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楚雄风:汉王陈友谅》 第1页 [军事小说] 《三楚雄风——汉王陈友谅》作者:郑和【完结】 小 引 华中重镇武汉,风光旖旎的黄鹤楼景区,一座古墓矗立在蛇山南麓。此墓坐北朝南,墓前大约两米高的麻石墓碑上刻有墓主人的名号——“大汉陈友谅”。墓碑之前建有牌坊,牌坊的前额书“江汉先英”、后额书“三楚雄风”。自明末以后,此墓几经整修,最近的一次重修为一九八一年,现为湖北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陈友谅(1320——1363),元朝末年大汉政权的建立者,湖北沔阳(今湖北仙桃)人。元末农民起义爆发后,参加徐寿辉、邹普胜、倪文俊等人领导的天完红巾军,因作战勇敢、战功卓着升元帅。至正十九年,挟持徐寿辉,自称汉王。次年闰五月,杀徐寿辉,自立为帝,建国号大汉,改元大义。此后,一面继续进行反元斗争,一面把军事重心放在对邻境朱元璋部的战争上,至正二十三年八月,陈友谅在鄱阳湖和朱元璋军的大战中负伤身亡。 国人歷来有“成者王侯败者贼寇”之说,陈友谅最终败在了朱元璋的手下,儿子陈理则在朱元璋大兵压境的情况下,于陈友谅死后的次年归顺了朱元璋。朱元璋成了“王侯”,看在儿子捧出老子亲手缔造的大汉政权玉玺投降这一条,陈友谅虽未被列入“贼寇”之列,却也比那贼寇强不了多少,当然这是封建统治者立场的观点。 站在辩证唯物主义者的立场上,陈友谅早年即抛却元廷的“铁饭碗”,积极投身反元队伍,奋勇杀敌、足智多谋。率旗下百万雄师,曾横扫元廷统治下的湖广、江西、四川、江淮、江浙数省,歼灭了元廷大量的有生力量,客观上为相对落后的元王朝的早日垮台、为相对进步的朱明王朝的建立作出不可估量的贡献。与此同时,陈友谅身上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的一定的歷史局限性,在政策和战策上存在着明显的偏差和失误,人性上也存在着所谓的刚愎、奸诈、嗜杀等缺陷。笔者以为,正是这样的两面性,才构成了他这样的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陈墓牌坊上的“江汉先英”、“三楚雄风”八个字,正是人民群众对陈友谅其人一份恰如其分的总体评价…… 陈友谅在中国歷史上算不上是一个成功人物,大家对他的了解,大多应该是在了解朱元璋的成功史之时,或许还会从京剧《九江口》等舞台形象上了解的。而我创作陈友谅这个人物的初衷则正是着眼于歷史上并不成功的一些人物,因为他们往往会为人们所忽视、所遗忘,着眼于还歷史的真实,不去溢美他、更不想埋汰他! 201 第一章 县衙小吏 1 大元至正十一年三月的一日午后,湖广行省武昌路蒲圻县城北通往赤壁古战场的大道上,两名地方官员骑在马上在慢悠悠地向北骑行,他们的身后不远处,跟着几名同样骑着马的县衙衙役。那马儿似乎知道主人此刻并不着急,在不紧不慢地迈着碎步,驮着它们的主人一路前行。 两名地方官员中的一位便是陈友谅,此刻,他的身份是本县县衙主簿,另一位则是本县县尹韩世辅。只见陈友谅跟在韩县尹的身后,既不和县尹并肩,又不会因为和县尹距离过远,以至县尹说什么时听不到。但此刻两人并未交谈,能听到的只是单调而又重复的马蹄声和清脆的马铃声。 眼下清明刚过、谷雨将近,大道两侧的杨柳树好像是耐不住一个冬天的寂寞,柔漫的枝条上早已吐出了一串串嫩绿的芽儿,在这和煦的春风里,尽情地舒展着那婀娜的风姿。偶尔在柳树中间,还能看到一两棵桃树,粉红色的花朶、花蕾浓浓密密地分布在显得苍老的枝杈上,是那么的绚丽和娇艷。山野里满眼都是吐着新绿的茶树和辛劳地採摘新茶的农妇,不时还可以看到大片嫩黄色油菜花。山野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明艷、那么的清丽。一阵清风吹过,随即带过来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 韩县尹无心观赏眼前的春色,回过头来朝着他的属下看了一眼,却见陈友谅一双铜铃似的眼睛只顾东张西望,贪婪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也许是觉得一直听到的马蹄声有点儿单调,韩县尹“吁”的一声喝叫,随即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陈友谅一见县尹下了马,便也跟着下了马,后面的衙役立即追了上来,接过了两人手中的马缰。 县尹回过头来轻轻地唤了一声“友谅”,陈友谅知道韩县尹有话要对自己讲,便立即紧走了几步,双手合拢作揖称了一声“大人”,随即一道继续前行。只听韩县尹言道:“友谅,这次羊楼洞茶农聚众到武昌路总管府越衙上诉一事,你事先到底知也不知?”陈友谅一听县尹查问羊楼洞茶农上诉一事,不禁一楞,稍加思索之后,便坦言相告:“回禀大人,实不相瞒,此事不但友谅知道,而且友谅直接支持了茶农们的上诉。”韩县尹对陈友谅的坦诚,还是嘉许的,但是万万想不到的是茶农们越衙上诉的背后支持者果真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县衙主簿。想要责怪陈友谅,懦弱的本性却又使他开不了口。他是这么想的:陈友谅既然敢于做这样的事,必然有他自己的立场和考虑,现在责怪他又有何用呢?于是,不由得轻轻地嘆了一口气…… 第2页 2 十天之前,蒲圻南乡羊楼洞附近四乡十八村的茶农代表来县衙状告茶霸曹天龄强姦民女及欺行霸市等劣迹,为首的是罗村罗大德大爷和瑚儿父女以及同村的陆扁担等。 据罗大爷禀告:两日前,曹天龄去罗村收茶税,路过罗大德家,正好看到了罗大德的长女珊儿,且另外只有珊儿的瞎眼奶奶一人在家。曹天龄一见珊儿正值妙龄,且很有些姿色,便毫无顾忌地强姦的珊儿,临走时扔下了几钱银子便算了事。谁知珊儿是个烈性女子,根本受不了这份欺凌,曹天龄走后随即投河自尽。等到罗大德和次女瑚儿回来,珊儿的奶奶诉说了这个情况,罗大德和瑚儿随即外出找寻,爷儿俩四处都寻遍了,也找不着珊儿,一直到珊儿的尸体从水底浮起之后才被人发现。罗大德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变故,只哭得唿天抢地,痛不欲生。 据陆扁担等人禀告:今年开春之后雨水多、气温低,雨前茶更为精贵,收成只有平常年份的三四成。物以稀为贵,按理说,今年的收购价应当高于往年。可曹天龄依仗和县里的达鲁花赤(元制,路、府、州、县以及部分军队均设达鲁花赤作为最高监治长官,一般均由蒙古人或色目人担任。副职仍为府尹、州尹、县尹等,直接处理日常政务。)哈德松是儿女亲家,茶农们的茶叶生产、定价收购、代县衙收税等环节由自己一手控制。因此,不但不适当上调价格,反而找出种种理由拼命压级压价。前几天,还放出家奴毒打了几名所谓有茶叶走私行为的茶农,曹天龄的这些恶行本来已经激起了众怒。现在罗珊儿被逼投河一事正好成了导火线,四乡十八村的茶农们便趁势结伴前来县衙告状。 县尹韩世辅接状之后随即问过一堂,他明知道罗大德及陆扁担等所告属实,同时又知晓曹天龄乃是哈德松的儿女亲家,心中虽然也想秉公而断,只是得罪了哈德松却不是闹着顽的,因此左右为难。而随堂伴审的县衙主簿陈友谅则不同,他的内心却在强烈地为罗氏父女鸣冤、为茶农们唿不平,只是在堂上不便随便插言罢了。 这韩世辅本是河南人,一榜进士出身,虽有满腹文才,却是胆小懦弱,于至正九年派来蒲圻任县尹,到任几载,官声却还不差,此番算是碰到了棘手之事。下堂之后,特地请示了县达鲁花赤哈德松,那哈德松言道:“你只管秉公而断也便是了,问我怎的?”韩世辅碰了一鼻子灰,但心里很清楚哈德松的“秉公而断”是个什么含义。次日升堂之后,韩县尹责令曹天龄适当上调茶叶收购价格,并表示茶税可暂缓收缴。至于强姦罗珊儿一事,则以“无有证据,不好拿人”为由驳回了罗大德的状子。 此刻,听着县尹嘆气声的陈友谅心中自然清楚。原来韩县尹审理“结束”之后,陈友谅当即追出了衙门,将一帮茶农邀到了一处茶楼。他对罗氏父女及陆扁担等言道:“你等回去以后,珊儿可暂缓安葬,自行搜集证据后,再到武昌路总管府衙门越衙鸣冤。至于曹天龄压级压价、强行多收税款一事,可另分一案单独上告,我还不相信这天下没个说理的地方!”罗氏父女跪倒在地,口中连称:“谢谢大人指点、谢谢恩人指点!”友谅忙将罗氏父女扶起,再朝罗瑚儿仔细一看,只见瑚儿虽然只有十五六岁,却是天生肌肤如玉、明眸皓齿,剎是动人可爱。友谅心想,妹妹如此,想必姐姐也很漂亮,难怪曹天龄一见她姐姐就动了歹念。便随即从胸前掏出了一些散碎的银两递到了瑚儿手中,并将武昌路总管府的一些情况和上告的注意点向茶农们作了介绍,罗氏父女、陆扁担等这才千恩万谢而去。 友谅一听此刻县尹动问,心中猜想肯定是武昌路总管府衙门下来了压力,这才导致韩县尹头脑里有了份量。 县尹没有继续问下去,随即招唿友谅等又一同上了马。 3 韩世辅来蒲圻赴任之后,因忙于公务,一直还没有到赤壁古战场来过。他曾经为自己能够到这驰名全国的县份来当一任父母官而感到自豪,而现在却感到有点儿焦头烂额了。昨天,他收到了武昌路总管府衙门发下的公文,当时主簿陈友谅正好因事不在衙中,因而自己便直接拆阅了。公文中是不会明确地支持茶农们的两件状子的,只是用严厉的口吻申斥了自己对这两件案子处理不力,这才导致茶农们越衙上告。公文中并且告诫,眼下天下大乱,此事如处理不好,当心在蒲圻激起民变,则罪莫大焉!韩县尹手捧公文,只觉得额角上的冷汗直淋,翻来覆去地思考了一夜,今天一早,向县达鲁花赤哈德松打了一声招唿,便带上友谅出北门来了。 韩县尹此行的目的是:一来,真的和陈友谅一道来看一看赤壁古战场,自己既然到此地当上了一任县尹,则迟早都是要来上一趟的;二来,是见机向陈友谅了解一些自己想知道的情况,因为他已影影绰绰地听到了县衙的主簿也在支持着羊楼洞茶农的说法,虽然他有点儿不太相信这种说法。如果真的是这样,再和陈友谅好好做一次沟通,希望他能够设身处地地替自己想一想,给自己的下一步拿一个办法。 两人上午在城北不远处已经看了三国时吴将陆逊的营寨旧址,而后便沿着陆水河边的大道一路前行。看到陈友谅兴致勃勃的样子,韩县尹一直没有动问;现在问过了,陈友谅也坦诚地承认了,自己又该对他言讲些什么呢? 第3页 韩县尹对陈友谅算是比较了解的了,陈友谅并不是科班出身,只是进衙门比较早,自己来蒲圻时,陈友谅已经当了老主簿的助手好几年了。自己到任之后,发现陈友谅处处谨慎、事事乖巧,加之很会随机应变,正好老主簿退休,上面一时也派不出个新主簿,于是韩县尹便一手向上峰保举,陈友谅这才当上了主簿。陈友谅当了主簿之后,仍然十分勤勉,与县尹合作得也很好,因此,韩世辅平日里对陈友谅也比较倚重。只是近年以来,细心的韩县尹在陈友谅身上发现了不小的变化,例如有时会突然地从嘴里冒出一两句对朝廷不敬或不满的话;有时还会莫明其妙地发起火来,甚至对下边的衙役们大声责骂,只不过并没有因为这些变化而影响了两人关系,可是这次…… 半个时辰之后,赤壁古战场到了,两人径直来到了江边。 只见一江春水滚滚东流,江面上云雾茫茫、惊涛拍岸,一山雄峙大江南岸,岩壁上刻有“赤壁”两个巨大的字,当年,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赤壁大战就发生在这里。东汉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率军数十万挥戈南下,东吴孙权和西蜀刘备联合抗曹,以东吴周瑜为都督,西蜀诸葛亮为军师,利用曹军不谙水战的弱点,在大江之上对曹军发动了火攻终于大获全胜,创造了军事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范例,并从此奠定了魏、蜀、吴三国鼎立的局面。 韩世辅、陈友谅一路游览了赤壁摩崖、翼江亭、望江亭,最后又来到了拜风台。这拜风台又名武侯宫,相传为诸葛亮“借东风”的所在,两人在这里暂时停住了脚步。 大凡古遗蹟大体都具有这样的魔力,你的脚一踏上这片土地,不由得不抒发思古之幽情。此刻,韩县尹似乎已经忘却了心中的不快,口中念起了唐代诗人杜牧的“赤壁”诗:“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随即又对陈友谅发起了感慨:“杜牧这首诗,轻描淡写地抹去了映红赤壁的大火和硝烟,侧重肯定了诸葛亮借东风的功劳,而事实上统率孙刘联军的是当年仅有二十多岁的小周郎啊!” 陈友谅正在一动不动地俯视着大江,看着那“惊涛拍岸,捲起千堆雪”的绝美画图,听着那咆哮如雷的江流之声,在他的眼前,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金戈铁马以及使人热血沸腾的金鼓号角、仿佛看到了“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壮丽场景。当听到韩县尹的感慨之后,友谅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周郎不丈夫!” 话一出口,自己觉得有点儿后悔,当着县尹的面吐出这样的话总归不妥吧!陈友谅抬起头来朝县尹看了一眼,只见韩县尹好像不认识似的,双目正紧盯着自己。 难怪韩世辅震惊,陈友谅嘴里突兀而出的这一句豪言,很明显是一句反诗嘛!《水浒传》里描写的宋三郎当年就是因为在那浔阳楼上的一句“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而身受牢狱之灾直至被押赴刑场,最后直到梁山英雄大闹江州从刑场上救出宋江,这段公案才算了结。幸亏,今天只是我一个人听到,如果传到哈德松的耳中,那可不是闹着顽的了!陈友谅看来是真的变了,再也不是自己刚到蒲圻时那样俯首贴耳的陈友谅了!想到这里,韩县尹好像是不认识似的重新对着陈友谅审视起来。 只见陈友谅身材高大魁梧、面相饱満,一副浓眉下的眼睛像是一对铜铃。韩县尹心中暗自称道,这陈友谅看来头脑里很是复杂,今日之言决非无心无意之言,当为触景生情、触景生思、有感而发埃莫非他志在高远?莫非他确有反意?如此说来,一个县衙主簿、甚至我这县尹岂能在他眼下?联想到各地已经发生的反抗朝廷的起义,韩县尹不寒而慄——如果果真在自己的手中出一个反贼,可真的不是那么好交待的。 陈友谅一见县尹正在沉吟,心里知道他在想着自己的事,因而稍稍有点儿不自然,但很快便恢復了常态——燕鹊安知鸿鹄之志?自己既想寻找大的出路,则离开这小小的县衙只是迟早的事,又怕他作甚?再说,韩世辅为人软弱,是不大可能向外泄露的;退一步讲,他即使翻脸,向达鲁花赤哈德松报告,也是除他之外无有任何人证和物证的事,到时候一推六二五,什么也不承认,谅他也奈何我不得。 韩世辅游兴顿失,回城的路上,他没有再和陈友谅说点儿什么。直到接近北城门时,才对陈友谅嘱咐了一句:“羊楼洞茶农的两件案子,请你看在我们共事几年且关系还不错的份上,就不要从中搅和了吧。请你再想想办法,如果能让他们安分下来是最好不过的了!” 陈友谅心中不禁一笑——县尹一句话中带了两个“请”字,这在过去也是从未有过的事啊,但嘴里还是答应道:“友谅知道了,请大人放心。” 4 从赤壁回来的次日,陈友谅专门去了一趟南乡羊楼洞。 纯朴的乡民们将县衙的陈主簿视为恩人,纷纷来到了罗村罗大德的家中看望他。友谅不知道的是,罗大德已经病倒了,而且病得不轻。而且瑚儿的母亲走得早,瑚儿一人不仅要照顾奶奶,现在又要照顾父亲。陆扁担告诉陈友谅:“几天之前,我们将曹天龄逼死罗珊儿和对茶农所产之雨前茶压级压价、多收税款分作两案请人写好状子,一行人去到武昌之后,岂料连武昌路总管府衙门的大门都进不了,在衙门口即被一帮如狼似虎的衙役赶了出来。满以为来到武昌即可替女儿伸冤的罗大德一急,当即口吐鲜血倒在了衙门口,已经不省人事。隔了半晌方才睁开眼睛,只是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回来之后,瑚儿请医家先生看了,先生说是急火攻心,开了几剂安神养心的方子,吃下去之后,这才好了一点。大伙儿无奈,只得帮助瑚儿将她姐姐先安葬了。”友谅急忙来到了罗大德的病榻前,只见罗大德拿几天前相比已经瘦了不少,他一见友谅,没神的眼睛里就流出了浑浊的泪水,紧紧拉着友谅的手不肯放。友谅痛心地言道:“看来是我陈友谅害了你老人家啊!本来我以为曹天龄和哈德松是儿女亲家,在县里告他不动,我们还可以到路府、到省府去上告。按照我的经验,武昌路总管府衙门就是装装样子也要问上一堂,然后再发回蒲圻重审,想不到连门都进不了,难道这曹天龄有这么大的神通?”陆扁担接言:“昨日有乡亲在路上碰到曹天龄了,说是曹天龄仍十分张狂,明目张胆地说什么‘老子有的是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无论你们穷小子告到哪里,老子都奉陪,想要告倒我曹天龄,八辈子也休想!’罗大德听说后,随即病情又加重了。”友谅恨恨地言道:“天下乌鸦一般黑,看来这天下没个说理的地方了!” 第4页 陆扁担朝着陈友谅看了一眼,继续怒气沖沖地言道:“当时在武昌的时候,我真的想在那路府衙门放上一把火,烧死那些狗日的,却硬是被一些乡亲们拉住了。回来之后又听到了曹天龄狂言,我更是气得不行,已经私下里联繫了十几位穷哥儿们,准备和他干上一场,只是他平时都有一群家丁护着,轻易下不了手。我在想,要是红巾军早日打到我们家门口来就好了,我们就干脆投奔红巾军。或者我们蒲圻这一带如果有人领个头,我们马上就去投奔,将这些恶霸、赃官统统地杀他个痛快,看看是不是真的要曹天龄所说的八辈子!” 陆扁担的这些话,可算是说到了陈友谅的心窝里,只见他微微点头,而后慢慢地对着陆扁担叮嘱道:“过几日之后你可去找我,但不要再到县衙,可直接到洪湖西岸的陈蓬山去,我的家就在那里,我等着你!”“不在县衙?”,陆扁担很感奇怪:“为什么不在县衙?”“告诉你吧,兄弟”,友谅答道:“我已决定辞去县衙的主簿暂回乡间,后面的事情今后再说吧。”一旁的瑚儿有点急了:“陈大哥为什么要辞去县衙的官儿不当,是不是就为了我姐姐的案子?”友谅朝瑚儿看了一眼:“不是,我考虑这件事已有很长时间了,这一次是不再犹豫了,你姐姐的案子可以说是一根点火棒,促使我下定决心罢了。”友谅言罢,随即又从身上掏出了几两银子塞到了瑚儿手中:“这点儿银子,你拿了给你爹好好看病。”友谅忽地想起了临来之时韩世辅的交待,故而对着陆扁担等接着言道:“上告之事,就先搁一搁吧。请大家放心,冤有头、债有主,这笔帐归我陈友谅替乡亲们记着,时间不长由我负责来和他姓曹的算清!” 瑚儿、陆扁担等似乎从友谅的话中听出了点什么,随即一道跪了下来…… 友谅从羊楼洞一回到县衙就向韩世辅提出了辞呈,韩世辅接过友谅的辞呈不禁一楞,共事日久,不能说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但是再转念一想,从陈友谅身上一些越来越明显的东西来看,这个人早一点儿辞职回去却是好事,不过嘴上却不免说上了几句劝阻的话儿。最后,友谅对着韩世辅言道:“请大人休怪友谅多嘴,而今朝廷无道、贪官横行,天下业已大乱。大人继续为官,何异为虎作伥?因此,不仅友谅辞职,友谅还要劝大人也尽早辞职另谋前程要紧!” 韩县尹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言。 202 第二章 洪湖岸边 1 洪湖西岸沔阳府玉沙县有个叫做陈蓬山的村子,这个村子大约有百多户人家,在湖广一带的乡间,这样的村子也不算小了。在村子的东侧紧挨着湖边的地方有着一处房屋,这便是陈友谅的家。陈家人口多,房子也不算少,一排六间草房,西侧还有两间厨屋。一排草房的后面便是一条东西向的直通洪湖的港汊,家前屋后还生长着很多高大的杨柳树。门前的空地上,晾晒着几片鱼网,显示着渔家特有的风景。朝东看,洪湖湖面上的湖光水色尽收眼底,靠近陈家的岸边还停着一大一小两条渔船,这两条渔船自然也是陈家的。 友谅的祖父谢千一本是洪湖以北谢家湾人,世代以打渔为业,后入赘陈蓬山陈姓人家,这才改姓陈。陈千一为人既老实本份又勤俭持家,在谢家湾排湖打渔时即已置得一条属于自己的渔船。后来,因为丈人家里昐望着自己早一点入赘以支撑门户,同时自己也忍受不了排湖渔霸的盘剥,心里盘算着换个地方也好,便干脆来到了陈蓬山现在这个地方。幸好丈人家也薄有田产,陈千一风里来雨里去,打渔务农两不误,几年以后,家业已渐渐露出了兴旺的势头。两位老人过世以后,陈千一在丈人家原有的三间旧草房的西侧又新建了三间草房,在这陈蓬山渔村之内,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为了进一步出人头地,儿子普才慢慢长成之后,陈千一立即将他送进了靠近家的塾馆读起了“赵、钱、孙、李”。只是未等到普才结婚成家,陈千一便撒手人寰一路西行去了。 普才的为人很大程度上传了老子的代,只是多了几分倔强。虽读了几年塾馆,知道了一点前秦后汉、唐诗宋词,可是掂量掂量自己,还是觉得光靠念书是念不出个名堂来的,因此回到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之后,依旧是打渔务农、结婚生子,一心一意过起了自己的安稳日子。普才妻杨氏,陈蓬山本地人氏,过门之后,突显了她的肚皮才能,两年一隔,不到十年时间,一口气生下了五个儿郎,长名友富、次名友直、三名友谅、四名友仁、五名友贵。高兴得陈普才做梦都偷着乐――儿子多、孙子更多,子孙繁茂才是家道兴旺的根本啊! 儿子们一天天长大成人,而且均已结婚成家,孙子孙女也有了一堆,特别是三儿友谅到了邻县当上了县衙主簿之后,陈普才更是称心如意。 一想到三儿,陈普才就忍不住地开心。陈友谅生于大元仁宗延祐七年(1320年)三月,说来也真奇,友谅出生的日子,适逢元廷仁宗皇帝驾崩、英宗皇帝继位之改朝换代时,此为一奇;友谅降生之时,苍天之上忽闻阵阵震耳的春雷,片刻,滂沱大雨降临了久旱的江汉平原,此为二奇;友谅来到人间之后,陈普才抱起襁褓中的婴儿端详,只见这刚离娘胎的小孩儿额头宽宽、双目炯炯,绝不同于上面两位哥哥出生时的情况,此为三奇。陈普才当时就暗自称道:“这个娃娃有如此异常,说不准长大之后,还真的有些名堂呢!”因此,对小友谅加意培养,送到乡间的塾馆里读书一读就是个六七年。刚刚二十开外,便托一个远房亲戚介绍,去到了邻县当上了县衙主簿的帮办,数年之前,又从那帮办转成了正式的主簿,岂不是天从人愿? 第5页 按说,陈友谅的机遇真的不差,唐宋时期,常有同进士出身的人不过只派了个县衙主簿。元时由于实行残酷的民族统治,当官的主要是蒙古人和色目人,因此,科举制度在一度时期之内极不正常,时开时停,造成了不少汉族知识分子读书无望而自恨生不逢时,因此不少文人雅士或寄情山水、或隐逸山林以寻求精神上的解脱,这就给陈友谅这样一种未入“科班”的人造成了一个很好的机遇,因而才当上了县衙门的主簿。主簿虽然不是县衙的大老爷,却是个衙门里头正儿八经的官儿。家中的后辈出了这样一个人才,也算得上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了。先不说那每月俸银就有一十三贯,最要紧的渔头湖霸们再也不敢欺负人了。陈普才是个容易知足的人,世代打渔的人家,能混成现在这个样子,还能不满足? 友谅离开蒲圻回到家中,陈普才只道是三儿又送银钱回来了,没等到儿子开口,老子先开了言:“三儿,又送银两回来了?家里这一阵子没有用什么钱,银两还有着呢。”友谅倒是直截了当地回答了父亲:“启禀父亲,友谅在蒲圻已经辞去了主簿的差事。”陈普才简直是怀疑自己的耳朶:“什么?辞去差事?你再说一遍!”“是的,儿在蒲圻已经辞去了主簿的差事。”,友谅从容地答道。陈普才大吃一惊:“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父亲的这一问,友谅觉得不太好回答,因为有些事情现在还不需要向父亲讲透,便含煳回答:“官府里面实在是黑暗,儿觉得就这样混下去没意思,辞职之后打算另谋出路。”陈普才急了,不禁破口大骂儿子:“混帐东西,它黑暗关你什么事!你只须认识那每月一十三贯的银钱是亮白的便行,回得家来,还有谁送给你那一十三贯,难道你想让你的婆娘和两个娃儿喝洪湖水去?”友谅没敢和父亲争辩,只是轻轻地回了一句:“儿辞已辞了,现在说了也没有用了,咱慢慢再想其它办法吧!”陈普才长长地嘆了一口气,有道是“儿大不由娘”,由不了娘就由得了爹?说了也没什么用,只好由他去了。 陈友谅结婚不迟,夫人潘氏也是陈蓬山本地人,儿子陈理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女儿陈惠也已九岁。一见丈夫回来,潘氏自是高兴。妇道人家管不了许多,她觉得,虽然少了衙门里的俸禄,但有了个夫妻团聚,再加上个男耕女织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她不清楚的是——她的丈夫这次回来,完全不是为了家人的团聚,完全不是为了所谓的男耕女织,而是为了谋划今后更大的人生目标和更大的人生追求。 2 友谅回到家乡的次日,便有三位儿时的伙伴来访,他们是张必先、张定边和陈普文。张必先和张定边两人本是友谅读塾馆时的同窗,关系一直很好。如果把“二张”比着是友谅的“文友”的话,陈普文则算是友谅的“武友”。早在友谅去蒲圻之前,陈普文就成天和友谅以及友谅的两个弟弟友仁、友贵一道在洪湖边上舞刀弄棒,操拳练蹆。论起辈份来,陈普文虽说是友谅的堂叔,可年龄却比友谅还小两岁,在友谅面前却从不因自己的辈份高以长辈自居,甚至和别人一样,“三哥”长、“大哥”短的乱叫。碰到别人笑话时,他还振振有词:“你们懂个球!叫‘三哥’是依照友仁、友贵的口气;叫‘大哥’是依照别的弟兄们的口气,有什么不可以?”友谅对于他的这种性格也很是喜欢。 此刻见到友谅,陈普文第一个沖了过来:“嗨!三哥,这一阵没回来,想剎我等也!”言罢一拳向着友谅的左胸掏了过来,陈友谅不慌不忙地用右手轻轻一抓,就握住了陈普文的手腕:“这不回来了吗!告诉你们,这次回来,我陈三爷就不走了!”“不走了?”,张必先和张定边两人几乎是同时开了口。友谅答道:“是的,我已经正式辞去了蒲圻县主簿的差事。”陈普文吼叫起来:“好!好!好!三哥,你那个鸟官,依着我,早就想劝你别当了。”“二张”听了,心中似乎已经瞭然,微微地点了点头。友谅对着湖边的小船打了个手势:“下湖再谈!”三人随即会意,便一同来到了湖边,上了友谅家的一条小船,陈普文抢过木桨,就向湖中划去。 友谅在蒲圻的时候,一般过上个把月就回来一趟,每次回来,都少不了要和他们几个人碰碰面,有时还会带上友仁和友贵。近年以来,他们谈得最多的恐怕就是各地起义的消息、谈朝廷的防卫本钱、谈贪官渔霸的相互勾结、谈渔民们遭受的种种苦难。陈普文和张定边两人早就按捺不住,好几次对着友谅吼叫:“三哥,只要你领个头,弟兄们一定拼着命跟你干!好歹先杀了陈雷震这个王八蛋再说!”张必先也认为现在朝廷无道,这才导致天下大乱,而乱世出英豪、时势造英雄,现在是该大干一场的时候了,因此也力主友谅早日辞去县衙的差事早日回来举起义旗。 小船离开湖岸已有一箭之遥,友谅吩咐普文放下手中的木桨,听任小船在湖中自由地飘荡。此刻,张定边开言了:“友谅,你这次辞职归来,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张定边和陈友谅同岁,因此,拿张必先和陈普文三人比起来,他和陈友谅的感情最深。友谅将手伸向湖中掬起了一把清清的湖水,随即又慢慢地将水从手中倒向湖面,回过头来,只见三人一齐注视着自己,于是言道:“从直接的原因来说,是实在不愿意再呆在那充满了污垢的官场了,虽说县尹待我还好,但是像韩世辅这样的官员委实是太少了。”定边知道,陈友谅这一点说的是实情,但是话还没有说完整,于是接着又问:“哪回来之后,到底有何打算呢?”“这今后的打算嘛”,陈友谅慢悠悠地答道:“正是要和弟兄们商量的了。”一边急了陈普文,马上跟上来对友谅说:“唉呀!三哥,你就不要卖关子了,有话就痛痛快快地说了吧!”张必先比友谅大上几岁,为人也最为老成,他清楚友谅的为人——待人不错,和朋友也好相处,改不掉的毛病是脾气性格似个“奸雄”。因此,他偏不问、偏要等友谅自己说出来。果不其然,过了片刻,友谅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加大音量对着三人言道:“友谅这次回来,一不做、二不休,专门准备举义反元之事了!” 第6页 陈普文将右手握成拳头勐地锤向了自己的左手:“这可太好了!”张定边言道:“弟兄们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了,想不到这一天说到就到。”陈普文干脆站起身来,叉开双蹆,将小船晃得左右摇摆,一边在脚下使劲摇、一边在嘴里还要大叫:“有三哥牵头,咱们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干它一场,干它个天昏地暗、翻天覆地!”他用的劲很大,直至小船的两侧轮番进了水,自己一不当心,也勐地朝后摔了一交,其他三人一见,顿时大笑起来。等到陈普文重新坐定身了,张必先开了言:“友谅,咱们从现在开始就要好好地谋划谋划,做好各项准备了。只是有一点,你究竟是打算自己举自己的旗帜干还是跟着别人先干起来以后再说呢?”张必先这一问可算是问到了陈友谅的心坎上,他随之陷入了沉思。 关于这一点,友谅在私下里和自己的两个亲兄弟友仁和友贵也商量过。友谅曾经想过带领一帮弟兄到江西行省投靠已经起事的义军,而友仁和友贵不贊同。他们觉得,要么不干,要干就是三哥直接打头。其实,友谅自己何尝不希望由本人来牵头发动起义呢?有了队伍、有了刀枪,自然便是草头王。手下有兵又有将、有文又有武,那多带劲啊,而后再一步一步徐图发展吧。但是,这里面有重要的一条,自己现在的影响力够吗?起义之后,究竟有多少人会跟上我呢?对于这一点,实在有点吃不准。想到这里,陈友谅对着张必先言道:“究竟是咱们自己干还是跟着别人先干起来,这一点现在定不了。要紧的是咱们现在必须要好好地了解和掌握外面的形势以及将陈蓬山乃至整个玉沙县、沔阳府的乡亲们发动和组织地来,后面的事后面再说!”张必先答道:“对头!另外,还要把习武之事组织起来。”陈普文又接了上来:“三哥,有什么事,你就直接下命令吧,你叫我们怎干就怎干!” 友谅考虑了一下,随即言道:“这样吧,必先最近先到本县附近各地转一转、看一看,最好在各乡、各村也能找到一些领头的人,和他们串联一下,以便随时组织队伍;定边就把习武之事开展起来,能聚拢多少人就先聚拢多少人,对外只说是为了强身自卫;普才明天就准备外出,我回去再和友仁、友贵说一声,你和友仁、友贵分成三路,分别前往江西江州、龙兴一带,安庆、集庆一带,汴梁、郑州一带打探各地消息,重点是官军和义军两方面情况。过上一阶段之后,再商量下一步吧。” 张必先、张定边、陈普文三人齐声答应:“好!” …… 3 友谅回乡七八日之后,蒲圻羊楼洞的陆扁担应约摸到陈蓬山来了,和陆扁担一同来的,还有陆扁担的好友赵槓棒,赵槓棒看上去和陆扁担的年龄差不多,都在二十三、四岁的光景。陈友谅和张必先一道在陈家祠堂会见了俩人。问了赵槓棒的名儿,友谅不禁哑然失笑:“你俩倒好,一个叫做扁担、一个称作槓棒,难道你俩的爹娘将你们一生下来,便起了这个名儿?”陆扁担答道:“我一出生,便叫这个名儿,而赵槓棒不是。由于他经常和我在一道耍,再加上身体长得棒,为人爽直,大伙儿便将他的真名给忘了,干脆称他为赵槓棒了。”友谅挥起拳头对着赵槓棒的左胸就是一拳,那赵槓棒却是纹丝不动。友谅的手下却是感到硬梆梆的,情知他的身子很是结实,嘴里便忍不住连声叫好。 陆扁担在想,这一次到陈蓬山是陈主簿约来的,他总该有什么话儿要对我讲吧。友谅明白他的意思,过了片刻,便对着陆扁担等俩人言道:“陆家兄弟,你还记得你自己在羊楼洞罗瑚儿家中讲的话吗?”友谅说这话时,张必先朝着他望了一眼,心想你有什么话就干脆对人家直说吧,做啥又要绕个弯子。果然,陆扁担答道:“我当时讲了些什么,现在自己也记不得了,也不知大人指的是我说的哪句话,大人有什么话,尽管向我明言。”“今后,不要再称我为大人了,就称我为三哥就行,称大哥也可。”,友谅答道:“在瑚儿家中,你说了‘我们蒲圻这一带如果有人领个头,我们马上就去投奔,将这些恶霸、赃官统统地杀他个痛快。’是也不是?”“是,是!我说过。”,陆扁担马上反应了过来:“这么说,大人真的准备领头起兵反元了?”友谅接了过来:“瞧,刚刚才和你讲过,怎么又‘大人、大人’的了?”陆扁担既兴奋又有点儿难为情,用一只粗大的手只顾拍自己的脑袋,引得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友谅、必先陪着陆扁担和赵槓棒在洪湖边上转了一圈,随后又来到了张定边带领的一帮弟兄们习武的地方。看着那一帮练武的弟兄们正在热火朝天地练着各种功夫,陆扁担和赵槓棒很是眼热,几乎是同时向友谅提出就在陈蓬山留下来。友谅笑着对两人言道:“今后我们在一道的日子长着呢,不争现在这一时,你们回去之后,暂时不要多说什么,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可在暗地里将一些穷哥儿们串连起来,后面等着我的招唿再说吧!”陆扁担和赵槓棒两人连声答应。 临分手之时,友谅将陆扁担一人领向旁边轻声问道:“瑚儿家中情况怎样了,她父亲病得好一点了吗?”陆扁担也是个机灵人,他从友谅的眼神中已经读出了一种不平常的意思,便答道:“噢!我倒忘了告诉大哥了,自你上次离开羊楼洞之后,瑚儿父亲的病情已是越来越重。到了最近这两日,已是茶水难进了。我也帮着又请了医家先生看了,吃了几剂方子,也未见好转,恐怕是捱不过多日了。瑚儿更是束手无策,整天只好以泪洗面。”友谅听了,不由得轻轻地嘆了一口气,随即又从自己的身上掏出了一些散碎的银两递到了陆扁担的手中。在陆扁担的印象中,这已是陈友谅在不长的时间里第三次给瑚儿银两了。他这样做,除了说明关心蒙冤屈死的贫困人家、体贴这鳏夫弱女之外,还能看出其它一些意思,说不准就是陈大哥看上瑚儿这小妮子了!于是言道:“我代瑚儿谢谢陈大哥了!”友谅又对他另外嘱咐了一些话,这才分手。 第7页 203 第三章 陈雷震庄园(上) 1 这一日午后,友谅独自一人仰面朝天地躺在湖边柳树荫下停着的船上,手捧一本《孙子兵法》在津津有味地读着。忽见儿子陈理来告:“张定边张叔来了”,友谅答道:“你请张叔就到这儿来吧”。 片刻功夫,张定边到了,人还没跨上船,就已问起话来:“友谅你好悠闲,你可知道?苏先生家里出事了。”问完这句话,这才一步跨上船来,小船随之左右摇摆了一番。友谅答道:“我没听说什么,苏先生家出了什么事?你快给我说!” 原来,张定边提到的苏先生正是友谅和必先、定边等人读塾馆时的先生。苏先生早年中过秀才,学养很好,只是生性耿直,甘受清贫。虽然膝下无有儿女,但和老伴两人也得为生计操持。苏先生本人多年以来一直在家中开着个塾馆,而年近半百的老伴还得隔三叉五地下湖捕捕鱼,卖得两个钱以补贴家用。 友谅还记得,自己十岁之时,父亲便将他送进了苏先生的塾馆。小友谅的两个哥哥都曾到这里读过,只是友富、友直两人天生和书本不作交情,一看到书本头就疼。一段《三字经》先生讲上十遍,小哥俩也休想背上一点,两人四只眼睛只顾盯着先生直翻,直笑得先进塾馆的张必先、张定边等前磕后仰。没奈何,先生只得反过来和陈普才打招唿:“请尊翁一定另择贤师,以免耽误了令郎前程。”陈普才只得将两个大孩子领了回家。一听说陈普才的三儿要来,先生双手齐摇,怕的是这位小老弟和他两位兄长一个样。可等到看了小友谅之后,先生这才发现,这陈三儿和他的两个哥哥根本不是一回事。苏先生将一些文字简略指授,小友谅竟过目便知、入耳即记。先生爱他聪明伶俐,这才收下为弟子。这一收下就是六、七年时间,陈友谅已将古今文字通晓了大半。先生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碰到小友谅不方便的时候,先生便直接留小友谅在他家中吃饭过宿。因此,友谅对苏老先生夫妇是有感情的,难怪听张定边说苏先生家出事后这般着急。 定边言道:“苏老先生的老伴就是平时也只是隔三叉五地下湖捕捕鱼,并不是每日里下湖。去年入冬以后就病卧在床,直至今年开春以来,从未能下过湖。可湖霸陈雷震这个王八蛋硬性规定,渔民下湖,必须按月交纳二十贯的月规钱。陈雷震派出家丁一开始上门催缴之时,苏老先生还是以好言说明情况,以求减免。可陈雷震根本就不认这个帐,三番五次上门催逼之后,苏老先生急了,说出了‘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这样的话。今天一早,陈雷震就派家丁将苏老先生抓走了,现在已经关进了他庄园里面私设的土牢。苏老先生的夫人急得从床上滚落到地面。我刚才从她家经过,才将她扶上了床,暂时安慰了几句,便直接赶到你这里来了。” 一听张定边所说苏老先生被陈雷震抓走一事,友谅大惊,苏老先生被抓的原因和多年前自己的父亲被抓的原因一样啊! 原来陈雷震本是洪湖西南岸一带出了名的湖霸、渔霸,他依仗自己的财势买动了玉沙县衙门里的赃官,兼领了洪湖西南大片水面的渔业管理的差事。凭藉勾结官府、欺行霸市,已挣下了一片偌大的家业,成了沔阳、玉沙一带方圆百里之内知名的乡绅。不仅有着占地近百亩的一处庄园,家中还豢养了数十名如狼似虎的家丁,一来用于强收渔税、二来用于看家护院。 大约十年之前,友谅当时还在苏先生塾馆里读书,父亲陈普才由于一直是“半农半渔”,平时总是一半时间在岸上种田、一半时间下湖捕鱼,加之照顾家小,一月之中下湖实际不足半月。因此对陈雷震的下湖月规钱的规定深感不平,故已拖欠了三个月未交。那一日,陈雷震亲自带着一帮家丁上门催讨。按陈普才的意思,如按每月实际下湖半月,月交十贯的话,马上把它交清,三个月交六十贯实在是不合理。陈雷震这一次是来者不善,焉肯听他吱唔?喝令家丁上前就要抢东西,惹得陈普才的倔强劲头起来就要和陈雷震拼命。陈雷震根本不买帐,当即命家丁将陈普才上了绑,押回了庄园里的土牢,还抢走了普才家的不少东西。 友谅回家以后,看着只顾抹眼泪的母亲和两个束手无策的哥哥以及两个火气沖天的弟弟,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涌上了心头。仗着肚子里已搁上了半下子墨水,也不顾母亲的劝阻,当即率领两名兄长前往陈雷震庄园论理并想探望父亲。 陈雷震的庄园就这么好进?一群看门的家丁根本没把弟兄三人放在眼里。你要进去,没门;你要讲理,没人睬!一顿棍棒打得弟兄仨一个个鼻青脸肿。气得友谅嗷嗷乱叫,万般无奈,只得率“兵”大败而回。父亲在土牢里关了二十多天之后才被放回,可母亲受不了这一番惊吓,没等丈夫从土牢中放回来便一命归阴。 痛定思痛,陈友谅的头脑里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即陈雷震为何会这般牛,还不是因为他有几个臭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嘛!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能用得着哪门子理?想到这里,当时的陈友谅便暗下决心:有朝一日,待老子出了头,或是当上官、或是手下有了兵和将,第一个就先来砍陈雷震的脑袋、把他的狗蹆子杀得一个都不剩,最后再放一把火将他的庄园烧得干干净净,方将这坑父害母之仇一笔算清! 第8页 友谅正是从那时起,就不再去塾馆读书了,苏老先生曾经为他深感惋惜。只是由于父亲挨打被关之后,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友谅两个哥哥只好边打渔、边务农,先图个养家活口再说。只有友谅离开塾馆之后,既不肯打渔又不愿务农,整日里就在洪湖边上带着张定边、陈普文等一帮人操拳弄棍。按他自己的想法,在这样的世道里,既然无有讲理的地方,那只有练好一身本事以便今后有用了。数年之后,陈友谅碰上了一个机遇:邻县蒲圻县衙缺少文员,经一个远房亲戚介绍,这才去了蒲圻。 2 此刻,在问明了苏老先生的情况之后,友谅不禁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即率领现有弟兄们一道杀进陈雷震的庄园,好歹先将他的恩师从陈雷震的土牢里救出来再说,然后再和陈雷震彻底结清前帐。 慢慢地,友谅冷静了下来。理智告诉自己:正式起义之前一定要学会克制,“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还不到和陈雷震结帐的最佳时机。想到这里,友谅对着定边言道:“定边,你现在就去把必先叫来,我们三人赶紧商量一下再说吧。”张定边答应后随即去了。 时间不长,张定边便将张必先找来了。大家交换了一下情况之后,张必先言道:“陈雷震这傢伙是不停地往自己的罪恶帐上添加条目,像苏老先生这样的宿儒他都敢欺负,真是肆无忌惮到了极点,全不为自己留条后路。”张定边接了过来:“不这样,他就不是陈雷震了。友谅大哥只要带着我们一起事,我的想法是第一刀就开在陈雷震的身上!”友谅听着两人的话,不禁微微点头,随后问道:“为今之计,我们应该怎样才能将苏老先生救出来呢?”张必先答道:“既然硬的暂时不行,我们则来个软的,友谅你就不要出面了,让我和定边两人带点儿银两前往陈雷震庄园。陈雷震是认钱不认人,应该能将老先生赎出来。”友谅言道:“英雄所见略同,咱们想到一处了,就这么办吧!”随即在自己的身上摸了起来,可摸来摸去也没有摸出一点银子。张定边见状,马上言道:“我身边正好有着二两银子,想是够了,你们就不要再烦了吧!”友谅又想起一件事来,便对着两人言道:“你二人此番前往陈雷震庄园,顺便将庄园里面的情况留心看一看,做到心中有数。”两人会意,点头告辞而去。 次日一大早,张必先、张定边两人来到了友谅家中。张必先告诉友谅:“昨天傍晚,我二人去到陈雷震庄园之后,有道是钱到官司了,陈雷震见钱眼开,当时便答应将苏老先生放回,我二人随即将苏老先生接回了他自己的家中。苏老先生虽是回到了家,但心中仍是气愤难平,老人家说了,‘这大元朝还是趁早完蛋最好!’而在平日里,这样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出自苏老先生这样的人之口的。我二人好言对苏老先生夫妇安慰了一番,这才离开了苏家。” 两人还告诉友谅,陈雷震的庄园最近又经过了一番扩建,现在的范围和气势更大了。整个庄园外侧筑起了一圈一丈多高的土圩子,只有一座圩门和外面相通。近百名家丁就住在靠近圩门的一个大院内,陈雷震的家就在圩子的正中央,西侧不远便是陈雷震私设的土牢,北面的一大片房子看来像是陈雷震的私人库房。”友谅点了点头,对着两人言道:“这会也没什么事了,你俩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独处一会。” 两人告辞之后,友谅照例上了自家的小船,向着湖中划上一会之后,随即扔下了木桨。这一日太阳没有露面,天上奔涌着大片的乌云,看样子要下雨了,可又没有一丝风,湖面上也平静得很。放眼望去,天上的云儿怎么飘、湖面上倒映着的云儿也跟着怎么动。此情此景也搅动得友谅心潮难平,他索性在船头坐定了身子,巍然不动,远眺着那水天相接处,仰望着显得压抑而又变幻多端的天空…… 如今朝廷荒无道,致使贪官污吏多如牛毛,加之官匪勾结、官霸勾结,百姓们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这些年以来,友谅的耳朶里就不断地听到各地起义的消息,早在至元三年正月,南方即有广东道宣慰司广州路朱光卿首举义旗起兵反元;至元四年六月,又有江西行省袁州路周子旺、江浙行省南部漳州路李志甫相继起义;到了至正六年六月,又有江浙行省汀州路罗天麟起义;至正八年,仍是江浙行省的台州路黄巖县百姓方国珍为官府所逼,杀了州尹、聚众海上,专门刧掠朝廷海上漕运…… 友谅在想,这些起义的队伍自起事算起,时间长的已有近十年、时间短的也有了两三年,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声势不大、发展不快。这不是我陈友谅的性格,我陈老三要么不干,要干就要干一场惊天的、动地的、一鸣惊人的! 至于陈雷震,在我眼里,他根本算不上个人物。必先和定边说得对,只要我一起义,第一个先拿他开刀,这一点毫无疑义。但是杀了陈雷震之后,又该怎么办呢?究竟怎样才能实现“惊天的、动地的、一鸣惊人的”呢? 想到这里,友谅不禁感到有点儿躁热——日子过得很快,时令已经进入初夏了,普文以及友仁、友贵三人外出也有些时日了,怎还不见动静呢? 3 七、八月往后,友谅派出打探各地消息的陈普文、陈友仁、陈友贵等人陆续回来了,带回了不少各地的最新消息。 第9页 先是陈普文讲述的淮南及江北行省中部颖州一带韩山童、刘福通起义的消息: 这几年,黄河连年决口,水患严重。今年又在白茅堤决口,接着又碰上老天接连下了二十多天的大雨,致使洪水泛滥,两岸百姓因此遭受严重水灾,造成无数灾民流离失所。年初,朝廷令贾鲁为工部尚书,徵发汴梁、大名等黄河南北十三路的十五万民工及庐州等地的两万多兵勇到河上服役。河工们原来就是贫苦遭灾的难民,被强征为河工后,又被迫在军队监视下从事着当牛做马的劳役,就越发产生了不满的情绪。此时活动在永年、颍州一带的韩山童、刘福通等人便决定利用这一个时机发动起义。 韩山童的祖父原是个乡村塾馆的教书先生,曾经利用传教的形式,暗地里组织农民反抗朝庭,被官府发现后,关进了大狱,最终死在牢中。韩山童长大以后,继续了这方面的活动,并组织了白莲会。他对会众们宣传:现在民不聊生的情况上天已经知道了,佛祖将要派弥勒佛下凡、明王将要出世,来拯救普天之下的苍生。这些话对于受尽苦难的灾民和河工们来讲,无疑是个福音,他们都昐望着弥勒佛和明王能够早一点来到他们的身边。 韩山童派岀了数百个会徒参加到挑河民工中间,暗地里在工地上传播着一支既像民谣又像儿歌的词儿。由于好记易懂,朗朗上口,最后连孩童们在游戏时都能有板有眼地传唱开了——“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1 民工们不懂这民谣是什么意思,但是听到里面有“天下反”三个字,就觉得好日子快要到来了。这一天,在黄陵冈河工工地,民工们挖呀挖呀,忽然真的挖出了一只石人,大家好奇地聚拢过来一瞧,只见石人脸上正是一只眼,再看石人的后背上果真有着民谣中传唱的那十二个字。大家不禁楞住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这件新鲜事就这样很快地在十几万民工中传开了。大家心里都在想,民谣中说的现在真的应验了,既然石人出来了,天下造反的日子自然也就要来到了。 韩山童、刘福通聚集了一批人,杀了一匹白马和一头黑牛以祭告天地。韩山童自称“明王”,和大家约好了日子决定在颍州颍上举行起义。正在歃血立誓的时候,有人走漏了消息,官府立即派人把韩山童抓去了,刘福通和韩山童的儿子则分别趁乱逃走,不久,韩山童即遇难。 刘福通逃出包围以后,于今年五月继续把约定起义的农民召集了起来,正式举起了反元大旗,并很快攻占了颍州等一些据点。原来在黄陵冈开河的民工得到消息之后,也杀了河官,纷纷投奔到刘福通的队伍里来,他们统一以红巾裹头作为标识,因此,百姓把他们称作红巾军。不到一个月时间,红巾军就迅速发展到了十多万人,并已连续攻取了淮南及江北行省中部的一批城池,眼下这支队伍就像一堆熊熊燃烧的大火一样,正旺着呢! 接着,就是友仁、友贵讲述的淮南及江北行省西部、湖广行省东部徐寿辉、邹普胜、倪文俊起义的消息: 徐寿辉本是淮南及江北行省蕲州路罗田县(今湖北罗田)人,一名真逸,身材魁伟、为人正直,虽然一直以贩卖布匹为生,却是乐于助人、见义勇为,在普通民众中间具有一定的影响。时有袁州僧人彭莹玉见寿辉体壮貌奇,连称“如此相貌必主大贵”,便会同麻城铁匠邹普胜、倪文俊等说动徐寿辉起兵反元。徐寿辉本人也早有此意,一见有人捧场,遂于今年八月,在大别山南麓多云山举起义旗响应刘福通起义,手下将士也统一用红巾裹头,对外亦称红巾军。当月,一举攻取了罗田县城,淮南及江北行省和湖广行省交界处各路、府、县穷苦百姓纷纷响应,时间不长,即拥众三万余。随后,击败了镇守武昌的元廷威顺王宽撤不花,活捉了宽撤不花次子别帖木儿,攻陷蕲水(今湖北浠水)及黄州路(今湖北黄冈),徐寿辉被拥立为帝,定国号天完。 按照彭莹玉的意见,“天完”两字的含义为元廷的“大元”两字各加上一个“盖”子,取压倒大元之意。(“大”加上“一”为“天”、“元”加上“宀”为“完”)改元治平,建都浠水,以蕲水县城东北凤栖山上的清泉寺为帝宫,徐寿辉封邹普胜为太师、倪文俊为太尉、彭莹玉为军师,参照元廷设中书省的做法设立莲台省统领六部掌管行政。 徐寿辉建立天完政权以后,採纳了彭莹玉的意见,喊出了“摧富益贫”、“不侵扰百姓”等口号,得到了广大贫苦民众的拥护,队伍很快发展到十多万人。接着,又很快攻占了饶州、信阳,声势日盛,正在积极准备向外扩张。 听到这些消息,友谅不禁又喜又惊,敏感的神经处于极度的亢奋之中。喜的是各路义军风起云涌,大元朝肯定快要被顽完了;惊的是又有人走在了我陈老三的前面了!看来,自己一直拿不准的事现在再也不能再犹豫下去,得赶紧定夺了。 根据和张必先、张定边、陈普文、陈友仁、陈友贵等人商量的意见,比较一致的看法是:不能再等,好歹先干起来再说。可以考虑先投靠别人,边干边看,等自己的羽翼丰満了,一有机会再考虑跳出来。跟刘福通不如跟徐寿辉,这不仅是由于地理方位上的亲疏,重要的是刘福通起事较早,跟的人肯定不少;而徐寿辉刚刚起事,现在跟上去,几年一过就是一个老资格。主意一定,友谅随即吩咐各人分头进行各项准备。 第10页 203 第三章 陈雷震庄园(下) 4 考虑到父亲健在,且自己将要干出的动作应该不小,故友谅随即禀明了父亲。陈普才自三儿辞去了蒲圻县主簿的差事之后,一直闷闷不乐,加上友谅回家之后,也一直不肯下湖捕鱼或者下田劳作,反而拉上了四儿、五儿整日里不知干些什么名堂,因此心中对友谅老大有些不满。 陈普才闻言大惊失色:“朝廷再是不行,也不消你等操心!古来造反都是灭族之罪,尔等安稳日子不过,何出此念?加之尔等弟兄均已成家,各有家小,如有舍失,叫为父如何应付?”友谅跪地言道:“父亲容禀,而今朝廷昏暗,贪官横行,民不聊生,天下已经大乱。儿等仔细想过,就是呆在家中日子也实在难捱。不若挺身而出,上为国家、下为黎民,干它一场。或许有个出头之日,也好光耀门楣。”普才答道:“我不指望尔弟兄光耀门楣,只求一家老小太平无事便是天大的福份了。”友仁、友贵也接了上来:“请父亲大人只管放心,现在各地起事的队伍很多,番邦鞑子早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三哥和我们都已商量好了,我们会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陈普才一见三个儿子如此言讲,再回想到最近一个阶段以来弟兄三人的一些反常行动,知道这三个儿子已经是“老鼠吃秤砣——铁了心”了,自己再说也是无用,只得摇头嘆息而已。友谅随即向友富及友直两位哥哥打了招唿,将家中老小均託付给了两位兄长之后,这才放心。 按照张必先的意思:“我们既然正式起义,就该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一来拜告天地,以求神灵暗中相助;同时,我等亦可就此结拜为异姓兄弟,以誓同生死。”未等友谅表态,陈普文已嚷了起来:“好!好!我早就等不及了!”张定边却对陈普文言道:“你也真的和我等一道结拜吗?”定边的话儿虽然没有说破,但意思却很明白——“你可是友谅的堂叔呀!”普文答道:“不带上我可万万不行!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看着是和大多数弟兄们一道结拜的便可!”友谅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 陈蓬山的陈家祠堂建得很有些年代了,外墙身上的白粉已经斑驳不堪。祠堂里面只有前后两进,第一进应该是一个家族议事的所在,敞亮开阔的五间厅堂,厅堂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块硕大的屏风和一张祭桌以及几把交椅之外,几乎空无一物;穿过厅堂正面的屏风后,便可直接进入第二进,经过一个大院子之后,便是陈家供奉列祖列宗牌位的祭堂了。也许是多年以来陈家没有出过什么像样的人物,所以连这祭祀祖宗的地方也只得就这样凑合着过来了。 大元至正十一年十一月的这天晚上,陈蓬山陈家祠堂的议事厅里有了平日罕见的热闹。