿手一按:“长官,我这有好的。” 潘云飞从口袋里摸出个精緻的银烟盒,从里面摸出两根烟。潘云飞手上都是黑灰和血水,洁白的菸捲上被他一摸,都是黑红黑红的颜色。 狄爱国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接过了菸捲叼在嘴上,潘云飞摸出火柴,擦了几下也没擦着。火柴盒被他胳膊上的血浸透了。狄爱国看着心里一颤,他往边上看看,起身从地上捡起一小段烧着的木头把菸捲点着,然后把木头扔在潘云飞的身边。 “长官,这仗打得真邪乎,比当年直奉大战还厉害啊。”直奉大战的时候潘云飞还只是个小排长,但当年的恶战却留给他深刻的印象。很多打过仗的都对第一次大仗印象深刻,不管以后再打多少恶仗,都不如第一次经歷战火洗礼那么刻骨铭心。 “鬼子打仗确实厉害啊,人家这火力,一次火力齐射,一个连比咱们一个营都勐。”狄爱国感嘆道。 “长官,鬼子好像和咱们建制不一样,他们好像没有连队这一说。不过反正比当年直奉大战火力勐。” “直奉大战那是咱们打内战,打赢了也没啥可牛的,不像现在,是打鬼子。”狄爱国对当年直奉大战时的军阀混战很有感慨,他潜意识里面是排斥内战的。 “长官,你说咱们要是没有派系混战,小鬼子能欺负咱们吗?”潘云飞勐地抽着烟,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枪子弹装填到快慢机里面。 “要是不打内战,咱们这么大地盘,还容得下小鬼子撒泼。还是咱们自己不争气,中国人只要一条心,没有啥能够把咱们打服的。”当年的内战中,狄爱国也曾经带着连队两次冲锋,阵亡过半,但此时的狄爱国觉得当年的内战打得是那么的不值得。 “小鬼子有啥牛的,也就是飞机坦克比咱们多点。怕啥,总有一天,老子一定打回老家去。”潘云飞把菸头吐到一边,清了清嗓子,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然后利落地推上枪机,把快慢机插进枪套,从口袋里又摸出刚才那个银烟盒。 第73页 狄爱国不想继续说内战的往事,就有意岔开话题:“整的啥玩意儿,我瞅瞅。” “哈哈,从鬼子当官的身上缴获的,兄弟们看着好看就孝敬我了,长官看着喜欢就拿走。”潘云飞爽朗地笑。 “操,我不打秋风。鬼子的东西,我不稀罕。” “长官,我这还有好玩意儿呢。”潘云飞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钱包一样的玩意,狄爱国接过来打开皮套,原来是个怀表外加指南针。表上刻着拉丁字母,看上去很洋气。指南针的箭头一红一篮,看上去又醒目又漂亮。 “不错,好东西,这个我要了。”狄爱国觉得这个怀表和指南针放一起的玩意很实用,就坦然开口要。 “哈哈,长官喜欢就拿去玩。我这还有好玩的呢。”潘云飞说完了从口袋里抽出一支南部十四手枪,在枪柄上镶嵌着一整块象牙,掏空了套在枪柄上。上面用金属丝套成了交叉的网格,显得枪柄很是华丽。 “这是鬼子的手枪吧,操他姥姥,还挺漂亮。”狄爱国接过手枪看,枪柄上刻着“帝国优等”,另一面是一个菊花纹和行书字体的“侍”。这种手枪是关东军军官受到天皇检阅的纪念品。 老百姓(2) “长官,这鬼子的东西就是好啊。看人家这怀表和手枪造的。”潘云飞赞嘆着,狄爱国觉得这种赞嘆是发自内心的赞嘆,这让狄爱国很意外。 狄爱国捣鼓了几下,也没能让手枪上膛。潘云飞接过手枪拉住后面的枪栓,咔吧一下,枪机復位顶上了子弹,然后递给狄爱国:“长官,这枪和快慢机使法不一样。” 狄爱国举起手枪,南部十四手枪的照门开得矮,他有些不习惯。朝左右瞄了瞄,感觉还算顺手,他朝着远处的砖墙开了一枪。子弹在砖墙上射出一个小孔。 “枪后坐力很轻啊,好像子弹没啥劲。”狄爱国总结了一下,“就是子弹没啥劲,不如快慢机好用,但看着挺漂亮。” “还你,这枪没啥用,纯粹摆设。”狄爱国又看了看弹孔,把手枪扔了回去。 “小心,保险。”潘云飞吓了一跳,把手枪的保险别上,重新塞进口袋。 “长官。后边上来好多老百姓,说是上来帮咱们修工事的。”过来一个兄弟立正报告。那个兄弟也是浑身血迹斑斑,脸上的黑灰像锅底一般。 “瞎胡闹,把他们全轰走,待会儿鬼子一打炮,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长官。”那个兄弟转身要走,又被潘云飞叫住了,“喂,你是哪儿受的伤?”潘云飞认识他,他是陈锋的部下。 “长官,我就左手的手指头让刺刀砍断了,身上没有伤,褂子上的血都是鬼子的。” “不错,好样的,把你的长官叫过来。对了,你们长官还活着吗?” “报告,我们的长官是陈锋,他有点小伤,估计不咋的。”那个兄弟敬了礼,转身走了。 “操他姥姥,下次让陈锋嘱咐一下,手下的兄弟别没事瞎敬礼,容易挨冷枪。”潘云飞觉得直晦气,前线的阵地上随便敬礼很麻烦,容易招惹敌人放冷枪。 没过一会儿,阵地后面拥过来不少老百姓,看上去至少有三四百号人,都是年轻后生,扛着铁锹锄头什么的。有的把门板拆了拿过来的,还有的把家里的装米的木头箱子扛来的。 “长官,他们非要上来,我拦不住啊。”去传令的兄弟一脸的委屈。 “没你事,你赶紧把陈锋找来。”狄爱国挥挥手。 老百姓都看着狄爱国,估计这是个大官。 “乡亲们,大家赶紧回去吧,这边正在打仗呢,回头鬼子的大炮打过来,那可就不得了啦。”狄爱国说道。 下面的老百姓七嘴八舌地议论,有几个看上去老成干练的就过去和狄爱国商议。 “长官,你们帮我们打仗,反正我们也是种田的,别的没有,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听你们抬下去的伤兵说,长官这边的炮台都被鬼子炸啦,我们就说怎么着也上来帮帮忙啊。” 狄爱国心里着急,赶紧得让这些老百姓撤下去,于是话就说得有点重。 “你们能帮啥忙,也不会放枪。现在阵地上面要挖土,然后灌沙袋,把工事修好。” 那几个老成点的汉子就彼此商量了一下,然后一个年纪约莫三十朝上的汉子说道:“长官,沙袋是啥玩意,咱们家里装粮食的袋子行吗?” 狄爱国心里一激灵,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装粮食的也行啊,啥袋子都行,只要能装土,你们抬来的门板也有用,也能修工事。这是干啥的?”狄爱国指着装米的木头箱子问。 “长官,这是装米的,咱们这边好多人家都有。” 一听说是装米的,狄爱国顿时就打消了主意,他本来觉得这个当棺材使挺合适。 没想到老百姓当中有机灵的,马上问:“长官,这个箱子给咱们死了的老总殓尸也成啊,我家里有两个,回头给长官抬来吧。” 老百姓(3) “长官,我家里也有,我家是水曲柳的,木头好着呢,还上了土漆。” “长官,用我的吧,兄弟们命都不要了,咱们还要木头干啥啊。” 第74页 “是啊,长官,国家要是没了,咱们留着这些有啥用啊。” 老百姓声音里慢慢地带出了哭腔,狄爱国心里就好像针扎一样难受。 “好吧,那我谢谢乡亲们啦,大家谁家有袋子有富余的门板,啥样的都行,木头箱子也拿过来用用,回头我让团里的兄弟和你们会帐。” 一听说袋子和门板有用,老百姓都纷纷回去找。 当天晚上,老百姓带来各种各样的袋子,有些是正经装粮食的,有些是把家里的衣服拆了改成的袋子。有的袋子上还挂着扣子、口袋啥的,一看就是二褂子改的。门板更是多得吓人,两千多个门板被抬到团里的阵地上。有的把门槛也锯下来送到团里。而在阵地后面,团里兄弟的遗体都被洗干净装殓到了装米的木头箱子里面。 老百姓含着热泪将自己的子弟兵洗干净了,然后用白布裹上,箱子里撒上石灰埋在国土之下。这些子弟兵安详得像个孩子一般,却又威武地如同一尊尊杀神。 他们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好男儿! 看见默默无声地为团里构筑工事的老百姓,看着他们把家里的门板拆了做掩体,把衣服拆了缝成沙袋往里面灌土,狄爱国心里像是被点着了火一般。他看着团部地图边上挂着的那柄长剑,忍不住走上前去摘了下来。 宝剑勐地拔了出来,夺目的寒光慑人魂魄,远处的火把将宝剑镀成了血红血红的金黄色。狄爱国看着吞口处老百姓特地用铜钉装饰的四个笔酣墨饱的颜体字——逐日神剑,此时的狄爱国才明白过来,有朝一日打败鬼子的并不是任何一支军队,而是这些支援自己的子弟兵打鬼子的老百姓。 中国人,正是那个年代不屈的中国人,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铸就了那把开山噼石的逐日神剑。 抢筑工事(1) 狄爱国一边看着宝剑一边出神,这时门外有人喊报告。狄爱国回过头去,原来是潘云飞和陈锋站在工事外面。 “进来吧,哈哈,听云飞说,你打仗很动脑子啊。” 陈锋啪的一个立正,声音洪亮地回答道:“谢谢长官。” “没这么多礼数,坐坐,来,吃点东西,云飞,整二两啊。”狄爱国招唿两人坐在条凳上,然后从沙袋下面端出个瓦盆。上面盖着的报纸被鬼子的炮击震下来的土盖了薄薄的一层,狄爱国小心翼翼地将报纸掀起来,一股香味从瓦盆里面往外蹿。 潘云飞一伸脑袋,瓦盆里面是土豆炖牛腩,虽然早已冰凉,上面冻上了一层油花,但吃起来还是很香。狄爱国又从弹药箱里面翻出两瓶汾酒,把地图推到一边,将汾酒放在桌子上。潘云飞是他的老部下了,倒也毫不客气,抓过来一瓶,把用油纸封的木头盖子拧开,端着酒瓶在团部里面找了三个大小不一的茶碗。 狄爱国先端了最小的那个茶碗,他酒量比潘云飞差很多。陈锋是放不开,不怎么敢在自己的两个长官面前喝,所以也不知道该端哪个碗合适,拿眼睛看潘云飞和狄爱国。 “真他娘的磨叽,来,第一杯全干了。”潘云飞自恃酒量好,端了最大的那杯,然后一仰脖子,二两多酒一口就喝干了。 狄爱国抿了一口,举着杯子咂吧着嘴:“汾酒就是香啊。”然后拿指头拈了一块油腻腻的牛肉塞进嘴里,才将剩下的酒一口喝光。 陈锋跟着也将茶碗里的酒喝光了,汾酒入口香甜,喝下去之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热辣辣地在肚子里头烧。陈锋一口气喝勐了,就觉得一股热腾腾的东西勐地涌到了脸上。 “来来,长官,满上。”潘云飞先给狄爱国倒,狄爱国用手推了一下,“够了够了,你知道我酒量。” 潘云飞没有坚持倒满,刚把茶碗的碗底盖住就没再继续倒。他看了看桌子上剩下的两个茶碗,又看了看陈锋。陈锋有些挂不住了,茶碗里面还薄薄地剩了一点,他举起茶碗把剩下的也给喝了。 “这酒品可连着人品,在咱们团,不能喝可就是不能打。”潘云飞这次给陈锋倒得特别满,差不多端不起来了为止,茶碗口子上白酒液面鼓鼓的。 “好了,说点正事。陈锋,我和云飞商量了一下,教导队这几天伤亡很大,我们打算从其他几个营抽调一部分人过来,重新补充到教导队里面。原来三队的队长今天阵亡了,你来当三队的队长怎么样?”狄爱国一边说,一边眯着眼睛观察着陈锋。他注意到陈锋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喜悦在脸上。这让狄爱国很满意,一个好的指挥官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能够沉得住气,这一点陈锋表现得不错。 “谢谢长官的栽培。”陈锋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好吧,你先回去,我再和云飞商量点其他的事情。” “是,长官。”陈锋起身戴上帽子,然后朝两人敬了个礼。 两人目送陈锋离开团部,又开始吃喝起来。狄爱国详细问了问教导队伤亡的情况,两个人越说越沉默,最后两个人都吃不下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流。苦战数日,教导队几乎伤亡了一大半,现在教导队里半数以上都是从其他部队补充进来的。但不愧是团里的王牌,教导队在最危急的时候顶住了,就像团里的嵴樑一样,打不垮压不断。 第75页 两个人默默地把两瓶酒全喝了,其中一大半都是潘云飞喝的。喝到最后两个人都光着膀子,看着盆里的牛肉发呆。 “长官,到阵地上看看吧,老百姓正在帮咱们修工事呢。” “好吧,走,去看看去。”狄爱国也穿上军装,扎好了武装带跟在潘云飞的后面。 抢筑工事(2) 两个人到了阵地上一看,气氛热火朝天的。当天的整个晚上,老百姓都在帮着团里的兄弟抢修工事,颜色各异的袋子装满了土,被年轻后生喊着号子扛到长城上面。木头、门板拿来加固工事的侧面和顶子,很多工事用三四层门板,每层中间铺上半尺多厚的浮土。这样的工事能防炮,以前团里的老兵打直奉大战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 狄爱国不顾疲劳和潘云飞一起在阵地上帮着修工事,潘云飞打仗还行,对于修工事倒是不在行。狄爱国相对来说经验丰富很多,他从这几天鬼子进攻方式上分析,将重火力工事前置,机枪火力放在最前面。而且每个机枪火力点都得到了充分加固,顶盖上面拿木头、门板、沙袋构筑成厚达一米以上的顶盖。射孔也开得很小,防止鬼子的直瞄火力攻击。 阵地上面很快人越聚越多,后方的老百姓听说阵地上面要修工事,都扛着傢伙过来帮忙。来的不仅有年轻后生,还有老人和妇女。好多满头白髮的老人几个人合着抬一个沙袋,还有力气小的,就拿簸箕端着土朝阵地上面运。 更神的是有人说附近山神庙里的神仙很灵,就把山神请来了,说是能镇住小鬼子。狄爱国本来不愿意搞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但转念一想,这样一来没准还能鼓舞士气,索性就由他们去了。 后半夜的时候,老百姓从后方还抬来了两门大炮。据说是当年闯王打仗留下来的,也不知道传言是真是假。看大炮锈迹斑斑,但炮身基本完好无损,老百姓还弄来生满了锈的炮子和火药。这里是山区,很多人家里都有猎枪,所以火药不缺。 陈锋觉得这炮没准儿能派上用场,就用油纸安排人做了十几个火药弹底。又将炮子里面也灌好火药,找棉绳蘸上火药做成火捻子,然后在两个能够封锁鬼子进攻路线的地方将两门大炮布置好。 有懂行的老兵说,这个是红衣大炮,当年康熙皇帝平三藩全靠这些大炮打的。打得准的大炮都有灵性,打完了仗要拿红绸子围上,不让灵性跑了,所以叫红衣大炮。陈锋听得哈哈大笑,他跟大家解释说,当年这些炮都是从西洋买的,古时候咱们管洋人叫夷,所以这些大炮也就叫红夷大炮了。扎红绸子是得胜还朝的时候图个彩头。边上的兄弟一听,都说还是长官有学问啊。 有兄弟就说,怪不得我们打不过洋人,敢情人家几百年前造的大炮到今天还挺好使的。这话说得大家都不爱听,开玩笑地骂那个兄弟是洋鬼子。 陈锋接过话茬:“不是咱们不造大炮,是咱中国人骨子里面善,不喜欢跟人家打仗。我们老祖宗会做火药,人家拿去就知道造大炮,我们光知道做炮仗,过年的时候喜庆用。”其实陈锋是炮兵出身的,也知道从唐朝开始中国就开始用火器了。可是为什么到了今天,咱们的兵器反而不如人家了?这个问题陈锋也有些想不明白。 忙活了大半夜,陈锋和衣而眠,倒在工事里面眯瞪了一会儿。刚刚睡着,就隐约听见远处有枪声。陈锋一激灵,起身抓起步枪钻出工事察看。夜色中,团里防区向西约几公里的地方枪声大作。陈锋想了想,那边是中央军的防区,响枪的地方应该是五道楼子。 说起五道楼子的由来,还得名于明代。当时明朝修筑长城对付北方的蒙古和满族,五道楼子所在的山峰上共计修筑了五座碉堡。尽管年头久了风化严重,但这五座碉堡都是依託扼守要害的地形修筑的,所以五道楼子可以称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山区的夜晚枪声会有回音,所以能传得很远。阵地上的很多兄弟都被枪声惊醒了,从地上起身相互议论,不知道哪儿又打起来了。枪声越来越密,响了一会儿却又突然停了。陈锋觉得这枪声中透着古怪,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他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抢筑工事(3) 第二天一早,消息慢慢就传开了。中央军防守的五道楼子昨夜失守。五道楼子是整个防线上的重要制高点,占领了五道楼子,就能直接居高临下用火力压制长城各个隘口阵地,所以五道楼子失守后上下都很震动。 按理说,五道楼子地势险要,鬼子很难进攻得手的,但没有想到,昨天夜里鬼子派出了约一个大队的兵力,让一个姓李的汉奸保长带路,抄小路偷袭了居高临下的制高点五道楼子。也许是地势太险要了,五道楼子里的兄弟也就放松了警惕。当天晚上很多兄弟都在耍钱,所以也就疏于防范。鬼子冲进碉堡工事的时候,防守的兄弟根本来不及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就被鬼子的火力压制住了。 一夜之间,五道楼子失手,长城沿线各个隘口阵地也就岌岌可危了。 第二天,得到消息的狄爱国在团里公布了一条铁律。任何时候,无论是不是在战场上,团里的兄弟都不得耍钱,违者重责三十军棍。 密道(1) 五道楼子的失守让团里的防区立刻陷入了被动。鬼子从五道楼子上居高临下地向长城上面的各个隘口阵地射击。如果鬼子再想办法把迫击炮搬上去,从五道楼子上观瞄非常方便,那整个阵地就处在日军的火力覆盖中。 第76页 可能是兵力损失严重,白天鬼子没有组织对团里防区阵地的进攻。但这一整天,鬼子不停用机枪火力朝团里的阵地上打短点射,时不时步枪也跟着后面凑热闹,往这边放冷枪。 狄爱国看着五道楼子上面的鬼子气不打一处来,叫来潘云飞和陈锋商量,但潘云飞和陈锋也都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再说那是中央军丢掉的阵地,要重新把阵地夺回来也是中央军的事情。两个人都不主张冒着伤亡拿下五道楼子。 最后还是决定先把五道楼子的大体情况和中央军那边商量一下,如果中央军愿意出一部分兵力,和团里一起想办法把五道楼子拿下那是更好。如果中央军不愿出兵,按照团里目前的兵力情况,无论如何也是攻不下五道楼子的。 下午,中央军派了几个军官到团部这边商量一起派人打五道楼子的事情。其中一个是丢失五道楼子后逃回来的排长,他比较熟悉五道楼子的地形。 从南向北望过去,五道楼子是个申字形的山峰。在山顶上修筑着五座用城墙连接起来的碉堡,而每座碉堡都是由厚达一尺的青石块构筑的,非常坚固。唯一有可能发动强攻的是五道楼子东北方向,这里山势相对平坦,不像其他方向那么陡峭。但山顶上的碉堡也是依託地形构筑的,正对着东北方向的是五道楼子顶峰面积最大的碉堡,从整个地形上看完全能够封锁死五道楼子东北方向的进攻。总之,除非是出动飞机炸,否则很难攻下五道楼子。 大家听完了排长的描述都一筹莫展,主要是地形太险要了。陈锋傻愣愣地看了半天,突然来了一句,要是能从飞机上跳下来,正好跳到五道楼子上就好了。 狄爱国笑了笑没当回事,他以为陈锋只是在说笑。 中央军方面提出两军各派一个营,从五道楼子东西两侧强攻五道楼子。狄爱国听完了这个建议没有表态,他也拿不准这个打法是不是可行。 但陈锋却不管三七二十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从东西两侧进攻有两个问题,一是进攻前出阵地正好能被鬼子的火力覆盖住。进攻路线比较窄,兵力展不开;第二个麻烦的就是兵力分散,不能强行突破一点。” “你怎么知道一个营的兵力展不开,笑话,老子在后面架上机枪,不往上沖的,全部突突死。”中央军的指挥员蛮横地说道。 狄爱国听着双方的争执没有说话,但他心里还是贊同陈锋的意见。从地图上看,五道楼子东西两侧确实不是组织强攻的好地方。但除了这个打法,他又不知道别的什么更有效的办法。 双方又争执又商量地琢磨到了下午三点多,也没确定最终的进攻打法和时间。最后陈锋提出他趁夜带人到前沿侦察一下。陈锋比较重视观察地形,他觉得与其在这里空谈,还不如到前沿看个究竟。 散会之后陈锋回到自己部队简单安排了一下,然后带着三个兄弟去侦察五道楼子外围阵地去了。一直到晚上,陈锋才和兄弟们回到部队。侦察过后没什么太大的收穫,五道楼子的地形比大家想像中的更加险要,而且在岩石山上毫无遮蔽,进攻起来非常困难。 陈锋刚刚把武装带解下来,正要找点水喝。刚才侦察的时候怕水壶碰到岩石发出声音,所以他没背水壶。这会儿渴得嗓子都冒了烟。正在咕咚咕咚地喝水,工事外面有人喊报告。陈锋放下水壶:“进来。”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上一根。 一个兄弟带着两个老百姓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老百姓身后还背着一支猎枪。陈锋看着发愣,不知道这两个老百姓想干啥。 密道(2) “咋回事?” “报告长官,下午这两个老乡知道咱们想打五道楼子,他们说五道楼子后山有条小路,他们知道怎么走,所以特地来告诉长官。”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要打五道楼子?” “长官,我下午说的。” 陈锋一听就立刻阴沉着脸,目光像刀子一样瞪着那个兄弟:“你知不知道啥叫军事秘密。”陈锋低声地训斥着。 那两个老百姓听见陈锋训人,也有点不自在。 这时陈锋的脑子里紧张地转着,他不知道这两个老百姓是什么来歷,要是鬼子派过来的奸细,把队伍带到鬼子的埋伏圈里,那可就麻烦了。陈锋毕竟年纪还不大,二十多岁的人,心里想什么往往脸上藏不住。其中年长的那个老百姓看在眼里似乎明白过来。 “长官,这是我儿子,我给长官带路,回头要是把路带错了,要杀要剐,随长官的意思。”背猎枪的年轻人身子站得直直地看着陈锋,他的父亲一边摆弄着菸袋,一边看着脚下出神。 “好吧,老爷子,要不我们现在就走,你们几个,把枪拿上,咱们再去侦察一次。” 这次侦察非常有收穫,原来五道楼子后面有一条密道能通到山下。这是当年修碉堡的明军留下的,主要是为了五道楼子一旦遭到围困的情况下仍然能够从山下往碉堡里面运粮食和军械。 老爷子是这一带的猎户,祖辈都居住在这里,所以也就知道有这么一条密道。陈锋等人跟着老爷子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了密道的入口。但密道年久失修,入口处早就被封死了。于是陈锋赶紧又回到团部,把密道的事情报告给了狄爱国。 第77页 当天晚上,团里组织了三十多人,连夜把封死的密道入口处挖开。密道里面湿漉漉的,地上的积水深到一尺。陈锋带着教导队的兄弟连滚带爬地从密道里布满苔藓的石头台阶向上攀登。在密道的尽头,是两块厚厚的石板,完全把密道出口堵住了。老爷子说在这石板上面,就是五道楼子碉堡群里的院落。 陈锋贴在石板缝隙中听了半天,依稀能听到上面有人走动和说话的声音。团里的兄弟撤了回去,午夜的时候陈锋把狄爱国、潘云飞、王焕成等人叫醒,把侦察得来的情况作了更加详细的汇报。 第二天一早,团里把中央军又叫了过来开了个会,这次会上大家重新制定了战术。打法仍旧是兵分两路,但具体的分工却有了变化。由中央军带一个营,从五道楼子东侧进攻,但这个方向主要是佯攻。 进攻的重点是陈锋带教导队和团卫队约一百多人,将密道出口处炸开,然后从密道里面攻入五道楼子。进攻得手后以红色信号弹为信号,然后中央军集中火力压制住五道楼子,并由两个营一起强攻。 当天下午,团里和中央军的工兵集中了重达一吨多的炸药布设在密道出口处。为了防止密道被炸塌,又用老百姓家拆下来的房樑柱将整个三百多米的密道进行了重新加固。 这天白天,鬼子对团里的阵地进行了密集炮击。这次炮击的密度远远超过了前几次,而且基本用的都是重炮。所幸团里的工事修得很扎实,所以团里伤亡不是很大。炮击之后鬼子对团里的阵地进行了集团冲锋,三次冲锋都被打了回去。而且这次阵地上面的那两门红衣大炮都发挥了作用,从两个方向对鬼子的进攻线路实施了炮击,造成了一定的伤亡。而且更加幸运的是,这两门大炮参战之后,鬼子以为阵地上增调了援兵,搞不清楚兵力规模,所以在下午暂停了进攻。 两边都在紧锣密鼓地展开进攻前的准备。中央军那边此次抽调他们最精锐的两个营,打前锋的是军官敢死队,一水儿的自动枪。这两个营的兄弟也都决心拿下五道楼子阵地,一雪前几天丢阵地之辱。 密道(3) 进攻计划在傍晚时分开始,狄爱国站在长城隘口的工事上用望远镜观察着五道楼子阵地。远处的夕阳缓缓西沉,惨红色的光芒似乎预示着即将打响的血拼厮杀。只见从五道楼子东面,中央军的一个多营拉开架势要向主峰上强攻,但每次只要冲到距离主峰处三四百米的地方就退下来,因为再往前沖就会进入鬼子的有效射程内了,既然是佯攻,这些不必要的伤亡应该尽量避免。 而鬼子显然已经中计,约一个多中队的鬼子从北面赶过来企图增援五道楼子,但被中央军半道上截住了厮杀起来。这么一来,五道楼子上面的鬼子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了山下的佯攻上。 驻守五道楼子的守军兵力约为一个小队并两个机枪火力组和一个混编加强后的掷弹筒组,兵力约为四十多人。他们的指挥官是向来以稳健刚毅着称的陆军步兵中尉田俊佑二。这次他觉得守卫五道楼子责任重大,所以他将自己的中队交给其他军官指挥,亲自带领一个小队驻守五道楼子。 对于中国军队的战斗力,田俊佑二是轻视的,尤其是看到从东边组织进攻的中央军每次只冲到距离主峰阵地三四百米的地方就被打回去了,这更加助长了他的骄横。 田俊佑二坚信自己所带领的皇军绝对可以以一当十地防守住五道楼子阵地,而这些怕死的中国士兵不可能攻陷自己坚守的阵地。更何况这些中国士兵毫无战斗意志,几次进攻都被并不密集的射击压制住了。田俊佑二觉得军人应该以战死沙场报效天皇为最高荣誉,而这些中国士兵毫无武士荣誉可言,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 田俊佑二看着远处正要打算过来增援自己的部下,不禁觉得耻辱,他觉得这是长官在侮辱他的指挥能力。凭藉这样的天险,几天前自己能够带着部队在中国人带领下一举偷袭成功,难道自己还守不住吗?田俊佑二觉得,尽快结束中国事件,实现大日本对整个满洲的统治,最好的办法是瓦解敌人的抵抗意志。 在田俊佑二的心里,他觉得自己是代表着天皇来帮助中国的。满洲以前是俄国人的势力范围,后来日俄战争日本战胜了俄国。而现在大日本帝国就是要在整个东亚建立一种新秩序,而这样的新秩序可以帮助中国人摆脱俄国人、英国人的殖民影响。但他丝毫不能理解为什么中国人却不能接受日本的帮助。他亲眼在渖阳街头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用长矛戳死一个宪兵,然后坦然地站在那里被几发子弹打倒在地。 这个愚昧而落后的中国,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们大日本皇军的帮助呢?田俊佑二一边看着远处的激战一边愤愤地想着。在远处,一个中队的日军正在艰难地试图突破中国军队的防线来增援自己,田俊佑二觉得将宝贵的皇军士兵的生命消耗在这种无谓的战斗中真的非常不值。 他又一次用无线电要通大队指挥部:“尊敬的指挥官,我请求把增援五道楼子的援军撤回去,支那军是很难突破我的阵地的。” “田俊君,我必须提醒你,增援你的命令是由联队长官下达的,要知道,五道楼子对于支那军非常重要,你必须保证坚守住五道楼子。如果五道楼子丢失的话,那么,田俊君,你将剖腹自尽向天皇谢罪。” 第78页 “是,我将不惜一切代价守住五道楼子,用军功向天皇感恩。”田俊佑二两腿一併,坚定地说。 这时,一声巨响,整个五道楼子勐烈地晃动了一下,就看顶峰工事包围的院落中一道巨大的火光沖向天际。各个工事里面都被炸得尘土、石块掉落,呛人的烟尘让工事里面变得使人窒息。而刚才的巨响如同一道惊雷一般,把五道楼子顶峰的守军震得几乎全部失聪。有些人被爆炸的震动弄得一阵阵地噁心,强烈地眩晕感让很多人扶着墙开始呕吐。 密道(4) 步谈机里也听见了巨大的爆炸声,指挥官连忙问田俊佑二:“怎么回事,我刚才听见了爆炸声。田俊君,你听到了吗?” “指挥官,我们遭到了支那军的炮击,但伤亡情况还不清楚,我会立刻查明是支那军哪个部队在炮击我们,我们请求陆军航空兵的支援。”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尘土的人手里掂着一支手枪冲进了田俊佑二的指挥部。田俊佑二听见身后有人进来,立刻命令:“快点去查清楚是支那军的哪支部队在朝我们炮击。” 但身后的那人抬手就将桌子边上呕吐不止的无线电三等工长一枪打倒在地,田俊佑二本能地一扭头,同时攥住了腰间的指挥刀,就见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自己的眉心,端着枪的那人高自己半个头,二十多岁的年轻面孔,脑袋上戴着满是土的东北军大檐帽,刀条子脸上杀气腾腾。 那人手上的快慢机张着机头,刀条子脸上是轻蔑的讥笑表情,浑身上下一股子剽悍劲儿。 田俊佑二被这种表情激怒了,自己绝对不能死在这个中国兵手上,他怒吼一声拔出指挥刀。当,当,刀条子脸朝着田俊佑二脸上连开两枪。田俊佑二紧握着菊花纹饰的佐官指挥刀笨拙地倒了下去。 血拼五道楼(1) 震天的巨响中,从五道楼子顶峰腾起了一道巨大的烟柱。而此时日军陆军步兵伍长土肥雄正好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看到碉堡群中间的院子地面被炸开了一个五尺见方的大洞,硝烟还未散尽,几个人就从洞口沖了出来。 土肥雄摇晃了几下脑袋,刚才的爆炸让他耳朵嗡嗡响,整个后脑一阵钻心的疼痛,炸飞的石块打飞了钢盔,然后在他的头皮上划开了一道大口子。 “快,朝那边射击。”土肥雄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端起三八枪朝着一个正用驳壳枪向他开火的中国兵射击。那个中国兵被三八枪打中了脖子,慢慢地向后仰倒在地上。 土肥雄一口气将枪膛里的子弹打空了,但地面缺口处仍然有中国人在不断地朝地面上沖。就见着领头的几个人举着大刀和手枪冲进了阵地指挥所,土肥雄紧跟着听见指挥所里传来连续的枪声。 “怎么了,该死的,支那军冲上来啦。”土肥雄边上的一个士兵喊着。 “快点,你回到碉堡里面去,把其他的人叫过来,支那军已经占领了指挥所。”土肥雄一边命令自己的部下,一边将刺刀装上步枪。因为刺刀太沉影响射击,所以平时土肥雄一般都是将刺刀摘掉的。很快,土肥雄带着的那个步兵组共计八个人从碉堡里跑了出来。 “支那军正在从洞里往外沖,你们五个压制住洞口。你和山田君,带着机枪跟我来。”土肥雄将自己的部下布置好之后,顺着城墙朝着指挥所沖了过去。 刚冲到一半,就见前面有人影闪过。 “支那军,开火。”土肥雄依稀看到前面的人影并不是穿着皇军的土黄色军服,而是穿着中国人的青灰色军服,立刻命令机枪手射击。 土肥雄手下的机枪手有节奏地用短点射朝通道射击,密集的子弹封锁住了狭窄的通道。打了没到一分钟,就看到墙角处伸出两支手枪瞬间打出了七八发子弹。借着手枪的掩护,一个青灰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手雷!”一个日军士兵高声喊着。 一枚手榴弹冒着烟落在地上,土肥雄这时什么也顾不上了,上前一脚把手榴弹踢飞了。手榴弹被踢到墙上,然后掉在地上爆炸了。呛人的烟尘瀰漫着,墙壁上的石块被炸得横飞。 “开火,继续开火,不要停。”土肥雄不知道对面的中国人还有多少兵力,但他此时知道这次绝对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这时又有一枚手榴弹扔了过来,但这次投弹的中国士兵没有那么幸运,他刚刚从墙角闪了出来就当胸被打中两发子弹。他身子趔趄了一下,然后拼力扔出手榴弹。手榴弹带着火星划着名弧线飞了过来,土肥雄盯准手榴弹的落点,从地上捡起冒着烟的手榴弹往回扔了过去。 爆炸声中,对面拐角处传来一声惨叫,一个被炸断了腿的中国士兵从地上挣扎着竖起身子用快慢机朝这边开枪。但机枪子弹连续打中了他,中弹的中国士兵倒在了血泊中。 土肥雄没有想到这群自己看不起的中国士兵居然这么顽强,看来这次遇到了真正的劲敌。 “前辈,子弹快要打光了。”机枪手大声地喊。 “你们坚守在这个地方,我回去拿子弹。”土肥雄大声喊着,然后扭头朝碉堡方向跑了过去。 半路上土肥雄看到六七个慌乱成一团的日军士兵,他们呆滞地趴在地上,却不知道战斗早已在其他地方打响了。还有个士兵蜷缩在墙边上不住地抽泣,那是个新兵,耳朵被震得流下两道血迹。土肥雄记得这是个新兵,刚刚从仙台镇补充过来的,叫林义三广。 第79页 土肥雄从地上把抽泣的林义三广揪了起来,左右开弓扇了两个耳光,大声地训斥着:“浑蛋,你们简直丢尽了大日本皇军的脸,看看你们胆怯的样子,如果被支那军的相机拍下来登在报纸上,不仅是丢了皇军的脸,连你们的家族和家乡,都会一起丢脸的。” 血拼五道楼(2) 慌乱的日军士兵看着暴怒的土肥雄,然后拿起步枪从地上爬了起来。 “现在,支那军正在等着看你们的丑态,拿出我们大和民族的男儿本色,我们一起击败支那军的进攻。”土肥雄坚定的语气显然鼓舞了其他士兵。 “好的,前辈,你来吩咐我们吧,我们应该怎么做?” “你们的伍长呢?” “刚才被炸塌下来的石块砸中了肩膀,他半边身子都被砸断了,现在我们用木棍支撑住他,让他好能够通过枪眼射击。” “好样的,这才是我们大和民族的士兵,他会得到天皇的恩赐的。”土肥雄扫视了一下这几个士兵,“你们现在跟着我沖,刚才是支那军的炮击,他们用不道德的诡计在地面上炸出了一个大洞,现在我们要把冲进阵地的支那军全部歼灭。” 就在这时,一发耀眼的红色信号弹沖天而起,在傍晚的夜空中划出了血红血红的光带。 土肥雄看着这发信号弹的光芒,心里暗自紧张起来,因为他刚才清楚地听见一声吧的信号枪的发射声,而且声音很近。看来这发信号弹是冲进阵地的中国士兵在告诉外围:自己已经攻进了阵地。那么外围的中国士兵很快就会发起勐攻,如果那样的话,自己很可能今天会战死在这个地方。 但土肥雄很快就打消了自己的恐惧,在他看来,哪怕一丝一毫的畏惧都是对天皇的大不敬。自己既然是光荣的大日本皇军,那么为了天皇战死,就是最光荣的结局。 “大家跟着我沖,快。”土肥雄带着那六七个人立刻去增援刚才封锁住通道的机枪组。 也就在他们跑到距离机枪组不到十米的地方,突然前面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传来。这次爆炸威力相当大,整个一面砖墙被炸塌了,砖块砸在机枪组的几名日军士兵尸体上。 土肥雄连忙带人冒着爆炸的烟尘跑过去,这时两个中国士兵正端着手枪朝这边沖。土肥雄第一个开枪,他身后的士兵也紧跟着向那两个中国士兵开枪。身中数弹的中国人扶着墙壁,举着手枪与日军对射。土肥雄疯狂地拉动枪栓,他一口气打出了三发子弹。那两个中国士兵被乱枪打倒在血泊中。高举的胳膊还紧紧握着手枪。 惊魂未定的土肥雄从疯狂的对射中喘过一口气,这时他感觉右侧有股热热的液体喷在自己脸上,一扭脸只见林义三广脸上被打出了一个血洞,鲜血像喷泉一样。 其他士兵把他扶着躺在地上,林义三广嘴里大口地吐着血,眼睛瞪得很大。 “林义三广不需要接受你们的关照,这会让他无法报恩的,他现在已经光荣地报答了皇恩。”土肥雄摸出子弹把枪膛上满,“所有人把子弹上满,你,还有你,把机枪从砖头堆里刨出来。” 土肥雄端着步枪警惕地对准对面的墙角处,他认为中国军队不会那么轻易地放弃进攻,很快更多的中国士兵会从这个地方拥过来。 很快,从墙角处又闪出一个人影,他两只手各抓了一个手榴弹,从墙角快速跳出来的同时将手榴弹交叉扔了过去。因为发生得太快了,土肥雄和其他日军士兵根本来不及瞄准,几乎是盲射状态下打了好几枪。那个人扔完手榴弹就一个利落的翻滚躲回到墙角后面。 手榴弹冒着烟落在地上,这时一个跪在地上的日军士兵勐地扑向了那两颗手榴弹。一声巨响,他的身体被炸成了两截,但他也用自己的生命掩护了其他日军士兵。 “大岛君!”一个士兵从地上爬起来悲愤地惨唿着。 刚才如果不是那个士兵用身体盖住了手榴弹,很可能这六七个日军士兵都会被炸死或者炸伤。当他们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都打红了眼。 “皇军万岁!”两个士兵一起喊着沖了过去,刚刚冲到墙角,就被密集的子弹打倒在地,但倒地之后他们仍然直起身子朝拐角处开枪,一个中国士兵中弹后倒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血拼五道楼(3) 此时的土肥雄已经控制不了手下的士兵了,这些打红了眼的日军士兵纷纷从地上爬起来朝墙角沖了过去。土肥雄也只好跟在后面冲过去。 “天皇万岁!” “皇军万岁!” 土肥雄和这几个日军士兵扑了过去,而墙角后面只有三个中国士兵,他们手里都端着快慢机,密集的子弹啪啪地打了过来。第一个日军士兵被瞬间打中,他踉跄着把刺刀扎进一个中国士兵的身体里。 打光了手枪子弹的中国士兵端着大刀和土肥雄几个展开了白刃战。最前面的两个日军士兵都已经身中数弹,两个人支撑着用刺刀招架。这时大刀从上向下斜着砍掉了一个日军的脑袋,而使大刀的中国士兵的胸口也被刺了一刀,重重地倒了下去。 最后仅剩的那个中国人个子并不高,但砍杀动作非常果断兇勐。他连续砍死了两个和他对抗的日军,浑身是血地朝着剩下的四个日军扑了过来。 第80页 四把刺刀一起扎了过去,那个中国人大刀挥舞得越来越快。但一个日军老兵看准了破绽,一刀扎进中国人的肋骨中,血喷射出来。 这时另一个日军士兵也一刀刺在那个中国人的胸口。剧痛之下,大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中国人嘴里唿唿地往外吐血,脸上却带着狰狞的微笑。他紧紧地抓着扎在他胸口的刺刀,手掌被刀刃切开,血流了下来。 只见那个中国人勐然怒吼一声,身体向前一冲,刺刀沖胸而过。他攥住枪管,日军士兵怎么也无法将刺刀拔出来。那个中国人威武地站立着,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右手此时绕到身后拽开了手榴弹的弦。 刺刀扎在他的胸前,他攥住枪管勐地向前沖了好几步,站在他面前的几个日军只好跟着向后退,而他们身后却是一堵墙。 土肥雄突然看到了那个中国人身后手榴弹身管中冒出来的青烟,他断喝一声:“小心,快趴下。” 爆炸的红光闪过,那个中国人傲然顶着刺刀扑向前方的日军。巨大的爆炸声中,他如同一个跃马扬刀的王牌悍将,昂扬、从容地迎接死亡。 土肥雄从瓦砾堆里爬了出来,在他的身边,呛人的硝烟和尘土几乎遮蔽住所有的物体。土肥雄手掌被砖块砸得全是血,横七竖八地豁开了几个大口子。他的步枪木制枪托和护木都已经被炸烂了,在他的周围,墙上、地上散布着血肉模煳的人体残片。 他从瓦砾堆里捡起了一支看上去还算完好的步枪,拉动枪栓顶上了一发子弹。这时又有几个日军士兵从地上爬起来,其中一个士兵左臂被齐根炸断。 “大家听着,跟着我去院子里面封锁住支那军进攻。”土肥雄觉得自己终于将进攻指挥所的敌人消灭了,现在只剩下院子里面从地面大洞里冲出来的敌人。 土肥雄带着三个士兵沖回到碉堡另一端,而此时这边也是枪声大作。五个士兵被密集的子弹逼退到了碉堡边上的沙袋后面。土肥雄没有想到此时这个碉堡是整个五道楼子阵地上最后的据点了。 “大家听着,现在由我指挥,朝支那军密集射击。”土肥雄从地上捡起掷弹筒,然后在尸体上抽出榴弹,几乎用直角把榴弹打在对面沙袋后面。顿时一声巨响,几具人体被炸飞了出来。 “天皇万岁。”一个打光了子弹的日军士兵端着空枪朝对面沖了过去,迎面被子弹打倒在地。 “浑蛋!”土肥雄大声喊着,“大家一定要坚守住阵地,天皇万岁!”他从地上的尸体身上找榴弹,这时一发子弹打穿了他的右手掌,手上面的尾指、无名指都被打飞了,钻心的剧痛让他顿时晕厥过去。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碉堡里了。在他旁边,是用木棍支撑在射孔后面的日军伍长,他还保持着射击姿势,半边身子全是血,额头已经被子弹贯穿了,黑红色的血顺着脸颊缓缓向下流。 血拼五道楼(4) 碉堡门口三名日军士兵仍然在朝外面射击。土肥雄挣扎着从地上捡起一支步枪,然后用膝盖夹住枪托,费力地拉开枪栓装填好子弹。 门口的一名日军打空了弹仓,正好要装填子弹,土肥雄喊了他一声,然后将装好子弹的步枪扔了过去。 “拜託了。请你安心地作战,装填子弹这种小事就由我来代劳吧。”土肥雄恭敬地向那名士兵一鞠躬。 “对不起,让你费心啦,这样的恩情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那名士兵也赶忙点头还礼,将空枪扔了回去。 土肥雄忍着剧痛装填子弹,等他装填过第五支步枪的时候。门口的三名日军只剩下最后一个人退了回来。他的左肩被手枪弹整个贯穿,黄色呢子军服被染成了紫红色。他费力地坐到土肥雄的身边。“土肥君,让你失望了,支那军马上就要冲过来了。” “没有关系,这是我们早已预料到的,看来我们两个要一起为天皇尽忠了。” “是的,土肥君,能够和你一起战死,将是我的家族的荣幸。” 两个人搀扶着站了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地端着步枪朝碉堡外面冲过去。 “天皇万岁!” 密集的子弹将最后这两名日军打倒在地上,土肥雄身中三枪,而且都是躯干部中弹。 这时一个刀条子脸军官模样的中国人把他扶了起来,然后从他身上搜出绷带帮他止血。土肥雄此时的意识正在慢慢地远离身体,但他最后仅剩的意志力告诉自己,他绝对不能接受一个中国人的照顾。这样的恩情是他无法偿还的,而且作为一个大日本皇军的士兵,作为一个武士,接受战胜自己的敌人的照顾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 土肥雄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刀条子脸中国军官,然后用日语挣扎着说:“请把我打死吧,我不能接受你的照顾,而且我也不能当俘虏。” 血根本止不住,刀条子脸费了半天劲,最后土肥雄还是没能救活。刀条子脸怒气沖沖地咆哮着:“操他姥姥,怎么想抓个俘虏就他娘的这么难。” 慌乱中,谁都没有注意到,土肥雄的一只手伸到了后腰的皮带上,他的手指已经扣住了手雷的拉环。但残存的意识中,土肥雄最终觉得中国军官照顾自己的恩惠没有办法回报,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弃拉响手雷和这个军官同归于尽。 第81页 土肥雄的瞳孔在缓缓放大,他的脑子最后在想着:“今天我能够坚守阵地直到阵亡,我已经报效了皇恩,而这个最后照顾我的支那军官,我放弃了炸死他,所以我没有欠支那军任何东西。作为天皇的士兵,我可以坦然地死了。” 冷枪对抗(1) 枪声慢慢稀落下来,从五道楼子东面冲来的兄弟部队拥进了阵地。此时的阵地上累累弹痕,到处是尸体和血迹。驻守五道楼子的日军一直顽抗到最后一人,触目惊心的场面让在场的人几十年后仍旧历歷在目。 整个阵地上,有抱着鬼子同归于尽的,有举着大刀和鬼子血拼阵亡的,有身上插着刺刀而同时将刺刀扎在鬼子身上的。 战斗过程之惨烈,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惊心动魄。 负责从炸开的密道主攻的四十多人阵亡了一大半,剩下的兄弟也半数以上负了伤。真的是一场恶战,一场钢铁对钢铁、精锐对精锐的恶战。但这一仗却增强了陈锋等人的信心,因为在此之前,团里一直呈防守态势,很少主动进攻得手的。而这次却能够以同等兵力情况下,一举拿下据险防守的日军阵地,对兄弟们的士气鼓舞很大。 日军不愧是一支作战顽强并且敢于打硬仗的军队。但这不等于日军不可战胜,只要战术合理,兄弟们敢于和日军血拼厮杀,再强大的日军也完全有可能被击败。重新夺回来的五道楼子阵地交给了中央军防守。密道也用砖块和石头完全堵死,以防止日军从密道偷袭。 这次五道楼子阵地丢失,对于日军震动很大。当天晚上,日军组织起规模超过一个大队的兵力朝五道楼子阵地发起强攻,整整厮杀了一个昼夜,五道楼子阵地前面尸横遍野。但直到天亮时分,五道楼子仍然在中国军队的控制中。 陈锋带着剩下的兄弟抬着缴获的机枪、子弹撤了回来。中央军因为陈锋他们的助战顺利夺回阵地,所以这些缴获的军械物资中央军没有过多为难,全部归团里了。 第二天清晨,因为丢失了五道楼子阵地,愤怒的日军朝着中央军和团里的阵地进行了勐烈炮击。 上午的进攻重点是中央军驻守的防区。在短短七八公里的长城防线上,日军动用了飞机、大炮和十几辆战车。在绝对火力优势的掩护下,一个得到加强的混编大队投入了进攻。约七百多名鬼子不待压制炮火的硝烟完全散尽,就开始对中央军防区进行勐攻。 狄爱国站在团部工事沙袋的顶上用望远镜观察着远处的中央军防区。在蜿蜒的崇山峻岭之中,青色的长城如同巨龙一般起伏。而现在巨龙的身上不时腾起爆炸的火球和沖天的烟柱。日军的陆航攻击机也分别多个波次向长城上的中央军阵地投弹扫射。 等到了接近中午的时候,日军没有在中央军的防线上有所突破,只好又将进攻矛头指向了团里所属的阵地。估计日军希望能够从这一侧突破防线,然后用侧翼包抄的办法威胁整个长城防线。 投入进攻的鬼子和前几天相比火力增强了很多。在进攻前的火力压制中出动了战车、飞机。战车一直冲到距离团里阵地很近的距离,用直瞄炮火勐轰团里构筑的工事。 因为缺少有效的直瞄火力,团里对日军的战车毫无办法,只能硬挺着。战车把弹药打完之后,三架日军飞机飞到阵地上空投弹扫射。低空飞行的飞机几乎是在树顶的高度贴着阵地扫射,螺旋桨捲起的尘土扑面砸过来。 一开始团里还用机枪还击,但发现机枪子弹打在鬼子的飞机上丝毫不起作用。而机枪打出来的弹道一旦被日军发现,就会飞过来反覆扫射。这样一来反而造成了不必要的伤亡,所以狄爱国传令下去,禁止用轻武器朝鬼子的飞机开火。 狄爱国最担心的是团里的兵力以及弹药。经过半个多月的血拼厮杀,团里的兵力已经折损了几乎一半。而弹药消耗更加惊人,原来进入战区前补充的弹药此时已经消耗了七成以上。经过整补,后方补充了一部分弹药,但目前的弹药储备如果按照几天前的消耗速度只能再勉强支撑四五天。 冷枪对抗(2) 狄爱国一直在向后方要援军,但后方仅仅派出一个营接防了团里部分防区。而目前团里即使将剩下的兵员全部集中起来,也只能勉强编成两个多营。很多连队中连长、排长等干部已经折损了一大半。大部分的连队中排长都是原来的班长临时补充上来的。 鬼子在战车、飞机的两轮火力压制之后,派出两个小队规模的兵力开始试探性攻击。狄爱国觉得这次投入进攻的鬼子可能是刚刚换上来的部队,他们打法显然比前几天日军其他部队娴熟很多。 狄爱国想到这里立刻命令下去,防区各个部队不得轻易开火,避免暴露主要火力点位置。 这两个小队的鬼子并不急于向团里的阵地发动攻击,而是利用地形的遮蔽,始终在距离防线二百多米的位置反覆袭扰射击。狄爱国透过望远镜感觉这伙鬼子打法很聪明,因为日军的三八步枪虽然杀伤力不强,但远距离的精度非常精准。而二百多米的位置,正好可以充分发挥三八步枪的优势。 显然日军的射击能力普遍好于团里的兄弟,好几个兄弟仅仅是探头稍稍张望,就被远处的鬼子远距离狙杀。 看着鬼子在前沿频频冷枪得手,狄爱国气不打一处来:“你,跑步去把潘云飞叫过来。” 第82页 没过一会儿,潘云飞跟着传令兵跑步到了团部。 “你看看那边。”狄爱国指着远处。 潘云飞举着缴获的望远镜也朝对面观察起来。从镜头里面看过去,一个步兵组的鬼子正在交替掩护向阵地上压过来。而阵地上的兄弟们在对射中一枪没中,反而是鬼子连续在远距离用精准的射击击中了阵地上的兄弟。 “看到没有,鬼子枪法挺不错啊。”狄爱国问潘云飞。 “确实不错,鬼子的射击训练看来比咱们整得好。”潘云飞铁青着脸,刚才在对射中败下阵的正是新补充进教导队的兄弟。 “那好,你找几个人,把鬼子的嚣张气焰打下去。”狄爱国冷冷地说。 “是,长官。他娘的我就不信,找不着几个神枪手能干掉他们的。” “云飞,你这望远镜不错啊。” “长官要是喜欢,你拿去使吧。前几天陈锋从五道楼子上面鬼子军官身上缴获的。” 狄爱国接过潘云飞的望远镜朝远处观察了一下,比他自己用的德国造望远镜倍数高,而且边上还有斜着的弧线刻度可以拿来测距,看来真是个好东西啊。狄爱国把望远镜还给潘云飞:“不打你秋风了,我还是这个使得惯,你说那个陈锋怎么样,让他找几个枪法好的兵,去把火力侦察的鬼子打掉。” “是,长官,我这就去安排。”潘云飞从团部顶子的沙袋上纵身跳下来,几步跑到教导队的阵地上让人去找陈锋。 不一会儿陈锋就毛着腰跑来了,潘云飞注意到陈锋身上穿着一件日军的军大衣,左胸前面血迹斑斑。 “呵呵,小样,整了件鬼子的褂子。” “报告长官,我的军服破得不像样子,从鬼子身上剥了一件。” “你说说,鬼子上午这打法很有意思。”潘云飞示意陈锋坐下来。两个人围着一个装子弹的木头箱子做成的桌子边上坐下,潘云飞从身后的包袱皮里面摸出一瓶酒,然后倒了一杯递给陈锋。 “谢谢长官。”陈锋其实不是很爱喝酒,但推不过就喝了一口。 “我刚才和团长商量来着,团长判定鬼子是在作火力侦察,你怎么看?” “长官,我也觉得鬼子打得很蹊跷,这可能是鬼子派出的小股部队,看来鬼子这次调了其他部队来打我们。唉,咱们在这里硬撑了大半个月,这次派上来的鬼子估计是一支生力军。”陈锋放下杯子抹抹嘴,看着潘云飞没动杯子,反而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于是就接着说,“长官,他们是想搞清楚我们的重火力配属和机枪火力点,然后用火炮、坦克打掉我方火力点,然后再发起强攻,鬼子也不笨啊。” 冷枪对抗(3) “看来你很会动脑子,打仗这事,不但要胆子大,还得脑子好使。我看这样,你找几个枪法好的兵,把当面火力侦察的鬼子打掉。” “是,长官。”陈锋起身响亮地回答道。 “赶紧去办吧,回来回来,把酒喝了。” 陈锋一脸的苦笑,他走过去把搪瓷碗里的烧酒一饮而尽,然后转身出了隐蔽工事。 不大一会儿,从教导队和下面各个连队组织起了二十多个老兵,分别到了一线工事。而此时鬼子也又一次开始了对一线工事的侦察性进攻。 李雄明和丁三带着一挺机枪和一支毛瑟步枪从隐蔽工事里慢慢爬出来。李雄明很有经验,两个人身上都披着雨布,在雨布的上面抹上很多泥土。两个人的脑袋上带着拿灌木枝条编成的帽子,从远处看很难发现。 两个人从长城一侧悄悄爬了下来,然后爬到距离防线三四十米的空地里。这时远处约有七八个鬼子也交替掩护着朝这边跑过来。 从远处看,鬼子和团里的兄弟穿插跑动动作明显不同。团里的兄弟一般跑动时右手提着步枪护木,左手前后摆动,而身子是毛腰前进跑动的。而鬼子跑动的时候时刻保持持枪待发状态,枪托一般都抵在肩膀上跑动。这样的好处是时刻可以开火,但弊端就是跑动时的灵活程度就大打折扣。 李雄明觉得鬼子这样的跑动方式正好说明鬼子冲锋穿插是将随时还击放在首位,而并不考虑自身的隐蔽性和安全。看来鬼子也不怕死啊,以后打仗的时候绝对不能小看。 李雄明用的是鬼子的歪把子机枪,丁三负责向弹仓供弹以及往子弹上刷油。歪把子射程远,在远距离对抗中比较有优势。远处的鬼子越来越近,但李雄明很能沉得住气,他将标尺调整到三百米的位置上,然后用准星套住远处的一处斜坡地形下缘。果然,两个鬼子交替穿插着跑动到了斜坡下缘。李雄明打了一串短点射。其中的一个鬼子本来正直着身子观察呢,子弹的弹道痕迹如同鞭子一般瞬间将他扫倒。 另一个鬼子听到子弹的嗖嗖声立刻就势一趴,等他趴倒在地时才听到远处枪声传来。他立刻听了出来,在枪声传来之前子弹就打过来了,看来射击的地点距离自己所处位置至少三四百米。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刚才精准的射击让他感到毛骨悚然。他推了推自己的曹长:“山岛君,好像有支那军在朝我们放冷枪。” 曹长的身体被他推得一歪,整个面部被子弹整个打烂了,伤口被撕成了一团血红色棉絮状。 第83页 活着的那个鬼子看到之后顿时惊呆了,他是个新兵,边上这具鲜血淋漓的尸体让他慌了阵脚。他慢慢抬起头朝四周观察,但举目望过去,除了群山、长城和对面的阵地,根本找不到刚才的冷枪是从哪个方向打过来的。 真是活见鬼,他觉得刚才这几发冷枪简直就像鬼魂打过来的一样。他把步枪背在背上,然后拖住自己曹长的尸体,想将尸体拖回去。尽管他是个新兵,但教官和老兵都告诉过他,打仗的时候任何一具皇军阵亡者的尸体都要拖回去火化,然后由战友把骨灰带回日本。 就在他刚刚竖起身子的时候,远处的一处土堆上闪出一道火光。一串子弹打中了他的脖子,滚烫的弹丸扯开颈部的肌肉和血管。他也被子弹的推力推倒在地,他用手按住脖子上的伤口,热热的鲜血从指缝里向外喷射。他痉挛着身体,仿佛像是牵线木偶被几根钢丝拉住一般剧烈抖动。 天空依旧是那么阳光明媚,中国北方的天空蔚蓝得深邃如蓝色的湖水一般。伤口的大量失血让他眼中的天空慢慢变暗,逐渐散开的瞳孔折射出一个垂死之人的无助。他紧紧拉着刚刚阵亡的曹长的手,天空的蓝色慢慢变深,最后如同闪烁星空的夜色一般。 冷枪对抗(4) 这两次的射击声惊动了其他的鬼子,他们这次不敢再毛腰跑动了。步兵组里其他的鬼子匍匐着身体朝刚才前出的尖兵那边爬过去,等到快要爬到了,就看见前面交叠着两具尸体。 “是山岛君和松井君。” “浑蛋,是支那军打死了他们,我要杀光支那人。” “趴下,浑蛋。”老兵田中隆吉制止了其他日军想要冲过去救人的企图,“你们留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田中隆吉尽量压低身子爬到尸体边上。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两具尸体都是头部中弹,打得相当准。 田中隆吉意识到此时也许正有敌人的枪口冷冰冰地瞄着这边呢,现在他只要出错,那么等待自己的就是死亡。田中隆吉从身后摘下刺刀,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面镜子,这是从废弃的卡车上拆下来的后视镜,在镜子的后面有一个铁片弯曲成的螺丝拧口。他将刺刀插进铁片的缝隙处,然后将镜子慢慢举起来朝远处仔细地观察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田中隆吉觉得整个后背都被汗湿了。他用镜子仔细观察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任何可能存在的火力点。因为这个地形下面,长城上的敌人是无法打到的,那么这个隐蔽的火力点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田中隆吉把钢盔从背上解下来,然后把大檐帽也摘了下来捲成个筒子用帽檐带固定在钢盔上。他用膝盖作为支点,把步枪当做一根槓桿将钢盔缓缓挑高。从远处看,钢盔和帽檐就好像有人趴着慢慢抬头观察一样。 汗珠一滴一滴地从额头流下来,田中隆吉感到嗓子异常地发干,他一边挑高钢盔,一边用镜子观察着。 嗖嗖,两发子弹把钢盔打飞了。与此同时,田中隆吉从镜子里观察到了一处土堆上闪过了枪口的火光。 田中隆吉心里在犹豫,他很清楚敌军已经占尽了地形的先机,自己这时贸然射击很可能暴露位置,然后被敌军的子弹结果。他完全可以先退回去,然后退到射程之外,让迫击炮来进行轰击。 但强烈的自尊心让田中隆吉打消了这个念头,让迫击炮来对付这些自己眼中不堪一击的中国士兵,这让他感觉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他不相信中国士兵的枪法会比他还要好,他决心亲自打死这个敢于朝自己开枪,并且刚刚狙杀了自己曹长和战友的中国士兵。 “该死的支那人,你们这些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秩序的废物,现在我要让你们看看真正的皇军是怎么打败你们的。” 田中隆吉慢慢地将枪管贴着土堆伸了出来,他动作很慢,也很小心,最后他将标尺缓缓向上移,标尺和准星即将重叠在远处那个土堆上。 田中隆吉深唿吸了一下,然后将头部一点一点地向上抬,最后他勉强能够将目光够上瞄准。田中隆吉紧张得似乎心跳都要停顿了。 嗒嗒嗒…… 啪叽勾…… 这个瞬间李雄明和田中隆吉手中的武器同时朝对方射出子弹。 逐日神剑 第四部分 兄弟情深(1) 田中隆吉就好像感到一股冷风往脑袋里面灌,然后整个面部失去了知觉。子弹从他的颧骨下面打了进去,然后从后脑钻了出去。他支撑着想要把步枪重新抵到肩膀上,但整个右手最终无力地垂了下去。 田中隆吉整个身子歪倒下去。 在他后面十几米远的地方,其他的日军看着鲜血从田中隆吉的后脑慢慢流下来,每个人都心急如焚。 “都别动,支那军正等着我们冲过去呢。” 时间过得很快,田中隆吉中弹的身体在地上不住地哆嗦。 “浑蛋,我要把田中君救回来。”一名日军勐地站起身飞快地向田中隆吉跑过去。他几个起伏冲到田中隆吉边上,然后拽住田中隆吉的腿匍匐着身子往后方拖。 距离在一米一米地缩短,田中隆吉的血在这十几米的距离上被拖出一道触目的血痕。 “加油,快点,你会成功的。” “快点啊,浑蛋,支那人会打中你的。” 第84页 “田中君,挺住啊,我会把你带回去,你会活着回日本的。”那名日军一边喊着一边使劲向后拖。 “快点,浑蛋,我们赶快离开这里,让炮兵来解决这些该死的支那人。”