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秀》 第1章 杀戮秀 作者:狐狸/fox^^/小莫  文案:  杀戮真人秀,算是……娱……乐……圈……吧。  两个有点直男的战友因为情势被迫上床的故事,高调sjb和低调sjb的配对,  可能是互攻……  he、第一章 毁尸灭迹  1.  夏天穿着租来的礼服,站在上城酒店的阳台上,盯着星星看。  天际星光点点,银河横跨而过,像一个巨大的珠宝盒。  阳台风太大了,还有点冷,不过他感觉很好。虽然情况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但他终于离开了暗无天日的下城,来到了上世界,看到了真正的星空和阳光。  现在,他正在浮金电视台第199届阿赛金团体赛第二轮的庆功宴上。  作为一个下城的重罪犯,上城三个月前征召他参加浮金电视台的杀戮秀节目。那是上城最盛大的娱乐活动,征用罪犯的历史由来已久,这也是他们这些下城居民们唯一真正看到天空的机会。  从来到开始,夏天就在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东西。  到了现在,他有生以来终于第一次吃蛋糕、奶油、巧克力和糖果吃到了饱,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他偷偷拿了点食物放进口袋,还顺了一个参赛者的钱包。那家伙大摇大摆把皮夹露在外面,不拿白不拿。  他又四处看了一圈还有什么能顺走的,反正浮金集团不缺这点儿东西。  作为一个巨无霸公司,浮金集团的浮空百城遍布天空,夏天认识人中走得最远的也没离开过它的阴影。  进入上世界的一瞬间,阳光像是泼洒下来的,如同明亮澄黄的液体,铺天盖地。夏天当时伤得重,坐都坐不稳,但还是打起精神盯着看了半天,心想死在这儿也算不错了。  但他还是活了下来,到目前为止,夏天作为一个杀戮秀新手已在上城生活了三个月,有惊无险地活过前两轮,表现还算过得去。  他一共杀了四个人,勉强过关——过得这么勉强是因为白敬安老认为他们应该待在原地,不要乱动。他真是烦死人了。  ——白敬安是这次秀里和夏天抽到一组的人,虽然就配置来说,倒是个能平衡局势的战术规划,不过是个无聊的胆小鬼。  从宴会开始夏天就没见着他,这人一贯巴不得从灯光下消失,好像上城明亮的光线是什么致命毒素。  夏天正在天台欣赏星星,这时一个一头红毛的年轻人走到他跟前,用一副迷幻的表情一边朝他微笑,一边扫了一眼虚拟屏上夏天的信息,但懒得叫他的名字,说道:“你好,我是本届杀戮秀总规划支冷先生的助理——”  照他的说法,业界大佬支冷先生看出夏天具有成为杀戮秀明星的潜力,想和他单独谈谈,讨论一下他未来金光大道的规划。  要知道,在上世界,杀戮秀明星才是娱乐圈真正的王者,一呼百应的对象,一旦出了名,不只是金钱和床伴,整座上城都会匍匐在你脚下,你就是奥林匹斯山顶的神明。  夏天心花怒放,他现在看到什么都心花怒放。  他跟助理进了大厅,前往支冷的套房。进去前,他又回头看了眼星空,它冷森森地在远处闪耀,是下城人们无法想象的价格与权限。  支冷装扮精致,形容瘦削,一直在进行旷日持久的减重程序。  他的房子位于酒店顶楼,有宽阔的天台和观星室,客厅大得能随时来场时装秀,或是其他任何非大规模团体作战游戏。据说他的确会不时进行这样的娱乐。  夏天尽可能放松地坐在沙发上,拿着酒杯,假装是常来这种场合人群中的一员。  他身材高大,手脚修长,作为民风残暴下城区的一员,早已习惯杀人不眨眼的生活方式,从少年时期就是个地道的危险分子。也因为这个才会进了监狱,然后被电视台招募,认为他是个搞杀戮秀的好苗子。  他面带微笑,笑得温柔又合乎礼仪,他挺擅长假装乖巧,像他擅长假装顺从、假装喜欢、假装知情识趣一样,这是一项基本生存技能。他甚至长了张算是乖宝宝的脸,笑起来时完全能够以假乱真。  他在杀戮秀里的职业是战士,现在甚至都不叫战士,直接叫杀手了,真人秀喜欢大惊小怪的称呼。  “我刚才在监控程序里看到你,觉得你的形象非常好。”支冷说,“这届的阿赛金团体赛需要英雄,你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说话时来回走动,说到这时走到夏天身后,手放在他肩上。  “那……那真是太好了。”夏天说,“我非常感激……”  支冷的手碰到他的头发,然后解开他束发的皮绳。  头发散下来,他下半句一时没接下去。  夏天住在下城的n21区,那里男人有留长发的习惯。他上来时想剪掉,不过一个三流形象策划师告诉他,想要有人注意就得有自己的特点,这可能是你的居住地、宗教、民族或者性格,但干这行最重要的是不要和大众保持一致。所以他一直留着没剪。  不过这玩意儿打架时实在碍事,所以他总是挽起来,紧紧束在脑后。  支冷拿起他的一绺头发在手里抚玩,说道:“机会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迟钝了该有五秒钟,夏天终于意识到他想要干什么。  他坐着没动,任那家伙玩弄他的头发,心里想他早听说过真人秀里有这种事,有权威的地方难免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介意卖身,他妈就卖身,他姐也是,他自己是个罪犯,周围的人都认为他很快就会横尸街头,变成蛋白饲料。  不就是上床嘛,他完全可以做出这样的牺牲。  “我很愿意争取。”他说,转头朝支冷笑,尽可能笑得很乖巧。  支冷也笑了,看来对他的懂事很满意。他把发带放进口袋,说道:“跟我到卧室来。”  “好。”夏天说。  他站起来,比支冷高了一个头,真不明白这家伙看上他什么。不过有钱人的趣味就是奇怪。  他散着头发跟支冷走进卧室,觉得在人前这样真是别扭。不过要入乡随俗,他跟自己说,来到这里的机会难得,前两轮赛事就死了近千人,其中大部分只是策划们的心血来潮。  难得有一个大人物庇护,他无论如何要抓住。  夏天走进卧室,一眼扫过去,除了注意到它惊人的奢华,还在同一眼内下意识判断出哪里能逃走,哪儿可以躲藏,又有什么可以作为杀人的武器,这是干他们这行的职业病。  支冷朝床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道:“裤子脱了,跪下,趴在床上。”  夏天感到自己在笑,后来他的笑容被形容为猎食者般的笑,又或是“阳光灿烂,冷如寒冰”什么的,他们说他有真正杀戮者的笑容。  他说:“好。”  支冷开始脱自己的裤子。  夏天转头看着桌上的一个金色帆船雕塑,那是一次帆船大赛的奖品。  浮空城又被称为上世界,最初只是片小小的反重力区,一些有钱人在上面生活,说是能更接近阳光和纯净的空气。然后它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像癌症一般在天空蔓延,有钱人纷纷到上面建房,直到盖住整片天空。  他们打下灯光,仿佛那就是太阳。下方住着无以计数的平民,无法升上天空,像是被养在地窖的牲畜。  他的父母一辈子没见过天空,兄弟姐妹也是如此,而那些人在反重力城建造了庞大的湖泊,进行帆船大赛。如果不是看到,这奢侈根本是无法想象的。  “我要你假装很害怕。”支冷说,“而且在过程中要叫我‘主人’……”  夏天拿起帆船,掂量了一下,重重砸在支冷的太阳穴上。  杀戮秀的总规划瞬间失去意识,倒了下去,夏天在他身上跪下,拿着帆船一下一下砸他的脑袋。  谋杀的手段一瞬间便已思考完毕,但过程太快,无法回忆,以至于变成了碾压一切的直觉和冲动。  他几乎把那人脑袋完全砸碎,脑浆四处都是,眼球也砸了出来,着实是场杰作。对此杀戮秀里还有个专门用词,叫过度杀戮。  有人说这是肾上腺素过盛的结果,也有人说就是噱头,但夏天觉得那是人的本性。有时愤怒就是会在你血管里流淌,像是汽油一般,碰到火星就无法控制。  他会背井离乡来到杀戮秀,无非是因为有人扇了他姐一巴掌,说她是个婊子,装什么装。他走过去推了那人一把,然后场面弄得很不好看……其实那杂种说的不算错,可他就是无法忍受。  他不知道他干嘛不能忍受这种事,大部分人都忍了,不都过得好好的吗。  他冷着脸,用全是血的手从支冷口袋里翻出自己的发带,把头发挽起来,紧紧束好。  然后他放下手,发现自己在发抖。  他手上全是血,把袖口浸透了,几乎染上手肘,脚边是具没穿裤子的尸体,脑袋碎了一地,溅在昂贵的地毯上。  他站起身来,走进卫生间,把手上的血洗干净。  整个过程中他面无表情,举止镇定,但到了现在,肾上腺素退去,他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某种东西——大概是现实——像冰水一样浸透了他,胃里皱成一团,很想吐。  那是恐惧感,还有一种完蛋了的感觉。  他还挺熟悉的。  2.  夏天瞪着镜子里的人,脑袋迅速转动。  他不可能逃脱,那个助理知道他在这里。而且,拜托,他杀了支冷,浮金电视台阿赛金团体赛的总规划!  他最好的结局是当场击毙,但也许更惨。这些人会把他卖到某个黑暗限制的频道去,他的死亡将是人们娱乐的对象,地狱也就是那样。  他无意识去摸后颈——上城征召他们时为了防止罪犯们狂性大发、毁灭世界什么的,统一植入了惩罚设备。区里的行政长官迫不及待在他身上试了一次,叫人生不如死。  他应该听支冷的,脱了衣服,背过身,趴在床上,他让他怎么叫就怎么叫。事情很快就会结束,在哪里活下来的规则都是一样的……他突然想吐,于是冲向马桶,把今天吃的一堆东西又交待了出来。  然后他洗了把脸,把袖子折了折,盖住血迹,拿了块毛巾把所有自己可能碰到地方的指纹都擦干净,没再去看尸体,打开门走出去。  他不能待在这地方,一分钟都不能多留。  我得去偷辆车,夏天想,顺着下城公路一路开过去,到碰到的第二或第三家垃圾站把车子卖掉,他们有办法让谁也认不出那车来。  接着用得到的钱换辆下城车,那就是块破烂,可好处是不显眼。他要一路向北开,并且得尽快找个像样的黑市医生,把脖子后面那玩意儿拿掉。多半会留下神经性伤残,但不是什么大事,然后他会靠偷东西暂时存活,他还是有点盗窃手艺的。  但他们会找到我的,他心想,我会东躲西藏一阵子,但他们找得到我的,那可是阿赛金团体赛的总规划!  正在这时,他看到了白敬安。  酒店每层都有观景天台,可以从楼梯一路走上来。一些参加宴会的人在顶层最大的天台聊天,白敬安正在跟几个一看就挺权贵的人说话。  他模样不算出眼,但一身衣服穿得很周正,不像租的,而像天生就该穿这样的衣服。  他正面带微笑听人说话,头发不长不短,整洁文雅。和夏天第一次见到他的印象一样,像杯白开水,不温不火,极度无聊,没有个性。说所有人说过的话,做一点都不出格的事,手上一滴血也没沾过,只看人家打架。  这时,白敬安也抬起头,看到了夏天。  看到他的样子,白敬安脸色冷了一下。他转身和那几人说了句什么,离开他们朝夏天走过来。  夏天站在电梯边看着他过来。  越是走近,白敬安脸色就越冷。他样子像老师看到个总打架的学生,一点也不想理会,无奈对方一脸是血地在他必经之路上哭,所以只好走过去。  他说道:“怎么了?”  夏天看了一眼支冷的房间,白敬安脸色更冷了。不过即使是他脸色冷下来时,也只有那双眼瞳显得越发冷厉罢了,样子像仍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和队友聊了一次不怎么愉快的天。  白敬安转过身,一把推开门走进去。夏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跟上去,把门掩上。  他进去时白敬安正站在卧室门口,盯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地上全是血,里面浸着帆船雕塑,像是一艘沉没在血海里的船。 第3章 他没找到其他什么值得回收的东西,不过饲料场一向是这样。  白敬安启动了机器,焚烧衣物,把支冷的尸体送往机器深处。无论什么大人物,机器很快都能消化干净,变成干净清洁的蛋白质形态。  他熟练地干完这一套毁尸灭迹的程序,转身就走。来到车边,他一脸冷淡地锁好后门,启动车子,像参加了一场无聊的兜风,现在终于能回去了。  “那个助理怎么办?”夏天说。  “他在宴会上。”白敬安不耐烦地说。  白敬安一路把车开回酒店,停在原来的位置,没人发现。  他们溜回晚宴。夏天看他步伐轻快地走进大厅,仿佛从没离开,一点也看不出刚刚丢弃了一具尸体。  白敬安微笑着朝某个策划打招呼,随手从侍者手中拿了杯香槟,继续走进人群中,又随手从桌上的“糖果盒”里拿出两粒迷幻药,放到杯子里。  ——宴会上四处摆放着软性毒品,花哨如同糖果,以保证派对足够欢天喜地。  夏天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装模作样拿着杯子,和一个选手开了个谁也记不住的玩笑,一边又顺了一粒青色的药丸放进杯中。当他走进大厅中间时,整杯香槟已经是场狂欢了。  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从那位助理跟前穿过——一个小时前,他到夏天跟前,要他去顶楼套房一趟。此时,那人正和人高谈阔论,醉得七七八八,伸手比划着什么。  白敬安不动声色把杯子递到他手中。  对方一口干掉,继续和人说话,他看上去既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喝了什么。在这种地方,人人都在伸手拿酒,在吃东西,在大笑和跟人上床,像生活在一个没有未来的世界里。  夏天知道,杯子里的东西能叫他度过非常愉快的几个小时,到了第二天,谁也甭想从他脑子里挖出任何东西来。  他转过头,又喝了口酒,朝旁边一个漂亮妞微笑,也许今晚他能找个伴儿。  浮空城的人们生活在一场无尽的游戏中,毫无顾忌,只要玩得开心。而他的罪行悄无声息地融化在了上世界的纸醉金迷里。第二章 开幕式  1.  支冷的失踪是一周后被发现的。  最开始没人操心这事,大人物们消失几天很正常,他们不时会在某个幽暗色情的环境中沉迷一段时间,再回到生活之中,声称城市太过喧闹,得找个不一样的地方为新一轮的激情和酷炫寻找灵感。  直到一个星期后,第三轮赛事进入启动阶段,才有人发现他失踪了。  警方肯定去酒店做过什么调查,夏天不知道,没人找他问话。  他每天去主办方提供的免费拟真平台做战斗训练,靠着旧有积蓄和偷窃过日子,他没再挨饿。他再也不会挨饿。  他看到警方在酒店进进出出,既不四下乱打听,也不讨论任何相关的话题,低调做人,还表现得格外招人喜欢。  至于白敬安……在夏天看来,发生过那样的事,他俩的关系肯定会变得比较不一样,但这显然是他的错觉。  那之后他们压根就没见过面,白敬安事后只发来了一条短信,上面密密麻麻地列出了他需要进行训练的事项,真是时刻不忘本职工作。  直到半个月后,他们才算在拟真平台进行了两次配合训练。白敬安只字不提宴会上的事,经过这一番冒险,他似乎巴不得和夏天保持距离,就算非得说个两句,语气也像在努力把交谈次数降到最低。  夏天难以理解这种发展,对他来说,人际关系一向简单。共患难了,你们就有了交情,可以出去喝上一杯。  ——当然了,你也得随时准备被背叛,但所有人都愿意喝一杯的。  而白敬安显然不是那型的,他是片藏身在队友、礼服和官方式回应后的迷雾,夏天唯一能肯定的是那家伙不太喜欢自己……当然,这也挺能理解的。  也许他也曾有过意气飞扬、天真幼稚的时候,但自己反正是没能赶上场。他碰上的时候,这家伙已经被埋进了土里,不会再大笑或痛哭,只会沉默不语,并且也不会和任何人勾肩搭背,喝上一杯了。  夏天对这类型一向敬而远之,但……这是阿赛金赛制,作为一种队友由抽签随机决定的比赛,讲求“几率的碰撞”“噩运与惊喜同在”。你永远不知道会碰上什么样的队友,擅长什么样的能力,你们又处得如何,从而充满了他妈的“悬念”和糟心事。他到现在也拿不准白敬安属于哪一种。  只是无论他俩怎么想,很显然地,短时间内,他们是谁也摆脱不了谁了。  顺便一说,支冷的失踪案,警方最后也没查出什么头绪。  浮金主城治安一向糟糕,支冷仇家还多得数不完,谁爬到这位置手上不得沾点儿血呢。  而在那样的夜晚,绝大部分人都没有个像样的不在场证明。  夏天不知道警方是怎么查的,反正网络上讨论了这个话题一阵子,便很快抛之脑后了。这里是上世界,死人司空见惯,跟上潮流才是关键。  浮金七台《热辣天空》的总规划乔格和浮金三台《变态实验室》的总规划齐下商进行了一番pk,最终前者登顶王座,取代了支冷的位置,成为这届团体赛的总boss。  《热辣天空》是一档生存类真人秀——在海岛上,大家衣服都穿得很少的那种。乔格手底下虽然也死过不少人,但从没有执掌过阿赛金团体赛这么疯狂,还代表真人秀事业最高成就的节目。  作为一个从时尚圈过来的新科总规划,他是那种喜欢标新立异,策划戏剧性场景的类型,此时野心勃勃,准备大干一场,并且当然对支冷的失踪毫无兴趣。  他不配合调查,一门心思只想快点开始比赛。他要求警方迅速收尾,真人秀相关的一切人员立刻到位,进入下一轮比赛,不能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浪费精力。  于是案子很快了结,警方随便找了人定罪,再杀掉了事。  ——倒霉的是阿赛金团体赛剧情分部下的一个策划,当天甚至不在派对现场。但他上届搞出的剧情杀死了一位权贵喜欢的杀戮秀明星,于是顺理成章成了替罪羊。  与此同时,浮金九台联合第199届杀戮秀收费赛事也进入了预热阶段,相关的话题布满了网络头条和热搜榜。  不管支冷曾怎样权势滔天,为所欲为,待他死去,杀戮秀的战车便毫不留情地碾压过他的尸体,轰鸣而去。  毕竟,杀戮秀所到之处,一切都得为之让路。  很快地,第199届浮金电视台阿赛金团体赛杀戮秀的第三轮正式开始了。  抽签仪式设在浮金主城的天空石广场,场面很大,大屏幕上先是放了浮金历届阿赛金团体赛的精彩场面集锦,然后是预告片,音乐雄壮,充满煽动性,号召大家投入到杀戮秀这场伟大的事业中,在这个举世瞩目的舞台上考验自己的智慧和力量。  近两千名杀戮秀选手——罪犯、变态和倒霉鬼们——身穿正装,站立台下,像待检阅的军队。  成百上千个摄像头朝向每个角落,把他们跃跃欲试,又或忧心忡忡的表情记录下来,也记录下梦想以佐证将来的破灭,化为激动人心的谈资。  夏天心不在焉地左右张望。  他左边站着白敬安,这人一身黑色礼服,其实长得蛮帅,但面无表情,老目不斜视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个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想和人发生任何形式的联系。  另外一边站着拉铁,专心地看着大屏幕,一副满怀梦想似的模样。  此人是第一轮抽签的成果。他们队签运一般,一队里抽到了三个战士和一个战术规划,弄得前两轮白敬安得去身兼网络后勤,夏天则去兼狙击手。  队里还有个家伙叫坚魁,是个和拉铁一样的白痴,第二轮时死了。夏天真希望拉铁也死了,不幸的是没有,所以还在队里干些蠢事。  他站在选手的队伍中,摆弄口袋里缺了一只耳朵的小狗纽扣,不明白为什么还没丢掉。他不会喜欢带着这类玩意儿上战场的,在这种地方,你要带的只有枪械、冷酷、赴死的决心和血淋淋的希望。  但他仍想起了丢在了老家的妹妹,还是个孩子,生活一塌糊涂,人生中最擅长的就是躲藏,随时会成为下城无数惨死者中的一个。  离开时她拉着他的衣角,要他答应一定会回来接她。他向她保证,他会变成一个有钱人回来的,到时编一个超级漂亮的花环戴在她头上,但那怎么可能呢——  夏天又感到那种熟悉的、永远无法摆脱的胃里打结的恶心感,内脏里有把火在烧一般的恐惧和愤怒,让他想杀死什么,越暴力越好。  他把这感觉按压下去,告诉自己这司空见惯,没人在乎。  他心烦意乱地左右看了看,所有人都表情严肃,带着股奔赴圣战的架势。他径自离开整齐的队伍,旁边好几个人盯着他看,他视而不见地穿过去。  还没走多远,一个工作人员就冷着脸走过来,穿着样式可笑又一本正经的战铠制服,严厉地请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我要去卫生间。”夏天说。  “但仪式还没结束。”对方说。  “你不会想让我在这里解决的。”  “仪式结束之前,选手方阵必须保持整齐——”  “你想打架吗?”  对方瞪了他一会儿,似乎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最终还是屈服了,让开位置,说了句“请您尽快”。  夏天高高兴兴地去了卫生间,折磨了工作人员一番以后也不想吐了。他四处磨蹭了一会儿,顺了一把糖果到口袋里,大摇大摆地回到本来的位置。白敬安瞟了他一眼,他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还递了枚糖果过去。  白敬安摇头表示不吃,夏天自己吃掉,还把糖纸丢到地上。注意到刚才的工作人员恶狠狠地盯着他,他同样回以灿烂的笑容。  抽签仪式上,还有件无聊的小事值得一提。  大屏幕的广告宣传太漫长,夏天心情愉快地东张西望,这时他看到白敬安的一绺头发在微风中翘了起来,他伸出手,把它按下去。  白敬安一把把他的手挥开,夏天说道:“翘起来了。”  对方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那绺头发又翘了起来,夏天又把它按下去,还捋了捋,让它待在原地。白敬安吸了口气,像在叫自己要冷静,忍受了他。  之后那头发又翘起来三次,夏天每次都认真地按回去,白敬安没再反抗,摆出一副忍耐的表情。  这只是仪式上一个无聊的小插曲,因为广告太长,而夏天一向手欠。但这段视频被摄像头捕捉到,放到了官网“这届有哪些有趣的新人选手”分类中,下面有人吐槽说夏天“到底是几岁”,有人说“好可爱”,然后几个人讨论了一下他在预选赛时的表现,管白敬安叫“那个一脸无聊的人”。  这些人后来还形成了一个讨论组,关注夏天在杀戮秀上的表现。这种小组每次杀戮秀都会出现,一些长久,一些短暂,像果汁里的气泡,没什么出奇。  没人特别注意到这件事,但这是夏天第一次拥有自己的粉丝,这一群体以后会持续扩大,直到变成一个怪物,动摇浮空之城庞大的根基。  2.  漫长的广告和预告终于结束,抽签开始,他们的小队迎来了下一轮的新队友。  ——新队友是个医生,签运实在不怎么样。  这种比赛塞进来的说是医生,其实只会做些基本包扎和护理,而基本包扎和护理搞杀戮秀的人都会,算得上最没用的职业之一。  主办方经常会这样混淆视听,制造混乱,增加死亡人数。夏天拿到签时骂了句脏话,旁边一个家伙一脸辛酸地跟他说,他该庆幸没抽到个厨子或裁缝。  现在,浮金电视台的阿赛金团体赛节目大楼主厅中坐满了休息和用餐的选手,男性荷尔蒙四处弥漫,整栋大楼如同火药桶,四处可见打架斗殴。  夏天小组的一桌人坐在三号大厅的一处沙发上,喝着免费供应的含酒精饮料。这种东西让选手们放松,也更加容易失控,让电视台做一番噱头。  隔壁桌的一个家伙崩溃了,正尖叫道“这是暗箱操作!”之类的东西——他们队本来就是一个狙击手,一个厨子,现在又多了裁缝和清洁工,简直就是滑稽剧里的场面。  此人摔了酒杯,毫无形象地在大厅中间哭起来,一个队友想劝他,也喝多了,结果变成了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大厅窗明几净,做了战场主题的装修,所有人都在喝酒、说话和大喊大叫,对此漠不关心,也有些人在幸灾乐祸,反正没人劝。电视台喜欢这类场面,还有人现场哭昏过去呢。  拉铁干掉第十二杯含酒精饮料,大声说他们应该在进赛场后先把医生干掉,行动会更容易,也可以节省资源。大家都是这么干的。  夏天觉得自己应该和隔壁一桌一起哭天抢地,因为大家签运都太糟糕,这家伙说的话蠢得让人不知道怎么接。  “杀队友算谋杀,主办方有规定的!”他说。  “但他很碍事!”拉铁说。  “他当然碍事,不然在这里干嘛?”  “我不明白主办方干嘛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杀戮秀讲的是勇气和战斗的荣耀,直接开打不就行了吗?”  夏天叹了口气,决定一个字也不跟他说,再说下去自己的智力肯定会受连累的,谁知道弱智传不传染。  ——拉铁长得很吓人,完全满足杀戮秀里“模样恐怖的杀手”的需求。他身材高大,脑袋像是被砍成了五到六块,又以极不专业的手法组装了回去。他人生中的某段时间肯定发生过极为残暴的事,这种残暴到现在还在皮肉、骨头和表情里,让他样子总有点不协调,脑子也跟不上常人的思路。  这些伤来自于他下城角斗场的经历,夏天也在那里混迹过一阵,一条三尺长的疤痕现在还深深盘踞在后背,那可真不是段甜蜜美好的时光。 第5章 夏天闪身躲到墙后,这些人吵吵闹闹,中间夹杂着某人的哀号,听上去是一个叫洛晴天的在壁橱里发现了一个年轻人,对方交出计分器,大叫着投降。  洛晴天让这家伙从壁橱里爬出来,脱掉衣服,跳舞给他看。他还挺听话的,但洛晴天觉得他“跳得太糟了”,于是朝他下体开了一枪。  枪声和惨叫引来了其他几个同伴,其中一个朝洛晴天嚷嚷:“你是有多蛋疼,惨叫可能会引来附近的人,鬼知道这比赛还要搞到什么时候!”  “他跳得不好肯定是因为紧张。”另一个人说。  还有一个听着是个新人,声音有点颤抖,说道:“这、这还是个孩子嘛,既然计分器拿了,人也被废掉了,就……算了吧?”  其他几人不同意,说谁知道要救回了会不会记仇,受过性挫折的男人最记仇了。  接着还旁若无人地聊起来,那小子嗓子都叫哑了。  ——在杀戮秀中,这种事十分常见,这是片圈起来的无法无天的土地,选手们会干各种事找乐子。  策划组会把画面剪辑后再放出去,有时候也会因为和选手的风格不符,直接剪掉。  那个不知道规矩的新人还在没完没了地试图挽救,他正说着:“我们不用这么做,他已经——”  夏天听到“砰”的一声,那是子弹穿过颅骨的声音。  那边终于安静下来,洛晴天认真地说道:“别吵了,我们是一支队伍,应该齐心协力。”  三秒的静默,正在这时,比赛结束了。  杀戮秀的结束场面十分值得一看,就像从地狱一脚踩进了糖果世界。  末日风格的阴沉天穹突然变了,激光烟火竞相绽放,姹紫嫣红,盛大而喜庆,雄壮的音乐缓缓响起,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激昂歌唱。  主持人的全息投影出现在天穹上,笑容灿烂,发型精美,穿着古代战士风格的礼服,只稍微有一点做作。  “英雄们,你们证明了自己的勇气和力量!”他说道。  地面上,所有正在躲藏、杀人和逃窜的人都停下动作,抬头看天。  主持人继续说道:“伤者请在原地不要移动,医护人员会尽快开始治疗,圣金医疗用品公司本次为英雄们提供服务——”  他继续说着勇气和盛宴之类的话,交杂着大量赞助商的名字。在这片显像板的天空下,杀戮结束了,这一刻活着的人就算挺过了一轮,而接下来是狂欢时刻。杀人者和受害者齐聚一堂,大口喝酒、嗑药、上床,把肚子塞得满满的。  前方那支队伍里有人说了声:“终于!”  旁边有人配合地欢呼了一声,这些人便离开了。  夏天走出来,低头看尸体。的确是个孩子,应该是刚满十六,才到最小参赛年龄,胎毛还没褪干净。  他倒在废墟里,没穿衣服,洛晴天废了他的下体,还在他头上开了个洞,血把地面浸湿。没人多看一眼。  远方有人哭,但夏天没精力转头看是谁。到处都是这种事。  他移开目光,疲惫地朝天际做出彩虹效果的出口处走去。  走到一半时他看到一样从藏身处走出来的白敬安,那人没看见他,只是扫过赛场的满地疮痍,烟火的光映在他脸上和眼中。  他头发乱糟糟的,衣服脏得厉害,垂头丧气,在漫天的美景下,样子有点凄凉,像只迷路的幽灵。  2.  现在,夏天进入了新一轮的赛场,比赛刚开始,再一次和这支小队相遇了。  经过了资源点的战斗,小队只剩下三个人了……死的是那个讲好话的新人。很正常,他是全队唯一一个不够合拍、不够专业的家伙。这种人死得总是见机识趣。  几人走上小路,正在聊接下来的战术,说找个地方埋伏下来,再找个人“玩玩”什么的。  不过作为高手,他们一个个的步伐依然警惕。  夏天盯着走在队伍中间,被重点保护的那个人。  这是洛晴天,染一头很拉风的银发,在阴暗的天色下色彩纯净,肯定花了不少钱,是上届杀戮秀最成功发型top3。据说充分展示了战术专家冷酷、高傲和无机质的风范。  那张面孔同样漂亮精美,能满足任何一个挑剔的观众。而在杀戮秀的官方形象中,他的设定是一个不解世事、毫无凡俗欲望的选手,能理智处理所有的事。那天的虐杀电视台也没有播出来过。  天空黯淡地压着,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死气沉沉的灰白,那些人的声音隐隐传来,像面包上的霉点,稳步行进。  夏天后来查过洛晴天的资料。此人出生于下城的t9区,但不算本地人,因为他父亲是当地的行政长官。  他九岁时父亲得到了调职令,举家迁回浮空城。他在学校成绩优秀,智力测验分数极高,但从小就表现出对杀戮秀极度的兴趣,成年后没多久就加入了这行当。  ——最初时,杀戮秀不过是上城有钱人们看死刑犯杀来杀去取乐的游戏,但随着这些年娱乐业的发展,富人阶层也开始不时出现在了赛场上。娱乐圈的吹捧让恶徒们变得魅力十足,这片醉生梦死、软性毒品泛滥的天空之城中,人们崇拜手染鲜血之人,他们为邪恶戴上皇冠,仿佛那是什么传奇。  而洛晴天就像找到了故乡,没像大部分有钱人一样只玩票地干个一场,而是长期留在了这片血淋淋的土地上。  他的履历总让夏天想起他老家行政长官那个小崽子,对残酷之事有着孜孜不倦的兴趣,鞭子使得叫一个利索,想起来就让他浑身都疼。  他曾发誓要杀了他,结果……一直没抽出时间。  夏天在灌木后盯着洛晴天纯净如雪的长发,感到从躯体深处烧起来的麻痒,心想,这绝对是种缘分。  这支小队谨慎地穿过埋伏地点,继续说着找人“玩玩”这个话题,洛晴天正在说“如果有人喜欢看,我们就会安全”。  夏天想,如果他能把握好时机,一跃落在这人身前,他能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杀了他。  他能一刀劈进他的身体,血会从动脉里喷溅出来,那人会有一或两秒钟的时间,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有任何希望。然后他就会死掉。  夏天握紧拳头,松开,再一次握紧。一种把他焚烧殆尽的欲望笼罩着他,他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欢洛晴天的头发。  那冰冷如雪的长发,俊秀的面孔,还有那双满不在乎的眼睛。这双眼瞳中,世上所有的事都是一系列血淋淋的计划,没有痛苦,没有死亡,没有报应。  只要一刀,那张脸就会消失。血会弄脏他的银发,没有丝毫美貌可言……  不,也许还挺漂亮的。  夏天握紧刀柄,身体绷紧,正待一跃而下,后面有人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他转过头,白敬安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后面,盯着他看。  夏天有一瞬间想挥开他的手,让他该干嘛干嘛去,但白敬安手上力量很大,一副不说清楚绝不放手的架势。  夏天做事前从没有跟人讨论的习惯,但时间有限,被他这么拽着肯定是啥也干不成的。  于是他迅速朝那人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打了两个战语手势——“先杀洛晴天,一分钟内结束战斗”。  这是个疯狂的计划,白敬安面无表情看着他,但显然在快速思考,接着他回以几个简洁的手势,对夏天的计划做出修正。  几秒之内,这位冷漠的战术规划便已把杀戮的欲望纳入效率的计算之内。他们快速交换了几个细节,接着白敬安一指下方,表示“动手”。  夏天一跃而下,袭击开始。  白敬安在他身后俯视下方,阴云之下,他神情中透出冰冷与杀意,极其专注,仿佛所有的光线都在他身上聚焦。  他旧日性情中的某些东西隐隐呈现,一闪而过。  夏天动作迅捷,像一只捕击的肉食生物,稳稳落在洛晴天的前方。  没人反应过来,在落下的那刻,夏天手中短剑挥下,砍进他的脖子。  洛晴天反应很快,伸手去抓腰间的十字弩,但指尖只在上面滑了一下——夏天这一刀速度极快,力量也大,切断了动脉,简直把整个脑袋切下来。  他几乎立刻就死了。  同一时刻,他身后的人反应过来,转身就是一剑。  这剑没法躲,夏天揪着洛晴天的领子朝前冲了一步,卸去一点力道。剑锋割破了他缝补粗陋的亚麻外衣,撕开皮肉,但骨头没事,还能继续。  他的手仍抓着刀柄,刀刃深深卡进洛晴天的骨头中,这一击的力量太大,一时抽不出来。  在那两秒钟,他死死盯着洛晴天的眼睛。意识到自己要死了,那张面孔露出愤怒与不可置信。夏天笑起来,他脸上溅得都是血,但笑得放肆又幸灾乐祸。  这人再也不能摆出一副漂亮的运筹帷幄的样子随手掌控别人的命运了,他自我感觉良好的面孔永远凝固在了痛苦之中。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战士一剑劈到了底,一时收不回手。夏天退了一步,朝左侧身,让洛晴天的尸体暴露在那人眼中,并一肘击在了他脸上。  他听到骨头的碎裂声,侧头瞥到对方的脸,血把那人下巴染得通红,但他只是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具银发尸体。  作为尸体,他还挺漂亮的。  拉铁藏得有点远,看到这边打了起来,立刻冲了上来。  他埋伏远,是为了防止攻击发生后有人逃走,但现在显然不会了,所有的战斗都在原地,三十秒内就会了结。  夏天一手揪着洛晴天尸体的领子,让它保持站立,挡在队伍最后那个穿锁子甲家伙的身前。  那人完全呆住了,瞪着尸体不知如何是好。战术规划骤死,所有人都会经历一小会儿的混乱,特别是死的还是一个极度聪明、英俊优雅、什么事都管的规划。  但愣住的时间不会太久,夏天身后的家伙挨了一肘,稍一停滞,剑锋立刻反撩上来。  夏天侧身躲避,把尸体往自己的方向一扯,对方的剑从右肋斜着撩进了洛晴天的身体。  那人哆嗦了一下,任何一个战士都知道剑锋切进人体的手感,如果是洛晴天这种人——还是你队友——你一辈子都不会忘。  他怔怔看着洛晴天的尸体,一脸的慌乱无措,夏天一个旋身,闪到他身后,手臂卡住他的脖子。  失控只是一瞬间,但对夏天这种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一手卡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勺,猛地一拧。  一个教科书般标准的杀人动作,娴熟利落,煞气四溢。  最后时刻那人还下意识想去抓要摔倒的洛晴天的尸体,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第二个,夏天想,接着——  他猛地伸手,在小腹前抓住一截沾血的剑身,但仍慢了一步,小半截的剑尖已经刺进了身体。  他抬起头,越过两具尸体,看到那位唯一还活着的选手。  他一时想不起他叫什么,只记得一双满是杀气的眼瞳。电光石火之间,这就是全部剩下的了,没有积分、广告和金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此人在意识到发生什么后,一剑从后面刺穿了洛晴天的尸体,也捅穿另一个同伙的,刺进夏天的小腹。  夏天死死抓着剑锋,血顺着指缝流下来,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洛晴天尸体脏污的头发,尸体千疮百孔。  他朝着死尸对面那双愤怒的双眼微笑,笑容灿烂又帅气,他说道:“你们的命也没那么金贵嘛。”  这会儿,拉铁终于冲到了跟前,举起短刀朝最后一个人砍去——夏天突然想起来他叫弗听。  弗听左手抽出腰间的弯刀,架住这一击。  在架住拉铁刀子的同时,他剑停也不停地朝夏天的方向刺过去,真他妈是个亡命之徒。夏天手猛地攥紧,血更多地落在地上。幸好这剑质量不怎么样。  但他忘了一件事:夏天身后谁也没有了,不需要和他僵持。  夏天向后退了一步,弗听的剑尖抽离身体,血涌出来,他没理会,从腰间抽把小刀,朝对面人的脑袋丢过去。  这个动作没什么攻击性,但怎么也得躲一下,弗听侧身躲开,可不过一秒的间隙,夏天已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他跟前。  弗听再次试图抽剑,可只抽出了两寸。他的长剑卡在死尸体内,弯刀和人僵持,他被困住了。  他知道该干什么,得不惜代价把剑抽出来—— 第7章 “斗狗场?”医生说。  “嗯,他们逮到狗,就注射变异药,然后放到场子上看它们杀来杀去地玩。”拉铁说,“它们用药后会狂性大发,长得像小牛那么大——”  夏天默不作声地听他说,他熟悉这一套。  那种廉价的高度变异药剂又叫明星药,杂货店里一块钱一支,十块钱一打。注射后,这些狗的皮肤会变得坚硬如革,流着血红的涎水,有时还会长出畸形的新头,简直是集猎奇之能事。  变异后的狗只能活很短的时间,它们很少吃东西,总想杀死什么,那些人以看它们厮杀取乐,有时会押胜负,更多人只是看着。  夏天小时候还接过处理狗尸的活儿,真是噩梦一样的工作。  “它咬着我的腿,往外面拖,有两个头,你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动手。”拉铁接着说道。  “攻击心脏呗。”夏天说。  “脊椎也行。”白敬安在旁边说。夏天看了他一眼。  “我腿上现在还有疤呢!”拉铁欢快地说,拉开裤脚展示伤口。  夏天看了一眼,伤口深可见骨,咬掉了半个小腿的肉,简直叫人不忍心看。  他注意到白敬安的右腿颤抖了一下,无意识收回来,把手放在上面,指尖有些发抖。他动作隐蔽,但是夏天知道那是严重旧伤的反应。  有些伤即使治好了,某一部分仍会终生留在你的身体中。在半夜梦醒,或是紧张时刻,又或就是一切正常的闲聊时,某种冰冷灰暗之物会突然出现,告诉你事情这辈子也好不了了。  “我在下水道躲了半年,”拉铁接着说,“靠吃垃圾过日子……”  “让我猜猜,最后你也没吃到一块饼干。”夏天说,“你那个朋友一点事也没有,你找到他时他很惊讶,说他惊险地逃过了店主的追杀,但以为你已经死了。他很高兴你活着,可你现在最好离开他家,因为你是全区通缉犯,他可不想受连累。于是你只好背井离乡,转行去地下角斗场了。”  “我知道你当我是白痴。”拉铁说,“但拉斯是个好人。地下角斗场很糟糕,不过我活下来了,来到这里。”  他还比划了一下,好像这是啥天堂般的好地方。  夏天朝旁边挪了挪。  “你绝望得惨不忍睹。”他说,“离远点,传染怎么办!”  拉铁朝他傻笑,一点也不为攻击而生气,简直就是个大写的悲剧,还天天在跟前晃,让人烦躁。  旁边,医生期期艾艾问拉铁他说的饼干是什么,别是什么他不知道的珍贵食物的黑称。  拉铁解释就是普通的饼干,上城很常见,但在下城非常难得。那里接触过阳光的食物很少,只有日光室长庄稼,因为《两城贸易协定》还要交一半给上城。  “我很抱歉……”医生说,“我听说过这个协定,但是……我不知道……”  “得啦,又不是你定的规矩。”夏天说,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许佩文低头避开他的目光。他总是笑容灿烂,但更深处一片冰冷,能把人冻伤。  那之后一切还算平静,第三天晚上的时候,他们碰到一支残损的两人小队。  夏天杀了一个,拉铁跟人打了半天,把对方给放走了,因为人家大喊大叫要投降。  “他投降了。”拉铁说,“我不杀投降的人。”  他语气坚定,简直就是富有骑士精神。  夏天做了个无语问苍天的表情。“我们需要积分!”他说。  “他把剑丢了,跪在地上哭,我还能怎么办?!”拉铁质问。  夏天思索了一下,发现还真回答不出来,只好恨恨地说道:“反正你的投降分子也活不了几天!”  “他才不是‘我的’投降分子!”  说话时,他们正在一处靠河的隐蔽区域休整。很多队伍为是否要放过投降者而争吵,甚至大打出手,因为任何一条人命都代表着积分,而积分很重要。除了帮助晋级,换取奖金外,还能证明你没在赛场上摸鱼。要知道,一旦策划觉得你工作不够努力,就会设法搞出些突发事件帮你增加积分,或是让你成为人家的积分。  夏天看了白敬安一眼,那人正心不在焉地打量地势,一副无欲无求、超凡脱俗的表情。注意到夏天在看他,他回看一眼,脸上写着“那你叫我怎么办”,夏天确实想不出来他能怎么办,白敬安最终说道:“好歹带回来一把剑。”  “好吧。”夏天说。这就是他们战术规划对此所有的意见了,真是一支和平友好的队伍。  这个话题就此揭过,夏天继续无所事事地编花环,拉铁给他打下手。  医生开始对周围的野花进行科普,什么柳龙胆啊,粉报春之类的,显然是个野花的专家级人物。  就在他抱怨其中一些花根本不该在同一个季节开放,也不处于同一海拔的时候,夏天突然抬起头,朝白敬安打了个手势。  上风处传来一丝轻微的铁器撞击声,无论那里的人是谁,他们已尽可能放轻声音。但赛事漫长,难免有所疏忽。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拉铁伸手去拿物资,只有医生问了句“什么”,白敬安和夏天迅速交换了几个手势,五秒钟后,四个人无声地分散开来,进入各自的战术位置。花环丢到草丛深处,丛林转眼间恢复了静谧,好像从没有人涉足。  很快地,他听到了脚步声,比预测中人更多一些。  他们都知道接下来的计划:如果是软柿子呢,他们就打劫一番;如果不好惹呢,大家就安静趴着不动,让他们自己走掉。  来的是群麻烦人物。  那是一支七人的组合小队。  主办方不喜欢选手结队,因为最终总会搞成大规模聚结,变成三国争霸之类的局面,失去阿赛金赛制的乐趣。  他们对规则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修整,最新的规定只允许两支队伍临时联合,还得付出相当积分的代价。  所以大部分人不喜欢结队,如果他们结了,那就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从这些人惨兮兮通过树林的样子看,他们很可能是三到四小时前遇上了一支强悍的队伍,临时抱团生存。  夏天不知道和他们不期而遇的队伍如何了——希望全挂了——只猜得出多半十分危险,队中少了个人,另外有三人受了伤,但已包扎完毕,不影响作战。  这些人模样疲惫,但都严格按照战斗队列前进,每人都带着干粮,手里也有长剑,还备有两把十字弩,而且没有一个看上去是搞网络后勤的。  看到的那一刻,夏天就决定要保持安静,直到这些人走开,这样大家日子都会好过些。  正在这时,湛蓝的天空上,一只猫头鹰毫无逻辑地展翅飞来,正落在夏天头顶的树枝上。  它用森冷无机质的目光看着他,然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所有人转头看向鸟的方向,夏天无意识抓紧长剑,一瞬间正和另一人震惊的目光对上。他完全暴露了。  ——这就是主办方要的了,一只“报丧鸟”。他们要战斗。要更多的血。要死亡。  领头的人朝夏天冲来,后者抓着剑迎上去,猫头鹰的尖叫是一声丧钟,在无怨无仇的两个队伍间敲响。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2.  对方领头的那个穿身红衣,腰肋有伤,似乎也是个杀戮秀名人。他朝着夏天冲过来,后者用剑挡住一击,朝他的小腹就是一脚。  对方闪身避开,但夏天的剑柄反手击中了他的太阳穴。  这招不按条理出牌,但效果不错,他倒了下去,不知道怎么样了,没人顾得上。夏天转过身,另外两个对手已到跟前。  战斗转眼就开始了。  白敬安的位置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队里没有狙击手,他得兼任。事情发生时,他观望敌手的阵势,发现攻击发生的那一刻,对方弓箭手立刻开始拉开距离。  他抓住十字弩,花了一秒钟准备,扣动扳机,一支短箭射出,正中一人的额头。  他已好些年没杀过人了,曾想过再次干这事是什么感觉,会不会很陌生,手是否会抖。但真发生时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像是拿起一把久已不用的刀子,发现用起来仍旧十分娴熟,旧日的记忆存在于每一个细胞,即使想不起来,一些东西仍深深地刻在身体里。  他镇定地抬眼寻找第二个,一会儿时间,第二人已经跑出了五步远,处于人群外围。  那人看到夏天击中他队友太阳穴的一幕,立刻抬起十字弩,想朝夏天的方向射出一箭,就算射不穿人的脑袋,也大有可能扰乱他的节奏。  而这种时刻,生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白敬安没管下面的战局,接着射出了第二箭,箭尖稳稳射入那人的手腕,对方手一抖,本该射向夏天的短箭飞向天空。不过他反应极快,迅速伏身藏进草丛中。  白敬安一动没动,拿着十字弩,等待。  他没管混乱的战局,这可是中世纪,没有加密频道,战术调配得用喊的,他自己还兼任着狙击手,要的就是“大家自己管好自己吧”的效果。  他有一刻觉得自己像只捕猎的肉食动物,等待着,一阵微风,可能就是他一击必杀的机会。  一片混乱的战场中,相隔最远的两个对手都静止了下来,猎人和猎物进入了一场生与死的胶着。  一会儿时间,战场又发生了变化。  红衣男子倒下,夏天和紧跟而来的两人打在一起。这两人都是好手,剑术有段位在身,对怎么利索地杀人也很有心得。  拉铁在路的另一边,和一个穿铠甲的大个子动上了手,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医生不知道在哪,可能在哪棵树后祈祷,他真该当个神父。  一片混乱中,敌方小队的一个人发现了白敬安的位置。  任何情况下狙击手都是需要首先消灭的,于是那人想也没想,躲过一道斜劈过来的剑光,朝前方的梧桐走去。  他是个穿着亚麻布外套的男人,表情冷硬而沉着,无视周围的混乱,径自穿过战场,嘴里咬着刀,爬上树干。  白敬安没发现,他正陷于另一场战斗的胶着之中。刺客心想,自己这方损失不大,只要他能一跃而上干掉狙击手,这场战斗就算赢了大半。  他伏低身体,像只天生在树干上捕食的昆虫,表情坚忍,一滴汗也没出,全神贯注,准备一击必杀——  一把长剑直直向他的后背冲来。  他太专注于猎物,没发现任何不对,也没有任何死亡的预感,事情瞬间就发生了。  那剑力量极大,彻底地刺穿了他的后背,穿透心脏,贯穿了树干,把他和梧桐树死死钉在了一起。他没有任何机会,立刻就死了。  夏天的剑。  把剑丢出去后,夏天的情况立刻变得很不好。  他之前情况就够糟了,两个对手哪一个都不是软柿子。事情发生时他正想要不要边逃边打,把这两人分开,但在一瞥间,他看到了那个正走向白敬安藏身处的人。  他格开一个对手的剑,一个旋身,在战事最激烈时把手中的长剑掷了出去。  后来有人说他杀人时有种不管不顾的疯狂,随时都会把命放在赌桌上。  这种人早晚会输得一无所有,以至于他很快跃升为杀戮秀死亡赌注台上,钱堆得最高的人。而那时候,也开始有人相信他永远不会死,因为他真的活下来了太多太多次,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指引。  对夏天来说,事情倒没这么戏剧性。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自己都抓不住那瞬间的想法,在某些时刻,你除了照着直觉来没有别的办法。  这直觉不是来自于训练软件,而是在无数生死的瞬间练就。  而对他来说,这种时刻真的是特别特别多。毕竟在n区黑暗的街道上,他总是打过最多架、结了最多仇、惹上最多麻烦的那个。  总之,夏天一剑掷出去,就再也没看那方向一眼,侧身避开一击,又退了两步,拔出短刀,架住另一次攻击。  血从他指缝里渗出来,与此同时,另一人的剑锋刺穿了他的右肩。  他感到熟悉的、令人战栗的剧痛,但至少避开了心脏。  还不错。他还活着,能杀人。  就还有机会。 第9章 但日子还得继续,他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头,说道:“好吧,我们来举行葬礼。”  4.  他们准备挖个坑,把拉铁放进去。  这种活以前一定是拉铁干,鉴于他死了,夏天还伤着,只好医生来干。谁叫他杀的人最少。  夏天站了一会儿,转头去检视尸体。他战斗视野向来一流,扫了一眼战况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朝白敬安说道:“谢了。”  白敬安点点头,说道:“也谢了。”  他们不再说话,夏天走到草丛里,捡起丢掉的那枚花环,很新鲜,没有任何损伤。  他拿着花环,小心在地上坐下,白敬安扶了他一把。作为一个战术规划,任何时候都要保持警惕,但如果说他对杀戮秀有什么了解,那就是:这会儿是绝对安全的。不举行完这个戏剧性的葬礼,主办方才舍不得让他们死呢。  白敬安拿过医疗包,朝夏天说道:“衣服脱了。”  夏天脱了上衣,白敬安过去检查,大部分的地方血已经止了,但小腹的旧伤裂开,血不停渗出来。  “得缝合一下。”他说。  夏天拿起针线包递给他,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白敬安说道:“我们还有点麻药。”  夏天摆弄手里的花环,说道:“我来上城时,情况很不好看。我曾跟人说我会功成名就的,没人信,只有最小的妹妹信。她还不到六岁,我说什么她都信。我说到时会编个花环戴在她头上,她高兴坏了,天天都在说这事儿。”  他声音很轻,因为不想被收音器捕捉到,这是一次私人交谈。  于是白敬安尽量做出没有在说话的样子,他拿了块石头,把针弄弯,一边把背包里半瓶酒丢给他,说道:“麻药不太够。”  夏天灌了口酒,是款中世纪没有的烈性酒,他喝酒的样子看上去习惯这类手术了。  “抽签仪式前一天,我接到她的电话。”他说,“她说妈妈死了,被嫖客打死的,我们都说他早晚打死她,她还不信。”  白敬安的针刺进他皮肤,他呼吸都没紧一下。  “她说爸爸要把她卖掉,她听到他讲价格了。我让她去找一个朋友……和大部分的朋友一样不可靠,但如果她手脚够勤快的话,也许能收留她几天。至少那么点良心该是有的吧。我很难想象我死了她会怎么样,我向她保证,我会活下去,接她上来。”他接着说。  白敬安突然意识到自己看到过夏天接那次电话,是在一次训练间隙中,电话接过来没有图像,只有语音。  夏天坐在训练室的角落,头靠着墙,像是想从墙壁中汲取一点温暖和安全,样子很疲惫。  他声音温柔又认真,充满安抚的意味,手中却在摆弄一把小刀,刀锋把指尖划破了,他盯着赤红的血,脸色阴郁冰冷。  白敬安从没看见他这样过,即使在情况最糟时,他也能迅速决定接下来干什么。他是个疯子,而且绝不介意再疯上一点。  现在他知道他为什么那样了,他在许下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他虚张声势,向个孩子保证能解决一切,可手里什么牌也都没有。  但他仍胸有成竹地安抚惊慌的小女孩,仿佛一秒也没有怀疑过自己会幸免于难,大家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白敬安感到胸口一阵窒闷,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折磨人的对话,这么难以忍受的困境。  “她真的相信,花环,阳光,事情会好起来,上城的大房子。”夏天说,“我一直觉得她脑子有问题,那种希望……太可怕了,荒唐透顶,你不能这样,会死得很难看的。”  夏天低着头,头发散了一些下来,而天际光线越来越暗,白敬安看不清他的表情。  “在这世界上,你什么也不能指望。”他用闷闷的声音说。  他那样子让白敬安想劝上一句什么,说事情没这么糟,一切会好起来的,可是却说不出来。  因为他是对的,这就是这样一个悲伤又残酷的世界。虽然有时你必须得抓住什么,固定住自己,不至于滑落深渊,但你目中所及的一切都脆弱不堪。  所以最终白敬安只是割断缝线,把绷带绑好,想了想,又拍拍夏天的肩膀。  医生挖好了坑,他们把尸体放进去,然后站在那里,想着是不是要说几句什么。电视里葬礼都要说点什么的。  医生看了眼白敬安,战术规划没有任何说话的意思——一般都是他们主持葬礼——他盯着脚尖看,好像那里有特别值得一看的东西。  窒息般的沉默持续了十几秒,他决定还是填充一下空白的致辞环节,于是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来唱首歌吧。”  然后他开始唱。  那是《黑暗之子》里的一首插曲,他一直在追这部电视剧,唱的是男主角去救他一个朋友时的曲子。那人最终只找回了尸体,这场救援从头到尾就没有成功的可能,他早就知道,但还是去了。  曲子没什么名气,但他第一次听时就被那温柔的绝望打动了,一有人死,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首。  医生唱道:“在一个春日温暖的清晨,她吻了他,把他带走,他躺入大地的胸膛,树木沙沙作响,像一个孩子回到了家;在一个夏日晴朗的夜晚,她吻了他,把他带走……”  歌词把春夏秋冬都唱了一遍,曲子有种单调的古风,他不确定拉铁会喜欢,不过对大家站在他墓地前唱歌的肃穆场面应该会比较满意。  他唱出来前有点担心被嘲笑,不过现在显然没人有心思嘲笑他。  他们把土填好,医生朝夏天说:“你要说点什么吗?他蛮喜欢你的。”  “他谁都喜欢。”夏天说。  “说点什么吧。”医生说,“就是……随便说一点,不能谁都不说话吧。”  夏天阴沉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看这座孤独的坟茔,还得靠网络投票确定能不能留着。  “好吧。”夏天说,“埋在这里的是拉铁,他出身于下城t15区,我不知道他父母是谁,有没有爱过谁,我猜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这种人在杀戮秀上就是开胃点心,他的生命低劣廉价。”  医生咳嗽了一声,觉得他的话很不合适,但又鼓不起勇气打断。  白敬安只是盯着新土看,一言不发。  “我不喜欢他,我猜没人喜欢。”夏天接着说,“他被摧毁了,一辈子被人利用和伤害,但还是不死心,渴望着什么重要的、有意义的东西……傻瓜一般都是这么着死的。  “不过确切地说,他是为了救我死的,虽然我并不值得他这么做。世界上有些值得为之死去的事,一顿饱饭差不多就算得上,但我绝对不算。战神祈祷词也不算。”  夏天弯下腰,把那个从草丛里找出来,还十分新鲜的花环放在拉铁的墓上。上面沾了点血,不过他死了,不会介意的。  “希望听了你的悼词后,他们还能让他葬在这儿。”医生说。  “他死了,不会挑挑拣拣的。”夏天说。  医生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又看看白敬安,希望他也能说些什么。但他们的战术规划专心盯着坟上的新土,注意到他的目光,他抬起头,说道:“好了吗?”  “好了。”医生干巴巴地说。白敬安站起身,表示此事告一段落,他有种能叫一切变得枯燥乏味的本事。  “那个……我们再找个地方躲起来吗?”医生说。  “不太好躲了。”白敬安说。  他抬头去看那只猫头鹰。搞出这样一出悲剧,它还没有飞走,站在树上看着这支残余的小队和他们静默的葬礼。  “怎么了?”夏天说。  “他们喜欢你。”白敬安说。  夏天怔了一下,白敬安转身离开,心里想着,他们想看到他,并不断把战斗引到他身上,我得调整计划。  夏天看了眼猫头鹰,冷下脸来,转身就走。  他走了两步,突然间回过头,朝那猫头鹰抛了个杀气腾腾的飞吻。  白敬安真想扑过去,揪着他的手拽下来,拖离那只机器鸟的视线。  他简直能听到摄像头那边策划组的欢呼了。  第199届杀戮秀的总导演叫雅克夫斯基——本来不叫这名,但他希望自己有点异国情调。  他头发染成黄色,总带着种艺术家式神经兮兮的气质,每天喝很多酒,大部分时间觉得这份工作令人崩溃,而酒让一切变得好多了。  偶有的清醒让人毛骨悚然,他用更多的酒来解决。  他很有钱,但电视台拿着他的终身合同,现在可不是你赚了足够的钱就能远走高飞的时代了,公司得保护自己的投资嘛。  他跟前屏幕群中最大的一块切在花环墓地——他们刚起的名字。拉铁的尸体陷在土里,全是血,一把铁剑几乎把他劈成两半。  又一个走投无路的人,追逐着错误的光亮来到这里,这儿有金钱、承诺和安抚,然后他就死在了这片巨大、血腥、黏满尸体的网中。  夏天的三人小队正穿过一片稀疏的树林,几个小窗口能清楚看到他们的表情,尤其是夏天。  他们的金童换了身衣服,样子不算特别痛苦,雅克夫斯基果断切换成背景视角,再配上悲伤的音乐——那首《她吻了他》的慢歌版本。刚举行完葬礼应该悲伤点,而一系列的战斗之后,也需要缓缓节奏了。第五章 明星的营销  1.  雅克夫斯基面前最大的一块辅助屏幕一直停在夏天的脸上。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和杀起人时的冷酷、决断与情绪化相比,夏天的五官线条挺柔和,有时几乎显得无害。  现在,他正要在这位新科明星塑造的大方向上做出决断。  他回忆起夏天说起他妹妹的样子——他知道他不想被人听见,但科技在发展,而在杀戮秀上嘛,它会朝着让你越来越没有隐私的地方发展。那段视频的讨论和购买率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峰值,肯定代表点什么。  雅克夫斯基又喝了口酒,直到忘记了清醒的感觉,属于总导演的脑子才终于开始转动,考虑将成就或是毁了什么人。如何成就,又怎么毁。  他看着屏幕中夏天帅气的面孔,心里想,他看上去多绝望啊,他会不惜代价摆脱这个,这欲望像火一样在他身上烧。会毁了他的。  但在毁了他之前,他得成就他。  他势头不错,长得好,身材也一流……对雅克夫斯基这种人来说,重点是他身上有某种力量,如同一把过度锋利,又无遮无挡的利刃。  这种人可能会早早被杀死,但从来不会被忽视。  如果揭去那层厚厚的绝望、悲伤和愤怒,他大概会是个温柔的人,能去守护什么,会心安理得地穿着睡衣给人做饭,把一间房子变成一个归宿……  虽然这多半是他一厢情愿——雅克夫斯基这两天满脑子都是首叫《归宿》的歌,怎么也赶不走。不过这主意感觉上很不错,现在流行治愈系嘛,上城大家都有很多的心理创伤需要抚慰。  他调出通讯界面,正准备向夏天的策划小组下达指示,同步视频里,夏天突然转过头,朝猫头鹰抛了个飞吻。  那表情瞬间让雅克夫斯基起了身鸡皮疙瘩。  他不会用“漂亮极了”来形容——虽然确实漂亮极了。那瞬间过于明亮了,杀气腾腾,肆无忌惮,气势强到了让人觉得私人空间受到侵犯了的地步。  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无意识把椅子往后挪了几寸。  他有点懊恼,又把椅子拉回去,看着屏幕里的人。这种人本质就是用以取乐的罪犯,但总是相信自己足够特别,真能拥有什么……所以拼死挣扎,不顾一切地反抗时,还真挺吓人。  那一刻,那仇恨与愤怒像一道刺眼的刀光,简直就是致命。  精彩极了,一个明星。  不过他依然要他去当治愈系,有商业价值的决定是不容更改的。  雅克夫斯基注意到自己手有点发抖,他也习惯了,是亢奋和酒精的双重结果,他大叫道:“小罗!”  他在屏幕上快速翻找夏天的资料,头也没抬地继续叫道:“用《她吻了他》,加点雄壮的间奏,黄金时段前剪出一段视频来,我要温柔、悲伤和壮烈——主角不用我说了吧?”  他没问是不是有那首歌的版权,肯定有。 第11章 “什么?”夏天说。  “彩蛋。”  “我知道这个词,但是……”  “阿赛金赛制有时会这样,”白敬安说,“说是生存赛,但进入特定的领地,会碰上剧情。”  “啊,所以叫‘彩蛋’。”夏天说,“真是……他妈的惊喜啊。”  他看看周围的士兵,心想,显然这些就是抽到彩蛋npc的选手,不知他们拿到签时感觉是不是也特别惊喜。  “这里是摄影棚,不会没事刮风。”白敬安接着说。  夏天点点头,既然不是没事就刮,那就说明是有目的的。这奇异天气是为了掩盖军队的声音,这些人不会主动杀人,而是要把他们带到特定地点进行情节赛。  没动手是对的。  夏天看了白敬安一眼,他仅剩的队友垂着双眼,一副温顺无害、平淡无波的样子,好像他不是赌了一把,那些人刚才还杀了他们的医生一样。  他想起刚才他杀人的样子,把刀插到对方脑袋里,脚步停也没停地往前走。  白敬安压根不是装出来的那副息事宁人的样子,而就是条藏在淤泥深处的毒蛇,夏天高高兴兴地想,寻思着如果军队里有人改变了主意,该选杀哪个逃亡成功率会比较高一点。  士兵们没搜走口袋里的旧钱币,夏天不动声色地摸出一枚来,边缘已磨得很薄,样子寒酸得要命,可见道具组的尽心尽力。但很多时候,你就是得靠寒酸家伙救命。  注意到白敬安看他,他朝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他的队友也朝他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疑似微笑的表情。  一个草黄色头发的士兵从村庄方向走回来,拧着眉头朝领头的说道:“他们杀了我们四个人!”  “天哪,我真想来根烟。”领头的说,但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他动了动马缰,那玩意儿听话地转了个方向。  “他们杀了我们的人!”草黄头发的家伙嚷嚷。  “反正不是我的人。”领头的说,“我知道你想报仇,但我们有令在身,得带活口回去,活口不够自己凑,所以别找不痛快行吗?”  那人恨恨地看了夏天一眼,不再说话。其他人跟上大部队,朝另一个方向浩浩荡荡地过去了。  风渐渐小了下来,夕阳西下,赛场虚假的天穹美得如梦似幻。  站在这么多人里,看着优美的风景,却不用你死我活,在杀戮秀里真是个新鲜的体验。  2.  一群人穿过村庄和大片的草原,当剧情不需要打架的时候,选手们的相处充满了厌倦与和平。  他们很快便进入了一片主办方给的地图从未标示过的区域。夏天看了白敬安一眼,表示得找人问问情况,那人回看他一眼,表示小心着点儿。  夏天快走两步,朝旁边一个叼着草枝的囚犯抬了下下巴,算作打招呼。他们之前点过头,在这时候算得上有交情了。  夏天朝他伸出手:“夏天。”  “西城。”对方说,握了下他的手。  “知道怎么回事吗?”  “说不太准。”西城说,看了眼旁边一个士兵,“他们说一直在城堡里当兵,那个大公天天叫他们去抓人献祭,抓不着就自己人代替。”  “献祭?”  “新规划,新爱好。”  “妈的以前抢抢资源就行,现在还得演戏。”另一个囚犯说道。  “谁叫我们撞上了献祭情节彩蛋呢。”他的队友说。  “谁不知道赛场板是怎么回事啊,他们看上谁,谁就能他妈撞上!”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抱怨,这一路搞得多么惨,死了多少人,死得多么难看,费了多大劲才死里逃生。后来演士兵的也插嘴聊起来,讲他第二轮里遇到个明星小队,如何随机应变,某某人的枪使得真好啊……杀戮秀的选手们除了在完场宴会上,也只有在情节赛里能这么和睦了。  照这人的说法,他们演的是“疯狂大公手下的士兵”,此人因为生活中如此这般地不如意,把自己献给了凶神,让邪恶污染了整片土地,需要通过祭祀活人得到力量。  这种邪恶如同旋涡,有种吸力,会把不同时代的亡命之徒也吸引到这片土地上,于是剧情无疑是能自圆其说的。  他们嘛,作为杀戮秀选手已经够倒霉了,然后居然还被这个狗血的超时空旋涡吸引到中世纪来,真是他妈的倒霉鬼中的倒霉鬼啊。  “所以,”夏天说,“我们待会儿能看到一座宫殿?”  “哥特风,超级大,”另一个士兵说,“我们从进来开始就在那地儿当‘凶神的奴隶’,到处抓人,抓不到就要永远留在那里,接受凶神他妈的永恒的惩罚。”  “永恒的惩罚?”  那人忧郁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会想知道细节的,我保证。”  不得不说,这只彩蛋气派极了。  他们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那座城堡,乌云一般压在视线尽头,极其庞大,好像世界在那里就到了头,再也没有道路。  这东西是一年之内打印出来的,但走进来时仍然会觉得它特别阴森,凶险诡秘,藏身着古老的怪物。  到了城堡,领头的家伙——他们管他叫道格——把马一丢,不知道跑哪去了,可能是酒馆一类的地方。他一路都是一副宿醉未醒、生无可恋的样子。  几个士兵把俘虏带去地牢。  既然城堡华丽,可以想见地牢也同样奢华,毕竟这里是故事主要发生的区域。  俘虏们跟着士兵穿过长长的走廊,墙壁两侧亮着火把,每一个底座都雕着精美的鬼头花纹,火光把周围衬得鬼气森森。  一行人走完长廊,又走下陡峭的阶梯,整片建筑越发显得远离正常世界,走廊和阶梯都尽量在向“走进地狱”的风格靠拢,给人一种所去之处毫无希望的感觉。  夏天远远就闻到了那个味道。血腥和腐败的味道。  他知道这种气味,每个细胞都感到细微的战栗。这不是那种装模作样的东西,虽然不是地久天长,但绝对非常真实。  ——那里都死过人。很多人。  很快地,士兵带他们来到了一座圆形的地下大厅。  这地方光天顶就差不多二十米高,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可见进入地底已经很深。上方挂着巨大的蜡烛吊灯,张牙舞爪地燃烧,带来明灭不定的光线。  相较于大厅的浑然天成,四周的监牢显得凑合得多。里头已经黑压压关了些抓来的佣兵,栏杆上隐隐有血的痕迹,墙上挂着刑具。整片空间都很压抑,有种古老和残酷的历史感。  夏天一眼看到大厅中间的长方形祭台,上面刻着字符,像是什么神秘邪恶的异国咒语,应该是美术策划的成果。血已把石头染成了黑色,绝不只是死了一两个人。  与其说是地牢,不如说更像个刑场。  周围的牢房里已关了近百人,都是倒霉撞上彩蛋的。士兵们随便找了一间,把他们塞进去。  “这是什么情况?”夏天朝一个士兵说,这一路上他们已经挺熟了。  “主办方喜欢的那种情况。”对方说,把牢门锁好,叹了口气。  “等会儿你就有现场可看了。”他说。  “现场?”  “你不会喜欢的。”牢里的另一个人说。  夏天转头看说话的人,他斜靠在牢房的墙边,长相帅气,周身有一种轻浮的自信,即使在血腥的地牢,身穿破旧衣衫,仍像在一个高规格的酒会。  牢里有四五个人,黑暗处有个家伙伤着,肩膀粗糙地缠了两圈绷带,仍在渗出血来。  更早之前似乎死过一个,地上有一大片黑红色的血迹,就着一点点火光,能看到地板上也雕了花纹和符字,血顺着沟壑延伸了一小段距离,仿佛写在地狱地板上的字。  然后的事是老一套了,大家进行了一番自我介绍。那个装模作样,像富家公子哥的叫孚森,职业是战士。一个挑染银发的家伙叫斜草,是狙击手,诸如此类的。  如果是现代模式,一群人大概还会交换一下香烟啊手机号什么的,但现在交换的全是抱怨。  ——“他妈的主办方搞什么彩蛋啊,只单纯地打架不好吗”“一个彩蛋还他妈搞这么大气派,有钱没处花了吧”之类的。  “娱乐界的规则就是要不断推陈出新。”那个孚森突然说道,“这版本目前看上去还不错。”  没人搭理他,这话题在宴会上会受欢迎,但在当事人正在经历的时刻就很烦人了。  白敬安一直没说话,左右打量牢房,这会儿突然说道:“有逃跑的头绪吗?”  周围安静了一下,大概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最终,那个叫斜草的狙击手说道:“有一点。”  白敬安点点头,转头表示在听。  ——后来夏天想,既然他们进入的彩蛋是情节模式,那主办方当然不可能让一堆选手在牢里等死,太没可看性了。肯定会有逃跑路线。  这个判断是正确的,接下来的三分钟里,牢里的几个人向他们说明了逃亡的计划。  这处地牢是石头建筑,一班人不久前在稻草下发现石板裂开了一道口子,还挺深,有人把耳朵凑过去听,能听到下方水流的声音。  “也就是说,”那个孚森说,“不是地下河,就是下水道。”  他说时面带微笑,吐字清晰,知道自己在说一句重要台词。  旁边一个年轻人毫无所觉地接下去:“我们试着把石板撬开,但不好弄,这东西重得要命,我们手里什么也没有——”  他停下来,外面传来士兵的脚步声,十分整齐,颇有威势,不像随便逛逛。  那年轻人瑟缩了一下,整座牢房都安静了下来。  夏天心想,这大概就是“等会儿你就有现场可看了”。  天堑大公的出场还蛮吓人的。  先是大门发出沉重的轰隆声,火光映在地面上,让他的影子十分巨大。可以看出他穿着厚实的皮毛大衣,像野兽一般缓步走来,带着饥饿与嗜血的渴望。  牢里的几人迅速用稻草挡住地板,站在裂缝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天堑大公走进大厅,进入了大家的视野。夏天发现他个头不高,整个人裹在皮草里,面色苍白,五官秀美,但神态间有种狂热的东西。  “按照惯例,对来到我领地的臣民,我是要讲些话的。”他说,声音嘶哑,好像受过伤,“欢迎,你们将成为我永恒的居民,我土地的一部分,你们的血肉将喂养我的城堡和力量,你们将是我永恒青春和统治下的臣民。”  “有人觉得他有点面熟吗?”西城在后面说。  “是卫零。”孚森说。  “谁?”西城说。  “卫零啊,各位。”对方说。  “那个明星?”那年轻人说,自我介绍叫方又田,是个十六岁的狙击手。  “克隆的,也可能是生化人,谁知道。”孚森说,“浮金电视台有卫零所有的肖像延伸权,爱拿他搞什么都行……你们知道肖像延伸权吧?”  “就是和外表有关的一切深度延伸权?”方又田弱弱地说。  “我想也不至于有人不知道。”  斜草盯着走进来的天堑大公,说道:“我觉得他是疯的,正常人没有这样的动作。”  “杀戮秀喜欢疯点的,经典场景里都有几个疯子。”孚森说。  3. 第13章 孚森挑起眉毛,站直身体,威胁地朝夏天走了一步。周围人后退了一点,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势,这是一场典型监狱里争夺控制权的斗争。  “如果想换个人的话,你的战术规划就不错。”孚森说。  他看了眼白敬安,后者一身脏兮兮的,袖口和衣服的下摆都沾着血,是之前拉铁死时弄上去的。  夏天仍盯着他,孚森又看了眼伤者,想再呛个两句,表现一下自己不是省油的灯。选手们经常这样,在这种地方你可不能表现得软弱。  夏天突然上前一步,走到孚森身前。  他表情挺轻松,和任何一个年轻人想找点麻烦的脸没什么不同。  孚森下意识伸手格挡,这看上去是一场常见监狱斗殴的开始,杀戮秀里这种打斗很多,而他自信身手还不错。  夏天挡开他的手,突然就势一把揽住他的脖子,手中的什么在他脖颈间一划而过。  他动作极快,而且十分隐蔽,接着他迅速松开手,朝后退了两步。  孚森茫然地站着,所有人都在看他。他伸手触碰脖颈,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手上全是血。  夏天站在两步开外冷冷看着他,手里金属片的边缘正朝下滴血,硬币有些钝,但如果力量够大,足够杀死一个人了。  血狂乱地从动脉中涌出来,孚森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攻击了,他不大明白这件事为何会发生……他朝夏天冲过去,后者灵巧地退了一步,朝他露出微笑。  那笑让他想起曾杀死的某种野生动物,漂亮极了,但脸上是纯粹的敌意。那动物用令人战栗的恶意看着他,看他惊慌失措,疯狂想要做点什么的样子。  孚森不知道能做什么。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在石板上拖出斑斑的血迹。所有人都躲开他,大部分一脸的司空见惯。  不,他们站成一圈,在围观他的死亡。  孚森仍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他已进入了第三轮的最后时刻,他确定以他的表现,在外面已经小有名气。  谁都知道,这年头杀戮秀的明星才是最酷的明星,在哪儿都横着走,爱怎么撒钱怎么撒钱,爱上谁就上谁,所有人都会为你让开道路。因为你是个真正的恶徒。  他也熟悉杀戮秀,甚至在电视台实习,做过一阵子策划。他知道所有的规则,他的拟真训练得分总是很高,他知道这个世界的精彩与凶险,他不明白……  他在牢房里又转了两圈,才终于走不动了,跪了下来,再慢慢倒在地上,最后也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四周的人围过去,看着血不断从他身体里涌出,他双眼神采消失。然后他就死了。  之前那个以为死定了的伤者看着这一幕,一脸的反应不过来。  夏天环顾周围的人,抛了抛手里的硬币,说道:“现在有骨头了吧?”  雅克夫斯基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的最新进展,他猜外面也是一片震惊脸,不确定这是什么情况。  他被酒精荼毒过的脑子里混乱地撞击着几个念头,一个格外响亮:好小子,就知道你是个变态,收视率的大爆点,真他妈敢干啊!  屏幕下方的通话图标不断闪动,孚森家族是浮金七台的一个股东,肯定是一个要求他尽快以最悲惨方式干掉那小杂种的电话,但浮金电视台的股东多了去了,这种电话毫无意义。  夏天都在杀戮秀里了,还能怎么悲惨?  一点迷幻饮料会帮他们解决问题的,雅克夫斯基想,不就是死个儿子嘛。  他仰头把瓶子里的酒喝光,盯着屏幕,放空了几秒钟,然后把转播权限切到自己的终端上。  十分钟后这段就要转播了,他已经给这场杀戮找到一个切入点。  他把镜头切到白敬安身上。  白敬安对这场突袭没什么反应,他注意力一直在石头地板上。  但没关系,如果你给他特写,那么镜头本身就代表了反应。观众们会以自己的方式解读。  而如果放慢镜头的话,这种场面下,你总能捕捉到什么。  雅克夫斯基打量白敬安,他长得不错,可惜和镜头显然不来电。至少他自己是不太想来电。  聪明人,可惜来到这里,你是不可能逃脱摄像头的。  他把画面放慢,看到在慢镜头下,夏天杀死孚森时,白敬安露出了一瞬间“天哪,又来了”的表情。  雅克夫斯基继续盯着屏幕,在孚森重伤,朝白敬安冲过去时,夏天抬起手,稍稍带了他一把,把他推离孚森前冲的路线。  他露出一个微笑,这就是他要的。  重点在于,你得有理由。观众需要知道你的动机。  雅克夫斯基不知道夏天为什么杀孚森,可能他就是个他妈的疯小子,这年头疯子太多了。但没关系,他会给他找到一个。  牢房里冷场了一会儿,西城说道:“呃,用哪根骨头比较好?我建议肋骨,腿或手臂的骨头太……难处理了。”  其他人纷纷表示同意,如果这里有孚森的队友,也没人做出表示,或提出过反对意见。而且没人直视夏天的眼睛。  五分钟后,情况变得有点血腥,属于加钱才能看到完全版的那种。  罪犯们供应了一番私藏的武器,斜草居然弄了个钳子,还有半把刀。一群人切开尸体的皮肤,取出骨头,中间又有两个人吐了,不过好歹算是完成了。  夏天看着死尸那张帅气的脸,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几乎是温柔的,但却又一片的恶意与冷酷。  ——这笑容后来成了夏天最有名的表情之一。  雅克夫斯基看到这一幕时就知道,这就是他要的东西。  那是一张压抑着巨大愤怒的面孔,既藏着无尽的黑暗,又光芒耀眼,令人不安。  而这种简直就是变态的表情,尤其适合他的动机:保护一个人。  当然了,雅克夫斯基不知道夏天是否想保护白敬安,也许他想,也许根本不关心。他也不知道白敬安在想什么,即使用慢镜头,那人脸上的表情仍难以解读。  但他不关心。  这是杀戮秀,它的真谛,核心的核心,就是——这是一门虚构的艺术。  监牢里,西城朝夏天说道:“你知道他什么出身吗?”  “有钱人出身。”夏天说,“你知道他帆船玩得怎么样吗?”  对方看了他一眼,斜草说道:“大概不错吧。他说他是映空湖帆船俱乐部的,上季度比赛时和乔格只差三个船身。”  “他再也不能泛舟于湖上了,真可怜。”夏天说。  “对话能不这么变态吗?”旁边有人说。  他们在一种近乎轻快的氛围下完成工作,没人讨论孚森的事,好像他死得理所当然,来自大家都有的一种默契。  亡命之徒们很快完了工,把骨头塞到石缝中,一起用力,撬开石板。  一阵水汽从下方的黑暗中扑面而来,夏天第一个跳了下去,落入一片水域中,水流冰冷,没过脚踝,感觉很宽阔。  他抬起头,白敬安也跳了下来,他扶了他一把。  接着是西城,那人打量周围,说道:“下水道?”  的确是下水道,虽然是特别粗糙的那一种,像是根据地势临时建造。  周围也并不是全然的黑暗,两边的石壁上爬着苔藓,发出青色的冷光,衬得整片空间阴冷诡异,好像身处异世界。  夏天凑过去查看,墙壁上隐约可见奇异的花纹,和祭台上的是同一系统。城堡建立起来之前,下面似乎还有一个更古老和怪异的架构,他们就站在它的地下区域中。  那个十六岁青少年狙击手刚到下面,就立刻把骨头丢到水里,神经兮兮地试图把手洗干净。  西城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最好捡起来。”  方又田不确定地抬头看他,西城说道:“我们什么武器都没有,不知道会碰上什么。”  那孩子站了两秒,默默从水流里把骨头捡起来。干这行你可没资格觉得恶心。  那个伤号最后跳了下来,行动力看着还行。  几人商量了一下,确定大门的方向,希望朝那边走,能通过下水道系统离开此地。  看上去不太可能,他们是进了迷宫的猎物,不经历点重大刺激是不可能离开的。不过除此以外也没别的办法。  毕竟选择权从不在他们手上。第八章 地宫  1.  一行人朝大门的方向走过去,没走几步,夏天猛地停下脚步。  如果武器还在,这会儿大概会听到周围一圈拔剑出鞘的声音,更好的情况,能听到一堆子弹上膛或是能量枪的激活声,但现在只有一片手无寸铁的沉默。  黑暗中隐隐呈现出一张狰狞而残破的脸,脖子贪婪地向前伸着,伸出长长的舌头。  “操!”夏天骂道。  其他几人也跟着骂几句,待看清了,才发现那是一座形态古老的雕像,长着人一般的脸,表情贪婪而险恶,造型逼真,又陷在黑暗中,简直是恐怖片场景。  他们小心地绕过它,即使知道是雕像,仍然觉得不自在。  不过一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这样的雕像,一部分形态完好,宛然如生。夏天一点也不想知道主办方对这玩意儿的设定,就怕到时候想不知道都不行。  白敬安说道:“介绍一下职业吧。”  “狙击手。”有人说。  “网络后勤。”一个自嘲的声音说。  “第二个狙击手。”  结果一共有两个战士,四个狙击手,一个网络后勤,还有个修理工,只有白敬安一个战术规划——西城嘲讽地说:“还不算太寒酸。”  他们继续向前,没过多久,便离开了这片地下水流的区域,下水道的空间变得开阔起来。  它已经不太像下水道了,石头不再那么嶙峋,明显经过修整,天顶更高,像一条古老的、从未见过光的地下长廊。  潮湿的地方依然长着发光的苔藓,呈现惨青的冷光,也有少许红色。  这些东西是早些年电视台委托基因工作室创造的用以发展地下剧情的道具。在红光苔藓多的地方,整片区域的恐怖程度都会跃升一个等级,变得真正凶险起来。道具总能精确反映剧情发展的方向。  随着继续向前,场景越发怪异,他们已经完全进入了城堡下古老的建筑中。  夏天抬头看前方立着的雕像,足有五六米高,身形扭曲,细瘦的手臂撑起天顶,仿若一道拱门。  两座雕像的舌头长长伸在空气中,周围长满红色的苔藓,仿佛刚刚生吃了人肉,还没擦干净嘴。  暗红的污水不断从舌尖流下来,样子不是一般地恶心。  几人同时停下脚步,瞪着它看。  “也许我们走错路了。”方又田用一种央求的语气说道,“能不进去吗?”  “我理解,这看上去就不像是条活路。”夏天说。 第15章 ——他在做他的工作。作为一个战术规划,除了估量局势,制定战术,他得是队伍里最冷静的那个,在最糟的情况下提出理智的建议,保持冷酷无情。  黑暗太过幽深,必须得有这样一个人。  方又田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夏天转身去查看白敬安手臂上的割伤——刚才蜈蚣扫到的,有血渗出来。  “没事。”白敬安说。  夏天点点头,转身去检视战场。斜草因为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周围几个人都看着白敬安,他说道:“不能带,血腥味会把怪物引来。”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认可了这句话,这里的人也都不是第一次参加杀戮秀,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他们收拾了一下散落在地的武器,离开这片区域。战斗的声音可能引来别的东西。  斜草躺在那里,方又田把一根骨矛放在他手中,不过所有人都知道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支临时小队继续向前,随着战斗和不断的绕行,已无法判断目前的方位。地宫自成一个世界,想把所有身陷此地的人永远留下来。  有一阵子,夏天觉得他们正离出口越来越远,这很可能不是错觉。  唯一能确保离开的,是时间。  第十四天了,只要再过大约三十个小时,比赛就会结束。天空会变得明亮,音乐响起,主持人会用甜美的声音告诉他们苦难已经结束,大家通过了考验,他妈的第三轮结束了。  夏天曾觉得在一片修罗场中,结束时的焰火和主持人造作的声音充满了讽刺,但现在他很怀念。倒霉事就是这么改变人观点的。  一路上他们又干掉了几只小型些的变异生物,死了个人——一个狙击手。怪物是他们路过一条地下河时突然冒出来的,把人拖到了水里,几人还没反应过来,水上泛起几股鲜血和气泡,事情就结束了。  夏天拿着骨矛,小心把白敬安护在身后。  一路过来,那人表情镇定,这种沉着不是装出来的,也不仅仅是对局势毫无指望的冷漠,更像战士的沉静。  白敬安非常熟悉变异生物,也熟悉这种凶险和绝望的场面。夏天很难讲清,那更像一种对于同类模糊的认知。  这种感觉没有理由。  成为队友后,夏天曾跟人打听过白敬安,不过几乎没人认识他,他所有知道的只有官网上的资料。  白敬安沦落至此,是因为有合同在电视台手上。但和许佩文不同,他的合同是依附在子女连带责任下面的。  也就是说,这份合同由他父母中的某一个签下,可能在他出生前就存在了,并从此掌控他的一生。就算以上城的标准,也是夏天见过最变态的合同。  当时夏天还很好奇,一个人从生下来就知道自己得上杀戮秀赛场供人取乐时是什么感觉,应该不太好,他没整天醉得不省人事也算是种才能。  他又看看白敬安,想象这人经历过什么,他老一副乏味无趣的样子,可是认真看进去,却又看不到底。  在穿过一处转角时,白敬安停下来,回过头,看着后面的黑暗。  “还跟着?”夏天说。  “什么?”方又田说。  “有东西跟着。”夏天说。  “我就说有声音!”那个叫乔安的网络后勤说。  “等一下,你们在说什么?”方又田说。  “那只老鼠。”夏天说,“一直跟着我们。”  周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有点不寒而栗,夏天说道:“我们得干掉它。”  “怎么干?”乔安说,“我们就两根骨矛,它可是土著。这东西精明着呢,就等着我们碰上麻烦时,就像西城那样……”  “幸好我们是人类,有优势。”白敬安说,“我们有脑子。”  夏天转头看他,白敬安说:“我们得做个陷阱。”  最终的计划很简单。  几人做出争吵的样子,理由不需要太合逻辑,反正老鼠也听不懂……应该听不懂,虽然浮空城的基因科技再照这样发展下去,聪明绝顶,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boss老鼠早晚会出现。  最近影视界流行的两大题材之一,就是变异生物统治世界。这可比另一大热题材——下城居民闹革命,毁灭世界——靠谱多了。  总之,夏天落了单,独自离开,装成迷路的样子,把它引到特定的地点。  一群人连把剑都没有,当诱饵危险得能上死亡热搜榜。  这也是非夏天不可的理由,他是一伙四人中硕果仅存的战士。而他们手里除了人类的智商,什么优势也没有,容不得一点微小的差错。  人类的智商也告诉他们,变异鼠主要记恨的对象是夏天,它念念不忘西城刺伤了它的鼻子,也绝不会忘记夏天刺瞎了它的一只眼睛。  计划开始前,白敬安给夏天画了张地图,告诉他如何转弯,一定要回到标示的地点,他们会埋伏在那里,等它到来时进行突袭。  他不能在地上画,肯定会被老鼠看见,于是在夏天手心比划。这感觉很亲密,而且划得手心很痒,夏天得忍着不笑出来。  他能感觉到白敬安不大自在,这人肯定很长时间没跟人离过这么近,又这么认真说话了,以至于心烦意乱。  夏天极其想撩拨一下。  他伸手去摸白敬安那绺又翘起来的头发,心想它一定是因为紧张翘起来的,他心里平静时,头发就会比较平顺了。  白敬安一把把他的手挥开,恼怒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计划。  夏天以一种照看不安小孩的耐心听他说,那人重复到第三遍时,他终于忍不住说道:“你知道我在下城长大的,而且也不是路痴,对吧?”  “在下城时你至少会有把水果刀。”白敬安说。  “没事,我搞得定。”夏天说,朝他露出一个无所畏惧的笑容。他当然不是无所畏惧,不过他装起天下太平来还挺熟练的。  虽然白敬安不是他妹妹,也不是别的那些可以随口骗过的人,他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  战术规划死死盯着他的手心,上面还留着刚才战斗时的一道血印子,夏天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白敬安没再说什么,只是吸了口气,站起身,准备执行计划。  时间不多了。  3.  夏天独身一人在地下区域穿行,随着继续向前,这里越发像个异世界。  雕像层层叠叠地挤在周围,精细至极,每一只表情都略有不同,却都有同样的东西从石头五官里呈现出来——看到血与死亡的贪婪,渴望看到祭品们悲惨的命运,并被取悦。  夏天无意识摸了摸后颈,知道自己一旦离开人群,变异鼠就会跟上来,寻找把他拖入黑暗的机会。  他得一路把它引到指定区域,不能迷失方向,一路还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让它认为可以提前攻击。  而在这一小段时间,剩下的人将试着在那儿做个简易陷阱……虽然这鸟地方几乎没什么东西能用来做陷阱,他们不能对建筑做出太大的改变,也没那本事。老鼠可是这儿的“地头蛇”,熟悉所有的通道和地形。  在外头,一只变异老鼠不过是颗子弹的事儿。但在这种地方,局面却凶险至极,简直是束手无策,让人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脆弱。  夏天在黑暗之中继续向前,胃绞成了一团,但动作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对绝境并不陌生。  他能听到身后巨大老鼠的脚步声。来到上城时,他觉得生活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虽然也就是脖子上拴着链子,杀来杀去的给有钱人看,但这是上城啊,有天空和阳光,茂密的植被,酒会和供应不绝的食物。  但这一刻,那只变异老鼠就像从一个持续很久的噩梦里走出来的一般。他发现他自己也一样。  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并且从来没有走出去过。  夏天出身于n区,没少见——也没少杀过——大型变异生物。  当年n区暴动时,上城处理的方式肆无忌惮,灾害蔓延极远,大片区域被屠杀殆尽,人口到现在还没恢复。而直到如今,黑暗中也一直有捕食者流窜,谁也不知道那些东西以前是一条狗、一只老鼠或是某个人。  上城自然能用一小瓶就能杀掉全世界人的毒气,瘟疫,或是别的什么进行屠杀,但他们用了精心制作的最新款变异基因病毒。这东西会迅速造成哺乳动物的变异,将之变成畸形噬血的怪物,只想吃掉一切在动的东西。有时连车子都吃。  然后那些人把下城大片的区域封闭了起来,同时塞了尽可能多的摄像头到能量场内。在这片地狱里,从对面爬过来,流着口水,刚吞下一堆人肉的东西,可能是老鼠、狗、黄鼠狼,或是你的亲人和朋友。  在繁华上城的脚下,发生的则是一场现实版的怪物电影,一出真实的死亡游戏,而且死得更多,更绝望,更血腥,有更高的收视率。  太刺激了,在上城纸醉金迷的昼夜,下面无数人在黑暗的城市中逃亡和尖叫……这么说也许不恰当,他们没熄灯,想要看到更多的细节。  屠杀过程由浮金电视台进行大规模转播,收视率极高,是一个娱乐业的传奇与巅峰,再也无法重现——因为没人再搞暴动了。  现在,距屠杀已过去将近十年,它仍以极高的存在感盘踞在他们的生活中。上世界不断以此为蓝本,拍电影、拍电视剧、做游戏和真人秀。他们把暴动、反抗军和自由之类的玩意儿锁在下城,绞成了碎片,然后把残片分别包装出售。  杀戮秀里的生物变异传统就是那时候流传下来的。  夏天走在黑暗的通道上,觉得像和小时候走在同样一条路上,只是这条路延伸得太远,一直到达这么遥远的未来。而且前方并无终点。  这事儿无论结果如何,是生是死,他都希望能够很快结束。  事情不算特别顺利。  夏天顺利到达了埋伏的地点,这里有不少毫无意义的台阶,他们曾在一条长长通道的尽头发现一处开裂的石块,几乎要整个掉下来。  他的队友们将试着让它更加松动,确保一踩在上面就会歪斜滚落,从石阶上摔下去。  也许他们撬不动,也许石阶不会滚落,而即使老鼠跌倒了,夏天仍然至少需要单独和它对峙半分钟。其他人——其实也就三个——不能靠得太近,怕被它发现。这还多亏它的鼻子完蛋了,不然一下就能嗅到陷阱的味道。  如果一切顺利,大家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一起杀死它。  反正不管多凶险,这一步都非走不可。  夏天谨慎地越过陷阱,侧耳倾听身后的动静,一旦变异鼠踩上石阶,打了个滑,他便立刻回身,发动攻击。  可什么声音也没有,它越来越近,他已能闻到刺鼻的腐臭味。太近了,已经过了安全距离,它正准备干些什么——  它没有踩上陷阱,而是直接跨了过去。  逃走的念头一闪而过,接着夏天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  这是绝境。他熟悉绝境,人生中你有时就是会落到这个地步,在黑暗中和死亡狭路相逢。  绝对不能转身就逃,因为是逃不了的。  夏天吸了口气,突兀地停下来,猛地转身,手中的骨矛狠狠击中了身后一张狰狞的脸。  这下正中它受过伤的鼻子,它没料到他的举动,发出一声哭泣般的哀嚎,退了一步。它想稳住脚步再扑过来,可这一步正踩中了陷阱的石头,从石阶上滚落下来。  夏天追过去,第二下击中了它仅剩的眼睛,它发出人一般的鸣泣声,滚了一圈,撞上了墙,但毫不迟疑地再次朝他扑来。  这时,他埋伏在通道另一侧的同伴们终于赶了过来。白敬安一眼扫过这生物,眼神冰冷,抬起手,骨矛第一下就刺进了它的颈动脉,熟练得好像整天干这活儿似的。  他猛地拔出武器,血喷溅出来。  他们大概花了五分钟才算干掉了它——还没死,只是失去了行动能力。  所有人都有点歇斯底里,老鼠身上的伤绝对超过了过度杀戮的标准线很远。它的肚皮横七竖八全是伤口,内脏流了出来,爪子却仍在蹬动,想抓住和撕碎什么。  有什么黏乎乎的东西露出来,方又田死死盯着看,又拿起骨矛拨了一下,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  都是人的肢体、嚼碎的肉和内脏,大部分是囫囵吞下去的。在那噩梦般的画面中,能清楚看到一只胃液腐蚀过的胳膊,上面有车前草的文身。他们突然意识到,那是西城的手臂。  方又田吐了,夏天心想如果这次他不死,算是经历过一场足够杀戮秀风格的洗礼了。  在夏天看来,这时候大家都闭上嘴,保持沉默,做出悲伤和愤怒的样子就行了,可显然有人不这么想。  方又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说道:“他跟我说过,说他把父母都接来上城了,他们就在终端跟前看他的比赛,你们觉得他们看到这个以后……” 第17章 主屏幕上闪起通讯信号,雅克夫斯基打开,发现是田小罗刚交上来的官方剪辑。  这是新一轮的宣传片,雅克夫斯基满意地发现她在杀人的部分处理得恐怖又热血,完全符合他在会议上含糊其词的要求。  而且她居然找到了第二轮洛晴天虐杀一个新人时,夏天一脸阴冷在旁边看的视频,再配上那十六岁年轻人的惨叫,很有冲击力。  这时代视频资料铺天盖地,田小罗这套查询技术真是逆天。  ——田小罗本专业是纳米交互病毒,当年进的是防卫部,签了终身合同,是个顶尖的编程高手。  不过视频剪辑的才能显然比在尖端程序上的更受欢迎,浮金集团把她的合同转了过来。合同这事就是这样转来转去。  而她可不是那种普通优秀的剪辑师,她拥有真正的天赋,一种能直指人心的力量。  有时雅克夫斯基觉得是一种痛苦的力量,在音符中燃烧和呻吟,即使是对那些已经被商业性的悲剧和喜剧、幸存和死亡弄得越发麻木的观众,她也能煽动为数不多的一点情感。  而她对夏天温情属性的把握更是异常熟练,完全的无中生有。  在她手下,那个恐怖分子显得温柔而悲伤,“希望在黑暗残酷的世界中守护微小的幸福”。他杀戮皆是迫不得已,世界漆黑恐怖,衬得他笑容越发地天真无辜。  就这样,在团体赛总导演的手下,夏天既是一个满心愤怒、肆无忌惮的复仇者,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恐怖分子,一个对上城的权贵充满仇恨,会不惜代价进行抗争的反抗者;然后又是个新好男人,一个温柔贴心的好战友、妹控,还是个厨艺高手。  ——最后那个属性是雅克夫斯基加的,暖男怎么能不会做饭。  总之,此人既温柔又疯狂,既是杀手又是守护者,既是个死神又是好男人……没关系,雅克夫斯基看着主屏幕里笑得没心没肺的夏天,心想,他身上有种东西,足以统合这道巨大鸿沟。  大部分人觉得,观众们看杀戮秀只要看得爽就行,但那只是表面现象。所有的暴力都要有一个原因。  他会给他原因,他不管夏天是不是这样的人——看着不像,但没关系,反正他会有一个。如果他会死,也会是为这件事儿死的。  他给他的,是上城的观众都需要的一个原因。  造星,不就是这样吗。  浮金电视台杀戮秀的官网上,夏天是今日的封面主题。  图片里,高个儿的年轻男人带着灿烂而冷酷的笑,上城战神巨大的身影站在他身后,像一首壮阔的英雄史诗的开头。第十章 吊桥反应  1.  赛场里,明星们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引起广泛关注,已从游戏到色情产业均有涉足了。他们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地下区域。  这儿已经完全没了下水道的样子,是片充满异质风格的地下建筑,石头破损的部分曾修补过,四处可见人类活动的痕迹,表示他们正在接近灾难发生的地点。  路上,他们撞上了一条蛇……大概是蛇,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它从一处阶梯下漆黑的水潭爬出来,卷住了乔安,把他拖进了水中。网络后勤只发出半声惨叫,便失去了踪影。  它居然还想捎带上白敬安,幸好后者反应快躲了一下,夏天用骨矛用力刺过去,它不情不愿地缩回水中。  不过它尾巴仍带了白敬安一下,后者撞到头,头晕目眩了好一会儿,还吐了一次,应该是脑震荡。  几人朝它消失的方向追了几步,很快就放弃了。面对死亡,他们的判断十分冷酷和效率——乔安没救了,地下河深不见底,只有策划组才知道里头有什么。  这里没有运气,一切都是有计划的,于是但凡有凶险,绝对就是死路一条。可能还死得很有创意。  现在回忆起来,他们都不怎么了解乔安,只记得他参赛是为了代替父亲,那人在一次事故中残疾了,没钱治,进杀戮秀必死无疑。  这是他第一次参赛,只对网络熟一点,所以报的是网络后勤。  不知道他的家人有没有在看,夏天想,如果在看,看到那一幕又在想什么呢?  他想到迪迪,他妹妹,幸好她没钱看这个。  他尽力不去想她知道自己死了时的感觉,也不想她在黑暗的下城会遭遇什么,光是想就能感到冰冷的战栗。  夏天抓紧骨矛——仍然没有新武器入账——和剩余的两个同伴继续向前。  离开一条走廊后,他发现所在的地方有点面熟。  他们左右张望,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这儿和之前的地牢格局很像,都有高高的圆形天顶,但两侧的栅栏腐败了,里头散发出腐物和血的味道。  这里是另一座地牢,另一个祭台,只是已经废弃了。  白敬安碰了下他的手臂,夏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那东西。  它盘踞在一间已经破损的黑暗牢房中,他打赌设定中,它已经在此盘踞了千万年,因为除此之外无处可去。它蹲伏着,比之前那只更像人类,肤色白得吓人,长着层层的褶皱,有老鼠的尖嘴,但耳朵却像是人的,它的手……几乎就是人类的手,有五根手指,只是有些太长了,样子十分灵巧。  它立起来超过两米,乍看上去……更像是个长得特别像老鼠的人。一个基因的灾难,一只噩梦生物。  周围死寂了一会儿,方又田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合法吗?”  “他们……什么时候又修改了《基因法》细则吧。”白敬安说。  三个人盯着它看,一时间不知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它如此像人,以至于让人怀疑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在吃人时在想什么?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和老鼠永远困在一起时,感觉又如何呢?  这些念头一晃而过,那生物在黑暗中看着他们,眼神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是人类不可理解的形态。  白敬安觉得这场面十分熟悉,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这样一个怪物跟前站了几十年,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不知道这是不是脑震荡的原因,或者是更久远的脑损伤,脑壳深处,遥远的疼痛远远升起,他意识到它就要开始攻击了——  老鼠冲过来时毫无预兆,速度极快,宛如幽魂。  白敬安清楚看进它的眼睛,痛苦和杀意污染了一切,只想折磨和摧毁一切活物!  那东西瞬间攫住了他,他仿佛又回到那个黑暗的地方,它永恒存在着,整个世界只剩下被饥饿和仇恨污染的眼睛,再也没有别的了。  在那一瞬间,变异鼠的脸已冲到跟前,在同一时间,一柄骨矛从旁边猛地捅进了那东西的眼窝,力量极大,把它脑袋捅了个对穿。  它没发出声音,但身体猛地扭曲,方向失准,从白敬安旁边斜着摔了过去,带着一阵腥臭的劲风。  白敬安感到一阵巨大而肮脏的力量从鼻尖擦过,知道错个几厘米,他的脸就没了。  混乱中,他感到旁边有人猛地拽了他一把,他摔倒在地,一根鞭子一样的尾巴从他头顶扫了过去。  夏天的下巴撞到他的头顶,怪物撞上后面的栅栏,发出沉重“咚”的一声,但丝毫未受影响,好像不知疼痛一样再次扑来。  即使双眼已瞎,血不停流出来,但它还有记忆,有鼻子,它会用最后的力量杀掉任何活着的东西。它就是这样设计的。  白敬安看着夏天用骨矛击中它,它又一次撞上前方的墙壁,这次终于停下来,眼睛的伤势还是很有影响。  它伸出人手一般的爪子,抓住眼中的骨矛,试着拔出来——妈的,一点也不像会死,那东西可是穿过了半个脑袋啊——但没成功。它仍然没发出任何声音。  它退几步,他们只能瞪着它,它发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退回了黑暗之中。  周围好一会儿仍是一片死寂,但当你见过这种东西,交了手,它会长久留在你的脑子里。  白敬安低下头,方又田死了。  这位年轻、天真,并且用不上的狙击手死得无声无息。当看到尸体,白敬安才意识到是刚才那怪物冲回来时,就用尾巴贯穿了他的太阳穴。快得没人看清。  他几乎没流什么血,当他们看到时就已经死透了。  死后的他格外年轻和稚气,他几乎没有说过自己的事,只知道他在外头有很多朋友,在经营一个什么网站。就这么多了。  白敬安觉得自己应该跪下身,检查一下他的伤势,可他没动,他知道的,方又田没救了。  他也知道,如果刚才夏天没有拽那一把,他会和方又田一模一样地躺在地上,死亡迅速而毫无预兆。  他们没说话,站在那儿。只是几个小时,一起下来的牢友一个不剩,只有他们两人孤零零站在地宫中。  白敬安的眩晕还没有退去,灵魂的一部分仍困在黑暗之中,不像是因为撞到了头,那里才像真实的,离开只是幻想。  旁边的人弯下腰,捡起方又田的骨矛,这动作让白敬安感到熟悉——下城人的行动方式,连悲伤都是冷酷和效率的。  夏天转头看他,说道:“你还好吗?”  “好点了。”白敬安说。  夏天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灿烂、帅气、天下太平的笑。  “我会照看你的。”他说。  “这是一句不切实际,过度夸张的话。”白敬安说。  夏天笑起来,然后抬起手顺了一下他的头发——大概那绺该死的头发又翘起来了。白敬安没动,心想太可怕了,我居然没觉得心烦,而且还有一点点安心。  夏天低头看尸体,方又田的脑袋还在慢慢渗出脑浆,周围黑暗浓郁而凶险。他说道:“我需要一把剑。”  白敬安转头看他,他们视线交会了两秒,他意识到夏天在讲什么。  他第一反应是,这计划绝对是疯了。但毫无疑问,是他们现在能有的最好的点子。  于是他点点头,说道:“我们得做个计划。”  夏天又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白敬安心想,这哪像杀手和战术规划,这根本就是两个疯子在做计划。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寻找之前看到的丧尸。  是的,这东西很危险,身上带着病毒,而且经常结队出现,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丧尸病毒最初是一种毒品的名字,吸食的人会产生类似于头脑昏沉,凭本能行动,宛如死尸却带着强烈的饥饿感、渴望血腥肉食之类的症状。  这种症状一度很受欢迎,年轻人争相吸食,体验一把当丧尸的感觉,而且还真吃了几个人。  到了现在,电视台已把它开发为一种特定的病毒,用在节目里。  只有电视台会研究这种技术,把其中邪恶的部分抽取出来,进行固定,然后做成传染病,当成助兴的道具。  “它们的听力和视力会打折扣,但动作很快,比生前慢不了多少。”白敬安朝夏天说,“攻击头部是最有效的,但真正危险的是它们身上的病毒,你不能被抓伤或是咬伤一点点……”  “我以前对付过这东西。”夏天说。  白敬安点点头,这种病毒曾经在下城的几个区爆发过,n21区是其中一个。  “我哥就是感染这个死的。”夏天说,说起悲惨往事时一副满不在乎的语调,好像这些司空见惯,毫无意义。  白敬安知道那副腔调,他真觉得那些死亡与痛苦没有意义,周围四处都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伤痛。最后你只能视而不见,不然没法活下去。  “当时城里全是这玩意儿,我杀的他,又烧了他,我知道丧尸能干啥。”夏天说。  白敬安也很知道,所以一点也不放心。  但这时候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2.  夏天和白敬安很快找到了那两只丧尸,它们正跪在地上,吃一个人。  在这么一会儿时间里,显然有别人下来,并且死在了这里。从这角度看是个挺帅气的年轻人,面孔保护完好,除了已开膛破肚,正被两只丧尸慢吞吞地吃掉。策划组一定不会放过这么精彩的镜头。  丧尸病毒其实是一种传染病,这些人虽然看上去很像死了而已,但也许还有自己的思维。不过所有人都默认它们是死尸,是异类,天知道他们在吃人时脑子里在想什么。这是一种在实验室里精确创造出的渴望。 第19章 他们快速进行了一番自我介绍,道格是个战士,他的同伴叫冯单,是个同行,说是嗓子有点问题,不太喜欢说话。  然后夏天说道:“我队友也需要一把剑。”  “战术规划要那么好的剑干什么?”道格说。  “他就是要。”  道格瞪了他一眼,一把拿走冯单的剑,递过去。冯单张了下唇,最终还是默认了这个分配,接过递回的锈剑。  他们一路朝凶神苏醒的地点走过去。  夏天问道格有没有吃的,道格说没有。然后夏天抱怨那剑也就是比丧尸手里的好一点,一副批量生产便宜货的样子。道格说请他理解一下被长官克扣小兵的生态。  他对锈剑一脸嫌弃,说等会儿肯定能找到几把更利索的。他有差不多一百个“同事”在下面,剑准能管够。  他语气满不在乎,说自己算得上是杀戮秀的老油子了,已经活过了两届,希望能再搞定第三届——夏天怀疑他除了机灵,主要因为长得帅,能够装饰赛场,才能死里逃生活到现在。  这年头,长得不帅就别犯罪,否则连在杀戮秀上当个兵油子的资格都没有。  那个冯单一直没说话,一副阴鸷的表情,走在所有人边缘。  照道格的说法,天堑大公曾是个年轻有为的大公,但在一次争夺权位的暗杀中中了毒,虽然救了回来,但只能长年缠绵于病榻,而因为毒素,身体内部开始腐败。对了,还有他引以为傲的容貌也受到了侵蚀。卫零那么帅,怎么能不提下这点呢。  在最绝望的时刻,他听到了凶神的呼唤,找到了这处被遗忘的地下建筑,地上人们的痛苦和对血的渴望唤醒了它……反正就是这一类的剧情。  大公着迷于凶神的力量,着迷于永生和权势,他献祭了自己的妻子和三个孩子,还献祭了整片土地的居民。与此同时,某种邪恶之物则浸染了他的精神和肉体。  他常年征召佣兵团来自己的领地,说是为了杀死怪物,实际上是为了给予祭祀。  夏天他们来到地道中不久,大公就宣布要开始召唤凶神了。  “剧情也太简单粗暴了吧。”夏天说。  “这是真人秀,剧情就是要简单粗暴。”道格说,“又没人想看咱们精彩的演技。”  他又说道:“总之,三个小时前,凶神苏醒的日子到来了,据说会在大公身上复苏,从此君临天下。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它精彩的基因图谱。”  “大公把所有人驱赶到地下,说是为了杀死那些逃往此地的佣兵,其实却是一场大规模献祭。”  “……所以出口全封死了。”夏天说。  “是的,在杀到主办方满意之前,谁也出不去。”道格说。  他们路上又碰上了另外一支四人小队,双方立刻动上了手。  四对四,分配很容易。白敬安手里有箭,立刻干掉了对方的狙击手;夏天上前一步,和对方最前面的战士动上了手;道格架住另一把刺向他的剑,把那家伙引开。他的两个新同伙身手都不错。  冯单负责冲在最后的家伙,夏天瞟上一眼就知道这家伙是下城角斗场出来的,打架风格太熟悉了。  夏天碰上的那个不是啥高手,剑术倒不错,但一看就是教学软件学出来的,一点也不知道全面考量,利用地理位置。  夏天侧身往雕像后一让,对手一剑刺过来,剑锋从石像的手臂下穿过,夏天也斜着刺进去,角度精确,把他的剑卡住。  对方杀气腾腾看着他,好像准备进行持久战,但是下一秒,白敬安的箭就贯穿了他的脑袋。他是心多宽连对方有狙击手都忘了啊。  夏天高兴地收回剑,转头看战局。  道格那边已经进入了尾声,冯单刚解决了对方,肩膀受了点伤,但作为交换,也在那一瞬间把刀捅进了对方的心脏。这类人一贯这么打架。  但他抽剑后退时,另一把剑突然从石墙后刺了过来。  此人显然一直埋伏在那里,看到情况不妙,这才想到偷袭。冯单的剑一时抽不回来,于是一把抓住刺过来的剑身,朝着袭击者下身就是一脚。  这下够呛,那人惨叫一声,弯下腰,冯单又朝他的下颌踢了一脚,他倒在地上。整个过程冯单一直抓着剑锋,好像没有痛觉一样。  如果要做个风格归纳,他绝对属于打起架不要命型,夏天想……但话又说回来,混迹于杀戮秀中的也就没有什么精神健康的型。  这时,可能动作太急,或他就是呛到了什么东西,冯单突然弯下腰,猛烈地咳了起来。  夏天一看就知道是旧伤。现在医学虽然发达,但如果没钱,终身残疾仍是终身残疾,并不会因为人类科技发达了就有什么改变。  夏天自己的右膝一到阴天也够呛,希望这轮赚到点钱,能够重新治疗。  就这样,好一段时间里,冯单用剑撑地,跪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剑上的血还在不停滴下来,他脚边的尸体慢慢冷去。  道格冷冷看着他,他之前就解决了自己的对手,但一点也没有帮冯单的意思。  “我猜一定很疼,好像有无数只虫子在喉咙里爬。”他朝冯单说。  冯单仍咳个不停,根本站不直身体,但仍阴沉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把钝刀,不然我就不用和你待在一块儿了。”道格说。  夏天看看他,又看看另一个人,作为一支小队里硕果仅存的两位,他俩配合上还行,但气氛明显不大对头。  冯单终于停下咳嗽,用嘶哑破碎的声音说道:“我宁愿刀子利索些,也不想跟你待在一起。”  然后他们便不再理会对方,各自去查看战利品。夏天打量了他俩一会儿,说道:“你们以前……熟吗?”  道格没说话,倒是冯单开了口。他指指喉咙:“他留的。”  “我们上一届碰上过。”道格说。  两人沉默下来,即使不说,发生了什么也呼之欲出。  几人在压抑的气氛下继续向前,道格和冯单之间弥漫着深不可测的仇恨气息,但又都是专业人士,知道孰轻孰重,似乎不会突然掐上去。  也确实如此,他们很快又碰上了另一支小队,再次动上了手,四人配合默契地三分钟搞定了战斗。  他们仍然没碰上多好的剑,倒是又收获了把不错的弓,夏天直接给了白敬安。第十一章 终场舞台  1.  虽然夏天一直在试图找一把更好点的剑,可是始终没能找到,而时间也来不及了。  即使消极怠工,但随着继续向前,他们还是越来越多地遇上别的选手,或是恶战的遗迹。  如白敬安所说,所有人都在往一个方向集中。  夏天他们的小队以过度谨慎的速度前行,反正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他们赶到时,碰上个连续作战、筋疲力尽的凶神,总比碰上个活蹦乱跳的好。  夏天觉得白敬安真是个一流的战术规划。  他们在地下湖附近看到了一场大战的遗迹,地上横七竖八死了七八个人,周边分布着几具说不准是什么怪物的尸体。  从战场的情况来看,这些人遭到了伏击,变异生物藏身于雕像后等待他们现身。随着杀戮秀一届胜似一届血腥,它们也一年比一年聪明和致命。  一个年轻人跪坐在死尸中间,一边的肩膀伤得厉害,但他根本没注意到。他死死抱着一个队友的尸体,试图把血止住。但对方的血早就不流了,看着死了有一会儿了。  夏天一行人走过他身边时,他压根没有抬头,固执地抓着战友的尸体,徒劳地尝试止血。  白敬安看了一眼,并没有试着去和他说话,夏天也一样。他们见过这种崩溃,知道有时候你只能坐在那里抱着战友的尸体,任何的危机、道理和警告,都没有意义。  道格盯着这幕看了一会儿,转头离开,冯单默默跟在后面。  虽然理论上不会,但感觉上他俩随时会一言不合,刀剑相向,直到哪一个死掉,然后另一个人就会长长松一口气。  夏天觉得太压抑了,需要活跃一下气氛。  于是他朝道格说道:“所以,他杀了你朋友?”  几个人都转头看他,夏天笑容未变,他习惯当问问题的人,即使这事儿大家都会刻意回避。而且就算道格不喜欢,反正也打不赢他。  道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确定是不是在估量宰了他要付出什么代价。然后他开了口。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事秀里天天都有。”那人低声说,“他叫桑宁……我们认识很长时间了,他是我知道的最好的狙击手。”  “你也杀了我的两个队友。”冯单用嘶哑的声音说。  “我也这么跟自己说,但什么也安慰不了。”道格说,面色冰冷。  刚遇到时道格像个喜欢开玩笑的人,眼角也仍有旧日的笑纹,但当冷下脸来,他看上去更适合不笑的样子。他打从心里不再想笑了。  他说道:“我们都活着,非他妈得当队友不可,但到死都没办法忘了那场战斗和死掉的人。”  “真是戏剧性。”夏天说。  冯单冷冷说道:“他们故意的。”  “杀戮秀爱死戏剧性了。”道格说。  夏天怔了一下,心想自己居然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杀戮秀当然可以不按照什么“随机的碰撞”组队,他们想把谁抽到一起,就把谁抽到一起。只要够刺激。  道格恶狠狠地看着冯单。  “我们是队友,而不管他死得多自然,我都得上法庭。”他说,“谁叫上一届我他妈那么哭天抢地,给策划组找了这么多乐子!”  他的神情让夏天想起刚才那个陷在血泊里,努力把尸体抱得更紧的年轻人。那一刻他不再是个成年的杀戮秀选手,而只是个迷茫的小男孩,再也无法从噩梦中走出去。  “而且无论死哪一个,都能保管整个策划组拿奖金,”道格接着说,“让他们欢天喜地跑出去开派对。不,我他妈不会再给任何人找乐子了。”  他冷着脸转身就走,其他人沉默地跟在后面,冯单拖得最远,显然一点也不想走到队伍中去。  而夏天也并不想招呼他走到队伍中间,和大家步调保持一致。  每个人都有权利在黑暗的角落里待着。  随着继续向前,土地里开始渗出血般的液体,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内里苏醒,应该是基因方面的催化剂。  他们碰上好几次混战,选手们和变异生物打成一团,作为凶神复生的前哨,怪物正变得密集而强壮。  选手们已经不再彼此残杀了,因为不杀也死得够多,完全不用担心丧尸仆人的问题。  他们一路碰上越来越多的人,大家打量对方一眼,默不作声地结伴而行。算不上是支队伍,更像是赶往决赛地点的同路人。  到了现在,凶神的设定早已在城堡口口相传。  显然会借助大公的身体降临人世,给予他强大的力量和永恒的生命——就杀戮秀一贯的习性上看,肯定指的不会是特效,而就是出来一个生物工作室昂贵产品的boss,到时天堑大公混合的基因、芯片和生化产品,会多得跟新年大采购似的。  这生物相信自己是位领主,在权力斗争中被人计算,中了剧毒,寻找治疗方法的过程中发现凶神的宫殿,并为此献祭了自己的妻子儿女。  它将在策划组生物芯片的驱动下,变形成某种经过精确设计的恐怖怪物形态,成为第三轮赛事的终极boss。  选手们必须尽快找到罪魁祸首,杀死凶神,恢复秩序。  人群越发稠密,所有活下来的人都会聚到了这儿。  这里是地下建筑中一座最深的宫殿,“血池的汇聚之地”,有座巨大的祭坛,就像舞台的中心。凶神将在这里苏醒。  尽管足够消极怠工,几人仍然赶上了终场大决战。地宫和其他赛场一样都是可移动的,策划们才不会让任何选手因为迷路或是自己不愿意这种小事错过故事的大结局呢。  不过怠工终究还是有帮助的,他们没赶上开场,到达时,这里已经一片混乱。 第21章 他似乎从没离开过那片血色的黑暗,在那里,他头脑永远一片空白,满手是血,到处都是救不了的人。  他抬起头,知道黑暗中有无数隐而不现的摄像头,冷冰冰地拍摄。他看不到更深处,但知道无数眼睛看着一切。  那里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恐惧和绝望,让他一直沉下去,沉到再不可能见到阳光的深处。  白敬安朝夏天走过去,视线的一角,巨大的人形蜥蜴猛地闪现,朝他扑来。他看也没看,长剑直直穿过它的喉咙,把它扎了个对穿。  他脚步一点未停,一手抓住它的头,朝右侧斜着切下去,割断了它的半边脖子。他动作狠辣效率,有种骨子里的娴熟,仿佛生来就知道怎么杀戮。  白敬安丢下尸体,步子一点也没慢下来。他一身白衣穿得脏兮兮的,穿过一片被苔藓照亮的区域,衣服反射出微光,那一刻,好像整个赛场的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他像把刚出鞘的利剑,沾着血、灰尘和不知多少条人命,光芒却更加凌厉,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走到夏天跟前,那人倒在地上,双眼已经失去了焦距,好像正看着别的什么地方……不知是否也是那片黑暗。当他试图回忆过去,那些他曾经爱过的人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黑暗吞没了一切。  变异老鼠已经死了,他跪下身,把尸体推到一边,搂住夏天,好像这是黑暗里所有剩下的东西。  周围乱成一团,他没注意,他用尽全力按住夏天的脖颈,但血还是泉涌一般流出来。那人没了之前杀气腾腾、桀骜不驯的样子,既茫然又无助,好像还不确定发生了什么。  但他是知道的,这种人总是知道。  他张了下嘴唇,朝白敬安说道:“迪迪……我妹妹……”  他声音很柔和,他很少这样,那虚弱又无辜的样子让白敬安感到一阵怒火,他很久没有这么愤怒过了。他不知道为什么。  “我什么也不会做的,”他恶狠狠地说,“你活下来自己去接她!”  夏天两眼空茫地看着天顶,虽然在说出来的那一刻,白敬安就意识到他从不认为能请求他做这个。他不认为有任何人会为另一个人做这么多。  如他曾说过的,碰上倒霉事,“她只能自求多福了”。对他来说,在这种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消失,大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死亡、破灭和绝望司空见惯,他甚至不会感到不可置信。  莫名的怒火烧得白敬安浑身发抖。愤怒的是灵魂深处那个站在黑暗里的人,旧日世界单薄的幽灵,他以为已经埋得够深了。  夏天朝他露出一个微笑,脸上都是血,笑容显得惊心动魄,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别那个表情……你会有别的队友的。”他说。  白敬安觉得头疼得无法忍受。  这是一种永远不会消失的疼,而周围也永远一片漆黑,是由死尸、杀戮、痛苦和摄像头组成的永无休止的修罗场。  我只想要……救下点什么,他想,只是……至少救下点什么。  但他从未能救下任何一个人,他做什么都不会管用。夏天的血还在不停从指缝里流出来,生命消逝,不管他觉得多么重要,都没人在乎,死亡卑微又司空见惯。  他用力抱紧那个总是太有活力的队友,怀中的躯体无力而顺从,他听到夏天的声音,非常地轻,他说:“好冷啊……”  然后那人闭上双眼,像他的很多同伴一样,终于可以休息了。  正在这时,光线猛地亮了起来。  压抑的天顶消失了,如同糖制的砖块一样层层叠叠地退后,露出之后经过精确算计的明亮与湛蓝。天空的颜色,一切结束的颜色。  无数激光烟火在人造天穹绽开,白敬安听到主持人欢快的声音:“浮金电视台199届杀戮秀阿赛金团体赛第三轮正式结束,各位的勇气和智慧经过了考验——”  他愣在那里,手仍在抖,血液都在因为痛苦而沸腾,无法做出反应。  主持人穿着套中世纪风格的礼服,继续说道:“请伤者待在原地,不要移动,我们的医疗人员会以最快的速度进行救治——”  白敬安呆了两秒,惊慌地去找夏天的脉搏,手抖得厉害,一时间没找到。过了好一会儿,他不确定地感觉到了微弱的跳动,太弱了,像是个幻觉。  接着是第二下。  白敬安摸索着抱住夏天,把脸埋在他的颈项黏腻的血中。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糟糕透顶,他不想被任何人看见。  夏天会活下来的,无论情况多糟糕,上城的医疗部门都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只要他们想。  他能感觉到摄像头在冷冰冰地看着这一切,对面是他无法理解的漆黑与疯狂,对准他的面孔,捕捉最细微的反应,大面积地放送出去。  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刻都会被拍下来的,被所有人看见,被反复播放和讨论,被分析和嘲笑,伴随着漠不关心的趣味。  他觉得可悲透顶,极度羞耻,还有一种冰冷的愤怒。  但当抱着他的战友,想着他会活下来,他仍然在哭,根本控制不了。第十二章 新明星  1.  夏天得在深度治疗舱里待了三天,医疗人员笑容灿烂地向白敬安保证,很快他就会活蹦乱跳地出来了。  那笑容未免太热情,白敬安只想离他们远远的,他一身是血,觉得自己的表情很不够淡漠。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他想知道夏天的情况怎么样。  和赛场的压抑、冰冷与恐怖不同,当比赛结束,怪物们在电视台的光芒下全数静止倒地,穿着时尚的工作人员进入赛场,带着大量加了料的酒、恭维和医疗设备。他们一个个面带笑容,激动地谈论刚才的战斗,恐怖的地宫转眼成了宴会场。  白敬安一身是血,他能看到自己手在不停发抖,他紧紧握住,不想让摄像头捕捉到。  周围的选手比他好不了多少,除了躺在医疗床上的,大部分都是伤痕累累,惊魂未定。  而四周人声越发地沸反盈天,无数张面孔在大笑,在说话,酒像不要钱的一样四处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和奢华衣装的味道。  但劫后余生的氛围并未消除,恐怖和欢快互不相容,衬得彼此都越发刺眼。  离开时白敬安看到了道格。他额头受了伤,血流了半边脸,脸色苍白得吓人。一时还没有医务人员过来,有人递了杯酒给他,他用发抖的手接过酒杯,却想不起来喝,旁边一个人正朝他大声说:“绝对是经典!”  他没看见冯单,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白敬安跟着医护人员穿过彩虹门,进入场外区域。这里已经布置完毕,四处立着装饰广告、酒山、点心树,将要举行盛大的宴会。  他刚出来,就被拉到广告牌前接受了一个快速采访。记者们铺天盖地地问起夏天的伤势,他最后时刻觉得夏天就要死时有什么感觉。白敬安自个儿还没搞清有什么感觉,但媒体显然已进行了丰富的发挥。  还有些他父母的问题掺杂其中,这些人显然已经把以前的事挖出来了,这也正常,他早有准备。  如果说刚才白敬安还神思恍惚,熟悉的氛围很快便把他拉回了警惕之中。他无法应对脑子里那片漆黑、混乱和尖叫,但立刻找回了另一类事的节奏——这世界变态又饥肠辘辘,他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竭尽所能把自己藏好。  他表情瞬间冷下来,不是敌意的冷,而是不再透露任何情绪。  他露出一个模式化的微笑,朝询问的人说道:“夏天不会有事的,我相信浮金集团医疗部的能力——”  他说他对他受伤感到很难过,夏天是个优秀的战友,诸如此类的。  没人会对这样的回答大加解析,四处转载,进行戏剧性解读……但愿吧。  记者还问他以前是否曾当过战士,他的最后一击令人印象深刻,简直惊艳。这让白敬安有点紧张,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很高兴我最后表现得不错。”他面带微笑着说,“我当时很着急,没有考虑太多。可能这发挥了人体的潜能吧——”  他说话时,不远处有人在放全息投影,他一眼扫过去,至少看到三处是自己和夏天的画面。他尽量保持脸色不变,但感到手心微微出汗。  他们出名了。  白敬安不想参加宴会,没几个人想参加,但合同上有规定,电视台让你在哪你就得在哪。  医疗部门给他进行了一番快速治疗,他洗了个澡,换上赞助商的衣服。  那是套妥帖、有型又显身材的正装,上面还给他派了个形象策划师,是个打扮优雅的年轻女人,叫莫灰田,头发染得很夸张,但难以掩饰眼中的厌倦。她说可以叫她灰田,或是小田。他喜欢的话,小灰也行。没人连名带姓地叫她。  就算她怎么装活泼,眼底仍旧是一片了无生趣。她把白敬安丢给一些造型师,这些人快速给他打理了一番,整个过程紧张如同和变异生物战斗,充满了命令词汇,并同时进行如何应对宴会的快速教程。  经过一番折腾,最后白敬安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个陌生人。  他一身妥帖合体的立领正装,衬得身高腿长,五官俊秀而温和,比记忆中的自己年轻了太多。半个小时前的混乱、痛苦和杀戮全裹在了包装之下,不露端倪,他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像杂志上的模特。  这种庆功宴将会持续一周,是一个欢天喜地版的新闻大火锅。四处都是记者在穿梭,询问各种问题,把赛场上血腥和扭曲的事件装点成稀奇有趣的样子,向外发布。  一些记者比较友好,还有一部分试图激怒他,尽问些考验人涵养的问题——有的还配有视频,这一会儿时间,白敬安不知道听了多少次父亲死前的惨叫,看了多少次母亲的葬礼。  这些人希望他能做出反应,然后会有新闻可写。但他应对得很不错。  这么多年他对此只字不提,可上赛场没多长时间,一切就变成了标准问题,所有人都在说这个,旧事被人像棉絮一样扯出来,满世界地乱抛,问他当时是什么感觉。  如果好些年前他们向六岁的他询问失去家人的感觉时,他能对付,现在也一样。  白敬安尽量冷淡无趣地回答了这些问题,言辞没有任何足够指摘之处,像外表一般彬彬有礼,仿佛不曾受过任何伤害,也不为任何冒犯生气。他希望他们尽快对他失去兴趣。  而他所回答的问题中,大概有三分之二是关于夏天的。  他们问起他的家乡、爱好、生活习惯、和谁睡觉,诸如此类,过度解读他的每句话和每个表情。  希望那小子不要有什么伤心事,白敬安想。这些人什么东西都翻得出来,然后嗨翻了天似的炒作,在你跟前揭开疮疤,观看回应。  在一片奢华的混乱中,想到夏天令他感到一点安慰。  从治疗舱出来后,那人就不需要再从宴会上偷食物,或是人家的钱包了。他已经是个明星,将受到各种追捧,成为上世界的宠儿。  白敬安在宴会里待了一个小时——合同规定的最低出场时间——便立刻离去了。  大部分选手选择待够了时间就匆匆退场,还有一些准备留下来狂欢,酒精和人群能让人忘记很多东西。  顺便一说,待离开时,白敬安发现自己有了辆新车。  他们像给糖果一样把一辆豪车的钥匙递给他,照了张相。比赛结束后,赞助商会像派发糖果一样大片地给选手们发车钥匙。  他匆匆接过来,坐上自己的新车,赶回家去。  车门把喧闹隔绝在外,白敬安驶离主宴会区,停下来,瞪着镜子里的自己。空气里有股酒精和香水的味道,他一副流连于派对的青年才俊的模样。  一小时前的赛场和宴会上的一切断裂成全然不同的两截,鸿沟深不见底,难以拼合,令人眩晕。  白敬安吸了口气,切换到自动驾驶,然后用终端连上浮金电视台的官网,查看杀戮秀的视频——他一点也不想看自己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官网人满为患,根本挤不进去。  白敬安冷着脸想,居然不给选手单独通道,真是抠门得不能忍受,太邪恶了,于是决定从旁路黑进去。  不过这里也很挤,恐怕不少人是从后门进的。  早些年世上应该没这么多黑客,但现在简直铺天盖地,除了平民高手外,还有大量杀戮秀里登记在册的网络后勤。  黑进去需要点时间,白敬安抽空去看了一下官网上的专栏。他们小队的版头设计精美,是两把随意靠在一起的枪,一把是格雷塔三型,另一把是掠夺者杀手版。造型倒是挺搭,下面写着一行字:还是枪比较好用。  讨论区铺天盖地全在谈论夏天的伤势,还有一部分在讨论他和夏天交情有多深。非常深,简直是生死之交,互为半身,最后的场面看哭了,诸如此类。拉铁还因为葬礼有人提一下,医生完全从他们的小队消失了。  然后他看到了他和夏天完全版的终场视频。  即使已经知道情况不妙,当真正看到时,白敬安仍然震惊于场面的糟糕与露骨。  视频上,那个站在修罗场般决战画面中的是个陌生人。比想象中的自己更年轻,更无助,更加地愤怒和情感外露,抓着把质量糟糕的剑,想杀了一切敢挡他路的人,因为无法承受再一次的失去。  他想起那个遥远的诊断:不可逆脑损伤。  所以画面里的人才这么陌生,太多旧日的记忆在损伤中消亡了……他脑子里有一些可怕的东西,破破烂烂地蛰伏在潜意识中,会在任何失控的时刻显现,永远无法摆脱。 第23章 包括几个问题的回答格式,提醒他不喜欢的问题可以不用回答啊,并向他强调了上头为他设计的形象类型。比如他和白敬安的关系——是好哥们儿,非常好。如果他们谁想杀了谁,绝对不要在镜头跟前,对方死时要表现出十二万分的悲痛。  短暂的媒体教程后,他们来到大厅。出乎意料,没有一大堆记者围过来,所有人都转头看夏天。  白敬安突然意识到,这里正要发生什么事。  不同于赛场上的伏击,不过本质相似——这儿所有的人都有所准备,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他们都在等着夏天出来。  一个染着橘黄色头发的女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后面跟着一大群随从。  她笑容满面,边角几绺挑染有种彩虹的质感,很少有人能压得住这种华丽的色彩,但她绝对没有问题。  大部分杀戮秀选手都认得她的面孔,她是浮金电视台阿赛金团体赛的官方主持人之一,常年负责在战斗最悲惨的时候宣布比赛结束,厮杀到此为止,活着的人通过考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能去吃喝玩乐,拿取酬金,拥抱自己所爱的人了。  “夏天。”她说,态度亲昵地拥抱了他一下,他们之前完全没见过面,不过双方都是一副很熟悉的样子。  记者们像食人鱼一般围在四周,热切地等待。  “浅桔小姐。”夏天说,笑得很灿烂,“死亡后的长眠里,我经常梦到您这张美丽的面孔,于是觉得非得醒过来不可。”  她被逗得咯咯笑起来。  “赛场上可看不出你说话这么甜。”她说,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朝她笑得很好看。  白敬安的目光在这两人间转了一圈,觉得正常情况下,他俩用不了多久就会搞上床。上世界娱乐圈乱得要命,不可能保持距离,独善其身。这里是一系列的狂欢,把人压榨殆尽,再丢进下水道。  他不知道夏天会怎么样,他想他不会和她怎么样的。她在给他设套,而他记仇脾气又坏。  这时,浅桔按着夏天肩膀的手紧了紧,露出关切的表情,说道:“我不想显得神秘兮兮,但接下来的事我非得见证不可,你可以当成一个礼物,我们自己也很意外。”  夏天怔了一下,她朝他温柔一笑,向后退开。  后面的人也都让出一条通道,接着白敬安就看到了她。  那个小女孩,看上去比六岁小得多,一身脏污,已经看不出衣服本来的颜色,头发本来可能编着对麻花辫,现在一绺绺地散着。面孔稍微干净一点,有谁帮她擦过一下,露出甜美的五官。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奢华明亮的大厅里,浑身紧绷,随时准备逃走。白敬安认得出那种姿态,这是一个习惯于躲避和逃跑的孩子。  看到她,夏天僵了一下,接着她也看到了他。  她眼睛一亮,满身的阴云消散了,变回了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在无以计数的目光和摄像头中朝他飞扑过来。  这是浮金电视台一次少见的全免费视频,据说是因为这么感人的幸福场面应该让所有人看到。  于是一时间,上城不知有多少人点击观看了这位新科明星的家庭团聚视频,营销之下,大量的注意力朝这个方向集中过来。  视频里,夏天蹲下身,穿着那件贵得不可理喻的正装,毫不介意地把女孩儿抱起来。他做起这系列的动作再自然不过,和之前给人的印象不同,他是个擅长抱起孩子的人。  而她一到夏天怀里,立刻就放松下来,好像这是个可以庇护一切的港湾,她又能当个小孩了。  节目同时插播了夏天的第三轮时酷毙了的剪辑,那个杀人残忍利索,朝猫头鹰抛飞吻的男人,和抱着小女孩的家伙简直就是不同的物种。它向所有人解释他为什么而战斗,给予一个理由,一个答案,一个幸福大结局。  阳光明媚的大厅里,下城来的小女孩指着太阳向哥哥强调了几遍,然后叽叽喳喳地说了自己的经历。  火苗——听上去是他当初托付的人——死了,就是死在街头了,不知道因为什么。爸爸已经收了买家的钱,她发现那人在四处找她,不敢回去,也不敢到街上。她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到上城来。  她用一块水果糖贿赂客车司机的儿子,藏在后面的座位上偷渡到驿站,又藏在行李箱里到n21区中心车站,只有那里有往上城的车。  行李箱里很热,不过她受得了。她给夏天看自己的手臂,被发动机灼伤了,上面还有很多别的伤口,其中几处因为太久没治疗溃烂了。  总之,她一路偷渡,过程简直是一部惊险小说。从这个角度看她一点不笨,是高智商的典范。  她说所有这些时,周围人都是一副感动又欣慰的表情。  至于收留她的人突然死了、买家特别积极、她突然身处绝境的事,除非资深策划,没人会发现不太对劲儿。  白敬安不动声色地靠过去一点,按住夏天的肩膀,能感到他的战友浑身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但接着夏天放松了下来,阴沉与愤怒一闪而过,接着他就笑了。和之前面对媒体时一样地友好和帅气,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让所有人看到这场亲人团聚。  他知道没别的地方可去,而且有妹妹要照顾。  他把迪迪介绍给白敬安,她小心地握了握战术规划的手,三个人坐在沙发上的样子简直是幸福一家人。  这家人进行了大概二十分钟的展示,浅桔小姐还建议他们给迪迪处理一下伤口——直播的。几人好歹是坐上车,准备回家。  一进车子,当事人们就变得沉默,只有迪迪震惊地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一副来到天堂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们新任的形象策划干巴巴地说道:“我不知道这个。”  夏天朝她露出个笑容,表示没关系。他的笑容总是天下太平,不过白敬安注意到他的手仍有些抖,死亡的寒意还未完全退去,连笑容都缥缈了一些。  灰田点点头,没再就此说什么,没什么能说的。  “我下午之前会给迪迪办好居民登记。”她说,语速很快,“你恐怕不能接别的亲戚上来,上面不会同意。公司希望你的家人经过挑选,能精确估量对你名声的影响。”  她稍停一下,又快速补充道:“如果你有什么非要接过来的人,最好尽快给我一份名单,策划组会研究一下。”  夏天点点头,灰田想了想,又说道:“杀戮秀选手的家人……卷进秀里来的可能性很大。因为名声的增幅效应,他们还是新人时就很能吸引眼球,策划组非常喜欢,会想办法把他们卷进来。”  她看了白敬安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歉意,是在某人遭受到了特别不文明的事情时表现出的那种抱歉。真少见,现在还有这样的目光。  夏天摸摸迪迪的头发,似乎不算特别失望。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任何的指望都不会有好结果了。  他说道:“只有她了。”  灰田点点头,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夏天温柔地把迪迪一绺脏兮兮的头发别到耳后,表情温柔,是那个一闪而过,在训练室角落打电话的夏天。  她不停跟他说着树、云彩和阳光的事,说下面大家都说夏天肯定会死的,但她很确定他能活下来。她是对的。  夏天只是点头微笑,直到到达白敬安的房子。  白敬安的房子挺大,上下有三层楼,在上世界也算得上富裕了。  不过相对于面积,屋子里头显得十分破败。墙纸剥落,吊灯残破,不知哪年的广告单随手丢弃,好像很久以前住着一大家子,但是匆匆离去,再也没回来过。  白敬安输入了迪迪的身份权限,对她说,她可以去熟悉一下环境,天顶上有花园。如果能称得上花园的话。  她激动得浑身都绷紧了,夏天一说可以过去,她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上去。  夏天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周围,机器人管家慢吞吞地托了杯水到他跟前,运行时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还是二十年前的型号。  “这是什么?”夏天说,打量楼梯的一角残留的污迹,“血?”  “可能吧。”白敬安说。  “这里死了个人还是怎么的?”  白敬安没说话,夏天说道:“扫地机器人洗不掉,你就让它这么着留在这儿?”  “我懒得弄。”白敬安说。  夏天斜了他一眼,白敬安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看上去不像这么懒,但我就是这么懒,你要是想弄你自己弄。”  “我没说弄。”夏天说。  他拿着杯子,舒服地坐在沙发上。  白敬安觉得他坐在这破旧房屋里的模样,就像家里多了件过于奢华的东西,他的样子、表情和性情都让人觉得难以安置,并且随时会出事。不过他自己倒是很自在。  楼上,小女孩又跑到另一处天台,足音欢快,在整间房子里回响。太轻快了,感觉不属于这里。  “我给你们收拾了两间屋子。”白敬安说。  “机器人管家收拾的吧。”夏天说。  白敬安承认确实如此,他所有干的就是选了屋子,然后设定程序。  正在这时,小女孩从楼上飞扑下来,脸红扑扑的,朝他叫道:“快来看外面的云彩!好像有好大的白色的山在天上一样!”  夏天露出个笑容,站起身,走过去把她抱起来,说道:“但在此之前你得先洗个澡,然后再吃一份冰淇淋。”  小女孩发出一声欢呼,机器人管家“咯咯吱吱”把他们带去浴室。  白敬安看着这两人消失,心想要不要去找几件衣服,然后想到夏天的全套新衣都已打包送了过来,他很确定里头会有孩子的衣服,也是同一个赞助商的。他们摆出一副要让他在这儿长住的样子。  这不是栋令人愉快的房子,已经很久没人入住了,只有自己在其中游荡。除了这儿,他不知道还能往哪里去。  他环顾周围,有一刻心烦意乱,他不想和人有深入的关系,比替杀了总规划的家伙抛尸还烦。  但新生活已经在这儿了,除了开始,没有别的办法。第十三章 疯狂的宴会  1.  迪迪吃冰淇淋时,夏天浏览了一下各种信息。  他先是看了第三轮最后一幕自己死时的情况,看上去像个悲剧大片,他自己都看得感动了,就是当时有点惨。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白敬安脚步不停,一剑杀了那只蜥蜴人的样子,仿佛任何怪物都不要想挡住他的步伐。他是个战士,而且绝对是个老手,夏天熟悉这种场面,知道那种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愤怒。  他不知白敬安干过什么,但这人肯定不是只待在上城进行过模拟训练。  然后他也立刻看了白敬安说的“网上到处都是”的事。  白敬安之前一字不提他的身世,夏天猜他以前过得不怎么样,有些事光想就让人不爽,只能假装不存在。  但是现在真是到处都是。  白敬安的父亲叫白笑齐,死于182届杀戮秀。夏天发现曾经在死亡集锦里看过那张脸,是个常客。几个混混把他绑在浴室里,浇上燃油烧死了。油不多,所以他花了点时间才死掉。  那些人还把烧焦的尸体挂在楼外,当作警示。  当时白敬安六岁,和母亲在终端前看到了这一幕。之后在医疗记录中,显示他出现了严重的神经性厌食症,吃什么都吐。  白笑齐是因为妻子的基因病和浮金集团签的合同,他显然不认为自己会死,但任何乐观的估计在杀戮秀上都是不现实的。  很难想象那时还是个孩子的白敬安在想些什么,但看到父亲被活活烧死的场面时,他一定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也终将站在那个赛场上,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走。  他母亲精神出了问题,经常浑浑噩噩在街上游荡,一年后掉进了向日湖里,他们通知他去认尸。七岁的白敬安签了字,然后就回家了。电视台做了葬礼直播,但他没出现。  夏天没再往下看。  视频的音乐非常抒情,忧伤无助,但对他来说,理解这件事很简单:他记得第三轮最后时白敬安死死抓着他的样子。  他碰了碰自己的脖子,现在仿佛还能感觉到那种热度,和死亡的冰冷一样,被深深印在了身体中。  夏天知道那表情,那是一张深知失去与绝望的脸。  夏天关掉终端,主页华丽的色彩褪去了。他转过头,看到白敬安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劝迪迪吃掉冰淇淋,向她保证明天还会有,不用一直这样摆着,有时你就是得抓紧时间享受生活。 第25章 后面有人抱怨都这样了还多管闲事,就是不想活了,有些人就是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接着他们开始开他的黄色玩笑,说他哭着恳求时的样子一定格外令人心情愉快。  在“明星分享秀”栏目里,则放着那些异常下流的视频。  蜜糖阁的成员不断地解说,描述受害者身体的隐私部位,像在介绍一件产品。  他们也拿了夏天刚才的视频分享,那些人抚摸他的头发,像品评商品一样描述质感,有人说看他那一副笑容灿烂的样子,就觉得他该被玩到哭为止。  夏天面无表情看着这些色情、下流、充满侮辱性的东西,双眼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波澜。  他并不像有多激愤,他习惯这种待遇了。  他知道他没有任何权利,如果有,那也是因为电视台的利益。他是个重罪犯,在下城有无数人以各种方法告诉他了。  对他来说,这不是政治主张的问题。  这是私人恩怨。  两人刚抽到一个组时,白敬安就去查了夏天的情况,知道此人是因为一桩下城的重大杀人案进的监狱。  他因为杀了他姐的一个嫖客,跟当地政府的保安队发生了冲突。  ——下城的行政部门和当地人一贯冲突激烈,当年的n区屠杀就是基于一次本地人和管理部门的争执。这些年来仇恨并未因此消减,而是像传统一样流传了下来。  这些人在巷子里伏击了他。夏天受了重伤,一起的一个朋友死了,他逃去一处修理厂,这些人找不到他,第二天又杀了他姐姐。  夏天养好了伤回来,一个接一个,杀了参与这事儿的五个人。  他知道这会让他付出巨大的代价,可还是这么干了。  当时白敬安心想,这人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他从不是媒体塑造中那个纯粹卷入灾难的受害者,他本身就是个危险分子,吃了亏会几十倍地找回来。  即使在最糟的时候,也没人敢随意欺负这种人。他足够强大,也够不要命,就算最终死去,也会叫所有伤害他的人不好过。  但是在上城无止境的欢宴中,他终于意识到他有多脆弱。  他曾总是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不惜代价进行抗争。可在这儿,一杯小小的饮料就能剪除他的利爪,剥夺行动的能力。  想到打开封装球时看到的场面,白敬安的脸色冷下来。那些人把他的队友按在沙发上,夏天衣衫不整,徒劳地说着“走开”。他没从见过他这么无助的样子……除了快死的时候。  其实关于这样的话题白敬安听过很多次:这是上世界,非自愿性性行为很常见,不需要大惊小怪。  药物模糊了一切,人们不大能分得出是否是自愿了。痛苦不再尖锐或重要,变得可有可无。人们既不大在意自己的,也不太理解别人的苦痛,只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对夏天来说可不是这么回事儿,有人冒犯了他,他就要不惜代价地报复。  白敬安觉得自己应该低调,但他发现他很高兴加入这场复仇。  给那些杂种好看。  3.  他们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半夜了。  夏天脸色阴沉地去洗澡,冲掉一身酒精、迷药,还有别人体液的味道。  那些人下的药很重,他打开花洒时一阵眩晕,扶着墙才站稳。他低头时看到自己的右脚,上面的牙印在渗出血丝,他记得有人抓住他的脚踝……某个人的舌头顺着脚趾慢慢舔上去……  他又吐了一次,然后在浴室里折腾了一个小时,换了件衣服,上楼去看迪迪。  小女孩在能看到星空闪烁的天窗下睡得很熟。  他默默在旁边坐了一会儿,住在这种地方是她的梦想,也是他的。  派对上,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像星空一般闪耀,酒水和点心四处流淌,无穷无尽。宴会仿佛会持续到世界末日。这是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在这永恒的欢宴中,有的是华丽、血腥与刺激,没有尊严,没有未来,也没什么个人命运。  夏天没有处理伤口。上城的医疗水平能让小伤转眼消失,好像从未存在,但下城没有这样的待遇和习惯。  他想让伤口留在皮肤上,像火一样燃烧,让他觉得自己活着。必须得做点什么。  他已得到了最初来到此地时想要的东西,但感觉并没有好起来。  一股不可名状的愤怒烧灼着他,他会杀了那几个人的,看着他们的眼睛,让他们知道要为所做的事付出的代价。  他又在迪迪旁边坐了一会儿,起身下楼。  白敬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桌上放着一杯……看上去是草药茶。  他低头看手机,没有外放,也没用耳机,光线像雪一样照在他脸上,杀气腾腾,样子几乎有些陌生。  他看了洗完澡的夏天一眼,抬手外放了一个全息投影。  那是个穿灰色仿佛如鱼鳞状外衣的男人,头发染成类似的色系,眉间尖刻冷厉,有种冷酷薄情的效果,可能是微整形的哪个门类。夏天这才意识到白敬安在看蜜糖阁的视频。  “这个人。”白敬安说,“衣服有点问题。”  他把衣服放大:“这牌子叫‘慢速度’,他穿的这款还没有上市。”  夏天瞪着悬浮屏。他记得这个人,曾压在他身上,扣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然后……他还朝着镜头说:“他尝起来像威士忌加‘糖’。”——那是种迷药的名字。  夏天又是一阵反胃,不过忍着没有奔向卫生间,反正是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他要么是个能直接从设计师那里拿衣服的权贵,要么是牌子内部的人。”白敬安继续说道,“‘慢速度’是个小众品牌,还没能高端到进权贵的圈子。”  夏天点点头,去吧台给自己倒了杯酒。他和“慢速度”有内部关系,他心想,这是第一步。  吧台是他进来时临时装的,全是赞助商放这儿的好酒——其实他喝不出来,不过不影响他当时知道这都是好酒时很开心。  他拔掉盖子,手一抖,瓶子差点摔倒,他小心地用两只手倒了半杯。  接着他拿着杯子走到白敬安旁边,坐在沙发上。  “再见到他,我会认出来的。”他说。  白敬安把过滤后的资料分享给他,夏天低头去看。战术规划侧头看他,伸手碰了碰他的下巴,上面有几个青紫的手指印。  夏天躲了一下,白敬安说道:“不想处理吗?”  “我等会儿会处理的。”夏天闷闷地说。  他们在这鬼屋般的沙发上默默坐了一会儿,喝掉各自杯子里的东西。夏天有一刻想嘲笑白敬安的草药茶,但想想还是算了,他太沮丧了,没精力嘲笑人家。  “所以,”夏天说,“你是在这里长大的?”  白敬安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夏天说道:“不太像。”  “要我拿照片给你看吗?”白敬安说。  “我是说,这里像个鬼屋,”夏天说,“但你不像个幽灵。”  白敬安紧紧攥着杯子,过了一会儿,他说:“出事后我没收拾过。”  夏天点点头,表示看出来了。  “我……记不清楚了,”白敬安说,“我觉得有一段时间生活得很快乐,但出事后……怎么着都不对头。我想我只是想保持原样,也许能再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找不着的。”夏天说。  白敬安盯着杯子,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最终他说道:“我知道。”  “有时你感觉就是永远也不会好起来。”夏天低声说,“痛苦就是痛苦,问题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他靠在沙发一角的垫子里,把半杯酒喝完。酒很烈,烧得胃疼。  他想起很久以前胃疼时,他姐给他煮粥,嘲笑他说,等他真在上城功成名就时就有钱生病了,她就不用再干这事儿,能享点他的福了。  他的旁边,白敬安拿出一枚蓝色的胶囊,拆开,把药粉倒到草药茶里。  夏天好奇地看他,白敬安说道:“帮助睡觉的。失眠。”  夏天仍看着,白敬安又说道:“星芒工作室17-3型基因病毒弄的。”  夏天点点头,他在白敬安的医疗史上看过这玩意儿,大名鼎鼎“n区大屠杀病毒”。那场疫情收尾不力——或是电视台故意收尾不力——四处蔓延,半清空了n区周边的区域,上城也有微弱的波及。  这种病毒的效果因人而异,对白敬安来说,它几乎清空了长期记忆区,在他失去了父母之后,连自己的位置都无法找到。  但如果不是看了资料,夏天一点也看不出他有脑损伤。这人总是胸有成竹,规划所有的细节,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他从来不让自己像个受害者。  夏天不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做到这样。  白敬安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说点儿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俩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坐在沙发上,阴影沉沉压在周围,让人没法开口谈论。  最终夏天只是伸出手,顺了顺白敬安翘起来的头发。  白敬安怔了一下,但没动。在夜色里,那人显得悲伤而温柔,一阵风就会吹散了。  夏天收回手。  手还在抖。  夏天拿着杯酒,冷着脸穿过宴会场。  他现在完全贯彻执行了灰田的建议:绝不拿陌生人手里的东西,要喝酒,就直接从封装容器里取,或是有正式名牌的侍应生手里拿。  像个在他妈森林里迷路的小姑娘。  鉴于合同有规定,他有数不完“非去不可”的派对,这种连续数天的宴会被称为“深度狂欢”,持续到现在,已经毫无体面。  夏天穿过一个转角时,发现有两个人在墙角就干上了。看到他回头,其中一个盯着他,做了个口交的手势。  这种画面比比皆是,后来他视而不见地直接走过去。  他仍在看终端里过滤的蜜糖阁人名,这个……“色情恐怖组织”有自己的官网和粉丝,业务开展娴熟全面,而且肯定不缺钱。  里面的一些人并不缺床伴,也许还能当真包养某个明星什么的。可他们就是喜欢在宴会上迷奸别人,宣扬那套“奴隶共享”的理论,再把一切下流的细节拍摄出来,指指点点,还他妈打分。  这两天,他和白敬安清点了所有视频,缩小查找范围,确定这个蜜糖阁id叫“吃干抹净”的家伙主要在时尚圈活动。  在下城时,夏天只知上城有无穷无尽的派对,现在才知道这些东西其实都是分主题和类型的,比如今天杀戮秀派对主要邀请的,就是时尚圈人士。  夏天穿着身昂贵的礼服,更衬得整个人高大帅气、玉树临风,他面无表情地穿过大厅,眼中带着杀意。  夏天穿过一群聚在角落里,衣着入时的时尚圈人士,突然停下脚步。  他转过头,看一个高大男人的背影。  样子不像,但他记得那个香味……  很难形容,是种甜滋滋的暖香,但又有点刺鼻,带着侵略性……那种气味很少见,不是香水,而像在某个密闭环境里沾上的。  夏天心中某个地方抽紧了,他转过身,朝那群人走过去。  这伙人正在聊……《黑暗之子》——许医生非常喜欢的那部剧。  这剧集终于快要大结局了,目测女主角要怀着那个倒霉白林的遗腹子,悲伤但充满希望地活下去。  一个黑发的高个子男人义愤填膺,奋力在驳斥上城人们对白林的错误认知:不是日天日地的超级战神,现实一点好不好!  他长得挺帅气,身材壮实却不臃肿,穿件风格挺拉风的金属质感外套。这年头能活过一届的杀戮秀选手就没有难看的。 第27章 他拿起来,屏幕亮起,桌面上……是他。  秀里的某个镜头,可能是刚开始的时候。他赤着上身,坐在阳光下,朝什么人笑得很灿烂——大概是白敬安——一脸的毫无防备。  杀戮秀的镜头很稳定,但这个显然经过3d重制,镜头充满了色情感。它顺着背脊向下抚摸,在发梢逗留,然后又游荡到胸口,真是三百六十度没死角。  夏天面无表情看着,心里想,这年头可没人会把手机乱丢,要么他会回来取,要么,他还在这里。  他拿着手机,脚步轻慢地穿过房子,一间间推开半掩的门,手里拿着刀。  他找到了。  是间大得莫名其妙的浴室,光线很亮,地板升腾着暖气,资源全开,却没什么人用。  然后他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不大清醒,说道:“这是哪?我要回去了……走开……”  另一个声音回答道:“这是哪里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你很快和我就要进行一下‘深入了解’就行了。”  接下来是一阵挣扎和衣服摩擦的声音。  前一个声音说道:“停下来,我不……我不想……”  夏天对这声音可谓印象深刻:卫零。  他朝那方向走过去,中间隔着一片有星光闪烁效果的帘布,这里的人连建个浴室都曲里拐弯。  房间里,卫零发出含糊的呻吟,那人说道:“别乱动,咱们来好好玩玩儿……”  夏天冷着脸,一把拉开帘子,看到里头的景象。  那是片做成温泉效果的里室,四处可见酒、点心和精美的托盘,卫零靠墙坐着,被压在那儿,裤子脱了下来,醉得不行。  压着他的家伙已经剑拔弩张,一只手探进他的身体里,正在扩张,还在说些下流话,说他已经湿了,他这种人就该拿来取乐。  夏天看见他的面孔,不是宴会上看到的那张,但他知道就是他。不管微整形把他变成什么样,骨子里肮脏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卫零正徒劳地把那人推开,然后他停下来,抬头看夏天。  那个强奸犯正待插入,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转头去看。  夏天拿着刀子,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2.  那强奸犯先是怔了一下,说道:“夏天?”  他死死盯着他看,大概过了五秒钟,他才清醒过来一点,左右看了一下,意识到情况不妙。  这里空无一人,为了“营业活动”早清空了,连摄像头都没留一个——除了强奸犯放在桌子上那个,大概是为了留念吧。  然后他朝夏天露出一个笑容,大概觉得有微整形技术在,他还是安全的。  “我可是在你身上花了不少钱呢,夏天,我买了你全套的全息视频,还叫过你名下衍生的性服务,但真人仍然是不一样的。”他说,“没人有你这样的……”  他停了一下,好像找不到形容词,接着他看到夏天手里的刀,笑了起来。  “尤其是你拿着刀的时候,简直叫人移不开眼睛!”他说道。  他终于松开了卫零,大明星无助地往后缩,想把腿合到一起,那强奸犯心烦地推了他一把,像打发一袋垃圾。他看着夏天,毫不介意地裸露下体,阴茎没有丝毫软下去的趋势。  夏天一动没动,也看着他。天顶明亮的光线像雪一样洒下来,温度似乎都变冷了。  “我在休息区找到他的,”强奸犯说,毫无所觉地揉了把卫零的头发,“他根本不会记得今晚发生了什么,他这种人很多人想搞。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分享一下……”  夏天觉得他也没清醒到哪里去。  注意到夏天的脸色,蜜糖阁的杂种又笑起来,说道:“你刚到这里不明白。这种事很正常,就是玩玩儿,上城有很多可玩的东西,你很快就知道了。”  “是吗。”夏天说。  那人看了刀子几秒,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对他来说,这只是一种模糊的战栗感,即使屋子很温暖,但寒意像在骨子里的。上城仿如巨大的温室,快感永盛不衰,在这里,死亡都只是迷药的幻象而已。  他慢吞吞地站起身,穿上裤子,卫零蜷在他脚边的角落,摸索着去找自己的长裤,却根本穿不上。  浴室的里间很雅致,一旁流水潺潺,绽放着几支粉、红和蓝色的野花,完美复制出了地表时代山间温泉的乐趣。  他走到夏天跟前时,有一刻想伸一下手,装模作样拍拍他肩膀什么的。这人身上有某种东西,让他想触碰,却并不确定拿在手里要怎么办。大概就是好好享受一下,反正一切很快就会毁掉。  但他最终还是没敢这么干。一天前,这人喝了迷药躺在沙发上时真是个尤物,但清醒时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擦着夏天的肩膀走过去,心里有种模糊的预感,告诉他必须尽快离开,这儿不再是片安逸舒适的淫窟了……  可这时,夏天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仿如宴会场上一个没心没肺的玩家,语调轻快地说道:“别走啊,你不是玩得很开心吗?”  在夏天触碰到他时,他身体猛地紧绷,伸手去口袋里拿那把顺进来的武器。主城是座纸醉金迷的销金窟,但也处处凶险,他们这种人难免碰到麻烦——  一种纤薄冰冷的触感从他脖子上一划而过。  他怔了一下,事情发生得非常快,以至于他还没反应过来,只感到一阵细微的疼痛。脖子上漫开某种温热的液体,他伸手去摸,然后看了看,手上一片血红。  孚森死时也做过同样的动作,他当时觉得刺激无比,但当自己成为主角,血液竟如此触目惊心。  他踉跄了一步,摔倒在地,敞开的衣襟露出半支枪柄。  但他已压根忘了枪的事,他先是慌乱地四处摸索,试图寻找什么。  夏天过了两秒才意识到他在找手机,他拿出那东西在他跟前晃了晃,看着那人眼中的绝望与恐惧。  接着,对方又用虚弱的右手摸索胸口的什么。夏天耳机里传来白敬安冰冷镇定的声音,说道:“是紧急医疗呼救仪,第二颗纽扣。”  夏天在他跟前蹲下身,那人正在抓胸口的扣子,夏天一把把扣子扯下来。  这个id叫“吃干抹净”的家伙瞪大双眼看着他,手指无力地抽搐。这只手曾经捏开他的下颌,把手指伸进去搅弄,描述他尝起来的味道,说他这种人最大价值就是让有钱人们玩得高兴。  现在,他动脉深红色的血不断喷溅出来,把奢华浴室的地面染得一片触目,和杀戮秀里任何一个贱命的下城罪犯没有区别。  夏天单膝在他跟前跪下,一只手拿着刀,血沿着锋刃滴滴落在地板上,指尖还留着刀子划过人颈动脉的感觉,是一个切实存在的纪念物。  他深深看进他的眼中,朝他微笑。接着他俯下身,凑近那人的耳朵,说道:“现在,还想玩儿吗?”  那人瞪着他,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最终他还是完全静止下来,和夏天在杀戮秀上,在下城的街道上看到的东西变得完全一样了。  他又看了那双眼睛几秒钟,收回手,站起身来。  紧紧攫住他的怒气消退了,死亡平息了什么。只有死亡才能平息。  他感觉好多了。  夏天转过身,打开窗户,把尸体拖过去。白敬安已经看好了抛尸点,从这个位置丢下去,他多半会落在下面酒店招牌上,得隔一夜才能发现。就算直接落到了地面,警方想找到这房间也需要点儿时间。  他揪着尸体的领子,娴熟地把它从窗口丢了出去,一边转过身,拿起桌子上的摄像头塞到口袋里。这玩意儿是云同步上传的,不过他进屋前白敬安就把传输渠道切断了。  同时侧耳倾听,尸体好像没掉到地上。  接着他左右看了一下,径自走到做成石头样式的水龙头边,把水开到最大,又踢翻了两盒清洁剂。这种地方的清洗工具力量强劲,尤其是针对体液类的东西。  夏天把手机也丢进水中,十几分钟后,这里会变成一大片温泉池塘,一切都消失在水流之中。  如果警方真要查这件事,用试剂也许会找出点啥,但这类地方一定发生过很多事情,残留的其他血迹也不会少。  现在,它多了一桩战绩。  夏天转身,准备离开。  长刃在他手中变回一枚小小的袖扣,安静地伏在袖口上,又多渗出一点血迹。  夏天看了一下时间,发现自己已经在宴会上待足了合同要求的时间,真是愉快的三个小时。  “我就喜欢这种宴会。”他朝耳机那边的白敬安说道。  “扣子。”白敬安说。  夏天迅速检查了一下衣装,发现衬衫的扣子开了三颗,可能是刚才动作太大了,他扣好,再理了理衣领,又是大好青年一个。  他走到门口,停下来,转头看蜷在角落里的卫零。  大明星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迷药之下,他的行为好像退化回了幼儿时代,忘记了裤子怎么穿,只是无助地抓着,手不停发抖。  夏天迟疑了两秒钟,很想转身就走,但是……最终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把他拽起来,再把裤子穿上。  这人瞳孔扩张,还不太清醒。他长得非常帅气,但神色中有种疯疯癫癫的东西,是那种早就自我放弃了的人。这种人在下城活不过一个星期,不过以上城的迷药和医疗手段,想死大概也不容易。  他看着夏天,双眼根本对不起焦,从好的方向来说,明天他的脑子里多半什么也留不下来了。  夏天把卫零拖到外面,他揪着他的袖口,用虚无缥缈的语气问一个叫“小安”的人在哪里——听上去是他女朋友,并且已经死了。他问得异常执着,好像夏天会知道似的。  夏天不敢再把他放回宴会上,只好放在西翼的休息区,管白敬安要了他经纪人的电话,打去跟他说自己无意中在这里发现了卫零,情况不太好,他最好过来接一下。  除此以外,他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结束了交托儿童的工作,夏天往楼下走,朝白敬安说道:“这下宴会我超额完成任务一个小时了。”  “回来吧。”白敬安说。  夏天愉快地朝停车场走去,准备和白敬安一起回家。  下方的宴会喧闹,这里却十分安静,清扫刚刚结束,点心和酒水还未摆上,显得有些落寞。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白敬安在耳机里向他交代了一番警方要是查到尸体会有什么程序,他真是个违法犯罪的专家。  但夏天刚进宴会厅,就撞上了灰田。  形象策划表情紧张,一见到他,二话不说,一把拽起他的胳膊往一个方向拖,说道:“浮金二台《天空视点》的采访,快点。”  “什么?”夏天说。  “王牌节目的采访。”灰田说。  她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复杂,像在看一个危险分子。  “他们是真的准备好好捧你了。”她说。  灰田把夏天拖到宴会一处镶着大片金箔的沙发区,这里已经布置完毕,装饰奢华,灯光明亮,像是一座小小的神龛。  他们把夏天推到沙发上,这种光线下,他帅气得宛如一个年轻的神祇。  灰田左右张望了一下,说道:“白敬安呢?”  “不知道。”夏天说。  虽然知道那家伙在楼下停车场,但他是绝不会出卖战友的。  三个造型师同时扑过来,把夏天狠狠地收拾了一下,还有人塞给他一个采访大纲。夏天还没来得及看,对方已经滔滔不绝地把所有要点讲了一遍,大概觉得不能劳烦明星看文件。  灯光耀眼,夏天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袖口,盖住那一点血迹。  3. 第29章 “我就要这么叫。”夏天说。  “那就这个了。”灰田喜滋滋地说,“我这就报上去!”  白敬安瞪了他俩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好屈服了。  就这样,他变成了“小白”,身上多了个“可爱”的人设,媒体没事就拿来说。  与此同时,终场宴会终于结束了。  为时一周的宴会上,大概有五十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或失踪,他们杀死的那只是死者中并不出奇的一员。  而白敬安和夏天并没有清闲下来,日程里仍排满了各种的拍照、宣传和派对。他们归根结底仍是娱乐明星,不过包装成了战士的样子。  除此之外,作为新科的明星,他们也收到了不少难以拒绝私人宴会的邀请。  大人物们的宴会有些只是宴会,但也有些……非常奇葩。白敬安见识过不少了,夏天见得更多。他简直就是个金光闪闪的变态吸引器。  有次夏天参加宴会,衣衫不整地回来,冷着脸去注射拮抗剂。他弄得太多,白敬安走过去帮他控制了一下用量,他身上有股迷药的味道,外套也不知哪去了。  事后他知道那是个有钱人举办的私人宴会,指明要夏天过去。他到那里没多久,主人敲了杯子,说他希望到场的明星、演员和普通人能脱光了陪伴他和他的客人们。  他的原话非常委婉和平淡,说不会发生性交,这只是一种形式,他认为大家理所当然都是明白人。  “我知道这种人,”夏天说,“他们就是装模作样,假装懂得一切,让你觉得自己无关紧要,愚蠢透顶,最好照他说的做。但是……”  “但你当时准备那么做,”白敬安说,“因为别人都脱了,而你就是想证明你也能做到。”  “我站在他跟前,脱了外套,然后是衬衫,他一直盯着我看。”夏天说,“他一副不关心的样子,但我看出来了,他享受着呢。”  他盯着杯子里的茶水,白敬安加了点镇定的药物,上城的迷幻药威力强大,绵延长久。  “这时里面有个家伙嗑药嗑过了头,动静很大。”夏天接着说,“他看上去……跟疯了一样,大概就是疯了,正常人不可能……”  他停了停,似乎哆嗦了一下。  后来白敬安也在电视上看到那画面——那同时也是个真人秀节目,收视率不错,很多人在等着幸灾乐祸,看点色情的东西。  屏幕里,一个小明星在迷药的作用下相信自己是一只狗,行为极尽变态之能事。  “我说不准哪里不对,就是觉得很不对头……我趁混乱离开宴会,上了车手一直在抖,才发现有吸入式迷药。”夏天说,“我没发现迷药,因为一直能思考,但……我居然在他跟前脱衣服!我不知道继续留在那里还会干嘛。”  这是上城最常见的“趣味游戏”了,白敬安想,还喜欢找新人,那些人对这套还不熟,也不会满不在乎。这些人会感到屈辱,自我厌恶,你甚至不会觉得对方做了什么,因为没人强迫过你。  不过没关系,上城无数的娱乐节目、迷药和派对可以帮你无视灵魂危机,继续快活。  而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如果能在气势上压倒夏天这种人,成为他灵魂中的阴影,肯定是莫大的乐趣。  白敬安拍拍战友的手臂,那人低着头,长发散了几绺下来,气息不稳,衣衫不整。他眼角的屏幕里还亮着杀戮秀视频资料,无数的死亡在这里化为小小的标签条,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  他感到一种模糊而遥远的渴望:想要照看夏天,下次他再去宴会自己得盯着他,上城太危险了,他不能让他独自处理。  这么多年白敬安尽力不引起注意,但照顾夏天的感觉理所当然,就像你有个兄弟,你不能让他自己去那种地方。  这渴望像是从灵魂的深渊之处升起的,带着血腥和悲伤的气息。不管自己以前经历过什么,肯定学习到过这种感情是致命的,但他不知道怎么能摆脱。  虽然这不会管用的,世界如此凶险,谁也照顾不了谁。  第二天时灰田过来,带来了夏天的外套,说是“宜先生”派人送过来的。  “我不要!”夏天说。  “哦……”灰田说,把袋子放在沙发上,她看上去很熟悉这种场合了。  “我们和宜先生谈了谈,这事儿就算结了。”她接着说,“你们是公司重点培养的对象,真被哪个有钱人按到床上的可能性不大。而且最近流行温情脉脉,这是个时尚品味的问题。”  说这个时她面不改色,对这类话题熟悉又直白。  “不过你们也要知道,”她加了一句,“如果真有权贵想这么干,那也没办法。”  认识了这么久,白敬安知道灰田是因为助学借款沦落到这里的,虽然她明确在表格上写了不想接受和杀戮秀有关的工作,但因为公关和营销课程成绩不错,就给分到这里来,上世界对她的志向毫无兴趣。  她从不看杀戮秀,大学时曾有同学向她保证她会喜欢这个,她看了,确定自己永远接受不了这玩意儿。  现在,她每天早上、中午、晚上,还是得靠几大杯烈酒的帮助才能开始工作。也没什么,大家都这样。  不过不管你是干什么的,是否喜欢,生活都在继续。社会已发展到这个地步,车轮的洪流会把所有人卷入其中,冲向疯狂的未来。  “就是……”灰田说,停了一下,“别把事情弄得太难看,没用的。”  这时她手机响起来,她到外面接电话,白敬安听到她满不在乎的一句:“得了,我就是个拉皮条的——”  对方说了什么,她笑容敛下来。  一个秀的邀请。  当然了,是那种不能拒绝的邀请。  发过来的邀请函是全息的,灰田打开收件箱,两个杀戮秀选手阴沉地看着那张设计华丽的函件在她手下展开。  那是片残破灰暗的下城建筑,四处都是怪物和血淋淋的尸体,上面写着“敬请期待,史诗级逃生秀——n区大屠杀的八周年纪念秀!”  “是照n7区建的模,不过加入了很多新的怪物和互动剧情。”灰田干巴巴地说,“时间不长,是那种一天之内的闪电秀……”  夏天骂了句什么,白敬安瞪了全息邀请函一会儿,伸手放大细节。  作为广告,邀请函上的细节会在某种程度上反映秀的卖点,他冷着脸,把尸体和怪物都一个一个标出来。  全息屏上的尸体鲜血淋漓,一具比一具死得有创意,还有些不像是被怪物杀了,倒像是在拍猎奇色情片的。  怪物则令人毛骨悚然,充分反映出设计师的才华。  白敬安把几处细节放大,灰田转头盯着墙壁看。  她不知道能说什么,本来想说一句“你们谁如果有个金主的话,就不用太担心这一类的事了”,但实在很难说出口,她还是有尊严的。  这是另外一个世界。当和他们开玩笑、询问昵称和布置工作时仿佛是不存在的,但这才是这片浮华世界的本质。  她只好说她会尽快去询问相关的资料,然后便匆匆告辞了。  2.  两个杀戮秀选手又研究了一会儿邀请函。  上城这种秀很常见,规模较小,时间不长,内容千奇百怪,充分发挥个人想象力。n区大屠杀做主题的秀并不少见,而这场闪电秀投资颇大,请了不少明星,血腥程度也格外惊人。  夏天前阵子在宴会上做的那个关于n7区的采访大爆了一番,现在还在追加后续节目。现在正好赶上纪念秀,怎么能不好好拿来做下文章。  夏天看着邀请函上自己的名字,点击还会出现他的“经典视频”剪辑,立刻把昨天提到白林的采访也加了进去。  到上城从来不会结束任何事,要扮演的角色还是一样,他来自n区,就要搞这个乐子给上城那些杂种看。  白敬安盯着全息画面看了一会儿,突然打开终端里的另一个程序。  “蜜糖阁那个‘什么都能调教’,提过这个秀。”他说。  夏天怔了一下,白敬安伸手标出几段,继续说道:“有点隐晦,但说的就是这个。”  在那段标亮信息里,“什么都能调教”说道:就是某件大事的周年庆,我的暂时定在75-7附近,有点偏。  “75-7是个策划术语。”白敬安说,“指的是杀戮秀的赛场内负责的区域位置。”  夏天继续往下看,“什么都能调教”说着如果他干得不错,将有机会认识某些更高层权贵人物,打开新世界,为了这种新的工作乐趣干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一贯喜欢长篇大论地吹嘘,其中一段写着“而且我一直很喜欢近距离观察”。  夏天意识到他在暗示什么。  杀戮秀里经常会有客串npc,大都是些不来不行的合同人员、别圈的明星、有幸退休的杀戮秀明星,或是策划组的人。  不算安全,但架不住有人喜欢刺激。有时他觉得上城是不是有很多人嗑药嗑傻了,对死亡完全缺乏概念。  而这些天的监控让他知道,“什么都能调教”是个狂热的杀戮秀爱好者,对所有看得上眼的杀戮秀明星应该怎么调教,以及怎么死掉,都有一套理论。关于夏天的部分他简直就是写了篇论文,而且对他有些非常离谱的误会。  夏天转过头,发现白敬安正在看他。  那人老一副“要低调”的样子,不过夏天很确定他现在就是想去搞点事儿的表情。  他朝战术规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那怎么也得去看看啊。”  大屠杀的八周年纪念秀是场单人秀,具体情节就是要进入大屠杀的封装区内,和各种变异生物来个近距离接触。  主办方拉着夏天和白敬安搞了好几次宣传活动,他俩现在是团体赛里治愈系好战友的经典。  上次追加采访时,《天空视点》还在白敬安的厨房里铺了温馨款桌布,又摆了一桌子早餐,声称全是夏天做的。  夏天照着小贴士跟主持人大谈烤面包的窍门,拜托,下城连面粉都没有,他怎么可能会那玩意儿。  不过上城很吃这一套,采访大爆,人人相信他厨艺一流,公司还准备给他开办一个厨艺专栏,简直扯淡。  夏天收到了更多访谈、秀和广告的邀请,工作越发繁忙起来。  虽然他和白敬安变成了大忙人,几乎整天不在家,但倒不用为迪迪操太多心。上城的服务业发达,有钱孤儿一般由全功能的机器人管家照看。公司也提供公司的儿童托管服务,不过一旦接受,你可能很快就会发现孩子开始吸毒、滥交和肇事逃逸,天天占据新闻头条了。  才六岁,不会的?不,年龄不是问题。  灰田说这年头需要点时间才能找到靠谱的保姆,夏天说她会照看自己的。  她在下城长大,早习惯了。  夏天又增加了三个助理、两个化妆师、两个形象公关,一群人跟前跟后,还自备浮空房车,参加节目跟军队过境似的。  接着他停下脚步,看着大厅前方的宣传舞台。  确切地说,整个大厅都是这样。这里用的是n7区街角的取景,抬起头就是一片由建筑材料组成的天穹,总是亮着日光灯,边角的光线永远不够亮,阴沟和转角的阴影中藏着血和尸体。  舞台上还有全息变异生物一脸饥饿地在街上爬行,幽灵一般从他们身边穿过。这的确是大屠杀的幽灵,经过扭曲和变异反复地呈现在上世界的舞台上。  夏天有点发冷,胃里绞成一团,但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满不在乎,能够微笑,好像没有任何可畏惧的。  无数摄像头对着他,感觉像是面对某个不可估量的巨大怪物,饥肠辘辘,在它面前任何脆弱都是致命的。  受邀选手们将在同等大小的全息赛场上接受采访,主持人语调轻快地介绍秀的亮点,回顾当年的悲惨事件,还配有相应视频的回放。  夏天在助理客气的请求下,坐在废土风格的沙发上。他从坐在这儿就盯着赛场平面图上的75-7区看,那里是座修理厂,图像简单而含糊,但那就是他上场后第一个要去的地方。  他摆弄桌上赞助商放的工艺刀,锋刃冰冷而致命,最终只有这个是可靠的。  主持人朝夏天走过去,准备开个自觉特别好笑的笑话,但夏天的表情让他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并不动声色转了个弯,瞄准下一位选手,连脚步都放轻了点。  大屏幕上对n区暴动进行了新一轮的科普。  暴动源于一桩在下城中司空见惯的当地人和管理部门的冲突,只是那次碰上的是n7区的白林。  当地的行政长官看上了他妹妹,强行抓了过去。那孩子才十三岁。  白是当地的大姓,在那种地方,氏族的凝聚力十分强大。而白林是那种四处都是兄弟和朋友的人。  他试图救回妹妹时和当地政府起了冲突,死了两个人。 第31章 白敬安揪着夏天的领子拖到街上,离开那东西的狩猎范围,然后回过头,一把按住夏天的肩膀,说道:“冷静点,什么也别管,知道吗!”  他的手指嵌在夏天的肩膀里,微微发抖,让他有点疼。他眼中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冷。  半条街外的怪物还在尖叫,夏天尽力朝他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我知道。”  白敬安冷着脸往前走。  他身体紧绷,防备周围的一切,简直有点歇斯底里。他不记得上次这么专注是什么时候了。  他注意力的一部分始终在夏天身上,他必须盯着,在这个地方,你随时会失去身边的人。瞬间的疏忽,就会让一切无可挽救。  理性告诉他要镇定,夏天是个一流的战士,知道怎么在下城生存,对付变异生物也是老手了。但他就是控制不了。  像有把从灵魂深处最黑暗之地烧上来的火,带着无以名状的恐惧,极其巨大,无法直视——  他强行把这念头挥开,这世界没空间留给过去的悲伤,必须把注意力集中在当下。  他们继续向前,街道狭窄而熟悉,灯光破碎,四处充斥着枪声、惨叫和怪物的号叫,白敬安的靴子踩过鲜血和残肢,一路对求救和惨死的居民视而不见,不断对自己说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两人穿过一条阴森的窄街——他脑子里自动跳出“亭西街”这个名字——时,一个穿清理工制服的男人背着个孩子从屋子里冲到街上,正在他们前方。  孩子很小,似乎昏迷了,他用皮带绑在身上,手里拿着一把两个世纪前款式的枪。  紧接着,一个长发女人也冲了出来,跟在他身后,拿着把左轮手枪。  这时男人回过头,看到两个杀戮秀的选手。  白敬安僵了一下,无意识退了一点,他不想要任何交谈,他受不了这个……他希望他们自己尽快离开。  但那男人看到他俩,却面露希望之色,他张了下唇,准备说什么,白敬安一个字也不想听。  不过他没来得及说出来,表情变得警惕,夏天手肘碰了白敬安一下,三只地狱犬正从不同方向围过来。  谢天谢地。  一只地狱犬跟在身后,还有两只巨大的堵在前方路上,这是一起围猎,看来盯上他们一会儿了。  领头的那只立刻锁定了背着孩子的男人,它们肯定有某种智力,能够一眼找到人群中最弱的。它龇起牙,身体微微伏低,准备扑上去。  两个杀戮秀选手在一眼中迅速交换了战术细节,夏天冷着脸,脚步停也不停地向前走,朝它就是一枪。  这枪正中心脏,正常情况下会让它半个身体变成一堆碎肉,向后溅个三四米。可现在也只能让它后退了半步,沾血的爪子在路面滑动,站稳,接着又固执地朝前冲来。  背孩子的男人退了一步,身后的女人朝它脑袋又开了一枪,它摔倒在地,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们,在生物变异下,它们无法分清伤痛与死亡,毁灭的欲望统御一切。  他们身后,白敬安连开了五枪,才干掉后面跟着的那只跃跃欲试的地狱犬。他左右张望,想找到把口径大点的枪。夏天那把也只剩三颗子弹了。  对面,支离破碎的犬身又往前冲了两米才停下,充满超自然的疯狂。  白敬安退了一步,撞到夏天的肩膀。  接触只是一瞬间,但让人感到安全,如同锚一般把你固定在现世之中。  夏天正盯着街道对面。  另一只地狱犬不见踪影,像是临时撤退了,但肯定还在,藏在转角的黑暗中,准备趁他们穿过时拖个人走,或是有危险时趁火打劫。  他们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经过这些天的并肩作战,白敬安知道夏天对付这类东西很有经验。他们都知道必须等待,直到靠得够近。毕竟子弹不多,也不够强大。  背着孩子的男人向他们走了一步,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一起走——”  白敬安冷着脸,装作没听见,转头去看前方的尸堆,下面有什么东西……  这时,他听到上面传来声音。  他慢慢抬头,一只东西趴在街边的民居上看着他。  它长着一只乍看宛如黄鼠狼的头,小而怪异,分布着稀疏黄色的毛发,还有一双有智力的眼睛。  在白敬安看到它的瞬间,它从上方一跃而下。  与此同时,它身体张开,仿佛一张大号的肉毯子,白敬安连着开枪,那东西毫无所觉,疾扑而来。  白敬安侧身闪过,怪物擦着他的鼻尖落到地上,发出一股腥臭味。白敬安上前一步,一脚踩住它的脖子,它扁平的躯体威胁地张开,边角长着牙。  同一瞬间,夏天转身开枪,正中它的脑袋。  它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了。夏天停也不停,又抬手朝那只一直在街角偷窥,以为有了机会终于扑过来的地狱犬开枪。  他开枪时很冷静,直到它已冲到眼前,能看清齿缝里的肉末时才动手,这一枪把它的半个脑袋都打飞了。  白敬安看也没看扑过来的地狱犬,注意力始终在尸堆里的生物上。那东西动作越来越大,终于从残肢中爬了出来。  白敬安开枪的那一刻,就意识到那是一个变异过的年轻人,有着一张十五六岁男孩的面孔,身穿一件写着“地狱之火修理厂”logo的蓝灰色制服。  但现在头骨像融化的蜡烛般畸变,变得巨大,形成长条状,嘴里长着参差不齐的尖牙,发出哭泣般又细又长的叫声。  白敬安哆嗦了一下,枪在手心滑了一下,但他抓稳,朝他连开两枪。  扭曲和痛苦结束了,白敬安放下枪,十秒之内他和夏天脚边已只剩一地尸体,整个过程极其利索,带着股没处宣泄的怒气。  2.  周围一时寂静下来,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哀鸣,在这片荒蛮和疯狂之地,宛如空洞的风声。  旁边背孩子的男人突然弯腰吐了出来。  女人慢慢走到那具尸体旁边,抚摸炸成了碎片的脑袋,全不介意手上的血和脑浆。她声音颤抖,叫道:“小威?”  好像她的触碰还能让那残肢再醒过来,回应她似的。  白敬安转身就走,夏天尽可能镇定地跟上他,假装这荒唐的悲伤场面不存在。  夏天差点踩到一片血洼,白敬安拽了他一把,他手上力量很大。夏天避开那摊血,拍了拍那人的手臂。  上方是沉沉的天顶,整片城市仿佛狭窄的牢笼。当到过这上城,才能意识到那些人从他们手中剥夺了什么。  他们可以结束这个的,只要机灵点,拿好枪……只是一天而已。  没走两步,两人再次停下脚步,看着街边钻出来的东西。  这并不奇怪,街道上四处是这样的东西,只是这只格外悄无声息。夏天僵在那里,看着它沿街角无声地爬行,待他反应过来时已到跟前。  那东西的样子……很难形容,它很高,接近三米,长着人一般苍白的皮肤,可以看到一根根青紫色的血管。  上面的脑袋像一张清秀的人脸,可是却只有一半,从鼻子中间往下像是被凭空剜去了,断口长着密密麻麻的血管,脖子奇长无比,两只椭圆的眼睛如镜面一般看着他。  它两边各长着的三只人类般的手,又小又白,近乎透明,完全不符合进化规则。  它不知何时出现的,像沿着街角无声地爬行到了他旁边。  夏天瞪着它,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也不是特别像,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这里只是上世界的一个游戏。  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他没有时间回忆过去,只能往前走。  下一瞬间,怪物朝夏天扑来,而他朝它就是一枪。  它蛇一般的身体灵巧扭过,子弹击中了腹侧,但不足以造成伤害,那些人类般的小手转眼抓到了他的衣襟。  它猛地张开嘴,和近乎透明的身体相比,那是张血盆大口,獠牙在日光灯下闪着光。  夏天把枪一丢——子弹用完了——一把勒住它的脖子,它的身体如蛇一般狠狠缠住他,他从后腰拔出枪来,抵着它的脑袋连开了三枪。  子弹击中头骨的声音很沉闷,它的脑袋在他手臂里碎成一大堆骨头和脑浆。缠着他的尸体松脱了,就像很久以前那样……一切还算顺利,他对自己说,这是可以解决的。  他慢慢站直身体,但膝盖一软,差点摔倒。  白敬安干掉前面一只顺墙爬过来的变异老鼠,长发女人还抱着那具可怕的尸体,她丈夫——大概吧——仍在吐,腿抖得根本没法走过去。  他转头看夏天,正看到那人从尸体里爬出来,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那一刻,他看到他总是灿烂笑容下某种黑暗而且血淋淋的东西。他的战友狼狈地伸手扶住墙,站稳身体,过了两秒,弯下腰干呕起来。  白敬安走过去,夏天什么也没吐出来。他胃不舒服,开赛前什么也没吃,就喝了点水。他碰碰夏天的肩膀,那人在发抖。  他头发因为刚才的打斗掉下来几绺,有点狼狈。怪物的尖牙划伤了他的右肩,渗出血来,但他没发现。  白敬安手上的力量紧了一点,轻声说道:“得走了。”  夏天点点头,样子有点可怜,白敬安心想等会儿得找个医疗箱,下城的医疗箱效果一般,但至少能帮上点忙。  他没问夏天是不是还好。他显然一点也不好。  雅克夫斯基盯着屏幕里的夏天,把镜头拉近。  这位万众瞩目的明星浑身紧绷,手在发抖,离开尸体时还绊了一下,如果不是白敬安扶了他一把……唔,他大概也不会摔倒,他反射神经不错。  这种人总是会强迫自己站稳,拒不展示弱点,所以才能在血淋淋的世界活到现在。  他当时在那里,雅克夫斯基想。  他到这里是来做纪念秀监督的,当然现在该他放假,但公司才不管你假不假期呢,需要你你就得在。  他坐在一堆的屏幕之中,手里还拿着空酒瓶子,心想这念头真是疯狂。  封装区里的人全都死了,这是常识。  虽然这些年上城的娱乐圈变着法儿讨论幸存者的可能性,但……好吧,根据上城粉丝们孜孜不倦的分析,逃跑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电视台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核心区,周边人士如果运气很好,又特别机灵,还是有可能幸存的。  雅克夫斯基做了个重点标注,让策划组的人去查,查边缘区域,以及和那个怪物相似变异形态的战斗。  夏天就在那里,他很确定。  这可是个大爆点啊。  白敬安横扫了一家杂货店。  下城做生意不容易,这类地方总是有枪。  这是场闪电战,白敬安干掉两只扑过来的变异生物,从收银台下面搞到了一支伯雷塔二型能量枪,终于对口径满意了。  夏天负责吸引注意力,并拿到一把“末日现象”纪念版长枪,觉得这次冒险真是再值当不过。而且白敬安还顺了个医疗包。  他们离开杂货店,但一出门,就看到那对夫妻站在门口,他们已经离开了“小威”的尸体,并且显然一直跟着他们。  白敬安不知道这些人是根据什么进行判断的……也许背后有策划操纵他们的大脑,让这两人装成一副可怜的样子跟着,给赛事制造冲突。  他没法看他们,也没法说话,只能转头装成不存在。  不远处传来枪声,听上去两条街外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杀戮秀里绝大部分的武器响动都很大,为了达到充分的戏剧性效果,基本不考虑安全。  白敬安和夏天冷着脸朝那边走过去,那里会有一些杀戮秀的选手,而非上城创造的幽灵。而单人赛允许合作,他们这些人想活下去非得合作不可。  一路还算顺利,开了两次枪,但麻烦都不大。后面的“居民”只是远远跟着,也没他妈发生什么新情节。  他们很快找到了枪战的地方。那是城市边角的一处广场,他们赶到时正赶上一场恶战的尾声。 第33章 “但……这是个故事线啊……”那个叫温逢的年轻人说。  “我实在不想再听他们说话了。”夏天说。  他脚下一片血迹,尸体用“惨不忍睹”都不足以形容。白敬安也低头瞪了死尸一会儿,转头看夏天。  夏天与他对视。白敬安脸上同样溅着血,衬得皮肤格外苍白,他五官俊秀,总是一副斯文无害的样子,但那一刻他神色中有某种陌生的东西。  那东西有时会在他平淡的表情下一闪而过,但在血迹与杀戮中总是会更加鲜明。  夏天朝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他知道他不该杀死“白林”,会有大麻烦的,不过他仍旧心情舒爽,之前身体里沸腾的怒意终于平息。  他没理会脚下的一堆生化垃圾,这就是上城造出来的东西的本质。也许他们在电影和游戏里创造了无数个反抗军领袖,用假装是他的人进行色情服务,但是在他们所在的地方,白林仍是唯一的。  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五个主角团队的人,有的话策划肯定也不敢让他出场了。后面白色的生物继续前移,夏天捡起地上散落的武器,朝几个同伙做了个手势,一起前往这班人所说的地下车库。  那家“本地居民”好像当机了,没做出任何反应。离得这么近,夏天能闻到那孩子身上在高热下散发的腐败气息。  他知道这种味道,曾近距离地闻到过,这辈子都不会忘。  它在变异。  他经历过室内变异,知道有多么恐怖。他清楚记得当时是间差不多一百人的避难所,过程……不提也罢。那里最终变成了一栋装满尸块的房子,肢体混在一起,谁也不能分出谁是谁的。生命在这里一文不值。  他猜那场面在上城收视率不错,所以策划组准备了一个变异的孩子,打算在那间“地下车库”重演一次。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说是地下车库,这里其实是一栋半处于地下的大厅。  是用旧地表建筑改的,天顶很高,不知道以前是干嘛的。露出地表的窗户上焊着铁栏,治安不好,下城大部分建筑都是这样。这里应该只是一处临时找到的据点,不过各方面水准一流。  大厅边角甚至停了几辆车,之前他和白敬安一路一辆车都找不着——一点也不符合史实!  结果一碰到明星们的故事线,车立刻出现了。  夏天打量那几辆燃油车,感觉很亲切。下城没有磁悬浮公路,反重力车太贵,用的都是老式车。  他到上城时才第一次见着反重力车,现在他车库里都排七辆了。  大厅里已经聚集了几个平民,这是为了搞室内变异时足够刺激,毕竟,得有足够的牺牲者才会好看。  这些人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选手们没有理会,道格几个人在商量把他们“请出去”,夏天觉得策划组一定在开紧急会议。  就眼前的局面来说,那班人肯定不能搞“他们杀了白林,下城人觉得他们是恶魔,要进行攻击”那一套,很明显杀戮秀选手们不吃这一套,并且手里有枪,三十秒内就能让可怜的居民们全灭。  而且既然主办方给他打造的形象是下城来的英雄,纪念秀还是需要他们表现得足够爱护民众,演绎出大屠杀时的心碎和痛楚的……  想着就头疼,还是把剧情发展留给策划们操心好了。第十七章 复仇原则  1.  策划组里再一次炸了锅。  在一次的紧急会议后,他们决定把整个“白林”的线索掐掉。幸好不是实时播放,不然哭都没处哭去,真可惜他们给“领袖”安排了酷帅的殉道者故事线,这下全完了。  雅克夫斯基觉得那条线索很不错,完美反映上城人对白林的幻想——当然不是下城的,和下城没关系。创造者只会造出自己的影子,这位娱乐圈巅峰的战神自然也只是上世界创造了近十年的巨大倒影。  现在,策划组有一半的精力投放在了夏天的路线上,这场突如其来的狙杀弄得整个后台鸡飞狗跳,全员加班。  策划的即时交谈软件中提到最多的就是这事儿,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感叹词。  “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明白,那是白林啊!”  “毫无征兆!他就是疯了吧!”  “他到底是哪里不满意——”  但无论怎么说,该加班还是得加班,夏天这个级别明星的线索是整部秀的重头戏,每一分钟都有大堆人盯着,并涉及数目巨大的金钱,绝不容许任何错漏。  雅克夫斯基盘踞在他堆积着屏幕、酒瓶和零食袋的王座上,看着夏天急速增加的粉丝数,他造就的明星在浮空城上方璀璨闪耀,没人能够无视。  三个小时前,他们在n区大屠杀里找到了夏天。  通过暴动期间浮金电视台偷偷拍摄的大量平民生活,再加一点想象力和完美的剪辑,他们拼出了故事的经过。  浮金电视台放送出了这次的重头戏。  十三岁的夏天出现在精心剪辑的视频中,头发和现在一样老用根皮圈随便扎着,笑容很灿烂,明显地过度有活力。  他当时在一家叫“联合家庭”的修理厂帮忙。在下城,这岁数的男孩得赚钱养家了。  修理厂老板的女儿叫小许,特别喜欢笑,还喜欢带着夏天到处惹事。她大他一岁,也才十四。  虽然现在大家说大屠杀,一般都会说“整个n区”,但其实这并不确切。  全球防卫部镇压暴动失败后,把消灭反抗军的工作外包给了浮金电视台,在上城,政府部门一贯孱弱而边缘。  而浮金集团的专业策划们连夜拿出了能想出的最血腥、有噱头和刺激收视率的剧码。  雅克夫斯基清楚记得当时的情况,电视台最初研判要进行“完全封装”的,是1区到17区。  后来购买数字直线上升,他们又悄悄多划了两个区进去。  整件事持续了一个月十三天,直到那里空无一人。  夏天和联合家庭修理厂,就在之后划入的n19区。  n区大屠杀由一只携带病毒的变异老鼠开始,三天之内,把这片三百多万人的大区化为了人间地狱。  从第十二个小时开始,事情已经开始失控,夏天和那个叫小许的女孩逃离了修理厂,他们甚至相依为命了一段时间,但在第二十七天的时候,她感染了。  她后来变成的样子……不说也罢。  夏天杀她的时候面无表情,十分镇定。他模样仍很稚气,但眼神中有种一些成年人才有的,对未来的完全绝望。  他杀了她之后,盯了尸体两秒钟,就转身离开了。他受了伤,一瘸一拐的,脚步宛如一个久经沙场战士才有的冷漠、坚定和筋疲力尽。  除此之外,策划们还找到了一组从来没有公放过的镜头,发现那也是夏天。  他坐在一间房子的角落,双手抱膝,低着头。他们查了一下这组镜头的时间……他就这么坐了三个小时二十分钟。  他在黑暗中,就这样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有人怀疑他是否在哭。  但后来他终于抬起头,并没有哭。他认真地整理了一下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好,表情严肃,像一个成年人决定去做一件大事,于是要打理仪表一样。  然后他离开了那间屋子,跟着他的摄像虫中间被袭击了,没能再转播下去。策划组研究了一下,发现是被他干掉了,但不知道怎么弄的。  夏天就这么穿过怪物游荡的城市,没人知道他之后干了什么,只知道他最终逃离了封装区,在近十年之后,因为连续杀人的重罪来到了上城的杀戮秀中。  雅克夫斯基看了一眼实时数据,夏天这段视频传播速度达到一个可怕的峰值,几乎可以说,上世界所有人都在看,都在讨论当时发生了什么。  正值n区大屠杀纪念秀,这一话题掀出的热度烧红了整片天空,连乔格都打了几次电话,后来还亲自过来了一趟,现场监督,还狠狠表扬了他一番,但仍然不给他放假。  这些都在雅克夫斯基的预料之中。  夏天当然会大红大紫,这可是一场“死而复生”,足以把大屠杀那道辉煌的光环笼在身上。  乔格还在电话里说如何进一步打造夏天,但雅克夫斯基觉得他站上巅峰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那可是n区大屠杀的光环啊。  大屠杀那会儿,雅克夫斯基是转播的边缘角色。  所有人都参与了,在那里日复一日地看着别人怎么惨死,找到合适的角度。全是平民,还有那么多小孩子——  当时他心想,他们做出这种事,必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上城老是说“整件事最后只得到了娱乐”,但并非如此。他们无法摆脱大屠杀,它在上城每个人的潜意识中尖叫,让人们相信它能回答一些重要问题,重要得足以填平这庞大的死亡人数。  所以所有的诠释都不够强大。  于是他们固执地不断询问,就好像古代人询问祭祀的尸体,认为可以从中找到一个了不起的、神秘的、能回答最重大问题的答案。即使他们甚至不知道问题是什么。  雅克夫斯基看着屏幕里,慢慢从黑暗角落站起身的夏天,他认真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才十三岁,但那是一个成年人心如死灰,前去赴死的眼神。  如果你曾经极深地爱过什么,然后又失去过,就不会对这样的痛苦无动于衷。  观众们喜欢这个,但原因却是某些虐待狂永远不能理解的。对他们来说,杀戮秀就是一个折磨人的游戏,夏天这种人就是上好的素材。  只是……观众们总是声称喜欢恶徒,但根本不是。  就像人们喜欢假装自己冷酷无情一样,那只是上城迷幻药掩盖的太多的事情之一罢了。  实际上,人们想要看到的始终是情感,看到人性,看到爱、抗争和胜利,看到某种提炼出来的经验和结论,得到一个答案,逃离现在的痛苦。  现在,无以计数张狂热而疑惑的面孔将转向夏天,开口询问,并且倾听。  而且这一次,问的对象还是活的。  主屏幕上,夏天杀死了“领袖”的视频,枪口火光尖锐地一闪而过,照亮他的面孔,他脸上溅得全是血……  雅克夫斯基把视频关掉,他看了好几遍,仍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杀气腾腾的手攥住似的。  夏天完全不受控制。他突然想,我们一直把他当成一个明星处理,好像这么叫他、让他朝着镜头笑,代表他真的会听话了一样。  他是个一手鲜血、满心愤怒的亡命之徒,现在正要站上上世界娱乐圈的巅峰,而他们根本没有一根能拴住他的链子。  雅克夫斯基靠回椅子上,又拿起酒杯。  真刺激,他喜欢这款明星。  夏天转了一圈,决定修那辆加长的越野。  他高兴地跟白敬安说他特别喜欢这个车型,小时候第一辆修好的就是这种车。  白敬安把他揪过去坐好,给伤口上药。  战术规划脸上也溅着血,只随手抹了一把,头发也乱了,看上去有点狼狈,夏天觉得这样子和他还蛮相衬的。  他抬手顺了顺白敬安翘起来的头发,那人正冷着脸处理伤口,这时突然抬眼看他。  他神情中有种陌生的东西,点亮了一贯的阴冷与灰暗,让他乍看上去有些陌生。但又是熟悉的,是在偶尔的杀戮中一闪而过的那个人。  那人这次终于出现在他面前,直视他的双眼。  低调平淡的面孔下,是一个有着巨大愤怒的灵魂,盯着人看时整个车库都变得阴冷起来。夏天后背都绷紧了,身体里有种含糊不清的骚动,让他下意识地想去拿枪,去摧毁什么。  然后白敬安朝他笑了,说道:“你真是不消停啊。” 第35章 第十八章 地狱之火修理厂  1.  他们是离地狱之火修理厂两个街区时出的事。  一路还算消停,选手们清点枪械,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白敬安稳定地开着车子向前,可接着他突然踩下刹车,盯着前面的死路。  作为n7区期间的建模,天顶上的灯坏了差不多一半,大片的街道笼罩在幽暗之中,他们已经有一会儿没碰到任何怪物了,甚至连尸体也没见着。  冯单的车也停了下来,道格说道:“怎么了?”  “不对头。”白敬安说。  他指着前面的建筑,说道:“这里应该是条路。”  几人表情诡异地看了他一眼,下城的街道曲里拐弯,光线昏暗,充满违章建筑,即使是一流的战术规划,在n7区这样上城的明星区域,也很难有这样快速的现场反应。  他想了想,突然掉转车头往回开,转向朝东的一条街道。  但没开多远,道路便开始缓缓向西方倾斜,街边不合逻辑地没有任何一条朝相反方向的路。  “我们在绕圈子。”夏天说。  一群人静默了一会儿,只有汽车引擎的声音,上方是冰冷巨大的天顶,没有怪物,没有尸体,氛围不祥。  在再一次绕回刚才停车的地方后,白敬安踩下刹车,瞪着前方。  这儿和他们离开时几乎是一样的,但也只是“几乎”。几秒钟的寂静后,道格说道:“肯定不是我的错觉吧,比起刚才来的时候,这里多了一条向西的路?”  没错,刚才西侧几处灰暗的店面和灯柱消失了,变成一条不太平整的路,陷在黑暗中,让人一点也不想走上去。  “我不明白,”温逢说道,“是赛场东边到头了?”  没人说话,气氛沉重,道格斜了他一眼,说道:“玩过杀戮秀吗?赛场是可组合模块,没有‘到头’这个说法。”  他的旁边,冯单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是拟态螅。”  “我们碰上围猎了。”夏天说。  周围一片寂静。拟态螅是n区大屠杀里最诡异的变异类型,只在屠杀后期出现,是一种难以想象的高度变异。  这类东西总是大规模集群行动,在街道、水管或是墙壁的拟态之下,是无以计数缠绕在一起的软体动物。  看到这种东西,你简直难以想象人类……在什么样的力量下,能变异成这样。  温逢结结巴巴地说,他不是不知道拟态螅,这东西很有名,据说当时电视台看到时都很惊讶,还给基因研究部门发了不少奖金。  他只是现场碰到了反应不过来。  白敬安转头看西边,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接近了地狱之火修理厂。  那是一片典型下城的建筑群,低矮灰暗,光秃秃的。7区的人把大部分用不上但又舍不得丢的零件放在这儿,希望将来能派上什么用场。其实就是堆垃圾,但人们谈论起来时,仍像谈论什么宝藏。  在那个蜜糖阁杂种的闲聊里,这里有一个精心策划制作,希望能被高层注意到的情节点。想必十分地刺激和血腥。  白敬安转动方向盘,他们朝那个方向开过去。  随着继续向前,拟态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急速围拢过来,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一眼看上去,平整的城市仿佛融化了,变成无数扭曲的软体动物向他们靠近。  几人不断朝身后射击,在闪过的火光之中,能看到这些绞缠的生物之间残破的尸体,既有人的,也有其他怪物的。这就是这片城区为什么死寂而干净了。  白敬安把油门踩到了底,向修理厂冲去,道格朝后面的生物射了几发高频能量枪,叫道:“它们会把我们围死的!”  “到了修理厂不会。”白敬安说。  “修理厂有什么?!”  “彩蛋。”  车子继续向前,夏天看着坐落在仿下城幽暗光线下的修理厂。他没理后面的怪物,它们从不是自然状态下的变异生物,这也不是自然状态下的围猎,巴不得他们进彩蛋。毕竟,一切的目的无非是杀人杀得好看。  前方的建筑群十分安静,所有窗户都关着,偶尔有扇半开的什么也看不到。  这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地方了,那个蜜糖阁的杂种就在里面,这里是他的“设计”,他的彩蛋。他声称在这里自己是绝对安全的,只需要保证“审美趣味”,折磨别人就好。  这些人总是以为他们是安全的。  夏天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抓起旁边的“末日毁灭者”火箭炮,拉开保险阀,功率调到最大,朝着修理厂就是一炮。  火箭炮划了一道明亮的弧线,击中了幽暗的建筑区。  宁静瞬间打破了,爆炸声宛如低沉的雷鸣,划过低沉建筑板的天空,火光燃起,炽烈的光撕开黑暗。  夏天面无表情地又发射了第二和第三枚,厂房一角炸开了,一片狼藉,再没了之前阴沉诡异、刀枪不入的架势。  他把能量用光的火箭炮一丢,去拿最大口径的能量枪。  看到道格瞪着他,夏天朝他灿烂一笑,说道:“打个招呼嘛。”  白敬安踩下油门,越野车直直冲进了夏天炸毁的外墙里,一直到加固内墙才停下来。  冯单开的吉普停在他们后面,拟态螅一路追他们追到修理厂的台阶上,才磨磨蹭蹭地不再上来,但也没有退回去的意思。  道格回头看了一眼啃掉了一半的后车轮,骂道:“妈的,是多饥渴。”  温逢看看迟疑的拟态螅,说道:“它们没跟过来,很明显,‘因为这里有更可怕的东西’。”  没人搭理他,事到临头时,这台词一点也不好笑。  夏天跳下车,左右看了一下,抬手击碎上方的一处摄像头——几个杀戮秀选手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四周的摄像头,一一击毁。  这些都是修理厂的外置摄像头,主办方的那些毁之不尽,也不能毁掉。不过情节赛有情节赛的玩法。  白敬安走过去看前方的内墙,高强度的能量枪没对它造成任何伤害,只留下几条焦痕。  下城可没这种奢侈的玩意儿,虽然尽量做成灰扑扑的本地建筑,但这里显然经过了特别加固,能防御大部分袭击,是座堡垒。  而即使经过加固,火箭弹还把周围弄得一片狼藉,他仍从这翻版的建筑中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那些残破不堪但还算好用的工具,角落堆积的零件,墙上褪色的宣传图——大都是些地下角斗场啊,对赌啊,斗狗之类的东西。  白敬安朝前走去。他推开一扇燃烧的门,很确定推开后会看到什么。虽然他的记忆只剩一片拼不起来的残骸,但这像是身体的本能。  他吸了口气,看到角落几辆组装到一半的车,屋子里四处堆放着机动车的零件,有点乱,但其中自有规律。他曾在这里消磨过很多时光,知道所有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随手就能拿过来用。  它安静地坐落在日光灯下,好像没发生过任何不好的事,没有打斗,也没有屠杀与死亡,还是原来那个总让他觉得安全的地方,而他还是原来的他。  夏天走到他身后,白敬安感到他身体的热度,听到枪弹上膛的声音。  与此同时,白敬安看到修车大厅楼梯角的幽暗中的那个影子。  它蹲在那儿,像个人似的……肯定曾经是个人。但它身上还挂着蓝灰制服的残余,肢体呈死灰色,像软体生物般黏腻,仿佛从内部开始腐败。  它缓缓站起,四肢着地行走,动作自然,已完全是只怪物,渴望人类的血肉……当然它本来就是怪物,只是做成本来是曾在修理厂工作的人的样子罢了。  怪物黄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脚边躺着一具尸体,看不出性别或是年龄,被吸干了,皮紧紧裹着骨头。  白敬安站着没动,他身后夏天抬手,开枪,正中怪物的脑袋。血肉四散溅开,能量弹打穿了楼梯上的塑料板,屋里一片狼藉,变得像座战场。  白敬安露出一个微笑,没人看见。下城仿佛永恒的日光灯下,他的笑容带着杀气。  这才是这儿应该是的样子。  进入修理厂后,几个杀戮秀选手目的明确,行为有序。  他们先是清理掉所有建筑内部的摄像头,杀死从黑暗里爬出来的同款怪物。这里显然是它们巢穴。  这生物在杀戮秀里的官方名叫“人形白虫”,和拟态螅一样是高度变异的怪物,同时具备不同生物的特征,只在大屠杀后期才会出现。