正面的大屏风上贴上了张必先临时写上的“天地间诸路神仙”的红纸牌位,屏风前的祭桌上摆上了煮熟了的猪头以及几样时鲜果蔬,两侧的房樑上悬吊着几盏香油灯,使得大厅内明亮了许多。 此刻,二十多条汉子聚集在这议事厅内,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着一种少见的神圣和凝重,一双双眼睛里既带着虔诚又带着肃杀,他们默不作声,目光一齐注视着陈友谅。 友谅对着大家扫视了一眼,双手下压做了一个手势,汉子们马上便会意了,马上分成三排齐刷刷地跪倒在屏风前。友谅转过身来在神台上点燃了香烛,随即也一样跪下,双手合十,对着屏风上贴着的红纸牌位朗声祝道:“天地间诸路神仙在上,眼下朝廷无道,民不聊生,天下已经大乱。今天,我等二十多名弟兄共举大义,正式决定起兵反抗元廷!望天地间诸路神仙暗助威武之力,保佑我等成功。友谅今后若成大事,定当重修此祠堂,再塑天地间诸神金身,以报今日!”言罢,率领二十多条汉子一齐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 看管祠堂的老者送来了一只和面用的敞口缸,陈普文立即端起一只大酒桶向着缸里倒上了一多半米酒,随后从身上抽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剔骨尖刀接到了友谅手中。众人早就撸起了袖子,友谅第一个操刀就在自己的左手臂内侧划上了一刀,汨汨流淌的鲜血变成了一条直线滴进了酒缸。其他弟兄依次进行,友贵还找来了一根小树棍在这流进了众人鲜血的酒缸里搅上了一阵。 神台上一熘放好了二十多只大碗,陈普文双手端起了酒缸,朝大碗里一一倒满了米酒。二十多条汉子一一接过了酒碗,再次跪倒在屏风前。友谅继续高声祝道:“天地间诸路神仙在上,我等二十多人今天正式结拜为异姓弟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神仙见证,若负今日,天打雷噼!”二十多条汉子紧跟着齐声吼了起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神仙见证,若负今日,天打雷噼!” 友谅站起身来,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勐地一下将大碗砸向了地面,随即提起了一把早就准备好的大砍刀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来到了祠堂门外。 陈家祠堂大门外的暗夜里,已经聚集了陈蓬山以及附近乡村的三百多名弟兄,这都是张必先等人在近阶段约定好的,其中不少人已经连续多时参加了张定边组织的习武训练。他们的手中有的提着砍刀、有的握着长矛、有的则是棍棒,还有的则干脆是扁担。陈友谅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激动心情,用尽量简洁的语言对着众人言道:“弟兄们,现在我宣布,起义正式开始!今天晚上的第一个动作就是除掉罪恶累累的渔霸陈雷震!”三百多条汉子早已按捺不住急于起事的那份亢奋,只听到一声“一切听从大哥指挥!”的宣誓声整齐、有力。 第11页 这宣誓声虽然低沉,却是威武、雄壮,它尤如一声惊雷,震撼着陈蓬山、震撼着整个江汉平原…… 5 陈雷震庄园位于陈蓬山村子的南侧。此时,陈雷震本人尚未入睡,他正在帐房和他的帐房先生叙谈。 陈雷震今年不到五十岁,虽然在这洪湖西南一带有着赫赫的威名,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唯一使人感到阴沉可怕的是他的一双眼睛,胆小的人一见了这双眼睛,蹆子便自然会发抖。此刻,陈雷震伸出右手理了一下颌下稀疏的山羊鬍子,对着正在噼噼啪啪打着算盘的帐房先生言道:“马快就要进入腊月了,今年的利头拿去年相比会是个什么样呀?”先生一见东家相问,赶忙停下了打着算盘的手,回头翻了翻帐本,随即回答了陈雷震:“启禀老爷,今年的代收部分和县衙分成之后至十月底已和去年持平,到年底会比去年净增二成左右;自收部分拿去年此时相比有所减少,估计……”没等先生把话完,陈雷震一听就急了:你给我把凡是拖欠帐目的统统列出来,老子明天开始就派家丁一户一户地过堂,凡是三日之内交纳不清的、出言不逊的,以及胆敢以暴力抗交的统统抓起来关进土牢再说,我就不信榨不出油来!”陈雷震说到这儿,自己忽地停住了,随即侧耳细听了一会再压低声音问先生:“嗨,外面好像有什么动静,你听到没有?”帐房先生也细听了一会,大约是没有听清。陈雷震对着帐房先生言道:“你给我出去看一下!” 原来友谅带领众弟兄来到陈雷震庄园之后,随即着张必先一人轻声叫门,只说有要事禀告陈老爷,圩门打开之后,众弟兄这才一涌而入。 虽说各地起义的不少,但武昌路、沔阳府这一带还算是风平浪静,因此,陈雷震庄园才这般好进。友谅的队伍进了圩门之后,随即在张必先、张定边两人的指引下包围了靠近圩门的一个大院。只见大门洞开,门房里有着四名家丁正在热热闹闹地推着牌九。友谅做了一个手势,陈普文随即沖了进去。这些平日里专门狐假虎威的奴才此刻已慌了神,其中的一个刚想从身后操傢伙,陈普文眼快手急地冲上前,一刀斫过去,当场斫断了这名家丁的一条膀子,其余三人一见,几乎同时“扑嗵”一声跪倒在地了。陈普文更不打话,举起钢刀一阵乱砍,四颗脑袋顿时落地。 众家丁睡觉的屋子此刻仍是唿噜声一片,钉在墙上的一盏香油灯火点只有黄豆大小,不知是谁,正在做着他的美梦——“妹……妹,哥……想……想你……”张定边率领弟兄们冲进之后,随即大喝一声:“全都给我坐起来,不准乱动,谁动先杀死谁!”家丁们一个从睡梦中惊醒,一见眼前的阵势,全都慌了神。靠近门边的几个甚至衣服也不穿,就拔蹆就想朝门外跑,被门口守着的友仁和友贵全都砍倒,随即割下了脑袋。家丁们这才知道厉害,一个个坐在被窝里举起了双手。一边墙角上堆着的家丁们的砍刀成了友谅弟兄们的新武器,友谅命张必先率领一半弟兄在此看守,自己率领其余弟兄直奔陈雷震自己住的地方去了。 就在接近陈雷震住房的时候,远远望见一个黑影走出了屋子,此人正是陈雷震的帐房先生。友谅估计是他听到了一些动静,随即示意大家就地停步,让定边和友贵两人轻轻移步向前。定边卧倒身子学起了野猫的叫声和厮打声,只见那黑影又听了片刻,这才返回了屋内。 友谅随即大手一挥,众弟兄马上如勐虎下山般的直扑陈雷震住处。 陈普文第一个冲进门去,只听那灯光之下,帐房先生正向陈雷震禀告:“没什么,是两只野猫在叫春呢……”话未说完,凶神一般的陈普文已经出现在了陈雷震的面前。陈雷震这一惊是非同小可,当场蹆一软就瘫倒在地,帐房先生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普文冲过去,左手拎起陈雷震的后衣领,右手就举起了刀。此时,只听友谅喝道:“暂且留这老狗一命,明早再说!”陈雷震回过头来朝着友谅一看,顿时明白了,嘴里一迭连声地叫道:“三爷饶命、三爷饶命!”友仁和友贵弟兄俩立即走上前用随身携带的麻绳将陈雷震捆了个结结实实。 6 天亮之前,友谅派出了几名弟兄到洪湖周边四乡八村敲锣吆喝。老百姓活不下去了,昐的就是哪一个能出个头,当听说了陈普才家三儿友谅领头起义、陈雷震被抓的消息之后,谁不喊痛快?受尽了苦难的乡亲们脸上挂着难得的笑容,纷纷奔走相告,随后,便从四面八方涌向了陈雷震庄园。 当新的一天的太阳从洪湖上冉冉升起的时候,整个陈蓬山沸腾了,陈雷震庄园圩墙门前的空地上很快聚集了数千人。 圩门口的左侧临时搭起了一座高台,高台两侧的木柱子上,各捆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人,东边是已经不成人样的陈雷震、西边则是陈雷震名声颇恶的贼婆娘。张定边、陈普文、陈友仁、陈友贵四人手执大砍刀威风凛凛地站立在陈雷震夫妇的身后。那贼婆娘死到临头了,居然嘴里还在不停地叨咕着什么,陈普文火了,一只脚蹬掉了自己的鞋子,随手抹下了自己的臭袜子一下子便塞进了婆娘的嘴里,那贼婆娘这才老实下来。而陈雷震本人像是知道了自己罪孽深重,定然难逃此刧,紧紧被绑的身子在不停地打着颤,像条死狗一样耷拉着脑袋,偶尔抬起一下头,一见到眼前这群情激奋的场面,面色如土的脸上写满了无尽的惊恐。这是张必先的主意——让这些丑类早一点儿亮亮相、示示众,同时也让乡亲们出出气。 第12页 看着平日里人见人怕的陈雷震夫妇此刻失却了往日的威风、有了如此这般的下场,台下的乡亲们无不喊好、无不称快。大家对着这对贼夫妻指指戳戳,不时还有人捡起地上的土块砸向陈雷震和他的贼婆娘。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陈三爷出来了”,大家的注意力立即转移到了圩门之内。 只见陈友谅在张必先等一帮弟兄们的陪同下,雄纠纠、气昂昂地快步登上了高台。友谅一宿未睡,但此刻毫无倦意,脖子上临时围上的一条鲜红的领巾,使他显得格外的精神。友谅走到台子的前方,清了清嗓子,随即对着台下的乡亲们讲起话来: “乡亲们,我是陈友谅……”话音刚落,台下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欢唿声,友谅内心很是感动,刚要举起双手向下压,以示意大家安静,谁知台下的欢唿声反而更加热烈。对于乡亲们的这种心情,友谅是完全能够理解的,只得待台下稍微安静了之后,这才接着往下讲: “乡亲们,当今皇帝荒无道,贪官污吏搜刮民财,拿我们草民百姓不当人待,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眼下各地反抗朝廷的起义是一拨接着一拨,我陈友谅也不能再等了,决定开始起义! “昨天晚上,我们已经杀进了陈雷震庄园,活捉了陈雷震这个大恶霸。现在,我请大家作主,对陈雷震该如何处置?” 话音刚落,台下边的喊叫声又起,有喊杀头的、有喊剐肉的、有喊下油锅的。吓得陈雷震夫妇惊恐万状,浑身上下尤如筛糠一样不停地在颤动,稍一动弹,身上又挨了无数块土疙瘩。 友谅一见火候已到,随即大声宣布:“那我陈友谅就顺从乡亲们的意思,一个字——杀!” 张定边、陈普文和友仁、友贵兄弟早就准备好了,一听到友谅口中吐出了一个“杀”字,也不去另找刑场,就住这台口,手起刀落,陈雷震夫妇连哼都未来得及哼一声,脑袋就哗啦啦地滚到了一边,污血流了一地。陈普文走过去将两颗人头捡起来,随即用人头上的髮辫打了一个结又继续挂到了台柱子上,台下又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欢唿声。 张必先举起双手向下压了压:“乡亲们,请大家安静,陈大哥还有话要对大家讲!”台下顿时安静了下来。 “乡亲们,还有两件事我想和大家说一说。第一件事,昨天晚上,我们已经抄了陈雷震的家、打开了陈雷震庄园的所有库房。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发一部分粮食和银两给大家,马上就开始,今天所有到场的乡亲们人人都有份,请大家不要乱。”,友谅刚讲到这儿,台下又是一片叫好声,友谅示意大家安静,接着说: “第二件事,我们已经决定起兵反元。从现在开始,大量招募兵勇。凡是年轻力壮的、家中没有什么拖累的、愿意跟着我们干的,我们一律欢迎,待会儿就开始报名。” 友谅话音刚落,已有不少的青壮年挤到了台前连声高唿:“我们要报名,我们要参加!”张必先立即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簿本便开始登记,很快,登记桌前就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此时,只听陈普文对着友谅叫了一声:“大哥,快看,苏老先生来了!”友谅抬头一看,果然,只见苏老先生夫妇互相搀扶着也来到了现场,旁边还跟着两个瘦骨伶仃的男孩。友谅和定边连忙迎上前去,友谅问道:“老先生,你老怎么也来了?”老先生并不答话,迳自一人走到了挂着陈雷震夫妇头颅的木柱旁,举起了手中的拐仗直接戳到了陈雷震已经双目紧闭毫无血色的脸上,口中言道:“陈雷震啊陈雷震,老夫清白了一世,竟会被你这小人玷辱斯文,想不到你也有今日。你这歹徒横行霸道了一时,焉能横行霸道了一世;横行霸道了一人,焉能横行霸道了后辈?老夫今日心中痛快呀,痛快!”老先生说着说着,自己不禁流下了激动的眼泪来,普文再三相劝,老先生这才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老先生回过头来拉起两个男孩儿的手对着友谅言道:“友谅啊,这两个孩子,你不一定认识,他们是我邻村一位亲戚的一对双胞胎儿子,母亲因病死得早,去年腊月他们的父亲又被人诬良为盗,没来由被关进了县衙大狱,我带着两个孩子去探监时,他父亲将此小兄弟二人託付于我,不久他们的父亲就冤死狱中。小兄弟俩前一阵子看到定边带着人在习武,就緾着我也想去参加。今天天亮之时听说了你们起义的事以后,一定要我带着他们来投靠,望你就看在我的薄面上收留了他们吧!” 友谅朝着两个孩儿看了一眼,发现这两个孩子虽然面色黄瘦,却是生得眉清目秀,便先有了三分怜爱,便开口问道:“小傢伙,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儿?”其中的一个回答:“告大叔,今年我俩十四岁了,我是哥哥,名叫苏大林、他是弟弟,名叫苏小林。”友谅一见大林年纪虽小,却是聪明伶俐,心中很是喜欢,加之又是苏老先生所託,岂能推辞?于是当即便对老先生言道:“既是先生介绍,友谅收下便是。从今往后,这小弟兄俩就跟着我给我当个贴身小使吧。”苏老先生言道:“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这小弟兄俩在家中时也读过几年书,略通文墨,或许对你还有所帮忙呢。”回头又对两个孩儿言道:“还不赶快谢过陈大叔!”大林、小林弟兄俩一下子跪倒在友谅面前,纳头便拜,友谅也连忙弯下身将小哥俩扶了起来。看到友谅一副高兴和喜爱的样子,张定边忍不住插了过来:“既是苏老先生所託,两个娃儿又是父母双亡,看得出友谅也很疼爱,依我之见,这两个娃儿干脆拜认友谅为义父不就得了!”大林、小林弟兄俩一听此话,随即朝着苏老先生看了一眼,也不等老先生表态,便双双重新跪倒在友谅面前,口称:“义父大人在上,请受孩儿们一拜!”这一拜,拜得友谅哈哈大笑,连忙双手将两个孩儿拉了起来。定边朝着友谅言道:“还是咱友谅大哥省事,毫不费力地又白得了两个儿子!”谁知两个孩子一听这话,随即又对着定边拜了起来:“义叔大人在上,请受侄儿们一拜!”拜得定边反而局促不安了。 第13页 苏老先生看了这个场景,顿时眼里流出了喜泪,嘴里不停地言道:“这俩孩子有福份、有福份……” 204 第四章 重返羊楼洞 1 陈雷震庄园里的小客厅内,友谅同必先、定边、普文以及友仁、友贵等正在碰头。 陈蓬山几乎所有的青年人都报名参加了队伍,接着又有附近乡村的乡亲们闻讯赶来报名。这样,除了原来的三百名弟兄之外,队伍总人数已经超出了六百人。按照陈普文的意思,下一步先杀向玉沙县城和沔阳府城,因为打探来的消息是两座城池内无有元军驻扎,充其量城内只有数量不多的一些捕快和衙役。他认为,这里是家乡,攻取这两座城池可以在家乡打下一些基础。张必先和张定边两人觉得眼下没有这个必要,因为看上去这几天形势喜人,实际上杀了陈雷震之后,并没有在大范围内造成多大的影响,从投军的人数并没有大幅度的增长这一点已经可以看出来。故现在不可以分兵去占领两座空城,而应该按照预定的计划,尽快投向天完军。 “二张”的想法得到了友谅的认可,他觉得,徐寿辉的天完国国都蕲水在陈蓬山的东北方向,现在带领队伍直接从洪湖南岸一路向东,可以顺道拢一下羊楼洞。在羊楼洞不仅可以会同陆扁担、赵槓棒等一道,和当地的茶霸曹天龄结清“前帐”,同时还可以趁势扩充一下队伍,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还有一条不为人知的理由便是又可以和罗瑚儿见上一面了,不知为的啥?提到了瑚儿,友谅心中还真有点儿怪想念的呢! 友谅随即着友仁、友贵弟兄俩提前出发前往羊楼洞,任务是和陆扁担接上头,作好迎接友谅大队人马的准备。友谅同时嘱咐友仁和友贵,一定要注意保密,不得走漏风声,以免曹天龄闻风而逃,小弟兄俩领命而去。 三日之后,友谅告别了陈蓬山的亲友,点动所有人马,正式踏上了征程。 羊楼洞距陈蓬山不算太远,他们于第一日清晨出发,次日午后已经接近目的地。在距离羊楼洞还有大约十里地的光景,碰上了前来专门迎候的友仁和友贵。友仁禀告友谅:“我们来到羊楼洞和陆扁担、赵槓棒接上头之后,两人非常高兴,恨不得立即就杀进曹天龄的庄园。他们已经约好了三十多位弟兄,正在暗地里监视着曹天龄庄园里的一举一动,只等三哥人马一到,便等三哥的号令行动。”友谅一听大喜,决定当晚戌时开始动手,随即安排大队就地休息,着友仁一人提前返回羊楼洞通知陆扁担。 天黑之后,友谅的人马在友贵的带领下一直来到了羊楼洞,陆扁担、赵槓棒带领的三十多名弟兄正在村口迎候。陆扁担一见到友谅,马上就迎上前去,随即跪倒在地,对着友谅言道:“大哥,兄弟昐得你好苦,终于等到你来了!”友谅豪爽地应道:“男子汉、大丈夫,言必行、行必果!”突然,友谅觉得眼前一亮,仔细一看,原来瑚儿也来到了这里。瑚儿见到友谅,马上也跪倒在友谅面前,对着友谅言道:“陈大哥,你……来……了!”友谅一听,瑚儿的问候声中明显带有哽咽,随即伸出双手拉起了瑚儿,嘴里应道:“来了,来了!”借着微光,友谅瞧见了瑚儿的髮际带着一朶素色的小花,便忍不住问道:“你父亲身子怎样了,他老人家可好?”一听友谅问起自己的父亲,瑚儿忍不住心中的伤痛,当即哭出声来。陆扁担代她答道:“上次我到陈蓬山去,从大哥那儿回来之后瑚儿的父亲好了一阵,后来就越来越不行了,直到两个月之前便带着无尽的冤屈走了。瑚儿的奶奶本来就是风烛残年之人,哪里还经得起这样的打击,跟着儿子后面也一道走了,弄得瑚儿手足无措,还是我和赵槓棒带着弟兄们一道,这才帮助瑚儿将她父亲和她奶奶安葬了,这不!刚过了‘六七’还没多久呢。”听着陆扁担说了情况,瑚儿哭得更加伤心。友谅当即跪了下来,对着苍天暗夜,口中念道:“大德大叔,你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听了,曹天龄欠了你一家四口的三条性命,虽然国法循私、却是天理难容。为你老人家报此不共戴天之仇、雪此神人共愤之恨,只在今夜。友谅再次向你承诺,明朝即提着曹天龄的人头去到你的坟前祭奠!”言罢,随即站起身来。 友谅知道此时不是谈论罗大德之死的时候,马上对着陆扁担问道:“曹天龄现在何处?”陆扁担答道:“现在他自家的庄园里,庄园门口我还留着四名弟兄在靠近处监视着,此时应该不会离家,曹天龄的庄园之内大约有着近百名家丁。”友谅瞧见陆扁担和赵槓棒两人手中都只是提着一根并不称手的铁棒,随即命普文为他们各换上了新砍刀,乐得两人将砍刀握到手中之后随即便向空中乱砍了一阵。友谅还对瑚儿言道:“瑚儿,你先回家去,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瑚儿一听急了:“我不回家,我就是要和你们一道杀进曹天龄的庄园!”友谅仍是不同意:“不行!你一个女孩儿家,怎能和男人一样去冲杀?听话,回去!”必先也接了上来:“瑚儿,还是听张大哥的话,不是明天又可以见面了吗。”瑚儿看出友谅很是坚决,便不再坚持,只得答应了。看着瑚儿刚要离去,友谅随即又喊住了她:“瑚儿,别忙!请将大林和小林弟兄俩也一同带到你家去!”大林和小林弟兄俩刚想和友谅说点儿什么,只听友谅嘴里又简洁地吐出了一个“快”字,小弟兄俩没敢罗嗦,只得跟上瑚儿走了。 第14页 眼看到了戌时,友谅随即斩钉截铁地下令:“立即出发!” 2 曹天龄的庄园建在一处背风朝阳的小山坡上,一条山溪从庄园的西侧蜿蜒流过,北侧是成片的竹林。庄园圩墙是由块石砌成,大门口的上部砌成了一个圆形的门洞,庄园之内有着一大片高低错落的房屋,整个庄园虽然赶不上陈蓬山陈雷震的庄园大,可是周围的自然风光却是绝佳。从阴阳地理学的角度来看,这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可是,再好的风水宝地又有什么用呢?曹天龄焉能逃得过今日? 友谅率领大队在陆扁担的带领下摸着黑来到了曹天龄庄园的门口,随即指挥大家在暗处隐藏,着陆扁担和赵槓棒二人一同前往叫门。 只听陆扁担扣动了圩门的门环,变着声音大声嚷道:“门上哪位在,快开门!”隔了半晌,门里应道:“什么人,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嘛!”陆扁担大声答道:“县衙哈老爷派来的,有急事要见曹老爷!”也许门里的家丁一听是县衙来的人,“吱——呀——”一声便打开了门。赵槓棒二话不说,抡起手中的大刀便砍,开门的家丁无声无息地便丢了性命。友谅在暗处见此情景,随即大手一挥,大队人马便沖了进去。进入庄园一看,只见气派的正屋建在地势渐高的坡上,两侧各有着一长熘子厢房,只是看不到一点儿灯光,看来里面的人都已经睡下了。 陆扁担轻声告诉友谅,根据预先的侦察,两侧厢房里住着的便是家丁,曹天龄一家老小住在正屋的后面。友谅随即命令,由定边和友仁杀向东侧厢房、普文和友贵杀向西侧厢房,自己和必先由陆扁担、赵槓棒等带路直接沖向了正屋。 陆扁担本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在羊楼洞已经耳闻目睹了曹天龄无数的罪行,对曹天龄一直是怀着无比的仇恨,恨的是自己力量单薄,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此刻,陈友谅大哥的人马一到,陆扁担真好比是如虎添翼,带着友谅人马越过曹天龄的正屋前厅便直往里沖。进入后院之后,只见后院呈凹字形格局,好几间屋子里亮着灯光。友谅知道这里便是曹天龄及其妻妾们的卧室了,随即和陆扁担等冲进了院内最高处朝南的正房。陆扁担一脚蹬开了一间亮着灯光的屋门,只见一个丫环正蹲在地上为一个年纪已经不小的女人在捶蹆。陆扁担等人的突然冲进,吓得那老女人目瞪口呆,嘴张在那里半晌闭合不上。陆扁担冲上前,一把揪住那老女人的衭领,大喝一声:“曹天龄现在何处,快说!”老女人吓得张口结舌:“不……我真的……不…晓得……,你们到……八姨……太那儿看……”友谅知道老女人此话可能不会假,随即问道:“八姨太住哪一间?快说!”“西……边,第……三间。”陆扁担没空和她罗嗦,举起手中的砍刀对着老女人的脖子便砍,这一刀砍下去,便将她的脑袋砍了下来,顿时,胸腔大量的污血就从那掉了头颅的脖颈处涌了出来,吓得小丫环浑身打颤,陆扁担对她言道:“没你的事,明天赶紧回家去吧!” 友谅和必先、赵槓棒冲进了院内西侧还亮着灯光的第三间房,只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正坐在灯下,看来便是曹天龄的八姨太了,桌上还摆着酒菜,只是不见曹天龄的身影。赵槓棒大喝一声:“曹天龄到哪里去了?”那女子哪见过这样的阵势?早已吓得瘫倒在地,赵槓棒再次喝问,八姨太这才颤抖着回答:“到……水牢……去……去了”赵槓棒一把拎起了八姨太的后衣领,嘴里喝道:“带路!”就推着她出了门。 从后院的一道侧门穿过去之后,有一个不大的后花园,再从后花园西侧的一个角门出去,便看到靠近庄园西圩墙的地方有一座低矮但很坚实的建筑,八姨太用手一指之后,她的作用便结束了,赵槓棒举起砍刀,手起刀落,八姨太便悄无声息的送了命。友谅随即带着众弟兄沖了过去,水牢门口几名把守的家丁看来已经听到了动静,举起刀来正想迎战,友谅亲自冲上前,一阵乱舞,几名家丁当即被砍死。 进入牢门一看,只见一道用乱石砌成的斜梯直通地下,一股霉烂和腐朽的气息直冲人的鼻孔。通过斜梯冲进这半地下的水牢之后,只见一个四十岁出头穿着长袍马褂的傢伙指挥着几个打手对着一个壮年人正在用刑。赵槓棒大喝一声:“曹天龄,你死到临头了,还敢这般作恶!”友谅情知此人便是曹天龄了,随即冲上前去,扬起大刀便将曹天龄砍倒,再一刀便结果了曹天龄的狗命。几条狗蹆子一见东家已死,随即扔下了手中的鞭子便跪倒在地,张必先、赵槓棒等根本不再言语,一阵乱砍,便将狗蹆子全部杀死。 友谅命人从刑架上将那受刑的壮年放下,赵槓棒仔细辩认了一下,虽是不认识,却知道是穷哥儿们。那穷哥儿们情知自己已经得救,只是自己还是动弹不得,只是吃力地用嘴呶了一下,友谅这才注意到,一道铁栅栏里面才是真正的水牢,原来这水牢里的水正是从圩墙之外的山溪内引过来,只是常年不换水,此刻已是黑得发臭,再仔细一瞧,水牢的水面上还有着两颗奄奄一息的脑袋,睁着眼睛在轻声的叫唤:“救……救……我们!” 第15页 友谅随即命人将铁栅栏打开,将水牢里的两人救了上来,同时命赵槓棒割下了曹天龄的脑袋,这才离开了水牢。 顺着来路一直过去,发现弟兄们已将曹天龄庄园内的各处地方全部搜过,曹天龄全家二十余口无一漏网,近百名家丁被杀死三十三名,余六十多名已全部投降。 友谅大喜,随即命令就在这曹天龄庄园之内准备酒菜,庆贺胜利并犒赏众弟兄。 3 曹天龄庄园北侧竹林靠近小溪的边上,并排坐着两个人,这两人正是陈友谅和罗瑚儿。瑚儿手中拿着一根竹枝,轻轻地在溪水中点动,友谅则显然被眼前的美景佳境深深的吸引了,整个人显得很是放松。 杀进曹天龄庄园的次日,为了实践自己的诺言,友谅已和瑚儿一道,带上了必先、定边、普文、友仁、友贵,还有陆扁担、赵槓棒等,一同去了罗大德的坟前。在摆上了必要的祭品、香烛之外,曹天龄的人头也被摆放在了坟前显眼的位置。瑚儿不等祭品摆放停当,就已泣不成声,一边为父亲烧化纸钱,一边哭着言道:“父亲大人,友谅大哥亲自带人于昨天晚上已经杀进了曹天龄庄园,我一家的血海深仇,友谅大哥已经为我家报了。这样的大恩大德,瑚儿实在无以为报,只求父亲大人在天之灵暗中保佑友谅大哥此生诸事顺利。”友谅也随后在坟前跪倒,口中念道:“大德大叔,你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此番,我们杀进了曹天龄庄园,不仅为你一家报了仇、而且为羊楼洞百姓们除了害,愿你在九泉之下早升天界,早列仙班。”众人依次跪拜之后,方才结束。 这几日以来,少不了的又要打开曹天龄庄园的库房,为羊楼洞的百姓们分银分粮、同时继续召募兵勇,现在队伍总人数已经接近千人。友谅还想到了蒲圻县衙的韩世辅,前几日,曾派张必先一人潜入县城专门遇了一下韩世辅。遇韩世辅的目的很简单,一是和他打个招唿,让他心中有个数;二是看看能否通过必先的一张巧嘴劝说韩世辅干脆弃官来投。在友谅的内心来说,对韩世辅他还是承认的,既敬佩他的文才,也敬佩他的为人,如果韩世辅真的肯弃官来投,岂不是美事?谁知必先回来报说,韩县尹只是说知道了,望友谅好自为之,并未多说其它。友谅听了,只得作罢。 至于何时前往蕲水,尚未最后确定。今日友谅无事,正好瑚儿来见,两人便一路来到了这山坡小溪边。 此刻,眼见得友谅大哥情绪良好,瑚儿一下子扔掉了竹枝,看着那竹枝顺着小溪的山流而下,瑚儿回过头来,对着友谅言道:“谅哥,有件事儿我想和你说一下。”友谅极平和地答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我考虑再三,从今往后,我就想跟上你谅哥的队伍。” “呀,这可不行!行军打仗不是女孩儿能干的事,你不能跟我们一道走!” 瑚儿一听便急了:“为什么男儿能干的事,女孩儿就不能干?” 友谅一见瑚儿着了急,还是耐心地言道:“上了战场,就是钻进了刀林箭雨,生死难料之事,难道你不怕?” 哪知道,瑚儿听了这话,声音更加大了:“谅哥,你这理由更加说服不了我,男儿能不怕苦、不怕死,我罗瑚儿也能做到不怕苦、不怕死!” 友谅沉思了一会,接着言道:“瑚儿,实话告诉你,我们在陈蓬山起义之后,这羊楼洞便是起义之后的第一仗,后面的打算是投奔在蕲水、黄州一带的天完国。投奔天完之后,现在也不可能清楚人家将会对我们是个什么安排,一切尚未安定下来,所以,在这个时候你不能跟着我们。” 也许是友谅说的这个情况使瑚儿觉得是实情,所以一时没有答话。过了片刻,瑚儿突然嘤嘤哭泣起来,开始声音很小,后来越来越大,接着便干脆埋下头号啕大哭了起来。看到瑚儿突然哭了,友谅一时没了章程,慌乱地拉住了瑚儿的手,嘴里连声叫着:“瑚儿、瑚儿……”只见瑚儿勐地抬起头来,一头便靠向了友谅的胸膛,双手伏在友谅的大蹆上,边哭边说:“谅哥,家里除我之外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我在这个世上连一点儿依靠都没有了。瑚儿早就想好,今生今世瑚儿就将自己交给谅哥了,除非谅哥不喜欢瑚儿。” 友谅一听,心中也很受感动,觉得瑚儿这话既是她家中现在的实况,更是一个女儿家眼下的真情,于是也忍不住吐出了内心话:“喜欢!喜欢!谅哥喜欢瑚儿。”瑚儿一听,索性张开双手,一把搂住了友谅。 友谅自从在蒲圻县衙第一次见到这小姑娘起,心中就暗暗地喜欢上了她,几次接触之后,更感到她是那么的清丽、单纯和可爱。此刻一听瑚儿吐出了内心话,尤如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两颗滚烫的心便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友谅伸出右手在瑚儿充满少女纯香的髮辫上轻轻地抚摸着,嘴里轻轻地言道:“瑚儿,我的家中已经有了婆娘和一双岁数已经不小的儿女……”瑚儿马上抬起头来,眼睛直接地看着友谅:“我可不管,我只要和我的谅哥在一起就行,哪怕在你身边当一个每天铺床叠被的丫环、小使!”瑚儿这一下可算是彻底地表明了心迹,友谅再也忍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伸出双手,一把将瑚儿搂到了怀中,两人便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第16页 隔了好一会儿,友谅这才将瑚儿慢慢扶了起来,对她言道:“瑚儿,刚才我已和你讲了,我们投奔天完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现在还不清楚,所以你还是在家中等着我的消息。等到稍微安定之后,我就派人前来接你,你看好吗?” 瑚儿朝着她的谅哥望了望,随即坚定地点了点头…… 205 第五章 投奔天完军 1 黄州乃是淮南及江北行省和湖广行省交界之处的重镇,一度时期,曾作为黄州、蕲州两路总管府衙门的所在地,管辖着周边黄冈、黄陂、麻城以及蕲春、蕲水、广济、黄梅、罗田八县。徐寿辉建立天完政权以后,为了在自己的都城蕲水和元廷的湖广行省省城武昌之间有一个缓冲,特命太尉倪文俊驻守在这里。 陈友谅率领的大队人马于至正十一年腊月抵达黄州城附近的大江南岸之时正是黄昏,按友谅本来的想法是到蕲水直接投向天完皇帝徐寿辉,但因第一次带领大队人马长途行军缺乏经验,一路上对于大伙儿的食宿都安排得不好,经过了这三两日的长途行军,多数弟兄已经很是疲惫,这才转念就近来到了黄州。友谅命令在靠近黄州的江岸上扎下营寨,自己则带上张必先、张定边两人随即渡过江去。黄州城紧挨着大江东北侧的江边,在江面上望去,只见黄州城头上,巨大的绣有“天完”字样的军旗、“倪”字字样的将帅旗在迎风飘扬,城垜上还整齐地排列着刀枪等兵器。不时还能看到穿着鲜亮的将士在城墙上巡视,整个儿都显得军容整肃、威武雄壮,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友谅不禁暗自称羡。 入城后,打听得倪文俊的太尉府驻原黄州路总管府衙门,三人便一路径直来到了太尉府,和门官说明情况之后,门官即入内禀报。隔了好一会儿,门官方才出来,对着友谅等人言道:“太尉说了,这一会儿,请三位壮士暂到馆驿之中休息。明天一早,便在这太尉府大堂接见你们。”三人当时嘴上没讲什么,心里却是很不痛快——近千名壮士赶了数百里地前来投奔,即使太尉不出来,也总该出来一个像样的人安排照顾一下吧,谁知竟这般冷漠!没办法,来已来了,只得暂且听从人家的安排吧! 第二天大清早,友谅带上了必先、定边,三人很早就来到了太尉府大堂等候着倪文俊的接见。在大堂上吃了两杯护卫献上的热茶,还不见倪文俊出面,直等得友谅小肚子一阵阵的发胀,实在想出去寻个地方方便一下,又担心正好此时倪太尉出来。考虑到这是第一次见面,还是自己忍一忍再说吧,便捺着性子等了下去。 倪太尉终于出来了,没顾上向来客招唿一声,就自顾自地走到正中的座椅上坐了下来。最近一阶段,他接待了很多类似于陈友谅这样各地来投的人,在他看来,这样的事再平常不过,早一点或者晚一刻都没什么要紧的。可友谅朝倪文俊瞄上一眼以后却差点儿笑出声来,只见倪文俊看上去要比自己大几岁,瘦高挑子身材,生就一副鞋拔子脸,一双眼睛比老鼠的眼睛大不了多少,且面色冷峻,一副拿腔作势的姿态。 友谅当然没敢笑出声来,而内心随即而来就是一个“悔”字。从来都有从面相上可以看出三分人性的说法——这个傢伙看来不像一个仁厚和好共事之人!悔不该将队伍开来了黄州、悔不该没将队伍直接带向蕲水。但来也既然来了,难道现在还能回头?按照通常的礼节,客人来拜见主人,主人总是应当先要问候来客的。看那倪文俊的架势,是绝对不会先开口的。想到这里,友谅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对着倪文俊恭身施了一礼,口中言道:“沔阳陈友谅拜见倪太尉!”必先和定边也跟在友谅的身后一同施了礼。 倪文俊这才正面对着陈友谅打量起来,一见友谅丰伟的身材、饱満的面庞,再加上无可挑剔的吐语和礼路,便轻轻地道了一声“嗯——罢了”! 要说人与人之间的第一次见面非常重要,道理就在这里了。倪文俊给陈友谅的第一印象本来已经不好,现在又是轻飘飘的两个字——“罢了”,差点儿点燃友谅心中的怒火。心想,这厮好生无理,第一次见面,称对方一个“壮士”、或称上一声“先生”,难道不会?即使不加称唿,难道连“请起、请不必多礼”这样的话也不会讲么?老子还没有调查,谅他起事之前也不过是个平头百姓而已,要是在原先,见到我这县衙主簿,我还不一定理会他呢!生气归生气,毕竟是你来投奔人家的,总得捺着三分性子。友谅正独自生着闷气,只听倪文俊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带来——多少——人马呀?”友谅听了,心中不由得又骂了一句:“小家子货!怎么第一句话就问人家带来多少人。”但嘴上还是规规矩矩地答道:“带来接近一千人”。倪文俊接道:“哦——还不够一个卫(“卫”为元时军队常用的一种编制,大约一到三千人不等)的人啊。”按照倪文俊的意思,可能是陈友谅带来的人数如果达到一个卫的话,干脆任命陈当个卫长就得了。可现在不足一个卫,又该怎样安排呢?友谅听到这儿,已大体知晓了倪的为人了,于是干脆沉默不言。 倪文俊目光盯着友谅看了半晌,也随之沉吟了半晌,过了好一会,才又问道:“这位壮士,何方——人氏?过去——都干过些什么呀?”友谅内心已经对倪文俊这种故作镇静的做法十分反感,不过,既然人家问了,还是要答的,于是不慌不忙地答道:“友谅本是沔阳府玉沙县陈蓬山人氏,今年三十有二。自幼习文练武,二十二岁时进入蒲圻县衙当了主簿的帮办,二十九岁起任县衙主簿。只因一贯不满元廷官场的黑暗,于今年三月辞去县衙的差事。闻听太尉等在多云山举起义旗并创建天完国之后,友谅随即于十一月在家乡陈蓬山发动了起义,杀了当地湖霸陈雷震,以为响应。随后便直接带领人马一路向东,经过蒲圻羊楼洞时又杀了当地茶霸曹天龄,便直接来到黄州投奔太尉来了!” 第17页 倪文俊听着陈友谅平稳有序的回话,看着陈友谅修长健美的长相,不由得暗自点头,心中想到自己身边正好缺少一个类似主簿这种行当的先生,不如就让此人先干上一段试试,于是对着友谅言道:“本太尉军中正好无有合适的人充当簿记,不知陈先生肯否屈就?”友谅暗笑:你瞧瞧,一听说我当过县衙的主簿,“壮士”眨眼间就变成“先生”了。我刚来投奔,你就是不任我为将军,那怕给我个卫长的头衔也差不多,谁知又让我干簿记这种行当。我要当簿记倒干脆在蒲圻县当了,跑到你这儿干什么?因此,友谅的心中是十分的不愿意,转过头朝着“二张”一看,只见“二张”也正在注视着自己,看来是他们也有想法,只是不便表达,单等着我的回答了。友谅转念一想,当簿记也有当簿记的好处,例如容易接近主官、容易了解全面情况等等,人家既然开口了,总不能第一次就驳人家的面子吧,还是好歹先干起来再说吧。于是站起身来,对着倪文俊又施了一礼,嘴里答道:“友谅前来投奔,实在是为了跃马疆场、杀尽鞑虏。现在既然太尉需要我当簿记,友谅唯有从命,一切听凭太尉作主!”倪文俊不禁大喜,老鼠眼笑得更细了,当即言道:“陈友谅听命,本太尉任命你为太尉府簿书掾,今后立功再另行升赏!”友谅听了又是一笑,心想这又是倪文俊的一怪,主簿就是主簿,簿记就是簿记,何必又生出一个“簿书掾”的称谓,幸亏我知晓这个“掾”乃是副官、佐吏的通称,且有正职的含义,只是多了这个字,实在是大可不必、画蛇添足也!友谅没有笑出声来,口中言道:“太尉府簿书掾陈友谅拜谢太尉!” 当问起张必先和张定边时,友谅接了过来:“此二人均是我的同乡兼同窗,均为文武兼备的人才,请太尉只管放心任用!”倪文俊为今日轻易得了一个不错的簿书掾而高兴,心情一好,拿腔作调的状况也就收了起来,说起话来也爽快了不少。听了友谅的话,倪文俊马快作出了反映,反过来徵询起了友谅的意见:“让他二位先当个卫长怎么样?”全不顾刚刚自己讲的“还不够一个卫”的说法。友谅当即和必先、定边一道站了起来:“谢太尉栽培!”倪文俊大喜,随即大声言道:“你们所带来的人马一分为二,设立两个卫,任命二人分别担任卫长之职,人数不足部分随后由太尉府调拨补足。” 2 必先和定边在见倪文俊的时候几乎没有轮到开口,因此,从太尉府一出来,友谅就赶紧询问他们的看法。定边一边学着倪文俊故作镇静的的表情,一边学着倪文俊拿腔作势的声调:“嗯——罢了!”定边这一招真是拿手,和他在陈蓬山陈雷震庄园里学野猫叫一样,都学得惟妙惟肖,引得友谅和必先哈哈大笑。随即定边就表明了自己的观点:“这倪文俊让人一看便知,乃是一个浅薄的蠢才!”必先看到友谅在看着自己,知道他在等着自己的意见,便接了上来:“我的看法是两句话:第一句,他不是一个大才,是一个小人;第二句,正因为他是一个小人,我们才好充分地的利用他。只是跟在这样的人身后干事,实在是委屈我们友谅了。”说得友谅也连连点头:“说委屈,让我跟在这样的人身后干着主簿一类的差事,内心真的感到有点儿委屈。但毕竟已让你二人干上了卫长,咱们好歹先观察一个阶段再说吧!” 倪文俊在太尉府大堂右侧的厢房里腾出了一处房子给了友谅作为簿书掾的公事房,说是厢房,其实也有前后两进,这处房子原来就是黄州路总管府衙门一位判官的住所兼公事房。这处房子的前一进现在成了友谅的公事房,后一进的上首就成了友谅的卧室,后一进的下首则住上了友谅的两位义子苏大林、苏小林弟兄。 簿书掾的差事对于友谅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来到之后的时间并不长,友谅就建起了各卫、营将士花名册,将所有将士的姓名、年龄、籍贯、入伍时间等登列得一清二楚。此外,还建起了军械物资登记簿、功劳簿、过失簿以及军中大事记等等,一系列事务搞得头头是道、井井有条。诚如苏老先生所说,大林、小林弟兄俩也成了友谅的帮手,什么滕清、抄写一类的事,在友谅的指点之下,小弟兄俩干起来胜过个大人。这一段时间,友谅重新拿出了久不使用的勤奋、乖巧那一套,这一切使得倪文俊甚感满意,觉得陈友谅不愧是个县衙中的主簿出身,且为人忠实可靠,是一位难得的干才。 这一日早晨,友谅带上了大林和小林弟兄俩,父子三人一同来到了在黄州城外东湖附近驻扎的张必先卫的营寨,准备为这个卫的弟兄登记花名册。一段时间以来,友谅每天都干着这样的事,几乎已将黄州城里、城外的营寨都跑了个遍。 张必先和陈普文接着之后,友谅随即命大林、小林弟兄俩开始登记,自己便和必先、普文在营寨之内边走边聊。只听友谅开言问道:“这一段日子感觉怎样啊?”“感觉不错”,必先答道:“虽说倪文俊给人第一印象不怎的,但是对于整个天完来讲,毕竟起义之后影响不小、声势也很大。攻取的城池多,占领的地盘就大;占领的地盘大,又形成了事实上的影响大,所以现在是兵也多,物资也多。这不,我们还刚来不久,这一个卫两千名兵勇就很快补齐了,武器、装备也很完备,听说定边和友仁所带的卫里面的情况也差不多。”友谅又问:“眼下,你们整日里都干些什么呢?”普文抢了过来:“奶奶的!太尉府传下了军令,整日里就是训练,什么队列啊,格斗啊,擒拿啊,真烦人。依着我,训练个球!要训练,咱们真刀真枪地上战场上去训、去练。”友谅一听,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普文,你这话可说得不对!部队训练可是很重要的,你不但不应该把它看轻,而且应该抓住这个时机,好好地带着弟兄们练些基本功。至于仗嘛,还少得了你这虎将去打的?”一听友谅如此言语,普文马上自己又回过头来:“既然三哥这样说了,普文也只有听话的份了。”友谅和必先一见普文的窘相,不禁哈哈大笑。 第18页 三人走过一顶大帐边,忽见三名兵勇迎了过来,离友谅等尚有七八步远便跪倒在地,口称:“恩人在上,请受小的们一拜!”友谅并不认识,回头看了一下必先,只听必先言道:“噢!我倒忘了告诉你,此三人正是你在羊楼洞曹天龄的水牢之中救出之人,本是亲弟兄仨,也姓罗。去年秋后,被曹天龄加上了‘暴力抗税’的罪名,关进了水牢近两个月,被我们救出之后,回家将息了一段日子,便急着寻你,一直寻到黄州,正好投到了我的营寨,我便将他们弟兄仨收下来了。”友谅闻言,赶紧趋身向前,拉起了弟兄仨。只听其中岁数稍大一点的对着友谅言道:“不是大人相救,我等弟兄非死在曹天龄的水牢内不可!今后,若有用得着我罗大之处,我等弟兄万死不辞!”言罢,又伏地磕头。友谅再次将罗大拉起:“壮士不必如此,今后互相照应便是,你等既然来到了张卫长的营里,就先好好地当兵吧。”罗大弟兄连连点头:“是!” 友谅等三人继续前行,必先若有所思,对着友谅言道:“友谅,这簿书掾不是长远之计,你要找准机会和倪文俊讲,还是带兵、打仗、立功,方是正途呀!” 206 第六章 初试锋芒 1 这一日晚上,友谅一人提着一盏灯笼来到了太尉府二堂倪文俊的公事房,最近一段时期,友谅在白天和晚上经常来到这里,以便随时向倪文俊禀报和请示一些事项。这也是他长期担当县衙主簿时积累的经验,要想取得上司的好感,一定要蹆勤、手勤、说话顺。 只见倪文俊正佝偻着身子在烛光之下看着一张地图,友谅轻轻地叫了一声“太尉”,随即走到了倪文俊身边。倪文俊并未吭声,友谅已经很熟悉他这种与众不同的性格——他仍然要装一会儿腔、作一会儿势,让部下看看,我倪文俊是多么的操劳、多么的勤恳——哪怕是对待比较熟悉的人。友谅也跟着不再开口,只是目光随着倪文俊的移动而移动,不时还将蜡烛灯台向倪文俊眼前移一移,或者将倪文俊的茶杯向他的手边动一动。 果然,隔了一会,倪文俊开言了,但是头并未抬起:“有事吗?友谅。”“没事”,友谅随即答道:“晚上只是想到太尉这里来转转,看看太尉明天有什么要安排的。”就像挠痒痒一挠挠到了最解痒处一样,倪文俊这才直起了他的虾米腰,用他那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眼睛朝着友谅看了一眼:“坐吧,友谅。”随即闭紧了嘴,用鼻子徐徐地哼出了一口长气。友谅何等敏感?从倪文俊的出气声中,已经听出了一些名堂。他知道这位过去的麻城铁匠、现在的天完太尉肚子里有话。友谅并不着急,他要慢慢地让倪文俊自己把想吐的话吐出来。 倪文俊慢慢地走了过来,将友谅让到了茶几旁的一张座椅上坐下,对着门外喊了一声“上茶”,护卫应声跑了进来。献茶已毕,倪文俊自己这才在茶几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友谅看着倪文俊心事重重的样子,便不失时机地言道:“太尉为我天完日夜操劳,真乃天完之擎天柱也!” 友谅虽然来黄州时间不长,但在倪文俊的心目之中已经树立了良好的形象:这个洪湖渔家出身的汉子,幼读诗书、文武兼备,既当过多年的县衙主簿,又具有怒杀渔霸、率众起义的胆识,这些已是难得。更为难得的是,来到黄州成为我的手下之后,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时间不长,簿书掾的份内事成绩已很是明显。加之说话办事知高识低,理解上司、体贴上司,这样的人到哪里去寻?对陈友谅应该加意培养、加快培养,才能成为自己的铁桿呀! 在友谅的心目之中,倪文俊的形象是越来越糟糕。这位铁匠出身的老兄身材轻飘、面目可憎自不必说,“文”——读过的诗书并不多,“武”——光会打制刀枪却未必会耍弄刀枪。待人不诚、接物不当,喜欢故弄玄虚、故作姿态,这也罢了,最要紧的就是一肚子坏水里说不准就包藏着一颗祸心。友谅暗中告诫自己,虽然内心看不起这个人,但眼下万不可在脸上露出来,能尽快取得他的信任、能充分地利用他,才是我陈友谅的真本事! 此刻,听了友谅的话,倪文俊慢慢地接了上来:“谁是‘擎天柱’呀?‘擎天柱’是东边的邹普胜吶!” 友谅一听,有门!这对于自己尽快掌握天完高层的内部机密可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呀,于是嘴里索性装起傻来:“邹普胜是谁呀?我可不认识,我认识的,只有咱们太尉!” 听到陈友谅这样的话,倪文俊能不高兴吗?他感到陈友谅和自己的距离更近了,为了进一步缩短这个距离,以求陈友谅完全贴紧自己,自己必须在情感上拉住对方!于是,慢慢地打开了话匣子: “我和徐皇帝、邹普胜以及江西行省的僧人彭莹玉四人一道,于去年八月在多云山发动起义之后,无论是取罗田,还是攻蕲水、得黄州,哪一仗少得了我倪文俊冲锋?无论是策动起义,还是建立咱天完,哪一件大事又少得了我倪文俊谋划?可去年十月建立天完国之后,他姓徐的登了基,大面朝南当上了主子,我们却成了奴才,这还罢了。可是封邹普胜当上了太师的同时,只封我当了个太尉,并命我驻军黄州,却让邹普胜和彭莹玉跟在了他的身边,则明显将我压到了邹普胜甚至彭莹玉之下。他老徐要是会做人,应该将我和邹普胜一齐封为左右丞相,那还差不多。” 第19页 说到这里,倪文俊停下来呷了一口茶水。友谅心中暗笑不已,片刻功夫,“徐皇帝”变成了“老徐”,更为重要的是,倪文俊今晚说的这些情况对自己的今后太有用场了!他没敢笑出声来,仍装出一股洗耳恭听的样子,他要听倪文俊把话说全、说完。片刻,倪文俊接着言道: “最近的一阶段情况,有些你已经知道,有些你还不知道,听我慢慢来告诉你:新年一过,老徐在清泉宫开会,说是新年要开闢新天地、新年要打出一番新局面,全面动员向外围发起进攻。正月初十,老徐传旨,在命彭莹玉率领一万兵马攻打兴国路并大冶、通山两县的同时,命我从黄州派出了丁普郎、徐明远二将率兵一万一路向西攻打汉阳府。丁、徐二将不负我望,在攻城的次日便从元廷手中夺得了汉阳,并连得汉阳、汉川两县。照理,可命我部继续趁胜追击,以一举夺取元廷湖广行省省城武昌。” 说到这里,倪文俊又停了下来再呷了一口茶水,同时,他要看看友谅的反应。果然,友谅接了过来:“是啊!趁胜追击、扩大战果,是用兵之常理呀。即使丁、徐二将兵力不足,太尉这里兵多将广,后备力量没有用上的还多着呢。” 友谅这话又说到了倪文俊的心窝里,碰到了知音的倪文俊显得既开心又气愤:“怪就怪在这里!到了正月十六,老徐再度传旨,命我从黄州派出了鲁法兴将军率军五千前去攻打安陆府,鲁法兴也是好样的,随即攻取了安陆,并且活捉了元廷安陆府达鲁花赤丑驴。几乎是同时,老徐另着邹普胜从蕲水直接发兵五万攻打湖广行省省城武昌,去年在黄州刚刚被我天完军击败并失去次子的元廷威顺王宽撤不花、湖广行省平章政事和尚抵挡不了,无奈之下只得弃城逃走,武昌已被邹普胜夺得。 “我生气的原因就在这里,老徐既然命我坐镇黄州,无论是在情理上讲还是从地理上看,攻打武昌都应该派我倪某人由黄州前往。可老徐偏偏让我充当配角去攻打武昌的外围,却让还在京城蕲水的邹普胜绕过黄州前往攻打武昌,这不是明摆着是觉得我不如邹普胜、明摆着要让邹普胜去得夺取省城的这份功劳吗?难道说,武昌只有他邹普胜才能拿得下?难道说,武昌由我夺得就会对他老徐或老邹构成什么威协不成?”倪文俊说到这里很是激动,不禁连声调都有点儿变了。 友谅暗自思考,徐皇帝此举可能确有抑制倪文俊的意思,但问题是处理得不够妥当,才导致了倪文俊生气。而自己的嘴里此时切不可将话说得太露,以免授倪文俊以柄,只能适当地擦擦边、适可而止,于是言道:“太尉说的这个情况,友谅也是觉得攻打武昌还是应由太尉这里派兵遣将比较相宜一点。” 倪文俊听了友谅这话甚感安慰,但是,过了一会又对友谅叮嘱道:“友谅呀,这些话,只是我今天晚上对你一人所讲,你要注意呢,千万不要泄露出去为好。”友谅随即答道:“是,友谅知道!” 友谅的大眼眨了眨,忽然灵机一动——自己何不趁此时向倪文俊提出带兵的请求呢?于是站起身来,对着倪文俊施了一礼。“启禀太尉”,友谅小心翼翼地言道:“友谅有一请求,望太尉恩准。”倪文俊一见陈友谅站起身来,并言有事相求,便当即言道:“有话尽管讲来我听。”友谅一听,倪文俊好象蛮爽快的样子,自己也不需要吞吞吐吐,便干脆言明:“启禀太尉,我觉得,万岁只是没让太尉去打武昌,而并不是不让太尉攻打除武昌之外的其它城池。友谅已来了快两个月了,深受太尉知遇之恩,可寸功未立,只觉得对不起太尉。友谅自愿带领兵马攻打武昌以西沔阳县、中兴路(今湖北江陵)一线。沔阳乃是我的家乡,我对沔阳以及沔阳以西一带情况、地形都很熟悉,自认为很有把握。”倪文俊一听,陈友谅这话说得对头,武昌不谈了,攻打除武昌之外的其它城池徐寿辉应该是没有话讲的。自己也应该抓紧这段时间扩大自己、充实自己,以利今后。陈友谅文武兼备,让他上阵去锻鍊锻鍊,说不准就是个将才。陈友谅算是我倪文俊的直接部下,他夺取城池、多立战功只会对自己有好处,这么想来,又有什么不同意的呢?于是沉吟了一下便慢慢言道:“只是这簿书掾一职……”友谅一听,有门,便明快地答道:“簿书掾我仍兼着,况且我的两名义子亦能完成一些日常事务,保证耽误不了,请太尉放心。”倪文俊很是干脆:“陈友谅听命,本太尉命你为太尉府簿书掾兼副将军,领两个卫四千兵马攻打武昌以西沔阳、中兴一线,相机攻打归州(今湖北秭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友谅刚要谢恩,又听倪文俊言道:“就由你本人去传我将令,张必先、张定边的两个卫由你统一指挥。”陈友谅心中大喜,真是刚想睡觉,枕头就放到了头下面,便连忙向倪文俊称谢。 2 友谅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于是连晚找来必先、定边两名卫长以及普文、友仁和友贵等一同商量。 此刻,他们聚在了一道,大家都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必先不住地点头,他高兴的是友谅顺利地实现了投奔天完之后直接带兵的第一步。陈普文则当即吼了起来:“大哥,你就下命令吧,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友仁、友贵随后也接了上来:“是啊,三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张定边思考了一下,随即对着友谅言道:“是啊,兵贵神速!我看大哥明天准备一天,后天一早带领大队人马就正式出发。我想把卫里的兵马交给友仁和友贵带领,我在今天夜里带上几名弟兄提前先走,将沔阳城里的情况打探清楚后在沔阳城东和大哥碰头,这样可能更有把握一点。”陈友谅一听,大加赞赏:“还是定边考虑得仔细,如此甚好!”随即和张定边约定三日后在沔阳城东五里处碰面。 第20页 沔阳离黄州约二、三百里地,友谅算好时间,带领两个卫的弟兄于第三日凌晨子时抵达沔阳城东,只见张定边已经在等候自己。张定边报说:“沔阳城中虽说有所防备,但城中元军兵勇并不多,只有一千名左右,此外,还有临时徵集来的大户家丁约五百名,分别住在城内的三家祠堂里。昨天夜里,我们专门到四门查看了一下,发现每门只有六名元军守门,另外还有约一个营的兵勇在城内四处巡逻。我已安排带去的几名弟兄于丑时整开始动手,杀死东城门卫,打开城门迎接大队。”友谅闻言不禁大喜,随即命部队作好了各项准备,并快速向沔阳城靠拢。 隐约听到了城中报更的梆子声,此时正交丑时,只见东城门已经被定边的手下打开。友谅举手一挥,大队人马随即冲进城去。友谅命令张定边专门解决巡逻的元军,陈普文、陈友仁、陈友贵分别杀往三座祠堂,自己则和张必先、陆扁担、赵槓棒等直接杀进府衙。此时的沔阳府衙正是漆黑一片,府衙之中的达鲁花赤、府尹等所有官佐全都在睡梦之中丧了命。