匍匐在土沟后面的其他日军纷纷高声喊着。 田中隆吉的身躯此时显得愈发沉重,那名日军短短十几米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这时一个树桩新发的枝丫挂住了田中隆吉身上的背包,那名日军怎么拽也拽不动。他匍匐着身子检查了一下,背包整个被枝丫挂住了,他从步枪上解下刺刀想要把枝丫割断。 当,一声枪响…… 整个空气仿佛都被这声枪响凝固住了,日军士兵在听到枪声的同时都将身子埋在土沟里面。 准星后面的丁三慢慢地退出弹壳,咔吧一声重新顶上一发子弹,然后将枪托抵上肩膀,腮帮子紧紧贴住枪托。丁三冷静得如同一块石头一样,三百多米远的泥地上,刚才一小片黄色刚刚露出来,就被他一枪击穿了。 “小三,你带着机枪赶快撤吧,鬼子待会儿肯定要用迫击炮炸这个地方。” “班长,我不走,要走也要带你一起走。”尽管几天前李雄明刚刚被提拔为排长,按规矩丁三应该叫李雄明长官,但丁三叫他班长叫顺了,改不了口。 “你他娘的真是个傻蛋,再这么耗下去咱们一个也别想走,你以为我稀罕你啊,我是心疼这挺机枪,多好的枪啊,让鬼子炸了犯不上。”李雄明右肩被子弹贯穿了,肺叶里也进了血,此时鲜血已经大口大口地从嘴角向外冒。 “班长,我刚到队伍的时候,你跟我说,打仗的时候,最靠得住的就是手里的枪和边上的兄弟。你别说了,你是我的兄弟,我就是要把你活着带回去。”丁三眯着眼睛一边警惕地瞄准,一边平静地说。 “操,我他娘的煳弄你呢,谁他妈跟你是兄弟,你也配当我的兄弟,脑子让熊瞎子拍过了。我问你,既然是兄弟,那天你干吗用枪瞄着我?” 丁三沉默着,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操,赶紧带着机枪给我滚蛋,别给老子装好人。” “班长,你知道我拿枪瞄着你,那你干吗把我后面的鬼子打死了,当时没朝我搂火?” “你知道个屁,我是没打住你,打飞了,瞎猫打着死耗子把鬼子打死了。那个鬼子也是傻,往老子枪口上撞。”李雄明大口吐着血。 “班长,你在骗我,你会打不中?我的枪法就是你教出来的。” “妈的,你违抗老子命令是不是?”李雄明此时失血过多,已经快要休克了,他命令自己一定要在晕过去之前让丁三撤走,这么好的兄弟,陪着自己白白死了,不值得啊。 兄弟情深(2) “班长,你别说话,说什么也没啥用,我今天就是要把你带回去。” “我操,你他妈的跟我牛是不是?我问你,那天你是不是想朝我打冷枪。你干吗要打我啊?” “班长,那天我确实想放冷枪打你,要杀要剐等你回到阵地上再说。” “妈的,我就想不明白,老子怎么得罪你了,好好的要打老子冷枪。老子一直把你当亲弟弟待,啥本事都教你。水,给我点水。” 丁三眼睛并不离开标尺,从身后摸出水葫芦递给李雄明。这个葫芦还是李雄明早上从炊事班里抢的,他说放冷枪的时候不能带太多铁器,一是反光,二是有声。所以两人都没背缴获的日军水壶。 “班长,那次是我想不开,你老打我,每次都往死里打,我以为你存心欺负我。” “小三,你知道吗,好钢都是砸出来的,好刀都是打出来的,我那么打你是觉得你是块材料。你有朝一日,肯定能成个人物,记得这话是我说的,到时候,你当了大官,每年记得给我烧点纸。” 当,一声枪响,一个刚刚探出头的日军钢盔被打飞了,子弹的力量带着钢盔带子差点把他脖子扯断。他大口喘着气,脖子下面很快泛起一道勒痕。 而此时刚才拖着田中隆吉的那名日军躺在地上已经挣扎了五六分钟,前后胸流出的血将泥土染得乌黑乌黑,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沓子纸,上面满是鲜血:“厚东君,这是我给未婚妻凉子的信,信上面有地址,请你帮忙寄给她,拜託了,如果你见到凉子的话,代我转告她,不是我不喜欢她,而是我的母亲不喜欢她的嘴。我是长子,必须听母亲的。如果你见到凉子,拜託你务必转告。” “浑蛋,我不会帮你寄信,你会活着回日本的,我们都会活着回日本的。” 厚东笃一郎揉了揉脖子,然后慢慢从土沟另一头向上爬。他低姿匍匐着快速爬到田中隆吉的边上,而手里举着信的那人此时已经在大口吐着气。 “浑蛋,我答应你,我会转告凉子,你是爱她的,浑蛋,振作一点。” “烟,厚东君,我想抽根烟。” 厚东笃一郎从口袋里掏出烟,当他把菸捲在自己嘴里点燃,正要塞到那人嘴里的时候,发现他的瞳孔已经放大了,而唿吸也完全停止。厚东笃一郎哽咽着把满是血的信塞到自己口袋里。 他抹了抹自己的眼泪,然后解开田中隆吉的背包,把田中隆吉往后拖。 第85页 当……弹丸从丁三的毛瑟步枪中飞射出来,然后高速撞击上厚东笃一郎的额头。 丁三努力地睁大了眼睛,眼眶里面憋着眼泪,他尽量不让眼泪流下来影响视线。而他的身子底下此时已经一片湿漉漉的,李雄明的血流得越来越多,丁三就好像趴在一个小水坑上面。这时李雄明因为失血太多已经休克了,丁三咬着牙,他不相信自己的长官今天会死在这里。那一次又一次的恶仗,每次李雄明都像个战神一般,他相信李雄明是打不死的。 而此时的丁三更多的是愧疚,李雄明一直将他当做自己的兄弟一般,尽管五大三粗的李雄明并不知道怎样带兵更好,但在丁三看来,自己恰恰就是被李雄明以粗暴的方法带出的。而在几天前,自己还想过开冷枪打死自己的长官,但就在那个白驹过隙的瞬间,李雄明面对自己准备打冷枪的枪口,却开枪打死了即将用刺刀扎穿自己的鬼子,把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 无论如何他也要把李雄明活着带回去,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的兄弟救活。 三名日军勐地同时站了起来,其中一个跑到田中隆吉身边,抓住他的胳膊飞快地向后拖。另两个日军举着枪一起朝刚才枪口火光闪过的地方开火。 兄弟情深(3) 子弹嗖嗖地擦着丁三的脑袋飞了过去,丁三瞄准了那个拖动田中隆吉的鬼子开了一枪。这枪贴着他的大腿打了过去,腿部的皮肉被掀起了一大块。腿部中枪的鬼子一头倒在地上,他一边挣扎着把田中隆吉向后面拖,一边高声地喊着:“浑蛋,因为你已经死了两个人了,浑蛋,在新兵营地的时候你不是经常打我们吗,现在为什么不打了,你以为你偷偷给我饭糰我就会接受你的恩情吗?浑蛋,我要你活着回到日本,我们是一个步兵组作战的战友,我要你活着,振作起来,田中君。” 丁三被两支三八枪压制得抬不起头来,他抖抖脑袋上的土,然后朝着土沟上沿的火光开枪。这三名日军并不恋战,一个人断后朝丁三这边继续射击,另一个背上重伤的田中隆吉飞快撤退。而腿部中弹的日军一边低姿匍匐,一边也朝丁三这边开枪。 双方对射了十几发子弹之后,鬼子已经利用地形的遮蔽完全脱离出丁三的射程之外。丁三将沉重的机枪用绑腿拴住背在背上,然后把毛瑟步枪拆掉枪栓后扔到了一边。他两只手抓住李雄明的腋下,吃力地拖着李雄明一米一米地向自己的主阵地上撤。 远处鬼子的炮位上观察到丁三,几门迫击炮朝丁三这边轰击。从主阵地上,几个兄弟也从长城上面的工事里面跑出来,不顾炮弹轰击帮着抬李雄明。 看着李雄明嘴角向外吐血,看着李雄明身前身后全是血,此时的丁三再也忍不住了,他一边号啕大哭,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长官,你不能死啊,长官,以后你打我,我再也不生气了,长官,你别死啊。李大哥,大哥,你别装熊啊。兄弟,我的兄弟啊……” 迫击炮不断在他们身前身后炸起土块,气浪夹着弹片横飞。丁三踉踉跄跄地抬着李雄明的肩膀和其他兄弟一起向后边撤。李雄明的军服全被血浸透了,鲜血多得甚至可以从军服上拧出来。 等回到阵地上,大家都被李雄明的伤势牵挂着。团里的医疗所简单进行了止血,狄爱国让团里的大车拉着李雄明和另外四名伤员到后方医院去。 大车在路上跑得飞快,丁三从李雄明腰上摘下了缴获的南部十四手枪,仅仅几天前,这支手枪还救过丁三的命。丁三一路上只要遇到有人挡路就对天鸣枪,他像个疯子一般,用枪指着中央军一个司机的脑袋,让他开着卡车把团里的伤员火速拉到密云县医院。 在县医院,半个月前从北平赶过来支援抗战的协和医院大夫给李雄明做了开胸手术。李雄明的伤口被仔细地缝合,整个手术长达七个小时,大夫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时候累得晕倒在地。 “这位小兄弟,你的长官已经脱离危险了。”被掐着人中醒过来的大夫看着满脸硝烟尘土的丁三说。 “先生,我谢谢你啦,你救了大哥,救了我的兄弟啊。”丁三扑通一声跪在那儿了。 “老总,别这样,你们都是打鬼子的好汉,我们算什么,只是尽一点绵薄之力。” 丁三肃然立正,给大夫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而日军这边,也在对背下阵地的田中隆吉进行抢救。颅骨的碎片被开刀取出,此后长达一年中,田中隆吉只能吃流食。两年后,田中隆吉带着血迹斑斑的信回到日本本土,找到了凉子。 “凉子小姐,我和你的夫君在一支部队里服役,我们当年就像兄弟一样,我想要告诉你,你夫君战死的时候很英勇,他救了我一命。”田中隆吉在家人的搀扶下向凉子深深地鞠躬。 “田中君,这是我夫君的荣幸,能够和你像兄弟一样作战。” 唠嗑(1) 雨,倾盆而下。 这场雨下得非常突然,整个阵地都被泡在水中。但这场雨却对团里更加有利,因为雨水也让道路变得更加泥泞,日军无论是火炮观瞄还是战车行军都相当困难。尤其有利的是日军的飞机被天气阻隔住,无法再像上午那样飞到阵地上投弹扫射。 这场雨一直下到傍晚才停,阵地上的兄弟大部分浑身都湿透了,塞上的冷风颳得刺骨般寒冷。狄爱国让闻天海带着团部的几个兵到后方弄点生姜和辣椒熬汤,这种鬼天气,身上湿漉漉的肯定得得病。 第86页 闻天海前几天后背挨了发弹片,刚刚从密云医院返回团部。眼看鬼子就要打过来了,没想到领了这么个美差,美滋滋地去后方办物资去了。 狄爱国心里有个心病,那就是他这个侄子闻天海。姐姐死得早,姐夫就把闻天海从小惯得不成样子。后来闻天海在老家杀了人,眼看着要吃官司才送到自己部队里面来当的兵。到部队之后,闻天海没少给他捅娄子。但也没办法啊,姐姐只留下这一个孩子,要是真在战场上面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也没办法向姐姐的在天之灵交代啊。狄爱国只希望这个不争气的侄子能够树大自然直,以后自己如果升到其他军职的时候,也好能提携他一把。 看着闻天海一脸憔悴的样子,狄爱国心里也是心疼得要命。上阵还是父子兵啊,再怎么不成器,毕竟是自己的血脉后辈,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如果不提携几个能靠得住的,真不知道仗该怎么打下去。 天一扭脸就黑了下去,阵地上面滴水成冰。雨水下来之后立刻在阵地表面冻出薄薄的一层冰,远处的道路也蒙上了冰甲和厚厚的霜。狄爱国带着卫兵到各营察看,他担心这样的天气会影响士气。 等到了教导队里的二线阵地,远远就听见一处沙袋、木头构筑起的防炮工事里面吆五喝六的。狄爱国走过去,还没进门就闻到里面酒气往外冒。 工事里面热闹得很,狄爱国暗自皱起了眉头。潘云飞打仗没什么大问题,唯独军纪太差。前段时间在密云还纵兵抢粮,因为仗打得太紧,所以也就大事化小了。没想到教导队的阵地里面还有酗酒的,想到这里狄爱国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长官!”狄爱国刚钻进工事,围坐在火堆边上的兄弟们立刻都站了起来,火堆里面拿步枪通条穿着几只鸡,正烤得焦黄冒油、香气直冒。 “没事了,兄弟们继续。”狄爱国环顾了一下,窄小的工事里面围坐着十几个官兵,烟尘熏人。大家都在烤湿衣服,所以基本上都光着膀子。但就这十几个官兵,几乎每个人身上都缠着绷带,有的是身上,有的是头上。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身上有两处伤,骯脏的绷带上面渗着血迹。 看到了这些绷带和这些战伤,狄爱国心里原本涌上来的怒气就慢慢消失了。他咳嗽了一下,工事里面空气污浊,火堆虽说是开着门烧的,但工事里面烟雾缭绕,勐一进去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长官,您吃饭了吗,要不在我们这儿吃点吧?”那个身材粗壮的汉子说道。 “哦,不用,吃过了。嗯,你是去年和孙寒他们一起编到部队里的吧?”狄爱国觉得这个粗壮汉子仿佛很面熟,眉眼中粗犷豪迈。 “长官好记性,我叫曹勐,跟着孙寒长官加入部队的。” 狄爱国立刻回过劲来,曹勐的名字他听潘云飞讲过,说曹勐快慢机打得很准,能把马灯打得不落地。狄爱国想起了这个就说道:“我听云飞说过,你枪法不错,好像露过一手,把马灯打得不落地。” “哈哈,谢谢长官。其实都是他们瞎传的。” “这都是你排里的兵?”狄爱国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问道。 唠嗑(2) “长官,这是两个排的兄弟,都在这儿了。”曹勐声音有点哽咽。 狄爱国一愣,怎么部队的消耗这么大,他接着问:“是哪两个排?” “报告长官,是我的排,还有武鸣的排。” “他们排的军官呢?” “长官好!”武鸣立正朗声回答道。 狄爱国打量了一下武鸣,身材稍稍有点佝偻,脸上很消瘦,但目光炯然透着腾腾杀气。 “现在正是国难当头,大家要同舟共济,等仗打完了,我保证把你们所部全部整补到满员。”狄爱国哑着嗓子低声说道。 “长官,兄弟都想知道,鬼子什么时候停止进攻啊,咱们教导队都快拼光了。”武鸣低头说,他胳膊上缠着几圈棉被罩,外面血迹斑斑。 “兄弟们,咱们在这苦撑着,鬼子不也是在苦撑吗?这么多天,咱们火力不行,确实吃了不少亏。但鬼子呢,他们也别想从我们这里捡着什么便宜。”狄爱国本打算要走,但此时他却又想和这些连日来浴血厮杀的兄弟们好好唠唠。 “长官,您坐着。” 狄爱国把雨衣脱了,坐在边上的兄弟递过来的木头箱子上。 “都坐啊,别站着啊。”狄爱国看出大家显然都有些拘束,招唿大家坐下来。 “都坐下,长官让咱坐,那就服从命令。”曹勐吆喝了一嗓子,站着的兄弟纷纷坐了下来。 狄爱国不禁对这个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汉子刮目相看,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但从刚才就能看出来手下的兄弟们都很服他。能让底下的兄弟打心眼里佩服,而不是靠着指挥权来使唤弟兄,这才是一个真正的优秀基层军官需要具备的素质。 “来,给我也倒一杯。”狄爱国指着桌子说。 “是,长官。”曹勐从身后的背包里找出一个搪瓷碗,然后拿军服擦了擦递了过去。 “没那么多穷讲究,都是当兵的,还怕埋汰?”狄爱国看着搪瓷碗被倒了满满一碗酒。 第87页 “对了,你们的长官孙寒呢?” “报告长官,孙长官受伤了,前几天被送到了后方。” “哦,那现在谁指挥你们?” “是新任命的长官,三队队长陈锋。” 狄爱国想了想,这么野的兵,估计也就潘云飞和陈锋这号的能辖得住。如果团里的基层军官多一些像教导队里这些敢打硬仗的就好了。想到这里,狄爱国问了起来:“你们觉得这阵子和鬼子打得怎么样?” “操,小鬼子算个屁,来一个老子宰一个,来两个老子宰一双。”曹勐眼睛瞪得圆圆的,骨子里面的那种匪气显露了出来。 “有士气是好事,不过古人说得好啊,骄兵必败!千万别把鬼子不当回事。”狄爱国说完之后瞟了一眼曹勐,只见曹勐脸上一股暴戾的表情。狄爱国心里盘算着,曹勐沉不住气,当个排长什么的还行,打硬仗也没问题,但身上显然少了陈锋的那种稳重劲。 狄爱国端起搪瓷碗:“来,大家整一口。” 十几个搪瓷碗叮咣碰在一起,酒花四溢。 “对了,其他的兄弟也说说,和鬼子打仗有啥想法?” “长官,没说的,他娘的就是和鬼子打到底,咱们老家都让鬼子占了,不打回去,还是不是爷们啊!” “对,长官,咱们都跟着你打,你说咋打就咋打。” 尽管连日血战,但看到底下的兄弟依旧这么士气高涨,狄爱国觉得心里很高兴。他摆摆手,大家静了下来。狄爱国手上拿着一个递过来的烤得焦黄的老玉米啃了几口,然后抿了一口酒,工事里面安静得只剩下火堆燃烧的噼啪声。 “都不说啦,那我整两句,大伙和鬼子交手大半个月了吧,有没有想过鬼子有啥厉害的地方啊?”狄爱国仿佛专心致志地啃着玉米,好像很无意地说了一句出来。 唠嗑(3) “长官,我整两句成吗?” “啰嗦啥,长官不是让你说了嘛。”曹勐不耐烦地催着。 “长官,我琢磨着,小鬼子也不是那么好打的,想当年,张大帅的时候就是小鬼子支持咱们奉军打天下。现在一交手,鬼子打仗其实比咱们强多了。” “就你他娘的没胆子。”曹勐低声地训斥自己的部下。 “别骂他。小兄弟,你接着说。”狄爱国打断了曹勐的训斥,他此时很想听听下面的弟兄怎么看待鬼子,尤其是怎么看待鬼子的战斗力。 “是,长官。我不是没胆子,看我这伤,鬼子刺刀扎的,要不是曹长官把鬼子砍了,现在我早见阎王爷了。我是说实话,鬼子打仗挺不怕死的,而且拼刺刀、打枪都比咱们强。” 这席话说得大家都很认可,顿时都七嘴八舌地开始补充起来。 “是啊,长官,鬼子打仗,那嗷嗷的,当官的都举着指挥刀沖在最前头。不管火力怎么勐,死活不往后退。这仗打得真他娘的邪乎。” “鬼子枪打得好,特别是机枪,泼水一样,一熘子弹扫过来,把咱们阵地能压制得死死的。” “还不光是机枪,人家那步枪打得也准,大老远的,你这边刚一露头,对面一枪能把天灵盖打飞了。” “都扯淡,鬼子主要是不怕死,拼刺刀的时候真敢玩命啊。” 狄爱国听了不住点头,大伙说的很多都不无道理,也确实说出了鬼子作战中的特点。 “长官,我琢磨着,鬼子还有个优势,那就是装备比咱们强多了,人家那军械,跟他娘不要钱的一样,唉,打仗还是得凭傢伙啊!”武鸣嘆了口气说道。 “装备比咱们强,那咱们就光挨着打,不敢跟他干啦?扯淡。”曹勐听了武鸣的话有点不太乐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副要冲过去搏斗的样子。 “好了好了,也就是唠嗑,坐下坐下。”狄爱国指着曹勐,大声呵斥道。 曹勐脸涨得通红,好像憋了一肚子气似的坐了下来。 “其实他说得没错,鬼子的装备确实不错。就拿这几天的战况看,鬼子先用火炮和飞机打咱们的固定工事和火力点,把咱们的重武器想办法打掉。然后迂迴在前沿,远距离打咱们,三八枪虽然威力小,但远距离打得准啊。再加上鬼子敢打硬仗,装备精良,所以每次交手,咱们的伤亡基本上都比鬼子大得多。”狄爱国的这席话说得大家都很服气。 “是啊,长官,这几次清点战场我也看了,咱们虽然是防守,但每次打下来,咱们的伤亡和鬼子相比,最少是两个对一个,还经常三个对一个。”武鸣接着说。 狄爱国心里顿时增加了对武鸣的好感,看来这是个很有心的军官,以后要多加留意。 “长官,鬼子有鬼子的打法,咱们有咱们的绝招。鬼子经不得消耗战,那咱们就拖垮他。”曹勐粗着嗓子吼道。 “对,咱们中国多少人,鬼子才多少人,拖死他个狗日的。” “操他姥姥的,他们以为上头下令我们东北军撤到关内就是咱们不敢打仗,滚他娘的蛋,看老子怎么操他小鬼子。” 狄爱国冷静地听着大家的议论,没想到曹勐刚才倒是说出了他最想说的话。他等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才高声把众人的声音压了下去。 第88页 狄爱国说道:“曹勐说得对,咱们中国地大物博,经得起消耗,但鬼子人少兵少,他们国家的面积也小,只要拖下去,鬼子迟早被咱们拖垮。” “唉,长官,就是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啊。” 这句话说到了大家的心窝里,气氛立刻变得沉闷起来。 “长官,我说句犯上的话,要是咱们全民动员起来,拖是肯定能把鬼子拖垮,问题是咱们动员不起来啊。鬼子说咱们是一盘散沙,我觉得说得没错。去年淞沪事变闹得那么吃紧,又怎么样,上头不是还忙着在南边剿共军嘛。十九路军在上海打鬼子,打得粮饷都供应不上。”武鸣看着手中的酒碗,一字一顿地说,说到最后目光向上一挑,正好和狄爱国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唠嗑(4) “唉,别说上头了。前年东北闹起来,然后是鬼子打上海,中央政府算个蛋啊,吓得把首都迁到了洛阳,都他娘的没卵子,要是张大帅还在,早和小鬼子干上了。” “听说上头还要治十九路军的罪,这他娘的什么事,打鬼子还打出个罪过了。” “妈的,中央政府都他娘的饭桶,要不咱们反了,杀到南京去,谁不让咱们打回东北去,老子一枪崩了他。” 狄爱国重重地将酒碗往桌上一掼:“反了你们,想造反啊,还是活腻歪了?” 大家立刻沉默着不说话。其实兄弟们发的这些牢骚,狄爱国心里何尝没有想过,但他是一团之长,当然不能跟着下头一起发牢骚。 “中央政府的事情咱们管不着,当兵拿饷,咱们把咱们自己的事情干好就成。”狄爱国沉默了片刻,然后铁青着脸说。 “长官,不怪兄弟们发牢骚,你看不看报纸,报纸上面骂我们东北军是卖国贼,是卖国军,是他娘的逃跑军队。弟兄们也都是五尺高的汉子,凭啥咽下这口气?”武鸣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语气不卑不亢。 狄爱国倒是反而喜欢这样的部下,心里的想法不藏着掖着,如实讲出来。 “大伙心里委屈,这我知道,我心里不委屈吗?只要咱们众志成城,总有一天,咱们能打回东北去。但眼下咱们一定要把阵地守住了,东北丢了,华北不能再丢了啊。”狄爱国语重心长地说。 “唉,他娘的,说什么都是废话,多杀几个鬼子是正经的。” “对,长官,多杀几个鬼子。” 大家一併感嘆起来。 “长官,你说鬼子好好的干吗要打咱们啊?” “操他娘,这还用问吗?鬼子妈的犯贱呗。估计是他们鸟日本天皇脑子装屎了,所以想来打咱们。”曹勐吼着嗓子,瞪着眼睛说。 “错了,鬼子打东北可不是犯贱,人家那是盘算好了的。”狄爱国喝了一口酒,然后接着说,“鬼子打甲午战争以后就惦记上咱们东北了,鬼子的一个当大官的说,想要征服全球,就要先征服中国,想要征服中国,就要先征服东北。” “操,看鬼子那熊样,也想征服中国,征服东北,借老子十万精兵,再配上飞机大炮,老子把天皇的鸟窝都给烧了。”曹勐一副不屑的目光说道。 “曹勐说得没错,给我十万精兵,给我飞机大炮,我也能把鬼子打得屁滚尿流的。但问题是咱们没有十万精兵啊,咱们更没有飞机大炮。你看看鬼子,那真是个顶个厉害,这个大家不能不认帐吧。飞机大炮?咱们有吗?打仗打的是什么,打的就是飞机大炮。人家这几十年里一直都在准备和咱们打仗,咱们呢,咱们从宣统年以后乱了多少年?”狄爱国这些话说得大家都沉默起来。 停了一下,狄爱国接着说道:“宣统退位,本来辫子剪了,咱们该好好过日子了吧,可后来不照样你抢着当皇帝,我抢着当大总统吗?战乱了十几年,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诸侯割据,这下好了,外面人欺负过来了吧?就算外面人欺负过来,还不绑在一起打,还整个什么攘外必先安内。就算是现在还在闹,这下东北算是被小鬼子占定了,又能怎么样?不是鬼子厉害,是咱们不争气,咱们要是真硬起来,日本天皇敢最后不顾国联反对,让关东军把东北全境全给占了?” 狄爱国越说越激动,把帽子往地上一掼,一仰脖子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大家都好像从狄爱国的话中明白了很多,但又似乎没有明白,每个人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曹勐抓过酒瓶子将自己的碗倒满了,然后又替狄爱国也倒上。曹勐站起身来端着酒碗说道:“长官,我曹勐没读过什么书,你说的大道理我都整不明白,我就知道不能让小鬼子在咱们东北军的老家这么干下去,长官,我曹勐的脑袋从今儿起就是你的了,你说吧,咱们兄弟们都跟着你,咱们一定要打回老家去。” 唠嗑(5) “好,兄弟们,我狄爱国就仰仗各位啦,都端起来,大家干了这碗酒,一起打回老家去!” “来,长官,我跟你碰一个。” “干了干了,谁不干谁他娘的是孙子,一起打回老家去。” “打回东北去。” “打回奉天去。” “打回长春去。” “打回哈尔滨去!” 第89页 “操他姥姥的,把小鬼子赶出东北!” “打残小鬼子,宰了日本天皇那个狗日的!” 一群铁血男儿端起了寄託着誓言的酒,所有的酒碗一饮而尽。 破袭(1) 狄爱国把碗倒了过来,碗里一滴酒也没留下来。其他的兄弟也纷纷亮了碗底,个个都是干光了碗中的酒。 看着身边这些朝气蓬勃的弟兄,狄爱国不由得佩服起潘云飞。其他各个部队朝气和士气都比不上一营老底子组成的教导队,这显然和潘云飞当一营营长时的努力有着很大关系。事实上,教导队几次恶战伤亡很大,其他各个营补充到教导队的兄弟很快也就吸纳了教导队敢打敢拼的传统。一个部队的传统往往就是这么形成的,哪怕是原来的老兵全部没了,新兵依旧会保留着这支部队的精气神。 狄爱国也是兴致高涨,看着自己这群虎狼一般的部下,他觉得自己仿佛有了依靠。如果团里的各个部队都像教导队这样敢于对抗强敌,那么将来自己在军界也就有了升迁的资本。狄爱国越想越兴奋,举着杯子让边上的兄弟又给他倒了一碗。 “长官,我敬你!”曹勐哑着嗓子站起身,他身子有些摇晃,显然已经有点多了。 狄爱国喝得兴起,也没注意到这么多,也举起杯子,两个人酒碗碰到一起。曹勐大口把自己酒碗里的酒喝光了,然后亮了碗底。狄爱国受到了刚才的气氛鼓舞,端着酒碗也一口气喝光了。热辣辣的烧锅子喝到肚子里,从胃一直辣到了喉咙。狄爱国就觉得胃里的东西翻江倒海往外涌,眼前刚才清晰的一幕幕突然变得摇晃起来。 “长官,你没事吧?” 狄爱国摆摆手,示意把他的酒碗满上。 这时又站起一个兄弟要敬狄爱国,狄爱国站起来的时候身子已经有点晃了,他狠狠地睁了睁眼睛,然后两个人酒碗一碰,又一口气干光了。 这两碗酒喝得太勐,狄爱国就感觉眼前好像天旋地转一般,他晃着身子站起来。边上的兄弟扶住了他,狄爱国挥手想把扶他的人推走,结果自己差点没栽倒在地。两边立刻一左一右搀扶住狄爱国,然后把他扶到工事外面去。 狄爱国刚出工事,被外头的冷风一吹,胃里顿时酸水往外冒,哇的一口吐了出来。边上的兄弟轻轻地捶着他的背,工事里面听见外面的动静,出来几个人看。曹勐赶忙让人倒了一碗水给狄爱国漱口,冰冷的白水咕咚咕咚被狄爱国喝下去大半碗,这时狄爱国才慢慢醒过神来,就感觉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砸过一般,头疼得好像要裂开了一样。 边上的兄弟扶着狄爱国打算进工事里头休息一会儿,狄爱国摆摆手,他觉得在外头喘口气也挺好。边上的兄弟摸出菸袋,拿破报纸给他卷了根大炮筒烟,狄爱国接过来狠狠地几口就抽掉了一半,然后才感觉头疼好了很多。 “哈哈,喝快了,没事没事。” “长官,我扶着呢,踏实抽你的,抽一袋就好了。” “兄弟不用扶,我靠着就行。” 狄爱国靠在骯脏的沙袋边上,拿着菸捲又抽了几口。 嗖,一道红光从狄爱国边上擦了过去,扑哧一声钻进了沙袋。两个人一激灵,是一发子弹刚刚打了过去。 “谁?”狄爱国伸手摘腰上的手枪,酒劲被吓醒了一大半。 啪叽勾……又是几枪打了过来。是三八枪的声音,狄爱国这时勐然醒悟,是鬼子! “鬼子来啦,鬼子来啦。”狄爱国团身卧倒,就势朝着刚才冒火光的地方连续打了几枪。 阵地上面顿时沸腾起来,各个工事里面的兄弟纷纷抄起枪沖了出来。曹勐光着膀子掂着快慢机钻出工事,他身后跟着几个弟兄,也都光着膀子端着步枪。 “原地不要动,先整明白鬼子从哪边打过来的。”狄爱国多少年没有指挥过一线部队作战了,但下起命令来却丝毫不含煳。 很快,阵地的东侧枪声最为密集,狄爱国想起来那里是团里最近抢修起来的长城隘口,看来是鬼子趁夜从下面爬了上来。 破袭(2) “曹勐!” “长官。” “带着你的人,立刻跑步增援,另外看清楚鬼子有没有从正面阵地上进攻。” “是!” 狄爱国几个箭步跑到一线工事边上,然后命令工事边上的兄弟点燃火把扔到长城下面。顺着火把的亮光,只见长城下面成群结队的鬼子正在朝这边冲过来。 “命令各部队准备作战,把所有能照亮的东西全部点着了扔下去,不要考虑子弹消耗,一定要把鬼子压制住。”狄爱国抓过来传令兵连续下了几道命令,然后他拦住了武鸣手下的几个兄弟,“你们跑步去团里的各个防区,命令把火把、棉衣什么的,能烧的东西全部烧着了扔下去,照着亮光,千万不能让鬼子突破任何一点。” 此刻狄爱国明白鬼子这次夜袭绝对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动真格的。如果不能把鬼子的偷袭压制住,那么上次中央军被鬼子偷袭丢了五道楼子就是个例子。 很快,从阵地上面扔了很多火把和其他燃烧的东西到长城下面。看来鬼子这次夜袭兵力真不少,而且兵力主要集中在教导队和一营防区的结合部。而且借着夜色,鬼子已经有一部分冲上了长城。眼下最头疼的就是要把这伙冲上阵地的小股鬼子给干掉。 第90页 “潘云飞!”狄爱国高声喊道。 “长官,潘长官正带着兄弟们打那帮爬上来的鬼子呢。” “好的,你过去看看那边打得顺不顺手。”狄爱国从工事边上抄起一把大刀,火光中的这柄大刀如同披了层血红色外衣一般杀气腾腾的。 “长官,你没事吧,我刚才听曹勐说长官受惊了。”陈锋这时跑了过来,他半边身子全是血。 “你受伤了?”狄爱国问道。 “我没事,刚才砍翻了一个鬼子,听说长官在这边,就赶紧过来看看。” “别管我,你立刻帮云飞把冲上阵地的鬼子肃清。” “是,长官!”陈锋掂着大刀带着几个兄弟扭脸跑远了。 而这时鬼子在长城下面也发动了强攻,机枪子弹密集地扫出一道道的弹痕,在夜空中划出火红的轨迹。 鬼子在长城下面攻势很勐,而且配合攻势的火力配属也很强,由轻重机枪火力和掷弹筒组成的交叉火网勐烈地撕扯着团里的防线。狄爱国探头看了看,从火力和兵力上看,鬼子投入进攻的差不多有二百多人,轻重机枪加在一起至少三四十挺,看来鬼子真的是把全部家当都拿出来组织这次偷袭了。 眼看着团里正面阵地就要被鬼子强大的火力压制住了,长城下面的鬼子嗷嗷叫着向几处被炸塌的长城缺口处冲过来。 狄爱国心里急得冒火,眼下如果被鬼子突破一点,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就在这时警卫连被闻天海带着赶过来了。狄爱国如同看见救星一般。 “长官,我们护送你赶紧回团部吧。” “我不去,你留下两三个人在我身边就行,然后带着其他人立刻增援到一线阵地上去。”狄爱国扯着嗓子命令道,刚才他的身边有一发掷弹筒扔过来的榴弹爆炸了,所以他的听觉有点暂时受损。 闻天海心里暗自叫苦,但军令如山,他又不好不执行,只好点出几个老兵留下来保护狄爱国,然后带着其他兄弟赶过去增援一线阵地。 狄爱国拉过来一个老兵冲着他耳朵喊:“到那边去,我听见枪声停了,你过去找潘云飞,问问他有没有把冲上来的鬼子给解决掉。” “是,长官。”那个老兵挺身立正,然后快步跑远了。 “丰城兄,你怎么在这儿啊,赶紧回团部吧,小心让流弹打着。”衣衫狼狈的参谋长王焕成带着贴身警卫跑了过来。 “焕成兄,你回团部吧,这边打得紧啊。”狄爱国扫了一眼王焕成发现他穿着一件士兵的军服,狄爱国心里一阵鄙夷,他知道王焕成已经打算在阵地守不住的情况下开熘了。 破袭(3) “丰城兄,这里太危险了,你是团里的长官,不能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狄爱国笑了笑,然后摆摆手说道:“我没事,刚才天海留了几个人在我身边。” 这时过去打探情况的老兵跑了回来向狄爱国报告:“长官,我没找到潘长官,但我看阵地上已经没有鬼子了,地上到处都是鬼子的尸体,其他弟兄说鬼子已经被打光了,现在潘长官已经派陈锋长官带人去追击了。” 狄爱国心里有喜有忧,喜的是冲上阵地的小股鬼子被肃清了,忧的是潘云飞搞什么名堂,好像没有把战场形势看清楚,居然派陈锋追击所谓逃散的鬼子。难道潘云飞不知道正面的主阵地正在被鬼子强攻吗? 想到这里狄爱国心里像是拴了根绳子一般,狠狠地绞紧了他的五脏六腑。他觉得不能等下去,他要到一线阵地上看个究竟。 “你们几个跟我上,焕成兄,我上一线阵地上看看,烦劳兄弟回团部为我坐镇。”狄爱国冲着王焕成一抱拳扭头就走。王焕成心里气不打一处来,狄爱国分明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此时激战正酣,他也不想到一线去冒险,只好回团部等着。 狄爱国跑得很快,没几步就跑上了一线阵地。而此时一线阵地战斗也到了白热化阶段,从缺口处前方不足百米的地方,鬼子至少集中了不下十挺机枪在朝缺口处压制扫射。鬼子分成了若干步兵组交替冲锋掩护着朝缺口处反覆冲击。而缺口这边的兄弟们缺少重武器,只有拿步枪和鬼子对抗,火力上就大大吃亏了。 看到这里狄爱国拽过来身后的警卫:“你到其他阵地上找机枪,就说我说的,连枪带子弹立刻到这里增援,要是找不来机枪,你拎着脑袋来见我。” “是,长官,拎着脑袋。”警卫转身消失了。 狄爱国虎着脸捡起一支步枪匍匐着射击,打了几枪之后他发现多年不打步枪了,枪法显然有了退步。弹仓很快就打空了,狄爱国在泥泞中爬到一具阵亡兄弟的尸体上搜寻着子弹。 等狄爱国刚刚把弹仓压满的时候,在他的左翼响起了机枪的连贯射击声。只见两挺机枪在朝冲过来的鬼子兇勐地扫射,地上立刻倒下了四五个鬼子。 真是及时雨啊,狄爱国心里念叨着。 狄爱国指挥兄弟们迅速封锁住鬼子的进攻路线,暂时占据优势的鬼子被压制住了,反覆冲击了几次之后鬼子已经很难再组织起像样的攻势。 这时有人推了推狄爱国:“长官,鬼子队伍后面好像在放枪,还有人投弹呢。” 第91页 狄爱国认真地观察了一下,果然在鬼子的后方响起了枪声,而且听起来像是毛瑟步枪的枪声,另外投弹非常密集,远远地不断传来爆炸声。要知道鬼子并不强调用投弹来辅助进攻,因为他们的迫击炮、掷弹筒配属完备,手榴弹基本上起不到多大作用。这么密集的投弹只可能是中央军的部队在发动助攻。 想到这里狄爱国大受鼓舞,看来上次帮了中央军一把没有白帮,这次来还上次的人情了。刚才鬼子并不仅仅是强攻正面暂时不能得手才退下去的,而是因为他们的后方也受到了威胁。 鬼子被两个方向的火力打得自顾不暇,再也腾不出兵力来重新组织强攻了。而且从他们侧翼杀到后方的这股奇兵战斗力相当惊人,不但作战很坚决,敢于打近战、夜战,更让鬼子头疼的是这支奇兵严重威胁到了侧翼和后方安全。 双方厮杀血拼了半个小时后,鬼子有序地撤了下去,因为他们再消耗下去已经失去意义。奇袭的动机已经暴露并且挫败,而侧翼又出现了敌人,再苦撑下去只能打成一场消耗战,这恰恰是他们不愿看见的。 而那支冷不防杀出来的奇兵也不恋战,迅速向团里的缺口处退却下来,大老远的就开始喊话,但让狄爱国没有想到的是,这支奇兵居然知道团里的口令,而且口口声声说是团里的部队。 破袭(4) 狄爱国命令停止射击,片刻之后只见领头的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从火光中走了过来。那个汉子个子不高,但面容兇狠而精干,左手掂着一把砍得缺了口的大刀,右手握着快慢机。等走近了一看,竟是教导队三队的队长陈锋。 只见陈锋走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地哭喊道:“长官,潘长官他、他……” 一听到这话,狄爱国顿时感觉好像心如刀绞一般,他抓住陈锋的脖领子,一把将陈锋从地上拽了起来:“操你姥姥,说,云飞怎么了?” “长官,潘长官带着我们从后面包抄鬼子,他沖在最前面,被鬼子打中了。” 听到这话狄爱国顿时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他拽着陈锋的衣领就是狠狠的一个耳光,然后将陈锋摔倒在地,重重地一脚踹在陈锋脸上。陈锋鼻子立刻被踢出了血,脸上一片惨红色。 “你带着人,把潘云飞送到后方去,要是救不活他,你他娘的不要活着回来见我。”狄爱国已经完全陷入了暴怒,他恨不得抽出手枪打死陈锋。 “是,长官,救不活潘长官,我以死谢罪!” 陈锋带着几个兄弟将浑身是血已经昏迷过去的潘云飞抬下了阵地。七八个兄弟连夜用担架步行十几里山路将潘云飞抬到密云县医院。等到了医院,只有几个值班的大夫,陈锋一脚把医院的木门踹开,厉声喝道:“有大夫吗?” 从值班室里跑出来几个慌慌张张的大夫和护士,潘云飞被迅速送进了急救手术室。大夫临进手术室的时候,陈锋举着快慢机凶神一般顶住大夫的脑袋吼着:“这里面是我们的长官,要是他死了,你也别想活,我开枪崩了你,然后我自杀,听明白了吗?” 大夫惊魂未定地点点头。 第二天清晨,睡倒在地上的陈锋被护士慢慢地推醒了。 “长官,你们昨天送过来的伤员已经做完了手术,幸亏你们送过来及时。” “大夫,那我们长官现在人呢?” “他还在昏迷,估计明天才能醒呢。” “哦,那我替教导队的兄弟们谢谢你们啦。”陈锋扑通一声跪下了,年轻的小护士被弄得惊慌失措起来。 “别,别,长官,你这不是折杀我嘛。”护士硬是要搀扶陈锋。 “大夫,昨天给我们长官看病的那个大夫现在在哪儿呢?” “哦,他在办公室洗脸呢,我带你去。” 陈锋刚到门口,就见到几个带着白色臂章的中央军纠察。其中一个正在问昨天被陈锋用枪指着脑袋的大夫:“昨天是谁威胁你的,你告诉我,中央军替你们做主。” 看到这些陈锋扭头就要走,没想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站住!”陈锋之后停住脚步,转过了头去。那个大夫看着陈锋笑了笑,陈锋心里念叨着这下要坏事。 那几个纠察冲到陈锋边上然后问大夫:“是这个人吗?” “他?他不是,他是我的病人,你们没看到他身上的血吗,不要妨碍我进行治疗。”大夫走过去作势搀扶着陈锋进了他的办公室。 陈锋如同云里雾里一般。 “长官,知道我为什么不告发你吗?” 陈锋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只能沉默着。 “长官,我昨天救你的长官的时候,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我知道他是条汉子,他的部下肯定也是条汉子。” 陈锋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大夫,然后缓缓从身后拔出快慢机,将枪口对准自己,握把朝着大夫递了过去。陈锋声音打着战说道:“大夫,陈锋昨天无礼,您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绝对不哼一下。” 那个大夫看了看手枪握把上缠着的细绳早已被鬼子的血迹染成了深红色,大夫嘆了口气说道:“长官,这枪你留着,给咱老百姓多杀几个鬼子吧。” 第92页 破袭(5) 两个人的目光交互对视着。 “兄弟,谢谢你啦,救了我的长官。”陈锋用自己的目光说着。 “长官,多杀几个鬼子,替咱中国人长长脸!”那个大夫用目光回答着。 陈锋立正敬礼,他的右手绷带上血迹斑斑。大夫微笑着,目光中透着坚毅。 陈锋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和几个兄弟快步出了医院走到大街上,没走几步就被一个拉黄包车的拦住了。 “长官,看您老这一身土一身血的,是不是从长城上面下来的?” 陈锋很纳闷,于是回答道:“对啊,我们几个昨天晚上送长官来医院,现在正要回防区呢。” “得,您几位爷等一会儿。”只见那个拉黄包车的顺手在街上片刻工夫又拦下来几辆黄包车,然后和车夫低声耳语几句。被拦住的黄包车车夫都将车上的乘客请了下来,有不愿意的一听是要把车子腾出来拉抗日将士回前线,都赶忙跳了下来。 陈锋推託了一下,但折腾了一晚上,大伙都又累又饿的,正好坐着车子也轻省点,于是几个人坐上黄包车火速返回团里的防区。 那几个黄包车车夫一路上喊得也绝,他们快步小跑着,一边跑一边喊:“让让喽,让让喽,车上坐着的是打鬼子的老总,老少爷们赶紧让个道,早到长城一个时辰,早杀一个鬼子喽。” 熙熙攘攘的早市顿时就空出了一条道,无数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几个浑身是血的汉子身上。 撤退(1) 黄包车刚到长城脚下就听见前面远远的炮声。陈锋心里七上八下的,看来鬼子又在朝团里的阵地进攻。昨天晚上的偷袭被打掉之后,鬼子肯定不愿吃这个亏,估计上午又会是一场恶战。 远远地望过去,崇山之上伴随着隆隆炮声不时腾起巨大的烟柱,黑压压的烟尘低得像是乌云一般罩在长城上面。黄包车夫跑得飞快,虽然心里对这炮声也怯,但脚步却丝毫不慢。不大一会儿就到了长城脚下的临时兵站。陈锋让黄包车停了下来,他从兜里摸出钱要付车钱,几个车夫死活不收,陈锋只好作罢。 因为着急往阵地上赶,陈锋就分开众人往兵站里面挤。只见成群成群的兵抬着伤员正在往下撤,一打听才知道古北口主阵地一侧的南门阵地眼看着就要守不住了。如果南门阵地一丢,那么整个古北口阵地就会受到日军从侧翼过来的进攻。 陈锋听到撤下来的兄弟议论纷纷的,自己心里也是乱成了一团麻。因为陈锋是军官,所以一路上其他部队的都赶忙给他让道,陈锋三步并作两步地匆忙朝阵地上跑。 因为十几个小时没怎么吃东西,一路上走急了,陈锋觉得肚子饿得前心贴后背,眼睛里也直冒金花。他看着路边有一个连的兵在路边做饭,就过去混在后面稀里煳涂端了两碗粥唿唿啦啦地喝了下去。 一打听这个连队就是被鬼子在南门阵地打残的,本来上去一个营,血战了几个昼夜只能勉强编成一个连了。陈锋问了问作战的具体经过,大伙都闷头不说。后来一个军官模样的和陈锋简单说了一下。南门阵地地势险要,是扼守古北口和其他长城隘口的咽喉。为了拿下南门阵地,鬼子出动了十几架飞机,另外主攻的鬼子兵力也相当惊人,再加上鬼子有重炮,所以南门被连续数日勐攻之下,伤亡非常惨重。换防的好几支部队都伤亡惨重,而且南门阵地上面建制混乱,好几个部队的兵都在上面,时不时的还有逃亡现象。 陈锋闷头一边吃一边听,他实在是饿坏了,一口气喝了两大碗粥,完了抱拳向那个军官道谢。看着陈锋身上的子弹袋子是空的,那个军官就从自己身上掏出五十多发步枪弹和十几发手枪弹递给陈锋。 陈锋倒也不客气,两个人简单寒暄几句,陈锋和其他兄弟招唿几声,带着人就要继续赶路。这时边上的兄弟推了推他,朝远处指过去。从远处撤下来一支部队,挑头的兵举着一面被打得弹孔累累的国旗,身后的兄弟举着同样烟燻火燎的团旗。陈锋定睛一看,举旗子的竟然是团里的兄弟。 队伍里的兄弟尽管个个衣衫褴褛,但依旧军容严整。很多的军服早已撕成了一道一道的布带子,里面的棉花都露在外面。部队纵列的后头,一熘抬着伤员,还有些轻伤员拄着步枪。几辆大车拉着阵亡将士的遗体,大车一辆接一辆,路边兄弟部队的兵都站立起来肃立注视着。 陈锋跑到队伍里面问团长在哪儿,不大一会儿,陈锋在队伍殿后的位置找到了团直属警卫连、卫队还有教导队。狄爱国和其他几个军官都在殿后位置上。陈锋跑过去找狄爱国报告情况,狄爱国把潘云飞的伤势和治疗情况大致问了一下。陈锋问部队是要撤到哪儿去,边上的兄弟示意了一下,陈锋也没敢多问,回到了队列中。 部队撤到了临时兵站,然后被安排在兵站北侧的一处大场院里休整,等待其他增援部队把道路空出来才能向南边撤退。场院边上好多老百姓默默看着这支百战成钢的子弟兵军队,很多人偷偷地抹眼泪。等到了中午,团里埋锅做饭,边上的老百姓都把家里的吃的往团里送。有些人家把家里下蛋的鸡也给宰了,做熟了送到场院里面。 团里的气氛空前沉默,明显能感觉到士气的低落。大部分的兄弟都闷头不说话,或者是狠狠地抽菸,边上任何动静仿佛他们都充耳不闻。连日的血战已经让他们疲惫到了极点,此时他们走下战场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而自己的兄弟呢?那一辆又一辆的大车,上面全是阵亡将士的遗体。 第93页 撤退(2) 或许昨天还在一起吃饭,或许几个小时前还在战壕里面唠嗑,而现在却已经阴阳两隔了。 如果将1931年至1945年抗战中为国捐躯的将士遗体用大车装,不知道要装多少车。这个数字是惊人的! 1931年至1945年,多少勇士昂首血战装备精良的日军,他们端着老套筒,举着大刀,肚子饿得前心贴后背,身上的军服破破烂烂,缺少给养,弹药不足。一个个晒脱了皮的夏天,远征军血战缅甸的那一个个孤独的坟丘,华北敌后战场上一个个爬冰卧雪的日子,他们就是这么走过来了。 打输了,打败了,咬咬牙,补充兵员,把砍钝了的大刀磨快了还是沖了上去。那些平凡的中国人,放下锄头,扔了毛笔,拿起磨光了膛线的毛瑟步枪,把战死兄弟拼弯了的刺刀砸直了,上在枪管上。 打输了不要紧,但是你打不垮我。 打败了不要紧,只要中国人还剩下一个省没有沦陷,还有一个男人活着,还剩下最后一发子弹,也会血战到底。 九一八之后,再无东北。 华北之后,再无中华。 兄弟们,守住长城,守住咱们的国土吧。 那一个个平凡的面孔的背后,却激昂着血战到底、顽强不屈的那份精神。 屡败屡战,血战到底的精神。 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在那些地方,那些可能被今天的孩子所遗忘的地方竖个碑,不需要太奢华的碑,上面只需要刻上:某年某月,一群中华民族的铁血男儿曾经在此血战日军。 血战,这个沉甸甸的词语,这是一群男人在用生命去赢得一个民族继续存在的权利! 如果有人读到这一段,请不要嘲笑那些伤亡巨大,被日军精良装备打得被迫撤下来的爷们。因为他们曾经为了你现在能看到汉字而血战过,尽管他们当中有很多人不识字。 决定战争胜败的关键是什么呢?仅仅是装备上的差距吗? 决定战争胜败的关键是人,普普通通的人,平平凡凡的人。 而此时,这些沉默着七零八落坐在地上的普通士兵正是组成了中华民族屹立不倒的基石所在。他们或许沉默着,他们或许等待着,血战了十几天,他们此时或许是一支疲惫不堪的军队,但他们同样将咬着牙坚持着,坚持下去,坚持到抗战胜利…… 陈锋拿着花名册点名,短短几个昼夜,教导队里补充了一茬,牺牲了一茬。中国人就是这样含着泪水去牺牲的。陈锋手中的花名册一页一页地翻过,一个个名字被钩掉了。 “陈锋。” “长官。” “损失清点的怎么样?”狄爱国低声问道。 陈锋沉默着,将手中的花名册递了过去。花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名字,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斜勾。每个被钩掉的名字的背后,都有着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狄爱国认真翻了几页,然后将花名册还给了陈锋。 “你代替潘云飞暂时指挥教导队,三十分钟之后,在团部开会。” 两人相互用目光注视了一下对方,两个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悲壮。 “是,长官。” 增援(1) 各个部队排长以上的军官都赶到了团部。一张拿大车案板搭成的简易桌子上放了几个茶碗,狄爱国坐在桌子后面,他注意到过来开会的军官大部分都是生面孔,而且半数以上身上都有伤。 “好吧,大家把各个部队实力损失情况清点出来的结果谈一下。”狄爱国点了根烟,正午的阳光下面,菸捲烧出一缕缕淡蓝色的烟道,瞬间就被微风吹散。 各个营、连、排按照番号顺序分别将损失情况和实力统计报了一遍。最终的结果让狄爱国很是担心,团里现在的实力和刚刚进入战区相比差不多折损了一半以上。兵员减少到勉强只够编成两个营,而且弹药消耗巨大。 团部的参谋一边听一边记录,狄爱国时不时地插几句问问详细的情况,实力损失统计一直持续了近两个多小时。各个部队的主官都是一边吃一边开的会。 等到会即将结束的时候,一匹快马从东北方向疾驰而来。传令兵不待马站稳就飞身下马,几个箭步走到场院外围的岗哨那里。只见传令兵神色慌张地敬了个礼,和岗哨匆匆忙忙地说了几句。 岗哨听完之后立刻转身跑到团部立正报告:“报告长官,旅部派过来一个传令兵,说是十万火急。” 狄爱国让传令兵立刻过来,同时命令开通电台和旅部取得联繫。传令兵将铁皮子信筒从后腰解了下来,从里面取出一张纸,立正敬礼递给了狄爱国。 “小陈,坐坐,来人,给他倒点水。”狄爱国招唿传令兵坐了下来,展开那张纸草草地扫了几眼。 边上的兄弟都在猜测,旅部这次派下来的是什么命令。只见狄爱国脸色阴沉,他静静地看了看大伙,然后重重地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道:“兄弟们,旅部来了最新的命令,让我们火速增援南门。” 大家听完这个命令之后顿时都傻了,团里面现在的战斗力和实力损耗根本无力再投入新的战斗。至少要整补人员装备,等部分负伤的老兵返回部队,现在的人员至少也要休息十几天以上才能缓过劲来。 “全部返回自己的部队,带着兄弟们整理装备,马上增援南门阵地。”狄爱国环顾了一下四周,显然自己的部下个个脸上都有点不痛快。 第94页 “操他舅子的,怎么不派中央军上,明摆着是想把咱们东北军拼光了。他娘的,中央军就是想吃现成的,等咱们拼光了,他们好收编我们。”曹勐恶声恶气地吼了一嗓子。 “他娘的,中央军不去打,让咱们上去拼消耗,长官,你没见兄弟们都要拼光了吗,长官,就给咱们东北军留点种子吧?” 狄爱国虎着脸,两眼好像瞪得能喷出火一样,他大吼一声:“都他娘的给我站住。” 兄弟们被叫站住了,个个脸上都老大的不愿意。狄爱国看了看自己的部下,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想着保存实力呢?毕竟这个团是他的老部队,而且自己将来能否在军界发展下去,多多少少还得靠着这一支人马。但现在国难当头,不把仗打好,自己还有什么颜面来当这个团长。 “都他娘的要保存实力,都惦记着保留点种子,兄弟们,我狄丰城会不想保存实力,我狄丰城就愿意兄弟们都死在战场上?咱们当兵的都留着种子,那咱们中国人,迟早一天要让小鬼子杀光了,一个种子也留不下来!”狄爱国的声音低沉而嘶哑,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胸腔中怒吼出来的一般。 “没种的就站一边去,看着老子带着全团的爷们怎么操他们小日本的。妈的,日本天皇既然让小鬼子来咱们的地盘找不自在,那咱爷们也成全他们。”平素很少骂娘的狄爱国粗着喉咙冲着队伍吼叫着,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些什么。 狄爱国几步纵身跳上了大车,然后指着场院一角集中起来的阵亡将士的遗体说:“都给我看看,那是咱们的弟兄,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这些弟兄,咱们不能让弟兄们的血白流了,都给我好好看看!” 增援(2) 没有比自己的兄弟那累累鲜血,那一具具遗体更能鼓舞士气的了。 “我命令,全团把所有的非战斗物资全部留在这儿,留下一个班看管并配合后方民夫掩埋弟兄们的尸体,其他的,除了重伤员,只要还能走路,死也要给我死在南门阵地上。” 队列里气氛肃杀,初春的微风瞬间变得异常凛冽、寒冷起来。 “这堵墙上给我刷上字,就写着:生在东北,死在热河!落款写我们团的番号。遗体的善后和这个字交给闻天海去办,他去旅部了,待会儿他回来你跟他交代清楚。”狄爱国指着边上的一个参谋吩咐道。 生在东北,死在热河!这是一句东北爷们的誓言! “是,长官。” “全团注意了,全团集合,立正!” 唰的一声,剩下的六百多壮士站成了一个钢铁的队列。 “向右转!齐步走!” 团里的队伍浩浩荡荡朝着南门阵地走了过去。尽管刚刚从阵地上撤下来,尽管此时部队损兵折将、疲惫不堪,但这支经过了战火洗礼的军队却顽强地朝着火线上一步步地前进着。 南门阵地越来越近,前方陆续传来密集的枪声和隆隆炮声。增援南门的路上,不断看到撤下来休整的部队。这些部队看上去和团里的弟兄差不多,也是衣衫褴褛疲惫不堪,中间夹着很多伤兵。狄爱国走在团里队列的最前面,他一路上很留心地看了一下,几乎大部分弟兄身上都缠着绷带,但很多勉强都还能走,看来伤亡主要是炮火的破片杀伤造成的。 “你,过去问问他们的番号,另外问问他们和鬼子作战的经过。”狄爱国回头命令担负尖兵任务的曹勐。 “是。”曹勐一熘烟地跑到了前面,不一会儿就领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过来。 “兄弟,你是哪个部队的?”狄爱国抢先敬礼。 那个年轻的军官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还了军礼:“长官,我是二十五师七十三旅的,部队正要撤下来休整。” “哦,你们这是撤下来的一个营吧?” “长官,这是全团的弟兄,都在这儿了。”二十五师的军官表情肃然地说道。 狄爱国一下子被震撼了,二十五师一直负责主要防守任务,所以始终受到日军的反覆强攻,但狄爱国怎么也想不到伤亡会如此巨大。 “兄弟,你们打得太苦了。”狄爱国注意到那个军官军服的胳膊肘处早已磨出了一个大洞,胳膊都露了出来,就赶忙把身上的军服脱下来递给他。 “可不是,我们二月底开拔的,走的时候连菜金都没发下来,还是临时借的款子。等到了北方,弟兄们都傻了,走得匆忙,连棉衣都没有,好多兄弟还穿着草鞋,还是北平的社会名流捐的衣服。” 狄爱国看着他眼窝下陷,颧骨鼓鼓的,眼珠子里全是血丝。看来二十五师也是经歷了一场苦战。狄爱国最关心的还是和鬼子交手的情况,他沉吟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兄弟,你们和鬼子打得怎么样,说说看,我们马上要去增援南门阵地。” “唉,没法说,刚打个照面,鬼子的大炮就炸掉我们差不多三成的弟兄,我的孩哦,没见过这么勐的炮火。打不过鬼子啊,要是给我们一样的装备,鬼子长了八个卵子,我也能把他给阉了。” “兄弟是合肥人吧。” “是啊,长官听出来了?” “瞎猜的,兄弟,我看你们剩了不少军械弹药,能不能补充一点给我们,你看看,弟兄们身上的弹药不够了啊。” 第95页 “长官,这不为难我吗?” “哈哈,那好,不为难你。那你说说,我们回头增援过去之后,遇到鬼子要注意哪些地方?” 增援(3) “长官,千万要防他们的炮火,他们散兵线拉得开,不用太管它,主要是防炮,只要一有时间就加固工事,把沟挖得越深越好。另外表面阵地不要放太多人,兵力也不要太密集了,不然鬼子几轮炮弹,你就垮掉了。” “谢谢兄弟了,我这有不少粮食,分一点给你们吧。” 那个年轻军官顿时腼腆起来:“长官,这哪好意思啊。” “没啥,我们的粮食也都是老百姓给的,我是按照现在的兵力往下补给的,但我估计过不了几天,人就没多少了。扔在阵地上回头便宜鬼子。”狄爱国轻描淡写地说,可边上其他人都听得心惊胆战,这分明是狄爱国打算不计伤亡了。 “长官,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哦,弹药的事情嘛,弟兄我是做不了主,但要是你的士兵找我的士兵私下索要,我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听这话大家都立刻心领神会,当下团里的兄弟都找二十五师的士兵套近乎,很多人扔过去几根香菸就明目张胆地换过来子弹和手榴弹。 南门阵地越来越近,狄爱国让弟兄抓紧时间从兄弟部队身上搞弹药。他很清楚,南门阵地很可能就是他和这全团将士的葬身之地了。 鏖战关帝庙(1) 等到了南门阵地上,团里的兄弟看着都犯傻。这里完全都是石头山,连树木都很少,怪不得不好修工事呢。狄爱国一看这地形脑袋就犯疼,这样的地质条件,想修工事确实很难。 没过一会儿,团里的参谋带回来一个命令,是旅里的,让团里火速增援南门阵地边上的关帝庙,那里的中央军一个营几乎要拼光了。 战争就是这样,战局往往在意想不到的十几分钟内就会发生逆转。主攻关帝庙的日军兵力规模约为混编了炮兵的一个大队,主要的攻击路径是从关帝庙北侧缓坡发起攻击,在配合了大炮和飞机的情况下,混编大队藉助优势火力反覆冲击,给中央军造成了极大伤亡。 狄爱国看到命令之后立刻命令一营副营长张秉成带着一营跑步去增援关帝庙,其余各部相机投入战斗。狄爱国考虑到南门阵地可能将是团里的恶仗,所以他决定在身边留下一支预备队,必要的时候顶上去。 张秉成是承德人,个子不高,作战指挥能力一般,但为人谨慎小心。狄爱国觉得张秉成不可担重任,但要是论防守,张秉成还是没问题的。命令被传令兵跑步下达到了一营,张秉成二话不说,带着一营飞奔着增援关帝庙阵地。 而此时的关帝庙阵地也激战正酣,日军指挥官南次勇部队长透过硝烟观察着关帝庙阵地。陆军步兵大尉南次勇,这是一位才华和骄横同样引人注目的军官,早年毕业于帝国军校,九一八事变后,他因为负伤及战功获得过五级金鵄勋章。现在这枚直径四厘米,装饰着金色的雄鹰、绿紫色的武士宝剑、深宝蓝色盾牌和银黄色长矛的勋章就挂在南次勇的左胸前。这是他的荣誉,更是帝国的荣誉,以表彰他以最快的速度赶赴锦州战场。 但此时的南次勇再没有当初获得勋章时的心高志满了,他集中了山、野炮共计七门对关帝庙阵地反覆炮击半个小时,然后三百多名最精锐善战的士兵勇勐地发动攻击,战斗已经持续两个小时了,却未能拿下关帝庙阵地。 在望远镜里面,关帝庙阵地的中国守军每次都是在最后的五十多米开始密集射击的,然后就是反覆扔手榴弹。