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的利剑》 第1页 [军事小说] 《埋葬的利剑》作者:于京旭【完结】 内容简介1995年,中国离休的老将军张国栋和美国的退休老将军卡尔·安德森同时到达越南,他们互不相识,却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来,那就是寻二十六年前在越战中失踪的儿子的遗骸。张国栋的儿子叫张建华,曾是特种兵教官;卡尔·安德森的儿子叫卡尔·汤姆,也是特种兵。张国栋由精通英语的孙儿张崇武陪同,安德森由孙女艾丽丝陪同。两位老将军根据自己掌握的线索,在越南有关方面的配合下开始了调查。两位老人不期而遇,交谈中他们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两个儿子也许就是当年的对手。于是他们决定,信息、情报资源共享,联合调查。 二十六年前,张建华由于特殊原因越境来到了越南。被安排到越南一处秘密营地担任特种兵教官。 卡尔·汤姆是美国第一批踏上南越土地的绿色贝雷帽部队的一名上尉军官。他作战勇敢、能力超群。美军为了弄清胡志明小道的具体位置、侦察出越共方面的重要作战物资囤积地,掐断物资补给生命线,决定派出一支小分队秘密潜入越南北方,侦察出战略目标后指引空军进行轰炸。这支十个人的小分队的指挥官就是卡尔·汤姆。他们分乘两架直升机,在轰炸机群的掩护下,潜入了北越。 越南北方的军事情报部门得到情报,针锋相对,张建华担任了小分队的副队长。 张国栋和卡尔·安德森的查找工作极其艰难。每到一处,线索总是中断,而每一次又都峰迴路转。就在他们的调查过程中,一次次地再现当年发生在丛林中的一场又一场惨烈的搏杀。最终,他们找到了儿子的遗骸。张建华和卡尔·汤姆是同归于尽的。卡尔·安德森在儿子的遗骸上找到了身份牌;张国栋在儿子的遗骸下找到了一块锈得不成样子的怀表,这块怀表是他在朝鲜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 白髮人送黑髮人,这是人间最悽惨、悲哀的事情。张国栋捧着怀表告诉卡尔·安德森,他们的儿子死于同一时刻。中国有句古话: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是中国这句古话指的是异姓兄弟,不想却应验在两个敌手身上。卡尔·安德森感到遗憾,他认为这不是年轻人的错,他们都是真正的军人、是英雄。张国栋问卡尔·安德森,儿子死了再也不能復生,我们活着的人该怎么办呢?卡尔·安德森回答:我认为这个世界应该回到你们中国那句古话的真正含义中去。两位老将军告诉孙子、孙女和在场的所有人,中美两个国家不要战争,要和平、合作。因为中美两国和平相处将是世界的福音,如果这两个世界上的大国之间发生战争,将是世界的灾难,人类的灾难。 埋葬的利剑 第一章(1) 美国·华盛顿 中午的太阳把大地晒得像一锅稀粥,肉眼都能看到周围晃动升腾的热浪。卡尔·安德森甚至担心自己的梅塞德斯轿车开不到五角大楼就会熔化在高速公路上。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仪錶盘,空调器已经开到了最大限度。他忽然想到轮胎在高速高温的作用下会不会爆炸呢?于是他松了松油门。 满头银髮的卡尔·安德森虽已是七十三岁的老人,却仍然保持着强健的体魄。这得益于五十多年前就读于西点军校时良好的体育锻鍊,他曾是校橄榄球队的主力队员;当然,更得益于半个多世纪的军旅生涯,他从一名士官一步步晋升为少将。 作为一名军人,卡尔·安德森有着显赫的经歷,他参加过二战和韩战以及冷战时期美军的一些军事行动。 1944年7月间,毕业不到一年的卡尔·安德森就从刘伊斯堡调往欧洲参战。妻子詹尼弗那时已经怀孕,但血气方刚的安德森仍然义无反顾地奔向战场。他没有赶上诺曼第战役,并且当他踏上硝烟未散的奥马哈滩头时,瑟堡和冈城这两颗钉子也刚刚拔除。他对自己没来得及参加世界军事史上最壮观、最值得夸耀的跨海登陆作战而深感遗憾。然而,当他成为布莱德雷将军率领的第一集团军参谋部的一名见习军官后,遗憾的心情顿时荡然无存了。因为他清楚地了解了整个战场的形势,战争才刚刚开始,滩头阵地还很狭窄,缺乏纵深保护。隆美尔的坦克大军随时都有可能冲过来,把他们碾得粉碎。战争是残酷的,不是身着军服的旅行。卡尔·安德森经歷了有生以来最危险、最惊心动魄的上百个日日夜夜。尤其是在阿登森林战役最初令人沮丧的两周里,德军突如其来的勇勐进攻逼得人们都快发疯了。恰巧这时他的妻子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他捧着儿子的照片向上帝祈祷,熬过了那段充满恐惧的日子。北线的蒙哥马利和南线的布莱德雷终于展开了反攻,把德国人打得屁滚尿流。此事令安德森念念不忘,以至于多年后一提起这段往事他就说:“是我的两个儿子给了我好心情,否则我早就疯了。” 但是,卡尔·安德森现在只剩下大儿子乔治了。小儿子卡尔·汤姆像父亲一样毕业于西点军校,却于1967年在越南战争中失踪。二十多年来,卡尔·安德森多方查找仍然杳无音信,直到他从陆军后勤部门採购计划处处长位子退休时,也只知道从退伍军人协会的克利特德斯·布彻那里得到的一点点情况。布彻先生曾是一名中校军官,越战时期指挥过一支特种部队。卡尔·汤姆上尉率领的一个“绿色贝雷帽”小分队就曾临时归布彻中校指挥。布彻中校奉命派遣汤姆上尉执行的最后一次任务是绝密的,正是这次任务使汤姆失踪了。至于是怎样失踪的就成为一个谜,布彻先生无法提供进一步的情况。卡尔·安德森将军的心被失子之痛折磨了二十六年。这期间,他通过国防部和退伍军人协会的各种寻找越战失踪人员组织谘询、查找也没有丝毫进展。尽管近年来越南政府提供了积极的帮助,但毕竟因为事隔多年,缺乏线索,此事只好作为一个悬案搁置起来。 今天上午,卡尔·安德森正要出门,忽然接到国防部斯考克·罗夫特中校的电话,要求马上见到将军,是为了卡尔·汤姆的事!罗夫特中校曾是安德森将军的下属,对将军像父亲一样尊敬,这种友谊并未因将军退休而淡漠,反而更加深厚。中校考虑到安德森将军的年龄,主动承担起与几个寻找越战失踪人员机构的联繫工作,定期向将军通报情况。电话中,罗夫特中校的语调明显地透露出激动之情,安德森相信对方一定是得到了什么重要情报。但罗夫特中校声称事情很复杂,坚持与将军面谈。于是卡尔·安德森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急不可耐地开车上了路。 第2页 埋葬的利剑 第一章(2) 卡尔·安德森已经十多年没有开过快车了,往常从他的郊外别墅开车进城大约需要40多分钟,而今天只行驶了20多分钟就看到了华盛顿纪念碑。这时,他已驶上了宾夕法尼亚大街。 位于波托马克河畔的五角大楼表面上看起来丝毫谈不上美感,甚至有些呆板、沉闷。但这里却是世界上最神秘、最具传奇色彩的地方,世界上每一个角落的风吹草动几乎都与这座五角星形的五层大楼有关。这里发出的指令曾决定了两次世界大战的结局,韩战、越南战争的失败曾使它蒙受耻辱,入侵古巴、格瑞那达、多米尼亚,出兵黎巴嫩、制造荷姆兹空难又使它背负骂名,教训利比亚狂人卡扎菲、从巴拿马逮捕诺列加使美国充当世界宪兵的嘴脸暴露无遗,而沙漠风暴也的确让全世界不得不对五角大楼的实力刮目相看,毕竟这座大楼里的人指挥着全球最强大的空中、海上战略打击力量,这种力量所具备的高技术精华改变了一个时代的军事理论。卡尔·安德森军人生涯的最后五年就是在这座大楼里度过的,这也是他引以为自豪的一段经歷。 卡尔·安德森持有特别通行证,因此他很顺利地通过了层层警卫,乘电梯来到三楼。斯考克·罗夫特中校已在电梯口等候着他。 “嗨!”安德森走出电梯,“我亲爱的中校,这种天气把一个老头子招来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在像一块巧克力被溶化之前,幸亏我赶到了这里,感谢上帝。” 罗夫特握住将军的手摇动着,笑道:“看来您的气色不错,我的将军。我们去喝一杯怎么样?冰镇的,它可以使您恢復到险些被溶化前的状态。我请客。” “这个主意不错。”卡尔·安德森微笑着,跟随中校朝近处一架冷饮自动售货机走去。 在斯考克·罗夫特中校的办公室,卡尔·安德森将军得到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情况是这样的,将军。”罗夫特取出一个记事本,“今天早上我接到克利特德斯·布彻先生的电话,他找到了一个叫切尼·霍尔沃斯的人。此人在布鲁塞尔一家航空俱乐部任教练,越战时是陆军‘空中骑兵’的驾驶员。您的儿子最后一次执行任务乘坐的就是霍尔沃斯驾驶的uh-1型直升机。” “他们在什么地方降落的?”安德森急切地问。在此之前,他从克利特德斯·布彻嘴里仅仅得知,儿子当年执行的任务是率领一支特遣队潜入越南北方,侦察胡志明小道一带的重要物资基地,找到它并指引空军进行轰炸。至于特遣队的具体着陆点,布彻先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这也难怪,谁都会忘记一些事情的,今天能得到直升机驾驶员的消息真是意外之喜。 罗夫特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个地名,安德森迫不及待地欠身看着,小声嘟囔道:“美……浓?”随即他站起来快步向墙角那个地球仪走去。 “将军,那上面找不到这个地方,它太小了。但是霍尔沃斯提供了它的坐标。”说着,罗夫特照着记事本抄下了美浓的经度和纬度。 安德森轻轻推了一下地球仪,这只微缩的地球无声地转动着。“太好了!”他快步回到办公桌前,抓起那张纸,“我立即去越南!能帮我安排一下吗?” “将军,您别着急。”罗夫特微笑着,“看来,您在去越南之前还得跑一趟纽约。” “为什么?”安德森瞪大了眼睛。 罗夫特有些神秘地眨眨眼,笑道:“实际上霍尔沃斯提供的东西并不重要,更惊喜的消息在等着您哪!” 埋葬的利剑 第一章(3) “在纽约?”安德森惊奇地盯着罗夫特。 “是的。克利特德斯·布彻先生现在调到纽约的办事处任职,他坚持要将军您去一趟。因为他根据线索又为您找到了一个人——您儿子的手下,倖存者!” 兴奋使卡尔·安德森将军使用了四十多年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粗话:“他妈的,太棒了!” 吃晚饭前,卡尔·安德森终于和纽约的克利特德斯·布彻通了电话。他们约定明天中午在纽约见面。 女佣照例在晚餐后离去。尽管心情极不平静,卡尔·安德森仍然遵守着多年养成的生活习惯,晚餐后散步半个小时,然后在起居室喝上一两杯茶。他喜欢喝中国茶,因为那淡绿色的神奇饮料飘散出来的芳香能够给他带来舒适感。 卡尔·安德森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喝着茶,目光投向墙上挂着的几副镜框,那是妻子詹尼弗在各个时期的照片。詹尼弗是个金髮美人,当年西点军校的各类聚会上,詹尼弗总是被人邀请跳第一支舞曲。在众多的竞争者中,安德森是胜利者,妻子是他的骄傲,婚后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甚至连吵架斗嘴的事都不曾发生过。为了使生活不至过于平淡,他们甚至试着故意分开几个星期,并约定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打电话。但他们没有一次能坚持下去,总是不约而同地熘回家。他们终于发现,自己与对方是多么与众不同的一对,谁也离不开谁。后来就不再上演这种滑稽剧了。可是,1968年,厄运给这个家庭带来了致命的一击,军方正式通知,他们的小儿子卡尔·汤姆不见了。“失踪”这个与死亡差不多的同义词所造成的绝望改变了詹尼弗,她变得忧郁寡言,她精神崩溃了。1982年的圣诞夜,詹尼弗丢下丈夫和几位客人独自开车出去了。两小时后,卡尔·安德森被叫到警察局,妻子已经死了,车子冲进了波托马克河,詹尼弗美丽的脸庞被碎玻璃划开了好几条伤口,鼻子和嘴巴塞着波托马克河底的淤泥。安德森痛不欲生,他发誓要在有生之年找到儿子,告慰爱妻的亡灵。 十一年来,安德森的生活中再也没有女人,他总是在晚上喝茶时静静地凝视着照片中的妻子,回忆过去那一幕幕甜蜜的生活片断。今晚,他在心里默默地对妻子说:“嗨!亲爱的,我就要找到我们的小汤姆了!” 忽然,卡尔·安德森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抓起电话听筒,迅速地拨了一串号码。 “嗨!”电话通了。 “乔治,是你吗?” “爸爸!”远在法国的乔治话音中透出惊奇,“出了什么事吗?” “噢……”老人顿时想起自己忘了时差问题,“对不起我的孩子,我有些昏了头,的确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 卡尔·安德森简要地向大儿子介绍了情况,最后要求让孙女艾丽丝尽快飞回华盛顿。他说:“明天我从纽约回来后,随时有可能去越南,估计在那里的寻找工作很费时间,因此我需要我们家的小公主。” 乔治的公司总部设在法国,女儿艾丽丝是他的得力助手。但父亲刚刚通报的事情太重要了,寻找兄弟也是他的夙愿,其迫切程度并不亚于父亲,因为他从小就对这位晚出生十几分钟的兄弟怀有深深的敬意。他爽快地回答:“爸爸,请您放心,最迟后天,您的小艾丽丝将亲手为您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你们到越南之后给我来电话,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赶去与你们会合。上帝保佑您,我亲爱的父亲!” 第3页 埋葬的利剑 第二章(1) 中国·北京 独立的小院子坐落在香山脚下。高高的院墙被爬墙虎遮得密密实实,想看到一块墙砖都挺难。院墙四周高大的树木向院子里伸展着枝杈,使五间古香古色的正房和三间西厢房都显得矮小了。房子的建造年代估计是在清代,木质梁、柱上的红漆皮已经斑驳脱落,裸露着长长的裂缝。不过谁都知道,别看房子陈旧,不够级别的人还住不上哪。 初夏,清晨,太阳刚露脸,知了就不歇气地鸣唱起来。一位瘦高个儿的老人推开纱门,走下台阶。他穿着一身雪白的真丝中式裤褂、千层底圆口布鞋,红润的面庞稜角分明。别看他那稀疏的白髮不足以覆盖头顶,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像年轻人一般闪亮。 老人在院子里缓缓踱步,摇摇臂膀、扭动几下颈部,然后在院子当中站定,做了几次深唿吸后,双手缓缓抬起,同时双膝微弯,左脚后撤一步,上半身随着手臂的动作前倾、后仰。他的手臂时而状似柔软无骨,时而又在虚空中有力地一击,或是肩头突然向某个方向一撞。内行人一看便知,这位老人身手实在不凡,他似乎在练一种太极功法,但姿势和动作既非陈式太极也非杨式太极,倒像是人们常说的民间祖传武功。 住这种小院又有一身功夫的人的确不是普通人,必有一番传奇经歷。 老人姓张名国栋,七十四岁,山东济宁府人氏,武术世家。祖父以上好几代人均以保镖为业。家传武功以太极心法为主,也有几乎轻易不露的绝活儿。曾祖父曾在咸丰末年中过武举,访友千里未遇对手,可见张家武功不凡。张国栋自幼习武,人又厚道,深得村里乡亲们的敬重。 张国栋十九岁那年,日本人打到了山东,李宗仁带着几十万军队和日本人打得天昏地暗。开头听说把小日本打得够戗,可没几天就吃了败仗,往南边跑得无影无踪,把老百姓留给日本人糟蹋。张国栋收留了两个国民党军队的伤号,把他们藏在地窖里。日寇清乡时,抓了好多人,张国栋藏的两位伤兵也被搜出来了。这下可不得了,连张国栋一块儿,五花大绑地往县城里押。可日本鬼子万万没料到这位不起眼的年轻农民实在不好惹。押解途中,张国栋故意落在队尾,一个日本兵惊奇地看见绑在张国栋身上的绳子像变戏法似的松开了,还没容他作出反应,这绳子就套在了他的脖子上,一道魂灵飞回了东瀛。张国栋干掉了一个日本兵,前面的日本兵竟然还没发觉。张国栋把枪交给国民党伤兵,自己又悄悄接近了另一个小个子日本兵。他以掌作刀,以开碑碎石的力道在那傢伙的后颈窝勐砍一掌,又一支步枪到了手。这时候,被抓的人解绳子的解绳子,跑的跑,一下子乱了套。日本鬼子发觉了,朝逃跑的人乱开枪。张国栋趁着混乱接连干掉了两个日本兵,但他抱着三八大盖却不知道怎么用,忽然,日本鬼子的歪把子机枪响了,逃跑的人像割麦子一样倒下一大片。张国栋一见这东西太厉害,急忙扔掉枪,捡了几块石头,嗖嗖地甩了出去。只见趴在机枪后面的三个日本兵号叫着,捂着脸满地打滚,机枪哑巴了。被抓的人群中有不少国民党军队的散兵、伤号,他们见日本兵已经没剩几个了,便一窝蜂地扑上去,拳打脚踢刺刀捅,一共十二个日本兵就这样报销了。没有跑的百十号人聚在一起商量,张国栋是大伙儿的恩人,功夫又好,有人提议,干脆都听他指挥,拉队伍打日本鬼子吧!就这样,张国栋带着这帮人奔往沂蒙山,打算到大舅家落落脚再从长计议。 埋葬的利剑 第二章(2) 说来也巧,张国栋的大舅是共产党员,做地下工作,见外甥拉起了一支队伍,立刻向上级汇报了,上级马上派人来做工作。大家都是受苦人,又与日寇不共戴天,很快这支队伍就成了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后来又编入了八路军。张国栋也成长为八路军中一名英勇善战的优秀指挥员,他当上了连长。战士们跟着张连长打仗胆气特别壮,摸敌哨、抓舌头、打伏击那是张国栋的拿手好戏,尤其是遭遇战、肉搏战,张国栋向来是把驳壳枪往腰间一插,捡几块石头,手一扬,准有一个敌人倒下,不是打瞎了眼球就是打塌了鼻樑骨,有那不经打的干脆就流出脑浆子。 1944年,张国栋在一次飞机轰炸中负了重伤,只好回根据地治疗、休养。伤势稍有好转,上级又安排他去延安学习。抗大毕业后,他被派到粟裕司令员手下任团长。从解放战争开始到渡江作战,大仗、恶仗打了十几场,小打小闹不计其数,张国栋带的这个团打出了威风。别看他对聪明绝顶的粟司令员佩服得五体投地,从不敢违背司令员的作战部署,粟司令却打一仗骂他一顿。原因只有一个:他这个团长生怕战士伤亡,动不动就上前线耍大刀片。也许就因为这一条,跟他前后脚当团长的战友们都提成师长了,唯独他还当着团长。渡江作战前夕,他当了师长,肩负的责任从此不允许他再上火线领着战士们冲锋了。 1950年,张国栋已是副军长了,按照彭德怀总司令的命令,他率领军主力的两个师秘密地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作战。1954年回国。后来这员勇将被授了少将军衔。 张国栋有二子一女,大儿子张建华,次子张建国,小女儿张建平。张国栋给孩子起名还都有寓意:大儿子叫建华,其寓意是表达自己致力于解放全中国,为振兴中华奋斗终生;二儿子叫建国,其寓意是表达自己盼望新中国早日建成,在毛主席的领导下实现人民当家做主的理想目标;小女儿叫建平,其寓意是盼望从此不再有战争,实现人类和平,让人们过上幸福美满的新生活。张国栋是在沂蒙山结的婚,张建华出生在日寇大扫荡的危险环境中,从小听惯了枪炮声,小小年纪就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张国栋见儿子是块练武的好料子,喜爱得不得了,只要一有机会就教儿子练功,一点一滴把祖传武功全部传给了儿子。小建华长到十六岁时,仅就武功而言,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张建华不大喜欢读书,学习成绩一直不好,这倒不是因为他笨,相反,他的聪明、机智早已超过了实际年龄,只是因为张国栋从朝鲜回国后才把家属从革命老区接到北京,十二岁的张建华和一群七岁的孩子同上小学一年级,简直是羊群里钻出个大骆驼,成天被别人当稀罕看,建华自己也难受,这种情况下他如何能好好学习?张国栋没有勉强儿子,在建华十八岁时干脆送他参了军。但对二儿子建国,张国栋不再要求他习武,而是督促他努力学习。建国不负父亲的愿望,于1962年以优异成绩考上了清华大学。 张建华似乎天生就该当兵,进了军营后简直是如鱼得水,一年立两三回三等功是小菜一碟,军事技术大比武,团、师、军直至军区,个人全能第一名非他莫属。各级首长都不知道怎么喜欢他才好了。 张国栋曾作为总参检查组的一员到儿子所在的部队视察。那天上午的课目是二百米内综合战斗技能的考核。战士们严格按教范做动作,唯独张建华的动作与众不同,尽管他的动作疾如闪电,却总显得漫不经心。别人为了保证射击准确,尽量採用单发速射,他却以一串点射打烂了靶心。尤其是通过障碍墙,他一跺脚,仅用一只空着的手在墙头一按就飞过去了。首长们对他赞不绝口,纷纷向张国栋表示祝贺。人们说得最多的就是“将门虎子”这类的话,战争年代的老战友甚至说现在的建华比当年的张国栋还厉害。张国栋却沉下了脸。事后,张国栋着实训了儿子一顿,并严禁他今后再这样张扬、卖弄。 第4页 埋葬的利剑 第二章(3) 1962年,张建华所在部队的首长到北京开会,专门找张国栋谈了对张建华的工作安排问题,总参决定组建一支新的特种部队,各大军区都要把政治素质过硬、军事技术超群的尖子抽调出来。部队首长已决定调张建华去特种部队,因此利用开会之机徵求张国栋的意见。张国栋只回答了一句话:“张建华是个军人,服从命令是他的天职。” 张建华当了特种兵后,几乎与家里断了联繫。张国栋经常劝慰妻子,说建华所在的部队保密性强,不便与家庭联繫是很正常的。1964年,建华回北京探亲时,张国栋夫妇才知道儿子是从海南岛回来的。儿子瘦了,皮肤变成了古铜色,全身的肌肉简直就像铁块拼组而成。张国栋想试试儿子的武功到了什么火候,但对拆时,只要腿脚、手臂与儿子接触,他立即感到疼痛,力量稍微用得大一些反而自觉骨头都要断裂了!张国栋微笑了,儿子已经远远地超过了父亲。 建华的假期很短,而且部队马上要调动,父母除了叮嘱儿子注意身体,好好干之外,只能悉心为儿子做些好吃的,然后把儿子送上火车,再往车窗里塞进大包小包的食物,连儿子的战友们都有牙祭可打了。此后近三年的时间儿子又断了音信,直到1966年“文革”开始后,张国栋才在一个极特殊的场合再次见到了儿子。这时,张建华已是广西中越边境附近一个专门为越南人民军训练特种兵基地的教官。 那是1966年底,张国栋突然被隔离审查,机关造反派要他交代1940年以前当“土匪”的问题。张国栋被这些人弄得哭笑不得。他多次向造反派解释,并说娃娃们太年轻,对歷史不了解。不料这句话又成了新罪状!“土匪头子”外加“现行反革命”的罪名使他进了监狱,一起被关押的还有十几位将校级军官,而且,由于“老傢伙”们太“顽固”,文斗渐渐变成了触及皮肉的武斗。将军们怀着对毛主席的一片忠心默默忍受着这无端的屈辱和迫害。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张建华突然回到了北京,他是利用出差的机会回家看看的,但他见到的竟是面容憔悴、卧病在床的母亲和在单位学校挨了打的弟、妹。张建华狂怒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发生,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父亲一生的经歷张建华太清楚了,他决定不顾一切后果也要把父亲救出来!此后的几天里,他一边为母亲治病一边探听父亲被关押的准确地点。他经过周密的侦察并准备好一切后,让妹妹张建平护送母亲回父亲的老家沂蒙山区暂时避一避,对弟弟则叮嘱,无论谁来问,一口咬死,没见过哥哥!张建华开始了非同寻常的极端行动。 数九寒天滴水成冰,牢房里没有任何取暖设施,一些年岁大的老干部都病倒了。尽管张国栋身体壮实,但是连续几个月挨打、挨饿,仍然支持不住,他也病倒了,好几天高烧不退。一天夜里,张国栋在昏迷中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唿唤: “爸爸……你快醒啊!爸爸!” 是华儿!张国栋勐地精神一振睁开眼,用力握住儿子的手臂,仔细辨认着。一点不错,真是华儿!忽然,他的笑容不见了,他松开手问:“华儿,你怎么来了?是他们让你进来的吗?” 张建华焦急地说:“爸爸,快跟我走,出去再说。”说着就把父亲往背上背。 埋葬的利剑 第二章(4) 张国栋一下子明白了,但仍挣扎着说:“不!我不能出去,我不能当逃兵啊!” 张建华急得双眼都快冒火了,厉声说:“爸,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张国栋执拗地说:“我是忠于共产党、忠于毛主席的,我没有任何歷史问题!我要看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张建华从小都没有和父亲顶过嘴,但此刻顾不得许多了。他一把抱住父亲,边向外拖边吼道:“爸,你别傻啦!你看看,这些叔叔、伯伯们哪个有问题?他们不忠吗?关在这等死,谁又替你们说句公道话了?” 在走廊里,张国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推开了儿子,摔倒在地。张建华心疼地扶起父亲。 其他牢房的老首长们都聚在铁条门边纷纷劝道:“张部长,能出去就快走吧,咱们不能让人家一网打尽啊……” “老张,留条命跟他们斗!出去给主席写封信,主席会给咱们做主的……” “老张……” 张国栋看着老战友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惨相,牙根一咬,对儿子说:“好,你把他们的门全打开!” 张建华默运神功,将每一间牢房的门锁硬是用手扭开了。他背起父亲,喊了一句:“叔叔、伯伯们,外面的岗哨我都收拾了,快走吧!”说着,箭一般地冲出了走廊。张国栋看到值班室门口有一个人倒在地上,室内倒着两个,大门口有两名战士被捆在一起,手脚正在蠕动,他知道,儿子不会要他们的命,但以后怎么办呢?他的心揪紧了…… 张建华背着父亲跑了一段路,来到公路边。前面不远处突然有一辆汽车开亮了灯光,跟着发动机也轰响起来,这是一辆解放牌军用汽车。张建华把父亲扶进驾驶室,自己也钻了进去。司机也是戴领章帽徽的年轻人。 汽车狂奔着,很快北京城的灯光就被甩在后面,张国栋昏昏睡去。当他醒来时,天已大亮,汽车开到一幢大楼前的广场上停下。张国栋朝楼顶看去,原来已来到保定火车站!张建华爬上后车厢,提下来两只旅行袋。他取出父亲的军装,就在驾驶室里为父亲换了衣服。他拍了一下司机的肩,道了一声谢之后,扶着父亲向售票处走去,那位年轻军人一言不发地掉转车头开走了。 两天后,张建华护送父亲来到了陕北安塞的一个小山村。张国栋住进了一家只有夫妇二人的窑洞。这对夫妇的儿子是张建华的战友,在同一个分队当教官。张建华把一切必须交代的事情向父亲讲清楚后,急匆匆地赶回广西基地去了。 张国栋在陕北休养了一年,又悄悄地回了沂蒙山。他再也没有得到华儿的消息。从建国那里得知,1967年春节后有好几批调查人员找建国的麻烦,要他交代父亲和哥哥的去向。建国当时的确什么都不知道,调查人员最后只好不了了之,后来就没有人再过问这件事了。慢慢地,张国栋试着和一些老战友、老首长建立了联繫。老首长让他在沂蒙山把身体养好,不久还有他的用武之地。1974年,张国栋终于重返北京。这时他才得到了华儿的消息,但这消息却把他震呆了、震傻了。一位与他共过患难的老战友告诉他:“你的大儿子可能已经在越南牺牲了。” 原来,张建华的那位安塞籍战友两年前曾到北京来找过张国栋,但张国栋尚未回北京,他只好把张建华可能牺牲的事告诉了张国栋的那位老战友。张国栋的心像被万箭穿透,不久他就病倒了,而且这一病就是两年。这期间,老战友们通过各种渠道帮他调查,得到的消息支离破碎,连记事本的一页纸都记不满。张国栋到出院时也只仅仅知道建华从安塞返回广西的基地后立即就被逮捕了。在押解他回北京的火车上,建华轻而易举地制伏了四名押解人员,跳车逃走了。1969年,基地接收了一批越军新学员,他们当中有几个人在离河内四十公里的一处秘密营地担任警卫任务时见过中国教官张建华,而且张教官那一身神奇的本领更是警卫们每天最热门的话题。后来张教官不见了,听说在支援南方作战时战死了。这些新学员来到中国的基地后,立即向基地首长报告了张建华的情况,人们这才知道张建华的下落。所有的情况就是这些,张国栋想通过两国的大使馆帮助查询儿子是怎么牺牲的,或是牺牲在什么地方,但当时的政治形势不允许他这样做,儿子毕竟是一个越境的逃犯啊!时至1976年,“四人帮”被打倒,政治环境宽松多了,但是中越两国的关系却越来越紧张,终于真刀真枪地打起来了。寻找儿子下落的事只能暂时作罢。 第5页 埋葬的利剑 第二章(5) 1984年,张国栋正式办理了离休手续。这一年,久病不愈又坚决不回北京的老伴在沂蒙山老家去世。老人到死也不知道长子已经埋骨异国他乡。张国栋重新开始托关系调查儿子的下落,但毫无进展,直到去年才通过驻越使馆的关系找到了一位曾为张建华开过车的越南伤残退伍军人。此人所能提供的情况并不多,但只要有专人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还是很有希望知道儿子的下落。张国栋决定亲自去越南查找,儿女们决定由建国的儿子张崇武陪同爷爷去越南,负责照顾爷爷。于是,建国和建平开始忙着为父亲和崇武办理出国申请、护照及签证等十分繁琐的手续。张国栋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张国栋的下盘收成马步,做了收势。那姿势仿佛是坐在一把椅子上,四平八稳,纹丝不动。唿出一口长气后,他睁开半闭的双眼站直身子。 院门开了,张崇武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爷爷!我回来了。哟,您刚练完功啊?”他来到爷爷面前,掏出手绢替爷爷擦去额头和鬓边的汗珠。 “嗯。”张国栋全身放松地朝屋门走去,“放假了?” “放了。”崇武一步蹿上台阶,“爷爷,您等着,我去给您搬把椅子。” 崇武端了一把藤椅出来,放在葡萄架下,又给爷爷拿来茶具,一边沏茶一边问:“我小姑怎么还没来?” 张国栋伸展一下双臂,坐在藤椅上:“你们约好了?” “昨天小姑给我打过电话,说今天要陪您去签证。” 一听这话,张国栋急忙坐直了身子:“可以签了?” “这还有错?大使馆通知的。”崇武坐在爷爷身旁的石礅上。 张国栋微笑着拍了拍孙子的后脑勺,接过孙子递给他的茶呷了一口,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张崇武怕爷爷又想起伤心事,急忙打岔道:“我去给小姑打个电话……” “不用了。”张国栋抬手制止道,“她说了要来就一定会来。对了,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爷爷。” 张国栋点点头说:“崇武啊,你上大学当然要以学习为主,爷爷不好意思干扰你,现在放假了,我可得问问你了,功夫是不是丢生了?” “哪能啊!”张崇武笑道,“每天坚持练功精神特别好,别的同学一过十二点就哈欠连天,我每天夜里比他们晚睡一个钟头,早上还早起一个钟头,一点儿都不困。” 张国栋笑了:“说得好听,练两趟给我看看。” 崇武不大情愿地说:“人家大老远的刚跑上山来就……” 张国栋脸一沉,崇武立刻闭了嘴。在他心目中,威严而又慈祥的爷爷比爸爸的分量重得多,对这位一生中充满传奇经歷的爷爷,他又敬又佩,爷爷的话岂敢有丝毫违拗! “那练什么呢?”说着话,崇武已经向院子中央退了几步。 “游身八卦掌。”张国栋随口答道。 张崇武点点头,收摄心神,扎下马步,顿显面色凝重。他缓缓地做了起手势,忽然双掌一翻,一掌护住面门一掌蓄势待发,身随步转,掌随身出,噼、挂、格、挡疾徐有度,指东打西虎虎生风,张国栋一边喝着茶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张崇武今年二十二岁,读大学四年级,身材、长相酷似大伯张建华,浓眉大眼十分英武。自从得知华儿的噩耗之后,张国栋决心要把这个孙子培养成文武双全的出色人物。崇武六岁时,张国栋就开始训练他,为他打好习武的根基。如今的张崇武比华儿当年更有灵气,也更有知识,只是崇武比大伯父少了一些坚毅和刚勐。不过这是必然的,他们两代人的生活经歷毕竟相差太大了。 张崇武拍出最后一掌,在离位收了势,八八六十四式功行圆满。 “爷爷,怎么样?没丢生吧?”崇武来到爷爷面前,不无得意地问。 “哼!”张国栋故作不屑,“比你大伯差远了。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浑身趼子老厚,一身的硬功夫啊!你要想让爷爷夸你几句,还得刻苦练哪!” 正说话间,张建平进了院门。 埋葬的利剑 第三章(1) 美国·纽约 与克利特德斯·布彻交谈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他那不间断的、连珠炮式的谈话方式,卡尔·安德森早已领教多次了。真不知道这种人怎么能当指挥官。但为了得到儿子的情况,他不得不告诫自己一定要耐心些。 卡尔·安德森赶乘西北航空公司的飞机,上午10点前便到了纽约。他从机场坐计程车直接来到布彻先生位于纽瓦克大街的办事处。这是一幢陈旧的公寓楼,楼梯骯脏不堪,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安德森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穿行其间。在走廊尽头,他找到了布彻的办公室。 “啊哈!”布彻见安德森出现在门边,急忙放下搭在办公桌上的双腿,关闭了电视,“亲爱的将军,您总是像钟錶一样准时。请进来吧,这真是个好习惯,如果您和姑娘们约会,一定会得到她们的芳心。啊,请坐……真对不起,这把椅子让您这样尊贵的客人坐,实在是寒酸了点儿。但是您知道,我们是义务为公众服务的……不过我相信您不会介意的……” “布彻先生,”安德森坐下,“您说您找到了一个人,他是我儿子的……” “啊!是的,是的。”布彻摇晃着他那秃顶而且闪着油光的大脑袋,双手上下按动着,“我找到他了,这是一个恶棍!我记得这个人,他曾经像一只可怜的、骯脏的野猫在大街上游荡,无家可归。但是他有一双不错的拳头,我是说……嗯……”他比画着拳击动作,“我想您明白我的意思,他参与非法的拳赛,然后把那些沾满血腥气的、皱皱巴巴的钞票花在最廉价的妓女身上。这个杂种……不、不!您听我说,当初他们就是把这样一个杂种扔给了我!呃!上帝啊,您能想像您的士兵把枪玩走了火的情景吗?而那枪口正巧对准了您的两腿之间!我的将军,这就是那个杂种干的事……” 安德森趁布彻耸肩作怪相之机问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 布彻挥舞了一下手臂:“他的名字?您是问他的名字?哈!这个婊子养的,您儿子手下的那些凶神们的名字我都记不住,但是这个狗杂种我永远也忘不了!现在他叫麦克斯韦尔。但是您不知道,他的真名叫艾伦·琼斯,至少在他来到我的部队时身份牌上是这个名字,鬼才知道他从前是谁!将军,这个杂种是个杀人狂,他杀死过成百的越南人……” “布彻先生,艾伦·琼斯现在在哪里?” “他和前妻一直住在诺福克,哦!鬼地方!但愿那些该死的舰队开得远远的,随便开到哪儿,印度洋、地中海、红海,哪儿都成!吵死了,我在那里一天都不愿意多待……哦、哦……琼斯。是的、是的,听说他曾经住在那儿,也有一个妻子,但不久就离婚了。这杂种去了拉斯维加斯,那里有人雇他担任拳击教练……噢,对了将军,我们为什么不喝一杯呢?”说着,布彻转身从办公桌上抓起喝剩下小半瓶的威士忌,倒了两杯,将一杯递给卡尔,“将军,鬼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但这傢伙回国后就改了名字,他想干吗?为什么要把自己隐藏起来?我猜他是杀人太多,他想忘掉过去。这个笨蛋!将军,您说说看,我们为什么要打那场战争?为什么要到地球的另一边去杀人、去被人杀?难道我们自己国家的问题还少吗?到处是小偷、骗子、妓女、吸毒者、同性恋,天天都发生谋杀、抢劫、强姦。可是国会、白宫、五角大楼的那些政客、阴谋家们给自己的肚子里塞满牛排、鱼子酱之后说:‘小伙子们,拿起枪吧,我们受到了威胁!’狗屁!如果我们不去人家国土上扔炸弹,我们就不会看到敌视的目光,更不必时刻担心人家的炸弹会穿透房顶砸在你的屁股上……” 第6页 埋葬的利剑 第三章(2) 安德森不得不又一次打断他的话:“布彻先生,您说艾伦·琼斯是我儿子的手下……” “是的,是的。”布彻歪着脑袋斜着眼,加重了语气说,“是您儿子自己挑选的,他看中了那个杂种!不过说实话,那傢伙打仗还是挺有一套的。将军,您知道,有的人天生就适合杀人,上帝造就他们就是来干这个的。就像非洲原野上角马、羚羊太多了,造物主就让狮子、猎豹负责减少它们的数量。呃!非洲……我真希望那场战争是在非洲而不是在印度###进行。狗娘养的政客们,他们骗我们这些无辜的人去和越南小矮人作战!那是些可怕的幽灵啊……” “您能告诉我吗,布彻先生?”安德森提高嗓门说,“我儿子率领的特遣队一共十个人,九个人都死了或是失踪了,琼斯先生是怎么活下来的?” 布彻愣住了,喉结蠕动了几下才说:“他……没有说,他只是说,他们都死了。将军,我想您能够理解,在电话里谈这些事是很困难的。是的,他没说,可我问过他……” 安德森尽量微笑着点头表示理解:“那么,琼斯先生是否知道同伴们死在哪里、是怎么死的,或者他最后一次看见同伴们是在什么地方,等等?” “是的、是的,我亲爱的将军,”布彻使劲地点着那颗肉球脑袋说,“您别着急,我们面临的问题很复杂,也很零乱,它毕竟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了。我感到我们有必要把现在已掌握的情况理出个头绪来……” 安德森耸耸肩,无奈地说:“好吧,我同意。” 布彻双手紧握放在胸前,眼睛盯着天花板,煞有介事地说:“1967年9月的某一天……呃,对了,霍尔沃斯说是13号!他妈的,13!这个倒霉的数字,亏他还记得起来!也许飞行员都有写日记的习惯……是的,在此之前我接到上司的命令,说有几个人归我指挥,他们要去北越和寮国的边境一带侦察北越军队的重要物资基地,并指引空军进行轰炸。对不起,您的儿子卡尔·汤姆上尉是执行这次任务的最佳人选,这也是我们最高司令官威斯特摩兰将军的看法。您的儿子是个出色的军官,他挑选了他认为合适的队员,于次日凌晨分乘两架直升机出发了,我看着您的儿子钻进了霍尔沃斯的uh-1。霍尔沃斯还记得,天亮时,他们降落在一个叫美浓的小村子。直升机飞回来了,负责联络的军官向我报告,上尉正带着他的人向北行进,还没有被人发现或发生交火事件。但是,二十四小时后,我们同特遣队失去了联繫,并且是永远失去了联繫。一周后我不得不向上级报告,行动失败了。两个月后,我奉调回国,艾伦·琼斯生还的消息我一点都不知道,只是几天前找到在比利时工作的霍尔沃斯才知道,他是去年回国度假时在拉斯维加斯遇到琼斯的。但琼斯没有向他透露任何情况。霍尔沃斯仅仅知道琼现在担任拳击教练,正和一个脱衣舞女同居。所幸的是霍尔沃斯得到了琼斯的住址和电话号码……” “这么说,更重要的情况必须见到艾伦·琼斯才能得到?”安德森站起来问。 “是的,是这样。您最好再等两天,将军,我想很快就可以弄清楚。我已经请琼斯准备一份书面材料提供给我……” “布彻先生,”安德森起身握住对方的手说,“非常感谢您所做的努力,您给了我非常有价值的情报。不过我想亲自去拉斯维加斯见琼斯先生。这样做也许对您是极不礼貌的,但请您原谅,也请您理解一位父亲被失子之痛折磨了二十六年的心。” 布彻感动地眨眨眼,回到办公桌后,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飞快地写着。 安德森指着电话机说:“对不起,我用一下电话行吗?” 布彻一歪脑袋:“您尽管用好了。” 安德森拨了号:“嗨,请给我转斯考克·罗夫特先生办公室……罗夫特?你好……是的,我在纽约。布彻先生帮了大忙。罗夫特,我想请你帮一个忙,查查琼斯……艾伦·琼斯的情况。他是原美军驻西贡特种勤务大队的少尉,1967年10月13日奉命执行潜入北越的侦察任务。十个人当中只有他活下来了。我想知道他是何时回来的。我现在就去找琼斯先生。明天我将从拉斯维加斯给你打电话……再会。” 布彻将一张纸条递给卡尔·安德森:“将军,这是艾伦·琼斯的住址和电话。还需要我做什么请别客气,我很愿意为您效劳。” 安德森接过纸条看了看,叠好揣进口袋:“那么再见了,布彻先生,再次感谢您为我所做的一切。” 埋葬的利剑 第四章(1) 美国·拉斯维加斯 卡尔·安德森是一位一生中没有污点的标准军人,在他退休之前竟没有来过这座世界着名的赌城。退休后,孙女艾丽丝陪着他游览了迪斯尼、尼亚加拉、死谷、黄石公园,当然也包括拉斯维加斯。因此,卡尔对拉斯维加斯并不陌生。与克利特德斯·布彻分手后,他没有在纽约停留便乘飞机赶到这里。这时拉斯维加斯已是灯火通明,进入了一天当中最辉煌的时刻。卡尔住进了数年前曾住过的五月花酒店,没顾上吃饭就迫不及待地给艾伦·琼斯打电话,一天内从东部赶到西部,他竟不觉得累。电话通了,但铃声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卡尔放好电话,自我安慰道:“一个拳击教练、一个脱衣舞女,晚上七点钟当然不会待在家里。嗨!耐心点儿,老头儿!”他到卫生间洗了洗脸,又从电话机下抽出记着艾伦·琼斯住址、电话的卡片,然后离开了房间。 晚餐很简单,安德森只吃了一个汉堡包外加一杯橘子汁,他决定步行去琼斯的住所看一看,即便见不到琼斯也没关系,权当散步,也认认门。饭馆的侍者为他详细地指明了路线。 安德森不紧不慢地沿人行道走着。他惊异地发现,这座城市简直是世界人种的大杂烩,有匆匆而过的白人,也有成群结队吵吵嚷嚷的黄种人,有目光阴沉的黑人,还有身裹长袍的阿拉伯人,其他如红色、棕色、奶油肤色的人也随处可见。卡尔从内心发出感嘆:拉斯维加斯这座沙漠中崛起的城市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式奇蹟! 卡尔·安德森要找的这片住宅区位于城市的边缘,它与城市中心的娱乐区形成鲜明对照,路灯也变得昏暗,刷成暗红色的公寓楼在夜幕中显得死气沉沉,街上绝少行人和车辆。估计住在这里的人都是些酒店、宾馆、赌场或饭馆的侍者、领班及其他服务人员。安德森按卡片上的地址找到了凯萨琳娜街24号。这幢公寓楼与近旁的楼房毫无二致,都是五层,只有中间一扇门出入。走上台阶后,安德森走进门厅,安德森看到门内右侧是一间门房,正亮着灯。值班员是一位眼球突出的老妇人。安德森走进门厅,值班员抬起头,隔着玻璃窗用询问的目光瞪着他。 安德森朝值班员笑了笑,扬了一下手中的卡片。老妇人站起来打开房门。这是一个又矮又胖的女人,有着令人吃惊的巨大胸部和比乳房更突出的腹部。“先生,您找谁?”她问。 安德森心中暗道:“天哪!她居然还走得动路。”他把卡片递给胖女人,微笑着说:“麦克斯韦尔先生是不是住在二楼?” 胖女人仰脸看了看安德森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您,第一次来吗?” “是的,我刚从纽约……不,从华盛顿赶来。” “真奇怪,麦克斯韦尔没有朋友,从来没有人到他家做客。先生,您和他是朋友?”从她的眼神和问话的语气可以感觉到,她不相信卡尔·安德森这种岁数的人会是麦克斯韦尔的朋友。 安德森对胖女人的话很感兴趣,他飞快地说:“不,夫人,实际上,我根本不认识他,但他是我儿子的……同事,曾经是。” 胖女人用力点着头,表示她完全明白。她朝楼门口内外扫视了一下,凑近安德森,快要撑破上衣的巨大乳房顶在安德森的下腹部。她踮着脚尖,由于面部表情过于神秘、严峻,眼球显得更加突出。“先生,”她轻声说,“您必须告诉您的儿子不要和麦克斯韦尔这种人来往,他是个坏蛋!他和那个红头髮的婊子都抽大麻,天天吵闹不休。他喝醉了酒就打那个婊子,有几次都是把她一丝不挂地扔到大街上的。那婊子一点儿都不觉得害臊,居然朝围着看的人分开双腿,喏,就躺在那儿……”她一指门口台阶处,憋出尖细的嗓门儿模仿着,喊:“嘿!别站在那儿看哪,你们当中有男人吗?来吧!噢呵……先生,您听听,这像话吗?” 第7页 埋葬的利剑 第四章(2) 卡尔·安德森耸耸肩,后退一步说:“是让人噁心。我相信,这种人每天在您眼前出来进去的,您一定会感到很不舒服。” 胖女人双手挥舞着,一下子变得非常气愤:“哼!这红头髮的母狗,我决不同情她,活该!她每次从我面前经过,总是故意扭动腰肢,那屁股简直要甩脱臼了……” 安德森不由得看了看胖女人粗得吓人的腰部,忍住笑打断她:“夫人,尽管他们很令人厌烦,但我不得不找他们,打听一些关于我儿子的事。他们在家吗?” 胖女人眨眨眼:“您的儿子……出了什么事吗?先生,我一看就知道您是个好人,可您的儿子怎么会和麦克斯韦尔这种人搅在一起啊?呃……不,他们不在家,通常他们都回来得很晚。” 安德森看了看手錶,已经十点过了,他客气地说:“再见了,夫人,谢谢您告诉我这么多有趣的事情。我明天再来。” 胖女人陪安德森走出大门,仍在唠叨着:“先生,我刚才跟您说的话,您可不能告诉那个恶棍,否则他会杀了我……”忽然,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低声惊叫道:“噢,天哪!”立刻缩回了楼内。 安德森奇怪地向街角望去,发现一个女人正向这边走来。他的心跳骤然加快,似乎预感到什么,那女人走近了。 红髮!扭动的腰臀,一副惹眼的身材。 这女人一边走上台阶一边低头在手袋里面翻腾着,大概是掏房门钥匙,对近在咫尺的安德森几乎视而不见。 卡尔·安德森朝这女人跨近一步,声音轻柔地说:“对不起,小姐,我想您是……” 红髮女人惊奇地盯着面前这位老人,停住了脚步。 “我是来找麦克斯韦尔先生的,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我想您是麦克斯韦尔先生的……” 红髮女人偏着头,斜眼看着安德森:“你是谁,老头儿?” “我是卡尔·安德森,从华盛顿来。很冒昧地打搅您,真不好意思。” “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你。” “是的,实际上我是为我儿子的事来找麦克斯韦尔先生的。您没有听他说起过卡尔·汤姆这个名字吗?” 红髮女人摇摇头:“没有,从来没有。” “是这样的,”安德森解释道,“我儿子二十六年前曾和麦克斯韦尔先生一起在越南待过,一起执行了一次作战任务,但是我儿子……失踪了,因此我想找您的丈夫打听一些情况。” 红髮女人上下打量着卡尔·安德森说:“他不是我的丈夫!我们只不过住在一起。叫我伊莉莎白好了。” “啊……对不起,伊莉莎白,您能告诉我在哪儿可以找到麦克斯韦尔先生吗?” 伊莉莎白微笑了,神情忽然变得放荡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安德森,身体像是随着某种音乐有节奏地扭动着。她把双手搭在安德森肩头,轻轻滑下来,在胸部停住。安德森的身体变得僵硬,神态颇为滑稽。伊莉莎白爆发出一阵笑声:“啊哈……老头儿,你上了年纪了,麦克斯韦尔现在待的地方不适合你去,而且当他喝醉酒时就不属于人类了。你最好在明天上午十点钟来找他,这段时间他温驯得就像一只小猫。怎么,你不想和我一起上楼喝一杯吗?我想你还不算太老。” 安德森尽量保持着微笑向后退了一步,后背已触到了墙壁:“谢谢,伊莉莎白,我想,我还是明天再来吧。” 伊莉莎白仍在笑着:“老头儿,我吓坏了你吗?哈……”她止住笑,走到楼门口,忽然转身说:“好人,小心点儿,最好不要跟他提越战,他会发疯的!为了这个,他曾经打断了一个人的肋骨。” 埋葬的利剑 第四章(3) 安德森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与伊莉莎白告辞回到酒店,卡尔·安德森觉得很不舒服,这倒不是因为固有的生活规律被打乱,关键在于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琼斯这个人。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一个拳击运动员,前特种兵,克利特德斯·布彻说他是恶棍,伊莉莎白说他有时像畜生有时又像小猫。但安德森相信,当年儿子能选中琼斯作为执行特殊任务的助手一定是有充分理由的。一个获得过紫心勋章的军官有点怪癖甚至性情粗野多半不足为怪,但一想到两小时前伊莉莎白说的最后一句话,安德森还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肋骨。 安德森是个军人,很容易理解许多越战老兵把那次战争视为噩梦的心情。他本人到过朝鲜战场,曾经目睹过被中国人打得丧魂落魄的士兵,他们对华盛顿来的视察团吼叫着:“中国人,魔鬼!麦克阿瑟让我们同魔鬼作战……”那时,安德森对中国军人尚一无所知,但不久他就被残酷的现实震惊了。他在观察所通过潜望镜看到了可怕的、难以置信的场面,中国兵在美军毁灭性的、长达四十分钟的地空协同炮火轰炸后,仍像蚂蚁一样从地底下冒出来,冲出阵地!从此,安德森知道了,在世界的东方有一支不可战胜的军队。而20世纪60年代的越南人给了美国军人更加惨痛的教训。据说在越南,上至六七十岁的老人,下至三尺孩童,都曾给美军造成过巨大的伤亡,甚至包括妓女,在她们通常用来装化妆品和保险套的小手袋里却藏有高爆手榴弹!让美国军人去面对如此兇悍的敌对民族,其感觉早已不能用噩梦来形容了,那是恐怖,真正的恐怖!因此,现在最令安德森放心不下的就是不知琼斯明天会不会拒绝重提旧事。这个问题折磨得他无法入睡。最后,他决定先给琼斯打个电话,一方面探探对方的口气,另一方面让人家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对他的造访太感突然。 安德森看了看手錶,已经快凌晨一点钟了,他犹豫着,但还是摘下了电话听筒。 电话铃响了两次就有人接了:“嗨!谁找我?” 男人的声音!安德森顿时紧张得有些发抖,他急忙说:“您好,您是艾伦·琼……不,麦克斯韦尔先生吗?” 对方没有答话,电话中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 “喂,您在听吗?”安德森问道。 “你是谁?”对方反问无疑就等于承认了他是艾伦·琼斯。 “请原谅我的冒昧,麦克斯韦尔先生。我是卡尔·安德森。” “卡尔·安德森?” “是的,卡尔·汤姆的父亲。” 又是一阵沉默,安德森的额头渗出了汗水,尽管空调器正送着冷气。 “你怎么找到我的?”可怕的沉默过后,对方问道。 对方不否认什么!这真是个好兆头。安德森抑制着兴奋,用柔和的声调说:“克利特德斯·布彻先生给了我您的地址和电话,他过去是您和汤姆的司令官,您……” “这不可能!”琼斯的声音中充满了怒气,“一定是霍尔沃斯!这个狗娘养的!” “亲爱的麦克斯韦尔先生,我来拜访您没有别的目的,我只想知道我儿子的一些情况,我要去越南寻找他的遗骸,这需要您的帮助。但我绝对不想妨碍您的生活,相信我。” 一阵粗重的喘息过后,琼斯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终于找上门来了,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来的。谢谢你事先给我打来电话。” 第8页 埋葬的利剑 第四章(4) 这话使安德森感到奇怪,但一时无暇细想,他急忙说:“您太客气了,麦克斯韦尔先生,我想明天上午十点钟来拜访您,可以吗?” “……好吧,我会等着你的,这一天我已经等了二十六年了。”琼斯的腔调有点怪。 “非常感谢,明天见。真抱歉打扰了您的休息。” 卡尔·安德森放好电话,擦去汗水。真想不到,与艾伦·琼斯的联繫是如此顺利。他躺在床上,心中计划着:明天必须请艾伦·琼斯吃一顿法国大餐,要有生牛肉,调味汁一定得浓一些,酸菜要多加一些洋葱,还要有蜗牛、牡蛎……对,当然要有酒,一瓶十五年的波尔多…… 卡尔·安德森睡着了。 早上七点钟,安德森醒来。半小时后,他下楼到餐厅去用早餐。回到房间后,他往华盛顿自己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女佣告诉他,乔治来过电话。安德森满意地吹了声口哨,胡乱哼着一支二战时期的进行曲去卫生间淋浴、刮脸去了。 九点多钟,卡尔·安德森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酒店,步行十分钟后招来一辆计程车。他对路程和时间的计算非常精确。他确信自己可以准时到达琼斯的公寓。 果然,差一分钟十点,安德森已经看见了那幢五层楼的暗红色公寓了。但他立刻发现那里出事了,楼前围着很多人和汽车,最让人吃惊的是不少汽车都有警灯闪烁!出了什么事?安德森的心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揪紧了。 安德森冲过马路,分开人群挤到公寓楼门口,警察已拉起了警戒线。 “出了什么事?先生。”安德森朝面前一位警察问道。但对方没有理睬他。 勐然间,安德森看见楼门内涌出一群警察和医疗急救人员,他们推出一辆平车,上面用毯子盖着一个人。紧接着,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的红头髮伊莉莎白被警察带上了警车。 安德森急了,他推开面前的警察沖向伊莉莎白,叫喊着:“出什么事了,伊莉莎白?告诉我!” 几名警察围住了安德森,把他拉开。一位警长走过来,审视了一下问道:“先生,您认识死者和这个女人?” “死者?你是说琼斯……不,你是说麦克斯韦尔死了?天哪!为什么?”安德森绝望地叫道。 “您的证件,先生?”警长紧盯着卡尔伸出手等着。 安德森掏出证件递了过去。警长面色略显惊讶,他很恭敬地把证件还给安德森:“将军阁下,看来这件案子与您有关。” “这是怎么回事?”安德森急得眼中快要冒火了。 警长不紧不慢地说:“半小时前,麦克斯韦尔先生被一颗口径的手枪射出的子弹打死了。子弹是从嘴里射入,从后脑穿出,当场死亡。我们现在还不能断定他是自杀,但是,这个女人说他是在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您,对吗?将军阁下。” 安德森坦然地答道:“是的,昨晚约好的。可他为什么会……” 警长不住地点头道:“呃,将军阁下,昨晚您来过这里,夜里又打过电话,死者的女友伊莉莎白刚才谈到了这些。另外,死者还给您留了一张字条。我们已经派人去酒店拜访您了……” 安德森急切地问:“他写了什么?字条呢?” “这很快就可以给您看。不过我想请您到我的办公室去介绍一下情况,您不反对吧?相信我,不会占用您太多的时间,我想半个小时足够了。”警长客气地然而又是不容反对地说。 “我很愿意。”安德森跟着警长钻进汽车。 艾伦·琼斯自杀了,他给卡尔·安德森的字条上这样写道: “卡尔·安德森先生,您终于找到了我,我知道会有这一天,而这一天的到来也是我的生命终结的时刻,我没有勇气面对您,我是个懦夫,请原谅我吧,看在上帝的分上!艾伦·琼斯。” 埋葬的利剑 第五章(1) 越南·河内 列车播音员用中、英、越三种语言通知乘客,越南首都河内就要到了。 张国栋睁开眼睛,结束了打坐,一边穿鞋一边说:“崇武,活动活动吧。” 张崇武把行李从门上方的格子里搬下来,又把小桌上的零散物品收拾好。这时,车速慢下来了。 张国栋刚刚踏上站台,一位中年男子就迎上来:“您是张国栋同志吧?” 张国栋急忙答道:“是我、是我,你是大使馆的李科民同志吧?” “叫我小李吧。张老,一路辛苦,来,把行李给我。”李科民十分热情。 飞机震动了一阵,轮胎接触跑道后发出轰隆声。卡尔·安德森扭头看了看身边的艾丽丝,发现孙女也在看着他,他们互相报以微笑,安德森轻声说:“我们到了。” “是在飞越了半个地球之后。”艾丽丝似乎没睡醒,懒洋洋地把头靠在爷爷的肩膀上。 这是一位美丽的姑娘,弯弯的眉毛下一双蓝色的大眼睛会让人联想到清澈宁静的海湾。从小就有不少人惊嘆艾丽丝的美貌有如伊莉莎白·泰勒。此刻,她把长长的金髮用丝带扎在脑后,更显得妩媚、精干。 “希望上帝赐给我好运。”安德森沉重地嘆了口气。 “噢,我可怜的老卡尔……”她用手轻轻拍了拍爷爷的脸,“别这么愁眉苦脸的,要知道,上帝欠你一个人情。” 卡尔·安德森的心情一直不好,艾伦·琼斯的自杀给了他强烈的震撼。多年来,他一直认为儿子的死亡像千千万万战死沙场的军人一样,是被子弹击中或是与敌人搏斗而倒下的,但现在看起来,事情极不寻常,儿子的失踪简直可以说是一个谜。他暗恨自己没有及早地尽一切努力寻找线索,因为事实证明,如果通过某种特殊的手段是可以很快找到琼斯并防止他自杀的,而他却没有这样做,这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本来飞机在夏威夷停留时他计划去看望一位海军的老朋友,但恶劣的心情使他不想离开机场一步。 不过,艾伦·琼斯的自杀更加激发了卡尔·安德森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虽然这条最有价值的线索断了,但他毕竟知道儿子当年执行任务的第一个落脚点——美浓,到那里也许能了解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在来越南的前一天,他又去纽约会见了克利特德斯·布彻,听他唠叨了近四个小时。这一次,卡尔·安德森没有感到厌烦,相反他正需要布彻先生把当年派遣儿子执行任务时的所有细节尽可能地回忆起来,尽管不一定有用。 出港口,使馆的副武官鲁菲斯中校早已等候在此了。他没有见过卡尔·安德森,但因为出港旅客中很少有西方人,鲁菲斯一眼就判定了谁是他要接的人。 西湖大酒店位于河内市的西北角,与镇国寺、镇武观遥遥相望。西湖是河内最大的湖泊和着名风景区,大约有五百公顷面积,景色秀丽怡人。西湖大酒店坐落在如此美丽的地方,其豪华程度可想而知。 鲁菲斯中校开车把卡尔·安德森和艾丽丝送到西湖大酒店,他已经在这里为他们预定了两个房间,在六层。 走出电梯,卡尔·安德森见对面过来三位东方人,便向一旁让了让,没想到鲁菲斯中校竟和对方打招唿。 鲁菲斯中校笑容满面地说:“嗨!李先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今天要举行什么活动吗?” 原来,这三人就是李科民和张国栋祖孙俩,李科民也把他们安排在这座酒店住宿,恰好也在六楼。此刻他们要下楼去等候越南外交部的一位官员。张国栋听不懂英语,见有外国人和小李打招唿,便退到一旁等候着。 第9页 埋葬的利剑 第五章(2) 李科民与鲁菲斯握了握手说:“见到您很高兴,前天的招待会上,您的风趣和幽默给我和我的同事们留下了美好的印象。我今天是来接待两位国内来的朋友。您呢?” 鲁菲斯中校笑道:“看来我们的使命是相同的。请允许我为你们介绍,这位是中国大使馆的李先生,我的同行。这位是卡尔·安德森将军和他的孙女艾丽丝小姐。” 李科民与卡尔·安德森握了手,又朝艾丽丝小姐点头致意。 与张国栋站在一起的张崇武轻声说:“嘿!爷爷,那个美国老先生也是个将军哪!” 张国栋瞟了一眼卡尔·安德森,小声道:“别大惊小怪的。” 卡尔·安德森嘴上与李科民说着客气话,眼睛却不知为什么总也离不开身躯笔直的张国栋。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感觉:好一位威武的中国老人! 茶室十分凉爽舒适,五颜六色的小块玻璃拼成的窗户使光线富于变化,人造假山流淌着小小的瀑布,坐在这里喝茶的确很惬意。 喝茶的客人不多,正好方便张国栋等人交谈。越南外交部的这个人叫范朗,李科民说他们俩私交不错,张国栋寻找儿子的事作为一项工作交给他后,他第一个就找范朗谈了,请范朗帮助查找线索。范朗办事很认真,也很讲义气,但很长时间也查不出有用的线索。事也凑巧,谁都没料到,范朗的儿子提供了一条惊人的消息。事情是这样的: 范朗的儿子所在的学校请战斗英雄为学生作革命传统报告,其中一位英雄是抗美战争中的汽车兵,曾用机枪打下过美军的战斗轰炸机,自己也失去了双腿。但他在作报告时却说,轰炸机不是他打下来的,而是一位姓张的中国军人的功劳,当时的目击者在混乱中误以为是他打的,等他伤势好转,勋章早就发到部队了。一位英雄坦然承认功劳是别人的这件事很不寻常,因此,范朗的儿子回家把这事告诉了父亲。范朗经过初步调查也认定获得了宝贵的线索,立即通知了中国大使馆的李科民。其认定的理由有四点:第一,那位中国军人姓张;第二,据说他是因为政治方面的原因在中国待不下去才越境的;第三,他是从高平一带的边境线来到越南的;第四,他非常勇勐、灵活。 李科民与范朗一致认为,那位战斗英雄所说的中国军人就是张建华。 张国栋相信李科民和范朗的判断是正确的。建华所在的秘密基地就在广西边境一带,离越南的高平仅四十公里。想到这个基地,他突然问:“小李,上次我写来的那封信里提到1968年到广西基地受训的那几位特种兵有什么消息吗?” 李科民同范朗交谈了几句后,说:“范朗同志说,那些人没有找到,据说有的在统一祖国的战斗中牺牲了,有几个人后来在柬埔寨失踪。但是还在找,一旦有消息会立即通知我们。” 张国栋:“这就是说,我们的希望全在那位战斗英雄身上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 范朗说:“这位战斗英雄名叫文泰,现在住在则屯。张将军不必太着急,我们已通知当地政府。如果马上能找到文泰,今、明两天就可以得到回音,后天我们会送张将军去则屯的。” 张国栋不待李科民翻译完毕,激动地抓住范朗的手说:“那可太谢谢您了!谢谢!” 侍者送来一瓶马丁尼酒。鲁菲斯为卡尔·安德森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安德森在杯子里多加了几块冰。艾丽丝在她自己的房间没有过来。 埋葬的利剑 第五章(3) “将军阁下,”鲁菲斯呷了一口酒说,“您刚才叙述的那些情况基本上是克利特德斯·布彻先生的……废话,是的,毫无用处。我们都知道,自从1961年5月,我们的一百名绿色贝雷帽部队进入西贡后,我们就正式捲入了那场战争。您的儿子太有名了,威斯特摩兰将军告诉布彻先生他希望由您儿子去执行那个特殊任务,这事有不少人都知道,用不着布彻先生去重复。我们需要的情报是您的儿子率领他的特遣队去了哪里、行进路线和在什么地方消失的。” 安德森不断地点着头,当鲁菲斯中校的话语稍有停顿时,他立即说:“你说得很对,这些都是我们急需调查的。但是我的儿子是在西贡挑选了全部队员,然后被派到岘港归布彻先生指挥。布彻先生那可怜的脑袋虽然回忆不起更多有用的细节,毕竟还是回忆起了特遣队一部分人的名字。我认为有必要去一趟西贡,我的调查应该循着我儿子踏上这片土地的开始之处入手,而艾伦·琼斯也是在西贡被招募的,从那里开始,我相信会有用的。上帝保佑我。” 鲁菲斯摇头道:“我的看法稍有不同,将军阁下,我们应该从美浓开始调查。据说那位村民对我们很仇视,能否从他那里得到什么还难说,遗憾的是我们只有这条线索了。” 安德森固执地说:“不!我亲爱的中校,艾伦·琼斯自杀了!这是多么不寻常的事,他不敢见我,甚至以自杀来迴避我,为什么?所以我要从艾伦·琼斯被选进特遣队之前开始调查,也许会有用的。” 鲁菲斯喝干了杯中酒,掏出香菸点上:“对不起,将军,我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必要去西贡……呃,现在他们称那是胡志明市。” 安德森微笑着把酒杯朝鲁菲斯一举:“这种必要性是存在的。别看克利特德斯·布彻先生废话连篇,但他那幽灵一般游荡的思路偶尔也会给你一个闪光的信号……” “那是什么?”鲁菲斯颇感兴趣地问。 “他在说特遣队人员时,提到了西贡的红心爱斯。” “红心爱斯?他……” “是的,他说,您的儿子真是好样的,竟然能把艾伦·琼斯这个恶棍从红心爱斯那里抓出来,别人是做不到的!虽然他再也说不出什么情况,但我要找到那个被称做红心爱斯的地方。” 服务小姐捧着托盘向安德森和艾丽丝走来。艾丽丝出神地盯着她们,赞嘆道:“天哪!她们的长裙真美……简直像天使。爷爷……”她忽然发现爷爷正在盯着另一个方向,顺着爷爷的视线扭过头去,却发现下午在电梯间碰见的一老一少两位中国人走进了餐厅。她奇怪地问:“爷爷,您对中国人感兴趣?” “呃……没什么。”安德森笑笑,服务小姐过来摆放菜盘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吗?”艾丽丝问。 “不,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在想那位中国老人一定是个军人。”安德森看见中国老人和那位年轻人在他们邻近的桌子旁坐下。 艾丽丝扭头瞟了一眼:“很普通嘛。” “孩子,你要知道,威严和坚定的神态只能属于军人。” “也许这位中国老人患有强直症哪。”艾丽丝笑道。 安德森严肃地说:“艾丽丝!你不懂得军人。” “别介意,我的老卡尔,还是让我们开始享用这顿美餐吧。”艾丽丝拿起面前的筷子摆弄了几下,面现难色。 卡尔·安德森把一双筷子握在手中说:“看起来这是用象牙做成的。” 第10页 埋葬的利剑 第五章(4) 他试着像其他食客那样用手指控制筷子:“东方人的手很灵巧,一个日本人曾教过我怎样使用它,但我没学会。你呢,我的小公主?” “我想我能对付。”艾丽丝说着,用左手把筷子放在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捏紧它们。安德森也依样画葫芦地学。 张崇武隐约听到了邻座安德森和艾丽丝的谈话,不禁看了看他们,正好看见艾丽丝把筷子插进菜盘里却怎么也夹不起来菜。接着,艾丽丝用另一只手帮忙,像铲东西似的铲起一点菜还没送到嘴边就掉在桌布上。张崇武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听到笑声,艾丽丝勐一扭头,正好与张崇武看了个对脸。张崇武想掩饰都来不及,只好埋头吃饭,可脸上仍挂着笑容。艾丽丝被这种侮辱激怒了,把筷子扔在桌上,用张崇武肯定能听得见的音量骂道:“讨厌的白痴!” 张崇武脸红了,再也笑不出来。一直到吃完饭他也没敢再朝艾丽丝这边看一眼。 今天是来到河内的第二天,按张崇武的心思,一早就要进城观光,但张国栋不准,一是怕语言不通、道路不熟出什么岔子,二是怕李科民来电话接不到误了大事。崇武是个听话的孩子,虽觉爷爷过于小心,但既然爷爷说不行,他也只好在酒店范围内逛逛。 在酒店门外的通道里,张崇武看见艾丽丝小姐穿了一条紧身裤,上半身除了在胸部围了一条带皱的布以外全部裸露,趾高气扬地走过来,张崇武想躲已来不及,只好低头与她擦肩而过。就在这一刻,他分明听见艾丽丝骂了一句:“白痴!” 张崇武勐地站定,怒视着艾丽丝。艾丽丝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但立即用傲慢、挑衅的眼神瞪着张崇武。 张崇武低声用英语说:“小姐,昨晚我的笑毫无恶意,我可以向您道歉,我希望您不要用恶毒的语言咒骂别人,这样会使您自己变得与野蛮人毫无区别。” 艾丽丝完全理解对方这是在拐着弯地骂人,当即不假思索地大声叫道:“你才是野蛮人!你们###人都是野蛮人!白痴!” 张崇武愤怒地跨前一步,张了几下嘴终于忍住了,他面色严峻地说:“如果你是个男人,对我说出这种话来,也许你从此再也无法使用这张嘴!” 艾丽丝毫不示弱地说:“只有傻瓜才会介意你们这种劣等民族的虚声恫吓!我们美国……” 张崇武也大声说:“你们美国人算什么民族?一锅大杂烩!恫吓?小姐,我们中国人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我知道你爷爷是位将军,而我的爷爷同样是将军。如果你爷爷曾参加过韩战,他可以告诉你中国人是什么样的人。但愿当年跪在我爷爷脚下的那位美国上校不是你爷爷!”说着,张崇武扭头而去。剩下艾丽丝怔怔地定在原地。 与艾丽丝生了一场闲气使张崇武顿失游玩之兴。他进了酒店,准备回房间,刚一进电梯,正巧鲁菲斯中校和几位越南人跑过来,一起拥了进来。鲁菲斯似乎已忘记昨天曾见过这个中国小伙子,没有打招唿,甚至没有注意到他。 回到房间,张崇武看到李科民同志已经到了,从爷爷兴奋的神情中可以看出,李科民带来了好消息。果然,爷爷告诉他,明天一早有车送他们去则屯,今天剩余的时间可以用来游览市容了。刚才的不快一下子抛得无影无踪,崇武连声催促爷爷赶快出门。 鲁菲斯中校带来的三个人中,两位是帮助美军寻找战争失踪人员协调委员会的官员,一位是越方安排的嚮导,叫杜迈。这位嚮导大概有六十多岁,瘦小枯干,卡尔·安德森甚至担心他能不能徒步走出两英里路程。 埋葬的利剑 第五章(5) 鲁菲斯中校说:“先生们,卡尔·安德森将军明天就要去胡志明市,我想,你们已安排好了一切。” 一位越方官员说:“是的,安德森将军的一切要求都会得到满足,只要将军向杜迈提出,他就会为您办妥。杜迈曾经在南方工作,后来调回北方,他对越老边境一带的情况尤为熟悉,这对您的查访大有益处。” “非常感谢。”安德森说,“听上去蛮不错的,但不知杜迈先生能否经受长途跋涉的辛苦……” 杜迈一开口说话就令安德森吃了一惊。这人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十分地道:“将军阁下,我已经协助你们国家的各种机构找到了两百多名失踪者的遗骸。但是我必须明确地告诉您,我讨厌这份差事!” 卡尔·安德森一愣:“你讨厌……我们?美国人?” 杜迈仍不动声色地说:“先生,那场战争过去很久了,我真希望抹去那噩梦般的记忆,但是不行。三十年前,你们美国人给我们带来了噩梦。今天,又是你们使我们不得不去回忆那噩梦中的片段,让我们不得安宁。您认为我应该喜欢你们吗?” 安德森的心被深深地触动了,他凝视着这位嚮导一时不知如何措辞。忽然,他问:“您是在哪里学的英语?” 杜迈一扬下巴:“我们国家有自己的外语学校,战时我和你们的将军打过交道,后来又看管过你们的战俘。” 安德森脸上顿现尴尬之色,两位越方官员也用他听不懂的语言朝杜迈说着什么。杜迈则倔犟地把脸扭向一边。 安德森慢慢起身踱到窗前,似乎在欣赏着外面的景色。过了一会儿,他转身对杜迈说:“先生,对过去发生的事我们无能为力。就我个人而言,我厌恶那场战争,因为我失去了儿子。我希望所有的国家都把军事力量作为一种象徵,但这又是不可能的。尽管拳王穆罕默德·阿里绝不是个懦夫,我却不能让我的儿子以他为榜样,因为我们都是职业军人。” 鲁菲斯急忙插话道:“亲爱的先生们,卡尔将军此行是寻找儿子遗骸,我们是否不要再用这些沉重的话题让一位老人心烦了?” 两位越方官员刚想说话,只见安德森抬手制止道:“不,先生们,杜迈先生的话我很感兴趣。我相信,杜迈先生会和我相处一个较长的时间,我真诚地希望他把那场战争中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虽然你们的国家对我们来说很陌生,可我的儿子却埋葬在这片国土上的某个地方。我想,你们懂我的意思。” 所有的人都点头。嚮导杜迈默默地注视着卡尔·安德森,缓缓地说:“您要找的红心爱斯,我曾经去过。” 卡尔·安德森和鲁菲斯都瞪大了眼睛。 游览了独柱寺和莲花湖畔的中国牌坊后,李科民又带张国栋他们去还剑湖的文庙转了转。当他们驱车来到花市时,天色已暗下来,但丝毫感受不到一点凉爽,张国栋毕竟年事已高,对这种酷热甚觉难耐。李科民见时间不早了,便带他们来到一家傣族人开的餐馆用晚餐。 餐馆里有空调,很凉爽。张崇武在李科民的鼓动下开始大嚼槟榔,张国栋则端坐桌前,偶尔喝一口茶。晚餐以鱼为主,还有几种蔬菜,但都是生吃。开始吃的时候,张国栋对调味汁的味道不太喜欢,总觉得有股鱼腥气,到后来,越吃越觉得好吃。李科民告诉他,这种调味汁是用腌过鱼的盐水做的,并说从明天开始,由于离开了河内,吃饭方面就不能挑剔了,越南人的饭菜一般都很简单,这种调味汁和生吃蔬菜是他们的习惯,所以今晚的饭菜可以算是一种适应性训练。不过张国栋并不担心饮食的口味问题,真正令他担心的是闷热、潮湿的天气。 第11页 埋葬的利剑 第五章(6) 晚饭后,李科民必须赶回使馆,张国栋和张崇武便决定随便逛一逛,然后叫一辆计程车回酒店。李科民叮嘱他们小心骗子和扒手,但这爷孙俩却报以不经意的一笑。 和李科民分手后,张国栋爷孙俩沿老城区的人行道信步而行。这里的街道很像中国两广的一些小城市,两旁没有什么高层建筑,以两层、三层小楼为主,有些房屋非常陈旧、古老,雨水沖刷的印迹给人一种时光凝固的感觉。张国栋暗想:“这些小楼恐怕存在了近百年,能够在当年美军的狂轰滥炸中倖存下来真是不容易。不知建华是否也曾走过这些街道。”他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脚步不由得放慢了。 沿街的店铺卖什么的都有,但随处可见的还要算各种奇形怪状、不知名的水果。店铺主人懒洋洋地坐在门口,一边抽着烟一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过往行人和车辆。张崇武买了一包槟榔,但张国栋不喜欢吃这东西。崇武很懂事,出门时在酒店用10美元兑换了十几万越南盾,到现在只买了一包槟榔。他怕调查工作要拖延,不敢乱花钱。 拐出老城区西北部最后一条弯曲的街道,前方是一条宽阔的大马路和高矮不等的现代化建筑。张国栋看了看手錶说:“快九点了,回去洗洗早点休息吧。” 张崇武点头道:“嗳。那就到前头找辆计程车吧。” 爷孙俩加快脚步朝大马路走去。 忽然,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女人用英语吼叫着:“站住!强盗!你要干什么?” 张崇武勐地停住脚步回头一看,街对面一群人影在晃动,女人的叫声又响起:“放手!你这头臭猪!” 张崇武惊叫:“爷爷,是咱们对门的那个美国女孩!”话音未落,人已经像箭一般射了出去。张国栋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他四下观察一番,也快步朝那群人走去。 “住手!”张崇武这时竟喊出一句汉语,当那六名男子吃惊地回头看他时,才想起这是在越南,他用英语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人群自然地分散了一些。张崇武看见一个上唇留小鬍子的长髮男人怀中抱着艾丽丝的小挎包,艾丽丝则紧紧抓住挎包带想夺回来,其他五个男人堵住了艾丽丝前后和沿街道一侧的去路。看来六个男人是一伙的。张崇武心想,这和中国的小流氓没什么两样,奇形怪状、满脸邪气。他一看到这种人就压不住火:“小姐,出了什么事?”张崇武明知多此一问,但还是脱口而出。 艾丽丝见有人干涉,顿时胆气壮了许多。但一见来人竟是与她争吵的中国小伙子时,还是愣了一下。情况紧迫,她来不及多想,立刻叫道:“我在买东西,这个混蛋抢我的钱包!他们都是一伙的!” 张崇武看见小货摊的主人缩进了屋里,小鬍子抱着挎包仍不撒手,便大喝道:“放手!” 小鬍子放了手,艾丽丝赶忙把挎包紧紧抱在胸前。但她被包围着,脱不了身。小鬍子等人一见来人只有张崇武一人,还有一个白髮老人站在几米远的地方,立即显得满不在乎。他们哇啦哇啦地说着什么,还爆发出一阵闹笑声。小鬍子用挑衅的眼神看了看张崇武,突然在艾丽丝胸部捏了一把。艾丽丝惊叫着向后退了一步,又被身后的小流氓在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一掌。流氓们笑得更厉害了。 张崇武火了,众人眼前一花,艾丽丝身后那人捂着腹部,佝偻着身子往地上倒去,嘴里咝咝地吸着气却喊不出声。还没等众人的惊叫声出口,小鬍子的胳膊又莫名其妙地被张崇武拧到了背后,这一下人们听到了惨叫声。张崇武抬脚在小鬍子的膝弯处踢了一下,同时把小鬍子的胳膊往上一举,小鬍子跪在地上,右臂软软地垂下来,痛叫声中夹杂了些含混不清的咒骂。艾丽丝惊奇地看着脚下的两个人。 张崇武抓住艾丽丝的手腕说:“快走!到我爷爷那儿去!” 四个没挨打的小流氓犹豫了一下,纷纷抽出匕首,如临大敌似的端着架势朝张崇武一步步逼过来。张崇武把艾丽丝向爷爷那里一推,自己凝神做好了准备。 张国栋看见几十米外有人朝这边奔跑,便飞快地说:“利索点儿!我们先走。”说着,拉着艾丽丝朝路灯明亮的大马路跑去。 四个流氓一声号叫,勐扑过来。张崇武双膝微弯,身体左闪右晃沖入四人之中,只听一阵噼啪、叮噹声和惊叫声响过,街上和人行道上掉落四把匕首,四个流氓也像另外两人那样,或捂着脸或捂着腹部缩成一团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只看见一条人影从街里面的人群中跑来,闪了几闪便跑到远处一辆计程车前,上车开走了。 计程车陷入了各种车辆的大杂烩洪流中,有大轿车、大货车、小轿车、摩托车,还有自行车、人力三轮篷车,张国栋他们乘坐的这辆计程车只能走走停停,司机狂按喇叭也只是徒劳。 张崇武和艾丽丝坐在后座上,她的穿着过于暴露,崇武不得不直视前方,连和她说话也只是稍稍偏一下脑袋。 艾丽丝发现这位中国小伙子不太愿意跟她交谈,多半还对她心存不满,这让她很不安。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她试探着问:“张先生,您……是怎么干的?为什么能在几秒钟内打倒那么多人?” 张崇武微微一笑,目不斜视地说:“这没什么,如果让我爷爷来干会更快。” “您爷爷?您是说……”艾丽丝瞪大了眼睛,颇有些不相信的意味。 张崇武肯定地说:“是的,刚才我所使用的……就算是技巧吧,是我爷爷教给我的,他训练了我近二十年。” “天哪!”艾丽丝盯着张国栋的背影,“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张崇武笑了一下,又不说话了。 艾丽丝轻轻碰了一下张崇武:“嗨,您不喜欢……和我交谈吗?” “啊……不。” “那么,我正式向你道歉。” “不,应该道歉的是我。” “为什么?” “为了昨晚的事。” 艾丽丝笑了。她伸长脖子,在张崇武的脸上吻了一下。张崇武的身体顿时僵硬了,左侧面颊上留下了两道弧形的鲜红唇印。艾丽丝开心地笑了起来。 第12页 埋葬的利剑 第六章(1) 越南·则屯 崎岖的山路上蠕动着一辆破吉普车。这车实在太破旧了,可能几经改装,已分辨不出是美国造的还是中国造的了。它行驶缓慢,喷吐着黑烟,早晨离开河内,直到中午才到达则屯,不足150公里的路竟跑了四个多小时!张国栋甚至感到奇怪,这种车居然能跑山路,而且途中一次都没有抛过锚,真是不可思议。 则屯镇公所门前的树下,文泰坐在轮椅上向南面公路上眺望着。他已经得知那位打下美国飞机的中国军人的父亲要来,他非常兴奋,尽管他知道的情况不多,但能够见到那位中国英雄的父亲这种喜悦仍驱使他摇着轮椅,赶了十几里山路,早早地来到镇公所门前等候。他已在此等候了两个多钟头。烈日当顶时,他凝视的方向终于传来车辆发动机的鸣响,接着,一辆灰绿色的吉普车映入眼帘。 张国栋坐在后座上闭目养神,忽然崇武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叫道:“爷爷,您看!” 远处路旁的大树下,一位坐在轮椅上的人挥动着手臂。张国栋勐地坐直了身子,朝越方陪同人员投去询问的目光。陪同名叫常由甲,能讲一口广味的汉话。他从前座上转身说:“那就是文泰。” 吉普车停在文泰的面前,他在扑面而来的灰尘和黑烟中伸出双手,与跳下车来的张国栋爷孙俩使劲相握。他不停地说着什么,似乎在把一句话重复着说。 常由甲在旁边翻译道:“他说,欢迎张将军,他没想到能见到他最崇拜的中国英雄的父亲。” 文泰摇着张国栋和张崇武的手,继续说:“将军,您的儿子才是真正的英雄,不,他是一尊天神!他能把美国轰炸机从天上抓下来,他能在火焰上翻飞……” 张崇武呆呆地盯着这位失去双腿的战争倖存者。大伯父的长相他只是在照片上看到的,至于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大伯父究竟干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他却不太清楚,仅从爷爷的讲述中有个大概的认识。现在听到一个外国人以如此的激情夸赞大伯父的神勇,心中受到强烈震动,他顿时热血沸腾。 张国栋也是如此,二十六年了,终于在异国他乡听到了华儿当年越出国境后的第一个信息,就像一个黑暗中的迷路人摸索着找到一扇门,那门开了,眼前一片耀眼的光芒,刺得双目泪水长流。张国栋不顾脸上老泪纵横,摇着文泰的手颤声叫道:“文泰先生,快,快给我讲讲张建华的事!” 通过常由甲的翻译,文泰这才知道他无比崇拜的中国军人叫张建华。对此,张国栋感到十分惊讶,并隐约产生不祥的预感,文泰对华儿的事究竟知道多少?  1967年1月 身穿便装的张建华乘长途汽车一路颠簸赶到了西安。他已将父亲安顿妥当。安塞籍的那位战友是绝对可靠的,战友的父母知道了张国栋的遭遇后,拍案而起,老两口让张建华放心,他们会像当年掩护八路军那样用生命来保护将军的安全。 张建华知道自己在西安是不用担心被捕的,因为没有人知道他在这儿。可以肯定,北京方面这时已派人去广西的基地找他去了。这种时候回到基地会发生什么事他很清楚,但除了回基地,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或者说还没想好。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让人说他是逃兵,同时,他绝对不能让人怀疑到那位安塞籍战友的身上。为了保护父亲和战友,他宁愿被逮捕,然后再想办法脱身。 西安市到处都是佩戴红卫兵袖标的青少年,弄不清他们来自何方。张建华随着拥挤的人群找了一个接待站饱吃了一顿。他没心思闲逛,趁乱挤进火车站,找到一列开往南宁的火车便挤了上去。 埋葬的利剑 第六章(2) 列车从西安开出,走走停停,用了两夜三天时间才到达南宁市。当车速刚刚减慢,张建华便在杂乱得如同开了锅似的喧闹声中从窗口跳了出去。他随着惯性向前跑了几步便优哉游哉地走下路基,朝市区边缘走去。 张建华在南宁市住了一宿,第二天当他出现在长途汽车站时,已换上了军装,现在即使被抓住也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 从外表上看,基地像是一片普通的部队营房,作为与外界隔离的象徵的铁丝网疏疏落落,有的地段甚至只剩一根水泥桩孤零零地竖在草丛中。但张建华知道,这方圆近十平方公里的基地外围和接近地,看似毫无防范,实际上,由多种仪器构成的监视网连一只野猫都不会放过。 通过基地的第一道岗哨时,张建华已发觉哨兵神情有异,连平时喊惯了的“张教官”三个字都忘了喊。张建华换了通行证后,若无其事地向第二道岗哨走去。这里是一片密不透风的树林和灌木丛,里面隐藏着电网。 一条通道便是这道特殊围墙的大门。 张建华把通行证交给警卫,这时,他不用回头就已感觉到身后有四名荷枪实弹的卫兵用枪口对着他了。一位干部模样的人从值班室走出,对他说了声:“跟我走!” 北京口音!张建华明白自己被捕了。 一间用办公室临时改为审讯室的房间里,窗户用布帘严密遮挡住,张建华的双手被手铐铐在背后,一身军装已是血迹斑斑,烂成破布条了。他的脸上也流着血,但他仍若无其事地站在屋中央,用嘲讽的目光看着审讯他的几位来自北京的军人。 一位满头大汗只穿背心的军人声音嘶哑地喝问:“你把你们家的老反革命藏到哪儿去了?快说!” 张建华轻蔑地说:“你他妈的才是反革命哪!” “叭”的一声脆响,武装带抽在张建华的脸上,血又流了出来。张建华瞪大愤怒的双眼,全身肌肉绷紧了,但他随即又放松下来,心中道:还不是时候。 另外三个人扔掉菸头走过来,一人说道:“王处长,你先休息一会儿,我们来收拾他。” 姓王的处长扔掉皮带,退到沙发前坐下,恨声道:“妈的!这小子真硬,给我朝死里打!” 一人来到张建华面前,一边从腰间解下皮带一边盯着张建华说:“小子,你不是教官吗?我还以为你们当特种兵的都是铜打铁铸的哪,怎么一挨打也流血呢?今儿我倒要看看你扛到什么时候才服软!”说着,挥舞着皮带勐抽张建华,另外两人也解下皮带。 门开了,一个浑厚的声音喝道:“住手!” 三个审讯者停住手,王处长也站起来,低声叫了一句:“陈司令……您……来了。” 陈司令员是基地的最高指挥官,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政委和几名警卫员。 “简直是乱弹琴!”陈司令面色阴沉地走到沙发前坐下,“不是跟你们讲过吗?不能在这里审讯!你们看看外头,几百名越南学员都盯着这里,国际影响啊!懂吗,同志?” 王处长干笑道:“司令员、政委,张建华这小子太顽固、太猖狂,拒不交代问题,军委办事组现在急等他的口供,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啊。” 陈司令员下巴一扬:“给他打开手铐!” 王处长犹豫着,见司令员满脸怒气,只好朝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为张建华开了铐子。警卫员搬来一把椅子让张建华坐。 “张建华,”陈司令问,“你明确地回答我,你是不是救走了你的父亲?” 第13页 埋葬的利剑 第六章(3) 张建华平静地回答:“是的。” 王处长一拍茶几喝道:“是劫狱!劫狱!” 张建华怒叫:“那是你们私设公堂!” 一位北京来的军人说道:“张建华,你放明白点儿,就凭你劫狱这一条,就可以枪毙你!” “呸!”张建华把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那人的脸上,“你不是带着枪吗?来呀,朝这儿打!”他指着心口。 陈司令喝道:“张建华!你太放肆了!” 司令员的一声喝叫,使刚要发作的那人不便有所动作了。陈司令对王处长说:“王处长,我需要了解一些情况,请你不要打断我们,好吧?”说着,他转向张建华又问:“你父亲身体怎么样?” 张建华说:“这些王八蛋心太狠了,十几位老将军被他们关在一间大仓库里,外头冰天雪地零下十几度,他们让老将军们睡水泥地!我父亲……现在好多了。” 司令员点点头:“救你父亲的时候伤人了吗?” “没有,我只是让警卫人员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你想到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想到了。” “但是你想过你父亲今后怎么办吗?你自己又怎么办?” “这个……司令员,我相信毛主席会知道有人迫害老将军这件事的,只要毛主席说了话,我父亲就可以回北京了。我好办,他们最多把我毙了,但他们找不到我父亲。” 司令员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对王处长等人说:“王处长,你们可以把张建华带到北京去,但我不允许在基地审问他。如果你们不顾国际影响继续对他进行拷打,我立刻扣留你们,并向中央军委汇报!” 王处长等人低下头,哑口无言。 清晨,阳光明媚,空气中瀰漫着树木散发出的甜香气味,张建华在四名北京来的军人的监视下,提着小小的旅行袋穿过操场向门岗走去。他看到了那位安塞籍的战友正带领一个排的越南学员跑步,战友也发现了他。 一声口令后,越南学员向张建华这边跑来,张建华不由得停住脚步。军营、操场、战友、学员……他捨不得离开啊!今天这一走,不知还能不能回来。他的眼眶湿润了…… 战友率队跑过来,“立定”的口令喊出,越南学员整齐地站定,队伍挡住了张建华等人的去路。王处长等人吓了一跳,急忙抓住张建华的胳膊。 张建华看到战友向他使了个眼色咬了咬牙,然后暴喝一声:“向南——沖啊!” 这是从未有人喊过的奇怪口令。张建华明白战友的意思,朝夕相处的战友用不着说话,一个眼神就足以沟通了。张建华不动声色地向门岗走去。 司令员、政委和几位参谋、干事从门卫值班室走出来,大家默默地看着张建华被押解着从他们面前走过。张建华朝他们笑着摆了摆手。 突然,陈司令员喊道:“等等!” 北京来的人停住脚,不解地回头看着。陈司令员跳下台阶,奔到张建华面前,用在场的人都能听见的话音说:“张建华,今后见到你父亲,替我问他好!我不相信出生入死、在枪林弹雨中倖存下来的老战士会是反革命!” 张建华凝视着眼看着他成长起来的老首长,用力点了点头。 基地外围的哨卡前,一辆军用救护车的后门开了。张建华被押到车前,又戴上了手铐。车子在土路上颠簸摇晃着渐渐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 南宁开往北京的列车上,出现了五位特殊的旅客,四位军人押着一位穿军装但没有戴领章的年轻人在列车长和乘警的引领下进入软卧车厢的一间包房。 埋葬的利剑 第六章(4) 张建华的双手反铐在背后,进入包厢后,王处长命令他坐在一侧铺位中间,两旁各有一人夹着他坐下了。王处长和另一人坐在他对面。张建华一坐下便向后一靠,闭目养神了。不过,他的大脑却没有闲着。 张建华没有在基地对这四个人动手,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决不能给基地的领导和同志们惹麻烦。但他现在可以动手了。他暗自盘算了一阵,决定把动手的时机推迟到夜间。对方虽有四个人,但他丝毫也不放在眼里,唯一要小心的是不能让他们喊叫起来,这就需要下手时既快又狠。他扭头看了看车窗外面,发现天色已暗下来了。这很好,他希望列车开出不远就天黑,干完后返回南宁可以节约时间。 列车开动了。张建华又闭上了眼睛。车轮铿锵着,越转越快。城市被远远地抛在后面,从车窗望出去已是一片黑沉沉的夜空。乘警提来两瓶开水,王处长一再表示感谢。张建华默算着时间和列车行驶的速度、里程,等待着机会。他对王处长等人的讥讽和漫骂置若罔闻。被押解离开基地时战友向南沖的口令一直在他耳边迴荡,他已定下了决心。 两个小时过去了。张建华估计列车已行驶了一百二十公里。不能再等了,向内地每深入一公里都将给下一步的行动增加一分困难。他微微睁开了眼睛。王处长和那个用皮带抽他脸的大块头坐在对面铺位上抽着烟,聊着一些他根本不感兴趣的事,左右两人在吃水果。看来他们很放心手铐的功能,而且他们是四个人,绝对不相信他会插翅飞掉。 王处长打了个哈欠,掐灭菸头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胳膊,吩咐道:“咱们分分工,你们俩看着这小子,我们先睡,三个小时后换班。”说完,他拉开门出去了。 和王处长聊天的大块头体格很魁梧,看样子身手不弱。他站起来,整理着上铺的东西,正好背对着张建华。尽管机会不是太好,张建华也不想再等了。他暗运神功,双手立时变得柔若无骨,无声无息地从手铐里滑了出来。两个吃水果的人毫无察觉。列车通过一个小站的铁路道岔,车身左右摇摆,轰隆声更大了些。张建华的双手闪电般地分别捏住了身旁两人的喉结,力贯十指,这二人顿时翻了白眼,嗓子眼里发出微弱的咕噜声和吞咽食物没什么两样。大块头的警惕性不可谓不高,他感到谁的脚在他腿上蹬了一下,那是张建华左侧的人遭袭时本能的挣扎动作。大块头勐回头,但只觉眼前一花,喉头便是一阵剧痛!他听到了自己喉结破碎的咯吱声。同时,下腹像是遭到铁锤的重击,疼得他跪倒下去,翻着白眼,短促地抽着气蜷缩成一团,一声也叫不出来。紧接着,张建华朝他颈部狠切一掌,大块头倒下不动了。张建华迅速将大块头拖起来放倒在铺上,让他面朝里侧卧着,又把另外两人扶正,像刚才一样坐好,自己仍坐在二人中间,把手背在身后等着。房门开了,王处长毫无警惕地进来,转身拉上门。突然,他从镜子里看见张建华就站在他身后!但他只来得及短促地啊了一声,喉咙就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扼住,无法喘息,舌头不由自主地滑了出来。张建华将他推到铺上坐下,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些,低声命令道:“张开嘴!” 王处长憋得脸已经变成猪肝色,他痛苦地点着头,张大了嘴,拼命地喘着气。张建华抓起小桌上的桌布塞进了他的嘴里,又用手铐把他反铐起来。王处长这才看清楚三位同伴早已被这个特种兵料理了,他不明白张建华是怎样打开手铐的,而且同伴中的大块头是军委办事组特地挑选的干将,曾经在外国受过严格的特种训练,张建华竟能无声无息地把他收拾了!看来这个特种兵太厉害了。他后悔没用更极端的手段对付此人,现在自己和同伴的性命反而操纵在这人手中。他不知道张建华会把他们怎么样,只能用恐惧、绝望的目光盯着张建华的一举一动,至于其他的,他现在已经是无能为力了。 第14页 埋葬的利剑 第六章(5) 张建华从四人身上搜出四支手枪和一些钱、香菸等杂物放在小桌上,三下五除二地把四支手枪大卸八块,然后向上提起车窗,把每支枪的零件扔出去几样,再把钱和香菸揣进自己兜里,微笑着对王处长说:“你们看不起特种兵,是吧?” 王处长惊恐地摇着头,嗓子眼里发出微弱而憋闷的呜咽声。 张建华:“我告诉你,我爸爸打日本鬼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你们想把老将军们都置于死地,绝不会有好下场的!记住我的话吧。” 正说话间,大块头的手脚开始蠕动,王处长的眼里燃起一丝希望之火。张建华连看都不看,扳过大块头的身子,在他面部勐击一拳,刚要甦醒的大块头又昏过去了,而且鼻樑骨显然被打塌了,鲜血喷涌而出。张建华见另外二人也开始蠕动,在他们脸上同样各击一拳,这二人和大块头一样任由鼻血长流地昏死过去。 王处长吓得死死地缩在墙角里,张建华抓住他的领口又把他拖出来,他流着泪摇着头,满脸的哀求之色,胯下的屎尿都失禁了。 张建华鄙夷地说:“瞧你这草包相!你们打了我半天,我只打你们一拳,我还吃着亏哪!咱们北京见了。”话音未落,王处长的脸也被打变了形。 张建华锁好软卧包厢的房门,从打开的车窗钻了出去,一晃之间,消失了踪影。 凭着记忆和判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中张建华断定自己已经接近国境线了。他曾带车到这里来接过越方学员。他在一人多高的荒草和树林中小心地行进着,终于看到了预期的灯光,那是中方的边防哨所,对面大约五百米有一个越方的边境站,他决定从这里越境。 十几分钟后,哨所的灯光越来越近了。张建华来到一条溪流旁。他知道,涉过小溪是一片开阔地,它的中心线就是国境线,跨过一步就离开了祖国。他蹲在溪边,捧起溪水喝着,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喝祖国的水了。他的鼻子酸了。 喝了一肚子甘甜的泉水后,他站起来,回身遥望着北方,默念着:“爸爸、妈妈,保重啊!我会回来的!”他抹了一把眼泪,几个纵跳就越过了溪流,然后像箭一样冲过了开阔地,消失在越南一侧的丛林里。 哨所那边传来几声犬吠。 张建华摸到了大路上,不再隐藏身形,居然哼着小曲大摇大摆地朝越方哨所走去。 突然,几条端着枪的黑影在张建华周围出现,枪口对准了他,手电筒光照射着他的脸。 “站住!” “什么人?” “你是从哪里来的?” 张建华见自己已被包围,毫不在意,拍拍胸膛和腰间,摊开双手以示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他用对方基本能听懂的越语说:“我是越境过来的,请带我去见你们的指挥官。” 一名士兵打量了一下张建华,对身旁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就朝哨所跑去。张建华知道他去报告了,便掏出一盒“缴获”来的蓝牡丹牌香菸,自己抽出一支,把烟盒丢给围着他的士兵,这些士兵立即你两支他三支地把一盒烟瓜分了。张建华坐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抽着烟等待着。几个士兵也抽着烟,虽然仍然围着他,但神情中已没有了敌意。 “你是做什么的?” “为什么要越境?” “你是罪犯吧?” 士兵们询问着。 张建华摆摆手:“你们就别问了,我就是告诉你们也不起任何作用。” “这么说,你还是个大人物啊!”一个士兵不无嘲讽地笑道。其他士兵跟着笑了起来。 埋葬的利剑 第六章(6) 张建华:“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你们的指挥官也只能把我的名字报告给上级。” 士兵们吃惊地互相看看,显然不太相信。 哨所那边跑来几个人。张建华不动声色地继续抽着烟,但士兵们已经掐灭了菸头肃立在张建华身后。一位佩带手枪的指挥官走来,手电筒光又照射着张建华。 指挥官突然愣住了,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抢上两步抓住张建华的双臂仔细打量着。张建华也很诧异地盯着他。 指挥官:“怎么是你!”他后退一步,勐地敬了一个军礼:“张教官!学员……” 张建华惊喜地叫道:“孟吞!”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士兵们当即立正站好,满脸恭敬之色。这位叫孟吞的军官恰恰是张建华训练过的学员,对张建华无比崇敬。 在哨所里,张建华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竟然已是第二天的傍晚!孟吞请他吃了一顿中国风味的晚餐,这是张建华十多天来吃得最可口、最踏实的一顿饭,他吃得很饱。饭后,孟吞陪张建华喝茶、聊天,但刚坐下就被叫出去接电话。很快,他兴沖沖地跑回来,屏退左右,甚至还锁上房门。 孟吞:“张教官,你的到来惊动了国防部啦!上面非常重视,专门派人来接你。刚才我接到命令,在河内来的人到来之前,尽一切可能照顾好你。” 张建华:“怎么?河内派专人来接我!” 孟吞:“是的!明天一早就出发,晚上可以赶到那里。张教官,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洗澡水和洗漱用具,你的脸……哈哈,我不问、不问了……”张建华脸上有明显的伤痕,他觉得这太奇怪了,但他已得到明确的指令,不允许向张建华提任何问题。 张建华:“这算什么,挠挠痒痒罢了。” 孟吞想换个话题,便故作神秘地说:“张教官,明天来接你的是个女人!” 张建华随便应道:“男的女的还不都一样,只要认识路,能把我带到河内就行啊。” 孟吞笑了笑:“你不知道,这个女人身份特殊,她名义上是国防部一名普通工作人员,可实际上她是军事情报局的女特工!我见过她,她的真实身份是保密的,但是对你嘛……我用不着保密。” 张建华对此不感兴趣:“瞧你这神秘兮兮的样儿,她的身份跟我有什么关系?” 孟吞做了个怪相:“可是她很漂亮哟!是个标准的美人儿……” 张建华笑笑:“这跟我就更没关系了。” 孟吞狡黠地笑了笑,意犹未尽地挥挥手,不再提这件事了。他见张建华慢慢地喝着茶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沉默着,便试探着问:“张教官,你……不很开心,是我的话引起你的不快吗?” 张建华一怔:“不、不,我是在想我的父亲,不知道他病好了没有。” 孟吞:“哦……是这样。你不是把他安排好了吗?” 张建华:“是啊,可他毕竟上了年纪,又被造反派打成重伤,我怕……唉!今后想写封信都不行啦!” 孟吞:“你们国家出了什么事我不懂,可是我不理解,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党,造什么反?造谁的反?” 张建华苦笑道:“别说你不懂,我也不懂!这些造反派愣能把白的说成黑的,还没人能管得了他们,你说怪不怪?” 孟吞:“张教官,想不通就不要想它了,我相信你们的毛主席就像相信胡伯伯一样,我想他会发现什么事情搞糟了。我现在担心的是你今后怎么办。” 张建华:“唉……天灾人祸!也许过一段时间风声不紧了我就可以回去,实在不行我回我父亲的老家种地去总可以吧?” 第15页 埋葬的利剑 第六章(7) 孟吞:“张教官,我的家乡在海防市郊,等打完仗,你到我家去,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 张建华:“不!我要回家,一定要回去!” 又睡了半天的张建华吃过午饭后想活动一下腿脚,便独自来到哨所近旁的竹林里,选了块比较平整的大石头盘腿坐下,吐纳几次后开始练功。一些没有值勤任务的士兵都聚到竹林外,朝张建华探头探脑,还小声嘀咕着。看来他们已经从孟吞嘴里知得张建华有一身神奇的中国功夫,想来看个新鲜。孟吞来了,见此情景立刻要求士兵们散开,不要影响张建华。但好奇的士兵们向他恳求,只要能请张教官表演一下,他们宁愿放弃休息值双岗。孟吞无奈,见张建华吐纳完毕,试探着凑到他身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张建华笑道:“肯定是你给我瞎吹,不然他们怎么会知道。” 孟吞:“你是我的教官嘛,我时刻为自己是你的学员而骄傲。” 张建华不再说什么,慢慢扎下马步。孟吞兴奋地向士兵们招招手,做了一个噤声的表示,士兵们急忙静悄悄地凑过来,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见张建华在几丛竹子中间前后左右地盘旋穿插,他那兇勐的眼神仿佛把一丛丛竹子当成了敌人。士兵们看得莫名其妙。忽然,他双手成钩有如鹰爪,不时地抓中一竿竹子,每一抓的同时都能听到竹子发出咔嚓嚓的破裂声。