时间并不长,各路人马先后来至府衙向友谅报捷,各处祠堂之中的元军兵勇除了杀死几名值班的之外,其余全部投降。友谅闻报大喜,这一仗打下来,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就夺得了元廷一座府城。 此时的友谅并未被胜利沖昏头脑,相反,却异常清醒,他清楚兵贵神速的道理,因此,着友仁率军一千留守沔阳之后,自己便亲率五千人马日夜兼程开向了中兴。 中兴路唐时为荆州,宋时为荆南府,元文宗天历二年才改为中兴路,上属湖广行省山南江北道肃政廉访司。旧时,即因“以地临江”、“近州无高山,所有皆陵阜”而得名江陵,自唐时李白在“早发白帝城”诗中吟出“千里江陵一日还”句之后,使得今日之中兴显得更加的幽静多姿。 两日之后,友谅率军抵达中兴。这次,仍是沿用了定边提出的老办法——事先派出数名暗探,以打探城中虚实;子夜攻城,以攻其不备。和打沔阳不同的是,暗探在打开城门时并不顺利,耽误了不少时间,虽然城门最终被打开,但城中的元廷官军已经被惊醒。 元廷中兴路总管府达鲁花赤月古轮失、山南宣慰使锦州不花、山南廉访使卜礼月敦匆忙领兵在中兴城内街巷间迎战。陈普文挥舞大刀一马当先沖在了最前面,正好和月古轮失迎面相遇。月古轮失大喝一声:“何方贼人敢来犯我中兴?还不快快下马受缚!”普文骂道:“放你娘的臭屁!爷爷乃天完国大将陈普文是也,快快下马受缚的是你,不是爷爷。”言罢,举刀便砍。原来月古轮失虽是文官,却也很有些武功,善使一桿长枪,两人就在这暗夜之中,枪来刀往地厮杀起来。 友谅寻思,中兴城中元军总数也只有三千,即使正面厮杀,敌人也绝对占不了上风。于是一声令下,张定边和陈友贵随即冲出,找准了锦州不花和卜礼月敦便捉对厮杀,四人战成了一团。时间不长,锦州不花和卜礼月敦双双败下阵来,两人趁着暗夜,一下子钻进了附近的小巷,再也不见了身影。 月古轮失本来已经难敌普文的攻势,一见锦州不花和卜礼月敦双双败逃,不由得心中发慌,陈普文瞄准机会,勐地一刀砍了过去,一下子砍断了月古轮失的一条膀子,只听“咣噹”一声,月古轮失手中的长枪已经掉在了地上,普文跟上一刀,便结果了月古轮失的性命。 元军兵勇一见主官丧了性命,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兵器跪地投降了。 五更时分,全城的战斗已经结束,在城内各处搜寻,均未发现锦州不花和卜礼月敦的身影,料想已经逃出了城外。 3 友谅留张定边率军二千守中兴之后,一面着人回黄州向倪文俊报捷,一面马不停蹄地率领其余人马沿江而上直杀归州。 此刻,骑在马上的友谅想到自己离开黄州不过几日,便连得两城,加之已经得报,这一带根本无有元廷重兵驻守,心中不由得一阵轻松。再朝队伍的前后瞧一瞧,只见自己的队伍已不见首尾。从黄州出发时,也不过带了四千兵马,现在除了留守沔阳和中兴两地的三千人马之外,自己眼前的队伍即有五千出外。且将士们一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正旺,这带兵打仗之事,真的很带劲啊!这一唿百诺、令行禁止的滋味,也真的很过瘾啊! 友谅正在暗自得意,只见友贵纵马从队伍前方匆匆赶来,一见到自己便勒住马缰,就在马上拱手施了一礼,口中言道:“启禀三哥,接前方探哨报告,说是归州城内的元廷官员已经闻风而逃,城内亦无有一名元军兵勇。”友谅闻言不禁大喜,口中言道:“真乃天助我也!”于是命令部队全速前进。 抵达归州之后,发现正如友贵所言,城内并无元廷官员和一名元军。友谅随即在州衙坐定身子,一面着张必先安民告示,一面着陈普文打开州衙库房为归州百姓分银分粮,友贵则专门负责招募兵勇的若干事宜。 诸事安排已定,友谅暂留陈普文率军一千守归州,自己则率六千余众返回了黄州。 倪文俊接报不禁大喜,亲自出城迎接友谅,一拉住友谅的手,便连声道“好”。望着倪文俊笑眯眯的样子,友谅言道:“友谅何德何能,敢劳太尉出城迎接?”倪文俊装着大度的样子:“友谅呀,自己人,何必客气呀。自你率军出发后,我还真有点儿担心,拨给你的人马并不多,生怕你有所舍失。想不到你出发仅在十日上下,便连得三城,真是可喜可贺啊!这一次,你自己就在功劳簿上为自己记上一笔吧!”说得友谅心中也美滋滋的:“这次只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今后你再等着瞧吧。”心里这样想,嘴上可不敢这样说,说出口的却是这样的话:“全凭太尉支持!” 第21页 谁知倪文俊并未完,仍是笑眯眯地看着友谅,倒看得友谅心中不自在起来。于是,对着倪文俊言道:“太尉还有什么话,敬请明言。”倪文俊这才言道:“你家中来人了。”友谅心中一惊,只道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忙问:“我家中是谁来了,还惊动了太尉?”倪文俊看着友谅略显紧张的样子,不禁呵呵一笑:“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前几日摸到太尉府来寻你,只说是前来黄州找陈大哥投军。我追问她到底是陈大哥的什么人,姑娘这才含羞答道‘我是陈大哥的人’。我一听说这话,马上命人将她在太尉府附近安排住下了。这下,你该清楚是谁了吧?” 倪文俊说到这里,友谅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是瑚儿,一定是瑚儿!这妮子,不是和她说好了吗?等我安定下来,便着人前去接她,现在怎么一个人摸到这里来了呢?而且倪文俊不仅已经知道了,而且还是他亲口告诉我的,这多让人难为情呀。想到这里,友谅不禁闹了个大红脸。 必先一路上寻思,此事也没什么需要瞒着倪文俊的。因此,一同回到太尉府之后,随即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统统告诉了倪文俊。倪文俊更是合不拢嘴,对着友谅言道:“友谅呀,你初次出马便大获全胜,此为一喜;佳人来投,正好又挑准了日子,此为二喜。依我看来,不如接着来个喜上加喜,干脆尽快将人家收为侧室也就了结了!”倪文俊这话正好说到了友谅的心坎上,可面子上还得扭揑一番:“我家中现有贤妻,而且人家年龄还小……”倪文俊马上接了过来:“谁不知道你家中有妻?男子汉大丈夫有个三妻四妾又有何不可?要说年龄不大,可人家情窦已开呀,人家已经跟定你了,你这个陈大哥还犹豫个啥?” 友谅心中就像灌上了蜜,对着倪文俊施了一礼:“全凭太尉作主!” 207 第七章 立功升帅 1 太尉府内的友谅住房已布置成了新婚洞房,洞房被打扮得花团锦簇,几盏立柱式的大红宫纱灯笼和桌上的大红喜烛将洞房照耀得很亮、很亮。此刻,瑚儿头顶着绣着牡丹的大红盖头端坐在喜床边上,在静静地等着她的谅哥,旁边只有两个作为伴娘伺候着的半老妇人。 过了好长时间,已经喝得带有几分醉意的友谅在倪文俊、张必先的陪同下回到了洞房,瞧他们那样子,倪文俊醉得还要厉害一点,只有张必先最为清醒。一见到仍顶着盖头端坐在喜床边上的瑚儿,倪文俊便夸张地叫了起来:“哎呀呀!新娘子到现在还顶着个盖头在等着她的情哥哥呢,看来我们真的是不该进来的了!”随即做出了一个转身要走的姿态。友谅一把拽住了倪文俊的衣袖:“太尉但坐无妨!”,倪文俊这才和张必先一同坐下。一个伴娘向友谅递过了一根裹着红绸的小棒,友谅立刻会意,随即走到瑚儿身边挑去了她头上的盖头,羞得瑚儿跟着便低下了头。倪文俊又大叫了起来:“呀!新娘子可真漂亮呀,友谅,你的艷福可不浅啊!”倪文俊的话很是粗俗,但处于兴奋之中的陈友谅此时并不反感。相反,友谅却对瑚儿言道:“瑚儿,还不起来谢过太尉?”必先此时却来凑了个趣:“要谢太尉,得新郎、新娘一道谢!”友谅只得走过去挽起了瑚儿一道,对着倪文俊鞠了一躬。 倪文俊这几日为了友谅和瑚儿的婚事的确没少操劳。友谅西征回来的当晚,倪文俊就敲定:三日之后成婚。用他的话说,为了我的簿书掾办喜事,即使是娶个如夫人,也要办得像模像样。三天以来,倪文俊忙前忙后,一方面要帮助瑚儿做好各项准备、一方面还要张罗着为友谅布置新房,同时,还亲自安排人在城里最豪华的淮湖酒楼一下子定了十桌喜宴。考虑到瑚儿没了娘家人,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找到了跟随友谅一同西征回来的陆扁担、赵槓棒,七拐八拐地一算帐,竟将友谅从曹天龄水牢内救出的罗氏兄弟三人算成了瑚儿的本家哥哥。这样一来,这五位一道成了瑚儿的娘家人,在喜宴上还被破例安排坐了个“席”。 必先见新郎、新娘已经一道谢了倪文俊,可倪文俊仍然坐着,一时并无走的意思,便对倪文俊干脆地言道:“太尉,此刻我等恐怕应该迴避了吧!”“对!对!我们迴避,我们迴避!好让人家忙‘正事’,春霄一刻值千金嘛!”言罢起身离去,必先向两位伴娘递过了赏金,随即和她们一道走出了洞房。 友谅关上了房门,刚一转身,只见瑚儿像一只燕儿一样飞了过来,嘴里刚叫了一声“谅哥”,便勐地一下子搂住了友谅。几乎是同时,友谅也抱紧了瑚儿,可他随即就变换了手势,右手从瑚儿的腰际一抽回,就势便托向了瑚儿的蛋,抱起了瑚儿在新房内一口气转了七八圈,转得瑚儿嘴里“咯、咯”地笑个不停。友谅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这才将瑚儿轻轻地放倒在了床上。 友谅一边喘着气,一边用双手抚弄着瑚儿的额头:“让谅哥——好——好看——看你这小——妮子!”瑚儿也伸出双手反过来抚弄着友谅的两腮,嘴里轻轻地言道:“谅哥,想煞瑚儿了!”“你这坏妮子”,友谅马上接了过来:“为什么这三天不来见我?”原来,瑚儿颇有心计,倪文俊和张必先告诉她隔三天便成婚以后,瑚儿便打消了立即来看谅哥的念头,她要在成婚之日让谅哥彻底看个新鲜。于是答道:“现在不是任你看了么!” 第22页 友谅一边细细地端详着瑚儿娇美的面庞,一边忍不住言道:“瑚儿,你真好看,真的!”言罢,又将自己的鼻子伸向了瑚儿的髮际闻了闻:“瑚儿,你身上真香,真的!”友谅没有听到瑚儿答话,仔细一瞧,一对晶莹的泪珠已经从瑚儿的眼里夺眶而出。友谅轻轻地将瑚儿拉了起来,随即便勒着自己的袖口为瑚儿拭去了眼角的泪,嘴里言道:“今天是咱们大喜的日子,不能流泪、不能流泪!” 瑚儿这才认真地言道:“谅哥,倪太尉实在是个热心人,她怎会待你这么好呀?”友谅随口问道:“他是个热心人吗?”便停住了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站在瑚儿的角度,刚来到黄州没几天,不仅自己得到了倪文俊的热心接待,又为自己和谅哥的婚事热心张罗,人家这样做,还不算个热心人吗?而友谅心中更为清楚,倪文俊之所以这么热心,是想在情感上进一步地拉拢自己,促使我不要忘记——“你陈友谅永远要记住,你是我倪文俊的人!”瑚儿刚到,今天又是大喜之日,当然没有必要说一些扫兴的话。 望着烛光下艷若桃李的瑚儿,友谅再也控制不了自己,随即将瑚儿压倒在了自己的身下…… 2 和瑚儿婚后没几天,倪文俊找来友谅,对他言道:“友谅啊,徐皇帝要召见你呢,你马上便可前往蕲水清泉宫见驾。”一见友谅尚在犹豫,倪文俊呵呵一笑:“有什么好犹豫的?我已几次向徐皇帝举荐了你,此番召见,定然有好事,你就赶紧去吧!”随即又以开玩笑的口气补上了一句:“升了官可别忘了我呀!”友谅连称“不敢”,心中却在想:要说倪文俊在徐寿辉面前为我美言,此话恐怕不假。只是从倪文俊的眼神里看出的并不仅仅是在为我高兴呀,我分明从他的眼神里还看出了一丝丝疑虑。这种半喜半忧的情绪,又说明了倪文俊是在考虑些什么呢?友谅不及细想,次日凌晨随即带上了两名随从打马前往蕲水了。 蕲水的清泉寺自打成了徐寿辉的皇宫之后就已更名为清泉宫了,陈友谅进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寒碜。虽说自己从来没有进过大都的皇宫,但歷代小说里对皇宫的描写自己总是有个数的吧。名字虽然改了,里面的建筑却一点未动,分明还是一座寺院嘛!再一想也难怪,徐寿辉刚刚起事不久,拿蕲水当京城肯定是暂时的,还有什么必要去大势修缮呢?可皇宫虽说是简陋,威风却是一点儿也不差,一道道的门卫,一道道地验证身份,搞得人很是心烦。友谅在心中骂道:“他娘的,等老子在天完国里出了头,甚至直接当了天完国的家,看你们一个个敢不对我磕头作揖!” 徐寿辉暂将“大雄”作“金銮”,大雄宝殿里半人高的平台之上矗立着的诸路菩萨们全都被请动了身,台上坐上了能下旨会发诏的活人。陈友谅进殿之后,对着“丹陛”之上连忙跪倒,口称:“太尉府簿书掾兼副将军,沔阳陈友谅拜见万岁,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友谅尚未抬起头,已听到徐皇帝在龙座之上朗声言道:“爱卿平身,爱卿平身!” 友谅这才站起身来,对着上面望了一望。原来徐寿辉的面相确是很好,虽然是坐在那里,也可以看出他的身材甚是挺拔。友谅心中暗将自己和徐寿辉作了比较,心想自己的相貌比起徐寿辉来也决不算差。再朝徐寿辉两旁一看,只见右侧坐着的一位,已经年近半百,看上去相貌比较温厚,估计便是太师邹普胜了;左侧坐着的一位光头和尚打扮的,想是彭莹玉无疑了。陈友谅正看着、想着,耳中便听徐皇帝和颜悦色地言道:“朕听倪太尉奏报,陈爱卿仅带三千人马即连破元军沔阳府、中兴路和归州三座城池,斩杀元廷官员、将佐三十多员,且自己队伍的弟兄伤亡甚少,兵勇总数还扩大了三倍有余,朕甚感欣慰。要是咱天完的将领都能像陈爱卿一样能文善武、勤劳国事,何愁天下不能早日平定?”友谅一听,情知倪文俊的奏报有着不少的水份,但自己何需道破?于是,等徐皇帝一说完,便马上躬身答道:“此次小胜,上赖我天完国威、万岁洪福,下靠将士用命、团结一心,方才夺取胜利,友谅本人实在是微不足道。”徐寿辉闻言大喜,心想陈友谅不仅文武兼备,而且说话得体、甚是谦虚,这样的人不用,还指望用什么样子的人?于是又简单地问了问友谅家中的情况及在蒲圻县当主簿的情况之后随即言道:“陈友谅听旨,朕封你为天完国将军之职,并命你单独统兵两万前去攻打江西行省江州路(今江西九江)、南康路(今江西星子),相机攻打其它城池,以尽快形成对龙兴路(今江西南昌)的包围,待爱卿再立新功之后另行封赏。”友谅在来蕲水的路上想到了这一点,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顺当,一时便楞住了,直到一侧的邹普胜提醒:“陈将军,赶快谢恩哪。”这才伏地谢恩。 友谅尚未起身,便听得徐皇帝对着邹普胜言道:“午间在御膳房赐宴,便请太师专门陪同陈将军,顺便再将一些具体事项和陈将军落实一下。”邹普胜随即答道:“遵旨!” 第一次和这三人见面,友谅的感觉不错。他心中暗自将这次见徐皇帝和首次见倪文俊作了对比,觉得这三人起码不像倪文俊一样阳气不足、阴气有余。徐寿辉看上去豁达、大度,邹普胜则是温厚、平和,彭莹玉虽然一直没开口,但看人的眼神也很正常。因此,友谅此刻的心情也很有一种愉悦的感觉。 第23页 说是御膳房,其实就是对原来清泉寺的僧人们用饭的地方稍加整理罢了。邹普胜引领友谅进来之后,在一张已摆好酒宴的八仙桌旁对着友谅言道:“陈将军请上座!”友谅答道:“太师在此,友谅焉敢造次?请太师上座。”邹普胜继续言道:“陈将军乃是万岁赐宴的主客,理当上坐。普胜只是奉旨作陪而已,请陈将军不必多虑,只管坐下便是。”友谅心想,邹普胜说话看来是真心实意,自己如果过度谦虚反为不美,于是对着邹普胜作了一揖,口中言道:“友谅从命便是,告坐了!”随即在上首坐了下来。 桌上的菜品并不很多,只是制做得尚为精美。邹普胜亲自执壶把盏,为两人杯中酌满酒之后随即举杯:“陈将军,为万岁今日之召见,先请干了此杯!”言罢一饮而尽。友谅随后也将杯中酒干了,心中却是想到,这邹普胜和倪文俊一样,同是铁匠出身,待人接物怎会完全不一样呢? 友谅正想着,只见邹普胜又将两人杯中酌上了酒,随即又举起了酒杯:“陈将军,倪太尉最近几次向万岁举荐,称将军德才兼备,文武双全,万岁听了倪太尉的话很是高兴,故而才有今日。今日一见,才知太尉之言果然不虚。这第二杯酒嘛,就为了你我今天的第一次相会吧,我请将军干了这第二杯!”言罢,又是一饮而尽。 这一次友谅抢过了酒壶,先为邹普胜酒杯酌上了酒,刚要为自己酌酒之时,邹普胜再次举起了酒杯:“陈将军,这第三杯酒嘛,望将军牢记万岁今日所言,为我天完再立新功,万岁定会多多封赏呀,来,我请将军再干了这第三杯!”友谅立即站了起来,口称:“谢万岁、谢太师!”随即干了杯中酒。心中暗将倪文俊和眼前的邹普胜作了比较,他倪文俊在背后对人家嘀嘀咕咕,可人家在背后对他却是坦坦荡荡的呢,这人与人真的不是好比的了! 酒过三巡,友谅渐渐放松,在回敬过邹太师之后,友谅想到,自己当上了将军,必先、定边等一帮弟兄们也该有个衔头吧?刚刚向邹普胜露出了一点这方面的想法,邹普胜便爽快地答道:“按我天完惯例,将军以上由万岁任命,副将以下,则不须经过万岁。你所说之人,依我之见,均可暂任副将,我这个太师认可了!”随后,两人又就人马的充实、和倪文俊的交接等事项交换了意见。 这顿酒,两人吃得都很畅快,直到申时,两人方才离去。 3 大元至正十二年四月初,陈友谅将军率军二万抵达江州以北。 按照友谅的要求,倪文俊遣将从归州、中兴和沔阳换回了陈普文、张定边和陈友仁仍交友谅指挥。在召回三将的同时,友谅便要求他们顺道在洪湖募得中型船只三百条以随军听用。经过上一次从黄州西征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之后,友谅所带领的部队士气正旺,故对这一次奉徐皇帝旨意南征江西,友谅觉得更有把握。 江州本是江西行省的北大门,地处交通要冲,襟江带湖、背倚庐山,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友谅过去虽然未曾到过,却对这块土地神交已久,因为在他熟读的《三国演义》中,“诸葛亮舌战群儒”、“柴桑口卧龙弔孝”、“浔阳楼宋江吟反诗”以及“梁山泊好汉劫法场”等章节都曾涉及到这里。友谅心想,今日自己受命来攻打江州,后人又不知怎样地来描写我呢?想到这些,不由得一阵心潮澎湃。 在江北稍事休息以后,友谅随即命令连夜渡江。这二万兵勇俱是江汉地区湖港人家的子弟,弄船顽水均是行家里手,至寅时,全军已渡过大江抵达江州城东。 元廷江州路达鲁花赤日前刚刚前往省城龙兴公干,城中留守的只有江州路总管府总管李辅。李辅接报之后慌忙登上东城门,朦胧之中朝城下一看,发现城下的敌军并不多,大约也只有一千多人。李辅并不知道这正是友谅的精明之处,他着陈普文先率少数兵马以麻痹敌人,自己亲率大队隐蔽在后面以准备随时出击。李辅仗着自己有些武功,也是立功心切,马上命令打开城门亲自迎战。 李辅率兵冲出江州东门,随即手舞大刀策马向前。待和陈普文接近之后便大声喝道:“何方毛贼,敢来犯我江州,还不快快下马受缚!”陈普文的声音比他还要大:“爷爷乃天完国大将陈普文是也,天兵到此,知趣的赶快献城投降还来得及!”李辅不再打话,随即舞动了手中的大刀,向普文迎面砍来。陈普文也在马上举起了手中的大刀迎战,两人大战了四十回合,陈普文假装不敌,慢慢地向东退去。李辅不知是计,朝着身后的大队元军一挥手便紧追了上去。追过一箭之遥后,李辅稍一走神,前面便不见了陈普文,刚刚有点疑惑,只听四下里杀声一片,无数天完军涌了过来。李辅情知中了埋伏,慌忙拨转马头想朝城里退已经来不及了。友谅这边陈普文、张定边、陈友仁、陈友贵四将一起冲上前来,李辅招架了三两个回合,即被陈普文一刀斩于马下。 后面的元军一见总管身亡,纷纷丢盔弃甲朝城内逃窜,城门口早已是乱成一团。等不到关上城门,天完将士便如勐虎下山般地扑进城去。拂晓以后,友谅已经控制了江州城内的局势,李辅手下的两千多元军兵勇全部投降。 第24页 友谅和必先、定边等商量攻取南康一事,定边言道:“南康和江州近在咫尺,来不得拖延。南康虽然亦为路府所在地,实乃弹丸小城。杀鸡何需牛刀,大哥只管坐镇江州,让定边马不停蹄随即杀向南康,定能取胜。”友谅亦以为然,自己兵势正盛,应该让自己手下的人多经受些锻鍊,即命友仁随同定边一同前往。至当晚亥时,友仁即返回江州向友谅禀报:“我天完大军已经顺利地攻占了南康路,杀元廷南康路达鲁花赤、路府总管及以下官员、将佐十余名,斩杀元军兵勇三百多名,俘获元军兵勇近千名,眼下定边暂驻南康城内。” 友谅闻报大喜,随即派必先、普文、友仁和友贵等四处出击。几天以后,江州路所属的瑞昌、彭泽、湖口、德安等县以及南康路所属的建昌州、都昌县等城池均已归入天完旗下。 为了贯彻徐皇帝的战略意图,尽快实现对江西省城龙兴的包围,友谅让部队在江州、南康一带休整了一个阶段之后,随即命陈普文、陈友贵率军一万五沿龙兴以西直插瑞州路(今江西高安)、袁州路(今江西宜春)、吉安路一线。 普文和友贵率军继续南下之后,一路之上,势如破竹:四月十三日攻取瑞州,元廷瑞州路总管禹苏福大败而逃;四月二十六日攻取袁州;五月初五,攻取吉安。 一连串的胜利,使得友谅在江西行省的声威大振。元廷江西行省平章政事道童和行省左丞火你赤极为惊慌,他们迅速地调集人马,加强了省城龙兴以及其它一些尚未被天完占领的城池的防卫。其实,一个阶段下来,友谅的人马虽然已经突破了六万,但他并不急于去攻打龙兴和更多的城池,而是採取了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方针,攻占一城,则求稳定一城,友谅着张定边守袁州、陈普文守吉安、陈友仁守瑞州、陈友贵守南康,自己则和张必先等坐镇江州。这样在江西全省之内形成了一种双方对峙的局面和暂时的平衡。安排已定,即派专人回蕲水向徐皇帝报捷,并请示下一步行动。 4 这一日,陈友谅正在原江州路衙门内小息,忽报邹普胜太师作为天完朝廷钦差已由水路抵达江州北门之外的江边。友谅料想邹普胜此来必然不是坏事,于是欣然上马出城迎接。 将邹普胜迎至江州路衙门大堂之后,邹普胜随即宣读了徐皇帝的圣旨:“天完国大皇帝徐诏曰:尔陈友谅出师仅一月有余,即已夺得元廷江西行省江州、南康等五路、府。足见尔统兵有方、指挥若定、文武兼备、忠勇可嘉。加尔陈友谅为天完国统军元帅之职。命尔暂驻江州,伺机夺取龙兴及江西全境,钦此。” 友谅领旨谢恩已毕,随即请邹普胜进入二堂。在二堂伺候的大林、小林献茶之后,邹普胜言道:“恭喜陈元帅、贺喜陈元帅,诚如万岁在圣旨中所言,元帅出兵不过一月有余,即从元廷手中夺得了五路、府,假若连下属州、县小城算上,也有了大、小数十座城池,的确是一件不简单的事。万岁接到元帅奏报之后很是高兴,随即便着邹某前来,一来宣布圣上旨意,二来代表天完朝廷慰劳元帅。故特地带来御酒一百坛,猪、牛、羊肉各五百斤,聊作慰劳之意,请元帅着人收下。”友谅内心很是高兴,但在邹普胜面前还是装成小心翼翼的样子,对着邹普胜言道:“友谅刚立微功,万岁和太师即如此嘉奖,友谅实在是受之有愧。倒是太师一路劳顿,很是辛苦。”邹普胜言道:“想我一个铁匠出身的人,走这一点路说不上什么辛苦二字,要论辛苦,还要数元帅呀!” 邹普胜一句话,差点儿让友谅笑出声来,这老邹也真是的,已经当上了天完的太师,还提什么铁匠不铁匠的?再一想,人家说的真是一句大实话啊!友谅忽然觉得,邹普胜这样的脾气性格还真的有点儿可爱呢! 原来,邹普胜也曾有过和友谅时间差不多长的读书经歷,这才构成了他知书识理的为人基础。后来因家庭遭遇变故,为生活所迫,这才干上了铁匠这一行。长期的打铁营生,使得普胜有机会接触社会最底层的民众所遭受的大量疾苦,逐步使自己的说话办事多了一些实事求是的精神。随同徐寿辉起义之后,理所当然地要从维护徐皇帝的角度、维护整个天完利益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所以,他和徐寿辉的关系一直处得很好,这一点完全不像倪文俊。 对于倪文俊,普胜在起义之前虽有一定的接触,但并不完全了解。通过起义之后一段时间的共事之后,这才发现他既有人格上的缺陷,又有为人作派上的毛病,只不过事情没有发展到撕破脸皮的地步罢了。正如倪文俊自己所猜想的,徐寿辉和邹普胜以及彭莹玉都在暗地里防着他。这一次,徐寿辉和邹普胜之所以将陈友谅从倪文俊的手下直接调到蕲水朝廷,一方面是为了节制倪文俊,避免倪文俊的势力过度扩张;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尽快地将陈友谅培养成能够听命于天完朝廷、能够独当一面、能够和倪文俊相互制约的将领。 对于陈友谅,普胜和徐寿辉在私下里也交换过不少次的看法,对陈友谅是个难得的人才这一点,两人看法完全一致;同时,对于陈友谅要加强关注、加意培养这一点也无有分歧。所不同的,是徐寿辉对用人一贯比较放心、放手,而邹普胜则主张有限的放心、适当的放手——特别是对待统兵带将的人,纵观歷史,这方面的经验教训还少吗? 第25页 邹普胜这一次来江州,乃是和陈友谅的第二次见面。按照自己的一贯作风,邹普胜仍然是以说好话为主,至于何时需要敲敲陈友谅的耳朶边,让他不要受倪文俊的不良影响、时刻不能忘记效忠天完朝廷,则要视情况而定了。 此刻,友谅听了普胜的顺耳话,不免也要谦虚一番。当晚,友谅特地在江边浔阳楼设宴款待了邹普胜一行。 这顿酒席从戌时开始一直吃到了亥时方才结束,友谅让必先将邹普胜送回馆驿之后,这才自己返回了江州路总管府衙门内的卧房。 瑚儿尚未上床,一直在等着友谅。等着等着,也许是睏了,竟然伏在灯下睡着了。友谅见此情景,连忙找了一件衣服刚想给瑚儿盖上,瑚儿却一下子惊醒了。一见到满面赤红的谅哥,瑚儿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对着友谅言道:“谅哥,你可回来啦,我给你倒茶去!” 这一次出征,按友谅自己的想法,本不想带瑚儿出来。可瑚儿却偏偏不依,一定要跟着谅哥一道出征。她说:“谅哥越是出征、越需要瑚儿来照顾。”友谅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她。按说,生活中的一些杂事,很多都被友谅手下的护卫干了,根本不劳瑚儿动手。瑚儿可能是在家劳作惯了,养成了一个闲不下来的习惯。她看到别的地方插不上手,便干脆到营寨的伙房里去打帮手。一开始,慌得伙房里的大师傅连连拱手作揖,不敢让她帮忙。慢慢地,大师傅们看出了名堂,原来瑚儿发现将士们由于经常行军打仗而吃不上可口的饭菜,以至不少人肠胃都不舒服之后,就变着花样为将士们改善伙食,特别是用民间学来的蒸菜法,以鱼、肉、莲藕拌上米粉上笼清蒸,出笼之后,再辅以佐料供将士们食用,因此而受到了将士们极大的欢迎。瑚儿将各营寨都转上一圈之后,友谅便对她说:“你毕竟是个统兵大将军的如夫人,一时半会地下营寨看看未尝不可,长期这样下去则完全不需要了。”瑚儿倒也听话,谅哥既然说了,瑚儿也就留在了府中不再外出。 此刻,友谅端起了瑚儿送到手的茶杯,刚要靠嘴,忽然“乒”的一声,将茶杯往身边的桌上勐地一顿,震得杯中的茶水四处乱溅。瑚儿只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慌忙来到友谅身边。只听友谅自言自语地说道:“好你个倪文俊狗贼子,你竟然在老子的背后做起了文章!”瑚儿听清楚之后,才知道谅哥发火併不是因为自己。再朝谅哥看看,谅哥脸上的潮红并不全是因为喝酒的缘故,分明还带着一腔的怒火。瑚儿不解,便随口问道:“倪太尉不是很好的一个人吗,他什么事得罪了你,值得你这么发火?” 原来,今晚浔阳楼上这顿为邹普胜接风的酒吃得很是畅快,连邹普胜也明显有点儿过量了。说话说到投机处,普胜告诉友谅:“万岁这次提升陈元帅,‘西边’有一点阻力,说什么陈某人投靠我天完时间还不长,还需考验等。我对万岁言道,我等起事之前俱是平民,起事两三个月之后便成了皇帝、太师和太尉,又有哪一个能说我等时间短,还需考验呢?万岁到底还是听了我的话,果断地下了旨。”邹普胜的这番话,友谅一听便明白,所谓“西边的”,当指倪文俊无疑。难怪这次奉旨出征江西在和倪文俊交接之时,倪文俊一反常态,又忽然地阴阳怪气起来。友谅当时心里就想,你就是不同意徐皇帝将我直接调进蕲水朝廷,你有话也该和徐皇帝去讲,何需摆颜色给我看?现在听了邹普胜一说,友谅把事儿联繫起来一想,心中便清楚了,倪文俊已从竭力地团结我、拉拢我变为妒忌我、打压我了。想到这里,友谅能不生气吗?友谅当时在酒宴上还想对邹普胜多问上几句,可能邹普胜已自知失言,再也不肯多说了。 此刻,一听瑚儿这一问,友谅当即斥道:“休得多嘴!”吓得瑚儿直伸舌头,再也不敢多言了。 208 第八章 怒杀倪文俊 1 至正十二年到十三年,对于天完国皇帝徐寿辉来说是最为辉煌的一段时期。十二年四月初,在派出陈友谅一路向江西行省进攻的同时,另一路则由太尉倪文俊牵头,向湖广行省中南部的岳州路(今湖南岳阳)、衡州路(今湖南衡阳)发起进攻;从湖广行省向西,派出倪文俊部将明玉珍溯江而上,直捣四川,向重庆路忠州、夔州路和万州、云阳州等地发起进攻;从湖广行省向东,则由军师彭莹玉率领,在江西行省的东北角一路向江浙行省的大片地区发起进攻。前后仅用了半年左右的时间,各路大军已是捷报频传,天完国的影响迅速得到了扩大,占领的地盘已经涉及湖广、江西、四川、淮江、江浙数省。友谅立功升帅之后,根据徐皇帝重新调整的战略意图,暂时放弃了对龙兴的进攻,而和彭莹玉相配合继续向着元廷兵力比较集中的江西行省东部和江浙行省的中南部进攻,先后从元廷手中夺取了饶州、信州、徽州、杭州,最远一直打到福州路的福安、宁德等县。 至正十二年到十三年,对于大元朝皇帝孛儿只斤妥欢帖木尔来说是最为伤脑筋的一段时期。徐寿辉眼下面对的仅有元廷一家敌人;而元廷面对的除了徐寿辉之外,尚有刘福通、郭子兴、芝蔴李等多家,这还不包括一些影响较小的。 此时,占据着淮南及江北行省中西部的红巾军首领刘福通一直对汴梁和中书省所辖南部诸路府虎视眈眈,随时都会向黄河以北发起进攻;而十二年二月起义的定远人郭子兴、孙德崖也在迅速地扩大地盘,已经占领濠州并自称元帅;徐州的芝蔴李队伍虽不大,但是已经占领了素有“五省通衢”的徐州,最要命的是掐断了运河漕运,掐断了漕运如同掐住了朝廷的喉咙管,这倒是最麻烦的。 第26页 在对刘福通、徐寿辉、郭子兴、芝蔴李四者权衡之后,元廷作出了两项选择,其一,将一部分主要兵力在黄河以北一线布防以阻止刘福通北犯;其二,恢復运河漕运畅通已是刻不容缓。故从十二年五、六月往后,就开始从南方各省陆续抽调兵力,八月,由太傅、中书右丞相蔑里乞脱脱总督各路兵马对徐州芝麻李发起进攻,费了好大的力,这才夺回了徐州,随即恢復了运河漕运。虽然芝麻李阵亡、副手赵均用却带领大部分突围的兵马逃出徐州投奔了濠州郭子兴。 所以这一段时间,给包括陈友谅在内的天完各部将领造成了相当大的可趁之隙。 十二年底到十三年,在解决了徐州芝麻李之后,元廷置刘福通、郭子兴以及于十三年正月刚刚起义的淮东张士诚于不顾,开始集中精力、调整布局对徐寿辉的天完军占领的各地城池进行了大规模的反攻。徐寿辉派出的各路兵马都遭受到了重大挫折,彭莹玉和一批天完将领战死,余部纷纷退回武昌路附近一带根据地。陈友谅此时也被迫放弃了已经占领的江西及江浙各城池,回到了湖广。 十三年八月开始,元廷集中兵力实施对徐寿辉天完国的重点进攻。至十三年十二月,以元廷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卜颜帖木儿、四川行省参知政事哈临秃、左丞桑秃失里、西宁王牙罕沙等率军二十万攻破天完国都蕲水以及黄州、武昌等重要城池。徐皇帝突围后只得率部逃至黄梅山以及沔阳湖盪地带以等待时机。 从十四年正月开始,元廷在感到已经完全控制了天完的兵势之后,即准备腾出手来对付其它起义队伍。再将刘福通、郭子兴、张士诚三者权衡之后,张士诚眼下又显得更加要紧了一点。张士诚自十三年正月起义之后,于十四年正月在高邮建立大周国,并自称诚王,要命的是张士诚又一下子掐断了运河漕运。十四年九月,孛儿只斤妥欢帖木尔仍命脱脱总督各路兵马共三十万齐集高邮城下。就在高邮城即将攻破的关键时刻,妥欢帖木尔听信了奸臣之言,突然解除了脱脱的兵权,造成脱脱功亏一篑。这兵家最忌讳的临阵易将,使得元军上下人心涣散,无意再战,张士诚反败为胜,趁机在高邮城下大败元军,三十万兵马只剩下十万不到,并已散归各处。 徐寿辉抓住了这一有利时机,迅速重整旗鼓进行反攻,很快夺回了湖广、江西、淮江以及四川行省的不少地区,并于至正十六年在汉阳县城重新建都,改元太平。命倪文俊太尉驻守中兴路,负责湖广南部和西路战事;命陈友谅元帅驻守黄州路,负责江西和东路战事。 2 转眼到了至正十七年八月,这一日午后,友谅正在黄州帅府公事房看书。忽然,五弟陈友贵来报:“倪太尉来到黄州城下要求进城,因表情异常、神色慌张,弟未敢擅自开门,特来禀报三哥。”友谅心中有点诧异,倪文俊不在中兴,到此作甚?随即问友贵:“他带了多少人?”友贵答道:“带的人不多,只有数百人。”友谅想了一下,随即吩咐:“打开城门,让他进来再说!” 友谅拿六、七年之前刚刚投入天完时的情况已大不相同了,资歷有了、地位也有了,直接指挥的兵马已达十余万人。虽然比不上倪文俊,但在天完国已经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了。特别是经过了近几年的大起大落,也积累了不少的经验。他心中清楚,倪文俊此来黄州必有缘由,好歹先摸清情况再行定夺,便随即来到帅府二堂花厅等候。 直等倪文俊进了二堂之后,友谅这才迎上前去。在天完,倪文俊的地位在友谅之上,且友谅刚投天完时便是入的倪文俊的门,所以在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于是友谅开言:“太尉到此,友谅公事緾身,未曾远迎,还请太尉多多见谅。”说完,随即朝倪文俊瞄上了一眼。只见倪文俊的鞋拔子脸看上去要比前一阵子灰暗得多了,一对无神的双眼游移着四处张望,听了友谅的客气话,这才打起了精神,裂开大嘴,让脸上写上笑意,故作轻松之态对着友谅言道:“好你个陈友谅,本太尉到了黄州,陈元帅的手下居然要等通报元帅之后才肯打开城门。若是你陈帅今天不在家,本太尉岂不是连黄州城也进不了了吗?”友谅知道这是他的过门话,自己无需针对这句话作出回答,只需静听他的下文也就是了。 果然,将倪文俊让进花厅、主宾坐定、护卫献茶之后,倪文俊随即换上了副严肃的脸色对着友谅言道:“友谅元帅,你平心而论,本太尉待你如何?”陈友谅故作惊恐之状:“太尉今日何出此言?”“不”,倪文俊迫不及待:“今天你得回答我!”友谅一见倪文俊问得紧,自己如果不回答这一条,倪文俊是不会放过的,于是回答:“太尉待友谅没说的,友谅刚来天完便是投靠的太尉,友谅的第一次带兵也是太尉鼎力支持的,就连友谅和罗瑚儿的婚事也是太尉张罗的。”友谅这话回得很实在,等于是承认了一些客观存在的事实,从而迴避了“恩重如山”之类的套话,倪文俊对待自己谈不上恩重如山,根据现在自己的身份,也不可能在他的面前再讲出这样肉麻的话。 听了友谅的话,倪文俊虽不十分满意,但是对于这一点已是无话可说了。他向前勾了勾虾米腰,继续言道:“友谅啊,自打你来黄州第一次见我,我就看出你是个大才。几年以来,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拿你当兄弟看待啊!”说到这里,倪文俊又夸张地嘆了一口气,便继续言道:“几年以来,我可把老徐这个人看透了,他,一无大志、二无大才,卖命的事总让你我弟兄上前,朝中的事又撒手交给了邹普胜,自己只顾躲在后面享乐,跟着这样的人干能有什么好的前景呢?我琢磨了很长时间,咱天完如果是你陈元帅当家,则一定不是眼前这种局势。”友谅听到倪文俊提到了自己,忙举起双手连连摇动:“友谅不敢、友谅不敢!” 第27页 倪文俊没让陈友谅多说,马上又接上来:“友谅,你不必过谦,你当家,至少比他徐寿辉强百倍。实话告诉你吧,昨日我从中兴到汉阳向老徐禀报军情,也不知道我有哪些言语触动了老徐,竟然当面责斥我和你陈元帅进军不力,当时我忍着气愤没有和他多说,今天一整夜翻来覆去都未睡着觉。今日清晨,我仍忍气吞声前往宫中向他辞行,谁知他居然侧身相向、置之不理,也是我一时冲动,突然拔出腰间宝剑向他刺去,不料他身旁的护卫一拥而上、奋起救护,我因寡不敌众,只得率领暂驻汉阳城外的部分人马离开了汉阳。现在来到黄州就是和你商量,得赶紧拿出一个应付的办法来。” 友谅一听,心中一下子全都明白了。难怪五弟报说倪文俊“表情异常、神色慌张”,虽然对汉阳宫中一些细节上的是是非非尚难判断,但倪文俊已经做出了拭君大事这一点却是千真万确的了。从倪文俊刚刚的叙说中听下来,言语中多有虚伪,把我推向前台是假,他自己想当天完的家是真。友谅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太尉如今作何打算?”倪文俊干脆地答道:“请陈元帅牵头,你我弟兄二人分别从黄州和中兴引兵杀向汉阳,逼徐寿辉让位,随后,就请陈元帅坐上龙位,咱弟兄俩相互扶持,定能开闢出一片新的天地。” 倪文俊说完这话之后,友谅陷入了沉思,久久没有回答。倪文俊一看急了,忙不迭地又说:“友谅兄弟,你要当机立断啊!不然,徐寿辉和邹普胜马上就会想点子来对付我们。”一见倪文俊追问得很急,友谅婉转地回答:“太尉所言之事很是重大,请容友谅三思,而后再向太尉答覆。太尉这几年难得来黄州,请先休息一会,晚上聊备薄酌为太尉接风洗尘!”倪文俊一听,虽然心里头恨陈友谅态度不明朗,但是替他想想,这么大的事,人家也需要掂量掂量,好歹晚宴时再加劝说吧,于是,最后又叮嘱了一句:“此事容不得延,你要速速地决断啊!”这才离去。 将倪文俊安排在帅府之内的客房休息之后,友谅一个人又陷入了沉思。 诚然,按照倪文俊所说的情况,对于自己来说无疑形成了一个很大的机遇。早在陈蓬山起义之前,自己就曾经和必先、定边等反覆商讨过关于自己干还是跟人干的问题,而后来确定的方针就是好歹先跟着人干起来,一有机会就跳出己干。现在,这个机会已经清楚地摆在了自己的面前,自己又该怎么办呢?是否现在就按照倪文俊的说法,和他联手率军杀进汉阳,逼迫徐寿辉让位呢? 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但此时在友谅的头脑里占据上风的是对倪文俊的满腔怒火。 这个倪文俊龟儿子,按照我对他的了解,说是让我当天完的家这一点完全不可信,他自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想当天完的家这才是真!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一照,你是要长相没长相、要气量没气量、要才情没才情,要武功没武功,你逞的哪门子英雄?你虽说有恩于我,但也属于公来公去,无有半点私情;就论你帮助我和瑚儿操持婚事,难道没有你倪文俊的操持,我和瑚儿就成不了婚?你事君不忠、待人不诚,今天在背后指斥他,明天又在背后指斥我,明显是个小人嘛!你当着我的面是百般的说好话,而背着我还不知道干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呢,五年前邹普胜到江州时对我说过的话会有假吗?、 徐寿辉虽然确如倪文俊所说“一无大志、二无大才”,但比之倪文俊,则还是有着几分大人之相、大人之气的,在天完内部至少要比他倪文俊要得人心得多。 我陈友谅确实不甘心久居人下,确实考虑着有朝一日自己树起自己的旗帜,决不会就这样跟着徐寿辉干到底,这一点没有改变。但是我宁愿等待着今后更好的机遇,也决不会现在就跟着倪文俊这样的小人盲目地胡闹。想到这里,友谅的主意渐渐定了下来。 半晌,张必先和张定边两人奉召而来,友谅告诉了他俩情况和自己的想法之后,必先和定边也很是贊同。一见两人如此,友谅勐地站起身来,一拳锤向了桌面,自言自语地大声言道:“倪文俊呀倪文俊,你干下如此不忠不义之事,反过来还要拖我陈友谅下水,我岂能和你这等小人同流合污?既然你自己送肉上案板来了,可也怪不得我陈友谅了!” 当晚为倪文俊举行的接风宴成了他的断头宴。倪文俊带来的四百多人的队伍除少数几个不识时务者被杀之外,都成了陈友谅的新部下。 3 汉阳城内的天完国皇帝徐寿辉自昨日清晨遭遇倪文俊突然袭击之后,虽未直接受到伤害,但仍处于惊魂未定之中。 此刻,汉阳皇宫的一处花厅之内,徐寿辉正和太师邹普胜议事。起事之前,徐寿辉对倪文俊并无多大了解。由于倪文俊和邹普胜、彭莹玉一样,是最早参与策划起义的,所以自己当了皇帝之后,随即封倪文俊为太尉。按说,太尉掌管军政,在天完国也算得上是一位高官了,可倪文俊偏不满意。这一点,徐寿辉从和倪文俊共事不久就感觉出来了。徐寿辉心里清楚,倪文俊的不满,主要有这么几点:一是觉得自己功劳大,位置不应该在邹普胜之下;二是觉得我徐寿辉魄力和才干平平,不如他倪文俊;三是把他的直接手下,例如陈友谅等收归天完朝廷,变他的门下为我徐寿辉的门下了,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对这样的一些事,徐寿辉总是从宽处想,大家既然一道共事,总不能斤斤计较吧?往往是一笑置之。岂料这傢伙竟这样气急败坏、干出了如此荒唐之事。 第28页 昨日,倪文俊逃出汉阳之后,徐寿辉随后接报,说是倪文俊往黄州方向逃去了。既然是往黄州,则倪文俊定然是会合陈友谅去了。那么,现在的陈友谅是个什么态度,徐寿辉和邹普胜还不得而知,他们的不安正在这里。因为陈友谅现在的态度,既决定着徐寿辉本人的命运,也决定着天完国往后的命运。徐寿辉抬起头来,朝着邹普胜望了一眼,这个铁匠出身的太师此刻也默不出声的坐着。对邹普胜这个人,徐寿辉是一百二十分的放心,邹普胜为人本份厚道,和人共事不会使个什么小心眼,他这脾气性格和自己很对路。寿辉知道,普胜心中也在紧张地考虑着。 在邹普胜看来,倪文俊心术不正,迟早都会暴露出来,只是眼下自己对陈友谅到底会持何等态度也吃不准。陈友谅刚到天完时是投的倪文俊的门下,倪文俊会利用这一点去千方百计地说服他。如果倪文俊真的说服了陈友谅,双方便形成了全力,以中兴和黄州两处兵力来攻汉阳,则徐寿辉危矣、天完危矣;如果陈友谅不听倪文俊那一套,顾全天完大局,则我等幸甚、天完幸甚。记得那一年去江州传旨,我曾经以饮酒过量为名,暗中点过陈友谅要提防倪文俊这个人,但陈友谅当时态度一点也不明确。 在我总的印象里,陈友谅貌似忠勇,实际并不是一个凡夫俗子,像一个胸怀大志之人、不甘久居人下之人。陈友谅碰上了这样的突变,一定会有他自己内心的想法,作出他的抉择。但他这次究竟会作出何种抉择呢?现在只有天知道了。看着愁眉不展的徐皇帝,邹普胜只得勉强劝道:“反正我们已经作好了两手准备,现在只有听天由命吧,谅陈元帅不会跟倪文俊同流合污的。”徐寿辉忧心忡忡地答道:“但愿如此!” 忽有御前护卫来报:“黄州陈元帅处陈友贵将军前来求见万岁。”徐寿辉感到这是一个好的迹象,眼睛一亮,随即问道:“陈友贵将军来了多少人?”护卫答道:“陈将军只带了两名护卫,护卫手中各提着几只红色的包裹。”徐寿辉大蹆一拍,忍不住一阵狂喜,嘴里言道:“苍天有眼,咱天完有救了!”邹普胜见徐寿辉已经失态,便赶紧替徐寿辉对护卫言道:“万岁现在立即召见陈友贵将军,就在这里。” 来汉阳之前,友贵曾劝三哥亲自来汉阳一趟。而友谅言道:“派亲弟弟前去,也不能说不重视了。我如亲自去汉阳,则有邀功请赏之嫌;不去,反而给人举重若轻的感觉。徐寿辉如问起我,你只说我无万岁旨意,不敢轻离黄州则可。” 片刻功夫,陈友贵进了花厅,见了徐寿辉,跪倒便拜,口称:“陈友贵见过万岁,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寿辉连声回应:“爱卿请起、爱卿请起!”陈友贵朗声奏道:“启奏万岁,昨日下午,反贼倪文俊窜至黄州,告诉了我三哥昨日早晨京中发生之事,劝说我三哥一同起兵攻打京城,然后拥立我三哥为天完国皇帝。我三哥听说之后十分生气,先是痛骂了倪文俊一顿,后来再压着火劝他回京向万岁请罪,那倪文俊根本听不进。昨日晚间,我三哥已经安排将倪文俊以及他的几个铁桿哥儿们共四人一同斩首。今天一早,我三哥着我提倪文俊等四颗首级进京见驾,听候圣裁。”言罢解开了其中的一只包裹,露出了倪文俊的人头。 徐寿辉一听大喜过望,当即起身离座,来到那包裹前,朝着那丑陋的头颅瞄了一眼。随即问友贵:“你三哥现在哪里?”徐寿辉这是明知故问,陈友贵心中清楚,他的本意是:“你三哥为什么不来?”友贵答道:“三哥说,他坐镇黄州,无有万岁旨意,不可轻举妄动。” 徐寿辉深受感动,回到了座位之上,立即传旨:“陈友贵代陈友谅听旨,朕命陈友谅为天完国莲台省平章政事兼天完国兵马都元帅之职,总领天完国全部兵马。着陈友谅立即接管原倪文俊在中兴路的所有部队和军务。此次有功人员着由陈都元帅专门奏报,另行封赏。”这边厢徐皇帝在热血沸腾地封赠,那边厢急坏了头脑冷静的邹太师。邹普胜不知道徐寿辉对陈友谅的封赠来得这般快,连连对着徐皇帝使眼色,徐寿辉却毫不注意。按邹普胜的意思,对陈友谅封赏是应该的,昇平章政事也可以,但切不可兼兵马都元帅、总领天完国全部兵马。将兵权集中到一个人手中决非善事。当年,提升陈友谅为元帅就是为了制衡倪文俊。现在将兵权集中到陈友谅的手中,如果陈友谅再生出歹念,又有谁来制衡他陈友谅呢?邹普胜再朝徐寿辉看看,徐皇帝看来对自己的英明果断甚是得意,邹普胜不禁嘆了一口气,连陈友贵叩头谢恩的话一句也没有听得进。 友贵回到了黄州,一见到三哥就伸出了大拇指:“高!”随即向友谅报告了见徐寿辉的情况和徐寿辉的旨意,友谅一听,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能不高兴吗?这一次,毕竟是向着心中的大目标迈出了一大步啊! 数日之后,陈友谅顺利接手了原倪文俊直接掌管的全部军务,倪文俊原来的直接下属除明玉珍一直单独领兵入川之外,其余胡廷瑞、熊天瑞、辜文才、王奉国、康泰、赵琮诸将都归入了陈友谅的旗下。 209 第九章 黄州都元帅府 第29页 1 大元朝自“只识弯弓射大雕”的太祖成吉思汗征服蒙古各部、世祖忽必烈统一全中国,于至元八年(1271年)取《周易_上经》第一卦“大哉干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中“大”、“元”两字,定国号大元之后,第二年即迁都于此。在这前后,经过百年左右的建设,这个过去曾作过金国中都的大都城已经达到了空前的规模。整座大都城分为大城、皇城、宫城三重。大城即外城,呈南北略长的矩形,城墙全部用夯土筑成,周长约六十里,城门十一座、城高五丈;皇城在大城中部偏南位置,全部用城砖砌筑,周长约二十里;宫城在皇城城内偏东位置,周长约八里。 宫城之内,由“大内”、兴圣宫和隆福宫三部分组成,中间是一片开阔的水域,名太液池。太液池清清的湖面上有着两座小岛,一座美丽的汉白玉石桥连接着北侧的琼华岛和南侧的瀛洲岛。太液池的东边就是所谓的“大内”,主体由大明殿、延春阁组成。三层丹陛之上的大明殿是皇宫的主体建筑,朝廷一切大典均在此举行。太液池的西边有着两组建筑,北面为兴圣宫,南面为隆福宫。兴圣宫是皇帝的寝宫,宫内除寝殿之外,还有兴圣殿、奎章阁和其它配套的殿宇,皇帝处理政务一般都在兴圣殿。隆福宫内主要有光天殿、寝殿和百多间配套的建筑,就是太子和其他后妃们居住的地方了。 此刻,正是大元至正十七年九月初一个漆黑的晚上,整个皇城死一般的沉寂,给人一种深沉压抑的感觉、一种神秘难测的感觉,只有兴圣殿里烛影摇曳、烛泪轻流。龙案旁坐着的正是大元朝第十一代皇帝孛儿只斤妥欢帖木尔,他正在和阶下的三位重臣议事。 孛儿只斤妥欢帖木尔死后庙号惠宗,史称顺帝,本书为表述方便,便以顺帝称之。 和歷史上各个封建王朝由兴而衰、由强而弱的规律一样,元王朝由成吉思汗的后辈经营了短短的七八十年,到了顺帝这一朝,各种不治之症便统统显露了出来——帝王昏庸无道,朝廷派系斗争激烈,各级官吏贪污成风,蒙古贵族凭藉特权大肆侵占土地,人民难以承受繁重的苛捐杂税,使得本来就十分尖锐的民族矛盾更加突出。当时,全国的民众被元廷人为地分成了四等:第一等是蒙古人;第二等是色目人,即西夏人、回族人、西域人等;第三等为汉人,此处所称之汉人是指契丹人、女真人和原在大金国统治区域内的汉人;第四等才是所谓的南人,是特指在南方的汉族人和其它各族人。蒙古人和色目人在朝廷和地方各级官府中掌握实权,汉人和“南人”受尽了元廷统治者的欺凌和压迫。如此行政,矛盾焉能不起、怨恨岂能不生?这才导致了天下大乱、群雄四起的局面。统治者以欺压民众自为得计,岂料物极必反,搞得自己的日子反而十分难过。这不,深秋暗夜里君臣四人尚未休息,连夜在此议事,倒不是他们勤于政务,实在是国事乱成了一团,不得不如此啊! 顺帝右首坐着的这一位是右丞相搠思监,左首坐着的则是左丞相太平,太平的外侧坐着枢密院知院(枢密院为元廷最高军事机构,知院为枢密院最高长官。)完者不花。 妥欢帖木尔十三岁时就坐上了龙椅,今年虽然只有三十多岁,却已经当了近二十年的皇帝。只见顺帝生就一副苍白的面容,或许是长久不见阳光的缘故,瘦削的面庞上高耸的颧骨显得更加突出,两只眼圈布满了黑晕,国事不顺外加荒无度,焉能不如此。 太平字允中,年近六旬,顺帝即位后,为枢密院副使,至正十五年出任江浙行省左丞相(元制,行省最高官员为行省丞相,一般为两名,从一品。),不久改任淮南及江北行省左丞相兼知行枢密院事、中书省平章政事,今年五月刚刚和搠思监一道被顺帝任用为中书省的两名当家人,完者不花也是同时被任用为枢密院知院的。 此时,只听完者不花对着顺帝奏道:“启奏万岁,臣今日下午接荆湖行枢密院(枢密院派驻各行省或地区的分设机构)密报,伪天完国发生内讧,太尉倪文俊企图谋叛,被天完元帅陈友谅杀死。伪天完国自贼首徐寿辉于至正十一年八月反叛朝廷之后,仅用一年左右时间就横行数省,至正十二年八月开始,朝廷集中兵力实施对伪天完国的围剿,方才夺取大胜,迫使徐寿辉逃入山野湖盪藏身。岂料,天完贼竟在至正十四年冬朝廷集中兵力打击淮东张士诚部之机趁机反扑,重新夺取湖广行省及周边若干城池,且占领汉阳为伪都。枢密院内部计议,此次天完发生内讧,机会实在难得,拟趁天完内部人心混乱之时,请万岁下旨,集中兵力,再次实施对伪天完国的围剿,定能取事半功倍的效果,请万岁圣裁。” 顺帝不动声色,缓缓地抬起了无力的脑袋,朝着搠思监和太平望了一眼。 太平随即奏道:“完者不花知院所奏甚是有理。如今天下纷乱、反贼四起,其中贼势稍强者,当数韩林儿之伪宋、徐寿辉之伪天完、张士诚之伪周三家。上个月,伪周张士诚迫于朝廷江浙行省大军和韩林儿部下朱元璋军的双重压力,刚刚在平江(今江苏苏州)归顺了朝廷,朝廷亦已封他太尉之职。虽说张士诚的归顺真假难分,但对于朝廷来讲,眼下毕竟是省却了对付他的一份精力;至于伪宋韩林儿,乃是已被处决的朝廷钦犯韩山童的儿子,自至正十五年二月,被刘福通寻着他之后,这才成立了伪宋国,韩林儿被立为伪帝。其后,刘福通被封为伪丞相。除了着朱元璋向淮南及江北行省的南部进军并于至正十六年三月夺取集庆(今江苏南京)之外,刘福通于今年分三路北伐,已夺取中书省、陕西行省南部不少的城池。上月十一日,刘福通的红巾军已经攻陷大名路,直接对大都构成了威协。经中书省平章政事太不花会同答失八都鲁、阿鲁三处兵马已于当月收復大名并所属府、县。虽说韩林儿的伪宋贼兵尚未从中书和陕南全部退去,但从目前朝廷在黄河以北及京都的防卫力量来看还是足够的;再来看伪天完,比之刘福通及张士诚,一直很是兇悍,曾横行湖广、江西等数省。自古机遇可遇不可求,贼人窝内发生内讧,这个机会实在难得,臣以为,万岁可速速下旨,调集江南各省、乃至云南、甘肃行省兵马齐集武昌,对伪天完实施围剿,定能剿灭天完贼部,以绝此心腹大患,请万岁圣断。” 第30页 顺帝静静地听到这里,也不禁眯着眼睛微微点头。过了一会,还不见搠思监开口,顺帝便抬起头来,朝着搠思监望了一眼便开始点名:“搠思监,你的想法呢?” 搠思监正在沉思,一听顺帝点名,便立即起身,对着顺帝躬身一拜:“启奏万岁,太平丞相和完者不花知院所言自有其道理,但微臣看法与他们有所不同。简而言之,朝廷在黄河以北虽然对刘福通的三路大军进行了有效的抵制,但三路大军并未完全退去。如此刻朝廷再对伪天完用兵,势必造成朝廷兵力无法集中,刘福通极有可能趁机进行更加勐烈的进攻。至时,微臣怕的是,不仅南边围剿不了伪天完,相反北边造成了防守空虚,以至大都难保。大都乃我大元帝业之基,万万动摇不得啊!至于伪天完此次内讧,即论是陈友谅掌握天完实权并逐步强壮起来,江南之地还有伪宋的朱元璋与之相斗,朝廷何不坐山而观虎斗呢?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到时朝廷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稳妥?” 搠思监的话儿虽不多,却对上了顺帝的心路。顺帝刚要表态,太平却又接了上来:“启禀万岁,搠相之言,窃以为万万不可,多年以来,朝廷一直採取集中兵力各个击破的战术,实践证明,此术有明显顾此失彼之弊。我等身为朝廷重臣,必得为大元江山社稷着想,臣坚持认为此时应以全面发动、全面围剿而后各个击破方可奏效。