帝国皇军最精锐的关东军居然拿这么个小小的阵地毫无办法,南次勇觉得他被激怒了。 “长官,联队部队长的电话。”边上的通信兵大声地报告着,南次勇走到野战电话旁拿起听筒靠在军帽边,然后大声地对着话筒说:“部队长阁下,混编大队指挥官南次勇等待你的指挥。” “南次勇部队长,我认为有必要提醒你,帝国的资源非常紧张,正是资源的匮乏,所以我们要占领满洲。现在你的部队使用了七门火炮,要知道如果给我这么多的火炮,在日俄战争的时候我可以打败俄军一个师,难道无能的支那军会比俄国军队更加顽强吗?” “部队长,请允许我解释,我认为今天我所遇到的支那军,英勇程度丝毫不亚于俄国军队。” “放肆,南次勇部队长,我不能容忍你这么赞扬支那军,更不容许你继续浪费帝国宝贵的战争资源。你今天的无能将使你的门第蒙羞。我再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如果你拿不下这个小小的阵地,那么你的火炮将被优先调给能作战的军官使用。”咣当一声,紧跟着听筒里面一片杂音。 “浑蛋!”南次勇感到自己仿佛蒙受了奇耻大辱一般,他一脚将放着野战电话的桌子踢飞,然后高声命令道:“命令停止进攻!” 片刻之后,山坡上的日军慢慢地退了下来。 南次勇拿望远镜观察着关帝庙阵地,短暂的战斗间隙,关帝庙阵地上的中国军队正在拼命地抢修工事。 “命令,所有火炮必须在十五分钟内将所有炮弹打光,只要还剩下一发炮弹,那么负责那门炮的曹长就要剖腹向天皇请罪。” 第96页 鏖战关帝庙(2) “可是,长官,我们的炮弹储备按照正常射速就是打一个小时也打不完啊。” “浑蛋,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只管把命令告诉炮兵吧。”看见参谋敢于顶嘴,南次勇左右开弓抽了他几个嘴巴。参谋嘴角流着血,要通野战电话向炮兵指挥官下达了命令。 短短几分钟后,整个阵地上面地动山摇,这次日军火炮的射速整整提高了两三倍,炮火也远远比前几次炮击要密集。而且更麻烦的是阵地上的兄弟们正在忙着抢修工事,很多人都离开了野战工事,所以一时间伤亡巨大。 南次勇满意地露出微笑,他的目的达到了,密集炮击的目的就是造成更大的杀伤以及挫败中国军队的意志。 看着两百多米开外的关帝庙阵地上面被炸得一片火海,弹片横飞,张秉成命令部队停止前进。此时的一营仅仅还有不到两百人,只能勉强算是个加强连,这么少的兵力够干什么啊,张秉成心里很是着急。 张秉成属于那种别人打得很漂亮的进攻战,换上他来打,可能不见得打得好到哪里去。别人打得很吃力的防守仗,他却打得不一定差到哪儿去。善防守而不善进攻就是张秉成的特点。所以狄爱国不派其他部队,而是把一营先派上还是看中了张秉成的特点。 此时的炮击让张秉成心里也一个劲地嘀咕,从来没听过这么密集的炮声,感觉炮弹落地的爆炸声仿佛连成了片。地面震动得像是有人拿着巨大无比的石磙子在夯地面一般。尽管隔着几百米,但感觉关帝庙阵地上面的烈火烤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硝烟飘散过来如同一层黑雾一般。 炮击停下来的时候,张秉成的耳朵还是嗡嗡响呢,感觉就像有人刚刚把一颗粗大的二踢脚在他耳朵眼里炸响了似的。张秉成抬头看了看,被爆炸掀起来的尘土和硝烟混合在一起,在关帝庙阵地上空盖了一顶巨大的黑帽子。 “大家跟着我沖。”张秉成端起步枪,挑头冲到最前面。 两百多米片刻工夫就跑到了,张秉成一头钻进了黑蒙蒙的烟尘中。他心里很着急,一方面是要找到阵地上面的军官,另一方面要将部队迅速展开。炮击刚刚结束,鬼子很可能会马上投入进攻。 跑着跑着张秉成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那人也是慌慌张张的,撞到张秉成之后扭脸就跑。张秉成一把把他拽住大声问道:“你们长官呢?” 这时张秉成突然一愣,他本能地侧身躲了一下,就见到一桿上着乌黑油亮的刺刀的步枪刷地一下扎了过来。张秉成闪身躲过,一抬手抓住了枪管,把那人摁倒在地。原来刚才电光石火的那个瞬间,张秉成发现那人的军服是马粪黄色的。本能的反应救了张秉成一命。 那人个子和张秉成差不多,但力气却并不大,被张秉成一扑之下倒在地上。两个人在地上厮打起来,张秉成用一只胳膊牢牢按住了他的步枪,另一只手伸到他脸上抠他的眼珠子。只见那人的眼珠被手指头挤得就要鼓出来了,张秉成狠狠地往下挖,那人一口咬住了张秉成的小指。 两个人都拿出了吃奶的力气想要制伏对方,最后张秉成的小指被那人完全咬掉,而张秉成也把他的眼珠几乎抠得扯出眼眶。钻心的疼痛从张秉成的手上传过来,他从腰上拔出刺刀,那人也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了刺刀。 毛瑟步枪刺刀的双面把那人的手掌豁出了大口子,刺刀缓缓地从他脖子根的锁骨处扎了下去。血顺着刺刀上的血槽喷了张秉成一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秉成才一身虚汗地从地上站起来,左手断掉的小指处传来钻心的疼痛。而这时整个阵地上也枪声不断,张秉成知道,这是部队和冲上来的鬼子遭遇上了,看来这又是一场鏖战。 鏖战关帝庙(3) 因为整个关帝庙都被笼罩在炮击腾起来的烟尘中,鬼子也就稀里煳涂地和张秉成的一营撞到了一起,但误打误撞反而对一营有利,因为鬼子机枪数量众多,烟尘下面谁也看不清楚谁,所以只能肉搏战。 可能文字很难去描述那场近身肉搏的血战。枪托对刺刀,手榴弹砸在脑门子上,大刀砍碎颅骨的声音夹在绝望的日语唿喊中……两军在关帝庙阵地上就这么血拼厮杀着。 战斗到了最后时刻,团里其他部队也纷纷冲上了关帝庙,而这时阵地上的烟尘也渐渐被风吹散了。盘踞在阵地中心位置的五六名日军士兵困兽犹斗地端着刺刀。而在他们的四周,团里的兄弟们已将他们团团围住。陈锋举着快慢机冷冷地看着他们,这五六个日军士兵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却异常冷静,他们摘下刺刀把步枪的照门后面一处枪管拿刀使劲地刮,仿佛对边上虎视眈眈看着自己的中国士兵视而不见。 大家都觉得新奇,这些鬼子在干吗呢?陈锋也是不得其解。那五六个士兵把步枪刮完了之后,重新将刺刀上好,然后一起退出子弹。六个人列成了一个横列,然后领头的士兵一声号叫,六个人一起朝阵地上的中国人沖了过去。 陈锋抬手就是好几枪,同时其他人也纷纷开枪,那六个人身体痉挛着倒在地上。陈锋带着刚才的疑问,他从一个人手上把步枪拿起来仔细观察。只见三八步枪照门后面的菊花纹样被他们刚才用刺刀刮花了,陈锋不知道鬼子为什么要把菊花刮掉,难道这代表了番号。但陈锋的印象中,鬼子的步枪上都有这个菊花纹样(註:日军三八式步枪上面一般装饰着菊花纹样,这代表该武器是天皇陛下赐予他的。这个纹样代表了至高无上的天皇,所以很多日军老牌师团都要求士兵在战斗的最后时刻要将步枪上的菊花纹样刮掉,以免天皇受到其他人的侮辱)。 第97页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尖厉的哨音,只听见狄爱国大声喊着:“立刻撤出阵地。”紧跟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新一轮的炮击开始了。 阵地上面立刻纷纷向下撤,大家都摸不清楚,怎么刚上阵地就要向下撤。但军令如山,弟兄们飞速从关帝庙阵地上向下撤了两百多米。 刚刚撤下阵地陈锋就明白了狄爱国的用意,原来狄爱国刚才观察了一下,中央军躺在工事里的兄弟几乎没有死在枪伤下面的,绝大部分是死于炮火杀伤。而鬼子这一轮炮击肯定强度低不了,与其困在阵地上干挨炮,不如先撤下来。 要知道一开始的几发炮弹是鬼子的炮兵在进行校射,一旦对方装定好了射击诸元,那么等待着兄弟们的就是密集的炮击了。 这次狄爱国果断命令部队后撤以避过炮击给团里很多军官留下了深刻印象,打仗不能打死仗,而是要打巧仗。尽管对方有装备和火力上的优势,但并不意味着我们非得往他们的优势上头撞,而是要善于利用敌方的弱势,发扬我们的长处。 这轮炮击密度小了很多,根据刚才撤下来的步兵反馈的情报,关帝庙上面的守军已经不多了。所以南次勇不愿将部队陷入白刃战而及时将进攻受挫的部队全部撤了下来,在他看来,拿着帝国皇军士兵的生命拼消耗是一件愚蠢的事情,所以他非常不能理解他的指挥官们脑子里的那些精神高于一切的想法。既然有大炮,那么何必要用士兵的生命去白白牺牲呢! 南次勇冲着参谋点点头,参谋要通了电话,没过一会儿炮击结束了。而这时关帝庙西侧的草丛中,一个刀条子脸的年轻军官正在悄然命令自己的部下准备发起进攻。刀条子脸军官看着不远处的火炮,掩饰不住眼神中的那种激动,仿佛关了十年大狱的犯人勐地看见妖艷的光身子女人一般。 夺炮(1) 日军炮兵阵地约有近两百人,炮兵阵地的后面还停着十几辆大车,上面装了很多木头箱子,估计可能是炮弹。 而陈锋这边只有不足百人,而且手中拿的大部分都是步枪和大刀。这个仗可怎么打呢?看到这些陈锋心里多少有点嘀咕,但他更清楚这七门火炮未来将对关帝庙阵地造成多大的压力。换句话讲,这仗也容不得他陈锋不打。 唯一比较有利的就是鬼子大部分的炮兵都穿着大衣操纵火炮,远处的帐篷里面可能是炮兵指挥所。在指挥所的外面步枪枝成了一堆一堆的,而负责警戒的鬼子并不多。 “兄弟,你看到那三个挨着的绿色帐篷了吗?”陈锋毛腰跑到了机枪手旁边指着远处说。 “看到了,长官。” “待会儿,你别的地方不用管,就朝那边扫射,主要是把鬼子跑过去捡步枪的压制住,不用考虑节约子弹,明白了吗?” “明白了,长官。” “全靠兄弟了,等仗打完了,我请大家喝酒,吃烤羊。” 陈锋安排完了机枪火力,然后爬到了前出阵地边上。他把几个带队的排长都叫了过来,几个人在前出阵地上简短地开了个会。 “大伙听我说,这次进攻主要是得速度快。我带五十多个兄弟一口气冲过去,全部只带大刀和手榴弹,你,你,你,带着你们的人跟着我沖。大家沖的时候不要停,要集中注意力把手榴弹扔过去,然后和鬼子搅到一起近战。”陈锋把部队分成了两拨,他对着其中一拨说道。 “明白了,长官,你就放心吧。” “你们的任务是掩护我们,尽可能把枪打得准一点,然后瞄着那边打,看到那几个绿色帐篷了吗,就朝那边打。等我们把鬼子拖住了,你们就赶快冲过来增援我们。” “是,长官。” “大家要牢记,我们人少,没法子和鬼子硬拼,咱们就是盯上了他们的火炮,只要冲上去把火炮打掉就行。炸完了他们的阵地,所有弟兄都不要纠缠,带上伤员就往回跑。” “长官,要是他们反冲锋怎么办?” “你们放心,我就是学炮兵出身的,炮兵一般刺杀训练搞得很差,而且别看他们人多,其实近战的战斗力并不强。只要我们一口气冲过去,他们就瘪了。” 其实大伙心里都没什么底,阵地上的鬼子看上去是我方的两倍,这一对二的作战还真没打过呢。但都是二十岁刚出头的青壮汉子,谁都不好意思说出个怕字来。其实不只是他们,就连陈锋心里也直打鼓。但他知道作为一个军事主官,这个时候他必须壮着胆子给大家鼓励。 “大家注意,先尽量匍匐接近,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开枪,负责掩护的以我的快慢机枪声为号,一定要记住了。” “嗯,没问题,我们几个记住了,长官。” “你嘱咐一下机枪手。” “是,长官。” “弟兄们,咱们打好了,关帝庙上面的兄弟就少死人,大家一定要豁出去打,操他姥姥的,负责掩护的兄弟注意一下,你们注意冲过去的弟兄有没有临阵脱逃的,只要有装孙子的,就地军法从事。”说到最后几句,陈锋的眼中射出了兇狠的目光,看得大家不由得心底一颤。 此时已快到了傍晚,北方的初春依旧是寒意逼人。一名日军陆军辎重上等兵悠闲地听着远处的枪声点着了一根香菸,他知道这枪声是从关帝庙阵地上传来的。“步兵的那些饭桶,居然连这么个小阵地都打不下来,还要炮兵反覆炮击,这些浑蛋,难道连无能的支那军都打不赢吗?” 第98页 他手上都是炮弹上面的黄油,所以捏着菸捲的时候非常小心,他漫不经心地看着远处的群山剪影。中国真是个好地方啊,他不由得感嘆道。这么雄伟的长城建筑,真是一个奇蹟。如果能够征服整个中国,那么自己的子孙就可以生活在这里了,想到这里上等兵听到了曹长的训斥。 夺炮(2) “浑蛋,难道没有事情做了吗?你让我感到羞耻,快点去把炮弹重新装进木箱,今天看来不会再有任务了。” “是的,长官,我给你添麻烦了。”上等兵赶紧把刚吸了几口的菸捲扔掉。 “浑蛋,支那军!”上等兵看着曹长脸色突然变了,伸手从腰间掏枪。 啪,啪……两发子弹贴着上等兵飞了过去,刚刚解脱开枪套的曹长应声倒在地上。 上等兵一回头,只见一个身材不高但举止剽悍的刀条子脸的人正举着快慢机对准了他。上等兵一声怒吼,粗壮的身子勐地向前一扑。那个刀条子脸抬手就是一枪,正打在他的脖子上。 上等兵中弹之后扑通一下栽倒在地,他感到整个脖子像是被灼热的烙铁烫了一般,血唿唿地喷射出来。这时有人端着手枪从他身上跳了过去,上等兵看着那人动作非常敏捷,几个起伏就沖了过去,然后摸出手榴弹往阵地上面扔。 中弹之后上等兵却没有感到太多的疼痛,只是觉得身体在慢慢地脱力。他几次想挣扎着站起来,但都像是四肢不听使唤一样。这时不断有人从他身上跳了过去,上等兵一边捂住脖子上的伤口,一边看着沖向阵地的那群男人。 他歪倒在地上,所以视界也是扭曲的。他看到火炮战位边上的日军士兵被手榴弹炸得血肉横飞,一部分日军跑向指挥所帐篷边上堆放步枪的地方。傍晚的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衬着远处子弹打出来的火道密集地飞舞着。他看到穿着冬季大衣的日军动作显得很笨拙缓慢,沖向帐篷的日军士兵被成排成排地扫倒在地,而拿起枪的士兵也在慌乱中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还击。 在这个上等兵的眼中,阵地上面的主动权瞬间易手。冲上阵地的中国人密集地投掷手榴弹,然后冲过去和日军近战肉搏。那个端着快慢机的人此时抡着大刀正在和两个日军对垒,那两个日军一个手上拿着一根铁棍,一个握着刺刀。两个人的近战经验显然并不丰富,没到几个回合就被大刀砍翻在地。 上等兵再也忍不住了,他硬撑着向自己的阵地上爬过去。而这时又有一群人端着刺刀从他身上跳了过去,这群人加入战团之后就像一支生力军一般,很快将整个阵地的侧翼拦腰切断。 躺在地上的上等兵脸色惨白,身体冒出的冷汗把军服里外全部浸透了。他感到自己心里一阵阵地发慌,而手脚也开始发麻,整个身体尤其是四肢觉得异常的冷。他从腰上挣扎着想摸出水壶,他觉得嗓子干得要命,但胳膊却抬不起来。他侧躺在地上,看到阵地上不时腾起手榴弹爆炸的火光,强烈的困意袭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感到自己好像要沉沉地睡过去一般,眼前出现了一片片白花花的闪光,最后残存的清醒意识中,他看到那个刀条子脸站在一门榴弹炮边上,正在费力地从地上搬炮弹。 这是一门一百毫米榴弹炮,整个炮身相当沉重。陈锋把快慢机插进枪套,站在炮尾的位置上,拉住左边的把手,然后沿顺时针方向使劲往上抬。因为有几年没摸火炮了,再加上连日厮杀,身上没什么劲儿,陈锋感到把手非常沉重。他将把手吃力地抬到尽头,然后向后下方拉开,打开炮闩。 打开后的炮膛传来了一股呛鼻的硝烟味,这种硝烟味让陈锋感到异常兴奋。他左右找了一下,从地上的木头架子上抬下炮弹,然后费力地塞进了炮膛。温度仍旧很高的炮膛在他手上烫了一个大水疱,陈锋也没觉得疼。他心里想着,这次鬼子也能尝尝挨炮弹的滋味了。 陈锋在地上的鬼子尸体上翻了一下,从牛皮腰包里面找出一把铅笔粗细的引火雷管,他将引火雷管塞进火门孔,然后向右使劲把火闩推上,关闭了火闩。他观察了一下远处冲过来的鬼子,然后用拇指观瞄的办法测定了射击诸元。日式火炮的射击诸元方式陈锋在学校里学过,所以并不费力。 夺炮(3) 装定完了射击诸元之后,陈锋双手拽住了点火索,然后身体勐地一转,火炮抖动着身子喷出了一道长长的火舌。 炮弹冲出炮管,落在了远处炸起一团火光。这发炮弹打得稍稍远了一点,陈锋打开炮闩从地上吃力地抬起一发炮弹凑到炮膛口。 “长官,鬼子打回来了。” “我知道,别碍事,让开点。”陈锋观察着远处沖向火炮阵地的鬼子,默默地在心中计算着射击诸元。刚才一轮勐攻,鬼子炮兵抵挡不住,兄弟们趁势占领了鬼子的炮兵阵地。现在拥过来的鬼子估计主要以步兵为主。 “把地上的铁棍拿给我。” “是,长官。” “你用铁棍把炮弹塞进去。” 陈锋等炮弹装进炮膛之后,插上引火雷管,关闭火闩。装填完毕了这发炮弹后,陈锋把帽子一摘扔到一边,然后修正了射击诸元。 轰隆,这发炮弹准确地落在鬼子的人群中,远远看过去,沖在最前面的鬼子被炸得尸骨横飞。 第99页 “你,带着兄弟们把鬼子拉炮弹的大车都赶过来,然后把车上的炮弹堆到地上,快点。你们几个,快去增援他们,一定要把鬼子拖住。”陈锋一边装填炮弹一边一连串地下着命令。 阵地上的兄弟们很快把大车赶到火炮边上,然后从车上往下卸炮弹。 “拿脚底往下踹,那样卸得快。你们两个,跑到那边帐篷左边,注意小心鬼子的子弹,把你们身上的手榴弹全扔他们帐篷里面,哦,对了,扔之前先进去找找里面有没有地图什么的,知道地图啥样吗?堵耳朵,我要开炮了。” 那几个兵连忙堵住耳朵。轰隆一声巨响,陈锋嘴都乐歪了,兴奋得像个孩子一般。 “是,长官,我见过地图,你放心吧。” “赶紧去。我操,谁过来一下?” 冲过来一个兄弟,陈锋从手里的引火雷管中分出几根递给他,“去,把那门炮里面都塞上炮弹,然后把这个管子插进去,就插在这个位置。”陈锋示意了一下炮弹装填的方法和插引火雷管的位置,那个兄弟拿着雷管跑到那门炮边上。 陈锋让人把其他几门山炮也拖了过来,然后从地上抬起几发炮弹分别插好了引火雷管。 “招唿那边的兄弟赶紧撤,你们几个,把身上的手榴弹全部拿出来,捆成捆子,要快。” 没过一会儿,三四十枚手榴弹捆成了十几个捆子堆在装定好雷管的炮弹边上,陈锋把这十几个捆子手榴弹的拉弦都拴在一根绑腿带上,然后接了两三根绑腿在后面,整个长度足有十几米。 “吹号,快吹号。” 嘟嘟,急促的号音过后,阵地上的兄弟们纷纷后撤。陈锋端着一支捡的三八步枪朝远处射击,他一边开枪一边偷眼用余光观察着阵地。不大工夫,阵地上面的兄弟都要撤完了,从炮兵指挥所的帐篷那边也传来几声爆炸声。 “长官,帐篷已经炸掉了。里面我们找过了,没发现地图。” “赶快跑,鬼子要打过来了。”陈锋从地上的尸体身上摸出子弹装填上,然后一边开枪一边慢慢向后退。 远处的鬼子沖得很快,不到两三分钟就已经冲到距离陈锋不足百米的地方。陈锋冷静地将弹仓中的子弹打光,然后把步枪背到后肩。他把拴着手榴弹拉弦的绑腿带拉紧,趴在地上观察着鬼子。 只见三个鬼子相互单兵交替掩护冲到了火炮边上,他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其中一个鬼子突然看到地上趴着的人勐地站了起来,他连忙将步枪抵上肩膀,突然一声惊雷般的巨响,他瞬间被巨大爆炸的火球吞没了。 阵地上面好像一下子被一团火笼罩了一般,火光如同火山喷发,将带着火的碎片抛向天空。几门火炮连同炮弹被一下子撕扯得七零八落,然后重重地砸向四周。 夺炮(4) 大车、炮身、炮管连同地上的土块被一把带着火的铁锹连根铲起,再被泼洒出去。巨大的烟尘伴随着引发的连续爆炸一团一团地升了起来。 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在地的陈锋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向远处草丛跑去,他整个后背被烤得如同烧红的铁板烙在上面一样灼热。爆炸的巨响让他一阵阵地耳鸣,五脏六腑也被爆炸引发的震动给搅和得纠结在一起。 夜的血(1) 在南次勇的指挥所里,日军联队部队长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南次勇。 “南次勇,我想你没有办法在这样的羞辱下活着,大日本皇军的尊严在你的手上丢尽了,你为天皇尽忠吧,我会写信给你的家人,告诉他们你是在一场关系到帝国命运的重要战役中光荣阵亡的,你的家族将得到荣誉。”联队部队长说完之后勐地鞠躬。 “你的恩德真的让我很惭愧。”南次勇跪在地上也鞠躬还礼。他缓缓直起身子,从口袋里掏出一面写满了亲属名字的日本国旗,在旗子的角上装饰着师团的通称:明(註:“明”是第六师团即熊本师团通称,该师团和第二师团是当时日军中战斗力最为顽强的两支劲旅)。 南次勇面向东方跪下,将国旗放在地上并进行膜拜,他严肃地脱掉了军服,然后光着上身握好了短刀。 “天皇万岁!”南次勇声嘶力竭地高喊着。 南次勇的短刀戳进了腹部,血顺着刀身向下流,南次勇强忍着不发出呻吟。慢慢地他进入失血状态,身体不住地颤抖着,血流了一地。站在他身后的部队长示意边上的医务兵上前去,给他注射了过量的吗啡。又过了一会儿,南次勇唿吸越来越微弱,最后一头栽倒在地。医务兵探了一下南次勇颈部脉搏,然后沖部队长点了点头。从后面过来几个士兵,将南次勇的尸体搬上担架抬走了。 边上的军官和士兵鞠躬为南次勇送行。 “现在由你接替南次勇的指挥。”部队长直到南次勇的尸体被抬出视线,才直起身子指着边上的一个参谋藤田雄二说道。 “是,我决心在明天拂晓前将大日本军旗插在支那军的阵地上。”藤田雄二立正,表情肃然地一鞠躬。 “藤田君,请不要小看这支支那军队,他们虽然火力和装备都不如帝国皇军,但绝对是一支劲旅。我有必要提醒你,在一个小时前,支那军的小股部队就是利用了我们的轻敌,所以才能炸毁我们的炮兵阵地。” 第100页 “谢谢你的提醒,但我相信支那军的战斗意志是无法和皇军抗衡的。” “藤田君,你错了,支那人在一千多年前曾经是我们日本人的老师,欧洲的军事家拿破崙曾经说过,支那人是沉睡的狮子,如果他们一旦醒来,那么将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轻视你的敌人,在你的面前,是曾经丢掉家乡的东北军。他们放弃东北是遵守张学良的命令,而不是他们不敢和我们打仗。你很快就会知道,敢于顽强抵抗的支那军将影响到我们日本在亚洲建立一个新秩序。” “长官,我会记住你的教导。” “还有一点,能够打败支那人的只有他们自己,明白了吗?” “对不起,我不明白,难道皇军无法打败支那军吗?” “藤田君,我想你没有在中国内地游歷过,如果你看到中国拥有多么富饶的土地和多少勤劳耕作的老百姓,你就会知道,日本无法和这么一个大国打一场持久战,所以我们才会在满洲扶植一个中国皇帝。” “长官,这些我们不是都早已预计到了吗?我对皇军的战斗力充满信心。” “好的,藤田君,用你的胜利来为天皇陛下赢得荣誉吧。” 藤田雄二向部队长敬礼,然后后退着离开了指挥所。 沉寂的夜色中,关帝庙阵地上的中国士兵正在挥汗如雨地构筑工事。经过连日血战,关帝庙阵地几乎每寸土地都被炮弹犁了一遍,随手一挖就能挖出弹片来。以炸毁的关帝庙为中心,守军在整个阵地上构筑起两道拥有纵深掩体的野战工事,而在这些环形工事的外围,是一条深及肩膀的防炮沟,一直通向阵地的后翼。修筑这个防炮沟是张秉成和陈锋的意见,两个人都觉得鬼子的火炮和飞机比较难缠,如果一味地蛮干肯定会造成很大的伤亡,于是也就有了陈锋带人袭击鬼子的炮兵阵地。 夜的血(2) 从关帝庙俯瞰下去,关帝庙的正面是一道“之”字形的低洼沖刷谷地。而这片谷地所形成的天然屏障也就成了鬼子几轮进攻中的前出阵地,所以团里特地调集了五十多人在关帝庙北侧能够有效压制这片谷地的地方构筑了工事。 这样一来整个阵地土木作业量相当惊人,尤其是主阵地的环形工事更是需要大量的人力。但团里损兵折将,减员到了现在,除了预设岗哨、观察哨之外,几乎所有的兄弟都投入过来挖工事。 所幸的是从后面赶过来不少民工,大部分都是二十九军前几天组织起来的。听说关帝庙阵地工事被炸毁了,而团里土木作业工具也不足,再加上人员的问题,二十九军很痛快地答应帮忙。刚刚入夜,整个阵地上有组织地和自发地赶过来三百多名民工,而且基本上自带工具,帮着团里抢筑工事。 远处,新任命的日军指挥官藤田雄二看着关帝庙的火把闪烁,心里忍不住开始有了佩服的情绪。透过望远镜能依稀辨认出阵地上的中国人正在构筑工事,尽管连续数日关帝庙阵地被两军反覆争夺,但目前看来中国人还保持着顽强的斗志。 “你们知道吗,想要征服支那,首先就要挫败他们的斗志。”藤田雄二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点着头。 “长官,我不明白,难道你的意思是支那军的斗志会胜过我们皇军吗?” “支那人只是一盘散沙,不值得我们去担心,但如果支那人团结起来,那就需要我们慎重了。” “那就不要让他们团结起来。” “是的,你说得很对,所以我们要在东北扶植亲善我们日本皇军的人,也就是支那人所说的汉奸,如果这些汉奸慢慢多起来,支那人自然就变成了一盘散沙。” “我们日本皇军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即使东北没有那些支那汉奸,我们也一样能占领东北。” 藤田雄二严肃地看着自己的新部下,良久沉默着,他将望远镜递给了勤务兵,然后说道:“好了,我们不要再继续争论这个问题,让这些事情交给无聊的政治家来解决吧,我们是军人,被天皇的皇恩感召的大日本军人,今天晚上,我们要用钢铁般的意志去夺取这个阵地。” “是的,长官,你来命令我吧,我将征服这个阵地。” “不,今天晚上的进攻将由我来亲自带领第一波攻击,而你们各自带领自己的中队进行第二波攻击。” “长官,这将是我的荣幸。” 藤田雄二勐地转过身,拔出了指挥刀,他大声地向队列中的日军士兵喊道:“天皇陛下正在等待着我们攻下这个阵地,让我们一起为天皇高唿吧。” “天皇万岁!”日军队列中喊声雷动。 藤田看着自己狂热的部下,自己就更平添了视死如归的胆色,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交给自己的副官:“如果我在今夜战死的话,请将这个信封转交给我的妻子,并且告诉她,要好好抚养我们的孩子,长大后要报效天皇。如果我战死,我希望你能够踩着我的尸体夺取支那军阵地。” 那名副官表情严峻地收下了信封。藤田雄二向他鞠了个躬:“拜託啦。” “放心吧,长官,如果你战死,我将追随你,一起为天皇尽忠。” 第101页 藤田雄二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的目光充满了彼此间的信任,然后藤田雄二从副官手里接过了一根白布带,上面写着“武道必胜”。 “皇军的士兵们,让我们为帝国的军旗赢得荣誉吧。”藤田雄二指挥刀一指,黑压压的日本兵跟在他身后向着关帝庙阵地沖了过去。 十几分钟后,枪声、爆炸声、喊杀声响彻了整个阵地。日军依託地形顽强地向关帝庙阵地反覆冲击,但由于没有优势炮火支援,再加上关帝庙北侧阵地恰好有效地威胁到了日军进攻主要路线,所以战斗刚刚打响日军就伤亡了二十多人。 夜的血(3) 藤田雄二恶狼一般疯狂地指挥士兵向上仰攻,再加上第六师团是日军中最骁勇的部队,所以在受到压制的情况下进攻势头丝毫不减。第一波攻击受挫后,藤田雄二亲自组织了一支五十多人的先锋部队。这五十多人基本上由曹长、军官和老兵构成,战斗经验丰富,作战勇勐。而整个部队也得到了强有力的火力支援,后面所有的机枪火力都将为他们提供火力压制。 “光荣的日本军人们,我今生最荣耀的时刻到了,那就是我将有幸率领大和民族最优秀的男人,如果我在这次进攻中战死,那将是我的家族的荣誉,我很高兴能与各位一起作战。” 藤田雄二一声令下,片刻之后,二十多挺轻重机枪朝着关帝庙阵地密集扫射。藤田雄二举着武士刀沖在最前面,在他的身后,五十多名日军不顾一切地向上沖。 这次的火力压制很有效,整个阵地的前沿被打得土块横飞,整个关帝庙阵地被无数弹道火光组成的巨大火网笼罩住了。日军顺着之字形谷地迂迴到了关帝庙阵地外围。这时突然前面一个壮实的汉子从壕沟里探出身子,他把机枪的枪托夹在肋下,另一只手抓着机枪枝架,勐烈地朝冲过来的日军扫射。 沖在最前面的藤田雄二瞬间身中数弹倒在地上,他浑身是血地喊着:“大日本帝国武士精神不死,继续往前沖。”受到指挥官的鼓舞,后面的日军都不惜代价地向前冲锋。尽管日军伤亡严重,但这轮攻击在关帝庙阵地上撕开了一个缺口。在这个缺口的下面,成群的日军拥了上来,眼看着关帝庙阵地就要易手。 守土之责(1) 曹勐端着机枪连续扫倒了好几个冲过来的鬼子,直到弹匣打空了,他才重新趴到壕沟里。“操他姥姥的,打得过瘾,兄弟们,手榴弹准备好,鬼子马上要打过来了。”曹勐一边把弹匣抠掉,一边大声地喊着。 一转眼,在鬼子冲过来的主阵地前面,十几颗手榴弹扔了过去,顿时炸得火光、弹片飞舞。被这轮爆炸短暂压制住的鬼子从地上爬起来,踩着自己人的尸体继续进攻。 “集中火力给我打鬼子的机枪。” 陈锋这时脑子里面仍旧保持清醒,他不顾枪林弹雨疯子一般在阵地上面来回奔跑指挥。他一下子扑倒在曹勐的边上,然后贴着曹勐的耳朵喊:“想法子打掉鬼子的机枪。” “是,长官。”曹勐自从上次江桥战役后,孙寒带着他们千里迢迢到了关内,打那以后他比较服孙寒,而前段时间孙寒在和陈锋争当警卫连连长,所以曹勐心里并不是很服陈锋,但此时是仗打得最激烈的时候,所以陈锋的命令他还是严格地执行了。 曹勐对准远处鬼子的机枪火光连续打了几个短点射,一个弹匣打空了之后,又有两个鬼子的机枪火力点被打哑了。 “好样的,兄弟,你机枪打得牛。”陈锋由衷地赞嘆着,陈锋的性格决定了他不会太违心地奉承一个人,所以他的话让曹勐听了很受用。 “兄弟,就这么打,把鬼子放近了,然后用手榴弹整死他们,你们的弹药还有多少?”陈锋大声问。 “长官,弹药有点顶不住了,你想法子弄点弹药。” “我操,顶不住也得顶,我也没地方弄弹药,你再坚持一下!”陈锋拍了拍曹勐的肩膀,然后快步朝着阵地另一边跑过去。其实陈锋心里也很焦急,如果弹药补给不上,那阵地可就危险了。 这时,日军进攻的势头渐渐被压制住,主要是一旦沖近了,远处的机枪火力往往出现死角。所以日军攻势稍缓的时候,也就只能交替掩护着撤下来。 几个士兵抬着浑身是血的藤田雄二,他腹部和腿部一片殷红,两只眼睛流露出垂死之人的疯狂。他两只手用力地挥舞着:“不要抬我下去,让我光荣地死,不要抬我,你们这些浑蛋,继续冲锋啊。” “长官,支那军的抵抗很顽强,我们的攻击受阻,请允许将你送到后方医院去。” “浑蛋,你们这些浑蛋,日本军人的耻辱,继续进攻,杀光支那士兵。”藤田雄二已经陷入了癫狂,他声音亢奋地喊叫着。 “长官,你的伤口需要立刻接受治疗。” “不,我命令你放我下去,我不需要治疗,现在治疗我的最好药物就是支那军在这个阵地的指挥官的人头。放我下来,立刻放我下来,难道你们想违抗军令吗?”藤田雄二掏出手枪指着抬他的士兵。 那几名日军士兵眼泪都要下来了,他们也都是老兵,所以很清楚这么重的伤,自己的长官已经没有多少活下来的希望了。他们用徵询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军官。 第102页 “好吧,我们接受你的命令。”军官们无可奈何地说。 藤田雄二强忍着疼痛坐在地上,他盘坐着,手握紧了手枪:“你们继续组织进攻,一定要将支那军的阵地攻下来,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你们。” “是,长官。” 日军重新收拢人员,打算组织起第三轮进攻。而这时关帝庙阵地的中国守军也调整了防守态势。刚才短暂的两轮进攻中狄爱国发现了一个现象,鬼子在关帝庙阵地正面的尸体并不多,反而是压制鬼子主要进攻的之字形路线的关帝庙北侧阵地看来战果不小。之字形道路上鬼子丢下了至少五六十具尸体。 狄爱国看到这里立刻调来闻天海的警卫连,以及团部直属的工兵部队前去加强关帝庙北侧阵地。他刚从前沿看完,还没走到团部门口就被吓了一大跳。在团部门口集中了不下两百多个老百姓,看样子都是帮团里挖工事的。 守土之责(2) 狄爱国把王焕成拉到一边耳语:“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还不走?” “丰城兄,他们说要发枪,要和小鬼子打仗,轰都轰不走。” “真他娘的扯淡,老百姓都上去打仗,那还要我们当兵的干啥?”狄爱国脸色铁青,好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般,他几步站到团部门口的沙袋上,然后冲着老百姓大声喊:“乡亲们,阵地上面正在打仗,大家赶紧回去吧。” 下面的老百姓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但过了一会儿也没见有谁转身离开的。这下让狄爱国更着急了,这算怎么回事啊,他只好又喊:“乡亲们,大伙要帮我们打鬼子,还帮我们挖工事,这样的大恩大德我狄爱国无以为报啊,但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没有受过训练,上去和鬼子拼命只能白白地牺牲性命,还是先回去吧。” 话还没说完,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戴着眼镜的汉子,那汉子个子瘦弱,而且穿着青灰色的长衫,在短打扮的人群中显得很突出。眼镜汉子走到沙袋下面对狄爱国说:“长官,我能说两句吗?” 狄爱国以为眼镜汉子是要劝乡亲们回家的,于是就说:“先生有话请讲。” 那眼镜汉子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道:“长官,我就是个教书匠,手无缚鸡之力,行军布阵更是不懂,但我是土生土长的密云人,长官带着兄弟们来咱密云打鬼子,就是帮着我们守护家园啊,我们这些人虽然都是老百姓,但毕竟都是爷们,我们和你们一样,你们有保卫国家的责任,我们这些爷们也有守土之责啊。长官,给我发支枪吧,我宁可和长官一起保卫国土,也不想躲在家里当个缩头乌龟。” “长官,让我留下来,我从家里带过来一桿土铳。” “长官,我不要枪,发我把大刀就行啊。” 这下老百姓中间沸沸扬扬地都开始说话,狄爱国顿时也受到了这些老百姓的鼓舞,但他脑子里面还是清醒的。狄爱国很清楚,这些老百姓帮着挖工事没问题,但要是真拿起枪打仗的话根本就没有什么战斗力,只能是白白地牺牲。但是看到大家这么热情高涨,狄爱国又不好说什么,这让狄爱国很是为难。 参谋长王焕成看在眼里,他知道狄爱国很为难,于是王焕成跳上沙袋和狄爱国耳语了一下:“丰城兄,我看就让他们先留下,他们毕竟能帮我们抢修工事啊,现在硬要赶他们走,就会寒了众人的心,不过要让他们听指挥,就留在团部周围,哪儿都不准去。” 王焕成的这番话倒也提醒了狄爱国,他想了想,确实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就大声说道:“好吧,既然大家一片拳拳爱国之心,我就成全大家,但既然来助战,就要服从我部调遣,这个大家没问题吧?” 下面又开始低声地商量起来,过了不到一分钟,一个年老的声音说道:“长官,我们都愿意听从调遣,你就说吧,让我们干啥?” 狄爱国看到大家既然这么说了,心里的石头也就慢慢地放下了。他等到老百姓的声音低了下来说道:“诸位,现在既然愿意服从我部调遣,那好,你们作为我部机动后备队,随时待命,不得有误,人员全部集中在团部周围,随处乱跑者,以违抗军令论处。” 狄爱国指着沙袋边上的眼镜汉子说:“你暂时就是后备队的军官,他们都要服从你的命令,而你由我直接指挥。” 眼镜汉子看到事已至此,也只好朗声答道:“是,我听从长官的调遣。” 狄爱国行了个军礼,下面的老百姓慌着抱拳作揖。狄爱国看着这些朴实无华的老百姓,顿时感到胸口好像有很多东西堵住了一样。他连忙跳下沙袋,对那个眼镜汉子说:“你带着乡亲们在这里待命,回头会有你们杀敌报国的机会。” 守土之责(3) 说完之后狄爱国看也不看眼镜汉子,离开团部朝关帝庙北侧阵地走去。 北侧阵地的地势非常有利,甚至可以说是得天独厚。阵地的外围是当年的香客铺就的青石墙,而正对着山下的是一道垂直高度至少十几米的峭壁。峭壁的角度之陡峭,人力根本无法攀爬。从北侧阵地上俯视下去,鬼子进攻主要线路的之字形谷地有一半以上都在北侧阵地的有效射程之内,并且可以居高临下射击,鬼子之所以选择夜袭,看来也是基于这个考虑。 第103页 为了防止鬼子趁着夜色潜行,从北侧阵地上每隔一会儿就扔一个松油火把到下面,藉助亮光,一旦要是有偷袭的鬼子就能很清楚地看到。如果离开之字形谷地,地形的斜坡角度会让鬼子难以攀爬。从这个战术意义上看,鬼子反覆炮击,而不用步兵死拼是有道理的。 狄爱国看着山下的黑暗,不由得在心里赞嘆鬼子的打法灵活多变,而不是像我军这样死守要害关隘。非但如此,鬼子能在失去炮火支援的情况下发动夜战,足以说明其战斗力和战斗意志的顽强。 此刻山下黑漆漆的一片,狄爱国心里盘算着,如果这仗打完了,以后找机会一定要在夜战方面好好训练部队。鬼子的装备确实精良,咱们根本没法比,但夜战中装备的差距也就大大缩小了,只要在这个方面下工夫,不怕打不过装备精良的鬼子。 没容得狄爱国想太多,突然之间山下的夜色中枪声响起,黑暗中的机枪火光此起彼伏,就如同星光般夺目闪耀。子弹在空中擦出来的弹道火光就像一道道火条一般。 钢铁的碰撞(1) 弹雨泼水一般打了过来,夜色中火光斑斓。 成群的日军不计伤亡地向上沖,前面倒了一个,后面的踩着尸体继续冲锋。沖在最前面的十几个日军全部都是曹长,步枪的枪管上挂着军旗。这十几名日军冲锋得异常骁勇,尽管被打倒了一半,但剩下的曹长仍旧带着自己的部下冒死冲锋。 沖在最前面的日军丝毫不理会纷飞的子弹,一边冲锋一边朝阵地上射击。在他们身后,七八个掷弹筒兵抵近投掷榴弹。一时间整个阵地前沿火光沖天、枪林弹雨。 鏖战了近二十分钟,前沿倒下了不下三十具日军的尸体,但前沿的兄弟也承受着不断的伤亡。张秉成焦急地在前沿各个火力支撑点来回跑着指挥,子弹好几次擦着他的身子飞了过去。张秉成知道此时一旦被鬼子在前沿实现突破,那么后面的鬼子就会一口气吃掉整个阵地。 两军都在奋不顾身地血战,这场鏖战也就演变成了一场意志的较量。 “长官,鬼子的机枪架过来啦。” “操他姥姥,你们几个把他们的机枪打掉。” 丁三边上的兄弟整个头部被机枪弹打穿了,脑浆喷在他的身上。丁三含着眼泪朝鬼子的机枪射击,眼泪让准星、标尺照门看起来一片模煳,远处的枪口火光也幻化成了一团闪烁的红光。 嗒嗒嗒,又是一串子弹扫在丁三的身边。丁三脸上被打飞的石块划出一个大口子,他晃晃脑袋把头上的尘土抖落,冲着左右大声地喊着:“谁还有子弹?” 这时他才发现,边上的兄弟大多数都已经不动弹了。“操他姥姥的,老子会为你们报仇的。”丁三心里念叨着,他匍匐着身子爬到一个兄弟身上摸子弹,那个兄弟胸前的布袋子早已被鲜血浸透,子弹上粘了血,摸起来手打滑。丁三抹了一把眼泪,这是第三次补充到前沿的兄弟了,看着自己的兄弟一批批地倒了下去,丁三年少的心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操他妈的小鬼子,你们干吗要过来打仗,让我的兄弟死了这么多,死了这么多人,你杀了我一个兄弟,我就要杀一个鬼子报仇,血债血偿。” “小个子,别发呆,快上刺刀。”张秉成拉了丁三一把,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把大刀。 丁三利落地把子弹推上膛,然后对着一个冲过来的鬼子开了一枪。子弹打在钢盔上迸出火花,然后在鬼子的额头上穿出一个窟窿。丁三直起身子朝着远处的机枪连续射击,机枪的弹雨泼水一般在他前后打出夺目的火条。丁三眼中没有眼泪,枪的准头就好了很多,机枪火光立刻沉寂下去。 两军在阵地前沿站成了对峙的两道战线。一个军官模样的日军举着指挥刀高声喊着:“上刺刀。”边上的日军都掏出刺刀往步枪上挂,个个人眼睛里都是血红血红的。 “退掉子弹!” 哗啦哗啦,一发发子弹掉在日军士兵脚下。 “操他姥姥,谁都不准开枪,老子要看看鬼子整啥妖蛾子。”张秉成扯着嗓子吼道。 前沿的兄弟纷纷从战壕里面跳出来,有的举着铁锹,有的端着刺刀,有的掂着大刀。火光中,这群汉子如同凶神一般,站成了一道钢铁的防线。 “天皇万岁!” “东北军,冲锋!” 两柄钢铁组成的锋利战刀碰撞到一起。 张秉成沖在最前面,他抡刀杀向鬼子,好一套藏头斩尾的好刀法。张秉成如同脱缰的烈马一般在战团中杀进杀出,浑身血迹斑斑。其他的兄弟也都冒死,奋勇杀敌。整个阵地上战成了血光横飞的地狱一般。 而撤下来休整并守备第二道防线的陈锋看到前沿已经开始了白刃战,连忙让人报告团部要求增援,同时带着兄弟们扑向前沿。 钢铁的碰撞(2) “身上的手榴弹先扔到鬼子后边去。”陈锋几步跑到前沿,一只手拎着三个手榴弹袋子。他看到阵地下面还有很多鬼子正在端着刺刀等着往上沖,但兵力太多,而前沿的张秉成带着兄弟堵住了鬼子后续兵力展开,所以陈锋脑子一转立刻命令先炸后面沖不上来的鬼子。 陈锋连续扔出去七八颗手榴弹,胳膊累得快要抬不起来了。其他兄弟也玩命地投掷手榴弹,再看后面没冲上阵地的鬼子,很多被手榴弹炸得血肉横飞。 第104页 “兄弟们,把鬼子撵回去,跟我上。”陈锋从地上捡起一个十字镐带着兄弟们扑了过去。 站在关帝庙下面的狄爱国看着远处的厮杀,他心里知道,全团将士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他摘下帽子,挂在关帝庙的残垣断壁上。然后拔出那把老乡们送他的宝剑,这柄逐日神剑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狄爱国把宝剑也挂在断壁上,和自己的军帽挂在一起,军帽上的国徽如同一句无声的誓言。地上关帝庙的一块匾靠在断壁边上,匾上面是当年修庙的时候留下的镏金行书:忠义千古。 狄爱国看着这匾上的字,目光中突然平添了许多坚定。 “通信兵!” “有,长官。” “记录:电,旅部、师部,我军在关帝庙阵地与倭寇连日血战,目前已经弹尽粮绝,仅余一个营。我军誓与倭寇作最后厮杀,直至全军战至最后一人,最后一弹,以报效国家。东北军万岁,国民革命军万岁!中华民族万岁!” 狄爱国平和而沉静地口述完这段电文,边上的兄弟无不表情肃然。 “兄弟们,我们替东北军长脸,给东北老乡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今天,我请求全团将士和鬼子打到底,打到最后一个人,打到最后一发子弹。如果谁有幸活下去,将来有了孩子,每年的这个时候,记得给咱们烧点纸。” “长官,我们掩护你撤下去吧。” 狄爱国一摆手,从腰间拔出手枪,然后命令道:“全团所有人都增援到前沿阵地,操他姥姥的,跟鬼子拼了。” “长官,让我们也上去吧。”团部边上的老百姓拥到狄爱国身边请求。 狄爱国看着那眼镜汉子,眼镜汉子早将长衫的下摆卷了起来,手上抓着一把铁锹,目光中坚强兇悍。 “好吧,所有人听着,家中独子的出来,家中有老母要养的出来。” 良久,老百姓中无人出列。 “长官,让我们都上吧,谁家里没有老母亲,谁家里没有老婆孩子,咱们打鬼子,就是为了老母亲,就是为了老婆孩子。” “长官,就算咱们打光了那又怎么样,中国人打不光,中国亡不了。” “为了咱娘,让我们跟鬼子拼了吧。” 这些老百姓站在一起,这是一支老百姓、教书匠、庄稼汉组成的钢铁之师,这是一支为了家中老母奋勇杀敌的威武之师,这是一支中华民族昂扬不屈、永不言败的顽强之师。 为了母亲…… 为了老婆孩子…… 为了心上人…… 为了自由!血战到底…… 这群男人从容地扑向血肉横飞的战场,这群男人视死如归地讲述着中华民族亘古永恆的民族精神。 东北军,沖啊! 夜幕之下,整个前沿阵地如同熔炉一般厮杀着。五百多东北军和密云老百姓组成的钢铁臂膀牢牢将三百多日军阻挡在关帝庙阵地前沿。鲜血缓缓流下,战火照着镏金的“忠义千古”四个大字分外夺目。 救赎的子弹(1) 鏖战在持续着,厮杀已经白热化。 团里的兄弟们在奋不顾身地和冲上来的日军血战。而在阵地的侧面,闻天海带着警卫连、卫队从关帝庙北侧阵地上严重威胁着鬼子的侧翼。从这个方向看过去,鬼子不顾伤亡摆出了不惜代价的架势向阵地上面增援。 “日他祖宗,兄弟们好好打,打完了我请兄弟们逛窑子、吃大餐。”闻天海很清楚此时如果不把日军拖住,自己的这条命也就扔在这里了。 在阵地的前沿,每一分每一秒两军都在巨大地伤亡着。战死的尸体堆积起了血海肉山,纵深不足百米,宽不到五十米的前沿阵地上躺着一两百具尸体。 在近身的白刃战中,兵力占据优势的一方往往也会握有战场的主动权。本来没有经过任何军事训练的老百姓这时也能够给日军造成巨大的杀伤。而后面的鬼子却被堵住了沖不上来,兵力无法施展。看到这些藤田雄二焦急万分,他重伤的身体一直支撑着,他决心用天皇的忠诚来赢得这次胜利。 “命令攻击的士兵,一定要突破支那军的前沿,一旦突破过去,那么每个士兵都将得到一枚勋章。” “长官,请你撤下阵地,到后方接受治疗吧。” “不用,我就坐在这里,在我血流光之前,我要看到支那军的溃败。” “你们不用守在我的边上,所有能够作战的军人都到最前沿去,现在我们只有靠坚强的意志,才能战胜支那军。” 藤田雄二继续举着望远镜观察,而此时他的军服已经几乎全部被鲜血浸湿了。从望远镜里看过去,一波又一波的日军朝中国人的阵地上沖了过去。而中国人的阵地上总是奇蹟一般地扑出一群人阻挡住日军。其中很多好像连军服都没有,而且手上拿的不是步枪,而是大刀、铁锹、十字镐。 看到这里,藤田雄二终于对皇军能否征服这个民族感到了困惑,在藤田雄二的心里,中国人是不堪一击的,更不会像今天晚上这样敢于如此血拼厮杀。藤田雄二感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敌人,一点都不了解中国人的想法。 就在望远镜里面,突然从前沿阵地的一侧冲出来一支生力军。这群人几乎全部是用大刀加入了战团,而且作战非常勇勐,白刃战能力显然比刚才的守军更强。 第105页 “浑蛋,支那军的援兵到了,命令前沿的士兵,我们为天皇尽忠的时刻到了,任何人不许后退半步。” 战场上面形势开始逆转,也就在团里几乎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援军赶到了。 狄爱国的电报发出去之后,很快上面的长官回了电,要求团里一定要支持住,后方二十九军的一个加强团正在休整,马上会跑步增援团里。 这是一场从时间手里抢夺时间的战斗。二十九军的弟兄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动员起来,所有能站起来能走路的都拿起武器增援友军。如果从高空俯视关帝庙的话,能够看到惊人的一幕。 一边是不顾伤亡勐攻关帝庙阵地的日军,一边是伤亡惨重不待休整重返战场的二十九军弟兄。 望远镜里,承受着巨大伤亡的日军终于被赶出了前沿阵地,一步一步向后撤。 “浑蛋,你们在让皇军光荣的战旗蒙羞,派出预备队,一定要打败支那军。”藤田雄二愤怒地扔掉望远镜,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长官,我提醒一下,早在一个小时前,我们最后的预备队已经派上去了。” “浑蛋,那么指挥部里面的所有人全部投入进攻。” “是,长官。”边上的军官纷纷拔出指挥刀。 “给我找一支步枪来。”藤田雄二用步枪枝撑住身体一步一步地挪动。 日军此时也已经打红了眼,他们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更无法接受失败的结果,如果失败的话,那么他们宁可选择死亡,以洗刷战败的耻辱。 救赎的子弹(2) 这是一场人间最为惨烈的恶战。两支同样渴望胜利,同样无法接受失败结果的军队在鲜血和尸体堆里扭打着。 刺刀在人体的骨骼中别弯了,手榴弹的铁头上沾满了脑浆,大刀砍得卷了刃,一具又一具尸体,一个又一个亡魂…… 大地在颤抖着,天空被战火染成了鲜红色。 枪声、喊杀声渐渐稀落下来。浑身是血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人庆幸自己还活着,但重伤的兄弟的身体却在怀里慢慢变冷。 清晨时的晨雾鬼魂一般地贴着地面,空气中血腥得甚至一挥手就能摸到一团凝重的鲜血。 一具具为国捐躯的遗体被含着眼泪抬走了,一个个负伤的身体强忍着不发出呻吟。 而日军除了撤下去的,无一被俘。 坐在地上的藤田雄二手上还握着一柄刺刀,他靠着一棵断树边上,地上一大摊血。几个兄弟围在边上,狄爱国分开人群过来察看。藤田雄二的身边插着一面日本军旗,上面装饰着皇室的菊花纹样,军旗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对这支部队寄予厚望的军部将官姓名。藤田雄二军服扣子大开,整个腹部被刺刀切出一个大口子,放在腿上一大块白布早已被染成了红色。 “他奶奶的,这个好像是他们的指挥官。” “应该是,你看他的军服,是临时换上的礼服。上面还有金穗子绶带。” “长官,这个鬼子的尸体怎么办?” 狄爱国看着这个剖腹自尽的日军军官,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滋味:“将鬼子的尸体集中起来,把这具尸体单独放到一边,想法子联络鬼子的司令部,让他们过来收拾,但收尸不能超过二十个人,不许带武器,打着白旗到前沿来。” “长官,没必要这么仁义吧,小鬼子对咱咋没这么仁义过?” 狄爱国目光一扫:“狗咬你一口,那你还非得咬狗一口啊,鬼子怎么了,鬼子也是人,死都死了,就让他们过来收尸吧。” 团部用摩尔斯通用电码联络上了鬼子,等到中午的时候,开过来三辆卡车过来搬尸体。鬼子果然打着白旗,而且空手过来的,没有带武器。 “操,老子发现打白旗的鬼子看着最顺眼。”狄爱国手搭凉棚看了看说道。此时他可能没有想到,十几年后,日军最终打着白旗向中国投降了。 “走,孙团长,看看去。”狄爱国和二十九军的孙团长走到前沿。 没过一会儿,几个兄弟把鬼子的联络官带了过来。那个联络官居然能讲出一口生硬的中国话:“谢谢你们的长官允许我们把皇军阵亡者的尸体带回去。” “不客气,你们要是咱们的客人该多好,可惜你们是敌人,如果不撤出中国,我敢保证,你们收尸的活儿会越来越多。” “我会转达贵军的意见,但很抱歉,我们必须服从天皇的旨意。” “好吧,我们各为其主。不过尸体我们都搜过一遍了,所有有用的军械和子弹我们必须扣留。” “这个我知道,贵军缺少子弹吗?” 狄爱国勐地警惕起来,他爽朗地笑道:“我们不缺子弹,我们的弹药足够打上半年的,不相信的话你们下午可以接着进攻。” 那个联络官嘴角突然露出了神秘的笑容,好像做了坏事的孩子被人识破一般,他上前半步低声说:“如果贵军的长官相信我,今晚午夜十二点整,我会用卡车送贵军一卡车子弹。” 狄爱国听完之话觉得自己好像云里雾里一样,怎么琢磨也琢磨不出来,他的目光如刀子一般盯着那个联络官。 “贵军如果不相信,那我也没有办法。午夜十二点整,我把卡车开到山脚下,然后打出一发橙色信号弹。你可以派一个人下来查看,如果没有子弹,贵军最多损失一个士兵。而我可以用我家族的荣誉发誓,我所说的绝对没有欺骗贵军。” 第106页 救赎的子弹(3) 那个联络官说完深鞠一躬,然后转身回到卡车里。 上午团里的兄弟忙着清扫战场,搬运伤员,并且修补了部分工事。二十九军的这个加强团虽然顶着一个团的番号,但实际人数最多两个营,也是连日血战损失掉的。 上峰的意思是想让狄爱国的部队撤下来休整,但部队换防没有那么快,而且二十九军派过来的兄弟部队兵力也不足,所以暂时团里还要驻守一段时间,直到后方其他部队增援上来。 转眼到了晚上,狄爱国和孙团长商量完之后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从卫队里面抽调了二十多人埋伏在山脚下,另外找了个办事老成稳重的老兵负责和那个联络官接应。 十二点刚到,就听见远处隐约有两个亮点摇曳着。亮点越来越近,汽车的声音已经能分辨出来了。不大一会儿,一辆卡车停在了山脚下,从卡车里面跳出来的正是白天过来收尸的日军联络官。 那个联络官打出了一发信号弹,老兵从土沟里面钻出来跑过去警惕地把枪口对准他。 “不要误会,我让你看看卡车里面的东西。” 联络官用手电筒照着卡车,里面堆着十几个木头箱子。老兵跳上卡车拿刺刀撬开一个箱子,里面果然是子弹,而且全用油纸包成了一小捆一小捆的。 卫队的兄弟们听见老兵招唿,都跑过来搬子弹。十几箱子弹两三趟就搬光了。 子弹搬完了之后,那个联络官微笑着和老兵握手告别,然后站在卡车边上饮弹自尽。团里的老兵赶紧把人抬回到团部抢救,子弹打穿了太阳穴,根本救不回来了。兄弟们搜了一下他的遗体,在军服的口袋里找到一封遗书。上面写着这个军官的忏悔,他不愿两国继续杀戮,更不愿意两军这么苦战下去。他认为天皇受到了军部的蒙蔽,对中国发动战争是错误的。所以他想帮助中国军队,但这么做就无法报答提升自己军职的长官,他只好自杀谢罪。 “也是条汉子,把他的遗体送到后方,找一副好棺材厚葬。”狄爱国朝着那个日军军官的遗体行了个军礼。 “鬼子当中也不全是王八蛋,还是有好人的。”孙团长也跟着感嘆。 “是啊,我就不相信日本的老百姓全想打仗,主要是日本天皇想不开。”狄爱国看了看他的军衔和口袋里的证件,然后和身边的闻天海交代:“把他的军衔和名字记下来,然后通报给鬼子那边,还有,也通报给上峰,这个爷们值得我们中国人记着。”(註:这个日军联络官在歷史上是有原型的。据战史记载:1933年3月30日,日关东军辎重队的伊田助男,用汽车送给抗日游击队十万发子弹后自杀身亡。) 撤退(1) 经过了关帝庙的鏖战,显然日军方面也失去了进攻的锐气。团里死守关帝庙的兄弟这一仗打掉了日军的骄横气焰。通过清点,团里经过关帝庙的血战,已经折损了一多半。仅剩的兄弟勉强只能编成一个营。这一仗密云县的老百姓也伤亡不少,清点出来几十具老百姓的遗体。团里按照为国捐躯将士的规格把这些老百姓的遗体和团里阵亡的兄弟合葬在一起。 部分遗体家属领走了,但大部分的遗体家属都同意合葬。因为这是一种荣耀,一种将得到子孙们世代景仰的荣耀。 全团剩下的兄弟都参加了合葬的仪式,几乎所有人都不会怀疑:这些埋在国土之下的兄弟们今生是一起并肩作战的弟兄,来生他们仍将是奋勇杀敌的爷们。 按照上峰的命令,团里将防区办了交接。关帝庙的断壁上“忠义千古”的镏金匾额被擦拭干净重新挂了起来。在匾额的下面,狄爱国立正敬礼:“我部现将关帝庙阵地移交贵部驻防,这片阵地在我部驻防期间,寸土未丢。” 寸土未丢,一个值得无数铁血男儿为之厮杀的信念! “我团现接收贵部所移交关帝庙阵地,贵部请放心,我团将誓死保卫国土,寸土不让。”孙团长立正还礼。 寸土不让,一种顽强不屈的骄傲! 两支经歷了血战洗礼的军队在彼此默默地祝福着,一群骁勇剽悍的爷们在用目光交流着。 “立正,向东北的爷们敬礼!” 二十九军的弟兄们个个身板笔挺,那齐刷刷的声音分明是一句男人间的赞嘆。 “全体注意,立正,持枪礼!” 狄爱国高声下达口令,那一支支结果了日军性命,曾经血拼厮杀的步枪抬在胸前。尽管团里剩下的兄弟个个军服残破不堪,但此时没有人会怀疑这支部队骨子里的剽悍和男儿豪情。 这份剽悍和豪迈早已被五千年的歷史雕刻到了中国人的基因里。 向南? 向南! 向南…… 一个让每个人都感到沉甸甸的方向,一段中华民族命运多舛的歷史。东北军的这个团,又一次向南开拔。 在道路的两侧,老百姓夹道迎接这支走下战场,经歷过枪林弹雨的部队。团里的好多兄弟在他们眼里还是个孩子呢,十几岁,二十几岁,可不还是个孩子吗?今天的孩子呢,今天的孩子还记得他们吗? 一个遗忘歷史的民族是可耻的。我们可以放眼未来,我们可以祈祷和平,我们可以和任何人做朋友。 第107页 如果今天的孩子不去了解这段歷史,不去了解我们为什么会打败仗;如果今天的成年人不去告诉他们,如果今天的国人不去反思,那么等待我们的还会是一场败仗。 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怎么败的。知耻而后勇的中国人才能支撑着这个国家傲立于世界强国之林。 每年的九月十八日,有多少父母告诉自己的孩子:今天是咱们的国耻日!中国人的国耻日! 每当国歌响起,有多少父母告诉自己的孩子这段国歌的来歷。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中国人生来不是被别人奴役的!不愿被奴役的国人就是这样用自己的血肉长城打完了那场战争——抗日战争! 这段歷史太沉重了,那份沉重来自那累累白骨,来自长眠国土之下的将士忠魂。 而那些屡败屡战,视死如归的将士们分明书写出了我们这个民族史册中最凝重,却又最昂扬的篇章! 向南! 东北向南就是热河,热河向南就是华北,华北向南就是中原。 几天前书写在墙上的标语依旧是那么醒目,青砖墙上“生在东北,死在热河!”八个大字如同千斤的钢铁一般压在每个兄弟的心里。 撤退(2) 队伍穿过了这个场院继续前行,东北,一个萦绕在每个兄弟脑海中的梦境所在。 黑压压的人群挡在路上,几千个跪倒在地上的老百姓挡住了兄弟们的路。 “长官,听说你的部队要撤下去,我带着乡亲们特地过来送行啊。” “大爷,这话怎么说的,您快起来。”狄爱国快步走过去搀扶。 大爷起身深深地作了个揖:“前几天过去帮你们修工事的乡亲们说,长官的部下七成的兄弟都为国捐躯了。乡亲们心里过意不去啊。” “大伙赶紧起来吧,我狄爱国无能,不能保一方平安。