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月疑云》 第1页 [侦探推理] 《破月疑云》作者:余少镭【完结】 破月:是指所属生肖出生在这月份内的人不宜办的大事的月叫破月、要避开这个月! 破月有男女之分,月份也不一样,男的十二个月每月都有一生肖破。女的一年之中只有四个月会破(也就是一个月中有三个生肖破)。 男破月歌诀: 正蛇二鼠三牛走,( 蛇破1月 鼠破2 牛破3 月) 四猴五兔六月狗, 七猪八马九月羊, 十月虎儿被人伤, 十一月金鸡声声啼, 十二月龙儿被人欺。 女破月歌诀: 正月破:兔、羊、猪 三月破:虎、马、狗 四月破:牛、蛇、鸡 六月破:鼠、龙、猴 在这些月份之中,但逢十五、三十生算不破 本是美少女,却因自己的破月之命,"害死"了自己心爱的人,从此走上堕落之路......一个接一个命案的发生,皆因自己的“破月”命 “月圆之夜” 一个可怕的时刻的到来! 一、引子 2000年7月16日。 阴历庚辰年六月十五。 天文台预测,今晚月全食。 南塔山位于粤东潮汕地区,离闽粤交界的分水岭约40华里。北回归线穿过此山,据天文专家推算,山上的北回归线标志塔附近,是观察月全食的最佳地点。 18:49 半影月食开始。 19:57 月初亏,本影月食开始。 初升不久的满月,像一面蒙尘的古铜镜。镜里影影绰绰,似乎是地球这个迟暮美人在揽镜自照。不久,镜破了——月亮突然缺了一小角,不小心是看不到的,就像一块月饼,被一个贪吃的小孩趁人不备偷偷了啃下了一点。接着,那小孩见没人发现,越来越贪吃,“月饼”的缺口,也在渐渐变大…… 山路,也随着一点点暗了下来。 山风拂过,虽是盛夏,也让人颇感凉意。山路两旁,一株株树影在风中张牙舞爪,像一个个披头散髮的恶魅厉鬼,谁敢走近,就会将他撕成碎片。 还真有人走近了。 也许是因为害怕,那人的脚步有点蹒跚,但他前进的方向,却丝毫也没犹豫。 路是蜿蜒向上的。吁吁的喘气声不断发出,也不断地被风捲走。 隐隐约约地,一片荔枝林逼近了那个人影。站在最前面的两株巨大的荔枝树,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拱门,“门”的后面,是一座两层高的木寮——这种木寮,在有果林的山上随处可见,里面有时候有人,但更多的时候是空的,只是摆个架势,稻草人般,吓唬那些嘴馋的小孩。 那人径直走到荔枝树下,站在“门框”里,扶着荔枝树,喘着粗气。正是荔枝全面成熟的季节,满山都是这种岭南佳果的清香。他的头上就是累累的荔果,几乎一伸手就可够得着。但他看来真不是“嘴馋的小孩”,他对荔枝一点兴趣都没有,似乎在等着比荔枝更甜蜜的东西。 木寮里有了一阵轻微的响动。 他没听到,风声太大了。即使听到,他也不会在意的,山里有的是活物,也许是守林者的狗。 喘息稍定,他在荔枝树下坐了下来。 他仿佛是在等什么人。 他肯定是在等什么人。 21:02 食既。 月球和地球的本影内切了,月亮完全陷进了地球的阴影里,月全食开始——没有小孩,没有天狗,原来是地影吞食了月亮。然而,月亮似乎不甘心完全被吞噬,它还在挣扎,借着从地球稀薄的大气层折射过来的阳光,它的脸涨成了暗红铜色。 一切都是徒劳的。 近把钟头过去,树下的人似乎不耐烦了,他站了起来。 天上百年一遇的奇观吸引不了他。月光的明晦变化,使周围的一切被黑暗所覆盖,在他看来,都只是乌云遮住了月亮而已。 如果他知道今晚月食,如果他抬头,他就会发现,死神已经像黑暗一样,悄悄地笼罩在他头上。 一根绳子从荔枝树上垂了下来——绳子的下端,是一个套,一个致命的句号。 黑暗中,树下的人感觉到脖子上有异,用手一摸,不禁毛髮倒竖——是绳子!他好像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身子往前一趔趄,脖子便套进了绳套里。 那套勐地收紧,绳子在渐渐地上升,他的脚,一点点离地……他用双手抓住那绳子,勐力地扯动着,全身也剧烈地扭动,想把脖子解放出来。 一切都是徒劳的。 越动,绳子套得越紧。 双脚完全离地的一剎那,仅存的意识让他感觉到面前多了一个黑影——一个高大的黑影,一动也不动。 天地完全暗了下来。 21:56 食甚。月球中心和地球中心完全重合。月亮,被地影吞进了无边的胃里。 山风噤若寒蝉。荔枝树上的叶子,一动都不敢动。 22:49 生光。地球的本影消化不了月球,一点点地往外吐。月球和地球的本影第二次内切,月全食结束。月亮仿佛若有光。 荔枝林再次有了响动,山风又吹动起来了。 吊在树上的人,微微地随风摆动。 23:54 復圆,本影食终。 第2页 破镜重圆。“光復”了的月亮,又整个露出脸了,隐隐还带着再生的喜悦,忘了刚才陷入无边的恐怖之中。越来越亮的月光,涂在吊在树下的人身上——如果这时有人看到,会发现那是一个英俊的稚气未脱的小伙子,可生命已离他而去,他垂着的脸惨白惨白的,双眼圆睁,直视着一个不可思议的真相。 17日1:05 半影食终。月亮完全脱离了地球的阴影控制,皎洁千里,纤尘不染。刚过去的一切,对它毫无影响,仿佛瞳朦未开的婴儿,浑不知天地间有着多么可怕的黑暗。 二、我要丑容 2.1 “美丽坚”整形医院门前,周莫如徘徊了好一阵之后,在一幅整形gg宣传栏后面站定了。借着宣传栏的遮挡,她拿出一瓶纯净水,旋开盖子,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 冰凉的水顺着喉咙蜿蜒而下,一点一滴地冷却着内心的紧张。 趁喝水之机,她左顾右盼,似乎在确认是否有人盯梢。 人来车往的大街和人行道上,一切都很可疑。 人来车往的大街和人行道上,一点都看不出有啥可疑。 “美丽坚”整形外科医院位于酒店林立的环市东路上,终日车马盈门。广州整容业硝烟瀰漫,“美丽坚”开业不足一年便杀出一条血路,业界都知道,这是因为该院请来某过气影后当形象代言人,成功炒作她的“减去40岁”,引得城中媒体闻腥而至。结果,不足一月,前来整形的款娘款姐们,若没有熟人,常常得提前好几天预约。 这天快下班时分,主任医生李竞生翻翻手中的一沓挂号单,抽出一张,对值班护士说,叫号吧,这是今天最后一位了。 14号,周莫如。 周莫如走进来,站在了李竞生面前。 李竞生抬起头,手术刀般的眼光,将她全身上下解剖了一遍,心中立刻有了个底——这笔生意,“湿湿碎了”。 原因很明显:周莫如是个不折不扣的妙龄美女。虽然她穿着普普通通的牛仔套裙,没戴首饰,脸上也没化什么妆,但这也掩盖不了她是一个美女的事实——她身高应该在165cm左右,体型匀称,明显过于宽松的套裙仍掩不住玲珑的曲线。而她的脸,更是标准的鹅卵形,天然的柳叶眉,丹凤眼,双眼皮,五官搭配恰到好处——这一切,虽然现在正被一层淡淡的不安和忧愁笼罩着,但在李竞生的职业眼光看来,她的“外观”,除断骨增高外,实无整形的必要。 那么,就很可能在被衣服所遮蔽的地方,有什么先天或后天的缺陷需要整改了…… 周莫如知道医生在看她,脸上红了一下。她站了其实不到几秒钟时间,李竞生便像回过神来似的说,哦,周小姐,请坐。 周莫如坐在了对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竞生,用小得连自己都差点听不到的声音说:“医生,我想整容。” “你知道整容整形是有风险性的吗?”李竞生低头翻翻手中的当天记录,例行公事地问。 “知道。我不怕风险,有风险……才好。”周莫如依旧直视着李竞生说,“我想……” “你先别说得太早了,一般顾客到这里来,都会先听听我的意见,再根据自身情况,做出局部或是全身整容的决定。因为整容整形是有风险性的,所以,我们医院的原则是,能不整的,就尽量不整。我们是负责任的医院,赚钱固然是目的,但也得为顾客的身体着想。李竞生停顿了一下,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语调:“周小姐,在我看来,你的体形和五官,其实已很接近完美了,要不是你身高偏低,当个模特都绰绰有余。除非皮肤上有什么瑕疵,否则您实在没有多大整容的必要。” 规避风险的话,也是先礼后兵。李竞生当然明白,走进这里的女人,没有一个会听得进他这番话的。 果然,周莫如摇了摇头,脸上愁容又浓了一层:“医生,你不明白的,我、我非整不可……实话跟你说吧,我并不是想让自己更、更好看,恰恰相反,我知道‘美丽坚’医术高明,所以、所以我想整得难看一些。行吗医生?” “什么?你说什么?”李竞生合上手中的记录本,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想整丑。”周莫如语气坚定起来,脸上突然间什么表情都没有了,令李竞生顿生一阵不寒而慄的感觉。 “没搞错吧周小姐?”李竞生发现自己没听错后,开始怀疑他面前这个美女的精神有问题了。 “没错医生。你不明白我的情况,请原谅,我也没法跟你说得太多。但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有难言的苦衷。我只想把双眼皮改成单眼皮,把眼睛缩小,把鼻子压塌,最好把嘴巴也整歪,还有……我还想做缩乳术……我只有十万块钱,能丑到哪个地步,就整到哪个地步!” 李竞生摘下眼镜,嘴巴半天都合不拢——基本可以肯定,眼前这位小姐是个精神病患者无疑了,弄不好还是刚从芳村精神病医院逃出来的。看来,她要是耍赖不走,得考虑打110报警了……先稳住她再说,不要给医院惹出乱子。 “周小姐,你的要求,的确太……太匪夷所思了。我们是对顾客负责的医院,所以,在你把你的苦衷说出来之前,我不能答应给你做这样的手术。弄不好,将来手术完了你告我们,那我们怎么办?” 第3页 周莫如一急,眼眶都红了。她突然站起身来,向李况生鞠了一躬:“医生,算我求你了。我不能告诉你,说了你也不会信的。但我要是不变丑,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李竞生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尽量远离她一点。他皱了皱眉,安抚她说:“这样吧周小姐,你的要求,我们尽量满足。但事关重大,你先填张表,我向院方汇报一下,能不能为你做这个手术,由院方来定,行吗?” “什么时候能答覆我?太久我可等不了。” “嗯……这样吧,下周二,如果你初衷不改,就过来找我,我给你一个明确的答覆,行吗?” “一言为定。” 区元最近有点烦。 在媒体竞争白热化的大环境中,跑突发新闻线的记者要是一周没勐料可爆,危机感就会油然而生,浑身都不得劲。在广州媒体界,区元有“拼命三郎”的外号——也难怪,他出道不久,正是闯劲十足、需要更多重量级的新闻作品来奠定江湖地位的时候。所以,区元身上固定带着两部手机,一部是跟朋友、同事联繫的,另一部,是“线人”专用手机,这部手机里所存的号码,全都是他在同城各行各业中“培养”起来的忠实“线人”。这部手机他24小时都开着,甚至养成了攥着手机睡觉的习惯——他担心有时候因为太累而睡得太熟,手机铃声吵不醒,在手心震动,惊醒的可能性会更大些。有时候凌晨两三点,他也会接到线人打来的报料电话,这时候,不管是在做梦还是做爱,他都会悬崖勒马,以消防员般的速度第一时间赶到出事地点。 资讯发达的社会,抢到一次独家新闻,跟做一次独家的爱一样困难。 可最近一周,线人专用手机好像怠工了,除了接过两个关于公车上抓贼的小料之外,安静得令人心虚。 区元刚喝完一碗粥,坐在五羊新城的“红与黑”快餐店里发呆。他掏出手机,打开号码本,一个个翻过去……“李竞生”——对了,这是“美丽坚”整形医院的主任医生,在那个永远不愿退出歷史舞台的过气影后“减去40岁”的新闻事件中,区元跟他有过双赢的合作——快两个月了吧,“美丽坚”那边怎么一点新料都没有? 拇指随意一按,他拔通了李竞生的电话。 “喂,李主啊,我区元啊,别来无恙啊!” “哦,大记者啊!有何贵干呢?”手机里传来李竞生有点女性化的声音。 “找你还能有啥事啊!你们‘美丽坚’最近没出什么事吗?” “哈,你就盼着我们出事,你好爆勐料是不是?” “唉,别这么说嘛。好事坏事,对你们还不是宣传?” “让你失望了,还真没什么事可向你提供的。” “就是有人去做阴道紧缩也好啊,我可以挖出一个新闻来。” “你想得美啊!哈哈,我看,不如你自己来做增长术吧,我免费给你做——对了,昨天有一个神经病来整容,被我哄走了,这没什么价值吧?” 区元心里一动:“什么,精神病患者去整容?正奇闻啊!能否说详细点?” “没什么啦,是个女的,一看就精神有问题。你死都猜不到她想怎么整容——她想整丑!哈哈。不过,你还别说,那妞还真是一个美女,可她竟然求我为她将双眼皮割成单眼皮,还要缩眼、缩乳什么的,这不明摆着神经病吗?” 职业的敏感让区元莫名地兴奋起来:“李主,这就是你不对了,哪怕她真的疯了,也是一个可以炒大的新闻啊!你想,连神经病都闻名找你们整容,这不是对你们也有好处吗?你现在在哪?在家?你现在有没有空?好,你在你家附近那绿音雅阁咖啡厅等我,我现在就过去!” 从“红与黑”出来,区元拦了一辆的士。 广州大道五羊新城隧道通车后,堵车没以前那么厉害了。不到10分钟时间,区元就到了天河城西门对面、位于体育西路上的“绿音雅阁”咖啡厅。 一下车,区元立刻感到自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淹没了。晚上八点半,正是天河城一带最为繁华热闹的时候。刚来广州读书时,区元对摩肩接踵的大城市很不适应。他来自山村,又不会游泳,街上人一多,总有一种溺水的、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可现在的区元,不仅完全适应了广州生活,潜意识里还非常喜欢这种人多的场面——在他的职业眼光里,一个个拥挤的人头,就像一个个5号宋体字在街上游动,不定什么时候就排列组合出一个爆炸性新闻来。 进了咖啡厅,刚坐下不久,李竞生的眼镜从门口晃进来了。 两人握了一下手,各要了一杯咖啡,区元便迫不及待地说:“李主,快说说那个疑似精神病的事。” 李竞生笑了笑:“你们做记者的就是这么急。可是急也没用。我对她说了,她的要求太特别,我得向院方汇报,再请专家研究一下才能答覆她。我估计,她应该不会再来了,也许现在已被家人送回芳村精神病院了。” “可是,仅凭她想整丑,你怎么就能确定她是个精神病呢?” “老兄,我干了快十年整容了,从没遇到过想把自己整丑的。” 第4页 “可是、可是万一她真有什么苦衷呢?比如,她想易容当间谍?对了,对了!”区元大叫起来,把咖啡厅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他赶紧捂住嘴巴,压低声音,“对了,我想到一个最大的可能了!” “什么可能?”李竞生也来了兴趣。区元说:“很可能有人逼她卖淫,她因为某种原因不敢反抗,只好把自己整丑。最近,《兰州晨报》不是报了一个15岁少女宁肯自焚也不卖淫的事吗?”李竞生愣了一下,说:“可是,她说她有十万块钱呢?一个有十万块钱的女人,会被逼卖淫吗?”“那可说不定啊!你不是说她长得很美吗?也许她是个大学生,或者是个三线明星,有政府官员或江湖大佬想包她,先给了她十万。她不想被包,又不敢反抗,只好出此下策……”区元沉浸在自己构想的情节中,兴奋得眉飞色舞。 “区记,我觉得你不应该干记者。”李竞生嘿嘿笑着。 “什么?” “你应该写小说,或当编剧,你想像力太好了!” “呵呵。”区元也笑了起来,“记者也是需要想像力的,我们要是能预见到新闻事件的走向,就能快人一步了——这你不懂的。” “好了好了,记者嘴,人人畏,我说不过你。不过,她走了,也许不会再来了,你说咋办?” “这个……”区元沉吟了一会说,“我倒是觉得,她应该会再去找你的。你不是说要向领导汇报后再给她回復吗?如果她真的很想整丑,肯定还会再去。” “那可能就在下周二了,她挂的是我的号,我让她周二再来找我的。” “那这样吧,下周二如果没什么突发新闻,我就在报社等你的消息,反正我们报社离你们医院也不远,十几分钟就可以赶到。如果她来了,你给我发个信息就行了。” 李竞生犹豫了一下:“这样……万一她真如你所说,有什么苦衷而想整丑,我们这么做,会不会侵犯了人家的隐私权?” “你放心,我会掌握好分寸的。” “好,就这样吧。” 区元买了单。两人从“绿音雅阁”出来时,已是夜里十点时分。这个时候,天河城已开始打烊,体育西的行人也渐释渐稀了。春寒料峭,区元竖起衣领,跟李竞生道声拜,走出天河路,拦了一辆的士。 区元的租屋在五羊新城天桥附近的“粤安居”24楼。这里的租金比杨箕村、天河村等着名的城中村出租屋贵,但它离报社不远,又毗邻广州大道,一有突发事件,南北两个方向出击都很方便。再说,区元的发稿率高,月入近万,租金不到两千的房子,他还是承受得起。 28岁的区元至今尚无固定的女朋友。在中大读书时,他跟一个武汉的女同学拍了三年拖。一毕业,两人大势所趋劳燕分飞,区元难过了一段时间,伤心很快就被寻找工作的压力和烦恼所沖淡了。毕业半年,这位高不成低不就的中文系才子,多次求职碰壁,最后终于在天河北的一家gg杂志找到了一个当编辑的工作,整天跟各种时尚软gg文章打交道,郁闷得要死。还好他没放弃对写作的孜孜追求,工作之余不停给城中各大报纸写文章,两年后,终于闯出条羊肠小道来,被新锐报纸《花城早报》的新闻部主任冯尧相中,招进去当了个记者。 工作的繁忙填充了单身的孤寂,所以,区元完全不急于拍拖。再说,在广州,像他这样的单身贵族,不愁没有合法的“正当”的渠道解决某种需要——用区元文章里的话来说:“这城市只缺爱,不缺做。” 回到家,区元来不及沖凉,便打开电脑,登录了msn和qq,又点进了一个叫“广州不眠夜”的聊天社区——除手机报料外,这三种方式也是他获取新闻来源的重要渠道。网上的资讯真假难辨,但记者这一行干久了,自有一双能够沙里淘金的慧眼。 由于不是周末,“广州不眠夜”的人气不是很旺。一拨人在捉对打情骂俏,进行点到即止式的互相试探;另一拨人在讨论元宵节期间白云区发生的一起杀夫案。这案子全城所有媒体都做了报导:一个私企老闆,潮汕人,因为包二奶东窗事发,元宵夜被他老婆残忍地实施“宫刑”后再割喉。杀人者在现场即用电话向公安自首。区元採访过她,她的一句话让区元不寒而慄:“也不知怎么就杀了。杀就杀了,我就是要让你们这些臭男人知道,包二奶的男人就不得好死!” 聊天室里争论的焦点集中在“潮汕人”三个字上。有人说,那潮汕老闆之所以被杀,根源在于他娶的老婆是外省妹,如果是“潮汕姿娘”就不会,因为潮汕“姿娘”大多忍辱负重,为家庭着想,不会有如此不顾后果的举动;另一个说,这不一定,“潮汕姿娘”也有特别刚烈的,比如…… 看来没什么新鲜事了,区元关了电脑,把自己脱光,进了浴室。 2.3 星期二那天,周莫如果然再次来到“美丽坚”。 在门口,她又徘徊了一阵,从坤包里拿出一面小化妆镜,朝身后照了又照,才忐忑不安走进医院。 李竞生再次见到周莫如,不禁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换上一副客套的笑容:“周小姐,很高兴又和你见面了。” 第5页 “李主任,”周莫如冷冷地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再来了?” “不是的周小姐,我只是怕你考虑还未成熟……”李竞生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给区元发简讯。 “那么,是不是说我考虑成熟,你们就可以给我做了?” “这个……周小姐,我还是想劝你,慎重一点。爱美是人的天性。至于你这种反潮流的要求——说不好听点,这是‘反人性’的,如果不能给出一个能让我们理解的理由……” “李主任,你看看我的脸,跟上次有什么不同?”周莫如突然说。 李竞生盯着她的脸,除眼圈黑了一些外,好像没什么——不对,她的脸颊明显有点瘦削了,虽然只是一点点的变化,很多人睡眠不足或身体有病,都会导致脸庞消瘦,但这在李竞生这样的专业人士眼里,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你去打了咬肌针?!”李竞生吃惊地问。 “没错。我在白云区的‘十八变’美容院打了咬肌针——因为很多人都说我的鹅蛋脸轮廓很完美,我只好先打咬肌针,希望两腮肌肉萎缩下去,破坏脸形。现在你知道我的决心了吧?‘十八变’答应给我做全套,手术费打七折。但我是最早向你谘询的,所以,这次来,我想听听你最后的意见,如果真的不方便为我做,我也不想勉强。”周莫如一边说,一边盯着李竞生。她的脸上毫无表情,却又让人觉得她的决心是那么坚定。 李竞生作惋惜状嘆了口气说:“周小姐,美容丑容,对我们来说手术难度是一样的。但你也要理解,整形行业的法律风险比手术风险还大,你要是常看报纸就会发现,因整形失败而惹出来的官司太多了,这还不包括一些私了的、没被曝光的。所以,我们只有在了解你为啥要整丑的原因后,才能决定是否为你动手术。那些什么都不问就答应手术的医院,其实是对你很不负责任的。如果你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不方便跟我们说,我有一个朋友,他是报社的记者,他得知你的情况后,很想採访你一下,你是否考虑接受他的採访?也许他能帮你……” 周莫如一听,脸立刻涨红了:“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未经我同意便向报社报料!这不是侵犯我的隐私权了吗?” 李竞生尴尬地摆摆手:“不不,你别误会,我只是跟你商量一下,我只是说有这么一件事,连你的名字我都没透露。我朋友说这事很有新闻价值,所以我才……” 周莫如勐地站起来就往外走,边走边说:“不会做就算了,广州又不是只有你们一家!” 李竞生刚想追出去,便见门外一个人匆匆走了进来,刚好和周莫如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区元及时地出现,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跟周莫如见面。周莫如哼了一声,看都不看,便摔门而出。李竞生慌了,对区元说:“快,她就是……”区元一听,忙追了出去。 周莫如一出医院,便朝公车站匆匆走去。区元小跑几步,追上了她。 “小姐请留步——”区元跑到周莫如面前拦住了她。“什么事?你们不是不给我做了么?”周莫如还以为他是医院里的人。 “请原谅,我是《花城早报》的记者区元,这是我的记者证。” “是你?!”周莫如突然横眉冷对,接着又把脸转向一边:“我不会接受你们採访的,你们记者最会胡说八道了!” 区元也是愣了一下,怎么,难道她认识我?还是看过我的报导?怎么反应这么强烈? “小姐请别激动,我也是站在关心你的立场上,很想了解一下你为什么要、要做这样特殊的整形。” 这个时候,区元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了一下周莫如。看来,李竞生并没有言过其实,周莫如虽然面色憔悴,但无论是肤色、五官轮廓还是身材比例,都几近无可挑剔。尤其是她现在紧抿着的嘴唇,俏皮、倔强,更让人一见陡生怜爱之心…… 周莫如转过脸,红红的眼睛盯着区元:“你以为你们是救世主、是道德教师吗?!”区元愣了一下,掏出一张名片来:“我不勉强你。这是我的名片,你什么时候愿意接受採访,24小时都可以打我电话。” 突然,周莫如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你要是不想找死,就别靠近我!” 路上的行人纷纷把脸朝区元转过来,几个好事者甚至已朝他们走过来。区元尴尬得无地自容,但看着周莫如近乎失色的脸,他心里一动——这美女,肯定受过什么严重的伤害,我不能就此放弃…… 拿名片的手,雕像般僵在空中。一辆公车靠站了,周莫如连几路车都不看清楚,迳自上了车。区元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把名片硬塞到她的手中。 车里车外的人都漠然地看着这一幕。这城市,街头百态层出不穷,人们都已司空见惯了。最多,有人心中会冒出这么一个想法而已: “没见过在街头这么沟女的。咁都得(这样也行)?” 2.4 “你不想找死,就别靠近我!” 十几天过去,周莫如的形象和她临走时扔下的这句话,像屏保一样,当区元的头脑几分钟不“运转”时,它们就出来活动。干新闻记者这一行,受人威胁并不稀奇,但这句话从一个柔弱的美女口中说出来,却让区元感到一种莫名的刺激。 第6页 周莫如是怎样的一个美女?她认识我吗?莫非,她是跟我有过“交往”的网友之一?不可能,若我的网友中有品相如此优良的,我肯定记得住……还有,她的背后,有着怎样曲折的故事?这是一篇绝好的深度报导的料啊! 不可否认,周莫如的美,也是让区元念念不忘的重要原因。那种未经雕琢、却又让人不敢逼视的美,在广州这座“美食重于美容”的城市中并不多见,自称阅美无数的区元,那一刻的感觉,用“惊艷”来形容,是毫不夸张的。可是,如此美女为何自甘摧残呢?想到这一点,区元有一种莫名的惋惜。若有机会,他很想当面沖她大喊:周莫如,你可以不对自己负责,也要为广州的市容着想啊! “美丽坚”那边再也没有关于周莫如的消息。区元根据李竞生提供的情况,赶到白云区的“十八变”整形医院採访,询问有没有人来整丑。结果,他差点被医院保安当成精神病人给赶出来。 也许是日有所思罢,春风沉醉的夜晚,区元终于见到周莫如了:她全身赤裸,如一只待宰的羔羊躺在手术台上。一个穿着白大褂、脸被大口罩包着严严实实的人,拿着一把电动链锯走过来!只见他走到手术台前,嘿嘿一笑,口罩一扯下——是李竞生!不过,瞬息之间,李竞生竟变成了黄秋生!黄秋生狞笑着举起链锯,勐地向周莫如傲然屹立的双峰噼下去——区元大叫一声,扑在周莫如身上,任凭黄秋生的链锯在他背上乱戳乱拉…… 醒来的时候,区元发现自己满头大汗。链锯撕裂皮肉的痛楚已在梦醒的一刻戛然而止,而被周莫如的双乳所融化的感觉,依然让他回味无穷…… 我想找死。 可我去哪里靠近你? “最高指示: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独家!” 手机彩铃突然响起,区元一个激灵,伸手从枕头下摸出那个“线人专用”手机。可这时候,手机却哑了。 屏显上,一个陌生的未接电话:13622206191。区元等了一下,电话没有再打来,看来,不是报料的,很可能是那种“三卖”电话。最近,广州的手机用户经常接到这种电话,只响一声就停了,等你打过去,就会有一个事先录好的声音,嗲嗲地告诉你,他们可以提供卖码(六合彩)、卖假(各种证件)或卖淫服务。区元报导过这种现象,公安也打击过。可这种电话就像地下的老鼠,繁殖力大得惊人。 犹豫了一下,区元还是回拨过去——他怕万一报料人正遭遇紧急情况,无法续拨电话。 铃声只响了一下,电话通了。 “餵你好。”区元说。 沉默。 “餵你好,请问哪位找我?” 还是沉默。区元把手机拿开,看了一下屏幕,通话计时读秒正在进行着,电话没断。他又把手机拿近耳朵。 “唉——” 突然,电话那头响起了一声幽深的嘆息,接着又是死寂一片。 “有病啊!”区元不禁骂了一句,“我最恨你们这种骚扰了,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这样的骚扰电话,他不是没接过——被电话骚扰还是轻的,把刀片塞在恐吓信里寄到报社的都有——一个好的记者,总是黑白两道都得罪透了的。 区元索性关了手机,用被子蒙住头,闭上眼,把存档在梦中的周莫如形象调出来,又用意念让她动起来…… 2.5 最后一场倒春寒,在挣扎了几天之后终于过去了,广州露出了南国春天应有的暖洋洋的真面目。花样繁多的超短裙迫不及待地夺回了街头阵地,把一个个瓷实或干瘪的臀部包装得春意盎然。广州大道人行道上的绿化树也重新抖擞精神,向天空舒展开一片片柔嫩的新叶,贪婪地吮吸着春日的阳光和空气。 从五羊新城天桥上走下,步行在如许灿烂的春光里,区元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昨天,天河客运站的治安员和的士司机发生纠纷,差点酿成恶性群殴事件,现在他要再次去採访当事人,做一个后续报导。 “最高指示: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手机又响了。区元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一接听,一个陌生的女声说:“请问是区记者吗?”口气像是有点急。 “对,我是区元,请问您哪位?” “我是周莫如,你还记得吗?在‘美丽坚’咱们见过一面。” 区元差点拿不住手机:“记得记得,周小姐,你……你已经整了?”区元发现自己有点语无伦次。 “还没有。上回不好意思,我失礼了。是这样的,我现在想跟你聊一聊,你方便吗?” “现在啊?我现在要去採访,晚上行吗?” “晚上不行,晚上我得上班。要不,就算了。” “别别周小姐,这样吧,你现在在哪,我马上过去……” “我在天河南的‘冷山’咖啡馆等你,半小时内不到,就对不起了。” “好的,你稍等,即到。” 摁了“结束通话”键,区元又给报社同事陆雁梅打了电话。 “喂,小梅吗?是我,你区哥啊。这样的,天河客运站的冲突事件你跟一下好吗?我现在有另一突发报料……对,回来再跟你讲。好,我把联繫人的电话告诉你,谢了,有空请你吃饭。” 第7页 电话那头,陆雁梅咭咭笑着:“得了吧区哥,肯定是被哪个美女缠住了,不然你肯让如此‘肥料’流向别人田?” 这小妮子。区元忍不住笑了一下,怪不得都这么说,女人的心是最敏感的。 “冷山”咖啡馆位于闹中取静的天河南路上,几十平米的狭窄空间,却被装修得颇有文艺復兴时期的味道——虽然那些壁画经不起两米距离以内的欣赏。 闲适的下午,咖啡馆里却没什么客人。区元一进门,便发觉自己心跳加快了。服务生迎上前来,区元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做声。 周莫如坐在卡罗·克里维利那幅《天使报喜》画下,背对咖啡馆的门,乱翻着手中一本dm杂志——从她翻页的速度可以看出,她根本就没用心在看。 蓦地,她大概感觉到有人站在她背后,转过脸来,便撞上区元那痴迷的眼光。区元脸一红,慌忙伸出手去:“不好意思周小姐,让你久等了。”周莫如的手仍紧紧抓着那本杂志,嘴唇咬了一下,小声地说:“没关系,你,坐吧。” 区元尴尬地将手收回,在她的对面坐下。服务生走了过来,给区元加了一杯柠檬水,“两位需要点什么?”区元看了看周莫如,对服务生说:“给我来一杯蓝山。周小姐你呢?” “我随便。就跟你一样吧。”周莫如仍旧低着头。 两人便沉默。 周莫如依旧穿着区元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副牛仔套裙,袖口上竟然还有几点油渍,仿佛她从上次一直穿到现在就没换洗过。她略显瘦削的脸呈现着一种失血的苍白,一头长髮也有点凌乱,眼圈依旧黑着,长期睡眠不足的样子。 美女经济时代,一个本应过得很滋润的美女,何以竟憔悴至此?难道她正遭受着什么非人的折磨?区元的心,有了一丝莫名的隐痛。 “区记者。”周莫如终于开口了,声音仍是很低,“我知道,你们肯定对我为什么要……要整丑感到非常的好奇,这事报出去,肯定很有新闻价值的,是吧?” “不不,周小姐,涉及隐私的事件,我们肯定要徵得当事人同意的。如果你有什么不便之处,你没必要告诉我;或者,我们只是像朋友一样私下聊聊,不一定要写成报导的。” “朋友?”周莫如重复这个词的时候,语气突然加重起来,“我们才第一次正式见面,就是朋友了?” “不不,周小姐你别误会。既然你约我来了,肯定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很乐意听,至于要不要报导,那得由你来决定。这样好吗?” 周莫如的眼神突然有点迷茫了,眼看着区元,焦点却好像落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突然,她冷笑了一声说:“区记者,我敢肯定,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你也不敢把它写出来的。” “这……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区元决定反客为主。 “因为,我说的一切,你首先就不会相信;万一你真写出来,读者也不会相信,说你们报纸又为了增加销售量而胡编乱造。”迷茫的眼神中,又多了一点嘲弄的意味。 “周小姐,这社会,再怎么反常的事件,人们也都不会感到惊奇了,以前开玩笑说人咬狗才是新闻,现在也不新鲜了,除非人咬鬼,呵呵。” “你信命吗?”周莫如盯着区元的眼睛,突然转换话题。 “基本上,我是不信命的;当然,说人定胜天,我也不信。” “所以,我说我的事,你是不会信的。”周莫如嘴角又浮起一丝冷笑。 区元也严肃起来:“周小姐,既然你信任我,愿意花宝贵的时间向我倾诉,我实在想不出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你要说命是吧,广州有一千万人口,咱们今天能坐在一起喝杯咖啡,这缘分,不知算不算也是一种命?” 周莫如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区元会这么说,嘴角的冷笑也消失了。 “那好,区记者,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整丑。报不报导,主动权我交给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的故事太长,一次半次是不可能讲完的。所以,你必须答应我,在我们接触的过程中,你不能对我有非分之想,更不能追求我。”说到最后,周莫如几乎是一字一顿。 叮噹一声,区元手里的咖啡匙掉在地上,他的脸立马也涨红了。 “周小姐,你说了,咱们这才是第一次正式见面,我到目前为止没什么冒犯你的地方吧?” 周莫如别过脸,看着墙上的那幅《天使报喜》。“反正,我丑话说在前。採访结束后,我就会在你面前消失的,我这是为你好,信不信由你。”区元发现,她说这话的时候,好看的睫毛在微微地颤抖着。 “好,既然非作出这样荒唐的承诺不可,我答应你,你说吧。”区元说这话的时候,口气是悻悻然的。 周莫如转过脸,直盯着区元,鼻翼突然快速地翕动着:“那好,如果我告诉你,我害死了三个爱我的男人,你信吗?” “你?害死了三个爱你的男人?”区元瞪大了眼睛,语气中的惊骇掩藏不住。周莫如惨然一笑:“别紧张,你刚才答应了我,所以我不会害死你的。再说,人是被我害死,却不是我杀的。” 第8页 “哦。”区元点点头,“我明白了,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是这样吧?他们都因为爱你,所以互相残杀?” 周莫如嘆了口气:“我还没有海伦那么美吧?至于吗?不过若是这样,那可简单多了……你做梦都想不到,被我害死的三个男人,其中有一个,还是你报导过的!” 区元愣了一下:“我报导过的?这几年来,我笔下死人无数……” “最新鲜的一个,马松发,有印象么?”周莫如冷冷地看着他。 “你是说,那个在元宵夜被他老婆割、割了喉的私企老闆?!”区元可真是大吃一惊了。 “没错。” “你就是那个……不可能啊,我採访过兇手的,她长得……跟你差远了,你别跟我开玩笑好吗?” “玩笑?这事开得玩笑吗?”周莫如又激动起来了,“我说他是我‘害死’的,可没说他是我杀的,你明白吗?你写过那报导,不记得案中除了杀人者,还有另一个女人吗?” “原来……”区元恍然大悟,“原来你是……” “那个‘二奶’,你想这么说是吧?没关系,直接说嘛,你又不是第一次了!”周莫如冷笑一声。 “别别,周小姐,真的很抱歉,我当时……” “算了,这事说来可真是太巧了,那天你在公车站一提你的大名,我立刻就想起来:你就是那个报导‘沙太杀夫案’的区大记者!那应该是一篇你很得意的报导了吧?你的生花妙笔,我可是能大段大段背诵呢!什么‘一个包二奶的男人,终于为他的风流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应该能引起有此类行为者的自省;一个刚烈的妻子,不懂得用法律武器来维护自己的权利,终于沦为杀人犯,她也将受到法律的严惩。可是,那个明知对方是有妇之夫,仍甘当二奶、间接害死马松发的第三者,虽然她不用受到法律的制裁,难道就能一辈子逃过道德法庭的审判和良心的谴责?记者採访不到那位当事人,无法了解到她内心的想法,但是,我们想送给正在当二奶和即将当二奶的女孩子一句话:姑娘,当心害人害己!’写得可真精彩啊区大记者,你干脆不当记者,去道德法庭当法官得了!” 周莫如越说越激动,脸涨得通红,胸部起伏不停。 区元站了起来,声音也高了:“周小姐,你如果对我那篇报导有意见,可以通过恰当渠道投诉或用法律维权,不必用这样的方式来嘲弄我!” 周莫如瞟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区先生,事情过去了,我也说过,是我害死了马松发,你说的没错。可是,你没採访我,根本不知道我和马松发之间的具体情况,怎么就信口雌黄说我是甘当二奶的?我读的书不多,但我也听说,新闻报导是必须客观公正的,请问你这些言论客观在哪里?公正在何方?” 区元一时语塞。当时只是一心想着“舆论导向”的正确,没想到竟会受到当事人这样的诘问;更没想到,周莫如这样看似柔弱的美女,竟这样言词犀利。 “周小姐,如果我那篇报导伤害了你,请接受我真诚的道歉。我还要告诉你的是,我的言论也许不够客观,但都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算了,区记者。我今天之所以约你,还真的跟我重新看了你那篇报导有关。我想,如果我不主动找你谈,不知你又会就我整丑的事件写出什么样的报导来。与其让你胡说八道,不如告诉你真相。你如果还愿意听,就请坐下。” 区元第一次在採访对象面前觉得自己有点窝囊,就此一走了之,他实在不甘心,毕竟“整丑”事件本身就是一个勐料,现在看来,它还跟曾轰动全城的杀人案有关,这就更加不能轻易放弃了。 他坐了下来,用一口咖啡来平抑内心的波澜。 周莫如也呷了一口咖啡,眼神又越过区元,看着遥不可知的远方。 三、沙太血案 3.1 这一刻,“冷山”咖啡馆里,区元感到从未有过的狼狈。但当他知道,眼前这个让他狼狈的美女,身兼“整丑”和“沙太杀夫案”两个新闻事件的双重主角时,他又觉得,再狼狈也是值得的。 周莫如仿佛读懂他内心的“算计”,嘴角又浮起一丝冷笑。 “区记者,我刚才说了,马松发是被我‘害死’的第三个男人。本来我想从头告诉你,可因为这案子你比较熟,所以我想先讲讲他,讲他是怎么被我‘害死’的。都说红颜祸水,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时很是生气,可现在我信了,我确确实实就是祸水。可以这么说,这也是促使我想丑容的原因。 “我也是潮汕人,是马松发的老乡。三年前,因命不好,我在老家呆不下去,我父亲带我来广州投奔马松发。我父亲以为远离了家乡,就可以改变我与生俱来的不幸命运——没想到,最终又害死了一个男人……” “我本来不想来广州的,都是命!”周莫如低着头,不停地转着手中的咖啡匙,“2001年,我跟着父亲,第一次来到广州,转了几次车,才找到马松发那家位于沙太路上的‘连富’输送设备公司……” 第9页 随着周莫如的回忆,一些关于“沙太杀夫案”的前因后果,慢慢在区元脑里清晰起来。他原以为那只是一处普通的情杀案,没想到这个所谓的“第三者”身上,竟有着如此令人唏嘘的苦衷。 在广州搵食的潮汕籍私企老闆中,马松发很可能是惟一不戴金项鍊的一个。他被杀的消息传开后,曾有竞争对手在私底下幸灾乐祸地说:“就他那衰形,还以为真是城市派,以前还笑我们戴项鍊是土财主作风,哼,他要是戴项鍊,可能那条项鍊还能堵一下他老婆的刀哩!” 但没人知道,他本来也是戴的,而且是一条重达八两的粗链,也经常被汗垢浸得油渍渍的。而让他不戴项鍊的人,正是周莫如。 “发哥,外面都笑我们潮汕暴发户喜欢露富充大头,没想到,你也是一个。”周莫如说这句话时,半开玩笑的语气。但就这么一句话,马松发就把八两重的项鍊收起来了,人前人后,脖子也梗直了一点。 当然,这不是周莫如所说的“害死”他的原因。 在“外面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已被某些人默认为“新好男人”标准的今天,“沙太杀夫案”着实将持此观点的广州人吓了一跳——原来,在这现代大都市里,还真有老婆为了不让老公外面彩旗飘飘,宁肯自倒红旗也要将老公的“旗杆”来个“一剪没”的。 三年前,马松发第一次见到周莫如时,一直被父亲称为“周妹”的周莫如,头髮也烫着土气的大波卷,穿着也极为艷俗。在她父亲跟马松发说话时,她一直站在父亲身后,虽然他们说的事关乎她的未来,但她自始至终就是一言不发。 “松发兄,”周莫如的父亲——即将退休的中学老师周之愠对他曾经的学生以“兄”相称,让周莫如甚为别扭,“我在电话头跟你说了,周妹年龄也不细了,老家的情况,你也清楚,还是让她来城里依靠你,将来巴望能在城里找个好人家……万事就拜託你了。” 马松发倒是满脸谦恭:“周老师你就不用这么客气了,论起来我还是你学生呢。你放心,我既然开嘴答应周妹来,就肯定饿不死她。广州的后生老闆大把,周妹肯定会为你选一个好仔(女)婿的,哈哈!” “有松发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来,周妹,给松发兄——哦,给马老闆端茶。我对马老闆说了,以后你有什么不是,他是不用客气的!” 周莫如的身体动了一下,依然低着头,畏缩不前。 “甭用甭用了,周老师,熟人甭行生礼,我这就叫人安排宿舍给她住。你应该很久没来广州了,好好逛几天再回去。” 那天,周莫如连马松髮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只看到他那双盘在沙发上的大脚,正散发着阵阵熏人的异味。 “有高中毕业够了,我的帐目其实很简单的,那些狗屁会计师,没一个可靠,还是家乡人靠得住,哈哈。”她只记得马松发针对她说过这么一句话。 马松发倒是说到做到,在他的盛情挽留之下,周之愠在广州逛了几天。马松发特意叫他老婆叶芳兵陪着周家父女,游珠江,爬白云山,逛北京路上下九,并买了几套新潮的衣服给周莫如换上。 周莫如清楚地记得,当她在北京路一家时装店的试衣室里换好新衣走出来时,马太叶芳兵的脸色蓦地黯了一下——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身材标准、稍加打扮便鹤立鸡群的美女!周莫如的父亲瞟了叶芳兵一眼,连忙说:“周妹啊,这衣服太洋派了,不适合你。唉,你这农村土妹子,怎么打扮都没有叶姐好看的!” “哪里哪里,周妹这一打扮啊,可以去参加‘美在花城’了,哈哈!”叶芳兵皮笑肉不笑地说。 父亲离开广州的前天晚上,手抚着周莫如的头髮,眼中带泪,语重心长:“周妹啊,认命吧。你来广州,也许是因祸得福,再怎呢艰苦,也比在乡下处处遭人白眼强啊!马松发是我学生,他应该会照顾你的;倒是他的老婆,软中带硬,有可能会为难你。在人屋檐下,你要多些目识,乖巧些就是了。唉,我不在你身边,一切多注意,记住,千万不要让男人占便宜,这大城市里的男人啊……不说了不说了。” 周莫如搂着父亲的肩,哭成个泪人。 父亲走后,周莫如正式开始工作。在原来的会计师的指导下,她很快便上手了。 刚开始,周莫如一人住一间宿舍,马松发还叫人给她配了一台电脑,买了一些电脑入门书供她自学。周莫如凭着高中时学到的扎实数学功底,加上她的勤奋,不久便掌握了微软的office系统等常用软体的操作。 有了电脑,她的工作更加得心应手,而她那被浮俗外表所遮蔽的曼妙身体,也渐渐进入了马松发的视野里…… 暮色降临,服务生将区元和周莫如面前的蜡烛点亮了。“冷山”咖啡馆里,除了他们这一对外再没其他顾客。烛影摇红,在区元眼中,周莫如的脸被烛光罩上了一层飘忽不定的神秘…… “我不知道马松发是何时对我有非分之想的,其实这不重要,男人嘛。”周莫如故意盯了区元一眼说,“但我警告过他,我是‘破月’,得到我的同时,也会惹来灾祸。他就是不信,一直死皮赖脸地追。” 第10页 区元突然打了个冷战:“破月?什么破月?有这么邪吗?” “破月命,你没听过吗?” “破月命?是不是说,人的命运有如月的阴晴圆缺?” “哪有这么诗情画意!原来你们记者也不是什么都懂的。”周莫如揶揄道,“以后我再告诉你,我现在不想说‘破月’了,一说就烦!马松发他懂,可他就是色迷心窍了,自以为阳关很高,自小神不怕鬼不怕,天上有星的,结果,还不是命丧他老婆之手!”说到这里,周莫如情绪激动,表情复杂。 “我还没察觉到马松发对我的企图时,他老婆叶芳兵先知先觉,先採取了防范措施。”说着,周莫如冷笑了一声。区元今天是第n次看到她的冷笑了,可他发现,这冷笑反而让周莫如右脸颊的酒窝更娇俏可爱了…… 凭着女人特有的敏感,周莫如工作了半年后,叶芳兵派来了“卧底”——她的武汉老乡叶下红,以宿舍不够为由,让叶下红跟周莫如住在了一起。 觉察到马松发的企图后,周莫如一遍又一遍地拒绝了他的进攻。像所有的有钱人一样,马松发坚信金钱是万能的,所以他的进攻虽然花样百出,总是离不开一个“钱”字。包括周莫如在内,很多人都不理解,像马松发这样的有钱人,只要肯花钱,广州有大把靓女可供他买,何必在“周妹”这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妹子身上浪费这么多的劲头? 直到周莫如成为马松发的“二奶”一年后,那个让周莫如感到屈辱无比的七月半,当她明白马松发为何要这么费劲地追她时,一切都晚了。 从周莫如记事时开始,每一个月圆之夜对她来说,都是漆黑一片的——因为特殊的“破月”命,她必须听大人的话,躲在一间连窗户也被封死的老屋里,灯也不能点——大人说,她不能在月圆之夜见到光,特别是月光。 2002年的中秋夜,同屋的叶下红一早便要出去找男朋友,说是要很晚才回来。