不过主办方想让他们在二十四小时内,体验够一个月的进化量。  白敬安面无表情地清理了三只扑过来的人形白虫,然后侧头看楼梯上一处小小的黑点。  他拿起来,在手指尖捻碎,他知道这是什么:简易摄像头。  不是主办方的隐形摄像头,而是早期粘贴式,除了不能做三次元重建,效果和正式摄像头差别不大,还有收音效果。  另几人忙着打怪,白敬安走到废品堆里,娴熟地捡出一个坏掉的摄像头探测仪——n区暴动期间下城到处是这玩意儿。他拆去外壳,又换了电源,敲打一番,把这玩意儿激活。  夏天好奇地看了一眼,他在这类事情上反应一流,能迅速在凶险的环境中发现那丝更加凶险的不对劲儿。  白敬安说道:“摄像头太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照着标志一个个拆上城的简易摄像头,这么点儿地方居然有十六个。  夏天没说话,打量这片幽暗的修理大厅,紧紧抓着枪。  他们都知道摄像头说明了什么:后面有人在看。  修理厂的一角,道格骂了句脏话,接着是一声能量枪的尖啸。  白敬安转过头,正看到道格对着右脚下方又是一枪。一眼看上去,他的右腿像是消失了,地面斜了过来,把他的半边身体吞没。  下一刻,灰色的拟态在枪火下退去,露出数只扭曲的软体动物,半透明的身体能看到吮入的鲜血。  道格挣扎着把脚往外拔,右腿转眼将被吃空,拟态螅还在不断往里钻。  冯单眼明手快地抓住他的领子往外拽。可在同一时刻,门廊上方一条长出触手的软体生物探过来,想卷住道格。拟态螅从不放弃尝到了血的猎物。  冯单另一只手连朝它开了五枪,它不情愿地后退,接着冯单竟就这样把道格从一堆拟态螅里拽了出来。  只是一会儿时间,道格的右腿的样子已经触目惊心。  他咬紧牙关,冷汗浸透了头发,站都站不住,冯单揪着他往外拖,后面留下长长的血迹条,拟态生物们转眼便饥渴地覆了上去。  夏天连着朝地板开枪,清理撤退的道路,火光之下,能看到无数软体动物扭动着让开一条通道。  白敬安把探测仪往口袋里一塞,一手拿枪,一手拔出刀子,尖锐的刀锋划过墙板,刀锋之下墙壁收缩扭曲。  他朝着建筑深处一路划过去,软体生物在他手掌后扭曲追逐,却半点也无法碰到他的手指。五秒钟后,刀锋下的力量变得坚硬,墙板上的印痕深刻,拟态螅不再紧跟而来。  白敬安叫道:“这边!”  几人朝那方向撤退,温逢叫道:“是外面进来的吗?”  “另一群。”夏天说。  他又开了一枪,一边扫过跟来的人,发现少了两个之前路上捎带的家伙,他扫了一眼修理区,连尸体也没见着。  拟态螅的捕猎显然早就开始了。  道格还反抗了一下,冯单也算动作快,弱一点的连声音都没有就这么没了,现在不知在房子哪个看似平静的角落,正被拟态生物慢慢吃掉。  夏天看到墙角一袋粉状的驱虫剂,一把抓过来,在前面撒了一道。 第37章 在这种轰炸下,右侧楼上加固房间的小半地板塌了下来。  透过火与烟尘,夏天能看出那间屋子里也分布着牢笼和轮床。爆炸中,一些微型终端摔到了楼下,固执地闪着光,照亮浓密的烟尘,宛如幽灵。  他死死盯着破损地板的边缘,那神秘的彩蛋boss站在坍塌与爆炸之中,居高临下看着他们。他打扮很拉风,是上城流行的新款。  夏天又往脚边丢了一支报废的枪,拿起第四把。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白敬安解决了一波拟态螅,看也没看上方的boss一眼,一把丢开探测仪,拿起手边口径最大的火枪。  他跨过残余的墙体,朝前方走去。他一眼扫过房屋结构,抬手朝着一处承重墙连开三枪。  即使修理厂已经一塌糊涂,白敬安对这里却有种骨子里的熟悉,他看也没看一眼,掉转枪口,反手朝着另一处承重墙射击。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面无表情,冷酷利索,像覆着一层冰。  然后他停下射击,倾听了一秒,转身后退。  经历过这样的爆炸,整片建筑都已相当脆弱,他身后的天顶上,建筑板缓缓裂开了一条缝。  接着那缝越来越大,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整片天顶都在颤抖。  几秒钟后,“轰”的一声,上方那间神秘房屋的地板完全倾塌了下来。居高临下的boss摔落在地,脚下轰然震动,建筑板碎裂,烟尘和火光疯狂翻涌。  白敬安退到了安全地点,冷冷看着眼前毁灭的场面。  夏天也早站到了不受波及的位置,他一直抓着第四把枪,盯着楼上落下的仪器。  接着他一眼就看到了。  因为……那玩意儿很显眼。  他们的重要目标和《禁闭7》里最终轮的控制仪一样,呈现新月一般的流线造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蓝光,在这大型垃圾堆的场景中也显得优雅又神秘,一眼就能看得出是boss级的物品,是杀戮秀无孔不入的广告之一。  夏天抬手开枪,能量束擦着白敬安的肩膀扫过去,击中控制仪。  控制仪在空中炸裂,化为无数闪着蓝光的碎屑。  而在他击中的一刻,所有的怪物都静止下来。  杀戮秀的选手们并不惊讶,他们都知道这是什么。上城怪物游戏中最常见的“奴隶式操作”终端控制台毁掉后,就是这样的场面。  上城的工作室们对打怪之事研究透彻,为了防止仪器失效时怪物的无差别攻击,他们会先烧毁变异生物的主反应神经,加入控制核心,只留下一些自主功能。  当没有了终端控制的力量,怪物便会停止运动,像没了动力的玩具,静止在那里。  白敬安扫过一片静止的场景,灯光照在灰色的衬衫上,那衣服尽可能显得惹火,但他穿得一派冷淡的杀气。  他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夏天一直盯着前方。  天顶塌陷后,他旁边的几个同伙同时以最大的火力朝前方开火,指望一波火力后能干掉对方。  到时他们就能守在修理厂中,尽力扛到纪念秀结束。  夏天紧紧抓着枪,盯着前方,情况很不对劲儿。他很确定那杂种和一堆仪器、轮床、尸体一起摔了下来,但爆炸动静很大,四处都是腾起的烟尘,什么也看不清——  接着他看到了他。  那人个头挺高,身材匀称,经过良好的塑形和锻炼。他主宰者一般站在枪火的攻击之下,火光和烟尘在他的身周分开,仿佛超自然的场景。  他死死盯着夏天,面带微笑。夏天发现自己记得这个笑容,那是一张觉得自己理所当然能得到一切的脸。  一群杀戮秀的选手目瞪口呆看着这不合逻辑的场面。他们仍在不断开枪,但所有的枪械,无论是物理子弹还是能量枪,都在那人跟前如云一般散开,化为流转的火光,或是蓝色的能量。  场面还挺漂亮的。  “这是什么?!”道格说。  “个人能量防御场?”温逢说。  “世界上有这玩意儿吗?不是电影里编的吗!”  “是个概念性技术,我不知道已经搞出来了——”  “n区大屠杀里根本没有这东西!”  “但这不是n区大屠杀。”艾利克在后面说,“这是个‘刑室’彩蛋,boss是不可战胜的。”  那人站在硝烟之中,微笑地看着一群不知所措的杀戮秀选手。  夏天死死盯着他。  他们中间只隔一小片战场,这里满是能量冲击留下的破损,散落着焦黑燃着火焰的残片,还有怪物和人的尸体。  这么近的距离,夏天能清楚看到他的脸:一张瘦削、傲慢、精心打理的脸,在这种混乱下,头发一丝都没乱。  在第三轮后晚宴中的那张沙发上,他也曾这么看夏天,自以为是,洋洋自得,仿佛一切尽在囊中。  对视只是几秒钟,下一场战斗立刻开始了。  身后的艾利克突然抓起一罐机油丢了过去,夏天一枪击中,火焰在战场上爆开,一时挡住那人的面孔。  其他几人也反应过来,朝着防御力场的方向射击。  非得开枪不可,虽然多半不会管用,但如果你停下来,怪物就会走过来。他们都能看到他腰间的杀戮秀高层限量版大口径能量枪,而就算只是把小口径火枪,你也不可能对付这样的敌人。  虽然他身手差劲透顶,但就是能在枪火和爆炸之中纹风不动地站在他们跟前。  既软弱不堪,却又不可战胜,让这场对抗惨烈又可悲。  夏天看了他几秒,抓起垃圾堆里的半只燃油罐,又从旁边捞了瓶高强度清洁剂。  其他几人射击没停,转头看他的动作,夏天把一堆东西拢在一起,然后一把拽过道格手里的能量枪,把半满的弹匣拆了下来。  道格说道:“你干嘛,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我们不可能干掉防御力场,只能拖时间……”温逢说。  夏天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白敬安看了他一会儿,把手里的“疾鹰”20s能量枪增幅功能调到最大,递给他。  四周都是枪声和爆炸,但人群却一片压抑的死寂,这时所有人都理解了那句老话:还有别的办法吗?  艾利克默默上前一步,把那把用熟的三用能量枪递给夏天,上面沾着血,他手上也全是血,伤口又裂开了。  冯单也一声不响地递过枪,温逢居然贡献了一个没引信的炸弹,不知道在哪顺的。  整个过程快速、冷静、一言不发,几秒钟内,一群人汇集了所有能进行大效率爆炸的物品。抗热胶带没有了,夏天一把扯下束发的皮圈,把这堆东西绑在一起。  他抓起它,朝那家伙和他的小型能量场投掷过去。  与此同时,抬手一枪击中。  刑室的boss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堆从地狱之火修理厂找到的杂物已至眼前,猛地炸裂开来。  不同类型的爆炸物拢在一起,温度极高的蓝色火焰横扫而过,冲击波猛烈地爆开,还夹杂着大量尖锐的破片。  一群杀戮秀选手俯身藏到桌子底下——他们几秒钟内快速准备了一道掩体。爆炸一瞬间席卷了整片空间,高度可燃材料释放出来,渴望燃烧和碾碎一切。  整片空间灼热如同地狱,而罡风扫过的那刻,夏天站起身,撑着桌子一跃而起。  他拿着枪,毫不犹豫穿过燃烧的修理厂。一枚破片从他右肩划过去,他理也没理,寻找火中的人影。  那个蜜糖阁的杂种摔倒在地,身周的防御场仍开着,并未受到冲击,只是被爆炸吓到了。  夏天能看到超负荷的火光在他身周不断游移,发出嗞嗞声,力场随时可能碎裂。  他脸色终于变得苍白,不可置信地查看胸前的小型防御装置。接着他看到穿过火焰而来的夏天,不确定地退了一点,碰到手边的零件,发出狼狈的擦刮声。  夏天看到他眼中映出自己的样子,头发散着,眼中燃烧着火焰,整个人像要烧起来一样。  他抬起手,朝那杂种就是一枪。  只剩把点三二的火枪了,残余的防御力场挡住了子弹,在他两尺之处化为火光散开。  夏天停也不停地又是一枪,这次子弹冲进了防御网,却失了准头,擦过那人的肩膀。  血渗出来,这位刑室的boss茫然地看了一眼,似乎毫无所觉,大概之前嗑药了,他眼神迷乱而疯狂。  防御网发出超负荷的噼啪声,他盯着夏天,突然说道:“我一直想在秀里直接碰到你,你看上去真是……”  夏天又一枪射过去,这次射穿了他的小腹。  对面的人看也没看一眼,好像仍不理解发生了什么,这次夏天很确定他嗑药过头了,根本不觉得疼。  这是上城最不可理喻的地方,四处充斥着毫无意义的疯狂,连死亡也是无意义的,只是全息屏上一闪而过的信息。  防御网最后一点的蓝光消失了,那个上城彩蛋里的“暴君”对爆炸和危机视而不见,仍看着夏天,朝他说道:“我一直在想,真正的你哭时是什么样子——”  夏天朝着他的脑袋扣动扳机。  他非常确定,这一枪会叫他和他的迷乱与愚蠢,永远从世界上消失。  夏天这辈子曾确定过很多事,结果都不怎么样。比如他很确定会和小许一起活过大屠杀,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后来他学会了还是不要太乐观,失望的几率太大了。  但是那一刻,他真的很确定能杀了这个人。他完成了所有的事,不应当失败。  之后发生的事没有任何理由。一只伏在地上,失去了意志的白色怪物,突然翻身而起,朝夏天迅疾扑来。  之前的爆炸让夏天听力有些失真,他没听到背后的声音。但在扑来的那一刻,他感到一些微弱的不安,几乎是纯粹的第六感,他猛地向左侧身,那东西擦着他的肩膀一闪而过,夏天朝它脑袋开了两枪。  它挣扎着想爬起来,夏天很确定再一枪就能解决,但他没再能扣下扳机。  在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不算重,只是虫钳划过右颈,但血液传播毒素的速度是惊人的。  他晃了一下,努力想抓住枪,但它从他手中滑了下来,落在狼藉的战场上。  他听到身后传来枪火的尖啸——没什么像样的枪了——还有拟态螅嘁嘁喳喳的细语,道格叫道:“怎么——”  “我不知道,控制台毁了,游戏里都是这样就结束了!”温逢说。  夏天没听到白敬安的声音,一切都变得很遥远。  他回忆人形白虫的属性,它们口钳上有强烈的麻痹毒素,酷似蜘蛛。  不过与其说是高强度麻痹,倒更像松弛剂。n区大屠杀时它们吞食的那些人,死时神志一直是清醒的。  他还真中过这种毒,在一间漆黑的屋子里,它们的样子如同幽灵。  当时小许把他拉出来。  那时候,你逃走了就是逃走了。  身后,温逢仍在不可置信地叫道:“但无论哪款游戏、影视和攻略,这时候战斗都结束了!”  夏天又晃了一下,再也站不稳,单膝跪在地上。 第39章 白敬安走进火焰之中。  他杀气腾腾,脚步却很稳,毫不迟疑,有股子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  道格在后面看着他,有一刻觉得走向战场的,是一个和白敬安完全不同的陌生人。  火焰张牙舞爪,把战场染成血色。  拟态螅退去了,但几只人形白虫仍然低吼着扑过来,策划组还想维持局面,让玩具回到原来的位置。  道格从后面开枪,击中了其中一只的面孔,它歪了一下,想继续冲过去,但冯单紧接着补了一枪,斜着射穿脑袋,它倒地死去。  到了现在,他们手头有的都是些小口径的枪,帮不上大忙。但活着的都是老手了,而他们这种人手里无论有什么,也都是能杀人的。  白敬安走过去,隐隐看到那个蜜糖阁的杂种。  经过短暂的充能,这位“什么都能调教”身周仍闪烁着防御网微弱的蓝光。他肯定嗑多了药,还有策划组当后台,但在看到白敬安的那一刻,他的眼中仍然闪过强烈的恐惧。  对他来说,受害者的愤怒或拼死一搏在秀里、电影或是游戏中很常见,你手里有设备,就能轻易搞定。  可是这一刻,他感到不寒而栗。  那种沸腾的愤怒如此地近,如此真实而巨大,不同于药物效果,显得陌生而致命,和他想象中全然不同。  “什么都能调教”退了几步,正看到一只埋伏在倒伏轮床后的人形白虫扑向了白敬安。  距离太近,那人甚至没用枪,只微微闪了下身,抬手卡住怪物的脖子,一把拧断。  这一下利索狠辣,教科书一般标准,漂亮得仿佛自带聚光灯,又是一派毫无转圜余地的冷酷。  “什么都能调教”哆嗦了一下,转身就跑,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想和杀戮秀的现场保持距离,越远越好。  白敬安只有一把点三二,在这种混乱里很难击中他。就算射中了,只要不立刻死亡,医疗组总能让事情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这让他又找回了一点信心,秀不过是一场游戏,只要眼明手快,多动脑子就行。  他转过头,幸灾乐祸地看着白敬安朝夏天走过去,忽略了天顶上几只长长的拟态螅。  这也正常,拟态螅怕火,不可能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但这里所有的怪物体内都有生化芯片,能让它们违背生物本性,照着策划组的要求行事。  他盯着那人的样子,这一刻白敬安看上去很陌生,不像是他。这位战术规划总是冷淡和疏远,可是现在一身弄得脏兮兮的,脸上沾着血……不,不是外表,战场上的什么东西侵入了他的整个神态与动作,让他如同一个煞星,一只恶鬼。  白敬安冲到夏天旁边,正在这时一只拟态螅从天顶上方垂下,猛地卷住了他的右臂。  接着它迅速滑下,卷到胸口,把他往上拽。  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白敬安就注意到了,他一把把枪管咬在嘴里,去抽靴子里的匕首——对付这东西枪没用。  他就着拉拽反向用力,双腿绞住那触手样的东西,一刀刺进去,向下狠狠一划。  拟态螅硬是让他切成了两条,失去了力量。白敬安落到地面,迅速扫视了一下,看到脚边一支高强度清洁剂。  是之前夏天袭击防御网时用的,外壳约莫是什么高强度合金,居然没炸,但已经烧得面目全非,转眼就要碎掉。  又有一只拟态螅从后方卷过来,天顶上现在已经趴了五六条这种超大型玩意儿,誓要打断这次救援。  白敬安一脚把高度易燃的清洁剂挑起,伸手抄住。  就着拟态螅把他卷向上方的角度,白敬安把金属瓶向上抛去,它划了一个陡峭的弧线,而线的最顶点,他抬手就是一枪。  赤红的火焰在天顶猛地绽开,上方一片肉体烧焦的嘶嘶声,触手松开,白敬安摔倒在地,轻微打了个趔趄,但立刻站稳身体,挡在夏天上方。  炸裂的破片四下散落,他不想夏天伤到。  “什么都能调教”呆呆看着这场面,正看到白敬安转头看他。  那人额角受伤了,血流了半边脸,如同地狱来的恶灵。  “什么都能调教”惊慌地用力按小型防御装置,试图把力场调到最大,至少能扰乱一颗子弹——  一片混乱中,他看到白敬安在抬手开枪。接着他意识到子弹并没有射中他,他不明白……正在这时,他上方摇摇欲坠的天顶砸了下来。  周围腾起一大片烟尘,微薄的防御网抗御不了这样全方位的压力,闪动了一下,彻底失效。  无数的建筑板把他砸倒在地,一根老式的钢筋刺穿了小腹,疼痛剧烈而陌生,他惨叫出声。  他不知道怎么办,不管怎么挣扎,疼痛都仍在那里,场面凶险至极,找不到停止键。这片最受欢迎杀戮秀地狱般的现场把他淹没了。  白敬安站在燃烧的修理厂中,半边脸都是血,通体满溢着杀气,上方烧灼的怪物像一片由死亡与血肉组成的天空,肃杀而且不可一世。  他收回刀子,转头看夏天。  他战友的脖颈被一根铁链扣住,牢牢锁在轮床上的金属栏上,让他无法移动分毫。那人刺穿了他的右膝,伤口近看越发惨不忍睹。  他汗水把头发都浸透了,可仍死死盯着“什么都能调教”消失的地方,即使落到这个地步,眼中仍满溢着暴戾与恨意。  白敬安开枪打断链子,夏天这才意识到什么,转头看他。  他看着白敬安的样子好像一时间不确定他是谁,这是个什么情况,又为什么有人会来救自己。  白敬安伸手把夏天撩起来的t恤拉下去,动作尽可能地温柔,但这对他大概毫无意义,太多的痛苦了。  “我会快点。”他说,声音低哑,不像他说出来的。  他抓住夏天右膝上的钢管,停了一秒,吸了口气,一把拔出来。  手掌下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已经没有力量再做别的反应了。  他又去拔插进夏天右臂上的金属管,是在高温中插进去的,和血肉黏在一起,样子让他想吐。白敬安感到巨大的怒火在胸口涌动,想要爆发,却不知如何是好。  夏天躺在那里,只在他拔出钉住手脚的金属时颤抖了一下。  又是一声爆炸传来,就算是加强的防火建筑板,在这么多的枪弹、燃油和可燃气体下,仍像纸板一样易碎。  白敬安把夏天从轮床上扶下来,那人双脚碰到地面,狼狈地摔倒在地。白敬安跪在旁边,抓住他的一只手臂往后拖,身后留下长长的血迹带。爆炸还在继续。  主办方的计划很清楚,白敬安阴沉地想,废了夏天的手脚,像拔去野兽的利爪,然后再放开手脚地折磨,才能不被反噬。  上世界从来都是这样,总要得到所有好的、刺激的和“激动人心”的,然后在摄像头前粉碎……却认为不会付出任何代价。  夏天被拖着往回走,他一直没说话,只有眼瞳显得越发幽深,搜索烟尘弥漫的大厅,带着极度的偏执。  接着他抬起唯一完好的手臂,拿起白敬安别在后腰的枪。他的手指滑了两下才拿稳,他力量还没恢复,动作很轻,但是十分精确。  白敬安看了他一眼,夏天的长发散在肩膀上,样子狼狈又可怜,但镇定地低头看子弹。  子弹只剩一颗了,夏天单手把转轮滑回去,手很稳,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他抬起枪,等几秒钟,积攒力量。  在烟尘之中,他看到那个刑室“暴君”的身影,正在推开压住他的建筑板。他的小腹刺了根钢筋,似乎终于感觉到了疼。不过策划组可不会让他死于意外。  那人也看到了夏天,呆了一下,突然转身,狼狈地往反方向跑去。在这一刻,所有的身份、角色和防护全都消失了,只有最原始的偏执和愤怒,猎杀和被猎杀。  夏天盯住他,火光反射在他的眼瞳里,冰冷却又灼热,像能吞噬一切,让整个世界烧起来。  他保持瞄准的动作三秒,扣动扳机。  这枪非常稳,正中“什么都能调教”的后脑,子弹钻入脑干之中,碎片炸开,上城的医疗部也别想挽救。  那人扑倒在地,双眼仍大张着,看着出口。  只要到门口,进入变异生物的地界,这场秀就算结了,他人生的游戏还会继续。在那里,死亡常在,但享受永不结束……  夏天射出了最后一颗子弹,垂下手,看着前方倒伏的尸体,翘了下嘴角。  他伤得一塌糊涂,站都站不起来,眼瞳深处一片冰冷的戾气,但那笑容却带着灿烂与得意。  在这场噩梦般的复仇中,这笑如同一线过于锐利的刀锋,亮得让人心悸。第二十章 治愈系的进化  1.  道格和冯单击毙了几只冲过来的怪物,boss已经死了,这些东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确切地说,是策划组不知如何是好。  白敬安拽着夏天来到监牢前,这里现在已变成了一排临时牢狱,外面挂着封装仪,破旧不堪,不知有几个能用的。  除了刚才关他的,还有另一间也处于封闭状态,用的是同款封装仪,表层是强化合金,密码开启,典型下城款。  白敬安走过去,一把扯掉外壳,重接了两处线路,能量网闪了两下就消失了。  他拍回合金盖,把夏天拽进牢房。艾利克坐在里面,旁边躺着那个失去双腿的重伤号,事发紧急,他居然顺手把这人也拖进来了。  白敬安把夏天放在墙边安置好,道格和冯单也闪了进来。两秒之后,封装仪里的回路激活,能量网闪动了一下,再次闭合,把爆炸、烟尘和怪物挡在了外面。  监牢总是躲藏的好地方,这是在下城生活无数黑暗的小窍门。  而牢狱之外,地狱之火修理厂仿佛变成了真正的地狱,爆炸还在继续,无数变异生物、死掉的杀戮秀选手、仪器的碎片和那变态的尸体在燃烧,变成灰烬。  艾利克抬起手,丢了个简易的医疗包过来,上面沾了不少血。他一直没用,大概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但到了现在,策划组也没什么招了,一切沉寂了下来,这场秀终于将要结束。  白敬安在夏天跟前蹲下,帮他处理伤口。  道格本来想去帮忙,不过看白敬安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觉得还是算了。反正既然他跟夏天搭档,处理伤情应该很熟练才对。  夏天靠墙坐着,没倒下去,他这种人总是尽力避免倒下,大概连死都想能站着。  他脖子上还残留着锁链,白敬安冷着脸把刀子插进去,撬开锁,把链子远远丢开。  然后他割开夏天的长裤,查看伤口。那人左腿里还残留着半截碎掉的铁片,白敬安小心地按住他的脚踝,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表示这会有点疼。  夏天眼神灰暗,看不出在想什么。  白敬安把铁片拔出来,夏天身体绷了一下,仰起头。他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后脑撞在墙壁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白敬安尽可能轻地给他缠上治愈绷带,在这种伤势下,顶多也就是能止点疼,效果有限。  他割开他另一边的裤脚,夏天说道:“小白。”  白敬安抬头看他。  夏天说道:“好疼啊。”  他声音很轻,带着鼻音,像是在撒娇。  白敬安觉得胸口有什么全堵在那里,但又不知道能怎么办,他说道:“你刚才不是很硬汉吗?”  “我好疼。”夏天说。  “我知道,就快……就快结束了。”白敬安说,“我会照看你的。”  夏天看了他一会儿,用完好的那只手碰了碰他的头发,仰头靠着墙壁,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第41章 上世界和白林有关的一切都自带光环,连建个战神像都是参考他。这血缘能解释自己在纪念秀里所有的行动,解释他完全有悖于教学软件里的应对方式、杀戮本能和情绪反应,解释他在秀里做的疯狂事……  解释一切。  在上城,偶像塑造到白林这份儿上,那人已不再是血肉之躯,而仿佛本身就由硝烟与死亡组成。  他的名字、经历、出身、家世……以至于痛苦和错误,都成为了神像的一部分。  这些人显然觉得,白敬安只要拥有和他类似的基因,就理所当然地会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就像……拥有某种“神性”。  偶像崇拜就是这样,没有道理,也不讲理论。  白敬安感到隐隐的战栗,这道光环过于盛大,又极其危险……但他没的选。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是看了一眼夏天,说道:“他能进治疗舱了吗?”  赛场采访结束后,形象策划们把白敬安带去收拾了一番外表,并终于把夏天送去了治疗舱。  白敬安看着镜子,觉得里面的人一点也不像自己。  和第三轮结束时不一样,这次镜子里的他丝毫没变得更无害一点,虽然穿着天价的正装,但仍然更像秀里的那个人,表情阴沉,一副要毁掉点什么的样子。  他心想着是不是衣服的问题,但多半不是。  灰田的通讯接过来,说杀戮秀团体赛的官方媒体见缝插针,要在他做后续治疗时进行一次采访。  白敬安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领口,拉开休息室的门,朝外走去。  不知道夏天怎么样了,应该在治疗舱慢慢恢复,他不会再疼了,止了血,肉和骨骼会开始生长与恢复……他发现只有想到他才能让心里的躁动安定下来。  白敬安回到镜头前,继续面对那些询问。  采访还算顺利,他在上城生活这么多年,对如何回答这类问题已经很有心得了。  不过结束以后,白敬安才意识到那个记者一直在对自己用敬称。  他能感觉到人们有意无意投来的目光,充满好奇与憧憬,让他有点发冷。上城所有的关注中都藏着凶险。  但合同有规定,他脱不了身,结束了治疗和采访,白敬安又一脸阴沉地走进结束派对中。  在这里,血腥场面躬身谢幕,消隐在了浮华之后,上城变成了闪闪发光的太平盛世。  人们锦衣华服,酒水在灯光下闪烁着星光,色彩鲜艳的食物和迷幻药装点着这个世界,把上城变成了一个彩虹与糖果组成的梦幻之地。  白敬安决定先去找点食物,纪念秀时他就吃了点零食,不过折腾成那样也不觉得饿。  他现在仍然不饿,身体里有什么满满溢着,感觉很陌生。  不过他走到点心台边时,还是下意识拿了一盘点心,接着意识到拿的是夏天的口味,他说不准是因为走神,还是他俩的口味在趋同。  正在这时,有谁匆匆走过,撞了他一下,盘子差点掉在地上,白敬安反手抄住,对方骂了一句:“我操——”  然后那人整个停住了,盯着他看。  “白敬安。”他说,语气好像这代表什么完全不同的东西。  白敬安看了他一眼,拿着盘子就走,走了很远还能感到那人盯着他的后背。  确切地说,宴会上无数人在看他。他无论是喝饮料、拿点心,还是只是站着,都仿佛是什么有重大仪式性的行为,引来好奇与莫名其妙的赞叹。  整件事唯一值得安慰的,大概就是他吸引了不少媒体的火力,夏天至少能消停一会儿了。  否则他们真会给他打精力剂,然后放大屠杀时的视频,让他回答问题……虽然他少不了要回答那些。  白敬安盯了盘子里的点心一会儿,把脑子里的念头挥开,他需要保持冷静。  现在是作秀时间,在这里,你要做的就是伪装,而那些真正重要的,都必须藏好。  白敬安冷着脸在宴会上待了一个小时,给人盯得没心思吃东西,一直算着时间什么时候能走人。  正在准备离场时,他看到《天空视点》的何遇匆匆走进来,后面跟着一大帮子人,脸上全部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这里的兴奋都带着杀气。  看上去有一场大阵仗的临时采访……接着白敬安意识到,这班人就是冲他过来的。  他有一瞬间想逃走,但接着意识到是逃不走的,于是站着没动。那一班人走到他旁边,迅速开始清场,准备灯光和背景,训练有素,就是支军队。  何遇走到他跟前,眼神锐利,开口就问:“您对处决事件怎么看?”  白敬安怔了一下,说道:“什么处决?”  3.  对于处决事件,《天空视点》的解释深入浅出。  夏天有个偏激的粉丝网站,叫夏日火焰,是由洛晴天事件衍生出来的一个讨论组形成的。  小组滚雪球般人越来越多,自立门户成立了粉丝站。夏天折腾到现在,网站里的人天天都在聊现在有哪些行事残酷、人品恶劣的有钱人该死。  网络公关部门只在口头号召大家要冷静,背地里为了保持热度,一直在煽风点火。  两天前那里发生了一次争吵,某个有钱人来闹场,说这里的人真是审美狭隘,只能用简单的智商把一切归于黑与白。  有人反驳他,说你们这些人把私人的欲望伪装成审美和乐趣,其实肮脏又扭曲,不过短视、自我催眠和智商低也是没办法的事。  两边迅速吵了起来,从n区大屠杀一路掐到嘉宾秀——何遇还贴心解释了一下,说那是一种权贵人士邀请喜欢的杀戮秀选手参加的私人秀,只有传说,从未在公共场合出现过。据说受邀者结局都很悲惨。  网上常见这样的吵架,闹出人命的也时而有之。  这年代黑客一抓一大把,没多久就有一个账号发言,说已经查到了这位来闹场有钱人的终端序列,知道他是谁了。  在几句口角——“我才不介意公开,你们只是这么聚集在一起觉得自己很强大而已”——之后,火气再升一个层次,那个黑客直接公布了地址。  大家发现闹场的是个名声不好的富家子弟,身上有三桩官司,分别是危险药物滥用、强奸和谋杀。  “我很确定不会判刑。”那人说道,“她当时是不太愿意,但谁知道是不是情趣呢,一个人会嗑药过头就说明她自制力不够。欢迎来找麻烦,我有私人保安,没一个是吃闲饭的,我会让各位死得很好看。”  这是他最后一次发言。  他第二天就死在了自己的卧室里。  杀人的不是什么黑客高手或激进粉丝,就是他的“私人保安”,那人有直接进入卧室的权限。  他杀他,是因为死的人是他女朋友。  在何遇给白敬安看到的视频中,那个叫卫振的凶手一脸平静地朝镜头说道:“他不是睡着时死的。我把他叫醒,告诉他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求我放过他,我看着他的眼睛,朝他脑袋开了枪。”  他长得很帅,邻家男孩那个类型,表情非常诚恳。  他说道:“我觉得他死得太便宜了,但时间紧,没别的办法。”  讯问中,他大部分时间在说他女朋友,说半个月前,她被迫去了他的派对两次,第二次回来的是具尸体,说是嗑药过头了。  但她不嗑药,很内向,是个性格敏感又很认真的人。她智力很高,是个网络后勤高手,却很难适应这个世界。她笑起来总是有点害羞,有一只单边的酒窝。在这年头,她的一切都显得不合时宜。  派对上药物致死的事不算少见,官司几乎没法打。她家人收了点赔偿便息事宁人,而他只能靠酒精和药物过日子。  大家说事情只能这样了,可他就是怎么也放不下。  和上世界的大部分人一样,卫振是杀戮秀的稳定观众群,围观了夏日火焰网站上的整场争论。  他说,这些天他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只有这样才不用思考该怎么办。  但那天他看纪念秀的时候,看到了艾利克一身是血,拿着火箭炮走进快递站的场景,夏天向温逢解释,什么叫“复仇原则”。  即使这原则让下城无数人付出了可怕的代价,但夏天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太阳东升西落般毋庸置疑的道理。  “法律靠不住时,复仇就会变得常见。”卫振对问讯的警员和旁观的摄制组说,“因为如果谁得罪了你,你得自己搞定。”  他说:“就像当年的白林,就像现在的夏天。”  战神们的光环笼罩了他,他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他没有能力从法律讨回公道,那么,他可以自己去讨。  视频上,卫振表情平静,超越了迷幻药或是一场愉快的打炮,像一个走向圣坛的祭司,这种宁静发自灵魂。  而这说法让整个节目组都炸了锅。  这世道死人司空见惯。杀戮秀发展到现在,在上世界的大部分人思维中,死亡就是一枚单响礼炮,炸出众多花样。  而上城最璀璨的“花样”,就是明星们了。  媒体拼命把话题往夏天身上引,给“复仇原则”笼上了一层绚烂的光辉,声称这是一种怎样快意恩怨的生活,把它变成个性商品。这商品属于大屠杀,属于白林,属于夏天或是别的杀戮秀顶端的明星们。  再加上纪念秀的造势,娱乐圈再次开始了一场狂欢。  《天空视点》精心剪辑了视频,那像是一出精彩的电视剧,既充满了社会性,又切合复仇主题,然后开始大肆播放。  白敬安的日程表上排着数不清的采访和活动,一小会儿时间就不知看了多少遍纪念秀和处决的视频。  记者把处决说得像一个惊悚的偶然事实,但这事其实一点也不稀奇,而且肯定这不是第一桩。  记者招待会一贯吵吵闹闹,但他的却透出一股肃穆的架势。他们放完了视频,第一个记者询问他的看法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屏息凝视,死死盯着他,等待着,好像是夏天叫粉丝去干掉那个不认识的家伙似的。  白敬安给盯着浑身不自在,又不能走,只能勉强坐在那里散发战神光辉。  “这是复仇,有什么可说的?”他说。  “他的报复源于这次纪念秀,夏天的‘复仇原则’……”又一个记者说。  白敬安心想“复仇原则”又不是夏天发明的,这个词都不是他说的,为什么非要栽到他头上?不过上城媒体看上去打定主意这么干了。  “卫振是为自己去报仇。”白敬安说,“那是他的仇家,他爱的人,他的痛苦。”  “所以你不会劝粉丝们要冷静,是吗?”  “要不要冷静,他们自己会判断。”白敬安冷冷地说,“他们知道是不是非杀某个人不可,或是觉得不杀也行,美好的生活更重要。一杯酒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他知道自己不够圆滑无害,但离纪念秀才几个小时,他提不起力气来装无害。  “对于死者,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何遇说。  白敬安说道:“我一点也不为他遗憾。”  《我一点也不为他遗憾》是当天浮金电视台社会新闻的大标题,配着“有战神血脉”的白敬安的脸,充满权威与杀气。  粉丝们的话题不离纪念秀、“复仇原则”,以及花痴白敬安和夏天,并热烈地讨论了一番凶手的去向。  电视台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块肥肉,此人不知道会执行死刑现场转播呢,还是会丢到杀戮秀里去。  杀戮秀在争取得到卫振,他的经历很有戏剧性,无论是立刻死了,还是活着,杀死更多的人,成为一个杀戮秀高手,对收视率都很有帮助。  公关部门已经开始宣传了。  没人为死者遗憾,死人太正常了。这年头,虽然不能说“法律等于没有”,但至少是没什么存在感。  这旧日最强大硬性规则现已孱弱不堪,除了最司空见惯的死刑和特赦这一块,基因管制类法律恨不得一年修十次,还悄无声息。前几天看着还挺安全,现在一眼看过去,早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在涉及到浮金集团和真正的权贵人士时,没有什么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第43章 白敬安做了个梦。  他躺在脏兮兮的地板上,一只巨大的变异生物咬着他的脚踝,往黑暗里拖。  他经常做这个梦,梦里他伤得厉害,失血过多,极度地无助。现实里的他是个成年人,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但在这个世界,他总是脆弱至极。  那只牛一样巨大的狗把他拽出房间,拖行了十几米,他从死人的视角看着这座城市,那是最深噩梦中的景象……  死太多的人了。太多的屠杀、挣扎、绝望,死掉的朋友、死掉的孩子和所有那些无辜的人……  空中悬浮着摄像头,这些精密的小小圆球遍布城市,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他们大脑无法理解的巨大混沌之地,无数人在观看这场面。  在梦里那个死人般的视角中,他看到了一个孩子,藏在建筑垃圾的黑暗里,像只濒死的老鼠,一身脏污,脸上沾着血。  他摸索着抓起一根铁棍,纯粹出于本能,到了最后还想抗争,虽然其实也就是虚弱地攥着……棍子的一头磨尖了,都是血,不知谁曾把它当作武器,但现在那个人也死了。  他吸了口气,狠狠一下击中了那条狗的鼻子,可它一步也没退,另一只脑袋疯狂地转过来咬向他的脖子。  他尽全力闪了一下,它只咬到他的肩膀,骨头碎了,但他把棍子狠狠插了进去,斩断了脊柱。  不管最初磨尖棍子的人是谁,确实是个好手,怪物瞬间失去了动力,倒在他身上,重得要命,嘴仍咬着他的血肉不放。  他用力把尸体推开,转头去看那男孩,六七岁而已,他想招呼他过来,两个人活下来的几率也许会更高一点……但接着他发现,那孩子已经死了。  下身全是血,内脏被掏空了,但还保持着反抗的姿态。  他呆呆地看着,踉跄着退了一步,他按着墙壁想站稳,但两腿一软,仍然摔倒在地。  他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个世界没有未来,他们每个人都一样。  这时他看到那个走过来的东西,那是个……他不知道,那是个变异黄鼠狼吗?毛全掉了,站在那里看着他,足有两米高。它的爪子……是人的手的样子,也许曾是个人吧。一个怪异的人与兽混合的幽灵。  他没法站起来,他想放弃了。  他靠墙坐着,等着怪物走过来,像杀死所有人那样杀了他,吃了他,他们的血肉混合在一起,这就是这样一个世界。  无所不在的摄像头仍悬停在那里,把一切呈现在上方贪婪巨大的混沌之中,他闭上眼睛,把头埋在双膝中。  他的梦总是这样结尾。  可是这次怪物没过来,他听到有脚步声走近,是人类的脚步声。  一个声音说:“小白?”  他抬起头,那人站在那里,穿着下城本地产的脏兮兮的靴子,沾着火药、血和碎肉,低头看他。  那人身后躺着怪物的尸体,脑袋爆开了,枪开得非常利索。  他看着那张脸,试图辨认出他是谁。一个战友,有一张熟悉的脸,总是生机勃勃,偏执地就是不肯放弃希望。  “夏天?”他说。  那人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伸出手。  “起来,我们得杀出去。”他说。  他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小心伸手握住,夏天的手温暖有力。这毫无道理,但未来似乎又变得可以指望了。  就好像看到光。  白敬安醒了过来,外面夜色正深,一片寂静。  他感到恍惚,不确定自己身在何方,好像还困在那个地方,从来都没能出来。之后所有的事都只是个梦境,一张面具。  大脑缓慢地反应过来,他现在的确在上世界,在家里……但感觉很遥远,好像真实的他从来都没在这里过。他也不知道在哪,大概从不存在,或是早就死了。  他打开灯,想想又关上,还是黑暗里比较自在。  他下了床,知道这时候醒来是睡不着了,不如去喝杯草药茶,或是审查一下训练室的升级程序。上城的记者现在一定在想方设法地往他房子里装间谍软件。  他在月色中赤脚下了楼,发现客厅的小灯亮着,夏天盘腿坐在沙发上,跟前放着半瓶酒,洗过了澡,头发还湿着,正在打游戏。  白敬安走下楼后,才发现睡衣因为噩梦皱巴巴的,三颗扣子没扣,隐隐能看到肩膀上一处延伸出来的狰狞伤痕,可以想见旧日的残酷,仿佛这具身体曾被利爪撕裂。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拢,但想想还是算了。  夏天从医疗舱出来时还没好利索,又接受了一番后续治疗,今天下午回的家,回来时受到了上城媒体的隆重欢迎。  到医疗部门大厅时,他们在人群里看到了迪迪。  她梳着对麻花辫,小脸绷得紧紧的。灰田松手让她过去,她走到夏天跟前,没绷住,“哇”的一声哭起来。  她抓着他的手,哭哭啼啼地说他们回下城好不好,她不喜欢这个地方,她讨厌这里。  白敬安就意识到,纪念秀上的事她都看见了。  夏天抬头看灰田,形象策划无奈地叹了口气,在这样互动频繁的大型秀中,她能让迪迪好端端地出现在夏天跟前,已经尽了全力。  夏天搂着迪迪的肩膀,不停地跟她说自己没事,一点也不疼了,帮她把眼泪擦干净。他越是说,她越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好不容易摆脱了媒体,带她回家。一路上她黏着夏天怎么也不松手,好不容易送上床后,她还拽着他的衣袖不松开。  现在看来终于把她哄睡了。  夏天抬了抬下巴打招呼,白敬安也点了下头,走过去给自己泡了杯草药茶。  ——医疗部门给他开的,上城最近很流行这个,说是能感到大地的能量,也不管他们其实是浮在天上的,跟大地攀什么亲戚。  他拿了热茶,在夏天旁边坐下,对方手边的桌上放着半瓶酒,没有杯子,看来懒得用。  夏天看了他一眼,肯定看到了伤口,但什么也没说。  那人在打的游戏是新款的《禁闭7》,n区大屠杀背景,灰田放在这儿的,说赞助商想让他们玩一遍说说感想。  这会儿,主角待在一间小屋子里,有点像溪宁街附近的民居,四处散落着些机车和枪械零件,那片住的大都是修理工。  白敬安想起两天前,那些人给他看夏天在n区大屠杀里的视频……夏天当时也在那里,还是个孩子,但活了下来。居然活了下来……  他伸出手,直接拿起夏天桌前的半瓶酒,喝了一口,没再理会草药茶。  虽然没有记忆,但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喝酒,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涌进胃里,口味可够烈的。  夏天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两人都沉默着,坐在沙发上,盯着前方的大屏幕。里面是一片惟妙惟肖的下城建模,阴暗而破碎,白敬安觉得自己仿佛还笼罩在刚才的梦中。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当时在那里。”  夏天按了暂停键,转头看他。  白敬安坐在沙发的阴影中,月色的微光落在脸上,有种黑暗的东西从他举手投足间渗出来。从修罗场回来的人身上会有这种感觉。  他盯着空白的墙壁,接着说道:“n区大屠杀时,我在n7区,之前也一直在。”  夏天没说话,等他说下去。  “我参与了所有事。”白敬安说道。  他又拿起那半瓶酒,灌了一口,样子十分熟练。  “我大概十二或十三岁的时候,觉得自己在离杀戮秀赛场越来越近,我想我是有点崩溃……所以去了下城。”他接着说道,“我父亲从n7区来,他的父亲也生活在那里,我只能想到那个地方。”  夏天点点头。无法忍受时,他回了老家。  “我在那里待了大概四年,但感觉好像一辈子都在那儿。”白敬安说道,“现在想想,我大概命中注定只属于那里。”  “你在n7暴动的‘核心小组’里。”夏天说。  白敬安点点头。“核心小组”是对反抗军领头那几个人的称呼,在上城,这个词带着传奇的意味。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白敬安接着说下去。  “我肯定认识那些人,就好像我知道我肯定参与了这件事一样,但一点也记不得了。星芒17-3型病毒是17型下的一个亚门类,针对所有哺乳动物的基因链。就像他们能制造出瞬间杀死所有人的毒气一样,他们也能制造出让所有人变异的病毒,然后自相残杀。但他们不那么做,17-3型的变异效果是随机的。  “这一型病毒的感染对象也是随机的,可能是老鼠,也可能是某个人。变异后的生物不会自相残杀,只想吃人。除此之外,视你的基因情况而定,还有些人会产生部分肢体的变异,大脑功能的衰退,或者是像我这样,造成严重的脑损伤,失去所有的长期记忆。”  他停下来,夏天拿起酒瓶喝了一口,又递还给他。  白敬安接着又说道:“他们先是感染了一只老鼠,跟拍它从下水道一路进入镇子,中途感染各种生物。拍得精湛又刺激,不过当你自己也在那个镇子里时,感觉就不太有趣了。”  “我也看过那个视频。”夏天说,“有时候……就是觉得好奇,他们毁掉你生活的时候,具体是怎么弄的。”  “是啊,就是很好奇。”白敬安说,“我……在视频里找不到他们的脸,那时都带着摄像头干扰仪。我只能想象自己那时候的样子,年轻又愤怒,想要改变什么。  “可我怎么也回忆不起来我自己的样子……那些年轻的脸都是一样的,那么愤怒,充满痛苦……”  夏天突然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白敬安笑起来。  “我的脑子就是个恢复不了的灾后现场。”他说,“不过有时也能想到些碎片,我还记得那次袭击行政长官房子的时候,情况很混乱,我跟某个人说小声一点……我记得,那群人里确实有人叫我‘小白’。”  夏天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最终只说道:“也不用太难过。我小时候有人管我叫小夏,最后也没叫开。”  白敬安笑起来,被酒呛了一下。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道:“其实小白也不错。”  “我之前看过你的医疗报告,所以,你对袭击发生前所有事的记忆……就是消失了?”夏天说。  “基本上吧。”白敬安说,又喝了口酒,虽然他应该打从回上城就没喝过了,但现在看上去很娴熟。  “所以我不大记得这栋房子时的事,”他说,看看周围,“我的父母和童年,那对我来说太久了。我清楚记得的所有东西都是关于大屠杀的,除此之外,还有下城一些零碎的生活细节。”  他叹了口气:“我好像就是在下城出生的,然后怎么努力,都没办法从那儿离开。”  “后来呢?”夏天说。  “我有上城的身份权限,所以逃离了封装网。”白敬安接着说,“负责大屠杀的是浮金电视台,只顾杀得好看,对封装区的严密不算特别上心。我在下城游荡了一段时间,一次也没想过要回上城。  “有一天……我到了一个地方,不知道是哪儿,可能是m区吧。我碰到个抢劫的,但一点也提不起力气反抗……后来有人走过来,把那家伙赶走,然后问我是不是需要帮助,他人看上去还不错。我看着他的脸,突然想起来我肯定曾在哪里认识过另一些很好的人。我想,我必须得离开这儿。  “否则我会留下来的,再度试着安定下来。然后……还是会发生一样的事,还会有折磨、杀戮和愤怒,巨大的痛苦……你总会失去很重要的人,却没有办法挽救。我会再一次失败的,我会……我必须离开那里,不惜一切代价,才能离屠杀远一点。”  他说得很慢,他是第一次说这些。  “我回到上城,回到这栋房子……”他做了个手势,“上城在独居看护管理方面很宽松,之前也就是管理机器人和一周一次的社工探访。十二岁时我填了个独居申请,连社工探访也没了。不过为了不让人收走房子,我一直在伪造记录……我黑客技能方面还不错,足以修改行踪,增加购买记录,假装只是闭门不出……  “从记录上看,我曾想过放弃上城的生活算了,我无法忍受回来……但最终我还是回来了,假装还是以前那个人,过和以前一样的生活……”  白敬安从没想过有一天说出这么多话,甚至没意识到这些念头始终都在心里,都是些灰暗、久远和毫无意义的东西,也没人能说。  “只是……这里的一切都变得很陌生,我尝试着理解,假装还是原来的我自己。不过在这儿,我只会是我自己,再也没有别人了。”他接着说,“但我仍然觉得,我始终在那片黑暗里,它……太强大,吞掉了所有的过去,把我变成另一个人。”  “我也总是会梦到。”夏天说,“你经过那种事,就是会和以前不一样。”  白敬安没再说话,夜色温柔地笼罩在周围,好像事情在变得好起来,再不会有噩梦发生。但那只是错觉。  夏天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白敬安僵了一下,但接着放松下来,这种感觉很温暖。 第45章 夏天不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搞出来的,如果真是人,肯定违反了好几打的基因法,不过屋主显然并不介意。  周围越发阴暗,看不清光源,只从边角隐约透出些许光线,氛围阴森。怪物仿佛又在幽暗中活了过来,随时会择人而噬。  这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刚才就觉得是你。没想到你会收到明科夫先生的邀请函,所以我想,我该请你喝一杯。”  夏天转过头,那人站在身后不远处。他中等个头,皮肤是健康的深褐色,上城人总有充足的日光浴。他大概喝得不少,但不确定是有点醉了呢,还是就长着不清醒的眼睛。  他死死盯着夏天,夏天这辈子收到过很多不友好的目光,但这双眼睛仍让他起鸡皮疙瘩。  “我喜欢你在纪念秀的表现,非常漂亮。”对方接着说,“尤其是他把你钉在轮床上的时候——”  他舔了舔嘴唇。  “我不像他们,我在第二轮时就注意到你了。你就像是野生的猛兽,装得很顺从,但看人只有纯粹的敌意。我当时就想……要抚摸这样动物的皮毛,就得把你拴起来,折断四肢,然后……就终于能想怎么摸,就怎么摸了……”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做出抚摸的样子。  他的表情让夏天无意识退了一点,伸手去摸枪。他伤已经好了,但是当这人用这种表情说起,手脚似乎又尖锐地疼了起来,还有一种让人发疯的无力。那杂种的话犹在耳边,说会把他调教到听话为止。但越是疼,他就越愤怒。  “那时我就想,我总有一天会把你搞到手,能有多难呢。而且你真是……令人兴奋,值得所有花费的钱和精力。”  夏天突然意识到他是谁。  他记得他。在第三轮结束的庆功宴上,这人曾抚摸他的头发,点评质感,他记得他指头从胸口向下滑的触感……他当时的表情……  “别这副样子,夏天,上世界就这样。”那人继续说,“你还不知道这里真正的权贵是什么样子,你需要一个后台,而我保证我是不错的那个。”  “你是蜜糖阁的人。”夏天说。  对面的人笑起来,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玩玩儿罢了。”他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使用暴力,在搞不清该怎么反应时,暴力是最直接的。  “但没用。电视台为了赚钱,说得好像你们有选择权似的,但你没有,夏天,你们就是人们满足毁灭欲望的玩具。色欲与杀戮的欲望没有不同,而我提供的是你能有的最好选项。”  他缓步朝夏天走过去。  “你是个聪明人,”他说,“应该知道,你没有别的选择。”  夏天看着他的双眼,他的话大概是对的……不,确实是对的。他这辈子听过很多这种正确的话了。  那一刻,他脑子里想的是,这个人肯定会有一艘船。  支冷、孚森,还有这个……  他就能凑齐三艘了。  夏天没说话。蜜糖阁的权贵露出一个笑容,觉得他同意了,毕竟,这笔交易怎么看都很稳当。  他伸手去碰他的腰身,夏天露出一个微笑,前倾身体,嘴唇凑近他耳边。  夏天说道:“我不管。”  那人呆了一下,即使醉得不轻,这轻柔话语中的杀气仍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低下头,一把枪正抵在胸前……接着那个猎物扣动了扳机。  因为离得近,枪声很沉闷,像碎了一个包在布里的瓶子。  权贵因为冲击退了两步,几滴血落在地上。他一时间还不确定发生了什么,接着低下头,看到胸口的大洞。  夏天看他的表情从志得意满变得茫然,接着变成了震惊,似乎无法理解身体居然会毁灭。这场景真令人百看不厌。  那人再也无法支撑身体,倒在地上,夏天绕着他踱了半圈,脚步轻松,像捕食成功的肉食动物。  在不算太长的人生中,夏天经常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有很多人向他这么强调过。  他知道他没有选择,事情一塌糊涂、毫无指望……他也明白怎样更有利,这人的建议还不错。  但他就是做不到。  他低着头,看那有钱的变态在他脚下咳血。  接着夏天蹲下身,伸手按住他的伤口,那人尖叫起来,他感觉血肉浸透指尖。  他露出一个微笑,盯着那人的双眼,直视他眼中的痛苦,也许还有一丝恳求。他看着他垂死的挣扎,眼中的光芒最终黯淡下去,变成一片死亡的空洞。  指尖鲜血变冷,怒火也随之冷却,他的手不再发抖。  上世界为死亡着迷,夏天想自己也一样,因为它能给予的这一刻冰冷的宁静。  他感觉好多了。  夏天站起身,那一分钟前还在形容他受刑样子的杂种已经死了,黑红的血液在地板上安静地漫延开来。  他转过头,白敬安在旁边看他,手里拿着两杯调好的酒。  他抬手递给夏天一杯,夏天接过来。  “说了别乱杀人。”白敬安说。  “他自找的。”夏天说。  “蜜糖阁的?”  夏天没说话,蜜糖阁这名字带来一股阴沉的气压,已不再只是一次未遂的迷奸,它代表着上世界所有的鸟事,那些浅薄却又放肆摧毁一切的欲望。  “他干嘛了?”白敬安说。  夏天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他想请我喝一杯。”  白敬安点点头,表示这的确不可原谅。  他绕着尸体转了半圈,说道:“这地方杀人有点麻烦,视频证据很难清理。搞定时,你的审判结果都下来了。”  夏天用尽量无辜又渴望帮助的表情看着他。  白敬安说道:“得毁了服务器。”  夏天挑了下眉毛:“那恐怕得……”  “把这地方炸了。”白敬安说。  “怎么弄?”  白敬安没开口,他们听到一个轻快的声音,说道:“我喜欢这主意。”  3.  夏天和白敬安转过头,看到小明科夫先生坐在展示格上,一只惨死、解剖到一半的变异狗标本旁边,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不是快乐的笑,而是一种疯疯癫癫,令人紧张,下一秒就会拿斧子砍掉人脑袋的笑。  夏天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藏在那里的,不过这是他家,他当然知道任何边边角角能藏人的地方。  这位未来的权贵人物看了尸体一眼,像只食肉鸟类发现动物尸体,带着冷漠的好奇。  他从展示格上一跃而下,说道:“蜜糖阁的啊,他们也是找死很长时间了。”  夏天把枪塞回口袋,表示自己是不会还的。  他对权贵们有天生的敌意,但倒不觉得这小子有什么令人害怕的。他身上有种熟悉的东西,更接近于亡命之徒。对这种人,你只要拿好枪,谨慎交谈就行了。  “我喜欢炸房子。”小明科夫先生继续高高兴兴地说,走到两个杀人犯跟前,对可能的危险满不在乎。  他说道:“怎么炸?”  “你要是想帮忙,”白敬安说,“可以删掉视频。”  “但我喜欢炸房子。”那孩子说,“听起来就叫人兴奋,真不知道我以前怎么没想到。”  他站在无数血腥的标本中间,模样长得挺好,唇角挂着微笑,但空间似乎都因为他的笑而扭曲。  白敬安打量他,说道:“你看上去可不只想炸房子。”  小明科夫的笑容突然间出现一道裂缝,仿佛这句话里有个深坑,他坠入其中。那孩子双手放在口袋里,站在墙边,拳头紧紧攥着。  然后他说道:“哦,你觉得我想干什么呢?”  夏天突然意识到,小明科夫站在这栋自家的房子里,其实是一副无处可去的样子。他知道这种人,总是站在角落,走投无路,好像有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在逼迫他们——  这类人最危险的地方在于巴不得整个世界消失,因为世界本身就是敌人。  小明科夫说完,周围安静了一会儿,没人说话。他姓明科夫,这可不是下城酒吧的小混混,和这种人说的每一个字都要慎重。  最终夏天说道:“我怎么知道,你干嘛自己不去想呢?”  男孩恶狠狠盯了他们几秒,他年纪轻轻,但骨子里已经开始透出权贵人士那种冷酷与凶险来。  他突然叫道:“尤根!”  夏天吓了一跳,可出现的是一个清理机器人,它娴熟地把尸体塞到清理箱中……不知道怎么塞的,箱子并不大,可是死尸进入清理箱后就消失了,可能有什么高级的分解程序。接着它分出一个子机清理血迹,它自带高档清洁剂。  五分钟后,屋子变得很干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有钱人的生活就是比较高级。  夏天看看消失在盒子里的尸体,说道:“这家伙到底是谁?”。  小明科夫耸耸肩:“不知道,哪个无关紧要的人吧。”  他靠着墙,打量夏天和白敬安,一边抚摸一只濒死形态变异标本的伤口,对伤痛有种怪异的亲密。  “我可以帮你们删掉视频。”最终他说,“还能帮你们搞到蜜糖阁其他人的身份,我的黑客技术马马虎虎,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人总是能搞到想要的东西’,我就是那种人。”  他翘了下唇角,不像是笑,有什么在里面扭曲。  “我不喜欢他们。”他说。  他手指死死抠进一只标本撕裂躯体的伤口中,纤细的身体紧绷着,身边是无以计数的尸体,像在和整个世界对抗。  接着小明科夫突然朝他们露出一个笑容,透出一些年轻人灿烂欢乐的特质。  “我喜欢你们。”他说,像在做出一个决定,“他们把你俩塑造成反抗军领袖之类的人物,我知道打造形象那一套,但还是想见见你们,我没想到……哇,你们可真是对儿狂欢杀手——”  这时他突然怔了一下,去看空气中的某个位置。夏天知道是连线隐形眼镜上的图标,能保证你随时在线,跟上潮流,不至于堕落。  “走了。宙斯在召唤。”小明科夫说,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走到白敬安跟前。  “你们还是得跟我说房子是怎么炸的。”  白敬安跟他说了,他对怎么炸掉房子有着清晰的步骤,可行性也一流。  夏天很奇怪他是进了屋子就观察出这么一套东西呢,还是之前杀人时刚想的。他几乎有点遗憾没炸成——白敬安准备把标本室和核心控制室变成废墟,让它直接坠落地面,不用炸药也能清洁数据。想想就很壮观。  他真是一个优秀的战术规划,充满破坏力,什么事都能摆平。  不过夏天出来时,突然想起小明科夫虽然有删视频的权限,但如果用了,管理员就会知道是他删的……接着他立刻意识到这顾虑很傻。  人们知道是他删的,这就是事情的结局了。 第47章 但夏天对这种事并不敏感。  他的人生能够精确判断的,只有愤怒、仇恨与痛苦。他熟悉欲望与激情,但对温情缺乏概念。  他能跟上城的记者扯上一大堆相关话题,好像他是个多文明的新居民,受到了上城美好之事的感召。但他对这个世界毫无感情,只有骨子里的厌烦。  当他们问起他在上世界碰到过什么好事,夏天只能想到白敬安。  他还记得他慌乱不堪按在他颈动脉上的手,还有那灰色双眼中的痛苦。  上城的月光落在夏天脸上,像冰一般冷。只是,他心想,这种事是不会长久的。  这年头,他们的信任与交情对世界不过是场价值不菲的秀。在这里,除了暴力与死亡,没有东西可以长久。  第二天早饭还没吃完,灰田就登门拜访,说公司准备把夏天在下城的事拍成电影,还把剧本拿给他,问他的看法。  夏天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会演电影,不过合同上有规定,要他演他也只能去演了。  据灰田说电影制作班底惊人,能赚不少钱,夏天觉得他们现在就把剧本和制作班子搞出来很有可能亏本,他很快就要进入第四轮了,而在杀戮秀里,谁也不知道你能活过几分钟……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他会活下来的。  他们不会让他死的。  只要不出意外,主办方会让他名声再上一个台阶,以更强大的票房号召力来参加他们影片的拍摄。  夏天感到一阵带着寒意的安全,丝毫也没有觉得更舒服。  ——顺便一说,灰田听说了小明科夫的事儿,朝他们露出了从认识他们开始最高兴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他的,但他是一等一的金主,”她说,“据说他不怎么看杀戮秀。”  “你怎么连他看什么节目都知道。”夏天说。  “他们是……唔,奥林匹斯山顶上那种人,当然得知道一点。”灰田说,“你们现在很有名,而当你受欢迎到一定程度,就需要在上层有点关系。不然谁都想在你的生活里掺一脚,谁都能伤害你。”  夏天点点头,灰田说这类事情时十分直白,他也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她没问那个不看杀戮秀的小明科夫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像作为权贵阶层,他做什么都正当,无须置疑,只要提供服务就行了。  而到了这一步,他们就进入了战斗的终点,达到了意义的顶端。  对他们这种人,命运可及的,这也就是终点了。  到目前为止,夏天对上世界权贵们的黑暗生活已经了解得不少。  随着他步入顶级殿堂,推不掉的私人宴会数目仍旧可观,只是全换了规格。  不同于狂欢的大规模派对,上城权贵们的私宴上,夏天见识了在他对杀戮秀明星生活幻想最放飞的时间,也没能力想出的一堆色情又变态的玩意儿。  那天晚宴白敬安有个节目没过来,不过夏天也很习惯这类场合了,知道怎么循规蹈矩,不出岔子,像个本地人一样行动。  那次宴会规格很高,据说是上城小圈子里的一种传统宴会,夏天很难想象怎么会有这样的“传统”。  宴会的侍应生全是裸体的,身上偶尔有些饰品,也只是为了突出而不是遮挡。还会进行一些肉体方面的表演。  这类聚会的重点是,你不能盯着看。你可以像欣赏花朵一样随便瞟一眼,但绝不能有反应,也不能碰,要表现得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不然就太粗俗了。  在上甜点的时候,你可以向特定的人点餐,他们会钻到桌子下面,对你进行……服务。你也可以不要,只是吃饭。  食物倒是很不错,可总会剩下很多,还不准人捎带回家。  夏天尽可能地专注于进餐的程序,每道菜都有特定的吃法。灰田反复叮嘱过,在这种宴会上礼仪绝对不能出错。  旁边那些裸体者表演得异常投入,肯定注射了药物,和客人们的冷淡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也是有特别要求的。  夏天不明白这种程序意义何在,好像只是为了表示自己拥有这样的权利,让些漂亮没穿衣服的男人和女人在周围活动而已。  照灰田的说法,参加这样的聚会,代表他正慢慢走入上城权贵们的生活圈。  夏天在聚会上看到了明科夫先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小明科夫的父亲。他是个身材高大、表情倨傲的男人,小明科夫长得和他很像,可能经过基因调整。  第一眼见到明科夫先生的人几乎不会注意到他的长相,他有种习惯于发号施令,不会容忍任何反抗的气质。看到他时你就能意识到,在这种人周围,你最好只是低着头,光是听他讲话,不时点头赞同就好。  小明科夫穿着件极度昂贵但样式保守的正装,跟在他父亲后面,垂着双眼,面无表情。相较于在派对上的样子,他似乎凭空小了一号,看上去单薄、疏远、顺从,像一小团紧紧蜷在一起的火光。在这种成人聚会上,他年轻得有点突兀。  当他父亲对他说话时,他会说:“是的,先生。”  他坐在夏天的斜对面,从头到尾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像个陌生人。他用餐礼仪完美,没有丝毫好奇心,他父亲有时候和他说话,他只是回答“是,先生”或“不,先生”。  二十三道菜色终于上完,侍者收走餐盘,递上茶水,主人客客气气讲了几句话,然后大家站起身,在精心布置的宴会厅走动,享受点心、酒水和闲聊,进行鉴赏或是接受服务。  裸体的男女卖力地表演,权贵们说起话来总是用“请”或“是否可以麻烦你……”一个个教养完美。  夏天看到小明科夫跟在他父亲身后,在大厅里漫步,对方向他讲解一些画面里的东西,那都是些极端色情和猎奇的画作,真不知道现在上城的未成年人都要学习什么诡异的知识。  有一刻,他看到明科夫先生的手放在他儿子的肩膀上,让后者显得越发单薄,那人的拇指抵在他的后颈,轻轻摩擦。  小明科夫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他旁边。  这动作很隐晦,但夏天嗅到那一本正经之下毒素和血腥的味道,在这类事情上,他从不会弄错。  他看了两秒钟,非常确定明科夫家里发生过什么下流的事。他移开目光,那只拇指玩弄地摩擦小明科夫颈骨的动作叫人难以忍受……接着他意识到,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夏天的人生中从没碰到过这样的问题,他总是能够最快速做出回应,可能会思考计划,但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可是现在,他知道他什么也做不了。  到了现在,夏天已经知道上城本质是什么,有些人你就是没法干掉,也知道即使他做了些什么,对这片庞大云端地狱里无数的灾难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他甚至不该去问小明科夫“他是不是对你做过什么”,他什么忙也帮不上,问出这话,只是让他难堪而已。  他从没这么想离开一个地方,回家去……虽然其实是白敬安家。这里叫人窒息。  “知道吗,”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这把椅子是用人皮做的。”  夏天猛地站起来。  小明科夫站在他后面,看到他的动作笑起来,说道:“骗到你了。”  笑容里还有当初一点点灿烂的东西,但是一闪即逝,像暗水里的火光。夏天回头看了一眼他父亲,明科夫先生正在角落和一群人讨论什么,他看上去是偷偷溜过来的。  “不过,真有那样的椅子。”小明科夫说。  “什么?”夏天说。  “人做的椅子。”对方说,“有一整个屋子那样的家具,把人变形成某种极端的、只有他们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这是他们占有和毁灭的方式。发展到现在可是非常专业了。”  “那你说的也不完全是谎话,不是吗?”夏天说。  小明科夫朝他笑了一下,仍然幽暗虚幻,像遥远水面上的一点闪光。不过他挺直背脊,用一副很正常的样子站在他跟前。  “第四轮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是电视台最近有点太喜欢你了,小心点。”他说。  “上城连‘喜欢’的意思都和下面不一样。”夏天说。  “上面很多东西跟下面不一样。”男孩说,“这里朝着一个反人类的方向发展了很久,就是个黑暗猎奇风的异世界。”  然后他快速看了一眼老明科夫的方向,退了一步,像一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那样欠了一下身,回到他父亲身边,低头站在边缘,像个乖巧的好孩子。  他手背在身后,死死地攥着。  夏天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这种事你除了放在心里,任它发霉和扭曲以外,还能怎么办?就好像整个上城闪亮的外表下,腐朽黑暗的内里一样。  第四轮即将开始,现在它已经不再显得可怕。  甚至连杀戮秀里的世界,都比这片乌七八糟的上城要正常。  3.  夏天一脸睡眠不足地坐在餐厅喝迪迪弄的牛奶,他半夜做了个噩梦,天不亮就醒了。  厨房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白敬安刚刚把蛋煎好,正在说他胃不好,就算睡不着也不该喝酒。  夏天说比较来说,白敬安才是需要担心身体的那个。他昨天看到他往草药茶里掺甜酒,他不是滴酒不沾的人设吗?  白敬安一副“懒得跟你吵”的样子不搭理他了,迪迪一脸责备地看着夏天,夏天无辜地看回去。  这感觉很像多了个兄弟……说的不再只是战术、比赛和同谋的那些东西,大都是吃什么或是家务活谁来干。  夏天曾有过别的兄弟和姐妹,知道这年头能有个这样的地方不容易。  虽然那些人总说他是上世界的一线明星,但夏天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这里的温情像寒夜中的火光稍纵即逝,即使万分小心,也难以保留下什么。  他睡眠不足,是因为做了噩梦。  他梦到了大屠杀时的那间地下室,一个长着狼头的怪物拿了个沾满血的棋盘,说要和他玩个游戏。  夏天非常清楚游戏是死路一条,可是却不知道能怎么办,他心想得找到一把刀,可周围什么也没有。  做这种梦可能和他在“相亲节目”里看到的视频有关,这个节目一向极尽让人尴尬之能事,那天在做节目时,居然公开开始放他的一款限制级色情片。  这片子据说购买率极高,地方就他妈在当年下城那间小屋子里,对象还是只狼人似的重口味变异生物,演他那小子被锁链拴在水泥柱上——这班人到底跟链子较个什么劲!  夏天没敢看完,跑去训练场打丧尸,飙了个最高分,回来时韦希已经黑到后台,关掉了视频。“虽然没看到结局,”韦希安慰他说,“但你的角色最后好像逃走了。”  “不过我对他逃走后的情况不乐观。”白敬安说,“这片子后面还有一部,而且第三部 已经准备开拍了。”   一屋子人对夏天报以同情的沉默,虽然就色情资源来说,大家情况都没好到哪里去,但就数他的最血淋淋。  总之,夏天做噩梦醒来后再也睡不着了,于是抱着瓶酒,爬到屋顶上看日出。  在上城,广袤的星空近得像伸手就能摸到,待黎明时分,天际呈现剔透的蓝灰色,东方微微泛白,光线是温柔的粉红……在下城时,你永远不会知道太阳升起时天空有多美。  夜里他还在想还是下城比较好,可是当看到日出,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想离开这里。天空是所有人的,没理由有些人就该蜷在地下,抬头看到的永远只有黯淡的灯光。  他坐在屋顶的斜坡上,景色优美,却感到无由地愤怒。  这种感觉就像他过去的那些私人恩怨一样,只是这次如此庞大,是对整个遮蔽了天空的城市的愤怒。  这几乎让他觉得安慰,他知道这安慰是致命的,但也支撑他尽可能有尊严地活了下来……虽然这尊严异常微薄,而且有点悲惨,但那是他的。  夏天干掉最后一口牛奶时,随身终端突然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发现是小明科夫打过来的。  作为金主,小明科夫没什么存在感——除了上星期他不知道基于什么心态,把孚森和蜜糖阁那家伙的帆船送给了他,还在电话里笑得一副恶作剧成功的样子。夏天接通电话,发现没有图像,只有声音,他说道:“小明科夫?”  对面一片沉默,没人说话,但他能听到他的呼吸。  “怎么了?”夏天说。  又是好一会儿的寂静,然后电话那边的人说道:“这城市会有报应的。”  他声音不大对头,好像哭过。  “怎么了?”夏天说。  “它会把自己毁了,因为太堕落了,不用哪个神,它会把自己毁了。”电话对面的人快速说着,好像必须加快速度,才不会被什么恐怖的东西赶上并摧毁,“我们自己造了一个神,是为杀戮秀创造出来的,一个新神,不到一个世纪。但它的胃口越来越大,我们每天用无数的生命来祭祀这个贪婪的‘神’——”  他突兀地停下来,夏天听到一声细小的哽咽。 第49章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朝夏天加了一句:“比赛前他们肯定会采访你一次,你该准备一下。”  夏天还在看新闻,他转头看艾利克,后者说道:“阵势不会小的。”  “这次凶手没站出来。”白敬安说,“他们计划缜密,直接解除了受害者所有的防御锁,这可不是什么便宜锁。”  “还清扫了所有的摄像头,什么痕迹都没留。”韦希说,“这可不是一般的技术难度。”  白敬安想了一会儿,说道:“可能是个团队。”  周围又一次沉默下来。这说法未免惊人,但细想起来一点也不奇怪。既然痛恨权贵的人这么多,自然也能扎堆,把谋杀当成工作来干。  新闻里正在说追查凶手的事,韦希说道:“他们找不着人的。”  他眼中的冷意像刀锋般闪动。  “这些人能干这种事,就有办法让人找不着。”他接着说。  “而媒体会继续把凶手说成英雄。”艾利克说,“那些人出了气,还得到媒体的赞扬,有可能会继续杀人。”  “并且有更多的人想模仿。”白敬安说。  “上城要有场狂欢了嘛。”夏天说,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接通它,灰田打过来的,采访的大部队正在朝这边赶来。  夏天希望他们写好了采访词,他最近的形象太高端,充满领袖风范,实在没本事自己想。  采访词从某个角度看还挺精彩,就是赶工痕迹严重,有些根本是从论文里复制粘贴的。  艾利克翻了翻,说道:“有人能把这稿子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吗?”  “在说社会道德的偏移。”白敬安说。  夏天头也没抬地继续看,鉴于闹事的是他粉丝,还打着他的名号,采访非得是他去不可。  粉丝闹事经常有,但哪家都比他的省心。  “采访不能用这个。”艾利克说,“这不是采访稿,是《社会伦理学进化》。”  “公司可能是想塑造一个英雄,或者说领袖。”韦希说,“而历代的领袖都得有套理论。虽然根本不用这么复杂,革命的理论总是简单又充满煽动性——”  “但是他们想卖《反抗圣经》升级版。”白敬安说。  “呃,这么说就容易理解多了。”艾利克说。  说话的时候,白敬安坐在夏天旁边的沙发上,在那堆采访上画重点和标示,和他讨论怎么说比较好,场面与其说是采访准备,不如说是考前复习现场。  夏天好好补习了一番杀戮秀导致的社会道德变迁史。  ——把杀戮作为游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人类历史的初期。而现代杀戮秀的前身,是从浮金电视台一档叫《黑暗厮杀》的节目开始的。最初的选手是六个签了补偿协议的死刑犯,电视台做足了舆论攻势,还把大部分收入赔偿给死者家属,媒体仍然掐得翻了天。  到了第二年浮金电视台的《末日赛程》开播时,人们已经把其纳入生活,把它变成现代生活的一件时髦事物。  从此以后,这类节目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杀戮秀正式进入商业营销时代。  现在,所有严肃的探讨都过时了,人类世界进入了一个把罪犯当明星、杀人凶手当偶像的年代。  人们在他们这种人身上寻找认可,进行投射,所有人都觉得能在一分钟内把一言不合的人杀掉是件了不起的事。  杀戮秀激发了上城的富裕安定人们天性中的某些东西,他们全神贯注,心跳加快,肾上腺素飙升,所有人都变得激动。死亡总是让人激动。  于是他们终于重复再利用地把死亡变成了游戏中的数据,夏天想,这片浮空世界上,就没几个人知道死亡是个什么玩意儿。  2.  形象设计们把夏天设计成从训练场上下来,刚刚洗过澡的样子。  他们给他换了件宽松居家的白色t恤,还找了个化妆师,叫卡珊德拉,据说是业界顶尖人才,一般人根本请不到。  她只对着夏天的脸研究了二十分钟,然后在五分钟内搞定了工作。  何遇气势十足,带着她的随从部队来到采访地点,迅速进行准备。而她的询问也是直来直往,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锋锐感,几乎没有寒暄。  她开场就说:“你知道他们给你造了个神殿吗?”  “什么?”夏天说,这震惊绝对不是假装的。  “我也是刚收到的信息。”主持人说,“我们从拟真模式进去——”  她抬起手,张开悬浮主页。  夏天抬起头,在拟真模式中,一扇巨大的钢铁之门凭空出现在采访区中,显得破败古老,仿佛来自时光深处的黑暗中。门上面烧着火,火中刻着“永不放弃希望”的铭文。  “他们管它叫‘战神殿’,”何遇说,“说这里焚烧的都是祭品,是有罪之人。而神像——”  她推开那扇门。  推开后,呈现的却不是什么壮观的建筑,而是地表时代的一片荒漠,仿佛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风化已久。  “是你。”她说。  夏天抬头看。战神像站在荒原中,出乎意料地并不精美,而是古老石像的质感。它拿着把款式不明,但极有气势的大型热兵器,夏天这才意识到这曾是古老的战场,脚下大片尸骸。  骸骨像是很古老,不过夏天认出了自己杀死的一些人和变异生物的样子,骨骼在神像脚下的荒漠里风化。  其中一些石块和骨头上长着青苔,仿佛这儿曾有水流,可已随着时间干涸。  神像面朝远方,有股筋疲力尽又拒不妥协的架势。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他,夏天想,而是什么更加庞大的古老的东西,虽然是拟真建模,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真实感。  他说道:“这里好像几千年了。”  “信徒们说它司职复仇与反抗,那是人类最古老的感情,现在他们终于从荒漠中把它找回。他们说阿瑞斯是伪神,伪神的宫殿必将坍塌。”何遇说。  她转头看脚下不远处,夏天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把剑把一个男人开膛破肚,钉在那里。尸体像是已在荒野里腐败了小半天,真是逼真形象,时间轴准确。  主持人点击了一下,画面重放,尸体张开眼睛,呈现濒死时的样子。他满眼的恐惧,不断哀求,接着慢慢死去,再一次钉在了神像脚下。  “凶手放的。”何遇说,“这真是一桩大手笔的追星行为。我见过各种疯狂的粉丝,建神殿的还是第一家。”  夏天觉得这不是追星的问题,简直就是疯了。  他有一会儿想打电话给小明科夫问问是不是他干的,但接着想到他还在关禁闭。禁闭十分彻底,他好像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如果不是……好吧,反正上世界有很多疯子。  何遇没有关掉影像,于是他们像是坐在这片战神被遗忘——现在又被追星者们发掘了——的破败神殿之中聊天。  “这种倾向反映了目前流行的社会思潮。”何遇说道,“我们还是来说一下这次处决吧。最近有一个流行的说法,说童年是一种文化产物,是被创造出来的,但现在已经过时了。我们可以让孩子们做一些以前不允许的事情,不需要有罪恶感。死者也是抱有这种观念的人之一。”  “我有个妹妹。”夏天说,“如果有人要她‘经受一下社会的正当考验’,我会杀了那个人,管他有什么理论。”  何遇露出一个笑容。  “我知道你对死者不会有任何‘遗憾’,我惊讶的是,社会上大部分人都觉得处决理所当然,是不是太疯狂了?”  “大家觉得理所当然,是因为在这年头,这就是理所当然的。”夏天说,“这也不难理解,在杀戮秀的初期,取乐的虐待是禁止的,但观念在变化。”  何遇点点头。  “很难想象,我们曾把杀戮秀称作‘正义之战’。”她说,“但是现在,杀戮秀上的虐待和强暴已经非常常见了。”  “我在一次庆功宴上,碰到一个反杀戮秀的学者,说就是我们这种‘明星’会把公共道德带得越发偏离。伦理道德是个过时的词,如日中天的是关注、刺激和酷——”  “杀戮秀庆功宴上?”  “嗯,他受邀参加的。这世界没人能避开杀戮秀。”  “你怎么说?”  “我说我可担不起这样的责任。”夏天说,“杀戮秀选手们大都是些倒霉鬼,照电视台的要求办事。是媒体把我们吹捧成大众偶像的。而在我们当大众偶像的世界,公共道德当然会一步一步偏移,然后朝着一个毫无底线的方向走过去。”  “你说得我们的世界好像正变成索多玛一样。”何遇说。  “那里被神毁掉了,是不是?”夏天说,“不过这是个无神论的时代,不用担心这个。现代文明不会被神毁掉,它只会自己完蛋。”  何遇抱着双臂,张了一下唇,想反驳,但是没说出来。  “那么,”她说,重新露出一个微笑,“身为第一个拥有神殿的罪犯和明星,你想对粉丝说些什么呢?”  夏天也不确定这句话怎么会脱口而出,可能因为他们总是让他激进,而他觉得那对他的角色来说是个绝妙的回答……不,不是的,他只是想那么说,他脑中烧起一股黑暗的欲望。  像他脑中冒出所有那些疯狂的、毁灭性的念头时一样,驱赶着他做出致命的事,不顾结果,只管当时。  他说道:“要我说,上世界应该毁掉。”  何遇张大眼睛看着他,夏天朝她笑起来,笑容在《天空视点》灯光师的强光下灿烂而冰冷,光彩夺目,杀气腾腾。  他抬起手,做了个坠落的手势,如同调情一样温柔凑近她,然后手掌猛地张开,说道:“轰!”  灰田哆嗦了一下,她说不准为什么哆嗦,夏天像在开个玩笑。他喜欢开这类玩笑。  可能那一刻他笑容太灿烂,有种实质的侵略性。现在大家总是把明星比作烟花,如果打这个比方的话,这烟花太灿烂,闪过以后整个世界好像都消失了。  她把这归功于明星的魅力,而夏天一向说话口无遮拦,光芒又过于耀眼。  这一次主办方把鬼牌给他,是一次典型的形象定制。——夏天将会变成一个心怀愤怒的复仇者,孤军奋战,并多半会在极大的劣势下取得胜利。  市场部管这事儿叫“革命营销”,所有人都想在他活着时造成的狂热中大赚一笔。  灰田从不觉得这是好事,但上城的游戏跟着钱的指挥棒走。金钱,这才是核心中的核心,他们会跟着它到任何地方,即使是地狱。  她又喝了口咖啡,站起身来,第四轮开始前她得见见这支小队,向他们强调一下注意事项。  对明星来说,主办方给的秀内注意事项很重要。这可不是当年几个罪犯在围场里的乱斗的年头了,这是一个涉及极度庞大金钱的产业,覆盖整个人类世界。它缓慢流转,齿轮层层扣合,谁也不能掉链子。  想到要去见他们,灰田立刻又回忆起刚才夏天的表情,他的动作,那场游戏般的爆炸,觉得有点发寒。  比赛开始前,整片楼区忙得像是要开始一场战争。也确实是战争,涉及到战斗、谋略、死亡,以及大量的金钱。  “听着,这一轮里,你们是英雄形象,至少也是反英雄。”灰田说,跟着夏天的小队一路赶回休息室,“不要杀那些因为合同陷进来的人,杀任何人都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能乱来。  “对了,还要把理由说出来,越义愤填膺越好,你们知道怎么讨人喜欢!”  队里的几个人用一副“你们真会找麻烦”的表情看着她,她严令他们照着办,不要给策划组增加工作量。这可不是小事,如果杀错了人,而电视台救援不及,产生了人设冲突,他们很容易被主办方抛弃,找个理由杀掉。  他们干的本质是娱乐业,又不是真有人需要他们杀。  “我尽量吧。”夏天说,语气一点也没有诚意。  白敬安“嗯”了一声,对夏天表示赞同。  灰田觉得头皮发麻,她曾以为白敬安会是能安抚夏天、控制局面的人,但这会儿她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乐观了。  她回忆起上个星期去白敬安的房子,收罗他们穿过的和用过的东西,拿去拍卖或是放在纪念馆里——夏天还为一条他“最舒服的内裤”和她争执了一番。  当时电视里正在放一部最近的电影,n区大屠杀时的事。  这款白林有种年轻人无辜的气质,是个碰上了坏蛋的倒霉鬼,然后烂事发酵成了大麻烦,他跌跌撞撞地试图处理,让人同情。 第51章 周围静了下来,开赛前官方公布了大致规则,但上头一向喜欢坑选手,在宴会直接念出来时才能算数。  “你们现在人很多,但没有什么价值。不过你们中的一位将会证明自己是尊贵的继承人,得到一切。”安格朝满屋子的青年才俊说,“史先生认为,只有这样选定的继承人,才是最理想的,最狠毒,最冷酷,最有手腕的,才能统治他的王国。”  ——这当然没有逻辑,凭什么继承商业帝国要一屋子人自相残杀,打架厉害能说明什么呢?但这是杀戮秀,不需要逻辑。  主管律师继续说道:“你们现在两手空空,武器就在园林的某处,可以根据需要自取。你们必须消灭敌人,证明自己有继承一个商业帝国的能力。”  他做了个手势。  “之前我提到藏宝之物,这些东西藏在园林的各处,我不会告诉你们有多少,又如何找到,我相信不会太难。而最终集齐所有碎片的人,就能打开‘宝藏’——那是存放史先生继承权的盒子,并完成基因认证。从此以后,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你身份更加尊贵,更富有的年轻人了。”  他朝他们微笑。  “容我提醒一句,也许你很聪明,很快拿到了藏宝之物,但不代表你有它的所有权。只有最强的人才有所有权。”他说,“那么,如果有人不喜欢这个游戏,可以立刻离开,没人会阻挠。”  他停了两秒钟,周围一片寂静,没人离开。没人想上黑名单。  “如果没人离开,我宣布,继承游戏现在开始。直到选出下一个继承人为止,游戏将不会结束。”主管律师说,朝各人欠了一下身,转身走开了。  宴会厅很快恢复了喧哗,说话的说话,泡妞的泡妞——单从恐怖片的角度来看,这真是充分表达了某种人性本恶的场面。  宴会中场,杨沉去卫生间,夏天把酒杯一放,从后面跟上他。  杨沉个头高大,表情阴冷,脸上有条斜划过半张脸的刀疤,是197届时杀一个npc时留下的。一般npc不会这么难搞,但那个就是坚决不想死。  现在的医疗技术去除疤痕小菜一碟,不过杀戮秀的选手们一般都会把这些东西留着,最初是作为对旧日战斗的炫耀,现在则是一种商品特色。  夏天颈上的那道伤也留着,虽然并不明显,但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灰田不准他去掉,说是公司有规定,合同也有写明。这合同怎么什么事都他妈的规定啊。  他打开门时,卫生间里只有杨沉一个,正在小便。看到他进来,那人警惕地瞟了一眼,便不再理会。但夏天把门关上,然后站在门口盯着他看。  就这么过了三秒,杨沉转过头,恶狠狠地说道:“看什么?”  夏天指了一下,说道:“我不希望溅到身上。”  对方拧起眉头,夏天看到他结束了,便朝他灿烂一笑,走了过去,袖子里藏着把餐刀。  过程大概是三十秒钟多一点。  杀戮秀的战斗和打架有某种本质上的不同,你不会亮出刀走过去,因为你不是想威胁对方,也不会关心他是否会投降。你只有一个目的:杀了他。  你不会介意是否会挨上一拳,也不会在对方挥舞拳头时后退,计划着反击。你考虑的只有一件事,怎么把握时机,利用周围的一切,以最快的速度杀人。  夏天躲过杨沉的一拳,但没有后退,他朝前进,一刀捅进他的小腹,还往下拉了一把。  杨沉给了他一记膝撞,但可以忽略不计。夏天迅速后退,那人还想出击,接着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小腹,礼服已经被血染红了。  他朝他扑过来,夏天再次后退,杨沉一路踉跄,血越流越多。在他向前冲击,脚步不稳的时候,夏天朝他小腹的伤口就是一脚。  杨沉摔倒在地,夏天朝他走过去,揪住他的头发,另一只手里拿着刀。  那人伸手去挡,两人僵持了五秒,夏天割开了他的喉管。  他很快死去了。杀戮秀的选手们总是会有这么个时候。  夏天站起身来,衣袖上沾了点血。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西装笔挺,容貌俊美,大好青年一个。  他走到洗脸台前,把沾血的刀子搁在旁边,洗掉几滴溅上的血迹,整理了一下仪表。  然后他拿起刀,也没冲洗上头的血,打开门,朝外头繁华的宴会走去。他的身后,那人血静静流出,距离血液凝固还有一小会儿的时间。  夏天在走廊上碰到个小个子男人,也赶去卫生间,朝他客气地笑了一下。夏天回以微笑。这时候大家都还算客气,宴会开始不到半个小时,很少有人想去杀人。  他的身后,那人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夏天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后面很安静,这种时候你不会听到尖叫。这里没人会尖叫。  3.  开场宴会首杀的时候,浮金电视台的几位股东到总台参观新款的拟真感知仪测试。  这东西据说能够直接刺激大脑,完成在肉体方面做不到的事,比如连续高潮啊,反性别做爱啊,或是极度痛苦什么的,用在游戏里再好不过。  过来的是一水儿如雷贯耳的名字,而能觉得如雷贯耳,还是因为田小罗跟总导演是亲戚,对这圈子有些了解,不然连觉得大名鼎鼎的机会都没有。  策划组忙得昏天黑地,但雅克夫斯基还是抽出空来前去陪同,田小罗没溜掉,也在接待团队中。  这会儿她远远落在后面,雅克夫斯基要她盯着夏天的策划小组……虽然现在称之为小组不太恰当了,那是一支颇具规模的团队。  田小罗手忙脚乱。她的耳机里同时有五方在通话,声音此起彼伏,吵得不可开交,从她上线开始就没停过。  她右边的隐形眼镜中开着夏天任务的窗格——他们私下管夏天叫“老大”,那人正抱怨为什么杨沉明明是个变态,却反而脱了身。艾利克嘲讽地说可能是因为很难杀,夏天说“我杀得了”。  她听到莫星用一副祭司腔感叹:“继献祭被接受以后,我们又得到了神谕——”  “神谕说,有人要倒霉了!”  “神谕说,对不义之人的屠杀开始了!”  他们从上次夏天形象的公关方向下发之后,就开始用这个腔调说话,越说越熟练,简直改不过来。  虽然为了避免占用频道,规定了一个小组一次只能有一人发言,可一群人七嘴八舌,声音高亢,情绪激动,一点也没见消停。田小罗以前跟过不少小组,从没见过这么欢脱的。  她的心情也因为这些吵嚷莫名变得激昂……不过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她面无表情地跟在那群上世界最顶端掠食者的身后,在这种人跟前可容不得半点差错。  田小罗落得很后,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又一次击杀,这是她很久以来第一次渴望在杀戮秀里看到某个人死去。  虽然杨沉倒不比她见过的另一些人更恶劣——不是因为他不恶劣,而是因为杀戮秀里变态太多,绝大部分人拿不到两位数的号码牌。  但那些恶心的充满想象力的儿童杀戮秀赛程都是他安排的,凭什么他可以活下去?!  她看着夏天拿着沾血的刀离开卫生间,不知为何浑身发抖,耳机里乱成一团,不知谁叫道:“近镜头,快点快点!”  “调一下色,更突出红色,能完美地衬托出——”  “那把刀拿在他手里的样子太美了!”  田小罗感到近乎于复仇的快感,虽然这不是复仇。她对自己说,这是无数个营销谎言中的一个,可是某些情绪还是不管不顾地信以为真,想要依靠过去。太他妈饥渴了吧。  她不记得那男孩什么时候过来的了。  他之前也在参观人群中,但后来和她一起落在了后面。  这孩子也就十四五岁,或者再小一点,浅色头发散在肩膀上,随便别着个灰银的发卡。之前她悄悄斜了他一眼,心想这长相,再加上家世,将来肯定是个腥风血雨的类型。  田小罗正专注地看着窗格里的实时图像,这时听到一个声音说道:“你是王小天吗?”  这个遥远的名字突然出现,田小罗猛地转头去看,说话的就是那个男孩。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说道:“你是和堤兰、罗安还有安贝尔他们在防卫部做交互性病毒的,是不是?”  田小罗脑子空白了一会儿,耳机里有人正在大叫:“首杀!”  这事儿极少有人知道,连她哥都不知道,至少没法一口气叫出整个小组人员的名字。  接着她想,这小子这岁数来这地方,肯定是哪个权贵的儿子,所以对防卫部的事都一清二楚。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掌权的人。  她不知道是哪个,她对这类事情毫不关心,也对白马王子毫无幻想。在这个世界上爱情片那套都是做梦,现实是黑暗恐怖版的。  “是的。”她干巴巴地说,还没完全从耳机里激昂的世界回神。  “你怎么在这?”那男孩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交互性病毒专家。”  “算不上最好。”田小罗说。  对方想了想:“只有一个比你好的,而且你们方向不一样。”  田小罗瞪着他,她想转身就走,这是她最擅长的结束话题的方法。但也许是刚才的情绪还闷在胸中,没有找到出口,她脱口而出一句话:“我有活要干,你为什么不进去找你的家长呢?”  对方怔了一下,朝她露出一个笑容,说不准是灿烂还是尖锐。他说道:“我觉得你人还不错。”  她瞪着他,他问道:“想不想要份新工作?”  他笑容更灿烂了点:“保证刺激。”  夏天回到宴会,把血淋淋的餐刀往桌上一搁,白敬安朝他微笑,递过来一杯香槟。  旁边有人转头看那把刀子,没人说什么,这种宴会上出现沾血的刀再正常不过。  他们周围,卫生间里有一具尸体的事很快就传开了。夏天听到选手们窃窃私语,说比赛规则宣读完毕的十分钟内,第一个死者已经出现。  当然了,这里四处有摄像头,但凶手的身份受到保护。这里谋杀是正义和符合规则的,得到去世史先生遗愿和主管律师的鼓励。  沾血的刀仍放在雪白的餐桌上,和精美的餐具、酒水和点心交相辉映,表现赛场的主题,绝对值得一个大特写。  杨沉小队里的某个家伙情绪激动,四处抓着人问是谁干的,不过大家都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拒绝他找碴。  夏天很能理解那支小队惊慌和恼怒的理由,不远处就有人在聊,说不管是谁动的手,杨沉小队现在缺个人,是不错的猎物,应该有不少人在盯着了。  那支残余的三人小队就站在不远处,脸色难看,还十分警惕。  到了第四轮,赛场变得更小,人数更少,所有队里都是麻烦人物,少一个都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夏天拿起沾血的餐刀,敲了敲香槟杯。他敲了好几下,大厅里的人才停下说话,转头寻找声音的方向。  “抱歉,我想打断一下,刚才我听到有人在问刚才卫生间那位是谁杀的。”他说道,“我杀的。游戏不是已经开始了吗?”  他转头去看主管律师npc,对方作慈祥地微笑状点头,表示确实开始了。  所有人都盯着这方向看,夏天接着说道:“一方面因为,我一直不太喜欢他,我觉得他选床伴的品味很糟糕,都太年轻了,而且事后老有人上医院。你们知道他还有艘船吗?”  周围人用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看着他,正在这时,杨沉队里的另一个战士拿着把餐刀从后面冲了过来。  那人从白敬安跟前冲过去时,突然摔倒在地,好一会儿没站起来。接着周围的人都注意到他紧紧捂着脖子,血从动脉不停流出来。  白敬安位置变了,低头看他,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那人挣扎着想爬起来,周围人让开一大圈,以免沾到血。白敬安一脚踩在他的后背上,他又摔倒在地。  白敬安做这些时杯子里的酒晃也没晃,一副面无表情的淡定模样,配上格调文雅的礼服简直变态到了一个新高度。  第二个人正想扑过来,艾利克从后面一把卡住他的脖子,他拼命挣扎,前者把一把叉子捅进他的后腰,他立刻便瘫软下去。  最后一个队员想要逃走,夏天放下杯子,从桌上随手摸起个酒壶朝他脑袋上砸去。那人摔倒在地,夏天快步走过去,一边继续说道:“我也不喜欢他的儿童杀戮秀,太沾沾自喜了点。我知道你们都参与了,还在媒体上帮他讲话,我不喜欢那些发言,太真情实感了,好像那聚会有多高贵,死的人有多高兴似的。”  他一边说,一边揪住那家伙的脑袋朝地上撞,撞到第三次时他就完蛋了,血流得到处都是。  夏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外套,这件衣服他着实中意,打起架来一点也不束手束脚。  周围,一圈西装革履的家伙看着他们完成这场小队灭亡工作,有人远远吹了声口哨。第二十六章 首杀奖品  1.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几下鼓掌的声音,人们让开道路,主管律师安格先生走过来,一脸的慈祥。 第53章 夏天走回房间,白敬安听到艾利克在后面说道:“你知道你在这里睡任何人,他们都能全程看到,对吧?”  “我没要和她上床,她给了我电话,说结束后我能打给她。”夏天说,“她在浮金七城的植物园工作,她知道所有野花的名字。”  “我就没想到你还是个纯情款的。”  “只是出去吃个饭!”夏天说,“她人还不错,植物园行使了她的杀戮秀合同,她过来照顾园林,不是陪选手睡觉。我不知道在植物园工作还有这种合同。”  “哪里都有这种合同。”白敬安说。  “我会活着出去,然后打电话给她。”夏天说。  但愿吧,白敬安想。夏天刚到上城时还指望能走桃花运,结果到现在只剩噩梦了。他在下城应该就是招蜂引蝶那一型,但到上城来谁都没敢约过,可仍有一大堆变态的目光盯着他。这里是个血腥而且下流的世界。  那女孩看上去很不错,运气好的话,也许一切会顺利,家里会更热闹……他会幸福的,找到归属……  他应该得到幸福的。  吃过饭,他们便开始寻找宝藏。  第四轮赛事的设定中,去世的史先生把一大堆“藏宝之物”塞到园林的各种地方,暗中放了指示线索,一旦收集完毕,就能解开藏宝图,得到继承权。  白敬安很确定不会太难找,杀戮秀又不是考验智力,而是想看大家杀成一团。  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搞出一大堆的藏宝图碎片,最好人手一张,你想要拿到完整的,只能从别人那里抢。  他们本来计划找张藏宝图,再引诱人来抢,结果还没开始做计划,就有人自己找上了门。  当时艾利克看到一棵长着红色果子的灌木,走过去研究,他像很多来自下城的战士一样,对奇异的植物充满好奇。  韦希看了一会儿,向他科普这是什么植物。夏天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  夏天也好奇地听,园林中阳光灿烂,浆果红得像火焰。艾利克俯下身摘了一串,韦希说这东西不能吃,太酸了,纯粹是观赏用的。  夏天尝了一个,默默点了点头。  那些人应该是临时起意。一共七个,是两支残损小队的联合。  他们悄无声息地围过来,动作专业。  夏天正把手里剩下的浆果丢掉,侧了下头,眼角的余光扫过,发现这些人已围住了所有可能逃走的方向,而且看上去都是杀人好手。  他转头看白敬安,那人站在阳光下,突然朝他笑。白敬安一直是温文尔雅的类型,这一刻他笑得杀气毕现,令人目眩。  夏天也无意识朝他笑,然后转头看围过来的几个人。  领头的家伙留着粗犷却不失精致的络腮胡,这年头杀手们都要靠脸吃饭。意识到夏天发现了他们,他立刻说道:“别冲动——”  他晃了一下手里的短剑,剑刃在阳光下反射着锋锐的光。  在大家的武器还集中在餐刀、裁纸刀、水果刀、菜刀、剔骨刀和冰锥的初始阶段,这算是相当不错的成就了。  “我们不想惹麻烦,只要首杀奖励。”他朝夏天说,死死盯着他,又不安地紧了紧剑柄,“丢过来就行。”  夏天和白敬安交换了一下眼色,那人显然从这眼中察觉到了什么危险,迅速扬声道:“想清楚了!‘末日之兽’现在只有冷兵器功能,我们有七个人!”  “末日之兽”流入夏天的掌心,触感沉重,宛如死亡。他右瞳中闪着这上世界最顶尖作战武器的图标,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收紧了,准备迎接杀戮与死亡。  在这片华彩的地狱中,他可谓站在战斗疆域最顶端的角色。  “听着,热兵器功能很快就会开放,你们肯定也不想对方受伤——”络腮胡说道,然后突然停下,瞪着站在灌木丛后、努力假装不存在的韦希。  夏天能清楚感到他的震惊,虽然他一点也不知道这人惊讶个什么劲儿,比赛到这个阶段,难道他会和白敬安两个人待在小树林里等人袭击吗?  而在那一刻,本来已经极端紧张的气氛如弓弦一般,瞬间绷断。  艾利克动手了。  这些人围拢过来时,他没有现身,这会儿悄悄潜到一个偷袭者身后,一把卡住他的脖子。  对方也是个身经百战的,反应极快,在他动手的一刹那意识到了危机,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可艾利克占了先手,他利索地把刀子抛到另一只手中,一刀刺来。  这刀刺得无声无息,对方伸手去挡,刀刃直接刺穿了手心。  他发出一声闷哼,艾利克一把把刀抽出来——  在艾利克动手的瞬间,夏天也动了。  他的动作毫无预兆,突兀而迅捷。他一个侧身,把“末日之兽”丢了出去。  没人料到这个动作,它直直刺穿了他左侧的偷袭者,贯穿阻拦的手掌,刺穿肌肉和骨头,穿过喉咙。  与此同时,夏天也已经冲到这人跟前,尸体还没倒下,他一把把匕首抽出,反手一击。  第二个扑过来的人拿着长刀,眼明手快地架住了夏天的手臂。他的刀锋离夏天的长发不过几厘米,可再也无法行进。  这交手只持续了几秒钟。  夏天冷冷抽回武器,它已长成一把四尺长的剑,刺穿了偷袭者的脑袋。随着他的动作,血和脑浆溅出一个血淋淋的弧度。  “末日之兽”是款高端兵器,并不容易上手,可夏天像天生会用任何东西去战斗和杀人,不管是一截铁丝,还是纳米组合智能材料。  他转过头,看第三个冲过来的人。  此人已毫无战意,刀子挥得毫无章法,夏天卡住他的脖子,割开了他的喉管。  他松开手,尸体倒在脚下,首杀奖品昨天显然闪瞎了不少人的眼,连命都不要了。说真的,它也就是在赛事的这个层级有点优势,热兵器很快会出现,根本不值得冒这个险。  真是个消费致死的社会,夏天感叹,这才第二天而已,他们小队已经杀了超过十个人了,主办方给的这把“王座”还真不是好坐的。  白敬安的匕首——或者说水果刀——从络腮胡的太阳穴猛地抽出,那人倒在地上,立刻死去了。  这人之前看到韦希和艾利克也在,多半混乱了,居然想劫持他,简直就是送上门。  他刚把刀拔出,又侧身闪过另一把面包刀的攻击,手中的匕首划过偷袭者小腹。对方疼得弯腰,那一瞬间,他把刀子插进了他的两眼之间。  第二个人倒下去,白敬安扫视了一下战场,发现络腮胡没死透,于是走过去又补了一刀。  夏天杀了三个偷袭者后转头看战场,正看到最后一个逃跑的家伙,于是一把把手里的剑投掷出去。  艾利克解决了战斗,转头去看时已经结束了。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到一分钟。  他看到夏天穿过春日的草丛和野花,走到尸体跟前,踩着那人的后背,把剑拔了出来。  他动作轻快却又充满力量,转眼杀了四个人,脚下是满地鲜血,却轻快得仿佛孩子在玩耍。  阳光照在他身上,帅气极了。但任何一个熟悉杀戮与死亡的人,都只能从中看到一片漆黑,还有不可转圜的杀意与愤怒。  那片深渊藏在一张俊美的面孔下,在上世界摄影棚的太阳下反射出璀璨绚目,却冰冷致命的光。  韦希站在灌木丛边,还保持着向艾利克解释浆果的姿势,觉得杀戮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不远处,夏天抛了抛那把首杀奖品,动作轻快,杀气逼人。“末日之兽”消失了,化为一抹漆黑爬进他的衣袖,像是奇幻生物。  手上沾了点血,夏天满不在乎在衣服上擦了擦,反正主办方会帮他换。  他走回来,一边说道:“我不明白的是,他们哪来的信心,认为七个人就能搞定我们。”  “因为他们认为只有我们两个。”白敬安说。  “赛事这个阶段怎么可能两个人落单?”夏天说,“我还想假装就一个人设陷阱呢,谁信啊。”  “他们认为我们是故意撇开其他人待在树林里的。”白敬安说。  几个人呆了一下,艾利克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为什么?”夏天说。  “他们认为你跟白敬安在这里找乐子呢。”艾利克说。  夏天看看他,又看看白敬安,“哧”地笑出声来。他用力拍白敬安的肩膀,有一会儿笑得话都说不出来,后者把他的手挥开。  “我突然想起来,”夏天说,“有次出了点事,我就在想要是有人问我要不在场证明,我就说跟小白去找乐子了,他肯定帮我做假证。但又觉得也太假了吧,白敬安啊!”  他一把揽住旁边人的肩膀,用任重道远表情看着他,说道:“以后这个不在场证明终于能用了!”  他还凑过去亲他的头发,白敬安奋力地挣扎了一下,没躲开。夏天高兴地揽着他往外走,说道:“我们要再接再厉!”  白敬安又挣扎了两下没成功,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让他揽着,听他展望各种诱敌计划,心想大部分还是挺可行的嘛。  “我们要手拉着手,把林子逛一遍!”夏天说。  “得先去主居住区,”白敬安说,“光拉手没人看也没用。”  夏天表示同意,他俩回去的一路上都在讨论恋人关系的细节处理问题。艾利克跟韦希说:“所以我们的工作就是跟在后面,看他俩秀恩爱?”第二十七章 找麻烦  1.  不过藏宝图还是得要的,反正诱杀手段不嫌多。  他们花了些时间,手牵着手,在一系列雕着不同故事花盆指向的尽头,找到了一枚藏宝图碎片。  花盆雕的故事是说一个人如何不择手段取得了成功,死时把财宝深埋于地下,希望有缘人能找到。  藏宝图碎片是一小片纸一般薄的金属物质,雕着暗花,还有做旧效果。这是分储藏体,一门无聊的加密技术,不可复制,只拿到一片毫无意义,得要集齐所有碎片才能看到信息全貌。  当然了,弄张羊皮纸什么的更有格调,但纸张一经扫描就能完全记录,可以大量复制,起不到非得互相争夺的作用。  “真有诚意。”夏天说,揽着白敬安,“小白是对的,史先生都恨不得把‘宝藏在这里’做成霓虹灯挂起来了。”  他亲昵地去揉白敬安的头发,后者一脸忍受的表情。  “这里没别人,不用演这么逼真。”白敬安说。  “演戏要从生活做起。”夏天说,把头发弄翘起来,又按回去。  “没有这句话。”白敬安说。  “有。”  “没有。”  “看,”艾利克朝韦希说,“秀恩爱!”  他用刀柄敲敲墙壁,引起另两人的注意力。“我们能回到原题吗,两位?”他说,“藏宝图碎片这么好找,园林很快就会杀得血流成河了!”  “我们主要看热闹。”白敬安说,“看能不能浑水摸鱼。”  “小白最聪明了。”夏天说。  白敬安吸了口气,忍了下去。  接着几人一边往回走,一边讨论接着要杀谁。 第55章 他们计划、批准、执行和折磨那些人……安小银的方案到雅克夫斯基手里后,他思考了大概六秒钟就批准了。  没有不批的理由。他是总导演,这类事见得多了。  杀戮秀本就是一场建立在血与暴力上的狂欢,明星脚下的神庙由死人骨头堆起,一切的光辉都建立在尸体之上。  雅克夫斯基坐在战神殿满地的尸骨中,又喝了口酒,抬头看神像。  在这里,刀子一般的热风舔去了尸体的血肉,留下洁净宛如祭品的骨头。那些他们称之为粉丝的信徒声称在旧日的时光中找到它。雅克夫斯基想那一定是个像骸骨一样残酷和简单的时代,在那里,死亡规则仍黑暗巨大,不可直视,统御一切。  每次看到网上那套“安全、谨慎和理智”的言论,他都觉得可笑。他们是上世界,这里从来都没有那玩意儿。  他们就活该有这样的神。  用艾利克的话来说,眼下的情况是这样的。  他们来到一个恐怖故事,一个邪恶的鬼魂看着一切,对所有的生命都满怀恶意,并在一片深海中的小岛上可着劲儿折磨他们,考验人性。最后,它会选出最可怕的那个当继承人……  想想上一轮那个中世纪凶神,他们这位新boss似乎就是想拍恐怖片,并让所有人都死得很难看。  夏天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杯酒,阴沉地盯着杯子该有二十分钟。  白敬安坐他旁边,试图安慰他,或是换一个轻松点的话题,可是完全不知道能说什么。他想了半天,最终只说出一句:“下一个想杀谁?”  夏天仍恶狠狠地瞪着杯子,好像没听到他说话,但白敬安知道他听到了。过了一会儿,夏天说道:“昨天酒吧里那几个。”  他表情冰冷地解释:“一直拉一个侍应生坐到他们腿上的那几个。”  “这就是泄私愤吧。”艾利克说。  夏天冷着脸不说话。  “你想杀哪一队,还是两队都杀了?”白敬安说。  “都杀了。”  “那我们计划一下吧。”  解决那两支小队没费什么功夫,几人花了一夜时间,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干掉他们。  夏天躲也没躲后面家伙的剑,他就势后退,刺穿了他的小腹。对面人想冲过来,可夏天的表情让他打了个寒噤,想要后退,可是夏天剑锋一划,血溅出一道弧线,剑尖直直刺进了他的胸口。  剑锋深深刺进墙壁中,把人钉在上面,他盯着那双空洞下来的眼睛,说道:“她说,她‘没兴趣’,你是聋的吗?”  白敬安走到后面,手放在夏天的肩膀上。夏天解决了大部分敌人,他根本没机会动手。  他掌下身体绷得极紧,后背受了伤,穿着黑色的衣服看不出来,但血已经漫开了一大片。但他好像感觉不到。  他通体都压抑着什么,这种人不自我毁灭,就得去杀别人。白敬安想,接着去找足够的人给他杀好了。  对手已经停止了呼吸,夏天一把把剑拔出来,尸体倒在脚边,他转身就走。  可是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转头去看沾血的墙壁。  白敬安说道:“怎么了?”  “手感不太对。”夏天说。  他抬起手,“棉花糖”变成了匕首,他一把插进墙中,面无表情地一划。墙壁质感的打印非常逼真,砖块和水泥的碎屑溅落下来。白敬安隐隐看到里面的金属。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走到站在角落查看周边摄像头的韦希旁边,拖过来几处附近的屏幕,韦希凑过来看,艾利克问道:“是什么?”  “有视频盲区。”韦希说。  “不,”艾利克说,“我是说那个。”  韦希抬起头,夏天拿着剑,不过十几秒钟,已把前面的墙壁切割得支离破碎,在水泥和砖块浓重的阴影中,深深嵌着一片冰冷厚实的金属的内里,没有一丝划痕。  夏天顺着墙壁踱了几步,试了两刀,回到白敬安跟前,娴熟地往计算程式里输入几个参数,说道:“h-3系列的合金。”  “热兵器……”韦希喃喃说。  热兵器,这是从第一天开始,杀戮秀选手们就在重点讨论的内容。  第四轮是现代背景,热兵器一定会开放,所有人都在铆着劲儿找。在武器上占了先手,即使只是几个小时,得到的好处也是不可估量的。  ——目前大家传闻“史先生”有个军火收藏室,藏在园子的某处,照对策划组的了解,可能会在一个星期后出现线索,接着开放。  而枪械一旦开放,战斗的激烈程度将迅速上升一个层级,是留给下半场的压轴。  艾利克瞳孔都缩了一下,韦希也死死盯着对面深嵌的金属墙,满脑子都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并且一定有一扇可以进去的门。  现在还太早了,策划组不会允许军火库开放的。但他心跳仍旧很快,他转身去帮另外两人做建模,幻想着能搞到一把枪。  这些天韦希看过太多半夜死在园林深处人的残肢了。  他知道,主办方还想要一个星期这种残酷的肉搏战。林子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氛围,他第一次参加杀戮秀,但已能对那种求生不易、所有人性都被撕碎了丢到一边的味道很熟悉了。  就在刚才,他在监控视频里看到了一个场景。那是一场遭遇战,胜利的小队留下了一个活口,折断他的双腿,拴在居住区边缘引诱黑暗中怪物,想看到它们的样子。  附近有公共摄像头,园林里不知有多少人看了这场残酷的杀戮,但没有一个人吭声。公共网络上还有人讨论,说这是个公开福利。  韦希把那个画面甩开,盯着眼前的全息画面,有了具体位置和参照,建模很容易。  军火库是片近一千平方的封闭区域,隐藏巧妙,利用建筑的格局和视觉差藏身于西翼一片废弃的建筑中。如无意外,入口应该在右侧小径居室的后方……  韦希调整了一下角度,脑中掠过几百种不同开门的方式,但策划组高手如云,怎么想都有点——  夏天死死盯着建模一会儿,突然朝韦希说道:“把这地方公布出去。”  “什么?”韦希说。  “公布,”夏天说,“响动越大越好。”  “我不明白……”  “比赛才第三天,”白敬安说,“枪械不会开放的。”  韦希茫然地看着他,听战术规划的语气,不像想阻止这种疯狂举动。  确实如此,白敬安接着说道:“h-3的合金,全浇铸设计,门肯定是死锁——想要打开,动静得大一点。”  “我就不信这么多人弄不开这扇门。”夏天说。  韦希手指颤抖了一下,那感觉像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空气中微弱的电流,周围看似平静,但一切都在骚动。  夏天恶狠狠看着对面没有半点划痕的金属墙,后背还在渗血,白敬安低声跟他说什么。艾利克靠墙站着,一副期待的样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杀气。  韦希毫不犹豫地把所有的信息汇总了一下,发送了出去。第二十八章 黑暗游戏  1.  枪械收藏室的大门半掩在残墙的地下,外表做成腐朽的木门,上面长着大片杂草。  现在,杀戮秀的选手们在上面浇上燃油,把杂草烧了个干净,露出木头下的金属大门。  除此之外,他们已经引爆了五枚炸弹。虽然没有热兵器,但这班人都是用厨房或是浴室里高燃高爆物品制造炸药的专家。  韦希的消息一发出,所有的选手都聚集了过来,现在军火库像菜市场一样热闹。  第一支小队当时就在附近,一分钟之内到达现场。领头第一眼看到金属盒子,就立刻意识到这是什么。他绕着它转了一圈,转头看夏天,说道:“主办方不会喜欢的。”  “正好,”夏天说,“我也不喜欢主办方。”  一会儿时间,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兴奋地商量,热火朝天地开始工作。  夏天的不远处,一群人正在尝试铝热剂——真亏他们能把这玩意儿搞出来,而且数量令人眩晕。旁边一个网络后勤嚷嚷着他们就是在找死,他们到底理不理解“三千度的高温”是什么意思,不过没人搭理,所有人都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另外一边有人在试液氮,天知道他们从哪搞到的。  大概也不难。为了打得好看,看似居家的赛场之中总是隐藏着无数致命的材料,只看你能不能找到。而鉴于此,大部分杀戮秀选手都算半个化学专家……至少对怎么用厨房里的那点东西造个炸弹有点心得。  现在,所有人都发挥出了自己的创造力,满赛场地搜罗危险材料,向这个方向汇集。  夏天站在军火库的顶端看周围,场面十分惊人。  合金浇铸的建筑高度超过七米,建筑面积大约有八百平方,但是现在,这只埋在土里的巨兽已经完全暴露出来。周围的泥土由爆炸、腐蚀和人力推到一边,四处可见破片和烧灼的痕迹。  有几个家伙组装出一个有排斥力场功能的封闭仪,临时改造了一下,把泥土推开和夯实,更方便作业。  还有人把附近的建筑板拆下来充当建筑和土堆间的临时通道,色彩花花绿绿,乱七八糟,把这座严肃钢铁巨兽的埋藏区弄得像个巨大的贫民窟。  也不过六个小时而已。  夏天感到一种冷酷的得意,这东西原定计划多半是一个星期之后,有人偶然发现盲区,得到通关口令后再打开的,过程会优雅又有解密的快感。  但是现在,他脚下坚实的合金外壳布满腐蚀物和烧灼的痕迹,裸露在选手们找来的大量日光灯、矿灯和一次性灯泡之下,整个场面都有种混乱、疯狂又不惜一切的味道。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这座园林孤岛的深处有什么。  他们都看到过镜头边缘一闪而过的白影,或是园林里可怕的残尸,他们知道,在现在,灯光是唯一把他们和外面怪物隔绝的东西。  而这光又有多微弱,掌握在什么人的手中。  并总归会熄灭的。  怪物就藏在黑暗中,等着把人拖入其中。  不远处,有人在大叫“让一让,开始了”。一群人小跑着离开天顶,干其他事的人也停下来看,下一秒,耀眼的强光亮起,内里是近三千度的高温,把整片建筑点亮,比半落的太阳更刺眼。  简直难以想象这半天时间,这些人对军火库做了多少疯狂的事。  铝热剂没成功,军火库的工地上吵成一团。  “这样不行,要熔穿至少得一个星期,谁有这时间,再说材料也不够——”  “我觉得可以先用液氮再用铝热剂——”  “现在就开始干!”  “大家都冷静一点!”  空气里有股刺鼻的味道,光芒过后,留下一片焦黑与乱糟糟熔掉的金属,合金仍冷酷、密封,充分说明了上世界技术难以逾越的高度。  夏天听到旁边有人在议论,说这东西就像一只巨兽,仍旧活着,拒不向蝼蚁般的选手们屈服,只有主办方的协议才能打开。语气神秘兮兮,好像真在说什么超自然生物。  但它不是的,夏天想,只是个合金乌龟壳而已。  他恶狠狠地盯着看,思索所有的破坏方式。  它从来不是一座死去富翁的收藏室,而是一块高强度合金的噩梦。让你咫尺之隔,却竭尽全力也无法保护自己、朋友、尊严和……所有东西的一个灾难。而人们只是看着取乐。  不远处一伙人搞了几辆车来,正在拆零件,似乎又有了什么新点子,准备搞场大的。 第57章 而他们现在是最容易出事的时候。  白敬安上完了药,艾利克拿了件衣服给夏天,后者慢吞吞地穿上。  “还能打吗?”艾利克说。  “还行吧。”夏天说,“不过不至于这么急吧,到早上就差不多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抓了一把止疼针塞到口袋里。他们这种人抓止疼药、刀子和子弹跟抓糖果一样顺手。  韦希说起军火库行动的最新情况,几人讨论了一番,夏天盯着一堆屏幕,突然伸手拖了一小块来。  他把屏放大,那是灯光隐隐照亮的一小片园林,太暗了,几乎是黑白的。里头的人影像幽灵一般单薄,外界荒蛮的力量像随时会把这栋宅子吞噬。  夏天发现自己还知道那地方。在居住区另一侧,一条长着大片金木樨小径的尽头,还有一座湖,名字挺好听,叫碎金湖。  但到了夜晚,夜色轻易吞没了文明的力量……不,确切地说,文明在这里从未存在过。  屏幕中正在进行一出刑讯。  乍看上去,这里有两支小队刚刚发生了一场遭遇战。  失败的队伍战死两人,其中一个却是受刑死的,那些人用铁丝把他绑在树上,死的样子惨不忍睹。  还有一个幸存者,胜利者用铁丝把他双手绑在身后,他一丝不挂,那班人已经折磨他一阵子了。  夏天拉开屏幕时,正有一个穿黑夹克的家伙说“我想到一个精彩的”,然后揪着受刑者的头发,拖到小径旁一个倾倒的石雕边。这里有很多这类东西,可以加强破败的效果。  夏天不知道那是什么雕像,好像在很久以前是个圆盘,上面有一根四棱的石柱指向天空,现在斜倒在地。  受刑者尖叫道:“所有的藏宝图都在你们那里了,我发誓——”  听上去像是刑讯,但夏天从看到的那一刻起就意识到这是什么。  他也知道这个人的确不知道任何事,这些人只是需要一个名目,来用刑。  到了现在,夏天已经知道在杀戮秀赛场上这种事有多常见。  更早时他想,这里的人几乎都是罪犯和变态,在压力巨大、肆无忌惮又鼓励残忍行为的赛场上,可以想象出能发酵出什么。  但是现在,他意识到这一套根本就是秀里的潜规则。专门为vip席准备的。  而在秀里,从来不缺人干这类事情。  一个光头选手抚摸尖锐的石棱,一边打量他。意识到这些人想干什么,受刑者浑身都僵住了,他拼命后退,用所有的力量破口大骂。  领头的家伙斜靠在一棵树边,低头看手机,不时抬头看下用刑的过程,这时他说道:“我觉得他需要一点‘润滑’。”  他一个队友怔了一下,笑起来,旁边有个人说他太缺德,跟着也笑了起来。一副和乐融融的样子。  夏天认识这群人。昨天出门时,他们在一处风景优美的河边看到顺流而下的尸体,然后就撞上一起劫杀。  场面惨不忍睹,领头的就是看手机的那家伙,齐青。  他笑容灿烂地和他们打招呼,他长着对小虎牙,说他是夏天的粉丝,他们该找个机会去喝一杯。  白敬安回以同样的微笑,双方都一副不动声色、暗流汹涌的样子。他们都知道,换个时候,迎接他们的绝不会是笑容。  3.  屏幕中,夏天毛骨悚然地意识到“润滑”是什么意思,他几乎能听到那个光头手探进尸体里黏腻的水声……  他很想吐,他好一阵子没这么想吐了。  黑夹克蹲在受刑者跟前,抓着头发强迫他抬起头,一脸真诚地说道:“我特别喜欢开场宴会上,你穿的那件深蓝色大衣。非常地有气质。”  受刑者正对着摄像头,夏天发现以前在宴会见过他,长得挺帅。作为搞杀戮秀的,日子过得很正经,好像还有个女朋友。  活到这一轮,大部分人都在不同的场合见过。那时所有人都衣冠楚楚,聊着酬金、房子、代言或是跑车。  但是在这里,宴会上笑容中所有的伪装都剥除了,呈现恐怖的内里。  在模糊黯淡的光线下,夏天看到一个光头把受刑者那张刚才被夸赞为“很有气质”的脸按在地上,黑夹克伸脚把他双腿踢得很开,对方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量,仍然不停地骂,说做鬼也不放过这群杂种。  齐青斜靠在树边笑起来,说道:“你搞错了,老兄,这里是‘云中之城’,没有鬼。”  他头也不抬地看手机。“这里倒有‘幽灵’。”他说,指指灯光外的幽暗,“不过是基因实验室里长出来的,只是游戏里找乐子的玩意儿。”  一个留莫西干头的家伙走过来,然后……他们用他队友的血和内脏给他“润滑”。  那人竭尽全力挣扎,嗓子已经全哑,后来精神崩溃了,只是不停哭,这不需要太长时间。  不同于上次的血祭台,这次刑求充满性侵的意味。  夏天浑身发毛地看着那些人把受刑者拖到石柱旁边,其中两个人架起他,把那东西……从后面刺进那人的身体。  那人已经半虚脱了,这时惨叫出声,拼命挣扎,屏幕里到处是血。另几个人娴熟地控制住他的身体,把他往下面按。  齐青饶有兴趣地看这一幕,微笑中没有丝毫温度,血淋淋的场景映入眼瞳,里面只有一片空洞。  旁边传来“咚”的一声,韦希的杯子掉到地上,他脸色白得吓人,双手死死攥着,朝着虚无做出防备的姿势。  “我们得去……”他结结巴巴地说,去抓桌上的刀子,“我们得去救他,他们会杀了他的——”  “你到地方,尸体都凉了。”艾利克说。  夏天死死盯着齐青,“棉花糖”无意识地变成了一把漆黑的刀子,他紧紧攥住。  “我从宴会上看到你时就想,他们会喜欢你的。”穿黑色夹克的家伙走到受刑者跟前,说道,“你太自我感觉良好,有种……唔,就是让人想把你毁掉的东西,看看你会怎么惨叫。”  他揪着他的头发往外拉,血淋淋的石柱从他后穴中拖出一截。那人哭得一塌糊涂,五官都扭曲了。黑夹克又猛地按下去,对方抽搐了一下,石柱重重插回身体。  “有时候杀戮秀会给我们一种错觉。”施虐者说,“好像你能打,就会得到自由,上世界会待你若上宾。但我们只是来到一群有钱变态的餐桌上,看他们喜欢怎么玩你。”  “哪里都是一样的。”齐青说,声音轻快而冷漠。  黑夹克死死揪住受刑者的头发,猛烈地做着抽插的样子,甚至能听到性爱一般有节奏的水声。他每动一下,对方就抽搐一下,但越来越弱。  夏天在下城见过很多变态事,这种也算是首屈一指的。  他碰了下视频,它缩成一个小点,回到无以计数闪动的屏幕中,不知这片如同星尘般流动的群落中发生了多少起杀戮。  在关上的那一刻,他们听到齐青的声音,说道:“开工了。”  夏天怔了一下,又把屏幕拖回来。齐青站直了身体,看向屏幕里的某个点,显然隐形眼镜中收到了信息。  “不是吧!”一个正在脱裤子的人说——夏天尽量不去想他想干嘛。人都死了。  齐青斜了他一眼,他迅速闭上嘴,又把裤子穿回去。  黑夹克说道:“怎么了?”  “就是那套事儿呗。”齐青说,语气厌烦,又满不在乎。他转身往居住区的方向走去,队员们跟上去。  他们的身后,屏幕空了下来,几具尸体倒在黯淡的灯光中。其中一个挂在斜倒石头的棱柱上,下体的血把大片的圆盘染红,能看到他身后队友残破的死尸。  在这里,人的形态显得单薄而卑贱,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恐怖和色情游戏。  而凶手们表情厌烦,抛下尸体只是抛下一堆垃圾。  韦希突然站起来,说道“抱歉”,冲进卫生间,估计吐去了。  夏天抬手去调别的摄像头,死死盯着这群人,看他们一路来到居住区。他视线从一个人移到另一个,极度专注,像只猎捕前的野兽。  正在这时,电脑里传来一声轻快的提示音。  系统邮件提示,就是那种与主线有关,你非看不可的东西。  白敬安打开它,说道:“主管律师的邀请信笺。”  主管律师表示,枪械收藏室是史先生挚爱之地,本来不准备参加这次活动,但是经过一番考虑,觉得史先生既然如此重视各位青年才俊,想必也会希望他的遗物参与如此盛会。  大概就是说,主办方准备开放军火库了。  毕竟怎么着也比被选手从通风口蚀出一个洞,然后大家一个个爬进去好看。  在卫生间里吐得脸色苍白的韦希切了个摄像头,几人看到安格正赶往军火收藏室,身边跟着一堆人类和生化人npc的保镖。  夏天扫了一眼,接着移开目光。  安小银也在里面。那件事发生后,他们把她调到了主管律师的随身团队里,监控那边行动时经常能看见她。她总是走在那支威严队伍的边缘,目光投向园林深处的黑暗。  夏天对此所有的反应仅仅是动了一下指尖,接着去看邀请函里配的军火库全息图。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她。  邀请函里特地配了军火库的全息图片,打开之后,便有一排排展示柜在他们周围铺展开来,里面放置着无以计数的枪械。  既有老式的左轮,也有威力更大的火箭炮、手雷、激光枪、震荡枪、狙击枪,或是叫不出名目的次世代武器。上下两层楼,密密麻麻全部都是。  几人盯着这画面看,艾利克说道:“主办方他妈想让我们全灭吧。”  “他们会控制的。”白敬安说。  “我要这款疾鹰s的重枪、穿刺者炸弹包。”夏天说,“哦,还有末日毁灭者的新款火箭炮……”  ——干出挖军火库的事,夏天已经不指望策划组给棉花糖解禁了,还是搞几把枪在手里稳当。  “还有朝圣者系列的多用能量枪。”艾利克说。  白敬安突然伸手,放大一个区域,几人转头去看,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磁病毒炸弹……”韦希喃喃说。  “他们确实就是想让我们全灭吧!”艾利克说。  “这东西得立刻控制起来。”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主办方在想什么。”  一群人对这军火进行了一番情势不妙的感叹,光看这堆武器就知道第四轮会难打到什么程度。  他们倒不急着赶往军火库,就算主办方开放协议,打开大门至少也得三个小时。也有不少别的小队是这么想的,正在远处围观,等待最佳时机。  而且夏天伤着,还是蜷在沙发垫子里比较适合他。  “我还是不相信他们会就这么把军火库打开。”艾利克说,“热兵器是场重头戏,现在这场打得再狠,也比他们预期的收入差多了。”  “而且也不会打得多狠。”夏天说,“大家又不蠢,看这阵势就知道外面——”  他突然停下来,转过头去放大一块悬浮屏。  那是齐青一行人赶往居住地的图像,光线很暗,但对虚拟网有点了解的人能看得出来,那个莫西干头正在快速发送消息。  “给谁?”夏天说。  “在查,”韦希说,“他们用了赫尔加密协议。”  说话的这一会儿时间,左侧悬浮屏上显示主管律师已经赶到军火库,正在朝一群“继承人”说道:“枪械收藏室大门的协议已经开放,相信对在座各位来说,大门不过是如砖石垒起的浅薄之物。到时想必会有一番激烈的胜负角逐,充分达到竞争的目的——”  夏天盯了这场面一会儿,突然骂了一句,抓起剑就往外走。 第59章 2.  一会儿时间,军火库边的“精英小队”已经聚集了差不多三十个人。  最初聚集起的一批由策划组授意,等分级形成了规模,情势自然就会照着主办方想要的方向发展了。  主管律师站在旁边,面带和蔼微笑看着这一幕,安小银站在他身后的黑暗里,脸色苍白,看上去很想逃走。但困在这里的人都无处可去。  齐青看到夏天和白敬安的小队,挑起眉角,露出一个微笑。  身后一群选手瞪着这一幕,所有人都知道,夏天的小队是绝对够格加入他的军火俱乐部的。  “欢迎加入。”齐青说,朝夏天笑得很热情,“我一直是你的粉丝,杀戮秀真是个实现梦想的地方。”  夏天也朝他笑,这笑像阳光反射在冰面上一般,灿烂又寒冷。他说道:“我看到你们刚才干的事了,策划组让弄的吧。我不喜欢。”  齐青笑容一点没变,说道:“你也受过不少罪了,夏天。就算现在不明白,过阵子也会知道咱们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你得照着规矩办才能活下来。”  “通过把人脱光了按在柱子上的方式。”夏天说。  齐青摊摊手。  “我也觉得变态了点,但上世界有需求。”他说。  夏天想了想,又说道:“我不喜欢。”  这两人说话时都笑容未敛,在军火库周围明亮的光线下,两个帅哥笑得简直像在新闻发布会上一般亮眼。只除了周围是乱糟糟的土堆,身后有个巨大的军火库,还有无数放在刀剑上的手。  齐青说道:“那你最好开始习惯了——”  但夏天没等到齐青说完,突然上前一步,抬剑攻击。  事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夏天一剑斜刺,齐青反应极快,侧身闪过,可夏天的剑势猛地停下,好像早知道他会躲开一样,剑锋改为横削。  齐青举剑去挡。  他动作很快,剑也着实不错,仿古风格,精钢打制,吹毛断刃是没有问题的。  问题是夏天的剑。  这件首杀奖品一点也不仿古,是上世界最大兵器商冷兵器部门的年度新品,就算单分子级别还没开放,碾压一个仿古的精钢制品也是没问题的。  “末日之兽”和齐青那把稳稳撞到了一起,大概僵持了三秒的时间,夏天的力量很大,碰上的那瞬间齐青想收剑,可已经来不及了。  几秒钟后,他的长剑在天工阁的新品下片片碎裂,半截剑身斜着飞出,撞上军火库的外墙,亮起几枚火星。夏天一剑挥下去。  齐青退了一步,用断剑去挡,两把剑第二次撞上,齐青的再次断裂——  “末日之兽”利索地从他脖颈上划了过去。  不管天工阁最初出了多少的广告费,这次绝对都回本了。  齐青不可置信地捂着脖子,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明明挡住了剑。  但血从指缝流出来,越来越多,他一步没退,瞪着夏天,宛如厉鬼。  夏天没空理会,齐青的队友朝他冲过来。是那个做“润滑”的莫西干头。  可刚往前冲了一步,白敬安就抬剑挡住,剑锋划过,剑柄狠狠击中了他的鼻子,可以清晰听到骨头碎掉的声音。  他面容冷厉,透着股肃杀之气,莫西干头抬手去挡他刺来的一剑,但不知怎的,白敬安的剑锋直接滑了过去,刺穿了他的喉管。  夏天和白敬安视线交会了一秒,两人眼神中有同样阴郁的杀意。  夏天前冲一步,挡住一个袭击者的剑锋,又反手劈向他左肩。这一下力量十足,那人堪堪架住,可下一秒,剑在他手中碎裂,夏天的剑越过破碎的钢铁,斜着劈进了他的肩膀。  夏天感到剑锋砍进敌人骨头与肌肉的质感,如此熟悉,是他生活中根深蒂固的一部分。  周围人全加入了战团。策划组养的那群狗。  他理也没理招呼过来的武器,甚至没有收剑,棉花糖瞬间收拢为一把匕首,他朝着黑夹克冲过去。  那人抬剑去挡,夏天刀锋一侧,任对手的锋刃刺进肩膀,那把剑半个小时前还用来切进死尸和受刑的身体。  在同一刻,棉花糖完全捅进黑夹克的胸口。  剑锋在同一瞬间伸长,夏天用力向下一拉——  接着他一把把剑抽回,反手攻击第四人。  他们脚下是军火库大坑上临时铺垫的建筑板,感觉很空,仿佛在深渊之上战斗。  夏天把在下城角斗场学到的那一套用到了极致,不管不顾,能杀一个是一个。也许这就是他骨子里的东西,碰上这种事,他就是非得这样不可。  没有战术可说,分组已经形成,主办方控制了局势,他们能干的只能是以最快的速度打破局面。  夏天知道自己赢不了这么多人,那就必须够快,够不惜代价。  光头挡下一击,迅速后退,夏天的武器太霸道。  可一击之下,夏天的剑变成了鞭子,在夜色中根本看不清,那人只觉得脖子一紧,漆黑的长鞭缠住了他。  夏天猛地往自己的方向一拽,那人踉跄着站稳,一手去抓长鞭,可下一瞬间,鞭子变成了刀锋,从喉管一扫而过。  然后夏天猛地回过头,一把抓住齐青刺过来的剑。  那个m区来的杀手和变态恶狠狠看着他,脖子上的血还在不断涌出来,看上去刚才随手拔了谁的剑,就朝他冲过来。  血顺着夏天的指缝不断流下来,他们瞪着对方,都是浑身浴血,都是亡命之徒,笑容只是假象,这是一场最原始的恶战。  濒死的齐青死死抓住剑柄,厉鬼一般,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你疯了!”齐青说。  “我知道。”夏天说。  视线的一角,夏天瞥见一个红发男人从侧后方向他冲来,刀锋的寒意透进衣衫。下一刻,一把剑直直插进那人的脑袋,猛地用力,剑锋斜着带过去,力量极大,对方还没倒地就死了。  不用看,就知道是白敬安。  夏天看着齐青,突然露出一个微笑。  与此同时,他右手的棉花糖消散了,像条黑色的蛇一般爬上他的手腕,他松开齐青的剑锋,任剑刺进身体。  那人向前踉跄了一步,冲到夏天身前。  夏天抬起手。没人看到他手中的剑,还没完全生长出来,只是指甲大小的尖刃,像下城所有随手捡来的垃圾武器,但精确地掠过了齐青的脖子,割断了喉管。  夏天拔出刺进身体里的剑,伤口挺深,但他懒得看怎么样了。  他看也没看齐青的尸体,那人再没了之前那副笑容天真,好像拿到了游乐场vip门票的样子,他一身是血,两眼空洞,映着天空的灯光。  从195届活到现在,那张策划组给他的地狱的通行证终于作废。  夏天上前一步,伸手挡住一支偷袭艾利克的长剑,那一瞬间,他看到对方的眼睛,是个老手,但神色中透着惊惧与不确定。夏天剑锋一转,毫不犹豫向他冲去。  周围一圈“精英小队”的人都加入了战团,他不知道这家伙是谁,但都是他要杀的。  主管律师站在旁边,冷冷看着选手们肉搏。  随从们安静站在他身后,像一群近距离的观众。  军火库前一片混乱,开战的时间不过五分钟,下面的人群已蠢蠢欲动地想冲上来。不过精英小队人多势众,形势还不分明。  经过化妆师的打理,安格先生有些慈祥长者的风范,但作为杀戮秀的旧日明星,他手上的人命就连自己也得去查媒体记录才能想起来。身为杀戮秀选手,能混到特赦令,可不是能打就行。天才晓得手上得有多少血,得干过多少脏事,才能搞到那张离场车票。  他一脸兴趣盎然地看着眼前的场面,眼瞳深处却是一片漠不关心。  “我就喜欢这种大戏,想想看,已经演了差不多两百年了。”他朝安小银说,“你还年轻,所以不明白,这地方没有出口。夏天这种人我也见多了,你该跟他上床的,你能出一回名,他嘛……啧,看看这身材。”  他笑起来。  “别那个表情,这地方就是这样。”他说,一点也不介意夏天或是别的什么人听到,“他至少能爽个一把,不然还想怎么样?”  夏天身后就是建筑板的边缘,灯光之下,仿佛不见底的深渊。  他能感到剑锋刺入身体,并不特别疼,也无法确定伤势如何,他一把抓住剑身,同时一剑从敌人的脖颈穿过,又猛地抽回。  策划组的又一条狗从地板边缘掉下去,落入黑暗,再不见踪影。  他突然转头,盯着主管律师。后者衣冠楚楚地站在战场的边缘,看着这场血腥大戏,甚至带着一丝“我看多了”式优雅的厌倦。  他正低头看手机上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策划组的。他继续朝安小银说道:“你能干的就是站在尸体上时打扮得漂亮些,那么有些权贵也许会愿意在你身上找点乐子。”  夏天朝他走过去。  一个挑染红发的家伙冲过来,夏天的剑锋和他的一触即分,他动作极快,那人还没使上力,剑身已经直入胸膛。  这一手借力打力,极其漂亮。夏天已经没有力量做更大的动作了,但他仍然能杀人。  他停也不停地朝大门的方向走过去,主管律师终于意识到他的目标,抬起头,死死盯着他。  夏天也盯着他,那张不知经历过多少杀戮和背叛,干过多少脏活,但现在保养良好、处在安全地带的脸。  一个高个儿男人想去挡,大概是哪个明星,剑术异常娴熟,夏天想不起来。在看到的瞬间,他就判断出情势: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赢。  他面色冷沉,脚步不停,同时不动声色地把棉花糖抛到左手上。  那人一剑刺来,角度精确而刁钻,夏天躲也没躲,对手的剑毫无阻碍地刺穿他的手臂,可他视而不见地朝前冲了一步,一刀刺进那人的喉管。  他停也不停地继续朝前冲,尸体坠入深渊,不过三秒钟,仿佛不值一提。  这一手计算精确,仿佛手臂不是他的,冷静到了残酷的地步。  与此同时,夏天冲到了主管律师团队的旁边。  安格脸色终于变了,他退了一步,他是个高手,这一下却差点摔倒。旁边的保镖根本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看着夏天。  军火库的灯光与浓重的阴影下,夏天像个从地狱走出来的杀神,血色触目,眼中却又是一片深渊般的阴冷的杀气。  总是这样,那些疼痛、侮辱和嘲弄,只会激起凶性。安格想去抓旁边人的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夏天脚步没停,尖锐的剑锋在灯光下,化为一道致命的寒风,直扑而下——  他动作停下来,剑锋紧贴着安格的脖颈,鲜红的血流出来,染红了衣领。灯光之下,那个这么多年来养尊处优的人脸色白得像个幽灵,随时会被夜色吞没。  主管律师手里拿着一把枪,保险打开,枪口抵着夏天的额头。  夏天朝他笑了。  真是规矩尽失。  3.  所有人都在看夏天。  那人剑抵在主管律师的脖子上,拿剑的杀气腾腾,拿枪的一脸惊恐。  “你冷静一点!”安格说。 第61章 但他什么也没喊出来,身后的声波猛地爆开,席卷周围。  火舌和罡风从大门和通风管道席卷而来,火光冲天,把半边夜色染红,天色浓稠而混浊。  一个满身是火的人冲出来,尖叫得不似人声。空气里弥漫着血肉和建筑板烧焦的味道。  韦希摔了一跤,艾利克一把拽住他,往前拖了两步,网络后勤的额角撞破了,血流出来,可根本没时间管。  白敬安只来得及揪住夏天的领子,挡在他的身前,与此同时,第二次爆炸传来。  不管第一次炸的是什么,第二次都更加惊人。  收藏室里的爆炸物品极多,不知是有人得意忘形地想毁掉更多的军火,还是策划组的授意,火焰毁掉了剩余所有的枪械,把“大量选手们拿着枪出来,让赛事进展过快”的危险全化为了灰烬。  白敬安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肯定很多。火光之下,军火库四周拼凑起来的灯光十分单薄,合金建筑坚不可摧,在火光下是片岿然不动的阴影。一个盒子装的地狱。  他觉得听到了无数惨叫,但可能只是错觉,他耳朵嗡嗡作响,燃烧的世界一片寂静。  又一个人浴火冲出,却倒在门口,空气里烧肉的味道越发浓烈。人们在金属盒中尖叫、烧熟并化为灰烬。  这是这次军火争夺战一次酷炫的尾声,多半经过会议研究,有建模和讨论,最终做出了决定。有人拿到奖金,拿去还漫长的贷款,还有的全数在派对中散尽。  夏天从旁边挣扎着站起来,还拉了白敬安一把,说道:“没事儿。”  白敬安一个字也不信,他说道:“你得立刻缝合伤口,然后……”  正在这时,所有人的手机都传出了信息提示音。  系统强制性邮件,非看不可。  白敬安低头去看,发件人是主管律师,函件写着漂亮的花体字,措辞优雅,大概的意思是很高兴各位继承人度过了刺激的一天,他们中更优秀的那些已经显露出潜质。请这些高贵的年轻人们十五分钟内到达宴会大厅,有重要的事情宣布。如果不到,视为失去资格。  还他妈“又及:如果情况紧急,可以不穿礼服”!  白敬安转过头,前方宴会大厅的灯光已经亮起,在压抑的夜色下,越发显得奢华和璀璨。房子里面飘出轻快的音乐,曲子俏皮甜蜜,仿佛春日清晨一次令人充满期待的旅程。  下一场的剧情线开始了。  夏天低着头,远处苍白的光线照在他身上,发丝垂下来,眼神有点散乱。白敬安觉得自己是个文雅的人,但这一刻,他真的很想骂脏话。  十五分钟后,一群一身是伤、穿着名牌服装的人站在了灯火通明的宴会大厅。  这里已经做好了宴会准备,水晶吊灯映着闪亮的香槟山,一切都整洁昂贵,价值不菲。  选手们一个个身上带着火和硝烟的味道,拿着各种手枪、冲锋枪、激光枪、狙击枪、手雷和其他诸如此类的东西,半死不活站在那里。  比赛开始时大厅满满当当,现在已经空出了一大半。主管律师仍然西装革履,但看继承人的样子已没了刚开始的温和慈祥,露出血腥的内里来。  从夏天进来,安格就死死盯着他。  夏天一副挑衅的样子看回去,表示他能随时再杀上一场。白敬安把他拽到旁边的沙发上,周围人迅速空出一圈,本来坐着的人站起身来,走到旁边去。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种敌意,主管律师npc——也许该说整个策划组——和一个虚弱到坐不直的选手间正开始一场火星四溅的对峙。  主管律师移开目光,拿起香槟杯敲了敲,说道:“晚上好。各位今天看上去过得不错。”  下面一片压抑的沉默。  “这次邀请大家前来,是因为我们刚刚得到的一个消息。”他说,意味深长地停了一下。  “那就是,你们在园林深处看到的生物——我们称之为‘白色幽灵’——正在进化。”他说。  一群人用震惊和空白的表情看着他。  “我们发现,它们最近表现出了一定对光线的抗性。”安格先生说。  周围静默了一会儿,爆发出一阵嘈杂声,夹杂着破口大骂。主管律师表情不变,面带微笑。  “各位对这种黑暗里的生物想必充满好奇,”安格说,“它们有着无法餍足的杀人欲望,只想吃人,或是彼此吞食,它们活在肮脏、下贱、永恒痛苦的地狱中。”  一群人浑身发寒地听他形容。  “作为生物武器,它们是近乎完美的。”安格继续说,“以永不休止的渴望为我们服务——”  他笑起来。  “真不敢相信大家没猜到,它们都是‘新生计划’的残次品,而在座的都曾是这一项目的员工,要对它们的境遇负责任。”  一群人一脸空白地任他把这个罪名扣下来。音乐在他说话时已经体贴放低,仍旧轻快俏皮,窗外夜色深得像大片的墨水泼洒下来一样。  “各位作为这一计划的员工,或多或少犯过点法,并由此分得了自己的第一桶金。”主管律师npc接着说,“但是那并非你们成功的真正原因,你们成功,是因为拥有战略性的眼光。  “史先生的‘新生计划’不只是一个全球性生物武器项目,也不光是为了带来财富,或是生物变异基因学的里程碑。它的伟大之处在于改变了我们的思维方式,告诉我们自己将站在生物学的哪个位置。”  他倨傲而冷酷的目光扫过狼狈的听众群,大部分人都伤着,廉价的枪械四处堆放,预示着未来一场场血淋淋的高潮。  他微笑,继续史氏帝国的故事。  “史先生没有子嗣,这项计划同时也是一个考察,在座各位都是有眼界和魄力的人,所以才能收到邀请函,争夺继承人的席位。”他说,“而那些人生失败或是试图与‘新生’对抗的人……将永远生活在黑暗中,作为实验,或是对不服从者的惩罚。”  他扫视他们,面孔上裂开了一条黑暗恶意的缝隙。  “我想各位已经想到了,外面那些生物,一些曾经是人类。”  选手们一片死寂,周围奢华宴会的器物反射吊灯的光芒,璀璨而纯净,如梦似幻。  白敬安浑身发冷。这当然很正常,他们大概就是……找了些死刑犯。这个社会总能找出这么一批人,处于社会最底层,派什么用场都可以。  虽然他无法去想基因技术如何把一个人变成那种苍白扭曲怪物的……而一切只是为了一个秀的噱头。  “人类的身份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各位,在一个正常而严格的社会系统中,注定有一部分人将承担起踏脚石的责任。”主管律师接着说道。  “史先生把它们关在园林深处,作为对一个正常世界秩序的警示。但没想到它们会大量繁殖,畜牲都是这样——”  白敬安感到旁边的夏天歪了一下,头碰到了他的肩膀。  他觉得心脏朝深渊沉了下去,但接着感到那人挣扎了一下,试图坐直身体,但是没成功。  “别动了。”白敬安说。  “我有点累……”夏天说。  “现在,我们要让受害者永远困在黑暗之中,以牲畜的形体死去。”安格先生继续说道,“你们这种人……早就知道的,这世界每人各有其位,生命和尊严听上去好听,但在真正巨额的金钱和权势之下,不过是可买卖的小玩意儿。”  他的目光再一次无意识地落在夏天身上,每当看到他,神色中便没了高傲与自信,露出深不见底的恶意。  白敬安毫不怀疑,安格甚至不希望夏天死在这里,他想要看他落入更加黑暗和绝望的地方。  夏天还靠在他肩上,对外界已毫无反应,而浮空城无数的人正透过终端看着他的脆弱和狼狈,他甚至无法在任务宴会上保持清醒。  白敬安手放在剑上,直视主管律师npc的眼睛,守在他旁边。  当他身着礼服穿行于上世界的宴会中时,所有人都认为他属于这里。他并不真的熟悉和喜欢这里,他只是会假装。  但是这一刻,他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上城,他是从下城黑暗中走出来的战士,没有过任何的消磨与残缺,一身的血和伤口,但背脊挺直,让他的战友依靠。  在上城灯火璀璨的宴会厅里,他第一次显得这么清晰、强烈、不容忽视。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居住区可能不会太安全。”安格盯着白敬安的眼睛,冷冷说道,“但作为失败者,我相信它们这些小小的进化不足以对各位构成威胁。你们要干的,就是让它们永远没有人类的形体,然后沉默地死去。”  人群里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氛,每个人都见识过黑暗中的怪物——有的还他妈是人类变的。光看军火库的分量,就知道接下来是怎样一场灾难。  “那么,”安格说,“大家玩得开心。”  2.  夜色严丝合缝地笼罩在第三赛场的园林上。  回去的一路都很沉默,夏天行动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他最终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出门时瞪主管律师的眼神也毫不示弱。  但他一路安静得出奇,艾利克几人讨论了以后的发展,他一句话也没说。  小院依然灯火通明,但灯光很快就不再是保护了。艾利克打开房门,夏天跟在后面走进去,他走向沙发,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小白,”他轻声说,“扶我一下……”  白敬安抓住他,夏天甚至没能走到沙发,就这么直接倒了下去。  白敬安把夏天放在沙发上,用剪刀剪开衣服,上面浸透了血。  艾利克把主办方又塞满了的医疗箱拖过来,韦希居然找到个微型全息成像纳米治疗仪。估计策划组也发现夏天的伤势十分不妙,于是也不顾赛场设定,把最新款逆天医疗设备也塞了进来。  韦希打开治疗仪,白敬安迅速拉出手术线,两人都懂行,但动作紧绷而不安。  艾利克看了一眼夏天的伤口,简直不是惨不忍睹能形容的,就算有止痛剂……真难想象他是怎么走回来的。  他又查看了一下白敬安的伤口,说道:“你得处理一下。”  “撑两小时没问题。”白敬安说,观察全息成像。  他脸色严峻,艾利克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情况大概真的非常糟糕。于是他没再说话,只是翻出一枚止血剂,往白敬安的肩上注射了一针。  屋子里气氛压抑。艾利克低头看夏天,汗水和血浸透了他的头发,他安静地躺着,没了一个小时前那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样子,面孔在灯光下年轻得惊人。  第四轮刚抽完签没多久,艾利克曾在小队的策划区听到有人说话。对方是个营销部的大人物,正在跟人说他们小队规划方向的事。  “金钱就像河流,有人就是能一眼看出钱往哪儿流。”那人朝电话那边嚷嚷,“营销足够帮我们造出一个神,营销的本质就是卖东西,你只要做出足够的——你在开玩笑吗?是的,我们毫无敬畏,现在就是这样的时代!”  他说:“是的,就是营销出一个英雄和神明,然后说服所有的人都该去追随他。”  艾利克不知这套销售手法后面有多少他无法理解庞大的资金走向,但之前夏天去找策划组麻烦时,他毫不犹豫地跟着去了。  这很疯狂,但你总归是要跟着什么事一路走过去的,而那样死去,感觉比变成安格或是齐青那种人活下来好一点。  在这个黑暗的舞台上,这是唯一看上去有一点尊严的选择,唯一一束可以追随的光。他想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如此。  艾利克站在这场上城娱乐资本游戏舞台的正中央,低头看那个被推上神座的年轻人,像看过去很多战友时那样。  夏天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血把盆里的水染得通红,白敬安不得不反复确认他还有脉搏。  没有了那不顾一切的气势,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身是伤,濒临死亡。  他想现在上世界有无数的人在观看这一幕,祈祷着他能安全。  他们的新神还这么年轻,这么脆弱。  田小罗站在战神殿的荒漠中,热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皮肤。任何来到这片神殿之人,都像要被刮去皮肉一般。  放眼看去,这里尸骨遍野,没有尽头。战神殿中,只留亡灵与骷髅。  昨天,夏天打开军火库的战役让上城陷入一场血腥狂欢。这种狂欢里升腾着一股燃油和火焰的气味,神秘的狂热渗入灵魂,把血变成汽油,在每个人心里点上火。  上城的居民无论是消费额还是死者数目,都达到了惊人的历史峰值。他简直就像传染病。  现在,战神殿尸骨堆积如山,全是上城给那位重伤的战神献上的祭品。  她转头看小明科夫。  在拟真环境下,他没穿那一身乖乖牌式的正装,穿了件宽大的黑色t恤,上面画着个狰狞的骷髅头,一副张牙舞爪找麻烦的样子,越发显得身形单薄。但他却又是恐怖和致命的。 第63章 “昨天学会的。”韦希说。  “它们智力进化很快。”  “‘史先生’要进化,就要有进化。”夏天用一副戏剧腔说。  “昨天夜里,外面特别……”韦希说。  他没说完下面的话,转头看窗外。外面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刻,照耀着姹紫嫣红的花朵,一个生机勃勃美丽的世界。但这美丽如斑斓有毒的纹路,只是商品的卖相,和血、死亡和畸态的生物一样。  白敬安知道,从夏天昏迷的那天夜里,那些东西就开始在屋外聚集。艾利克开过几枪,这些生物便很快学会了藏起来,但视线一瞥间,仍能看到苍白肉色的影子。  所有人都知道,威胁地看着他们的是主办方,还有摄像头后面的整个世界。那些人正在等待。  “它们就在那里,看着我们。”艾利克说,“有组织能力,而且十分饥饿。不过目前为止还没找过麻烦。”  “很快会的。”白敬安说。  他吃完了饭,正在整理枪械,这会儿对了一下准星,动作很娴熟。  ——棉花糖居然开放了枪械功能,虽然只有基础手枪版,但也相当实用了。夏天爱不释手,不停尝试,白敬安无情地把东西收走,说这玩意儿最近归他用,下次动手他最好待在后面。  艾利克点点头,朝夏天说道:“是的,他们一定给你准备了‘大餐’。”  夏天“嗯”了一声,继续专心地吃东西。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白敬安说,“我们得尽快结束比赛。”  “怎么结束?”艾利克说。  “拿到继承权,或是杀了所有人。”白敬安说。  艾利克和韦希转头瞪他,好像他拿错了台词本。  夏天咬着一块煎薄饼,认真地点头,表示这个计划非常实用,然后说道:“还有奶油吗?”  吃完饭,夏天抱着一盘子巧克力脆片,坐在沙发上看这两天的监控视频,以便跟上情势。  但他吃了一半就又睡着了,最后只记得视频中的血腥画面,还有白敬安找了床毯子盖在他身上,细心地折了折。  夏天睡到夜里,黑暗中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唤醒了他,他突然张开双眼。  外面正是情势紧张的时刻。  夏天先是隐隐听到灯泡的碎裂声,从沙发上坐起身,抓起桌上的枪。  正在这时,外面有什么重重撞在了门上,整栋房子都抖了抖。  他站起身,拉开保险,屋子里已是一副临战的架势,周围全是枪械和炸弹,门后临时堵了个柜子,桌子搬起来挡住窗户。  不过窗子很大,采光良好,桌子只能挡住一部分。夏天能看到外头是个月黑风高之夜,适合发生点凶险的事。安全灯只有两盏还亮着,怪物们聚集在光线边缘,苍白的皮肤反射微弱的星光,或蹲或站,模样和人类极为相似,但行动的样子却没有丝毫人的姿态,是纯粹的野兽。  这是基因的力量。  危险之余,透着挥之不去的悲哀与无望。  其中一些“进化”过的怪物冲入灯光下,撞击门栋,扑挠墙壁,永恒地困于饥饿与愤怒之中。  夏天把枪塞到后腰,又拿了一把塞到口袋里,匆匆扫过枪的型号。  正在这时,门被“砰”的一声撞开,白敬安朝着第一只冲进来的怪物开枪。第三十一章 梦魇生物的袭击  1.  白敬安连着开了三枪,击毙三只分别冲向夏天和韦希的怪物。一只高大的变异生物趁机冲到跟前,他腾不出手来,左手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横着划了过去。  这一下几乎砍掉了它整个脑袋,真难想象是用水果刀干的。  另一只潜伏在阴影中的白色幽灵扑过来,白敬安一把按住它的脑袋,同时抬手朝后面另一只白色怪物脸上开枪。  血肉在墙上大片溅开,他手腕一抖,棉花糖瞬间变成短剑,他重重一划,手中另一颗苍白的头颅滚到了地板上。  转瞬之间,屋子里一片混乱。  顶门的柜子斜了开去,顶门的撬棍已经弯曲,倒在一旁。  夏天毛骨悚然地看着几只身躯惨白的怪物从天顶爬进屋子,它们每只都超过了两米,皮包骨头,但极为有力。它们的鳞片完全退化,苍白的头部表面分布着指尖大小十来只圆眼,完全就是恐怖片里的场景。  它们显然不耐光线,肢体在灯光下扭曲抽搐,但目标明确,直奔天花板的吊灯而去。  白敬安转头看夏天,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下一瞬间,白敬安一个箭步冲到木柜上,顶着冲进来怪物的脑袋开枪。  一枪毙命,他踹开尸体,左手抓住门板,试图关门,但门板卡住了。下面全是怪物尸体。  白敬安跳下去柜子,把死尸往外踹。  它们形态和人类一样,但色如白垩,一些还长着水中的湿癣和寄生物。基因部门工作不算彻底,它们从不是彻底的水生动物。不过反正也没人关心这个,只要看着恐怖,并且足够痛苦就好。  夏天接连朝天花板上的怪物开枪,掩护他关门。  一时间天顶血与灰屑四溅,黏着大片血迹与皮肉。尸堆中,一只缺了小半边身子的怪物扑向夏天,太近了没法用枪,夏天一脚踹向它的小腹。它半点不退,夏天拿起枪托朝它脑袋上砸下去。  战斗野蛮而血腥,丝毫没有了刚才居家和闲适的影子。  天顶之上,一只怪物没了右臂,仍拖着残肢冲向顶灯,疯狂地啃食起来,咯咯吱吱,仿佛食腐生物在吞食尸体。  夏天一枪击中它的脑袋,血肉再次在强大的冲击力下溅开。一大块血红色落到灯管上,明亮的居所瞬间黯淡了,呈现出一种幽暗怪异的红,仿如梦魇中的洞窟。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串激烈的枪响。  夏天对枪熟得很,光听声音就知道是尖叫者的新款微冲,接着,他听到更远处一枚炸弹爆炸的声音。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许潜意识判断出了什么,但又只像纯粹的直觉。一种阴寒的危机感。  他转头去看,窗外白色的怪物不知何时爬得更近了,它们位于光线的边缘,露出獠牙,肢体积蓄着扑击的力量,是一群梦魇的集合体。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次大规模进攻,而它们……有一套自己的战术。  尽管主办方高度改造了这些生物,但它们却仍有智力,也许甚至有一套语言,虽然你永远无法理解那高度扭曲和嗜血化了的大脑在想什么。  不知道要经过怎样极度恐怖的摧毁和重塑,才能把好端端的人类变成这样一种疯狂、畸形和……商业化的怪物。现在,这物种派进化程度较高的进屋攻击吊灯,用自己的血肉让光暗下来。  而当光暗下来时,便是外面诸多饥饿幽灵大肆屠戮的时刻。  白敬安把层层堆叠在门口的尸体踢出去,一只孩童般形体的白色幽灵就从天花板上朝他扑来。  他只看到影子一闪,那东西就“砰”的一声在空中炸开了。  夏天开的枪,用的是末日毁灭者第199届的能量枪纪念款,口径很大,他就喜欢这种武器,简直就是幼稚。  血溅到白敬安脸上,他抹也没抹,又接连开了三枪,堪堪把几只挤进来的怪物清理出去。  同时,夏天从后面一脚抵住柜子,往前一推,关上了门。  下一秒,有力量重重撞在门上。白敬安顶住木柜,撬棍已经扭曲地倒在一边,夏天从厨房临时拿了个拖把顶上。  外面的撞门声一下又一下,疯狂而猛烈,没有止歇的趋势。  艾利克负责堵住厨房的后门。  韦希受到重点保护,他靠墙站着,前方亮着三片悬浮屏,表情专注地记录怪物的动作,并运行了一个数字模式程序,上面全是建模和数据,不知道在干嘛。  因为天顶大块的血污,屋子里的光线非常暗,外面的景色因此越发清楚了。白色幽灵靠得更近,暗些的地方,已有几只怪物贴上了玻璃,用酷似人类的牙啃食玻璃。  这玻璃经过强化处理,但是就这两天的损坏情况看,顶不了太久。  太多了,夏天想。这样不行。  他想了想,朝白敬安叫道:“小白,盯着点。”  接着他一把拉开窗户,向外开了一枪,打掉一只刚刚冒头的怪物,一手抓住窗沿,利索地爬上了屋顶。  白敬安才转过头就见这一出,简直想骂句脏话。  他朝向窗缝冲来的怪物开了几枪,微光下,可以看到无数的白色幽灵朝这方向聚拢过来。白敬安压根没有关上窗户的意思,他叫道:“艾利克,给我‘穿刺者’粒型炸弹。”  艾利克骂了句什么,但接着东西就抛了过来,白敬安伸手接住,用牙齿拉开安全阀,往窗外一丢,精确地形成了一条扇形区域。  他面无表情地等待,直到近得能看到饥渴瞳孔中自己的影子,才朝那方向射了一枪。扇状的粒形炸弹爆裂开来,烧起赤红的火焰,白敬安退了一点,半边脸藏在窗后,看着窗外燃烧和尖叫的白色幽灵,抬手,开枪清理。  夏天跳上房顶,连着干掉了四只趴伏在上面的白色幽灵,转头看远方。  园林里建筑古朴,除了中心宴会厅没有两层以上建筑,灯光在重重树影和屋檐下显得很单薄,这种光线下,世间万物没有色彩。  怪物们密密麻麻地蹲坐在四周,像脏污的塑料袋,在上城很少见到这类东西,但当鲜明的色彩隐去,天色暗沉而污浊,这里和下城是一样的,是片无边无际、血淋淋的垃圾堆。  这里是怪物的巢穴,不属于人类。  眼前四处可见枪击和爆炸,听到吆喝和惨叫,当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夏天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怪物的行动实际上井然有序:它们只在特定区域活动。  远方,主宴会场灯火通明,光线像核心一样辐射入周围黯淡的园区,明亮如皇冠,却是一个残暴的君王,没有一只怪物涉足其中。  现在夏天已经知道,你在杀戮秀上不会就是比较倒霉,这里所有的事都是有原因的。  这是一次大规模袭击,应该已经计划了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上面又下达了什么拉升收视率的任务,所以需要杀更多的人,制造更多血腥的画面。  脚下如同地狱,漆黑中泛着血污,今天晚上,绝对要死很多很多的人。  正在这时,脚下不远处传来一阵激烈枪火的轰鸣。  夏天他转头去看,是他们隔壁的院子。已经失守了,屋子里黑灯瞎火,只隐隐有火光闪动,周围也没亮到哪里去,但那片区域暗得像个黑洞。  那支小队只剩下三个人,一只怪物正咬着一个人的小腿,把他往灌木丛里拖。  那人朝它开枪,可是没子弹了,他狼狈地丢掉枪,又去拿腰间的另外一把。可正在这时,黑暗中的另一只白色幽灵冲过来,不过两尺来高,但动作极快,一口咬住他的手腕。  最后你总是这么死的,怪物们组织有序,数目众多,再多的枪、再好的身手也敌不过这样规模的袭击。  夏天抬起手,一枪精确击中了那怪物的脑袋,又连着开枪,射杀咬住他邻居选手小腿的白色幽灵。  对方终于抽回了手,开枪击杀了另几只想趁火打劫的怪物,回到小队中间。他两个同伴自顾不睱,都没发现他已经失踪了一圈。  一会儿时间,那边的一把能量枪短了路,在灌木丛上烧起一大片火,让怪物们暂时后退开去。不过第三赛场草木水分充足,烧不了多久。  刚才差点给拖进黑暗的家伙转头看向夏天的方向,情况紧张,不过他还是专注地看了半天。  夏天朝那群人叫道:“喂!”  另外两人也转头看他,夏天叫道:“要搭个伙吗?”  那伙人虽然是老手,但看到他时像是呆住了,在夏天的想象中,估计得经过点交流,喊两嗓子计划——虽然他也没什么计划——才算能达成协议。 第65章 “讨论版?”  “嗯,之前进内网时有人临时做了个版面,网络后勤在里头聊下技术方面的问题。”  “加了推荐置顶,还有很多感叹号的那种。”费幽朝夏天说道,“搭个伙?”  天际没有一丝风,空气潮湿,火光的漾动都像血一般。  但这不是问题,策划组准备了这么多武器,别说烧出条路,烧掉整个赛场都绰绰有余。  “启明星”高爆炸弹混合着妖异的红光在天空爆开,像一枚异色的太阳,照亮小道和阴暗树林的枝枝蔓蔓,白色幽灵张皇逃窜。  红色映照天际无边的云层,是片深深浅浅的血红的天穹,又沉又厚地笼住园林,不见一丝星光。  主宴会厅隐藏在道路深处,即使看不见,但所有人都知道它的位置。  他们后来又遇到了两次伏击,一次比一次危险。  其中一次是在穿过一座燃烧凉亭旁边的小路时,一只白色幽灵突然从火中扑来,一口咬住人群边缘一个穿黄色土拨鼠睡衣家伙的喉管。  白敬安反应迅速,一枪轰掉了怪物的半边脑壳,可它剩下的牙齿仍紧咬着血肉不放。  白敬安没空去看,又朝凉亭中跃出的另一只影子开枪,那人的队友慌忙去查看情况,但受袭者已经没救了。  而在同一时刻,十几只苍白畸形的躯体从凉亭边的水面爬出来。湖水宛如镜面,反射火焰,它们像从地狱里出来的。  这些怪物它们个头不大,脸或是脖子上有一道道肮脏的腮,长着鱼般空洞的圆眼,龇着尖牙,被更巨大的力量召唤而来,骨子里充满狂热的食欲。  白敬安听到队伍前方夏天开枪的声音,他朝右侧方发射了一枚改造过的火箭弹,火焰疯狂地烧起来,照亮了一整片空间。  旁边,夏天估量了一下,把震荡枪往后腰一插,换上微冲,向前方扫射。  遭遇战就此开始。  夏天身上又添了两道新伤,腰肋那条深可见骨。他刚对付完一个大块头,一只白色幽灵潜伏在一处石墙下,朝他扑来。  他回头的瞬间,正看到一枪震荡波击中了它,它骨肉碎裂,划出一道血红的弧线,倒地死去。  夏天转头去看一眼开枪的人,那人僵在那里,表情尴尬,你可不经常看到有人这样救人。  他发现认识他……莫安,洛晴天那个搭档,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打从在游轮上见过一次后,夏天再没见过他了,看来这人打定主意不和他打照面。但在这种地方,所有的人最后总是会汇聚到一起。  夏天又去清完两只怪,收了枪,一眼扫过去,看到那人站在他身后,一直在用一副严肃和痛苦的表情看着他,配上满地的尸体,简直是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  “我不能杀你。”莫安说,把枪管放低。  他伤得不轻,在战场之中这么一副悲壮无奈的表情,很有震撼力。他说道:“我们这种人彼此厮杀,已经快两百年了。所以我不能杀你,我们这样的人都不该动你。”  旁边有人默默看着他,也有人在收拾枪械,清理未死的怪物。他声音低沉,语调缓慢,在一场战斗结束之时,如同一场史诗电影的终场旁白。这人绝对是个演电影的料。  费幽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在他完成情绪酝酿后,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能量管拢一下。”  莫安点点头,和队里的人一起清点剩下的军火。  夏天意识到,莫安的策划组又给他弄了个银发的战术规划。简直就是诅咒。不过这个正常点,一门心思想活下去,而不是搞自己的队友,还知道配合他演戏。  以后,莫安再也不用躲着自己走了,他们没有像策划组计划的那样一个杀死另一个,再也不会了。  洛晴天的死失去了那种力量。  他也从不该有那力量。  他们后来又遇到了三次伏击,一次比一次危险。  队里死了两个人,每个人都添了新伤,但在穿过一处趴满了白色幽灵的睡莲池边时,又有两支小队加入了他们。  其中一支枪械消耗殆尽,死得就剩一个了,剩的那个也伤得不轻,半边身子都是血。他拖着把残枪,一副发狠了的样子跟上。  艾利克给了他一个医疗包,还有把多功能能量枪,他一言不发地接过来。  随着继续向前,又有两支小队陆续加入进来。其中一支的房子被攻破了,网络后勤死了,当战士的受了重伤,他队友一路背着他。  这些人走过来,招呼都没打就加入这去征伐主宴会厅的队伍,碰见到认识的人就抬抬下巴,不时交换武器,偶有交谈,说的大都是战术方面的问题。  他们大部分带伤,但也有还健全的。有的一脸痛苦,有的在笑,但每一张脸看上去都像走投无路。即使在赛场之外,他们醉酒狂欢和笑容可掬地拍宣传照时,也都是这样的表情。  夏天听到后面有个家伙在聊他第三轮开始前的采访,说他如何说上城还是毁掉好,然后还做了个手势,说道:“轰!”  旁边几个人笑起来。  一群人继续向前,在身后留下一片的火海。  火焰还在向周围扩散。第三赛场的布局让火很难烧得起来,但当火足够大,便什么都烧得了了。  夏天转头看白敬安,他已习惯随时去看他的战术规划。  那人忧虑地抬头看天,正在这时,一道闪电划过阴沉天际,照亮他的面孔。他皮肤苍白,冰冷如锋刃。  下一刻,低沉如警告般的雷声紧接着响起,震动赛场。  电光之下,他们看到无数白色的头颅再次从映着火光的水面浮起,瞪着空洞的眼睛,像是噩梦里的场景。  而他们是行走于某个古老年代,荒谬而神秘战争中的人,义无所顾走上黑暗的征途,没有一刻怀疑过自己的目标。  夏天没看周围的怪物,他死死盯着前方,主宴会厅就坐落在道路的尽头。它灯火通明,灼灼生辉,位于居住区的中心高点。还真当自己是奥林匹斯山呢。  夏天一步没停,抓起火箭炮,功率调到最大,一炮轰了过去。  这就像一个信号,无数的枪声同时响起。  在这里的都是杀戮高手,知道怎么和怪物肉搏。到处都是枪、惨叫和肉体破碎的声音,血肉横飞,全都是上城血腥盛宴的消耗品。  在这样的时刻,属于社会性的部分全都消失,只有最野蛮赤裸的厮杀,每一边都拼命地想活下来。  夏天朝着一只扑到脚下的怪物头顶开了一枪,又一只从右侧扑来,他看也没看,一排子弹斜着扫过去。  他一把丢开没子弹的枪,抓起后腰的震荡枪,前方怪物血肉飞溅开来,一只巨大的白色躯体从血雾中冲出,狰狞的脸占据全部视线——  又一把枪没了能量,夏天一把丢开,也不知道换的是什么枪,只是不断射击。  他的身后,网络后勤摔倒在地,周围的小屏幕像沙尘一样聚在他身边,被摔倒的动作搅乱了,但又迅速恢复正常,继续收集数据。  夏天干掉前方的几只变异生物,腿上一疼,他回手一枪,又冲过去解决从水中潜过来的那些。他跑了两步,但身形一晃,右腿一阵麻木,半边身体变得冰凉……麻痹毒素,妈的,真是什么都用上了。  一只怪物扑过来,他侧身去躲,但没躲开。一旁的白敬安反手朝那东西开了一枪,它的头部瞬间消失,但身体仍因为狂热不断颤抖。  夏天站不稳,狼狈地单膝跪下。  但他仍死死盯着前方。  离宴会大厅已经很近了,他能清楚看到主管律师站在门口,盯着他看,背后站着安小银。  他管也没管又一只扑过来的怪物,抓起掉到一旁的末日毁灭者”朝着那方向一炮轰过去。  与此同时,一道劈开天空般的电光划过,炸雷响起,大雨倾盆而下,简直就是直接往下倒水。  雨转眼就把夏天淋了个透彻,火光已完全黯淡,身边全是尸体。  夏天抬起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天空,明明身处绝境,却又一脸的傲慢不屑,仿佛他才是胜利者。  他摸索着扶住什么,站直身体,接着发现是三天前齐青虐待那个倒霉鬼的雕像。现在,这里再次堆满了死尸。  雨狂暴地洒下来,怪物不再前进,整个场面莫名地寂静了下来,好像整个世界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三十二章 对峙  1.  大雨下了二十分钟,直到浇熄所有的火焰,便知情识趣地停止了。  太阳从东方阴沉的云层中透出来,色彩通透而辉煌,在大地上洒下金芒,像是宗教画里的景象。  夏天扶着石雕,努力站稳,旁边的石棱上挂着一只白色幽灵的尸体,这东西刚才弄得他很狼狈。  他半边身体处于麻木之中,感觉不到身上的伤口,枪也没子弹了。最后时他卡住怪物的脖子,把它脑袋按在石锥上,直到尖棱从右眼眶刺出来。  这是场原始、野蛮而毫无形象的肉搏,他听到后面有人神经质地笑,说道:“他们是完全不要脸了。”  夏天从血淋淋的尸体前爬起来,还滑了一下。阳光绚烂,草叶上有的水珠晶莹,要么全是血。  他小心翼翼地站稳,抬起头,看着从狼烟里走出来的一群人。  安格先生。  他走在最前面,样子很狼狈,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沾着黑灰,额角擦伤了,肩膀有一道伤得很深,还嵌着弹片,大概从拿到特赦令起没吃过这样的亏。  他一眼就看到了夏天,恶狠狠地盯着。夏天也瞪回去。  安格后面一大群跟班里走出一个,小心地走到旁边,用脚尖把离夏天最近的一把枪拨开,再迅速回到队伍中。  安格打量夏天,他之前表情狰狞,但这一眼中,脸上却开始显露出一丝别的意味。  夏天淋了个通透,头发不停滴水,外套不知道哪去了,衬衫贴在身上,刚才打斗时扣子扯掉了好几颗,露出胸膛。  安格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去,夏天立刻意识到他在想什么,他挺熟悉这种目光的。只是他们脚边全是尸体,空气里弥漫着肉体烧灼的焦臭味儿……他简直不能相信有人在这种时候,还能想那种事!  “你该把衣服脱了。”安格朝他柔声说道,“毕竟世界上又没真有怪物要杀,你干的事不过是让人取乐。这种时候,你该干的是脱了衣服,向镜头展示一下身材。”  他用放肆露骨的眼神打量他。  “那些权贵有人搞过你的,是不是?”他说,一副轻松语气,“就算以前没有,以后也会有。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第一年来上城,还不了解这是什么地方。”  他面带微笑,但看夏天的眼神阴冷,仇恨、侮辱和色欲混合在一起,难以区分。  夏天突然朝他笑了。  他淋得透彻,笑容却灿烂得惊人,好像自带聚光灯,是那种想勾搭什么人时的帅气笑容。  他朝他张开手,说道:“你来帮我脱啊。”  主管律师阴沉着脸看着他,然后死死攥着手杖,指节泛白。  他站着一动不动,夏天在阳光下笑得越发灿烂,得意扬扬。  一切都因为,策划组的这场胜利他妈的难看透顶!  从安小银的事之后,他们就没能管得住过夏天,安格心想,他在这里都能清楚感到策划组的手足无措。  那些人控制整个世界,本该是舞台上决定命运的神明——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吗?!现在却是个人都能看到夏天把他们逼迫得手忙脚乱。  应对软弱,瞻前顾后,毫无尊严,混乱、失败和缺陷暴露人前。  他们从不是神,即使掌握了这样的技术,也不过是一群工作人员,毫无自尊可言的瘾君子,没有立场,做不出一个最简单的决定。 第67章 白敬安拿过手机——很高兴终于没人吹口哨了,大家注意力都在网络上。终端页面上有个连接不通的标志,上面大大地写着:非常时期,人人均须保持静默。  后面有人突然笑起来,说道:“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种事儿。”  “网就这么断了?”另一个人说。  “破坏力惊人。”  周围一圈的人附和,说夏天“就是能折腾”。  韦希查看了一下网络,说道:“封闭权限很高,一时半会儿修不好。不过我们能直接去宴会场,告诉他们发射器的事吧?”  “这里是杀戮秀第四轮,又不真是变态富翁的私家园林。”艾利克说,“我们没法活着到那儿的。”  “就算到了,也走不出大厅。”费幽说。  韦希怔了一下,点点头,表示他了解了。在这里待得够久,你总归会慢慢了解的。  “要是我,”那个穿染血蓝色土拨鼠睡衣的家伙说道,“就算平时不看杀戮秀,碰上这场面也得来好好看看。”  “嗯,就没见策划组这么难看过,抗光进化、下雨、翻鬼牌、掐网络。”又有人说,“他们还能干嘛?”  “来个导弹把赛场轰平算了。”莫安说。  一群人笑起来,笑声中透出愤怒和血腥味,他们处于彻底的劣势,但谈笑间却是一副不要命恶徒的架势。  主办方不再高居云端,下方众人仰望王座,手里拿着血淋淋的刀。  一群人暂时散去,夏天小队的几个人也找了空屋休整。  他们统计武器,处理伤口,很少有人说话。与其说是休整,不如说是上战场的气氛。  大凡大战之前,总有那么一段时候。把你自己收拾一下,做好准备,无论那条路是什么,你都得走上去。  夏天粗略地处理了伤口,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来。  这地方的好处大概是到处都是没剪标签的衣服,贴着商标的食物,是一个所有生活用品都会自己长出来的奢华国度。  白敬安也收拾了一下,正在清点武器。虽然其实该收拾的都收拾过了,他知道都有些什么,也知道此行有多凶险。  屋子也不知道以前是谁的,衣服风格严肃,不是他们平时穿的类型,幸好杀戮秀的正装从不影响打架。  夏天穿得一身肃杀,从厨房里走出来,手拿一盒零食,说道:“这个蜂蜜蛋挞味道不错。”  他在白敬安旁边坐下,递了一枚给他。白敬安觉得自己应该毫无食欲,不过吃了以后发现味道很不错,而且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确实饿了。  艾利克也伸手拿了一枚,夏天丢了一枚给转头看这边的韦希。  韦希找不到习惯的衣服,穿了套天价的正装,没管外套,黑色衬衫解开三个扣子,盘腿坐在地毯上,数不清的监控视频在他身周流转。他一侧讨论版的页面上写着“连接中”,附属的解码窗口数据闪动,正在工作。  几人干掉蛋挞,又找到一盒新鲜的水果千层蛋糕,解决了早餐。  他们几乎没有说话,外面大概有不少人也在随便找食物对付一下,而这里放的东西全是上层最有名饮食品牌。  白敬安一边吃早饭,一边看韦希那边的监控屏。  监控屏里开着主宴会厅的远景,画面放到最大,挂在客厅的样子像灾难电影宣传画。  主厅本来十分气派,现在被夏天轰塌了一半,像腐蚀了一半的巨型蛋糕,白墙变成了塌陷萎缩的一堆黑炭。  就在看的这一会儿时间,有一根立柱支撑不住倒下来,把参加宴会的几个选手吓了一跳。  不过比赛之中,也不能让电视台的工程部门现场修复,只能这么塌着。  其他的选手们显然都收到了宴会通知,越来越多地聚集过去。显然,主办方发任务的通讯网是不会中断的。  视频中,白敬安看到其中一个人在向同伴比划夜晚那场大战的场景,对方听得一脸欢乐。  所有人都在聊这个。虽然没有参与,但凌晨的事还是传遍所有人的耳朵,来的人都在说着同一件事:那场火,还有夏天又他妈搞出了什么事。  一直以来的随波逐流的阴沉消散了不少,选手们的笑容在阴云中一闪而过,刺眼而且透着火药味。都是幸灾乐祸的笑,渴望见血,想看谁弄出大乱子。  一行四人休整完毕,收拾了武器,在一处焚烧严重的凉亭旁边和另几支小队会合。  一路上景色狼藉,葱郁的树木、雕像或是花朵都烧成了焦炭,让人心里有种冷酷的兴奋。身处杀戮秀赛场,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这种极端压力下的破坏欲,这里的一切都在引诱人释放心里疯狂的东西。  只是这一次,这欲望针对的是赛场本身。  一群人见了面,隐晦地讨论了一下战术,能混到现在的都是个中高手,几乎不需要说话,意图都一清二楚。  然后大家穿过废墟,朝发射塔的方向走过去。  周围景色很快又变得郁郁葱葱,选手们处理了伤势,换上昂贵的新衣,但一个个面带杀气,拖拽着从战场中带出来长长毁灭的影子。  在赛场不远的地方,宴会已经开始,这一会儿时间里,居然还是抽空放置了酒水和点心,该有的广告一个都没少。  虽然从窗户看出去,能看到外头一片火灾遗迹,奢侈得不太有说服力,不过白敬安觉得这两处很相称,本来一切也就是建立在毁灭之上的。  他一侧的隐形眼镜中始终关注着宴会的情况,能看到安格扫视人群,试图从中找到夏天,好像他才是这次聚会的意义。  夏天也的确是的,事情发展到现在,不再照章进行,变得像是私人仇恨,没谁高高在上,只有你死我活。  “昨天下午七点钟,史氏帝国第三科技中心的实验池中捞出了一些尸骨。”安格向面前的选手宣布,“因为腐蚀得太厉害,目前仍无法确定有几人,只能说至少有三个。不过初步的dna鉴定结果已经有了,每个人身上都有史先生当年留下的基因标记。”  他扫视众人。  “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他说,“这说明近期内,曾有人残忍杀死了史先生的继承人,拿到标记,混入了继承权的争夺战中。我很肯定他们还活着,而且绝对不是来跟大家打个招呼,一起开派对的。”  宴会厅里,一班选手们衣冠不整,睡眠不足,窃窃私语。有人左右张望,试图分析情况,有的还没弄清发生了啥。  “各位,我们都知道他们是来干嘛的。史先生是个伟大的人,伟大总是要付出代价。”安格先生继续说道,“这些卑贱的复仇者以为能改变命运,颠倒秩序,这是绝不允许的。现在,就是各位证明自己力量的时候了。”  “等一下,这局里还有鬼牌设定?”有选手说。  “我记得之前说有随机鬼牌,想刺激点吧。”  “现在剧情都这样了,还他妈要再加复仇者?”  “早公布了,没法改。”  “真是不能更好看。”  “因为赛场处于孤立状态,所以目前我们还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主管律师npc继续说道,“但是一旦取得最新的基因测试结果,飞艇将在第一时间到达——”  他说话时没看周围的人,而是盯着后方的某个摄像头。这次发布线索中,剧情重点并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个选手。  主线、规划和发展都是冲着一个人去的。  “在此之前,你们如果能找到内鬼,杀了他,”安格说,“就能直接晋升继承人,结束争夺。”  他满意地看着四周终于专注起来的选手们。  “动机总会反映在行为中,他们的行动和你们不同,足够的视频、猜测和推论会导向正确的结果。”他说,巴不得直接把鬼牌的名字说出来。  “你们最好快点,”他接着说,“白色幽灵无论抗光进化还是繁殖,都很快。”  白敬安听着那边的会议,心里想,他们的确是安格说的卑贱的复仇者。  只是对抗进入了另一个层级。越过规则条款,抬头看云层之后,主办方血淋淋的躯体隐隐呈现。第三十三章 恶战  1.  从地图上看,发射塔处于一处隐藏的地下河。  ——上城当然不可能有地下河,但是可以假造出一个来,上面就没有东西是不能假造的。  他们顺着韦希的线路图前行,前方地势很快开始向下,溪流与湖泊明显增加。  周围景色极美,四处开着野花,错落有致,在微风下摇摆,沐浴着阳光,一派天堂气象。  主办方倒是没有无耻到大白天让白色幽灵出没,他们偶尔可见未能及时进入河流阴影的怪物,在阳光下痉挛,陷入昏迷,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还有一些变异生物逃到了阴影中,但在这么强的光线下,仍旧只能蜷缩在一起,流着涎水,发出无意识的咆哮。其中一些酷似人类,让人想到下城挨饿的孩子。  他们一个个杀掉。  石板道渐渐消隐在草丛中,一群人摸索着寻找。  在穿过一片木兰的树荫时,夏天突然感到后颈一阵刺痛,他伸手去摸。与此同时,他身边几乎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做同样的动作。  本来有几个人在聊早餐的事,一时间全都静了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阴冷的气氛。  不用说话,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什么。  控制芯片。  除了白敬安和韦希——一个合同进来的,一个是黑客犯罪——这里所有人都是重罪犯,杀死过超过三人,签完合同,第一件事就是做芯片手术。  作为征用方,浮金电视台当然知道跟暴徒们玩这种游戏并不安全,控制芯片就是拴住野兽的链子,让他们乖乖听话,娱乐大家。  夏天不知被告知过多少遍,他一旦威胁了无辜公民的安全,电视台有权对他进行惩罚,或是直接处死。他当时立刻就尝试到了一次惩罚作为示范,真是……相当不好受。  风和日丽的园林中,一群重罪犯交换了眼色,脸色让周围的阳光都黯淡了一点。这种情况无疑说明发射塔已经很近,干扰到控制芯片了。  高频遥控技术很相似。归根结底,他们和自己杀死的怪物没有区别。在这覆盖天空的庞大机械之下,所有生物都不过是一场恶毒游戏中的玩具而已。  白敬安忧虑地看了夏天一眼,后者回以一个微笑。  他们顺着野草蔓生的小道,很快找到了一处幽暗的洞窟,溪流汇入其中,水流潺潺,不考虑现在的情况,景色相当美丽。  而在杀戮秀中,这一般代表着某场惨烈战役的开始。  一群人拿好枪,谨慎地走入阴影之中。  来到这地方,除了向前,你便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他们一路顺着洞窟,穿过地下河,一路四处可见改造过的痕迹。地面稍微磨平了,墙里嵌了射灯,非常隐蔽,根本看不出来,直到后来越来越暗,有几盏照亮道路,才发现它们的存在。  除了灯具,他们也开始看到某些不明管道的痕迹,复杂又老式,改造得有种蒸汽朋克式的艺术感。上城这方面的技术一贯专业。  水中随处可见惨白色的怪物,陷入昏迷和噩梦之中,和这种陈旧和废弃的感觉十分相称。  一群战士对这种环境倒显得十分熟悉,这里某些地方让人想起下城,只是下城没有这么美,相似的,只有同样的不见天日而已。  他们一个不漏把怪物杀死,让它们永远沉眠。  而随着继续向前,四周空间开阔起来,天顶极高,周围人活动过的痕迹变得越来越明显。  周围开始出现老式的仪器和架子,随意摆放着,可以看到泡着畸态生物的玻璃器皿。这些东西混合了数种不同物种的构造,像个有智力障碍小孩的彩泥作品,混乱又心血来潮。  他们转过一个弯,这时看到了那景色。  正前方天顶塌下了一块,上方阳光慷慨地洒下,粉尘和花瓣飞舞,如雪一般。 第69章 夏天远远朝这边开了一枪,冲击力让怪物摔倒在地,艾利克踉跄着站起来,朝它脑袋射了一枪,又迅速抬手干掉咬住他手腕的怪物。  韦希不知所措地站着,他没找到开枪的机会,一切都太快了。  他仍在监控信号强度。隐形眼镜角落的数据不断闪动,角度在不断缩小,只是几分钟时间,他眼中所见的已是一片无边的地狱景象。  他的右手边,一只长着巨大脑袋的白色幽灵嚼碎了一个战士的脑袋,他看到他腿部的抽搐,那一定是极为可怕的疼痛。  他的战友狼狈之余,尽全力朝那怪物开了一枪,它倒下抽搐,但另一只迅速扑上来,继续这场餐宴。  最后一刻,韦希看到那人摸索着寻找什么,真难相信这样还固执地不愿死去。他摸到了一把浸透了血的能量枪,抬起枪管,开了最后一枪。  韦希浑身战栗地看着。这里已经没有了一点刚才世外仙境的氛围,是怪物们黑暗的宴会场,到处是死亡,是交织的枪响,还有到最后都不放弃的挣扎。  有人在叫:“韦希!”  韦希转头去看,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艾利克,那人半身浴血,正朝他冲过来,一边大叫。  韦希转过身,抬头看上方。  那东西就趴在他的斜上方顶端,那瞬间他只看到一大片肮脏的白,它像只巨型蜘蛛一般,在韦希抬头的那一刻,朝他疾扑而来。  韦希想也没想朝着那方向开枪,夏天给他的枪口径很大,在射出的一瞬间,后坐力让他摔倒在地,手臂一阵剧疼。  但是管用了——用夏天话说,“口径大点总是管用”。血肉像雨一般洒下来,尸体跌在地面,韦希挣扎着想站起来,还没感到那丝独自杀死怪物的喜悦,有谁抓着他的领子猛地往后拖了一把。  下一秒,另一只巨大的钳子击中他刚才摔倒的地方。  他这才注意到拽他的是夏天,那人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前,朝扑来的怪物开了两枪,正中头部,打碎了半边身体——  接着那人猛地转过身,拽住韦希的领子,往右边揪了一把。下一瞬间,夏天的枪火擦着他的面孔射出去,韦希感到灼热和血肉溅上后颈,又一桩死亡。  夏天把他拽起来,突然抬头看前方,身体瞬间绷紧。韦希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整个儿僵在那里。  夏天把他朝人群里推了一把,推到艾利克旁边,后者迅速把他拖到后面,好像怕再次把他弄丢了。  韦希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夏天毫不犹豫朝那方向走过去。  那怪物肯定超过三米。  它从无数尸体和实验器皿中的黑暗中爬出来,形态酷似人类,后背的皮肤长着一道道斜着的纹路。  韦希看到这些玩意儿一条条张开,竖起,仿佛背后长出了巨大的肉色的翅膀……那是无数附在一起的肉色触须。  它从垃圾堆里爬出的样子如同一只肮脏、畸形的天使,挥舞着肉色的触手翅膀,陷入狂乱与饥饿之中。  它疯狂地攻击一切,触手挥舞,密度似乎很高,枪火击中,几乎留不下痕迹。  这是那种你连噩梦里都不会想到的东西,韦希难以想象那些人是以怎样的心态设计,并让它从试管里爬出来的。  他看到旁边的几个战士快速交换了几个手势,分工简单而利索。  他们一定知道大部分人活不下来,但事情就这么开始了。第三十四章 惩罚  1.  你很难相信人类的力量能战胜这种东西,但战士们表情冷静,训练有素。  白敬安朝这极度畸形的白色幽灵开了三枪。韦希很确定他在试探,他明明弱小得多,但盯着这东西的样子却仿佛在看一只猎物,冷酷而致命。  他转过头,和旁边几个同伴比划了几个手势,商量战术。他眼神专注,杀气腾腾,从不是最初在抽签仪式上看到的那个穿着礼服、模样斯文,和自己一样来到了错误地方的人。他像天生就属于战场。  下一刻,白色幽灵的触手狂乱舞动着朝人群冲去,每一次攻击都是致命的。  而战士们迅速分成了两部分,用火力向两侧拉扯,把它巨大的“翅膀”分开,袭击蚌肉般的身躯。  虽然在韦希看来,躯体部分一样坚硬,枪火击在它身上几乎没有效果,令人绝望。主办方费时费力创造出这种杰作,绝对会让它杀死足够的人,扯掉够多的脑袋,让够多的人得到教训。  那些战士也同样知道。在看到它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这会是场艰难、血腥、硬碰硬的对抗,没有任何取巧的手段,只能用命来垫。他们也习惯这样了。  最终会有效的,如果他们击中的次数足够多。  或是死了够多的人。  触手击中那个战士时,他反应很快,抬枪去挡。但“翅膀”的力量如此之大,竟撞弯了合金枪管,直直贯穿了他的肺部。  韦希看到他轻轻晃了一下,但稳住脚步。  他知道他已经无法逃脱,触手会把他拖过去——  韦希不知道那一刻,他是否思考了一下,他所见到的,只是那人顿了一顿,突然间朝着怪物直冲而去,一枪又一枪朝着它的脑袋射击,再不躲避。  又一条触手刺穿了他,但他能量枪的子弹全射在了它身上。  它甚至没有血,韦希毛骨悚然地想,伤口只是苍白裂缝,仿佛一只巨大诡异的瓷器,被邪恶的法术变成了怪物。  最后他死时,已经千疮百孔,简直难以相信人到这样还能活着。  而在冲到离怪物最近的那一刻,那战士身上的什么爆炸了。韦希看不到细节,那里是血肉和枪火交织成一团,是某种浓烈至恐怖的旋涡,却又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然后,他看到夏天毫不犹豫地冲进那个旋涡中,手里拿着枪。  夏天拿的是一把战鹰惩罚者系列大口径能量枪,装了两款能量增幅器,加装了能量条,缠了隔热胶带,是只诡异而致命的怪物。  他在枪械改造方面是个一流的专家,韦希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弄的,他第一次见在这种战斗强度中还能搞枪械改造的人。  夏天向前走,身影陷入爆炸的火光还有无数致命的触手中,随时会消失。  接着他开枪,巨大的火光从手中喷薄而出,仿佛一枚太阳在手中炸裂,肮脏之物在这光下似乎全消失了。  接着他把报废的枪往地上一丢,没有后退,抓起一把震荡枪,继续向前。  这时火光消散……韦希看到那怪物破碎的脸,仍在那里,颅骨坚硬,仿如合金铸造。  他觉得呼吸都停了。  虽然他一直知道,夏天和自己一样是走投无路,沦落至此的。这里是世界上最野蛮的地方,而他得和所有那些杀戮秀选手一样,用一切换取活下来的机会。他甚至也并不比自己大上几岁。  但他心里的某个部分,总是相信夏天无可战胜。他的目光像很多人一样无意识跟随他,相信他会给出所有问题的答案。  这一刻,韦希看到肮脏的触手刺进夏天的身体——  可那人脚步不停地朝怪物冲过去,姿态和刚才死去的战士别无二致,丝毫也没有更加沉稳或是与众不同。  所有枪械都在开火,怪物大半身体笼罩在火焰中,一根残缺不全的触手朝夏天冲来,他躲也没躲,白敬安朝那方向一炮轰过去。  夏天没有回头,脚步不停,战士们所有的枪弹和火焰都避开他,如同在他身侧展开一双巨大火焰的翅膀。  他直视那东西的双眼。那是一双暴虐而疯狂的双眼,但夏天从不躲避任何人的眼晴。  他直直将枪管抵进它的嘴里,开枪。  夏天又连着开了三枪,直到能量条打完。它半个身体都炸没了,但对这种东西不能掉以轻心。  触手终于软了下来,变得仿如腐败的皮肤。  夏天晃了一下,白敬安走过去扶住他。  “说了多少次别冲那么急!”白敬安说。  他抬手给了夏天一枚止血针和封闭凝胶,临时处理只能到这程度了。夏天正抽出一把能量枪,白敬安给了他两个能量匣,夏天朝他笑。  韦希看着他们,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不行,他心里想,人死得还不够多,“主人们”还饿着呢,必须再死人——  一个力量从他脚下猛地一拉,韦希摔倒在地,头撞到了桌角,什么东西转眼把他拽出了两三米。  一阵剧疼和眩晕中,他听到艾利克叫他的名字,看到那人跳上一张包了铁皮的桌子,朝拖着他那东西连着开枪,子弹在周围溅起一串火花。  下一秒,光线一暗,怪物已把他拖到了洞窟的更深处。韦希摸索着去找枪,眼中是无数罐子里狰狞畸态生物的样子,隐隐有不见底的深渊,分不清是上是下。  他在混乱中开了一枪,似乎击中了什么,但拖行的动作只是顿了一下,又把他扯出好几米。  所有队友的身影都消失了。  大概三秒钟时间,韦希心里猛地一空,意识到自己完蛋了。  但也只是三秒,接着他看到了夏天,还有致命的枪火紧随而至。  他挣扎了两下,又开了一枪,但效果不大。拖行之中,韦希只看出抓着他的怪物动作极快,长着四只人一般的脚,爬行的样子像生长于垃圾堆里的恶灵。  但混乱的视角中,他始终能看到夏天的身影。  他看到那人穿过一只两人高的巨大玻璃罐,一只像团呕吐物的白色幽灵从阴影中蹿出,夏天一个侧身,脚步停也没停,任它尖利的爪钳在他身上划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又朝着抓住韦希的怪物开枪。  接着他身后爆发出一串枪响和爆炸,显然尖爪怪挡住了后面的白敬安和艾利克,但他们迅速解决了。  夏天一步越过倾倒的密封罐,和韦希的距离再一次拉近。又一只怪物从天顶蹿下,咬向他的脖颈,在将要碰到他时,后面的白敬安一炮把它打飞。  夏天好像早知道白敬安会有这么一下似的,看也没看那东西,一枪击中了抓着韦希怪物的脑袋。它还在机械地往前爬,他又一枪打断了它触手般抓住他的尾巴。  拉力终于消失,韦希挣扎着站起身——  正在这时,一只变异生物从背后一跃而下,尖锐的爪子一把扣住他的喉管,爪尖刺进脖颈。韦希清楚意识到,它正要向右一划,割断喉咙——  夏天抬起手,连开两枪。  第一枪击断了它的手臂,第二枪擦着韦希的耳边飞过,击碎怪物的脑袋,把那白色的畸形生物从他身上撕扯下来,击入身后的黑暗中。  韦希虚脱地站在那里,几分钟内两次死里逃生,他觉得自己应该虚脱而庆幸了,可一部分的精神——即使被怪物拖来拖去时——仍死死盯着视线角落跳动的程序,数字组成的世界急速变动,越发清晰。  他晃了一下,扶着什么站稳,抬手指着相反的方向,朝夏天说道:“发射塔在那个方向,定位精确到三米以内了!”  夏天朝他笑了。  他样子很狼狈,不过笑得很好看。电视台捧他当明星是有道理的,他笑起来阳光灿烂,好像世界本就是一副天下太平、快快乐乐的样子。  韦希也无意识笑了一下,那一刻,他很确定事情会就此结束。  他会回到团队里,就像曾发生过很多次的一样,好像就是永远那样。  这时,他看到夏天呆了一下,张大眼睛,看着他身后。  那人视线慢慢往上……与此同时,韦希也感觉到了它。怪物不知何时从深渊中爬出,从他身后升起,是一片庞大而不自然的阴影,笼在他身上。  韦希浑身发冷,应该已经结束了,他们遇上了危险,但已经解决了——  他无助地看着夏天,那人身后是另一片战场,没人腾得出手来,怪物们呜咽和尖叫着,和人类的躯体搅成一团,最后都化为破碎的血肉。  夏天也盯着他,眼中没有任何无措或是混乱,他看上去很镇定,有种冷酷的专注,计算所有的可能性。  他们目光交会,生命悬于蛛丝之上。 第71章 白敬安低头查看了一下韦希的情况,确定药剂效果,也站起身来。  艾利克想起身,一个没站稳跌了回去。他再次挣扎着站起,朝白敬安说道:“他想干嘛?!”  战术规划回头看他。他伤势很重,刚才夏天去弄固定炮台,白敬安自己去对付那个从水里爬出来的……大杂烩一样的怪物。  他毫不犹豫地冲进那无数刑具般的器官中,中间换了三把枪,简直难以相信一个人能做到那个地步。艾利克确定白敬安伤得很重,可他跟感觉不到似的。  他说道:“去结束比赛。”  战场残留的火光反射在他眼中,既阴沉冰冷,又有种不顾一切的味道,幽暗而浓烈,将燃起漫天大火。第三十五章 血腥的造神  1.  宴会仍在继续,音乐悠扬,酒水和点心不断,漂亮的npc穿梭于席间。  虽然上午不是宴会的常规时间,不过上城的宴会一向没日没夜,随时都是享乐的好时候。  选手们会聚在一起,还有一方面是因为之前的会还没开完,外面天就阴了。  光线昏暗,并不比昨天白色幽灵出没时亮多少。于是大部分人决定留在宴会厅,这里光线明亮,人多可以搭把手。看视频找复仇者又不是非得回居所里才能做,何况现在安格先生还一副随时愿意指导大家找到复仇者的样子。  而且,所有人都默默地想,不管主办方想干什么,在安格先生跟前总归是比较安全的。他是这场游戏中主办方的代言人,发展剧情,控制节奏。他们要是想拿选手找点乐子,也得多考虑下安格的安危,不会把他和他们混为一谈。  主办方假装这是一个自由赛场,但根本不是,搞杀戮秀时,你应该有更宏观看待事情的角度。  夏天走得很快,洞穴离主宴会厅并不太远。  他走进来时,里头的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他们先是听到了枪响,似乎有谁和外面保镖npc发生了冲突……不过这里不该有人跟保镖过不去的,他们的麻烦是变异生物。  枪只响了两声,交火并不激烈,像是战斗刚刚开始,一方便迅速偃旗息鼓了。  正在这时,那人一把推开大门,走了进来。  是夏天。他单枪匹马,伤得很重,一身是血,右手尤其严重,完全废掉了。但他左手拿着枪,气势汹汹,一副来找大麻烦的样子。  音乐低了些,似乎也在他的气势前弱了下去。周围的人下意识摸枪,看到是夏天,又松开手。  他走进宴会场中,之前肯定打过止血针,但是已经失效,血顺着他走过的地方滴了一路,但他目标明确,扫视一圈,直奔主管律师而去。  在夏天进来的那一刻,安格就看到了他。  主管律师npc连忙伸手掏枪,夏天抬起手,能量枪贯穿了他的手腕,把枪打飞了出去。  安格抓着全是血的手臂,他曾像所有的杀戮秀选手一样有多带枪的习惯,但这次他只带了一把。他是仪式的主持者,在这里很安全,不再是杀戮的目标,怪物们见到他也会让开。  他旁边的几个保镖迅速把手放在枪柄上,但迟迟没有拿出来,仿佛攻击一个卑微的杀戮秀选手是什么极度困难的决定。  夏天说道:“我要继承权。”  “你疯了!”安格说。  他朝一圈保镖说道:“看什么,开枪啊!”  没人开枪,夏天一步不停走过来,安格俯身去捡地上的枪。  正在这时,他看到一只精致的银色高跟鞋踩在枪上,一用力,把枪往后滑了三米。他抬起头,看到安小银。  她低头看他,露出一个他总是向她强调的温柔笑容。  与此同时,夏天已经走到了他跟前,朝着他的小腹就是一脚。  这一下动作极狠,安格摔倒在地,撞上桌角,五脏六腑疼得绞在了一起。自从拿到特赦令,他就再没吃过这样的亏。当然,他也没再上过战场了。  他又去看枪,夏天一步跟上,又是一脚,力气极大,半点不像受过伤。剧痛瞬间炸开,安格蜷起身体,再也爬不起来。他意识到,这人很懂街头打架那一套,知道怎么迅速让人失去反抗能力。  不过是下城一个卑贱的混混,社会体系淘汰的失败者,给人娱乐的牺牲品——  旁边,一个保镖终于不确定地举起枪,指向夏天。  可是下一刻,宴会场上传来另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  一个声音说道:“你开枪试试。”  宴会场上一片死寂,他们正对面,一个棕发男人一手抬枪,指着保镖。  他个头很高,一身礼服正装也压不住通体暴徒的力量感,手里拿着把掠夺者重枪,漆黑宛如钢铁的野兽。他拿枪的样子很娴熟,是能在瞬间置人于死地的人。  他的动作终于让保镖们反应过来,好几个人拿起枪,对准这个胆敢挑战主管律师的人。  而下一秒,安格听到宴会场中无数枪械保险拉开的声音响起。  没人说话,场面压抑,这伙人刚才还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样子,但此刻所有的枪管蓄势待发,对准安格的方向,轻快的音乐丝毫也盖不住弥漫开的杀气。  安格一瞬间做出决定,伸手去抓一个保镖的枪,同时拉开保险,对准夏天。  可枪管刚一抬起,那人又一枪击中了他的右手。  他发出一声痛呼,枪掉在地上。夏天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一刻,安格清楚意识到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从夏天推开大门朝他走过来,他无意识退了一步时,他就没有对过。  他不该退,不该捡那把枪,更不该抢保镖的枪,太急,太明显。他在这人跟前完全失去了镇定和判断力——  “我不可能给你继承权!”他朝夏天叫道,“秀是有规矩的——”  “我不管!”夏天说,再次一脚踹在他小腹上。  这下极狠,安格痛得叫都没叫出来。  白敬安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情况。  宴会一片奢华气派,保镖和选手们正在对峙,枪全拿了出来,种类各异,杀气腾腾。但在核心场面上,却是一派街头斗殴的架势。  安格正在大喊大叫继承权的规则,夏天冷冷说道:“我不喜欢用刑,安格先生,但也不代表我不会。”  所有人都幸灾乐祸地看着这场面,白敬安走到夏天跟前,低头看主管律师,灰瞳冰冷,没有丝毫感情。  安格看到他,叫道:“白敬安,你如果不想死,就让他冷静——”  他话没说完,夏天又踹了过去。  白敬安看着夏天一脚踩在安格的肩膀上,把他翻过来。他一只手不好使,白敬安拿过他的枪,调到焚烧功能,又递回去。  夏天的枪管指着安格的膝盖,对用刑的程序驾轻就熟。  在电视台搭建出的这座世界中,所有的人都不知受过多少罪,又都是一流的折磨人的高手。安格领教过很多次,他自己就是这些人里的一员。  他不惜代价拿到了离开噩梦的门票,站在更高的地方,成为“命运”的代言人,他绝不会再重新回到这无休止的修罗场中。  “你不能这样!”他朝夏天叫道。  接着他突然转过头,朝屋子里所有的人叫道:“就是他,夏天就是复仇者!杀了他,就能结束比赛!”  没人说话,音乐仍然在响,所有人面无表情看着他。白敬安像是觉得他好笑,甚至翘了下嘴角,毫无印象中温文尔雅的样子。那是个恶魔一般阴冷、仇恨、幸灾乐祸的笑。  整座大厅里看着他的仿佛都是同一张脸,冰冷和嘲讽的脸。  白敬安朝他说道:“我们要继承权。”  雅克夫斯基觉得此刻是自己职业生涯的里程碑。  不过当你达到了巅峰,之后的每一件事都是里程碑。  夏天烧起那场火后,乔格来到策划中心时惊慌失措,为如何把他们的新明星“纳入轨道”带来了一大堆馊主意。他们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动用选手们的惩罚芯片,还能强行干涉,到时在剪辑上花点功夫就行了。  是雅克夫斯基让乔格打消了念头。  他调出开赛以来第三赛场的消费趋势图,放到最大。那上升的曲线每一截都是难以计数的金钱,最近三天,上升则达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  他们都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公司已经分析不知道多少遍了:这说明,第三赛场就算一个星期内终结,赚的也比其他的加在一起都多。  因为相较于第三赛场,其他所有的赛事都显得寡淡。人们厌倦了赛场上游戏般的打打杀杀了,想要来“真的”。观众的胃口总是越来越大,就像尝了血食的狼。  “我认为,重点不在于最后一天的上升。”雅克夫斯基向乔格说,“而在这里——”  在全息模拟下,他指向一天之前,拖着鲜红尾巴上升的金钱曲线。  “夏天睡了三天,我们也没搞什么大事,但第三赛场的收视率仍然居高不下,高于历届本轮杀戮秀二十五个百分点。”雅克夫斯基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乔格说。  “他们不关心内容,”雅克夫斯基说,“他们只想看到夏天。”  乔格盯着分析图,没说话。雅克夫斯基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一位新科总规划来说,这在董事会可是一个不错的新开始。  而这年头,人不需要操心太多东西,完成工作,尽情娱乐,花点精力在漂亮的床伴和银行账户上,也就行了。  说服这样的人并不困难。  “我们是要造神,”雅克夫斯基朝他的上司说道,“因为‘神’将只是存在在那里,金钱就会聚拢过来。但神并不好造。”  他直视乔格的双眼,他人生中鲜少有这样显得完全清醒的时刻。  “神只有一个,世间万物都要臣服在他脚下。”  主屏幕里的夏天站在火光中,耀眼得近乎辉煌。  雅克夫斯基说道:“我们当然也不例外。”  杀戮秀的总导演一手主持了这场大戏。  在第四轮,他把整个策划组放在他打造出的神明脚下,就像奉上的祭品。  夏天策划组的人一直在试图让剧情恢复正常,回到两个世纪以来的轨道。他们降下瓢泼大雨,还想杀死那个网络后勤作为惩罚,试图给主办方找回一点尊严。  雅克夫斯基沉默不语,他拿着酒瓶,尽职尽责地审阅、批准或驳斥下面送来的规划,选出最合理的,放弃过度温和或是极端变态的,没有放一点水。  要知道,造神之事极端严苛,需要最坚实的地基。地基由真正的尸骨和痛苦组成,没有一点的温情和怜悯。  他永远独自一人。在半醉半醒中,这片疯狂又世俗的后台中,只有他看得到那条道路。凶险、宏大、血淋淋的小道。  他盘踞在垃圾般的王座里,双瞳永远带着醉意,更深处是一片不见底的深渊,冷冷看着一切。  主画面中,那伙跟在夏天后面的暴徒已经到达,一个个伤痕累累,但会去杀死任何人。  他们没有交流,但好像本能地知道怎么做。  他们都看着夏天。  安格屈服了。  所有人都会对他屈服的。 第73章 还有一组人员在检查白敬安的伤势,查得都呆掉了,说他得立刻进医疗舱,一秒都不能等。  夏天朝他笑,说“还说我冲得猛”,白敬安说自己冲过去时是有计划的,夏天说他也有计划。  从比赛结束,他俩一直待在一块儿,不时搭上几句话——大部分都很无聊,即使两人都伤得啥也干不了……也许就是因为伤重,才老想待在一块儿,以填满虚脱时的不安。  白敬安又去看场外进来的人,一个个满脸兴奋,眼中透出狂热的火光。  “发生什么了?”他朝对面的医生说。  对方正在说伤情的事,这时停了下来,张了下唇,第一次都没发出声音来。  “他们……他们会跟你们说,”她说,“这是个重大信息,我没有权限——”  她还没说完,那些人已直直向他们走来。  进场的是记者。杀戮秀赛事结束后会有一个场内采访,主持人们随机与选手交谈,希望能达到赛场变成派对的欢庆效果。  他们目标明确,像一支由强大力量突然召集起的杂牌军一样,怀揣爆炸物,一路不停地冲到他们跟前。  走最前面的是浮金一台《天际刀锋》的林烈,是浮空城最顶尖的主持人。  现在他脚步匆匆,毫无形象,走到夏天跟前。看到新加冕的战神时,他目光避了一下,接着又把眼神转回去,咳嗽一声,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  林烈朝上方打了个手势,下一瞬间,天穹向这个位置洒下阳光。  光给厚实的云层镶上金边,宛如天际奇幻而辉煌的宫殿,是传说中的救世主认证。  林烈说道:“抱歉,这件事非常急,一定要先问一下——”  他是那种风格热烈,但在控场方面极为稳定的主持人。可是站在夏天跟前,他像第一次见摄像头的菜鸟,浑身不自在,难以直视采访对象的眼睛。  “我知道您伤得很重,”他放柔声音,“但我非到这里来,是因为很多人非常想知道,您对映空湖事件的看法。”  “映空湖?”夏天说。  主持人伸手一划,弹出一片大型全息界面。  如镜般的水域瞬间在赛场上铺展开来,游艇和帆船点缀其间,风景优美,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这是哪里。  映空湖,上城最大的湖泊,使用高级会员制,极度排外——中间连条能走的公路都没有,得大老远绕行。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这方向,并看到这颗上城的明珠的湖水狂暴地涌动起来,几个站在图像范围内的人迅速退开。  “映空湖沉了!”林烈说。  湖水轰鸣起来,发出刺耳的断裂声,全息视频极为写实,映空湖精美的船舶们如同小小的彩色纸片,在这巨大的灾难下破碎。  一片山崩海啸的盛大沉没在赛场上展开,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偶尔有抽气或是惊呼的声音,场面震撼,毁灭的魅力强大,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后面哪个主持人朝夏天说道:“这是给你的!”  “这是给你的,夏天!”  夏天转头看他,场上所有的选手、记者、医疗人员和形象策划也都在看着夏天。  白敬安突然想,他们之前肯定讨论过,最后决定要在夏天进治疗舱前演示这一幕——用最好的全息摄像头,把他们的祭品像献宝一样再一次放到战神面前,让他看见,让他笑,让他夸奖。  “你喜欢吗?”王牌主持人说,看着他。  夏天看了映空湖毁灭的场面一会儿,朝着镜头笑了。专业的打光下,他笑得如阳光灿烂,却又森冷如冰。  他说道:“我喜欢。”  雅克夫斯基看着这一幕,心里想,在这种笑容下,那些人大概会巴不得把上城毁掉送给他。  不管反重力引擎多坚不可摧,都无法抵御这样的力量,那和它们最初铸造钢铁防线时准备面向的敌人完全不同。  现在,他正坐在接入设备上,戴着深度拟真镜,等待董事会的召见。  事情闹到这地步,这场造神计划终于引起了上头人的重视。乔格来找他,说董事会要开会讨论怎么处理“夏天的那场闹剧”,之前想先听听总导演的意见。  “上城不是没造过星,这里就是个漫天星光的不夜城。”他对雅克夫斯基说,“但是从来没有谁达到这种程度过。”  他摇摇头,满不在乎地笑起来。  “但这次我们升起来的这不是颗星星,而就是个太阳。”  这年头,有钱人开会当然不用真正到场。  雅克夫斯基接入“奥林匹斯山”——乔格这么叫那地方,周围一点一点亮起来。  他以前从未来过这里,需要的权限太高。雅克夫斯基自认对虚拟场景登入已十分熟悉,可这次的也尤其奇幻。  亮起的光线过于明亮和纯粹了,他能清楚感到洒在皮肤上的热度,即使浮空城也没有这样的阳光与天空,仿佛真的时空转移了一样。  这是最新一代的虚拟实境技术,还没有上市——而当没有更新一代的出来,这款就不会向民众普及。能使用的是上城的顶尖人物。  雅克夫斯基发现自己坐在一栋沿海楼房舒适的花园中,这里一派乡村风格,雅致而奢华,配色还有点俏皮。阳光透过摇曳的葡萄藤落在身上,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天海相接,宏大而壮阔,映空湖远没有这样的气势。  海浪一声一声,舒缓、单调,仿佛永恒,这让他们像是处于另一个时空,人类早已毁掉的地方。  桌上放着奇异的水果,还有点心和酒水,庭院里有人在,一个个都十分优雅沉稳,正在世外仙境中闲聊。他们是站在人类社会食物链最顶层的一群人。  雅克夫斯基朝几位董事会成员欠了下身,说道:“明科夫先生、和先生、齐先生、雷洛女士、李小姐。”  有人朝他点了点头,另外几个在聊天或是看书,仿佛这是一栋真实的房子,花木葱郁,一片仙境风光,只是在一个任何人都到不了的地方。  到了这时,他才看到还有一个男孩儿蜷在角落阴影中的沙发上,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当了这么久杀戮秀的总导演,他知道什么是忍受痛苦。  他紧紧蜷成一团,像只快死的小鸟,把整片树荫都染上阴冷和黑暗。  没人看他,所有人都一副理所当然、人生美好的样子。这明媚阳光与角落的阴暗有种奇异的谐调。  雅克夫斯基移开目光,心想他大概是在这里就是供人折磨取乐的,只是看上去太小了点,也就十三四吧。  不过看样子是个习惯受罪的。  雅克夫斯基低头看脚尖,不直视那些人的眼睛,尽量做出很得体的样子。  看着这片优美风光,你有时会觉得他们只是些特别有钱、喜欢享受的普通人而已。但雅克夫斯基知道,这些人已远远从人类社会的普遍状态中脱离了出来。  他们世世代代长在这片冷酷的仙境中,一个个养尊处优,手握大权,掌控着无数人的生死。每一个都看似教养良好,却吃了人骨头都不吐出来,还觉得这事儿理所当然。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他会尽一切力量说服他们,没有必要去压制夏天。  “漂亮的成绩,雅克夫斯基先生,再加上一座湖。”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男人说——是明科夫先生,“搞成这样,你准备怎么收场?”  雅克夫斯基清了清嗓子,让声音听上去稳定。  他说道:“我认为不用收场。”  没人说话,他知道自己需要继续说下去。  “‘造神营销’赚了很多钱,现在是势头大好的时候,任何的压制都会起到反效果,这是营销本身的属性决定的。”他说,“夏天的链子在你们手里,各位,你们想杀他随时能杀,而且……他总归会死的,不是吗?”  仍然没人说话,但他知道他们在听。  雅克夫斯基很确定这些人不会让夏天活下去。在他们眼中,当一个人光芒四射,与众不同,那么下一步理所当然就是摧毁。  世间一切对他们不过是玩物,提供足够的趣味,毁掉了再去找下一个。  和静庭先生朝雅克夫斯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喝一杯。  总导演舔了下嘴唇,他不想碰这里的酒,但他需要这个。  医疗部的人曾跟他说,他不该这么喝下去,要不是现在的医疗水平,他早十年就把自己喝死了。  但他不明白,这年头没酒精你是活不下去的。  雅克夫斯基坐在一片艳阳之中,给自己倒了半杯酒,闻上去是威士忌,他仰头灌下,浓烈的感觉直冲脑袋,被呛得咳了两声。  几个人笑了,似乎觉得一个酒鬼呛到了很有趣。  “这里可以高度加强感官体验。”明科夫先生说。  他坐在沙发上,随便地把手放上那孩子右肩,雅克夫斯基清楚看到后者哆嗦了一下,蜷得更小,在他的手掌下越发显得单薄脆弱。  那一刻,他看到男孩的双眼,盯着空气中一个空茫的点,像只被困死、濒临崩溃的动物,疯狂的东西在眼瞳中发酵。  2.  离开质询会后,雅克夫斯基第一件事就是把一身正装扒下来,好像上面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他觉得想吐,又吐不出来。  他用最快的速度翻到角落的一个酒瓶,拧开盖子,灌了两口,心里想那孩子看着有点面熟……他动作僵在那里,突然意识到那是谁。  那是老明科夫的儿子。  他脑袋空白了几秒,突然冲到卫生间,狠狠吐了出来。  他知道在“奥林匹斯山”经历的事只是大脑反应,他没有摄入什么东西,但这一刻就是几乎把胃都吐出来了。  他又干呕了半天,才离开卫生间,又去拿柜子上叫不出名字的半瓶酒,可是手抖得太厉害,半天没送到嘴里。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小明科夫时的样子,当时他想,这孩子疯了,但愿我不要活到他掌权的时候。  刚才看到他时,他想他是不是权贵们的玩物。  但他才不是,他就是个灾难。  耳机里有信息进来,说夏天的治疗会在一个小时内结束,要他看一下媒体的简报时,雅克夫斯基的脑子还在这件事里出不来。  他一直不觉得映空湖的事会太难查,沉一座湖不是件小事,需要最顶尖的技术和核心代码,能做到的人不多。  警方查到现在毫无结果,所以他一直觉得是哪个权贵人物搞的,那种人就算惹出麻烦,他所属的群体也不会放给外界处置。  他们……雅克夫斯基又觉得想吐,于是喝了两口酒压下去。他刚吐过,烈酒到了胃里像刀子似的,让他感觉好了一点。  他把画面转接到主屏幕上。  夏日火焰——现在改名叫反抗军官网了,真他妈理直气壮——全在聊第三赛场的事。网站上说从安小银出事开始,夏天就把整场赛事拖进了混乱中,策划组的所有计划都成了垃圾。  他们不明白,规划中的军火库势力划分、复仇者、飞艇……并不是没有用上。  夏天把所有的计划都踩在了脚下。这个,就是计划的用处。  雅克夫斯基又盯着夏天加冕时的视频看,如同上瘾一般。  在一次又一次的回放中,他注意到夏天身后黑暗中的白敬安。  那人的目光扫过遍地尸骸,灰瞳深不见底,正在思考和观察,其中有他看不透的凛冽夜色。之前保镖试图举枪时,白敬安没有动作,仿佛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只是就这样看着它发生。  夏天加冕的光映在他眼中,像枪火致命的反光。雅克夫斯基很确定,这个人比他所有粉丝想象的更血腥,更愤怒。更加和悲伤。  如果白敬安现在还不明白,那么,待从医疗舱醒来,他很快便会知道他们掀起的是怎么样的腥风血雨,又站在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然后做出判断。 第75章 助理又发了个信息过来,夏天没理会。他盯着膝边的一盒子裹着奶油的草莓点心,这在下城是难以想象的东西,这里有很多点心他听都没听过。  “我签合同时,负责的人跟我说,我从此就是浮金集团的财产了。”夏天说,“森兰就在旁边,朝他爸大喊大叫,说我是他的,他不能这么不经允许就送人。”  他无意识触碰自己的后颈。  “我来到上城……蜜糖阁的人,规划和制片人,那些色情广告……很多人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我从来不觉得我是谁的东西,但总是有那么多人想给我拴上条链子。”  他突然笑起来。  “你知道吗,最后一天时,森兰来找我。他天天说一堆破事儿,吃了什么,跟谁上床了,好像真有人关心似的,然后他突然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上床……我当时受了伤,还疼得要命,但实在没忍住笑出来了。”  他好像觉得这件事特别搞笑。  “他气疯了,我知道他会气疯的,他会杀了我。”夏天说,“但我还是在不停笑。”  水面燃烧般的光映在他眼中,一片杀气。  “回上城第一年里,我杀了大概三个人。”白敬安说。  夏天转头看他,他说道:“都是偶然碰上的,n区大屠杀时的一个策划,一直在管那里叫‘下面的摄影棚’,说白林是金牌明星,还说那个同步色情服务是他的点子……就是,你知道那个,还有全套的台词和剧情,他编排那些人的事……”  他盯着水面,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好像我们是什么后院笼子里的宠物!那阵子到处都在说这个,我知道应该低调,但是——”  他刚开始说时还带着自嘲,但最后骨子里却开始渗出恶狠狠的杀意,连句子都组织不清楚。仇恨从未退去。  “干得很利索,一点风声也没听到过。”夏天说。  “也不难。”白敬安说。  他转头看夏天,再次说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夏天点点头,朝他笑,顺了顺他的头发。  白敬安一直觉得夏天没事上手的习惯非常幼稚,但他的确被安慰了,好像伤口终于开始愈合,而他又是他自己了。  他站在那里,任夏天把他的头发弄乱,抬头看着那座神像。  战神殿中,燃烧的湖水在骸骨上铺展开来,优美壮阔,宛如地狱。  但这里并不是地狱,只是浮金集团,是浮空城,是一个网站。  灰田说夏天现在不能见迪迪,得在医疗大厅里见,那里有全套的拍摄团队和场景规划。  韦希穿着件浅色系礼服,化着病号妆站在旁边,说道:“又回到马戏团了。”  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简直让人怀疑医疗部门治他的时候偷工减料了。不过助理向夏天解释,说他本来气色很好,但宣传部觉得他出现在镜头前时不该太活蹦乱跳,得需要脆弱和无助一点,观众才会感到亲切。  他的确是异常活蹦乱跳,一路上招惹了两次摄像头——把摄像头关了,说是不喜欢那个型号。还和宣传助理吵了一架。  他们的网络后勤死过一次,但活回来后一点也没有了之前的沉默压抑,完全是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巴不得惹点事的那种。  “真不敢相信我错过了最终场。”他朝夏天说,“以后一定得有更大的场面才能弥补这个遗憾。”  “应该会有的。”夏天说。  “我不是太期待。”艾利克说。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医疗大厅。  他们走进去时,所有人突然都停下交谈,盯着夏天看。  这种诡异的寂静持续了好一会儿,好像人们还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怎么跟他说话。接着突然之间,人声同时响起,摄像头全部聚焦,仿佛一道扑面而来的大浪把他们淹没。  “您知道目前的‘处决’已经有多少起了吗?”  “大部分都死有余辜,以前从来没人真正行动过,你给予了人们反抗的勇气——”  “您会做出某种宣言吗?映空湖事件是对为富不仁者们资源垄断的宣战吗?”  “您有什么别的想杀的人吗?”  “您会再和安小银约会吗?”  “您和白敬安有性关系吗?”  中间夏天张了两次唇,但都没插进话去,不过他在白敬安的问题上抓紧时间说了句“没有”——反正这些人问个不停,不用担心冷场,他只管听着就行。  “你知道当年安格在175届时做的事吗?你是因为那件事杀他的吗?”有记者说。  夏天当然不知道,但这一刻他知道,他想或说了什么并不重要。  在这片混乱中,他盯着门口,计算时间。  在那个准确的时间点,所有人让出了一条缝隙,迪迪站在狂热人群的尽头。  她穿着件昂贵的品牌套装,打扮得像宴会上一枚精致的蛋糕。浅桔小姐领着她,手中拿着夏天的枪。  夏天想,场面看上去混乱,不过实际上还是非常有逻辑的。  ——这是一种多么明确的象征,告诉你,他们会给你足够强大的武力,你尽可以杀人,但没人活在真空之中。  他属于这个世界,而上世界有它的规矩,他必须得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他朝迪迪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不管现在麻烦有多大,他脸上都没有反映出来一丁点。  女孩深吸一口气,也朝他笑,快步走了过来。  夏天熟悉她这个表情,家里出了大麻烦的时候她会这样。他确定她很想哭,而且等会儿到家肯定会哭……但现在却笑得很可爱,走过来时脚步也很稳,好像每一步都必须计算好,才不会让事情恶化下去。  夏天蹲下身,朝迪迪张开手臂,最后两步时她没控制好冲了过来,用力抱住他。她在发抖。  “好了,好了,我回来了。”夏天说。  她小小哽咽了一声,低得只有他能听见,然后立刻装得好像没事人一样。  “我看到映空湖沉了,我以为是地震呢。”她朝他说,“灰田带我去看遗址,好漂亮啊!”  “送我的。”夏天说。  “我也想要。”  “等你再长大点。”  夏天亲了下她的头发,所有人都忙着把这感人的一幕拍下来,分享到公共空间里去。  浅桔小姐走过来,笑容甜美,手拿漆黑的托盘,里面放着他的枪。金色与黑色相对而放,末日之兽像是金属上的黑洞,战神权杖却宛如一片落下的阳光。  夏天一手抱着迪迪,伸出手,拿起了枪。  2.  夏天踏入医疗大厅外的街道,阳光和欢呼海浪般打来。他眯起眼睛,整个世界如一锅沸粥,翻滚的全是金钱、喧闹与渴望。  路边停着一辆加长的豪车,车身漆黑,像只伏地的巨兽,是他去终场宴会的座驾。前后居然还有开道护卫的车辆,酷似装甲车,样子像是大队人马正准备去发动战争。  “送你的。”灰田说。  夏天震惊地看着这支车队,灰田站在他身后,又加了一句:“全都是。”  艾利克在后面说了句:“我靠!”  同行的浮金一台主持人林烈面带微笑,说道:“这是堡垒公司的‘狂兽’系列最新产品,有三种不同的模式可供选择——”  他声情并茂地做了一番广告,听上去这车子是造出来去打仗的,根本不应该在街上开。不过堡垒公司显然认为夏天应该多开这辆车出镜,连司机都配好了——模样精干,凶神恶煞,随时能够冲锋陷阵。  每次从赛场出来,夏天都觉得很分裂,他的生命和意志似乎突然间变得十分重要,无以计数的人为他而来,一群人忙前忙后地服务,仿佛人生中的希望全在于此。  灰田跟他说,他不需要觉得是白拿东西,广告商又不蠢,他们送东西当然是因为确定能够得到更大的收益。  旁边的大牌主持人做完了广告,一群人盯着夏天看。  “我很喜欢。”夏天干巴巴地说。  “好极了。”灰田说,“上车吧。”  司机表情肃穆地拉开车门,夏天坐进去。  车厢里铺着暗红色的地毯,真皮沙发、恒温的酒柜、吧台之类的东西错落摆放,灯光隐于角落之中,如暗夜角落燃烧的火。  迪迪进了车子,就扑到窗户上看外面。  车子无声地滑进了街道。  明星们的第一站是终场宴会。  直到现在,其他赛场的比赛仍然没有结束。第三赛场创下了一系列记录——全场的混乱、策划组的无力和低死亡人数。  杀戮秀从来不乏各项记录,但当看过那样的抗争,看过策划组的无力,粉丝们似乎看别的什么都差点味道。  这支小组的行为让司空见惯的记录、痛苦和反抗有了意义,这意义光芒四射,让人热血沸腾。  林烈坐定身体,调好摄像头,转头朝夏天问道:“您以前真的是反抗军的重要人物吗?”  “什么?”夏天说。  “有这么个传闻,您当时在封装区里,因为您是反抗军中的一员。”林烈说,“毕竟当时n区的年轻人和暴动全都有关系。”  车里冷场了一会儿,艾利克说道:“你电影看多了吧?”  “不,电影都是根据现实改编的,我们也有明确证据——”主持人说,滔滔不绝说出了一堆数据,夏天没听懂他在说啥,不过感觉上非常确凿。  他坐直身体,露出一个他在下城惹了麻烦时惯有的笑容,格外好看。他说道:“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说的只是几率,而且死无对证。”艾利克说,作为另一个n区出身的人,他对这类事危机感强烈。  “谁都知道,‘n区的年轻人’都死了,”他说,“一个活的都没有。”  “请不要紧张,我们没有审判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林烈说,“而且说‘n区的年轻人都死了’并不太严谨,是不是?毕竟夏天先生就活着从大屠杀里出来了嘛。”  “这事他没什么能说的,”艾利克笃定地说,“而且他当时不能算n区的年轻人,只算n区的儿童。”  车窗外,一座欢迎夏天“再次从修罗场回到人间”全息广告牌迎面而来,通体是压抑的黑红色,尸骨遍野,只有他在的位置有一点光亮。  这一路两边的广告牌全是他的欢迎宣传。  “但在那样一个世界中,童年非常短暂,艾利克先生。”林烈轻声说,“十三岁,足以明白死亡、绝望、压迫和反抗所为何事了!”  艾利克一时没找到话反驳,金牌主持人的口气比反抗军还反抗军。  说真的,n区暴动最开始影响的只有附近几个大区,失败后的影响却开始一年比一年变得更强。到了上城更是光芒万丈。  有些东西从那场黑暗惨烈的反抗中辐射开去,并且愈演愈烈。  夏天能理解n区事件在下城的影响力,但不明白那些因为反叛被残杀的人,过了几年怎么在上城也变成了英雄形象。  照灰田的说法,因为“上城喜欢这一款的英雄,而这里是一个消费至上的世界”。  “在这里,商家竭尽所能地研究消费者的欲望,不管是温情励志还是毁灭世界,我们都尽量地放大,煽风点火,再定个好价钱。想卖东西就得这样。”她说道,“上城是个残酷的地方,但在这里,你总是能买到想要的东西。” 第77章 “我就是想知道……”夏天说,又把它折了折,揉了揉。一旦放平,它又恢复了平整的样子。他想再说些什么,看到灰田的脸色,说道:“算了。”  “从现在开始,你们已经在嘉宾秀里了,一切反应都会被收录。”灰田说,做了个手势,表示摄像头已经跟进来了。  “‘嘉宾’是……vip席那些人投票决定的,有时会是整支小队,有时候只有一个人,只看他们的兴趣。”她接着说,“嘉宾秀历史已久,他们会量身定做节目,虽然会过于残酷猎奇,但看这个的都是真正的权贵,所以……策划和临场用的都是浮金电视台最好的班子。  “它纯粹是……满足私欲的东西,如果说杀戮秀还会考虑收视率和基本道德,嘉宾秀就只是为了取乐,上城的权贵们……有一套自己的爱好。”  她停了一会儿,整理句子。  “那里没有最基本的良知。那些人一手遮天,用一切来取乐。”灰田说,“他们就是上城,而你们……都是他们的财产,别去管摄像头,你们没有权限,如果他们想要看着你们……”  她再一次停下来。夏天突然想起来第三轮的时候,他曾在那座地牢里看到的惨烈的用刑,即使在杀戮秀中,那仍是一口血淋淋的深井,隐约透出幕后恐怖而扭曲的群体。  现在,他们也成为堕入其中的一员。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灰田说,“嘉宾秀没有场地。你们生活里会发生一些事,会越来越糟,它就像是……生活的一部分。”  她笑了一声,声音冰冷而灰暗。  “这个,才是上城最血腥,最可怕,最昂贵,最畸形的秀,”她说,“这就是……事情的本质。”  她看着他们。  “别去找韦希和艾利克,别把他们卷进来,任何卷到这事儿来的人,命都不值一文。”她说。  “我妹妹呢?”夏天说。  “她……”灰田停了停,清了下嗓子,才说出后面的话,“她不在名单里,但是会在秀里。那些人应该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  她后面的没说下去,就这么静默了好一会儿,她说道:“我会照看她的,但你要知道……”  “我知道。”夏天说。  灰田朝他们扯出一个笑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夏天也想不出有什么能说的。  她站起身,夏天以为她会转身就走,但她突然有点神经质地笑起来。  “我知道他们早晚会找上你们的,那些人就是见不得任何好东西像样地活着!”她说,“我……我以前带过一个小队,她们四个……没一个活着出来,好些年前了,我想起来总觉得……”  她浑身紧绷地站着,得努力才能忍住不失声痛哭。  “但我有时候想,这……是正常的,这地方就是不适合活着。”她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她苍白的手腕上,医院黑色的水解式印记清晰可见,像一片霉斑。  她迅速拉了下衣袖,挡住标记,干巴巴地说道:“药物使用过度,我只是……我没来得及洗个澡就过来了,我昨天有点……”  她没有说完,语言碎成了残渣,没法组织起来。  夏天也没说话,这里是个地狱,谁也安慰不了谁。  她朝他俩扯出一个笑容,转身离开了。  夏天看看白敬安,那人把卡片放回去,它像一道朝向世界深处黑暗血淋淋的口子一般,躺在雅致的桌面上。  夏天说道:“所以,我们就在这等着?”  “等着。”白敬安说。  夏天又喝了口酒,把瓶子递给白敬安,两人都懒得用杯子。  他觉得自己应该恐惧,但感觉还算镇定,可能是喝了不少的关系。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人把酒瓶传递回来。他们继续默默坐着喝酒,偶尔搭上两句话,等待着噩运的到来。  当有某个人在旁边,地狱似乎也能去闯上一闯。  2.  之后一切都很正常。  夏天和白敬安行程表上的活儿一样都没少,他们接受了几次采访,还去拍了两组宣传照。  中间助理发过来一个剧本,预定下月开拍,讲的是夏天在下城发生的事,但又各种找理由和白林扯上关系。他们真是迷恋死了n区事件。  灰田照例跟前跟后,妆容总是光鲜亮丽,随时修补。她没理会手腕上的医院标记,很多人手上有,也没人关心。  摄影棚里亮如白昼,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摄影师大赞夏天是个当明星的料。  “我就说,下面垃圾里有好胚子,”他朝一个助手笑着说道,“调教一下,放在灯光下面,他妈的叫人目眩神迷!看看这副睥睨天下的样子——”  他们显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大不了,夏天也习惯了,他低头看手机,查看和嘉宾秀有关的信息。  网上的信息令人毛骨悚然,虽然没有关于秀存在明确的证据,但种种细节指向了它的存在——比如几乎每年都有当红选手失踪,有时甚至是一整支小队。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说没就没了。  嘉宾秀就像一个黑洞,流出来的只有一些传闻,或是让人头皮发麻的含糊图像。这种秀的开场缓慢,就像渗入普通生活的阴影,整个世界都是舞台。  你前一刻脚下的道路还平整光洁,下一秒就一脚踩空,被黑暗吞入其中,再也不见踪影。  艾利克悄无声息地走过来,把他拽到角落,说道:“出什么事了吗?”  夏天头也不抬地说道:“这得看你怎么定义‘出事’了。”  艾利克盯着他。  夏天叹了口气,有时真是不得不佩服杀戮秀选手的直觉。  “好吧,有点事。”他说,朝他露出个笑容,“不过这地方就这样,我能照看好自己。”  艾利克挑了下眉毛,显然对他没有任何信心。夏天尽量朝他笑得很有自信。  “还有小白呢。”他说。  “得了吧,”艾利克说,“你俩一起能把上城掀了。”  “我们会客气点。”  艾利克仍看着他,夏天叹了口气。  “我们有麻烦,你们的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艾利克,”他说,“照看好韦希,下一轮我们都不希望去参加新人抽签。”  艾利克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在战场上交托一个生死攸关任务的模样。  杀戮秀选手从没有休战期,他们所在之处是个巨大的角斗场,打只为游戏的仗。  而娱乐之事是没有尽头的。  夏天的新别墅位于层云区的山腰。  他抬头去看,大宅灯光亮如白昼,在幽暗的山中灼灼生辉,宛如圣殿。此地是主城最顶尖明星和杀戮秀选手们的居住区,天价地段,房主们更换率极高。  他们在摄像头中走去,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崭新如同样板房。公司把夏天之前留在白敬安房子里的私人物品都席卷一空,说要拿来拍卖或是放在纪念馆里。夏天尽量不去思考它们遭受到了什么命运。  节目组涌进来,把房子的每一寸地板都介绍了一番后,总算是暂时离开,让他们消停了一会儿。  他们一离开,白敬安就去清理房子里的摄像头。  虽然他们知道摄像头是无法完全清干净的,在嘉宾秀期间,他们没有清理的权限。但至少能把电视台和私人塞进来的那些清干净吧。  迪迪一路都很沉默。  现在早过了她睡觉的时间,她困得眼睛都张不开了,但仍跟在夏天后面,不肯去睡。他只好亲自送她回房间。  房间也是崭新的,冰冷的月光洒进来,像一座没开灯的舞台。  迪迪走到门口,低着头,紧紧抓着夏天的袖口。  他蹲下身来看着她,她咬紧牙关,脸上全是泪水。  “他们会杀了你的。”她说。  夏天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死死揪着他的袖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里不像下城,你躲、躲都没地方躲……”她说。  “他们问我……你死了,我怎么办……我说你不会、不会死的,他们朝我笑,我知道那种表情……”  “我会多坚持一下的。”夏天说。  “你根本坚持不了!”  她大哭起来,是小孩子的那种不顾一切的号啕大哭。她很久没这么哭过了。  夏天摸摸她的头发,不知能说些什么。  她穿着赞助商昂贵的云游系列睡衣,宽大而柔软,白色的布料上印着带金链子的小鸟,衬得她那么小,那么脆弱。他不知他离开的这一个星期她经历过什么——肯定不只是给她看比赛而已。他心想,在这地狱般的地方,她怎么可能活下去?  白敬安查完了摄像头,远远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这时那人走过来,在迪迪跟前蹲下。  “我会照看他的。”他说,“要是搞砸了,他……也不会是一个人的。”  迪迪还是在不停地哭,过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  才这么大已经知道了什么叫绝望,还有别无选择。  折腾了一天,筋疲力尽,夏天和白敬安收拾一下就上了床,这种时候他们需要足够的精力。  凌晨三点时,夏天猛地张开双眼,他听到短信的声音。  这是他手机里传出来的,一首阴森的电子音,在听到的瞬间,他就意识到那些人远程改了他的手机铃。  夏天打开来看,显示是范宁的——上一轮碰到的k区的那个光头。  第四轮结束后,那些人把范宁当成他的同党、反抗策划组的重要人物来塑造,今天宴会上夏天还跟他说过几句话。  短信上写了酒店一个房间的号码,要他和白敬安立刻过去。  夏天茫然地从床上爬起来,白敬安也醒了过来,说道:“怎么了?”  “范宁的短信,不太对劲。”夏天说。  白敬安凑过去看——鉴于他俩正处于赛场上,没事还是不要分开才好。反正床很大。  那人挠挠头发,因为睡觉弄得乱糟糟的。他看看自己的终端,说道:“他们没通知我,但上面写的是让咱俩一起去。”  “发信息的人知道我们在一块儿。”夏天说。  白敬安跳下床,扒了扒头发,穿上衣服。夏天想起刚进杀戮秀时那个一脸冷漠的战术规划,像站在世界之外,遥远又疏离。但这一刻他看上去那么真实,一脸困倦,却又随时准备打上一架,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年轻人。  他那绺头发又翘了起来,夏天控制住了伸手顺一下的冲动,他们在嘉宾秀中,他不想在镜头前做出任何私人的举动。  夏天拿起旁边的衣服穿上,看了一下棉花糖和战神权杖——他们禁止他管后者叫“巧克力”——主屏显示禁用,只开启冷兵器功能,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他没再管,从桌上拿起枪塞进口袋,上城从来不缺武器。  他扎好头发,两人形象都不怎么样,和实际上一样,一副半夜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衣衫不整的模样。这份工作从来不挑时间。  夏天给灰田发了个短信,让她照顾迪迪,她秒速回了句“ok”,好像从来没睡过觉似的。 第79章 夏天好奇地浏览了一下俱乐部的服务和建筑格局,在一个隐藏区里,发现这家俱乐部花了很多钱去购买流民和罪犯。那些人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  夏天呆了几秒,便立刻意识到这些人去了哪里,遭遇了什么。  “他凌晨一点钟有一个内部活动。”白敬安说。  夏天冷着脸看活动介绍,上面还附了个“科普向视频”,他点开,发现那就是一部介绍人体牲畜化历史的恐怖电影。  他们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光彩照人的浮空之城中,黑暗的角落总是更加黑暗,没人关心明亮的灯光之外堆积的尸块和蛆虫。  凌晨时分,夏天和白敬安通过俱乐部的摄像头看到了那场……内部餐会,夏天看到中间时去卫生间吐了一场,他一天没吃东西,但是没有任何食欲。  他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用冷水洗了把脸,仍难以鼓起勇气回到客厅去。  他心想,最可怕的其实是那里的配乐和装饰,那些屏风、衣服和礼仪,极尽精美之能事,个个说起来都能写本论文。  “科普向视频”上说,这里的活动不像大部分的杀戮秀节目,不是只能以血腥和暴力吸引人注意力的流行文化。俱乐部里那些奢华、繁琐而变态的事是一种古老传统,是态度和底蕴。好像他们餐具的款式和使用顺序,真有着决定人类阶层本质的重大意义。  夏天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人,脸色很苍白,几绺头发散下来……他不喜欢自己看上去的样子。  不像刚刚看到了可怕至极的画面,倒像刚从谁的床上下来,或是将要到谁的床上去。  他曾向发型师抱怨他会不会剪头发,这样根本没法完全扎住,总有几绺会散下来,打起架来烦死人了。对方只是一脸欣赏地朝他笑。  但是他现在知道,这就是目的。  他的用处从来不是打架或杀人,他在这座城市存在的意义在于商业价值。所有那些豪车、武器和反抗军,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在下城,生存是件严肃的事,但在这儿,性、刺激和关注率才是你能活下去的理由。  夏天瞪着镜子里的自己,知道他正在权贵们的视线之中,他们看着他……他感到一阵极度的恶心,没忍住又去吐了一番。不过什么也没吐出来。  他和白敬安找到的资料都是嘉宾秀的一部分,权贵们想让他看到这些变态之事,以此取乐。这同时还是某种高潮的铺垫,也许还算广告。  那些人喜欢看到他害怕。他一点也不想给人看,却难以控制身体的颤抖。  夏天湿着头发回到客厅,看到白敬安坐在沙发上,跟前开着十几个屏幕,按着眉心,像是被里头的东西压榨干净了,筋疲力尽,只剩残骸。  “你去睡一会儿。”夏天说。  白敬安瞪着屏幕,抓着空掉的杯子,手有些发抖,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夏天轻轻推了他一把,白敬安转头看他,夏天把毯子丢给他。  “我来守夜。”他说。  白敬安看了他一会儿,疲惫地站起身,走到另一边的沙发上。这是长期抗战,他们需要睡眠。  夏天坐在他的位置上,把屏幕拖过来,瞪着那一大堆设计优雅、音乐和缓的页面,继续这场实力差异巨大的追捕。  夜色最深时,夏天看到了网页上的广告推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用这台终端查询过棉花糖的出厂设定,推荐的头条文章标题是天空娱乐社区的《如何解除“末日之兽”的锁定》。  夏天怔了一下。  嘉宾秀封锁了棉花糖的大部分功能,他只好把这把顶级单兵纳米武器化为一颗纽扣,搁在袖口上。  当然了,兵器只要有系统,就能外围解锁,只是棉花糖的加密强度太高,最顶尖的黑客也得折腾个把月才能搞定,他们可没这个时间。  但有人有时间。  夏天点开帖子,作者名是一串数字。  “我知道是比赛,但我已经开始讨厌策划组说禁就禁的架势了,不过是一群手下败将,还真当自己是命运之神了。”那人写道。  “‘末日之兽’锁定用的是天工阁根系统控制,很麻烦,但也不是除了策划组大发慈悲就没办法了。韦希肯定知道,他只要能搞到一个‘千层解码’,就算只解锁个基本款给夏天,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夏天迅速浏览这篇文章。  而在他看的时候,广告位上数不清的相关链接呈现出来,简直就是进了黑客大本营,成千上万的人正在讨论解锁理论。  嘉宾秀禁用了棉花糖,但上城的权贵毕竟不是真的神明,施的也不是魔法,“末日之兽”归根结底是个高科技武器,怎么禁都得用程序锁。  而多拉风的程序锁,都是上城广大的程序员一个一个代码敲出来的。  白敬安醒过来,一眼看到夏天就坐在旁边,跟前开了该有近百个窗口,正在研究代码。  他坐起身,拖过屏幕看了一眼,迅速坐直身体,说了句:“我靠。”  夏天头也没抬地继续弄,无数屏幕的微光照在他身上,一副发了狠的架势。白敬安又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把毯子丢到他身上,说道:“你睡一会儿,我来。”  夏天抓着毯子,上面还带着白敬安的暖意,他张了下唇,白敬安说道:“去睡。”  夏天盯了他一会儿,把纽扣状的棉花糖丢过去。白敬安伸手接住。  “我一个个试过来的。”夏天说,因为熬夜声音有些沙哑。  白敬安点点头,挥了下手,叫他闭嘴去睡,自己在沙发的一角坐下,归拢信息。  夏天筋疲力尽地蜷在沙发上,他的旁边,白敬安全神贯注看着屏幕,头发还有点乱,光线在他眼中聚集。  天色仍未亮起,他们都困在一个没有胜算的赛场里。  夏天闭上眼睛,脚尖正好碰到他。  夏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白敬安把一把漆黑的枪丢到他手里,说道:“基础枪械功能。”  夏天猛地坐起身,手中的正是棉花糖,但已变成一把点四五口径的枪械,通体漆黑,程序显示基础禁用解除,有三种不同枪械型号可选。  末日之兽触感冰冷而沉重,他迅速检查了一番功能,动作精确镇定,和幽暗的枪身一样稳定、致命和杀气腾腾。  一旁的白敬安关掉延伸屏幕,仿佛刚结束了一场战术会议。  夏天不知道主办方估计到这事儿没有,但这年头,搞破坏的技能早已经不是什么专享权利。  从医疗部出来,灰田说他跟白敬安的粉丝改名叫“反抗军”了时,夏天还觉得这名字太奇葩,现在看来,他们的确有类似的功能。  接着白敬安抬起手,朝他划过来一个悬浮屏,加了密,夏天看了一眼,那是某个地点。  他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袭击地点。  经过一天的追踪和调查,夏天和白敬安发现戈佩去过不少稀奇古怪的地方,其中之一是片荒地。这里离“真实感”俱乐部半条街,据说是浮金集团的,一直空着,说就是喜欢这里有一片“颇有野趣的荒芜之处”。  这片荒地曾发生过一些失踪案,不过这年头失踪司空见惯,多的是人嗑药嗑过头挂掉,而有别人想用尸体做些生意,没啥大不了。反正是受害者自己的错。  之前的一个星期内,爱好重口的戈佩先生去了那里三次,每次都像是凭空消失了。  夏天和白敬安怀疑那是又一个黑暗俱乐部的入口,上城四处滋生着这类组织。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这的确是最适合的攻击地点。  ——当然了,杀人最好的地方是闹市或宴会,交通发达,人们神志不清,根本不关心多了具尸体。  但嘉宾秀的主办方们肯定也知道。他们即使有机会进俱乐部,也绝不可能毫发无伤地离开。  对于碰到无数微妙局面的杀戮秀选手来说,这种判断并不困难。  情况越险恶,越需要精确的衡量,有时你必须放弃最大的优势,铤而走险。谁也想不到的险棋有时会成为重大优势,至少会多出一线生机。  而对他们这种人,一线的机会便已足够了。  夏天的车库里满满当当全是豪车,除了专属座驾,很多限量版汽车出来也会送上一辆。  白敬安挑了辆最结实耐撞的,把武器包丢进去,坐上驾驶座。  他又开始运行自检程序,这里的车他俩就没开过几次,这么多车就算一天一辆换着开,到第五轮也开不完。也许直到他死都开不完。  他甚至不能一个一个试,公司对开每辆车的次数都有具体要求,时间精确到分钟。  夏天突然想起那座虚拟空间里的神像,站在战场般的神殿中,长着一张筋疲力尽的脸。灰田说,它狼狈得不像一座神像,但那是属于这个时代人的面孔。  只是它拿枪的姿态却又是拒不屈服的,仿佛倒地死去、化为遍地尸骸中的一具之前,仍要拼死一战。  白敬安发动了车子,夏天走过去坐到副座上。  他的战友看向前方。在车子黑色的背景下,他脸色苍白,有点单薄,但全无畏惧。上城光线明亮,那张面孔倒越发显得阴沉而冰冷,他身上有什么在烧灼,没有时间感到害怕。  接着夏天意识到那是什么,他很熟悉。  在遍地尸骸之间,像刀剑灼烈的反光。  那是愤怒。  他们一路上一言不发,都在计算。  戈佩的车子到达这座公园的时间,他身边的保镖,还有可能有的防御物品。  两人很快看到了那座半荒芜状态的公园,草木疯长,零星点缀着野花。前方立着一座石壁,刻着名叫“炼狱”的浮雕,做了旧,没用任何现在流行的闪光涂料,反倒气势十足。  这东西足有三米高,像墙壁一样在荒芜的花园中延展开去,雕的画面极其恐怖,对细节不厌其烦,显然出自名家之手。但周围长着杂草和藤蔓,挡住边角,熟悉上城文化的人会意识到,这是种刻意的遮挡,更显品味,让它显得像是从古时便立在这里,承载着古老的欲望。  白敬安放缓车速,他们看到戈佩的座驾开了过来,银灰色,装饰着蓝色线条,高端定制款。  这都无关紧要,白敬安利索地关掉自动驾驶,踩下油门,转瞬间越过戈佩的豪车旁边。  下一秒,他猛打方向盘,朝它撞过去。  3.  两辆车重重撞到了一起,银灰的定制车斜着冲离了公路,撞上一旁巨大的炼狱浮雕。  石块经过加固,冲击之下,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粉尘飞散,雕着受难魂灵的石屑四溅。  定制车的半个车头都撞没了,司机反应极快,迅速把引擎切到反重力功能,想把车子从石壁中退出来。  白敬安猛打方向盘,从侧方再次撞了上去。  角度精确,撞的是反重力引擎。  戈佩的车斜着飞了出去,冲进一大片纤细的粉色花丛中。  与此同时,夏天抓起手边临时组装的火箭炮,朝反应不及的车身就是一炮。  火焰瞬间在豪车与雅致的花丛中爆裂开来,那是大片浅粉与白色的仙客来——用旧日队友许医生的话说,这个季节开花简直扯淡。但上城的花开不论时节,只是疯狂盛放。  白敬安的车子划了道弧线,稳稳停下,夏天看也没看紧随而来的护卫车,抬手朝燃烧的车身又是一炮。  同一时刻,白敬安侧头,瞄准,朝着后面紧随而来,已经亮出炮管的护卫车开枪。  两枪。射穿玻璃,击毙司机。  车身撞进了灌木丛,有人从车里冲出来,白敬安一枪放倒。  他接着开了三枪,但第二辆护卫车紧跟着冲过来。 第81章 两秒钟后,一阵寒意爬上脊椎,他突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视线的一角,防御力场的标志上写着:已终止。  戈佩抬起头,本已捕获的猎物死死地盯住他,他看到他眼瞳中映出的白敬安,拿着枪。  周围交火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那片战场里除他们三人以外,已经没有活人了。  这一刻,戈佩突然意识到,这两人一开始就在算计他。他们知道防御网的参数,计算了所有攻击的能量、次数和机会,直到最后一秒的最后一枪。  夏天和白敬安是一对儿困兽,但同时也是猎手!  他转过头,白敬安冷冷看着他,但那是张极度愤怒、渴望摧毁一切的脸。  他拿着把毁灭者vii系列能量枪,这司空见惯,平民街区的垃圾站里随便就能找到半打,他不可能死在这种枪下——  这是他最后的意识。  夏天脸上溅得全是血,躺在粉色的花丛里,狼狈透顶,又一身血腥的煞气。  白敬安抓起戈佩的终端,解除捕兽网锁定,手指因为愤怒而发抖。  然后他一把拽起夏天。那人浑身都汗透了,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白敬安一手拔起“末日之兽”,架着他来到一辆护卫车前,揪出车里的尸体,把他塞进去。  他们身后,升降梯缓缓上升,炼狱汤的狩猎小队倾巢而出。  白敬安坐进驾驶室,发动引擎,车子离弦之箭一般冲向前方的公路,枪弹紧随而来,撞上护卫车,带来疯狂而杂乱的颠簸。  火箭炮仍然禁用,给他们争取了不少时间。  他们身后,设备精良的狩猎小队冲进那片狼藉的荒地,野花盛放,尸横遍地,猎物的车子夺路而逃,冲向下行公路。  白敬安打开车载通话仪,猎捕的队伍急速交换着术语,生怕慢一步就被人甩下来,变成玩忽职守。在半条街外,更多的车辆和浮空梭正在急速追来。  夏天坐在旁边,神经质地用袖子去擦戈佩在脖子上留下的痕迹。  白敬安转头去看,夏天也在看他。在逃亡、追击和越发收拢血腥的威压之间,这快速交换的眼色中,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  再权贵,还不是他妈的死得像堆垃圾。  一眼交换后,夏天伸手去拆车上的定位装置,白敬安盯着后视镜,一点亮光逼近,他一个急转,一枚炮弹在车后爆炸了。  前方立着检修路障,白敬安看也没看地直冲过去,车子颠簸了一下,继续下行。  夏天把定位装置丢到窗外,迅速浏览了一下戈佩的手机,丢进垃圾盒里销毁。  与此同时,车子进入地下一层的通道,两边的节能灯把公路衬得鬼域一般,让人想到下城。  车载电台里,狩猎小队调动的声音越来越少,最终沉默下来。白敬安又转了个急弯,车子汇入了上城下方血管一样庞大的车道支流中,四处亮起全息广告,描述着解决空虚、焦虑和不快乐的方式,或是一款款血腥的追猎游戏。  公路渐渐上行,阴沉的天色从上方压下来,又消隐在支架之下。  追兵消失了。  抢来的车子因为各种枪械和一枚火箭炮而一片狼藉,不过在开进上城的车流中一点也不显眼,伤痕是这里司空见惯的装饰方式。  白敬安开着护卫车离开地下通道,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广告把夜色染得污浊不清,压在周围。  夏天把脖颈擦得发红,戈佩留下一条青紫的痕迹,延伸到领子里。  两人都知道,主办方当然晓得他们在哪里,但嘉宾秀的权贵们做出了决定,暂时结束这场战役。  车子的终端收到一条短信,没有署名和号码,只有一张血淋淋猎枪躺在石竹花丛中的图片。  夏天知道他们想说什么:猎物暂赢一局,撕碎了一个猎手。  他看着图片,并不确定这些人是否在生气,也许感到兴奋,或是幸灾乐祸。但无论是什么,他们的情感都会化为同样的东西:对残忍摧毁的期待。  白敬安把车子停在一个休息区,两人没下车,讨论了一下下一步怎么办。  夏天慢吞吞地喝一杯热果汁,他身体还有点抖,不过好了很多。  从小明科夫发过来的资料看,捕兽网效力一般会持续三天,夏天摄入的量很少,身体大概会在六到七小时内把纳米机器人代谢掉。  “两把疾鹰s3、一把毁灭者、一把猎手世纪纪念款,还有棉花糖。”白敬安说。  “炸弹一个都没了?”夏天说。  “全用来炸防御场了。”  夏天笑起来:“炸得是够猛。”  “枪倒不难搞。”  “嗯,找个夜店,顺手牵羊就能搞个半打。”  白敬安把一把疾鹰s3丢给夏天,另一把枪随手塞到后腰,拿起一枚快餐卷饼,拆开来吃。  “听戈佩的意思,他们准备了一个‘宴会’。”他说。  夏天冷着脸“嗯”了一声,他半边衣领还湿着,一进服务区,他跑去卫生间,对着水龙头神经兮兮地擦洗了好一会儿。  “也就是说,他们会追捕我们,直到‘邀请’成功。”白敬安说。  “不管宴会是什么,反正他是吃不成了。”  他们又讨论了几句武器的问题,杀伤力太强的在秀里根本买不到,也不能从朋友那弄,谁跟他们扯上关系都不会有好下场。  白敬安以前的房子里倒储备了不少,但现在那里变成了战神纪念馆——灰田说这的确符合公司回收房子的合同条款。他们就是有办法让什么东西都不是你的。  而他们的新房子前天才到手,干干净净,顶多能用厨房用品凑出几个炸弹来。  不过在上城,武器很容易搜寻,这里是摩天大楼和霓虹灯的黑暗丛林,枪械横行,药物泛滥。他们是其中最顶尖的武器和杀人专家。  他们一个字也没提回家的事。  迪迪在那里。他们必须离得越远越好,一个字都不要提到她。巨大扭曲的阴云笼罩着他们,无孔不入,足以摧毁任何靠近的人。  他们坐在车子里吃东西,无处可去。  在这个繁华的城市中,他们两个家财万贯的明星无家可归,成了权贵们追捕的猎物。第四十章 猎捕与守护  1.  夜半时分,夏天和白敬安找到了过夜的地方。  两人回忆了一下,作为杀戮秀的顶尖明星,除了住的地方,他俩名下其实还分布着另一些房产。虽然有的只看了一眼,给赞助商拍了照,有的从来就没去过。  但也算是个栖身之所。他们需要地方休整。  白敬安照着官网上的地址,驱车前往夏天位于吉光区的一处房产。外面夜色正浓,杀戮秀团体赛第四轮第一赛场的赛事刚刚结束——还算顺利,大部分人死了。选手们死里逃生,涌入宴席,掀起一波欢庆的高潮。  房产坐落于向日湖湖畔,是一栋近五百平方的两层别墅。  两人没有钥匙,黑了门锁进去。房子笼罩在夜色中,久无人至,但脚下铺着厚实的地毯,整洁雅致得如同开发商的广告。  窗户外面,向日湖面映着火般的灯光。  两个逃亡者检查了房子,清理摄像头,并拉上所有窗帘。理论上他们将得到一小段休整期,但谁知道主办方在想什么,这是一场没有道德和规则的游戏。  夏天在浴室折腾个没完没了,白敬安很理解。  他查看了一下网上的情况,打从庆功宴的事后,他一直有点介意警方的动向。  他先是查了一下警局的官网,一眼扫下去,相关的信息全是“隐藏的反抗军高层”的炒作,阴谋论满天飞,头条信息写着,“夏天真的是反抗军的高层吗?——带你探索战神不为人知的隐秘!”  白敬安看了一会儿,觉得完全没必要点进去看。  有点意外地,倒是有人发现了炼狱汤俱乐部的事。  从网上的信息看,炼狱汤的荒地似乎在上城小圈子里早有名气——“这里跟种种黑幕和可怕的权贵机构有关系,能拍十部恐怖片”的那种。  而他俩作为上城有史以来最有名的杀戮秀明星,在那片“恐怖荒地”里爆了几枚火箭弹,炸了一辆车,引发了一场数百人的追击,想不引来关注都不行。  夏天从浴室出来时,白敬安正在看这场粉丝们规模盛大的侦查和讨论活动。  夏天一边擦头发,一边问道:“怎么了?”  “粉丝八卦。”白敬安说,分了个窗口给他。  夏天拖过来,一眼就看到了窗口里那张血腥刺目的图片。  那是一张戈佩横尸于花丛之中,脑袋几乎炸没了的俯拍图,周围花朵绚烂,尸体越发显得鲜血淋漓。  旁边写着拍摄时间和坐标,拍摄工具写着“w-117号气象卫星”。  夏天盯着那串字符看了一会儿。  “有粉丝调了个卫星?!”他说。  “还有人黑了护卫车的摄像头。”白敬安说。  夏天一脸惊悚地凑过去看帖子。  帖子很长,四处可见刚才战斗的动图,转载率是串令人眩晕的天文数字。  很显然,因为他们开的是夏天登记过的车子,刚出门就有人盯上了。他俩当时光想着杀人的事,谁顾得上操心粉丝偷拍啊。  粉丝们一路通过交通摄像头跟着他们来到炼狱汤的荒地,调用所有手段探查偶像的行踪。  到了现在,上城无数的人在关注夏天的行踪,粉丝们迫切地想知道他在做什么,吃饭、睡觉或是在夜店打架都行。好像他的一举一动隐藏了什么重大问题的答案。  有了这样的热情和技术,粉丝们很快拼凑出了整件事的过程。  ——夏天和白敬安一路开车来到“恐怖荒地”,击杀了一位权贵人物,“扬长而去”。  视频不算很清楚,但偷偷摸摸的角度有种从黑幕中寻找真相的刺激感。  网上讨论数量瞬间达到惊人的高度。他俩看帖的一会儿时间,点击、讨论和转载的数字又向上蹿升了两倍,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灼人的狂热。  上城所有人好像都在研究视频,讨论细节,跟上情势。  他们必须弄清楚——夏天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就像你必须知晓神明的意旨。  凌晨的时候夏天开始发烧,什么药也不管用,白敬安让他立刻睡觉,自己来守夜。  夏天头一碰到枕头就沉沉睡着了,他今天折腾得够呛。  白敬安坐在旁边清点武器。他们过来时路过一个露天派对,还真顺了几把枪出来,甚至还有半袋“高空裸露”炸弹,真不知道这些人去派对带炸弹干什么。  屋子里光线昏暗,几个悬浮屏发出些微亮光,最右侧是屋外的闭路电视。夜色深浓,把房子层层包裹起来。 第83章 外面有人在大叫和咒骂,朝着这方向开枪,两个猎物急速地交换了几个动作,冲向变形的窗口,同时侧耳倾听。  十秒钟之后,浮空梭撞上了地面。  爆炸声呼啸着席卷开来,震动整座湖畔,火焰冲天而起。  就在这一刻,夏天和白敬安从窗口冲进了阳光之中。  这片别墅群独门独户,没有院墙,四周的风景规划极具野趣。下午时分,阳光慵懒地西斜,但气氛宛如弓弦般紧绷,仿佛一场古代的狩猎,只是双方都是人类。  在落下的前一刻,他们已经目测了大致的情势,夏天正落到一个狩猎者身边,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他膝盖抵在那人胸口,朝着脑袋就是一枪。  他抬起头,白敬安开了两枪,一手卡着旁边一个壮实男人的脖子,抬手朝另一个刚从树后探出脑袋的家伙开枪,再回手杀掉手臂中的人。  他把尸体一丢,躲开射来的子弹,夏天一枪把第三个家伙干掉。  车库被毁掉了,一支约二十五人的小队正向别墅围拢,从位置到分工都异常精确,阻断通行道路,并把房子围了个严实。  从袭击开始到现在不到十分钟,夏天和白敬安已能做出判断,这次的对手极为专业,都是刀口舐血之徒——不过至少他们的制空权已经完蛋了——不会给他们任何的漏子可捡。  在更远方,多半有更多的车子正在赶来。  跑不了。  那接下来的发展就很明显了:去杀。  开始之前,大概有半分钟时间,两人藏身在一棵巨大的七叶树下。  这里勉强算是一个居高临下的视野,他们快速交换彼此的意图。  白敬安朝树上看了一眼,夏天立刻知道他要干什么,两人对视了十秒钟,眼神中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白敬安:你上去。  夏天:那是战术规划的活儿,我来打先锋!  你伤着。  已经好了!  你来规划,我来杀。  夏天瞪着他,白敬安毫不躲避地回视。  他知道白敬安那架势,眼瞳深处像结透了冰,但在某些时刻,夏天又觉得那是火,足以毁灭一切,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两秒钟后,夏天放弃了,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  白敬安把两只手扣在一起,夏天利索地踩在上面,跳上七叶树。  白敬安转头看周围,抬手一枪干掉一个狩猎者,朝围过来的队伍走过去。  不远处,他们的房子正在慢慢塌掉,无声无息,像给予时一样轻薄随意。  昨天他们藏身于此,一切明明都很坚实,是一个可以挡风遮雨的避难所,可是这一刻却单薄如同梦幻。残渣和液体混在一起,渗入土地,流进下水道,有雾气向上挥发,升腾的样子让房子像烧了一层虚弱的火,苍白得像在梦中。  典型上城的火,姿态华美地毁灭一切。  他向前走去,眼中烧着火焰,映着血淋淋的战场。  3.  夏天放好狙击枪,稳住身体。  他扫视周围,狩猎小队大概有二十五人,外围有更多的人在赶来。  “十点钟方向,七秒钟。”他说,“五点钟方向,转角——”  白敬安站在慢慢融化的房屋一角,听着夏天数:“三、二、一——”  猎手刚探出头,白敬安一刀刺进他的喉咙,一个旋身闪到背后,朝着后颈又是一刀。他动作极其利落,刀锋拔出,几乎没有血,尸体无声地倒在地上。  白敬安把他所有的武器席卷一空,这人居然没有防弹衣,不知是怕装备太好被“猎物”们抢走呢,还是就喜欢死伤多点,打着好看。  “三点钟方向。”夏天说。  白敬安反手一枪,正中一个猎手的脑袋。  枪声引来了一阵火力,夏天看着周围的人不断交换战情,向这方向聚集。树木挡住了一部分视野,看不清阵形,但只要知道规则,你就可以计算。  后方有人藏身于灌木之中,想要偷袭白敬安,夏天瞄准,开枪,对方应声倒下。  他一边杀人,一边语气平稳地说道:“七点钟方向。等着——现在——”  又一具尸体倒下,白敬安闪身隐入一片紫藤花后。  狩猎队伍迅速意识到有狙击手,他们一时找不到,但时间不会太久。  远方更多的人聚集过来,设置路障,他们是专业人士,会堵死所有路径。  这就是权贵们想要的,把他们困在这里,收拢包围……他们是一对被堵在角落的困兽,所有的挣扎和痛苦都是趣味。  只是他们同时也是上城培养出来最顶级的猎手。  两人眼神冰冷,语气平稳地交换战况,不断有人死去。  白敬安闪到一个猎手身后,一把卡住他的脖子,刀锋划过。  “四点钟方向,三秒钟——”夏天说道,稳稳端着狙击枪,等待最合适的机会。  只是一会儿时间,白敬安又干掉了三个猎手。  他干这事儿非常利索。他说他当年在下城时是负责网络后勤的,但夏天觉得他是个天生的战士。  他居于上方,击中了一个偷偷朝白敬安开枪的家伙,两人杀起人来速度极快,目标也十分明确:他们必须得到路上去,搞辆车。  这些人围猎时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毁掉车子,杜绝两人逃走的机会。  他们得再搞一辆,绝对不能困在这里。  而且得快。  夏天说道:“三点钟方向。”  白敬安回头,对方已经冲过来,他抬手一枪,管也没管身后正在冲过来的猎手。后者见到这样的好机会,正待抬枪去射,但手碰到扳机的那一刻,一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脑袋。  夏天停也不停地继续说道:“三点钟方向,五秒。三、二、一——”  又一具尸体倒在地上,夏天已经能看到有猎手在指自己的方向,地方不大,这里又是制高点,他们当然会很快发现狙击手的位置。战场上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狙击手。  他知道,外围车子正在开进来。  狩猎小队是坐浮空梭过来的,但在丢掉制空权后,他们当然会派车进来。那些人早就等在外面,随时准备开始加入狩猎,不给他俩任何逃走的空间。  他们必须得快。  两人看也没看一眼变成废墟的房子,它在阳光下蒸发,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夏天发现自己丝毫也不在乎,那从来不是他的东西,只有这场战斗、枪、危机和并肩的战友是他的。  那些人的确派了车。  夏天和白敬安一眼就看到了,是辆低空堡垒的新款车,配置了足够强大的装甲和防爆轮胎,刚刚在路边停下。  一队装备完善的狩猎者从车上下来,正说着什么,司机掉了个头,准备把车子开离此地,一分钟也不多停。  这些人都是专家,服务于上城权贵最顶尖的俱乐部,追捕猎物,收拾残渣,应付有钱人随性所致的残酷和怪异的场面。他们知道如何围猎,以及最效率困死猎物的方式。  夏天死死盯着这一幕,时机不对,人太多了,这些人算好的——  一瞬间,转弯司机的侧脸正对着白敬安。车窗没关。  白敬安想也没想,抬起手,朝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枪。  司机瞬间死去,车子还没完全发动,撞上前方的一棵苹果树,停了下来。  周围的人迅速反应过来,一片子弹上膛声,白敬安的位置完全暴露,他毫不躲避,朝前冲去,死死盯着那辆车。  “白敬安!”夏天说。  “帮我盯着。”白敬安说。  他动作极快,朝着前面举枪的人连着开枪,躲开两次袭击,转瞬之间已经冲到离他最近的猎手跟前。  他反手拧住那人的胳膊,交手的瞬间便制服了他,卡住他的脖子,挡在身前。  下一秒,三枚不同方向的子弹射中那人的身体,猎手转眼失去了意识。  夏天深吸了口气,跟自己说,要冷静,要冷静,白敬安在前面,那么他必须要冷静。  他死死盯着瞄准镜,白敬安杀人的动作极其利索,计算所有子弹的路径,计算躲避和解决的方式。  夏天没管朝白敬安近身扑去的人,镇定地盯着周围,五秒钟后,他开了一枪。  ——有人绕到车后偷袭白敬安,他穿过一处树丛,露出半个脑袋的瞬间,夏天就爆了他的头。  他枪口移了半寸,扣动扳机,击碎了又一个脑袋。  他在心里数着,第五个。  白敬安周围已是一堆的尸体,受了两处伤,血浸透衣服,他好像感觉不到。  而越来越多的猎手朝着他的方向靠过去。  一枚麻醉弹擦着夏天的面孔飞过去,在树干上炸开,溅起一片木屑。  咫尺之处,夏天面孔如冻住了一般镇定。他看也不看下方的枪手,狙击枪不停,一个个杀死任何从远距离威胁白敬安的人。  一枚麻醉弹擦过他的肩膀,一截爆炸物刺入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麻痹随之而来。夏天手滑了一下,但再一次拿准枪,盯着白敬安的方向。  稍远一些的路上,又一辆装了合金板的车停下,卸下猎手,转向离去。而另外几条出口上肯定都有这样的车。  白敬安一把拧断一个猎手的脖子,反手朝另一人开了一枪,非常利落,大局观清晰——  正在这时,他突然转身,朝着脚下连着开枪。毁灭者的子弹划出一道弧线,场面异常紧急。  他的对面,一个猎手自觉找到了机会,举枪欲射,夏天面无表情地把他一枪爆头。  白敬安显然击中了什么,他瞪着脚下的草丛一秒钟,决定不再理会,冲向车门。  夏天不知道袭击他的是什么,多半是什么权贵们的高精武器,但白敬安反应极快,瞬间解决。他知道,只要能搞到车,白敬安会回来接他,他们会在五分钟内会合,离开这鬼地方。  白敬安一把拉开车门——  下一刻,有什么击中了他。  夏天看不见。他只看到那人僵了一下,仿佛受到了某种极强的电击,或是瞬间解除行动力的毒素——  白敬安仍死死抓着车门,可下一秒,脚下有什么拖住了他,又猛地向后扯,把他拽离车子。  夏天呼吸都停了,白敬安重重跌在地上,他听到那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咒骂。 第85章 他从另一个视角关注这场赛事,这里的讨论已不再像杀戮秀时那样,仅仅是愤怒与口号了。  这些人说的很多东西都令人毛骨悚然。  “我们可以用轨道打击——”  “现实点好吗?!”  “他们出不去的——”  “上城是个没有出路的地方。”  “我看不下去了!”  “我不管,我把h23型的路障都黑了。”  “你黑h23型有鸟用,去黑t型的!”  “我进不去!”  “你谁?你要有‘冰山’的权限,留个联系方式,我找你。”  雅克夫斯基不知这些人能否意识到,这是一场多么可怕的谈话。  夏天切换到自动驾驶,去应急包里抓枪。  白敬安把枪递过去,但手一抖,枪滑了一下,夏天反手抓住。  那人终于找不着精力剂了,手不停发抖,他去拿第二把枪,却怎么也拿不起来。  “小白。”夏天说。  白敬安看着他,夏天知道这个人有多强大,这一刻他如此脆弱,神志已不太清醒,但仍挣扎着想要去找什么——一把枪,也许一个炸弹——  “我会把咱们带出去的。”夏天说道。  白敬安瞪着他,仍在拼命维持清醒,那双眼瞳总是映着一片地狱景象,却又一副什么样的修罗场也敢闯一闯的样子。  但夏天知道什么事会伤害到他,他可以清楚看到那个时刻——在白敬安看着自己的时候。  白敬安抬起手,指尖只蹭到他的衣摆,他被体内强力的麻醉药剂拽下去,黑幕之后,那些人以此抓捕猎物,而进了地狱,就再不见天日。  他的双眼已失去焦距,仍固执地抓着枪不放,夏天说道:“要是过不去了,反正咱们俩也在一块儿。”  白敬安朝他笑了,夏天伸出手,用袖子擦掉他额角流下的血。  那之后的事,白敬安不确定是不是梦到的。  身体像在无止境地向下坠落,既像在烈火中烧灼,又像坠入冰窟,到了某个界限,他已无法分清。  他曾和夏天讨论过最外围的大规模路障。身为战术规划,他考虑所有的事。  他知道在最后一刻,他们会从别墅区外,酒店式服务大楼的室内大厅冲出去。  那里多半已经清空,但无法设置摧毁型路障,他们不会想到这点,室内四处立着石墙,没有车辆能够通过。  但只要你有够强的火力,没有过不去的地方。  他知道,在能看到那棵冬青树的地方,夏天会转一个陡峭的急弯,向前方巨无霸的大楼冲去,它的外饰在阳光下像一座巨大的珠宝山。  他看到夏天前方的车窗炸碎了一大片,他右边的肩膀也伤得很厉害,白敬安不记得是怎么伤的了。  但夏天的动作很确定,抬手,开枪,裸露者炸弹呼啸着冲出枪管。  枪在他手中炸裂,他丢掉,拿起另一把。  他们的前方,火焰冲天而起,石柱、玻璃和建筑材料四散粉碎,远处有猎手大叫着安排堵截。  与此同时,他们的车子冲进了火中。  灼热的火光在车窗上燃烧,好像他们正在从一个全是火的世界……从地狱里冲出去。  但那是片如此巨大的地狱,在冲出火焰的一刻,两人看到狩猎小队正迅速聚集在前方的道路上,看上去手忙脚乱,但摧毁式路障正要合拢。  阳光之下,树木、猎手和道路全都在力场下扭曲。  夏天停也没停,把油门踩到最底。  白敬安靠着车窗,感到夏天投过来的目光,他觉得很平静,他想伸出手,拍拍夏天的肩膀……但抬不起手来。  车子撞了上去,擦着路障冲出,防爆装甲发出尖利的撕裂声,硬生生地被从车上撕了下来,整个世界在颤抖。  他感到夏天摸了摸他的头发。第四十一章 伤口  1.  白敬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梦里他们脱离了危险,在什么地方停车休整。周围没有摄像头,很安全,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夏天也带着点伤,但总体很健康。  夏天朝他说道:“你不要命了吧!”  他说道:“我活着呢。”  “差点就死了。”  “不会死的。”  夏天瞪着他,白敬安不知道说什么,他心想,他伤心了。真糟糕。  就是这个时候,白敬安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身体仍在向下坠落,速度缓了一些,但药效仍未过去。他闭着双眼,周围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这片黑色之后是什么。  他看着这个梦,他和夏天坐在千疮百孔的车上说话,阳光斜着照下来,把那人的几绺头发晒成了棕色,看上去很暖和。  他伸出手,把他一绺垂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  “我们没事了。”他说。  “嗯。”夏天说。  “你说了会把咱们带出来的。”  “嗯,咱们都好好的。”  “如果出不来,反正我们也在一块儿。”  他们在一条街道旁边,转角还有家甜品店,正在做节日促销,红色的彩纸做成很多糖果的样子。街上很热闹,但声音传不过来,他们很安全。  另一个他远远看着这阳光下的场面,面无表情,灵魂的一部分冰冷而寂静,底色漆黑。  他不想醒过来。他不知道张开眼睛看到的会是什么。  从来没有好事。这世界就是个地狱,烧着欲望的垃圾堆,没有希望。在这里,一切的美好之物都只是用来毁灭的!  梦里,夏天说他饿了,不如先去找点东西吃。  自己说道:“想吃什么?”  “豆沙派,”夏天说,“还要水果蛋糕——”  白敬安知道他必须醒过来。  他在嘉宾秀里,没有时间去睡觉和做梦,听夏天说他想吃什么。虽然他非常想听完,然后他们可以到旁边的商店去买,他能看到明亮橱窗里的甜品,似乎很好吃——  当苏醒的念头升起,梦里的阳光便无可阻止地沉了下去,像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样从他的世界里远去,橙黄色的光跃了一下,便熄灭了。  疼痛涌进身体,空气潮湿还有股发霉的味道,他回到了现实世界。  白敬安张开双眼,先是看到一片深灰色的车顶。  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辆加长厢型车展开的后座上,伤口处理过了,身上盖了条软和的毯子,车里亮着橘黄色的光。  然后他看到了夏天。  那人坐在临时床铺旁边,斜靠着车厢,正在看他。  他不知从哪弄了件浅色的t恤,上面还印着个卡通的爆炸效果图案。他外面套了件牛仔外套,头发扎得很随便,像个街边的小混混。白敬安觉得比起赞助商们天价的正装来,这样倒是更适合他。  因为一直靠着车厢,那人脸上压了道印子,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看到他醒了,夏天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像车子里亮起的一簇火光,把潮湿、疼痛和无望都照得亮起来。  夏天的伤处理过了,不过很潦草,白敬安觉得要重新包扎。  “你睡了六个小时。”夏天说。  有一会儿,白敬安不确定是否依然在做梦,梦中有些东西非常真实。  他想坐起身来,但一阵头晕目眩,疼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这下感觉真实了。夏天把他按回床上。  “躺着。”他说。  “我们在哪?”白敬安说。  “地下高速一个废弃的休息区。”夏天说。  他朝他露出的笑容又大了些,说道:“没有摄像头。”  照夏天的说法,他冲出去时路障出了点问题,合拢时间误差有两秒左右,足够他们冲出那片地狱了。  他一路换了四辆车,还用了第三轮休战期时小明科夫分享的一个程序,叫“隐形衣”,能阻止摄像头信息检索上传,是山顶众神们的核心产品之一。这孩子跟不要钱似的四处发。  毕竟,再高级的摄像头,也没有神勇到能在他们飙车时自带引擎跟踪的地步,无所不能的信息查询和追踪才是主办方定位他们的关键。  “我在进地下高速的时候,看到一辆‘红色飓风’停在狩猎俱乐部旁边,引擎启动着,里面没人,简直就是不偷白不偷。”夏天说,“下高速时我准备再弄一辆,车主看到我——”  他用有点诡异的语调说:“高兴地直接把车子权限转移给我了,给了我三百块钱,说可惜口袋里就这么点现金了。后面两辆都是这样。”  他从口袋里拿了一叠钞票,说道:“我收到好多现金。”  白敬安接过钱,点了一下,确实不少。夏天继续说道:“我碰上这辆车的车主时,她刚买了水果蛋糕和豆沙派,也一起送我了。”  白敬安打量这辆车,装修低调大气,价格不菲。他不太确定这个情况是如何发生的——大概他笑得很好看,她就把车给他了?  他很怀疑自己是当时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所以才做了梦。  正在这时,夏天侧身从前座拖过来一个印着卡通草莓的打包袋,朝他说道:“吃吗?”  白敬安慢吞吞地坐起身。  他没穿上衣,身上有治愈绷带,夏天弄的,很专业。车内暖色的光线照着他身上交错的伤口。 第87章 他的脚边,放着三个小时前从一家私人保安公司仓库里搞到的恒星火箭炮——祭品的盘子里放着地址和进入权限。  车子稳定前行,随着清晨的阳光照在脸上,那条在夏天来到上城之时就拴在了脖子上的链子将开始收紧、定位。  夏天抬起头,朝第一个看到的摄像头笑。  阳光下,他看上去很开心,阴影落在脸上,只让绚烂的部分更加耀眼。  上城的光铺天盖地压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的摄像头、目光和枪管。  他们再次回到嘉宾秀的视野之中。  裘刃坐在屏幕前,看着摄像头里夏天的笑容。在这个角度下,那人好像在朝他笑一样。  他也跟着笑。那笑容的图像映射、拷贝,深处至此,回应变得阴冷扭曲,他心里想,夏天确实该被好好教育一下。  裘刃是冰山私人保安公司的外勤部门负责人,本来不叫这名字,叫周兴和,但听上去和杀人不眨眼的高级杀手毫无关系,这年头当个保安也要起艺名。  冰山私保的公司地址不对外公开,只有局内人才会知道它的存在并接受服务。倒不是说有多隐秘,他们有栋银蓝色风格的摩天大楼,表层有冰雪反光的效果,十分阔气。会这样,是因为他们真真正正干的是脏活。  普通民众这辈子都不会看见,但他们所见与所做,才是华幕后血淋淋的真正规则。  冰山私保服务于最顶级的权贵阶层。古早的时候,那些人在树林里追狐狸,现在他们在浮空城中追想要的帅哥美女,同样扒了皮放在餐桌上,用刀叉享用一番。  裘刃这种人便是权贵们的猎犬。  早些年这活儿可能挺危险,但现在嘛……追个狐狸能危险到哪里去?  当然了,有时候也会有些顽固的猎物,比如这一次。  蜜糖阁那班人——真遗憾,这是群人才——说的没错,夏天从下城来到此地,该有人让他懂懂规矩。  虽然在造神营销的力量下,他已是继白林之后的又一位立于顶峰的战神,但在裘刃看来,他从来就没有学会过规矩。  但是很快会有人教他的。大人物们已经非常着急,从没有哪个嘉宾秀选手能在秀里逃过三天,这已经是第四天了,七号时他们还有部电影要开机、一堆的活动要参加呢,大人物们不希望影响到明星们的正常工作……  每次想到这些,裘刃都觉得很荒诞,但这世界就是这么运行的。  他耳机里不断传来各队人员报告位置的声音,公司里都是专业人士,只消看这两人的行踪,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  裘刃喜欢他们表现出的那种东西,如此聪明、精确和睚眦必报——他是上次围猎的负责人,他们显然查出来了。  这些人是从修罗场上杀出来的老牌战士,只是在上城,他们所拥有的素质无非是让权贵们用餐时感觉更刺激一点。  今天中午之前,他便会把他们送上餐桌。  夏天和白敬安快速交换意见,中间掺杂了不少战术手势和缩写词,裘刃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亲密的搭档经常这样,搞出一堆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语言,追求最优的配合效果。尤其是杀戮秀出身的,毕竟,他们的战场就是个与世界为敌的火刑桩。  但裘刃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言语只是小节,杀戮之事的规则是相同的。  裘刃坐在加厚的装甲车内驶入地下,窗外,无垠的天穹笼罩着城市,《红色空间3》的游戏广告疯狂闪烁,染红了四周的空气与楼宇,像湛蓝天际的一片内出血。  车子导航的终点,标的是炼狱汤的入口,耳机里的外围信息不停重复着前往该地的路况,还有中午会议的事。  同时,隐藏频道又在不间断传来夏天和白敬安变动的坐标信息。  这是一次诱捕。  当猎犬当了这么多年,裘刃很熟悉这类事情。  今天凌晨四点钟左右,他正在操一个小明星——给人注射了一针“崩塌”,效果真是到位。这时他接到公司网络部的电话,说他们的防火墙锁定了一次攻击,有人黑进了系统,查看了他的个人资料和近期行程。  裘刃立刻意识到查询的人是谁,就像猎犬嗅到血腥味。  “我今天的行程是什么?”他说。  对方熟练地报上,床上人哀嚎得很惨,的确达到了广告商所说的“尊严尽失”的地步,但也太吵了。他走到外面去听。  电话里的声音稳定平板,告诉他七点钟有一个视频会,紧接着是临时汇报、八点钟简报、九点钟简报、嘉宾秀猎物的亲友情况汇报……秀的追捕黑暗而紧绷,充满了血、死亡和迷幻药,像根坚固和永无休止的锁链。  对面的人继续说,上午十点半,他得去城西的炼狱汤总部开一个汇报会。就是那种根本用不着的会,但你还是得按时到场,让主人们知道你对他们的利益非常重视。  裘刃听着卧室里凄厉的尖叫,诱捕计划立刻就形成了。  现在,裘刃的猎物们正转过第七大道的转角。  夏天不知道从哪搞了件卡通t恤和牛仔外套,跟个街头小混混似的,阳光得莫名其妙。  白敬安穿着件白色长袖t恤,跟他的是同一家的便宜货,上面印了个风格化捕击的鹰隼图案。没了平时严丝合缝、拒不多露一点的样子,t恤勾勒出他身体的线条,那是一具战士的身体,充满力量,又优雅协调,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剽悍冷酷气息,和他居然挺相衬的。  车子是自动驾驶,两人正在分配枪械,检验和校准,动作娴熟迅捷,是能十二万分发挥武器力量的人。  ——这是嘉宾秀的内部视频,大人物们直接向他分享了。  他们一贯不喜欢下面的人动桌上的东西,这种行为可见对他的信任,以及那些人有多么地迫不及待。  这两人失踪的这一小段时间,显然弄了些大口径武器,这会儿正在聊怎么能炸掉浮金集团总部大楼。  这是杀戮秀选手最爱的话题top1。  夏天正说道:“它就从最底下‘轰’的一声爆炸了,右翼结构断裂,就好像沉船一样——”  白敬安说道:“得先关掉外围支撑系统。”  “已经关了。”  “你没说关。”  “说了。”  “没有。”  “算我说了嘛。”  正在这时,车子转了个弯,那一刻他们完全沐浴在阳光之下。裘刃看到夏天斜靠着车窗朝白敬安笑。阳光照进他眼中,像很浓的蜂蜜。他笑起来真是好看。  让人想把那笑从他脸上毁掉,让他尖叫、道歉,让他哭出来。  裘刃心里想,不会太久了。  二十分钟后,专车将到达总部西侧仓库的正下方。  那里是个不错的狙杀地点,炮火只要击中两处承重墙,上方的辅楼会瞬间崩塌,到时护卫车装甲再厚,里头的人也别想逃出生天。  这里不是最安全的狙杀地点,却是破坏力最大、最致命的。  猎物们野性未驯,太过凶猛和简单,骨子里就透着股不惜代价毁灭的疯狂。这一刻,裘刃为那杀意感到一阵战栗。  “好吧。”车里的白敬安说,“算你说了。”  夏天又朝他笑。  毁掉这种人时,一定能给人极为强烈黑暗的快感。  裘刃兴奋得手指抖了一下,但脸上表情依然平淡,带着习惯的谦卑微笑,仿佛他这个人生来就是随时等着为别人服务的。  耳机中,a组的领队正说道:“预计二十分钟后到达指定地点。”  “等着。”裘刃说。  包围圈开了一道口子,等待猎物进入。  2.  裘刃非常确定,一旦进入此地,无论夏天和白敬安有什么样的武器和身手都再也不可能逃脱。从此唯一的结果,便是在地狱沉沦。  猎物毫无所觉,仍在聊天。  “我想起来了。”夏天突然说。  “什么?”白敬安说。  “周兴和,我就说肯定在哪听过这名字。”夏天说,“他m区的,有阵子在下面很有名。”  “怎么了?”  夏天嗤笑了一声,裘刃感到一阵冷意钻到胃里,能冻透骨头。  “他在整个保安队前强暴了他妹妹,就是因为怕上刑,跟保安队表忠心。那些人不满意,他还杀了她,然后杀了一家五口人。”夏天说,“据说这点子是他自己想的,你是没看到他那样子,我存的视频进监狱时丢了,现在回大区还能找到好多——”  正在这时,耳机里传来c组领队的声音,说道:“白敬安切换到手动驾驶,车速减慢到一百码,原因不明——”  裘刃身体僵了一下,他很确定所有人都听到了夏天的话。  与此同时,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只是车速暂时减慢而已……  “我要给他打电话。”夏天说。  “你无不无聊。”白敬安说。  “不无聊。”  那位下城来的战神摆弄手机,接着,裘刃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来,上面的号码让他感到一阵冰冷的战栗。  他接通它,你无法拒绝这样的电话。  “夏天。”他说。  “周兴和,”那边的人说,一副嘲弄的语气,“怎么改名了?”  裘刃猛地挥手让司机停下车子,想了想,又让他继续开,只需要放慢速度。他得算好时间。  白敬安切成了手动挡,但车还在往前开,狩猎小队确认他们五分钟内便将进入包围区。  裘刃死死盯着屏幕里的人,脑中闪过无数虐待和折磨的手段。他看过很多,这极大地丰富了他的想象细节。  “很高兴你知道我。”他尽量笑得很有风度,毕竟一切都会在秀上直播,“要是在哪个晚宴上遇到,我们还能叙叙旧呢。”  “我可没旧和你这种人叙。”夏天说。  裘刃死死攥着杯子。当年他的“上司”最喜欢说那件事,他总能笑得恭谦有礼,早就麻木了。但事隔多年,这个笑容灿烂的猎物轻蔑地提及此事,他却无法控制露出扭曲近乎疯狂的表情,怨毒如果是实质,简直能烧得他身周装甲嗞嗞作响,熔成铁水。  “你越是不屑一顾,就让人越兴奋,‘战神阁下’,毕竟你是主菜,这个宴会非去不可!”他恶狠狠地说,“我会很高兴看着你在刑架上哀号的——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你吗?他们会——”  他叫出一大串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惩罚和咒骂。  “我会每一秒都会盯着你,看你怎么一点一点碎掉,再硬的骨头在那里都一片也拼不起来!他们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让你怎么哭就怎么哭,想怎么操你就怎么操——”  手机对面,夏天笑了一声。  冰冷而渗着硝烟的笑。  “你来抓啊。”他说。  与此同时,裘刃耳机里战术小组的声音乱成一团,有人叫道:“白敬安停车了!” 第89章 正在这时,一大片明媚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  夏天怔了一下,抬头看天,骂了一句。  白敬安冷冷盯着前方,他们处于下方公路,但现在却正沐浴在上城无所不在的阳光之下。  他们上方,磁悬浮公路正在撤离。  上城的公路系统由中央电脑调控,不时会有道路的对接、更改和换道,以求达到最优出行结果。  不过上城公路规划精密,更改路线工程不小,并不常见,更别提这么大规模变线了。  夏天和白敬安目瞪口呆地看着上城稳定庞大的公路缓慢移动,沙尘、钉子和广告牌噼里啪啦地落下,城市仿佛一只蛰伏已久的怪兽,饥饿不堪地苏醒过来。  “我靠……”夏天说。  那是条十六道宽的主路,一座庞然大物,就这么轻易退去,显得极度疯狂。  白敬安恶狠狠看着这一幕,迅速点开操作屏,禁用了所有操作安全程序——就是那种在车祸的最后一秒能救你一命的东西。  在上城,这样开车的人纯粹是脑子有问题,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这是生活常态。  夏天转头看他,说道:“希望你车技还行。”  白敬安斜了他一眼,同时猛打方向盘,厢型车冲出了移动的车道,直接从公路桥上掉了下去。  落下的那一刻,白敬安启动了反重力引擎,直直落到下方的公路上,启动时的热量把公路旁的广告牌烧焦了一大片。在车子悬停的一瞬间,他又立刻切换回悬浮功能,整个过程做得行云流水,是飙惯了车的人。  他停也不停,车子急速向下冲去,而在这一刻,上方的公路再次退去。  建成以来,上城高速从未这样大规模地移动过,转眼之间,扬起的粉尘把空气染得一片污浊。  夏天看向远方,灰白的烟雾中,几十条灰暗的道路像触手一般迅速移动,路畔彩色的全息广告凌乱地闪动,把粉尘染成噩梦般杂乱不堪的色彩,日光灯在阳光下空洞地照亮。  身后,几辆装甲车无声地跟了上来,已等待多时。  夏天突然想,如果他们真去了下城,那些人会不会就是开走那千百年来伏在他们头顶的巨城,只为把他俩挖出来,放到宴会上?  他感到一阵战栗,周围很安静,那庞然大物移动悄无声息,仿佛恭顺的仆人。但他能感觉到紧贴在他后颈的怒火,来自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大事物。  笼在冰山大厦的废墟、混乱移动的整个上城高速之后的怪物,硕大无朋,来自地狱深处,因为贪婪而吃得太多,一年又一年、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无节制地膨胀,漆黑扭曲的躯体罩住整个世界,永恒地处于饥饿之中。  而且绝对气疯了,他在惹人生气方面果然一直很有天赋。  他们的前方,停了三排黑色的厢型车,加厚了装甲,如同战车。  旁边有两条并行的公路如航母一样向两人靠近,上方立着层层叠叠的车、路障和猎手。  在实时卫星图像中,夏天能清楚地看到上方汇聚过来的浮空梭,整片向日区的公路全部戒严了。  在更远的地方,那些人不计成本地布置了更多的猎手,更多的车、武器和路障严阵以待。  人们被驱赶回家,改道让行。他们没有听到任何风声,是因为权贵们直接征用了整个城市的中央电脑,它不再操心通行与效率,而把抓捕他俩排在了任务的第一位。  主城气候温暖,高楼鳞次栉比,是片繁华之地,但这一刻,他们周围只有一片让人骨子里发寒的阳光与空旷。  这不再是游戏了。  白敬安想,他是知道的,不是吗?  这一刻,一切的粉饰消失了,没什么“自由逃亡”或“竭尽所能”,权贵们踩碎了规则,之后的面孔是赤裸的贪婪。  这是他们的游戏,观众的乐趣是唯一规则,那些人想要什么,最终,就非得得到什么不可。  白敬安不知自己为什么曾抱有希望,和夏天讨论计划,拼命地逃亡。他早就明白,这是属于魔鬼的世界,一切的逃脱与梦想都是徒劳的。  他看了一眼夏天,那人调好了火箭炮,朝他笑。和很多次他朝他笑时一样,没有丝毫阴霾。  人们说他的笑如同阳光与战火,撕裂黑暗。但是白敬安知道,那同样也是冷酷、决绝和毫无转圜余地的笑,是会瞬间燃尽的火,从不准备在黑暗中久留。  可他无法不去希望,不去徒劳地追求那点光亮。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朝着那点不切实际的光过去了,即使知道是死路,他已无法回头。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他们无处可退,而两侧的公路已经严阵以待,只待停稳,便能一拥而上。  这才不是什么秀,这是倾尽全部资源的围猎。  他面无表情地把马力开到最大,朝前方撞了过去。  2.  他们的车子斜着撞上装甲车,落入下面一层公路。  白敬安稳住车身,但与此同时,上方的公路再次退去,露出光秃秃的空间。  而他们下面,公路几乎撤空了,主城的繁华区变成了一片无比巨大的空洞,剩下的平台上停满了装甲车和全副武装的私军。  在落下的这一会儿时间,夏天抓着恒星火箭炮站起身,掀起车子的顶篷,把那东西架在车顶上。  他拿出口袋里配套的螺丝,焊了个临时炮台。效率一流,不过花了半分钟。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能看到更远处移动和衔接的公路,在尘雾中是一条条巨大幽暗的影子,空洞越来越大,像传染病一般蔓延。  这一会儿时间,周围已密密麻麻围满了车,更远的地方压根没了路,整片空间都封闭和截断了。  白敬安踩下油门,不管不顾地又向前冲去。  他开得很疯,夏天迅速朝前方的装甲车阵射击了三次,中间几乎没有停顿,每一个落点都计算精确。  下一秒钟,白敬安的车子就撞了上去,仿佛冲进一片火海。  粉丝送的厢型车比起权贵的高级货差多了,但他冲得力量十足,毫不让步,而且角度一流,把挡住的车子斜着撞开了。  没有了遮挡,高空之中狂风呼啸,撕裂着火焰和公路,所有人都立于深渊之上。  白敬安硬是冲出了一百码,瞪着前方,那双总是不动声色的眼中烧着一股戾气。夏天很少见他这样。  他们的周围,在繁华的浮空城中,城市轻易呈现出一座深渊,文明的假象褪去了,变成一座梦魇舞台。  那一刻,夏天突然意识到,不管他们有怎样的技术和能力,又多么渴望活下去,都是冲不出这个地方的。  前方堵死了,白敬安再次冲出公路。  反重力引擎早挂了,而下方也没有了任何公路接住他们,只剩一片空洞。正在这时,一条公路斜着延伸过来,稳稳地停在他们下方。  车子狼狈地停稳,白敬安把方向盘打回,朝前冲去。  夏天看着那条道路隐隐浮现在坠落尽头,不知白敬安是否和他一样觉得骨头里发冷。这么长时间,即使他们造成了这么巨大的破坏,那些人用的仍是强力麻醉弹,从没用过致命武器。  这一定得是上面强力和反复下达的命令,才能起到的效果。  他不知怎的想起下城时在浮金电视台征用合同上签字的事。  当时那些人把他锁在一把破烂的折叠椅上,还撕了他唯一的衬衫——他姐给他买的——因为负责的浮金员工说要“验下货”。  他说,夏天的“成色”会写到评估报告里,决定他到了上面后得到的资源倾斜和死亡方式。  夏天盯着丢到地上的衬衫发呆,上面都是血,还被踩了好几脚,他心想找回来不知道还能不能穿了。  这时,那人在脏污的金属桌上丢了张合同,让他签。  夏天伤得太重,费了半天劲也没把名字签上去,老他妈提示“无效签名”。那人不耐烦地抓住他的手按了个手印。  平板提示顺利通过,那员工朝夏天点点头,说道:“欢迎入场。”  兰森“但他是我的!”的所有权争论没有成功,一脸不爽地靠墙站着,朝那浮金员工说道:“他会怎么样?”  “死在杀戮秀上。”那人说。  他抬起夏天的下巴,看他的面孔,也让他的身体更多地在灯光下展露出来。他说道:“应该会死得很好看。”  夏天觉得这是很严重的侮辱,但没力气反抗,并且已经习惯了。他心想,也没什么,不就是拴条链子,到阳光底下打打杀杀给有钱人看嘛。  但随着他在上城这座噩梦般的牢笼越走越深,他突然开始怀念那单纯死亡的前景。  现在他知道,上城的众神们想要品尝、吞食和吸吮殆尽的,并不仅仅是生命。  ——事情搞成这样后,如果他俩惨死当场,上城的权贵们应该感到满意。但那些人不想让他们死。  他们也不介意自己死多少人,就是要活着逮到他俩。  他们的身周,城市深渊反射空洞的天空,这么点儿车子和人渺小无谓,没什么填得平这巨大的虚空。  夏天吸了口气,看到自己的手在发抖,拮抗剂并不完全管用。  白敬安在他身边,还在计算通路,翻找火箭炮的弹匣,偏执又不顾一切。一个悲伤的人,经历过任何世上最可怕的事。  他是最棒的战术规划,顶尖的战士,也是最优秀的反抗军,那么努力地想让事情好起来。  夏天拍拍他的炮台,动作温柔眷恋。  他回到副座上,扯下车子前面的隐形摄像头,在手里碾碎,把残骸丢到车子外面去。  他又拽掉后座上那个,一样毁弃丢掉。没必要装什么正常和睦,这只是一场他妈的秀了。  白敬安转头看他,双手抓着方向盘,指节泛白。  夏天心平气和地朝他说道:“我们出不去了。”  “不行。”白敬安说。  夏天继续说下去。  “我来开车,制造一些大的爆炸,你找个机会下车,你身上也没这个……”  他指了指自己的后颈。  “他们会跟着我,你找个机会,顺一辆他们的车逃走。”他说,“你的身手——”  “不行!”  “讲道理,小白,”夏天说,“我们没必要两个人都搭进去。”  白敬安瞪着他,这一刻,他眼中的戾气不再是一闪而过,离得这么近,清晰而惊人,他像只走投无路的困兽,随时会崩溃。  夏天可以看到他那一刻的念头——想不惜一切代价往外冲,不管以后的事,死掉或是被这暴虐的力量再从死亡的边缘拽回来都不管,他必须和他在一块儿。他绝不会再承受一次,他不可能承受再一次了!  “你先走,可以来救我。”夏天说。  白敬安看他的样子像在看个骗子,在关键时刻,一本正经地说愚蠢又绝不可相信的东西。  “我知道机会不大,但总归会有一点的。”夏天说道,“宴会……肯定在什么地方,我们有个卫星监控权限,还有路障通行权,你可以找到我——”  他停了一下,后面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朝他笑。  白敬安死死盯着他,前方的车子移动,想在他们停下来这一会儿时间组成一个临时路障,白敬安突然发动引擎,朝前冲过去。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夏天说。 第91章 夏天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感觉像在朝着颠倒的深渊坠落。  在某个时刻,他感到一阵疼痛,有什么东西探了进来,仿佛……有只什么怪物的舌头从他后颈探入,吸吮脑浆。  一时间,黑暗变成了无以计数浓艳的色彩,带着足以噬人的斑斓,世界化为一锅迷幻的汤,无意义地沸腾着,无休无止,把他分而食之。  他听到自己的呻吟,很陌生,像小动物无助的呜咽。  他努力想把声音吞回去,那尖牙般的手抚摸他的头发,说道:“乖孩子。”  夏天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  光很亮,聚集在他身边。  他动了一下,头疼得要命,还很想吐,他下意识去碰后颈,很确定自己经历过某个手术,至少惩罚芯片升了个级。虽然那里没有任何伤疤,上城的手术不会在外表留下任何东西,但它抓着他,像长着无数细细长腿的蜘蛛。  夏天想估算一下昏迷了多久,可一点头绪也没有,完全丧失了时间感。他小腹的伤口也已经消失,那可不是什么能用家庭医疗箱处理的小伤……上城的权贵们很有耐心,要他活蹦乱跳地上餐桌。  装昏是别指望了,夏天坐起身,发现身体状态非常好。他还穿着之前的衣服,上面全是血,有撞车留下的破口,外套放在旁边。他赤着脚,没见鞋子,藏的武器全没了。  他打量了一下周围,这是间大约九十平方的房屋,通体呈现雅致的深红色,装点以金、银和黑色,床单、家具和装饰无不精美,细节精雕细琢,不厌其烦,大概还都有什么悠久的历史渊源,反映出一流的审美水平。  天顶呈现雅致的弧形,内置灯光,全照在他身上。  房间里很暖和,却有什么地方让人骨子里发寒。  他没有看到任何门窗,对面整张墙上有座样式诡异的大型雕像,燃烧般的纹路枝枝蔓蔓地装饰着墙角,又弯曲着垂下,仿佛道道栅栏。夏天突然意识到它是什么……这是一座笼子。  红色、黑色、金和银,奢华牢笼的主题风格渗透每个细节。  早就给他准备好了。一座关神的笼子。  他下了床,慢慢走过去看那座雕像。  它像是生铁铸的,整体形态严酷而诡异,散发出血腥和饥饿的气息,仿佛吞噬过很多人。  夏天停下脚步,看到一张风格化的尖叫的人脸,极度痛苦,失去个人意志,空洞的眼窝盯着他,里面是纯粹的无望。  接着他看到了更多。  整面墙上,雕的是无数受刑者纠缠的身体和面孔,被痛苦扭曲的线条融合,肢体变形,形成刺、扣环或是栏杆——  夏天看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这是个刑架。  他以前听人提过,但从来没见过。  跟他说的人绘声绘色,说是多硬的骨头都会在这东西上碎掉,变成柔软多汁的烂肉,只会全心全意服务于主人。  夏天瞪着那些尖刺、扣环和凸起,想着它们都是干什么的,然后一阵恶寒,没有忍住,弯着腰干呕了起来。  他心想,这不会是新搞出来的,这扭曲的架子肯定接待过无数他这样的人,在上城血淋淋的“艺术”下尖叫、屈服和粉碎。  “欢迎来到嘉宾秀。”一个声音说。  夏天身体绷了一下,但是没动。这里是精密布置舞台的中心,周围一定有无数的摄像头,像密集的网一般罩在身上,观察每个细节。  “直到今天,我们才终于把恶战之后,还沾着血的战神当成猎物关进笼子,放在了大家的餐桌上。”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听上去非常近,但又无所不在。  夏天不记得这个声音,不过也许在某个晚宴上遇到过,在这种地方,所有对你笑容可掬的都可能是会吃了你的人。  “经过投票决定,我们将进行一项极为古老、精致和有艺术性的活动,我们首先将‘驯服’。”那声音又说。  他不是在对夏天说话,而是对房子外或是更遥远终端的另外一些人说的。他说话的语气像是他不存在。  “这将是摧毁一个人意志的过程。”旁白说,“这一项目最适合强悍野性的猎物。当被放在刑架上,敲碎骨头的是战神阁下的时候,想必会格外令人血脉偾张!”  夏天静静低头听着,他握了一下拳头,又松开,他的手很冷,血液都好像流不到指尖。  他想起白敬安。  这时候想这个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世道你不能指望任何人,只能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或在城市肮脏的阴影中无声死去,成为堆积如山腐败血肉中的一员。  他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可那人的形象就是清晰地冒出来,像是这片黑暗和绝望之地一枚小小的光。他心想,他在干什么?  逃走了吗?  还在想着怎么救他吗?  他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回家呢。第四十四章 硬骨头的战神  1.  白敬安坐在逃亡后换的第四辆车里,车子停在第三卫星城地下高速一处角落。  这是辆黑色的厢型车,和上一辆是同一款型,宛如横在黑暗角落的一具尸体,路过车灯的光线一闪而过,车身反射出黯淡的光。  车厢里放着十几台随身终端,是白敬安离开玩具城时从仓库里拖出来的。  他坐在车后厢,周围全是悬浮屏,不断闪动,把幽暗的空间挤得密密麻麻,仿佛车里装了一个世界,正待向外膨胀。  白敬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光亮在他眼中反射,没有一丝暖意。  他右手边最大的屏幕中,亮着卫星俯视下的浮空城,用红、橙和黄色的层级分别标注了卫星无监控权的区域。  上城有很多这样隐秘的地方,少部分是因为有敏感商业信息,大部分都是权贵们的游乐场。  另一侧的主屏幕亮着脏兮兮的酒红色,是上城“危险奢侈品”分类流转路线的的大规模查询和分析数据。  白敬安在其中看到无以计数的牢笼、链子、春药、刑具和用隐晦趣味词句形容的供买卖的活人信息。  他头疼得要命,眼前老有红色的斑点闪动,让整个世界都染上一层暗红。他还老有种错觉,夏天就在他身后某个地方,也在查询数据,随时会开口叫他“小白”,说他饿了,他们应该去吃个东西,现在该是晚饭时间了吧?  但他不在,白敬安想,盯着眼前渗血的数据。繁华上城的下水道里,流淌着无止境的物欲与空虚,数不清的尸体在腐败。他必须找到规律。  夏天就在里面,他是最奢侈的猎物,用的是最高端的定制。  大屏幕里,第三卫星城以东闪烁着大片重点图标,把他的眼瞳映成暗红。仍然太大了,他没时间做更精确的定位。  但没关系,夏天在就好。  多大的地方他都毁得掉。  这座笼子没有门。  仿佛一大块浑然天成的红色洞窟,夏天确定有个进出的地方,但他找不到。  “如各位所知,”旁白的男人说,“宴会是项优雅而血腥的活动,我们分食的是一个有着强烈个性和意志力的人格,难免弄得鲜血淋漓,但也是最极致的美味——”  夏天抬起头,屋子的上方嵌着金和银色的金属装饰笼格,反射微光,笼外仿如一片血红夜色。  他还看到暗处彩绘玻璃的装饰,镶嵌的都是酷刑和进食场面,他很肯定嵌上去的彩片不是玻璃,这也不会有任何他能移动的尖锐物品。  这里既没有能杀人的东西,也无法自杀。  “最终,他会变成一个乐于服从的玩物,失去意志,再无羞耻心。他会做我们让他做的任何事,既能毫不犹豫地去杀死高度变异生物,也会理所当然地摇尾乞怜,”旁白说,“并把之当成生命中极大的快乐。”  他说话时,笼子上方的光始终打在夏天身上,那是一种有点神圣风格的橙黄色光,追随他的每个举动,照亮细节。  “战神阁下,不如我们放松一下。”旁白突然说,夏天这才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  那人说道:“来给我们打个游戏看看怎么样,我知道你喜欢打游戏,刷新了三次杀戮秀团体赛平台的最高分呢。”  正在这时,右手边的墙壁闪了一下,亮起一片大屏幕。  夏天转头去看,出现的倒不是什么血腥场景,而是某个游戏的开始画面。  游戏的制作十分精美和雅致,乍看上去仿佛正进入一座风格古典的回廊,一番游览才停在主页面上,那是一扇红木雕的屏风,上面雕着水果、花和禽鸟,并呈现不规则的方块图案。  音乐配得也很讲究,充满古典气质。  一个红发的卡通小人儿拿着旗帜,用尖利欢快的声音开始说游戏规则。  夏天知道这种游戏,点方块,很简单。  “非常简单。”旁白说,“你只需伸手点击,感应仪就会捕捉到动作。我们知道你很擅长玩游戏,我们喜欢你在秀上窝在沙发上打游戏的样子,看上去很快乐。  “但游戏的乐趣在于胜负,也就是说,如果失败你就要接受惩罚。”  夏天转过头,看也没看一眼那个游戏。  他搜索房间,看有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并继续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办。没什么可能性,但他天性如此,即使濒死,也会在最后一秒寻找出路。  主办方估计也习惯了这一套不合作行为,电子游戏的音乐不紧不慢地响了好一会儿,方块开始落下。  夏天知道这套把戏。  先是定下一个规矩,看似简单友好,但是个谎言。这是个赢不了的游戏,存在的目的就是让你失败。  因为你太笨、反应太慢、太听话或是太不听话,他们不喜欢你笑的样子。你连最基本的事都做不到,当然要接受惩罚。  他看着笼子里那凝固血色一般的红,装点奢华的金、银和黑色,这是一个变态们的刑场,他们只想粉碎他,吃掉他而已。  他不想玩。  他会死在这里的,但他会照自己的规矩死。  游戏里发出急促鼓点的音乐催促他,夏天看也没看一眼。  在第一个方块触底后,过了两秒钟,一个巨大的力量击中了他。  血液在一瞬间沸腾了起来,不是某个部分,而是直至发梢的每一地方都感到无法忍受的剧痛,一股暴虐黑暗的火焰从身体内烧起,攫住一切,在极度的炽热中把人烧成粉末。  夏天躺在地板上,好一会儿才恢复意识,他爬起来,有血不断从鼻孔里流出来,他抹了一把,觉得脸颊痒痒的,耳朵也在流血。  他听到旁白不紧不慢的声音,说道:“这是驯服野兽最古老的方式之一,电击。”  夏天浑身都在发抖,眼前一片血红色,整个世界都在尖叫。他想握下拳头,但根本握不住,身体像不是他的一样。  有一刻他想逃到床上去,床单是绝缘的……但又意识到不会管用。在这里,他们想怎么折磨他都行,这就是为用刑建造的笼子。  这时他看到对面有光一闪……看到的东西让他瑟缩了一下。  笼子里打开了一个窗口,那应该是显示屏,但样子非常真实。  是一个宴会,远处能看到海景。里面的人穿得衣冠楚楚,戴着神灵或魔鬼的半边面具,设计诡异,极尽精美之能事。  一些人拿着酒杯,桌上摆着食物,所有人都在饶有兴趣看着他,看着他倒在地上,发抖和流血。  旁白说道:“很多未来的‘主人’们在等着,战神阁下自愿表演的那一刻——”  夏天又倒回地上,蜷缩起来,等着下一次折磨。 第93章 这是一款微型感应变形枪,附高级隐藏功能。  他们这种人总是知道的,知道如果你想藏点武器应该往哪里藏,怎么藏,才能避开探测器。  他很确定嘉宾秀不支持客人们携带杀伤力太大的单兵武器出席。这种规定四处都是,但从来不大管用。  要知道,武器是这世界最流行的时尚装饰,不带上点简直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嘉宾秀当然会比杀戮秀的晚宴管控更严格,但身居高位宾客们的手段也更隐密。这年头,还从来没有什么地方真正禁得了武器。  芯片在夏天手中瞬间变成一把枪——连个基因认证也没做就带着进笼子,头脑是有多简单——那位有三千两百把鞭子的齐先生瞪着他,想说句什么,夏天一秒没停,朝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枪。  无论他有怎样的计划,多少条鞭子,死亡都是一瞬间的事。  夏天看了眼脑浆迸裂、羽毛乱飞的尸体,嘴角带着抹冷笑,透着骨子里的厌恶与仇恨,如沾血的刀刃般锋锐,让人战栗。  在夏天挣脱束缚、杀人、夺枪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接着该干什么。  他该朝自己脑袋上开一枪。  以最快的速度,足以让再牢固的链子都不足以再套到他的脖子上,再发达的医术也不能再把他拖回那座刑架。  他不可能逃走的。  他困在权贵们游乐场的最深处,后颈埋着惩罚芯片,肮脏的锁链嵌进了他的每根骨头和神经,他们只会再次捉到他,绑回架子上,供人继续娱乐。  他知道,他们最终会让他开口的。上城权贵们的刑架千百年来立在那里,有着庞大无匹的刑求资料库,卷帙浩繁,历史漫长,造就的血、痛苦、腐尸和粉碎的尊严足堆出一座恶臭的海。  他会在上面一点一点粉碎,他会哭泣、喊痛和恳求,他会去打游戏,向人邀宠,或是笑给他们看。  那些人会把他的骨髓都吸吮干净,直到什么也不剩。等玩够了……他们杀不杀他,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一枪,所有的噩梦就都结束了。  他就……再也不会疼了,不用再经历漆黑无光的未来,硬扛他根本扛不了的手段——在杀了齐先生后,场面估计会格外血腥,他想想就不寒而栗。  他只是血肉之躯,曾有挚爱的亲友,现在已经都失去了,他经历过很多事,杀过很多人,他尽了全力抗争,但是现在——  这些人他妈爱怎么疯怎么疯去吧,他受够了!  但一瞬间他犹豫了。  他想到白敬安。  曾经粉碎过的小白……什么也不怕,只是会被他伤害到。  他知道那人一定在拼命想办法救他,他会不惜代价反抗,还会惹恼一堆麻烦人物——他才不管,他根本没有任何安全概念。  这是件不可能的事,但是……  如果白敬安真的成功了,终于来到这里,伤痕累累,满怀希望地来告诉夏天他守住了诺言,来带他回家了……  却只看到他的尸体怎么办?  小白竭尽了全力,却发现再一次没能守住怎么办?  他会是什么表情?  夏天无法忍受那画面。  夏天抬起头,抬手朝着墙壁连开了五枪,纳米材料失活,呈现一片七扭八歪的门栋。  他走出去。  墙壁金属的反光映出他的脸,战神的面孔冷酷而固执,在这色情氛围浓郁的牢笼里,仍凛冽如刀锋。  他知道这是条死路,但他会再抗争一次。  他会再等小白一会儿,直到……他真的坚持不了的时候。  不过现在还行,他还能继续。第四十五章 疯狂世界  1.  白敬安杀了几个追捕者,六七个吧,他不记得了。他中了两枚麻醉弹,肋骨好像断了几根,又换了个地方,花费了半个小时。  