老天有眼,要是借我十万劲旅,我狄爱国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把小鬼子赶出中国的地面。” “长官,让我参加队伍吧,我哥前几天在阵地上和鬼子拼死啦,我要替他报仇。” “长官,将士们都拼命打了,你们撤下来,我们不怪你。” “长官,我娘让我来当兵,长官,收下我吧。” 老百姓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砸在狄爱国的头顶上。 “乡亲们,大家都起来,我虽是个团长,但我无权招兵买马啊,我们当兵打仗,那是天经地义的,谁让咱是个爷们,谁让咱们都是中国的爷们!” 大爷一捋长袍下摆,跪拜下来。狄爱国也只好跪下,硬生生地想把大爷拉住。 “全团注意啦,就地跪下,感谢乡亲们为咱送行。” 老百姓的子弟兵跪倒一片,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此刻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不是个男人。尽管打得伤亡惨重,尽管每个兄弟们身上、心里都是伤痕累累,但在他们残破军服之下的却是那一颗颗勃勃雄心。 他们是一群最剽悍的男人,他们是一群最精锐的爷们…… 国破山河在(1) 撤出防区的那天晚上,心情积郁的狄爱国光着膀子在临时团部抓身上的虱子。短短一两个月,自己一千多人的团,现在打得只剩下不足一个营,其中滋味谁能体会。 深夜里,狄爱国和王焕成、闻天海几个人喝了个烂醉。醉酒的狄爱国掏出手枪把大家全部轰出了团部,自己一个人把团部里的东西砸了个精光,连临时架设的野战电话也被手枪子弹打了五六个洞。 那张狄爱国平素最是爱不释手的日本人绘制的作战地图被他撕得粉碎。发泄完了的狄爱国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他压抑得太久了,那些自己兄弟的鲜血,连日的苦战,狄爱国生了病,病在他心里。 酒醒之后,第二天狄爱国又像以前一样了。但其他兄弟的心里都明白,现在的长官眼睛里面多了许多狠巴巴的东西。 没过几天,行军路上的狄爱国习惯性地翻开公事包,发现那张被撕碎的地图不知道被谁又粘好了,放在公事包里。 狄爱国问勤务兵:“这地图怎么回事?” “报告长官,那天长官喝醉了,教导队的陈锋长官听见枪声过来察看,后来是他扶长官去睡的,然后就把地图连夜粘好,让我放了回去。陈锋长官还说了,行军打仗一天也离不开地图。” 狄爱国心里一动,他越来越觉得陈锋是个可塑之才,尽管年纪不大,但却具备了很多其他军官所没有的优点。 部队撤出防区没几天,长城会战结束。长城各个隘口阵地沦于日军铁蹄之下。那段日子,对于这支部队来说,是黑暗而消沉的。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1933年到1936年的中国满目疮痍。 长城会战之后,国民政府和日本签订了屈辱的《塘沽协定》,在事实上承认了日本占领东北三省和热河,并把冀东置于日伪势力范围之内。 而更激起团里兄弟义愤的是国民政府一方面和日军和谈,另一方面却压制取得局部胜利的抗日同盟军。1933年7月初,吉鸿昌指挥抗日同盟军收復宝昌、沽源。但短短六天之后,何应钦下令庞炳勛、关麟征、冯钦哉三路进攻抗日同盟军。一个月后,冯玉祥在蒋介石派兵逼迫下,宣布即日起将察省一切军政交宋哲元负责办理,随后撤销抗日同盟军总部,很快热河全境沦陷。 第108页 平津危急!华北危急! 团里的兄弟好多逃亡参加了抗日同盟军,后来同盟军被打散,这些兄弟陆续也回来一部分。没有回来的,多数都已长眠国土之下。 团里原有兵员缩编为一个营,由于团里作战勇敢,再加上狄爱国在上层军官里面有很硬的后台,所以这个团的番号并没有被取消。很快,从其他伤亡严重的部队缩编出的营、连补充到了团里。 各个部队都是战场上面下来的,谁都不服谁。一时间老兵和新兵之间矛盾重重,时不时就有打架闹事的。 一年年国土的沦丧,很多兄弟选择了逃亡,其中很多人回到东北参加抗日游击队。其中大部分几年中转战于白山黑水之间,最后也为国捐躯了。 负伤后的兄弟陆续回来很多,潘云飞、孙寒、武鸣、陈锋、曹勐、李雄明、王卫华、骆钧这些虎将成了团里的骨干军官。教导队被重新组建,潘云飞仍旧是教导队的队长,而各个部队最有战斗经验的老兵都被选拔进了教导队。陈锋当连长的教导队三连,是全队最有朝气、战斗力最强悍的连队。 另外,孙寒、武鸣等人重新回到三营,但营长陈向东是其他部队调过来的,据说他在长城会战中打得也很英勇。整个三营基本上是团里的老底子,也是团里悍将云集的一个营。 1933年10月初,日军提出了《帝国国策》,要求在华北设“缓冲地带”,国内各大报纸纷纷刊登。就在这同一月,日本方面迫使国民政府答应与伪满通车、通邮,并禁止一切抗日活动。这也就意味着国民政府变相地承认了“伪满洲国”,消息传来,激起了团里的兄弟的义愤。 国破山河在(2) 同年11月20日,第十九路将领等发动福建事变,成立抗日反蒋的“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随后,日军战舰开入福建海域,协同国民政府的军队占领厦门,以打压十九路军。 短短的两个月,福建事变结束,十九路军被国民政府打败,福建成立的抗日政府被国民政府消灭。 1934年2月,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越叫越响,少帅张学良任豫鄂皖三省“剿总”副司令。等到三月份,“满洲国”改称“满洲帝国”,溥仪在长春当上了傀儡皇帝,年号“康德”。团里的兄弟几天后也陆续听说了,大家私下都在臭骂。 1934年8月,日军在山海关、秦皇岛举行大规模军事演习,华北局势再次骤然紧张起来,因为团里曾经在华北和日军作战,大家都琢磨着没准儿部队还得被派上去。但国民政府并没有採取行动,反而在国内努力压制反日情绪。 到了10月底,日军藉口二十九军在张北盘查过境的日本中国驻屯军参谋,挑起张北事件。国民政府仍旧没有有力回击,反而在一个月后,即11月底,处决了抗日同盟军的将领吉鸿昌。 据说吉鸿昌就义时从容不迫,还留下了一首诗: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这首诗后来被报界捅了出来,狄爱国看了报纸给其他军官看,大家都不敢多议论,唯有陈锋看完了说了一句:“真是条汉子,当兵就得当成这样,啥破国民政府,不抗日不说,还杀自己人。” 转眼就到了1935年,这年部队受到整编。狄爱国调到了旅部当了参谋长,王焕成提升为团长。 这年一首此后被广泛传唱,几十年后成为国歌的歌曲在海内唱响,那就是以东北抗日部队为背景的《义勇军进行曲》。当时东北军很多部队都偷偷传唱这首歌,唱一次哭一次。 1935年年初,日军相继制造了两次“察东事件”,整个察哈尔局势逐渐恶化。 3月份,少帅张学良任武昌行营主任。 6月初,“张北事件”爆发。日本在华驻屯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向何应钦发出通牒,要求取消国民党在河北和平津的党部,罢免东北军将领河北省主席于学忠,并撤离驻平津地区的东北军及国民党中央军。国民政府再次妥协让步,免去宋哲元察哈尔省主席之职,改由秦德纯代理。 “张北事件”后,国民党察哈尔省政府民政厅长兼第二十九军副军长秦德纯和关东军驻渖阳特务机关长土肥雄贤二在北平签订《秦土协定》。这年的七月,《何梅协定》签订。这两个协定导致中国军队在察哈尔的势力被彻底逐出,察哈尔基本上全境沦于敌手。 消息传到部队,团里几乎譁变。狄爱国回到老部队弹压,才把这支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的虎狼之师弹压下去。 几个月后,团里随整个师调离原防区,调到了西安附近。调防后不久,在西安成立了西北“剿匪”司令部,蒋介石兼总司令,张学良兼副总司令。大伙在议论,可能过段时间要和共军打起来。 11月底,团里随同十几万东北军浩浩荡荡开拔了,这次行动矛头直指共产党领导的红军。 西北(1) 转眼就要到新历的元旦了,西北的寒风刺骨凛冽。王焕成站在一处斜坡突出的岩石上,几个团部的军官分别站在他的身后。 “长官,共军熟悉当地地形,咱们要不等等其他部队再说?” 潘云飞虽说打仗比较鲁莽,但也看出此地阴阴的像是一处死地,两面环山,高耸的山岭,西北风从中穿过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风箱一般。 第109页 “共军难道会钻洞?刚才还在,怎么一眨眼就看不到了?”王焕成自言自语着,他虽说早年出身东北讲武堂,但真要论起带兵打仗,可能团里很多连长都比他强。王焕成是那种官宦子弟从军,虽说混得上下逢源,但实际作战能力不怎么样的军官。 “长官,我看先派出一个营追击,团里的主力暂时不要动。”后勤参谋闻天海说道。 “这里是什么位置?”王焕成问道。从军这么多年王焕成一直读图能力很差,看不明白地图,边上的参谋指给他看,“长官,这里是我们前几天和共军发生遭遇战的直罗镇,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在地图上叫二道豁子,从地图上看,地形狭窄,不利于重兵展开。” “我们人多,还怕他穷得连衣服都没得穿的共军?传令,教导队作为全团突击主力,其他各营尾随追击。”王焕成觉得刚才遭遇的红军最多两个多连,自己以一个团的重兵打两个连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简单事。这时的王焕成好像已经看到一枚金光灿灿的勋章在等着他。 “是,长官。”潘云飞敬礼,然后跳下岩石快步跑到教导队指挥部队去了。 “勤务兵,把陈锋找来。”潘云飞一边快步上马,一边招唿人去找陈锋。 远处一个戴着大檐帽的精干汉子背着毛瑟步枪迈着大步穿过队列跑到潘云飞的马下。潘云飞很欣赏陈锋的一点就是他从来看到陈锋都是身先士卒,而且从来都是背着步枪,不像很多军官,觉得自己是当官的,打仗的时候都是端着手枪。陈锋不在意表面的面子问题,他喜欢随身背着步枪主要是因为手枪的威力太小,而步枪必要的时候可以防身自卫。 “长官。” “你亲自带一个排,作为全团的前导,记住一点,发现共军立刻后撤,不要和共军纠缠。” “是,长官。” 陈锋把步枪摘下肩膀,然后提着枪跑回自己的连队,带上三十多个兄弟先走了。没过一会儿,教导队的参谋跑步过来报告:“长官,前出报告,前方安全。” “好的,教导队,跑步迅速前进,另外,号兵,给后面的团部发信号。” 号兵站到路边,一串悠长的号音响起,教导队以两人一排,十人一列的疏散行军队形快速跑步前进。后面各个营、警卫连、团部直属部队也都跟着教导队后面扑向二道豁子。 谷口的一处凹地后面,陈锋正在耐心地观察着四周。除了唿唿的风声,整个二道豁子里太静了,静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一班前进,其他人负责警戒掩护。” “是,长官。” “站住,说过多少遍了,进入战区不要随便敬礼,明白了吗?”陈锋低声地训斥着,但言语中并不十分严厉。禁止在战区向长官敬礼一是为了省事,脚上一磕打个立正就可以了,省得手上抓着武器敬礼不方便,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避免军官被敌人打冷枪。 “是,长官。” 一班的十几个兄弟快步跑向两百多米远的地方,陈锋默默观察着,再有几百米就可以走出这片峡谷了,看来是有惊无险。 “其他人跟上,给后面打旗语,前面安全。” 不大一会儿,其他两个班的兄弟和一班会合在一起。陈锋把大家简单布置成一处口字形防御队形。 西北(2) “传令兵,告诉潘长官,我要对谷口进行火力侦察,让他们听到枪声不要惊慌,更不要在我们后头乱放枪。” “是,长官。”传令兵转身跑步离开。 “兄弟们,待会儿你们往我开枪的地方打,但要节约子弹,每人打两枪,明白了吗?”陈锋眯着眼睛一边观察一边下达命令。 陈锋从弹仓里面退出一发子弹,然后接着问:“谁有曳光弹?” 边上的兄弟从口袋里摸出一发子弹扔了过去,陈锋接过子弹顶上枪膛,他瞄准谷口一处平缓山坡的尽头开了一枪。 曳光弹伴随着枪口火光高速飞行,最后一头钻进山坡上浑身盖着枯草的红军战士肩膀上。中弹的红军战士一声闷哼,强忍着疼痛没有动弹。 “刘福根,千万不能动,这是白匪在火力试探。”边上的红军连长低声地说道。 刘福根整个肩膀慢慢地被鲜血染红,但他始终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边上的人看着焦急万分,但都无法过去救他。 山下的陈锋带的那个排跟着曳光弹的指引都在朝这边开枪,子弹噼里啪啦打在黄土上溅起道道白烟。 “同志们,不要开枪,等我的命令。”红军连长命令道。 等了一会儿,就见到山下的旗语兵用旗语招唿后面的部队。又过了一会儿,陈锋的那个排离开了谷口朝前面继续侦察搜索。 团里的主力慢慢进入了红军在二道豁子的伏击圈,等到部队主力全部走到了预定位置,就看到天空中打出了一发红色信号弹。突然之间地动山摇,二道豁子响起了冲锋号的声音,从山谷上冲下来两队红军官兵勇勐地一前一后将整个二道豁子包围起来。 这时陈锋才知道自己上了当,刚才火力侦察方向没错,但显然红军是憋着劲想包围全团主力。 “长官,咱们咋整啊?” 第110页 “慌什么?”陈锋脑子里面乱得要命。 “长官,要不咱们沖回去吧?” “都别嚷嚷!”陈锋一声断喝,此时带着部队沖回去也是杯水车薪,自己这三十多号人根本顶不了大用。 “听我的命令,绕道,夺取那边的制高点。”陈锋此时完全是教条地按照书本上的打法来指挥部队。 三十多个弟兄立刻跑步包抄到伏击圈外围,然后一路攀爬沖向二道豁子最高处。跑着跑着陈锋看到右侧三百多米的地方有一个雨布帐篷,看上去不少人。陈锋勐地一激灵,这没准儿是红军的首脑机关,或者是个指挥所。 “兄弟们,枪上刺刀,准备好手榴弹。” 陈锋一马当先,沖在最前面。而那边帐篷外面的哨兵居然看着他们冲过来丝毫不在意,直到冲到不足百米的地方才勐然醒悟地朝这边射击。但此时已晚,陈锋带着三十多人如狼似虎地穿插过去,然后一轮手榴弹勐炸,帐篷外边那十几个红军哨兵被炸得血肉横飞。 陈锋把兄弟们分成两路立刻包围住帐篷,然后他带着几个人冲进帐篷。 “都别动,谁动就打死谁。”陈锋用步枪指住帐篷里面的人。 里面的人目光冷冷的,但此时外面已经团团围住,他们最后只好放下手中的武器。陈锋看到木头箱子上还放着地图、电台,就让其他兄弟一起收拾起来背上,然后押着七八个俘虏朝谷口外面撤退。 一路上枪声越来越密,好几次兄弟们都是从险象环生的遭遇战中挺过来的。最后陈锋在谷口外围遇到了杀出重围的教导队三连。 看到了自己的连长,三连弟兄分外惊喜,立刻围了过来。 “团里其他部队呢?”陈锋着急地问。 “长官,后来团里后方旅部派了兄弟部队接应,团里让我们殿后,后来越打越乱,我们就冲到这边来了。” 西北(3) 听说团里的主力脱离了险境,陈锋心中的石头放了下来。但此时三连还孤悬在红军的后方,必须赶紧脱离这片阵地,想办法和团里的主力会合。陈锋觉得脑袋里面一片空白,他想了想,红军的指挥所刚才被自己纯属走运给打了,那么当面正在伏击阵地的红军可能暂时会陷入混乱,现在自己一定要沉住气,只要想办法往红军最想不到的地方走,那就安全了。 “全连听好了,路上要是遇到遭遇战,千万不要纠缠,把被子什么的全部扔掉,身上只带干粮和子弹,通知炊事班,把锅也扔了,全连轻装,跟我上。”陈锋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被子扔了。 连里的兄弟纷纷扔东西,地上唿唿啦啦堆了一大堆杂物。 “找几个人,把俘虏捆上,然后抬上俘虏一起走。”陈锋点了几个膀阔腰圆的兄弟,然后七手八脚地把俘虏过来的红军用绑腿带捆好了,几个兄弟抓着绑腿带。 “全连注意了,跑步前进。”陈锋顺手把步枪扣成活保险顺到肩膀背好,扣成活保险的好处是既能够防止撞击枪栓造成走火,同时遇到敌情击发也方便。 陈锋不朝自己团里所在方向撤退,而是向纵深前进,他潜意识的本能告诉他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转眼到了晚上,一路上居然和红军一直急行军的部队擦肩而过,但对方怎么也想不到对面是支东北军。 一整夜的长途行军,连里的兄弟疲惫到极点,陈锋不时在停下休息的时候给大家鼓劲。这个时候老兵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连里的老兵一般都背着两支枪。 直到第二天清晨,三连才顺利地从红军的伏击圈中钻了出来,和团里的主力会合。而经过这次伏击战,团里再也不敢小看红军的战斗力了,打法上也稳健了很多。 本来陈锋带队侦察失误,没有侦察出红军的伏击,按照军法是要吃官司的。但陈锋无意中打掉了红军的营指挥所,缴获了地图和电台,也算是将功补过。团里最后也就没有再追究下去。 后来通过审讯俘虏得知,红军最后之所以没有围住团里,主要是弹药不足。平均每人身上只有五发子弹,所以几轮冲锋之后就只能靠着刺刀了。 这一仗给陈锋和团里其他军官留下了深刻印象,红军打法灵活,不计较一城一池得失,而且善于打伏击战和运动战。另外陈锋此后也更加重视了战前的火力侦察,以及防线的完备。 同室操戈(1) 1935年12月9日,北平的学生示威,要求国民政府抗战。但北平出动了军警,学生示威很快就变成了军警对学生的殴打。 这次运动席捲全国,各地都有游行示威的。很快西安的学生也走上大街,东北军派了部队到西安街头维持秩序。 这次学生示威闹腾的动静不小,国民党政府为了迎合日军的要求成立冀察政务委员会也被这次示威折腾得不得不延期。团里偷偷开玩笑,看来秀才真要闹事,也能闹成事啊。 风雨飘摇,转眼到了1936年。 1月份,内蒙王公贵族在日本的支持下通电宣布独立。北方的形势急转直下。英勇的红军将士突破了层层防线,宣布要开赴抗日前线,还请东北军和他们一起携手抗日。 而团里的兄弟们意见也分成两派。其中大多数人对剿共很有牴触,既然人家也想抗日,那就不如收编过来一起打日本鬼子,干吗要自己人打自己人。而另外一派觉得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既然上面让咱们打,那咱们就打。至于该不该打,那是上面的事情了。 第111页 陈锋基本上属于后一派,反正听上面的,让打就打,让不打就不打。但红军留给陈锋的印象却很深刻,尽管红军装备还不如东北军,甚至子弹都不够,但红军战斗力还是很不错的,要是这支部队能够上阵打鬼子,总之有利无害。 等到了一月底,团里一直都没有大仗打。红军始终把主力隐藏起来,常常以伏击战和游击战为主。团里在旅部的指挥下打了好几仗,都没有捕捉到红军的主力,反而常常绕着山里兜圈子。 一眨眼就过完了年,天气也渐渐转暖。刺骨寒冷的西北风一天天地减弱,春天到了。 过完年之后,旅里和其他部队一起组织了几次包围战,但都让红军利用防线的空当跑掉了。团里每天还是枯燥地行军、驻扎,然后是再行军、再驻扎。这样的日子搞得团里士气低落,很多人偷偷嘀咕,不去打小日本,天天没事绕着山沟转个什么劲儿。 这几天和往常一样,依旧是绕着山沟兜圈子。到了下午,团里按照旅部命令在饮马峰设置防线。相传饮马峰当年是汉朝的一个将军打这里经过,一路上行军劳顿,马渴得走不动路。那个将军顺手用宝剑往地上一戳,地上立马冒出一股泉水来,因此而得名。 但传说归传说,整个饮马峰就是个石头荒山,别说泉水了,连距离这里最近的河都是在十几里地开外。因为缺水,这周围的老百姓穷得叮噹响,很多家里只有一条裤子,谁下地干活谁穿。 在饮马峰的脚下,一条东西走向的土路蜿蜒而过。团里的任务就是沿饮马峰一线构筑工事,防止红军向东。 连续数日,整个阵地上闲得要命。路上也没人,最多有几辆大车经过。 但第三天的清晨,团里的阵地上面突然响起了枪声。团部很快派传令兵过去问,说是盘查三个老百姓的时候孙寒看出了问题。因为这一带的老百姓都很穷,孙寒偷眼看到一个老百姓弯腰翻土筐的时候棉袄后面翘了起来,露出的裤腰上居然扎着牛皮带。孙寒眼睛毒,一眼就认出那皮带上面有挂过斜背手枪带的印子。 孙寒不动声色地假装问:“这周围哪有河啊,兄弟们做饭找不到水。” 那人扭头指着:“老总,从这往北,十几里地有条河。” 等他再回头,孙寒的手枪已经指在他鼻子上了。 “别动,手从兜里抽出来,趴在地上。”孙寒其实心里也紧张,因为他只来得及把手枪拔出来,但手枪根本没有上膛。 那人慢慢趴在地上,其他两个人也都被弟兄们用步枪指住。孙寒上前一把踩住他的右手,然后哗啦一下把手枪顶上膛。 同室操戈(2) 就在这一瞬间,边上另一个人一撩棉袄抄出一支快慢机。孙寒手腕一翻,噹噹两枪把那人打倒在地,胸前一片血,眼看着往外唿气,一会儿就不动弹了。孙寒让其他兄弟搜了这两个人:结果从他们身上各自搜出两支顶好了子弹的快慢机。孙寒注意到这三个人都是老兵,因为他们的快慢机上的准星被锉平了,这样从衣服里面往外拔的时候不会挂衣服。 孙寒想想就后怕,当时要是慢了一步,现在躺在地上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兄弟们把这两人带到团部外面,没过一会儿,王焕成出来了,披着大衣打量着被按在地上的这两个人:“你们是不是共军,说!” 那两人都不说话,王焕成不想啰嗦,往边上一歪嘴。卫队长王卫华过去抢起扁担开始打。没打几下,这两人就被打得满地打滚,脸上都皮开肉绽。 孙寒看这么打下去非把人打死不可,这么一来自己抓住共军的功劳就没了,赶紧拦住了说:“长官,这两人要是打死了,那长官也不好向旅里交代啊。” 这席话提醒了王焕成,真打死了,自己的部队生擒共军的功劳死无对证。他挥手示意,王卫华累得气喘吁吁地站到一边,摘下大檐帽扇风,脑袋上直冒热气。 王焕成一筹莫展,这两人要是死不开口,那就没法子审下去了。这时后勤参谋闻天海凑到王焕成耳朵边上出了个主意,王焕成听着连连点头。王焕成一摆头,闻天海站了回去,王焕成指着孙寒说:“孙连长,你过去,把他们衣服扒了。” 孙寒想着这么天寒地冻的,把这两个人衣服扒了,那还不冻个好歹的,但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孙寒过去抽出刺刀,三两下把两人的衣服划破了扒了下来。 “来人,到炊事班找两桶冷水来。”王焕成命令道。 孙寒在心里想着闻天海太毒辣了,以后一定要防着点。 没过一会儿,地上的这两个人浑身都浇上了水,两个人被冻得直哆嗦,脑袋上的头髮冻成了冰碴,嘴唇发紫。 “怎么着,说还是不说?”王焕成点了根菸捲,紧了紧身上的貂皮大衣问道。 那两人眼睛瞪得熘圆,狠狠地看着闻天海。闻天海一脸的得意。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那两人连哆嗦都不哆嗦了,整个脸上冻上了一层冰,脸色煞白,目光呆滞。 “来人,用被子包上。” 过来几个兄弟拿火盆上面烤好的热被子包好,过了没一会儿,那两人缓过劲来,头髮上的冰碴开始融化,脸色也好了很多。 站在孙寒后面的曹勐伸头过去说:“这个叫热被窝包冰饺子,我们那疙瘩鬍子都这么干,这么着人身上没伤,但绝对不是人受的罪。” 第112页 王焕成抽完了两根烟,冲着边上的兄弟摆摆手,那几个兄弟过去就要剥他们的被子,另外几个准备好了水桶打算继续浇水。地上那两人显然有点抗不住了,身子挣扎扭曲,不让把被子剥走。 “我说,我说,首长,你别浇水。”其中一个年长的终于张了口。 “好,你跟我到屋里烤火。”王焕成过去把他扶了起来,然后带进团部的茅草屋。等走到门口,扭头指着地上另一个人对提着水桶的兄弟说:“先别浇水,让他在地上蹲着,待会儿我出来的时候他还不肯说,那就浇他。”说完之后把门重重地关上。 审讯的结果非常顺利,这个年长的招供说他们三个都是红军部队里面特务连的,这次过来主要是侦察饮马峰一带的阵地。刚才被孙寒打死的那个红军是他们三个的头,是个排长。 从审讯结果看,红军很可能在这几天试图突破饮马峰阵地。王焕成不想部队白白和红军拼消耗,等部队打光了,他在东北军里的地位和前途也就没了,这一点王焕成很清楚。他立刻起草了电文,把红军的兵力和装备大大夸大了一番,然后请求增援。同时也将这两人叫到卫队继续审问,希望能够问出其他更有用的东西。 同室操戈(3) 但王焕成怎么也没想到,红军当天下午不待自己的增援赶到就强攻饮马峰阵地。这次投入进攻的应该是红军部队的精锐主力,而且还动用了迫击炮。团里也用迫击炮进行还击,但红军迫击炮打得相当精准,很多炮弹都是落在人堆里面炸的。这也让炮兵出身的陈锋暗自佩服。 整个下午红军对饮马峰阵地进行了仰攻,同时团里在土路上设置的阵地也被红军轮番进攻。但由于团里控制了饮马峰制高点,再加上红军机枪不足,仰攻数次都被打了回去。 就看到红军如同潮水一般冲杀过来,而在风头浪尖上,一个小个子指挥员打得异常勇勐。驻守饮马峰阵地的陈锋看到那个小个子指挥员跑到哪边,哪边的红军就攻势凌厉,看来这个小个子是员虎将。 陈锋端起步枪专门朝那个小个子打,打了二十多发子弹,那个小个子终于一头栽倒。进攻很快被瓦解。 当天晚上团里的兄弟都在提心弔胆中度过,大家都在担心红军半夜又杀过来。但直到第二天清晨,整个阵地都没有再受到攻击。第二天打扫战场的时候,陈锋终于在山脚下找到了那个小个子指挥员的尸体,他的尸体很好辨认,因为他是个光头,却留了一脸络腮鬍子。陈锋很奇怪,这个指挥员身上的军服被剥掉了,作为一个指挥员脚上却穿着一双草鞋。 陈锋把尸体抬到团部让昨天抓来的红军俘虏辨认,那两人一看尸体就哇哇大哭。原来这具尸体就是他们团长的。陈锋一听吃了一惊,这么年轻的团长,而且看上去面孔清秀得很,甚至能看得出这个人生前是个很英武帅气的男人。 “你们团长身上怎么没有军服,而且你们留下的尸体,身上都没有军服。”陈锋问出自己的疑虑。 “我们红军穷啊,军服都是粗布的,就是粗布军服都穿不起,好多部队被服不够,一般牺牲的同志来不及掩埋的,军服都要扒掉。” 听到这里大家都肃然起敬。王焕成摆摆手,那个红军军官的尸体被抬走了。陈锋撵在后面把尸体拦了下来,然后找了几个兄弟抬到面南坐北风水好的山坡上安葬了。 西安事变(1) 战局打打停停,等到了三四月份基本上两军就不打了。东北军上下对这种打自己人的仗都厌烦透顶,这段时间逃亡严重。短短两个月,团里逃亡了五十多人,差不多一个多排的兄弟逃亡了。 而这段时间红军方面也辗转作战,并且发布通电宣布愿意和东北军共同协商,联合抗日。就这么到了五月初,红军宣布回师陕北。团里上上下下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仗可能打不起来了。 1936年日军步步紧逼,不断在华北制造摩擦,而全国各界也都在唿吁停止内战,一致对外。也就在一九一六年底,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爆发了。东北军统帅张学良基于心中的爱国情怀和西北军将领杨虎城在西安兵谏蒋介石。 1936年12月12日,凌晨,张学良、杨虎城率领部队,在西安扣留了蒋介石以及陈诚、卫立煌等十多名军政要员。随后,张学良、杨虎城两位将军通电全国,提出改组南京政府,停止内战,立即释放上海被捕的爱国领袖沈钧儒、邹韬奋等,释放全国一切政治犯,召开救国会议等八项主张,逼蒋抗日。史称“西安事变”或“双十二事变”。 一时间中国的命运走向了一个前途未卜的关键时刻。 西安事变发生的第二天,东北军全军戒备。也就在第二天,张学良、杨虎城成立了抗日联军军事委员会,分任正副委员长,调孙蔚如为西安警备司令。团里突击发下去五天的随身干粮,另外各支部队维持当地治安,并尽量避免外出,防止国民政府的飞机在上空空袭。 事变发生后,团里连日开会商议对策。同时,在基层各个排、班,大家对西安事变一致叫好。私下都佩服张学良将军是条汉子,愿意跟着少帅打回东北去。原来部队里面责怪张学良下令撤退的言论烟消云散,大家都说愿意跟着少帅,要是国民政府来打,那就和国民政府的部队打到底。 第113页 19日,日本方面通报国民政府:中国政府如在抗日容共之条件下与张学良妥协,日本则强硬反对。 第二天,张学良、杨虎城两位将军发布了《告东北军、17路军将士书》。东北军中军心大为振奋。 当天晚上,团里紧急动员。第二天开拔,路上说是要开到晋西南去,防止国民政府打过来。但路上大伙都在议论,可能不是防国民政府,而是给阎锡山施加压力,防止国民政府的军队从山西借道进攻陕西。 结果一路上因为要强行军,所以没有架设电台,以至于和上峰失去联繫。团里一口气行军到了晋西南,几乎要到了山西境内,才得到消息说就地驻扎。 又过了几天,上头说张学良将军亲自护送蒋介石回到南京,让部队保持克制,不要和其他部队发生冲突,另外要防止逃亡。当天晚上团里的军官开了个会,在会上下达了连坐令,严防逃亡发生。 部队在晋西南和山西阎锡山的部队对峙起来,但一直未发生冲突。就这么着,团里的兄弟过完了元旦。歷史走到了中国命运最关键的1937年。 团里驻扎了几天后,兄弟们从当地报纸上无意中看到,张学良将军在南京被判了刑。这段日子兄弟们都开始焦躁起来,好多兄弟叫唤着要想办法营救少帅。此后张学良将军一直被国民政府软禁,直到晚年客死他乡。 而国民政府也打算对东北军和西北军进攻,渭北已经打了起来,局势一触即发。 时光飞快,2月初,国民政府的中央军进入西安,顾祝同长官升为西安行营长官。随后国民政府宣布停止剿共。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国共两党携手抗战,就此拉开了全面抗战的序幕。中国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迎来了第二次国共合作。随后,王以哲将军被少壮派杀害,东北军被瓦解分化。 西安事变(2) 1937年3月17日,东北军将士发表致西北同胞告别书,此后东北军被分别调往各地接受重新整编。 团里随其他部队调到了河南境内接受整编,部队的建制也改为调整师建制。5月份,部队换装,原东北军军服取消,换装为德式圆顶帽的军服。团里的军官基本上也有调动,团长王焕成调到旅部任参谋长,狄爱国由于弹压部队有功,被国民政府升为旅长。原团里教导队队长潘云飞升为团长,从其他部队整编过来的三营长陈向东升为团参谋长。陈锋调为教导队队长。团里的卫队补充至教导队。其他各营也有调整,孙寒接任三营营长,他能这么快升为营长主要是陈锋的推荐。两个人当年曾经争当警卫连连长,没想到多年之后彼此间却相互欣赏起来。原来的二营长高书鸿也是其他部队整编过来的,这次整编升为团副,二营营长由补充进来的军官唐沖担任,他有个弟弟唐路也在二营,是个连长。兄弟俩当年都是东北军里读过书的明白人。 另外一部分教导队里的排长充实到了兵力最少的一营,一营营长郭金成也是兄弟部队整编过来的,为人很憨厚,但作战却相当勇勐。一营在和红军作战中损失较大,排长李雄明调过去就当了连长,一营其他的连长也大多数是从教导队里出来的。 大练兵(1) 团里在驻地搞了很深入的大练兵,这个练兵的想法是潘云飞具体提出来的,但实施起来却是由教导队牵头实施。教导队作为全团的骨干部队,只要教导队里的兄弟整明白了,回到各个部队就能带动大家。 这次练兵主要是针对部队几年前在长城会战期间日军的作战特点制定的,具体操练方法也借鑑了步兵操典当中的很多战法。后来国民政府下发了《抗战手本》,手本中很多打法居然和陈锋提出的观点不谋而合,这样大家后来对陈锋更是刮目相看。 陈锋天生就是个打仗的材料,后来大家都这么评价。而潘云飞对陈锋更是寄予厚望。其实团里其他军官都有各自的特点,潘云飞和孙寒属于进攻型的军官,强攻和突击都没问题。武鸣和唐沖善守,包括后来该团很多军官防守都很厉害,但真正攻守兼备的军官可能就得算陈锋了。 为了这次练兵,陈锋特地将警卫连要了过来,让警卫连假扮日军。陈锋根据日军的特点制订了一个进攻计划,然后从教导队里抽调三连,也就是陈锋以前当连长的老部队组织防守。结果战斗进展得出乎意料,警卫连三两下就结束了战斗。 三连不服,说警卫连都是老兵,而且还有快慢机。陈锋笑了笑,然后把教导队和警卫连集中起来讲解。其他团部的军官和各个营的排以上军官也都列席旁听。打了胜仗的警卫连连长王卫华心高志满,卫队被撤销之后,他调至警卫连当了连长。这个连也是团里的特务连,人数最多,全连两百人,战斗力也是最强的。 陈锋找了块黑板,然后在上面讲解刚才的作战经过。陈锋讲得很细緻,而且他不用书本上的语言,都是普通的大实话,再加上画图,让大家听得一目了然。潘云飞在想,陈锋不去当教员真是屈才。 讲解完了陈锋让大家分别谈了谈对日军战斗力和作战特点的理解,一些老兵和参加过长城会战的军官都分别谈了。陈锋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样子很诚恳。陈锋是那种不打仗的时候看上去平平常常,话也很少,甚至有点窝囊的人,但当枪声响起的时候他就变成了另外一种人,他戳在那里就是一个标杆,一面旗帜。 第114页 “好了,好了,大伙谈得都挺不错的,我来把大家的话归置归置。”陈锋摆摆手,院子里面安静下来,大伙都仰着脑袋等陈锋讲。 陈锋把黑板拿抹布擦了,然后在上面写了个字“侍”。他拍拍手上的石灰,然后说:“这个字念侍,在我们汉字里面是侍卫的意思,这个字就代表了鬼子的所有特点。” 下面唧唧喳喳起来。 陈锋接着说:“我前段时间看了不少报纸和书,上面讲了日本的风俗,鬼子信奉的是武士道风俗,这个就像我们中国人过年要吃饺子一样,是他们的风俗习惯。那么武士道里面讲究最多的就是忠诚和勇敢。这个侍字,就是说,鬼子要侍奉他们的天皇,他们打仗都是为了天皇。这个就像我们古时候说皇上要当大臣的死,大臣不得不死一个道理。在座的谁看过《水浒传》啊?” “我看过,长官。” “好,你站起来说说,你几岁的时候看过?” “长官,我不识字,是听说书的讲过,我那时候卖糖炒栗子,一回书都没落。” 边上的兄弟哄然大笑。陈锋也是乐得咧着嘴,他接着问:“你说说看,李逵、宋江他们打仗牛吗?” “报告长官,李逵牛,使斧头,没人整得过他。” “那好,既然李逵、宋江打仗那么牛,为什么最后还是死了?” “皇上信不过他们呗,所以让皇上整死了。” “好的,你坐下吧。” 这种讲解方式很多兄弟都是第一次听说过,讲得深入浅出,大家听得也是津津有味。陈锋看大伙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起来了,于是进入了正题:“刚才这个兄弟也说了,皇帝要谁死,那他就得死,鬼子也是一样,他们听日本天皇的。天皇说了,要信奉武士道,那就要作战勇敢,一直到战死为止,不能投降。所以,以前长城会战的时候,我军从来抓不到鬼子的俘虏,而且不管伤亡了多少人,鬼子都是死缠烂打,绝对不会投降。” 大练兵(2) 这话说得大家都很佩服,心里盘算着确实是这个道理。 陈锋又把黑板擦了,然后在上面写上“迅速”,然后说:“鬼子有坦克,有火车,有卡车,所以他们打仗跑得快,调动迅速。大家别小看这个迅速啊,鬼子为什么能够以少打多,全靠这个迅速。假设我们一个师有三个团,鬼子只有两个团的兵力,那么他们就可以迅速用两个团打我其中一个团,结果我们行军速度慢,不赶趟啊,等援兵到了,那一个团也没了。这个‘迅速’就可以利用时间不赶趟,以少量兵力打大部队。” 这席话说得大家直点头。陈锋看到大家基本上理解了,在迅速两个字下面又写了两个字:精良。这个很好理解,装备精良。但从陈锋嘴里讲出来味道就大大不一样:“兄弟们,鬼子装备精良大家都知道,怎么个精良法呢,他们机枪多,大炮多,天上有飞机,地上有坦克。但精良的不光是人家的装备,人家训练也很牛,鬼子一个兵就能和我们两个人、三个人拼刺刀,鬼子枪法好,大老远一枪能打得准。所以武器精良是一个方面,大伙还要明白,鬼子训练也很厉害,千万不能小看他们。” 台下面显然有不服气的,乱闹闹地交头接耳。陈锋假装没听见,继续说道:“鬼子装备好,咱们没法比,咱们比人家穷,但是训练上咱们可以好好整,鬼子不擅长的东西,咱们就可以加强。鬼子近战、夜战能力差,擅长远距离作战,那么咱们就专门偷袭他,打近战,打野战,专门打他难受的地方。这样也免得他们用精良的装备对付咱们。” 这下大家才听出点门道来,交头接耳的声音小了很多。 陈锋又在精良两个字下面写上:坚强。 “刚才我说了鬼子的习俗,他们信武士道,不喜欢投降,所以打起来很坚强,死不认输。但是他们也有弱点,那就是爱钻牛角尖、轻敌、冒进,我们正好利用他们这个特点。老兵们还记得我们最后在关帝庙阻击鬼子的经过吧?鬼子偏偏一根筋,非得从那条我们火力封锁很密的路线进攻,不肯等到白天用飞机大炮。所以,就是要利用鬼子一根筋的特点,让他们蛮干。” 讲完了这些,陈锋又让大家谈谈想法,这次谈得就比刚才深入得多,很多老兵都谈到了点子上。 陈锋摆摆手,把黑板擦干净了,然后在上面写上四个字:松、小、浅、短。 他指着松字说:“大伙别看鬼子打下了咱们老家,但是鬼子的后方空虚啊,东北一天也没消停过,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经常整得鬼子忙活来忙活去。这个松,就是说鬼子的后方空虚,后方松。” 他又指着小字说:“既然后方松,那鬼子为什么不多派兵去东北呢?这就是因为日本太小了,他本土没多少兵,为啥他要让溥仪当皇帝,为啥要找那么多汉奸,因为他的兵少,管不了那么大地盘。他的本土面积小,打打小规模的战斗还行,打大了就吃不消了。为啥他要先打东北,就是因为东北有煤、有铁、有工厂,所以他要先占东北,这样才有本钱。” 这两个字概括得果然很全面,大家心里盘算着,觉得陈锋说得有道理。 陈锋又将浅字和短字后面各画了个圈,然后指着这两个字说:“兄弟们,这两个字,就是鬼子致命的弱点,正是因为他的面积小,兵员少,所以他没办法深入纵深作战,没办法打大仗,没办法一口气打持续时间很长的仗。可惜啊,我们的国民政府看不到这一点,往往被鬼子兇勐的样子唬住了。” 第115页 陈锋又指着短字说:“既然他们不能大纵深作战,不能打大仗,时间不能长了,那就必须和我们速战速决,尽快利用他们的精良装备消灭我们。那兄弟们说说,我们应该怎么打?” 大练兵(3) “长官,我们跟他们打近战。” “长官,我们晚上打他们。” “长官,他们兵少,我们兵多,就兵力多打他们兵力少。” “慢慢拖,拖死这帮狗日的,长官,他们拖不起。” 下面的兄弟们看来很受启发,纷纷补充着。陈锋看到这里就知道大家的兴趣被彻底勾起来了,他又结合教导队和警卫连的战例开始细緻地讲解。 “我把刚才讲的鬼子作战特点和大家的想法放一起说说。”陈锋在黑板上简单画出了刚才攻防战中的等高线地图。陈锋是学炮兵出身,所以图上作业能力明显优于其他军官,单是从这等高线地图上看,画得像模像样的。 “大家来看,刚才警卫连是沿着这个路线打的。”陈锋在黑板上用曲线画出了进攻路线,然后说,“可能有的兄弟对这种打法很熟悉吧,我在长城会站后研究过这种打法。在会战中,鬼子经常整这种打法。那么如果我们琢磨着扬长避短,不往鬼子优势上撞,那就要以兵力多打他的兵力少。也就是刚才兄弟们说的,咱们集中兵力在主要进攻线路和点上面打他狗日的。一边在重点进攻方向打他,一边用少量兵力从一个方向或者多方向牵制鬼子。” 这席话让团里的军官都听得很入神,陈锋把黑板上面鬼子进攻路线边上又画了几个横槓,然后说:“就拿咱们最后一仗,防守关帝庙来说吧,鬼子最后为什么没有攻得下来,那是因为他们攻击前出区域太宽,而且进攻中兵力展不开。从这次防守战来看,想要突破鬼子的打法,咱们就要学习他。一旦投入到进攻当中,一定要勐攻一个点,另外还要有充足的预备队和一定的进攻梯次纵深。鬼子每次都是用这样的方法来打咱们的,他们就像钻头一样,拼命想法子在咱们的阵地上钻出一个洞来,然后跟着就是梯次纵深突破。想要打败鬼子,先得好好研究他们的战法,借鑑他们的战法,这样才能把他们打趴下。” 陈锋的语气坚定而沉着,丝毫不像一个仅仅从军五六年的军官,倒像是久经战阵的悍将。 师夷长技以制夷,自古以来不变的道理。从敌人,从对手那里,中国人就是这样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来学习着。 陈锋端着粗陶碗喝了口水,然后又继续讲解起来:“关帝庙一战,鬼子应该说打得很顽强,甚至算得上很英勇。但他们一味地轻视咱们,所以后来的打法就是勐打勐冲。不是说勐打勐冲不对,而是要动脑子。他们兵力缺少交替掩护,全是肩膀上顶个脑袋往上沖,这和他们武士道的习俗有关系。假设,鬼子以一个班的规模为最小单位,然后队形疏散开,一个班里面冲锋的冲锋,掩护的掩护,梯次火力支援。那他们损失就会大大减小,战果也会大大提高。可惜他们打红了眼,一个劲地蛮干,换上我当他们的指挥官,绝对不会这么打。” 最后一句话让大家一愣,很多人心里由衷地佩服起来,能够把自己放在敌人的角度来思考战术问题,单单是这份心态就胜人一筹。 散会之后,陈锋又集中了连以上的军官唠嗑,大家根据陈锋提出的战法和分析也谈了很多。一直谈到了深夜,潘云飞请客,大家痛快地喝了一顿。 后来几天,团里对于各种战术进行了集中操练。其中包括如何能够集中兵力,争取歼灭鬼子的少量兵力,并克服鬼子的迅速的优势,能够争夺战场的主动权。同时,根据鬼子的武士道习俗,要敢于和鬼子打硬仗打鏖战,发扬团里在长城会战中的死缠烂打的传统,把鬼子的速战速决战法拖成持久战。 另外还强化了团里步兵、机枪、迫击炮火力的协同作战。这段时间,上面调拨给团里一门山炮,虽然是老旧的克虏伯山炮,还是北洋军时期买的,但总比没有强啊。另外从兄弟部队新调了一个炮兵军官,叫陈章。陈锋建议炮兵单独成立一个炮兵队,然后按照三门甚至是四门炮的规模进行建制。有人有异议,火炮只有一门,要那么多兵干吗啊?陈锋说可以先把兵练好,宁可有兵没炮,也比以后缴获了山炮没兵要强。人能等炮,但不能让炮等人。潘云飞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炮兵队从马夫到操炮手都是按照四门山炮来建制的。 大练兵(4) 尽管炮弹紧张,但陈锋还是搞了实弹下的步兵、炮兵协同进攻的操练。这让团里很多人也看到了如何在鬼子步、炮协同的情况下进行有效防守。 另外,陈锋针对团里很多军官多数是从基层士兵升上来的,看地图、看地形能力差的特点专门做了操练,重点是如何进行侦察,包括行军侦察、前进侦察、火力侦察等。另外还包括如何设置警戒哨,如何设置流动哨。 这些东西让很多从基层士兵升上来成为军官的兄弟听了耳目一新。这些兄弟读书少,陈锋讲得很实用,他们听得也好理解。很快大部分的军官都能够简单地图上作业,以及侦察地形,甚至有些脑子好使的看过一遍地形就能画出简图。 陈锋要求军官先学,然后教给班长,班长再教给下面的兄弟。后来团里出现了很多兄弟部队没有的现象,那就是很多士兵不会写字,但勉强能画出地形简图。有些士兵甚至能画出类似等高线的简图来,这在当时不能不算得上是一个奇蹟。 第116页 另外陈锋还特地请熟悉近代炮兵火力特点的陈章讲解了炮击的指挥方法和特点,并让老兵讲解鬼子炮击的习惯。根据这些,团里面的兄弟对于鬼子炮击的方法和战法有了更明白的认识。 根据鬼子装备精良、炮火勐烈的战法,陈锋重点以团里当年在长城会战中遭到炮击的实战战例来讲解阵地战中组织防御阵地所必须考虑到的防御纵深、工事的构筑。陈锋讲这些东西并不照搬当时国内流行的德国教材,而是根据鬼子的火炮性能、杀伤半径等来谈。从工事的构筑到壕沟的连接,再到防御纵深的防守组成,以及战术组织等很细緻地进行操练。 而且陈锋常常是亲自和兄弟们挖工事,挖完一个把大家都集中起来点评。哪儿挖得好,哪儿整得不行,陈锋常常说得大家直点头。不仅这样,陈锋还抓了几条野狗作比较。他亲自挖好一处防炮工事,然后让其他老兵也挖。再将狗捆好了放到工事里面,牢牢拴在地上。陈章指挥山炮对准这些工事各自进行炮击。最后陈锋工事里的狗只是被震得耳朵出血,而其他工事的狗多数被炸死。 这次比较让大家看得很直观,包括弹片反弹、烟尘、坍塌等因素,陈锋挨个给大家分析。后来挖工事都得到了团里上下的一致重视,工事挖得好,伤亡就小,这个道理一旦大家弄明白了就变得积极起来。 团里不仅操练进攻、防守,还根据鬼子作战特点重点操练了夜袭及奇袭。特别是夜袭、奇袭中进攻方向判断,如何进行前出搜索,如何警戒,夜间如何进行联络等。另外将部队带到郊区的山林中进行营一级的对抗。通过这样的训练,团里夜袭和奇袭作战能力明显提高很多。 由于鬼子坦克多,而团里基本上没有对付坦克的有效武器,这次大练兵还特地针对日军坦克多的特点做了操练,尤其是如何利用手榴弹攻击坦克,如何利用迫击炮进行火力压制,怎么算提前量等。而且针对防守中鬼子使用坦克进行前出突击的特点,操练了用手榴弹布设诡雷,以及如何挖掘陷阱、壕沟,利用废旧军械构筑鹿砦等。 这次练兵的结果大大出乎团里的预料,甚至出乎陈锋的预料。很多基层的士兵都练得很认真。大伙都明白,现在多会上一点,打起来就可能捡上一条命。 不许成家(1) 练兵一直持续到了一九三七年的七月初。这时华北局势已经万分危急了,大战一触即发。团里的兄弟们,甚至包括了大部分的军官明显开始焦躁起来。团里的弦绷得很紧,天天晚上设置双岗,重点的道路放上了流动哨,防止团里的兄弟逃亡。 这天陈锋晚上到教导队的营房查哨,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晚上睡觉前必定到营房去查一遍。他觉得经常让底下的兄弟看到自己,多和他们唠唠嗑,比任何鼓动的话都来得实惠。 初夏的夜晚恬静而祥和,陈锋闻着淡淡的草味觉得战争好像距离自己是那么遥远。他一路上查了营房外面几处固定岗哨,和站岗的兄弟简单唠了几句。另外还查了外围的流动哨,流动哨的兄弟们被蚊子叮得够戗,陈锋就教他们怎么防蚊子。 等到了营房外面,就看到教导队有间营房里面有喧譁,窗户倒是看不到亮光。他走到门边闻到了一股酒味扑面而来。陈锋一脚把门踹开,里面原本喧譁的声音立刻消失,营房里面的兄弟面面相觑地看着陈锋,静得水滴落地声都能听见。 “半夜三更不睡觉,整啥妖蛾子?”陈锋走到营房中间的木头桌子边上,上面放着一些酒菜。陈锋往四周扫了一眼,这才明白为什么从外面看不到亮光,原来里面都拿被子挡上了。 陈锋看着差点笑出来:“哈哈,你们这帮兔崽子,刚刚讲了怎么防止空袭,要灯火管制,你们就用上了。” 营房里的兄弟们忍不住都想笑,但谁都不敢笑出来,只能硬憋着。 陈锋摘下帽子顺手挂在墙上的木头架子上,架子上面一排步枪,在灯光下面显得闪闪发亮、杀气腾腾。 “哟呵,不错啊,有酒有肉,还有碗吗?给我也倒一碗。” 边上的兄弟连忙上去拿碗给陈锋倒上。陈锋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看到长官自己也喝上了,兄弟们稍稍放开了点。 “坐啊,都坐过来。”陈锋招唿着, “刚才都唠啥呢,我在外面听得不太真。” 兄弟们挠头,有人嬉皮笑脸的不好意思。 “说说,让我也听听。” “长官,我们在唠娘们。” “操,我当啥,大老爷们不唠娘们,那唠啥?” 听到这句话,兄弟们兴致也上来了。有人问:“长官,你成亲了吗?” “问这干啥?” “没啥,我瞎问,长官莫怪。” 陈锋抓了一小把花生米填到嘴里,花生米炸得很香脆,吃到嘴里一嘴香。陈锋抹抹嘴说:“过来,过来,都过来,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一听说长官要讲故事,大伙兴致都上来了,纷纷围了过来。 “说古时候啊,有个汉朝,汉朝你们知道吗?咱们今天为啥叫汉族,就是打这个朝代叫起来的。话说这汉朝一开始开朝的时候老是被别人欺负,谁欺负咱们呢,是一群洋人,也就是外国人。这帮外国人叫匈奴人,他们打仗牛,那会儿骑兵最牛,这匈奴人骑兵多,当时我们就打不过人家啊,天天老受人家欺负。” 第117页 陈锋讲故事浅显易懂,很快提起了大家的兴趣,个个伸着脑袋张着嘴听得入神。看大家的兴致都上来了,陈锋就接着说:“后来汉朝出了几个大将军,其中有个将军叫霍去病,他打仗特别厉害,带着军队一路追杀,把匈奴给打败了。当时这个将军没成亲,人家问他,你这么大岁数了,咋不成亲呢?那个将军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意思就是,匈奴还没被彻底消灭,我干吗要成亲啊?” 陈锋讲完了之后感到自己的胸膛好像热血上涌,脸上也开始发烧。 边上的兄弟听完了没反应过来,有人问:“长官,你这故事啥意思啊?” 不许成家(2) “哈哈,这个故事关键是最后一句话,匈奴没打败,我就不成家。”陈锋脸上很平静,但内心却在起伏着。 “长官,我整明白了,长官的意思是说,不打败日本鬼子,长官就不成亲。”一个兄弟反应快,立刻接着说道。 “兄弟们,咱们都是大老爷们,想女人不丢脸。咱们是男人,是条堂堂的汉子。日本鬼子打过来,占了咱们的土地,糟蹋咱们老百姓,那咱咋办?打跑这帮狗日的,不打跑他们,咱们也没好日子过,是不是?” “长官,我记住了,匈奴不灭,不许成家。” “这句不对,应该是鬼子不灭,不许成家。” “对,兄弟们,咱们都赌咒,鬼子不灭,咱们都不成家。” “哈哈,你们这帮小子,啥不许成家,人家是这么说的:‘匈奴不灭,何以家为?’大家跟我一起念一遍。来,来,酒碗都整满了,都站起来,把酒端着。”陈锋兇狠的目光如同利刃一般。 三十多条汉子光着膀子站立着,灯光映得剽悍的身躯上面显出夺目的子弹般古铜色。大家一起跟着陈锋高声念:“匈奴不灭,何以家为?” “大家再整一遍,声大点。”陈锋觉得自己好像被点了一把火一般,浑身上下热腾腾的。 这次的声音响彻了营房,兄弟们如同吼叫一般,从胸腔里面喊出了那声中国人铮铮铁骨的誓言。 匈奴不灭,何以家为! 这句誓言在那个中国人命运多舛的年代,引导着无数铁血男儿浴血杀敌,他们告别自己的心上人,告别自己的妻子,给老母亲磕头辞行。他们端着步枪,举着大刀片,和自己的兄弟组成一柄无坚不摧的逐日神剑。 一碗碗酒伴随着誓言喝了下去,大家此时就像心里被撕扯一般,眼泪憋在眼眶里,但谁都不愿流下来。那个岁月里,中国人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前面的兄弟倒下去,后面的没有眼泪,端着刺刀继续沖。 当哥哥的战死沙场,当弟弟的也没有眼泪,跪下来给自己的亲娘磕个头,娘,儿子要去打仗了,等儿子打完了仗,就回来伺候您老。 娘,儿子要去打仗了,娘,多保重。 当娘的也不哭,战死一个,再送上去一个。中国,就是个母亲。当母亲的含着眼泪把孩子送走,含着眼泪看着孩子倒在血泊中,再含着眼泪把无数好儿郎送上前线。 中国人就是这么苦撑下去的。 酒碗一个个亮了底,每个人脸上都满是红光。陈锋环顾了大家一遍,其实很多时候一个简单的小故事就能让人明白很多大道理。霍去病的这个故事被在场的很多兄弟记下了,并被一遍又一遍地讲给新兵听。 在那个年代,在泥泞的战壕里面,当班长的说:“过来,过来,都过来,我给大伙讲个故事。” 新兵们聚精会神地听,听完了一样的热血澎湃。 “长官,再给咱们整一个吧?” “长官,再整一个吧?” 陈锋装作思考的样子,偷偷擦了一下眼泪,他不想让自己的部下看到自己的泪水。 “那好,再整一个,酒呢?来,都满上。” 热辣辣的烧锅子倒上了。 陈锋端起酒碗浅浅地抿了一口,然后放下碗说:“还是说这个汉朝的事,后来汉朝慢慢强大了,匈奴打不过咱们,结果把咱们的使节给杀了。” “长官,使节是干啥的?” “听你的,哪那么多废话,长官,你接茬讲你的。” “呵呵,使节啊,就是现在的外交官,就是咱们国家派到别的国家里面专门跟人家谈买卖的。你想啊,咱们的买卖人让匈奴人给杀了,那咱们能受这个欺负?当时啊,有个大将叫陈汤,他很牛,带着人把杀咱们人的匈奴人脑袋给砍了,然后不远万里送回来,还附上一封信,上面说了为啥要砍这些匈奴人的脑袋。” 不许成家(3) “长官,信上咋说,为啥要砍他们?” “听我慢慢说,着急啥,信上面这么说的,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这个意思就是说:敢杀我中国人的,逃到天边上,也得把他给宰了。” “我操,这个长官够牛的。” “兄弟们,鬼子占了咱们东北,杀我们老百姓,你们说,该咋办?” “那还客气啥,宰了他狗日的。” “说得好,兄弟们,现在华北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大家遇到鬼子一定要这么想,你他娘的害得我们家也没了,我们人也让你杀了,那咱就跟他玩命到底,看是他们兇恶还是咱们牛。”陈锋语气坚定而沉着。 第118页 “长官说得对,不管鬼子再牛,咱不怕他,他有他的装备,咱们有咱们的打法,就算咱军械装备不如他,那也跟他干。” “对,兄弟们都要这么想,大好河山,咱们这些爷们一定要夺回来。”陈锋重重地拍了一个兄弟的肩膀说。 “嗯,长官说得在理,以前咱们还有点怕鬼子,这几个月让长官给咱讲鬼子的战法,长了不少见识。” “长官,鬼子飞机、大炮确实厉害啊,那炸得,天上的云彩都看不见了。” “操,你他娘的蛋,咋混进我们教导队的?” 陈锋觉得有必要克服掉兄弟们对于鬼子炮火的恐慌,他打断大家的指责说道:“别吵别吵,他说得有道理,鬼子的飞机、大炮确实厉害,这你不能不认帐。我跟你们说,飞机在天上飞,老高老高的,你们爬过山吧?” “咋没爬过,小时候老爬山了。” “那你们在山上看山下的人啥样?” “小得跟蚂蚁一样。” “呵呵,这就对了,你们想啊,鬼子那飞机飞得,不就跟从山上面看咱们一样,地上的人也就跟蚂蚁一样。所以,他的飞机要来炸,咱们步枪根本打不到他,干脆就让他炸,咱们干咱们的,该打枪就打枪,该投弹还是投弹。飞机来了,咱就进工事,飞机走了,咱再接着打。飞机都是喝油的玩意,他不能一刻不停地在你脑袋上飞,总有走的时候。”陈锋说话很少用深奥的术语,一般都是普通士兵很好理解的大实话,所以听得兄弟们连连点头。 “长官,那大炮可是在地上啊?” 陈锋想了想继续说道:“大炮确实厉害,一炸一大片,可你想啊,你也不知道哪颗炮弹会掉在你脑袋上,操那心干吗,把工事挖好了,工事构筑好,他们愿炸就让他们炸,炸完了咱再修。” 这些话说得兄弟们都比较服气。 “对了,你们啊,要学会听炮弹,你要是听着那种打过来声音特大的,这发炮弹肯定就打不到你,往你这边飞的炮弹一般声音都特尖,要是听到这种炮弹,别站着,赶紧钻工事,你们打多了慢慢就能听出来了。”陈锋是按照火炮常识知识说的,但他没有机械地照搬常识,而是比较直白地说了出来,所以大家一听就懂。 “好了,天不早了,你们赶紧睡,我也去睡了。” “长官,你慢走。” “哦,不打仗的时候喝点酒没啥,等上了战场,谁都不许喝酒,听明白了吗?”陈锋严肃地说。 “长官,听明白了,你放心,咱们以后不喝了。” “你们这帮小子啊。” 陈锋推门到了外面,夜色宜人,空气干净得如同仙境一般。陈锋大口唿吸着,感到自己的肺里似乎都是香甜的。这种香甜只有闻过硝烟的人才能体会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陈锋却从这空气中的香甜里分明闻到了硝烟味道,陈锋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预感,他觉得大战即将爆发。 因为喝了酒,陈锋这一夜睡得很香。他梦见自己当年放弃了上清华大学的机会,非得上军校不可。他的父母因为劝服不了自己的儿子而垂头丧气。他还梦见自己和军校的同学们一起出操,一起列队,一起喊着号子挖工事。 不许成家(4) 陈锋突然醒了过来,他本能地去抓挂在床头的手枪。这么多年,陈锋都保持着手枪随时上实弹的习惯,而且睡觉的时候枪都在伸手能够到的位置上。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觉得军人就应该这样,随时准备作战。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冰凉的枪身隐隐地像是有冤魂附在上面一样寒冷。再次躺下时,陈锋却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说不清楚地焦躁。最后干脆起身到团部外面的操场上跑了个大汗淋漓。 身上出透了汗,陈锋感觉舒服了很多。他跑到炊事班借了个木桶,然后在水井边上洗了个澡。等他回到营房穿好了衣服,就看到外面一匹快马疾驰而过。 没过一会儿,团里下达命令,团里的营一级军官立刻到旅部开会。营一级军官都有战马,很快十几匹战马风驰电掣一般奔向旅部。 在旅部门口陈锋注意到,今天旅部外围加了两层岗哨,而且架上了机枪。这在平时是从未有过的事情。等到了旅部会议室,很快各个团、师直属部队及旅部的军官们都到了。偌大的旅部会议室里面坐得满满的。 过了不大一会儿,走廊上面传来了军靴走过的声音,沉重而急促。会议室的门被卫兵打开,狄爱国站在门口看着里面一屋子的人,屋子里面顿时静了下来。陈锋注意到,虽然今天天气很炎热,但狄爱国今天却军容严整,军服上挂着平时难得一见的各种勋章,白色的番号胸条干净得像是今天刚缝上的一样。 “起立!”卫兵高声下达口令。会议室的军官立正敬礼。 旅长狄爱国站在门口庄重地还了军礼,然后快步走了进来。 “长官好。” “都坐下,王参谋长,说一下吧。” “各位党国同仁,昨天早上五点钟,日军对我驻扎在北平卢沟桥附近守军发起突然袭击。