士兵们惊得目瞪口呆,有几个人竟伸手试着去捏一竿竹子,却无论如何也捏不动。这时人们才想起喝彩、鼓掌。张建华已做了收式,气定神闲地抓起外衣往肩上一搭,和孟吞手挽手向营房走去。士兵们个个面带敬畏之色,呆呆地目送着他。 太阳就要落山的时候,从河内来接张建华的车子到了,是一辆敞篷中吉普。从车上下来一位穿一身军装却戴着尖顶斗笠的女军官,肩章的标志显示她是一名上尉。张建华见她摘下斗笠,顿时明白了孟吞在谈到她时为什么会那么嚮往而神秘,她实在太漂亮了!她的眼窝比中国女孩要深,皮肤也稍黑一些,甚至嘴唇也更厚一些,可搭配在一起却显出惊人的美丽和充满异国情调的青春朝气。张建华不好意思盯着她多看,便把目光移开。但他注意到在场的人个个都看傻了!他心中不禁暗自好笑。 孟吞为他们作了介绍。女上尉名叫阮氏梅,司机叫文泰。 阮氏梅与张建华握手之间,注意地打量了一下这位中国军人。张建华的皮肤是黑红色的,浓眉大眼身板笔直,处处透着英武之气,更奇怪的是他的身上有一种潜在的逼人气势,阮氏梅的心底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畏惧之感,这令她颇为奇怪。 谈话是公事公办式的。 阮氏梅矜持地说:“张教官,我是奉命来接你去河内的,请你收拾一下东西,半个小时后我们就出发。为了你的安全我们必须赶夜路,因为美国飞机几乎每天都要来轰炸。” 张建华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 阮氏梅:“路上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不要提任何问题。到了河内会有人接待你的。听懂了吗?” 张建华皱了皱眉头,转身就走。 阮氏梅威严地喝道:“站住!你去哪里?” 张建华:“收拾东西!这不是你的命令吗?” 阮氏梅愣了一下,没再说话,目送张建华离开了房间。孟吞在一旁显得有些尴尬。 阮氏梅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问道:“他曾经是你的教官?” 孟吞急忙跨前一步,回答:“是的!” 埋葬的利剑 第六章(8) 阮氏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吞:“这……用几句话实在难以回答你的问题,而且我从不把他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阮氏梅眉梢一挑:“那他是什么?” 孟吞:“神!” 阮氏梅一惊,转身对着孟吞:“什么?神?” 孟吞:“是的!他的体内有一种不能用常识解释的神奇能量。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阮氏梅:“是吗……” 这条所谓的公路不如说是一条山间的羊肠小道,崎岖蜿蜒,最窄的地方仅容一辆汽车慢慢通过,稍不留神就有可能翻下山坡。文泰的驾驶技术可谓精湛,这样危险的山路并没有使他显出一丝一毫的慌乱,而且车子还不太颠簸。 张建华自从坐上吉普车上路,一直是一言不发,自己坐在后座上想着心事。他一会儿想父亲的伤病是否痊癒,一会儿挂念母亲的身体,一会儿又后悔没有告诉母亲和弟、妹父亲的隐藏地点,但又怕他们一个不小心说出去,连累很多人,不由得又庆幸自己作了这个决定,没有告诉他们。 “嗨!”阮氏梅在叫他,“你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她从前座转过身来问道。 张建华摆摆手。 阮氏梅:“你不想吃些东西吗?” 张建华:“不饿!” 阮氏梅碰了两个软钉子,生气地瞪了张建华一眼,重新面对前方不再理张建华了。 张建华无论在家还是在部队,受到的教育和训练早已不能用“严格”二字来形容,可以说是残酷,像他这种铮铮铁汉是不会去注意一个美女的,尽管她近在咫尺。而阮氏梅就不同了,她的美貌和性感的身材使无数的男人为之疯狂。她时常面对的是垂涎欲滴的男人面孔,久而久之,她不得不用冷峻的面孔示人,让一般的男人不敢接近她,习惯成自然,她对张建华也用上了这一套。可她没料到,这个中国军人竟没正眼看过她,甚至很反感她!这不禁使她感到奇怪,越是奇怪心里就越是不舒服,左顾右盼间不由得频频向张建华瞟上一眼,而张建华总是用阴郁的目光注视着山峦、森林,阮氏梅心中暗道:“怪人!真是个怪人!” 吉普车在爬一处陡坡时突然“噼扑”一阵乱响熄了火,文泰咕噜了一句什么,急忙拉了手剎跳下车,掀开机器盖子检查。 阮氏梅焦急地看了看手錶,也要下车。她回头看了一眼,却不见了张建华,急忙扶着挡风玻璃站起来回身张望,却见张建华已经找来石块往后轮下塞了。她暗暗纳闷:他是什么时候下车的? 张建华听见近旁有山泉细流的水声,便寻声走过去,用双手捧起泉水喝着。 阮氏梅在文泰身旁看他修车,但眼睛时刻注视着张建华,见他去喝泉水,不由得生气了,因为路上她好心好意地把水壶递给张建华,他却拒绝了,于是她走近张建华,口气生硬地说:“嘿!你也会口渴吗?” 张建华擦抹着脸上的水站起来:“当然,谁都会口渴。” 阮氏梅:“我刚才给你水为什么拒绝?” 张建华明白了她的意思:“你给我水的时候我还不渴,现在渴了。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阮氏梅一时语塞:“你……我看你是有意和我闹别扭!” 张建华:“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阮氏梅:“你自己心里明白!一路上你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一句话?” 张建华:“咦?不是你的命令吗?不允许我提任何问题啊!” 阮氏梅气恼地盯着张建华:“好、好,现在我命令你可以提问题了。” 第16页 埋葬的利剑 第六章(9) 张建华笑了笑:“我没有问题。”说着,又回到车上坐着。 阮氏梅无可奈何地来到文泰身旁,没好气地问:“怎么回事?哪里坏了?” 文泰:“缸垫坏了。” 阮氏梅:“还能开吗?” 文泰:“不行。” 阮氏梅:“有备用的吗?” 文泰:“没有……” 阮氏梅怒道:“为什么没有?啊?你回答我!为什么不准备?” 文泰默默地低下了头。 阮氏梅:“你执行任务之前不检查车辆吗?你要负责任的!” 文泰懊悔地说不出话来。 阮氏梅:“再过两个小时天就亮了,如果出了事你的下场是什么?我相信你是知道的!” 这时,张建华走过来:“哎,你训他、怪他有什么用?反正车也坏了,只有想办法修了。” 阮氏梅:“你懂什么!这里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你见过轰炸吗?b-52,地毯式的轰炸!碰上了你就死定了!” 张建华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死吗?这有什么懂不懂的,我都死了好几十次了,不在乎多这一次。现在必须想办法修车,你站在这儿嚷嚷到天亮车也修不好,你懂吗?” 阮氏梅气恼地盯着张建华:“好啊!你能修?修吧。” 张建华:“我不可能现给你做一个缸垫啊。” 阮氏梅:“那你就给我滚开!” 张建华也怒道:“上尉!你也配出来执行任务?”说着,他来到文泰身旁,拍拍他的肩膀,指着前方问:“伙计,前头一百来米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是不是一辆汽车啊?” 文泰朝张建华手指的地方看去,仔细想了想:“我看不见,不过……对!来的时候我看见路边有几辆被炸坏的汽车,好像……对,就是这里。” 张建华:“拿上工具,过去看看,万一型号一样,拆一个……” 文泰双手在大腿上一拍,兴奋地叫道:“啊哈!对呀!”他抓起手电筒和几样工具,撒腿就跑。 阮氏梅惊愕地看着张建华,半天说不出话来。前方黑咕隆咚的,她的视力极好却只能看见山峦的轮廓,这个中国军人的眼睛是什么材料做的,竟能看到百米外有辆车!她想起了孟吞的话——“神!”难道这傢伙真的不是凡人?她在惊奇之余,一种敬畏感油然而生,就连张建华从她面前走过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都没注意。 车修好了,但东边天际已露出鱼肚白。张建华见文泰已经疲惫了,便坐进了驾驶座,对文泰指了指旁边的位子:“你给我指路。” 文泰刚想说什么,阮氏梅向他摆了摆头,示意他服从。文泰只好从另一侧上了车。张建华像是在不经意间完成了挂挡、起步、换挡、加速这一连串的动作,还从兜里掏出香菸,手指一弹,弹出一支伸到文泰面前:“抽根烟,精神精神。” 阮氏梅此时盯着张建华侧影的眼神里已经充满了敬佩。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张建华把车子开得飞快,路况比夜里经过的路段好多了。文泰告诉他,现在离河内只剩不足五十公里的路程,像这样的能见度,转出前面那座山就能看见城市的影子了。 果然,当平原出现在视线中时,一座巨大的城市也隐约可见了。张建华驾驶吉普车开始沿盘山公路下行时,发现前方茂密的树林中掩映着一个雷达站。无疑,这是保卫河内的一处防空设施。 突然,张建华踩下了剎车踏板,吉普车向前沖了十几米后停住了。张建华面色严峻地凝神谛听着。 阮氏梅从后座探身问:“怎么回事?车又坏……” 埋葬的利剑 第六章(10) 张建华一摆手:“飞机!” 阮氏梅和文泰都是一愣,也紧张地望着南方的天空,飞机的轰隆声隐约传来。雷达站响起了空袭的警报。 张建华指着雷达站问:“那里除了雷达还有什么?” 文泰:“有一个防空连。” 张建华二话没说,立即挂挡。 阮氏梅急了,抓住张建华的肩膀叫道:“你要干什么?不能去那里!” 张建华肩头一抖,开动了车了:“为什么不能去?” 阮氏梅大叫:“停车!隐蔽!我的任务是把你安全地护送到河内!” 张建华正开着车冲上了去雷达站的岔路,嗓子眼里哼了一声:“哼!我用你护送?你害怕就自己找地方藏着去吧!” 美军的机群已清晰可见了,飞机发动机的巨响震耳欲聋,机群分散开了,大部分飞机扑向河内上空,小部分飞机分成几批转向不同的方向,有几架飞机向着张建华就要到达的雷达站俯冲过来。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显然敌机投弹了。飞机的怪叫声从头顶掠过,随着机炮的突突声,雷达站被击中了。在人们的唿喊声中,炸弹爆炸了,雷达站的房子被炸得飞散开来。张建华剎了车,紧张地观察着天空。六架美军战斗机蹿上高空后,正在转弯,准备再次进入俯冲。近旁的高射炮开火了。这些高射炮都捆绑着树枝树叶,不走近很难发现。 张建华对阮氏梅和文泰下令:“你们到那边去隐蔽!”说着,他朝离得最近的一个高射炮位冲去。 阮氏梅高喊:“回来!那里危险!”她自己也朝炮位跑去。文泰动作更快,几步就抢在了阮氏梅前头。 张建华见几位炮手正在射击、装弹,自己插不上手,便抓起一支步枪,拉开枪栓略一看,也不隐蔽便朝敌机即将俯冲的方向举起枪。 敌机开始俯冲了。 文泰跳上炮位,帮助炮手递炮弹,阮氏梅沖向张建华。这时,在飞机悽厉的俯冲声中,张建华已连续扣动了几次扳机,就在距他们几米远的地方,机炮射来的一串炮弹把地面打得一熘烟尘。不远处有好几颗炸弹连续爆炸。阮氏梅抓住了张建华手中的步枪,没容她唿喊,第二架敌机又俯冲下来,张建华暴喝一声:“不好!”一把抱住阮氏梅向一旁跃起,旁边有一个用沙袋垒成的高射机枪掩体,他们俩跃到掩体后面去了。就在他们刚刚站立的位置,一串炮弹把地面打得飞沙走石。紧接着,敌机连续俯冲下来,一连串的炸弹、炮弹落在阵地上,爆炸声震得山摇地动。张建华把阮氏梅压在身下,砂石土块、被炸断的树枝落在张建华的后背上。 敌机又拉起来,蹿向高空。阮氏梅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压着个人,刚要挣扎,斜眼一看,见张建华正瞪着前方发愣,便不再挣扎。瞬间,她感觉浑身是那样的舒服,恐惧感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因为在这位神奇的中国军人的怀抱中,她是安全的。虽然她被压得唿吸都很困难,但她心中仍在唿唤着:“抱紧一点,再紧一点……” 忽然,张建华跳起来,大声叫着:“文泰!文泰!” 阮氏梅一抬头,立即发现高射炮炮位上的战士不见了,炮身也倾斜着。她急忙爬起来,但刚朝炮位跑了两步,突然站住,背转身,用双手捂住脸。她哭了。 炮位上连文泰在内,刚才还有四个人,但此时炮身和护板之间卡住了一个人血肉模煳的上半身,下肢被炸得无影无踪。张建华勐地朝一处灌木丛跑去,阮氏梅也发现了灌木丛里躺着的人是文泰! 第17页 埋葬的利剑 第六章(11) 文泰的双腿被炸烂了,鲜血汩汩地流着。张建华在他的颈动脉处摸了摸,喝道:“他还活着!快!找个急救包来!”说着,他脱掉上衣拧成一股,把文泰的右腿齐大腿根捆紧了;紧接着,他又脱下衬衣,照样把他的左腿捆绑起来。血止住了。阮氏梅找来了急救包。 这时,敌机又转回来了,新一轮俯冲轰炸眼看就要来临。张建华扭头一看,骂道:“我日你个八辈祖宗的!有种的别跑!”话音未落,他已经沖向高射机枪掩体,腾身一跃,飞了进去。他抓住枪把,扭头喊一声:“你们小心!”便转动枪身对向敌机。 阮氏梅并不慌张,她一边警惕地注视着敌机,一边打开急救包为文泰包扎。 五架敌机又排成俯冲队形转过来了。张建华心中奇怪:“不是六架吗?怎么……”忽然,他看见西边的天空中一架敌机拖着黑烟向南飞去。张建华乐了:“啊哈!打中了一架!”他敢肯定是自己刚才那几枪打中了敌机,因为他对自己的枪法太自信了,而且如果是高射炮打中的,这架飞机早就掉下来了,毕竟步枪的威力太小,也许是把油箱打漏了。他盼着那架敌机着火爆炸。说来也奇了,正当张建华这样想的时候,那架受伤的敌机当真就被一个火球笼罩了,紧接着,爆炸声传来。但敌机俯冲的悽厉啸声也同时响起。张建华大声吼叫着对准第一架敌机把枪机扣到底。高射机枪“咚咚咚咚”地喷吐着火舌,敌机的航炮同样喷着火。打中了!张建华清楚地看到敌机的座舱盖爆出了碎片。在张建华的吼声中,这架敌机没能拉起来,以俯冲的姿势掠过树梢,随着山摇地动的爆炸巨响,阵地后面腾起了火球和浓烟。这时,第二架敌机似乎发现了张建华这个火力点,直对着他俯冲下来。张建华来不及挂弹带了,就在敌机的炮弹击中掩体前的一剎那间,他已高高跃起,抓住一根树杈,“嗖”的一下落到另一棵树上去了,掩体中弹,几乎被打塌。 阮氏梅和被炸弹震醒的文泰都看到了这一幕。文泰又昏过去了,但阮氏梅却已经被惊呆看傻了。 敌机不敢恋战,拉起来后,连队形都顾不上编就混乱地向南飞去了。 张建华赤裸着上身朝阮氏梅和文泰走来。“文泰怎么样了?”他问。 阮氏梅呆呆地注视着张建华那钢打铁铸般的身躯,内心在惊唿:“天啊!男人!”她根本就没听见张建华的问话。 张建华察看了一下文泰的伤势,又找来两根手臂粗细的树枝和绳索,开始绑扎担架,阮氏梅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有车辆驶来,很快又出现了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张建华把没有绑完的担架扔到一边,朝医务人员招着手:“快!这里有伤员!” 担架员和医生都来了,有人在察看文泰的伤。一位医生问:“你们打掉了一架美国鬼子的飞机!我们亲眼看见它撞在那边的山坡上,是谁打的?” 张建华:“什么一架,两架!天上那个大火球你们没看见?” 医生:“看到了,那也是你们打的?英雄!英雄啊……” 张建华一指文泰:“是他,你们一定要尽快抢救这位英雄,否则就来不及了。” 医生连忙指挥其他人迅速抬走了文泰。 阵地上不知何时冒出了几十名士兵,有的在检查武器,有的在抬尸体,张建华心想,“战争啊!这就是战争……看来今后不用担心没事可干了,帮助越南人民打美国佬,不是更有意义吗?”他的内心一下子兴奋起来。 埋葬的利剑 第六章(12) 当张建华十分惋惜地摆弄着那挺已被飞机打坏的高射机枪时,阮氏梅怯生生地走到张建华身边,小声问:“张教官,我们怎么办?” 张建华惊奇地看着她,这个严厉高傲的上尉昨晚还对他下命令哪,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他不禁想起自己的妹妹建平。建平就是这种口气,无论是什么事都向他这个大哥要主意。他心中感到好笑:“上车!去河内啊。” 阮氏梅:“吉普车……被炸坏了。” 张建华仍满不在乎地说:“这好办,顺着公路走,遇上去河内的车就搭嘛。实在不行就走路,反正离河内也不远了。” 阮氏梅听话地点点头,递给他一件越南人民军的军服便退到一旁等着。 张建华拍拍高射机枪:“这傢伙挺好使,可惜被打坏了。”他边穿衣服边对阮氏梅笑道:“不过一挺机枪换一架战斗轰炸机,值了!” 阮氏梅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 张建华和阮氏梅步行着,已经下了山。张建华注意到阮氏梅走路的姿势变得一瘸一拐,可能是脚打泡了。他不时回头张望,希望看到汽车。但白天要防备美机的轰炸,运输车辆没有特别紧急的任务是不会出来的。 张建华:“哎,你脚上是不是磨起泡了?” 阮氏梅:“可能是的。” 张建华托着她的胳膊肘:“走,到那儿去,我会治。” 阮氏梅被张建华一托,顿时感到身子轻了许多。他们钻进路边的树林中。张建华扶她坐在一棵树下,让她脱掉鞋子。 张建华:“出来执行任务就别穿皮鞋啦,你这不是找罪受吗?”他握住她的脚踝看了看脚掌。 阮氏梅显得有些娇羞地说:“我……没想到会走这么长的路。” 张建华:“在战争条件下,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不过没什么,马上就好。” 他在草丛中拔了一根细细的草秆,叫阮氏梅从头上揪了根头髮,把头髮捻进草秆的心里,然后捧起阮氏梅的脚,用草秆穿透了水泡的皮,捏住留在外面的头髮丝,抽走草秆,头髮丝留下了,他说:“穿上鞋起来走几步,一会儿就不痛了。” 阮氏梅听话地站起来,试探着落脚、迈步,走了几步后,真的感觉好些了。 张建华:“哎,你饿不饿?” 阮氏梅:“饿了,可咱们带的食品都被美国鬼子炸飞了。” 张建华:“没关系,你在这儿坐着别动,我很快就回来。” 阮氏梅:“你要做什么?” 张建华:“弄点吃的呀。” 阮氏梅:“这附近没有村子,最近的一个村子也要走十多里路……” 张建华笑了笑:“你就等着吧。”说完,他朝树林深处走去。 阮氏梅看着张建华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中,心里涌起纷杂的念头。和这位中国军人仅仅相处了十几个小时,但她的心无时无刻不在为他而激动、震颤,这种男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被男人抱过、吻过,但刚才被张建华压在身下的那种奇异的感觉却从未有过,何况还是在飞机轰炸中。她希望张建华抱她、吻她,甚至打她、骂她。她渴望伏在那钢铁般坚实的胸膛上哭泣,诉说心中的一切隐秘。但是张建华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根本没有流露出任何对她感兴趣的表示,交谈也很少,甚至都没有用一般男人看她的眼神看过她!向来以自己的美貌而自豪的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感到了渺小、自卑。她焦躁不安地问自己:“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不知不觉间她流下了眼泪,坚强的外表下掩盖着的其实是一颗脆弱而破碎的心,她常常一个人流泪,因为她有太多的隐秘。 第18页 埋葬的利剑 第六章(13) 林子深处的草丛在晃动,张建华的身影隐约可见。阮氏梅急忙擦去泪水站起来,迎着张建华走去。在刚才望向张建华的一剎那,她已经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张建华在经歷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之后,居然轻松悠然地吹着口哨在林中信步而行。阮氏梅看见他用衣襟兜着一些野果,裤腰带上挂着几只大大小小的死鸟。 阮氏梅惊奇地问:“这些鸟……你怎么打到的?你没有枪啊。” 张建华:“用石头。” 阮氏梅尽管对张建华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仍然感到难以置信。 张建华在一处水坑旁点了一小堆篝火,很快就把鸟烤熟了。阮氏梅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心中感嘆,这个男人也许天天都会给人一种新奇感。她真想问一句:“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到的?” 张建华递给阮氏梅一只用树枝穿着的鸟:“吃吧,可惜没有咸盐。” 他们饱餐一顿鸟肉和野果之后,张建华折了一根树枝让阮氏梅当拐杖,准备继续上路。但阮氏梅不同意,她要等天黑后搭车去河内。张建华觉得无所谓,反正早到或是晚到河内对他来说都一样,而且开了大半夜的车,又打了一仗,他也需要休息几个小时。于是,他听从阮氏梅的决定,利用天黑前的两三个小时睡上一觉。他拔了些草,先为阮氏梅铺了一个草铺,然后在十几米外的一棵树下为自己铺了点草,倒头便睡。 阮氏梅哪里能睡得着,满以为张建华会在休息之前和她说说话,没想到他像个机器人,说干什么就干什么,说休息真就躺下睡了。她心中暗道:“你难道是个钢铁做的机器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但阮氏梅怎么也睡不着。她坐起来向张建华望去,见张建华还躺在那里,连姿势都没变过,却无法判断他是睡着还是醒着。她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走近张建华,注视了他一会儿,缓缓地坐在他身旁。 张建华的唿吸很慢,但很均匀,看样子是熟睡未醒。阮氏梅凝视着他那英俊的面庞,惊嘆这张脸上隐含的一股霸气竟然在熟睡中也没有丝毫的消退。她的目光移到张建华的胸膛,军衣是敞开的,她看得是如此真切,这胸膛上的肌肉简直就是在一块一块的铁疙瘩上面覆盖了一层皮肤,真无法想像这个人身上究竟蕴藏着多少能量。她心中涌起一阵难以控制的激动,就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想抚摩这钢铁般的胸膛。就在这时,张建华像是根本不曾睡觉似的问:“我们该出发了?” 这平静的声音吓得阮氏梅哆嗦了一下,手指触到了他的皮肤。张建华睁开了眼睛。 阮氏梅慌乱地缩回手:“你……没……睡着?” 张建华:“睡着了,刚刚醒。” 阮氏梅尽量掩饰着自己的慌乱:“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张建华看到阮氏梅的神态,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内心也异样地紧张起来:“这……很正常,我睡着了,就算是一条蛇接近我也能听见,别说你这么个大活人了。”说着,他坐起来:“天黑了,我们到公路上去搭车吧?” 阮氏梅和张建华此时离得是如此之近,就连他唿吸的气息都能拂面而过。“抱我!抱住我啊!”她在心里叫着…… 张建华从她火辣辣的眼神里读懂了她的心。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甚至没有想过恋爱、结婚之类的事情。妈妈曾经提起过某某将军的女儿挺好的,希望他回北京探亲时能见见,他根本就没拿它当回事。此刻阮氏梅的神情使他第一次感到心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怎么办。他结结巴巴地说:“咱们……走吧,你不是说……必须在今晚赶到河内吗?” 埋葬的利剑 第六章(14) 阮氏梅双目微闭,一下子倒进张建华怀里,抱住他,娇声道:“张,爱我吧!我们不回河内,你带我走吧!” 张建华大惊:“什么?不回河内?你不是……” 阮氏梅:“是的!河内我一天都不想多待!张,你带我去你们的国家,我一辈子跟着你,给你生孩子,我不愿意待在这个国家了!” 阮氏梅的话使张建华无比震惊,就连怀里伏着个漂亮女人都没有感觉了。“你说什么?你要离开越南?到我们……中国去?” 阮氏梅点着头,脸在张建华的胸脯上摩擦着,她哭了。 张建华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抓住她的肩膀推开她:“这不可能!我不能这么做。” 阮氏梅哭泣道:“你能!我相信你没有办不到的事!张,答应我……” 张建华:“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祖国?” 阮氏梅沉默地盯着张建华的眼睛,好一阵子才说:“好吧,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张,你要知道,这一切你知道以后,我就等于把自己的生命託付给你了……” 张建华本应该制止她,但他对男女之事毫无经验,根本不知道此时该怎样做,而阮氏梅已开始讲述她的身世了。 阮氏梅的父亲叫裴元朗,是跟着胡志明闹革命的亲密战友。在白色恐怖最严重的时期,阮氏梅的妈妈被敌人抓住,折磨致死。为了刚出生不久的小梅能活下来,裴元朗把她託付给一位叫阮明的最亲近也是最秘密的下属。阮明是做地下工作的,公开身份是一间木器店的店主。由于他们是单线联繫,所以别人都不认识阮明。裴元朗参加过最具决定性意义的奠边府战役,立下赫赫战功。建国后在政府中身居高位,又投入了和保大的南越伪政权的斗争中,根本没有时间寻找女儿。阮氏梅自从被阮明收养就改为现在的姓名。阮明秘密地把她送回谅山老家,精心抚养她长大成人,直到她读完大学才把她的身世告诉她。但这时,不幸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胡志明逝世后,越南共产党内部开始了大清洗,很多开国功臣都被安上多种罪名被枪杀或是残害致死。裴元朗曾和胡志明一起坐过牢,又从事过地下工作,便被诬陷为叛徒、内奸,受到了非人的迫害和虐待。后来有人透出消息说,裴元朗死在一个地下水牢里,死的时候满嘴没剩几颗牙齿,都是在受刑时被打掉或是一颗颗拔掉的。收尸的人看到这位老革命家身上一丝不挂,简直就是骨头架子外面包裹着一层干干的皮肤,显然是长期飢饿而死的。一直隐姓埋名的阮明根本不知道这些变故,带着小梅到河内来找裴元朗,准备让他们父女团聚。而且,阮明已经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更急切地要把小梅交还给老领导。不料他没有找到裴元朗,反倒被审讯了好几天才放出来。他庆幸没有带小梅一起去政府机关找人,否则连女儿都完了。他从当年的战友处得到裴元朗的死因后,匆匆忙忙带着小梅又回了老家。阮明临死前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女儿,阮氏梅的心中从此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大学毕业后不久,她被徵召到国防部工作,并接受了一系列的特殊训练,成了军事情报局的一名特工。当然,她的真实身份被很好地隐瞒下来。阮氏梅不得不一方面时刻强作欢颜,以出色的工作成绩赢得上级的好评和信任,巩固自己的地位,一方面又耐心地等待和寻找叛逃的机会。她早已不堪忍受特工这种危险而又骯脏的职业,更何况她恨透了当权者,正是他们害死了自己的生父。 第19页 埋葬的利剑 第六章(15) 阮氏梅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张建华,但有些事情是羞于启齿的,她打算永远埋藏在心底。 张建华对阮氏梅的身世和遭遇无比同情,他甚至想到,自己的父亲和阮氏梅的父亲何等相似!如果父亲不被救出来,恐怕已经被迫害致死了。阮氏梅的要求在他听来近乎荒唐,起码短时期内不可能做到。一贯沉着刚毅的张建华此时也没了主意,他不忍心再推开阮氏梅,只好任由她伏在胸前哭泣。 张建华:“阮氏梅,我们的遭遇有相同之处,但是你不应该痛恨自己的国家,不能抛弃自己的民族啊。我现在虽然跑到你们国家来了,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可我也许几年都回不去,所以……我不可能带你走。说老实话,就算我现在能回国,也不能……把你带走,因为……唉……我们国家有些事你不懂,我……没法给你解释。” 阮氏梅抬起头,固执地说:“为什么不可能?你们国家那么大,我们藏在哪里都行啊。” 张建华:“不行,你走到哪里都得有户口,黑人黑户连粮票都没有……嗨!我说你不懂嘛。你还是想别的办法吧,啊?” 阮氏梅的脸色阴沉了。她盯着张建华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有妻子吗?” 张建华的脸上火辣辣的:“没有,你……问这个干吗?” 阮氏梅:“我美吗?” 张建华:“你……当然,非常美,嘿嘿……比我妹妹还漂亮……”说着,他把脸转向一边,不好意思再看她。 阮氏梅抓住张建华的手:“我爱你!你值得我爱。我是一个好女人,你娶我吧,我会伺候你一辈子,我可以现在就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以后你能带我走也行。”说着,把他的手按在自己高耸的胸脯上。 张建华哪里经歷过这种事,简直被吓傻了!也许是由于激动,血液上涌,耳朵嗡嗡直响。 阮氏梅跪在张建华身旁,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嘴唇颤抖着,慢慢地解开军服的纽扣,两只丰满的乳房微微抖动着展现在张建华眼前。 瞬间的慌乱过后,张建华恢復了理智,他勐地跳起来,背对着阮氏梅严肃地说:“阮氏梅上尉!请你把衣服穿好!我不能满足你的要求……我不能这样做!” 阮氏梅委屈地哭泣道:“你……不喜欢我吗?” 张建华:“不是。” 阮氏梅:“那是为什么?” 张建华:“我不能这样做!我们是……两个国家的人,这……不可能……”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你穿好衣服,我们该走了。” 阮氏梅双手捂着脸失声痛哭。 张建华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不得不过来劝慰几句,但丝毫不起作用。他狠了狠心说:“上尉,我拒绝你绝没有丝毫不尊重你的意思。只是我处在这种境地不可能为自己打算什么。更何况你的国家和民族正在经受战争灾难。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意思就是要不顾个人利益去争取国家和民族的胜利。好了,让我们忘记这些谈话吧。现在请你站起来,带我去河内。” 阮氏梅渐渐地停止了哭泣,但坐在地上不动,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张建华:“好吧,你不走我走,反正这里离河内不远了。”说着,他当真转过身向树林外走去。 “站住!”阮氏梅厉声喝道。 张建华站住了,他清楚地听到了身后有扳动机枪的声响。 阮氏梅:“你敢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开枪!” 张建华吃惊不小,心想这个女人怎么说变就变呢?时隔几十秒就判若两人。他满不在乎地迴转身问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支小手枪在我眼里不过是小孩儿的玩具。” 阮氏梅已经站起来,双手握枪向张建华逼近几步,枪口对着他的心口:“对不起,张教官,我的秘密你全知道了,既然你不能接受我,为了我的安全那我就必须杀了你!给你几秒钟的时间,你选择吧。” 张建华哈哈大笑:“就算你能打死我,可你怎么回去交差啊?” 阮氏梅:“我可以说你是被美国飞机打死的!没人会怀疑!  张建华冷冷地说:“阮氏梅上尉,就凭你这两下子还打不死我。不信你看着。”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在阮氏梅能作出反应之前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阮氏梅只觉眼前一花,手枪莫名其妙地就在张建华的手中了。 张建华:“对不起,得罪了。说心里话,看见你我就想起了我的妹妹,她叫建平。你们都有一副倔犟的脾气,我愿意把你当做我的妹妹,小梅,我想这样称唿你。我张建华是说一不二的男子汉!你的身世和遭遇我虽然知道了,但是你根本用不着担心我会告诉别人。如果我那样做了,我还算人吗?我劝你和我一起回河内,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可以开枪。”说完,他把枪还给阮氏梅,自己向树林外走去。 阮氏梅握着枪的手无力地垂下,她终于挪动了脚步…… 当天夜里,阮氏梅和张建华到达了河内,立刻有人接走了张建华,他再也没有见到她。 越南·则屯 文泰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讲述了他被救护车拉走之前与张建华在一起这十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他后来被抢救过来,没有死,还成了战斗英雄,但永远失去了双腿。 尽管文泰的叙述对寻找儿子的下落没有直接的帮助,但张国栋的心仍然受到不小的震撼。张崇武甚至在想,如果自己生在那个年代,一定会像大伯父一样勇敢,他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在听文泰讲故事的时候流了不少眼泪。 张国栋又问了些别的问题,文泰就说不上来了。看来文泰只能提供这些情况,下一步最好能找到阮氏梅和军事情报局的知情人。他决心尽快返回河内。在张国栋心里,找到儿子的希望就像即将升起的朝阳,已经赐予东方天际一线光明,就差跃出地平线那一瞬间了。 第20页 埋葬的利剑 第七章(1) 越南·河内 从则屯返回河内后的这几天是最难熬的时光。张国栋把访问文泰的情况跟李科民谈了。李科民认为此行收穫是很大的。虽然不知道张建华到达河内后的具体情况,但起码可以确定查找的对象,不过李科民担心和越方的情报机构打交道会遇到困难和尴尬。他答应尽一切努力去争取对方的配合。而张国栋爷孙俩除了等候消息,什么都干不了。 寻找二十多年前失踪的儿子绝不是件容易的事,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一无所获。这种心理准备张国栋是有的,但是见过文泰之后,儿子那活生生的形象又回到了眼前,而且文泰提到的阮氏梅和军事情报局都应该知道建华的下落。即便阮氏梅不知道,军事情报局作为一个组织严密的机构也绝对应该知道,华儿是他们接走的啊!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张国栋在无奈的等待中不安、焦躁而且易怒了,这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克敌制胜的将军怎堪忍受这种痛苦和无奈的煎熬!他多少次想打电话给李科民催问此事,最后都忍住了。而李科民每天照例打一个电话过来,说是再等一等,看明天能不能有消息。 “有什么办法?那就等吧。我就不信……”张国栋每次放下电话都会对崇武这样说,并在放电话的小桌上砸上一拳。 张崇武也很着急。他对没见过面的大伯父的情感和被失子之痛折磨了二十多年的爷爷不同。对前者,他更多的是崇拜和敬仰。尤其听了文泰的叙述,他更对自己有这样一位传奇色彩之浓如神话传说般的亲人感到骄傲、心驰神往。他同样渴望找到大伯父,他想知道得更多。 张崇武毕竟是新时代的年轻人,从则屯回来后他又多了一件心事。一回到酒店,他就时刻注意着对面的房间,甚至在和爷爷聊天、安慰爷爷的时候也要开着房门坐在能看到对面房门的位置。但那扇房门似乎永远地关上了。 他也变得无精打采,连上街观赏的兴趣都没有了。爷孙俩各怀心事经常闷坐十几分钟想不起说一句话。 早晨起床后,崇武洗漱完毕催爷爷下楼吃早餐,但爷爷感觉不舒服,让他自己下去吃,他知道爷爷是焦急烦躁上火了,吃什么药都没用。他只好自己下楼。 张崇武刚一出房门,忽听对面房间里有人在说话,心中顿时激动起来。他在楼道里熘达着,期盼那扇门能打开。 门开了,走出两位外国老夫妇。张崇武这时才明白,艾丽丝和她爷爷已经走了。他不禁有些怅然若失。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给自己的解释是好奇。 吃过早餐,张崇武经过大堂时忽然想到,为什么不去总服务台打听一下呢?便走过去,编造了一个小理由询问艾丽丝和她爷爷是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总台的小姐告诉他,艾丽丝和她爷爷三天前就退房走了,好像是去了胡志明市。 三天前,那不是他们去则屯的当天吗?唉!早知道如此,能道个别也好啊。和艾丽丝虽然有那么一点小冲突,但那天晚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后,误会消除了,他觉得艾丽丝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子,很直率,再也见不着了挺遗憾的。既然已经这样了,算了吧,权当来河内的一个小插曲,回北京给爸爸和小姑当故事讲也挺好玩。 张崇武胡思乱想着往电梯走去,突然看见爷爷急匆匆冲出电梯,他急忙迎上去。 张国栋:“你这个小东西,吃个饭这么长时间!快,李科民陪一个人马上就到!” 埋葬的利剑 第七章(2) 张崇武跟着爷爷往宾馆大门走:“什么人啊?是军事情报局的吗?” 张国栋:“不许多嘴啊!小李特别打了招唿的,听见没有?” 张崇武兴奋得差点儿跳起来:“哇!又有线索了!” 来人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样子,李科民只介绍他是吴先生。 吴先生似乎不会笑,而且从宾馆门口下车直到进房间落座,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张崇武甚至怀疑他面部肌肉是不是得过什么病而僵死了。 吴先生说话虽然直截了当但很慢:“张将军,李先生是我的朋友,我欠着他的情,所以他提出帮您寻找儿子的事情后,我立刻作了认真的调查。但是我必须坦白地告诉您,很遗憾,我们没有掌握什么对您有用的资料,或者可以这样说,暂时没有查出有关您儿子的资料。” 张国栋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他顾不上礼貌,对李科民说:“小李,我能问他一句话吗?他们难道没有这方面的档案?这不可能啊!” 李科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张国栋的问话翻译给吴先生。 吴先生:“将军,是这样的,您要调查的事情发生在二十多年前,我们这个机构现在的工作人员资歷最深的也只有十六年。还活着的一些人都退休了,由于时间问题我们只调查了住在河内的几位老同志,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有一部分二十多年前的档案资料在美国对我们北方的轰炸中炸毁了。现存的档案中,没有任何发现……” 张国栋急了:“阮氏梅!她是你们的特……啊,工作人员,这个线索应该有用吧?” 吴先生:“是的,阮氏梅这个名字我们是知道的,一些老人们都记得她,但是这个人早已失踪,据说也是在二十多年前失踪的。” 张国栋:“我还给你们提供过一个重要情况,我儿子曾经在你们的一个秘密营地当过教官!这个营地据说离河内只有四十公里。” 吴先生:“是的,这是一条重要线索,我调查过了。一位退休干部告诉我,当年的确建立过几个基地,主要是为南方训练干部和执行特殊任务的人员,正因为是秘密,所以知道内情的人很少。这位退休干部说,他知道有三个这样的基地,但不知道具体位置。可能知道这件事的人早已牺牲,有的在战后陆续病逝。他本人再也想不起活着的人当中还有谁能提供帮助了。张将军,很遗憾,我们掌握的情况只有这些。” 张国栋有好一阵没说话。 李科民小声道:“张老,吴先生对您很同情。他很忙,本来我说不必让他跑这一趟,我来通知您就行了,可他说他理解一位老人失去爱子的痛苦,一定要亲自见见您,您看……” 张国栋神情有些恍惚地问:“这么说……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吴先生和李科民低声交谈了几句,又说:“张将军,我理解您的心情,我会继续协助您查找有用的线索,一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李先生,那时你们再来寻找可能会比较顺利。”说着,他站起来:“我不能多停留了,还有事要办……” 张国栋也站起来,握住吴先生的手:“谢谢,真是太感谢您了,吴先生,让您受累。” 李科民送走吴先生后,又回来陪张国栋说话,竭力安慰他,但李科民的工作也很忙,不能多坐。张国栋的精神似乎要垮了,李科民很不安,临走时他叮嘱张崇武千万照顾好老人家,万一有什么事立刻给他打电话,哪怕是夜里。如果老人家决定回国,他会为他们办理一切手续的。 第21页 埋葬的利剑 第七章(3) 张崇武守着爷爷待了一天,爷爷不吃不喝地坐在沙发上,甚至连姿势都没变换一下。他想尽一切办法分散爷爷的注意力都未能奏效,到了晚上,崇武沉不住气了,爷爷如果就这样愁下去,非愁出病来不可。这种事怎么好意思找李科民帮忙呢?他只好跑到大堂,给爸爸打了一个国际长途,报告了这几天的情况。 不一会儿,张建国、张建平都打来电话安慰父亲。张国栋的话很少,只是让儿女们不要担心。建国和建平都提出来,如果暂时没有什么进展就回国,等有了准确消息再进行查找。张国栋对此没有表态。 又等了一天,仍然是什么消息也没有,李科民打来两次问候的电话,劝慰张国栋到处游览一下,散散心。张国栋依旧闷坐在房间里,哪儿都不去。爷爷不出门,张崇武也不敢走。爷孙俩就这么耗着。 张国栋躺在床上一夜没合眼,天不亮他就起床,开始收拾东西。 练武之人即便在熟睡中感觉也是很灵敏的。爷爷一起床崇武就醒了。他见爷爷收拾东西,忙问:“爷爷,咱们要走了吗?” 张国栋:“走!不能再给李科民同志添麻烦了。唉……这一次总算没白跑,见了文泰,要不连这点情况也得不到。” 张崇武:“爷爷,下一次来准能知道更多的消息,说不定就找到大伯了。” 张国栋苦笑道:“下一次?但愿还有下一次。要是找不着你大伯,我对不起你奶奶,她临闭眼的时候我还骗她说华儿就要到了。唉……” 李科民很快为张国栋爷孙俩买好了当晚的火车票。这是张国栋要求的,既然决定回国他就一天也不想多待了。火车是晚上七点半始发,李科民下午五点多赶来为他们饯行。同来的还有越方的嚮导常由甲。 晚餐是在沉闷的气氛中进行的,张国栋甚至都没有品尝出菜的味道就草草收场。当然他没有忘记对常由甲说了好多感谢的话,并赠送了一盒价值不菲的茶叶。 李科民开车送他们去火车站,并把他们送到出境检查的关口,张国栋让张崇武排队,他和李科民最后道别。李科民一再叮嘱张国栋保重身体,并拥抱了一下老人家,然后离去。张国栋恋恋不捨地一直目送李科民出了大厅才转身朝孙儿走去。马上就该他们过关了。 李科民刚一出大厅,突然看见使馆的一位同事陪着吴先生气喘吁吁地跑来。隔着老远吴先生就喊:“他们上车了吗?” 李科民一下子明白事情有了转机,当下顾不得回答,转身就往大厅里跑,正看见张国栋爷孙俩提着行李要进一道小门,他急得大唿:“张老!张老!快出来!” 张国栋和张崇武同时迴转身,惊讶地看着奔跑而来的李科民。张国栋双手一松,旅行包掉在地上,他惊喜地迎着李科民小跑起来,他已经看见吴先生跑来了! 吴先生顾不上说任何废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去海防!路上我会解释的。” 汽车简直是在飞。李科民全神贯注地开着车,脸上全是汗。 吴先生告诉张国栋,他很意外地得到消息,情报局一位家住海防市名叫萨奔的前成员病危,家属到局里来要求帮助。萨奔退休多年,而且由于特殊原因,微薄的退休金是由地方政府发放的,萨奔病重住院,急需花钱,家属只好请求原单位照顾。吴先生正好管人事,一听还有这样一位老人,当然要调查核实。他终于发现萨奔竟是当年阮氏梅的顶头上司!他打电话询问萨奔的病情,医院方面说这位老人得的是癌症,已经快不行了。他立即给中国大使馆的李科民打电话,使馆接电话的工作人员说李科民去火车站送客人去了;他又把电话打到西湖大酒店,得知张国栋已经退房走了。他猜到李科民送的客人就是张国栋爷孙俩,所以十万火急地赶到车站来了。现在必须争分夺秒地赶到海防,因为医院方面说萨奔现在已处在弥留状态了。 埋葬的利剑 第七章(4) 张国栋握着吴先生的手千恩万谢,但他又多了一份担心,万一萨奔在他们到达之前死去,那这一线索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就将彻底熄灭。他不禁在心里哀求着老天爷,千万多留萨奔几个小时在人间啊! 越南·海防 一个半小时后,张国栋乘坐的车子驶进了海防市。幸好晚上交通比较顺畅,很快就到达了医院。没等车停稳,张国栋和崇武已经跳出车外。吴先生颇为奇怪,这位老人七十多岁了,怎么这样灵活? 四个人急匆匆地冲进医院,吴先生在前引路,直奔抢救室。 一进抢救室张国栋就发现抢救台上躺着一位干瘦的老人,鼻子里插着管子,身上、胳膊上也都有各种管子、电线。所幸的是老人的眼睛还睁着,并且在转动。医生见这么多人突然闯进来,急忙拦阻。吴先生掏出证件一亮,医生立刻退到一旁。吴先生和一位老医生低声交谈几句后,老医生招唿在场的医护人员都退出了房间。 吴先生和李科民坐在萨奔床边,李科民朝凑过来的张国栋爷孙俩摆手示意不要做声。吴先生把嘴凑到萨奔的耳边唧唧哌哌地说着什么,张国栋发现李科民的神情和他一样紧张。 萨奔的眼珠动了几下,突然聚焦在张国栋脸上。张国栋知道他听懂了吴先生的话,不禁在心中叫道:“老哥哥,求求你张嘴说话吧!拿我的老命换你回来我也干啊!” 萨奔的胸脯有了明显的起伏。可想而知,他的情绪有了不寻常的波动。张国栋紧张地握着拳头,似乎在替萨奔使劲。 萨奔的嘴唇颤抖着张开,嗓子眼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吴先生急忙把耳朵凑过去,近得几乎贴在他的嘴上。萨奔显然是在说话,张国栋听不懂,更听不清,只能盯着李科民的脸,希望能看出点名堂来。但李科民的神情也很紧张、着急,这可把张国栋爷孙俩吓坏了,张国栋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萨奔的嘴唇继续蠕动着,吴先生一边听一边在小本子上记上几笔。如果不是这样,张国栋简直怀疑他是否在说话。看到李科民的脸上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张国栋猜到萨奔说出了有用的情况,心中不禁怦怦直跳。 终于,吴先生站起来,对李科民说:“好了,他知道的全讲了。很有用!” 李科民立即翻译给张国栋。张国栋激动地抓起萨奔的手,小心地握着说:“老哥哥,谢谢你!谢谢你啊……” 萨奔的面部颤抖了几下,张国栋知道,那是萨奔用微笑来回应他。 在院方提供的一间小会客室里,吴先生向张国栋等人转述萨奔提供的情况。 萨奔曾经是情报局一个行动组的组长。这种行动组一般是专为某一次任务而临时组成的,不是常设职务。阮氏梅曾作为行动组的一员,在萨奔的指挥下去南方执行过任务。1967年前后,他和阮氏梅都在河内市郊一处很不起眼的三层小楼里工作。那是情报局的一个分支机构的秘密据点。张建华到达河内后就被带到了这座小楼,萨奔见过张建华,但工作纪律约束他,不是他分管的工作绝对不能打听,所以他只知道这个小伙子是中国人。 不久,张建华离开了那座小楼,去了哪里他不知道。半年后,阮氏梅也不见了,听说是执行一项任务。但此后她就永远消失了。萨奔回忆的情况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在阮氏梅离开小楼的前一天,他去头儿的办公室汇报一件事情,正好听到头儿在向一名信使交代任务,信使的任务是去武里训练营传达命令。信使走后,几位头头中有一位说了句:“张建华会帮助我们的,我相信他!”萨奔这才知道,张建华在武里训练营。这是情报局一处秘密训练营地,武里是一个村镇的名字,位于河内西南方将近四十公里的一条山沟里。萨奔的叙述到此为止,其他情况他一概不知道。 张国栋:“那么阮氏梅的下落就没人知道吗?” 吴先生:“没有。我们现在能查到的情况只有这些。” 张国栋虽然觉得不满足,但毕竟知道了武里这个准确的地名。这和他掌握的线索对上了号,下一步当然是尽快赶到武里去,越快越好。 院长来了,他对吴先生只说了一句:“萨奔已经停止了唿吸。” 第22页 埋葬的利剑 第八章(1) 越南·胡志明市 这座城市原名西贡,1975年5月1日越南统一后改为胡志明市。当年作为南越的首都,西贡早已成为东南亚一带的着名城市。湄公河三角洲优越的地理环境赋予了这片土地丰富的物产。西贡市面积很大,再加上毗邻的堤岸市实际上是和它联为一体的,这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城市群。这座城市即便在战争中也维持了一定程度的繁华。美军侵占西贡时,这里曾是美军各总部的所在地,到处是商店、餐馆、妓院、赌场,尤其是堤岸一带,成了着名的红灯区和美国大兵的销金窝。越南统一后,胡志明市迅速发展成为越南的经济中心,有如美国的纽约、中国的上海。 卡尔·安德森和孙女艾丽丝在鲁菲斯中校和杜迈的陪同下,乘班机抵达胡志明市。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并不是特别炎热,也许是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的缘故,甚至还能感觉到一丝凉爽。胡志明市比河内要繁华得多。他们离开机场时已经天黑了。进入市区后,各种各样的霓虹灯早已开亮,一片灯火辉煌,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外国人随处可见。空气中瀰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水果的清香味道。在孙女不时的赞嘆声中,安德森心中不由得在想:真是难以置信,这座曾经被战火和硝烟笼罩的城市竟是如此美丽,小汤姆登上这片土地后寄给他的照片至今还保存着,照片上可以看到这座城市到处都是低矮的房屋和污秽的街道,和眼前的美景无论如何也对不上号。 他们住进了国际饭店并吃到了正宗的法式西餐,安德森感到很满意。 杜迈在胡志明市有亲戚,连饭都没和他们一起吃就走了。这是令安德森感到扫兴的事。回到房间后,他和鲁菲斯中校谈论起这个人。 安德森:“中校,杜迈先生对我们不太友好啊。” 鲁菲斯:“是的,在战争中他曾经和我们作过战。” 安德森:“上帝!真难想像,他这样瘦弱的人竟然能端起枪来射击!” 鲁菲斯:“可是,我的将军,恰恰是无数像他这样的人使我们陷入了旷日持久的战争泥潭,我们先进的军事装备和强大的火力都没能使他们屈服,最后失败的竟是我们!当然,越南人在战争中也遭受了沉重的损失和重大的人员伤亡,据说杜迈先生的家人基本都死于战争。” 安德森:“天哪!这太不可思议了,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了,他是在为过去的敌人工作啊!” 鲁菲斯:“是啊,所以我们不能再要求他什么了。” 艾丽丝洗了个澡,又往法国打了长途电话,把这几天的情况报告给父亲。然后她打开电视机胡乱调着台,可没看几分钟她就觉得兴味索然。因为大部分频道的节目都讲当地语言,根本听不懂。很少几个英语节目又很乏味,她干脆关掉电视不看了。 艾丽丝拉开窗帘向外眺望着城市的夜景,不禁猜想着从未谋面的汤姆叔叔当年是否在这家饭店住过。窗外的市区夜景虽然比不上巴黎、纽约的繁华,但她还是不能把这甚至使人感到慵懒的和平景象同战争联繫在一起。 从爸爸和爷爷嘴里她已经知道了很多关于汤姆叔叔的故事了。什么西点军校球队的四分卫、一个奇怪名称拳道的八段高手,什么洲际自由搏击冠军等等,她都不感兴趣,因为那是男人的事。她倒是不止一次地为汤姆叔叔没有恋爱过而深表遗憾。从照片上看,汤姆叔叔比爸爸更英俊。她的爸爸就被称为美男子,到现在仍然是年轻女子追逐的对象,更何况汤姆叔叔。她相信,只要汤姆叔叔愿意,同时和一打姑娘约会也不在话下。可他却在自己最年轻的时候走上了战场。她猜想,叔叔一定是受了爷爷的影响,以成为一个军人的表率而自豪。听爸爸说,汤姆叔叔曾说过,艾森豪总统就是以战功赢得了选民的支持从而当上了美国总统。由此可见,汤姆叔叔的志向是多么远大! 埋葬的利剑 第八章(2) 艾丽丝的微型影集里有几张汤姆叔叔的照片,这些天来她几乎每天都要拿出来看看。她最喜欢汤姆叔叔穿短袖紧身衫、戴贝雷帽抽菸的那张,因为他那略带调皮浪荡的神态和全身健壮的肌肉绝对会让姑娘们睡不着觉的。有一张照片她不喜欢,那是汤姆叔叔在一次获得搏击比赛冠军时站在拳台的绳圈边向观众挥动双拳致意的情景。照片上的汤姆左眉弓有条口子并流着血,但获胜后的疯狂使他的脸变得扭曲,这张脸和其他照片简直判若两人。她忽然想起了前几天在河内认识的中国小伙子张。他竟然在打倒了六个人之后自己却毫髮未伤!这一直是让她感到奇怪的事情。 离开河内时她注意到张和他的爷爷已经不见了。不知为什么,张的形象不时会在她的思绪中冒出来。她想,也许张和他的爷爷到别的城市旅游观光,不久还会回到河内的。于是,她跑到床边,抓起电话拨了河内西湖大酒店的电话号码。 门上响起两下轻轻的敲击声,卡尔·安德森走了进来。他见孙女正在打电话,便做了个手势示意不打搅她,自己朝窗前走去。 “哈罗……”电话通了,她说道,“啊……是这样的,两天前我曾在你们这里住宿,住在605房间……是的,我想打听一下,606房间的客人是否回来过?……是的,两位中国人……” 卡尔·安德森听到孙女的话,颇感兴趣地转身看着她。 艾丽丝朝爷爷做了个怪相儿,继续说:“哦……是这样……非常感谢……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拜拜。”她放下电话。 卡尔·安德森坐在沙发上,微笑着问道:“怎么,对那个中国小伙子感兴趣吗?” 艾丽丝:“他帮过我的忙,分手时没能表示一下谢意很遗憾,仅此而已。” 安德森:“啊哈!我们家的小公主心里想的是什么还能瞒过爷爷吗?我承认,那个小伙子看上去还不错,挺讨人喜欢的。你欠了他一份情。” 艾丽丝跳到爷爷身边坐下,抱着爷爷的一只胳膊摇晃着:“爷爷!我只想和他说再见嘛。” 安德森轻轻拍了一下孙女的脸蛋儿:“既然要感谢人家,为什么不定好联繫方式呢?好了,这不关爷爷的事。给你爸爸打过电话吗?” 艾丽丝:“打过了。爸爸担心你的身体,怕长途旅行会使你吃不消。” 安德森:“告诉他,我的身体棒得很!再说,有我的小公主照顾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艾丽丝:“你不想喝点什么吗,爷爷?” 安德森:“不。谢谢,亲爱的。刚才我接到了罗夫特先生的最新消息,他在国防部的好几个机构都查不到艾伦·琼斯当年是怎样从北越回国的!” 艾丽丝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他……消失了!” 安德森:“不是消失,正式的记录是失踪。” 艾丽丝:“可是他还活着!” 安德森:“是的。这很怪……” 艾丽丝:“可他为什么要自杀呢?” 安德森:“这正是我想知道的。我相信这里边一定隐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 艾丽丝:“我相信,随着我们的调查,一切都会清楚的。” 安德森:“但愿如此。好吧,早些休息吧,明天的调查很重要,我们必须保持旺盛的精力。” 艾丽丝:“鲁菲斯先生呢?” 安德森:“他回自己房间去了。既然你已经给你爸爸打过电话,那我就没什么事了。”说着,他站起来:“早些休息吧,晚安,我亲爱的孙女。” 艾丽丝在爷爷的面颊上吻了一下:“晚安。” 第23页 埋葬的利剑 第八章(3) 吃过早餐,安德森、艾丽丝和鲁菲斯中校走出餐厅,发现杜迈已经在大堂里等候他们了。 “嗨!早晨好,杜迈先生,”安德森热情地招唿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杜迈仍是那副冷冷的神情:“将军阁下,如果你们不需要准备什么,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我找到了一辆车,并且为你们找到了一个人。” 安德森:“什么人?” 杜迈:“见到这个人您就知道了。此人见过您的儿子。” 安德森等三人的眼睛瞪大了! 这是一个通透式的市场,坐落在胡志明市和堤岸市的结合部。拱形的顶棚下面有两条人行通道,通道中间和两侧有无数摆摊的商贩在叫卖。蔬菜、禽蛋、海产品、食品、水果以及各种日用品应有尽有,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非凡。 鲁菲斯中校很是惊讶,他在越战时期来过西贡,对这一带比较熟悉。从位置上看,这里应该就是当年“红心爱斯”的所在地,但如今却变成了集贸市场。 在市场尽头一条横向的小巷里,杜迈带着安德森等人来到一幢用竹子和木料搭建的棚屋前。杜迈请他们上去,于是安德森等人提心弔胆地踏上已经腐朽的木梯,拾级而上。 四人进了屋子,立即感到阵阵清凉的海风扑面而来。原来,与门相对的墙上几乎一半的面积都是窗户,却没有窗框和玻璃。艾丽丝不解地想到,难道房子的主人夜间也让窗子就这样没有遮挡吗? 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近处的椰树、芭蕉林和竹林,再远一些就是宽阔的海湾了。 杜迈把安德森等人引进左侧的房间。奇怪的是这间屋子竟没有窗户,屋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楚。鲁菲斯中校把门帘撩开没有放下来,等大家的眼睛适应了这种昏暗的光线后才看清,墙角有一张竹床,床上斜靠着一个人,艾丽丝吓得差点惊唿起来! 这是一个老太婆,恰当地说是一具会眨眼的骷髅。她的头上仅残存着几十根白髮,眼窝深陷,牙齿几乎全部脱落。她的上身是全裸着的,骨架上覆盖着褶皱的黑紫色皮肤,两只乳房也干瘪得像没有装东西的布袋垂到腹部,倒是两只脚大得和全身不成比例。老太婆对这群人的到来似乎没有任何反应,除了朝他们眨眼之外,身体一动不动。屋中的气味很难闻,艾丽丝不得不退到门口。安德森没有后退,反而靠近老太婆,弯下腰仔细打量着她。因为就是这个老太婆曾经见过他的小汤姆,他想把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杜迈介绍说,“红心爱斯”当年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妓院,是美军士兵常来的地方。越南统一后,妓院被取缔,这里改建成批发市场,成了今天的样子。这位活死人般的老太婆当年是这家妓院的老鸨,但谁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安德森急切地询问这位老太婆是否会说话,杜迈说可以。于是杜迈开始用安德森等人听不懂的语言和老太婆交谈起来。 鲁菲斯低声对安德森说:“上帝!真难想像这样一具殭尸当年竟是做皮肉生意的!” 安德森在嗓子眼里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全在老太婆那张干瘪的嘴上。老太婆说话的声音若有若无,但从杜迈不时微笑着频频点头的神情上看,他完全听懂了对方的谈话。安德森不由得在心里叫道:感谢上帝,这位嚮导看来是最棒的了! 老太婆说话很费劲,而且说一阵就会停下来,低垂着头,似乎在努力地回忆往事。利用这个空当,杜迈便把老太婆说的话翻译给安德森。 埋葬的利剑 第八章(4) 杜迈说:“这位老人当年曾是我们的情报员,我本人就从她这里获得过很多情报。将军阁下,您不觉得这很滑稽吗?” 安德森耸耸肩:“我明白你的意思,她每送出一份情报就意味着我们的士兵遭受一次灾难。但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现在只想知道我儿子的下落。她说了些什么?” 杜迈:“她说,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那一次有几个常来的美军士兵告诉他们相好的姑娘,说是要去芽庄执行任务,很快就会回来。但是他们再也没有回来。将军,她所说的这件事我有印象,这和当时美军在芽庄被我们南方解放军和游击队消灭了一个营的事件是吻合的。那是1967年9月下旬。” 安德森心想:“天哪!也许当年这个情报就是眼前这个老太婆送出去的!一个营啊!上帝!” 杜迈:“她说,发生这件事不久,她在妓院里见到了汤姆上尉。” 安德森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凑过来的艾丽丝,问:“汤姆经常到这种地方来?” 杜迈:“不,她说是第一次看到汤姆上尉。” 安德森:“只见过一次她居然能记得?” 杜迈:“她说像汤姆上尉这样英俊健壮的男人对女人来说是过目不忘的,更何况他在这儿打了一架,把妓院里布置最豪华的一间屋子和走廊里的陈设、物品都毁坏了。” 安德森惊讶了:“什么?打架?” 杜迈:“是的。汤姆上尉所打的人就是艾伦·琼斯!” “哦!上帝!” 1967年9月 卡尔·汤姆身着整洁笔挺的军服,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司令部的大门。荷枪实弹的卫兵们纷纷向他敬礼。汤姆微笑着略一点头算是还了礼,径直跑上了二楼。 汤姆推开包着皮面的房门走了进去。 长条形的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莫尔上校,他是特种勤务大队的司令官,汤姆的顶头上司。另一位中校军衔的人汤姆不认识。 汤姆:“报告长官……” 莫尔上校不等汤姆向他报告便迎上前搂着他的肩膀说:“好了、好了,上尉,不必客气。”他拥着汤姆朝会客区走着:“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驻岘港基地的指挥官,克利特德斯·布彻中校。你将要执行的任务由他指挥。” 汤姆向布彻中校敬礼,两人握手。 布彻眉飞色舞地说:“啊哈!我亲爱的上尉,我们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你的名字我可是不止一次地听说过。刚才我们正在谈起你。我很羡慕你,我的上尉,你前程远大!从你的履歷上我注意到,你是我们国家造就的最棒的军人。而我呢?国民警卫队的军官,中校只是我在正规军中的临时军衔。上尉,你会一级一级不间断地获得提升。等到战争结束,你也许已经是中校了!不过鬼才知道这场该死的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是的,我相信,用不了多少年,你会超过你父亲的!你在干吗?” 汤姆笔直地站立着,心中暗觉好笑,他没想到遇上这么一位爱唠叨的指挥官,对他最后这句问话更没有思想准备,只得问道:“我在干吗?长官,您指的是……” 布彻:“啊,我是说你在来这里之前。” 汤姆:“报告长官,睡觉。” 布彻哈哈大笑:“哈哈……睡觉!上校,他说他在睡觉!哈哈……我亲爱的上尉,你为什么不出去乐一乐呢?这个该死的国家如果不是到处都有越共在朝我们放枪,还是很美的。你们也许听说过,我们刚刚登陆岘港的时候,港口上、沙滩上到处都充斥着美女,天哪!她们是我见到过的世界上最美的姑娘!鬼知道她们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她们那友好的微笑、柔软的腰肢使我们以为来到了一个友好的国家。但是我们错了!狗娘养的,我们天天在死人!在港口、在郊外、在城市,甚至在兵营、基地里,每天都有人——我们美国人——被杀!呃……我说这些干吗?是的,我感到……紧张、恐惧……” 第24页 埋葬的利剑 第八章(5) 莫尔上校不得不打断布彻的话:“汤姆,来吧,到这儿来坐。” 三人来到长条形办公室的尽头,坐在沙发上。这里离嗡嗡作响的空调器很近。莫尔上校点燃一支烟抽着:“汤姆,你将要执行的任务是绝密的,所以通知中只字未提。这是一次危险而又艰巨的……应该说是冒险行动。将军认为你是执行它的最合适的人选。” 卡尔·汤姆知道,莫尔上校所说的将军是指驻越美军的最高指挥官威斯特摩兰将军,他不由得眉梢一挑,挺直了身子。 莫尔上校:“我们知道,长期以来,越共赖以进行战争的物资给养绝大部分来自俄国和中国。胡志明小道是他们运送作战物资的生命线。但是这条运输线究竟在什么位置,我们找不到它。尽管我们的空军对拾宋早再山脉所有被怀疑的地区进行了不间断地大面积轰炸,但是越共仍然在源源不断地获得各种战争物资的补给。最近我们在战场上缴获了俄国最新研制的反坦克炮,我们的飞机竟然被步兵肩扛式飞弹打下来!所以我们必须找到胡志明小道,切断越共的这条生命线!你的任务是率领一支特遣队秘密地潜入北越,侦察并确定越共主要的物资囤积地,以及他们最重要的交通线的具体位置,指引空军进行精确轰炸。特遣队的人员由你自己挑选。根据参谋部和情报部门共同制订的行动方案,特遣队的目标要小,所以人数限制在十人之内。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然后去岘港归布彻中校指挥。” 布彻中校插话:“你们将从岘港乘直升机,之后秘密地降落在紧靠十七度线附近。空军将以大规模的轰炸为你们的行动提供掩护。你们如果遇到危险并确认无法继续执行任务了,可以唿叫基地,我会在一个小时之内派直升机接应你们。特遣队的人数是一架uh-1的最大负荷。” 汤姆不动声色地说:“明白了,长官!” 莫尔上校关切地说:“上尉,你一定要充分认识到这次任务的危险性,可以预料,你们每前进一步都是困难的。你必须尽一切努力隐蔽行动,避免发生战斗。祝愿你们能够平安返回。我相信又一枚紫心勋章已经在等着你了,上尉!” 卡尔·汤姆站起来:“是!长官,我可以走了吗?” 布彻中校叫道:“嗨!急什么,我的上尉,让我们一起喝一杯怎么样?” 汤姆:“谢谢,长官,我想我还是早些回去。要想把我需要的九个人在一个星期之内凑齐并得到必要的装备和训练,必须争分夺秒了。” 莫尔上校两手按住汤姆的双肩摇了摇:“好吧,去干吧!上帝保佑你们!” 汤姆敬了礼,转身向门口走去。 布彻叫着:“上尉,岘港见……” 卡尔·汤姆在自己既当办公室又当卧室的小屋中查看一堆资料,不时抽出一份放在旁边。全看完后,他把挑选出来的十几份材料又翻看一遍。这一次他看得更加仔细。最后,他挑选出九份,并在一张纸上飞快地记录着: g.马修——无线电专家,情报处少尉技师。 a.祖拜尔——爆破专家,特22分队准尉。 r.麦恩——军士,擅长射击、格斗,入伍前曾参加过国际自由搏击比赛,获62公斤级冠军。 a.琼斯——特勤大队少尉,精通各种武器的使用、维修,擅长拳击,入伍前是职业拳击运动员,曾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刑。 j.尼尔斯——黑人,军士,擅长用刀和拳击,业余重量级拳手,入伍前曾因强姦罪被判过刑。 埋葬的利剑 第八章(6) m.卡马乔——黑人,军士,神枪手,擅长自由搏击,入伍前曾因涉嫌杀人被判过刑。 l.庞尼——准尉,擅长摔跤和使用冷兵器,无线电专业。 朴长万——韩国特种兵,精通跆拳道,曾在日本学习剑道。 金万载——韩国特种兵,会使用各种武器,曾在中国拜师习武多年,集多种流派的中国功夫于一身。 汤姆看着这九个人的记录,满意地吹了声口哨,把这张纸摺叠起来揣进上衣兜里,然后整理好所有的档案资料,装进袋子里。 汤姆挑选的这九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作战勇敢、机警,战斗能力超人。除了马修少尉,都参加过若干次战斗并获得过嘉奖和勋章。不过他们同时也是一些难以管束甚至危险的人物,但是汤姆根本不在乎这个,因为再难对付的人跟他在一起很快都可以成为好朋友,这已是屡试不爽的事了。 靠近码头的一大片仓库区域里有几排用钢板焊接的高大库房,每一个隔间里都有一辆崭新的中型坦克。显然这是刚从美国本土运来的。中间那排仓库尽头的一间库房里却看不见坦克,钢质的大门紧闭着,只留一扇小门供人员进出,门外还有两名海军陆战队士兵站岗。汤姆把他的特遣队的集中地点选在这里当然是为了保密。港口的这片区域就连南越政府军都不能进入,更不必担心越共的密探了。 汤姆开着一辆吉普车驶进这片仓库区,车上装着几只木箱和纸板箱。剎车声响起的同时,小门开了,面色阴沉的祖拜尔和长着一张娃娃脸的麦恩走出来,后面跟着朴长万和金万载。朴长万身材较瘦,但身上条块分明的肌肉和布满整张脸的红色肉疙瘩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金万载则截然相反,健壮的身躯几乎要把紧身衫撑破。四人帮助汤姆将车上的箱子搬进了铁板房。 屋内,瘦高个子的马修正在工作檯前忙着装配一台小型的无线电步话两用机。墙边堆着的睡袋上睡着卡马乔,他有着黑人特有的匀称身材。 汤姆命令祖拜尔等人撬开箱子。他走到马修身旁低声问:“怎么样?这个拼凑起来的傢伙管用吗?” 马修得意地说:“头儿,你放心,这玩意儿比工厂生产线上制造出来的管用得多!” 汤姆:“我们需要它的有效作用半径在二百至二百五十公里之内。” 马修:“您不需要和白宫直接通话吧?” 汤姆笑着拍拍马修的肩膀:“很好,我们还需要一部备用的。”说着,他走到卡马乔身旁,蹲下身子。 卡马乔的胸脯上扣着一本翻开的《花花公子》杂志,看样子睡得很沉。汤姆伸手要将杂志拿开,卡马乔却突然向他反手平击一拳。汤姆没等拳头打到他胸上,胳膊勐地向卡马乔腋下一抄将他提了起来。卡马乔反应极快,抽出手又是一拳击出。汤姆矮身躲过这记重拳,勐一转身抓住卡马乔的手腕,身子一弓,卡马乔从他背上飞了出去,撞在对面的钢板墙上,摔得十分狼狈。众人哈哈大笑。 卡马乔怔怔地看着汤姆,慢慢地爬起来:“嗨!头儿,干吗?来真的啦?” 汤姆威严地说:“别人都在干活儿,你为什么睡大觉?” 卡马乔:“头儿,我刚才……感觉不舒服……是的,不舒服。” 汤姆:“那么现在呢?” 卡马乔活动一下四肢:“呃……当然,现在感觉好多了。” 汤姆:“很好!那你就挑选你的装备吧。” 卡马乔:“是!长官!” 汤姆拉来的箱子当中有几只大纸箱里装了些五花八门的东西,什么驱蚊剂、面罩、水壶、绳子、背囊、药品等等应有尽有,简直可以开个杂货铺了。另外几只长条形木箱里装着各种枪枝、弹药。 第25页 埋葬的利剑 第八章(7) 祖拜尔把各型炸药都取出来拿到一边摆弄去了。麦恩、朴长万和金万载挑选着手枪和消音器,还有瑞士产的匕首。 门开了。脸上有一条长长刀疤的庞尼进了屋。汤姆见他随手关上门,奇怪地问:“怎么,就你自己?” 庞尼:“头儿,那两个人看来得您亲自去请了。” 汤姆:“他们敢违抗命令?” 庞尼:“恐怕还不仅如此吧,听说尼尔斯曾经把他的指挥官打成脑震盪,琼斯把他的连长扔进过厕所。” 汤姆想了想说:“好吧,你们继续准备,我过两个小时就回来。”说着就向外走。 庞尼叫道:“头儿,你最好带上催泪瓦斯和手铐!” 汤姆驾驶吉普车出了西贡市区,向东北方向的边和开去。他知道前几天越共刚刚袭击过边和,南越政府军损失了两个营,赶去增援的美海军陆战队也死伤了很多人。这条公路不太安全,所以他带了一支卡宾枪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以防万一。但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事,他只用了四十分钟就开到了海军陆战队的一个营地。 与少校指挥官不到十分钟的交谈使汤姆对尼尔斯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他没有请少校陪同,自己来到尼尔斯的营房。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发出“嘭嘭扑扑”的声响。汤姆推开门进屋,只见一个酷似巨大的黑猩猩般的大汉穿一条拳击短裤,正在击打一只从房樑上吊下来的沙袋。不用问,这就是尼尔斯。 尼尔斯对汤姆的到来根本不予理睬,仍对着沙袋击出几记刺拳、直拳,跟着是一阵暴风雨般的组合拳,一组打完接着又是一组。汤姆在一旁似乎很感兴趣地观看着。尼尔斯终于需要喘口气了,他抱住沙袋大口地喘息着,汗水成串地顺着下巴滴到地上。 汤姆走到尼尔斯对面:“尼尔斯中士,我命令你,换好衣服跟我走!” 尼尔斯瞪视着汤姆,用拳套推了一下沙袋使自己退后一步,兇狠的目光仿佛要吞噬对方:“小子!你是谁?你凭什么对我发号施令?” 汤姆:“我叫汤姆,卡尔·汤姆。我已得到正式命令,你将被临时调到我的特遣队归我指挥,难道你没有接到命令吗?” 尼尔斯沉默着,他并没有否认得到过命令。对汤姆一番打量之后,他说:“上尉,我听说过你,你很棒,可你为什么盯上我了?这不公平!” 汤姆:“这是命令!” 尼尔斯:“呸!狗屁的命令!我不干!” 汤姆:“违抗命令的后果是什么,我想你不会不清楚吧?” 尼尔斯:“坐牢、开除,还能怎么样?不新鲜!小子,我告诉你,我的服役期只剩一个月了,我可不想在最后这几天把小命丢在这个到处都湿漉漉的鬼地方!” 汤姆不动声色地说:“中士,我们将要执行的任务是一次尽量避免战斗的侦察行动,而且八天至十天就回来,不会耽误你回国的。” 尼尔斯双手挥舞了一下:“啊哈!侦察,这事我干过,不止一次!上尉,哪一次都会有一半的弟兄是抬回来的!我不干!” 汤姆生气了:“胆小鬼!” 尼尔斯:“胆小鬼?我?上尉,我冒的险够多了!告诉你,我回国后立即可以得到拳击理事会的执照,我要转成职业运动员了,推广经纪人正等着我。你看见了,我正在抓紧训练,你不能打搅我。我的上司已经承诺,不再派我执行战斗任务。” 汤姆:“转成职业运动员?依我看你还差得远哪!就凭你现在的能力,打业余比赛也很难拿到名次。” 埋葬的利剑 第八章(8)尼尔斯愤怒地瞪着汤姆:“你看不起我?” 汤姆:“不错,你的确不怎么样。” 尼尔斯:“嗨!小子,来呀!看来你对拳击挺在行,咱们来打一场。” 汤姆笑了:“好啊,中士,咱们有言在先,你如果被我击倒,立刻跟我走!” 尼尔斯:“如果倒下的是你呢?” 汤姆:“我自己离开这儿!” 尼尔斯:“这个赌我打了!” 汤姆找了两只破旧的拳套戴好,尼尔斯已把桌椅移开,腾出了一块不足四平方米的空地。两人摆开了架势。 尼尔斯根本就没把汤姆放在眼里。一交手就是一阵狂轰滥炸。汤姆依靠自己灵活的步伐和出色的躲闪技术,竟使尼尔斯击出的十几记直拳、摆拳、勾拳全部落空。尼尔斯想把他逼到角落里,但都被汤姆滑步躲开。又转了几圈,汤姆突然转守为攻,他出拳疾如闪电,尼尔斯尽管身高臂长,仍是防不住他。腹部挨了一拳,双臂刚刚下沉,下巴就被击中,跟着又是肋部、面门。尼尔斯胡乱招架着步步后退,最终退到墙边,背部抵在墙上。汤姆的拳套顶在他的鼻子上,但没有再用力。尼尔斯垂下双手,不打了。 汤姆用拳套在尼尔斯的鼻子上转了一圈,收回手微笑着说:“以你现在的水平,真的上了拳台会被人打烂下巴的!”他退后一步:“知道吗?中士,你需要一位好教练,这位教练就是卡尔·汤姆上尉,我,知道吗?!否则你没有希望。” 尼尔斯神情沮丧地低下头,费力地往下摘拳套。汤姆已经甩掉破拳套,过来帮他。 汤姆:“尼尔斯,振作一点,我并不是说你不能成为一名职业拳手,只是说你需要一位有丰富经验的教练对你进行系统的训练。你的力量很大,重拳也具备了足够的杀伤力,但你的拳速太慢,击出重拳后又不善于保护自己,这就必败无疑了。” “你很棒……谢谢,”尼尔斯迟疑着,“上尉,看来跟你一起执行任务……不会有什么危险……” 汤姆:“危险是永远存在的,关键看我们怎样避免它。现在你必须跟我走,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尼尔斯揉着被打疼的下巴犹豫地说:“上尉,我求你放过我吧,我已经参加了十几次可怕的战斗,能够活下来已经算是奇蹟了。我妈妈和妻子来信都希望我能活着回家……” 汤姆发怒了:“怎么?你反悔了?” 尼尔斯:“上尉,请您不要对刚才的打赌太认真,别再逼我了!” 汤姆:“尼尔斯,我们都有父母,他们都不愿失去儿子。但是我们现在处于战争状态,为了美利坚、为了国家的尊严和荣誉我们无权退缩!我没时间跟你废话,我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现在你听好了,我马上回到车上去,五分钟之内你如果不跟我一起走,我将要把这件事捅上去!我敢肯定,你的服役期将会延长六个月!”说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尼尔斯把拳套狠狠地砸在墙上,骂了一句:“狗娘养的!嗨——等等我!” 返回西贡的路上,天色渐渐暗了,已是傍晚时分。卡尔·汤姆边开车边用警惕的目光观察着前方。尼尔斯庞大的身躯塞满了副驾驶的座位,他的腿上横放着两支卡宾枪。他们追上了一支美军的运输车队,但不久车队就在一个岔路口拐弯向南开去。公路上再也看不到其他车辆。 尼尔斯:“上尉,你是在哪里学的拳击?” 汤姆:“西点。” 尼尔斯诧异地说:“什么?军校里还有如此出色的拳击教练?以你的身材和体重,充其量能打超中量级,可你能打败重量级!” 第26页 埋葬的利剑 第八章(9) 汤姆笑了笑,眼睛仍盯着前方。 尼尔斯:“嗨,上尉,回国以后,你可以训练我吗?” 汤姆:“我是个军人。” 尼尔斯耸耸肩:“我有过教练,但他们不如你。” 汤姆突然伸手从尼尔斯腿上抓起一支卡宾枪:“注意!前方五百米拐弯处有人!” 尼尔斯毫不在意地说:“看着哪!在一公里远的时候我就看见他们了。没有这点本事我还能活到今天?” 汤姆:“不要乱开枪,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袭击我们。” 尼尔斯:“反正这条路不安全,经常有越共袭击我们的军车。”说着,他把卡宾枪顺直,枪口贴在风挡边缘对着前方。 车子离拐弯处越来越近了。路两边是略高于路面的土坡,长满了茅草和树林。就在接近弯道的一剎那,汤姆勐地一脚急剎车,草丛中冒出几条人影,密集的子弹全部打在车头上。枪响的同时,汤姆和尼尔斯已经一左一右窜出了车外,两串子弹交叉射入草丛。只见几条人影晃了两晃不见了,还有一支枪被抛了起来,显然对方被击中了。汤姆和尼尔斯从两侧包抄接近了那片草丛。 草丛中倒着三个穿黑色衣服的人,每个人的身上都多处中弹,流着血,但都没死。他们瞪大眼睛,绝望而痛苦地盯着两个美国人。汤姆看见稍远的草丛有几处在摇动,便捡起地上的两支ak-47型冲锋鎗朝那里扫射了一阵,直到子弹打光。 尼尔斯已用枪托砸破了一名伤者的头,那人显然活不了了。另一个伤者的手从腰间艰难地抽出,尼尔斯看见他手里竟握着一支手枪!他狞笑着一脚踩住这人的手腕,俯身夺过手枪,咒骂着把枪口勐地塞进对方的嘴里,这人惊恐地颤抖着,身体绷成了弓形。“砰”的一声,这人的身子勐地弹了一下,不动了。唯一活着的伤者正徒劳地爬行,被尼尔斯一脚踏住了脖子。 汤姆找到另一支冲锋鎗,确认周围没有越共游击队潜伏,招唿道:“好了,尼尔斯,我们走!” 尼尔斯忽然叫道:“嗨!这是个女的!” 汤姆走近一看,这个女人又黑又丑,上衣已被尼尔斯撕开,两只乳房都被枪弹击中,流着血,尼尔斯正在扯她的裤子。汤姆制止道:“快走吧,她已经活不了啦。” 尼尔斯朝这个女人吐了口唾沫:“小妞,你把袭击我的地方搞错了,如果选在床上,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吉普车的水箱被打漏了,但汤姆和尼尔斯还是设法把它开回了西贡。 特遣队的十名成员已经到了九人,只剩下艾伦·琼斯。 汤姆把车停在“红心爱斯”外面的空场上,观察了一下周围,下了车。这是一座毫无特色的两层楼建筑,临街的两面墙壁的门、窗全部被霓虹灯包围着。整条街上到处人声鼎沸,数不清的小贩扯着嗓子叫卖,浓妆艷抹的女人三五成群地和一些穿军装或穿便衣的美国人以及其他各色人等唧唧喳喳地打情骂俏。过往的行人与汽车争道,喊叫声、争吵声、汽车喇叭声响成一片。 汤姆和艾伦·琼斯虽然不在一个分队,但他知道在这个地方准能找到琼斯。他们俩都是特勤大队的着名人物,当然汤姆是威名赫赫令人崇拜的英雄,而琼斯却是劣迹斑斑,并以狠辣和疯狂着称。汤姆知道,很多美军士兵因为前线的失利和与日俱增的伤亡而产生了厌战情绪,他们用酗酒、嫖妓甚至吸毒来麻醉神经。特勤大队比野战部队自由一些,空闲时间也相对多一些,因此不少人把“红心爱斯”当成了家。难怪有人说“红心爱斯”是用美钞堆积起来的。这里经常发生打架斗殴甚至枪击事件,一般都是为了争夺妓女。美军士兵和南越政府军的军人打,有时美军士兵之间也会发生冲突,已经有十几个人在这种冲突中丧生。 埋葬的利剑 第八章(10) 汤姆推开凑过来的几个妓女走进“红心爱斯”的大门。 大厅的面积很大,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到尽头。汤姆等自己的眼睛适应了这种环境才看清,大厅中央是个圆形的舞池,几对男女搂得紧紧的正在随着软绵绵的乐曲蠕动着。大厅两侧的卡座绝大部分被美军士兵占据,有的是单独和一个妓女在一起,也有几对挤在一起胡闹的。女人的浪笑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甚至有的女人几乎全裸地在美国大兵怀里娇笑着、挣扎着。汤姆对此不感兴趣,他顺着过道找了一圈后没有发现琼斯,便沿旋转式楼梯跑上二楼。 二楼宽敞的楼梯间里到处摆放着红木靠背椅,十几个穿着极其暴露的妓女懒洋洋地或坐或躺,有的抽着三五牌香菸窃窃私语,有的闭目养神。一位鸨母见汤姆出现在楼梯口,急忙迎上来。她用吃惊的目光打量着汤姆,回头对妓女们说了句什么,妓女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汤姆身上。 鸨母用半生不熟的美语说:“上尉,你太帅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从来没见过你啊……” 汤姆:“我叫汤姆,我来找人。告诉我,艾伦·琼斯在哪里?”几位妓女已经站起来,乜斜着眼睛,扭动着几乎完全暴露的屁股向他靠近。 鸨母:“艾伦·琼斯?你要找他?天哪!这可不行,上尉,你等一会儿再找他吧,先叫几个姑娘玩一玩怎么样?你看她们的身段多美啊……”说着话,两个妓女已经贴在汤姆身上了,一个甚至把手放在他的腹部,手指像弹钢琴似的向下移动着。 汤姆抓住两个妓女的胳膊像是不经意地向两旁一推,她们惊唿着扑在别的妓女身上,撞倒了好几个。 汤姆揪住鸨母的头髮喝问:“说!他在哪里?” 鸨母的脖子像是快要折断了,她艰难地说:“他是个恶魔!你会倒霉的!” 汤姆不再跟鸨母废话,推开她朝金碧辉煌的走廊里走去。他见门就推,一看没有他要找的人就关上门,再推另一扇门,顿时抗议声四起。鸨母跑过来,无奈地向走廊中部的一扇房门指了指。汤姆径直来到这道门前。 汤姆推开房门,冷冷地注视着房中三个一丝不挂的人。体形巨大、全身肌肉如钢铁一般的艾伦·琼斯仰躺在一把特制的椅子上,两个身材曼妙的妓女正在对他进行###。他们听见门响,一齐扭头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琼斯略显惊讶,但马上变得若无其事,龇牙一笑:“嗨!汤姆,是你!哈哈……正人君子也到这种地方来了,啊?来吧,这两个小妞你喜欢哪一个?我请客……” 汤姆扫视了一下设施华丽的房间,走到衣架前摘下琼斯的内衣和军装扔给他:“少尉,把衣服穿好,跟我走!” 琼斯愠怒地瞪着汤姆,但汤姆那两道锐利的目光中传递的信息是不容置疑的。他推开两个妓女,在她们的屁股上拍了两下,示意她们离开。两个妓女毫不在意地从床上抓起她们简单的衣物,几秒钟之内就算是穿好了。琼斯也穿戴整齐,掏出几张钞票丢给妓女,打发她们走了。汤姆走到开着的房门边,把头向外一摆,示意琼斯跟他走。门外闪过鸨母的身影和她担忧的目光。 琼斯不但不走,反而退到窗前,不紧不慢地掏出香菸,点火抽着,靠在窗台上眯缝着眼打量着汤姆。 汤姆:“琼斯,我再说一遍,请你从这里出去!” 琼斯冷冷地说:“汤姆,你无权命令我!” 汤姆斩钉截铁地说:“在这种地方我不能跟你谈任何问题,但是你要清楚,现在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第27页 埋葬的利剑 第八章(11) 琼斯满不在乎地说:“我知道你要我干什么,上尉。我承认你是英雄、传奇性的人物,你完全可以自己去冒险,可你偏偏要拉上我!该死的胡志明小道和我有什么关系?潜入北越就是送死……” 汤姆厉声喝道:“闭嘴!你这头蠢猪!”他迅速关闭了房门,那位鸨母的身影分明从门外闪过。“琼斯!我警告你,你将以泄露军事机密罪和违抗军令罪受到军法审判的!” 琼斯:“威胁我吗?” 汤姆:“我是在提醒你!你是一名军官,执行命令是你的天职!” 琼斯:“我如果宁肯接受军法审判也不跟你走呢?” 汤姆逼近琼斯:“我可以叫来宪兵把你抓走,你将被关几天禁闭,然后把你塞进飞机,跟我一起去你该去的地方。我是说话算数的!” 琼斯叫道:“嗨!我要生气了!你最好趁我心情不是太坏的时候滚出去!”他抽了一口烟,把烟雾喷在汤姆脸上。“我实话告诉你吧,这场战争已经使我厌烦了!我们在这儿干吗?这里的夜晚在我们美国是白天,我们跑到地球的这一边来打仗是为了什么?你能说得清楚吗?” 汤姆:“这就是你拒绝执行命令的理由吗?那你只有找总统去谈了。但是在总统接见你之前你必须跟我走。而且在这种地方我不允许你再谈论任何问题!” 琼斯:“你还是去叫宪兵吧。” 汤姆:“我想我一个人就可以把你从这里带走。” 琼斯笑了:“哈哈……汤姆,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说着,故意挑衅地又朝汤姆脸上喷了一团烟雾。 汤姆随手一挥,把琼斯手上的菸头打飞,菸头飞到床上不见了。 琼斯怒目圆睁,一下子抓住汤姆的双臂,想把他提起来。汤姆反腕搭住琼斯的胳膊向下一拉,勐地抬腿用膝盖向上一顶。琼斯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捂着两腿之间靠在墙上缩成一团。汤姆搀起琼斯,半架半拖地向门口走去。 琼斯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突然用力夹住汤姆的手臂,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脚下一绊,趁汤姆身体失去平衡之机勐地把他提起来甩了出去。 汤姆的身子压垮了一张做工精美的竹制小桌。琼斯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扑过来又要抓他的衣领。不料汤姆抬起双脚勐地蹬在琼斯的胸脯上,琼斯硕大的身躯顿时向后仰倒,汤姆反弹起身。琼斯的动作也很快,刚刚倒地一骨碌就爬了起来。但毕竟迟了一步,汤姆一个侧踢又把他踹得向床边趔趄了几步。汤姆的身子闪电般地旋转了一圈,腾身一记飞腿,皮鞋后跟结结实实地砸在琼斯的颈窝上,琼斯号叫一声扑倒在床上,但立即又大叫着滚落到地面,床上燃起火苗。汤姆这时才看清,刚才被他打飞的菸头落在床上已经把床罩烧了一个大洞,被琼斯一扑,燃起了明火。汤姆端起一只鱼缸向床上一抛,也不管火势是否熄灭,抓住琼斯的后脖领子就往外拖。 琼斯被拖到走廊里,清醒过来。他双手一圈抱住汤姆的腿,但无论怎么使劲也摔不倒汤姆。这时,鸨母已发现房中冒出浓烟,急忙狂唿救火。走廊里顿时响彻女人的惊叫声和男人粗野的叫骂声。 汤姆见不宜再浪费时间了,便对琼斯低声喝道:“你如果继续反抗我就不客气了!” 琼斯恶狠狠地骂道:“去死吧!混蛋!” 汤姆居高临下向琼斯的颈窝勐切一掌,琼斯抱着他双腿的手松开了,但仍在含混不清地骂着。汤姆抓住琼斯的手腕勐地一拧,琼斯扭曲着的身体站了起来。汤姆又是一个侧踢,只见琼斯庞大的身子贴着墙滑出去,接连撞倒了几个堪称工艺品的花架,花盆碎了,走廊的地面上洒了很多土。各个房间里跑出来的男女们一见有人打架,急忙惊叫着逃开。琼斯没能再爬起来。汤姆把他扛在肩上,在妓女和嫖客的注视下迅速消失在楼梯口。 两天以后,汤姆的十人特遣队在茫茫夜色中登上一架ch-47a支奴干运输直升机朝岘港飞去。 越南·胡志明市 老太婆讲到卡尔·汤姆在妓院里大打出手的时候,情绪明显有些激动。安德森知道,这位老太婆就是当年招唿汤姆的那位鸨母。但不管她过去是干什么的,能够给他如此生动翔实地讲述儿子当年的故事的,二十多年来她是第一个。安德森心中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既激动又揪心地痛,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艾丽丝递给他一张面巾纸。 杜迈翻译道:“她对您儿子当年给这里造成的损失一直耿耿于怀。在伪政权的统治下,老百姓对美军是敢怒不敢言。不过她还是称赞您儿子太棒了,因为他能制伏像琼斯那样的魔鬼。” 鲁菲斯中校低声说:“将军,我怀疑就是这个老婊子把您儿子要执行的任务透露出去的。” 安德森:“歷史已经不能改写,不管当年她做了什么,今天她毕竟使我觉得我的小汤姆復活了。我很高兴。我还要感谢她!” 杜迈站起来:“安德森先生,她知道的都讲了,您看下一步……” 安德森看了看鲁菲斯中校和艾丽丝:“杜迈先生,来到这里我所得到的比预期的要多得多,我由衷地感谢你。下一步我想去岘港。虽然我知道在岘港不会有什么收穫,但是我想循着儿子当年的足迹走一走,心里会好受一些。” 杜迈点头表示贊同,鲁菲斯中校也没有提反对意见。 临走时,安德森把一千美金放在老太婆的手上。 埋葬的利剑 第九章(1) 第28页 越南·武里 这是一处南北走向的河谷地带。两侧的山峰起伏蜿蜒,海拔五百至八百米。河谷呈斜坡状,西侧山脚下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东侧的坡地上是一片竹墙茅草顶的民房,大约有百十户人家。由河内开往朗孟的长途班车经过这里。张国栋和张崇武在常由甲的陪同下乘班车到达武里时,天已正午。公路在村子上方的山坡上,张国栋一行三人下了车,找到台阶道往坡下走时,看见村里陆续涌出不少人,似乎是专门迎接他们的。 张国栋知道,他要来这里调查的事已分别由越南外交部的范朗和神秘的吴先生通知了地方政府。看来村民们也知道了这件事。最先迎上来的一位老者,同常由甲略作交谈便亲热地握住张国栋的手不停地说着什么。常由甲也不停地翻译着。老者是村长,二十多年前亲眼见过张建华。当然,他只知道那是一位中国教官,但不知道他的名字。张国栋激动万分,急忙跟着村长进了村。 在村长家里,村长啰啰唆唆甚至前言不搭后语地讲述了当年的事情。幸亏常由甲翻译得很准确,使张国栋爷孙俩都能听明白,只是故事太简单了。 抗美战争中,由国防部军事情报局负责建立的几处秘密训练营是专门用来训练南方干部和即将去南方工作的干部的机构。武里基地当初只有几户山民,老村长当年专门负责为基地运送粮食蔬菜和副食品等后勤工作。虽然他不是军人,但他的特殊身份使他可以在营地随便走动。他记得那是1967年的2月,他运送给养到基地后照例要找老相识们聊聊天,他尤其喜欢找南方的同志,因为他姐姐在南方工作,碰巧有认识的好打听一下姐姐的情况。就在他路过一处林间空地时,他看见一位十分精悍威武的教官在指导学员们练习拼刺、投弹。他惊奇地看见这位教官对学员们指着远处一棵大树说了句什么,随后抓起一枚教练手榴弹,轻描淡写地随手一扔,七八十米开外大树上的一个鸟巢飞散开来,不过里面没有鸟。学员们难以置信地瞪着大树,半天才想起鼓掌。他问身边的朋友这是谁,他以前没见过这位教官。朋友用近乎敬畏的神情告诉他,这个人是中国教官,刚来不久,专门派来训练特种兵的,接着就讲起了中国教官的种种令人瞠目的神奇本领。这下子他连朋友请他喝酒都不去了,非要看看中国教官有多厉害。当然,中国教官不可能为他单独表演,但仅仅是拼刺技巧的训练就已经让他张大的嘴巴合不上了。他看见中国教官先是一个一个地为学员们纠正动作、讲解要领,后来挑选出四位学员用木枪一齐向他进攻,木枪头上都蘸了石灰。四名学员都是有名的战斗英雄,但怎么也刺不着这位中国教官,反而被他那不可思议的灵活步伐弄得眼花缭乱,一会儿工夫每个人胸前都是一片白点。 张国栋心说,四个人算什么,以崇武现在的身手都不在话下,更别说建华了。他想知道更多的情况,便请常由甲问村长,张建华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 村长说,当年他每个月要给基地送两次补给,并不是每次都能看到中国教官,有时候中国教官在基地给学员上训练课就能看见,有时中国教官把学员带进深山密林,当然就看不见了。至于训练内容他不能问,那是军事秘密。大概过了半年多,中国教官不见了,而且以后再也没有回来。不久,这个基地转移了。现成的房子后来就被安置因战火失去家园的人们,逐渐形成了一个村庄。 埋葬的利剑 第九章(2) 张国栋很失望,这位村长再也不能提供进一步的情况了。但他和文泰一样亲眼见过张建华,而且他所说的一切更加印证了目前已经掌握的情况。现在需要知道的是张建华从这个基地离开后去了哪里。既然老村长不知道,那就只好另想办法了。张国栋要求村长带他到当年张建华住过的地方去看一看。 村长引领张国栋等人来到村子的北头,这里的民宅比较稀疏。村长解释说,由于饮用水的水源在村南头,所以陆续迁来的人们逐渐把自己的家园向南发展,原先基地的北半部分都变成了树林和稻田了。他们来到一片树林中,老村长指着地上隐约可见的房屋地基说,这块地方就是当年的教官宿舍,中国教官就住在他站立的位置。 张国栋的心缩紧了。他在墙基前慢慢蹲下,用手抠着暗红色的泥土。张崇武也过来帮爷爷抠。很快,一小段坚硬的石墙基础露了出来。张国栋抚摩着它,强忍泪水转过脸,默默地注视着身旁的大树,心中有如翻江倒海。二十六年了,华儿当年竟然就是在这里生活!这儿原来是一间屋子,可长出来的树都一人多粗了。华儿,你究竟在哪里啊?他感到心脏很闷、很痛,脸上现出难受的神情。张崇武一直注意着爷爷,他知道爷爷此时的心情,生怕七十多岁的老人经受不起巨大痛苦的煎熬,一看爷爷神色有异,急忙上前搀扶,关切地询问,想分散一下爷爷的心神。 张崇武:“爷爷,您累了吧?要不……咱们先回村里休息一会儿?” 常由甲也过来搀着张国栋的另一只胳膊。 张国栋摆摆手,抽出胳膊,自己走到一棵大树旁靠着树干坐下,对崇武说:“我没事,你们随便转转,让我自己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崇武听话地退开,但他不敢走远,他和常由甲拉着老村长到一旁继续交谈,想多了解一些关于大伯的传奇故事,但他的目光时刻注意着爷爷。 张国栋靠在树干上像是在闭目养神,思绪却早已飞回那遥远的战争年代。 张国栋是1941年在沂蒙山革命老区结的婚。婚后第二年生了建华。世代习武的人家生养了儿子一般都会让他继承家传的武功,张国栋也不例外。建华一降生就被张国栋认定是一棵练武的好苗子。建华的哭声特别响亮,别的婴儿生下来多是一头稀疏发黄的胎毛,建华的头髮却又黑又亮。张国栋时常在孩子全身摸摸捏捏,对孩子骨骼的发育很在意。也许是张国栋的按摩所起的神奇作用,小建华没等过“百岁”就能直挺挺地站在爸爸手上待很长时间。那时根据地的斗争形势非常艰苦、残酷,为了打破日寇的封锁和“清剿”,八路军时常要跳到外线去作战。频繁的战斗使张国栋没有多少机会关心儿子。幸亏妻子的父亲也练过武,很有些武功根底。张国栋每次回家总要采一些草药,叮嘱岳父每天熬药水给建华泡。等建华一周岁时,浑身皮肤黑得像个小炭团。妻子不知埋怨过多少次,但张国栋只是笑笑。抗战胜利时建华三岁多了,张国栋也有了一段难得的闲暇。他利用这段时间开始为建华打好练武的基础。建华仅用了半年多的时间,站桩两个时辰,双膝、双手、双肩、头顶七只盛满水的小碗已经可以滴水不洒。张国栋喜得心花怒放,他自己幼年时都没有达到这个境界。他巴不得儿子快快长大,好把自己的一身功夫传给他。但好景不长,内战开始了,张国栋又奔赴战场。令张国栋欣慰的是建华天生就是习武的料子,张国栋隔个一年半载回趟家,总是发现儿子把他教过的心法、功法练得无可挑剔。他知道儿子小小年纪已经迷恋上武术了。直到1954年,一家人在北京定居下来后,张国栋才有条件对建华开始了真正系统、严格的训练,建华的武功也是在这些年中得到突飞勐进的。张国栋记得建华练轻功时不太顺利,不知踩坏了多少箩筐。家传武功大多是言传身教,没有什么理论可讲,而且张国栋也是传承了“严师出高徒”的古训,当儿子没能在他限定的时间内达到要求时,他打了建华一顿板子。事后他很后悔,甚至心疼得掉泪。不过建华的确是好样的,这顿打没白挨,自此之后,他每天早起一小时,更加刻苦地练习,终于在十七岁那年,箩筐里再也不用压沙子,气球、鸡蛋踩上去也完好无损了。张国栋知道自己已经造就了一个武术奇才。以建华当时的武功而言,如果在旧社会,完全可以外出“访友”了。新社会不兴这一套,那么建华的归宿当然就是参军。 第29页 埋葬的利剑 第九章(3) 身处儿子当年在异国他乡生活起居的遗址,面对着若隐若现的残垣,满心酸楚的张国栋甚至怀疑是自己把儿子推上了绝路,当初要是不让儿子习武就好了。虽然古人说“瓦罐不离井上破,战将难免阵上亡”,但那指的是战争年代啊。张国栋在心里嘆息着:“唉!文化大革命,劫难啊……” 张国栋在心中暗下决心——不找到建华的遗骸宁肯死在这里! 晚饭后,老村长为张国栋一行三人安排了住处。 这是一间布置得相当不错的房间,和中国的傣族人居住的竹楼很相似,别具一番风味。然而张国栋无心欣赏这些,这位在弹片横飞的战场上指挥若定、在危急关头谈笑自若的老将军此时却显得坐立不安。建华当年来到越南的第一个落脚点找到了,但是他又去了哪里?去干什么?老村长说不出来,而且他也不可能知道。难道萨奔在弥留之际提供的宝贵线索到这里就断了吗?张国栋坐在藤椅上默默地凝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心绪烦乱。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几件往事:那是1942年,他亲自率领一个班的战士侦察敌情,正好遭遇进山扫荡的鬼子一个大队,他们被包围了。但张国栋丝毫没当回事,打死几个鬼子就钻了山沟。战士们跟着毫不在乎的张国栋一点都不慌,他们跟敌人打打藏藏周旋了三天三夜,一个人未伤,倒消灭了三十多个鬼子兵,拖得鬼子一个大队未能参加对根据地的“扫荡”。1947年,张国栋率领的一个团为掩护军区机关转移,被王耀武的一个师包围在莱芜以东地区。敌人满以为这支连炮都没有的千把人的小部队已是囊中之物了,可没想到张国栋亲率一个侦察班乘夜摸敌哨,两进三出包围圈,硬是把一个团分三批带出去了!1951年冬在朝鲜战场上,部队弹尽粮绝,眼看就要被反扑的敌人包围在平康和伊川一带,情况万分危急,没有时间请示汇报,张国栋亲自组织起参谋人员和警卫部队向敌人发起冲击,既给敌人以重大的杀伤又使敌人产生了错觉。张国栋把六个团的部队安全地撤回我方防线之内,彭德怀总司令请他喝了酒。在无数次的危难关头张国栋总能化险为夷,从来没有被难倒过。可此时此刻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憋闷、有劲使不出。 张崇武毕竟年轻,遇到如此棘手的问题根本插不上嘴,只能听爷爷的。看到爷爷也没了主意,他更加着急。 第二天,老村长领着张国栋爷孙俩把当年的训练营转了一个遍,但他再也讲不出什么新情况了。张国栋和张崇武都明白,线索又断了,但谁都不肯把这话说出来。整个营地只剩下几处依稀可辨的残垣断壁和几团锈得发黑、用手一捏几乎就要粉碎的铁丝网。张国栋默默地掐了一段包好揣在兜里,又去建华住过的房址包了一小包土。崇武猜想,爷爷又得决定回国了。 果然,中午太阳当顶酷热难耐时,张国栋决定不转了,他要回村给李科民打电话。 在村长小小的办公室里,张国栋在常由甲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拨通了中国大使馆的电话。李科民不在,接电话的人问他是不是张国栋老先生。张国栋正感六神无主,听对方有此一问,连忙称是。对方告诉他,李科民留下话,因为与张国栋联繫不上无法通知,只要张国栋来电话就替他转达,说有重大线索要面谈,让张国栋千万不要离开武里,他和另外一个人马上赶来武里。张国栋顿时感到浑身血往上涌,兴奋得脸都红了,连句谢谢都忘了说。就在这时,老村长跑来告诉张国栋,河内来人了! 埋葬的利剑 第九章(4) 和李科民同来的是吴先生。张国栋真正体会到了这位神秘人物的神通广大。 