他现在在通往下城的一处维修站点中,黑暗中,无数屏幕的光芒映在他脸上,他样子看上去很单薄,像幽暗中凝结的恶灵,想要毁灭一切。  他正对面的悬浮屏上标着防卫部的电子水印,屏幕发出红光,像只大张着的野兽之眼,抬头写着血淋淋的“焚灭计划”。这年头武器的计划名都是动作大片的风格。  这是防卫部搁置多年的众多项目之一,列在“攻城项目”的细分类里,研究的是防御网摧毁技术。  ——权贵们所在的地方必然有大型防御力场,这东西是天价,但他们可不缺钱。白敬安想,他必须考虑到。  浮金集团武器部全在研究基因变异之类能赚钱的项目,军火商们着迷于小规模单兵武器开发,只有快被扫到历史尘埃里的防卫部,会有这样大规模攻击性的武器计划。  他果然立刻找到了。  他又去调天工阁第七服务部武器储藏目录,解锁搜索程序,标记注释标着“浮金电视台190届杀戮秀自走炮台定制”相关的存货。  他做这一系列事情的时候娴熟、精确,动作稳定,好像一身的伤口并不存在。他眼中一片不见底的阴冷,那是一双毫无希望的眼睛,点点光芒在其中闪动和湮灭,更深处透着股想毁灭一切的狠劲儿。  这么多年来,白敬安没什么私人生活,也不会再去爱任何人,但他始终知道怎么毁灭。  当他离开大屠杀,回到上城空荡荡的房子……当他看真人秀和纪录片,去超市采购,开车穿过城市与桥梁,看着这片繁华世界,他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怎么能毁掉?  他遵纪守法,连个交通违规都没有过,但他思考这座浮空世界的一切漏洞、弱点、武力、时机,安抚他头脑深处随时会吞噬灵魂的空洞。在那里,时间永远凝固,腐尸层层堆积,他的家乡……没有温暖,没有归属,死寂无光,是哀号与恸哭永不停息的地狱。  上城的阳光下,白敬安平静的双瞳中,无意识反复思考的只有一件事——如何毁掉一切?!  他想自己并不真的想干些什么,也根本不可能,他是个……理智的人。  但现在,没有一秒的犹豫,一切黑暗的念头迅速聚集在一起,变成了行动计划。  他的周围,无数防卫部、天工阁、浮金集团武器部、私人保安公司的悬浮屏中,同时亮着的还有战神殿页面。  有史以来,上城的任何网站都没有出现过这么高的登录数字。不知战神殿是谁建的,在这种程度的刷新速度下,仍然屹立不倒。还能逃过浮金集团的媒体监控。  那里正在进行嘉宾秀直播,干这事儿的权贵不只一个人,有好几个。  嘉宾秀的图像是权贵餐桌上的私人财产,禁止外传,相关代码一旦发现会有相当严厉的处罚。但这班人显然很能干,清理了所有的监控代码,虽然断断续续,还经常会变成文字,但这种转播在上城是从来没有过的。  白敬安开了过滤程序,战神殿就在他身后,能听到那边嘈杂的讨论,他需要知道情况,但他不能看。  他在战场上,得足够冷酷才能进行清醒的判断,他不能出一点差错。  五分钟前,夏天刚刚杀了那个齐先生,大殿的评论区里像是烧沸的一锅汤,已经满溢,几乎要爆炸了。  “我把死亡场景上传上来了,还有两艘船!”有人说。  “真不敢相信到了这份儿上他还能杀人!”另一个人说。  “只有他能!只有他能!我就说,他能毁灭一切,他骨子里就烧着毁灭的火,不管他妈的是什么权贵——”  “我又确认了一下,齐东营确实是救不回来了……”  “我就说,他不会屈服的,他不会死的,他是夏天啊!”  “现实点吧,他现在麻烦大了!他不可能赢的,他自己也知道——”  “他会逃走的,从来没有人能困住他!”  “你是不明白嘉宾秀是什么地方,他不可能出去的。”有人说,“你们想知道夏天出来看到的是什么吗?就是这个!”  白敬安头也不抬地调取了那张全息图片,他需要这个。  笼外阳光灿烂。  嘉宾秀的宴会场设在一座鲜花盛放的岛屿上,是一座如玉石般极其庞大的白色城堡,设计极为优雅,如同一串凝固的圣洁音符,笼住这片天堂之地。  他们所在之地是天台一般的花园,图像不全,目光所见是一片姹紫嫣红,人进去像进了森林,根本看不到边。  花园中无数不知品种的花朵盛放,都在最娇艳的阶段,还有串串宝石般的果子。可能真的是宝石。  天空碧蓝如洗,房子脚下便是海洋,海浪单调地拍打海岸,偶尔可见点点白帆,他们竟然真给自己弄了一座海!  一座岛,没有出口,也看不见浮空梭。  而从外面看,关押夏天的地方竟真的是个笼子,黄金一般,在阳光下璀璨生辉,但又是一座光照不进去的笼子。  从外面可以看到里头的每个细节,上传图片的人说,每位客人的面具里都有“深度观赏功能”,能点击放大想看到的部分,或是在主页中对想要看的惩罚进行讨论和投票。  花园里有些极为风格化的优雅雕像,每一个都和夏天有关,这就是个主题宴会。  在明亮的阳光下,这里却宛如魔鬼的派对,令人毛骨悚然。  白敬安吸了口气,去调浮空城建设部的网站,思考着看到的一切。  规模、位置、重量分布——  他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感到疼痛,听到可怕的空洞回声。他的头还在疼,视野变得很暗,有时他会觉得自己还在下城,在黑暗中寻找出路,再一次……再一次竭尽全力去打一场赢不了的仗。  他又去摸索旁边包里的精力剂。  小小的车厢里,他的脚下是一堆精力剂、营养剂和治疗针的空针剂瓶,简直是个被抢劫过的药店。  他去翻死神3型的激发药剂,这东西刺激有点过头,但他控制得了。  他可以再撑下来一针,等找到夏天……  找到夏天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仍不看身后。  他能听到那些人的交谈,知道夏天离开了巨大的笼子,开了枪,似乎杀了个人。  他又伤了三个人,搞到了另一把枪,并且不知道为什么直接朝控制总部去了——没人能搞清他是怎么知道的,转播的人说不少人吓了一跳。简直诡异。  有一会儿,那些人没有动用控制芯片,他们觉得可以逮到夏天,挫挫他的锐气。毕竟他可是孤身一人,又在防卫森严的权贵大本营。  而且这些人个个身上都有个人防御力场,只要能及时打开,没人伤得了他们。  白敬安倾听战神殿越来越急的讨论、咒骂,听着情况一步步变糟。  那些人……最终启用了惩罚芯片。  已经胜利在望的夏天跌到了一个香槟池子里,池子不深,但是他动不了。  有人把他拽出来……他只能等人把他拽出来,他是个极其强大的人,但是开了芯片,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们就是把他变成了一个玩具。  有人破口大骂,说齐下商那杂种在舔他身上的香槟,有人说看不下去了,说“最受不了这个”。  白敬安听到有人问自己去哪了,还说他肯定在想办法来救夏天。 第95章 “别担心,会给你新器官的。我们在里面加点料,有些很刺激,你想都想不到。”他说,“性奴的器官有二十六个品级,我们会给你选个最顶级的,那时你才会真正了解上城,你不知道我们可以玩些多么……”  他停下来,周围声音突然间低了两度,然后停止。  夏天感到那人直起身体,说道:“小明科夫先生。”  床边,其他几个人低声说道:“小明科夫先生。”  他们让开身体,小明科夫走过来,笼子里的阳光好像要把他吞没一样,让他身影显得纤细又越发幽暗。  他没穿礼服,也没戴面具,只穿了件黑色的t恤,像街边哪个疯跑的孩子走错了地方。  他站在床边,盯着夏天现在的样子看,夏天也看着他。  夏天的样子糟糕透顶,穿着件白色的衬衫,有深红色的边缝,扣子没扣。橙黄的光照在他身上,他是盛在红盘之上熟透了的祭品,他嘴唇微微张开,留着另一个人“品尝”的痕迹,甚至没有力量闭上。  小明科夫转头看那根链子。  绷得很紧,让夏天始终处于半窒息的状态下。  小明科夫突然伸手抓住,用力往后扯。  他指节泛白,死死攥着,带着股疯狂的味道,他肯定有什么权限,链子被他扯出了好几尺,周围人看着他发疯,没一个说话。  但链子很快就再也扯不出一寸了,在这十几秒内,肯定有人对他做了权限限制。小明科夫死死拽着那东西不松手,固执地和那未知而巨大的力量僵持。一场没有希望的僵持。  夏天安静看着他,橙黄的阳光从上方射下来,他像一团火焰烧到了尽头,再多的燃料也没有帮助,最后只会留下一地的污秽与残渣。  小明科夫站在光线外,仿佛永远不会有光照在他身上,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样子又像是会被空气里的一粒微尘击碎。  他一言不发,固执地拽着那个链子。  他知道夏天想说什么:你要是想帮忙,就给我个痛快吧。  终于,小明科夫松开手,链子落到床上,发出金属的撞击声。  “这个,”小明科夫说,“这一切,都会有报应的。”  没人说话,他的声音很单薄,带着哽咽般的轻颤,在奢华的派对中轻易散去了。  他慢慢抬起手,碰了碰夏天的指尖。  夏天感到一阵冰冷的刺痛,他眼中有火光微微一闪,他意识到那是什么,小明科夫给他了一支微型纳米武器。  这东西将停留在他的血管之中,像枚隐秘的炸弹,在需要的时候发出致命一击。  他只需要等着,不用太久,他一定能等到一个机会——结束一切,再也没有仪器能把他拉回这一堆的恶心事里来了。  正在这时,小明科夫突然俯下身,凑到他耳边说道:“白敬安来了。”  夏天张大眼睛看着他。那名字像一丝微小的火苗在体内闪了一下,他指尖轻颤,难以呼吸,仿佛又变回了一个活人,需要找回空气。  “你能再……再等一下吗?”小明科夫说,“至少……”  他没再说下去,周围一片寂静,光那么亮,空气里散发着酒、花和隐约一股催情的香水味,好像言语和希望都无法在这里存活。  不管不顾往动脉里注射精力剂的小白,明明正逃亡中,但坐在副座上朝他笑得很满足的小白……  跟他玩“适合四到十二岁儿童”游戏玩得很开心——也就是丢骰子建个带花园的房子而已——笑得像个天真又不切实际年轻人的小白。  他不能来这里——  但他当然会来,不管这是怎样一座吃人的岛,怎样怪物的巢穴,他就是会来。他从来没有危机感,认定了事就不回头,直到彻底碎掉……  这时,外面人群中的一个声音说道:“小明科夫先生,如果我没记错,您父亲说你在这场嘉宾秀里没有任何权限,夏天可以由在座的宾客任意处置——”  小明科夫站直身体,看着他。  对方闭上嘴。  小明科夫面无表情地左右看了一下,走到一旁的桌子上去抓台灯。  台灯和桌子是一体的,但他肯定有权限,一把把那东西撕了下来,他转身走到说话的人跟前,朝着他脑袋砸下去。  他这一下非常狠,那人摔倒在地,小明科夫狠狠踹向他的小腹。  那一瞬间,一直烧灼他的愤怒变成一股邪火,他像是气疯了,不断地踹下去,野蛮而且毫无形象。  四周姿态优雅的权贵们让开一个圈,默不作声地看着,有些盯着杯子和地板。  没人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殴打的重击声和偶尔的闷哼,夏天闻到血腥和排泄物的味道弥漫开来。  小明科夫打得够了,看也没看脚下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尸体了。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拉拉袖口,一身t恤在这动作下仿佛是什么天价的礼服。他连呼吸都没乱。  一个穿着银灰礼服的男人一直在不远处看他发泄,这时朝他说道:“回去吧,小明科夫先生。”  小明科夫一动不动地盯着笼子,就这么有一分钟,慢慢走了出去。  他的周围,一班人默默看着这位年轻的煞星走开,没人议论,像一大群熄灭的灰,或是花花绿绿的塑料摆件,而地上仍不知道是不是尸体的人并不存在。  好一会儿才有医疗队进场,把那人抬上担架。  一伙权贵们继续喝酒,有两个开始说雷洛家的一个谁上个月突然点上燃油自焚了,还一边唱《我是一只火烈鸟》,好像真认为会变成火鸟。另一个人说是因为他连火鸟和火烈鸟的区别都没有搞清,怎么可能变。  还有两个在聊一个性奴的事,说最近简直毫无反应,可能已经死了,但又很难确定。  光线尖锐而污浊,夏天感觉指尖武器的冷意,疼痛终于退了下去,潜藏在皮肤之下,等待再一次摧毁他。  正在这时,他旁边的权贵动了一下,似乎收到了什么内部通讯。  不论他听到了什么,整个过程都死死盯着夏天,眼中亮着骇人的光,在期待什么血腥而肮脏的事件。  这一刻,夏天感到了清醒过来的第一个清晰而且强烈的念头:他要再敢把舌头伸到他嘴里,他非把那玩意儿咬下来不可!  在这麻木、寒冷与空茫之中,他再次感到某种熟悉的东西,小小的、刀子般尖锐的棱角,一种从年幼时就藏在他身里的一种不管不顾、近乎疯狂的憎恨,弄得他自己都疼痛不已。  他想他喜欢这种疼痛,也并不介意被它毁掉。那是他的一部分,和白敬安一样,他们都这辈子也摆脱不了这种疼。  “如果你在想白敬安的话,”他旁边的人说,“我可以告诉你,我们逮到他了。”  夏天瞪大眼睛,心脏朝着黑暗深处坠落下去,对方朝他大笑起来,带着发自内心残忍的兴奋。  “好吧,还没真的逮到,我太喜欢你刚才那个表情了,坠入地狱无非如此。”那人说道,“但你不会等太久了,他就在下面的某个地方,我们的人已经锁定了。半个小时内,他就会来和你做伴。”  他笑着摇摇头。  “我一直不相信他会回来,但你们就是——”他爆发出一阵无法控制的大笑,“这么好的兄弟,是不是?”  他俯下身,一只手捏住夏天右侧的乳头,色情地擦刮,直到弄出血来。他舔了舔指尖红色的液体,柔声朝他说道:“他不可能出去了,夏天,他很快就会来陪你的。”  夏天指尖冰冷,轻轻动了一下。  惩罚芯片仍开着,他觉得这是他身体里大量纳米性医疗药剂的作用,这两种功能是冲突的。  他盯着鸟笼顶的天花板,开始思考。  白敬安来了。不管权贵们怎么说,他肯定是有某种把握才会来的。  他做了什么,有何打算?接着自己能做些什么,又怎么才能做到呢?  他思考所有和毁灭有关的可能性。  等着小白。  白敬安拧断了一个卫兵的脖子,把尸体放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人反应挺快,刀子从他腰肋刺了进去,他为了不出声挨了一下,血把衣服浸透了。  他并不觉得疼,他不确定是哪个部分出了问题,也不关心。他打了针止血剂,把空针剂塞到口袋里,继续往前走。  他穿了身卫兵的黑色制服,正在那座奥林匹斯山的地底深处。  他的上方,狂欢的海岛如同闪耀圣光,但那片极乐世界的地下区域中,却布满牢房、刑室和迷宫,在这里,天堂般的华贵之地与腐肉的垃圾混杂一处,似乎是某种混搭特色。  五分钟前,保安们终于发现了他的入侵,已全面收紧控制,分区寻找。  白敬安解决了一波敌人,干掉了三个,但他不记得一共杀了多少人,可能二三十个,他不关心。  他毫不犹豫地朝更深处走去。  上方屠杀、肢解和变异过“食物”们的肢体堆积在地下。白敬安穿过走廊,看到人类的头颅和肢体像战利品一样处理了镶在墙上,表情各异,仿佛艺术创作。他看到各种形态的性奴,严重变异,其中一些在彼此疯狂捕食和杀戮,就算以杀戮秀的标准也是彻底疯了。  腐败的人体死时都扣着铁链,死后也带着链子在地牢中腐朽。  穿行其中,能让人从骨头里结冰。  正在这时,白敬安终端视野闪动了一下,红色警告标记疯狂闪动,显示紧急提醒,区域终极捕猎网已经启动了。  他脚步没停地向前。护目镜里闪出一大堆警告,捕猎网用的是权贵联合权限,算是高科技下的联合狩猎。它步步收紧,逮到他之前,没有任何人能解除。他被彻底困在这里了。  白敬安冷着脸关掉,这是条绝路,他早知道的。  但他并不害怕,他不需要退路。  但有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上面。  夏天就在那雪般灿烂阳光中的某个地方。  3.  白敬安闪身进入一扇门,同时打碎了里面的摄像头。  下一刻,搜索小队的脚步声穿过走廊,有人正在说:“c701-3区监控权限重置完毕——”  白敬安看了一下弹匣,一边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监控程序已经重置了,系统锁死,网已彻底收紧,别说道路,外面连丝缝隙都没有了。而在抓到自己之前,抓捕网络将不再接受任何其他指令。  与此同时,白敬安意识到自己躲进来的是什么地方。  这是间久无人至的地牢,已经锁闭了很久,但散发出一股肉体腐烂浓烈的腥臭气味。  白敬安突然意识到,他熟悉这种味道。  他转过头,看到墙上拴着的一个……人,身体高度地腐败肿胀,生出蛆虫,分不出是男是女。  他或她的下体是个大洞,散发出恶臭,竟还活着,不断地呻吟,呜呜哝哝,像压在地壳深处千万年的怪物,不像是人的声音。  但确实是人,做过基因改造,为了奥林匹斯山上某个“神明”邪恶的乐趣活着腐败了,好一会儿,白敬安才意识到这人一直在说话,不断地说“求求你”。  嗓音大概曾很好听,经过基因调整,没有一点嘶哑。但却早已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了,经过了调教,脑子坏了,只会说这么一句。  白敬安慢慢走到那链子拴着,已不像是人的生物跟前。  地牢里暗得要命,他站在那里,像从另一个牢室逃出来的恶灵,不属于此地,却又比什么都更黑暗。  人体仍不断咕哝着,眼瞳是极不相称纯净的浅蓝,有谁用技术保存过它,但在这大片的秽物中只显得诡异又恶心。宝石般双眼的瞳孔缩成了两个点,里面什么也没有,生而为人的东西早已消失,只是一地残留的污秽、腐败和仍无休止的痛苦。  白敬安垂眼看着,面孔陷在阴影之中,暗得如同一个纯粹的影子。 第97章 那瞬间夏天头皮都炸开了,简直是吞下一个炭块,他拼命挣扎,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对方饶有兴趣地把手指探得更深,玩他的舌头。  夏天咬了他的手指,那人朝他笑得很恶心,好像他是个什么不听话的宠物。  他给他吃了三样“食物”,每种都是个噩梦。接着让他自己选一样再“吃”,还要开口说“请求主人喂食”。夏天瞪着他一言不发,然后那些人就把他拖到刑架上去了。  东先生指名要用食髓者,说他死掉的那一幕太美好,有种他妈的“静止的废墟感”。  刑架的尖刺再次闪烁起妖异的红光,触碰到他的太阳穴,刺入,卡住。夏天哆嗦了一下。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东先生肯定花了钱。  在这上城众神们金钱与性的餐桌游戏上,钱和欲望是抛接的刀子,谁捐了款都能来笼子里和他“玩一会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下一秒,那疼痛降临了。钻进脑壳,揪出灵魂,丢进沸水中,无休无止地烧煮,没有死亡和宁静,是一种永远无法摆脱的疼,一旦经历过,就会永无休止在你灵魂中尖叫。  夏天叫出声来,东先生死死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像在欣赏极其重要的画面。  夏天有一会儿失去了意识,再次清醒过来时,他仍在刑架上,一身衣服都汗透了。有“蛇”给他注射了几支针剂。  “战神阁下,你要明白,”旁白冷冷说道,“我们让你吃什么,你就吃,让你怎么叫,你就怎么叫。现在,把嘴张开,让‘主人’喂你吃东西。”  夏天瞪着笼子,咬紧牙关。  对方冷笑:“好极了——”  他话没说完,好像遇到了什么意外情况。  夏天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看到了。  天空烧起来了。  是从西边烧起来的。  好像天穹正在大出血,由西方近地区域开始,如传染病般急速蔓延。不到一分钟,整片大地都染上了红色。  夏天听到旁白在问“怎么回事”,他转过头,笼子外面那些戴着精致假面、衣冠楚楚的客人发生了一阵骚动,有人开始打电话问怎么搞的,还有的去调浮空梭,但大部分只是悠闲地盯着赤红的天色看,好像只是件稀奇的美景。  正在这时,地面猛地一震,整片大地像都向下面陷了一陷。  外面有人叫了一声,惊慌终于像一丝暗火蔓延开来。  这几秒时间里,这片庞大白色城堡的西侧,天空已红得发黑,像是生了脓疮。血色浸透了云层,不像上城的火烧云,更暗,更红,层层叠叠,像血块一样凝在空中。  夏天的周围,笼子变成了噩梦般的色彩——那束打在他身上的光倒仍然神圣纯净,红色触目地铺展开来,角落的黑如结块的血般淤积和滋长,吞噬生命。  他们好像从来不是处于阳光白云的浮空城上,而是一座地狱血海的底部。抬起头,可以看到天空的血海中有游蛇般红色的闪电簇簇聚集,像腐物中的蛆。  那是浮世天堂的外部防御力场在抵御外敌。  在看到的一刻,夏天就知道这是什么,是焚灭者原型机在分解力场。  焚灭者是防卫部专门针对大型防御网开发的一个项目,不过公布前夕终止了。白敬安跟他说起过这玩意儿。他对这类事情简直如数家珍。  正在这时,脚下浮空的巨兽又是一阵战栗,“海洋”发出尖利的咆哮,被天空映成了血红色,浪头直扑白色的城堡,一派末世景象。  “蛇”从刚才开始已经没有了任何声息,控制者早溜了。  夏天笑起来。  他双臂张开,像在拥抱这毁灭。  白敬安来了。  东先生朝他走过来。  他一直在笼子里,除了最开始看了一眼天色外,便一直死死盯着夏天,眼中仍带着阴沉扭曲的兴奋,世界毁灭也阻止不了。  他舔了下嘴唇,舌头是鲜红色的,上面长着黑色和浅粉的斑纹,像有只软体怪物藏在他的身体里。  他突然笑起来,不理会外界,朝夏天说道:“战神阁下,知道吗,他们想把链子拴牢之后,留着你继续当‘战神’。但我想看别的。”  他朝夏天走了一步。  “只要植入些东西就行了。”他说。  夏天觉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与此同时,外面海水的咆哮变成了轰鸣,几乎听不见人讲话。优美如同油画般的水被激怒了,向高空扑击,浪花在这天色下如血一般。  海变成怪物,试图冲上岛屿,吞噬活人。  天空变成了内脏一般的黑红色,而洁白的云层几乎变成了纯黑,一块一块地压在空中。  夏天的对面,东先生咧开嘴,只看脸时不觉得,但笑起来的样子像用刀子在面具上切开了一条太大的缝。  一个改造人。不同于肢体基因变异,上层的某些人在尝试用些尖端科技对大脑进行侵入式改造。因为对身体影响很大,权贵们搞这个的不多,是项实验技术。夏天也是第一次见。  “我会对你进行一些重新的……编程。”那人说,“灵魂也是会腐朽和萎缩的,战神阁下,一个骄傲的人和原始只会蠕动和性交的生物间的分界,不过是一枚小小的生物芯片。”  他一直露着那副可怕的笑脸。  “不用太久,你甚至不会记得如何直立行走。”他说。  正在这时,笼着这片天堂的防御力场碎裂了。  东先生扭曲的面孔之后,夏天能看到天际的血色龟裂、分解,化为一片片黑红色的雪花飘洒下来,在城堡感应灯的照耀下像静静坠落的火。落在地上,燃起阴冷的火焰。  之后纯净的天空露出来,银河从广袤的天穹横跨而过。  没有阳光,夜色笼罩四野,原来浮空城正是深夜时分,黎明将至的时刻。  “从口腔植入,会有一点疼。”东先生说,“但别担心,等你驯服下来……”  他终于停下来,转过头。不远处腾起一股爆炸,火光大亮,射进关押战神的笼子,一时之间让黑暗更黑,光亮刺目。  接着又是一串炮击,大地震动,光亮大盛。天穹之下,一群鸟一般的东西飞过,发出嗡鸣声,进行射击。  一时之间,浮世天堂中四处闪着能量炮的火光,外面权贵身上的个人防御力场凌乱地闪烁,羽毛面具丢得四处都是,有人在大喊大叫。  在杀戮秀的赛场上,这种场面并不少见,但却从未出现在一场讲究的宴会上。人类世界和平已久。  “啊,自走军械团。”东先生说,“上城还真是什么都有,你的朋友不惜代价想把你救回去。”  他回过头,不再管这派战争和危机的场面,走到夏天跟前,伸出舌头。  那东西如蛇一般长而尖,有暗红的光在舌尖聚集,像高度腐败的肉,或是邪恶魔法的一点微光。  夏天拼命往后躲,舌头像品尝大餐一样慢条斯理舔过他的头发、双眼、下颌和嘴唇,又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  怪物脸上洋溢着喜悦,欲望把他从内照亮,火光之下,那张脸像是正在溃烂,狂热地想把所有人拖入腐朽之中。  与此同时,夏天弄断了手指的一根骨头,终于把右手抽出来。  自打从刑架里清醒过来的那一刻,他就在试着把自己弄出来,现在终于收到了成效。  小明科夫留下的纳米武器在指尖聚集,三秒钟内,一把枪出现在他手中,在枪成形的瞬间,他朝着那变态的下颌就是一枪。  他枪法很准,这个时候也一点不乱,子弹精确地从东先生左侧下颌射入,进入大脑,形成破片,发出沉闷的声响,又从右侧冲出。  温热的血洒在夏天身上,而东先生竟然还没死,他晃了一下,因为充血赤红的眼睛张大了看着夏天,像只饥饿至极的丧尸。  夏天又朝他额头射击。  脑浆四散,夹杂着线路和芯片,舌尖上那点光仍固执地闪烁着。夏天开了第三枪。  他浑身都在发抖,但在枪管下,怪物欲望和恶毒的光凝固了,然后消散,死亡降临。  不管这位东先生怎么有钱,有怎样毁掉人的本事和欲望,枪都会管用的。他也都是会死的。  夏天盯了一会儿,那丝战栗仍在胃里,阴冷恶毒,令他作呕。  他转过头,再次继续把自己从刑架上挪出来。  白敬安不会喜欢看到他现在这样子的。  白敬安开着浮空梭冲上地表时,没人注意到他。  这里变得宛如战场一般,到处是炮火、枪击和炸弹。  三个小时前,他便转移了天工阁两座仓库的自走机械军团,通过天达的自助式物流车送往第九卫星城。  十分钟前,载着这批军械的车子穿过浮世天堂西侧的地下高速,在直线距离最短的时候,它们照着早已设定好的指令脱离货仓,带着长枪短炮,朝目标地狂热地奔涌过来。路上所有的路障都对它们放行。  如遇阻碍,格杀勿论。  它们将在防护罩破损的一刻到达,并会无差别杀死此地的绝大部分活物。  而同一时刻,浮世天堂大地的工程学结构将会坍塌,成为一堆废料,坠向地表。  在上世界的各种各样武器、废料、终止项目、工程缺陷、自动化和权限中,白敬安精确地找到了那条毁灭的线。  他计算了每个细节,精确到每一秒钟,不容许任何一点误差,并以最大的效率和冷酷开始执行。  他也的确没有出错。  所有埋下的毁灭引线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地面乱成一团,火光四起,四处可见扫射的鸟形机、蝎式炮、电击鞭和组合重炮,以及林林总总的小型机械,每一个都是杀戮秀策划组们花样杀死选手们用心良苦的集合。  与此同时,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强,庞然巨兽发出最后的悲鸣,所有人感到一个失重,又极为勉强稳住,并慢慢朝着一个角度倾斜下去。  所有的权贵都在撤离,并指责主办方“需要加强安保”,苍穹冷漠地笼罩四周,大地将要坠落。  在和平的上城,即使是最顶尖的权贵也没能防得了这样的算计。太久没发生战争了。  白敬安转过一个弯,朝着那座锁着夏天的巨大笼子冲过去。  然后他看到了他。  一个他妈的巨大的笼子,亮着近乎神圣的橙黄色光,夏天就在那里,长发散着,被锁在一座刑架上。那怪物咬住他的半个身体,尖端有血红的光芒闪耀,只是一会儿时间,那些食肉的“神明”便几乎把一个鲜活的人吞噬殆尽。  那些人还在他脖子上套了个项圈,连着个漆黑的链子,嵌在墙上。  夏天半边身体上都是血,挣扎着试图离开刑架,脚下横着五具尸体。  显然刚刚杀了几个嘉宾秀里试图转移他的人。即使落到了这个地步,他仍旧碰一下就会致命。  白敬安车子不停,抓起旁边恒星重枪,朝着笼子连着开枪。  他一刻不停地开了五枪,纳米的笼子像沙子一样碎开一个大洞,烧着零星的火,在夜幕中像薄纱一样丝丝飘散。  白敬安开着车子冲了进去,夏天转头看他,他还卡在那座集上城禁锢技术于大成的架子上动不了,好像不大确定看到了什么。  白敬安跳下车,脸色比外头的天色还阴郁。他走到夏天跟前,抬手架住那人的肩膀,把他往刑架外面扯,一手抬起枪,把火力开到最大,朝着那东西连着射击。  墙壁很快在能量弹下碎了,刑架依然坚挺,白敬安阴沉着脸不断开枪,直到把架子彻底打碎,变成一堆刺棱横生的垃圾。  他转身,又朝着夏天身上的链子开枪。  链子非常结实,他拿着把恒星重枪,一枪居然没打断,他连着开了十三枪,链子终于碎了。 第99章 太阳已经升起,他们一路进入下城,从一条悬浮公路上远远看到阳光灿烂的n7区。  阳光照下来,温暖而壮阔,让这片城市有一种奇异的神圣感。  那之外的区域,上城投下的阴影越发触目惊心,灯光显得如此微弱,什么也照不亮。浮空城下,整个世界都在黑暗之中。  n7区此时热闹非凡。  映空湖的水刚退去没多久,四处可见垃圾和淤泥,所有人都是初来乍到,从不见天日的下城聚集至此,来看阳光。  白敬安从未想到他的家乡有一天会笼罩在这样的光下,并再次聚满了人。那些人将在这里生活,做生意、打架、恋爱和死掉。他们也谈论杀戮秀、战神夏天和白敬安,谈论n区暴动,还有白林——下城人总是在说白林。  白敬安下了悬浮公路,转入地面驾驶模式,进入n7区的街道。在救夏天之前,他便在网上定位了一处落脚地点,应该能躲上一阵子。  这么多年后,他再次回到了这座城市,寻求庇护。  不同于纪念秀里伪装的舞台,真正的n7区荒废已久、肮脏破碎,正在阳光下慢慢伸展开残破的肢体。  白敬安娴熟地转过一个弯角,他从骨子里熟悉这里。他知道所有的转角、砖块、建筑板、广告牌和上着锁的下水道口。虽然他的记忆已被吞噬,是个不可恢复的黑洞,但一些东西固执地存在。  这是他的家乡。  前面有个店面屏幕在放《黑暗之子》的视频剪辑,其中一幕是幻想着白林去上城第一次看到阳光的样子。上城人喜欢幻想这些,但白林这辈子也没有见过阳光。  事实上,那人最后也没能救到想救的人,他所有想守护的,他的家乡、朋友与梦想全部死去了,埋在了黑暗中。  只是人们仍在传说着反抗。  现在,白敬安穿过即使在阳光下仍显得阴冷的街道,仿佛仍能看到角落的骸骨,属于所有那些他们曾努力守住,却失败了的人。  阳光终于光临此地,照在坟墓之上,街道仍旧是原来的街道。  他听到后座的夏天在后面迷迷糊糊叫:“小白?”  “嗯,我在。”白敬安说。  夏天安静下来,又睡了过去。  白敬安从后视镜里看他,他蜷成一团,抱着枪,梦中仍旧处于痛苦和警戒之中。  嘉宾秀的第五天。一座到不了头的地狱,终于结束在即。  但事情不会这么结束的,他毁掉了整座浮世天堂,那儿现在还是个杵在空中的大洞,没人能做出这样的事而不用付出代价。  而夏天……夏天还没有被粉碎掉,那些人还没把他啃食得什么也不剩,不会放过他的。  他们是群庞大的只会吞食的怪物,只会毁掉所有的美好之事。就像曾吃掉白桑、白林、他的整个家乡……  白敬安又抽搐了一下,差点没把稳方向盘,但很快控制住了。  用药过度的损害正在显露出来……但现在不是出岔子的时候,嘉宾秀还在继续,情况并没有好转。  虽然这一刻,看着阳光下的街道,他突然不切实际地觉得一切会好起来。有什么抚平了可怕和黑暗的沟壑,让他觉得很安全。  为了守住他要守护的,他能够杀掉任何需要杀的人,做出任何极端的事情。  后座上,夏天做了噩梦,惊醒过来。  他做噩梦时也很安静,只是蜷得更紧,呼吸急促,指尖颤抖,抵御不知哪里来的敌人。  他醒得很快。白敬安正准备叫醒他,他便猛地张开双眼,手死死抓着枪,一时不知身在何方。  他空白了一会儿,阴沉着脸爬到前座,手在发抖。白敬安转头看他。  “没事。”夏天语带轻蔑地说,“就是个梦。”  他从储物柜里翻出之前在自助餐厅买的一小袋水果糖,递了一颗给白敬安。白敬安接过来,草莓口味的,糖纸亮闪闪的很漂亮。他又自己挑了一颗大概是橘子口味的。  夏天撕开糖纸,看着外面,说道:“n7区?”  “嗯。”白敬安说。  “我来过几次。”夏天说。  他看着这片阳光下既如垃圾堆一般残破,又璨然生辉的城市,突然说道:“他只是为了他妹妹而已。”  “有些事情,明知道不行,但你就是非做不可。”白敬安说。  他们周围,阳光与上城投下的阴影泾渭分明,像道裂痕。这座城市带有某种力量,在他周围延伸,带来温暖,还有偏执、暴力与仇恨的鼓励。  夏天咬着颗糖,在阳光下又朝他笑。  白敬安攥着自己那颗,心想这糖大概真的非常甜。  白敬安把车转入定好的房产,这是供上城人过来“朝圣”用的,沉没的映空湖倒像个连接,让两城间的联系加强了很多。  白敬安停好车,收拾了里面的武器、食品和医疗包——他一直备着,夏天会需要的——走进这栋隐没在阳光边缘的民居。  房子里除了必需品什么也没有,但收拾得很干净,夏天高兴地发现卫生间里有热水,说道:“我要先洗澡。”  白敬安点点头,目送那人消失,浴室里传来水声。  他神经质地听了一会儿,转身去拿治疗仪的盒子,有一瞬间,突然心跳加速,浑身发抖,他一把按住桌子,站稳身体,没有摔倒。  他吸了口气,觉得情况还行,继续拆开治疗仪,一边朝从浴室出来的夏天说道:“坐着,我看一下你的身体情况。上衣脱了。”  夏天不大情愿,但还是脱了,白敬安一眼看到他后背的鞭痕。  想必已经好了很多,但仍旧密密麻麻,简直难以想象之前惨烈到了什么地步,白敬安试探着伸手去碰,夏天身体猛地绷紧。  “会好的。”夏天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说,“别管了。”  白敬安放下手,冷着脸“嗯”了一声。夏天低头看着茶几上的枪,身体绷着,拳头紧紧攥着,看不清表情。  白敬安走过去,突然用力抱住他。  自打认识夏天,他跟人的肢体接触简直比记忆里所有的都多,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抱住他。  那人小心地放松下来,把下巴放在他的颈窝里,在发抖。  “我、我没法说这个……”他小声说,“这次特别疼……特别疼,小白……”  “我知道,我知道。”白敬安说。  他觉得自己也在抖,因为愤怒指尖都在发热,心脏变得极其柔软,但又被未知的力量狠狠击中了,疼得受不了。  他无法移动,但又从没这么想去毁掉什么,让什么人付出代价!  也不知道那些人都干了什么,夏天身体的各项指数一塌糊涂,乱七八糟,简直让人怀疑他怎么还能走路。  白敬安用的是用祭品殿的权限搞到的浮金医疗部最新款全科仪器,可居然都没法给出治疗意见,只能建议他等着。  白敬安看数据看得一脸阴沉,夏天说道:“没事,就是下药下猛了,过几个小时代谢出去就好了。”  白敬安想,他说得大概没错,至少他的外伤很快会好起来的。这些人用最极端的方法折磨他,又什么都往他身体里注射,修补外表,让他看上去仿佛完好无缺,在神圣风格的灯光下保持着优良消费品的样子。  嘉宾秀这事儿……不会就此了结的,但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和夏天分开了。他没法再来一次了。  夏天伸手触碰他额角的一处伤口,表情忧虑,但指尖很温暖。白敬安躲了一下,说道:“我没事,你……”  他话没说完,下一瞬间,整个世界变得漆黑,颠倒过来,他朝着什么地方坠落下去——  夏天眼明手快地一把扶住他。  白敬安挣扎着想站稳,说道:“我没事,你坐回去……”  夏天理也没理,把他拖到沙发上,又去拿治疗仪,白敬安一手无意识地抓着夏天的手臂,想叫他回来,好好处理伤势,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像所有的言语都破碎了,身体不听使唤……那黑洞始终在他体内,空洞、巨大、尸横遍野。他从不是完整的,那座地狱吞掉了太多的东西。  但他必须再把自己拼起来,情况还很糟糕,他不能在这时候出事——  “你得处理伤口,小白,”夏天说,“再这样你会死的——”  白敬安想说他不会死的,虽然残破不堪,但他能坚持很久不粉碎掉,能拿起他的枪,做出最好的规划……但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抓着旁边伤痕累累的队友,他好不容易才救出来的,再消失了怎么办?  但夏天并没有消失。他把白敬安扶到床上,脱了制服。一身黑衣上血并不显眼,白敬安也不觉得疼,不过大概伤得不轻,夏天脸色很不好看。  那人给他处理了伤口,定位了身体情况,注射了治疗针剂。  白敬安终于找回了一点说话的能力,他努力让自己显得正常一点,有自信一点,虽然他还在发抖,根本控制不了。他朝夏天说道:“我没事,只是用药过度,你的伤得处理一下……”  “你躺着!”夏天说。  他把他按在床上,还把毯子拖过来。  毯子很暖和。空气里有股消毒水的味道,白敬安能隐隐听到窗外n7区的喧闹声,松松垮垮地包裹着他,巨大又安全。  夏天说道:“我会照看咱俩的,你睡一会儿。”  白敬安不觉得自己应该睡觉,情况仍然很糟糕……这不是一个能够睡觉的世界,你得一直醒着,守着你最重要的东西。没时间治疗,伤口只是会溃烂而已,上城有足够的药物能解决。  但夏天按着他的力量很大,居然还伸手顺他的头发,好像在顺一只受伤动物的毛。他动作很温柔。  接着白敬安发现是自己没有力气了。他手脚发软,疲惫感沉沉压下来,好不容易积攒的力量都在床铺和这不切实际的安全感中消失了。  “睡一会儿。”夏天说。  白敬安闭上眼睛,他无法抗拒,没有选择。他心想着他可以只睡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应该不碍事……  他很快就睡着了。  白敬安的睡眠从来都是轻浅而且有条件的,但这一次,睡意像是一种新生事物一样,带着暖和与麻痒从身体里生长出来。他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过。  他醒来时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也想不起来身在何方。  他浑身仍在疼,像是被拆碎了勉强拼回来的,而且拼得根本不对。他感到莫名地恐惧,好像一会儿睡眠让他失去了极端重要的东西,他伸手去抓枪——  这时他看到了夏天,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没发生什么事,夏天蜷成一团睡在他旁边,在呼吸,伸手就能碰到。  白敬安能感到体内虚弱的颤抖,头还在疼,这没什么,他知道会有这个阶段,现在情况已经很好了。  他动了动手指,确认如果需要的话能在第一时间杀死入侵者。他应该没留下任何能找到这个地方的线索,但是——  他知道自己必须停下来。  他早已经想过所有的可能性了,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否则这焦虑真的会把他拖下地狱的。  他看着旁边蜷成一团的人,温暖、安全、活着。他靠过去一点,伸出手,轻轻搭在夏天身上。  夏天醒了,但没睁眼,指尖在他手臂上蹭了一下,又睡了过去。  白敬安听着他的呼吸,感觉温暖又安全,把整个世界都填满了。  他也闭上眼睛,再次进入了梦乡。  2. 第101章 这里是上城科技和享受的顶点,但感觉又是在一个黑暗而未知的混沌之地。  “我就喜欢这种血和枪火中一路杀过来的‘好兄弟’,”有人吃吃笑道,“白敬安可是为夏天冒了大风险呢,战神阁下该‘身体力行’地感谢他一下。”  “我希望他明白人无非是牲畜,最终只会跟从性本能。”又有人说。  “你想让他上白敬安吗?”  “我认为我们应该让他主动一点。夏天很能扛,他的问题在于太不合作。”  “白敬安上他也是一样——”  “当然不一样——”  “无论如何,白敬安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惨痛的代价。”  “我们该全都写在菜单上。”  “那也得一样一样来。”  这班权贵们舒适地坐在炉火旁,讨论这诡异而恶毒的话题。  “他俩搞一场能赚多少?”有人问。  “现在不行,不能挂牌。”一个戴装饰性眼镜的小个子说,他穿着华贵,但神态中的一些东西又像个冷漠的市场分析员。  “战神名声正是最盛的时候,他必须不可战胜。”他说,“等到他陨落,在粉丝眼中沦落为色情明星,缺乏后续价值,只有床戏称得上噱头时,才是挂牌时间。”  “我们得赚到每一分钱。”  “不会太久的。”  “嗯,下一届我们直接在所有选手体内植入耳机和惩罚措施,到时把他俩分开,设定非对抗不可的情境,他们会再爆出一波热潮,结束时就差不多了……”  “我喜欢这次的造神营销,虽然一切的狂热都是阶段性的,但在事发时还是令人激动。好像真有某种意义。”  灰田听得头皮发麻。  这片空间如此虚幻,好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不管夏天到时候情况如何,”有人说,“下届又有什么新鲜货色,他一定要在明年的嘉宾秀邀请名单上。”  他旁边衣冠楚楚的同伴表示同意:“我有很多戏码,准备在下场嘉宾秀时和他好好‘交流’一下呢。”  他们继续讨论赚钱、体位和想看的各种细节,衣冠周正,是上城真正的掌权者,可说的东西极其变态。一切对他们而言都无非是空洞的泡沫。  而最终决定这场“床戏”要怎么演的方式,居然是他妈的抽签。  灰田看着抽签结果,结结巴巴地说道:“但……但他不会做的……”  “你跟他说,他要不干,就让他妹妹代替。”  灰田没听到说话的人是谁,可能是这里的任何一个。  语气中带着笑意,轻快而冰冷,好像此事无关紧要,他说过很多次,也做过很多次了,丧心病狂之事只是道司空见惯的甜点。  灰田浑身冰冷地坐在那里,她没敢问迪迪在哪里,应该在她家里的,但……  她从来到这里开始就不怎么清醒,但这一刻她很确定一件事。  夏天和白敬安必须照他们说的做。  这班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2.  灰田站在下城这栋小小的公寓中,桌上散放着杯子和枪支,衣服随便搭在沙发上,夏天和白敬安只休整了一晚,却让这儿几乎有种家庭气氛。  但现在一切错觉都过去了。  两个杀戮秀明星站在单薄的灯光下,表情很吓人。灰田希望他们能说点什么,可是没人说话,一切停滞在悬崖之前,无法向前一步,空气都凝固了。  灰田鼓起勇气说下去。  “听着,如果你们不这么做,今晚就得回到‘宴会’上去。”她说,“他们得给你们一个足够羞辱的教训,确认你们仍是顺从的。不会有很多人看到的,只有最高层那些——  “别这么看着我,你们不会想把迪迪扯进来的!”  屋子里一片死寂。  夏天张开手掌,又死死攥住,灰田不太确定他是否在尽力控制去拔枪,但这动作像垂死的挣扎。  “她在哪?”他虚弱地说。  “我不知道……”灰田说。  他不再说话了。  夏天从来都是个知道该做些什么的人,他身体里好像天生就有某种机制,即使生活在这种黑暗中,也从不混淆,不会迷失。但当来到上城,他终会知道什么叫走投无路,无从选择,只能把尊严交出去,让那些人碾碎。他甚至还必须主动配合。连死亡都已从选项中消失了。  好一会儿,她听白敬安说道:“我们具体要干什么?”  那人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飘,很遥远。灰田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可她仍在这里,像他们一样,无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会……给你们一些注射药物,你们……身体上必须得有反应。他们准备了内置式耳机,有些细节……”她干巴巴地说,“他们说……你得接吻,得有插入和内射……天哪……”  她盯着地板,艰难地说下去。  “他们说……这次你得在下面,白敬安……”她说,“夏天,你……”  夏天猛地拿起桌上的杯子,朝墙上砸过去。  它发出惊人的破碎声,水和碎片溅得四处都是,她哆嗦了一下。  “我没法干这个。”夏天说。  “你没有选择!”灰田说。  “我干不了!”  “我知道,但是……”  白敬安说道:“我们会做的。”  雅克夫斯基认为,上城权贵们最大的问题是混淆。  他们无法区分食欲、性欲、爱、理想、仇恨或是毁灭……他们无法区分活着和死去,贪婪让所有的分野模糊和消失,只留下欲望本身,并最终化为恶意的虚无。  这些人一年又一年地堕落下去,到了现在,已经进化得基本就是一群怪物。  他很确定靠着目前这点酒,自己是无法度过这个演播过程的,于是又从恒温柜里搜罗了十几瓶,摆在能看见的地方。  他也没管是什么酒——肯定极其贵,不过能醉就行。  这不是他第一次管控嘉宾秀了,这事从来用的都是上城最顶尖的后台班子。在这种秀上,你不醉得半死是没法干下去的。有时候还得加点儿记忆屏蔽。  在替魔鬼工作的时候,人的大脑是没有足够承受能力的。  灰田给了那两个受害者内置式耳机,薄薄一片贴着,几乎感觉不到,但这将掌握整件事情的进程。  她结结巴巴说了一些具体要求,雅克夫斯基很高兴不用自己说,没人会想说这个。她留了一瓶润滑剂,还给了他们注射了针剂。  白敬安站在阴影中,用一副仇恨的表情看着枪式注射器,灰田说道:“非得这样不可,听着……你们必须得勃起,必须得……完成这个。这是最好的提案,你们承担不起这样的损失。”  白敬安默不作声地伸手接过来,日光灯的暗影下,他像一块冰。  他面无表情给自己注射,他肯定知道这东西可能会毁了他,不过样子极为镇定。灰田看了一眼夏天,不敢走过去,白敬安伸出手,说道:“给我吧。”  灰田把针剂递给他,白敬安转头看夏天。灰田用最快的速度离开那间屋子,雅克夫斯基猜她大概会待在哪个角落等着结束,努力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  这是个光鲜亮丽的城市,大部分人能干的也就是对角落的黑暗视而不见。  那两人站在房间里,屋子很安静,好像和刚才没有任何差别,但已经是一处绝地了。  两个杀戮秀明星,居于民众信仰的巅峰,却又是浮金集团的财产,需要时是玩具士兵,又或是表演色情戏码的傀儡。  雅克夫斯基看到白敬安走到夏天跟前,盯着夏天的眼睛。他想,不得不说他是个很有勇气的人,在这时候仍然试图控制局面。  夏天往后躲了一步,他一直是更情绪化的那个。  但雅克夫斯基也知道,在需要的时候,夏天同样是那种冷酷和狠得下心,并且极具控制力的人。经历过那些事的人根本不完整,也知道如何舍弃自己的一部分。  这两人在某些方面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夏天只是在白敬安跟前能放心地情绪化而已。  白敬安说道:“听着,我们必须这么做,我们没有选择。”  “我……我没办法……”夏天说。  “只是上床而已。”白敬安说,“我们必须……我们不能……这没什么的……”  他没法再说下去。  雅克夫斯基知道他想说什么,迪迪还在外面,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付出的代价……但还有别的东西,从最开始见到白敬安时,他就觉得那副波澜不惊的外表下有别的东西……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那是仇恨。不知源自何处,但在他身体里烧灼,让他无法放手,拖着残缺不堪的身体,甚至都无法去死的巨大的仇恨。  房间里,白敬安抓着夏天的手腕给他注射。夏天顺从了,只有白敬安能让他听话。  雅克夫斯基醉得差不多了,但那一刻仍然感到寒意,他知道权贵们用的是什么药,效果有多强。这会是一个惨烈的夜晚。  周围很安静,节能灯的光线如薄冰般覆在身周。  整件事情都有一种虚幻和荒诞的感觉,但夏天和白敬安知道并非如此,莫名的噩梦很快将发生在他们身上。  白敬安吸了口气。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再次说道。  夏天点点头,抬眼看他。  白敬安面无表情,好像事情非常简单,很快就能搞定。  他们这些人都知道,这年头你不毁掉自己的一部分是活不下去的,你得出卖一切换取一点点机会,最后还是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夏天想起第二轮结束时支冷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不觉得有什么,在下城时,他母亲和姐姐就卖身,不然没法活下去。只是他拿的是枪而已。  他不介意钱上面沾着血或是别的什么,他只是……很愤怒。他永远都无法原谅。  他慢慢凑过去,亲吻白敬安的嘴唇。这吻非常轻柔,带着暖意,他想起自己曾经亲过他,在战场上,带着硝烟的味道,当成一个很有趣的玩笑。  耳机里传来一个声音:“不行。”  两人同时僵了一下,那声音继续说道:“用上舌头。要湿吻。”  他们意识到这是谁,总导演,雅克夫斯基,从杀戮秀抽调到这里来,年度最佳策划,做了这个折中方案的人。他声音冷淡,压抑,并且绝对喝醉了。  他想,整件事都是个噩梦,朝着深渊滑落,像是世界上就没有人清醒。  夏天想退一步,白敬安一把拽住他。 第103章 但这就是那些人想看的,要他在镜头前展开身体,露出脆弱和渴求的表情,想要被一个男人插入和撕裂,演一出肮脏色情的戏码。  白敬安无意识地伸手想去碰自己的阴茎,正在这时,一个声音插进来。  “别让他碰。”  两人同时都僵住了,白敬安眼睛张大,欲火之中,最深处的灵魂全是愤恨与阴冷。那声音继续说道:“他必须从后面高潮。”  白敬安突然去看摄像头。耳机那边的人不和他说话,只和夏天说,好像他只是个物件,以供观赏的受害人。  白敬安眼眶发红,发丝凌乱,模样撩人,但眼中全是极度的愤怒与毁灭欲,简直就是气疯了。  而任何了解白敬安的人都不会觉得这是什么虚弱、色情和富有趣味的威胁,他有骨子里效率又深思熟虑的冷酷,还巴不得世界毁灭。  “听着,”耳机那边的人说道,“你们绝不会想来第二遍的。”  白敬安移回目光,没有再动。他吞咽了一下,即使屈辱到如此地步,陷在这场供人取乐噩梦般的表演里,被强迫地定位在性欲的高热之中,这动作压抑而克制,仍在试图自控。  他抬起手,让夏天抓住他的手腕,压在头顶。  在如此狂暴药物的烧灼之下,这对战友仍旧动作有序,情欲丝毫压不住眼中的愤恨,但对彼此的动作却很温柔。  夏天的另一只手仍抓着削尖的床头柱,他几乎是面无表情的,身体绷到了极点,控制着动作。  白敬安抬头去看着他一手的血红,这一眼温柔又很悲伤。夏天没什么更亲密的动作,只是看着他。  这种光线下,他的目光幽暗而痛苦,白敬安点点头,夏天缓缓抽出来一点,用力顶进去。  白敬安猛地一颤,张开唇,却没叫出来,他的双腿紧紧绞着夏天的腰,接纳他的性器。  夏天退出一点,再次顶进去。  场面淫靡,只有喘息和性交的撞击声,两人沉默不语,这应当是一场疯狂的性爱,但动作却又极尽克制。  夏天长发散着,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那完美的身材紧绷下的力量,渴望摧毁什么,又死死控制住,让他有一种爆发般的张力。  白敬安的后穴紧紧绞着他,在他身下完全展开。那是战士经历血战并破碎过的身体,腰身有力,每根线条在暴风般的撞击中痉挛和战栗,他双腿大张,只能接纳,任另一个人的阴茎反复碾压内部的敏感点。  他偶尔溢出一丝急促的喘息,仿佛垂死之人的挣扎。  夏天每顶那里一下,都能看到他眼中因为快感狂乱的空白,指尖绷得死紧,药效强到了极点,就是为摧毁最坚定的意志准备的。  他腰身扭动,说不清是拒绝还是渴切,一切混合在一起,可仍固执地没有一点声音。  夏天动作越来越快,撞击的力量一下比一下重。屋子里,肉体撞击的声音清晰可闻,不时传来淫靡的水声,两人的喘息急促又破碎,混合在一起,鲜血触目,地上散落着杯子的碎片。  白敬安疏离冷漠之下的性感被全部扯了出来,展示在摄像头下。  这性交爽到极点,又是个噩梦。  白敬安高潮将要到来的时刻,两个人都感觉到了。  那人眼中透出浓郁的痛苦和屈辱,却又被蚀骨的欲望烧沸了。他最后的力量被压榨出来,后穴越绞越紧,透着扭曲和诡异的热度,从最羞耻的地方把他点燃,摧毁。  整个世界都变得虚幻而颠倒,光线和注视无所不在,现实消失了,他们坠落到了地狱的深处,这里高热而淫秽,没有尽头,没有意义。  白敬安嘴唇沾着血,灰瞳大张,向着高潮攀升或是向地狱跌落,瞳孔收缩,这感觉似乎爽到了极点,但他的眼神却又像是野兽知道自己死亡的一刻。  他终于溢出一丝带着哭腔的呻吟,强大的意志终于被撕碎了一条缝,这声音细微、破碎而绝望,又如同春药一般蚀骨,勾起人的施虐欲。  让人想把他彻底碾碎,在身下变成淫荡的碎片,只会尖叫和哭泣。  一流的消费品,最顶尖的战士,现在却无力动弹,只能任人予取予求,身体高度敏感,碰一下就会颤抖,后穴死死绞紧侵入的凶器,供人得到征服的满足感。  没有碰前面,白敬安在夏天身下高潮了。  最后一刻他张开唇,眼神已被烧成死亡般的空白,夏天不知道他是否想要说什么,他无法进行任何请求,他们没有权利。  他只能任由这屈辱的高潮发生,在另一个人的侵入下射了出来。  夏天仍按着他的双手,肩胛骨收紧,后背线条绷紧,身体处于高度拉紧的状态,说不清是快乐还是痛苦。  他没有射。  他的下身仍旧坚硬,渴望插入和进攻,一点也没有射出来的趋势。早着呢。  药物狂暴地在他身体里燃烧,有一会儿,他觉得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不管撕碎什么人——  夏天强迫自己停下来,给白敬安一点时间。  那痛苦至极,床头柱上全是红色的液体,但他手上的血已止住了,伤口在愈合,纳米机器人还未完全代谢出去。  夏天手掌冷酷地向后滑,再一次把伤口割裂开来。  他动作极大,几乎把手掌刺穿,疼痛才终于让他清醒了一点。  他能感觉到治疗机器人引起的烧灼感,和他一身的伤和强烈暴力与性的欲望混合在一起。  狂暴的药力在大脑中尖叫,带着疯狂与恶意,想把一切撕成碎片。而纳米医疗机器人一窝蜂地涌向伤口,修补神经。  夏天抬起头,他仍压着白敬安的双手,能看到他手腕上那枚蓝色的卡通发圈。  他吸了口气,眼中一片阴沉的杀气,他知道他得继续。  “夏……天……”下面的人轻声说。  “我在。”夏天说。  “这药不太对头……”白敬安说。  夏天的阴茎还在他身体里,他自己的下身迅速又硬起来了,药物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黑发一片凌乱,眼中好一会儿没有焦距。他的小腹上沾着自己的精液,姿态色情而脆弱,但语气很冷静。  他说道:“我恐怕要精神崩溃了。”  他看着夏天的眼睛,有一会儿焦距再一次消失,像是现实世界在他眼中消散了,透过青白的灯光,他只能看到一座永无出头之日的地狱。  白敬安控制了一下呼吸,看夏天的样子仿佛他仍是最好的战友,而自己仍是战场上控制一切的战术规划。  “我三分钟之内会崩溃的,”他说,“我不知道接着会怎么样……”  他停了停,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他接着说下去,吐字清晰,一脸偏执的坚定。  “你来接手,你非得结束这件事不可,明白吗?”他说。  夏天看着他。  “好。”他说。  白敬安眼中透出一点点微弱而悲伤的笑意,在这深渊中像亮起的微光,闪了一下,三分钟内,就会彻底熄灭了。  这是一场完全针对于白敬安这种极具控制力的人的惩罚。  权贵们不只要性交,要春药,还要彻底的崩溃与摧毁。  而夏天必须看着他崩溃,钢铁般的神志被毁掉,在摄像头前毫无尊严,沦落在情欲之下——还必须是个行刑者!这就是那些人想看的。  夏天抽回全是血的手,掠了下散乱的长发,上面沾上了血,也在脸上印上一绺鲜红。他沾着血的黑发又散下,面孔在灯光下阴沉宛如恶魔。  他压紧白敬安,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再一次把阴茎抽出来一点,狠狠顶进那人的身体。  白敬安发出一声喘息,只无力在撞击中痉挛了一下。  他的判断是对的,夏天能感到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彻底凌乱,不复原状。有什么恶毒黑暗的东西藏在他的血液中,已经攫住了他,把他朝一个恐怖的地方拖过去。  他曾逃离家乡,又回来寻求庇护,但在这熟悉节能灯的光线之下,凶手们再一次把他从一个有尊严人的形态中拽了下来,让灵魂跌进高热的深渊。  他视若珍宝的理智消失了,身体抽搐,开始无意识地挣扎,非常猛烈,竭尽全力。  夏天死死压着他,面容冷酷,一边继续操他。他样子充满侵略性,又有一种强大的控制力。  白敬安的挣扎让阴茎滑出来一点,夏天压稳他,刚刚滑出去的阴茎又回到原来的地方。白敬安哆嗦起来,双腿无力在他腰间动了一下,已经没力气绷紧了,只能无力地大张着,在撞击下颤抖。  最里面……白敬安拼命隐藏的残缺灵魂暴露人前,灰瞳里再也没有任何理智,只有狂乱与恐惧。他的身体却仍被定位在“熟透了”的状态,不得不回应每次撞击,每一次顶弄都会引发一次近乎痉挛的收缩。  他张开唇,在撞击中发出一声沙哑的呻吟,浸透了情欲,防卫已经撕裂,再也没有力量隐藏,所有人都能听见。  他破碎、性感,所有的坚持和骄傲都只是情色消费的刺激的部分,简直能打上明码的标签。  空气里都是血、汗水和精液的味道,在这色情的噩梦之地,夏天意识到白敬安在说些什么,听不清楚,他已无法清晰地说话,像失去了理智的孩子一样发出含糊的哭腔。  他听到他叫一个叫“小桑”的人,不断请求某些人不要死掉。他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没法停下来。  一切冰封和自制之后的白敬安,残缺不全,疼到了极点。  夏天俯身亲吻他,他长发散下来,有一会儿挡住那人的面孔。一想到有多少人看到白敬安这样子,看到时在想什么,他简直要发疯。  他的战友彻底崩溃了,不断叫着他那片地狱中腐败尸体的名字,在他身下哭泣,全无形象。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却因为极端的快感抽搐着,含着另一个人的性器,哭声在撞击中发颤,滑到了最深的地狱之中,供凶手们看这个灵魂有多么破碎。  白敬安再一次从后面高潮了。  他后穴无可控制地收紧,再次射精,并非用于性交的器官带来巨大的快感,生理状态被彻底扭曲。  有一会儿,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喘息和轻微抽噎的声音,之后淫秽的目光仿佛无以计数的尖叫,让夏天眼睛都红了,被战友的血浸透。  他还是没有射。  夏天浑身都在抖,在节能灯的光线下,他像一只受了伤、极度暴躁的野兽,眼中烧着赤红的暴戾与杀气,样子却又色情至极。他得不到满足,性感中充满了侵略性与毁灭欲望,是致命的毒素。  一丝霓虹灯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渗进来,整片空间都有一丝阴郁的暗红,仿佛触碰到他都会见血。  但他稳稳地按着白敬安的双手,被迫到了极点,却仍控制着节奏。  他动了一下,白敬安的下身又有反应了,夏天抽出一点阴茎,再次用力顶上他体内的某个点。  白敬安又一次战栗着叫出声来。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自控力,声音里带着恳求的哭泣,无助、绝望,像在指望着施暴者的怜悯。他已经变成了一小片血淋淋的残骸,却仍在被迫燃烧。  “小桑……”他已神志不清,哭得像个孩子,“我……不能……我没法活下去的……啊……啊——”  那些最悲惨的恳求和他叫床时的哭腔、颤抖与色情感混合在一起。  “求求你们……”他哭着说,“我……好……痛……”  他声音里带着那样的绝望,一点点力量都会碎掉。  而他已经碎了。最终,他的要求都没有达成,所有的人都在他面前死去,腐烂,把他独自丢在了那片地狱中。  而夏天面无表情,继续这场噩梦般的性爱。  这像是一场暴行,一场肢解,凶手稳定、冷酷、毫不留情,保持着稳定的节奏和发了狠的目的性。只有失去了灵魂一部分、经历过最痛苦肢解的人才有这样可怕的理智,和冷酷的计算。  公寓里灯光闪了一下,像被什么力量捻住了,亮不起来,屋子里鬼影幢幢。 第105章 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空荡荡的,他没看见白敬安,但知道他还在这栋屋子里,就像是野兽的直觉。他想他大概在自己的卧室。  夏天走到厨房,打开灯,看看有没什么吃的。他不觉得白敬安有吃过东西。他会需要点什么补充体力的。  他翻了一下柜子,发现右手使不上力,在发抖,才想起来伤口忘了处理。他懒得再弄,继续去翻出一些用得上的食物,这栋房子备有一切生活用品,好像真的有人能在这里过上幸福生活似的。  他准备煮点面,居然还找到些蔬菜,白敬安会需要柔软一点的食物。他希望他会愿意吃饭。他需要吃饭。  一只手不太方便,不过他是个搞杀戮秀的,就算单手对厨具的控制力也没有问题,他把面煮熟,味道闻上去还不错。  这时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他有一会儿没敢转头,只是盯着煮面的锅,但每根神经都绷紧了。他听到白敬安慢慢在料理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脚不太利索,扶着桌子,小心翼翼。  夏天把火关掉,拿了碗,盛了白敬安的份,多放了些热汤,转过身,小心地端到他跟前。  白敬安坐在那里,他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洗了澡,换了件衣服,脸色很苍白,但厨房橘黄的光线为他镀上了一点暖色。在这样的地方,他看上去单薄而无害,有种居家气质,是那种应该站在阳光和安宁客厅里的人。  他一脸阴沉地看着夏天的手。  夏天下意识地把手背到后面去,他希望白敬安能先吃饭,可那人盯着他,并不准备放过这件事。  夏天小声说道:“忘了。”  白敬安叹了口气,想站起身,夏天连忙说道:“我自己弄。”  他看着那人坐回去,才走进黑暗的客厅中去找医疗箱。这里一片冰冷月光,照不亮任何东西。他转过头看厨房里那一点光,桔黄的暖色溢出来,白敬安在那里,这几乎让他感到畏惧。  但那里又仿佛是地狱的一个出口……夏天知道不是真的,却无法控制地渴望。  他默默拿着治疗绷带回到厨房,白敬安坐在料理台边看着他,仍旧虚弱,但眼神直接,毫不放松。  夏天放下医疗箱,在他的监督下处理了手上的伤口。白敬安盯着他,不允许一丝马虎随便。  夏天包扎了伤口,治疗绷带里的镇痛成分生效,他感觉好了不少,一点暖意泛上来,他动了下手指,向白敬安表示并不严重。  他回到座位上,把自己的食物拖过来,又把白敬安的碗往他那边推了推。  白敬安终于接过来,拿起筷子,两人默不作声地吃掉食物。他们都筋疲力尽,急需补充能量。  空间有种空落的气氛,恶战摧毁了一切,把他们的一部分挖空,吞噬,家人般的关系在那高热的情欲下烧灼一空,坚实的土地化为灰烬,一切显得空空荡荡。  但桔黄的灯光洒下来,食物让胃里腾起一点暖意,又产生了某种居家的氛围。  夏天能感觉到白敬安在看他,他没法回视。  “我看了下外面的情况,”白敬安低声说,“嘉宾秀的购买率还在增加,闹得很大。”  夏天点点头,白敬安接着说道:“都是笼子里的那些……”  夏天的手抖了一下,碗落在料理台上,发出轻微的撞击声。他把手收到桌子下面,他在发抖,可能是冷水冲太久了,或是药效的问题,他不知道怎么停下来。  白敬安沉默下来,看着他。  “没事。”夏天说。  白敬安仍不说话,夏天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说道:“真的,其实……也没有很疼……”  他听到白敬安猛地站了起来,走到他跟前,他浑身都绷起来,确定这人的表情肯定很不好看。  “我们不会有事的。”白敬安说。  夏天盯着地板,手死死攥着。  那人伸手碰了碰他的头发,夏天躲了一下,椅子腿和地板发出尖锐摩擦的声音。下一刻,白敬安突然扣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他仍然很虚弱,但用了全力,绝不容许挣脱。  他盯着夏天的眼睛,眼中一片偏执阴暗的怒火,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不会有事的!”  2.  他们吃完饭,夏天收拾碗碟,丢进清理机,又擦了擦手上的水,回头看白敬安。  那人稳稳地直视他,穿着件白衬衫,头发还有点湿。两人刚刚吃过饭,坐在厨房里,可样子没有任何居家平和的影子。  在豪宅、伤痛和暖和的晚餐之后,两个杀戮秀明星都冷着脸,暖色的灯光一点也未映入眼中。上城的光从来温暖不了任何东西。  “小白。”夏天说,声音缓慢、清晰又冰冷,“这事儿不会这么了结的。”  他站在桔黄色的暖光下,但一切的温暖都像在他周围终结。这愤怒不再是平日烧灼般的怒火,而是阴冷而平静的,远非一时冲动,而是一种冰冷、死寂而不容转圜的东西。  “我们会杀了他们。”夏天说,“所有的人。”  “他们每一个,”白敬安说,“都要付出代价。”  夏天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厨房的灯光下,杀气如同阴冷的刀刃,拒不沾染任何暖意。  他们对视了几秒,纯粹的仇恨与毁灭在亮着暖色的厨房里燃烧,白敬安伸出手,递给夏天一枚蓝色的卡通发圈。  夏天接过来,把头发扎好。  “我们讨论一下细节吧。”他说。  他们来到客厅,这里自动调到了夜间模式,单面玻璃拢起来,在夜色中如一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堡垒。  白敬安坐在黑色的沙发上,很柔软,能让人一下子陷进去。这是另一款奢侈家具品牌的定制款,不过对他们而言,这栋称之为“家”的房子无非是另一个陌生的所在,像路边偷的一辆车。只有他们都在的时候才有意义。  他打开全息屏,媒体关注程序早就亮起了红灯,一路升至浓郁的深红,已经没有更极端警告的色彩款式了。  在他们身陷嘉宾秀的一个星期内,韦希和艾利克却被邀请参加了一个叫《黑暗逃亡》的真人秀。  这种秀很少在比赛正式结束前举行——第四轮甚至还有两场赛事没有结束,但他们就是弄了。  秀难度高得前所未有,选手遭遇惨不忍睹,韦希从水泥悬崖般的高台落下,进入一片疯狂交媾变异生物的领地。艾利克跟了下去,在那鬼地方折腾了五个小时,好歹是活了下来。  两人现在都在医疗舱里,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白敬安熟悉这一套行为模式,他一点也不怀疑如果他俩在嘉宾秀中不够听话,他们的队友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即使他俩当时根本看不到,但那些人仍然会这么做。因为他们有能力。  他俩浏览了这一切的危机,发现嘉宾秀又被剪辑成了两个半小时的真人电影,再度售卖。其中包括了所有的大场面和色情镜头,节奏一流,画面专业。  这款真人电影又掀起一次购买的热潮,可以更便宜、快速和友好地帮人以快速理解杀戮秀的战神们是怎样地璀璨和拒不屈服,这又是一场多么酷、真实、疯狂又令人热血沸腾的逃亡。一场史诗般的胜利。  未来的某一天,权贵们会把那场噩梦般的床戏也拿去卖,赚得另一波热度。人们把他们的血肉和灵魂消费完毕,再一窝蜂离开,寻找新的食物。  但在此时此刻,战神殿的主页仍杀气腾腾。  夏天双目低垂,手持重枪,白敬安站在他身后,半边面孔陷入阴影之中,两人通体都是硝烟的气息。  上世界仍陷在战神、反抗与英雄的梦境中,整片大地都在梦中燃烧。  祭品仍在以惊人的速度增加,资本创造的神明正坐在神殿中,清点武器。  权贵们显然注意到了他们的不正当权限,不过主要认为是粉丝所为。有几个部门发来了调查函,两人理也没理,一边查看祭品,交换意见。  他们语气克制,又杀气腾腾,本能之中就知道怎样合作,有效地杀戮和摧毁,这种配合让人感到安心。  大殿里石壁坚实,光线柔和,但角落投下的暗影又仿佛深渊一般晦暗。  夏天在祭品里找到一个嘉宾秀全部参与人员名单,整个人简直都要烧起来了。他神经质地不断给图片排序,眼神幽暗,只亮着一点灼热的白光,计算着杀戮的过程,指尖都有点发抖,只有在杀戮的火光中才站得稳。  白敬安之前给祭品数字设了个备忘录,这会儿响起急促的铃声提醒,仿佛什么重大时刻即将到来。  白敬安看了一眼,朝夏天说道:“比起十个小时前,祭品增加了百分之百。”  夏天转头看他。  他手里还拿着根长鞭——是防卫部深渊系列卫星的全部权限,鞭子仿佛由无数细小的触手组成般不断蠕动,但他稳稳拿在手中。  他们拥有的不再是刀子、枪和火箭炮,而是更为巨大的致命之物。而杀戮秀选手们从来不会嫌手里的武器太过强大,他们存在于上城的目的就是毁灭。  夏天没说话,他们目光交换,一片疯狂与灼热。  他们眼中总有类似的东西,好像当你向未知之地跃下时,总能在对方眼中找到一片立足之地。  “我们不需要一个一个杀。”白敬安说。  “嗯,”夏天说,“我们可以搞得……非常大。”  “非常大。”白敬安重复,把玩手里金色的匕首,突然朝夏天笑,“我们会有大麻烦的。”  他看到夏天眼中映出自己的影子,笑得像一团燃烧的灼白色火焰,样子有点陌生。夏天也朝他笑,右手动了一下,但什么也没做。  他说道:“我喜欢麻烦。”  然后眼神移开,又去看一柄长剑。  他目光幽深,难以言说,白敬安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发现有一绺翘起来了,他压了两下,又觉得在虚拟空间这行为简直是愚蠢。  他想了一下,伸手去揉夏天的头发,想找回旧日相处的熟悉与自在。那人下意识去躲,不过白敬安动作很快,打定主意不让他躲开。  他当然摸到了,他熟悉夏天发丝柔软的触感,他用力揉乱,指尖还不小心把发圈勾了下来。  夏天的长发散下来,发丝从他指缝间滑过去,夏天没再躲,只是任他把他的头发弄乱,好像以前时那样。  他穿着件黑色的t恤,洗澡肯定就是随便冲了一下,从衣柜里闭着眼睛拖出件衣服出来穿,根本没看穿的是什么。那是上城哪个顶尖奢侈品牌,布料勾勒出完美的身材,火焰般的暗纹随着他的动作偶尔一闪。  他长发几绺拂在裸露的手臂上,发丝中能看到一小截脖颈,手脚修长,充满力量,让人觉得……  白敬安迅速收回手。  夏天低着头,长发垂下来,看不清表情,身体紧紧绷着。  白敬安紧紧攥着发圈,想了一下,又伸手递还给他。  夏天接过来,扎起头发,又抬手去清点武器,白敬安也去干正事。  他们偶尔交换一句观点,一切仿佛仍旧平静如昔。  白敬安惊醒过来,在黑暗中张大双眼,急促地呼吸,有好一会儿觉得根本没有空气。  他梦到了那张床,梦到摄像头,就像曾在下城看到的一样,圆形的镜头,如同一只只空洞的眼睛对准他。  那时他一身重伤,因为谁死了哭得一塌糊涂……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战友濒死身体抱在怀里的触感,记得血的温热,和人死去时无可挽留的冰冷。  可这一次,他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双腿大张,供那些人——  他强迫自己停下这个念头,只是个梦,已经过去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盖着毯子,大概是夏天弄的。他之前在清点武器时睡着了,身体仍旧没有恢复,感到深入骨髓的疲惫,他被挖空了,好像永远也填不平。  在醒来的那一刻,他指尖颤抖着向前伸,无意识想去触碰什么——  他知道他想去触碰什么,这些天——只是一个月而已——他养成了习惯。  他想去碰夏天。  那人总是在他身边躺着,平稳地呼吸,当触碰到他,知道他仍旧守住了,那会平抚恐惧,几乎能让伤口再次开始愈合。 第107章 他听到视频里自己的呜咽、恳求和诅咒,夏天始终没有任何声音。  他张开双眼,伸手去触碰全息图像中夏天的面孔,那人没有丝毫表情,压在他身上,落得如此地步,仍是一副保护者的样子。  白敬安走出房间,夏天把客厅收拾干净了,准备了午饭,坐在餐厅的椅子上,摆弄棉花糖。他拆了绷带,在试手恢复的情况。  看到白敬安出来了,他抬头看他,露出一个微笑,样子小心翼翼。他扎着那个卡通发圈,阳光之下,美好得像个归属。他见过的最温柔的人。  他想起之前看到过一些嘉宾秀的广告图像,除了爆炸和逃亡的大场面外,几乎全是夏天在笼子里的那些……东西。  弄得极其色情,仿佛他所有的抗争、愤怒、帅气……他的长发,他的笑容,他疼极了时的泪水,他骨子里灿烂而骄傲的东西就是专供人享乐的。  嘉宾秀的视频卖疯了,除了那些关于反抗和热血的部分,他知道很多人拿那些视频其实是干什么。  如果说自己最悲惨的画面还放在权贵们的案头,以供享乐,待价而沽,夏天的已经贴上价格标签,成为高热上城狂欢派对上的食物、酒精和迷幻药。  白敬安有一种强烈的渴望,走过去,用尽所有的力量抱住他,揉他的头发,告诉他一切会好的。  他还想把他压在墙上,威胁他,强迫他告诉他他有多痛,让他哭出来,还想让他脱掉上衣,看他后背的鞭伤恢复了多少——  假装所有的记忆、战栗、屈辱、恐惧和扭曲的渴求都不存在,他们好好的,没有被夺走任何东西。  那欲望如此强烈,烧灼灵魂,不切实际地想去威胁和杀死什么,想去毁灭世界,只要能把一切恢复原状,让他们变回以前的样子,毫无芥蒂,互相开玩笑,找回他好不容易找到的生活。  但他不能这么做,威胁不可能达到效果。  而他知道,他永远不会再去满不在乎让夏天脱衣服了,那个人也不会再因为开玩笑而亲吻他。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夏天唇齿的触感,不会忘了他在床上喜欢咬人,急了时会咬得很疼,但又让人兴奋。  他不会忘记他们身体交合的感觉,那人的一部分在他体内,他……阴茎的形状,情欲之中轻柔的亲吻,还有他眼中欲望的火焰……又那么温柔盯着他的时候。  但这却又是那个人这辈子最大的屈辱,他大概恨不得自己死了。  深渊就在那里。  白敬安想,他无论如何都要让一切恢复原状。  不能再提那时的事,他以一种不管不顾的偏执想,不要再伸手碰夏天。  绝对不能再碰了。  直到一切恢复。  正在这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两个杀戮秀明星第一反应是去拿枪,并且做好了各种应对敌人的准备,蓦然生起的杀戮欲望取代了所有的别扭和微妙。  但接着他们反应过来只是门铃响,还需要探听一下情况。  白敬安迅速拖过悬浮屏,调出摄像头,发现外面站了一大堆人,疑似记者,不像来找麻烦的。  不过这事儿也难说,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夏天一手拿着枪,走去外面去开门,白敬安在后面准备策应。  夏天打开门,摄像头的闪光瞬间淹没了他,无数问题铺天盖地砸过来。夏天面无表情把手背在身后,枪藏起来,不过一点也没有诚意。  白敬安试图听清这些人在问什么,这时,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男人开口了。  他面带微笑,胸有成竹,说道:“两位,我们是浮空主城警察局的,有一桩谋杀案,希望两位回去协助调查。”  那瞬间白敬安想起为什么觉得他面熟了,他知道这个人,他是主城警察局的负责人。  嘉宾秀前有警察来问第二轮结束时案子的事,白敬安关注了一下相关信息,在警察局的主页上见过此人的照片。不过后来他发现警局铆足了劲在进行各种新闻炒作,发展还异常狗血,就没再关注了。  现在,这些人显然——带了记者——准备来个突然袭击。不然他们不可能没有收到任何通知。  “我们已经有了证据。”负责人身后一个年轻些的警察说道,是在嘉宾秀开始前询问第二轮赛事后他们不在场证明的家伙。  他的样子与其说在对他俩说话,不如说是在和记者们交流。  “两位既然敢干,咱们也就别废话问什么事了,跟我们回警局吧。”他说。  夏天冷着脸看着他们,无数摄像头前,他一脸毫无掩饰的煞气,白敬安看到他握着的枪紧了紧。  “我们在吃饭。”夏天说。  “两位,咱们都知道你们干过什么,你们有大麻烦了……”领头的警官说。  “那也要我先吃完饭。”夏天说。  他甚至没再把枪藏起来,只是在手里拎着,一副一肚子火没处撒的样子。  记者们又是一片兴奋的喧哗,领头的警官有点不知所措,杀戮秀选手可不是说逮就能逮的,他们家一般也都是个军火库。但这火药味又让他格外兴奋起来,他说道:“你不要以为你是‘战神’——”  夏天一把把门摔上。  正午的光线好像丝毫都没有照亮他,他筋疲力尽,暴躁至极,瞪着关住的门栋,还能听到外面的嘈杂声。那些人只想得到更多的反应而已。战神阁下,每一张照片,每一个新闻都能让点击率飙升,人们饥渴难耐,分食他的一切。  然后夏天转过头,朝白敬安露出一个微笑。  “去吃饭吧。”他说。  白敬安点点头,把枪收起来。  他并不觉得饿,但他想和夏天一起回餐厅,解决他们的午餐。  有大麻烦了,他想,但又隐隐地松了口气。他们将再次无视心里的深渊,以战友的身份迎接一切。  他们……必须只是战友。  2.  警局的人带了三辆黑色的坦克式装甲车来,黑漆下有某种高温焖烧一般红色的底纹,仿佛来自地狱的火焰车,十分上镜。  一起来的还有群身穿防暴装束的警察,看架势简直是要去打仗。不过大概就是想在记者跟前秀一下存在感。  战神的新居是一片开阔的花园,多云天气,云层压向地面的地方黯淡如山,朝阳的方向白得发亮。  他们吃饭的一会儿时间更多人聚集了过来,让这里宛如一场小型杀戮秀的现场。  领头的警官穿了身新制服,带着他的警队杀气腾腾地站在花园中,自我介绍叫万成烈,是主城警察局的负责人。  他向夏天和白敬安出示了逮捕令,然后抬起手,后面的人递上了一对高端制御器来。  这东西模样如同一只黑色的鲨鱼,在阳光下光芒流转,天价产品,被铐上了纳米级别武器都发动不了。  夏天上前一步,挡在白敬安前面。  “你来试试啊。”他说。  万成烈盯着他,他们对峙了几秒钟,高级警官上前一步,说道:“我们在405饲料厂找到了他的dna,夏天。”  夏天面无表情地听着,拎着枪,挑衅地站在他和他的大阵仗之前。  艳阳之下,盛放的虞美人花海像战场狂放燃烧的火焰,白敬安站在他旁边,保持随时可以做出战术反应的距离,样子十足是一对罪犯。  万成烈双眼一瞬也没离开夏天的面孔,满眼狂热,仿佛他是什么人生宿敌。  白敬安正在思考那天晚上的事,想着有没遗漏什么可作为证据的东西,万成烈扬声说道:“何定流,还记得吗?!”  白敬安怔了一下,心想:谁?  “防卫部的将军,一手促成的n区大屠杀向浮金集团的外包,第一个在病毒方案上签的字。”万成烈冷冷说道,“他后来外派到了冰山私保,名下的案子还有t2镇压和鬼歌事件,你们消息很灵通——”  夏天快速扫了白敬安一眼,眼中一片茫然,白敬安也回视他,眼神的飘忽程度跟他差不多。  “他是n区大屠杀真正的祸首之一,”万成烈说道,“别说你们不知道!”  对面的犯罪搭档做出很酷的样子,满心茫然地听着。  新的记者继续朝这方向聚集过来,也不知道怎么弄到的通行权限。  四周全是上城最顶尖的节目组的标志,这片空间处于高热状态,大部分人只是兴奋听着,但当万成烈说出那个名字时,也有几张面孔紧张起来,抬手打电话。  同时,整座上城都在看这一幕,正午的阳光下仿佛有数不清的饥饿的眼睛。  警方显然一点也不急着让他和夏天上车,巴不得能全程在镜头下公审呢。  万警官朝夏天的方向走了一步,露出一个捕猎者的笑容,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你们藏得不错,我们差点找错了人。”他说道,“但谁能想到,会有一个拾荒者看到你们三更半夜去405饲料厂的画面呢。  “如果你们第三轮就死在杀戮秀上,早就变成了一堆破烂再生资源,被忘得干干净净了,可是现在,上城谁不知道战神阁下啊!  “你们的计划很好,但我们也不是吃干饭的——”  白敬安突然意识到万成烈说的人是谁。  他们曾在饲料厂的废料堆里看到过一件昂贵的衬衫,有人捅了那个死者十几刀,夏天还拿着研究了半天,说这衣服是没法回收了。  有人在他们之前来到那座饲料厂,毁掉了一具尸体。  白敬安以最快的速度登录警察局主页,搜寻相关的信息。  现场气氛发酵,万成烈在镜头之前,厉声向他们说道:“别装了,你们从一年前就开始计划这桩谋杀了。  “你们从去年三月就已经在何先生身边种下了保安漏洞,这是一次计划缜密、冷酷无情、跨时一年两个月的谋杀。不得不说,是个真正的杰作。  “我一直在想,何定流身份隐秘,在上层的圈子里很受欢迎,怎么就结下了这么了不得的仇家。我们查询了所有的可能性,知道在过程中找到了什么吗?”  他故意停了停,周围的一圈人屏息凝神地听着。  “何定流,”万成烈说,“在下城反抗军的暗杀黑名单上,是排名第一的那个。”  人群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喧闹,阳光之下,如同没有边际的火药库,随时会自燃。  夏天一脸茫然地听着,白敬安想,他大概脑子里想的事跟自己一样——反抗军?  怎么又开始了,烦不烦人啊!  这些年来,n区事件一直是上城娱乐圈的王者,其中最激动人心并被演绎最多次的部分,就是反抗军了。  ——一直在秘密活动的下城英雄们,有着如此这般的黑暗和愤怒的过去,复仇的欲望一直在黑暗中燃烧,从未熄灭。  简直有个阴谋论都要扯上反抗军,每年上面都有摄制组去下城拍《反抗军探秘》,但凡碰上不喜欢他们的人,也一律安上此类名头。  这组织是不存在的,怎么解释都没用。  居然还有个暗杀名单,肯定又是一群媒体工作者自己编的。  “有人给了你何定流身份的情报,”万成烈朝夏天说,“你来到上城,和白敬安接了头,定了计划。为了接近他,你甚至不惜参加杀戮秀——”  他说的每个句子都很娴熟,理所当然,能听出之下隐藏着巨大黑暗的阴谋,而且多半能在哪部电视剧里找到原型。  不远处,一个记者叫道:“据说现任的杀戮秀总规划乔格也在暗杀名单上,你们准备杀了他吗?”  他声音很高,极度亢奋,像根高高竖立的引线一样,在阳光灿烂的花园中扬起。  “你们有多少人,已经对上城渗透到了什么程度?!”又有人叫。 第109章 他俩在警局最可怕的遭遇,很可能是无止境的签名。  不过雅克夫斯基依然指示下面的人进行各种各样可怕的猜测与剖析,让危机感升温,造成一触即发的气氛。  官网的主视频剪辑也迅速到了位,煽动人心。  雅克夫斯基观看视频,夏天和白敬安……并不触碰彼此,但保持着互为策应战友的距离,不时交换眼色。阴影依然存在,但眼神的交换不只为战术意图,更多只是习惯与安心。  没有力量能分开他们。  夏天和白敬安正在离开警局,太阳已经西斜,渗出不安的红色。  实时视频中,所有人都能看到夏天的枪随便插在后腰,毫无掩饰的意图,阳光在他长发上镀上一层燃烧般的橙黄,从来都不是权贵们毯子上宠物柔顺的皮毛。  白敬安走在他旁边,不像战术规划,倒更像个血和枪火磨砺出的战士,在平静的建筑中反射冰冷的光。  他俩正在聊n区暴动时的一场战役,夏天说道:“——场面特别大,隔老远都能看到爆炸。”  “我喜欢爆炸。”白敬安说。  夏天笑起来,白敬安也朝他笑,语言和肢体的动作都无比熟悉,轻松自在。阴影仍在,但在一起时好像能填平所有残缺。  这世界有时摧毁什么简单无比,但有时候却极其困难。  总会有那种东西的,好的东西,在地狱里也非要固执地保持原样。  雅克夫斯基看着他们穿过大厅明亮的落地窗,踩在主城现代的建筑中却仿佛行走于战场之上。  夏天又开始向白敬安说一次击杀,笑得绚烂又危险,白敬安专心地看他。炽热的阳光在他们周围伸展,两个煞星比划和交谈,铺天盖地全是杀气。  雅克夫斯基听夏天说道:“我超级喜欢爆炸——”  与此同时,主屏幕上一道红色警告的曲线猛地扬起,像道凄厉尖锐的音符。  周围所有的悬浮屏都起了反应,如同有人从虚空投下一块巨石,浪潮瞬间淹没城池,鲜血涌出,一片混乱。  雅克夫斯基呆在那里,他眼前几乎所有屏幕都开始放同一画面。  是浮空城的俯拍视频,他一时不确定是哪里。这年头城市和城市很像,无止境地彼此复制,有同样连锁的旅店、餐馆、商场和健身馆。只是一些地方更繁华,阴沟里的血肉更密集。  这片疯长的城市的西侧,正发生一场巨大的坍塌。  大片建筑像是纸做的盒子一样轻易便塌陷了,湖泊和溪水咆哮四溅,树木绝望颤抖,倒地折断。进食了无数血肉的浮空巨兽濒死,发出凄厉的吼叫,响彻天地。  有人在大叫:“第七卫星城西城黑林区的浮空引擎!”  “沉了!”  雅克夫斯基想,确切地说,是第七卫星城西缘的炼狱死刑娱乐园……沉了。  更多的近景信息狂乱地涌进视野,他看着熟悉的园林和废弃状建筑。  那里是好几个电视台——包括主电视台和网络私人台——的重要拍摄区域,主要搞死刑犯折磨游戏。  上世界的死刑犯娱乐相关的产业极为巨大,存在大量见不得光的利益争斗,它吞噬过不知多少惹了麻烦或就是长得太好之类的无辜者,是上城娱乐业的又一片藏污纳垢之所。  现在,这精巧残酷的玩具破碎,向下跌落,下方一片漆黑,如同万丈深渊。  后续信息浪潮一样急速涌入,立刻有组织宣布负责。  屏幕中,反抗军烧着火焰的废墟标志迅速亮起,红得刺眼。  这班人自称反抗军,当地保安公司猜有近三百人,他们带着重武器,经过一番激烈的枪战,死了二十多个人,硬是冲进了重重保护的浮空引擎维护区。  不再是巧妙的病毒式入侵,而是大规模、有计划、纯粹的暴力破坏。  雅克夫斯基一边看网络上赤红的关注曲线,一边迅速查看宣布负责的信息。  一般人也就是写一段话,这班人简直是写了本书,表示此娱乐园的罪名完全罄竹难书,还要求当局立刻释放夏天和白敬安。  雅克夫斯基不知道领头的是谁,但知道在今天之前,此人绝对不是反抗军。  在半个小时前,他们是了。  报道的主持人一派战争降临的兴奋语气,说道:“这班人有着明确的撤退方案,绝不是自杀式袭击的纯粹暴徒!现在当地警方和保安公司已经介入追捕,但还没有头绪!”  他说话的样子简直要在摄像头前燃烧起来。  那是因为在此之前,这班“反抗军”肯定幻想过很多次如何毁掉那个地方,雅克夫斯基想,直到主城的警局在摄像头前笃定地说战神是“反抗军高层”,夏天和白敬安在烈阳下肆无忌惮地笑。  一切的愤怒与毁灭欲都找到了出口。  他看着窗外,疯疯癫癫地笑起来。  下午的阳光炽热橙红,笼罩在平静的主城之上。  但无与伦比巨大的阴影降临了。那是从地狱复活的死者,是黑暗的正义,无可抗拒,仿佛报应。  每个人都这么相信。  并将死于这迷乱、痛苦、绝望的狂信。第五十一章 玩场大的  1.  灰田没去警局接夏天和白敬安,权贵们再次把她叫去了沙龙,托她“带个话”。  灰田极尽所能避免靠近那儿,它像是处于时间之外,一个虚空之中的地方,永远地古色古香,烧着壁炉,主人们彬彬有礼,容貌和言谈的字句也是永恒不变的。  她选了一套衣服,照例是从时尚杂志上拷贝的,反正在那里穿什么都尴尬。  她接入虚拟空间。  壁炉的火光亮起来,空气里有一股松木和古老家具的味道,温度和她上次到来时丝毫未变。  她站在门口,局促不安,仿佛蝼蚁去见不可言说的神明。  “……盈利性膨胀快要到头了。”沙龙里有人在说。  “想不到周期这么短。”另一个人说。  在说钱,灰田想,腔调总是十分文雅,好像不是世上最血腥的生意。  她小心地走进去,没人看她。  “无论是科技发展,还是人口繁殖,都是越往后越疯狂的加速度。”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灰田认出那种市场评估员的神态。那人继续说道:“造神营销已经进入收尾阶段,就差给他一个壮烈的死法了。”  “白敬安呢?”  “能留着吗?我喜欢他。”  “他一个人倒无所谓,但大概留不住。”有个人笑,好像这是一场逗乐的表演,“夏天死了,他死也会给咱们好看的。”  这话引来一阵笑声,灰田觉得浑身发冷,还很想吐。  她站在沙龙的角落,这里没有人让她坐。  她低头又看了一眼网上的最新信息,警局之外,摄像头铺天盖地,无边无际,等待着传说中“领袖”的到达。  自从反抗军的事件以来,上城跟狂乱疫病爆发似的,无论点开哪个频道,都全是同样的画面。  ——第七卫星城正在坍塌,没有了浮空引擎,那庞然大物如此脆弱,化为无数破烂的垃圾,坠入下方的黑暗。  庞大壮烈,如同末日。  但一切不过是这些人手中的玩具,一次营销游戏。  “我仍然觉得用不着这么急。”又有人说,“只要夏天出来说几句话,把节奏压一下,周期还可以再拖长一年……”  “时间长,但赚得不一定更多。”  “你是想明年嘉宾秀再和他玩玩儿吧。”  他们就这个问题讨论了一会儿,语气轻快趣味,又一场上流社会的趣味击球游戏。  灰田再次去看场外,浮金一台正在直播夏天和白敬安离开警局。  下午橙红的光线笼罩世界,仿佛爆炸冷酷的火光。夏天正向白敬安比划什么,两人脚步稳定,既是亡命之徒,却又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看到他们出来,外面的人群爆发尖叫和轰鸣,朝前涌动。  一个记者冲破了警戒网,朝他们叫道:“请问,你们对反抗军的事有什么看法?!”  一个保安人员走过来要把他拖走,夏天做了个“等一下”的手势,那人便退开了。  他并没有权限,建筑、保安甚至他自己的所有权都是浮空城的。但保安毫不犹豫地听从了,好像夏天理当控制一切。所有人也都觉得理所当然。  对面飘过亮着反抗军标志的幻境飞艇,这标志几个小时内烧遍了上城的每个角落。  燃烧的光线也一时间映在所有人眼中,这一小片空间积聚了巨大的火种,正要开始焚烧。  夏天开口。当他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我认为,”他朝记者说道,“反抗之人,都能叫‘反抗军’。”  记者呆呆看着他的面孔,好一会儿才找回语言。他说道:“反抗军是一支成熟的群体,有自己的历史、标志和原则,规模巨大——”  “还有目标。”夏天说。  他看着脚下无数的节目组,还有警察和路人。  高楼大厦望不到边,广告牌层层叠叠地铺开,一片繁华又虚无的天堂,人们眼中全是着了魔般的渴望。  橙红的艳阳照在城池之上,战神眼中全是毁灭的火光。  他突然抬起手,做了个手势。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战神的指尖,所有的光都聚集于此。  夏天指尖向下,有一秒钟灰田以为是一个拿枪的动作,接着她意识到,夏天画了一道坠落的曲线。  她的呼吸都停了。战神笑得仿佛世界毁灭,没有力量可以阻止。  他说:“毁灭上城。”  灰田哆嗦了一下,退出屏幕,在这里分神可不是好主意,这些人需要全部的关注。  她重新独自站在古老而虚无神明的居所中,刚才看到的东西让她喉咙里烧着某种火热的东西,她说不准是什么。  反抗军是不存在的……应该是不存在的,没有可能啊。  只是在卖东西而已,每个人都狂热地想要相信什么……相信愤怒、残缺、不公和痛苦并非毫无意义,只是日复一日空洞地尖叫。总有一条路的,会有报应的。  灰田孤零零站在那里,半个小时后终于有人跟她说话,朝她微笑,说“灰田小姐来了”,跟她不是他们老早就叫来的一样。  她知道他们并非想惩罚她,只是习惯了别人的服务。 第111章 他们坐在光线之下,田小罗、堤兰和无数人在黑暗之中。  大厅到处都是反抗军的logo装饰,和反抗军毫无关系——说真的,谁会去给暴动设计logo啊,多半是上城哪个记者弄出来的。  但出自谁手并不重要,信念需要找到承载,知道从哪里开始燃烧。  “浮空城是个金钱养育的庞然大物,没有理性,没有良心,没有心脏,”小明科夫说,“它只会盲目滋长。”  他靠在沙发上,表情像在说打怪的游戏。  “你毁掉任何一块,对它都没有意义。”小明科夫说,“但如果让它快速膨胀,就像气球,最后——”  他双手分开,越来越大。  “嘭!”  白敬安和夏天不久前刚刚讨论过“玩场大的”这件事。  上城背负的腐尸与幽灵堆积如山,白敬安知道,他们很快也会成为其中之一。但他们不会顺从地走进地狱,死都会从那庞大的黑暗中撕下一块,带进焚烧炉中。  他们讨论计划,修正方向,补充细节,计算着几率,却并不是活着的机会,他们没有活着的机会。他们算的是死前能对这个地狱造成多大的破坏。  他们会给那些杂种搞出个大动静的。他喜欢大动静。  而无论如何,这次他和夏天都会在一块儿。  白敬安和夏天折腾了一整天,半夜才回到住的房子。  他困得不行,洗了个澡就趴在床上爬不起来了,公司大约想在最后一段时间集中把他俩的商业价值压榨殆尽。  白敬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做了个梦。  梦到的是下城,他没看清周围的景色,但是很确定。  一定是他还很年轻时的事,钢铁的天穹压在头顶,但他胸中烧着热烈的火,这火焰让他觉得很安全,他还那么年轻,随时会去做什么大事。  但梦里他在和某个人接吻。  嬉戏般的亲吻,对方咬了他的舌尖,他咬回去。他们唇舌交缠,十分放松,有很长的时间慢慢玩这个游戏。  那人的唇舌带着甜味,说不准是什么,让他想尝到更多。  他一手插进对方的长发中,揪紧,吻得更深。那人呼吸急促起来,亲吻仿佛火线,把身体里更大的火勾引出来,焚毁一切自制——  白敬安突然意识到那甜味是什么。  水果糖。  夏天!  白敬安猛地清醒过来。  他躺在床上,心跳很快,梦里那种……被挑起兴致的感觉还留在身上。  他深呼吸,努力把这梦从脑袋里扫出去,还有梦中自己惊慌后退时一瞬间看到的那张面孔:他的战友长发散着,嘴唇微微张开,泛着水光,眼瞳几乎漆黑,燃烧着欲望。你会为了满足他去做任何事,不管是毁灭世界还是别的什么……  够了,他对自己说,停下来。他这辈子都不该想这个!  只是……他到现在也无法去回忆嘉宾秀的事,想起来就极度屈辱,怒不可遏。但他却又再也无法忘记夏天亲吻起来的感觉了……甜的,有他之前吃过的那颗桔子水果糖的味道……  白敬安努力把这念头甩出脑子,他不能三更半夜的回忆……这个。  上次看到嘉宾秀广告时,夏天差点把大屏幕给轰了,这事他沾点边都受不了。他们必须让那件事消失。  只是他大脑里某个部分肯定曾愚蠢地想过,如果有一天夏天放松、愉快、真的想要,那么亲吻起来大概就是这样。  慵懒、舒适、放松,喜欢咬人,嬉戏般的亲吻……  白敬安冷着脸坐起身来,周围很暗,上城的天阴了下来,只有繁杂的霓虹灯在照亮黑暗的城市。  他再一次深呼吸,起身下床。  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去喝一杯。  半夜时分,房子显得漆黑而庞大,不过闪电造型的夜灯无处不在,照亮小块区域。  白敬安来到客厅,这里有一面墙的酒柜,无数迷幻色彩在灯光下燃烧。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有别人。  他转过头,夏天斜靠在沙发的一角,修长的腿搁桌沿上,拿着个酒瓶,正在看他。  白敬安呆了几秒钟,确定自己不动声色。他朝夏天走过去,说道:“睡不着?”  夏天“嗯”了一声,把酒瓶递过去,白敬安接过来,迟疑了一下,夏天刚用它喝过酒。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喝了一口,酒还挺烈的。他在夏天旁边坐下,又把酒瓶还回去。他们经常这样传递酒瓶,他绝不会允许这习惯消失。  夏天坐在旁边,他能感到他身上散发的热度。那人穿了件黑色的短袖t恤,非常贴身,长裤宽松,没穿鞋子,头发也没扎,在黑暗里像隐匿的野生动物,带着慵懒,但性感又致命。  白敬安移开目光,现在不行,他不能以那种目光看他。  夏天又把酒瓶递还回来,白敬安接过来,喝了一口。  他们坐在沙发的两端,传递酒瓶,并不说话。  这是他们都熟悉的节奏,白敬安想,他会控制的,他总是能够控制。  白敬安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从那件事以后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总是觉得疲劳。  他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枕着夏天的腿。  天仍黑着,他脑子一片空白……他猜自己大概喝到一半时靠到夏天肩上去了,又滑到了腿上,就这么睡着了。  夏天坐着没动,任他躺在腿上……白敬安知道自己应该坐起身,说声“抱歉”,和夏天保持距离。他不该跟他靠这么近。  但他不想动。  他是个悲观的人,也知道灾难在即,可却固执地留一点温暖与安全。来自旧日时光中的渴望在心里燃烧,那个他陌生又偏执,天真、热烈、不切实际。  正在这时,他感到夏天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  白敬安呼吸都要停了,他努力保持平稳,让自己仍像是在熟睡。夏天的动作非常温柔,小心翼翼地顺他的发丝。  白敬安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夏天触碰的地方,他放缓呼吸,闭着双眼,知道一点动静就会把这暖意惊走。  冰冷的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好像夏天碰的不是他的头发,而是心里极深的地方……这暖意如此珍贵,无法在地狱般的世界存活,只在黑暗中烧起一点点火光。  有一瞬间,白敬安想伸出手,抓住那只在梦中存在的东西……微小的完美与安全,现在就在这里,停在他的发丝上。  只要他动作够快,抓住夏天的手——  正在这时,夏天的手机响了起来。  铃声轻快跳跃,梦境瞬间破碎,两人跌回现实。  夏天猛地收回手,好像干坏事被抓住,他真干坏事都没这么神经兮兮,整个身体都僵住了。白敬安差点骂出声来,那猛然烧起来的恼怒简直莫名其妙,是来自梦中旧日的自己。  不过他还是控制住了情绪,装成刚醒的样子。  夏天抬手去看手机,是条权限很高的短信,看到白敬安醒了,他不安地动了一下,朝旁边挪了挪。  白敬安盯着他,他低头看手机。  “乔格。”他说,拧起眉头,“要我们立刻去见他。出事了。”第五十二章 另一个战神  1.  乔格住在“罪恶之城”顶楼三层。  这是一座超现代建筑,上城公认的淫窟,无数高度限制级的秀在此地拍摄完成。据说罪恶之城的墙壁永远在生长和变动,在片约的要求下建成新的精妙格局,或是照着老版一遍遍抄袭和自我复制。  美人和奢侈品像流水一样出入此地,怪物们品种多样,不用的直接拉到地下区销毁。  夏天和白敬安到达这里时天际完全阴了下来,罪恶之城楼顶黄色的光照亮了低云,仿佛有什么奇异的事物将要从黑暗中诞生。  乔格给了权限,他们上的是一架近三十平方的非直行vip观光电梯,配有沙发和酒柜,四面全是屏幕墙,做参观之用。  白敬安关了参观模式,墙壁变得一片漆黑,映出的世界一片虚幻,深不见底。  但声频关不掉,两人费了不少劲去找参数设定,等导游机器人介绍到“不可错过的浮空城最大群交现场”时,终于搞定了这玩意儿,不用知道电视台用了什么药物让参与者“丢弃廉耻心”了。  观光电梯像一枚封闭的蛋壳,在漆黑庞然大物的体内穿行,不时停下,但不知外面都是些什么。  夏天站在电梯一角,靠着墙,研究棉花糖和战神权杖里的功能列表,垂着双眼,壁灯的光镀在他身上。他一眼也不看白敬安。  白敬安盯着黑暗的墙壁,也不看他,观光电梯开始向上。  正在这时,灯光突然闪了闪,夏天手迅速放在枪上,扫视周围。  显示屏不断闪动,表示电梯正处于“堕落层”,离乔格的办公室还差一大截。白敬安伸手按上行键,屏幕混乱地闪动,电梯毫无反应。  白敬安冷着脸打开维修页面,夏天也凑过来看,发现亮了一堆故障灯。  正在这时,光线又是一闪,整个世界都像闪了一下,屏蔽的黑色像云一样消失了,电梯变得透明,重新切入参观模式。  他们可以清楚看到外面的情况,一片末日一般淫乱的地狱。  用的是n7区变异式街景,采用了标志性建筑和整体风格氛围,日光灯刻意调亮了,除此以外的细节都很完美,下水道上了锁,但大部分从下方破坏了。  但这场“屠杀”里,却是裸体的男男女女在与怪物交媾。  导游机器人突然打开了,声音轻快,娓娓道来,正说道:“……是又一种n区大屠杀的衍生娱乐。n区事件的死亡人数超过三百五十万,在那一个月里,反抗军的领袖白林和整个大区的居民被锁在封装网中——”  白敬安浑身发冷地看着,街道做工细致,他看到旧日死者的骨头,残破的老式枪械,小孩子的玩具车,甚至还漆着破破烂烂的反抗军标志。  四处可见只有人类想象力才造得出的恐怖生物,正在与人类的男女交媾,场面极尽猎奇之能事,宛如万物崩坏的末日。  有几个人还很面熟,以前大概是明星什么的,在闪过光后,失去价值,合同会转到这里来,压榨剩余的价值,进行极端色情表演。  他们穿着各种各样暴露的衣服,有些赤身裸体,装作逃亡的难民,但手中只有冷兵器,与怪物进行装模作样的战斗。可战斗的目的是交媾,血与色情在假装的n7区里肆无忌惮地沸腾。  电梯停了下来,这外面是一处挂着新年装饰的民居,几个色情明星正在与怪物交合,画面纤毫毕现。声音屏蔽突然解除了,他们清楚听到交媾的撞击、呻吟、尖叫和乞求声,还有一个快死了,处于严重的窒息状态,但一脸迷醉。  白敬安听见有人在大叫:“坚持一下,白林会救我们的——”  他觉得心脏被重击了,晃了一下,几乎站不稳。一个男人大声叫着极其下流的词句,装作挣扎,但对着参观电梯暴露出和怪物的交合之处。台词此起彼伏,这群人在扮演一小队反抗军,其中一对是夫妻,还有个小孩子,也就十三四岁吧,假装认识白林,管他叫“大哥”,说他一定会来的。  他们一边被怪物操得尖叫,一边大叫着白林会来救他们,只要活着一定会来的。还有一个笑场了。  白敬安哆嗦着退了一步,他很想吐,但却不想吐在这里。  这时,他感到夏天一把拽住他,把他拉到身后,朝音响开了两枪,声音消失了。 第113章 让虚幻、梦境和理想之物成真。  他说道:“你最终还是见到阳光了,白林。”  2.  大厅里很暗,壁炉火焰燃烧,光在黑暗中摇曳升腾。  火光也照在乔格奢华的三角内裤上,反射出无数的细碎亮光。  总规划接着说下去。  “毫无疑问,白敬安是个顶尖的网络后勤,他修改了自己所有的身份信息,甚至包括最终的基因修正权限,把他的一切给了你。”他说,“因为什么?他是受了重伤,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还是从封装网入驻就知道你们没有任何机会,开始计划把自己的身份权限全转移到领袖白林身上?  “他死时在想什么?”  乔格满足地叹了口气,靠在装饰着凌乱马赛克的沙发上,手握一杯粉红的草莓甜酒。  “他一定非常爱你……当然了,在n区,谁不爱白林呢。”他咯咯笑起来,“我喜欢思考这个,太动人了,说得我都勃起了!够上城娱乐圈再拿来玩个十几年的。”  白敬安一脸空白地听乔格说,仿佛无法理解他的言语。他大半陷在黑暗中,升腾火光映照些许苍白的面孔,又显得尖锐而陡峭。  乔格看着他的眼睛,显然享受极了。  他戏剧性地打了个响指,管家机器人打开一张全息图像。  那个身影亮了起来,真人大小,正站在一盏路灯旁,抬眼看什么东西。  时间已久,拍摄条件也不好,受到过干扰设备的影响,图像不算很清楚,但已经做了最大程度复原,一瞬间看上去,也达到了宛如真人的效果。  那是张极为年轻的脸,灯光下如同寒冰做的刀,骨子里带着专注与锋锐,但某些地方又过于稚气,让人担心。  他唇角带着一个将要发生的笑意,而这个笑容一定冰冷、兴奋和杀气十足,正期待发生点什么可怕的事。  这张面孔太过骄傲和锋芒毕露,乍看上去和白敬安并不像。确切地说,早在半年前,绝对不会有人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但是现在……这就是他。  大半年来,很多人曾看过白敬安这种表情:灼人的杀意把他从内部照亮,在黑暗的战场上不管不顾地发光。  “这是我能找到关于白林最清晰的图像,还花了大价钱恢复。当然,你们有血缘关系,长得像也正常,但……”乔格说,看着白敬安,得意地微笑。  “只要看到这张照片,一切就很清楚了,不是吗?”  他穿着那件可笑闪光的内裤靠在沙发上,笑容充满戏剧性。  “你逃出了封装区,却不知道该去哪。”他饶有趣味地继续说道,“你伤得太重,而且头脑不清,在这点上,你的医疗报告倒确实没作假。我猜你在下城游荡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照着随身终端上的身份信息来了上城……大屠杀时你十七岁,比白敬安不过大两岁,从到这里来就深居简出,这么点年龄差等于不存在。  “你以白敬安的身份活了下来,不确定自己是谁,开始生活在一个阳光过度绚烂的世界里,在这儿,n区事件是场没有尽头的狂欢。我很好奇你都在想些什么……所有人都会好奇死的。天哪!n区大屠杀真是场营销盛典,取之不尽的宝库,造出这么多让人血脉偾张的话题!还有明星!”  他看着那个旧日的全息图像。  那时的白林年轻得像把刀子,白皙的面孔上溅着血,带着抹惹生非年轻人的笑,额边的一绺头发翘着,如同一小簇跳跃的火。  乔格专注地看了好一会儿,这张脸有什么特别吸引他的地方,怎么欣赏也不厌烦。  “浮空城会为你发疯的,白林。”他说。  他放下酒,走到短发男子跟前。  白林,第一代战神,反抗军领袖。活着,长大了。  他穿着件深灰色的衣服,阴影中的部分黑得不见底,光下线条只反射出一点橙红的光。乔格死死盯着,试图从那片黑暗中探索出什么,他自己也不确定,只觉得抓心挠肝。  他无意识地伸出手,想靠得更近,让他完全暴露在光线下,深深从那双眼睛里看进去,把灵魂吞掉。他身上有什么让人极其着迷的东西,让世界在一小会儿里变得真实。  这是所有那些营销的基础,让人发疯,不断询问和演绎,渴望得到答案。  但他停下动作,夏天坐在那人身边,手放在枪上,保险打开,警告灯危险地亮着,恶狠狠地盯着他。  乔格退了一步,扫视他们。  他大笑起来,张开双手,姿势像在介绍一对极度昂贵的商品。  “两代战神,”他说,“真是壮观。”  “白敬安”仍旧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大厅里明亮少年的影像,旧日照片残缺不全,仍杀气四溢。  乔格转过身,又去给自己倒了杯酒,镇定精神。  他的面前,是一个这么多年只存在于言语、照片和上城演绎过无数次n区事件那庞大斑斓尸块中的传说中人物。他渴望知道无边无际的幻想之后,那个人是什么样子。  现在不是时候,不过他现在已经在手心里了,他可以慢慢“研究”。  “两位想必都知道,直到现在,白林仍然是第一序列通缉犯,永不赦免。”乔格说道,晃动杯子里粉红的液体,“如果你们不听话,我就不得不向上面汇报,我可不知道那些人会拿你怎么办,白林。我光想就打寒战。”  他转头看夏天,新战神的位置靠近壁炉,火光把他照亮。乔格说道:“所以你会听话,我让你怎么和媒体说,你就会怎么说的,是不是,夏天?”  他露出一个下流而淫秽的笑。  “毕竟,”他说,“你也这么‘爱他’。”  夏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从刚才的事开始,他始终挡在“白敬安”前面,一副要为他对抗全世界的样子。  乔格觉得很好笑,但这一刻他能清楚感到夏天在计算和思考,表情让人有点发毛。但他之前嗑过不少药,危机感含糊而遥远,很快就消失了。  夏天开口:“你还是会说的。”  “别这么多疑嘛,你们是杀戮秀明星,而我是总规划,我们应该建立一段友好的合作关系。”乔格说,“反正权贵们也不需要知道这件事,‘传说中的反抗军领袖回归’只会让热点急速膨胀,赚钱的好日子三天内就到头了。但这事儿应该细水长流。”  夏天打量他,眼中带着冰冷的蔑视,他们当然不蠢,一眼能看出来什么是谎话。  “给我一个回答,夏天,”乔格说,戏剧性地晃晃手机,“在回答之前你要知道,你的‘小白’离娱乐死刑只有一个一键拨号。”  到了这会儿,白敬安的目光终于从照片上移开,扫过夏天、他手上的枪和总规划。乔格看不清他的表情,阴影之中,仿佛一个老牌战士的幽灵在对局势冷酷评估。  “咳,放松一点,两位,”乔格说,“十几支枪管指着你们呢,ai可不是反抗军粉丝。就算你俩杀了我,也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夏天终于开口,说道:“好,我说。”  乔格笑了,这两个是聪明人,人们经常觉得杀手们只会打打杀杀,但他们精明着呢。在丛林里,你非得够聪明,知道如何衡量威胁和利益,才能活得下去。  “好极了,”乔格说,“真高兴我们合作这么愉快。”  他放下杯子,朝他俩走了一步,想要来个拥抱什么的。他死死盯着那个陷在阴影中的短发年轻人,这辈子都没这么想碰过什么东西。  但夏天猛地站起身,一把把他的战友拽起来,说道:“就到这里吧。”  乔格脱口而出:“我没说你们可以走。”  夏天瞪着他,眼神很吓人。  “别这么一本正经嘛,我们该为新的合作关系干一杯。”乔格说。  他倒了两杯酒,转头看那两人,他俩一点也没有举杯的意思,所在的位置似乎都格外阴沉一点。  “说真的,夏天,你进来这圈子也快一年了,该玩得开一点。”乔格说,“还记得我当初的邀请吗?我可是认真的。”  夏天怔了一下。  乔格以为夏天拒绝他时经历了深刻的心理斗争,但现在他意识到,这小子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第三轮结束宴会上的时候,乔格身为新科的总规划,去和这轮最出彩的新人打个招呼。鉴于这两个新人条件一流,而他看到什么想的都是能不能找点乐子,于是热情地建议夏天晚一点带着白敬安去他的房间,他们三个人可以“快活一下”。  夏天一脸听天方夜谭的表情,乔格想向他详细形容一下,没有比让一个雏儿了解上世界的肮脏事更令人兴奋的了。  但接着一个赞助商把他拉走,交流没继续下去。乔格当时还想,总是有机会的。  现在,他用甜腻的声音向已成战神、又落到他手里的夏天说道:“我们可以找个时间,一起来找点乐子。”  那人没再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习惯这些了。他冷冷看着乔格,说道:“这是威胁吗?”  “我真不希望你这么想,”乔格说,“不过你也能当成是的。”  他黄色的眼睛有种饥饿野兽的意味,他说道:“我一直有点好奇,你的持久力到底怎么样,那款药效果不错,但也没那么惊艳。”  夏天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乔格又转头去看他身后的人。  真正的白林。  他自慰时幻想过他,导过十几场有他的秀,还玩过变装游戏。他曾看过一次他和夏天嘉宾秀上的性爱视频——这点子真他妈的经典!只是床戏,他很确定是他这辈子看过最香艳、刺激和令人血脉偾张的性交。  那个在镜头前彻底崩溃,暴露出残破至极灵魂的,是战神白林。  权贵们把n区大屠杀血淋淋的黑暗以如此色情的方式撕扯开来,呈现于镜头前,而且极富艺术性。  这位旧日领袖的样子让人迫切想握在手里,仔仔细细研究个真切。每次看到他,乔格脑子里都充满了各种下流的场面。  夏天突然拽了白敬安——也许该叫白林了——一把,把他往后拖,自己挡在前面。  乔格忍不住笑起来。这小子今天晚上不是第一次了,他以为他能干什么呢,他自身难保,保准会死得很彻底,却觉得自己能当个保护者。  “好吧,我先不碰他。”他说,又开始咯咯笑,“我只是……看到他就想到他在床上的样子。战神白林就算到了床上,也是真正凌辱系的极品,我看的所有色情戏都顶不上他,你搞他搞得——”  他停下来,夏天用枪抵着他的脑袋,手指放在扳机上。  同时,房间里十三根枪管指向夏天,ai进入高度警戒状态。夏天枪口戳在他额上,有点发抖,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愤怒,他说道:“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乔格下意识觉得夏天不敢,只是装模作样……但理智告诉他夏天是认真的,他看过太多次他杀人了。你不能以常理思考这些搞杀戮秀的,他们脑子不正常。  正在这时,后面的人突然说道:“我们考虑一下。”  他抓住夏天的胳膊,往后拽。  这一刻他呈现在了火光下,可仍晦暗不清,沉入坟墓之中太多,无法判断。  夏天不情愿地退了一步,看乔格的眼神像是站在深渊之前,只想不顾一切杀了他。  但他还是退了,枪管离开了乔格的脑袋。那旧日的幽灵拉着他往外走,他走了好几步还恶狠狠回头看乔格。  乔格觉得自己应该恐惧,但脑子里升起的念头却是,“和这小子搞一场,肯定很带劲儿”。  白林把夏天拖出房间,乔格想强调一下谈话还没结束,但那两人已经进了电梯,按了关门键。  电梯橙红的灯光照在这位下城的战神身上,火光像是从灵魂深处烧起来的。  乔格无意识盯着那两个人,白林抓着新战神的手,动作笃定而不容置疑。他跟照片里的毫无疑问是一个人,客厅火光的暧昧与虚幻一点也染不到他身上,他清晰、冷酷,压抑着巨大的怒气,鸿沟正在统合。  夏天挣扎了一下想把手抽回来,但另一个人没撒手。  他转头看夏天。夏天也在看他。  接着电梯门便关上了。  3.  回家的路上,乔格给他俩发来了一份记者招待会的行程,“保护上城大家庭”的演讲稿,还有那张修复过的白林的全息照片,以及所有和这件事相关的资料。  白敬安……白林,阴着脸看了一眼,没说话。车子一路驶回,下半夜的上城的霓虹灯更加狂乱,在坟墓般的夜色中,光影越发显得虚幻混沌。 第115章 他们之前一直避免触碰彼此,但现在他好像很喜欢这样。夏天不大确定地让他摸,白林说道:“你睡一会儿吧。”  夏天不觉得自己能睡着,而且天也快亮了,不过那人看上去希望他睡一会儿。夏天想上楼去,但白林看着他,他意识到他不想他离开。  于是夏天蜷在沙发上,把毯子拉过来,他的脚碰到小白的身体,感觉很暖和……白林轻轻把手搁在他的脚踝上。  夏天没躲开,他闭上眼睛,知道小白一直在看他。第五十三章 恋爱  1.  小白坐在幽暗房间的沙发上,寻找资料,规整信息,做出计划。悬浮屏像山一般在他周围层层叠叠地伸展开来,把四周照亮。  光线在他眼中积聚,那是仇恨、坚定、不容置疑的目光,庞大的力量在他身边苏醒,再大的房子,再广袤的城市也装不下。  他不时转头看夏天,确认他还在。  夏天知道自己只要在这里就好。他的小白很强大,他知道自己是谁,那么强大的灵魂不会迷失,而愤怒也不会就此埋没。  天亮得很慢,夏天闭上眼睛,做了梦,祭品、程序、战神殿、大屠杀、愤怒、嘉宾秀、一场又一场的杀戮秀……变成了火焰,在周围大片地燃烧。  小白在身边,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他中间似乎醒过一次,那人正在看他,夏天被那目光看得脚趾都蜷起来了。那人的手还搁在他的脚踝上,拇指无意识地摩擦。  他……可能不是故意的,但他的动作让接触的地方烧了把火,他动了一下,想把脚抽回来。  小白一把按住。  夏天迷迷糊糊地看他,但小白没有回视他,只是低着头,晨光镀在他身上。  夏天用脚轻轻蹭他的腿,那人手上用力了点,不知是想阻止还是喜欢。夏天觉得这像在调情,但他控制不了。  那人终于抬头看他,眼瞳的颜色变深了。夏天朝他笑,他知道怎么诱惑人。  小白手掌顺着脚踝向上……  正在这时,悬浮屏哪个程序响了一声,小白转头去看。夏天靠在沙发垫子里,看着又一片红色的屏幕在他眼前展开,样子充满煞气。  他感到无比满足,不过困得要命,于是再次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不确定自己是否做了个梦。  夏天醒过来时房间里很暗,调到了夜晚模式。  他看了下时间,中午十二点。今天排了不少工作,不过没人打电话进来,小白大概耍了个大牌。  他不在房间里。之前层层叠叠的悬浮屏缩小成一个点,悬在夏天枕边,轻轻闪光。  夏天打开它,发现是白林留下的……叫这个名字仍然很不习惯。在上层娱乐圈层层的盘剥与利用之下,这个普通的名字变成了一个符号,代表战神、伤痛、收视率和来自大屠杀的幽灵。  那是一行地址,罪恶之城顶楼,要他醒了就过去。  地址后叠着层层的屏幕,没有关闭,全是罪恶之城的各种信息,布局、战略防御、服务器位置,还有乔格的网络行踪记录。  这都是些平时要花大量时间破解的东西,还有些区域根本无法进入,早一个月,他们都不可能做到这地步。但这几天中,战神殿的祭品急速增长,上城的人们交出一把把钥匙,欢迎他们的神明前往任何地方。  夏天查了通话记录,发现自己的手机和乔格有七分钟的通话——显然那人急不可待,打了电话询问。小白接的。  他看完堆叠的屏幕,换了身衣服,选了称手的武器,开车前往罪恶之城。  外面雨仍在下,云压得很低,天气预报说这次雨云很大,还带着强烈的冷空气,气象局不准备加以干涉,雨会下个好几天。  大家尽情在雨中狂欢吧。  夏天远远看到了的罪恶之城,阴云之下,特地弄了个橙红色的装修,像一只在雨中燃烧的巨兽。  他照悬浮屏里留的权限上了电梯。他进入过很多电梯,在进入的一刻ai会扫描权限,确定待遇,但这一刻他进入时,四周灯光却开始闪动,显示屏跳出一堆乱码,扫描开始又胡乱地结束,武器检测程序一片鬼叫般的杂音。  接着主控ai什么也没干,恭敬地称他为“阁下”,宣布罪恶之城向他开放所有权限。  这是杀戮秀官方ai维修权限、浮金电视台董事会vip代码和程序员后门联合作用的后果。  电梯运行,却并非向上,而是向下方高权限区。光线不稳,所有的程序都在退缩和晃动,偶尔发出尖叫与杂音。  夏天面无表情站着,他隐形眼镜里所有实时的楼层位置与信息清晰可见,地表上只是罪恶之城的一部分,更巨大的身体埋于地下,呈现蜷卧般的椭圆。  小白的计划清晰可见,不留余地。  有几秒钟,电梯漆黑的双向屏蔽尖叫着退去,正看到外面摄影棚一片的群魔乱舞。  ——一座地狱主题拍摄现场,末日般橙红的光线探进电梯,一群演员正在扮演地狱的受刑者,突然有人抬头看这方向,张大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生物。  战神逆光站着,是一个漆黑的影子,在上城怪异的灯光下燃烧,又转眼消失不见。  电梯门打开,夏天再次站在乔格的大厅里。  不到一天,这里又换了个装修风格,和外围一样走燃烧和末世的款型,进入的道路一片漆黑,边缘还烧着火光,极具宗教风格。  大厅里四处都是残破墙壁的装饰,偶尔可见金色床铺,怪物主题的装饰隐隐呈现,是高档的n区大屠杀主题。  夏天走上那条路,立刻看到了乔格。  杀戮秀的团体赛总规划从一处黑暗的角落走出来,手拿红酒,穿着件浴袍一样的外衣,上面变幻着无数交媾的裸体,朝夏天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喜欢吗,‘色情的n区’主题!”他说。  夏天一脸阴沉,站着没动。  “我说要先和小白‘预热’一下,可他非要等你过来,不让碰。”乔格说,朝他走过来,“不过笑得我心痒死了。”  夏天越过客厅暧昧的色彩,看到了后面的小白。  那人坐在巨大做旧的沙发上,衬衫勾勒出修长的身形,灰色的布料下隐隐看到伤口。  乔格接着说道:“性是人类最好的事,干嘛不享受当下呢?去跟记者说几句软话,说你现在日子过得不错,没那么想去毁灭世界——”  他的身后,旧日战神起身,朝他走过来。他脚步优雅轻捷,双瞳映着色情的光线,全是冰冷的毁灭欲。  “别那副脸色,”乔格朝夏天说,“这栋楼里有最新款的‘寻欢作乐’,可不是什么杀戮秀里的小把戏,你俩再能打在这种技术跟前也没用,就好像n区再能打在病毒跟前一样完蛋。”  ——他说的是款顶尖的安全监控程序,能够计算和预防一切的潜在威胁。上城的权力者很习惯这类方便的监管,技术是餐盘上烤好的蛋糕,只要享受就行了。  夏天看着小白无声地走过来,手中拿着块破口尖利的建筑板,不知从哪搞到的,可能是这个“色情n区”里的道具,监控程序没有警告。  他眼中杀气凛然,却又鲜活明亮,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我想了些有趣的玩法,保证你们喜欢,放松点,一杯加料好酒,再加一场够爽的性爱,肯定能叫人爽得什么大屠杀都忘了。”乔格继续说道,“啊,双战神,简直光辉至极——”  他张开双臂,像在左拥右抱。  “我给你准备了一架模拟重枪,夏天,我要你带着上床,我还准备了台词——”  他朝夏天又走了一步,伸手想触碰他的头发。  正在这时,白林突然上前一步,手臂卡住乔格的脖子,一把捂住他的嘴,手中的破片精确刺进那人肋骨之间,刺入心脏。  乔格张大眼睛,大厅里没有一丝声音,也无法进行任何声控。同一时刻,客厅里的十几根枪管检测到了危险,对准两个亡命之徒。  那东西角度精准,但没发出任何能量。  他们的脚下,正是刚挪过来的“堕落n7区”,静默者力场稳定,禁用五百米内所有的热兵器。  建筑板有点钝,白林刺入的动作缓慢,但坚定而专注。乔格拼命挣扎,生命监控程序向外发射警报,但外部网络早已中断,半小时内无法连接。  夏天站在暧昧的“色情n区”光线中,死死盯着乔格的眼睛。  总规划的双眼大睁,不可置信。他前几秒肯定在等着管家机器人做出反应,射杀这两个胆大包天的罪犯,但是上世界引以为傲的科技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这里是下城无人关心的肮脏街头。  上城的腐朽城墙已布满无数的数据漏洞,最核心的技术区域向两个重罪犯敞开了。  正在这时,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乔格估计着时间设定的,音乐突然响了起来,是首激昂的电子音,适合于波澜壮阔的史诗大戏。  夏天吓了一跳。乐声恢宏,磅礴而雄壮的合奏下,白林低头,看武器一寸寸刺入乔格的身体,眼神专注而满足。  死亡总是会让他们这种人感到满足。  最后两秒,他松开手,翘着唇角,看乔格挣脱着逃命。  总规划朝夏天踉跄着冲了一步,张开嘴,像是想要求救。悲壮的乐声越来越高,把一切淹没其中。乔格拼命寻找空气,可已经没用了,他再也站不住,向下坠去。夏天揪住他的衣服,单膝跪地,灵巧地把他放倒。  音乐仍在轰鸣,正进入一个高潮。  新任的杀戮秀总规划倒在地板上,双眼大张,映着色情而华丽的装修,但已经死去。  他们熟悉人死的样子,层级再高,尸体仍旧是尸体。  夏天站起身,小白在对面看他,突然朝他笑。  那一瞬笑容明亮,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照亮客厅所有暧昧的角落,帅气得难以直视。  这不是旧日的幽灵、黑暗血腥的符号,也不是什么收视率的代言人。这就是他,那个呼朋引伴、自由自在、性如烈火的年轻人。  固执地活了下来,带着复仇的怒火,依旧非要讨个公道,让那些杂种——不管有多少,多么强大!——付出代价。  音乐越发壮烈起来,异常真情实感,根本听不到人讲话。简直不能理解乔总规划的性爱品味。  夏天拉开控制面板,关掉配乐。  周围突然静下来。他们站在罪恶之城的顶端,这座堕落之城在脚下铺展开来,所有的建筑和广告都因为雨水换了色调,黑暗的街道反射灯光,朦胧又热烈,是一座在雨水中燃烧的虚幻城市。  更远方是浮金电视台的大广告牌,上面是战神夏天,拿着把重枪,站在废墟昏黄的落日之下,把大片空间染成末日的暗色。  “怎么没叫我起来?”夏天说。  “我想让你再睡一会儿。”白林说。  在尸体与火光之中,他眼神温柔,看上去那么年轻,渴望着未来。  这对战友悄无声息离开了罪恶之城,来到地下停车场。  在他们离开之时,建筑中的警告声正一遍遍响起,提醒室内人员尽速离去,主电脑检测到了毁灭程序,并且不会进行挽救。  警告的红色光线如同鲜血,浸透了整座建筑。真是典型上城的房子,死都死得这么有戏剧性。  两个杀戮秀明星在楼下不远的街道上看着那座楼毁灭。在阴沉的天空下,毁灭非常漂亮,先是橙红的光猛烈地亮起,仿佛真正的火焰,接着橙色中渗出血色,把周围大片的街道也染红了。  无数穿着奇异或什么也没穿的人从这栋巨兽中逃离,外围有人欢天喜地地拍摄。  大楼筋疲力尽地立在大雨之中,先是晃动了一下,几块形态不一的建筑板像血一样落下来,因为设定固执地变幻着黄、橙和红色的光。  下一秒,这片火焰的建筑爆裂开来,失去了凝聚力,在阴沉的天际中呈现出一个巨大扇形,仿佛真有邪恶的生命,正挣扎着想从土中逃离。  爆炸为低云镀上一道枪火般灼目的橙光,也照亮无数的雨滴,一时间天空仿佛在落下火焰。 第117章 白林又向里顶了一点,夏天一只手死死扣着他的肩膀,突然一口咬在他的左肩上。  有点疼,却叫人更加兴奋。  白林一挺身,把自己完全插进去。  夏天猛地抱紧他,额头死死抵在他肩上,头发都汗湿了。他紧得要命,从来没以这种方式接纳过别人,他是个固执、情绪化又骄傲得要命的人,但这一刻完全打开了,让他侵入其中。  白林不断亲吻他的头发,抽送了一下,那人在他身下颤抖。  他们从没有在神志清醒的情况下和同性干过这事,但两人用所有的默契配合,寻找快乐,取悦彼此。  白林退出来一点,再次插进去,接着是再一次,动作越来越快。  侵入时一点刺激的疼痛之后,快感紧随而来,更加巨大,烧遍四肢百骸,甜美而致命,瞬间吞没灵魂,一点也没有反抗的机会。  白林这辈子都没感觉这么棒过,他对性爱漠视已久,难以想象世上竟有如此美好之事。  夏天一手搂着他,手指抚过他后背的伤口,温暖而且充满力量,他用甜到了骨子里的声音叫道:“小白——”  白林多抽出来一点,几乎离开后穴,再次用力顶进去,那人“啊”了一声,带着一点哭腔,挠得人骨头里发痒。  夏天的阴茎已经完全硬了,他伸手去碰,白林把他的手拉开,自己握住那个地方。  夏天瞪大眼睛看着他,白林再次去顶他体内的敏感点,感到那人内部一阵无助地收紧,他专注看着夏天,一手抓着他的阴茎,配合节奏套弄。  夏天被弄得不知所措,他叫道:“小白,小白……慢一点……”  他不知道怎么办,只是不停小声叫他的名字,完全失去了控制,在他的每个动作下颤抖,带着撒娇的鼻音。  白林简直不知道怎么有人叫床能叫成这样,他告诉自己要冷静,这人简直能把人直接叫得射出来。  他没法慢下来。与此同时,夏天的阴茎也越来越硬,眼中全是狂乱的快感。  他长发凌乱地躺在他身下,眼瞳因为欲望变得漆黑,嘴唇微微张着,像在索吻。他真是……性感极了,而且毫无掩饰。他一只手仍在无意识抚摸白林肩膀的伤口,看他的眼神充满温柔与渴望。走投无路时仍想着保护他的人。  白林知道他性格中侵略性有多强,可当他拉开他的手,那人便只死死抓着床单,彻底把自己交了出来。  他感到焦躁而混乱,又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曾死掉的冰冷的部分活了回来,温暖的血流入其中,太过鲜活,让人不知所措。  他只能不断地亲吻夏天,看着他,下身一次又一次用力顶进去,感觉那人完全包裹和接纳了他。  这像是一种无可餍足的欲望,想一直看着,想去感受。夏天活着,就在这里,只属于他一个。是他的,谁也不能看到,谁也不能碰。  白林早就知道,上城是座深渊,你只会向着虚无无休止地坠落,任何的渴望都会毁了你,让你尊严扫地地死去,成为魔鬼餐宴上的牺牲品。他们……是上城命最贱的一群人了,名列电视台的商品名录,存在的目的就是给人取乐,怎么惨怎么来。他不该向温暖之地多迈出一步。  但这一刻,这一步非走不可,他还不切实际地觉得自己能为此做到任何事。  外面的雨越发大了,雷电划过天际,传来轰隆的雷声,像要把世界劈成两半。  白林抽插的动作越来越快,他能清楚感觉到夏天在和他一起朝着高潮攀升,快感强大,能把意志力彻底撕碎,又足以建立起新的土地。  在性爱席卷身体的同时,杀戮的火焰也在他身体里燃烧——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他会为此不惜毁掉世界。  夏天在他耳边叫道:“小白——”  他声音充满迫切的欲望,尾音拖长,甜得能把人整个融化掉。  那一刻,白林射了出来。  他想起来了,很久以前的确有人这么叫他。他是n7区的白林,大家的“小白”,那片土地坚实而巨大,不是什么电影和游戏中的虚幻之处,是他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灵魂回到了身体,被从遥远的过去召唤回来,回到现实之中,仍是他,鲜活而热烈,只是充满悲伤,带着仇恨。还正在爱着一个人。  他正在上城,回到了这个世界,也回到了无尽的危险之中。  白林好一会儿伏在夏天身上不想动,他下身无意识在那人体内摩擦,感觉性爱的余韵。  他非常放松,心里又被填得满满的,像有巨大的力量要溢出来,不知道怎么办。  他撑起一点身体,不断亲吻下面的人,亲吻他的额角、睫毛、嘴唇……随便哪里都亲,像个因为爱情不知所措的年轻人。  那人懒洋洋地回吻,伸出手,摸摸他翘起的头发,揉乱,又顺回去,一副要摸到够本的样子。  白林想把他的手晃开,但又觉得还挺喜欢这样,于是老实地让他摸。  他也伸手摆弄夏天的头发,有几根被阳光晒成了棕色,他凑过去亲了一下,说道:“这是我的。”  “嗯,你的。”夏天说。  白林顺着锁骨往下亲,亲到右边的乳头,还咬了一下。  “也是我的。”  “嗯。”  “谁也不准碰。”  “谁也不碰。”  “都是我的。”  “都是你的。”  白林说完愚蠢的情话,感到心满意足,他趴在夏天身上,那人一手抚摸他的后背旧伤,舒服得简直要呻吟出来。  他知道他现在应该起来,关注一下炸掉罪恶之城的后果,但他一动也不想动。  他感到夏天又凑过来,认真地亲了亲他的头发。  白林费了不少意志力才从夏天身上爬起来,去找自己的手机终端,看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夏天心满意足地躺在他旁边,赤身裸体,毯子只盖了一点,堪堪挡住重点部位。白林能清楚看到他伸展的腰线,他的胯骨……然后就被毯子挡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刚做过,仍会觉得这画面火辣得要命,难以移开目光。  夏天放空地躺了一会儿,侧头看他,抬手去摸他胸口的一道旧伤,指腹摩擦,慢慢向下,非常专注,一副终于找到机会研究一下的样子。  他一路摸下来,哪里都不放过,发梢碰到白林的皮肤,挠得人心痒得不行。  白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道:“你是不是还想再来一轮?”  夏天抬起头,朝他笑了。  他凑过去,看着白林的眼睛,伸出舌头舔他腰上的伤。  白林的火瞬间就被挑起来了,身体绷紧,眼瞳的颜色都变深了。  正在这时,夏天手机响了起来,他停下动作,转身去丢到床下的衣服里找手机。  他就这么翻了个身直接去拿,把毯子压在下面,赤裸的身体毫不介意地展示在灯光下。白林盯着他,长发散在肩膀上,鞭伤几乎消失了,但仍能隐隐看到痕迹,那肯定不是普通的鞭子。腰部的线条以近乎陡峭的方式收紧,柔韧而充满力量。白林视线继续向下,移到臀部,盯着那片阴影,想看得更清楚。  夏天接通手机,听上去是灰田打来的,问罪恶之城爆炸的事和他们有没有关系。  “有我也不会说啊。”夏天说,“小白好着呢……嗯,他正在找乐子,天底下没什么比找乐子更重要的了。”  他说话的时候,脚在白林小腿上蹭来蹭去,撩得人心里痒得要命。  “小白才不禁欲,你是从哪里得到的错误印象。小白器大活好,技术一流——”夏天说,背对他继续讲电话。  他停了停,脚趾慢悠悠磨擦白林的脚踝。  “别担心,小白现在很安全,非常满足,非常快活……”他说,突然停下,白林把终端一丢,起身按住他的后颈,从后面分开他的双腿。  他扶住自己的阴茎,再次插了进去。  他听到夏天一声急促的呼吸,身体无意识收紧,但努力控制住了,允许他再次侵入他的身体。  “我不……”夏天说,“我不跟你说了,我也有点乐子要找呢——”  他手一滑,手机掉了下去,白林把自己完全顶进去。第五十四章 死亡宴会  1.  时间不算晚,但天已经全黑了。  上城明星区奢华的别墅笼罩在夜色之中,雨水铺天盖地,不时有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雨中繁花,枝叶和花瓣落得四处都是,把土地都染上了娇嫩又狂乱的色彩。  暴烈的雷电之下,别墅里的灯光似乎都渗进了血色。  白林拖了个枕头放在夏天身下,更方便进入。他一只手握着那人的阴茎,仍旧不让他碰,完全掌握夏天的欲望。全是他的。  那人的身体再次完全包裹了他,再没有比这更完满的时刻了。  他凑过去舔夏天后背鞭痕,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夏天留下鞭伤时的样子。他不断亲吻,就像夏天曾亲吻他的伤口,似乎这样能彼此治愈。  与此同时,他再次用力顶进去,那人在他身下颤抖。  已经交合过一次的身体都极度敏感,白林每撞击一下,夏天都会战栗,后穴因为快感而收缩,又因为这个体位,更深地把他吞入。  手机还在地板上闪动,灰田说道:“总之,所有媒体都在跟进‘反抗军’事件,简直就是传染病。”  她说话的声音让夏天身体绷紧了一点,白林狠狠顶进去,感到他因为欲望而颤抖,两人都没发出任何声音。  “公司做了个企划,我发你们邮箱了。”灰田接着说,“又毁了两座浮空区,至少两万七千个组织声称和反抗军有关系,三个小时内有三千两百桩案件和反抗军事件直接相关。你们最近受到的骚扰可能会很严重,我就提醒一下。”  夏天反手去找白林,确认他的存在。白林压住他的手,十指紧扣,一次又一次顶进去。  快感没了顶,两人呼吸交错,紧紧缠绕,拒不分开。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灰田大概想不出什么话可说,接着就挂断了。  又是一阵雷声响起,整座浮空城似乎都在震动。白林一次又一次地亲吻夏天后背的伤口,狠狠顶进他的身体里,性爱带进了硝烟的气息,这也让两人越发兴奋。  没人问几点了,世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  白林一手把夏天的长发拢起来,亲吻他的后颈,下面毫不留情地碾磨着他的内部,那人难耐地动了一下,他把他压回去。  白林一手仍抓着夏天的阴茎——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强的控制欲——要完全握在手中,压在身下,掌控他的每丝感受,他高潮的速度,感觉每丝颤抖。全都是他的。  只有这样才能填满灵魂里那个黑暗的洞,填得满满当当,再没有空隙。  他全心全意感受每次侵入夏天的感觉,还有那人由此而生的颤抖,迫切,专注,带着股战术规划式的冷酷,毫不留情。  夏天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叫道:“小白……”  白林动作一点也没有慢下来,专心地品尝他,那人在他身下完全地失去了控制,每个动作都会引发无助的战栗。  他凑近夏天耳边,恶趣味地问道:“爽吗?”  “嗯,”夏天说,“小白……小白你慢一点,我没有过……”  白林又用力顶了一下,那人咬住被单,仍发出一声拖长的鼻音,甜得不行。 第119章 ——从目前的新闻上看,罪恶之城及其周边区域塌陷出一个极深的坑,一直在燃烧,雨水都没浇下去。简直是地狱开了个洞。  夏天端详视频上的大坑图像,说道:“很好看。”  “喜欢吗?”  “喜欢。”夏天说,“像座烧着火的大垃圾堆。”  白林朝他笑。  “我也喜欢。”  他俩相视傻笑了一下。  “上城如果坠落下去——”白林接着说道。  夏天听他解释上城具体的落地效果,觉得他说话的样子真好看。他一秒也没心思待在这里,只想快点回家去。  这时他们看到了那个场面。  这宅子里四处分布着一些“服务者”,有的身着情趣装,还有些穿正式礼服,但都是供客人们“享用”的。  他们前方不远处,几只形象恶心的变异生物标本旁边,两个年轻的客人要一个黑发的“服务者”和另一个人在他们跟前性交,正在提出位置要求。  那人不停摇头,另一个人也在后退,样子很不愿意。  不过他们最终还是屈服了,其中一个穿着件风格复古的白色休闲居家服,能看到锁骨和小半胸膛,赤着脚,走清纯撩人的路线。他趴跪在地上,另一个人迟疑地把他衣服的下摆撩上去,分开他的腿。  虽然在性交,但他们样子像是智力有问题。  两位客人命令他应该先干什么——把手指插进去——再干什么,跪在那里的人吃疼地向前爬了两步,又被拽回来。  又一位客人聚过来,三人兴趣盎然地看,还调整了几处灯光,让交媾的区域有阳光直射的明亮效果。这类场景宅子里四处可见。  灯光之下,趴在地板上的人五官轮廓深刻,线条冷冽,夏天遍体生寒,他发现自己知道这个人。  这是个杀戮秀明星,叫卫修齐,在185届时很出风头,是当届的冠军队成员。他是个一流的战士,笑起来很友善,但动起手来冷酷无情,翻脸不认人。夏天知道他的战斗风格和处理麻烦的方式,或是露出煞气十足笑容时是什么样的。  他也记得他是怎么死的。  187届最后一轮时,卫修齐一个人扛下了一整群变异者的攻击,给同伴创造逃走的机会。那些东西会虐杀活人,他一个队友于心不忍,最后回头给了他一枪。  正中心脏,当场就死了。  夏天退了一步,无意识抓了一下小白的手臂,又立刻松开。  暖意散去了,指尖变得冰冷。  夏天跟自己说这可能是个生化人,或是个男妓——他还见过自己的版本——在有严格合同范围规定的场合下微整形成明星的样子,提供性服务。  前方,那个很像卫修齐的人张开双腿,趴跪在地上,让另一个人插进他的身体,他的尾椎有金属反光,像有个标牌。  三个客人在旁边看,不时交谈几句,纠正姿势,要求他们更野兽一点,更疯狂一点。  后面那个更卖力,啪啪声不绝于耳,前面的人跪都跪不住,根本是在被架着操。  “卫老板身体反应还是很强烈的,”夏天听到一个客人说——这是卫修齐当年的外号,因为他说拿到特赦令后想开一家蛋糕店,“这门技术的主要问题还是在大脑复原上,原型程序都第两百代了,硬件还是第九代。你看空纬,基本就是个野兽,情绪上来了让他操死卫老板都会干的——”  夏天突然意识到在人前操卫修齐的家伙是谁,就是之前杀他的那个战友!至少脸是一样的。  ——这两人关系很铁,他最后被迫杀死卫修齐的场景是杀戮秀经典,那之后没多久他也死了。有人说他就是不想活了。  他很想吐,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道:“这不是生化人,也不是微整形,这就是卫修齐本人。”  夏天呆了一下,转过头。宴会的主人站在他身后,一身礼服,温文尔雅,笑容可掬。  前面几个客人正在说一款叫“拟真天使”的项目,听到说话的声音,转过头,正看到夏天和白林。  有两个突然笑起来,那眼神……很难形容。夏天手无意识张开,攥了一下,这是那种让人想去拿枪,让胆敢这么看他俩的人从世界上消失的目光。  “我记得你很喜欢他。”和静庭朝夏天说,“有一次《天际刀锋》问你年轻时喜欢的杀戮秀选手是谁,你说是卫修齐,还说他对你的战斗风格有影响。我一直记着。”  夏天一时没说出话来,那是很久以前的采访了,现在他绝不会让这些人知道他的任何私事。  他的确从还是孩子时就知道这个人了,上城不时会有杀戮秀剪辑流下来,营造出一派杀戮秀是战士的应许之地、挥洒鲜血故乡的氛围。而卫修齐是为数不多流传到下城仍旧威名赫赫的人物。  在这种人身上,你总能学到一些生存所必需的东西。至少他觉得是的。  “我很理解,谁能不喜欢他呢,我那时还年轻,几乎把他当成偶像。”和先生笑吟吟地说。  他看着那趴在地上被他战友干得跪都跪不稳的家伙,那人也看到了他,抬起头,小声叫着什么,可能是“和先生”。但发音含糊,像动物在呻吟。  “他干起活儿干脆利落,非常擅于利用周边环境,”和静庭继续说道,“他很骄傲,反抗的渴望就像刻在骨子里。他还很有责任心,有原则,对邪恶之事绝不妥协。”  交媾还在继续,周围灯光很亮,把交合处的暗影都照得十分清楚。一个客人指示操他的人向后退一点,把进入的过程更多暴露在光线下。  卫修齐的袍子滑下来,夏天看到他胸口的枪伤,正在死亡时留下的位置。  他一阵恶寒,无意识又向后退了一步。  “但……他已经死了。”夏天说。  “是的,他当时死了一会儿。”和静庭说,跟几个客人打了招呼,又转头朝夏天说道,“所以这已经是很好的效果了。”  夏天张了下唇,想说“这怎么可能”,却说不出来。  “他神志不清,不过对光、声音和接触都有反应,也就能这么玩玩了。”和静庭说。  他伸出手,揪着卫修齐的头发,让他抬起头。  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旧日的战友插入身体,顶得不停晃动。下身溢出些许液体,快要射精了。  卫修齐无意识想躲开,某种含糊的羞耻心仍残留在身体里,不过被完全地无视了。和先生拽着他的头发,向客人们展示这款玩具。  “他死亡以后,我们立刻对他进行了重启,恢复大脑反应,用以前的记忆收集做了大量的人造神经元,这可是非常地贵。”他说。  夏天瞪着这交媾的场景,他浑身冰冷,恋爱时依偎的暖意已经完全消失,他站在扭曲的现实中。  他站在权贵大宅中,这里的一切都是亮色的,却又是极端黑暗的一大团。光亮是虚像,碰一下就会碎。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反复回荡的只有一句话:他们可以这样吗?!  “他当时的名声如日中天,所以死得很值钱,而我们又用现代科技把他从冥府拖回来一半,”和静庭说,“这些明星即使残缺不全,也还是有其昂贵之处的。”  他朝夏天和白林意味深长地微笑。他模样俊美,精工细作,在金色的光线下真的宛如神祇。  “为了让他恢复得更好,我进行了不少惩罚、性欲或是情绪方面的植入,还花了不少钱才让他会叫床,大部分标本都做不到。”和先生说,“我一度经常宠幸他,不过现在产品和新鲜感保质期不长,他很快也只能在怀旧宴会上用用了。”  夏天回忆起卫修齐死时的样子,那是所有恩怨的结束,情绪惨烈的最高潮,被杀戮秀压榨到了极致,最终得到的结局。  但竟然不是。  和先生继续说活标本的事,对夏天的反应很有兴趣。  他转头朝后面的空纬说道:“停。”  空纬怔了一下,停下了动作,热火朝天的交媾场面就这么瞬间终止了。  卫修齐手脚并用地朝前爬了两步,无意识地往一处角落里缩,躲到那一旁恶心标本的后面——夏天发现就是185届他杀的那款——好像那能保护他。  他想去抓自己的衣服,又不敢。夏天觉得手都在发抖,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他呆了一会儿,脱下外套递给他,中间还手滑了一次。  那人哆嗦着抱住,挡住身体。  夏天心想,这行为并无意义,也不会起到丝毫帮助。他……能对卫修齐做的最好的事,就是杀了他。如果自己落到这份儿上,他会希望无论是谁,给他个痛快就行的。  这是杀戮秀的选手们解决问题的终极方式,像空纬曾为卫修齐做的一样。他们知道尽头全是死路。  但事到如今,那技术在这里却毫不管用。上城食物链顶层权势者的光芒笼罩一切,这栋豪宅如此明亮和华美,照得死亡都消失了。  和静庭先生温柔地看着夏天,眼中一片趣味的冰冷。  “他有羞耻感。”他说,死死盯着夏天,“这都是收费菜单,我着重添加的,这样更有趣。他智力严重退化,这个暂时还没办法。”  夏天很想吐,他努力控制自己。卫修齐蜷缩在角落,这半个世纪以来杀戮秀总榜排名前十的顶尖人物,现在的样子令人毛骨悚然。  空纬竖着阴茎,呆呆站在光线下,两眼一片空白,等待命令。显然他的唤醒质量不够高,基本只是个照指令行事的人形。  他是个性格开朗爱笑的人,夏天现在仍清楚记得他被迫杀死卫修齐时的眼神,他们是最铁的朋友,他不想他再受一点罪,一颗子弹是他有的最好的方式。  这绝望让权贵们大赚了一笔,也唤起诸多廉价的喜爱之情。  和静庭说曾很“喜欢”卫修齐,于是他拖回他的一部分,把这从死神手中拖回来的残余做成标本,贴上价格标签,在手中玩弄、作践和侮辱,直至残破不堪,沦落进垃圾堆中。  “和先生,”白林说,“我们还有别的事,你们随意。”  他在夏天手臂上拽了一把,说道:“走了。”  他转身就走,夏天同样转身离去,看也没看和先生一眼,到这份儿上寒暄毫无意义。  走了很远,他都能感到那人一直在盯着他。  夏天想自己应该极度愤怒,但竟然没有,他觉得冷,而一切都显得荒诞无比,他找不出言语。  胸口积郁着大片的漆黑,骨髓像冻成了冰,没有丝毫光亮,但非常冷酷,非常确定。  他的旁边,白林眼中一片阴冷的深灰,他放下酒杯,好像怕自己拿不稳。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一眼中没什么东西,只是纯粹毁灭的欲望。  没有疑问,不惜代价。  这一切非得毁掉不可。  3.  夜色越来越深,和家大宅笼罩在月色之下,仿佛立于尘世之外的天堂。  这里供客人享用的“服务者”几乎全是旧日的明星,上城资本家把他们做成一个个标本,在大宅中游荡,供人享受,以满足廉价的喜爱。  这些人尾椎都嵌着金属牌,和绘画、瓷器和标本一样,可以看到此人所有的战绩、诗一般对性情的描述、商业价值,还有把其变成这样所用的科技,算是广告的一种。  夏天很确定他和小白也是被参观的一员。  两人找了些点心和酒,准备找个角落待着,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几个人同时说话的声音。  “明科夫先生。”有人说。  “小明科夫先生。”  “晚上好,明科夫先生——”  “很高兴见到您,明科夫先生。”  “晚上好,小明科夫先生。”  夏天转头去看,明科夫先生和他儿子正从大门走进来。  两人礼服都穿得颇为随便,他们有权力这样。  小明科夫穿的是件深色礼服,只有衣领和袖口点缀了一点明亮的冷色,他跟在父亲身后,向聚集过来的人随意点头。 第121章 第五十五章 献祭时刻  1.  夏天和白林坐着豪车回家时,路上四处可见反抗军的广告,气氛狂热。  这对浮金电视台来说代表着市场占有率,但对他俩却是一场致命的闹剧。他们生活在一座狂欢之城中,闹剧就是一切。  夏天回到家,又把今天吃的东西吐了出来。  他胃一直不好,虽然打从出了名,上城的科技让他身体始终处于最佳状态,但他仍无法控制呕吐的冲动。如果这是一种疾病,那么感染的是灵魂。  他在卫生间折腾了一番,又冲了个澡,换了衣服,出来时看到小白坐在客厅里,桌边放着半杯酒,开着悬浮屏,正盯着看。  听到夏天过来,白林头也没抬地说道:“他说明天就会把卫修齐送过来。”  他停了停,又说道:“我们……帮他结束这个吧。”  夏天“嗯”了一声,只是提及那位权贵的存在,他就觉得空气里有股防腐液的味道。  “小白,”夏天说,“如果……”  “你不会有事的!”白林说。  夏天没再说话,抬手分过来一个屏幕。  白林继续看小明科夫发过来的第五轮场地的图纸,一旁开着战神殿,神经高度紧绷,查看和估计所有可能发生的危险。  公司给的这栋宅子温度恒定,设备一流,但此时周围的空气却像结了冰,夏天只能感到小白身上透过来的一点暖意。  屏幕上橙红的光线燃烧,映在桌面、地板和墙壁上,也照亮他们的面孔,虚幻如梦,仿佛从幽冥而来。  他们第二天一大早去医疗部接艾利克和韦希,大群记者随行,一路全是摄像头,整座上城都出动了。  接队友不是什么大事,但收视率居然比上一届的杀戮秀决赛还高,上城处于高热与沸腾之中,战神的任何动作都会引发一阵动荡。  他们在浮金主城的医疗主大厅看到对方。  艾利克一身“战火”新款大衣,韦希穿的也是这系列,衣服里加入了战场、火焰和残破的武器元素,能在这地方做广告一定花了很多钱。  这两人经过了上城医疗部完美的治疗,穿着本地最贵的衣服,但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仿佛无法确定真从地狱回到了人世——尤其是看到那一派盛大欢迎场面的时候,大概越发觉得自己压根没离开过。  几人在上城铺天盖地闪亮商品的堆积物中,脸色冷峻,只能隐隐看到见面时眼中的一丝安心。  他们在媒体的屏息凝视中互相拥抱了一下,这拥抱半死不活,两边都筋疲力尽,仍旧处于命悬一线的状态中。  “嘉宾秀,”艾利克说,“你俩的生活真是丰富多彩。”  韦希朝夏天说道:“我把他活着带回来了。”  艾利克哼了一声,夏天笑起来,引来摄像头的一阵狂拍。  就对他俩这场闪电秀的快速了解来看,艾利克跟着韦希跳下了怪物巢穴,而最后的确是韦希救了他一命。  如果是在电视剧里,当一些人经历了这样的灾难,本应可以活下来,得到报酬——他们的生命,或是另一个人的安全——但接下来却还有无数场战争在等着。  他们的人生被偷走了,所有的抗争变成了游戏,供人消费,有人大量赚钱。直到他们被吸吮殆尽,什么也不剩,变成残渣冲进下水道。或是更加糟糕,剥夺继续,困在无尽的梦魇中。  正在这时,夏天手机响了一声,他低头去看,又转头看小白,说道:“送过来了。”  “什么?”艾利克说。  夏天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说道:“一具战士的尸体。”  和静庭肯定是为了故意恶心他,给卫修齐穿了件很可怕的性虐风格衣服,嘴里塞了口塞,后面插着假阴茎,还注射了大量的春药。  他们打开箱子,那人蜷缩在一角,抱着头,身体处于高度敏感状态,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卫修齐会有的反应,他倔强和克制的部分,被上城的权贵做成定制产品,握在手中,反复把玩。  即使路上已经解释过,艾利克和韦希仍呆了半天,不相信这是真人。  小白翻遍药箱找拮抗剂,夏天去看了一下小明科夫发的卫修齐的标本权限菜单。里面的定制效果林林总总,令人目瞪口呆,就是用尸体做了一个玩偶,服务到位,细节贴心。活着或死去已经没关系了。  “这是——”韦希说,“这是‘活标本’,我靠,这么多年前他们就搞了,我以为是那些变态幻想出来的!”  他接着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中间迸了该有两打的脏话。  照韦希的说法,这门技术一直是网上的黑暗传说之一,早些年被认为极度变态,不可容忍。  不过这年头,旧日的大量黑暗传说正在变成真实发生的事。这几年上城娱乐圈在尸体利用方面的观点有所松缓:既然都做成蛋白质给下城的食用动物吃了,为什么不能用来性交呢?  现在看来,这就是官方的态度,一种含糊的暗示,上城的道德底线再一次向下迁移,因为他们已经有了这项技术。  过不了多久,权贵们就会让这门生意大行其道,让英雄的尸体们接客,再从中大赚一笔了。肯定会的,网上有人——总有这么一批热衷于阴谋论的——已经估计了消费额,列入了可能的衍生产品,一个个极尽残酷扭曲之能事。  韦希就是那批热衷阴谋论黑客中的一个,他一直很确定,高层总有一天会搞出这项服务。因为很能赚。  他只希望有生之年看不到。但显然只是梦想。  韦希结结巴巴地大骂,艾利克瞪着刚注射了拮抗剂的卫修齐,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是个知晓上城黑暗的人,眼下的仍旧远远超过底线。  “最后我们所有人都会这样!”韦希叫道,“死不算,连尸体都是他们的,植入人工设备,供人享乐——不会再有死亡了,这地方会他妈的狂欢到永远!”  夏天转头看那个早已死去的人,身体残破不堪,蜷在客厅一角,紧紧抓着一条床单。  他很小的时候看过他的杀戮秀剪辑,这人杀了一个冒犯他的家伙,因为他不喜欢那家伙朝他说“操你妈的”。那时夏天想,这世道你只能这样活着,你表现得够狠,别人就不会招惹你。  但他终于发现,这年头你再狠也没有用。卫修齐并不弱,就像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弱一样,他们是人群里更优秀的那个,更敏捷,更强壮,更——  但即使他们竭尽全力,仍旧守不住手里的一点点东西。  “你……”他朝那人说道,“还有感觉吗?”  那人看着他,双眼像一对空洞的玻璃珠,接着他伸出手,触碰夏天的面孔,似乎在说什么。夏天凑过去,听到他在含糊地叫“和先生”。  夏天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没事,没事了。我们会帮你结束这个的。”  艾利克小心地给卫修齐穿了身体面的衣服,不是那种很贵的,是他以前喜欢穿的那种宽松的外套和长裤。战士们喜欢这类衣服,活动和藏武器都很方便。  下城k区的卫修齐,家里以前开杂货店,有父亲、一对弟妹,还有很多很好的战友。他的家人都已经在造星的狂欢中死去了,兄弟们也是一样。  当关闭权限时,他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双眼微微张着,一片空洞。十二年来,困在生与死之间,任人凌辱。  小明科夫的资料上说,当停下生物脉冲,他们会开始活着腐败,很多人就这样像被丢弃的玩偶一般消失在上城无数的大宅中。  资料的最后,他还附送了个靠谱火葬服务供应商的电话号码,夏天看了一会儿,承认他们的确需要这个。  韦希找到了合适的药物,足够让卫修齐没有痛苦地……再一次死去。  他对着药箱折腾了半天,还叫了两次临时药物配送,说希望效果够好,确保卫修齐离开没有丝毫痛苦……他们不知道他会不会痛苦,于是只能尽量做到最好。  “他会……像睡过去一样。”最终韦希说,“会很放松,觉得很暖和……如果他能感觉到的话。”  几人沉默地听着,屋子里很安静,外面的世界仍在高温中沸腾,但这一刻阳光洒在房子里,寂静如同葬礼。  白林始终很沉默。他低头看着那具尸体,样子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危险。  夏天吸了口气,空气中有什么紧紧绷着,这并不像葬礼,像是战场。  他们看着床上的人,像看着一个阵亡兄弟的残尸。  而这一刻,空纬还在和静庭的宅子里,苏非在那里……好多人都还在那里。在一栋又一栋的大宅中。战争还在继续,血还在流,死亡和侮辱从未停止。  从懂事开始,夏天就知道这年头你只顾得了自己,感情是奢侈品,这世道什么也守不住。  但这一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和那么多人流着同样的血……血里流着同样的仇恨。这恨在无数人的血管里轰鸣,漆黑而巨大,总有一天会讨回一个公道。  小白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在随时确定他的存在。夏天喜欢这样,喜欢感觉到那人的温度与力量。  不能再有更多这样的事了,不能再有更多的人陷入这梦魇般的命运之中。这种事必须停止。  所有的事都必须停止。  夏天伸出手,合上卫修齐的眼睛,死亡迟了很久很久,终于降临了。  他转头看艾利克和韦希。  “有件事得说。”他说,“大事。”  这轮休战期,充满了各种记者招待会、见面会、真人秀、电影、采访等等对明星价值增加有所帮助的活动。  夏天配合了绝大部分的要求,忙得脚不沾地,而与此同时,神殿的祭品一直在增加。  新科总规划上任,抽签仪式,上城的媒体以这么多年来所有的手段,把这场造神营销推向最疯狂的顶峰。  神明所在,未知之地。  很快地,199届杀戮秀的最终轮即将开始,狂欢气氛达到了顶点。这场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造神营销带来天文数字的利润,上城的资本从未有过如此丰美的盛宴。  现在,已经到了最终献祭神明的时刻。  2.  第五轮的主题是末世废土。虽然装模作样抽了两次签,但终场舞台早就搭好了,这种大场面不能有任何意外。  开场预告气势宏大,配了史诗风格的bgm,以缓慢沉重的语调描述人类的基因异化技术发展到了某个程度,造成了种族的毁灭。现在,世界变成了一片废墟,四处都是致命的生物,大部分人类已经灭亡,但仍有一些在不屈地抗争。  他们不知道,这片看似荒芜的大地隐藏着可怕的秘密,神秘力量蛰伏其中,用饥饿的目光盯着他们……  鉴于选手剩得也不多了,活下来的都有名有姓有粉丝,个个都得有自己命运的剧本,还有配得上的死法,所以主办方尽可能做得精致。  选手小队们进入赛场时间不一,以造成层次感,制造戏剧性的相遇。  夏天小队进入的时刻在中间偏前——太往前不够大牌,太靠后又怕出场镜头少。也就是说,在他们来到之前,废墟上城已经死过不少人,也有人白手起家,开始建立据点了。  赛事开始前,小队的成员集中在备战室,讨论目前的局面。比如那个“神秘的力量”是什么,这种事在恐怖片里听上去挺有意思,自己现场经历一点也不有趣。  正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屋子里还没人答应,那人便推开门,径自走进来。  那是个灰色头发,权贵管家风格的男人,灰田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  此人客气地和几人都打了招呼,接着说道:“开赛前,齐先生希望见夏天先生一面,讨论一下本轮的战况。”  夏天靠在沙发上,正在吃一盘子棉花糖,头也不抬地说道:“我不去。”  “咱们现实一点,先生。”对方说,“您没有选择的权利。”  夏天盯着他看了几秒,屋子里光线好像都暗了一点,接着他把盘子一丢,猛地站起来,径自走出去。  他的几个队友跟着他一起,管家样的人在他走过来时无意识退了一步,虚弱地制止道:“齐先生希望单独的——”  不过没人理他,一行人走出去,一路上所有的人都转头看他们,还悄悄拍了视频上传。  最终一战,杀戮秀总部到处都是明星,但夏天的出行仍旧像真是战神巡礼,所有人都会去看。  在短暂的休战期内,浮空城反抗情绪持续发酵,除了惊人的死伤人数,又发生了三起浮空引擎坠落事件,有两起暴力破坏,一起维护员直接沉降的,但无一例外是献予战神的祭品。 第123章 直行楼梯碎了,下去得不断绕行,夏天冷着脸往下走。  走到楼梯边时,他突然停下来,好像是觉得麻烦,转头看旁边静静立着的电梯。  这架vip观景电梯一直隐藏在黑暗之中,作为一架末日废土背景大楼的电梯,它早就不能用了,外表还算完好,但屏幕漆黑,只是个摆设。  电梯前的摄像头中,战神一手拿着重枪,径自走过来,站稳,朝死寂的大门说道:“我要用电梯。”  他声音清晰、镇定,带着股命令的架势。  后面几个人诡异地看着他,在摄像头外,也有无数人在死死盯着这一幕,这是一桩不可理喻的行为。  而在另外一个更微妙和充满权力线条的层面,浮空城无数的漏洞开始运作:浮金电视台杀戮秀后台vip权限、供电系统ai修正权限、导演应急权限,还有不可理喻的无差别程序初始后门——  五秒钟的寂静后,电梯灯闪了一下,亮起来。  通行光线微弱但清晰,接着,废弃的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  这一架近二十平方的贵宾观景电梯在他的面前打开,里面一派金碧辉煌,近三十盏射灯照亮暗红色的地毯、金属吧台和恒温酒柜,在战神的召唤中到来。  后面几个新加入的队友目瞪口呆地看着夏天走进去,他的战术规划理所当然地跟在旁边,还伸手按了往十三层的键。  夏天等电梯门合拢,看着外面一群见鬼——或是见到神迹——一样盯着他的人,也怔了一下,说道:“你们不上来吗?”  他们一路坐着电梯下去,来到十三楼的阳光积木大厅。  这里四处可见糖果色的装饰和家具,还有些做成卡通堡垒的样子,地面散落着破碎玩具枪和荧光弹的污迹,不时可见一款“孩子都能用的杀戮训练程序”广告。  这里刚经过一场大战,空气里有一股驱离剂的味道,四周随处可见枪弹扫过的痕迹。既有火枪,还有各款能量枪,还有些来源于各种款式的炸弹。破片四处可见,墙壁和地板碎裂,藤蔓残破不堪,一些高强度的建筑骨架都烧化了。  大部分自明灯都碎了,周围越发幽暗,只有枪火的光透过窗户或缺口一闪而过,亮而致命,接着一切又陷入黑暗中。  他们一路朝着战斗的中心过去。  夏天耳中的咯咯声远去了一点,但仍然存在,进来前医疗部门的人提醒过他,说这款“深渊7型内置多功能生物耳机”会压迫周边组织,但等他适应寄生体,“就会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了”。  他无意识抚摸枪柄,手痒得要命,简直骨头里都在痒,想杀掉什么,彻底摧毁,到时感觉一定会好很多。  “你们听到了吗?”他说。  “什么?”白林说。  “末日毁灭者纪念款的定向炸弹。”  “这都能听出来?!”艾利克说。  “肯定是。”夏天说。  “真的假的!”  “要不要打赌?”  艾利克看看他,后面的韦希用力摇头,还碰艾利克的手臂示意他别赌。艾利克说:“不赌。”  夏天白了他俩一眼。  在他们说话的这一会儿,战斗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鼻端尽是血、火药和能量炮的味道,不时可见尸体。  死尸都千疮百孔,死前也经历了最极端的抗争,周围都是破碎的藤蔓。  正在这时,夏天听到侧上方传来某种……声音,一声含糊的喘息,急促而愤怒,但只是鼻音……因为叫不出声。  夏天战栗了一下,在听到的瞬间,他就意识到这是什么。  他抬起头,看到了那场面。  密密麻麻的藤蔓聚集在弧形天顶的上方,像交媾的蛇一般蠕动。一个男人被吊在那里,他棕发及肩,赤身裸体,无数藤蔓把他绑成一个极为屈辱和色情的姿势,像个施虐老手。  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楚看到几根藤蔓在那人身上游移,在下身和口腔进出,发出淫靡的声音。那人拼命挣扎,血从伤口和下体不断滴落下来,在地板上积了一片,能看到碎裂的衣服和四下散落枪械的残骸。  夏天呆了两秒钟。  这画面突然出现,莫名其妙,简直就是五流色情片的发展,和整场秀的气氛根本不搭。但当这种拙劣的发展出现在眼前,撕裂一个活人的身体时,却让人骨头发冷。  不可能有这么变态的藤蔓,怪物们想要的应该只是进食和消灭,不是吗?有的只是无数变态的人。  夏天胃里翻江倒海,但没有吐,而是抬手一匣子子弹全扫射了出去。  子弹在弧顶上炸开,光芒伴着残肢四溅,照亮无数斑斓的藤蔓、血、卡通装饰,还有色情的肢体。  上面的人重重摔了下来,跌在自己的血中,夏天一直朝游走的藤蔓开枪,直到弹匣空掉。  那人在血里滑了一下,停也没停地去摸掉在旁边的枪,目标明确,多半缠在藤里时就记准了枪的位置。  那是把疾鹰5s,他伤得厉害,但看也没看就拉开保险,朝着上方疯狂地射击,打碎大片扑过来的藤蔓,但还发了狠地不停。  聚集在上方的怪物终于向周围散开,正在这时,又一个人掉了下来。  确切地说,是具残尸。  也赤裸着身体,四肢被吃掉了大半,只留肢体和脑袋。  还活着的战士扑过去,好像看不到尸体惨状似的迫切去试他的呼吸和脉搏,橙红的光像血一样,夏天认出那张面孔。  叶逢安,一个非常有名的狙击手。夏天的小队还跟他一起做过几期节目,在宴会上碰到时也会打招呼,骂一下变态的电视台。  而那尸体……是他的战友,叫许信,战术规划,和他第二轮时就是队友了。夏天也认识,这人长得很好看,是那种不苟言笑,但笑起来很温柔的类型。他名下的色情资源简直就是洋洋大观,不忍直视。有一次提起这个话题,他一脸厌烦,说反正和他本人也没关系。  在最终的赛场,那些人给了他这么一个如此可怕的死法。  2.  叶逢安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去找散落的医疗包,在血泊里滑了一下,摔倒在地,但终于找到一枚止血针,注射到对方身体里。  他手一滑,空的针管掉了出去,他张大眼睛,死死盯着战友的尸体,指望他能醒过来。  周围,作战物资四处散落,天顶的边缘黑黢黢一片,吊顶碎了一块,能看到无数根藤蔓聚集在破洞之后,纠缠和骚动,仍在试图进来。  偏厅已经一塌糊涂,那位年轻战术规划的尸体倒在肮脏的米黄色地板上,夏天一眼就看得出,他已经死了好一会儿。  死前经历了可怕的折磨,双眼大张,身上全是孔洞和勒痕,在自明灯昏暗的光线下发黑。  叶逢安呆呆坐着,他伤得很重,全是刺入伤,黑红色的血不断流出来,应该是伤了内脏。艾利克找到一个治疗包,把止血针打在叶逢安脖子上。他伤得很重,但赛事的医疗配备不错,能救下来也不一定。  那人像是根本没感觉到,只是死死盯着战友的尸体。  就这么过了几秒,叶逢安突然抬头看夏天,好像这会儿才意识到他们在这里。  夏天正盯着外面,游戏厅和主战场只隔一道拱形门。越过残墙,他能看到浮金七台十四楼高级会议厅已碎了大半。天顶层层叠叠的自明灯也大都毁掉了,光照破破烂烂,是噩梦中的重点舞台。  叶逢安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道:“那是不是真的?”  夏天怔了一下,转头看他。那人赤身裸体,伤得极重,手小心放在他战友残尸的后颈上,像是希望那人能躺得舒服一点。  “反抗军。”叶逢安说道,很久很久没人以真正认真的语气说出这个词了。  “他……不是个轻信的人,”他看手里的尸体,“不过有一次突然跟我说,说也许真的有反抗军,那有一天我们就可以再也不用干这个了。”  夏天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当然有。”  叶逢安朝他笑了,如此灾难之下,那是一个和朋友聊到令人开心话题时充满希望的笑。他说道:“我当时还笑他呢。”  外面又传来一声爆炸,整栋楼都晃了晃,光线瞬间大亮,但又转眼熄灭。  叶逢安转头去看,外面传来谁的咒骂声,有谁大叫某个人的名字,还有人叫“撤退”。枪声越发激烈,惨叫在黑暗中沉闷地响起,死的时候还在骂。  叶逢安狼狈地站起身,抓着枪就往那方向走。  他滑了一下,艾利克伸手扶他,说道:“你这伤势没法走路——”  “止疼针给我。”那人说,声音很平静。  天空石广场的大屏幕和无数附属的小屏正在放广告,这时闪动了一下,全部切为实时的杀戮秀画面。  有人黑了浮金电视台的加密信号,还入侵了大屏幕的播放权限。  全浮空城的目光都聚集在赛场之上,听到叶逢安的话,并看到夏天在摄像头前公开承认,反抗军是存在的。  上城把这类事件称为“鲜血代言”,不过这次不再是一款枪或衣服,而是赌上了性命、在镜头前“营销”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镜头之前,那位反抗军的领袖看着前方,他换了个弹匣,走进战场。  大厅斜着碎开,形成了一座无底深渊,无以计数的藤蔓怪物正爬上来。这些更下方的藤连叶子都懒得长,只有些发育不良的残片。  它们样子让人骨子里发毛,像是一只一只的手。  大部分是黑的,长着灰色的斑纹,顶端五根分叉,长长短短,如人手极度扭曲后的样子,狂热地向上爬,想要把人掳下地狱。因为它们的力量,脚下地板向深渊倾斜,人随时会跌入其中。  选手们曾想炸开大楼的外墙,从外围逃出去。但当炸开后,却发现根本没有阳光和大地……炸弹力量的最边缘,也都是无数怪物如沸水一般骚动,渴望血肉。  现在,大量藤蔓正争先恐后从碎裂的大洞里涌进来,抓捕活人。  夏天脚步一点没停,抓起焚灭宫殿的能量管朝那方向斜着丢过去,枪选了单向震荡功能,朝那东西射击。  下一瞬间,大片艳红的火光向他前方绽放,妖异而巨大,藤蔓在火焰中乱窜,发出烧焦的吱吱声,宛如地狱受刑的群魔。  火光之下,大厅四处可见乱窜的黑影,空气里充满火焰、驱离剂和蛋白质烧焦的味道。它们长着张张人类般的嘴,无声尖叫,里面全是尖牙。  光也照亮夏天,反射在他眼中,呈现像能焚尽世界的赤红,混合着顶灯温暖的黄色,仿佛末日太阳将升时的天穹。  他拎着枪,朝那座深渊走过去。  战场之上,局面瞬息万变。  先是白敬安陷入一群藤蔓的围攻,夏天射中了上方一枚高强度燃烧的清洁剂,能量弹爆裂,火焰在白敬安上方铺展开,热度逼人,上方的怪物不情愿地后缩。  同时,白敬安终于解决了眼前的敌人,站稳身体,对付上面的东西。  可早已有三根藤蔓从下方卷住夏天的脚踝,把他向后拖去。那人摔倒在地,枝条几秒时间已把他拖后三米,几乎离开了大厅。  夏天翻身向上,一脚抵住墙壁,免得被拖得更远,一边朝着后面连开两枪。  束缚的力量松了一下,他想站起身来,可另两根藤蔓同时缠上他的脚踝,疯狂地向后拽。  浮空城上,这桩杀戮的瘟疫开始向周围扩散,战火的颜色在一个个屏幕上燃起。  无论是在看收费节目的,还是那些没有钱看只是等待消息的都可以看到战神的抗争。杀戮秀向所有人开放。  夏天朝后面射了三枪,挣出来一点,可这时,所有人都听到前方会议厅的地板发出一阵“咯咯吱吱”的断裂声。  夏天转过头,镜头也跟着转过去。  一根足有三人粗的藤蔓爬了上来。它像一只巨手重重扒上大厅的地面,整层楼都摇晃了一下,仿佛真有一只恐怖而又饥饿难耐的巨人要从深渊中爬出。  地面和承重墙不堪重负,整片空间都在倾斜。  ——它想把整片地板碎掉,那样所有人都会跌到沸腾的怪物群中去。  场面酷似一场圣战,充满象征性。主办方完全抓住了营销重点。 第125章 又有人走过来,递给夏天一袋毁灭者纪念版定位炸弹,袋子漆黑,不过拳头大小,只能隐隐看到logo,呈现立体网格线的形状,在黑色中隐隐发红。  接着他收到第二袋炸弹,是朝圣者的多功能款,这些人递过来的是手里最强大的武器。  有人递了主宰的口径炮过来,居然连这玩意儿都有。  夏天看着重枪、炸弹和医疗包,在更遥远的位置,他手里有大部分轨道卫星的权限,能自由出入于绝大部分防卫区域,一切应用程序的后门都为他敞开,他手握足以毁掉大半浮空城的病毒。  战争的营销必然要划定阵营,而事到如今,眼下全世界的战线都已确定。  夏天从衣服上挑起一绺碎掉的藤蔓,小刀竖着把触手切开,表情专注。  他用刀的动作极为灵巧,一绺头发散下来,垂在脖颈上,穿着件黑色的长外套,光线在他身上燃烧,一举一动都像会被永远雕刻下来以供膜拜。  藤蔓的内部丝丝绺绺,非常柔韧,中心有砂质般半透明的核心,夏天用手捻了一下,它在手指中碎成了砂。  “怎么了?”白林说。  “这不是植物。”夏天说,“里面有退化的骨头。”  后面有人轻声说了句:“我操。”  一路过来,他们都能意识到这里没有单独的植株,全都是从下方生长而来的。有可能下面长着数株攀藤植物,由于太过巨大,甚至导致了楼层的开裂。  他们一直在思考这棵——或几棵——藤蔓有如何的生态,但这一刻,人们意识到根本不是。  刚才的战斗中,无以计数的手从深渊中伸出,抓住、抚摸、侵犯和吞食人类——  那真的是某个人的手。  白林动了一下,手臂碰到夏天,寻找一点温暖。  有个人吐了。  电梯不断晃动,夏天没再看外面,拉开增幅弹匣,一个个往里面按朝圣者炸弹。这东西像一块块指甲大的巧克力,印着红色的厂商logo,每个人都知道它力量有多么可怕。  随着他开始整备武器,电梯里没人再有空看外面,所有的人都拿着枪,低着头,休整、确认。等待。  这班人活着的一共十三个,来自六支不同的小队,最早一批过来基本全军覆没,而且死前被杀戮秀官方折磨了个彻底。  但现在他们不再是群受害者,而是不顾一切去赢得神圣战争的战士。  夏天转身去拉酒柜的架子,发现是嵌死的,朝接口处开了一枪,一把把那东西拽掉,立在电梯门前面,开始往上放置毁灭者定位炸弹。  这些东西发出幽幽红光,像一只只欲择人而噬怪物的眼睛。  正在这时,他的耳机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我们会找到谁给你开了后门。”那人叫道,“世界上总是有些人电视中毒,以为塑造出的人物是真的!”  夏天朝镜头笑了,笑容灿烂,杀气腾腾,宛如利剑。他很久以前也曾朝摄像头笑,那时只是看上去格外亮眼的玩物。而现在,屏幕、距离和怪物都已经无法阻止他。  在这笑容面前,世上没有人是安全的。  电梯到负一层,他冷冷说道:“别开门。”  金属门恭顺如奴仆,紧紧锁闭,没有打开。  他继续调整炸弹,听到齐下商的咒骂,夏天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查出了什么事,但什么也不会查出来的。  而也许很快地,是否查出已经无关紧要。  战神坐在亡命之徒的王座上,他只存在于传说——电视、电影、游戏、小说和真人秀——中的王国正在成形,虚幻与真实的面纱揭下,幻想中庞大无可匹敌的军队正呈现出来。  上城的天色在高热与瞻望中变了质,太多的人在倾听,让他的言语超过这片荒诞的赛场,变成了真实。  神明带着重枪、血、火焰和硝烟的味道,带着尸骨遍野的未来,来到这片繁华、和平、傲慢和不信神已久的世界上。  夏天抓着新锻造的武器,直视另一端的主办方。那是他枪口指的地方。  他不知道能达到什么程度,但他将不是玩具,他会死在真正的战场上。  直到夏天布置完毕,他说道:“开门吧。”第五十七章 真实与虚幻  1.  负一层天顶极高,仿如漆黑的天穹。  黑暗中无数手掌从碎裂的角落长出,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微小的灯光错落,鬼影幢幢。  但是现在,熄灭已久的电梯通行灯光微弱地亮起。  如果下方的怪物拥有智力,大概很难理解眼下发生的事。为何当一个看似普通的冒险者说他要用电梯,早已损坏的设备会突然亮起来,并真的运行了。这片死寂的世界像中了邪一样,开始绕着一个闯入者打转,像仆人般提供服务,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黑暗中,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与此同时,猛烈的火光迸发出来,撕碎伏在电梯门上准备袭击的触手,照亮黑暗。  那是五枚毁灭者定向炸弹,盛放时如绽放的太阳,炽烈而致命。  夏天在火光中径自走进去。  到了这里,地面倾斜得越发厉害,真像通往地狱一般,光中只见无数黑影乱窜。  夏天手握重枪,脚步不停,火光在周围大片地烧起来。  他扫了一眼,朝着西北方向最深的黑暗开枪。加了朝圣者增幅的一炮击中了大厅的承重墙,整栋楼都晃了一下。  夏天向更深的黑暗中走去,攻击不停,一时间,枪械和炸弹的火焰完全照亮黑暗,光影交错,丝丝绺绺的触手残余和砂质的骨头狂乱飞散。  在枪火的光下,能看到无数触手盘踞在上方,像一大窝游移的蛇。一只触手斜着冲向夏天,他侧身躲开,但脚步一点没停。白林抬手开枪,正中“手掌”的中心,它爆出一个大洞,瘫软下去。  而随着夏天脚步向前,触手们蜷缩着藏入黑暗,一道道致命枪火的光在身后亮起,像在黑暗中展开的巨大翅膀。  正在这时,下方一个力量隐秘地猛地抓住他,夏天摔倒在地,那力量拽着他滑了三尺,他看也没看朝那方向开了一枪。  像绳子般横过地板的“手臂”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可与此同时夏天身下一空,地板变得扭曲柔软,他向下跌去。  他眼明手快地抓住旁边的地板,脚下有东西把他向下拽——  白林冲到跟前,一把抓住夏天的手。  他们视线交错,白林脸色阴沉得要命,用力把夏天拉上来。  夏天跳上地面,朝一旁踱了两步,打量这个陷阱。  那是无数触手交织着伪装成的地板,但控制不住地蠕动,只待选手进入此地,便好好招待一番。  不远处有人骂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有别的人掉进去了。大厅里四处有这样的地方。  触手们又爬回来,试图继续伪装成正常的地板。夏天往后退了一步,枪管朝下,一炮轰了过去。  他连开三炮,中间几乎没有时间差,火焰腾空而起,周围亮得惊人,下方黑影乱窜,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接着如同乌云散去,隐隐的光线从纠缠的触手之下透出,那是金黄色的光,极为纯净,让人想起上城的宴会,参加晚宴的人便会镀上这样黄金的色彩,仿如不老不死的神祇。  夏天盯着脚下,白林站在他身后,金色的光芒映亮两位战神的面孔,他们身体大半陷在阴影之中,身后炮火的光凌乱尖锐地闪过,朝着地下的部分却是一片优雅的恬静。  夏天冷冷看着这画面一会儿,突然一手撑地,朝着大洞一跃而下。  浮金七台的主楼对外声称没有负二层,但上城有大片的区域不对外开放,属于权贵阶层所有,这就是其中一处。  夏天稳稳落下,脚下地面十分坚实,接着他看到周围的景象。  这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大厅,天顶很高,垂下巨大的吊灯。别处也层层叠叠亮着灯,周边装饰品上巧妙地缀着切割精美的水晶,反射光线。当落入此地,简直像穿越了。  太明亮,也太干净了。一支乐队正在跳舞,男男女女衣服都穿得很好,一副欢天喜地,太平盛世的样子。  夏天花了几秒才意识到这里是在放一首乐队的全息mv,唱着要如何不断热切地吃、疯狂地操。  这里有一切宴会厅该有的东西,光可鉴人的地板,吧台,酒,沙发……  这时,夏天听到一声破碎喘息。他低下头,看到脚边几根触手正在侵犯一个人类,那人乍看上去有点面熟……接着他意识到是选手中的一个。  他已经死了,是一具精美的尸体,眼瞳大张,像绿色苔藓一般,瞳中一片空白。  夏天意识到自己知道这种样子,这是一只……劣制版的活标本,他们身体仍在机械地呼吸,保持内脏的基本运行,供怪物享乐。那班人也许终于想让这门技术上市了。  接着他看到更多这样的人……大厅如此光辉,以至于无法一眼注意到污秽。但那些人就在这里,大部分赤身裸体,一些在麻木地跳舞,一些只是蜷在角落,还有些在交媾。  他脚边不远处架子上也绑着一个,像是受到了惩罚,被撕成了好几块——也许仍保持了痛觉反应的神经元连接。一个人呜咽着舔他的血。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一些受到惩罚的……尸体。细节实在让人不想描述。  这里有很多是跌下了深渊的选手,可能还有些倒霉的死刑犯,杀戮秀总得有足够的死人撑场面啊。  整个大厅既显得辉煌,又是一个恐怖的主题宴会,发生在地狱的一角,只有变态狂才想得出来。  看到夏天摔进来,有人看了他一眼,又忙于自己的事。  他迅速看了一眼重枪的屏幕,果然,在落下的那一刻屏幕就熄灭了。  这里有“静默者”。  不管从上面看是怎样一只只遵循本能贪婪的怪物,但长成这样的生物仍旧是个“人”,拥有最前沿的科技,可以进行防御。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说道:“欢迎来到地宫。”  声音轻柔斯文,像个教养良好的男人,他说道:“你们可以叫我格先生。”  夏天顺着声音转头去看。  那是一片巨大向外凸出的弧形墙壁,点缀着灯光,做出夜空般深邃广阔的效果。周围嵌了雕花的装饰,呈现放射状,显得神圣无比,仿佛将有神祇行走其中。  墙壁之中,一只巨大眼睛看着他。  夏天张大双眼,这感觉像走进一个猎奇的游戏,噩梦中最深的恐惧变成了真的。他意识到墙壁绝不是什么广阔外景的效果,而是真有一片巨大的空间……  一座黑暗而庞大无匹的宫殿,一只长着鱼一般眼睛的怪物正透过外壁看着大厅。  这是它深渊中的玩具。  它无数变形的手伸进装饰华美的大厅中,正在……玩乐、“爱抚”和享用这些玩具般的人类,触手贯穿人的身体,让他们处于极端的淫乐状态下,或慢吞吞吃掉。  而在这座小小的赛场之外,无数人看到这极端色情和血腥的场面,看到上世界朝着极限消费更近一步。  这时白林从上面落了下来,带着一身血腥和硝烟的气味。  夏天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他前面。  大厅里音乐进入一个激昂华丽的阶段,但人人都能听到黏腻的水声,是性交和吞噬的声音。  上方又有选手掉进笼子,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情况,有的在咒骂,还有个发现了以为尸骨无存的战友,崩溃了似的把人往外拽。 第127章 他听到格先生的电子音混乱地尖叫。  “停下来,你们不明白——”  “我是一个高度进化的——”  “你们没有权利——”  接着尖叫变成了含糊的吼声,它已经失去了发声器官,在人性尽头扭曲的黑暗中,它变成了一只彻底的怪物,一个巨大的生长着没有尽头的大脑,幻想着有无数只手,无比巨大的身形,能吃所有的东西,虐杀无数的人,无数的性爱……  但当失去了高科技的武器,它不是那种有反击能力的怪物。  它自封为神,但无非就是在装修豪华的地宫中折磨落进来的无辜者,豢养奴隶,观看暴力和色情的节目。  夏天重重撞上墙壁,伸手想抓住什么,壁砖的宝石嵌花划破他的手掌,这鬼地方居然装修精良,一个大章鱼住的地方还他妈有全套的“黑暗风”系列装修风格图案!  同时,他看到密密麻麻大口径武器的光撕裂了怪物的肢体,它在炮火下破裂,几乎没有血,血管、体液和肉块飞散。很难说他们杀的是什么,一个人,或是一棵植物的块茎。  血肉伴随着枪火尖锐的闪光,一场血腥而盛大的烟花在地底绽放。  格先生的一只手挣扎着冲出废墟,无数残破的建筑材料落下深渊,四处可见闪亮的金属和玻璃切割装饰,还有固执亮着的自明灯,色彩不一,曾拼嵌出迷人的光感。  接着,他看到上方阳光肆无忌惮地洒下,灿烂至极,天空万里无云,灯光瞬间黯淡仿如不存在,让夏天想起初来上城时看到的天穹。  一大片血迹溅到他脸上,他朝着眼前的场面笑起来。一个杀神,因为毁灭如此快乐。  地面突然一震。  场面混乱,但夏天意识到这不是又一次爆炸或是坍塌,是整片大地在移动。地底的极深处,浮空引擎一声悲鸣,脚下沉了沉,又勉强稳住。  夏天又坠落下去,一根触手重重砸在身后的墙上,格先生疯狂挣扎,向外冲去。  他向着无底的深渊落下,真难以想象浮空城的地狱会有这么深,根本看不到底……  正在这时,一个力量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揪到反重力板上。这是之前战士们在储藏室找到的,呈梭状的,专门搬器材的,上面全是扣带。  小白驾驭它像操控一只神话中的飞行生物,夏天躺在上面,看着那人的面孔,白林手臂用力压在他胸口,闻上去有硝烟的味道。  夏天朝他笑,一手按在他的手臂上,握了一下,感觉那人身体的热度,灰色的眼睛近在咫尺看着他。几分钟不见,他非常想他。  白林瞪着他,在生气。夏天说道:“我知道你会来的。”  “你才不知道。”白林说。  “我知道。”  白林瞪了他几秒,叹了口气,承认了。  他操纵浮空梭堪堪躲过一只奇长无比巨手的攻击,周围全是火光和乱飞的肉块,夏天固定好他的重枪,朝后面追来的触手轰了一枪。  白林带着他俩冲出混乱的区域,梦魇的生物在身后毁灭,强光之下,他们像是从幻想和传说里走出来的人。  废墟之外全是死去的植物,在阳光下发出腐败的味道。  主楼已经彻底坍塌,格先生的小半尸体躺在阳光下,无数大大小小扭曲的手状触角瘫软在四周,强光下呈现灰黑色,黯淡又恶心。  夏天和白林用临时终端联系了一下,埋在大厅里的人说这里并没有塌陷。杀戮秀舞台的质量一流。  他们清点了一下人数,死了三个,所有人都带伤,居然还找到一个幸存者,神志不清,不过会活下来的。他们准备用火箭炮轰出一条通道。  夏天正在说炸弹的事,地面突然又是一次沉降。  本当湛蓝的天空闪了一下,仿佛信号不好,上方云层瞬间聚集,呈现出一片大战将至的阴郁。  而天地交接之处又亮起一抹血色般黎明的色调,映着废土般的城市,云层的边缘呈现大量乱码,有数字疯狂跳动。  夏天抬头看,天空虚假的面具撕开,露出血淋淋的内里。  幸存的一小群杀戮秀选手从地底爬上来,也惊奇地抬头看这疯狂的天色,杀戮秀开赛近两百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画面。  夏天听齐下商说道:“我知道这点事儿会让你感觉良好,但我会找出负责的人,到时一切会恢复原状——”  声音污秽又恶心,从脑子深处传来。夏天觉得心跳很快,手在发抖,因为愤怒而大脑空白,刚才的战斗完全激起了杀性。  他的周围,天穹云层和季节狂乱变幻,又一阵闪动后,阳光重新灿烂起来,耀眼的光线落在四周。那是盛夏的强光,让这一片的废墟都宛如一张宗教画。  耳机那边传来污浊的叫嚷和命令,齐下商继续说道:“接下来找个地方驻扎,缓和一下气氛,夏天——别这副表情,你身体里有惩罚芯片,你知道权贵折磨人的技术达到了什么程度,我能对你干什么!你只要听话,就能少受点罪——”  夏天一把抽出靴子里的小刀。  他焦躁和恼怒到了极点,站在阳光下,下一秒就像会烧起来。  白林转头看他,正要说什么,夏天的刀子探进耳道中那个突起,一刀划下去。  这一刻,他听到体内那东西尖叫般的挣扎,声音如此巨大,席卷一切,疼痛几乎令人晕厥。他伸进手指去抓住里面那玩意儿,拇指和食指狠狠捏住,一把扯出来。  他动作极大,带着恨意,这一瞬间的疼痛简直像活生生把脊椎拽出来一样,血划出一条陡峭的弧线,在空中一掠而过,溅在废墟上,他行动利索,没有丝毫迟疑。  齐下商的声音瞬间消失,终于他妈的清静了!  他失去意识了一小会儿,接着意识到自己仍站着,右耳完全失聪,血流了半边的衣服,白林扶着他的手臂,一脸杀气地查看伤口的情况。  他右手抓着从耳道里拽出来的怪物,那东西又长长了一倍,正在拼命挣扎,想再找到寄生的入口。  夏天盯着它看,突然抬起头,朝着阳光——并且必然是摄像头的位置——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他手上全是血,顺着指尖往下滴,耳机疯狂挣扎,他看着摄像头,把那东西丢到脚下,伸脚踩住。  接着他脚猛地一蹍,那东西在战靴下化为烂泥,留下一抹残肢和血迹。  “我一秒钟也受不了他了。”他朝白林说。  小白朝他笑了,样子温柔又有点悲伤,他按了按夏天的肩膀,手上弄得都是血。他说道:“我知道。”  他们旁边,易小南凑过去看那些残肢,说道:“这什么鬼玩意儿?”  “这是……”有人说,“生物内置设施吗?还真有这个?!”  “他们给你植入的?”  “开赛前植入的。”韦希说。  夏天抹了把耳中流出来的血,冷冷说道:“他们想要条听话的狗。”  他转身就走,跳下废墟时晃了一下,但接着站稳。他半边身子都染红了,不过能感觉到血已止住,嘉宾秀的纳米医疗机器人还他妈没代谢出去,真是够舍得往他身上加料。  旁边一群人诡异地看着他活蹦乱跳的样子,看他走出废墟,才连忙跟上去。  天空恢复了万里无云,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夏天调整了一下重枪,一边说道:“我们再去杀点什么?”  有人攻击了浮金电视台199届最终轮的浮空赛场。  攻击卓有成效,三个浮空引擎挂了两个,备用引擎全部熄火,正在紧急恢复。而与此同时,他们遭受了三次防御卫星的攻击。  仿佛那人真是掌控神秘力量的神祇,意志和命令会引发整个世界的动荡。  高层乱成一团,大部分的攻击程序强行锁死了,但那可不代表安全,雅克夫斯基想,民众们极度疯狂,不顾后果,天知道能干出什么。杀戮秀教导过他们,死亡无非是个游戏,只要追随荣耀。  权势者们这么多年致力于让人们别再思考,带着你所有的情感与存款投入消费就好。而现在,迷恋的火焰已经烧过了这个社会承受能力的警戒线。  雅克夫斯基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抱着一大瓶经济装的伏特加,一边查看现在的情况。  当怪物死去,玩具标本们便瘫软下去,大厅造得很坚固,光依然亮得有种辉煌感,mv还在放,换了首歌,在唱着享受的世界多么美好。不知它是否幻想着千秋万代。  摄像头中,易小南把音响轰掉,战士们寻找战友的尸体,帮他们结束噩梦,人们最基本应该拥有的“死亡”在这里成为恩赐。  接着他们在大厅里埋了炸弹,动作有序,安放专业,还附有“焚烧宫殿”的能量管。这些人知道如何毁灭什么。  易小南找到了被缝补起来的莫阳——他队里的狙击手,一天前死的——把他安放在炸弹中一个比较稳妥的位置,能确保尸体彻底毁掉。  他是个冷酷无情、总是面带笑容的选手,这时脸上依然带笑,照看他队友的尸体,一边低声哼了首歌。  不同于他满不在乎的笑容,这曲调缓慢而忧伤。  他唱着:“在一个春日温暖的清晨,她吻了他,把他带走……”  雅克夫斯基熟悉这首歌,是《黑暗之子》里的一首插曲,第三轮拉铁死的时候许佩文在他墓前哼过这首歌。讲一个人如何在大自然的拥抱中温柔地死去,请朋友不要为他悲伤。  在最终轮,他再次听到了这首歌。在深不见底的地宫之中,易小南唱得很低,但很认真,他唱着“树木沙沙作响,像一个孩子回到了家”。  我们可以再剪一首,雅克夫斯基心想,这一次送给那些死去的和应该死去而不能死的人。  拉铁、许佩文、白笑齐、叶逢安……在嘉宾秀上被从死亡之地拉回来的夏天。白林,n区大屠杀。还有他曾在权贵的宴会上看到的本该死去的人们,在看似天堂的地狱受尽侮辱。  他要用上所有禁止的素材,剪一首完美的歌。  雅克夫斯基发了条信息给田小罗,说了一下构想,她总能剪出最具震撼力的东西。  他继续躺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又重去看夏天把生物耳机扯下来的场景,咧开嘴笑。  场面很血腥,而他笑起来就是个疯子。  他旁边辅助屏中关注曲线的色彩红得发黑,静止在这里很久了,讨论和行动的数字却狂热地不断上升,让人怀疑程序坏了。  一种足以烧毁一个社会所有架构的高热。  齐下商这会儿多半焦头烂额,他费了不少劲争取到总规划这个位置,雅克夫斯基直接退出竞争了。他心想,这人真会选时候啊,在最狂热的时刻坐上一把火烧得通红的王座。  卫生间的天顶是磨砂玻璃的,嵌着彩片,是上城的远景。内置的灯光让这片美丽的世界像在高热中旋转和焚烧,即将燃烧,疯狂地爆炸。  雅克夫斯基耳机里的策划们在大喊大叫。  “他要去哪?”  “西北方向有什么——”  “他去d2-7区了,注意,他去d2-7区了,他会正撞上‘部落’!”  “那是七级变异生物,不能现在碰上,有没什么办法——”  “他要杀什么,那就杀什么。”  耳机里安静了几秒,一群人开始安排策划细节,摄像头重点跟进,他们紧随着夏天的脚步。没人就此发表评论,只是尽快安排,所有人都知道,夏天要去哪就去哪,无须讨论。  雅克夫斯基听着,也没有说话,表示同意。  上城的天色已经变了,在高热与瞻望中,湛蓝、冷酷和现实的天空变成一种宛如神话故事里神明降临、末日将至的天色,天际乌云如军队聚集,边缘亮着毁灭的光,充满不祥、辉煌与威严。  新神的力量真实而巨大。  他抱着酒瓶,在迷醉中又笑起来。  幸好没自杀,否则怎能看到如此神迹。 第129章 它状如气泡,常年有人来此游玩,秀结束后还会有大型游戏。它闪耀辉光,既是民众生活的一部分,又把人们隔绝在外。这是一片残酷异质的国度——游戏和荣耀的世界。  在这一天,所有人都看到现实世界中的十七组“人间蒸发”多功能开放式导弹组冲进此地,掀起冲天火光,炸毁大片赛场,远观的群众在车里都能感受到扑面的热浪。  夏天一群人先是找地方休整了一下,换下全是血的衣服,清点武器,中间甚至还碰上一支四人小队,没怎么冲突就收编了。  那晚还算平安,但节奏丝毫没有缓下来。夏天只是在行走、交谈、睡觉和整备武器,但所在之地就是狂欢节的花车所在。上城在持续升温。  在云顶百货欢乐街店的两个街区外时,他们就闻到风里硝烟和血的味道,从背景杂音瞬间分辨出隐隐的惨叫。  几人继续向前,那方向又传来一声爆炸,像款自制燃油弹,接着又沉寂了,显然武器不足。  他们放缓脚步,谨慎地打量前方的百货大楼,三十层建筑,高耸入云,即使在废土之中,仍在闪烁着糖果的彩色,做出吸引人的彩条爆炸效果。  夏天碰了一下之前找到的“死亡视野”新款战术眼镜。这是款小型终端,打开后会形成类似于眼镜的悬浮屏,无数细小的屏幕在使用者眼前分门别类地展开。  死亡视野色彩幽暗,隐隐发红,挡住小半边脸,样式很酷。  他说道:“全视野。”  ——这是个策划术语,包括所有的立体战术视野和摄像头的切换权限,囊括一切赛场信息。  他立刻就得到了。  策划们的世界呈现在眼前,就是一场信息的狂欢。  整片赛场变成了精确的几何形,大楼线条清晰,是初始设计关键的骨架。楼里所有的生物都标注了名字和序列号,有的是杀戮秀明星,有的标着npc。  主摄像头能看到大量死者倒在地上,尸体大脑和脊柱都没有了,变成某种活物,四处爬行,袭击人类。全视野中,“选手”的标志变成了敌人。  背景信息显示本地怪物名字叫“部落”,归类是“寄生”,是一款机械和生物结合的变异者。它不断寻找寄生体,占据大脑,接着开始生长,把之完全变成自己控制的玩具。  回放提示画面中,能看到几只怪物化的人形压住一个选手,一只肉色三角形的生物冲出来,爬进那人嘴里,对方拼命挣扎,身体抖动得不像人能做到的。但他很快安静下来,两眼发直,标志的灯光灭掉,转为敌人。  标志数目整栋楼一共有二百九十三只。  夏天能看到遭受袭击的那群选手的数目、名字和时间线,他们手上没枪,全是冷兵器。  这一刻,摄像头图像如狂欢节的彩屑一样在夏天视野周围流转,整个世界处于迷幻的光彩下,仿佛随时会分崩离析。主画面提亮,是虚无中格外亮的星光。  一个疯狂摄像头的世界。  夏天立刻了解了这场战斗的情况:直接标示为“全灭”等级,是一场没有希望的战斗,只为壮观的死亡。  进入的十五位选手已死去十三人,还剩下最后两个也即将死去。  他认识这两个人。  冯单和道格。  杀戮秀中最具戏剧性吸引力的小队之一,曾经不共戴天的对手,现在生死相依的队友。  他们是这伙人中剩下的最后两个,战斗力一流。  这对戏剧性的仇家经过五轮杀戮秀和数场周边秀的洗礼,合作已非常娴熟,他们一起经历过太多事了。  当夏天关注他们,全视野自动呈现他们之前那场战斗的三十秒剪切。  那是一次精确的配合。  冯单伤得很重,右手基本废了,只能用左手。四只怪物同时缠上了他,冯单利索地后退,引它们进入狭窄的走廊,路上还杀了一个。  进入走廊时,道格突然闪身而出,手拿一把商场的道具剑,他也伤得严重,但利落地杀死了其中两个。  同时冯单解决了最后一只。  他们偶尔的目光交接只是一闪而过,但配合的程度娴熟了好几个层级。  接着他们同时闪进一间办公室,道格一把关上门,后面的怪物撞上来,发出“咚”的一声。  可全灭级的战斗没有安全的地方,一只藏在柜子后面的寄生体突然冲出来,扑向冯单。道格正冷着脸查看他的伤口,正看到这一幕。  他想也没想地向前一步,挡在冯单身前。  那是纯粹的本能,来不及去想仇恨和自己的安危,只想对方能活下来。  怪物瞬间击穿了他的小腹,反身想钻进去,冯单一把抓住那东西的脑袋扯出来,猛地用撬棍钉在地上,击穿了地板。  道格震惊地看着伤口,像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一切最终为何会落得如此结局。  冯单解决了寄生体,慌乱地去找医疗包。道格倒下来,冯单跪在他跟前按着伤口,一边去撕止血针,仍不看他的眼睛,他们很少眼神交接。  但冯单不停发抖,手上全是血。  他总一副麻木镇定的样子,早不在乎生死了,但这时像是刚进杀戮秀的孩子。  道格以一种奇异的表情看着那位同队宿敌恐惧的模样,冯单给他扎了止血针,又去拆治愈绷带……他应该看得出已经救不活了的。  外面不断传来撞击的声音,金属扭曲变形,怪物将冲进来。  而他们除了几枚临时合作做出来的燃油弹,什么也没有。  “冯单。”道格叫道。  对方拒不看他,慌乱地处理伤口。  “叫你呢。”道格说。  冯单终于转头看他,道格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他长得很帅气,笑容似乎让满屋子的凶险和血腥都消融了,变得平和而温暖。  他说道:“讲和吧。”  冯单瞪着他。  夏天不知道冯单是不是想说什么,只是他是个不擅言辞的人,需要点时间。  不过都没来得及。  道格躺在他身边,用近乎温柔的表情看着他。他瞳孔涣散,就这么死去了。  他死时在想什么呢,很高兴一切结束了吗?意识到他的死对冯单几乎如同一场残酷的报复吗?又或是在想别的什么?  在生与死之间,一切如此神秘,难以说清。  杀戮秀喜欢这种戏码,认为充满了魅力。  死亡总是有这样的魅力。  但无论是什么,一切也都到了尽头。  实时直播中,冯单死死盯着道格的尸体,好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外面怪物们彻底撞开了门,几只从通风口爬进来的已经围到了他们旁边。  他周边是无数的被寄生者,还有长着脊柱般长尾渴望活体的怪物,跟前只有战友的尸体。  他叹了口气,伸手合上道格安静下来的双眼,动作很温柔,是他们和对方最接近的时刻。  “好。”他说道,“讲和。”  他有条不紊地打开之前储存的易燃物品,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  夏天切到商场的内部通讯频道,但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能说什么呢。  冯单打着了火机。  爆炸并不算夸张,毕竟只是些自制的燃油炸弹,用的都是生活里会有的东西,只是这里的怪物可不是能用日常用品解决的型。  在商场外面,只能看到火光瞬间把大厅照得雪亮,接着光便消失了。连声音听上去都很沉闷。  几只被寄生者和怪物炸飞了,大部分只是静止在那里,冷淡看着这一幕。  夏天视野中有数块屏幕化为了爆炸的亮光,但很快就消失了。  在亮光边角的重点提示镜头中,是之前无数选手死时的场面。这也是杀戮秀总导演雅克夫斯基的视野,每一秒都有无数的死亡在眼前反复,被评估、计算和固定,等待剪辑和放送。  当视线转动,整片大地的抗争和死亡全在其列,标好优先等级,等待处理。  屏幕挡住夏天小半边面孔,在他周围迅速聚合与分离。他面无表情,像冰封一般,抬手去调全球防御的网络。  杀戮秀赛场和外界是隔离的,但在夏天连上防御系统的那一刻,通行框显示最高权限,直接通过,进入管理员核心区。  杀戮秀把主屏镜头直接切进了夏天的视角,场外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没人能弄清怎么回事。夏天娴熟地打开导弹功能,开始装载。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  一个被寄生者从大厦中走出来。  是个年轻选手,还不到二十岁,行动只稍微有一点僵硬。它是核心者的一个分身,在这里,作为人的整个存在都缩小为从大脑到脊椎的一只肉色怪物的形态。  它说道:“欢迎来到‘部落’,作为高级生物……”  话没说完,白林抬枪就射。  他拿着把蒸发系列的重枪,一枪下去对方瞬间连尸体都没剩下,接着对准楼房的大门再次开枪。  这枪击穿了另一只藏身于门后的怪物,旁边一群选手惊悚地看着他。  白林没理会,从夏天那边分了个权限过来,查看全视野中大局的情况。  夏天进入防御系统,一望无际的武器列表陈列面前,供他选择。他用了人间蒸发的狂欢系列,旁边的人也查看列表,多装载了一对终极烟花导弹。  一圈的战士同时向后退。  boss正在顶楼,像婴儿般睡在幽暗的大厅里,做着操控一切的梦。那是上城又一款新品,一个与机器混合的怪物,经过漫长的升级,肢体和器械在房间里有序生长,自有一套数学上的美感。  它的分离芯片会自行生长,进入人类的身体,把那些“低等生物”变成自己的分身。它的生物硬盘中存着这些人零碎的思想与记忆,是打发时间的食物。  它计算和袭击,扩大自己的领地。  夏天还能看到它的设计原理,风格关键词,针对的消费目标人群。是一个庞大专业商业帝国的产品款型。  他也知道,此时它正标记出冒险者们的武器,制定战术,数百只寄生体正在从后路包抄。  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当它出现在夏天眼前,一切就结束了。  杀戮秀赛场上从未有过这样的攻击。  在夏天按下攻击键三秒钟后,天穹层层的乌云之后有极亮的东西升起来,光越来越强,整片天空都烧得灼热而剔透。  下一刻,云层之后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响彻天际。  “狂欢”系列炸弹带着炽白的光芒冲进了摄影棚,天穹破了个大洞,乌云烧得通红,亮着金边,接着便在高温中散去了。  云后破了个大洞,隐现于薄雾之后,边缘烧着白色的火,燃料挟着火焰像雨一般落下来。  又是一枚导弹冲击而下,直直击中了怪物的巢穴,赛场瞬间亮到了极点,变成了黑白两色。 第131章 杀戮秀上,战士们周围自明式广告牌的碎片闪了一下,屏上的画面变了。  白林全身瞬间绷紧了,身上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屏幕上出现的全都是夏天的脸。  是上城卖疯了的嘉宾秀视频,夏天锁在刑架上,周围是无数生铁雕像空洞痛苦的脸,“蛇”揪住他的长发,强迫他仰起头,他在哭,看上去疼到了极点……  白林研究过嘉宾秀里那场该死的性爱场面,只为查出自己精神崩溃时说过什么。可他至今没看夏天受虐的视频……他没法去看。  这一刻,噩梦突然间盛大出现,呈现在所有的屏幕中,上面写着:欢迎战神阁下来到暴君之城。  字体流动,变幻出花哨的效果,映着主城鬼蜮般的街道。  这是一场恐怖而盛大的官方宣传,只是没有浮空城热烈的欢呼、争吵、冲突和死亡,而是诡异而统一的安静。  在广告亮起的同一时刻,周围忙碌的生物突然全都停了下来,转向他们,盯着看。即使是那些没眼睛的。  白林无意识伸手去抓夏天的手臂,这毫无理智,他知道摄像头前要克制,但他无法控制,不这样他无法思考!  夏天也向前靠了一点,肩膀碰到他,让人安心。  战神看着周围的场面,一脸冰冷,已经习惯这些了。  破碎的屏幕中,嘉宾秀的灯光照在夏天脸上,有种辉煌感。花哨的字幕继续出现,言辞单调,铺天盖地,整片空间染成了红色。  上面称夏天为“狂欢的祭品”,说他来到此地,将是本地居民的一场自我释放的庆典。  一些职不在此的虫子远远观看,其中偶见人类的脸型,因为基因或是迷幻激素而显得呆滞。  全景视野中,一栏名叫“大感应”功能的数据突然飙升,怪物巡逻队全数停下。接着,他们看到无数标着“士兵”的小点调转方向,向他们的方向围拢过来。  身后有谁骂了一句,艾利克迅速举起枪,武器上膛,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准备战斗。  正在这时,围观的虫子们突然全都直立身体,爪子乱挥。发出一种意义不明嘁嘁喳喳的声音,十分单调,不成体系。  刚才四周还仍静如墓地,可下一刻,这么多虫子同时尖叫起来,声音瞬间巨大如同海啸,充斥整座城市。  易小南吓得枪差点掉下去,他们都是老手,不该有这样的反应,但这一刻所有人都感到了同样熟悉、却又极度扭曲的东西。  身为明星,他们在离开杀戮秀赛场、做宣传或是宴会时都看过类似的场面。  居民们狂热地跳跃,挥爪呐喊,某种狂暴的情绪控制了它们,空气里弥漫着致幻剂与精力剂的气味。  比真正的上城更加有效率有秩序,所有居民情绪统一,有一种极度规整的冰冷,追随着“暴君”所引导的方向,狂喜的共鸣瞬间达到顶点。  与此同时,“士兵”也出现了。  这些生物嘴凸出着,长满了尖牙,后腿强壮,脸上有种悲苦与愤怒的神态。它们肩上嵌着骨质枪管一样的东西,生来只会战斗。  虽然毫无人类的样子,它们却保持完美的战术小队阵营,在枪口下毫不畏惧地靠近,上城最完美的保安战术小队都没有这样的反应。  夏天想也没想,朝靠过来的士兵虫连射两枪。  他用的是款末日终结者大口径枪,两发能量弹全击在打头的怪物身上,可冲击力只让它翻滚到一边,碎了几块骨头,打了个滚,竟还要扑过来。  白林补了一炮,才把这玩意儿干掉,夏天抬枪去射另几只冲过来的。  所有人都开始射击。杀戮秀是个舞台,再慌乱的时刻这班人也总能说几句什么的,开句玩笑,或是骂骂主办方……但此刻却一句话也没有。  整个世界都陷入狂欢的噪音之中,却又是一座无边无际的巨大坟墓。  语言不属于这里。  战士们保持攻击队形,向大洞附近喷驱离剂,离开这片区域。  白林查看路线,他还在不断关注夏天,后者掩护人群撤退,一直冲在最前面。  这时他看到夏天晃了一下,低头看什么。  白林一时没反应过来,夏天在转头的同时还爆掉了一只怪物脑袋,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可他一晃神之间,夏天从视线中消失了。  白林呆了一下,管也没管一只扑过来的怪物,朝那方向冲过去。  他立刻看到夏天脚下不知何时融开的一个大洞,那人跌了进去。  白林冲到跟前,下面非常暗,竟然还有广告屏,把周围染得一片暗红。一只怪物抓住夏天的腿往里拖,后者朝它开了一枪,直接爆了头,站起身。他抬头看外面,正看到白林。  夏天朝他笑起来,白林也无意识露出一个笑容,伸手想把他拉出来。  这人还伤着,也不知道生物耳机清干净没有,但再凶险的环境都活蹦乱跳——  这时他看到夏天脸色变了一下,抬起手,像是想阻止什么,可最终只碰了一下自己的脖颈……一根虚无的锁链在那一刻抓住了他,向下拉去。  他晃了一下,脚下道路适时张开了一道漆黑的裂缝,仿佛无底的深渊。  夏天向后跌去。  白林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整个袭击就是冲着“战神”来的。  那人摔下的一刻还在看他,视频的光线照在他面孔上,就像一团光……转眼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白林想也没想,跟着跳了下去。  4.  白林毫不犹豫地冲进下方的黑暗之中。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只是盯着夏天。  肮脏的酒红色光线从他脸上一掠而过,是无以计数夏天痛苦的面孔,不时还出现一个全息的。上城已经不知道拿他这样子高潮了多少轮。  他朝着极深处追去,枪火的光照亮隧道,越往下越暗,广告的光影诡异,仿佛是供有完全不同视觉的怪物观看。他隐隐看到暗中可怕的身影,并不真切,那样子在噩梦中都不会出现。这里是一片混沌的人间地狱。  不知策划们是否真的曾设想过它们的样子,兴味盎然地一张张列入图表之中。也许根本没有,当你以这种方式玩弄技术,黑暗中的生物会创造自己的世界。  白林穿行于这座恐怖之城,没有任何表情,是一块拒绝融化的坚冰,眼中没有任何恐惧,只是冲向前方。  他看到夏天遗落在地的重枪,那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会丢下枪的。  白林摸出一枚毁灭者定向炸弹,用牙齿撕开外壳,朝前丢出。爆炸声巨大而沉闷,整片大地都在颤抖,光线纯净,亮得如同太阳。  大片影视城宣传牌融出的墙壁掠过他的视野,上面全是明星们热烈或酷炫的面孔,但融得并不平整,密密麻麻全是瘤子。  正在这时,前方夏天枪火的光线闪了一下,不管那人遭遇到什么,他终于抽了一把手枪,开火。  白林又向前冲了几步,他看到夏天的长发,在枪火和广告屏的光线下一闪而过。  他没管前面有什么,向前冲了一步,一把拽住他的后领,用尽全力向后拖。  瞬间的火光下,白林看到隧道尽头的怪物。一只长着无数只节肢类爪子的巨大生物等在那里,仿佛一个用刑官,拥有自己的一片“宫殿”。它眼睛早已退化,六只空茫的眼瞳张着,面孔几乎是人类的,但却又有种强烈的昆虫感,冰冷、无机质、残酷而原始,只有最野蛮的欲望。  黑暗中,又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冲过来,白林看也没看,射出另一枚定向炸弹。  他手在发抖,但同时朝前方连开了十五枪,发射的全是大口径火炮,连带炸弹功能,连自己都没想到能以这样的速度射击。  与此同时,他死死抓着夏天,又把他往后拖了五米,脑中神经质地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他在这里,没事了。  夏天是个顶尖的战士,人们相信他在赛场上无所不能。  但是现在,他浑身都湿透了,长发散乱,不受控制地痉挛。  白林知道这是什么,是夏天后颈中那根通往深渊的锁链,尽头连接着这腐朽之地最恶毒的地方,对于那儿的“神明”,玩物只该起到他们想让他起的作用。  他紧紧抓着夏天的手臂,把他向后拽,那人蜷缩着,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哽咽。他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中,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周围广告屏幕全是色情场面,展示那些人用软管把他绑在酒红色的大床上的样子,他身体线条因为痛苦绷到了极点,又充满情色感。