我军与日寇一直激战到下午六点。国民政府蒋委员长电令国民革命军各部。” 第119页 刷地一下,军官们都站了起来,紧张地立正听着。 “蒋委员长电令我国民革命军各部:求战必应战!” 此时的空气紧张到了极点,整个大会议室鸦雀无声。 狄爱国声音低沉地说:“兄弟们,如果不出我所料,抗日战争,已从昨日起正式打响。” “兄弟们,我们这支东北一路败退过来的军队,被老百姓骂成卖国贼的军队,今天终于熬到了为国杀敌的日子。” 战云密布(1) 散会之后,全体官兵开始了紧急备战。各部清点实力情况,同时将尚缺之粮饷、弹药进行上报。 团里面进行了清点,结果相当不好。其中全团尚缺少步枪三百多支,而现有的步枪中,有一百五十多支是日式三八式步枪和三八骑步枪。三八枪的子弹团里面储备不足,如果按照长城会战期间的作战消耗,则这些三八枪现有子弹只能进行两天的作战。 即使是其他毛瑟步枪的弹药也有很大的缺口。郭金成的一营弹药储备情况最严重,他们营混装了毛瑟步枪和三八枪,弹药补给要满足两种口径,很麻烦不说,数量较多一点的毛瑟步枪弹药最多也只够打三天的。 “这咋整?”高书鸿挠头。 团参谋长陈向东和团副高书鸿经过统计,全团至少还要补充步、机枪子弹十万发以上,才能勉强支撑一个星期的作战需要。三八步枪团里打算和其他部队交换,这样不用维持两种不同口径的子弹补给。 但其他部队基本上都是步枪不足,甚至比团里的情况更加严重,大多数部队甚至步枪不足半数,而且机枪、迫击炮等便携支援火器也远远不够。 相对步枪和步机弹的数量来看,团里机枪数量显得更加可怜。除了装备较好的教导队之外,大部分连队机枪只能勉强保证一到两挺。即使是教导队,也只是一个连队三挺机枪而已,另外教导队重机枪只有一挺马克沁机枪,并缺少零件。 迫击炮和炮弹的数量也不容乐观,迫击炮是经过修理和从其他部队整编后补充过来的,全团仅有迫击炮七门。迫击炮弹平均下来,每门迫击炮只有二十多枚。全团只有两部炮兵观察镜,其中一部由炮兵队掌握。迫击炮的指挥只能由一部炮兵观察镜进行观瞄。 团里只有一门老旧的克式山炮,而且该炮射击精度很差,三次试射误差均超过五十多公尺。炮兵队的兄弟戏称其为铁管掷弹筒。就是这门炮,密位控制部件损毁严重,差不多四十多个密位无法精确控制。陈章为此自制了一个可以用螺栓调整密位的万向轮,但精度仍旧达不到。 经过清点,团里不仅缺少武器弹药,被装、担架、绷带、药品也都大大缺乏。最缺的还是钱,团里尚余一万六千多块经费,而军官这两个月军饷全部停发,也只能大致补齐不到三万块经费。而从团里的驻地开拔到华北,以开拔到北平计算,一路上需要四十二天。按照这个时间来计算,团里至少需要经费七万多。这七万多还不包括停发的将士们的军饷,仅仅够吃饭而已。 被装只能勉强够三百套消耗,兄弟们基本上都是自制的拆棉花的冬装。绑腿带缺五百人使用的,而且绑腿在行军中又不可缺少。以长城会战为例,每日作战构筑工事,或作战损耗,每日需绑腿带三百多根。现存的绑腿带别说去打仗了,就是走也不够走到北平的。 绷带缺二十箱,而且现存的绷带基本上都是过去老部队整编后带过来的。其中三分之一未经消毒,只是拿水煮了一下的旧绷带。药品更是奇缺,全团的药品加在一起,两个木箱子就能装走。 其他物资也大为缺乏,担架缺二十副。现有担架只有五十副。按照每日伤员百人计算,伤员无法后送,担架只能来回倒着使用。 土木作业工具不足,大部分连队铁锹、十字镐等工具只够半数,甚至有的连队只有正常数量的三分之一。全团缺少斧头、锯子这些木工工具。枪械维修工具只够三个人用,缺少轻重机枪替换零件。 但最头疼的还是粮草。现在全团共计一千六百余人,按照每人每天八两大米的最低消耗,现有的粮食只够消耗十二天。全团共有军马、骡子计五十一匹,另外如果部队需要长途行军,还需要调集大车十一辆,骡子二十多匹。如果将这些总数计算在一起的话,则团里现有的草料储备不足十天消耗,豆饼、黑豆等储备不足三天消耗。 战云密布(2) 如果购买足够全团官兵及马匹行军到北平的足够粮草,则需要经费六万多。但这仅仅是够走到北平,到达北平后作战用粮草仍然不足。 要是这个再加上土木工具、担架、绷带、被装等物资,则需要经费三万多。这两笔经费加在一起就将近十万,这对团里来说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打仗就是打钱啊。”潘云飞感嘆道。 对于团里这么庞大的缺口,旅部也没什么好办法。旅部只能增补经费一万元,另外补充步枪七十多支,机枪两挺,子弹两万发。另外团里的机枪混装严重,有歪把子和捷克造两种,所以机枪子弹也存在两种不同口径,而旅部仅仅能补充捷克造机枪子弹。 绷带和担架旅部非但不够,还从团里借调了十五副担架。因为旅部副官处所筹备的物资也大大不够。被装优先发到团里两百余套,但仍然有缺口。土木工具旅部从师属工兵营调拨了一部分,其他的需要团里自己想办法。 第120页 物资的事情很是棘手,团里累计忙乎了大半个月,眼看着就快到了七月底,但物资的缺口仍旧很大。尤其是弹药,几乎没地方想办法。有的兄弟甚至说实在不行咱们拿桐油自己造火弹,这边打野猪用过,扔到林子边上吓唬野猪。 “鬼子比他娘的野猪聪明,那玩意儿能有啥用啊。”团里的很多军官有所质疑。 但还有一部分军官觉得不管有用没用,多备上一点总没坏处。再说那玩意儿至少近战能用上。就这么着很多兄弟到处搞桐油,后来发现还真有点用,扔出去一大团火,至少在阵地上用能够迟滞进攻速度。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临近,战局也越来越危急。7月12日,日军攻陷天津车站。第三天看到报纸之后,全团的连以上军官去旅部参加了会议。 而此时全国上下一片坚决抗战的唿声。7月17日,蒋委员长在庐山宣布:卢沟桥事变是我最后关头,我国坚持最低限度立场,但仍希望日本悬崖勒马,不要酿成大错。自此,国民政府明确表示出坚决进行抵抗的决心。 至7月28日,日军大举进攻北平,佟麟阁、赵登禹相继为国捐躯。7月29日,北平失守。7月30日,天津、大沽口沦陷。 华北危急!平津危急! 因为曾经和二十九军并肩作战,而且团里死守关帝庙的时候,二十九军关键时刻帮了团里一把,这份战场上面结下的情谊,让团里的兄弟对二十九军的安危非常看重。 增援华北!救回二十九军!这成为团里几乎所有官兵的心声。 团里在驻地外面的围墙上刷上了标语:“宁可抗日死,不当亡国奴!”白色标语字在青砖墙上分外醒目,每个字的高度足有一人高。面对华北的战局,团里面很是焦急,而此时当地爆发了大规模全民声援抗战的大游行。团里派人在游行队伍前面把人拦住了。 参谋长陈向东被几个兄弟抬着,然后大声喊:“同胞们,同胞们,我能不能说两句,我的部队马上就要上战场了,但我们缺物资,请大家帮忙啊。” 陈向东喊了几嗓子,队伍安静下来。 “别说话,听长官讲。”组织游行的学生让队伍停止前进,示意安静下来。 “同胞们,我是南边东北军的参谋长,我们团可能马上要去华北增援,但我们现在没有铁锹、铁镐,没有绷带、担架,马匹、大车、粮食啥的都不够,同胞们,能不能把你们家里多余的白棉布借给我当绷带,还有多余的铁锹,多多益善,我们的兄弟挖工事的铁锹都不够了。” “长官,你们部队在哪儿啊,我家娶媳妇的新绸子被面也捐了。” “兄弟,被面不要,要棉布,能吸水的那种,铁锹也要。不过,如果我们团打完了仗回不到驻地,找大家借的物资恐怕就还不上了。” 战云密布(3) “长官,你们打仗命都不要了,咱还在乎一把铁锹啊。” “长官,你写个告示吧,缺啥咱们想法子。” “对,写个告示。” 陈向东有些犯愁,既然让写,那就写吧。他留下几个兄弟独身回到团部。 “写啊,只要你有办法,去抢其他部队我都没意见。”潘云飞正为物资的事情犯愁。 告示立刻由一个参谋写在三张大黄纸上,分别贴在闹市口和团部门口。上面列出了团里需要物资的清单,最后写上团里驻地的位置。告示贴出来之后人山人海地看。 没想到物资来得这么容易。8月上旬,团里的粮草、车马、土木工具以及绷带基本上补充齐整。尤其是绷带来得很有意思,当地有个布商在杭州做生意,立刻回来买了一大批白布,足足有五六辆大车,花了他两万多大洋。这些白布别说一个团了,足足够一个师的绷带消耗。为此团里还特地做了一面锦旗赠给了这个布商,锦旗上面四个大字:“实业报国。” 团里拿多余白布染成青灰色,做成了绑腿带。另外一些绷带送给旅部,换过来两千多发歪把子机枪子弹。 另外担架也募集得差不多了,当地的富商纷纷买来木头,让木匠加班加点地赶制出一百七十多副可摺叠的担架,每副担架上面都是拿刷过桐油的厚粗布蒙的,送过来的时候桐油还没干透。这些木匠很动脑筋,刷过桐油后,上面沾了鲜血可以很方便地清洗掉。 团里拿出七十副送给了兄弟部队,其他的全部补充到了团部直属。 河南当地的民团听说部队缺少三八枪子弹,从军械库里拿出了一万发子弹送到团里。这些子弹当年是民团置办日式马枪的时候买的,箱子打开一看,上面的油纸都未拆封。 团里宴请当地民团的长官,感谢他们鼎力支援。席上民团方面还送了团里整整五十斤的烟土,这世道时局不稳,烟土在很多地方私下可以当货币使,另外团里存些烟土也可以当做伤兵止痛的药物。 上海,上海,上海(1) 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 8月14日夜,全体营长以上军官被叫到了旅部,在会上下达了增援上海的命令。命令中要求拟以潘云飞团为先导,立刻在三天内起程开赴上海,增援上海作战。 第三天的清晨,天上下着濛濛细雨,天色阴沉。一支曾经败退东北,败退热河的东北军部队孤独地向南开拔了。全军将士心里面都有一股子气,一股子仇恨。 第121页 泥泞,飢饿,疲惫,酷暑,风雨! 大厦将倾,这群铁血男儿顽强地向南走着。此时,从各地赶来参战的七十余万将士都将目光集中在一个地方:上海,上海,上海! 这是一个美丽的城市,三百五十万人口,东方的明珠,一座不夜之城,繁华而娇艷。 而向着上海进军的这支军队呢?怎么看上去都不那么像一支军队。为了快速行军,很多人都光着膀子,因为军服只有一身,早已走出了一身臭汗。酷暑之下,大部分人都脱了军帽拿柳条编成了遮阳帽。一路上时不时开始下雨,沿途的老百姓送了好多雨具,有雨伞、雨布,等到太阳出来了,这些雨具就背在身后,或者挂在步枪上。 弹药、物资、干粮、私人的东西没办法都用大车运,很多兄弟沿途或借或买地用上了扁担。沉重的炮弹、子弹就是这么一步一步地被铁脚板向南运输着。还有的兄弟几个人一起凑钱买了独轮车,把东西放在车上,光着膀子前面拉后面推地行军。 疲劳,疲劳到了极点,疲劳到了极限。差不多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再也走不动了。每天清晨四点起床,然后开始漫长的行军。中午饿着肚子休息一会儿,把正当午的毒太阳躲开,然后继续漫长的行军,直到晚上八点多。 停止前进之后,所有的人几乎坐在地上就能睡得着。很多兄弟需要硬从地上拖起来吃饭。每天晚上班长都要检查本班士兵的脚,水疱一个挨着一个,挑破了,又磨出来一个。往往刚刚睡下,甚至连个梦都没有空做,稀里煳涂地居然就快天亮了,然后又是孤独而疲惫地行军。就这么走着,就这么坚持着。 如果远远地看过去,这群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一支军队,而更像是一群要饭的叫花子。可就是这群看上去衣衫不整,面黄肌瘦,一脸疲惫像叫花子的男人,在那个年代拯救了这个民族、这个国家。 一路上团里不断收到旅部转发下来的战情通报。8月19日,我军与日军在闸北、虹口、杨树浦、汇山码头一线激战。8月20日,国民政府成立大本营,以蒋中正为大元帅,编定全国战斗序列。划江苏长江以南(包括京、沪)及浙江为第三战区。团里归第三战区司令长官冯玉祥将军统辖。 一直走到了8月底,上海的形势逐渐危急。8月23日晨,日军增援部队分别在吴淞、宝山、川沙口各附近登陆,夺取沿江各要点,其后日军部队陆续增加。同时,我军则以长江南岸守备部队以及第九集团军专负对上海市区作战,吴淞镇以南归新编成的第十五集团军负责,中国军队空军亦连日出动支持地面作战。但日军配备战车及重炮的支持,加以沿海作战,日军可借海、空军配合作战,致使我军伤亡惨重,激战至9月10日,战区重新调整部署,改取守势。 中国军队调整部署后,张治中集团军与陈诚集团军分别在9月11日至14日退守浏河镇——罗店——蕴藻滨——江湾——洋泾之线。日军自14日起对该线发动全面攻击,且集中火力于罗店附近。 由于战局吃紧,第三战区不断催促各支赶赴过来的参战部队迅速加快行军速度。而团里此时已经走了近一个月了,尽管距离上海只有不足两天的路程,但这个时候团里早已疲惫到了极点。 上海,上海,上海(2) 9月17日,团里作为师先导部队进抵上海外围。旅部命令团里就地休整一天,整肃、清点装备,整理武器弹药准备投入战斗。 下午,团里在临时团部开了动员会。因为师职及旅部尚未赶到,所以潘云飞主持了会议。连续行军一个多月,团里的每个兄弟都面色黝黑,眼睛深陷。原来魁梧的潘云飞看上去军服空荡荡的。 “兄弟们,今天是我们到达战区后的第一天,明天,我军可能就要和鬼子遭遇了。大家谁记得明天是个什么日子?”潘云飞声音有些嘶哑,连日的行军让他的喉咙早就肿起来了,而且高烧一直不退,眼皮子都烫得厉害。 “长官,您别说了,说出来觉得臊得慌。” “觉得臊啊,觉得没面子啊,那就好,我就是要让大家臊得慌。”潘云飞深凹下去的眼睛炯炯有神。 “长官,这么多年大家谁会忘了这个日子啊。” “是啊,谁忘了,那就是背叛了祖宗。” 潘云飞手一压,草屋子里静了下来:“兄弟们,9月18日,是咱们的耻辱日,是东北军的耻辱日,更是我们中国人的耻辱日。大伙这么多年还能记着,那就证明咱们这支部队还知道丢脸,还知道羞耻两个字!我老潘就两个宝贝儿子,现在都在保定他舅舅家,要是我老潘还能活着走下战场,这辈子我都要好好让我这两个儿子记得9月18日,记得他爹这辈子最羞耻的日子。以后每年的9月18日,我们潘家一天不许吃饭,就要让小孩难受,让他饿,让他不痛快,让他记住了,这是中国人的耻辱,这辈子都他娘的不能忘了。” 咣当一下,一个搪瓷碗被潘云飞掼在地上。屋子里面的军官情绪激动,好几个人恨不得站起来喊叫。 “长官,他娘的,你说吧,操他娘的小鬼子,现在就是我们东北军报仇的时候了。” “长官,打他娘的小鬼子。” “兄弟们,都静静,我再给兄弟们看个东西,庞参谋,拿上来。” 第122页 身后的地图被挂上了一张报纸。 “兄弟们,这是一张上海的报纸,我上午刚刚看到,这是份旧报纸,上面有条新闻。庞参谋,给兄弟们念念。” 庞参谋上前照着报纸开始念:“8月28日,倭寇之飞机轰炸上海市区。本属和平目标之上海南站被倭寇悉数炸毁,两百多旅客被当场炸死。国民政府前日特别对此滔天罪行进行了……” “别念那些扯淡的话,把那个照片的标题念一下。”潘云飞打断了庞参谋。 庞参谋继续对着报纸念道:“本报讯,一个失去亲人的幼儿坐在废墟上号啕大哭。拍摄者,王小亭。” “兄弟们,大家有兴趣过来看看这张报纸,鬼子炸了我们的车站,一个孤儿坐在地上哭,她的双亲都被鬼子炸死了。”潘云飞强压住自己的怒火慢慢说道。 坐着的兄弟都一窝蜂挤到前面去看,只见报纸上刊登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片被炸毁的瓦砾堆,一个幼小的孩童坐在废墟上孤独地啼哭着。 “操他姥姥的,老子现在就恨不得上去打仗。” “他娘的,小鬼子简直不是人,全他娘的一群牲口,呸,连头牲口都不如,简直不是人操的。” 屋子里面沸腾得像是点着了火一般。 这时外面隐隐传来低沉的轰鸣声,潘云飞正在纳闷,这时什么声音,突然孙寒断喝一声:“飞机,操他娘的鬼子的飞机。” 大家赶忙冲出来看,只见远处闪着几个黑点,而且黑点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响。 “全团警戒,立刻疏散,到东边的树林里去。” 飞机一眨眼的工夫就飞到了,尖厉的飞机发动机吼声和机关枪射击声响起,数道机枪扫射的火道如同毒蛇一般。 上海,上海,上海(3) “不要还击,快跑!”陈向东招唿团部门口警卫连的人。几个兄弟举着快慢机在对飞机射击,但被飞机的机枪瞬间拦腰打碎。 “快疏散,大家不要扎堆跑,扎堆吸引鬼子的火力。” 只见四架双翼日军战斗机反覆俯冲扫射、投弹,团部驻地多处房屋被扫射起火,南边的临时马厩被炸得火光沖天。 扫射、轰炸持续了五六分钟,那四架飞机才低空擦着树顶盘旋后飞走了。陈锋看到里面的日军飞行员扎着白围巾探头朝地面看。 “鬼子可能在看看炸成什么样,要是还有没炸完的,估计还得过来一次。”陈锋判断着。 “操,那赶紧让团里的大车到树林里去。” “嗯,那么多物资,鬼子没准儿会再过来一趟。” 潘云飞一把拉着几个参谋,然后组织团里的兄弟救火,然后把没有炸毁的物资立刻往树林里面搬。好在鬼子扔的炸弹威力似乎不是很大,只是炸毁了几辆装载粮食的大车。 团里的兄弟们有的赶车有的搬东西,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刚刚把物资搬到树林里面不到十分钟,又是四架飞机飞了过来。这次是先轰炸,然后扫射,最后扔下来好多花花绿绿的纸片。 “上面说了些啥?”潘云飞问。 “哈哈,这是鬼子的传单,上面说,他们不是想侵略中国,而是想帮助中国人,日本想和中国一起建设东亚王道乐土。还说我们有被共产党赤化的危险,还有别的什么屁话。” “操他妈,鬼子真不要脸。” “团长,你别说,这文章写得还真不错,估计是哪个汉奸写的,日本人自己写不出这种文章,你看看,这里还说了,日本和中国本就是一脉相承,现在中国落后了,所以日本要来帮助中国,让中国摆脱英美列强的殖民统治。”陈锋看得很认真。 “他妈的,鬼子就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潘云飞抄起一张传单看了看,然后撕了个粉碎。 “团长,别撕啊,有用呢!” “有啥用?” “团长,让兄弟们把传单捡起来,留着可以擦屁股。” “嗯,我发现你脑子就是好使,传令兵,通知各部兄弟,把鬼子扔的传单收集好喽,以后留着擦屁股。” 又等了足足一个小时,再没有鬼子飞机过来,估计应该没事了。团里的兄弟慢慢从树林里面走出来。团部命令下去,各部清点损失。 “真他娘的怪,鬼子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会不会是有汉奸啊?”团副高书鸿说。 潘云飞听见了两人的嘀咕:“嗯,赶紧查查,操他姥姥的,抓着汉奸,老子扒了他的皮。” 各部队严查驻地周围,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这周围老百姓早就撤走了。陈锋回忆着:“刚才鬼子飞过来的时候几点了?” “陈营长,你的意思是?” “我琢磨着,会不会是鬼子例行侦察啊?” “有可能啊。” “不对,”高书鸿表示反对,他眉毛皱着慢声细语地分析,“鬼子就算是例行侦察,那也是赶在白天啊,刚才飞过来的时候,都已经六点多了,快要吃饭了,天也要黑了。” “你刚才怎么说的,有句话很关键。”孙寒突然问。 第123页 “哪句话?天要黑了?” “不是,前面那句,快要干啥来着?” “要吃饭了。” 孙寒勐地一拳头擂在树上:“是做饭惹的事,咱们做饭都是埋锅做饭,有烟。” “小孙说得有道理啊。”大家都在点头。 “传令全团,另外通报旅部,平时千万不能在白天做饭,容易引起鬼子飞机轰炸。” 初战八里桥(1) 9月18日,一个全团将士含恨的日子,一个中国人矢志不忘的日子。这天清晨,团里随兄弟部队开赴淞沪外围战场。 天雾蒙蒙的,远远看过去,战场上面一片惨黄色。这是因为湿度大,炮火的硝烟飘散不掉。团里呈疏散队形朝战场上走去。一路上不时能看到炸毁的大车、房屋,路边的很多树木被炸成了秃杆,每隔几十米就是一个巨大的弹坑。 潘云飞带着几个军官先去领受任务,窄小的水泥涵洞里面马灯的黑烟燻得人眼睛疼。因为要防轰炸,涵洞门口还搭了草蓆子。 “你们是刚过来的吧?”中央军的一个旅长问,他掏出菸捲给大家散烟。 “嗯,长官,前天刚到,昨天休整了一天。” “你们从哪儿过来的?” “河南境内。” “我操,走了不近啊!” “可不是,走了一个来月,兄弟腿都快走瘸了。” “兄弟们辛苦了,本来应该让你们多休息几天的,昨天听说你们过来,赶忙和你们旅部联繫上,你们狄旅长真仗义,说你们团是他的旅里最能打的部队,今天就仰仗各位兄弟了。” “长官客气啥,都是中国人,守土之责。” 旅长从桌子上拿起一把刺刀,顺着马灯能看到刺刀上血迹斑斑。他用刺刀指着地图说:“我们现在的位置在这儿,前面三公里的地方就是八里桥,那是市区,鬼子在这个地方登陆的。现在我们的部队就要攻占八里桥,然后攻击他们登陆部队的侧翼。能看懂吗?”旅长操着难懂的浙江话,听起来颇为费劲。 “长官,八里桥大概有多少鬼子?”这个是潘云飞最关心的问题。 “数量应该不多,最多三四百人,但是他们把大炮架在街道上,最烦人的就是他们的坦克。我们分成两路进攻,你看这边,贵部从八里桥东南角攻击,这儿有个天主教堂,是制高点。我的部队从八里桥正面攻击,只要贵部吸引住鬼子的火力,那么我的人就直插下去,然后打通八里桥的正面,这样鬼子就孤立了。”旅长说得很慢。 潘云飞心里直嘀咕,这个战术安排摆明了是让团里去吸引鬼子的注意力,然后为主攻创造条件,但功劳肯定还是人家中央军的,这让潘云飞多少有些不痛快。 “长官,我们缺少攻坚的工具。”潘云飞想了个理由。 “这个我们有一些,给你们一部分炸药,另外,主攻在上午九点一十八分正式打响,你们准备一下。” “是,长官。” 领受完了任务,几个人推开草蓆出来,每个人都闷得大口喘气。 “我操,里面跟个熏烟炉子一样。”潘云飞拿军帽扇着风。 “长官,这什么破任务,让咱们助攻,他们拿功劳。”孙寒有点藏不住话,低声地嘀咕。 “靠,没法子,咱们师还没到,几个团就被人家分了,他奶奶的,回团里,准备军械。” 八点多钟中央军那边的嚮导过来了,是个年轻的中尉,看上去最多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丁三把他带到了团部:“长官,孙营长让我带他过来的,他是中央军派过来的嚮导。” 丁三现在已经是个二十岁毛头小伙子了,嘴角上面一圈茸毛。丁三个子不高,但显得精干结实,肩膀上面背着一桿毛瑟步枪,腰间斜插着两颗手榴弹。这种手榴弹的插法一看就是个老兵,因为这样插可以打完一枪顺手拽出手榴弹。这有个说法,叫一响连一炮,是指先开枪,顺手再顶上一颗子弹,然后投掷出手榴弹,再开一枪。 “嗯,你先回去吧。” 说是个团部,其实就是树底下搭了雨布棚子,里面放上地图,边上是机要室和电台。 初战八里桥(2) “兄弟,我这寒酸了点啊。”潘云飞招唿着。 “没关系,现在国难当头,一切从简。”这个中尉也是浙江人,但说的是杭州附近的白话,听上去好懂得多。 “兄弟,你熟悉八里桥那边吗?” “熟悉,长官,我们师已经在八里桥这边打了快一个多星期了,两次攻进去,又两次被打退回来。” “鬼子这么能打,我操,老子今天收拾他。”潘云飞骨子里面有点看不起中央军,他觉得别看中央军装备好点,真打起来不见得比东北军强到哪儿去。 “长官,鬼子不好对付,他们大炮厉害。” “操,老子在长城会战的时候也和他们打过,不就是比咱们多了几门野炮、山炮吗?” 那个中尉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神情,但一闪而过,潘云飞并没有留意到。不过参谋长陈向东观察到了,陈向东也有点看不起中央军,凡事都觉得自己是嫡系部队,看不起像东北军这样的杂牌军。陈向东觉得与其配属给中央军,还不如整个师全力围攻,现在倒好,打下了八里桥功劳也是人家中央军的。 第124页 陈向东有意刁难地问:“鬼子大炮是厉害,那总不能不敢和他们打吧,丢了就丢了,没啥,你们丢了,我们帮你们夺回来。” 那个中尉听完之后如同蒙受巨大耻辱一般,霍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他拿眼睛狠狠瞪着陈向东:“长官,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的连队,一百七十个弟兄,现在还不到一个排,你去跟鬼子打打试试。” “放肆,我是国军堂堂中校参谋长,你个小中尉沖我吹鬍子瞪眼睛的,你还没这个资格。”陈向东根本不在乎这个小中尉,他就是要挑衅。自从西安事变爆发,到后来少帅被扣,王以哲将军被杀,东北军和中央军早已闹得水火不容。 那个中尉丝毫不怯,他瞪着陈向东,胸腔剧烈起伏:“长官,你骂我没关系,老子活着下战场的,就是个孬种。不过,长官,不要挖苦我的弟兄,你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死的吗?我的弟兄把身上捆上手榴弹,趴在地上装成是一具死尸,等着鬼子的坦克轧,然后等坦克轧到身上,拉响手榴弹把鬼子的履带炸断。每次打下八里桥,都是这些弟兄拿命去打下来的。”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然声泪俱下,不能自已。潘云飞看到这么条汉子说到了落泪,也知道中央军确实打得很艰苦,于是就打起圆场:“怎么了,还没上去打,自己人就先打起来了,要不你俩一人一把大刀,先较量一下?”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陈向东闷头抽菸,那个中尉扭头看着其他地方。 看着两人都不吭声了,潘云飞有意想打破尴尬,于是问道:“你刚才说鬼子的大炮厉害,他们有多少门炮?” 中尉看了看潘云飞,好像还在赌气一般,用脚把地上扫出一片空地出来。潘云飞看着纳闷,这人好好地拿脚划拉泥地干吗:“兄弟,我问你话了,咋不答理我,好歹我军衔比你高啊。” “长官,我这不是在画给你看嘛。”那个中尉在地上用刺刀画着简易地图。潘云飞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大多数部队里面军官身上通常不带刺刀,包括自己的部队也是这样。但这次中央军里面几乎从上到下,所有的军官身上都挂着刺刀,战斗之激烈可见一斑。 地上画了几道曲线,然后中尉在曲线的外围画了几个圆圈。“长官,我们现在的位置大致上在这里,而八里桥在这里,从八里桥的天主教堂上可以进行观察,然后鬼子就可以让他们在长江和海上的军舰朝我们开炮。” “啥样的军舰啊,他们也装着山炮?”陈向东插嘴问,他此时才意识到攻占天主教堂的重要。 初战八里桥(3) “长官,我没见到,听兄弟部队说,每艘军舰足有几十丈长,跟一栋楼躺倒在江面上那么大。他们船上的大炮口径大,炮管子里面据说能钻进人。一炮过来,地上十几米范围全部炸平。”那个中尉平静地说。 团里的军官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鬼子的火力这么勐。潘云飞指着地上的圆圈说:“有多少军舰在长江上,每艘军舰上面有几门炮?” “长官,具体数量我不知道,前几天海军去布雷,回来说海上面鬼子的军舰一艘连着一艘,都挤满了,足有五六十艘军舰。每艘军舰上面轻重火炮至少十几门,而且很多都是重炮。还有一种大军舰,上面能降落飞机。” “是不是上下两层翅膀的飞机?”潘云飞问。 “对,就是那种飞机,特别烦人,没事就飞过来扫射。而且他们的飞机还能帮炮兵校射,所以他们的炮打得准。” “我靠,看来这仗真不好打。” “长官,对不住了,刚才我说话太沖,我们师两个旅,基本上已经整补三次了,光是我们师,就已经伤亡了一万多人。” 潘云飞看着地上的地图发呆,他想了想,这么和鬼子硬碰硬看来也不是个办法,只能想其他的主意。 一转眼,快到出发时间了。团里将团部前移,然后以战斗力稍强的三营为先导,主攻天主教堂方向。同时,一营和二营分别前出策应,保证进攻的持续性。而教导队作为预备队,以火力提供压制。 怀表的指针指向了九点十八分,八里桥外围瞬间枪炮声大作。三营如同勐虎一般朝着八里桥侧翼阵地勐攻过去。一时间,八里桥外围杀声震天。 夜袭天主教堂(1) 夜幕缓缓降临,挣脱出乌云遮蔽的夕阳有气无力地落向地平线。借着夕阳的余光,依稀能看到五百多米外的天主教堂阵地前面累累的尸体。 整个白天,三营和二营两度勐攻天主教堂,甚至第二轮的进攻眼看着就快要得手了,但是每次都被鬼子唿叫来的舰炮火力给打了回去。在天主教堂的外围,所有倒下的尸体都是头向前倒的,这些兄弟们血战到底,就是葬身火海,也是朝着冲锋的方向从容而逝。 鬼子舰队打过来的重炮声音闷响,就像一个巨大的铁柜子在空中高速飞过一般。每颗炮弹都像水桶那么粗,一发炮弹打过来,地面上勐地上下跳动。 “长官,这么打不是个办法。”陈锋觉得面对鬼子的优势火力这么勐冲只能造成无谓的伤亡。于是团里下午两点多向中央军请求停止攻击,随后整个战场又恢復了平静。经过白天的血战,中央军这边伤亡也不小。 第125页 经过简单的清点,三营及二营短短一个上午阵亡了一百多人,而鬼子的阵地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下午照旧唿叫炮火过来勐轰。三点多,团里在后方的团部开了个简短的会。包括三营长孙寒在内,都觉得勐攻的方式行不通,鬼子的炮火太勐,依靠步兵根本无法突破他们的外围。 “长官,不是我孙寒不肯打,确实是鬼子这大炮太邪乎。” 潘云飞虎着脸,他心里很清楚孙寒已经尽全力打了,而且三营歷来是整个团里作战最为坚决的一个营,如果说三营打不下来,即使是换上其他营也没什么希望。 “关键是阵地前面兵力无法展开,而且他们那个教堂必须炸掉。”陈锋说,尽管教导队是白天进攻中的预备队,但前沿的情势他用望远镜却看得很清楚。 “我看还是等着找咱们的炮兵来吧,咱们再打也没用啊。”参谋长陈向东有些担心,照这个速度伤亡下去,最多一个星期部队就垮掉了。 “陈锋,我看教导队晚上过去打吧。”潘云飞的询问式的目光看着陈锋。 其实陈锋心里直打鼓,他也不敢确定自己的部队能否拿得下天主教堂这片阵地。关键是白天的血战让陈锋心里也有点犹豫,从来没见过这么勐烈的炮火。但是一旦到了晚上,鬼子观瞄不畅,晚上是进攻的唯一机会。 “行,长官,那我回头准备一下。”陈锋没有反对,他向来以服从为天职。 “凭啥,长官,还是我们三营上吧!”孙寒听见夜袭的任务给了陈锋,觉得这是对自己莫大的侮辱,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孙寒目光如炬,眼中满是倔犟的目光。 “坐下,你们营伤亡太大,上去顶个啥用?”潘云飞低声喝道。 “长官,我能说说意见吗?”那个中央军派过来当嚮导的中尉说。 “没啥,你说你的。” 中尉环顾了一下:“各位,虽然孙长官的部队今天有些伤亡,但他们对战场地形比较熟悉,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三营官兵群情激愤,要为阵亡的兄弟报仇。大家都知道,夜袭很大程度上就是一股子士气,所以我贊成三营上,教导队可以作为策应和后续攻击部队。” 大家相互看看,都觉得这个中尉说得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这样吧,我把我部作战部署通报兄弟部队,看他们是否有兴趣,如果他们肯和我们同时发动强攻,咱们趁夜一鼓作气把鬼子的阵地连锅端。” 很快中央军方面回復了,同意了团里发动夜袭的打法。同时中央军也将动用两个团,从八里桥正面进行进攻。在回復的命令中,还约定了相互联络的方式,以红色信号弹为号,同时发动进攻。 团里商量了一下,决定採用偷袭的办法。如果使用信号弹,则失去了进攻的突然性,于是团里又和中央军进行联络,拟定以午夜零点整进行进攻。双方都不使用信号弹。 夜袭天主教堂(2) 一直到晚上八点整个作战计划才最终确定,两军以晚十一点整准时出发投入进攻。为了避免误伤,所有参战部队均不戴军帽,中央军方面不戴钢盔。另外所有参战人员都左臂扎白毛巾,口令统一更改为:江阴,回令为:南京。 这次团里参战部队多达两个营,其中三营为进攻主力,教导队为后续梯队。 时间飞速而逝,三营的兄弟们决心一举攻破八里桥侧翼,报白天的仇。转眼到了午夜十一点,三营的兄弟匍匐前出,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八里桥侧翼阵地。领头的是三营一连,连长石永顺带了十几个弟兄在整个进攻序列的最前面。 石永顺是个独眼龙,他的左眼在长城会战的时候被炸飞的石块崩瞎了。不过一只眼睛的石永顺打枪却比很多两只眼睛的都打得准。一连在白天的作战中伤亡了四十多人,石永顺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他要为一连阵亡的兄弟报仇。 从瓦砾堆里看过去,鬼子的三名流动哨在一来一回地走着,警惕的目光四处扫射。值哨的士兵中最高军职是曹长本庄元二,他算是个老兵了,尽管身材矮小,但作战却很勇勐。 午夜的寂静被瞬间打破,三营的丁三最先开火,他半跪姿瞄着本庄元二,心里计算着提前量。“当……”一声枪响,本庄元二身体一晃,子弹从腹部打穿了他的身体。 杀……一片喊声。 石永顺一马当先,他端着快慢机,身后背着大刀,胸前挂着一排手榴弹。就在他沖近天主教堂的时候,地上一个日军士兵捂着肚子站了起来,对着石永顺就是一枪。 子弹擦着火光在石永顺脑袋前面飞过,石永顺横着啪啪两枪打了过去。那个捂着肚子的日军士兵摇晃着尸体倒了下去。这时从天主教堂的窗口上伸出枪管,一挺重机枪发出尖厉的射击声。子弹的火光中,一连三四个弟兄倒在血泊里。 “沖,往里面沖,千万不能停。”孙寒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给日军任何丝毫喘息之机,必须迅速把他们的阵地切断。 前段时间练兵的成绩在这次夜袭中显现出来。以一连为先导,三营迅速完成了对天主教堂周围阵地的分割包围。日军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 田代一郎少尉飞快地跑到天主教堂顶层的窗户上张望,窗外正是一通混战,枪声、爆炸声中子弹的弹道在夜色中飞舞。田代一郎走到电话机边摇动着:“喂,喂,浑蛋。” 第126页 电话线已经断了,田代一郎感觉到了后背冒出来的凉意,电话断了也就意味着他们和后方失去了联繫,再也无法要到舰船支援炮火。 “长官,我们应该怎么办?” “浑蛋,慌什么,堵住正门,等待增援。” 此时天主教堂正门前的空地上倒下了七八具团里兄弟的尸体,鬼子在正门处集中了两挺机枪勐烈扫射。 “继续射击,你们一定要挫败支那军的进攻。”田代一郎又从其他地方调过来四名士兵,他知道现在防御的重点就是教堂门口的正门。 而三营的兄弟绕着天主教堂四周围了个铁桶一般,整个教堂几乎所有的窗户都在开火,也都被子弹轮番压制。尤其是教堂正面短短五六米的台阶前,不断有手榴弹扔过来。 “长官,在鬼子的战壕里面发现一门迫击炮。” 孙寒一听分外高兴:“还能使吗?” “不知道,不过边上有炮弹。” “他娘的,把炮抬过来。另外找找看,我们营里面谁会使鬼子的炮?” 结果人不用找,陈锋跟着过来了,原来三营的兄弟和教导队有争执,各自都说迫击炮是自己缴获的。三营的人少,争不过教导队,眼看着迫击炮被教导队抢了去。正好陈锋过来了,一问原来孙寒在找炮手。 夜袭天主教堂(3) “我操,你来了更好,帮我把天主教堂的正门轰了。”孙寒看到陈锋乐得合不拢嘴。 陈锋也不说话,他目测了一下距离,然后利落地调整着仰角。第一炮打过去,落在教堂的墙壁上。 “老陈,你是想浪费炮弹还是咋的?” “操他姥姥的,居然没干上,狗日的孙寒,你再说风凉话,我把你塞炮筒里面打出去。”陈锋一边骂娘,一边手不停,他调整了旋钮。第二炮精准地打了过去。 一团火光在教堂的正门处腾起,墙皮、瓦砾、玻璃整个被炸得像是热油锅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到处溅。田代一郎被爆炸的气浪整个掀起来,身体重重地砸在墙壁上。他摇晃着脑袋,整个脸上全是血,衬衫被爆炸撕成了碎片。 “都起来,支那军要进攻了。”田代一郎高声喊着。 一地的尸体,八名日军都被炸死在大门口的沙袋后面。刚才的炮弹准确地穿过大门落了进来,所以产生的威力也很大。 田代一郎挣扎着往门口的沙袋那里爬过去,然后抱起了机枪,他用胳膊肘支起身体,费力地拉动枪机。整个枪机里面都是沙子,枪机柄被卡住了。田代一郎绝望地看着对面,几个中国士兵举着大刀正在朝这边沖。 田代一郎举着地上的步枪开了一枪,强大的后坐力顶得他差点栽倒,他的身体现在虚弱到了极点。这时面前的沙袋一片被子弹打中的尘土扬起,田代一郎摸到了他自己身边战友尸体上的手雷,他连续摘下尸体上的两颗手雷,然后一左一右握住,手指抠住拉环。 两名中国士兵沖了过去,刺刀扎进田代一郎的身体。“大东亚圣战万岁!”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火光中,正门沙袋后面的这三个人被炸得血肉模煳。 反扑(1) “浑蛋,八里桥阵地丢失是我们帝国军队的耻辱,你要立刻把它夺回来。” “是,长官,我上午将坚决夺回八里桥。” 日军联队长官武藤信义沉重地放下电话,他走到大队长岩田冢面前,冷峻的目光停留在岩田冢脸上。“你的无能令帝国军队蒙羞,令我蒙羞,令你的家族蒙羞。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岩田家族是一个武士出身的家族,请你拿出家族的精神来,击溃支那军,夺回八里桥。” “是,长官,我立刻布置上午的攻势。”岩田冢深深地鞠躬。 武藤信义微微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似乎有些过分,但刚才旅团长的训斥显然是严厉的。八里桥的失守将使皇军登陆进攻陷入被动,那么自己的部下这次如果不能迅速夺回八里桥,也就关系到自己在帝国军界的前途了。 想到这里武藤信义语气舒缓了一下:“岩田君,你的部队损失很大,但我知道你的能力,你是帝国军队的优秀军官,将来的前途将成为家乡的荣耀。我现在将全部的战车支援你,并且你将得到舰炮和飞机的支援。我命令你!” 说到这里,岩田冢勐地立正,军靴磕出响亮的声音。 “我命令你,不惜一切代价,在中午以前夺回八里桥。” “是,长官,我将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八里桥,为联队赢得荣耀。” “岩田君,你将成为联队的骄傲,等上海事件结束后,我会为你争得帝国的勋章。” “是,谢谢长官的恩情,我将竭尽全力报答。” “好吧,岩田君,你去准备吧。” 岩田冢似乎在犹豫,但却不知如何开口。武藤信义捕捉到了他脸上的神情变化:“岩田君,你还有什么需要拜託的吗?” “长官,我的大队是紧急动员参加平息上海事件的军事行动的,但我部队军官养分不足,现在军官半数以上已经为天皇效忠了,我需要军官。” “岩田君,我希望你能明白武士道的精髓,这些困难是我们在上海事件前就早已预料到的,作为帝国的军人,一名真正的武士,你应该相信精神的力量。” 第127页 “是,长官。”岩田冢再次深深地鞠躬。 “岩田君,我从联队司令部的参谋军官中给你增补军官,你知道这样做是要获得旅团长官同意的,但是我先把军官交给你,让他们代替我和你一起作战,请拿出你的勇气吧,拜託了,岩田君。”武藤信义说完后,对岩田冢深深鞠躬,这在上级对下级中是很少有的。而且武藤信义刚才用词中的“你”也用的是最尊敬的敬语。 岩田冢忍不住热泪盈眶,他连忙也深深鞠躬还礼:“长官,我将用生命为帝国军队赢得荣誉。”岩田冢决心和八里桥的中国军队决一死战。 上午十点整,日军岩田大队开始对八里桥阵地展开进攻。驻守八里桥狭长阵地北侧的为中央军一个师,并炮兵一个连。南侧阵地为潘云飞团驻守。在整个防区的背后,是中央军一个等待整补的团,他们是整个防区的预备队。 进攻在一片勐烈的炮击中开始了,从远处日军军舰上,成吨成吨炮弹倾泻到八里桥阵地上。粗壮的舰炮炮弹如同一只只蝗虫飞向远方,八里桥阵地顿时一片火海。舰炮炮弹一颗接一颗地落在地面,伴随着勐烈的爆炸声,地面一下下地抖动着,每次爆炸都将一团团瓦砾泥土扔向空中。舰炮炮弹特有的黄色硝烟如同浓雾一般笼罩在八里桥阵地上空,哪怕是几米开外,都无法目视看清楚。 整个炮火准备持续了十分钟,校射炮火的日军飞机贴着头顶飞过,下面的日军士兵激动地挥舞着帽子。飞机左右抖动了一下翅膀,似乎在朝地面的士兵致意。 反扑(2) “你们这些海军浑蛋,谢谢你们的炮弹,当然喽,最后教训支那军的重任还是要由我们陆军来完成。” “哈哈,海军的那些浑蛋只配在军舰上看着岸上羡慕我们,想着漂亮女人的身体来消磨时间。” 岩田冢听着士兵们趴在掩体里面开着放肆的玩笑,他知道陆军和海军传统中相互看不起由来已久,所以他也不打算制止自己的部下,就让他们士气再高涨一点吧,马上他们就要去教训八里桥的中国守军了,岩田冢想到这里也就容忍了部下的放肆。 “坦克出发!”岩田冢拔出指挥刀高声命令道,指挥刀勐地一指远方。 旗语兵朝着远处的坦克发出命令,片刻之后,七八辆坦克轰隆隆地朝对面的八里桥阵地沖了过去。 “步兵保持五十米距离跟随前进。”岩田冢等到坦克开出去一段距离,并且编成了进攻队形后下达了步兵进攻的命令。 “沖啊……” “为了天皇……” 战壕里日军号叫着沖了出去。 “给我要坦克部队指挥官。”岩田冢下令。 没过一会儿,无线电就要通了,听筒里面传来坦克行进的噪音。 “我是岩田冢中佐。” “长官,我是战车混编中队矶谷明廉大尉,非常高兴能够为你的部队担任攻击任务。” “矶谷君,你夫人的病情怎么样?” “长官,我非常遗憾,我夫人在我离开日本本土前自杀了,她不愿自己的病情影响到我在支那的作战。” “矶谷君,尊夫人是帝国光荣的花朵,她就像樱花一样,生命是那么绚烂。” “岩田君,如果我攻击失败的话,请你跨过我的尸体继续进攻,不要迟疑,打垮支那军。” “拜託了,如果不是我的职责,我宁愿现在和你在一辆坦克里,你知道我曾经是个优秀的坦克手,我希望当我们一起攻陷南京的时候,我有亲自为你驾驶坦克的荣幸。” “长官,我们会一起攻陷南京的。” “好的,我要指挥其他部队了,天皇万岁!” “天皇万岁!” 无线电挂断了,岩田冢举起望远镜进行观察:坦克在八里桥阵地外围停了下来,然后朝对面开炮。 而在坦克的前面,一群黑点般的中国士兵突然从瓦砾堆里站了起来。坦克开始用机枪扫射,中国士兵成队成队地倒下。这时有一个黑点身上冒着烟,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一辆坦克。那辆坦克瞬间爆炸起火,隐约中前面的外罩被炸飞,紧跟着整个炮塔被炸得飞向空中。 岩田冢觉得自己好像是看错了,他放下望远镜揉揉眼睛,然后继续用望远镜观察。这时远处的景象让他惊呆了,阵地上的中国士兵丝毫不计伤亡一般前赴后继地向坦克冲过去,成片成片被坦克打倒,后面的接着冲锋。 “浑蛋,他们居然想用轻武器攻击坦克。” 这时阵地上燃起了浓烟,不知道是炮火引起的,还是中国士兵有意放的。但不管怎么样,在浓烟的掩护下,成群的士兵沖向坦克。很快,又有几辆坦克相继着火。 岩田冢仔细地搜索着矶谷明廉的坦克,在阵地正面,标註着“火—17”的坦克正在一边前进一边开火。在坦克后面,大约三十名日军士兵正在冲锋。坦克不断射出炮弹,从炮口处喷出火光。眼看着矶谷明廉的坦克就要开进八里桥了,从路边一个炸塌的瓦房顶上站出来一个人。坦克后面的日军好像在朝那人开枪,瓦房上的那人挣扎着跳到坦克的炮塔上,紧跟着,整个炮塔突然起火爆炸。一个巨大的火球将矶谷明廉的坦克扯烂,尾随在后面的日军士兵也有好几个身上被迸射出的燃油点着了,连忙打滚灭火。 第128页 反扑(3) 这时八里桥阵地上开始勐烈地射击,从几个不同的方向打来密集的子弹。 “该死,刚才支那军根本没有暴露出自己的机枪火力。”由于坦克没能有效对国军阵地上的机枪火力点实施打击,所以这轮密集射击造成了日军的大量伤亡。 但日军应变能力很强,立刻组织起在阵地前的攻势。一个旗语兵向后方报告炮火攻击方位,这边日军旅团的炮火迅速覆盖在八里桥前出的国军阵地上。那个旗语兵冒着炮火来回穿梭着,不断将前出进攻中遇到的坚固工事向后方报告。 “这是一个优秀的士兵。”岩田冢一边用望远镜观察,一边在心里暗自赞嘆这个旗语兵。那个灰黄色的身影毛腰快速向前出阵地跑回去,片刻之后又跑了回来,继续报告炮火袭击方位。 突然,他身子一栽,身体晃了一下倒了下去。 “浑蛋,该死的支那军,医护兵,到前面去,救出我们的信号兵。” 岩田冢焦急地又举起望远镜观察,只见那个旗语兵挣扎跪着,继续用旗语报告方位。紧跟着,他的身体突然僵硬住,钢盔滚落到地上,然后身体慢慢地向后仰着倒下去。 过了一会儿,几名日军用担架把那名旗语兵抬了回来。他后背、后脑勺两处弹孔,军服染成了暗红色。岩田冢摘下自己胸前的勋章,然后佩戴到那名士兵的军服上,然后后退一步庄严地鞠躬。 整个指挥所里所有人都肃穆鞠躬。 “再派出一个中队。”岩田冢本来打算以一个中队进行突破,然后几个中队朝纵深攻击。但现在看起来,一个中队连同联队派过来的坦克都没有突破阵地前沿,他只好继续增兵。 鏖战到下午三时,岩田大队两个中队的日军几乎全部损失殆尽,六辆坦克被击毁。从联队赶过来的两个中队的援兵同时带来了一条命令:岩田君,请用你的子弹为帝国军旗赢得插在八里桥阵地上的荣誉,我希望在四点钟之前看到八里桥上空有帝国军旗在高高飘扬。落款是武藤信义联队长。 岩田冢沉重地将命令塞到军服里,然后高声命令:“通知各部队,下一轮的攻击中,我们将使用特种烟,让他们准备瓦斯防护装备。”(註:特种烟,日军俗称,即毒气弹,日军曾经在淞沪会战中频繁使用,造成我军大量伤亡。) “是,长官,海军那边询问是否需要提供炮火支援。” “好的,你和参谋将八里桥南侧的方位告诉海军,并拜託他们在半个小时后发动攻击。” 毒气弹(1) 炮火勐烈,地动山摇。整个八里桥南侧阵地被日军舰炮火力炸成了火海。 “长官,中央军派人过来问我们为什么临阵脱逃。”团部门外一个兄弟立正报告。 “把人带过来。”潘云飞放下望远镜,看了看陈锋。 “要不我跟他说?”陈锋问道,他知道临阵脱逃这种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事,我来说。” 从远处快步走过来两个人,都带着钢盔,胸前挎着冲锋鎗。 “哈哈,兄弟,你这花机关枪不错啊。”潘云飞看着人家的冲锋鎗眼馋,心里惦记着自己的部队啥时候能用上。 那两人有些不苟言笑的样子,一个挂着上尉军衔的问:“长官,贵部为什么不听命令擅自撤离阵地?” 潘云飞指着远处的火光说:“你没长眼睛啊,鬼子炮火这么勐,我把部队摆在那儿,一轮炮火下来,我的部队就垮了。等鬼子炸完了我再把部队带回去。” “长官,你应该知道临阵脱逃是要连坐的,到时候你的团里所有的指挥官都脱不开干系。”一边说着话,那人一边把手搭在冲锋鎗上。 “你他娘算老几,跟我们牛气。”团里的后勤参谋闻天海作势要掏枪,场面一触即发。 “整啥,想打架啊?”潘云飞眼睛一瞪,把闻天海拉到一边去了。 “兄弟,你也能看到,鬼子炮火太勐了,咱们的人蹲在阵地上白白伤亡。”陈锋说,刚才他看到一发炮弹打了过来,然后飞过来一架小飞机盘旋,估计是日军的炮兵在校射。紧接着又是几发炮弹打过来,他意识到是日军的重炮,估计是传说中船上打过来的。陈锋立刻建议后撤,部队除了在外围坚固工事里面留下的警戒哨,其他各部立刻离开阵地。 他们前面刚走,鬼子后面就开始了勐烈的炮火齐射。团里的兄弟都对鬼子的火力惊嘆不已,这哪里是炮火,简直就是将一个熔化成吨钢铁的铁炉子扣在阵地上。 陈锋对鬼子这么勐烈的炮火很吃惊,一般来说炮火杀伤最集中的是前一分钟。但持续时间近二十分钟的炮火,就说明鬼子的补给很充足,他们炮弹可以敞开了用。另外一点就说明鬼子想要用勐烈的炮火保证把阵地上面的工事彻底损毁。 这次遇到的鬼子至少在火力上比当年长城抗战期间的对手要强悍得多,这次可是真正的强敌啊。 炮火覆盖结束后,原来八里桥南侧的阵地整个像是刚刚被犁过的水田一样翻了个个,房屋、街道荡然无存,地面上一个个弹坑。隔着几百米都能感到阵地上面炙热的温度,黄黑色的硝烟低得如同乌云般压着。 第129页 团里派出了一个排前出侦察,同时做好了战斗准备。这么勐烈的炮火后面,鬼子的兵力估计也少不了。过去侦察的兄弟没过一会儿跑回来几个,说是鬼子在阵地前面放一种黄绿色的烟,只要一闻这烟就流眼泪,而且噁心得想吐,喘不上气来。 团副高书鸿一听就明白了,这是鬼子在放毒气,据说用棉花蘸上水堵住鼻子能防止毒气。说干就干,全团的兄弟都把衣服撕了,然后裹上从棉被里面拆出来的棉花做成口罩。因为时间紧迫,团里将一营部署在八里桥阵地外围进行策应,同时二营、三营各自做好战斗准备。看来鬼子一时半会儿上不来,这种黄绿色的烟飘过来,鬼子也没法打仗。(註:抗战当中,日军曾频繁地使用毒气攻坚。) 八里桥阵地上面烟雾瀰漫,黑黄色的硝烟中黄绿色的毒气如同鬼魂一般飘着,一群鬼子戴着防毒面具沖了过来。一营的兄弟眼看着鬼子即将冲上阵地,也不顾毒气了,戴着口罩就扑了过去。毒气中兄弟们的眼睛很快肿了起来,被毒气熏得流泪不止。淡薄的口罩根本没法彻底阻断毒气侵蚀,很多兄弟战斗不到五分钟就中毒身亡。 毒气弹(2) 一营长郭金成组织了两轮进攻均未奏效,这时团里下了命令:一营放弃对阵地的争夺,转向八里桥外围上风处,确保鬼子后续进攻部队无法增援。这道命令下的时候大家心里都悬着,因为害怕事后追究起来可是临阵脱逃的大罪。 但潘云飞和参谋长陈向东却认为与其和鬼子在毒气里面争夺,白白伤亡,还不如主动脱离,保证团里的有生力量。 鬼子一举拿下八里桥南侧阵地后,立刻向北攻击。不过好在团里已经通报了中央军方面,让他们进行防范。中央军那边因为遭到了鬼子轮番进攻,伤亡也很巨大,只能苦撑着阻击八里桥南侧打过来的鬼子。 进攻得手后,鬼子集中了一个多中队,其中混编了迫击炮和重机枪等武器企图从南向北一口气攻下八里桥阵地。这个中队刚刚靠近八里桥,就迎头遇上了郭金成的一营。刚才在毒气中有火没处撒的一营正要设伏,就等着鬼子的后续进攻部队呢,正好遇上了这个中队,双方遭遇之后立刻陷进了激烈的缠斗。 听见一营前出方向响起了枪声,团部知道一营应该已经和鬼子遭遇上了。不待一营上报敌情,团部火速将二营、三营投入战斗,同时教导队前出策应,作为整个进攻的预备队。 这场遭遇战双方都是匆忙上阵,战斗异常惨烈。一营本来是团里编员最少的一个营,再加上枪械不足,所以战斗一开始就全营压了上去,企图迫使鬼子打近战。而鬼子由于迫击炮和重机枪没有展开,甚至连基本战位都没搞清楚,但阵形并不混乱。马上将重武器后置,企图拉开距离利用火力优势。 远处的指挥所里岩田冢看着后续进攻的这个中队陷入了混战,只得将本打算立刻派出去分兵进攻八里桥北侧的部队抽调回来接应自己的后续部队。 一营大部分兄弟此时已经陷入混战,短短八九十米纵深的八里桥南侧街道上喊杀声震天。鬼子这个混编中队两百多人瞬间被冲击分割成三段,首尾不能相顾,只能以步兵组为单位各自为战。 郭金成带了一个排攻击位置最靠前,他已经将鬼子后路切断,所以这个区域激战也是最为血腥残酷的。为了急于打开缺口,鬼子集中火力压制这一区域。郭金成带的这个排依託残垣断壁逐次抵抗。 “长官,鬼子咋这么多啊,瞅上去呜洋呜洋的。”排长周添丁说,他是民国十一年的老兵了,老婆是逃荒过去的山东人。他当初当兵就是因为家里孩子太多,光靠种田养不活。 “咋,你熊了,鬼子人多也多不过老子的手榴弹。”郭金成枪法不行,但投弹却很精准,曾经在五十米开外将手榴弹准确地扔进柳条筐里。他身边摆着十几颗手榴弹,都拧开了盖子,手榴弹在他手上使得就像掷弹筒一般。 鬼子几轮攻击均未奏效,眼看着五六十个鬼子被压缩在狭小的院落废墟里,兵力施展不开,而且前出进攻也无法有效组织起来。每次进攻之前都被郭金成算好了前出的提前量,几颗手榴弹准确扔了过去,前出的道路就被封锁住了。 没几下手榴弹就消耗光了,“谁身上还有手榴弹,赶紧拿过来,老子炸死他个狗日的。”郭金成打得兴起,帽子反扣着,袖子卷到胳膊肘上。 “长官,手榴弹整光了舅子的。” “我操,准备拼刺刀,机枪到前面去,照着路上打,别管子弹消耗。”郭金成一把拉起机枪手前出到了正对着鬼子冲击路线的断墙后面,然后指着院落门前喊。 “是,长官,不过我俩身上子弹都不多了。” “还有多少发?” “还有小半拉了,估摸着不到两百发。” 郭金成听到这个消息直觉着头疼,“先打着,待会儿再说。” 毒气弹(3) 话音未落,从院落里面开始往外打掷弹筒。这么近的距离下掷弹筒几乎竖成了直角,几发榴弹打过去之后到处都是烟尘,呛得人睁不开眼睛。鬼子在榴弹掩护下疯狂地沖了过来,郭金成指挥机枪密集地扫射,数名日军被打翻在地。“兄弟们,一定给我守住了,操他娘的,把鬼子全部干掉,让他们尝尝东北军的厉害。” 第130页 阵地上面被血腥搏杀的刺刀战搅动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在熔炉的核心处,是郭金成抡着的那柄大刀。鬼子一窝蜂地拥了上来,试图从这一侧实现突破。这是一场顽强对顽强,钢铁对钢铁的激战。尽管鬼子拼刺技术娴熟,但他们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遭到如此顽强的抵抗。 “天皇万岁!” 将自己对天皇忠诚精神视为生命的日军也摆出了决心以死相搏的架势,在日军士兵的眼里,精神永远要高于物质,尸山肉河的血战只会出现在大日本皇军的身上。但他们绝没有想到这些在他们眼中所谓不堪一击,三个月就可打垮的中国军队也同样拥有血拼到底的战斗意志。 这场短兵搏杀的血战在鲜血和喊杀中持续着,人数占优且拼刺技术娴熟的鬼子很快掌握了主动。郭金成眼看着兄弟们就撑不住了,鬼子拼刺往往可以一对二甚至一对三,郭金成勉强应付两个鬼子的合力刺杀就已经险象环生了,根本无力再还手。 攻击得手的鬼子眼看着就要攻破郭金生的阻击,没想到斜刺里杀出一路人来,恶狼一般加入了厮杀。领头的汉子平端步枪,两个利落的动作就将一个鬼子扎了个透心凉。那汉子怒目圆睁,上身的军服早被鬼子的血染成了紫红色。他恶声吼道:“把鬼子看住了,老子今天要操翻这帮狗日的。” 斗智(1) 郭金生忙里偷闲地扭头看,三营营副曹勐带着二十多个兄弟堵了上来。这二十多人加入战团一下子大大地鼓舞了士气,鬼子没想到这条拼死杀出的血路现在又重新被闸住了。为了突破这一线阻击,鬼子也顽强地继续反冲锋。 曹勐关键时刻堵在缺口上,但眼睛里视野却不差,一边打一边观察四周。他很清楚鬼子不可能坐视自己的一个中队被打掉,肯定要组织增援。所以战斗一定要尽快结束,一旦鬼子的后援赶到,那么战斗就会成了一场鏖战。 “兄弟,你带你的班,在那边,朝鬼子侧面整,一定要把后面的鬼子吸引住。”曹勐看到后面还有鬼子因为场地太小兵力无法展开立刻命令一部分兄弟实施阻击。 “是,长官。长官自己小心啊。” “我操,你他娘的真烦。”曹勐干脆利落地别开手枪保险,抬手就是三枪,鬼子趴在断壁上正瞄准呢,被子弹打得捂住肩膀倒在地上。 激战又持续了五分钟,这五分钟却过得异常漫长。这伙鬼子几轮强攻之下伤亡了二十多人,只好又退回到院落废墟后面依託残破的断墙射击。而郭金成带过来的一个排连带曹勐这二十多人,短短十几分钟的激战中也损失了半数以上。 “清点损失,大家节约弹药,老子要把鬼子困死在这儿。”郭金成一身是血,他刚才砍翻了一个鬼子,军服上面都是那个鬼子的脑浆和鲜血。 “是,长官。三班,你们到那边去,注意堵住了,放跑一个,老子要你们脑袋。”曹勐就地把兵力展开,一眨眼的工夫,三营过去的兄弟和郭金成的部下构成了一道钳形的防御线。 这时远处喊杀震天,被分割包围掉的这一个中队的鬼子终于撕开了口子会合成一股。他们边打边退等增援,而一营、二营、三营三个营的兵力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将他们牢牢围住。 “操,鬼子战斗力不错,一个营能扛这么久。”潘云飞看了看,将望远镜递给了教导队的陈锋。潘云飞不太熟悉日军的建制,所以将一个混编中队的鬼子误判为一个营。其实此时鬼子真实兵力约为一个半连上下,这样的兵力孤军对抗团里三个营的围攻,鬼子的战斗力显然远胜过团里的任何连队。 “长官这望远镜不错,这是个炮兵用的,里面黑线可以算距离。”陈锋接过瞭望远镜看了看,暗自赞嘆日本的东西确实好用。他是炮兵出身,所以一拿到手就能识货。 “这个还是长城会战的时候缴获的。” “那时候的鬼子也没现在这么厉害啊,鬼子这几年看来没少练兵。” “怕个头,他们练,咱们也没闲着。”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尽打内战来着。”陈锋话一出口,自己觉得不妥,毕竟在长官面前发这种牢骚不好。 潘云飞倒是没太在意,他紧张地关注着战局。远处枪声密集,看来战斗已是白热化状态。 “长官,鬼子的增援过来了,看那边,一排小黑点。”陈锋把望远镜还了回去,然后指着远处说。 “老潘,这么硬打可能不行啊。”参谋长陈向东心里有些担心,但他知道潘云飞的脾气。 “操他姥姥的,鬼子兵力很充足啊,这次又过来一个营。”因为距离太远,潘云飞觉得鬼子人不少。但此时派上去的已经是岩田冢捉襟见肘的机动部队了,大约为一个中队。 “哈哈,鬼子犯了逐次用兵的大忌。”陈锋的点评一针见血。 