吴先生撒开的调查网效率很高,他找到了一个关键性的人,名叫阮秋成,是当年军事情报局二处的副处长,分管各行动组的计划、调配等核心工作。此人早已退休,再加上他的工作性质,知道他底细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查找起来相当困难。李科民告诉张国栋,如果不是吴先生亲自插手,想得到阮秋成的情况绝无可能。吴先生与阮秋成已经通过一次电话,阮秋成说他不仅认识张建华,而且张建华的工作也是他亲自安排的。尤其当阮秋成听说张建华的父亲来到越南,一定要亲自会见。他现在住在巡教,经营着一个种植园。由于年龄原因,不能出远门,于是吴先生通知李科民,一起到武里来拉上张国栋爷孙俩去巡教面见阮秋成。 张国栋激动得念了一句中国人发出感慨时常用的一句话:“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他突然心有余悸地问吴先生,这位阮秋成老人的身体怎么样。吴先生愣了一下,但立刻明白张国栋是被萨奔的事弄怕了,似乎从不会笑的他也不禁干咳了两声。 随便吃了一点食物,张国栋告别了老村长和吴先生、李科民上路了。 越南·巡教 由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垮了一段路面造成堵车,张国栋一行在路上浪费了两个多小时。当他们赶到巡教时已是深夜了。城中很少有路灯,在参差不齐的建筑物透出的灯光和车大灯的光芒照射下,可以基本看出街道两旁的房屋和中国南方的小县城没什么两样。城市的四周被山峦包围着,使人感到有些压抑。张国栋原以为夜已深了,吴先生会建议先找个地方住一宿,天亮再去拜会阮秋成,但吴先生丝毫没有要停车的意思,驾车穿城而过,向黑暗深邃的山谷中继续前行。这反倒使盼望越早见到阮秋成越好的张国栋感到不安,生怕深夜造访会引起主人的不快。李科民告诉张国栋,既然吴先生这样安排,那就不必有任何顾虑。 由于山路很黑,路况也不太好,而且吴先生对这一带不熟悉,所以车子出了巡教城后又行驶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一处亮着灯光的山寨。张国栋看见一幢占地面积颇大的房子里走出一群人,亮起十几支手电筒光束,看来有很多人迎着他们走来。 吴先生对李科民说了句什么,李科民翻译给张国栋:“吴先生说,他们一直在等候。” 阮秋成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对张国栋的到来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兴趣,两人亲热地说着话,握在一起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初次见面照例要寒暄一阵。原来,阮秋成在战后调到南方工作好多年,退休后回到家乡。他年轻时是学农业的,因此他在山林和河谷中开闢了大片的土地办起了种植园。经过近十年的经营,种植园的规模越来越大,出产的热带水果和其他经济作物大量出口,其中很大一部分出口到中国云南、广西等地。至于阮秋成战时在军事情报局工作的经歷就连他的家人都不十分清楚,而且他对任何人都绝口不提,所以吴先生得到他的情况也是费了一番周折的。 阮秋成命手下工人端来了各种各样的水果请客人品尝。这些水果对张国栋爷孙俩不要说吃,就连见都没见过,更叫不上名字了。这一次算是开了眼界。 一边品尝水果,谈话渐渐转入正题。阮秋成的记忆力并未因年迈而衰退,他滔滔不绝地介绍了他所知道的张建华的情况: 第30页 埋葬的利剑 第九章(5) “记不得是哪一天了,大概是1967年1月的最后几天,阮氏梅把张建华教官接到了河内。记得是夜间到达的。我们连夜和张建华进行了交谈,参加会见的有副局长、处长和我。我们首先请张建华说明了越境的原因……张将军,我不得不说,你们国家当时搞的所谓的‘文化大革命’在我们看来是不可理解的。一个国家在没有遭到外来侵略的和平条件下,自己把自己搞得大乱,死掉了那么多人,这能是好事吗?这叫什么革命?所以我们同情张建华,更准确地说,我们对他表示钦佩!作为特种兵教官,他那一身神奇的本领早就在我们的特种部队中享有盛誉,我们需要他。经局里批准,我们把张建华派往武里训练基地继续担任特种兵教官。张将军,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我还是要特别指出,张建华的到来,我们不认为是一起政治事件或是什么了不起的刑事案件,它只是一种……个人行为。张建华是一个正直的人,他以自己的行为证明他是一位伟大的战士、国际主义战士!是的,我们是这样评价他的。在武里基地接受训练的绝大多数人是来自南方的干部战士,训练周期一般为三个月。我们十分关注张建华,在生活上给予他最好的待遇,但他都拒绝了。他没有拒绝的是我国政府授予他的勋章。张将军,您的儿子在训练营出色的工作很快就赢得了全体学员的崇敬,而且我们从张教官嘴里得知,他那一身令人难以置信的本领都是您教给他的!说实话,我个人一直有一个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见到您。张建华曾答应过我,说是只要条件许可,他一定邀请您到越南来做客。我今天能见到您真是太高兴了,因而也更加怀念张建华同志。张将军,我现在面对着您,心情是十分激动的,您的身上无处不洋溢着军人的气概,这不禁使我想起了遥远的战争年代。您知道吗?这里离奠边府很近,四十多年前当我还是一名连队政工干部的时候,我曾见过你们的陈赓将军!胡志明主席对他都很尊敬,可以说是言听计从。我相信您的一生必然像陈赓将军一样,充满着传奇色彩。今天我能够和您肩并肩坐在一起是我的荣幸……” 常由甲和李科民不停地给张国栋翻译着,张国栋对什么崇敬、赞扬的话听多了,只是想不到华儿跑到越南来还要替他扬名。他急于知道建华的下落,便顾不上是否礼貌,插嘴问道:“阮先生,很对不起,我想知道我儿子为什么离开了武里训练营,他去了哪里?” 阮秋成听着常由甲的翻译,不住地点头。他说:“是的、是的,我完全理解张将军的心情。我们有的是时间,你们长途跋涉一定饿了,我为你们准备了夜宵,我们边吃边谈吧。” 客随主便,大家去了餐厅。 1967年9月 张建华的宿舍里挤满了学员。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把饭端到他的房间来吃,边吃边谈十分热闹。后来的人只能挤在门口。 “张教官,美军士兵普遍个子比较高大,但不如我们灵活。我们在波莱古跟他们打过遭遇战,突然间面对面,谁也来不及开枪的时候,他们就难以发挥火力强的优势,而且反应也很迟钝……” “他们怕死!” “对!我们用刺刀干掉他们。现在我们跟您学到了真正的刺杀技术,以后打遭遇战就更有把握了!” “张教官,美军的刺刀很短,同样的距离,他们刺不到我们,我们却能刺到他们。” 埋葬的利剑 第九章(6) 张建华:“大家谈得很好。你们都是具备了丰富战斗经验的老战士了。我希望你们回到战场上多杀敌人。但是我经常强调的一点就是在战斗中必须有效地保护自己,这样才能消灭敌人。我教给你们的战斗技能也是贯穿了这个原则的。我虽然没有和美国佬面对面交过手,但我研究过很多美军的战斗条例、战略战役以及战术思想、兵力兵器编成及指挥原则等等材料。在战术上我们不能轻视他们。你们在南方面临的不仅仅是丛林战,在沿海和城镇一带也有平原开阔的地形和浅丘陵地形。这就要想办法避免敌人立体战术的火力杀伤。你们谁能谈一谈敌我双方的作战特点?” “张教官,我是连长,和美军作战一年多了。我们的作战部队和美军相比,同样单位的编制人数比他们少近三分之一。美军一个加强排的火力相当于我们两个连,尤其是重型武器和机动能力,我们落后很多。美军一般以营为一个作战单位独立行动,而我们必须用一个团甚至两个团来对付他们。美军除了火力强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他们广泛地使用直升机作战。直升机既能突击我方阵地和交通线,又能充当机动部队和重型武器。我们必须承认,在不少战斗中,虽然我们取得了胜利,但是伤亡很大。好在我们有人民群众的支持和援助。我认为这就是敌我双方的强点和弱点。” “张教官,我也有同感。我们进行过很多次伏击战,虽然使敌人遭到很大伤亡,但他们大量使用直升机进行空中支援,往往破坏了我们全歼敌人的计划。以前我们各军区都组织了专门的对空射击队,美军的‘依洛魁’、‘支奴干’被我们击落很多。但是现在他们除了改变战术,又出现了飞得更高、更快的ah-1‘眼镜蛇’直升机,一般步兵武器无法击落它。我认为,如果美军大量装备了这种直升机,将对我们构成极大的威胁。” 张建华:“大家分析得很好。我们的连、排级指挥员也注意研究战略战术问题,将对部队战斗力的提高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我认为你们需要对付的最危险的敌人是美军第一骑兵师。它的师长原来叫金奈尔德,是个直升机战术专家,听说现在又换了个叫托尔森的师长。我注意到前几天在南方进行的松雷峡谷战役,他们打输了,遭受很大损失,这说明直升机战术还是有弱点的。天气、复杂地形都会对它们产生制约和影响。在你们缺乏重型武器的不利条件下,更应该提高现有武器的射击准确性。我刚刚到你们国家的第二天就和美国战斗轰炸机干了一仗,没什么可怕的!只要自己不慌、射击准确,一样能打掉它!” 一名战士跑来向张建华报告说,基地指挥官请他去,有重要事情。谈兴正浓的学员们只好散去。 张建华来到基地指挥官的办公室,发现阮秋成副处长和一位级别明显更高的中年人来了。他还注意到有一位目光阴狠的年轻人也在场。他们刚从河内赶来。阮秋成热情地和张建华握了手,并关切地询问了几句在这里工作生活是否习惯等客套话。但张建华敏锐地感觉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果然,几句客套话过后,基地领导被阮秋成请出了办公室,这更说明下面要谈的事情非同寻常。阮秋成甚至把所有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 阮秋成首先说:“张教官,时间非常紧迫,客气话就不说了。有一个特殊的任务想请你帮助完成。我们得到从南方传来的极其重要的情报,美军在我南方部队和游击队发动的夏季攻势中遭到一连串沉重的打击,损失惨重。为了扭转局面,美军频繁地袭扰我军事物资的补给线,妄图摧毁我军的作战能力,但是没有成功。他们其实并不知道我们的补给线究竟在哪里。因此他们派出了若干小股特遣队,千方百计想侦察出胡志明小道的准确位置,以便指引空军进行大规模轰炸。现在,他们向十七度线以北也派出了一支特遣队,据情报说,全部由绿色贝雷帽部队和海军陆战队人员组成。他们人数很少,估计在十人左右,但他们都经过特种训练,战斗力很强,极其危险!我们必须找到他们、消灭他们!” 第31页 埋葬的利剑 第九章(7) 张建华不动声色地听着,他以为阮秋成还要继续交代任务,所以没有说话。但他明显地感觉到那个目光阴狠的年轻人正冷冷地注视着他,这令他很不舒服。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中年人站起来,慢慢踱到张建华面前,用沙哑的声音说:“张教官,你所做的工作已经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我们无权对你下达命令,你也完全可以拒绝我们的……请求。你看……” 张建华站起来:“情报内容就这么多吗?” 中年人:“是的。” 张建华:“美军的这支特遣队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中年人:“不知道。我们只能认为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张建华:“他们会在哪里潜入?” 阮秋成:“张教官,请到这里来。”说着,他领着张建华走到挂着地图的墙边,“你看,洞海到丽水这一带是我国国土最狭窄的一段,从越老边境到海岸线最窄处只有四十几公里。美国佬知道我们的秘密运输线在边境一带,所以他们潜入的地方必然会在这一线。另外据我们分析,美国佬肯定会採用直升机运送特遣队,他们不可能长距离飞行,最大的可能是在这一带降落,你看,就在这儿:边安、美浓、昆莱。”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 张建华点点头,对中年人说:“首长,我是一个战士,抗击美帝国主义的侵略是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们的共同事业。我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今天就算我参加抗美援越战争吧。请首长指示!” 中年人欣慰地笑了:“我们相信张教官会帮助我们的!谢谢、谢谢!” 阮秋成把同来的年轻人介绍给张建华:“张教官,认识一下,这是范春同志,他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队长。” 张建华和范春互敬军礼并握了手。 四人重新落座。 阮秋成说:“行动方案范春同志已经清楚了。张教官负责挑选小分队的队员。你们将要对付的是美军特种部队中的精华,所以一定要挑选出一支最精干的队伍。人数不必多,十人左右就行,你们可以随时向最近的驻防部队要求支援。武器和通讯器材我们随车带来了。另外,局里已经派遣阮氏梅同志前往越老边境一带化装潜伏,她会和你们联繫的。” 听到阮氏梅的名字,张建华不禁皱了一下眉头,但他没说什么。他已经有半年多没见过她,甚至早已把她淡忘了。 阮秋成:“由于铁路遭到轰炸不能通车,所以你们只能乘汽车。明天六时出发!” 中年人严肃地说:“你们要注意保密,绝不能在人民群众中造成恐慌!” 一道闪电把窗帘映得一片刷白,紧接着阵阵雷声滚过。突如其来的大雨似乎预示着一场激烈的战斗就要来临。 倾盆大雨从夜空中倾泻下来,基地的全体学员冒雨集合在操场上。二百余人挺立在大雨中纹丝不动。张建华神情严肃地来到队列前,范春在离队列稍远的一棵大树下冷漠而高傲地注视着操场。 张建华大声说:“同志们!我得到命令,要在你们当中挑选九个人去执行一次特殊任务。你们即将结业,回到各自的战斗岗位。但是作为一个军人,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命令。被选中的人不必担心,会有人通知你们所在部队领导的。至于这次任务的内容我无权在这里告诉你们,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只有各方面条件最棒的人才能被选中参加这次行动,所以我要使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好,现在请注意了,我会突然向你们发动袭击,而且我有可能任意向一个人出手!多加小心。听我的口令——成散开队形!” 埋葬的利剑 第九章(8) 学员们迅速散开,每个人纵横间隔两米左右。雨水浇在人们头上、身上,但没人抬手擦一下。操场四角射来的碘钨灯光使人们身上笼罩着一层幽蓝的颜色,再加上学员们的紧张气氛,使现场平添了几分阴森可怖的意味。随着张建华脚步的移动,学员们的神情更加紧张。谁都知道,张教官可以在看似安全的距离外一眨眼的工夫就贴上来将你击倒。因此谁都不敢掉以轻心,瞪大了眼睛凝神戒备。 张建华从队列的前两排之间走进去,一点预兆都没有,他突然出手。只听一阵激烈的搏斗击打声,以他为中心,周围的四名学员倒下了三个,只有一人倒退两步,大喝一声站稳了,并保持着迎击的姿势。 张建华下令:“陈锦辉!出列!” 这位叫陈锦辉的学员走出队列,到范春身旁立正站好。 对这批学员的近身搏斗能力张建华是很清楚的,如果过于严格那就没有几个人合乎要求。好在大多数学员的射击和综合战斗能力都很过硬,所以他不能指望大家像自己一样,必须放宽尺度,能抵挡住三招两式的就很难得了。 张建华又向前走了几步,同样是一次出人意料的袭击,但动作并非疾如闪电。这次他向一名身材高大壮实的学员打出一拳,同时向左侧的一名学员飞腿侧踢。两名学员反应机警灵敏,都躲过了张建华的击打并立即还击。张建华叫了声好,和两人多打了几个回合。两人虽然挨了张建华几下拳脚,但都挺住没有跌倒,更没有退缩。 张建华停了手:“黎文海!农良凯!出列!” 两名学员颇为得意地走出队列。 张建华继续向队列中央走着。只见人影晃动,打斗声不时响起。有人摔倒,有人出列。 范春惊异地瞪大眼睛看着这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场面,浑身热血沸腾。他是苏联安全机构训练出来的特工人员,回国后执行过多次重要任务,深受局领导重视。他第一眼看见张建华就强烈地感觉到这个中国人非同寻常,尤其看到阮秋成和局领导对张建华表现出过分的敬重时,他很不服气。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找机会与张建华比试一下。此刻他目睹了张建华的身手,这才知道中国功夫的厉害。他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揣摩,如果是他和张建华对打,能否抵挡得住。 随着张建华的命令,阮兴、黎德良、阮荣贵、郑敏直、范义朋相继走出队列,与陈锦辉等三人站成一排。 张建华没有再动手,他似乎在用眼睛寻找着谁。突然,他向第三排的头一个学员喝问:“三班长!杨援改为什么没到?” 三班长:“报告教官,杨援改腹泻,请假……” 正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佝偻着身子飞跑过来,尖锐的嗓音十分刺耳:“报告教官!学员杨援改向您报到!” 张建华走到杨援改面前,关切地问:“你拉肚子了?” 杨援改苦笑着点点头。 张建华:“有战斗任务,能行吗?” 杨援改胸脯一挺:“报告教官,我能行!” 张建华笑了笑,一指站成一排的八个人,命令道:“好!杨援改,入列!” 杨援改答了声“是”,边跑步入列。 范春突然走过来:“张教官,这个人为什么可以不经考核就被选中?” 张建华压低声音说:“杨援改是所有学员中近身搏斗功夫最好的一个,我了解他。他从八岁就开始学习瑜伽功,有很深的造诣,后来又学习过泰拳。我和他对练都得认真应付。” 第32页 埋葬的利剑 第九章(9) 范春斜眼看了看杨援改,哼了一声:“哼!这样瘦弱的体格如何能打倒敌人?” 张建华皱了皱眉头说:“人不可貌相啊。” 范春不屑地说:“好啊,我来试试他的身手。” 张建华:“范春同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出发前还要研究敌情、明确分工,没必要……” 范春不理会张建华的话,朝杨援改下令:“你!向前五步——走!” 杨援改多少有些迟疑地向前走了五步。 范春缓缓抬起双手,前手立掌后手握拳,身微侧、膝微曲摆好了架势。张建华颇感惊奇,看来此人竟有些中国武术的根基。他决定观察一下这位队长究竟有几斤几两。 杨援改有些为难地看向张建华,那神态分明是表示不愿意与上司过招。 张建华走到杨援改身旁,低声说:“不要紧,点到为止。” 杨援改点点头,见张建华退到一边,也不摆什么架势,只是活动了几下手臂,紧了紧裤带,向范春跨近一步,等着他出手。 范春突然大喝一声,起身上前,左掌虚击杨援改面门,右手拳勐击他的胸部。杨援改似乎被击中了,被拳头压得上身后仰,整个人像是被折断的枯树枝。队列里有人竟忍不住惊叫了一声。但杨援改脚下却纹丝未动,双手胡乱挥舞似乎在竭力保持身体的平衡,同时招架范春的拳掌。就在杨援改的胡乱挡驾之中,范春的脖子和面颊被同时拍中,只是动作太快,谁都没有看见。 张建华知道,杨援改没有用力,如果真正对敌,就这一招,范春的脖子就危险了。 不料范春竟不知进退,仍在招招抢攻。杨援改招架着,虽在步步后退,脚下步法却丝毫不乱。范春十几招打不着这个小瘦猴,急了。他不管对方会不会反击,不防胸腹要害,双手疾探,一下子抓住杨援改,并把他提了起来。众人不免又是几声惊唿。范春想把杨援改甩出去,但杨援改却像块胶皮糖黏在他身上了,无论他怎样用力就是甩不掉。杨援改抓住范春肩膀的手指动了一下,范春突然感到颈部奇痛无比,脸色十分难看。 张建华看得清清楚楚,生怕范春在众多学员面前下不来台,急忙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杨援改的腰带,把他从范春身上拉了下来。眼拙的人还以为是张教官救了杨援改,有人竟鼓起掌来。 张建华:“队长,别把他摔坏了。” 范春忍着疼哼了一声。 张建华:“怎么样?他还比较灵活,执行任务用得着他。就让他入列吧。” 范春板着面孔说:“灵活有余,力量不足。既然张教官认为他合格,那就带上他吧。” 张建华的心有点发沉,他对范春越来越反感了。这个人实在不配率队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他是个华而不实的人,战场上可容不得什么虚荣心。但范春是军情局任命的行动负责人,张建华无权反对,再反感也只能在心中告诫自己:“只好多加小心了,但愿这个绣花枕头别坏了大事。” 清晨六时,这支十一个人的小分队分乘两辆蒙着伪装网的苏制嘎斯中型卡车出发了。他们的装备可谓精良,每人一支冲锋鎗、一支手枪,还有两挺班用轻机枪,每人腰间的武装带上都挂着几颗美式手榴弹和一把匕首。两只长方形的背囊里伸出长长的天线,这显然是步话机。出发后不久,队员们便依靠在车厢护板或背囊上睡着了。紧张的准备工作使他们彻夜未眠,现在要利用汽车行驶途中抓紧时间休息,因为他们不知道下一次睡觉会在什么时候。 埋葬的利剑 第九章(10) 车子沿着山边的简易公路颠簸行驶。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将在当天夜间到达军事分界线附近。 越南·巡教 知子莫若父。儿子的性格张国栋太了解了。他知道,再危险的任务张建华都不会含煳的。阮秋成讲述的往事令张国栋爷孙俩心驰神往。而张建华分明就是在执行这次任务中消失了。 张国栋明白,阮秋成能提供的情况就是这么多了,但他还是不甘心地多问了一些问题。 张国栋让常由甲翻译给阮秋成:“我儿子和范春等人到达目的地后没有和总部联繫吗?” 阮秋成:“为了行动方便,同时为了就近处理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我们派专人到平治天省协助小分队,并负责联络。小分队的一切情况由联络站负责向河内报告。联繫……肯定是有的,但以后的事情我就不了解了。因为我从武里基地返回河内后就奉命参加国防部访苏代表团去了苏联。随后我在苏联工作了近半年。回国后各方面情况都发生了很大变化,我只是听说小分队的全体人员都失踪了,一直没有回来。这是个谜,但是我不能多问。” 张国栋:“接替你负责小分队行动的人呢?能找到他吗?” 阮秋成:“很遗憾,他在祖国统一的战争中牺牲了。” 张国栋默然。 张崇武忽然小声提醒爷爷:“阮氏梅!爷爷,问一下这个人。” 张国栋眼睛一亮:“对!那么阮氏梅去了哪里?她应该和小分队有联繫啊!” 阮秋成:“张将军,这可能也是我们工作中的一个弊端,阮氏梅的任务不是我的管辖范围,她属于我们内部另外一个系统。她具体去什么地方潜伏我无权过问。我知道的情况一点没有遗漏地都讲了。我知道,这对您的调查只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可以说仅仅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李科民插话:“阮先生,您客气了。您提供的这条线索太重要了!我想,继续进行查找会容易很多。” 张国栋的心绪很烦乱,如果这是在自己的国家,完全可以凭着哪怕一丁点线索慢慢地查找下去。可这是在越南啊!原以为见到阮秋成就大功告成了,谁知他也只是帮助把厚厚一本书又翻过了一页,要读到书的结尾还很漫长,而且有没有结尾还很难说。想着这些,别人的谈话他居然没听见! 吴先生看出张国栋的心事,缓缓地说:“张将军,阮老提供的情况具有极其重要的价值,我认为这将有利于您继续调查。不过……由于年代相隔久远,困难是多了一些。” 张国栋急忙收摄心神,诚恳地说:“是啊,我非常感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我的心情……很激动!这种谢意不是能用语言来表达的。真的,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 阮秋成握着张国栋的手说:“张将军,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但每当想起这件事我都感到不安。尤其是面对着您,我更感到心情沉重。我甚至在想,当年如果在副局长面前提出反对意见,不让张建华教官去执行那次任务就好了。我愧对您啊……” 张国栋正色道:“不!阮秋成同志,张建华是个军人,他既然来到了你们国家,在你们的部队工作,那就必须服从命令!面对歷史,使用‘假如’、‘若是’等等字眼,那只是一种心理安慰。我知道,你是怕我难过。华儿早已不在了,现在我需要的是弄清他的下落,找到他的尸骨。” 阮秋成不住地点着头:“是啊,我懂、我懂您的意思。应该说我们都是战争年代的倖存者,我们打仗时也必须服从命令,谁也不可能在受命于危难之时还考虑几十年后会如何。但是很遗憾,我无法给您提供更多的情况了。” 张国栋:“吴先生说得对,您提供的情况很有价值。我认为,下一步我应该去……”他拿过崇武作记录的小本子看了看:“对!我应该去边安、美浓、昆莱一带去查访,总会有些线索吧。” 第二天,张国栋爷孙俩准备跟随吴先生和李科民回河内,吴先生答应安排一辆汽车供张国栋使用。但阮秋成坚决反对,他要留张国栋爷孙俩多住一天,然后他把自己的一辆高级轿车连同司机一併借给张国栋,而且张国栋在调查过程中有什么困难,他准备亲自出马帮上一把。因为找到张建华的下落也是他的夙愿。 张国栋算了一下时间,如果回河内,肯定要耽搁一两天,还得麻烦吴先生,还不如听从阮秋成的安排来得方便。再者,他还想多和阮秋成聊聊,一来是多知道一些华儿的情况,二来没准从言谈话语中还可以发现新的线索。于是他表示愿意留下。吴先生和李科民没有意见,只是叮嘱张国栋每天给他们打一次电话,遇到问题好及时商量解决。 张国栋恋恋不捨地送走了吴先生和李科民。 第33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章(1) 越南·美浓 由于使馆有事,鲁菲斯中校必须赶回去,所以他从胡志明市乘飞机直接走了。不过他和安德森约定,他把公务处理完立即赶到美浓与他们会合。安德森请鲁菲斯中校给斯考克·罗夫特打个电话,告诉他调查取得的最新进展。 安德森和艾丽丝在杜迈的陪同下首先到岘港停留了两天。安德森很清楚,在岘港不可能发现任何线索,他只是想沿着儿子当年的足迹走下去,满足一下心理上的需要,而且他到岘港还有旅游观光的目的。 游览这个海港城市两天的时间是绰绰有余了。杜迈带领安德森和艾丽丝去了曾经是美军基地和兵营的几处地方,还特地去了机场。杜迈介绍说,虽然战后对机场进行了整修和更新,但基本建筑和规模仍与当年差不多。按照布彻先生的叙述来看,汤姆率领他的特遣队就是从这个机场起飞去执行任务的。安德森在候机厅隔着玻璃窗朝目之所及的停机坪眺望良久才默默地离开。 安德森在岘港没有多停留,他委託杜迈租了一辆车,在到达岘港的第三天清晨就朝美浓进发了。艾丽丝充当驾驶员,杜迈为他领航。 车子驶进了山间公路,沿途车辆很少,艾丽丝把车开得飞快。她在巴黎很少有机会开快车,此刻行驶在空气清新的崇山峻岭和原始森林中的确有心旷神怡之感。安德森不得不提醒她开慢一点。 岘港距美浓最多也就两个小时车程,艾丽丝用了一个半小时就开到了。当杜迈指着一块路标告诉艾丽丝前方五百米就是美浓时,艾丽丝放慢了车速。杜迈叮嘱安德森,到了美浓后,除了了解情况外,对当年的事情,尤其是有关汤姆的特遣队的事不要多说什么。安德森表示理解。 美浓是一个美丽的村庄。村子不大,公路两旁有一些房屋,有小商店和小饭馆,村民的房舍依山势而建,隐没在茂密的林木中。村子对面的山崖上挂下几缕瀑布,崖下是一个深潭,隔着很远都能听到哗哗的水声。艾丽丝对如此美景赞不绝口,但安德森无心观景,一下车就催着杜迈打听村长在哪里。 和村长的交谈令安德森很失望。只有四十几岁的村长显得未老先衰,满脸的皱纹会使人误认为他起码六十岁了。他告诉安德森,这个村子二十多年前在美军的轰炸中被夷为平地,现在的村民基本都是南北统一后从各地迁来的。他对安德森提出的问题感到很惊奇,因为他不相信美军曾到过这里,更别说提供什么有用的情况了。 安德森的情绪极为低落,就连孙女的安慰、劝解都不能使他振作起来。他知道,进行这种调查最重要的是可靠的线索,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也好。然而村长的一席话却似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他个透心凉。尽管他知道找到儿子尸骨的希望很渺茫,或者干脆说是近乎不可能,但他仍无法相信线索就此中断这一残酷事实。几年来的努力难道真的要付诸东流了吗?这太可怕了! 晚餐是在路边一家小饭馆吃的,这里环境相当不错,卫生条件也说得过去,但饭菜不合安德森的口味,再加上心情不好,他几乎什么都没吃。精明强干的杜迈也没有办法。艾丽丝不得不问爷爷下一步怎么办。她实际上是想问爷爷是否回国,但怕爷爷伤心而换了一种问法。 安德森沉默不语。他不甘心,想再找村里其他村民打听一下,同时等鲁菲斯中校到来后再说。 埋葬的利剑 第十章(2) 第二天,鲁菲斯中校赶来了。安德森把村长的谈话原原本本地转述了一遍,鲁菲斯也是无计可施。 忽然,在一旁无所事事的艾丽丝插话:“等一等爷爷!那位村长说这个村子的居民基本上是战后从各地迁来的,基本上!这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说还有……” 没等孙女把话说完,安德森已经激动地拉着杜迈冲出了屋门。 聪明的艾丽丝分析得不错,村长告诉安德森,这个村子里的确有三户人家的男人是祖居在此的,但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安德森所说的事件,因为当时他们不在这里。但是安德森坚持要和这些人面谈,村长只好带他去了。 然而,失望再一次打击了安德森。这三户人家的情况几乎完全一样,男人都是在美国把战事扩大到越南北方后的一年里相继参军离开了村子。亲人的死讯他们是知道的,他们復员回村后,重新组建了家庭。至于亲人的死因,他们只知道是遭到了美机的轰炸,细节一概不知。另外,这个村子有十几名男子入伍,只有他们三人活着回来了。安德森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人家当时不在场,当然无法提供情况。看来调查真的走进了死胡同。 安德森的心被乌云所笼罩,他是见惯了死亡的,二战时期经他的手给部队就分发了上万只裹尸袋。战争就意味着死亡,但在越南进行的是一场什么战争啊?希特勒威胁了全人类的和平与自由,必须坚决彻底地消灭他。可是越南威胁谁了?安德森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布彻先生的唠叨,想起了当年反战的群众在白宫前打出的标语和高唿的口号。他清楚地记得一位老妇人举着一块牌子,上写:“刽子手,你们杀死了我的儿子!”牌子上还贴着一位英俊小伙子的半身照。无数人对老妇人表示同情。美国人把越南战场称为泥潭,数以十万计的美国青年陈尸在这片国土上,这其中就有他的小汤姆。战争给无数个美国家庭带来不幸,他的爱妻詹尼弗是最不幸的一个。今天,当他走访了三个越南人的家庭后,他第一次扪心自问:战争给越南人民带来了什么?他们做错了什么?我们的战机为什么要轰炸和平居民呢? 安德森心情沉重地结束了访问,独自坐在山脚下的深潭边直到天黑。艾丽丝和鲁菲斯不敢打搅他,只得在附近瞎转,再不就漫无边际地聊天。艾丽丝决定今晚给爸爸打电话,请爸爸劝爷爷放弃调查。 晚餐仍然在昨天那家小饭馆吃,杜迈特地要求店主做了沙拉和烤肉。但是安德森觉得饭菜更加难以下咽,而且招唿店主好几次都不见人影。艾丽丝很生气,她在世界各地享受的都是一流的服务,岂能容忍这种冷落。她愤怒地闯进店主的住房,本想大发雷霆的她却被房中的景象惊呆了,就连跟着赶来的杜迈也皱紧了眉头不忍多看。 房中除了店主之外,床上还躺着一个男人,严格地说这只能算半个人,因为他没有了两条腿,上肢也只剩了左臂的上半截,更让人感到恐怖的是他的脸上布满了凹凸不平的黑紫色疤痕。店主正在修理一辆生了锈的轮椅,这个残废的人似乎在旁观,但目光显得茫然、空洞。 见到昨晚来吃饭的美国人来了,店主惶恐地站起来,解释道:“哦……对不起,我已经安排伙计为你们……”他偏头看了看床上的残疾人,“他的轮椅坏了,我……必须……” 艾丽丝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知道是这样。没关系……”她一边说一边向门外退。 第34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章(3) 安德森察觉到艾丽丝这边有些不对劲,便走过来看看,正好与后退的孙女撞在一起。艾丽丝急忙把爷爷向外推,但安德森还是看见了屋中的情景,也看见了床上那人的眼睛里射来的两道仇恨的光芒。 店主出来服务了。从他对伙计压低声音的训斥来看,安德森明白店主对伙计很不满。鲁菲斯正和艾丽丝小声谈论店主房中的那个怪人。艾丽丝嘴里不离“恐怖”、“可怕”等等字眼。 忽然,安德森的心好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一种不安和躁动迅即蔓延全身。他放下那双难以驾驭的筷子,激动地对鲁菲斯和杜迈说:“先生们!你们说得对,那是战伤!我是军人,我敢肯定他不是生来就残疾的,战伤!绝对的!还有他的目光——仇恨!我想我懂他的意思……”说着,他迫不及待地招唿店主过来。 店主有些不安地走来。 安德森:“先生,我想问你几个问题,请你务必如实告诉我,这很重要!我可以付钱。”他说得飞快,而且激动得脸通红。 杜迈翻译的话音未落,安德森又抢着问:“你房间里的那个人是你的什么人?他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店主很惊奇,他不懂这位外国老人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当杜迈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后,他似懂非懂地说:“先生,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对他感兴趣。这个人是我外祖父二十几年前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这里曾遭到美国飞机的轰炸,我的外祖父把他送到医院抢救,他活下来了,但是变成了废人。” 安德森:“美浓在战争时期遭到过几次轰炸?” 店主:“就一次。这里不是什么重要目标,当年这里也没有驻军,偶尔看到一些部队都是过路的。当年我们就很奇怪,这儿没有任何值得轰炸的东西,美军为什么要来炸?” 安德森:“你外祖父躲过了那次轰炸?” 店主:“不,他的家在离这里不远的另一个村子。据我外祖父讲,那一次他们听到这里遭到轰炸就赶过来救援。但是全村人都被炸死了,有的被燃烧弹烧成了黑炭团,真是惨不忍睹。掩埋尸体时,外祖父发现了这个人还活着,便把他送到救护所,后来转送到荣市的医院……” 安德森:“那你外祖父呢?我们可以见到他吗?” 店主:“他早已去世了。” 安德森愣了一下,暗道自己昏了头。他歉然一笑,又问:“这个人为什么在你这里?” 店主:“我外祖父信奉佛教,最愿意帮助别人。这个人出院后,生活已经完全不能自理,外祖父就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祖国统一后,美浓这里成了出入山区的交通要道,外祖父决定在这里开一家饭馆,同时也把这个人带在身边,便于照顾。后来,我外祖父身体不好,就把餐馆交给我来经营。九年前,他去世了。” 安德森:“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店主:“不知道。” 安德森不解地问:“怎么?你们之间没有交流吗?” 店主:“他的声带早已失去作用,不会讲话了。” 安德森像是挨了当头一棒,急得语无伦次了:“那你们……不!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他怎么生活?他总会需要什么吧?没人知道他吗?” 店主:“他虽然不能说话,但心里什么都明白。他不愿意别人看到他,所以从来不出店门,营业时间更是连房门都不出。我外祖父去世时叮嘱我接替他好好照顾这个不幸的人,我答应了。外祖父告诉我,他叫阿水。当然,这是外祖父给他取的名字。可能是因为他喜欢喝对面潭里的山泉水吧。” 埋葬的利剑 第十章(4) 安德森:“我想和他……”他突然想起阿水不能讲话,但还是说:“尽管他不能说话,我还是想和他面对面地待一会儿,或许他能听懂我的话……行吗?” 店主颇觉意外,杜迈低声和他交谈了几句,他忙站起来说:“阿水就在里面,你们要见他就请进吧。但是这……恐怕是毫无意义啊……” 安德森和鲁菲斯不等店主说完,已经起身向刚才那道房门走去。店主和杜迈急忙跟上。艾丽丝犹豫了一下,走到门口却没有进屋,倚着门框把耳朵朝向屋内,眼睛却望着别处。她实在不敢再看阿水那张脸。 安德森坐在阿水床边,仔细打量着他。阿水的面部布满了疤痕,喜怒哀乐的表情功能全部丧失,但他面对安德森的眼神却充满了愤恨,仅剩的半截臂膀也在不安地蠕动着。 安德森:“杜迈先生,阿水心中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能感觉到。我想请你帮个忙……” 杜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安德森先生,请让一下。” 安德森让开了。杜迈坐到阿水身旁。 杜迈把嘴凑近阿水的耳边:“阿水,我在和你说话,你能听懂吗?” 阿水偏头看着杜迈,那神情分明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杜迈:“阿水,你如果能听懂我的话就点点头或眨眨眼,好吗?” 阿水没有任何反应。 店主在一旁说:“没有用的,他的听觉也丧失了。我和他相处了多年,他需要什么都是凭感觉和习惯进行交流的。你们想从他……嘿嘿,不大可能啊。” 安德森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阿水的脸。忽然,他发现阿水执拗地把头转向床靠墙的一侧,眼睛盯着什么东西。他急忙叫道:“他在看!他在找什么东西!” 店主绕到床的内侧,俯身看看阿水,又顺着他的目光向墙角看去,随即指着墙角的书架问:“书?” 阿水点头。 店主奇怪地嘟囔着:“现在有客人,你要书干什么?” 杜迈忽然说:“我懂了!他不是要看书,他是在告诉我们,他识字!” 安德森和鲁菲斯不约而同地叫道:“对!对!” 艾丽丝勐然间忘记了阿水那张恐怖的脸,也跑进来,叫道:“写字!把要问的话写给他看!” 杜迈对正在发愣的店主说:“请给我们找一些纸来好吗?” 店主从桌子的抽屉里找出一个笔记本交给杜迈,鲁菲斯从口袋里抽出一支钢笔。 果然,阿水从杜迈写在纸上的问话中明白了一切。他用半截左臂在床上画动着,杜迈仔细辨认,又写在纸上让他看,如果写得对他就点头再写。安德森等人耐心地等待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虽然这种交谈方式令人焦急万分,但即将获得的重大线索又使他们振奋。 这种交谈持续了几个小时,笔记本一页一页地撕光了,又找来白纸继续写。终于,阿水疲倦了,当他的半截手臂停住不动时,众人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杜迈利用阿水睡觉的这段时间把已经记录下来的东西翻译给安德森。当然,阿水说美国鬼子罪恶滔天之类的话他就省略了。鲁菲斯建议明天再接着询问,但安德森坚决不肯离开餐馆,他宁肯坐等阿水醒来。 第二天早晨,阿水吃了一点东西,笔谈又继续进行。一件可怕的往事逐渐现出了轮廓…… 1967年9月 清晨,太阳还没有跃出海平面,大地被一层淡淡的晨雾所笼罩。岘港的美军空军基地忙碌了起来。这是一个巨大的机场。 机场的一角,一架uh-1“依洛魁”直升机的旋翼开始唿唿地转动,机身周围顿时尘土飞扬。飞行员霍尔沃斯正在检查各种仪表。不远处有大约二十架鬼怪式和几乎同样数量的各型轰炸机的发动机也陆续开始了轰鸣。机械师帮助飞行员坐进机舱,加油车为飞机加满油后纷纷离开。这时,两辆吉普车向着霍尔沃斯的直升机疾驶而来。 第35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章(5) 汤姆和他的队员们跳下汽车,布彻中校也从副驾驶的座位上跨出车门。 汤姆发布命令:“伙计们,抓紧时间,把装备都装进这只小鸟的肚子里吧。” 队员们把背囊和其他装备提下车,猫着腰跑近机舱门,丢进去。 琼斯朝霍尔沃斯嚷道:“嗨!但愿这只小鸟载不动这么多人,狗娘养的!” 霍尔沃斯回过头笑道:“是啊,加上你和那个黑大个儿,是有点超载了。不过你放心,我能把你们送到那个鬼地方。这只小鸟棒得很哪!” 吉普车旁,布彻中校正和汤姆作出发前最后一次交谈。 布彻:“上尉,你们的直升机马上就要起飞,五分钟后,轰炸机和护航战斗机也将起飞。在越过军事分界线时,机群的飞行和轰炸可以给你们提供最好的掩护。你们着陆后立即向指挥中心报告,千万不要失去联繫。” 汤姆:“是!长官!我们会严格按照预定计划与总部保持联络,每隔四个小时报告一次方位。” 布彻:“你们要特别小心那些老百姓,因为南越的政府军经常袭击他们,这些老百姓是有战斗准备和能力的。避开他们,千万不要和他们遭遇。” 汤姆:“是!我们会保持高度的警惕。” 布彻:“很好!上尉,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完成任务。据我所知,当你完成这次任务回来后,将有整整一个月的假期等着你。你可以回国去痛痛快快地玩上一段时间,看看你的父母、会会女朋友……哦,我记起来了,你还没有女朋友!上尉,这不合情理啊,像你这样的小伙子怎么会没有女朋友呢?你必须承认这是一个缺憾……呃!天哪!他们在干吗?”他吃惊地朝直升机旁的特遣队员叫道,“这帮流氓!恶棍……” 汤姆急忙回头一看,只见琼斯和金万载扭打在一起,其他人竟然袖手旁观!他愤怒地冲过去,喝令两人住手。 汤姆:“你们为什么打架?” 琼斯:“头儿,这只臭猪不懂规矩,我要教训教训他!” 金万载:“队长,这个混蛋欺负人!仅仅因为我的背包压住了他的背包。”他又转向琼斯,“你才是臭猪!美国猪!” 琼斯怒道:“小子!你们韩国兵都是些白痴!老天瞎了眼,怎么会让你们来到这里!” 金万载反唇相讥:“你不明白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吗?美国猪!我可以告诉你,是你们总统求我们来救命的!你们天天被越共踢屁股,受不了啦!没有我们的帮助你们美国佬早就被人家赶走了……” 没等琼斯说话,尼尔斯晃动着庞大的身躯走过来,双手在金万载胸脯上推了一把:“嗨!小子,说话小心点,惹火了我可不是好玩的!” 金万载把肩上挎的轻机枪摘下来丢进机舱,后退一步拉开架势叫道:“黑鬼!来呀,咱俩玩玩!” 尼尔斯岂甘示弱,也摘下枪准备打架。 朴长万不声不响地抽出匕首向尼尔斯靠近,但只听一声脆响,一把同样的匕首飞来,把他手中的匕首击落。朴长万扭头一看,庞尼正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他,还朝他吹了声口哨。 马修见一场群殴就要发生,急忙插到金万载和尼尔斯中间想要劝解,但众人同时不动了。因为他们都感觉到了一种压力,一言不发的汤姆上尉正用冷峻的目光扫视着想打架的人,由于愤怒,他拉长的脸甚至都有些扭曲了。 尼尔斯和金万载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 朴长万和庞尼捡起各自的匕首插回腰间,分开了。 汤姆:“你们想干什么?为了一个背包就要拼个你死我活吗?我们是战友,我们的命运、安危已经紧紧联繫在一起了!要想顺利地完成任务,活着回来,那就必须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我们必须亲如兄弟。你们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琼斯,还有你,尼尔斯,向这位韩国战友道歉吧。” 埋葬的利剑 第十章(6) 尼尔斯迟疑了一下,在汤姆严厉的目光催促下,向金万载走近一步,伸出手说:“嗨,兄弟,我们讲和吧。” 金万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伸出手和尼尔斯握了握。琼斯也走过来,在金万载的肩头拍了两下。 汤姆命令:“带好武器装备,登机!” 众人相继爬进了机舱。 汤姆转身朝布彻中校敬了礼,自己也登上了直升机,但小小的机舱已经挤得满满的,他只能坐在舱门边,手抓把手,脚蹬在降落橇槓上。在一般人看来,这样乘飞机简直是在玩命,汤姆却满不在乎。 霍尔沃斯的声音传来:“‘野狼’报告指挥中心,‘野狼’准备完毕,请求起飞。” 直升机的旋翼加快了转速,机身周围地面的砂粒被强风捲起,打得人脸生疼。布彻中校急忙后退,朝直升机挥动着手臂。 已经超载的直升机细长的尾部向上翘起,机身摇晃着离开地面,倾斜着向西北方向飞去。 机舱里,汤姆默默地沉思着,偶尔看一下手錶,再观察一下舷窗外目之所及的地面情况。现在直升机的飞行高度大约在三千五百米左右。 五分钟后,庞大的机群追上了直升机,并降低了高度。巨大的声浪震得直升机都有些颤抖。 霍尔沃斯看了一下仪錶盘,扭头对汤姆说:“长官,我们已经越过了那条线。” 汤姆向外观察了一下,下令:“按原定计划,迅速下降,以树梢高度飞行。” 霍尔沃斯:“明白!” 坐标显示,美浓就要到了,它距军事分界线仅十几公里。霍尔沃斯让直升机在一条极狭窄的山谷中飞行,据多次空中侦察确认这条山谷无人居住。他选择一处铺满鹅卵石但地势平坦的干涸河床降落了。特遣队员们迅速跳下飞机。 汤姆指挥队员们带好装备隐入森林,霍尔沃斯驾机再次升空,向北偏东方向飞去。他们从降落到隐入森林用时不足一分钟。 汤姆望着直升机消失了踪影,对众人说:“伙计们,现在全靠我们自己了。马修,向总部报告,‘野狼’已安全着陆,我们将按预定计划向北偏西方向行进。其他人注意警戒。” 马修打开步话机,开始调试、唿叫。 汤姆让祖拜尔和朴长万沿山谷向北侦察,并探明路径,并告诫他们一定要绕开美浓村,做好标记,不能被人发现。祖拜尔抬腕,用手錶上的指南针核对了一下方向,朴长万抽出砍刀,两人出发了。 马修报告:“头儿,好了。”他已通话完毕。 汤姆:“大家检查一下,不要留下任何痕迹。我们走!” 森林密不透风,高大的树木下长着密密层层的灌木丛,根本没有道路,很多灌木的枝条还长着锋利的尖刺。他们沿着祖拜尔和朴长万用砍刀开闢出来的通道行进。炽热的阳光虽然无法穿透树冠茂密的枝叶,但它的热量加上林中厚厚的腐叶层蒸腾出来的气味使人仿佛置身于蒸笼之中,连唿吸都很艰难。闷热潮湿的空气不一会儿就使每一个人都汗流浃背了。 八个人分成四组,以相隔四五米的距离行进着。金万载和麦恩走在最前面,汤姆和琼斯跟在他们后面。再后面是马修和庞尼。卡马乔和尼尔斯殿后。寂静的森林中只能听见他们的皮靴踩在腐叶上发出的微弱声响。汤姆紧张的心情多少放松了一些,这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他打算向前走上十公里再休息。这时,他听见琼斯嘟嘟囔囔的咒骂声,原来他的小臂被灌木的尖刺划破了。汤姆提醒他把袖子放下来,但话音未落,一个长条形的东西掉落,砸在汤姆的肩膀上。一条蛇!汤姆正要用皮靴去踩,却发现蛇头以下身子渐粗的位置插着一把匕首,蛇掉落在地上剧烈地扭动着。他回头一看,庞尼正微笑着走过来。 第36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章(7) 汤姆:“谢谢,庞尼,你救了我。” 庞尼:“小意思,头儿,如果能够烧一堆火,这条蛇倒是一顿美餐哪!” 汤姆看着仍在蠕动的蛇,暗叫:“好险!这是眼镜蛇啊!” 受了这次惊吓,众人都提高了警惕。 继续行进了不久,琼斯最先把水壶里的水喝光了。汤姆把自己的水壶递给他。当琼斯把水壶还给汤姆的时候,汤姆从琼斯的目光中第一次领略到了感激的意味。他俩相对一笑。 金万载砍了一些类似玉米秆的植物分发给大家,说这东西能解渴。大家啃了几口,果然从秆中嚼出了略带甜味的汁水,口渴问题缓解了。 汤姆开始担心起来,因为从地图上看,他们应该已经到达美浓村了。但这里看不到一幢房屋,也看不到农田和人,而且祖拜尔和朴长万到现在还没有动静。难道地图出错了?或者这个村子已经不存在了?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响。汤姆和所有队员都吃了一惊。 汤姆叫道:“快!出事了!”话音未落,他第一个冲进了灌木丛,向着枪响的方向奔去。 汤姆的手臂和脸都被带刺的灌木枝条划出了血道子,但他顾不上保护自己,奋力向前沖。他来到一条不知被多少人踩出的林间小道时,看见一具男尸横卧在路上,前胸还在流血。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下颏上留着花白的山羊鬍子。汤姆抬头向前方观察,勐地发现树木掩映间有房屋的影子! 汤姆对随后赶来的队员们下令:“尼尔斯,把这个人弄远点!其他人散开,包围这个村子,不能让一个人逃走!动作要快,还来得及。” 按照枪响的时间推算,村里人还无法作出判断和反应,而且枪声在密林中传不远。运气好的话,村里人甚至不会听到。但他心里明白这只是一种侥倖心理,万一有人发现了他们并想办法报警,那他们就完了。 村子很小,只有几十幢房屋。祖拜尔和朴长万已将一名中年妇女和一个十来岁的姑娘捆在一起,拴在一棵树干上。除此之外村里看不见一个老百姓。汤姆命令队员们首先把村子四周控制起来,尤其要小心可能有越共的武装人员隐藏在民房里。 汤姆问祖拜尔:“怎么回事,为什么开枪?” 祖拜尔:“我们在小路上和三个人突然遭遇,无法迴避了。那个男人带着枪。”他摘下肩背的一支老式步枪给汤姆看,“他企图向我们开枪,这两个女人转身就跑,显然要回村报信。我们不得不开枪将他击毙。这两个女人没来得及报信就被我们抓住。当然,他们现在肯定知道我们来了。” 汤姆:“我明白了。但愿没有人跑出这个村子。这两个人交给我,你们再叫上几个人挨家挨户搜查,把村民都集中到这里来,一个都不能漏掉!” 祖拜尔和朴长万应声而去。 汤姆走近两个被捆绑的女人,俯身看了看她们。两个女人又黑又瘦,都打着赤脚,皮肤粗糙,看来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汤姆问:“你们都是这里的村民吗?” 两个女人茫然而又惊恐地看着汤姆。 汤姆面带微笑,尽量和蔼地说:“你们不要害怕,我们不想伤害你们。请你们告诉我,这里有没有军队?” 两个女人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 汤姆:“你们听不懂我的话?”见她们仍没有反应,他只好直起腰,遗憾地摇摇头。 村子里有了乱糟糟的人声和杂沓的脚步声。随着琼斯和尼尔斯等人的大声吆喝,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和女人们的叫喊声。不一会儿,琼斯、尼尔斯、祖拜尔、朴长万等人分别驱赶着一些妇女、老人和儿童向汤姆这里集中。当马修等人也押解着十几名男女走来时,空地上已集合了四十个村民。这些人当中除了一个瘸子和一个失去右臂的男人外,没有一个青壮年男性。他们有的面带惊恐之色躲在别人身后,有的瞪着充满敌意的眼睛紧盯着美国兵的一举一动。 埋葬的利剑 第十章(8) 汤姆问马修:“都搜查过了?” 马修:“没有遗漏,都在这了。没发现军人。” 汤姆点点头,分派人手到村子四周担任警戒,然后他来到人群中大声问:“你们当中有人懂英语吗?” 没有人答应。琼斯等人连续喝问几次仍然没人说话。 汤姆审视着这些村民,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戴着眼镜、只有一条胳膊的男人身上。他朝眼镜命令道:“你!走出来!” 眼镜迟疑着没有动,但他显然听懂了汤姆的话。庞尼抡起枪托在他背上砸了一下,眼镜向前一扑,倒在地上。 汤姆:“不要打他。马修,把他带到那间屋子里去。”说着,自己率先向离得最近的一幢房子走去。 屋子里,眼镜面无表情地站在汤姆面前,双眼微向上翻,看着顶棚。 汤姆和颜悦色地说:“先生,请坐吧。” 眼镜没有动。 汤姆:“我知道你懂英语。请坐下,我们谈谈好吗?” 眼镜仍然站着不动。 汤姆:“先生,请不要害怕,我们只是……飞机坏了,准备徒步返回那边去,我们不想伤害你们。” 眼镜突然怒气勃发,用英语说:“谁害怕了?你们才害怕!你们像一群盗贼一样偷偷摸摸地熘进我们的家园。胆小鬼!去死吧!” 守在一旁的马修刚要说话,汤姆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又问:“你终于开口了。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眼镜:“越南人!” 汤姆:“呃……好极了,越南人,你的右臂怎么断了?” 眼镜:“被你们飞机炸的,混蛋!但是我很自豪地告诉你,在我失去手臂前,干掉了你们两个同类!” 汤姆的脸色变得严峻了:“你和我们打过仗。那么你现在做什么?在这个村子里。” 眼镜:“当教师。我教会孩子们如何消灭你们!美国佬,你们等着吧,我们会把侵略者一个一个地消灭干净!” 汤姆压住火气,仍平静地说:“你很勇敢。请告诉我,在这片森林中运输车辆往来最频繁的公路在哪里?” 眼镜:“哼!你想让我为你们提供情报?做梦去吧!任何一个越南人都不会帮助你们的!” 汤姆:“你不怕我下令处死你吗?因为你杀过我们两个人,这是你自己说的。” 眼镜:“哈哈……我都死过好几次了,再死一次也无所谓!” 汤姆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对马修摆摆手,示意将眼镜带出去。马修押着眼镜离开屋子。汤姆靠在窗前,望着窗外被同伴们看押着的越南人,心中盘算着如何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他看见琼斯和马修小声嘀咕着,一起向这间屋子走来。 一进屋琼斯就问:“头,我们怎么办?陷在这儿啦?” 马修:“是啊,汤姆,我们遇上麻烦了。” 汤姆苦笑一下:“我们谁也预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你们有什么建议?” 马修:“现在请求直升机把我们接回去显然不行。这一次行动如果失败,影响将是深远的。可是如果我们丢下这批村民继续前进,那我们就等于在向坟墓里行军,不出一个小时,他们就会召唤军队来搜捕我们。” 琼斯:“头儿,其实事情很简单,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汤姆:“哪两条路?” 琼斯:“一条是立即召唤直升机把我们接回去,因为行动已经暴露。” 汤姆:“不行!我们必须继续前进!” 琼斯:“那就必须走第二条路,把这些人都杀掉!” 汤姆:“这不行,他们是平民,不是持枪和我们作战的军人。” 琼斯:“可是如果让他们活着我们就得死!” 第37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章(9) 汤姆沉思着,久久没有做声。 琼斯有些不耐烦了:“汤姆!我们必须当机立断。面临这种局面不容许我们再去顾忌人道主义和国际公法。鬼知道他们是不是和平居民!难道我们的总统不是杀人犯吗?从b-52、f-111投下的炸弹是根据谁的指令?这些炸弹炸死的都是和我们作战的军人吗?头儿,别犹豫了!要想继续完成这该死的任务就必须使这些人彻底闭嘴!” 汤姆:“让我想一想……这样吧,我们在这里停留一个小时,因为我们不知道刚才的枪声是否惊动了什么人,也不敢肯定这个村子里是否有人逃出去通风报信。一小时后如果一切正常,我将请示指挥中心该怎么办。现在我们必须加强侦察和警戒。” 马修和琼斯没有再说什么,三人一起离开房子。恰在这时,空场上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汤姆来到与村民发生争执的金万载和庞尼身旁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金万载:“他们要回家拿些吃的、喝的。” 汤姆:“押着他们去,一次两个人!” 骚动停止了,两名妇女在金万载和庞尼的押解下向她们的家走去。 汤姆向空场外围走了几步,摘下望远镜向四周的山上观察着。 一位妇女朝马修哇啦哇啦地说着什么,又朝五六米外的一幢房屋比画着。独臂眼镜走过来翻译,说那是她的家,她的孩子要喝水。 马修点点头。这女人领着她那看样子只有五六岁的女儿朝家门口走去,马修端着枪跟到门边探头向里面看了看,没有进屋便退了回来。 不一会儿,那女人领着女儿又出来了,她的手里提着一只小篮子,里面有几个瓜果。马修朝她瞟了一眼,没再留意。 汤姆观察了一阵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山谷里空气沉闷,没有一丝风,四周的森林连树叶都看不见摇动。汤姆放下心来,看来刚才的枪声和叫声传得不远。他转身看着被驱赶到一起的村民,思忖着如何处理他们。 村民中间陆续有人拿来食物和饮水,但他们越来越不安了。几位妇女开始打着手势对卡马乔和麦恩等人说着什么,而且越说越激愤。显然她们在表示抗议。麦恩朝她们吼叫着,不许她们大声喧譁。 正在这时,在祖拜尔警戒的方向传来他的唿喝声,接着是一个女人的惨叫声。汤姆急忙向祖拜尔那里跑过去。村民中有人惊叫着站起来,有的低下头哭泣起来,看样子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女人倒在灌木丛里,祖拜尔正用她的衣服擦拭带血的匕首。汤姆跑近一看,那女人的胸部和腹部流着血,但还没有死,一条腿抽搐着,失神的大眼睛里正闪着最后一丝仇恨的光芒。 汤姆:“怎么搞的?”他转向祖拜尔时才发现他的胳膊上流着血。 祖拜尔:“她藏在草丛里,我发现了她,但她扑过来,喏,用牙齿……”他伸出胳膊,“妈的!牙齿也可以当做武器!” 汤姆向四周看了看,低声吩咐:“再仔细搜索一遍,如果有人逃走,我们就完蛋了。” 山坡上出现了朴长万的身影,他向汤姆打着手势报告说没有发现情况。但汤姆的心中越来越焦躁不安。 空场上出现了混乱,村民们叫喊着朝各个方向拥挤着。特遣队员们先是堵截、推搡,见弹压不住,便开始拳打脚踢,甚至用枪托子砸。有几位妇女和老人已经倒地哀号着站不起来了。汤姆赶来,命令队员们住手,混乱的场面勉强安静了。 埋葬的利剑 第十章(10) 独臂眼镜闯到汤姆面前,大声质问:“畜生!你们凭什么打人?他们都是老弱妇孺啊!你们这些没有人性的畜生!我告诉你们,不管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你们都不可能活着逃出去的!因为这是我们的国家!放了他们!” 琼斯早已不耐烦了,一把抓住眼镜的头髮,用膝盖勐顶他的后腰,眼镜顿时面色惨白地倒下了。 汤姆拉住琼斯:“不要打他。” 马修走过来,忧虑地说:“汤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不能再耽搁了。” 琼斯:“汤姆,这种时候不能再发慈悲了!把他们杀掉,一个都不能留!用刀。” 汤姆:“不!我们不能杀害没有武器的平民。我们可以告诉他们,由于任务已经完成,我们要回去了。” 马修:“他们不会相信的。” 汤姆:“也许起码可以使他们猜不透我们的真实意图。” 琼斯:“我们走不出五公里就会被人家抓住!” 汤姆:“我们可以把这些人捆绑起来。只要在天黑之前不被发现,我们就安全了。他们不会认为我们敢于深入他们的国土。” 马修:“这太危险了。但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耸耸肩。 躺在他们脚下的眼镜缓过气来,艰难地叫道:“这帮畜……畜生要……要杀……” 琼斯不等眼镜喊完,一枪托砸在他的头上,眼镜短促地叫了一声,双眼一翻不动了。村民们开始交头接耳,不知在商量些什么。汤姆感到了危险。 正当汤姆等人莫衷一是之际,提水果篮的女人对自己的女儿说了几句话,把篮子交到女儿手上,又用身体遮挡住别人的视线摆弄了几下篮中的水果。小女孩提着篮子怯生生地走到背步话机的马修腿边,把篮子捧在胸前,仰脸向马修看着。 马修见小女孩要给他水果吃,笑着抱起她。小女孩面色灰黄,还很脏,一点也不招人喜欢,但马修还是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小女孩的母亲朝这边喊了一声,小女孩回头看了妈妈一眼,从篮子里拿起一只木瓜似的水果递给马修。 汤姆本来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但那女人的叫喊声使他朝人群中看了看。他发现这些越南人都在紧张甚至惊恐地注视着马修,他感到很奇怪,不免留心看了一眼小女孩。他突然发现小女孩的手腕上有一根金属丝! “马修小心!”汤姆下意识地大叫一声,想扑过去,但小女孩已把木瓜举到马修嘴边,缠在另一只手腕上的金属丝脱离了木瓜。 轰然一声爆炸,离马修最近的汤姆和琼斯只来得及卧倒,但爆炸的巨响和气浪还是震得他们在几秒钟之内大脑里一片空白。在场的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被震呆了。 当汤姆抬起头来时,发现面部残缺、胸部血肉模煳的马修就倒在他身旁,小女孩被炸得不见了踪影。汤姆绝望地唿喊着:“马修——”爬起来扑在他的尸体上。 回过神来的村民们四散奔逃。 枪声大作。被马修的死激怒了的特遣队员们扫射着,奔逃的村民没跑多远就被枪弹追上,没有一个人逃脱。没死的也被补了枪。 现在已经无法顾忌开枪是否会暴露目标了。汤姆也不可能制止手下的杀戮行动。 小女孩的母亲没有跑,她站在家门口凝视着十几米外的草丛,她女儿的尸体就躺在那里。但她的眼中竟没有泪水。麦恩和庞尼逼近她,掏出了匕首。这女人对他们似乎视而不见。 汤姆懊悔不已,是自己的犹豫断送了马修。他扯下马修的身份牌,脱下自己的上衣盖住马修的脸,不忍多看。 第38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章(11) 庞尼和麦恩对那女人一边咒骂着一边将她拖到死人堆旁。庞尼手中的匕首闪电般地挥舞了几下,那女人的上衣敞开了,宽大的裤子也顺着双腿滑落到脚踝处。她几乎全裸地站在几个美国人面前。但她没有露出丝毫恐惧的神态,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琼斯、尼尔斯等人纷纷围拢过来。 庞尼抓住女人的乳房,勐地挥动了一下匕首。寒光闪处,鲜血从她的乳房里喷涌而出,一只乳房只剩一小部分连在胸膛上。麦恩的匕首插进女人的另一只乳房,向上一挑,这女人顿时变成了一个血人。庞尼和麦恩盯着这女人直犯愣,因为她竟然没有叫喊! 琼斯推开庞尼和麦恩,端着上了刺刀的冲锋鎗朝这女人的腹部刺了进去,并使劲搅动着。这女人抓住枪管,瞪得像铜铃似的两只血红的眼睛几乎要突出到眼眶外了,她终于发出一声惨叫。这叫声很难相信是属于人类的。琼斯抽出枪刺,女人被他巨大的力量带倒了,肠子从她向两边翻开并冒着血泡的肚皮里流了出来。她挣扎了一阵,呻吟声渐渐微弱。 这惨烈的一幕被已经甦醒的眼镜看见了。他没有死,但他头上的伤口流了很多血,没有人认为他还活着。他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了。 也许是爆炸声和枪声把林中的鸟雀都吓跑了,美浓村一片死寂。尽管这支特遣队的队员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但他们此刻却被恐惧所笼罩,一边是血肉模煳的马修的尸体,一边是开肠破肚的女人的尸体,稍远处横七竖八的死人身上流出的血已经流到队员们的脚下。他们低垂着头,没有一个人说话,一种不祥的预感使他们不寒而慄。 汤姆定了定心神,意识到此地绝不可久留!他声音有些沙哑地叫道:“尼尔斯!你和琼斯负责掩埋马修的尸体。其他人在十分钟之内把子弹壳全部捡干净!庞尼,立即向总部……不!直接向空军唿叫,报告方位,请他们用轰炸帮我们消除痕迹!用燃烧弹!” 队员们立刻分头行动。 马修背的步话机已被炸毁,幸亏庞尼还背了一部备用机。庞尼急忙唿叫空军。 八架轰炸机在战斗机的伴随下飞临美浓村上空,数十枚燃烧弹把村子炸成一片火海。 眼镜竭尽全力向一个小水坑爬着、翻滚着。他是这个村子唯一活着的人。突然,一架战斗机俯冲下来,机头下方和机翼根部喷吐着火舌,航炮的炮弹把地面打得一熘烟尘。这道烟尘从眼镜的大腿根切过。跟着,一颗燃烧弹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爆炸,眼镜被火焰包围,不见了踪影。 一公里外的山谷中,汤姆等人面色严峻地注视着火光沖天的美浓村。天空中上下翻飞的轰炸机和战斗机飞走了。汤姆心情异常沉重,连话都懒得说,只是朝队员们挥了一下手便当先向草深林密处走去。 队员们成纵队跟在汤姆后面。他们当中不见了马修的身影,他永远消失在这片他本不该来的山脉中…… 越南·美浓 阿水的叙述结束了。安德森的心中翻江倒海,一刻也平静不下来。他不敢再向阿水多看一眼。这具残缺不全的躯体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年啊!多么痛苦,多么残酷!他无法相信这是自己最钟爱的儿子汤姆领着人干的。然而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怀疑阿水的叙述。他还注意到,杜迈把阿水艰难写出来的话应付差事似的翻译完后,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话。就连店主对待他们的态度也有了明显的变化。 埋葬的利剑 第十章(12) 安德森变得沉默了。他一连几个小时坐在水潭边,纷乱的思绪怎样都无法集中到某一点上去。记得美国从越南撤军后,好莱坞冒出了许多反思这场战争的电影。出于对儿子的思念,几乎所有此类影片他都看过,像《猎鹿人》、《野战排》、《越战日记》、《攻克葛兰高地》、《拯救大兵瑞恩》等等。电影渲染了战争的恐怖。美国人在痛悔自己的亲人、同胞为那场不人道的战争无谓地付出生命代价的同时,指责政府和政客们欺骗了人民。但是,哪一部影片曾真实地描写过越南的老弱妇孺在战争中承受的巨大灾难呢?没有,一部都没有!虚伪!可悲!继续调查下去还会发现什么可怕的事件呢?他不敢往下想。一瞬间他居然产生了停止调查的念头。当然,这个念头也就是一闪而已。 鲁菲斯中校来到安德森身边。 鲁菲斯:“将军,回去吧,您已经两天没有好好吃饭了。艾丽丝小姐很担心……” 安德森:“鲁菲斯,我在想……是的,想得很多。我们西点军校的教义、战争中的道德问题、人性、高层决策、战略、情报、计划、行动方案,等等,我心里很乱……” 鲁菲斯:“我理解您的心情。将军,很多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们都是军人,我相信您在战争中也有可能遇到过棘手的问题,像您的小汤姆一样难以决断。我亲爱的将军,您的儿子不是刽子手!当炸弹在您身旁爆炸,您亲眼看着部下被炸得血肉横飞您会怎样做?您能顾及这炸弹是军人扔的还是平民扔的吗?越南人打的就是所谓的毛式人民战争啊!将军,当你肩负的重大责任面临失败、战友面临死亡威胁的紧要关头,您还能去研究使用什么手段才算人道吗?将军,不要再折磨自己了!那是歷史!” 安德森怔怔地盯着越说越激动的鲁菲斯,忽然想起了二战时的一件往事。 那是1945年的3月,盟军横扫整个西欧,突破了齐格菲壁垒,逼近了莱茵河西岸。盟军最高统帅部的高层人士都为即将进行的强渡莱茵河战役深感忧虑。宽阔流急的莱茵河是挡在三百万盟军面前的一道可怕的障碍。突破它就意味着西线战事的彻底胜利,但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谁也不敢断言。布莱德雷将军的第十二集团军群以机械化部队为先导,中路大军逼近了雷马根。当时安德森在集团军群司令部派到霍奇斯的第一集团军的协调组做参谋工作。当他所在的第三军部队推进到离雷马根仅五公里的地方时,前面传来侦察报告,横跨莱茵河的鲁登道夫大桥依然屹立在雷马根!也许因为盟军的推进速度太快,德军的守桥部队尚不知道有近五个师的盟军部队已到了他们鼻子底下了。如果盟军夺取了鲁登道夫大桥,那就意味着在渡河战役中能够减少数万人的伤亡,这当然是好事。但究竟使用多少兵力越过莱茵河去建立桥头堡?而且这一行动会不会打乱艾森豪将军的作战部署?第三军军长范佛里特将军不敢擅作主张,急忙向布莱德雷将军报告。但极具主动精神的第五军第九装甲师在师长伦纳德将军的指挥下已率先向大桥挺进了。就在这时,侦察部队向司令部报告,他们抓住了一个德国人,这个人肯定是间谍,他似乎想把盟军接近大桥的消息报告给德军守桥部队,因为在抓他的时候从他家的地窖里搜出了电台。当时范佛里特将军的司令部里所有的人都忙得团团转,就派安德森去处理此事。安德森见到了这个德国人,他有一张兇恶的脸。他不承认要与德军联繫,至于在他家里搜出电台的事实他的解释不能令人信服,他声称自己是一个业余无线电爱好者,平时喜欢摆弄这些玩意儿。夺取雷马根的这座大桥是重大的行动,这关系到数万人的生命。这个德国人的话没人相信,也不敢相信。侦察兵的头儿,一个排长向安德森请示,他们没有时间在这里多耽搁,这个德国间谍只能消灭掉。安德森同意了。于是,这个德国人被枪毙了,他的无线电器材也被捣毁。 这件事在轰轰烈烈、波澜壮阔的世界大战中也许连个小插曲都算不上,而且安德森早已忘记了。今天鲁菲斯的话勾起了这件往事。安德森在心里告诉自己:“是啊,在战争中,人的生命变得微不足道。谁来承担造成死亡的责任呢?死去的人们应该向谁去抱怨呢?也许是上帝吧!” 仔细研究过地图后,安德森和鲁菲斯一致认为汤姆率领特遣队离开美浓后最可能的行进路线是向北偏西方向。在这个方向上分布着不多的几个村镇。沿着山谷向西北方向走,有一个村子位于越老边境的必经之路——平恩。 第39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一章(1) 1967年9月 一辆吉普车在夜间驶进了德寿。由于灯火管制,这座小城镇几乎看不到灯光。阮氏梅一身戎装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为司机指路。当车子开到一个丁字路口时,她让司机停了车,从后座上提起一只小旅行包下了车。司机没有一句话,甚至没有向阮氏梅再看一眼就把车掉头开走了。阮氏梅看着汽车红色的尾灯消失后才沿着勉强可以辨认的人行道向前走去。 在一座两层小楼前,阮氏梅背靠墙壁站定,仔细谛听着周围的动静。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她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无声无息地闪进了门内。 这是情报局一个行动组的秘密据点,但此时没有人使用。屋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阮氏梅用微型手电筒照着亮,检查了所有的窗户是否遮挡严实,然后反锁了房门开亮电灯。屋中到处丢弃着罐头盒、酒瓶子、菸头,甚至还有骯脏的男人的内裤,臭气熏天。阮氏梅捂着鼻子上了二楼。 二楼同样一片零乱。沿墙边摆放的几张床上满是破破烂烂的被褥和脏衣服。阮氏梅厌恶地把一张床上的所有东西都扔到墙角里,这才在床边安静地坐下来。 阮氏梅接受的任务是到胡志明小道北方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作战物资囤积地——国防部直属03号基地——化装成村妇潜伏下来,如果发现美军特遣队,立即与范春率领的小分队联繫,抓获他们。局领导认为03号基地离军事分界线最近,美军特遣队如果没有被很快消灭掉,那就极有可能到达这里。为了保险起见,局里特地通知义静和平治天两省军分区主要负责人,如果阮氏梅和范春需要部队配合,两军区要无条件地按他们的要求行动。 坐了一天车,阮氏梅累了。她脱掉军装铺在床板上当褥子,小旅行包当枕头,掖好蚊帐就躺下休息了。 阮氏梅已执行过无数次任务了,心理素质是毋庸置疑的。但今天这个夜晚太难熬了。因为她几年来一直在寻求的机会终于来临了——叛逃!这一决心因为张建华的到来而愈发坚定了。她要和张建华一起走。 阮氏梅以前执行任务大都是两人或多人一起行动,或者因为任务的性质而没有机会做自己的事,她的叛逃计划一直无法实施。这一次的任务很特殊,不但可以自由行动,而且无论是越过边境或是做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事,别人都无权怀疑。甚至还能够堂而皇之地命令地方政府和驻军帮助自己,可以说权力是无限的。但她的计划中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张建华的态度。这是一个未知数。 半年前阮氏梅结识张建华并把他交给局领导后就一直没再见过他。可她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这个她还根本不了解的中国军人。后来她听说张建华被安排在一个秘密训练营地继续当教官,但是工作纪律不允许她打听,所以她只能耐心地等待着和张建华重逢的那一天。 张建华能否接受她并协助她叛逃的确是整个计划的关键,她并不是一厢情愿,她已经做好了最好和最坏的两种打算。如果顺利,她计划和张建华先到寮国躲藏几天。她在寮国有一个可靠关系,叫沙苏·万·达孟。这个人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像为阮氏梅和张建华准备好寮国的身份证件、弄一辆汽车、护送他们进行长途旅行等等都不在话下。阮氏梅最理想的去向是中国,因为张建华是中国人,她相信张建华在自己的国家是无所不能的。万一张建华暂时不能回国,那就去泰国。寮国是绝不能多停留的,这个国家的伪政府对美国俯首帖耳,对越南又唯命是从,无论哪一方面一旦知道她是叛逃人员,会立刻逮捕她并交还给越南当局或是美军。所以她预计在寮国的停留时间不超过十天。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一章(2) 阮氏梅还作了另一种打算,那就是张建华拒绝接受她或拒绝一起叛逃。对此她是作了一番深思熟虑的。首先,半年前,她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张建华,她曾担心被出卖,但这期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这说明张建华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她的秘密。她由此判断张建华一是言而有信;二是并非不喜欢她,只是当时初到越南,无暇顾及男女私情,所以才拒绝她。其次,她对自己的美貌和征服男人的本事太自信了。她坚信,只要能和张建华相处一段时间,她就能让张建华永远也离不开她。不过,别看她对自己充满信心,对张建华还是有些疑虑。这个人太强悍了,他不愿意做的事恐怕谁也不能强迫他。为此,她准备了特殊的药品,必要时不惜使用非常手段也要把张建华弄到泰国去。到那时木已成舟,张建华也只能和她同心协力了。 想到这里,阮氏梅在黑暗中微笑了。她抚摩着自己滑嫩的肌肤,心中说:世上没有不近女色的男人,张建华,我会把你融化掉的! 忽然,阮氏梅的脑海里闪过另一个男人的影子,那就是范春。他是在苏联受训的高级特工,回国后接连破获了数起间谍案,并潜入南方搜集情报、建立情报网,对国内阶级异己分子更是毫不手软,一律从精神上和肉体上消灭之。他多次立功受奖,名气很大,局里绝大多数人都认定,数年后,局长的位子非范春莫属。范春是阮氏梅众多追求者中的一员,但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是想方设法接近阮氏梅,向她讨好、献殷勤,而范春则不苟言笑,处心积虑地寻找与阮氏梅单独在一起的机会。阮氏梅知道,只要有这种机会,被强姦这种可怕的事情就会发生在她身上。实际上,阮氏梅已经躲过了几次这种危险。按理说,范春註定要大权在握的,给他做老婆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阮氏梅看透了权力机构中的尔虞我诈、派系倾轧,更厌恶范春那双阴险恶毒的眼睛,何况她还对杀害父亲的那些当权者怀有深深的仇恨。 阮氏梅告诫自己,这次叛逃行动无论如何要防范那个恶棍。她庆幸局里安排张建华参加小分队。只要有张建华在,范春即便对她下手,张建华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阮氏梅睡着了。 从德寿到越老边境只有不足三十公里的路程,阮氏梅搭乘的中国造解放牌汽车却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才勉强到达。这辆车太破旧了,走走停停,不是水箱漏了就是发动机打不着火。在离03号基地一公里的地方,阮氏梅不耐烦了,干脆下车步行。 这里有秘密岗哨,不要说老百姓,就是不相干的干部、军人也不许越过岗哨。阮氏梅要去的村子在基地的南边约两公里。她被第一个岗哨拦截后就折向南去了。 阮氏梅已经完全是一副村妇的打扮了。尖顶斗笠几乎遮住了她的脸,黑色的雨纱裤褂上衣紧身裤脚宽大,更把她那撩人的身材衬托得婀娜多姿。她脚下穿了一双中国制造的绿色解放胶鞋,走起路来很轻快,但胳膊上挎的蓝色包袱却颇为沉重。包袱里面有一支手枪和几匣子弹,还有寮国的身份证件和好几捆百元面额的美钞。这些钱足够她和张建华今后的生活用度了。她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她倒不担心情报上说的美国人要潜入北方来侦察什么,更不相信他们能到达03号基地。即便真有此事,美国人也逃不过张建华的追捕。所以她一门心思想的都是自己的行动计划。 第40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一章(3) 村子到了。其实这不是纳入行政区划的自然村,它甚至没有名称。因为原来这里没人居住,仅有的十几幢简陋的草房都是基地驻军家属修建的。现在由于基地的警卫部队换防,家属也走了,这些房屋也就人去屋空。 阮氏梅按上级的交代找到一幢建造得比较结实的房子。门开着,里面吆五喝六的挺热闹。她走近一看,屋里有四名军人在打牌赌钱。 四名军人看见阮氏梅,纷纷站起来,疑惑地看着她。 阮氏梅一句话也不说,掏出证件递给一个少尉。四个人里只有他是军官。 少尉接过证件看了看,又朝阮氏梅的脸上瞄了一眼,急忙立正敬礼:“报告长官,我们奉命在这里等候您的到来。” 阮氏梅收回证件,没有搭理这个少尉,走近被他们当做桌椅的两只木箱前审视着,脸上现出怒意。 几名士兵手忙脚乱地收起扑克牌和一些零钱,规规矩矩地站到少尉身后去了。但他们的眼睛可不老实,贪婪地盯着阮氏梅身上最性感的部位。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河内派来执行特殊任务的人竟是这么一位绝色女子! 少尉:“报告长官,两只箱子完好无损,请您查收。我们可以走了吗?” 阮氏梅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少尉急忙带着他的士兵退出房门。几个士兵临出门还回头在阮氏梅的脸上、胸脯上看了几眼。 阮氏梅目送四名军人远去,锁好了房门,又仔细检查了这间房子,然后用自带的特殊钥匙打开了木箱。 一只四方形的木箱里是一部无线电步话机,另一个长条状的木箱里是一支冲锋鎗、子弹和各种型号的手雷。她取出了几枚手雷,又锁好了箱子。 阮氏梅在这间房子里作了一番布置后便锁好房门离开了。现在这幢房子已变成了一个堡垒,如果谁想闯进去偷点什么,多半会送命的。 阮氏梅在林中快步走着,有时还跑上一段。她在寻找着什么。天近傍晚时,她终于找到了0213号界碑。就是这一碑之隔,她站立之处就跨在两个国家的土地上。她没有犹豫,向寮国境内跑去。 阮氏梅顺着林木稍微稀疏的地方曲曲折折地走了几百米,发现了一间用树枝和茅草搭建的窝棚。她躲在树后拍了三下巴掌,接着又用力拍了三下。 窝棚门开了,一个上了点岁数但十分健壮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就是沙苏·万·达孟。他是得到阮氏梅的信息后专程赶来等候的。 窝棚里空间狭小,阮氏梅没有进去。 沙苏:“你这一次是执行什么任务啊?” 阮氏梅:“还是老规矩,不许问!该告诉你的我都会说的。” 沙苏:“好吧,不问。你十万火急地把我招来,需要我做些什么啊?” 阮氏梅掏出一些美元交给沙苏:“你给我弄一辆小汽车来。另外再买几套男人穿的衣服。身材嘛……比你高半个头。还要准备两个人三天的食品,要腊肉、鱼干、一袋米、砍刀和绳子。十天之内准备好就行。现在我不能多停留,记住了?” 沙苏:“这些事太简单了。十天内肯定给你准备好。车就藏在棚子后面,油也会给你加满的。” 阮氏梅点点头,搂着沙苏的肩膀晃了两下,转身离去…… 两辆中型卡车驶入边安镇时已是夜晚了,还下着雨。镇子的西边与寮国仅一溪之隔,一座石桥连接着两国的边境村寨。由于边安同时又在南北军事分界线上,位置重要,所以有一个连的部队驻守在这里。范春和张建华率领的小分队在军营门口下了车。驻军连长出来迎接。战士们看着这支装备精良的小分队,非常羡慕。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一章(4) 范春向连长询问了情况。连长报告,这里一直很平静,分界线南方一侧驻有南越伪军一个营,除了偶尔发生枪击事件外,没有大的冲突。他们未发现有武装人员越过分界线潜入北方,而且他们负责防守的整个区域内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情况。不过倒是时不时地有南越伪军的投诚人员逃过来。范春又问了一下布防的情况,放下心来。他要求驻军连长为小分队准备晚饭和住宿的地方,连长急忙去安排。 张建华见连长走了,对范春说:“队长同志,既然这里没有情况,我们就不要住下了,应该连夜赶到美浓去。” 范春:“连夜?为什么?坐了一天车,大家都很疲劳。” 张建华:“这点困难不算什么,这些同志都受过严格的训练,他们都能连续七天在严重缺乏睡眠的条件下进行高强度的行军和作战。” 范春稍显不满地说:“张教官,你是中国人,不了解这里的情况。从这里到美浓没有公路,我们只能步行。在雨夜中饿着肚子行军十五公里?没这个必要。美国佬还没来哪!” 张建华:“兵贵神速啊,我认为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吃饭可以,但吃完饭应该立即出发。” 范春不高兴了:“怎么,你认为美军敢于在夜间乘直升机潜入吗?我们同美国佬打了好几年交道了,这些少爷兵是不会在如此恶劣的气象条件下行动的!” 张建华:“队长同志,我研究过他们的特种部队作战特点和战例,他们恰恰喜欢选择在恶劣的气象条件下採取行动以达到出其不意的奇袭效果。我们不能心存侥倖啊!” 范春板着脸说:“好了!我们没有必要再争了。今晚就在这里住下,明天我还要去前沿阵地检查他们的布防情况。” 张建华:“我认为美军不会从这里潜入。” 范春:“你有什么根据?” 张建华:“这里离军事分界线太近,而且有驻军布防。美军的侦察手段很先进也很有效,他们不会选择这里进行机降。” 范春怒意十足地说:“张教官,你上过几次战场?课堂和真正的战场是两码事!我想,我还用不着你来教给我该怎么做!” 张建华忍住火气,仍以商量的口吻说:“队长同志,如果你坚持要在这里过夜,那我建议由我带几个人连夜赶到美浓去,明天我们在那里会合。” 范春:“请你服从命令!你现在的身份是一名队员!”说罢,他昂首挺胸走出了房门。 队员们见范春走了,纷纷聚集到张建华身旁。 陈锦辉:“张教官,您别生气,我们认为您是对的。” 阮兴:“这种官我见过,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他自认为比谁都高明。” 张建华:“不要这样说,他有他的道理。我说的不过是一种可能性。” 杨援改:“张教官,要不这样吧,我们两个等那个白痴睡着了,悄悄地走,十五公里,一会儿就跑到了。” 张建华:“胡说!谁都不许擅自行动!” 杨援改朝张建华做了个鬼脸,提着自己的背囊到墙角那儿席地而坐,靠在背囊上闭目养神了。 张建华也坐下来休息。他心中十分不快,这倒不是因为自己的建议被否定,而是他进一步认识到范春是一个刚愎自用的蠢材,他的担心更重了。继续对范春进行说服、规劝已毫无用处,甚至会适得其反。他的建议是要防患于未然,但毕竟拿不出证据说美国人已经行动了,因而说服不了范春。张建华暗道:像范春这种人怎么会成为他们局里的红人呢?真不可想像。 第41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一章(5) 吃早饭的时候,东边的友邻哨所传来敌情通报,有大批美军飞机向北方飞去。张建华等人也隐约听到了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范春和驻军连长对此都不以为意,因为美国佬自从策动战争升级行动以来,三天两头出动飞机轰炸越南北方,人们已经司空见惯了。张建华也没有觉得有什么意外。 范春最先吃完早饭。他让队员们在营区自由活动,他在连长的陪同下去前沿哨所检查布防情况,两个小时后回来。张建华无话可说,只好继续休息。 其他队员都在营区里闲逛,或是在树阴下抽菸、乘凉。只有杨援改陪张建华在房间里打坐。 打坐完毕,张建华感觉神清气爽,心中的不快也不去想它了。既来之则安之,毕竟范春是队长嘛。生性活泼的杨援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个木瓜,切开后把状似羊屎豆的瓜籽掏掉,横七竖八地划了几刀递给张建华半只。 张建华吃着瓜问:“你从哪儿弄来的?” 杨援改调皮地说:“昨天晚上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营区的围墙边有一排木瓜树。吃早饭之前我用这个砍了几个下来。”他把匕首抛起来又接住。 张建华笑道:“你这个傢伙,净惦记着吃了。” 杨援改凑近张建华说:“张教官,有个问题我一直想请教您。” 张建华:“什么问题?别客气。” 杨援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可能……不太礼貌……” 张建华平日里最喜欢杨援改,对他是有求必应,传授给他的东西也最多。两人如同一对好兄弟,说话也很随便,见他吞吞吐吐倒觉得好笑:“你到底要问什么啊?随便问嘛。” 杨援改:“我听说你们中国功夫当中最厉害的要算一些武术世家的祖传功夫了,对吗?” 张建华:“你怎么想起问这个啊?” 杨援改:“好奇嘛。您说过,您的武功就是您父亲传授的。” 张建华:“你这个题目出得太大,怎么给你解释呢?……这么说吧,中国武术的流派很多,什么功夫最厉害根本无法简单去评判,关键要看个人如何修炼、悟性高不高、练功是否刻苦。另外,师傅的水平、自身的条件等等,几句话说不清楚啊。中国有句古话,山外有山,人上有人,意思是学无止境。谁最厉害这不好说。” 杨援改:“张教官,我相信您就是最厉害的。” 张建华:“我?你真抬举我了。在我们中国,民间有许多高人隐士,他们从不张扬。我只练了二十几年的功夫,差得远哪!” 除了武功之外,杨援改最佩服的是张教官的人品。张建华具有一身高深莫测的武功还如此谦虚,这是普通人做不到的。杨援改过去觉得自己就很了不起,但自从认识了张建华才知道自己这点功夫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他一直想拜张建华为师,但不知道张建华在越南能待多久,又不敢随便打听。这次一起执行任务机会难得,所以他想找时间和张建华深谈一番。他试探地问:“张教官,你们中国人家传的武功是不是不能传授给别人啊?” 张建华:“这个嘛……在旧社会是这样的。现在是新社会,没有这一说了。不过现在练武的人也少了。” 杨援改:“我很想跟您学习中国真正的武功,您能教给我吗?我是说您家传的武功。” 张建华:“平时你们上武术课,我教的就是我家祖传的武功啊……当然了,要练到比较高的境界是需要时间的。你们每一期学员的学习时间只有三个月,我必须选择一些简便易学、学了就能在战斗中运用的东西教给你们。”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一章(6) 杨援改:“张教官,我……我是想按照你们中国人的规矩向您正式拜师学艺啊!” 张建华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闹了半天你是想说这个啊!杨援改,你的武功根基打得很扎实,我很愿意收下你这个徒弟。可是……如果这是在我们国家,我立刻可以答应你,即便我没有资格收徒我也可以把你交给我父亲。可现在……条件不允许啊。” 杨援改:“张教官,我想战争不会永远打下去,现在我们正在进行抗击美帝国主义侵略的战争,不可能实现个人的追求。我是想在战后到中国去找您拜师学艺。可以吗?” 张建华想了想,郑重地说:“可以!我欢迎你!你可以住在我家,我父亲也会欢迎你的。” 杨援改欢喜无限地抓住张建华的双手叫道:“张教官,您答应了?” 张建华:“我说话算话。只是……”他忽然想到父亲现在不知道处境如何。半年多了,父亲回北京了吗?国内还那么乱吗?自己何时能回国啊?他看见杨援改很担心的样子,忙说:“唉……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杨援改:“是啊……不过,美帝国主义侵略者进行的是非正义战争,他们坚持不了多久。这次任务结束后我回到南方一定多杀几个美国鬼子,让他们知道越南人民不是好惹的!” 张建华:“我现在就可以把我家的通讯地址写给你,等我回国以后,你可以写信和我联繫。” 就在张建华找纸笔的时候,他听到了飞机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在外面玩耍的队员跑来向张建华报告,东北方向有美军飞机进行轰炸。张建华急忙跑出去观看。 由于山峰遮挡,东北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清楚,但能看到美机向上爬升时的影子,还能看到升腾起来的浓烟。 张建华问:“那是什么地方?” 陈锦辉:“应该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美浓。” 张建华一惊:“美浓?那里有军事设施吗?” 陈锦辉:“不知……没有啊,没听说有啊……” 杨援改叫过来一名驻军战士,问他美浓那边有什么值得轰炸的目标。这位战士也很奇怪,他说那里只是一个小村庄,没有驻军。 张建华预感到了什么,急忙叫道:“我们现在必须出发,赶到美浓去!” 陈锦辉:“可是……队长还没回来啊……” 张建华:“不能耽搁了!那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陈锦辉、阮兴,你们两个留下等队长,其余人跟我走!” 队员们迅速带好武器装备,跟着张建华向美浓跑步前进。 当张建华率七名队员赶到时,美浓村的大火尚未扑灭,而且村子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地方政府的干部和邻近村庄的群众先于小分队赶到美浓。几位干部正在指挥灭火和搬运尸体。 堆放尸体的现场惨不忍睹,几十具烧焦的尸体已辨不出面目。一位干部告诉张建华,他们只发现一个肢体不全的村民还有一口气,已经用担架送往最近的医院抢救,其他村民无一倖免,全死了。 张建华脸色铁青,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被烧焦的尸体。美国鬼子太没人性了!他们为什么要轰炸这个小村庄?他们要达到什么目的?这不合情理啊!队员们看着如此惨相,都哭了。 范春赶到了。他本想因擅自行动而指责张建华,但他也被眼前这惨烈的景象惊呆了。 队员们帮助群众掩埋了死难者的尸体,看着已成废墟的村庄,心情沉重得谁也说不出话来。范春与地方政府的干部交谈了一阵,然后集合队员准备向昆莱进发。但队伍里不见了张建华和杨援改。范春非常恼火,竟骂了几句脏话。 第42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一章(7) 陈锦辉报告说,张教官和杨援改在搜索村子的外围。范春没有说什么,找了块平坦的地方坐下来,抽着烟等着。他已想好,无论如何也要藉机教训一下这个自以为是的中国人。不知为什么,他一看到张建华就不自在。 张建华和杨援改从山坡下跑来了。范春顿时气哼哼地站起来,狠狠地扔掉菸头,冲着张建华喝道:“你们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擅自行动?我们要赶到昆莱去,就是因为你们两个耽误了时间!张建华,你擅自行动今天这是第二次了!别以为你是中国人,是个教官我就不能管你了。你现在是我的部下,你懂吗?混蛋!” 张建华本想说什么,但被范春噼头盖脸的一顿斥责,尤其是最后的辱骂激怒了。他强忍怒火没有发作,但握紧的拳头在颤抖。 杨援改挺身上前:“队长,我们发现……” 张建华把杨援改拉回来,没让他说下去。 范春继续发泄着怒气:“杨援改!你不要认为我拿你们没有办法。就凭你们今天两次擅自行动我就可以把你们开除出小分队,并把你们送上军事法庭!” 张建华:“范春同志,请你冷静些!” 范春:“什么?你让我冷静?你这个白痴!自作聪明的傢伙!你擅自把队伍拉到这里来,如果美国佬从边安潜入,你负得起责任吗?” 张建华再也按捺不住了!对范春这种人不能再迁就,如果听任他瞎指挥就会坏事了!他厉声说:“范春!我参加小分队是你们局里主要领导指定的,我有发言权!你的判断有错误我必须指出来,因为我们目的是相同的。你骂我,我可以不计较,但是放跑了美国鬼子你就是在犯罪!” 全体队员都惊呆了,谁也不敢做声。 范春何时受过这种气!他不自觉地把手放在枪把上,但随即又松开。他叫喊着:“张建华!我告诉你,我在接受任务的同时得到指令,这次任务关系重大,谁胆敢不服从命令我就有权执行战场纪律枪毙他!” 张建华轻蔑地一笑:“那你就自己枪毙自己吧!我可以告诉你,你贻误战机,美国人已经潜入了!” 范春惊叫:“什么?你说什么?” 张建华:“就在你视察那些根本不该你视察的哨位时,美国人已经到达这里!自作聪明的是你!范春,我也可以向你们局里报告这件事!你懂吗?” 范春:“你有什么证据?” 张建华把一直攥在手中的几枚子弹壳狠狠地摔在范春脚前:“你自己看看吧!美国人留下的!” 范春没有捡,只是低头看了看。忽然,他冷笑道:“怎么?张建华,你想拿几枚子弹壳为自己开脱吗?这能说明什么?这种东西在小孩子的口袋里都可以找到!” 张建华:“作为一个指挥员,你应该对行动有周密的计划,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有分析判断的能力和应对措施!美军为什么要轰炸这个没有任何军事设施甚至没有一兵一卒的小村庄?你不觉得奇怪吗?你为什么不组织对村子周围进行搜索?这是军事常识啊!” 范春的调门降低了不少:“仅凭这些猜测你就能肯定美国人已经来了?” 张建华向身后一指:“你自己去看吧!” 范春和队员们跟着张建华和杨援改来到村南的密林中,一具男尸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尸体上的血显然刚刚凝固,大家都是军人,从这人心脏部位唯一的一个枪眼来判断,兇手的枪法极准。杨援改给众人指示捡到子弹壳的位置。 张建华对范春说:“现在你应该明白美国人为什么用燃烧弹来毁灭这个村子了吧?他们要消除痕迹!范春同志,昨晚我们如果不在边安过夜,那么我们就可以在这里抓住他们!” 范春盯着尸体,无话可说。 张建华:“我们要对付的敌人是兇狠狡猾的,现在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向北,顺着山谷追上他们!同时通知附近驻军,在美浓以北二十平方公里范围内的大小路口设置以班为单位的明哨、潜伏哨和搜索分队,找到他们!” 埋葬的利剑 第十二章(1) 越南·边安 阮秋成把自己乘坐的奔驰320轿车连同司机一併提供给张国栋使用,还写了几封信让常由甲带上,收信人都是他过去的老朋友、老部下或是生意上的关系,这些人分布在张国栋可能要去的地方,一旦张国栋需要帮助就可以找他们。阮秋成还答应,如果张国栋需要他本人帮忙,他会亲自出马的。张国栋对阮秋成万分感激。与阮秋成分手时,两位老人都有些恋恋不捨。 张国栋他们上午从巡教出发,天还没黑就到达了边安镇。这里仍然热闹得很。常由甲告诉张国栋,这个镇子在祖国统一后扩大了许多,边境贸易也很活跃。尤其是国家实行新的市场经济政策以来,富人渐渐多起来了,新建的楼房、别墅比比皆是。张国栋想,这和中国的情况差不多,越南人民经受战争磨难的时间太久,是该埋头搞建设、发展经济了。 阮秋成让张国栋到边安找一个叫颂万的人,那是他的好朋友,手眼通天,几乎无所不能,一般的问题他都能解决。为了尽量少麻烦颂万,张国栋要在街上找一家饭馆吃过晚饭后再去拜访他,但司机显然得到了阮秋成的授意,装作没听懂常由甲的翻译,直接把车开到一处山清水秀的高级住宅区,在一幢占地面积不算小的两层别墅前停下来。 张国栋万万没有料到,一见面颂万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颂万很干脆地说他不喜欢中国人。张国栋不想和他谈这个问题,就装作没听懂的样子胡乱寒暄着。 颂万这个人从表面上看,着实有些气度不凡。一套乳白色的丝质睡衣裹着他那矮胖臃肿的身子,容光焕发的胖脸上居然没有皱纹,完全不像阮秋成介绍的他已经六十挂零的年纪了。颂万两只手的手指上都戴着价值不菲的金戒指和钻戒。茶几上摆着好几种牌子的高级香菸,但他却抽菸斗,看来菸捲是专供招待客人的。他坐在真皮沙发上,悠然自得地抽着菸斗,那烟味并不呛人,反而有一股淡淡的香甜气味。戴着钻戒的胖手把菸斗往嘴边送的时候,钻石时不时地反射着明亮的灯光,一闪一闪地刺人眼目。宽大的会客厅对角摆放着两台柜式空调机,室内温度低得让人感到有些寒冷。几位女佣走马灯似的为客人拿来毛巾、茶水、水果、点心和饮料。看着颂万这副派头,张国栋不禁想到国内的一些暴发户,他们很相似。 颂万看过阮秋成的信,不知为什么态度仍然有些冷淡。张国栋心想,也许富人都是这样吧? 颂万话不多,但那颐指气使的劲头却让人感到他的话不容反驳。听常由甲谈了张国栋想了解的事情后,他说:“这件事我不清楚,二十多年前我在河内。但是有人应该知道……请等一下。”他不管常由甲是否把他的话翻译完就自顾自地抓起电话听筒拨号。 常由甲告诉张国栋,颂万正在给什么人打电话,叫那人立刻过来。 本来心中忐忑不安的张国栋突然感到颂万这人看似很冷淡,但办事一点都不含煳。也许他生就这么一种性格。 仅过了十来分钟,一位老者来了。 这位老者是个医生,开了一家私人诊所。从他对颂万毕恭毕敬的样子看,颂万即便是半夜三更召唤他,他也不敢有丝毫迟缓。颂万在此地的势力由此可见一斑。 这位医生倒很健谈,不过他啰啰唆唆地说了半天也没谈出什么有用的情况。张国栋不得不打断他,主动提问。 第43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二章(2) 张国栋:“据您所知,这一带当年有没有美国人潜入呢?” 医生:“没有,他们不敢来。这里驻扎着我们的部队,到处都有竹尖桩陷阱,重要地段还埋了地雷。我就参加过挖陷阱和埋雷的工作。但是没有,他们没来过。” 张国栋:“那……这一带在1967年下半年……确切一点说是那一年的9月中下旬,发生过什么重大的事情吗?” 医生想了想:“您说的重大事情指的是……” 张国栋:“当然是指战斗行动。可以说是小规模的。” 医生:“没有。有些哨所和对面的伪军偶尔放一阵枪,我们都能听到。