周莫如觉得有点奇怪,平时从没听说她有男朋友,怎么突然就有了。但她不想管闲事,只是对叶下红说,麻烦你出去时,把宿舍锁起来吧。叶下红瞪大了眼睛,像看一个外星人:“周妹,今晚是中秋啊,你不出去玩,还要我把你锁在屋里,你发烧说胡话吧?”周莫如摇摇头:“我身体是有点不舒服,所以我怕我会跑出去玩,最好还是锁起来。再说,要是我自己在里面锁上,你回来就得叫我起来开门,那多麻烦。” 叶下红突然暧昧地笑了一下,把门锁上。 她走后,周莫如把屋里的灯都关了,一个人躺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可是,像每一个地狱般的月圆之夜一样,周莫如一闭上眼睛,便看到那轮残缺的红月亮从一片污浊不堪的沼泽地里探出头来,慢慢升上了天。霎时间,血光当空,沼泽里也咕噜咕噜地冒出了万千血泡,那血泡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黏稠……接着,整个沼泽慢慢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周莫如觉得自己也陷进了沼泽中,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漩涡卷了进去,急速下坠……她正想尖叫,却见漩涡的中心点里,一只手拼命地伸出来,伸向她,伸向那红色的破月,同时,一个悽厉的声音嘶喊着:“如如救我——” 周莫如不敢睁开眼睛,她知道这是幻觉,每个月圆之夜都会出现的幻觉;这幻觉最后会在一阵窒息之中过去,而她也将会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周莫如迷迷煳煳快睡过去的时候,门上传来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周莫如以为是叶下红,问了一声:“阿红你回来了?” 没人应声。只听到一阵粗重的脚步声,向床边走过来,同时,一阵难闻的酒气,也在屋里瀰漫开来…… 不是叶下红! 周莫如刚想高喊救命,嘴巴却被一只大手捂紧了,只听得一个嗡声嗡气的声音说:“周妹,勿叫,是我……” 周莫如拼命挣扎,可那人却将整个身体盖了上来。她勐地将头向那人的头撞去,只听得哎哟一声,那人的手从她嘴上松开了。 扑通一声,那人突然在床前跪了下去,喘着粗气说:“周妹,我一直都喜欢你你知道的,你只要从了我,一切都好说。否则,此事传出去,你也没脸回老家……” 马松发! 放弃挣扎之前,周莫如脑里像一部剪辑错乱的电影。两个死去的男人,在银幕上交替出现,一会是车轮下红白相间的脑浆,一会是荔枝树下乌黑髮紫的舌头……两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轮番盯着她,也盯着跪在她床前的这个“第三者”…… “马老闆……”周莫如终于开口了,“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对我好。可我是灾星,男人近不得身的,你不知道吗?” “什么?什么灾星周妹?”马松发站起来,坐在了床沿上。 “我是‘破月’——破月,你听说过没有?” “你是‘破月’?不会吧?”马松发愣了一下,黑暗中,周莫如也能感受到他疑惑的眼神。 “你不信,现在打个电话问我爸或其他乡里人都行。我本来也不信,可是,你一直在广州你不知道,在老家,已经有两个喜欢我的男人被我害死了。我在老家,再也呆不下去了,我爸才带我来找你。” 第11页 “所以,你一直不接受我,躲避我,是为我好?”马松发问。 “嗯……反正,信不信由你。” “信,我信,周妹。”马松发说着,突然又把周莫如的双手紧紧抓住,喘着粗气说,“可我不怕,周妹。小孩时,算命的就说我阳关很高,是天上有星的,百邪不侵。这么多年来,我从一个农民奋斗到现在,一路逢凶化吉,走得特别顺。所以,我不怕什么破月,就用我的阳气来沖你的煞气吧!能跟你好,就是死也值了!” 周莫如发出一声冷笑。这冷笑,连头脑都充血膨胀的马松发完全没有察觉到,可现在,坐在周莫如面前的区元,却感到心里一寒。 “他想找死,我就为他打开地狱之门了。再说,事不过三,我对自己的‘破月’命是否真那么凶,还是心存疑问。像赌博一样,我那时想,如果马松发也被我害死,那我就做当尼姑去;三年内,如果他安然无恙,那么,我的人生,还会有希望……” 像每一个在酒池肉林里打滚多年的成功男人一样,马松发对付女人的手段确有一套。他平时办事都是粗脚大手,但酒后的他,在放弃抵抗的周莫如身上,竟显示出怜香惜玉的一面来。得到周莫如的默认后,他有条不紊地解开周莫如身上每一个搭扣、拉链,大概是怕自己压疼了这弱质美女,他侧着身,搂着周莫如,从她的额头亲起,接着是吻、舔、咬…… 周莫如闭着眼,感觉那片血红的沼泽又在不停地冒着血泡……不,那些密集的血泡,似乎来自她身体的最深处,正聚集在她周身的皮肤下面,四处奔突,寻找着可以冲出体外的通道。一种不可言状的微痒,像粼粼波光,一圈又一圈地在全身荡漾开来…… 哎—— 喊出声时,周莫如看到自己正躺在那片沼泽上,一点一点地陷下去,黏稠的血泡完全把她淹没了…… 第二天,叶下红回来的时候,周莫如还躺在床上起不来,浑身像散了架般。 “昨晚怎么样周妹?过了一个有意义的中秋夜吧?”叶下红意味深长地说。 周莫如勐地坐起来,瞪着叶下红问:“那钥匙,是你给他的?!”叶下红不置可否:“谁给还不都一样?你想谢我吗?那就不用了,都是女人,你的心思我懂。” 周莫如不解地问:“你不是他老婆最亲的人吗?” 叶下红突然沉下脸说:“爹亲娘亲不如人民币的恩情亲,你没听过吗?” 周莫如冷笑一声:“哼,他要是死了,就是你害死的!” 从那夜开始,除了做生意,马松发几乎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周莫如身上。他没想到,这个表面土气的乡下姑娘,比那些欢场小姐更能诱发他征服的欲望。同时,在“双面间谍”叶下红的保护下,两人的关系滴水不漏,他老婆叶芳兵还以为他真的收心养性,连夜总会都少去了。 3.2 “那么,这两年里,你跟他……应该是有感情的罢?”区元不无醋意地问。 “感情?你是大记者,你告诉我,感情是什么?” 区元愣了一下,尴尬地摇摇头。 “那就是了,我也更不懂。但说实话,头一年,马松发对我那么……那么好,我也就慢慢不那么讨厌他了。此事我不敢告诉我爸,他偶尔来广州看我,发现我生活、工作正常,也感到欣慰。我甚至想过,反正我都是嫁不出去的人了,好过歹过,一辈子还不是这样过。如果他一直都能对我那么好,三年之内又没事,我也就认了……但我万万没想到,姓马的,他、他是个畜生!他被他老婆杀了,我现在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区元大为震惊:“为什么?!” 突然间,周莫如眼眶红了,区元忙抽一片纸巾给她。 “去年的七月半,马松发瞒过他老婆,找了个藉口跟我到酒店开房。那天晚上,我才发现他的真面目……” 农历七月半是传统的“鬼节”,出门在外的潮汕人也不敢忽视这个节日。在这一天,地狱门大开,孤魂野鬼出来“放风”,所以,百姓对鬼神的祭祀(俗称“食孤”)是必不可少的。但在这样邪气瀰漫的日子里,马松发却趁着他老婆叶芳兵回武汉的机会,硬要带周莫如去开房。 “今晚怎么行,七月半呢!”周莫如惊恐地说。 “七月半怕什么,我要以邪沖邪!” 那夜的燕悦大厦,成了周莫如屈辱的炼狱。 在燕悦大厦里面的“潮食居”一个小包间里,马松发开了一瓶人头马。周莫如勉强喝了一小杯,其余的几乎都被马松发喝光了。两人回房间时,几乎是周莫如搀着他进电梯的。 豪华套房里,空调丝丝地冒着凉气,把房间搞得阴冷阴冷的。周莫如吃力地把马松发扶到床上躺下,刚帮他脱鞋子,还没来得及盖上毯子,便听到一阵轻轻的鼾声。 周莫如松了口气。窗外,阳台上,有淡淡的月光在窥视,她赶紧把所有窗帘都拉个严丝合缝,一丝也不让它进来。 噩梦尚未开始,月圆之夜的恐怖,已渐渐爬上周莫如的全身。她深吸一口气,进了浴室,迅速沖了个凉,便和衣躺在马松发身边,为自己盖上另一领被子。 第12页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刚迷迷煳煳合上眼,那轮残缺的红月亮,又从那片污浊不堪的沼泽地里艰难地挤上来。同时,沼泽里也咕噜咕噜地冒出了万千黏稠的血泡;整个沼泽慢慢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周莫如觉得自己也陷进了沼泽中,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漩涡卷了进去,急速下坠…… 突然,一阵巨痛从臀部上传来,把周莫如痛醒了!她睁开眼睛,却发现檯灯亮着,自己正光着身子趴在床上,马松发骑在她背上,手中不知拿着一根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勐抽着她的臀部! “你疯了!”周莫如尖叫一声,想翻过身来,却一点都动弹不得。 “我疯了?你父亲才疯了呢!哈哈哈!周之愠啊周之愠,你也有今天!”马松发狞笑着继续抽打。 周莫如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哭喊着:“你折磨我,关我爸什么事!” “哼,要不是因为他,我何必苦苦追求你!广州靓女大把!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马松发将手中的东西丢在周莫如面前。周莫如定睛一看,是一根黑漆漆的尺把长的扁木棒——他就是用这木棒打她的! “不知道这是什么吧?哈哈哈!告诉你吧,这就是你父亲当年用来打我们的戒尺!想当年,他教我初中语文的时候,我考试一不及格,他就用它抽我的掌心!有一次,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正是七月半,他竟然当着我暗中喜欢的女同学的面,打我的屁股!你妈才好啊!我当年就发誓,此生此世,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毕业时,我撬门进了那老东西的宿舍,把这‘兇器’偷到了手。我带着它去打工,带着它来广州创业。没想到,那老东西竟然带着你自投罗网来了,哈哈哈,报应啊周之愠!” 说完,抄过戒尺,又是一顿抽打。 一线月光,像冰凉的蛇伏在周莫如雪白的玉臀上。啪的一声,戒尸打下去,蛇吃痛,楚楚可怜地蠕动了一下。 啪,啪啪,蛇流出血来,红的血,白的肉,怨毒在空气中瀰漫。 那一瞬间,周莫如感觉到自己完全窒息了,痛楚已消失无踪。她拧过头,看到那线月光,真的像蛇一样绕在马松发的脖子上…… “马松发,你会遭天追的!” 最后,周莫如拼尽全身力气,吼了这一声。 “那时我就知道,他肯定也难逃一死。可真没想到,他老婆竟那么兇残,使他死得比、比谁都更那个……” 说到这里,周莫如终于控制不住,眼眶红了,身体也微微颤抖。 区元情不自禁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它喊出声来。 “那么后来,你还继续跟他保持……”良久,区元忍不住问。 一滴泪从周莫如眼角蜿蜒而下。区元递过去一片纸巾。 “没办法。他知道我最怕什么,我最怕我父亲知道此事,而马松发是巴不得他知道的。事后,我哀求他,仇都报在我身上,不要让我父亲知道——我怕他会受不了这个打击,你不知道,我父亲他一辈子是多么不容易,他又是多么疼我……所以,我只好继续再屈辱地活下去……” “马松发的老婆又是怎么发现你们的?” “可能她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然后派人跟踪我吧;也可能是那个叶下红告的密。刚开始,马松发一个月给她多加一千块工资,算是封口费。可她妒忌我,常找各种藉口向他多要钱。有时候他被她搞烦了,说了她几句,她就在我面前发泄,甚至威胁要把真相告诉叶芳兵……后来的情况,你都知道了。” 有好一阵子,区元不知说什么好。他被周莫如的叙述深深震撼了。他原以为死者马松发只是“犯了正常男人都容易犯的错误”而已,没想到他竟然是如此记仇、如此变态的男人;而被简单地冠以“二奶”两字的周莫如,过的竟是如此屈辱的生活,而且还只能一个人承受,连疼爱她的父亲也不敢告知! “大概,这就是命吧,谁让我是既害己又害人的‘破月’呢……”最后,周莫如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所以,你就为了不想再‘害人’,决定把自己整丑了?”区元问。 “叶芳兵被判刑后,我搬离了‘连富’,老家更加不能回了,我在远离沙太路的地方重新租房,跟退休来广州的父亲住在一起。可是,在我新上班的地方,又有更多的男人来……” “来追你是吧?” 周莫如点点头:“我不是没想过自杀,可我不能这么狠心扔下父亲,因为我是他一辈子的希望。我看了很多美容gg,特别是‘美丽坚’的,在你们报纸上几乎天天有登gg。我想,既然可以动手术美容,当然也可以动手术丑容,于是就……我想只要我变丑了,就可以安静地陪着父亲,过完下半辈子了。” “你能否告诉我,究竟什么是‘破月’?‘破月’有那么凶吗?”区元忍不住,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对不起,时间到了。”周莫如看了看表说,“我得上班,如果你愿意听,以后再说吧。” “那我怎么联繫你?” “我会给你电话的。记住,千万……不要像他们一样,对我有非分之想。”周莫如低着头,咬着嘴唇说。 第13页 区元苦笑了一下:“放心,吾好美色,可吾更爱生命。” 从咖啡馆出来,两人才发现,下雨了。春雨在天河南路上扬扬洒洒,飘进车灯霓虹灯里的彩色雨丝,似雾迷离。 3.3 目送着周莫如上了的士之后,区元在街上随便吃了碗桂林米粉,回到家,已是十点时分。 开电脑,上网,在google上输入“破月”两字。一搜,google给出的相关项,绝大部分都是有“张三影”之称的宋词人张先的名句:“云破月来花弄影”;另外两种,一是关于报刊的“破月”订阅,一是类似“油价攀高电子股回档台股盘中跌破月线”这样的经济词。 显然,这些都跟周莫如的“破月”无关。 区元还想再查,突然,“最高指示”的手机彩铃又响了起来。又有料了?区元按了接听键:“餵你好……” 电话那头死寂一片。 “你好,请问哪位找……” 还是沉默。 “有病啊!”区元正想关机,突然,一声幽幽的嘆息从手机听筒里传了出来,从右耳钻进去,在脑里盘旋往復,再左耳穿出,把区元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他刚想再骂人,“嘟-嘟-”的声音响起,对方关机了。 我招谁惹谁了我!区元查看来电号码:13622206191——这电话怎么有点熟?对了,上次那个骚扰电话也是这个号码!怎么这么巧? 一阵莫名的烦躁袭上来,区元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啤酒。 刚喝了一口啤酒,对讲门铃响了。区元放下啤酒,走到门口,按下对讲键:“你好,哪位……” “你好,是区先生吗?” “是我,您哪位?” “哦,我是楼下保安。刚才有位先生来找你,却不知您住几楼几号房。因为我们从没见过他,所以就让他先登记。我们刚想跟您联繫,一转身,他就不见了。这事我们得跟您说明一下,是他自己走的,我们可没赶他。” “什么?”怎么今晚怪事一茬接一茬的,“他没说他叫什么吗?” “没有。” “他长什么样?” “很高的,应该有一米八以上,打扮很奇怪,穿着黑风衣,风衣帽套着头,不知长啥样。”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你们。” “区先生,最近治安不好,我们提醒你注意一下出入的安全。” “谢谢。我会注意的。” 一米八以上,穿着黑风衣?熟人中没这样的人啊!区元心里忽然升起了一阵莫名的恐慌。他不禁想起周莫如,想起她所说的神秘的“破月”……莫非,我只是对她有过非分之想,也会招来灾祸? 荒唐。 躺在床上,区元发现心跳得很快。闭上眼,却总是看到周莫如站在眼前……他索性找出採访本,翻到跟“沙太杀夫案”有关的庭审记录和当事人採访部分。 採访本上笔迹凌乱,内容前后杂乱无章。但因为事件刚过去不久,区元的记忆还是新鲜的,看着本上的记录,马松发被他老婆叶芳兵所杀的全过程,像windows碎片整理一样,慢慢在脑里復原—— 虽然有“中国情人节”的美称,但由于不是法定假日,元宵节对于广州的新移民来说,实在刺激不起多大的过节慾望。连日的阴冷天气,也使位于城市边缘的沙太路一带冷清了不少。元宵夜偶尔响起的零星鞭炮声,反倒成了对这个传统佳节的冷嘲热讽。 凌晨两点左右,马松发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蹑手蹑脚地回了家。 早在春节前,周之愠便从老家赶来跟女儿周莫如一起过年。马松发假惺惺地跟老婆商量,将叶下红安置到另一间宿舍,让周之愠跟女儿住在了一起。在年前年后的那段时间里,他也不敢再找周莫如了。所以,直到案发,没人知道马松发元宵节那天晚上是跟谁厮混去了。 家里静悄悄的,一切正常。打开卧室门,床上传来老婆叶芳兵轻微的鼾声。马松发松了一口气,走进卫生间,脱光衣服,扔进洗衣机里,又摁下自动洗衣掣。然后,他打开电热水器,美美地沖了个凉,直到确认身上再没有异味,才放心地钻进被窝。 一阵睏乏从腿肚处漫延至全身,他很快便唿唿大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马松发感觉有些不对劲,睡得很不舒服,连身都翻不了。他惊醒过来,发现室内月光满屋,老婆叶芳兵披头散髮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马松发吓了一跳,刚想起床,却发现浑身动弹不得。他吃力地抬头一看,全身被剥得精光,双手双脚都被绳子紧紧困缚住了,身体在床上被捆成了一个“太”字! “叶芳兵,你这是干什么?!”马松发大喊起来。 叶芳兵一声不吭地上了床,挪到马松发的头附近——突然,她迅速解下自己的胸罩,揉成一团。马松发还不明白她要干什么,她的左膝盖勐地往下一磕,狠压在马松发的额头上,一手捏住马松发的鼻子,一手把那团胸罩用力塞进了马松发的嘴里! 马松发目眦欲裂,却挣扎不了,想喊也喊不出声。 “三年了,姓马的。”叶芳兵盯着马松发,一字一顿地说,“我早跟你说过,我的人和钱都给了你,你发达了,要是敢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我就跟你同归于尽!三年了,三年来,我在暗地里盼着你能收心,可你越来越不拿我当回事了!现在,你怪不得我了马松发……” 第14页 说着,叶芳兵坐在了马松发的小腿上,低头看着他两腿之间。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以我不肯为你口交为藉口,在外面风流。现在,我就满足你一次……” 一阵异样的感觉从下身传上来,马松发拼命把额头抬起,勉强能看到叶芳兵的一头乱髮在动——天哪,她这是要干什么? 生理的快感和心理的恐怖一阵阵交织在一起,马松发感觉到自己像在天堂和地狱之间蹦极,他想大声吶喊,可嘴里的胸罩让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腰不停地在有限的幅度内扭动,却怎么也控制不了下身将要喷射的欲望…… 一阵痉挛,火山爆发了……突然,短促的快感尚未过去,下身一阵剧痛,但见叶芳兵抬起头来,一手拿着一把藏刀,一手捏着一截肉,而她的脸上,却被鲜血喷成了大红脸! 马松发整个头像安了马达一样乱转,双手把床垫抓破,眼睛瞪得快爆了,全身也拱了起来。叶芳兵放声大笑:“哈哈,痛快吧?好了,念在十年夫妻情分上,我给你一个痛快!”说完,趴在马松发身上,拿刀的手一扬,一道锋利的月光,轻快地从马松发喉管上划过…… “本来你可以跟他谈的,也许他能回心转意,何必用这样同归于尽的手段呢?”採访本上记着这样的对话,这是区元获得特许进入看守所採访叶芳兵时问她的。 “不知为什么,杀,我就是要杀!但杀就杀了!我就是要让你们这些臭男人知道,包二奶的男人就得不得好死!”当时的叶芳兵,眼睛跟死鱼眼一样无神,瞪得区元心里发毛。 区元合上採访本,脑里乱成一团麻。从整个“沙太杀夫案”的前前后后看来,周莫如也是一个受害者。按叶芳兵的话,她对马松发的怨毒,更主要还在于马松发是靠她的资金起家的,并且在广州跟竞争对手的较量中,叶芳兵的交际能力也为马松击败对手起到关键作用——她不能容忍的是马松发利用完她之后的背叛。 这就是周莫如所说的“害死”了马松发呢?还有,以前那两个喜欢她的男人,又是怎么死的?这一切,就因为那神秘的“破月”? 仅仅一天时间,区元发现自己已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对周莫如的神秘——或者说,对神秘的周莫如的兴趣,已超越了职业的范畴。正如他在咖啡馆里对周莫如所说的那样,区元并不迷信,从周莫如的话中,区元可以隐约猜到,“破月”肯定跟命理或什么迷信邪说有关。可他以前只听说过,“克夫”的女人,一般都是“命犯桃花”。再说,她们所“克”的,都必须是名正言顺的“夫”——周莫如所“害死”的三个男人,应该还不能算“夫”——万一这一切属实,那么,如果我也去追她,我也会有生命危险了? 区元摇摇头,为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感到可笑。可是,想到两次见周莫如后都按到的神秘电话,还有刚才楼下保安所说的那个找上门来的神秘男人,区元笑不出来了。 莫非,危险已降临到我的头上? 真有这么邪吗? 3.4 躺在床上,区元感到从未有过的空虚。两瓶啤酒已经喝完,闭上眼睛都怎么都睡不着。一想到周莫如,一想到她那包裹在故作邋遢的衣服里的美妙身体,怎样在马松发的戒尺下面颤抖……区元浑身都燥热难受。 在“女生当男生用,男生当畜生使”的竞争白热化的媒体工作,又想干出一番事业,区元实在捨不得花时间去拍拖。他给自己立下了军令状:30岁以前,如果没升到主任记者的职位,绝不发展可能走向婚姻的男女关系。 拖可以不拍,爱却不能不做。区元有雄心壮志,但他不想当苦行僧,他只是再也谈不起那种老火靓汤式的传统恋爱而已。而对那种快餐式的恋爱——如果那也可以称为“恋爱”的话——区元是不拒绝的。当然,他选择对象也有他自己的原则,这原则就是:不跟小姐搞,不吃窝边草——所谓“窝边草”,包括同事、採访对象、热心读者等一切跟工作有关的女性。吃窝边草是捷径,但也容易影响工作,这是区元最担心的。 除此之外,就是网友了。 如果说,爱能给人安全感的话,性给人带来的,除快感外,就是危险了。基于安全原因,区元选择网友也颇为谨慎,他并不是那种登徒子式的滥交者。当今社会,网络已成为最大的、免费的淫媒,几乎每一个有性能力的人,不管男女,不管性取向如何,只要愿意,都能在网上找到一个或多个性伴侣。当然,跟网恋如影附形的,是形形色色的网络陷阱——最近三年,单区元採访过的跟网恋有关的谋财害命案,就不下20起,最有名的,当数华娱老总在广州被“网友”劫杀的案子了。随着中国爱滋病人的逐年增加,网恋的危险系数也在不断上升。越来越多的像区元一样的老网虫,已把“不要跟陌生人做爱”奉为圭臬。 如何能安全、卫生地解决生理和心理上的需要,而又能不越“恋爱”的雷池一步,区元自有他的一套经验。这套经验使他总能在身体或情感饥渴的时候——这种时候其实不多——找到合适的对象。 第15页 现在时候又到了。 电脑重新被打开。12点了,看qq上还有谁在。 还好,“艷若罂粟”的头像还亮着——除了安全因素,区元还对武汉籍的女孩情有独钟。如果要进行心理分析,这当然跟他大学时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有关。而这位叫“艷若罂粟”的网友,恰好是能满足这两个条件的。 但一想起叶芳兵,想起她的“刀法”,区元犹豫了。 这种犹豫仅仅是一下子,区元很快为自己找到一个不再犹豫的理由:人,不能因噎废食。再说,这噎着的,还是别人呢。 于是,区元给“艷若罂粟”发了一句话:“这么晚了,还不睡?” “嗯,睡不着。” “男朋友又掰了?” “乌鸦嘴,找打撒!你丫又不跟我拍拖,管得着吗你?!” “饶了我吧姐姐,都是70后,谁蒙谁呢,还拍拖!春宵一刻值千金,甭废话了,过来吧。” “算了,明天还上班呢。” “来吧,不记得我的‘闹钟’能摇醒你吗?” “衰人!好啦好啦,还住五羊新城那里吗?” “嗯。” “有……有东西吗?” “放心,有几打呢,过来吧。” “ok。” 关了电脑,区元振奋起来。他脱了衣服,美美地洗了个澡,同时不忘将每个部位都擦洗干净。 刚穿上内衣,对讲门铃响了。区元摁了接听键,一个女孩的声音说:“是我,小艷。” 门一开,一个女孩一头扎进区元怀里,喘着粗气说:“有鬼啊!” 不苛刻的话,“艷若罂粟”也可算是个美人了。身高虽不足一米六,但身材错落有致丰俭得当,而她的脸、特别是那两个如花酒靥,则长得有点像许晴——区元曾经的意淫对象之一。更重要的是,她在床上很放得开,否则,区元也不会在跟她发生一夜情后,又破例建立起长期性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可现在,这个“战略合作伙伴”进门便一声“有鬼啊”,这着实吓了区元一跳。区元见她脸色发白,激烈的心跳隔着丰满的乳房震盪着他的胸脯,知道她不是为了消除尴尬而造作,不禁捧起她的脸,紧张地问:“怎么了?你男朋友追来了?” “艷若罂粟”在区元的怀里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断断续续地说:“刚才电梯到了24楼,门一打开,便看到你门前站着一个、一个很高的黑衣人!背对着电梯,一动也不动!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你要下去迎接我,可他明显比你高一截。我吓得不敢走出电梯。正犹豫着是否走出来,他便转过身,朝电梯走来!我吓疯了,赶紧从电梯里出来,好彩,他不理我,径直进了电梯,关上门,电梯一熘下去了……” “黑衣人?是不是穿着黑风衣?”区元心里一紧。 “好像是,我不敢看清楚。怎么,是从你这里刚出去的朋友?” 区元摇摇头,又问:“你看到他的脸吗?” “没有,他的大帽子几乎把整个脸遮住了,黑咕隆冬的,我哪敢看!” 帽子?!区元下意识地把“艷若罂粟”抱紧,安慰她说:“没事的没事的,应该是同层的邻居,我们这楼艺术家多,也许他在表演行为艺术呢。” “咱们这样……也算行为艺术吧?”“艷若罂粟”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区元一愣,一弯腰,将她横抱起来,扔在床上,同时说:“没错,这是‘性’为艺术……” 两人躺在床上,“艷若罂粟”把头枕在区元的胸上,听着他的心跳。区元闭着眼睛,想酝酿感觉,可不知为什么,眼睛一闭上,脑里使全是周莫如的形象——当然,还有叶芳兵手里的刀,一会儿,又是那神秘的黑衣人!三个身影像走马灯一样在区元脑里不停地转,他不由自主感到一阵阵头晕。刚才,区元本想立刻打电话给楼下保安,问是不是那个高个子男人又进来找他了。可他想想,算了,别吓着“艷若罂粟”,明天再问不迟。 “你有心事。”“艷若罂粟”用近乎呢喃的声音说。 “没有……只是,工作太累了。”区元敷衍着。 “我本来不想来的,但我想……我想,最后一次,就当是,来做一次告别的爱吧……” 区元张开眼睛:“怎么?你要离开广州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该再继续了,他对我是那么好,那么信任,这样……对他不好。” “嗯。”区元点点头,“祝你们新婚快乐。” “艷若罂粟”的头在区元腋窝处拱了一下,幽幽地说:“没那么快结婚了。只是我觉得累了,得靠岸了。你也好好拍次拖吧……” 区元嘆了口气:“30岁后,我会拍拖的。但我理解你,也为你高兴。你放心,我不会再……你什么时候结婚,我想去喝你们的喜酒。” “艷若罂粟”摇摇头,什么也不再说。 怀里有个人抱着,感觉心会殷实一些。他想把分散在身体各处的欲望点滴积累起来,跟她好好做一次告别的爱。可是,欲望却越漂越远,最后竟分崩离析,欲振乏力。 第16页 “你知道什么是‘破月’吗?”沉默良久,区元突然问。 “什么?破月?‘坐月’就听过。你怎么问这个?”也许是困了的缘故,“艷若罂粟”有点口齿不清。 “没什么。只是,听说有一种女人是‘破月’,会给接近她的男人带来厄运。” “是桃花煞吧?没听过什么‘破月’。怎么你也信这个了?夜路走多终见鬼,遇到‘破月’的女网友了?知道害怕了?” 区元摇摇头。眼睛瞪着天花板上的一幅“地图”——那是楼上渗下来的水渍,淡淡的,可他越看,越像一个穿着黑风衣的神秘人…… “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一个新闻从业人员吧?”“艷若罂粟”仰起头,看着区元说。 “嗯。”区元不置可否。 “放心。”“艷若罂粟”拍拍区元的胸,“我不是想知道你的真面目,只是想向你报个料,有没有兴趣,你自己看着办。” “报料?报什么料?” “现在真是哪里都不安全啊!我一个死党,上周失恋了,一个人跑到酒吧喝酒,只喝了两小瓶,便醉得不醒人事。第二天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赤裸着躺在一家低档旅社的床上,不仅已被人强姦,项鍊、手机、银包都被人拿走了。事后她回忆,喝酒时,有一个男人坐到她身边,跟她碰了一下杯,应该就是他干的。可她对那人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报案了吗?”区元问。 “没有,这种事,就是我碰到了,也只能自认倒霉。现在那些跟酒吧寄生的钟点房,客人没有身份证都可以入住的。太可怕了。” “会不会,你朋友想报復她男朋友,主动跟人发生一夜情,却被偷了财物,后悔了才这么说的?” “瞎说。”“艷若罂粟”捶了区元一下,“后来我听说,那一带酒吧发生过几起这样的事件了,有一两个受害者报了案,警方也立了案,可就是一直破不了案。” “在哪家酒吧?” “听说,是在芳村酒吧街的干巴吧。” “嗯,这倒是一个颇有新闻价值的料,可惜啊,我不是记者。不过,我会向一些当记者的朋友报料的。” “那就算了,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反正,我是不敢一个人去泡吧的。” “是啊,你都已经迷奸了一个我这么帅的老大了,还去酒吧干嘛?哈哈!”区元笑嚯道。 “去死吧你。”“艷若罂粟”在区元腋窝处一掐,区元夸张地惨叫一声:“谋杀亲夫啊!” 也许是颇具解构意味的“亲夫”一词勾起了两人敏感的心事,一时间,谁都没再开口。 床头的闹钟在不识趣地嘀嗒着,区元也意识到时间在分秒逝去,握在手中的无骨细腰,仿佛风化成沙,从指缝悄悄熘走…… 最后,还是“艷若罂粟”开口了:“人家被药迷奸,好歹还有点技术含量,说出来,还能博些同情和义愤。我就贱了,是被你的语言迷奸的——不对,连语言都是虚拟的。迷药易解,迷语难醒啊!” 区元倒抽一口冷气,连忙打笑说:“呵呵,说起来,男女之间,谁不是被迷奸的?被药迷奸、被钱迷奸、被形象迷奸、被语言迷奸……都还算好啦,终有醒悟的一天,你不就已经醒了吗?最惨的,是那些被情迷奸的,直教生死相许啊!实质还不是一样?” “有被情迷奸的人吗?” “以前有吧。” “唉。不跟你扯了,我困了,明天还得上班呢……” 第一次,区元跟一个女网友相拥而睡,却脚干手净,什么事都没发生。中间有一次,区元有了冲动,那是他在半梦半醒中,以为蜷缩在怀里的是周莫如,可当他睁开眼睛,却看到朦胧的银光照在一张颇为“陌生”的脸上,不禁长长地嘆了口气…… 月光! 区元打了个寒噤——难道今晚也是月圆之夜? 将手轻轻地从“艷若罂粟”的颈下抽出来,区元走到窗边,勐地拉开窗帘。天地间清辉一片,独不见月亮的影子——也许这不是月光? 我这是怎么了?怀中美色勾不起欲望,却被这虚拟的月光弄得一惊一乍的,这不像我啊! 就这样呆呆地在窗前站了很久,恍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直到感觉夜凉袭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才重新躺回床上。 只是,这一次,他却背对着“艷若罂粟”而眠。 第二天,区元醒来时已快10点了。头有点晕,身边已是人去床空——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区元一点都不知道。 区元看看床头柜,没有,什么字条都没有留下。 game over 走进洗手间,站在镜子前刷牙时,区元勐然发现,左胸靠近乳头处,有一小块血迹! 他吓了一跳,凑近仔细一看,原来不是血迹,而是一个唇印,只是轮廓有点模煳,是吻上后,又被什么液体冲散、沖淡了。 湿毛巾只抹了一下,那红红的唇印,便香消玉殒了。 从电梯里出来,区元直奔保安室。 第17页 一个年轻的保安正在电脑上玩“空档接龙”的游戏。 “你好,请问……” 保安抬起头来,见是区元,礼貌地说:“你好区先生,请问有什么事?” “请问,昨天晚上那个十点钟那个来找我的人,后来是不是又进来了?” 保安一脸茫然:“区先生,很抱歉,昨晚是老赵值班,我不清楚,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我打电话问一下老赵?” 区元愣了一下,说:“算了,他现在肯定在休息,没什么,我今晚见到他再问他吧。” 四、续“迷奸道” 4.1 灰霾笼罩着羊城的天空。阴沉的广州大道上,往日的五彩缤纷好像都被单一的灰色调吞噬了,连刚装修好的五羊新城天桥上的鲜花,也盛开着一种灰暗的荒诞。 走在通往报社的路上,区元的心也被阴霾充塞着。周莫如、沙太杀夫案、破月、神秘电话、黑衣人……纷繁芜杂,似息息相关,又像毫无关联——一切都只是昨夜的一场梦。 如果继续下去,真的会是一场噩梦吗? 午饭时间,新闻部里人很少。区元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电脑。趁着电脑启动的间隙,又打电话叫了一份快餐。 还好,一坐下来,一大堆等着他的工作,便使他忘记了工作之外的一切。 下午四点多,区元处理好手头的稿子,这才注意到新闻部的同事们都陆续上班了。 陆雁梅背着採访包匆匆进来,看到区元,哇了一声:“区哥,敢情今天没mm找啊?” 区元佯怒,作势欲打,同时问:“客运站的事怎么样了?” “没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内部解决,请记者走开。区哥,敢情你早估到了,才让我去的吧?” “你饶了我吧,昨天真有急事。” 陆雁梅拉开包,递过来一包牛肉干,对他说:“尝尝吧区哥。” 区元要了一片,笑着说了声谢谢。陆雁梅突然说:“咦,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没事吧?”区元一怔:“是吗?不会吧,我没感觉不舒服啊。” “不信你自己去照照镜子,天哪,我还从没见你这么憔悴过!”陆雁梅用夸张的语气说。区元下意识地摸摸脸,陆雁梅递过一个化妆镜,区元接过来一看,怔住了——镜子中的他,脸色发白、眼圈发黑,一副营养不良又睡眠不足的样子——怎么会这样? “区哥,要劳逸结合哦”陆雁梅话里有话,一脸坏笑。但这次区元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陷入了沉思中。陆雁梅看着他,眉头皱了皱,问:“不会吧区哥,从没见你这么林黛玉过,难不成你也像那些俗人一样,拍上拖了?” 区元不置可否,突然问了一句:“对了小梅,你是梅州人,你们离潮汕很近,你听说过‘破月’吗?” “破月?是月食的另一种叫法吧?”陆雁梅一头雾水。 “我也不明白,好像不是,应该是跟命理有关的名词吧。” “没听过。”陆雁梅摇摇头,“你怎么问起这个来?” 区元耸耸肩:“没什么,一个採访对象,说她是‘破月’,害死过人,我很想搞清楚。” “上网查一下嘛。” “网上查不到。” 两人正说着,新闻部主任冯尧走了过来。 “说什么私房话呢?”冯尧笑眯眯地问。 31岁的冯尧私下里被他的手足称为“笑面虎”,他有一句名言:“只有不称职的记者,没有不轰动的新闻。”处于社会转型期的大都市,缺少的不是事件,而是发现。在他手下干,人人恨不得长一个警犬般的鼻子,从貌似庸碌的世相中,嗅出非同寻常的气味来。 区元是冯尧从众多求职者中相中的。进报社不久,他便以初生牛犊的闯劲,打出一个“拼命三郎”的外号,同时也为冯尧和正处于战略防御阶段的《花城早报》打出一片天空来。关于冯尧和他的这员得力干将,坊间流传着一个段子,说有一天深夜两点,一德路突发大火,冯尧接报,打响区元的手机,忽听到一阵暧昧的喘息声,区元说话也极不连贯:“什么事啊冯、冯主,非得这、这时候催命!”冯尧一听,无名火起:“一德路批发市场大火,你赶紧给我拔出来,插到火场去!” 这时,区元看到“笑面虎”笑眯眯地走过来,知道没啥好果子吃。果然,他还没开口,冯尧又接着说:“区元,这两周,你好像不在状态啊!你以前可是月月冲击头牌,再这么下去,这个月你连完成任务都岌岌可危了——咦,我才说了这么一句,你就这么给我脸色看啊!” 区元耸耸肩:“冯主,我也急啊!可这两周,报料的实在……” “不要什么事都往报料身上推!报料制度是02年才设立的,那以前《花城早报》都没新闻做了?年轻人,激情要用对地方啊!” 陆雁梅扑嗤一笑。区元狠狠地盯了她一眼。 “主任,”陆雁梅忙替区元说话,“区元他可能最近身体熬不住了。” “这么说,有勐料也得给别人了?”冯尧看着区元说。 第18页 一听“勐料”,区元精神一振——冯尧既然这么说,肯定有料了。他赶紧说:“没事冯主,咱不怕忙死只怕闲死,快餵料给我吧!” 冯尧又笑了:“这才像话。是这样的,最近我们接到几宗当事人匿名报料,说芳村酒吧街不止一次发生迷奸抢劫事件,公安已立案了。我们分析,这事肯定不是孤立现象,很有可能是团伙所为。你愿不愿意去走这趟‘迷奸道’?” “yes sir!”区元夸张地敬了个礼,“其实我也接到线报了,正想汇报呢!”他当然不会说这是女网友说的。 “那好。看来,你已有一些想法了,说说看。” “我想,让一个女记者跟我配合‘扫吧’,我放线,她当饵,藉助针孔相机等设备,我们就可拿到第一手材料了!” “让我跟区元去吧,冯主。”陆雁梅连忙主动请缨。 冯尧沉吟了一下,说:“一个女的太少了,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样吧,这事区元你来负责,随你要人,但千万记住一点,一定要当好护花使者,注意安全。” 4.2 本来,像大部分的媒体人一样,区元也是一个喜欢泡吧的人。他适应城市生活的标志之一,就是习惯了晚九朝五的夜生活。可是,当泡吧成了工作,就不是一件那么好玩的事了。 “奉旨泡吧”的区元现在就陷入这么一种欲罢不能的尴尬之中。为了暗访迷奸事件,新闻部几位女同事轮番跟他搭档,从报料人说的“干巴吧”开始,白鹅潭酒吧街被他们从头到尾差不多都滚了一遍,个别眼尖的保安,看他时都用上了一种警惕的眼神——可整整两周过去了,他们遇到过卖淫的、卖丸的,就是没碰到下药的。 难道是新闻部女同事的姿色都还够不上当“饵”的质素?还是她们身上那些金银首饰,让迷奸者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长时间一无所获,工作激情便会慢慢消殆。更让区元提不起劲来干活的是,周莫如好像人间蒸发一样,半个月杳无音信。 是她不想再倾诉,还是遭遇什么不测了? 而关于那个神秘的黑衣人,那天晚上值安的保安老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那人走后,再也没见他来过。保安时刻没离开门岗,按说,如果那人再进来,老赵不可能不发现。这一段时间,那个神秘的骚扰电话也不再出现——用一句套话来说,是“一切都安静得不正常”。 4月30日晚上,区元跟同事陆雁梅再次来到白鹅潭酒吧街。这一次,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了离芳村码头不远的“呢度吧”——区元已跟新闻部主任冯尧打过招唿了,明天就要放“五一”长假,今晚是最后一次“扫吧”,如果还是一无所获,此次暗访就此结束。 位于芳村、跟白天鹅宾馆隔江唿应的白鹅潭酒吧街,自2002年8月全面开业以来,不足两年时间,已渐渐成了广州新晋的“烟花地”。说“烟花地”,是因为广州一年比一年大型的春节烟花汇演就在这一带江面上进行,烟花霓虹竞相辉映,场面蔚为壮观;而“酒吧街”这种灯红酒绿的舶来风情街,在世人眼里,或多或少总是跟“烟花”的另一种含义沾亲带故的。 按计划,在陆雁梅进入“呢度吧”几分钟后,区元才走了进去。 打心眼里说,区元喜欢跟陆雁梅搭档。小梅不算美丽,但娇小可爱,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青春活力。而且,她善解人意,经常是区元都还没感觉到自己情绪低落的时候,她总能用一种近似于打情骂俏的方法,让区元在不知不觉中得到开解。要不是区元谨记不吃窝边草的原则,跟她拍拖,肯定会是一件很愉悦的事。 每逢节假日,酒吧街总是人满为患。今晚可以说是“五一”黄金周的真正开始,广州的红男绿女们迫不及待地想把憋屈了一个春天的激情迸射出来,酒吧街更是人群汹涌。区元挤出一身汗,才挤到一个跟陆雁梅只隔着两张桌子的位置坐下来。 音乐震耳欲聋,陆雁梅正在跟一个服务生讲着什么,服务生俯着身子,不停地点头。接着,陆雁梅拿出银包,从一沓厚厚的人民币里面,夹出一张百元钞来——这也是计划中的第二步:露财——第一步当然是“露美”了,只有财美皆外现,才能引蛇出洞。 过了一会,服务生给陆雁梅端来了一杯鸡尾酒。这时候,几个啤酒小姐也叽叽喳喳地围上了区元。 “先生来打百威吧!” “帅哥来青岛吧,青岛今夜特价!” “嘉士伯吧哥哥,有时尚火机送!” …… 在酒吧这样的“烟花地”里,啤酒小姐就是一种另类的“烟花女”——她们只卖啤酒,薪酬直接跟啤酒销售量挂钩,这样一来,为了多卖啤酒,她们会使出浑身解数,陪客人喝酒猜拳斗骰子——充其量算“单陪小姐”。当然,酒是色媒人,当“啤酒小姐”或多或少总会受到骚扰,也是在所难免的,一些啤酒小姐更是极尽挑逗之能事,让客人沉醉不知归路——至于能不能在“单陪”的基础上再增加一陪两陪,那就得看熟客的泡功了。 第19页 连续两周的“扫吧”行动,已使区元总结出一套对付啤酒小姐围攻的窍门,那就是速战速决。来酒吧的人,大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喝什么都无关紧要——当泡吧是一种工作的时候,喝什么更是无所谓了,看哪个啤酒小姐顺眼,随便叫一打,其他啤酒小姐就会自动散去,寻找下一目标。 区元正要开口,忽见包围圈外,一个“嘉胜啤酒小姐”静静地站着,仿佛她不是在推销啤酒,而是一场热闹的旁观者。区元跟她的视线一对接,差点惊叫出来—— 周莫如! 只见她穿着一套颇有金属质感的“嘉胜”啤酒gg超短裙,恰到好处地将她的迷人身材勾勒了出来。化了淡妆的脸,在暗艷的酒吧灯光里显得更加明媚动人。而高高绾起的头髮,则让她那光洁的玉颈暴露无遗——谢天谢地,她终于是没有整容了!难怪她说她得上夜班;难怪两次见到她,都发现她总是睡眠不足的样子;难怪她说在新的工作场所,有更多的男人垂涎于她——原来她的新工作,就是当“啤酒小姐”! 区元张大嘴巴,直到一个百威小姐拉拉他的手,他才勐醒过来,尴尬地说:“靓女们不好意思了,我只喝嘉胜。” “又是她!”不知谁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啤酒小姐们一闹而散,扑向另一拨新来的蒲客。 待区元身边没人了,周莫如才上前一步,依然面无表情,看也不看区元一眼,好像从不认识一样。 “先生,嘉胜比其他啤酒贵,您要半打还是一打?半打一百五,一打二百五。” “我要一打,你……你陪我喝几杯行吗?” 周莫如不卑不亢地说:“这是我的工作,但我不能只陪你,我还得照顾其他客人。” “我明白。” 收了钱后,周莫如转身就走。 不一会,她又提着满满一桶“嘉胜”啤酒来了。 区元的目光随着她,穿行在面目模煳的男女蒲客中,连台上性感妖冶的钢管舞,他也无心欣赏。 手机震动起来,是陆雁梅发信息来了:“怎么了区哥,看上那啤酒小姐了?还是她是你以前的老情啊?”区元仿佛才想起,此来是有任务的。他的眼光向陆雁梅望去,她正一脸坏笑。女人的眼光就是毒。区元回信息:“瞎说!我向她套近乎,是为了套料呢!你这小妮子!”“要不这样吧,等一下要是还没情况发生,你就牺牲自己,把那啤酒小姐迷奸了,我们也好交差,哈哈!”区元不禁也笑了:“好说,我要迷奸的话,第一个肯定是你!” 周莫如开了两瓶啤酒,问区元:“倒杯子还是直接喝?”“随便吧。”“那就不用倒了,来,谢谢你的帮衬!”说着,她将自己的酒瓶伸过来,跟区元一碰,一仰头,咕咚咕咚就是小半瓶。 区元忍不住问:“怎么不再做会计还是文员什么的?” “在广州,谁会要一个高中生当文员?会计就更不用说了,除非那用人者打着马松发一样的主意。”周莫如捋捋一抹垂在额前的头髮,自嘲地说。 音乐一如既往地吵。为了互相听清楚,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酒精的作用下,又闻着她淡淡的发香,区元有微醺的感觉。这中间,周莫如在几桌客人之间穿梭,看得出,她所到之处,很受那些色眯眯的男蒲客的欢迎,每一桌客都恨不得留她在身边时间长一点。 “玩骰子吗?”第三次回到区元身边时,周莫如问。 “算了,下次吧。”区元接着问:“对了,你最终还是没整形吧?” 