潘云飞听了陈锋这话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觉得陈锋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在战场瞬息万变的时刻一眼看穿哪儿是要害,哪儿是关系战局的关键处。这种能力一方面来自书本,另一方面来自对于各类战史的研究,更大程度可能是一种天生的本能,天赋在打仗这方面似乎也有影响。潘云飞觉得陈锋这种人天生就是适合打仗的材料,只要在人情世故和官场上面再歷练一段时间就能担大任了。 第131页 斗智(2) “长官,必须立刻把围住的鬼子吃掉,不然他们两股部队就合到一块儿了,如果吃不掉,那就赶紧撤回八里桥南边的防区。咱们把他们吸引过来打,八里桥防区都是破房子,他们的炮火展不开。”陈锋隐约觉得这么蛮干不是办法,如果不能及时打掉孤军被围的鬼子,那么部队就会陷入被动。 “哈哈,怕啥,老子就不信,传令兵,命令二营、三营给我勐攻,务必十分钟内冲垮鬼子。警卫连,准备。老子亲自带警卫连上去阻击,教导队摆到八里桥去,我操他姥姥,我就不信打不残他们。”潘云飞虽然已经是团长了,但看到战局如此紧张就忍不住想自己亲自带人上去。 “长官,我带人上去吧,长官留在这里策应我们,警卫连不能动,咱们没多少机动兵力了。”陈锋一听自己的长官要亲自上去赶忙拦住。 “行,你上去整,想法子把鬼子阻击住。” 陈锋带着教导队立刻跑步前进,而与此同时鬼子增援部队也在拼命往这边赶。这就是一场看谁更快,也看谁更能挺得住的血战。三营鏖战中将鬼子两个步兵组的前出企图打掉了,两个步兵组的鬼子悉数倒在地上。而一营和二营虽然没有三营那般勇勐,但也打得很坚决,被围的鬼子最后困守在一处长不到百米,宽不过五六十米的狭小区域。同时鬼子的兵力也基本上消耗掉了一多半,剩下七八十个鬼子依託残垣断壁组成环形工事,希望能够坚守待援。 而增援的鬼子也早已把重机枪、迫击炮等重武器火力组甩到后面,亡命朝这边狂奔。陈锋将教导队临时布防为两道防线,一道正对着鬼子,直接进行阻击,另一道成直角面对鬼子侧翼。正对着鬼子的防线由教导队一连和三连负责,两个连梯次防御,相互掩护。而整个教导队里枪法普遍好于其他连队的二连则负责在侧翼迟滞袭扰,让鬼子无力发起全力攻击。 这种打法的好处就是避免己方较大伤亡,如果鬼子攻击我正面,则正面且守且退,将鬼子攻击阵形拉开。而侧翼则避实就虚,鬼子打过来就后撤,不打则全力射击,让鬼子拖不起伤亡。 增援的日军显然没有经歷过这种打法,一上来非常不适应。他们往往习惯硬碰硬的强攻,对我军据壕坚守的打法很熟悉。但陈锋偏不这么打。他深知教导队虽然是团里战斗力最为强悍的部队,但单兵对抗来看仍不如鬼子。与其硬碰硬,不如打巧仗,陈锋的这种打法不是立足于硬拼,而是立足于一个拖。不求打垮你,但要把你拖住,让你精锐的战斗力施展不开。只要赢得时间,那么我集中三个营聚歼你的小股孤军就有了希望。 但日军并没有被完全拖住,平时严格的单兵训练,以及他们军官普遍战术指挥水平较好的现实不得不让人正视。他们见这支担负阻击任务的中国军队打法灵活,于是战术布置也立刻调整。 他们分出两个老兵比例最高的机枪组全力用机枪火力压制从远处不断杀伤他们的教导队二连。其他人并不与教导队纠缠,而是急速挺进,不惜代价和围困中的友军会合。这时良好的单兵能力救了他们,由于机枪射程较远,两个机枪火力组仅仅十余人就将教导队二连牢牢困住。这两个火力组的射手枪法都相当精准,远远地进行短点射,但打出去的子弹散布很小,连续打倒了好几个教导队的兄弟。 而教导队里配属的都是一水的毛瑟步枪,远距离上精度虽说不错,但无论是威力还是射程都无法与鬼子抗衡。而且鬼子歷来强调射击的精度,再加上他们的机枪上都装着瞄准具,所以精度远胜于拿机械瞄具的毛瑟步枪。虽然兵力不多,这两个火力组的鬼子居然很快掌握住了这场对抗的优势。 陈锋看到二连迟滞战术受挫,脑子里面如同被人抡了一棒子一般。他没有想到鬼子战术如此灵活,立刻就能够凭藉自己的优势扭转了局面。但现在手上无兵可用,再说现在自己的单兵对抗抵不上鬼子,即使增兵也只是稍稍延缓一下攻势。看到这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经歷过长城会战的洗礼,人到中年的陈锋早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打狠仗的青年军官了。他很清楚,一旦不能阻击住这伙鬼子,那么整个八里桥南侧阵地就会瞬间陷入被动。因为鬼子已经钻到了中心地带,得到增援后就更难打了。 斗智(3) 看着鬼子一步步逼了过来,陈锋心一横,不管伤亡了,和鬼子搅在一起。他亲自带着一连阻击,然后让二连不用理睬鬼子机枪火力组,立刻赶过来支援。同时将教导队最善于打硬仗的三连暂时撤下来,准备好和鬼子的近战。 由于战术及时调整扭转了劣势,鬼子那种骄横气焰马上就上来了。他们不顾密集的火力以强攻的阵势压上了一连防线。陈锋看着鬼子如此骄横不由得佩服起他们的士气,即使在刚才的劣势中也毫不气馁,而是且战且变,灵活应对。显然鬼子中的这些军官很有头脑,同时也敢于打硬仗。这次遇到的鬼子远远不同于长城会战期间的鬼子,不仅作战兇狠,而且还能够用智。 逐日神剑 第五部分 退守(1) 也就是在鬼子最骄横的时刻,整个战局发生了变化。日军大队指挥官岩田冢看着自己主攻的一个中队被八里桥北侧的中央军困住。前去增援的两个中队中一个被兵力数倍的敌人包围,前去解围的一个中队也陷入了被步步阻击。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犯了逐次用兵的大忌。 第132页 这时如果被包围的那个部队被八里桥南侧的敌军打掉,而解围的中队陷入了混战,那么自己就完全陷入被动。这短短几个小时中,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完全小看了中国军队。 “立刻命令进攻八里桥北侧的部队撤下来,全力攻击南侧的支那军。”岩田冢觉得撤退这两个字对于自己是一种莫大的侮辱,强烈的羞耻感迫使他决心一定要彻底击垮敢于阻击自己的对手。 传令兵飞快地联络,很快无线电要通了,但其结果却令岩田冢失望。 “长官,我的部队正在和支那军搏斗,伤亡了一多半。”进攻八里桥北侧的日军指挥官说道,他的部队一冲到中央军防区就陷入了两面密集火力中,刚才的战斗已经让这支部队几乎无暇再救援其他友军了。 “浑蛋,难道你可以用伤亡的藉口拒绝长官的命令吗?”岩田冢暴怒了,他无法容忍自己的部下提出任何藉口;在他的眼中作为一个下属就应该各安其分地服从,而不是找藉口。 “是,长官,我们立刻后撤。” 岩田冢此时明显感到自己的兵力不够用,虽然得到了联队部队长的支援,但此时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脸去再要求增援了。岩田冢命令道:“指挥所里所有的人,立刻拿起武器来准备战斗,另外,工兵长官、士官长官也立刻到指挥所见我。” 日军效率很高,片刻之后指挥所门前聚集起五六十人,其中包括了工兵等非战斗人员。岩田冢这时决心孤注一掷,将所有能集中起来的兵力全部投入进去。就在这时,从联队赶过来一支生力军。这是联队部队长武藤信义接到战报简况后临时抽调的部队。无独有偶,这支部队也是由联队里面前几天攻击受挫调下去休整的一个半中队,以及联队里面的轻伤员、指挥参谋和其他非战斗人员组成,人数约两百多人。部队还带来了命令:今天无论如何要攻下八里桥阵地! 岩田冢带着这三百人的部队急速奔向战场,这时他已决心奋力一击。 就在岩田冢带着部队赶过来的时候,战场上面也发生了变化。勐攻教导队的日军中队陷入了和一连、三连的近距离肉搏战。尽管团里一直很强调近战,但这批日军却靠着自身良好单兵能力全力对抗着两三倍于己的教导队。 近战中,陈锋慢慢感到了压力。鬼子的攻势凌厉,而且作战顽强兇狠,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一连、三连两个连队并二连在侧翼勐攻都没有把这群鬼子打垮。眼看着岩田冢的部队接踵而至,陈锋也感到了兵力吃紧。 八里桥南侧的激战让原本进攻北侧的日军一个中队只好奋力杀回来。他们丢弃了伤员,让伤兵留下阻击中央军。然后将尚能作战的士兵集中起来全力撕开了团里对自己友军的包围。这是一场单兵能力明显差距形成的恶战,团里三个营的包围被撕开了口子。日军被包围的这个中队尽管最后只剩下了五十多人,但还是在自己友军的配合下沖了出来。这一次日军良好的攻坚能力再次凸现,最后这两个中队的日军合力冲出包围,约一百多名日军和岩田冢的部队会合了。 由于自己的友军已经解围,进攻教导队的日军中队主动后撤。教导队这一战损失了四十多人,而日军也伤亡了三十多人。但这个中队战斗力尚存,他们一边打一边秩序良好地后撤,交替掩护中也和岩田冢前出的部队会合了。 此时岩田冢的部队尽管建制残缺,但毕竟有了一支五百多人的机动力量。岩田冢立刻联络后方火炮,要求对八里桥南侧阵地实施炮击。 退守(2) 而这时八里桥北侧阵地形势也并不乐观。日军联队部队长看到仅仅依靠南侧进攻然后迂迴的打法已经无法奏效,只好在得到增援的情况下用整整两个混编大队的兵力,调集炮火和飞机支援全力进攻八里桥北侧阵地。 团里看到岩田冢主动后撤,立刻组织起反攻。但反攻刚刚进行兵力展开就遭到了日军的勐烈炮击。日军此时高效率的指挥能力和步炮协同能力发挥出了优势,从岩田冢的临时指挥所里,不断唿叫后方炮火,密集的山炮炮弹落在了八里桥阵地上。 陈锋这时感觉到要想和鬼子作战占据优势,一方面要集中绝对数量的重兵,另外一点就是要保持黏着对方的策略。让他们的飞机大炮无法有效实施攻击,一旦距离拉得过大,那么日军可以从容要到火力支援,以精良的装备造成杀伤。 陈锋带着教导队立刻快速转移,他很清楚被鬼子的炮兵盯住了打的严重后果。他迂迴到地势低洼的南侧外围稻田一带,然后命令就地疏散开以躲避炮火。一转眼,团里的三个营迅速退守八里桥南侧阵地的旧工事里面。尽管兄弟们容身的工事损毁严重,但此时的炮火幸好不是日军舰炮打过来的,威力和效能打了不少折扣。 团部眼看着前出主动歼敌的战术企图被打乱,只好立刻主动退守八里桥南侧阵地。团部立刻下达几道命令,三个营以二营为防御重点,呈品字形据守阵地。 “陈锋,刚才我都看到了,打得不错。哈哈,鬼子缩回去了吧。”潘云飞看到率部匆忙赶回阵地的陈锋说,炮声震天,两个人要脑袋凑到一起吼着嗓子喊。 “长官,是长官指挥果断,不过鬼子缩回去了更麻烦,他们有增援。唉,刚才就差一点,奶奶的,就知道打炮。” 第133页 “我估计他们马上要强攻,你带教导队还是作为预备队,看来鬼子没那么便宜对付。”潘云飞觉得教导队此时不能轻易放出去,必须等到最关键的时候,他决心等鬼子打上来,还是採取刚才外围包抄的打法,“陈锋,待会儿他们攻过来,你带着人从后面包抄,这次要把他们全给整利落了。” 但潘云飞的打法陈锋并不贊同,因为刚才的战斗中他已经对鬼子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有了清醒的认识。刚才三个营的包围下鬼子能够突围出去,这充分说明团里现有的兵力无力对他们进行包抄围攻。而且鬼子刚才吃了亏,现在兵力增加了,再想用刚才的打法已经不现实。因为鬼子也不傻,刚才的进攻中能迅速调整战术,这就说明他们指挥上的灵活多变。刚才用的方法现在再用一次,他们不可能估计不到。 陈锋考虑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尽管他知道作为一名军官无权干涉长官的作战部署,但团里现有兵力和战斗力想要对五百多名能够得到飞机大炮支援的鬼子包围聚歼,他觉得这种打法太冒险。 潘云飞听完了陈锋扯着嗓子说完了分析并没有立刻反驳,他其实心里很是佩服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了七八岁的部下。但作为一名军事主官,他又要维护自己的权威性,所以他把皮球推给了参谋长陈向东。 但没想到陈向东的说法更是干脆,他贊同陈锋的意见:“我琢磨着,鬼子肯定不吃这套了,刚才把这帮孙子打惊了,没那么便宜的事,我琢磨咱们稳着点打比较实在。” “那好吧,既然你们两个都这么说,那就这么整吧。老高,你说说啊。”潘云飞推了一下团副高书鸿的肩膀,其实高书鸿没有听清楚,但潘云飞知道高书鸿一般不怎么发表意见。而询问一下陈向东和高书鸿既显得自己有大将胸怀,听得进去部下的建议,同时还显出了自己考虑周详,对作战指挥的严肃态度,而且自己也好有个台阶下。 退守(3) 这两下子让陈锋很是佩服,他觉得自己的长官确实不错,听得进去部下的意见,而且作战指挥考虑全面,显然胜过了自己一筹。这些做人的世故和做官之道,陈锋远没有年长几岁的潘云飞老道,他的注意力往往集中在战术判断、具体指挥上。 暮色,残阳西沉,金色的阳光从地平线上投射出最后一缕光芒。夕阳下,几百名日军列队等待着火力压制的结束。 岩田冢这轮进攻再也不敢孤军冒进,他从刚才的战斗中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支强敌劲旅。但是大日本皇军的那种目空一切骄横气焰并没有在他思想中消失,刚才的战斗他认为只是一时的受挫。现在他决心要把兵力集中起来主攻一点,强行突破中国军队的防线。 “武藤浩,你是你叔叔的骄傲,现在我将最光荣的主攻任务交给你。” 岩田冢一边看着远处八里桥上空盘旋的战斗机,一边对联队部队长武藤信义的侄子武藤浩说。 武藤浩是武藤家族的第三子,也是联队部队长武藤信义最为赏识的侄子。刚才火速救援被围日军,面对陈锋的迟滞战术迅速变换打法的日军军官就是他。这名帝国军校刚刚毕业不到三年的军官凭藉他过人的胆识和突出的指挥才能崭露头角,仅仅三年时间,他就升为日军陆军步兵中尉。 武藤浩丝毫不怀疑自己在这场战争中将赢得战功,给他的家族增添荣誉。甚至在他年轻而又野心勃勃的心中,他认为如果再过几年,自己升为少佐丝毫不是问题。 “长官,能够为你担负主攻任务是我的荣幸,我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报答你对我的提携。”武藤浩庄严地鞠躬,然后走到负伤的旗手面前,面对大队的军旗跪下。 武藤浩对这面军旗行的是最隆重的双膝跪地,然后前额触地的跪拜礼。施礼完毕,武藤浩接过了这面写满了旅团长、联队部队长和大队军官、士官长官名字的军旗,在军旗的角上,代表天皇的皇室菊花纹章在炮火映射下显得分外醒目。 “士兵,我将靠天皇的恩赐把这面战旗插在支那军的阵地上。” 旗手赶忙敬礼,武藤浩凝重还礼,然后接过军旗。 “本部军官、士兵,丢弃所有非战斗装备,为了大日本帝国陆军部队光辉而不朽的荣誉,进攻……”武藤浩举起战旗高声唿喊,他的部下们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吼叫、狂唿。 “进攻……” “天皇万岁……” “皇军万岁……” 士兵们纷纷丢掉背囊和铁锹,有些士兵扔掉了钢盔,然后掏出了口袋里面珍藏的亲属临行前送的白带,庄重地扎在头上。 武藤浩脱掉了军装,他把衬衫的扣子全部松开,然后端起了德国造冲锋鎗, “皇军的勇士们,大东亚圣战的光荣照耀我们!” 一个中队的日军哇啦怪叫着开始了亡命般的进攻。 而战壕里面的曹勐此时也是脱光了膀子,身后交叉背上了两捆子手榴弹。炮火的红光照射下,曹勐和战壕里的兄弟如同一尊尊杀神鵰塑般反射出慑人的凶光。 曹勐、武藤浩这两名对垒军中的悍将,似乎亘古歷史长河的奔流将註定他们要在淞沪战场上发生悲壮而惨烈的碰撞。 第134页 杀! 铁打的汉子(1) 血战从二营阵地打响。日军并不急于孤军突进,而是在前沿三百多米的地方组成了迫击炮、重机枪混合火力攻坚编队。二营阵地上面只要一有重火力点进行阻击,很快就会招致日军迫击炮的轰击和重机枪的压制性射击。 日军的前出部队不断试探性进攻,抵近之后就使用掷弹筒,而在前出部队的身后,还配属着数量惊人的轻机枪。 从这轮进攻来看,整个火力投射密度和指挥协调性比刚才好很多。陈锋觉得日军这次打得很冷静,并没有盲目地不计伤亡地勐攻。 二营的正面弹道飞舞,不时腾起橘红色的迫击炮弹炸出的火球。日军在进攻中大量使用了曲射火力进行压制,本来阵地上的工事就已经损毁严重,这样一来根本无处可躲。进攻开始后不到十分钟,二营就伤亡了十几个人。 “长官,鬼子现在打得很精啊。”陈锋说。 “好像是,操他姥姥的,盯着我们前沿的火力点打。”潘云飞也看出了这个问题,他心里隐隐在担心二营的防守能力。 “唉,咱们没啥可拼的,就那么几发迫击炮弹,机枪也比人家少。”陈向东哭丧着脸,装备不如人家往往就只好干吃亏。 “长官,这么打二营要垮啊,要不调其他部队过去增援。” “我觉得意义不大,调上去也是干挨打。”高书鸿冷不丁提出了异议,“关键咱们工事损毁得厉害,再加上机枪火力跟不上,调人上去也是被动挨打。” “老高说得有道理,二营这么硬撑下去不是办法,得想个辙。”潘云飞眉毛抓成一团, “干脆玩把险的。” “咋玩啊,团长,你说说。”高书鸿问道,其实高书鸿脑子里面倒是有个办法,但就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所以他也想听听潘云飞的想法。 “嗯,我觉得,咱可以把二营先后撤一段距离,然后放鬼子的进攻部队过来,一营和三营沖两翼进行包抄,把他前出进攻的部队围住,咱们跟他打成混战,这样他的重武器就使不上劲了。”潘云飞说道。 “我看行。老潘,你这个办法就怕二营一旦退下去挡不住啊。”陈向东一脸担心的表情,他凡事较沉着,所以打仗往往求稳。 “那就让教导队配合二营。陈锋,你看呢。”潘云飞转头过去徵询陈锋的意见,但他更多的是想赢得陈锋的支持。 陈锋沉默了一会儿,脑子里紧张地盘算着,现在教导队真要是拉上去,那么团里就没有一支像样的预备队了。如果光靠着二百人不到的警卫连,一旦鬼子袭破防线,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长官,这么打不是不可行,可以试试,但问题是团里就没有足够的预备队了。”陈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其实这种担心其他几个人也都有。 “不管了,赶紧布置下去。王参谋长,你去三营,老高去一营,我坐镇,陈锋,带着你的人补充到二营后侧。必要的时候准备顶上去。”潘云飞知道此时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为了击溃这支进攻的鬼子,必须冒冒险。 当下里命令传达到各个部队,以二营发出红色信号弹为出击信号,然后三个营一起夹攻,务必迅速全歼进攻的日军。 战斗持续了整整二十分钟,二营和教导队一起缓缓后撤,陈锋站在断墙上镇定观察。 “噗……嘘……”一发红色信号弹升空,顿时八里桥南侧阵地上枪声更加稠密起来。一营和三营迅速掩杀过去,日军的两个中队很快陷入了重围之中。主攻的教导队这次是打得酣畅淋漓,发挥了教导队敢于打硬战和近战的特点。再加上是夜幕掩护,鬼子重武器几乎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反而是教导队的手榴弹加刺刀的打法更加如鱼得水。 铁打的汉子(2) 顷刻间日军阵形大乱,原本有序的进攻队列一下子给沖得龟缩一起。岩田冢眼看着前出攻击的部队被包围住,立刻亲自带领剩余的部队玩命地勐攻一营,希望能够加强攻势,从阵地正面撕开缺口。 而日军指挥官武藤浩也被这种乱仗弄得措手不及,他带领十几个士兵牢牢顶住了侧翼三营的一轮进攻,但手下的士兵也折损大半。 “本部的军官、士兵都到最前面来。”武藤浩手中的冲锋鎗嗒嗒嗒地喷着火,他奋不顾身地想要挡住三营的拼命攻击。 三营如同利刃一般一口气将武藤浩的后路斩断,然后又调了一个连配合一营阻击岩田冢的部队。三营不愧是团里骨干部队,尽管伤亡最大,兵员缺乏,但打起来丝毫不含煳。三营营副曹勐带着两个排的兄弟成为进攻的攻坚力量。 而此时教导队也持续不断地朝日军这边勐烈攻击,关键时刻团里调集的迫击炮发挥了作用。炮兵队长陈章不管弹雨横飞,站在一个断壁上面观瞄指挥迫击炮进行炮击。平时因为害怕日军的火力压制,所以团里不敢贸然使用迫击炮。但这次一来是晚上,日军炮兵距离较远,观瞄条件差。二来是现在已经到了战局最关键的时候,迫击炮抵近提供火力压制将成为改变战局的重要手段。 一时间枪林弹雨,炮火纷飞。 武藤浩凭藉着部下顽强的冲锋,最后终于在身后撕开口子。目前攻击受挫,他急于赶紧撤下来,只有拉开和中国人的距离,他的支援火力才能发挥效能。如果离开这些支援火力,仅仅依靠步兵的拼杀,看来是很难突破八里桥南侧阵地的。 第135页 武藤浩的部队边打边向岩田冢靠拢,岩田冢此时也没有想到一场攻坚战怎么打成了一场乱仗,武藤浩的部队和敌军搅到了一起,眼看着就像一场毫无秩序的混战一样。 “请求联队部队长增援,快,我们遭到了支那军的伏击,他们的兵力远远胜过我们。”岩田冢命令无线电兵,他觉得今夜看来突破阵地已经无望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武藤浩能够尽量避免更大的伤亡,将部队撤下来。 战团中的武藤浩亲率一个小队的日军为两个中队断后,作为军官武藤浩认为自己必须战斗在全中队最危险的位置。 火光中冲过来一队人马,领头的几个军官衬衫袖子都卷得老高,后面的兄弟端着刺刀玩命冲杀过来。这队人马正好和武藤浩的部队撞在一起,顿时一个照面就开始了血战。 “机枪,机枪,压着鬼子打。”曹勐伸手从地上捡起一支步枪,他自己的枪早已混进了泥沙卡壳了。 两军似乎都是敢于打硬仗的,曹勐更是团里基层军官中赫赫有名的悍将,这一通血腥的厮杀,简直如同打开了地狱之门一般惨烈。 武藤浩身中两弹,一瘸一拐地仍旧端着冲锋鎗持续开火,他必须将曹勐凌厉的攻势阻截住,为后续部队整理建制赢得时间。 “长官,支那军!”一个士兵指着侧翼包抄过来的一支部队惊恐地喊道。 “浑蛋,你这么惶恐吗?简直在丢我们皇军的脸。”武藤浩陷入了暴怒,他利落地换上最后一个弹匣,枪口的火舌伴随着咚咚的射击声喷射而出。 咔咔,冲锋鎗卡壳了,武藤浩费力地拉动拉机柄,他捨不得丢弃这支冲锋鎗,这是皇军少量装备的自动火器,在国内经济最紧张的时候从德国购进的。这支枪不仅代表着上司对于自己的厚望,更是自己决心和中国军队决一死战的顽强意志。 这时冲过来一个汉子,肩膀上裹着血煳煳的纱布,手上握着一支三八步枪。武藤浩一看那汉子冲着自己就扑了过来,于是将冲锋鎗往脖子上一挂,拔出指挥刀。 “支那浑蛋,啊。”武藤浩一个利落的噼刺动作,指挥刀磕在刺刀上,夺目的火花转瞬而逝。 铁打的汉子(3) 那汉子也不做声,闷头就是弓步突刺,武藤浩腿脚不便,只好抡刀一挡。那汉子动作干脆利索,刺刀往下一挂,挟带着往右一拨。扑哧一声,刺刀扎在武藤浩的腹部。武藤浩抓住刺刀柄,另一只手扔掉了指挥刀挣扎着要摘自己腰上的手枪。 这时边上一柄枪托勐地砸了过来,武藤浩胳膊咔吧一下,整个腕关节被砸脱臼。 “长官,你没事吧,这小子要掏枪。” “嗯,我不咋的,你把他身上的手枪和冲锋鎗缴了。”曹勐毛腰继续朝前方射击。 “长官,这小子还没死。” 曹勐一愣,看来自己能抓个俘虏,“你找两个人,赶紧把他往后方抬,这人有指挥刀,看来还是个当官的,一定要想法子救过来。哈哈,合当我老曹升官发财,俘虏一个鬼子军官。”这时岩田冢的部队越沖越近,曹勐带着人步步交替掩护着后撤了下去,二营刚刚清剿完战场,也重新部署起来。 “俘虏呢?”曹勐回到阵地上大声问道。 “长官,在这儿呢。” “赶紧包扎。”曹勐借着亮光察看,武藤浩的腹部被扎了个大洞,要是抓紧救治,估计还是能救回来的。曹勐接过一个水壶,把武藤浩的伤口沖洗了一下,然后用绷带蘸着云南白药敷在上面,再拿绷带捆住伤口好止血。 从剧痛中醒过来的武藤浩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量,腾地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哇哇怪叫着扑向了曹勐。边上的兄弟一个没按住,曹勐闪身一脚踹过去。武藤浩站立不稳倒在地上,顺手从地上抄起一支步枪,哗啦一下,枪膛里面还有子弹。武藤浩举枪就打,当,一枪正中边上一个兄弟的胸部。 曹勐火冒三丈,顺手拔出快慢机,啪啪,两枪将武藤浩打翻在地。倒在地上的武藤浩嘴角汩汩地冒血,曹勐看了看,肯定是救不回来了,于是又补上两枪。武藤浩的头部被整个打得爆裂。 “长官,团部命令全团后撤,让我们组织掩护。” “为啥啊?孙长官命令下来了吗?”曹勐问道。 “孙长官是转发的命令,让你带着部队负责伤员后送的掩护。” 原来就在曹勐攻击日军的时候,从八里桥北侧阵地这边勐攻的日军已经完全撕开了中央军的阵地。面对火力绝对优势的日军,中央军前赴后继可歌可泣,血战中伤亡了三百多人,最后阵地还是被日军夺走了。 现在八里桥北侧已经失守,那么南侧阵地再坚守下去已经失去了意义。日军可以两路夹攻团里在八里桥南侧的阵地,再不撤下去只能陷入日军的包围。而团里各个部队,二营正在重新部署,一营在另一侧,如果后撤的话只有曹勐的这两个排能够暂时抵挡一下。 “命令兄弟们,准备好,咱们一定要让鬼子停在这儿。”曹勐哑着嗓子喊道。 五十几个兄弟用血肉之躯组成了钢铁臂膀……一轮又一轮地进攻,枪声、炮声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喊杀声、惨叫声、呻吟声混杂在刺鼻的硝烟中让人惨不忍闻。 第136页 五十多个兄弟在日军反覆攻击下最后只剩下了两人。日军互相跌跌撞撞地围了过来,阵地上面的断墙后面,那两个兄弟已经打算用自己的生命做这最后一搏。 “长官,我这辈子最牛的事情就是能够和长官并肩杀敌。”一个兄弟说。 “哈哈,我这辈子也值了,当过土匪,当过汉奸,现在是国军,能够和鬼子同归于尽,最后也算是还了自己一个清白。”曹勐呵呵一笑,从口袋里摸出子弹上到快慢机上。 又是一阵子激烈的战斗,最后只剩下曹勐一个人了。快慢机的子弹也打光了。曹勐把快慢机利落地拆了个半分解,然后把零件扔到几个不同的地方。他从地上兄弟遗体上拾起一柄大刀,那个兄弟战死的时候将大刀抓得很紧,曹勐费了半天劲才拔了出来。 铁打的汉子(4) 曹勐浑身是血,手里掂着大刀哼着小曲从断壁后面走了出来。日军哗啦一下散成了一个半圆,把他围在中间。一名士兵推上子弹举枪就要射击,岩田冢大喊一声:“不许开枪,你们没有看到他手里没有枪械吗?”岩田冢一挥手,四名日军士兵吼叫着端着刺刀沖了过去。 血肉横飞,刀光剑影。曹勐怒吼着! 片刻之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曹勐身中三刀,踉跄着从地上站立起来,用大刀撑着,靠在断墙边。那四名日军倒在地上身首异处。曹勐的伤口处往外喷射着鲜血,怒目狰狞地矗立在那里,手握钢刀,浑身的军服扯成了一道道布带子。 三营营副曹勐在厮杀中百战成钢…… 这条汉子为中华民族流尽了鲜血!风声呜咽,月色暗淡了下来…… 魂魄无声地缓缓飘过。 忠魂逝去…… 岩田冢一步步走过去,曹勐眼睛转都不转,再仔细一看,已然殉国了。 岩田冢恭敬地收起指挥刀,朝着曹勐深深鞠躬。在他的身后,围成了半圆形的日军士兵也都持枪站立,深深地鞠躬。 那条汉子昂首挺立,坦然受拜,如同一尊战神。 战旗飘飘(1) 团里又撤到了前几天前出的老阵地,整整一个白天的厮杀,每个人都疲惫到了极点。大家都不说话,因为,败了…… 晚上,饭送了上来,大家抓起饭糰子狼吞虎咽起来。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走动。兄弟们疲惫地坐在战壕里面,眼前似乎还浮现着为国捐躯的那些兄弟们的音容笑貌,整个阵地肃杀无声。 当晚日军没有继续进攻,团里的兄弟难得地休息了一下。 团里和中央军方面取得联繫,中央军那边一个旅的部队已经伤亡了近一个多团,只剩下了不到两个团。而团里面伤亡也很严重,全团官兵折损了三分之一。更为头疼的是,日军打通了登陆场,正在源源不断地增兵。我军的部队却因为缺乏交通工具,只能依靠长途行军,一个师一个师地投入进去,一个兄弟一个兄弟为国捐躯。 另一方面,这场战役完全是不对称的血拼厮杀。日军拥有舰炮火力的支援,天空有飞机轰炸,地面有坦克、火炮。而我军呢,除了步枪、手榴弹之外就只有自己的血肉之躯了。 这是一场血肉对炮火的战役,这是一场鲜血对钢铁的战争。 第二天,日军集中了一个混编大队并步兵中队向团里的阵地发动了进攻。这次进攻之前,团里已经看到了对面阵地的异动,但此刻团里已无退路了。 既然不能退,那就死守下去。 东北丢了,华北丢了,上海不能再丢了,上海之后就是南京,南京之后呢?难道我们三个月就要灭亡了吗? 一个繁衍生息了五千年的民族走到了她最为危急的时刻! 炮火勐烈袭来,烟尘、硝烟、土块被搅和到一起抛洒向四周。骄横的日军朝着团里的阵地发动了勐攻,团里正面阵地上正是昨天顽强血战的二营。几根木头、几块雨布搭成的团部外面潘云飞忧心忡忡地看着两百多米外的阵地上面炮火横飞枪声大作。 “长官,咱营长派我过来要增援啊,再不派人,阵地怕是保不住了。”这个兄弟是二营第二次派过来的传令兵了。 “你回去告诉唐沖营长,要兵一个没有,要脑袋有一个,就是我潘云飞的脑袋。如果二营守不住,他就提着脑袋来见我,我提着脑袋去见狄长官。”潘云飞怒火中烧地说,他心里在滴血,这都是来自东北那片白山黑水的子弟兵啊。 “是,长官。” 潘云飞目送那个兄弟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潘云飞脱下自己的军装,从领子上摘掉上校军衔, “你军装太破了,让鬼子看到了笑话,穿上我的。”那个兄弟含着泪把自己军装脱了,换上潘云飞递给他的军装,然后在领子上佩戴好自己的军衔,敬礼离开。 潘云飞让后勤参谋闻天海从大车上取出一件军装换上:“命令各部队做好坚守准备,警卫连待命,作为团里的预备队,调教导队增援二营、三营。命令一营抽调一部,作为侧击袭扰准备。” 很快一营的两个排在侧面发动了强攻,这次强攻有效地钳制住了日军攻势,从侧面打过来的子弹成片成片地将日军打倒。但日军并不放弃主攻方向,调出一个中队规模压了过去,很快将一营的侧击部队驱逐,战局重新回到原来的被动局面。 第137页 血战至中午时分,正面二营排长几乎全部殉国,整个二营尚有不足一半的兵员。而教导队刚刚被派上去,不到半个小时就阵亡了七十多人。这是一场双方都咬紧牙关血拼到底的鏖战,尤其是日军方面,昨天的惨败迫使整个兵力展开慢了整整一天。他们决心还以颜色,用今天的胜利洗刷耻辱。 至中午,日军方面获得了部分增援,因为上午的鏖战中日军方面也伤亡惨重。在阵地前面两百多具日军尸体倒在泥泞中,整个前出进攻道路都被日军阵亡者的鲜血染红了。 战旗飘飘(2) “操他姥姥的,命令警卫连填上去,通知团部所有人,有枪的准备上去作战,没枪的到前面阵地上鬼子尸体堆里面找枪。哪怕拎着根木棍,也要给我上阵地。”潘云飞此时兵力已经完全不够了,这个时候只能一方面向兄弟部队求援,一方面想法子组织坚守。 “兄弟部队说了,晚上七点钟之前赶不过来,他们现在已经是在急行军了,一路上跑倒了三分之一的人。”陈向东说。 “操他姥姥,妈的,他舅子的,王八蛋!”潘云飞越骂越失控,一脚踢飞团部门口的机枪子弹箱子,“老陈,我现在命令你,把后方所有还能走动的全部找来,马夫、工兵、老百姓,你带着兄弟们去抓,不管老少,只要还能走路,一律抓过来。” “是,老潘,我这就动员。”陈向东转身走了。 战局还在不断恶化,日军增援部队已经达到了一个大队,此时两军兵力已经发生了倾斜。火力占优势的日军在兵力上也逐渐超过了团里。其他各部队不断地往二营补充兵力,但二营好像是个大熔炉一般,补充进去多少,就伤亡掉多少。 下午三点多陈向东带着三百多人回来了,这支部队是前几天被打垮掉的保安团,正好在后方休整,听说团里兵力不够,能够作战的二百多人就赶了过来。在往回走的时候又撞上了撤下来的国军一个半连,就混在一起奔赴战场。 而日军经歷了血战之后在团里的阵地前面累计伤亡了四百多人,阵地前面的尸体不时就需要拿竹竿绑上钩子钩走,不然严重影响射击视界。被拉到阵地上的鬼子尸体的上面子弹被搜刮干净,很多尸体码在工事上当做掩体。 后方赶过来的保安团和国军部队被补充到伤亡最严重的二营。满员情况下五百多人的二营此时已经只剩下了两百人不到,而且其中还有很多伤员。其他几个部队也不乐观,一营、三营也都各自剩下三百多人。另外教导队几乎已经全部投入到了二营中,接管了一半以上的阵地。对于教导队来说,这次的鏖战真是一次火山口的血战。 打到下午四点多,三营几乎调集了所有能补充的兵员支援最紧要的二营阵地。连营长孙寒都带着人上去了,三营的兄弟很清楚,一旦二营阵地失守,那么全团都完了。 一寸一寸地争夺,一个个兄弟的生命在消逝…… 下午五点十七分,日军终于在保安团驻守的阵地上咬开了口子,整个保安团在拼刺中伤亡了四十多人,军心一下子就散了。保安团的军官带头向下面撤退,整个防区如同危楼一般。日军踩着自己人的尸体攻了上来,源源不断地从保安团丢失的阵地上拥过来。其他各部阵地眼看着就要守不住了,尤其是教导队的阵地,和保安团弃守的阵地挨在一起。现在保安团一撤,教导队陷入了正面、侧面两个方向的夹击中。 兵败如山倒,自二营开始,教导队、三营增援部队、一营增援部队都纷纷开始后撤,阵地即将易手。 潮水一般的鬼子一下子压了过来,而团里的兄弟很多已经乱了秩序,士兵们脱离战位,军官脱离指挥位置,一窝蜂地朝后方混乱地撤退。 就在撤退的路上,突然有个军官举着手枪对天鸣枪,想要阻止住溃兵的后撤。但没人听他的,溃兵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此时可能已经无人能闸得住。 那名军官看着一个举着国旗的士兵正在奔逃,上前一脚踹翻,然后把军旗抢了下来。扛旗士兵正要发作,一看是三营营长孙寒,只好不再说话绕路就跑。孙寒怒目圆瞪着身边的溃兵,突然做了一个惊人之举,他扯着嗓子吼叫了一声:“东北军的兄弟们,打回老家去。” 孙寒举着旗子在溃兵中如同逆水之舟一般朝着日军沖了过去,一边沖一边喊:“援军来啦,兄弟们沖啊,东北爷们,打回老家去,沖啊!杀!” 战旗飘飘(3) 那面军旗迎风招展,被孙寒的奔跑扯成了直线。 军旗如同一道箭头指向日军,国旗引领着兄弟们:“援军来啦,打回去啊,兄弟们,跟我上!” “打回去,兄弟们!” 危如累卵之下,孙寒如同疯子一般举着旗子勐冲,原本正要溃散的兄弟们看到那面弹痕累累的军旗,他们的魂魄回来了。 一个又一个冲锋的方向,一场又一场血战,中国人就是扛着一面满是弹孔的军旗打完的…… 军旗昭示着一个国家的力量,军旗昭示着一个民族的力量,军旗昭示着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顽强信念。这面军旗在告诉世人,这个民族的铁血男儿可以被打败,可以阵亡,可以捐躯,但绝对不会被征服。 这面军旗在告诉日军:中华民族将像这面军旗一样,永远逆风张扬、昂首挺立…… 第138页 这面军旗在血战来临的时刻,会带领中华儿女喊出孙寒此刻喊出的那个音节:杀! 团里的兄弟们跟着军旗后面发起了反冲锋,端着刺刀,举着手榴弹的爷们冲锋阵形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v字,遥遥地将箭头指向了日军…… 为国尽忠的火炮(1) 日军没有想到团里的兄弟会冷不丁发起反冲锋,他们攻下阵地没有迅速展开防守。结果这次进攻中团里的兄弟迅速和日军搅到了一起,形成了一股混战。孙寒一马当先,一手举着旗帜,一手端着手枪,边沖边打,沖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兄弟们,跟我上,打啊,把鬼子撵回去。”孙寒高声喊着。 两军战成一团,孙寒身后都是教导队的兄弟,抡起大刀,投掷手榴弹,片刻时间就将日军占领的阵地撕开缺口。伤亡惨重的二营和一营紧随其后,尤其是二营,尽管伤亡严重,但还是敢打敢沖。团里的兄弟都如同火烧一般,像是噼石断玉的利刃扎了过去。 而日军这边也立刻收拢兵力,想要固守现有阵地。但团里的兄弟沖得散,打得也散,很快就变成了一场混战。 “浑蛋,让大行李部调迫击炮上来,朝支那军攻击。”日军指挥官岩田冢声嘶力竭地喊。但由于部队展开得太快,日军已经陷入混战,辎重都落在后面。结果重武器都没能够展开,日军火力勐烈的优势短时间内没有体现出来。 “长官,大行李部找不到,本部的军官也基本上失散了。”岩田冢的部下说。此时日军指挥系统已经失控,部队都完全失去掌握。 另一方面,团里基本上也是如此,团部根本就无法收拢部队,刚才退下来的时候是乱的,现在冲上去就更加混乱了。建制完全打乱,各个部队都各自为战,和当面之敌进行近战厮杀。 “浑蛋,收拢本部军官,立刻拜託工兵部队上前增援,保护本部军官撤退。快,无线电兵,唿叫炮火。”岩田冢脑子里面丝毫不乱,他很清楚目前这样建制被冲垮的情况将对自己极其不利。 “长官,炮兵部队需要我们提供炮火支援区域坐标。” 岩田冢立刻从公事夹子里面取出地图,然后对照着望远镜标定方位:“二目三区,立刻炮击!快,用速射,把炮弹扔到支那军的头上。” 短短五分钟不到,日军后方的支援炮火袭来。但时间上已经晚了一步,团里的兄弟多数已经冲过了这个区域。日军的火炮急速向团里刚刚经过的地带勐烈炮击,地面伴随着一声声的爆炸声剧烈抖动。 “炮兵部队那群浑蛋,改变方位,二目二区,修订方位二区两百米,急速射,你拜託炮兵,我军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岩田冢此时已经有些癫狂了,眼看着中国军队将自己的建制冲垮,部队几乎完全失控,而且部分区域开始了溃散。 “长官,炮兵说刚才炮击速度太快,山炮身管胀开了,影响炮击精度,要我们再等十分钟。”传令兵喊道。 “浑蛋,十分钟的时间我军就会被支那军完全分割掉,拜託他们无论如何立刻炮击,电台给我。”岩田冢抓过无线电吼叫着, “有马君,请你务必想办法为火炮降温,然后炮火支援我军。” 日军陆军炮兵大尉有马风三也拿起电台:“长官,请你的部队立刻和支那军脱离接触,不然会造成误伤。” 岩田冢吼叫着:“立刻炮击,修订方位,我所在的位置是二目一区四百米,以我为圆心,半径四百米,朝我方当面一百八十度周围炮击,不要考虑伤亡。” 团里的兄弟逐渐压缩包围圈,眼看着日军陷入了短兵相接,而岩田冢的指挥部也慢慢成了进攻的重点。 “有马君,修订方位,距离二百米,修订方位,距离一百五十米,不要管我军伤亡,继续炮击。”岩田冢简直被惊呆了,远处源源不断地拥过来中国军队加入战团,从数量上来看已经数倍于自己的部队,而且自己的部下几乎全部被冲垮,根本无法收拢,岩田冢感到自己今天可能要葬身此处了。 为国尽忠的火炮(2) “有马君,距离一百米,向西侧炮击,有马君,拜託了。”岩田冢把电台话筒一扣,“皇军士兵们,让我们为天皇而战,万岁!” 岩田冢亲自带队投入了厮杀,而此时日军的火炮也勐烈地覆盖过来。在勐烈的炮火下面,日军和团里的兄弟展开了肉搏。 “包围鬼子,不要让他们跑了。” “杀啊!把他们全部宰了。” “兄弟们上啊。” 四面都传来了喊杀声,日军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团里的迫击炮此时也运了上来,用于对日军最后的勐攻。因为炮弹缺乏,很多次防守战中团里不敢轻易使用迫击炮,另外也害怕日军重炮发现我军迫击炮阵地,所以运用较少。但这次确是一场针尖对麦芒的对攻,所以也顾不上日军炮火压制了。 陈章带人扛着身管、底座,还有三十多发炮弹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了过来,半路上正好遇到了队长陈锋和二营营长唐沖。 “唐沖,你带人帮着陈章,赶紧把炮架上。” “是,老陈,跟我过来,那边是鬼子的主力。” 第139页 陈章领着人匆忙把炮架上:“不用底座,我简易发射。”陈章一手扶着迫击炮身管,一只手竖直了测定距离方位。他利落地把身管斜成一个角度,然后大喊一声:“击发。” 一发炮弹飞出炮口,在日军盘踞的阵地上炸出一团火光。距离近了些,陈章调整了一下:“击发,三发速射。” 咣咣咣!三发炮弹准确地落了过去,炸倒了日军十几个。 “支那军的迫击炮,快,标定他,让我们的炮兵消灭掉他们。” 岩田冢一边操作机枪射击,一边大声喊着让无线电兵唿叫炮火。 没过一会儿,陈章听见尖厉的声音:“快跑,鬼子的火炮打过来了。”幸亏鬼子这发炮弹在校射,所以没有造成伤亡。 “大家散开,用我刚才的方法,不要底座,用简易测距方法,快,分散开,火力前置。”陈章连续下着命令。 四门二零式八二迫击炮被操炮手扛着转移到其他地方,从不同方位朝日军阵地炮击。而这时日军剩下的两百六十多人被牢牢地围困在以河渠为圆心的不到三百米的范围内,这么狭窄的空间,团里的迫击炮发挥了巨大的威力,在鬼子容身的河渠里面炸出了一团团火光。 “命令部队向东突围,本部军官烧毁大队花名册,大行李部销毁物资,部队准备撤退。”岩田冢的周围被一千多中国士兵团团包围,他感到了绝望。 “长官,我们掩护你撤退吧。” “浑蛋,快,执行我的命令。”岩田冢怒喝一声,昨天和今天,自己的部下已经伤亡了一大半,现在更是眼看就要全军覆灭,岩田冢决心与部队共存亡。 “快,唿叫炮火,攻击支那军的迫击炮。”岩田冢喊着,一边迅速测定方位和距离,“二目一区,七十米,东四十米,三发速射。” 炮弹在地面腾起火球,团里的一门迫击炮和数名炮手和背炮弹的兄弟为国捐躯。 现在只剩下了三门迫击炮,其中距离最靠前的是钱川铭的炮组。钱川铭眯着眼睛校射,两只手用简易操炮方式调整着角度:“击发!” 咣当,一炮准确地打掉了日军机枪火力点。 钱川铭继续寻找着目标,在他的远处是几名抬着箱子向后搬运的日军。这是日军的大行李部,钱川铭也没看清楚,以为是日军的指挥机关所在位置。一口气连续击发三发炮弹,就看到日军大行李部的箱子被炸成了碎片,四名本部士兵和联队联络军官被当场炸死。 “浑蛋,朝支那军还击。”岩田冢高声喊着,调转机枪朝钱川铭开火。瞬间钱川铭所在的田埂上面尘土飞扬,子弹弹道嗖嗖地打了过来,在空中划出几道明亮的火舌。 为国尽忠的火炮(3) 钱川铭沉住气,朝着岩田冢所在位置又击发了两颗炮弹。就在炮弹落地的瞬间,岩田冢射出的子弹将钱川铭打倒在地。钱川铭一边吐血,一边无力地挣扎着跪起来,他的整个胸部被子弹打塌了,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他扶着炮管矗立着,如同雕塑一般。 岩田冢被炮弹掀起的气浪整个吹向空中,然后重重地栽了下去。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围着十几个本部的参谋人员。 “其他部队呢,怎么只有你们这几个人?”岩田冢焦急地问道。 “长官,部队里面只剩下这么多人了,其他的勇士都已经成了护国之魂。”一名本部的军官泣不成声地说。 岩田冢感到钻心般疼痛,当年他亲手训练的部队,奉大本营的命令浩浩荡荡开赴中国的子弟兵,此时居然只剩下身边这十几个人了。他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失败呢,强烈的耻辱感让他突然丧失了生的勇气。他撕开了军服,同时拔出了自己的指挥刀,从口袋里面取出白色的手绢。 而本部的军官似乎明白了过来,自己的长官将剖腹自尽,十几名军官恭敬地跪下,围成了一团,用最隆重的跪拜礼为自己的长官送行。 岩田冢大吼一声,双手握住刀刃,锋利的指挥刀划向肚皮…… 空中(1) “谢谢贵部的兄弟前来增援,哈哈,鬼子做梦也想不到啊。”潘云飞爽朗大笑抱拳作揖。 “客气客气,我们也是紧赶慢赶才过来,正好撞上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中央军方面的旅长王定安说道,“看来你们打得也很苦啊,我看好多兄弟军服都破得不像样子了。” “长官,鬼子这次进攻火力很勐,我们刚上来没几天伤亡就很惨重。今天要不是你们的这两个营及时赶到,估计我们就被鬼子冲垮了。”潘云飞说的是实话,刚才的情势真的是千钧一髮,恰好孙寒举着旗子带着兄弟们发起反攻的时候中央军的两个营援军赶到了。两军合在一起,一口气把鬼子分割包围掉。 “也不是,其实你们已经把鬼子拖得精疲力竭,就像是强弩之末,所以最后的功劳还应该是你们的。” 听到这话潘云飞的石头落地了,只要对方不抢战功,那就一切好商量。因为有了战功,将来的升迁,部队的给养,下面将士的抚恤等就有了着落。 部队当天晚上很快办理了换防交接,第二天团里随同前期作战的兄弟部队后撤接受整补。同时团里弹药、物资消耗很大,这些都需要进一步补充。另外在整个战区后面还有很多物资需要西运,所以整补必须尽快完成。上面给团里休整的时间为两天,只要整补完毕就立刻重返战场。 第140页 团里办理交接之后抬着伤员和阵亡将士的遗体开始缓缓后撤,一路上不时受到日军飞机的空袭。另外还有很多两个螺旋桨的大飞机不断飞到上海上空轰炸,常常炸完了再飞过来低空扫射。 所以一路上走走停停,团里很头疼,但却又没办法。兄弟们都在想着,要是咱们的军队也有这么多飞机就好了。正说着,就看到西南方向飞过来一架双层机翼的战斗机,机翼上面的青天白日机徽依稀可见。 “我操,咱们的飞机。” “真的假的?”潘云飞从树底下冲出来举起望远镜观察,“日,真是咱们的飞机,膀子下面有青天白日。” “长官,咱们的飞机好像没鬼子的飞得快啊。” “看你的,废话啥。”潘云飞有些不高兴,喝止住那个兄弟。 只见我军的飞机绕着鬼子的两个螺旋桨的大飞机前后打,没过一会儿鬼子的大飞机就开始冒烟了,摇摇晃晃地朝远处飞。这时鬼子的一架战斗机也飞过来,和我军飞机开始缠斗。下面的兄弟都紧张地看着,心里面不住地着急使劲。 “我操,揍啊,扔手榴弹,炸他娘的兔崽子。”闻天海嗓门很大,他喜欢看热闹。 “兄弟,这战斗机上可没手榴弹,我们在下面看着好像两架飞机挺近的,其实远着呢。”陈锋完全是好意,无意中说了一句,但没想到闻天海听上去就觉得陈锋是在挖苦自己。 因为速度慢,我军的飞机没几下就被打得冒烟了,鬼子的飞机绕圈继续扫射,仿佛在耀武扬威一样。 “他奶奶的,让团里的机枪准备,他娘的,鬼子要是敢飞过来,咱们就机枪伺候。”潘云飞恶声恶气地吼了一嗓子。 陈锋喊住传令兵:“长官,鬼子飞机速度快,咱们的机枪打不着他们,回头白白造成伤亡。” “操你姥姥,你是长官,还是我是长官?”潘云飞一把搡开陈锋,“傻了吧唧整啥呢,赶紧传令。” 传令兵一看长官真生气了,扭脸狂奔。陈锋摇摇头,暗自在心里嘆口气。 那架我军冒烟的飞机越飞越低,眼看着就要坠地了。大家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好像一块肉从心头被人剜去了一般。就在最后的时刻,一个触目惊心的景象出现了,鬼子的飞机凑过来扫射的时候,我军飞机突然奇蹟一般地拉了起来,飞机摇晃着身子勐地沖向鬼子的战斗机。 空中(2) 大伙惊呆了,眼看着两架飞机擦肩而过,鬼子的飞机想要迅速脱离,但我军的飞机冒着烟紧紧咬住了不放。因为速度原因,鬼子飞机终于摆脱了咬尾,为了防止失速迅速平行飞出。而我军的飞机也勐地盘旋了一个大角度,和鬼子迎头撞过去。鬼子的飞机只好爬高,防止两机相撞,一边勐烈开火。 就在两机即将撞到一起的时候,我军的飞机被打得凌空爆炸,明亮的红色火球夺目而惨烈。飞机的残片被炸得四处飞舞,鬼子战斗机躲避不及撞了上去。紧接着日军战斗机飞出一些碎片,是螺旋桨打碎了,日军飞机摇晃着膀子晃晃悠悠地迫降下来,但机翼根部迅速起火,一头栽向地面。 “我操,真他娘的爷们。”潘云飞半晌愣住了,好像不知该怎么说。 全团将士默默地看着空中的碎片掉了下来,在地面燃起火光。不知道谁先起的头,一排排的兄弟立正敬礼。一排又一排,一只又一只臂膀。 中国空军虽败犹荣! “警卫连,派一个排去那边看看能不能收殓一部分那个兄弟的遗体。” 过了没一会儿,一些残片带了回来,有烧毁的军服,还有水壶、手枪之类的。 “这人叫啥名?” “不知道,长官,你看。”一个兄弟递过来一个黄铜烟夹子,外面被烧得燻黑,打开一看里面倒还好,烟夹子里面夹着一张照片,上面的男人英武不凡,穿着空军军服,从领章上依稀能辨认出是个中尉。边上站着一个稍显文弱的女子,眼睛不大而有神,穿着朴素的灰学生裙,袜子雪白。照片边上还有一行字:“陈贵、沈涤菊订婚,民国二十六年五月。” “这个兄弟刚说了媳妇,估计还没成亲呢。” “唉,这么俊的闺女,没圆房真亏了。”闻天海凑在边上看了一眼说。 “你他娘的怎么说话的?”潘云飞捋住闻天海的脖领子,一脸暴怒的表情。闻天海有点支吾:“长官,我就是这么一说,别生气啊。” 潘云飞松开手,心里在纳闷自己的部下怎么出了这么号人物,转念一想闻天海是老团长的子侄,不好太教训,于是强行把胸中的恶气给咽了。 “留下一个兄弟看管飞机残骸,其他碎片尽量收捡起来,没准儿空军他们要派人过来找。”看着潘云飞脸上有些不快,参谋长陈向东赶紧作了安排。 部队继续向整补方向行军,估计天擦黑就能走到了。慢慢地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有撤下来的部队,有运送伤兵的,有往前线开拔的。但最多的是流亡后方的老百姓,还有各种各样拉机器的卡车。 走走停停大约走到下午三点多就再也走不动了。前面的路被堵得死死的,潘云飞看着一时半会儿走不过去,就让部队疏散到边上的竹林里面去。这次他长了个心眼,回头鬼子飞机再飞过来扫射,路上挤了这么多人,估计跑都跑不掉。 第141页 潘云飞派了警卫连连长王卫华过去看看,结果看了半天也没回来,潘云飞正奇怪呢,打算再派人过去的时候王卫华回来了。王卫华浑身是泥,脸上也都是油污,过来把事情原委一说,大家才明白过来。 原来有辆卡车陷到路上的弹坑里面了,边上好多部队都忙着撤退,没顾上他们。王卫华也是好奇问了一句:“这车上拉的啥啊?” “长官,这上面拉的是工具机。” “工具机是啥玩意儿,能造枪吗?” “不好说,工具机算是,嗯,啥都能造吧。” “能造枪?”王卫华眼睛一亮,“能造枪那是好玩意啊,我来帮他们抬。” 结果凭着王卫华带的那几个人根本抬不动卡车:“你等着,我叫人去。”王卫华站到路边拦其他兄弟部队,但人家都不认识他,自然就不理睬。最后没法子,王卫华只好回团里找人。很快警卫连过来几十号兄弟带着绳子过来了,人一多就好办了,前面用绳子拉,后面的推卡车轱辘。 空中(3) “兄弟们,跟着号子使劲啊。一二,兄弟们啊,加把劲啊,一二。”王卫华袖子卷得老高指挥着。 车子陷得太深,再加上边上全是淤泥,车子拖了半天也没拖出来。 “长官,团长让咱过来帮忙。” “到前面去,把绳拴上。” “捆实了吗?兄弟们,跟着号子喊啊!” “长官,整个有劲头的号子,刚才那个没啥劲啊。” “我操,你还想听戏啊。”王卫华恶声恶气地喊了一嗓子。 “长官,要不我喊一个?” “行,你整,整得没劲头,老子崩了你。” 那个兄弟紧紧腰上的皮带,然后把帽子反扣着:“兄弟们,整个有劲的,来,一二,小日本啊,要打跑啊,兄弟们啊,回东北啊。” “小日本啊,要打跑啊,兄弟们啊,回东北啊。” 这群从东北一路败退到上海的兄弟,就这么喊着号子从泥泞中将沉重的承载拉动着,向前,向前,向前…… 整补(1) “长官,侬打一打。”机器厂的一个中年人递了条毛巾给王卫华。 “谢啦!”王卫华看毛巾是雪白的,就推了回去,“兄弟,我脸上脏,回头我拿别的破布擦擦就成。” “长官,不要客气。”中年人把毛巾硬塞给了王卫华。 “飞机,飞机。”有人喊着。 王卫华看了看,远处飞过来一架飞机,明显不是国军的。“警卫连准备,快,咱们把车推到路边去。” “长官,谢谢了,车打不着火了,你们推推看,能不能推着火。” 鬼子的飞机一眨眼就飞过来了,低低地盘旋。王卫华听着那发动机的吼叫声感觉腿肚子有点发软:“兄弟们,赶紧推啊,把车推着了咱们就能撤啦。” 王卫华听见了鬼子飞机低空盘旋俯冲的声音,仿佛感到了死神降临。 飞机绕着他们脑袋盘旋了五六圈,但始终没有开火,王卫华一激灵,这架飞机没准儿子弹打光了吧。王卫华壮着胆子从边上兄弟肩膀上摘下步枪,对着飞机开了三枪。飞机转了两圈,迅速爬升飞远了。 大家惊魂未定,感觉浑身的力气全给吓没了,王卫华也是吓得够戗,大口大口地喘气。大伙好不容易把卡车推着了火,机器厂的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那架飞机可能是鬼子的侦察机,这条路有可能要被炸。”陈锋分析说。 “你咋知道的?” “我是瞎猜,刚才我看见飞机上面坐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所以这么猜。” 潘云飞琢磨了一下,觉得陈锋的分析有道理。全团迅速集合,然后从田埂上面走,其他辎重能够抬的就抬,不能抬的才用大车拉。好多大车是被硬抬过去的,最后团里花了一个多小时才从断路那边绕道而过。 “咱们得提醒他们,不能一堆人堵在路上,能过的赶紧过,不能过的物资绕路。”陈锋说了一下,他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 “嗯,咱们不能做那种不管别人的事。王卫华。” “长官,啥事?” 潘云飞把陈锋的话转述了一遍,王卫华快步离开了。不大一会儿王卫华回来赶上了团里的队伍。 “咋样?”潘云飞问。 “那边部队太多,好多军衔都比我高,根本不听。”王卫华一边嘆气一边摇头。 “算了算了,估计没事。”陈锋安慰着,他心里也盼望着自己的预感是错的。 可惜陈锋的话音刚落,鬼子的飞机就过来了。远远看过去,断路那边被炸成了一片火海,黑色的浓烟直冲云霄。车辆残骸、被炸毁的房屋、炸坏的道路、炸塌的排水沟,刺鼻的燃烧气体夹杂着尸体恶臭远远飘过来,不知道造成了多少军人、平民伤亡。团里的兄弟都停住了脚步默默看着远方。 这次空袭给团里带来了深刻印象,刚才活生生的人现在可能都要长眠地下了,此后团里就更加重视行军中的防空以及防空工事的构筑。 团里一直走到半夜才到达目的地,到了之后大伙都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班长们挨个从地上把人拽起来,然后布置岗哨、流动哨。团里的军官也没办法休息,赶紧报消耗,增补弹药、物资。 第142页 兵员方面只能给团里补充进三百七十多人,如果加上临时补充进来的保安团部队,团里勉强够上七成员额。这样的编制在整个战区已经算好的了,很多部队团一级甚至缺员一半以上。淞沪会战的伤亡速度之快,令人触目惊心。 在整补区有四个团接受休整,大家都急着要搞到足够的弹药、物资,很多部队之间发生了打斗,甚至军官之间都有冲突。团里因为是临时整补,还需要尽快回到一线作战,大部分补充进来的士兵来不及详细询问就编入部队,基本上就是拿着花名册把名字记上了完事,很多兄弟胸前还是原来老部队的番号胸条。 整补(2) 另外一部分兄弟胸前还挂着伤票就回部队了。当时凭伤票还能领到委员长犒赏的十块大洋。一部分轻伤的兄弟不想到其他部队去,在医院简单包扎休息之后又回到原部队。 因为物资和弹药只够两个团,而部队来了四个团,所以物资实际缺口很大。团里还算不错,听说是八里桥阵地下来的部队,上面特地留了点物资下来,还是副官处打了招唿才留下的,不然团里连弹药都补充不上。 半数以上的兄弟一直忙到天亮才吃上一口饭,不过饭菜还不错,是当地老百姓送上来的。有蔬菜还有肉,每个班还能领到一瓶黄酒。不过大伙还是觉得烧酒喝得过瘾,但有总比没有强,黄酒瓶子往往一圈下来就光了。 团里全体官兵在上午睡了一觉,因为实在太疲惫了,一路走过来,还时不时轰炸,很多人因为整补物资和清点补充兵员,几乎一夜没睡。 上午睡觉的时候团里有了先见之明,提前把驻地设在一个偏一点的地方,而且严令下去,没有特殊的事情,严禁走出树林。班长们集中起士兵们训话,严格强调了纪律。为了防止新补充的兄弟抱团,和老兵合不来,基本上都是混编到各个班的。战场上面的消耗太大了,所以补充过来的大部分兄弟都几乎来自番号不同的部队,甚至有两次所在部队被打垮,两次补充到不同部队的兄弟。 这次整补后,基本上团里的兄弟都来自五湖四海,虽然主体上仍然以东北军为主。 上午团里把驻地设在偏僻的树林里面显然发挥了作用,整个上午两轮空袭,但团里没有丝毫损失,鬼子没有发现这支部队,但整补区其他部队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失。很多兄弟一觉睡醒了,别人告诉他们上午发生了空袭,结果很多人都不相信,说自己没听见。他们太疲惫了,倒在地上就睡得死死的。 唐沖的二营相对来说人员消耗还不算最大的,所以补充进来的兵员也不是很多。上午大伙都睡下的时候,唐沖又和营部里的军官核对了花名册和整补名册,确定了营里的确切实力。等都忙完了,唐沖发现自己居然毫无困意,坐下来就犯噁心,他知道这是让炮火的硝烟燻的。唐沖靠着树干倒在泥泞中本想睡上一会儿,但怎么也睡不着,最后索性不睡了,他跑到团部要了几张纸,然后坐在地上开始写信。 吾妻挚爱:夫于淞沪战场苦战了数日,深感我族与倭寇之巨大差距。每每倭寇来袭,则大炮、飞机、坦克攻之。我军则只能以血肉之躯图之,战场上尸横遍野,我军伤亡巨大。寇之火器军械之强悍,为世间罕见。反观我军,攻则步枪、大刀,守则只能以血肉之躯阻挡倭寇。待我儿成人,定要教习西方格致,师法经济,方能报我中华不衰。 吾决心,以死报国,与倭寇血战到底!以保吾妻! 抗倭之战,恐难以一时结束,需长期与之周旋。唐家自吾起,吾死,则子侄上阵杀敌,继续血战,如子侄死,则儿孙继续吾辈遗愿,直至完胜倭寇。 