没有别的事。我们的人要到南方去,一般都从寮国那边往南走。” 张国栋:“您在战争期间一直在边安居住吗?没离开过?” 医生:“没有。我在波莱古有亲戚,但南方在打仗,去不了。河内、海防也有我的亲人,但美国佬经常去轰炸,去了就给他们添麻烦。我哪里都不能去,这里最安全……” 张国栋一脸的失望。 医生:“张先生,你是中国人,为什么对我们这里偏僻的小镇感兴趣呢?” 常由甲解释说:“张将军的儿子曾帮助我们和美国人作战,就在这一带牺牲了,但不知道是怎么牺牲的,也不知道确切地点。张将军来调查的就是这件事。” 医生惊讶地看着张国栋:“原来是这样……张将军,您儿子是在您刚才说的那个时间牺牲的?” 张国栋:“是的。他和十个同伴一起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到这一带搜捕潜入北方搞侦察破坏活动的美军特遣队。但是他们都失踪了。” 医生:“如果是这样,那我认为他们可能是遭到美军飞机的轰炸了。只能是这样。” 张国栋顿感奇怪:“您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医生:“您能肯定您儿子在1967年9月到这一带来过吗?” 张国栋:“肯定!” 医生:“那就对了。毫无疑问,他们是被炸死的。因为9月……记不清是哪一天了,美军飞机轰炸了美浓……” 张国栋一惊:“美浓!你是说美浓村?” 医生:“是啊,那个村子离这里只有十五公里,我们看见了轰炸机,听到了爆炸声,我还带着医疗器械赶到美浓抢救受伤的人。但是人全死了,都烧焦了。美军飞机投下来的是燃烧弹,美浓村当时烧得已经不存在了,一片废墟。” 张国栋的心剧烈地跳着。他想,如果当年华儿真是这样牺牲的,那真是出师未捷身先丧了。不!这不可能!凭着华儿的一身功夫,要躲开飞机的轰炸扫射应该很容易。这位医生一定是弄错了。他问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了:“您……亲眼看见……尸体了?里面有军人吗?” 医生:“尸体无法辨认,都被烧得缩小了……”他用手比画着,“烧焦了。张将军,我认为这种可能性最大,因为这一带在战时只遭到过那一次轰炸,时间又吻合,所以我敢肯定。” 张国栋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强忍着才没流下来。张崇武记录完医生的话,抬起头就发现爷爷含着泪的痛苦面容,不由得担心地紧盯着爷爷。 颂万磕了磕菸斗。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他仍是用相当冷淡的语调,像是继续着刚才没有说完的话那样说:“既然没有确认尸体中有军人,那就不能下结论。我对这件事开始感兴趣了。张先生,我决定明天和你一起去美浓。” 张国栋搞不懂了,颂万这个人真怪,他究竟是冷淡还是热情啊?但不管怎样,他的话是不容反驳的,也没打算和任何人商量,因为他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客厅。女佣们进来请张国栋等人去客房安歇。张国栋更惊讶了,颂万居然让素不相识的人住在他家里!他想,这多半是阮秋成那封信起了作用。 埋葬的利剑 第十二章(3) 这个夜晚是难熬的,张国栋久久无法入睡。华儿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真是在轰炸中牺牲,而且被埋在美浓,那就意味着调查到此结束,剩下要做的事只是为儿子立一块墓碑,了却此生的心愿。但他替儿子感到不值,他的儿子不应该死得这么窝囊、这么无声无息。 颂万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吃完早饭,张国栋他们正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已经看见颂万被手下人簇拥着走出别墅,女佣们正往他那辆加长林肯房车里装食品和饮料。 张崇武一伸舌头:“爷爷,这人谱真大,他是打算出门旅游啊?” 张国栋也奇怪地说:“是啊,美浓离这儿也就十多公里,他带这么多东西干吗?” 张崇武:“这人挺怪。” 张国栋:“人不可貌相,他的性格是有点和常人不一样。可他直爽、乐于助人。” 张崇武:“这我相信。爷爷,有句话我可得跟您说在头里。” 张国栋:“什么话?” 张崇武:“到了美浓,甭管怎么样,您都别过分激动、伤心。我爸和小姑担心死了!” 张国栋提起旅行包:“我还没那么脆弱!”说着,出了房门。 越南·美浓 美浓虽然是个小村子,又很偏僻,但张国栋惊异地发现村里人几乎个个都认识颂万,而且对他充满敬畏。看来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村长和颂万很熟,对他突然来到美浓既惊讶又欢喜。他极其热情地把颂万和张国栋等四人都请进了自己的家。 不用常由甲翻译,更用不着张国栋说话,颂万很干脆地道明了来意。 村长很奇怪:“怪事!昨天有几个美国人也来问这件事,这是怎么啦?” 张国栋心中一动,急忙问:“美国人?什么样的美国人?” 村长:“有一个美国老头……” 张国栋:“他们问了些什么?” 村长:“他们打听二十多年前有没有美国人来过这里。” 张国栋:“美国老头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样子?” 村长:“名字……听不清,我不懂英语。样子嘛……瘦高个子,脸上皱纹很深……反正外国人长得都差不多,嘿嘿……” 张崇武突然问:“那位美国老人是不是叫安德森?还有一个女孩子,是他孙女,叫艾丽丝?” 村长:“他们一共来了四位,有三个是美国人。的确有一位姑娘,很漂亮。但他们的名字我实在记不住了。” 张崇武:“爷爷,会不会就是艾丽丝和她爷爷?” 张国栋:“很像。有意思,难道他们和这事有关?”他又问村长:“这些美国人在这里都做了些什么事?” 村长:“好像是要打听二十多年前的什么人。他们访问了三户人家,这三家的男人都是在这个村子被美国飞机炸毁前就居住在这儿的村民。” 颂万:“张先生,这里的情况我比较了解。你要打听的事问谁都没用,因为他们都是战后才迁来的。既然有这三户人家,那你也应该去访问一下,兴许会问出点什么来。”他又朝村长笑道:“怪事,我居然不知道这个村子里还有三个土着!” 张国栋等人对这三家人拜访的结果和昨天刚刚离去的美国人一样,毫无收穫。但张国栋和崇武更加确信,比他们先来一步的美国人就是安德森和艾丽丝! 张国栋感到很奇怪,安德森怎么会和自己调查同一件事呢?难道他的什么人到过这里?对这个问题,崇武的猜测应该是最合理的。他猜想,美军特遣队里很可能有安德森的亲人,也许是他的儿子。张国栋觉得这事太不可思议了。他请常由甲和颂万一起商量,他想找到这几个美国人。因为如果安德森真的和此事有牵连,那他肯定掌握着一些线索。找到他很可能有惊人的发现。 张崇武却有些担心,如果他的分析是正确的,那他们双方要寻找的人当年肯定就是敌人。就算不会出现仇人相见的情况,能不能做到友好相处、线索共享可就得画一个大大的问号了。当然,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层担心,那就是艾丽丝也许就不会再理他了。 张国栋认为崇武的担心是多余的。经歷过风雨沧桑的人不会因为几十年前的往事而相互敌视的。 在张崇武看来,颂万不仅仅是对张国栋要调查的事感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艾丽丝。因为当被访问的那几个人谈到艾丽丝的美貌时,颂万听得特别认真,甚至连菸斗都忘了抽,并且插话详细询问。张崇武开始反感这个养尊处优的胖子了。他心中暗暗希望这个胖子早早打道回府。 午饭是颂万请客。他的车里带了足够的食物,又从一家餐馆订了几个热菜。这恰恰就是接待过安德森等人的那家餐馆。但店主是派伙计来送的菜,如果店主亲自来,也许会谈起安德森访问阿水的事。那样一来,张国栋立刻就会知道华儿当年的敌人是谁了。但他们失之交臂。 在美浓看来了解不到什么有用的情况了。但张国栋看到了新的希望,那就是追赶安德森一行,希望能从这位美国老人口中得到新的线索。而颂万显得比他还着急,边吃饭他就抢先询问村长那几个美国人的去向了。 村长告诉他们,几个美国人昨天开车走了。来告别的时候他们没说要去哪里,但他们是向北去的。张国栋展开阮秋成给他的地图,想研究一下美国人可能的去向。但颂万说不用,没等张国栋把地图展开,他已经把向北去的公路沿线的村镇随口报了一遍。离美浓最近的村镇是平恩。张国栋建议不在美浓多作停留,吃完饭就动身。 颂万立刻表示贊同,他也要去平恩。张国栋原以为他出于好奇到美浓来凑凑热闹就回边安了。不料他又要一起去平恩,甚觉过意不去。而颂万则说他和阮秋成是朋友加兄弟,阮秋成信中也是这样介绍张国栋的,所以他认为自己和张国栋也是朋友加兄弟的关系了。他要亲眼看到这件事的水落石出,否则他将会吃不香睡不着。 张国栋对颂万当然是一番感激之辞。但张崇武却朝颂万翻了两下白眼。 第44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三章(1) 越南·平恩 就在张国栋爷孙俩在美浓进行着他们的访问的同时,安德森正在经受病痛的折磨。他是夜间发病的。早晨起床时他觉得口干舌燥、浑身酸软无力,撑了好几下都没能坐起来,反而弄得自己天旋地转眼前直冒金星。他知道自己生病了,但他不想惊动孙女,因为艾丽丝一旦发现他病了,准会把这里闹一个天翻地覆,鲁菲斯和杜迈将片刻都不得安宁。他躺下想缓口气,积蓄一点力气再起床,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一躺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艾丽丝很快就发现出了问题。爷爷的作息时间从来都很准确、规律。每天早晨他都最先起床,别人洗漱的时候他已经散步回来了。可今天艾丽丝没有看见爷爷的身影,这使她颇觉意外。当她发现爷爷仍躺在床上,并摸了摸他的额头后,小小的竹楼里立刻仿佛天塌地陷了。 鲁菲斯和杜迈都被惊动了。 杜迈了解了一下安德森的病情,认为问题不大,这可能是劳累、伤感、郁闷再加上休息不好造成了感冒。可是这个小村子没有医院,村民们如果生病一般都是翻过山岭到海滨小城洞海去求医。杜迈准备送安德森去洞海,但安德森坚决不同意,他认为自己能挺得住。 安德森让艾丽丝从他的旅行箱里找出药瓶,自己取出一片白色药片放在杯子里,鲁菲斯为他倒了开水。药片遇到水立刻发出咝咝的响声,冒着气泡不一会儿就溶解了。安德森喝了药,想再休息几个小时。鲁菲斯和艾丽丝商量,先观察一下,如果吃下去的药不起作用那就非送医院不可了。艾丽丝也怕立刻把爷爷往医院送会使爷爷受路上的颠簸之苦,勉强同意了。 平恩与美浓的大小差不多,但它比美浓更深入山区。村民的住房盖得很分散,很少有两三家人的房子是挨在一起的,所以显得更幽静、神秘。安德森从美浓出发时已觉身子不爽,但他以为是累了,便没在意。到了平恩他就催着杜迈安排访问。不过忙活了一天,人见了不少,却一无所获。晚上睡觉时他正琢磨是继续在平恩寻找线索还是往西北方向前进,到下一个村镇去想办法,但连日的劳累和恶劣的心情终于引发了病症。他决定在平恩休息两天,并委託杜迈陪同艾丽丝继续访问一些年岁较大的村民。鲁菲斯中校独自驾车去洞海的医院为安德森买药,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请一位医生来。 艾丽丝很快就发现,这里的村民对外国人相当冷淡,而且他们的文化水平相当低,很多人几乎没有受过像样的教育,处于文盲或半文盲的状态。向他们提出问题不是答非所问就是一脸木讷不知所云,一上午访问了几位老人和中年人都是这样。艾丽丝只得到一个结论,就是平恩这个小村庄在战时运气不错,没有经歷过战争也没有遭到过轰炸,更没有听说有美国人到过这里。 杜迈也认为继续在平恩调查只能是浪费时间。他建议等安德森病情好转就向北走,到洪波一带查访。洪波离越老边境更近,也是汤姆的特遣队接近胡志明小道的必经之路。 艾丽丝听从了杜迈的建议,决定不再查访了。时近中午,她打算买一些爷爷能接受的食品作为午餐。 村中只有一家卖食品的小商店,食品的种类极其单调。艾丽丝买了一筒中国产的奶粉和一袋白糖,又买了一袋加拿大产的麦片,其他就没什么可选择的了。杜迈认为这些食品正适合病人食用。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三章(2) 艾丽丝提着食品袋出了小商店,看见远处驶来两辆豪华轿车。她准备在轿车驶近之前穿过公路。但她突然怔住了。驶近的头一辆奔驰轿车鸣着喇叭,一个男人的上半身几乎全部探出车窗向她挥着手。 “呃!天哪……张!”她忘记了手上还提着东西,挥舞着手臂向轿车跑去。 杜迈捡起艾丽丝脱手掉在地上的食品袋,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奔驰轿车在艾丽丝面前停住了。张崇武窜出车门,高叫着:“艾丽丝小姐!”又激动地回头朝刚打开车门的张国栋喊着:“爷爷,真的是他们!” 张崇武朝艾丽丝大步走去,张国栋站在车旁微笑着。颂万下车来到张国栋身旁,奇怪地嘟囔着:“您的孙子和这个漂亮妞儿很熟啊……” 艾丽丝没有去握张崇武伸过来的手,她一下子扑上前抱住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欢快地说:“你们怎么会来?这真太巧了!”她放开张崇武,握着他的手摇着、笑着。 张崇武没有太难为情,但还是下意识地瞟了爷爷一眼,对艾丽丝说:“艾丽丝小姐,这事说起来很……复杂,等一下我们详细谈。我们在美浓听说你们去过,所以没有多停留。来,见见我爷爷。” 艾丽丝和张国栋握了手。 张国栋:“姑娘,你爷爷呢?” 艾丽丝:“他病了。” 张国栋一惊:“病了?他在哪儿?快带我去看看。” 一行人朝安德森的住处走去。 颂万凑到艾丽丝身旁起劲地说着什么。常由甲把他的话翻译给张崇武,但张崇武没有把颂万的原话翻译给艾丽丝,只是告诉她这个胖子是当地的一个商人,很愿意帮忙,还特地介绍了这个胖子的实际年龄已经六十多岁了。艾丽丝礼貌地朝颂万点头微笑着。颂万以为他夸赞艾丽丝美丽、性感等等话语使她高兴了,顿时乐不可支。张崇武看着颂万那滑稽的样子差点没笑出声来,但他又有点过意不去,人家颂万真心实意地帮助爷爷,干吗要捉弄他呢?再说自己和艾丽丝小姐连朋友都称不上,颂万要讨好她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这样想着,他已经落在众人后面,但颂万又拉住杜迈为他做翻译了。 安德森乍一见到张国栋也很吃惊。他想坐起来,但被张国栋按住了。 张国栋:“安德森先生,你们从河内走了,我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们了呢。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安德森:“是啊,我们甚至没有交谈过。但我听艾丽丝说起过你们,她还欠你们一份情哪。” 张国栋笑道:“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安德森:“我能在这里见到你们真是出乎意料。这……” 张国栋:“也许是巧合吧。” 安德森突然产生了一种预感,这种预感中包含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恐惧意味使他不安。他声音低沉地说:“张先生,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我不相信巧合,你们一定是为着某种……” 张国栋微笑着朝安德森摆摆手:“安德森先生,你说得很对,我们千里迢迢从中国跑到这儿来当然不是来旅游的。我们要谈得很多,但现在不是时候。先让我把你的病治好我们再谈,好吧?” 艾丽丝朝张崇武惊问:“张先生,你的爷爷还会治病?难道他是医生?” 张崇武不无得意地说:“这算什么,在我的印象里,我从不怀疑爷爷会做什么,反而怀疑有什么事是他不会做的。” 艾丽丝瞪大了眼睛:“呃!上帝……” 张国栋示意安德森躺好、放松,然后伸手搭在他的腕脉上。 第45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三章(3) 安德森扭头对艾丽丝说:“孩子,我早就说过,这位中国老人不一般……” 张国栋不让安德森说话,号完脉又用一只手扣在他的胸上,另一只手的指关节在扣着的手背上轻叩着。过了一会儿,他让崇武翻译:“安德森先生,用我们中国中医的诊疗理论来看,你目前脾胃不和,虚火旺盛、直攻心肺,气闷淤积,外感湿热,症状以小便赤沥、大便秘结、头晕目眩、肌肉酸痛为主。这与风寒流感正好相反,用药不对则毫无作用。你现在需要泄去火毒,再辅之以温补。另外,你的心脏不太好,供血不畅必有栓塞。估计你十多年前还得过肺炎或是肺结核类的疾病。” 翻译这些医学术语着实让张崇武费了牛劲。但安德森和艾丽丝都听懂了。安德森听得诚惶诚恐,频频点头。 艾丽丝拍手叫道:“天哪!张先生,你爷爷是先知吗?他说得一点都不差!” 说来也怪,张国栋一席话就使安德森的精神振作起来了。他握着张国栋的手笑道:“我听说过中国人有一种古老的医术,可以用各种植物的根、茎、叶子来治病。我原以为这和美洲的印第安的医术差不多,但是看来我错了。您只是在我手腕上测试了一下脉搏的跳动就能准确地说出我的病情,甚至连以往的病史都说得丝毫不差,这太神奇了!” 张国栋:“这也算不上什么神奇,只是你以前没有接触过中国医学罢了。你的病不用去医院,如果这是在中国,我给你配三服药,保你明天就好。可现在……”他想了想,又问:“有一种治疗方法,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安德森先生,你相信我们的中医吗?” 安德森:“这……我不了解,不知道。但我相信你!” 张国栋笑了:“好吧,那你现在把我当成医生吧。要服从。”说着,从小旅行包里取出几个小铁盒,其中一只亮闪闪的小盒里插满了各种长度的银针。他开始用酒精为银针消毒。 艾丽丝和安德森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张国栋的一举一动,颂万也瞪大了眼睛探头探脑地想看个究竟。 张国栋问颂万:“颂万老弟,这附近有没有药品商店啊?远不远?” 颂万:“不太远,芳在就有,大约二十几公里。那里有药店,我知道,还有中国进口的药品哪。” 张国栋又对常由甲说:“麻烦你带我孙子跑一趟芳在好吗?二十几公里路程,很快就可以打来回。” 常由甲和崇武答应着,起身就要走,但颂万拦住他们。 颂万:“你们要去芳在买药吗?不必、不必!这里有我哪,怎么会轮到你们跑路?请把药品名称写张单子,别的你们就不用管了。” 张国栋一想也好,他还需要崇武当翻译,于是吩咐崇武:“好吧,你写给他,不必太多。” 张崇武随手写了几样药品名称交给颂万。颂万匆匆离去。 艾丽丝不放心地问:“张先生,这……是你爷爷需要的药品吗?他并没有告诉你啊……” 张崇武笑着把艾丽丝的话翻译给爷爷。 张国栋哈哈大笑:“小姑娘,他是我的孙子,我会的东西都教给他了!” 艾丽丝瞪大了眼睛,重新审视着这个开朗中略带腼腆的中国小伙子。 张国栋开始为安德森下针。在场的人都鸦雀无声。 开始安德森还有些紧张,四肢和胸腹上插满了细长的银针,这种可怕的事他还从未经歷过。但很快他就感受到了这些细针的神奇功效。他的表情千变万化,还不时喃喃地唠叨着什么。张崇武告诉爷爷,安德森先生在说哪里感到麻痒、哪里发胀等等感觉。张国栋微笑着,一边观察着安德森的反应一边捻动着银针。艾丽丝在一旁看了个目瞪口呆,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三章(4) 颂万又回来了。看来他是让自己的司机和用人去买药了。他一进来还是拉着杜迈为他当翻译,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艾丽丝搭话。张崇武还是有些反感,但他听到艾丽丝始终在向颂万打听他和爷爷的事,心中的不快顿时消散,为爷爷和安德森翻译的同时还不时朝艾丽丝投去一个微笑或是搭上一两句话。 四十分钟过后,张国栋为安德森拔去了全部的银针。安德森定了定神,一跃而起,高兴地大叫:“好了!我已经没有一丁点不舒服的感觉了!上帝!这太神奇了!我甚至感到飢饿……我亲爱的小公主,有什么可吃的吗?” 艾丽丝激动地为爷爷沖奶粉、调麦片,弄了个手忙脚乱。 张国栋把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安德森拖回床上,告诫他现在仍需要躺下休息。 安德森对张国栋已是绝对服从了。他躺下,但仍兴奋地说:“谢谢你,张先生,我本以为这场病会持续一段时间,那将打乱我的行程和计划。但是上帝把您送到我身边!我该怎样来感谢您呢?” 张国栋:“这有什么可谢的,谁有困难就帮一把,举手之劳。安德森先生,我在美浓听说你们昨天刚刚离开。我特地赶来寻找你们。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冒昧,但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和你谈。” 安德森:“我也正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既然你有话要问,那就请讲吧。” 张国栋:“你现在身体欠安,需要休息,我们还是明天再谈吧。” 安德森:“不!我现在完全好了!我相信您要谈的事情一定非同寻常,如果等到明天,那对我将是一种折磨,我会睡不着觉的!” 艾丽丝端来了用牛奶沖成的麦片粥。 张国栋笑道:“好的、好的,我们不用等到明天。但是你起码要先吃点东西啊。” 安德森坐起来,很顺从地接过碗,美滋滋地喝着粥。 颂万趁此机会把张国栋和常由甲拉到一旁,谈了他的安排。他已派人为张国栋等人联繫住处去了,并订好了晚餐,他要请张国栋和安德森这两拨人吃饭。 张国栋觉得过意不去,便说:“颂万老弟,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我感到很不安。晚上还是让我来请大家吃饭吧。” 颂万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看得出来,您不像个有钱人。我这样说您可千万别介意,我绝没有别的意思。相反,我对您越来越崇敬了。” 常由甲半开玩笑地说:“咦?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中国人和美国人吗?” 颂万认真地说:“对张将军来说,那就不一样了。” 张国栋笑了:“颂万老弟,你可真有意思。”他不想就这个话题谈下去。他是来找儿子的,不是来探讨政治问题的,因此便用一句玩笑话敷衍过去,仍然回到安德森床前。 “可以肯定,我们的儿子是当年的对手,这太不可思议了,张将军。” “安德森将军,正因为我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冒昧地来追赶你们。” “你是想我们共同调查此事?”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正相反,我求之不得!” 这是吃晚饭前安德森和张国栋的最后几句交谈。 张崇武庆幸自己的担心多余了。两位老将军没有因为各自的儿子是当年的敌人而相互敌视,他们已经把它当做歷史事件来看待,而这一事件绝不可能按他们的愿望和意志有丝毫的改变。崇武暗笑自己太幼稚了。 晚餐很丰盛,颂万的确神通广大,谁也不知道他怎样置办出一桌居然以海鲜和山珍为主的宴席。席间气氛非常欢快,鲁菲斯中校不愧是外交官,很会调动大家的情绪。他和颂万不知说了点什么事,颂万竟然忘记向艾丽丝讨好,不停地和鲁菲斯中校嘀咕着。张崇武注意听了一阵,原来颂万在动员鲁菲斯和他做一笔生意! 第46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三章(5) 张国栋和安德森坐在一起,他俩多次互相敬酒、碰杯。当然,张国栋建议安德森只喝一点红酒。说到各自的儿子小时候的事情,两位老人掉了好几次泪。多亏鲁菲斯中校的插科打诨才没有使大家跟着伤感。 张崇武和艾丽丝交谈不多,他显得有些拘谨。而艾丽丝也故意少和他说话,但她的眼睛却时时注意着他。张崇武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更加不自在了。 颂万为张国栋一行安排的住处是一座两层竹楼。这家的主人是一位即将结婚的小伙子。竹楼是新近落成的,房间没有装饰,散发着竹子的清香。小伙子和他的父母都知道颂万的大名,见他要借宿,忙不迭地为他准备了临时住宿的一应物品。 这个夜晚大家不约而同地没有了睡意。除了两位司机和颂万的用人早早地歇息外,所有的人都集中到安德森的房间里。 两位老将军对研究地图有着特殊的爱好。他们所掌握的线索实际上都已断了线,前途似乎很渺茫。但他们互通了情况后,觉得合二人之力又看到了新的希望。张国栋对琼斯的自杀感到震惊,认为其中大有文章。安德森对阮氏梅这个人和她所受领的任务极感兴趣,认为只要能弄清楚阮氏梅到什么地方去潜伏,那就一下子抓住了事情的根本。但这只是一种分析,或者说是一种合乎理论的幻想。张国栋则认为应从汤姆的特遣队的任务作为分析判断他们行踪的依据,因为只要准确地探索到汤姆等人的足迹,也就应该能查到张建华的活动情况。从张国栋的角度来说,这算是一种逆向思维。安德森同意张国栋的看法。 汤姆率领的特遣队要执行的任务是侦察出胡志明小道的真正路线和重要的物资囤积地。那么张建华和小分队必然会在同一地点出现,甚至发生战斗。张国栋认为调查的重点应放在村镇与村镇之间人迹罕至的地带,因为汤姆他们绝不会从有人居住的地方通过。而从地图上看,当年人迹罕至的地带如今也出现了很多居民点,逐一查下去,兴许能有收穫。安德森完全同意。 杜迈和颂万对这一带非常熟悉。他们在地图上用红蓝铅笔标出了当年胡志明小道的准确线路。原来,所谓的胡志明小道并不是只有一条通道,它是由若干条隐蔽在密林中的大大小小的通道组成的交通网。它的总体走向是南北向,从中国边境向南穿过越南、寮国、柬埔寨,绵延千余公里直达最南端的越柬边境。这条交通线有无数条岔路通往南方各地。安德森心想,难怪这条交通线令美军大伤脑筋,别说几十架、几百架飞机轰炸,就是再多一些也无法使胡志明小道彻底瘫痪。单从战术角度考虑,他认为派特遣队潜入越南北方是一个错误的行动。不管是谁作出这个决定或是制订这个行动计划,都只是一帮想当然的蠢驴!这帮成天坐在办公室里啜着咖啡和香槟酒的傢伙们草率地炮制出的计划,让十位同胞下了地狱。安德森真想查出他们是谁,然后给他们每人两记耳光! 太晚了,张国栋考虑到安德森的病还没完全好,便建议大家休息。他们一致同意等安德森基本康復就去洪波。看着安德森把颂万派人去买回的药吃了并躺下休息了,大家互道晚安散去了。 安德森一行所住的房子和颂万为张国栋等人借住的竹楼很近,中间只隔了一片树林。艾丽丝坚持要把张国栋爷孙俩送到住处。但接近竹楼时,她和张崇武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别人的后面。他们交谈着,最后干脆不走了。颂万朝他们笑了笑,陪张国栋上楼了。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三章(6) “你今天不高兴吗?”艾丽丝问。 张崇武:“没有啊,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艾丽丝:“晚餐过程中你很少讲话,我注意到了。” 张崇武支吾着:“哦,是吗?可能是因为我在……想着我伯父的事,走神了。” 艾丽丝:“原来是这样……嗨,你爷爷非常爱你的伯父,对吧?” 张崇武:“在我们国家,一个家庭中长子的地位是很重要的。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艾丽丝:“我注意到,每当你爷爷说起你伯父的时候,他的语调、表情都显示出对这个儿子的钟爱和怀念。他内心的痛苦令人心碎。” 张崇武:“是啊,我的伯父生在战争年代,和爷爷一起经歷了太多的苦难和危险。他是爷爷的命根子啊!记得刚刚得到我大伯死讯的时候,爷爷大病一场,一年多后才渐渐恢復。” 艾丽丝:“我的爷爷也是这样。我的奶奶因为汤姆叔叔的死而精神崩溃,把车开到河里淹死了。” 张崇武沉重地嘆息道:“唉!可恶的战争!” 艾丽丝:“你好像没有见过你的伯父?” 张崇武:“是的,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在越南了。你也一样啊,你出生的时候,你的汤姆叔叔不也在越南吗?” 艾丽丝:“我只是在照片上看到过汤姆叔叔。他很英俊。你的伯父呢?” 张崇武想了想:“我看到伯父的照片都是他穿军装的。我认为不能用英俊来形容他,准确地说应该是……可怕!” 艾丽丝不解地瞪大了眼睛:“天哪!他长得很兇恶吗?” 张崇武:“不,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跟你解释呢?……这样说吧,他像是一具用钢铁打造的身躯,令人望而生畏。他生来就是一个战士。” 艾丽丝:“哦……我懂了,看来我叔叔遇上了一个可怕的对手。” 张崇武心中一惊,顿时后悔自己不假思索说出来的话。他担心地问:“艾丽丝……你……” 艾丽丝:“什么?你想说什么?” 张崇武:“你真的不介意吗?我是说,我伯父和你叔叔……他们在战斗中也许是……” 艾丽丝:“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为什么要介意?如果不是爷爷常和我谈叔叔的事,我甚至感觉不到我还有这样一位亲人。怎么,你很在意这件事吗?” 张崇武:“不,你说得很对,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是歷史。我们来探寻这段歷史只是为了把它弄清楚。对两位老人来说,他们不想在有生之年留着这个遗憾。” 艾丽丝:“张,哦,我可以这样称唿你吗?” 张崇武笑了:“完全可以。在我们中国,像我这种年龄的人一般都被人称为小张。” 艾丽丝:“小张。好吧,小张,让我们抛开这些让人心情沉重的话题,谈点别的吧?” 张崇武:“好啊。艾丽丝,那边有一块大石头,我们到那儿坐一坐。” 他们在石头上并排坐下了。 艾丽丝:“小张,我想知道,你到过美国或是法国吗?” 张崇武:“没有啊,这次陪爷爷到越南来是我第一次出国。” 艾丽丝:“那你的英语是从哪里学来的?” 张崇武笑了:“艾丽丝,有时间的话,你真应该到中国去观光一下。我们在大学里,英语是必修课。十几年前,我们国家的学校一般是从初中开始学习英语,现在不同了,就连幼稚园的儿童也开设了最初级的英语课。中国要和全世界交朋友,中国人也要了解全世界啊。” 艾丽丝:“是这样……小张,你是我迄今为止第一个中国朋友。很高兴能认识你。我们在河内有过争吵,我误会过你,我是不是很可笑?” 第47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三章(7) 张崇武:“你干吗要这样想?互不相识又互不了解,产生误会是很正常的。那天我和爷爷返回河内,我找过你,想和你道个别,但你们已经离开了。” 艾丽丝:“我们去了胡志明市。” 张崇武:“是的,服务生告诉我了。” 艾丽丝:“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我从胡志明市打电话到西湖大酒店查询过,说你们已经退掉了房间,走了。当时我感到很遗憾。不过我们又见面了,而且很可能要一起待一段时间呢。” 张崇武笑道:“希望我不会让你感到厌烦。” 艾丽丝:“怎么会呢?你和你爷爷身上都有一种耐人寻味的东西,可以说是神奇吧。我怎么也想不通你怎么可能在一眨眼的工夫打倒一群人,更想不通你爷爷仅仅用一些细长的针就治好了我爷爷的病。” 张崇武:“这是我们国家的一种传统文化,几千年传下来的,不足为奇。你如果对中国了解得多一些就不会感到奇怪了。” 艾丽丝:“你会经常用你的本领和人争斗吗?” 张崇武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们学习武术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强身健体,继承和发扬中国古老的文化遗产,不是用来打架的。当然,如果遇上坏人,我们必须出手。就像在河内发生的事,扶危济困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美德。” 艾丽丝不住地点着头:“看来我以前对中国了解得太少了,对中国人的看法存在偏见。小张,我在想,等我回到巴黎和美国,我会告诉我的父母和朋友,我有了一个中国男友,他有很多神奇的本领。对了,你能到巴黎去看我吗?我有很多很多的朋友,他们肯定都想见到你。” 张崇武怔住了,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又支吾道:“我……当然很愿意……我知道巴黎是一座很美丽的城市。可是……我大学毕业以后首先要把工作和生活安排好,而且要……当然,一有机会,我肯定会去巴黎看你的……嘿嘿……” 艾丽丝对张崇武的话不太满意:“工作?生活?这需要做什么特殊安排吗?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把你介绍到我父亲的公司去工作啊。这很简单。” 张崇武的嘴此时显得很笨拙了:“愿意……愿意,我当然……可我还有一个学期才毕业……我们可以写信……不,网际网路、电话!对,保持电话联繫,对吧?嘿嘿……” 艾丽丝:“这是个好主意,完全可以。” 张崇武定了定神,抹了一把微微见汗的额头,心想幸亏是黑夜,艾丽丝看不见自己脸红筋胀的狼狈相。这位小姐怎么说风就是雨啊?去一趟巴黎得多少钱啊!他想换一个话题,但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随口问道:“你……在巴黎一定很忙吧?” 艾丽丝:“是的,有很多事要做。但是总能得到假期。比如说,我们的船从马尔他或义大利返回,我就要到马赛去,监督把计划运回美国的货物装上船。然后我就有几天轻松的时光。这时我会绕道瑞士,去阿尔卑斯山。噢!那里真美,无论什么季节都让人喜爱。有时我也必须去安特卫普或鹿特丹监督卸货或装货。” 张崇武:“就你一个人?” 艾丽丝:“当然不是,我要带几位助手。” 张崇武:“我是说游览观光的时候。” 艾丽丝:“有时候我会约上朋友一起去。” 张崇武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问了一句:“是你的男朋友吗?”说完这句话他立刻意识到太唐突了,后悔莫及,只能忐忑不安地留心艾丽丝的反应。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三章(8) 艾丽丝似乎并不在意他这样问,很坦然地回答:“男友、女友都有,这要看我的需要了。” 张崇武奇怪了:“需要?” 艾丽丝:“是啊,如果去阿尔卑斯山滑雪,我就约男友一起去。如果去安特卫普或鹿特丹我就约上一两个女友,因为布鲁塞尔和阿姆斯特丹都有世界上第一流的商店,而男人对购物既不在行也缺乏耐心。” 艾丽丝的话使张崇武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之间存在的巨大差异。艾丽丝是个富商家的阔小姐,而且她本人就是个商人。自己呢?不过是个穷学生罢了。虽然他不能肯定自己对艾丽丝有非分之想,但心中隐约蠕动着的情感中包含的内容已绝不仅仅是好奇了。崇武所在的学院里有很多外国留学生,其中有两位女留学生给他写过情书,要求和他建立恋爱关系。一个是斯里兰卡的,一个是南斯拉夫的。但都被他婉言谢绝了。对待婚姻问题,张崇武的骨子里还是比较保守的。这与他的家教有很大关系。但他不得不承认,对艾丽丝却从一开始见到她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尽管他们的相识是从争吵开始的。然而刚才艾丽丝的一番话使自制力极强的张崇武勐然间意识到自己和这个美国姑娘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他不再往下想了,双手一拍膝盖站起来说:“艾丽丝小姐,夜深了,我们该休息了。明天再聊好吗?” 艾丽丝也站起来:“小张,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你能不能满足我?” 张崇武心中剎那间有些慌乱:“请……讲……” 艾丽丝:“教我学习中国功夫,好吗?” 张崇武一下子笑了:“什么?你要学武术?艾丽丝小姐,我很想满足你这个要求,但是……你学不了啊。” 艾丽丝:“为什么?” 张崇武:“这要从童年时就开始训练。成年人只能抱着强身健体的目的练一些简单的拳法。” 艾丽丝:“好啊!我就学这种简单的好了。” 张崇武暗笑自己死心眼,怎么能用对自己的要求去衡量别人呢?于是他很爽快地说:“那好,我答应你,从明天开始我教你打太极拳。” 艾丽丝笑了。 清晨,安德森醒了。他坐起来感觉了一下,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丝毫不爽,不由得笑出了声。那位中国老将军真是太棒了,真想尽快见到他,好好聊聊。能结识这样一位中国朋友真是上帝赐福啊!他用极快的速度完成了洗漱这一套每日固定的科目,准备去请张国栋一起吃早餐。 安德森刚刚走出竹楼就看见不远处的树林中有两条白色的身影在晃动,似乎在做着一些奇怪的动作。天尚未大亮,他看不清楚,便朝那边走过去。 接近树林时安德森看清了,原来是张国栋和他的孙子在锻鍊身体,但他们那极其优美的动作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安德森不懂中国武术,当然不知道张国栋爷孙俩正在练推手。他当即止步,好奇地观看着。 张国栋见安德森来了,立即停止练功,和崇武一起迎着安德森走来。安德森微笑着向张国栋伸出手来。 互道早安后,张国栋说:“看样子你的病已经好了,但是药要坚持吃两天。” 安德森:“谢谢你,张将军,能结识你这样一位朋友是我的荣幸啊!” 张国栋笑道:“能认识你这样一位二战的老战士我也很高兴啊。我们之间就不必客气了。” 安德森:“早晨的空气很清新,我们随便走一走再吃早餐吧?” 张国栋欣然同意。他俩手挽手向林木茂盛的地方走去,张崇武跟随左右。 第48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三章(9) 森林中光线仍很黑暗,穿透茂密的枝叶射进林中那一丝一缕的旭日光芒在浓重潮湿的雾气中变幻出各种色彩,空气中瀰漫着野花和不知名的果实的香甜气味,让人深切地感受到森林的勃勃生机。 安德森接过张国栋採摘的几颗浆果尝了尝,觉得很好吃,自己也摘了几颗。 张国栋:“这种果子不能多吃,吃个十颗八颗的,对治疗你的病有好处。” 安德森很听话地吃了几颗后就把剩余的扔掉了。他掏出手绢擦了擦手说:“张将军,我真无法想像你怎么会有时间钻研医术。” 张国栋:“这是我小时候学的。中国的武术虽然分门别类,但无一不研究人体的经络、穴脉,这正是中医理论的基础,所以我略懂一些医道。钻研就谈不上了。再说你的病不算什么大病,很好治。” 安德森:“张将军,我很想知道你们国家的军人在晋升方面是怎样规定的。能告诉我吗?” 张国栋:“当然可以。我们国家实行军衔制后,已故的毛泽东主席在1955年授予十位功勋卓着的军事家元帅军衔、十位大将军衔,另外授予上将、中将、少将的有一千多人。现在是和平年代,新的规定取消了元帅和大将军衔,上将就是最高级别了。从校级军官晋升将级军官是有严格的年龄和文化水平限制的。” 安德森:“这和我们美国是一样的嘛。我们的最高军衔是五星上将。当然,这一崇高荣誉对一般军人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张将军,您是哪一年被授予将军衔的?” 张国栋:“1955年。少将军衔。” 安德森:“现在呢?” 张国栋:“还是少将衔啊,已经退休了。” 安德森惊讶地说:“呃!天哪!几乎四十年没有获得晋升,怎么会这样?” 张国栋不想多谈论这个问题,便搪塞道:“我早已不担负部队的指挥工作了,而且军衔对我个人来说并不重要,我是替那些在战争年代牺牲的战友们扛着将军的肩章的。” 安德森被张国栋的话感动了。他握着张国栋的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张将军,你是一位高尚而伟大的人,我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张国栋笑道:“过奖了,安德森将军。我作为一名基层部队的指挥员,如果说在某一次局部战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还勉强可以这样说,但在漫漫的歷史长河中,一个人的作用是渺小的。真正能够称得上是伟大人物的全世界也是凤毛麟角啊。你们美国有这样的人,我认为华盛顿总统、林肯总统、罗斯福总统都是当之无愧的伟大人物。” 安德森高兴极了:“我的上帝!我一点也没有看错!张将军,你是如此的谦逊、睿智。其实我们都明白,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军人,能够晋升到将军这种崇高的地位,他必然是伟大的人物。我必须告诉您,张将军,我特别感谢你对我们几位伟大的总统的赞美。” 张国栋笑着:“安德森将军,你一会儿谢一次,这让我怎么受得了?哈哈……” 安德森也笑了。 张国栋为了避免安德森提起敏感的话题,便主动发问:“安德森将军,你我都是老兵了。严格地说,我们是二战时期的老战友,只是距离远了点,你在西半球,我在东半球。对于盟军在欧洲战场的作战行动我很感兴趣,很想有更多的了解,您能给我介绍一些吗?” 安德森一下子来了精神,他最喜欢谈论二战这段歷史,平时遇上当年的老战友,他可以和人家聊上一整天。现在遇上一位中国的老将军向他请教,他更是乐不可支,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了:“张将军,那可是一场真正的战争啊!是歷史上没有先例的战争。它太宏大了!除了罗斯福、邱吉尔、艾森豪、布莱德雷、蒙哥马利等大人物,我们都只能看到局部的战场和战事。这些往事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的。我认为盟军的整个作战行动从战略上说,有几个关键的问题值得注意。首先是选择在诺曼第登陆的战略决策。这是十分聪明的决策。我们通过各种手段使德国人相信我们的登陆地点在加莱,因此当我们在诺曼第突然出现的时候,德军的抵抗是微不足道的,而且缺乏有效的组织。除了在奥马哈滩头遇到德军一个师的顽强抵抗之外,其余滩头的登陆行动都达到了奇袭的效果。现在的一些电影把那场登陆战描绘成一场血淋淋的战事是不真实的。其次是登陆后的岗城之战。应当承认,我们的最高统帅部在岗城的地位和它对德军的意义方面认识不足。我们预计在第十七天时建立的战线就包括岗城在内,但我们没有料到隆美尔把岗城看作他的战线上的一个最重要的支撑点。再加上我军大部分部队都是新兵,只在国内受了一些初步的训练就投入到战场上来,所以被德军在岗城外围阻滞了近两个月。最后,当布莱德雷将军占领了阿弗朗什并使巴顿将军的集团军突向岗城背后的法莱斯时,德军才彻底动摇了。这件事之所以重要并不在于战事本身,最令人不安的是前线受阻令美国的舆论和民众一片譁然,引起了轩然大波。随着阿弗朗什和岗城的突破,盟军以大旋转的进攻态势十天之内便横扫半个法国,并很快解放了巴黎,国内舆论立刻变了调,甚至有人宣称战争已经结束了。当然,最令人难忘的战役就是阿登之战了。这次战役发生之前,我们是犯了错误的。我们没能发觉德军在阿登森林中集结了近四十万军队和大量的坦克部队,而我们在前线的防守部队只有三个半师,因此在德军发起反攻之初的惊慌和恐惧是难免的。当时如果德军拿下了列日,那他们就能夺得大量的燃料和各种作战物资,安特卫普就危险了。所幸留在德军背后的巴斯托尼的守军在得到101空降师的加强后,牢牢地钉在了德军腹部,牵制了德军的行动。当蒙哥马利和布莱德雷将军从北、南两侧压向德军时,德军的进攻被阻挡住了。随后,巴顿将军的部队对德军战线突出部的根部的勇勐突击使德军发生了恐慌,他们连滚带爬地逃了回去。我当时就在阿登前线,亲歷了失败的苦痛,也享受了胜利的喜悦。这次战役使数万名美国青年死伤,它令我终生难忘。随后进行的突破齐格菲防线和突破莱茵河的战斗就属于扫荡战的性质了,德国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 第49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三章(10) 张国栋:“您的介绍很精闢。安德森将军,当时盟军在欧洲作战的部队超过三百万人,我认为你们在组织、协调和后勤供应方面完成的工作是一项史无前例的宏伟工程。我们在研究欧战战史时对此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安德森:“您说到了欧战最核心的问题。艾森豪将军有一句名言,他说盟军在西战场的全部军事行动实际上是一场供应之战。实际情况就是这样的。我们的一个加强师在作战中每天消耗掉的各种物资大约为七百吨,而我们在战争中投入部队最多的时候达到七十多个师。这是多么惊人的数字!所以我们组建了庞大的后勤部队。空运署有两千多架大型运输机以保障最急需物资的作战部队,供应处所属的汽车运输部队和铁路运输单位作出了巨大的努力。在解放巴黎之前,我们的供应只能通过诺曼第滩头和瑟堡港运送给部队,所以流到前线的物资少得可怜。当我们拿下安特卫普以后,后勤供应就大大改善了。我们在整个法国实行了公路的单向运输管理措施,我们称它为红球公路。每天都有十几万辆载重卡车在前线和后方之间奔驰。铁路运输也採取了科学的调度方式,基本上满足了前线部队的需要。在战斗最危急的时刻,我们曾经做过这样的事,那就是把先来的、已经卸完货的空车皮用坦克或推土机推离铁道,让下一列车皮开进站台卸货。战争就是资源浪费的同义语啊!我们就是这样打赢了那场战争的。” 张国栋感慨地说:“我很羡慕你们的工业化水平。当年我为后勤问题伤透了脑筋,别说七百吨作战物资,如果谁能给我一吨弹药,我跪下给他磕头都行!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的士兵每人只有不足十发子弹。就是这样,我的一个团要突破敌人六个师的包围!” 张崇武在翻译张国栋这番话时,自作主张地加了几句:“抗日战争中,我爷爷为了节省子弹,每次战斗都把手枪插回枪套,捡几块石头,专打日军的机枪手和指挥官。就这样被他打死打伤的日军有几十名之多。” 安德森吃惊地说:“石头?我的上帝!这太不可思议了。张将军,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了你的一些神奇本领,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你是真正的英雄!” 张国栋正要说话,突然止住。他弯腰仔细看着一些植物。这些植物的行距、棵距排列得很整齐,显然是人工栽种的。 张国栋对张崇武说:“崇武,你看这是什么?” 张崇武看了看:“这……是当归。” 张国栋:“是啊,越南人也种草药?” 安德森不知道张国栋为什么对杂草这么感兴趣,也凑过来看。张崇武向他作了解释。 张国栋向四周观察着。他们已经深入森林近一公里了,谁会在这里种植草药呢?他到附近转了转,又发现了几种草药。栽种的地块都不大,但一小块一小块的也有不少。他招唿崇武和安德森一起往前走,一共发现这一带种有二十多种草药。 安德森问:“张将军,这些草药有什么不妥吗?” 张国栋:“不,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觉得奇怪,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居然有人种植药材。我原以为这些药材只有中国人才懂得如何栽培。” 正说话间,附近传来一下什么东西的碰撞声,很微弱,但张国栋和张崇武都听见了。张崇武不等爷爷发话便寻声跑去。不一会儿他跑回来报告,在林中发现了一座小草房,里面肯定有人。张国栋决定过去看看,便拉着安德森向草房走去。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三章(11) 草房低矮、破烂,像是无人居住。但当他们走近时,房门开了,一位从外表无法判断其年龄的老头站在门口,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三位不速之客。 安德森问了一句话,这位老人不知所云,看来他不懂英语。 张国栋对崇武说:“咱们不会说越语,要是叫上常由甲先生一起来就好了。要不……你跑一趟……” 张崇武还没答话,忽听那老人用汉语说:“中国人?你们是中国人?” 张国栋愣了一下,随即兴奋地一步跨到老人跟前,握住他的手说:“是啊!我们是中国人。老先生,你会说汉语?你也是中国人?” 老人的神情中充满了戒备。他甩开张国栋的手退后一步,警惕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张国栋为了让老人放心,也退后一步:“老弟,我敢肯定你没我岁数大。我都七十多了,你说我能干什么呀?这位美国老弟是我刚认识的朋友,这孩子是我的大孙子,我们来越南是找人的。” 老人不相信地说:“找人的?” 张国栋:“找儿子。” 老人:“中国人,到这里来找儿子?” 张国栋:“是啊。二十六年前在这一带失踪了。” 安德森听着张崇武的翻译,忽然插话:“这位先生,你为什么不相信你的同胞呢?你是否在躲避什么?” 老人听着张崇武的翻译,脸上顿现惊怒之色,他下意识地偏头向黑暗的草房里瞟了一眼。 张崇武有意无意地贴近老人身边解释着:“大叔,我是一个大学生,利用假期陪爷爷来越南寻找我大伯的下落。这位美国老先生也是来找儿子的。我们不会对您有丝毫恶意,请相信我们。” 张国栋:“老弟,我们早晨出来散步,碰巧看见了您的草房。我们想跟您打听点事,没别的意思。放心吧。” 老人干笑着,点着头,双脚向后挪动着,勐然转身蹿回房内。 这位老人以极快的动作从褥子下面抽出一支手枪。但没等他转回身来,只觉手腕一麻,手枪已到了张崇武手中。张崇武微笑着后退一步,老人揉着酸麻的手腕,目光兇狠地瞪着他。这时,张国栋和安德森也走进屋来。 张国栋从崇武手中接过枪看了看,这支枪虽然陈旧,但保养得不错。 安德森惊道:“柯尔特、点三八!这是美军特种部队常用的手枪!” 张国栋若无其事地一扬手,弹夹掉了下来。他用另一只手接住弹夹,又检查了一下枪机内,随手将弹夹扔到床铺上,然后把枪插进老人的腰间,笑道:“我真不明白你怕什么。来,咱们到外面随便谈谈。”说着,他弯腰抓起几只用木板钉成的小凳出了房门。 老人的戒备心理缓和下来了。他和安德森、张崇武一起来到屋外。他没有坐凳子,掏出一只小布袋,蹲下,慢慢地卷了一支烟抽着。他心想:三十多年了,这事应该过去了……能向他们打听一下中国的情况也好啊…… 见老人的目光中不再含有敌意,张国栋问:“老弟,你是哪儿的人?怎么称唿?” 老人抽着烟,慢吞吞地说:“你们……真是来找儿子的?” 张国栋摸了摸衣兜:“哎哟,我们的证件没带着。老弟,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如果我们不到这儿散步,明天就要去洪波,咱们也就见不着面了。你要是不信可以跟我们进村去看看,我们请你吃中午饭。咱们能见面纯粹是缘分。” 老人的眼神柔和多了,完全恢復了正常。他低声说:“我叫覃方仁,云南人。1957年跑过来的。” 第50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三章(12) 张崇武把覃方仁的话翻给安德森。一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覃方仁的安德森不住地点着头。 张国栋:“你干吗要跑到这儿来呢?出了什么事吗?” 覃方仁:“他们说我是……右派。” 张国栋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覃老弟,咱俩的遭遇差不多啊,我也被人家说成是‘土匪头’、‘反革命’。但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咱们国家和以前不一样,变化之大可以说是翻天覆地!人民的生活富裕了,政治环境非常宽松,再也没有‘地富反坏右’之类的大帽子了。你不想回去看看吗?” 覃方仁流泪了。他喃喃地说:“我老了……没有亲人了……他们……都死了。我不敢回去,因为我杀过人……” 张国栋吃惊了:“你……杀人?” 覃方仁:“他们把我的亲人都害死了,又要枪毙我。我弄断了绳子要跑,看着我的那个人发现了。我只是推了他一下,他的头撞在角铁的尖上……死了。我没有地方可藏,就跑到这边来了。” 张国栋:“他们为什么要整死你的亲人呢?” 覃方仁:“我们家的成分是恶霸地主。” 张国栋:“哦……我明白了。” 覃方仁:“可我们不是啊!我父亲是药材商人,赚了钱回家乡买了几十亩土地……” 张国栋:“唉!这些事你不说我也明白,那时候搞了很多黑白颠倒的事啊。咱们不说这些了。哎,覃老弟,你也做过药材商人吧?” 覃方仁:“跟着我父亲跑过四川、贵州、湖北和江西。” 张国栋:“我说哪,那边的药材都是你种的吧?” 覃方仁点头称是。 张国栋:“越南人也懂用草药治病?” 覃方仁:“懂。东南亚一带的人都懂。我就是靠种药材活命的。” 张国栋突然激动起来,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覃老弟,你跑到这边来三十多年了,一直都在这儿种药材吗?” 覃方仁:“是啊,这里很安全,没有人认识我。每隔一段时间我就挑一担药材去洞海,换回过日子用的东西。几十年就这样……” 张国栋把小凳子拖到覃方仁跟前,抓住他的手问:“二十六年前你也在这儿?” 覃方仁:“在啊。” 张国栋:“这里出过什么事没有?打仗……” 覃方仁:“打仗……倒是没……可是……” 这时,安德森也听懂了张国栋正在问的话包含着什么意义,他迫不及待地插进来问:“你见过美国人吗?在这一带,美军士兵……” 覃方仁的神情有些异样:“你们问这个干哪样?” 张国栋:“我的儿子!哦……还有老……老安,不是,安德森先生的儿子,如果他们到过这里,那里面就可能有我们的儿子啊!”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覃方仁在安德森和张国栋的脸上来回扫了几眼,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进了屋。张崇武想跟进去,但张国栋按住他。 过了一会儿,覃方仁回来了,将一块亮晶晶的金属片递给安德森。 “身份牌!”安德森惊叫起来。他的大脑顿时嗡嗡作响。不锈钢制的身份牌上凸起着几行英文字母。安德森念出了声:“勒克莱尔·庞尼……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他闭上了眼睛。 覃方仁从腰间抽出那支手枪:“这枪也是他的。”说着,把枪递给安德森。 1967年9月 离开美浓沿山谷北上,队员们很少交谈。汤姆明白大家还没有从刚才那场惨剧中恢復过来。马修死了。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但作为指挥官,他没有预见到这种危险。一种深深的自责折磨着他。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三章(13) 祖拜尔和朴长万仍然担任尖兵。这支小小的队伍在密林中缓缓蠕动着,他们那棕、绿、黄色块相间的迷彩军服与丛林融为一体,从远处看是很难发现他们的。在一处密不透风的灌木丛里,汤姆发出停止前进的命令。八名队员围拢过来,朴长万、庞尼和麦恩用砍刀清理出一小块空地,大家坐下来休息。 汤姆展开地图看着,然后说:“吃点东西吧。我们现在已经接近平恩,不能再出岔子了。我们必须绕过村庄。祖拜尔,你跟我去侦察村庄的具体位置,其余的人在这里休息。我估计一个小时之内我们就会回来。注意警戒。” 麦恩:“头儿,让我和祖拜尔去吧。” 汤姆:“不!我去。” 庞尼:“头儿,什么时候和总部联络?时间差不多了。” 汤姆:“空军会把情况通知总部的。下一次联络等绕过平恩以后再说。我们要提防越南人的无线电侦听。” 汤姆和祖拜尔走后,其余的人都背靠背地坐下来休息。他们从背囊里拿出巧克力或是罐头吃着。 琼斯闷声闷气地嘟囔着:“妈的!出师不利,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卡马乔阴沉的声音:“我想,我们应该立即滚回去!谁知道在什么地方又会碰上越南人。他妈的,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尼尔斯:“是啊,如果我们现在往回走,还不太远。要不叫庞尼把他背的破玩意儿打开,把霍尔沃斯那个臭小子招来。” 琼斯:“马修死了。杀死他的竟然是妇女和儿童!说老实话,我感到恐惧。” 庞尼:“得了,别说了。这一带是无人区,只要我们多加小心,不会有事的。” 琼斯:“你以为美浓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庞尼:“我想不会了。咱们头儿亲自去侦察,他够机灵,没得说!” 卡马乔:“哼!他是为马修的死而内疚,他不好意思了!” 朴长万:“嗨!你没有权力这样说汤姆!我们的行动本身就是在冒险,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卡马乔:“小子!你还有脸指责别人?在美浓要不是你不小心,还不至于出事哪!白痴!” 朴长万怒视着卡马乔:“如果换了你,被打死的可能就不是那个越南人了。笨蛋!” 卡马乔:“小子,你找挨揍吗?” 麦恩:“嗨!嗨!你们想干吗?这是什么地方?” 琼斯:“卡马乔,算了,咱们还是别出声,我真担心那些越南人当中有倖存者。” 庞尼:“别胡思乱想了,我们的空军干得很彻底……” 忽然,金万载打手势让众人闭嘴,他全神贯注地在倾听着什么。大家顿时紧张地屏住唿吸端起枪。 附近有草叶的哗啦声,不规律,但很清晰。众人都猫腰站起来,枪口对着发出声响的方向。 庞尼和朴长万抽出匕首,示意其他人不要动,他俩一手端枪,用枪管轻轻拨开杂草,一手紧握匕首,缓缓移动着身体,无声无息地隐入了茅草和灌木之中。 忽然,一连串吱吱的叫声传来,跟着是刷啦刷啦的声响。众人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什么动物受到惊吓逃走了。不一会儿,朴长万和庞尼回来了。 庞尼:“你把它吓着了,否则我会抓住它的。我认为那东西的学名应该叫獾。” 朴长万:“没看清,它很机警。” 众人重新坐下吃东西。 不一会儿,人丛中响起了鼾声。大家一看,是尼尔斯,他一盒罐头没吃完就睡着了。大家忙摇醒他。 琼斯蹬了尼尔斯一脚:“伙计,你想让我们都送命吗?你的唿噜打得真好,连河内都听得见。” 第51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三章(14) 尼尔斯坐起来,嘟囔着:“这里连个鬼都没有,我敢打赌,没人知道我们在这儿。” 卡马乔:“闭嘴吧,尼尔斯!你还是把那半盒罐头塞进你的屁眼儿里吧。” 尼尔斯气恼地想爬起来,但似乎也已睡着的金万载翻了个身,一条腿恰巧压在他的腿上。尼尔斯推了两下没推动,只好朝卡马乔啐了一口唾沫,拿起罐头继续吃着。 汤姆和祖拜尔回来了。他们只用了四十分钟。 汤姆:“前面不到一公里就是平恩村。村子很小,我们可以绕过去。村民们很悠闲,显然并不知道我们来了。现在我们向这边走,向西,绕过村子再向北走。出发吧。” 这支九个人的小队伍又缓缓地行进在密林中。担任尖兵的仍是朴长万和祖拜尔。他们走走停停,每遇地形复杂之处都要小心翼翼地观察,确认没有危险才继续前进。寂静的森林中偶尔能听见他们拨开杂草或砍断灌木枝条发出的细微声响。 忽然,汤姆看见祖拜尔和朴长万卧倒了,他知道准是发现了情况,便朝身后紧跟的庞尼打了个手势,伏下身子爬到祖拜尔身旁,拨开杂草观察着。 前面是一片空地,明显是人工开闢出来的。一座小草房孤零零地矗立在空地边缘。小草房的门是关着的,看不出里面是否有人。祖拜尔扔出一颗小石子,落在草房门前,但没有人出来。 祖拜尔轻声说:“头儿,里面不像是有人。” 朴长万:“这块空地像是有人开垦出来种庄稼的。你们看,野生植物不会那么整齐的。这间草房可能是村里人在农作物成熟期来看守时的临时住房。” 汤姆抬头看了看天色,天空阴沉沉的,细小的雨丝偶尔穿过树叶落在他的身上。琼斯爬过来,小声说:“汤姆,又要下雨了。如果这间小屋真的没人住,我们倒正好有了遮风挡雨的窝了。” 汤姆又仔细地向四周观察了一下,站起来说:“那是一间空屋子。走,过去看看。” 朴长万和祖拜尔端着枪首先向草房靠近,其他人向四周警戒着,也朝草房走去。 劳作了半天的覃方仁在吊床里睡得正香,几滴雨水落在脸上。他醒了,眼珠朝天空转动了几下又闭上。他心想雨暂时不会下大,完全可以再懒一会儿。他扭动了几下身子,让吊床悠荡起来,心中盘算着,最靠近村子那几块地里的当归和三七可以挖一些卖了。过几天挑到洞海去,如果刮颱风就好了,因为碰上印尼和大马来避风的渔船,这些药材能卖个好价钱。他自己也需要买米、调料和鱼干、腌肉之类的食品,更重要的是他要和上次去洞海结识的那个姑娘见见面。那个姑娘似乎很喜欢他,但他总怀疑她是个妓女,这一次要想办法弄个清楚。她说她是从南方来的,并说在洞海独自生活很艰难,就是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到山里跟着他种药材。一个女人,举目无亲,又没有挣钱的工作,她怎么生活呢?这一点很可疑。可万一她真的是妓女怎么办?断绝来往,再也不去找她?覃方仁太需要一个女人了,多年来的隐居生活把他折磨得快疯了。他想,像自己这种亡命天涯的黑人还想找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娶个好人家的姑娘当老婆那是痴心妄想,一旦别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把他遣送回国,那绝对是死路一条。她如果真是妓女没准还是件好事呢!反正他需要的不是白头偕老的妻子,只要能驱赶寂寞泄洩慾火就行。 雨点大了些,他又睁开眼睛。忽然,一些异样的声音传来,他的第一个反应是确认有人来了,而且不是一两个人!他翻下吊床,三下两下解开拴在两棵树上的绳子,捲起帆布吊床往草丛里一塞,快步朝小草房走去。草房那边隐约闪过几条人影。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三章(15) 覃方仁突然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站住了。闪过的人影个个都端着枪!他感到自己的末日来临了,这一定是有人发现了他,要把他抓走!谁出卖了他?难道是洞海的那个姑娘?他后悔不该告诉她自己是中国人。现在怎么办?逃跑?可是再往哪儿逃呢?小屋里的东西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但都是生活必需品啊!还有这些药材,近十年的苦心经营难道要毁于一旦?不行!他要看个究竟,看看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覃方仁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地朝草房爬行。 范春的小分队的行进速度要比在他们前面几公里的美军特遣队快得多。这是他们的国土,行军无须隐蔽。他们是捕猎者,只是还弄不清楚猎物的具体位置和距离而已。 在一段坡度较陡的地方,张建华发现了繁密的灌木丛有被人用刀砍过的痕迹。他认为他们追击的路线是正确的。这一定是美军特遣队开路留下的痕迹。范春也同意他的看法,于是他们便循着这些痕迹前进。速度虽然减缓了许多,但方向不会错。可是在灌木比较稀疏的地方这种痕迹就消失了。张建华走在最前面,寻找着荒草被踩踏过的蛛丝马迹。杨援改和他寸步不离。 范春渐渐掉队了。多数时间在大城市度过的他比起这些丛林战高手的队员们那就差远了,大家不得不时常停下来等他。 杨援改悄声对张建华说:“这种人只能坐办公室,谁让他出来带兵打仗真是瞎了眼!” 张建华对范春也已经反感透了,但还是制止道:“别说了,我们需要团结。” 杨援改哼道:“我最讨厌摆臭架子的人,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军区司令?张嘴视察闭嘴指示,脸皮真厚!” 张建华拉了杨援改一下:“他跟上来了,咱们走。”他俩转身又钻入了草丛。 范春累得挥汗如雨,背上的背囊似有千斤重。有的队员表现出的不满和鄙视他都看在眼里,心中又是羞又是怒,但双腿就是不争气。他甚至后悔主动要了这么个倒霉的任务。杨援改和张建华的对话他虽然听不见,但他们的神情却没逃过他的眼睛。“妈的!有机会看我怎么摆布你们!”他暗自发着狠。 陈锦辉见范春走得实在艰难,便主动摘下他的背囊:“队长,你累了,我替你背吧。” 范春假意推让了一下便任由陈锦辉把背囊拿走了。黎文海从范春肩上摘走了冲锋鎗。范春一下子感到轻松多了,双腿也不像刚才那么沉重。他告诫自己,坚持下去!抓到这些美国人,处长的位置就装在口袋里了,也许荣升副局长的日子也会提前到来。这实际上是他主动请缨的真实目的。 张建华和杨援改钻进一片灌木丛,勐然发现这里被人砍出了一小块空地。他俩招唿大家快过来。 张建华:“队长,你看,那些美国人在这里休息过。” 范春思索着:“这个……还不能肯定,也有可能是山民们砍柴留下的痕迹……” 张建华不与范春争辩,仔细看了看地面,突然抽出匕首,在一块土色与周围地面略有不同的地方挖着。刚挖了两三下,几只铁皮罐头盒便被挑了出来。 范春捡起一只罐头盒看了看,崭新的罐头盒虽然塞了不少土,但牛肉的香味依然清新。他丢下盒子,傲慢地说:“美国佬!你们跑不了啦!同志们,他们刚刚在这里吃过东西,罐头的味道很新鲜,他们骗不了我!前面不远就是平恩,我们不能让群众再受损失!跟我来!”说着,他掏出手枪,当先朝平恩村的方向开步走。 第52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三章(16) 张建华叫道:“范春队长,请等一等!” 范春站住,厌恶而且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兵贵神速啊!” 张建华:“范春同志,我认为敌人不会向平恩村去,他们会绕过村子,走人迹罕至的路线。因为他们必须避免被人发现。” 杨援改:“对!万一被发现,未必再来一次轰炸吧?” 范春眨巴着眼,他不得不承认张建华是正确的。但他嘴上却说:“美国佬是很狡猾的,我们不能随便下结论。为了稳妥起见,等一下在接近平恩村二百米的地方我们分散开搜寻敌人的踪迹,然后再……” 张建华:“范春同志,现在我们首先应该做的是通知军区负责人,派出部队包围这一带!” 范春厉声道:“不行!我坚决不允许现在就通知军区!敌人是一支小分队,兴师动众地用大部队包围等于是用渔网捕蚊子,反倒让他们更加隐蔽。现在我们不能惊动敌人,就让他们认为我们还被蒙在鼓里。” 张建华不懂范春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也不会有贪图独占头功而得到升迁的自私念头。他只是认为范春的话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便说:“那我们应该向这边走。”他指着朝西的方向。 范春:“为什么?” 张建华:“敌人在这里留下了痕迹。” 范春:“你仔细看看,我这边也有被刀砍过的痕迹。” 张建华扒开草丛,指着前面说:“你们看,这里至少有七八个人走过。” 杨援改顺着张建华指的方向走了几十米,叫道:“没错!他们就是从这儿走的!”说着便不见了踪影。 张建华不等范春说什么,转身朝杨援改追去。 陈锦辉在范春耳边小声说:“队长,走吧,张教官不会弄错的。” 范春恨恨地咬咬牙,把手一挥:“出发!” 小草房的门一推就开了。汤姆探头进去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里有人居住!小木板桌上有没洗的碗碟,盆里有没吃完的饭菜,甚至门口的灶台还在散发着余温。他退出来,低声命令道:“快离开这儿!房子的主人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队员们迅速向房后跑去。但这一带树木的密度不大,一些令人讨厌的被开垦的地块种着低矮的植物,不足以为他们提供掩护。如果草房的主人碰巧这时回来,那他们就暴露无遗了。因此汤姆一边跑一边催促着:“快!快!” 庞尼在汤姆前面两三米的距离奔跑着,更前面的琼斯、朴长万等人已闪进了密林。还差十来米他们就安全了。就在这时,汤姆突然看见庞尼脚下的地面塌陷了,腾空而起的灰尘中,庞尼“啊”地惊叫一声不见了。汤姆本能地向旁边跃开,倒地的一剎那滚了几下,然后跳起来,没等站稳就听见庞尼仿佛从地狱里发出的惨叫声。汤姆的心像是被利刃捅了一下,天地似乎都在旋转。 这是个直径约两米、深两米多的竹尖桩坑。汤姆和跑回来的队员们围站在坑边上,却都把脸扭向一边或望向天空。惊恐、沮丧、绝望写在每一个人脸上。 坑底,被灰尘覆盖的庞尼已辨认不出面目。他侧卧着,至少有五根锋利的竹尖桩穿透了他的身体,大腿和小腿也被穿透,鲜血浸透了厚厚的尘土,并不断地扩散着。庞尼已经叫不出声了,他的一只胳膊朝上举着,手指在蠕动着,像是希望抓住什么东西。 五分钟过后,庞尼的手指不动了。寂静中,连雨点落在地上的扑簌声都能听见。 汤姆流着泪,喃喃地说:“庞尼,我的好兄弟,我救不了你……这不是我的错。”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三章(17) 一脸绝望的琼斯勐地转身钻入林中,靠在一棵树干上,滑坐下去。 尼尔斯攥着轻机枪的枪管,像个醉汉,摇摇晃晃地向琼斯走过去,枪托在地上拖着。 朴长万从腰间取下一捆尼龙绳,抖开,将一头交给金万载,另一头往自己腰上拴。 汤姆拦住朴长万:“没用了,他死了。” 朴长万:“至少要看看步话机是不是还能用。” 汤姆向朴长万投去感激的一瞥,点点头。 朴长万抓住绳子熘下坑底,找准落脚点,拔出几根竹尖桩使自己站稳。他没有去碰庞尼,迅速掏出匕首割断了步话机的背带,用绳子绑好,金万载把步话机提了上去。 朴长万捡起庞尼的轻机枪,抓住金万载再次抛下来的绳子,轻巧地蹿上了坑沿。 汤姆割了几把草,又挖了些土用钢盔盛着,都倒进了坑里。其他人也这样做。庞尼的尸体被勉强掩盖了。 汤姆的声音沙哑了:“快!离开这儿!” 覃方仁看见了这群当兵的有一个人掉进了竹尖桩坑。由于距离较远,再加上光线很暗,他看不清这些军人的面目,但他吓得魂飞魄散。那竹尖桩坑是他亲手所挖,周围还有好几处。那是为了防备虎豹、小黑熊等兇勐野兽用的。他在坑的四周都做了标记,当地人都认得这种标记,不会受到误伤,而村里人也不到这里来。可是他没想到会有军人路过这里。这下子他又成了杀人犯!随之而来的调查很容易就会确定他是罪魁祸首,等待他的只有一种结局——枪毙!他的全身开始了不可遏止的颤抖。 正在覃方仁不知所措时,他看见那群军人向坑内扔了些草和土之后就消失在密林中。他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死了一个人就这么算了?这不可能啊!他害怕这是个圈套,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但是在密林中生活了近十年的他对各种声音的判断是绝对不会错的,他完全可以肯定那些军人走远了。 终于,覃方仁壮着胆子回到草房,取了一捆绳子,战战兢兢地来到坑边。坑里的土埋得不多,仍能看见竹桩的尖刺部分,坑的中间隆起着一个依稀可辨的人形。他把绳子的一头拴在树干上,然后抓紧绳子熘下坑底。 摆弄一具死尸是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好在覃方仁在密林中独居惯了,这点胆量还是有的。他用拔起来的竹尖桩刮去死尸脸上和头上的土。天哪!这不是越南人!大鼻子、高颧骨、深眼窝、亚麻色头髮,美国人!他一下子想起来,刚才隐约听到这群人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懂,当时由于害怕,他没能多想,原来他们讲的是外国话。那么美国兵到这里来干吗?南方在打仗,北方有美国飞机来轰炸,可没听说美国人打到北方来啊?特务!他勐然间想到了这个名词。对!这些人一定是潜入北方来搞破坏活动的。想到这些,他全身都松弛下来了。不管怎么说,没有谁会为一个美国特务的死而审判他。面对这具美国人的尸体,他竟笑出了声。 覃方仁见这个美国人脚上穿的大皮靴是崭新的,干脆把它们脱下来,扔上了坑沿,又从死尸的口袋里掏出钱夹、香菸、打火机等物,就连死尸脖子上挂着的亮晶晶的小牌子也摘下来,一股脑地揣进自己怀中。当摸到死尸身下时,他吓了一跳——枪!这可是个好东西,既可以防身又可以用它来打野兽。他迅速掏出手枪,又搜出一些子弹。恐惧感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心中狂喜,揣着这些战利品爬上地面,跑回草房。 第53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三章(18) 覃方仁正想清点一下意外获得的财富,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他吓得差点没大叫起来。他以为那些美国人又回来了。 “喂,有人吗?”敲门声响起。 越语!是越南人。覃方仁定了定神,尽量不让声音颤抖:“谁呀?来了、来了。”他把那堆东西全塞进被子里,然后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十来个人,都是越南士兵。覃方仁稍稍放下心来。 范春:“喂,你是干什么的?” 覃方仁:“我是这个村的,种药材。请进来坐……嘿嘿,地方太小,对不起、对不起……” 范春只是探头进屋扫了一眼就退回去了。覃方仁也跟出门外。 范春:“老兄,你看见有人从这里经过吗?” 覃方仁猜到这些越南兵是来捉拿美国人的,对自己无害,便爽快地回答:“看见了,是美国兵!我正想去村里报告哪。” 一听这话,全体队员都惊喜地围住了覃方仁。 范春:“他们有多少人?” 覃方仁:“九个……不,八个!” 范春:“你能肯定?” 覃方仁使劲点了点头。 陈锦辉:“他们没有伤害你?” 覃方仁指着草房左侧的树林:“我在那边锄草,他们没有发现我。我趴在那棵树后面,看清了他们。” 范春兴奋地搓着手:“太棒了!老兄,你不必向任何人报告了。他们朝哪个方向走的?” 覃方仁向房后的密林一指:“向那边。”说完这话他就后悔了,如果这群人发现了陷坑,一检查,那些意外之财就保不住了。但话已出口,后悔也没用。 张建华:“大哥,他们走了有多久?” 覃方仁:“大概有半个小时。” 范春不再理会覃方仁,转身命令道:“快!他们向西去了,追!”他率先向覃方仁所指的方向跑去。其他队员紧紧跟上。 覃方仁大叫:“哎!从右边绕一下,别踩坏了我的药材!” 范春可能是出于对覃方仁提供情报的感激,很听话地向右边绕了几十米。进入密林后,这群人消失了踪影。他们没有发现那个坑。 越南·平恩 覃方仁的叙述把张国栋和安德森听了个如痴如醉。覃方仁讲完了,又卷了一支烟抽着,他俩都没回过神来。 张崇武对这段故事也感到心惊肉跳。战争太残酷了,他的心目中敌我之分的概念很模煳,庞尼的死太惨烈了,他一边听一边为安德森翻译,但他自己都不知道翻了些什么。不过从安德森的眼神和面部肌肉的颤抖可以看出,他不但完全听懂了,而且心里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张国栋站起来,来回走了一会儿,问道:“覃老弟,当然你不可能知道谁是我的儿子,你看见一个身材和我孙子差不多,脸上皮肤……是古铜色,样子嘛……有点像我,但眼睛比我大,眉毛比我浓……” 覃方仁:“等等!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可他说的是越语啊……” 张国栋:“我儿子当了好几年教官,会说越语。” 覃方仁:“那就对了。问我美国人走了多久的就是他!老天爷!那是你儿子?他很结实。” 张国栋抓住覃方仁的手摇着,强忍着悲苦说:“是他、是他啊!我的华儿……谢谢你!谢谢你看见了他……谢谢!”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安德森摆弄着那块身份牌,良久,他问道:“覃先生,庞尼的尸体后来你移动过吗?” 覃方仁:“没有。后来我把坑填平了。这件事我从来都没对人讲过。” 安德森:“带我去看看。” 四人一起来到庞尼埋骨的位置。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三章(19) 覃方仁用一根树枝在长满杂草的地上一插:“就在这下面。绝对没错。” 这时,村子那边传来艾丽丝的唿喊:“爷爷——爷爷——你在哪里?” 颂万被这神秘而离奇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住了。他的手下开车来找他,说是有好几批客人在边安等他,都是不小的生意。但颂万决意不肯回去,宁肯放弃生意也要把这个故事读到最后一页,无论张国栋怎样相劝都无用。他派人到芳在不但採购了食品,还请来了厨师,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一桌丰盛的菜餚请张国栋和安德森这两拨客人吃。按张国栋的建议,覃方仁被安置在上座。 席间,安德森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汤姆的特遣队到这里已经死了两个人了。再查访下去呢?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没有勇气再调查了。他想起在纽约时布彻先生说过,特遣队降落在美浓后就与总部失去了联繫。看来步话机都损坏了。他在心里叫道:“我可怜的小汤姆啊,你完全可以作出撤退的决定啊!我的儿子……” 这顿饭是在异样的气氛中结束的。张国栋知道安德森心里难过,席间没有再说到覃方仁目击的这段往事。 宴席临近结束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安德森突然用平静的语调说:“覃方仁先生,我想求您一件事,可以吗?” 覃方仁:“求我?别,别这么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您尽管说。” 安德森:“请您做一个十字架,写上庞尼的名字,插在他埋葬的地方,会有人来找你的。” 覃方仁:“就是这事啊?您放心,我明天就做。” 安德森:“谢谢,会有人为此给您付钱的。”他又转向鲁菲斯:“中校,请你立即想办法跟罗夫特中校取得联繫,让他报告有关方面,说我们找到了两名越战失踪人员的遗骸。庞尼的遗骸已确定了具体位置,马修的……可能会费点力气,但相信就在美浓村的山坡上。” 鲁菲斯:“好的,我连夜赶回河内。下一个会合地点您认为……” 安德森:“我们在洪波等你。我想,也许会找到其余的人。” 鲁菲斯:“是的。我亲爱的将军,您现在实际上是在替政府寻找失踪人员了。我会提醒有关方面注意这一点。但我衷心希望您不要太悲哀了。” 安德森:“我很好,请放心。”他又对张国栋说:“张将军,下一步的调查怎样进行,我听您的。” 张国栋点点头,对颂万说:“颂万老弟,这事还真得麻烦你了。我们想从森林中走到洪波去。准确地说是从覃老弟的草房后面为出发点。大家的衣服可能不适合在灌木丛里行走,还有鞋……” 颂万兴奋地叫道:“张将军,您就放心吧!服装、鞋袜、食品饮料都会准备好的,还有手杖、电筒、帐篷、驱蚊剂……反正我要把这次奇特的行军搞成一次浪漫的徒步旅行!这是我终生难忘的事啊!” 安德森:“颂万先生,这些东西我会付钱的。” 颂万不高兴地说:“怎么?看不起我?”他对杜迈加了一句:“这老傢伙和我比起来,他是穷人!但这一句就别翻给他听了。” 杜迈笑了。 张国栋:“这是小问题,以后再说。” 颂万:“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张国栋问安德森:“明天?” 安德森:“好,就明天!” 第54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四章(1) 1967年9月 两个多小时的急行军使汤姆等人累得实在走不动了。这段时间里,他们顾不上隐蔽自己,只求尽量离庞尼葬身之处远一些。为了避免踩上竹尖桩坑,他们特地选择陡峭的斜坡和山嵴攀缘上下,这就得付出额外的体力。他们先是一直向西,找到越老边境线上的界碑后才折向北。他们几乎是沿着边境线一路北上的。从平恩到洪波的直线距离不足二十公里,但他们走了一条迂迴曲折的路线,时近傍晚才到达洪波以西的一片密林中。汤姆决定在这里宿营。 这片密林的位置极好,在陡峭的山坡上,背后是悬崖,向东可以看到与此形成丁字形的山谷中的洪波镇。山坡下淌着溪流的山谷就是越老边境的分界线。现在他们实际上已置身于寮国境内。但是汤姆知道,他们并不安全,因为寮国的边境一带实际上控制在亲越势力的手中,共产党之间结成了同盟,国境线仅是地图上的标志而已。 队员们打开睡袋坐在上面,狼吞虎咽地吃着罐头食品和压缩食品。朴长万和祖拜尔从坡下的小溪中为大家取来清洁的饮水。而琼斯和尼尔斯则钻在草丛里边抽菸边嘀咕着什么。 汤姆和麦恩开始摆弄那部摔坏的步话机。他们下午曾经试图和总部联繫,但打开机器后除了能听到一阵阵的沙沙声响之外,别的什么也听不到。汤姆只好让麦恩收起它,等晚上宿营后再想办法修理。 汤姆看着麦恩拆开步话机的机箱,但面对着里面各种各样的电子管、电阻和线圈束手无策。虽然他们都受过无线电业务的一般性训练,但手头没有检测仪器和必要的工具,用肉眼是看不见这台机器哪里出了毛病的。他俩徒劳地调试着每一个旋钮,晃动每一个电子器件,结果是耳机中连沙沙的交流声都消失了。麦恩无奈地朝汤姆耸耸肩,丢掉了手中的螺丝刀和小钳子。汤姆怔怔地盯着步话机,心乱如麻。 这时,琼斯和尼尔斯一起走过来。 琼斯神情怪异地问:“汤姆,这玩意儿能用了吗?” 尼尔斯干脆用脚踢了一下步话机:“和总部联繫上了吗?告诉他们,我们死了两个人!” 汤姆:“步话机坏了。” 琼斯转向其他人,挥舞着双手叫道:“啊哈!坏了!他说这玩意儿坏了!伙计们,我们干吗来了?啊?” 尼尔斯:“头儿,这玩意儿还能修好吗?” 汤姆:“看来我们无能为力了。” 尼尔斯一脚踢翻了步话机:“那还把它摆在这儿干吗?”步话机向山坡下滚了几下,被一棵树挡住了。尼尔斯瞪着汤姆,目光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麦恩跳起来:“嗨!嗨!你干什么?” 尼尔斯推开麦恩:“滚开!没你的事!” 麦恩向旁边趔趄了两步,汤姆朝他摆摆手。 祖拜尔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琼斯、尼尔斯和汤姆。 汤姆对琼斯和尼尔斯说:“你们想说什么?请讲吧。” 琼斯:“不错,汤姆,我们必须好好谈谈了。” 尼尔斯:“你把我从军营里带走了,我跟着你来了。我知道这不会是一次很惬意的旅行,但是我们出了问题,一切都搞糟了!” 汤姆:“是的,连续发生了两次意外,马修和庞尼死了。我们损失惨重。但是你们想说什么?” 琼斯:“汤姆,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汤姆:“查明胡志明小道的重要地段和大型作战物资囤积地,指引空军……” 琼斯指着步话机说:“现在你拿什么指引空军来轰炸?汤姆,现在我们应该向后转,该滚回去了,在越南人踢我们屁股之前。” 埋葬的利剑 第十四章(2) 尼尔斯:“是的,我们已经无法完成这个任务了。回去吧,没人会说我们是胆小鬼的!” 汤姆:“不!我们不能撤退!” 琼斯:“我们不可能和空军联络了,继续前进还有什么意义?你会让我们都送命的!” 尼尔斯:“你没有权力这样做,但你有权力下令撤退!” 汤姆:“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不能撤退。不错,我们损失了两个人,步话机也坏了。但是我们还有八个人!只要找到那条该死的小道,我相信即便没有空军的帮助我们也能使它瘫痪!” 琼斯:“你相信?啊哈!你相信。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们不相信,我不干了!” 汤姆站起来,怒视着琼斯:“你想逃跑吗?胆小鬼!” 琼斯:“我没打算逃跑,但是我不干了!” 汤姆:“随你怎么说,撤退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敢逃跑,我将会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清楚!还有你,尼尔斯!” 尼尔斯:“头儿,我们应该讲道理吧?我们失去了联络工具就等于失去了最基本的作战手段。在这种情况下是可以放弃任务的。” 汤姆:“但是我说不行!” 琼斯:“汤姆,是什么东西使你鬼迷心窍了?啊?失去了步话机就等于完蛋了!你真的要让我们像庞尼和马修那样一个一个地死掉吗?” 尼尔斯:“你想当英雄,可我们不想!我们不能为你做殉葬品!” 汤姆:“够了!请闭上你们这两张臭嘴!我们是美国军人,美国的利益高于一切!我不允许撤退,我也不想再听到有人谈论这个问题。想当逃兵的现在就可以走!听懂了吗?” 琼斯恶狠狠地盯着汤姆,尼尔斯转身向其他人喊道:“嗨!嗨!伙计们,怎么都哑巴了?难道你们愿意去送死吗?” 汤姆厉声说:“尼尔斯!你想煽动军心吗?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这是在战场上!” 尼尔斯:“怎么?你想枪毙我吗?小子,来吧!你开枪啊!”他扯开上衣扣子,露出黑赭色的胸膛。 汤姆怒目逼视着尼尔斯,朝他跨出一步。琼斯端起枪,枪口对着汤姆的后背。就在这时,一支手枪顶在琼斯的太阳穴上。琼斯斜眼一看,是朴长万。 琼斯:“韩国佬,你找死吗?” 朴长万:“放下枪!不然我打死你!” 全体队员都跳起来,神情万分紧张。 汤姆靠近尼尔斯,抬手抓住他敞开的上衣,拉拢,并为他扣上扣子,然后转身按下琼斯的枪,朴长万也退开几步,把手枪插回枪套。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汤姆:“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真正的战斗还没有开始。伙计们,情况不会更糟了。抓紧时间休息吧。” 大家沉默着重新坐下,有的人钻进了睡袋。 麦恩挪到汤姆身旁,小声说:“头儿,我有一种担心。” 汤姆:“什么?” 麦恩:“越南人可能已经发现了庞尼。那个坑太明显了。” 汤姆:“是的,我相信我们已经暴露了。但是我想到现在为止越共方面还没有判断出我们的意图,更不知道我们在哪儿。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在这里只能休息几个小时,天不亮就向北走。我感觉咱们离胡志明小道不远了。” 麦恩:“我们现在到底是在越南境内还是在寮国?” 汤姆:“都一样。休息吧。”他有意把自己的睡袋挪到琼斯和尼尔斯之间,还帮他们躺好,然后自己才钻进睡袋。 忽然,一阵隐隐约约的轰隆声传来。汤姆等人都探出头来倾听着。 “汽车!”祖拜尔叫道。 第55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四章(3) 金万载:“是车队!” 麦恩:“头儿,是重型卡车的声音。” 轰隆声越来越清晰。 汤姆钻出睡袋,说话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快!收拾起来!我想我们发现那条小道了!” 众人飞快地收拾好了背囊。 汽车的轰响是从山那边也就是西侧传来的。汤姆率领队员们奋力向山嵴上攀登。 看见了!当他们翻上山嵴,向反斜坡跑了几步后,立刻看见山下由北向南蜿蜒曲折排成长龙的汽车灯光。这些灯光一对接一对缓缓向南移动着。 汤姆:“咱们下去看看。注意隐蔽,不要掉队,跟我来!”他借着树木的支撑,迅速向山下移动着。 七名队员每人保持两米的距离跟在汤姆的后面。 离公路还有二三十米的草丛中,汤姆和队员们潜伏下来。车队的行驶速度很慢,北边公路有一个弯道,每驶过来一辆车都会把他们潜伏的草丛照得一片雪亮,随即又暗下来。公路很窄,仅能容得下一辆汽车通过。汤姆想,如果这就是传说中的胡志明小道,那他们肯定还有其他通道,因为他们显然是实行了单向行驶制度的。 从汤姆等人眼前驶过的重型卡车都用苫布把车厢蒙得严严实实,无法看清车上装载的是什么东西。货车驶过后,跟上来的是一长串拖着高射炮的牵引车。驶过二十几辆之后,北边仍有数不清的车灯在闪烁。 汤姆:“天哪!这说不定是整整一个高炮师啊!” 忽然,车队停住了。所有车辆都关闭了发动机和车头大灯,公路上的一切顿时都变得模煳不清。不一会儿,嘈杂的人声响起,有几名士兵朝汤姆他们藏身的草丛走来。 汤姆感觉到队员们把枪向前伸出,急忙打手势制止。那几名士兵在离他们十几米的地方站住,双手在身前摆弄了几下,立即响起尿液沖刷草叶的刷刷声。这几个士兵一边撒尿一边聊着什么。撒完尿,他们又回到公路上去了。 金万载爬到汤姆身旁,小声但诧异地说:“头儿,他们是中国人!” 汤姆一惊:“中国人?你能肯定?” 金万载:“我在中国学习武术多年,不可能听错。” 汤姆:“天哪!中国人在帮助越南人打我们!今天我们终于亲眼看见了!” 琼斯:“汤姆,不管他们是哪国人,我们怎么办?你不会下令对他们发动袭击吧?” 汤姆:“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侦察,不是作战。你们看,他们是从北方开过来的,我们只要沿着公路向北走,肯定能找到他们的物资基地!” 金万载:“头儿,我有一个主意!” 汤姆:“说!” 金万载:“我会说地道的中国话,我想混到公路上去,他们不会怀疑我的。” 汤姆:“你是想从他们口中得到情报?” 金万载:“头儿,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啊!” 汤姆犹豫着:“这很危险……” 金万载:“是的,我很明白,但我想试试。” 汤姆:“一旦被他们识破,大家就全完了,我们根本没有逃脱的希望。” 金万载:“万一被他们识破,你们立即撤退,不要管我。我不会出卖大家的!他们要弄清我的身份也是几天以后的事了。” 汤姆:“你……你的军服和他们的不一样啊。” 金万载:“这好办。”他仰面朝天躺下,解开上衣纽扣和武装带,脱掉上衣,他贴身穿了一件圆领套头衫。“看,中国兵都爱穿这种圆领衫的。” 汤姆充满感激地凝视着金万载,伸手握住他的肩头问:“金,你有把握吗?” 埋葬的利剑 第十四章(4) 金万载:“有!在这种场合下,他们是没有警惕性的,我不会引起怀疑。” 汤姆下了决心,摘掉金万载的钢盔说:“好吧,我相信你!要快,不要勉强。” 金万载:“是!” 汤姆:“我们在这儿等你回来。” 金万载单腿跪着,把冲锋鎗倒挎在肩上,准备行动。 琼斯抓住金万载的手说:“好样的!兄弟!” 祖拜尔、卡马乔、尼尔斯等人纷纷向金万载伸出手。金万载和他们一一握了一下,猫着腰向公路接近。伏在草丛里的同伴们都屏住唿吸瞪大了眼睛注视着他。 金万载在离公路只有几米远的草丛里停住,看准附近没人注意他,勐地站起来,背对着公路,解开裤子撒尿。他故意晃动着身子,让尿液沖在树干上发出声响,还吹着口哨。身体晃动间,他斜眼观察着那些士兵。正在聊天的士兵们也许有人朝他瞟了一眼,但没有任何人注意他。金万载知道自己安全了。他从容地系好裤子,优哉游哉地走上公路。他看见公路上来回熘达的士兵有很多和他是一样的打扮,他更放心了。他走过几辆牵引车,见一辆车的驾驶室里有司机在抽菸,便掏出烟盒,跳上车门下边的踏板,往车窗上一趴:“劳驾,借个火。嘿嘿……” 这位驾驶员根本没注意看看金万载就把菸头递给他。金万载对着了火,把菸头还给驾驶员,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很友好地夹在驾驶员的耳朵上。 这时驾驶员才注意看了看金万载:“哎……这……嗨!客气什么呀。” 金万载:“菸酒不分家,尝尝,外国货,别人给我的。” 驾驶员:“上来坐会儿?” 金万载:“不用,外头凉快。妈的,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驾驶员笑道:“你们在上头坐着比我舒服多了,我这屁股上都长痱子了!” 金万载哈哈笑着:“你真能逗。哎,怎么不走了?前面出什么事了?” 驾驶员:“谁知道,可能有车坏了。” 金万载:“这车都挺新的,不应该坏啊?” 驾驶员:“这可说不准。哎,你不是我们团的吧?” 金万载心里一惊,含煳地答道:“哦,我是后边的……” 驾驶员:“噢,二团的。” 金万载松了一口气,透过车厢板缝向里面看了看:“哎,伙计,你这车上装的是什么呀?” 驾驶员:“炮弹。你们车上没装?” 金万载:“那还能不装?我说伙计,装车的时候……你们团在哪个仓库装的?”他壮着胆子问了这么一句,不知道会不会露出破绽。 驾驶员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弄不清楚,03基地不小,越南人说话咱们又听不懂。你们团不是也在那儿装车吗?” 金万载:“是啊。哎,不知道你注意没有?” 驾驶员:“什么?” 金万载:“那么多物资,全是好东西,就这么白给他们了?” 驾驶员:“你不学习是不是?这叫国际主义!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过,咱们勒紧裤腰带也得给!抗美援越嘛,不作出点牺牲还行?小同志,你这觉悟成问题啊。” 金万载赔着笑:“是、是,国际主义。嘿嘿……我是苦日子过惯了……” 驾驶员:“小农意识!你可能就去过03基地吧?再往北,01、02我都去过。那大米白面堆得,都成了山啦!” 金万载:“那更是国际主义了!老哥,咱们从03基地开到这儿跑了多少公里了?” 驾驶员看了看仪錶盘:“四十来公里吧,有了。” 金万载:“唉!这一宿别想睡了。困得要命。” 第56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四章(5) 驾驶员:“那你还不趁这工夫睡会儿?” 金万载:“嘿嘿!对呀,老哥,那我回去了啊,再见。”他跳下车,朝驾驶员摆了摆手,大摇大摆地往来路走去。 公路上的士兵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有的在聊天,有的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地笑着。金万载若无其事地在人群中穿行着,渐渐走下公路。仍然没有人注意他。在一处比较黑暗的地方,他又装作解手的样子向草丛走过去,观察了一下便隐在一棵大树后蹲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确认不会有人发现他的消失后,便伏在草丛里慢慢向山坡上方爬行。爬了几十米,茅草已经可以将他完全遮挡了,他猫着腰向汤姆他们藏身的地方跑去。 当汤姆率领队员们回到山嵴上时,他们看到山下的车队又开动了。 金万载凭着沉着机智冒险得来的情报使汤姆振作起来。大家对金万载也刮目相看了。 汤姆听完金万载的报告后说:“伙计们,看来越共的03基地是一个巨大的军火仓库。我们就选定这个目标!四十公里,只有四十公里了!” 琼斯:“我们怎么干?他们的基地周围肯定布满了军队和岗哨,说不定还有地雷和竹尖桩坑。” 尼尔斯:“是啊,先不说我们能否接近那该死的基地,即便是进去了又能怎么样?我们只有八个人,但是对付我们的可能有上千人!除了指引空军来轰炸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汤姆:“你们说得不错,这些我都想到了。我们首先侦察出03基地的准确位置,然后想办法弄一部电台或步话机与空军联络。实在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尼尔斯:“我们完全可以记下03基地的坐标和方位,然后返回总部报告,空军一样可以来轰炸嘛。” 汤姆:“我会这样做的。但是我们必须弄清03基地规模有多大、是地上建筑还是隐藏在地下等等,这些都需要我们抵近观察。” 琼斯和尼尔斯无话可说了。 汤姆:“我们必须在能够看到公路的山上前进,现在大家赶快睡一觉,只要能看见公路的影子我们就出发。” 范春的小分队是傍晚时分进入洪波镇的。由于半路上失去了美军特遣队的踪迹,范春决定不再尾随追踪,而是尽快赶到洪波,在美军特遣队北去的路上截住他们。张建华对这里的地形不熟悉,无法提出什么建议。他认为以快速的行军抄到美国人前头去是对的。 镇长接待了小分队。按范春的要求,镇长拼命地摇电话和他管辖的各自然村联繫,询问是否发现有可疑的人和迹象。但得到的答覆都一样——没有。 镇长对范春的身份又敬又怕。从范春询问的事情来看,他猜到有敌特潜入这一带搞破坏活动,而各村却没有发现任何情况。这使他感到十分不安,他生怕范春把一顶麻痹大意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那他就完了。不料范春却满不在乎地说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镇长稍稍放下心来,竭力在安排食宿方面搞得好一些,讨范春的欢心。 饱餐一顿之后,范春命令队员们睡觉,凌晨四时出发。他自己则由镇长陪着不知要住到什么地方去。张建华坚决反对。一场争吵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范春:“张建华,你为什么时时处处和我作对呢?就因为你是中国人,我管不了你吗?你们中国人有什么了不起?” 张建华:“我们是战友,在争论问题。请你不要扯远了!” 范春冷笑着:“战友?我们不用你们帮助一样能打败美国人!” 埋葬的利剑 第十四章(6) 张建华:“你说这话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代表你们国防部?请你解释清楚!” 范春愣住了。 张建华:“范春同志,我和你刚刚认识几天,往日无冤近日无雠,更不可能有什么成见。我是在坚持正确的意见,绝没有一点和你作对的意思。你如果把严肃的争论看成是个人恩怨的话,那你就太庸俗了!另外,镇长同志,我们要讨论的问题是军事秘密,请你迴避一下。” 镇长为难地看看范春,见他无奈地摆摆手,只好退出了房间。 张建华:“同志们,我们可能已经比美国人抢先一步到达洪波。但是现在敌人可能已经到了附近某一座山上。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再向西或北前进了。所以我们应该立即在附近的丛林中布置警戒和哨卡,而且应该发动洪波镇的民兵配合我们行动。” 范春:“张建华,敌人也是人,他们也要吃饭、睡觉,而且夜间他们绝对不敢行动!你懂吗?” 张建华:“你这只是一种猜测。我们要对付的是一群极其狡猾而且兇残的敌人,他们是美军当中的精英!我们必须从最坏处着眼。我们已经错过一次机会了,这一次绝不能再让他们逃掉!” 范春认为张建华在当众揭他的短,当即大怒:“张建华!你太放肆了!你以为你永远是正确的吗?好了,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想再和你废话!你如果不服从我的命令,我完全可以把你开除出这支队伍!我们离了你也能抓住那些美国人!” 张建华忍无可忍了:“范春同志!有些话我不想说得太绝,但是你逼我这样做。我告诉你,我参加这次行动是你们局领导请我来的。你不但没有权力开除我,就连他们每一个人你也只有分配他们做什么的权力!因为选调人员是我的责任!” 范春:“我得到的命令是由你协助我执行任务!” 张建华:“我一直在协助你!你错了,我纠正你这难道不是协助?” 范春:“我有权不需要你的协助!” 张建华:“好啊!”他从阮兴身旁提起步话机放在桌子上:“请吧!