臣世受国恩,当此国家危难之时,臣情愿领兵杀贼,去南留北,听凭万岁差遣!” 太平这段话说得慷慨激昂,顺帝差点儿为之所动,谁知却让搠思监动了怒。搠思监朝着太平望了一眼,随即对着顺帝奏道:“启禀万岁,太平丞相所言,似乎只有他一人在为大元江山社稷着想,其他人都在袖手旁观,此言实在差矣。我等正是在为大元江山社稷着想,才将保大都、保万岁放在首位。今日就当着万岁的面和你讲明,如果听了你的意见,万一大都不保,你吃罪得起吗?” 太平面红耳赤,刚要回言,只听顺帝开了口:“二位爱卿都在为朕的江山社稷着想,不必争论,朕自有主张。”转而又问完者不花:“完者不花知院,依你之见,该贊同哪一位丞相的意见呢?” 完者不花本来的意见是明确的,但一看到两位丞相的意见相左,反而不那么明确起来了。一看难事落到了自己的面前,便含混着说:“启禀万岁,依臣之见,如採取搠相的意见,可保大都无虞;如採取太平丞相的意见,虽然有一点风险,于整个局势可能要有利一点。万岁天资聪颖,为臣等所不能及,一切听凭圣裁。”言罢随即起身下拜。 搠思监和太平两个也立即起了身,躬身朝着顺帝:“一切听凭圣裁!” 顺帝刚在心中骂完者不花滑头,一见两位丞相也是如此,便不再犹豫,对着三人言道:“既如此,朕决意在中书、陕西两省南部进一步抵御刘福通的三路贼兵,务必争取将贼势压至黄河以南,务必勿使贼兵骚扰中书和京畿,尔等三人即刻拿出御敌方案来奏。至于天完方面,着荆湖、江西、淮江、江浙、四川等各行枢密院组织本处兵马加意自卫可也。等北方战事平定之后,再考虑围剿伪天完之事吧。” 三人对着顺帝一同跪下,口称:“臣等遵旨!”方才退出兴圣殿。 2 按照徐皇帝的意思,想让陈友谅将都元帅府设在京城汉阳,而陈友谅说:“将都元帅府仍设在黄州,有利于对京师的拱卫;且比较接近前方,也有利于指挥全局。”徐寿辉听了,也只得随他去了。 接管了倪文俊的部队和军务之后,陈友谅在黄州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在外地的将领除倪文俊旧部明玉珍现在重庆未能赶回来之外,其余都已按时来到了黄州。应陈友谅的请求,徐皇帝亲自驾临黄州,给到会诸将领当面发了一道谕旨:“倪文俊谋反被诛实属罪有应得,原倪文俊部下将领除死心踏地的追随者之外一概不受株连,现天完各路兵马统一归莲台省平章政事兼天完国兵马都元帅陈友谅指挥。我天完全军将士宜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在陈都元帅统一指挥下,不断为我大天完建功立业。” 傍晚,友谅将徐皇帝送至黄州汉川门外江边的码头,直到看着徐寿辉登上了长江中准备好的回汉阳的船队。友谅打发陪送文武先行回去,自己只带上了新近从江西行省来投的黄昭和解开两位名士以及几名护卫,一行人沿着古城墙畔的槐荫小道一路慢慢策马向北。 黄昭过去曾任元廷江西行省行枢密院同知、临江路总管,因和江西行省参政火你赤不和,被火你赤参了一本之后,即被顺帝下旨革职。解开乃江西名流,其叔解观曾为一榜进士,解开本人诗文颇佳,名重一时。前几年,友谅在江西之时,曾亲自登门礼请,两人虽然当时婉言谢绝,但陈友谅尊重贤才的心情和态度给两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一次,友谅就任天完国平章政事兼兵马都元帅之后,立即派五弟友贵前往江西再次礼请,两人深感友谅的诚意,便欣然来到了黄州。 友谅一行往北没走多远,便来到了黄州的赤壁古战场遗址,看着屹立于江边的赭色石壁上硕大的“赤壁”二字、仰望着依山而建的各式亭台楼阁,解开不禁心潮澎湃,放声念起苏轼的《念奴娇_赤壁怀古》: 第31页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古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捲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 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髮。 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黄昭听来面露黯然之色,他应该清楚,这首词是苏东坡当年因“乌台诗案”被捕入狱,后贬为黄州团练副使时所写,或许是他从苏老先生的被贬想到了自己莫明其妙地被元廷罢官撤职吧。而这首词在友谅听来,却是豪情满怀、踌躇满志,苏轼的雄文不仅勾起了他对古人的怀念,同时还激励着自己建功立业,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壮志。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蒲圻县有个赤壁古战场,黄州这里怎会又冒出一个赤壁古战场来?不仅如此,而且听说在其它地方说不准还会有。三国之时的赤壁大战总不会在几个地方一起打吧,想到这里,嘴里脱口而出:“真恨不能把周公瑾牵出来问他一问,让他告诉我——当年的赤壁之战究竟发生在哪里?”黄昭、解开听了,不禁抚掌大笑。黄昭对着友谅言道:“从来歷史就象个面团,任人揉、任人揑。你就是现在把周郎牵出来,周郎也会告诉你——‘而今我亦煳涂也’。”解开接了过来:“赤壁古战场只有在一种假设条件之下才不会搞错,那就是周瑜或者周瑜所在的吴国夺得了天下。”友谅深以为然,夺得天下的真龙天子自然会给自己创业阶段的功绩留下永久的纪念;此话反过来讲,夺得天下的真龙天子有哪一个愿意为敌手的胜利和自己的惨败留下痕迹呢?三国后期,司马氏掌握了曹魏集团的军事领导权,最终统一了全国、建立了大晋朝。在这种情况下,司马家族岂会为自己祖辈追随过的人所遭受的惨败而留下纪念吗? 三人边走边谈,随即便登上了始建于北宋初年的涵晖楼。友谅推开楼窗,只见一轮红日已渐渐西沉,将大江之上折射出万道金光,江水汹涌澎湃地向着东南方向奔腾而去。友谅忽然想到了在蒲圻赤壁时当着县尹韩世辅的面所说的那一句话,心想,韩县尹定然已经知道了我陈友谅现在的情况,他现在如果再想想我当年所说的那句话,心中不知道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了?只不过韩县尹即使已经知道了我陈友谅的今天,他决不会知道我陈友谅的明天。一想到明天,友谅不禁又是一阵心潮激盪,随即对黄昭和解开言道:“下一步,该如何动作,还望两位先生不吝赐教!” 从黄州赤壁回到城内都元帅府之后,友谅随即请黄昭和解开来到了花厅,随便吃了点晚饭之后,三人又开始了长谈。 黄昭不再客气,首先开言:“明公傍晚在涵晖楼问道下一步该如何动作,要回答这个问题,一定得看清天下大势。”说到这里,黄昭顿了一下,呷了一口茶水,接着言道: “黄某在官场混迹已久,深知元廷腐朽已极,且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今后谁将取而代之?依黄某看来,不出明公、朱元璋、张士诚三人,其余韩林儿、刘福通、方国珍等皆不足论也! “张士诚在淮东短短几年从江北打到江南,建立了大周国,眼下占据着平江一带全国首富之地。前一段时期,朱元璋和元廷江浙行省以及方国珍两面三路围攻,张士诚才迫不得已投降了元廷。张的降元决然是暂时的,时机一到,必然再举义旗,一方面反元,一方面和明公及朱元璋争高低、夺天下。 “朱元璋虽然年轻,至正十二年才投奔濠州郭子兴,因足智多谋、杀敌勇敢,被郭子兴看中,并将养女马氏许配于他。徐州赵均用投靠郭子兴后,郭子兴的内部发生了分化。朱元璋审时度势,于至正十五年,刘福通迎立韩林儿称帝之后,投靠了韩林儿的大宋,被韩林儿封为左副元帅。在刘福通北伐的同时,朱元璋开始渡江南下。换个角度看,刘福通的北伐,等于替朱元璋在北面阻挡了元廷对自己的围攻,使朱元璋得以在一段时期之内从容地发展自己,并于至正十六年抢在张士诚之前,夺取了集庆。实践证明,朱元璋是块后劲十足的硬骨头。 “而明公所在的天完国,由于起事很早,打下的地盘也最大,在很多地区的百姓中间也有些基础,从现有的兵力来看也算是最强盛。而今,明公已经掌握了天完的全部兵权,这些都是有利条件。但恕我直言,明公这里也有四个不利因素……” 说到这里,黄昭又顿了一下,友谅毫不介意地接上来:“先生有话,尽管明言,不必有什么顾虑,友谅洗耳恭听。” 黄昭这才言道:“这四条不利因素么,其一,从天完过去的战史来看,东边一直打到了江浙行省的东南角,接近了福州路;西边已经打到了四川行省,战线拉得过长,打得下来却又守不住,还有什么必要去打呢?”友谅一听,连连点头。 “其二”,黄昭接着说:“队伍成份复杂,各自为政,很难形成合力。徐寿辉有徐寿辉的人、邹普胜有邹普胜的人、倪文俊有倪文俊的人、你明公有明公的人。所以才会发生倪文俊谋害徐寿辉的事。以上两个情况在朱元璋和张士诚那里都不存在。 第32页 “其三,人才的聚集还远不如朱元璋和张士诚。虽然明公这里,或者说眼下的天完这里,已经形成了一批能攻善战的将领,但恕黄某直言,这些将领多数带有草莽英雄的特徵,真正具有文韬武略的文臣和武将尚为鲜见。张士诚占据吴地之后,让施耐庵主持礼贤馆,搜罗了大批吴地的英才;朱元璋更为重视这一点,以至各路名士如过江之鲫游入他的麾下,虽然眼下他的总兵力要少于我们和张士诚,但手下的文臣和武将决不稀少。 “其四,明公在天完这里还未完全当家,这一点和张士诚、朱元璋都不一样。张士诚从一开始就当着自己的家;朱元璋上面虽然有个韩林儿、刘福通,但是韩林儿只是个道具而已,刘福通也一门心思向北发展,根本顾不得朱元璋,所以事实上朱元璋也在自己当着自己的家;而明公这里呢?上面有着一个徐寿辉,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不像韩林儿仅仅是个道具,他眼下有着比明公还强的影响,同时他还有着自己直属的一部分兵力。” 黄昭说到这儿,友谅再也忍不住,马上站起身来对着黄昭打了一躬:“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友谅过去一直自以为文武兼备,今日和先生一谈,方知自己很是粗浅。先生所言,有一些自己已经有所感触,但是决不如先生这样明白和入木三分。先生既谈到了友谅和朱元璋、张士诚的三鼎足,又条分缕析地谈了我方的有利和不足。只是面对这些不足,又该如何解决呢?” “明公不用着急”,黄昭继续言道:“从来能成大事而最终得天下者,无不想方设法化不利为有利、变被动为主动。对第一条,只需现在调整战略即可。对其后的三条,则需要一个过程,记在心里,逐步调整、逐步改变、逐步到位,急不得。” 友谅听到黄昭已讲得差不多了,迴转身来再问解开:“解先生有何高见,请一併赐教。”解开起身,对着友谅和黄昭各打了一躬:“解某谈诗论文尚可应对,这安邦定国之计是自愧不如,还是以黄昭先生所言为是。只是有一点,明公何不就趁此时将徐寿辉解决掉,也好干净利落地举起自己的大旗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呢?” 友谅听到解开讲了这样的话,立即以徵询的目光转向了黄昭,黄昭言道:“眼下留着徐寿辉还有作用。主要是从前述第二条不利因素去考虑的,此时解决徐寿辉,必然会在天完内部造成更大的混乱。此外,徐寿辉留在汉阳,还可为明公担当后勤保障的责任,让他再履行一段时间的职责吧!” 友谅一听,连连点头,接着又问黄昭:“依先生之见,军事上该如何下手呢?” 黄昭答道:“向东、向南大举进军,夺一城、守一城,步步为营、逐步扩大地盘。刘福通此时正以三路重兵在黄河以北和元廷主力火拼,元廷一定无暇南顾,此乃天助明公也!” “此时向东,必然会和朱元璋部发生冲突,又该怎样看待呢?”友谅问道。 黄昭斩钉截铁地回答:“和他干!明公欲成就大事,迟早都要和朱元璋决一死战,与其坐等朱元璋一天天地羽翼丰满,不如现在及早和他开战,决一雌雄!——除非明公不想得天下。” 听到这里,友谅已是热血沸腾,站起身来,对着门外喊道:“拿酒来!”。大林、小林弟兄俩应声跑了进来,随即取来了酒具。友谅亲自在三只酒碗之中酌满了酒,端起酒碗和黄昭、解开的酒碗“噹”的一声碰了一下,随即举起酒碗一干而尽。 210 第十章 和朱元璋军第一次交锋 1 大元至正十七年十月,友谅将后方诸事安排停当之后,便亲自率师三十万,命陈普文为陆路前部先锋、张定边为水路前部先锋,水陆并进、沿江东下。 按照和张必先、黄昭等人商量的意见,这一次出师的第一步军事目标为安庆、池州一带,其中安庆为元廷控制、池州为朱元璋军所占,池州之战将是友谅所率之天完军和朱元璋军的第一次正面交锋;第二步,待东线相对稳定之后,着重夺取江西境内各路、府、州、县,其中以夺取龙兴为核心目标,这一步的战略意图是将江西行省逐步建立成为重要的战略根据地;第三步,待江西根据地逐步稳固之后,回过头来,重新朝东向朱元璋军发起新的进攻。 此刻,友谅正在江中的战船之上。虽然时令已是初冬,他在舱中仍感到一阵阵的燥热,于是起身来至船首站定。友谅无心观赏浓墨重彩的远山近水,垫起脚、侧转身朝着前后望了望,这支由自己统帅的大军正像一股铁流滚滚地流向东方。江岸之上,旌旗蔽日、烟尘滚滚,车辚辚、马萧萧,将士弓箭各在腰,一个个英姿焕发、斗志昂扬;大江之中,一艘艘战船首尾相接,宛如一条巨龙在游向前方。看到这些,友谅的心中不由得涌动着一股“天之将降大任”的豪情、一股“当今之世、捨我其谁?”的豪情。忽地一阵凉风吹来,使他陡然打了一个寒噤,一旁伺候着的大林和小林兄弟赶紧给他披上了一件披风。 大林和小林兄弟俩跟着义父转眼已有六年了,当年又黑又瘦的穷小子现在已经长成了二十岁上下棒小伙子。特别是友谅在几年前将弟兄俩交张定边专门传授武功之后,弟兄俩长进都很快,无论擒拿格斗还是马上功夫,均已十分了得。此次出征之前,因小林文墨较好,被友谅任命为贴身簿记;因大林武功稍强,则被友谅任命为护卫卫的卫长。 第33页 前一阵子,友谅带着瑚儿、大林和小林抽空回了一趟陈蓬山老家,一方面探望父亲、一方面想把家小全部接到黄州。友谅满以为父亲看到自己已经成了八面威风的三军统帅,应该是欣喜不已,谁知父亲的反映仍是十分冷淡,只是对磕头拜见的瑚儿和大林兄弟露了一下笑脸。友谅提出要请父亲搬去黄州一同居住,可父亲坚决不肯,说是在家蹲惯了,离不开这一方水土、这一方乡亲。友谅一想也好,现在去黄州,局势不能说有多么稳定;而呆在乡间,生活也许更加安定一点。人上了年纪怕离家,这也在情理之中。而夫人潘氏考虑到已经十七岁的儿子陈理、十五岁的女儿陈惠需要父亲的教导,故坚持跟友谅来黄州。友谅一想也是,便将父亲再次託付给了两位兄长、两位嫂嫂,并赠送了不少的银两,还专门留下了一个卫的兵马驻守陈蓬山,这才带着潘氏夫人和陈理、陈惠等一同回到了黄州。 潘氏夫人来到黄州和瑚儿相处很是融洽,陈理和大林兄弟小弟兄仨之间也很投机,整日里在一道谈诗论文、舞枪弄棒,一家人相安无事,倒也了却了友谅的一块心病,所以这次出征便不再带上瑚儿,只带上了大林兄弟。 船过江州,接近湖口县城的光景,友谅在船上闻陆上行军的前哨部队发出联络信号——有要事禀报,友谅即命放下小舟,原来是巢湖义军头领赵普胜率部来投。 赵普胜乃巢湖西侧庐州路无为州庐江县人氏,至正十一年冬,徐寿辉起义不久,即会同俞廷玉父子(俞廷玉子通海、通源、渊三人)、廖永安兄弟(廖永安弟永忠)一同在当地起义。至正十二年,徐寿辉遣将第一次东进之时,赵普胜等曾配合天完军攻占太平路(今安徽当涂),后元军大举反攻之时,赵普胜等退入巢湖,并未随徐寿辉西去湖广。数年来,一直以水师见长,在巢湖一带已积聚水军战船千余艘。至正十五年春,朱元璋连克滁州、六合、和州,正在准备渡江之时,俞廷玉、廖永安等投向了朱元璋,而赵普胜不愿投朱,仍留在了巢湖。原来,在赵普胜的心目中,以朱元璋和徐寿辉相比,觉得朱元璋远不如徐寿辉。故此番一听说陈友谅率天完军来攻安庆,便急急率领自己的直接部下三千余众、战船四百条来投友谅。 赵普胜一见友谅纳头便拜,口称:“庐江赵普胜拜见陈都元帅”,友谅连忙起身将赵普胜扶起,口称:“将军免礼,将军请坐!”随即朝赵普胜望了一眼,只见赵普胜和自己年龄相仿,三缕美须飘荡在胸前,友谅在心中暗自贊道:“好个堂堂一表的汉子!”两人随即攀谈起来,甚有相见恨晚之感。 当日,又有饶州(今江西波阳)义军头领祝宗援率兵来投,友谅不禁大喜,大叫一声“天助我也”,随即和赵、祝二将商定攻打安庆的日期及相关事项,而后才让两人分别回去准备发兵。 次日凌晨,友谅前军抵达小孤山,与元军守将胡伯颜遭遇。小孤山坐落在宿松县境内的大江之中,与江西行省江州路彭泽县澎浪矶隔江相望。小孤山山高三十多丈,周长约一百五十丈,山上名胜众多,一直被誉为长江绝岛、“江上蓬莱”。由于它的独特位置,形成了安庆西侧的重要屏障,故镇守安庆的元廷淮南及江北行省左丞余阙特命手下大将胡伯颜在此驻防。 胡伯颜区区数千兵马岂是友谅数十万大军的对手?张定边指挥水军在江上向小孤山元营只发起了一阵不大的攻势,胡伯颜就吃不消了,便匆匆丢盔弃甲逃回了安庆。友谅随即指挥大军一路向东,第三日上午,天完大军即已抵达安庆城下,赵普胜、祝宗援率兵已先前到达。 祝宗援报说,余阙命部将陈兵于城外观音桥,被祝宗援击退之后,祝宗援随即对西门发起进攻,一时未破。赵普胜率军于昨夜抵达后,今日凌晨赵、祝二将率部分东西两路又开始了攻城,但一时尚未得手。看来余阙防守甚是严密。友谅言道:“我军远道而来,将士疲劳,不宜立即开战,尔等各自安营扎寨为是。”并立即派出细作潜往安庆城中。 三日之后,细作回来报说,城中元军主帅余阙,字廷心,祖居河西武威,后随父移居庐州。元统元年考中进士,先后任泗州同知、中书刑部主事、中书礼部员外郎、湖广行省左右司郎中。至正十二年,调任淮南及江北行省参知政事,至正十七年秋,刚刚升淮南及江北行省左丞,从行省分兵四万专守安庆。眼下城中兵马仍有不足四万之数,粮草也比较充足,城上擂木砲石准备得很多,城墙之上日夜都有兵勇值守。 友谅思之,余阙虽然精细,亦绝难抵挡我之大军。现城中仅有四万之数,而我军三个方面一加,总数为三十多万,是敌人的不足十倍,《孙子兵法》云:“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完全可以组织强攻。友谅即命赵普胜攻东门、祝宗援攻南门、陈普文攻北门、张定边攻西门,一声令下,四门同时开始了攻城行动。 剎时间,天完军阵地上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火砲声。元代末年,火药用于作战已经很是普遍,火砲的制造也已达到了一定的水平,比较出名的襄阳砲以及七梢砲的应用已经很是普及。这一次跟随友谅东征的一个砲兵卫,共装备襄阳砲一百门、七梢砲多达三百门,此外还有大大小小的火铳、火箭等。时间不长,只见安庆城上已是多处浓烟滚滚,东、南、西三门碟楼先后起火,只是城上不见一个元军身影。 第34页 正在东门指挥攻城的赵普胜将军随即命令步军大举向城下靠拢,就在天完军行进到护城河边之时,只听城上响起了一阵激越的铜锣声,随即城上也开起了火砲,天完军眼看着倒下了一片。赵普胜一见气得嗷嗷大叫,左手勒了一下三缕美须,随即举起一面盾牌、右手高举起大刀,身先士卒地顶着砲火向城下沖,天完军将士纷纷学着主将的样子,纷纷沖向前去。很快,无数架长梯架上的城墙,天完兵勇一个个奋不顾身地朝城上爬。 此时俞阙正在东门城楼之上指挥守城,发现这个情况之后,随即命令元军向着城墙之下推放擂木砲石,这才暂时压住了东门城楼之上的阵脚。刚刚想喘口气,忽接西门守将着人来报:“西门告急!”余阙急忙下城,翻身上马,向着西城冲去。果不其然,西门城墙之上已经冲上了不少张定边的兵勇,双方正在拼死打斗。余阙赶到后,亲自手执宝剑上城督战,大约经过了半个时辰,方才杀退了天完军。 看看天日不早,友谅吩咐鸣金收兵。虽然这一天攻城未取得战果,但自己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底。一对浓眉之下的大眼眨了眨,突然心生一计。细作报说,不是安庆城中日夜有人值守吗?不是一听到城下有动静城内的将士就立即起身准备迎战吗?好!我叫你日夜睡不成觉,看你余阙是否经得起这份折腾。想到这里,友谅自己不禁暗笑不已。 当天晚上,友谅仅安排一个卫的兵勇负责夜间的行动,命令其余将士全部安心休息。夜里二更时分,这一个卫的兵勇分成三路分别前往安庆东、南、西三门附近鸣锣吶喊,故意闹出很大的动静,给城内人一个天完军即将攻城的意思。果然,城中随后也响起了一阵阵铜锣声,时间不长,城头上亮出了无数条火把。城外的人看看把城内的人从梦乡中牵了出来之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当夜四更天,这齣戏又重演了一回。 其后的连续几天夜里,夜夜如此,有时还放些火砲凑凑热闹。寒冬腊月的夜里,城内的元军将士一夜要折腾起来两三次。而白天,友谅则让部队或进攻、或不进攻,反正有一条,叫他城内人摸不着规律。搞得城内的元军将士已经连续好几天睡不上一次安稳觉了,气得余阙在城内大骂:“好你个奸诈的陈友谅,你当得攻城便攻城,却来使这等奸计来捉弄人。” 如此过了七、八日,友谅估计城内的元军将士已经疲惫不堪,便发出了命令,于这一日的凌晨丑时正式开始了真的攻城。一阵勐烈的火砲施放之后,天完军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开始了攻城。也许是余阙觉得这一回又是陈友谅的诡计,也许是城内的元军将士确实难以在冬夜中爬起身来。赵普胜、祝宗援、张定边、陈普文没有遭遇大的抵抗,几乎是同时杀上了安庆城头,随即城门大开,数十万天完将士就像潮水一样涌进了安庆城。城内的余阙看到大势已去,便拔剑自刎了。三万名左右的元军兵勇全部投降了天完军。 友谅攻占安庆路之后,天完军威大振,上自重庆、下至安庆,长江上中游一线已被天完军全部打通。 2 至正十八的新年,友谅是在安庆城中度过的,安庆路总管府衙门成了陈友谅的临时都元帅府。 新年前夕,友谅即命打开安庆路总管府的所有粮库、银两库,给安庆百姓分银分粮;同时派出兵勇携带银两赴四乡採买猪、牛、羊肉及时鲜菜蔬回城分发给百姓;对鳏寡孤独还加意进行了照顾。安庆城自大元世祖忽必烈于至元十二年(1275年)攻占,南宋朝殿前都指挥使、知安庆府事范文虎开城投降以来,已歷七十余载。对于在元廷统治之下受尽了压迫的安庆市民来讲,陈友谅的到来无异是个救世之主。大年三十奔初一,家家户户贴起了新春联,安庆城中鞭炮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男女老少一个个脸上挂上了难得的笑容。老人们说,往年的鞭炮声稀稀落落,根本没有今年这般炽热,新年一过,友谅招募新兵的接待处已是应接不暇了。 新年刚过,友谅即遣陈普文、张定边、陈友仁、陈友贵、祝宗援诸将分兵进攻安庆路下辖及周边州县,一个月之内,怀宁、宿松、望江、太湖、桐城、潜山以及枞阳均已归入天完旗下,攻打池州的事随即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池州,乃是朱元璋部将常遇春于至正十七年十月从元廷手中夺得。这时,细作向友谅报说,常遇春现在根本不在池州,把守池州的仅是常遇春手下一个不知其名的副将。赵普胜向友谅请战:“杀鸡焉用牛刀,小将愿代明公前往。”友谅大喜,即遣赵普胜率军三万攻打池州。赵普胜确是勇勐,正好朱军在池州的防守也甚是空虚,东进仅三日,很快便从朱军手中夺取了池州。于是,友谅分兵五万交赵普胜,直接负责安庆、池州一线的全部军政事务,并着赵普胜本人镇守池州,以阻挡东线朱元璋的西侵,自己便打算亲率大军杀往江西。 赵普胜谏道:“朱元璋乃我天完之劲敌,都元帅既已率兵至此,且有和朱元璋早日决一死战的打算,似宜集中现有兵马一路向东,继续攻打朱军占领之铜陵、芜湖、乃至太平,以早日直捣朱军老巢集庆,何必又在此时返回江西呢?” 一丝不快涌上了友谅的心头,这战略计划是经和必先、定边、黄昭、解开等反覆推敲才定下来的。之所以不趁热打铁一路向东,是考虑到建立和巩固江西根据地比此时继续向东更为重要。如此时向东,万一朱元璋军和元廷江西方面实现联手,从而两面夹击,则会迅速对天完军构成重大威协。友谅以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你只管照我将令行事也就是了,何必向上司讲一些不必要的话呢?但友谅此时对赵普胜并无恶感,故还是比较耐心地对赵普胜言道:“将军之言亦不无道理,但此时我率主力去打江西乃是既定方针,不可轻易变更,将军只管在此东线防守也便是了!”只道赵普胜不再言语,岂料他接着又对友谅言道:“此番我军刚刚夺取朱军占领之池州,朱元璋必不甘心,不久一定会遣将前来,普胜手下将领不多,请都元帅再留下几位将军可也!”友谅一听便皱起了眉头,一旁的张必先对友谅言道:“赵将军之言也是道理,既然提出了这个请求,都元帅就再留下两位将军也就是了。”友谅不再多言,即着祝宗援、陈友仁两将留下,交由赵普胜统一指挥。 第35页 却说应天(今江苏南京,元廷称集庆,朱元璋夺取集庆之后改称应天。)城中,原元廷集庆路总管府衙门如今成了朱元璋的大宋国天兴建康翼统军大元帅府。 朱元璋自至正十六年三月夺取集庆之后,随后夺取了应天周边的一大批州县,前后用了大约一年左右的时间,着力于这一块以应天为中心的根据地的稳定。此时,朱元璋的身边已经聚集了李善长、陶安、冯国用兄弟等一帮谋士和徐达、常遇春、赵忠、汤和、胡大海、廖永安、康茂才等一批虎将。统兵约三十万,虽然兵员总数要少于张士诚的大周和徐寿辉的天完,但手下的一班文武比之张士诚和徐寿辉已经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李善长、陶安、冯国用兄弟等随即为之分析: 面对元璋目前所依附的韩林儿的大宋政权,李善长等认为,至少在最近几年的这一段时间之内,仍有其存在或依附的价值,它的价值表现就是在北面抵挡了元廷可能存在的大举进攻。待南线击败张士诚和徐寿辉之后,韩林儿的价值将逐步消失,彼时再图之又有何难?元璋对此深以为然。 李善长等进一步分析,眼下东边的张士诚最为富足,西边的徐寿辉或陈友谅最为强盛。张士诚顾虑多、疑心重、容易满足现状,似无大志;而徐寿辉、陈友谅则是野心大、欲望高,不断兴风作浪,故应区别对待: 对张士诚宜取以攻为守战略,集庆以东,在已取得的镇江、丹阳、金坛一线的基础上,继续向常州、江阴、长兴一线推进;与此同时,南取徽州、建德、婺州,尽快形成对张周政权的包围。 对徐寿辉、陈友谅,则取以守为攻战略,以静待动、以逸待劳,你攻我一处,我则集中兵力保守一处,歼敌于一处。 东西两个方向,眼下以东为主。 朱元璋认可了这些分析,并作为政策和战略加以遵循,所以一个阶段以来,朱元璋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东边”。接到陈友谅率天完军夺走池州之后,朱元璋随即召来李善长、陶安、徐达、常遇春来见。 朱元璋小陈友谅八岁,今年方才三十一岁,因从小受苦、从军之后,又连年鞍马劳顿,故而从外貌上看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此刻,元璋稳坐在帅府二堂的太师椅上,对着手下的四位文武言道:“陈友谅发兵东征,在元廷手中夺去安庆倒还罢了,岂料竟然向我池州发起突然袭击,夺去池州后,已亲率人马杀向了江西,池州留了赵普胜把守,依诸位之见,我军应当如何应对?”李善长言道:“池州乃应天西侧的重要门户,不夺回池州,等于向天完打开了通向应天的大门,故必须夺回,关紧这道门。按既定方针,天完夺我一城,我必将夺回一城,此谓针锋相对也。”李善长,字百室,定远人,足智多谋,早年即追随朱元璋,凡军机进退、赏罚章程等,朱元璋均听信于他,现为帅府都事。听了李善长的话,其他三人都认为对头。徐达随即言道:“请大元帅下令,徐达愿率军前去夺回池州。”元璋大喜:“若是天德将军出马,池州必然夺回也。”元璋遂以徐达为主将、廖永忠为副将统兵三万往夺池州。 徐达,字天德,濠州人,出生农民世家,少有大志、刚毅勇武。与怀远人常遇春都是很早便投入朱元璋旗下的重要将领,一直为朱元璋所倚重。徐达领命之后,即派出细作潜往池州,打探得赵普胜率天完军二万驻扎在池州以北栅江营。原来,池州城自南宋末年伯颜下江南之时已毁于兵火,故池州一直是有治无城。且池州地势低洼、四面环水,徐达便决定以水军进攻为主。于是着廖永忠统水军两万自池州以北泥洲突袭天完军驻地栅江营,自己亲率一万步军沿江南陆路从池州向江边包抄。赵普胜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徐达、廖永忠击垮,只得带领残兵败将退回了安庆。按朱元璋的意思,徐达、廖永忠留两万兵马交由行枢密院院判赵忠镇守池州,其余人马返回应天。 赵普胜退回安庆之后,尚为池州失在自己的手中悔恨不已,祝宗援安慰道:“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不必为此而悔恨,徐达乃朱元璋军中主帅,决不会长期呆在池州,待他离去之后,我们瞄准了一个机会,再将它夺回也就是了。”陈友仁也接着对赵普胜说:“祝将军所言甚是,只要我们齐心合力,何愁池州不能夺回?” 半个月之后,赵普胜打探得徐达、廖永忠已经退还应天,便带领祝宗援、陈友仁两将由安庆、枞阳和牛头山三路进兵杀向池州。那赵忠本是一个莽夫,不问青红皂白便匆忙上阵应战,赵普胜三路人马随即围上前去,并切断了赵忠的退路,双方数万兵马就在这池州城外展开了一场血战。赵忠虽然处于劣势,但仍是勇勐异常,但毕竟抵挡不住天完军的勐烈进攻。赵普胜一马当先,找准赵忠便厮杀起来,两人在马上大战了六十回合,赵忠渐渐抵挡不住,刚刚想拨马而逃,被赵普胜飞马跟上,飞快地升过手去,在赵忠的束甲腰带上使劲一拎,就将赵忠生擒了过来,随即往地上一扔,后面跟着的天完军兵勇一哄而上,便将那赵忠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赵普胜此番夺回池州之后,吸取了上次丢失池州的教训,立即对池州的防守重新作了安排,以准备朱元璋军的随时反扑。只是此时朱元璋正在将精力放在东线战场,一时也分不过身来,因此,安庆、池州一带这才保持了一个阶段的稳定。 第36页 211 第十一章 二进江西 1 至正十八年三月,陈友谅亲率大军从安庆、池州一线再次杀向江西,这是自至正十二年四月以来的第二次进军江西。友谅的这一次入赣,和六年前的第一次入赣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第一次进军江西时,友谅不过是徐寿辉手下一名刚刚提升的将军,带领的人马不过区区两万;而这一次入赣,友谅本人已升任天完国兵马都元帅,旗下已有勐将数十员,总兵力二十五万。 不几日,前锋张定边、陈普文便从元廷手中夺取了江州,随即扩大战果,迅速攻取了江州、南康附近诸州县。至正十二年,友谅第一次带兵杀进江西之时,未曾攻取龙兴,后来因遭遇元廷强势反扑而被迫退回湖广,几年以来,心中一直为此而遗憾。而此番前来,友谅对夺取龙兴已是志在必得了。 友谅将全部兵马分成三路,东路以王奉国为主将、康泰、赵琮为副将,统军八万,经浮梁州南下,攻打信州(今江西上饶)、邵武路一线;西路由胡廷瑞为主将、熊天瑞、辜文才为副将,统军六万,攻打瑞州、袁州、吉安一线;自己则亲率中路大军直扑龙兴。 龙兴自西汉时始,刘邦派大将灌婴驻守此地,并于高祖六年筑“灌城”之后,一直到元末已歷一千五百余年。龙兴汉时称“豫章”、隋唐称“洪州”、宋时称“隆兴”,元朝时更名“龙兴”。龙兴城西北赣江边矗立着的滕王阁因为唐代诗人王勃着名的《滕王阁序》而名扬千古,更为龙兴增添了悠远的神秘色彩。 此刻,江西行省衙门的二堂之上,行省平章政事道童和火你赤正在议事。道童曾任信州路总管、平江路总管、大都路达鲁花赤等职,至正十一年便升任江西行省平章政事,而火你赤则刚刚由行省左丞升任江西行省平章政事不久。只听道童对着火你赤言道:“天完陈友谅早在至正十二年初便来侵扰我江西,连破江州、南康、瑞州诸城,危及省城龙兴,后被我朝廷主力击退。此番捲土重来,贼势更为嚣张,连夺我江西行省北部诸路、府之后,下一步必将是龙兴,而且定然是来者不善,你我受朝廷重託,当此危难之时,更需同舟共济才是!”道童之所以对火你赤说这番话自有他的原因,一来是因为二人素来相处不睦;二来是由于道童自己不谙兵机,调兵遣将之事全靠火你赤。只听火你赤答道:“自亦怜真班丞相(江西行省原首长)死后,朝廷并未派员前来就任,实在是因为看中了你道童平章,升行省丞相只是早晚的事,我火你赤唯有尊从你道童平章的令旨行事罢了,别无其它想法。”道童一听,便从火你赤的话语中听出了对自己的不满情绪,心中一股怒气就朝上升,但转念一想,现在大敌当前,不能由着自己的脾性,便耐着性子,以好言对着火你赤说:“火你赤平章不必取笑了,你我皆是朝廷重臣,现在唯一考虑的便是如何保住龙兴、保住我大元江西行省的这一级衙门,至于我等个人进退眼下全不在考虑之中,还请大人有话直说为好。”火你赤这才答道:“大人让我有话直说,我便说了。但是有一条,不论对错,一概听凭道童大人作主。”道童很不喜欢火你赤的这种说话方式,但是知道他有些新的想法,因而还是和声说道:“大人只管讲来。”火你赤言道:“至正十二年,朝廷调集数省兵力,且枢密院、中书省、乃至万岁都亲自督战,方才将天完贼人赶出江西。今天的形势和十二年完全不一样,刘福通的伪宋红巾贼兵分三路侵扰黄河以北,朝廷根本无力分兵前来江西助战。眼下陈友谅贼众三十万,而我江西全省可供调遣的兵力总数不过五六万,且分散在各地,龙兴城内只有区区两万多兵马,因此,实难抵御贼寇。” 道童心里清楚,火你赤所说全是实情,但这些情况自己又不是不知道,火你赤仍未讲到点子上,因而继续问道:“依大人之见,为今之计,我们又该当如何呢?”“这为今之计嘛”,火你赤说到这儿,顿了一下,随即便开口言道:“大人可速速奏明圣上,请万岁立即调动四川行枢密院、云南行枢密院等处兵马来救,特别是云南的苖军甚是悍勇,如果能得此两处兵马来救,定可解我江西之危。”道童听了连连摇头:“不可、不可,天完贼兵早已进入四川,这些我们从京报之中已经得知,哪里还抽得下兵马出来救我江西?而云南的苖军,几年来,已陆续抽出不少前往江浙行省,估计再也难抽。再说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使这条路走得通,也要等我们奏报圣上,万岁准了我等所奏,还要下旨两地,几多往返,来回折腾,等到救兵到了,龙兴城也早被陈友谅拿去了!”火你赤一见道童否认了自己的意见,心中不免生气,便马上接过来:“既然如此,道童大人你就看着办吧!”随即起身告辞。道童一见火你赤这样态度,也只好跟着站起身来,紧接着又追了一句:“还请大人好好准备龙兴防守才是!”火你赤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扬长而去。道童目送着火你赤的背景,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才迴转身来,一下子重重地跌坐进了太师椅。 友谅亲率中路大军于这一日午后抵达龙兴城下,安营扎寨已毕,友谅即着张定边攻打南门、陈友贵攻打东门、陈普文攻打北门,自己带张必先、黄昭、解开等一帮文武驻赣江以西压阵并派出人马赴赣江下游埋伏,以防城内元军出赣江向鄱阳湖逃窜。 第37页 傍晚时分,由张定边负责的南门先发动了一次攻势,以探城中虚实。张定边命令施放了一阵襄阳砲之后,只见南城碟楼已经起火,城墙之上乱成了一团。可以看得出,在将官的弹压之下,兵勇们一边在忙着灭火,一边在忙着守城。天完军发起冲锋之后,城上也打下了一阵襄阳砲,倒也伤及了一部分兵勇。眼看着这种情形,张定边已是心中有数,即命鸣金收兵,以备明日再战。 次日凌晨,友谅在龙兴城赣江以西的大寨接报:午夜时分,城内元军冲出东、南两门,向着抚州方向逃去了。原来,火你赤一见陈友谅大军围城之后,根本无心恋战,趁着夜半也并不和道童打个招唿便带领人马一逃了事,道童随即得知后,知道城中不可留,便也跟着逃出城,逃向了抚州,友谅大喜,随即命令各部进入了龙兴城中。 进入龙兴之后,友谅随即将自己的都元帅府设进了道童的江西行省衙门。友谅一面命人四处张贴安民告示,一面派兵勇打开江西行省、龙兴路以及县衙也在龙兴城内的南昌县、新建县等各级衙门的大小钱粮库房,为城内贫苦百姓分银分粮。随后命张定边、陈普文等带领部分兵勇将龙兴路治下的富州、宁州、进贤、奉新、靖安、武宁诸州、县收归囊中。 不消多日,东西两路也已捷报频传。 东路王奉国报,从江州出发之后,轻松攻取浮梁州;至三月底,大军围困信州,守将枢密院判官席闰坚守城中,后元廷江东廉访副使、浙东都元帅伯颜不花的斤自衢州引援兵至,双方大战一月有余,天完军终于攻破信州城,席闰被迫投降,伯颜不花的斤一见大势已去,拔剑自刎而亡。王奉国随即命赵琮守信州,自己带康泰杀向邵武路,谁知邵武守军十分顽固,一时难以攻破,王奉国只得转攻抚州。正在抚州城中的元廷江西行省平章政事道童这一次没有逃得掉,和抚州路达鲁花赤完者帖木尔一道同时阵亡。夺抚州之后,已将抚州附近建昌、崇仁、乐安等城池尽皆夺取,王奉国现据抚州。 西路胡廷瑞报,瑞州、袁州、吉安三城顺利得手,随即克临江,元廷守将定住兵败投降,胡廷瑞继续挥师南进赣州,元廷江西行省参知政事全普庵撒里及赣州路总管府总管哈海赤坚持不降,破城后双双自杀,胡廷瑞现据赣州。 友谅接报,不禁大喜,连声大叫:“快哉!快哉!真箇似风捲残云也!此番入赣,前后不过四、五个月时间,便几乎占领了江西全省。普天之下像我陈老三这等英雄的,恐怕也是不多见的了!” 2 赣江正源武夷山黄竹岭,流经赣州之后始称赣江,干流长约一千五百里,流至龙兴城以下,逐渐分成四股汇入不远处的鄱阳湖。龙兴城就紧紧地依偎在赣江的怀抱里,滕王阁就座落在龙兴城西北的赣江之滨。 滕王阁是与湖广黄鹤楼、岳阳楼齐名的江南三大名楼之一,始建于唐高宗永徽四年(653年),唐高祖李渊第二十二子滕王李元婴任洪州都督时所建,并将此楼阁以封号名之。唐高宗上元二年(675年),洪州都督阎伯玙在此大宴宾客,王勃即席作《滕王阁序》,成为千古传诵的名篇,至今已歷唐、宋、元三个朝代、大约七百年上下。 至正十八年中秋,友谅在龙兴滕王阁上召开了一次重要的军事会议,这次会议的要旨便是商讨、落实下一步行动计划。其实,在友谅的内心来说,开会本身不是目的。重要的是,通过一次集会,可以充分地展示以自己为核心的军事集团的形象和实力,从根本上巩固自己在这个军事集团的统帅地位。之所以选择滕王阁作为会议地点,是由于黄昭等人的提议。黄昭认为,选择这里,决不是因为滕王阁景区旖旎的风光,而是因为滕王阁是一个绝佳的登高望远之地。登上滕王阁,远眺三江五湖,有利于各路将领胸怀全局、放眼未来,这个全局和未来就是紧紧跟随陈都元帅横扫全国、尽快夺取天下。友谅深以为然,欣然答应。 此刻,在滕王阁上第六层的大厅里,陈友谅坐在大厅正中坐南朝北的交椅上,虽然时令不过是中秋,但交椅上已经铺上了一块硕大的老虎皮,使得友谅本来就很是魁梧的身躯显得更加威风凛凛。他抬起头来,朝两侧坐着的众文武威严地扫了一眼。 友谅的右首一面,依次坐着张定边、陈普文、赵普胜、祝宗援、王奉国、康泰、赵琮、熊天瑞、邓克明。邓克明原为新淦(今江西新干)义军头领,胡廷瑞和陈友仁率兵打袁州时,邓克明率众归顺,即被友谅任用为将军; 友谅的左首一面,依次坐着张必先、黄昭、陈友仁、陈友贵、胡廷瑞、解开、辜文才、尹傅箕。尹傅箕原本元廷进贤县尹,友谅攻取龙兴不久,尹傅箕即主动捧着进贤县印信来降,被友谅任用为参军。 看着自己手下的众文武已经很像个样子,友谅心中不由得一阵高兴,心中暗自想到:“徐寿辉枉自称了天完皇帝!他的手下除了我,有几个是成用的?要不是我陈友谅替他顶着,即使他徐寿辉不死在倪文俊手中,也早叫元廷给灭了。”但友谅的心中也很清楚,现在在座的这样一帮人,看上去,大家都在听命于我,其实是有着很大不同的。在座的文武中,大体上是三种类型,第一种是陈蓬山一道起义的弟兄,这一种人是自己的铁桿弟兄,是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依赖的力量;第二种是原倪文俊的直接下属,他们对我杀死倪文俊是怀有一定想法的。这种人一边在听命于我、一边在观察着我,当然我也要进一步地观察他们;第三种人便是后来加入者,他们各自的情况不同,还要区别对待之。我现在的策略是依靠第一种人、团结第二种人、利用第三种人,围绕着我胸中的大目标而奋斗。 第38页 听完了各地将领的情况汇报之后,友谅开言了: “诸位,听了刚才各位通报的战况,本帅甚感欣慰,这几个月以来,大家辛苦了!大家要问了,这次军事会议为啥到这滕王阁来开?告诉你们,滕王阁是登高望远的好地方,你推开阁上的窗子看看——三江五湖尽收眼底,本帅是希望大家,要将眼光放远。王勃写了《滕王阁序》而千古留名,你想不想千古留名?有道是‘乱世出英豪’,现在正是我等大显身手的大好时机,要想千古留名、要想成为英豪,就要跟定‘明主’好好干它一场!至于我陈某人算不算明主,现在说了不算,大家要想到三、五年奔后、八年、十年奔后、百年奔后,想一想那时天下会是个什么样。” 友谅这段话说得妙极,说白了,“我就是个明主,你们为自己的将来着想,现在就一定得跟着我好好干。”说完还故意顿了一下,他要留给大家一个想像的时间。一旁的尹傅箕不失时机地接了上来:“都元帅以雄毅之姿、英迈之略,会集群帅,起兵汉沔,而威吴楚。凡行师立署,所至之处,能者使、才者用,贤而有德者尊礼,俾各遂其性,无意于功名富贵者不强以职,此所以超轶群雄者也”友谅虽然觉得尹傅箕言语过酸,却对他正当其时的一番溢美之词大感兴趣,但嘴里还是客气说:“尹参军过誉了,过誉了!”说完,还以赞许的目光盯着尹傅箕良久。友谅在想,文官虽不能冲锋陷阵、不能攻城掠地,但成就大事一定是少不了文人的。你瞧,武将里面有谁会在这个时候讲出这样漂亮的言语来? 尹傅箕所言客观上也证实了友谅在一度时期之内重视贤才的事实,其中“无意于功名富贵者不强以职”这一条是有所指的。早在攻占江州之后,因黄昭的推荐,友谅曾派专人礼请江西名士吴当,吴当曾任元廷礼部郎中、国子监司业,亦曾和黄昭一道作为江西行省衙门的官员,同样因为得罪了火你赤,才和黄昭一道被罢官,后赋闲在家。和黄昭不同的是,吴当对陈友谅的邀请坚持不从,友谅无奈,只得放他去了。攻克龙兴之后,友谅闻韩准之名,曾登门拜访,力邀韩准加入幕中,被韩准婉言回绝,也只好不加勉强。 此刻,友谅接着讲了下一步的行动布署,他说: “以赵普胜为东路军元帅、祝宗援、陈友仁为副帅,统兵十三万,以安庆、池州为基地,继续沿江向东扩张,攻打朱元璋军占领下的青阳、铜陵、繁昌、芜湖以及太平路(今安徽当涂),以尽快实现对应天的军事威胁。 以王奉国为南路军元帅,邓克明、康泰为副帅,统兵十万,以信州、抚州为基地,继续向江浙行省中南部地区进军,近期目标为元廷仍占据着的邵武路、衢州路,以实现对朱元璋军的包围。 以胡廷瑞为西路军元帅,辜文才、赵琮为副帅统兵十二万,以袁州为基地,继续向湖广行省中南部地区进军。” 友谅安排已毕,众将连声应承。陈普文忽地站起身来大声言道:“启禀主公,末将提议,主公应该尽早称王,称个楚王、汉王什么的都行,既有利于号令部队,又便于威服四方。”王奉国、胡廷瑞也先后接了过来:“启禀主公,普文将军言之有理,请主公思之。” 其实就称王之事,会前友谅已和张必先、张定边、黄昭等人商量了,觉得时机还不够成熟,应该放到下一步再说。但是既然现在陈普文提出来了,不妨听一听大家的意见。友谅的心中清楚,陈普文是自己的嫡系,毫无疑问,是发自内心的想法;王奉国、胡廷瑞是原倪文俊的直接下属,眼下在我这里也是个数得上的将领,他们的抢先表态,当然也是一种很明智的表现。陈友谅不动声色,他要继续观察。 赵普胜开言了:“启禀主公,末将以为,主公称王之事为时尚早。想那‘东边’朱元璋于至正十二年投奔濠州郭子兴起义队伍,早就成为了韩林儿手下的一方统帅,眼下占据江南集庆路,手下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至今也未称王称帝。末将以为,主公此时还是应该积极扩充实力、等待时机为好。”友谅听了赵普胜之言深为恼火,正在暗自生着闷气,只听张定边接了过去:“赵元帅此言实在差矣,你为啥单独拿朱元璋来和主公比?张士诚起事以后的第二年就自称了周诚王,你为啥不拿张士诚来和主公比?”赵普胜是条倔汉子,一见张定边反驳自己,马上也站起身来,大声言道:“张士诚一起事就是打的自己旗号,而主公开始起事是投靠的咱天完国徐皇帝,根本不是一回事!” 友谅一听赵普胜越说越不像话,不由得想起和赵普胜第一次在湖口附近江中见面的情景,那时,对赵普胜的感觉很好,想不到这傢伙碰到事情竟这等不开窍,于是马上从虎皮交椅上站立起来,大声呵斥:“不要再争了,本帅眼下决不称王!”一见主帅发了火,众文武一个个都吓得不敢吱声了。 3 滕王阁南侧的赣江边上有着一处不小的园子,这处园子本是宋时朝中一位龙兴籍侍郎的私家园林。从滕王阁一路向南,行不多远,即可看到一熘古朴的围墙和新近经过修缮的园门。进得园门之后,是一组略显陈旧的房舍,有厅堂、有卧室,这里大约便是当年侍郎生活起居的所在了。穿过一道很大的月门之后,马上给人以柳暗花明的感觉,只见园中绿树荫荫、芳草萋萋,一个个水泊就像镜子一样映照着蓝天,不时可以看到一群群带有白色斑点的梅花鹿自由自在地穿行于草地和水泊之间。一条石板铺就的小道直通赣江边,一座三层的飞檐翘角的楼阁矗立在江岸,此楼名临江楼。登上此楼,只见滕王阁近在咫尺,朝江中望,可以眺望赣江上的点点白帆;朝园中望,园里的景色也一望无遗。临江楼的前面有一块很大的用立砖铺成的场地,场地的周围摆放着金秋盛开着的各色菊花和名贵的树桩盆景。 第39页 这个园子在大元朝建立之后便渐渐荒废了,以至园中楼台冷落、杂草丛生。自至正十一年,亦怜真班由江浙行省调任江西行省左丞相之后,下属为谢媚亦怜真班,即进献了已经驯养的梅花鹿一百头,亦怜真班于公暇之时经常来此观鹿游玩。亦怜真班死后,元廷江西行省平章政事道童即命紧闭园门,仅留几名驯养人员照顾着鹿群。友谅率军攻入龙兴之后,刚刚捧着进贤县印来投的尹傅箕想到陈都元帅鞍马劳顿,身心需要一个放松休息的所在,便设想将道童喜欢的逐鹿游戏再加整训,并将此园略加修缮,闢为一处专门给陈都元帅休闲娱乐的地方,当然其中不乏拍马迎奉的意思。 友谅闻听尹傅箕的动议之后,头脑里马上想起了《史记_淮阴侯列传》中“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唐时魏徵的“中原初逐鹿,投笔事戎轩。”之句,想到此时天下正为龙驰虎骤、群雄逐鹿的大场景,自己何不观鹿之奔驰、鹿之争斗以抒怀呢?于是欣然答应,即着尹傅箕负责鹿园管理之责,命张必先拨付银两供尹傅箕修缮鹿园之用。那尹傅箕领了友谅意旨,随即尽快修缮鹿园,一面令驯养人员加紧训练鹿儿,一面又从各地搜寻了一批美女,并着专人授以歌舞之技,以备陈都元帅随时娱乐。 滕王阁会议的次日,友谅只带了张必先、黄昭、解开、尹傅箕四人以及一些贴身护卫,于午后一同来到了鹿园。自昨日会上赵普胜当众说出了那样的一番言语之后,友谅的心中一直很不痛快,今日到园中来,也确是为了排解一下胸中的郁闷。 穿过月门之后,便看到尹傅箕安排的园中一帮看管的将士以及众多美女在石板小道旁迎候,友谅没有和他们招唿,径直沿着石板道走向了江边。临江楼附近的江边有着一座小巧的八角亭,亭内有着一张石桌和两张鼓形石橙,友谅面朝赣江便一坐了下来。必先一见友谅心情仍是不好,便示意大家不要跟上去,只是静静地在远处伺候着。 友谅独自想到,我陈友谅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你赵普胜劝我暂缓称王本不为错,如果讲出实实在在的理由、容易让人接受的理由,我当然会接受;你不应该片面地将朱元璋比我;而在张定边反驳了他之后,竟又将张士诚比我,从他那意思里,明显使人觉得是我陈友谅既不如朱元璋又不如张士诚,我难以接受的原因就在这里。你赵普胜究竟是不会讲话呢,还是确实别有用心呢?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对此人今后得多加注意了。 谈到称王或是称帝,和我最贴近的几个弟兄像必先、定边、普文他们都了解,从陈蓬山起义之时、或是还在蒲圻当县衙主簿之时,甚至从幼年开始,我陈友谅就有一股男儿当自强的强烈念头,而且现在正在一步一步地向着这个目标靠近。倪文俊什么人?鼠辈也!徐寿辉什么人?虽然对他还说不上什么大的不是,但此人绝对不是一个应该长久地坐在我的头上的人,他没有这一份能耐、也没有这样一种福份!之所以现在还认他这个皇帝,只是时机未到而已。时机一到,还不请他靠边! 友谅想到这里之后,心中渐渐释然,不由得自己劝起了自己,要实现心中的大目标,眼下还不需要和赵普胜一般见识,他在东线毕竟还发挥着一定作用。友谅抬起头来,望着江中的船只和白帆、望前赣江对岸的凤凰洲,长长地、慢慢地唿出了一口气,似乎胸中的郁闷也随之排解。友谅迴转身来,对着正在远处瞧着自己的必先唤了一声“必先”,张必先随即和众人聚拢过来。必先对着友谅言道:“尹参军已将赛鹿之事安排妥当,是否现在就开始?”友谅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临江楼前的场地上已经搭起了一座半人高的木台,木台上还铺上了暗红色的地毯,桌椅、酒具、时鲜果品等一应俱全。友谅在正中座椅上坐下之后,必先、黄昭、解开、尹傅箕等一一坐定。 只见尹傅箕站起身来,对着台下击掌三下,在台口等候命令的驯鹿官随即跑向了一边,时间不长,一幅美妙的景象出现了。 只见数十名身着各色彩衣的佳丽伴随着数十头身披大红彩缎、颈套各色花环的梅花鹿一齐来到了台前。众人仔细一瞧,只见每只鹿身上都配上了马鞍一样的锦绣鞍座,众佳丽在身旁的驯鹿员的帮扶下,一个个翻身上“鹿”,整装待发。 即论友谅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等场景,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尹傅箕朝着友谅一瞄,只见友谅正咧开嘴注视着台下,随即站起身来,又对着台下击了三下掌。台口的的驯鹿官一声令下,众佳丽随即策“鹿”飞奔,其中两名身穿桃红色彩衣的佳丽一“鹿”当先沖在了最前面,后面的也不甘落后,不顾一切地向前勐冲。鹿群经过草地,草儿也跟着欢快地跳跃;鹿群冲过水泊,溅起的阵阵水花尤如密集的雨点。看得台上的友谅眼都直了,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嘴里一个劲地叫着“加油”,眼睛却几乎片刻没有离开跑在最前面的两名身穿桃红色彩衣的佳丽。正看得起劲,只见一名佳丽从鹿身上摔了下来,紧接着两个、三个,接连七八名佳丽摔倒在草地上、摔倒在水泊中。尹傅箕一见,不禁有些吃惊,他是感到有点儿坍台,于是急忙朝台口跑,想去指挥一下,不料身后却传来了都元帅爽朗的大笑声。随着都元帅的笑声,必先、黄昭、解开一齐大笑起来。尹傅箕再仔细一瞧,原来跌在草地上的倒还罢了,真正可笑的是跌在水泊中的。只见从水泊中爬起身来的佳丽一个个都是衣衫贴住了身子,将女孩儿家的美妙形体全都显露了出来,再加上浑身上下,没头没脸的泥浆,更令人忍俊不禁、乐不可支。 第40页 驯鹿官设定的距离大约也就是三十丈上下,时间不长,两名身穿桃红色彩衣的佳丽已先后进入终点,友谅又大叫起来:“好,好!妙,妙!真正妙不可言!”一旁一直注视着友谅的必先随即对尹傅箕言道:“快!都元帅要召见跑在最前面的状元和榜眼,还要重重有赏!”听起来,必先好像是超越了自己的权限,替都元帅作了主,其实必先此举正是基于对友谅的充分了解。果然,友谅听了,不禁哈哈大笑。那尹傅箕早已亲自跑到了台下,屁巅巅地传达着命令。片刻功夫,两名身穿桃红色彩衣的佳丽已经来到了台上,见了友谅,随即低着头跪倒在地。 友谅随即以尽量温和的语调言道:“抬起头来!”两名佳丽这才慢慢地抬起了头,友谅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这两位面容竟酷似瑚儿,只是由于刚刚离开赛场,或许还是由于见了都元帅有点紧张,两人都有点儿气喘吁吁,额头上还在香汗淋淋,红朴朴的脸蛋儿显得格外的妖艷,看上去又要比瑚儿美艷得多了。 一想到瑚儿,友谅的男人神经一下子被激活了,心头似有一股热浪在涌动!是啊,这次出征,没有将瑚儿带出来,自己已有大半年时间没有接近女人了。友谅不由自主地再次站起身来,一时不知道该讲些什么,楞了半晌,才转身对着必先言道:“——重——重重有赏!”必先随即命随行护卫捧出了两包金银分赏给了两名佳丽。 