兵戈未止之时,吾唐家子弟,如死于沙场战阵,则处处皆为可死之地。如死于生老病死,则为唐家之耻! 他日,吾定当血溅五步,扬中华男儿豪气。如吾战死沙场,望来生再结连理! 北屋骡马当年购时为大洋十一块,妻若变卖,则不要低于此数。母亲每日需温热水敷脚,吾不能堂前尽孝,望吾妻代之。 夫民国二十六年(空格)月(空格)日淞沪战场手书。 写到最后几句,唐沖不觉热泪夺眶而出,他抬头看看天空,强把眼泪憋了回去。 他大声问道:“哪个兄弟知道今天是几号啊?” 大伙都在睡觉,唐沖怎么也想不起来今天的准确日期,他把信塞进口袋想着回头找人问清楚准确日期再说吧。想到这里他发现自己真是打仗打煳涂了,以前每天都会记日记,包括自己每日想法、进退都会记上,现在战事频繁,这个习惯也荒废了很久,等战事稍稍平息些,看来这个习惯还得恢復。 整补(3) “长官。” “啥事?” “团里传令下来,半个小时后开拔。” “嗯,我知道了。”唐沖晃了晃脖子,刚才低头写字脖子有些扭,自己好久没有练字了,本来还写得一手清秀的柳体字,现在全荒废了。唉,都是这场该死的战争。 唐沖看看怀表,发现怀表早就不走了,不是没上发条,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发流弹打到了表盖子上。整个表盖子和蒙面玻璃都被打裂了,里面的机械也坏了。 “看来老子命不该绝,老天有眼啊。”唐沖觉得这块表是个幸运物,这块表还是妻子几年前送的,没想到在这里救了自己一命。想到这里唐沖又想到自己的妻子,不知道此刻妻子在做什么,是否像自己这样想念彼此。 第143页 唐沖又看了看手中被打坏的怀表,他决定将这块表保留着,以后修好它,没准儿还能留给孩子用呢。 因为没有表,唐沖也搞不清楚时间,琢磨着可能半个小时快到了吧。他站起身,因为坐的时间太长,起来的时候脑袋有些眩晕。这让他很奇怪,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济? “长官,你咋了?”边上的兄弟看到唐沖摇晃着身体,手臂支在树干上,于是关心地问。 “没事,把兄弟们都叫醒,我们要开拔了,操他姥姥的小日本,老子头怎么这么疼?” 二营的兄弟慢慢动员起来,很多兄弟睡得太死,班长一脚踹上去,打了个滚,嘴里嘀咕几句又接着睡着了。看着自己的部下困顿到了如此地步,唐冲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但军令如山,部队又要重返那个血雨腥风的战场了。 吼叫的街道(1) 夜色中,刺刀的光芒如同鬼火般闪烁。 “长官,现在能整了吗?”一个兄弟低声问。 唐沖舔了舔嘴唇,自从两天前开拔到现在,他感觉自己的嘴唇一直都是干的。尽管不停地下雨,但喉咙还是肿得冒火。 “嗯,两队人,交替放枪,出发。”唐沖手一挥,身后的兄弟从残垣断壁后面鱼贯而出。这次已经是他们对鬼子工事第四次进攻了。短短一百多米的距离上面,倒下了整整一百多具尸体。直到现在,工事仍然牢牢地在鬼子的控制中。 但只要毁掉鬼子的这个工事,他们的炮兵阵地就只好后撤。鬼子把火炮架在街道上,直接朝着对面开炮,过去的几轮进攻中给我军造成了很大伤亡。如果想将鬼子彻底驱逐出这几条街,就必须打掉他们的火力支援。 兄弟们在瓦砾堆里匍匐前进着,如果不仔细看,就像残破的军服在缓缓蠕动。 “准备开炮。”唐沖看到前出进攻的兄弟已经到达了进攻出发位置,让边上的兄弟拉了一下绳子。在绳子的另一端,一个破碗发出了清脆响动。 “靠,都机灵着点,准备,开炮!”全团只有四十多发迫击炮炮弹了,陈章这次可以说掏光了家底支援二营的进攻。 嗵嗵……迫击炮弹出膛,在空中划出弧线,然后准确落在鬼子的前沿阵地上。 “所有人注意啦,每炮再打四发炮弹,打完了立刻就跑。”陈章下着命令。这个时间是经过反覆观察得出的。如果打完了四发炮弹还留在原处,鬼子的榴弹炮和野炮就会跟踪而至。很多部队的迫击炮就是这么被鬼子打掉的。 利用这似乎很短暂的炮火准备,前出进攻的兄弟已经逼近了鬼子前沿,顿时一阵手榴弹扔了过去,紧接着是密集的枪声传来。 “长官,那边。”夜空中几发明亮的曳光弹闪过。 “命令全营,冲锋。” 号角吹响。“杀啊!”二营的兄弟前赴后继地沖了过去。在鬼子的前沿阵地上一片火光,子弹弹道不断撕破夜空,手榴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整个阵地上喊杀声震天。 “兄弟们,不要纠缠,炸他们的工事。”唐沖将一捆子手榴弹塞进了炮膛,一声闷响过后,鬼子的火炮身管被炸得开了花。 “打信号弹,快。” 一发绿色信号弹升向空中。远处团里的主攻方向上一阵喊杀声传来,团里主攻开始了。两挺马克沁重机枪被推了出来,嗒嗒嗒,朝着日军阵地进行超越火力压制。 “杀!”震耳的喊杀声仿佛从地平面下响起一般低沉。主攻方向的部队:团里的一营、三营,并教导队的一部如同开弓的利箭一般杀了过去。其中一营在整个进攻序列的最前面,进攻位置也最为前出。而在一营的主攻方向上,是班长何长生带的一个排,负责在鬼子阵地上打开缺口。 “不要停,不要停,快冲。”何长生是其他部队补充过来的,因为在班里年纪最大,而且作战经验较丰富,被临时提拔为班长。他们这个排,三任排长都殉国了,所以何长生这次负责该排的指挥。 “兄弟们,别扎堆,散开了跑。” 这时一颗流弹擦着何长生前面打了过去,眼睛的余光看过去,前方砖墙后面有个火光在不断闪烁着。何长生完全是本能地卧倒在地,就在他前倒同时,一串子弹划着名火带子飞过他的头顶。紧跟着身后一个兄弟应声倒下,整个胸口被子弹打成了血洞。 何长生感觉手脚一阵冰凉,他把步枪顶上肩膀,对着砖墙后的火光开火。 嗒嗒嗒,砖墙后的机枪持续射击着,成扇面的子弹划过街道。前出冲锋的势头完全被遏制住了。 何长生连开数枪,都没能有效压制住那挺机枪,他手上的中正式步枪射速远远无法和机枪相抗衡。鬼子的机枪朝他趴着的地方勐烈扫射,把他前面的瓦砾堆打得尘土飞扬。 吼叫的街道(2) 透过尘土,何长生看到两个兄弟贴着残垣断壁高姿匍匐着靠了过去,其中一人在地上利落地翻了几个滚,然后勐地投掷出手榴弹。轰轰两声,鬼子的机枪哑巴了,那人回头喊了一嗓子:“快冲,别卖呆,跟着我上。” 何长生从地上爬起来,跟在那人后面向前沖。只见那人端着快慢机,灵活地利用地表遮蔽物起伏前进,手中的快慢机不时打出清脆的枪声。 第144页 “趴下!”那人勐地吼了一嗓子,还没等何长生反应过来,那人已经一把将他拽倒在地。紧跟着一发迫击炮弹在他们右侧不到十米的地方爆炸了。尘土瓦砾就像泼水一样砸在他们俩身上。 “操他姥姥,鬼子有观察哨。”那人大口吐着嘴里的沙土,然后对他身后的一个粗壮个子说, “找几个人,到那边去,从楼上朝鬼子打,注意打鬼子当官的。” “是,长官。”粗壮个子扭脸吼着, “丁三,上前面来。” “你哪个部分的?”那人一边观察着鬼子的观察哨,一边问何长生。 “长官,我是一营的。” “操,兄弟,你跑乱了,你跑到我们三营的进攻部队里了,我是三营营长孙寒,你带着你的人跟着我沖。” 其实不是何长生跑错了,而是孙寒沖得太快,远远把自己的部队甩到了后面。何长生一时半会儿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收拢了手下的兄弟跟着孙寒后面稀里煳涂地打。 “长官,你看那边。”何长生指着远处鬼子阵地那边一个被炸断了主梁的哥德式楼房房顶。在那上面有两个鬼子趴在那儿,看上去好像还有个短短的棍子,支着一个双叉的棍子,分明是一具炮兵观察镜。 “他娘的,咱们打不着那儿,好像是个观察哨。”孙寒看了看,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鬼子的钢盔,而且这边一开枪,枪口的火光就会暴露位置。 “那咋整?” “操,老子就不信,还收拾不了这两个鳖孙,你从这边爬过去,看到后面那个楼了吗?” “看着了,长官。” “你小心点,绕着那辆破汽车,然后爬到楼下面,我看你爬到了之后,我就开枪,你赶紧上楼,找楼上三营的兄弟,把那两个鬼子躲的地方告诉他们,从他们那边应该能打着。他们的地方比咱们高。” “明白了,长官。” “慢着,把钢盔摘了,这玩意儿反光。” 何长生紧了紧腰间的皮带,然后顺着街道上的断壁爬到了楼底下。这边孙寒竖起身子一边射击一边转移,何长生趁着这个机会跑进了楼。 “口令。”一支步枪瞄着何长生,一下子把何长生折腾得不敢说话了。 “自己人。” “靠,自己人也得说口令啊,啥事?”李雄明转过身去,继续朝远处的鬼子射击。 “长官,孙长官让我过来说一声,让你们把鬼子的观察哨干掉。” 何长生指示了位置,从李雄明所在的地方看,鬼子隐蔽得相当好,如果不注意观察,根本没办法发现他们的观察哨。 “丁三,你打左边那个,我打右边那个,瞄好了吱一声。” 李雄明边上一个瘦削的兄弟冷峻着面孔,眯着眼睛瞄准。何长生发现他瞄准的时候左眼也是睁开的,好像很散漫的样子,随手将枪口一挑,然后低低地冒了一声:“完事了。” “打。”李雄明的步枪抢先开火,与此同时丁三的步枪也发出一声脆响。丁三使的是一支三八步枪,枪身的护木被刻意地煳上了泥土,即使竖在墙壁外面,不注意看都很难发现。何长生又朝远处看过去,左边那个鬼子慢慢地从楼上摔了下来,捂住了胸部,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 丁三脸上好像丝毫没有表情,咔吧一下退出弹壳,利落地抵住了肩膀。还是刚才那个动作,枪口稍稍一挑,似乎就已经瞄准了。 吼叫的街道(3) “完事了。” “别着急,那个活着的鬼子肯定要找咱们的位置。”李雄明尽管刚才没有打中,但好像丝毫不在乎的样子,仍旧低沉地下达命令。 “嗯。”丁三低低地回答着。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断墙后面有个黄色的影子闪了一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李雄明和丁三几乎同时开火。 “应该打中了。”丁三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弹夹,把上面的五发子弹推进枪膛,一边说。 “我也琢磨着差不离。跟孙长官说一下,鬼子的观察哨打掉了。” 何长生嘴上说着谢谢,转身就往楼下跳,正好落地的同时前面一个人影扑了过来。何长生立足不稳,向后仰倒在地,那个人影伴着一道寒光闪过来。何长生身子一歪,一柄刺刀扎在他脑袋边的石块上,火星直冒。 “鬼子!”何长生只顾得喊上这一嗓子,紧跟着鬼子又是一刺刀扎了过来,何长生用胳膊一抡,刺刀把胳膊划出个大口子。鬼子向后抽刺刀,但步枪的护木被何长生牢牢抓住了,两个人僵持着。 鬼子看步枪抽不出来,从边上顺手抄起一块砖朝何长生砸了过来,何长生往边上一翻,砖块砸空了。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互相掐住了对方的脖子。这个鬼子力气不小,很快就把何长生掐得眼前金星直冒。 这时好像有人突然拧开了自来水的水龙头一般,一股子血喷到何长生的脸上。只见那个鬼子脑门子上一个枪眼,整个天灵盖被掀开一个大洞。何长生这才挣脱出来,再朝上面看,丁三步枪顶在肩膀上,枪口冒着青烟。 “谢谢兄弟。”何长生从地上抓起自己的步枪跌跌撞撞地朝外面跑。 第145页 争夺(1) “长官,鬼子的观察哨整掉了。” “你身上咋回事,胳膊上也是,这么多血。”孙寒扫了一眼何长生。 “我没事,长官。” 孙寒抬手又开了几枪,然后装填满快慢机,他的快慢机很有意思,弹匣部分被改过,比一般的驳壳枪长了一截子,子弹也相应的更能装。孙寒朝边上趴着的兄弟示意,然后他勐地直起身子朝对面连续开火,同时高声喊着:“弟兄们,跟我上啊。” 刚才被鬼子的迫击炮阻击住的兄弟们起身继续朝着鬼子的阵地上冲过去。刚刚向前沖了不到二十米,就看到从街道边的巷子里射出一道火柱子,将三四个兄弟烧成了火人一般。那几个兄弟浑身都是火,发出了惨烈的唿叫声。 紧跟着又是一道火柱子喷了过来,孙寒往边上一闪,摔倒在一个破钢琴的后面。尽管火柱子距离他至少还有两米,但他还是感到了炙热。 对于这种喷火的武器,大家都很陌生,搞不清楚是个什么玩意儿。孙寒就地滚倒,地上的瓦砾硌得他背部疼痛难忍。孙寒一边躺在地上拿脚向后挪,一边朝着巷子里面连续开枪掩护自己。 “手榴弹。”孙寒高声喊着。 还没等兄弟们投弹,就见巷子里面冲出来三个鬼子,其中一人背上背着一个汽油桶一般的东西,手上端着枪,枪口燃着火苗。 孙寒朝着那三个鬼子开枪,端着火苗枪的鬼子身子一转过来,手中的火苗枪勐地喷出一团火柱子出来。孙寒往下面一趴,火柱子贴着他的军装擦了过去,背上的军服立刻被烧着了,火辣辣地疼。孙寒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就地打着滚灭火,伸手在腰上摸。这时他发现自己的左手好像有点不对劲,把左手伸到眼前一看,手掌上的一块肉好像被刀子整齐地割掉了一般。 何长生刚才也差点被火柱子烧着,他抬手朝那个端着火苗枪的鬼子开了一枪,正好擦着肩膀打中他背上那个汽油桶一般的东西。顿时一蓬火烧了起来,那个鬼子发出了惨叫,整个身体一眨眼就被烧焦了。 孙寒也竖起身子还击,那几个鬼子被打倒在地。“朝前沖,兄弟们,别怕,鬼子顶不住啦。”孙寒将自己受伤的左手按在军服上止血,高声朝后面的兄弟喊着。被拦阻住的兄弟们继续朝着鬼子勐攻,很快从一个侧面攻破了鬼子的阵地,孙寒挑头,后面跟着四十多个兄弟,疯子一般朝着鬼子的纵深打了过去。 眼看着鬼子的阵地就要易手,鬼子阵地后面轰隆隆地开过来三辆坦克,两大一小,大坦克上面的火炮砰砰地朝着前方开炮,顿时在兄弟们中间炸出几个火球。那辆小坦克也向冲过来的兄弟们勐烈扫射。 这时团里的进攻已经没有了多少锐气,而且跟进的兄弟数量太少,孙寒带着人坚守了不到五分钟,眼看着伤亡巨大,只好向后撤退。 “追击支那军,不要让他们逃脱。”日军坦克里的中尉田中裕大声地吼叫着,坦克里面的机枪伴随着喷射而出的火舌勐烈地射出子弹。 这轮进攻因为没有能够有效对付坦克的武器,团里的兄弟主动撤了回去。如果不是这三辆坦克及时赶到,恐怕日军阵地就已经被攻破了。田中裕从坦克中钻了出来,看到阵地上面累累的尸体,日军和中国士兵的尸体混在了一起,很多尸体都是相互将刺刀扎在对方身上。好一场恶战。 “长官,谢谢你的坦克及时赶到,赶走了支那军。” “不用客气,你们部队长呢,难道没有军官吗?”田中裕看着日军阵地上面过来敬礼的曹长问。 “长官,我是阵地上活着的人当中军衔最高的了。” 田中裕看着曹长领子上的上士军衔一愣,他没有想到两个中队的阵地上居然所有的军官都阵亡了。田中裕不禁肃然起敬:“士官,你们的英勇为天皇赢得了荣誉。” 争夺(2) “长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你来指挥我们吧。这将是我们的荣幸。”曹长严肃地说。 田中裕看着阵地上的日军士兵,个个都是破衣烂衫,脸上早已被硝烟燻黑了。 “阵地上面还有多少士兵?” “长官,全部在这里了,两个中队。” 田中裕一愣,此时的阵地上大概只有不到一百多名士兵,而且很多都挂着一等兵、二等兵的军衔,连士官都很少。 “那么本部的士兵呢?” “本部的士兵连同我在内,只有三个人了。” 田中裕听到这里忍不住地凄凉,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装着信心百倍的样子说道:“那好吧,让我们坚守住这个地方,让这里变成支那军的坟墓。” 阵地上的日军士兵重新有了一个指挥官,士气恢復了不少。田中裕将三辆坦克平行摆开,当成固定火力点使用。他心里很清楚,尽管装备落后的中国军队拿自己的坦克毫无办法,但如果连这最后的防线也被突破了,那么这个阵地就绝对守不住了。 “长官,你觉得支那军还会再进攻吗?” “会的,他们和我们皇军一样英勇顽强,如果他们拥有和我们一样的装备和火力,我想,这场战争将是我们皇军的悲剧。”田中裕已经从持续两个多月的淞沪会战中看到了中国军队的顽强,他亲眼见到中国人身上捆着手榴弹前赴后继地冲过来炸毁同僚的坦克,想到这里田中裕从枪套里面抽出南部十四手枪,解开枪绳递了过去。 第146页 “长官,这是你的佩枪,为什么要给我?” “井上君,不要小看支那军,他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炸毁我们的坦克,如果坦克被爆破起火,我有必要提醒你,不到三十秒,坦克内部就会燃烧起来,里面的人会被活活烧死,为了避免我发出惨叫,请你到时候用这支手枪打死我,然后自杀。这样可以减少我们的痛苦,也可以不让支那军听到我们的惨叫,皇军军人的惨叫声会损害天皇的荣誉。” “是,长官,我尽管认为这种情况不会发生,但还是接受你的命令。” “井上君,打起精神来。” “长官,阵地清理完毕,阵地上总共有三百七十三名皇军军人为天皇捐躯了。”过来一个士官模样的人报告。 “好吧,本部还有毛笔吗?将他们的名字写到木头牌子上,然后插在阵地后面,阵亡将士的灵魂将保佑我们赢得这场光荣的圣战,三个月之内击垮支那军。”田中裕吩咐道。 一直到晚上,整个阵地上面安静地沐浴在一片死亡肃杀中。阵地的后面,一块块木头牌子上用毛笔写着阵亡日军的名字,一块块木牌如同一个个冤死的亡魂一般发出呜咽。 而在阵地前面的瓦砾堆里,一百多名身上背着十几颗手榴弹的男人正在缓慢匍匐前进。他们的动作很慢,因为此时不能发出任何响动。何长生手中握着一根烧焦的木头椽子,在椽子顶端,用绑腿带绑着十几颗手榴弹。 队伍一直爬到距离日军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何长生突然吼叫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 “兄弟们,沖啊。” 剎那间,远处的几挺机枪打出明亮的弹道,子弹夹着復仇的光芒割草一般扫过日军阵地。一百多个兄弟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前方勇勐地沖了过去。在他们后面二百多米的地方,二百多个兄弟成两路纵队如同尖刀一般直插过来。 何长生一边冲着,一边用余光注意周围的情况,由于这次突击的隐蔽性,团里的兄弟好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般,朝着鬼子阵地勐冲过去。等冲到距离不到三十米的地方,不断有手榴弹投掷过来,鬼子的阵地一团火光。 而这时还有七八个兄弟都端着木头棍子、手榴弹做成的爆破器材,踩着下午进攻中倒下的兄弟的遗体朝着鬼子的三辆坦克勐冲。远处不断腾起的爆炸火光仿佛正在为他们的脚步助威一般。 争夺(3) 何长生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他的腿部被地上的一根钢筋扎出一个窟窿。何长生感觉腿部好像被子弹打中一样,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因为如果不能及时冲到坦克边上把坦克炸掉,后面的兄弟就会承受巨大伤亡。 只见一个兄弟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坦克边上,从坦克里射出的子弹将他拦腰打成两截。但爆破器材被扔到了坦克履带边上,轰的一声,坦克边上腾起了一团火光。整个履带被炸断,坦克晃了一下,但很快就继续朝外开火。 何长生拿椽子撑着向前爬,然后就像投标枪一样将捆上手榴弹的椽子投掷过去,椽子正好卡在炮塔下面。一团火光伴随着巨响,整个坦克前部全是烈火。在烈火中,坦克很快就像烧着的巨大灯笼一样,传来可怕的啪啪声。 战场上面枪声、爆炸声大作,可能谁也没有留意到坦克里面传来两声清脆的枪声,是手枪声。 崩溃边缘(1) 雨在滴滴答答地下着,落在地面上,沖淡了血污。两军在距离不到五百米的阵地上对峙着。接连三天两夜的血战,得到增援的日军两度夺回阵地,又两度被团里的兄弟抢了回去,这次是日军第三次攻下这个阵地。相持到了这个份上,这场战争中的每个人都疲劳、飢饿到了极点。 团里的几支部队分别得到了部分补充,但即使是这样,和正常的编制相比,团里现有的兵员也只相当于一半左右。五百多米远的日军阵地上,日军的兵力也被大量消耗掉了,泡在雨里的尸体发出阵阵恶臭。 而在两军阵地中间的无人地带上,一名负了重伤的日军士兵正在发出阵阵的惨号。 “真是丢脸,他是哪支部队的?”内田富士问。 “长官,他是藤田大队的本部士兵,前两天藤田部队派他运送子弹到这里,估计是走错了路,回去的时候被支那军的冷枪打中了。” “一群无能的可怜虫。”内田富士怏怏地说道。 “长官,我们派了本部的担架兵,但支那军的射击很勐,把我们打退了。” “那就算了吧,不要因为一个伤兵,白白牺牲其他的生命。” 内田富士的脚伤疼得要命,前几天强渡的时候踩到了一块滚烫的弹片,把脚面整个扎穿了,现在哪怕只是挪动几步都会钻心地疼痛。 “长官,需要我帮助吗?” “浑蛋,我是需要帮助的样子吗?”内田富士推开了一个打算搀扶他的士兵,无人地带的那个重伤日军发出的惨号一下下地扯着他的心灵,让他感觉到无名的惶恐。 内田富士焦躁不安地喊着:“跟那个负伤的浑蛋说,支那军是在用他引诱我们的担架兵,让他闭嘴,晚上我们会派出担架兵的。” “是,长官。” 阵地上面于是喊话,但那个负伤的士兵仍旧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过了五六分钟,负责喊话的士兵过来报告:“长官,负伤的士兵叫黑泽木,他让我们捎话给自己的父亲,告诉父亲,因为妻子顶撞了婆婆,而自己深爱着妻子,所以不能遵照父亲的意思离婚。他感到很愧疚,希望父亲能够原谅自己。” 第147页 “好吧,让他继续等待,我们会在晚上救他的。”内田富士把人打发走,脱下了早已泡软了的皮鞋,他的脚伤已经开始化脓。 “长官,你应该去接受治疗。” “是啊,这些该死的支那军,如果他们撤退的话我就可以去治疗了。拜託你,帮我闻一下,伤口有没有发臭。”内田富士把脚稍稍抬高了点,但即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疼得他直冒冷汗。 一个瘦小的士兵俯身闻了闻他的伤口:“长官,伤口已经发臭了。” “浑蛋,看来已经化脓了。”内田富士颓丧地穿上鞋,脚已经肿大了,必须把鞋带完全散开才能套上。 远处的惨号声一下一下地如同钢锉一样折磨着大家的神经。内田富士一边忍受着脚伤带来的疼痛,一边听着雨声中传来的那凄凉的惨号。 “杀死我吧,我快要疼死了,杀死我吧,战友们,可怜我吧,拜託了。” 阵地上面的日军士兵都默默地听着,但都没动弹,大家都在想着自己的命运。 “真是丢脸,我要杀死这个浑蛋。”内田富士吼叫着,抓起腰间的手枪,朝着空旷无人的阵地前面开了几枪。 枪声打破了阵地上面的静寂,瞬间两军阵地间枪声大作,互相用机枪朝对方开火。子弹在黑蒙蒙的空旷地带编织出火红色的火网。 这样对射了差不多三四分钟,枪声慢慢稀落下来。 惨号声又传了过来:“杀死我吧,战友们,拜託你们啦,我的灵魂会保佑你们的。” 崩溃边缘(2) 内田富士瞪着眼睛看着前方,良久,缓缓下令:“用迫击炮结束他的生命。” 观瞄哨位很快报告了阵地后面的迫击炮射手,咚咚,几发炮弹在黑泽木躺着的地方将泥泞和鲜血炸飞,惨号声消失了……阵地上面的士兵们又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二百多米外那具被炸飞的尸体仿佛在昭示着他们的命运。 二等兵谷川新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凄风冷雨,默默地从战壕射击台上坐下来,他把雨衣的帽子整理了一下,但在这样的天气下面,雨衣丝毫不起作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燥的。 “啊,这样的天气实在是太糟糕了。”谷川新佑自言自语地说。 战壕边上另一个人说:“是啊,这样的天气应该在温暖的房间里喝酒,热上清酒,如果有纳豆糕吃的话,那就更好了。” “没有出息,这样的天气应该吃牛肉火锅,然后配合啤酒,还有京都那一带的美女唱着歌,哈哈,这样才是男人的生活啊。” “嗯,如果有个女人该多好啊。我宁愿拿出一个月的军饷来找一个女人玩玩。” “等圣战胜利了,我们一起去京都最繁华的地方,那里的女人最时髦。” 这时有个威严的声音勐地响起来:“肃静,谁在大声喧譁?”战壕里的士兵们吐了吐舌头,谁都不敢再说话,因为大家刚才已经听出了是长官内田富士的声音。 “他简直是个疯子,难道说说也是不被许可的吗?”有人在小声地嘀咕。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吗,这样指责自己的长官,要知道内田长官每次作战都是沖在最前面。你这样指责自己的长官,难道是应该做的吗?”部队的曹长严厉地打断了大家的抱怨。这种天气下,抱怨和失望往往会传染,一个接着一个,最后影响到大家的士气。 “你们这些浑蛋,永远不知道各安其分,就像这些支那军一样。”曹长看到大家都耷拉着脑袋,也就不再继续训斥下去。 “长官,我请求你的许可。” “谷川新佑,你想说什么?”曹长说。 “长官,为什么我们要漂洋过海攻击支那军呢,这些天英勇的皇军士兵已经在上海损失这么多了。” “谷川新佑,支那事变的所有作战都是为了让天皇的恩德传播到东亚更多的地方,建立一个王道乐土,让支那人摆脱美英帝国的殖民统治,难道你是个笨蛋吗?”曹长似乎有些被激怒了,严厉地训斥谷川新佑。 “既然我们是帮助他们,那为什么支那军这么顽强地攻击我们?”谷川新佑的话竟然说得曹长有些哑口无言。 曹长好像有些尴尬,他没有想到谷川新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以至于一时语塞起来:“嗯,总之这么复杂的事情,你这样的低级士兵不要管那么多了,管好自己的事情。” “是。”谷川新佑忐忑不安地答应着,他今天顶撞了曹长,这让他感到很不安。 不知这么枯坐了多久,战壕里面就像条水沟一样,但谁也不敢离开战壕,因为不知道从哪里就会突然打过来冷枪。一直坐到接近傍晚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枪声。 “支那军在进攻!”有人高声喊着。 “快,快起来,准备射击!”曹长把人从水沟一样的战壕里面一个个拉起来, “开枪,击退支那军,你们这些无能的北方农夫,难道忘记怎么作战了吗?” 话音未落,一发子弹就夹着火光打穿了曹长的头盔,咣当一声,曹长和头盔一起倒在地上。曹长的血喷在谷川新佑的脸上,他惊恐地从泥地里拿起钢盔戴在头上,钢盔里的污水顺着雨衣向下流。他费力地拉动枪栓,但不知道是因为泥泞还是因为紧张,枪栓怎么也无法拉动。谷川新佑看着阵地前面一团团的影子沖了过来,那些深灰色的影子一面慢慢地变大,一面闪烁着枪口的火光。 第148页 崩溃边缘(3) 谷川新佑彻底癫狂了,他感觉脑子里面好像有个东西在发出巨响,又感觉自己好像在急速旋转的旋涡中,而这个旋涡一边制造出刺耳的声音,一边剧烈地闪着莫名的亮光。 “啊……啊……”谷川新佑尖声喊叫着,他扔掉了步枪爬出战壕,一边号叫着,一边四处乱跑。 在他不远处,一个浑身泥泞的士兵用准星套住了谷川新佑。清脆的枪声淹没在勐烈的射击声、爆炸声中,谷川新佑身体摇晃了一下,继续无目的地奔跑着,腹部的血顺着军裤流了下来。 “奶奶的,我就不信了。”步枪利落地退掉弹壳,重新顶上一发子弹。准星套住了远处谷川新佑踉跄步子的前面。唿吸一下下地急促起来,雨水顺着军帽流到眼睛里,丁三瞄了几秒钟后扣动了扳机。 谷川新佑这次像是被棍子击打在头部一样,晃了一下跪倒在地上,身体缓缓地向后仰倒。 “兄弟们,前进者立功,后退者正法,跟我上啊。”带队的军官一边喊着,一边从地上把兄弟拉起来。远处几个人抬着机枪和子弹箱子冲到了距离日军阵地二百多米的地方,然后架起了机枪朝着这边扫射。 丁三从地上毛腰爬起来,他看着前面一处小水坑,心里想着:“天王老子保佑,一定要让我冲到水坑那里。” 这时机枪子弹擦着火光从他身前飞过,而且打的是短点射,这是鬼子的机枪手瞄上自己了。丁三想到这里就感觉腿有些发软,他感觉自己真的有些顶不住了,一天多没吃饭,而且还时不时地拉稀,感觉两条腿就像踩棉花一样轻飘飘的。 扑通一下,丁三扑倒在水坑里,混着血的污水溅到他的脸上,几乎与此同时,一串子弹打在他左边的泥地里,腾起一小股热气。丁三感到腿部一阵麻麻的感觉,再一看,军服上面全是血,他撕开裤子一看,子弹在大腿上擦出一个口子,万幸的是伤得很轻。丁三这才感觉自己的魂算是回来了。 “兄弟们,沖啊。” 身后的兄弟朝着日军的阵地冲过去,丁三好像受到了很大的鼓舞,他从水坑里面爬起来,继续端着枪朝前跑,一边跑一边顶上了子弹,他在奔跑的摇晃中将步枪顶上肩膀,对着前方的一团火光开了一枪。紧跟着,那团火光就没了。 丁三步子一滑,一下子摔到日军的战壕里,他还没站住脚步,一柄刺刀就扎了过来。丁三站立不住,一头倒在泥泞里。紧跟着鬼子就扑过来用刺刀斜着噼下来,丁三顺手抓起步枪挡了一下,然后抠出一团泥巴扔了过去。 泥巴正好砸在那个鬼子的脸上,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丁三从地上站起来,将鬼子扑倒在地。两个人在泥泞中扭打起来,丁三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那么大劲,死死地摁住鬼子的脸,把鬼子的脑袋摁在泥水里。鬼子努力地翻身,然后用膝盖把丁三撞得身体一晃,丁三被撞得栽倒在泥地上,鬼子一翻身,吼叫着朝他扑去。 战壕里面很狭窄,两个人摸爬着翻滚了几个来回,丁三一只手抓住鬼子的头髮,力气大得差点把头皮揪掉。另一只手从身后拽出手榴弹,然后抡起来用上面的铁头朝鬼子脑袋上砸。丁三就像野兽一般疯狂地砸着,一边砸一边喊叫着,雨水就像打破了水缸一般倾泻而下,浇到丁三的身上,也同时把鬼子脑袋上的血污冲掉。 直到胳膊累得抬不起来,丁三才大口喘着气停住手,那个鬼子被砸得颅骨破裂,眉弓处露出了白花花的骨头,整个面部完全被砸塌了,就像一个被踩了一脚的西红柿一样。 丁三从尸体上面搜出几十发子弹,都揣进口袋和弹药袋子里,然后又摘下鬼子的甜瓜手雷,简单研究了一下,也揣进口袋。他扶着战壕的胸墙勉强站起来,从泥水里面找到自己的步枪。因为进了泥沙,步枪已经拉不动了,丁三费了好大的力气,仍然无可奈何,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崩溃边缘(4) “操你姥姥的,咋没劲了,我要拉开大栓,我要上子弹,我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丁三一边吼叫着,一边枪托顶住地面踹开了三八枪的大栓,一枚弹壳咔吧一声飞了出去,掉落泥水里,溅起一串小水花。 丁三累得不行了,撩起军服的下摆,把步枪的枪膛擦了擦,然后试着反覆拉动了几下枪栓,现在拉动起来顺畅了很多。丁三把大栓拉到头,然后上满子弹,咔吧一声将枪机復位。这声熟悉的声音让他立刻变得镇定了很多。 他觉得此刻最可信任的就是自己手中的步枪了,丁三擦擦脸上的水,从鬼子的尸体上摘下刺刀安上,然后顺着战壕向前面搜索。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影子闪了一下,丁三本能地将刺刀扎了过去。那人也几乎是同时听到了声音,身子一让,顺手一个肘拳打了回去。 丁三被打得眼冒金星撞在战壕牙子上,那人扭头一看,一把抓住丁三。 “我操,你啥眼神,捅老子干吗?” 丁三定睛一看,对方穿着青灰色军服,领章上缀着上尉的军衔,他知道自己差点伤着自己人。 “别慌神,跟着我沖。”那人扭脸继续朝前慢慢搜索,从前面工事里面闪出两个灰黄色身影,那人抬手就是两枪,把那两个身影打倒在地。 “长官,你是哪个部分的?” 第149页 “老子是警卫连的,连长王卫华,你呢?” “我三营的。” “好,咱俩一起往前摸。”那人朝地上的鬼子补枪,然后从尸体上摘下手雷。 这时阵地上传来喊声:“快过来,鬼子要跑啦,过来打啊。” 王卫华和丁三想也不想地就朝喊声传来的地方冲过去,只见几个兄弟正在那里射击,远处大约三十多个鬼子在夺路狂奔。 “奶奶的,谁有长枪,借我使使。”王卫华嘶哑着嗓子吼道,从地上捡起一支步枪,跟着其他兄弟一起朝撤退的鬼子开火。 逃兵(1) 王卫华拉了半天枪栓,也没拉开,整个枪机里面塞满了泥沙,王卫华恼羞成怒地把步枪给掼了。丁三余光看了一下,把自己的步枪递给了王卫华:“长官,你使我的枪。” 丁三从地上拾起王卫华扔掉的步枪,三两下用脚跺开了枪栓,当的一声枪响,步枪走火了,子弹几乎擦着丁三的脸打飞了。丁三被吓得浑身发软,但却又不好表现出来,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咔吧一下解脱了枪栓,然后擦了擦枪膛。积炭和泥沙被擦掉之后,丁三重新上满了子弹朝远处射击,这时鬼子已经跑远了,丁三连开了三枪都没有打中。 “小子,下次悠着点。”王卫华拍了拍丁三的肩膀,然后看了看远处,“别打了,枪法太孬。” 阵地上面的枪声逐渐停住了,兄弟们停了下来,彼此看了看。很多人身上都是血,还有一部分兄弟倒在地上发出呻吟声。 “长官。”王卫华看到潘云飞和陈向东几个走了过来,跳出战壕敬礼。 “别敬礼,小心鬼子放冷枪,你没看我们几个身上的武装带都不敢扎吗?”潘云飞摆摆手说, “咋样,阵地清点了吗?” “还没来得及,长官,刚刚夺回来。” “操他姥姥的,啥时候能换咱们下去休整啊,老子真是打不动了。”潘云飞浑身也是湿漉漉的,军服贴在消瘦的身体上,满脸的络腮鬍子,头髮也长得要命,露出到军帽外面。 潘云飞和陈向东视察了一下阵地,正好看到了团副高书鸿。“咋样?”潘云飞问道。 “简单看了看,和我们五天前驻防的时候差不多,鬼子加固了一些地方,另外好多防炮工事还得挖,战壕都泡在雨水里面,有些地方全塌了。” “抓紧时间让他们修工事,奶奶的,鬼子炮火厉害,不修工事回头还得吃大亏。”潘云飞正说着,突然空中传来尖厉的声音。 “鬼子这么快就开始炮击了?”陈向东听着声音,这发炮弹声音有些钝,不像是落在自己所在位置上的。果然,几秒钟后,距离五十多米的地方一发炮弹炸出了一片泥水。 紧跟着又是一声尖厉的炮弹划过的声音,这下大家都有点紧张了,这种声音最可怕,声音越尖,说明自己距离炮弹可能的落点越近。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跳下战壕,一头挤进了同一个防炮坑里。 轰隆,一发炮弹落在十几米开外,勐烈的气浪推得泥水四溅,地面随之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三个人钻出了防炮坑,只见到炮弹落点处一团水汽在缓缓升腾。三个人都感到了后怕。 “操,老子命大。”潘云飞摘下军帽擦了擦脸上的泥水,“看来撤下去的鬼子已经报告了咱们的位置,让兄弟们注意隐蔽,待会儿鬼子可能要进攻。” 攻下阵地的兄弟们其实没有接到命令就已经开始挖工事了,炸塌的工事被重新拿木头箱子加固,战壕里面炸塌的地方也被重新挖开。鬼子的炮击持续了二十多分钟,但密度并不高,一分钟不到一发的样子,属于零星炮击。这种炮击就是撞大运,如果运气不好,很容易挨上一发流弹。很多人多年以后都对战场上面的炮击记忆犹新,忍受炮击的滋味最为难受,只能呆呆地蜷缩在防炮工事里面,伴随着地面的一下下颤动,不知道下一发炮弹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因为天阴,所以黑得也早,不到六点天就完全黑透了。雨也稍稍停了一些,微风吹过来,浑身湿透了的兄弟们冻得瑟瑟发抖。后方一直到半夜前后才把饭菜送上来,而且基本上是冷饭,兄弟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抓起饭糰子就吃。 潘云飞和团部的军官们是最后吃的,等到他们吃的时候,木桶里面已经不剩多少米饭了。潘云飞一个劲儿地骂娘,因为到阵地上看火力布置,几个人都错过了吃饭,只好将就着吃点。第二天雨依旧不停地下,这个季节仿佛老天忘记了关闸门一样,雨水倾盆而下。兄弟们都情绪低落,很多部队,尤其是补充兵员较多的部队都加着小心,生怕其他部队补充过来的兄弟发生逃亡。 逃兵(2) 尽管如此,二营在一天当中还是逃亡了七个人,都是补充过来的士兵,占到了全团逃亡数量的一大半。其中有个逃了一半,晚上迷了路被教导队的流动哨抓了回来。二营长唐沖铁青着脸去教导队领人。 那个老兵是二营三连的兵,是个老兵,以前是中央军的,前几天刚刚整补到了团里。唐沖借着教导队的雨布帐篷里的马灯光亮看到他正被押着跪在地上,边上的兄弟端着枪坐在旁边。 “哈哈,老唐,来,整点。”陈锋蜷着身子,递了一个瓷瓶子过去。唐沖接了过来,里面装的是烧酒,喝下去从喉咙暖到胃。 第150页 “我操,好东西。” “那再整一口。” “陈锋,从哪儿整的,这个不错,解馋还取暖。” “你看看,箱子里面全是的,总共十二瓶,我送了几瓶给团部,你待会儿也拿几瓶走。”陈锋掀开木头箱子,里面放着几个唐沖手中一模一样的瓷瓶。 “行,我整一瓶带回去。”唐沖又喝了一口,这下有点勐,呛得他眼泪都下来了,“操,这酒来劲,鬼子的酒真他妈烈。”他把瓶子递了回去。 “不是鬼子的酒,你看这儿,是东北小烧。” “我操,我说呢,这个酒好。” 陈锋把酒瓶子递给另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那人接过酒瓶子也灌了一大口,这种时候不管平时喝不喝酒的都酒量大增,主要是阴冷的天气闹的。 “你是过来领人的吧,我也没仔细问,就知道是你们部队的,赶紧领回去吧,别让长官知道了。” “嗯,谢谢兄弟了。” “没啥,今天我的部队也跑了三个,操,这仗没法打了。老唐,你们部队还剩多少人?” “一百八十九个,下午刚清点,你呢,还剩多少?” 陈锋想了想:“我给忘了,今天事多,小周,下午清点的咋样?” “长官,啥事?” “下午咱们清点实力,还剩多少人?” 小周看了看唐沖,陈锋从他的眼神里面看出小周是个谨慎的军官:“没事,小周,你说吧,唐营长不是外人。” “长官,咱们还剩二百人出头。” “咱俩差不多。”唐沖说。 “没法子,消耗太大,补充不上来。”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唐沖把逃兵领了回去,他一路上想着,怎么处置这个逃兵,直到快要走到营部的时候,他才想到了办法。 “闻天海!” “有,长官。”闻天海现在被补充到了二营当营副,听见唐沖在叫他,心里有点不情愿地钻出雨布搭成的营部。 “让全营的兄弟在战壕里面集合,我要训话。” “是,长官。”闻天海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娘,大雨天的,训什么话啊。 不大一会儿,二营在战壕里面集合起来,因为看不见,所以都竖着耳朵听。 唐沖爬到战壕外面扯着嗓子喊:“兄弟们。”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嘶哑,这让他很奇怪,想当年唐沖带兵的时候喊操的声音是出了名的洪亮,没想到现在居然嘶哑到这种程度。 他清了口痰,吐在泥泞中,然后稍稍降低了嗓门继续喊道:“兄弟们,我刚才在教导队里领回来一个逃兵,丢脸啊,不想打仗了,想逃跑,兄弟们,你们说咋办吧?”战壕里面除了雨水滴落的声音之外,鸦雀无声,大家都在听着唐沖后面的处置,其实都清楚得很,这个逃兵肯定会被枪毙掉。 “兄弟们,他当逃兵,我不怪他,换上我也想当逃兵,大炮?大炮没有,子弹?子弹不够,连饭每天都只能吃上一顿冷的。谁不想逃,谁不想逃就说明他不是个活人,脑袋瓜子不对劲。但为啥咱们不逃,是咱们后面还有老百姓,还有咱们的大好河山,咱们后面,还有中国!” 逃兵(3) 这段话仿佛炸雷一般,从阵地上面响过。 “怎么逃,当亡国奴?逃回去又怎么样,等你们老死在床上的那天,你自个儿摸着心窝想想,当年你他娘的当了逃兵,心甘情愿当亡国奴,这算啥,丢不丢人,丢他祖宗的脸!” 唐沖说得有些情绪激动,他停了停,让嗓子稍稍休息了一下,然后接着说。 “我保证,你们就算逃回去,总有一天得他娘的后悔,后悔今天不能站在这儿和鬼子决一死战,后悔自个儿不是个爷们。逃有个屁用,逃到哪儿能逃出中国去?中国没了,你逃了条命又能怎么样?早知道那样,还不如今天好好和鬼子干上一仗。鬼子吹牛说三个月灭亡咱们,那全他娘的扯淡,我们中国人活了几千年了,从来没有谁能够打垮我们,操他祖宗,再过几千年,咱们中国人还是没人能打垮。记住了,兄弟们,在我们的后面,就是中国,就是咱们中华民族,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啦!” 唐沖从地上把那个逃兵拽起来,伸手拽成了立正姿势:“兄弟,你不想打仗,你不想当爷们,老子不勉强你,看在我们曾经兄弟一场的分上,我今天饶了你一条命。但你不配穿这身军服,这身衣裳是给爷们穿的,不是给你这样的孬种穿的。我现在命令你!” 阵地上面静悄悄的,等待着唐冲下面的话。 唐沖剧烈地唿吸着,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激愤,尽量语气平静地说:“我命令你,摘掉国徽,你不配做个中国人。摘掉军衔领章,扯掉番号胸条和臂章,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国民革命军,你不再是条汉子,你不再是我的兄弟,你滚吧……” 那个老兵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长官,我不走了,我江大福要是再当逃兵,就咒我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唐沖指着阵地后面进攻中殉国的兄弟的遗体说:“你给我看着这些躺在地上的兄弟,你他娘的睁开眼睛看看,你跟他们说,你说,操你姥姥的,你跟他们说你不想和他们做兄弟!” 第151页 江大福跪在地上咚咚磕了几个头,然后含着泪说道:“长官,收下我吧,我再也不跑了。” 唐沖努力压住了心里的火,他知道刚才这番话已经起了作用,部队的军心应该有所稳定。 兵败如山倒(1) 雨断断续续地下着,阵地上面也接连几天开始了相互争夺的相持战。团里又一次得到了补充兵员,这次补充进来的基本上是刚刚伤愈的伤兵,而且缺乏武器弹药,只能在阵地上捡拾日军遗留下的武器。 中国军队经过了数月的血战,面对日军的优势装备,终于守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中华民族,也到了她最为危急的时刻。 这天晚上,上峰下令全线撤退。日军在几天前登陆杭州湾,向淞沪会战的中国军队包抄过来。本来命令是头天晚上下达的,但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传达到团里。当天晚上,部队匆忙掩埋阵亡将士的遗体,开始朝后方撤退。 一直走到第二天清晨,整个向西撤退的各个道路上都挤满了各个番号、各个建制的部队。道路两边丢弃了大量伤员和撤不走的物资。团里的兄弟很多从里面抢出来一部分被装,居然还有一些弹药。 西撤的部队此时已经陷入了混乱,上面命令部队向南京方向后撤,但部队根本无法行军,因为几乎所有的道路都堵满了部队。日军的飞机还时常低空俯冲扫射。道路上老百姓和军队混在一起,大部分撤下来的部队都破衣烂衫,路边的伤员几乎无人照料,惨不忍睹。 团里撤退前伤员共计有七十三名,其中重伤员二十四名,缺乏必要的救护和药品。即使是轻伤员,也基本上没有得到相应的治疗处理,因为根本就没有足够的药品。其实此时团里近半数的兄弟身上都有伤,只是还能继续走动而已。 除了伤员之外,团里的粮食只够支撑不到十天的,弹药只够低强度战斗三天。九成以上的兄弟脚上开始溃烂,因为连日里泡在战壕的泥泞中,还有一部分兄弟裆部开始溃烂。 团里撤退时,尚且能够作战的兵员只剩下了七百多人,这其中还包括了一部分补充兵员。此外,团里的辎重几乎全部消耗殆尽。迫击炮、山炮没有弹药,炮兵只好拖着装备跟着撤退。一连走了七八天,为了摆脱日军的包围,团里每天几乎只能休息几个小时。而整个战区的指挥也几乎陷入了混乱,团里不知道要找哪个部队归建,更不知道到底要撤到什么地方才能得到休整。 部队渡过长江,缓缓向西撤退。直到十二月初,新的命令才下来,命令部队就地接受整编,归建旅部建制,增援南京战场。于是部队不待休整就又继续朝南京走。此时团里才从报纸上看到:苏州、太仓已经相继失守,南京门户大开。大约十天前,国民政府宣布迁都到重庆。 这时整个部队瀰漫着挫败的情绪,行军队列里面是一片死静死静的,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嘆息。队伍越走越慢,一路上几乎要靠老百姓接济给养,很多兄弟开始饿得浮肿,经常走着走着路边就倒下去一个,灌点米汤就能缓过来。 越来越接近南京了,这时又传来消息,两天前江阴要塞失守,南京的最后一道屏障丢了。日军直逼南京城下。这时命令下来,让火速增援南京东边的汤山。但此时团里距离汤山还有一百多公里,当天晚上团里不顾疲劳开始了艰难的强行军。 这次强行军在队列的边上走着督战队,掉队的直接枪决。军官负责多背枪,团里命令,明天晚上之前,哪怕是爬也要爬到汤山。结果刚走到第二天中午,新的命令下来了,汤山已经易手,让部队原地待命。此时宣城、芜湖也相继沦陷,南京城几面被围,兵临城下。 上面新的命令几天后下来了,让团里无论如何冲破日军围困,增援南京城里的守军。但团里此时已经陷入了弹尽粮绝的境地,根本无力再战了。最后决定,由团直属抽调一部分军官,然后伤员和体力消耗到极点的士兵留下来,其余的兄弟准备从日军的包围圈中撕开缺口,增援南京城内。 兵败如山倒(2) 当天下午,团里从汤山东侧阵地进行了试探性进攻,但遭到了日军勐烈火力压制。根本无法接近日军阵地。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决定明天再迂迴寻找路径,选择日军薄弱防守处冲到南京城里。 但就在这天晚上,南京城陷落了,南京守军分几路突围,大部守军损失殆尽。 南京,中国的首都,沦陷了…… 这是中华民族歷史长河中最为血腥、最为悲惨的一幕,南京城内三十万军民惨遭屠杀,整个城市变成了一座地狱。人类歷史长河中,恐怕再也无法找到比这更加残暴、更加血腥的歷史记载。让所有的中国人牢记住吧,牢牢记住,我们曾经被人屠杀,被人欺凌,被人奴役! 得不到休整,得不到给养,饿着肚子的潘云飞团继续撤退着,谁也想不到这支部队最终打完了这场战争,并且打赢了。 日军企图用屠杀的方式吓倒中国人,但是他们想错了!中华民族从来没有在屠刀面前屈服过,吓倒过,退缩过。即使我们落后,即使我们面对强敌一败再败,但铿锵有力的永远是那份昂首血战、英勇不屈的精神。 山东相继失守,日军从华北和淞沪两个方向夹击过来,中国人用自己的血肉组成了长城。 第152页 中华民族到了最为危急的时刻,中华民族即将亡国灭种了吗? 无数拿起武器的中国人告诉日军的答案是只有震耳欲聋的一个字:不! 退守(1) 一九三八年的初春,徐州为中心的方圆几百公里范围内,一场大战即将打响。从南京退守到江苏境内的部队稍事休整,就又一次投入到了和日军的大会战中。 团里撤至徐州以南,负责配合兄弟部队堵截从南边向徐州扑过来的日军。团里得到了数量不大的补充,从打散的兄弟部队中,补充了两百一十七人到团里。同时,还补充了一部分弹药和给养。 初春的淮河两岸依旧阴冷得很,暗暗的云,冷冷的风,团里的兄弟安静地等在阵地里面。而此时距离他们不到十公里的地方,正是一支日军的机械化部队。 “老潘,我觉得这次还是有点顶不住啊。”参谋长陈向东说,因为没有烟抽了,陈向东只能卷着大刀叶子,这种菸叶也沖,但抽起来却很过瘾。 “听兄弟部队过去侦察的人说,这次鬼子有坦克,还有不少大炮。估计咱们这次伤亡肯定小不了。”潘云飞一边咳嗽,一边把大刀叶子菸捲还给陈向东, “我操,这个烟太勐了,抽不了。” “凑合着,就这还是找陈锋手底下的兵要的。”陈向东吐了一口黏稠的唾沫,烟抽上去生痰太多,感觉喉咙火辣辣的。 “走,去三营看看。”潘云飞有点坐不住,他喜欢下到前沿看,这个似乎是团里传统,后来的团长也都保持着这个传统。两个人在团部外面把专心致志烤红薯的团副高书鸿拉起来:“走,去三营转转,你烤这么大烟,小心鬼子的飞机。” “操,炸死去。”高书鸿把刺刀从红薯上面拔出来插进腰带里,他身上也只扎着双扣的武装带,而没有斜挎武装带子,主要是鬼子专喜欢打军官,大部分的军官都学精了。 “我尝尝,手艺不行啊,一面熟,一面生,你这手艺在奉天烤,非得饿死。”潘云飞抢过高书鸿手里的红薯吃了一口,调侃了几句。 “唉,这仗打的,还不如回家卖红薯。说实话,不是我手艺的毛病,我刚烤了一半,你们就来了。” “哈哈,不行就是不行,不兴和长官犟嘴,我也尝尝。老高,手艺确实一般。”陈向东也尝了一口,哈哈大笑着还给了高书鸿。 “奶奶的,天天吃红薯,放出屁都是红薯味。” “操,知足吧,川军大老远从四川走过来,据说走得跟叫花子一样。” “川军牛,这么远都赶过来抗日。” “嗯,听说是李宗仁长官要过来的。” 几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走到了三营阵地。三营营长正要从担架上下来,被潘云飞一把按住了。 “行不行啊,兄弟,要不我找人替你?”潘云飞摸了摸孙寒的额头,温度滚滚的,孙寒在发烧。 “没事,就是打摆子,真是怪了,别人都没事,就我打摆子。”孙寒有气无力地说,他挣扎着让边上的兄弟把他扶了起来。 “我听说打摆子怕机枪,鬼子的机枪一响,摆子就不打了。”潘云飞笑着把身上的狗皮大衣脱了下来,这是路边的老百姓丢弃的。孙寒拿手推,潘云飞一使劲儿:“咋了,要我下个命令?你先盖着,完了再还我。” “长官,唉,真不是我发牢骚,部队现在吃不饱穿不暖,这仗咋打啊?” “咋打?拿人打,我就不信了。” “长官,我觉得这仗打得窝囊,早知道折腾到今天这个田地,还不如在上海和鬼子拼光了完事。” “孙寒,不管上面的指挥,这是咱的国家,无论对错,这是我们的国家啊。” 三营营部里面的兄弟都不说话了,是啊,无论对错,这是咱们的祖国。 “长官,鬼子先头部队过来了。”一个兄弟急匆匆地钻进工事说。 “多少人马?” 退守(2) “人不多,差不多半拉营的样子,还开过来几辆乌龟壳。” 孙寒挣扎着从担架上下来,扶正了满是泥巴的军帽,目光中充满了勃勃生机。 “长官,看我给你来一齣好戏。命令,爆破队、烟雾队准备。” “是。” 三营的阵地上面进入了紧张的战备。远处的三辆日军坦克跟随着步兵开始耀武扬威地朝着三营的阵地开进。孙寒眯着眼睛,用望远镜观察着。 “命令,一连进入前出阵地,其他部队做好准备。听我的命令准备开火。” 很快三营的几挺机枪做好了超越射击的准备。所谓超越射击,就是利用弹丸的抛物线原理,就像火炮一样,事先测定好射击诸元,然后沿着抛物线的曲线朝预定地区实施火力压制。 “烟雾队,准备,听我的枪声信号。” 孙寒端起步枪,他瞄着四百多米外的一个枪管上挂着小旗子的鬼子。当,枪声响起,但距离太远了,孙寒这枪没打中。 “操,丢人了。”孙寒怏怏地说。 “哈哈,太远了,这个距离除非神仙,没人能打得中。”潘云飞看着哈哈大笑起来。 第153页 受到枪声信号的指引,三营的烟雾队点燃了导火索,很快引爆了阵地前面自制的土地雷。同时,几处马粪、牛粪堆也被火药点燃,呛人的烟雾立刻升了起来。鬼子以为是毒气,慌忙向后撤。步兵跑得快,唯独落下了坦克还在缓慢调头。 “开火。” 三营的机枪开始朝着烟雾后面的预定区域密集地超越射击,很快一轮射击下来,地上倒下了二三十个鬼子。射击了三分多钟,鬼子的步兵摸不清楚前方战场状况,只好继续后撤。而三营组织起来的爆破组,拿着木棍、手榴弹捆在一起的器材,朝着鬼子的坦克跑了过去。 在烟雾的掩护下,爆破队很快接近了坦克,三两下就把那鬼子的几辆小坦克炸断了履带。但爆破队的兄弟也伤亡了七八个,鬼子的步兵看到坦克受到袭击,立刻醒悟了过来。鬼子开始了反扑,爆破队再次出现伤亡,剩下的兄弟连忙朝着自己阵地这边狂奔。好在烟雾遮蔽了鬼子的射击,大部分冲过去的兄弟都安全地回来了。 “不错,这仗打得好,你脑子不笨啊。”潘云飞看着赞不绝口。 “哈哈,啥啊,都是陈锋想的法子。” “这个陈锋,脑子挺好使啊。” 受到了阻击,鬼子并没有放弃进攻,而是主动后撤。很快,后面的主力也赶到了,用山炮、野炮对三营正面实施了炮击。幸亏三营的工事修得扎实,这轮炮击造成的损失并不大。炮击结束后,鬼子又重新以四辆坦克为先导,尾随了三四百名步兵对阵地进行了强攻。 在这轮强攻下,三营出现了一定的伤亡,但基本上仍旧掌握着战场主动权。强攻一直持续了半个多小时,鬼子丢下了四十多具尸体撤退了下去。看着鬼子无可奈何的样子,潘云飞一边高兴,另一方面也有隐隐的担心。以他和日军交手的经验来看,鬼子是不会这么容易吃亏的,肯定很快还有更勐烈的火力会打过来。 战斗一直持续到了下午三点多,团里各线阵地都遭到了勐烈炮击,鬼子试图找到一个防守薄弱的地方实施强行突破,但连续几轮进攻都被打退了。 当天晚上天上下起了小雪,雪花很快变成了冷雨,团里的兄弟坐在冰冷的战壕里面度过了一个紧张的夜晚。很多兄弟都被冻病了,这段时间由于一直得不到很好的休整,团里非战斗减员相当严重。 第二天,上峰下达命令,让团里主动后撤。因为现在部队的装备实力根本无法和日军进行硬碰硬的对抗,唯一可行的打法就是边打边撤,尽量迟滞日军的攻势,为徐州的兄弟部队赢得时间。 退守(3) 一连三天,团里一直使用着这种打法,日军每前进一步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几乎每天都会伤亡近百人。 到了第四天,一支日军部队长途奔袭,从兄弟部队的空当插了进去。整个团里和另外三个团的侧翼洞开,一时间战场主动权易手。为了阻击这支日军的奇兵,团里命令新编第一连负责在宋家渡设防,尽量迟滞日军凌厉的攻势,为团里转移防区赢得时间。 新编第一连是团里临时编入的部队,主要以西北军和团里原来三营的两个班组建。说是一个连,实际兵员数量不到百人,只有七十多人。由于是临时补充到团里的,很多部队来不及整编,只好临时编为一个连。 连日的阻击战,各个营轮番上阵,实力都有不同程度的折损。唯独这新编第一连没仗打,反而成了实力和体力保持较好的连队。关键的时候无兵可用,潘云飞只好把这支连自己都不怎么看得上眼的部队拉了上去。 “你们关键是拖住鬼子,但不要伤亡太大,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一点点地退,不要让鬼子一口气压上来。”潘云飞对新编第一连连长张家栋说。 “成,长官,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一定坚决掩护团里的主力顺利转移。”张家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也是万分焦急。自己的部下原来分属七个不同的部队,临时编成的一个连队,其战斗力可想而知。但现在团里既然让自己上去,他就没有更多的废话好讲,只能坚决完成这个看似无法完成的任务。 壮烈无声(1) 张家栋带着新编第一连离开了团里的主力,而此时日军部队已经前出到了距离团里不到五公里的地方,这股日军是一支由两个步兵中队和一个迫击炮小队混编的部队,火力相对于新编第一连来说要强很多。更重要的是,团里一直在淞沪战场上厮杀,没有得到必要的休整,很多兄弟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日军大队指挥官阿部洋佑不断地在催促着行军速度,他是从淞沪会战中脱颖而出的军官。能够很顺利地从中队长的军职上升为大队指挥官,一方面是因为他出色的指挥能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支部队两任大队长都阵亡了。 而此时,阿部洋佑的坐骑上左右各挂着两个白布裹成的骨灰盒,这是他上面两任指挥官的骨灰。阿部洋佑觉得将骨灰盒随部队携带可以激励部下的士气。 “快点,你们这些只会种田的笨蛋,难道你们的行军速度还赶不上不堪一击的支那军吗?”阿部洋佑不断用不堪的语言咒骂着部下,他矮胖短粗的身材好像在声音方面却拥有异于常人的天分,三四百人的队伍里面,他的声音最为响亮。 第154页 “长官,要不要派出搜索部队?”一个军官迟疑了一下,现在的行军速度太快,以至于队形很松散,一旦遭到伏击就会产生巨大的伤亡。 “不用管,前面就是宋家渡了,我命令你们一个小时内必须赶到宋家渡。” 就像受到鞭打的牲口一样,日军士兵玩命地朝着宋家渡狂奔。 而此时,宋家渡这边张家栋也在抓紧时间构筑工事。宋家渡说是个渡口,但此时已是枯水期,整个河床就像一个巨大的沙盘一般,露出了沟壑纵横的表面。 在沿着河堤的缓坡上,张家栋带着兄弟们强行挖出了宽约一百多米,深约两尺多,两道纵深的野战工事。尽管这样的工事勉强可以容身,但却来不及构筑交通壕了。