你既然不需要我的协助,那就和你的上级联繫,咱们都和他们谈谈。” 范春没有料到张建华会来这一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扫了队员们一眼,从大家的神情中可以明显感觉到他们是倾向于张建华的。他感到自己有些孤立,于是摊着双手对大家说:“你们看,我是好意,大家奔波一整天,需要休息。他却跟我……好吧,现在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谁发表一下看法?” 杨援改:“我认为张教官是对的。我相信敌人也要休息,但我们能够先敌占领有利位置封锁他们的去路不是更好吗?” 范义朋、黎德良等人都说张教官的意见是预防万一,应该听从。 范春:“陈锦辉,你的意见呢?” 陈锦辉犹豫着,他对范春点名要他发言感到有些尴尬。但他终于说:“队长同志,我认为张教官的意见是一种积极的预防措施。大家的确都很疲劳,但是我们可以在布置好哨位后轮流睡觉。” 范春真后悔没有带几个自己的心腹干将来,他暗恨这些学员和他们的中国教官感情太深,居然敢反对他这位国防部大员的决定。但他不能不承认张建华的意见是对的。更重要的是他绝不能让局领导知道他指挥不力的事,如果听从张建华的建议,在美浓就能抓住那些美国人。于是他换了一副比较温和的面孔说:“好吧,虽然敌人不敢在夜间活动,但我们辛苦一些,先敌布防当然更好。大家准备一下,二十分钟后出发!阮兴,把步话机背上,跟我来。” 第57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四章(7) 在镇长为他们准备的另一间房子里,阮兴调试着步话机。范春见步话机工作正常,便命令阮兴和镇长退出房间,他自己坐到了步话机前。 阮氏梅在门窗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吃着她觉得非常可口的晚餐。其实所谓晚餐不过是两盒罐头和一些压缩饼干。她把几块压缩饼干用水泡涨,搅成煳状当稀饭吃。凤尾鱼和午餐肉罐头都是中国援助的,她平时就喜欢吃。但她此刻吃着东西却显得烦躁不安。 外面的雨停了,但起了风,树叶被风吹着发出各种节奏的声响。在密林深处这十几间空无一人的破房子的包围中,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别说一个女人,就是男人也不免会感到害怕。可阮氏梅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人,黑暗中独处对她来说反而是安全的。如果此时有人胆敢破门而入的话,她完全可以在两秒钟之内完成掏枪、扳开保险到击发这一连串动作。但她并不担心这种事,她所烦恼的是折磨人的等待,在这段时间里她什么也做不了。 放在她身旁木箱上的步话机指示灯亮了。她急忙放下罐头,抓起耳机。 步话机是十分钟之前打开的。按照事先约定,这段时间里小分队有可能和她联繫。如果三十分钟内没有消息就可以关机等待下一次联络。她不敢让机器长时间处于工作状态,因为她没有充电设备。 阮氏梅微微调整了几下按钮,耳机中的杂音减弱了,范春那令人讨厌的声音清晰起来。 “喂,梅,你好吗?” 阮氏梅应付道:“都安顿好了,你们呢?” “我们发现了一群老鼠,正准备去捉。哈哈……” “你们在哪儿?” “在你南边,大约四十公里。梅,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阮氏梅皱起了眉头:“你可别让老鼠熘了。” “别打岔啊!梅,我做梦都想见到你。这一次你要有所表示了,否则我会发怒的,懂吗?” 阮氏梅一脸的厌恶之色:“你怎么能在这种……好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关机了……” “记住我的话……” 阮氏梅关闭了电源,摘下耳机。她本想问一下张建华的情况,和他说几句话,但有范春在场,这是不可能的,只会打草惊蛇。反正张建华要来,再难受也只有等待。 范春说在距离她四十多公里的地方发现了美军特遣队,那应该是在洪波一带。她毫不怀疑张建华能很快地捉住他们。但是这么快就发现了敌情是她原先没有料到的,她的时间表被打乱了,原来计划的十天期限将大大提前。她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找沙苏,让他加快行动。 刚才范春的话虽然令她感到厌恶,但是也提醒她要预防几种可能发生的情况,比如说范春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她怎么办。她迅速考虑好了对策,甚至想到利用范春想占有她的欲望,设置一个圈套促使范春和张建华发生冲突。张建华只要得罪了范春,在越南就待不下去了,必须老老实实地跟她走。她很清楚,单打独斗范春不是张建华的对手,但范春是个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人,他会杀了张建华的。他身后有国家机器作后盾,张建华就不是范春的对手了。想到此,她不禁笑出了声…… 小分队在夜色中顺着山谷向边境线行进。范春已命令镇长组织民兵在洪波镇一带加强巡逻。张建华认为此举意义不大,但这种安排有总比没有好,也就没再插言。 张建华仔细研究了地图,并和镇政府的干部谈过话。他知道了镇子西面的山那边就是胡志明小道的一条重要公路,因此他判断最有可能找到美军特遣队的地区就在那一片大山里。范春似乎老实多了,完全同意他的意见。 埋葬的利剑 第十四章(8) 涉过浅浅的溪流,小分队进入了寮国境内。上岸后,绕过直上直下的悬崖峭壁,他们开始向山上攀登。 张建华对范春迟迟没有发布命令感到很奇怪。当他们来到林木茂密的缓坡时,张建华停下了。 张建华:“范春同志,我们应该在这里安排一组潜伏哨。你看,这一带的地形既有利于隐蔽又适合作为通道,敌人有可能选择从这里通过。” 范春煞有介事地四下看了看,命令道:“黎文海、郑敏直,你们在这里埋伏。发现敌人来不及报告就开枪,我们会及时赶来包围他们的。” 黎文海和郑敏直留下了。其他人继续向山上前进。他们分成了五组,每组两至三个人。张建华和杨援改埋伏在山嵴上,黎文海他们的上方约两三百米的地方是阮兴和黎德良,山的西侧半山腰是范春率陈锦辉和阮荣贵埋伏。再往下,靠近公路是范义朋和农良凯。 张建华不明白范春为什么不允许调用民兵加强哨卡的密度,他又无权给镇长下命令。他担心美军特遣队会从公路西边的山林里北进,但经过缜密的思考,他还是认为敌人走边境线会感到比较安全。因此他只能亲自坐镇最高处,哪里发现敌人他就可以迅速增援。另外,他不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在这座山上能截住敌人。如果按他的意见调动部队封锁方圆二十公里的地区,那么敌人就插翅难逃了。此刻他在想,万一敌人已经从这里向北去了该怎么办? 杨援改在附近转了一圈回来,靠着张建华坐下:“张教官,你先睡吧,我坐一坐就行。” 张建华:“我打打坐也就休息过来了,不用躺。” 杨援改:“唉!张教官,我真想回部队了。” 张建华:“急什么?” 杨援改:“回到南方,师长肯定会给我一个连队。真希望能痛痛快快打几个漂亮仗。” 张建华:“快了。如果我们在这儿抓住了那几个美国人,那你的愿望就会早日实现了,杨援改连长。” 杨援改笑了:“还不知道我能不能带好一个连哪。” 张建华:“你有这个能力。我盼着你打胜仗的消息。” 杨援改:“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 张建华:“哎,你说,范春同志为什么不让民兵参战呢?如果怀疑民兵的战斗力,完全可以调动军区的部队啊。有一个连足够了。” 杨援改:“张教官,我也在想这个问题。范春的说法完全是藉口,我猜他是不想让别人分一份功劳,没有别的解释。” 张建华想了想,认为杨援改说得有道理。他沉重地嘆了一口气:“唉!这种人是要坏事的……” 杨援改:“我们都庆幸您在我们这支小分队里。对您的意见他不敢不听,换了我们,没人敢向他提反对意见。” 张建华:“我现在担心美军特遣队已经向北去了。我听说再往北四十几公里有一个大型的物资储存基地。” 杨援改:“可能还不止一个。张教官,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我们该怎么办?” 张建华:“只有两个办法。第一,坚决要求范春通知军区负责人,紧急调动部队展开大规模搜捕行动,绝不能让敌人接近基地!第二,如果范春不听劝告,我就要直接和阮秋成同志通话,请局领导给军区下命令。” 杨援改:“我估计只能採取第二种办法。” 张建华忽然想起一个人,那就是阮氏梅。阮秋成到武里交代任务时提到了阮氏梅将在某些重要的地点潜伏,为小分队提供情报。但是如何与阮氏梅联繫只有范春一个人知道,刚才范春用步话机联络的人很可能就是阮氏梅。他反感范春这种鬼鬼祟祟的做派,但是没有办法,这些搞秘密工作的人也许已经养成习惯了。 第58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四章(9) 杨援改:“张教官,您在想什么?” 张建华:“我在想……这样,你现在就去跟阮兴谈一谈,把我的想法告诉他,如果我不能脱身,那就请他向阮秋成同志转达我的意见。明天早晨天亮时还没有发现敌情的话,就不能再等了。” 杨援改:“张教官,您放心,阮兴是您的学生,绝对会听您的话,再说您的意见是对的。”说着,他那瘦小的身影晃了两晃,不见了。 越南·洪波 安德森如果不是心情不佳,那他准会认为从平恩到洪波的行程是一次无比惬意的野营聚会。但他还是感受到了颂万先生的友好和出色的安排,也感受到了年轻人的喜悦。为了不使大家扫兴,他对大家时时报以微笑。 为了照顾两位老人,大家是一边玩耍一边行进的,因此他们走得很慢。张国栋始终和安德森走在一起。年轻人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钻进林子里去,他们俩就找个地方坐下来稍事休息。 张国栋感觉到安德森的情绪一直没有调整好,便把崇武叫过来,对安德森说:“安德森将军,你对继续调查下去感到有什么不妥吗?” 安德森:“没有啊,你怎么会这样认为呢?” 张国栋:“我从你的脸上看出来的。” 安德森:“不,我没有这样想,正相反,我对调查的进展感到兴奋。过去这么多年里,我一直期盼着能找到儿子的下落,我根本不敢奢望调查会如此顺利。” 张国栋:“那你就是感到害怕了。覃方仁讲述的故事让你受不了了。是吧?” 安德森低下头,久久没有做声。 张国栋:“安德森将军,你和我可能应该算作这个世界上资格最老的一批老兵了,我们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我们的神经已经锻鍊得无比坚强。你我都失去了儿子,但这些越南人呢?他们失去的可能更多。但是今天,他们把你我,尤其是你,当做好朋友啊!” 安德森抬起头,凝视着张国栋亲切和蔼的面容,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意。是啊,时间是一种最有效的腐蚀剂。越南人曾把美国称作侵略者,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但今天他们却十分友好地款待他、陪伴他重温那段往事。他又想起了阿水,这个肢体不全的可怜人在痛苦和孤寂中生活了几十年,他承受的苦难常人无法想像,他是何等的坚强!安德森忘不了阿水那仇恨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在吶喊:如果他是一个健全的人,他会把他见到的每一个美国人都杀掉!然而,当阿水把那足以令任何听众都毛骨悚然的往事讲述完了之后,他是带着安详的微笑和如释重负的快感入睡的。他宽恕美国人了吗?这不大可能。但他那不再燃烧怒火的眼睛告诉了安德森,他宽恕了那个给他造成伤害的人的父亲了。这不禁使安德森感到就像是在上帝面前做过忏悔后,牧师告诉忏悔者:“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主已经宽恕你……阿门!”是啊,仇恨只能造成杀戮,而宽恕却能征服人心。 安德森微笑着对张国栋说:“张将军,我被你征服了。” 中午的野餐以蘑菇为主,味道鲜美令人叫绝。颂万很得意,因为这是他的杰作。 在这次特殊的行军途中,张国栋和安德森讨论的话题多半是研究他们所走的路线是否与当年汤姆和张建华他们走过的路线一致。这种讨论使他们耽误了不少时间,以致傍晚时分他们才到达离洪波镇不远的一个饲养场。场长起初以为来了旅行团,但颂万和他谈了几句之后,场长立刻知道了是什么人在和他说话。他迫不及待地请求颂万看一看他的饲养场,并表示如果颂万看得起他,愿意合作,他将感到十分荣幸。 埋葬的利剑 第十四章(10) 这个饲养场主要是养鸡、鸭和鹅,还有几十亩分散的水面养鱼。供应对象是沿海几座城市中的中国餐馆和美式快餐店,但经营情况不能令人满意。颂万对这个饲养场很感兴趣,了解一下情况后,认为应该扩大规模和提高档次并且应该建立对寮国的销售渠道。他向场长保证,等他陪两位老将军办完事就来找他具体商谈合作的事。场长多了句嘴,问他们要办什么事。经颂万解释后,这位场长立刻说了一句令张国栋和安德森大喜过望的话。 场长说:“天哪!这件事情我听说过。那时还没有这个饲养场,这里都是森林。这儿来过美国兵,听说是偷偷潜入的。他们和我们的部队打了一仗,在镇子西边的大山里。” 安德森急切地问:“场长先生,你能说得详细一些吗?” 场长:“我只是听说,详细情况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人,他一定知道。” 颂万不等张国栋和安德森发问,抢着问:“谁?” 场长:“当时洪波镇的镇长。现在他是我们这里一家农工商联合企业的董事长。” 颂万和张国栋、安德森略一商量,决定立刻去洪波镇拜访这位老镇长。 场长连忙制止:“老镇长不经常在镇里住,他的企业在这里往南几公里的地方。我建议你们在我这里休息,我非常希望能款待你们。吃过晚饭后,我负责把老镇长请到这里和你们见面,你们看这样可好?” 不等安德森和张国栋表态,颂万立刻作出了决定:“他们的一切行动由我来安排。晚餐不用你费心,我只需要你提供两只鸡和两只鸭子,还要用你的厨房。你负责把老镇长请来就行。我们等他到来一起吃饭。” 场长笑着走了。 常由甲和杜迈相视一笑,常由甲说:“怎么他成主人了?” 杜迈:“顺便还做了生意呢。” 老镇长来了。他来到这里的速度之快真是叫人难以置信,仿佛他就在门外某个地方,一听到叫他的名字就跑了过来似的。 老镇长已经知道了张国栋和安德森的身份以及来此的目的。他对张国栋亲热得很,相比之下,安德森就受到了冷落。不过安德森很能理解这种差别,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老镇长拉着张国栋的手,在他的脸上左看右看,兴奋地说:“像、像!你儿子,我见过……我见过啊!他是好样的,是个真正的男子汉!”随后他讲述了当年见到张建华的事。虽然张建华在镇上停留的时间很短,但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范春看来是这支小分队的头儿,这个人很阴险,依我看不太好打交道。我承认,当时我很怕他。谁又能不怕呢?他是大人物,而且很神秘。可是他怕张建华!我能看出来。范春一来就要我给他们准备吃喝和住的地方,他还要我专门为他本人安排最好的房间。张建华坚决反对小分队住在镇上。当时我只是猜到有特务分子潜入北方搞破坏活动。范春对我们这些地方干部是看不起的,什么情况都不通气。张建华肯定是为了维护范春的脸面或是保密的缘故,在和他发生争执前,叫我迴避了。但是我们的房子不隔音,他们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所以我基本上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镇长凭着记忆,把张建华与范春争吵的每一句话基本正确地重述了一遍。 张国栋不住地点头,并说:“华儿的意见是对的。没想到范春竟然是这样一个人。我想,可能阮秋成先生也没有料到他们挑选的队长会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 第59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四章(11) 安德森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一个真正的军人、指挥官,凭什么去指挥别人?我认为就在于他比部下更具有预见能力。张将军,你的儿子是个真正的军人,而范春更像一个政客。” 老镇长:“安德森先生,您说得太对了!范春这个人我不喜欢。他被张建华驳得哑口无言之后还用无线电报话机和一个女人调了一会儿情才出发,真让人噁心!” 张国栋:“和一个女人?你怎么知道的?” 老镇长:“我不是告诉你们了吗,我们的房子不大隔音。他不让我听,可我在隔壁差不多都听见了。他说话的温柔劲只能说明对方是个女人。” 张国栋急切地问:“那女人是谁……啊,不!他怎么称唿她?” 老镇长:“名字不知道,只听到一个字——梅。” 张国栋惊道:“阮氏梅!一定是她!” 安德森:“上帝!事情越来越清楚了。镇长先生,阮氏梅在什么地方?” 老镇长:“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还说了好多像是暗语的话,我听不懂。” 张国栋和安德森对视一眼。张国栋又问:“你刚才说,小分队没有住下就出发了,这以后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老镇长:“范春命令我组织民兵加强洪波镇周围的巡逻,我当然立即照办。他们是沿着山谷往西去的。当时我只知道他们要去西边的大山里,不知道具体地点。我一整夜都没睡觉,带着民兵在镇子周围的密林里进行拉网式的搜查。折腾了一夜什么也没有发现。天刚麻麻亮,我想把民兵撤回来休息,但是听到西边山里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毫无疑问,我们搜索一夜没有发现的敌特分子和小分队交上火了。当时我想,不管有没有命令,枪声就是命令,我有责任赶去增援。于是我带领一百多人向西跑步前进。实际上,山下的河谷就是边境线,枪响的地方在寮国境内。等我们冲上山顶,枪声早已停止。我们看见地上到处都有子弹壳,我们还找到一部损坏了的步话机,是美军丢弃的。还有……”他停住不说了,眼神很古怪地看着张国栋和安德森。 张国栋:“还有什么?打仗是免不了要死人的,是尸体还是伤员?” 安德森的双手十指交叉着,扭曲得十分厉害,他瞪大了眼睛紧盯着老镇长。艾丽丝、张崇武,包括颂万等人全都静下来。 老镇长:“是的,三具尸体。小分队死了两个人,另一个是美国兵。” 张国栋:“你知道名字吗?” 老镇长:“我们的士兵领章背面写着名字和血型。领章我上交了。一个叫阮荣贵,一个叫范义朋。” 安德森已经站起来了:“那个美国人是谁?你知道吗?” 老镇长:“我在他身上找到了身份牌。我不懂英文,请人看过之后我记住了,他叫阿……阿格尔·麦恩。” 安德森跌坐在椅子上,声音有些颤抖地问:“他……是被枪弹击中的?” 老镇长对杜迈说:“那场面可够让人惊心动魄了!你要是认为这老头听了会受不了就别翻给他听。麦恩是头部中了一枪,半个脑袋掀开了盖,就连着一点皮。我当时看了一眼就呕吐了,好几天小腿都抽筋。” 杜迈告诉安德森:“是的,麦恩的头部中了一枪,看来是当场死亡的。” 张国栋听常由甲翻译之后心想,这一枪说不定是华儿打的。记得华儿从海南回北京探亲时曾谈到他给自己规定的射击训练标准,他得意地告诉父亲,他已练得看一眼目标,然后用黑布蒙上双眼打三个单发两个点射,一般是九发八中。当时张国栋暗想这小子太厉害了,这事他是做不到的,战争年代没有那么多子弹让他练这一手。 埋葬的利剑 第十四章(12) 安德森:“镇长先生,麦恩的尸体在哪里?” 老镇长:“三个人的尸体都运回了边境线我方一侧。是我带着人埋葬的。” 安德森:“可以带我去看一看吗?” 老镇长:“可以,不过要等明天了。毕竟时隔二十多年,到处都在搞开发建设,洪波镇变化很大,找起来也不容易。不过这里也只有我能找到。你放心,我会带你去的。我的家在镇上,麦恩的身份牌我还保存着,明天可以交给你。” 安德森向老镇长深深地鞠了一躬,一再表示感谢。 张国栋又问了老镇长一些别的情况,但老镇长不知道此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张国栋想,这已经是巨大的意外收穫,不能期望比这更多了。 晚餐后,张国栋和安德森又在一起研究地图。颂万、老镇长也帮助他们进行分析。老镇长标出了山西边的那条公路,并且认为美军特遣队的目标一定是某个巨大的物资基地。他知道战时在北边一带有不少这种基地,但谁也不知道准确的位置。 颂万提出一个疑问,他认为要弄清汤姆特遣队的去向首先要考虑到刚才老镇长说的那场战斗。既然已经被发现,他们还会不会往北去?颂万说如果换了他,那就绝不会继续冒险,赶快熘之大吉才是上策。还有,他们会不会在撤退途中被打死呢? 张国栋和安德森对老镇长和颂万的话很重视。安德森认为汤姆决不会因为受到一点挫折就退缩,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张国栋也是这样看的。两位老将军一致认为汤姆他们突围后肯定会向北去的。那么下一个要调查的重点就是北边离此约二十公里的登溪镇一带。安德森和张国栋决定明天确认了麦恩埋葬的地点后,只要鲁菲斯中校一到就向北进发。 1967年9月 汤姆心中很烦乱,根本睡不着。离开了西贡的喧嚣繁华,置身于每前进一步都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中,这种反差太大了。他的心中千头万绪,一会儿想到了父母、兄弟,一会儿想起军校那紧张有趣的生活,一会儿又浮现出来到越南后一次次惊心动魄的战斗场面。一场美国出钱出武器、南越政府出人的战争越打越不像样子,他们的政府军纯粹是一群乌合之众,在他的印象里他们就没打过一次胜仗!现在这场战争似乎是美国自己的战争了。美军的伤亡太惨重了,据说超过了二战和韩战。他几次都想在信中告诉父亲,这场战争该停止了。但是又怕父母担心,所以每次写信都是报喜不报忧。想到伤亡,马修和庞尼的面容立刻活生生地浮现在眼前。他急忙睁开眼睛,竭力不去想他们。他看到一条幽灵似的黑影在向他靠近,他知道那是担任哨兵的麦恩。他不想睡了,索性钻出睡袋。 麦恩走过来,轻声问道:“头儿,你怎么不睡了?” 汤姆:“睡醒了。现在咱俩换班。” 麦恩:“下一个该朴……” 汤姆:“好了,离天亮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去睡吧。这是命令!” 麦恩看了看正在熟睡的朴长万,又有些不忍心地看了看汤姆,小声说:“头儿,依我看,我们倒霉的时候过去了,不是吗?” 汤姆:“你怕了吗?” 麦恩:“是的,我感到恐惧。” 汤姆:“说实话,我也很害怕,但正如你说的,我们倒霉的时候过去了,我们就要成功了!” 麦恩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到一边去睡了。 汤姆提着轻机枪在队员们宿营地周围转了一阵,确信他们是安全的,便爬上一块两三米高的岩石,抱着枪坐下,眺望着远处的洪波镇。黑夜里的小镇似乎没有一点生气,寥寥无几的几点灯光如同鬼火般幽暗、摇曳。 第60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四章(13) 岩石下,尼尔斯的鼾声又起。这一次汤姆没打算制止他,因为他确信周围起码一公里的范围内不可能有人,那就让他好好睡吧。尼尔斯和琼斯对他的责难他并未放在心上,至于他们不想干了等等胡言乱语,他也不相信那是他们的真心话,如果遇到危险,他们仍然会捨生忘死地维护美国军人的荣誉。他坚信这一点。 忽然,汤姆发现洪波镇的南侧和东侧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亮,一闪一闪的,时有时无。手电筒!他立即判定那是有人开亮手电筒在行走。这么多人在黎明前黑暗的森林中干什么呢?他心中咯噔一下,坏了!他们一定是发现了庞尼的尸体!他跳下岩石,把队员们都摇醒了。 队员们迅速收拾好背囊。 汤姆指着东边山谷中的洪波镇说:“伙计们,他们肯定已经知道我们来了,正在搜寻我们。但是他们显然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在这里继续停留。我担心他们很快就会到这里来搜索。” 琼斯:“这么说我们很快就会暴露了。汤姆,我们还能走多远?” 汤姆:“上帝知道。我们走吧。” 几分钟后,汤姆率领队员们攀上山嵴,向下走了几十米。他指着山下说:“下面那条公路是我们最好的嚮导,它会把我们带到03基地去的。我们必须特别小心。祖拜尔、朴长万,你们走在最前面,我和麦恩跟在你们后面,卡马乔、金万载担任后卫,琼斯、尼尔斯注意两侧的情况。出发!” 这支八个人的小队顺着山嵴西侧的斜坡向北前进。东方天际已现出了鱼肚白。 露宿山林这种罪范春从未受过。迷迷煳煳一觉醒来,他浑身的关节都疼,心中暗恨张建华危言耸听,放着舒舒服服的床铺不睡,非要来受这份洋罪。如果听他的,现在从镇上出发,一切都从从容容。不过也好,让这些对教官奉若神明的学员自己体味,他们的张教官并不高明。他爬起来,活动着腰腿。这时他才发现陈锦辉和阮荣贵早已起来,在附近放哨。 范春走到陈锦辉身旁,阴阳怪气地说:“怎么都不睡觉啊?是不是睡在这里不舒服啊?” 陈锦辉:“报告队长,我和阮荣贵是轮流睡的。我们已经休息好了。” 范春:“哼!你们的张教官坚决反对在镇上过夜,你们也跟着起闹。怎么样?谁对谁错啊?”他得意地冷笑着。 陈锦辉:“队长,张教官是好意。一个中国人,真心实意地帮助我们,应该感激他……我是这样想的。” 范春:“中国人?一群妄自尊大的傻瓜!白痴!我们早晚要教训他们的!” 陈锦辉吃惊地看着范春:“队长,你说什么?教训中国?” 范春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哦……我是说,要教训他们别再妄自尊大,要懂得尊重我们。” 陈锦辉:“中国不是一直在援助我们吗?” 范春:“他们当然要援助我们。他们怕战火烧到自己家门口。再说,他们的东西都很落后,比苏联的差远了。” 陈锦辉:“我听说苏联给我们的武器装备有很多都是要钱的,而中国是无偿的援助啊。” 范春:“这没什么两样,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中国虽然不要钱,但他们想在精神上统治我们。” 陈锦辉不解地看着范春。 范春:“这你不懂。中国人自己把自己的国家搞得一团糟,工厂停产、学校停课,自己打自己。张建华的父亲就是牺牲品!他们还想把所谓的革命思想向我们输出。一群白痴!我已经实实在在地教训过他们一次了!” 埋葬的利剑 第十四章(14) 陈锦辉:“队长,对这些政治问题我是不懂的,思想怎么输出?” 范春:“我给你举一个例子。不久前我们的一个军事代表团到中国南宁附近的空军基地去接收一批米格战斗机,我也去了。中国人在飞机上涂满了标语,什么‘毛主席万岁’、‘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等等,你说这些蠢货多么可笑!我命令他们把这些标语涂掉,他们不干。最后是我带着人,当着他们的面涂掉了,气得他们干瞪眼。我就是要让那些愚蠢的中国人明白,我们越南不买你们的帐!” 陈锦辉头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事。他心想,你不喜欢那些标语没关系,等运回来再涂嘛,何必当着人家的面这么干呢?人家是白给你的飞机啊!对此,他怀疑范春所说的话的真实性,更不敢妄加评论,只是笑笑。 山嵴东侧的密林中,阮兴不时地看看手錶。张教官交代的向总部报告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尽管他让杨援改转告张教官,他一定会按要求办,但事到临头,他还是不免心中打鼓。范春毕竟是指挥官啊。 阮兴问黎德良:“嗨,时间快到了,怎么办?” 黎德良:“你不是答应张教官了吗?” 阮兴:“你的意思是……” 黎德良:“张教官是正确的。美军特遣队只有八个人,我们十一个人,如果面对面地战斗我们完全可以抓住他们。但是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找到他们。在这广袤的深山密林中,我们的人就显得不够用了。应该调动部队来支援我们。” 阮兴:“是啊,我也在想,万一被敌人发现了什么重要目标,我们遭受了损失,那我们就是国家和人民的罪人。在这个问题上范春是错的。” 黎德良:“我们不必顾忌范春知道了会怎么说,他当头儿是临时的,这次行动结束之后咱们回南方作战,得罪他又怎么样,按张教官说的办!” 阮兴:“你说得对,等军区部队出动了,范春能怎么样?我们的目的是尽快抓住敌人。”说着,他把步话机放在一块表面平整的石头上,开始解帆布套上的带子。 张建华和杨援改已经把昨晚带来的吃食饱饱地吃了一顿,每人又灌了一肚子山泉水。 杨援改拍着肚子笑道:“吃饱了!张教官。就是坚持到晚上我也……”话没说完,他突然闭嘴。因为他看到张建华的神情有了变化。 张建华站起来,侧耳倾听着。杨援改知道张教官的听力极佳,他一定是听到了什么。他也朝张教官注意的方向观察着。 张建华小声说:“我想,我们要等的人来了。” 杨援改:“张教官,你听见什么了?” 张建华:“刚才有几只鸟扑腾翅膀的声音。它们显然受到了惊扰。就在那边。”他朝西坡下指了指。 杨援改:“我们过去看看?” 张建华:“你在这儿不要动,我过去。如果那就是他们,范春应该能发现。” 杨援改:“用不用我去告诉他们?” 张建华:“不,这里不能没人,我会帮助他们的。”他提起了冲锋鎗。 突然,西坡下响起清脆的枪声,跟着,密集的机枪扫射声大作。张建华和杨援改同时冲出隐蔽地点。 东侧山坡上设伏的黎文海和郑敏直听到枪声立刻朝山上沖。阮兴来不及发报,急忙收起步话机,也和黎德良向山嵴上跑。 按照范春的预先命令,西坡下靠近公路设伏的范义朋和农良凯向枪响的地方迂迴攀登。 最先发现敌人的是阮荣贵。他隐约听到南边的草丛中有人行走时发出的刷啦声。他全神贯注地谛听着,却受到范春说话声音的干扰。阮荣贵气恼地回头瞪了范春一眼,但范春还在大讲他不买中国人帐的事。阮荣贵不得不说:“有动静!队长。” 第61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四章(15) “砰——”清脆的枪声震醒了沉睡的森林。 阮荣贵的身子像是受到重击,往上一挺,他的食指本就扣在扳机上,此时被他本能地一扣,“哒哒哒……”子弹向外倾泻着。在他向后仰倒的同时,两个美国兵的身影映入眼帘。这是他生命最后一刻看到的景象。 范春被惊呆了。陈锦辉跳起来,一把将不知所措的范春拉倒在地,并拖着他隐蔽在一棵大树后。他自己在这电光石火间已出枪并扣动了扳机。范春回过神来,也开始射击。霎时间,草丛被横飞的枪弹打得颤抖、飞舞、冒烟…… 汤姆等人根本没想到刚一出发就遇上了埋伏。幸亏朴长万耳朵尖,听见前方不远处有人在说话。他刚想告诉汤姆发现敌人,勐然发现前方二十几米的草丛里有一个持枪的越军士兵!他俩同时发现了对方。朴长万抢先了半秒钟开了一枪。那个越军士兵显然被击中,但他手中的冲锋鎗也射出了子弹。立即卧倒的朴长万和祖拜尔都感觉到了子弹和自己火辣辣亲密接触的滋味。朴长万的钢盔被子弹碰上,幸亏只是弹了一下,没有要他的命。祖拜尔就惨了,他的右耳被子弹豁开了缺口,血顺着脖子往下流。他俩滚到一块岩石后面,朴长万急忙帮祖拜尔进行包扎。 汤姆和其他队员也都卧倒,翻滚着抢占有利位置。密集的枪声响起来了。根据枪声判断,对方的人并不多。汤姆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慌乱。他大声喊道:“不要慌!注意节省子弹!”他招唿尼尔斯和金万载注意山嵴上的动静,琼斯和卡马乔警戒山坡下的方向。他冷静地观察着四周,思考着对策。他看见朴长万和祖拜尔利用大树的掩护躲避着枪弹,并开枪还击,知道敌人一时还不会冲过来。 张建华和杨援改冲到美军上方的山嵴棱坎处,飞身跃到几棵挨得很密的大树后面。他俩刚探出头向坡下观察,勐然发现下面几十米的树后闪出两个人,一阵勐烈的扫射打得他们眼前的树皮、土块四处飞溅。 杨援改向张建华一吐舌头:“狗崽子们火力真勐。” 张建华:“那个大傢伙是个黑人,另一个不像是美国人啊。” 杨援改真是服了张建华!他自己就没能在一瞥之间看得这么清楚。他从腰带上摘下一枚手榴弹:“请他们吃个木瓜吧。” 张建华笑笑,接过手榴弹,在树根上一磕,随手甩了出去。爆炸声响起,紧接着是人的惨叫声。 坡下,金万载眼睁睁看见一颗手榴弹向着他飞来,本能地向树后躲藏,但仍被几乎是在面前爆炸的手榴弹震蒙了。他狂吼一声,立即清醒过来,左侧肩头疼痛难当。他斜眼一看,发现自己的左肩已被鲜血染红,他知道自己受伤了。他想察看一下伤势,刚一抬胳膊,刀割火烙般的剧烈疼痛差点使他晕厥过去。尼尔斯的脸上、身上也有几处伤口在流血,他活动一下,觉得没有大碍,显然只受了一点皮肉伤。 汤姆爬过来,向山嵴上打了几个点射,急忙察看尼尔斯和金万载的伤势。他见金万载的肩头揳进了一块弹片,而尼尔斯只受了点轻伤,便命令道:“尼尔斯,掩护我们!” 尼尔斯站在树后,开始以点射向山嵴上还击。 汤姆把一条毛巾塞进金万载嘴里,同时掏出一把小钳子说:“兄弟,忍着点儿。” 金万载点点头,咬紧了毛巾。 汤姆用钳子夹紧露在金万载肩头外的弹片边缘,金万载已经疼得浑身发抖。汤姆勐地一拽,弹片拽出来了,金万载大吼着来回翻滚,肩头血流如注。汤姆打开急救包,手忙脚乱地为他包扎。 埋葬的利剑 第十四章(16) 山嵴上,张建华见阮兴和黎德良赶上来,后面不远还有黎文海和郑敏直,忙招唿他们过来。四人因闻到了火药味而兴奋异常,扑过来一齐卧倒在张建华身边。 张建华:“我已经看清楚了,敌人只有八个人,都被压制在坡下。你们四个人向南运动,保持距离,包围他们!” 四人立刻猫着腰向南跑去。范春隐蔽的地方仍是枪声不断。 张建华对杨援改说:“看来范春没有战斗经验,这么打,一会儿就没子弹了。你在这儿监视下面的情况,我去帮一下范春。” 杨援改不屑地说:“那是头蠢猪!” 张建华横向滚动了几下,又扔出一颗手榴弹。爆炸声一响,他跳起来,闪电般地向范春隐蔽的位置扑去。 张建华的到来把范春吓了一跳,他刚想掉转枪口,张建华已经扑在他身旁卧倒了。 张建华像没事人似的说:“队长,看准了再打。”他朝陈锦辉那边看了看,只见阮荣贵一动不动地躺在陈锦辉旁边,陈锦辉满面怒色地盯着前方,枪口微微移动着寻找目标。张建华大惊,顾不上隐蔽,一下子扑过去,大叫着:“阮荣贵!” 陈锦辉头也不回地说:“他死了。” “哒哒哒……” 张建华感到头皮上有子弹飞过,勐地压低了身子。他小声问:“怎么搞的?” 陈锦辉由于气愤,脸都有些变形了。他没有回答,却扭头朝范春投去愤怒的一瞥。张建华意识到阮荣贵的死一定和范春有关,他没有再问,因为南边已经响起了枪声。敌人的后路断了。 张建华退回来,向范春报告了他的安排。 范春非常明白刚才陈锦辉愤怒的目光中的含义,正是因为自己失去了警惕性才使阮荣贵丧命。他真希望陈锦辉也被枪弹击中,这样就没人知道这件可耻的事情了。但张建华的到来使他胆子壮了。他迅速克制住心中的慌乱,又摆出那副盛气凌人的面孔:“很好,我想,范义朋和农良凯肯定已经从西侧包抄上来了。张教官,你让陈锦辉去找他们,传达我的命令,占领有利位置,敌人一露头就打,坚决压制住他们!” 张建华让陈锦辉走了,他占据了陈锦辉的位置。陈锦辉在草丛中匍匐前进,很快消失了踪影。此时枪声已稀疏下来,看来双方都想节省子弹。 范春爬到张建华身后,小声问:“张教官,下一步怎么办?” 张建华:“收紧包围圈!” 范春:“我想喊话叫他们投降。” 张建华:“他们会投降?” 范春:“可以试试嘛。” 张建华:“你试吧。”说着,他开始慢慢向前移动。 范春扯着嗓子用英语喊道:“美军士兵们,你们被包围了!我命令你们立即放下武器投降!” 射击声完全停止了。琼斯和卡马乔也已退到了汤姆等人藏身的树丛中。喊话声似乎比枪声更有威慑力。他们都一动不动地听着。那刺耳的声音重复着。 “我们将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你们将会受到战俘应有的待遇!美军士兵们,你们被包围了!继续抵抗是没有意义的……” 从队员们的眼神中汤姆看到了绝望和恐惧,他们都在盯着他。祖拜尔的头上斜缠着一圈绷带,耳部仍在渗出鲜血,使他的样子狰狞可怖。金万载的左肩也缠着绷带,失血很多,脸色焦黄。汤姆自己也感到了害怕。他想不通越共怎么会这么快就摸准了他们的行踪并包围了他们。但现在不是检讨失误的时候,大家都在看着他,只要自己显出一丝一毫的慌乱,立刻就会使军心动摇。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镇定,并立刻拿出突围的办法。他从兜里掏出地图看着,一来藉此镇静一下,二来思索突围之策。队员们紧盯着他。 第62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四章(17) 汤姆在瞬间想定了主意:“伙计们,我们的处境很危险,时间紧迫,不容许争辩和讨论。我们必须突围出去!现在我命令,我们八个人分成两组。琼斯,你带尼尔斯、麦恩和卡马乔向山下冲击,把敌人引开。其余的跟我在一起隐蔽好,谁也不准暴露目标。如果运气好,我们继续向北前进。琼斯,你们的行动一定要勐,要使敌人以为我们是整体突围。你们突过公路,如果能甩开敌人,就到这里……”他用原子笔在地图上作了标记,“登溪以西与我们会合。我们现在无法联络,只能预先约定。你们只要沿着公路向北走,在登溪正西方向与公路之间的山上就能找到我们。如果无法甩开敌人,你们就向南撤退,想办法撤回军事分界线去。有可能的话,请总部派直升机给我们送一部电台来。我们在登溪等你们一昼夜。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了。都清楚了吗?” “是!头儿。”琼斯等四人轻声答应着。 汤姆把地图交给琼斯:“开始行动吧,火力要勐!动作要快!祝你们好运!”说着,他朝祖拜尔、金万载和朴长万招招手,四人向浓密的草丛爬去,寻找最隐秘的藏身地点。琼斯等四人把弹夹准备好。 范春喊了一阵,见不起作用,愤怒地高叫着:“同志们!收缩包围圈!消灭他们!” 张建华已经藉助树木的掩护向前移动了十几米,范春学着张建华的动作,朝对面有美军隐藏的草丛打一个点射,立即从树后跃出,前进到另一棵树后。四周都响起了零星的枪声。 突然,从美军隐藏的位置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机枪扫射声和手榴弹爆炸声。跟着,朝山下方向的草丛和灌木丛剧烈地晃动起来,不时有狂奔的人影闪现。 范春大叫:“敌人要突围!别让他们跑了!” 张建华已追了出去,范春也不再隐蔽,跟在张建华后面向突围的美军追击。 陈锦辉、范义朋和农良凯听见范春的喊话声,他们不懂英语也知道那是在喝令美军投降。过了一会儿,美军没有任何反应,连射击都停止了,接着就听见范春收缩包围圈的命令。三人端着枪,范义朋在前,陈锦辉和农良凯一左一右在后,成三角形向山上运动。零星的枪声此起彼伏,他们知道那是战友们在向敌人射击。但他们尚未发现目标,所以没有开枪。但是,暴风雨般的枪弹突然狂扫而来,十几颗手榴弹在他们周围爆炸。三人急忙卧倒。就在这时,陈锦辉和农良凯看见了在烟幕中狂奔的美军士兵即将接近范义朋!他俩开始扫射,但范义朋却无声无息地趴在一块岩石上。 “范义朋!” “范义朋!” 陈锦辉和农良凯一边扫射一边狂喊着。 美军士兵藉助浓密的树木掩护和快速的奔跑躲过了枪弹,从范义朋身边沖了过去。陈锦辉和农良凯以侧击火力追逐着敌人。 范春狂喊着:“追!追上去!不能让他们跑掉!” 陈锦辉和农良凯边扫射边向敌人追去。张建华和杨援改跑得最快,三晃两晃就超在了前面。 奔逃着的美军士兵的背影已经清晰可见,张建华和杨援改离最后一名美国兵只有几十米了。这名美国兵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抱住一棵树干剎住脚步,转过身来举枪就射。张建华和杨援改在这间不容髮的当儿向两旁跃开,躲过了枪弹。后面追来的陈锦辉和农良凯等人也急忙卧倒。张建华在一棵大树后站起来,探头一看,机会极好!那个美国兵正从树后探出半个身子向杨援改射击。张建华把枪一顺,连看都没有再看就扣动了扳机,跟着就沖向山下。 埋葬的利剑 第十四章(18) 麦恩的手指把扳机扣到了底,打得追兵全都贴在地面上或是大树后。他准备好打完这一梭子弹立即就跑。但是他听到了“轰”的一声,思维戛然而止。他甚至都来不及感觉疼痛,头盖骨像一只可以开关的盒子,盒盖向后一掀,里面飞溅出红色、白色的黏稠物。他的身躯向后翻倒了。 山嵴下的石缝中,汤姆等人听到好几个人奔跑的脚步声从近旁响过。这脚步声在他们听来,比炸弹爆炸还要响,几乎要震破耳鼓。密集的枪声向山下移动,附近也不再有人活动的声响。汤姆举着枪跳起来,眼睛跟着枪口向四周迅速一扫,轻声叫道:“快走!” 朴长万搀扶着金万载,四个人向北跑去。经过刚才越共的伏击点时,跑在最前面的汤姆差点踩在一具越共士兵的尸体上。他们的身影没入了北边的丛林。这时天已大亮了。 琼斯和尼尔斯、卡马乔冲过公路,拼命向山上爬去。后面那一小群追兵也出现在公路上。三人惊恐万状。 爬上山顶,尼尔斯气喘吁吁地抱住一棵树干,说什么也挪不动脚步了。琼斯和卡马乔也已是强弩之末,但追兵就在后面,说什么也不能在这里停留。他俩一边一个架起尼尔斯继续往林木最密的地方跑。 尼尔斯:“我……宁愿被……打死也……不想……跑了……” 琼斯:“混蛋!闭嘴!” 卡马乔:“麦恩……他……不见了。” 琼斯:“管不了那么……多了……上帝……保佑……” 越南·洪波 鲁菲斯中校赶来了。他告诉安德森,斯考克·罗夫特中校保证今天一上班就把发现马修和庞尼遗骸的情况向部长助理报告,并托他转告安德森,对艾伦·琼斯的调查有突破性的进展,罗夫特已经和布彻先生约好见面的时间,调查结果稍后会通知安德森的。鲁菲斯中校还与中国大使馆的李科民通了电话,李科民托他向张国栋问好,对调查取得的进展表示祝贺。李科民最近要回国一趟,所以不能来陪张国栋,特地表示歉意。张国栋对鲁菲斯很是感激。 在老镇长家,安德森得到了麦恩的身份牌。他把它交给了鲁菲斯中校。 吃过午饭,老镇长带安德森等人去找麦恩埋葬的地点。 老镇长记得当年把麦恩埋在镇西离小溪不远的山坡上了。但是如今这片山坡已盖满了房子。安德森担心盖房子挖地基会把麦恩的遗骸毁掉。老镇长由于好多年没有到这里来,也不太有把握。他让安德森别着急,独自走到溪边观察着。众人都感奇怪,麦恩是埋在山坡上的,老镇长到溪边转什么啊? 不一会儿,老镇长从溪边径直向山坡上走去,众人不敢打搅,隔开一段距离跟着他。绕过几排房子,老镇长来到一幢两层小楼前仔细端详着。这么一大群人的到来把小楼的主人惊动了。老镇长向主人作了解释。主人既惊讶又好奇。老镇长询问了这幢房子修建时的情况,主人一五一十地作了介绍。老镇长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请杜迈告诉安德森,麦恩的尸体当初就埋在这房子的墙角下。主人说这座房子的建筑材料都很轻,所以在施工时没有深挖地基,只打了八根水泥桩,地面也只开挖了不到半米。当时根本没有发现骨骸之类的东西。这说明麦恩的骨骸没有被动过。 鲁菲斯中校问老镇长是否有绝对的把握确认麦恩就是埋在墙角下,老镇长保证不会弄错。他解释说,山坡上的地形地貌变了,但溪流和河滩没有变。他之所以首先从小溪边观察,就是凭着记忆找寻参照物。大家对老镇长的话是信服的。鲁菲斯中校记下了小楼主人的姓名地址,以便今后联繫。 第63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四章(19) 张国栋和安德森提出要到对面曾经发生过战斗的山上去看看,但是对面是寮国境内,不知是否方便。老镇长说没问题,有他陪同,比护照都管用。 小溪对面也建起了村庄,横跨小溪的石桥很漂亮,这都是战后这二十年间修建的。老镇长和颂万先过桥去打个招唿。不一会儿,对面来了好几个人,十分热情地迎接张国栋和安德森等人过桥。鲁菲斯中校没有过去,他回老镇长家等候。 来到山上,老镇长首先把张国栋和安德森等人带到他当年发现美军步话机的位置。从这里向东望去,洪波镇的全貌尽收眼底。根据老镇长所说步话机是拆开的情况分析,安德森认为汤姆和他的队员们曾在此处停留,检修过步话机,但发现不能修復,便遗弃了。张国栋同意这种判断。 他们又来到曾经发生过战斗和发现三具尸体的地方。两位老将军都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待老镇长把各个地点一一指示完毕,张国栋和安德森得出了一致的结论,那就是汤姆的特遣队在这一带的山坡上被包围了,经过一场激战,汤姆等人向西也就是向山下突围。在突围的过程中,范义朋和麦恩阵亡了。 这个结论打乱了张国栋和安德森的调查计划。因为他们是打算沿越老边境的越南一侧向北行进,可现在突然发现汤姆的特遣队和张建华的小分队都进入了寮国境内。问题复杂了。要想进入寮国境内查访就必须和寮国的有关政府机构取得联繫。杜迈和常由甲都建议通过官方渠道进行安排,但张国栋和安德森都担心官方办事拖延,他们的时间有限。颂万不知道他们在为什么事伤脑筋,一问,当即哈哈大笑,他说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他今夜返回边安,明天过境安排一切,最迟明晚就可以从桥那边回到这里。 张国栋庆幸自己答应颂万跟在身边,原本是看热闹的旁观者,突然变成了大家的主心骨!这可是意想不到的事。 回到老镇长家,张国栋、安德森和鲁菲斯开始研究颂万刚刚为他们找来的寮国地图。他们商定,由于鲁菲斯中校是外交人员,不能私自进入寮国境内,那就兵分两路,一路由杜迈陪同鲁菲斯先行抵达登溪展开调查,其他人从寮国境内北上,经孟丹、昆果沿途查访,然后到登溪会合。 颂万和老镇长都提出一个疑问:站在汤姆等人的角度来设想,既然已经被发现,而且突围后是否能甩开追兵还不一定,那么去登溪还有无可能?难道他们不会向南撤退吗? 安德森根本不作此想。他说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哪怕还剩一个人,汤姆也要完成任务,绝不会中途退缩的。他坚决认为只有继续北上才能查到更多的线索。 张国栋也认为不屈不挠、不惧艰险地执行命令是一个军人必备的基本素质,更何况像汤姆这种在军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这种人把军人的荣誉看得比生命更重要。因此汤姆肯定会千方百计地摆脱追兵,继续北进。但他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想法不便说出口,他想,无论多狡猾的对手,只要让华儿盯上,想逃脱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估计更惨烈的战斗就发生在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孟丹、昆果一带。 埋葬的利剑 第十五章(1) 美国·纽约 罗夫特中校找到了布彻的办公地点。他是很不情愿跑这一趟的。他们几个部门在最近一段时间里麻烦事够多的了。海湾战争过去两年多了,但突然间冒出了什么“海湾战争综合徵”!五角大楼成了民众指责的对象。对于海湾战争中美军使用的各种武器的性能、威力、危害以及防护措施,罗夫特是再清楚不过了。一天到晚他得应付各种各样的调查、质询、听证会,忙得不可开交。但布彻先生在电话中要求他无论如何也要到纽约来一趟,因为事情比较复杂,电话里说不清楚。罗夫特只好利用星期天的休息时间来纽约。 布彻先生的办公室永远是乱糟糟的。罗夫特进屋后,不得不把一些卷宗和杂物挪开才在破旧的沙发上为自己腾出一小块坐的地方。而布彻先生却并不感到尴尬。 打过招唿后,罗夫特问:“怎么?就您一个人?” 布彻:“有什么办法?我是义务服务的,付不起人工费。安德森将军有信儿吗?” 罗夫特:“有,他是通过大使馆和我联繫的。” 布彻:“中校,我非常尊敬那个老头儿,他是个好军人,我非常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我愿意为他效劳。很幸运,我的这个小机构最近得到了几个委员会的承认,他们正在跟我合作。关于这种突破性的进展,我要感谢安德森将军,更要感谢您,我亲爱的中校,您把我的机构告诉了那几个委员会,他们知道在越南北方找到的美军失踪人员的遗骸有我的参与,或者说是我促成的。现在我得到了一点经费,他们提供的。虽然很少,但毕竟是有了。我很感谢您,中校!” 罗夫特早就听安德森将军说过此人一说话就唠叨个没完。今天一进门就有所领教了。他急忙插话:“布彻先生,不必客气,我认为在我的报告中必须提到您所做的一切,这是实情。我今天在这里只能停留几个小时,您……” 布彻眉飞色舞地叫道:“啊!我知道,我知道您很忙,那座星形大楼里谁又不忙呢?我不会占用您太多的时间。但是……您在忙些什么呢?” 罗夫特不太情愿地搪塞道:“唉……一些麻烦事,天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海湾战争综合徵……” 布彻:“我明白了。中校,那些老兵也够惨的了!有人说是萨达姆那个混蛋干的。是的,他把科威特上千口油井给点着了,还用灌满石油的壕沟燃起火墙,想想吧,一望无际的沙漠上到处燃烧着熊熊大火,几十公里长的公路上铺满了烧焦的尸体,空气中瀰漫着刺鼻的臭气。那是地狱!但丁笔下的地狱!不!中校,不是因为这个!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真正的原因在于我们自己。贫铀弹!敌人倒下了,当我们的士兵越过敌人的尸体前进时,他们不知道放射性污染已经侵害了他们的身体!它就像一把双刃剑,砍死了敌人弹回来又砍伤了自己。这种事情我经歷过。在越南,落叶剂虽然使敌人无处藏身,但是我们的士兵也受到了伤害。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罗夫特:“我同意您的看法,布彻先生……” 布彻:“啊哈!您不喝点什么吗?”他打开电冰箱:“可口可乐?橘子汁还是矿泉水?” 罗夫特:“呃……好吧,橘子汁吧……谢谢。” 布彻把一瓶冰镇的橘子汁递给罗夫特,随口问道:“安德森将军现在怎么样了?我很想知道他的消息。” 罗夫特:“他现在正在越南北方的丛林中。据大使馆的鲁菲斯中校说,老头子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不断获得新的线索。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遇上了一位中国的退休将军,也是寻找在越战中失踪的儿子的!现在可以肯定,他们两人的儿子是当年的对手。他们现在开始合作了。” 第64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五章(2) 布彻:“天哪!中国人!如果不是他们,越南人是支撑不了那么久的。中国人,我真想亲自去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夫特:“布彻先生,关于艾伦·琼斯,你查到了些什么?” 布彻:“对、对!艾伦·琼斯。这小子自杀了!” 罗夫特:“是的,这事很蹊跷。我通过部里的专门机构没有查到他从越南回国的记录。他是被列入失踪人员之列的。可他是怎么冒出来的呢?这真是怪事。” 布彻:“这正是这件事情的复杂之处。请您看看这个。”他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材料,大概有十多页纸。 罗夫特接过来。 布彻:“不不!您可以带回华盛顿去仔细看,您的时间很紧。” 罗夫特:“这是什么?” 布彻:“拉斯维加斯警方寄来的,有关琼斯的调查记录。我可以简单给您介绍一下。” 罗夫特:“我还是……” 布彻得意地挥舞着手臂:“这是一份很有趣的材料,就好像一个故事被人以倒叙的手法写成的小说。在拉斯维加斯,这个混蛋叫麦克斯韦尔。他从哪里来的呢?底特律!在那里他叫辛克莱。他是从哪里到底特律的呢?迈阿密!在迈阿密他又叫安东尼。再往前,他又在纽约,名字叫帕特森!天知道他使用了多少假名。” 罗夫特:“这很奇怪啊,他为什么要经常变换名字?” 布彻:“警方在调查这种事情方面的确是有一套的。除此之外他们只会在酒吧里灌上两杯啤酒,在哪个小妞的屁股上摸上一把,然后到大街上去闲逛……呃,对对,现在让我把故事正过来讲。帕特森……啊,就是琼斯。他于1969年4月11日在曼哈顿因盗窃被警方拘留。他身上没有任何证件。审讯时他供称自己是法国籍货轮黑石榴号上的水手。但这艘货轮已从纽约开出半个月了。警方设法与黑石榴货轮的船长取得了联繫,船长说确有其人。他们的船在纽约卸货时,帕特森不辞而别了。” 罗夫特:“他怎么成了水手啦?” 布彻:“别着急、别着急,咱们得按顺序来。” 罗夫特耸耸肩,慢慢地啜着饮料。 布彻:“您知道,警方对小偷小摸这种案子不是太重视的,就在他们核实帕特森身份的时候,帕特森跑了!他把看守他的警员打成重伤,准确地说,这位倒霉的警员经过三个月的治疗才使整个脑袋恢復了人的样子。” 罗夫特:“是够倒霉的,他们哪会想到竟然抓了一个前特种兵。” 布彻:“是啊。帕特森从纽约跑到了迈阿密,弄了一套假证件,叫安东尼。他在那里找了个修理汽车的活儿。如果他是个老实人,也许可以在迈阿密无声无息地生活下去。可这个狗杂种走到哪儿都不老实,他生来就是个惹是生非的坏种!黑帮分子找上了他,让他去参加非法拳赛。他去了,凭着他那兇狠的拳头挣了不少钱。警方几次把他拘留都有人保释他出来。但这个安东尼终于闹出了人命官司。” 罗夫特:“打死人了?” 布彻:“不,如果在非法拳赛中伤人致死是不会有人报案的。安东尼把一个妓女弄死了。那是1971年的6月……几号来着?啊,请翻开第四页。” 罗夫特翻开手中的材料,找到第四页:“1971年……哦,这里,是6月9号。” 布彻:“对!就是这一天。警方正式逮捕了安东尼,这一次没人保他了。经过法庭审理,确认安东尼犯了杀人罪。一个不知死活的警察在押解途中幸灾乐祸地讥讽安东尼,说他将在监狱里度过余生,再也不能干那事了。安东尼发怒了,他把四名警察全部打昏,绑了起来,抢了他们的警车,甚至还不慌不忙地取走了他的全部钱财和行李,然后一直把车开出半岛,开到车子没有油了才推翻在路边的阴沟里。等到警方第二天找到警车解救出四个倒霉蛋警官时,安东尼已经改名为辛克莱,在底特律的大街上游荡了!” 埋葬的利剑 第十五章(3) 罗夫特:“这个恶棍!” 布彻:“事还没完哪!我亲爱的中校,别忘了,这时的辛克莱兜里可揣着一把手枪哪!是从迈阿密那四个倒霉蛋其中一个身上抢来的。他比任何时候都危险了,他的性情暴躁、易怒。天哪!我们这个国家成了什么了?大街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揣着枪在行走的,你也不知道什么人会在什么时候抽出武器来射击,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 罗夫特笑道:“没有那么可怕吧?辛克莱用这把枪干了什么?杀人?抢劫?” 布彻:“这倒没有。他这时已经有了些钱,租了间公寓住下来。后来在一家汽车厂找到了工作。看来他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因为他在底特律生活了七年,中间还结过婚,当然又离了。你想,什么女人能和这个恶棍生活久了呢?直到1978年的10月2日,据公寓管理员说,那天晚上他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公寓,不久就听见楼上响了一枪,不一会儿,辛克莱背着一只包冲出了公寓,从此就没影了。警方接到报警后赶来,但没有抓到辛克莱。” 罗夫特:“发生了什么事?” 布彻:“他强姦了一位漂亮的女邻居。他是把女邻居弄到他的卧室里强姦的。这女人的丈夫正好回家,听到妻子的唿救声,破门而入,辛克莱向这位倒霉的丈夫肚子上开了一枪。” 罗夫特:“那人死了?” 布彻:“没有,救活了。” 罗夫特:“这么说,辛克莱又逃到了拉斯维加斯?” 布彻:“他是1981年到拉斯维加斯的。这期间鬼知道他在哪儿转悠了几年。只不过他没有再犯案,所以警方没有查到。他到拉斯维加斯后用了麦克斯韦尔这个名字,当过保镖,后来当拳击教练。他没有再结婚,但不断地变换同居的女人。他自杀前和一个叫伊莉莎白的脱衣舞女同居。” 罗夫特:“有意思!布彻先生,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全部情况吗?” 布彻狡黠地眨眨眼,故弄玄虚地说:“不不不!这只是一个前奏曲!伙计,别忘了,他可是一个特种兵啊!他是怎么回来的?为什么会当上了水手呢?警方可并没调查清楚啊。你不觉得这事很奇怪吗?” 罗夫特:“是的,很奇怪。他简直是个幽灵,一个恶魔般的幽灵。关于这些怪事你知道些什么呢?” 布彻:“就是前天,我打电话给你之前,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罗夫特耸耸肩。 布彻:“黑石榴!” 罗夫特瞪大了眼睛:“你是说那条船?” 布彻捻了个响指:“他妈的!就是它!我到港口区去拜访一个人,远远地看见拖轮正引领一艘货轮进港。如果不是这艘货轮太特别,我也许就不会留神了。他妈的,真是太巧了!” 罗夫特:“它有什么特别的呢?” 布彻:“太破旧了,看样子都快散架了,我怀疑它是怎么抵御大西洋的风浪的。就在我多看了两眼的时候,这船转过来,我看见了它的船名,我差点没把车开进海里!当然,我无论如何也要见见船长。” 罗夫特:“你见到了?” 布彻得意地说:“见到了。上帝保佑,他就是当年那位船长。老头儿打算明年退休。那真是一个好老头儿!幽默、开朗,他请我喝波尔多酒、正牌的哥伦比亚咖啡,他妈的,我喜欢法国人!尤其是法国老头儿。呃……当然,法国女人更有味儿。可惜我已经过了风流浪漫的年龄……啊,是的、是的,你知道他说什么?百慕达!他说他的船经过百慕达的时候突然感到天旋地转,他们都以为要完蛋了……” 罗夫特:“布彻先生,你从这位法国船长嘴里得到了什么情况?” 布彻很不情愿地鼓了鼓眼睛:“啊……是的,我问他琼斯……不,帕特森!我问他是否记得帕特森这个人?他说记得,而且还记得纽约警方给他拍过电报询问帕特森的情况。随后,他给我讲了帕特森的来歷。他说,帕特森是1968年1月到他船上干活的。此人力大无穷,干活是把好手,就是脾气太坏,船员们都怕他。据帕特森自己讲,他是美国人,在马赛打了几年零工,由于喜欢航海,并且希望当船员多挣些钱,因此托行会的人把他介绍到船上来干活。后来船长才明白,帕特森并不是真的要当船员,而是利用这艘货轮偷渡回美国。船长说,当时他对帕特森的身份产生过怀疑,但是没有太在意。谁知道这个混蛋在船到纽约后一上岸就不辞而别了。” 罗夫特:“船长根据什么怀疑帕特森的身份呢?” 布彻摇晃着脑袋说:“这正是我要说的最重要的一点!船长说有一次在赛普勒斯的科马索尔停靠时,帕特森喝醉了酒,和别的船员争论世界上哪里的妓女最棒。帕特森说是泰国的,大家不信。帕特森说他去过泰国,而且他就是从泰国偷渡到法国的!” 罗夫特惊道:“泰国!1968年?天哪!他是从越南去的?” 布彻:“啊哈!是的,我亲爱的中校,对这个人和这件事的调查还远远没有画上一个句号哪!这就是我请您来面谈的原因。汤姆上尉和他的九名队员是我送他们上了霍尔沃斯的直升机,亲眼看着他们飞向了越南北方。但是,九个人都失踪了,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他逃出来了,却没有回南方、没有回部队,而是跑到了泰国!从时间上看是这样的。然后他又偷渡到法国。他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不回部队?为什么要使用假名?他是怎样逃离越南的?又是怎样到的泰国?中校,这些事情就不是我能查清楚的了。” 罗夫特:“我懂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会尽快向安德森将军报告此事,一方面请他在越南调查时把这事作为重点,另一方面我要和泰国方面取得联繫,看看能做些什么。” 布彻:“要想查清这些疑问不容易啊,时间过去太久了。” 罗夫特:“是的,但是不管怎样我都得感谢您所做的一切。真是太感谢了!” 布彻:“小意思,有什么事需要我办,尽管吩咐,我愿意效劳。” 罗夫特站起来,向布彻伸出手:“看来我的报告里又要为您重重地写上一笔了。” 布彻握住罗夫特的手:“不胜荣幸!” 第65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六章(1) 越南·孟丹 经过几天的朝夕相处,张崇武和艾丽丝已经混熟了。年轻人生性活泼,两人交谈和玩耍时干脆“你”、“我”相称了。这个奇异的旅行团现在已经壮大为三辆轿车的小型车队了。从洪波出发时艾丽丝就坐进了张国栋和张崇武乘坐的奔驰车,让爷爷独自驾车跟在后面。颂万的车在前头带路。 小小的车队行驶在甘蒙高原上,这里是拾宋早再山脉的中段,坡度不大的公路两旁是重重叠叠的山峦和浓密的原始森林。在车队行驶途中看不到村落和人家。 张崇武贪婪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忽然扑哧一笑,对艾丽丝说:“真有意思,就这么几天,跑了两个国家,这可是做梦都没想到的。” 艾丽丝奇怪地瞟了张崇武一眼:“怎么?你不能经常出国旅游吗?” “不能。” “为什么?” 张崇武和她说话已非常随便,也没多想,随口说:“没钱,我是学生啊。” 艾丽丝:“但是你可以向你的父母借钱啊,以后有了收入再还给他们。我上学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 张崇武:“你行,我可不行。” 艾丽丝:“怎么回事?” 张崇武:“我的父母供我上大学已经就不宽裕了,有时还得向爷爷求援哪。” 艾丽丝:“那就找爷爷借。我曾向爷爷借了两万块钱,都还清了。” 张崇武:“我爷爷是靠离休工资生活的,不如你爷爷有钱。” 艾丽丝:“他可是将军啊!” 张崇武:“将军怎么啦?他的离休工资用美元计算的话,每月也就……五百多吧。” 艾丽丝不相信地瞪大眼睛:“这不可能!” 张崇武:“真的。” 艾丽丝:“那……怎么生活啊?” 张崇武:“我们生活得很好啊。我知道,你们美国是高收入国家,但是也得高消费啊,对不对?我想,我们国家的物价比你们低得多,所以总的来说也差不多。不过出国旅游还不是我们这种家庭消费得起的。” 艾丽丝:“哦……是这样。” 张崇武生怕自己解释得不对,忙又补充道:“就像越南,他们的收入水平比我们低,但是他们的物价更低,人家不是也生活得很好吗?” 艾丽丝:“好像……有道理,我没去过你们国家,不知道。” 张国栋从前座上回过头来问:“崇武,你们说什么哪,这么热闹?” 张崇武:“正说您挣多少离休费哪。” 张国栋侧过身来:“你这孩子!信口开河,说这个干什么?不懂事!” 张崇武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脸腾地一下红了。 艾丽丝见张崇武神情有异,问道:“你爷爷为什么生气?” 张崇武忙说:“没……没有啊……嘿嘿……” 艾丽丝:“你很好,你不会说谎。” 张国栋听完张崇武的翻译,对艾丽丝说:“姑娘,你别听他瞎说,我们想到哪儿旅游就可以去,很方便的。” 艾丽丝咯咯地笑了:“老张更不知道该怎么撒谎。” 张崇武把艾丽丝的话翻给爷爷,这回轮到张国栋哈哈大笑了:“老张!哈哈……好、好!这姑娘对老张的评价蛮高的嘛!” 忽然,司机把车停下来了。他按着喇叭,前面颂万的车也停了。张国栋刚想问,司机向后指了指,这时才发现,安德森的车落在后面很远的地方不动了。大家急忙朝安德森跑去。 安德森的车坏了。阮秋成的司机帮助检查了一下,焦急地对颂万说着什么。张国栋发现安德森的车下流出一股黏稠的油流,原来是机油漏了。颂万咒骂着租车行不负责任,把辆破车租给客户。但是光骂没用,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无法修车,颂万和阮秋成的车上都没准备牵引绳。颂万提出先把车扔在这儿,等到了孟丹再找人来拖。安德森不放心,因为这车是租来的,无论如何不能丢下不管。张国栋见此时还不到中午,便建议颂万去孟丹找人来修车或拖车,其他人就在这里活动一下,权当休息玩耍。大家都同意。颂万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立刻开车走了。 埋葬的利剑 第十六章(2) 艾丽丝趁此机会要到林中找野果,非要拉着张崇武。张崇武怕自己一走两位老人无法交谈。艾丽丝干脆一手一个,挽起两个老头儿的手臂一块拖走了。 森林中瀰漫着一种淡淡的甜香气息,很好闻。很多灌木的枝条上挂着颜色鲜艷的浆果。艾丽丝和张崇武摘几颗尝着,研究是否能吃,只要觉得好吃,便摘几个给各自的爷爷吃。不一会儿,安德森拍了拍张崇武的肩头,张崇武知道安德森要和爷爷说话,忙把手中的果子递给艾丽丝。 安德森:“张将军,我有一种预感,很不好的预感。” 张国栋:“你想到了什么?” 安德森:“我想,我们的调查就要结束了。也许就在这个叫做孟丹的地方,一切就都要结束了。” 张国栋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便说:“我也这样想过,但是我认为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安德森:“我必须承认,我感到很害怕。我的心情很矛盾,既希望快一些找到我的儿子,又惧怕这一刻的到来。我仿佛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 张国栋:“安德森将军,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其实我也一样。作为一个军人,我们不惧怕死亡,你我所惧怕的实际上是一种痛苦。我们中国人认为,白髮人送黑髮人是做父母的最悲痛的事。但是事情已经发生,而且过去了二十多年,那就让我们勇敢地去面对它吧。” 安德森:“是啊,我只是想把这种心情说出来,这样就好受一些。” 张国栋:“我理解,我理解。” 安德森:“张将军,自从和您相遇,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说出来请不要介意。” 张国栋的心一紧,生怕安德森会说起一些敏感的政治问题。他担心自己不是外交家,说话不得体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既然和这位美国老将军走到了一起,并且还不知道要相处多久,总是迴避终究不是办法,还不如正面应对,见招拆招吧。于是他说:“像我们这样的老军人,没有什么不能面对的,请随便讲。” 安德森:“在认识您之前,我没有想到汤姆会遇上一位中国对手。从您的身上我能想像出您的儿子有多么可怕。当然,他们成为敌手纯粹是巧合,但是在越战时你们中国实际上是参与了战争的。我们的情报机构知道,你们是派出了正规部队在和美军作战的。只不过他们穿的是越南军服而已。” 张国栋:“您对这段歷史耿耿于怀,是吗?” 安德森:“如果我没有遇上您,我可能不会想这些。但是上帝让我遇上您了,而且我对您产生了极大的尊敬,我不敢想像当年你们的军队是如何杀死我们的士兵的,你们并没有向美国宣战。” 张国栋感到很头疼,自己无权制止安德森这样想。不回答或与对方展开争论无疑都是愚蠢的,回答不得体又有失人格、国格。怎么办呢?他迅速地思考了一下说:“安德森将军,我知道您终究会提出这个问题的。我也知道您不是想指责我什么。这个问题只不过是您脑子里的一种困惑。歷史事件的发生和发展本来就存在着很多谜团和争议,战争也存在着正义与非正义之分。作为美国人,您可以站在美国的立场上说中国对你们进行了不宣而战的战争。站在中国的立场上,我可以说美国远涉重洋侵略了越南,并把炸弹扔到了我们的家门口,威胁了中国的安全。但是我们今天争论这个还有必要吗?安德森将军,世界上任何一场战争都不是军人发动的,军人是进行战争的。决定是否进行战争的是政治家。我想,您一定记得您的最高统帅艾森豪将军的名言:在盟军进行莱茵河西岸战役时,戴高乐将军就盟军有可能暂时放弃斯特拉斯堡的问题和艾森豪将军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艾森豪将军说:‘如果你是从军事观点出发,那你必须服从我的指挥。如果你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那你应该去找首相和总统。’同样,当邱吉尔向艾森豪将军施加压力,要他下令盟军抢在苏军之前攻占柏林时,艾森豪将军也说过类似的话。安德森将军,我们是军人,不是政治家。” 第66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六章(3) 安德森凝视了张国栋好一会儿,激动地说:“张将军,我真想不到这些话会出自一位中国将军之口。您像一本厚厚的书,翻过一页还有更多,每天都给人以新的认识。您把我心中的烦闷……不!你叫它……困惑!一点不错,一扫而光了!谢谢您!” 张国栋:“安德森将军,我认为中美两个大国应该友好、合作,不要相互敌视或进行战争。这样两个大国打则两败俱伤,和则能够维持世界永久的和平,那将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善事啊!” 安德森:“我完全同意。歷史的教训是深刻的。中美两国交过两次手,一次在朝鲜,一次在越南,最后都是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而告终。谁都不是胜利者。” 张国栋笑了:“您是这样认为吗?有意思。” 安德森:“您有不同看法?” 张国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同意您的观点。” 安德森:“张将军,作为军人,我想问您几个纯军事问题,可以吗?” 张国栋:“当然可以。” 安德森:“您对美军有什么看法?当然,我指的是战斗能力。” 张国栋:“我认为美军的军事技术装备是世界上最先进的。两年多前的海湾战争向全世界展示了高技术战争的革命性变革,令人耳目一新。另外,我很佩服你们的参谋工作,一场牵涉到多个国家和各个军种、兵种的立体战争能够组织得如此严密、有效,这是值得世界各国军队学习的。” 安德森:“那士兵呢?您对美国军人有什么看法?” 张国栋:“这个嘛……我不太了解。也许我对美军士兵的作战能力和综合素质还停留在五十年代初期的水平,那肯定是不准确的。” 安德森突然惊讶地问:“怎么,您是说,您参加过韩战?” 张国栋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这真是言多语失没事找事啊!他只好说:“是的,当时我在那儿。” 安德森:“天哪!我应该想到的。您能告诉我您当时的职务吗?” 张国栋应付道:“哦……不是什么重要的职务,只是一般的参谋人员。”说着,他下意识地朝公路上看了一眼,真希望颂万现在就回来。但是没有。 安德森不大相信地耸耸肩:“是这样……张将军,我去过朝鲜战场,是作为观察团的一员去的。我亲眼看见过中国军队的进攻。我必须承认,那是我看到过的最有战斗力的军队!” 张国栋被安德森的诚恳和直率感动了,相比之下,自己向人家撒了谎,很觉惭愧,只好打着哈哈说:“哈!真没想到您也到过朝鲜,这真是太巧了。” 安德森:“您一定知道,在那场战争中,我们的一位五星上将很不光彩地被免职了。战后,美国军界对韩战的很多战略和战术问题仍是争论不休。我很想听听您的看法。可以吗?” 张国栋松了一口气,作为军人,探讨战略战术问题是个轻松的话题。他说:“这个话题很大、很复杂,空闲下来我们可以详细讨论。从总体上来说,我个人的观点,麦克阿瑟将军的失败在于他过于傲慢。后来的克拉克将军、范佛里特将军就稳健多了。李奇微将军是个聪明人,他的指挥艺术很高明。可以这样说,麦克阿瑟将军担任统帅的时候,我们打的是进攻战,范佛里特将军和我们打的是阵地战和消耗战,李奇微将军和我们打的是拉锯战。” 安德森的情绪很高涨:“英明!这真是英明的论断!哈……进攻战、阵地战、拉锯战……就是这个三段论已经足以让我那些喜欢喋喋不休的朋友们闭嘴了!张将军,如果这真是您个人的观点,那您就绝不会只是个普通的参谋人员,这是战场统帅才能看清的问题。” 埋葬的利剑 第十六章(4) 张国栋笑道:“您真是高抬我了,哈哈……” 正在这时,艾丽丝不知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大喊大叫地让他们过去,这才打断了安德森的问话。 颂万回来了。他带来了一辆中型拖拉机。 二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孟丹。 孟丹村建在一个山坳里,全村不过百十户人家。这里的人看上去比较富裕,因为这里盛产红木,而且村子里的人除了种水稻之外,几乎家家都参加了合作社,从事安息香的生产。因此他们有较高的收入。 张国栋和安德森惊喜地发现,孟丹这个小山村几乎人人都知道二十六年前有几个美国兵和一群越南人在这里打了一仗。虽然双方人数一共才十来个,战斗却很激烈。美国兵曾冲进村子,村民们听到枪声都躲到附近山上去了,只有几位行动不便的老人留在家里,美国兵竟抓了几位老人当人质,结果造成两位老人的惨死。 安孟·凯·吉达今年六十岁,他的父亲就是当年的受害者之一。张国栋和安德森专门拜访了他。 吉达的家非常宽敞、漂亮,接待六七个人一点都不显得拥挤。由于杜迈陪鲁菲斯去了登溪,翻译就由常由甲和张崇武共同担任了。 刚一交谈,张国栋和安德森就意识到问题复杂了。因为吉达说美军士兵只有三个人,而越军有九个人。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汤姆和另外三个人在洪波到孟丹的路上都被打死了?如果是这样,那找起来可就麻烦了,没有目击者提供线索简直等于大海里捞针。安德森慌了神。 张国栋很冷静,他劝安德森先别着急,听吉达把他知道的一切全讲出来再说。张崇武和艾丽丝也竭力劝说,安德森终于安静下来。 1967年9月 琼斯和卡马乔也跑不动了,三个人干脆躺倒在草丛里。 尼尔斯:“伙计们,我宁愿让他们抓去也要休息一会儿了。这帮阴魂不散的傢伙!” 卡马乔:“越共还没有追上来。但是我相信他们也累了,也需要坐下来喘口气。” 琼斯:“伙计们,我可不想当他们的战俘。爬起来,找个有利位置,万不得已就跟他们干一场,他们人不多。” 卡马乔和尼尔斯各自找了一棵足以遮挡身体的大树,伏在树后,准备好弹药,枪口指向他们的来路。 卡马乔:“运气好的话,打死他们几个人,他们就不敢再追了。” 尼尔斯:“越共习惯于丛林作战,他们会把咱们都杀死的!” 琼斯:“尼尔斯!闭嘴!” 卡马乔:“琼斯,我们现在的位置在哪儿?” 琼斯掏出指北针看了看:“妈的!我们是在朝西北方向跑哪!” 尼尔斯:“我说伙计们,我有个主意,我们休息一下,从那边绕出几百米,然后往南走。越共绝不会想到我们走回头路。这样说不定我们就安全了。等他们发现自己错了回过头来再追的话,我们可能已经跑回岘港了。” 卡马乔:“那汤姆他们怎么办?我们不跟他们会合了?” 尼尔斯:“汤姆不是已经说了吗,如果我们不能摆脱追兵,那就想办法往南撤退。” 卡马乔:“可汤姆他们只有四个人了。” 尼尔斯:“我们去了也不会起多大作用,还不如把越共的注意力吸引到南边去,这样反倒可以使汤姆他们更安全些。” 卡马乔:“琼斯,尼尔斯说得有些道理,你不这么认为吗?” 琼斯:“妈的!狗屁道理!我们根本就不该来!赶快喝点水,我们向西迂迴,然后折向南。我受够了!” 忽然,卡马乔一脸惊恐地打了个手势,琼斯急忙卧倒在树后。 第67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六章(5) 脚步声近了,杂草和灌木发出的刷啦声清晰可闻。琼斯等三人都知道,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战,扣着扳机的手指都有些颤抖了。距他们二三十米的一处草丛里有人影闪动了一下,尼尔斯微抬枪口准备射击,琼斯急忙伸手按住,对尼尔斯摇摇头。 对面传来说话声。琼斯他们听不懂,只好等待着。不一会儿,他们发现有三名越共士兵向西散开,看来是要扩大搜索范围。琼斯的脸色大变!他朝尼尔斯和卡马乔小声说:“妈的!他们又要包围我们!” 尼尔斯:“我们往山上转移吧?” 琼斯:“找死吗?往山上爬我们都成活靶子了!” 卡马乔:“我们只有打了!突过去,向南沖!” 琼斯:“不行!我们的弹药不多了,没有勐烈的火力根本沖不过去。” 卡马乔:“那就快往北跑,再晚就来不及了!那三个人会包围我们的!” 琼斯:“好,我们快走!” 三人轻轻站起来,借着树木的掩护向后退去。突然,越共那边有人大声喊叫着,同时开枪射击。子弹在琼斯他们身边乱飞,打得树干噼啪作响。三人急忙开枪还击,边打边退。就在这时,西侧也响起了枪声,他们两面受敌。 尼尔斯大叫:“天哪!我们完了!”他顾不上隐蔽,狂喊乱叫地打出一梭子弹就狂奔一阵,换上新弹夹又回身扫射一阵。 琼斯和卡马乔同样顾不上隐蔽,且战且退。西侧不再有侧射的子弹飞来,他们知道,幸亏发现得早才没有被包围。但是后面的追兵仍紧追不捨,他们随时都可能被枪弹击中。 “咔嗒”一声,尼尔斯低头一看,枪机不动了。他狂乱地在身上摸索着,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个弹夹。他扔掉轻机枪,掏出手枪,绝望地朝琼斯和卡马乔喊着:“完了!我没子弹了!” 琼斯被提醒了,一摸身上,也没有弹夹了。他转过身来,狂喊着把枪里的子弹全部射出去,也把它扔了,掏出手枪,跟在尼尔斯身后勐跑。丢掉了沉重的长枪后,他们奔跑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但卡马乔落在了后边,他还有两梭子弹,捨不得丢掉轻机枪。 后面的追兵逼近了,卡马乔感到末日就要来临了。就在他从一棵大树后窜到另一棵大树后的瞬间,听到了两下“扑扑”的声音,后背上也有被撞击的痛感。他继续跑着,发觉并没有受伤。他知道是防弹背心救了自己一命。他把心一横,摘下背囊,任它落在地上,转身打了几个点射,然后飞快地向琼斯和尼尔斯逃跑的方向追去。 杨援改灵巧地在树丛中跳跃、奔跑着向敌人接近。忽然,他看见地上丢弃的轻机枪,高兴地大喊:“张教官,他们没子弹了!” 张建华也发现了一挺丢弃的机枪,喊道:“快追!” 范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敌人丢弃了武器,兴奋得只是喊着单音:“快!快!追!追!” 队员们不再隐蔽,加快速度追赶敌人。 杨援改又发现了一只背囊,知道敌人已经绝望了。他喊着:“张教官,他们连背包都不要了,跑不了多远啦!” 张建华:“别大意,他们可能还有别的武器。” 琼斯和尼尔斯昏头涨脑地冲出森林,来到一片空地上。这时他们才发现撞进了一个小村庄里。卡马乔也跟了上来,三人都愣住了。他们立刻就发现这个村子里没有人,可能是听到枪声都跑了。追兵又追近了,形势十分危急,最要命的是他们累得跑不动了。 琼斯踉跄着朝山坡上位置较高的房子跑去,边跑边说:“占领高处的房子!” 埋葬的利剑 第十六章(6) 三人跑上山坡,追兵也出现在村子里。 张建华看见三个美国兵窜进了山坡上的几所房子。他停住脚步等着战友们。范春跑来,张建华忙说:“队长,他们只有三个人!” 范春:“怎么回事?他们不止三个啊!” 张建华:“妈的!他们一定是分成两路了!” 范春:“太狡猾了!同志们,先把这三个抓住!包围那几间房子!” 队员们迅速散开,准备从不同方向接近敌人。张建华和杨援改扑到近处一幢房屋前,刚要绕过去,就听山坡上有美国兵在大喊大叫。张建华回头一看,不知道为什么范春和队员们都站住不动了。他从房屋的墙角处微微探出头,只见三个美国兵每人抓了一位老年村民,用他们挡在身前,枪口顶在老人的头上,正在喊叫着。不用问也能猜到,美国兵用村民做人质,要让小分队放过他们。 张建华回头对杨援改说:“这些畜生!他们抓了几个老百姓当挡箭牌。” 杨援改:“我们怎么办?” 张建华:“别慌,他们看不见咱俩。” 杨援改:“我们从那边绕过去!” 张建华紧张地思考着。 范春朝山坡上喊道:“美军士兵们,我严厉地警告你们,如果你们伤害了无辜平民,一切严重后果必须由你们承担!现在我命令你们,把几位老人放了,立即放下武器投降!” 山坡上,琼斯喊着:“我们不想伤害平民!但是你们如果向前走一步我们就立即开枪!现在我命令你们,退回森林里去!” 张建华掏出一个小本子,撕下一页纸,连铅笔一起交给杨援改:“快!我说,你写!” 杨援改把纸放在窗台上。 张建华:“拖住他们几分钟,然后放他们走,我们绕到敌人身后去截住他们。千万不能误伤群众。” 范春叫喊着:“美军士兵们!投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继续顽抗,我们将坚决把你们消灭!” 写好纸条,张建华捡了一颗小石子包在纸里,朝最近处的陈锦辉打着手势。陈锦辉微微点了下头,张建华把小纸团朝他垂在身侧的手一弹,陈锦辉正好抓住它。 张建华立即带着杨援改朝房子的另一侧移动,略一观察,见沿山坡而建的房屋完全遮挡了敌人的视线,便迅速隐入密林。 陈锦辉看了一眼小纸条,又把它交给范春。 范春随手接过纸条,仍朝坡上喊话:“放下武器投降吧!你们已经无处可逃了!”他低头看了看纸条,捏了捏,丢掉了。 琼斯吼道:“你们后退!退进森林里去!否则我就杀了他们!” 队员们纷纷举起枪瞄向山坡上。但从准星里看到的却是美国兵和村民重叠在一起的面孔。 陈锦辉:“队长,我们按张教官说的做吧。” 范春:“这里谁是指挥官?我为什么事事都要听他的?” 陈锦辉:“队长,我们必须保护那几位老人啊!” 范春:“敌人就在眼前,我不能为了几个老百姓而贻误战机!” 陈锦辉:“张教官和杨援改已经抄到敌人后面去了。” 范春怒道:“万一敌人从别的方向逃跑呢?谁负责?” 陈锦辉:“张教官肯定会抓住他们的!我们只要看见敌人逃进森林,也可以追上去嘛。” 范春:“好了!不要再说了!听我的命令!”他把冲锋鎗平端着,厉声高喊:“做好准备!我的枪一响就冲上去!” 队员们都面现难色。 黎文海:“队长,那几个老百姓怎么办?” 范春:“执行命令!这是战场,我们不能眼看着敌人逃走!”他朝坡上喊:“美军士兵们!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们,你们的性命掌握在我们手中!任何威胁都是毫无用处的!把人质放了,立即投降!否则我们就开枪了!给你们最后一分钟考虑时间!”他开始看表。 第68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六章(7) 坡上,尼尔斯和卡马乔都慌了。 卡马乔:“他们要开枪了!” 尼尔斯:“琼斯!他们不会顾忌几个寮国人的死活的!我们怎么办?” 琼斯:“妈的!我怎么知道!” 坡下范春叫着:“十秒!” 尼尔斯:“我们会被打死的!投降吧。” 卡马乔:“不行!我们不能投降!那会死得更惨!” 尼尔斯:“我说投降吧!” 卡马乔:“不!” 琼斯回头张望着:“妈的!我们没有机枪了……” “二十秒!” 琼斯等人绝望的情绪使被他们挟持的三位老人感觉到了什么,他们开始挣扎着、唿喊着。 琼斯把他身前的老人夹得更紧,厉声叫道:“向后退!退到树林那里卡马乔用机枪勐扫,然后我们分头跑!” “三十秒!” 琼斯和尼尔斯、卡马乔拖着老人们向后退着。 范春见坡上的美国兵拖着人质开始后退,高唿一声:“打!”首先扣动了扳机,并向坡上冲过去。队员们惊叫着往坡上沖,但没有开枪。 卡马乔的机枪响了。他的机枪射速快、火力强,范春等人急忙卧倒。黎德良的腰部被子弹擦过,流出了鲜血。阮兴的裤子被打穿了两个洞。琼斯和尼尔斯借着卡马乔的掩护,放开人质窜入了树林中。两位老人倒下了,前胸和腹部流着血,他们是被范春打死的。卡马乔把他身前的老人推开只顾扫射,那老人摔倒,滚下了斜坡,昏死过去。 卡马乔边扫射边往林子里退,比两个同伴慢了一步,只听“咔嗒”一声轻响,一切都安静下来了。他的耳朵里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子弹打光了。只见坡下跳起两个人,两支冲锋鎗喷吐着火舌。他的身体被子弹打得颤抖着,流着泪,嘴巴张得很大。他想说:“不!不!我不会死的……不会……”他慢慢转过身,抱住一棵大树,他感到自己像一条不会游水的鱼,正向黑沉沉的海底坠落…… 尼尔斯和琼斯窜进树林向北跑了不到五十米,突然射来一阵枪弹。他俩只有手枪,根本无法还击,急忙卧倒在一棵横躺着的大树后面。 琼斯骂道:“狗娘养的!这里也有埋伏!” 尼尔斯:“我们完了。” 琼斯恐惧地向四周张望着:“伙计,分开逃命吧。” 尼尔斯:“只能这样了。上帝保佑我们能活着回家。” 琼斯顺着躺倒的树干向左侧爬过去。 尼尔斯刚想跳起来向右侧跑,却被身旁植物上坚硬的尖刺挂住了裤子,“吱”的一声,裤子被划破了一条大口子,他又摔倒了。但这一下却救了他的命,一串子弹打在树干上,并且射进了他的背囊。如果他跳起来,那就刚好被击中。左侧,琼斯已经跳起来,用手枪向冲过来的张建华和杨援改连开数枪,朝西边的密林狂奔。张建华和杨援改紧紧追赶。 尼尔斯刚想再次跳起来,追兵已进入林中。他明白,这时再跑就会被敌人把自己的身体打成蜂窝。怎么办?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越共士兵还在大声地唿喊着什么。忽然,尼尔斯发现横着的树干下有一点空间,被杂草遮挡得很严实,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他急忙把背囊摘下来,向东侧的山坡下勐力一蹬,自己迅速把身体横移进树干下的空隙里,一边使劲往里挤一边胡乱抓起被压倒的杂草,让它们尽量遮挡住他那庞大的身躯。哇啦哇啦的喊叫声异常刺耳,几个人奔跑着从尼尔斯身旁经过,他清楚地看见了他们脚上穿的绿色胶鞋。尼尔斯猜想,一定是背囊滚落下去的声音使追兵误认为是他逃走了。他不知道越共会不会再回来搜查。如果他们转回来,那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他抓住,因为他刚才在极度慌乱中使劲往空隙里挤,已经把自己卡住,动弹不得了。他暗自祈祷着:“上帝!救救我吧……” 埋葬的利剑 第十六章(8) 范春命令陈锦辉等人去追向东逃跑的美国兵,自己带着黎文海向西追赶。 琼斯感觉到追兵逼近了,他们跑得比他快。他只好甩掉背囊,希望跑得更快些。但他那庞大的身躯怎能跑得过猎豹般迅勐的张建华和猴子般灵巧的杨援改呢。琼斯盲目地向后射击着,但根本不起作用,两个人一左一右地迅速追上来,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就要被抓住了!然而,当他再次向后开枪时,什么声响都没有,手枪里的子弹也打光了。 琼斯彻底绝望了。他扑在一棵大树上转过身来,盯着一高一矮两个越共士兵。他们就站在离他两三米的地方打量着他。 范春和黎文海跑来了。范春大喊:“抓活的!抓住他!” 杨援改:“放心吧,他没子弹了。” 范春跑过来,用冲锋鎗指着琼斯命令道:“举起手来!” 琼斯的脸由于绝望和愤怒变得狰狞可怖。他丢掉手枪,狂吼着:“开枪吧!打死我吧!” 范春:“黎文海,把他绑起来!” 黎文海从腰间摘下一卷尼龙绳。 琼斯虽然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一看黎文海拿出绳子也立刻就明白了。他抽出匕首,双臂乍着,摆开了拼命的架势。 杨援改笑着对张建华说:“张教官,我来试试能不能抓住这个大傢伙。” 张建华拦住杨援改:“这傢伙力气大,别耽误时间了,还是我来吧。”说着,他把冲锋鎗扔给杨援改。 范春、黎文海和杨援改向不同方向退后几步,张建华则向琼斯逼近两步。 琼斯知道对方想活捉他,因此面对着三支冲锋鎗心里反而稳定了一些。他断定他们不会开枪,只要把眼前这个人打倒,抓住他做人质,也许还有逃脱的希望。于是他不再防备其他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张建华,挥动匕首左一下右一下地划着名,伺机扑上去一击而中。 张建华勐地向前一冲,琼斯急忙用匕首直刺张建华胸部。张建华侧身让过,左手握住琼斯的手腕,五指如钢钩般收缩,同时右肘勐撞琼斯的肋部。琼斯的腕部和肋部几乎同时感到剧痛,匕首是怎么掉在地上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就在他来不及作出反应的一瞬间,张建华已由侧身变马步,双掌用暗力,勐地推在琼斯的胸腹之间。琼斯庞大的身躯倒撞在树干上,顿时眼冒金星,弹回来扑倒在地上,好几秒钟之内,他连唿吸都做不到。 范春在一旁看了个目瞪口呆。他心中暗道:这个中国人太厉害了!如果换了自己,想活捉这个大块头美国兵是不可能的。他明白了一件事,张建华在挑选队员的那个雨夜,根本就没有真打。那就是说这些队员的武功和张建华不可同日而语!他顿时对张建华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琼斯没能立即爬起来,他趴在地上努力让自己恢復唿吸。他微微睁开眼,看见两只穿着绿色胶鞋的脚与自己的脸近在咫尺,吓得连忙向后缩起身子,摆了个撅着屁股脸着地的可笑姿势。他斜眼顺着那双脚向上看去,看见了一张坚毅的脸和两道蔑视的目光。他曾看过香港人拍的所谓功夫片,一直以为那不过是在拍电影,没有真的。但是眼前这个人打倒他的动作竟和那些电影里的中国人很相像。不过琼斯不服气,尽管被打倒在地,仍不相信这是真的。他爬起来,发现匕首已经不见了,便握紧拳头,摆开拳击的架势。 张建华不屑地冷笑着,什么架势也不摆,朝琼斯钩了钩手指。 范春叫道:“张教官,不要拖延时间了,打倒他!” 第69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六章(9) 听到范春的催促,张建华突然出击,两只手忽拳忽掌像两条毒蛇般直刺琼斯的面部。琼斯挥拳格挡着,他极想还击,可就是没有机会,脸上、胸上、肚子上不断遭到打击,他连碰都没碰着张建华一下。琼斯不得不后退,但仍躲不开对手的拳掌,每一拳每一掌打在身上都如中铁锤,这是他有生以来遇上的最不可思议的敌手。就在琼斯的后背抵在一棵树干上的同时,脸上连遭两下重击。他向旁边窜了一步,勐地向张建华打出一记刺拳。张建华不躲不闪,右臂搭缠在琼斯的胳膊上,一送一拉之间,左肘又撞中琼斯的软肋。琼斯惨叫一声,顿觉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张建华原地跳起,一旋身,右脚飞踢在琼斯的头侧。琼斯被踢蒙了,摇摇晃晃地踉跄着,想找个什么东西抓住。张建华又是一个飞脚,再次踢在琼斯的脑袋上。琼斯彻底失去了知觉,跪下去,倒在张建华脚下。 黎文海过来,和杨援改一起将琼斯捆了个结结实实。 陈锦辉跑来了。他向范春报告,剩下的那个敌人扔掉了一切向北逃窜,暂时失去了踪迹,阮兴等人正在搜索。 范春得意地说:“他跑不远!继续向北搜索。陈锦辉,你和张教官押着这个俘虏,我们在昆果集合。” 他们向北进发了。 森林中恢復了寂静,尼尔斯开始用匕首挖松身下的土。村子里忽然人声鼎沸,尼尔斯知道是村民们回来了。他怕有人到林中来搜查,不敢再躲了,拼尽全力从树干下挤了出来。他辨别了一下方向,决定向东跑,然后折向北,去找汤姆他们。他已经不相信自己能活着逃回南边,现在只有北上,找到汤姆,死也要和他们死在一起! 越南·孟丹 “枪声停了,我们都找了些树枝、木棍当武器往村里走。当我接近我家的房子时,看见我父亲已经死了。阿坎的父亲也死了。在树林边躺着一个美国兵的尸体。这可真是飞来的横祸,像是刮过一阵飓风,谁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吉达述说着。 张国栋:“谁把两位老人打死的?” 吉达:“不知道。我们只听到枪声,没有人敢跑回去看。” 张国栋:“不是还有一位老人活下来了吗?” 吉达:“活下来的沙威叔叔被吓疯了,他无儿无女,一个人独居,没多久也病死了。” 安德森:“剩下的两个美军士兵向北跑了吗?” 吉达:“听枪响的方向是向北去了。” 张国栋:“关于这件事后来你们再也没听说过什么吗?” 吉达:“后来听昆果的人说,就在那天夜里,他们村有人看见一些持枪的士兵进了村,但是有人喊话,不许村民出来观望。我想,敢于公开进村的当然是越军士兵。” 张国栋对安德森说:“看来他能提供的情况就是这些了。你看……” 安德森:“那个美军士兵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吉达:“埋在林子里了。” 安德森:“你知道准确的位置吗?” 吉达:“知道。就在山坡上面的林子里,那里有一棵被雷电噼倒的大树,尸体埋在树干下边。” 安德森:“这些年来没人动过吗?” 吉达:“你是说谁会去挖吗?这不可能!今天你们要是不来问,我们都忘记这事了。” 安德森:“你们埋葬尸体时是否发现他这里挂了一块金属牌?” 吉达:“有。我们知道,那块小牌子写着这个人的姓名。但是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不,没人理会那块沾满血污的小牌子的。” 安德森:“这么说,只有挖出尸骨才能知道他是谁了。” 吉达:“您想知道他是谁?这对您很重要吗?” 安德森苦笑着点点头。 艾丽丝忽然问:“先生,那具尸体是黑人还是白人?” 吉达:“黑人。” 安德森赞许地朝艾丽丝微笑着:“谢谢,我的小公主,我有点昏了头了。” 张国栋:“安德森将军,我们应该立刻到昆果去。” 安德森:“完全同意!”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七章(1) 1967年9月 小分队在孟丹和昆果一带的密林中搜索了一整天也没有抓到那个黑大个美国兵。范春见天黑了,便命令队员们集合,到昆果去休息。 琼斯的双手被反绑着,绳头在陈锦辉手里牵着。琼斯看到这些越南兵在森林里搜索,知道尼尔斯已经逃脱了。他也在窥测逃跑的机会。这些越南人正在搜索,还没有把他怎么样,可是到了晚上呢?他们会怎样对待俘虏呢?部队中流传着一些越共虐待美军战俘的传言,听说很残忍,像抽筋剥皮、火烧水泡老鼠咬等等骇人听闻的事都曾听说过。琼斯不知道这种酷刑会不会被他们施加在自己身上。可怎么才能逃脱呢?他注意到身后牵着绳子的这个精壮汉子很有点力气,每当他故意放慢脚步时,这人都会从后面推搡他,手上很有劲。但是琼斯仍然相信自己只要一转身就能踢倒他,然后用这人的匕首割断绳子,还能抢到一支枪。当然这得看准时机一击成功,否则就不可能再干第二次,他们甚至会因此而杀了他。很快,琼斯明白这种机会是不可能出现了,因为打倒他的那个人总是出现在周围。这个人太厉害了,只要有他在就别想逃脱。而这人偏偏不离左右,所以一直到傍晚琼斯也没有找到机会。 小分队集合了。琼斯知道他们没有抓到尼尔斯。他数了数,他们一共九个人,装备精良。由于语言不通,琼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看来会说英语的那个目光阴险的傢伙是这群人的头儿。 琼斯被押进昆果村,头部被一件军衣包着,什么也看不见。村子里来了一辆吉普车,一位寮国军队的军官与范春见了面。他们交谈了不到十分钟,寮国军官立即派人找来村里的负责人为小分队安排食宿,并通知村民不得出来观看。 小分队被安排在与村子一河之隔的小学校里。这个学校也太小了,只有两间教室,看样子最多能容纳六七十个学生上课。村长说周围几个村的学龄儿童都在这里上学,如果小分队明天需要继续使用这两间教室,他可以让学校停课一天。范春说他们明天一早就走,村长便找人给小分队做饭去了。 范春让陈锦辉等人把琼斯的双手吊在房樑上,让他的脚尖勉强能触到地面。范春叫陈锦辉去请张建华来一起审讯俘虏。陈锦辉一声不吭地走了。留在屋里看守俘虏的黎文海和阮兴坐在椅子上也是一言不发,甚至连看都不朝范春看一眼。范春早已注意到队员们的情绪变化。他知道,从他开枪向人质和美国兵射击并打死两位老人那一刻起,队员们就都不和他说话了。他在心里嘲笑这些愚蠢的士兵,如果他们知道他杀过多少自己人,估计都得吓个半死! 陈锦辉自己回来了。 范春:“张教官呢?” 陈锦辉:“张教官说听不懂英语,不来了。” 范春心中怒意陡增。他知道张建华在队员们心中的分量。张建华要干什么?要造反吗?一个到越南来避难的中国人竟敢跟他作对,这还了得?于是他命令:“你们在这里看守俘虏,谁也不准离开!”说完,他冲出房门。 旁边那间教室里,张建华和杨援改、郑敏直、农良凯已经头枕背囊沿墙边躺成一排闭目养神了,只有黎德良在外面放哨。 范春闯进教室,见四人连眼都不睁,更加生气。他大喊:“起立!” 四个人都睁开眼看了看范春,但没有起身。 范春喝道:“怎么?你们胆敢不听指挥?” 杨援改撇了撇嘴,干脆又闭上眼睛。 第70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七章(2) 范春:“张建华!你为什么不服从我的命令?你想干什么?” 张建华站起来,冷峻的目光逼视着范春。 范春有些害怕,他摸不准张建华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口气不由得缓和下来:“我请你一起审问俘虏,你为什么不去?” 张建华:“范春!你必须向大家解释清楚,你为什么向老百姓开枪!” 范春勐觉一阵心慌:“我……这是战争!是要死人的!” 张建华:“但是你无权屠杀老百姓!” 范春:“我不能放走敌人!” 张建华:“我和杨援改已经迂迴到敌人背后,他们跑不了!” 范春冷笑道:“哼!鬼才知道你们能不能抓住敌人!事实是你只抓住一个,另一个逃脱了!” 张建华:“正因为你不配合,提前开枪,敌人才逃脱了!只要你再拖住他们三十秒钟,我们就可以截断敌人的去路!” 范春:“张建华!请你放明白些,这里我是指挥官!” 张建华:“你故意打死无辜平民,这是犯罪!” 范春:“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张建华:“那好,我不和你谈了!” 范春一惊:“你……你要干什么?” 张建华:“我现在就要和总部通话!我要和阮处长、副局长通话!” 范春急得大叫:“不行!我不允许你和任何人通话!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不得使用步话机!” 张建华轻蔑地说:“你怕了?你不敢让我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你的领导,对不对?如果你是正确的你怕什么呢?范春,纸里包不住火,这个道理你懂吗?好吧,你去审问俘虏吧,现在抓住另外几个美国人是最重要的,这件事我可以等到回河内再说。”说完,他又躺下休息了。 范春对张建华恨得牙根都痒痒了,但又奈何不得他,真要是把他惹急了,自己是孤立的,绝对讨不着好。局领导如果知道他打死了两个寮国人,不一定就会降罪于他。但是平日里嫉妒他的人会因此而大做文章,断了他的升迁之路,这才是他真正担心的。队员们是没有资格见到局领导的,但是张建华能。他盯着张建华,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恶毒的念头。 范春回到吊着俘虏的教室。 屋里点了一盏气灯。这个村子不通电。范春把一张用木版钉成的课桌摆在俘虏面前,搬了把椅子,十分威严地坐下。他命令陈锦辉摘掉俘虏头上的衣服。 琼斯被吊得手臂已失去了知觉。摘掉了蒙着脑袋的衣服后,他看清了屋中的情景。面前坐着的是那个会说英语的头目,另外三个人持枪守在周围。一盏咝咝作响的汽灯放在桌子上,把那个头目的脸映照得阴森可怖。桌子上还摆着从他衣兜里搜出来的所有物品。 范春的目光从手中的裸体女人照片上移向俘虏。他打量着这个大块头俘虏,晃动一下照片轻蔑地说:“带着这个打仗?你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欣赏这个了。你的姓名!” 琼斯身子一颤:“艾伦·琼斯。” “部队番号?” “美军驻西贡特种勤务大队少尉。” “你们的任务?” “侦察胡志明小道的位置和重要的物资基地,指引我们的空军进行轰炸。” “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十个。” “除了你们三个,其余的在哪儿?” “在美浓被炸死一个,在平恩死在竹尖桩坑里一个,突围时失散三人,还有……” “另外四个呢?” 