两名佳丽的拜谢声还没有听清,只见尹傅箕走上前来,对着友谅施了一礼:“启禀都元帅,这两名佳丽本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跑在第一名的是妹妹,名幽兰;跑在第二名的是姐姐,名幽桂,姐妹俩本是浮梁人氏,不仅骑鹿技佳,且精通丝竹,是否现在就请她姐妹呈谢一曲?”友谅暗自思到,两姐妹“鹿”上功夫已是超群,丝竹技艺定然不差,但略一转念,随即答道:“此时不需!”尹傅箕听了,“此时不需”,很显然,都元帅的意思是在必要时还是“需”的,于是另换了一个话题:“傅箕想请都元帅给这个园子赐个名儿,并留下墨宝,以为永远的纪念。”友谅欣然答应,随口言道:“我看就叫娱鹿山庄吧,只是我这字儿已有多日不练,怕是写不好了。”必先插了过来:“主公久歷翰墨,字儿亦直逼颜柳,既是尹参军相请,主公就不要再推辞了。”友谅听了,这才答应。尹傅箕早就准备好了文房四宝,随即命部下呈上,友谅不再犹豫,手执狼毫,一挥而就,“娱鹿山庄”四个大字即跃然纸上,看得众人连声叫好,友谅自己也很是高兴。 当天晚上,饮醇酒、品丝竹之后,友谅并没有回到城中的都元帅府,而在尹傅箕早就准备好的临江楼上,和幽兰、幽桂姐妹相拥而眠。友谅一人伺弄着正值青春的小姊妹俩个,三人在床第间颠鸾倒凤、翻云弄雨,直干得友谅神魂颠倒、欲罢不能,直至东方既白…… 212 第十二章 误杀赵普胜 1 最近一段日子,友谅乐不思归,便一直住在娱鹿山庄临江楼。除了和幽兰、幽桂姐妹尽情欢愉之外,时间不长,又将山庄以内的几乎所有看得上眼的美女都临幸了个遍。尹傅箕投其所好,又继续派员分赴各地搜寻美女,以满足都元帅之需。 按说这人吧也真是奇怪!友谅忙着军机,十个月上下未碰女人,也就这样过来了;可自从到娱鹿山庄来看赛鹿那日和幽兰、幽桂姐妹相会之后,这劣性便尤如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就一发不可收了。友谅着苏大林率领的一个护卫卫直接驻扎在山庄之内负责保卫、苏小林则贴身帮助处理一些日常事务,规定其余文武无要事一律不得进入山庄。自己每日里白天不是观看赛鹿,就是饮酒外加欣赏丝竹之乐,夜里,则必定召幸美女为伴,亏得友谅体格强健、精力旺盛,一段时间下来,并未感到身体上有些什么变化。 这山庄之外却是急坏了张必先和张定边、陈普文、陈友贵等人,必先和定边私下里曾将尹傅箕找去询问,并劝尹傅箕设法劝阻。尹傅箕答道:“傅箕本来也只是想给都元帅聊作休闲,完全没想到都元帅竟会沉湎于此,而今我也无有良策也!”必先、定边听了,只得连连摇头…… 自滕王阁军事会议之后,友谅派出的东、南、西三路兵马随即掀起了新一轮的攻击,并取得了一系列的战果。 三路兵马中,以王奉国为首的南路军取得的战果最大。十八年十月,王奉国率军攻克朱军占领下的衢州;十一月,王奉国遣邓克明由建昌破杉关,迅速在元廷手中夺取了汀州路;眼下正在二度兵围邵武城。以胡廷瑞为首的西路军同样取得了不小的战果,中秋以后,随即从袁州向西进军,至十一月,已从元廷手中先后夺取了醴陵州、浏阳州、攸州,眼下,正在向元廷湖广重镇天临路(今湖南长沙)合围。相比之下,赵普胜率领的东路军战果要小一点,仅仅在十月里,从朱元璋军的手中夺取了石埭一个县城。 友谅在接到各地战报之后,对王奉国和胡廷瑞的南、西两路进展甚感满意,而对赵普胜的东路军进展缓慢表示了很大的不满,几次派出使者前往安庆,敦促赵普胜加快进军速度。赵普胜本人则是有口难言,他的心中很清楚,南、西两路面对的是行将就木的元廷,而自己面对的则是朝气蓬勃的朱元璋。都元帅只从夺取城池的多少上看问题,而没有从全局的角度来分析问题,事实上,正是由于自己在安庆和池州一线抵挡了朱元璋的西进,如不是自己在这一带有效地发挥着作用,朱元璋必将长驱直入,甚至一直杀到天完老家。 第41页 赵普胜的这一分析没有错,龙兴城中的陈友谅没有认清赵普胜的作用,与此相反,应天城中的朱元璋却把赵普胜看得分外重。 朱元璋自至正十七年八月张士诚投降元廷、并被元廷封为太尉之后,随即组织一班谋臣分析形势,并逐步调整了战略:一,原决定对张士诚以攻为主、对陈友谅以守为主,调整为对张士诚以守为主、对陈友谅以攻为主;二,原决定对东西两个方向上的军事重点以东为主,逐步调整为军事重点以西为主。 对于朱元璋来说,这个调整无疑是必要的,因为张士诚在投降了元廷之后,没有了南一面杭州一线元廷进攻的后顾之忧,而可以集中精力对付西边。如果朱元璋继续向东突破,将会面临张士诚和元廷两方面的反击,这样做显然是不明智的;向西突破,好歹只有天完陈友谅一家。天完徐寿辉也好、陈友谅也好,多年来一直是气势汹汹,朱元璋欲成就大事,对于他来说,天完也是他非啃不可的一块骨头。但赵普胜死死地把住了安庆这个大门,并且,夺去了池州、石埭,使得朱军难以西进,朱元璋能不看重他吗? 几年以来,朱元璋就蛰伏在东到常州、西到太平这样一个不大的圈子里,他在养精蓄锐、他在等待时机。至正十八年五月,朱元璋所依附的大宋国丞相刘福通亲自指挥的北线红巾军攻克了汴梁,元廷汴梁守将竹贞弃城逃跑,刘福通随即迎韩林儿至汴梁为都,实现了还汴梁为故宋之都的宿愿。在此好消息鼓舞下,朱元璋遣部将李文忠、并邓愈、胡大海等率军南下,一举攻克建德路,并取建德路下属诸州、县。然而元璋的心思却是一直放在西边,一直放在赵普胜的身上。 到至正十九年年初,朱元璋通过细作探知陈友谅对赵普胜心怀不满的消息之后,不禁大喜,于是正式命徐达为主将、以赵德胜为先锋,俞廷玉、俞通海父子、戴德、宋贵、陈兆先诸将一同出征,率军二十万,水陆并进溯江而上,直杀池州。天完池州守将为赵普胜部将洪钧,朱军抵达之后,洪钧本想趁敌军立足未稳,立即挥军迎战。徐达命赵德胜出马交锋,两将在马上战不数合,洪钧渐渐抵挡不住,被赵德胜卖了个破绽,一把便将洪钧擒下马来。天完兵勇一见主将被擒,一个个无心恋战,逃的逃、降的降,池州立刻即被朱军收復。 徐达一面差人向元璋报捷,一面挥师乘胜前进,想一鼓作气夺取安庆。赵德胜率水师先行,船队抵枞阳之后,忽然无法前行。只听得一声“唿哨”,天完水师尤如从天而降,前方无数战船顺流而下并迅速包围过来。原来,赵普胜得知朱军夺取池州之后,料定必将进攻安庆,因此,早就在江中暗置了铁索,使得朱军难以前行。此时,赵普胜亲自站立船头,瞄准赵德胜便放了一箭,赵普胜箭法实是高明,一箭便射中的赵德胜的面部,赵德胜当场跌进了舱中,顿时,朱军水师大乱。赵普胜随即命令施放火铳、火箭,剎时间,朱军船队成了一片火海,赵普胜挥师追杀,杀得朱军先头部队几乎全军復没,只剩下少数兵勇逃回报信。 徐达在池州接报后,丧痛不已,立即修书一道命人禀报元璋,并自请降职以为处分。同时再度发兵前往安庆,并将安庆城包围得水泄不通。 徐达围城之后,即着俞通海上前叫阵,赵普胜依仗自己一身武功,因此毫不畏惧,嘱祝宗援、陈友仁守城,自己衹带了手下张志雄一将并三千兵勇便放下吊桥冲出了安庆东城门。两军接近之后,只听俞通海上前在马上言道:“你我本是巢湖好弟兄,我等多数弟兄投了朱元帅,唯独你单投了陈友谅。朱元帅志在高远,乃当世之明主,小弟今日就此劝你一次,速速弃暗投明,献出安庆,定当流芳百世也!”赵普胜斥道:“尔休得胡言,岂不闻人各有志?而今各为其主,何需多言,看刀!”言罢,挥动双刀便冲上前来,俞通海只好举起长矛接战。只见赵普胜手中的一对双刀舞得人眼花缭乱,几乎看不清他自己的身影,两人只战了三四十个回合,俞通海渐渐感到难以抵挡,正在为难之时,朱军阵中又冲上了戴德、宋贵两员骁将,三人合力来战普胜。赵普胜身后的张志雄着了急,立即拨马向前就要助阵。赵普胜大喝一声:“尔休得近前,我一人战他三将,正好让他三人见识一下大爷的功夫!”只见赵普胜愈战愈勇,手中的一对双刀舞得更加神出鬼没,俞通海等三人讨不到一点便宜。朱军队伍中压阵的徐达一见,反而担心三将有所舍失,便赶忙鸣金收兵了。 次日徐达再来叫阵,赵普胜只是坚守不出。原来普胜昨日迎战,乃是为了让徐达知道自己的厉害。既然徐达已经知晓,又何必连续迎战呢,因此只在“守”字上功夫。徐达连日不分白天黒夜的攻城,都被赵普胜游刃有余地击退了。徐达自跟随朱元璋起兵以来,已经歷无数战役,号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碰到了赵普胜,一时也没了主意。打又打不赢、攻又攻不下,一时处于了胶着状态。 朱元璋接报之后,非常关注安庆的战局,于是亲临安庆战线。了解情况之后,元璋言道:“赵普胜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将才,长江巢湖一带谁不闻‘双刀赵’之名,可惜他自己误为陈友谅所用。既然他不肯降我,可巧施离间之计,以借友谅之刀,定能除去此人。” 第42页 元璋随即对徐达耳语了数句,只见徐达听了,连连点头…… 2 徐达着人秘密潜入安庆城中,以黄金百两收买了赵普胜的门客赵盟。然后,遣赵盟前往龙兴城中散布谣言,无非是赵普胜在东线抵挡了朱元璋的重兵进攻,而在陈友谅这里却得不到重用,现在后悔当年没有随同俞廷玉父子等一同投靠朱元璋,眼下正准备等待时机杀了陈友谅之后再重新投靠朱元璋等等。 谣言传到了龙兴时,城中已是沸沸扬扬,都道是东线安庆定然不保,赵普胜必定投靠朱元璋无疑。张必先、张定边等听说之后,心中也已是将信将疑。必先言道:“细想起来,赵普胜于前年投靠我们之时,当时自己也曾疑惑——巢湖义军头领几乎全数投靠了朱元璋,为何独有赵普胜一人前来投靠我军呢?有道是无风不起浪,龙兴城中的传言总归是有其原因的吧?”定边听了,接着言道:“无风不起浪这话不假,我就担心这个风是应天的一场阴风,是朱元璋施行的离间之计,目的是让主公自己除去咱天完东大门的门栓!”必先马上接了过来:“但愿情况真的如你所分析!此事关系重大,对于龙兴城中的传言,我们是宁可信其真,不可认其假,还是尽快禀报主公决断吧!”正好此时赵普胜派来使者禀报池州再次丢失,朱元璋大军正在围困安庆云云,必先、定边二人随即来到了娱鹿山庄。 谁知在山庄门口却被苏大林拦住了,大林言道:“两位张叔寻我父帅定然有要事相告,只是父帅对侄儿下了严令,任何人未经通报,不得擅自入内,请两位张叔谅解,还是待侄儿通报一声吧!”“二张”相对苦笑了一下,只得在门房耐心等待了。 过了很长时间,方见大林出来,大林言道:“父帅现在临江楼一楼厅堂之内等候,二位张叔请进吧!”“二张”这才进得山庄。 二人见了友谅,行礼已毕,必先朝友谅看上一眼,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次只有半月左右未见,友谅的面色已是大不如前,额角上还似乎有着一层密密的虚汗尚未擦干,心中暗自嘆道:“有道是红颜祸水,此话实在不假。”必先尚在沉思,只听友谅已经动问了:“两位,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必先这才回过神来,心中想到,好歹先谈正事要紧,于是开言:“启禀主公,安庆赵普胜元帅着人来龙兴禀报,朱元璋遣徐达为主帅、率军二十万,溯江而上,已经再次夺走池州,此刻朱军已将安庆城围得水泄不通。” 必先的话儿还没有说完,友谅已是怒火中烧:“好个赵普胜狗才,南路军、西路军是节节胜利,他那里却是节节败退。前者,从朱元璋手中夺得石埭一座小小的县城,就像立下了盖世的功劳一样,到处张扬。说是将领不多,我也将祝宗援和友仁给他留下了,怎会让池州又再次丢失呢?真是饭桶一只、一只饭桶!” 看到友谅发了火,必先倒是难住了,这谣传之话,究竟讲还是不讲呢,朝着定边瞄了一眼,只见张定边却像没看见似的头侧向了一边,必先咬了一下牙,随即言道:“赵普胜如果仅仅是一只饭桶倒还罢了,就怕他不是一只饭桶,而是一把杀人的暗刀!” 友谅随即作出了反映,铜铃似的眼睛睁得更园:“此话怎讲?你有话给我说明白!” 必先这才言道:“主公最近怕是不大清楚,这龙兴城中的谣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是赵普胜和原来的巢湖兄弟已经联手,准备寻找机会杀了主公之后投向朱元璋!” “好匹夫”,友谅拍案而起:“我和此人初次接触,就看出他喜欢标新立异、独树一帜;滕王阁会议上又公然跳了出来,说一些不尴不尬的言语。他的话语之中,已经让人明显的觉得是我陈友谅不如朱元璋,有道是无风不起浪,此番坊间谣传定然不虚!你两位看看,当如何处置为好?” 一听到友谅问起如何处置,必先一时没了言语,此时张定边不慌不忙地开言了:“滕王阁会议之后,三路兵马确是赵普胜一路进展甚少,这是事实。但是站在赵普胜的角度上替他想一想,他所面对的,是兵势正盛的强敌朱元璋。说句大实话,在没有重大兵力支持的情况下,他能守住安庆、池州一线,迫使朱元璋难以西进一步,就已是不易。即论池州此番又被朱元璋夺去,也不足为怪,这正是双方争夺激烈的表现。至于坊间传闻么……”说到这里,定边顿了一下,他想看看友谅和必先对自己前面所讲的一番话的反映。定边说的这些话很是实在,这样的话,如果出自其他人、其它场合,也许友谅就会发火,但由于是关系非常密切的“自己人”,所以友谅没有露出半点儿不满,还是在耐心听着,于是,定边接着言道:“至于坊间传闻么,我和必先也商量了,我觉得一下子还吃不准赵普胜的内心。其中会不会是朱元璋从中使用了离间之计呢?我也不敢认定。虽说有这些吃不准,但是有一条,我们是必需要吃准的,那就是安庆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对赵普胜的处置要稳妥,不可轻举妄动,以免上了别人的当!”张定边的话具有无懈可击的份量,所以友谅、包括必先在关键时刻总是愿意听听他的意见。 第43页 定边一说完,必先接了过来:“我们是否这样,以主公名义,派人往安庆探一探赵普胜的虚实,等打探清楚之后再确定下一步吧。”话说到这里,友谅言道:“你二人的意见既然如此,那就看看派谁去最为合适吧?”定边言道:“陆扁担卫长现在龙兴,人既可靠,又很机灵,就派他去吧!”话说到这里,意见就算明确了,友谅不再多说,突然张开大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随即站起身来,就要离去。 友谅刚要转身上楼,必先随即跟了上来,嘴里叫了一声:“主公”,友谅有点儿不耐烦:“还有什么一事?”必先言道:“还请主公保重龙体要紧呀!”友谅的答话明显地粗暴了:“这我知道!”吓得必先和定边两人只吐舌头。 陆扁担以陈都元帅使者的身份、以督促赵普胜东进为名抵达安庆之时,发现朱军并未像赵普胜所说的那样将安庆城围得水泄不通,而是营寨远离城东大约十余里地开外。一进入安庆城中,赵普胜接着之后,发现来人并不是都元帅身边的重要人物,而只是一名普通的卫长之后,多少有点儿傲慢,接待礼数很是不周。赵普胜心中根本不清楚友谅此番来使之意,仍然向陆扁担大摆功劳、大吐苦水,甚至对陆扁担言道:“如都元帅信不过我赵某,可亲来安庆一试。”等等。陆扁担按照张定边所交待的,私下里和陈友仁碰了一下头,友仁倒是讲不出什么,只说赵普胜确有一些牢骚而已。 陆扁担迴转龙兴向张定边、张必先禀报之后,两人随即又来到了娱鹿山庄。友谅接报,对赵普胜谋反一事自是深信不疑。必先、定边两人本来还有话讲,但一见友谅如此,也只好不再多言。于是,友谅不待旁人劝说,自己便立即离开了娱鹿山庄。一回到城中的都元帅府,便点动五万水师,带上陈普文,随即出鄱阳湖沿江而下,只说是与赵普胜会师,共商东进之策。船队一抵达安庆,赵普胜接报之后,不明就里,便急忙赶到雁汉口迎接,刚刚登上友谅的指挥船,立即被苏大林手下的一帮护卫拿下。赵普胜惊唿:“末将身犯何罪?”友谅大声斥道:“大胆匹夫,死到临头,还敢吱唔?砍了!”两旁的护卫得令,手起刀落,普胜的人头立即滚入江中。 友谅进入安庆城中之后,随即命祝宗援为东线主帅,陈友仁为副帅,并好言抚慰了原赵普胜部将张志雄,并将张志雄提升为将军,并督促祝宗援将安庆防务作了安排。 正在池州的朱元璋听到赵普胜被陈友谅杀掉的消息之后,不禁抚掌大笑:“赵普胜一死,我的心愎之患已除矣!陈友谅自毁长城,等于亲手拆毁了天完的东大门啊。既然他陈友谅现时正坐镇安庆,我军当暂避一时可也。”于是留俞通海为主将,并戴德、宋贵、陈兆先诸将暂守池州,自己率徐达、俞廷玉等返回了应天。 友谅除掉赵普胜之后,亲自在安庆住上了一段日子,想想自己这一次来安庆并非是专为东征,再加上朱元璋军在池州一带防守严密,在嘱咐祝宗援伺机行动之后,自己便率军返回了江州。考虑到江州临近大江,地理位置重于龙兴,友谅心中一盘算,索性便将都元帅府从龙兴又迁回了江州。 213 第十三章 自称汉王 1 这一日,天完国皇帝徐寿辉正在汉阳的皇宫之内与太师邹普胜、莲台省平章政事兼枢密院知院徐寿武议事。徐寿武乃徐寿辉的堂弟,徐寿辉至正十一年起义之时即已追随寿辉左右,倪文俊出事之后,即从将军提升为枢密院知院,去年又被徐寿辉任用为莲台省平章政事。 徐皇帝脸上的气色不如前一阵子好,很明显,他的心病很重。 只听徐寿武奏道:“启奏万岁,臣弟近日获悉关于陈友谅的一些消息,一是前不久,陈友谅亲自前往安庆,以东进不力为由杀掉了驻守安庆的赵普胜。赵普胜实为良将,巢湖一带久有‘三缕美髯一对双刀’的美誉,早在至正十二年,万岁亲自率军东去攻打太平之时,他就和我天完合作过。最近几年,投入我天完之后,一直像一颗钉子一样,稳稳地钉在安庆和池州一线,使得朱元璋难以西犯,因此一直为朱元璋所忌恨,臣弟听说,此事极有可能是陈都元帅中了朱元璋的反间计。这一条本来算不上什么,作为都元帅临阵斩杀大将也在职权范围之内;其二,陈友谅返回江州之后,即着手下大将陈普文和原元廷降官尹傅箕率领一支三、四万人的队伍回到湖广,眼下正驻扎在沔阳府城和他自己的家乡玉沙陈蓬山一带,臣弟接可靠消息,尹傅箕眼下正在沔阳附近青林山和陈蓬山两地监督修建馆舍。臣弟不解的是,如果单是修建馆舍,何需带回数万的人马?因此极有可能是另有企图!而三、四万人队伍回到湖广,即使不让我这枢密院知院晓得,也总该向万岁禀报一声吧?他如此举动,不知他现在究竟还算不算咱天完的臣子?” 邹普胜接了过来:“徐知院所说的情况,臣近日也听说了,臣心中也正在纳闷呢!” 一听徐寿武说的情况,再加上邹普胜也已经当场证实,徐皇帝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眼下的天完国可以说有三股军事力量:第一股陈友谅,是实力最强的一股,总兵力大约四十万。陈友谅虽说被徐寿辉封为莲台省平章政事、天完国兵马都元帅,但事实上自成一股,指挥不了另外两股;第二股明玉珍,总兵力大约十万。明玉珍虽说在道理上应该听从陈都元帅的节制,但他从一开始便一直是向四川方向进军的,根本听不了陈友谅的;第三股力量,即为徐皇帝的嫡系部队,由徐寿武亲自指挥,总数大约也就在十万多一点兵马,战略方向上大体是朝汉阳以北发展,今年三月,刚刚从元廷手中夺取了襄阳。 第44页 这三股力量之中,徐寿武这一股无疑是徐皇帝的核心力量;明玉珍介于徐寿武和陈友谅之间,一般还算听话,也把徐寿辉当成个主子看待,隔上一年半载还有事没事地从四川回来一趟,把前方的情况汇报汇报,再听听徐皇帝的旨意;最难把握的要数陈友谅,自从前年八月,陈友谅杀掉倪文俊被封为莲台省平章政事、天完国兵马都元帅之后,徐皇帝几乎没有见过陈友谅的面,书面或着人从前方回来禀报得也很少,只有在夺取龙兴之后,才派人回来禀报了一次。种种迹象清楚地表明,陈友谅的独立倾向很是明显,至少,并未将天完国的皇帝放在他眼里。去年中秋,徐皇帝听说陈友谅要召开军事会议,便打算派邹普胜以劳军为名前往龙兴,陈友谅得知后,赶紧派人回来阻挡,说什么会期很短加上各地军情紧急,不劳邹太师前来等等。他的目的,很明显是要逐步树立自己的形象、逐步淡化天完朝廷的威信。至于现在寿武说的新情况,又说明了什么呢?很明显,陈友谅有着自己所不清楚的个人目的!想到这里,徐寿辉忧心忡忡,嘴里竟自言自语起来:“如果再听任陈友谅这样发展下去,咱天完将会很危险、很危险呀!” 徐寿辉用他那没神的眼睛朝着他的两位近臣看了一眼,只见邹普胜和徐寿武正低着头,看样子也在想着他们的心思。寿辉只得点名了:“二位卿家,你们光是告诉了我这些情况就行了?难道就没了下文?陈友谅之事,还得速速拿出一个办法来才是啊!” 徐寿武一见兄王点将,便捺不住性子,立即开言:“万岁,我早就和你说过,待臣弟带领人马杀向江西,除掉陈友谅也就是了,何必自己这样日夜担心。”寿辉马上答道:“师出无名啊!他现在毕竟没有谋反,再加上陈友谅是这么容易就会被除掉的吗?”徐寿武见兄王并不想採纳自己的意见,接着又言道:“臣弟岂是一个莾夫?臣弟这样考虑岂是胡言乱语?只因为陈友谅的手下有好多位将军原来就是万岁的直系部下,万岁可下一道密旨,令他们在暗中配合于我,臣弟去往江西之后伺机而行,定能取胜!”寿辉仍是摇头:“这样做的话,风险太大,还得另想办法才是。”徐寿武紧接着又提出了第二条:“这一条万岁如不准的话,臣弟还有第二条,就是着人召他还朝议事,只说有重要事情和他商量,看他到底回来还是不回来。”徐寿辉马上接言:“这一条倒可一试,只是恐怕陈友谅不会进这个套,要我是陈友谅的话,只要随便找个理由,说什么哪里哪里军情紧急,不便回来等等,便可推託,这是一;其二,即使陈友谅果真回到汉阳,我们真的拿掉他的兵权、或是直接除掉他以后,他手下的一帮人就会甘心?还不是引起一场新的大乱?”徐寿武见兄王对自己接连说的两条都不表示贊同便闭口不响了。 徐寿辉之所以不贊同徐寿武所说的这两条,是从自己的为人处事的一贯作风出发,他不希望自己和陈友谅之间发生大的冲突,总是希望事情向好的方向转化。假如,陈友谅本人如果认识到对徐皇帝不恭、对天完朝廷不恭是欠妥的之后,逐步地回过头来,改变他过去的一些做法,那徐寿辉是不会计较他的过去的。 邹普胜半晌未开言,一见徐寿辉否认了他兄弟所说的两条,这时便对徐皇帝徐徐言道:“万岁容禀,此事我也考虑了很长时间,的确左右为难。不是微臣多言,要是当初万岁不将我天完全部兵权交给他的话,陈友谅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放肆。为今之计,依微臣看来,有一条道路可走,不知万岁以为如何?”寿辉一听,连忙催促:“爱卿有话,只管讲来朕听。”邹普胜这才言道:“微臣考虑了很久,只有两个字——迁都。”“迁都?”,徐寿辉显然没有思想准备,不免吃了一惊。“对,迁都!”,邹普胜果断地答道:“迁都到龙兴,是一个比较妥贴的办法。陈友谅自从杀了赵普胜之后,便将都元帅府从龙兴迁回了江州,龙兴城虽然远大于江州,但江州正处江边和鄱阳湖口,从指挥战争和方便联繫的角度,陈友谅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现在龙兴空了下来,正好给万岁作都城。人与人之间长时间不接触,便会逐步地疏远,君臣之间也是这样,迁都到龙兴之后,便好和陈友谅之间多接触,陈友谅本人也没有理由不接触,这是一;陈友谅那里事实上已经形成了以龙兴为中心的一大块根据地,龙兴正好处于核心地位,便于万岁和各路将领之间的沟通,这是二。若是迁都之事可以实现,则可慢慢削减陈友谅的军权,逐步改变陈友谅尾大不掉的状况。” 徐寿武听了,随即击掌叫好:“还是邹太师想得周到,寿武不能及也!” 徐寿辉听了邹普胜的意见也是大感兴趣,只是还有一些疑虑:“迁都之事不是也要他陈友谅认可和准备吗?”邹普胜胸有成竹:“这很简单,万岁一面派人传旨给陈友谅,只说打算迁都龙兴,让他作好准备;另一方面,不待他回音,立即以迁都之名起兵东下,直趋龙兴,让他措手不及,被迫接受这个事实。” 徐寿辉一听大喜,不禁眉飞色舞:“还是爱卿想得周到,此计甚妙,可依计而行也!” 2 至正十九年腊月,徐寿辉发水陆军十万沿江东下前往江西。 第45页 依邹普胜之计,五日之前,徐寿辉着专人给陈友谅发了通报,算定日子,不等友谅回音,便匆匆登程了。这一日,徐皇帝船队抵达江州码头,尚未登岸,已见江岸之上旌旗招展,鼓角相闻,一派欢迎的场面,寿辉心中很是感到安慰。再仔细一瞧,原来是友谅率领着手下众文武亲自来迎,看得寿辉差点儿掉下泪来。不只是徐皇帝一个激动,邹普胜、徐寿武等随同人员都很感意外,相比之下,反而觉得自己有点儿小家子气,对人家陈友谅多心了! 寿辉刚刚登岸,友谅马上迎上前去,并跪倒在地,口称:“臣陈友谅接驾来迟,还望万岁恕罪。”徐皇帝急忙躬下身来双手扶起友谅:“爱卿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友谅随即又问:“万岁一路可好?”寿辉也忙不迭地回答:“甚好,甚好!” 和邹普胜、徐寿武等一一见礼之后,友谅一路之上谈笑风生,亲自陪同徐皇帝进入了江州西门。徐寿辉、邹普胜、徐寿武并天完一帮文官刚一进城,身后的城门立即被关上了。徐寿辉大为惊诧,转身之间,已不见了陈友谅身影。正在举目四顾,只见张定边走上前来对着徐寿辉施了一礼,并且言道:“万岁不必惊慌,都元帅已经安排好了,他已将都元帅府让了出来,给万岁暂住,请随我一道前去。”徐寿辉勃然大怒,指着张定边的鼻子言道:“陈友谅哪里去了,为何关上城门不让我的护卫进城?”张定边答道:“万岁息怒,都元帅有紧急军务需要处理,没有来得及向万岁打一声招唿,请万岁恕罪。不过,都元帅已将万岁这儿的事交给我了。万岁进了江州,护卫的事自然由都元帅负责,汉阳过来的将士自有妥善的安排,请万岁放心。”徐寿辉低头不语、徐寿武束手无策,还是邹普胜轻轻地劝道:“事已至此,且看他究竟对我们作何安排再说吧。”三人并一帮文官只好随张定边来到了原元廷江州路衙门、亦即陈友谅在江州的都元帅府。 到帅府门口之后,张定边拽住了徐寿武,做出了一种似乎是要和他商量些什么的表情,徐寿武便停下了脚步。徐寿辉并一帮文官进入都元帅府之后,张定边立即命令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卫的兵勇将都元帅府紧紧包围。徐寿武一见苖头越来越不对劲,刚要反抗,张定边大喝一声,两旁马上冲上了一群如狼似虎的武士将徐寿武捆了个结结实实。 原来陈友谅接到徐寿辉迁都的旨意之后,立即召集了张必先、张定边、黄昭、陈友贵、等人商量,已经看准了徐寿辉此番迁都的心理和目的,他们决定将计就计,等徐寿辉抵达江州之后,立即将徐寿辉控制起来。依照陈友贵的想法,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此把徐寿辉干掉,而让三哥替代徐寿辉当上天完皇帝。张必先、张定边、黄昭等均认为不可,因为徐寿辉毕竟已经当了天完多年的主子,在天完将士心目中具有一定的影响,现在杀了他,极有可能引起混乱,宜暂先控制,待后再说。至于徐寿辉的一帮文武及十万将士,则一律按照顺者昌、逆者亡的态度分别处理。友谅本人则可在软禁徐寿辉之后立即称王,友谅採纳了必先、定边和黄昭的这一条意见。 此刻,江州西门之外,只有徐皇帝直属卫的数千名将士,其中包括护卫营的一批兵勇。此外,大批的人马尚在江边陆续登岸。张必先、陈友贵带领数万兵勇已将随同徐寿辉一道上岸的这一部分人马全部包围了起来。这些被包围的将士一个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根本不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只有徐寿辉护卫营的将士,发现他们应该一直紧紧跟随着的徐皇帝不见了踪影,情知发生了变故。这支护卫营的将士多数都是徐皇帝老家蕲州、罗田一带的,和徐寿辉不是沾亲,就是带故,平时徐皇帝对他们也极是优待,他们一个个都是身强体壮、武功非凡。此刻,只听得为首的一声吼叫,徐寿辉护卫营的这批兵勇便亮出傢伙,朝着江州西城方向冲杀过去。 陈友贵并不慌忙,知道这个护卫营充其量也不过六百多人,当即命令陆扁担、赵槓棒、罗大带领三个卫的兵马冲上前去,自己则和必先压着徐寿辉直属卫的其他兵马。 陆扁担等三个卫的兵马总数达六千开外,是徐寿辉护卫营兵勇人数的十倍开外,本以为轻松解决。谁知敌人竟真的是奋不顾身、以一当十,有道是“一人拼命,十人难当!”大约指的就是这种情形了。只见自己的弟兄被杀得直往后退,反而因为人多,而发生了自己人踩踏自己人的情况,陆扁担大喝一声,和赵槓棒、罗大等一齐沖了上去,不分青红皂白,挥舞手中的大刀乱砍了一阵,只杀得人头滚滚、血流如注,连自己身上也是没头没脑的鲜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了。忽听到罗大发了疯似的大吼了起来,陆扁担和赵槓棒转身一看,原来是罗大的两个兄弟罗二、罗三接连被徐寿辉护卫营的人砍死。原来砍倒罗二、罗三的正是徐寿辉的护卫营长,陆扁担隐约有点儿认识。此刻陆扁担可管不了那么多了,随即和赵槓棒、罗大一道沖了过来,三人团团地将这营长围在了中心,一阵你死我活的拼杀,终将这名营长砍死。营长一死,有道是“树倒猢狲散”,顿时,徐寿辉的护卫营剩余的兵勇纷纷扔下了手中的武器,跪在地上举手投降了。陆扁担等已经杀红了眼,根本不依不饶,举起砍刀,一路杀过去,将那剩余的兵勇斩杀得一干二净, 第46页 徐寿辉直属卫的其他兵马已被张必先和陈友贵控制,此时已经纷纷表示听从陈都元帅的指挥。时间不长,只见西城门又打开了,原来是张定边押着徐寿武出来了。看样子,徐寿武已是魂不附体,像只死狗一样被定边手下的将士牵着。 张必先、张定边和陈友贵随即合兵一处,一道沖向了江边。此刻的江边上,汉阳过来的将士已经登岸的有了不少,其余还在陆续登岸,而两侧有着友谅手下的数万兵马将码头一带围得水泄不通。看来,刚上岸的人还不清楚江州城中发生的变故,现场秩序很是混乱。 必先一行登上了码头附近的一处高地,大声对着汉阳过来的将士们嚷道:“弟兄们不要乱,你们既然现在来到了江州,一切就要听从陈都元帅的指挥。徐寿武不听指挥,擅自行动,已经被陈都元帅下令拿下了!”必先说到这里,陆扁担、赵槓棒两人随即将徐寿武推了上前,陈友贵刚一示意,刚刚死了两个兄弟的罗大手起刀落,当即砍下了徐寿武的脑袋,吓得汉阳过来的将士们一个个地都慌了神。 必先继续言道:“弟兄们,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咱万岁早就传过旨,由陈都元帅总督天完全部兵马,所以,大家要听从陈都元帅的指挥。我刚才讲了,徐寿武不听指挥,陈都元帅不得已下令将他处死。这不关你们大家的事,你们大家还得各就各位,将还是将、兵还是兵,只要听从指挥就行!你们看怎么样啊?”张必先话刚说完,汉阳过来的将士已经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口口声声都是“愿听陈都元帅指挥”。 次日,陈友谅在江州正式称王,按照张必先、黄昭等人意见,考虑到友谅起兵于汉水之滨,加之考虑起兵的目的乃驱逐元廷外族,出于恢復大汉民族一统天下之意,遂称汉王,并于江州西门甘棠湖畔新立了汉王府。 3 友谅在江州称王之后,随即大封百官,暂时依照天完原来的做法,设莲台省以总领政务,封张必先为大汉莲台省丞相、陈友仁为莲台省平章政事,黄昭、解开等为参知政事;张定边为太尉兼枢密院知院、陈普文、陈友贵为枢密院同知;其余文武皆有封赠。 随后,友谅着张必先、张定边等在江州留守,自己则抽空回了一趟湖广。 这一趟返乡,友谅自己心中也说不清为的什么具体目的,自己当上了汉王、衣锦还乡的考虑有之;在江州、龙兴,以及在武昌、汉阳、黄州之间为自己的今后正式选择一处都城的想法有之;视察、巩固湖广这一块大后方的想法有之;顺便探望一下自己的父亲以及和已有多日不见的瑚儿团聚,和他(她)们一道过个团圆年的想法亦有之。 此刻,已是至正十九年的腊月下旬,友谅正在江中的战船之上。最近刚刚下过一场很大的雪,大江两岸看上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江面上北风唿啸,船首巨大的“汉”字旗、“陈”字旗被风儿吹得腊腊地响。这一次友谅带回湖广的战船有三百多条,每条船上有着将士近百名,共有将士三万名,由刚刚提升为将军的陆扁担、赵槓棒、罗大等分别率领,此外,友贵率领的一万马军正在由陆路向着湖广进发。友谅的意思,这四万兵马回到湖广之后,即和已在湖广的陈普文汇合,由陈普文统一指挥,除巩固湖广之外,并伺机向湖广以北方向寻求突破。 友谅所在的大船后舱里摆放着数只铜暖炉,舱门处挂着厚厚的棉质门帘,因此舱内温暖如春。友谅半躺在舱中的卧榻之上,幽兰、幽桂姐妹则促拥在他的两侧。幽兰隔着一小会,就从矮几上夹起一块菜品一直送到友谅的口中,而幽桂则是一手酒壶、一手酒杯,不时向友谅的口中餵上一口酒。 此刻,友谅嘴里嚼着菜餚、品着醇酒,看着身边的佳人,身心极其轻松。心中想到:自至正十七年十月自己从黄州发兵东征以来,转眼已经两年多了。这两年多一点的时间,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啊!且不说在军事上取得了一系列的突破,而且一举夺得了天完国的最高领导权,这是一件多么痛快淋漓的事呀!这普天之下,大地之上,除了自己的生身父亲,还有哪一个敢趴在我陈友谅的头上? 想到自己的父亲,友谅心中多少有点儿不太自如。我在蒲圻县当了个小小的县衙主簿,他倒很是高兴,逢人便要夸耀自己的三儿;我投向天完,当上了将军、当上了兵马都元帅,他老人家反而冷淡得很。现在,我当上了汉王,他已成了一名王爷的父亲,看他又是个什么态度?待明朝,我真的得了天下、当了皇上,将他老人家奉为太上皇,看他到底高兴还是不高兴? 想到了当皇帝,一下子又想起了仍被自己软禁在江州原都元帅府的徐寿辉,友谅不禁皱起了眉头。说天完国不存在吧,天完国那个皇帝还在;说天完国存在吧,那个皇帝已经连个泥塑木雕的菩萨都不如!庙里的菩萨还不时有人去烧烧香、磕磕头,现如今的徐皇帝面前还有谁敢去烧香、磕头?就连邹普胜这个一贯四平八稳的人,也背着徐寿辉,暗地里表示了拥护我当汉王、甚至拥护我当皇帝的想法。想那邹普胜,我对此人一贯感觉不错,他能表示向我投靠,这对于今后稳定天完旧属的人心还是大有好处的,所以,对此人虽然尚未解除软禁,但等我此番从湖广回来之后,对这个人还是要用的。至于徐寿辉,就暂留他多活几天吧,一旦我觉得时机成熟,就随时随地送他归天,让天完从此成为歷史,同时让现在这样一种既有天完又有大汉的尴尬局面彻底了结! 第47页 想到这里,友谅突然坐直身子,从幽桂手中夺过了酒壶,将壶嘴直接送进了自己的口中,“咕咚、咕咚”地接连喝了几大口,又突然站起身来,倒将两旁的幽兰、幽桂姐妹吓了一跳。 友谅望了望这姐妹俩惊讶的表情,不禁“朴哧”一笑,随即做了两个扩胸动作,重新坐了下来。 从幽兰、幽桂姐妹又想到了瑚儿,去年中秋,瑚儿乘坐从黄州过来的便船来过一趟龙兴,说是专门来看望。当时自己对于她擅自前来还发了一通火,吓得瑚儿很是惶恐。在江州只让她住了几日,便着人将她仍然送回了黄州。从那算来,也已有一年多,友谅心中清楚,其实自己确实还有点儿怪想念的。友谅心中曾暗将瑚儿和眼前的幽兰和幽桂作过比较,瑚儿纯洁、甜美、朴实无华;幽兰姊妹高雅、娇艷、兼有才气,虽说是两种味儿,却是自己都很喜欢的,很难分出一个高低。这次江州称王之后,虽然并没有对她们有个明确的封赠,但归根结蒂还是对她们要有个安排的。 上次命普文提前回到湖广,并着他在沔阳城东青林山附近和陈蓬山两地修建馆舍,当时不便言明,现在说白了,这两处馆舍其实就是自己的行宫。这两处地方,一处是自己出生的故地,另一处则在自己家乡的府城附近。由于目前天下未定,既然父亲不肯离家,就请他老人家和哥嫂、侄儿等都住进行宫,潘夫人如果愿意,也请她回家乡的行宫居住;而青林山行宫,则考虑安置幽兰姐妹了,至于瑚儿则随她自己的意愿,反正行宫内房舍多得很,两处地方任她选择,或者跟着自己也未尝不可。 在友谅的内心里,这一切还是暂时的,还是带有过渡性的。有朝一日,待自己真的得了天下,面南称孤之时,一定要亲自过问,要将那皇宫内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宫室建造得豪华气派,天下无双,方称我心! 友谅的船队抵达黄州之时,潘夫人、瑚儿,陈理、陈惠兄妹,以及已在湖广的陈普文、尹傅箕、先期到达的陈友贵等均在码头恭候,友谅随即登岸进城。 当天晚上,大家聚在一道吃了一顿团圆饭。席间,陈普文报说,自奉命率军返回湖广之后,一直以沔阳为核心,一方面和尹傅箕一道督造沔阳和陈蓬山两处行宫、一方面伺机夺取周边城池。徐寿辉率部东去之后,已迅速控制了武昌、汉阳及周边各路、府、州、县。眼下,普文自己正坐镇在武昌,两处行宫业已基本峻工,等候汉王亲临视察。友谅闻言不禁大喜,一迭连声地叫好,不经意又多喝了几杯。 当夜,友谅跌跌撞撞地来到了瑚儿的房中,瑚儿没有去参加晚上的酒宴,只是随便吃了一点儿东西便在自己房中静静地等候着她的谅哥。有道是久别胜新婚,虽说和谅哥在一道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但是这一次分别也已有了一年多了,一想到夜里和谅哥的缠绵,女儿家还是含着几分的羞怯。因此,晚上早早地便将房内收拾得清清爽爽、将自己的头脸也拾掇得漂漂亮亮,现在一见谅哥果然进了自己的房,心中当然高兴异常。不料谅哥嘴里口齿不清地叫了一声“瑚——瑚儿!”便直接冲到了床边,随即仰面朝天躺倒在了床上。瑚儿一见,知道谅哥的酒喝多了,赶忙端来了一杯热茶,用尽全身的力气,刚刚将谅哥的上身扶了起来,茶水还未进嘴,只听谅哥“哇”的一声,大量的秽物夹杂着难闻的酒气从他的口腔中奔涌而出,将瑚儿的脸上、身上喷得到处都是。瑚儿万般无奈,只得再将谅哥放倒在床上,自己再一点一点地将谅哥和自己身上的污物清理干净,等到一切都收拾干净,回头再一看,谅哥早已是鼾声如雷。 瑚儿望着谅哥,不禁流下了委屈的泪水,她在想:谅哥是真的变了…… 4 一条曲折的、仅供一辆马车通过的小道从沔阳城东直通青林山行宫,行宫周围数里都长满了参天的大树,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溪从它的身旁潺潺流过,在绿树的掩映下、在小溪流水的欢唱声中,友谅一行看到了被粉刷成象徵着皇权的明黄色的一带宫墙和宫门,从它的外表上已经根本看不出它的过去仅是一座道观了。 童年时的友谅曾经随同母亲一道来到这里进过香,对这里清爽、幽静的环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那时的友谅就曾经暗下了决心:等我长大后,自己有了钱,一定将自己的住房建在这道观附近。 所以今天的友谅来到这里,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十分的熟悉、十分的亲切。他想到,童年的想法很是可笑,今天的我不是在道观附近建一处住房的问题,而是整座道观都成了我金屋藏娇的行宫。就论这些,对于今后的我来讲,恐怕还只能算是个小意思! 离开黄州的时候,友谅着陆扁担率军驻守併兼任黄州知府;另着友贵和罗大护送潘夫人、瑚儿、陈理、陈惠等先行返回陈蓬山行宫,自己则带上了幽兰、幽桂姐妹,大林、小林兄弟由陈普文、尹傅箕、赵槓棒陪同来到了这里。 青林山行宫从外表上看起来并不气派,但一进入宫门,着实让人耳目一新。只见正中间通往主殿的道路上已经铺上了暗红色的地毯,地毯的两侧排满了各种山色盆景和苍松盆景,虽然有点儿不伦不类,却也看出了普文和傅箕的良苦用心。各色盆景的后面,便是普文派驻在行宫的大批护卫,此刻都跪倒在地,在一名卫长的带领之下,大声齐唿:“欢迎大王驾临行宫,愿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48页 友谅微笑,向将士们点头示意,一行人穿过前殿之后,随即来到了一处暖阁。只见暖阁之内已经布置得很是像样,上首三层台阶之上摆放着龙案和龙椅,之所以称它为龙案、龙椅,是因为案、椅之上均雕刻着数条栩栩如生的游龙。两侧的台阶角上摆放着皇宫里才可以看到了巨型铜质香笼,此刻正散发着一阵阵诱人的清香。阁内四周则摆放着各式玉雕、漆器、等名贵古董。尹傅箕不失时机地奏道:“启禀汉王,这些物件本是我大汉将士攻取各地城池之时缴获来的,现在用在这里,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友谅连连点头,表示认可。普文却随即凑起趣来:“请万岁升座,臣等拜见。”随即扶着友谅登上“丹陛”在龙椅上坐了下来,普文便带领众人一起对着友谅跪了下来,口中言道:“臣等拜见万岁,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听到自己剎时从千岁变成了万岁,友谅不禁“龙”心大悦,情知这是普文故意给自己捧场,但这样的捧场能不高兴吗?随即张“金口”、吐“玉言”:“众卿平身,众卿平身!”乐得众人一阵大笑。 一见汉王这般高兴,尹傅箕跟着又奏道:“启禀汉王,行宫后院的金床业已打制完成,请大王观看。”友谅这才想起来,两个月前,尹傅箕曾经着人向自己禀报,说是请到了几位曾经为元廷湖广行省丞相打制过家俱的高手匠人,拟为汉王专门打制金床。也是自己一时高兴,特批黄金一万六千两,此外还有大量的白银、珍珠、玛瑙等,以供尹傅箕安排。现在一听说已经打制完成,友谅便急着要看。 后宫应属禁地,就连普文也不再跟随。友谅仅带上幽兰、幽桂姐妹,由尹傅箕一人陪同,来到了后宫。只见这里又是一番景象,到处都是一派花团锦簇的世界,在缭绕的香菸之中,数名穿着整齐的美艷宫女撩起了锦帐,一座金壁辉煌的金床映入了友谅的眼帘。 只见金床的主要部位都是黄金包裹作成,因此金黄色成了主色调。金床的正面,上部雕刻着一对龙凤,中间则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两侧则是脚踩荷藕、手执荷叶的和合二仙;床内三个方向纯银制作的床围上,则是黄金包裹着的“福”、“禄”、“寿”三个字,旁边则配上了大量的珍珠、玛瑙。 友谅一见,心中大喜,嘴里连声称道:“好、好!”,尹傅箕马上接了上来:“大王乃盖世之英豪,当睡举世无双之床第也!”尹傅箕的贊语,说得友谅痛快已极,他在想,尹傅箕这傢伙还真是个人才,让他管鹿苑,鹿苑管得有声有色;让他督造行宫,行宫造得出类拔萃,这种人真该好好奖赏呢,于是对着尹傅箕大声言道:“尹傅箕听旨!”尹傅箕一听,“朴通”一声跪倒在金床前。只听汉王言道:“尹傅箕办事有方,功绩卓着,着即升任莲台省参知政事,兼知沔阳府事,青林山行宫并陈蓬山行宫诸事一併交你总管。孤另着赵槓棒率军驻守沔阳及青林山、陈蓬山两处行宫,赵槓棒将军由你节制。”尹傅箕一听,再次叩头谢恩。友谅跟着又转身对幽兰、幽桂姐妹言道:“两位爱妃,你们可知道孤王这金床为谁人所准备的吗?正是为了两位爱妃你们哪!”友谅在称王之后,其实对“后宫”还没有进行任何封赠,以“爱妃”称唿幽兰、幽桂姐妹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幽兰、幽桂姐妹随即跪地谢恩。 在青林山行宫住上了几宿、在这金床之上和幽兰、幽桂姐妹大演巅鸾倒凤之戏的三四天之后,直到小年夜这一天,友谅方在陈普文、大林、小林兄弟的陪同下一同回到了久别的家乡陈蓬山…… 214 第十四章 战太平(上) 1 自友谅西去湖广之后,在江州汉王府内坐镇的张必先的心中一天也未踏实过。 这一日午后,必先一人正在汉王府内的一处小花厅内闲坐,这个小花厅正是自己坐镇汉王府的临时公事房。 友谅回乡之前,必先和定边、黄昭曾一道劝过他:“此时汉王迴转湖广实在无有必要,而应该在称王之后迅速将精力集中到对外部的军事进展上去。”可友谅根本听不进去——他决定了的事情,谁也莫想改变! 友谅变了、而且变得很厉害! 想当年同窗读书之时,友谅一直以聪明、乖巧、八面玲珑着称。待到成年接触了大量的社会实际之后,在他的性格之中,除了保持着乖巧、八面玲珑的这一面之外,又多了几分刚直和正义。朋友之间相处,也很讲交情、很抱义气,同时,也很听得进别人的不同意见。即论到蒲圻县县衙当了主簿之后,回到陈蓬山,也要经常地主动听取我这个比他大上几岁的老大哥的意见。和定边之间,由于是同窗加同庚,更是无话不谈。陈蓬山起义、乃至刚刚投入天完之后的一段时间,友谅都能保持着过去一些比较好的做法。 可自从杀死倪文俊、被徐寿辉升为天完国兵马都元帅,特别在至正十七年发兵东征之后,也许是军事上的一连串的胜利,使他的头脑渐渐地发热;也许是越来越多的人对他的吹、捧、拍,使他逐渐忘乎所以——他变得独断专行、刚愎自用,在他的身上,老子天下第一的思想越来越突出。 第49页 按道理,一个胸怀大局、立志成就大事的人,应该始终保持一个异常清醒的头脑,胜不骄、败不馁、不轻易接受不管出于何种目的的吹、捧、拍。遇事既要有主见、有定见,又要虚怀若谷,从善如流。 可惜的是,在友谅的身上看不出有这样的优点。相反,他听到顺耳的话就高兴,听到逆耳的话就皱眉头。比如在赵普胜的问题上,自己虽然一开始对这个人也有一定的怀疑,但是自己主张弄清问题后稳妥处理,谁知他不问青红皂白地将赵一杀了事。从最近一段时间新得到的消息来分析,极有可能是我们中了朱元璋的借刀杀人之计。而对于友谅来讲,除了“误杀”这个表象之外,难道就没有赵普胜在滕王阁会议之上讲了不中听的话这样一个实质? 在软禁徐寿辉、自称汉王这件事上,友谅的确是和我们几个商量了。对徐寿辉是迟早要废的,友谅本人的汉王、甚至皇帝也是迟早要称的,对于这一点,大家没有分岐。但我和定边以及黄昭都不认为当时是最佳时机,应该让徐寿辉继续发挥一个阶段的作用,对他再三相劝,都没有听得进。以至现在形成对徐寿辉杀又没有杀、放又不可能放的尴尬局面。 再说到友谅的这一次回湖广,到现在我也没看出有什么必要。说要选择都城,现在远远不在时候;说要视察、巩固湖广,依我看来,该视察、该巩固的是前方而不是后方;说要探望父亲、妻小,这更是有志男儿不足挂齿之事。依我看来,在友谅的心中,恐怕还是为了衣锦还乡、追求虚荣,再者,就是被几个女人搞得神魂颠倒、找一、两处金屋藏娇之地,以供自己长期享乐罢了! 想到这里,必先心中不由得一阵烦躁,随即站起身来,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之后,就步出花厅,走进了一侧的小花园。 花园里的几颗桃树,必先是看着它花开花落的,眼下已是至正二十年四月,立夏早就过了,屈指算来,友谅回乡已有近四个月了。 必先听说友谅是在陈蓬山和父亲一道过的新年,新年之后,随即就告别了父亲。必先本以为他很快就要返回江州,谁知他却仍旧回到了青林山行宫,和他那幽兰、幽桂两名“爱妃”整日里厮混去了。 过去,看不出友谅对女人有多么的感兴趣,就是在黄州收纳瑚儿为妾也很自然。可自从在尹傅箕搞的那个娱鹿山庄开了戒之后,就一发而不可收了,以至沉湎于女色难以自拔。从这一点上看来,尹傅箕这傢伙真是该杀!误国、误君、误大家。可你说该杀就有用了吗?正月里,苏小林代友谅从陈蓬山来函,说汉王已任命尹傅箕为莲台省参知政事兼沔阳府知府,让我代他正式用书面形式下旨确认,你瞧,元廷一个小小的七品县尹投降过来,别的本事没有,专事拍马奉迎,还一下升为莲台省的重臣,真是天晓得呀! 想到这里,必先不由得长嘆一声:“友谅啊友谅,汉王啊汉王,你对天下志在必得,又岂可如此行事?你在那里整日寻欢作乐,我却在这里整日里为你担着惊受着怕呀!” “有什么好让你担心的?有什么好让你受怕的?”,必先的眼前仿佛突然出现友谅一对睁得尤如铜铃的眼睛、耳畔仿佛突然响起友谅那响亮的、不容辩驳的声音。 必先不禁轻声自言自语:我是担心东边的朱元璋呀!人家可完全不像你呀…… 必先正在精神恍惚、六神无主之时,忽有护卫来报:“张太尉、黄参政来见!”必先正待返回花厅,却见张定边、黄昭两人大步迈进了花园。定边一见必先随即言道:“丞相好悠闲,正在花园赏花吗?” 必先和定边相处日久,知道他并非真的指责自己,只是另一种方式的问候而已。此时两人一道前来,肯定有事,莫非真的是“东边的”有了什么动作?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二位前来,有什么事吗?”一边问、一边漫步返回花厅。 三人分宾主坐定之后,定边和黄昭对视了一下随即言道:“午间接祝宗援遣人自安庆来报,朱元璋令徐达、常遇春率军二十万,日前已经开抵池州一线,估计近日将会向我安庆发起进攻。”定边刚刚开了个头,黄昭便接了上来:“据可靠消息,最近元廷集中优势兵力,已从刘福通手中夺回了汴梁,刘福通只得护送小明王韩林儿逃至安丰、并以安丰为大宋国新都。朱元璋没理会大宋国的这一场变故,却趁这个机会遣徐达、胡大海兵发衢州,夺取衢州之后,朱元璋也许是觉得东线和南线已经能够保持一个阶段的稳定了,随即着胡大海镇守衢州,这才令徐达、常遇春率大军重返池州一带。徐、常两人乃是朱元璋手下的主要将领,因此,所率领的部队当属朱军主力无疑。从这些情况来分析,这一次朱军的出兵非比寻常,我们应当认真对待才是。” 必先听了,心中不免有些惊慌,随即言道:“汉王现在仍在湖广,为今之计,你两位有何高见呢?”听了必先的以问代答之语,定边倒也干脆:“定边当亲率驻守在江州附近的五万兵马连夜赶往安庆,会同祝宗援、友仁、张志雄等一同防守安庆;另请丞相速速派人前往湖广,将东线朱元璋的这次行动情况尽快禀报主公,请主公尽快返回江州,再行定夺吧!”必先听了,连连点头:“看来只得如此,又让定边你受劳累了,我这里马上就修书一封连夜着人送往湖广吧!” 第50页 2 不说张定边带领五万兵马连夜赶往安庆,只说正在沔阳青林山行宫的陈友谅接到张必先着人送来的紧急军情之后,不禁从金床上一跃而起,倒将幽兰、幽桂两人吓了一跳。 这份军情是刚刚由苏小林通过宫女的手一直送进后宫的,幽桂将它直接送到了尚在金床上躺着的幽兰手里,再由幽兰接到了友谅的手中。 此刻的友谅一边拎着裤衩、一边趿着鞋靴,幽兰姐妹则在友谅身边相帮他穿着衣靴,尚未穿戴整齐,友谅就迫不及待地冲出了后宫。 苏小林正在宫门之处伺候,一见汉王出宫,立即跟了上来,父子俩一同来到前院的暖阁,已见陈普文、陈友贵、尹傅箕、陆扁担、赵槓棒、罗大、苏大林等正在肃立等候。 友谅三步并作两步便冲上了丹陛,刚刚走到龙案旁边,一拳便砸向了台面,他的力量太大,以至龙案上摆放着的器物都跟着颤动了一下:“好个朱元璋小匹夫!老子尚未有闲空去收拾你,你却调集重兵来朝着我,搞得个张必先也像遇到了不得的事情一样,急急忙忙派个使者来扰乱了老子的雅兴!” 陈友贵奏道:“启奏兄王,张丞相派来的使者尚在等候召见,是否现在传他进来?” “不需”,友谅咬牙切齿地答道:“既然朱元璋准备来犯,我倒要亲自和他过一下招,让他见识一下,究竟谁个厉害!” 陈普文奏道:“何劳主公亲自出马?待普文率领人马前往安庆也就是了!” “不!”,友谅瞪大了眼睛:“湖广一带乃是我的大后方,你走不得!你只管和尹傅箕、陆扁担、赵槓棒、罗大等在此镇守,我带上友贵直接前往安庆和那朱元璋比试一番再说!” 友贵见兄王不再召见张必先派来的使者,只得按照兄王的意思,自己对那使者吩咐,只说汉王已经知晓,即刻亲自东下安庆,请张丞相准备好兵马、战船一併在江州码头等候,到时会师东下,使者领命星夜而去。 友谅率领一万兵马,分乘三百条战船,于次日傍晚抵达江州码头。只见张必先、黄昭已汇集人马十万、战船八百条,正在江边迎候。友谅不再多言,随即率领这十一万人马、战船千余艘,顺江而下,直奔安庆。 友谅在舱中暗自思之,我现在率军十余万、加上张定边已带去的五万,以及安庆原有的近十万,合计应有二十五万上下的人马,战船大约不少于一千五百艘,从总的兵力来看,已经多于朱军。朱元璋遣徐达、常遇春率军二十万,陈兵池州,面对安庆,我如只作防守安庆的考虑,则未免小家子气。不若一不做二不休,作好夺取朱军手中太平路的准备,方显出大家之气,也让朱元璋小子从此不敢小看我陈友谅。回头再一想,安庆和太平之间,还隔着池州、铜陵、芜湖,眼下全部都为朱军占领,自己即使夺取太平,也容易陷入两面受敌的境地,如此算来,第一步仍需作好夺还池州的准备。想到这里,友谅主意渐渐拿定,自言自语地道:“操她娘的,自古兵不厌诈,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反正叫他朱元璋摸不着我的头脑!”随即命令陆路行军的将士故意放出风去,大势声称:汉王此番发兵,矛头直指太平路,甚至直指朱元璋的老窠——集庆路! 一场大战已经迫在眉睫! 此时,徐达在朱元璋手下已任奉国上将军、同知枢密院事,正和常遇春一道驻扎池州。接到陈友谅亲率大军抵达安庆、并声称进军太平和集庆之后,徐达冷笑一声,言道:“从来用兵之人视军机如生命,岂有重大军事行动不知保密反而大势张扬的道理?陈友谅既然大造攻打太平和集庆的声势,则从反面表明,陈友谅现在根本不可能去打太平,也更不可能去打集庆。徐达料定陈友谅将会採取步步为营的策略,第一步目的仍为争夺池州,故决定将计就计,明地里在太平大力布防,并造出声势,暗地里将大批部队调至池州,准备集中兵力打一场歼灭战,以大批杀伤陈友谅军的有生力量。 根据徐达的安排,由他自己率陈德等将领驻守池州城内(此时的池州已被朱元璋军筑起了一圈夯土城墙),以手下大将吴祯、薛显率三万兵马埋伏在池州以西,一方面为了堵住陈友谅军的退路,一方面是为了将陈军向东侧九华山附近赶;以常遇春率大批主力在九华山五溪桥附近摆下口袋阵,单等陈军进入埋伏圈,以便集中歼灭。 