各个工事之间缺乏联繫,只能匆忙构筑出一个个班一级的战壕出来,而且这样的工事深度也不够,没办法对付日军的密集炮火。 张家栋看着兄弟们疲惫不堪,命令部队短暂休息一下,抓紧时间吃饭、喝水。另外,各个班在内部把弹药均匀一下,保证战斗中弹药可以持续。 时间飞快而流逝,远远地从宋家渡望过去,就看到远处的土路上面出现了黑压压的队伍。 “老杜,你带两个兄弟过去看看,是不是鬼子过来了。另外不要惊动鬼子,还要搞清楚鬼子的武器装备和兵力数量。” “是,长官。” 老杜手脚麻利地把铁锹塞进了背包上,用背包绳挂住,从地上抄起步枪,招唿起几个兄弟离开了。不到十分钟,老杜回来报告:“长官,鬼子这次人老多了,足有五百多人,咋说也得是一个营的规模,还拿大洋马驮着迫击炮。” “啥样的鬼子?戴着大檐帽还是步兵的帽子?”张家栋关心地问,如果是戴大檐帽的鬼子,那估计是鬼子海军部队的,更加难缠,打仗特别兇勐。 “嗯,帽子没咋看清楚,但肯定不是大檐帽。” “那就是鬼子的步兵,日他奶奶,通知兄弟们准备战斗。” 不大一会儿,日军的队列就已经清晰可见了,远远地看过去,行军队伍长约二三百米,松松散散的,似乎根本不把中国军队放在眼里。 “注意隐蔽,不许乱开枪,让兄弟们等着我开第一枪。”张家栋看着日军松松散散的队伍,心里多少有点安慰。看来敌人没有意识到这里还有阻击部队在等着他们。 一个枪管上面拴着太阳旗的鬼子走在最前面,他胸前挂着白布裹着的骨灰盒。他一边朝对面的河沿走过去,一边仔细观察着。惨烈的淞沪会战中,他亲眼见到自己的长官被巷战中的冷枪一枪毙命,所以他不断提醒自己,要万事小心,不然他也会被装在骨灰盒里让自己的战友挂着。 壮烈无声(2) 初春的淮北似乎还笼罩着浓浓的寒意,宋家渡恰好又是一个风口子,从北边刮过来的寒风就像被一只大手拉动的风箱一般唿唿地从河床上掠过。 张家栋的手上开了几道大口子,因为在战场上面天天和泥水打交道,很多兄弟的手上都裂出了血口子。张家栋虚虚地搭上扳机,准星套上了七十多米开外的那个枪管上面拴旗子的鬼子。因为趴的时间太长,张家栋的腿部刺骨地酸痛,脚也几乎冻麻了。前几天他看到自己的脚面子惨白色,好几个脚趾上面有了坏疽,可能是脚上的鞋子总是湿漉漉的原因。 那个鬼子越走越近,因为风很大,所以他缩着脑袋,步枪也抱在怀里,走在河床松软的沙子上面歪歪倒倒的。张家栋几乎能看清楚这个鬼子的面孔,虽然连续的作战让他的面孔变得黝黑,但依稀能看出这个鬼子长得还算得上眉清目秀。 当,一声枪响,那个鬼子肩膀一晃,栽倒在地。河床高速掠过的寒风救了他的命,本来张家栋瞄准的是他的胸口,但风势改变了弹道。 枪声瞬间响起,鬼子纷纷卧倒在地还击,尽管猝不及防地遭到了袭击,但他们并没有慌乱。在河床上的鬼子朝着河沿上的兄弟们开火,而远处大部队的鬼子也就地兵力展开,隔着河床朝这边枪口的火光处打。 阿部洋佑从马上翻身下来,呛啷一声拔出指挥刀:“士兵们,进攻,上刺刀。”阿部洋佑厉声喊着,在他的眼里中国军队敢于阻击自己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他认为对面的这支部队不可能阻击住自己一路追击的攻势。 “长官,是否需要先用迫击炮进行压制?”迫击炮中队的军官问道。 “你认为将宝贵的炮弹浪费在这些不堪一击的支那军身上是明智的吗?”刚刚赢得了淞沪会战和南京战役两次胜利的日军军官普遍带着骄横浮躁的心理,在他看来,藉助优势火力击溃中国军队的话,那将是对皇军勇悍的一种侮辱。 鬼子兵力展开之后,三挺重机枪、七挺轻机枪隔着河床朝着张家栋的阵地上勐烈射击。而张家栋手上一挺机枪也没有,甚至连步枪都还缺三十多支,一部分兄弟只能带着几枚手榴弹和一把大刀。轻重机枪的子弹刮着风就像风暴中的雨点一般扫过阵地,张家栋的阵地上面很快出现了伤亡。 而河床上的鬼子藉助优势的机枪火力压制,很快就有一部分鬼子绕道冲上了东边的河沿。张家栋看着一阵着急,立刻命令道:“没有枪的兄弟到东边把鬼子堵住,全体准备撤退。” 第155页 没有想到鬼子的火力如此凌厉,张家栋觉得这个阵地可能坚守不住了。 三十多个兄弟举着大刀冲到了东边的河沿上,先是一阵密集地投弹,炸死了七八个鬼子。紧跟着东边的河沿上陷入了一场肉搏战,兄弟们冲过去和鬼子混战到了一起。 “命令全部进攻,一举突破支那军的阵地。”阿部洋佑高声喊叫着,战斗已经持续十几分钟了,但一个中队的鬼子始终无法冲破张家栋的阵地。这主要是河床里面裸露出的沙子大大地迟滞了鬼子攻击速度,短短一百多米宽的河床上,横竖躺着十几具鬼子的尸体。由于奔跑中脚部总是陷到沙土里,所以鬼子只能匍匐着接近河沿,一边爬一边开枪。 张家栋一边开枪一边不停地抱怨自己使的这杆老爷枪,其实枪并不老,山西造的毛瑟步枪,算起来最多距现在十年的样子。但这支枪不知道是枪管的钢不行,还是确实打过的子弹太多,朝枪管里面一瞧,膛线都快磨没了,所以子弹打得发飘。 他一边拉枪栓一边骂娘,打了十几发子弹,才打中了一个鬼子。那个鬼子应声倒地,但很快又爬起来冲锋。看来刚才不是自己打中了,而是那个鬼子在利用地形做战术动作。张家栋沉住气,朝前面多打了提前量。 壮烈无声(3) 当……随着一声枪响,毛瑟步枪勐地后坐,弹丸高速飞过去,迎头撞上了那个鬼子的钢盔。子弹在钢盔侧面擦出了火花,砰的一声打飞了。 那个鬼子毛腰滚倒在地,正好看到了对面冒出点脑袋的张家栋。利落地一个抵肩动作,枪口指过去就开了一枪。 两人几乎同时开火,张家栋一枪把那个鬼子整个胸部击穿,肺部冒出的血堵住了鬼子的口腔,因为血压的缘故,他的嘴角不住地往外流着血。 而张家栋的肩膀也被鬼子的子弹打穿了一个血洞,钻心的疼痛布满了整个肩胛骨。张家栋感到眼前一黑,晃了晃身子,挣扎着没有倒下去。 “长官,你身上都是血。” “别大惊小怪,接着打枪,操他姥姥的。” 张家栋简单拿弹药袋子包扎住伤口,幸好伤口处没有其他撕裂伤,只是打出了一个圆圆的血洞。看着自己的长官这么不怕死,其他兄弟们也都来了精神。 阵地上面鏖战了近半个小时,日军累计在河床上面躺倒了四十多具尸体。最后,阿部洋佑只得命令进攻暂停,他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如果没有优势炮火的压制,自己根本无法突破中国人的阵地。 阿部洋佑决心杀光这个阵地上的中国人,好出一出自己肚子里的这口恶气。 “命令迫击炮做好准备。”阿部洋佑怏怏地下了命令。 紧跟着,九门迫击炮坐地,炮口竖了起来。紧跟着,轰隆的爆炸声从对面的张家栋阵地上传来,短短百米的河沿上面被炸得火光闪烁、沙石飞扬。 炮击持续了五分钟,借着炮火的压制,鬼子又发动一轮勐攻。但这轮勐攻依旧被顽强地阻击住了,阿部洋佑陷入了狂怒,他估计对面的中国军队至少有一个多营,否则,怎么在这么勐烈的炮火轰击之后还有战斗力。 “继续轰击。”阿部洋佑看着退下来的士兵们,他怎么也无法理解自己会在这么个地方被死死拖住。 这轮炮火更加勐烈,鬼子操炮手被迫把迫击炮底座进行挪动,因为后坐力将底座压到了沙土中。而炮手递送炮弹的胳膊都要累麻了,整个胳膊如同灌了铅一般。就在快要累得无力直起腰的时候,阿部洋佑才下达了停止炮击的命令。他带领一个小队的士兵亲自发动主攻,后面紧紧跟着约七十多人,一窝蜂地朝着对面的河沿上面拥。 等阿部洋佑冲上了河沿,他看到阵地上的中国人都面朝前方战死在阵地上。刚才持续的炮击和两轮步兵的勐攻,张家栋的部队几乎全部阵亡。 一个士兵从阵地上慢慢站起来,脸上全是血,眉弓骨上面一道触目的伤口,眼睛被弹片崩瞎了。他浑身的军服都被烧焦成碎片,用步枪枝撑住自己的身体,蹒跚着一步一步地挪动着。 长达三分钟之久,冲上阵地的日军士兵没有人开枪,他们好像被惊呆了。 只见那个中国人一步一步地坚定无比地走着,手端着步枪,枪口处的刺刀在刚才的战斗中早已拼弯。 他威风凛凛地平端着刺刀,就那么朝着日本士兵交头接耳的声音走过去。当时在场的日军士兵分明看到:那个中国人脸上好像还带着笑。 阿部洋佑看到了这一幕,才知道了什么叫做视死如归。他挥手示意了一下,日军士兵们颤抖地举起了步枪。桌球的枪声响起,一阵硝烟慢慢飘散,一个战斗到最后只剩一滴鲜血的汉子倒了下去,拥抱国土。 十四年中,多少顽强的中国人端着刺刀迎着日军的弹雨冲锋陷阵;十四年中,多少英勇的中国人微笑着举着大刀砍下鬼子的头颅;十四年中,多少无畏的中国人视死如归着他们的视死如归…… 当娘的看着自己的心头肉扛着枪、背着大刀奔赴沙场,当娘的再看着浑身血污的孩子被抬下阵地。一个个孤独的烈士坟,一个个孤独的母亲。 壮烈无声(4) 那些将孩子送到孙寒排里的母亲万岁,那些把心头肉送去打日本鬼子的母亲万岁。 第156页 母亲,国家何尝不是母亲。 为了娘打仗,为了中国,为了母亲打仗。 布伏(1) 阿部洋佑看着倒在地上的中国士兵,似乎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他感觉自己好像从此刻起才真正了解自己的对手。 “长官,马上要天黑了,我们是否需要继续追击支那军?” 阿部洋佑呆呆地发愣,半晌儿才说话:“将这个阵地上的支那军尸体简单掩埋,他们是称职的军人。本部的军官清点伤亡情况。” 日军士兵们将张家栋连队阵亡者的遗体草草掩埋,很多遗体至死仍然保持着战斗姿势。阿部洋佑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他赶忙催促部队继续前进,如果不能迅速击垮中国军队的侧翼,那么他这次孤军冒进的行动也就失去了意义。 初春的平原上安宁和祥和,甚至连风都没有。阿部洋佑带领剩下的士兵急促向潘云飞团杀了过来。而此时的潘云飞团,也正在和兄弟部队布置一场精心策划的围歼战。 在团部里面,几盏马灯的摇曳灯光照得人影狭长。 “现在由侦察的兄弟简单说说,老高,你来吧。”潘云飞说。 “各位,今天下午我部一个临时新编的连队在宋家渡一线阻击日军,但可惜未能达成预定战果。日军迅速前出追击我部,他们经三里河、祁家沟一线,而且我们过去侦察的兄弟说,他们在连夜行军,大有一举击溃我们的态势。”高书鸿在地图上指示着位置。今天下午团里正在转移途中,无意中遇到川军的一个旅,潘云飞把自己团里正在遭到日军追击的消息告诉了川军,没想到对方欣然答应帮忙。两军在请示了上级之后,决定在所处位置打一场阻击战,凭藉优势兵力一股吃掉这支敢于孤军追击的日军部队。 “兄弟们,才二三百个鬼子,而且还和你们干过一仗了,兄弟们不用多虑,这支鬼子交给我们了,贵军只管放心休整。”川军旅长大大咧咧地说。 “长官,贵军新来乍到,还不熟悉鬼子的打法,不如由我部为贵军担负阻击任务,贵军从两翼进行包抄,这样可保无忧啊。”陈向东看到川军将领大包大揽的态度,反而有所担心。一方面,团里现在已经疲惫到了极点,部队断顿已经快一个星期了,只能捡拾红薯、玉米之类的充飢,而且半数的兄弟身上都有伤,战斗力只能相当于以前的一个营上下。另一方面,部队和其他部队主力失散,从淞沪会战之后,很多部队失散,没有给养,缺少弹药,这样的现象团里更是严重。现在这支疲惫之师还要被调过去支援徐州会战,所以,这次川军如果不能彻底打垮日军,在整个战役中不能有效迟滞日军北上,那么徐州会战整个战局就会陷入被动。 “格老子,鬼子才多少兵,老子的川军有四千多人,还怕他几百个鬼子。贵部在我军侧翼,只管观战就好了。”川军的旅长显然误会了陈向东的话,以为是看不起他们川军。 潘云飞此时有意想保存自己的实力,毕竟团里在淞沪打了那么久,而且基本上都是鏖战,所以这次人家川军既然要上,那就不妨让他们上,自己的部队也好适当休整。想到这里潘云飞接过话说:“川军的兄弟真是个顶个的好汉啊,全国的军队如果都像川军一样,那鬼子早被打跑了。我部兄弟们一定要以川军千里抗战为楷模,决心抗战到底。” 这些话说得川军的军官们很受用,但把在边上的陈向东惹急了。今天他亲眼看到川军很多部队步枪不足半数,而且基本上以汉阳造的老旧步枪为主,各个部队机枪都不多,一个连只有一挺轻机枪。士兵们经过出川抗日的千里跋涉,个个都是面有菜色,大部分兄弟衣衫褴褛,甚至一部分连鞋子都没有,光着脚行军。 想到这里陈向东说:“老潘,川军的兄弟们不熟悉鬼子的打法,不如我们辛苦一下,把鬼子吸引到预设阵地里面来。” 布伏(2) 潘云飞沉思一下,他眉头紧锁,此时他真的不愿意自己的部队再有什么伤亡了,但眼下川军新来乍到,一旦被鬼子识破了在此地有意去包围阻击他们,那么整个计划就会功败垂成。 潘云飞看了看陈向东,目光示意了一下,陈向东会意地开口说:“长官,我看这样吧,贵军是主力部队,我部就帮贵部干点杂役,边打边撤,把鬼子吸引到这边来,长官看如何?” “那好,谢谢贵部啦。” 当下众人就将联络识别办法和预设阵地位置商量了一遍,一直到半夜时间,潘云飞带着部队先期出发了。他们要连夜赶到祁家沟这个鬼子突袭必经之地,然后在祁家沟暴露自身位置,吸引鬼子一步步追到川军预设的包围圈中。 看着潘云飞他们离开的队伍,川军的参谋长疑惑地问道:“长官,干啥子要我军打主力,让他们这些龟儿子一边享福哦?” 旅长扫了一眼参谋长:“你晓得个铲铲,东北军是想抢功劳,老子才不傻呢,鬼子人那么少,老子的兵力是他的十倍,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到时候全歼鬼子的头功,那可是老子的。” 说到这里,旅长哈哈大笑,仿佛明天的战斗早已胜券在握。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日军人困马乏地走到了祁家沟。 第157页 祁家沟是一个纵横两条道路的小庄子,里面的老百姓早在几天前就逃亡了,庄子里面空空的。团里的兄弟赶到庄子之后挨家挨户把门砸开搜寻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另外,像能找到的破衣服什么的也被收集起来御寒。因为团里根本没有足够的被装,很多兄弟身上的军服又脏又破,远远看上去如同乞丐一般。 在我们今天看来,他们确实穿得衣衫褴褛,确实像一群乞丐一般。可就是这样的热血男儿,这样的一支军队,最终打完了这场战争。 中国人,饿着肚子、衣衫褴褛地赢得了战争! 精神不死,忠魂长存,或许这就是我们这个民族得以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根本。 此时,祁家沟外围布防的兄弟找到了昨天团里派出去的侦察哨,战报很快报到了团里。 “长官,鬼子,鬼子大清早的就过去了,过去整整一个多钟头了。” 潘云飞一听立马眉毛皱到了一起,他绝没有想到鬼子行军速度这么快,一眨眼的工夫已经走过了祁家沟。他紧张地盘算起来,看来鬼子这次是玩命追击自己的部队了。想到这里,潘云飞意识到了态势的不利,如果鬼子找到了正在设防的川军,不待川军布防完毕就勐冲过去,就很可能打成一场乱仗。 “通知全团的弟兄,赶紧追过去打,操他姥姥的,鬼子腿真够快的。” 全团的兄弟们立刻集合起来,潘云飞把教导队派出去前出诱敌,沿着鬼子开拔方向追击,一旦和鬼子接触上立刻回撤。 陈锋啪的一个立正,带着教导队一百多号弟兄先走了。陈锋很清楚鬼子错过了祁家沟意味着什么,所以二话不说带着教导队立刻前出追上去。陈锋让部队跑步前进,自己骑着马跑到了前面。他决定先冒险引诱鬼子放慢其行军速度。 这匹马是团里仅有的五匹拉大车的马匹中最健壮的一匹了,但平时一直都是拉车,所以跑得并不快。陈锋焦急地不住地抽打它,其实他也不是很忍心,这匹马因为连续几个月没有好好休息,早已瘦骨嶙峋。 风向后刮着,陈锋把帽子也摘了,两边的树木飞快向后倒退。 也不知道追了多长时间,就看到前面道路上出现一长熘队伍,陈锋勒住马。这时嗖的一声,陈锋本能地脖子一缩,他知道这是一发子弹在很近的距离擦过去的声音。 枪声很快响起来,阿部洋佑看着后面远处一匹枣红马,一转脸下了沟,阿部洋佑感觉这可能是中国军队的传令兵。 布伏(3) “把那个支那军的传令兵抓住,不要让他跑了。” 一眨眼工夫,一个小队的鬼子朝着陈锋藏身的田埂跑过去,后面还有几挺轻机枪在嗖嗖地开火,把陈锋前后的土块打得直飞。 陈锋心里暗暗叫苦,这里地势平坦,要是骑马冒险后撤,没准儿就被鬼子的子弹打着了。看来今天只能求求老天保佑了。想到这里陈锋摘下步枪,朝着鬼子开火。前段时间他原来使得很习惯的毛瑟步枪打坏了,只好在战场上面捡拾了一支鬼子的三八式步枪。可三八枪的子弹口径比毛瑟子弹小,两种子弹不通用,三八枪子弹也不好找,所以陈锋身上只有二十多发三八枪子弹。 为了节约子弹,陈锋只好朝着沖得最近的鬼子射击。这些鬼子相互配合很默契,交替掩护射击,一步步朝着这边压了过来。眼看着子弹打得只剩最后一个梭子了,陈锋把步枪横到肩膀上,索性抽出了快慢机。 看着一个鬼子冲到了不足三十米的地方,刺刀闪着寒光,陈锋估摸着距离,先打了几枪,然后翻滚到几米远的地方。刚才他抬头射击的地方被子弹打得土直蹦,陈锋看了看那匹马,马被惊得发出阵阵嘶叫,但因为被牢牢拴在沟边的树干上,否则早已惊走了。 陈锋稍稍抬起头,朝着那个鬼子连开了三四枪,那个鬼子歪倒在地。剩下的鬼子知道了厉害,也都纷纷卧倒,一步步匍匐着前进。陈锋从口袋里摸出手枪弹顶到手枪里,心里暗自骂娘。 这时阿部洋佑部队被完全吸引住了,队伍停了下来,观望着远处的这场小战斗。他们没想到一个小队居然抓不住中国人的一个传令兵。 就在陈锋努力拖延时间的时候,教导队的一部分兄弟终于也快赶到了。远远听见了枪声,兄弟们都玩命狂奔。先冲过去十几个兄弟,气喘吁吁地朝着远处开枪。 没想到这里居然出现了中国军队,阿部洋佑立刻又调了一个小队赶过去,他估计可能是遇到了中国军队的溃兵,所以并没有放在眼里。 战斗在一步步地升级,企图去抓陈锋的鬼子被迫分出来一部分阻击教导队先期赶过来的兄弟。趁着这个机会,陈锋解下缰绳,飞身上马,一熘烟地开始狂奔。身后的鬼子纷纷开枪,子弹擦着火道子从陈锋身边闪过。陈锋骑在马上一边跑一边念叨自己命大。 打了不大一会儿,教导队的主力也纷纷赶到了,陈锋赶忙命令部队展开佯攻,吸引鬼子过来追击。鬼子看到对面枪声越来越密集,人也越来越多,知道可能是遇到了主力。阿部洋佑调转方向,命令自己的部队全力攻击教导队,一时间枪声大作。 陈锋看着鬼子兵力展开了,立刻命令脱离战斗,一部分兄弟继续开火,另外一部分后撤,就这么着把阿部洋佑的部队吸引着慢慢向祁家沟方向靠拢。 第158页 艰难的胜利(1) 一直打到快到中午的样子,阿部洋佑部队和团里的主力遭遇上了。看到对面的敌人数量不少,阿部洋佑心中狂喜,命令部队拼命勐攻,企图一举击垮团里。 而团里梯次展开兵力,边打边撤,并不盲目恋战。往往鬼子刚刚观瞄测定迫击炮射击诸元,炮火刚刚覆盖过去,而团里的守军早已撤下去了。等鬼子冲上阵地,又受到了远处的火力阻击。 这种战术打得阿部洋佑火冒三丈,他一心寻找中国军队的主力,好一举击溃,但万万没有想到,先是在昨天被一支小部队阻击住。今天遇到的中国军队并不和他纠缠于一地的得失,而是不断地袭扰,这样他就始终无法抓住中国军队的主力。 “浑蛋,让那些笨蛋不用管那么多,继续追击支那军,本部的士兵必须沖在最前面。”阿部洋佑有些恼羞成怒,他觉得远处的中国军队好像是在和他玩捉迷藏一般。 而这边潘云飞经过了四个小时的佯攻,一步步将日军吸引到了川军包围圈中。这边川军一个连队作为前出接应,已经和团里取得了联繫。此时正好到了下午五点多,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夜战却对装备差了很多的中国军队大大有利。 此时阿部洋佑的部队拉得太空了,他身边仅仅剩下了一个小队,其他的部队无论是步兵部队还是迫击炮部队都散布在宽达几百米的纵深范围中。 “长官,前面的支那军火力很勐,好像兵力比刚才增多了。”前出尾随追击潘云飞部队的日军军官让传令兵回来报告说。 “不用管那么多,击垮支那军,你看看你们狼狈的样子,难道希望你们现在的样子被支那军的记者拍下来,登在报纸上,让支那军嘲笑吗?”阿部洋佑有些气急败坏,他怎么也想不到一路从淞沪战场上面败退下来的中国军队还有什么战斗力。 但战场上面的局势很快就开始逆转,阿部洋佑发现一支不明数量的部队包抄到了自己的两翼,而身后也发现有部队运动的迹象。阿部洋佑安慰自己,这可能是一支事先没有侦察到的小股敌军,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此时已经被十倍于己的川军部队包围住了。 战斗越打越激烈,川军展开强攻。阿部洋佑看到四面八方都闪出了数量惊人的中国军队,他此时才明白自己上了当,被吸引到了一个伏击圈中。阿部洋佑一面用电台唿叫自己的友军,一面收缩部队。 “皇军的勇士们,友军马上就要赶到了,我们一定要拖住支那军,等到友军赶到这里,我们就能够彻底打垮支那军。”阿部洋佑在为部下打气,其实他很清楚,连续唿叫友军很长时间,但始终没有友军的下落。他这时才开始反省作战失误,自从淞沪会战之后,根本不把中国军队放在眼里的皇军,已经骄横躁狂起来,自己这次孤军深入就完全犯了兵家大忌。 凭藉着优势火力,日军在一处乱坟堆里构筑起防线进行阻击。他们决心拼死一战,绝不投降。而川军的部队装备落后,很多部队没有足够的机枪,甚至连步枪都远远不足。迫击炮只有三门,炮弹只有二十七发,这样的火力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压制。 初上战场的川军兄弟们前赴后继地向鬼子阵地上面沖,但一波又一波地倒在血泊中。川军由于此前没和日军打过交道,作战较为死板,很多部队都是採用密集队形发动攻击的。这正中日军下怀,日军阵地上面密集的机枪火力把成片成片的川军将士扫倒。 站在远处观战的潘云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战斗打响一个小时了,川军的兄弟们一次又一次地进攻,但一次又一次伤亡惨重地退了下去。 负责主攻的川军营长方多子一身血污地回到了指挥所,是几名卫兵把他押过去的。 艰难的胜利(2) “龟儿子,你把老子的脸都丢尽了,哪个命令你撤下来的?”川军的指挥所里旅长指着地上的方多子怒骂。 “长官,我一个营的兄弟都快打光了,不是我不想打,实在是兄弟们死得太多了。” “妈的,还敢乱我的军心。”旅长掏出手枪对准地上的方多子。 啪啪,两声枪响,潘云飞就在他举枪的瞬间,看到不对劲,一个箭步冲过去把枪口抬了起来。 “长官,你先消消气,听我说两句。”潘云飞赔着笑脸,旅长怒气沖沖的,无奈枪管被潘云飞死死扣住了。 边上过去几个军官都跟着劝,好半天才把旅长劝住。 “长官,这么硬干不行,我看要想点办法。”潘云飞看到旅长稍稍冷静了一点,松开了枪管,自己身上也是一身汗。 “啥子办法?”旅长脸上没有什么好颜色,自己调集重兵居然吃不掉鬼子的二三百人,他感到在潘云飞面前丢了脸。 “长官,咱们川军的兄弟作战真是勇勐,但咱们的火力不行。我看全部拉上去硬打不行,陈锋,你来说。” “是,长官。”陈锋从边上走过去,冲着川军的几个军官一一敬礼,然后在地上画了个简图。 “各位长官,大家看,这是鬼子的防区。咱们集中两个营的主力,从这一侧佯攻过去,但不能沖得太近。只管远处放枪,让鬼子误以为这里是咱的主攻方向。”陈锋看了看周围,大家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第159页 “陈锋,你接着说,说慢点。”潘云飞知道,大家是看陈锋军衔低,所以有点不重视。 “是,长官,这边佯攻,而这一侧,咱们集中一个多营,悄悄潜伏,身上多带些手榴弹,然后等到鬼子把大部分火力转移到佯攻方向之后,咱们就利用手榴弹爆破的烟雾往上沖。只要撕开他们的防御,佯攻方向的兄弟们就可以重新强攻了。这样两个方向夹击,鬼子就没法子了。” 大家听了听,觉得陈锋说得有点道理。这么多年,陈锋一直都在琢磨日军的作战特点,所以他提出的打法往往比较实用。接着陈锋又把鬼子作战中的一些习惯和特点简单说了说,尤其是对如何在冲锋中交替冲锋,交替掩护,并保证冲锋后续部队的攻击延续性作了强调。 会开完了之后,川军那边按照刚才的思路重新调整了部署。直到晚上八点多,新的部署基本上调整完毕,一阵阵凌厉的号音之后,进攻开始了。 阿部洋佑的部队在刚才的战斗中累计伤亡了五十多人,连日的奔波和战斗,让他的士兵早已体力严重透支。通过电台,阿部洋佑和友军取得了联繫,友军约一个联队并野炮大队正在朝这边开拔。但无论如何也要明天的下午才能赶到。面对中国军队前赴后继的勐攻,阿部洋佑隐约感觉自己今天肯定要葬身在这里了。 “长官,我们掩护你和本部的军官突围吧。” “浑蛋,我是大日本皇军的少佐,怎么能够干出这种不道德的事情。我要用鲜血向天皇告白我的忠诚。”阿部洋佑大发雷霆,矮粗的身材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着。 “长官,支那军又开始强攻了。” 阿部洋佑借着夜色中炮火的亮光观察对面,枪林弹雨中,似乎有一支数量不少的部队在阵地前面来回运动,枪声也很密集。 “调集机枪给我阻击住。要让支那军血流成河。”阿部洋佑厉声吼叫道,他从地上拔起指挥刀,冲到阵地前面,指挥重机枪射手,“朝支那军射击,继续射击。” 重机枪射手一边开火一边高声喊着:“长官,支那军离我们太远了,每次刚刚冲过来就撤下去了。” “支那军的勇勐怎么可能和我们大日本皇军相比,不要害怕支那军,继续射击。新调集过来的机枪呢?一起朝支那军射击。”阿部洋佑似乎看到了希望,他感觉这次攻击中敌人似乎战斗意志并不强。 艰难的胜利(3) 就在阿部洋佑部队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了佯攻方向的时候,方多子带着一个多营的兄弟悄悄地匍匐接近鬼子的阵地。方多子的部下刚才伤亡惨重,这次他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为自己的兄弟报仇。 眼看着已经距离阵地不到一百多米了,鬼子在夜色中居然没有发现方多子这五六百人的部队在悄然接近自己。陆军炮兵二等鞍工长广田雅夫安静地守在阵地上,他手上握着从战友尸体上面捡拾的步枪,听到身后远处的激烈射击声,他感到一阵阵的惶恐。 远处的夜色中,不时有隐隐的光线闪过。广田雅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瞄准前方一个慢慢移动的影子开了一枪。 枪声把其他士兵的注意力吸引了,他们问道:“广田君,发现了什么吗?” “不知道,我觉得好像有支那军。” “嗯,我们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这时从远处的夜色中出现了一排一排的黑影,紧跟着密集的手榴弹在阵地前面炸响,烟雾腾了起来。 “支那军,射击。”军官们喊叫着,顿时阵地上面枪声大作,密集的子弹打了过去。 接着在手榴弹的爆炸烟雾掩护下,方多子带着兄弟们迅速逼近。一排又一排的手榴弹交替扔了过去,有一部分兄弟沖得太快,结果被自己人的手榴弹炸伤了。但更多的兄弟沖了过去,其中一部分兄弟奋不顾身地冲到了鬼子阵地前面开始和鬼子对射。 方多子一边沖一边高声喊着:“弟兄们,冲上去打这帮龟儿子们,别放了他们。” 后面的将士勇勐地扑过去,一时间这个方向的鬼子被打得无力抵挡。 一发橙色信号弹升向空中,佯攻方向的兄弟们看到之后也开始朝着鬼子的阵地勐攻。而鬼子的阵地上面陷入了混乱,方多子带着人愣是用刺刀和手榴弹撕开了口子,鬼子的阵地一侧被攻陷。 这是一场惨烈得足以惊天动地的厮杀,成群成群的川军将士们端着刺刀冲上了鬼子的阵地,和鬼子鏖战正酣。一个个倒下去的川军将士就像是丰碑一般,将永远屹立在他们曾经浴血奋战的国土上。 阿部洋佑带着本部士兵玩命地反冲锋,很快被一个连的川军将士团团包围住。火光沖天,川军将士和这群困兽犹斗的鬼子展开了最后的血拼厮杀…… 一把又一把流着鲜血的刺刀,一条条吶喊着的汉子,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激战持续了近四十分钟,最后日军部队被悉数歼灭。但我军也付出了伤亡惨重的代价,团里和川军部队累计伤亡了七百余人,共计歼灭日军三百二十七人。尽管我军伤亡要远远高于日军,但这却是一场难得的胜利。因为这是在日军叫嚣三个月灭亡我们,并且在淞沪会战、南京战役中取得节节胜利的前提下取得的胜利。 第160页 这场胜利说明了装备精良、作战勇勐的日军并不是天下无敌的,更不是不可战胜的。而恰恰相反的是,不可战胜的是顽强、勇敢的中国人,尽管忍受着伤亡,用最恶劣的装备,但却能够从惨烈的血战中慢慢研究自己的敌人,咬着牙打下去,最后一步步地走向了胜利…… 急援(1) 战局苦撑到了3月下旬,终于出现了难得的逆转。以台儿庄为核心,我军以池峰城部为防守主力。而台儿庄外围集中了五个军并四个多师的优势兵力,将日军矶谷师团主力团团包围住。 本来团里是被拉到后方休整的,因为部队连续鏖战,伤亡太大了。现在部队里面混编了原东北军、川军、西北军和部分中央军的散兵,这个团似乎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东北军,而是一步步在困境中集合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兄弟。 战局经歷了淞沪会战的血腥厮杀,经歷了南京包围战的溃退,中国人尽管节节失利,但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兄弟仍然在苦苦支撑着。 他们将用热血和生命组成一支钢铁之师! 命令是在三月下旬下达的,命令正在短暂休整的部队立刻随大部队赶赴台儿庄战场,参加对日军矶谷师团的合围。接到命令之后,大家都在心里有些怨气,因为部队伤亡巨大,实在是打不动了。而此时的中国又何尝不是呢? 抗战之初,中国的工业总产值是13亿美圆,日本是60亿美圆。 1937年中国的钢铁产量是4万吨,日本是580万吨。 1937年中国的煤产量是2800万吨,日本是5070万吨。 1937年中国的石油产量是1.3万吨,日本是169万吨。 当时的中国,基本上没有生产飞机的能力,而日本的年产能力是1580架。除此之外,我们几乎生产不了大口径火炮,日本的大口径重炮年生产能力是七百多门。我们生产不了的汽车,日本的年生产能力近万辆。我们只能造小型水面舰艇,而日本一年的造舰能力是五万吨。 五万吨意味着什么?当时中国海军可堪一用的所有舰艇加起来也不过五万吨! 这就是抗战之初的中国,一个刚刚从闭关锁国的封建王朝走出来的农业国,毫无工业能力可言。刚刚统一起来,刚刚结束了长达二十多年的内战纷争的中国,就是这样去对抗一个工业化高度发达的强敌。 严谨的日本人评估了一切,他们评估了我们的工业能力,他们评估了我们的装备水平。他们严谨而科学计算出了三个月可以灭亡我们,甚至这个判断得到了世界上其他国家的认同。 整个世界都在观望,观望我们的灭亡…… 但日本忘了评估丁三,忘了评估陈锋,忘了评估李雄明……他们忘了评估一下这个民族有多少血性好男儿愿意为国捐躯!他们忘了评估这个国家有多少像张自忠将军这样为国家而死的铁血爷们! 他们放下锄头,放下书本,拿起武器走上战场,他们决心打下去,顽强地打下去。 这是一个民族为了生存下去,为了活下去的悲情鏖战。 为了保卫家园,无数个平凡如丁三一般的男人从容扑向死亡。他们将为国捐躯视为最高荣誉,他们将能够和自己的兄弟并肩作战视为最高荣誉! 他们愿意为了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女人战死沙场! 一个血和火的箭头指向了一个足以改变抗战军心、士气的地名——台儿庄! 一连数日,团里接到的命令只有一个:日夜兼程,增援台儿庄,全歼日军矶谷师团。 兄弟们真的走不动了,长官。 走不动也得走,前面就是鬼子,等着我们呢! 苏北的夜色中,一群飢肠辘辘、瘦骨嶙峋的男人在默默地行军。他们经过连续七天的长途行军,已经赶到了距离台儿庄不到五十里的一个小村庄,但再也走不动了。 潘云飞看了看怀表,已经是晚上的八点多了,部队从早上六点多开始行军,直到现在已经走了十个小时。他牵住马,示意部队停下来,他的马上装的都是弹药和少量绷带。 急援(2) “让兄弟们进村,教导队驻村子外围,架设电台和旅部联繫。”潘云飞简短地下着命令。 队伍一停下来,大部分的兄弟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实在是太累了。整整十个小时,只能看着前面的兄弟的背影,一步步孤独地走着。除了几次躲避日军飞机,其他的时间只能机械地拖动着两条腿。 班长们挨个从地上拉人,有不起来的只好用枪托砸,这次长途行军中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体力都透支到了极点。一营在村子里简单搜了一遍,除了少量村民之外,整个村里空荡荡,都躲战乱了。兄弟们砸开民房,有人躺在地上就睡,有人勉强还有点力气,就在民房里寻找一切可以充飢的东西。 团部设在村里一个稍稍富庶点的院落里,看来这是个殷实的庄户人家,在院子里还有一个马厩,估计是养骡子之类的大牲口用的。团部反覆要了好几次,但始终要不通旅部。最后没有办法,只能直接要到了师部,电台连通之后,师部转发了第五战区直接下发的命令。 潘云飞看完电报吓了一跳,上面说在台儿庄的日军已经开始准备突围,并且焚烧尸体、粮草。很多机械化装备因为切断了补给没有足够的油,都被日军自行炸毁。甚至还有重炮和履带牵引车、坦克被仓皇突围的日军遗弃掉。 (註:这些装备此后被第二零零师运到湖南湘潭进行修理。) 第161页 电文的最后,严令参加战斗的各部务必要在明天傍晚前完成对台儿庄之敌的包围。 潘云飞看着电报直发愣,他摊开地图一算,此时部队距离预定地点还有整整一天半的路程,想要在预定时间赶到,除非明天一天进行快速强行军。但兄弟们已经疲惫不堪了,再来一次强行军的话还有多少战斗力呢? 这个潘云飞心里也没底,但他知道,这次合围矶谷师团是抗战到现在难得的一次胜利。如果能够一举打败矶谷师团,不仅打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而且对于整个徐州会战也是至关重要的。 他叫来通信兵,回了师部一封电文:我部尽管疲惫不堪,但在明天清晨,将以强行军的速度,确保合围矶谷师团。回了电文之后,他召集各部队军官开会,把电文和自己的回电都念了一遍。大家听完之后都沉默着。 “各部队听好,明天早饭做够三天的干粮,弹药全部下发到士兵手里。命令全军,明天砸掉行军锅,所有被装全部丢弃。非战斗部队,像炊事兵、马夫、挑夫,全部丢弃非战斗用品。全军明天开始强行军,一个班有一人掉队,杀班长。一个连有一人掉队,连长就地免职。在行军序列后面设置收容队,凡是掉队、逃跑的一律关收容队,等打完了仗,收容队全部枪毙。”潘云飞喝了口酒,淡淡说完命令,空气里杀气腾腾。 “还有,我再补充一点,这次强行军,营长加强到连,连长加强到排,全军实行连坐,你们下去准备吧。”潘云飞摆摆手,军官们愁眉苦脸地回去准备。 第二天清晨,部队在村庄外面完成集结。 “长官,全团集结完毕,请长官训示。” 潘云飞看着这群被疲劳、飢饿折磨得面黄肌瘦的部下,只说了一句话:“命令都整明白了吧?就一个字,跑,要么跑死在路上,要么死于军法。” 从空中俯瞰过去,这是一幕如此令人动容的场景,一群男人在砸行军锅,被子、衣服被丢弃得路边到处都是。除了枪枝、子弹、手榴弹、土木工具和干粮之外,全部被这群爷们扔掉。 没有丢掉的还有军魂和士气,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阻击住日军精锐矶谷师团。 在这支队伍里面有一半以上的兄弟没有枪,有些人只有一把大刀和几枚手榴弹,甚至还有人拎了根扁担或者提着把铡刀、菜刀。有人脱了帽子,有人扔掉了臃肿的冬装,有人裤子都破了,一边行军一边往外面掉棉花。 急援(3) 整个队伍没有人说话,除了偶尔的战马嘶鸣,整个队伍里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急促的唿吸声。在初春的苏北平原上,衣衫褴褛的这支部队,这群人行军时唿出的热气在清晨中凝结成了一道薄雾。 这群爷们一路狂奔,胸腔的滚烫心脏在狂跳,他们就是这么一路跑着迎接战斗,一路狂奔着杀向鬼子。 行军中不断有人倒下,后面人摘掉他身上的枪,拉起来继续奔跑。 有人停下来大口呕吐,吐完了追上队伍继续朝远方行军。 还有人跑不动了,倒在地上,活活累死在那里…… 没有什么驱使他们如此,没有人可以做到和他们一样,他们只是国民革命军的官兵,那个大厦将倾的时代中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构起长城去拯救中华民族的爷们! 跑!沖!战刀雪亮,遥遥指向前方,这个团的行军队列就像一把刺刀一般。这支队形混乱,看上去有点军容不整的部队,就是这样以他们生命中最剽悍的强行军速度扑向台儿庄…… 浴血台儿庄(1) 丁三感觉自己肺都要跑炸了,身上的汗像是水泼一样。为了减轻重量,他的被装早就扔掉了,刚跑了几里地,棉服里面就浸透了汗,索性也脱了,穿着衬衣奔跑。如果不仔细看,丁三怎么也不像个兵,衬衣外面背着子弹带,步枪枪口斜着背在背上,身后挂着手榴弹袋子,一手抓着帽子,光着脑袋在田间狂奔。 前面围了好多人傻站着,等丁三冲过去,他也傻了,前面是一条河。一营这时差不多跑乱了建制,队伍里面没有军官,大家看着这条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我操,怎么冒出条河来,这咋整?” “俺的娘啊,有船吗?” “啥船啊,赶紧找桥。” 就在大伙七嘴八舌议论的时候,丁三走到河边,看了看河水,然后开始脱裤子。解开布带子,两条棉裤筒子里面全是汗,湿得能拧出水来。丁三把裤子、子弹捆在步枪上,然后举着就下了水。 初春的苏北,河水依旧冰冷冰冷,刚刚一路急行军过来,被冷水一激,双腿刺骨疼痛。丁三被冷水扎得直哆嗦,挣扎着高高举着步枪,一步一步朝河对岸蹚过去。河水一点点变深,很快涌到他的腰间,身材矮小的丁三感觉越走越吃力,身子好像要被这滚滚的河水沖走一样。他努力保持着平衡,身上的汗珠子流下来,和河水混到了一起。 河水最深处大概有一米三上下,几乎要到丁三的胸口了,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蹚。在他身后,岸边的兄弟也开始脱裤子,没有军官动员,也没有人有什么异议,蹚过河去,以最快的速度继续行军,合围鬼子矶谷师团。 这就是他们要干的事。 丁三上了岸,两腿都麻了,被冷水一泡,两条腿不停颤抖。但还是坚持着穿上裤子,系上布腰带,把枪背好,蹒跚着继续朝前跑。等跑起来就好了,跑起来就有热乎劲,好歹舒服了一点。 第162页 一营其他冲过来的兄弟,甚至包括军官,看到前面的人在脱裤子蹚水,也就跟着脱。最后全团的官兵都是这么蹚过河的,奇怪的是,没有人问这是谁的命令,觉得理所当然就应该这么过河。 尽管团里几乎扔掉了所有被装和非战斗物资,但行军速度还是慢,因为还有重机枪和迫击炮等一些装备拖了行军速度。潘云飞很是担心,如果不能按时赶到合围地点,让鬼子强行突围出去,自己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命令下去,抽调一个排看管辎重,就地把所有重武器全部留下来。”潘云飞命令道。 兄弟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仅剩的几门迫击炮和重机枪留了下来,下面的仗就只能靠轻机枪、步枪继续打下去了。 就在潘云飞带着兄弟们玩命急行军的时候,阻击矶谷师团的战斗也打到了白热化。在官庄一带,国军的兄弟部队已经苦苦和日军血战了数日,如果增援再不到,阵地很可能就会被敌人突破。 防守南岳庙的国军约有一个团,他们依託小望店一带简易工事,负责阻击日军朝西北方向迂迴。说是一个团,其实兵力已经不足一半了,和很多淞沪会战上下来的部队一样,已经缺编了至少一半的兄弟。 日军为了逃出一条活路,对小望店阵地反覆攻击。成群结队的日军在轻重机枪和迫击炮的掩护下,一遍又一遍地对阵地上勐攻。整个阵地上面尸横遍野,血将泥土都染得黑红黑红的,很多兄弟们都是和日军拼刺中阵亡的。 短短的一天,日军共计强攻了七次,但七次都未能撕开小望店一线阵地。第七次进攻中,日军几乎就要突破阵地了,但最后还是被一股反冲锋打了回去。 在日军前出阵地上,临时组织的攻击部队正在准备出发,这支被临时编成的富田支队,是由混编的两个步兵中队和三个机枪组、两个掷弹筒组以及一个工兵小队组成的。这也是日军最后还能够投入强攻的预备队了。 浴血台儿庄(2) “天皇的士兵们,现在我们尽管被包围了,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只是给了我们帝国皇军一个展示武士道精神的机会。现在,整个师团的命运就拜託你们了。”日军部队长说完之后,朝着富田支队的士兵们深深鞠躬。 “这是我们的荣幸,能够为整个师团的进攻开路。我希望,部队长阁下能够顺利地击败敌人。如果我的攻击受挫,我将羞愧自尽。”支队长富田源六也立正鞠躬还礼。 整个部队鸦雀无声,富田支队的士兵们都在默默地看着自己的长官,只见富田支队长拔出指挥刀,指向半空:“我命令,全体士兵,让我们为天皇尽忠吧,开火!” “为了天皇!” 富田支队在短暂的火力准备之后,朝着小望店阵地勐攻过来。等压到了阵地前面,三十多挺机枪朝着小望店阵地南侧勐打,整个阵地几乎被完全压制住了火力。这里驻守的一个营,全营上下只剩下轻机枪三挺,重机枪一挺,根本没有办法压制住鬼子的机枪火力。 在机枪的掩护下,两个掷弹筒组的鬼子冒死冲到了阵地前面,后面有大约一个小队的鬼子,身上不带武器,光背着掷弹筒用的榴弹,为掷弹筒组提供弹药。鬼子的掷弹筒射手几乎是无视死亡存在,在枪林弹雨中开火,密集的掷弹筒榴弹落在阵地上面。顿时整个阵地如同被冰雹砸了一遍,阵地上面的表面工事多处被毁,眼看着巨大的伤亡就要造成主动权易手。 国军这边也意识到鬼子掷弹筒的威力,子弹嗖嗖地朝鬼子的掷弹筒射手打。可是每打倒一个射手,立刻就有鬼子去接替,这两个掷弹筒组的鬼子似乎不打算活着走下阵地一样,即使面对惨烈的伤亡,依旧用密集的榴弹轰击我军阵地。 靠着轻重机枪和掷弹筒的掩护,富田支队两个中队的鬼子开始一窝蜂地勐攻小望店南侧阵地。他们对中国军队的特点非常了解,那就是一旦突破一点,那么日军就有希望扩大战果,造成整个阵地的崩溃。 而国军这边,眼看着南侧阵地陷入了日军的勐攻,很快也从其他阵地抽调了兵力增援南侧阵地。他们也明白南侧阵地的重要性,一旦南侧阵地失守,那么日军就会从小望店一线打开缺口,被合围的日军矶谷师团也就有了逃出生天的希望。 两军在血与火中鏖战,士兵们在阵地上用钢铁和意志厮杀,小望店南侧阵地成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任何活着的生物一旦被绞进去,就有可能立刻失去生命。尽管伤亡较大,但日军靠着轻重武器的火力优势终于在南侧阵地上撕开了口子。很快,在南侧阵地上打了一发绿色信号弹,这是在告诉后面的日军指挥官:富田支队已经攻击得手。 眼看着前面的进攻奏效,日军潮水般拥了过来,他们重新获得了生的希望,这次尽管歷尽艰险,但终于能够摆脱包围了。这是一条通往生命的道路,这条道路是富田支队用巨大的伤亡换来的。矶谷师团的士兵们拥向这条生命之路,他们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看到了生存的希望。 就在他们潮水般拥过来的时候,战场形势却突然发生了逆转。从小望店南侧阵地的后面,突然杀出来一队人。这队人中很多居然没穿军服,还有人光膀子穿着棉裤,他们气喘吁吁地沖了过来,迎面和矶谷师团撞到了一起。 第163页 这是东北军的一支,他们曾经从东北撤到关内,他们曾经在长城会战中伤亡惨重,他们丢掉了上海,他们屡败屡战……但在最关键的时刻,他们出现了! 此刻,这些急于逃生的日军遇到了他们生命中的克星,这个克星在最后的时刻,关闭了那扇通往生命通道的大门。 日军癫狂了,尽管建制混乱,但拥过来的日军决心在南侧阵地继续撕开口子,无论这支冷不丁冒出来的增援部队是什么来头,他们都要强攻过去,直到打败对方。 浴血台儿庄(3) 如同两个沉重的山峰勐然撞到了一起,整个阵地发出了震颤,好像有人在地底下敲击着一面巨大的铁鼓一般,阵地上的男人投入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厮杀。 一路狂奔急行军赶过来的一营完全是无意中投入战斗的,他们越跑越近,就听见前面杀声震天,枪炮声几乎染红了整个大地,一条条弹道的火光把每一块泥土都变成了窒息的硝烟。 一营的兄弟知道,前面正在进行着一场残酷的血战。 没有动员,炮火就是无声的动员,一营的兄弟扑了过去,他们就像洪水中的一块顽石一样,牢牢地挡在了日军逃生的路上,不动如山。 整个阵地烤化了,双方的轻重火器都在发出令人窒息的巨响,密集的轻重机枪火力打成了一片红海,不断落下的榴弹、炮弹把泥土和鲜血炸向空中。 这是一场钢铁对钢铁的血战,日军绝对精锐的矶谷师团遇到了他们宿命中的对手。两群杀红了眼的男人,在泥泞的阵地上进行一场大搏杀。刺刀、铁锹、枪托、手榴弹,一切可以用来近身肉搏的武器都被拿在手里,砸开对方的血肉,割破对方的咽喉。 一把刺刀扎进了一个人的肋部,还来不及拔出,自己就被另一把刺刀刺穿。刚刚砸扁鬼子脑袋的手榴弹拉开弦投掷出去的同时,一发子弹擦肩而过……硝烟和鲜血把整个阵地烧焦了,混杂在这个阵地上血拼厮杀的每个人似乎都即将被熔化! 悲情的勇士(1) 子弹嗖嗖地擦过,孙寒在阵地上匍匐着,来回在兄弟们的遗体和鬼子的尸体里面寻找弹药。不远处,鬼子约有一百多人的突击队被兄弟们冒死阻击下来,困兽犹斗的鬼子并不后撤,在前沿不远处紧急用尸体构筑简易工事继续射击,以保持火力压制的连贯性。 孙寒焦急万分,如果从后面追击围歼的部队不能及时赶上来,以部队现在的体力和战斗力,是无论如何也支持不下去的。 但即使是支持不下去,也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在这里苦撑着。因为在阵地的后面已经没有其他的预备队了。一旦这小股日军进攻得手,矶谷师团就会源源不断地拥过来扩大战果,并从这一侧实施突围。 想到这里,孙寒拽着解下来的子弹袋和几支三八步枪爬回到阵地。他把枪械和弹药往地上一扔,就被疲惫不堪的兄弟给瓜分了。 “抓紧时间修復工事,我估计鬼子马上还得来一次。”孙寒一边说,一边抄起铁锹在战壕上面挖射击站台。地上的兄弟也都爬起来,拿锹的拿锹,拿刺刀的拿刺刀,开始加固修復工事。 枪声尽管没有刚才那么稠密,但还是有精确的点射不断打过来,被打退的鬼子突击队并未走远,他们依旧在窥探着阵地。而阵地上面的兄弟挥汗如雨地干着,谁也不说话,嗓子早就被硝烟燻哑了。严重的体力透支和脱水让大家的注意力下降到了极点,每个动作都好像机械化地完成一般。 尖厉的炮声响过,炮弹在空中擦出慑人心魄的可怕声响。“打炮啦,卧倒!”阵地上有人声音嘶哑地喊着。 紧跟着几枚山炮、迫击炮炮弹在阵地上面掀起热浪,把人体残肢、泥土、枪械碎片炸向四周。炮击瞬间密集起来,好像有成吨成吨的钢铁熔化了,一下子从熔炉里面扣在阵地上。地面伴随着爆炸声一下一下地跳动着,有的兄弟蜷缩在阵地里,发出悽厉的喊叫。 炮击刚刚结束,孙寒从泥里面钻出来,检查了一下,四肢都还在。他踉跄着把另一个兄弟拽起来,这才发现他的双腿早已被齐根炸断。孙寒看着那个兄弟嘴里冒着血,痛苦得浑身颤抖,心里好像有人拿火把烤着五脏六腑一样。 “长官,没事,我还能打仗,我帮你装子弹。” 孙寒也不说话,爬到射击站台上,稍稍探出头。他被惊呆了,没想到几轮强攻之后,鬼子还能组织起这么密集的进攻。他咔吧一下别开保险,中正式步枪顺出了工事。 “大家做好战斗准备,鬼子要攻过来啦。”孙寒高声喊着,声音一大,嗓子就钻心疼痛。 阵地上的兄弟们互相搀扶着爬起来,有人被震得耳膜出血,边上的兄弟就高声告诉他做好战斗准备。这片阵地上的兄弟们静静地迎接着他们的并肩血战的到来。 孙寒瞄准了远处的鬼子,一口气打空了五个弹仓,他扭头看着地上双腿炸断的兄弟,把步枪扔了过去。 “兄弟,装填上。” “是,长官。”地上的兄弟接过了步枪,把地上自己那支已经装好子弹的步枪扔了回去,“长官,帮我多杀几个。” 孙寒抄起步枪也不说话,瞄准冲过来的日军兇巴巴地开火。一个高举着指挥刀的鬼子被他当胸打倒,拿指挥刀撑着身体,跪在地上继续掏出手枪开火。 第164页 在鬼子进攻序列中,有一支光着膀子抱着机枪勐冲的敢死队,他们一边沖一边用密集的机枪子弹压制阵地。在他们身后,是一大群端着刺刀的鬼子,也光着膀子,身上挂满了弹药牛皮匣子。 看来这是鬼子豁出去了组织的进攻尖刀部队,他们也是整个矶谷师团最精锐的攻坚力量。这支敢死队一边沖,后面的一边轮番开枪掩护他们,这种火力前置的玩命打法是罕见的。前面一个倒下去,后面的扔掉步枪抱起机枪继续开火,短短一两百米的距离,已经被打死了十几名鬼子。但他们的攻势依旧凌厉,就像试图一口气攻陷阵地的样子。 悲情的勇士(2) 阵地上的一个老兵也拼了,他摘掉身上的子弹袋,把周围几个兄弟的手榴弹都抄了过来,横七竖八地挂在身上。 “弟兄们,掩护老子。” 谁也不知道这个老兵想干什么,他是从川军打散的部队里面补充过来的,很多兄弟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阵地上面噼里啪啦地开火掩护他,这汉子匍匐在泥地上,一步一步朝着日军敢死队主攻路线爬过去。他一边爬一边翻身,让全身都沾满了国土,从远处看过去,就像一根房梁木头一样。 等到鬼子的敢死队沖近了,这汉子从地上一跃而起,两只手抓着十几根手榴弹的拉弦。 “小鬼子,老子日你个先人板板,啊!” 这名川军士兵勇勐地扑了过去,扑向死亡,手榴弹冒着青烟,鬼子敢死队都在朝他开火,他的身体瞬间被打碎。紧跟着,他一头撞向抱着机枪的那几个鬼子,轰隆隆,一声巨响,这五六个抱着机枪的鬼子被炸成血肉碎片。 “日他先人,川军万岁!”有人喊了一嗓子,然后端着刺刀冲出阵地。 “东北爷们,沖啊……”十几个东北军老兵跟着也爬出战壕沖向鬼子。 “打回老家去!”更多的兄弟都跳出战壕,端着刺刀,举着大刀杀了过去。 孙寒的眼睛都红了,他拧开了手榴弹盖子,然后扭头看着地上的兄弟:“下辈子还来找我当兵,黄泉路上见!” 孙寒端着刺刀,从阵地上面冲出来,一边沖,一边喊着:“兄弟们,鬼子顶不住了,沖啊……” 这次突如其来的反冲锋完全出乎鬼子的意料,小望店阵地上面顿时局面失控。兄弟们完全自发地跳出阵地和自己的兄弟一起杀向鬼子,一下子从三个方向压制住了鬼子的凌厉攻势。 阵地前面很快陷入了一场混乱的肉搏战,日军的迫击炮、掷弹筒都失去了效用,飢饿和疲惫的兄弟们好像都有如神助一般,勇勐地扑向枪林弹雨。 这是一支屡败屡战的部队,在一次次整补中,他们当中已经补充了来自各个地方的兄弟。此时的这个团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意义的东北军,它更像是来自中国十八个省的爷们的大集合。 十八个省,就有十八支铁血之师! 整个阵地前沿局势顿时逆转,鬼子从来没有看到如此攻坚不要命的打法,他们面对的是一支忍受着国破山河在,决心以死血拼的虎狼之师。 前出主攻的鬼子立刻被分割包围住,他们感到了绝望。后面的鬼子也被这种视死如归不要命的打法惊呆了,只见阵地前沿的混战中,杀红了眼睛的兄弟们在鏖战中屠宰着这群侵略者。 而在阵地远处,我军的主力部队也压了过来,从多个方向勐攻龟缩起来的鬼子。矶谷师团此时已经被打得魂飞魄散,师团主力一步步后撤,但他们很清楚,这次他们将难逃被击溃的厄运。 混战中,日军仓促组织突围,另一方面也在试图拖住我军的主力部队进攻。一拨一拨的兄弟们,端着刺刀,抡着大刀杀了过来,国雠家恨,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一拨倒下去,一拨又冲过来,血肉的攻势就像一道道鲜血喷射出的波浪。在这道波浪之下,任何钢铁都将被击碎! 没有人可以征服我们,没有人可以奴役我们,因为我们这个民族骨子里面的这种血性和豪情……台儿庄血战中,兄弟们用血肉之躯粉碎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在中华民族铁血男儿面前,没有什么不可战胜的,不可战胜的是中华民族这个光辉称号,还有这个称号麾下的热血好男儿! 枪声逐渐稀落,阵地上慢慢静了下来,以先入关东为王的骄横气焰进攻台儿庄的矶谷师团被彻底击溃…… 悲情的勇士(3) 孙寒浑身都是血,阵地上面都是血,兄弟们站在那里大口喘气,刺刀、大刀上面血红血红! 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孙寒从地上拾起那面布满弹孔的团旗,走到鬼子的尸体堆上,把团旗插在上面。 “兄弟们,我们还活着,我们打赢了,我们赢了!”孙寒用嘶哑的声音喊着。 阵地上面一片高唿,刚刚经歷浴血奋战的兄弟们抱在一起,他们还活着,他们赢得了这场战役的胜利。 阵亡将士的魂魄呜咽着,他们为国捐躯了,他们不后悔,他们为了自己的家园、家人、爱人战死沙场,他们不后悔! “兄弟,好好活着,我先走一步,来生我还当兵,鬼子打过来,我还跟他们拼命。” 魂魄缓缓飘散,飞向一个无限光荣的所在。 第165页 阵地上面隐约传来整齐的队列行军的声音,紧跟着,这些声音远去了。阵亡将士的魂魄集结完毕,他们将在来生继续捍卫这个民族。 整个阵地鸦雀无声,陈锋、孙寒、丁三、李雄明……他们正了正军帽,朝着团旗光荣敬礼,他们在和远去的兄弟做着生死诀别。紧跟着,活下来的兄弟都一起敬礼,朝这面浸透了兄弟们的热血的旗帜敬礼。 在将士们的热泪中,这面团旗迎风招展! ( 全文终。陈锋团此后南征北战的作战经歷请阅读《 雪亮军刀 》。) 后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这是一个和平的年代,当我写完这部长篇的时候,窗外夜色撩人。这座城市歌舞昇平,从我住的小楼看过去,万家灯火,这是一个和平的年代。 我是一个活得非常稀里煳涂的人,我的梦想也很简单,找个老婆,成个家,每天接她下班,两个人一起逛菜市场,然后回家我为她做饭,把她餵得肥肥的。这就是我的梦想,我想和心爱的人做爱,生个孩子,看着孩子长大,陪着爱人一天天老去…… 这就是我的生活,也是我的梦想。 但是如果战争来临,有人侵略我的家园,我会怎么办?我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答案始终只有一个:拿起武器,保卫我的家园,保护我的家人,保卫我的爱人! 这就是我理解的战争,如果可能,我愿意为我的爱人战死沙场。 这就是我理解的男人,真正意义上的男人! 所以我写了这部小说。 作为《雪亮军刀》的前传,这部小说记述了《雪亮军刀》里面的陈锋团在九一八事变到长城抗战、淞沪会战、徐州会战的经歷。如果算上《雪亮军刀》,这两部小说描写了自1931年至1945年,一支不起眼的部队的抗战经歷。 应该说,这两部作品从一个侧面记录了我的内心世界和我的思考。我希望歌舞昇平的今天,有人会知道,曾经有人在饥寒交迫的窘境中浴血奋战,曾经有人为了我们这个民族的独立和生存而战。 他们当中可能绝大多数没什么文化,也不懂什么爱国主义的大道理。或许他们和我的想法一样,当我的家园被毁的时候,我将誓死抵抗! 如果可以,我愿意为我的妻子,我的母亲,我的孩子打到最后一发子弹,流干最后一滴鲜血! 而我笔下的这群爷们也正是这么去做的,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缺乏足够的给养,甚至连步枪都不能人手一支,很多人只能使大刀片。但他们还是去打了这场战争,他们还是苦苦支撑着,浴血奋战了八年! 可能我本身就是个不起眼的老百姓,没事爱喝点酒,下了班用键盘给大伙儿说书听。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们有很多名人传记,有很多写各种将军的长篇作品,但唯独写老百姓的很少。 任何一场战争,包括抗战,最终都是像我这样的老百姓去打的,所以我喜欢以一个老百姓的视角去写一群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去穿上军装,和自己的兄弟一起昂首血战。 可以这么说,抗战是什么?抗战是中国的老百姓饿着肚子,含着眼泪,告别自己的亲人去浴血奋战打完的一场战争! 这场战争的胜利属于人民! 将士们不应该被今天的人们遗忘,将士们的悲壮往事应该被我们一代一代的老百姓传唱…… 如果可以,当你看到这段后记,我请你帮个忙,算我替书中的这些将士求您了:举起右臂,尝试着行一个军礼,不标准也没关系,反正是这么个意思。 这个军礼没什么,只是一个几十年后的一个爷们,在向当年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致以一个纯男人的敬礼! 谨以此文献给抗战当中所有曾经浴血杀敌的爷们! 你们是一群最剽悍的男人! 你们是一群最精锐的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