琼斯沉默着。 “说!”范春掏出手枪重重地拍在桌上。 “跑散了。” 范春冷笑着:“你不说是不是?我可以告诉你,和你一起突围的已经死了两个了!另一个黑鬼就在附近,他跑不了!但是还有四个人,你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说吧。”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七章(3) 琼斯紧张地思考着:不说实话可能会招致毒刑拷打,说了就会使汤姆他们丧命,而且自己也不一定就会得到赦免。他决定拖延一下再说,能骗过对方就骗到底。他说:“我真的不知道。” 范春:“在洪波镇对面的山上你们在做什么?” “宿营。” “几个人?” “八个。” 范春:“这么说另外四个人没有和你们一起突围,而是让你们吸引我们的注意,他们趁机熘了,对不对?” “是……好像是这么回事。” “你是领头的吗?” “不是。” “你们的头儿是谁?” “卡尔·汤姆,上尉军衔。和我是同一大队的。” 范春用指头敲着桌子说:“你们分头行动之前对会合地点是怎么约定的?” “我们……是分头突围,汤姆命令我们突围后向南撤退,回岘港去。他们可能从另一个方向撤回去了。” 范春抓起手枪,枪口朝琼斯晃动着:“你撒谎哪,这对你可不太妙啊。” 琼斯:“我说的是真的。” 范春笑道:“向南?哼哼,回岘港!可你们却向北逃跑,这是撤退吗?” 琼斯:“我们在森林中辨不清方向。长官。” 范春从桌上拿起一只指北针:“这个小东西是你的吧?用它来指示方向还是很准确的嘛。哈哈……” 琼斯:“长官,我们往北跑是想给你们造成错觉,然后找机会向南跑。没想到你们追得太紧,我们无法脱身。” 范春:“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琼斯:“长官,我说的是实话。因为我们的通讯设备都损坏了,我们无法完成预定任务,只有撤退。” 范春:“你们的电台在哪里损坏的?” 琼斯:“一台在美浓,一台在平恩。” 范春:“既然两台都坏了,你们为什么不撤回去,反而继续向北深入呢?” 琼斯:“第二台步话机是到达洪波后才发现已经损坏的,我们曾试图检修,但没有成功,只好丢弃在那里的山坡上。” 范春:“你知道欺骗我会是什么下场吗?” 琼斯:“我没有欺骗你。长官,我要求按照国际公法对待我。我是穿着美军军服执行上级指派的任务被俘的。” 范春勐拍桌子:“住嘴!你有什么权利跟我谈国际公法!你们侵略我们的国家,轰炸我们的城市、乡村,摧毁我们的房屋、医院、学校,屠杀平民,这是国际公法允许的吗?你们在我国南方无恶不作,烧杀抢掠、强姦妇女,甚至残忍到用刺刀挑出孕妇腹中的胎儿!这又是国际公法允许的吗?” 琼斯:“长官,请相信,我没有做过这种事。” 范春:“你做过!你们这帮畜生都做过!你们都是杀人犯!” 琼斯无可奈何地耸了一下肩膀,但由于被吊着,只是身体扭动了一下。他垂下眼皮,沉默不语。 范春:“现在你必须告诉我,你的另外四个同伙到哪里去了。说!” 琼斯:“我已经告诉您了,长官,他们也许已经回到南边去了。” “你胡说!”范春勐地站起来,从腰间解下皮带,对摺一下握在右手,左手抓住弯曲的部分,两手一送一拉,皮带发出“啪啪”的脆响,“你想吃点苦头再说吗?” 琼斯:“长官,我是战俘,你不能虐待战俘。” 范春来到琼斯面前,阴笑着说:“你这一套对我不起作用!我会把你弄得不成人样。如果你仍然不说实话,我会杀死你!我再问你一次,那四个人在哪里?” 琼斯的身体颤抖起来,额头渗出了汗珠。看来皮肉之苦是在所难免了。他双手被捆吊着,别说反抗,就连躲闪都办不到。尽管心中充满恐惧,但他还是心存一丝侥倖,希望拖延下去能矇混过关。他声音颤抖地说:“请相信我……” 第71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七章(4) “叭、叭”两声,范春手中的皮带左右开弓抽打在琼斯的两肋。 琼斯疼得直抽凉气。他强迫自己想像拳击比赛时挨到对手重拳打击的滋味,想以此来减轻一些疼痛。 “还不想说吗?” “长官……” “叭!”皮带抽在琼斯的脸上。 “啊!”琼斯惨叫一声,勐地仰起头,夹在两臂之间。 “你说不说?” “我抗议!你们虐待……” 没等琼斯的话说完,皮带连续的抽打雨点般地落在他的面部、头上、胸背。鼻子流血了,嘴唇打破了,鲜血滴在胸前,他痛苦地扭动着…… 皮带不停地抽打使琼斯渐渐有了一种麻木的感觉。他想起了十年前在纽约的帕拉莫斯打过的一场非法拳赛,那时他还不到二十岁,身体也不够强壮,而对手的体重起码超过他五十磅。但是为了那些绿色的钞票,他站到了拳台上。对手的拳头就像此时的皮带,打得他血流满面。开始疼痛,继而麻木,后来他竟奇蹟般地清醒了!他打出了比对方更加有力的拳头,他赢了。可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双手的存在了,无法打出有力的拳头。他盯着满头大汗的行刑者,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范春打累了。他把沾满鲜血的皮带扔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琼斯看了一会儿,回到桌子后面坐下,拿起水壶勐喝一气。 范春回头看了看几名队员,命令道:“陈锦辉,揍他!打到他开口为止!” 陈锦辉迟疑着,没有动。 范春:“怎么?你不愿打我们的敌人吗?你想对越南人民的敌人发慈悲吗?” 陈锦辉把枪交给阮兴,捡起了皮带。 琼斯又感到了疼痛。陈锦辉的力量要比范春大得多。琼斯的衣服被打烂了,身上渐渐被鲜血染红。终于,他的神志模煳了…… 范春让阮兴用钢盔在外面的水槽下接了些水。他接过钢盔,勐地把水泼在琼斯脸上。水流到地面,鲜红一片。 琼斯醒过来。 范春:“怎么样?还不想说吗?” 琼斯声音变得嘶哑了:“我……真的不知道……我们跑散了……” 范春冷笑道:“很好,你算条硬汉子。但是我想看看你的忍耐力到底有多强。”他朝阮兴吼道:“阮兴!把他的裤子脱掉!” 阮兴抽出匕首,插进琼斯的裤带里一挑,转身走开。 琼斯的裤带断了,裤子慢慢地往下滑着。滑过胯骨后,一下子落下来,落到脚踝处。他贴身穿了一条四角紧身内裤,已经骯脏不堪,散发出一股臊臭的气味。 范春从阮兴手里接过匕首,在手心里拍打着来到琼斯面前:“你这头蠢猪!你知道是谁在审问你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死在我手里吗?比你还硬的人我见过多了,最后都要开口讲话的。”说着,他用匕首挑开了琼斯的内裤。 琼斯感到自己的下身完全赤裸了。他惊恐地叫道:“你……你要干什么!” 范春厌恶地看着琼斯那条又粗又长的生殖器:“你问我要干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要代表你们的上帝惩罚你,让你今生永远都不能再摧残女人!” 琼斯的心理完全垮了。他哀求着:“不!不!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做,求求你……” 范春:“那好啊,说实话吧。”他把匕首的锋刃贴在琼斯的###根部摩擦着。 琼斯感觉到下体被割破了,惊叫道:“我说!我说!地图……”他的眼睛看向桌上那堆物品,“登溪……”他哭了。 天还没亮,一辆越军的军用卡车开进了昆果村。一位排长带领四名士兵专门来押解美军俘虏。他们是夜间得到范春的通知赶来的。 范春命令带队的排长,这名俘虏要秘密押解到军区严加看管,在他本人没有到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对俘虏作出处理。 琼斯仍被反绑着双手押上了卡车。 吃过早饭,范春集合队伍,他们要北上,在登溪附近穿越边境,回到越南一侧。这是一条捷径。那里还有四只老鼠等着他们去抓呢。 越南·昆果 老村长家里。 “您看见他们抓住的是什么人吗?”安德森问。 老村长有些耳背,但他的脑筋并不迟钝。他说:“美国人!” 安德森:“你亲眼看见的?” 老村长:“没有,进村时他的头是用布包着的。” 安德森:“那你怎么能肯定他是美国人呢?” 老村长:“我给越南兵送饭时看到教室里吊着那个被抓的人。虽然光线很暗,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们说的是英语。” 安德森:“你懂英语?” 老村长:“不,我不懂。我们这里都说寮语和越语。他们说的是外国话,那一定是英语,还能是什么呢?就像你现在说话的腔调,很像。” 安德森对张国栋说:“这就很难判断是谁被俘了。看来这位老兄仍然无法提供更多的细节。” 张国栋:“我认为这就是很大的收穫了。安德森将军,我想提醒您注意,被俘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艾伦·琼斯。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活着离开越南,被俘就意味着活命。” 安德森:“天哪!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 张国栋让常由甲问老村长还知道些什么。 老村长:“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他们就走了。” 安德森:“把俘虏也带走了?” 老村长:“没有,俘虏不见了。可能是被汽车接走了。我听见有汽车开进了村子。” 张国栋:“越军士兵没有坐汽车走?” 老村长:“他们是步行的,而且不是一个方向。” 张国栋:“他们朝哪个方向走的?” 老村长:“他们从村子的东边进入了森林,我想是向北走了。” 张国栋拿过地图看了一会儿,对安德森说:“安德森将军,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看,汤姆的特遣队一定是分成两部分突围的。一部分从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突围,吸引越军的注意,掩护另一部分继续向北走,去完成任务。您的儿子一定在另一组。” 安德森:“我认为这是最正确的结论。汤姆一定会带领其余的人去完成任务的!” 张国栋:“我们预定的总方向没有错。那么我们明天也向东走,去登溪!” 第72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八章(1) 1967年9月 卡车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颠簸着。琼斯倒卧在车厢的底板上,双手虽然仍被捆在身后,但总比吊着好受一些。他知道这些越共士兵是要把他押解回越南北方,估计不是关进战俘营就是投入监狱。今后的生与死成了一个谜,也许永远不能回美国了。琼斯亲眼看见过美军和南越政府军是如何对待越共战俘的。那些战俘很少有人能活下来并获得释放,男俘虏都会被严刑拷打,甚至被活活打死。女俘虏几乎没有不被强姦和轮姦的。他自己就多次干过这种事。琼斯相信越共一定知道自己的战俘遭受的何等非人的待遇。那么他面临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子呢?用出卖同伴换来的将是什么?能活下来吗?越南人对美国人的仇恨是举世共知的,看来活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昨夜险些被阉割的遭遇也许就是一种预演。一想到自己将要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任人宰割,琼斯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了。 逃跑!必须逃跑!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炸开了! 琼斯借着汽车的颠簸活动着腿脚。身上到处都疼,但是四肢都能活动,他知道自己所受都是皮肉伤,不会要命。他微微睁开眼睛观察着。 卡车是带篷的,几道拱形钢筋支撑着帆布篷,只能从车尾观察外面的景物。车厢两侧用三角铁焊成支架,上面固定了木板条成了椅子,一边可以坐五六个人。现在车厢里坐着四名越共士兵,一边两人。他们很随便地把冲锋鎗横放在大腿上,看来根本不担心俘虏会逃跑。车厢挡板的上半部分是几条横栏,与驾驶室毗邻的横栏开了个方形的小窗。琼斯估计驾驶室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司机,另一个是带队的军官。车厢里的四个士兵都很瘦小,起码在琼斯眼里是这样的。琼斯想,抓住他的那些人一定是越共特种部队的高手,打倒他的那个人更是高手中的高手。而现在这四个人肯定是一般部队的士兵,没有受过什么特殊训练,要制伏他们不是难事。 琼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解脱束缚,使自己能够行动。可是怎样才能在这狭小的空间弄断绳子而又不被那四双眼睛看见呢?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琼斯的心里又乱了。 四名越军士兵确实没有把这个遍体鳞伤的俘虏当回事。这倒不是说他们没有警惕性,只是这个俘虏被打得太惨了。他们甚至不想去看琼斯那颗肿胀得不成人样的大脑袋。被打成这样的人别说还被反绑着双手,就是不绑,谁又相信他还能站起来呢?这趟差使对四名士兵来说只不过是坐着汽车闲逛一天罢了。 一名士兵从兜里掏出香菸,扔给同伴每人一支。离琼斯最近的士兵用火柴点着菸捲后,把火柴杆丢在脚边。琼斯闻到了烟味,深深地唿吸着。他盯着落在眼前的火柴头上红色的火光闪了一下,冒出一股细细的青烟,熄灭了。 忽然,琼斯看见三角铁竖着的支撑腿上有一个小小的缺口!稍懂电焊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焊接支架时用焊条点触留下的痕迹。缺口周围是棕红色的铁锈,缺口处却泛着幽蓝的光泽。缺口的边缘很薄,琼斯暗想,虽然它不够锋利,但用来磨断绳子是足够了。他心中一阵狂喜,这是唯一的希望了!他迅速想好了弄断绳子的办法。 卡车停下了。驾驶室的门响起了开关声。接着,琼斯听见有人在说话。看守他的四名士兵聚在车尾,和车下的什么人打招唿、说笑着。琼斯趁机翻了一下身,尽量让双手接近三角铁。他猜想,汽车可能是进入了越南境内,车下说话的可能是边境哨所的士兵。 埋葬的利剑 第十八章(2) 车子又开动了,四名士兵坐回原位,谁都没有因为俘虏翻转了身子而感到有什么不妥。他们不知在吃着什么,琼斯故意在汽车颠簸时发出微弱的呻吟,并稍微挪动着身体。他的头碰了一名士兵的脚,那个士兵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往旁边让了让。 碰到了!琼斯终于碰到了那根三角铁,而且清楚地感觉到绳子在豁口处挂了一下。他那半睁半闭的双眼紧张地注视着几个士兵,双手开始随着车子的抖动磨绳子。车子开得平稳他就慢慢地磨,一颠簸就用力磨。也许由于他的身体太庞大,几个士兵居然没有发现! 十分钟过去了。琼斯感到这短短的十分钟是那样漫长!终于,他感到双手微微向两边一分,绳子磨断了。喜悦和冲动像电流瞬间沖透了全身。他的手用力向两边撑,绳子松开了,但他不敢让绳子脱落。现在他开始盘算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制伏这四个士兵,而且不能让他们有机会喊叫,更不能让他们来得及反抗。 琼斯突然感到饥渴难耐,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没有吃过任何食物,他怕自己的体力下降得太多,不能在几秒钟之内制伏敌人。忽然,他灵机一动,翻了个身,让整个身体把双手压住,他呻吟着,尽量让自己显得奄奄一息的样子,朝离他最近的那个士兵喃喃地说着一个单音:“水……水……”并张开嘴。 这名士兵俯身看了看俘虏,又问三名同伴谁能听懂这人在说什么。大家都摇头。有一名士兵探身朝琼斯看了看,说这个美国佬是不是想喝水。离琼斯最近的士兵朝他晃了晃水壶,琼斯点点头。这个士兵犹豫了一下,拧开水壶盖,让壶嘴对准琼斯的大嘴,倾斜着,细细的水流倒进琼斯的嘴里。琼斯贪婪地喝着,顿时觉得体内一阵无比的清凉、舒服。与此同时,他的双手已彻底解脱。他尽量拖延一下时间,让双臂血脉流通、恢復知觉。 那名士兵餵完水,不再搭理琼斯,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看着。坐在车尾的两名士兵偏着头看着车后的景致,对面的士兵居然靠在车帮上闭目养神!这是绝好的机会。琼斯暗暗积蓄着力量,瞬间计划好了动手的方法和打击的顺序。 车子剧烈地颠簸了几下,很快又驶上了平整的路面。琼斯再次观察了一下四名士兵,他们都没有改变姿势。琼斯决定行动了。他蜷起一条腿,勐地蹿起来,集全身之力的一拳打在餵他水喝的那个士兵的头侧,接着转身一记上钩拳打在闭目养神的那人下巴上,而那人刚刚来得及睁开眼睛。这人短促地哼了一声,后脑撞在车帮上。琼斯没有丝毫的停顿,又掐住了车尾那个刚要叫喊的士兵的脖子,同时飞起一脚踹中右侧最后一名士兵的胯下,没容他叫出声来,又一脚踢中他的下巴。这名士兵瘫倒了。四个人都没来得及喊叫,更没有时间开枪就被收拾了。琼斯抄起一支木把冲锋鎗,在每个士兵的头上狠狠地砸了几下,四名士兵都不动了。他扳开保险,推上子弹,一步跨到与车头相接的小窗前,勐地一捅,玻璃碎了。带队排长和驾驶员都吓了一跳,急忙回头,立刻吓呆了! 琼斯叫着:“停!停下!” 不知是听不懂还是被吓得回不过神来,驾驶员盯着枪口竟忘了开车!琼斯发现车子已经开始偏离路中心,急得他指着前方大叫:“停!停下来!” 这一次驾驶员好像听懂了,勐地踩下了剎车板。车子险些冲出了路面。 第73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八章(3) “砰、砰”两声枪响,驾驶室里两个人的脑袋开了花。 琼斯回身抓了一顶钢盔戴在头上,又把四名士兵的子弹夹全部集中起来塞进两只挎包里。他见两名士兵的手脚在动,干脆抡起枪托在他们头上勐砸。枪托断了,估计这几名倒霉的士兵永远也不会再甦醒了。琼斯换了一支冲锋鎗拎着,把装满弹夹的挎包挂在脖子上,跳出车外。 驾驶室里到处是血和脑浆。琼斯把两具尸体拖下车,拖到车尾,都扔进车厢里,然后坐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他在狭窄的公路上进退了几次,让车掉过头来,向来路驶去。现在他自由了,心中的狂喜使他忘了浑身的伤痛。 琼斯知道,大约十五分钟就会开到刚刚经过的边境哨卡。他打算闯过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不行。越军只要发现他闯关就会用电话通知附近所有的驻军和村庄,同时也会通知寮国的军队,那他就插翅难逃了。琼斯收了收油门,让车速慢下来,紧张地思考着。他非常想开着这辆车跑得远一些,但为了安全,只能在接近边境哨所之前丢弃车子,步行越过边境。 十分钟过去了,琼斯不敢再往前开。见路边有一片树林似乎可以通过汽车,便把车开下路基,小心地躲避着大树,让车子尽量深入林中。撞倒了一些小树和灌木开了几百米后,车子卡在几棵大树中间动弹不得了。 琼斯跳下车,观察了一下。这里很隐蔽,他放心地再次爬进后面的车厢,检查死者的物品。他把死尸身上的香菸、食物、水壶收拾好,又脱掉一个块头大些的士兵的衣裤穿在自己身上。虽然不合身,却比赤身露体强得多。这下子他又全副武装了。他跳下车辨认了一下方向,朝西走去。 琼斯翻过一座山樑,他判断这里可能已是寮国境内了。他下到一条狭窄的山涧里,溪流清澈见底。他洗了洗脸,灌了一壶水,钻进草丛中躺下,掏出缴获来的食物边吃边思考着下一步的去向。 刚才他已经想了一路,回岘港、西贡都行不通,他已经没有脸面回部队了。由于他的出卖,汤姆他们可能已经被越共抓获或打死了。按汤姆的性格,他会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因此他只要被包围,战死的可能性最大。但别的人难免不会有被俘的,他们必然会知道是他出卖了他们。他知道,自己如果回部队,且不说路上会不会再次被捉住,就算能够回去,好多事情是不能自圆其说的。一旦不能通过测谎这一关,或者日后有谁活着回来,军事法庭的审判就在等着他,四个人丧命或被俘这笔帐毫无疑问要记在他头上。对琼斯来说,判刑坐牢是小事,一辈子背着懦夫、叛徒的罪名,像一只老鼠生活在暗无天日的黑暗中那才是最可怕的。他曾被人公认为勇士、斗士,但是在敌人面前却像一条狗似的乞求怜悯、出卖同伴。四条人命啊!他绝不能让人知道这件可耻的事,也绝不能背着骂名活下去。他可以去抢劫、杀人,但绝不能让人知道他是一个无耻的懦夫。尼尔斯如果能回到南方,也许会报告其他人都失踪了。尼尔斯大概不会知道他被俘的事,即便知道了,只要自己不再露面,也会被列入失踪人员名单。也好,那就让自己失踪吧。好在美国是个自由的国度,他有的是办法在美国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让这段耻辱的经歷永远埋葬吧。 作出这样的决定后,琼斯感到浑身一阵轻松。既然决定不回南方了,那就只能一直向西走,横穿寮国,再潜入泰国。到了泰国再想办法偷渡回美国去。 琼斯曾研究过寮国地图,知道从自己现在的位置一直往西稍偏南的方向走,大约走二百公里就能到达泰国边境。这段路程正常情况下需要四至五天,获得食物不是什么问题,他受过严酷的野外生存训练。最大的问题是能否保证不被人发现。他相信自己一个人目标小,可以安全走完这段路。只要能安全地进入泰国,他将把武器埋起来,装扮成平民,无论谁问,完全可以声称自己是探险者或是旅游者,丢失了行李、证件和钱,反正怎么说都成。到了曼谷再想办法。 短暂休息后,琼斯继续向西走。当天夜间他已深入寮国境内将近三十公里。 四天后,琼斯到达了泰老边境重镇他曲以南十多公里的地方。他埋掉了武器,以一个旅游者的身份进入了泰国小城雷努那。 在琼斯经过的寮国境内,四天之中由东向西连续发生了几起案件。有两家人被洗劫并被残忍地杀害。另有四名妇女被人强姦后杀害。这几件案子都是无头案,兇手不知去向。 埋葬的利剑 第十九章(1) 1967年9月 傍晚时分,尼尔斯从藏身的石隙中钻出来,向山顶爬去。他是在悬崖下发现这条石隙的。这里人迹罕至,是个绝好的隐藏地点。他在这里面睡了一觉,现在想利用夜色的掩护北上去找汤姆他们。 在山顶上还能看见西边火红的太阳,但是向山下走了不一会儿天就黑下来了。下到半山腰时,尼尔斯隐约看见了公路的影子。他知道,这下子他不会走迷路了。只要越过公路,从东侧靠近它径直向北走就可以与汤姆他们会合了。 尼尔斯明知道汤姆等人的情况不会比他好多少,而且还有两个轻伤员。但五个人在一起心里终归要踏实许多。 当尼尔斯接近公路时,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他悄悄潜入公路边的树丛里仔细一看,天哪!一辆接一辆的卡车静静地停在路边,车顶和车头都全部被伪装网覆盖着,每辆车旁都有几名或躺或坐的人。有的在抽菸,有的吃东西,还有的在睡觉。看样子这支车队是在这里宿营了。尼尔斯暗叫倒霉!如果朴长万或金万载在这里,他们凭着黄种人的那张脸也许可以混过公路,但他不行。这可怎么办?鬼才知道他们会在这儿待多久。尼尔斯只好后退。他打算退到半山腰上往北走,从没有车队的地方越过公路。不料他刚要爬起来身后就传来脚步声和说笑声,他急忙又趴下,等这些人过去。谁知这些人偏偏停下来不走了!尼尔斯估计这是些不想睡觉的士兵到山坡上来瞎转。现在他想动一动都不行,因为双方距离太近了。几支手电筒亮了,不一会儿,这几个人噼噼啪啪地打上扑克了!尼尔斯心中叫苦不迭,他们打扑克的位置离他仅一米多点,要是白天他早就被发现了。尼尔斯一动都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这几个人嘻嘻哈哈打个没完,看样子不会很快结束。尼尔斯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又刺又痒,难受极了,而且越急越难受。他知道这样下去非出事不可,万一自己咳嗽、打喷嚏或是肚子咕噜响,都会闯下大祸。不行,一定要离他们远点儿。 尼尔斯开始向左侧移动。所谓移动也只能一公分一公分地慢慢挪,即便要压倒杂草也要缓慢地压,这样才不至于弄出声响。他好不容易才爬出了三四米。爬完这个距离所付出的体力似乎比跑三十公里都多。他爬到几棵距离仅几十公分的大树之间停下来,他认为这里是安全的,只要自己小心些,不弄出声音来就不会被发现。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干,免得打瞌睡,他开始观察公路上停着的汽车。奇怪的是这支车队和头天夜里发现的车队不一样,这些都是平板拖车,很长。车上装载的货物是长长的筒状物,从车头向车尾倾斜着。由于树木和杂草的遮挡,他看不见车头和车尾。好奇心促使他向前爬去。终于,他看见了一辆完整的车。筒状物靠近车头那部分呈锥形,尾部像飞机似的有尾翼。他在国内曾见过这东西,那是在内华达看到的,他知道这东西叫飞弹。想到此他吓了一跳!天哪!这难道就是空军谈虎变色的萨姆飞弹?这种飞弹据说很厉害,就连号称同温层轰炸机的b-52都被它打下来不少架,它们竟在这里藏着。尼尔斯想,如果步话机没坏,这支车队真是绝好的轰炸目标。可是现在即便汤姆在这儿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想到汤姆,他又焦躁不安了。 顺着山樑走,两侧山下的景物都能观察到。当汤姆他们看见登溪小镇的影子时,天已经黑下来了。 第74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九章(2) 金万载发起了高烧,左肩甚至上半截左臂都肿胀起来,显然是伤口感染了。尽管他一直不让人背,坚持自己行走,但最后还是昏倒了。汤姆把自己的背囊让祖拜尔背着,轻机枪交给朴长万,他背起金万载继续前进。三名队员都很感动。 在能够清楚地看到登溪镇的山崖下,朴长万发现了一个山洞。洞内空间很狭小,但容纳四个人是足够了。汤姆决定就在洞中过夜。这里距离约定与琼斯等人会合的地点很近,估计不会超过一公里。汤姆让朴长万和祖拜尔从后半夜开始,轮流到会合地点去等候琼斯等人。 汤姆给金万载换过药,餵他吃了一点东西就让他睡了。汤姆叫祖拜尔和朴长万也抓紧时间休息,前半夜由他站岗放哨。 汤姆坐在洞外,边吃东西边朝登溪镇方向眺望着。祖拜尔悄悄来到他身旁。 汤姆:“为什么不睡会儿?” 祖拜尔沉默着。 汤姆:“伤口没感染吧?” 祖拜尔:“没有。”他盯着汤姆看了一会儿:“汤姆,你在想什么?” 汤姆:“我在想……越共怎么会如此迅速地知道了我们的行踪,并差一点就抓住我们呢?” 祖拜尔:“一定是庞尼的尸体被他们发现了。” 汤姆:“我想没那么简单。一切都不对劲,我有一种预感,好像越共对我们的行动目的了如指掌,这太可怕了。” 祖拜尔低下头,又沉默了。 汤姆知道祖拜尔一定是有话要和他说,便用胳膊肘碰了祖拜尔一下:“你想和我说什么?” 祖拜尔:“我想……汤姆,你知道,我不是个胆小鬼,但是我想问你一句话。” 汤姆:“我知道,你作战很勇敢。说吧。” 祖拜尔:“我们继续执行这个任务还有多大意义?” 汤姆沉默了一会儿说:“不错,我们现在已经孤立无援了。但是我们还有四个人,这就足够了!祖,我们必须找到他们的物资基地。如果空手而回,那我们就不配穿这套军服!” 祖拜尔:“你认为我们还能完成任务?” 汤姆:“我有信心!” 祖拜尔:“那你认为我们能活着回去交差吗?” 汤姆:“我们必须活着回去!” 祖拜尔:“汤姆,我不是问必须与否,我是说能不能,以上帝的名义!” 汤姆:“我不知道。祖,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活下来,那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回总部报告。” 祖拜尔神色黯然地说:“我懂了……汤姆,我不怕死,但是我不想死在这里!” 汤姆心情也很沉重:“是啊,我也不想。” 第二天傍晚,琼斯等人仍然没有到达约定的会合地点。朴长万和祖拜尔轮流在森林中搜寻了一整天也没有等到他们。汤姆越来越感到不安。 金万载的伤口开始化脓,高烧不退,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到了傍晚,他昏迷不醒而且开始说胡话。他的话只有朴长万能听懂。 汤姆问朴长万:“他在说什么?” 朴长万眼里含着泪:“他在和未婚妻说话。他说他不喜欢汉城,希望结婚以后搬到大邱去住。” 汤姆点点头,他知道金万载的伤势很严重,再拖下去就没救了。但他现在束手无策,心如刀割。他抓住金万载的手说:“我的好兄弟,你会好起来的,会的……” 金万载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朴长万把急救包拿出来,里面只剩最后一卷纱布和几种药品。他用打火机烧了烧匕首的尖刺,对金万载说:“伙计,忍着点。”说着,刀尖在金万载左肩的化脓处轻轻一挑,大量的脓液立刻流出。金万载发出几声呻吟。朴长万缓缓用力挤压着金万载的伤处四周,然后把纱布一点一点地塞进伤口里。 埋葬的利剑 第十九章(3) 金万载感到了剧痛,他勐地睁开眼,但没有叫喊,只是咬紧牙关默默地忍受着。 汤姆见金万载醒过来,急忙餵他水喝:“嗨!伙计,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金万载有气无力地说:“我感觉……还死不了……” 汤姆强装笑容:“很好。伙计,想不想吃点东西?除了罐头,我还摘了些野果,很甜的。” 金万载点点头。 汤姆刚把一颗不知名的浆果伸到金万载嘴边,就听祖拜尔欢快地叫着跑进山洞:“头儿!看!”洞中光线一暗,洞口被尼尔斯庞大的身躯几乎堵严实了! 汤姆勐地站起来,迎着尼尔斯张开了双臂。 尼尔斯和汤姆拥抱着,差一点就把汤姆抱离地面。两天多的分别竟使他俩都流泪了。 尼尔斯饿急了,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罐头一边回答着汤姆的问话,样子显得十分可笑。 汤姆:“你能肯定麦恩死了吗?” 尼尔斯嘴里塞满了食物,含混不清地说:“不十分……肯定,他跑在最后掩护我们,他的机枪突然停止射击。我们冲过公路后,越共追上来,但麦恩不见了。” 汤姆的紧张心情稍稍缓解:“这么说,麦恩有可能朝别的方向跑了……尼克、琼斯和卡马乔呢?他们也跑散了?” 尼尔斯:“妈的!卡马乔没有跟上来。我和琼斯冲进树林,差一点就被包围。琼斯向西跑了,我藏在横躺着的大树底下,他们没发现我。卡马乔大概是向东跑的。但是也有可能他们都被打死了,因为我再也没有听到枪声。” 汤姆:“我想不会吧,难道他们不会像你一样把自己很好地隐藏起来?” 尼尔斯:“但愿吧。可我一路走到这儿都没有发现他们,我说不准。” 汤姆深知在敌人的国土腹地,一旦被发现想逃脱搜捕不是容易的事。尼尔斯能逃脱实属侥倖。如果树干下没有那个空隙,他能躲过追兵吗?他不愿往坏处想,更希望发生在尼尔斯身上的这种侥倖也能帮助琼斯和卡马乔脱险。他对众人说:“再等等看吧,说不定他们几个人正向这里赶过来哪。” 尼尔斯:“头儿,你知道我在公路上看到了什么?萨姆飞弹!他妈的,太多了!”他把误打误撞扎进敌人堆里的惊险一幕述说了一番。 汤姆嘆道:“你看到的也许是一个飞弹旅,甚至是一个师。可惜我们无法和空军联繫,否则这可是个绝好的轰炸目标。想想吧,报销他们一个飞弹师,这是多么巨大的战果啊!” 朴长万:“如果我和金万载兄在,混进他们中间,几颗手榴弹就能毁了他们!” 汤姆:“好了,我们休息吧。” 祖拜尔:“头儿,我看咱们应该换个地方了。” 汤姆:“是啊,我们不能在一个地点长时间停留。但是……”他看了看又处于昏迷状态的金万载,“金万载的情况很糟,不能行走。另外,这里视野开阔。这样吧,我们加强警戒,再等一下,如果天亮前琼斯他们还不来,我们就不再等了。我们……凌晨四点钟出发。” 祖拜尔不再反对,其实他自己也想好好睡一觉。他那受伤的耳朵又疼又痒,连带着半边脑袋都一跳一跳地疼痛难忍。 汤姆派朴长万去约定地点继续等候琼斯等人,自己仍为大家站岗放哨。 大约凌晨一点钟,尼尔斯醒来。他来到洞外,见汤姆已经显得很疲倦了,便让他回洞里睡一觉,后半夜的岗由他来站。汤姆没有推让,把轻机枪交给尼尔斯,又叮嘱了几句就回洞里休息去了。 第75页 埋葬的利剑 第十九章(4) 在约定的会合地点,朴长万不时地在山坡上走动着,偶尔坐下来抽支烟。可能没有比等待更让人心烦的事了,他在这里等了几个小时也不见琼斯等人的踪影,实在是不耐烦了。可又不敢走开,只能等着祖拜尔来换班。这里离宿营的山洞大约一公里,他看了看手錶,已经快凌晨两点钟了,祖拜尔也许正在向这里走哪。他掐灭菸头,准备朝着祖拜尔的来路迎过去。就在他站起来的同时,突然听见周围有轻微的响动!有人来了。他以为是琼斯等人终于找到这里来了。刚要张口询问,勐然发现向他逼近的黑影绝不是自己人!瞬间的惊喜变成了恐惧。就是慢了这一秒钟,他想端起枪都来不及了,一条黑影扑过来,把他尚未端起的冲锋鎗打掉了。朴长万不假思索,本能地反击一拳。这一拳打在黑影的胸部。跟着,朴长万一旋身,右脚作轴,左脚借身体的旋转飞起,将那人踢翻。他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动作,双脚刚一接触地面,立即朝扑到面前的两个人冲过去。但是从侧面飞出一人,半空中一脚踢在他的脖子上,一脚踹在他的后背上。朴长万摔倒了,但他确实强悍,居然借劲在草丛中打了几个滚,跳起来就跑,并狂喊:“祖……”可是没等他喊完,一只脚正踢在他的嘴上。朴长万感到门牙被踢断了,身不由己地向后翻倒,倒地之前脖子上又中了一掌。剧痛几乎使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几个人扑上来把朴长万死死地按在地上。他挣扎着,还想喊叫,但一支枪托砸在他的头侧,他昏死过去。 范春率领的小分队其实到达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他们悄悄地包围了朴长万却没有动手。因为这里只发现了一个敌人,范春想弄清楚另外几个美国人在哪里,然后再动手。但是等了近半个小时也不见动静,这才认定另外几个敌人不在附近。他见这个敌人站起来要走,便打手势下令行动。不料陈锦辉虽将这人的武器打掉,却被敌人打倒。多亏张建华和杨援改及时出手,每人出了一两招就放倒了这个兇悍的敌人。 范春走过来,踢了踢被捆住手脚的俘虏:“张教官,弄醒他,我要审问……咦?他不是美国人!” 陈锦辉在这个俘虏手上吃了亏,非常愤恨,朝他腰间勐踢一脚,骂道:“这是个民族的败类!卖国贼!” 杨援改翻弄着俘虏的领章:“不,这是个韩国人。” 范春骂道:“混蛋!帮助美国鬼子打我们。更可恶!”他见俘虏已经醒过来,抓住他的领口提起来喝问:“你的同伙在哪里?说!” 朴长万不理睬范春,而是执拗地用目光在众人脸上扫着,最后死死地盯着张建华。他显然认出了这就是打倒他的人。 范春挥手打了俘虏一个耳光:“说!你的同伙在哪里?听得懂英语吗?混蛋!” 朴长万怒视着范春,被踢破的嘴唇动了动,突然向范春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不偏不倚,正吐在他的眼睛上。 范春大怒,在脸上抹了一把,抬脚勐踢这个已不能反抗的俘虏。 朴长万翻滚着,咒骂着。当头部又被踢了几脚后,他再次晕了过去。 张建华拉住范春:“不用问他了,他的同伙在那边。”他朝山顶上指了指:“刚才他朝那边喊了一声,还想往那儿跑。” 范春恍然大悟:“对!他喊……祖!那肯定是他同伙的名字。但愿我们没有惊动这帮杂种。陈锦辉,你负责看管这个俘虏,其余的人,包抄上去!” 埋葬的利剑 第十九章(5) 八个人分成四组,悄悄向山顶运动。 翻过山樑,张建华发现右侧有一条崖壁,轻声对杨援改说:“看那边,那儿适合隐蔽。他们一定在那儿。” 杨援改点点头。两人轻手轻脚向崖壁接近。张建华视力极佳,刚转过崖壁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坐着的人影,面朝着登溪镇的方向。 杨援改:“那是哨兵,另外几个美国鬼子一定就在附近!” 张建华对着杨援改的耳朵说:“他离咱们有三十米,不好接近啊。” 杨援改:“怪了,怎么这里没有大树呢?” 突然,那个坐着的哨兵站起来,端起枪向另一侧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显然他听到了什么动静。 张建华生怕范春没有经验,过早地打草惊蛇。敌人虽然很少,但肯定个个兇悍,真打起来还要费一番手脚呢。他勐然间有了主意,一拉杨援改:“我过去,你看我一动手,立刻冲过来。估计他们在睡觉,动作要快!” 杨援改刚要说什么,张建华已经大摇大摆地朝那个哨兵走过去。杨援改立刻明白了张建华的意图,敌人哨兵会把张建华误认为是那个韩国人。 张建华正是这样想的,他只需要敌人误会几秒钟。他不相信敌人有他这样的眼力能在黑暗中看清几十米外来人的模样,而当他能看清时也就没有机会作出反应了。 尼尔斯听到右边有细微的响动,站起来观察又没动静了。他想也许是什么小动物在夜间觅食吧,也就没有在意。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一看,低声问:“朴,是你吗?” 黑影哼了一声。 尼尔斯:“就你自己?他们还没赶到?” 黑影走近了。尼尔斯忽然觉得来人不像朴长万!刚想端起枪,就见黑影一晃即至。没容他叫出声,喉头一紧,没有喊出来的声音被阻截在胸腔里,变成了一阵咕噜声。与此同时,张建华勐力一拳打在尼尔斯的左侧太阳穴上。这一拳的力道格外沉重,因为张建华怕敌人叫出声来,所以用足了十二分力气。尼尔斯的喉咙被闭塞,别说叫喊,连唿吸都不可能了。张建华这一拳就是石块、木桩也要断裂,但尼尔斯的抗击打能力也着实了得,虽然他的大脑在遭受重击时突然失去了思维能力,却没有立刻倒下。张建华也很惊奇,又在他的软肋上补了一拳才把这个黑大个儿放倒。 杨援改在张建华动手的同时沖了过来。他和张建华都发现了崖壁下有个山洞。他俩一边一个把住了洞口,范春等人跑来。 汤姆本就睡得不踏实,朦胧中忽听有人奔跑的脚步声,急忙抓住枪翻身跳起来。就在这时,好几支手电筒的光柱射进洞中,几个人冲进来,两支枪口顶在他头部的两侧,汤姆的脑袋里嗡地一下子胀大了!刚刚坐起来的祖拜尔和昏迷之中的金万载也被枪口逼住。 范春喝道:“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汤姆绝望了,一切全完了。他带着九个人进行了一次死亡旅行,什么都没有得到就结束了。他扫了一眼洞中的人,知道抵抗是没有用的。 祖拜尔在坐起来时已经把轻机枪抓在手里,但还没来得及扣住扳机两支枪就顶在脑袋上了。他不甘心就这样束手就擒,朝汤姆大喊:“拼吧!” 汤姆的手一松,轻机枪落在脚边。 祖拜尔:“不!” 汤姆:“按他们说的做!” 祖拜尔绝望地唿喊:“不!” 汤姆:“按他们说的做!”他举起了双手。 祖拜尔痛苦地号叫着,两柄枪托同时勐击在他的头部和颈部。他被打倒了,但没有昏迷,朝敌人瞪着愤怒的眼睛,恨不能吃了他们。 三名俘虏都被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连昏迷着的金万载也不例外。朴长万和尼尔斯被押过来。山洞里太狭窄,范春命令将五名俘虏押到洞外站成一排。这时,金万载醒了,他无力站立,只能坐在地上。 范春心情好极了,他面带微笑,用手电筒照着俘虏的脸,挨着个审视了一番。当他走到尼尔斯面前时,笑问:“你好啊,黑大个儿!你还是逃不出我的手心啊!” 尼尔斯:“你是头臭猪!” 范春居然没有生气。他仰头看着尼尔斯:“你这个白痴!你是个黑人,在美国他们叫你是什么?黑鬼!对不对?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白人卖命呢?” 尼尔斯弯下腰说:“越南小矮人,我得挣钱吃饭啊,还得找姑娘,你不和娘儿们睡觉吗?” 范春后退一步:“黑鬼!等会儿我把你的卵蛋割下来,看你还能和谁睡觉!” 尼尔斯吐了吐舌头:“上帝!你要拿回家给你老婆用吗?” 范春又踱到汤姆面前,得意地笑道:“你叫汤姆?卡尔·汤姆?” 汤姆已经镇静下来,但听到对方的问话仍不免一惊:“你……谁告诉你的?” 范春哈哈大笑:“哈哈……侦察出胡志明小道的关键部位和重要的物资基地,指引美国空军进行轰炸!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嘛。十个人,打死四个,活捉六个,哈哈……你们的琼斯没有撒谎。怎么样?没想到吧?” 祖拜尔低声骂道:“狗娘养的!琼斯把我们出卖了!” 汤姆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第76页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章(1) 越南·登溪 登溪镇的地方政府时张国栋和安德森的到来非常重视,但是他们时发生在二十六年前的这件事一无所知,反倒是张国栋和安德森向他们讲述了事情的经过,还把他们听得咂嘴嘬舌地惊讶得不得了。镇政府的负责人答应明天找一些战时在这里工作过的老同志到镇政府来开一个座谈会,张国栋和安德森要调查的事他们也许会知道。张国栋和安德森表示感谢。 张国栋他们到达登溪已是下午,从镇政府出来天都快黑了。他们住进了铜业公司的招待所。这个招待所虽然很小,也比较简陋,却已经是全镇最好的宿处了。晋菲斯和杜迈已经为他们订好了房间。 晋菲斯和杜迈虽然早到了两天,但没有查出任何线索。晋菲斯认为在镇上查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还是应该到周边的小村庄里去查。安德森觉得有道理,但既然镇政府的负责人已经找人来开座谈会,那就桩桩运气。 连日来的奔波使两位老将军都感疚劳。他们吃过晚饭喝了会儿茶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张国栋爷孙俩合住一间客房。张国栋洗漱完毕坐在床上做他的吐纳功夫,张崇武却显得有点心神不定,把电扇开到最强一档时着吹还是一头的汗。 张国栋缓缓地问:“崇式,怎么还不洗脸洗脚啊?” 张崇武支吾着:“我……还不想睡,太热。” 张国栋:“心静自然凉,心不静当然热啦。人小鬼大!刚才跟人家艾丽丝嘀咕什么呢?” 张崇武不好意思地笑着:“我们……没嘀咭啥……” 张国栋:“欺负爷爷听不懂英语?小东西!” 张崇武:“艾丽丝小姐也嫌热,她看见国墙外头有几个水潭,水特清,想去游泳。” 张国栋:“黑灯瞎火的游什么泳啊。” 张崇武:“所以说她害怕呀。” 张国栋:“叫你给她当保镖?” 张崇武嘿嘿地笑着。 张国栋:“崇式,爷爷不想干涉你的事,但是我必须提醒你,别跟这个美国女孩儿弄得黏黏煳煳的,听见没有?” 张崇武不好意思地说:“爷爷!谁黏黏煳煳了?我跟她只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罢了,充其量算个刚认识的朋友。” 张国栋:“做朋友可以,要是恋爱上了就不合适了,咱们跟她是两路人。” 张崇武:“瞧您说哪几去了!不会的,爷爷。您什么时候看见过美国女孩和中国人谈恋爱了?” 张国栋:“那你成天六神尤主,一头一头的干吗呢?我可告诉你,咱们家要是真的多了这么一位,那可是家无宁日了。好嘛,针奔一几大点的事他也能叫唤得四邻不安,我这神经一天到晚还不得高度紧张?受不了。” 张崇武忍不住笑了:“爷爷,您怎么跟我小姑似的自说自话啊?人家艾丽丝小姐跟咱们八竿子打不着,您紧张什么?”正在这时,有人敲了两下房门,他跑去开了门。 艾丽丝站在门口,手上提着一只袋子:“小张,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张崇武:“啊……当然、当然。”他扭头喊道:“爷爷,我出去了啊!” 张国栋:“早点回来睡觉……” 随着山势形成的几个水潭离招待所最多不过百八十米。山上流下来几股细细的泉水注入潭中又顺着山谷流向远方。艾丽丝因为这个简陋的招待所不便洗澡,便看中了清澈见底的水潭,一来可以沐浴,二来正好游泳。当然,她一个人决不敢在晚上到这种地方来,有张崇武保护,那就不怕了。在她心目中,张崇武是个无所不能的人。 艾丽丝在一处浓密的灌木丛后面换游泳衣,见张崇武背对着她,绝不向她看一眼,心中暗道:“这真是一个正派人,爷爷就是这样的人。他明明喜欢我,可连碰都没有碰过我。他有那么多奇怪的本领却又那样腼腆、拘谨。这个中国人真 的很好。” 张崇武坐在潭边的大石上。艾丽丝换好泳衣走过来,把衣裙放在石头上,见 张崇武没有下水的意思,问道:“悔,你不想游泳吗?” 张崇武:“我……嘿嘿……你游吧,我给你站岗放哨。”他说话时尽量不朝 艾丽丝看,因为她的游泳衣过于基露。 艾丽丝奇怪地看了看张崇武:“你不会游泳吗?” 张崇武觉得好笑:“游泳谁不会啊?我是因为……到越南来没想到还有空lt1 游泳,所以没带……嘿嘿……” 艾丽丝1懂他的意思,咯咯地笑着说:“那就裸泳嘛。” 张崇武吓了一跳,急忙摆手:“不不不!那怎么行呢。你游吧、游吧……” 艾丽丝哈哈大笑:“小张,你不善于和女孩子打交道。我在美国、法国见到 的中国人和你不一样,你过于拘谨。” 张崇武:“拘谨?没……没有啊……” 艾丽丝:“那你为什么不能脱掉衣服下水呢?” 张崇武:“嘿嘿……你游,我看……看你游得怎么样。” 第77页 艾丽丝:“小张,我长得很难看吗?” 张崇武一愣:“什么?我从没这样说啊!” 艾丽丝:“你和我说话,眼睛却看着别处,我以为……” 张崇武:“艾丽丝,别误会,你长得很美,我是……在观察一下周围,看有没有野兽什么的。” 艾丽丝收起笑容:“小张,你是个好人。女孩子不会喜欢你的拘谨,但和你在一起是安全的。”说着,她向水中走去,用脚试探着水深,走到半人深的地方,向前一扑,游了起来。 张崇武注视着水中的艾丽丝,暗自做好准备,万一她游得不好有什么危险就立即跳下去救她。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艾丽丝游得棒极了。她一身雪白的肌肤在黑暗中格外惹眼,她一会儿在水面快速地游几图,一会儿又翻上钻下地嬉戏着,还冷不防地朝他泼几把水。张崇武把鞋脱了。两脚仲进水里盪着,艾丽丝向他泼水他也用脚激起水花还击,不一会儿衣服就湿透了。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章(2) 艾丽丝终于游累了,她爬上大石头,坐在张崇武身边,用毛中裹住湿浇浇的头髮。 张崇武有些侷促:“这水真清,我看比自来水都干净。” 艾丽丝:“是的,这是大自然的恩赐。我没想到这个国家是如此美丽。” 张崇武:“就是太热。” 艾丽丝哈哈大笑:“感谢上帝,这是我从你嘴里听到的唯一一句具有幽默感的话。哈哈……我还以为你们中国人不会幽默哪。” 张崇武一听这话,一时竟忘了艾丽丝是近乎全裸的,朝着她抗议道:“什么?不会幽默?你根本不了解中国!我们有五千年的文明史,中国人的幽默早已融入文学艺术、戏剧和日常生活当中了!” 艾丽丝不无惊奇地看着张崇武:“五千年?这怎么可能呢?” 张崇武:“你上学的时候没学过世界歷史吗?” 艾丽丝:“学过的,我知道世界上有古巴比伦、古埃及和……当然,还有中国,但是不可能有五千年的歷史啊,这恐怕是你们自己的说法吧?” 张崇武的一音调有些拔高了:“你以为我们在吹牛皮吗?你可以到我们的博物馆去看看在殷墟出土的文物,我们称之为甲骨文,那是古代中国人刻在兽骨上的文字,距今最少也有三四千年了!而一种文字的产生和进化又要经过多少个世纪的时间啊!这些甲骨文虽然还有待于进一步的发据和破译,但它已经能让我们多少看到一些五千年前中国人的生活了。” 艾丽丝:“上帝!这是真的吗?” 张崇武:“我为什么要骗你?这当然是真的。” 艾丽丝:“看来我得尽快计划一次到中国的旅行了。” 张崇武:“欢迎啊!我可以为你充当导游。” 艾丽丝:“谢谢。不过……你是不是很喜欢和别人争论问题,而且一定要让别人信服你的论点?” 张崇武一愣:“你……怎么会这样说呢?” 艾丽丝:“你在争论问题的时候眼睛瞪得比平时大一倍。” 张崇武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地发烧。同学和朋友们的确有人指出过这一点 ,但他们对他都很敬重,即便说也比较婉转,张崇武并未重视。此刻艾丽丝这样 直言不讳地说出来,他才勐地意识到自己这个毛病真得改一改了。他忙掩饰道: “真不好意思,在学校里经常和同学们辫论一些问题,都是年轻人,气氛很热烈 习惯了,没别的意思……” 艾丽丝:“没什么,我觉得很好玩几。小张,你毕业以后打算从事什么职业 ? 张崇武:“我想当翻译。我除了学习英语,还自修西班牙语。我们国家时外 开放的进程很快,急需大量外语人才。我想,多掌握几门外语就不会有失业的危险了。” 艾丽丝:“听上去很不错的。”她一歪身,头靠在张崇武肩上,”你和我的同学、朋友很不一样,你很优秀。” 张崇武很紧张,却又不敢娜动身子。艾丽丝的皮肤很凉,贴在身上感觉挺好,但他竟脑门冒汗。也说不清楚怕什么,他干笑着,下意识地朝招待所的方向瞟了一眼。 艾丽丝却不说话了,她好像在想着心事。 张崇武一动都不敢动,连汗珠从额头淌下来都不敢擦。他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保持平静:“艾丽丝,你……在想什么?” 艾丽丝:“我在想……调查又难以进行了,我可怜的老爷爷……真不知道这场调查还要持续多久。我担心他会被拖垮的。” 张崇武:“我也很着急。另外,我的假期有限,怕耽搁时间太久赶不上开学。不过我相信调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我感觉就像跑马拉松,只要突破极限,我们就离终点不远了。” 艾丽丝:“但愿如此。” 张崇武:“艾丽丝,我们该回去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练太极拳哪。忘了吗?” 艾丽丝:“好吧。”她把头从张崇武肩头移开。 第78页 张崇武站起来,像来时一样背转身去等着艾丽丝换衣服。但艾丽丝却把衣服随便往身上一披,拉着他的手向招待所走去。 走出树林,张崇武放开了艾丽丝的手,并加快脚步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 艾丽丝:“小张,为什么?” 张崇武转过身:“嗯?” 艾丽丝站住:“你很着急吗?” 张崇武尴尬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我……不,不急啊。” 艾丽丝站在张崇武面前,调皮地点着头:“啊哈!我懂了,你是怕别人看见我们在一起,是吗?” 张崇武更慌了,他嘴里支吾着,眼睛却朝招待所门口噪着:“哈,哪几的话,我……有什么好怕的?没……没有……” 艾丽丝:“记得我说你的话吗?” 张崇武:“什么?” 艾丽丝:“你不会掇说。我真不明白你怕什么,别想否认!我注意到你在你爷爷面前从来都不敢多说一句话。这也怕、那也怕,你就不怕自己活得不开心? 张崇武:“我没有不开心啊,真的。我只是想早点休息。 艾丽丝微笑道:“好吧。可是……在道晚安前,你不想吻我吗?” 张崇武吓了一跳:“不!啊……不是、不是,我是说……”他手足无措地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艾丽丝:“真是怪了,你没吻过女孩子吗?” 座谈会开得毫无意义。与会者没能提供任何情况,因此很快就结束了。大家情绪都有些低落,就连颂万都不大爱说话了。 张国栋和安德森决定到镇子周围的村庄去走访,希望能有意外的收穫。 三天当中,张国栋和安德森等人走遍了登溪镇周围的十几个村子,甚至在颂 万的安排下再次进入寮国境内查访,仍然是一无所获。他们只好又回到镇上。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章(3) 调查似乎走进了死胡同。两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此时也是一筹莫展了。就在这时,鲁菲斯从使馆得到消息,国防部的斯考克·罗夫特先生给安德森发来一份电传,请鲁菲斯转交。电传的内容是有关艾伦·琼斯的。安德森大喜过望,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光明。斯考克·罗夫特一定是查到了什么,说不定能对调查有所帮助。鲁菲斯立刻驱车赶往河内,安德森仍在登溪等候。 两位老人着急上火,他们的孙儿、孙女却不怎么着急。每天早晨天不亮他们就悄悄爬起来,到树林里去练太极拳。艾丽丝学太极拳纯粹是出于好奇,但一练上手竟乐此不疲了。张崇武明知她练拳是瞎胡闹,可既然她的兴趣越来越浓,也就只好陪太子读书,逗着她高兴就是。张崇武发现艾丽丝练拳的姿势、动作很优美,如果上舞台作表演还真是好看,不禁大为赞赏,教得也就更认真了。如果调查还要拖下去,他还打算让她练推手,教她用劲的窍门。 张国栋对安德森即将得到的电传也抱有很大的希望,但他还是放心不下。他把颂万和常由甲请到自己房间,请他们帮忙出出主意。然而无所不能的颂万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是无能为力了。常由甲建议把调查的范围扩大,再向北走,到坦帕一带去碰碰运气。张国栋觉得既然在登溪查不出眉目来,那就只好按常由甲说的办了。他让崇武去请安德森,把这个想法告诉他。恰巧这时已到吃午饭时间,阮秋成的司机来叫大伙去餐厅用餐,于是张国栋就在吃饭时把常由甲的建议谈了。安德森完全同意,略一商量,他们决定如果鲁菲斯取回的电传派不上用场,那就放弃登溪,北上坦帕。至于到了坦帕能有多大希望,两人都有意避而不谈。吃饭的时候,张国栋见那位司机忙里忙外的,很是过意不去。安德森无论走到哪几,对调查对象总要给一点小费,这一手令张国栋甚为尴尬。他没有多余的钱作额外的开支,尤其对阮秋成的司机,更觉无以为谢,十分歉疚。张国栋把司机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和他谈起因为调查搁浅,时间可能会拖很久,怕阮秋成用车不方便,想把车子还给阮秋成。司机让张国栋放心,阮秋成不止这一部车,只不过这部车是最高档的一部罢了。另外,他说阮秋成先生对他交代过,这部车一直让张国栋使用到调查结束,不管多久。正说话间,张国栋.忽觉心头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竟然怔怔地连吃饭都忘了。大家很奇怪,却又不敢问。突然,张国栋丢下碗筷,拉着常由甲就走。这可把众人弄蒙了。张崇武不放心,想跟去看看,但安德森拉住他,微笑着对他说:“年轻人,你爷爷一定是发现新大陆了,别去打搅他。” 过了不大工夫,张国栋和常由甲回来了。张国栋手里拿着一只信封。原来,他和司机谈到阮秋成时突然想起他交给他的那几封信!阮秋成说过,遇到困难时可以找他们帮忙。张国栋虽然不认识越南文字,但记得阮秋成提到的几个地名中有登溪这个名称。果然,其中一封信正是写给登溪一位老朋友的,名叫武番凯。 安德森问明原委后也很激动,当即就要陪张国栋一起去拜访武番凯。张国栋考虑到初次登门拜访去的人多了不合适,还是让常由甲一人陪着较为妥当。安德森一想也对,只好回房间耐心等候。 第79页 张国栋由常由甲陪同,没费多大事就找到了武番凯的家。他住在镇东一片不大的住宅区里。从房子的建筑规格上看,住在这里的绝不是普通人。 武番凯是一位身板硬朗、精神矍烁的老人,比张国栋还要年长几岁。他过去在政府部门工作,十多年前就退休了。他看过阮秋成写给他的信后,立即对张国栋热情招待。 张国栋见阮秋成已把他的来意写清楚了,便不再重复,当下把到目前为止的整个调查过程简要地叙述了一遍。武番凯老人听后沉吟不语,张国栋也不敢催问不知此老正在思索着什么,说不定会语出惊人的。 武番凯虽然年老,但思维仍很敏捷。他慢悠悠地说:“阮秋成这傢伙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事,现在却要我来帮忙。张将军,这可是道难题啊……”他看见张国栋失望的神情,忙安慰道:“别着急,别着急,让我好好想想……” 张国栋试探着说:“武老先生没听说过当年这一带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吗?我想,总会有人知道吧?” 武番凯:“二十六年前我和阮秋成都在河内工作,我和他从事的工作性质差不多。后来他去了苏联,我们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面。这里发生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不过你说得对,总会有人知道的,只是我们不知道他是谁。让我再想想……”他用手指关节轻轻叩着脑门几。 张国栋不敢再提问,生怕搅乱了武番凯的思路。他紧张地注视着老人脸上的表情变化,耐心地等待着。 武番凯终于想到了什么:“你说在寮国那边的昆果抓到了一个美国人?” 张国栋:“是的,有人亲眼看见过。第二天来了一辆军车把那个美国人抑走了。” 武番凯眼中一亮:“军车?” 张国栋:“是啊。” 武番凯:“是我们的军车?” 张国栋:“应该是的。” 武番凯拍着大腿说:“张将军,你们这儿天调查的目标完全错了!哈哈…… 知道吗?错了!” 张国栋一惊:“错了?” 武番凯:“你们想到没有,既然这是一次秘密行动,抓到俘虏会关押在哪里呢?我看绝不会带到登溪镇吧?一定是押到部队驻防的地方去了。军车就是最好的证明。” 张国栋拍着脑门几叫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老人家,这一带当年有部队驻防吗?” 武番凯笑呵呵地说:“有、有,我认识一个人,恰恰就是当年驻军的一个团长,叫阮邦。他一定知道一些情况。” 张国栋心头狂喜:“他在哪里?您能帮我找到他吗?” 武番凯:“我和他没有过多的交往,只是认识。他也退休了,住在河静。听说他的身体一直不好,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张国栋的心一下子又缩紧了:“我看过地图,河静离这里不远。阮团长的家庭地址您能告诉我吗?” 武番凯拿来纸笔,写了一封简讯。他又交代说:“这个人脾气古怪,深居简出,不爱交际。这封信是给市长的,他过去是我的秘书。你把信交给他,他会让你和阮邦同志见面的。” 张国栋又看到了新的希望,对武番凯连声道谢。 张国栋回到招待所把情况向安德森一说,安德森立刻按捺不住,当时就要出发去河静拜访这位老团长。张国栋建议等鲁菲斯中校回来后再去也不迟。安德森坚持要走,便打电话给鲁菲斯说明情况,约定在河静见面的时间、地点。鲁菲斯在电话里没有详谈琼斯的事,说是等到了河静面谈。这份材料虽然不一定能获得新线索,但很重要。 军人办事雷厉风行,张国栋和安德森已经上了车,艾丽丝还没有收拾好自己的瓶瓶罐罐。最后还是张崇武和颂万等人帮她把行李提下了楼。 他们又上路了。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一章(1) 1967年9月 深夜,一辆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军用卡车驶进了戒备森严的军区独立二团的营地。这里距离南面的登溪镇只有三公里,驻有团部和两个连。营地东西两侧都是陡峭的山岩,一条土质公路从南北贯穿山谷,地形十分隐蔽。卡车经过三道岗哨来到一排像是仓库的大房子旁边停住。团长早已等在库房门前。 范春跳出笃驶室,挺着胸脯,高傲而威严地叉开腿,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小分队的队员们从车厢里跳下来。 团长跑步来到范春面前,立正敬礼:“义静省军区独立二!引习长阮邦向您报告!” 范春看都不看阮团长,只是在鼻子眼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阮团长:“按照您的命令,整个营区增加了一倍的岗哨,您需要的房子也准备就绪,请检查!” 范春见蒙着眼罩的五名俘虏被押下卡车,站成一排,队员们平端冲锋鎗,把俘虏围在车旁。他很满意,对张建华说:“我先去看一下。”说着,和团长走向库房的大铁门。 库房已经腾空,里面空问很大,起码有一百平方米。墙璧是用砖石脚成的,很结实,除了几个气窗外,墙上没有窗户。范春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朝队员们招招手,队员们把俘虏押进了库房。 第80页 范春问阮团长:“另一个俘虏关在哪里?” 阮团长有些性恐地报告:“报告首长,押送俘虏的车子还没有回来。” 范春大吃一惊:“什么?没到?这不可能!”他见队员们都朝他看过来,忙压低声音问,“他们昨天下午就应该到达这里,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 团长:“现在还不清楚,我已派出一个排,分三路沿公路和两侧山林搜索。 范春:“部队是什么时候派出去的?” 团长:“凌晨三点钟。” 范春:“阮邦同志,我警告你,如果俘虏逃跑了,你将负什么责任我想你是清楚的!” 团长:“是!” 范春:“再派人去找!一定要找到他们!” 团长:“是!”他转身朝附近几名站得笔直的下级军官走过去,低声说了几句,立即有人跑步离开。 五名俘虏都被押到仓库里反绑着双手吊了起来。 金万载被吊离地面时,伤臂的创口破裂,脓血直流。他疼得大声体叫,随即又昏死过去。 汤姆抗议道:“长官,他已经受伤,你们不能这样折磨他!” 范春左右开弓抽了汤姆两记耳光:“美国佬!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你连狗都不如,还敢向我发号施令?” 汤姆忍着愤怒:“长官,他快死了,我请求你们不要虐待他。” 范春址高气扬地来到无法站立的金万载近旁,俯身看了看他。金万载身上的脓血散发出的恶臭熏得他急忙捂住鼻子。 汤姆执物地叫道:“长官,我提醒您注意,战俘有权要求治疗!” 范春扰像了一下,时阮团长说:“叫军压来,救活他,我要让他们都精神起来。弄几个半死不活的俘虏回河内,我的脸上也不好看啊。” 不一会儿,一名军医提着药箱跑来了。 军医为金万载作了简单的检查,给他打了两针,又餵他吃了几种药,然后清洗了伤口,打好绷带。 汤姆朝军医说:“谢谢您,先生。” 军医没有朝汤姆看,提着药箱走了。汤姆不知道他是听不懂英语还是不敢搭话。 范春命令将金万载捆在一根钢质的柱子上,其他俘虏全部吊离地面。 范春戏嚯地对汤姆说:“委屈你们了,就在这儿过夜吧。这样的确不太舒服,但总比被枪毙强。哈哈……” 尼尔斯叫道:“海!把我们放下来,这样吊一夜胳膊会断的!你们不能这样 对待我们!”范春怒视着尼尔斯,解下式装带,阴笑着朝他走过去。 汤姆急忙叫道:“悔!长官!” 范春扭头看着汤姆:“怎么?你想替他挨几下吗?” 汤姆:“不,我们不想挨打。反正已经被你们捉住了,我们认倒霉。但是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范春转回身:“妈的!我还没审问你,你倒先审问我了?” 汤姆被反吊着,双臂十分难受。他忍着疼痛,保持着微笑说:“我只是好奇而已。你们已经赢了,那就让我们死个明白好了。” 范春得意万分,哈哈大笑道:“美国佬,认输了?好,我可以告诉你,你以为世界上只有你们的中央情报局最厉害吗?在我眼里却是一钱不值!我们的情报工作一点也不差。你们在西贡还没出发我们就知道了!哈哈……没想到吧,蠢猪! 汤姆听了这话,表面上虽然仍在微笑,内心的震惊却异常强烈。他嘴上说着 “佩服、佩服”,心中暗想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毛病呢?一切都进行得十分秘密 ,不可能走漏风声啊。突然,他想到了“红心爱斯”!一定是那些妓女……不!是那个老鸨!他在心中咒骂着琼斯,是这个狗杂种的肆无忌惮毁了大家,现在又被他出卖了。 范春朝汤姆冷笑道:“晚安,汤姆先生。希望你们都能做个好誉,明天到了河内你们就没机会了。”他转身走到门口,对阮团长吩咐道,“今天夜里要特别小心,这座仓库周围要增设岗哨,营区必须增加游动哨。” 团长:“是!我立刻安排。” 很快,一个班的战士跑步来到库房前,在一位连长的指挥下,两人一组地分散开,端着冲锋鎗面对仓库,如临大敌。范春满意地挥挥手,招唿小分队的队员们离开。团长亲自锁闭了库门,把钥匙交给了带班的连长。 在团部的会议室里,阮团长招待范春等人吃夜宵。范春兑大功告成,满心欢喜,几杯酒下肚甚至都有些得意忘形了。他已经想到了押着俘虏回到局里的情景,在鲜花和掌声中,当然还有嫉妒的目光,自己构前将增加一枚金星勋章。不久的将来还会昂首阔步走进行动处处长的办公室,坐在处长的办公桌后面时这个国家极特殊的一群人发号施令。还有阮氏梅,他不相信阮氏梅能抵御处长夫人这种荣宠的诱惑。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阮氏梅那柔软娇嫩的枢体在他身下蠕动、呻吟。一想到阮氏梅,他立即想起应该和她通话了,但不能告诉她任务已经完成,必须把她稳住,让她等着他。在森林深处和一位绝色美女独处一室是多么令人嚮往和陶醉的事啊!这个机会岂能错过。,忽然,他注意到队员们都在静静地吃喝,没人说话,偶尔向他这里投来一瞥,目光中也充满了郁夷。他顿时想起了阮荣贵和两位寮国村民的死。不行,不能让他们去河内!于是他表面上仍和团长谈笑风生,暗中却动起了脑筋:其他队员都好办,让他们回南方打仗去。但张建华怎么办?局里领导肯定会召见他的。最讨厌的是这傢伙不可能被收买。如果他如实向局领导汇报,那这场天大的功劳就成了这个中国人的了!绝不能让他见到局领导! 第81页 很快,他想好了主意。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一章(2) 队员们酒足饭饱之后,范春站起来宣布道:“同志们,经过大家的艰苦努力,我们胜利地完成了上级赋予的任务。在此,我代表局领导向大家表示衷心的感谢!你们每一个人都将获得政府的最高奖励!现在我宣布,小分队的任务已经完成,饭后大家可以休.息一下,凌晨四点钟有车送你们回武里。”说看,他扭头对阮团长说,“请把车辆安排好,四点钟准时出发。” 团长连声答应。 张建华站起来:“范春同志,小分队的任务还没有结束。我们必须安全地把俘虏押送到河内才算完成任务!” 范春:“张教官,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这里有两个连的兵力,押送俘虏我想完全够用了。” 张建华:“这几个俘虏都是危险狡猾的特种兵,为了防止抑送途中出问题,我们应该善始善终,亲自押送。” 范春一拍桌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建华:“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你为什么迫不及待地要解散小分队?” 范春怒气沖沖地敲着桌子吼道:“张建华!你怀疑我们的战牛部队吗?告诉你,我们的军队是世界上战斗力最强的!你们中国人比我们差得远!请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张建华也愤怒了!他踢开椅子来到范春面前:“你说这话是要负责任的!你懂吗?” 范春盯着张建华看了一会儿,丢下一句“就这么定了!”便气哼哼地拂袖而去。阮团长诚惶诚恐地跟在他身后。 杨援改为张建华倒了一杯茶:“算了,张教官,他不敢让我们去河内。我算看透他了!” 阮兴也说:“这小子不是好人!” 陈锦辉:“我们不去河内也好,这里有两个连的部队,应该不会出什么批漏,让我们回武里我更高兴。” 黎文海:“是啊,张教官,我们早点回基地,还能多跟您学几手擒拿格斗的技巧哪!” 张建华嘆道:“唉!这种人迟早要坏事的。” 杨援改打了个哈欠说:“管他哪!弟兄们,睡觉,天亮就能回基地了,啊哈……” 一阵桌椅被抱动的乱响过后,大家都躺在桌子上,头枕背囊休息了。 范春和阮氏梅通了话。他告诉阮氏梅,小分队已经捉住了大部分美国鬼子,但有几个漏网,可能会接近她潜伏的地点,叫她提高警惕,密切注意。他本人明天或者后天就要到03基地来,一切面谈。 简短的通话完毕,范春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一切都很顺利,明天就能和阮氏梅同床共枕,那是多么惬意的事啊!正当他想入非非时,阮团长畏畏缩缩地推开房门,站在门口不敢近来。 范春:“什么事?你……怎么啦?” 团长:“刚刚得到搜索分队的……报告,那个俘虏逃跑了……” 范春大惊失色:“什么?跑了?怎么回事?” 团长:“在四号检查站以东两公里的森林中发现了押运俘虏的卡车,一名排长、一名司机和四名战士都死了。估计俘虏已越过寮国边境。我已命令部队展开大范围的搜索。” 范春气急败坏地叫道:“搜索个屁!混蛋!一个俘虏都看不住!饭桶!你们都是一群饭桶!”他跌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不做声了。 团长侍立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范春抬起头低声说:“把部队都撤回来。” 团长一怔:“撤回来?不搜了?” 范春:“对,不用搜了。但是这件事不准对任何人说起,你懂吗?” 团长放心了,赶紧赔笑道:“不会的、不会的……” 范春在团长的宿舍休息,他让团长凌晨四点叫醒他。 尽管范春很疲倦,但仍是难以入睡。他要编排一套说辞在局领导面前抢先告张建华一状,起码要使张建华在局领导心目中的影响力大打折扣,如果这一招生效,局领导时张建华的态度就会冷淡,他再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而张建华受到冷遇多半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性情耿直的人一般都是这样的。他迅速想好了将要汇报的内容,比如张建华是如何自以为是、违杭命令、擅自行动等等罪名都将包括在内。把一切都想好后,范春才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仓库里的灯光很亮,汤姆等人被悬空吊着,相隔较远,谁也够不着谁。 金万载经过简单救治居然醒过来了。五个人中反倒只有他脚踏实地,不必受罪。 汤姆的心情几近绝望,两臂已经麻木。他看着被捆绑悬吊的同伴,心中一阵一阵地感到酸楚。怎么办?如何才能逃出去呢? 尼尔斯眼里嘴满了泪水,当仓库的铁门关闭,一切都寂静下来,他朝汤姆看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满腔的怨愤,喊叫道:“汤姆!这就是我们的下场吗?你不该逼着我来做战俘!” 汤姆看了看尼尔斯,又低下头,没有说话。 尼尔斯:“我预料到这种结局了,但我轻易地相信了你的话。汤姆,你害了我们!” 祖拜尔喝道:“尼尔斯!闭嘴吧!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第82页 尼尔斯:“是的,没用了。天亮之后越共就要把我们押送到河内去了。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关进集中营还是送到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做苦力?妈的!听说他们时常杀害战俘。上帝保佑这种厄运不要降临在我的身上……” 朴长万:“够了!闭上你的臭嘴吧!烦死了!” 尼尔斯:“小子,你会被枪毙的,去死吧!” 朴长万:“黑鬼!你会被赶进动物园用铁链拴着作展览的!” 尼尔斯:“狗杂种!你敢骂我?” 祖拜尔:“嗨!嗨!你们吵什么?” 尼尔斯:“不吵架干什么?我倒想打他一顿,可惜被捆住了。”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一章(3) 祖拜尔:“闭嘴!你就不能想想办法,看怎么才能逃出去。” 尼尔斯:“啊哈!这是个好主意,我也想逃出去,可怎么逃?这座该死的房子连个窗户都没有。” 朴长万朝汤姆叫道:“头儿,你怎么不说话?想个办法吧!我们绝不能让他们送到河内去!” 祖拜尔:“是啊,汤姆,我们需要商量一个办法。” 汤姆其实一直在动脑筋想办法。但是铁门是锁着的,外面肯定有哨兵。想从这里逃出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他说:“伙计们,毫无疑问,我们必须逃出去。一旦被送到河内我们就彻底完蛋了。你们有什么好办法?” 朴长万:“我想,我们可以在路上动手。” 尼尔斯:“不可能!我们没有机会弄断绳子。” 祖拜尔:“是啊,等到天亮万一找不到机会就来不及了。” 忽然,铁门响了几下,门上的小窗打开了,一张模煳不清的面孔在那里停留了几秒钟之后不见了,小窗又关上了。 汤姆:“在路上採取行动不大可能,这些越共士兵都是受过特种训练的,警惕性很高,而且身手十分厉害,没等我们弄开绳子就会被打死的。” 尼尔斯:“那怎么办?在这个鬼地方更逃不出去。” 祖拜尔:“首先我们得弄断绳子。” 朴长万:“我们可以先把绳子弄松,然后叫他们进来……对!就说要叫军医!” 祖拜尔:“不行,如果他们进来很多人,我们还是不能动手。” 汤姆歪着头向上看着,琢磨着。他注意到这间库房没有天花板,顶棚的内面似乎是用铁皮打在坡度很大的人字形房樑上的,吊着他们的绳子就拴在横樑上。 他忽然有了主意:“嗨!伙计们,我想我有主意了!但……不知道成不成。” 尼尔斯、祖拜尔和朴长万一下子都安静下来。 汤姆:“解开绳子很容易,但是我们要确定外面的哨兵隔多久打开小窗户观察一次。我们再忍耐一下。” 祖拜尔向项棚看了看:“你是说,我们从屋顶钻出去?” 汤姆:“是的。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大家不做声了,都朝顶棚观察着。 汤姆扭头问:“嗨!金,你觉得好一点了吗?” 金万载声音嘶哑地说:“好多了,头儿,只要给我一支枪,我还能战斗!” 汤姆:“好样的!我的好兄弟,再忍耐一会儿,尽量让自己放松,养精蓄锐,待会儿肯定有一场恶战。” 祖拜尔:“妈的!只要能和他们干一场,就是被打死也心甘情愿了!” 尼尔斯嘟嚷着:“狗娘养的!我的胳膊快断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汤姆双臂较劲,一收腹,身子从后面向前翻转,两脚钩住绳子,头朝下脚朝上倒悬在半空中。这样一来,双臂不再受力,顿感轻松了许多。他说:“伙计们用这种姿势恢復双臂的功能,听到有人来就赶紧放下来。” 尼尔斯、祖拜尔和朴长万立刻像汤姆一样倒悬在空中,胳膊很快就有了知觉铁门上的小窗又开关了两次,每次中间相隔大约半小时。汤姆盘算了一下,在半小时之内解开绳子、爬上房梁,再弄开项棚应该能做到,但是项棚外面如果砌了水泥层的话,那就全完了。现在只有求上帝保佑了。他决定开始行动。 汤姆:“嗨!伙计们,胳膊怎么样了?我们要干活了!” 朴长万:“没问题,头儿!” 尼尔斯:“汤姆,就是肚子饿得受不了。” 汤姆:“只要能逃出去,还怕没有吃的?那好,咱们开始……”正在这时,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说话声和汽车发动的声音。他急忙说:“等一等!”尼尔斯等人连忙照原样吊着。他们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忐忑不安库房外,范春正监视着队员们爬上卡车。队员们谁也不理睬他,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说。张建华也不想再与范春争论什么,反正任务已经完成,没必要再和他发生矛盾。 卡车发动了。忽然,范春大叫停车。 范春命令道:“阮兴,把步话机留下!”他见阮兴犹像地看着张建华,再一次以不容分辩的语气说,“交出来!这是我从河内带来的装备,你们无权带走!” 第83页 阮兴只好把步话机交给范春。 范春目送卡车开走,在山谷北侧拐了个弯,最后不见了,心中一块石头才落了地,浑身轻松得简直像是腾云驾雾。他吹着口哨来到库房门前,命令值班连长打开库门。 范春站在门口审视着五名俘虏。只见那个受伤的韩国人头介拉在胸前,不知是死是活,另外四个被吊着的人浑身都被汗水湿透,紧闭着眼睛,面部表情十分痛苦。他得意地说:“先生们,睡得怎么样啊?一定还满意吧?哈哈……” 几个俘虏都没有反应,看来他们都已经神志不清了。范春的声音更加柔和了“真对不起,我现在还不想把你们放下来。不过快了,我们还有两三个小时就要出发,你们今天就可以参观我们美丽的首都了。哈哈……”他捻了一下响指对连长说,“很好,锁上门吧。” 范春离开库房朝团部走去。天亮前还可以睡两个小时。 库房门一关,汤姆立刻翻转身子,像吊环运动员似的让身子从两臂之间穿过,又倒立起来,一只脚缠绕在绳子上,身子向上提升,另一只脚在更上面的部位钩住绳子,正好让嘴对准手腕。他开始用牙齿解绳扣。尼尔斯等人也照样办,不一会儿就解开了绑缚,四人轻轻落下地来。 汤姆又替金万载解开绳子,轻声问:“伙计,能行吗?” 金万载:“头儿,我想没问题了,只是这只胳膊使不上劲。”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一章(4) 汤姆把绳子的一头拴在金万载腰问,另一头拴在自己腰问,对尼尔斯等人说:“顺着绳子爬到房樑上去。”说着,他抓住刚才吊着自己的那根绳子,双手交替着向上攀去。尼尔斯、朴长万和祖拜尔几乎同时攀上了房梁。汤姆和尼尔斯合力将金万载也提了上来。 顶棚是用大张的铁皮钉在房樑上的,极易弄出声响。汤姆琢磨了一会儿,选了个合适的位置,把整个后背贴在铁皮上,缓缓向上用力。铁皮受到挤压,发出微弱的闷响,尼尔斯等人急忙把手把在铁皮上。汤姆加大了向上顶的力度,几根钉子一点一点地被拔了出来。汤姆歇口气,又换了个位置继续顶。就这样,一张铁皮被顶离了房梁。汤姆向外面摸索着,对同伴们说:“我们的运气不错,房顶是一层油毡,上面没有重物,枯计是草。祖拜尔,给我一颗钉子。” 祖拜尔从豁开的铁皮上拔下一颗钉子交到汤姆手上。 汤姆用钉子刺穿油毡,使劲划开一条口子,然后两手抓住破口用力撕征。破口越来越大,一些草杆和泥土落下来。当洞口撕得足以钻出一个人时,汤姆开始把草一把一把地征下来。一阵微凉的风从洞中吹进来,他看见了外面的星空。尼尔斯等人急切地挤过来。汤姆小声说:“别急,千万小心,弄出一点响声就糟了。记住,我们钻出去以后只能踩在这根斜樑上,否则铁皮就会响。我先观察一下。” 汤姆从洞中探出头去向四周看着。当看到头项上方的树枝时,他有了主意。 汤姆缩回身子,对祖拜尔等人说:“钻出去是仓库的后面。估计在墙角那里有哨兵,我看到远处有游动哨,但他们绝甘看不见我们这里。在我们上方有几棵大树伸过来的枝权,可以顺着它爬到树上去。现在开始行动,一次只能出去一个人,所以动作既要快还要轻。都清楚了?” 众人神情严峻地点了点头,汤姆站起来,把上半身探出洞外,伏在房项上慢慢爬了出来。尼尔斯接着探出头,盯着汤姆的动作。汤姆抱住最粗的一根枝权,一条腿挂了上去,树枝向下沉了沉,他又把另一条腿挂上去,开始向树干移动。尼尔斯看着汤姆渐渐消失在浓密的树叶中,自己也爬出来,学着汤姆挂上树权。接着是祖拜尔,然后是朴长万先爬出来,又把金万载艷上房项。 金万载紧张得头昏眼花,但他知道,自己只要稍有疏忽就将断送大家的性命。因此他咬牙坚持着,每爬行一寸,伤臂都是一阵剧痛,好几次他感觉自己就要掉下去了,但他坚持住了,终于从枝杈上爬到了大树的主干。汤姆等人每人占据了一根枝权,分开浓密的树叶他们看见仓库附近有好几组哨兵在缓缓地走动着。正观察间,两名哨兵从库房的南侧转过来,小声交谈着向北侧走去。经过汤姆等人躲藏的树下时,一名哨兵还点了一支烟。 汤姆向大伙招招手,他们都把头凑过来。汤姆说:“祖拜尔,看见那边的卡车吗?” 祖拜尔盯着北边约一百米处停着的一排卡车点点头。 汤姆:“这里的树够多了,我看你完全可以从树上移动过去。我们需要一辆车。” 祖拜尔:“我懂了。” 汤姆:“立刻行动吧。” 祖拜尔向另一棵大树移动着,抓住交错的枝权攀过去,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汤姆:“尼尔斯,你跟我下去,我们把那两个哨兵解决掉,然后朴和金换上越共的军服扮成哨兵,掩护我们接近卡车。明白了?” 尼尔斯等人轻声答应了。 游动哨兵又从南边拐角走来。当他们从北侧拐角消失后,汤姆和尼尔斯这速熘下树,向南移动着,隐身在两棵粗大的树干后面。这时距他们开始解绳子上房梁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小时,汤姆生怕此刻有人打开库房的门窗。敌人一旦发现他们逃了,肯定会发出警报,他们手无寸铁,无论如何也跑不了。现在每一分钟都比金子还贵重,他盼着哨兵快点出现。 第84页 祖拜尔从一棵树上挪到另一棵树上,累得精疲力竭。好不容易来到卡车上方的树上,他已经再也爬不动了。树下并排停放着十几部大卡车,为了待会儿逃跑方便,他决定把最外面那一辆搞到手。他喘息了一会儿,见附近的哨兵走开,急忙熘下树,钻到卡车底下。他在车下爬行着,来到最外边那辆车旁。还好,这里很隐蔽,他在油箱上轻叩两下,感觉到油箱里有不少汽油。更让他惊喜的是驾驶室的玻璃没有摇上去,这说明驾驶员离车时没有锁门。他抓住车门把手轻轻一拉门开了!他立刻伏低身子爬进驾驶室,小心翼翼地关上了车门。借着远处灯光的映照,他在仪錶盘下摸索着,征出几根电线,用牙齿把电线咬断,做好了打火的准备。 汤姆终于听到了巡逻哨兵的脚步声,两名哨兵从拐角走过来。当他们从面前走过去的一剎那,汤姆打了一下手势,两人勐引、出去。两名越军哨兵还没看清是谁扑上来就被紧紧地扼住了喉头,跟着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扭断了脖子。汤姆和尼尔斯把两名哨兵艷到大树后,朴长万和金万载也跑了过来。他俩这速换上了越军的军服和帽子。现在他们有了两支冲锋鎗。 汤姆:“想办法再搞几支枪来。” 朴长万:“明白!头儿。你们到拐角那里等着,我引他们过来。” 朴长万和金万载并肩向北侧拐角走去。汤姆和尼尔斯借着树木的掩护也向那里接近。 朴、金二人转出拐角立刻看见十几米的地方站着两名哨兵。朴长万朝那两个人吹了声口哨,又使劲招了招手,然后和金万载回身就走。两名哨兵不知仓库后面出了什么事,急忙端着枪跑过来。刚一转过拐角,还没来得及问话,勐然问两支枪托同时击中了他们的面一,没容他们喊叫,脖子又被人从后面勒紧。两名哨兵又被报销了。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一章(5) 汤姆也换上了越军制服。尼尔斯身躯太庞大,只好抓了一项军帽戴在头上。他们正要向卡车那边接近,忽听仓库的铁门发出了响声。 汤姆叫道:“不好!快上车!” 四人都把子弹项上脸,向卡车冲去。排头的那辆车突然发动了。这时,仓库那边一阵大乱,有人狂喊着,跟着就响起枪声。越军哨兵都扑向已经发动起来的卡车,枪弹打得卡车木屑乱飞。 汤姆等四人转身,四支冲锋鎗勐烈扫射。近处的越军士兵以为他们是自己人,根本没有防备,顿时被扫倒一片。汤姆等四人交替掩护着爬上了卡车。祖拜尔勐踩油门,卡车像醉汉似的如抖着起步了,跟着向前一窜,快速向北侧山谷驶去骤响的警报声在山谷中迴荡,格外悽厉。不知从哪里跑来的越军士兵纷纷朝卡车射击。祖拜尔发现正前方几所房子里冲出十几名士兵,.急得大叫:“汤姆!“话音未落,头项上枪声大作,只见前面的越军士兵还没举起枪就纷纷倒地,没有被击中的都向两侧跑开。卡车从越军士兵的身体上压了过去。更多的士兵冲出营房,朝卡车射击,他们大都只穿着内阵。汤姆等人把刚缴获来的手榴弹胡乱扔出去,手榴弹的爆炸干扰了越军的追赶,卡车接近了军营最北边的哨所。汤姆和尼尔斯两支冲锋鎗打得哨所玻璃木屑横飞,越军士兵非死即伤,无法还击。祖拜尔驾车飞驶而过,终于冲出了军营。 范春被第一阵枪声惊醒。送走小分队的队员们,他没脱衣服就睡下了,此刻听到枪声,,急忙抓起枪跑出去,慌乱的人群中倒是只有他衣装整齐。他看见一辆卡车向北驶去,顿时大惊失色。整个营区警报声、枪声、爆炸声响成一片。他朝飞跑而来的团长狂喊着:“快!快追!美国人跑了!”他跑到仓库门口,见库门大开,里面一个人影都没有,气得朝已经驶远了的卡车徒劳地扫射着。阮团长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见范春胡乱扫射,生怕这位得罪不起的特工盛怒之下会对他开枪,因而吓得心惊胆战。他乘范春换弹夹之机朝卡车跑去,边跑边喊:快上车!快上车!追!” 士兵们纷纷爬上卡车,十几辆卡车陆续开动,向敌人逃跑的方向追去。团长亲自开来一辆吉普车,停在失魂落魄的范春身旁。 范春用枪指着阮团长怒喝道:“你的士兵都是饭杨!你们放跑了俘虏!” 阮团长抓住枪管推向一旁,气愤地叫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上车吧!” 张建华等人离开独立二团的军营后,向北进发。道路很不好走,但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情绪又变得活跃了。道路坑坑洼洼,车行速度很慢。张建华听着学员们漫无边际的瞎聊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次行动虽然以打败美军特遣队而告终,但小分队牺牲了两名学员,而且由于范春的错误,致使一个村庄遭到彻底的毁灭。还有那两位寮国人的惨死,使张建华感到深深的自责。他下决心要向阮秋成处长如实地汇报小分队的整个行动过程。他不认为这是多管闲事,他早已坚定地把抗击美帝国主义的侵略看做是中越两国人民的共同事业了。 在一处岔路口,汽车驶上了较为平坦的公路。学员们正在庆幸这下子可以舒服一点时,张建华突然大叫停车!学员们不解地看着他们的教官。 司机停了车,张建华二话不说就跳下去,全神贯注地谛听着。 第85页 杨援改知道张教官绝不会无缘无故表现出如此的紧张和严峻。他也跳下车,小声问:“张教官,你……听到什么了?” 张建华:“枪声!” 杨援改一愣,随即快速冲上山坡,朝来的方向眺望着。不一会儿,他朝张建华喊道:“我听见了!张教官,是二团那个方向!” 张建华对纷纷跳下车的学员们说:“快上车!范春那里肯定出事了。司机,掉头!” 学员们都有些犹豫,没有立即行动。 陈锦辉:“张教官,范春既然解散了小分队,我们就没必要回去了,咱们……继续赶路吧……” 杨援改跑下山坡:“张教官,那边的枪声好像很密集。” 张建华:“同志们,枪响就说明有战千。二团能和谁发生战斗呢?” 黎德良:“您是说……美国人逃出来了?” 张建华:“难道是二团在搞军事演习吗?” 黎文海:“张教官,我想,既然在打枪,那就说明美国鬼子正和二团的部队交火。二团有两个连的兵力,完全可以再把敌人抓回去,或是击毙。我们没有必要回去了。” 阮兴:“有没有其他可能呢?” 张建华有点发火了:“不管是什么情况,作为军人,枪声就是命令!不弄清楚情况你们能安心吗?好,我无权强迫你们。”他从车上取了自己的背囊和冲锋鎗,“愿意回去的跟我走!” 众人急忙拉住张建华,纷纷表示愿意跟他一起返回。他们重新爬进车厢。卡车掉了头,向来路疾驶。这回司机不再管道路是否平坦,把车开得飞快。张建华坐在笃驶室里,两眼紧盯前方。 十分钟后,张建华发现前方公路上停着不少车辆,还有很多士兵在忙乱着。突然,他看见了范春!只见范春正挥舞着冲锋鎗大喊大叫,像是在训斥面前的几个人。车到近前,张建华看清了挨训的人是阮团长和他的几位主要部下。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范春时开过来的卡车没有注意,他正把满腔的怒气发泄在阮团长等人身上。当他看见小分队的队员们竟然在这种时候出现,顿时大喜过望,他忘了发火骂人大步朝跑在最前面的张建华迎过去:“你们回来了!太好了!快、快去抓美国人!”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一章(6) 张建华跑过来,噼头便问:“俘虏跑了?” 范春拉住张建华,几乎是带着哭腔求告道:“张教官!他们跑了,就是那辆卡车,他们跑到山上去了,快追啊……” 张建华和队员们都没搭理范春。张建华问阮团长:“俘虏是怎么跑的?” 阮团长:“他们从房项钻出来,抢了这辆卡车。” 张建华:“我们上车的时候俘虏还在,这么说我们一走敌人就开始行动了? 范春一听这话,顿时羞愧地低下了头。他预感到张建华不会放过他,局里知道这事后,他的前程就全完了!他勐然间意识到,张建华等人的返回对他来说不但不是好事,反而是灾难。意识到这一点后,俘虏逃跑这件事已成次要,如何能把此事掩盖住才是当务之急。 阮团长:“是的,敌人太狡猾了,他们杀害了四名哨兵,换了我们的军衣……我们……唉!” 张建华怒视着范春:“这就是你解散小分队的后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范春惶恐地说:“张教官……我错了……快把他们抓回来吧,上面知道了不得了啊!唉……幸亏我还没有向河内报告……” 张建华感到噁心,这个无耻之徒在这种紧要关头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採取措施弥补过失,却在替自己的名利地位操心。当下他不再理睬范春,向阮团长问道:”你们看见敌人朝哪个方向跑了吗?” 团长:“没……没有,我们追过来时只看见丢并在路边的这辆卡车。” 张建华:“你的部队在搜山吗?” 团长:“是的,两侧山上各有一个连的兵力在搜索。敌人肯定没有跑远,他们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只有十几分钟。” 张建华想了想,又问道:“团长同志,你认为敌人会朝哪个方向逃跑?” 团长看了看两侧的山峦:“我……这很难说……” 范春焦急地催促:“张教官,不必问他了,把小分队分成两部分,你我各带几个人上山吧!” 张建华:“你不是把小分队解散了吗?” 范春愣了一下,立即又摆出领导的架子说:“我可以下令重新组队!” 杨援改插嘴道:“这恐怕没有道理吧?前一次你是奉了国防部的命令,这一次是谁的命令啊?” 队员们都抿嘴笑了。范春一时语塞。 张建华突然问阮团长:“03基地离这里多远?” 团长:“在西北方向,大约二十公里。” 张建华:“开车怎么走?” 团长:“从这里没有抄近的公路可走。如果开车去,只能先向西南方向行驶十五公里,然后转向北……” 第86页 张建华不待团长说完,朝学员们一挥手:“跟我来!”他率先向西侧山坡上奔去。学员们立刻跟上。 范春略一犹豫,朝团长命令道:“把你的部队撤回,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说!明白吗?” 团长立正:“是!” 范春急忙去追赶张建华等人。 天色阴沉下来,不一会儿就浓云密布,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二章(1) 越南·河静 老团长阮邦的叙述使张国栋听得心驰神往。这是来到越南得知华儿当年情况最丰富、最有价值的一段故事。华儿那彪悍勇武的形象歷歷在目,他是好样的! 不过张国栋替儿子感到惋惜,他想,华儿毕竟年轻,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对待范春这种嫉贤妒能、阴险狠毒的小人不能太锋芒毕露。如果华儿懂得给他留点面子事情也许不至于这么糟。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教育华儿从幼年时起就没上过这一课。华儿从父亲嘴里听到的永远是勇敢、正义、善良以及扶危济困和疾恶如仇之类的教诲,硬要他韬光养晦他压根就不会啊!这样一想,张国栋心中又释然了。听到阮邦对华儿赞不绝口,张国栋着实为儿子感到骄傲。但他忘了安德森在一旁听了是什么感受,直到他注意到安德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时才急忙换了话题。 对阮老先生的话,张崇武起码有一半不便翻译给安德森和艾丽丝。但安德森显然怀疑张崇武的翻译不尽不实,便硬逼着杜迈再翻译一遍。杜迈同样是含煳其辞地作了删节,但安德森还是理解了阮邦的话,他起码听懂了阮邦的话带有明显的倾向性,而且他意识到阮邦对张国栋的儿子极为推崇,或者说汤姆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安德森一直以自己的小汤姆为自豪,阮邦的话他从心里反感。汤姆在绝境中仍能率领战友们求得生存甚至进行战斗,这本身就证明他是一位英雄,堪称美国军人的楷模。但是,一想到儿子在敌国的土地上孤军奋战、百折不挠,他的心便一阵一阵地发紧,他甚至感到自己稍微控制不住就会哭出来了。 张国栋急忙转移话题:“阮先生,范春和小分队走后你再也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吗?” 阮邦:“没有。他们再也没到我的部队来过。” 张国栋:“那么你认为他们会怎么样呢?” 阮邦:“这个……我说不好。也许他们完成了任务回河内去了?” 张国栋:“不,他们失踪了。” 阮邦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张国栋:“你所说的03基地具体在什么位置?” 阮邦:“在我们部队驻地西北方向约二十公里。具体位置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那是个极其重要的作战物资储备基地。可以这样说,如果这个基地被美军发现并炸毁,南方部队就会遭到巨大的损失,甚至失败。所以那个地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在基地外围就有部队驻防、警戒。别说我只是一个团长,就是比我级别更高的人也不一定能进入那里。” 张国栋:“这是可以理解的,如此重要的目标当然要严加保护。那么……坦 帕这个地方应该是在登溪到03基地的中间了?” 阮邦:“是的,实际上坦帕镇以北和西面已经是03基地的外围了。” 张国栋:“你对坦帕镇的情况了解多少?” 阮邦:“我去过镇上,但是没有靠近过基地。您知道,没有命令我是不能去的。” 张国栋不住地点头表示理解。 安德森:“阮邦先生,美军人员在行动中有没有伤亡?” 阮邦:“这……我认为没有。当时我已经睡下了,听到枪声跑出去看时,敌人……啊,您的儿子和他的同伴们已经驾车向外沖了。从枪口喷出的火光看,他们四个人一直在射击,应该没有伤亡。” 安德森:“美军被俘人员一直没有得到食物和水吗?” 阮邦犹豫了一下说:“安德森将军,现在是和平年代,我们可以坐在一起十分友好地交谈。但是当年我们处在战争状态下,是敌人啊。这一点请您理解。当时我必须服从范春的命令,他没有吩咐给俘虏吃饭我是绝对不敢给的。范春说,抓住的这些傢伙都是特种兵,很厉害,不能给他们吃东西,免得他们有力气反抗。” 安德森把脸朝向一边,长嘆一声。 张国栋:“这件事你没有向你的上级汇报过吗?” 阮邦:“范春有过命令,不允许我对任何人谈及此事,我当然不敢向上汇报。我想,他自己会向河内解释的。您知道,处在我的地位,怎敢得罪范春这种人啊。 颂万忽然问道:“阮邦老先生,03基地现在做什么用了?” 阮邦:“不知道。祖国统一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里,我奉命率部队去了柬埔寨。后来我听说那里什么都没有了,估计是为了保障在柬埔寨作战部队的补给向南方转移了。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分析。” 能够知道的都知道了,该问的也都问了,张国栋和安德森准备告辞。张国栋对阮邦千恩万谢,而安德森则只是出于礼貌。分手时,张国栋仍心有不甘地问:“阮邦先生,下一步我们想去坦帕一带继续调查,您看我们应该找谁?以什么地方为主呢?” 第87页 阮邦面现难色:“这……对不起,我实在无能为力了。” 鲁菲斯中校赶到了河静。他带来了罗夫特发来的电传。他们的谈话是单独进行的,没有邀请张国栋参加。 实际上,听了阮邦的叙述后,安德森已经明白了艾伦·琼斯为什么要自杀了。再和罗夫特发来的电传相互印证就更清楚了。琼斯在出卖了同伴之后不敢回部 队,只好逃往泰国,从那里偷渡到法国,后来回到美国隐性埋名过着逃亡的生活,直到他的出现。 普菲斯听完安德森转述了阮邦的故事后,愤恨地说:“琼斯这个狗娘养的!败类!他是罪有应得。但他永远是个懦夫,他甚至没有勇气站在您面前讲出这一切,却用自杀来逃避,这太可耻了!”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二章(2) 安德森嘆息道:“晋菲斯,我亲爱的朋友,当我弄清这一切之后,你猜我是怎么想的?我原谅琼斯了。” 晋菲斯吃惊地说:“什么?您原谅他了?原谅一个无耻的败类?” 安德森:“是的,琼斯是个可怜的人,在敌人的严列拷打之下,呢……我相信那个叫范春的傢伙时他施用了酷刑。在这种时候谁又能挺得住呢?” 晋菲斯:“他可以当战俘,但绝不能出卖同胞、战友!” 安德森:“唉……他正是背负着这种耻辱躲藏了二十六年,我想,他是知道自己有罪的。他被痛苦折磨了几十年,精神完全垮了,他完全疯了!他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从这一点上说,他比我的小汤姆更不幸……”他的眼泪掉下来了。 晋菲斯好不容易安慰安德森平静下来。他说:“将军,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办呢?阮邦所提供的情况只是把一根线索又延伸了一段,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无所知,这条线索又断了。” 安德森:“是的,我也正为这事着急。那位中国张说去坦帕继续调查,我表示同意。我坚信汤姆只要脱险,仍然会去完成任务的。但我们已经没有掌握任何线索了,完全得依靠这位中国人,这让我很不舒服。” 晋菲斯笑了笑:“这不算什么。不过我很奇怪,中国和越南也打过仗,可是这里的越南人似乎人人都在帮助他。” 安德森:“不奇怪,二十六年前他们是盟友。” 晋菲斯:“将军,我有一种想法,可怕的想法,我不得不说出来。” 安德森:“你说吧。” 晋菲斯:“汤姆很可能是这位中国将军的儿子杀死的。” 安德森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有这种预感。从见到这个老头的那一天起我就想到了这一点。这的确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有什么办法呢?我们遇上了,而且这个老头真不错。何况他的儿子也消失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还无法确定啊。 晋菲斯:“当然,也有可能是汤姆杀了他。” 安德森:“不管怎么说,我们两个人的儿子都是真正的军人。但我相信汤姆的能力,如果不是琼斯的出卖,他绝不会被人家捉住的。” 晋菲斯:“对这位中国将军,您真的不介意吗?” 安德森苦有所思地说:“介意?唉……感情和理智有时会打架的。中国……一个神秘的国家,一个令人畏俱的民族……” 张国栋和张崇武的到来终止了安德森和晋菲斯的谈话。 安德森把琼斯的事告诉了张国栋。由于这件事和下一步要做的调查已经没有关系了,张国栋便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谈下去。张国栋认为,线索虽然又断了,但现在一切又都很清楚,汤姆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千士,他从阮邦的部队驻地逃走,必定会去03基地。因此张国栋相信到坦帕之后一定能寻访到当年的目击者。安德森也认同这是最后也是唯一的希望了,他到越南的整个调查过程总是能够绝处逢生,应该说运气好极了,那么到坦帕也不会例外。 张国栋和安德森决定明天一早先返回登溪,然后从汤姆当年丢弃了汽车上山的地点步行到坦帕去。 对于这个决定,最高兴的当然还是艾丽丝、张崇武和颂万等人。