周莫如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我爸批评了我一顿,说身体髮肤受之父母,怎可想整就整,这怎么对得起我那死去的……不过,那本来想整形的钱,我实在不想花,就汇给了我老家的一座佛堂。” “10万块,都汇给了一座佛堂?”区元吃了一惊。 “怎么了?不行吗?那本来就不是我的钱,马松发是该死,但毕竟是我害死的,我把他的灵位请到佛堂里,用他的钱捐给佛堂,也算替他积点阴德了。” “这么做,你父亲支持你吗?” “还是他向我建议这么做的。在老家,被我害死的那两位,灵位也摆放在佛堂里。这么做,多多少少……”周莫如的眼睛,依然像上次一样,越过区元,盯着遥不可知的远方。 区元不经意间瞟了一眼陆雁梅那桌,只见一个男人坐到了陆雁梅身边,一脸谄笑,不知说着什么。陆雁梅也笑了起来,笑得很夸张。那男人得寸进尺,贴着她耳朵说悄悄话。 莫非蛇出洞了? 趁着周莫如再次走开的机会,区元悄悄调校好藏在手錶里的针孔摄像机。 过了一会,那男人又走开了。区元紧张地盯着陆雁梅,看她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没有。陆雁梅见区元在注意她,又发了一条简讯过来:“不用紧张,这位肯定不是,他跟我吹他是某街道办公室副主任,一个想偷腥的公务员而已。”区元回:“别大意,也许是假扮的。”“我跟他说,要做就去你办公室做,立马把他吓跑了,哈哈!” 果然,直到两人离开酒吧,陆雁梅没出现异状,那“副主任”也没再出现。倒是周莫如,陪着区元硬是把一打啤酒喝完了。区元上厕所的时候都觉得脚步有点飘,可她愣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区元问她:“这么久为什么不再给我电话了?”她说:“採访的事,就到此为止吧,我都不想整形了,还有啥好写的呢?” 第20页 虽然早有预料,但区元还是露出一脸失望来。 “那……那我还可以再来找你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的区元,竟说出这么一句傻话来。周莫如嗤的一声笑了:“区大记者,你应该知道这里是酒吧吧?有规定记者不能泡吧么?” 在的士里,陆雁梅见区元一直沉默,还以为他是因工作不顺而不开心的,便作兄弟状拍拍他肩膀,说:“区哥,算了,拿破崙都有滑铁卢的时候。”没想到,区元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而且握得很紧。陆雁梅猝不及防,条件反射般,急忙将手抽出——平时打打闹闹惯了,区元从未有过如此亲昵动作,这一下,把陆雁梅也吓着了。 陆雁梅一将手抽出,区元打了个激灵,突然醒过来一样,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梅,我、我不是故意的。”窘态毕露。 陆雁梅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时,后悔已来不及了。她很想再将手放在区元肩膀上,可终究还是不敢——这么一来,太明显了。她很清楚,不可能的。 的士里,两人一路无言,同事三年,从未如此尴尬过。 4.3 随着“五一”黄金周的到来,歷时两周的“扫吧”行动终于一无所获。公安方面传来的消息说,他们的侦查也停滞不前,案子被暂时悬置。 沮丧之余,区元毕竟还是有所得的——他再次见到了周莫如。而且,她的职业,使区元有机会经常接近她。本来,区元是想趁着“五一”长假回湖南老家一趟的,这么一来,他连家也不想回了。 有时候,区元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无法理解。不就是一个美女而已,而且是当过人家“二奶”的美女,何至于这样牵肠挂肚?要是捨得花时间结网,这城市,何愁无美女投怀?再说,如果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身上还悬着神秘的血案…… 那么,是那神秘的“破月”在冥冥中吸引着区元?说实话,尽管周莫如说得那么言之凿凿,但对这类怪力乱神,区元还是不那么感冒。 可是,假如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难道那都是巧合? 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5月3日晚上,区元再次来到“呢度吧”。 正是黄金周的黄金时段,酒吧街一派繁荣景象。区元在环形吧檯前面坐下,眼睛略一搜索,便看到一个“嘉胜小姐”正背着他,在给一桌客人倒酒。 几个啤酒小姐又围上来,区元挥挥手:“对不起,我只喝嘉胜。” 可是,等那“嘉胜小姐”来到区元眼前时,区元愣住了——她并不是周莫如。 “先生,谢谢您喜欢嘉胜,请问来一打还是半打?”“嘉胜小姐”笑容可掬。 “对不起小姐,我想找……请问,也是推销嘉胜的周小姐你认识吗?” “嘉胜小姐”也愣了一下,很快又笑着说:“当然认识,我们同公司的,原来先生是她的熟客啊!周小姐她今晚请假了,好像说身体不大方便。先生,人换了,可酒还是一样让人醉啊……” 区元摇摇头:“很抱歉,等一下要的时候再找你吧。” “好吧。”“嘉胜小姐”悻悻而去。 从“呢度吧”出来,区元径直走到江边。 皓月当空。月光冷冷地照着珠江,照着江上穿梭往来珠光宝气的游船,照着这迷彩乱色的“烟花之地”。 圆月? 区元心里一动,掏出手机,打开日历菜单一查,果然,今天是农历十五,月圆之夜! 她说过她月圆之夜就得躲在黑屋子里,不能出来的! 难道又是巧合? 区元灵机一动,重新走进“呢度吧”,径直走到正在陪客人喝酒的“嘉胜小姐”面前,俯下身子说:“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你有周小姐的联繫电话吗?” “嘉胜小姐”摇摇头:“抱歉,我们没有私交。她请假,公司叫我顶班,仅此而已。你要是找她有急事,呶,这是我名片,上面有公司地址和电话,你可以直接去公司问。” 区元接过名片,道一声谢,又离开了“呢度吧”。 打车回到五羊新城的时候,区元在家附近的士多店买了四瓶“嘉胜”啤酒。士多店老闆跟他熟,调侃着说:“点啊区生,唔系一直饮百威咩?点解而家要饮嘉胜了?”(怎么了区先生,不是一直喝百威吗?为什么现在改喝嘉胜了?) 是啊,怎么就认定“嘉胜”了? 开了门,区元将啤酒一放,灯也不开,一头就扎进床上。 楼层高,月光满屋。区元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月光的重量压在眼皮上,让眼睛涩重难睁…… 慢慢地,他听到了一种由远而近的声音,像水烧开时的咕噜咕噜声,充满了整个房间。迷迷煳煳中,他想起来,我并没有烧水啊!努力地试了几下,眼睛终于睁开了—— 整个房间都被染红了!不,是月光,月光变成红色的了! 区元艰难地起了床,走到窗边,朝外面一望,顿时毛骨悚然:平日里车水马龙的广州大道不见了!显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地,血红的月亮挂在天边,月光仿佛在泥浆上燃烧,不断有血泡从沼泽里冒出来,咕噜,咕噜,圆了又灭,灭了再圆。忽然,一个悽厉的叫声从沼泽深处迸发出来:“区哥救我!”区元循声望去,只见沼泽中央,一头长髮在泥浆里甩动,那头在作着无谓的挣扎,却止不住一厘厘下陷——蓦地,那头在完全没顶的最后一刻转过来,怨恨的眼神直射区元—— 第21页 周莫如! 区元推开窗,奋勇跳下,却发现那沼泽裂开一条大缝,露出一个无底的深渊,深渊旋转起来,他的身体被吸了下去,急速下坠…… 啊———— 区元惨叫一声,醒了过来。 银辉满屋,四壁漠然。 这不是周莫如讲过的梦么?怎么复制到我梦境中来了? 4.4 花城早报讯(记者 林奕 通讯员 李建) 记者昨日从广东省天文学会获悉:明天(5月5日)凌晨将发生月全食。如果天色晴朗,包括广州在内的我国各地乃至亚洲、欧洲和非洲都可看见……届时,广东天文学会和华南师范大学附属小学将对这次月全食在网际网路上直播,时间从5月5日凌晨2时40分开始,欢迎天文爱好者上网观看。 据介绍,这次月全食很有特点:一是这天上半夜三星会聚——金星、火星、土星在太阳东边40度左右的御夫、双子天区内,三者相距不到20度。同时木星离它们也不远,在月亮与会聚的三星之间。月全食发生前,几颗最明亮的大行星:金星、火星、土星、木星依次在我们的视场中闪耀,这种机会的确是不多的。二是这天上半夜还有两颗亮彗星在天空照耀,成为月全食前的又一个“亮点”。 月圆之夜她不能出来,那月食之夜呢? 区元拿着一张当天的《花城早报》,若有所思。 由于有月食预报,晚上还不到十点,酒吧街临江的那一边,游人如鲫。 天清气朗,皓月盈江。这样的天气,观察月食最好不过了。区元下了的士,无心欣赏月夜江景,径直走进了“呢度吧”。 眼睛略一扫瞄,便发现周莫如穿着“嘉胜”gg裙,在远离表演区的一个小厢座里给客人倒酒。区元一扬手,叫来一个服务生,对他说,麻烦帮我把那位“嘉胜小姐”请过来。 周莫如见到区元,微微怔了一下,便公事公办地说:“先生要先来一打还是半打?” “跟上次一样,一打吧。”区元盯着她说。 很快,周莫如把啤酒提来,还拿着两个杯。区元看着她熟练地开瓶、倒酒,然后举着酒杯对他说:“抱歉了区生,那边我还得过去陪一下。”区元点点头,跟她先干了一杯。 “是熟客吗?”区元问。 “不是,第一次来,却要了两打。”周莫如说完,转身离去。 震耳欲聋的舞曲中,区元自己连干了两杯,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周莫如——她所在的厢座里,两个男人将周莫如夹在中间,正轮番跟她玩色子。看样子,周莫如赢的时候多,那两人不停地喝着啤酒。 不知为什么,区元心里泛起一阵熘熘的醋意。他几次扭过头不看,脖子却又拗不过眼睛。 这中间,周莫如抽空过来了三次,每次都跟区元干上一杯啤酒。区元记不清自己喝了几杯,只知道桶里的一打啤酒,慢慢地都变得底朝天了。 表演区里,钢管舞过后,一个穿着三点式的舞女,颈上盘着一条大蛇上台了,一时掌声、哨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区元却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盯着周莫如——那个坐在周莫如左首的肥佬,手脚已开始不安分。而周莫如却好像有点喝多了,身体歪歪扭扭,任由一只咸猪手在肩背等处作怜香惜玉状…… 借着酒意,区元一次次想冲过去,却又一次次地控制住了——人家乐意,你算老几啊! 头隐隐有点痛。区元把剩下的酒喝干,一狠心,头也不回地走出“呢度吧”。 一阵江风吹来,区元清醒了一些。他走到江边,在一张石凳子上坐下,脸朝着“呢度吧”的门。 一个声音在耳朵里说:回去吧,还留在这儿干嘛? 另一个声音说:再坐一会吧,也许她就要下班了。 夜已深,酒吧街上车马渐稀。区元站起来,正想拦车,忽见两个男人架着一个女人,从“呢度吧”门里走了出来!那女人穿的啤酒裙,不正是“嘉胜”的吗? 区元下意识地迎上前去——没错,虽然那女人低着头,区元依然能认出来,她就是周莫如! 架着周莫如的两个男人,正东张西望找的士,忽见区元拦在他们前面,不禁吃了一惊。 区元大叫:“莫如,她怎么了?”两个男人对望了一眼,问:“你是谁?”区元灵机一动:“我是周莫如的男朋友,等她下班接她回家的。请问你们是她什么人?” 两人明显慌张起来。肥佬支吾着说:“这啤酒小姐她、她喝多了,我们正想找车送她回去,既然你来了,那就交给你吧。”说着,两人将周莫如往区元身上一推。 区元猝不及防,一把搂住周莫如,同时在她耳边急促唿叫:“周小姐,周小姐!” 周莫如如一摊烂泥沾在区元身上,除了粗重的唿吸,身体一动也不动。区元一抬头,那两个男人,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区元来不及细想,一手搂着不省人事的周莫如,一手招来了一辆的士。车门一开,他半抱半搀,把周莫如弄上了车后座,自己也钻进去。 “去边度啊老细?”司机问。 是啊,去哪呢? “周小姐,周小姐,”区元轻摇着周莫如的头,“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第22页 周莫如甩甩头,咿唔连声,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点啊老细,决定左未啊?”(怎么样啊老闆,决定了没有啊?) 区元略一沉吟,说:“五羊新城。” 此时已是凌晨一点多了。的士穿过珠江隧道,拐上内环高速。后座上,区元左手穿过满身酒气的周莫如后颈,搂着她的肩,心跳得厉害。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区元来不及理清头绪,事情已仿佛像这的士一样,朝着一条既定的路向前狂奔——刚才那两个人,会不会就是迷奸者?可惜,他已放弃了这案子,针孔相机也交回报社…… 车在五羊新城“粤安阁”前停下,区元付了车钱,将周莫如搀下车。周莫如忽然紧紧搂住了他——区元一怔,以为她清醒过来了,忙叫了几声:“周小姐,周小姐……”周莫如将头靠在他肩上,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像英语,又像日语,区元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好不容易将她弄进了电梯,周莫如将身体紧紧靠在区元身上,幸亏有电梯可依靠,否则区元站都站不稳。 更让他难以自持的,还是来自身体的反应…… 进了家,区元一使劲,将周莫如抱进了卧室,平放在床上。 终于松了口气。区元坐在地上,头靠着床沿,看都不敢看床上的周莫如一眼。 可是,待思绪稍定,区元吓了一跳:她就这样神志不清地被我带来了,万一她醒过来,以为是我将她弄醉的,我百口莫辩啊! 怎么办? 对了,给那个跟周莫如同公司的啤酒小姐打电话,看她能不能来将周莫如带回去……或者,她不肯来,让她知道这事,知道我打过电话,万一有什么事,她也好作个证明。 区元找出名片,又掏出手机,正要按键,突然,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他的头,同时,一个声音呢喃着:“哥哥……” 区元又惊又喜,转过头来,发现周莫如星眼微睁,风情万种地看着他,同时将他的头往她身上拉:“哥哥……” 区元也握紧她的手,同时不忘问了一句:“周小……莫如,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是……是我的好哥哥……哥哥,我好难受……”说着,周莫如的手一用力,区元身子不稳,一个趔趄,整个人便扑在她身上…… “轻点哥哥……” 此时的区元,已什么都不顾了——什么破月破日,破鬼去吧。 周莫如双手紧箍着区元的脖子,让他的身体狠压在她身上。区元怕自己衬衣纽扣会硌疼了她,腾出一只手,插进两人之间,在逼仄的空间里,使尽浑身解数,剥茧抽丝,才把两人的衣服都脱下…… 窗帘似合还闭,帘缝泄出的月光,蜜般流淌在周莫如的裸体上。也许是区元忘了把窗户锁上,春风拂帘,月光也跟着在粉妆玉砌的裸体上扫描。区元的手指跟着月光上山下海,唤醒每一寸肌肤的记忆。有梦境中一次次的练习,一切都是这么的轻车熟路。饶是如此,区元仍惊奇的发现,周莫如身体的每一部分,轮廓、弧度、手感……竟和梦中一般无二;连周呻吟声,也和梦中一样,在区元的手指和月光同时到达某一点时发出…… 区元停止了动作,唿吸困难,甚至有不忍“下手”的感觉。 不容他多看,周莫如扭动着身体,拉下区元。 一滴汗水,从他的唇,流向她的唇。 墙上的壁钟,指着01:50。 这个时候,珠江边、白云山等地,等待新世纪首次月全食的人兴奋起来:半影月食开始了! 天上,洁润的满月,终于跟渴望已久的地影发生外切。试探、磨蹭,圆月半推半就,欲拒还迎,分不清是主动还是被动,一点点被地影吞了进去……2:48,月初亏,月亮整个被外影含进口里,地影还不满足,继续一点一点地将圆月往里吮吸……3:52,食既,月亮此时已全部滑进地球的本影,由于地球大气的沖射,月亮竟含羞答答,涨红了脸……5:08,生光,地影吞久必吐,月亮点滴滑脱,终于,又一次与地影内切,银辉再现……6:12,復圆,月亮与地影依依不捨地分离,等待下一次的进入。这时,曙光乍现,经过一夜的洗礼,月亮更显娇润,日月竞辉,天地交融…… 最后,发出一声非人叫声的不是周莫如,而是区元——窒息来临的最后一刻,周莫如两眼翻白,突然间一抬头,在区元左胸上,咬出一轮血红的圆…… 嗥叫之后,区元窒息过去,像无数次梦里一样,将头深深埋在周莫如的双乳之间…… 4.5 第二天中午,周莫如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又醒在了另一个梦里——她竟然赤身裸体被一个同样赤身裸体的陌生男人搂在怀里! 像触电般尖叫一声,周莫如一脚将那男人踢开——这时她才发现,这男人并不陌生,他竟然是那姓区的记者! 区元被周莫如一脚踢醒,还没反应过来,啪的一声,周莫如一扬右手,一记耳光,重重打在区元左脸上! 这一掌,把区元完全扇醒了。他捂着脸,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怒火中烧的烈女形象,跟昨夜千娇百媚的周莫如联繫起来。 第23页 区元绞尽脑汁,从昨晚他进入酒吧起,搜索起记忆中的每一个画面。那跌宕起伏的一幕幕,错乱了时空,像快速推进的电影,在他脑中乱成一锅粥。 “周……小姐,你听我说。”区元试图去拉周莫如的手,被她一把甩开。他再试一次,周莫如勐地一回头,泪眼迸射着怒火,瞪着他:“不要脸!你也配当记者!”同时缩到墙角,拉着被单盖住自己的身子。 区元尽量控制着自己:“周小姐,请你说清楚一点。” “这还不够清楚吗?”周莫如指着区元的鼻子说,“说什么採访、报导,我知道你一开始就狼子野心,可我没想到,你竟然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将我灌醉!亏你还有脸当记者,你不知道这就是强姦吗?!” “周小姐!”区元终于忍不住,火也冒上来了,“请你尊重事实好不好?昨晚是你被人迷倒了!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你会人财两失!好,我先不说这个,当时你不省人事,事急之下,我只好把你带回来。我本来还想给你公司或同事打电话,看谁能把你送回去,可你……肯定是那些迷药使你……使你失态的,你叫我‘哥哥’,你说你需要我,我……我承认,我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你了。你说,在那种情况下,我……” “什么?你说我叫你什么?”周莫如睁大眼睛,仿佛听到一件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叫我‘哥哥’!”区元低下头,不敢再看她。 周莫如一听,用被单蒙住脸,同时拼命地摇头,哭喊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天哪,让我死了吧!” 区元穿上衣服,束手无策。这样的窘境,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即使是跟他上床的是处女,他都能够使尽浑身解数,让对方忘了生理和心理上的痛,可现在…… “好了周小姐,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会承担我该负的责任。你觉得有必要,我现在就陪你去公安局。我可以告诉你,最近我去泡吧,本来就是要暗访接连发生的迷奸案的,昨晚,我也见到那两个迷倒你的一胖一瘦的疑犯了,我相信你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的。” 包在被单里的周莫如,身体一直在瑟瑟发抖。过了一会,她冷静了下来,将被单拉下,露出脸来,声音中依然带着哭腔:“我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两个客人,一进去就叫了两打啤酒,然后要我陪着他们喝……后来的事情,我就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对不起,我现在心里太乱了,你让我回家清静一下再说。” 听她这么说,区元又有点心疼起来:“莫如,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不管你当时清醒与否,我不会逃避的。要不我先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我怕那些迷药还会有什么副作用。” 周莫如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会处理的。我想先回家,我一夜未归,我父亲肯定急死了。”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管,我自己会回去的。你……你把我衣服捡起来……”这句话虽然还带着怒意,但已是怒中带羞,让区元心里温柔地痛了一下。他弯着腰,将昨晚被两人踢到地下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递给了周莫如。 “你转过身去!”周莫如咬着嘴唇说。 区元乖乖地转过身去。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区元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早知道是这样苦涩的早晨,宁可不要那样甜蜜的夜晚。可是,那个时候,别说他控制不了自己,他也控制不了周莫如啊…… “好了。” 区元回过头来,见到的又是那冷若冰霜的周莫如。若不是她脸上那两道泪痕,区元真要怀疑了,昨晚,究竟是不是春梦了无痕? “莫如,要不你给我留个联繫方式吧,手机号码或电话号码?” “不用了。我想找你,你跑不掉的。” 区元从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周莫如接过,擦擦眼睛,整整头髮,就往门边走去。区元抢过去帮她开了门,无意中握住了她的手。周莫如一哆嗦,像受惊的兔子般,将手缩了回去。 临出门的那一刻,周莫如回过头来,泪眼朦胧地说:“区先生,听我一句劝。” “什么?”区元愣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信。”周莫如低下头,“可是,我的‘破月’,实在太邪了,我父亲、还有我、还有那些死去的人,我们刚开始,也都是不信的。你最好……最好找一个命理大师帮你解一下,否则,你会……会付出代价的。还有一件事,请你……请你忘了我,不然,谁也帮不了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区元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心中茫然若失。不知多少个女孩从这门走出去,他都有如释重负之感。可这一次,周莫如像把他的什么给带走了,心竟隐隐作痛起来。 破月。 又是破月? 难道我真会成为第四个? 4.6 也许是迷药的作用尚未完全消失,从公车上下来,周莫如抱紧双肩,头重脚轻地走着。离家近一步,她心中的不安便更深一层。彻夜不归,父亲肯定急死了——将如何向他交代? 第24页 恶梦。昨夜肯定又是一个恶梦……怎么千避万躲,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要说是他迷奸了我,可能性太小了,他好歹也是一个记者,长得又人模狗样,广州有的是靓女,他何必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再说,昨夜迷乱的记忆,现在已点滴回来——在床上,他对我是那么的百般怜爱,看他胸上的牙印就明白,如果不是我心甘情愿,怎会叫他“哥哥”,怎会在销魂一刻来临时,咬他那么一口? 一想到这里,周莫如的身体,又泛起一阵涟漪。 难道这也是命?命中注定他是第四个受我“破月”所害的男人?命中注定只要我还活着,就会一个接一个地害人? 迷茫中,一个趔趄,周莫如差点摔倒。 一双手有力地将她扶住。 她勐一抬头,便看到一张熟悉的沧桑的脸。此刻,这张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眼睛里也布满血丝—— “爸!” 经歷了一夜的狂风暴雨,船儿终于看到岸。周莫如控制不住,一头靠在父亲周之愠肩上,啜泣起来。 周之愠个头比女儿还要矮,肩头让她靠着,他甚至还下意识地踮了踮脚尖,拍拍周莫如的后背,哽咽着说:“别这样周妹,我在这路口站了一夜了……无事无事,回来就好,有么事咱回家再说。” 周莫如一听,心中的内疚又重了十分。但她知道,这个时刻,什么都不用说,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将泪拭干,搂着父亲的肩,父女俩一步步走进迷宫般的敦和村。 位于客村立交南面的敦和村没有杨箕村、石牌村那么大名鼎鼎,这跟它所处地段有关。但是,正因为如此,这“城边村”出租屋的空间就要比那些“城中村”稍为充裕些,租金也相对平点——像周家父女租的这套两房一厅,月租才四百五,这也是“沙太杀夫案”了结后,周之愠跑遍大半个广州城,最后选中这里作为父女俩的栖身之地的原因。 在迷宫般的巷子里七拐八拐,进了家,周莫如一头扎进洗手间。 门一关,把衣服一脱,打开热水器,将温度调高,将水开到最大,全身上下仔仔细细地沖了一遍。 不经意间一转身,周莫如和镜子中的自己打了个照面。忘了有多久没这样欣赏过这副美丽的胴体了,此刻,她发现“她”更加成熟诱人了——不知是昨夜雨狂风骤,还是现在的热气缠绵,全身皮肤微微泛红,云蒸霞蔚……难怪那些男人,都要在“她”面前露出贪婪的本性,连道貌岸然的记者也不例外……不知不觉中,周莫如闭上眼,双手从头开始,沿着记忆中区元长征过的路线,一路跋涉…… “哥哥……” 一声“哥哥”,把周莫如吓醒了。回头四望,却不知这声音发自何处——难道是我自己忘情之中失声唿叫? 待看清自己在干什么,周莫如不禁羞红了脸。她扬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比抽区元的那一记甚至还要重。 不知是脸痛还是心痛,周莫如捂住嘴,压低声啜泣起来。 “出什么事了周妹?”外面,周之愠担心地问。 “没事,爸,水太烫了。” 睁开眼睛她才发现,进来匆忙,忘了拿换洗的衣服。不过,她倒不用关心这个,细心的父亲肯定帮她拿好,放在外面的凳子上了。 果然,这时候便听得父亲在外面说:“再苦我们都熬过来了,万事想开点。周妹,衣服帮你拿好了。我出去买豆浆油条……” 周莫如想回答,但发现自己发声有点困难。她怕一开腔,又会哭出来。 父亲的关门声传来,脚步声远去了。周莫如将浴室门打开一条缝,便看到门前一张凳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她的衣服:最上面是文胸、接着是内裤、内衣…… 十几分钟后,周之愠拎着豆浆油条回来了,一进门便满怀歉意地说:“晚了点,好的都被人拣走了,将就将就,中午我再做顿好吃的。” 周莫如眼睛又红了:“爸,昨夜我……”周之愠将早点放在桌上,低着头说:“周妹,爸刚才想,要是你再不回来,我就报警去了。你知道吗,我打了一夜你的手机,根本就不通;打到‘嘉胜’啤酒那里,人家说,啤酒小姐下班后的事他们管不着。没办法,我打电话回老家给秋容,想问问她知不知道你工作酒吧的电话。她说不知道,但一听说你失踪一夜,也急了,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还说你今天要是再不回来,她就要来广州帮我找你了。唉,她也是关心你,你有这样的好姐妹,也真难得。你知道吗,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我也……” “爸,你别说了。”周莫如握住父亲的手,决定还是向他隐瞒,“爸,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两个客人要我陪他们喝酒,为了多卖酒,我也喝多了,就跟另一个啤酒小姐在酒吧的休息间里睡过去……”周之愠嘆了口气:“周妹,爸一直反对你当啤酒推销,就是因为城市里的男人坏的多,你又不是没吃过亏……爸的退休金,咱省着花,不致饿死。爸还是希望你多花点时间复习,参加成人高考,然后找份文员还是其他什么不用这么辛苦的工作,平平淡淡过日子……爸是怕你再被人欺负啊!”说到最后,周之愠也哽咽起来。 第25页 “爸,你别说了,我听你的,今天就把工作辞了,再想想办法。” “嗯。这样吧,你先给秋容打个电话,免得她急死了,我估计,她也是一夜未睡。” “好的。” 4.7 做了那么多的爱,感觉从未如此窝囊过。 周莫如走后,区元几乎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天。平时极少抽菸的他,一根接一根地抽起烟来。眼睛瞪着天花板,嘴里却不经意地吐着烟圈——他看着那烟圈裊裊升起,像极了一个圆月。圆月变形了、散开了、消失了,他又吐出一个来…… 菸灰落在他脸上、肩上、床上,像灿烂的烟花闪过之后,那一地落寞的灰烬。 左胸、左脸隐隐作痛,只是,一种疼痛,两样感受——左胸痛得销魂,左脸,则痛得耻辱。 如果又是一个春梦,那该多好? 五一黄金周的最后两天,区元都在恍惚中度过。有时他实在弄不明白,久经沙场、阅女无数的他,何以会被一个周莫如弄得如此神魂颠倒?难道,“性臣服”这种现象,也会在他这样的浪子身上出现? 8日上班,度假回来的同事,都兴高采烈地和留守值班的同事交流着黄金周期间的旅游趣闻,独区元枯坐在电脑前,百无聊奈地在“广州不眠夜”潜水,看有什么新闻线索没有。 陆雁梅注意到区元的消沉,走过来,扔给他一包薯片,笑着说:“咋啦区哥?暗访迷奸案不成,被人给迷奸啦?”区元苦笑一声:“连你都不要我了,谁会来迷奸我!”陆雁梅想起了那晚车里的尴尬,佯怒带笑,一伸手就拧住了区元的左耳朵:“看你还敢不敢再吃我豆腐……” 区元突觉耳朵一阵剧痛,不禁惨叫一声。新闻部同事被这声音一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停止闲聊,朝这边望过来。 陆雁梅脸涨得通红:“不会吧,你也太夸张了,我只不过轻轻捏一下,你就像杀猪般叫!”一个男同事打趣说:“打情骂俏请到隔壁休息室啊!注意点影响啊!哈哈!” 区元左手捂着耳朵,痛得咧着嘴,说不出话来。蓦地,他觉得指缝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流动,手移到眼前一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血! 陆雁梅也发现了,惊唿一声:“区哥,怎么会这样?你耳朵在流血!我、我只是轻轻一拧啊!”她忙拿出纸巾给区元。区元接过纸巾,往耳朵上一擦,又一阵痛,纸巾都染红了。 “天哪!小梅你下手也太狠了!想谋杀亲夫啊!”又一个同事打趣说。陆雁梅花容失色,手足无措:“区哥,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要不你去医务室看一下吧,好吗?” 区元摇摇头:“没事没事,等一下就好了。” 看陆雁梅急红了眼,区元不想再让她受刺激,捂着耳朵出办公室,走进了洗手间。在洗手池前,他将纸巾浸湿,开始擦洗耳朵。可耳朵一接触到冷水,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 血是止住了。区元侧过脸,看着镜子里的耳朵——这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左耳廓内侧面与乳突附着处竟然裂开了!而且,裂口周围的组织,好像已有点溃疡! 这肯定不是小梅一拧造成的! 如电光石火般,区元脑里闪出一个名字来:周莫如。这难道跟她有关系?难道她那一巴掌,有这么大的威力,把我耳朵抽裂了? 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区元竟觉得如此的陌生——这个头髮蓬乱、脸色苍白、眼睛无神、耳朵开裂的人,难道就是我吗?就是曾经被同事嚯称为“东山区f4”的有名帅记区元吗? 一时间,区元竟痴了般,圆睁双眼,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身后,一个形象在空气中渐渐地显影:先是一头秀髮,接着是一双丹凤眼、长而翘的睫毛……周莫如! 区元大叫一声,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却撞在一个人身上——他抱头鼠窜,将那人撞了个趔趄!跑没两步,身后传来一个不满的声音:“你有病啊区元?!” 大着胆子定眼一看,却是主任冯尧。 区元勐觉自己的失态,慌忙站住,语无伦次:“不好意思冯主,我不是故意的。”冯尧皱了一下眉:“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就是因为你不是故意的,我才担心。你这段时间究竟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这还像那个名震广州新闻界的‘拼命三郎’吗?”区元搔搔头,不知说啥好。 冯尧嘆了口气:“我知道,我也不想你们过劳死。可我们要在三个报业集团的夹缝中求生存,不拼命怎么行?算了算了,要不,你再休一段时间年假吧,调整调整一下,找个心理医生看看什么的。” 区元神气稍定,耸耸肩:“我再考虑吧,我想先去一趟医院,请个假了。” “去吧去吧。”冯尧没好气地说。 出了报社,区元拦了一辆的士,直奔医院。 “奇怪。” 中医院五官科刘大夫曾经也是区元的採访对象。在给区元详细检查了耳朵后,他只说出这么两个字来。区元正想发问,刘大夫又问:“你是不是刚从北方高寒地带回来?” “没有啊。”区元不明白他为啥这么问。 刘大夫说:“造成耳廓糜烂的原因有多种,从你的面积和程度看,像是冻伤。当然,你最近没去过北方,这是不可能的。在排除了外力拉伤的原因之后,中医上就只有一种解释了——脾阴虚。这样吧,我给你开些补脾阴、清热和胃的药,服几帖应该就没事了。你也可以买些双氧水,每天清洗几次,有一定的辅助疗效的。” 第26页 区元怔怔的,不知说什么好。 正开药方时,刘大夫又无意间说了这么一句:“小区啊,你要是小孩子,这耳朵撕裂倒有一种解释……”区元愣了一下:“为啥这么说?”刘大夫说:“在农村,小孩耳朵像你这样糜烂的话,大人们有一种说法,叫‘月食疮’,潮汕地区也叫‘月割’。” “月食疮?潮汕!月割?!”区元突然大声重复了一下。 “是啊!不过那是迷信,无稽之谈,呵呵。他们说,都是因为小孩在月圆之夜用手指了月亮,对月娘不尊敬,月娘就把他们的耳朵割裂了。所以,我小时候,父母多次告诫我,千万不能在月圆之夜用手指月亮。好了,这处方你拿去——” “只是小孩会‘月割’,大人不会吗?”区元问。 “对,所谓的‘月割’,一般只发生在小孩身上。当然,这很好解释,农村卫生条件差,儿童的耳朵皮肤很薄,皮下组织较少,营养又缺……” 打了针,从医院出来,区元觉得自己好像陷进了一出荒诞的戏剧之中。破月、月食、月食疮、月割……月月月,这一切,难道真的都是月亮惹的祸?还是仅仅是巧合?难道我真的得按周莫如说的,去找一个什么命理大师来破解一下? 但无论如何,得跟周莫如再见一面了,不能让这事就这么煳里煳涂地过去,哪怕她很不愿意再见到我…… 4.8 可是,周莫如却像人间蒸发般,再一次失踪了。 当天晚上,区元再次来到“呢度吧”,发现“嘉胜小姐”又换人了,既不是周莫如,也不是那个给过他名片的女孩。向新的这位“嘉胜小姐”询问,对方回答,她是刚应聘的,从没听说过周莫如这么一个人。 区元按另一个“嘉胜小姐”的名片上的电话打过去,那女孩说,不清楚,好像周莫如已辞职了;再打到“嘉胜啤酒”广州经销处,接电话的人口气极不耐烦:“对不起,我们不会向客人提供推销小姐的联繫方式,不管她是在职还是已辞职的……什么,你是记者?记者就怎么了?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想沟我们的啤酒小姐吧!” 一无所获。 几天过去,耳朵却未见好转,虽然裂口没再加大,裂开处却出现了黄白色分泌物、甚至结痂。区元换一家医院,看西医怎么说。医生说,这是病菌感染造成的,于是就敷药、打吊针……甚至连雷射疗法都用上了,溃烂依然,夜里甚至经常痛得睡不着觉。 这段时间,虽然区元一再解释说,耳朵的受伤跟陆雁梅无关,可她一看到区元的耳朵,就愧疚不已,总想做点什么来弥补。那一天下班后,陆雁梅又对区元说:“区哥,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区元摇摇头:“算了,你心意我领了,我现在真的没什么食慾。” 看着陆雁梅失望离去的背影,区元心里一动,喊住了她:“小梅,要不……你请我泡吧吧,好久没去了,一个人又没意思。” “好啊!”陆雁梅一听,喜出望外,“要不要再叫几个兄弟姐妹?” “你想叫就叫吧。”区元无所谓地说。 “那……要不就咱俩吧,太多人我可请不起。” 陆雁梅要的当然是“二人世界”,她还记得上次的“后悔”,那时,她要不是条件反射把区元的手打开,今天两人也许就是另一番风景了。虽然知道他是有名的情场浪子,可是,这么优秀的帅哥,可不是常遇常有的。也许,今晚,区元又会有“无心之举”…… 晚上九点多,两人又来到了酒吧街。区元走在前面,两腿不假思索,就将他带进了“呢度吧”——区元似乎还在盼着奇蹟出现,周莫如又出现在酒吧里…… 当然,他又一次失望了。 两人刚坐定,区元招唿那新的“嘉胜小姐”过来,要了一打啤酒。陆雁梅忙掏出银包,抢着买了单。 酒还没到,区元的手机震动起来。酒吧里太吵,他只好向陆雁梅示意,跑到外面接。 电话却是父亲从湖南老家打来的,父亲问区元,说好五一要回去,为什么没回?区元只好搪塞,说黄金周人太多了,订不到票,等忙过这一段,一定回去一趟。“人不来,也不见你给家里打个电话,害得你妈整天念叨着你,不知你是否生病了!年纪也不小了,却老不考虑终身大事……”区元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敢跟父亲说自己正在泡吧,只好把谎继续撒下去。说了几句,母亲又插进来说话…… 结果,这电话一打就近半小时,母亲才依依不捨地挂了。 区元匆匆跑回酒吧,却见陆雁梅周围坐着一胖一瘦两个男人,正跟陆雁梅聊着什么,只见陆雁梅笑得花枝乱颤,只是边笑边朝酒吧门口偷偷张望。 区元迂迴绕到陆雁梅后面那张台,装作无意间朝他们瞟了一眼——这一眼证实了他的猜想:没错,那两个人,就是上回迷倒了周莫如的作案嫌疑人! 冷静,再冷静。区元拇指飞舞,给陆雁梅发了一个简讯:“你身边的人很可能就是连环迷奸案的作案者,别怕,我在你后面,你要稳住他们,我们需要证据!我会报警的。” 第27页 信息刚发出,便看到陆雁梅拿出手机,按了一下。接着,她一边回简讯,一边跟那两人谈笑风生。 “区哥,刚才你一直没出现,我好怕!现在我放心了!” 借着酒吧里人群的掩护,区元再次熘出酒吧,迅速打了两个电话……然后,他又踅回酒吧里,给陆雁梅再发了一条简讯:“放心小梅,一切安排就绪!” 也许是酒吧里音响过于强劲的原因,做完这一切,区元发现自己心跳得很厉害——这几年的採访过程中,他没少经歷兇险;为了暗访连环迷奸案,前一段时间他跟陆雁梅也经常这样搭档“诱狼”,但当柔弱的女同事真的“与狼共舞”时,他还是感到一阵阵的心虚,手心也不停地出汗。为了掩饰,他再要了半打“嘉胜”啤酒。那“嘉胜小姐”过来的时候,诧异地看看他,又看看陆雁梅那一台,然后什么话都没说,收了钱,把啤酒送来,给区元开了一瓶。 区元喝着酒,视线却半寸都不敢离开陆雁梅。这时,他发现陆雁梅已跟那两人玩起骰盅来。玩着玩着,那瘦子凑到陆雁梅耳边,不知跟她说着什么悄悄话,引得陆雁梅不停地掩嘴笑。胖的那一位,趁着陆雁梅没注意,将手快速伸进自己裤兜里搞了一下,又伸出来,手指突然点着陆雁梅的酒杯边沿,笑着说了一句什么,大概是陆雁梅输了,要她喝酒。陆雁梅端起酒杯,头微微朝区元这边转了一下,一仰脖子,将那杯酒喝了约三分之一…… 区元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望望门口,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令每一块骨头都想起舞的hi-hop音乐中,dj在台上自得其乐地讲着白话粗口。两个只穿着三点式的舞女,旁若无人地做着节奏强劲、幅度夸张的“自发五禽戏动功”。几乎每一张吧檯,都有蒲客在蠢蠢而动,或原地摇摆,或手舞足蹈……可是,这一切在区元眼里耳里,就像一部黑白的默片,引不起身体的丝毫反应。他只是机械地喝着啤酒,同时盯紧陆雁梅。 陆雁梅背对着区元,头开始轻轻地甩动,摇骰子的手,好像已拿不稳骰盅,每一次都有骰子溅出来。最后,她干脆将骰盅扔掉,头趴在台上,不停地摇着。 区元心急如焚,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不敢出酒吧接,只好左手捂住“月割”的左耳,用右耳接听…… 收起手机,他像吃了一颗定心丸。这时,在他对面,那胖子已将手搭在陆雁梅头上,轻轻地摇着。陆雁梅一点反应都没有。两人点头示意,胖子站起来,一把搂住陆雁梅,在瘦子的帮助下,两人将陆雁梅裹胁着,往酒吧外面走去! 区元挤出人群,追到门外,兜头拦住他们,大喝一声:“站住!” 胖子抬头见是区元,眼里闪过一丝惊疑的神色。他也喊了一声:“干嘛啊你!”区元指着陆雁梅:“这是我同事,请问你们是她什么人?”胖子忽然像想起什么来:“又是你!”正说着,瘦子突然摸出一把刀,勐地捅向区元,同时嘴里嚷了一句:“叫你多管闲事!” 叮噹一声,刀被一把警棍打落地上——像从天上降下来似的,四个警察将他们团团围住! 胖子见势不妙,又作势将陆雁梅往前一推——不料,刚才还瘫成一团的陆雁梅突然一反手,扯住胖子的腰带!同时,四个警察一拥而上,胖瘦两人顿时动弹不得。 从分局做完笔录出来,主任冯尧跟报社的值班领导已在门口迎接。见到区元跟陆雁梅,冯尧两手把他们紧紧拉住:“好小子,骗我说放弃暗访了,原来是想迷惑敌人,把我也迷惑了啊!好好,报社肯定会给你们记功的!” 车上,区元悄悄问陆雁梅:“刚才看你都被迷倒了,原来是假的啊!”陆雁梅得意地笑了:“我趁着擦嘴的机会把啤酒偷偷吐在纸巾里,一切都靠我的演技啊!怎么样,小妹我虽不是牡丹坊头牌,也可以进军好莱坞吧?” 4.9 本报讯(记者区元、陆雁梅报导):经过本报记者长达一月的卧底式暗访,最近一段时间连续发生的酒吧街迷奸抢劫案初步告破。昨天凌晨,公安机关在本报记者的配合下,在白鹅潭酒吧街某酒吧现场抓获向本报暗访记者下迷药的犯罪嫌疑人龙×、洪××,目前,此案已进入调查取证阶段,公安机关唿吁每个受害者前来指认罪犯,为打击犯罪尽每个公民应尽的责任…… 新闻见报当天,区元立即登录qq,向“艷若罂粟”发了一句话:“艷艷,我看报纸得知,你上次跟我说的酒吧街迷奸案嫌犯已抓到,公安机关正在寻找证人,请告知你那位受害朋友,迅速到××分局指认罪犯……” 两天过去,“艷若罂粟”的头像一直是黑白的,一动也不动。看来,她已放弃了这个q号,彻底跟过去告别了。 另一个重要证人,当然便是周莫如。 为公为私,都得马上找到她。区元的内心深处,隐隐还在担心周莫如对他有一丝怀疑,怀疑那天晚上,在酒吧里是区元灌醉了她。如果能让她当面指认罪犯,一切都真相大白。 可是,十几天过去,她依然一点消息也没有。分局那边安排的罪犯指认工作,为着保护受害人的隐私权,区元也无法在现场参加。只是,负责人告诉区元,有三个受害者前去指认,从她们所说的案发时间看,没有5月4日晚的,所以区元可以确定,里面没有周莫如。 第28页 区元不是没想过通过警察来找周莫如,毕竟在“沙太杀夫案”的审查阶段,因为特殊的身份,她肯定在公安局做过笔录,身份证、电话号码等资料肯定记录在案。可那么一来,负责此案的警察肯定会以为,此案正是周莫如向报社报的料,找到她不难,她会不会同时向警察透露,区元趁她被人迷倒,将她……毕竟,嘴长在她身上,她要那么说,区元将百口莫辩。 还是得先找到她,当面跟她谈,再让她去指认罪犯比较妥当。 可茫茫广州,她会在哪个角落? 一想到这,区元只觉得,裂开的耳朵,又阵阵作痛。 “酒吧街连环迷奸案”的告破及一系列报导的出街,《花城早报》在媒体竞争中打了一个漂亮仗,同城的南方、广日、羊晚三个报业集团的所有报纸只有干瞪眼的份。为此,报社给区元、陆雁梅都记了功,发了奖金,还拨款为新闻部开了个庆功宴。 庆功宴上,新闻部主任冯尧特意给区元敬酒,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区元啊,你这次将我们的生存空间、那条夹缝又撑开了些,这是继‘私人侦探专题报导’以后,你又一可载入新闻史的杰作啊!干!” 私人侦探!对了,真是一语点破梦中人,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冯尧说的“私人侦探专题报导”,是区元在2002年初的一项骄人业绩。当时,由于法律定位未明确,私人侦探行业在中国尚处于半地下状态,而市场需求却与日俱增。2001年底,“广州柯尔调查事务所”的一位负责人柯明主动找到区元,希望区元能关注这一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朝阳行业,唿吁全社会特别是法律界来正视私人侦探行业。