友谅指挥大军趁夜从江上,以及江南、江北三个方向朝着池州靠拢,抵达池州城下时,正是拂晓时分,友谅随即命令将池州城包围了起来。依他的想法,是向池州发起突然进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池州之后再谈下一步,其实,这次友谅是失算了。 正在池州城内的徐达接报之后,亲自登上北门察看,只见陈友谅军从四面八方像潮水一般向城脚处涌来,声势的确吓人。徐达仅置之一笑,便井井有条地安排了防守事宜。时间不长,只听陈军开始放砲,剎那间,城墙之上以及靠近城墙的民房已有多处起火,腾起的浓烟炝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徐达一面安排兵勇救火,一面命令开砲还击。这下子可热闹了,城下放砲、城上也放砲,城里城外到处可见沖天的火焰和滚滚的浓烟。隔了一会,陈军停止砲击之后,步军便顶着城上的砲火向城脚处靠拢。从城墙上朝下看,渐渐地看到陈军队伍中有几个庞然大物在慢慢移去,这个庞然大物外形有点儿像舟船一般,高约一丈有余、长约数十丈,这个诚然大物的正前方和两侧或以牛皮包裹、或以厚木板钉牢,中间则铺上了木板,尤如船舱之舱板,每条“船”上都有数百名兵勇操纵着弩机。“船”的前面以数头老牛牵引,两侧再辅以兵勇推行。休说城上的兵勇不识,即是陈德这样的将领也未曾见过,徐达不慌不忙地对众将言道:“此物名‘吕公车’,专门用于攻城夺寨,尔等不必惊慌,此物看上去吓人,实际破它并不为难。”说话间,老牛拖着的吕公车已经驶抵了城下,且高度基本和城墙平齐,倾刻间,从吕公车上射出了无数火铳、火箭、毒箭等,城上守军不时有人受伤倒地。徐达急命城上砲手使用七梢砲瞄准吕公车前的老牛开砲。很快,一些吕公车着了火,拖车的老牛也受了惊。这些牲口突然野性大发,掉转身子就向着陈军自己的阵地沖,任谁也休想拉得住。吕公车虽然回了头,但城脚下的陈军兵勇却没有停,无数支“懒龙爪”(一种爬城用具)、无数架长梯搭上了城墙,陈军兵勇蜂涌着朝城上爬,徐达率领诸将奋勇抵挡,这才杀退了陈军组织的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第51页 正在池州城下指挥攻城的陈友谅这才知道,原来朱元璋军对池州城的防卫力量很强,看光景,池州城绝不是一时半会的就能攻得下来的,得静下心来,另考虑破城良策,故当即命令鸣金收兵。 当天夜里二更时分,徐达果断派出先遣队同时出四门至陈军营寨施放火箭、火铳,待陈军营寨起火之后,立即指挥全部兵马同时杀出城外。 友谅的部队经过了长途劳顿、白天又打了一场恶仗,此刻将士们正在梦乡里唿唿大睡,突如其来的大火一下子熊熊燃烧起来,烧得人晕头转向。友谅本人被惊醒以后,也吃惊不小,冲出营帐一看,大寨之内到处都燃起了熊熊的大火,惊魂不定的将士们在竟相逃命。祝宗援等正在拼命唿喊,将士们哪个肯听?只见友仁、友贵、张志雄急得一头的大汗,已经接连砍倒了几个不听招唿的将士,才勉强压住了阵脚。友仁刚刚想跑到兄王面前汇报一下情况,只见又是大批的逃兵从池州城里侧方向跑了过来,边跑边喊“不好了,城里的朱军杀出来了,快跑啊!”有道是“兵败如山倒”,那后面的逃兵推动了前面的逃兵,正如山倒之势,谁能挡得住?友谅抬头看了一下,大火正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只好翻身上马,冲进了逃兵队伍,自己一时也未确定逃向哪里,只有跑到哪里说那里的话了。 离开池州城西大约一、二十里的光景,祝宗援率领的前军忽然遇到了朱元璋军吴祯、薛显部的阻击。一见敌军人多势大,祝宗援不敢接战,只得拨转马头,赶紧向友谅报说:“禀主公,前方遇朱军数万兵马拦击,无法通过,特请旨定夺。”友谅一听,不禁勃然大怒,对着祝宗援发起了火:“浑帐东西,你来问我,我还正待要问你呢!你说,我们该向着何方?”祝宗援一看汉王发了火,便急急巴巴地言道:“依微臣看来,既然西边走不通,我们干脆向东、向九华山方向跑,然后,找一个安定一点的地方整顿一下队伍再说吧。”友谅一听,也别无良策,只好答应,于是率领全军向着九华山逃去。 徐达率领池州城内和城西两路兵马在陈友谅大队人马后面紧追不捨,一些跑得慢的,不是被追兵所杀就是被朱军生擒,因此陈军将士并不敢有半点停留,都在没命地向东疾跑。大约过了一两个时辰,此时天色已经大亮,眼看着前方来到了一大块较为平坦的地方,原来此地正是九华山五溪桥附近,朝后面看看,一时也未见到朱军的踪影,友谅这才命令大队人马停了下来。清点了一下将士人头,这里只剩下了四五万人马,估计其余人马不是被杀、被擒,就是已经跑散。而辎重粮草大都未能从营寨中带出,幸亏友仁机智,最后抢出了少量的粮食。友谅刚刚想吩咐下去,让各营煮一点稀饭出来供将士充飢,正在此时,四下里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火砲声和喊杀声,原来此地正是常遇春予设的伏击圈。 友谅抬头一看,只见大批朱军迎着东方的鱼肚白,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望着那巨大的“宋”字旗、“常”字旗,友谅心中清楚,这是朱元璋手下常遇春的队伍;回过头来再朝西边一看,徐达的追兵也已经赶到,友谅知道已经陷入了朱军的重围。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好歹还有四五万人马,还可以和朱军拼上一场。于是命祝宗援、张志雄朝东边迎战常遇春,自己亲自带着友仁、友贵向西迎战徐达。 祝宗援的本意是既然这一仗已经打得这样惨,又碰上了前有伏兵、后有追兵的情况,现在唯有合兵一处护送汉王尽快退回安庆方是道理,谁知汉王却命令继续和朱军接战,想对汉王劝说一番,无奈又害怕汉王的脾气,只得硬着头皮带领张志雄朝东杀去。行不多远,便和常遇春所率队伍相遇,只见朱军大队中冲出了一员勐将,对着祝宗援大喝一声:“某乃大宋国天兴建康翼统军大元帅麾下大将王志是也,尔等已经走投无路,还不快快下马受缚,更待何时?”言罢,挥舞大刀便朝着祝宗援冲来。祝宗援刚要接战,一旁的张志雄大叫一声:“祝元帅稍息片刻,等张某先杀他一阵!”言罢,亦挥舞手中的大刀冲上前去。两人在马上你来我往,大战了四十回合,张志雄由于身心疲惫,渐渐力不从心。祝宗援见状,生怕张志雄有所舍失,赶紧挥舞着手中长枪冲上前去。那王志剎是了得,一人连战两将,却是毫不畏惧,后面压阵的常遇春随即又亲自冲上前来,四员勐将斗成了一堆。祝宗援、张志雄是越战心越慌,常遇春、王志是越战越勇勐。祝宗援趁着和张志雄接近之时,对着张志雄短促地叫了一声“你带领队伍向西退,我来掩护!”张志雄一见主将叫退,随即拨转马头,朝后退去。常遇春何等敏锐?当即朝着朱军大队挥了一下手,剎那间,朱军兵勇潮水一般地向着陈军阵地沖了过来,祝宗援一见心中更慌,心中更不放心的是汉王在西边的情况也不知怎么样了,马上也拨转马头向西退去。常遇春指挥朱军一路追杀,直杀得陈军兵勇一个个哭爹叫娘。此时,跑得快的突显了优势,速度和身家性命画上了等号;跑得慢的,不是被杀、被刺,就剩下跪地求饶的份了。 再说友仁、友贵护着兄王一路向西冲去,很快和徐达手下大将陈德相遇,友仁似乎是遇上了八载的仇人,在马上更不打话,对着陈德举枪便刺。陈德被陈友仁的一股冲劲吃了一惊,稍微楞了一下,随即举枪迎战。两人在马上你来我往,大战了四十回合,不分胜负。友谅此时还有心思慢慢观战?忍不住大喝一声:“陈友谅在此,不怕死的只管上来!”随即策马上前,亲自来战。几乎同时,朱军阵地又一将飞驰而来,大叫一声:“吴祯来也!”,随即四人又杀成了一团。友谅弟兄渐渐占了上风,只见东边已有大批的陈军逃兵跑了过来,友谅转头一看,看到自己手下将士抱头鼠窜的熊样之时,顿时无心再战,只得且战且退。待到祝宗援、张志雄退到友谅身边之时,友谅已经气昏了头,什么也顾不上说了。倒是友仁在马上和祝宗援交换了几句,随即将友谅围在了中间,一路向西杀开了一条血路,终于冲出了朱军的包围,逃回了安庆。 第52页 214 第十四章 战太平(下) 3 徐达、常遇春率军在九华山大败陈友谅之后,料想这一仗已使陈友谅得到了一次不小的教训,虽然谈不上大伤元气,但陈友谅肯定是一时半会地回不过神来,一定是要回江州静心养息上一阵子的了,于是便留下陈德、王志暂守池州,两人回应天向朱元璋復命去了。 这一次,是徐达、常遇春乃至朱元璋都低估了陈友谅,陈友谅决不是那种一遇挫折便躺倒不起的人,而是决心从那里跌倒就从那里爬起来的人、是一个永不言败的人。 此刻,友谅正坐在安庆城祝宗援帅府之内的一处花厅之上,张必先、张定边、黄昭、祝宗援、友仁、友贵等正默不作声地伺候在两厢。友谅看上去比前一阵子瘦了一些,下巴上蓄起的鬍鬚已经过了胸,但一对铜铃似的眼睛仍是那么怕人。祝宗援是再也不敢多言了,前几天,曾贸然劝说汉王回江州休息一阵子,这当然是出于好意,可结果被汉王狗血喷头地骂上了一通——祝宗援是根本不会理解汉王此刻的心情的。 在友谅的心目中,一股强烈的英雄主义始终占据着上风。他常常这样想:古人说“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这句话并不对头!在我看来,应该改成“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唯应强者居之”。歷朝歷代的更替,有哪一个是以有德者的身份并以他的所谓德行取得天下的?全他妈骗人的鬼话。远的不谈,就论唐、宋、元三朝,李渊不强,他能得天下?李世民不强,不发动玄武门之变,他能坐江山?赵匤胤不强,陈桥兵变数到他?元世祖忽必烈不强,大中国能姓元?他们是有德者吗?根本不是,说他们是强者,则是一条不变的事实。故而,我陈友谅不想做一个徒有虚名的有德者,而要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强者。倪文俊和我哪个强?赵普胜和我哪个强?我强!所以他们应该去死,而我应该纵横在这人世间;徐寿辉和我哪个强?我强!名义上今天他还是天完国的皇帝,我只不过是他手下的一个汉王,实际上他已成了我的阶下囚,他的命运已经完全地掌握在我的手心里。我叫他今天死,他拖不过明天。朱元璋和我哪个强?当然现在还没有决出个雌雄,但是从现在的兵力和地盘来看,他兵力不比我多、地盘不及我广,区区一次九华山之败算得了什么?自古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句话说对了。是我自己没有估计到朱元璋对池州这么在意,是我自己没有估计到徐达用兵这么奸滑而已,如果再多带十万将士、如果再小心一点,则绝不会吃这次哑巴亏的。 友谅的这些心事,恐怕要数定边最为清楚了,此时,他朝众人看了一眼,随即打破了这难捱的沉寂:“启禀主公,这次九华山之仇一定得报,而且马上就报!朱元璋现在一定还沉浸在九华山之战的喜悦之中,正在得意忘形之时。故定边请主公现在就下令,让王奉国的南路军、胡廷瑞的西路军各抽出五、六万人马,前来安庆集中,这次非得夺回池州不可,让他们见识见识大汉王的厉害。”张定边这话可算是说到了友谅的心坎上,只见友谅勐地将手中的茶杯朝桌子上一顿,震得杯中的茶水四溅:“好!还有原天完大司徒欧普祥,我们杀了徐寿武、软禁徐寿辉之后,欧普祥已主动示好于我,他的队伍也有五六万兵马,可以命他一道前来,这次不仅是夺池州,而且还有太平路,甚至真的还有朱元璋的老窝应天!” 张必先和黄昭一看友谅明朗了态度,马上也接了上来。先是黄昭言道:“主公此举实在英明,朱元璋料定主公此次兵败之后必定迴转江州,眼下正是疏于防范之时,此时调集大军继续前去征讨,必然奏效。依臣之见,此番进军,可真的採取中间突破之策。”友谅此时已有点迫不及待,忙问:“依先生之见,何谓中间突破?”黄昭答道:“料想那徐达、常遇春虽然返回集庆,但是池州一定仍然有所防备,而太平路因有池州在西边挡着道却一定是戒备松驰,我军如取太平,实在是易如反掌。夺取太平之后,迴转身来再取池州,则如瓮中捉鳖也。”友谅不禁抚掌大笑:“英雄所见略同也,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先生之言,和我的想法如出一辙。”张必先接了上来:“启禀主公,那徐寿辉仍看管在江州,依某之见,不如将他带出来一同东征,一来也许对统一军心有好处、二来直接在大王身边看管,也好随时处置。”陈友谅差点儿叫出声来:“知我者,必先也!”在友谅看来,留着徐寿辉,并没有看出什么大的用场,不如趁早把他办掉,还省下成天伺候着他的一个卫的兵勇。这次将他带出来,如能顺利拿下太平,则干脆对他作个了断算了,于是答道:“必先所言甚是,就依你吧!” 于是友谅下令,派出专差分赴各地,向欧普祥、王奉国和胡廷瑞下达了调动兵马的指令,同时着张定边回一趟江州,专门用水师舟船将徐寿辉接来安庆。 徐寿辉自去年腊月迁都不成反被陈友谅软禁江州之后,转眼已经四个多月了,对陈友谅将会如何处置自己,徐寿辉心中一点也摸不着个底。想找个人谈谈,身边连个像样的人都没有。虽说身边伺候的人并未见少,但原天完的臣子一个也不让接见,活动的范围也只被限定在陈友谅的原元帅府之内。后来,从伺候的兵勇口中,才影影绰绰地听说了一些自己原来手下的情况:徐寿武已经在事变当天被杀;邹普胜一开始听说是和自己分开软禁的,后来却是遇难呈祥,陈友谅不但没有为难于他,反而将他直接请进了江州西门甘棠湖畔的汉王府,邹普胜和陈友谅并无太多的接触呀?对了,也许就是邹普胜比较宽厚的为人、四平八稳的作风救了他自己;其他如天完原大司徒欧普祥、原枢密院院判于光、原莲台省左丞余椿等文武俱已表示降服了陈友谅。想到这里,寿辉不禁轻轻地嘆了一口气:“真是人心叵测啊!” 第53页 这一日,寿辉正在帅府后花园凉亭之内闲坐,手中捧着的一本书放在眼前看了几次都看不下去,总是刚刚捧起来,又心烦意乱地放下。此时,后园门口值守的兵勇前来禀报,说是张定边将军求见。寿辉尚未表态,只见张定边已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启禀万岁”,张定边打了一躬,口中仍以“万岁”相称,接着言道:“汉王欲东取应天,特派我回来奏告万岁,并请万岁御驾亲临前线,以振军威。”张定边话音刚落,徐寿辉心中怒火已经上升:“什么万岁不万岁,我现在连个起义之前的老百姓也不如,明明是个囚犯嘛!陈友谅呢,他为什么不来见我?我哪里也不去,一定等他来见我再说。”张定边还是好言答道:“万岁和汉王之间的事,为臣不清楚,汉王现在安庆,军务在身,难以回来相见,只是嘱我回来相请,依臣愚见,也许是汉王真的回心转意了呢。”张定边的最后这句话起了作用,之所以说这话,是出于好歹将徐寿辉哄出来,只要跟着自己走就行。而徐寿辉听到这话,内心也真的升起了一线希望——也许陈友谅真的想回头了。本来嘛,我徐寿辉一直就没有什么对不住他陈友谅的地方,但愿他真的如张定边所说。想到这里,徐寿辉深深地嘆了一口气:“唉,听天由命吧!” 两日之后,徐寿辉随着张定边的战船顺着大江来到了安庆水军营寨。但奇怪的是并无让自己上岸的意思,只是自己所在的船只上又增添了不少的护卫,战船的前后左右被其它水师战船密密匝匝地围了起来,徐寿辉的心又飘荡了起来,不知道陈友谅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徐寿辉抵达安庆之后的第四天,欧普祥率天完原莲台省左丞余椿、原枢密院院判于光带领的六万兵马抵达了安庆;随后,康泰率南路军兵勇七万、胡廷瑞亲率西路军兵勇八万先后抵达了安庆,这样,汉王陈友谅在安庆地区集结的水陆两军总兵力已达三十余万,并已全部进入了整装待发的状态。友谅一见,心中又有了新的想法:何必先取太平回头再攻池州?现有的兵力完全可以从池州至太平一线全面开花。于是命欧普祥率军攻池州、康泰率军攻铜陵、胡廷瑞率军攻芜湖、自己则亲率大军攻打太平。 大元至正二十年五月底,陈友谅自安庆发兵三十余万,分成四路水陆并进一路向东杀去,其中,由自己亲率的十万大军一直往东奔袭太平。 太平路唐朝为南豫州、宋朝为太平州,大元至元十四年方升格为太平路,领周边当涂、芜湖、繁昌三县。朱元璋自至正十五年五月从和州(今安徽和县)渡江南进之后,夺取的江南第一城即为太平,随即改太平路为太平府,此后,太平府一直即在朱元璋手中。眼下,太平城中朱元璋的部下主要有:朱元璋的义子朱文逊、大将花云、太平府知府许瑗、枢密院院判王鼎,文武兼备。从太平城的驻守人员配备上可以看出,朱元璋对太平还是很为重视,但事实上太平和陈友谅所占领的安庆中间还隔着池州、铜陵和芜湖,有池州在风口浪尖上顶着、有铜陵和芜湖在中间隔着,太平城何需重兵呢?因此城中只有区区三四千兵马。 陈友谅率军抵达之后,朱文逊、花云等虽然有点措手不及,但还是很快调整了兵力、布署了城防,由于城中武器、弹药充足,竟然坚守了两日。原来花云乃朱元璋手下出名的虎将,因皮肤蚴黑,人称“黑先锋”,作战时既骁勇绝伦且足智多谋,故此,朱元璋专门命他扶助其养子朱文逊镇守太平。朱文逊、花云的顽抗惹得陈友谅火气大发,以自己的十万对城中的三、四千,居然连续两天攻不下,岂不让天下英雄耻笑?友谅正在发怒之时,从第二日晚开始,天公突降暴雨,长江及附近内河水势大涨,友谅大喜,不禁言道:“真乃天助我也!” 第三日凌晨丑时,友谅命水师将大批战船一起开达太平城西南城脚之下。原来太平城墙并不甚高,而西南一带城墙之外即是通往长江的河道,对于这一点,友谅早就观察清楚。此时,友谅命将士顶着风雨直接将战船开抵城脚,果然,高大的战船船舷已和城墙几乎平齐,更利于陈军进攻。朱文逊、花云等实在无法抵御陈军的勐烈进攻,太平城即被陈军攻破。朱文逊、许瑗、王鼎等均被杀死,花云被活捉。友谅敬他是条汉子,本想对他劝降,怎奈花云不仅不降,反而破口大骂,友谅只得下令将花云斩首…… 友谅夺取太平这一日是大元至正十五年闰五月初三日。随后,友谅接欧普祥、康泰、胡廷瑞报告,池州、铜陵、芜湖尽被攻克。 215 第十五章 毒杀徐寿辉 1 采石矶位于太平城正北的大江之滨,它和岳州城陵矶、应天燕子矶合称“长江三矶”,并以山势险峻、风光旖旎、古蹟众多而名列三矶之首。古往今来,吸引了许多文人雅士,李白、白居易、苏东坡、文天祥等都曾到此游歷。其中特别是唐代大诗人李白,曾多次来此,留下了许多着名的诗篇。同时,突兀于江中的采石矶扼守大江要冲、使得江流更加湍急、地势十分险要,因此自古即为兵家必争之地,汉王陈友谅夺取太平之后,随即占领了采石矶,这样一个十分知名的胜地,友谅焉能不来? 此刻,友谅独自一人站立在采石矶上面谪仙楼顶层的楼阁之上。这座谪仙楼始建于大唐元和年间、其后歷代皆有修缮,至今保存完好。友谅在谪仙楼临窗之处站立,眼望着天边的夕阳,觉得天边的云彩异常绚丽,眼望着山脚下滚滚北去的长江(长江在此处为南北向),想到了近日的一连串胜利,使得友谅的心情更加澎湃。这万里大江,上至重庆路、下至太平路,整个中游地区已经尽为我“大汉”,噢!暂时还称它几天“天完”吧——尽为我天完所得! 第54页 从重庆路,友谅想到了已经占据着那座城池的明玉珍,明玉珍和我接触得不多,看上去明玉珍对我陈某人还是比较尊重的,其实我从他的眼神之中已经完全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未必如此!道理很简单,他投入天完的时间早于我陈某人,资歷已是不浅;他在巴山蜀水已经自成体系,苦心经营了多年,外人难以插手;另外,我杀了倪文俊之后,难保他没有想法。他虽然并非倪文俊的嫡系,但投入天完之后,基本上一直是受倪文俊的直接节制,难说一点儿瓜葛都没有。所以,这些情况的存在,说明了明玉珍完全不同于天完的一帮旧臣,对他得另眼看待一点。友谅回过头来再一想,又自我安慰,等我真的当了皇上,也许明玉珍自然会就范、自然就会听命于我。 从“天完”和“大汉”的称谓,友谅心中不由得一阵烦躁。操他娘的!这一阵子显得怪别扭的,依我陈友谅的脾性,一天都不能让这种状况继续下去了。 去年腊月,接到徐寿辉打算迁都龙兴的旨意之后,当时我就想趁机将徐寿辉“办掉”,而必先、定边、黄昭等人都认为时机尚未成熟,最后只得顺从大家的意见暂时称了汉王。而此番从朱元璋手中夺取太平之后,内部思想已经比较统一,张必先、张定边、黄昭觉得在软禁徐寿辉的这段日子里,整个内部局势算是比较稳定,并未出现预先考虑应该防止的一些情况,因此,都贊同我早日称帝。就连这次应命而来的欧普祥以及今天上午才从江州匆匆赶到的原天完国太师邹普胜,也给我扛上了顺风旗,说什么:“为了早日推翻鞑子王朝,为我大汉民族早日恢復一统,唯有汉王能统率千军、担此重任,请汉王顺天应人,早登大宝。”想到这里,友谅不禁一笑——这邹普胜岂止是四平八稳?完全是一位识时务者、是一位俊杰嘛! 想到这里,友谅不禁独自傻笑了起来,四月里的池州、九华山之战多么吓人!数十万将士损失大半,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降的降。就在回到安庆之后,安庆城里还是整个儿被一股失败的空气笼罩着。满眼里看到的是处理将士遗体的场面,满耳听到的是伤者痛苦不堪的声,可以说到处是一片的凄风苦雨。所以也难怪朱元璋认为我陈某人会一蹶不振,做他的美梦去吧!我陈友谅是何等样之人? 只有我陈友谅,才会有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的决心;只有我陈友谅,才会顶着沉重的失败空气,迅速调集重兵一下子从朱元璋手中夺取池州、铜陵、芜湖、太平,从而取得一系列的重大胜利! 想到最近一连串的军事胜利,友谅的心潮更是难平。特别是太平路的攻取,具有非常重大的军事意义——太平东距朱元璋的首府应天只有一站之遥,且中途朱元璋军再无一座驻有重兵的府、州、县城了,换言之,应天的大门已被打开。 恍忽间,友谅的眼前似乎出现了自己率领大汉将士攻克了应天、朱元璋率领众文武跪地求饶的场景;紧接着,眼前又出现了大汉将士攻进大都、妥欢帖木儿皇帝捧出玉玺投降的场景。 这些场景在强烈地激盪着自己此刻的心灵,友谅索性听任自己的意识流自在地流淌,恍惚间,自己已坐在了大都金銮宝殿的龙椅之上,丹陛之下,众文武在山唿万岁,自己则大声嚷道:“众卿平身、众卿平身!” 父亲已被封为太上皇,脸上露出了久已不见的笑容,直笑得合不拢嘴:“还是我三儿有能耐,还是我三儿有能耐!” 潘夫人、瑚儿、幽兰、幽桂一齐称颂:“还是我的夫君算得上是当代英雄!” 陈理、陈惠跪倒在地:“愿父皇福寿齐天,永坐江山!” 想到这里,友谅情不自禁地大喝了一声:“爽!爽!真爽!”只听到谪仙楼下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楼下的护卫听到了汉王的叫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一见汉王裂开嘴朝他们摆了摆手,这才重新退下。 友谅又想到,即论自己的内部,如果没有这一系列重大胜利,就连必先、定边、黄昭眼下都不会贊同自己早日称帝,更谈不上邹普胜、欧普祥。而取得了这一系列重大胜利,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上午,友谅和必先、定边、黄昭、欧普祥等又商量了半天,邹普胜赶到之后,也让他参加了。总的感觉,大家比较合拍,无有什么不同分岐。只是在对徐寿辉的处理上,大家默不作声。徐寿辉毕竟当了天完十年上下的家,虽谈不上根深蒂固,却还是影响不小。大家都是当着徐寿辉的臣子过来的,当着众人的面,谁也不愿意说出那么难听的一个字。想到这些,友谅当时心中暗自骂上了一句:“这帮傢伙,一个个滑头得很。这件难事,毕竟还是要我亲自来干!”骂归骂,友谅清楚,现在“办”掉徐寿辉,至少在现在的“高层”之中,是绝对不会感到意外的了。 想到这里,友谅对着楼梯口轻轻地叫了一声:“传张太尉进见!” 2 当天晚上,张定边奉陈友谅密旨,从他自己贴身的护卫之中挑选了几名壮士,一同来到了关押徐寿辉的战船。 此刻,徐寿辉正在舱中独自一人借酒消愁,舱内别无一人,小几上只有一把酒壶、一只酒杯、一副碗筷、三两样小菜。舱门之外,不时可见护卫的身影。 第55页 徐寿辉的酒看来已经喝得不少,此刻,已是头髮蓬松、面色潮红、醉眼迷煳,他一会儿伏在小几上放声痛哭、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端起小几上的酒杯把酒朝自己的嘴里灌,碟里的菜品却一点未动。虽然酒喝到了这个份上,但徐寿辉的头脑却还清醒,有道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可以看出,徐寿辉此刻的心情是非常地糟糕。 这次随张定边到安庆来,徐寿辉多少还带有几分希望:是不是陈友谅难以号令全军,被迫让自己出面以压住阵脚?是不是陈友谅难以向天完的旧属们交待,不得不将自己重新扶上正位?是不是陈友谅本人真的良心发现,无法和自己过得去?但是,几天过去了,陈友谅方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连张定边也不再出面。前天晚上,寿辉突然发觉自己所在的船只已经开动,但是没有一个人来告诉船将开向哪里,后来还是从看守的闲谈之中听出是到了太平采石矶,这陈友谅的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呢?从前天晚上到现在,又是两整天过去了,仍旧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寿辉心里逐渐清楚,这次带着的几分希望完全是自己的痴心妄想,陈友谅匹夫根本不会像自己一样去考虑问题!他和倪文俊一样,不,他比倪文俊还要歹毒呀!倪文俊从一开始就有点儿阴阳怪气,他后来做出的事情不算太奇怪;可陈友谅一开始给人的印象是乖顺得很呀,只等翅膀一天天地硬了,才逐渐地改变的。只是陈友谅这么做,更能折磨人、更叫人心痛呀!寿辉不解的是,这人世间你争我夺、你死我活,充满了厮杀、充满了血腥,怎会这般的复杂呀?想到这里,寿辉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厌世的感觉,既然陈友谅不会放过我,那自己的前途也只会是一个字——死! 想到了死,寿辉心中倒也坦然了,人生百年,到头来,还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想我徐寿辉,不过是蕲州罗田一个靠贩卖布匹营生的平头百姓。平日里走南闯北,见识了不少的事情,也结交了不少的朋友,只为看不惯元廷的黑暗统治,方才起义反元,好歹也当上了天完十年上下的皇帝。人生有此辉煌,也不枉到这人世间来上一遭了! 罢、罢、罢,今天已经晚了,待明日,我便让那护卫传话给陈友谅,干脆早早赐我一死也便一了百了啦!想到这里,寿辉将酒杯推向了一边,干脆从小几上端起了酒壶就要朝自己的嘴里灌。正在此时,寿辉听到了船上有了动静,大约是有人来了! 来人正是张定边和他的几名贴身护卫。 定边进得寿辉船舱,只见寿辉手中举着的酒壶刚刚放下了,便慢慢走到寿辉身旁。看那光景,寿辉一人酒已饮了不少,定边便直截了当地对寿辉言道:“启禀万岁,汉王怕万岁烦闷,特着张某为万岁送来好酒一壶,请万岁品尝!”言罢,随即命身边的护卫将木盘托着的一壶酒摆到了寿辉的面前。本以为寿辉会疑心十足,或问这问那,谁知寿辉微微点头之后竟然仰天大笑。 寿辉这一笑,笑得定边也很不自在,本想说点儿什么,到底没有开口。果然,寿辉笑过一阵之后,随即又伏在小几上放声痛哭起来。 定边知道徐寿辉此刻定然已经清楚自己的来意,这临死之人百感交集也是不奇怪的,自己心中多少也有点儿不忍,因此也并不多说。只待徐寿辉又哭过一阵,看上去慢慢平静之后,定边这才言道:“定边只是奉命行事,其它并不清楚,请万岁用酒,定边也好向汉王回禀!”话刚说完,徐寿辉突然用左手从小几上端起了定边送来的酒壶,随即站起身来,用右手指着定边的鼻子,睁圆了眼睛,大声言道:“你、你、你,给我带给信给陈友谅,他在这阳间欠下我的帐,我徐寿辉在阴间等着他,一定、一定、一定要他给我偿还清楚!”言罢,举起酒壶,将壶中的酒直接倒入了自己的口中,随即朝后跌倒。 时间不长,徐寿辉已是七孔流血,定边随即命护卫将徐寿辉的尸体推入江中,便向友谅復命去了。 3 扫除了称帝的最后一个障碍之后,友谅随即对外宣布,徐寿辉因自己不小心,已失足跌入江中身亡。寿辉既死,他所创建的天完政权便正式宣告完结。替代天完的,自然便是陈友谅业已确定的大汉。 此时的友谅对于称帝早已是迫不及待,一天都等不得。本来从现有的情况来看,以龙兴或武昌为都还是比较相宜的,但这要牵涉到回师龙兴或武昌,而眼下回师对于友谅来讲是极不情愿的。他认为,回师容易贻误或丧失眼下极好的战机。那么,既要及时称帝,又不愿现在回师又该怎么办呢? 邹普胜和黄昭等人看准了这一点,向友谅进言:“古来帝王除京都之外,多有行宫。龙兴或武昌自然可作都城,然採石这里未必不可作为行宫。依臣等愚见,这采石矶所在之翠螺山上,除谪仙楼之外,尚有五通庙、资福院等名剎,殿堂庙舍都很宽敞。两处相比,资福院较为老旧,五通庙作为行宫则尚为合适,不知主公意下如何?”友谅自己这几日已将这翠螺山上看了个遍,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个底,也有将临江而立、气概恢宏的五通庙作为行宫的打算。现在一见邹普胜和黄昭明确提出了这个想法,当然是正中下怀,故当即表示:“就依卿等安排”。邹普胜和黄昭没敢笑出声来——“主公的言语之中已经明确地露出了真龙天子的专门用语了!” 第56页 大元至正二十年闰五月中旬,友谅匆匆赶制了龙袍、龙冠,穿戴整齐之后,便登上了五通庙大雄宝殿的正座。平时享尽了人间香火的菩萨们,早已被强令搬迁,移到了五通庙后面的空地。友谅确定国号为大汉,改元大义,以元廷至正二十年为大汉大义元年,暂定湖广武昌为大汉国都城,儿子陈理为大汉国太子,随后,友谅对主要的文武官员进行了封赠: 邹普胜按原天完旧职不变,为大汉国太师。 张必先为大汉国莲台省丞相。 欧普祥亦按原天完旧职,为大司徒。 张定边为太尉。 陈友仁、明玉珍、黄昭为莲台省平章政事,余椿、解开、尹傅箕为参知政事。 张定边兼枢密院知院,陈友贵、王奉国为枢密院同知,于光、康泰、赵琮、熊天瑞、辜文才为枢密院副枢。 暂设湖广、江西、四川、江浙、淮江五个行省,以陈普文为湖广行省丞相、胡廷瑞为江西行省丞相、明玉珍兼四川行省丞相、邓克明为江浙行省丞相、祝宗援为淮江行省丞相。 封赠已毕,友谅随即接受了百官的朝贺,望着“丹陛”之下的新官们一张张不同表情的脸,看着他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山唿万岁的神情,友谅的心中乐开了花——当皇帝的滋味就是不一样! 有道是“挑到个好日子没好天”,老天爷可能不知道陈皇帝此刻正在登基,突然间下起了倾盆大雨。张必先、张定边为了使大汉天子的登基典礼显得更加热闹一点,让所有正在太平、採石这一带的卫长、营长们一律穿上新冠服统统赶来参加朝贺。而卫长、营长们要等到大殿中的高官们朝贺结束方可进殿,此刻他们都在殿外等候,因此,躲又没处躲、藏又没处藏,只得在江岸之上听任大雨浇淋,剎时间,一个个都淋成了落汤鸡,还不敢发出半句怨言。只等到司仪官一声喝叫之后,方才佝偻着身子鱼贯进殿朝拜新皇帝。 216 第十六章 议取应天 1 友谅在採石称帝之后,随即将进攻应天之事列入了议事日程。 定边献计曰:“主公欲东取应天,如能得到两支力量协助,则大事可成也。”友谅闻言便问:“哪两支力量?爱卿奏来朕听。” 定边不慌不忙地言道:“其一,四川明玉珍;其二,平江张士诚。眼下,我大汉仅在太平一带集结的部队总兵力已达四十万,如不依靠其它力量,我们自己直接一路向东打过去,本身获胜的可能已经远大于失利的可能。但是,如果能得到上述两支力量的支持,令明玉珍从江西迂迴至应天的南侧;请张士诚从应天的东侧,我军则从应天的西侧,三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则夺取应天尤如探囊取物、朱元璋必将束手就擒也。”友谅言道:“倘能如此,当然很好,只是需派得适之人前去说合才好。” 定边言道:“主公已经封明玉珍为莲台省平章政事兼四川行省丞相,对于明玉珍来讲,也不算薄待他了,只是明玉珍尚未领旨。此番正好着人前去,一来宣布万岁旨意,二来命他引兵出川,诚为一举两得之美事也。至于派谁前去,为臣觉得没有比邹普胜更加适合的人选了,他既是过去天完的太师,又是现如今咱大汉的太师,本身就具有说服力,派他前去定能奏效。谈到东边平江那一头,臣觉得宜派友贵前往,他现在既是咱大汉的枢密院同知,又是万岁的亲弟弟,当然最能代表万岁的意思,对张士诚来讲,也是够重视、够客气的了。”友谅闻言不禁大喜,随即言道:“朕有定边,诚如唐宗之有魏徵、汉高之有子房也!” 邹普胜领旨之后,随即日夜兼程赶往重庆,在路上非止一日,这一日来至重庆。 明玉珍,湖广随州人,生于元文宗至顺二年,小陈友谅十一岁,今年不过二十九岁。本姓旻,因崇信“明”教,后改姓明,家中世代务农。玉珍为人正直、朴实,少有大志,善于骑射。二十岁时,即在家乡招集青年丁壮一千余人担当护卫村寨之责。至正十二年初,投入徐寿辉天完红巾军时,即为倪文俊部下。至正十二年四月,在陈友谅第一次率军入赣之时,明玉珍即受命率军入川,作战勇勐,右眼负伤失明仍不下战场,和陈友谅一道被徐寿辉封为统军元帅。天完处于低潮之时,被迫率部退回湖广。至正十七年七月,陈友谅在黄州杀倪文俊之前,受命二次率军由巫峡入川,随即攻占重庆路。紧接着,又攻下泸州、叙南等地,眼下占领着以重庆为核心的一大片土地。 去年腊月,徐寿辉率部离开汉阳准备迁都龙兴时,明玉珍曾接到过徐皇帝的通报。但时隔不久,又突然接到徐皇帝因病难以视事、陈友谅被封为汉王并执掌天完国政的消息。明玉珍很不放心,随即派出密探潜入江州、龙兴一带打探详情,这才得知江州发生了一场兵变,陈友谅已经实现了对徐皇帝的控制、对天完政权的控制。 对陈友谅这个人,明玉珍并不熟悉,仅在至正十三年退回湖广之时碰过一两次面。玉珍只听说他是沔阳人,当过县衙小吏,后来和自己差不多时间投入天完、差不多时间当上统军元帅。一直到陈友谅杀了倪文俊并当上天完国都元帅之后,方才引起自己的重视,觉得这个人非同凡响。 对于陈友谅杀了倪文俊,明玉珍并无大的想法。这倪文俊既然做出谋杀徐皇帝的事,他的被杀,从道理上当然是罪有应得的了。对于杀赵普胜这件事,明玉珍根本不以为然,一个统军主帅,临阵斩杀违背自己意图的大将也在职权范围之内,不足为怪。至于这一次,利用徐皇帝迁都之机,发动兵变,将徐皇帝软禁起来,则是万万不能认可的! 第57页 陈友谅现在手下将勐兵多,自己肯定是无力与之抗衡,这一点眼下没有疑问。最近,又听说陈友谅挥师东下,连邹普胜、欧普祥、胡廷瑞、康泰等一帮天完旧臣也已归入友谅旗下,正在向池州、铜陵、芜湖、太平一带发起进攻,也不知胜败如何,尚未听说最新的进展。 此刻,明玉珍正坐在重庆自己的帅府之内,心中翻来覆去地盘算着这些事。忽有护卫来报,道是邹普胜太师来至重庆,已从码头上了岸,正向帅府赶来。玉珍心中暗自吃惊:“此时,邹普胜到重庆来干什么呢?他此番前来,是代表徐皇帝的呢?还是代表陈汉王的呢?抑或是一个都不代表,只是代表他本人呢?”一切不得而知,不过邹普胜素来名声不坏,与我明玉珍亦无半点过节,他既然来此,我当然以礼相待。随即,玉珍吩咐,打开帅府正门,自己亲自出门迎接。 邹普胜来到明玉珍的帅府门前,便看见明玉珍亲率帅府人员至辕门外迎接,两人见礼已毕,便随着明玉珍一同进入了帅府。 宾主坐定、护卫献茶之后,明玉珍随即开言:“不知万岁有何要事,敢劳太师亲自前来重庆?有什么事情,万岁只管下旨便是,玉珍敢不从命?”明玉珍一句话,提到了两次万岁,既在情理之中,又是给邹普胜抛出了一个信号——我明玉珍唯徐皇帝的马首是瞻,除此以外,别无二人!普胜心中自然清楚,明玉珍指的这个“万岁”,当然仍然指的是徐寿辉,而决不会是其他任何人。只不过,明玉珍这一问,倒是问得自己一时难以对答了。 邹普胜掂量了一下,这个问题是不容迴避的,与其吞吞吐吐,还不如爽爽快快,于是呷了一口茶水,随即答道:“实不相瞒,万岁最近已在太平路附近江中不慎落水身亡!” “什么?”,明玉珍剩下的一只眼睛睁得滚圆:“邹太师,你再说一遍!” 邹普胜硬着头皮,嘴里呶咧着:“万岁最近已在太平路附近江中不慎落水身亡!” 话刚说完,只听得“朴嗵”一声,明玉珍已经跪倒在地,随即痛哭失声:“万岁呀!为臣远在重庆,实在不知啊!请恕为臣不能护驾之罪!”邹普胜见了,也勾起了自己对徐寿辉的怀念,跟着也掉下了眼泪。 邹普胜正在暗自伤心,只见明玉珍已经爬起身来,径直冲到自己身边,急忙问道:“万岁究竟怎么个不慎落水?陈友谅现在究竟在何处?你这趟来重庆究竟受何人指使?究竟有着什么目的?请你现在就给我一一道个明白,若有半点含煳,休怪我明某不讲交情!” 听了明玉珍连珠炮似的发问,邹普胜只觉得有苦难言,于是,索性不顾一切地痛哭了起来。而明玉珍见了邹普胜如此表现,倒反而冷静了下来,再次对邹普胜问道:“太师不必如此,玉珍也是一时性急,请太师慢慢道来。” 邹普胜心中也很清楚,明玉珍对自己一向尊重,对自己一般不会有什么怀疑,便将一路之上想好了的词儿说了出来:“万岁和我等商议,打算迁都龙兴,对于这一点,陈友谅并无异议。行至江州,友谅考虑彼时东征朱元璋正当其时,因而力劝万岁御驾亲征,万岁也便同意了。事实上,这次东征果然成效明显,一举从朱元璋手中夺得了池州、铜陵、芜湖、太平,眼下直逼朱元璋的老巢应天。万岁一高兴,晚上饮酒过量,至船边便溺之时不慎失足跌入江中,因夜晚天黑,待护卫将万岁救上船时,万岁已经断气身亡。国不可一日无主,普胜即和欧普祥、胡廷瑞、康泰等拥戴友谅当了咱天完的家,并已经确定改天完国号为大汉。这次前来重庆,便是受新帝指派,一来宣布新帝对元帅的封赏旨意,二来约请元帅率军东下,集中兵力攻打应天,以早日推翻鞑子王朝,早日实现我大汉一统也。” 明玉珍听了,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隔了好长时间,这才拉住了邹普胜的手:“太师,恕明某直言,太师语焉不详,玉珍听了反生出诸多疑问,你不给我说清楚,我心难安呀!”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邹普胜站起身来,反过来将明玉珍扶到了座椅上坐定,随即言道:“玉珍哪!我比你痴长几岁、在天完比你的时间也要长,我得劝你几句了。这人世间弄不懂的事情可说是太多了,有些事,很难、或者根本不可能弄个清楚、明白,该煳涂时且煳涂吧!我等起兵造反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推翻元廷吗?陈友谅或许就比寿辉更能办到这一点,你说是吗?他现在封你为莲台省平章政事兼四川行省丞相,也算待你很是看重了,你就依了他吧!” 邹普胜满以为自己的这番话会打动明玉珍,不料明玉珍勐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对着邹普胜言道:“玉珍再三请太师讲,太师却不肯讲个明白,看来这里面一定是有鬼了!玉珍已经料定,一定是陈友谅谋害了万岁,玉珍虽然此时不能兴兵为万岁报仇,却决然不会向这等不忠、不义之徒俯首称臣,决然不会!” 邹普胜刚刚还想说些什么,只听明玉珍又继续言道:“太师请免开尊口,不看在往日情份,我现在就砍下你的脑袋,不这样,起码也要将你逐出重庆!从今往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井水、河水,两不相干!” 第58页 话说到了这里,可以说已经说绝,邹普胜再也不敢多言。他心中清楚,自己这一趟重庆之行,可算是白忙活了! 邹普胜返回太平之后,明玉珍一面调整兵力加强了三峡防守,防止陈友谅引兵西犯;一面集中精力剿除四川全境的元军,确立了自己对四川大部分地区的统治。至正二十年七月,在陈友谅称帝两个月之后,明玉珍在重庆自称陇蜀王,其间仍以天完为国号。至正二十二年(1363)三月,明玉珍在重庆称皇帝,立国号“夏”、改元“天统”,以重庆为国都,正式建立了大夏政权。后于大明洪武四年(1371年)被朱元璋所灭,顺此将他交待完毕。 2 再说陈友贵离开太平,穿越过朱元璋军的占领区之后,一路来到了平江。 平江乃是元廷江浙行省“路”一级的衙门所在地,张士诚于至正十六年二月从元廷手中夺取平江之后,便将“平江”更名为“隆平”,至今已歷四载。 友贵打听得张士诚的王府在城北承天宫,而张士诚的的主要助手李伯升的丞相府则在原元廷平江路衙门。考虑到说话方便,友贵便径直来到了城中李伯升的丞相府。 李伯升在相府二堂接见了友贵。 李伯升言道:“不知贵客到此,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友贵答道上:“丞相不必客气,某乃大汉皇帝的御弟陈友贵是也。受皇兄差遣,特前来拜见大周国诚王殿下,为的是皇兄最近亲率大军自安庆一路向东,从朱元璋手中连夺池州、铜陵、芜湖、太平四城,眼下,正准备向朱元璋的老巢应天发起最后的攻击。皇兄的意思,是想约请诚王殿下一同起兵,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定能置朱元璋于死地,现有皇兄御笔书信一封请丞相转呈诚王。” 李伯升和张士诚一样,本是淮南及江北行省扬州路所属、泰州海陵县草堰盐场上挑盐的苦力出身。大元至正十三年正月,他们相约一批穷弟兄,在当地杀了盐霸、盐官,被称作“十八条扁担起义”。随后,攻取泰州、兴化、高邮,曾在高邮城下大败元廷脱脱丞相率领的数十万元军。至正十四年新年,张士诚在高邮建立大周国,并自称诚王,李伯升即被张士诚封为丞相。张士诚率军进军江南之后,在至正十七年,遭到了朱元璋和元廷江浙行省以及同为义军的方国珍的三面夹击,不得已于八月归顺了元廷,张士诚被元顺帝封为太尉、李伯升则被封为江浙行省参知政事。但明眼人都很清楚,张的降元事出无奈,重举义旗只是迟早的事。李伯升虽然也受了元廷的封赏,但在张士诚内部,仍以丞相职权行事则是明证。 此刻,伯升听了陈友贵的诉说,接过了陈友贵递过来的书信,随即拆开观看,又沉吟了半晌,方才答道:“事关重大,请陈御弟暂到馆驿中休息,待李某见过我主,由我主定夺吧!” 友贵听了,觉得也只有如此,于是又叮嘱了一句:“行前,皇兄嘱咐,要我速去速回,请丞相抓紧答覆才是!”伯升答道:“这个自然,陈御弟但请放心。” 李伯升安排了陈友贵之后,随即来到了张士诚的太尉府。这个地方在张士诚降元之前叫承天宫,老底子其实是隆平城北的一处寺院。 伯升穿过前殿之后,便进入了张士诚日常居住和处理各项政务的顺民楼,此刻,只见张士诚正在和几位文人骚客闲聊,这几位客人伯升大多认识。他们都是隆平当地的名士,和士诚过从甚密,彼此之间,很是投机,并无保密可言。伯升打过招唿之后,随即便将陈友贵所说之事向张士诚作了禀报并呈上了陈友谅的亲笔书信。 士诚尚未开言,那座中诗人杨清夫言道:“吾闻陈友谅其人乃一奸诈狂妄之徒,他追随徐寿辉多年,受尽徐的知遇之恩,居然做出接连杀死倪文俊、赵普胜的事,直至杀徐寿辉以自代。此等毫无信义可言之小人,岂可信之、岂可与之共事?” 大书家周天宇跟着说:“吾闻陈友谅称帝前后,自恃兵强马壮,整日里寻欢作乐,在家乡沔阳设行宫、置金床,在江西龙兴滕王阁附近的章江门外建娱鹿山庄,着众多美妇骑鹿,以博一笑。有如此奢侈之风,焉能成事?” 此时,大画家沈岩接了上来:“陈友谅此刻急于和朱元璋一决雌雄,太尉何不稳坐山岗以观虎斗,且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彼时太尉坐收渔翁之利岂不为美,何必现在劳师伤财去听从他的调遣呢?” 三人领头开了口,其他几位又七嘴八舌地插了上来,千句并一句,都道是陈友谅此人不足信任、不可共事。 对陈友谅的为人,李伯升大约也听说过一些。但是,按李伯升的本意,陈友谅既然来人约请,而这种约请,对眼前的自己一方是有益无害。似可从战略上考虑,趁此机会好歹先击垮朱元璋再说。现在一听几位名士异口同声的指责陈友谅,自己一时间反而不大好说了,只好暂且不言以听候士诚的态度。 只见张士诚沉吟片刻,随即言道:“几位先生实属高见,对于友谅的为人我也有所耳闻,只是对他信中所提之事,尚不宜不理不睬,总体上可以答应他东西夹击,具体何时起兵,兵发何地,则为随机应变也。友谅在信中另提及两家儿女婚事,他欲为他的儿子陈理娶我的女儿为妻,此事亦可商量,只是我是女方,他是男方,我自然要等他正式下聘方好作出回应。伯升,你照我此意復他一信,打发下书人回去也就是了。” 第59页 伯升还要讲些什么,一见士诚已经摆手,便不再多言,随即退了出来。 邹普胜和陈友贵二人先后返回了太平。 友谅听到邹普胜禀报了明玉珍的态度之后,不禁拍案而起:“好个独眼小奴才,数年来,朕和他无有半点不睦,他竟敢连朕都不放在眼里,待朕灭了朱元璋之后,第一个就去西川活捉这独眼匹夫,一定将他千刀万剐,方解我今日心头之恨!”等到从友贵手中接过李伯升代张士诚写的覆信之后,心中仍然不满,嘴里骂道:“盐枭何其不痛快?信中言语仅这等含煳不清!说他不答应,他分明已经承认配合;说他答应,又根本没有表明何人挂帅、何时发兵,似此优柔寡断,难怪起义至今难有大的发展!” 此时的友谅已经难以抑制自己胸中滚滚的热流,决定不再等待任何一方的力量,决心依靠自己的力量早日和朱元璋一决雌雄!于是,令欧普祥为前部先锋、祝宗援、张志雄为副先锋,率军十万杀往应天,自己随后和张定边、黄昭、胡廷瑞、陈友仁、陈友贵、康泰等率军三十万,战船一千余艘,水陆并进、浩浩荡荡杀向东去。 217 第十七章 龙湾大败(上) 1 朱元璋通过探哨得知陈友谅称帝不久便亲率四十万大军杀奔应天的消息之后,心中不免有些惊慌,这一日正在自己的太平兴国翼元帅府之内召集李善长、徐达、刘基、常遇春、宋濂、章溢、叶琛等众文武一同商讨御敌之策。 元璋自被韩林儿的大宋政权授予左副元帅之后,于至正十六年三月攻克集庆,迫使元廷水军元帅康茂才等归降,为了表明自己是“上应天命”的真龙天子,旋即改集庆路为应天府,并在应天城中设太平兴国翼元帅府,自任元帅。採纳了名士朱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建议,着力于巩固以应天为核心的基地,不断地壮大了自己的实力。十六年七月,元璋方被手下众文武奉为吴国公。 此刻,众文武面面相觑、多数面露难色。觉得陈友谅兵势正强,总兵力数倍于我,实难抵御,主张放弃应天,暂避一时而保存实力者有之;觉得陈友谅最终难以战胜,不如早日归顺,主张现在就投降者有之。就连一向被元璋视为文武两方面依靠的李善长和徐达也一时没了声音。 元璋一见,心中也自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正在为难之时,只见元璋的右首一位面目清瘦、年已半百之人一下子站了起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刘伯温。 刘伯温、名基,江浙等处行中书省处州府青田县人氏,幼读诗书,二十三岁时进士及第,赴大都会试之时因作《龙虎台赋》而一赋成名。二十六岁时赴江西行省,任瑞州高安县丞,后一度归隐乡里。三十八岁时入杭州,为江浙行省儒学副提举兼考试官,后任行省都事、郎中等,因得罪上司,被羁管于绍兴。其后虽然復职,然刘基心灰意冷,四十九岁再度归隐。今年三月,元璋闻其名后,再三着人邀请,年已半百的刘基这才和宋濂、章溢、叶琛等名士同赴应天,加入了元璋幕中。 刘基入幕之后,即向元璋呈献“时务十八策”,十八策略云:一、灭陈去张,二、剿灭方国珍,三、屯兵以自养,四、勿过度扰民、过度使用民力,五、严肃军纪、治军有方,六、粮草供应之对策,七、水战、火战之配合,八、坚城固守与弃城引敌,九、疑兵计与反间计,十、儒学教化,十一、农田水利之构建,十二、招贤纳士之标准,十三、军中将领之俸禄,十四、刧寨与反刧寨,十五、谋士参议制,十六、属官编制,十七、北伐,十八、定都。元璋览毕不禁大喜,深感此十八策均属应时要务,遂确定了“先灭陈、后攻张、统一江南,再北上灭元”的方略,其它各项,亦逐一採纳并实行之。自此,刘基倍受元璋宠信。 此刻,只见刘基向着在座众文武扫视了一眼,随即走到元璋面前,对着元璋言道:“伯温请元帅下令,凡主张逃跑或投降者,一律斩无赦!”此语一出,四座皆惊。只见刚才提出放弃应天和主张投降的文武一个个脸上都呈现出尴尬之色,大堂之上迅速变得鸦雀无声。 元璋听了,精神为之一振,不过他并未开口,他要静静地听着刘基的下文。 果然,刘伯温又一次对着大堂上的众文武扫视了一眼,随即言道:“诚然,如果仅仅从兵员数量上来看,陈友谅来犯应天的人马总数为四十多万,我军在应天一带眼下只有十多万,敌军处于优势、我军处于劣势,这一点是实。但自古便有‘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之说,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者更是不胜枚举。当年,曾以此应天为都的东吴,在吴蜀联军都督周瑜的统帅下,以名扬千古的赤壁之战,杀得曹孟德百万大军灰飞烟灭,便是最好的证明,这是我要说的第一层意思。” “我要说的第二层意思”,伯温歇了一口气,继续侃侃而谈:“孙子兵法云‘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敌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是说大凡先期到达战场等待敌人的就主动安逸,而后到战场匆忙投入作战的就被动劳累。所以,善战者调动敌人而不被敌人所调动。今陈友谅率军远道而来,将士势必劳累,而我军以逸待劳,本身已经处于优势。第三,陈友谅刚刚连续夺得池州、铜陵、芜湖、太平四城,正在志满意得之时,骄傲情绪必定陡然上升,有道是‘骄兵必败’,反之则为我军必胜。 第60页 “伯温以为,有此三者为基础,我军宜採取诱敌深入、伏兵围歼之策,定能夺取这次应天保卫战之大胜,主公取威制敌以成霸业者正在此时也!” 刘基这一席话观点鲜明、例证有力、分析透彻,具有无可辩驳的力量,并且在最后又提出了诱敌深入、伏兵围歼的基本思路,说得元璋连连点头、说得众文武心诚悦服。 元璋思考了一下,随即问道:“只是如何才能达到诱敌深入这目的呢?”伯温马上答道:“这一点,则需大家开动脑筋、集思广益的了!” 大堂上一时陷入了沉寂,看来,众文武都在快速地运转着自己的大脑。元璋此时并不急躁,他在耐心地等待。 片刻功夫,一员大将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元璋面前,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秦淮翼水军元帅康茂才。只见,康茂才双手合拢向着元璋行了一个拱手礼,随即言道:“启禀主公,茂才在家时即与当时任蒲圻县衙主簿的陈友谅相熟,虽有多年不遇,然双方之间定然还有一定的挂牵。茂才思之,假设此番诈降于他,友谅定然深信不疑。而后茂才可依刚才伯温先生所说,将其诱入我军口袋阵,即可大败敌军!” 康茂才字寿卿,乃蕲州人氏,少年时即酷爱读书,同时爱和一帮同窗少年舞枪弄棒。长成之后,因纠集义兵保境安民,被元廷官军选中,自卫长累迁至淮西宣慰司元帅,后奉命移戍太平,扼守长江渡口。元璋自江北南渡之时,茂才力守,为常遇春所败。茂才逃奔集庆,元璋率部攻打集庆时,康茂才这时方才归降,次年,被元璋授予秦淮翼水军元帅,守龙湾,兼帐前总制亲兵左副指挥使。 元璋闻言,不禁大喜,于是言道:“寿卿欲效当年赤壁之战中领受苦肉计之黄公覆么?”茂才答道:“但愿能真的引得陈友谅钻进我军口袋阵,茂才即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刘伯温不禁抚掌大笑:“我主真乃鸿福其天也!其实不消茂才元帅领受身体伤痛,只需伯温以茂才之名写上诈降信一封,着人送给陈友谅即可达到目的。剩下的事情,主公只需布置好口袋阵,单等那陈友谅来钻罢了。” 元璋闻言,高兴得拍案而起:“有伯温先生亲自写信,死人也会被说活呢,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随即在龙湾(今江苏南京下关一带江边)布下了伏击圈:命康茂才、张德胜等率水师两万以舟师出龙江关(今南京兴中门外)、常遇春、冯国胜、华高率帐前五翼军三万驻石灰山(今南京幕府山)、杨璟率军三万驻大胜港、元璋亲自率军五万驻卢龙山(今南京狮子山)。此外,着徐达率军三万镇守应天南门牛首山以西以及弘觉寺一带,以防陈友谅分兵袭击,另着胡大海率军直捣陈军占领之下的信州以为牵制。