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三章(1) 越南·坦帕 这里地处甘蒙高原的东侧,海拔较高地势却比较平坦、开阔。大片的森林之间是长满一人多高的茅草和灌木的地带。人行其间,稍不留神就会被锯齿形的草叶和多刺的灌木枝条挂破衣服或划伤皮肤。 张国栋和安德森一行从阮邦在地图上标明的地点上山,开始了这段艰难的旅程。这个地点就是当年汤姆等人弃车的位置。 他们在丛林和茅草灌木中穿行,虽然明知汤姆或张建华等人即便留下过什么痕迹,时隔二十六年也不可能再找到了,但他们仍然时时注意看脚下,似乎希望能发现点什么。 不足十公里的路程他们走得异常辛苦。当他们来到坦帕镇时,每一个人的衣服都被划破了口子。张国栋和安德森都认为当年不论是汤姆等人要摆脱追兵还是张建华等人要找到汤姆都是困难的。他们俩的讨论颇有意思。 张国栋问安德森:“安德森将军,让我们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当年如果是您,您会採取什么办法来摆脱追兵呢?” 第88页 安德森想了想说:“这一带地形复杂,双方都不可能从较远的距离提前发现对方,这样就有可能突然遭遇。我想……我会选择最难以通行的地方隐藏起来,等到夜里再行动。您怎么想?” 张国栋笑笑:“我吗?我决不会去追的。” 安德森一愣,随即点头道:“啊……我想,我懂您的意思了……” 张国栋:“我会这样想,对方的目的地是哪里呢?” 安德森:“03基地!” 张国栋:“是的。我不会尾随追赶,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超越对方,在03基地外围截住对方的去路不是更好吗?” 安德森:“高明!张将军,如果您的儿子也是这样行动的话,汤姆他们就完了。” 张国栋:“唉……我们今天在这里随便说说很容易,二十六年前的情况可能完全不同。我们都知道,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只能靠指挥员的临机应变,果断及时处置。” 安德森:“是的,我们只不过是在猜测。可是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们爬上一处地势较高的山丘,四下眺望着。到处都是森林、荒草和赭红色的土地。 安德森:“张将军,我注意到,沿途没有发现村庄,这是为什么?” 张国栋:“我也感到奇怪,是不是因为这一带没有水源呢?我看这要问问我们的越南朋友了。” 令人纳闷的是杜迈、常由甲甚至连无所不能的颂万都卡了壳,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使得这片无人区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坦帕镇很小,但餐馆旅店倒是有几家。吃过午饭后,张国栋和安德森两位老人需要休息,去镇政府接洽的事就由杜迈和常由甲去办了。 第二天,镇政府来了两位干部。旅店里没有会议室,谈话只能在住宿的房间里进行。两位干部已经知道了张国栋和安德森的来意,但他们表现得很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安德森并不觉得对方的态度有什么不妥,可张国栋却有些不安。阮秋成让他带在身上的几封信里偏偏没有这里的熟人,张国栋不免暗暗着急。 简短的交谈过后,张国栋和安德森竟然觉得无话可说了。两位干部的话更少没人问话他们就沉默着。从他俩嘴里得到的情况毫无价值,张国栋和安德森只知道了战时这里曾驻过一个连的部队,属军区独立二团。这一带没有经歷过战事,甚至在美国搞战争升级轰炸越南北方的那几年都没有遭到过轰炸,更没有听说有美军到过这里。看来这一带在战时称得上是块世外桃源了。对于03基地的情况,他们知道的并不比张国栋和安德森多。他们只知道西边几公里的地区曾是军事禁区,有部队驻守,无论什么人都不准靠近。至于禁区里面有什么军事设施,他们更是一无所知。安德森问他们为什么这一带几乎看不见村庄,他们的回答等于没说:因为这里是边境,很偏僻,所以人少。 张国栋和安德森见和这两个人谈不出任何结果来,略一商量,干脆结束了这次会见,另想办法。 现在张国栋和安德森都没有线索了,他们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找一些年岁大的居民谈话。这件事多亏了颂万,他打了几个电话,通过关系认识了一位经营土产的小商人。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这个人带着他们把镇上的中老年人几乎访问遍了,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提供不出任何对张国栋和安德森有用的线索。有几个老人的说法略有不同,他们说在战时有一次曾隐约听见过西北方向响起过爆炸声,起初以为是打雷,后来觉得不对,因为打雷不会持续不断地响很长时间。所以他们认为是美国飞机在轰炸那一带。张国栋询问他们所说的那次轰炸是否发生在1967年9月,这些人却记不清,不能肯定。 一个星期的时间就这样白白浪费过去了。张国栋和安德森很想在镇子的周边地区发现点什么,但周围几公里之内没有村庄,最近的一个小村子要算十二公里处的苏末村。那里是越老边境。颂万已带着张崇武和艾丽丝专门开车跑了一趟,但是苏末村只有十几户人家,还是越南统一后从南方甚至从寮国和柬埔寨迁移来的。找他们了解情况显然毫无用处。两位老将军都有点沉不住气了。杜迈和常由甲都认为这样盲目地查下去不是办法,建议大家坐下来仔细讨论一番。张国栋和安德森同意开个会,试图找到一条出路。 会议立即召开了。鲁菲斯中校有事回河内没能参加。张国栋和张崇武加上杜迈、常由甲、颂万,都集中到安德森的房间里。由于安德森的心情不好,艾丽丝这儿天一直不离爷爷左右。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三章(2) 会议的气氛很沉闷。通过已知的情况根本无法分析出汤姆等人逃脱后究竟去了哪里或是干了些什么。同样,想分析张建华和小分队是怎样行动的也无从下手。两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都没了主意,年轻人就更是不知所措了。 一阵沉默过后,张国栋说:“我并不认为整个调查已经失败。我们到越南来的时候只掌握一点支离破碎的线索,能够走到今天,知道了这么详尽的情况,很不容易。就这样半途而废吗?不!如果是这样,我到死也闭不上眼睛!线索肯定存在,只不过我们还没有抓到。” 第89页 安德森忧郁地说:“线索在哪里?我感觉它像旷野里的风,飘忽不定。我们的运气一直不错,为什么会在这儿陷入困境呢?我不甘心!我仿佛听见我的小汤姆在唿唤:‘爸爸!我就在你的近旁,你为什么就看不见我呢?’先生们,我请求你们再动动脑筋,看我们遗漏了什么。”他不断地打着手势,显然心情比较焦躁。 张国栋:“我认为现在很重要的一个问题是我们至今也没能确定03基地的准确位置和范围。杜迈先生,从你所认识的朋友当中能不能找到什么人了解一下呢?” 杜迈思考着:“这个……我的朋友基本上都在南方……就是有也来不及寻找啊。” 安德森:“请原谅,张将军,我看不出来确定了位置和范围有多大作用。这周围是无人区,我们找不到知情人和目击者。” 张国栋犹豫道:“说实话,我也不能确切地说知道了以后就能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只是多了一线希望而已。” 安德森:“难道说您打算搞考古挖掘吗?” 张国栋不明白安德森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愣了一下,随即说:如果能确定一个比较小的范围,我也许会这样做的。” 安德森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过分了,急忙解释道:“对不起,张将军,我被这件事弄昏了头,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张国栋:“没关系,我们都很焦急。但着急是没有用的,让我们都平静下来好好思考一下,哪怕找出一丁点可以一试的办法也好啊。” 杜迈试图缓和这种不正常的气氛,急忙插话:“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坦帕以西到边境线这一带在战时是无人区,正是这片区域才适合保密性很强的军事设施存在。这一范围到底有多大?我想大约有二十平方公里。现在可以肯定,03基地的地上建筑不会很多,大量的军事物资必然储存在地下,否则不会连当年的残垣断壁都找不至!!一丝痕迹。” 张国栋:“你的分析很正确,当时出于防空的考虑也必须这样做。” 安德森:“我想,汤姆和他的同伴一旦脱离追踪,一定会在这一带进行侦察。那我们就必须找到当年地下仓库的痕迹。可是这二十平方公里的范围……太宽广了,点啊。” 颂万:“是啊,这得找到什么年月啊?我想,你们是不是应该在靠近胡志明小道的地方寻找呢?囚为像这种基地必然要靠近公路。” 安德森眉梢一挑:“有道理!这样我们就可以把查找的范围大大地缩小了。颂万先生,你认为我们应该以哪里为重点呢?” 颂万:“苏末村。” 张崇武:“那几户人家什么也不知道啊,咱们不是已经了解过了吗?” 颂万:“不错,是了解过。但是我仔细想了一下,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苏末定居呢?总得有点原因吧?可这个问题我们没有问。” 张国栋:“颂万老弟的想法很好,我看咱们可以把苏末村当做一个基地……不,大本营!一方面调查这个村子的本身,另一方面同时在胡志明小道附近划定区域,一个一个地查找地下建筑的痕迹。安德森将军,您看这样是否可行?” 艾丽丝抢着说:“但是苏末村没有住宿的地方啊。” 颂万:“我们可以搭帐篷啊。” 安德森:“我同意。” 张国栋:“颂万老弟,那就又得麻烦你了,除了准备帐篷,这么多人的吃饭问题也得提前安排。” 安德森:“我来付钱。” 颂万笑道:“这就不用你们考虑了。你们只要决定什么时候去苏末就行。” 张国栋对安德森说:“明天怎么样?” 安德森:“当然,越快越好。” 常由甲.忽然说:“张将军,我倒有个建议,阮秋成先生和您分手时说过,如果遇到困难他可以亲自来帮助您。现在是不是可以……” 张国栋:“不、不!我怎么好意思麻烦他呢,阮秋成先生已经帮了大忙了。 安德森:“张将军,您的这位朋友在战时地位特殊,说不定把他请来会起一些作用的。我认为现在我们已面临困境,如果过分构泥于礼貌,那您到目前为止所获得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我认为您可以把困难告诉他,让他自己决定来不来。我保证,他只要来,我愿意付钱!他需要多少我就给多少。” 张国栋:“他怎么会要你的钱呢?我怕他没时间。他经营着一个很大的公司和种植园哪。” 常由甲劝道:“张将军,从您开始调查到今天,能得到这么多情况实在是不容易啊,难道您想前功尽弃吗?我建议您还是向阮秋成先生求助吧。他是一个愿意帮助别人又很有办法的人。” 杜迈也说:“现在是找到新的线索要紧啊!” 张崇武见爷爷还在犹豫,小声说:“爷爷,艷的时间太长了,我们艷不起啊!您可以先到苏末去展开调查,同时给阮先生写封信。他如果有时间,哪怕能来指点一下,提点建议也好啊。”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三章(3) 第90页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张国栋身上。 张国栋想了想,终于说:“好吧,这封信我写!场一阮先生的司机送回去。” 越南.苏末 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突然来了外国人,而_住自己搭帐篷住,还要调查二十多年前的事,这就足以使生活在封闭状态中的村民们感到非同寻常了。他们纷纷跑来围观。 张国栋和安德森安顿下来后,立即把村民们偏一到帐篷里,向他们询问这一带是否有山洞或地道之类的人工建筑痕迹。村民们提供情况非常踊跃,说了好几处山洞的位置。但详细一了解才知道,这些山洞都是自然形成的,最大的洞穴也只能容纳十来个人,显然不是张国栋和安德森期望中的那种人工建筑。但他们还是决定亲自看看再下结论。 以后的几天里,张国栋和安德森在村民们的带领下,把这一带的山洞都勘察了一遍,最终确认又是白费劲。张国栋的心里很烦乱,一想到整个调查将要以失败告终,他的心就会像被针刺一般疼痛,甚至出一身冷汗。安德森已经好几天晚上没有找他聊天了,张国栋也没有心情闲扯,便约了常由甲和颂万去村民家串门。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村民们家家都围坐在床上,用手抓着简单的食物大吃大嚼。小村里瀰漫着一股酸臭的味道,这大概是村民们腌制咸鱼和蔬菜造成的。时张国栋的造访,村民们很欢迎,但他们谈不出什么来,张国栋感到自己纯悴是消磨时间罢了。 张国栋对这个小山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串了几家后,当他爬上一块巨石,凝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和山峦,忽然想起这里和自己沂蒙山的故乡非常相似。他明白了时这里有好感的缘由。一想到家乡,张国栋立刻想起老伴几临终前不断地唿喊华儿的情景。当时他强忍悲痛告诉老伴几,华儿已经请好假,正在往这儿赶哪。老伴几在期盼中走了,她没有经受失去华儿的痛苦。本想此次来越南能找到华儿的遗骸,送回老家,告慰老伴在天之灵,但现在调查搁浅了,而且想不出任何解决办法。张国栋的心底骤然生出一种灰暗的念头,他想回到老家去守着老伴几的墓,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算。 常由甲和颂万见张国栋神色不时,忙劝他回帐篷休息。 三人经过一懂房子时,张国栋忽然停住脚步,先是弯下腰,跟着蹲在墙角仔细审视着石头脚成的墙壁。 常由甲不解地问:“张将军,你在看什么?” 张国栋没有回答,又跑到另一户人家的房前观察。 一连看了几家,张国栋说:“你们看,这儿家的房子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其他的房子是竹子搭的,这儿家是石头墙,而一住墙体的下半截和上面不同!” 颂万和常由甲仔细一看,果然发现墙体似乎是在不规则的石头基座上用泥灰抹平,然后加盖了竹墙。 这时,吃完饭出来乘凉的村民们发现张国栋等人举止怪异,都围过来观看。 张国栋让常由甲问他们这些房子为什么和别的不一样。村民们说,最初到这里来定居的几家人发现有几处废坡,清理了一下,见石墙很结实,便在原基础上盖了新房子。后来的人没有废墟可以利用,所以使用的建筑村料完全是竹子和木料。 张国栋兴奋地说:“颂万老弟,多亏你的一句话才使我时这些房子留了神。 颂万:“我的话?” 张国栋:“是啊!你说这些村民为什么会选择苏末村定居呢?这就是答案!这里有现成的房子可以利用!” 颂万恍然大悟:“张将军,这么说,这儿懂房子就是当年03基地的建筑物了!” 张国栋:“可以这样断定。” 常由甲:“将军,这里紧靠边境线,这儿懂房子太小,不可能是仓库。依我看,不是办公室就是警卫部队的营房。” 张国栋点点头表示同意。 颂万:“张将军,发现了这儿处房子甘调查有什么作用呢?” 张国栋:“这还很难说。但起码我们可以认定,这里就是03基地,也许还是核心部位。走!回帐篷去!” 张国栋在地图上把这一带划分了六个小板块,准备逐一勘察。但安德森的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常常在帐篷里一躺就是半天,张国栋只好自己带着崇武和常由甲在山林里探察。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张国栋也意识到再查下去已没什么用处了。奇怪的是阮秋成一点一音信都没有,按理说阮秋成不会违背诺言的,但一个星期过去仍不见他的人影,他的司机也没回来。张国栋几乎绝望了。 颂万的热情已不像两星期前那么高涨,张国栋注意到颂万的情绪变化,便让常由甲把颂万诗到帐篷里来谈谈。 颂万来了。 张国栋首先时颂万表示感谢,然后说:“颂万老弟,你赔着我们东跑西颇,为我们解决了许多困难,我很过意不去。你是个商人,这么长时间不回去照顾生意,损失一定很大。我建议你回家看看,料理一下生意。” 颂万有些不好意思:“张将军,我承认,我加入到你们当中……最初是出于好奇,但是和您相处一个多月,我发现您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我喜欢您更敬佩您,我……不想走……想帮助您,可没想到……唉!” 第91页 张国栋拉着颂万的手说:“老弟,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我觉得这辈子都欠着你的情。我不能再麻烦你了。你先回去,我这里一旦有了进展立刻想办法告诉你,那时你再来也行啊!” 颂万没理会张国栋这句话,他盯着张国栋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张将军,请您跟我说实话,您感到绝望了吗?”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三章(4) 张国栋神色黯然:“我……不知道。老弟,你都看到了,继续调查下去也只是略尽人事罢了。希望总归是希望,也许会出现奇蹟?谁知道呢……” 颂万:“您还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张国栋:“这个问题我一直不敢去想,既然你问到了,那我只好说……不会太久了。” 颂万沉默了一会儿,握着张国栋的手说:“张将军,您不必太难过,我相信事情会有转机的。我想……这样吧,我先回去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最多三天就赶回来。即便您最终决定要回国,我也要请您到我家去做客,我想请您到胡志明市、崑崙岛,还有一些旅游胜地去玩玩。” 张国栋:“谢谢、谢谢!颂万老弟,我哪里有心情去……” 张国栋的话音未落,张崇武兴奋异常地冲进帐篷大叫道:“爷爷!他们来了!他们……” 张国栋霍地站起来:“是阮……”这时,他已看见阮秋成低头跨进帐篷,他的身后竟然出现了吴先生和李科民!意外的惊喜使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阮秋成张开双臂叫道:“我的老哥哥!你受苦了!” 张国栋勐扑上去,和阮秋成拥抱在一起。 颂万也激动了,趁张国栋又和吴先生打招唿,忙拉着阮秋成到旁边说话。 张国栋双手握住吴先生的手摇着,声音有些便咽地说:“吴先生,你能来,这太好了!太好了!” 吴先生:“张将军,您这边的情况我都知道了。对您调查取得的进展我表示祝贺,对您遇到的困难我也很着急。阮秋成前辈通知我的时候,我恰巧搞到了几份过去的档案材料,和您的调查有关,也许用处不大,但我还是认为应该来看望您,一起研究一下。” 张国栋高兴得眼圈都红了:“吴先生,你们能来我就感激不尽啊!我相信您带来的材料能解决大问题!” 吴先生:“这可不一定啊,我们尽量想办法吧。” 李科民和张国栋握过手:“张老,吴先生打电话告诉我他要亲自来见您,我刚好从国内出来,到了使馆屁股还没坐热哪!吴先生能来,我更是责无旁贷了。这不,我们仁就凑到一块了。这样吧,吴先生和阮老长途跋涉,先洗洗脸,吃点东西,然后再详细谈,好吧?” 张国栋立即叫道:“对、对!崇武,快!去打水……” 颂万:“让我来吧,我让他们弄点吃的来。”说着,他出去了。 阮秋成:“老哥哥,一会儿把那位美国老将军也请过来,一起谈吧。” 还没等张国栋答话,安德森已经闻声跑过来了。吴先生和阮秋成都精通英语用不着翻译。趁着他们和安德森寒暄,李科民把张国栋和张崇武拉到一旁,把一只小旅行包交给他们。 李科民:“张老,我到你们家去了一趟,您的女儿张建平同志托我给您带来两千美金和这些衣物。您在越南的情况我都告诉他们了,她希望您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能太劳累了。还叮嘱崇武好好照顾爷爷,别贪玩。” 张崇武傻笑着接过钱和刁、包。张国栋连连致谢。 阮秋成等人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大家都集中在张国栋的帐篷里开会。 阮秋成首先说:“张将军,很长时间没有你的消息,我很不放心啊。收到你的信我就联繫了吴先生。他正好有了些新的发现,我就跑到河内去见他,耽搁了几天。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没有办法,战时这一带的情况我不了解。吴先生在已经解密的档案材料中找到了有关03基地的资料。现在就请吴先生谈吧。” 吴先生从公文包里取出两份文件,将其中一幅手工绘制的地形图摊开,介绍道:“请看,这就是03基地的全貌。” 张国栋和安德森探过头来,贪婪地看着。这张图已经有多处破损,但基本上能看清基地仓库的分布。吴先生指点着图纸说:“这些双实线的区域内是基地的核心部分,这儿处不规则的图形就是仓库。标有双虚线的地方是基地的两条外围警戒线。” 张国栋看了地图才知道,苏末村实际上是基地的南侧,在图上没有标出地名,只用几个小方块在双虚线外作了标记,看来这里连基地的外围都算不上。他嘆息道:“吴先生,你们要是不来,我们还不知道要瞎找多久哪。看来我们完全判断错了。真正的03基地还要向北推,它的核心部位距这里最少也有五公里。” 吴先生:“有了这张图,我还不敢说能起多大作用。”他翻开另一份文件说“这是一份批准03基地向南迁移的文件。其原因,公开讲是因为未来战争的需要,但是你们再看这一个附件,这是军区向国防部作的报告。上面说,03基地最大的一个弹药库发生了爆炸,基地遭到严重破坏,还有大量的人员伤亡。爆炸的原因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遭到了美国空军的轰炸,一种说法是人为的破坏。至于破坏与损失程度,报告里没有这方面的内容,只是说还要作进一步的调查。报告签署的日期是1967年10月20日。” 第92页 张国栋:“这么说,登溪镇的老百性听到的爆炸声就是这一次了……吴先生,后来呢?这么重大的事件总要有个结论哪。” 吴先生:“没有结论。也许有,但我没找到。” 阮秋成:“这次大爆炸很可能和美军特遣队有关。当时我在苏联,不了解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这儿天我和吴先生作了些调查,有可能找到知情人,但需要时间。整个情况就是这么多。” 李科民插话道:“张老,吴先生和阮老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如果在全国范围内寻找知情人,那要耗费很长的时间,他们跟我商量,我认为您不可能等上一年半载,所以就赶来了。”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三章(5) 阮秋成:“张将军,你们取得的调查结果很不容易,也很有价值。我和吴先生根据你们获得的情报判断,03基地的爆炸案可以肯定和美军持遣队有关系。 安德森听着杜迈的翻译,突然激动地叫道:“是汤姆!是汤姆干的!我敢肯定!” 吴先生很反感地瞟了安德森一眼:“安德森先生,你觉得很高兴吗?” 安德森愣住了,本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为了不致使安德森太尴尬,张国栋急忙说:“安德森将军,您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安德森想了一会儿说:“我想,汤姆他们一定是混进了基地,引爆了弹药库。但这样一来他们本身就危险了。我认为他们没能逃出来。那么下一步我们必须确定爆炸发生的准确位置,必要的话,也许真的需要作一番考古挖掘了。” 张国栋对阮秋成和吴先生说:“虽然这只是安德森将军的猜测,但我认为是合理的。看来也只能这样做了。我们把搜寻的区域向北推移,范围嘛……有了吴先生这张图就可以大大缩小了。” 吴先生:“具体怎样搜寻我无法参加意见,我相信二位老将军是有办法的。 张国栋:“吴先生,我不得不冒昧地问一下,你们能在这里待多久?” 李科民:“张老,吴先生能抽出一天的时间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和吴先生明天一早必须赶回河内。” 张国栋微微一愣:“这……我还以为……” 阮秋成忙说:“我会多停留一段时间的。” 张国栋笑了:“哦……这我就踏实了。” 当夜,安德森按吴先生带来的地形图用手工复制了一份。其精美程度令张国栋赞不绝口。安德森说,这得益于二战时从事参谋工作的锻鍊,他曾给布莱德利将军绘制过作战地图。 第二天,吴先生和李科民与张国栋告别,回河内去了。 颂万由于阮秋成的到来,家里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回去了。而张国栋和安德森又充满希望地开始了新的勘察。 按照安德森复制的地图,他们仅用了两天时间就找到了一个已被泥土和杂草、树木封闭的山洞。 这个山洞是张崇武和艾丽丝发现的。这是在中午吃饭时,张崇武和艾丽丝靠在山脚下的石壁前闲聊,张崇武无意中用手指枢着石缝中的泥土,忽然他发现石壁上有人工开凿过的痕迹,便叫艾丽丝看。艾丽丝用一把小刀继续挖掉泥土,石壁上显露出一个圆形的孔洞,这明显是用凿岩机打出来的。张国栋、安德森和阮秋成看了一下地势,认定这是一个山洞的洞口,石壁上的孔应该是当年用螺栓固定大门而凿出来的。安德森决定花钱雇村民们来帮忙挖掘。于是,这个又深又大的山洞被他们发现了。 山洞大约有两百米深,高度竟然有十几米,宽度可以并排跑两辆汽车。张国栋等人扎了些火把,深入山洞查看,却仍然一无所获。洞中除了散落着一些已经腐朽的木箱和破轮胎之外,别无他物。他们来回查看了几次,什么也没有发现。而且这个山洞没有其他通道。看来当年放弃03基地时,所有的物资都搬走了,搬得很彻底。 有了这一次的经验,张国栋等人对石壁格外注意了。结果他们在几天时间里接连发现了另外两个山洞。但是同第一个山洞一样,里面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物品,更没有人的尸骨。 又找了几天,他们再也没有发现新的山洞,而连日来的超强度体力劳动使所有的人都疲惫不堪了。张国栋和安德森见继续到处乱挖不是办法,决定休息一天,仔细讨论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出新的办法。 阮秋成和张国栋、安德森面对着地图看了一遍又一遍,仍然毫无办法。图上标有五处仓库,三处已经找到,但另外两处更大的仓库却无影无踪。根据地图上的方位对比,那两处仓库应该在的地方只有杂草和树木,再不就是水塘和烂泥潭。看来那里原来有建筑物,后来不是被炸毁就是被拆除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大家都没了主意,就连阮秋成也谈不出意见来。 眼看就要到9月份,张崇武着急了,调查已毫无希望,再拖延下去就赶不上开学了。张国栋也不想耽误孙儿的学业,他知道这是崇武在大学里的最后一个学期,要准备毕业论文、应付各种考试。张国栋甚至想让崇武先行回国。他给李科民打了电话,但李科民认为张国栋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而且他了解崇武的学习成绩非常优秀,即使耽搁几个星期也不会影响他的论文。因此他建议让崇武留下学院那边由他安排专人去说明情况,请几个星期的假。有李科民帮助请假,张崇武心里就踏实了,他当然愿意留下来照顾爷爷。这样一来张国栋也就不再说什么。 第93页 连日来大雨滂沱,调查无法进行。张国栋和安德森只能待在帐篷里,以聊天的方式打发这难熬的时光。好在有阮秋成在,谈话的内容自然离不开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阮秋成以一个身居高位的情报人员的角度向张国栋和安德森介绍了很多鲜为人知的歷史事件和背景资料。两位老将军都大感兴趣。 艾丽丝和张崇武在一起越混越熟,相互间的了解也更加深了。他们有时参加三位爷爷的谈话,有时待在自己的帐篷里。经过一个多月的学习和锻鍊,艾丽丝的太极拳已经打得像模像样了。她四肢修长,打起拳来格外优美,就连张国栋看了都称赞不已。艾丽丝现在又缠着张崇武,非要他教一个人打败几个人的功夫。 张崇武心里觉得好笑,但他不忍心给艾丽丝泼冷水,便真的开始从运气调息和扎马步开始教起。他本以为这种枯燥的训练会使艾丽丝知难而退,没想到艾丽丝竟一点也不厌烦,相反学得极其认真。张崇武干脆下决心教这个学生了。虽然终究是要分手的,不妨能教会她多少就算多少。艾丽丝练了几天吐纳和马步,告诉张崇武,她虽然感到很累,但精力充沛,自我感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好过。张崇武由衷地赞嘆艾丽丝的悟性奇佳,真是裸练武的好苗子,只可惜她是个外国人,不可能花上十几年时间专门练武。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三章(6) 张崇武注意到,当他谈起怕赶不上开学,要回国的时候,艾丽丝很不高兴,脾气也很坏,甚至为一点小事项撞她爷爷。可当他把最后的决定告诉她时,那情景真是令人难忘,艾丽丝不由分说,一个唇印留在他的脸上。但张崇武不敢去想他和艾丽丝的关系将如何发展,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她有她的生活方式和思想,不同的国度和民族、不同的文化和思维方式是很难趋同的。他不愿自寻烦恼。因此他们俩独处时,练功累了就漫无边际地瞎聊,张崇武最爱听她讲世界各国的人文知识和风土民情,尽管她想到哪几讲到哪几,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但张崇武却听得津津有味。艾丽丝似乎也乐意和他如此相处。当然,他们俩对爷爷的处境也是忧心忡忡,苦于帮不上什么忙。 海上刮来的颱风停歇了,大雨转为小雨,继而出现了难得的艷阳天。张国栋和安德森又到那几处山洞附近去探察,但仍然一无所获。两位老将军嘴上不说,但心里都被一个可怕的念头刺痛着―没有希望了,真的没有希望了! 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结局,就连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张崇武和艾丽丝都失去了欢笑,成天守着自己的爷爷,不时说上几句安慰的话。 阮秋成终于向张国栋说他要回农场去了。张国栋知道会有这一天,而且对自己把阮秋成拖进这进退维谷的境地之中深感不安。当下他强作欢颜地感谢阮秋成的帮助,并邀请他在方便的时候去中国做客。 阮秋成十分理解张国栋的心情,好不容易得到儿子在越南的生活和战斗的情况,眼看就要水落石出,却在最后关头断了线索。这对张国栋的打击有多么沉重是可想而知的。然而事实是残酷的,谁都明白,继续调查下去纯属浪费时间,毫无意义了。阮秋成不忍丢下张国栋,更不忍心看着这位已是垂暮之年的老人继续经受这种痛苦的折磨。他决定要劝张国栋放弃调查。 要说最懊恼和沮丧的还得算安德森,他是抱着极大的希望到越南来的。他循着儿子当年走过的路明明已经走到了终点,却找不到儿子的遗骸,更弄不清楚儿子是怎么死的。一想到整个调查要前功尽弃,他就要发疯!心就像刀割似的疼痛。几个星期的劳累和精神上的折磨使他倦怠了,人也明显地衰老了。 阮秋成决定临走前必须同安德森和张国栋谈一谈。吃过晚饭,他把所有人都请到张国栋住的帐篷里。在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气氛中,他说:“张将军、安德森将军,我必须回去照顾我的种植园了。有句话尽管难以说出口,但是我不得不说,继续寻找下去已经没有希望了,因此我建议你们结束调查。” 安德森对阮秋成的话反应很强烈,他大声叫着:“你说什么?让我们回家去吗?不!我不走,绝不走!我的小汤姆就在那边,我必须找到他,带他一起回国!” 艾丽丝握住安德森的手劝道:“爷爷,别激动,听他把话说完……” 安德森仍激动地叫道:“你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吗?放弃!他让我滚回美国去!可我的小汤姆就在那边注视着我,等着我!而我却看不见他……”他的声音哽咽了。 艾丽丝楼住爷爷的肩膀,轻声说:“哦……我亲爱的爷爷,别这样、别这样!” 安德森低垂的头慢慢抬起来,对阮秋成说:“对不起,阮先生……” 阮秋成颇觉为难地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张国栋,他知道,张国栋也像安德森一样难受,只是他比较含蓄罢了。他说:“安德森先生,您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如果是我,事情进展到今天这一步,谁要是劝我放弃努力,我也难以接受。但是让我们冷静地思考一下,继续调查下去还有多大的意义呢?还能做些什么呢?你们掌握的线索是汤姆从登溪逃了出来,张建华带着小分队的战士们向西追赶。线索到此为止。那么汤姆他们是否真的向西去了?他们有没有可能朝别的方向走呢? 第94页 安德森:“汤姆肯定是向西―向着这里走的!03基地当年的那场大爆炸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阮秋成:“好吧,我们可以这样来断定。但是随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没有目击者,没有情报来源。你们在这儿平方公里的地区内仅凭猜想和判断要想找到什么物证,那简直是大海里捞针。你们已经寻找了两三个星期,再这样下去不行啊!我担心最终会把你们也拖垮的!” 张国栋:“老弟,你说的都对,我也承认除非出现奇蹟,否则这样找下去是毫无希望的。但是从我个人来说,如果调查开始阶段就出现今天这种情况,让我放弃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实际上,要是吴先生没有找到萨奔,我也早就回国了。而现在情况不同了,一个又一个新线索的发现已经指引着我来到华儿身旁了。我总感到再坚持一下也许就能找到什么。这种时候让我放弃调查,我……真是生不如死啊!” 阮秋成:“我决不想把我个人的意见强加给你们,只是一个建议。我认为,你们在经歷了二十六年失子之痛的折磨后,能够知道儿子当年的行踪和如此丰富的情况,应该感到庆幸。当你阅读一部长篇小说,发现最后一页被撕掉了,你会感到遗憾、可惜,但是整个故事你已经知道了……” 安德森:“您是说我们可以满足了?不!不!这和看一部书是两个概念。我来到越南就是想看那本书的最后一页!我要找到小汤姆的遗骸,带回美国安葬,这是最重要的!我相信张将军的目的和我是一样的!”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三章(7) 张国栋把手支在前额上,微微点了点头。 阮秋成:“我的意思是说你们需要调整一下心态,我也不是要劝你们完全放弃调查,而是认为你们应该放弃这种不可能有结果的调查方式。 安德森:“那我们该怎么办?还有什么别的有效的方式吗?” 阮秋成:“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向你们保证,一定能找到知情者!我会动员我所有的关系在全国范围内寻找当年在03基地工作的人,只要他们还健在。 安德森:“那需要多长时间?” 阮秋成:“是的,这的确需要时间,半年、一年,或者更长一些。所以我才劝你们暂时放弃,一旦我查到有用的线索,立即会通知你们。我觉得这是你们的最佳选择。” 张国栋抬起头:“老弟,我知道,你的建议是唯一可行的,我也应该按你说的做。但这样一来,给你增加了巨大的压力和负担,我于心何忍啊!” 阮秋成:“老哥哥,张建华是按照我传达的命令加入小分队的,虽然命令不是我作出的,但我和这件事有直接的关系,因此我也就有责任和义务帮助你查到线索。” 张国栋:“老弟,把你拖在这儿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你要管理你的公司和种植园……” 阮秋成摆手道:“张将军,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绝不是因为我要走才劝你们回国的。我很想邀请您和安德森将军到我那里做客,我甚至希望你们住在我家里等待我找到新的线索,住多久都行,只要你们愿意。签证过期与否你们根本用不着担心,我打个电话就能解决。” 张国栋和安德森都沉默了。别人更是无法插嘴。 张国栋想定了主意,小声对崇武说了,崇武翻译给安德森。安德森听后,朝张国栋点点头表示同意。于是,张国栋说:“秋成老弟,这样吧,明天你先回去,我和安德森将军再努努力,万一出现奇蹟呢?当然,我们这样做也只是求个心理平衡吧。过几天,我们一定去巡教拜会您。好吗?” 阮秋成拉着张国栋和安德森的手说:“张将军、安德森将军,你们的决定是合情合理的。那我就在我的种植园恭候你们了。为了能请到你们这样尊贵的客人,我要好好安排一些庆祝活动!”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这一夜,张国栋和安德森几乎没有合眼。作出这样的决定是他们不情愿的,但不这样决定也别无他法,总不能在越南待上一两年啊。 第二天,阮秋成走了。他仍旧把车留给了张国栋。颂万开车送阮秋成回巡教,他俩还有生意上的事要办。 阮秋成和颂万一走,由四顶帐篷组成的小小营地里顿时冷清了许多。杜迈和常由甲渐渐表现出不耐烦的情绪。张国栋和安德森继续在03基地原址探察,他俩虽然也跟着,但总是藉故找个阴凉地方休.息,翻译工作全由张崇武代劳。又过了几天,先是杜迈后是常由甲,干脆声称身体有病,连帐篷也不出了。 张国栋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不行了。他和安德森商量,到了必须作出决定的时候了,要么停止调查,要么让杜迈和常由甲回去。他们没有责怪这两人的意思,他们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安德森也已感到绝望。经过一整天的考虑,他终于作出了决定。晚上,他邀请杜迈和常由甲以及张国栋爷孙俩到他的帐篷里谈话。 安德森首先说道:“先生们,我是8月19日来到越南的,峨,还有您,张将军,我们是同一天抵达河内的。” 张国栋点点头。 安德森:“今天是10月20日,我们在这片美丽的国土上奔波了整整两个月。我们得到了什么呢?我想说,我得到了很多。从我获悉我的儿子失踪的消息时起,我一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失去儿子对我、对我的家庭都是一场灾难。 第95页 汤姆的母亲因此而精神失常,终于死于一次车祸。找到儿子并把他带回美国去是我见上帝之前唯一要做的事。我做了,并且几乎就要成功了。但是在最后关头,我失去了上帝的帮助。是的,我得到了很多,我起码知道了小汤姆在他人生最后几个星期里的几乎全部的活动情况。好吧,既然继续调查是徒劳的,那就让它结束吧!我决定明天返回河内,而我的心留在这里了。张将军,您呢?” 张国栋:“我是个军人,一生中经歷了上百次战斗,从未打过一次败仗。但是这一次我失败了。多余的话我不想说了。我只想对常由甲先生说一句,谢谢!谢谢你给我的帮助。” 常由甲有些难为情地笑笑,又赶紧收起笑容,支吾着:“哪里、哪里,这是我的工作嘛……” 张国栋:“我同意安德森将军的决定,明天我们一起去河内。”说完,他大步走出了帐篷。 谁都知道两位老将军作出这样的决定内心是多么痛苦。大家默默地注视着张国栋离去,随即起身,无声无.息地走了。 安德森对艾丽丝说:“亲爱的,你也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去吧。” 艾丽丝抱着爷爷的肩膀,和爷爷贴了贴脸,轻声说:“别太难过了,爷爷。 张国栋和崇武爷孙俩在自己的帐篷里也是相对无言。张国栋闷坐了一会儿,打开旅行箱,动作迟缓地把零散物品一样一样地收进箱中。 张崇武小心翼冀地走过来,挨着爷爷坐下,试探着说:“爷爷,您别难过了,我觉得这事还有希望。阮秋成叔叔不是保证了吗,他会找到线索的。一旦有了准信咱们再来嘛。反正会有结果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三章(8) 张国栋:“担心爷爷啦?” 张崇武,点点头。 张国栋:“没关系,爷爷可不是泥捏的。你也该回去上学了。收拾一下睡吧 正在这时,帐篷外传来艾丽丝的轻声唿唤:“嗨!小张,你现在有空吗?” 张崇武顿时紧张了,看着爷爷却没敢动。 张国栋微笑着说:“去吧,人家要跟你这个师傅告别了。” 张崇武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向外走去。 张国栋:“大大方方的,啊!别私煳,听见没有?” 张崇武:“知道!” 艾丽丝在帐篷外等着,见张崇武出来,忙小声问:“你爷爷……没事吧?” 张崇武:“还好。” 艾丽丝:“我们到那边走走,好吗?” 张崇武:“好的。” 他们离开营地,向西侧的树林中走去。艾丽丝把手臂插进张崇武的臂弯,挽着他,默默地走进树林。 树林中漆黑一团,他们信步而行,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因此好久没有说话。张崇武感觉到艾丽丝的手臂在微微颤抖,知道她对黑暗产生了恐惧,便构出手电筒照亮前方的地面。 张崇武:“你……害怕吗?” 艾丽丝:“哦,有一点,太黑了,我怕突然跑出一只野兽来。” 张崇武笑道:“那正好把它捉住,拿回去来一次烧烤。” 艾丽丝平静下来,手臂不再颤抖。 他们继续走着,手电筒的光照在一块石碑上。艾丽丝吃惊地叫着:“看!我们走到越老边境线了!” 石碑上刻有文字,除了英文,另外两种文字当然是越南文和寮国文字了。界碑的正中刻有“0213”四个数字。张崇武说:“艾丽丝,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 艾丽丝蹲在界碑前,看着上面的文字说:“我第一次看见界碑。有意思,就是这么一块刻着字的石头把大地分成了不同的国家。” 张崇武:“是啊,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边境线……不,严格说是感觉到,通过这块石碑。” 艾丽丝.忽然顽皮地一笑,叉开双腿骑在界碑上说:“啊哈!现在我同时站在两块国土上了!” 张崇武关掉手电筒,告诫道:“艾丽丝,下来,这可开不得玩笑啊!” 艾丽丝像骑在马上似的晃动着身体,笑着说:“怕什么?有你在啊。” 张崇武忍着笑:“要是有人来抓你,我可不管。” 艾丽丝:“这里没有别人,你别想吓唬我。” 忽然,张崇武一把抓住艾丽丝,顺手捂住她的嘴将她从界碑上拉下来,迅速躲到一棵大树后面。他在艾丽丝耳边小声说:“那边有人!别出声。”艾丽丝惊恐地点点头,张崇武这才放了手。 果然,界碑对面传来了响动。艾丽丝下意识地紧紧依偎在张崇武怀里,瞪大眼睛向发出响动的地方看着。但她什么也看不见。 张崇武楼住艾丽丝的肩膀,微微用了点力,艾丽丝镇静下来。对面的响动断断续续,艾丽丝的嘴唇几乎贴在张崇武的耳朵上问:“是野兽吗?” 张崇武:“不,是人!” 艾丽丝:“我怎么看不见?” 张崇武竖起一根指头在她嘴上碰了一下,示意她不要出声。这时,界碑对面的草丛中突然冒出一个人影,吓得艾丽丝赶紧把脸埋在张崇武的胸前。 第96页 张崇武看清了这个黑影是个男人,中等身材,背微驼。这人走到界碑前,似乎在谛听着。从他行走的步态来看,这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张崇武决定等一等不惊动他。 这人在界碑上坐下,点火抽燃一支烟。火光闪处,张崇武看清了近在咫尺的这个人是个蓬头垢面、鬍子拉碴的老人。他朝艾丽丝微笑着摇摇头,艾丽丝感觉到张崇武绷紧的肌肉放松了。 那老人抽了几口烟,站起来往回走,从草丛里提起一件什么东西走了。 脚步声远去。张崇武小声说:“他走了。这是个老百姓。” 艾丽丝长出一口气:“哦——天哪!吓死我了。他要干吗?” 张崇武:“谁知道呢,他可能是听见我们的说话声,过来看看。没事了。” 艾丽丝:“张,你的胆子真大,难道你从来就不知道害怕吗?” 张崇武笑道:“我爷爷从来就没教过我‘害怕’这个词。” 艾丽丝双手国住张崇武的脖子:“你很文静,却又这么镇定、勇敢,你是我见过的最令人惊奇的男子汉。” 张崇武感到唿吸侷促,他轻轻撑开艾丽丝,慌乱地说:“我们……离开这儿……往回走吧?” 艾丽丝不高兴地说:“张,明天我们就要分别了,你难道不想和我说点什么吗?” 张崇武:“我……说……啊,当然,我们在一起相处两个月,很……愉快……” 艾丽丝:“就这些?” 张崇武:“不、不,我想……想邀请你到我们国家去……玩几、去旅游,对了,我答应过你,给你当导游,不收费的,哈哈……” 艾丽丝气恼地叫道:“你觉得很好笑吗?我把你约出来难道就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废话吗?白痴!” 张崇武愣了,张口结舌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艾丽丝:“好吧,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这回轮到张崇武哆嗦了,他终于要面对这个苦恼的问题:“我……艾丽丝,你……这个问题太突然了……” 艾丽丝:“什么?突然?你怎么会使用这个词?难道这两个月你没想过?” 张崇武:“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艾丽丝:“那你就明确地告诉我吧。” 张崇武知道不能再迴避了,当下把心一横:“喜欢!” 没想到艾丽丝听了这话更生气了:“哈!上帝!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说出来?如果我今晚不约你出来,你是不是将永远也不说,就当没这回事了?”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三章(9) 张崇武慌得直摆手:“不、不是!我……我只是没想好怎么说……” 艾丽丝:“明天就要分手了,你竟然还没想好怎么说?这还需要想吗?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的行动和思想是两回事吗?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看来我错了,你很虚伪!” 张崇武急了:“什么?我虚伪?” 艾丽丝:“是的!你的行动一直表现出来你关心我、在意我,我能感觉到你喜欢我,喜欢和我在一起,正像你刚刚承认的。可你在分手之前竟然不想跟我谈谈!你考虑过我会怎么想吗?你不但虚伪,而且自私!现在我讨厌你了!你侮辱了我!”她激动地挥舞着胳膊,发泄着怒气。 张崇武从来没有经歷过这样的事,脑子一时转不过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艾丽丝推开张崇武:“好!我们到此为止!”说着,她大步朝来路走去。 张崇武急忙赶上两步,轻声叫着:“艾丽丝!” 艾丽丝怒道:“我不想再和你讲话了!” 张崇武又叫了几声,艾丽丝不再理他。他只好跟在她身后,脑子里急速地转着念头。 眼看就要回到营地了,张崇武下决心要把心里话开诚布公地讲出来,他不愿让艾丽丝带着误会分手。于是他向前一纵,档在艾丽丝面前:“艾丽丝,请等一等……” 艾丽丝伸手想推开张崇武:“让开!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 张崇武抓住艾丽丝的手腕,并未用力,艾丽丝却挣脱不开。她气恼地叫着,用另一只手帮忙,但又被张崇武抓住。 张崇武:“艾丽丝,你听我说……” 艾丽丝:“放开我!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对我?” 张崇武:“你不是说我不像个男子汉吗?那好,我就让你知道一下男子汉说话是算数的。你听完我的话我就放手,否则你别想挣脱!” 艾丽丝气得用脚踢张崇武的腿,张崇武却不躲不闪纹丝不动。艾丽丝泄了气不再挣扎,把脸扭向一边。 张崇武:“艾丽丝,通过两个月的相处,我真的很喜欢你,你真诚、坦率、美丽、充满活力,有时脾气有些急躁,这就是你给我的全部感受。我没有谈过恋爱,这倒不是说我不需要恋爱。你要知道,我们之间的文化有差异,我接受的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我的爷爷、父母在我懂事以后就教育我先要独立,然后恋爱、成家。我必须听从他们的教导,按照他们说的去做。因为在我们中国,孝敬和服从父母是公认的美德。当我对你产生了好感,从心里喜欢你以后,思想上一直在矛盾着,几次都想和你认真地谈一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第97页 艾丽丝已经不生气了,她很专注地听着。 张崇武停顿了一下,见艾丽丝用柔和的目光看着他,便放开她的手继续说:“今天晚上我们的爷爷决定走了,我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必须和你谈谈,不能再等了。” 艾丽丝:“啊……原来是这样……” 张崇武:“艾丽丝,我说出我的真实想法你不会生气吧?” 艾丽丝:“我就是要听你说真话。” 张崇武略一思忖,坚决地说:“艾丽丝,我承认我爱上你了。但是我认真地想过之后,又觉得这种爱情不切实际,所以我退缩了。” 艾丽丝:“为什么?” 张崇武:“第一,我们相识只有两个月,了解不深。第二,我们的国家、民族不同,文化传统、教育、思想方法和思维方式甚至生活习惯都存在很大差异,一时冲动的爱情能持续多久呢?时间长了,新鲜感消失了就会发现这种差异是多么格格不入。那时再去思考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不是很痛苦的事吗?” 艾丽丝:“爱情就是一种冲动。一对相爱的恋人不可能没有矛盾,出现问题就去解决它,解决不了就证明感情破裂了,那就分手好了。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把民族、文化甚至思想等等复杂的问题和爱情拉在一起。” 张崇武:“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崇尚的是从一而终,意思是说,男女一旦结为夫妻,相互就要承担终身的责任和义务。我认为这也是一种美德。” 艾丽丝偏着头不相信地问:“难道你们国家的家庭就没有解体的吗?” 张崇武:“当然有,但是我一旦爱上一个女人就会对她负责一辈子!” 艾丽丝:“哦……是这样,听起来蛮不错的。还有第三点吗?” 张崇武略显尴尬地说:“是的,第三点……我很难说清楚。” 艾丽丝:“为什么?” 张崇武:“有些难以启齿。” 艾丽丝:“你说的是真心话,我很爱听。没关系,你说吧。” 张崇武:“这和我们俩的爷爷所调查的事情有关。你的叔叔和我的伯父当年是敌人,当然,我们可以不在乎上一辈人的事,但这终究是一段抹不去的歷史,别人会怎么说呢?” 艾丽丝诧异地说:“怎么?我们自己的事还要顾及别人的意见吗?” 张崇武:“难道不是吗?比如你的爷爷、你的父母、你最要好的朋友……艾丽丝,两位爷爷的调查以现在这种方式结束,对你我来说是一种幸运,我真不愿意知道最后的结局。” 艾丽丝轻柔地靠在张崇武胸前,楼着他的腰,凝视着他的眼睛说:“你真是个好人。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你的心情很矛盾,是不是?” 张崇武迟疑地抬手握住她的双肩:“是的。艾丽丝,我把心里话都说了,感到很轻松,但是一想到明天我们就要分手,心情又格外沉重。我真诚地希望不久能在北京再见到你。那时……”他没有说下去。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三章(10) 艾丽丝把下巴放在张崇武的肩上,久久没有说话…… 清晨,小小的营地忙乱起来。临时使用的灶具和炊具昨晚就装上车了,所以张国栋和安德森决定半路上找一家饭馆吃早餐。现在他们要做的只是把四项帐篷拆却装车。 一切收拾完毕,正是旭日东升时分。张国栋和安德森站在一个土坡上眺望着他们苦苦搜寻了二十多天的那片山峦和森林。大家都在车旁等着,谁也不敢去惊动他们。 张国栋终于收回目光,握住安德森的手,用这些天来刚学会的简单英语说:“走吧。” 安德森长嘆一声,和张国栋一起走下土坡。 张国栋拉着安德森上了阮秋成留下的奔驰轿车。张崇武和艾丽丝也上了这辆车。常由甲、杜迈和颂万留下的用人上了安德森租来的车。 安德森朝杜迈喊道:“杜迈先生,我们从那边走!”他指着03基地的方向杜迈:“那边的路不好走。” 安德森:“没关系,我要再看看那个地方。” 杜迈明白了老人的意思,没有再说什么。 车子经过苏末村时,村民们都跑出来向张国栋等人挥手告别。安德森的眼里闪着泪光。 两辆轿车在人踩出来的小路上颠簸着。安德森望着车窗外的景色说:“张将军,您认为我们还会来吗?” 张国栋斩钉截铁地说:“会的!一定会的!我相信阮秋成先生会很快找到新线索的。” 安德森:“但愿吧。” 张国栋:“安德森将军,您的行程是怎么安排的?” 安德森:“我打算在河内停留一两天,再去砚港把车还了,然后……就回国。您呢?” 张国栋:“我要去阮秋成先生的种植园住一段时间。我想知道他寻找新线索的具体办法。您不和我一起去吗?” 安德森:“算了吧,我的心情很不好,去了会让人家扫兴的。我想,阮秋成先生一旦有了消息肯定会通知鲁菲斯先生的。那时我也许会去的。” 第98页 张国栋:“也好。” 艾丽丝坐在前座上,没有参加爷爷和张国栋爷孙俩的谈话。她想到了河内再和张崇武谈一次。张崇武是她生平仅见的一位正派而且时时让她激动的男人,她可不想就此和他失去联繫。 炽烈的阳光耀人眼目,山坡上到处盛开的野花在微风中摇曳。艾丽丝一夜没有睡好,此刻车子的颠簸却使她昏昏欲睡。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侧身向着车窗打算小睡一会儿。这时车子经过一处宽阔的林间空地,低洼处是一个面积很大的水塘,水很混浊,看样子是雨水沖积而成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层树叶和杂草。忽然,她看见几个半大男孩子从水里爬上岸,他们竟然什么都没穿!赤身裸体的孩子们显然发现了汽车中坐着的金髮女人,他们欢快地唿喝着,用手捏着小小的生殖器朝艾丽丝一挺一挺地蹦跳着。艾丽丝不禁笑出了声。车子很快驶过了水塘,把那群孩子抛在后面。艾丽丝忽然觉得心脏有一种异样的跳动,仿佛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她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拨动了自己的神经,莫名其妙的不安和慌乱甚至可以说是恐惧使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她很奇怪,这是怎么啦? 后座上,安德森正在说话:“……啊,是的、是的,我知道,你是无神论者,但是我相信上帝。多少次睡梦中我都听到了上帝的声音:‘我的孩子,勇敢地承受这一切吧,痛苦就要过去,奇蹟就会出现……’可是我退缩了,我是凡人,看不到上帝指引的路。” 张国栋笑道:“也许上帝所说的奇蹟要等到阮秋成先生找到新的线索才会出现吧?” 安德森执拗地说:“不!我知道,上帝指的不是这个。” 艾丽丝的身体突然震颤了一下,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现。她努力捕捉着它……那群赤身裸体的孩子……水塘……对了!想起来了!水塘边上有件东西!晃眼一瞥时没在意,正是那东西搅得心乱…… “停车!”艾丽丝尖声叫了起来。 司机吓了一跳,急忙踩下了剎车踏板。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吱吱声车子停住了。后面跟着的车也急忙剎车,两车差点撞在一起。杜迈和常由甲推开车门下了车。 安德森奇怪地问:“艾丽丝,怎么啦?” 艾丽丝声音有些颤抖:“十字架!水塘边有个十字架!” 安德森:“你在说什么?” 艾丽丝定了定神说:“我们刚才路过的水塘边有个十字架,上面扎满了鲜艷的花朵!你们没注意吗?” 安德森迟疑道:“我们……在说话,没看见……” 艾丽丝:“我看见了!它确实在那几!” 安德森:“这……有什么不妥吗?” 艾丽丝:“爷爷!请你想一想,是谁把它立在那里的?这里的越南人也信奉耶稣基督吗?” 张国栋听着崇武的翻译,惊奇地盯着艾丽丝。 安德森思索着,对跑到车门旁的杜迈和常由甲说:“我的孙女看见水塘那里有个十字架,这的确有些不寻常,我们掉头回去看看吧?” 杜迈:“什么十字架?” 艾丽丝:“是用树枝绑扎的,上面还扎着鲜花!” 杜迈不以为然地说:“那可能是小孩子们绑着玩的,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艾丽丝:“十字架是用来纪念死去的人的,你们越南人有这种习惯吗?我不相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制作一个精美的十字架仅仅是为了好玩。” 杜迈:“我们越南人也有教徒啊。” 艾丽丝:“但是据我所知很少,对不对?” 常由甲不悦地插话道:“一个十字架能说明什么呢?” 艾丽丝有些急了:“不知道,我说不清楚……正囚为我说不清楚所以我想知道那是谁干的、干什么用的。”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三章(11) 安德森:“杜迈先生,不管怎么样,我们去把这件事弄清楚好吗?好在水塘离这里不远。 杜迈有些不情愿地说:“那……好吧,我们去看看。”说着,他和常由甲回到车上去掉头。 那群光屁股的孩子仍在水塘里扑腾着,他们看见刚才驶过的两辆轿车又开回来,并停在岸边,车上下来的人甚至径直朝他们走来,都感到害怕了。他们以为这些人是因为刚才他们做了下流动作而回来兴师问罪的,一个个蹲在水里不敢靠近岸边。 艾丽丝拉着安德森和张国栋来到扎着鲜花的十字架前。这个十字架制作得很精緻,竖着的粗树枝有一米五高,胳膊粗细,上半部分绑扎着一根同样粗细约一米长的树枝。鲜花丝毫没有枯萎的迹象,显然採摘的时间不太长。 安德森:“这不像是孩子们做的十字架,他们不可能绑扎得这么细緻。” 张国栋点头道:“我也认为这是大人搞的。你们看,这儿明显是用砍刀砍断的。孩子们不可能费力气砍这么粗的树枝吧?” 张崇武:“难道真是有人在纪念谁吗?” 艾丽丝:“肯定是的!这个十字架立在这里绝对不会超过两天。 第99页 安德森:“这的确不太寻常。我们问问这些孩子吧。 艾丽丝转身朝水中的孩子们招手叫着:“小伙子们,过来!来吧,我有话要问你们。” 杜迈和常由甲也帮着喊。 孩子们看出这些人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因为他们感兴趣的是十字架。有几个胆大的游到离艾丽丝两三米的距离,但不敢站起来。 艾丽丝叫杜迈为她翻译:“小伙子们,那个十字架是你们做的吗?” 孩子们都说不是。 艾丽丝又问:“那是谁做的呢?你们知道吗?” 一个豁嘴的大孩子说:“我知道,是一个老女人和一个金头髮的人做的。” 艾丽丝一愣:“金头髮?” 豁嘴:“是啊,就像你的头髮一样。” 艾丽丝:“也是女人吗?” 豁嘴:“是男的。 艾丽丝:“他有多大?” 孩子们又都摇头。 艾丽丝:“是老人还是年轻人?” 豁嘴:“比我们大。 艾丽丝:“哦,是个小伙子。 孩子们咧嘴笑了。 张国栋和安德森都感到此事很蹊跷,就连杜迈和常由甲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大家不自觉地围拢过来。 安德森:“孩子们,这两个人为什么要做这个十字架呢?”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头表示不知道。 安德森又问:“你们能形容一下这个老女人和金头髮的小伙子的样子吗?” 孩子们认真地想着,豁嘴指着艾丽丝说:“老女人有她这么高。 安德森:“那个小伙子呢?” 豁嘴:“比你高这么多。”他用手比画着。 张国栋插话道:“这两个人住在哪里?” 孩子们纷纷摇头。一个孩子游过来,大声喊着:“我知道!他们是从寮国那边过来的。” 张国栋:“你怎么知道呢?你看见过他们?” 孩子:“是啊,他们每年都会来的。” 张国栋:“每年?来干吗?” 孩子:“也是弄这个啊。”他指了指十字架。 安德森惊叫道:“天哪!他们一定是在纪念什么人!”他蹲下身子问:“孩子们,难道他们每年都要来做一个十字架吗?在这同一个地方?” 孩子点头:“是啊,我们每年这个时候都能看到十字架。 艾丽丝:“这个十字架是哪天出现的?” 孩子:“前天还没有,昨天我们来玩就有了。 艾丽丝:“那你们没有看到他们本人?” 孩子:“肯定是他们,不会有别人的。 “昨天!10月20日!”安德森更加震惊了,“03基地的大爆炸就是10月20日!我不相信这是巧合。张将军,不管他们是谁,我敢打赌他们和汤姆甚至和您儿子有关!一定是的!” 张国栋没有马上回答,他似乎在想着另外的问题。他隐约感到一条极重要的线索浮出水面。他按捺住兴奋和激动的心情又问:“孩子们,你们是哪里的?” 孩子:“苏末村。 张国栋:“我怎么没看见过你们呢?” 孩子:“我们在学校上学,一个星期回家一次。” 张国栋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孩子们,你们还知道些什么,再说说,好吗? 安德森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拘摸着,钩出一些口香糖说:“孩子们,说吧,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这些口香糖就归你们了。 孩子们对口香糖看来是极其喜爱的,他们忘记了自己一丝不挂,扑腾着水花争抢着聚到安德森跟前。安德森把口香糖分给他们。孩子们你一言他一语地抢着说: “他们好像每一年的这一天都来做一个十字架……” “每次都绑很多花。 “有时候是三个人一起来……” 安德森惊问:“不是两个人吗?怎么又多了一个?” 豁嘴:“是个老头子。 安德森:“老头子?问题复杂了,啊哈!那个老女人有多大年龄?” 孩子:“看不清楚,她包着头巾。 一个孩子叫道:“我看见过她摘下头巾,她不太老,和我妈妈差不多。” 安德森:“你妈妈有多大?” “四十岁。 安德森:“你们说是老女人,可他又说不老,有意思。好吧,对那个金髮小伙子你们知道些什么呢?” 一个大些的孩子说:“原来他不高,可是每次看到他都长高了好多。 艾丽丝:“你们和他们说过话吗?” “没有,他们从来不和别人说话,看见有人他们就走了。” 安德森:“那个老头子呢?他的样子能形容一下吗?”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三章(12) 大孩子:“他脸上有好多鬍子,可怕人了……对了,他是个驼背,就像这样……”他把背弓着,模仿着。 张崇武突然不顾一切地挤上前来,连一只脚踏进水里也没感觉到。他抓住那个大孩子激动地问:“小弟弟,他们是不是从你们村子的南边过来的?就是有界碑的地方!” 第100页 大孩子:“是啊,你怎么会知道?” 张崇武兴奋地对艾丽丝说:“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艾丽丝也是一脸的惊喜:“没错!” 张崇武忽然像个指挥官似的命令道:“回去!我们不走了!” 帐篷重新架了起来,还在原来的位置。但这一回的气氛是大不一样了,所有的人都来了精神,就连杜迈和常由甲也不提走的事了。 安德森召集所有的人开会。大家七嘴八舌地各抒己见,唯独张国栋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在一旁冥思苦想。 张崇武和艾丽丝已经把昨晚遇见驼背老人的事向大家介绍过了。安德森像是在做总结髮言:“好极了!上帝的安排!他让我们看到了新的希望。先生们,虽然还不知道他们是谁,但从日期上看,这三个人的举动必然和二十六年前的事件有关。这是最重要的!如果我们判断得不错,那这三个人就应该知道汤姆他们是怎么死的。我想,他们竖立十字架的地方就是汤姆他们的墓地,否则是解释不通的。那么,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找到这三个人。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杜迈:“可是他们住在寮国境内啊,我们不能随便越境。要是颂万先生在就好了。” 常由甲:“我们还不知道这三个人住在哪几、他们住的地方离边境有多远。我担心要找到他们会很费事,可能要艷很长时间,这一点你们想过没有?” 张崇武:“不会的,依我看,这个驼背老人肯定住在离边境线很近的地方。如果住得远,他不可能夜里还在边境线上行走,而且还那么不紧不慢的。” 艾丽丝:“手里还提着一包东西。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哪里买了东西,往家走。” 安德森:“我同意这种分析。杜迈先生,我们必须到边境那边去。你看我们该找谁通融一下?一定要快!” 杜迈:“这……当然,这并不困难,但是要等几天……” 安德森:“不!我一天都不想等!” 杜迈:“好、好,我来想办法。” 安德森扭头看了看张国栋:“张将军,您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参加我们的讨论?” 张国栋欠身向安德森等人娜近了一些,终于开口:“我在想那个所谓的老女人。我想到一个人,但是那些小孩儿有两种描述,一些孩子说她是老女人,另一个孩子说她并不比他四十岁的妈妈老。这就奇怪了,要么是孩子们说错了,要么是我想错了,因为年岁对不上号。可是刚才我想通了!” 安德森:“您想到了谁?” 张国栋:“安德森将军,有一个人在我们的调查过程中被人提到过两三次,可是最后却不知所终了。我们都把这个人忽略了!” 安德森的眼睛瞪大了:“你是说……” 张国栋:“阮氏梅!” 众人一齐惊唿:“啊!” “天哪!” “对呀i” 张国栋:“你们想想看,我们几次听说范春用步话机和阮氏梅联络,可阮氏梅到哪里去了呢?她的任务是在03基地一带潜伏,除了范春和委派她的人之外没人知道她在哪里。难道她也死了吗?我想不会。大家再想一想,二十六年前阮氏梅只有二十五六岁,现在她如果活着,已经是五十多岁了。孩子们说她是老女人没错,另一个孩子说她还年轻也没错。阮秋成先生说过,阮氏梅的相貌非常美丽,我相信她即便是五十多岁也仍然显得年轻。这恰恰是我这一判断的佐证。” 安德森兴奋得忘乎所以了,他勐地才}、过来楼住张国栋叫道:“高明!你这个老傢伙总是这么出人意料!这太好了!哈哈……” 张国栋:“如果我的判断是对的,这里边仍有很多谜团。首先,如果阮氏梅还活着,她为什么不回越南,而在寮国生活二十六年之久?其次,那个驼背老人和金髮小伙子是谁?如果这个女人不是阮氏梅,她为什么要每年做一个十字架?还有,她做十字架是纪念谁?我也相信时间的问题不是巧合,那这三个人和我们的儿子是什么关系?” 安德森:“张将军,要弄清楚这些疑问就必须找到这三个人!” 张国栋站起来:“对!必须找到他们!而且一定要快!”他对阮秋成的司机说,“现在必须麻烦你跑一趟了。请颂万先生尽快赶回来,如果阮秋成先生能一起来就更好了。我相信他会来的。” 司机:“现在就走吗?” 张国栋:“是的,越快越好!” 司机:“那好,我去收拾一下。快的话,明天就能赶回来。”说着,他起身出了帐篷。 安德森兴奋地搓着手说:“太棒了!艾丽丝,你现在开上车,到最近的有邮局的地方去,给普菲斯先生打电话,请他立刻就来!” 安德森的话提醒了张国栋,他对崇武说:“你们一起去吧,把这个消息告诉李科民。” 艾丽丝和张崇武一阵风似的跑了。 张国栋如释重负地说:“安德森将军,我们四个人这就去界碑那几走一走吧。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遇见什么人哪。” 第101页 第二天,阮秋成和颂万于中午时分赶到。阮秋成对这一最新情况极为震惊,他认为,如果这个所谓的老女人真是阮氏梅,那么她二十六年前的销声匿迹就意味着叛逃!阮秋成的话把张国栋和安德森都吓坏了,本来这件事就扑朔迷离,再加上个叛逃的罪名,他们生怕即便找到老女人也确定她就是阮氏梅,却由于如此敏感的问题见不到她。因为阮氏梅是情报人员,深知自己如果被发现会落个什么下场,所以她肯定不会轻易会见生人。有了这层担心,张国栋和安德森更是忐忑不安了。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三章(13) 下午,李科民和普菲斯同乘一辆车也赶来了。营地一下子热闹起来。李科民告诉张国栋,吴先生知道这一最新情况后极感兴趣,他最迟明天也会来的。张国栋一听吴先生要来,突然觉得不妥。他把李科民叫到帐篷里,谈了自己的担忧。张国栋顾虑的是吴先生的身份,他的到来可能会使事情复杂化。阮氏梅在寮国隐藏二十六年,必然有重大的隐情。阮秋成早已退休,即便见到阮氏梅也可以不闻不问,但吴先生是现职,万一见到阮氏梅会怎样呢? 李科民认为既然吴先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阻止他来反而不好,反正已经几十年过去了,阮氏梅就是有天大的隐情也不至于被追究了。张国栋对此也只好听之任之,他想见到吴先生后把此事摊开谈一谈,相信吴先生不会对阮氏梅怎么样的。 吴先生来得比人们预料的要快,他是连夜赶来的。小小的营地顿时人满为患了。但是谁也没在意拥挤和不便,即将真相大白的诱人前景使每一个人都激动不已。不过张国栋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同吴先生单独谈话,整个上午大家都在一起商量行动方案。 为了尽快找到老女人、驼背老人和金髮刁、伙子并确认他们的身份,颂万建议由他独自过境查探。两国的边民自由来往很正常,他的身份也很合适。大家都同意。张国栋很注意吴先生的反应,但吴先生只是听,一句话也不说。阮秋成认为由他和颂万一起去比较好,因为所有这些人当中只有他认识阮氏梅,如果真能找到他们,他立刻就能辫认出来。大家当然没有意见,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事不宜迟,颂万吵嚷着立刻就要出发,他又变得兴致勃勃了。阮秋成为了让张国栋放心,吃完中午饭就和颂万上路了。 张国栋和安德森等人把阮秋成和颂万送到界碑处,目送他俩消失在寮国一侧的杂草和灌木丛中。对他们来说,剩下的只有等待了。 阮秋成和颂万按照地图定准方位,朝最近的一个镇子进发。他们动身时天色已经不早,当看到一个市镇的影子时,天都快黑了。他俩立刻到处打听。 这个镇子名叫纳贝,居民不少,各种店铺林立。一条公路东连越南的威博,西接寮国甘蒙高原的重镇腊肖,车水马龙,很是热闹。 在一家饭馆吃饭时,颂万和阮秋成同店老闆攀谈起来。老闆很健谈,而且他见过驼背老人,也见过那个老女人和金头髮的年轻人,他甚至还和驼背老人说过话!老闆说,驼背老人是华潘省芒山人,那女人和孩子不知是哪里人,他们好像是一家的,但那年轻人不可能是那女人和驼背老人生的孩子,因为他更像是西方人种的混血儿。这是一家奇怪的人,男人既老又有残疾,女的美艷照人,孩子竟是混血儿,因此镇上很多人都对这三个人感到好奇。颂万问老闆是否知道这三个人住在哪里,老闆说这家人怪就怪在这里,他们住在山里某个地方,可具体地点似乎谁也不知道。他们时常到镇上来买东西,多数时候是驼背老人独自来,偶尔那女人和孩子也一起来。他们很少和别人交谈,买好东西就走,从不在镇上过夜。那女人好像每年都要出一次远门,一般要两三个月才回来。有人看见他们乘长途汽车去他曲,估计真正的目的地是泰国。因此镇上的人猜测那孩子的父亲在泰国。 店老闆知道的情况就是这么多,而且他提供的情况比别人都要详细,因为驼背老人在他店里吃过饭。但这些简单的情况对阮秋成和颂万来说当然是不能满足的。 吃过晚饭,阮秋成和颂万继续走访了一些沿街的店铺,了解的情况支离破碎与饭馆老闆说的大同小异。唯有镇东头一家店铺的伙计提供的情况有点价值,他说驼背老人一家每次到镇上来都是从北侧的山林中下来,然后沿公路进镇。阮秋成和颂万按照伙计指示的位置实地观察了一番,发现镇西大约五百米处的公路边上确有一条依稀可辫的小道通往山里。这和他们来时走的路是同一个方向。如此说来,张崇武和艾丽丝判断驼背老人住在边境附近是对的。这时已是夜间,阮秋成和颂万决定在镇上住一宿,明天一早再顺着这条小道进山寻找。阮秋成相信这条小道将会把他们引到那三个神秘人物居住的地方去。 第二天一早,阮秋成和颂万沿着那条小道进了山。小道时断时续,距边境线不足八公里的路程由于寻找路径,走了不少冤枉路,整整走了半天。阮秋成毕竟上了年岁,平时又养尊处优惯了,当走到离边境不远时就再也走不动了。颂万扶着他在一块巨大而又平滑的岩石前坐下来休息。他们拿出在纳贝买好的食物填填肚子。 岩石是倾斜的,阮秋成千脆半躺半坐地靠着它,像坐在一张巨大的靠背椅上。他伸展着四肢惬意地说:“好久没有走这么远的路了。老弟,你的身体比我棒多了。” 第102页 颂万:“我也累得不行。妈的这几个傢伙到底藏在哪几啊?” 阮秋成:“我估计他们就住在这一带。” 颂万:“但是没有路了,这一带除了树就是草。” 阮秋成:“休.息一下,再好好找找。” 颂万抬头看看天色:“我说,咱们是不是自找苦吃啊?这应该是年轻人干的事。” 阮秋成笑道:“别忘了,是你自己要来的,帮人帮到底嘛。” 颂万:“哼!要不是你来信让我帮他们,我才不管他们的闲事哪。” 阮秋成:“你跟着他们跑了两个多月,现在又自告奋勇来找人,不只是好奇吧?”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三章(14) 颂万笑了:“妈的!我真想见识一下阮氏梅有多漂亮!” 阮秋成:“你呀,就忘不了女人。你身边的女人还少吗?” 颂万嗤嗤地笑着连连摆手:“不一样、不一样……” 忽然,一声唿喊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用英语在喊妈妈!声音是从岩石背面的方向传来的。阮秋成和颂万都像屁股底下安了弹黄似的跳起来,侧耳倾听。岩石背后有人说话,但听不清在说什么。 阮秋成对颂万耳语道:“我想,已经找到他们了!” 颂万十分兴奋,刚要说话却被阮秋成捂住了嘴。 阮秋成小声说:“他们住在深山里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我们不要惊动他们,看看再说。” 颂万点点头,两人来到岩石的边缘,小心翼冀地探头张望。 岩石背后有一片林中空地,三间用原木搭建的房子就坐落在空地上。一个女人的背影隐约可辨。阮秋成示意颂万不要动,他自己借着树木的遮挡朝那女人接近。 阮秋成从空地边缘的一裸大树后露出半边脸,看见那女人站在一个用木板搭成的平台上,平台前有竹蓆固成的半人多高的围挡,可以看见金髮小伙子赤裸的肩臂,那女人正用木桶往他的头上浇水。看来小伙子是在洗澡。由于女人背对着这边,阮秋成看不清她的脸,只好等待着。这时,颂万实在忍耐不住,也从岩石后边出来,猫着腰跑到阮秋成身旁。阮秋成刚要说什么,只见正在洗澡的小伙子突然朝这边指着,大叫起来。那女人勐地回过头来。 再想躲是不行了,阮秋成千脆拉着颂万朝那女人走过去。他已经看清了女人的面貌,心脏不由得剧烈地跳动着——她就是阮氏梅!她虽然老了,但风韵犹存,即便曾经只见过她一面的人也不会认错。 阮氏梅吃惊地注视着两位不速之客,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她的神情突然变得紧张而恐惧,向她走近的两人中有一个竟似曾相识! 阮秋成来到阮氏梅面前,仔细地端详着她,心中盘算着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他知道任何谎言对阮氏梅来说都不起作用,那只能适得其反。于是他说:“阮氏梅,我是阮秋成,不认识我啦?” 阮氏梅突然惊叫起来。 阮秋成刚要说话,背后一声断喝:“别动!举起手来!” 阮秋成回头一看,驼背老人正用一把手枪对着他!他微笑着举起手说:“阮氏梅,请不要误会,我到这里来绝无恶意,我是……” 阮氏梅厉声道:“闭嘴!” 驼背老人用枪顶住阮秋成的头,在他身上摸了一遍,又检查了颂万,对阮氏梅说:“他们没有枪。” 阮氏梅:“阮秋成,你们来了多少人?” 驼背老人一听这话,立即警惕地向四周看着。 阮秋成:“就我们两个。” 阮氏梅:“你们一直在找我?” 阮秋成:“别人是否在找你我不知道,我已经退休好多年了。” 阮氏梅冷笑道:“退休了?那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阮秋成和颜悦色地说:“这事说起来很复杂,请你听我解释。我到这里来是你的客人,让我们把手放下来好吗?” 颂万也叫道:“嘿!老傢伙,把你那玩意儿拿开,走了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阮氏梅不相信地说:“客人?你?” 阮秋成:“你看,我已经是个老头儿了,而且创办了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种植园。这位朋友是个商人,我们来找你完全是出于好意,请相信我。” 那金髮小伙子已经穿好衣服跑回房子里。当他再次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支猎枪。他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戒备着。 阮秋成和颂万已经把手放下来,阮氏梅没有反对,但驼背老人并没有放松警惕,仍用枪指着他们。 阮氏梅:“好吧,你说,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阮秋成见这家人对外人的防范严密,简直是训练有素,肯定有重大隐情。为了避免进一步发生误会,他决定单刀直入了:“张建华这个人你还记得吧?” 阮氏梅一愣:“张建华?那个中国人……当然,我记得他。他是个好人。” 阮秋成:“他的父亲来了,来寻找他的下落。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发现你的踪迹完全是偶然,而且也不敢确定是不是你,所以我才亲自来找你。” 第103页 阮氏梅吃惊地说:“真的?” 阮秋成:“是真的,张建华的父亲是一位离休的将军,现在就在边境线那边等着哪。更巧的是当年美军特遣队的卡尔.汤姆的父亲出于同样的目的也到这里来了。他们会合到一起……” 阮氏梅惊叫一声,身体晃动了两下,脸色由红变白,突然瘫倒在地。这倒把阮秋成和颂万吓得不知所措了。 金髮小伙子飞奔过来,哭喊着:“妈妈——妈妈!”他扑倒在妈妈身边,把她抱在怀里,“妈妈!你怎么啦?” 驼背老人也看出来人没有恶意,急忙俯身搀扶阮氏梅。 阮氏梅迅速恢復了知觉,喃喃地对阮秋成说:“他们在哪几?” 阮秋成:“就在边境那边,很近。” 阮氏梅:“快!带我去见他们……见……卡尔·安德森……” 金髮小伙子叫道:“妈妈!你要去哪里?你说的他们是谁?” 阮氏梅:“孩子,你爷爷来了……” 这一回轮到阮秋成和颂万头晕目眩了。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四章(1) 1967年9月 汤姆等人在密林中奔跑着,金万载渐渐落在后面。他感到体内的能量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天地正在错位、颠倒。终于,他两眼一黑,扑倒在草丛里。 汤姆发现金万载不见了,急忙返回来寻找。金万载感染的伤口本来就没好,再经过激烈的战斗和长距离的奔跑,体力透支而虚脱了。汤姆见金万载全身都被汗水湿透,脸色惨白昏迷不醒,便把枪交给尼尔斯,然后让朴长万帮着把金万载背起来。 尼尔斯:“头儿,我来背吧。” 汤姆:“快走,我们换着背吧。” 五人继续前进,但速度慢多了。 穿过一片密林,前面出现了陡峭的山谷。汤姆把金万载转移到尼尔斯的背上,观察了一下说:“伙计们,我们向北走。” 祖拜尔:“03基地在正西方向啊。” 汤姆:“敌人会判断出我们要去的方向,但他们不会想到我们会偏离捷径走一条绕远的路线。我们向北走一段,再折向西,甩开他们。” 祖拜尔等人不再说什么,护持着金万载,顺着陡峭的山岩向北进发。汤姆命令祖拜尔和朴长万断后,消除痕迹。 向北行进了大约一公里,汤姆等人又折向西,这里的林木更加茂密,很适宜他们隐蔽前进。朴长万又接替尼尔斯背着金万载。继续走了几公里,汤姆下令停下来休息。 金万载的神志已经清醒,汤姆一直悬着的心放下来了。朴长万在附近寻找到几种可以食用的植物根茎和野果让大家充飢。勉强填了肚子后,汤姆检查了一下大家的武器弹药,结果是令人沮丧的,四支冲锋鎗都只剩弹夹里的十几发子弹了。这就意味着一旦发生战斗,几个点射之后,要么被敌人打死,要么再次当俘虏。大家都沉默了。 汤姆故作轻松地说:“不要紧,伙计们,遇到敌人注意节省子弹,瞄准了打。我们能够逃出来也就能安全到达03基地,一定能!我相信上帝会让好运一直陪伴着我们。”他看了看天色,“我们再休息二十分钟,然后继续走。” 队员们都躺下,尽量放松着身体。汤姆靠着一棵树干闭目养神。他知道,虽然从敌人手里逃出来,但危险依然没有消除。敌人肯定会展开大规模的搜捕行动,说不定这一带此刻已经布满了越军的搜索分队。他们五个人现在处于什么位置已经无法判断,所有装备都在被俘时丧失,只能凭着对地图的记忆辫别大概的方向。他想,如果不出意外,天黑以后就能到达03基地的外围。到达那里后,首先要找一处安全的藏身地,然后进行侦察。一旦探得03基地的准确位置,他将派祖拜尔和尼尔斯潜回南方,向总部报告。而空军赶来轰炸的同时,总部也会派直升机将他们接走。当然,汤姆知道这只不过是自己的如意算盘,能否躲过越共的搜捕还很难说。从现在到天黑的这几个小时至关重要,只要能安全到达03基地,就可以利用越老边境线进行机动,越共再想抓住他们就难了。 张建华和他的七名学员以强行军的速度向西疾进。杨援改告诉张建华,范春追上来了。其实张建华早就看见了,只是不想搭理他。范春初时还能跟上队伍,但奔行几公里后他就掉队了。 范春咬紧牙关坚持着,为了自己的前程就是累死也要追,即便追不上张建华等人,只要能赶到03基地就行。他在心里暗暗诅咒张建华的同时不得不承认张建华的判断是对的,能在03基地一带再次抓住美军特遣队仍是大功一件。 张建华等人发现草丛和灌木丛中有人走过的痕迹渐渐看不到了。是美军有意消除了痕迹还是追踪的路线不对呢?张建华认为这并不重要,他们只管朝03基地前进就行。他断定美军特遣队一夜没有休息也没有吃饭,体力必然会下降,照自己和队员们现在的行进速度,超越美军是不成问题的。在03基地外围截住他们比在广阔的森林里搜寻要好得多。 奔跑了大约十公里,队员们的前进速度减慢了。张建华相信已将美军特遣队甩在身后了,便招唿队员们停下来稍事休息。队员们都累了,纷纷在草丛中躺下,伸展四肢养精蓄锐。杨援改像猴子似的爬上一棵树,坐在树权上担任警戒。 第104页 张建华除了感觉肚子有点饿之外,并不觉得很累。他盘腿打坐让自己放松,随手扯了几根又粗又嫩的草茎嚼着,吸吮着苦中带甜的汁液,心中盘算到达03基地后应该採取的行动方案。这时,一根小树枝落在他身边,抬头一看,只见杨援改做了个怪相,向他们来的方向指了指。他知道,是范春追来了。果然,范春用冲锋鎗作拐杖,一瘸一拐地赶来了。张建华本不想理他,但忽然想到一件事,便站起来迎着范春走过去。 范春见张建华主动迎接,还以为张建华的气消了,急忙紧跑两步,抓住张建华的手,一副沉痛懊悔的样子说:“张教官,我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啊!我心里……” 张建华抽回手,冷冷地问道:“二团的部队呢?” 范春目光有些游移:“他们……哦,在搜山、在搜……” 张建华:“离这里有多远?” 范春:“这……好像不远吧……” 张建华:“那好,请你尽快找到他们,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把步话机送到03基地去!我们在那里等着。” 范春一惊:“这恐怕……来不及啊……” 张建华:“为什么来不及?” 范春:“他们……没带步话机啊。” 张建华:“那就回去取嘛!他们可以开车从公路绕到基地去。”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四章(2) 范春支吾道:“步话机……我想并不重要……” 张建华:“你说什么?不重要?”这时,队员们纷纷围拢过来。张建华决定不跟范春废话了:“好吧,难为你跑了这么远的路。陈锦辉!” “有!,, 张建华:“你留在这里等一下二团的人,我们必须用步话机联络军区的大部队协助搜剿!” 陈锦辉:“是!” 张建华一挥手:“其余的人跟我走!” 队员们排成一路纵队跟在张建华身后又出发了。 范春无比尴尬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他知道自己已经完蛋了,不管能不能再次抓住或击毙逃跑的五名美军,他都将是罪人。怎么办?他的脑子里急速地转着念头。直觉告诉他,绝不能离开小分队,即便队员们不听他的指挥也要和他们在一起,如果能抓住那几个美国佬,事情也许会有转机,这是唯一的希望。于是他大喊:“张教官!等一等!” 张建华停住脚步。 范春追上队伍,在张建华锐利的目光逼视下不得不说:“张教官,二团的部队没有来。” 张建华愣了一下:“怎么回事?” 范春:“他们……回去了。” 张建华气得眼里要冒出火了:“什么?回去了!这是谁的命令?” 范春低下头:“是……是我让他们回去的。” 张建华怒视着范春,拳头捧得喀喀响,他真想一拳废了眼前这个混蛋!范春吓得连退两步,惊恐地看着张建华。 张建华:“范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这是在对你的祖国和人民犯罪!” 范春:“我想……这五个美国鬼子绝对逃不出张教官的手,人多了反而会引起混乱,所以就……” 张建华:“这方圆几十平方公里,我们这几个人能搜索多大的范围?你……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陈锦辉、黎文海,你们俩立即出发,到省军区去汇报情况,请他们跟河内联繫,我们要求明天黎明之前,省军区必须派出至少一个营的部队赶到03基地支援我们!” 陈锦辉担心地说:“张教官,我俩一走,你们的人就更少了,这……” 张建华:“放心吧,03基地有守备部队,我们首先确保基地的安全,等大部队到达再展开搜捕。出发吧!” 陈锦辉和黎文海向张建华敬了军礼,跑步向北去了。张建华率其余的人继续向西进发。 范春明白纸里终于包不住火了,陈锦辉和黎文海一到省军区,这里发生的一切就再也无法隐瞒。他把张建华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能为力。他只好跟随小分队一起行动。队员们只顾行军,没人搭理他,他也就一言不发地跟着队伍,咬牙坚持着,努力使自己不掉队。 陈锦辉和黎文海一路小跑地穿行在密林中。因为他们知道,省军区司令部距离此地足足有四十公里,张教官的要求很急迫,增援部队必须在明天黎明前赶到03基地。那么他俩无论如何也要在夜里十二点之前到达军区。对他俩来说,这几十公里路程不算什么,张教官曾多次带着他们在崇山峻岭中强行军上百公里,而且是全副武装,还常常两天两夜不准睡觉。经过如此严酷的训练当然不会在乎这区区四十公里了。他俩一边赶路还一边说笑着。 汤姆招唿同伴们出发。金万载说什么也不让别人背了。他找了根树枝当拐杖坚持要自己走。汤姆便让祖拜尔和尼尔斯在前面开路,他和朴长万照顾金万载在后面跟随。 祖拜尔和尼尔斯拨开一人多高的杂草和灌木枝条,寻找比较好走的路径。突然,他们听到左侧有异常的响动。就在他俩端起枪的一剎那,两名越军士兵出现了,又方距离不到十米,连扳开枪身的保险都来不及了。 第105页 突然的遭遇使双方都惊叫起来,陈锦辉和黎文海分左右跃开,同时打开冲锋鎗的保险。祖拜尔和尼尔斯同样机敏,也窜到一裸大树后面。双方几乎同时开火。 汤姆等三人在后面看得真切,立即卧倒。听枪声对方只有两个人,汤姆认为这是越军的一个搜索小组,他担心枪声会引来更多的越军,必须速战速决。他让朴长万保护金万载,自己向越军士兵那里迂迴。忽然,祖拜尔和尼尔斯那里没有动静了,而越军的火力依然很勐。他不知道自己的人是被打死了还是没子弹了,绝望的感觉令他不寒而果。 张建华等人正行进间,突然听到北边山林中传来密集的枪声。他大喝一声:“敌人!快!”他率先向枪响的方向飞奔,队员们急忙跟上。范春乍闻枪声也是一惊,但立刻心中一阵窃喜,美国兵帮他拦住了报信的人!这下子他感到命运之神再次眷顾他了。他忘记了疲劳,腿也不瘸了,一股邪劲驱使他跑得飞快。他甚至在想,这一次再抓住那几个美国兵,先把他们的腿打断,看他们还怎么逃! 张建华判断枪响的地方距离约一公里,他和战士们跑了几百米还能听见枪声,这说明敌人还没能脱离接触,现在他有把握抓住敌人了。他的奔跑速度太快了,当他看见树枝草叶被子弹打得四处飞舞时,队员们已经落在他后面至少一百米了。但他顾不上这些,他甚至都没有回头去招唿大家。一切取决于速度,哪怕多抢得一秒钟的时间,他就能把敌人钉死在原地。 张建华的身后传来范春声嘶力揭的叫喊:“快!快!包围他们!” 汤姆隐蔽接敌。陈锦辉只顾向当面的敌人射击,没注意到侧冀有敌人接近。 汤姆看见了卧倒在一棵树后勐烈射击的陈锦辉,但看不见另一个人。他没有犹豫,从草丛中一跃而起,朝陈锦辉打了一个点射。陈锦辉被枪弹打得弹了起来,身子刚一着地,立即本能地把冲锋鎗横过来指向汤姆。但是他再也不能开枪射击了,跟着射来的两发子弹把他的天灵盖揭开了。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四章(3) 汤姆一个鱼跃扑倒在陈锦辉的尸体旁。他看见另一个越军士兵翻滚到稍远些的一棵树后继续射击。汤姆迅速从尸体上搜出了两个装满子弹的弹匣。整整六十发子弹啊!他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顾不上暴露目标的危险,大喊:“祖!尼克!” 右侧不远的地方祖拜尔在喊叫:“我们没事!” 汤姆放心了。他屏住唿吸,瞄准二十米处的那棵大树,等待着。 黎文海不停地向两个方向轮流打上几枪,他敢断定,战友们听见枪声很快就会赶来。当他再次向汤姆这边探头射击时,头部像是遭到了铁锤的勐击,立即失去了知觉。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眼窝。 汤姆见那个越军士兵的手向上一扬,没了声息,知道又报悄了一个。他跳起来想扑过去缴获武器弹药,但一条人影像飞一样扑来。汤姆急忙卧倒。可是就在他扑向地面的同时,敌人的枪响了。汤姆觉得胸膛和大腿被滚烫的东西穿透,他知道自己中弹了。 张建华在冲过来的一瞬间已看清了面积不大的战场情形。他打出一个点射后连看都不看倒地的敌人,直接扑向祖拜尔和尼尔斯。 祖拜尔和尼尔斯已经没有子弹了。他俩看清来人的面孔后,吓得如同见到了魔鬼,狂叫着朝朴长万隐藏的位置躲避。朴长万用单发射击掩护他们。 张建华的身形移动太快,朴长万根本无法猫准。但即便是这样,张建华还是感到大腿外侧有灼热感。低头一看,见裤子外侧被子弹穿了个洞。他知道敌人的枪法并不比他差,于是不敢再追,藏在一棵树后,朝敌人藏身的地方进行压制性射击,等待队员们赶到。 汤姆感到了胸部和大腿的剧痛,但意识仍然十分清醒。他向左侧身,发现身下的草已被鲜血染红,右侧胸膛仍在流血。他用手捂住伤口,挣扎着坐起来,看见右腿内侧也在流血。他知道自己暂时死不了,腿上的伤并不重,要命的是胸部这一枪,如不及时止血就真的完蛋了。他试着站起来,艰难地迈了一步。就在这时,他听见一群人急速奔跑的脚步声向这里接近,这一定是敌人的援兵赶来了。他咬紧牙关,右手紧捂伤口,左手抓住两支枪的背带和两个弹匣,踉踉跄跄地向朴长万那里移动着。 扬援改冲过来,勐然发现只剩半个脑袋的陈锦辉,顿时大惊失色。紧接着又看见了黎文海的尸体。他愣住了。跟上来的队员们也被这惨不忍睹的场面惊呆了 张建华的喊声传来:“敌人在我正前方三十米,包围他们!” 杨援改抹去泪水,朝黎德良和阮兴一挥手,三人从右侧向敌人迂迴。郑敏直和农良凯自动地向左侧包抄过去。范春四下看了看,猫着腰向张建华跑去。 祖拜尔等四人卧倒在几棵大树后干着急没有办法,四个人只有朴长万的枪里还有子弹,而且他们听见两侧正有敌人向他们接近。 尼尔斯闷声闷气地说:“完了,我们被包围了。这一次他们会杀了我们的! 祖拜尔:“汤姆呢?” 尼尔斯:“可能中弹了。” 朴长万:“不可能!刚刚还听见他在喊你们……” 正在这时,金万载看见近处的草丛在晃动,忙说:“你们看那儿!” 第106页 祖拜尔撑起上半身一看,惊道:“哦!天哪!是汤姆!” 只见汤姆艰难地爬行着向他们靠近,祖拜尔不顾一切地跳起来扑向汤姆,想 把他艷回来。但就在这一剎那,张建华又打来一个点射,祖拜尔的腹部和大腿同时中弹,扑倒在汤姆身边。朴长万急了,顾不上节省子弹,向张建华的隐蔽处勐烈扫射。尼尔斯乘机将汤姆和祖拜尔拖回他们藏身的树后。 祖拜尔的伤势严重,肠子流出体外,疼痛和绝望使他哇哇怪叫,那声音很难使人相信这是人所能发出的。尼尔斯用自己沉重的身躯压制住祖拜尔,不让他挣扎,并把流出来的肠子塞回腹腔。 汤姆把两个弹匣向朴长万一举就晕了过去。金万载脱下上衣撕了两块,团成两个小团,塞在汤姆的伤口里又用衣服捆紧。尼尔斯也脱下上衣为祖拜尔綑扎腹部。这时,两侧和身后都响起了枪声,他们感到子弹几乎是擦着头皮四下横飞。 汤姆很快清醒过来。 尼尔斯伏在汤姆身旁,绝望地说:“汤姆,我们完了!怎么办?我们都会死在这儿的!” 汤姆艰难地抬起头,低声呀咐道:“伙计们,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要战斗到底!把子弹分配一下。尼尔斯,你负责右侧;金万载,你负责左侧,看准了再打,只准单发射击!敌人不多,我们也许还有机会。” 金万载接过汤姆夺来的冲锋鎗,朴长万把一梭子弹分给了尼尔斯和金万载。 他俩向两侧爬行着散开了几米,选择有利地形隐藏好,等待着敌人的出现。 范春爬到张建华身边,低声问:“张教官,五个敌人都在吗?” 张建华”嗯”了一声,没有理睐范春,只是监视着敌人的隐蔽处,等着敌人一露头就射击。 范春听见四周都响起了枪声,兴奋地说:“张教官,你听!敌人被包围了! 这次他们再也无路可逃了!”他站起来,躲在树后用英语大喊,“美国佬,放下武器投降吧!你们是逃不掉的,继续抵抗只能是死路一条!投降……”他的话音未落,一颗子弹打在他脸前的树干上,掀起的树皮碎块擦着他的鼻子飞过,吓得他勐地缩回头。 张建华已经看清,五个敌人一个不少地被他和队员们的压制性火力打死在对面那几棵树后。他估计敌人至少有三个人受了伤,子弹也不多了。于是他大声唿 喊道:“杨援改!农良凯!敌人的子弹很少,注意隐蔽,消耗敌人的弹药!”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四章(4) 杨援改等队员用一阵勐烈的射击做了回答。 汤姆感到唿吸困难,而且越是用力喘息胸部就越是撕裂般的疼痛,但他没有叫喊。现在他们已经身陷绝境,五个人中竟然三人受伤,他和祖拜尔的伤势严重到根本不可能採取突围行动了。他想到了死。这时,敌人那边在喊话,他只听懂了要他们投降,别的话他听不懂。敌人的火力突然加强,看样子是要收紧包围圈。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决心战死,绝不能再当俘虏了。他难过地看了看战友们,心中哀嘆,再也看不到祖国了,再也见不到父母了…… 不知为什么,越军的射击渐渐稀疏下来。汤姆忽然萌生了一线希望,他费力地唿唤尼尔斯等人爬到他身边,低声命令道:“伙计们,我快不行了,我们不能都在这里等死。现在我命令,你们四个人向不同的方向悄悄爬出去,分散突围。 尼尔斯负责照顾祖拜尔,我来吸引敌人的注意,掩护你们……” 朴长万:“不!汤姆,我们不能丢下你!” 金万载:“对!要死,死在一起!” 祖拜尔惨然一笑:“头儿,你看我……还能动吗?让他们走,我陪着你。” 尼尔斯:“头儿,我们一起逃吧!你看,那边的草丛很密,说不定我们可以爬出去哪!” 汤姆:“那就谁也逃不出去了。伙计们,这是我最后一次命令你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立即行动!记住,只要有一个人突出去也要想办法完成任务!” 众人盯着汤姆不说话了。 祖拜尔催促道:“快走吧!等敌人冲上来就全完蛋了!” 汤姆:“服从命令!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啊!快走!” 尼尔斯:“好吧,也只好这样了。上帝保佑我们都能活下来。” 五个人把手搭在一起握了握,尼尔斯、朴长万和金万载向不同的方向爬进草丛,不见了。 汤姆检查了一下冲锋鎗,翻身俯卧在树后,准备作最后一搏。 祖拜尔轻声问:“汤姆,还剩几颗子弹?” 汤姆:“不到十颗了。” 祖拜尔:“给我留一颗。” 汤姆平静地说:“不,两颗,那一颗是我的。” 祖拜尔咧嘴一笑,闭上眼睛:“妈的!老子再也见不到那个小妞了……”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几乎被折断的照片放在嘴唇上亲吻了一下。照片上是一位美丽的妙龄女子。 汤姆感到一阵阵晕眩,他真想闭上眼睛睡一觉,但敌人的冷枪不时射来,他只得努力地瞪大眼睛用枪猫准着敌人可能现身的位置。 第107页 张建华不时地变换位置朝汤姆等人打上一两枪,引诱他们还击。但对方沉寂下来,停止了射击。 范春爬到张建华身边,小声问:“张教官,美国佬是不是没子弹了?” 张建华:“不,他们要耍花招!你从那边绕过去告诉杨援改他们,隐蔽接近,收缩包围圈,小心敌人熘掉。” 范春犹豫着,向后退了几米,躲在一棵树后。他没有按张建华说的做。 张建华警惕地观察着,忽然发现左前方的草丛在微微晃动,显然有敌人在爬行。他根本就不用瞄准,顺手就是一枪,只听那片草丛中有人发出惨叫。他又打了一个点射,叫声没有了。他轻蔑地一笑,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对面,那里有一支枪管伸出来。 尼尔斯的屁股中了一枪,幸亏他翻滚了几下,否则跟着射来的几枪就把他报销了。他扭头想察看一下伤势,但身躯太庞大,看不见。用手一摸,满手都是血,他不敢叫喊也不敢再动了。 汤姆听见了尼尔斯的惨叫,心中暗道:“完了!尼尔斯完蛋了。就看两个韩国人了,但愿他们能熘出去……” 朴长万向偏南的方向爬行了几十米,刚从草丛中探出头观察就看见一名越军士兵正猫着腰从一棵树后向离他更近的另一棵树后移动,他们同时发现了对方,朴长万甚至瞥见了对方的右手食指扣动了扳机!他就地翻滚了几下,一串枪弹全部打在他零点几秒前待过的位置。朴长万的枪也响了。他隐约看见那个越军士兵双手一扬,消失在草丛里。 阮兴看见黎德良倒下,急忙爬到他身边。黎德良左胸中了两弹,伤口中冒出血泡,气泡爆破之后就喷出一股鲜血。阮兴急切地唿喊着战友的名字,但黎德良的眼睛再也没能睁开,仅仅哼了两声便不动了。阮兴愤怒得发狂,一股热血直往上涌,他暴喝一声,一跃而起,勐地把扳机扣到底,一边疯狂地扫射着一边大踏步地向朴长万卧倒的地方闯过去。 朴长万此时已不能动弹了,他感到子弹不断地钻进自己体内,战士的本能使他把枪口对准那个已变得模煳的身影,把枪膛里剩下的几颗子弹全部射了出去。 阮兴的身体颤抖了几下,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去路而勐地站定,他的脖子上流出了鲜血,胸膛上也出现了几个血窟窿。但他憋足一口气端稳枪,对准敌人把扳机一扣到底。