区元认为这是一个好题材,徵得报社领导同意之后,他花了近两个月时间,跟着柯明摸爬滚打,写出了洋洋万言的《广州私人侦探生存状况报告》,文中对私人侦探行业的生存状态、尴尬处境、发展前瞻等做了详尽的记录。报纸出街后,在业界及社会上都引起了巨大反响,不止是广州,北京、上海等私人调查所也纷纷给《花城早报》来函来电錶示感谢。2002年4月1日,《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正式实施,受害人通过偷拍、偷录的视听材料,终于可以作为证据被法庭採信,这实际上是为私人侦探合法开展业务找到了恰当的法律解释。同年10月,工商总局调整商标分类註册范围,允许公民以侦探公司名称註册商标。业界都说,高院和工商总局这些规定的出台,跟区元的那篇报告不无关系,这也可以看成媒体影响最高决策层的一个良好开端。 报告中的主人公柯明更是感激,报告使他成了全国知名的私人侦探,顾客挤爆调查所。在多次用财物表达谢意均被区元拒绝之后,这位东北汉子抱拳说:“兄弟,以后不管你是为公为私,只要不违法,需要我们柯尔帮忙的时候,尽管说一声,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两年过去,区元除接受柯明给他的“报料”之外,没要柯明帮过他什么忙。偶尔一起吃饭喝酒,区元总是偷偷抢着买单,搞得柯明总说他“不够哥们”。这一次,实在不得不请这位私人侦探帮忙了。 当天晚上,区元给柯明打了一个电话,约好第二天在天河南路的“冷山”咖啡馆面谈——那也是区元跟周莫如第一次会面的地方。 “柯尔调查事务所”负责人柯明,这个在广州私人侦探中首屈一指的人物,打扮却很普通,一条牛仔裤配一个短袖恤衫而已,别说手杖礼帽,连包都不拎。要不是他那一米八几的高个子和一副王家卫式的墨镜,扔人群里很快就被淹没了,谁也想不到他便是鼎鼎有名的大侦探,粤港两地的很多富豪富婆都存有他的手机号以备急用。 一见到区元,柯明急忙把墨镜摘下,双手抱拳作缉:“唉呀区兄,你再这么干下去,全广州的私人调查所都要关门大吉了。求求你了,给我们留口饭吃吧。” 区元知道他喜欢开玩笑,也微微一笑说:“柯兄你太夸张了,这迷奸案本来是以失败告终的,没想到,我们放弃追踪的时候,那歹徒自己撞上门来,我只不过捡了个便宜而已。” “哇,这种大案子的便宜是这么容易捡的吗?那下次你要去捡的时候,告诉兄弟一声,让我也去捡点残羹剩饭好了。” 区元故意把脸一沉:“看来,柯兄把我捧得这么高,明摆着是知道我有事求你,不肯帮忙罢?” 柯明一听,忙收起嘻皮笑脸:“别别,玩笑归玩笑,你别当真。我早说过,有事你说话,我绝不含煳。可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你给我一个效劳的机会啊!” 区元也正色道:“柯明,这次还真得麻烦你。” “麻什么烦啊,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至于,呵呵。柯兄,帮我找个人。” 柯明摇摇头说:“区兄,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原以为你会给我一个高难度富挑战性的任务,哪知却是小菜一碟。别说找一人,找一百人都没问题。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他还在人间,就是掘地三尺,兄弟也要像美军抓获萨达姆一样将他找出来!” “那好,我也不客气了。我要找的人,恰好是跟这次迷奸案有关的。她叫周莫如,在迷奸案发案地当过啤酒小姐,也曾经是迷奸案的受害者。不过,那次是未遂,因为我刚好在场。这次我找她,是希望她站出来指认罪犯,让警方可早点结案。” 第29页 “可是,这应该是警方的事啊,让警方去找人,不是顺理成章吗?”柯明不解。 区元有点尴尬:“情况……有点复杂。可以这么说,柯兄,我想找她,也有私人原因。找到她后,我会详细告诉你的。恐怕……”区元欲言又止。 “恐怕什么?” “恐怕,以后我跟她之间的事,还会有麻烦到柯兄的地方。但我暂时只能先告诉你这些,请柯兄理解。” 柯明点点头:“明白。你所掌握的,就她的姓名,还有当过啤酒小姐这么点信息吗?” “当然不止。我所知道的情况是:她是潮汕人,曾经还是今年元宵那件轰动全城的‘沙太杀夫案’中的那个第三者……” “什么?沙太杀夫案?”柯明眉心突然跳了一下,语气也紧张起来,不过,他是什么人物,稍微的失态,很快便掩饰过去了,“你说她叫周莫如是吧?” 区元一时沉浸在对周莫如的遐想中,也没注意柯明的失态:“没错,沙太杀夫案,全城都知啦,你干这一行,应该也非常清楚吧。” 柯明内心澎湃汹涌,表面却波澜不惊:“当然,这事当时很轰动。你说的那个周莫如,后来怎么样了?” “案发后她跟父亲离开了那家公司,在广州某地租房住;她工作的酒吧是白鹅潭酒吧街的‘呢度吧’,推销的是嘉胜啤酒。就这些,要不要记一下?” 柯明指指自己的脑袋,同时露出一个招牌式的让人莫测高深的笑容:“记在这里了。我以为多难呢。有姓名,还有她当过嘉胜啤酒推销小姐,这就够了。当然,如果有她的照片,会更好一些。” “很抱歉,没有。” “没猜错的话,她是个美女吧?” “没错,而且是那种未经雕琢的美,很自然的美。” “能否描述一下她是如何美的?” “很重要吗?” “呵呵,好奇心而已。” “身高不超过一米六五,长发,常穿一套牛仔套裙……怎么说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周莫如的形象,明明就浮在眼前,区元却发现自己失语了,不知怎么去形容。 “你是想说,丑陋的女人各有各的丑陋,而美丽的女人总是相像的?” “不不,如果美丽的女人都相像,那肯定是男人的灾难。”区元也指指自己的脑袋,“记在这里了,可惜,我写惯新闻报导,不擅长文学描述了。” 柯明也笑起来:“呵呵,不难为区兄了。放心,我会尽快的。” 区元开心地说:“太谢谢柯兄了!我知道再说客气话你要生气的,但等我忙过这一段,你一定要陪我泡泡吧放放松。” “哈哈,好好!”柯明爽快地笑着说,“好久没跟你一起泡了。” “对了柯兄——”区元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你们查手机号码难不难?” “比找人难。但你需要,我一定为你查,是周莫如的手机号码吗?” “当然不是,我要是知道她手机号码就好了。是另一件事,近段时间,有个手机号码骚扰了我几次,肯定不是打错的,我想知道究竟是谁在搞鬼。” “你确信跟你要找的人没关系吗?” “应该没有。你知道的,干记者这一行,经常得罪人。我在明,人家在暗,我怕的,是他们不只电话骚扰这么简单……” “最近做过什么负面报导吗?” “迷奸案是一宗,如果歹徒背后有团伙的话,肯定恨死我了。但是,骚扰电话是我接到‘迷奸’报料之前就出现的,这个可以排除。还有一件,因为利益纷争和管理出问题,天河客运站保安跟的士司机发生冲突,打起架来;然后就是某楼盘业主维权,跟发展商之间的纠纷,持续两个月了。其实,这都不算什么大的负面报导……” 柯明看着欲言又止的区元,略一思索,说:“好的,我尽量为你查到,查到号码后我再帮你想想怎么解决。说吧,那个骚扰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五、莫如归去 5.1 敦和村。东约。七巷。13号。204。 没错,是这里了。 区元按柯明提供的地址找到周莫如的租屋这天是5月22号。他按响204的门铃时,天空中突然滚过一个响雷,接着,雨箭便从云层中嗖嗖地射了下来。区元没带雨具,全身一下就湿了。雨水从髮根淌下,渗进了耳朵的裂口,又是一阵难忍的疼痛。 还好,门铃响了两下,二楼一扇临街的窗开了,一个带有浓重闽南口音的苍老的声音说:“房租哩早交过了,还有什么事啊?”想来是周莫如的父亲了。区元连忙朝楼上喊:“伯父,我是来找周莫如小姐的。” 啪嗒一声,门开了。 区元捂着耳朵,上了二楼。204房的门开了一道缝,一个老人在门缝里朝外张望。区元忙满脸堆笑:“您好。您是周伯父吧?周莫如在家吗?”老人的眼睛仔细打量了区元一下:“请问您是哪位?”“哦,我是周莫如的朋友,有事想找她,可她手机关了,我只好冒昧登门。”有些谎话是非撒不可的。 第30页 门终于开了。 区元眼前,是一个头髮半白,衣着规整,脸上刻满岁月沧桑的半百老人,眉眼之间依稀有周莫如的影子。也许是心虚的缘故,区元觉得,他的眼睛能一直看到人心深处,这一点,却又跟周莫如那总是迷茫的眼神大不一样。 “请坐吧。”周之愠指了指茶几旁的一张简陋的木沙发。那茶几上,放着一套功夫茶具,酒精炉上,一壶水开了,正滋滋地冒着热气。 周之愠自己坐了下来,将水壶从炉上拿下,一边沖茶一边问:“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可从来没听我女儿说她有过、有过你这么一位朋友。”区元忙解释道:“周伯父,实不相瞒,我跟莫如之间……我们可能有点小误会,所以她最近、最近不理我了,但我真的很想向她解释清楚……您明白我说的话吗?” 周之愠忽然将茶壶朝茶几上一顿:“这么说,你是……你是我女儿的男朋友了?可我却一点都不知,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区元脸上的汗滴了下来。他顾不得擦,忙拿出名片,双手递给周之愠:“周伯父,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区元,是《花城早报》的记者。大概两个月前,我因一次採访偶然跟莫如相识,所以……也许莫如觉得,现在跟您说还太早,我们的关系,毕竟、毕竟还不是很深,所以……只要能见莫如一面,我想,我能向她解释清楚的。”一紧张,区元便语无伦次起来。 “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啊?”周之愠忽然有点激动,对区元的名片看都不看一眼。逼人的眼睛,扫了区元的伤耳一眼。区元尴尬万分,只觉得老人的眼光像刀,把耳朵的裂口撕得更开了。 “周伯父,能否告诉我,莫如现在哪里?我真的很想见她一面。”区元小心翼翼地说。 周之愠摇摇头,嘆了口气:“后生仔,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你再也见不着她了。” “什么?”区元吓了一跳,“伯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之愠盯了区元一眼,说:“你肯定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了,否则她也不会……” “不会什么?”区元又一阵紧张。 “不会不想再见你了。”周之愠眼角的余光又瞟了区元一下。区元松了口气,继续说:“伯父,我此次来,除了想跟莫如解释一下两人间的小误会之外,还有一件事,是公安机关托我来找莫如的。” 啪的一声,周之愠手中的茶杯砸在茶盘上。“什么?公安?我们家周妹究竟惹什么事了?她在酒吧里卖啤酒,又不是卖白粉,难道这也犯法?”周之愠说着,嘴唇都哆嗦了。 “不是的不是的伯父。”区元连连摆手,“是这样的,前段时间,酒吧街发生了几起迷、迷劫案,那些罪犯连啤酒小姐都不放过。那天晚上,莫如不小心被他们迷倒了,幸好我在场,立刻报了警。当时歹徒要带莫如走,我把他们拦住,警察也到了,两个歹徒就跑了……最近,公安机关抓获了两个嫌疑人,应该就是那天晚上向莫如下药的那两个。所以,公安希望所有受害者都能去指证嫌犯。” “什么?”周之愠一听,浑身都颤抖了,“你是说,你是说我女儿被人下了迷药?这是不是、是不是5月5号晚上发生的事?你说!” 又一声惊雷,区元手里端着的茶杯差点掉下来——周莫如的父亲连时间都知道,会不会她已将一切告诉了父亲? 他想了想,索性说:“没错,是5号晚上。伯父,莫如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吗?” “她有没有告诉我,这是我们父女之间的事。你说你那天晚上在场?在酒吧里?那周妹既然被你救了,后来为什么、为什么又等到第二天才回来?她在你那儿过的夜吗?你说!”周之愠指着区元,鬍子抖个不停。 区元脑里像cpu般急速运转起来:看来,跟周莫如之间的一切,瞒是瞒不住的。要想取得周父的谅解和信任,要想再见到周莫如,就必须把一切都合盘托出,否则,麻烦会更大。只要能再见到她,于情于法,该负什么责任,我也不能逃避…… “伯父,”区元清了清嗓子,“您先别激动,我现在就把我跟莫如之间发生的事都如实告诉您,要打要骂要告,您看着办;该负的责任,我也会负的。我惟一的要求,就是能再见到莫如一面,将一切向她解释清楚。” 周之愠干咳一声,眼睛不看区元,拿着茶壶的手,却好次把水冲出盖瓯外。 看来这是表示默许了。区元再喝了一杯茶,直觉这原来就喝不惯的功夫茶,入口更是苦涩无比。 “伯父,请恕我不得不再说些令您不愉快的事:我跟莫如的缘分,要追溯到跟莫如有关的‘沙太杀夫案’。这事我就不说太详细了,当时,我们《花城早报》关于这案子的报导是我写的,但我并没见过莫如,报导中可能对莫如有过一些不实的议论。但我跟莫如真正认识,却是因为她跑到美容院去要求整丑……” 在雷雨阵阵的背景声中,短短两个月时间所发生的事,区元回忆起来,竟如一生那么长。炉火早已熄灭,也许是酒精烧完了,周之愠也不再点燃它,在区元的叙述中,他好像坐不住了,背着双手在小小的客厅里踱起步来。后来,他干脆站在窗前,推开窗,背对着区元,像一尊雕像般,任凭风雨在他身上肆虐…… 第31页 “伯父,事情就是这样。”将一切都倾倒出来,区元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您如果也认为我是趁人之危什么什么,我无话可说。但是,我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也许我现在跟莫如相互之间还不是很了解,但请您相信,我是真的喜欢她。只要她相信我,肯给我机会,她愿不愿意去指认罪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相信我能为我们争取一个美好的未来!” 这些话一口气说出,区元有一种豁出去了的感觉。他甚至都为自己感动了。印象中,自己从未如此“高尚”过。莫非,周莫如真的会是我情爱歷险的终结者? 可是,周之愠却依然背对着他,一动也不动,仿佛区元这些足以装满一屋子的话,一说出口就被风雨捲走,他半句都没听到。 “伯父……”区元又惴惴不安地叫了一句。 “原来你就那个记者!唉,你们这些当记者的,怎么可以如此信口雌黄呢?”周之愠摇头嘆息,“也是孽缘、孽缘啊!那时候,周妹是那么恨你,你带给她的伤害,并不退于那个该死的马松发啊!可现在竟然……” 有这么严重吗?区元暗自想,但他不敢说出来。 “她都跟你说她是破月了,而且又害了三个男人,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怕?”蓦地,周之愠转过身来,指着区元,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语气中,分不清是疑问、愤怒还是斥责。而他的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痕。 区元愣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说:“伯父,我相信莫如跟我讲的都是事实。对什么是‘破月’,我目前还几乎是一无所知,只大概知道,那是很邪的东西。但是,我毕竟是一个媒体工作者,我相信世界上有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但对于中国传统的命理学说,我还是很抱怀疑的态度。这里面,会不会有一些巧合的东西?” “巧合?”周之愠忽然大声起来,“告诉你,我好歹也是一个退休了的中学教师,难道我就没有科学常识?可当你亲眼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后生仔,因接近她而遭受不幸的时候,你还能坚定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巧合吗?就连你的耳朵,不也出现了无法解释的‘月割’吗?”说着,周之愠一指区元的伤耳。区元下意识地一闪,也许是心理作用,耳朵又是一阵割疼。 周之愠摇摇头,嘆了口气:“我年轻时,也跟你一样不信神不怕鬼。唉,年轻人,孔夫子是说过,敬鬼神而远之。可当你‘远’不了,你就不仅要敬,还要畏了……” 没想到一个退休的乡村中学教师,竟能说出这么深刻的话来。一时间,区元呆呆的,不知说啥好。 一声霹雳,闪电几乎就从窗外划过。区元打了个激灵,想起了此来的目的:“伯父,我不管什么破月破日,您还是让我见莫如一面吧。” 周之愠不置可否,自顾望着风雨如磐的窗外。他越沉默,区元心中越没底。 良久,周之愠艰难地转过身来,走到沙发上坐下。 “区先生,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本来不应该管。这社会,也不再是我们那个时代了。事已至此,只要你不是存心玩弄我的女儿,我也不想干涉你们的正常交往。可是,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有些事,我总得向你说清楚,该怎么定夺,你自己拿主意吧。” 区元心中一动,看来有希望了。他屏声静气,生怕一开口,又惹周之愠不高兴。 “唉,区先生,你不知道,命理一说,本来也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可偏偏周妹她就是命苦,按说,命带破月的人,在我们乡下,百人中总有三四个,也并不是个个都很兇,个个都会克夫克父母的。我知道,你对什么是‘破月’有很多疑问,其实我也不是很懂,要不是周妹,我可能连听都没听过。什么是破月?周妹还很小的时候,我问过我们乡的算命先生,先生说,按农历算,每个生肖年,都有一个月是破月,在这个月出世的人,无论男女,都是破月命。周妹她是属蛇的,1977年四月初四出生……你可以不信,尽管把什么事都解释为巧合,可你不知道,你今天来,又是一个巧合,因为今天就是农历四月初四,是周妹28岁虚的生日!” “什么?今天是莫如生日?!”区元大吃一惊,只觉一阵鸡皮疙瘩从头顶炸开,漾遍全身——怎么就这么巧? 见区元目瞪口呆,周之愠嘴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阴差阳错吧?周妹生于1977年丁巳年,那一年的农历四月,是破月;四月初四是戊寅日,俗称虎日,虎跟蛇相冲,是凶日;周妹是凌晨四点踏四(4:20)出生的,是寅时,即虎时,‘天光寅’,也是凶时——你想一下,凶年凶月凶日凶时出生的破月命,是何等的兇险!算命先生——我们乡下叫‘青盲仔’说了,像周妹这样的八字,百年难得一遇!所以,她会给接近她的人带来血光之灾!后生仔,不是我吓你,周妹是那么善良的人,她离开你,肯定是为你好,怕你成为第四个受害者。不过,从你的情况看来,你已经……不说也罢,反正你是不信的。但愿此事到此为止吧,区先生,不听老人言,吃亏不止在眼前啊!” “真有这么邪吗?”区元像入魔般,喃喃自语。 第32页 “我告诉你,周妹的母亲,本来身体非常强壮,可就在周妹出生那一刻,她却崩血山而死!周妹一出世便失去母亲,你说邪不邪!”说到这里,周之愠眼中带泪,就像身处凄风苦雨中,颤慄不停。 区元倒抽一口冷气,耳朵痛痒难忍,只好咬牙忍着。周之愠看都不看区元,自顾说下去:“那时候医疗条件差,妇人生孩子都是‘一半棺材一半床’,所以,如果你硬要说周妹的母亲是正常难产大出血而死,我也不想跟你争。可是,你刚才说了,周妹她已跟你说过,到目前为止,已有三个跟她谈恋爱的后生仔接连死去,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那么……”区元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马松发怎么死我是知道的,前面那两个,又是怎么死的?”区元发现自己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开始微微发颤了。 周之愠闭上眼,眼角挤出一颗浑浊的老泪,嘴唇久久地颤慄着,说不出一个字来。一道闪电噼过,他的脸,竟是那么的悽苦。 “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是不是那么邪,你自己判断。第一个,是周妹的高中同学。我本来不贊成太小谈恋爱,可他们青梅竹马,常在一起复习迎接高考,后来就变成恋爱关系了。那个孩子,实在太可惜了,本来成绩非常好,学校老师、包括我都断定,他考入国围绝对没问题。可没想到,距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时候,他在一次模拟考中竟莫名其妙地考砸了,一下子熘到全级倒数第十名!孩子顶不住家长、老师、同学各方面的压力,怎么都想不开,一向循规蹈矩的他,竟跟一班双差生酗酒,喝得大醉,骑摩托车回家路上出车祸了……周妹受此打击,也考不上大学,到镇上的一家合资厂打工。四年后,厂里一个领班跟她好上,没多久,那领班因贪污公款被发现,怕被法办,也羞于见人,竟跑到山上,吊死在一棵荔枝树下。更巧的是,那两人的死相隔四年,可他们都死在了月食之夜!这么一来,我们乡下的人谈‘破月’色变,把周妹看成瘟神一般,躲她、骂她,特别是那两户死者的家属,几乎每月都上门来讨命,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拿光了。没办法,我只好带周妹来广州,投奔我学生马松发,万万没想到,又隔四年,又是月圆之夜……” 不知是雷雨天气压太低的缘故,还是这不足50平米的租屋装不下一个女子邪诡的八字命理——区元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挤迫着,连唿吸都觉得困难。 讲到马松发,周之愠明显激愤起来:“他好歹也是我学生啊!怎么可以干出这样伤天害理的臭事呢?!周妹也傻啊,一直忍着不跟我说,要不是姓马的被他老婆杀了,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区先生,你设身处地想一下,假如你是周妹,接二连三地经歷了这样的事,你还会怀疑破月是不是那么邪吗?” 区元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周之愠说着说着,唏嘘起来:“周妹命真苦,甚至比她母亲还苦。我知道她萌生过自杀的念头,毕竟,一死了之,一了百了。可她是为了我,才苦苦撑着。最后没办法,连整丑的办法都出来了。她去整丑,刚开始是瞒着我的。毕竟还是孩子啊,才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她以为相貌变丑,没有男的接近,‘破月’就不会作祟了,天真,天真啊!她真以为,改变相貌就可以改变命运,这不,又把你给招来了!你还说,这不是命!” 说到最后,周之愠几乎声色俱厉。区元低着头,不敢插话。 “好,三个了,现在轮到你了,区先生——”周之愠说到这里,手勐地向区元一指,伴着一声炸雷。 区元全身一抖,耳朵阵阵发疼。 他定了定神,鼓足勇气,坚定地说:“伯父,现在请允许我再用一声‘先生’也称唿您——周先生,如果我因为害怕,而不再找莫如,即使你们不再追究,我也不会放过我自己的!我跟莫如说过,我不信人定胜天,但我信命运是可以改变的。既然这‘破月’如此可怕,我倒要试试看,命运是如何把我变成第四个受害者的!我最后再请求您,让我再见莫如一面,我会给她、给你、也给我自己一个交代的!” “无论她在哪里,你都要见她吗?”周之愠问。 “没错,我说到做到。” “你不怕麻烦?” “按您所说,我生命都受到威胁了,还有比这更麻烦的吗?” “好,后生仔,勇敢。那我告诉你,周妹她,回老家去了。” 区元愣了一下:“回潮汕去了?” “对,她辞了啤酒小姐的工作后,无心再找新的工作。刚好她老家一个姐妹来广州陪她散心,极力劝她回去,我也希望让她回老家呆几天,调整一下心情,再看能不能重新学习,参加自考或电大,拿到高等学歷后再找新的工作。” “那她什么时候再回来?”区元紧张地问。 “她昨天打电话来,说她已找到一个非常适合她的地方,可以安静地过一辈子,不想再来广州了,并让我也搬回去。” “什么?”区元一副吃惊的神情,“你不是说老家的人视她如瘟神吗?怎么还有一个地方让她安静地……” 第33页 周之愠无奈地嘆了口气:“我也这么想,可她没跟我说是什么地方,我猜,也只有一个地方适合她了。” “什么地方?”区元焦急地问。 “你不是要去吗?去了就知道了。” “是这样……”区元陷入沉思之中。 “区先生,”周之愠突然站起来,“我知道,你们这些大城市里的后生仔,都是一时冲动说说而已。放心,你跟我女儿之间的事,我尊重她的决定。过几天,我也将搬回去,过我们父女安静的日子。而你,就当此事没发生过好了,至于你耳朵的‘月割’,我相信,周妹远离你一段时间之后,它应该会慢慢痊癒的。就这样吧,我还得……” “不,周先生,”区元也站了起来,“如果您允许,请让我跟您一起回去,再见莫如一面,向她解释一切,对我们都有个交代。请相信我的真诚,您如果怀疑我,可以向我们报社领导反映我的问题!” “好了区先生,既然你这么坚决……”周之愠沉吟半晌说,“这样吧,我处理一些事,退回租房押金,还得几天。你有时间再考虑,如果真的要去,也可以准备一下,走之前我会给你电话的。” “那太谢谢了伯父!您先给我留个电话,我好随时联繫行吗?” “不必了,我没手机,这座机这两天也要报停了。放心,我会给你电话的。你找到这里来,肯定不是我女儿告诉你地址的;你既然有这追踪本领,还怕我跑了不成?”周之愠说着,打开了门。 区元脸一红,“再见”也忘了说,一头便冲到走廊上。 “慢着。”周之愠在后面叫了一声。 “什么事?”区元回过头。 “你的耳朵不能再淋雨了,你稍等,我给你一把伞……” 区元心里一热,看来,周莫如的父亲,并不是铁板一块的。 过了大概两分钟,周之愠才拿着一把浅蓝色的伞出来。 “差点找不到——这是莫如用的伞,她现在用不着了,你拿去吧,也不用还了。你要是决定不去,这就留着纪念吧。” 撑着周莫如的伞,走在曲里拐弯的“握手巷”里。也许是心理作用罢,耳朵不再发疼了,区元还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一阵异样的感觉,从手上传遍全身。不知为什么,他想起在中大里,跟初恋女友共撑一把伞,在雨中的东湖畔漫步的情景…… 几年过去了,身边的女孩如过眼云烟,何曾有过这样的感觉?莫非,这么一个“破月”的女子,将唤醒我沉睡已久的爱情? 5.2 国道324线离开闽南跌宕起伏的低山地带,在汾水关处插入粤东之后,拐了个约20公里长的月牙弯,便平缓地伸展在潮汕平原上。 从地图上看,这段弓状的公路,却是为了避开一座山。 这便是海平县境内的南塔山。 其实这所谓的“山”,被北方人听到,会笑掉大牙的,因为它只是海拔不足200米的丘陵而已,只是因为粤东无高山,丘陵才身价倍增,跻身山列。 山之名存,塔则实亡——南塔山上并没有塔。据民间传说,南宋末年,陆秀夫护宋帝昺逃难至此,元兵步步紧迫,君臣走投无路之际,忽见前面有七层宝塔,慌不择路,遂进塔躲避。元兵追至,却仿佛视宝塔为无物,四下搜寻无踪,悻悻而去。俟元兵走远,塔忽消失,陆秀夫掐指一算,知是潮汕当地保护神“三山国王”化身相助,奏知宋帝昺,宋帝昺遂封此地为“南塔山”。 毕竟传说是虚妄的,而且,南宋君臣后来投海丧国的下场,也为这一传说添上一个不祥的结局。所以,南塔山的出名跟这则传说没多大关系,而是因为,这山上盛产与“增城挂绿”并称“岭南荔枝并肩王”的“海平月桂”荔枝。这几年,广东荔贱伤农,独“增城挂绿”与“海平月桂”不受影响,继续保持着高产高价的势头,荔果尚未见红,海内外订单已雪片般飞来。 位于南塔山北麓的“水月精舍”,便深藏在“海平月桂”的万绿丛中。 “精舍”一词过于文雅,所以,当地人都俗称这里是“佛堂”,连“水月”二字都省去。潮汕人所说的“佛堂”,虽然也可算是净土宗的道场,却与正规的庵寺不同——它是由信众自发捐资兴建的,里面不住和尚或尼姑,专供皈依佛教而不出家的居士——男的称“斋公”(优婆塞)、女的称“斋姨”(优婆姨)念佛修行的场所。在火化制度已强行普及、公墓形式却未能同步的潮汕地区,佛堂精舍更多地发挥着骨灰安放、灵位供奉的社会功能。 斋姨惠天婆,便是这“水月精舍”的长斋主持人。 现在正是做完早课时间,穿着一身黑色法衣的惠天婆站在山门的台阶上,手拈佛珠,口诵佛号,目送着一个女子裊裊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她消失在荔影深处…… 良久,惠天婆长长地嘆了口气。 从“水月精舍”建成至今,惠天婆便长住这里,奉佛念经。20年过去,虽然她没有落髮,没有剃度,还不是个比丘尼,但她是完全按照一个比丘尼的清规戒律来进行清修的,希望也能进入六根无识、五蕴皆空的境界。 第34页 这样的修行者,是难得为俗世发一声嘆息的。 但今天,惠天婆却不得不为她,自然而然地发出一声长嘆—— 因为那女子,便是周莫如。 一个多月前,当周莫如把十万元一次性汇到“水月精舍”的帐号上时,惠天婆虽感到有点突然,却一点都不惊讶,仿佛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周妹的所作所为,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当半个月前,周莫如在她的好姐妹连秋容陪同下从广州回来,到“水月精舍”找她,并将自己到广州后的遭遇向她倾诉,说自己想在佛堂里住一段时间时,这身世坎坷的女子脸上所流露出来的厌世情绪,还是让惠天婆吃了一惊。 又是“破月”,没完没了的“破月”。 佛说无常即苦,可为什么“红颜薄命”却成了“有常”的宿苦? 但对于惠天婆来说,周妹愿意到佛堂陪她,却是她求之不得的事。青灯古佛,有个贴心人作陪,毕竟也是赏心乐事。 就这样,周莫如在“水月精舍”住了下来。惠天婆念经、做法事,她会在一旁静静地听、看。十几天来,除了她的好姐妹连秋容偶尔上山来看她,两人聊久了会相拥而泣之外,周莫如的心情,基本上是平静下来了。 可是,随着满山“海平月桂”荔红初绽,周莫如的心好像又躁动不安起来。连续三天,惠天婆都发现周莫如在早课后悄悄离开佛堂,向后山走去。大约一个小时后,她才回来。问她去哪里,她却一个字都不说。 惠天婆心如明镜。四年前,那个月圆之夜,周妹的恋人,那个跟惠天婆这样的斋姨也很聊得来的小伙子,就吊死在后山那棵荔枝树下,他的灵位,现在也供奉在佛堂里…… 是什么又触动了这苦命女孩的伤心处了? 直到昨天夜里,刚入睡的惠天婆突然被隔壁周莫如的一声大叫惊醒,惠天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哆哆嗦嗦小步跑到周莫如房中,扭亮电灯,却见穿着睡衣的周莫如坐在床上,睁着眼睛,满头大汗,脸上尽是恐惧的神情! 惠天婆叫了一声:“周妹,做恶梦了么?” 周莫如仿佛看不到她进来,深渊般的眼睛死盯着惠天婆后面。惠天婆不禁回过头去,门外黑漆漆的,山风拂过,髮丝飘动,却什么都看不到。饶是她侍佛多年,此刻也不禁头皮有点发麻。 她走上前去,轻轻揽住周莫如,口中念念有词:“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一篇《心经》未诵完,周莫如身体已恢復知觉。她一把抱住惠天婆,肩头耸动,啜泣着说:“阿婆,明期他……来找我了……” 李明期。惠天婆眼前浮现出那个高大英俊的后生。他跟周莫如相好的时候,两人常来佛堂当义工。在惠天婆的印象里,李明期嘴很甜,博闻广识,常把惠天婆逗得很开心。可谁想到,他那样的人,也会死在一个“钱”字上。 “周妹,”想到这,惠天婆轻拍周莫如后背,安慰道,“明期他是个好人,往生极乐,也是善终。你不必太过牵挂他。” “不——”周莫如勐地摇头,“我刚才看到,他来找我时,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一手向上指着,拼命地摇头,唿吸困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可怕啊阿婆!你说他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他肯定是想告诉你,他在西天很安乐,要你不必太挂念。”惠天婆尽量选择着词句开解周莫如。 “但愿是这样。阿婆,我的请求,你就答应我了吧,我愿意像你一样,终生奉佛;就让我在这伴着你,也伴着明期……” “唉,周妹啊,”惠天婆嘆了口气,“你一次就捐了10万元,比那些海外乡贤捐得还多,你的要求我怎能不答应你?只是,你毕竟还年轻,几十年青灯古佛,不是好熬的。再说,你父亲周老师肯定也不同意,他会怪责我的。你再考虑考虑吧,不如,等我们跟你父亲商量后再说。” “好吧。”周莫如躺了下去,闭上眼睛。惠天婆也跟着躺下去,手继续轻拍她背,像哄小孩入睡般…… 现在,斋姨惠天婆站在水月精舍的山门上,望着周莫如远去的背影,手拈佛珠,又默诵起《佛说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来。她心里明白,周妹这孩子,决定了的事是很难回头的。可是,明摆着,她情业未除,又怎能终生奉佛? 5.3 一阵山风扫过,从山门上望下去,满山的荔枝树叶随波逐浪,似是山雨欲来风满林。惠天婆想起佛前早香未上,暗道一声罪过,正要转身回佛堂,便听得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从荔枝林里传来——今天不是初一十五,这么早,就有香客上来了? 正想着,两个人已来到眼前。惠天婆定睛一看,竟然是周莫如的父亲周之愠,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的陌生人,拖着一个大旅行箱,耳朵上古怪地包着绷布。 周之愠一见到惠天婆,一脸紧张地问:“天婆,周妹她在你这儿吗?” 惠天婆双手合十:“原来是周老师。周妹她在这里住了半个月了,怎么,她没跟你说吗?” “没有,”周之愠明显松了口气,“她只是说找到一个适合她居住的地方,我就猜到是这里。我赶夜车回来,到老家一看,家里没人,肯定是到这里来了……” 第35页 惠天婆微微皱了一下眉,“这样,那这位是……”她指着那年轻人问。 “哦,还没介绍一下,这位是省城来的大记者,叫区元,是周妹新认识的朋友。”周之愠又改用普通话说,“区先生,这位是这佛堂主持斋姨,周妹叫阿婆的,你跟着叫阿婆就行。” 区元忙双手合十,尊敬地叫了声:“阿婆您好。” “记者?”惠天婆满脸疑惑,但还是礼貌地往里一让,“两位先进来洗洗尘吧。” “天婆,周妹她还在睡觉吗?”周之愠边走边问。 “早起来了,出去了。”惠天婆说。 “这么早,下山了?没遇到她啊。”周之愠疑惑地问。惠天婆摇摇头:“不是,她可能想明期了,一早就去那个地方了。” “哪个地方?” “还有哪个地方?明期往生的那个地方。”惠天婆明显有点不满,怎么“那个地方”还得问。 周之愠愣了一下,停住了脚,回头往山门望去。区元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隐约感觉到跟周莫如有关,便问周之愠:“伯父,莫如不在吗?” “在,只是她出去了。” “她去哪了?我去找她!”区元迫不及待。 周之愠犹豫了一下,说:“这样……也行吧,其实她也没去远。你先把行李放下,出了山门沿着咱们来的路一直往前,几十米后见到一条往右的小山路,你拐上大约200米,就可见到她了……” 风似乎更大了些。天上,初升不久的朝阳,也被乌云捲走了,隐隐的雷声从山那边滚过来,威严,却又透着点色厉内茬的意味。 迫不及待地把行李放在佛堂里,区元就拐上了周之愠指引的那条山路。 也许是因为在长途大巴上一夜不曾合眼,山路又崎岖,区元的脚步有点蹒跚,但他前进的方向,却丝毫也没动摇。 路是蜿蜒向上的。吁吁的喘气声不断发出,也不断地被风捲走。 前面又出现了一片荔枝林。两株巨大的荔枝树形成一个天然的拱门,门的后面,是一座两层高的木寮。 区元径直走到荔枝树下,站在“门框”里,扶着荔枝树,喘着粗气。正是荔红初绽的季节,区元的头上就是累累的荔果,几乎一伸手就够得着。 木寮里有了一阵轻微的响动。 区元没听到,风声太大了。 莫如呢?不是说她会在这里吗?莫非,她就躲在那木寮里?她一个人躲在里面干什么? 乌云更密了,但雨就是憋着不下来,周围的一切越来越暗,那两层高的木寮,看起来更加阴森了……区元深吸一口气,一步步朝那木寮走过去。 蓦地,他只觉得脑后一阵风响,条件反射地一回头,突见一个白衣白裙的长髮女子,正呆呆地看着他,大眼睛里满是惊疑、恐怖,似乎见到什么让她难以置信的事—— “莫如!”区元大叫一声,跳到喉咙口的心,慢慢沉抑下去。他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却见周莫如手一扬——那手势,那神情,跟那天早上在区元床上一模一样!区元不闪不避,把脸迎上去:“莫如,你要是不打不解恨,那就打个够吧!” 周莫如的眼神拂过区元的伤耳,一丝无奈闪过,手也垂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站在猎猎的山风中,像那两株荔枝树一样动也不动地对视着,有闷雷,在两颗心中滚动。 “你终于,还是找死来了……”良久,周莫如闭上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一滴泪,从她的睫毛缝里熘了下来。区元心里一痛,很想伸出手去把那滴泪拭去,最终还是不敢。 “莫如,于公于私,我不能不来找你……”区元突觉一阵莫名的酸楚,突然也有了想哭的感觉。可自从他当上记者后,泪腺已太久没有制造过泪水了,心中也是干打雷,不流泪。“莫如,我本来想告诉你,酒吧街的迷奸案在我和同事的配合下,半个月前告破了,公安方面需要更多的受害者前去指认嫌犯。我不知道,你心中对我是否还是有一丝丝的怀疑,所以我也需要那两个歹徒来证明我那天晚上的清白。但是,一见到你,不知为什么,我就知道你不会为这么一件事再回广州去的,我也不想勉强你。能再次见到你,我已心满意足。当然,我还有一个奢望,我希望我们可以从头开始,忘掉我们之间那些不愉快,从互相了解开始……所以,请原谅我,我想尽办法找到你住处,才知道你已回来了。” 周莫如眼中,又回復了那种惯有的茫然。她的眼神越过区元,似乎正在盯着他身后的那座木寮。 “你既然来了,那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周莫如突然问。 “知道呀,你父亲跟我说了,这里是南塔山。那‘水月精舍’的斋姨,几乎是你的半个母亲……” “不,我问的是这里。”周莫如一抬头,指着那头上的荔枝树。 “这里?” “对。你当然不知道了,”周莫如突然笑了一下,那笑,竟分不清是苦笑还是冷笑,只是比哭更令区元揪心。“我告诉你,这里,就是那第二个被我害死的人——李明期上吊自杀的地方!” 第36页 一声霹雳,雨终于倾盆而下。区元浑身一抖,抬头望去,那密密匝匝的荔枝叶之间,竟似藏着千百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雨一淋,他一激灵,不由分说,拖上周莫如就朝那木寮跑过去。 好不容易冲进寮里,两人都湿透了。区元看着湿漉漉的周莫如,美丽、性感更胜平时,不由看呆了,连耳根的阵阵发疼,也仿佛感觉不到。 周莫如迎着区元的眼光,又滑到他的伤耳上。蓦地,她打了个寒噤,说出一句令区元毛骨悚然的话来:“跟他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 “什么一模一样?”区元不禁惊叫道。 周莫如盯着区元那包着纱布的左耳,嘴唇哆嗦起来:“李明期跟我……跟我发生关系之后不久,耳朵也跟你一样无端端裂开了。这种情况,我们这里叫‘月割’。信不信由你,两个月后,他就在这里上吊死了;还有马松发……‘月割’也整整折磨了他近一年,他自己还以为得了性病,偷偷到各在医院医治……”周莫如闭上眼睛,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又是一声惊雷。那雷声,仿佛就在区元的左耳炸响,电击般的感觉,从左耳直穿右耳。这话是从周莫如口里说出来的,区元不得不相信了。到这时候,再唯物,也抵御不了油然而生的恐怖……他不禁想起,在“美丽坚”整形医院门前第一次见到周莫如时,周莫如对他的警告: 你要是不想找死,就别靠近我! 我真的在找死吗? 区元回过神来,想起一个疑问:“李明期和马松发,只是两位,还有第三位,也是‘月割’后不久就死的吗?” 周莫如背对着区元,摇摇头:“第一位,周京龙,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那时候背着学校和家长偷偷拍拖,仅仅是拖拖手、亲……亲嘴而已,所以,他耳朵不会‘月割’……” “但是,他后来还是出车祸死了,而且也是在月食之夜,是吧?”区元问。 周莫如勐地转过脸来:“你怎么知道?你调查我了?!” 区元摇摇头:“不,是你父亲告诉我的。” 雷阵雨是短命的雨,来的骤,去的也快。寮外,雨已基本停了,区元心中的雷雨却阵阵作响。跟医生、警察一样,新闻记者也是阅“死人”无数的职业,这几年来,区元在各种死亡现场见过的死人数不胜数,再怎么令人作呕的尸体他都见过,很多时候他甚至比警察都先到一步——可死人见多了,对生死的概念也渐趋模煳了;因为经常曝光社会的阴暗面,他受到黑白各道上的死亡威胁都有,却从来没有过一次,死亡的气息是如此的逼近。 看着周莫如那微微抽动的楚楚双肩,区元真想不顾一切地再次把她搂在怀里。这个时候,连欲望也变得悲壮起来:如果真的非死不可,就抱着她死去,也死而无憾了…… 周莫如一言不发,往外面走去。区元以为她要回佛堂,连忙跟着走出去。 只一阵雷雨,山道便泥泞不堪。区元低头看路,深一脚浅一脚。在城市呆久了,雨后山路该怎么走,区元颇感吃力,渐渐地被周莫如拉开距离。由于路不熟,他也不知道,周莫如走的,是跟“水月精舍”相反方向的路。 “站住,别再跟过来了,否则我就跳下去!”前面突然传来周莫如一声大喊,区元一抬头,不禁魂飞魄散——周莫如双脚正站在一处悬崖边上,面朝区元,一脸惨然! “莫如,你……”区元不敢再走,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跪下来求她? “区元,你听着——”这是周莫如第一次叫“区元”,没想到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区元,我知道迷倒我的不是你,我并不恨你,但我更不希望又一个人因我而死。我现在不敢肯定你是否能躲得过这一劫,但我希望你听我一句话,不然,我现在就跳下去!” 风一吹,她整个人摇摇欲坠。 “莫如,我听、我听,别说一句,就是……” “好。”周莫如惨然一笑,“答应我,我让人治好你的耳朵,你立刻回广州去,永远别再见我。这样,或许我的‘破月’就再也伤害不到你。你要是不答应,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别别,莫如,我听你的,我今天就回去还不行吗?” “我说过,你的耳朵因我而伤,我会让人治好它的。治好后,你立刻回去。反正,我的命,就捏在你手上了!” “好的好的。”区元心里一热,松了一口气,“相信我莫如,我甚至会离开广东,到北京去,你放心好了,快过来——”区元伸出手。 周莫如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突然,区元身后传来一声惊唿:“周妹,别做傻事!”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荔枝林里冲出来。区元回头一看,周莫如的父亲周之愠和惠天婆从荔枝林里冲出来。周之愠眼睛红肿,不敢往前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站在悬崖边上,站在生与死的边缘。 “爸,对不起。”周莫如眼泪夺眶而出。终于,她移动脚步,离开悬崖,小跑几步,扑在父亲怀里。周之愠轻拍她双肩,像对一个几岁的小孩子一样。同时,他又转过头来,狠狠地盯了区元一眼。 第37页 惠天婆长长地嘆了口气,眼眶也红了。 区元尴尬无比,低着头,跟在他们后面,踩着雨后的泥泞,回到了“水月精舍”。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完全出乎区元的意料。离开广州之前,他向领导请了年假——按报社的规定,区元参加工作满5年,有15个工作日的带薪年假。临走前,主任冯尧拍拍他肩膀,关心地说:“你是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这样吧,你要是想去哪个地方度假,我可以给你再加一周,算事假,共一个月时间,够了吧?好好歇,我们下半年有更硬的仗要打。你的工作,小梅会顶一段时间,这个机会也可以给更年轻的记者锻鍊锻鍊,到时候我们才更加兵强马壮。” 可他万万没想到,耳朵的裂伤,竟会是死亡的前奏。莫非这就是对我几年来不羁生活的报应?我会怎么死?车祸?上吊?被杀?如果死亡可以选择,我倒愿意像《失乐园》一样,跟莫如相拥着服下剧毒,两人在极乐中双双升往天国……一想到这,区元打了个寒战——潜意识真是不可触摸,莫非我真的希望莫如也陪我死去? 也许是淋了雨的缘故,区元只觉得浑身发冷。一路上,周莫如正向父亲询问着什么,惠天婆偶尔也插一两句。鸟语般的潮汕话让区元如坠五里雾中,但凭直觉,周莫如是在问,区元为什么会跟着她父亲一同前来。 