安排已定,只等陈友谅来犯。 217 第十七章 龙湾大败(中) 2 大元至正二十年、亦即大汉大义元年闰五月初七,陈友谅前部先锋欧普祥率部抵达应天西南板桥附近,忽有前哨将士引带一名自称身携密信之人来见。那人见了普祥,连称“定要见了大汉皇帝,方可出示密信”,普祥不敢怠慢,随即派将士将此人直接送到了友谅营中。 原来此人正是刘伯温精心选派的作为康茂才心腹的下书之人,此人一见友谅连忙跪倒在地,口称:“大汉皇帝在上,小人乃朱元璋部将康茂才专门派来的,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现有康元帅密信呈上,恭请圣上御览。” 友谅接过书信拆开观看,只见书中略云:茂才虽非良臣,然久慕万岁英名,欲改换门庭,择明公以附,恨无有见面之礼。回首与君少年相交,倍感思念之切。倘能早日归依麾下,岂非三生有幸?前者,茂才归降朱某,实出无奈。今闻知万岁亲率雄师扫荡朱逆,茂才大喜过望。如万岁不弃,三日后凌晨寅时,茂才在应天城西龙湾一带江东木桥(今南京江东门附近)处接应大军,盪灭朱逆,正在此时也,茂才顿首再拜。” 友谅观信之后,心中不禁大喜,问了来人几句,来人亦对答如流。友谅随即对来人言道:“回去禀告你家元帅,就说朕对康元帅欢迎之至,三日后,朕将亲率大军至江东木桥与康元帅碰头,让将士高喊三声‘老康’为号,请康元帅作好一应准备。”来人领命而去。 一边厢张定边起了疑惑,随即对友谅言道:“启禀主公,这康茂才究竟是何等样之人,怎会一封来信,就使主公深信不疑呢?况且‘兵不厌诈’,倘若真是诈降,岂不中了人家设下的圈套?” 友谅闻言,不禁哈哈大笑:“尔等多虑了,茂才与我是多年的至交,两人爱好相同、志趣相投,无话不谈,这些尔等岂会知晓?他信中说得很清楚,几年前投降朱元璋,依朕看来,也确实出于无奈。闻知我率军前来,一心想着立功投奔,以为进见之礼,岂不顺理成章?” 黄昭接了上来:“启禀主公,依臣看来,康茂才此举有三点疑问。其一,请恕臣直言,朱元璋用人素来赏罚分明,康茂才投入朱军数年,朱元璋对康定会有适当安排、适当待遇,康茂才无由突然背叛于朱。即论三国时东吴之黄盖向曹操诈降,也专门找了个因违逆周瑜的意思、被责打军棍的藉口,来促使曹操相信,而今天的康茂才又有什么藉口呢?其二,臣久有耳闻,朱元璋治军严谨,手段独特,从来将帅出征、出战,家小一律交由朱元璋亲派的护卫营统一照应,名为照应,实为防止将帅变节。此举虽然偏狠,但是多年来,朱元璋的部将均已习以为常,不以为怪。臣以为康茂才就是真心来投,也逃不过朱元璋这一条。既然逃不过这一条,又叫人怎么相信呢?其三,刚才吾观康茂才所派之人,贼眼四顾、显然是居心叵测;答话沉稳、显然是久歷事故,言谈举止决不像实实在在的属下,更像是一个精心挑选的戏子。故主公不可轻信、不可不防!” 第61页 黄昭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满以为能说动友谅,使他能够有所戒备、以免上当吃亏,谁知这些言语和友谅内心所想相去甚远。此时的友谅眼前呈现的是这样一系列场景——自己率部到了江东木桥——康茂才正在恭迎——随即由康茂才在前引路——应天城门大开——朱元璋惊惶失措跪地投降。勉强听完了黄昭的话之后,友谅明显有点儿不耐烦了,于是言道:“先生所说听起来似乎有道理,朕倒要问上一句,对于康茂才,究竟是你们对他了解,还是朕对他了解?” 友谅这一问,倒问得定边、黄昭哑口无言。友谅一见,更加来劲,便自言自语地道:“兵不厌诈,朕岂不知?只不过要看用在什么地方,康茂才对于朕绝不会使假!”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邹普胜和张必先两人对视了一下,几乎一起言道:“即论如此,万岁也不必亲自前往,可另派其他将军前去与康茂才接头即可,而后再视情况确定后一步,这样也许更加妥当一点。” 友谅听了,几乎发火:“另派他人,必定要贻误战机!似这等优柔寡断,今后还有谁敢来投靠?朱元璋的死期已经临近,朕不亲自出马更待何时?尔等不必多言、朕自有主张!”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说绝,众文武只得闭口不响了。 三日之后的凌晨,友谅命张必先、邹普胜等把守板桥营寨,张定边、祝宗援率水师战船千艘、水军五万向应天靠拢,自己带欧普祥、胡廷瑞、陈友仁、陈友贵、康泰、张志雄等率陆路大军浩浩荡荡开向应天城西,寅时整,大队人马抵达龙湾。 友谅急命友仁向前寻找和康茂才约定的接头地点江东木桥。友仁带人在拂晓的夜空下左寻右找,找了好长时间,也并未看到有什么木头桥,只见一处河岸之上依稀堆集着一些拆毁的桥樑和大批的石块,原来这正是朱元璋遣人在日前刚刚拆毁。 友谅接报,连忙策马来到河边,见此情景,即命友仁手下将士高声齐唿“老康”,谁知,任凭将士喊破了嗓子,也不见个康茂才的影子。 友谅心中不免生疑,只见张定边的水军也已经驶入了这一段河里,只是河道狭窄,船只行走很不利索。友谅举目四顾,只见,这一段地方地势低平,左前方和右前方各有一座不太高的山峰双双虎视着这里。友谅看到这些,忽然警觉起来,大叫一声“不好”,便喝令全军后退。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四野响起了一阵激越的铜锣声,这炸雷似的铜锣声惊得友谅惊惶失措,此时,他的心中已经彻底明白了——自己中了康茂才的诈降之计,已被康茂才引进了朱元璋设下的伏击圈。 友谅来不及多想,随着满山遍野的喊杀声,朱军的各种火砲一齐朝着友谅的大队人马中央开起火来。顿时,无数的将士和马匹中弹倒地,陈军大队随即乱成了一团。借着拂晓的微光和火砲炸响时的刺眼的亮光,友谅发现,自己的将士人仰马翻、就像一群没头的苍蝇四下里乱钻,欧普祥、陈友仁、陈友贵、张志雄等正在撕破嗓子大声弹压,可慌了神的将士们哪个肯听?气得欧普祥下令接连砍了数名不听招唿的将士,方才勉强压住了阵脚。 友仁策马向着友谅跑来,一边喘着气、一边言道:“启禀皇兄,我们已经中了朱元璋的埋伏,怎么办?还是赶紧往回撤吧!”友谅此时自己已经慌了神,几乎说不上话来。友仁命张志雄负责断后,自己则和其他众将保护着友谅一路朝西冲去。 前行不过数里,一彪军马挡住了去路,只见巨大的“宋”字旗、“常”字旗迎风飘扬,友谅知道又碰上了常遇春的伏兵,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在九华山遭遇常遇春伏击之事,情知又遇上了劲敌。嘴里刚又大叫一声“不好”,已见朱军排山倒海般地压了过来,友谅无奈,只得下令继续朝东败逃。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满以为回退不远便可看到负责断后的张志雄的身影,谁知一直退到江东桥附近,仍未看到张志雄的人影,倒是河东岸上,整齐排立着两侧看不到首尾的朱军。正中间,众将簇拥之处,一柄高大的黄罗伞下,一名身着盔甲的主帅正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而这位主帅的身边那正在指手画脚的人,不是张志雄又是谁? 原来张志雄已经临阵投敌,真正可恶!友谅正在心中怒骂,只听河东那黄罗伞盖下的主帅用鞭梢指着自己大声言道:“陈友谅,我朱元璋在此恭候多时!你已被重重包围,此时不投降,更待何时?” 友谅听了,不禁怒火中烧,真正冤家路窄,想不到和朱元璋相遇竟在此处、此时。友谅亦在马上大声答道上:“朱元璋,你这贼和尚,休看你今日猖狂,总有一天,你要跪在老子的面前求饶!” 话未落音,东岸上的朱军阵地上大批的襄阳砲、七梢砲又一齐怒吼了起来,又是成片的陈军将士倒了下来。欧普祥、胡廷瑞、陈友仁、陈友贵等见此情景,随即策马过来,对着友谅大声言道:“禀主公,既然东西两个方向无法突围,那只有沿着江东河向北,好歹上得自己的战船再作打算吧。”友谅无奈,只得点头应允。 217 第十七章 龙湾大败(下) 3 张志雄身材高大,号称“长张”,为人忠直骁勇,作为赵普胜部将,和赵很合得来。赵普胜被陈友谅误杀之后,张志雄当然心怀怨恨,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此番随友谅东征应天,本已打算寻找机会真的投奔朱元璋。谁知今晨中了朱军的埋伏,正好友仁又命自己负责断后,岂不是天赐良机?于是,张志雄抓住机遇,这才临阵投降了朱元璋。 第62页 此时,看到陈友谅率军沿河往北逃去,张志雄对着元璋言道:“启禀主公,陈友谅水军由张定边、祝宗援率领有战船千艘、水军五万正在应天以北长江之中,如陈友谅上得战船则定然逃遁也!”元璋冷笑一声:“我早已料到陈友谅定有此举,两支劲旅正在等着他呢!” 再说,张定边、祝宗援率领水师沿江进入大胜港之时,当时未见异常。定边为人精细,况且对康茂才投降之事心存疑问,为防意外,随即着祝宗援率领大部人马滞留大胜港待命,自己亲率少数战船继续向前。可越往前行,河道越是狭窄,定边越发生疑。待发现中了朱军埋伏之后,定边更加认定了自己预先的判断,且喜船队暂时还没有受到朱军的侵袭。于是一面组织船队后退、一面派副将上岸,准备寻着友谅后也好接他登船。 此时的友谅已是慌不择路,一见定边所派副将来接,便在欧普祥、胡廷瑞、陈友仁、陈友贵等的保护之下,一路来到了张定边的水师船队。友谅登船之后,定边急命朝着长江方向开航。 船队出了龙江关之后,水面渐渐宽阔,朝后望去,好像追兵并未跟上来,友谅这时心中才稍稍安定。想到数十万兵马已经损失大半,心中不免悽惨。这次毕竟是自己大意,不听定边、黄昭等人劝说,才遭此大败。但是,随即转念一想,胜败乃兵家常事,龙湾一役当然有胜负,但整个“棋局”远未定输赢。等来日收拾好队伍再来和朱元璋决一死战吧!刚想到这里,友谅又忽地“朴哧”一声笑了起来。看得身边的欧普祥、张定边等不禁大出意外,定边随即问道上:“主公因何发笑?”友谅答道上:“朱和尚毕竟不会用兵,我要是朱元璋,一定会在此处埋伏重兵,岂不知,我等现在还会有心思和他争斗么?” 话未落音,只见龙江关附近像是从天而降似的冒出了无数朱军战船,河岸之上,两员朱军大将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来人正是朱元璋的部将康茂才和张德胜。只听康茂才对着友谅大声言道:“陈兄别来无恙,茂才这厢有礼了!你已被我重兵包围,还是随我一道,降了朱元帅吧!”友谅定睛一瞧,不是康茂才又是何人?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友谅随即大声吼道:“康茂才狗匹夫,有朝一日,老子捉到你,必然将你上刀山、下油锅,方解我今日心头之恨!” 一见友谅如此,康茂才随即命令开砲,剎时间,朱军在岸上射出了一阵密集的砲火,与此同时,朱军船队上也射出了无数的火铳、火箭。其中一簇砲弹不偏不倚对着友谅飞来,只见正在友谅身边护卫的苏大林、苏小林兄弟几乎同时从两侧扑向了友谅的身躯,眨眼功夫,兄弟俩已双双倒了下来。欧普祥、张定边立即将友谅推进了船舱,紧接着,友仁、友贵又将大林和小林弟兄俩拖进了船舱。 友谅迫不及待地走到了大林兄弟的身边,只见小兄弟俩浑身上下多处受伤,脸上都已失去血色,两人四只眼睛都紧紧地闭着。友谅不顾一切地大声唿叫:“大林、小林,我的孩子,你们就睁开眼睛看一看为父吧!”大林、小林慢慢地睁开了无力的眼睛,朝着他们的义父望了一眼之后,脑袋随即耷拉了下来。友谅再也忍不住自己内心的悲痛,顿时失声痛哭起来。 此时,欧普祥、张定边、胡廷瑞等已经组织了还击,船上和船上、船上和岸上好一阵对射。虽然双方各有死伤,但毕竟汉军处于劣势,不少的战船燃起了大火。而一只船着火,又迅速漫延到了其它船上。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定边果断命令集中砍断了一批起火船只的链索,任其停滞在后。只是苦了那些还未来得及逃离的将士,不是纷纷跳水逃命,就是活生生地被大火吞噬。 眼看着前方已经驶近的大胜港,定边想到马上将要和祝宗援会合,心中稍稍安定。不料越是接近,耳边听到的动静越大。原来祝宗援部也在此时受到了朱军杨璟部的勐烈攻击,正在左右为难之时。 祝宗援难就难在进又没法进,退又不敢退,只得拼死迎战。远远地看到定边率领的船队过来,心中这才稍安。定边和祝宗援会合之后,本想可以松下一口气了,谁知,此时更为严重的情况发生了。只见数不清的朱军战船又从大江南侧沿着江岸包围了过来,大胜港西侧岸上有着越来越多的朱军追了上来,隐约可见朱军阵中巨大的“徐”字旗,料想定是那朱元璋手下徐达率军追杀过来无疑了。 友谅仍欲一拼高低,欧普祥、张定边、胡廷瑞及友仁、友贵兄弟再三相劝,方才捺住了性子。定边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康茂才这笔欠帐、朱元璋这笔欠帐,改日一定要和他算清,只是为今之计,主公还是要尽快离开才是。”眼看着众人如此,友谅也不再坚持,只得由着定边等作主了。 紧急之中,定边迅速调集数十艘小型战船,请欧普祥、胡廷瑞并友仁、友贵护着友谅上了小船,每条船上配上了近百名年轻力壮的桨手,从大船缝隙中穿了出去。自己则和祝宗援奋力还击,好歹抵挡了一阵,为友谅赢得了逃走的时间。估计友谅的小船已经逃出了敌军的火力范围,定边这才且战且退,率领残余兵马从龙湾退了出来。 朱元璋方面,龙湾这一仗打下来,大获全胜。元璋命人粗略统计了一下,共缴获巨型战船一百余艘、中小型战船四百余艘、焚毁战船三百余艘;俘获汉军将士七万有余、击毙、斩杀汉军兵勇难以计数。元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即命摆设庆功宴为刘伯温、康茂才等人庆功,同时表示对所有参战将领的嘉勉之意。元璋此言一出,只听刘基上前谏道:“庆功宴嘛,请主公暂缓考虑!伯温又有一议,请主公酌定” 第63页 …… 218 第十八章 痛失江西(上) 1 元璋一听刘基又有一议,随即言道:“伯温先生既有新的想法,请现在决来,只要觉得先生说得对,本帅无不听之!”刘基言道:“龙湾这一仗,上赖主公英明、下靠将士用命,这才杀得汉军落花流水、大败而回。想那陈友谅此时已是丧魂裂魄,定然是逃回江州休养无疑了。我全军上下现在士气正旺,宜趁胜追击,不给陈友谅一个喘息的时间,尽快收復太平至安庆一线,甚至可视情况一直打到陈友谅的老巢江州,以便使我军取得更大的战果!到那时,主公再设庆功宴不迟也。” 元璋闻言甚喜,刚要表态,只听徐达接了上来:“兵法云‘穷寇莫追’,正指此时也。前者,我军取得九华山大战的胜利之后,陈友谅不但没逃回江州休养,而是随即点动更多的兵马反过来夺了我军的池州至太平诸城。此番陈友谅虽然大败而回,又有谁能保证他这一回不照样很快杀一个回马枪呢?因此,我们不能不防也!” 元璋心中清楚,徐达此话,并非他畏敌不前,而是一种非常实在的考虑。加之,徐达以为刘基刚到,并不一定了解九华山大战及以后的一些情况,因此讲出来,也是为了提醒大家的注意罢了。 不料刘基马上接了上来:“伯温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九华山之战以及以后的一些情况均已瞭然在胸。徐元帅不必担心,要知道彼一时此一时也。九华山之战只能说是伤及了陈友谅的皮肉,而这一次,则是伤及了陈友谅的筋骨。有道是‘跌打损伤一百天’,陈友谅一时半会是断然回不过神来,所以此时不但不是穷寇莫追,而应该顺势而为、一鼓作气趁胜追击也!” 刘基这里以人体所受的伤痛比喻了精神上所受到的创伤,的确很是妥当。此时,刚刚归降张志雄走上前来,对着元璋言道:“启禀主公,伯温先生所说,志雄以为甚是有理。以末将对陈友谅的了解,此人实在是一个不服输之人,只要不伤筋动骨,他一定还是要反扑的。但这一次确已伤了他的筋、动了他的骨,不仅损失了大批的人马、战船、物资,而且末将亲眼看到,他的两名义子,在龙湾已被我军砲火击毙。这两个义子名苏大林、苏小林,已经跟随他多年,父子间情同骨肉,陈友谅人虽然粗暴,但情感上还是相当脆弱的,这一次对他的打击一定不小。因此,末将贊同伯温先生的说法,此时我军宜顺势而为、一鼓作气、挥师西进。如果陈友谅仍派祝宗援将军镇守安庆的话,末将可试与祝宗援勾通,劝他向主公打开安庆城门也!” 元璋闻言,不禁大喜,于是不再犹豫,随即命徐达为征西主帅、常遇春、康茂才为副帅、康茂才并且兼统水师,率水陆两军共二十五万,浩浩荡荡开离应天,一路向西杀去。 友谅方面,这一次可被刘基算准了。换乘小舟逃离应天大胜港之后,一路之上,可苦了那些桨手,友仁、友贵兄弟俩手举皮鞭一个劲地督促桨手们快划,直到身后没了朱军船队的影子,大家这才慢慢地放下心来。 友谅一直坐在大林兄弟俩的遗体旁,紧紧拉着大林、小林一人一只手,一刻也没离开,欧普祥、胡廷瑞、康泰及友仁、友贵等则一直陪伴在友谅的身边。直至过了采石矶,靠近太平城的时候,后面的张定边和祝宗援率领的数百条战船这才追了上来。 友谅想到,当年自己在陈蓬山刚刚起事之时,小兄弟俩只有十三四岁,是自己的恩师苏老先生将他俩一手託付给我、并拜我为义父。八、九年以来,一直跟随着我寸步不离,无论从文还是事武,小兄弟俩都是兢兢业业、认真负责,从不要我操半点儿心。也许是从小失去父母的缘故吧,小兄弟俩处处显得格外的懂事,这次在龙湾,要不是小兄弟俩挺身而出,那现在躺在这船舱之中的应该是我,而不是这小兄弟俩了。 我作为他们的义父,平时一直忙于其它事情,竟然连年已二十二、三岁的人,需要尽快帮着他们娶妻成家的大事都给耽误了,想到这一点,真的是愧对他小兄弟俩、愧对苏老先生呀! 从苏大林、苏小林小兄弟俩的死,友谅又想到了这次的龙湾大败。四十万大军哪,估计现在剩下十万都不到,一千多艘战船哪,现在只剩下三百多条。这一次大败,也许算得上是我陈友谅从军以来碰到的最大的一次失败了! 友谅现在真的很恨自己,事先定边和黄昭曾再三相劝,劝我不要轻信康茂才,可是我听不进呀,当时,怎么也想不到多年前的故人会来骗我!这下子可好了,不仅定边和黄昭心中会有想法,朱和尚这小匹夫现在肯定是笑弯了腰、肯定在大摆他的庆功宴,康茂才这杂种肯定成了朱和尚的大功臣了! 想到这里,友谅不由得一阵急火攻心,当场口吐鲜血不省人事。慌得张定边、欧普祥及友仁兄弟等手忙脚乱,众人连声唿叫,过了一阵,友谅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定边本想请友谅暂时上岸,先到太平城中稍事休息,看到友谅这副光景,也不敢再去动弹,只将友谅一行请上了大船,一路向着安庆开去。 船队开行不远,忽见南岸有三五骑将士正在着急地招手示意,定边定睛一瞧,知道是自己的人马,即命放下小舟接他们上了大船,原来是赵琮将军遣来报信之人。来人报说,朱元璋派遣胡大海自衢州出兵勐攻信州,镇守信州的赵琮因瘁不及防,信州已被胡大海得手。其实当时元璋命胡大海攻信州本是为了牵制友谅的精力而实施佯攻,现在佯攻变成了真取,信州真的到了朱军的手中。 第64页 友谅又是一阵眼前发黑,过了半晌,虽然回过了神来但仍是不想言语。定边遂代友谅传令,着赵琮率部返回江州待命,这才打发了赵琮的使者。眼看安庆到了,匆忙间,友谅仍着祝宗援为主帅坐镇安庆,另着康泰为副帅协助之,并留下了六万兵马,自己则和定边等带领其余人马一路返回了江州。 再说徐达、常遇春、康茂才雷厉风行率军离开应天,徐达、常遇春在陆上,康茂才在江中,水陆并进,分外威武。其中水军新缴获陈友谅军的巨型船只,是朱元璋军中过去所没有的。现在到了康茂才的手中,则显得格外的得心应手。 陈友谅军占领之下的太平、芜湖、铜陵和池州四城,由于友谅败逃匆忙,根本没有对防务作任何交待和安排,因此几乎谈不上什么防守。加之汉军龙湾新败,致使上下震惊。因此,徐达率军抵达之后,四城非败即降,迅速为朱军重新占领。 徐达进入池州之后,打听得安庆仍为祝宗援坐镇,想到张志雄曾在朱元璋面前言及可试与勾通,便召见了张志雄。而志雄二话不说,随即告别徐帅,独自一人前往安庆。 此刻的安庆城中,汉军守城主帅祝宗援已经接到了探哨的报告,得知池州等四城已被朱军重新占领之后,正在暗自伤神、举棋不定。 祝宗援本是饶州(今江西波阳)义军头领,至正十七年十月,几乎和赵普胜同时投奔了陈友谅之后,基本一直和赵普胜一道在安庆、池州一带驻防,对赵普胜的为人、秉性都很清楚,两人相处得也一直很好。去年春天,陈友谅突然杀害赵普胜之后,对祝宗援的震动当然很大。 此时,祝宗援又想到了赵普胜。说赵普胜暗中私通朱元璋吧,没有人再比我祝宗援对赵普胜更了解,这根本便是子虚乌有之事;说赵普胜进军不力吧,我祝宗援也很清楚,而且,杀了赵普胜之后,陈友谅派了他的亲弟弟陈友仁协助我一直在此,进军究竟“力”与“不力”,陈友仁也应该清楚。如此想来,赵普胜的被杀,实在是一种“莫须有”的罪名。而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既然能莫名其妙地加在了赵普胜的头上,又有谁能保证他陈友谅下一回不加在我祝宗援的头上呢。而且事实上陈友谅对我已经是很不满意了,经常地对我大声呵斥、甚至漫骂已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 此番攻打应天,在接到康茂才的诈降信之后,张定边、黄昭等再三劝说,他都听不进。是他的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这才导致了此次惨败。跟着这样的人干下去,还能有个什么盼头呢?难怪“长张”(张志雄)在龙湾战场上就下定了决心,以投降了事。 自己是不是也学一学“长张”,干脆打开安庆城门,向朱元璋献城投降呢?想到这里,祝宗援不禁打了个寒噤。自古有“一臣不事二主”之说,陈友谅再是对我不厚,我祝宗援乃堂堂八尺男儿,也不能轻易做出背主之事呀!何况城中还有着六万将士呢? 刚想到这里,祝宗援自己又随即转念,哪“识时务者为俊杰”又作何解释呀?陈友谅明显是奸诈狂妄之徒,而朱元璋则是尊贤重礼之君,将来谁个能得天下?应该是昭然若揭呀!自古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自己何不弃暗投明呢?只是不知道康泰将军是个什么态度啊! 祝宗援正在翻来覆去地想个不停,忽有护卫来报“康泰将军求见”。原来康泰的想法竟和祝宗援一样,两个都是爽快人,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后,当场一拍即合,决定打开安庆城门,迎接徐达进城。 张志雄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进入安庆城中的。对于祝宗援、康泰来说,“长张”的到来真好比“雪中送炭”;而对于张志雄来说,两人的表现也好比是“锦上添花”,于是皆大欢喜,随即打开了城门,迎接徐达、常遇春等进入了安庆城。 218 第十八章 痛失江西(中) 2 江州西门甘棠湖畔的汉王府中,陈友谅闭门不出已有好几天了。 连日来,友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昨夜,又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友谅索性坐起身来,命瑚儿取来了酒罈,一口气喝下了好几碗白酒,这才藉助酒力,昏昏然睡去。 这次瑚儿是必先和定边徵求了友谅的意见之后派人专门从陈蓬山行宫接来江州的,他们觉得友谅这阶段需要人照顾。瑚儿来到江州之后,一见谅哥的光景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谅哥好像大病初癒一样,整个人瘦了许多,颌下已经过了胸的鬍鬚显得很是干枯,脸色也不好,眼睛四周围上了一圈黑晕,使得本来黑亮的眼睛显得怪怪的。 此刻,正是大清早,友谅已经起床。瑚儿照顾友谅梳洗已毕,随即给她的谅哥泡上了一杯清茶。友谅刚刚端上手,勐地感到一阵噁心,马上弯下了身子,胃子里隔夜的残酒秽物随即喷涌而出。吐到最后,吐出来的直接就是一些绿色的苦水。瑚儿见此情景,忙不迭地帮着谅哥拍胸捶背、清理打扫、用热毛巾给谅哥擦脸,跟着又流下泪来。瑚儿知道谅哥最近心中烦闷,不禁劝道:“谅哥,你这个样子,瑚儿心中很难过。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不要老是放在心上!” 听了瑚儿的劝告,友谅没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出了一口粗气。 友谅的心中能不难过吗? 第65页 龙湾大败就不去多想了,岂料朱元璋又命徐达、常遇春、康茂才等趁胜追击,一举夺走了太平、芜湖、铜陵和池州四城,紧接着,祝宗援、康泰又拱手将安庆送给了朱元璋。想到安庆,友谅感到最为揪心,这可是咱大汉东线的大门呀!安庆一破,等于向朱元璋敞开了大门。 果然,徐达、常遇春等夺得安庆之后,随即又向西步步紧逼。前不久,朱军包围浮梁(今江西景德镇北),正在浮梁城中的莲台省左丞余椿、枢密院院判于光又效法祝宗援、康泰,同样打开了城门,将徐达迎进了浮梁城。幸亏定边和友贵在这关键的时刻迅速在江州以东调整了兵力布署,这才暂时阻止了徐达的继续西进,否则,恐怕此时朱元璋军已经抵达江州城下了。 龙湾大败以来,友谅自己也检讨了自己,特别是在对朱元璋的看法上。过去,朱元璋从未撑起过自己的眼皮,充其量,他只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现在看来,自己是太看轻他了。特别是在龙湾和朱元璋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朱元璋的形象深深地留在了友谅的头脑里。那朱元璋虽然听说比我的年纪要小好多,但看不去并不比自己年轻,那被众将簇拥着,指挥若定、举重若轻的神情,沉稳有力、不徐不疾的话语至今还在友谅的心头徘徊、且驱之不散。 难道是上天的刻意安排,专门让他来和我陈友谅一争高低?难道说是神灵的刻意雕琢,才造出了这么一个人物,专门让他来和我陈友谅一决雌雄?这么说,我还真的不能看轻这个匹夫! 从安庆的失守,友谅想到了祝宗援、康泰的投敌,想到了余椿、于光的投敌,这一切都是从张志雄开始的。张志雄本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可自从他在龙湾开了投敌的头之后,这种极为恶劣的现象便接二连三地来了,这难道是已经结束了吗?说白了,这就是我自己曾经分析过的第二种人和第三种人,这些人或多或少还受到我杀倪文俊、赵普胜、徐寿辉的影响。只是平时不让你看出来,条件一成熟,他就会暴露,因此,这种情况今后还会有! 听了瑚儿的劝告,友谅心想,男人的心,女人哪会知道啊?即使过去的事情不想了,难道还不要为今后着想吗? 正在此时,护卫来报“张太尉求见”,友谅想到已多日不见定边,他此番前来,定然有要事相告,随即推开瑚儿端过来的早点,命护卫传见。 张定边刚刚从江州城东一线回来,有点风尘僕僕的样子。见了友谅,定边并不急于说话,而是朝着友谅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言道:“看主公今天这样子,精神上爽朗得多了!”友谅心中明白,其实定边的潜台词是“不管怎样,主公都要打起精神来啊!”友谅苦笑了一下答道:“还好!有什么事吗?” 定边迟疑了一下,还是言道:“启禀主公,定边接探哨的报告,徐达遣常遇春自浮梁率军南下,会合已占据信州的胡大海之后,随即折向西,已穿过抚州,看样子是要向我宜春、吉安等地发起进攻。根据这个情况,定边分析,极有可能是徐达觉得眼下进攻江州和龙兴条件不成熟,容易受到我军的坚决抵抗。故而採取迂迴战术,目的是扫清江州和龙兴一带的外围,以便最后形成对我江州和龙兴的包围。” 听了定边的禀报,友谅沉吟了片刻随即言道:“你的分析有道理,徐达野心不小,竟想对朕的江州和龙兴实施包围。依你之见,该如何调整为好呢?”定边似乎胸有成竹,随即答道:“启禀主公,依定边之见,可派欧普祥率军专门镇守袁州,友仁率军镇守吉安。此外,胡廷瑞是主公封的江西行省丞相,就此着他镇守龙兴,不知这样可好?” 友谅听了,不禁连连点头:“依卿所奏,如此甚好!”定边对于友谅,诚可谓最为合拍的一对了,友谅能考虑到的,定边一定也考虑到了。欧普祥是过去天完政权的老资格,故被徐寿辉封为大司徒。同时,由于徐寿辉的关系,眼下也是最容易发生变化的。令他镇守袁州,既发挥了他的作用,又让他夹在西侧镇守天临路的熊天瑞、辜文才和南侧镇守吉安的陈友仁的中间,这样安排相对要妥当一些。 令友谅和定边想不到的是,常遇春穿过抚州之后,率部直插宜春。欧普祥根本不顾有着陈友谅军两侧夹击的危险,随即以袁州降常遇春。常遇春抚慰了欧普祥之后,仍命欧普祥守宜春,自己则回军攻打抚州。 友谅接报后,急派陈友仁率部前往宜春征讨欧普祥。欧普祥并不慌张,奋勇抵抗,大败并俘获了陈友仁。友谅闻知后,无奈之下,只得派太师邹普胜前往宜春找欧普祥以好言说和,这才将友仁救了回来。 218 第十八章 痛失江西(下) 3 转眼到了大元至正二十一年,亦即大汉大义二年五月,陈友谅不甘心就这样过着整天被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日子,决定对朱元璋军进行反扑。考虑到信州乃江州及龙兴以东之重要屏障,且如果夺回信州,则可切断信州以西常遇春、欧普祥部和东侧朱元璋军的联繫,于是遣李明道、王汉二率军六万攻打信州。李明道、王汉二两人本是友谅军中的后起之秀,其中王汉二乃是友谅手下建昌守将王溥之二弟,因作战勇勐,最近才和李明道一起由副将提升为将军的。 第66页 时朱军信州守将为胡大海,大海乃是朱元璋军中出了名的虎将,本来胡大海单靠自己的力量便可坚守信州。元璋闻报后,急派李文忠前往信州求援。李文忠乃元璋的外甥,年十四即投入元璋军中,由元璋亲自教养。稍长,便立身缰场,因勇冦三军而屡立战功,成了元璋手下知名的将领。其实元璋派李文忠前往信州,已决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救援,而是为了歼灭李明道、王汉二率领的陈友谅军。可是,李文忠尚未到达信州,胡大海已击败了汉军、且已经擒获了李明道、王汉二。 一见文忠抵达,胡大海当即将李明道、王汉二两人交给了李文忠处理。李文忠亲自为李明道、王汉二两人解开了绑绳,并随即将两人带至应天,向朱元璋作了引见。 李、王两将深感朱军严整、元璋仁义,当即表示归降。李明道对元璋言道:“陈友谅弒君欺天、人神共愤,手下文武有多数不服,只是一时惧怕陈氏威,未敢轻举妄动,时机一到,大家都会背他而去。据我等了解,被陈友谅封为江西行省丞相的胡廷瑞和欧普祥一样,本是天完老臣,表面上臣服陈氏,实际内心很是对陈不满。眼下虽然陈友谅本人仍驻守江州,实际江州城中只有不足五万兵马,明公此时若攻打江州,驻守龙兴的胡廷瑞必然不会拼死救援,因此江州实际已成一座孤城,明公夺取江州实为易如反掌也!”元璋闻言,不禁大喜,于是对两人抚慰有加。 至正二十一年八月,元璋打出“弔民伐罪,纳顺招降”的旗号,溯江而上,亲徵友谅。这一次元璋本人乘坐的船只本是友谅原先所用,船长十丈有余、宽一丈八尺,有上下两层,此外,尚有中、小型战船五百余艘。 元璋率师抵达安庆以西小孤山之时,驻守小孤山的汉军守将傅友德、丁普郎二人望风而降。元璋见友德较为英武,随即便命他仍率原有船只,作为前导。傅友德轻舟熟路,日夜兼程,带领朱军很快便抵达了江州城下。 友谅得知朱元璋亲率大批水师战船前来攻城,一开始还怀疑是将士误传,待到城外鼓角喧天,方知朱军果然来临,于是慌忙召集众文武商议。此时的江州城中只有张必先、张定边、陈友仁、陈友贵、赵琮等为数不多的几名能够带兵的武将以及邹普胜、黄昭、解开等文官。张必先奏道:“启奏万岁,自龙湾大战以来,我大汉先后已有张志雄、祝宗援、康泰、余椿、于光、欧普祥、李明道、王汉二等多名将领投降了朱元璋,眼下正是我朝困难时期,江州城中能够带兵打仗的将领已不多。依臣之见,为保存实力,可暂时放弃江州,全军退回湖广以求东山再起。”邹普胜、黄昭等听了,也齐声附和。只听张定边奏道:“张丞相之言不无道理,然而定边觉得,江州、龙兴这一带事实上已成了我大汉第二根据地,当初夺取这一块地盘极不容易,现在岂能轻易放弃?而且,如此时放弃江州,龙兴必然不保,则江西之地则统归朱元璋也。依定边之见,江州城池虽然不大,但城墙高厚;城中虽然只有五万兵马,然全都是誓死效忠万岁的精兵强将,且城中粮草充足,自可守上一阵。另请万岁下旨,着胡廷瑞加意防守龙兴,休得给朱元璋以可趁之隙,如此两城互为策应,当为上策。万一不行,再作放弃之打算也不为迟!”听了定边的奏告,友谅当即点头认可,并以张定边为守城主帅、邹普胜为后勤主管,一同掌握守城事宜。 次日凌晨,友谅亲率张必先、邹普胜、黄昭、解开等一同登上北城观看,只见江边一带停满了朱军大小各式船只。定边前来报说,已着陈友仁守东门、陈友贵守西门、赵琮守南门,自己则防守北门一带。说话间,已见朱军铺天盖地而来,船队亦同时向着城边靠拢。 时间不长,朱军阵地开始施放火砲。剎那间,震耳欲聋的火药爆炸声从江州四门响起,到处都是浓烟滚滚,炝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定边并不慌张,当即命令城上的将士开砲还击。友谅一见,亲自走到一座火砲旁,一边观察着城下敌军的队形、一边指令砲手还击。双方好一阵对射,各有不少死伤。定边连忙转身,坚持请友谅暂且下城,友谅正在兴头上,岂肯轻易离去?正在双方拉扯之时,朱军一通砲火袭来,正好对着邹普胜身边炸开。定边慌忙跑过去一看,只见邹普胜的脸上已是黑煳煳一片,一只耳朶已被炸飞,双目紧闭,两股鲜血正从普胜的双眼中从往下流。一试鼻息,早已无有了动静。友谅一见,一半是伤心、一半是激奋,随即又要指挥砲手以更大的火力还击。定边拉着黄昭、解开,对着友谅大声喝道:“请主公速速下城,有定边在此,主公只管放心!”黄昭、解开也在一同拉扯,友谅这才离去。 城下的朱军顶着城上的砲火,抵达城下之后,随即,无数的云梯、“懒龙爪”等便靠上了城墙。但是,等不到朱军爬上来,城上密集的擂木砲石便砸了下去。如此反覆,城下的朱军迟迟未能得手。 次日傍晚,友谅在江州城中接报,镇守龙兴的胡廷瑞接旨后,曾亲自率军两万来援江州,半道上,遭遇了朱元璋军常遇春部伏兵的阻击。双方交手一阵之后,胡廷瑞大败逃回了龙兴。友谅闻报,不禁嘆了一口气:“朕能想得到的,朱元璋又焉能想不到?”且喜江州坚守了两日,除了邹普胜太师中砲身亡之外,朱军并未讨到多大的便宜,于是心中稍稍放心。 第67页 想不到第三日子夜,友谅尚在睡梦之中,忽听友贵在后宫窗外将窗棂敲得直打颤:“主公、三哥,大事不好!朱军已经攻入城中,定边的意思,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咱们返回湖广再作打算吧!”友谅这一下吃惊不小,瑚儿此时也已惊醒,两人一听说朱军已经进城,哪里还容得半点拖延?急急忙忙地穿起了衣服,友谅随即挟着瑚儿就冲出了房门。 刚刚到了宫门口,只见必先和友贵率领的三千护卫已在等候,友仁、赵琮两将浑身是血也率领着一批打着火把的兵勇匆匆赶来。友仁向友谅禀告:“定边率领将士正在北城一带和已经攻入城中的朱军进行着巷战,定边的意思是请主公速速到甘棠湖里停靠着的大船立即退往湖广,他随后便到!” 原来元璋用了刘基之计,秘密测得江州城墙高度,急令军中工匠在各大船船尾打造了天桥。趁着暗夜,将战船倒行直抵江州北门城下,其尾部天桥正好和城堞平齐。夜间在城上值守的汉军将士猝不及防,竟被蜂涌而上的朱军兵勇杀退。随后北城门即被打开,大批朱军兵勇沖了进来。 友谅来不及多想,便和瑚儿一道,在必先、友仁、友贵、黄昭、解开、赵琮的簇拥之下登上了甘棠湖里的战船,沿内河一路向着湖广方向逃去。 元璋从友谅手中夺取江州之后,随即命徐达、常遇春、康茂才、李文忠、胡大海等在江西境内四处出击。江州的大汉朝廷一跑,剩下的还有谁肯卖命?因此短短的几个月时间,江西境内尚为汉军占领的城池先后均投降了朱元璋。八月底,徐达夺取南康,紧接着,大汉江西行省参知政事吴宏以饶州(今江西波阳)投降徐达;九月,在已经投降朱军的王汉二的说动下,大汉江西行省平章政事王溥以建昌(今江西南城)投降常遇春;十一月,元璋遣邓愈、吴宏攻临江,大汉南路军主帅王奉国以临江、汀州两城投降,邓克明逃往新淦,旋即又逃往江北;腊月,大汉江西行省参知政事彭时中以龙泉降康茂才。随后,袁州、瑞州、吉安、余干、乐平等地相继为朱军所占。 大元至正二十二年正月,大汉江西行省丞相胡廷瑞以龙兴降徐达。至此,原来陈友谅军占领的大汉江西行省各路、府、州、县全部丢失。元璋喜不自禁,于是,改龙兴为洪都府,令侄儿朱文正为大都督、率赵德胜、邓愈、牛海龙等一同镇守洪都,令徐达、常遇春、康茂才、等继续率军西进;李文忠、胡大海等重返浙东以防张士诚部,自己则返回应天去了。 219 第十九章 退守湖广(上) 1 大元至正二十二年二月徐达、常遇春、康茂才秉承朱元璋的令旨,率领大军由江西瑞昌进入湖广境内,陈友谅军占领下的黄梅、蕲春、蕲水、广济等城池迅速被朱军夺取。随后,徐达挥师继续朝西,向着黄州开进。 此刻的黄州城内,已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陆扁担将军拿十一年前相比变化不小,身材虽然有点儿发福,但并不显得累赘,额头上多了几道抬头纹,下颌也生出了不少粗短的鬍鬚。自十九年腊月,汉王命他以武职兼任黄州知府、并将镇守黄州的担子交给他之后,便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 此刻,陆扁担正在黄州南城一带城墙上视察,他的身后,跟着张龙、陆异人两位将军和陆三娃、罗世超两名副将。陆扁担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去年八月,大汉皇帝自江西退回湖广时曾路过黄州,当时万岁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并未顾得和自己说上什么话。半个月左右以来,自己陆续接到了朱军侵入湖广并连夺大汉城池的消息,所以正在设法加强对黄州的防守。三天之前,万岁又派陈普文代表大汉朝廷前来黄州,主要是徵求自己对黄州防守的意见。也是自己逞一时之勇,对陈普文表示:“我这里不需朝廷增加一兵一卒,省下兵力保卫咱京都、保卫咱万岁吧!请陈丞相(陈普文被陈友谅封为大汉湖广行省丞相)转告万岁,有我陆扁担在,即有黄州在,决不让朱军前进一步!”想是万岁确实一时抽不出兵力,或是自己的话感动了万岁,使得万岁更加依赖自己,三天以来,未见任何从武昌增加兵力来黄州的动静,看来保卫黄州,真的依靠自己现有的力量了。 黄州城内现在只有两万兵马,弹药、粮草由于这几年的积攒,倒是存得不少。但是一想到徐达率领的朱军兵马有着数十万水陆之师,且为趁胜而来、有备而来,陆扁担心中不免还是有点儿忐忑不安。 此时,陆扁担走到了城墙上的一处襄阳砲和七梢砲阵地,用手摸了摸其中一座襄阳砲的砲筒,随即问身边的张龙、陆异人两人:“你们说,城上的砲火能否直接射达江中的战船?”张龙回答:“启禀大人,襄阳砲完全可以射达江中的敌船,七梢砲射不到这么远。但敌人登岸靠近城墙后,七梢砲即可发挥作用!”陆扁担连连点头,回头看了看堆积如山的弹药和擂木砲石,又激起了强烈的斗志,不禁言道:“徐达匹夫,老子在黄州等着你,等着让你尝一尝砲火的滋味如何呢!有我陆扁担在黄州把着咱大汉的大门,就决不让你轻易西进一步!”随即令张龙守南门、陆异人守西门,陆三娃、罗世超分守东、北两门,自己则随时在四门之间督查。 傍晚时分,徐达前军六万由陈德和原大汉降将傅友德率领从水路抵达了黄州,黄州城南和城西一带江中迅速停满了朱军战船。陆扁担接报急忙登城察看,见此情景之后,毫不犹豫下达了开砲命令。只见城上百多门襄阳砲齐声怒吼地来,无数发砲弹飞向了江中,震得城墙一阵阵打颤。这一阵砲火轰得朱军措手不及,靠近南城和西城一带的江中战船纷纷中弹,时间不长,很快燃起了熊熊烈火。着了火的战船上朱军乱成了一团,除了被当场炸死和烧死的之外,活着的朱军将士纷纷抱头鼠窜,有的则干脆跳江逃命。陈德、傅友德一见,随即命令砍断连接起火船只的链索,分别率领船队向着东西两个方向移动。看着朱军狼狈不堪的情景,城上的陆扁担和汉军将士不禁乐开了怀。 第68页 次日凌晨,徐达亲自率领的大队赶到了黄州,康茂才、吴祯、丁普郞等将领随同水军一同抵达;与此同时,常遇春、薛显等率领的陆路进军的人马也已到达。徐达听陈德、傅友德两将禀报了情况之后,不禁冷笑一声,大声言道:“小小黄州,岂能抵挡得了我军铁流?”随即命令常遇春、薛显从陆上攻打黄州东门;吴祯、陈德从陆上攻打黄州北门,康茂才、傅友德两将从江上攻打黄州西门,自己和丁普郞攻打黄州南门。 徐达带来的船队有不少正是原来从汉军手中缴获而来,船体巨大,不仅船舷两侧用铁皮或牛皮包裹,有很强的防卫能力,而且配有重砲,攻击力也很强。四门同时发起进攻之后,黄州城里的防守压力空前增大。 虽然如此,陆扁担仍然沉着应战,他吩咐四门守将在朱军开砲之时,可暂时让将士隐蔽,一来为了节约弹药、二来也是为的减少伤亡,等朱军靠近城墙之后,再组织还击,以更加有效地杀伤敌人。这一招还真管用,停止砲击之后,四面八方的朱军铺天盖地蜂涌而来,那阵势确是吓人。陆扁担一声令下,城上的火砲开始了吼叫,这每一砲打下去,都能炸死和炸伤不少。朱军大队一阵混乱之后,随即又组织了新的进攻。而城上的陆扁担依然採取以静制动的策略,你不靠近我不打,你一靠近我必打,如此这般,杀退了朱军一次次的进攻。 徐达一见,情知黄州不同于已经夺取的湖广境内的其它县城,看来黄州是一块硬骨头,得慢慢啃。眼看日近中午,于是命令鸣金收兵。 陆扁担一见敌军收兵,看着近城一带到处都是朱军将士的死尸,不禁豪情顿起:“人说徐达用兵如神,在我大汉黄州城下,也不过如此。这一个上午,估计就白白地丢下了万名将士的身家性命。”自己检点一点,城上的汉军将士死伤竟然不多。话虽如此说,陆扁担随即安排黄州府衙负责后勤的文官们组织城内的百姓,将处理遗体、救助伤者、运送弹药、送饭送水等一应事务跟了上来,自己则一直在城上巡视,不离半步。 奇怪的是整整一个下午,朱军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陆扁担不禁起了疑心。回头再一想,肯定是那徐达正在动脑筋,说来说去,还是为的怎样才能攻破咱黄州城,说不准名堂就在今天夜里! 陆扁担虽说算是个粗人,胸无点墨,但跟了陈友谅这么多年,也积累了不少的经验,再加上粗中有细、肯动脑筋,这一想还真想到了点子上。 此时的徐达正在江中战船之上,想到上午的一场恶战,不免郁闷在心。从江州出来进入湖广,一路之上势如破竹,各地汉军望风而降,唯独这黄州,遇到了这样大的阻力,却是没有想到的。看来探哨报说的陆扁担系陈友谅的死党这句话没有说错,不是死党,不可能像这样的卖命。徐达想到,自己这趟进军湖广,虽然主公并未明确必须打下陈友谅的老巢武昌,只是打到哪里算哪里的意思。即使这样,也不能败在黄州之后,灰熘熘地回军吧?想到这里,徐达随即否认了自己的想法——现在根本还谈不到这句话!陆扁担再是陈友谅的死党,也绝对算不上是个人物,岂能以一阵定输赢?既然白天攻城失利,就今天夜里再试一试吧。于是传令各军,下半天休息,今夜明晨丑时,四门同时进攻。 说陆扁担想到点子上的道理就在这里。傍晚时分,陆扁担召集张龙、陆异人、陆三娃、罗世超等碰了个头,嘱咐大家今天夜里提高警惕,准备应对朱军的夜间突袭。陆异人言道:“大人这个想法很有道理,异人也是这样考虑的。只是异人有一想法,不知大人採纳否?”这陆异人本是陆扁担的本家叔叔,其实年纪也大不了几岁。早年曾到过北方少林寺学过一阵子武术,已有万夫不挡之勇,加之又跟人学过些阴阳占卜之术,更加显得神秘莫测。三年前,和陆三娃一道前来投靠了陆扁担,不久即被提升为将军。此刻只听陆异人言道:“徐达夜间攻城,时辰不会早于午夜子时。依异人看来,与其我们在城里被动挨打,不若我们提前两个时辰,兵分两路攻出城去,分别到城北赤壁古战场一带和城东南一带对着朱军战船放起火来。眼下虽说已是早春二月,但西北风颳得仍是很紧,定然会在黄州城下重演当年赤壁大战的一幕好戏。我军大获全胜之后,徐达还顾得上再来偷袭吗?”陆扁担听了,稍作思考,随即大蹆一拍:“妙、妙、妙!如此甚好!破敌之后,头功归你!”随即命陆异人、陆三娃去城北,张龙、罗世超去城东南,自己则在城内把守。 当晚戌时,陆异人、张龙各率三千人马,分别赶赴预定地点。一声令下,汉军兵勇就在江岸之上,同时对准朱军战船发射了无数火铳、火箭,剎那间,朱军战船先后起火。诚如陆异人所说,此时的西北风也来凑了个热闹,真箇是风助火势、火仗风威,风越刮越大、火越烧越勐。时间不长,朱军排列在江中的战船成了一条硕大无比的“火龙”,沖天的热火将早春的江面上映得通红。 船上的朱军将士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昏了头,火光中可见不少的兵勇身上仅仅穿着一条裤头、有的干脆赤裸着全身,哭爹叫娘地四处逃奔,更多的是顾不上早春的江水仍然十分寒冷,纷纷跳进了江中逃生。 第69页 此时,朱军主帅徐达所在的战船也已起火。徐达这一惊也非同小可,急忙穿上衣服跑到了船头,看着慌乱逃奔的将士,情知是城中汉军守将陆扁担所为。徐达大声疾唿丁普郞,却听护卫报告,说是丁普郞将军刚刚已经中弹身亡。徐达又是一惊,一时也没了主张,好歹在身边护卫的保护之下,找了一处尚未燃起大火的地方定了一下神。随即命令将尚未着火的船只砍断链索,向下游方向撤退。时间不长,只见满脸菸灰的康茂才、傅友德两将乘着小舟从上游赶来。康、傅两将随即向徐达禀报,已有三成左右的战船已经着了火。徐达一听,急忙言道:“砍断连接船只的链索呀,跑这里来干啥?”康茂才答道:“启禀元帅,大约有一半船只已经砍断链索脱离了火场,正向下游驶来,其余一半也只有随他去了。茂才不放心元帅这里,所以赶来了。”徐达随即命令:“茂才将军仍留在江中指挥战船,暂且向着下游安全地段停靠,友德将军请随我一同上岸!” 到底是身经百战的统军主帅,徐达此时已完全镇静了下来。心中想到,黄州城中本来兵勇就不多,减去出城放火的这一部分,剩下的就会更少。加之放火得逞,估计此时正在得意忘形之时,以为我们已经溃不成军,根本想不到我军在这种情况之下仍会攻城。故我军预定的丑时攻城仍可不变,即使江中的水军不参与,仅靠岸上的两部分兵马也已是绰绰有余。 徐达、傅友德刚刚登岸,已见常遇春、薛显和吴祯、陈德率领大队人马先后来到江边。徐达、常遇春简单碰了一下头,决定着常遇春攻南门、薛显攻东门、吴祯攻西门、陈德攻北门,不待丑时,攻城行动提前进行。徐达一声令下,各将分别率部进入攻城阵地。 正如徐达所料,陆扁担在南城一带城墙上看到朱军战船燃起大火之后,欣喜若狂,加之出城的将士尚未全部回城,因此,完全想不到徐达竟然会在此时发起进攻。而且不仅是他一人这种想法,整个在城墙之上将士都将武器搁在一边,以一种极轻松的眼光瞧着江中的极为壮观的夜景。 而岸上的朱军本是作好充分的攻城准备的,薛显和吴祯几乎没有遭遇抵抗就在暗夜之中攻入城中。南门之外的汉军张龙、罗世超二将正待进城之时,常遇春率领大队人马已经抵达,陆扁担无奈,只得命令关上了城门。常遇春大喝一声,挥枪上前,直冲张龙而来,张龙急忙策马挥枪抵挡。两人只战了一二十个回合,张龙渐渐抵挡不住,罗世超见状,赶紧前来助阵。谁知,常遇春一人力敌两将却毫不畏惧。此时大批的朱军围了过来,张龙趁着转身的机会对罗世超嚷了一声,两人随即向着西城方向退去。此时徐达身后的傅友德也追了上去,追不多远,只听张龙大叫一声栽下马来,原来是马蹆跘着了什么异物,罗世超刚要回头一看,常遇春一枪便戳了过来,跟上来又是一剑,罗世超的人头就滚到了一边。常遇春再回过头来,发现傅友德的大刀已经切下了张龙的脑袋。随即对着大队朝着黄州南门手一挥,便开始了勐烈的进攻。 城下的这些场景,城上的陆扁担也看了个八九不离十。本来城下有自己人,不好下令开砲。一见张龙、罗世超一死,于是横下心来,命令城上的将士给城脚下蜂涌而至的朱军给予勐烈的还击。这一下可热闹了,城下攻得急、城上守得紧。双方互不放松半点。 正在此时,城东和城北各有一名卫长急匆匆赶来禀报“朱军已经攻入城中”。陆扁担这一惊非同小可,差一点儿跌倒在地,但心中很清楚,最后的时刻已经到来了。正好陆异人、陆三娃从西门处赶到。陆扁担不等陆异人开口,一把便抓住了异人的臂膀,对着他大声言道:“异人、三娃,你们给我什么也不用说了!刻不容缓,你立即冲出城去回到武昌禀告咱万岁,就说我陆扁担向他老人家叩头了!快!快!!快!!!”陆异人、陆三娃一听,“朴嗵”一声跪了下来,刚要开口,陆扁担拔出了腰间的宝剑,直逼着两人:“你俩若是再多说一句,看宝剑伺候!”陆异人、陆三娃见此情景,只得再次拜倒在地,叩了三个头之后,随即离去。 俩人离去之后,陆扁担转身一看,已见不少的朱军将士冲上了城墙。陆扁担突然大喝一声,从地上随手捡起了两把大砍刀,带领着城墙为数已经不多的将士,踏着遍地的尸体,朝着已经登城的朱军兵勇没命地砍杀起来。时间不长,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溅满了鲜血。陆扁担一边砍杀一边数着数字:“三十三、三十四……四十……老子赚了,老子够本了!四十一……” 陆扁担正杀得起劲,只听内城城脚处突然响起了一阵声浪。原来抢先登城的朱军兵勇已经趁乱打开了城门,大批的朱军像潮水一样沖入城中。容不得多想,陆扁担看见两名朱军将官已经冲到了自己的面前,只听其中一名大声言道:“陆扁担休得撒野,常遇春在此,现在投降还来得及!”陆扁担的声音更大:“放你娘的狗臭屁!你过来,你过来,敢和老子比试比试?”遇春身边的傅友德见此光景,随即张弓搭箭,一箭射来,正中陆扁担的胸膛。陆扁担突然闭口不语,身子摇晃了好几下,终于“朴嗵”一声跌倒在地。 第70页 可怜陆扁担忙于军务,并未将自己年迈的父亲以及妻儿从黄州转移出去。徐达率军杀进黄州府衙之后,为报江中两把大火之仇,一怒之下,下令将陆扁担一家老小包括家僮、使女等三十余口尽皆杀绝。 219 第十九章 退守湖广(中) 2 陆扁担阵亡、黄州失守的消息由陆异人、陆三娃以及最后从黄州逃出的将士向友谅禀报之后,大汉朝廷一片震惊。 此时,友谅正在武昌城内的大汉皇宫里和众文武议事。 这处皇宫原本是元廷常年驻守湖广的威顺王宽撤不花的王宫。宽撤不花在大元泰定三年被泰定帝封为威顺王之后,即受命长期驻守湖广,因之在武昌城内构筑了王宫。至正十二年正月,徐寿辉遣邹普胜攻打武昌之时,宽撤不花和湖广行省平章政事和尚弃城逃走。此后,这处王宫一直闲置。友谅称帝之后,虽然选定了武昌作为京都,但由于战事繁忙,一直也没有考虑兴建新的皇宫。友谅从江州返回武昌之后,这才接受了陈普文的意见,暂时以这里作为了大汉皇宫。好在这里的建筑保存完好,加之普文存心加以修缮,故作为临时的皇宫尚为说得过去。 此刻,友谅歪着身子,耷拉着脑袋,双手併拢到一边扶着右侧的龙椅扶手一言不发。隔了半晌,张必先首先打破了沉默。必先言道:“启奏万岁,黄州既已丢失、陆扁担将军既已以身殉国,还望万岁打起精神来,考虑下一步如何御敌才是啊!”必先身为大汉国丞相,位居百官之首,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得体的。 只见友谅微微点头,又过了一会,勐地一下站起身来,对着丹陛之下大声言道:“传朕旨意,着户部在武昌珞珈山修建陆扁担将军祠堂,请上好工匠重塑陆扁担塑像,将黄州保卫战之况撰文刻碑,以资永久纪念。” 话刚落音,阶下的尹傅箕已躬身应答:“臣领旨!”尹傅箕此时已由莲台省参知政事兼沔阳知府改任户部尚书。 尹傅箕刚刚退入班中,又听友谅言道:“陆扁担在大敌当前之时,不畏!不惧!视君国安危为已任,置个人生死于度外,不顾一家老小之存亡,大智大勇,奋勇杀敌。两次抓住战机,用足了周郎火攻之策,烧得徐达丧魂裂魄、狼狈不堪。显示了我大汉将士的神武、江汉儿女的雄风。大长了我大汉军民杀敌立功的志气、大灭了朱元璋军觊觎我大汉的威风。虽然最后以身殉国,但他的精神必将永存!” 说到这里,友谅顿了一下,阶下众臣一声不响,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讲完。果然,停了片刻,友谅睁圆了铜铃似的眼睛,接着言道:“有道是文官不贪财、武将不畏死,何愁国家不兴旺?朕听了陆扁担殉国之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要是咱大汉的将军们如果都能像陆将军一样,朱元璋、徐达何至于会长驱直入?众爱卿都请听着,从今往后,凡是杀敌立功的,朕都要从重褒奖;以身殉国的,一律以子女享受国家终生俸禄;而畏敌不前者、临阵逃脱者,朕都要设法追究;对那献城投降的,朕更要给他记着帐,到时候,朕一定要灭了他三代九族,以作为叛变投敌者戒!” 