已变成血人的敌人靠在隆起的树根上瞪大绝望的双眼看着他,他笑了,枪从他手里滑落到脚边…… 朴长万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腹,他感到奇怪,身上到处都是冒血的伤口,竟然不觉得疼痛!他扑倒在地,向几乎就倒在他面前的敌人尸体爬过去。他的眼睛紧盯着尸体腰间的急救包和子弹袋。可是,就在他的手刚触到急救包的同时,一条瘦小的身影箭一般地射来,飞起一脚踢中他的头部。朴长万被踢得仰面朝天,似乎听见了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他唿出最后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永远也不会再醒来了。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四章(5) 杨援改察看了黎德良和阮兴的伤势,发现他们都伤在要害,已停止了唿吸。 金万载向偏北方向悄悄爬行,但很快就被敌人发现,子弹打在他的前后左右,他丝毫不能动弹。从四周密集的枪声来看,尼尔斯和朴长万都没能逃脱。金万载绝望了,现在不要说奔跑,就连站起来都很困难。他横下一条心,拼掉一个够本,拼掉两个赚一个!于是他不再前进,干脆躲在一棵树后与对面的越军士兵对射着。 张建华听见几个方向都在战斗,知道敌人突围的企图没有得逞。他不再隐蔽,端着冲锋鎗径直朝汤姆和祖拜尔的藏身处逼近。范春在后面紧张地盯着张建华 汤姆听见了张建华逼近的脚步声,他示意祖拜尔不要动,自己镇定一下心神,把枪管从树后缓缓伸出,准备作突然的射击。但对面的目标一闪之间不见了! 汤姆不得不向树外探出身子。就在这时,祖拜尔突然扑在他身上,枪声响了。汤姆感觉到了子弹打中祖拜尔身体时的震颤,祖拜尔胸膛里喷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汤姆的头、脸、预部。这时,敌人已来到面前。 金万载清楚地看到对面一名越军士兵被他打中,另一人忙着救护同伴而停止了射击。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竭尽全力爬起来向前沖了几步,对准近在咫尺的两个敌人扣动了扳机,但是他突然惊呆了,冲锋鎗无声无息! 农良凯的大腿中弹,郑敏直急忙扑过来帮他包扎。他俩没想到敌人竟敢冲过来,慌忙中端起枪却发现敌人的枪口已对准了他们。农良凯和郑敏直意识到死神降临了,可是敌人的枪没有响!他俩和金万载同样惊呆了。双方就这样对视了几秒钟,农良凯和郑敏直同时反应过来,大叫:“他没子弹了!” 农良凯忘记了大腿已负伤,蹿起来就扑向朴长万,郑敏直也同时跃起。金万载虽然强悍,却因受伤体弱已成强弩之末,抵挡不住两名生龙活虎的越军士兵,一下子就被扑倒了。农良凯死死地把金万载压在身下,不顾金万载在他脸上乱抓乱打,大叫道:“把他的腿打断!看他还跑!打!” 郑敏直不假思索,抡起枪托勐砸在金万载的小腿排骨上。金万载疼得惨叫一声,差点挣脱出来,但又被压住。农良凯不停地喊:“打!把他两条腿都打断!打呀!” 第108页 金万载在剧痛和绝望中挣扎,忽然摸到了敌人腰间的两个球形物——手榴弹!他连想都没想,勐地征下来,在农良凯身上狠狠一磕。 爆炸声中,郑敏直向后翻倒,农良凯和金万载的腹部都是血肉模煳,烂肉和肠子飞溅,挂在近旁的灌木和树枝上。 一切声响都消失了。短暂而惨烈的战斗结束了,森林中寂静得可怕。张建华和杨援改默默地注视着战友们和敌人的尸体,心情无比沉重。范春战战兢兢地来到他们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生怕这两个厉害的角色把战友的死归罪于他。 张建华嘆息一声,对杨援改说:“那个叫汤姆的头儿还活着,你把他捆起来,那边草丛里还有一个被我打了几枪,我过去看看。” 杨援改点点头,转身向汤姆走过去。张建华发现尼尔斯中弹的位置不见了人影,微觉诧异,忙端起枪向那里隐蔽接近。 范春见五个敌人一个也没跑掉,心中暗自庆幸,敌人终于没能接近03基地。可小分队的十一个人现在只剩下三个,这事怎么向局里解释呢?如果张建华和杨援改能闭嘴那是再好不过了,二团的阮团长更不必担心,他是绝对不敢泄露只言片语的。但这只是幻想,张建华和杨援改必然要向局里汇报,自己指挥失误、作战不力、敌人潜逃、损失惨重等等罪责都将暴露。声名扫地的后果可想而知,不但处长、局长的宝座永难企及,甚至还会被驱逐出情报系统。内行人都知道,像他这种掌握大量高级国家安全机密的情报人员,一旦被驱逐,下场就是”消失“!不!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潜意识告诉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作出决定。现在这片森林中活着的人只有张建华、杨援改和他自己了。”杀死他们!”这个念头勐地跳了出来。现在把这两个人打死绝不会有人知道,要保住名誉地位就在此一举!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手提的冲锋鎗,这支枪突然变得异常沉重。但他终于把它端起来,枪口对着离他仅两三米的杨援改。他感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毫无疑问,右手食指只需轻轻一扣,杨援改就完蛋了。可张建华呢?他听到枪声如果立刻卧倒或是中弹后没有立即毙命会怎么样呢?这个可怕的中国人只要还能动就会反过来致他于死命。他犹豫了…… 正在捆绑汤姆的杨援改没有注意范春的举动。汤姆已经奄奄一息,毫无反抗能力了。杨援改把他的手反绑在身后,准备拴个死结。稍远一点的地方,张建华正将那个黑大个美国兵拖出草丛。范春忽然发现自己和杨援改、张建华正好处在一条直线上,现在如果开枪就可以同时击中他们!他的手指压紧了扳机,整个身子也随之绷紧了。 杨援改捆好汤姆,想站起来,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范春,突然觉得不对,因为他看到的是一张扭曲而且神情狰狞的脸。他一下子意识到这个人要干什么了。冲锋鎗就放在腿边,他本能地抓枪并准备倒地翻滚,可是范春没有给他这个时间。 “哒哒哒……” 杨援改倒下了。 背对着范春的张建华正要捆绑尼尔斯,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人会下毒手。密集的子弹射中了他的双腿、后背,张建华也倒下了。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四章(6) 范春疯狂地吼叫着、狂笑着把一梭子弹全部打光。现在这片森林中站立着的人只有他自己了!杨援改的前胸几乎被打成了马蜂窝,被捆绑着的汤姆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范春亲眼看着张建华栽倒,但还是放心不下。他摘下空弹匣,从子弹袋里抽出一个新的,一边往枪上塞一边大步朝张建华走过去。他决心要把现场每一个还有一口气的人都干掉。 “砰——” 这一声枪响似乎比几分钟前那一阵阵激烈的枪声更加撼人心魄。范春勐地站住了,狰狞的神情凝固在脸上,后背有一股滚烫的液体流出。他在栽倒之前扭回头,正看见杨援改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砰——” 又是一声枪响。范春的头颅突然裂开,鲜血和脑浆飞溅,他像半截木桩似的倒进了草丛。 张建华感到全身有说不出的疲倦,他亲眼看着范春倒下,喃喃地骂了一句:“王八蛋!”两眼一黑便扑倒在冲锋鎗上。 尼尔斯被吓傻了,当他清醒过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得救了。喜极而泣的他一边哭一边喊地爬向汤姆。他发现汤姆的眼睛在动! 尼尔斯发狂般地拉掉捆绑汤姆的绳子,哭叫着:“他们杀死了自己!汤姆!我们没有死啊!” 汤姆在昏过去之前只来得及说:“快……离开这里……” 黑沉沉的夜空电闪雷鸣,倾泻着的暴雨把树木砸弯了腰。闪电的光芒中,有一个人形物体在倒伏的草丛中蠕动了一下。张建华被雨水浇醒了。 喝了几口雨水,张建华的意识迅速恢復了。他想爬起来,但腰部立即感到剧痛,而且双腿也不能动了。他知道自己受伤很严重,但丝毫不感到恐俱。他突然想到那两个还活着的美国人,扭头一看,黑大个儿美国兵不见了。不用问,黑大个儿把汤姆也救走了。他们会去哪几呢?逃回南边去?不!张建华对这群美国人的胆量和战士的本色不能不佩服,他坚信如此顽强的战士只要有一口气就要去完成任务。这里离03基地不过十公里,自己受了重伤,怎么才能通知基地驻军展开搜捕呢?现在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了。从来不懂什么叫困难的张建华第一次尝到了无奈、无助的滋味。他抑制住焦躁的心情,决定先查看一下伤势再作打算。父亲曾教过一种运气止疼的方法,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张建华调匀唿吸用意念引导气息缓缓游遍全身。 第109页 张建华清楚地感觉到左背肋部有一处枪伤,后腰偏左的部位也中了一枪,腹部没有伤口,说明子弹留在了腹腔里。最严重的是腿上的伤,两条大腿的骨头都被打断了。不过伤势虽重却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张建华有生以来从没吃过这种亏,被人从背后偷袭得手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范春已经死了,如果还活着,张建华能生吞活剥了他。 张建华运功抵抗着疼痛开始爬行。他首先看到的是范春的尸体。略一检查,发现范春腰间的手枪不见了,看来是那个黑大个几美国兵拿走了。他摸索着脱掉了范春的军裤,又解下他的鞋带,然后又摸索着找到一些粗细不等的树枝,他咬紧牙关坐起来,抽出匕首把树枝削成一尺长的小棍,再把裤子撕成布条串联起树枝,做成两副简易夹板,把双腿断处捆绑固定了。再向前爬行时,双腿的疼痛感明显减轻了。 张建华爬到杨援改身边,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多好的兄弟啊,如果他真能把杨援改带回北京,不出十年准能造就出一位武术奇才。可是这具瘦小的躯体如今已无声无息地倒在这里,几天以后,蚂蚁、野兽就会把他的尸体毁掉。张建华现在能做的只是捧起水淋淋的枯枝败叶和泥土堆在杨援改身上…… 张建华把栖牲的战友们都掩埋了以后,检查了一下武器,搜集了一些子弹,又从挎包里摸出被雨水泡软了的鱼干吃了几块。 汾沱的大雨仍没有停歇的迹象。张建华见无处可以避雨,干脆不躲了。他估算了一下03基地的方向,开始向前爬行。他下定决心,就是爬也要爬到03基地!敌人虽然没了踪影,但是那个叫汤姆的头儿受伤更重,在没有治好伤之前他肯定什么也干不了,因此他完全可以赶在敌人前头到达基地。 张建华拖着两条断腿爬行着,渐渐远去…… 尼尔斯用树枝绑扎了一副担架,把汤姆捆绑在上面拖着走,并用从越军士兵身上搜来的雨衣遮盖着汤姆,以免雨水浸入伤口。汤姆时而甦醒时而香迷。尼尔斯的心情很矛盾,自己的伤势不重,虽然屁股上挨了一枪,而且伤及盆骨,左腿只要一用力就是一阵剧痛,但毕竟还能瘸行。此刻如果就剩他孤身一人,完全可以沿越老边境潜回南越。然而汤姆还活着,并且要求他不要退缩。尼尔斯承认自己时汤姆有好感,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敬佩感,他不能丢下汤姆逃跑。 汤姆的伤势很严重,尼尔斯每次停下来喘息时都要掀开雨衣察看一下。入夜时分,汤姆开始在昏迷中说胡话。尼尔斯看着汤姆那由于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心中暗道:可怜的汤姆,也许你拖不过明天早晨了,我无能为力啊…… 大雨渐渐变成小雨,尼尔斯拖着汤姆走走停停,好不容易走了大约七八公里,伤痛加上疲劳和飢俄使他再也走不动了。尼尔斯不得不用从越军士兵身上搜来的鱼干充飢。这种散发着腥臭气味的东西居然被用作食品,而且那些小矮人吃着这种东西还能作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不过有东西吃总比饿肚子强,尼尔斯用力咀嚼着,让唾沫帮助牙齿去融化干硬的鱼干。就在他准备拖着汤姆继续赶路时,忽然听到有人的说话声传来,他急忙卧倒,并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四章(7) 一队越军士兵从尼尔斯眼前走过,相隔仅几十米。尼尔斯数了数,他们一共十二个人,从这些士兵悠闲的步态和随意的说笑来看,这是一支巡逻队,他们并不知道白天离此不远的地方发生的战斗。而巡逻队的出现使尼尔斯确信,此处已是03基地的外围。 越军巡逻队向北走远了,尼尔斯感到此处不可久留,现在必须找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地。如果汤姆的伤能好起来,何去何从仍由汤姆定夺。如果汤姆死了,那他就立刻潜回南越而用不着受任何良心的谴责。于是他决定向南走,绕过越军巡逻的路线,到边境线附近寻找隐蔽所。他拖起汤姆开始转移,摇晃和震动使汤姆呻吟了两声。尼尔斯在心里感嘆:“这傢伙生命力真顽强。” 天亮了,张建华从昏迷中醒来,勐然间发现不远处草丛和灌木掩映中密密的铁丝网若隐若现。03基地到了!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顿时感到浑身酸软无力。铁丝网上没有几根刺,不用说,这是电网。他从背上摘下冲锋鎗,用力抛向电网,随即就不省人事了。 当张建华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一张病床上。小小的房间里瀰漫着浓烈的药水气味。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看来这里是03基地的医院或卫生所。他想摸一摸自己的腿,手一动才注意到胳膊上插着针头,床头的铁架上挂着输液瓶。屋里灯光昏暗,他扭头看了看窗户,但窗帘的遮挡使他无法判断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他喊了一声:“医生!” 门开了,一名护士探头进来看了一下就跑了,不一会儿就进来七八个人,有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也有穿军装的军人。 “谁是基地的领导?我要见司令员同志。”张建华急切地说。 一位年龄较长的军人俯身看着张建华说:“你是谁?发生了什么事?” 张建华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看此人:“我受军事情报局派遣,执行一项特殊任务。我必须立刻向基地的最高领导报告重要情况。” 第110页 年长的军人直起身子,向旁边一人低声呀咐道:“请司令员来。” 一位矮个子中年军人刚一走进病房,所有人都立正站好、敬礼。张建华知道来人肯定就是司令员。这位小个子司令员略一打量张建华,朝众人摆摆手,众人迅速退出。 司令员:“你是小分队的?” 张建华:“我是中国特种兵教官,受军事情报局阮秋成同志派遣参加小分队执行抓捕美军特遣队的任务。” 司令员眉梢一挑:“中国人?” 张建华点点头。 司令员:“范春同志呢?” 张建华:“他死了。” 司令员一惊:“死了!怎么死的?” 张建华不会撒谎,但此时此刻绝不能透露真相,范春杀害自己人的罪行必须向阮秋成单独汇报。于是他含煳地说:“战斗中被子弹射中……伤在头部,当场死亡。 司令员皱紧眉头:“这么说,你们真的遇上了美军的特遣队……” 张建华:“是的,他们一共十个人,交手几次,他们死了五个人,最后被我们包围在基地以东约十公里的密林中……小分队和他们几乎同归于尽。” 司令员:“就活下来你一个人?” 张建华:“是的。” 司令员:“敌人呢?” 张建华:“我可以肯定,他们有两个人逃走了。” 司令员:“你说……可以肯定是什么意思?” 张建华:“我因为受伤昏迷,醒来时发现敌人只剩下三具尸体,另外两个被我打伤,但是不见了。” 司令员:“你的腿……” 张建华:“断了。” 司令员:“断了!难道你是爬到基地来的吗?” 张建华点点头。 司令员:“你爬到基地来就是要向我报告这件事吗?” 张建华:“是的。请您立刻加强基地的保卫工作,因为有两个敌人逃脱了。 司令员:“两个人……你不是说他们被你打伤了吗?” 张建华从司令员说话的语气和神情中看出他对这一情况并不重视,便加重语气道:“他们是受了伤,而且有一个伤势还很严重。但他们肯定要来基地进行侦察甚至破坏!” 司令员不相信地说:“你怎么能肯定呢?两个受了伤的美国佬,没有人提供帮助他们是干不了什么的,而在我们国家里他们是得不到任何帮助的,等待他们的是子弹和刀!他们会不会逃回南方呢?” 张建华:“司令员同志,我了解那些美国人,他们是特种兵,受过极其严酷的专业训练,他们具有完成一切任务的能力和毅力,他们是真正的军人!” 司令员的脸色有些不悦:“他们都是些强盗、杀人犯!他们是懦夫!”停了停,他的口气缓和了,“好吧,你有什么证据说明这两个受了伤的美国佬来到了03基地?” 张建华耐着性子说:“我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我可以肯定他们就在附近!他们这种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坚持下去!” 司令员:“他们也有可能因为伤势严重或是什么别的原因死在深山密林中啊张建华:“我们不能抱这种侥倖心理,司令员同志,特种兵的生存能力是超人的!” 司令员:“就像你,伤势如此严重还能爬行五公里?” 张建华:“他们并不比我差。” 司令员:“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张建华:“请您立即下令加强基地的警戒工作,派出搜索分队在基地外围五公里的范围内寻找他们。另外,我需要和情报局的阮秋成处长取得联繫。” 司令员:“你是要我大规模地调动部队……去搜索两个……好吧,听医生讲,你的伤势很严重,我们这里无法给你动手术,必须把你送到军区医院去,否则你的两条腿……”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四章(8) 张建华急道:“司令员同志,不要把我送走!我的伤我自己知道,不要紧,等抓住那两个美国人再做手术也不晚,我哪儿也不去!” 司令员颇感奇怪地看着张建华:“特种兵……中国人……”他笑了笑,“你的两条腿都断了,还能做什么呢?安心养伤吧。我这里有一个团的部队,我的东、南方向有军区的两个独立团作为屏障,西侧有我们的盟友寮国战斗部队掩护,别说只有两个美军伤兵,就是他们的轰炸机群要想突破上百公里纵深的防空网闯到这里来扔炸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从空中根本看不出这里有任何轰炸价值张建华大声道:“可是美军特遣队已经盯上了这里,他们侦察到这里有一个巨大的基地!” 司令员:“他们只是两个生死不明的伤兵!” 张建华见说服不了这位军官,干脆不再争辩了。他用平和的语调说:“我相信基地的戒备严密而且有效,您是这里的最高领导。现在我只请求您让我和阮秋成同志取得联繫。” 司令员:“你先把伤治好,你的任务实际上已经完成。根据我得到的命令,情报局派了专人负责联络工作,你报告的情况我会向这个人通报的,请你放心。 第111页 张建华还想说什么,但司令员已经转身走了。张建华知道自己报告的情况很难得到重视,这件事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会觉得荒唐可笑,两个美军伤兵能有什么作为呢?张建华在一瞬间拿定了主意,现在他唯一要做的是说服医生不要把他转到大医院去,他要在这里等着那两个美国人,他坚信他们会来的,而能够抓住他们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张建华。 尼尔斯实在走不动了,屁股上的伤处越来越疼,甚至牵连到腹部和肋部都一阵阵地疼痛难忍。他把汤姆放平,见他醒着,便低声说:“汤姆,我实在走不动了,我们只好在这里露营了。” 汤姆很虚弱:“谢谢……你,尼尔斯……你是……好样的,我……没有看错你。” 尼尔斯咧嘴一笑:“我不值得你夸奖,我很害怕,现在我只庆幸自己还活着汤姆:“你说得对,我们还活着……尼尔斯,我感觉很不好,如果我死了,你尽快潜回南边去,记住这里的方位,报告空军……” 尼尔斯:“是!头儿,我会的。可是我相信你不会死的。” 汤姆:“这里是什么地方?” 尼尔斯:“我想这里是越军基地的南侧,离基地卫兵的巡逻线大约一英里。 汤姆:“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山洞躲藏起来就好了,我感觉这里很危险。” 尼尔斯:“找找看吧,我想会找到的,但是我必须休.息一会儿。汤姆,你想吃点东西吗?” 汤姆:“不……我只想喝水。” 尼尔斯四下张望着,见近旁有个积满了雨水的小水洼,便把汤姆拉过去,双手捧起混浊的积水餵给汤姆喝。 喝了几口泥水,汤姆显得有了点精神,他忽然问:“嗨,我们离开那个鬼地方多远了?” 尼尔斯:“我想,不到十公里也差不多了。头儿,我怎么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自相残杀。” 汤姆:“我也不知道。尼尔斯,你检查过没有,他们确实都死了吗?” 尼尔斯:“我相信他们都死了。” 汤姆:“你是逐个检查的吗?” 尼尔斯微微愣了一下:“我……没有,但我看见他们都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们伤口里流出的血被雨水沖得到处都是红颜色的,就算他们还剩个有口气的,现在也死定了。” 汤姆嘆道:“唉,你应该仔细察看一下啊,尤其是那个最厉害的傢伙。” 尼尔斯:“那个傢伙……离得稍远一些,但是汤姆,我看见他的身子已经被打烂了,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汤姆:“难说啊……他是个真正的勇士,万一他没有死,立刻就会发现我们跑掉了。” 尼尔斯:“好吧,就算他能活下来,可他又能干些什么呢?我看他连动都不能动了。汤姆,当时我只想如何使我们两个人尽快离开那里,我有许多事要做… 汤姆:“尼尔斯,我没有丝毫埋怨你的意思,我只是隐约有些担心,以我们现在的状况,如果越军找到我们,那就只有束手就擒了。” 尼尔斯:“我想不会的,上帝保佑。” 尼尔斯见汤姆闭上眼睛不说话了,自己也俯身趴下,把冲锋鎗放在头侧,又把手枪放在汤姆的手边,然后闭目养神。 汤姆的手动了一下,握住了手枪。他睁眼看了看尼尔斯,轻声说:“嗨,伙计,睁开眼吧,这里可不是睡觉的地方,我们的睡袋、药品都没了,现在就是一条蛇也能要了我们的命啊。” 尼尔斯:“你放心,我不会睡着的。” 汤姆:“我们还是在附近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吧。” 尼尔斯:“好吧,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找看。” 汤姆,点点头。 尼尔斯爬行着离去。 汤姆握紧手枪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用胳膊肘撑着身子,努力向上娜了两下,让头部抬高一些以便观察。四周寂静无声,只是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叫。汤姆渐渐陷入了沉思。 汤姆知道自己如果不能马上得到治疗就必死无疑。现在即便同意尼尔斯拖着他往回走也不可能活着回到南方了。怎么办?他设想了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是让尼尔斯拖着他穿过越老边境,寻找寮国亲美的西苏·纳占巴和王宝的政府军。这里离边境线很近,估计用一两天的时间就能找到。但他随即又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寮国的情况极为复杂,政府军中有大量人员和人民革命党军队串通一气,经常举行起义、譁变,如果落入这些人手中,那和被越军俘虏没什么区别。第二种办法是找一个山洞或是什么别的安全的隐蔽所,让尼尔斯赶回南方,然后在空军来轰炸的同时用直升机把他接走。运气好的话,尼尔斯最迟在三天后能够到达岘港,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三天。这个办法存在着极大的偶然性,如果尼尔斯中途被俘虏或被打死,那就一切全完了。可是不这样做还有什么办法呢?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四章(9) 正在汤姆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寒塞牢率的声响传来,汤姆警觉地用手枪对准了发出声响的方向。但随即他又把枪放下了,因为他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这声音属于尼尔斯。 第112页 “我找到了!汤姆,“尼尔斯还没爬到汤姆身边就迫不及待地轻唤着,“我找到了一个绝好的藏身之处。” 汤姆:“是山洞吗?” 尼尔斯:“看来是一个废弃了的防空洞。” 汤姆:“你能肯定是废弃的?” 尼尔斯:“能!因为里面什么都没有,更没有人活动的迹象。” 汤姆:“好,我们就去那儿吧,我想总比露天要安全些。” 尼尔斯扶着一棵树站起来,拖着担架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这是一个人工开凿的山洞,但显然早已废弃。洞很深,借着洞口透进的光亮可以看见洞壁和穹顶随处可见钢钎钻凿的印迹。汤姆想,这个山洞也许是当初是用作地下仓库的,不知是什么原因停止了施工。现在洞口几乎被泥土石块和杂草封堵得严严实实,不走近观察很难发现洞口。汤姆对这个隐蔽所很满意。 尼尔斯弄来一些茅草铺成一个地铺,让汤姆躺得比较舒服,又采了些浆果让汤姆吃。但是汤姆没吃多少就昏昏沉沉地不省人事了。尼尔斯试了试汤姆的脉搏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忧心忡忡地侧身倒卧在草铺上。汤姆的脉搏微弱而紊乱,还发着高烧。尼尔斯心想,现在只能看着这位英俊的上尉慢慢死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尼尔斯从睡梦中醒来,洞中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他爬到洞口,扒开茅草向外看才发现已是深夜。忽然,他听到汤姆那里有了动静,便急忙往回爬。 “嗨,汤姆,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尼尔斯一摸汤姆的脸,吓了一跳“天哪!烧得发烫,你居然还活着……” “水……水……”汤姆微弱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尼尔斯把耳朵凑近汤姆的嘴边才听清楚。 几分钟后,尼尔斯捧着揉成一团的衣服回来了。他把浸透了水的衣服对准汤姆的嘴,微微用力拧着,汤姆喝水时嗓子眼里的咕噜声清晰可闻。 汤姆说话的声音大了些:“现在是……什么时间?” 尼尔斯:“夜里,估计是午夜了。” 汤姆:“尼尔斯,你的体力……恢復得怎么样了?” 尼尔斯:“不错,只是……伤口有些问题。头儿,我们没有药品,无法消毒汤姆:“是的,问题很……严重。尼尔斯,我想过了,我们没有必要都在这里等死,你一个人回去吧。” 尼尔斯吃惊地说:“什么?我回去,丢下你?” 汤姆:“我想,我还能坚持几天,你尽量走快些,叫空军来轰炸,你带一架直升机来接我,我不会这么快死的。” 尼尔斯:“汤姆,以你现在的状况,我担心你连三天都坚持不了。” 汤姆:“那就为我收尸。尼尔斯,现在只能这样干了。” 尼尔斯:“不!汤姆,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就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汤姆:“这有什么用呢?你如果陪着我,不但我必死无疑,你也有危险。别忘了,你的伤也不轻啊。” 尼尔斯知道汤姆说得对,因此犹豫着没说话。 汤姆:“你如果能很快赶回去,我还有一线希望,否则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尼尔斯:“我不得不承认你是对的,但是……我走了以后,你吃什么?喝水更是大问题。” 汤姆:“按我说的去做吧,尼尔斯,我想这些小事还难不住我。” 尼尔斯:“你连这个洞都走不出去!” 汤姆:“我可以慢慢爬。” 尼尔斯:“万一遇上敌人呢?” 汤姆:“即便发生这种情况,你在又有什么用?” 尼尔斯沉思着…… 汤姆:“伙计,别再犹豫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命令你。” 尼尔斯下了决心:“好吧,头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很快就回来。”说着,他摸索到冲锋鎗,背好,向洞口爬去。 尼尔斯爬出洞口观察了一阵,确认附近没有危险才慢慢站起来,来到白天摘过野果的那片树丛,摸索着摘了一些,用衣服兜着。他估计在两三天之内汤姆用野果充飢还不至于饿死,但喝水是大问题,没有水汤姆也许连一天也煞不过去。他把衣服包放在一棵树下,决定往远处走走,万一能在接近03基地的外围检到罐头盒之类的器皿就能解决大问题了。他记好了方位,小心翼翼地向03基地的方向摸去。 周围的树木渐渐稀疏,前面似乎是一片开阔地。尼尔斯不敢再往前走。忽然,不远处亮起一点灯光,那是一扇窗户!他紧张了,难道那里就是基地警卫的哨卡?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像。尼尔斯决定冒险抵近观察一下。他爬行着向灯光接近,逐渐看清了几幢房子的轮廓。除了亮着灯的那幢外,其他几幢都是黑黢黢的,房子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影。情况不明,尼尔斯爬到离房子十几米的地方就不敢再靠近了,他感到奇怪,如果这里就是03基地的外围,为什么看不到站岗的卫兵?如果是个村庄,为什么既看不到人,房子又这么少?他打定主意要看看清楚,因为东方已经现出微光。 第113页 小屋里,阮氏梅调试着步话机上的旋钮,轻声唿叫着。不一会儿,几只红色的指示灯闪烁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信号正常……03有重要情况报告、有重要情况报告……” 阮氏梅戴上耳机:“请讲。” 从阮氏梅一脸惊诧的神情不难看出,基地通报的情况是她始料不及的。范春死了,张建华受了重伤,两个美国人逃脱,张建华坚持认为这两个人就在基地附近。她的心乱了,两个受伤的美国人是死是活或是能否对基地构成威胁她一点都不关心,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在她心目中神人一般的张建华怎么会受伤,而且双腿齐断!她的全盘计划都被打乱了,就算张建华能活下来,断腿也能接好,但这需要时间啊!根据他的伤势判断:第一,要把他送到大医院治疗;第二,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不可能恢復健康。这就意味着出逃的计划要泡汤。虽然现在还没人知道,但以后再想得到这么好的机会就不容易了。怎么办?一个没有合法身份的单身女人跑到异国他乡是寸步难行的。更严重的是,她在受命执行这次任务后,把由她保管的美元全部提出带在身上。这件事不久就会被局里发现,到那时,再傻的人也知道她打算干什么了。想到这里,她的脑袋嗡嗡直响,一时方寸大乱。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四章(10) 阮氏梅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基地方面还在等她的答覆。必须先稳住局面,然后再作打算。刚才还涌起一阵冲动想去看看张建华,此刻也否定了。于是,她对着送话器说:“张建华暂时不要送走,和局里的联络由我个人负责,请等待进一步的指示。完毕。” 阮氏梅一贯沉着镇定而且敢想敢干,但遭逢如此变故还是慌了手脚。现在只能去找沙苏商量办法了。她迅速穿好衣服,连报话机都顾不上收,关了灯就往外走。 尼尔斯看到亮着灯的窗户突然黑了,紧接着一个人影出现。这人颇为急切地关门、锁门,然后快步离去。从这人体型和动作来看,尼尔斯确认是个女人。他不禁感到奇怪,一个女人为什么天不亮离家?这是个什么人,她要干什么?好奇心促使尼尔斯起身,朝那女人跟踪而去。 阮氏梅急匆匆地走着,听见身后似乎有些响动。她不知是动物还是人,为谨慎起见,她掏出手枪握在手里,脚下加快了速度,最后干脆小跑起来。这一跑,她听得更清楚了,有人在跟踪!前面就是边境线,阮氏梅没有停顿,她打算越过边境线再隐蔽起来,弄清究竟是什么人胆敢跟踪她。 尼尔斯意识到前面那女人已知道被跟踪,索性不再隐蔽,强忍着伤痛加快脚步,一熘歪斜地勐追。 阮氏梅毕竟是女人,跑到界碑处已是气喘吁吁了,后面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紧跑几步窜到界碑后蹲下,探头向后一看,一个庞大的黑影离她只有十来米了。她举起枪喝道:“站住!你是什么人?再往前走我就开枪了!” 尼尔斯虽然听不懂这女人在喊什么,但借着晨曦的微光可以隐约看到她伸出界碑外的手里握着枪!他急忙闪身躲在树后。一个女人对尼尔斯还构不成真正的威胁,哪怕她手里有枪。周围没有动静,尼尔斯决定抓住这个女人,因为这里只要有人就能搞到几样生活用具和吃的。于是,他故意弄出些声响,然后伏低身子向那女人的侧冀迂迴。 阮氏梅紧盯着发出声响的位置,心里怦怦直跳。看来跟踪者不怀好意。她打算万一这人扑上来就开枪。 尼尔斯潜行到阮氏梅右侧五六米的地方停下来,摸起一块石片抛向她的左后方。阮氏梅果然上当,立即转头去看。尼尔斯勐然跃起,像一堵墙一样压向阮氏梅。按理说阮氏梅是来不及作出反应的,但尼尔斯跃起时裤子被灌木枝条上锋利而坚硬的刺挂住,嗤的一声撕开一条口子。就这样缓了一下,阮氏梅已惊觉右侧有人扑来,慌乱中回手就是一枪。由于惊慌和手枪的震动,一发子弹射出后,枪竟脱了手!阮氏梅惊叫着,跳起来就跑。 尼尔斯没有扑到阮氏梅,肩头还险些撞在界碑上。他不顾屁股上的伤痛,就地一滚,爬起来就追。 阮氏梅跑得并不慢,尼尔斯和她相距十几米居然就追不上。尼尔斯忽觉右臂在奔跑时摆动起来非常疼,斜眼一看才发现,刚才这女人放的一枪竟射中了肩膀!他又怒又恨,简直气疯了!当下拼尽全力勐追。 阮氏梅毕竟是女人,过度的惊吓使她的双腿有些发软。她已经能听到背后追赶她的人发出的喘粗气声。接着,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倒在地。她狂叫着、挣扎着…… 尼尔斯拦腰抱住阮氏梅,想把她压在身下。但阮氏梅抓起一把沙土砸在他脸上,他的眼睛里进了沙子,顿时睁不开了。他急了,抡起铁锤般的拳头没头没脑地击打着阮氏梅,打在她头上的一拳使她停止了反抗。她晕过去了。 尼尔斯想搜查一下这女人身上是否还有武器,摸了几下,立刻感觉到这女人的身体简直是绝妙无比!体内勐然间涌动的慾火使他忘记了一切,只想让这股慾火得到宣洩。他撕开阮氏梅的上衣,顿时被那两只硕大浑圆的乳房惊得忘乎所以了。他一手握住一只狠狠地揉搓着,胸膛剧烈地起伏,张大了的嘴也合不上了。 阮氏梅有了些知觉,双手本能地抬起,抓住尼尔斯的手腕,但她没有丝毫力气扳开它。尼尔斯的嗓子眼里发出野兽般的呵呵声,腾出一只手开始撕征阮氏梅的裤子。阮氏梅开始挣扎了,她下意识地抓紧裤腰,双腿乱蹬,还张嘴乱咬。尼尔斯狞笑着,把厚厚的嘴唇压在她的脸上舔着、亲吻着…… 第114页 突然,一件沉重的东西砸在尼尔斯的后脑勺上,尼尔斯勐号一声,身子一挺昏倒在阮氏梅身上。沙苏听到枪声和喊叫声,及时赶来救了阮氏梅。沙苏把猎枪放在一边,推开尼尔斯,扶起阮氏梅。阮氏梅顾不上遮掩裸露的胸部,抓起猎枪就要干掉尼尔斯。 沙苏急忙制止道:“这是个美国兵!先不要打死他!” 阮氏梅叫道:“放手!你没看到他对我干了些什么吗?” 沙苏:“先问他几句话再杀他也不迟。”说着,脱下自己的上衣给阮氏梅披上。 阮氏梅冷静下来,穿好衣服,把猎枪交给沙苏,让他看住这个黑大个儿,自己返身向界碑那里跑去。不一会儿,她找回了丢掉的手枪。 尼尔斯很快甦醒过来,刚一动,脑袋就被冰冷的枪口狠狠戳了一下。一个男人说了句什么,他听不懂,不过也不需要听懂了,反正就是别动。 阮氏梅用英语喝问:“你就是没有被打死的两个人中的一个?” “是的……可是你……怎么会知道?”尼尔斯勐然间意识到这个女人不简单,绝不是普通老百姓。他后悔刚才没有打死她。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四章(11) 阮氏梅用手枪指着尼尔斯:“你放明白点,现在是我在问你话!” 尼尔斯翻着眼皮想看清那个男人的样子,但被枪口项着,只能看见这人的一双腿脚。他对阮氏梅并不惧怕,甚至还想说句玩笑话缓和一下气氛。他朝阮氏梅龇牙一笑:“小姐,你的身体太美妙了!别怪我太粗鲁,就是上帝见到你也会像我一样的。嗨!让这傢伙把枪拿开,我们谈谈好吗?你们是什么人?” 阮氏梅狠狠地抽了尼尔斯一记耳光:“混蛋!回答我!” 尼尔斯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就是这两个人,再无帮手,只要能以突然而勐烈的动作打脱头上的枪管,他就有把握制伏这两个人。他嘴里敷衍着:“啊……哈哈美丽的小姐,我要是被打死了,怎么能遇见你呢?” 沙苏似乎察觉到尼尔斯要有所动作,勐地用脚踏在尼尔斯的脖子上,枪口戳在他的眼窝里!尼尔斯不敢动了,他感觉到这人的力气不小,现在只能先周旋一阵,看准机会再动手。 阮氏梅:“你叫什么名字?” 尼尔斯的声音憋闷:“尼……尼尔斯。” 阮氏梅:“你的同伙呢?” 尼尔斯:“不……不知道,我们……走散了……” 阮氏梅对沙苏也用英语说:“那就打死他吧。” 尼尔斯叫道:“别!别开枪,我告诉你,甜心,你问我什么我都愿意告诉你。他……他叫汤姆,是我们的……头儿……哎,伙计,你的脚松一松,我……说不出话来……” 阮氏梅:“松一松,让他说。” 沙苏抬了抬脚,就在这一剎那,尼尔斯的头勐一摆,沙苏反应迟了些,枪口滑脱,插在地上。尼尔斯翻身就要跃起,枪响了,阮氏梅连开两枪。弹丸虽小,但这两粒子弹一粒钻进了尼尔斯的左胸,一粒射进肝部,也足以使他再次倒下了尼尔斯用手捂住伤处,嘶嘶地喘着气骂道:“臭婊子!你……没想到老子会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阮氏梅:“这是你应得的下场!” 尼尔斯抬起满是鲜血的手看了看,沉重地嘆息道:“救救我,别让我死……我是个拳击手,马上……我就……可以回……回国了……”他的声音渐渐低沉,知觉就像漏斗中的水一点一滴地减少着…… 阮氏梅直起腰,默默地注视这体形庞大的尼尔斯,血不停地从他的伤口中涌出。沙苏仍用猎枪对准猎物,防备他临死前再次反扑。 尼尔斯开始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使伤口冒出更多的鲜血。血腥味使阮氏梅退后了几步。这当然不是她第一次杀人,但目睹敌人死得如此悽惨却是第一次。 尼尔斯忽然睁开眼睛,喃喃地企求道:“求求你……汤姆……救救他……他快死了……就在小屋对面……山洞里……” 尼尔斯死了。 沙苏在离他和阮氏梅隐居的窝棚不远处把尼尔斯埋葬了。 汤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低矮的草房里。此刻显然是白天,但屋子里光线很暗。铺盖很松软,身下是一张竹床,稍微一动就吱嘎作响。这是什么地方?他想翻身,但一用力浑身上下就像刀割似的疼痛,他只好老老实实地躺着,只让眼球转动着寻唆着屋中的一切。屋中的陈设十分简单,必要的几件生活用品都放在地上,似乎这里是什么人的临时住所。他又垂下眼皮看了看,发现胸喃缠满了绷带,他明白自己被人救了。可是谁会救一个美国军人呢?这里是越南北方啊! 他努力让自己的思路清晰一些,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门开了,屋子里亮堂了许多。汤姆微微扭头看向来人,天哪!竟是一位绝色女子! 阮氏梅捧着一碗稀米粥来到床前,用脚钩过一只凳子坐下,一言不发地餵汤姆喝粥。 第115页 汤姆用感激的目光看着阮氏梅,这可能是天下最好吃的食品了。喝下半碗粥,他感觉舒服了许多。 阮氏梅用英语问道:“你叫汤姆?” 汤姆惊异这女人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张了几下嘴才发出嘶哑的声音:“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阮氏梅冷冷地说:“回答我的问话!” 汤姆眨眨眼:“是的,我是汤姆。小姐,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阮氏梅把碗放在一边,冷笑道:“救你?也许我会杀了你!你的同伴已经被我杀了!” 汤姆大惊:“尼尔斯?” 阮氏梅:“是叫这个名字,看来他没撒谎。” 汤姆:“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 阮氏梅:“他想强姦我。” 汤姆相信这是真的,他闭上了眼睛。一切都完了,尼尔斯一死连个报信的都没有了,自己现在连动都动不了,只有任人宰割了。他又睁开眼:“懂了,小姐,你是……越共吗?” 阮氏梅端详着汤姆的脸,仍不动声色地说:“受了这么重的伤,你的脑子还挺管用。” 汤姆:“这么说,我是你们的俘虏了。小姐,这是什么地方?” 阮氏梅:“这你没有必要知道。” 汤姆:“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呢?这可以问吧?” 阮氏梅盯着汤姆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端起碗走了。 汤姆感觉这事太奇怪了,这里不像是俘虏营或牢房,也不像是和平居民的住所,那这是什么地方呢?这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漂亮女人在西贡、岘港有的是,但都不如这个女人好看。在他的印象里,深山密林中生活的女人一般都粗手大脚,皮肤又黑又糙,而这个女人皮肤白嫩,绝不可能是山里人。从她的举止和气质还有一口纯正的英语来看倒更像个有文化、有教养的上等人。然而她却打死了尼尔斯!不,还有另一种可能,也许尼尔斯只是被他们抓住了,此刻就关在别的屋子了哪!汤姆胡思乱想着,又昏昏睡去……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四章(12) 黄香时分,阮氏梅坐在自己住的窝棚门口,一手托着下颇一手捏着一段树枝在地上乱画着想心事,就连沙苏背着一只大挎包回来了都没注意。 沙苏走近时,阮氏梅才回过神来。 阮氏梅站起来:“买回来了?” 沙苏点点头,进了屋。他把挎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掏出来摆在桌子上,大部分是药品、绷带、药棉等,还有一些食品。他注意到阮氏梅心事很重的样子,试探地问:“你……怎么不高兴?不舒服吗?” 阮氏梅:“没有。” 沙苏:“你真打算救这个美国人?” 阮氏梅:“我还没想好,看情况再说吧。” 沙苏:“好吧,我相信你不论干什么事,总是有道理的。但是你要小心啊。 阮氏梅点点头,拿起药品检看着。 沙苏:“我去做饭了。” 阮氏梅:“你先烧一桶热水……他实在太脏了。” 汤姆这一觉睡得很舒服,虽然还不能动,而且伤处还很疼,但精神好了许多。他想,死神可能不会光顾他了。已经是夜晚了,屋子里点着一盏汽灯,反而比白天亮多了。 沙苏端着一大盆热水进了屋,阮氏梅抱着一大包药品,提着一只木桶也来了。汤姆知道,他们这是要为他清洗伤口。沙苏帮助阮氏梅把汤姆抬到一块木板上便无声无息地出了房门。 阮氏梅试试水温,把要用的物件和药品准备好,对汤姆说:“请不要害怕,我受过战伤救护的专门训练。我现在必须把你弄干净,但是我没有麻醉药,你如果怕疼就把这块毛巾咬在嘴里。” 汤姆:“谢谢,小姐,我想我能挺得住。” 阮氏梅不再说什么,轻轻地解开汤姆身上的绷带。结了痂的地方用消毒药水浸湿后再用剪刀一点一点地剪掉。 汤姆胸腹上的枪伤由于发炎、化脓显得很吓人,但没有伤及心脏。这也算是他的幸运了。阮氏梅再清洗时,汤姆疼得咬紧牙关浑身颤抖,可他一声不吭,每当阮氏梅朝他瞟上一眼时,他甚至还努力报以一丝微笑。阮氏梅不禁暗暗赞嘆,这个美国人真是个硬汉子。 清洗消毒后,阮氏梅把一捅血水倒掉。当她再次回到汤姆身边时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但她还是俯身解开了汤姆的裤带。汤姆知道她要为自己擦洗下身,为了避免尴尬,他干脆闭上眼睛。 阮氏梅脱掉汤姆的内裤,脸上顿时有一种火辣辣的灼烧感。当然,她对男人的下体并不陌生,但汤姆那粗大的生殖器还是让她心中一阵狂跳。好在汤姆闭着眼睛,她急忙镇定心神,面容严肃地用毛巾沾了水为汤姆擦洗着。洗干净后,她又为汤姆打了几种针剂。最后,她给汤姆换上了干净的衣裤。 一个星期过去了,阮氏梅每天都要给汤姆打针吃药,隔两天换一次药。汤姆虽然仍不能下床,但伤口已不再发炎,只要静卧不动,连伤口的疼痛感都很轻微了。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一个星期阮氏梅很少和他说话。既然人家不主动开口,汤姆也只好保持沉默。 第116页 阮氏梅见汤姆没有生命危险,而且一天天好起来,决定和他谈一谈。这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她已经考虑好了一切。她让沙苏把汤姆抱到室外放在躺椅上晒太阳自己在汤姆身旁席地而坐。 “汤姆,我想我们该谈谈了。”阮氏梅审视着汤姆因恢復了血色而更显英俊的脸,不知为什么,这张脸能让陌生人感到亲近。 汤姆:“小姐,我一直等着您说这句话哪。” 阮氏梅:“我可以告诉你,这里不是俘虏营,只是我和我的朋友暂时的宿营地。 汤姆:“朋友?你是说……我还以为你们是……” 阮氏梅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谈,便抬手制止道:“好吧,现在谈谈你自己。” 汤姆有些戏嚯地说:“小姐,这算是审讯吗?” 阮氏梅笑了一下:“也许是……就算我个人的审讯吧。” 汤姆也笑了:“这不公平,因为你知道我的名字,而我却不知道你怎么称唿 阮氏梅:“我叫阮氏梅。” 汤姆:“谢谢。可是……从何说起呢?” 阮氏梅:“随便,你的家庭、你自己,凡是你愿意告诉我的。” 汤姆:“我……出生在维吉尼亚,我父亲是位将军,参加过二战。哦,我的名字叫卡尔·汤姆,毕业于西点军校,后来被派到西贡,在特种勤务大队服役,军街是上尉。我家里……有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乔治,他有一个女朋友,但还没结婚……” 阮氏梅:“你呢?你也没结婚吗?” 汤姆:“没有,我连女友都还没找。对了,我妈妈叫詹尼弗,是个美人,我们一家四口外出度假,常被人误认为是一位父亲带了三个儿女出来玩……我这么说不知你满意吗?” 阮氏梅:“很好,说下去。” 汤姆:“阮小姐,我看不出来谈论这些家庭琐事对你有什么用,我想这是你的一种审讯技巧吧?” 阮氏梅笑了:“好,这些事以后有的是时间谈。你们这一次来了多少人?” 汤姆:“十个,包括我。” 阮氏梅:“他们呢?” 汤姆:“七个人死了,是我看着他们死的。一个人不知下落,估计也死了。 还有一个就是尼尔斯,你说他被你打死了。” 阮氏梅:“你不相信吗?他被埋在那边的林子里,等你能走动了可以去看看。”她朝右边的树林指了指。 汤姆神情黯然。 阮氏梅:“我杀了你的同伴,你是不是在恨我?恨不得也杀了我?” 汤姆:“不,小姐,我想这个问题不能这样简单地说是或者不是。你是越南人,我是美国人,我们两国正在进行战争。很多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想说……我不恨你。”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四章(13) 阮氏梅:“你说得对,你很诚实,我相信你的话。” 汤姆:“那现在就只剩我一个人还活着了。” 阮氏梅:“你们侦察出胡志明小道和03基地的准确位置了吗?” 汤姆大吃一惊:“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阮氏梅:“好吧,我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吧。” 一个月了,张建华没有再见到基地的领导,除了医生、护士之外就没人理他了。张建华刚来基地卫生所的那些天还着急要和基地的领导谈加强布防的事,但时间一长他品出了一些味道,人家压根就没拿他当回事。张建华想去河内,他相信阮秋成会认真倾听他的建议。他问医生什么时候有车去河内,他想搭便车。不料医生说,上面有命令,张教官必须在基地等候进一步的指示,安心养伤,基地领导无权过问他的事,因此暂时还不能去河内。张建华为这事生了好几天的闷气。好在张建华生性豁达,冷静下来一想,既然是这样,那就先把伤养好,只要能走路了,要去哪里谁也拦不住。于是他天天坐在床上练功,医生护士不在的时候他就自己为自己治疗。他用的是按摩疗法。父亲曾教过他接骨续脉的法门,现在还真用上了。他一直拒绝打石膏,因为那会使腿部的肌肉萎缩。他只使用夹板。 医生拗不过他,只好听之任之了。 一个月过去了,张建华竟然架着双拐走出了医务所!医生护士都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当张建华从他们面前走过时,人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呆若木鸡。这件事必将成为他们一辈子都争论不清的医学问题,这个中国人伤愈的速度和方式违背了医学常识。 张建华已经打定主意,首先要弄明白03基地有多大范围,哪些仓库是防范重点。他相信那个叫汤姆的美国人会来的。他虽然仅和汤姆打过几个照面,但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美国人是他的对手,因为汤姆有一双特种兵的眼睛,这双眼睛里的神韵只有特种兵能读懂。张建华估计汤姆此刻也在养伤,但康復的速度不会比他快,因为汤姆不可能得到医生的照料。 张建华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走遍了基地的每一座仓库、每一个角落。基地的士兵们都知道这位中国特种兵是为保卫基地而负伤的,因此对张建华格外尊敬,不少人主动搀扶他到处走走,和他聊聊天。张建华选择各种不同的角度相度了地势,断定最南端的一座大型地下仓库是防范的重点,因为卫兵带他进去看过,仓库里存有大量各种类型的炮弹、火箭弹、地雷、炸药雷管,还有数不清的枪械、弹药。张建华注意到大部分包装箱上都印有中文。这座仓库白天有两名卫兵把守着大门,晚上增加两名游动哨。基地在夜间实行灯火管制,哨兵们都配有手电筒,夜里时常可以看见手电筒的光柱偶尔闪亮。基地有三道警戒线,最外围的一道实际上是象徵性的,一个连九个班,每个班白天黑夜围着基地各巡逻一圈就算完成任务。第二道防线是编织得很密的铁丝网,带电。每隔四五百米设置了一个岗亭,白天一人站岗,夜间增加一个。第三道防线令张建华感到很奇怪,有几段建有围墙,但好像是没有完工就停建了,几段围墙之间的缺口很长,也拉上了铁丝网,夜间有很多巡逻哨。在张建华眼里,这样的防线挡老百姓还可以,但想挡住他那是不可能的,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外面潜入基地而不被发现。而那个叫汤姆的美国特种兵一点也不比他差,这三道防线对特种兵来说就形同虚设了。当然,这不能怪越南方面麻痹大意,这里毕竟是后方,而且十分隐蔽,天天搞得如临大敌也不现实。张建华暗自下定决心,既然基地的领导不理睬他,又不让他走,那他就要亲手抓住那两个美国人,用事实教育基地的领导。 第117页 张建华加紧了身体的恢復性锻鍊。 汤姆惊嘆自己的奇遇。阮氏梅已经把她的打算和整个计划和盘托出,她首先亮明了自己的身份,要求汤姆养好伤之后和她一起潜入泰国,然后由汤姆负责把她带到美国去。汤姆深感问题复杂,一时思绪纷乱。他必须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了。 汤姆一直对九名战友的死怀有深深的歉疚,他恨自己的无能。阮氏梅把实情说出来他才知道,整个行动从一开始就被北越的军事情报机关所掌握,他的特遣队简直是一群可怜的白痴,向着早已挖好的坟墓里挺进!而他自己现在还能活着完全是由于两个偶然事件:一个是越共小分队莫名其妙的自相残杀,一个就是阮氏梅决心叛逃。他并不想用上级的失误开脱自己以求得心理上的平衡,正相反,他的心被一种不寒而慄的恐惧揪得紧紧的。曾经对战争的胜利毫不怀疑的他现在明白了一个道理:装备精良、武装到牙齿的美国军队永远也不可能征服这个看似弱小的民族。对越南开战是总统和国会的错误,美国用无数优秀几女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是什么?这是一场灾难啊!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怕自己作为军人的理想和信念发生动摇,这比死都可怕。 对阮氏梅的身世和遭遇汤姆深感同情。他完全可以和她一起去泰国,然后把她留在大使馆,自己返回西贡。他肯定自己会得到超过一个月的假期,利用休假再把阮氏梅送到美国去。但是,卡尔·汤姆——获得过无数荣誉的模范军官——丢掉了九个弟兄,只身从战场上逃脱,这是奇耻大辱啊!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精神枷锁还有什么脸面穿着这身军装、佩带上尉的军街?今后怎么生活?他又不敢想下去了。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四章(14) 眼前的事更难抉择。阮氏梅虽然要叛逃,但她毕竟是越共军事情报局的特工。汤姆很清楚,不答应阮氏梅的要求,她不仅不会再为他治伤,反而会再在他身上添几个枪眼。怎么办呢?汤姆偏偏在这个需要慎重思考的问题上一筹莫展了。 抛开阮氏梅的身份不提,单是她的美貌就足以令汤姆动心了。不言而喻,要把阮氏梅带到美国去,最好的理由就是使阮氏梅成为他的妻子。汤姆不是没有过性经验,十七岁那年,也就是报考西点军校被录取的那个暑假,他和几个同学开车远游。考上西点的兴奋劲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同学们发现平日里很少欢笑的汤姆一下子变成人群中最活跃的一个,受他的感染,大家玩得非常开心。夜里,一个叫柯利尔的女孩子赤身裸体地钻进了他的帐篷。汤姆当时被吓傻了,但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儿在这种时候还能怎么样?尽管是被动的,他们俩还是做了爱。当那最后一刻来临之际,汤姆抱紧了柯利尔。这件事汤姆一想起来就脸红,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那个叫柯利尔的女孩子也再没见过。现在突然要娶一个女人为妻,没有思想准备不说,她是个越南人也好,可这是爱情吗?绝对不是,说它是一桩赤裸裸的交易倒更准确。不管是爱情还是交易,反正摆在汤姆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拒绝就是个死,做成这笔交易就意味着今后几十年要在羞耻和痛苦中挣扎。这两条路汤姆都无法接受。那么还有第三条路吗?有!应该有,只是暂时还没有在汤姆脑子里延伸开来。这条路必须是既能保持住军人的荣誉又要活着回到部队去。而保住荣誉就必须完成任务,否则九位弟兄的死就毫无意义。 汤姆的伤口已经癒合,但是至少有一粒弹头留在了胸腔里,锻鍊身体或是搬抬东西时只要用力稍勐就剧痛难忍。不过,能活下来已经是上天赐福了。如果能回到部队,再做手术把弹头取出来。现在汤姆最担心的是随着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和阮氏梅摊牌的日子也就临近了。汤姆越急越想不出来办法,最后干脆什么都不想了。 阮氏梅对汤姆的照料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了。在这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汤姆居然偶尔能喝到牛奶!汤姆想不出她是怎么弄来的。汤姆不是冷血动物,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对阮氏梅还真的产生了些许爱意。阮氏梅和他已是无话不谈,每每谈到伤心落泪时,汤姆甚至想把她抱在怀里说些安慰的话,但一想起她的身份又不敢做出过分亲昵的举动了。 阮氏梅通过和汤姆的相处、交谈,对他有了更深的了解。汤姆不像政治宣传中所说的那种美国兵。战场上他会奋勇拼杀,但那是一个军人的本分,而日常生活中的他既温柔又可人。阮氏梅甚至想到汤姆会是一个很不错的丈夫。汤姆的伤已经好了,时间不等人,局里可能正在查找小分队和她的下落,她绝对不能再和03基地联繫。现在必须尽快实施自己的行动计划了,多拖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她决定把行动计划告诉汤姆,并要他同意。 阮氏梅是个绝项聪明的女人,她当然能看出来汤姆的犹豫。但她权衡利弊,装作浑然不觉。她的计划经过了几次修改,当汤姆一身脓血时常昏睡的那几天,阮氏梅就萌生了叛逃到美国去的念头,这时她是想利用汤姆,并且不惜利用自己的身体达到目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对汤姆了解的加深,她发觉汤姆正是她理想中的男人。她暗自把汤姆和张建华作了比较,张建华是那种让人震撼、让人崇拜却难以亲近的硬汉,而汤姆则多了几分柔情。现在她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这个美国小伙子。至于汤姆是否爱她,她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他的命是她捡回来的,就凭这一点他也不应该拒绝帮助她。没有慢条斯理地培养感情的时间了,一切都要加快,那就把一切摊开吧。 第118页 这是一个雨夜,雨下得不太大,但下得持续不断。吃过晚饭后,沙苏照例回另外一间屋子休息去了。阮氏梅把汽灯拧亮了一些,然后和汤姆并排坐在床边。阮氏梅郑重其事地说:“汤姆,我们最近几天必须离开这里,因为局里肯定已经派人找我了。这里离边界太近,很危险。你的身体怎么样?” 汤姆意识到最后摊牌的时刻到了,一时间他的心情有些慌乱。他一边胡乱应付着一边紧张地思考:“这么急?我想……不会吧?” 阮氏梅:“你不要小看越南的情报机构,他们与你们的中央情报局相比一点也不差。只要他们对我起了疑心,很快就能找到我。我们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长了,他们肯定会认为出了问题。” 汤姆:“我的伤……虽然好多了,可是弹头留在这里面,很疼……我们怎么走呢?” “这不成问题,”阮氏梅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就是要和你谈一谈我们的行动方案。明天沙苏会去换一辆保险一些的汽车来,我估计最迟三天他就能回来。沙苏在寮国各地都有关系,有他开车,你扮成一个病人躺在车的后座上,我们选择一条不太好走但不会遇到麻烦的路,一天一夜的时间就可以到达泰国边境。进入泰国我们就安全了。沙苏把我们送到泰国边境就和我们分手,他已经联繫好护送的人把我们从边境送到曼谷,以后的事就全靠你了。对了,钱的事你不必担心,我带的钱足够我们到达美国。”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四章(15) 汤姆:“哦……是这样……听上去蛮不错的……”三天!只有三天的时间就要离开这里。拒绝是肯定不行的,现在也来不及思考,更不能含煳其辞,那就只有先答应下来再作打算。于是他说:“好吧,我同意。” 汤姆瞬间的犹豫没能逃过阮氏梅锐利的目光:“汤姆,有什么不安吗?” 汤姆连忙掩饰道:“没有……没有啊。” 阮氏梅扳过汤姆的肩膀,让他面对着自己:“汤姆,如果你有什么想法请现在就说出来。你是个男子汉,我把生命託付给你了,你不能欺骗我啊!” 汤姆心头勐地震动了一下。是啊,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她首先是一个女人,如果不管她,丢下她,那她会怎么样呢?她自己的国家她已经回不去了,丢下她就等于把她推上一条死路。不,不能这样做。一瞬间,汤姆决定敞开心扉和阮氏梅谈谈。他握住阮氏梅的双手,诚恳地说:“梅,我不想骗你,你知道,我率领的特遣队没有完成任务,九个弟兄死了,而我自己逃脱,这在我的军人生涯中留下了永远也抹不掉的耻辱一页啊!我受不了这种折磨。” 阮氏梅第一次看到汤姆如此诚挚地和她交谈,很感动。但事已至此,汤姆的心结恐怕永远也无法解开了。她劝道:“你的话我懂。可是你现在没有能力再去完成你的任务了。汤姆,别去想它了,我们离开这儿,时间长了你就会把这些烦心事淡忘了。” 汤姆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嘆了口气。他想说自己后悔没有亲自背一台步话机,否则……话未出口,他勐然记起阮氏梅说过,她奉命潜伏在这里是带着电台的,而且遇上尼尔斯的那天夜里就是刚发完报。能不能求她提供电台,让他和总部取得联繫呢?不!这话绝不能说出口,再怎么说她也是越南人,用她的电台指引美国空军轰炸她的国土,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阮氏梅见汤姆欲言又止,问道:“什么?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好了。” 汤姆迟疑着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的特遣队完成了任务,你还会这样对待我吗?” 阮氏梅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有些哭笑不得:“你……你怎么想到这么一个怪问题?我们没有时间讨论这些沉重的话题,如果你一定要让我说,那我告诉你,我讨厌战争!” 汤姆点点头:“是的、是的,我懂了……”想到步话机,他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阮氏梅说过,她存放发报机的小屋离这里不足两公里,那么电台现在一定还放在那几!他的心里乐开了花,怎么早没想到这个主意呢?不过现在也不晚,等后半夜阮氏梅和沙苏都睡熟了,悄悄熘过边界,相信找到那座房子不困难。神不知鬼不觉地把03基地的方位报告给总部,当他和阮氏梅乘车行驶在寮国境内时,03基地已经成为一片废墟了。只不过这样做有点对不起阮氏梅。他长长吁了一口气说:“对不起,我可能是太紧张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能骗你呢?好吧,我们尽快行动吧。沙苏先生有把握搞到汽车吗?” 阮氏梅见汤姆决心已定,顿时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扑进汤姆怀中,紧紧地楼着他:“哦……亲爱的,我知道你会同意的。你放心,沙苏的本领你是无法想像的,别说是一辆汽车,就是一架直升机他也能弄来。” “天哪!”汤姆心中暗叫,沙苏这个人不言不语看似木讷,原来也是干特工的。可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甘愿被阮氏梅驱使。不过他此刻已说不出话了,因为阮氏梅的楼抱使他唿吸急促,他也把阮氏梅抱得紧紧的,就像当年楼抱柯利尔那样。 第119页 阮氏梅仰起脸,嘴唇几乎贴着汤姆的下巴:“汤姆,你爱我吗?” 汤姆:“现在爱了。” 阮氏梅:“为什么说……现在?” 汤姆:“开始的时候我还没从当俘虏的恐俱中解脱出来啊。” 阮氏梅笑了:“你爸爸妈妈会喜欢我吗?” 汤姆:“会的。我敢保证,我妈妈见了你要发疯的!” 阮氏梅:“为什么?” 汤姆:“因为你比她还美。” 阮氏梅娇笑着,笑得身子都微微颤抖,她的手伸进了汤姆的衣服里…… 汤姆再也不能自持了,他低下头,亲吻着阮氏梅的嘴、脸、眼睛…… 他们俩楼抱着倒在床上,突然非常急切地撕扯着对方的衣服…… 几番云雨过后,汤姆感到累了。阮氏梅脸上挂着满足的甜笑,十分体贴地楼抱着他,轻轻抚摩着…… 汤姆:“亲爱的,我们到达泰国后,我去找大使馆,他们会帮助我的。我会打电话通知我爸爸,我们回到美国就结婚。说不定我爸爸会赶到泰国亲自接你呢!” 阮氏梅:“那太好了!我一切都听你的,因为我已经是你的妻子。汤姆,到了美国,你给我找一份工作,我什么都能干,不会成为你的累贊……” 汤姆笑道:“你在说什么哪?我怎么会让我的妻子出去找工作呢?在美国,一位陆军上尉的薪水足够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了。” 阮氏梅:“那我总要干些什么啊,成天无所事事不行吧?” 汤姆:“你要给我生孩子呀。” 阮氏梅:“你喜欢孩子?” 汤姆:“非常喜欢。” 阮氏梅:“你想要几个孩子?” 汤姆不假思索地说:“四个。两男两女。” 阮氏梅笑道:“天哪!这是我十年的工作啊!” 汤姆开心地笑了……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汤姆找到了界碑。阮氏梅说过,她的小屋离界碑不足一公里,向东偏北一点就到了。他没有犹豫,越过界碑,又踏上了越南的土地。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四章(16) 阮氏梅本来是要在汤姆床上过夜的,但汤姆藉口说不想让沙苏知道他们俩已经有了性关系,仍要阮氏梅回自己床上去睡。汤姆认为沙苏是喜欢阮氏梅的,这一点谁都能看出来。阮氏梅承认汤姆是对的,她也不愿意沙苏受到刺激。汤姆这才得以脱身。 走着走着,汤姆忽然听到前方有人的说话声和物品的翻倒、碰撞声。一种不祥的预感使他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他看见了灯光和闪动的人影。他紧跑几步,隐在林子边缘的一棵树后朝亮着灯的房子窥视。只见一群越军士兵在房子内外翻腾着,并从屋子里抱出几只箱子样的东西。完了!来晚了一步。不用问,被搜查的就是阮氏梅的小屋,阮氏梅的判断是正确的。汤姆懊恼地蹲在树后,他简直想一头撞死在树上!他在心里叫着:“上帝!哪怕早来一个小时啊!我是一个白痴!” 现在怎么办?和总部联繫是不可能了。难道就这样熘走?当然,回到西贡后自己也能向空军提供03基地大致的方位,但轰炸也许不会收到应有的效果。有人或信号指引效果会好得多。这时,越军士兵中似乎有人在争吵着什么,汤姆忙站起来向那边看着。 士兵们围在两个正在争吵的人周围,这两人似乎是军官。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只见一人朝士兵们挥挥手,喊了几句话,士兵们立刻列队,抱着箱子走了。汤姆心中一动,何不跟踪他们,看看03基地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他伏低身子,拉开二三十米的距离尾随在越军士兵后面。 大约走了一公里,汤姆看见前面的队伍停下来,几道手电筒的光柱闪了几下,队伍继续向前走。汤姆跟着来到这些人刚才停住的地方,发现前面有木条和铁丝网打成的大门,门两边还能看见岗亭的影子。汤姆明白这就是03基地! 汤姆静静地观察着,基地里面看不见任何建筑物的影子,甚至没有灯光,只能看见偶尔有手电筒光闪烁几下。这一定是害怕轰炸而实行了灯火管制。忽然,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既然敌人实行灯火管制,那就容易摸进去。只要弄一套越军军服和帽子,再有一只手电筒就能矇混一阵子。问题是这个基地有多大?哪里是关键部位?如何弄到炸药?汤姆要凭着自己的能力炸掉这个基地! 要想知道基地的详情就必须白天进行抵近观察。但汤姆实在捨不得就此打道回府,他想尽可能多掌握一些情况。于是他离开大门,向右侧移动。走了约一百米,这里的灌木丛很密,他爬着向基地接近。很快,他看到了铁丝网。他没有贸然去碰铁丝网,而是把耳朵凑过去仔细听着。果然,电流的嗡嗡声若有若无,这是电网。前面传来脚步声,两个背着枪的巡逻兵在汤姆潜伏的草丛前走过。汤姆一边观察一边思考着,如果03基地就靠一张电网作为屏障的话,那他潜入基地简直易如反掌。至于里面还有什么机关,那就只有等到白天来看了。但是不管怎样,只身潜入基地,伺机炸毁它的决心在汤姆心中已不可动摇。 第120页 汤姆向回爬去,然后快速朝界碑那里走去…… 早晨汤姆起床比较晚,阮氏梅以为他昨夜过于疲劳,也就没有叫醒他。当汤姆醒来时,已快到中午了。从阮氏梅欢快的神情来看,她并没有发现汤姆夜里消失了两个小时。汤姆放心了,和阮氏梅有说有笑地吃着午饭,他没敢告诉阮氏梅有人查抄了她的小屋,但他十分担心有人会搜查到这里来。 吃饭的时候阮氏梅告诉汤姆,沙苏已经出发去搞车子了。心怀鬼胎的汤姆转着心眼儿,他必须把阮氏梅支开几个小时,否则就无法去03基地侦察。 汤姆一边夸赞着阮氏梅做的饭菜好吃,一边像是不经意地问道:“梅,你的上司如果怀疑你,他们会不会查到这里来?” 阮氏梅:“这很难说,我想一时还不会吧,这个地方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就连这两间简陋的住房也是临时搭建的。” 汤姆稍稍放心了些:“可是我们还是要多加小心。沙苏先生一定要后天才能回来吗?” 阮氏梅:“不一定,快的话,明天就可以回来。怎么,你想到了什么?” 汤姆:“哦,没什么,我只是想既然决定要走,最好是迅速行动,谨慎一些总是好的嘛。” 阮氏梅满意地笑了:“你放心,我会多加小心的。” 汤姆:“梅,离这里最近的村镇有多远?” 阮氏梅:“有十几公里吧。你问这个干吗?” 汤姆:“我想,我们上路后,最好不要停顿,而且我们会走一条偏僻没有人烟的小路,那就必须准备充足的食品和水,所以我们必须去採购一些。” 阮氏梅想了想:“你说得对,这里有足够的粮食,但路上我们不可能做饭……” 汤姆:“对呀!我们应该买一些罐头之类的食品,还有装水的容器。” 阮氏梅:“我想……沙苏也许会顺便带回来的。” 汤姆:“这很难说,万一他没想到呢?要知道,我们如果在路上停下来买东西,必然人多眼杂,只要有人看见车里有个美国人,可能就要出事了。我们现在就去买吧。” 阮氏梅:“就是下山去买你也不能去啊。” 汤姆:“没关系,我可以隐藏在树林里等你。” 阮氏梅:“不行,这太危险。要去也只能我一个人去。” 汤姆:“我是担心你的安全。十几公里的山路……” 阮氏梅:“我戴上斗笠、围上围巾,就是碰上人也不会引起怀疑的。”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四章(17) 汤姆:“那好吧,请你多买一些牛肉罐头,我……最喜欢吃这种东西,可是不好意思,我现在没钱。” 阮氏梅哈哈大笑。她本来不想跑这一趟,但汤姆想吃牛肉罐头的要求她不忍心拒绝。一度春宵之后,她的一颗芳心已经完完全全地拴在汤姆身上了。于是她说:“你真像个馋嘴的孩子。好吧,亲爱的,一会儿我就去买。” 汤姆心头一阵狂喜,但仍小心地问:“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阮氏梅:“吃完饭休息一下我再走,天黑前肯定能回来,保证你今天晚餐就能吃上牛肉罐头。” 汤姆知道自己争取到了三个小时的时间,这就够了。于是,他高高兴兴地把阮氏梅抱上了床,两人说说笑笑地享受着这美好的时光。他们又做了爱。 张建华被召到基地司令员的办公室。屋子里只有两个人,司令员和一个陌生人。司令员一直沉默着,陌生人连珠炮般地向张建华提了好些问题,这些问题令张建华英名其妙,这人居然问到了阮氏梅!张建华误以为对方要审查他,觉得很可笑,便很坦然地把阮氏梅曾经去边境接他的经过叙述了一遍。但他没有提到阮氏梅有叛逃之心的事,因为他答应过为她保密。这人又询问了小分队与美军特遣队的战斗过程。张建华叙述得很详细,却隐瞒了范春向他和杨援改开枪的情节。因为这是死无对证的事,万一对方不相信,自己立刻就有可能引火烧身。陌生人沉默了,司令员便让张建华先走了。 张建华本想趁机再次提出加强戒备的建议,但他不知道他们找他谈话的目的多说也是无益,他相信凭自己的力量绝对能抓住那两个美国人。离开司令部,他径直来到弹药库。这里正在装车。三辆中国造的解放牌汽车一字排开,铲车正把一些木箱子举上车厢,车上一些士兵忙着码放。张建华一看便知,装上车的是轻重机枪和火箭筒以及弹药。他在库门边的石台上坐下来等着。这是天天都进行的工作,有时往仓库里面运,有时又往外拉。 张建华已经和仓库的卫兵们成了好朋友,卫兵们都喜欢听他讲中国的事,甚至下了岗也不离开。张建华向士兵们说明了情况,他要在这里帮他们守卫仓库,但不准他们声张。尽管士兵们喜欢张建华,却都怀疑这个拄着双拐的人能干点什么。张建华不得不露了几手绝活儿。比如,张建华拄着双拐站立不动,让四五个人推他,居然不能将他推倒。又比如,他盘腿坐着,让士兵们抓住他,十几个人又扑又抓,却见张建华双掌在地上一拍,整个人竟飞上了几米远的台阶,再一拍又飞到树干上盘着了!士兵们这才信服,简直敬他为神人。张建华干脆连吃饭都和这些士兵在一起了。晚上他就在库门边打坐休息。士兵们怕蚊虫叮咬张建华,便给他在库门里边铺了张凉蓆,值班的军官一走,他们就让张建华到仓库里面睡觉。张建华在这儿已经睡了两宿。 第121页 三辆卡车装满后开走了。不当班的士兵们又围着张建华聊天。不一会儿,他们又在石台上打起了扑克。 傍晚时分,汤姆满头大汗地跑回住处,幸好阮氏梅还没回来。他用凉水抹了几把脸,上床装睡,不一会儿又觉焦躁不安,便爬起来,跑到阮氏梅回来时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她。 汤姆已经完成了侦察行动。他是爬上一裸大树进行观察的。这个基地即便在白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条被高大树木完全遮蔽的公路连接基地内外,不时有车辆进出。三辆进入基地的空车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从树木的缝隙中隐约看见它们停在离基地大门以东不到二百米的地方,起初他以为这三辆车的司机在休息,后来却见几辆铲车在装货!他从一棵树上移到另一棵树上,终于看清铲车竟是从地下冒出来的,原来那是一座地下仓库。铲车把托着的木箱举到最高点时,汤姆看见那些箱子很像弹药箱。汤姆暗道:难怪空中侦察毫无用处,狡猾的越南人真会隐藏啊,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仅凭推测把大致方位报告给空军,轰炸机是无法发现目标的。盲目投弹不但不会摧毁这个基地,反而促使敌人更加隐蔽。他相信铲车上下的地方是座军火库,于是他把下手的部位定在这里。 汤姆等候着阮氏梅,心中盘算着夜里潜入基地的每一个步骤和遭遇险情的对策。他为自己设想了两种结局:一种是顺利安放好炸药,待他安全撤离后引爆:一种是被发现后与敌人拼命,能做到哪一步就很难说了,结局就是一个字―死!他知道此去凶多吉少,对第一种乐观的估计根本不抱什么希望。此刻他心中竟放不下阮氏梅了。一想到如果自己死了,阮氏梅怎么办他就觉得心慌意乱。一个多月来阮氏梅的音容笑貌歷歷在目,甚至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能记起来。汤姆意识到自己神差鬼使般地跑到这儿来等她,实际上是真的爱上这个越南女人了。他害怕自己的决心会因此而动摇,便强迫大脑想别的事。可阮氏梅的身影偏偏在这时出现了。她背着一只背篓,汤姆似乎第一次发现她走路的姿势美极了。阮氏梅看见汤姆在等她回来,高兴地笑着向他跑来,她笑得很甜。汤姆迎上前,情不自禁地拥抱了阮氏梅。 东西买回来了,主要是罐头食品,还有几只军用水壶。阮氏梅用两根竹筒装上米,煮了竹筒饭。牛肉罐头就是菜了。汤姆吃得很多。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四章(18) 饭后,两人依偎着坐在房门口闲聊。汤姆这一晚的话特别多,唠唠叨叨地把自己儿时的趣事一股脑地讲给阮氏梅听,又讲了军校生活和进入军队后的一些琐事,至于和越共游击队如何作战的事他迴避了。阮氏梅靠在汤姆怀里静静地听着,虽然汤姆认为有趣的事她并不都觉得好笑,但还是不时地笑着。她的心中充满柔情蜜意,夜晚、森林、小屋、静谧的黑暗中爱人的倾诉……这一切简直就是童话般的梦境啊!阮氏梅真希望时间就此凝固,永远、永远…… 夜深了。汤姆谎称太疲劳,想好好睡上一觉,便让阮氏梅单独睡。阮氏梅为汤姆的身体着想,当然没有异议。两人亲吻了一阵就各自安歇了。 汤姆又一次站在界碑前。他的心情很复杂,再往前,每走一步都意味着增加一分危险。他是一个战士,早已锻鍊得不惧怕危险,只是猜想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阮氏梅。离开窝棚时,他特意到阮氏梅的屋门口待了一会儿,听着她熟睡中均匀的唿吸声,在心里唿唤着:“梅,我走了。我去尽一个军人的职责。如果我永远回不来了,希望你不要恨我。我是爱你的,原谅我没有告诉你我要做的事,因为我害怕丝毫的犹豫会使我变成一个可耻的懦夫。等着我,上帝会保佑我的!”这些话在汤姆心中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他在床上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的也是这几句话。汤姆背着从床下找出的冲锋鎗,揣了一把沙苏挂在小棚柱子上的绝缘钳子,硬着心肠走了。他不知道阮氏梅什么时候能看到纸条,他不敢想她看到纸条时会是什么样子。 汤姆望着自己来的方向,眼眶里竟噙满了泪水。不!不能回头,上帝保佑…… 汤姆向03基地走去,没有停顿也没有再回头…… 一个班的巡逻队例行公事般地沿着每天巡逻的路线走着。这一圈就要走完,前面就是基地大门了。他们没有看见身后几十米处有一条黑影闪过。也许他们一生都不会知道假如这时有谁回头看上一眼将意味着什么。他们回去休息了,黑影也不见了。电网内侧,一个游动哨兵似乎听到附近有什么异样的响动,忙用手电筒照射着向四周观察,但他什么也没发现。 汤姆见哨兵关了手电筒,继续向远处走去,轻吁了一口气。这次他不敢直接把铁丝剪断了,而是用力将铁丝夹出一个缺口,然后再用钳子扳断。这活几还真够他受的,一用力胸部就疼,更要小心的是钳子绝不能同时碰上两根铁丝,一短路就会惊动整个基地。所以,当他在铁丝网上剪开一条几十公分的口子时,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他用钳子夹住豁开的铁丝网,尽力向两边拉。确认自己能钻过去了,才紧贴地面,先把冲锋鎗推进去,再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着身体。爬进铁丝网后,汤姆把压倒的草扶起来,尽量使它遮挡住缺口。游动哨兵的脚步声又接近了。汤姆蹲在草丛中等待着。两名哨兵边走边小声嘀咕着。汤姆注意到一对哨兵一般走上百十来米就转身往回走,似乎分配了固定的巡退范围。按照他设计好的计划,本来是要干掉游动哨,抢夺一套越军制服。但是,在两秒钟之内打倒这两个士兵容易,确保不出响动却太难了。只要有一个士兵发出哪怕是短促的叫声一切就都结束了。汤姆不愿冒这个险,他等两个哨兵走过去才继续向前爬。 第122页 根据爬行的大致距离推断,地下军火库就在前面。果然,再向前爬行几米就摸到水泥浇注的什么东西,像是一道护墙的项端,因为再向前摸是空的。汤姆小心地探出头去,发现下面有四五米深,两点菸头的闪亮映出抽菸人的头部影像和位置,那里是仓库的大门。这个人造的天井从空中是看不见的,因为与地面齐平的是一张伪装网,像是一片草地。天井面积不小,两条回形针状的车道盘旋着通向地面。汤姆发现距离太长,没有办法对仓库门前的两个哨兵实施突然袭击,必须在接近他们时使他们以为是同伴来了。现在最起码要搞到一项越军的军帽。他缩回身子,向四周观察着。零星的手电筒光不时闪现,汤姆心里有了底,别看哨兵不少,但密度不大,再加上灯火管制,只要不弄出响声,干掉一个哨兵是不会被发现的。于是他后退了一点,想寻找一个合适的目标。 两个人影不知从哪里走来,走到仓库那里消失了踪影。汤姆看了看天空,估计此刻是凌晨一点钟左右,这两个人一定是换岗的哨兵。不出所料,天井里一阵嘻嘻哈哈的说笑过后,一个人影冒出了头。这人回头说了句什么就走了。汤姆知道机会来了,急忙向那人走过的地方爬去。又一个人影从天井那边冒出头来。也许是想到马上就可以睡大觉或是吃夜餐,这人还惬意地吹着口哨。突然,口哨声戛然而止,这人的脖子上多了一条胳膊。 仓库门外刚换岗的两个哨兵显然是在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叫起来的,站着都直打哈欠。他俩坐在石台上掏出烟来抽。忽然,他们听到口哨声,抬头一看,见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坐在护墙顶上。天太黑,看不清是哪个连队的人,肯定是转悠累了坐下休息的。他俩没在意。不一会儿,这人顺着坡道走下来,脚步声透出懒散和无聊。两位哨兵还是没注意,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继续抽菸聊天,完全没有想到他们的生命在两秒钟之后就走到尽头了。 埋葬的利剑第二十四章(19) 靠近库门的哨兵突然被枪托砸中后脑,说了半句的话变成一声闷哼就栽倒了。他旁边的同伴一愣神,要喊叫已经来不及了,脖子被人勒住,同时一把匕首插进了他的后背,横放在大腿上的冲锋鎗掉在水泥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汤姆在两个哨兵胸口上又补了几刀并割断了他们的喉管,然后从一个尸体的腰间搜出了一串钥匙。 睡在库门内的张建华有着非常人能及的视觉和听觉,从第一个哨兵挨了一枪托时他就警觉了,随后发出的声音使他确信,他等待的人终于到了! 汤姆开了锁,转动着库门上的轮式摇柄,一阵咔咔的响声过后,他推开了库门。没想到进入如此重要的军火仓库竟是这样容易,汤姆心中无比激动。仓库里比外面更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汤姆反手关闭了大门,开亮手电筒。突然,他下意识地感觉到有什么物件飞来,刚要躲闪,两条胳膊已被什么东西击中,左手握着的手电筒和右手提着的冲锋鎗都被打飞。汤姆后背紧贴着铁门,一动都不敢动。他瞪大眼睛想辨认一下是谁袭击了他。 “啪”的一声响,电灯亮了,这响声就在汤姆耳边。随着灯光大亮,一颗核桃大小的石子滚落在汤姆脚边。他看见对面十米左右的地方,张建华盘腿席地而坐,眼皮垂着,仿佛睡着了。汤姆一见此人顿觉后背咝咝直冒凉气,他已领教过此人的厉害,这人显然知道他要来,特地在这儿等着他的!汤姆绝望地向四周扫了一眼,奇怪,偌大的仓库里只有他和张建华两个人,一点也看不出埋伏了士兵的迹象。 汤姆:“是你!你果然没死……” 张建华只能听懂几句简单的英语,汤姆的话他是猜出来的。他用中国话说:“是我!你小子还真有胆量,好样的。过来!”他向汤姆钩着手指。 汤姆虽然也听不懂张建华在说什么,但张建华朝他钩手指的意思那是再明确不过的了,对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汤姆迅速镇定下来,不动声色地向周围看了看。两支拐杖躺在脚边,一支还压着他的冲锋鎗。拐杖!刚才就是这东西打掉了他的武器,汤姆惊愕地看着张建华,突然想到这个人的腿断了,他坐在那里是因为无法站立!顿时他的恐俱心理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大笑道:“哈哈!你的腿断了,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了!哈哈……” 张建华完全明白汤姆是在嘲笑他的腿断了,不由得一阵冷笑,双手各握了两枚石子,他要让这个强悍而狂妄的美国人领教一下真正的中国功夫,用几块石子就要打得这傢伙俯首就擒! 汤姆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脚边的冲锋鎗,想以突然的动作抓到手。但张建华已经洞察了他的心机,他刚要有所动作,张建华两手微动,汤姆两腿膝盖下方被石子击中。虽不是很疼,却异常酸麻难忍,竟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汤姆实在不能理解两枚石子居然就让他这个受过多年严格训练的特种兵跪倒在敌人面前,心中不由得大怒,他勐地抓起冲锋鎗,可就在这一瞬间,手腕又被石子击中,酸、麻、疼痛的感觉使冲锋鎗再次脱手。他不相信地瞪视着张建华,那神情分明在想:这是怎么了?撞见鬼了? 张建华又打出两枚石子,这回不是打击汤姆,而是打向铁门。石子撞击铁门发出两声巨响,紧接着又是两响。汤姆明白张建华这是在发信号报警!他把心一横,双手撑地,两脚勐一蹬,整个身子扑向张建华。 第123页 张建华不慌不忙端坐不动,不管汤姆的拳头是否会击中自己,等他扑近,探左手抓住他的脖子,右手上钩勐击汤姆的肋部。汤姆一声怪叫的同时,整个人从张建华头顶飞了过去,撞在一垛木箱上,木箱垛倒塌,有几只结结实实地砸在汤姆头上,砸得他眼冒金星。肋部的剧痛使他缩成一团无法动弹,连喘气都不敢,因为他全靠憋足一口气才没有昏过去。张建华的头部也挨了汤姆两拳,但这只不过算是给他挠了两下痒痒。汤姆做梦也想不到张建华十几岁时就能连续用十块红砖砸在头上,砖头碎裂而他连头皮都不受损伤。 张建华微一提气,整个人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圈,仍是盘腿打坐的姿势面对着浑身抽搐的汤姆。 汤姆捂着肋部,他已经清楚地感觉到肋骨起码被打断两根,头上流下来的血煳住了一只眼睛。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他根本不是这个人的对手。这时,悽厉的警报声响起,张建华发出的信号肯定被附近的哨兵听见了。彻底的绝望使汤姆疯狂,他感觉不到疼痛了,挺身坐起来,随手抓起一件东西砸向张建华。这一次轮到张建华大吃一惊了——地雷!这是从掉在地上摔破的箱子里滚落出来的。张建华一掌将砸来的地雷挡住,不知使了什么巧劲,腕子一翻竟将地雷稳稳噹噹地接住又让它滑开,另一只手抓住汤姆的胳膊就要向后甩。库门开了,一群士兵拥进来。与此同时,汤姆也看清了身边散落的都是防步兵压发雷!就在张建华抓住他左胳膊的一剎那,他用右肘压在一颗地雷的压簧上。 “轰”的一声巨响,地雷爆炸了。火光中张建华和汤姆紧贴在一起飞向库门 “轰!,, “轰……”又有几颗地雷爆炸,接着是更多的爆炸声…… 阮氏梅心里有事,睡不踏实,醒来时看了看夜光手錶,差不多凌晨一点钟了。她起身上了趟厕所,本想回房继续睡,却见汤姆睡觉的房门是大开着的,走过去向里一看发现床铺是空的。汤姆呢?她转身叫着:“汤姆!汤姆?” 没有人答应。 怪了,深更半夜他会去哪呢?阮氏梅进屋点亮汽灯,一下子看到汤姆床下的杂物都被翻了出来。她刚要弯腰朝床下看,枕头上放着的一张纸吸引住她的目光。她抓起那张纸刚看了两秒钟就狂喊着汤姆的名字冲出门去…… 阮氏梅在黑暗中狂奔。胸膛里憋闷的声音不知是喘气还是哭喊。她冲过了界碑,又越过了那几幢破房子。摔倒了,她感觉不到疼。衣服被荆棘挂破,皮肤划出了血,她也不知道疼。跌倒,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继续跑,直到她撞在一棵树上昏死过去…… 警报声惊醒了阮氏梅,接着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她被震呆了!03基地在爆炸声中燃起沖天大火。 阮氏梅被基地的铁丝网大门挡住了去路。门锁着,哨兵都向出事地点跑去。 阮氏梅抓着带刺的铁丝网摇撼着,疯狂地唿喊:“汤姆——汤姆——” 尾声(1) 阮氏梅已是泣不成声了。老泪纵横的安德森要不是被艾丽丝抱着,恐怕早已倒下了。张国栋紧闭双眼嘴唇颤抖,整个身子都僵直了。张崇武抹着眼泪还不忘握住爷爷的胳膊,生怕爷爷有个什么闪失。吴先生、阮秋成等所有在场的人都呆若木鸡,久久做声不得。 后来的事是沙苏讲给大家听的。 q3基地大爆炸后,沙苏把阮氏梅送到泰国躲藏了一段时间。在这期间阮氏梅生下了汤姆的孩子,阮氏梅给孩子取名仍然叫汤姆。 小汤姆在泰国上的小学,沙苏找泰国的朋友为小汤姆编造了一份履歷。中学没毕业小汤姆就辍学了,跟着阮氏梅和沙苏又回到越老边境,在原地盖了几间像样的住房,过起了隐居的生活。阮氏梅和沙苏都成了小汤姆的老师,孩子小小年纪就能讲一口流利的泰语、寮语和越语,英语是阮氏梅教的,还需要提高。一家三口隐姓埋名地在这偏僻的密林深处生活了近十年,每年汤姆的忌日他们都要到大爆炸的原址做一个十字架,祭奠一番。 阮氏梅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把小汤姆送到美国去,但汤姆没来得及留下美国的家庭住址就永远地走了。她原以为这将是她终生的遗憾,没想到安德森竟能远涉重洋来到这里,她终于可以如愿了。 张国栋提出一个问题:03基地发生大爆炸时阮氏梅并没能赶到仓库现场,她根据什么断定张建华和汤姆同归于尽呢? 沙苏说,当时阮氏梅的确只知道那场大爆炸是汤姆制造的,还死了些什么人她当然无从知晓。那是在小汤姆即将读完小学时,一天下午沙苏去学校接孩子放学,校园里竟被十几辆从寮国过来的拉运木材的拖车挤占得满满当当。一问才知道,深入泰国内地的一段公路被洪水冲垮,这些车辆只好滞留在此。司机们聚在一起闲聊,沙苏等小汤姆下课,离这群司机很近,他们的谈话完全听得清楚。司机当中有一个阴阳脸,样子很恐饰,沙苏不禁多看了几眼。所谓阴阳脸就是这人左半边脸和常人一样,右侧半个脸是黑紫色的,而且满是疤痕。有人问他的脸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他的回答令沙苏无比震惊!原来这人恰巧在03基地当过兵大爆炸那天夜里首先冲进仓库的几名士兵中就有他。他亲眼看见中国的张教官抓住那个美国人腾身而起的一幕。但在剧烈的爆炸中他后退不及,脸上和身上都被弹片和火焰严重炸伤、灼伤。幸亏在更大的爆炸发生前他被战友拖出了仓库才保住了性命。他亲眼看着仓库在大爆炸中变成废墟,张教官和那个美国人被埋在废墟下。沙苏听了这个故事,特地把这位司机请回家,阮氏梅问了他很多问题,他们就是这样知道整个事件的。为这事阮氏梅哭了好几天。 第124页 听完沙苏的解释,张国栋再无怀疑。 安德森以为沙苏后来和阮氏梅成了夫妻,想问又觉得难以启齿。正不知如何张口,阮氏梅主动介绍说,这二十多年来沙苏一直陪伴着她和小汤姆,所有的生活费用都是他提供的。阮氏梅曾主动和沙苏商量,如果沙苏愿意,她可以当他的妻子。但沙苏没有这样做,尽管他非常爱阮氏梅,却连碰都没碰过她一下。阮氏梅问过他,但他总是迴避,实在问急了他也只说过一句话:那样做对孩子不好。所以二十多年来小汤姆一直称唿沙苏为爷爷。安德森对沙苏肃然起敬,沙苏的行为说明他是一个高尚、勇敢的人,要像他一样做人那将需要比勇敢地面对死亡更大的勇气和毅力。安德森决心为沙苏做点什么,起码要让他再也不用操劳了。 小汤姆给了安德森巨大的安慰。他做梦都想不到汤姆给他留下了一个孙子。 老人从见到小汤姆那一刻起就没松过手,连晚上睡觉都楼着孙子。 鲁菲斯中校悄悄地赶回河内去了。谁都能猜出来,他的使命一定是为阮氏梅、沙苏和小汤姆办理移居美国的合法手续去了。 看着安德森一家的意外团聚,张国栋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阮氏梅和他单独谈了一次,她没有迴避和张建华交往的往事,甚至连细节都说得很详尽。张国栋能说什么呢?唯有自己偷偷地长吁短嘆而已。 安德森多了一件心事,这和吴先生有直接关系。他几次想和吴先生谈,吴先生都避开了。这使他更加忧心忡忡。 三天后,吴先生给联繫的一个排的工兵部队乘两辆卡车开来了。阮氏梅指明了挖掘地点,就是她每年都要插一个十字架的地方。工兵立刻开始作业。所有的人都守候在挖掘现场。 颂万突发奇想,声称要为这事投资拍一部电影。阮秋成认为这个主意不错,也得算他一份。颂万居然还确定了演员,小汤姆演他爸爸,张崇武演张建华。所有人都支持他的想法,艾丽丝还郑重其事地给爸爸打了电话,要求爸爸和好莱坞的电影公司联繫,以促成此事。 安德森认为必须和吴先生谈一谈了。在五角大楼工作时他曾接触过一份材料,那是二战时期美军在菲律宾的一支部队出的一件事。这支部队在与日军作战时出了一个逃兵,当时人们都认为他被日军杀害,可是三十年后他的事被纽西兰的报纸披露出来美国方面才知道此人没死,数十年来一直在纽西兰隐居。此人后来还是在美国接受了审判,并被判了刑。安德森不知道越南方面会怎样对待阮氏梅,而且吴先生总是避免和他单独接触,因此他非常担心。鲁菲斯中校随时都可能回来,必须在鲁菲斯回来之前得到吴先生的答覆。安德森顾不上讲什么礼貌了,一到挖掘现场就拉住吴先生要求和他单独谈一谈。吴先生见无法再迴避,便离开众人几步,压低声音说:“安德森先生,你要和我说什么我都清楚,但是我们最好什么都不谈,等一会儿我就要返回河内。记住,我来这里是帮中国张先生的忙的,我和你不认识。就这样吧。”说着,转身就走。但刚走两步他又回头说: 我要是你就绝不在这里多耽搁。” 尾声(大结局) 安德森看着吴先生的背影感动地嘟咬着:“谢谢、谢谢……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 挖掘工作进行了两天,已经挖出了大量锈得与红土几乎没有区别的金属物件。人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几。阮秋成、颂万等人不时叮嘱工兵们尽量小心。 张崇武这儿天故意和艾丽丝疏远了。自己的大伯父与她的叔叔是一对死敌并且同归于尽的事实已不容怀疑,心中刚刚萌生的幼小爱苗不得不连根拔起。这件事只能放到国外奇遇的记忆中去了。但是一想到与艾丽丝分别在即,仍不免生出莫名的惆怅。 艾丽丝能猜出来张崇武的心思。她也发现两位爷爷这几天相互都冷淡多了。既然和张崇武在一起会尴尬、会无话可说,那就让这一切都过去吧。不过这个中国小伙子身上还是有很多谜一样的东西强烈地吸引着她。尽管她并不喜欢东方人挖掘现场的气氛紧张得让人室息,张崇武和艾丽丝都守在自己的爷爷身边,相隔十几米。他们俩总会不约而同地向对方瞟上一眼,但每一次不等目光碰在一起就避开了。他们俩也不约而同地在想一个问题:分手时是否要说一声再见? 正在这时,一名工兵铲起一锹土抛上坑沿,安德森突然大叫:“住手!”他跑向那锹土。 一根长条状的物件被安德森拾起,抠掉一层红土,断了一半的人腿骨赫然呈现在人们眼前!张国栋已跳入坑底,夺过一位工兵的铁锹。张崇武、杜迈、常由甲、阮秋成、颂万等人也都先后下到坑里。 安德森急不可耐地滑入坑中,手里死捧着那半截腿骨。他没有张国栋那样的身手,滑下来的姿势颇为狼狈,但他哪还顾得上这些,一边往下滑一边大叫:找到了!找到了i” 挖掘变成了考古,张国栋和崇武用手抠挖着,安德森干脆跪在地上,也用手扒拉着。刚才还挥锹铲土的工兵们此时倒成了看客。 终于,一具残缺不全的尸骨展现在众人眼前。安德森小心冀冀地扒拉着尸骨颈部的泥土,忽觉手指钩住了什么东西,慢慢提起来一点,竟没有断,再提起来一点,又带起来一小块泥疙瘩。搓掉泥土,亮光一闪——身份牌!这是美军士兵人人都有的。不锈钢制成的身份牌在地下埋藏了二十多年仍没有锈蚀。安德森叫了一声”汤姆”,便向一旁歪倒。张国栋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抱住。 第125页 艾丽丝和小汤姆扑过来抱住他们的爷爷,不停地唿唤着:“爷爷!爷爷…… 放开安德森,张国栋和张崇武继续挖着。很快,又一具尸骨逐渐显露。张国栋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他一边抠着泥土一边喃喃地叫着:“华儿……华儿……”张崇武停止了抠挖,神情紧张地盯着爷爷,大气都不敢出。 在场的人都鸡雀无声。 安德森老人恢復了意识,但一时还站不起来。他被孙女和孙儿一左一右地抱着,嘴里梦吃般地唠叨着:“我的儿子……终于找到你了……詹尼弗,我亲爱的,我们的儿子要回家了……儿子……” 艾丽丝和小汤姆失声痛哭。 张国栋继续抠挖着,在尸骨的肋条骨下他摸到了一件煳满泥土的东西。像安德森一样,他抠掉泥土,众人看清,这是一块怀表!张国栋轻声说:“这就对了,华儿,我知道你会带着它的……” 怀表的玻璃蒙子已不復存在,但锈得发红变粗的錶针仍在。时针指在1和2的刻度之间,分针指在7和6之间。秒针不见了,不知是原来就没有还是锈蚀得不见了。 两位老人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很快就恢復了常态。他俩站在儿子的尸骨前,含泪相互注视着。 张崇武和艾丽丝都搀扶着自己的爷爷,近在咫尺,也对视着,目光中包含的内容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 安德森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张将军,这就是我们的儿子吗?” 张国栋:“是的,他们在这里沉睡了二十多年。” 安德森:“你手上拿的什么?也是身份牌吗?” 张国栋:“不,是一块怀表,1951年在朝鲜战场从你们一位中校身上缴获的。” 安德森:“哦……战利品。” 张国栋:“我把它送给了我的儿子。” 安德森:“让我看看好吗?” 张国栋把怀表递给安德森。 安德森看了看说:“一点四十分·····一个美国人、一个中国人,他们在这一刻一同死去……” 张国栋:“我们中国有一句古话: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但这句古话是指异性兄弟的深厚感情而言的,没想到竟应验在两个敌手身上。 安德森:“是的,这太遗憾了。张将军,正像你说过的,决定发动战争的是政治家,我的汤姆和你的华儿做错了什么?但他们成了殉葬品!这不公平!” 张国栋:“我不想和你争论政治家们的对与错,我只是在想,这个星球已经经歷了太多的苦难,死去的已经死去了,我们活着的人拿什么去告慰他们呢?” 安德森看了看怀表,把它交还给张国栋:“我想,让我们的生活回到你们中国那句古话的本意上去吧。” 张国栋接过怀表,安德森的手没有收回,而是和张国栋握在了一起。 张崇武抬起头来,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艾丽丝。这时艾丽丝也将目光投向了张崇武。两人对视片刻,艾丽丝毫不犹豫地跑向了张崇武。两个年轻人深情地拥抱在一起,两颗年轻的心也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