进了佛堂,区元打开旅行包,翻出一套内外衣服,瞅了个空,问惠天婆:“阿姨,请问哪里可以换衣服?”惠天婆愣了一下,不知是听不懂他的话,还是对这称唿感到意外。周莫如盯了区元一眼,手指着正殿后面的方向说:“后面有洗手间。” 区元心里一热,道了声谢,拿着衣服朝殿后走去。 大殿后面是一道长廊,两边摆满了兰花草。长廊的尽头,有一道门,门上贴着一副对联。区元仔细一看,上面写着:“十方诸佛来转世,五谷杂粮亦轮迴。”区元不禁哑然失笑。看来,这就是佛堂里的厕所了。 换了衣服,区元感觉舒服了一点。这个时候,他才有机会将这“水月精舍”粗粗浏览一遍。 这是一座占地约十亩的佛堂,傍山而建,面积不大,却处处仿照正规寺院:一进门,迎面便是一尊护法韦陀,四大金刚拱卫两边。主殿也叫“大雄宝殿”,地藏阁、观音阁左右拱卫,放生池、功德箱一应齐全。大概是僧俗不分的缘故,除了这些,佛堂里一切现代化设施应有尽有,洗衣机、冰箱、彩电、电话等,而且都是档次较高的。 转到地藏阁北侧,另有一道紧闭的门,门上嵌着“往生莲位”四个金字,不知是何所在。区元好奇,趴在门缝上往里瞄,只觉得里面光线幽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蓦地,背后响起一声咳嗽,把区元吓了一跳——却是斋姨惠天婆。惠天婆面无表情地对区元说:“人客,这里不是可以随便冒犯的,请跟我来。”却是一口不标准而很流利的普通话。区元脸一红,说声对不起,跟在她后面,拐到殿前来。 斋堂里,碗筷已摆齐。周莫如也已换了衣服,和她父亲坐在桌旁。惠天婆引着区元进来,说:“先吃了早饭,有什么话饭后再说。” 这是区元第一次吃到潮汕稀饭,虽然里面没有什么皮蛋瘦肉之类的配料,区元却觉得比广州的粥要香。两碗下肚,热气蒸腾,汗也下来了。 吃过饭,惠天婆做早课去了。三人在院子里坐着,听着大殿里传来的木鱼和诵经声,一时间,谁也不知说什么好。 “区先生,”最后还是周之愠开了口,“我已把你带来了,接下来,是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我也不好干涉。但我有一句话,给你这大记者参考参考:做人,要对得起天地良心。” 周莫如未说话脸先红:“爸,你放心,我不会回广州了。区先生,我跟你说过,我只想在这里安静地度过后半生,请你尊重我的决定。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我不想追究,我虽没有佛祖的雅量,但我也不恨你,不恨他们。至于你耳朵‘月割’,阿婆已答应替你治好,然后你就回广州去,忘了我吧……” 六、精舍遗梦 6.1 水月精舍的夜,梦般朦胧。大殿上,佛前的长明灯在夜风中跳荡;佛祖的脸晦明不定,一双半睁半闭眼,慈悲地垂睐着殿前的未眠人。 区元搬了张凳子,坐在院子中央,望着星空发呆。 如此璀灿的星空,在广州,是难得一见的。若不是死亡的阴影若隐若现,这山间的佛堂,倒不失是一个调养将息的好地方。它虽不是正规寺院,却是一样肃穆澄明的佛境。忽远忽近的蛙鸣虫叫,使山间的夜显得更加寂静。时有时无的檀香味,随着透堂而过的山风,偶尔沁入心脾,浑不觉今夕何夕。 更让区元快慰的是,周莫如没有跟父亲周之愠一起回家,而是留在佛堂里。“水月精舍”有四间客舍,每一间里面有四张床铺,供初一十五或佛诞、观音诞等佛庆日远道而来的香客住宿.平时,这些客舍都是空着。下午,周之愠要下山回久无人住的老厝洒扫庭除,周莫如说她不想回去——她不愿见那些四邻五舍的冷眼。于是,惠天婆就安排区元住进了另一间客舍。 第38页 周之愠走后,惠天婆拿出一个篮子,对周莫如说:“周妹,你早上淋了雨,休息一下吧,我去拔些草药。”周莫如摇摇头:“不,天婆,我跟你去吧,你顺便教教我,说不定将来……反正我也想学些草药知识。”惠天婆看看周莫如,又看看区元,嘆口气说:“好吧,走吧。区先生,你休息一下吧,放心,耳朵‘月割’,三四天就会好的。” 大概两个小时后,两人回来时,区元正在藏经阁里看经书。周莫如挎着竹篮走在惠天婆后面,脸蛋红扑扑的,挂着几颗汗珠,把区元都看呆了。惠天婆从篮子里挑出几种草药,对周莫如说:“到我房里拿个臼仔,将这些捶烂。” 区元拿出随身带的数位相机,问:“阿姨,这些是什么草药,我可以拍下来吗?” “不行!”惠天婆突然大声说,声音竟有点恼怒,“把相机收起,将你耳朵清洗干净。”区元只好悻悻地收起相机,忍着痛,将耳朵上的绷布拆下。 不一会,草药捣烂了。惠天婆拿出一块纱帕,对周莫如说:“把药包起来,然后煳在他耳朵上。” “我?”周莫如犹豫了一下。 “周妹,你也知道,他的耳朵是怎么会‘月割’的,他因为你……你就为他做一次吧。”惠天婆面无表情地说。周莫如低下头,对区元说:“你坐好,侧过脸去。”区元乖乖地听话,眼角的余光,却贪婪地盯着周莫如的一举一动。 耳朵一凉,一阵青草的清香扑鼻而来。区元心跳加快,眼珠尽力往左转动。周莫如吹气如兰,目不斜视,正用她那纤纤十指,集中精神地为他敷药、包扎……那天夜里,这双手,曾用力地将他抱紧,指甲在背上挠出道道血痕……可如今,手的主人,却像一个陌生人般,冷冷地做着她该做的事,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想到这里,区元不禁长长地嘆了口气,手却忍不住摸了摸耳朵。说来也怪,下午才敷的药,现在耳朵竟感觉清凉无比,似乎那些青草本身有一股细细却又不容抗拒的吸力,正一点点地将腐烂组织里的病毒连根拔去。 唉——突然,又一声嘆息传来。 谁?区元勐地站起来,转了一圈,却不见有半个人影。这声嘆息,竟像是他自己刚才那一声的回音,莫非,这佛堂里竟有一个回音壁?“啊——”区元试着再轻喊一声。这一次,喊声却如石沉大海。 星光黯淡,周遭死寂,蛙虫的鸣叫也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区元忽觉浑身发冷,刚想转身回客舍——蓦地,唉乃一声,仿佛是哪扇门打开了。区元朝周莫如和惠天婆的房间望去,两个房间皆黑灯瞎火,一点动静也没有。正疑惑间,忽又听得一声异响,仿若轻快的脚步声,从地藏阁北侧传来! “谁?”莫非是贼?不会吧,这山间佛堂有啥好偷的?区元责任心顿起,也顾不得害怕,拔腿就朝地藏阁北侧冲过去。 不几步,区元便到了白天惠天婆不让他“冒犯”的“往生莲位”门前。他掏出手机,摁亮光屏,朝那门上照去——果然,门开了一道小小的缝! “里面有人吗?”区元轻声唿喊着。 悄无声息。 区元一手按胸,深吸一口气,正想着要不要推开门看个究竟,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区元惊叫一声,回过头来,手机屏幕微弱的绿光,正照着一张披头散髮的脸! 区元只觉得魂魄瞬间离他而去,刚转身想跑,两腿却不听使唤。 “区先生,请不要打扰了往生的魂。”那人开口说话了,声音冷冷的。 区元定神一看,原来又是惠天婆!也许是仓促间刚起床罢,她的髮髻披散开来,在这星月无光的夜里,的确阴森可怖。 “阿姨……”区元强装镇定,“我刚才、刚才听到这里有奇怪的声音……” “怎么又叫我阿姨?我听不惯,你们城里人。不是早跟你说过吗?叫我阿婆就好。” “是的,阿婆,我刚才听到有奇怪声音,才、才跟到这里来的。” “这里佛门圣地,哪会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区先生,你心中魔障太重了,早点休息吧,别到处乱跑了。过几天,我把你耳朵治好,你赶紧回城里去,这里不是你久居之地。” “好吧阿婆。” 两人转身离开时,仿佛有一阵轻风吹来,“往生莲位”的门缝,悄悄地合上了。 回到客舍,门一关,区元只觉得两腿发软,一头栽在简陋的床铺上,灯不敢关,被子也不敢盖。 门外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灯也灭了! “区先生,佛门一切从俭,没事就不要开着灯浪费电,我替你把灯关了。” 又是惠天婆! 区元拉过被角,将整个脸蒙住,黑暗便将他双重笼住了。还好,被子很干净,还带着一股阳光温暖的味道。区元闭上眼,开始背诵圆周率:“3.14159265……”这是他从高中时养成的催眠良方。 可这一次,圆周率好像起不了多大作用。也许是惊吓过度的缘故,精神老集中不了。这地方,看来真的不是我该来的地方。一会儿,他又想到,周莫如就在隔壁,跟她却是咫尺天涯……难道,就这样一无所获地回去? 第39页 迷迷煳煳间,便觉得有人在拉他的被角——这老太婆也太过分了!区元勐地将被子掀开,正要发作,却发现眼前站着一个只穿着睡衣的美女,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不是周莫如却又是谁?! “莫如!”区元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正在想着不知会不会遭她拒绝,不料,周莫如往前一倒,整个人就这样扑进他怀里! “哥哥……”周莫如一声仿若梦呓,把区元全身都融化了。他一个翻身,将周莫如压在下面,双手却仍紧紧地环在她腰间。周莫如仰着惹人怜爱的小下巴,看着区元,双眼似梦迷离…… 什么破月,什么生死,统统见鬼去吧,如果我真是那第四个,就这样,跟我的莫如一起往生极乐吧…… 凌空飞翔的感觉,身体直冲上云宵,在云雾间穿行;接着,又急坠而下。没有绳子的蹦极……可是,那扑面而来的,怎么是一片红色的海洋?不对,是血红的沼泽地! 莫如呢?! 蓦地,他看到了,看到了,那血浆不停翻滚的沼泽中央,一个人头起伏沉浮,那不正是莫如吗?! “莫如!”区元大叫一声,醒了过来,一看身子下面,还好,莫如还在,睡梦中,正露出甜美的微笑……可是不对,她的脸皮,怎么在迅速地萎谢?一道道的皱纹,如风过春水;眼睛,也渐渐地缩小……最后,整张脸定格,已是一个老妇人的脸—— 惠天婆! 区元又是一声惨叫,滚落床下,头撞在地上,一阵剧痛,终于完全醒了过来。回头看床上,哪有什么周莫如、惠天婆?! 一个梦,竟要醒两次才能回到现实中来,这地方,也太邪了罢!可有谁知道,我是真的醒来,还是依然在梦中呢?究竟,人真的有“醒来”的时候吗? 有节奏的敲门声阵阵传来——不对,是木鱼的声音,看看窗外,天已亮了,现实中的惠天婆,已开始她的早课了。 究竟什么才是“现实”? 区元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揉揉头,忽觉胯下一阵凉粘粘的感觉。伸手一摸,乖乖,竟然梦遗了!这几年,性伴侣偶有或缺,区元也会人工解决,少年时的“满而溢”,已是一个遥远的传说。没想到,在“水月精舍”这应该是清心寡欲的地方,第一晚就梦遗了! 春梦水月,殚精而舍——是这么样的“水月精舍”! 阿弥陀佛。 区元换过内裤,打开客舍的门,木鱼声、诵经声清晰起来。这时,院子里薄霭轻笼,鸟声啁啾。区元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朝周莫如的客舍望去,但见门扉紧闭,想必是还在酣睡之中。想起刚才梦中的绮旎,区元不禁又一次身心荡漾。 山门大开着。区元信步而行,正欲出门,忽听得门外有人轻声细语,似在诉说着什么。伸头一看,便见到台阶下站着一男一女,执手相看,喁喁而语。 女的是周莫如,那男的却又是谁? 区元犹豫着,不知要不要走上前去。毕竟,这么做是很失礼的事。他躲在门后,周莫如和那人说话的声音时大时小,似在争论着什么。区元耳里,却是一句都听不懂。 莫非莫如在老家还有一个男朋友? 终于,区元还是忍不住了,他轻咳一声,闪出来,走出门去,装作无意间撞到似地对周莫如说:“莫如,你这么早就醒来了,这位是……” 正在交谈的两人冷不防被吓了一跳,牵在一起的手也自然松开了。周莫如回头一看,见是区元,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尴尬地笑了一下:“区先生你也醒得早。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老同学、好姊妹连秋容,上次就是她去广州接我回来的。秋容,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省城来的记者区元先生。” 好姊妹?!区元愣了一下,眼光自然而然地扫过那“好姊妹”的胸,果见隐隐有浮突之势。可是,她的长相太像男人了,身高近一米七,剪着板寸,皮肤黝黑,浓眉大眼,不怒而威,鹰勾鼻两边各有几颗青春豆,把那张脸衬托得更具阳刚之气。她的打扮也颇为男性化:一条普通的牛仔裤,一件男女不分的白衬衫——可偏偏这么男性化的人,却有一个非常女性化的名字:连秋容。对了,莫如的父亲提过“连秋容”这个名字,说莫如在我那里过夜的的那天晚上,这连秋容打了好多次电话,急得要死…… 看来,周莫如跟她很要好。 念头飞转之间,区元习惯性地将手伸出去:“你好连小姐,幸会。”连秋容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理都不理他,又用本地话跟周莫如说了一句什么。周莫如连连摇头,脸霎时间红了。 区元尴尬无比,正不知如何是好。门内又一个声音传出来:“晨风凉,三位进来吧,别着凉了。秋容,你到了这里,怎么不先进来礼佛?” 惠天婆不知什么时候已做完早课,悄无声息在站在山门之内。 “阿婆早。”区元借这个台阶,首先跨进门里。周莫如正要转身,便听得连秋容说:“谢了天婆,我得回去开店做生意了,下次再来拜佛。周妹,我走了,你……小心点。”说完,又充满敌意地盯了区元一眼,转身走了。周莫如站在门外,目送她离去,才转身进来。 第40页 区元一头雾水,不知莫如是如何跟她说起自己的,为何第一次见到我,便如此充满敌意? 三人走在清晨的院子里。惠天婆头也不回地说:“区先生,早上起来,耳朵感觉如何?”区元一听,下意识地摸了下左耳——真神,耳朵真的不疼了!那些不知名的草药,竟比广州大医院的医生要灵验得多!古话说“医近巫”,莫非真的如此? “阿婆,太谢谢你了,耳朵好多了!”说了这一句,区元突然意识到,耳朵好得越快,离开周莫如的时间岂不是来得越快? “要谢就谢莫如吧。”惠天婆边走边说,“不过,年轻人,血气方刚,须防夜梦缠身。清心寡欲,自会百病远离。” 区元耳根一阵发烫。这乡间的优婆姨果然不是凡俗之辈,什么都被她看出来了……只好唯唯诺诺:“阿婆你说的是,我会注意的。莫如,谢谢你。”说着,看了走在旁边的周莫如一眼。周莫如脸上,又恢復了区元见惯的那种没有表情的表情,两片让区元魂牵梦绕的红唇动也不动,三个字便从中间挤出来:“不客气。” 区元又一次的心醉神迷。心中有太多的话要跟周莫如说,却不知什么时候才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而且,也不知周莫如是否愿意听他的倾诉。难道几天后,耳朵一好,真的就如此跟她永别,空手而回? 正想着,不知不觉已走上了大雄宝殿。区元不经意间一抬头,一缕霞光,正好打在如来佛的金额上,金光从佛眼里反射下来,晃得区元睁不开眼,心中不由升腾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对佛的敬畏,双手,也自然地合在胸前…… 剎那已是永恆。区元睁开眼,偌大的宝殿,除了宝座上的燃灯、如来、弥勒三世佛和两旁的十八罗汉,空荡荡只得他一人。一种异样的感觉,使区元赶紧向佛像鞠了一躬,退出了大殿。 低头下了台阶,区元见地上有不少枝叶,想是惠天婆尚未洒扫,便想找把扫把。转了一圈,却找不到,一抬头,勐地发觉,又转到了“往生莲位”门前。 这一次,门却是大开着。 区元想起惠天婆对他的告诫,不敢造次进入。但好奇心使他还是朝里面看了一眼。这一看,便发觉里面另有一番天地:一个约四五十平方米的厅,光线幽暗。厅中间是一张八仙供桌,摆着瓜果、香炉,炉香氤氲。而厅的三面,靠墙立着一排又一排的木阶,都漆成红色;木阶上,密密麻麻地供着许多约五寸长、两寸宽的小木牌,牌上都有字,看不清楚写着什么。站在远处看,这厅竟像一座小小的墓园,那些小木牌就像排列有致的墓碑,整齐划一。而在区元眼中,这一切更像是一个大型的合唱团,每块小木牌就是一个合唱演员,他们正闭着嘴巴,默默地等着指挥的命令。现在,指挥的位置上正跪着一个人,手里拿着指挥棒——哦不,捧着一炷香,高举过头,口中念念有词。“指挥”的旁边,站着另一个“指挥监督”,手里拈着一串佛珠,口中也是念念有词…… 跪着的是周莫如,站着的,当然是惠天婆了。 她在跪拜什么?为什么这里不让我随便进? 过了一会,周莫如站了起来,将香插在香炉上。区元这才发现,香炉后面,单独摆着另一面小木牌。这时,惠天婆双手将那小木牌捧起,走到西墙边,踩上一架半米来高的木凳,有点吃力地将那木牌摆在了木阶的一个空位上。 区元看她们将要出来,忙转身往回走。没几步,却听得后面惠天婆喊道:“区先生,到这边来吧。”区元急忙站住,转回身,掩饰着说:“我想找扫把,院子里,该扫一下了。”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我和周妹会打扫的。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惠天婆语气平淡,话中却颇含威严。区元不敢再开口,乖乖地跟在她们后面,走回了那排客舍。 惠天婆走进自己房间,拿出一把扫把,对周莫如说:“周妹,院子你去扫扫吧,我和区先生说说话。” “嗯。”周莫如低着头,瞟了区元一眼,接过扫把,去大殿前打扫。 “坐吧区先生。”惠天婆搬了两张凳子,摆在走廊里,请区元坐下。区元心中忐忑不安,不知是否因他多次冒犯“往生莲位”,导致惠天婆要提前赶他走。如果是这样,那就糟了。 “区先生,”惠天婆理理鬓角,开始说起来,“本来,两三天后你就要走了,一些事,说不说关系都不大。但你是记者,要是什么都瞒着你,你反而会以为我们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所以,我想想,还是告诉你为好。” 区元见她这么庄重兮兮的,不知将说出什么话来。也许,有些话真是他不应该听的。便说:“不好意思阿婆,是我唐突的。我只是因为、因为关心莫如,有时难免想知多一点关于她的事,所以多有失礼。请阿婆你多原谅。” 惠天婆摇摇头:“这怪不得你。我都告诉你吧,这‘水月精舍’的所在地,原来只是一片荒坟埔,葬的都是无主孤魂。我们这乡下的规矩,死在外面的人,遗体是不能回乡的。所以,这里一直都是有家不能归的孤魂野鬼停棺的地方。二十几年前,乡民生活好转了,手头有了一些钱,便想着要在这里建一个佛堂,好超度那些游魂往生极乐。有了这想法,四乡六里的人都乐意捐款,海外华侨听知,也汇来不少善款,于是,这水月精舍就建了起来。我一直不让你进去的那个厅,‘往生莲位’,就是摆放灵牌的地方。你刚才应该看到了,从建堂起到现在,寄放在这里的灵牌,已有731位,这里面一部分是文革武斗时死去的冤魂,一部分是政府推行火葬后,连骨灰也寄放进来的。那厅里面阴气太重,区先生你又病邪入体,所以,我不希望你近前,也是为你好。至于周妹,她已将你跟她之间的事都告诉我了,想必她以前的事情,你也知道个七七八八,所以我就不想再多说。年轻人的事,我的态度跟周老师一样,最终还是由你们自己解决。可以告诉你的是,跟周妹相好过的三个男人,现在都摆在‘往生莲位’里面,周妹对我说过,她跟你虽然是……虽然是属于阴差阳错,但她还是不希望,你的名字,会刻在第四块灵牌上。所以,她也希望我能快点治好你的耳朵,让你早点回去。按说,佛堂圣地,邪魔不敢擅近,但正邪之间,有时逆转难料,这里对你来说又是水土不熟,我不敢保证你会绝对安全……” 第41页 区元边听边不停地点头。没想到,不苟言笑的惠天婆会这么跟他推心置腹,这里面,明显也有莫如的努力。心头又是一热,终于还是把他那个最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阿婆,你是佛门中人,你也相信莫如的‘破月’真那么厉害吗?” “我当然相信,”惠天婆浮出一丝苦笑,“因为,我也是‘破月’,我为什么不信?” 区元大吃一惊:“什么,你也是破月?!” 惠天婆淡淡一笑:“你信命吗区先生?对了,你们当记者的,肯定都不迷信。” 区元点点头:“本来,我是不信的。” “本来?那现在呢?”惠天婆盯着区元的眼睛问。 “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科学越进步,世界上的未解之谜就会越多。认识莫如后,我遇到了很多无法解释的事,包括我耳朵的‘月割’,广州的大医院治不好,你几味不知名的草药,看样子就很有疗效了,这怎么解释?” 惠天婆又笑了笑,这一次,笑得开心些,自然些,这使区元觉得,她年轻时,肯定也是一个美女。 笑容稍纵即逝,惠天婆脸上的表情又凝重起来。“区先生,我这个老太婆跟你一样,本来也是不相信命的。至于我的草药,说破了其实也没什么秘密。都说‘破月’的女人命中带邪,周妹命苦,是邪中之邪,这对她本身没什么伤害,她却会把邪气带给每一个跟她有肌肤之亲的男人。耳朵‘月割’,西医说病毒感染,中医说脾阴虚,我却说是邪气入体所造成的。眼耳鼻舌心意,耳是六根之一,耳根是最软的地方,最易受邪祟所侵。草药只能拔除外邪,至于内邪,则看区先生你自己的造化和缘分了。” “造化?缘分?”区元迷惑不解。 “对。比如你跟周妹,是一种缘分,只不过它是孽缘而已;你能来我这佛堂,也是一种缘分,但它却是一种妙缘。佛法无处不在,你天缘巧合,身在佛境,自然会心生敬佛之心——你刚才在大殿里双手合十,就是冥冥中受到佛的感召。跟佛的妙缘,会抵消外来的孽缘,这才是真正能根除耳朵‘月割’的良药啊!” 区元似懂非懂。 大殿前,周莫如打扫落叶的身影,犹如一个芭蕾舞演员正在翩翩起舞,金色的霞光像舞台上的追光打在她身上,给她罩上一层神圣的光辉……区元看得都快痴了,心想,跟她是孽缘,可若无这孽缘,妙缘又从何而生?这么说来,妙缘能治好“月割”,也要将我和她的“孽缘”除尽? 一时间心情复杂,唿吸急促。惠天婆在旁边看了,轻轻地摇了摇头。 “区先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惠天婆嘆了口气说。 区元从迷醉中醒过来,想起刚才的问题:“阿婆,你说你也是‘破月’,难道你也像莫如一样,害……”话没说完,觉得这样很不礼貌,赶忙打住。惠天婆肯跟他说这么多,已是难得,再惹得她伤心或生气,她再也不理我,那就可真不妙了。 “区先生,”惠天婆抬起眼睛,望着佛堂外面的荔枝林,仿佛那里面藏着她一生的辛酸,“我没有周妹生得这么四正雅,我们那时候也没你们现在这么开放,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人是一生一次的事,所以,孽债也没有周妹这么深。在我们乡下,命带‘破月’,是很少见,也很见忌的事;男女论婚嫁,到合时日时,双方互报上八字,是一点都不能瞒骗的。若发现一方是‘破月’,还是退婚的居多。当然,一些算命先生总说他们能解破月,其实那都是碰运气撞兴衰而已。我娘家在潮州,一般我是不会嫁到这种依山靠海的乡下来的,可我是‘破月’,几次都到合时日了,对方就退婚。后来,媒人束手无策,建议我父母,将我嫁给一户山村的穷人,所以我就嫁到这连厝村来了。我夫家姓周,人很老实,对我也很好,穷人家,命硬,能娶一个府城姿娘已是天上掉下的福分,所以就不怕什么破月不破月。可是,命总归是命……”说到这里,惠天婆的声音竟有一点点哽咽。区元不敢打断她,只好屏息等待。 “周姓在连厝村是小姓,我是‘破月’又人人皆知,所以处处受冷眼。”惠天婆稍息片刻,继续说,“我嫁到周家才一年,夫家驾着小船出海捕鱼讨掠,遇上颱风,船翻了……那一年,我才25岁,本命年行罗猴,这厄,总还是躲不过……” 区元心头一凛。做记者几年,採访过各式人等,没想到这次不是採访的採访,却对他触动这么大。看来,“破月”真是邪得很,可难道我就此放弃? “阿婆,扫完了。”周莫如拿着扫把,站在两人面前,额头上渗着密密的汗珠。惠天婆用衣襟拭拭眼角,站起来,接过周莫如的扫把,对她说:“你再给区先生敷药吧。” 如果一个跟你上过床的美女,一边在你敏感的耳朵上温柔地为你敷药,一边却冷面冷口,跟你形同陌路,你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区元已是第二次享受这样的“冰火两重天”了。周莫如像一个专业的护士,先把他耳朵上的旧药清洗掉,用棉纱洗干净耳廓,再小心地敷上新药……整个过程,她依然紧闭着嘴,眼睛只盯着区元的伤耳,仿佛眼前不是一个曾跟她上过床的男人,而是一件泥塑作品,她这位雕塑师正在修正耳朵部位的缺陷。 第42页 耳朵清凉,痛感全消。区元身体的反应,却如波涛般汹涌。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近在咫尺的完美胸部,不去回忆它们如何被他的胸肌恣意压扁……渐渐地,周莫如也面红耳赤、唿吸急促,手似乎也在微微发颤——莫非,她也感应到了我的想法? “莫如……”区元忍不住叫出声来,不料,这一叫,却像叫醒了周莫如,她恢復常态,冷冷地说:“别动,就快好了。” “周妹。”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进来。 两人回头一看,是周莫如的父亲来了。周莫如叫了声爸,手一抖,一包纱布跌落地上。区元也站起来,恭敬地叫了声“伯父”。周之愠点点头,走了进来。 “周妹,我把老厝收拾好了,顺便把你的一些衣物带过来。这位区先生,如果在这住不太方便的话,可以随我下山,住进我们周家老屋。那里虽不如城里的商品房,但干净、卫生,你放心。”周之愠把一大包东西塞给周莫如,然后看着区元,语气似乎不容商量。 “这……”区元心里格登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好。这时,惠天婆已脱去法衣,换上在家衣服从房间里出来,见到周之愠,笑着说:“周老师,周妹在我这,你这么不放心啊?”周之愠有点尴尬地摇头:“不是不是,她在这最好了,我是担心区先生在这么清冷的地方住不惯,想请他到我们那老厝住几天。” 惠天婆想了一下,说:“这样吧周老师,区先生的耳朵,两三天后应该就没事了。这两天还是让他住在这里,换药什么的也方便些。再说,省城来的记者见多识广,我老太婆还想听他聊些大城市里的新鲜事呢!区先生,你说行吗?” “行行,当然行。”区元连忙点头,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样啊,也好也好。”周之愠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转头对周莫如说,“周妹啊,那你要懂事点,区先生毕竟也是咱的客人。”周莫如点点头,眼睛看着地面。 “那这样,我先回去了,中学那几个退休的老同事,还等着我去钓鱼呢。”周莫如看着他父亲,欲言又止。“爸,你走好。”“好的好的,”周之愠边走边说,“区先生什么时候走,我再送他去坐车。”区元连忙说:“谢谢伯父,您走好。” 周莫如把那包衣物放下,走出山门,站在台阶上,目送着周之愠消失在山路拐弯处,才转身回来。不知想到什么,她眼睛又有点红了。拎起地上那包东西,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便一直不再出来。 区元站在院子中央,看着周莫如房间紧闭的门,不知可不可以去敲门找她。想想还是算了,看她的样子,肯定还是不愿搭理他。 正发呆,惠天婆挎了个篮子出来,对区元说:“区先生,斋堂里有稀饭,你还没吃早饭呢。我出去再拔些草药。”区元说:“谢谢阿婆,我不饿,在广州这几年,一直就没吃过早饭。”“这样怎么行,后生仔,早餐饿肚子,比午餐晚餐更伤身子。”“习惯了,”区元自嘲地笑,又说,“阿婆,你去哪找青草?如果不怕我偷师,可否也带我去?”惠天婆也笑了:“你一个大记者,向我这没文化的老斋姨偷师,让人听到会笑掉大牙的。”区元这两天见惠天婆都是板着脸,没想到她也会这么开心,便继续顺杆爬:“谁说你没文化,阿婆,你普通话说得这么好,而且,就你昨天跟我说的那些话,我这所谓大学毕业的还无法完全理解呢!”“好好,”惠天婆笑眯了眼,“后生仔,不用再诳我开心了,你要是不嫌艰苦,就跟我去吧。” “遵命!”区元雀跃起来,接过惠天婆的篮子就往外走。惠天婆喊了一声:“周妹,我跟区先生拔草药去了。” “嗯。”周莫如在屋里含混地应了一声。 6.2 区元跨着篮子,跟在惠天婆后面,出了佛堂的山门,往后山拐上去。 南塔山属红土丘陵性质,土质较粘。山上又多灌木。区元没有思想准备,穿着皮鞋,久没走过山路的他,走不了多会便落在惠天婆后面,气喘吁吁的,搞得一个60岁的老太婆老要停下来等一个30岁不到的后生仔。 惠天婆眼尖,不时发现有用的草药。有时候,她也叫区元自己拔。绝大多数青草药,区元都不认得,只看到有一两种好像是蛇针蛇舌草之类,问惠天婆,她只是笑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一个小时不到,区元已是汗透衣背。惠天婆看着他,自豪地说:“看来,我这身子骨还行啊!”区元脸一红,自我解嘲地说:“在城里太缺乏运动了。上大学前,我在老家也是经常帮父母做农活的。” 惠天婆问:“你老家是哪里的?” “湖南。” “哦,那么远。” “不远的阿婆,湖南是离广东最近的省份之一了。” 惠天婆若有所思地说:“所以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往城里跑。几年前周老师要带周妹去,我就劝过他,说别人的闲言碎语不必理会,李明期那后生又是手脚不干净自己害了自己的,怎么也能算在周妹头上?周老师不听,带着周妹一去广州,又出事了不是?周妹这妹仔生得这么好看,人见人爱,在大城市里还能不更加招蜂引蝶?搞得后来要花钱去整丑,你说这不是作孽吗?”说到这里,惠天婆突然发觉对区元这么说,有把他也当成“蜂蝶”之嫌,连忙住口。 第43页 区元倒不介意,他本来还想着以什么话由来引惠天婆说说周莫如的事呢,这下倒省事了。“是啊阿婆,像莫如这样的女孩,就是放在大城市里,也是很出众的,所以我也……” 惠天婆坐在一块石头上,嘆了口气说:“区先生,我看你也不像浪荡子,当记者,名声响噹噹的,怎么会弄得……唉,我知道你心里想些啥,我本来不应该干涉你们,但我们这里有一句话,叫‘坟看做厝’,就是不知死活的意思。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你的所想所做,都是很危险的。周妹是个好妹仔,但好妹仔多的是,按你的条件,何愁不能找到好对象?何必。你是否知道,周妹她早已看破红尘?将来,这‘水月精舍’就是她最好的归宿。” 区元也嘆了口气:“可是阿婆,你应该也知道,感情事,很多时候是理智不起来的。老实说,在遇到莫如之前,我也谈过恋爱,而且不止一次。加上我们干记者这一行,没日没夜地忙,所以,我本来早就不想再谈什么恋爱了,只想等到不能再等时,就由父母给我介绍一个,结婚生子就是了。可是没想到,不管是孽缘还是妙缘,用你们老人的话来说,总是天缘巧合,我一见到莫如,就再也无法忘掉她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爱,但要我就此放弃她,我实在心有不甘。再说,阿婆,您的一生,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是被‘破月’毁了,恕我不敬地说,您现在也是安度晚年,而且心有所託,非常人可比。可是,难道您就不想像普通人一样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别说了后生仔……”惠天婆闭上了眼睛。 “不,我还要说,阿婆。莫如现在还这么年轻,你觉得她再跟你一样,在这里陪着青灯古佛度过漫长的一生,难道不可惜吗?我看得出,你是很疼她的,难道你不希望她能有像正常人一样幸福美满的人生吗?” “别说了!”惠天婆的口气突然严厉起来,“药够了,回去吧!”说着,她站了起来,看都不看区元一眼,自顾往回走去。 区元不敢再吭声,小跑着紧跟在她后面。 回去的路多是下坡路,加上惠天婆可能心里有气,所以走得更快了。回到“水月精舍”,登上最后一级台阶,区元腿一软,差点想蹲下去。 这时已是中午时分。惠天婆将半篮草药放进斋堂里,洗了手,走到周莫如的客舍前,喊一声:“周妹,我们该做饭了。”里面却悄无声息。区元跟过来,站在惠天婆后面,却不敢出声。惠天婆再叫一声“周妹”,还是没人应声。她手一推,门开了。 “周妹,你怎么啦?”惠天婆喊了一声,沖了进去。区元一惊,什么都不顾了,也跟着冲进去。 只见周莫如躺在床铺上,眼睛瞪着天花板,满脸泪痕。她一手按着额头,另一手无力地垂在铺沿外面,手里,却还紧紧地攥着一个笔记本。 “周妹,你怎么啦?”惠天婆走到床边,将周莫如的手扶上去,又伸出一只手去摸她的额头。还好,周莫如动了——她摇摇头,垂着的手收了回去,把那本笔记本塞在枕头下,带着哭腔对惠天婆说:“阿婆,我没事。你请他……先出去吧……” 区元松了口气,知趣地出去了。站在门外,又捨不得走远,只听到里面两人用潮汕话在说着什么,周莫如不时啜泣一声,很是伤心。 区元想了想,回到自己的客舍,躺在床铺上,眼睛也瞪着天花板,呆呆地。好久没走过这么长的山路,浑身每块骨头都不舒服——看来,回广州后得好好锻鍊了。 可是,更累的还是心。周莫如对他的冷漠早在意料之中,在她心目中,区元肯定是一个随便就追女孩的花记。可他还是想不通:难道,在那个迷醉的夜晚,床上的那个周莫如,一切的反应都只是酒精和迷药在起作用?不成,不能就这么放弃,这不是我的性格。可是,她根本就不想跟我沟通,时间只剩下两三天了,我又能咋的? 以前,区元在qq上惯用长篇大论轰开一个个女孩的心扉,可到了这里,根本就无用武之地,别说是qq,周莫如现在好像手机也不用了……对了!我怎么忘了,还有一个方法! 区元从床上一跃而起——他想到了最古老的方法:写信。大学毕业几年来,网络、电子通讯飞速发展,他除了偶尔给採访对象寄份样报,一封信都没写过,以至于把这应该能吐尽心声的有效方法给忘了! 我就不信,凭这三寸不烂之笔,感动不了一个曾经沧海的女孩…… 时间不等人。区元打开随身携带的採访包,找出稿纸和笔,趴在床上写了起来: 莫如: 请原谅我在你伤心的时候,还用这样的方式来烦你。我不知道你因何而伤心,如果是因为我,请再次接受我诚挚的道歉,我没想到我对你的伤害是这么的深,以至一个月过去,你还是如此无法释怀。 三天后,我将兑现对你的诺言,永远离开你,我要是不写这封信,心里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跟你倾诉了。这些话,对你来说也许根本不重要,也许你根本就不想听到,只盼着我在你面前消失得越快越好。可是,它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现在不说出来,它将会成为我一辈子的遗憾。我不想带着这样的遗憾,任岁月蹉跎,嗟嘆终生。 第44页 是的,如你所想,我不是一个什么正人君子,特别是在男女交往方面。还在读大学时,我就开始谈恋爱,也曾爱得天摇地撼日月无光。可是,随着毕业的到来,我们像大部分的大学恋人一样,劳燕分飞。我绝望过,消沉过,可毕竟我受过高等教育,我明白恋爱不是人生的全部,特别是在我进入我梦寐以求的《花城早报》当上记者后,我找到了事业的方向,以全副精力投进了工作之中,领导、同事都知道我是工作狂人,我甚至把工作当成情人,时刻注入我的激情。我梦想着成为中国最好的新闻记者,甚至名载新闻史(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别笑我)! 但是,人毕竟有七情六慾,工作越忙,我越感到情感的空缺。现代的都市,情、性都是那么的浮躁,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不想瞒你,因为情感的空虚、身体的需要,我有过一夜情,有过多夜情。我跟她们真诚地交往,在孤单的寒夜互相温暖……可是我明白,这一切都不是爱情。其实,对于什么是爱情,我一直就深表怀疑。我不是独身主义者。我只是想着,三十岁过后,我有了一定的事业基础和经济基础,就由父母在老家定一个合适的女孩,结婚生子,解决了后顾之忧,我再继续攀登我的事业高峰。 可是,就在这时候,说妙缘也好,说孽缘也罢,我遇到了你。刚开始,吸引我的,只是你美丽的外表,可是,随着认识的加深,我发现,你的善良、温柔,甚至是坎坷的命运深深地打动了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想你的时候,不再只是美丽的身体,而是你的整体形象,深嵌进了我的心中。 那个不幸而又美丽的夜晚,对我来说刻骨难忘。在这里,我不想再假惺惺地向你道歉,说当时我是趁你之危占你便宜。但正是那一夜,灵与肉的完美结合,像晴天霹雳,击中了我。从此,我不能自拔。我决定改过自新,结束这种滥情的生活,尝试着,看能不能从你开始,共创一段美丽的人生。 可是,这几天来,出现在我面前的你,是一个向命运屈服,对生活失去信心,只想躲进佛堂成一统,放弃人生的春夏秋冬的周莫如。但我知道,这不是真实的你——还记得吗?你曾经想把自己整丑,来换取后半生的安宁,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与命运抗争的方式?你还在我面前表现出冷漠无情的一面,但我不相信你对我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至少,你关心我,希望我早点康復,希望我不被你的“破月”命所伤害,这应该没错吧?正是这些让我感动,让我决心“不放过你”你知道吗? 我跟你说过,我不信命,但我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关于“破月”,我有过我的思考,有了一些很模煳的想法。这些想法,也许需要时间来验证,也许永远无法验证。我希望你能勇敢一点,跟我并肩向命运挑战——命运这种东西,如果真的存在的话,也是你越怕它,它就越猖狂的。别的不说,我耳朵的“月割”,即使真的是因你而伤,不也是有人能把它治好吗?这难道不可以看成是我们跟命运斗争的阶段性胜利吗?到了最后,如果我们真的失败,也是跟命运同归于尽了,但我们至少可以骄傲地说:我们战斗过,我们无憾了! 莫如,请给我、也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一起回广州,我推荐你到我们《花城早报》当文员,边工作边学习。从你的口头表达能力来看,你的文字功底应该也不错——我想得比较远,也许将来,你如果有兴趣的话,通过努力,也能成为一个新闻工作者。我相信到了那一天,命运的阴影也应该知难而退。至于我们的关系,如果到了最后,你仍旧无法接受我,一切就顺其自然,好吗? 多年没写过信了,一口气痛快淋漓地写了这么多,区元甚至有意犹未尽的感觉。原来,写信的过程也是一种享受来着。 信写完,他读了又读,看着纸上工整而又略嫌拘谨的字迹,总觉得是那么的陌生,仿佛它们出自另一个人的手笔。看来,回广州后,除了锻鍊身体,还得多写字了。最后,他又觉得信上少了什么……对了,是署名和日期,小学老师教过的,差点忘了。想了想,他真的像一个小学生一样,认认真真地补上:“想跟你共同挑战命运的战友 区元 2004.6.2” 仔细地将信叠好,区元走出客舍。 斋堂里,惠天婆已把饭做好,一走进去就闻到地瓜的香味。周莫如也起来了,正帮着惠天婆洗碗筷。见到区元,她忙垂下眼睛,但眼皮上掩藏不了的红肿,又一次刺痛了区元的心。 惠天婆说:“你起来了区先生,以为你累得睡着了,正想去叫你吃饭呢。城里的后生仔啊,呵呵。”区元插在裤兜里的手摸着那封信,心跳得很快——当年在学校里给女生递纸条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很快,饭菜就上桌了。区元坐在周莫如对面,心里惴惴不安,也不敢看她。惠天婆一边盛饭一边说:“对不起了区先生,今天是农历十五,我们必须吃素,所以全是斋菜,也没有辣椒,你将就吃吧。” 区元愣了一下——今天又是农历十五?今晚又是月圆之夜?!难道真是天意? 正恍惚间,惠天婆又说:“区先生,如果吃不惯,晚餐可以下山吃,听说县城里有湘菜馆,也不贵。”区元晃过神来,忙说:“不不天婆,吃素让人健康,到了佛堂,哪有不吃素的,您放心,这些饭菜这么香,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第45页 周莫如依然面无表情,只是机械地扒拉着饭。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倒不是因为菜素,而是区元一直在掂量着,什么时候把信递给周莫如最好。 吃完饭,惠天婆收拾碗筷,周莫如说:“我来吧阿婆。”惠天婆说:“也好,我该去给佛祖上香了。”说完便擦擦手走了出去。区元站在斋堂里,看着周莫如忙来忙去的身影,心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终于,他鼓足勇气,掏出信,走到周莫如前面,结巴着说:“莫如,我、我想跟你说的话,都、都在里面了……”周莫如猝不及防,愣了一下,脸立刻通红起来。她将手在围裙上擦一下,勐地抽过区元手里的信,迅速插进自己的裤兜里,一句话也不说,继续忙她的活。 区元心中狂喜:她愿意收我的信了!而眼前这一幕,跟多年以前是多么相像啊!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羞红了脸,接过信,插进裤兜,便一熘烟小跑进校园的林荫深处…… 区元回到客舍里,躺在床上,心情依然未能退潮。她现在在看信了吧?她看了我的信,会无动于衷吗? 6.3 一阵吵闹声从山门那边传来。 区元仔细一听,有一个男的声音,正在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另一个柔弱的声音是周莫如的,她没说两句,就被那男的声音霸道地盖住了,接着又是一通气势汹汹的“鸟语”。 区元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他听得出,莫如遇到麻烦了!他从床上跳下来,打开门就要冲出去,不料却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又是惠天婆! “区先生,你不要出去,快进去。”天婆的语气颇为慌乱。 “莫如有事,我怎么能不管!”区元想推开她,却被她死死拦住。“区先生,事情跟你无关,你出去会添乱的,听我的话,别出来,我去劝劝,相信我。” “相信我”三字虽轻,却颇有分量。区元想想,也是,语言不通,也不知他们在吵什么,怎么帮莫如说话?他只好用哀求的语气说:“阿婆,你无论如何要帮她……” “傻。我不帮她帮谁。”惠天婆说着,带上门走了。区元无可奈何地退回客舍里,站到床上,从窗口望出去—— 三个人,一对六十左右的老夫妇和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像是一家人,他们正围着周莫如,一边质问着什么,一边步步进逼。那个做父亲的基本不说话,只是一脸悲愤状;那位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骂,双手一边做着捧水泼到周莫如脸上的动作。那个年轻的小伙子看来是“讨伐”的主力,他的声音和肢体语言最为剧烈,不时把手指到周莫如脸上,差点就点到她鼻子了!周莫如几次想辩解什么,没说两句,又被他们的气势压住。 区元心里一阵阵发疼。他虽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但眼前这架势,明摆着就是欺负人嘛!怎么可以对一个柔弱的女子这样粗暴? 惠天婆匆匆走上前去,搂住周莫如的肩,赔着笑脸,宽心匀气地向他们解释着什么。那一家子见到惠天婆,激愤程度收敛了一些,但仍不放过对周莫如的围攻。那个当母亲的好像将矛头指向了惠天婆,抓着她的手,不停地哭诉,惠天婆不停地点头、摇头。周莫如干脆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流泪,任凭他们发难。 区元实在看不下去,正想再次冲出去的时候,突听得一声大喊,如河东狮子吼般从佛堂外传来。接着,一个人影像一阵风从山门冲进来,瞬间便站在周莫如面前,双手从后面围住周莫如,姿势就跟“老鹰捉小鸡”里面的“母鸡”一样。 那一家人好像被这个突然出现的情况惊呆了,有几秒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双方就像斗鱼一样僵持着。接着,还是那个小伙子不甘示弱,将脸凑近那人的脸,继续喊叫起来,手也继续指指点点。倒是他父母的老年父母想把他拉开,明显是对这个刚出现的人有所忌惮。 区元认出来,这“母鸡”不是别人,正是早上来找过周莫如、对他怀有莫名敌意的连秋容。 这时候,又一个人踉踉跄跄走进了山门——却是周莫如的父亲周之愠。周之愠走到那家人面前,不停地作揖,一脸谦恭。 大概是周之愠的态度激起了对方的斗志,那小伙子的嗓门又越说越高,唾沫横飞,手也几次快点到连秋容脸上—— 突然,连秋容的手闪电般抓住了那小伙子的手腕!速度快得区元都看不清她是怎么出手的。那小伙子挣了几下,竟挣脱不了,另一只手就朝连秋容脸上扫去。连秋容脸上偏,另一只手也迅敏地将他的那只手抓住,接着,她将他双手朝自己身边稍微一拉,又勐地向前送出——只见那小伙子往后退了几步,重心无法稳住,终于跌坐在地上! 区元目瞪口呆。看连秋容的手劲和经验,像是“久经沙场”的样子,区元甚至觉得,要是自己跟她打架,都未必打得过她。 那边,周之愠见那小伙子跌倒,忙上前要将他扶起。他勐地甩开周之愠的手,自己站了起来,涨红着脸,显是恼羞成怒了,一头就朝连秋容撞去! 但是,这一次,他父母把他死死地拉住了。周之愠也在一旁不停地劝说着。 