看得白林烦躁至极,简直想把整个世界粉碎。  正在这时,他听到后面有枪声追上来,显然不管下面是什么地方,他不是一个人来的。队里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跟了下来。  白林把夏天拽过去,和战友们会合,获得一小会儿的喘息时间。  他低头查看夏天的情况,那位强大的战士在他怀里,靠着他的肩膀,发带不知哪去了,汗浸透了长发,散在白林的手臂上,和屏幕里的画面莫名契合。仿佛他是个色情明星,只该派这种用场。  但那人仍抽了把手枪抓在手里,努力试图拉开恢复了设置的保险阀。  白林小心顺了顺夏天的头发,发丝柔软,边缘微微有些卷,滑过指尖。上城的又一个牺牲品,如大屠杀一般……那么好的、光明和完满的事物,却在堕落的游戏中支离破碎。  夏天花了一会儿时间目光才算对焦,看到他。  他张了下唇,喃喃说道:“没事,没事的……”  白林触碰他的手指微微哆嗦了一下。  夏天努力朝他微笑,揪着他的领子想站起来,白林连忙把他架起,一行人继续向后退,战士们聚在他们周围,击杀围过来的怪物。  他转头看侧前方,计算了一下位置,接着后退一步,重枪连着射出三发炮弹,硬是在实心的墙壁中轰出一条路来。  他拽着夏天向冒着硝烟的隧道冲去,没有人问,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跟上他俩。  暧昧的酒红色仍在周围闪耀,夏天终于拉开了保险,向着后面偷袭的怪物开了一枪。落到如此地步,仍旧直接爆头,异常精准,是刻到骨子里的杀戮本能。  如此耀眼,照亮他的整个世界。  世界上大概也就夏天到这份儿上还能走,雅克夫斯基想。  权贵们切断了他的肢体反应能力,让他只能顺从地忍受痛苦,但医疗纳米机器人还在起作用,不断修补破损的身体……  雅克夫斯基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直接面对夏天,是在没多久前的嘉宾秀上。夏天躺在床上,死气沉沉,毫无反应,一群人围着抢救。旁边有权贵大喊大叫,说他非得活着不可。  雅克夫斯基站在那里,心想他曾经多有活力啊,现在那些人终于把他搞成了这个样子。  当时负责的医生还把他拉到旁边,说夏天不可能活下来——他提醒过的,食髓者不能这么用——他不想活着。干嘛不能让他就是死掉呢,这年头人连死都不行了吗?  确实是这样,权贵们想要的东西就非有不可,死亡无法阻止这种贪婪。最终这班人连实验技术都用上了,硬把夏天从死亡之地拖回,继续找乐子。  n区大屠杀那么多人,不也就因为有趣,说杀就杀了吗。  现在,芯片的控制面板就在董事会手里,让他们刺激猎物的大脑,随心造成各种程度的痛苦。你无法摆脱他们,也不会好起来,只会随之痛苦和腐朽。  雅克夫斯基去拿酒瓶,接着呆了一下,伸手放大全景视角,查看建筑线条。  不太对头……  屏幕中,上城无数的人正看着战神在色情的图像中虚弱倒地,魔鬼的力量吞噬和折磨他,要把英雄拖入深渊之中。  他的战友抓着他撤退……但白敬安并没有后撤。  他炮火的前方是一条阴沉的隧道,连着巨大的“育儿室”,无数盲眼的蠕虫正在忙碌。  一群人冲入其中,却并没有顺路向上,白敬安径自向前,明显计算出了一个位置,抓起焚烧宫殿的能量管嵌在墙上,接着拿出定向炸弹。  他动作气势十足,后面的人什么也没问,只给他递上武器,仿佛他理所当然应该主导战斗。他身上有那种气势。  炮火在白敬安手中亮起,光线太强,把一切照得那么亮,不像凡人的战斗。雅克夫斯基查看前方的路径,脸色严峻。  白敬安带人进入一条新走廊,可却没有向前,而是向侧前方开炮,横着炸出一条通路……  妖异的火光照在他身上,影子映在身后,巨大而漆黑,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从他身体里出来。 第133章 白林突然想,这人和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这张由无数虚幻光点组成的面孔之后,是上城无数张渴望的面孔,带着走投无路的希望创造出的影子。  如杀戮秀官方所说,营销的重点是满足、也许制造出人内心深处的渴望。那无数微小而天真的梦就藏在上城的商业把戏之中,压在工作和药物最深处,只在游戏之中开口讲话。  “但我们仍在反抗……”幻想中的反抗军领袖说,“并不是因为我希望有‘更好的生活’,我知道我活不下去的,反抗……没什么成功的机会。但我仍做了,我只是……没法不去做。因为那是我的天性。”  他始终是个反抗者。  在上城无以计数商业价值的审视中,“白林”并非没有过其他形象,被嘲笑,被利用,人们幻想他的屈服取乐。但随着时间过去,只有这张反抗者的面孔在上城艳阳下日渐巨大,越发耀眼。  “我知道反抗军也存在不了多久,”他说,“我把所有找到的资料放在这里,我知道……最终总是会有这样的人再来的。人类就是这样,总有人在反抗,即使走投无路,即使必死无疑。这是我们的天性。”  耀眼的白色光绕在他周围,这宣言是在世界中心说出来的,响彻上城。  他是上城的神明,是上城用三百多万条人命、近十年时间、无以计数的金钱、创意和希望立起的神像。  他是整座上城在做的一个巨大的梦。  赛场之外,“白林还活着”的传闻正甚嚣尘上,这场充满仇恨、反抗与战火纷飞的梦越发真实,与现实世界重叠在一起。  夏天看着前方的舞台。  他是又一场战争的领袖,是这场战争中那个总在反抗的人。  总有这样的人,一生充满了抗争、失败与继续的抗争,不知是由白林开始,还是由他而被人注意到,那是一场持续漫长但近乎永恒的斗争。  强大、骄傲、富有魅力、残破不堪。走投无路。  属于戏剧中英雄史诗般的命运从没像这一刻这么接近于现实,就在眼前,并将带来真正的战火。  大厅中间,“白林”挥了下手,身周亮起密密麻麻的数据,宛如亮起的群星,看不到边际。  他说道:“我视这天性为至关重要之物,我不想承认,但这是可以剥夺的。如果你不确定是否要反抗,那么我告诉你……这是你最后的一次机会了。我们这个物种最后的一次机会。  “你反抗着死去,或永世做奴隶。”  大厅里一片沉寂,人们好一会儿没说话,微光散去,新的资料纷至沓来,路线规划清晰,还有大量怪物的数据。  这时夏天开口说话。  “我说真的,我走不了了。”他说,“我算过了,咱们唯一的机会就是把这地方毁掉。”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知道夏天多能扛,当他说走不了,那就是真的无能为力了。但在如此绝境,他仍语气沉静,杀气满溢,仍旧能主控局势。  “而且这一路不好走,”夏天说,“你们会需要一个战术规划。”  白林看着他,夏天平静地回视,他伤痕累累,魔鬼的链子紧紧缠入骨头之中,但仍抓着枪。  大厅里来自梦境神明光芒已经消失,世界真实而冷峻,自明灯的光线又透出末日的昏黄,勾勒出两人的线条。  这一幕几乎如同神话中的画面,奇异的光并未散去,神明踏入现实之中,立于杀戮秀的大厅正中,拿着枪,正在交谈。  “那些人不会放过你的。”白林朝夏天说道,“我们都知道这一轮他们非杀你不可,暴君会进化出足以对抗驱离剂的怪物,不需要太长时间。”  “那你们就动作快点。”夏天说。  周围一片寂静,白林觉得自己的手又在发抖,他紧紧攥住。  他看了夏天一会儿,点点头,声音冷酷、决断,带着杀气与不容置疑。  “好,”他说道,“就这样吧。”  虚空沙龙之中,明科夫先生坐在沙发上,手拿一杯血色的烈酒,朝着屏幕里向全世界讲反抗军宣言的“白林”举杯。  统计软件显示,在这样所有人都在说话、在尖叫和咒骂的世界里,这一番话出来之后,出现了一片寂静。这静诡异至极,仿佛温度升到了极点,发生了难以言喻的变化,变得极端纯粹,以至于凝滞下来。  他说道:“我们真是人才济济。”  2.  除了战士们之外,异度世界总部空无一人,资源封存着,仿佛真是旧日反抗军的遗泽,末日之际再度开启。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检查了一下情况,这里资源很丰富,有不少的大口径武器,还有加强版的驱离和遮掩喷雾。  这是一座造来对抗“末日”的堡垒,但游戏已经超越了赛场,这一次他们要的是舞台以外的东西。  整个过程中,夏天一直坐在沙发上没动,他查看路线,没有力量再站起来。  白林找了些水,沾湿毛巾,帮他擦掉脸上的血,找不到发圈,只好拢了拢他的头发,发丝在手中触感温暖而柔顺。  他手滑下来,小指碰到夏天的指尖,他们都没有躲开,感受这一点点的接触。夏天专心看着他,那微小的温暖让白林手臂都融化了,血腥、愤怒与焦虑融化开去,舌尖都尝到了甜味。他心跳很快,得要努力压制拥抱和亲吻他的冲动,他想安抚他,永远也不离开。  夏天指尖轻轻蹭了一下,对他说道:“咱们会没事的。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最后一次了。”  白林不信任地盯着他,夏天朝他笑了,样子很开心。  这时韦希走过来,朝夏天说道:“战术规划的话,我可以——”  “你和他们一起去。”夏天说。  韦希一时怔住,没说出话来,几个战士看着这方向,周围空气寂静而沉重,艾利克冷着脸走过来,拖着韦希的胳膊,把他带到一边。  “资料上说暴君产生一支后代只要半个小时,它生产出足够抵抗药物的品种只需要三代。”夏天又朝白林说,“所以咱们能在一个半小时内把这事儿办了,就什么事都没有。”  “它在进化,初始数据只能做大致推测。”白林说。  “那就再快点。”  白林看着他,夏天一手搭在枪上,笑得仍很开心。  那人右耳上的伤口还没好,又弄了一身的新伤,头发散着,手指神经质地不时抽搐,处于难以言明的折磨之下。  他穿着件黑色外套,是上城顶尖奢侈品牌的“辉煌”系列,有不少口袋可以放武器,又勾勒出战士矫健的身形。  那些人毁了他的生活,杀死过他,在他颈椎深处植入用以折磨的链子,他残缺不堪,站起来都困难。  他是上城无休止地渴望着性感、帅气、酷和强大的完美模板,但白林脑中却都是他喜欢吃的甜点口味,他和迪迪打幼稚的游戏——有时自己也会加入。他说着要是这事儿结了,要住在有花园的房子里,每天可以想睡多久睡多久,再也不会疼了。  而自己只是想和他在一起,让他快乐……他要的并不多啊。就像他曾经也只是想保护一个女孩儿而已。  可他做不到,这梦简单甜蜜,却又从来遥不可及。  因为他打不碎那条链子,它嵌得那么深,让最甜的梦里都渗着血与毒素,并最终将把一切拖向永恒的腐朽与黑暗之地。  不远处,易小南一边调一把炽阳800的重枪,一边跟个战友说道:“莫阳要知道我变成反抗军了,一定会后悔这么快死掉。”  “他会说,救你一命也不算亏了。”对方说。  “他老说结束后要去大吃一顿,只好我去帮他吃了。”易小南说,“我还得多杀几个算他的。”  他说完,拎着枪走到夏天跟前,往沙发边上一放,说道:“给你设定好了,这是备用弹匣,保准打起来爽。”  “这叫弹匣吗?”夏天说,“就是掩体吧。”  “我特地整合过的。”易小南说,“不知道你用不用得到掩体,但弹匣肯定越多越好。”  夏天一脸挑剔地接过来。他身边放了不少称手的武器,白林觉得那就像是放在墓地上的花束,但这不是花,全是重型武器。  说话间,一群人已收拾完毕,谁也不知道暴君进化的速度有多块,搞破坏应该争分夺秒。  夏天把重枪放在称手的地方,朝路过的艾利克说道:“帮我拿点零食来。”  “要什么?”艾利克说。  “全拿过来好了——”夏天说,白林突然靠过去,用力抱住他。  他能感到夏天在发抖,体温高得不正常,就像要被惩罚芯片和治疗机器人撕碎了。他下巴搁在白林肩上,呼吸拂过他的颈项,身上全是血、痛苦和硝烟的味道。  夏天抬起手,拍拍他的后背。  白林凑过去,小心亲了亲他的头发,发丝温暖而柔软。他逃避过,但那个选择再次出现在了面前——  又一次尝试着毁掉生长着锁链的整个世界。  非得毁掉不可。  战士们朝浮空引擎的方向前进。  走廊全变成了虫子的隧道,已不见直角。偶尔能看到壁画、雕像或是精美的装潢,在裹进巢穴中自明灯的微光下隐隐可见,这种美丽在虫巢中并无意义。  随着继续向前,周围越来越暗,几乎看不见东西了,战士们用上了夜视功能,夏天眼中的建筑也随之变成了绿色。  战术规划的全视野非常奇异,他不再只关注唯一的线路,整片黑暗世界在他眼前展开。  他看到直角向上的洞口,洞壁上黏着无以计数的虫卵,里面有幼虫蠕动;看到可以定制基因的生产者,密密麻麻的负重者背负食物穿过低矮的隧道,士兵代代进化,淘汰者转眼间被吞食一空。这巨大的王国中还有无数消融的艺术品,形态诡异,黏满虫卵,或是在角落死去。  这里有着毛骨悚然的秩序,所有细节中都透露残暴的本性,以及不断扩张的欲望。  夏天专门有一个屏幕是白林的单人屏,没必要单分出来,可是他想要,光是看着就觉得安心。  “继续向前,二十米。”夏天说,“停。”  所有人停下脚步,脚下毫无声息,像一群行走于巢城中的幽灵。身上都有遮掩喷雾,怪物们无法感知到他们的存在,但屏蔽时间不会太久。  下一秒,一队巡逻的“士兵”从前方爬过。它们长着强健的后腿和六根刀般锋利的前爪,面孔却还残留着人类的样子。这班人形的虫子从反抗军前方不远处穿过,消失在通道尽头的黑暗中,同样静默无声。  “继续。”夏天说。  一群人脚步轻捷地向前,夏天接着说道:“三十秒钟后,你们会遭遇一支十五只士兵小队,再十秒后三、六和十二点方向会有另外三支同数目小队加入进来。  “三分钟内搞定。”  “你觉得现实吗?”易小南说。  “搞不定你就等着十分钟后碰上大部队吧。”夏天说,“一百二十只。”  “我觉得你这款就不适合当战术规划……”余安说,他话音没落,白林突然向前一步,抬枪朝前方迎上来的虫子小队扫射过去。  隧道里瞬间强光耀眼,火光乱窜,巡逻队死了一半,几只朝他们逃窜过来,后面的几个战士抬枪击毙。  前方的白林径自冲进火中。  他冲向三点钟方向,赶来救援的虫子小队还没反应过来,他丢进去一个全方位炸弹,闪身后退。  他转向十二点方向,身后传来爆炸,火光映得洞窟宛如魔境。  隧道交叉口的一角立着半座还未完全融化的雕像,在火焰下金光闪烁,节节瘤瘤,像堆病变的腐肉,仅留一只优美的手臂做出上扬的动作,舒展仿佛舞姿。  几只怪物扑过来,白林闪到雕像后,反手三枪,全部爆头。  艾利克几个人冲到他旁边,朝三点钟方向残余的怪物开枪,白林站在雕像后,拉开安全阀,头也没抬地又是一个炸弹丢过去。  转眼就清场了。  “两分二十秒。”夏天说,“我开始有点理解我战术规划以前的心情了,有些人能不能不要冲得那么猛。三点钟方向进去,第一个走廊左转,隐蔽。”  “多长时间向前?”白林说。  “你冷静下来以后。”夏天说。 第135章 又是一声炸弹撕裂巢穴的声音。  一群人跳下去,继续向前。  缩略建筑中,这支单薄的队伍一路向下,接近核心。而他们越是前进,建筑的形状便越清晰,呈现人类世界的形状。  ——上城的安全协议很完美,关键区域会用上所有的防御措施,包括高强度驱离剂。  只是所有防御在升腾的娱乐至死的欲望中,都不堪一击。  电梯门打开,夏天走出去。  外面是观景与展示室,还兼茶餐厅,他在这里能找到为数不多的武器,再撑一小段时间。  上方一大片玻璃天顶,铅灰的天穹压下,云层裂开了一道漆黑扭曲的裂口,边缘隐隐渗着红,有种破损生锈的质感,好像世界是个旧玩具盒,即将分崩离析。  夏天转头去找武器,正在这时,大地第三次震动起来。  土地轰鸣咆哮,如巨兽要挣脱束缚,震动声,天际的缝隙裂开了,之后透出极暗昏黄色的光,他不熟悉光谱,但这几乎是种令人发疯的光。  天穹更远处,乌云中出现诡异的亮色,血肉般的暗红蔓延开,仿佛云也开始腐败。  夏天抓着一袋炸弹,心想,烟花要开始了。  玻璃墙下方,虫子的大军密密麻麻聚集在融化的城市之上,是一大片蠕动的肮脏潮水,向着上方——向着他——冲来。  在这末日的场景中,战神应当将迎来惨烈的死亡,而今年会是“殒落元年”,进入黑暗的“神殒时代”。  夏天面无表情地俯视壮观的怪物场景,这就像神话中地狱反攻天界的场面。  赛场之上,他没有丝毫活下来的机会,他只是个凡人,上城没有神,只有对人命、温情和信仰无止境的营销。  但他不只属于赛场。  战术视野中又出现一条浮空引擎坠落的新闻,现场火焰直冲天际。夏天扫了一眼,转身去准备炸药。  他们急成这样子,外面情况一定很糟糕。  而夏天无论如何都不想错过这场烟花。第六十一章 复活的神明  1.  天空锈迹斑斑,空气里全是虫子的恶臭。  但世界仍旧是钢铁所铸,把人们困于其中,奉上血腥的趣味把戏。  夏天退到了反抗军总部最顶层,一路留下尸体,又给自己注射了一支精力剂。他冷得要命,但药剂却带来烧灼的火热,强迫释放血管里的最后一丝温度。  十分钟前他炸毁了顶楼观景台,火焰追着燃油流下,仿如倾泻的瀑布,外壳在火焰中挣扎着闪烁了一下便全数碎裂。  现在,整栋楼成了焦黑色,外壁到处黏着虫子尸体,空气里硝烟与恶臭弥漫,一根根节肢状的脚在风中颤动。  锈色斑斑的天穹下,反抗军总部的大楼像一把孤零零的利剑,斩杀无数怪物,残缺不堪,指向天空。  夏天丢掉没能量的枪,抄起另一支。  他独自站在最高处,外套不知哪去了,伤得让人怀疑怎么还站得起来。血流了半边脸,他抹了一把免得挡住视线。  战术视野笼罩着他,越发巨大、绚烂和清晰,更多的数字与坐标闪烁,更多血色敌人的标注。  他们已经死了五个战友,并且还会死更多。  杀戮秀官方直接介入,移动了赛场板块,虫子的士兵得到了新通道,瞬间铺天盖地,从隧道、通风管从天而降,朝他们扑过来。  夏天盯着突然增加、一望无际的血红色标注,快速计算。他说道:“左转,去运输区。”  他快速说了个坐标,接着说道:“炸了,从室内街向前,再右转向下——”  正在这时,全景视野里,一只虫子斜着从软化如胎膜的墙壁里冲出来,它头上长着枪管般的尖刺——二十代里可能真能进化出枪来——带着股狂暴的喜悦,正刺中了易小南的胸口。  后者一把抓住,瞪着刺穿身体的凶器,余安迅速击碎怪物的脑袋,伸手去拽易小南的手臂。  易小南一把推开他,退了两步,他们这种人在这种事发生的一刻,就知道情况为何了。  他退到身后潮水般的怪物群中,拉开炸弹的安全阀。  余安还想冲过去,后面的战友拽住他。  在最后时刻,易小南笑得满不在乎,还朝队友抛了个飞吻,像只是在酒吧喝一杯后带着醉意的告别。  他没能替战友去下想下的馆子,看想看的烟花,形态扭曲的虫子转眼就吞没了他。接着是一声爆炸,把他、无尽的虫子和建筑碎片全埋在了一起。  很多人埋在了这里,成为怪物们的养分,但他们从不会老实成为养分。  余安怔怔看了几秒,但并没有太多时间,爆炸只会拖住虫群一小会儿。  此时,最前方的队伍已经冲进了维修车库,这里建筑仍然正常,光线冰冷平稳,给一切镀上青白色。  夏天说道:“三分钟内!”  他语音未落,又是几声爆炸响起,前方的墙也开了个大洞,后面有人再次炸了虫群。一群人冲进还烧着火的道路,向前,右转,再向下。  引擎维护室大门是高密度合金,高大森严,标志着上城浮于空中的权利。夏天跟前解密窗口弹开一大片,他快速调动权限。  一群重罪犯狼狈不堪,个个带伤,武器几乎没有了,但在冲到大门的瞬间,绿灯亮起,显示出入者有通行此地的权利。  接着他们看到了幽暗中亮着的浮空引擎主机,指示光仿佛一只只眼睛,是上城浮空怪兽的心脏所在。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建筑碎块滚落,虫子大军转眼就要到跟前。时间永远不够。  白林走了两步,突然回转身,迎着虫子走过去。  他和所有人背道而行,脚步不停,连着开枪。  他已没有了重枪和火箭炮,拿的是大口径能量枪,可他速度极快,枪枪致命,一串火光与血亮起,有种狂暴的韵律,听得人心惊肉跳。  在这一段的作战时间里,他已经找到了虫子的弱点,每枪都是击中颈椎。  夏天隔着遥远的距离看他,白林步子很快,踩过颤抖的尸体,一手把炸弹绑在枪上。  他冲到门口,抓住门把,猛地一关。门重重砸在一只冲进来虫子的脑袋上,把它卡住。白林一把把枪管插进它眼眶中,汁液四溅。  他砸了第二下,一脚把虫子踹出去,摔上门。  夏天在远端迅速把门锁住。  白林转身朝浮空引擎走,门后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嵌着无数警告标志的装修碎裂,大片的建筑在暴力下颤抖。  而隔着半透明的金属墙,爆炸的火光却显得朦胧,像初生朝阳的颜色。  白林塞进炸弹中的助燃剂也烧了起来,像太阳真的在他身后升起,暴虐而致命,把虫巢烧出一片火红的空洞。  外面大约甚至都没有恶臭了,只有纯粹的热量。  夏天看着他,他像是从太阳里走出来,从毁灭里走出来,所过之处只留下尸体与废墟。但却又照亮无尽的黑暗,刺破蒙昧的世界。  赛场之外,所有人都看着他,无法移开目光。  夏天站在反抗军总部的顶楼,潮水般的虫子爬满大楼,全是冲他而来。这一刻他却突然想起第一次听到白林名字和反抗军事情的时候。人们总说那是场悲剧,但对他来说,始终如同黑暗之中,曙光绽放。  一只虫子狂乱地跃起,头顶的尖刺完全刺入了夏天的腹侧,贯穿身体。  夏天一手抓住尖刺,朝着它脑袋开枪,血肉四溅。  他退了一步,与此同时,夏天脚下的炸弹爆裂开来。  是他之前装的炸弹,大楼的外围全数在他脚下炸开,建筑板混合着硝烟、驱离剂和无数虫子的尸体,像狂暴的河流一样向下坠落。  炸弹位置精确,粉碎了三分之二的楼层。爬上大楼的虫潮跌落下去,又被砸得粉身碎骨,一些活下来的沾上了驱离剂,颤抖着失去了行动能力。  大楼转眼便只剩一根核心残缺的骨架,在上城的狂风之中屹立,随时会倒塌。夏天站在最顶上,一手抓着刺入腹中的尖刺,血不停地涌出来。  他把重枪卡在边缝里,一手扶着,低着头,努力站稳。  “小白。”他说。  “你不要说话!”白林说,声音急促,带着颤抖。  他伸手一划,病毒如鲨鱼一般游出,融入防火墙。大门之外,虫子再次堆积起来,试图融化加强合金。  夏天安静了一会儿,说道:“我还好。”  他拔出贯穿腹部的骨剑,没再流出多少血,大概失血过多。伤口有种强烈的烧灼感,这他妈的纳米机器人到了现在还不肯消停。  夏天抓着不知道第几把重枪。他仍旧站得很稳,好像骨子里有这样一种东西,在死的时候都能立着,永远都不会倒下。  在这种氛围中,一个传闻出现了。  关于白林。  白林还活着!  这传闻像一枚太阳一般在上城已足够灼热的空气中升起,给一切镀上了疯狂迷幻的色彩。  白林,一代战神,已经走入幽冥却在人间投下巨大身影的神明,坐在上城娱乐的王座之上,死去的眼睛冷冷看着一切,身上永远沾着血,烧着战火——  没人质疑,没人询问,这荒唐事像自然现象一般再正常不过。  雅克夫斯基立刻开始查,他有娱乐圈所有的通行和数据采集权,很快查到了此事是从战神殿里流传出来的。有人在追查上一任杀戮秀总boss乔格之死时发现的这个秘密,那人曾试图以此威胁白林,结果连同整个罪恶之城都化为了尘埃。  从网上的信息看,这荒唐事竟有头有尾,十分确凿,不像只是一桩狂热时期的传闻,更别提“辟谣”了。  “白林”只是个产品,雅克夫斯基是搞杀戮秀的,他知道这一套,虽然那个人的确存在……上城编造过无数个故事,证明了如果各种条件凑巧,他是能活下来的。  雅克夫斯基觉得骨子里头发冷,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相信这些。相信战神,相信一个迷幻的神祇光环。  因为他太想相信了。  而在这迷乱的空气里,奇迹可能发生,死者可能复活,神明也会降临。  人们想相信时没有东西可以阻止。  何况区区现实。  雅克夫斯基听到一个声音说道:“我开始觉得明科夫先生是对的了。”  “自然是相当谨慎的,不过我们会在二十分钟内杀了夏天——”  “多少可以弥补一些亏空,最近闹得太厉害了。”  他蜷在工具室的角落里,却又坐在权贵们的虚空沙龙之中。这些人需要各方面的意见,雅克夫斯基需要一边统御赛场,一边随时回应会议。  “他受了不少罪,”齐下商说,死死盯着屏幕里的夏天,“他知道这条链子有多紧,我们完全可以再放他去拼杀一会儿,吸引粉丝。” 第137章 白林进入虫群深处,闪过几次扑击,击飞一只。火焰在他周围燃烧,他目标明确,冲向一辆老式空中坦克反重力梭。  其他人跟上去,血肉横飞,枪火、残肢和血像狂欢上的彩带。  白林冲到车子旁边,他身形在狂乱的怪物中有些单薄,但坚定不移。他手触碰到控制面板,权限自动解锁,悬浮屏在面前展开:最高通行权限。  一只虫子冲过来,还没碰到他就被后面的人横着打飞。  跟在后面的韦希连开几枪干掉前方挡路的虫子,他对这事儿已经相当熟练了。艾利克几个人抢到一辆反重车梭,把他拽过去。  同时,白林开着浮空梭向上疾升,虫肢在合金板上划出尖锐的痕迹。  他冲进无边的虫潮,浮空梭单枪匹马,硬是杀出一条血路。  在铺天盖地虫子的海洋中,他冲入一片极为开阔的区域,似乎是浮金交响乐大厅,如天穹笼罩周围,下方是密密麻麻的母虫和卵,天顶上画着一望无际的宗教画,用色圣洁,神祇在云端享乐,四处爬行着一些运粮的虫子。  浮空梭直线向上,武器界面在白林前方一字排开。  不只是浮空梭,有人直接连接了主界面的端口,整座上城无以计数的武器摆在了他的面前,如同祭品,等待调用。  白林伸出手,把车子上焚烧世界系列的重炮全部打开,朝着天顶连击,在他撞上前的一刻,整片天空塌了下来。  在助燃剂中燃烧着的建筑板和虫尸,如雪般坠下。天顶仿佛一个空洞的太阳,边缘燃烧,浮空梭毫不犹豫地冲进去。  白林调取了摄像头场景,寻找夏天的踪迹。  身后大坑里,宗教画中的神祇和虫子烧在一起,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白林看也没看地继续向上,射击一秒不停,浮空梭的武器转眼空了一半。  他一点也没有收力,伸手去连接外围武器,整座上城的武器裸露在他跟前,他触碰到的地方全都是最高权限,  韦希在公共频道里叫了一声:“夏天?”  但那边一片死寂,没任何回应。  白林盯着前方,调取了三枚卫星的轨道打击权限,指向这片区域。  这位旧日的英雄仍旧充满力量,不顾一切,拼命在绝境中守护什么。  而在这一次的反抗中,由上城人们渴望演绎出的新现实紧随在他周围,确保英雄的胜利。  房间地板晃动,田小罗视而不见。  她坐在战神殿中,祭品的剑、短刀、钥匙、试管、枪和炸弹笼罩在昏黄的光线下,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公共网络正处于爆发状态,热点区域像泡泡一样狂热地起伏和破灭。  上城养育了无数狂热、冷酷而不惧死亡的人,脸上总带着热烈梦境中的表情,死亡不过是游戏的一种,未来无关紧要,现实黑暗、喧闹又遥远,梦幻之事才是现实。  田小罗总觉得自己很久以前就在神殿中了,在黑暗之中等待。  她拖过一片橙色的数据,轻轻一弹,公共区域屏幕像怪兽的眼睛般瞬间张大,把所有代码囊括其中。  防卫部系列卫星的权限、病毒代码、浮金集团一百二十个大型武器库的权限……瞬间进入充满狂迷者的公共区域。  无数代码,取消了安全控制,可以无限复制。  田小罗开口,优先级仅次于战神,压在狂欢的尖叫之上。  她说道:“发武器了。”  她眼瞳再没有一贯的沉默幽暗,无以计数的光芒在其中亮起,炸开。  武器不只属于战神,而是整个反抗军。如同祭品和娱乐从来是属于所有人的一样。  这是在明科夫先生提请审议会议开始前一个小时的事。  杀戮秀总部在武器发放后的十分钟之后就彻底完蛋了。  它如一片巨大的狂欢节灯笼一样在浮空城伸展,闪烁着广告与特效,发出黑暗的甜香,吸引人的破坏欲。  同一时间,浮空引擎开始大规模下沉,大地发出哀号,声音响彻云霄。  一些版块的沉降是基于病毒,下沉如雪般缓慢,但大部分是被强行击沉的。派对上的人们如食人鱼般狂喜着分食武器特权。  夜幕之下,城市的灯光一望无垠,可现在视线最远的地方都沸腾了起来,数万道导弹和轨道打击下来,火光升起,烟花全数盛放。  珠宝盒般繁华的大地倾斜开去,无形巨手颠覆了人类城市,灯光没入黑暗,反重力巨兽的血完全把天穹染红。  他们从来是群狂欢的野兽,拿着强大的武器,却只会制造毁灭和痛苦,因为他们心中也只有这些。  而没人爱这个世界,它烂到了骨子里。  毁掉s3引擎的是明星卫零。  事发时他舒服地蜷在主城一处高档住宅区的沙发上,那个人在卧室里,在看杀戮秀的最终轮。他在金主里其实算不错的,大概吧,不太打他。  卫零也在看杀戮秀,并随时关注夏天和白林的情况,上城的人们都在关心这些事。  这时他看到了战神殿发的武器。无数致命的代码在网上疯狂流窜,随意下载,无法屏蔽。  卫零想也没想,直接找到了他知道最强力的导弹组,设定目标,直接定位为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接着他又有序地设定了另外三个目标,那是主城区另外几处备用引擎的位置。  炸弹直接击穿了下方引擎,毁掉所有辅助和备用引擎,卫零躺在沙发和垫子里,等着导弹的到来。  他沉了小半座浮金主城,最后时他迷迷糊糊想起很久以前死在秀里的人,他是从那里知道如何毁掉主城浮空引擎的。那个人果然最后还是能帮到他。  干掉浮金集团总部大楼的是杀戮秀策划组一群醉酒的年轻人,这班人大喊大叫着战神白林,这对他们一直都是个虚构人物,现在却成为了真实。  他们大多在做网络后勤,拿的全是终生合同,没有未来。他们策划过不知多少大场面,也不知通过屏幕杀过多少人,每一个都对如何毁灭世界耳熟能详。  一个拿过特赦令的前杀戮秀选手在帝王中心公园展开了一场现实的轰炸游戏,最后一场比赛后他精神一直有问题,人们都觉得他早晚会把自己喝死。  不过他不是喝死的,他在中心公园无差别地追所有浮空梭,他知道怎么使用武器,当得到战神殿的武器权限后,他二十分钟内就把整片园林全数毁掉了。  何遇在主持一个杀戮秀的同步点评节目,也同时连接了战神殿。发武器时,她的心脏还在因为白林的事而怦怦作响,血都像要烧起来。  她打量一番列表,露出一个笑容,开始给大家介绍建筑清理剂的用法,表示这无疑是最有效的。上城宏美的建筑将如烈阳下的雪一样消融,仿佛从不存在。  她曾在市建筑管理局工作了五年,她是最优秀的。而生活的重点不过是陪某个人睡觉,要么合同就会被转到一个性服务部门下面。  她笑容甜美,接着说道:“只要进入建筑管理局就行,主城有三处仓库,两千五百吨的储备,还有覆盖全城的浮空梭。在浮金二城,建筑管理局同样有三处仓库——”  她一一介绍,笑容可掬,还亲手示范。  浮空城中,破碎的人们歇斯底里,并且拥有了足以毁灭世界的武器。  人们并不想活着,又缺少死的概念。没人爱这个世界,它从骨子里就烂了。  3.  虚空沙龙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  在这片凭空盛开的虚无之地中,昏黄的夕阳斜照进来,海浪声音阵阵,窗外能看到大片盛放的鲜花,永恒地开放。会议室造型是色调阴沉的木质,暗金色隐隐流转,有种厚重的奢华。  小明科夫走进来时,第一次来这里却没穿正装,穿着那件印着爆炸图案的t恤。  雅克夫斯基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沙龙里所有人都看他,但一时没人敢和他说话。  五分钟前,一系列静默者导弹击中了路青安家的宅子,此人是浮金集团死亡娱乐频道的负责人,最新消息是还来了一伙暴徒,开始了一场袭击和折磨,准备在网上转播。他们还说这是派对项目的一部分,这年头派对总是要见血的。  这种袭击已经发生了三起,不过路青安是身份最高的。这类攻击最初还很有针对性,但很快变得越发混乱,速度也越来越快,人们只是渴望杀死谁。  过了一会儿,雷洛和齐岚几个人和小明科夫打了招呼——即使穿了件随便的t恤并且在毁灭世界,他仍旧是“小明科夫先生”,这才是本地不变的秩序。  明科夫先生拿着酒杯,面无表情坐在沙发上看他。  小明科夫一手撑着桌子,轻松地一跳,坐在了主桌上。他的两腿晃来晃去,一边拿了个杯子,倒了一大杯烈酒,喝了一口,眯着眼睛看周围的人。  雅克夫斯基移开目光,心想他真吓人,比他老爸还吓人。  沙龙里充满颓败感,天际阴沉的金色光线照进来,璀璨纯净却又黯淡不堪,仿佛极美之物过了黄金时期,正开始腐败与沉降。调光线的人多半很有幽默感。  权贵们有的在说白林的事,还有说嘉宾秀里所有的非公共视频全变成了乱码,无数凌乱的色彩疯狂跳动,好像视频发现世界完蛋了,决定也一起搞一个狂欢。  嘉宾秀内部视频都有保密代码,显然有人直接攻击了相关程序,把视频变成了一锅烂粥。  他们语气像在一场开过了头的派对之上闲聊,说现在所有含私人代码的文件都有类似的问题,浮金集团的技术员正在忙着修复。  就雅克夫斯基最后关注的时候,已经没人敲出任何新代码了。在这样的时刻,上城所有的人都会加入狂欢。  他知道自己可以离开了,这里没人关心他,但他仍坐在角落,拿着酒瓶,看着上城最核心区域的衰败。  卫星墨正在发呆,向思很兴奋,跟人说这场杀戮秀是真正的艺术,如此强大,把整个真实世界都吞噬了。  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末日已至,但没有显出特别的惊慌与绝望,雅克夫斯基想他们大概从未惊慌过,这些人如同在有毒的土壤中开出的病态的花,从不会有正常人类的反应。  “n区大屠杀时我去了现场,”时听文说,他是冰山私保的控股人,“我一直在想,死了这么多人,肯定会有什么神秘和重大的启示,一个答案……”  他停了一下,转头看外面。  他像是隔着虚无沙龙盛开的花朵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哦,”他轻声说,“看来轮到我了。”  在那一瞬间,他的身影之上仿佛镀上了一层过度的金红,像是烤得太过头焦糖布丁的颜色,这色彩侵入沙龙之中,如同一片熟过了头的腐败点,在阳光中蔓延开去。  下一刻他的身影便消失了,雅克夫斯基看得出,那是拟真设备突然毁掉时的消亡:光影一片狂暴的闪烁,变得浓烈而失真。接着如盛放至极点残败的花,色彩凋落了,只把金色晕染得更阴沉了几分。  即使在消失之时,他表情仍旧是安静的,像在看那个他一直等待但并不存在的答案。  雅克夫斯基看了一下新闻,但没找到这次袭击。  跳跃的新闻框太多,全是爆炸与死亡。上城挟着无数的人命、灯火、科技与狂热朝着毁灭疾冲而去,偶尔有一个主持人也一副嗑药过头的狂喜模样,根本就是肇事者。  死亡并未激起太多的反应,对这些人来说,无非是又一桩不太新鲜的游戏结局。  齐下商冲进来,他冲得太猛,虚拟设备留下一团腥红的色彩拖曳在后,他叫道:“夏天的惩罚芯片失效了!”  有几个人转头看他,向思赏脸回了一句:“猜也是。”  “一直说正在修复中,但根本没人在修!”齐下商说,“有人黑了主权限,现在根本进不去!这肯定我们自己人弄的,权限得很高——”  他打开惩罚芯片的列表,不断试按键,异常急切。惩罚芯片选项林林总总,一些变态得要命,他巴不得都试一遍,不过什么反应也没有。  几人不感兴趣地看了他一眼,齐下商叫道:“我们得杀了他!”  他抓着失效的列表大喊大叫。  “在所有人跟前杀!拍摄死亡场景,奏个哀乐什么的,配上适当的打光和台词,告诉所有人游戏结束了!白敬安——白林!夏天死了以后他会消停下来的,我们必须也杀了他——”  “不会管用了。”齐岚头也不抬地说。  他一直在刷手机,注意力都在杀戮秀决赛上。  “我们能直接去杀他!”齐下商说。  他那双饥肠辘辘的双眼在失效的屏幕中发亮:“我们开架战斗型的反重力梭,样子狰狞一点……直接在摄像头前杀了他!” 第139章 他们有足够的资源逃离,天知道几百年里一些家族积累了多少财富。  雅克夫斯基不知道他们离开后会干什么,又如何生活。他们从不知如何生活,可又不想死去。  小明科夫先生离去前跟卫星墨说“毁灭是上城唯一祭拜的神明”,他是对的。  颓败无可挽回,世界只剩下毁灭的秩序。  最优秀的建设者和程序员都参与了毁灭,他们总归是某个部门的终生合同工,最短的合同也是五十年起算,他们没有未来,自然不会在意现在。  比如田小罗,她的合同是从防卫部转来的,死都不会结束……雅克夫斯基突然想,田小罗呢?  他连忙去搜索摄像头——眼前尽是可怕的画面,杀戮秀的粉丝们从来充满了血腥的想象力——一边给她打电话。  电话不通。  雅克夫斯基动用所有的权限去查,脑子里全是些可怕的画面。除非酒醉时,他的思维永远摆脱不了这些东西。  接着他找到了,她在家。吉光区的阳光镇公寓。  雅克夫斯基把酒瓶一丢,退出拟真设备,抓起救生包,冲出已经混迹了近一个月的房间,朝外面跑去。  外面正在破碎,所有人都在狂欢,而他很久没跑了。  在迫切与狼狈之中,他感到最后一丝鲜活的欲望。  那是他的宝贝小妹,曾跟在他后面跑来跑去,满脑子古怪的主意,但他已不记得他们从何时起不再讲话了。  他从没好好照看过她。他做不到。  他们都是孤立自己的高手。  雅克夫斯基跳上车子,冲上街道。浮空的城市正在一座座坠落,因为有安全协议,大部分的坠落都是轻缓的。  从下城看一定很壮观,天际烧了起来,仙境般的城市尖叫着落下。那里的人会惊慌地逃难,可上城却不在乎,他们大叫和大笑,放着音乐,沉浸在血与火的狂欢之中。  下城的人很快就发现落下来的是一片蛆虫滋生,彻底朽坏的腐土。  雅克夫斯基手忙脚乱设定了目的地。田小罗的地址一直在程序列表的第一位,他却从未用过。他试图回忆起上一次和她说话是什么时候,但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大概因为他不知道能和她说什么,向她承认他做过什么,或是听她哭诉,说她又做过什么。  生活充满了无力和绝望,你一天天沉沦,对一切感到羞愧,于是一个字也不想说。不过没关系,世界充满了这样的沉默者,酒精和药物可以帮他们屏蔽痛苦,科技让现实生活从此消失。  他曾发誓等到有时间自己会去看她,和她好好谈谈,尽一个兄长的责任。  而现在,已经到最后的时刻了。  一伙戴魔鬼面具的年轻人袭击了雅克夫斯基的车子,还朝他轰火箭炮。  雅克夫斯基从网上搜索了一处导弹反击,没控制好,炸了半条街。城里全是这样规格的斗争。  他从翻倒的车子里爬起来,半边身子全是血,一根钢条穿过了身体,但不是太疼。  他没有理会,四处去找田小罗房子的方向。他视线的角落仍然亮着虚拟视野,那已是他肢体的一部分。  摄像头闪动一下,恢复了转播,白林正开着浮空梭一路向上冲,摧毁所有他周围的东西。  轨道打击的重剑落下,落在夏天身周,把噩梦般的城市撕裂开来,变成深渊。  雅克夫斯基意识到白林想干嘛,他不可能在夏天落地之前赶到他身边,于是把整片大地毁掉。  承重梁碎裂,重力同时撕碎大片的隧道和楼房。  白林跟前张开大片武器列表,又一道打击落下,光芒瑰丽,如黑暗中泛起的日出般的光,虫子在高温中化为飞灰。  那是一条纯粹死亡的通道,这次整个世界再次看着那个曾没能守住的白林去保护他的家人,所有人都站在他那边,帮着他守住。  这片地狱不知吞噬过多少杀戮秀选手,但这一个大概它就是吞不下去了。  他们的眼神与触碰间中总有无限的言语,任何言辞和演绎在这关系面前都会黯淡无光,而他俩是这个歌舞升平、冷漠血腥世界的食粮。人们一点一点吃掉他俩,填充空虚的胃。  雅克夫基捂着伤口,一步步朝田小罗家的方向走,街上到处都是伤号,一处倾倒的建筑里,正在进行一场临时的秀,杀了人挂在房檐上。  他无视一切,寻找田小罗在的那栋楼,这里所有的房子都一样,但他就是一眼能认出她的。  雅克夫斯基上了楼,电梯自动打开,显示田小罗家的楼层和权限。她始终把他进入的权限列入其中,可他却从没来过。  他进了门,取下虚拟终端,丢在地上。无所不在的死亡消失了,他看到妹妹的客厅,和以前一样,乱七八糟,全是电子产品,日子像是随便对付一下。  接着他看到了她。  她坐在卧室的一角,穿着件印着星星的皱巴巴的睡衣,周围悬着无数屏幕,不断调整,光影变动,像一场盛大的交响乐。  她眼神专注,在任务窗口中显得放松而自信,像她很小时那样。但不再是那个时代了,她模样仍旧甜美,可眼中全是毁灭的光芒。  雅克夫斯基知道她在做什么,他一直知道,但从没问过。他不想交谈。  她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工作,没看见他,雅克夫斯基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转过身,在门外她看不到的地方盘腿坐下,血一直在流出来,可他并不关心,只是掏出不锈钢酒瓶。  嘉宾秀的时候她冲出房间,还扭了脚。他追出去,听到她在杂物间哭,而他在外头站了半天,最终只能在一墙之隔的地板上坐下,拿出酒瓶。她一直不出来,他坐了一夜,这是他所有知道的陪伴的方式。  浮空城深处传来震动,主城将要坠落了。  她像没感觉到一样。她很久以前就分不清楚活着和死亡的界限了,他也一样。  他又喝了口酒,靠墙坐着,陪着她。  赛场碎裂了,夏天向大地张开的深渊坠落下去。  白林开着已一塌糊涂的浮空梭冲上去,无数的尸体和建筑板从周围掠过,接着他看到了他。  他曾想自己如何在这巨大的崩塌中找到夏天,可他一眼就看到了他。像在抽签仪式上他第一眼看到他一样,没人能混淆这样的人。  白林想也没想控制浮空梭向下急转,向夏天的方向冲去。他没管隧道、虫子或是任何其他障碍物,把动力开到最大,只是牢牢盯着夏天。  场景极尽诡异之能事,偶尔可见自明灯破碎的微光,四周一片幽暗,白林朝着深渊疾冲。他什么也不在乎,如果拉不住夏天,那么安全、理智和未来都是毫无意义的。  世界在他周围颤抖、碎裂,又一掠而过,白林在高速运行的浮空梭上站起身,风压撕扯他,掠过的标牌在肩上留下一道深可入骨的伤口。  他毫无感觉,一脚勾着残破的车门,死死盯着夏天。  下方是融成一大片的广告牌,坚实的地面上,无数人扭曲的面孔看向虚无,白林冲下去,身体探入深渊,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抓。  他抓住了。  在最后一刻,他一把拽住夏天的后领,身体被带得滑了两寸,但他收紧手指,一点也没松。  地面转眼到跟前,白林把火力开到最大,地面碎裂,露出下方血色内里,继续狂乱地坍塌。  浮空梭冲进地狱中,白林空出来的一只手猛打方向盘,反重力梭转了个急转,向上方冲去。  白林他一把把夏天拽到浮空梭上,他跪在地板上,查看夏天的情况。  那人安静地躺着,很苍白,那么冷,没有呼吸,伤得惨不忍睹,经过惨烈而漫长的战斗,几乎完全被撕碎了。  白林一手摸索着去抓旁边的医疗包,摸出一支急救针剂,看也没看注射到动脉里,一边不断试夏天的心跳和呼吸。他不确定是否一切都是徒劳,也许……他已经死了,就在与他咫尺之隔的地方,而他再一次落得满手鲜血,什么也留不住。  世界在周围大片坍塌,白林伸手把他散乱的头发拨到耳后。  他撕开了整个医疗包,仍在不断尝试急救。他无法停下来,如果夏天不在了……他一辈子都无法停下。  他会永远停在这一步之隔的光明之前,死在这里,永远坠入地狱。  白林摸到最后一根急救针剂,直接注射进夏天的心脏。  那人仍旧毫无反应,白林怎么找也没有任何的医疗用品了。他怔了一会儿,收回手,小心地抱住他,想着他再也不会放手了。永远都不放手了。  “夏天,”他说,声线颤抖,脆弱至极,“夏天。”  那人安静躺在他怀里,他又一次认真把他散乱的头发捋到耳后,小心地亲吻他,把面孔埋在他的颈项中,小声叫他的名字,好像这样能让他醒过来。  浮空梭盘旋着上升,火焰和虫尸片片坠下,景象宛如地狱。  赛场的天顶已经碎了,真实的天穹压下来,天色将亮,东方亮起一抹剔透的光。  天地像一枚严丝合缝的卵,现在裂开了一线缝隙,露出外界的纯净的微光。不知是希望还是灾难。  正在这时,白林感到夏天猛地吸了口气,动了一下。  他更用力地抱紧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接着他感到那人抬起一只手,轻轻抓了一下他的衣服。他呼吸虚弱地拂过他的皮肤。  白林哭起来,不停地发抖,好像还是很多年前那个崩溃的年轻人。  好一会儿,他感到那人指尖在他身上蹭了一下,那么轻柔,像在撒娇,只有夏天会这样。怀里的人说道:“别哭啊……”  白林只是紧紧抱着他,哭得一塌糊涂,毫无形象,他一点也不在乎,他不想停下来。  反重力梭越升越高,土地、隧道和虫子们退去了,可以看到远处从坠毁中逃出来的别的选手。  火光与死亡在他们脚下展开,无边无际。暗沉的天空全染成了赤红,巨兽已经死去。  白林轻柔地用袖子擦去夏天脸上的血污,那人一手搭在他后颈上,白林俯下身亲吻他。他不关心摄像头,什么也不管了,他们随着浮空梭向上升,心醉神迷地接吻。  世界在他们周围沉下去,燃烧着无尽的毁灭与死亡。  但有什么关系。  2.  雅克夫斯基从田小罗房子外的监控视频看到了小明科夫。  那人开着辆看似低调但绝对超豪华型浮空梭,个人防御力场在周围流转,在染血的夜色中,他像一小团闪电,既亮眼又充满毁灭的恐怖感。  他随便穿着件t恤,但权贵公子的样子十足——当然他本来就是。  除了宴会上,雅克夫斯基很少在现实中见到他,别提这副样子了。  明科夫先生是个铁腕人物,他的独生子更是可怕得变本加厉。  那个家族的人对重要关系的理解永远是错误的,像很多权贵人士一样,困在混沌而黑暗的欲望中。那一定如同在胎膜之中,没有出口,无可抑制地把你扭曲和异化。  当接触之后,你会发现权贵们宛如异类。他们必然会变成齐下商预言的那个样子,是人类社会母胎在高热和疯狂中产生的怪物。  扭曲终归会产生凶性,雅克夫斯基一直觉得这家族早晚要出个毁灭世界的款。现在果然出现了。  小明科夫朝田小罗说道:“上车。”  田小罗怔了一下,抬头看他,这人在三十九楼的窗外的虚空中朝她说道:“这事儿还没完呢。”  田小罗静止了一会儿,伸手关上主屏幕,姿态轻盈地从地板上跳起来。  “我看到了,”她说,“有些杂种跑了。”  “我每一个都记着。”小明科夫说。  田小罗抓起地上的一堆终端,赤着脚爬上窗台,敲了敲后车厢,屏蔽力场撤去,把一堆东西丢进小明科夫的车后座,把豪车变成垃圾堆。 第141章 灰田每天来查看夏天的恢复情况,她很清醒,不再不来杯酒就没法工作了。照她的说法,当医生不适合总是喝醉。  夏天准备做手术时,白林凑过去亲吻他,他听到几声抽气,灰田在后面说道:“我操!”  直到现在,她仍旧对他俩的关系接受不良,稍微亲密点,她都显得心惊胆战。有一次忍不住朝白林说道:“你们不觉得你俩在一起阵容太华丽了点吗?!”  白林可以理解。  这种关系在一个星期前,还是一发核爆级的武器。而他还不时梦到上城发现这场恋爱后果会有多可怕,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关系在上世界就是个梦魇。  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想要有尊严。这追求如此简单,却只有在世界毁灭后才能得到。  “那是以前的事了。”白林说。  从现在开始,夏天只是夏天,而他也只是小白了。  他又凑过去亲了亲夏天的头发,一点也不为世界毁灭感到遗憾。  迪迪对他俩的关系倒丝毫没有大惊小怪,照她的说法,她已经把夏天托付给了白林,目前这种发展再好不过,连她对他终身大事的忧心也一并解决了。真是没有更划算。  这些天她每天待在夏天的床前,看上去习惯了哥哥的受伤,只是安静地守着。她把棉花糖和巧克力——战神权杖——放在夏天随时能拿到的地方。  “他总是一醒就想找武器。”她朝白林说,“有时明明很安全,可他就是不消停……后来我想,大概是因为他知道世上就没有安全的地方。”  ——小明科夫之前把她安顿在下城,拖延了足够长的时间。和明科夫先生这种人对抗一定非常可怕,他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但这场阴影中险恶的战争持续到最后,赢得了最后三天的时间。  他不知道迪迪这些天是如何度过的,只知道前阵子堤兰给了她一个调整过的战术视野,附了一堆非法权限,她已经用得相当熟练了。  她仍旧带着枪,没有人拿走,也没人说一个孩子不该带枪,还有人给她介绍新款枪械以及改造用法。  破晓之后,仍旧是漫长、幽暗而凶险的天色,最好人人带枪,看能否真正活到乌云散去,阳光普照。  至少她永远不会进入杀戮秀,不会有整个世界的人盯着她,无止无尽地压榨出她的鲜血与情感,用那火光点亮腐朽与蒙昧。  “有一次他伤得特别厉害回来,姐姐好生气,他就一直笑,说‘没事儿,下城哪天不死人啊’。”迪迪朝他说,“他总把自己伤得很重,对什么都不在乎。”  她认真地看着白林,说道:“谢谢你。”  白林看着沉睡的夏天,指尖触碰到他的手臂,感觉那人的热量。他像是在一个噩梦的尾声之中,还没有苏醒。但他很快就会醒来的,毕竟他们已经等了这么久。  “他……”他轻轻说道,“也一直很努力在照看我。”  夏天的确醒了。  第七天,正是天气晴好,碧空如洗。简易居所窗外的一棵牵牛花开了几朵,在微风里轻轻摇摆。  白林睡在他旁边,一手搭在夏天身上,像寒冷时靠近光源一般,靠向他身边。  半梦半醒中,他感到有人在抚摸他的头发。他醒过来,但没有张开眼睛,只是靠过去,伸手抱住夏天,把脸埋到他的胸口。  窗外,狂风在空旷的大地席卷而过,发出呼啸和轰鸣。  夏天手指贴着他的颈项,比他体温高一些,安抚地轻轻摩擦,舒服得一片皮肤都酥麻起来。白林更用力抱住他,听着他心跳的声音,觉得自己幸福又安全,世界仍旧充满未知,但再没什么过不去的事了。  他们在这个仿佛立于世外的房间中抱着彼此,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夏天说道:“我饿了。”  白林满屋子给他找吃的,心想着也许应该去叫小明科夫或是迪迪,可是这一刻却幼稚地只想单独和夏天待在一块儿。  他给他煮了粥,凉了些端过去,夏天坐在晨光下,穿着白色的睡衣,长发散在肩上,等着吃饭。他把整个世界都照亮了。  白林把碗递过去,在旁边专心看他吃,努力想控制脸上的表情。他发现自己一直在笑。  夏天喝了两口,看看他,白林专注盯着。  他有点不好意思,又想说点什么,于是戏谑地朝白林笑,说道:“一直盯着,是不是想喂我?”  白林怔了一下,从夏天手里拿过碗,又朝他挪了一点,认真地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  夏天一呆,下意识吃掉,说道:“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白林说,又舀了一勺。  夏天顺从地吃了,又朝他笑,等着下一勺。  在这片安全区之外,舞台已经消失,云端上的神明死去了,或流亡在外,大地如初生一般,再也没有框架和线,也不再是欲望的地狱。  一些权贵带着资源逃走,“暴君”和赛场里别的变异生物说是坠下地面死了。不过就最近听到的消息,外面出现了某种怪物,生活在湖泊里,偷偷抓人吃。很像他们第四轮碰上的白色幽灵。  上城在所有的变异生物体内加入了基因炸弹,但这种事从不会万无一失。废墟上多半有怪物在游荡,尤其令人担心的是那些高智慧物种。  白林喂夏天喝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外面的事,没有丝毫恐惧。  当舞台消失,“命运之神”死去,他们不再是欲望的玩偶,将面临的只是混乱和危机而已。他俩见识得多了。  夏天吃了小半碗粥,吃不下去了,又说要去洗澡。  他跳下床,晃了一下,白林伸手扶他。  “没事儿。”夏天说,“起来快了。”  他一脸轻松,还揉了把白林的头发,走去浴室。即使遭受了那么多,这人始终精力旺盛。而上城让他陷进绝境,置于愤怒和欲望之地,供人观看。  “我去给你找衣服。”白林说。  他去衣柜里给夏天找穿的,有一瞬间想他这次出去该穿些什么,公司……接着他意识到夏天不需要再操心穿哪个牌子的衣服,要如何搭配,又怎么和造型师沟通了。  他爱怎么穿就怎么穿,不再有摄像头,也没有比赛和宣传,他的生命和尊严再不是虚无城市的养分,他——  白林停下来,手在发抖。  对面玻璃映出他的样子,拿着夏天的衣服,想着未来的生活……他丝毫也没有了曾经的疏远和冷漠,真实而脆弱,但又如此快乐。  白林把衣服一放,拉开浴室的门走进去。  夏天正在洗澡,听到声音,转头看他。灯光下,淋浴的水像无数飞溅的光点,他就像站在阳光的中心。  他身体上还留着一道道旧伤,不知会不会消失。他身高腿长,肢体充满了力量感,是大型肉食动物般的野性和爆发力,优雅而致命,性感至极,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没有链子了,他是自由的。  白林朝他走过去,水迅速把身体淋湿了,他没管,只是抬手抱住夏天,凑过去吻他。  那人热烈地回吻,一手去扯他的衣服,带着鼻音叫“小白”。他俩不断亲吻彼此,放松而满足,想亲多久都行。  光一般飞溅的水把他们完全笼罩起来。  尾声:  夏天和白林本来准备去n7区定居,但那边情况混乱,整个世界都不像太适合定居。  而夏天身体情况不怎么样,需要医生随时检查,只好和白林暂时留在小明科夫的资源区。  前阵子西边升了一个新的浮空区,是某家权贵的加大版宅院。小明科夫去游荡了一番,今天上午夏天看到基地毁掉的火光。  火烧得很大,夏天怀疑小明科夫没有必要放这么大的火。不过的确蛮好看的。  这位金主真是找到了终生爱好。  ——当来到小明科夫的资源点,夏天才知道权贵们手里的资源多到什么程度,他们跑车上的引擎便足够浮起一座小型的反重力城。废土之上,这群压榨了所有资源的人只要愿意,仍旧可以过着奢侈的生活。照小明科夫的话来说,他们不关心世界,觉得自己已经进化为什么高端生物了。  夏天不知道明科夫先生去哪了,小明科夫一字不提,偶尔听到脸色就很不好看。  夏天知道他们曾争执和交涉过,但不知细节为何。那对小明科夫如一处严重的伤口感染,说起来天色都能阴沉一片。  这些天来,夏天身体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花了不少时间在训练室,他需要保持身体精确的反应能力。  资源点不怎么安全,区域并不算大,大部分人已经离去,昨天晚上穿过一片巨大的湖泊时,碰上一群聚居的变异生物,长着利爪和肉翼,几人经历了一场恶战。  小明科夫一阵风似的冲进房子,头发乱糟糟扎着,穿着件很随便的外套,里面多半放着枪或是效果一流的炸弹。  夏天曾觉得此人更像个亡命之徒,而非一身正装地出现在宴会上的权贵,他现在就跟他当时想的样子差不多。  夏天和小白正在做晚餐,这孩子兴奋地冲他俩嚷嚷:“要不要去打猎?”  白林正在切菜,夏天准备了一锅有点可疑的酱料,两人转头看他。  “我找到个你俩认识的,”小明科夫说,伸手拿旁边切好的水果吃,“格昕,嘉宾秀上他烦死人了,听说建了个反重力区,说要恢复浮空城,正在豢养奴隶——”  “我记得他。”白林说。  夏天也记得。他们记得每一个。  他记得这位权贵带来的疼痛,还有那张漫不经心的笑脸。夏天后来还在宴会上见过他,在和静庭的晚宴上和标本们玩得可是够开心的。  夏天低下头,尝了尝酱的味道,感觉上杀人怎么也比做菜有把握一点。  他朝小明科夫露出个微笑,觉得这句台词很久没说过了。  他问道:“怎么杀?”  —完—  番 外  《恋爱》  1.  白林坐在浮金电视台总部大楼的贵宾休息区,等夏天结束拍摄后一起回家。  他们两天前上了床,这次可没人逼迫,完全是主动、自愿和享受的。  那天上城正是瓢泼大雨,天穹阴冷地罩在上方,卧室却像一个单独的世界,明亮而宁静,他什么也不想管,只想和夏天在一起。  离那时已过了三天,上城天色尚未放晴,公司倒是派了一大堆活儿,两人忙得脚不沾地。夏天有部电影要拍,白林给拖去做一个战术类的游戏秀,根本没时间干任何事。接触只是指尖偶尔的轻触,或是战友式的勾肩搭背。  只有一次在休息区打瞌睡时,夏天的手在毯子下面顺着腹侧往下摸,白林不能做出反应,只能攥住他的手指。那人指尖在他掌心摩擦,让人痒到心里,白林脚趾都蜷起来了。  白林自觉是个有定力的人,但现在和夏天的任何接触都心神激荡。灰田说今天片子拍完后能消停点儿,他脑子里想的却都是晚上回去和夏天做些什么。  工作量很大,前景依然黑暗,但生活莫名变得激动人心。  上方的大屏幕正在播夏天的“光明时刻”特辑,那人的名声如日中天,在上城的天空照耀,到处都能看得见。  这会儿播的是浮金三台的《天穹之光》节目,主持人乐封彦绕着夏天打转,他是个老手了,经历过不少大场面,可这会儿话都说不利索了。  夏天一身修身的黑色正装,冷着脸接受采访,一脸的生人勿近,酷得要命。  但白林知道他笑起来有多甜,撒起娇来有多黏人,说到高兴的时候容易手舞足蹈,上了床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多思考一下下一步怎么办,可脑子里全是夏天。  大屏幕里,乐封彦兴奋地朝夏天说道:“是的,‘复仇原则’和处决的概念一直有,但是你的存在让那些虚拟、游戏或是私人化的行为变成了潮流,变成真实,让无数人引以为傲,想去追求——”  不过大屏幕放的不是《天穹之光》,而是《云端暗影》的二次转播。  这是个截取视频吐槽的节目,走带人身攻击性质的搞笑的风格。上城这类东西很多,所有新播的节目上也都有醒目的放弃权利提示,这年头想出名就把自尊心早点揉一揉丢掉吧。  吐槽的主持说乐封彦是“一路睡上去的”,对此进行各种嘲笑。  “看他那副饥渴的小样,派对上连人和拖把都分不清楚,”吐槽主持说,“不过分清楚了他大概也不介意,多半还更喜欢拖把一点。” 第143章 他感到夏天的手指从下面探进去,身体绷紧了一下,膝盖摩擦夏天的腰,衣料摩擦,发出轻响。  他一瞬间再次想到嘉宾秀,那次……  夏天动作停了停,白林没动,卡在夏天和那点装饰沿之间,下体悬空,衣衫不整,仍抓着他的肩膀,等待着。  接着夏天的手指稳稳向内推进,他们都没说话,呼吸交错,让人心安。  不可能不想起来,他俩都是。但事情会解决的。  杂物间外的走廊上正在做一个临时表演节目,音乐突然拔高,光线变成了红色,从门缝渗进来。  他们没管,白林能清楚感到夏天火热的勃起,摩擦他的大腿。  夏天的手指在他身体里迫切扩张,传来轻微的水声,白林听得头皮发麻……侵入感如此之强,那人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无法逃避。  白林咬紧牙关,努力放松,他可以解决这个,嘉宾秀不会拖他一辈子。  夏天抽出手指,他后穴收缩,感到一阵冷意。那人又朝他靠过来一点,白林知道他要进来了。  但接着夏天动作停了停,他在确认。白林一手扣着他的肩膀,用尽可能冷静的声音说道:“我很好,我没事……”  夏天分开一点距离,看着他,白林看到他眼中的自己,努力保持着面沉如水的样子,好像这没什么大不了。  夏天突然凑过去,不停亲吻他的头发,又同时把他腿分得更开。  白林滑了一下,无意识紧紧抓住夏天,接着感到那人阴茎抵在穴口,挤进来一部分。  他努力平缓呼吸,夏天双手抱着他的腰,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拖。白林一点狭窄的装饰沿都坐不住了,向下滑,另一个人的分身慢慢插进身体里,无可阻止。  他挣扎了一下,可这个角度根本没法使力。夏天完全控制了他,稳定地把他向下按,阴茎瞬间又插进去一大截。白林差点叫出声来,他紧紧抱住夏天,努力压制慌乱。  他并不觉得疼——他也并不怕疼痛,但他处于毫无控制力的状态中。如此炽热,如此混乱,一塌糊涂。  他们呼吸急促,彼此交错,夏天手上的力量一松,阴茎完全进入了白林的身体。  那一刻,白林呼吸都停了。插入那么深,完全填满了他,胀得疼痛,但摩擦中带着阵阵酥麻,他打了个哆嗦,感到恐惧……他知道这酥麻会带来什么。  夏天也同时哆嗦了一下,一口咬在白林的肩膀上,呻吟了一声,带着难耐的欲望。  那声音让白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不知所措……他不应该这样的,但这一刻就是完全混乱了,心里还满溢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毫无理智的东西,满心欢喜,因为激起另一个人的欲望,让他变得混乱无助而兴奋。想满足他,把一切给他。  两人保持着结合的状态,夏天把他压在墙上,下巴抵着他的颈窝,接着又是猛地一顶,正顶上内里的某个点。他知道那地方在哪。  白林猛地绷紧,发出一声喘息,声音破碎,不像他自己的。  夏天在他体内,硬得更厉害了,双臂牢牢把他困在墙壁之间,再次碾压那个点。  白林挣扎着呼吸,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啜泣般的鼻音,他努力控制住。  夏天又是一下顶上去,白林张皇地抓着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搁,快感冲击身体,头脑一片空白。  他需要放缓呼吸,然后……然后……  他没办法……他不知道怎么做,夏天的阴茎完全进入了他体内,不断在敏感点上碾磨,有时猛地一顶,毫无征兆。  白林的手指收紧,又张开,身体绷到了极点,他突然低下头,用力咬住夏天的衣服。  他不能……失去控制,他必须……保证……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只是……只是不能……  他感到心底那道漆黑冰冷的深渊,那里站着一个早已破碎和疯狂的人,不断重复着,说要镇定,他必须解决这个,控制所有的事。  白林总说他不记得嘉宾秀的事了,但是他记得。至少记得最屈辱的部分,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三次高潮,终于彻底崩溃……  他总是有理智的,可是终于在那些人的目光下完全被撕碎了——  他承受那一切,因为牢牢抓着一个念头:他会不惜代价把夏天带回去。  而在最后落入深渊之际,他脑子里还有一个含糊而天真的想法……过于情绪化,一点也不理智。  他想:夏天也会把他带回去的。  3.  “小白,小白,”夏天说,不断亲吻他,那么迫切,“你真好,小白……你里面好紧……”  “闭……嘴!”白林说。  他声音破碎,气急败坏,但只让夏天更兴奋,那人双手用力,把他整个儿抱了起来。他完全嵌在夏天的阴茎上,狼狈地缠着他的腰,免得掉下去。  他滑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抓住,骂了一句。夏天突然转身,体内阴茎的角度变化,白林哆嗦了一下,差点跳起来。  可他没有挣开,他从来无法挣开夏天。  那人把他放在旁边一个坏掉小型3d打印机的盖子上,还在不断亲他,他亲起人来没完没了,兴奋了还会咬,白林毫无逻辑地被他亲得手脚都使不上力气。  杂物间四处堆着坏掉的东西,等待回收。物品都很新,上世界没有用旧的物件,一切不那么好的都会迅速销毁,跟上潮流,重新出产。  白林躺在黑色的板子上,下身悬空,磨砂窗外的阳光洒进来,他衣衫不整,下体裸露着,双腿缠着夏天的腰……  那人低头看他们结合的地方,眼神专注。白林抖了一下,他想往后缩,夏天扣着他的腰不放。  白林告诉自己这没什么,该看的都看过了……可那人的目光让他脚趾尖都蜷起来了,那么专心,会记下他这一刻的一切,一丝都不会遗漏。  “别看了!”他说。  夏天朝他笑。柔和的日光下,他发丝凌乱,带着情欲,性感得要命。  “你明明喜欢。”他说,又顶了一下,“你后面收得好紧……”  白林用手臂挡着脸,羞耻得不知道说什么,但夏天拉开他的手臂,压在旁边,专注看着他,一边继续上他。  白林已丝毫无法保持镇定,也不敢想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他是个出色的战士,可快感是不一样的,它会把你吞掉、融化,让你相信只要和那个人在一起,什么都可以解决,什么都无关紧要。  但那却是谎言。  他挣扎着控制呼吸,想找回一点节奏,而夏天的阴茎压着那个点,缓了缓,再次开始狠狠冲击。快感让白林脑袋彻底空白,他叫道:“夏天……你……啊!啊——”  他眼眶发红,双腿已经没力气缠住夏天的腰,只能挂着。  他咬紧牙,可那人重重顶了一下,他仰起颈项,完全在夏天身下展开,听到自己拖长了的呻吟,满溢着欲望,如此甜蜜。他现在予取予求,已经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有一会儿白林确定夏天就要射了,可接着那人放缓动作,盯着他看,眼中充满了爱意。白林意识到他在干嘛。  “别……”他说,声音低哑,像在恳求,“可以了……我们……还有工作……”  夏天俯身亲他,好像怎么也亲不够,永远也不想结束。  “我喜欢在小白里面,”夏天说,“我想多待一会儿……小白里面好热……”  白林羞耻得手都在抖,这人真是什么都能说。可他的阴茎却越发坚硬,随时会射出来。  “小白,小白,”夏天说,亲吻他,“你完全把我裹在里面了……碰一下就会发抖……”  白林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张着唇,夏天每顶一下都发出战栗的呻吟,夏天仍在喃喃说着什么,白林觉得他和自己一样已经混乱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啥。  那人不断碾磨他体内的敏感点,接着又是一轮猛冲,白林身体里剩下的一点力量完全被压榨出来。他整个人绷紧,眼眶发红,彻底失去了掌控,再也无法思考任何事,把自己完全交托出去。  亲密到了极点,得到快感的同时也让对方得到莫大的快乐。  夏天想要,他喜欢他……他们喜欢对方。只是这么简单的事,却让他兴奋得无法自控。很多年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如此年轻,在性面前毫无自制。  他浑身都是汗水,因为快感无法控制地战栗,已经没有力气去顾忌羞耻了。  杂物间空间狭窄,很安静,白林能听到一下下抽插的水声,还有自己破碎的呻吟,已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被填得如此之满,脑中已一秒也没了工作和“这他妈是在杂物间”的概念,只剩下快感。暖意溢出来,身体那片空洞和悲伤的地方也填得满满当当,再没有一丝黑暗和缺失。  他不再想那个还债的傻念头了,不安像黑影在阳光下消失,光线弥漫扩张,整个世界明亮而温暖。快感不断攀升和碾压,无止无休,除此之外已经无法再思考别的任何事。  夏天开始冲刺,一下一下狠狠进入,白林无意识地叫,那声音如同浸了春药一般,破碎、无措,带着哭腔,却又极度满足。  他再没有丝毫理智可言,一切混乱,完全失控。  但又觉得很安全,从没这么幸福。  白林终于射了出来,他脑中什么也没有,只有这场性爱。他后穴无意识收紧,同时夏天也射了,完全射在他身体里。  这是一个危险透顶的世界,可是世上怎么会有事情这么好,这么一塌糊涂地完美。  他们保持着那个姿势,高潮猛烈,两人都有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  外面的节目不知何时结束了,阳光静静照着这一小片空间。这里不是嘉宾秀,他怎么叫都行,这里只有夏天。  夏天无意识地亲吻他,他特别喜欢亲他,而白林喜欢他这样,喜欢得不行。  “小白,”那人语无伦次地说,“小白你真好……”  白林感到那么一点羞耻,但莫大的满足填满了一切。他在上城生活了很久,这里性只是填充空虚的手段,帮你度过黑暗人生的迷幻药。但这个不一样……他没有丝毫的空虚,当和夏天在一起时,他觉得一切完满,再也不渴望别的东西,却又觉得什么都能办到。  “小白,小白,”那人说,“我们回家去,好不好……”  白林知道他们是不可能回去的,他们在上城也并没有家。他该说“别傻了,还有个秀呢”,但却说不出来。他想回家去,想和夏天单独待在一块儿,说傻话,做些傻事。  他手指绕着夏天的发梢,在唇边亲了亲,说道:“嗯,回去。”  两人收拾好衣服,白林走过去,帮夏天把头发扎好。  接着他们离开杂物间,走进光线之下,不再触碰彼此。到了摄像头下,此事不能有任何疏忽。  但两人无意识寻找对方的呼吸,感觉另一个人的热度,身上还留着刚才性爱的触感。他们走进浮金集团的走廊中,紧攥着这个秘密,足以让黑暗变成光明,让一切可怕的事情消失。  白林知道这是个天真的想法,在上城是致命的,所以他谨而慎之地攥紧,心跳只有一点快,头发也只是有点乱,尽量保持眼神的冰冷。  他们当然不能离开,公司不会允许的,他们会在最后时刻彻底压榨他俩的价值。灰田协调了半天,说他们如果实在很累,可以去车里休息一会儿,时间不长,但保证不会有人打搅。很抱歉工作强度这么大,她也没法子。  两个杀戮秀明星点头表示理解,这年头大家都没有办法。  大厅上方的大屏幕仍在放夏天的特辑,这东西从建成开始一秒也没有停止过播放。  此刻放的是嘉宾秀时夏天开车冲出公路时的画面,伤痕累累,但毫无畏惧地冲向那片血淋淋的虚无。  白林手指颤抖了一下,但是控制住了。夏天站在他旁边,也冷着脸看那画面,但接着指尖蹭了他一下。  白林心跳漏了一拍,明明刚才这么亲密,现在却又因为微小的触感兴奋。  他们表情镇定,带着那个秘密离开总部大厅,加长的豪车正在贵宾停车场,他们会有不多的休息时间。  紧接着还有无数的凶险之事,以及可怕的杀戮秀最终轮。  白林进车子时,夏天坐在黑色皮革的座位上,双腿伸长,朝着他笑,让人想亲上去。  白林也笑了,反手关上车门。  他凑过去亲吻他,那人温柔地回应。他们交换了无数个吻,然后夏天拽过一个靠垫,两人靠在深灰色的地毯上,白林从一旁拖过毯子。 第145章 那让他一瞬间想到嘉宾秀,但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做爱时根本没精力想这些。  他一只手无意识抓着白林扣住他腰间的手,十指交缠。  早两个月前,如果有人跟他说他会让人对他干这个,夏天肯定觉得这是个下流恶劣的玩笑。可现在他就是这样,完全把自己打开,一脸情欲,发出撒娇般的呜咽,想让对方更快活。  他当然知道是在勾引人,还很有效果,小白更硬了,努力在控制,动作却越来越急。他喜欢他这样。  夏天没碰自己的阴茎,小白总是要完全掌控,那就让他掌控好了。他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交出来,那人技巧地撸动,不时抚摸囊袋,如同清点财产,对他的身体简直比他自己还熟。  白林另一只手摆弄他的舌头,指腹的薄茧摩擦舌尖,像在细细欣赏。  那一刻侵入感如此之强,夏天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叫出声来,像只小动物恳求的呜咽。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走得有多深。  高涨的情欲中,夏天感到那丝骨子里阴冷的惧怕。他总是能照看好自己的,他知道底线在什么地方,也知道何时应该止步。他总是知道危险的。他姐说他养不熟,但他只是从来不认为好事会长久,你得随时做好最糟的准备。  他怎么会走得这么深?  与此同时,他仍在那人的冲击下呜咽,无意识去舔白林的手指。  他看着镜中小白灰色的眼睛,那人眼中全是狂乱的欲望。他好喜欢。  想要他,想让他快乐,想得不得了,他可以为此承受……很多事。他会在嘉宾秀上活下来,也会朝着他早知道的危险之地一步步走过去,只要小白高兴,不再受伤了,怎么都好。  镜子中,他死死盯着白林,眼中充满赤裸而热烈的占有欲。  小白被他看得视线躲了一下,接着又回视他,阴茎又一次狠狠插进去,夏天又滑了一下,那人阴茎滑了出来,白林又把他拎回来,困在那里,再次完全插进去。  这下插得非常狠,夏天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目光都失去了焦距。  白林另一只手还同时抚摸他阴茎,控制射精的速度。  夏天咬得更重了一点,在这种控制下不知所措,露出尖牙来。但那点力量仍然像是情趣一般,他再也不会去用力咬小白的。他会允许一切。  那人动作越来越快,房间里只有肉体抽插的水声和撞击声,喘息破碎,偶尔传来夏天压不住的一声甜腻的鼻音。  白林的动作已经失去了节奏,迫切地一次次更深地插进他的身体,快感升腾,夏天还能感到他发丝挠着他的后颈,有点痒。  他已经看不清镜子里的样子,他不再关心了,脑中所有的事就是快感,还有那人充满情欲的眼睛。  快感爆炸般地向上升,碾压一切。  他在白林手中射了出来,那人也把精液完全射在了他的身体里。  白林停下动作,但阴茎还在他里面不肯出来,从后面紧紧抱着他。  夏天已经撑不起身体,他保持那个姿势,小白把头埋在他的后背,过了一小会儿,开始不断轻柔地亲吻他,阴茎无意识在他身体里摩擦,充满留恋。  怒火和阴影终于散去了,他平静了下来。  夏天伸手拍了拍白林的手臂,那人把脸埋到他头发里,撒娇似的不肯放。  夏天喜欢死他这样了。  好一会儿,白林终于分开距离,因为失控有点不好意思。  “我……”夏天说,清了下嗓子,“我正好放了洗澡水。”  “嗯。”白林说,用手指去勾他的头发,又亲了亲。  夏天站起来,说道:“我们能去再……”  他腿一软,摔到地上。  白林连忙去扶,但反应也慢了半拍。夏天摔倒在地板上,不过他反应能力一流,倒没伤到。倒地的瞬间,他感到后穴的精液流出来,把股间弄湿了一大片。  他无意识地蜷了下腿,他觉得自己精力很充沛,不过是场性爱而已。简直不能理解怎么会腿软。  不过地板挺暖和的,他没费力气爬起来,就这么躺在那里看着小白,精液继续慢慢从后穴流出来。  白林在他旁边跪下,把他头发捋到耳后,摆弄发梢,看他的面孔。  夏天突然又想到在游戏里,白林从石床上救下自己时的眼神。虽然那时他愤怒至极,而现在深情专注,但其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一致的。  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怎么能让自己再陷进去呢,这是条可怕的路。在这个年头,不该有人踏进这条路。这里如此甜蜜,令人心醉神迷,却也是最可怕的。它能彻底摧毁你,让你沦落到深渊之底——  “你……站得起来吗?”白林说。  夏天确定自己站起来一点问题也没有,现在上赛场也没事,不过他说道:“站不起来。”  白林看了他一会儿,小心地俯下身,横着把他抱起来。  夏天纯粹心血来潮,他从没给人这样抱过,白林还认真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有点脸红了。  白林抱着他进了浴室。  夏天之前从程序面板里放了水,现在正是洗澡的好时候。  这儿是仿造山林温泉造的景,够几十个人一起洗澡,还伴随着潺潺水声,点缀着野花,一点也不像浴室,像从旧日野趣中裁剪下的一块。  白林把夏天放在旁边木制的长凳上,过去试水温。夏天想说句什么逗他一下,但又有点不好意思,想想还是算了。  外面手机在响,但是没人管。今天谁也别想让他们干活了。  夏天抬起手,慢吞吞解开衬衫的扣子,一直盯着白林,还舔了下嘴唇。那人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耳朵有点红了。  都做这么多次了,他真是纯情。  白林也低下头,解开领结,丢在地上,又一颗颗解开扣子,露出身上旧日的伤痕,延伸到礼服深处,让人想脱下他的衣服,让伤口暴露在光线之下,亲吻和舔咬,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夏天专心看着他,突然说道:“小白,我好喜欢你啊。”  小白动作顿了一下,轻轻说道:“嗯。”  确实脸红了,夏天想,大概脚趾尖都红了。  夏天坐在浴缸里,后面接触温水有点刺疼,不过回头涂点药就没事了。上城医疗这么发达,真是鼓励人类的淫欲。  他伸手碰白林肩上的伤口,用手指摩擦,他很着迷于这个。他手顺着旧伤滑到白林的胸口,抚摸乳头,用指甲擦刮,那凸起很快在他手中硬了起来,他表情专注地研究。  白林盯着他的手,就这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朝夏天靠过去,双手按住他两边的膝盖,把腿分开。  “你得清理一下。”那人说道。  夏天退了一点点,但还是留在了原来的位置,感到白林的手指从下面探进去,在温水之中,触感格外敏锐,他战栗了一下,白林的手指抽出来,带出一股白色的浊液。  夏天有点不自在,但老实坐在那里,让对方帮他清理。这姿势有点羞耻,不过小白喜欢就好。  白林的手指接着再次探进去,夏天紧紧抓着浴缸沿,这时对面的人突然凑过来,亲亲他的头发,手指抽出来一点,然后探得更深。  夏天呼吸急促起来,白林抽回手指,这次换成了两根。夏天无意识躲了一下,可那人的手指还是插进去,在内壁摩擦。  什么东西擦着大腿根,夏天想,他……显然还很有精力。  浴室热气蒸腾,他们肌肤相贴,白林低着头,看着夏天顺从地张开双腿,任他手指在其中进出的样子,显然非常享受。  夏天在他肩膀上轻轻咬了一下,他不确定是在表示不满,还是在把火撩得更大。  白林分开一点距离看着他。夏天看着他眼中的自己,水汽让眼睛有点湿,他毫无防备,心醉神迷地看着他的意中人,那人手指还在自己身体里……他样子简直不忍直视。彻底沉沦。  3.  小白突然抱住他。  他很用力,好像死也不会撒手。  “你是我的,”他说,“我一个人的,谁也不许碰。”  那一刻,夏天的心跳都乱了,带着疼痛。仿佛有一只手紧紧攥住心脏,胸口有什么绞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小白抱着他,混乱地亲吻他,喃喃说道:“我的,是我的……”  夏天无比希望自己是他的,他希望小白也是自己的,有个官方记录,然后有什么法子能一直带在身边才好呢。而这一刻胸口再次涌出那种阴郁的不安。  他们已经过头了。  他俩都是杀戮秀的高手,经历过很多,也知道这世界是什么样子。他们都知道第五轮将非常可怕……  这样下去,如果他死了,小白是活不下去的。夏天不知道怎么办,光想心都要碎了。  而如果小白出了事,他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如果小白出事了……  他感到恐惧,怕得要命,从来没有这么怕。  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凑过去回吻小白,两人唇舌交缠,他双腿还夹着小白的腰,那人的下身处于勃起状态,这时候最好来一发热辣的性爱,那可以解决所有的事。这是在浮空城生活的方式,在这座没有未来的狂欢之城,他们不用去想太复杂和遥远的事,抓紧时间找乐子就好……  但这样是不行的,这件事开始了,就没法结束。  夏天无法停止去想,想着得照顾好小白。非得照看好不可。小白绝对不能有事。  他抬手抚摸他的头发,那绺头发在他指缝间翘起来,让人想去亲一下。夏天知道自己的能力,他还算挺厉害的,小白也是,也许他们可以从最后一轮活下来。他必须活下来——  但他并没有那么厉害。  他身手再好,在上世界的黑暗下也无力至极,从来到上城开始,夏天一次次学到了这一课。他知道这里的人能对他做什么。  在这里,他学会恐惧、无力和那么深地爱。  夏天张了下唇,什么也没说出来。  白林再次把手指探进他的身体,带着股执拗的狠劲儿,夏天尽量放松身体,让他折腾。一场够劲的性爱总能解决很多问题。  白林抬起他一边腿,放在浴缸的边缘,夏天滑了一下,下身凸出来,那人挤进来,迫切地想要靠近,想要进入。  “是我的,”白林执着地说道,“我一个人的——谁也……谁也不准……碰你……”  他的阴茎毫无障碍地挤了进去,压根没有适应过程,就是猛地一顶。夏天没控制住,叫出声来。  白林刚开始床技凭本能较多,现在经过学习,已经非常擅长折腾人了。这当然大部分是夏天的责任,他每次上床都以让小白失控为己任,让他叫出来,还有次把他弄哭了。而小白的学习能力非常好。  白林又顶了一下,接着龟头死死压在那个位置不离开。夏天仰着头,身体绷得极紧,颈项呈现一个脆弱的弧度,手指死死抓着浴池边缘,指节泛白,身体完全伸展,展现在那人跟前。  因为刚才的性爱,他敏感得要命,任何的触碰都会引发反应。  白林双手扣着他的腰,水有浮力,只让这姿势更方便。  他下面的碾压也没有放松,缓慢又重重地摩擦那里,夏天挣扎了一下,但一点也没用。快感猛烈而漫长,已经超过了界限,白林继续说道:“我会照看好你的,你不会有事的……绝对不能有事……”  “是的,小白……啊!你别一直顶……那里,轻点,可以了……”夏天说。  “你是我的。”白林又说道。  “是的,你的……小白!”夏天说,声音里又带了哭腔,“你轻一点,我不行……” 第147章 那怪物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白序的样子,看上去……  比那只狗最后的样子可怕多了。  白林杀了他的。打空了一把枪,二十枚子弹,最后总是他在做这种事。  白敬安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中他刚到下城,车还没停好,就被一群混混打劫了。他毫无反击之力,这些人抢了他的衣服和钱,他们黑不进车子,要他自己转移权限,白敬安把嘴里的血吐出来,朝他们笑,说这么蠢还当什么贼。  结果不太好,这班人狠狠教训了他,还准备杀了他,卖到饲料厂赚一笔。他们不在乎人命,白敬安自己也是。  这时他模模糊糊看到那个人,路过巷口,转头看这方向。那人穿着件白色的t恤,路灯照在他身上,他戴着个耳机,心思还不在这,样子有点茫然。  这么过了三秒钟,在白敬安以为那人要走开时,他突然转身走进来,一边从身后拿出把枪。  他步子很快,白敬安不知道抢他的人看到没,他也不记得当时有没继续挨揍了,只记得那个走过来的人二话没说开了枪。  他用的是震荡枪,不知道怎么改造的,形成一个扇形的震荡区,两边的墙壁碎屑乱飞,扑扑簌簌地落下来。  震荡波擦着白敬安上方过去,几个抢劫犯跌倒在地,那人冲过来,一边用本地话大喊大叫什么——白敬安听不懂,不过多半是在大骂。  抢劫犯有七个人,但看到他过来拔腿就跑,还手忙脚乱把抢白敬安的东西全丢在地上,长长地撒了一地。  那人追了好几步,又开了两枪,才愤愤不平地走回来。  白敬安抬起头,看到墙壁上画着个巨大的卡通涂鸦,下面写着:禁止抢劫!  他神经质地笑起来。  救他一命的人在白敬安跟前停下脚步,拿掉耳机,一脸诡异地看着他,好像自己家里进了一只品种不明的动物。  他说道:“怎么了?”  白敬安一时没说出话来,很久没人问他“怎么了”,你有麻烦的时候一向这样。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白林把他领回了家,处理了伤口,白自明还给他拿东西吃。  不过白敬安没吃几口,白林解决了一大半。  这人比他大不了几岁,眼睛是灰色的,头发有点乱,长相俊秀,精力旺盛,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随时都会惹事的年轻人。  “我本来以为你是小东,”白林吃着点心,含糊不清地朝他说道,“你们长得有点像。”  ——他说的白小东,是个远房亲戚,也是个打架斗殴、寻衅滋事的好手,没少替白林打架。他一个星期前变异了,白敬安很难形容那是什么,也是白林杀的。  “你们都很矮,看上去生无可恋。”白林说。  “小白,礼貌呢!”他爸在另一间屋子里说。  白林满不在乎地继续吃东西,说道:“所以,你是亲戚?”  白敬安呆了一下,白林声音轻快,问得理所当然,还把点心盘子拖到腿上。  “你要去哪?”那人又问。  “我说不准。”白敬安说,声音干涩。  白林看上去准备听,于是他就开始说。他结结巴巴讲了自己的来历,发生了什么事,他从没说过这些,于是词不达意。他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白桑好奇地在旁边听,白敬安说到葬礼的时候,她跑去拿了自己做的宠物兔子——用旧衣服和零件做的,非常难看——放在他腿上,认为会有安慰效果。  梦里她的样子很清晰,是个特别好看的小孩,和哥哥一样有双灰色的眼睛。她甚至没能长大。  白林朝他笑,白敬安也笑起来,他知道他找到地方了。  虽然他还什么都不了解,但他喜欢这里。  白林躺在房间角落的临时床铺上,高烧把灰瞳弄得一片空白。  空气里弥漫着可怕的臭味,还有苍蝇的嗡鸣,下城变成了一个巨大、高度腐败的垃圾堆。  最后谁也没剩下。  白敬安蜷在临时安身的小屋里,孜孜不倦地思考要怎么把白林带出去。他自己有出去的权限,可根本走不到封装区边缘。带着白林更不可能。  白林从黑暗里把他领出来,救过他无数次,现在那人已经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站都站不起来了。自己必须想到办法。  失血太多,注意力很难集中,白敬安漫无目的地又想到那只狗。  它比别的狗干净,合群,懂得人话,会不会曾是一只有主人的狗?某个人,或一个家庭曾很爱它,但它的主人死了,这年头人很容易死掉。它流落街头,这儿基因污染很严重,它受伤感染,或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就变得畸形了,没人知道它曾是一只有家庭,心里有着对美好时光向往的狗。  如果主人还活着,知道它受了这么多罪,会很伤心的。  不过多半根本就没有主人,只是他在愚蠢地幻想。  他们在地狱之中,它会从内部蛀空你,毁了你。而上城的人们在电视前笑着看。  多少人在看呢?浮金电视台的主台有一百二十个,下方衍生的电视台如砂石般繁多,别提无数的私人频道了。  白敬安曾跟白林说,如果自己变异,让他杀了他,白林盯着靴子看了半天,“嗯”了一声。  他同意,是因为知道他最终只能以这种卑微和绝望的方式结束挚爱之人的痛苦,而不至于再向深渊坠落。他保护过他们,在他们需要一个人开枪的时候,他就开枪。  即使最终他没能护住任何一个人,没人能在这里保护谁的。他也无法保护他自己。  白林盯着地板上的枪,手指动了一下,白敬安猛地上前一步,把那把枪踢开。  枪撞到墙上,撞掉一块涂料,白敬安冲过去,把白林周围所有的枪收走,放到他拿不到的地方。他又去搜索白林身上的武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敢直视白林的眼睛。  “白敬安……”白林说,声音嘶哑,“别这样。”  “不一定会有事的,”白敬安说,不看他,“我知道星芒工作室,他们做过一期变异秀,里面有类似的东西,有时候只是发烧,什么事也没有……”  白林去抓自己的枪,白敬安把他的手掰开,把枪拿走。  那人手上毫无力量,不停发抖,无法阻止。  白敬安把他身上的两把刀子也收走,他觉得自己死死绷着,和某个未知而恐怖的东西对峙,他不敢看,又拒不后退一步。  “新来的……”白林说。  他总是这么叫他。  “不会有事的,会有办法的……”白敬安说,把最后一把刀子拿走。  白林没再恳求,他蜷起身体,蜷得很小,看上去很可怜。  他肩膀颤抖,白敬安不确定他是否在哭。他不敢看。  3.  白林痉挛起来,白敬安拿了块破毛巾让他咬着。  血从那人的鼻子里流出来,白敬安感到手上有湿热的液体流下,他耳朵里也在流血。病毒正在摧毁大脑。  那人眼瞳中是一片灰色混沌,坠入了深渊之底,处于巨大的痛苦中,却叫也叫不出来。  白敬安抱着他,回忆着病毒的属性,猜测他大脑被侵蚀到了什么程度……  他没有进行任何对白林可能变异的防护,只是坐在那里,感觉那人的血从指缝中流下来,湿热,令人窒息。从这一刻开始,白林再也不会回到以前的样子了。  病毒会首先把属于他身为白林的一切吞掉,嚼碎,并变异。  所有人都相信小白能搞定一切……但其实并不是的。他会死的,会很惨,像那条狗一样没有好结果。  他的光熄灭了,被碾碎了,像那些动物的血肉一样碎在下城黑暗的泥地里。这世界上谁也救不了谁。  他早知道没什么机会的……  只是当现在反省起来,白敬安脑中都是过去那些事。  最后一次见白桑时她的样子,小姑娘坚定地对他说,她绝不相信世界上有比糖水冰棍更好吃的东西。白序做了个丑毙了的灯光广告,一群人特地过来围观嘲笑。他们一班人打台球,白敬安不记得都说过什么了,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言语,他只记得自己笑得很开心。  他们把白林推到中心的座位上,火光照亮那人的面孔,一群人热血上脑,大喊大叫,觉得能改变世界。白林站在全息沙盘前,样子很疲惫,说“我们得把这支军队搞掉”。  白林问他阳光是什么样的。  白林在笑,说会罩着他。  白林看那只快死的狗……  白敬安猛地张开双眼,清醒过来。他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醒时浑身都是汗,伤口很疼,他之前草草清理过一下创口,但用处不大,伤口感染得厉害。不过之前找到的药所剩不多,他不想浪费。  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腐臭味,找不到干净的水,苍蝇的声音铺天盖地,嗡嗡嗡嗡,把人的神志吞没。  白敬安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像是人,有点跛,拖着什么东西……大概是尾巴。他不知道它们会是什么样的,只知道这些东西在靠近,并且都很饿。  白敬安挣扎着爬起来,打开悬浮屏,他侵入了附近一组摄像头,可以看到房子周围的环境。他老想去用没有了的那只手,好像自己仍旧完整。  在闪烁的屏幕中,他看到了靠过来的生物……是人的样子,约有两米高,拖着很长的尾巴,獠牙伸出来,它们甚至产生了某种文化,披着人皮做的斗篷,把血涂在身上。噩梦的、临时的食人文化。  病毒在这片巨大的区域中,发生了难以想象的畸变。  白敬安面无表情,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崩溃了,但是没发现。上城人的崩溃经常是这样,你都没法发现自己疯了。  白序老说他在装酷,好像多有主意似的。  除了监视屏外,白敬安周围亮起最多的屏幕是上世界身份管理局的后台界面。  他娴熟地导入基因验证,重置数据,掩盖痕迹,他从没发挥得这么好,这么天衣无缝。  他是白敬安,是那个从上城来的人,他知道上世界是什么样子,知道规则,留过后门,参加过反电视台的碎片黑客行动,他必须做些什么。  没人知道他所做的,只有他在想,在计划。  恍惚中,他看到白桑坐在旁边,还有白序……所有死去的那些人。像以前那样坐在他旁边,讨论战术,氛围仍旧很放松。  “我早说了吧,不行的。”白敬安说。  “你才没早说。”白序说,“你一直高兴得不得了。”  白敬安想说他才没有,他确定自己说了,他是那个总和团队唱反调的人。但他只是张了下唇,嗓子太过干涩,发不出声音。他知道,他的确是一直高兴得不得了。  白敬安走到白林跟前,那人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他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烧似乎退了一点,但很可能是幻觉,这里也没温度计。  从数据上看,的确有千分之三的几率,有人会感染却不引发变异。  也许他终究会变异的,成为地狱噩梦的一员,也许实际上他的大脑完全毁掉了,成了痴呆。但也许不会,只是发烧,只是可以对付的脑损伤,他还会站起身来,再去反抗。  白敬安知道自己是活不下去的。  他从来不是个擅长活下来的人。但白林是的,如果没事,他能活着走到封装区的边缘。  他心想,这是最好的选择,最后的一点机会。白林的机会。  怪物的脚步越来越近,白敬安蹲下身,温柔看着他。 第149章 白林:你情绪很好。  18、对方的毛病是?  夏天:小白完美无缺。  白林:他太帅了点。  (夏天朝他笑,凑过去咬他的耳朵。)  白林:还有……也太会撩人了……  19、对方做的什么事情(包括毛病)会让您不快?  白林:他动起手来什么也不管的时候,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安全,好像随时都会自我毁灭。  夏天:因为情况很紧张……  白林:情况总是很紧张。  夏天:我会注意的。  白林:你最好注意!  20、您做的什么事(包括毛病)会让对方不快?  白林:他有两次还抱怨我战斗时冲得太猛。真好意思说啊。  夏天:我知道了,我下次会小心的……  21、两人的关系到了哪种程度?  夏天:床上关系。  白林:嗯。  夏天:刺激、合拍和令人兴奋的床上关系——  白林:你不用形容那么多。  22、两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夏天:甜品店!  白林:我们没在甜品店约会过,只去做过两次节目。  夏天:我是说,我们可以等会儿去,这样我们的初次约会就在甜品店了。  23、那时两人之间的气氛怎么样?  夏天:非常好,小白特别辣,我亲了他好多次。  白林(有点坐立不安):……  夏天:他亲起来是甜的。  白林:你够了吗?  夏天:我们回到车里立刻来了一发。  24、那时进展到何种地步?  夏天:能做的都做了,还做了好多好多次。  25、经常去的约会地点是?  夏天:甜品店。  白林:……其实大部分时间是在废墟里。  26、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夏天:有条件的话,也许准备个蛋糕,还有很多甜点……  白林:你在就行了。  27、是由哪一方告白的?  夏天:我们好像没这一步?  白林:没有。  夏天:小白直接把我拖到床上了。  白林:他穿着件黑色的衬衫,坐在副座上,三个扣子没扣,一直笑。根本就是在引诱我。  28、您有多喜欢对方?  夏天:我没法形容这个。  白林:他就是……一切。  29、那么,您爱对方吗?  夏天:我从没这么爱过这一个人。  白林:他……出现在那里,让你突然意识到以前生活在怎样的噩梦中,简直不敢相信怎么能这么活着。同时也让你意识到世界没那么糟,你可以在这里像个人样地活下去,光明仍是光明,幸福仍旧可以企及。  30、对方说什么会让您觉得很没辙?  夏天:我一撒娇他就会很没辙。  白林:还有他说疼的时候……  夏天(摸他的头发):我已经没有再疼了。  31、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您会怎么做?  夏天:小白不会变心的。  32、能原谅对方的变心吗?  夏天:如果他真的……他会幸福的话……我也不知道,但场面大概不会好看,我不是那种很大方的人。  白林:不会有别人的。你也不准有。  33、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您会怎么办?  夏天:怎么可能,他都是掐着点到的。  白林:得去找他,一定是出事了。  34、您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一部分?  夏天:头发、眼睛、嘴角、身上的伤……哪里都喜欢。  白林:嗯……我也哪里都喜欢。  夏天:我想全都亲一遍。  (白林身体绷紧了。)  35、对方性感的表情是?  夏天:他想叫又努力忍着的时候。还有他一脸控制欲的时候,那么专心盯着你,就好像是……  白林:你不用形容得那么详细。  夏天:我最性感的表情是什么?  白林:哪里都性感。  夏天:详细一点说。  白林:你笑的时候,还有你……就是……能不聊这个了吗?  夏天:我想知道。  白林:床上时我给你详细演示。  36、两人在一起时最让您觉得心跳加速的事情是?  夏天:上床的时候。虽然理论上来说可能是打怪的时候,总是心跳很快。  白林:他朝我笑,看上去很想凑过来,但又不来……我简直莫名其妙,跟情窦初开似的。  37、您曾向对方撒谎吗?您善于说谎话吗?  夏天:我曾跟他说我们会没事的,说我会照看他。我们……并不会没事,我也不觉得我们会没事,我只是习惯那么说了。我想我善于说谎。  白林:我们会没事的。  38、做什么事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夏天:和他在一起,什么也不干的时候都很好。  白林:嗯,只是在一起就好。  39、曾经吵过架吗?  夏天:刚认识时经常吵。  白林:他简直就是在找死。  夏天:小白只想低调通关,而我就是刹不住车。  白林:后来我想,这年头生活这个游戏反正根本通不了关,不如放飞算了。  40、都是些什么样的争吵呢?  夏天:基本都是我要去做某件事,他不让我去。  白林:那基本是找死的计划。  夏天:我活着呢。  白林:差点死了。  41、之后如何和好呢?  夏天:他没办法,我们一队的,除非杀了我,不然是摆脱不了我的。  白林:即使在那个时候,我也从不想摆脱你。你只是……让我焦躁,你身上有种东西……  夏天(亲亲他):嗯。  白林:太激烈和鲜明了,我只是害怕去看。  42、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吗? 第151章 白林:我曾觉得世道如此,没有办法,只能低调一点,视而不见。但那次……夏天说要杀了蜜糖阁的人时,我说得像只是在帮忙,但我……很兴奋,一直在想。就像灰烬里烧起了火,怎么也扑不灭。  72、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夏天:为什么?  白林:他从来不会不好意思。  夏天:你一直盯着的时候会有一点……那个眼神……这种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你的样子总是让我觉得……  白林:什么?  夏天:那种……珍爱感,我居然会为这个不知所措。  73、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夏天:我又不缺钱。  白林:没说要给你钱。  夏天:听着像要给……  白林:我不喜欢性爱。除夏天以外,我不想跟任何人上床。  74、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夏天:我挺擅长的。  白林:非常擅长。  夏天:上面和下面都很擅长。  白林:嗯。  75、那么对方呢?  夏天:小白器大活好,技术一流,我最喜欢小白了——  白林(死死盯着他):……  夏天:我技术怎么样?  白林:非常……非常好,下一个问题。  76、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夏天:他失控的时候……说我甜,叫我的名字,说我哪里都好。  白林:他叫我“小白”的时候……叫得人骨头都软了。  77、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夏天:他努力想控制住但是控制不了的表情。  白林:所以你就……那么折腾。  夏天:那时你看上去既脆弱,又真实,还特别快乐。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夏天:谈了恋爱后,我根本没法去想小白以外的人。  白林:我不想和他以外的任何人干这个。  79、您对sm有兴趣吗?  夏天:没有。  白林:上城这方面花样很多,不过我没什么兴趣。  80、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夏天:怎么可能!  白林:的确不可能……  81、您对强暴怎么看?  夏天:恶心透顶。  白林:而且在上城是种消费方式,放在看点和特色列表里作为卖点,这才是最恶心的。  82、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夏天:和小白上床时哪里都好。  白林:我有时候觉得应该结束了,但他就是……我毫无控制能力。  夏天:你喜欢这样。  83、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夏天:……  白林:焦虑的话,我想是……那次嘉宾秀的时候……我不觉得我兴奋,但是我的确……我无法控制……  夏天:是药的关系!  白林:咱们……都没什么需要羞耻的。  夏天:我不想再说这个了。  84、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夏天:我经常诱惑他。  白林:而我立刻就会上钩。  夏天:他诱惑我的时候也是,虽然基本就是直接把我揪到床上去,有一次在墙上,还有两次在沙发上,一次在地板上……  白林:下一个问题!  85、那时攻方的反应是?  夏天:这时候当然是身体力行——  白林:我从没有一次能抵抗过他的诱惑,有时候明明有别的计划,但是……那时我总会想,还有什么比和他在一起更重要的呢。  86、攻方有过强暴的行为吗?  夏天:……  白林:没人做过这种事。  夏天:嘉宾秀那次……  白林:别把这事儿套上去,我说我们应该做,事情只能这么解决。我知道你不痛快,但必须把你带回去。  87、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白林:我们没有人会做那种事。  88、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对像是?  夏天:小白……特别好。  白林:我没想象过,但碰上他,他比我理想中的样子还要好。  89、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夏天:我从没想过能得到这么好的。  白林:是的,这个世界不像能给人这么好的东西。它会给,然后毁掉,而我不惜代价也要守住。  90、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夏天:没用过。  白林:我喜欢直接感觉到他。  91、您的“第一次”发生在几岁的时候啊?  夏天:十五岁,193届杀戮秀的事,上城在普城同庆,下面跟当地行政部门打了场群架,当时喝多了……  白林:我想不起来了。  92、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夏天:不是。下城……这方面很乱,大家能活一天是一天,这不是个谈恋爱的年头,你活着时找点乐子,我指望别死得太难看。  93、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夏天:我喜欢他亲我的头发、我的嘴唇、我的后颈……哪里都喜欢。  白林:我喜欢亲吻时他的样子,还会咬我,会小声撒娇……我想一直亲他。  94、您最喜欢吻对方哪里呢?  夏天:亲他的伤口,我可以一直亲和舔,有时候还会咬,小白会受不了,跟我说“夏天,别咬了……”  白林(身体紧紧绷着):你不能……总是咬,还那么说话……  夏天:你明明特别喜欢。  白林:好吧……  95、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夏天:听他的话,他很有控制欲。在床上的时候,他喜欢我叫出来。  白林:有一次我说我哭了一次,他也要哭一次才划算,他真是说哭就哭,毫无压力,还一边说……一些……  夏天:小白迅速缴械投降了。  96、h时您会想些什么呢?  夏天:小白真好。  白林:我只想确定他在,怎么确定也不够……  夏天:我会一直在,你想怎么样都行。  白林:真难想象我有一天能得到这些,这么好,这么光芒四射。  97、一晚的次数是?  夏天:两次。  白林:有时想要一次的,但总是刹不住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