友谅的这番话说得咬牙切齿,阶下的众文武听得是战战兢兢。友谅朝着丹陛之下扫了一眼,想是自己的这一番话已经收到了预想的效果,这才慢慢地坐了下来。 隔了半晌,仍旧是张必先接了过来:“万岁说得是,是个国家都得有个法度,臣等均已记下了。万岁,是否现在议一议下一步的御敌之计呀?”友谅这才对了对头。一见主子点了头,众文武便将目光转向了张定边和黄昭,就动武和御敌来讲,这两人还是众望所归的。 张定边随即向前迈出几步,对着友谅言道:“启奏万岁,虽然徐达此次来犯,已夺去我黄州以及湖广和江西交界之处的几座县城,而且现在正在继续西进,似有向我京都发起进攻之意。但是,依臣看来,徐达此举不但不足惧,反而是我大汉歼敌之良机也,臣恨的是朱元璋未能亲自前来,如果朱元璋果真能亲自前来,则是再好也没有的美事了!” 张定边此语一出,听得众文武一阵譁然,唯有黄昭轻轻点了点头。只听定边接着言道:“前年五月,万岁亲率大军深入到应天城下,结果遭遇了重大的挫折,正是犯了兵家大忌。”这样的话要是换了别人是一定不会轻易出口的,而作为张定边这样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只听定边又说:“现如今,徐达率军深入到我武昌城下,岂不会同样遭遇我军前年在应天城下一样的挫折?” 张定边的意思已很明显,刚刚要歇口气,黄昭接了上来:“启奏万岁,臣对于张太尉之言深有同感。徐达早春即率军远征,将士疲惫不堪,一也;大部队行动,粮草供应困难,二也;地理地形不熟,三也;攻我城池、掠我楚地,民心不顺,四也。此谓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不利于敌。而我大汉上下万众一心、同仇敌忾、守乡卫土,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有利于我,何愁徐达不败?何愁朱军不退呢?” 定边、黄昭两人的这一番话说得友谅和众文武精神为之一振,友谅当即朝着定边问道:“太尉,具体你是怎么安排的,就给朕和众爱卿讲一讲吧!” 第71页 张定边领旨,随即大声言道:“黄州的丢失其实早在意料之中,为什么不派兵遣将前去救援?主要是为的诱敌深入,以便我军集中兵力在武昌以东构筑破敌防线以大破敌军。日前,臣已着令陈普文、陈友仁、陈友贵、赵槓棒四位将军前往武昌城东葛滩一带设下了伏击圈。葛滩乃朱军进攻武昌的必经之路,这一带江岸两侧湖盪众多,外人不知高低,进入之后,定会晕头转向,故此地为最佳埋伏地点。罗大、赵琮两将分别从葛滩南北两翼实施对朱军的包围,现在陆异人、陆三娃两将又回到了武昌,可着令此两人配合罗大、赵琮两将一道行动;此外,臣已着令驻守天临路的熊天瑞率部向岳州一线移动,熊天瑞部将辜文才部暂时转至通山县城,目的为扼守徐达所率朱军的退路。另,去年十一月,邓克明部从江西逃往淮江行省中部之后,已经进入巢湖一带,前几天着人回来禀报,请示下一步行动,我已令他採取灵活机动的战术,嘱他相机进攻庐州。并对他强调:能取则取,取不成则退入巢湖,目的是在朱军后方牵制它。不知这样安排,万岁以为妥否?特请旨定夺!” 友谅一听,略加思索,立即对着定边言道:“听爱卿所奏,朕全部准之,着令各部迅速进入伏击阵地。传旨下去,凡我大汉将士临阵退却、畏缩不前者,杀无赦;斩杀或活捉朱军将领者,封赏食邑千户、斩杀徐达、常遇春、康茂才三人之一者,封万户侯。” 众文武山唿万岁、喏喏而退。 再说朱军统帅徐达自从陆扁担手中夺得大汉黄州之后,并不感到特别高兴,全都因为黄州这个城池争夺得很是吃力、很是伤神。 徐达暗自想到:这一仗打下来,虽然斩杀了汉军三名守将、斩杀了汉军兵勇约六千名、纳降汉军兵勇约七千名。但自己的损失远不至这个数,除丁普郞中弹身亡之外,阵亡将士多达两万余名、负伤一万余名,逃散的接近万名,总计损失兵员四万有余,被汉军烧毁、炸毁战船四百多艘,辎重、物资难以计数。这次战争是进入江西以来,或许还是自己从军以来,遭遇的第一次重大的损失。 徐达想到这里,好像悟出了一个道理:湖广毕竟是陈友谅的家乡,这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老巢啊!死党岂能不多?防守岂能不严?看己的下一步还需谨慎从事! 徐达和常遇春、康茂才等商量了一下,大家一致觉得:黄州往西,武昌只是一站之遥,且中途无有一座大小城池,陈友谅必定不会坐等我军一直打到他武昌城下、一定会在这一段进行顽强的阻击。康茂才言道:“元帅只管坐镇黄州,茂才乃蕲州人氏,对这一带尚为熟悉,愿作为先锋率领前军先行出发。如果一直打到他武昌城下,则请元帅随后发大军接应;如果中途遭遇伏击,再决定下一步不迟。” 徐达闻言不禁大喜:“还是寿卿将军想得周到,如此甚好,就请寿卿将军为前部先锋,带领薛显、傅友德二将率军五万、战船三百条立即出发吧!” 到底还是徐达为人精细、善于用兵,作出这样的安排显然是稳妥的,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三日之后,康茂才、薛显焦头烂额地大败而回,从黄州带出去的五万兵马只剩下两成不到、三百条战船只剩下三十多条。且两名主将也是身负重伤,打着绷带。看着康茂才、薛显狼狈不堪的样子,徐达细细问来,这才知晓。 原来康茂才率领朱军船队于傍晚抵达葛滩一带附近江中之后,船队突然动弹不得,后来头船将士报告,茂才这才清楚。原来汉军竟在大江之上拉起了小碗口粗细的多道铁链,茂才急令将士用利斧砍斫,却怎么也砍不动、斫不断。正在动弹不得之时,北岸上出现了大批汉军,且连续向船队发射着砲弹、火铳。情急之下,茂才只得命令船队开进大江南侧的港汊,进了港汊不远,便看见了大片的水面,四周好像未见一点动静,茂才这才慢慢放心。天黑之后,汉军的大批巨舰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突然之间发起了勐烈的攻击。朱军猝不及防,早已乱成了一团,茂才根本指挥不了,只得听任各船四下里逃窜。其中傅友德指挥的近百条战船跑得最快,本以为逃出了汉军的包围,谁知恰恰是钻进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随着激越的战鼓声、吶喊声和震耳欲聋的火砲声,傅友德率领的船队几乎全部起火,沖天的火光将湖面上照耀得如同白昼。时间不长,即告全军復没。康茂才虽说是湖广当地人,但是焉能对每一块地方全部熟悉?只得朝着火光稍稀一点的地方乱窜。那晓得这火光稍稀正是汉军设下的又一处陷阱,康茂才只说是杀出了重围,刚刚暗自庆幸,耳边厢便听得四下里响起了又一阵更加令人胆战心惊的战鼓。时间不长,汉军战船便像城墙一样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 康茂才一面组织将士灭火、一面命令组织还击,可是这档口,还有谁有心肠应战?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茂才急忙叫过薛显,对他大声言道:“薛将军,我留下掩护,尽量拖住敌军,你赶紧想法突围,能带出多少船就带出多少,赶紧返回黄州向元帅禀报吧!”薛显急得大叫起来:“康将军,事已如此,咱们不能分开,是死是活都应该在一道。我看还是且战且退,向着长江逃生吧!”康茂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于是两人嘶破嗓子大声指挥,不管前方有没有汉军,只管朝着长江方向冲去。 第72页 城墙似的汉军战船靠拢之后,随即开始发射火砲,真箇是砲火轰鸣、万箭齐发,夜空中无数道火龙在飞舞,水面上尤如开了锅。朱军的又一批战船起了火,将士们没命地向着尚未起火的船上逃,没路逃的只好以身赴水。 薛显在情急之下,命令护卫用其它战船将康茂才所在的战船围了起来,以防汉军砲火伤及主将。但这么做,在大片水面的湖上尚可应付,而船队进入港汊之后又不得不单列开来。靠近江口的港汊两侧的情况其实更糟糕,汉军发射的大批火铳、火箭显示了巨大的威力,不久,连康茂才所在的战船也起了火。没奈何,康茂才、薛显只好转移上了另一条船。朱军也作了一些还击,但这时的还击显然是软弱无力的。 好不容易在且战且退之中沖入了长江,康茂才、薛显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一看,跟上来的船只寥寥无几,清点了一下,就连那仍燃着火尚未扑灭的也算在内,也只有三十多条。好在是逃向黄州是顺风顺水,康茂才一行这才死里逃生熘回了黄州。 徐达得知葛滩之战详细情况之后,不禁又惊又喜。惊的是此番征讨武昌,不仅没捞到半点便宜,而且又折了一员大将、损失四万将士、战船二百七十余艘,只落得大败而回;喜的是毕竟自己谨慎,如果贸然亲自率军前往,遭遇的结局必定更为惨烈。 于是,徐达在黄州城中坐定了身子,一时不再考虑出兵之事。半月之后,元璋来信,说是陈友谅部将邓克明从江西逃出之后,窜入巢湖,近日向庐州发起了勐攻,致使庐州告急,着徐达回军急返庐州救援。徐达接信之后,考虑到黄州乃战略要地,于是着常遇春、吴祯、陈德镇守黄州,自己随即率军赶赴庐州去了。 219 第十九章 退守湖广(下) 3 青林山行宫暖阁之内,陈友谅正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之上想着心事。 友谅是午后刚刚抵达这里的,眼下已是至正二十二年冬月,他的打算是和至正十九年底一样,先到青林山行宫来住上一段日子,而后回乡和父亲以及妻儿过个团圆年,当然这只是公开的说法。实际上是由于尹傅箕奏告刚刚在天临路觅得一批绝色佳丽,已在青林山行宫暂时安置,并言及这些佳丽声色技艺不在幽兰、幽桂姐妹之下。友谅便再也坐不住了,这才急忙从京城武昌赶到了这里。 幽兰、幽桂姐妹是去年七月接到母亲过世的消息之后返回江西浮梁乡间的,当时友谅仍在武昌。尹傅箕升任户部尚书之后,仍然担负着青林山行宫的管理之责,听说了此事之后,急忙要让赵槓棒将军派上一个卫的兵马专门护送。幽兰、幽桂姐妹再三不肯,结果只带了三五名伴当便离开了青林山。谁知,这一去,正好赶上朱元璋军大举进攻江西,后来就没了半点儿消息。友谅得知之后,将尹傅箕大骂了一通,后来再想想,两姊妹的母亲过世,对于人家来讲当然是大事,尹傅箕来不及禀报自己也属常情,因此不能治他失职之罪。后来友谅又亲自派人几次前往江西寻找,也无有下落,说不准姐妹俩已死于乱军之中了也未可知。 忽有护卫报说尹尚书求见,友谅知道是尹傅箕带着众佳丽来了,于是急命:“传!” 尹傅箕躬着身子走进了暖阁,自从幽兰、幽桂走失之后,他始终有个负罪的感觉。前一阵子因前往天临路办理公差,顺道觅得几名绝色佳丽,看上去雍荣华贵,气质、风采均不低于幽兰、幽桂,遂以重金买动,带回到青林山行宫,只等友谅前来品评享用。 此刻,尹傅箕对着友谅打了一躬,轻声奏道:“启奏万岁,七名佳丽已经收拾停当,正在等候万岁爷召见,是否现在就一个一个地传她们进见?”“不!”,友谅立即表示:“传她们一道进来吧!” 尹傅箕应答之后,随即走出了暖阁。时间不长,尹傅箕亲自揭开暖阁门帘,只见七名佳丽鱼贯进入,低着头走到友谅面前一齐跪了下来,齐声称道:“小女子们见驾,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看来,这些女娃已经经过了尹傅箕的突击训练,显得是那么的整齐划一、举止有度。在友谅听来,最动听的还是佳丽们发出的声音,这声音莺啼燕转、沁人心脾,友谅不禁大悦,随即言道:“卿等平身、卿等平身,抬起头来,让朕瞧上一瞧!” 众佳丽这才慢慢地站起了身、抬起了头,友谅飞快地一眼扫了过去,果然一个个都有沉鱼落雁之容、闭花羞月之貌,且衣着华美、举止婀娜。每个人的腰间还挂上了一个用香囊临时做成的号牌,这是尹傅箕的名堂,为的是让友谅便于酌定人头。看得友谅眼都直了,还嫌不够,遂立即走下了丹陛,直接冲到了众佳丽的面前,挨个欣赏起来: 这一个,不错,很是漂亮!只可惜眉毛略粗,因之减少了三分柔美; 这一个,眉毛有如柳叶,配上乌黑髮亮的眼睛、小巧端正的鼻樑和樱桃般的小口,煞是好看!只是通体瘦弱,恰似大病初癒,使人看了愈加怜爱。看了此女,方知汉之孝成帝为何钟爱体瘦身轻的赵飞燕; 这一个,美艷异常、光彩照人,且体态丰肥、肌肤洁白有如凝脂。看了此女,方知唐之明皇何至于对杨玉环“三千宠爱集一身”了; 这一个,身材特妙,凹凸有致,恰似人间尤物,美中不足的是粉妆玉面上有着几颗不细看不会注意到的几颗雀斑,不过总评起来并无大碍; 第73页 这一个,身材高挑,气质也特好,看来在众佳丽中间是最具书香味的一人,低头一看,只可惜是足儿略微偏大; …… 友谅挨个将佳丽们看了过去,又看了过来,回过头来再看,三番五次,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尹傅箕随即发出了一个暗号,众佳丽立即再次跪了下来,对着友谅叩头拜别。 看着众佳丽退出之后,尹傅箕立即毕恭毕敬地走到了友谅身边,呈上了一封列有众佳丽编号、姓名、年龄、籍贯的粉红色表单,随手又取过龙案上的御笔递到了友谅手中。友谅朝着尹傅箕看了一眼,在表单上两名佳丽的名号上划了两个圈,对着尹傅箕言道:“爱卿辛苦!划了圈的这两位为优,其余的也不必另行处理,就全部留在青林山吧!”言罢起身离去。 尹傅箕听到万岁爷对着自己道了声“爱卿辛苦”,知道友谅心中已经满意,自己也就功德圆满了。随即从友谅手中接过了表单,并恭身将友谅送出了暖阁。 当天晚上,青林山行宫新近落成的长春宫内灯火辉煌,友谅设宴一来为自己接风、二来为众佳丽接风。席间唯有友谅和七名佳丽,就连尹傅箕等也只有在宫外伺侯着的份。 这七名佳丽之中两位经友谅划了圈的已被赐名为幽芳、幽华,友谅的本意是以此怀念已经不知所终的幽兰和幽桂姊妹。此刻,幽芳、幽华就紧挨着友谅左右,其他五位分别赐名幽梅、幽竹、幽菊、幽桃和幽杏,均依次坐着。七名佳丽倒也大方,轮流着给友谅敬酒,酒宴上说不尽的甜言、道不完的密语。吃得友谅醉眼朦胧,看着眼前一张张艷如桃李的俊脸,友谅的心中乐开了花。友谅自己心中言道:“自朱元璋亲率大军夺走我江西之后,朕已有多日不这样开心了,既然尹傅箕有着如此忠孝之心,眼前有如此佳丽侍奉着我,人生难得几回乐,朕今日就一醉方休吧!”于是放开酒量大饮特饮。 倒是幽芳、幽华担心友谅吃醉,反过来,帮着代饮了几杯。友谅这才发现,原来佳丽们也能饮酒,于是变着花样,命幽梅以下挨个连饮了几杯。女娃们在酒场上毕竟没经过大的歷练,一个个醉态毕露,娇声浪语。友谅仍不罢休,倒起了存心让她们吃醉的坏心,于是继续找出名堂逼着她们,吃得女娃们一个个跪地求饶,最后干脆是烂醉如泥、躺倒不起。友谅则让幽芳、幽华架着自己跌跌撞撞地一路回到了安置着金床的后宫。 …… 眼看到了腊月二十,友谅子陈理从陈蓬山行宫来到了青林山,他是受祖父陈普才派遣,专程接父亲回乡过年的。 陈理今年已经二十二岁,虽说是早已成年,但身子骨很瘦小,有一点弱不禁风的样子,全不像他高高大大、虎背熊腰的父亲。前年六月,友谅约请张士诚一同讨伐应天之时,曾向张士诚提及儿子的婚事,后来因战事繁忙加之来往不便,一直没有正式下聘,所以陈理至今尚未成婚。 前些年,陈理曾跟着父亲到过黄州、江州、龙兴,这期间,友谅专请解开为陈理讲授经史子集。友谅称王、称帝之后,陈理先后被封为世子、太子,解开则被封为世子先生、太子太傅,专门带领了五、六人组成的班子,教授陈理各科学问。眼下新年将近,大约是暂时休学了。 见了儿子,友谅自然高兴,想到自己百年之后,大汉国的家要由陈理来当,现在毕竟要加意栽培。在问了儿子各科学业之后,友谅侧重问了儿子习武方面的情况。陈理答道:“启奏父皇,先生之中,有一位是专门讲授山川地理、排兵布阵和用兵之法的。只是孩儿天生瘦弱,所以先生在讲课之外,仅让我练一些棍棒和剑法以作防身之用而已。”友谅听了,微微点头。友谅随即又问:“你爷爷身体可好?”陈理答道:“爷爷身体硬朗着呢!高兴时,还要亲自下湖去打打渔,孩儿们劝他不要下湖了,家中又不差你老人家打的鱼。爷爷答道,我哪里是在打渔,我在取乐呢。” 友谅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自己的父亲,真是倔人一个呀!这一想,倒真的勾起了自己的思亲情结,自己来到青林山不知不觉已是一个多月了,也该回老家看一看了。至于张必先邀请的,让我抽空去汉阳船厂视察之事,还是等明年开春再说吧! 220 第二十章 梦断鄱阳湖(上) 1 转眼到了大元至正二十三年二月、亦即大汉大义四年二月,据守隆平(今江苏苏州)的张士诚突然向大宋国的都城安丰(今安徽寿春)发起了进攻。 这些年以来,张士诚的势力范围南面已达杭州、绍兴;北面直至徐州以北,呈南北长、东西窄的形状。特别是江南一带,隆平以西,朱元璋军占领着江阴、常州、宜兴一线,等于是堵死了张士诚企图西进的大门,使得张士诚在江南无计可施。所以张士诚便在江北动起了脑筋,此时一发现有了机会,便立即下了手。 原来,至正二十三年新年,以安丰为都的大宋国“小明王”韩林儿下诏,册封朱元璋为吴国公兼江南行省左丞相,毛贵为益都行省平章,武诚为曹州行省丞相。此刻,毛贵和武诚均在元廷的中书省辖地南侧一带和元军成胶着状态,而朱元璋则远在江南应天,故安丰城内甚是空虚,仅有刘福通直属的数千名宋军。 第74页 张士诚通过细作打探到这一情报以后,决定对安丰发起突然的进攻。他是这样考虑的:通过连续几年的努力,在江南向常州以西方向突破均已宣告无效,一时也无有良策;向南则是暂时的“朋友”——元廷的江浙行省达识帖木儿丞相和方国珍,眼下也不适宜进攻;向北则有红巾军的主力毛贵和武诚,显然难以进展;唯一可以突破的方向就是江北的西侧。安丰虽为韩林儿的都城,实质却很是空虚,前往攻击可保十拿九稳,且南线的朱元璋和北线的毛贵和武诚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使朱元璋冒险奔救,也许又为江南造成可趁之隙。加之向朱元璋的老巢用兵也算是回应了大汉国主陈友谅所希望的东西夹击的请求,如此算来,可谓一举三得也。 张士诚令吕珍为主将,侯承惠、陈南为副将,统兵十万,奔袭安丰。吕珍得令,随即率军从徐州、淮安分两路杀奔安丰。 韩林儿和刘福通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安丰城内七拼八凑只有四千兵马,焉能抵挡得住强敌?但不管怎样,刘福通还是一面组织力量千方百计守城御敌,一面请韩林儿下了一道求援诏着人杀出重围前往应天找朱元璋救援。 吕珍围城一月有余,虽然连续强攻,一时倒也尚未得手。可是安丰城中已接近弹尽粮绝,甚至人尸埋入地下也被掘起而食,小明王韩林儿整日哭泣,可刘福通仍是顽抗。安丰城久攻不下,吕珍也不由得急躁起来。时有庐州地方武装左君弼率众投向吕珍,左君弼献计:这里安丰攻城不变,可另派一部人马直杀朱元璋老家濠州一带。吕珍听之,即令陈南统兵三万杀向濠州。 再说应天城中的朱元璋接到了韩林儿的求援诏之后,立即和众文武商量。刘基言道:“江南一线,张士诚、陈友谅对我应天觊觎已久,我军主力回救安丰,张士诚、陈友谅如果趁虚来犯将如之奈何?此其一也。其二,假使救出小明王来,又将如何安置为妥呢?请主公三思。” 这一次,元璋并未採纳刘基的意见。按照他自己的想法,绝不单纯因为自己眼下还算是大宋的臣子,而是因为小明王和刘福通的存在给自己树立了一道重要的北方屏障,而这道屏障对于自己来讲,眼下仍然十分重要,这是一;其次,朱元璋一直把自己的家乡一带看着是可靠的根据地,眼看着别人把手伸向了自己的根据地焉能坐视不管? 元璋遂命此时仍驻守黄州的常遇春为前部先锋,即刻从黄州率军赶往安丰,自己则带上徐达,率师十万随后向着安丰开进。 不谈吕珍是否攻占安丰,也不谈朱元璋是如何解救韩林儿的,只说友谅这里获悉常遇春率部离开黄州前往安丰、获悉朱元璋亲率大军解救韩林儿之后,不禁大喜过望。 自至正二十年友谅称帝不久即在应天城下遭遇龙湾大败之后,朱元璋步步紧逼、陈友谅节节败退。不仅夺走了大汉的江西全境,而且朱军进入湖广,夺去了包括黄州在内的若干城池。数年以来,大汉君臣的胸中早已充满了一股恶气,此刻一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个岂不神采飞扬? 陈普文第一个跳了起来:“启奏万岁,朱和尚亲率主力离开应天前往安丰,而且将正在黄州防守的常遇春也调走了,可见安丰发生的事情不算小,此乃千载难逢的机会,万岁可速派大军夺还我黄州,同时一路东下,收復江州、龙兴,甚至直捣朱和尚的老巢应天,普文愿作前部先锋,随时受命出发!” 普文话未说完,赵槓棒接了上来:“启奏万岁,普文将军所言极是!常遇春率一部分人马离开黄州之后,此时城中留下的只有陈德一员将军、兵马不足一万,为陆扁担将军报仇正在此时也。槓棒愿意随普文将军前往黄州,好歹先给陆扁担将军一家报了这血海深仇再谈下一步!” 赵槓棒的话儿刚刚说完,罗大、陆异人、陆三娃三将军对着友谅“朴嗵”一声跪了下来,罗大言道:“请万岁下旨吧,为陆扁担、张龙、罗世超将军报仇,我等三人万死不辞;而后,不论是江州、龙兴还是朱元璋的老巢应天,我等三人任凭差遣,眼下正是出出我等心中恶气的时候了!” 听了几人慷慨激昂的话儿,听得友谅都有点儿热血沸腾,这几位此时此刻的言语正好代表了大汉将士近年来的一些实际心态呀!是啊,眼见得、耳听得和自己一道起义的好弟兄死于朱军之手,而且死得很是惨烈、很是悲壮,哪一个三楚儿女不为之动容啊?眼见得、耳听得大汉的队伍一次次地被朱军所击败,而且败得很窝囊、很揪心,哪一个江汉英杰不痛心疾首啊? 友谅心中何尝又不是这样想的呢?只不过,友谅的心中想得更多、更多: 朱元璋这厮看来真的是我前世的冤家,一开始,我对他何曾看得起过?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而已!一个替人放过牛、出家当过和尚的小混混而已,他能成就什么大事?想不到这傢伙还真的有些名堂,手下也积聚了一批还算像样的文武,西边长期占据着池州、太平一带,使我难以东进;东边则牢牢地压着张士诚,使得张士诚在江南一带无计可施,只得向江北寻找出路。对我大汉来说,九华山之战、龙湾之战,都使我们遭遇了重大的挫折。迫使我们对他朱和尚不得不另眼相看、不得不把他当个人物啊! 第75页 借用一句三国周郞说过的话:“既生瑜,何生亮?”上天既然生下了我陈友谅,又何必又生出个朱元璋来作我的对头呢?如果没有朱元璋,也许自己早就平定了全国;如果没有朱元璋,也许自己早就打进了大都;如果没有朱元璋,也许此时自己早就当上了一统天下的皇帝。虽然自己眼下就被臣下称为“皇帝”、道着“万岁”,唉,能和那四海之内皆为一统的真龙天子比吗? 刚刚想到这里,头脑里的“另一个友谅”就开始批驳起“前一个友谅”来了——什么真龙天子?全他妈的骗人的鬼话!我就是真龙、我就是天子。孟老夫子说过,天之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可见欲成就大事之人必定要遭受一定的磨难,也许上天就是有意让朱和尚降生人间,作为苦我心志、劳我筋骨的对象来了。否则的话,没了个像样的敌手,就是打下天下,还有个什么意思呀! 想到这些,友谅不禁豪情满怀、热血沸腾。但是,这个仗究竟应该怎么打呢?究竟应该是打江州、龙兴,还是直接打应天呢?还是听一听大伙的意见再说吧。 只见张定边出班奏道:“启奏万岁,臣以为,此番出兵,夺回黄州、江州只是顺路而为、举手之劳,关键是下一步究竟打哪里的问题。依臣之见,朱元璋亲率大军往救安丰,且徐达、常遇春等主要将领皆随同前往,这样的机遇对于我大汉来讲,不说千载难逢,也可算是十分难得,必需紧紧抓住。最近,我同枢密院的同僚们也商量了一下,觉得朱元璋虽说会在应天城中布置必要的防守,但是毕竟主力离去。故我军要打还是应该直接打应天,直捣朱元璋的中枢神经,夺得应天,则必然会使朱元璋慌了手脚,而我军则可据应天而徐图下步。” 看到张定边的意思已经表达清楚,又是黄昭接了上来:“启奏万岁,张太尉之言深为有理,黄昭完全同意张太尉的意见,我军此番出兵,宜紧紧抓住这一机遇,直捣应天,而不应该先去打龙兴。万岁和诸位大人或许还会想到我军上次在应天城下的龙湾所遭遇的重大挫折,但彼一时,此一时也。臣以为,此次我军攻打应天与上次我军攻打应天有着三大不同:其一,彼时朱元璋在,此时朱元璋不在;其二,彼时朱军主力及徐达、常遇春等主要将领在,此时朱军主力及徐达、常遇春等主要将领不在;其三,彼时我军对应天的情况、地形不熟,此时,我军对应天的情况、地形较熟,有此三者,何愁我军不胜?何愁应天不破?” 友谅听了定边和黄昭之言也甚感有理,刚要表态,只见张必先出班奏道:“启奏万岁,张太尉和黄参政之言貌似有理,其实还是尚欠考虑。想那朱元璋为人精细严谨,自己率军北上,对都城应天岂有不加防备之理?也许正和上次龙湾一样,早已布下了口袋阵等着我们去钻呢,我军岂能上二次当、吃二次亏!果真如此,岂不让天下英雄耻笑?此其一也;其二,我军丢下龙兴不攻,反而去攻应天,岂不是舍近而求远?万一龙兴敌军回过头去和应天之敌两下夹攻,岂不是再次陷我军为被动?依微臣之见,此番出兵,我军仍应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先取黄州、江州,再攻龙兴。夺回龙兴之后,如有可能再向应天发兵不迟!” 一方是太尉兼枢密院知院和莲台省平章政事、一方是莲台省丞相,两方意见正好相左,倒使得友谅举棋不定。友谅心中清楚,无论是定边、黄昭还是必先,他们不管持何种意见,无疑都是在为大汉着想,并无其它杂念。犹豫半晌之后,友谅抬起朝着自己的两个弟弟看了一眼,随即言道:“两位御弟,尔等是何种意见,还不奏来朕听?”友谅知道,此时再问其他人,一般都是不太好说的了,只得问起了友仁和友贵。 友仁和友贵弟兄俩对视了一下,友仁这才吞吞吐吐地言道:“究竟应当先攻何处,臣弟一时也吃不准,因此不敢妄言。臣弟只是觉得,攻打应天如果不出意外、能够一下子夺取应天当然最好,但是风险系数较大;而夺取龙兴虽然战果不如夺取应天,但是比较稳妥。反正有一点,咱们绝不能再出现像上次龙湾一样的结局了!” 友仁的这番话,正好说出了友谅的心声,特别是友仁的最后一句话,也正是友谅所担心的。友谅心中暗想,定边虽然智勇双全、黄昭虽然多谋善断,但毕竟必先要老成一点,亲弟弟要现实一点。想到这里,友谅不再犹豫,当即传旨: 以陈普文为前部先锋,赵槓棒、罗大为副先锋,率军十万,一路攻打黄州、江州,而后直捣龙兴。 友谅本人携太子陈理随后出发,张必先、黄昭、解开、尹傅箕随驾同行。以张定边为中军主帅,陈友仁为副帅,率陈友贵、赵琮、辜文才、陆异人、陆三娃诸将,统军五十万一同出发。 另着熊天瑞自岳州、邓克明自巢湖迅速向龙兴一带靠拢,约定半月之后,在龙兴城下会齐,一同攻打龙兴。 220 第二十章 梦断鄱阳湖(中) 2 大汉这次打造的战舰、战船,由久负盛名的汉阳、襄阳两处船舶营造厂承接了建造任务。友谅特命丞相张必先专门负责督造,一应图纸设计、材料供应、工时进度、成品交验及银两拨付等一应事务皆由必先一手负责。 第76页 近年来,友谅迫于朱元璋的步步紧逼,军事上已连连遭遇大败,疆土已日渐缩小。愧愤交加,决心破釜沉舟也要和朱元璋决一死战。考虑到武昌、江州、应天由大江相连、一水皆通,以及兵员运输、战争中的生活起居等实际需要,战舰、战船的作用格外显现,故传旨,集中浩大财力打造了大批战舰、战船。 这批船只总数逾千艘,分“龙”、“虎”、“豹”、“狼”四种等级。其中“龙”级共三艘,“龙骧”号为友谅专用的战舰,“龙骄”号为“后宫”,是友谅和嫔妃们生活起居的专舰,“龙驹”号则为太子陈理专用的战舰。 “龙”级号战舰外表统一漆成明黄色,上下共有三层,通高两丈有余,长约十五丈、宽接近两丈。船首和两侧船舷建成城墙似的木质围护“墙”,围护“墙”外面以铁皮包裹,以阻挡敌军火砲进攻。甲板之上设有砲台,每舰配有襄阳砲五门,七梢砲二十门。 “虎”级号战舰外表统一漆成朱红色,上下两层,通高接近两丈,长约十丈有余、宽一丈八尺。围护“墙”外面以牛皮包裹,甲板之上同样设有砲台,为张定边、陈普文、陈友仁、陈友贵、赵琮、辜文才等主要将领所专用。甲板之上设有宽大的走马廊,不谈大批的战马可以自由行走,就连那攻夺城池用的巨型“吕公车”也能轻松装载。“豹”级为一般将军所用、“狼”级则正好容纳一个基本战斗单位——“卫”,每船大约一至两千人。 大元至正二十三年四月,亦即大汉大义四年四月,陈友谅就是率领着由这样的舰船组成的船队浩浩荡荡离开武昌,沿江东下。远远望去,这支船队就像一只硕大无比的怪兽在这万里长江之上慢慢移动,使人望而生畏。 船抵黄州,赵槓棒将军禀报:前部先锋陈普文率军到达黄州之后,随即对黄州发起了勐攻,朱军守将陈德无法抵抗,已趁夜弃城而逃,眼下黄州已被我军顺利夺回; 船抵江州,陈普文将军禀报:湖广和江西交界之处的几座县城已经全部收復,江州朱军守将薛显已闻风逃往了省城龙兴,眼下江州亦已被我军顺利占领。 友谅接报,不禁大喜,随即指挥大军开向了朱军占领下的江西省城龙兴。 龙兴自去年正月被朱军夺走之后,朱元璋改龙兴为洪都府,令朱文正为大都督坐镇洪都,并命赵德胜、邓愈、牛海龙等一同辅佐文正。 朱文正乃是元璋大哥的长子,今年虽然只有二十多岁,却是少年英勇、久歷戎机。早在朱元璋刚刚夺取应天之时,即任朱元璋“天兴建康翼统军大元帅府”之下的“大都督”一职,彼时的“大都督”,实乃统管兵马、军械、粮草、屯田等相关事务的管理机构,而并非军事上的决策和指挥机构。现时的洪都府大都督,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掌握着驻军指挥权的军事统帅。 文正闻听友谅率领倾国马、步、水三军一路东下,夺了黄州、江州并将龙兴包围了起来之后,急命赵德胜把守官步门、士步门、桥步门三门;邓愈把守抚州门;牛海龙把守琉璃门、澹臺门二门;薛显把守章江、新城二门,自己则亲率亲兵护卫三千镇守都督府,居中节制、往来策应。 友谅包围洪都(龙兴)之后,即令陈友仁、赵琮两将率所有水师舰船,在赣江上对洪都城西、城北一带发起进攻;陈普文率赵槓棒、罗大等专门攻打洪都城东一带各门;自己则和张定边一道,率陈友贵、辜文才、陆异人、陆三娃诸将攻打洪都城南抚州门等各门。 友谅一声令下,只见江上、岸上无数门火砲对着洪都城开起火来,剎那间,洪都城上城下到处是硝烟迷漫、浓烟滚滚。时间不长,只见城上城下,很多地方都燃起了沖天的大火。按友谅的想法,这“洪都”城本是自己从元廷手中夺得,加之自己在洪都城内居住了不短的日子,对城里城外各方面的情况很是熟悉。这一次自己重兵压境,除了水师舰船装备特殊之外,陆上进攻的器械同样是十分了得,朱军应该是抵挡不了的,不消很长时间,洪都就会被自己攻破。 于是,砲击之后,友谅手中的指挥旗一挥,只见汉军从四面八方像潮水般地涌向了洪都城脚。看来朱文正对防守也很精明,汉军开砲时,他并不还手;而步军进攻开始之后,一待靠拢城脚,随即进行了开砲还击。友谅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向前进攻的汉军将士除了依託大批的“吕公车”、“遮天棚”之外,每个将士的手中都举着一面巨大的盾牌,因此,即论朱军砲火也很厉害,但汉军总的伤亡并不多。 友谅所在的洪都城南抚州门一带,陈友贵、辜文才、陆异人诸将最先抵达了城脚,随着一架架吕公车的首部直接靠上了城墙之后,和城墙差不多平齐的高度,使得攻城的汉军和守城的朱军几乎处在了同一水平高度,双方竟相以大批的火铳、火箭射向对方,双方的伤亡人数迅速上升。 而陆三娃率领的三个卫的兵勇则在“遮天棚”的掩护之下,也将“遮天棚”直接靠上了城墙。这种“遮天棚”说白了,就是顶部以厚实的木方、铁皮等物钉牢,下部有支撑和底脚轮盘的巨大棚子。“遮天棚”靠上了城墙之后,无疑地挡住了城上擂木砲石的攻击,而“遮天棚”掩护着的大批汉军则可从容地在下面干着他们想干的事。 第77页 只见陆三娃一声令下,数百名身强体壮的大力士立即挥动起手中的大锤和铁錾,一阵“吭唷”、“吭唷”之后,洪都城墙上出现了无数的洞眼。陆三娃随即命令将士在洞眼之内埋进了大批的火药。眼看大功告成,这才命令将士撤退。 由于洞眼砸得大、火药埋得多,只见点火之后,马上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洪都城南抚州门西侧被炸开了一个大约有二十丈长的巨大豁口。友谅一见,不禁大喜,立即指令定边亲率陈友贵、辜文才、陆异人诸将对着豁口朝城里沖。 城里的朱文正此时正在抚州门上,一见西侧城墙被炸开了豁口,这一惊非同小可。火急调集牛海龙及李继先、赵国旺、朱潜诸将拼死迎战;同时着令邓愈在豁口附近迅速以巨木竖筑救急栅栏。 定边、友贵、辜文才、陆异人分成四路分别冲进了豁口内的四个方向,这一战真箇是惊天地、泣鬼神!汉军将士个个是奋不顾身、锐不可挡,朱军将士人人是拼死拼活、不让半分。时间不长,豁口附近的尸体已是堆积如山,无有一处可自由下脚。而活着的一个个尤如血人一般,几乎分不清敌我。定边挥舞着手中的大刀,一口气砍了朱军近百人,自己虽然没有受伤,但两臂和身上的护甲已被扯碎,仍然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耳听得身后的友贵叫了一声不好,定边回头一看,原来陆异人已经朱军砍倒,当即倒地身亡。友贵正在观望之时,肩胛上已经中了一刀,不过看上去并无大碍。定边一见陆异人阵亡、陈友贵负伤,心中不免有些惊慌,担心有着更大的伤亡,于是随即命令后撤。 原来此时,朱军牛海龙及李继先、赵国旺、朱潜诸将全部阵亡、无一幸亏。情急之下,朱文正急速调集邓愈、薛显等飞速赶来救援,这才杀退了汉军。 220 第二十章 梦断鄱阳湖(中-2) 3 第一天这一阵打下来,汉军折了陆异人一员大将,阵亡将士约七千名,且喜友贵只是负了一点轻伤,包扎之后已无大碍。料想那洪都城中的损失应该远不止这个数,何况抚州门附近已被破开了一个二十丈长的豁口。 友谅想到这些,心中对于三两日之内攻取洪都还是充满了信心的。 谁知那洪都城中的朱文正却很是顽固,虽然第一日伤亡惨重,并且折了牛海龙等四员大将,但丝毫也不减弱朱文正守城的决心。原来朱文正承担了镇守洪都的重任之后,明知道洪都乃是陈友谅长期盘踞的城池,日后汉军必来进攻。所以平日里就着手进行了大量的固守准备,即如城砖一项,就在四门分别堆集了近百万块之多,以便战时就近修补。汉军第一日进攻停止之后,朱文正随即命令工匠对被汉军炸开的豁口连夜进行了突击抢修。第二日白天,也是边防守、边施工,三日之内,炸开的豁口便已抢修完毕。 第二日之后,友谅组织了更为勐烈的进攻,而城上的防守显然也比第一天要有条理得多了。朱文正採取集中火力的办法,专门对付汉军的吕公车和遮天棚。使得汉军拖拉着吕公车和遮天棚的老牛受惊后四下里狂奔,反倒踩踏死无数汉军自己的将士。 一连数日,友谅连续组织进攻都是无济于事,只得命各营休息了几天。此后,再度调整兵力,转而攻打新城门,城上赵德胜、薛显等亦组织了勐烈的还击。混战之中,朱军将领赵德胜当场阵亡,汉军陈普文手下副将刘震亦身负重伤,回营之后不治身亡。友谅见此情景,心中不免焦急。张必先言道:“攻破洪都,只在早晚,万岁何需着急?反正朱文正已成瓮中之鳖,插翅难逃。我军与其在这里勐攻,不若围而不攻以待城中自乱。可趁此时机,分兵前去攻取吉安、临江、无为等城池,岂不更好?” 友谅称善,随即命刚刚抵达洪都的熊天瑞攻打吉安、邓克明攻打临江、另着辜文才攻打无为。由于是突然袭击,三地朱军均猝不及防,十日之内,熊天瑞、邓克明、辜文才均得胜而还,被生擒的朱军江西行省参政刘齐、吉安知府朱叔华、临江府同知赵天麟和无为州知州董会四人也被一併解回洪都城下。 友谅随即命令将四人五花大绑押至洪都城下开刀问斩,并命将士对着城上高声齐唿:“朱文正再不投降,即如此下场!” 朱文正闻知之后,即命城上将士答道:“大都督正在考虑投降,请汉军暂缓进攻,容大都督在城内周旋一些时日。”同时,朱文正又派两名卫长出城向友谅营中送上了黄金五百两、白银三千两,并且言道:“城中已经无有进贡之物,大都督特命送些金银以表诚意,城中文武意见尚不统一,大都督防止生变,特请大汉天子暂缓进攻,待城中文武意见统一之后一定出城投降。” 友谅不禁大喜,对着来使言道:“还算朱文正晓得高低,我可以让他三日,三日后开城投降,如若不然,朕攻城定然更加勐烈焉!” 来使仍在讨价还价,惹得友谅火起,不禁拍案而起:“五日,最多五日!五日之内不见动静,朕必将破城!” 友谅只以为朱文正真的守不下去、真的准备投降了,其实已经中了朱文正的缓兵之计了。朱文正在遣使前往汉营和陈友谅谈论献城的同时,已秘密派了一名叫张子明的卫长偷越了北城水关,急赴应天向朱元璋告急求援去了。 第78页 元璋在应天闻报之后沉吟了片刻,随即对张子明言道:“你返回洪都转告文正,设法再坚守一月,吾当亲自率军来援。” 子明领命,随即返回,不料到了洪都城下,正好被汉军巡逻将士擒获,拘来面见友谅。友谅对着张子明审视了片刻,当即问道:“两军交战,你竟敢如此大胆往来,不是奸细,又是何人?若有半句虚言,朕即命剐你的肉!” 张子明答道:“我名叫张子明,乃洪都守军卫长是也,奉大都督将令,专门赴应天向我主公告急求援去了!” 友谅见张子明答得爽快,随即又问:“哪朱元璋又是如何表态的呢?” 子明答道:“我主公答覆,三日之内亲率大军前来洪都!” 友谅一听朱元璋三日之内将要率军前来洪都,心中不免有些焦急。铜铃似的眼睛转了几转,马上有了主意,于是对张子明言道:“你如是顾惜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如到洪都城下对朱文正说上一番话,就说朱元璋尚在安丰未回,以你的口气,劝他早早投降方为上策。你若是肯这样做,朕保你升官发财!” 只见张子明瞪大了眼睛,对着友谅问道:“万岁不会骗我吧?” 友谅答道:“朕乃金口玉言之人,岂会说话不算数?” 张子明这才答应:“如万岁果然说话算话,张某一定去说!” 次日一早,友谅命人将张子明押至洪都城下。张子明对着城上大声喊道:“请通报朱大都督,就说子明自应天回来,有话回禀大都督。” 时间不长,朱文正果然出现在了城头,张子明高声喊道:“大都督听了,子明奉命去了应天。主上命我传令——坚守洪都!主上亲率援军不日便到!” 友谅闻言不禁大怒,立即命兵勇将张子明杀死,回到大营之后,仍是怒气不息。想到这次出兵,自己可算在人力、物力、财力各个方面都作好了充分的准备,决心和那朱元璋好好较量一番。选定了洪都作为首攻对象之后,本以为三下五除二、三两日之内便可见分晓,谁知,仅是洪都一城,竟像一块烧不烂的骨头一样十分难啃。转眼已经两个月了,洪都城仍是巍然不动!朱文正,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竟然抵挡了我大汉数十万精兵。不仅如此,而且还用假装投降,派使献银之策和我拖延时日;张子明,一个小小的卫长,竟然视死如归、欺骗于朕,这贼子在城下对着朱文正喊上的话,无疑助长了朱文正坚守到底的决心。看来,朱元璋不久将亲率大军来援洪都,这一点恐怕是无有疑义的了。像这样拖下去,又该如何对待呢? 想到这里,友谅不禁一阵烦闷,自言自语地说道:“朱和尚呀朱和尚!你究竟施行了何种法术,使得你的部下如此死心踏地地为你卖命、为你效力呢?” 友谅一人独自喝了几口闷酒,本想借酒浇愁,想不到借酒浇愁愁更愁。 这一次出兵,如果确如自己预想的那样,三两日之内便夺了洪都,朱元璋即使率军前来,朕也不需怕他;可现在呢?出师已有两个月左右了,古有曹刿论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眼下将士信心动摇、疲惫不堪,是否军力已经到了衰、竭之时了呢?想到这里,友谅的眼前不禁浮现出自己的部队在朱元璋军的攻击下丢盔弃甲、四处溃逃的场景,友谅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友谅又喝了几口闷酒,心中言道:“看来,有朱和尚在,朕此生一统天下的梦儿是难以实现的了!能保住大汉一块独立的领地恐怕就是不错的了。老天爷呀老天爷!难道肩负着一统天下重任的是他朱元璋而不是我陈友谅?” 心中刚刚说到这里,“另一个友谅”就“站”了出来:现在一切还未见分晓,你何需这等悲观?难道朱和尚就没有一点烦闷的时候?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他夺了你的江州、黄州才几天?还不是被你说收回就收回了!洪都城虽然现在尚未攻破,但是朱军已经死了多少人?朱军上下难道就不紧张?朱和尚难道就不紧张?你有你的强项、他有他的弱点,你只要以你的强项攻他的弱点,难道还胜他不得? 这么一想,友谅的心中来了劲头。我的强项是什么?是水师!他的弱项是什么?是水师!那么,好吧!既然你朱和尚亲自来援洪都,那么我就干脆放弃对洪都的包围,咱们到鄱阳湖水面上去干它一场,一比高低、一决雌雄吧! 220 第二十章 梦断鄱阳湖(下) 4 大元至正二十三年七月初六,朱元璋急调徐达、常遇春等从庐州等地回军,亲自率师二十万从应天出发。 七月十六日抵达江西湖口,元璋令帐前指挥戴德率领两支兵马分驻泾江口和南湖嘴,以扼守汉军鄱阳湖和长江交界之处的退路;又传令信州兵马加意防守武阳渡,以防汉军向洪都以东逃逸。自己则亲率水师由松门进入鄱阳湖。 友谅自围攻洪都开始,至今已接近三个月时间,一接到朱元璋亲自率军来援洪都的消息后,便立即按照既定方针撤除了对洪都的围困,传令全军向鄱阳湖开进。 七月二十日,友谅率军来至鄱阳湖康郎山水域,远远看见前方黑压压的一片船队,料想是朱军战船无疑。驶近一看,友谅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朱军战船大小不一,且以小者居多、大者甚少。加之船体油漆斑驳,很显陈旧。即论是大船,也许正是三年前龙湾大战之时从自己手中缴获的。这么一看,友谅心中似乎有了底——你朱元璋的战船,无论在总量上、还是在规格形制上都无法和我大汉水师比肩,我军岂不是占尽了优势,你朱和尚不败何来? 第79页 而此时的朱军战船上,朱元璋也同时发现了汉军的舰队,只见汉军战船船体高大、望之如山,且绵延数十里,气势的确吓人。元璋回头朝着自己的众文武一瞧,只见各人脸上多少都可以看出有点紧张。元璋淡淡一笑,对着众文武言道:“尔等休要被敌船气势吓倒!而空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敌船虽大、我船虽小,但大有大的弱点,小有小的优势。船大必笨重,进退必困难,欲想破敌,并非难事矣!两军相逢勇者胜,诸公当奋勇争先,剪灭陈贼,正在今朝也。”徐达在一旁言道:“主公之言,确是切中敌军要害,我军若用火攻,定能破敌!”元璋闻言大喜:“我意亦然也!” 于是元璋命徐达准备了一批小型船只成立了十三支敢死队,每队配备小型火砲、火铳、火箭、弓弩等,只等开战。 双方正式开战的第一天,元璋即命向汉军发起进攻。剎时间,金鼓阵阵、砲声隆隆。徐达等身先士卒,首先击败陈友谅前军,杀敌两千有余,缴获巨舰一艘,使得军威大振。紧跟着廖永忠亦连续焚毁汉军大小战船二十余艘。只是由于风向不对,火攻之计并未显示出威力。虽然汉军中箭者、烧死者、溺水者无数,而朱军伤亡也同样惨重,当天一直战至日落西山,双方才各自鸣金收兵。 次日,双方经过了排船布阵,又重新开战。汉军这边,陈友谅亲自督战;朱军那边,朱元璋也直接指挥。由于朱军船小,难以仰攻,因而渐渐处于劣势,伤亡人数越来越多,元璋无奈,只得暂时向东退去。 友谅发现朱军后退,随即在“龙骧”号上发出了信号——紧追不捨!随即,以张定边所在的“虎贲”号、陈友仁所在的“虎踞”号、陈友贵所在的“虎威”号三艘“虎”级号战舰的率领下,三百艘“豹”级号、“狼”级号战舰一路向东追去。 定边远远望去,只见朱军船队之中只有两艘是巨型舰船,均为三层设置。看得定边眼熟得很,知道过去正是友谅的座舰。其中一艘顶部插着鲜艷的明黄色旗帜,上书一个大大的“帅”字、另一艘的顶部则插着一面桔黄色的“徐”字旗,料想分别是朱元璋和徐达的战舰无疑。再细看那朱元璋的战舰之上,在众多武士的簇拥之下,中间一柄巨大的黄罗盖伞之下,穿着红色战袍的不是朱元璋又是何人。定边见此情景,随即向左右两侧的友仁和友贵发出了信号,于是所有舰船对着朱元璋的战舰沖了过去。 定边这一冲,来势很勐,马上将朱军船队队形沖得大乱,就连徐达的战舰也被沖向了一边,“虎贲”、“虎踞”、“虎威”三艘巨舰随即将元璋乘坐的战舰围了起来。 元璋战舰上,程国胜、宋贵、陈兆先、韩成诸将拼死迎战,指挥舰上将士以各种火器顽强还击。只见汉军的火砲、火铳、火箭好像雨点一般袭来,宋贵、陈兆先两将身负重伤、血流满面尚在拼命还击。时间不长,两将先后阵亡。恰好此时战舰又突然搁了浅,变得动弹不得。程国胜、韩成一见,形势已是万分危急,便立即冲到了元璋面前。国胜言道:“形势危急,我两人护着主公换乘小船速速离开此舰吧!”元璋此时也已是十分惊慌,于是答道:“汉军岂不会盯着我朱某人不放?只怕走也是走不了的了吧!”只见韩成“朴嗵”一声跪倒在元璋面前,大声言道:“末将身材长相和主公略有相似,事情紧急,末将斗胆请求主公脱下衣冠袍服给我换上。让汉军以为主公依然在此舰上,请程将军护送主公换乘小船速速离开!”元璋听了,心中甚是感动,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韩成刚要再说点什么,只听得四下里响起了汉军一阵阵“朱元璋、快投降!朱元璋、快投降!”的吶喊声。急得韩成对着元璋吼了起来:“咱千秋大业少不得主公,请速速脱去衣冠与末将交换,否则同归于尽,又有何益?”程国胜也在一旁催促,元璋不再犹豫,随即转身进入舱中脱下了衣冠与韩成换了。韩成将元璋衣冠穿戴已毕,对着元璋再拜了三拜,口中言道:“韩成拜别主公,请主公保重!”元璋心中好生难过,但事情紧急,容不得多想,只得在程国胜的保护之下,换乘小船离开了自己的座舰。 定边这里,确实是一直注视着那穿着红色战袍的元璋身影,除了命将士喊话敦促对方投降之外,一直也未停止进攻。只要那穿着红色战袍的“朱元璋”在,又岂会注意那四下里逃窜的“小舟”?因此,白白地让真的朱元璋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走了还一点不知道。 仅片刻功夫,朱元璋的座舰已经不再还击,定边随即令“虎贲”等三舰靠拢了过去。只见那“朱元璋”自己走到了船头,对着这边大声言道:“陈友谅听了,我朱元璋今生承认你陈友谅狠了!我已下令全军将士向你投降,请暂时不再追杀,来日一定向你投降!”言罢,纵身一跳,跳入茫茫湖中。 定边本是个精细之人,和朱元璋座舰靠拢之后,一直注视着这个“朱元璋”,一见此朱元璋的神态、举止、气质,以及身边的护卫等全不似自己所想像的那样,再听此“朱元璋”一番言语,便已断定此“朱元璋”必定有假,而真的朱元璋已经在自己不注意之时逃离了此舰,不禁对着靠拢过来的友仁和友贵言道:“我等上了朱贼的当了,竟让他施行了李代桃僵之计,趁乱逃脱了!”言罢仰天长嘆。 第80页 元璋在程国胜的保护之下,上得徐达的战舰之后,一边感嘆着韩成的忠贞,一边仍翘首望着自己的座舰。眼看着自己的座舰被汉军俘去,料想韩成定然是尽忠而亡,心中不免唏嘘不已。徐达好言相劝,元璋这才慢慢恢復了常态。 部将郭兴对着元璋言道:“主公大难脱险,可不必再去想它。末将思之,连日全无战果,并非将士不卖命,实因小船斗不过大舰也。汉军巨舟相连,最怕火攻,我军可效法三国时赤壁大战之例,周公瑾之所以大胜曹孟德,全赖火攻也。”元璋随即言道:“用火攻之事,我岂不知,只是连日西风正盛,火攻之计用不上也!” 说来也怪,当天傍晚,鄱阳湖上的风向突然转变,由连日的西风突然变成了东北风,元璋出舱一看,不禁大喜,当即命徐达组成了新的敢死队。命用七艘小型战船舱内装满火药,甲板上扎起草人,草人套上朱军兵勇的服装,由敢死队员驾船趁着黄昏之时突然沖向汉军船队。 这一着果然奏效,火药船鼓起风帆趁着东北风逼近汉军后,各船敢死队员同时向汉军船队发射火铳、火箭等火器,接着又顺势点燃了各船的火药,随即跳水回撤。只见汉军各船纷纷起火,真乃是火仗风势,风疾火烈,一煞时,热熖沖天,热浪滚滚,火光将鄱阳湖面映照得如同白昼。汉军的一条条战船都是用铁链连接的,慌乱之中岂能一时就解得开?剎时间,数百条连在一起的战船几乎同时着火,时间不长,友仁的“虎踞”号、友贵的“虎威”号也先后燃起了沖天的大火,只有定边的“虎贲”号情况稍微好一点。只听得汉军将士一个个哭爹叫娘,只恨上天无梯入地无门,死伤者无数。慌乱之中,定边一边组织将士灭火、一面命令还击。可自己处于下风,敌军处于上风,还击显得软弱无力。望着已成一片火海的“虎踞”号和“虎威”号,定边情知友仁、友贵已经阵亡,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后撤。 友谅闻听友仁、友贵阵亡,不禁放声大哭。有道是“兄弟如手足”,毕竟一娘所生,十指连心,岂能不丧悲。众文武好言相劝,友谅这才勉强止住了哭声。天明之后,一夜惊魂未定的陈友谅才开始收拾残余的船只和兵力,望着湖面上无边无际飘浮着的将士尸体、兵器旗鼓和还在冒着青烟的船舶残驱,友谅几乎痛不欲生。张必先劝道:“事已至此,主公不必伤悲,好在我们还有大小舰船三百余艘,为今之计,还是退回武昌再徐图良策吧!”友谅思之,也别无良策,唯有点头称是,随即命各船集中向鄱阳湖北侧的长江口驶去。 元璋这边,将士们是愈战愈勇,尾随着汉军残余船队紧追不捨,友谅虽是再也不敢恋战,但又不得不战。且战且退之中,每天又有不少的将士阵亡,一些兵勇看到跟着汉军无有了指望,便陆续投向了元璋,急得友谅无计可施。 直至八月底的一日傍晚,船队接近了鄱阳湖和长江连接之处,友谅满以为看到了希望,谁知正好陷入了元璋预定的伏击圈。湖口两侧元璋指令戴德预先埋伏的数百艘战船竟相开出,后面朱元璋亲率的追兵又至,眼见得自己又陷入了新的包围,友谅不由得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没奈何,只得振作精神准备迎敌。命定边检点了一下,整个舰船只剩下不足三百条,全部将士也只有不到六万,火器弹药已经告磬,只剩下少量的弓箭及将士手中的刀枪。如此状况,岂能迎战? 友谅抬起头来,朝着西边的夕阳望去,只见大片的乌云在天际翻滚,看样子,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友谅心烦意乱,一阵不好的感觉涌上了心头。一切已经来不及多想、一切也来不及犹豫,友谅当即将必先、定边两人唤到了自己的面前,同时将陈理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对着陈理言道:“理儿,你给你两位张叔跪下吧!”陈理朝父亲望了一眼,并不明白父皇此时的意思,但还是听话地对着张必先和张定边跪了下来。 此时此刻的必先和定边当然读得懂友谅父子如此举动的含义,两人随即“朴嗵”一声跪倒在地。“理儿今后就託付给你两位了!”,友谅仅此短促的一句话,必先和定边已是涕泪交流。友谅随即扶起了陈理,勐地一把,便将陈理推向了“二张”。 陈理似乎已经醒悟过来,大叫一声“父皇”,便扑向友谅的膝前。友谅欲言又止,他感到,此时此刻说什么都多余、说什么都来不及!张必先和张定边再次跪倒在了友谅面前,同时将陈理拉在了两人中间,随即爬起身来,招唿了罗大、陆三娃指挥的十多艘“豹”级号战船一路向北冲去。 友谅目送着儿子离去,回头再看自己身边,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几名将佐。再朝四周一看,只见朱军舰船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友谅的耳际已经清楚地听到了朱军的喊杀之声,紧接着,朱军各舰船的火砲突然吼叫了起来。友谅抬起头来,仰望长空,突然发出了一阵旁若无人的大笑、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一阵动人心魄的大笑…… 外篇 尾声 鄱阳湖战役过后半个多月,瀰漫在湖上的硝烟才慢慢散尽,。 大元至正二十三年、亦即大汉大义四年八月,陈理在武昌即大汉皇帝位,改“大义”四年为“德寿”元年。 第81页 大元至正二十四年正月,朱元璋自称吴王。随后亲自率师赶往湖广,和去年鄱阳湖战役之后追杀至武昌的常遇春部会合,对武昌发起了新的攻势。 二月,大汉皇帝陈理率领众文武打开武昌城门投降了朱元璋,陈友谅创建的大汉政权正式宣告灭亡。 陈理归降之后,被朱元璋授“归德侯”,并带回京都居住。大明洪武五年,以“陈理口出怨言,恐受他人蛊惑而辜负朕恩。”为由,将陈理遣送高丽,后不知所终。 20050606第一稿写成。 ——本书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