连秋容冷笑一声,又做出一件让区元完全想不到的事:只见她掏出一个银包,数也不数,从里面掏出一沓钱,递给惠天婆,又说了一句什么。惠天婆点点头,将钱转递给那个老妇人。老妇人犹豫了一下,惠天婆将钱塞到她手心,同时将她的手包住。 第46页 一家人商量了一下,明显是气消了。那老妇人又向惠天婆说了一句什么,惠天婆点点头走开了。连秋容搂着周莫如,迳自走进了她的客舍。 一会,惠天婆重新出现,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有香烛果品等。那家人跟在她后面,经过区元客舍前,朝“往生莲位”方向走去。 那老妇人的啜泣声声入耳。 不久,“往生莲位”的方向便传来了惠天婆的念经声。 大概一炷香功夫,念经声停了。一行人走出“往生莲位”,又经过区元客舍。等他们走过去,区元才敢凑到窗边张望——只见惠天婆将那一家人送出山门,那小伙子临出门前,朝周莫如的客舍回望了一眼。区元看到他的眼里,充满着怨毒,不禁心里一寒:莫如跟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周之愠从他女儿的客捨出来,跟惠天婆交代了几句什么,也跟着下山了。 风波过后,整整一个下午,区元没有再见到周莫如。他心里焦急如焚,想去问周莫如,又怕太唐突了,惹得她不高兴。再说,现在那个连秋容肯定跟她在一起,也不方便问。 今天是农历十五,前来拜佛的善男信女比往时多了起来,惠天婆忙个不停。区元帮不上忙,也担心拜佛的人对他这个陌生人指指点点,只好躲在客舍里看几本通俗的佛学入门书籍。但他的心,却静不下来,时刻在谛听着来自隔壁房间的动静。 门一直紧闭着。 熬过了一个下午,吃晚饭的时候,区元在斋堂里终于见到了周莫如。只是,连秋容在她身边如影附形。区元看着她们拉着手从客舍里出来,不知为什么,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很快又为自己感到可笑:都是女的,难道你也吃醋? 连秋容自顾牵着周莫如的手,见到区元时,她用鼻孔哼了一下,便别过脸去。周莫如将手从她的手心里抽出来,也不看区元一眼,自顾拿碗筷去洗。 惠天婆眼尖,见气氛不对,忙打圆场:“区先生,介绍一下,这是周妹的好姊妹连秋容,早上你们见过了,秋容是专程来陪周妹过十五夜的。秋容,这位区先生是省城的大记者,採访过周妹的……” 连秋容冷冷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便坐下吃饭。 晚饭在尴尬的气氛中进行着。连秋容喋喋不休地用潮汕话跟周莫如聊着什么,听那语气,好像在劝说她。桌上的斋菜比中午更丰盛,但区元食不知味,草草扒拉了一些,便说吃饱了。惠天婆想说什么,却嘆了口气,什么也不说了。 晚饭过后,连秋容拉着周莫如的手,早早便躲进了客舍里。区元知道,她们是不会再出来了——月圆之夜,莫如是见不得月光的。只是,她看了信吗?怎么还是无动于衷?还是因为连秋容来了,不方便回应?也许,明天连秋容走后,莫如会有所反应吧? 区元只好这样来安慰自己。 惠天婆收拾好一切,搬了张凳子,亲自给区元的耳朵换药。她揭开纱布一看,高兴地说:“区先生,真是一时一时不同,没想到你好得这么快!”这时候区元才想起,耳朵已很长一段时间不痛了。 福兮祸兮?天知道。 换药的间隙,区元看了看周莫如的客舍,忍不住问:“天婆,今天中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唉,区先生,告诉你也无妨。莫如命苦,她本就不该回来,你看,一回来,李家又来惹事了不是。” “李家?” “唉,冤业哪。中午来的,就是李明期的父母,还有他弟弟李明朝。四年了,还不放过周妹。” “李明期?就是那个……”区元心里一动。 “没错,要不是他,周妹也不用跑到广州去。李家一直认为,是周妹的‘破月’害死了李明期,他们一定要周家给个说法。更重要的是,他们死口咬定,李明期自杀前,有一大笔钱存在周妹那里,所以一定要周妹把钱还给他们。周老师就是因为受不了他们一家时不时上门来闹,才带着周妹去广州的。听说,那个李明朝还不只一次去广州找周妹的麻烦,都是马松发花钱打发回来的。上个月,周妹把那十万元捐给了佛堂,我在理事会的帐目上做了记录,此事传了出去,李家又认定,这钱肯定就是李明期的钱,所以又闹来了。其实李明期那孩子哪有那么多钱?他当时手脚不干净,在厂里贪污的钱还不到两万,后来都给追回去了。他跟周妹处朋友,据我所知,他抽的烟,还一直是周妹在供应。李家也是,孩子死了是够惨的,可也怪不得周妹呀,怎么可以老是这么无理取闹。周老师请乡里出面调解,也无效。今天要不是秋容及时赶到,又掏了一笔钱给他们,场面还不知如何收拾!躲过十五,躲不过初一,长此下去,不知如何是好。”说着,惠天婆又嘆了口气。 原来如此。莫如真够可怜的,难怪她总是…… “对了阿婆,那个连秋容,为什么对莫如那么好?”区元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惠天婆脸上表情很是复杂:“是啊,她们比亲姐妹还要好。周连两家是邻居,秋容又跟周妹一样大——不对,她比周妹大两个月,也是我接生的。这两个丫头,打小就形影不离,读书同桌,睡觉同床。以前秋容家穷,周妹的父亲周老师是吃公家粮的,日子比连家好过一点,有什么好吃的,周妹总是跟秋容相共吃;周妹天性文弱,秋容比较野,有人欺负周妹,秋容就替她出头,很多男孩子都打不过她。长大后也一样。读高中时,那个男生京龙——就是那个后来出车祸的那个后生仔,他追周妹,有一次两人不知闹了一点什么小别扭,秋容知道了,手里抄了一根无缝钢管,冲到京龙家,当着他父母的面就痛打他。要不是周妹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第47页 “那现在呢?”区元问。 “现在秋容发了。高中毕业后,两人都考不上大学,便一同进了镇上的一家合资厂打工。周妹去了广州,秋容也不打工了,从厂里出来,到她姐夫的金店里站铺面。两年前,她有了些积蓄,便自己开了一家小金店,现在生意越来越好,她的钱也多了起来。她一直想把周妹从广州叫回来,跟她合伙,今天还在说这事呢,她说周妹不用出钱,出人就行了,两人一起干,肯定能把金店做大。” “那莫如答应了吗?”区元着急地问。 惠天婆摇摇头。“依我看,周妹对怎么做生意没什么兴趣,秋容又是一厢情愿了……” 6.4 夜风轻拂。一轮满月越过佛堂的东墙,将清辉洒遍佛堂的每个角落。月色如水,覆地难收。区元心有所动:原来,“水月精舍”又有这一番意境。只是,从认识周莫如以来,月光在区元眼里,已渐渐地成了越美丽越邪恶的自然凶兆。这充满诗意的满月,区元越看,越感觉出满天“尸意”来。 今夜会是一个例外吗? 夜越深,月越亮,佛堂静得几乎可以听到月光流淌的声音。区元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索性披衣起床,又走出客舍。 在院子里呆看了一会月光,突然,一阵奇怪的窸窣声,又从“往生莲位”那边传来! 幻听,肯定是幻听。区元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到客舍里,关上门睡觉。 可是,声音再次响起。 无论心里再怎么否认,那声音听起来都像极了有节奏的脚步声,而且是那种蹑足潜踪,却又不小心弄出来的。再听方向,果然,又是朝着“往生莲位”去的! 区元小跑着回到客舍前,刚要推门,转念一想,今天给莫如的信写得那么豪迈,与命运斗争啊什么的,现在怎么怕了?那里面不就是一些木牌子吗?谁怕谁啊! 主意打定,他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往生莲位”那边走过去。 门开着一条缝。 从窗格子里射进来的一束月光,照在一块石头上。 没错,一块普通的石头,呈不规则形,也不大,看起来,最多超不过一百斤。区元白天进来的时候,记得地上很干净,并没有这块石头。 可现在它出现在这里,并且,在微微地动。石头一动,上面的月光也随石荡漾,看上去,更像是那束银色的月光在撬动着石头,而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已消失了,代之的是石头的晃动声! 半夜里,灵堂里的一块石头为什么会动?是地动、石动、心动?还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下面拱动? 区元再次深吸一口长气,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一步,两步,三步……四面墙上那千百面灵牌,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走到石头跟前的时候,石头不动了。区元壮着胆子,俯下身去,用手摸了摸那块石头。触手处,竟有微温的感觉,仿佛那石头,是刚刚有人坐过的! 这时,又一阵轻微的咝咝声响了起来。区元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股无形的危险,正不知从哪个方向袭来!他正想转身离开,突觉得右脚踝一紧,仿佛被一根冰凉的粗绳子勒住,且越勒越紧!区元低头一看,晚了—— 一条蛇。 月光下,盘在区元踝关节处的那条蛇棕褐相间,三角形的大头高昂着,鼻子上翘,蛇信咝咝地吐着,盯着区元。一时间,浑身的血都凝固了,区元惊呆了不足一秒的时间,第一个反应,便是勐地抬起右腿,奋力一踢,想把蛇甩掉再逃跑—— 可人快蛇更快,区元右腿未及踢出,便觉得右拇趾根处一阵刺痛,晚了—— 区元惨叫一声,砰然倒地。 那一声惨叫刺破了佛堂月夜的宁静,穿过荔枝林,在南塔山上迴荡。 七、蛇踪初现 7.1 其实,柯明早就“认识”周莫如了,关于这一点,他向区元隐瞒了很多。 作为一个私人侦探,柯明和他的“柯尔调查事务所”一直游在走法律的剃刀边缘。法律虽然没有禁止民事调查,但有关工商管理的法规里却没有这个行业;再者,宪法在规定“公民的基本权利和义务”时,并没有赋予公民“调查权”,除非那些专门部门,如公检法、律师等。所以,很多时候,柯明为他的委託人进行的一系列调查行为,用严格的法律标尺来量,都是不容置疑的“违法行为”。在这样的背景下,柯明们有时就不得不採取非常手段,甚至黑白两道都得吃得开,稍有不慎,便可能遭致灭顶之灾。 饶是如此,柯明仍是对这一行充满热爱。本来,他可以像他的警校同学一样,毕业后顺理成章地当一名警察,现在混一个科长什么的噹噹,也不是什么难事——要说靠山,他也不比人差,只要他愿意“靠”,现在完全不用过这种“鬼鬼祟祟”的日子。 但偏偏柯明从小就是一个福尔摩斯迷。小学还没毕业,他就把他父亲书架上的一套《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看完了,有些特别精彩的故事,如《巴斯克维尔的猎犬》、《血字的研究》等,他还看了不只一遍。不仅看,他还把福尔摩斯的那一套推理方法应用到实践中,虽然成功率很少很少,但他仍乐此不疲,对他来说,最有快感的,还是推理的过程,至于结果,即使是错的,也可反证推理过程的失误,为下一次积累经验。 第48页 还别说,读初二时,柯明就凭自己的推理能力,在班上破了一个偷窃同学钱包的“案子”,使得他在老师、同学中名声大噪,也有了“小神探”的外号。 当侦探的理想使他在高考填志愿时,把所有志愿都填上了警校,而且都是刑警专业。 但是,在如愿以偿地以优秀成绩从警校毕业时,他却放弃了一个唾手可得的令人艷羡的职位,走上一条当私人侦探的坎坷道路。 原因很简单,在警校学习时,柯明就深深体会到,刑警的侦查,固然可以光明正大地进行,但是,在法律框架内进行的调查,毕竟太受掣肘——如果福尔摩斯是一名警察,他肯定就没能这么“神”,道理就这么简单。恰好,柯明尚未毕业的时候,1992年,国内第一家具有私人侦探性质的“上海社会安全谘询调查事务所”挂牌成立,紧接着,1993年,成都、渖阳也出现了类似“调查所”。这消息对柯明来说不亚于“十月一声惊雷”,前途豁然开朗。于是,一毕业,他就瞄准了国内调查市场上最大的“肥肉”——广州,通多方筹备,“柯尔调查事务所”终于在广州挂牌成立。 从最初的单枪匹马到现在拥有近20名调查人员的调查公司,八年来,柯明和他的“柯尔”走过一条颇不寻常的路。但是,困难他并不怕,也早在他预料之中;让他郁闷的是,公司所接的委託调查,大部分都跟婚外情有关,再者就是债务纠纷,能让他发挥自己侦查特长的案子廖廖无几,涉及刑事的案子,公安一介入,他就得知趣地退出。在行内,他甚至有了“二奶杀手”的外号,不过,这外号,跟濮存昕“师奶杀手”那个外号可截然相反。 绝大部分的婚外情调查案子,当委託人拿到对方不忠的证据后,都以此为要挟,在离婚时获得最大可能的权益;当然,也有报復打人、敲诈勒索的违法行为发生。这些,柯明都认为,他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调查取证,心安理得地拿委託人的酬金,至于委託人事后的行为,自己完全不用负责任。 可是,“沙太杀夫案”给了他一个不小的打击。 叶芳兵前来“柯尔调查事务所”向柯明求助时,自称是看了《花城早报》上的报导,才知道广州有这么一家私人侦探所。她说她知道她丈夫马松发肯定有外遇,却苦于找不到证据,只好请大侦探出马。 这样的小case,柯明本来安排手下人去做就行了。可那段时间特别忙,人手不够,他只好亲自出马。 没几天,在燕悦大厦,他就跟拍到了喝醉的马松发在一个美女的搀扶下进了酒店房间的照片。 虽是夜间,酒店走廊光线不足,但阅二奶无数的柯明,还是被照片上那个女的容貌惊呆了——从外表看,她不是“小姐”,而且,从她对马松发关怀备至的态度看,他们也不是那种一夜情的关系。综合种种,那女的,是马松发的固定情人或“二奶”无疑了。 可第二天早上,当苦候一夜的柯明拍到那女的从燕悦大厦出来的照片时,他又吃了一惊:她披头散髮,眼睛浮肿,明显是长时间哭过。这一夜之间,两人发生了什么事? 接下来几天,柯明继续追踪,真相大白:原来,那女的叫周莫如,是马松发公司的会计,也是马的老乡。但马松发在她之外,还有别的女人,有的是小姐,有的竟然是生意对手……当他把照片和资料交给叶芳兵时,对方脸上平静如水,只是淡淡地说:“早知道是她了,只是没想到,她也被骗了。” 叶芳兵爽快地付了调查费,此后也没再来找柯明。渐渐地,柯明也把此事忘了,偶尔整理卷宗,看到周莫如的照片,只是内心轻嘆一声:“这么美的女孩,可惜了。” 半年后,“沙太杀夫案”震惊全城。柯明看到报纸上登出的叶芳兵的照片,实在始料不及——想她当时反应那么平静,难道这半年间,马松发又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他向当警察的朋友了解此案,朋友告诉他,在案发现场,还有几张马松发跟不同女人偷情的照片。叶芳兵供认,照片是她僱人拍的,动手前拿给马松发看,想让他死了瞑目。警察朋友最后意味深长地说:“兇手什么都招了,我们省了很多麻烦,照片的事,我们就不追究了。不过,兇手当场便自首,照片也证明了死者确有过错,所以,估计叶芳兵最多判个死缓。那些照片,既害死了一条命,也救了一条命,嘿嘿。”至于那最主要的“第三者”周莫如,警察朋友说,经调查,她其实也是一个受害者,只作为证人做了笔录,便不负法律责任了。 当区元向柯明求助,说出他想找的人,竟然就是周莫如时,柯明内心的震惊可想而知。区元闪烁其词,说什么警察需要周莫如去指认嫌犯,这完全是藉口。察言观色是私人侦探的基本功,柯明看得出,区元跟周莫如之间,肯定有很多曲折的故事。两年来,区元从不向他请求帮忙,这次却为了这么一个女子主动找他,这已很说明情况。他想提醒区元,这样的女人虽美,却不值得太过投入。但柯明也清楚,区元“情场浪子”的名声在外,他最不缺的就是女人,用得着他提醒吗? 所以,柯明干脆不向区元说他跟“沙太杀夫案”的关系,只是答应区元,帮他找周莫如就是了。这事对柯明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因为是“沙太杀夫案”的证人之一,周莫如的电话号码、住址有任何变换,都必须在公安局备案,柯明只打一个电话,找到内线朋友,就问到她的地址了。 第49页 但是,区元提供的那个骚扰手机号码,却颇费柯明一番周折。柯明一眼就看出,那是一个神州行号码,买卡不用实名制,要查出机主是谁,除非动用卫星定位监控系统——这也必须是在机主开机的情况下才能追踪。惟一的办法,是查出该机的通话记录,通过跟该机通话的主叫或被叫号码来查找机主…… 帮区元的忙,也是一种报答,柯明很清楚这一点。 7.2 意识似乎渐渐浮出了水面。 区元发现自己竟然裸身站在一望无际的白色荒原上,周围别说人,连一点动植物的痕迹都没有。朝远处望去,或大或小的环形山如棋子般分布着,区元抬头仰望,只见一个巨大的蓝色星球,倒悬在浩瀚的夜空中。 那不是地球吗? 我死了?这是升天了,还是下地狱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恐怖地笼罩着区元。他想跑,可纵身一跃,竟有两米高! 难道这是在月球上? 空气呢?月球上怎么能唿吸到空气? 受不了了!区元双手合拢,围在嘴边,朝远处唿喊起来:“有人吗?救命啊!” 喊声一出,就像用photoshop注色一样,白色荒原一下子变成红色的了,连天上的蓝色地球也被染红了,环形山都成了活火山,红红的分不清是岩浆还是血浆的粘稠液体在山口里翻滚着,发出咕噜噜的响声。区元双手抱头,发足狂奔,大地在他身后像红绸子般波动…… 蓦地,一切又都黑屏了,区元溺进了一片无边的黑暗之中,他想喊,却再也喊不出来。 渐渐地,遥远的地方出现了一点光,针孔般大,微弱的光线似乎在努力,却照不到区元这边来。区元大喜过望,迈开大步,朝那一点光明走过去—— 光源在变化,先是像黄豆般大,接着像桌球、足球、篮球,区元也开始看到自己的身体了,白色的光给他赤裸的身体罩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仿佛谁的眼光在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全身。而他的脑里,一生的情景竟无比清晰起来,像电影般一幕幕闪过。他看到自己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小山村,父母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吃;他看到他骑在牛背上,踏着夕阳回家;他看到他悬樑刺股地复习,准备高考;他看到中大的东湖边,他牵着那个女孩的手,一步步走进林荫深处…… 光源有水缸般大的时候,区元发现那是一个洞口。随着他越走越近,洞口的光也越来越刺眼,他几乎要用手挡在眼睛上,才能前进。 慢慢地,从指缝里,他看到洞口出现了一个裊娜的身影,披着一头长髮,双手张开,似乎在迎接他的到来——虽然只是一个剪影,可区元心跳加快,激动无比——那不正是周莫如吗? “莫如!”他大叫一声,泪如泉涌,踉跄着向前扑过去…… “好了,他终于醒过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是惠天婆的声音!我这是在哪里?区元蓦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眼前一片刺眼的白,几个人影模煳地围着他。 等到眼睛慢慢适应,焦点清晰的时候,他看清了,自己是躺在医院的病房里,手上插着针管,还在输液。而他的病床前站着四个人:除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外,其他三个是惠天婆、周莫如和她父亲周之愠,三人脸上都是焦急万分的表情,特别是周莫如,眼眶发黑,眼睛发红,人竟然瘦了一圈! 医生俯下身,摸摸区元的额头,又摸摸他的脉搏,点点头,在一个像是病歷的本子上写了一些什么,便对其他三人说:“危险期已过,你们等一下留一个人在这里就行了,不要太打扰他。”说完便出去了。 记忆点滴恢復,区元想起来了,他是在“往生莲位”灵堂里,被一条毒蛇咬中脚趾的,后来的事,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惠天婆双手合十,喜形于色;周之愠也是笑容满面:“谢天谢地!区先生,你终于醒过来了!”只有周莫如默然不语,身体却在微微发颤。 区元努力清了清喉咙,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的沙哑:“天婆、伯父、莫如,我这是在哪里?”周莫如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什么。周之愠赶紧说:“区先生,这是县城的人民医院,你被蛇咬了,睡了整整两天两夜了!再不醒来,我们可就……” “是啊区先生,”惠天婆插嘴道,“幸亏我们发现得早。当时你一叫,我们都惊醒了。你不知道,周妹她不顾一切,最先跑到你身边,一看情况,立刻就为你、为你吸出毒液,吓死人了,她往地上吐了足足十几口,你的伤口才没那么肿。我又将几味草药捶烂,敷在伤口上,连夜打电话给周老师,他到处找不到车,熬到天亮,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辆柳州仔将你送到这里来。医生说,幸亏抢救及时,不然……” 周莫如别过脸去,身体的颤抖却更加厉害了。 区元闭上眼睛,一阵阵的后怕如潮汹涌;而在这后怕之中,周莫如为他吮毒的情景,却令他心旌摇盪起来…… 良久,他艰难地挤出两个字:“谢谢。”说完,却觉得浑身乏力,困意再次袭来,眼皮也睁不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区元发现自己换了一只手在输液,病房里亮着灯,静悄悄的,又是夜晚了。 第50页 头一偏,他看到一个人趴在病床边睡着了,一头黑髮披散在白色的被子上——周莫如!区元激动万分,那只没插吊针的手情不自禁地伸出去,做贼般,轻轻地抚摸着周莫如的秀髮。 周莫如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她的眼光跟区元一对视,脸上竟闪过一片红晕,使那苍白的脸色,显出一种憔悴的美丽来。区元缩回手,轻轻地对她说:“辛苦你了莫如……” 周莫如摇摇头,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悽怨的神色,眼眶也立时积满了泪水:“你……”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区元由衷地笑了。他再次伸出手,一点一点地,伸向周莫如的脸。周莫如犹豫了一下,脸往后缩。区元失望地将手收回,周莫如却伸出手来,一下便握住了他的手,脸上满是娇羞。区元浑身一震,一股电流从她的掌心传过来,周身游走,他顿时觉得精神起来——这轻轻的一握手带给他的快感,竟不在那夜的翻云覆雨之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还是仅仅是死而復生后身体的极度敏感? “莫如,”区元忘情地叫着,“你看了,我给你写的信了吗?” 周莫如点点头:“前天下午,我正在给你写回信,写了一半,秋容来陪我了,我就没有再写下去……”说着,她抽开手,从自己兜里摸出一封信来,又犹豫了一下,说:“我想了想,还是把这没写完的信给你看……” 区元激动地接过信,就要拆开来看,周莫如又将他的手和信一把抓住,害羞地说:“不,等我不在你身边时再看。” “好的。”区元点点头,将信塞在枕头下。 “我的命,是你救的了,莫如,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区元凝视着周莫如的眼睛,动情地说。 周莫如勐地摇头:“不,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现在你更应该信了!” 区元像想起了什么:“对了,那天晚上,你不是不能出来见月光的吗?” 周莫如低下头:“可是,我听到你的惨叫,我怎么能够无动于衷,我什么都不顾了……” 要不是还在输液,区元真想立刻就把周莫如搂在怀里——这一刻,他明白了,什么叫祸兮福所伏。 7.3 区元醒来的第二天午后,周莫如回了一趟“水月精舍”。 两夜没睡的周莫如在医生的半劝半赶下,答应回佛堂好好休息。她想打电话叫父亲来接她的班,区元连忙说不用,他感觉身体状况很好,大小便自己也能应付。医生也说,区元由于抢救及时,已没什么大碍,再休息两三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周莫如刚离开,区元便迫不及待地拿出她那封没写完的信看起来: 区哥: 你好。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感谢你对我的一片真心。你能把过去的一切都告诉我,更使我相信,你的话,是出自肺腑的。 人非草木,区哥,我何曾不盼着跟一个像你一样才华横溢而又真心待我的人去追求一辈子的幸福?可是我不能,你越是对我好,我越是不能害你。真的区哥,事情的发展,让我们看不到“破月”的例外,不是我生性悲观,是事实不容我们乐观。除了让你远离我,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让你免受伤害。 我现在脑子里很乱,不知从何说起。跟你一样,我也曾深深地爱过一个人——他不是那个跟我两小无猜的周京龙,更不是那个有报復狂的变态佬马松发,而是那个蒙受不幸的李明期。我决定在佛堂终老此生,一是不想再伤害到谁,二是,这里是李明期灵魂寄居的地方,我将他的遗物收藏在这里,甚至将他生前最后接触过的东西——那块垫脚的石头也收藏在这里。你可以说我变态,但也是爱情让我变态。今天我父亲收拾了我的衣物帮我送过来,里面还挟带着李明期的日记本,记载了我们甜蜜的往事,我越看越伤心,以致让天婆和你误会,以为我又因什么事而想不开。 区哥,明期他确是因我而死的。当初他负责为厂里进原材料,因为供货商多次利诱,他顶不住,拿了他们的回扣,进了一些劣质原料,被厂里发现,羞于见人而××的。人非完人,区哥,既然你对我那么坦诚,我也没必要瞒你:明期拿供货商的回扣,我是知道的,我劝过他,但我也有私心杂念,我知道明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而那么做的——当时我们两人的月工资加起来还不到两千块,要置房成家,确实是很遥远的事,为了我们能早点在一起,后来我也就默认了他的这种行为。没想到,他竟然会被人揭发而觉得无脸见我,同时也怕拖累了我,就走了最后那条路。他死后,我万念俱灰,要不是我爸让秋容整天盯着我,我早就随着明期而走了!明期家人都说是我的“破月”害死了明期,那段时间几乎天天到我家要人、闹,无奈之下,我爸才将我送到广州,没想到又遇到马松发……当时我要是以死抗争,姓马的也是不能得手的。可最后一刻我想到我爸,我死,或者再闹出什么丑事传回老家,他肯定也活不成了,所以我才屈服。 区哥,我知道人很多时候都是在为别人而活着。为了跟我一样苦命的父亲,我现在不会再有寻死的念头。“破月”命是恶虎,我的外表就是在为虎作伥,我不想这副皮囊再现世招摇,不想它再害人,所以,躲进佛堂就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你的执着感动了我父亲,他又把你带到这里来,再次搅乱了我平静的心境。区哥,我知道在大城市里,一夜情是喝水一样平常的事,本来,你可以不必负什么责任的,可你这么做,甚至也感动了天婆。你知道吗,就在昨夜,天婆跟我说,只要我诚心侍佛,念经满三年,“破月”命应该是可以冰消化解的。当年她也是“破月”,听了一个算命瞎子的话,决定侍佛解命,没想到三年之后,她真的看破红尘,才决心终生侍佛。她的话让我心动了,我想,让我在这呆三年,三年后,如果你没有改变,如果我没有像她一样看破红尘,我就…… 第51页 信在这个紧要关头戛然而止。 三年。我为自己定的,升到新闻部主任的努力期限也是三年。我能经受这三年的双重考验吗? 7.4 再次出现在病房里的时候,周莫如带来了一小篓“海平月桂”。区元看到新鲜诱人的荔枝,不由得食指大动。周莫如见他一脸馋相,笑了一下,扯下一颗还连着小枝丫的荔枝,纤纤十指,便小心翼翼地剥开了。 荔枝有几种吃法?最简单的,就是剥开了直接吃,当然,还可以加红枣煲成甜汤、腌制成蜜饯、晒成荔枝干、泡荔枝酒……单是海平县一地,便有不下十种吃荔枝的方法。 荔枝有几种剥法?这话一出口,可能会被人笑傻——“剥”就一个字,哪有什么剥法。可当区元躺在病床上看到周莫如怎么肃荔枝时,他差点不能自已。 她拿一张纸垫在手下,先是一小点一小点地抠,不久,整个荔枝的外壳便变成散落在纸上的点点残红。区元正奇怪她为何要这么费劲地剥,要是他,一两下就能让荔枝在手上玉体横陈。周莫如将剥好的荔枝递到他面前,区元伸手想接,周莫如手勐地一缩,又将荔枝收了回去,同时狡黠一笑:“还没好呢馋鬼!”区元仔细一看,果然,荔枝的外壳虽然剥去了,还被一层白色的膜裹着。平时大大咧咧吃惯了,都是三两下便将荔枝剥光猪,哪曾想到荔枝的壳跟肉之间,还有一袭“内衣”隔着。 周莫如左手两指将只裹着“内衣”的荔枝捏住,右手拇指的指甲在荔枝的腰部轻轻划了一圈,荔枝的“内衣”,便一分为二了;接着,她右手拇指和食指轻捏着荔枝“上衣”的边缘,轻轻地向上一掀,荔枝的“上衣”便翻了上去,遮住它的“脸”;周莫如盯了区元一眼,两指再如法炮制,荔枝的“亵裤”也被褪到了最下面,中间露出来的,便是晶莹圆润、吹弹得破的荔枝肉了…… 区元目瞪口呆,原来荔枝还有这样香艷的剥法! 周莫如提着那小枝,将几乎全裸的荔枝伸到区元面前,一颤一颤的。区元张开嘴,唇在即将碰到诱人的果肉时,却硬生生停住了。他强咽一口口水,把欲望压了下去。 “你说,它像什么?”周莫如调皮地看着区元。 区元哪曾见周莫如这么娇柔过,差点消受不了,只好再咽口水,艰涩地回答:“像……像你。” “胡说。”周莫如装嗔作怒,将荔枝朝区元嘴里一塞,便别过脸去不理他。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都不行。它将一只灯笼,行了吧?”区元从嘴里拿下荔枝,笑着将荔枝的上下两件“内衣”剥了个干净,再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久违了的甜蜜感觉,在区元的口腹和整个病房之间瀰漫着。他在内心一遍又一遍地感谢那条毒蛇,要不是它,他现在很可能已回到广州,继续在各种突发事件的现场穿梭。 看着近在咫尺的动人身影,吃着周莫如剥的荔枝,满嘴流蜜,区元心里想的,却是一个说不清是苦涩还是甜蜜的问题。 周莫如转过脸来,见区元看着自己入神,脸上不禁飞过一朵红云。“还要吗?”她拿起一颗荔枝问。 区元说:“莫如,我在想,你信里的话……” 周莫如低下头:“三年后,也许我们都忘了对方了。写信时我没想到,这一劫,就在这个月圆之夜来临。” 区元摇摇头:“不,如果我被蛇咬,真是因为你的‘破月’,那么,我的厄运已过去,蛇毒就像给我打了一针防‘破月’的防疫针,你瞧,我耳朵的‘月割’也全好了。你已救了我一命了。” “不能这么说,区哥,我只是为你赢得时间而已,你还不知道,我们将你送到医院时,医院没有抗五步蛇血清,我通过你们的报料热线,将电话打到你们报社。你们冯主任连忙联繫了省医院,拿到精制的抗五步蛇血清,通过航班空运过来。所以,你更应该感谢你们报社。” “这么说,我们报社知道了我的情况了?”区元焦急地问。 “出了这样的事,我当然要告诉你们报社,不然,要是有个万一……你们冯主任忙得很,脱不开身,但他一天打几次电话过来询问你的病情,早上他又打电话过来,说他已动身过来。” “是这样。”区元心头一热,又想到一个问题,“莫如,你刚才说,咬伤我的是五步蛇?” “对,这是医生说的,我也不懂。医生说,我们这里最后一次有人被五步蛇咬伤,还是解放前的事。这五步蛇绝迹了五十多年,你说这邪不邪?” “确定吗?” “当然。你还不知道,当时你也许是求生本能吧,那一腿发力过大,那蛇咬中你同时,也被你踢到那块石头上撞死了。我们把那蛇的尸体跟你一起送到医院来,医生绝不会认错的。” “绝迹了五十多年的五步蛇?”区元沉吟着,若有所思。 一个护士走进病房,沉着脸对周莫如说:“周小姐,有人打电话到我们值班室找你,请你过去接一下。” 周莫如愣了一下:“谁呀,有说吗?” 第52页 “没有,好像是个女的。请你转告她,就这一次,以后有事自己过来,我们值班室不是传达室。” 周莫如赶紧跑了出去。区元心里直犯嘀咕,谁找她呢? 两三分钟后,周莫如回到病房,脸色不大好看,一声不吭。区元忍不住问:“怎么了,谁给你电话?”周莫如坐到床边,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像是极力平抑内心的波涛。 “没什么,是连秋容,她要我……她说她要去深圳进货,要我帮她看店。” 连秋容?那个“假小子”,我被蛇咬的那天晚上,不正是她上山陪莫如过月圆之夜吗? 区元脑里,浮现出连秋容看他时那种浓浓的恨意…… “那你去吧莫如,”区元说,“反正我也好得差不多了,有事忙你的去。” “不。”周莫如咬咬嘴唇,“她是故意的,故意不让我陪你。” “故意的?”区元皱了皱眉。 “对。你还不知道,那天晚上,听到你惨叫一声,我什么都不想就要冲出去,她拖住我不让我出去,说是因为我月圆之夜不能见月光——其实她是对你……对你……她跟我说,一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好人,为我好,不想我跟你在一起。” “是这样……”区元沉吟道,“她也是为你好,好朋友嘛,可以理解的。” “可是,可是那种情况下,我能不出去吗?”周莫如一激动,胸脯起伏不停,“再说,我冲出去,见到了月光,现在还不是一点事都没有?早知道,我以前不用那么怕月光了。” “是谁、什么时候跟你说你不能见到月光的?见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不知道,”周莫如摇摇头,“我只知道,我出生不久,一个算命的瞎子——我们这里叫‘青盲仔’的,算出我是‘破月’命,我妈就是……就是被我……然后他就跟我父亲说,每逢月圆之夜,我就得躲在黑屋子里,不能冲撞月光,否则会有灾难降临。我躲了二十多年了,如果真的命该如此,躲是躲得过的吗?”说到最后,周莫如几乎有点哭腔了,眼睛也红了起来,可能是想起她从未见过面的母亲。区元一阵心疼,没插吊针的手伸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周莫如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区元一用力,她也就顺从地让他握着,只是眼睛却不敢看他。 区元心跳加快。病房里,浓浓的温馨在氤氲着。 7.5 “好啊,你这小子,说是被蛇咬伤,是美女蛇缠身吧,哈哈!”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三个人走进了病房。区元抬头一眼,跟在周莫如父亲周之愠后面的,一个是主任冯尧,另一个,竟然是私人侦探柯明! 周莫如脸上一红,赶紧将手从区元手里抽出,站起来叫了一声爸,双手不知所措地绞在一起。周之愠尴尬地一笑,对区元说:“区先生,我把这两位先生带来了。你们好好聊,我还有事得先走了,不好意思。” 周莫如问:“爸,什么事这么急?” “也没什么,秋容说你没空,请我帮她看店,她去深圳了。” “那……”周莫如看看区元,“那我跟你一起去吧,让区先生他们好好聊一聊。” 冯尧看着周莫如说:“周小姐,就是你给我们打的电话吧?” 周莫如红着脸,点点头。 “呵呵,不错不错,区元,你这小子艷福不浅,你不知道,周小姐在电话里都泣不成声了。”冯尧说。区元心里一热,又怕周家父女尴尬,忙说:“得了得了,你这什么领导啊,来了也不问我的病情,就会贫嘴!周伯父,莫如,你们放心去吧,我没什么事了。” “好的,好的,区先生你好好休养,晚上我再让莫如过来。两位先生,我先走了。”周之愠说着,跟冯尧和柯明握了握手。周莫如也朝他们摆手告别,临走,又回头看了区元一眼,欲言又止。 他们走出病房,冯尧还在盯着周莫如的背影,嘴里念念有词:“不错不错,难怪难怪。” 柯明走到病床边,握住区元的手:“没事吧区兄,急死我了。” 区元感动地说:“还好,捡回一条命了。怎么连你也惊动了?” 冯尧说:“你这小子,一有美女,连那工作手机也关了。柯先生找不到你,打电话到报社,刚好听说你出事,就一定要跟我过来看你。你不知道,这一次,整个报社都在为你担心!小梅更是哭着喊着要跟我们一起来,我不让,最近广州的恶性案件太多,人手实在有限。她托我带来一根野生人参,也不知她从哪弄来的,估计价值不菲。你这小子,可真有女人缘啊!” 区元心里暖意阵阵。想我何德何能,一个又一个的女孩对我这么好,可惜,分心乏术了…… “区兄,恕我直言,我怀疑你陷进了一个阴谋当中。”柯明一句爆炸性的话,打断了区元的遐想。 像某些小说中的私人侦探一样,柯明也喜欢先以这么一句总结性的话来做为开场白。他还没接着说下去,冯尧脸色凝重地抢着说:“区元,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本来,只要不影响工作,你的私事,我是不会干涉的。可目前这种情况,哪怕只是朋友,我也替你担心。这样吧,如果没什么大碍了,明天就坐我的车回广州。毕竟,那里是咱们的地界,医疗条件也好。” 第53页 区元盯着柯明和冯尧,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拜託,我只是不慎被蛇咬了一下而已。阴谋?谁的阴谋?” 柯明摇摇头:“区兄,上次你托我两件事,找周莫如的住处对我来说易如反掌,所以我很快地为你查到了。而你要我查的那个骚扰你的手机号码,的确颇费周折。你也清楚,干我们这一行,查别人的手机通话记录,是难度大、风险也大的。但你的事,我当然要竭尽全力。所幸,我终于查到了。”说着,柯明看了冯尧一眼。冯尧愣了一下,说:“是不是我迴避一下?”区元忙说:“别别,我知道柯兄的意思,你放心,你们业内的潜规则,我们不会乱捅出去的。可是柯兄,我太不好意思了,骚扰电话的事,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快告诉我那个号码的情况,谢谢你了!” “咱哥俩就别客气了。是这样的,那个136222开头的手机号,是神州行充值卡,在手机开卡实行实名制之前,我就是关系通天,也查不到机主是谁。不过,最奇怪的是,那张卡,从开卡到后来停用,时间超半年,一个被叫记录都没有,主叫记录也只有两个!” “什么?只拔出过两个号码?那除了拨给我,另一个是?” “怪就怪在这里,除了给你拔打过两次电话之外,在今年的2月5号之前,那手机只固定给另一个手机号拨打过十几次。这种情况,在我的调查生涯中是少见的。所以,我费尽周折,再查到那个被叫号……你绝对想不到的一个人!” 区元愣住了:“我认识的?” “可以这么说,你知道吗,2月5号,农历正月十五,是元宵节!”柯明一脸凝重地说。 “元宵节?”区元心里一动。 “对,发生在元宵节晚上的‘沙太杀夫案’你採访过吧?那个被叫号码,是入了中国联通户的,户主就是‘沙太杀夫案’的兇犯叶芳兵!” “什么?是她?!”区元大叫一声,脑里似乎有一片血浆在滚动,他手一颤,差点把插在血管上的针筒给甩出来。 “可惜,叶芳兵杀夫一案已过了审理阶段,就快宣判结案了。她因为一心求死,也没请律师,不然,我可以通过她律师联繫到她——我想她应该知道,那个手机号码是谁的。”柯明嘆了口气。 “实在太麻烦你了柯兄,我只是随便一说。再说,那个号码后来也没再骚扰过我。” “区兄,你再这么说,就是不把我当哥们了。”柯明严肃地说,“冯主任在此,我也可以公开地说,你们对私人侦探行业的报导,几乎是一次免费的大型gg。可你们不拿钱,不吃请,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好了柯兄,不再翻这陈年老帐,我也就不再客气了。只是,你查到的结果,的确太匪夷所思,我得好好想一下。”区元拍拍头说。 “会不会是你报导‘沙太杀夫案’的文章得罪了什么人?叶芳兵的家人啊什么的?”冯尧说。 区元沉吟不语。柯明说:“区兄,你跟我说的不多,但根据目前的情况,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再去研究了一下你的那篇报导,我的直觉,可能对你有意见的,不会是叶芳兵那一方的人,而是……” “你是怀疑周……”区元瞪大了眼睛。 “我只是担心,英雄难过美人关……”柯明欲言又止。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区元勐地摇头,“她……你不知道,你太不了解她了!” “好了好了。”柯明拍拍区元的肩膀,“干我们这一行的,其实跟你们记者也很像,在我们面前,追求真相是惟一原动力。现在你又被蛇咬了,据我所知,海平这一带,几十年没出现过五步蛇了,你怎么解释这事?” “柯兄,你不觉得,有很多现象并不都是常理能解释的吗?”区元问。 “你呀!”柯明也摇摇头,“好了,咱们先不谈这个,如果有可能,让我去追踪那条蛇,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追不了了,它被我‘灭口’了。”区元苦笑着说,“如果它没被医生们涮了的话,你要是想瞻仰它的遗体应该还有机会。” “什么?那蛇死了?尸体就在医院里?”柯明兴奋起来。 在医院值班室里,冯尧向院长表明了区元和他的身份。院长倒是很配合,忙叫医生将冻在福马林里的蛇尸端来。 虽然已是一条一动也不动的死蛇,但当它重新出现在区元面前时,一股不寒而慄的感觉,依然使区元全身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我的命,差点就被它要去了。 柯明跟医生要了一双手套,将那死蛇不停地翻看着,一片鳞都不放过。冯尧站得远远的,仿佛怕死蛇翻生。区元看柯明那认真劲,心里挺纳闷的:一条死蛇,克格勃也拿它没办法啊,能看出什么来? 突然,柯明像发现什么似的,两指使劲地捏着蛇腹下面靠近肛门的一个地方,眼睛凑近,眉头紧皱,盯了很长一段时间。 区元的心也悬了起来:难道他真发现了什么? 柯明打开随身腰包,掏出一个跟手机差不多一样大的数位相机,对着那死蛇勐拍一通,特别是腹下那个部位,他更是拍了一张又一张。 第54页 “有什么发现吗?”区元忍不住问。柯明摆摆手,让护士把那死蛇拿走。 护士走后,柯明脸色凝重,压低声音说:“区兄,这蛇,肯定不是野生的,至少也是被人养过的。” “被人养过的?”冯尧和区元异口同声地说。 “对,你们看。”柯明将数位相机液晶屏上的照片放大,拿给区元看,冯尧也挤过来看,只见屏幕上,蛇腹下离肛门不远的地方,有两个小小的黑洞;再仔细一看,一个淡红色的圆圈,圈着那两个小黑洞。 “这是什么?”区元问。“这是一条被阉割过的雄蛇。你们看,这两个洞,本来我只要用力一捏,就会有两根蛇鞭挤出来的——你们可能还不知道,蛇鞭是有两根的,可现在没有,周围还盖着一个红圈,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蛇鞭被割掉了,并且做上了记号!”区元猜测道。 “没错,不愧是名记,呵呵。”柯明笑着说。 冯尧也皱着眉头说:“那这蛇……会不会是从蛇餐馆里跑出来的?” 柯明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非典过后,蛇餐在广州等大城市基本上绝迹了,可是在海平这里,应该还有不少毒蛇餐馆存在。海平人是以敢吃闻名的,蛇猫一条街不少,一场非典,使不少人不再敢吃蛇了,但海平的蛇应该还很有市场。因为毒蛇鞭很值钱,所以蛇餐馆都会把蛇鞭割开另卖。问题是,这蛇被阉割后,怎么还能逃到山上去,并且就盘在那个地方,并且就刚好被你碰上?难道你真的相信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区元低着头,沉默不语。冯尧的眉头越拧越紧:“这样吧区元,我觉得柯明说的也有道理。回头我跟医院商量一下,办了手续,你还是跟我回广州去妥当些。” 区元脑里像一部时空错乱的电影,没法理出一个头绪来。在重重叠叠的画面中,周莫如的形象时而模煳时而清晰……蓦地,他抬起头,对冯尧说:“冯主,我有一个要求。” “说吧,什么要求?只要不违反原则,我一定答应你。” “谢谢冯主。我觉得,我不能就这么逃避,这不是我的性格。再说,如果真的有谁想针对我,我在明,那人在暗,我逃到哪都没用。柯兄的分析使我想起了很多事,可我现在还理不清,只要给我一些时间,我想我应该能给自己、也给柯兄一个答案的。所以,我申请延长我的假期。” “可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冯尧为难地说。 “这样吧冯主任,我说过了,区兄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我决定在这里陪区兄几天,你放心,我好歹也是警校毕业的,海平县公安局刑侦科还有我的老同学,有事的话,他们肯定会大力帮忙的。”柯明说。 区元一听,很是感动:“可是柯兄,你的事务所那么忙,我怎么好意思为我浪费时间?” “又来了不是,你再说,你再说我……”柯明急了。 “好好,我不说了。冯主,你看怎么样?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这几年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兇险都闯过来了。而且,这事要是真能弄个出子丑寅卯来,又是一篇大型的深度报导呢,于公于私……”区元用主求的眼光看着冯尧。 冯尧嘆了口气:“好吧,既然这样,有柯先生在这里,我也多少放心一些。这样吧,我再给你十天假,十天后,如果没什么进展,就回广州吧。” “yes sir!”区元模仿香港警匪片里的动作,举手行了个警礼,把三人都逗笑了,病房里的气氛轻松了一些。 “你们想怎么开始调查呢?”过了一会,冯尧问。 “这还用说,当然是从蛇开始了……”柯明指指手里的数位相机说。 八、杯弓月影 8.1 一辆桑塔纳2000停在潜龙山庄前面。 一个保安连忙过来,开门,敬礼,笑容可掬:“欢迎光临潜龙山庄。”柯明下了车,摘下墨镜,打量起眼前这座深藏于茂林修竹中的“山庄”来。 潜龙山庄位于闽粤赣三省交界的分水岭处,是一座集吃喝玩乐多功能于一体的休闲山庄,尤其是这里的毒蛇餐,因品种多样烹调精美而闻名遐尔。非典过后,汕头、潮州的蛇餐馆都不敢再开,唯潜龙山庄山高皇帝远,继续将蛇餐弄得红红火火,吸引了不少闽粤两地的食客不远百里驱车到此一快朵颐。当然,地处偏僻,吸引客人只靠美食、单方独味当然是不够的。潜龙山庄不仅有“一条蛇”,还有“一条龙”服务,除白粉外,吃喝嫖赌应有尽有,在闽粤赣三地富豪圈中,此地早就有“金三角”的称号。 “金三角”的一个含义是“三不管”,但反过来也可以理解为“三全管”:三省的黑白两道,谁有势力都可以染指。这也就决定了潜龙山庄的经营者必须是黑白通天的人物,黑吃黑,白压白,怎么安稳怎么来。柯明孤身敢来这里调查五步蛇,也是因为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 柯明还在观望,一个漂亮的女咨客走上前来:“欢迎光临潜龙山庄!先生几个人啊?” 柯明说:“很抱歉,我不是来吃饭的。麻烦你带我去见你们林经理吧,我有事麻烦他。” 第55页 咨客微微一怔,脸上立刻出现丝丝警惕的表情:“请问先生来过我们这里吗?跟我们林经理熟吗?” 柯明微微一笑:“哦,麻烦你跟你们经理说,就说我是海平县刘科介绍来的朋友,刘科给他打电话关照过了。” “好的您稍等。” 咨客转身欲走,便听得一个带着浓浓闽南口音的声音在喊:“是柯先生吧?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柯明定睛一看,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从远处走来,老远就伸出手,热情洋溢。咨客说:“林经理,这位是海平……” “知道了知道了,一看车,我就知道是刘科的,快请进快请进。” 经理室里,柯明跟林经理客套了几句。林经理便问:“听刘科在电话里说,柯先生是从广州来的?” “没错。第一次来海平,没想到这里有这么气派的山庄,广州都难以找一家比得上的啊!” “哈哈,”林经理搔搔稀疏的头髮,皮笑肉不笑,“柯先生见笑了,乡下人,做别的生意又不会,偷偷卖几条小蛇,混口饭吃而已,哪敢跟省城比。” 柯明也笑了:“林经理过谦了。说到蛇,柯某此来,还想向林经理请教一些跟蛇有关的事,请林经理不吝赐教。” 林经理一听,正色道:“柯先生既然是刘科的朋友,我自当知无不言。柯先生有话尽管问。” “谢了。”柯明说着,拿出几张照片递给林经理:“林先生,我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这蛇是不是你们这儿的,你看……” 林经理接过照片,瞟了一眼便说:“没错,这蛇是我们这里处理的,这圆圈是我们潜龙山庄特有的记号。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你们这里的蛇,会不会有时逃到外面去?” “逃?”林经理笑了,“怎么会,我们有特制的蛇笼,蛇就是插翅也逃不了。再说,我们进蛇卖蛇,都有登记的,特别是五步蛇这种比较贵的毒蛇,逃一条,蛇师要赔上一个月工资的。我在这快八年了,还没听说有蛇逃出去的。” “那……”柯明说,“你们这里除了做蛇餐,也会把活蛇卖到外面去吗?” “这个……应该有的,不过比较少,因为向我们买活蛇,要比在这里吃更贵一些。” “是这样。”柯明沉吟了一会,又问,“最近,有没有海平人来向你们买活蛇?” 林经理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得问前台部长。”说着,他按了一下对讲机:“海生,海生你过来一下。” 很快地,一个穿着制服的瘦高小伙子走进了经理室:“经理你找我有事?” “哦,这位先生想打听个事。柯先生,你问他吧。” “好的谢谢。”柯明转过脸,问那个叫海生的部长:“请问,最近有没有海平人来买活蛇?” “有啊。有一个,”海生想都没想就回答,接着又把脸朝向林经理说,“经理,我好像跟你说过的,就那个年年来买的海平人。” “年年来买?”柯明眉头皱了一下。 “没错,那个海平人这几年每年都来买的,最近一次……应该是一星期前吧。” 柯明心里一动:“是什么样的人?” 海生微微一怔,看了林经理一眼。林经理说:“没事,你知道什么都告诉这位柯先生,他是海平刘科的朋友。” “是这样的柯先生——”海生说,“客人太多,我们也不清楚他是什么人,他每次来好像都戴着墨镜,每次都买两条毒蛇,过山乌、竹叶青、五步蛇,好像都买过。而且,他每次都要我们为他取出蛇鞭,他再把鞭和蛇一起拿走的。” 柯明忙将照片拿给他看:“你看,是不是这蛇?” 海生看了照片,肯定地说:“没错,这是其中一条。” “你是说,他最近一次也是买了两条五步蛇?”柯明眉头跳了一下。 “对。五步蛇很贵的,他也没还价,很爽快。” “如果见到他,你能认出他来吗?” “这……我不知道,他每次都是匆匆买了就走,我也忘了他长什么样了,但看到的话……还是很难说,我不敢肯定。” 很久没说话的林经理眉头皱成一把,说:“柯先生,能否告诉我,我们的蛇怎么了?吃出人命了吗?” 柯明摇摇头:“要是吃出人命,那就轮不到我来调查了。林经理,很抱歉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太多。我只能说,据我初步怀疑,海平县有人利用你们这里的毒蛇去犯罪……” 8.2 病房里,周莫如正在餵区元喝她亲手煲的鸡汤。 明天就要出院了,区元心乱如麻。看着近在眼前、柔情似水的周莫如,一肚子话却不知从何说起。难道那个骚扰电话真是莫如的?不可能。 没错,她是说过我的报导伤害了她,可……绝对不可能,她一次次极力想避开我,不希望我被“破月”所伤,都是我自己撞上来的。再说,她给我的信,写得那么情真意切,怎么可能是她要害我? 第56页 如果是她要害我,那么,迷奸案也是她导演的? 这也太戏剧性了罢。 再说,如果说蛇咬了我真是人为的阴谋,那我耳朵的“月割”呢? “莫如,我问你个事:在广州的时候,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现在你不用手机了,可以告诉我了吗?”区元忍不住问。 周莫如一脸疑惑:“不用手机了更没必要告诉你那个号码了,干嘛呢你?” 区元索性道:“那我猜一下,你在广州的手机号码,是不是13622206191?” 周莫如愣了一下,把那碗鸡汤往床头柜上一放,脸沉了下来:“我不肯告诉你手机号码,是怕你对我有所图而来找我,这一点你不明白吗?怎么,你在怀疑我什么?” 见她有点生气,区元一慌,忙说:“没有没有,莫如,我不是在怀疑你什么,只是,那个骚扰我的手机号码……怎么跟你说呢,它有可能是解开某些疑点的关键所在。如果那号码不是你的,那会不会是你哪个熟人的?” “当然不是我的,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在广州,我的手机号码138088×××××是正儿八经入了移动网的,因为当时我以为会在广州呆上十年八年,你要不信,可以去查一下我的记录!还有,你说的那个手机号码,我听都没听过,更不知道是谁的了!” 区元点点头:“我当然相信你。莫如,事情发展到现在,我们都是欲罢不能。我有些模模煳煳的感觉,不知如何跟你说。我只想问你,可否再跟我回广州?我们远离这些邪祟的东西,共同创造新的生活。” 周莫如苦笑一声:“广州就算远离吗?你忘了,你的耳朵是怎么‘月割’的?要远离,只能远离一个地方,才能真正解除‘破月’的伤害。” “什么地方?”区元赶紧问。 “人间。”说完,她低下了头,眼睛好像又红了起来。 区元心里一寒,什么都不顾了,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勐力摇晃着:“你答应过我的莫如,你答应过我,不再干那种傻事的!” 周莫如脸上又浮起一丝苦笑:“好了好了,跟你开个玩笑行嘛。不过,你要是不听我的话,赶紧回去,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成了第四个——那时候,你想想,我还能再活下去吗?” “莫如!”区元心里又一热,勐地把她搂在怀里。周莫如稍微挣扎了一下,便任由区元搂着,且将圆润的下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上…… “嗯哼。”一声咳嗽突然在病房门外响起,区元和周莫如急忙分开,回头一看,是周莫如的父亲周之愠来了。 周莫如红着脸,叫了一声爸,区元也叫了一声伯父。周之愠点点头,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大堆东西。 周莫如问:“爸,秋容的店你不用替她看了?” 周之愠说:“我不中用,金玉买卖,差毫釐都不行,不如把店关了。对了,她打电话说她今晚就从深圳回来了。” “哦,那你回家休息得了,这几天您也累。” “没事的没事的。”周之愠笑着说,“是这样的,区先生明天就要出院了,我去问了余半仙,他说五月节之前邪气最旺,一定要小心,并教了我一些驱邪的办法。区先生你别笑话,乡下人就是这样;再说,你遭遇的事,也实在太邪了,所以我想,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就来给区先生驱邪来了。” “驱邪?”区元和周莫如异口同声地问。 “对。他说,只要在病房里洒一下雄黄酒,熏一下苦艾烟,再用五土钱给区先生净一下身就可以了。”周之愠边说边从袋子里掏出东西来。 “净身?”区元疑惑地问。 “对啊,净身。哦,区先生你别误会,这净身不是那净身,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这么叫的,只是我临时找不到一个更好的词来翻译。”说着,周之愠拿出一个给果树喷农药用的小型喷雾器,在一个小酒瓮里吸饱了酒,便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喷洒起来。 只一会,房间里便瀰漫起浓浓的药酒味。大概,这就是雄黄酒罢。 喷完酒,周之愠又掏出一束干苦艾,用打火机点燃,在房间里四处转圈。很快地,一股带有特殊清香又有点呛人的味道,又在雄黄酒味中横冲直撞起来。区元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连忙捂住了鼻子。 待手中的苦艾炙燃完毕,周之愠又对区元说:“区先生,麻烦你配合一下,站到地上来。”区元犹豫了一下,看了周莫如一眼,见她面无表情,只好起了床,站在了床边。 周之愠从袋子里拿出一束彩色小纸条,红、黄、绿都有——应该就是他说的什么“五土钱”罢,他将这些“五土钱”捏在手中,像泥瓦匠一样,在区元身上前前后后仔细地“刷”了起来。区元只觉得很滑稽,想笑又不敢笑。 “谁让你们来这里乱搞的?!”突然一声怒喝,整间病房都被震得颤抖起来。 原来是护士长查房来了。她见到周之愠在为区元驱邪,怒不可遏。周之愠脸红耳赤,把驱邪用品收了起来,不停地点头哈腰:“对唔住医生,对唔住,原谅我们是乡下人。再说,这些都是消毒的,对病人有益无害。” 第57页 护士长一听,声音更大了:“什么有益无害?谁说的?病人明天就要出院,要是再出什么变故,谁负责?”转身又对还站在地上的区元说:“你也真是,听说还是省城的记者呢,怎么就任他们胡闹?” 区元不好意思地说:“非常抱歉,我也是想……想採访一下,乡间的驱邪是怎么一回事。” “驱什么邪?驱邪有用,还需要我们医院干嘛?你以为是演《白蛇传》哪?採访,採访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嘛!”区元一开口,护士长的口气稍微软了一些。她四处嗅嗅,把所有门窗都打开,吊扇也开了。周之愠像个做错了事的学生,垂手站着,大气不敢出。周莫如尴尬无比,头一直不敢抬。 还好,护士长嚷嚷几句,转身出去了。 病房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区元忙朝周莫如吐吐舌头,周莫如脸一红,低头不语。周之愠嗫嚅着说:“区先生,真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一直都是这么驱邪的,周妹小时候有个头烧额热,半仙都教我这么驱邪,还真的灵验得很。我也是为了、为了……” “我知道伯父,”区元连忙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没事的,我现在感觉很好,精神比刚才更好了,谢谢你了!”周之愠又对周莫如说:“周妹,我今天去佛堂,天婆让我转告你,她有事要跟你说,你能否回去一趟?区先生这边,我来照顾就行了。” 周莫如正在犹豫,区元忙说:“莫如,阿婆有事找你你赶紧去吧,我这里没事的。伯父,您也不用在这里照顾我,一切有医生护士,我那个广州朋友探望老同学去了,晚饭前就会回来的。” “那……也好吧,我实在也不好意思再见到那护士长了,嘿嘿。”周之愠尴尬地笑着,对周莫如说,“周妹,那咱们走吧?” 周莫如咬了咬嘴唇,看了区元一眼。区元的心被她的眼神一扯,丝丝生疼,千言万语,又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机械地点点头:“没事,你们走吧,明天我出院,报社会有车来接我回广州,到时候,你们再、再来送我吧。”周莫如也点点头,跟着周之愠走出了病房。 区元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躺到病床上,盖上被单,只觉得头有点晕,可能是站了太久,抑或被酒气醺了的缘故。想想,这潮汕民间的驱邪方法也真有意思,跟《驱魔人》可大不一样。细究一下,也许雄黄酒和苦艾草都有杀灭空气中的病菌的作用,这才是所谓“驱邪”的科学原理吧? 这样想着,眼睛就有点迷煳了。 恍恍惚惚中,周莫如好像又回来了,走到床边,温柔地牵起他的手……区元心里一激动,也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忽听得一个声音说:“区先生,把我的手抓得这么紧干啥?”眼睛急忙睁开,眼前站着的,却是刚才那个护士长,她正拿着听诊器,准备为区元再作一次检查。 区元脸一红,连忙放手。护士长问:“刚才那老头是你什么人?亲戚还是朋友?”区元支支吾吾地说:“哦,他是我、是我女朋友的父亲。”护士长将区元仔细检查了一遍,长舒一口气:“还好,没闹出什么乱子来。你们领导临走前再三吩咐我们,一定要保证你的安全,再出点什么事,我们这小医院可担当不起。” “没事的没事的,你放心好了医生。”区元忙安慰她。 正说着,又一个人走进了病房,区元一看,高兴地喊道:“柯兄,你回来了!”柯明摘下墨镜,捋捋头髮,点了点头。护士长检查完,收起听诊器,对柯明说:“病人有点困,需要休息,你不要太过打扰他。” “明白了医生。” 护士长刚走,区元紧张地问:“柯兄,查到什么了吗?” “情况比我想像的顺利!”柯明兴奋地说,“那潜龙山庄是受我那老同学他们保护的,所以那经理什么事都没瞒我。我已经了解到了,大概一周前,有一个海平人打车去了那里,买了两条五步蛇!” “打车?一周前?!” “对,应该就在你来的那两天,你说巧不巧?” “那……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只知道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神秘男人。而且,他是每年都去买两条蛇的,潜龙山庄的人讲,应该不是买去吃的,要吃蛇,在山庄里吃最好,买回家怎么弄也不好吃。最大的可能,就是买去泡蛇酒。” “会不会……”区元皱皱眉头说,“会不会有人买蛇泡酒,一不谨慎,蛇跑上山来,躲在……” 柯明笑了一下:“区兄,这样的话,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怎么解释?” “那不是一般的蛇,而是蛇精来着。” 区元自我解嘲地笑了一下。“柯兄,知道了蛇是有人去那边买来的,可要找那人……海平县那么多人,大海捞针,实在太难了。” 柯明摇摇头:“区兄,我们目前能确定的是,要害你的人,必定跟周莫如有一定关系。如果我们能够查到买蛇人的更多情况,再看看周莫如身边有没有条件接近的人,我们就成功了一大半!” 第58页 区元脑里,一个人影稍纵即逝。可是,几年的记者生涯让他明白,先假定嫌疑人,再寻找证据来证明的方法,最容易出冤假错案…… “可是,人海茫茫……”区元又皱了皱眉。 柯明自信地一笑:“区兄,别忘了我的强项就是找人。买蛇人是打车去的,刚才我在街上问了,海平县城只有一家计程车公司,几十辆的士,生意都很差。从这里包车去潜龙山庄,价格大约在两百块左右,对于那些的士司机来说,是一笔大生意了;买蛇时间到现在不到十天,那司机对买蛇人肯定有印象。只要那计程车公司老闆肯配合,找到那司机一点都不难。” “可你只是……只是……”区元想主什么,又觉不妥。 “只是一个私人侦探是吧?呵呵。”柯明笑笑,“整个海平县,只一家计程车公司垄断,那公司虽是私企,没官方背景怎么成?你想,我那位在公安局的老同学,连三省交界处的潜龙山庄都搞得掂,何况本县的一家小小公司?区兄啊,你又不是不明白,人海再大,哪里大得过关系网?放心,我还是先给我老同学打个电话……” 8.3 计程车司机老王放着空车在海平县城的主干道中山路上兜着圈。 老王最近正在考虑,跟公司签的合同快到期了,要不要续约。海平的计程车生意实在太难做了,虽说只有“好运达”这么一家公司,50部的士,却经常吃不饱。起步价4元,每公里1.5元,价格算不贵了,但海平人消费观比较务实,摩托车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出门打车的人是少之又少。地下“六合彩”一来,不少人连摩托车都输掉了,的士生意更如雪上加霜。这不,夜幕降临了,今天还做不到100块钱生意,连兜三圈,一个客都没有。 这时,车载对讲机响了。老王一按,话筒里传来的是公司的通知:“各位司机请注意,各位司机请注意,哪位司机曾经在一周前载过一位客人去分水岭潜龙山庄的,请速回公司,请速回公司,警方有案子需要我们配合调查……” 一周前?潜龙山庄?那不就是我吗?对了,那客人自始至终都戴着墨镜,话也很少……老王搔搔头皮,越想心里越不踏实:出什么事了?配合警方调查?会不会是客人在车上丢了财物?如果是这样,怎么过了这么多天才来查找?再说,他下车后,我也没捡到啥东西。不去报告吧?可那天做了这笔难得的大生意回来,我跟不少同行在闲聊时已说过,很多人应该都知道。万一真有什么事,他们肯定……罢罢,反正我没干啥亏心事,怕什么? 想到这里,老王拿起对讲机:“公司公司,我是27149,我是27149,我在一周前去过潜龙山庄,请问现在回公司吗?” 在“好运达”公司的接待室里,老王见到经理旁边还坐着一个警察,心里条件反射般一慌,话都说不利索:“经理,我在、在一周前载客去过潜龙山庄。”经理点点头,指着那警察说:“这位是县公安局刘科长,你把那天的情况,都告诉刘科长吧。”“好的。好的。” “王司机,请坐请坐。”刘科长指着旁边的沙发,让老王坐下。 “王司机,请问,那天那客人你还有印象吗?” “有、有点印象。他是男的,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戴着墨镜,好像……好像有点胖。” “确定是男的吗?”刘科长突然问。 “这……应该是男的没错吧,他一路上都不说话,很怪的。因为路程比较长,我开头还想跟他聊几句,谁知他理都不理我,架子还挺大的,所以我对他印象比较深。” “他是打你电话要车的吗?” “不是的,那时候我在县城里兜圈子,他是在文化路口将我拦下的。他一上车,我问他去哪,他说去分水岭的潜龙山庄,连价钱都没问的。” “那你知道他去那里干嘛吗?” “应该、应该不是吃喝玩乐吧,很少有一个男人像他那样独自去那边耍的。反正、反正到了潜龙山庄,他让我在外面等,他进去一会,很快便提着两个竹篓出来了。我想,他是买蛇去的。怎么,他丢东西了吗?” “不是不是,王司机你放心。他在文化路上的车,回来也是在文化路下吗?” “回来?我想想……”老王不停地搔头皮,“对了,回来是没进城的,就在……就在南塔镇的金凤路口下了车。” “你如果再见到他,还能认出来吗?” “这个……这就难说了,他要是穿得跟那天一样,我应该就能认出来。你应该知道,干我们这一行,顾客如轮转,不可能个个都记得的。” ………… “南塔镇金凤路口?”病房里,柯明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刘科的话,不禁重复了一下。 “对,司机说,买蛇人是在那里下的车。那是镇道跟国道的三岔路口,往西,可上南塔山;往东,是南塔镇的镇中心。” “南塔山?!”柯明和区元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老刘,你能不能带我去那金凤路口看看?”柯明焦急地问。 第59页 “唉呀老柯,现在太晚了,去了也看不到什么,明天成吗?” “好吧,明天就明天。” 挂了电话,柯明沉默不语,区元却觉得身体有点发冷,忙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过了一会,柯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在县城上车,是因为县城里才有的士打;而下车地点,肯定离买蛇人的住处不远!区兄,明天你出院后,我们一起去那里看看。我相信,我们会有所收穫的!” 8.4 周莫如回到“水月精舍”的时候,佛堂暮鼓刚刚响过,大雄宝殿上,木鱼声声,惠天婆穿着黑色的尼袄,正在做晚课。周莫如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凝耳谛听,知道惠天婆念的是《金刚经》,已念到最后部分“应化非真分第三十二”,也细声跟着念起来: “……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发菩提心者,持于此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人演说,其福胜彼。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诵毕,惠天婆脱去黑尼袄,仿佛才发现周莫如来了似的,点了点头。周莫如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阿婆,你找我有事吗?”惠天婆看了她一眼,问:“区先生怎么样了?”“恢復得很快,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下午我爸还给他驱了邪呢!”周莫如高兴地说。“什么?周老师会驱邪?我可是第一次听说。”惠天婆疑惑地说。周莫如忙解释:“唉,还不是那余半仙教他的。可能他也不是很相信吧,但毕竟区哥是他带来的,出了事他内心肯定也不好受,驱邪的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反正没什么害处嘛。” “阿弥陀佛。”惠天婆点点头,又问:“周妹,你和秋容之间,究竟有什么事?” “秋容?”周莫如愣了一下,“她不是去深圳进货了吗?怎么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上午她打电话到佛堂来找你,我说你在医院照顾区先生,她一听,好像很不高兴。她说她很担心你,为了那个姓区的,竟然在月圆之夜跑出去冲撞了月光。她还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肯定被那姓区的给骗了,说着说着,还……”“还怎么了?”“还哭了起来,唉……”惠天婆长嘆一声,“冤业啊!” 周莫如皱了一下眉,咬着唇,低头不语,胸脯不停地起伏着。惠天婆看着她那张满月般的脸,又嘆了一口气:“唉,周妹啊,我以前只知道,女子像你这般,长得太好看,会招来男人的纠缠。可我没想到,竟然连一个女的也会对你这么痴心啊!” “阿婆你说什么?”周莫如身体一抖,瞪大了眼睛望着惠天婆。 惠天婆闭上了眼睛说:“周妹啊,在佛前,你切不可说谎啊!这么多年来,难道你就看不出,秋容对你,已不是一般姊妹的感情了?” “阿婆,我、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周莫如看看惠天婆,又看看慈眉垂眼的如来像,将嘴唇咬得更紧了。 “也不知是什么因果报应啊!这秋容,从小就跟男孩一样野,现在是越来越像一个男子了,快30了,一个男朋友都没谈过,谁都会觉得不正常的。她又对你那么好,你在老家时,除了跟明期谈恋爱外,所有时间几乎都跟她在一起;你去广州,她哭了一天一夜,时不时便跑到广州找你;只要你愿意,她愿意跟你共享她的全部财产,包括那间金铺……这些事,我都知道,周妹,你能说这只是一种普通的姊妹情吗?”惠天婆盯着周莫如问。 不知不觉中,周莫如的眼睛又红了,声音也微微发颤:“阿婆,你说的都是事实,是的,我从小就跟她好,真的可以说是有福共享有难同当,有人欺负我,都是她拼命保护我。我也感觉到,她最怕我谈恋爱,也恨每一个在我身边的男人。可我跟她、跟她不是那种、那种感情啊!阿婆你知道,我是那么的爱明期,怎么可能跟秋容……” “好好。”惠天婆摆摆手,示意周莫如不再说,“她今天托我传一句话给你,我不能不传。她说,如果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请你原谅她,要是不原谅,她就此不回来。” “什么?”周莫如吓了一跳,“她怎么可以这样?她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啊!” “这我也不知道。她说了,不管现在还是今后,如果你能原谅她,就给她打一个电话,什么时候打,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怎么可以这样?”周莫如又皱了皱眉。 惠天婆闭上眼睛,说:“周妹啊,我看得出,那位区先生对你是真心的。不是阿婆我不留你,你还是跟他到广州去吧,让秋容彻底死了心。否则,你要是留在老家,她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再想想吧。”周莫如嘆了口气说,“这样吧,我还是先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回来再说。” 8.5 两辆车从医院开出,离开海平县城,往南塔镇驶去。 老王开着他的那辆红色的士在前面带路,他的身旁,坐着柯明的警校同学、海平县公安局刑侦科长刘晓天——为了不招人耳目,他穿着便服,也不开车。的士后面,柯明开着他的桑塔纳2000,区元坐在一旁,两人都一言不发。 第60页 自从柯明在海平县出现,刘晓天的心情就有点复杂。在警校读书的时候,两人是同班同学,成绩都很优秀,甚至还曾为了一个女同学而暗中较劲过。虽说较量的结果互有输赢,那个女同学也被校外富豪挖去,但刘晓天对柯明还是颇为妒忌的。 因为柯明的“靠山”。 读警校的学生,家中有没有背景,差别是非常大的。柯明从不炫耀自己的背景,同学们也无从知道他的“靠山”究竟海拔有多高,但教官甚至学校领导对他的态度,都是让其他同学眼红的。好在柯明总能跟同学打成一片,从教官那里得到的好处也乐于跟同学分享,专业知识确实过硬,包括刘晓天在内的同学就无话可说了。 没想到,一近毕业,当刘晓天们为分配而苦恼、并认为柯明肯定靠他的“背景”搞掂一个好单位时,柯明却做了一件让教官同学都大跌眼镜的事:下海当私人侦探。 晃眼十年过去。刘晓天跟柯明虽然不算铁哥们,毕竟同学感情在,所以,他每次因公因私去广州,必找柯明喝喝酒,叙叙旧。随着柯明在圈中“神探”的名字越来越大,刘晓天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当年的选择是对的,他是真真正正为自己的爱好、理想在做事,名利双收。反观自己,毕业后好不容易分配到老家的公安局工作,虽然也混到刑侦科长的职位,距离副局长的位子也不远了,这几年也破了不少案子,多次受到上头的嘉奖,但是,耗在人际关系上的精力太多了,专业知识渐渐搁置,资讯时代对刑侦人员提出来的新要求,他也常感到力不从心。离开了海平县这个地盘,谁知道他是谁? 还是柯明这小子过得潇洒啊! 接到柯明电话的时候,刘晓天很是吃惊:这么多年,柯明还是第一次到海平来,也不事先通知一下,难道是来办案子的?那可得好好摸摸他的底。没想到,见面的时候,柯明倒是非常诚恳,一席话开门见山向他挑明:此来是为了一个当记者的朋友,他从广州追一个女孩来到海平,不料差点被蛇咬死。综合种种情况,这有可能是一起未遂的谋杀。所以,希望得到老同学的帮忙,把事情调查清楚。 刘晓天的第一个反应颇为不悦:老兄,这明摆着是我的职责范围,你怎么抢食到我地盘来了,岂有此理。他虽没说出来,柯明也看得出,忙解释道,此事颇为复杂,到目前为止,也仅仅是“人被蛇咬”这么一件“小事”而已,远远够不上立案。所以,由柯明来出面调查,刘晓天暗中相助比较合理。等到案情有了眉目,有充足的证据表明是人为的谋杀案,一定将所有材料移交给当地公安,由刘晓天立案侦查。 刘晓天知道柯明是个爽快人,不会跟他打小九九。他权衡了一下,觉得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柯明,对自己实是有益无害:如真的如他所言是谋杀案,且案子能破,当然是他刘晓天的功劳;否则,他也没什么损失——反正没出人命,广州记者一回去,此事完全可当没发生过。 但他没想到的是,柯明要调查的当事人之一,几年前,因一宗自杀案,他也接触过…… 从县城到南塔镇的路,区元并不陌生。八天前的清晨,他跟周之愠从广州坐大巴来到海平县城,再转中巴沿着这条路到了周家。但仅仅八天过去,区元仿佛经歷了一场恶梦,死里逃生,恍若隔世。八天前他的耳朵莫名其妙地“月割”,时时作痛,现在耳朵已痛感全消,而且一点伤痕都没有——这应该是惠天婆的功劳。但在“往生莲位”里被那五步蛇咬伤,究竟是周莫如的“破月”命在作祟,还是人为的阴谋?如果是阴谋,究竟是什么人要置他于死地?动机何在? 出了县城,沿着国道324线往东约十公里,南塔镇便到了。的士司机老王将车靠边停下,柯明也跟着停车,四个人从车里走出来。 和国道交叉的镇道金凤路横亘在眼前,路上的车辆甚至比国道上还要多,仔细一看,都是上山摘荔枝的果农,用手扶拖拉机将一筐筐“海平月桂”运下山,送到镇上的批发中心去。 老王指着公路对面说:“呶,那天那客人就在那里下的车。下了车后,我看着他就是拎着两个蛇笼,直接横穿公路,往镇里走过去的。” 一提起蛇,区元脚趾上又是一阵寒意彻骨。他望望上山的路,心里想的却是,不知莫如还在不在山上。 “老柯,你怎么看?”刘晓天问柯明。 柯明笑了一下:“老刘,咱俩还是像学校里那样,怎么爽怎么来吧,就别耍场面上的话了,你肯定有看法,你先说吧。” “你小子!”刘晓天也笑了,可笑容只如昙花一现,便消失无踪,不愧是搞刑侦的。“按司机的记忆,那天买蛇人下车时已近黄昏,这条路上肯定没有现在人这么多。基本可以肯定的是,他是本地人——你想,南塔镇不大,一个本地人,拎着两笼东西在镇道上走——你再看金凤路上那么多商铺,难道就没有熟人看到他?所以……” “所以,”柯明接着话头说,“我们只要一家家问过去,肯定有人能想起来这事,也就告诉我们,那买蛇人是谁,对不对?” “哈哈哈!”刘晓天大笑起来,“不愧是……算了算了,早知道我们会想到一块的。但这办法是比较笨的,只好先试试看了。这一带是我地盘,询问的事就由我来,你们跟着就是了。” 第61页 这样能问出个什么来?区元满脸疑惑,又不好多问什么,只好跟着一路走下去。 果然,金凤路上连问了几家店铺,都没人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也是,开铺做生意的,每天经过铺面的人数不胜数,怎么能记得八天前谁提着两个笼子走过呢? 眼看着金凤路走了近一半,还是一无所获,区元内心开始焦躁起来。有这功夫,跟莫如话别,岂不更值得?正想着,不经意间一抬头,只见一金光闪闪的招牌横在前面,上书四个大字: 金福首饰。 金店?区元心里一动,勐地想起来:惠天婆曾跟他说过,那个连秋容,就是开金店的!会不会就是这一家呢?想到这里,他正想跟柯明说,忽见司机老王手指着金店,正在跟刘晓天耳语着什么。 顺着老王的手所指的方向,区元、柯明和刘晓天三人看到,“金福首饰店”的卷闸门拉上去了,第二层的玻璃门也已向两边打开。一个人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把小漏壶,站在店门前,朝地上洒着水。 “那人……好像我载的那个客人,特别是他转身的时候。”老王悄声说,语气有点犹疑不决。的确,那个在金铺前面洒水的人,穿着跟老王描述的很像,牛仔裤、白衬衣,只差一副墨镜了。 这个时候,区元盯着那人,心突然一阵狂跳——没错,他认出来了,那人,就是那个“假小子”连秋容! 连秋容洒完了水,好像没发现街对面有人在注意她,转身走回店里。 “我过去问问。”刘晓天说。柯明正要跟过去,区元忙拉住他,同时对刘晓天说:“不用问了。” “不用问?”刘晓天有点疑惑。 “对,不用问了,走,回车上,我跟你们说。” 既然区元这么说,众人只好跟着他走回国道。走到车边,区元对柯明耳语几句,柯明点点头,对刘晓天说:“老刘,要不让老王先出车去吧,别耽误了他的工作。”刘晓天看看区元,又看看柯明,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对老王说:“老王,谢谢你了。这样吧,今天先到这里,有什么事需要你帮忙,我再麻烦你行吗?”老王点点头:“明白刘科,有什么事,我随叫随到。对了,我刚才离开时再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越看越像。”“谢谢你了。” 老王走后,三人上了柯明的车。刘晓天坐在司机位上,沉默不语。柯明说:“老刘,我知道你想什么。区兄,你把情况都跟老刘说说吧,不然他会有意见的。” 区元深吸一口气说:“不好意思刘科长,是这样的,其实在听到司机对买蛇人的描述后,我就有点怀疑这个人。其实她是个女的,我第一次见到她,也以为是个男的……” 区元将他所知道的连秋容的情况都说了出来。最后说:“我不是侦探,但记者也需要推理知识,我就在两位前面班门弄斧了。我是这么想的:如果确认蛇咬我是有人想置我于死地的话,那么,在此地,对我有如此仇恨的,只有连秋容一个。她因对周莫如有非一般的感情而恨我,甚至她认为是我迷奸了周莫如——也就是说,她有作案动机;我被蛇咬的那一天,她是在早晨跟下午两次上的山,又留在佛堂陪周莫如过夜——她有作案时间;据周莫如对我讲,我被蛇咬而发出惨叫的时候,她想冲出去看我发生了什么事,是这个连秋容死死拦住不让她出去,藉口是周莫如月圆之夜不能出去见月光,这是明显的要让我错过抢救时机;我在医院的时候,她打电话说要去深圳进货,让周莫如去替她看店——这是明显的作案后心虚的表现,同时还是不愿意让周莫如陪在我身边……”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区元有点气喘吁吁,人心的险恶竟至于此,饶是他採访了无数的兇杀案,一想到这女人的心如蛇蝎,心里还是泛起一阵阵寒意。 “可她为什么又回来了呢?”刘晓天问。 “因为区元没死,而且很快便医好出院。”柯明说,“而且她也不知道区元会有我们这两位朋友。可是……” “可是什么?”区元问。 “可是,我总觉得有些疑点:她是怎么做到把蛇带上山不被周莫如、惠天婆等人发现,而且自己也不会被蛇咬到的?难道她是玩蛇高手?还有,她怎么知道你那天晚上会进入灵堂?” 区元插嘴道:“我当时是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吸引去的。可是,可是我在前一天晚上也听到那声音啊!难道那个时候,她已提前把蛇放在了那里?” “这是第一,”柯明说,“第二,她为什么要买两条蛇?为什么每年都买?她该不会每年都要杀人吧?” “天!”区元惊叫一声,“难道……” “难道什么?”柯明和刘晓天同时问。 “不知道,我脑子里乱得很。”区元摇摇头。 刘晓天说:“我想,买两条蛇,会不会是为了双保险?就是说,一条放在灵堂里,另一条放在……放在你住的客舍里?” “有可能……”区元说,“那天晚上我还没进客舍,已被灵堂里那一条咬中,之后应该就再人进过我的住的客舍,因为惠天婆说她把那间客舍锁上了,因为里面有我的手提电脑等贵重东西。!” 第62页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佛堂里,应该还埋伏着第二条五步蛇!”柯明紧张地说。 “如果这样的话,老刘,恐怕还得麻烦你再将潜龙山庄的那个部长请来了。”柯明说完这句话,没见刘晓天回应,回头一看,他已在打电话了,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区元问柯明:“请他来认人吗?” “认人,更重要的还是捉蛇,你不觉得那尚未出现的第二条蛇,是一个更大的隐形杀手吗?” 区元心里一紧,想起佛堂里的惠天婆,还有周莫如…… “喂,老林啊,我是海平老刘啊。对对,柯先生是我朋友,那事谢谢你了。不过,还得再麻烦你一下,此事涉及到一个案子,现在不好具体跟你说……” “搞掂了。”刘晓天收起电话,对柯明和区元说,“那个卖蛇的部长,大概两小时后就能到。” “那我们赶紧上山吧!”区元焦急地说。 “好,但是,我们的种种猜测,现在对谁都不要说。”刘晓天说。 车掉了个头,拐上上山的公路。 8.6 周莫如和父亲周之愠一早就来到医院接区元出院。可当他们走到病房门口时,却发现病床上空空如也,病房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正诧异间,身后传来一喊叫:“你们找广州的区先生吗?”父女俩转过身,却发现喊话的是那个斥责过周之愠的护士长。周莫如头一低,不敢说话,周之愠忙满脸堆笑:“是的医生,请问区先生他……”“怎么又是你?”护士长一见周之愠,脸色就沉了下来。周之愠忙点头哈腰:“医生,我知道我错了。还请告诉我们一声,区先生他去哪里了?” “他一早就办好出院手续,跟广州来的朋友一起出去了,说是去买些土特产。他说,若有人来找他,就说他办完事后会上南塔山收拾行李。就这样。” 护士长说完,自顾走进了值班室,再也不理他们。 周之愠忙对周莫如说:“周妹,那咱回佛堂等区先生吧。” 周莫如点点头,临走,又多望了病房一眼,仿佛那里遗留着她的什么心事。 父女回到山上。“水月精舍”里,山雨欲来风满楼。惠天婆在叠供佛用的纸元宝,一阵风吹来,那些元宝满地乱滚。周之愠忙上前帮忙,手忙脚乱地将它们捡回来。惠天婆看看天,嘆了口气。 周莫如走进客舍,仔细地将区元那些洗过的衣服叠了又叠,几乎每一件都叠成了一样大的四方形。 也许是因为在医院接不到区元,不知他去了哪里的缘故,三个人心事重重,谁也没说话。 山门外传来一声汽车喇叭,三人都站了起来,放下手里的活,走到门外一看,果然,区元和他的广州朋友,还有另一个陌生人来了。 周莫如一见区元,脸色绯红,唿吸急促,想跑上前去,又怕身边的父亲和惠天婆笑话,只敢将眼睛死粘在区元身上,看他走路一点都不像刚出院的样子,心才放了下来。 惠天婆看了看周莫如,微微一笑,迎上前去,握住区元的手:“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区先生经过这一劫,今后一定福气无边,心想事成。” “谢谢天婆!谢谢周伯父、莫如,没你们的精心照料,我不可能好得这么快。”区元满脸带笑。 周之愠连忙说:“说哪里话,区先生是我带来的,若有个闪失,就是杀了一百个我,也抵消不了这个罪过啊!柯先生,你说是不是?”柯明正想说话,周之愠又指着他身边一个高大的男子问:“这位先生好像有点面熟……” 刘晓天见到周莫如和周之愠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下:怎么这么巧? “哦,周先生,我们见过一面呢。”刘晓天盯了周莫如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四年前,因为一个自杀案子,我询问过周先生你,对了,还有周小姐。我听区先生说起周莫如这个名字,总觉得怎么就那么耳熟。哈哈,太巧了。” “四年前?”区元愣了一下,未待发问,便听得周之愠大声说:“哎呀,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刘公安,您不穿警服,我还真认不出来了。周妹,你还记得刘公安么?” 周莫如低下头,默然不语。 “好了好了,进来再说吧。”惠天婆说。 一行人走进了佛堂。周之愠边走边说:“哎呀,这世界真是太小了,没想到刘公安您也是区先生的朋友。怎么,刘公安此来,是送区先生回广州,还是查案的?” “你说呢?”刘晓天反问他一句,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 柯明说:“既然来到佛堂,我想先拜拜佛。老刘,你请便吧。” “咦,老柯你这什么话?”刘晓天佯怒道,“警察就不能拜佛了?这也是一种基本礼节嘛。哈哈。” 进了大雄宝殿,惠天婆忙敲起木鱼念经。柯明双手合十跪了下去,周之愠、周莫如忙跟着也跪了下去;区元迟疑一下,想起自己此番歷难,也在周莫如旁边跪了下去。刘晓天只是双手合十,颌首致意。 礼毕,众人走出大殿,惠天婆将他们引到休息室,叫周莫如泡茶招待。周之愠忙说:“我来我来,周妹不会沖茶,烫手。” 第63页 不多久,休息室里便充满了一股浓浓的茶香。 喝茶的时候,惠天婆走开了一会,拿着一把钥匙回来,对区元说:“区先生,那天晚上将你送下山之前,我就把你住的客舍锁起来,我怕你的贵重物品有什么闪失。这几天,这钥匙一直放在我身边,现在钥匙给你,你自己去收拾东西吧。” 区元不禁看了柯明和刘晓天一眼。这时,周莫如接过钥匙说,小声地说:“区……先生,我帮你收拾吧。”说完,拿着钥匙便往外走。 “慢着。”区元大喊一声。周莫如一愣,停住脚步,回头不解地看着区元。区元一紧张,说话也不利索了:“是、是这样的,不急,我可能下午再走,不急的。”柯明也跟着说:“对对,看这样的天气,还是晚些走好些。这样吧,中午我们就在这里吃顿素菜宴怎么样?” “那还用说!”惠天婆佯装生气说,“现在都快11点了,不成让你们下山吃饭?请放心,山上条件差,但我老婆子会尽量给你们变法术,变出十二样菜桌来;再说,周老师和周妹都是煮食高手,有他们在,我省事多了。”周之愠点头哈笑:“是啊是啊,为区先生饯行,我会使出浑身解数的。”周莫如点头,却不说话,双颊残红未褪,直把区元看呆了。 惠天婆站起来说:“好了。这佛堂虽小,还算精緻。区先生你算半个主人了,带着两位朋友随便走走逛逛,走出佛堂,山上的荔枝可以随便摘随便吃,没人说半个不字的。周老师、周妹,我们开始煮食吧。” 三人走出休息室。 空中乌云翻滚,雨眼看着来势不小。区元正抬头望天,柯明悄悄地对他说:“我们想看看案发地点。”区元点点头,走前一步,柯明和刘晓天跟在后面。 绕过大殿,便先来到那一排客舍前面。区元指指其中一间说:“我就住那一间。要不要先过去看看?” “好。”刘晓天点点头。 三人走到那间客舍前,区元踮起脚尖,从窗口朝里张望,只见里面一切如旧,连凌乱的被单也没叠好,看来这几天真的没人进去。他又再细细看了一遍,还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万一真的还有第二条蛇曾经藏在里面,除非它早已从窗口爬走,否则,只有床底下是最大的可能了。柯明和刘晓天也踮起脚朝里望了望。柯明说:“要真有蛇,这几天怕也从窗口或其他什么地方逃走了。”刘晓天摇摇头说:“不一定,蛇是很懒惰的动物,也很经饿,像这种地方,肯定有老鼠给它充飢,它一般不会挪地方的。”区元说:“那还是等潜龙山庄的人来了再进去吧。”“当然当然,区先生你放心,哈哈。”刘晓天哈哈大笑,口气中颇有揶揄的意味。 离开客舍,不一会便转到了“往生莲位”。也许是心有余悸的缘故,越走近,区元越发现脚有点软,脚趾也隐隐作痛。 门上挂着一把大铜锁。 刘晓天凑过去,就着门缝往里望。柯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沉吟着说:“会不会……那第二条蛇也在这里面?”“不会的。”区元摇摇头,“明摆着,如果第二条也在这里面,我踢死一条,它还能放过我吗?再说,据惠天婆跟我讲,这里天天都得为亡灵念经的,要有蛇,不是咬了人,也早跑了。” 正说着,忽听得周莫如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区先生,阿婆说你们肯定要进去看看,她让我拿钥匙来了。”区元忙上前两步,从她手里接过钥匙——两手不经意一碰,仿如触电,周莫如低下头说:“你们看吧,我帮着做饭去了。”说着一转身便走了。区元看着她背影,呆了一会。 门一开,一股檀香味淡淡逸出。柯明和刘晓天率先走进去,区元跟在后面,可他一眼就看到那块躲在灵厅一角的致命石头——仔细一看,那石头上,竟还有隐约的血迹!是蛇的,还是他的? 柯明、刘晓天将灵厅环视一周,也将视线集中在那块石头上。 “这就是你说的那块石头吧?”柯明问。区元点点头。“奇怪,这石头下面哪能藏一条蛇?是盘着石头的吧?”柯明疑惑地说。“应该是吧,反正那时候很暗的,啥都看不清。”区元说。这时,一直不说话的刘晓天开口了:“只是,这样的灵厅,放一块石头干嘛?”“哦,是这样的……”区元将这石头的来歷详细说了一遍,刘晓天抚掌大笑:“哈哈,实在是无巧不成书!照此说来,这石头,我也是见过的。四年前的那个自杀案,本来是小case,死者家属硬说死者是被谋害的,我只好带人来现场调查。最后证据确凿,死者确因贪污败露而自杀,家属才不再闹了。我记得那自杀现场好像离这里也不远,而那个周莫如,当时哭得死去活来,要不是他父亲拦着,几次都要撞到这块石头了。”区元沉默不语。 柯明正要开口,便听得一阵手机铃声响——是刘晓天的。 潜龙山庄的人到了。 柯明离开潜龙山庄后,林经理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潜龙山庄有不少违法经营的地方,这几年来,要不是闽粤赣三省黑白两道都有人罩着,山庄早就被连锅端了。可现在海平县警方派人来调查卖出去的五步蛇,是不是那蛇咬死人了?如果这样,潜龙山庄肯定会受连累,该怎么应对? 第64页 今天,一接到刘科的电话,林经理思索片刻,立刻将部长詹海生叫来,将事情对他说了,并吩咐道:“那边的人我们不能得罪,估计事情跟咱们关系也不大,肯定是叫你去认那买蛇人的,你配合就是了。不过,到了那边,要醒目一点,万事留个心眼。” “知道了经理。” 开着吉普车离开分水岭,詹海生一路上不敢怠慢,还不到一个半小时,车已进入国道324线海平县南塔镇路段。在刘科长电话的引路下,詹海生很快便将车开上山,停在了“水月精舍”前面的停车场上。 又来了一个人,惠天婆依然很热情,她知道这肯定也是区元的朋友,寒暄几句,嘱咐区元替她好生接待,便忙着做斋饭去了。 “咱们长话短说。”在大雄宝殿上,詹海生拜完佛,刘晓天指着区元对詹海生说,“这位区先生,就是在这佛堂里被你们卖出的五步蛇咬中的。这次再麻烦你过来,有两件事需要你帮忙:第一,指认我们锁定的买蛇嫌疑人;第二,帮我们找找看,还有一条蛇,是否还在这佛堂里,或者在别的什么地方。”詹海生点点头:“我来时林经理吩咐过了,一定全力配合你们。不过,第二件事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这佛堂里,绝不会有第二条蛇。”柯明瞪大了眼睛:“你还没找呢,就这么肯定?”詹海生笑了笑:“甭找。不是我吹,我老家多蛇,我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就开始玩蛇了。现在,方圆300米内有没有蛇、有多少蛇我都能感觉到。”“感觉?”区元也一脸疑惑。刘晓天说:“这一点应该可以相信这位部长,他要不是找蛇高手,怎么可能当上潜龙山庄的部长?” 四人正说着,已转到“往生莲位”前,詹海生吸吸鼻子,说:“我猜,区兄是在这里被咬中的,而且,蛇也被你弄死了,没错吧?”区元大吃一惊:“真神!你是怎么知道的?”詹海生笑了笑:“虽然隔了几天,我依然能闻到五步蛇血的味道,里面肯定还没清洗过。”“真是太神了!”柯明不禁也翘起了大拇指,“你要是在广州,我肯定重金招到我公司。” 走到区元住的客舍前,四人停住了脚步。刘晓天对詹海生说:“我们怀疑过,放蛇咬区先生的人,把一条蛇放在刚才那灵厅里,另一条蛇就放在区先生住的这间房里。照你这么说,现在这房里肯定是没有蛇的了。”詹海生点点头:“当然没有,连老鼠都没有,你们要是不放心,开了门,让我先进去。” “那第二条蛇会在哪里呢?”柯明自言自语。区元说:“会不会放蛇者见事情败露,将它涮火锅吃了,毁尸灭迹。”柯明摇摇头:“可能性不大。我总是感觉,那人每年都买蛇,是有特殊用途的。放蛇咬区兄,很可能是顺便所为。” 刘晓天正想说什么,便听见惠天婆在喊:“四位先生,斋菜上桌了,先吃饭吧。” 8.7 连秋容坐在“金福”首饰店里,中午饭都没吃,心情降到了冰点。昨晚莫如给她电话,虽说不管她做了什么都会原谅她,但听得出来,莫如的口气,已不再有那种亲昵的味道——过去了,真的过去子。她一有男人,就会将我置之不理,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我真傻,我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她的真心,更别说她的身体了……这样,我纵能达到目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店里金光闪闪银光熠熠的首饰,在连秋容看来,都是一双双在嘲笑她的眼睛。她真想一把火,将它们都烧了,看真金是不是真的不怕火。 这个时候,他们肯定在一起了……老天,会不会……会不会那姓区的狗男人下午就要带周妹走?如果这样的话,我很可能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不行,我得再打一个电话,我不相信周妹真会如此狠心! 拿起听筒,拨了佛堂的号码。 铃声响了好久,连秋容想,糟,会不会他们已走了? “喂,哪位?”是周老师的声音!奇怪,怎么不是天婆来接呢? …… …… 满满一桌斋菜,着实让区元、柯明和刘晓天三人大开眼界:原来,斋菜并不是只有香菇、青菜、豆腐等,而是“五牲”俱全——当然,看上去像鸡像鱼像猪的“肉”,都是豆制品,只不过色相、口味颇有肉感罢了。赞嘆之余,区元不禁为人类的某种心理感到啼笑皆非:既想发善心吃素,又弄这些“仿制品”来“意荤”,何必呢? 斋堂里,几人各怀心事,气氛颇为微妙。惠天婆秉承佛教徒戒律,吃饭时不开口说话;柯明、刘晓天最有食慾,对奇巧的斋菜兴趣十足,下筷如飞;潜龙山庄的詹海生则把注意力集中在周莫如身上,大概是为这山僻佛堂有这样的美女感到奇怪;周之愠自己吃得不多,却经常为女儿夹菜;周莫如的心思完全没放在斋桌上,只是机械地扒拉着饭,偶尔闪电般地瞟区元一眼;区元更是心事重重,隔一会便礼节性地吃一口饭,视线,几乎不离周莫如半寸…… 这时,斋堂里的电话响了。 惠天婆放下碗筷,走到放电话的斋堂一角,看到来电号码,愣了一下,却不接电话。周莫如见状,心里清楚几分,但还是问道:“阿婆,是谁的电话,怎么不接?”惠天婆看看众人,支吾道:“周妹,是她的电话,肯定是、是找你的……”周莫如皱了皱眉,手上的筷子在微微颤抖。周之愠见状,也放下碗筷,走过去说:“我来接吧。” 第65页 区元知道,肯定是连秋容来的电话。 周之愠跟电话那头的人讲着本地话,区元听不清楚,但他隐约猜到,他是在解释着什么。 周之愠放下电话,走过来对周莫如说:“周妹,是秋容……下午区先生走后,你还是去金铺一趟吧,她可能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周莫如又习惯性地咬咬嘴唇,却什么话也不说。这时,刘晓天插话道:“是‘金福’首饰店的老闆吧?周老师,这样吧,我刚好有几句话要问她,吃完饭,你带我们一起去吧。” 周之愠脸上出现了很意外的神色:“怎么,刘公安想调查她什么吗?她可一直守法经营,我帮她看过店就很清楚,有来歷不明的首饰,她绝不回收的。” “不不,周老师,你误会了,有其他小事想问一下而已。” 周莫如看了区元一眼,小声地说:“爸,你带他们先去吧,我想……帮区先生收拾一下行李。”区元跟周莫如对视了一下,心跳得厉害,索性也说:“这样吧,柯兄、刘科长,你们先去问,我也想留在这里收一下东西,顺便跟莫如话别……”说完这话,他感觉脸上一烧,肯定是脸红了。 刘晓天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俩一下,沉吟一会,说:“这样也好,我问些事,也不想太多人在场,周老师,你就带我们三个去吧。” …… …… 连秋容挂了电话,感觉到心在急剧地下坠,一直坠到冰窖里。 周妹连电话都不接,说什么原谅我,都是骗人的!佛堂里为什么来了那么多人?周老师说,还有公安局的,为什么?难道仅仅是来为那姓区的狗男人送行?难道……难道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他们已怀疑到我头上来? 店子里的金银首饰,在连秋容眼里都变成黑色的了,一根根项鍊更像是一根根黑绳子,拼命要往她脖子上套过来!她尖叫一声,跑上二楼,冲进卧室,一头钻进了被子里…… 只有在这黑暗里面,她才能感觉到,温暖在环绕着她,呵护着她……她想起多年以前,周妹藕般的双臂,是如何从背后,像这样,对,就像这样缠上她的腰。在她怀里,周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激起她万丈雄心,不顾一切地喊打喊杀,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抵挡那些野蛮男孩的棍棒和沙石…… 不,不管那里有什么人,怀疑就怀疑,我一定要亲自上山,当面向周妹说个明白! 连秋容掀开被子,挣扎着起了床,噔噔噔跑下楼梯。 正当她想拉下卷闸门时,突然发现,面前出现了五个男人。 8.8 柯明开着车下山,穿过国道,停在了金凤路口的一个临时停车场里。这时候,的士司机老王接到刘晓天的电话,也从县城开着车过来了。五个人,周之愠带路,走不了多久,便看到金福首饰店前,一个人正在拉卷闸门。 “大白天,干嘛关门不做生意了?”柯明暗自疑惑道。这时,忽听得同行的詹海生吸吸鼻子,兴奋地说:“刘科,我闻到了!” 一切都太晚了。 眼前五人,除了周老师,连秋容认出了,有一个就是那潜龙山庄的部长。这几年,每年都跟他打一次交道——其他三位都陌生,但可以猜得到,肯定是公安方面的人了。 连秋容眼前一黑。但这只是瞬间的事,很快地,她又恢復了镇静——当恐怖真正来临时,恐怖便不再恐怖了。 “秋容,这位是公安局的刘科长,他有些话想问你,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千万不要隐瞒。”周之愠指着刘晓天说。连秋容冷哼一声,一言不发。 “连小姐,我不喜欢罗嗦,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刘晓天清了清喉咙说,“6月2号那天晚上,水月精舍里发生了一件五步蛇咬人的事,当时你在场吧?” 小姐?詹海生和司机老王互相看了一眼——怎么这人是女的? 连秋容双后交叉在胸前,眼睛越过眼前的人,看着不可知的远方,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好,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是将我们掌握的情况都告诉你,反正有至少三个证人能证明你那天晚上在案发现场。接下来,被咬者发出惨叫的时候,跟你同屋的周小姐想冲出去救人,却被你拦住,不让她出去,请问这是为什么?” …… “好,你不说,我可以替你回答:因为那是月圆之夜,你的好友周小姐不能见月光,所以你拦住她不让她出去。但我们现在已有了第二种答案——当然,这答案是什么,你也清楚,我就先不说了。我们结合种种情况,经过调查,发现,在案发之前,5月31号,有一个人从海平县城打车到潜龙山庄买了两条五步蛇。这个买蛇人是谁呢?连小姐,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在海平县城文化路载了买蛇人去潜龙山庄的的士司机,他对买蛇人有印象;而这一位,本来不用我介绍——他就是潜龙山庄的厅面部长詹海生,两条五步蛇是他亲手卖出去的,所以他对买蛇人更是印象深刻。而咬人的蛇,经确认,正是那天卖出的两条中的一条……” 连秋容像雕塑般依然保持着那副神情,沉默不语。周之愠听到这里,大喊起来:“什么?秋容,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来?你不知道那位区先生是周妹的朋友么?周妹一向跟你那么好,你怎么……”柯明沖周之愠摆摆手,示意他别激动。 第66页 刘晓天继续说:“连小姐,说白了,这案子,就是一次杀人未遂事件。我的办案习惯是,没到掌握关键证据的时候,我是不会跟嫌疑人亮底牌的。现在,人证已有了,我缺的是物证。什么物证呢?我也可以告诉你,就是那第二条蛇。但对这关键物证,我很有把握,我们这位玩蛇高手詹先生,很快就能在这方圆十米之内,帮我们找出来。当然,这就需要你配合了。反正,谋杀未遂罪,量刑时有轻重之分,罪犯的合作程度和认罪态度是关系很大的……”说完,刘晓天向詹海生示意了一下。詹海生点点头,对连秋容说:“连老闆,我也是配合公安工作,有得罪之处,请你多包涵。刚才一到这里,我就闻到了,第二条五步蛇还活着,就在这店里。如果连老闆没意见,可否让我搜一下?” 连秋容将眼光从远方收回,盯着刘晓天,良久,终于开口了:“请问,有搜查令吗?” “没用的,连小姐。”刘晓天冷笑一声,“你要,我现在打个电话,马上就有人送来。只是,这么做的话,对你可能不太有利……你考虑一下吧。你店虽然不大,这些金银首饰也是很值钱的,一分一厘来之不易啊……” 连秋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肌肉微微地发颤。 过了一会,她睁开眼睛,突然转过脸,对周之愠说:“周老师,我想,先给周妹打个电话。” “你……”周之愠看看她,又看看刘晓天。 “打吧。她现在在水月精舍里。”刘晓天点点头。连秋容掏出手机,拨了佛堂的电话。 铃声响了一会,有人接了。 “喂,天婆吗?我是秋容,麻烦你叫周妹听一下电话行吗?”连秋容的声音,冷静得让人心悸。 “喂,周妹,是我,秋容啊……”连秋容的脸,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眼眶也红了,“没事,我一直想跟你说,有些事,可能我对不起你了。你说你原谅我,我很高兴。哪怕你为了你的男人,叫公安来调查我,我也不会对你有意见的。我只想问你,你记得,我们16岁那年的夏天吗?” 16岁那年的夏天。 周莫如握着听筒,听筒有点烫手,连秋容的手,蛇一般,沿着电线伸过来,把她拽回——16岁那年的夏天。 潮水漫上记忆的沙滩。那年,1993年,9月1号——记得这么清楚,因为那天是高中开学的日子,又是农历七月十五,鬼节。按惯例,天一黑,周莫如必须躲进周家老屋那间连窗户都没有的火巷房,天亮才能出来。 那天下午,周莫如坐在连秋容的脚踏车后架上,从海平二中往家赶。两人从小学到初中都同班,上了高一,天从人愿,又分在同一班级。所以,一路上,周莫如唱歌,连秋容打着车铃伴奏,新发的高中校裙,在歌声中一路飞扬。 像以往一样,周莫如双手揽着连秋容的腰,光洁的小腿交叉着,一晃一晃的。连秋容把车蹬得飞快。她喜欢这样的感觉,所以,周莫如的脚车总是不骑,三年镇中的读书生活,几乎全是连秋容在载着周莫如上下学。 车从一颗小石子上碾过,一个急剎车,周莫如绵软的胸,撞在连秋容的后背上,她急忙紧紧抓住连秋容的腰,才不致摔下去。只是,这一瞬间,连秋容心头鹿撞。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胸,波澜不惊——同是16岁,不知不觉间,周莫如的胸就像揉了酵粉,注满水分,见天蓬髮。而连秋容四肢发达,胸部却丝毫未见起色……一种复杂的情愫,在连秋容心中渐渐滋长。 早早吃过晚饭,周莫如正在洗碗时,连秋容又来到周家。 “周妹,今晚我陪你‘过月’吧。”连秋容一脸笑容。“过月”是青盲仔的说法,凶年凶月凶日凶时出生的“破月”命,月圆之夜不能见月光,必须躲在黑屋子里“过月”。 “这……”周莫如犹豫了一下。连秋容连忙说:“今天刚开学,我很兴奋,满肚子话想跟你说呢。再说,你老一个人‘过月’,不怕吗?”周莫如点点头:“要不,你跟我爸说一声吧。” 周之愠正在捣捶草药,听到连秋容的要求,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怎么了周老师,周妹‘过月’不能见月光,青盲仔说也不能有人陪吗?”“这倒不是。”周之愠说,“只是,我怕你怕黑。”“嘿嘿,周老师,你又不是不认识我,我连战七个男生都不喊饶命,我还怕黑?”“那……好吧,只是,火巷房里很闷热,你要是受不了,半夜可不能熘出来的。”“知道了知道了,我怎么会熘出来呢。”连秋容打了个响指,抱着周莫如蹦跳起来。 七月半,正是处暑跟白露之间,月光照不到的火巷房,果然闷热无比。还好,一把落地风扇,让房里稍稍凉快了一点。火巷房一般是储杂物用的,没有正经的床,两张横条凳架着十来排木板,上面铺张草蓆,就是一个简易的“铺”了。 穿着内衣裤的两个少女并排而卧。黑暗中,两人身上淡淡的“夏士莲”香皂味互相缠绕,其中又混合着分不清谁跟谁的若有若无的体香。连秋容不时侧过脸,辨认着周莫如连绵起伏的身影,偶尔嘆一口气。 第67页 “秋容,你不是说有很多话要说吗?”“是啊,可跟你躺在一起,又不知说什么好了。”“那就睡吧,明天第一天正式上课,我们都不能迟到。”“可是……可是周妹,嗨,可能是我瞎操心吧,不说了不说了。”“什么呀,你想说就说嘛,我又没拦着你。”“我们又跟周京龙那小子同班了,你不觉得,他对你有意思吗?”“什么跟什么嘛,照你的说话,初中那些男生,个个都对我有意思了!”“还不是吗?只不过,大部分男生都用欺负你这种方式来向其他人表明,他是不会喜欢你的——这不是此地无银吗?我还不清楚,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是借欺负你来靠近你,让你对他有印象,哼!”“得了得了,你这把媒人嘴啊!”“难道不是吗?谁叫你长得这么美呢!别说男生,就是女生也……可那个周京龙就不是这样,你看他,除了脸红红跟你借过几次圆规外,他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话了?我告诉你,这样的人,才是真正想欺负你一辈子的!”“是吗?你说他想一辈子拧我耳朵、揪我头髮?”“唉,你怎么不懂?那个那个你,才是对女人真正的欺负!”“哪个哪个我?”“就是那个那个了,还有哪个哪个?你别不懂装懂。”“好了好了,我明白就是了。说到这,秋容,我告诉你一个我‘过月’的秘密,就怕吓着你。” “什么秘密周妹?”见周莫如说得这么神秘,连秋容紧张起来,黑暗中,她不禁碰了碰周莫如的手。“你信不信有鬼?”周莫如问。“鬼?天哪,你可别吓我!”连秋容将身体向周莫如靠了靠。周莫如奇怪地问:“你不是很勇敢,什么都不怕吗?”“其实,我只是、只是什么人都不怕,人。我小时候见过鬼,所以我相信……”“什么,你小时候见过鬼?”“对啊周妹,这事我一直没敢跟人说。6岁那年吧,那年五月节我爷爷过身了——对了,我想起来,那天也是七月半!那天晚上我正在家里睡觉,就看见一个老人走进来了,仔细一看,是我爷爷!他走到我床头,摸摸我额头就走了。”“你是发梦吧?”“不是的,第二天我就开始发高烧了,额头烫得惊人,一连烧了三天呢!”“如果真是你爷爷,他干嘛要这么做?”“不知道,听说他在世时,我妈跟他关系一直不好,可能他想报復我们吧。唉,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你的秘密吧。” 周莫如把自己双肩抱紧。“其实,那可能也是梦吧。我每次‘过月’时,总是在迷迷煳煳的时候,感觉到有个人走近我床边看我,摸我的脸。后来,后来他还……”“他还怎么你了?”“唉呀,说起来羞死了。”“说嘛周妹,跟我还有什么难为情的。”“我感觉到,他还弯下腰,亲了我的嘴一下……” 周莫如说完这话,虽然在黑暗中,仍感到脸上发烧。连秋容也突然一言不发了。火巷房里简陋的床铺上,只有两个少女粗重的唿吸声…… 突然,周莫如觉得唇上又被柔软的东西亲了一下,她吓得差点大叫起来,却听得连秋容在吃吃地笑,同时坏坏地问:“是不是这样啊?”周莫如有点生气了,手将连秋容一推,又急忙用手背将唇擦了又擦。“你坏死了!离我远点!”连秋容幽幽嘆了口气:“我让你美梦成真,你还生我的气,亏我们还是好姐妹呢!”周莫如口气软了下来:“好了,就因为是好姐妹嘛,女跟女,怎么可以呢。”“你的意思,周妹,如果我是男的,你就让我亲吗?”“这……”“可男的有什么好?皮肤又粗又脏,嘴唇也总是让人噁心。我这辈子,就坚决不让男人亲我的嘴!”“屁话。”周莫如笑了,“你难道一辈子不结婚?”“对,就一辈子不结婚!保护你一辈子!”连秋容的口气铿锵起来。“得得,将来如果我结婚了,你还保护我吗?” 连秋容哑口无言。良久,她又嘆了口气说:“是啊,你总是要结婚的。婚一结,你的身体,就任骯脏的男人欺负、糟蹋了……我要是男人,一定不欺负、不糟蹋,保护你一辈子……”周莫如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这十几年来,要不是连秋容在捨命保护她,不知会被男生欺负成什么样子…… 见周莫如不说话,连秋容又问:“周妹,你知道现实男人和女人是怎么亲嘴的吗?”“这……你知道吗?”“我当然知道,我爸买的三级片,都被我看过了。不如,我来教你吧,将来你要是碰到看得上眼的男生,你就能亲得他服服帖帖地拜倒在你裙下了。”“瞎说,这事怎么能教?”“当然能,你闭上眼睛就是了。” 说着,连秋容将一只手从周莫如枕头下穿过去,反方向勾住周莫如的头。这样一来,周莫如就完全枕在连秋容的臂弯里了。 黑暗中,周莫如感觉到,连秋容的脸正在一点点向她接近,几乎能看到她那微张的嘴唇了,而她的眼神里,一种莫名的欲望在闪烁。周莫如想别过脸去,却觉得浑身无力,只好闭上眼睛…… 起初,连秋容只是蜻蜓点水,见周莫如没反应,她又改“点”为“啄”。周莫如全身蹦紧,她知道这样不好,却又没勇气拒绝,唇上传来的感觉,竟是那般微妙的温糯。眼前的人,看不清面目,便分不清男女,也许,“他”就是那个越长越帅的周京龙……蓦地,她感觉到“他”用双唇含住她的双唇,柔嫩的舌尖从“他”唇间伸出,蛇信一般,飞快地划过她的双唇——一阵触电般的感觉,漾遍全身…… 第68页 “不!”周莫如大叫一声,身子一滚,想离开连秋容的怀抱,不料用边过勐,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 “出什么事了周妹!”父亲周之愠紧张的声音由远而近。 周莫如忍住痛,喊道:“没事爸,我跟秋容开玩笑呢。” “没事就好,两人早点睡,明天上学呢。” 8.9 斋堂里,周莫如一脸潮红。听着连秋容的回忆,她隐隐感到有什么不对,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秋容,小孩时候的事,提它干嘛。我说过,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 “不!你没有原谅我!为了那个臭男人,你还叫公安来查我!我本来以为,我很快就可以有资格保护你一辈子了,我们共同经营这金铺,把它做大。可现在,一切都太晚了,我知道,你的心,根本不在我这里。这样也好,你觉得幸福就好。周妹,再见了。” 啪的一声,连秋容挂了电话,泪如雨下。不过,只是一会,她又立刻擦干眼泪,换一副毫无表情的脸,对着眼前的人。 “怎么样?连小姐。”刘晓天威严而又不失耐心地问——他必须在柯明面前表现出一个刑侦科长的风度。 “秋容,我不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但是,你还是跟公安好好说一说吧,有啥说啥,啊?”周之愠着急地说。 “我去换衣服,然后跟你们走吧。”冷冷地说完,连秋容一个转身,上楼去了。刘晓天忙说:“别别,现在还不是正式传讯……”话没说完,楼上已传来关门的声音。 趁这个机会,詹海生四处嗅嗅,连洗手间也不放过,最后一无所获。可他满脸狐疑的神情告诉大家,蛇肯定就在这附近。众人都保持着警惕,生怕那蛇冷不防就从哪个旮旯拼出来——还好身边有个随身带有蛇药的高手。 “柯先生,”周之愠问柯明,“你们真的认为,是秋容放蛇咬区先生的吗?” 柯明说:“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买蛇人肯定是她了,另一条蛇也还在这里。她对区先生那么恨,事发当天又两次去佛堂,综合这些情况,不用什么侦探、刑警,随便一个普通人,都会怀疑到她头上吧?” “周老师,”刘晓天突然问,“你说你这几天给她看过店,没发现店里有蛇吗?” “没有啊,有的话,我哪敢给她看店?不过,我一直在楼下,楼上她锁住了,我就不清楚了。” 这时,詹海生已站到上楼的第三级台阶上,抬头望着楼上,说:“刘科,我可不可以上去?我肯定那蛇……” “不不,没到最后时刻,不能採取非常行动,再说,刚才她也提醒我了,我连搜查令都没带,这么做,毕竟是违法的。” 正说着,楼上门开了,连秋容走了下来。 她换了一副更加男性化的牛仔衣服,戴上了一个墨镜,脸色显得更加苍白。下了楼,她径直走到刘晓天面前,将手一伸。 “干嘛?”刘晓天问。 “你们不是认定我谋杀未遂吗?那就把我铐上带走吧,还等什么?”她冷冷地说。 “别激动,你先坐一下。”刘晓天没料到她来这一招,“我们今天来,主要是向你调查,你要是合作的话……当然,法律程序那是要走一下的,不过……你还是先把那条蛇弄出来吧。” 连秋容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她搬了张凳子,在众人面前坐下,用双手把自己的身体抱紧。 “那好,我告诉你们,没错,蛇是我去买的。我跟周妹一样,都是属蛇的,我从小就喜欢玩蛇。但我买蛇,主要是看店用的。开金店,没有防身器材是不行的,但我不会去买那些管制刀枪,我不喜欢,我只喜欢蛇,所以,我每年,都会去潜龙山庄买毒蛇。但是……” 正说着,便见她身体越抖越厉害。突然,扑通一声,她整个人竟然硬生生地从凳子上扑倒下来! “怎么了秋容!”周之愠想上去扶她,没想到詹海生更快,他沖前一步,将连秋容抱起来一看,只见她墨镜下面的眼睛竟流出血来!接着,鼻子、嘴巴、耳朵七窍流血! “糟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詹海生懊恼地说。 “赶快打120!”刘晓天也慌了。 “估计没用了。”詹海生熟练地剥开连秋容的衣服,只见两手、脖子等处,能见到的,就有五个血红的蛇牙印! “竟然让五步蛇咬了这么多处,神仙都救不了她了!”詹海生低下头。 突然,连秋容从地上勐地抬起头,手向空中一伸,拼命喊了一句:“周妹,我是男人,我爱你!来世再见了!”说完,头又撞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司机老王被这一切惊得目瞪口呆。周之愠不停地以手捶胸:“作孽啊!作孽啊!” 詹海生放下连秋容,勐地冲上了楼,柯明也跟着他上去。门一踹开,詹海生说:“你别过来,危险!”他游目四顾,最后将视线盯在床上凌乱的被子上——那裤子,正在慢慢蠕动! 说时迟那时快,詹海生一个箭步跃到床边,一把将被子掀开—— 一条棕褐色、体背有很多方形大斑的蛇,正盘在床中央,因受惊而把三角形的头部高高昂起,蛇信丝丝地吐着死亡的气息—— 第69页 五步蛇! 柯明倒抽一口冷气,条件反射地后退几步。却见詹海生不慌不忙,瞅准机会,虎钳般的手闪电般出击——一把便钳住蛇的七寸!那蛇七寸受制,灵活的身体勐地盘上詹海生的手腕。詹海生不容它挣扎,另一手将蛇头一拧,竟硬生生将它拧了下来,顿时蛇血四溅。那蛇的身体跟头分掉两处,兀自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扭动,直把柯明给看呆了。 待那蛇身不再动了,詹海生一把将它从地上拎起来,又捡起蛇头。这时,镇定下来的柯明朝房里扫了一眼,蓦地发现,床头柜上有一封信,压在一根钢笔下。他走过去一看,信纸上,抬头赫然写着两个大字: 遗书。 柯明将信收好,两人下了楼。 刘晓天正在打电话,却见詹海生满手是血走下来,大吃一惊:“怎么了?!”“没事了,我早知道那蛇在楼上,这是小菜一碟。”詹海生摇摇头,指指地上的连秋容说,“再说,它的毒都在她身上放尽了,我更不怕了。” 柯明将连秋容的遗书递给刘晓天,刘晓天接过,看了几眼,便将它折好,放进随身公文包里。 救护车唿啸而至。两个护士抬着担架,一个医生跟在后面进来。医生蹲下去翻开连秋容的眼皮,摇摇头。护士把连秋容抬上担架,刘晓天跟医生交代了几句,救护车又唿啸而去。 周之愠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一言不发。刘晓天嘆了口气说:“通知家人吧。”周之愠哽咽着说:“她没有家人了,有的话,还用我来帮她看店吗?” 一阵警笛声由远而近。两个警察走了进来,见到刘晓天,忙问:“刘科,出什么事了?” “先把这里封起来吧,你们俩。在场的各位都是见证人,配合我一下,跟我回局里做个笔录。对了老柯,你先回佛堂跟你那记者朋友和他女朋友说一声,到时他们也录几句吧,还有那个什么婆。” 8.10 “水月精舍”里,周莫如放下电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区元见她脸色煞白,关心地问:“莫如,你没事吧?” “没事。走吧,我帮你收拾东西去。” 一阵闷雷滚过,雨终于撒了下来。佛堂里气氛骤降,区元的心情,也由阴转冷——难道就这样跟她一别三年? 三年后,我还是我吗? 惠天婆的木鱼声声传来,仿佛在为雨点伴奏。周莫如坐在床沿上,细心地将区元的衣服一件件叠好,连一丝折皱都仔细抹平。区元站在她后面,呆呆地看着她动人的背影,看着她那一丝不苟的细心中流露出来的情愫,真想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搂得她瑟瑟发抖……但他还是控制住了。女人的心,真令人难以捉摸,特别是这几天的周莫如,冷热不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惹得她不高兴,欲速则不达了。 “莫如,”区元一说话,觉得喉咙干涩,“你真的,三年不再跟我见面了吗?” 此话一出,周莫如双肩动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良久,她说:“不知道。昨天晚上,惠天婆跟我谈了一夜,她劝我,劝我……” “劝你什么?” “劝我还是跟你回广州的好。我知道,秋容对我的感情,太不正常了,我留在这里,不知她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区元一听,大喜过望:“莫如,天婆说得有道理啊!你放心,跟我回广州,你一时不想跟我住一起,我可以重新为你租房,我可以介绍你进我们报社,先从杂务做起。我想,你只要离开她,她的感情应该会慢慢变淡的。” 周莫如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好怕,刚才听她电话里的语气,我要是一离开,她肯定会出事。我实在不想再看到对我好的人有什么不测了……” 区元终于忍不住了,走过去一把揽住周莫如的双肩:“莫如,我求你,跟我回广州吧,我们会有一个美好的明天的!” 在区元怀中,周莫如身体微微发颤。她不挣开,区元已感到莫大的幸福,没想到,过了一会,她的手,还试试探探地围住了区元的腰…… 一阵晕眩的感觉,让区元差点站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蓦地,门被撞开了,柯明浑身湿淋淋闯了进来,大叫一声:“连秋容死了!” 九、月迷花城 9.1 再次见到高耸入云的中信大厦时,区元竟然有了一种久违了的兴奋。路依然在开,车依然在塞,茶楼依然熙熙攘攘,小偷依然肆无忌惮。什么扑头党、砍手党、背包党,这党那党,像老鼠一样,繁殖力惊人,怎么都断不了根——广州还是那个广州,可这平时司空见惯的一切,才半个月工夫,在区元眼里,竟又是如此的新鲜,甚至不乏亲切。 原来,一个人跟一座城市,也会小别胜新婚的。 这是否意味着,我註定跟这座城市要死磕一辈子了?还是仅仅因为,我捡了一条命回来,这爱恨难休的广州,便变得如此的充满魅力? 旁观者清,在主任冯尧及陆雁梅等同事眼里,区元的激情焕发第二春,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城市对他来说,已由一个人的广州,变成两个人的花城。 ——因为连秋容的自杀,周莫如在惠天婆的劝说下,终于在处理完后事之后,跟着区元回到了广州。 第70页 这是第二次了。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由父亲带她来。父女话别时,周之愠红着眼睛,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摇头,似乎千言万语皆可用这两个动作来表示。周莫如握着父亲的手,哽咽了好久,才断断续续地说:“爸,你别难过了。等我在广州安定下来,你再过来吧一起生活吧。”区元也由衷地对周之愠说:“伯父,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莫如的,过段时间你再来看看吧。” 连秋容的遗书,在案结后由刘晓天交还周莫如。因为当时时间短促,连秋容写得很短,字迹也非常潦草: 周妹: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时间无多,千言万语,下辈子再跟你说了。但请你记住,我并不是什么畏罪自杀,而是你彻底让我绝望了周妹!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一切的感情,都放在你这里。但我绝不后悔,假如真有来生,就让我做一个真正的男人,来弥补我此生的缺憾吧! 我去后,“金福”就由你来继承了。我希望是你一个人来经营,其他任何人都不得插手。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不想让他们等太久,来世再见了周妹…… 连秋容绝笔 “金福”是小金店,规模不大,全部的金银首饰清点了一下,价值大概也超不过十万元。周莫如自作主张,请来律师,将金店的所有权无偿转给了“水月精舍”,暂时由父亲周之愠打理,所赚的钱,由佛堂支配,用于当地助学济孤等慈善事业。这样一来,也可为连秋容多积阴德,让她早日往生极乐。 “往生莲位”里,“马松发”旁边,又多了一个写着“连秋容”的牌位。惠天婆请了众多经师,为他们多做了几场功德超度。 处理完这些事,再次回到广州时,周莫如的心情,比以前相对平静了些。跟区元回到“粤安居”24楼的租屋里,她一进门,便如女主人般,轻车熟路,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尘封的房间。区元每次想帮手,她都拦住他说:“你先去沖凉吧,我来就行。” 区元关上卫生间的门时,开心得直想吹口哨。 暮色降临的时候,凌乱不堪的租屋已面目全非,成了纤尘不染的新居,连区元都差点认不出来——人人都说潮汕女子善于持家,周莫如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收拾完屋子,两人出去简单吃了点饭,自然而然地牵着手回来。一进屋,周莫如便拿了衣服,走进了卫生间。 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区元狠掐自己大腿。 不是梦。 卫生间门开了,区元眼前一亮,整个人都呆了—— 浴后的周莫如,全身散发着迷人的淡淡清香。披散开来的长髮,被她轻轻甩着,跃动着绸缎的光泽。她穿上了区元的白衬衫,由于胸前被高高撑起,下摆根本贴不到大腿上,光润的双腿,在灯光下反射着白瓷的光辉。她侧着头,一边用手轻轻拍打未干的头髮,一边朝发呆的区元说:“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傻。” 这话仿佛为区元吹响了进军的号角,他热血上涌,顾不得周莫如头髮尚未吹干, 一把拦腰将她横抱起来,两三步一个趔趄,便把她扔到床上…… 周莫如嘤咛一声,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她抽出手,捏捏区元的鼻子,便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区元怕压疼了她,双手垫着她的头,双肘顶在床垫上,让身体微微弓起——两人的眼睛,距离不到三寸,仿佛被柔情蜜意黏住了,动弹不得,只知道痴痴地凝视。千言万语,就在眼波流转间,迢迢暗度……不知过了多久,周莫如微微拱动了一下身体,区元如梦方醒,轻声问:“怎么了?” “你,硌着我了……”红云飞度,星眼迷朦。桔黄色的床头灯,给周莫如光洁的额头笼上一层绒绒的光晕区元心醉神迷,低下头,轻轻含住周莫如欲张还闭的双唇。剎那间,丁香初绽,海棠再开,贝齿轻扣,檀郎重来。一个长吻,如火上浇油。区元再也忍不下去了。他挺起身子,坐了起来,一把便将自己上衣剥去。他的双手摸到周莫如衬衫下摆的第一个纽扣,轻轻解开……周莫如含羞地闭上眼睛,身体轻轻地蠕动着。 解了三个纽扣,区元忽然不再解了。他俯下去,用嘴叼住衬衫下摆,将它朝上翻上去,直到盖住了周莫如的脸。一截洁润无瑕的蜂腰呈现在眼前,散发着迷人的光辉。双乳在衬衫的遮盖下,只露出两弯优美的下弦月,月面的大部分,似乎不甘心被遮蔽,巍巍颤颤,唿之欲出——在医院里看周莫如縴手破新荔时,区元就渴望着这样来“剥开”周莫如。今夜,愿望与欲望齐飞,玉体与荔枝一色…… 盖在衬衫下面的双唇,不停地唿出热气,要将上面的障碍物沖开。区元偏不让它得逞,勐地将自己双唇贴了上去,隔着纯棉衬衫,四瓣唇像穿花蝴蝶,分合纠缠,一刻不停…… “哥哥……” 最后的一刻,周莫如终于喊了出来,又是这令人销魂的一声。 …………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死里逃生的人,大彻大悟,会懂得怎么珍惜生命,从而比别人更加热爱生活、努力工作。这样一来,成功的机率要比别人大,“后福”,也就容易降临他头上了。 第71页 区元现在正处在这种状态之中。 脱胎换骨的感觉,让他总是觉得全身轻飘飘的,走路也特别有径。当着周莫如的面,他把qq上所有跟工作无关的女网友——不管是见过面的,还是未见面的,统统删掉。他的工作手机,又是24小时开机了。更大的热情和精力被他投入到採访工作之中——重新上班一周,已战绩累累,搞得恨不得把手下人全当骡马使唤的主任冯尧当着陆雁梅的面拍着区元的肩膀说:“悠着点小伙子,夜里搏命,白天也这么搏命,我看你有几两油可熬。” 区元知道他说的“夜里搏命”是不怀好意的,但也不跟他计较,只是回敬他一句:“我这么呕心沥血,还不是为了染红你的顶戴花翎,一将功成万骨枯嘛。” 当然,区元还有他的个人考虑。按计划,广州的新白云机场就要启用了,到时全城媒体之间肯定又有一场巅峰对决,他要争取让领导用他当先锋,跟南方、广日、羊晚三个集团叫板——说不定,这仗干得漂亮的话,冯尧一高升,明年的新闻部主任位子就是他的了;同时,他也想干出更好的成绩来,瞅一个好机会,向领导要求,把周莫如也弄进报社来工作,哪怕从收发报纸的杂活干起也好。 回广州的第二天,区元就给父母打了电话,说自己这次度假期间,已结识了一个很好的女朋友,而且是潮汕女孩。等中秋到了,就带她回老家让父母看看。一切顺利的话,明年争取按揭一套房子,然后把婚结了。 这无疑是最动听的福音,直把电话那头的父母乐得合不拢嘴,说要不是家里活多,现在就来广州看未来的儿媳妇了。 最郁闷的,却是陆雁梅。这一次她终于明白,内心深处,是很喜欢区元的。平时,这种感情隐藏在打打闹闹亲密无间的同事关系中,连自己都难以察觉。一听到区元遭遇生命危险,阵阵的心痛、日夜的牵挂,终于使陆雁梅清楚,原来,我是爱他的。当时,要不是工作太忙,冯尧不让她离开岗位,她也跟着冯尧去海平看区元了。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不过,这份感情毕竟还没陷得太深。陆雁梅很快便解开了心结:也许,那个叫周莫如的潮汕女子,才是更适合区元的。且不说她的美貌,便是她的那份精于持家,自己远远就比不上。陆雁梅清楚,她是一个事业心太强的女人,跟区元一样——两个事业心强的男女,如果谁都不愿为对方牺牲,怎么可以结成家庭?她问自己,愿意为一个男人放弃事业吗?答案是否定的。 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 为他们祝福罢。 几天时间,陆雁梅便调整好心态,出现在区元面前的,又是那个嘻嘻哈哈无大无小的小梅了。 这一切,区元都看在眼里。一直以来,他也喜欢这个能干又可爱的小妹妹,可毕竟,这样的感情,跟他对周莫如的刻骨铭心的感觉不一样。要在以前,如果小梅不是他的同事,他也许会像对待其他女孩一样,喜欢就去勾她上床。现在不一样了,区元答应周莫如——更重要的是他答应自己,从现在起,将双方的往事抹去,尽量做一个从一而终的男人。 周莫如动用自己的积蓄,重新购置了厨房里必备的一应厨具。在她的巧手调弄下,区元每餐都尝到了潮汕风味的私房菜。久违了的家的温馨笼罩着区元。现在,只要没出远门採访,他连中午饭都回家吃。 所谓食色性也,对于区元来说,事业得意,食色双丰,这不是“后福”又是什么? 柯明也很喜欢吃周莫如做的饭,偶尔,在周末,他也过来蹭饭吃。用他自己的话说,“要把此次调查费用在你家的饭桌上吃回来。”区元周莫如两人对柯明自是感激莫名,无以为报,周莫如只好施展浑身厨艺,在餐桌上让柯明一次次吃得心满意足。 “破月”的阴影在渐渐消褪。在日常生活中,两人达成默契,绝口不提这个词。内心里,区元是一点都不相信了。这一次的生关死劫,既已证明是人为的谋杀,就跟什么命理无关。其实,回想那三个所谓被周莫如的“破月”害死的男人,每一个,都死因明确,没一个是莫名其妙暴毙的。真的要论命理,也得算他们命凶,无福消受美人恩。再说,周莫如那天晚上为了救他而冲破了二十几年来的禁忌,不也一点事都没有么? 可能,“破月”就那么被她自己破了吧。 看来,科学也好命理也好,都是解释得通的。 9.2 很快,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又到了。按往年惯例,广州举办的端午国际龙舟赛,又将引发一场新闻大战。今年的龙舟赛规模和意义更大,因为跟广州申亚有关,共邀请来自8个国家和地区的101支队伍参赛,运动员总数近8000人,参赛队伍和人数达到了歷年之最。报社接到的消息,龙舟赛会在本月26号,即端午过后的五月初九进行。 端午这一天,新闻部开了个动员会。会上,冯尧决定,龙舟赛那天,《花城早报》将派出四组记者对赛事进行全方位报导。区元跟摄影记者小周一组,负责人民桥那个点。会后,新闻部集体聚餐。 开完会,区元掏出手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莫如,他中午不回去吃了。翻开手机盖一看,却发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电话。仔细一看号码,区元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响,眼前天旋地转: 第72页 13622206191! 怎么又出现了?! “你没事吧区哥?”旁边的陆雁梅一看他突然脸色发白,唿吸急促,忙问道。 “没事没事。”区元一边说,一边出了办公室,往洗手间走去。 怎么回事?这个神秘号码又出现了?难道它不是连秋容的?洗手间里,区元对着镜子,镜子里,是一个面无血色的自己。也许是惊吓过度,他甚至看到,一股隐隐的青气,正在五官之间浮动。 一咬牙,区元按了回拨键。 电话通了! “嘟——”的一个长音过后,区元听到了一阵奇怪的音乐,开始他以为是彩铃,可仔细一听,一阵人声的潮水,将他淹没了,他仿佛沉进了无底的深海,而周围喧譁的,竟然是一排排诵经的声音!慢慢地,一个声音由远而近,慢慢清晰: 还—我——命———来———— 是连秋容的声音! 是我亲眼看着她被火化的啊! 区元只觉得一阵窒息,在镜子前慢慢地倒了下去。 糯米、豆沙、蛋黄、香肠、肉片、香菇、虾米……这一切都不过是一盘散料,但当它们遭遇三片竹叶,并在一双巧手撮合下,就成了一个香喷喷的潮式粽子。 端午节那一天,周莫如的巧手,就这样裹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粽子。这样的粽子,在海平老家叫“双拼粽”,也叫“八卦粽”,因为它是半甜半咸的,黑豆沙、白糯米,刚好像阴阳鱼。 周莫如自己裹粽子,主要是因为她嫌广州市面上的粽子太过简单,甜糯有余而香粘不够;同时,她也想让区元尝尝,正宗的潮汕粽子,是多么勾人的胃——来广州的时间不算长,但她已知道,广州师奶中流传着一句话:勾住男人的胃,就勾住男人的心。 临近中午,区元还没下班回来。在等待的时光里,周莫如看着蒸好的粽子,闻着这熟悉的香味,父亲的形象浮了上来——她蓦地对自己感到吃惊:两人世界过了没多久,就把父亲忘了——这粽子,还是他教会裹的呢!今天是五月节,这节日,在老家可是很隆重的! 赶紧洗了手,拿起子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铃响了很久,没人接。对了,他可能在“金福”店里。 再拨“金福”的电话。依然没人。 周莫如有点慌了,父亲跑哪去了?莫非去韩江边看龙船去了?他又没手机……对了,他也很可能去了佛堂。 再拨佛堂电话。铃声响了几下,有人接了——是惠天婆熟悉的声音:“餵。” 周莫如突然没来由的鼻头一酸:“阿婆,是我,周妹啊。” “是周妹啊!”电话里,惠天婆激动起来,“你回来过五月节了吗?” “不是的阿婆,我在广州。我想问,我爸在佛堂吗?” “在啊。他说一个人也不知如何过节,不习惯,就来帮我做斋菜了。周妹,你是不是很久没给你爸打电话了?” 周莫如心里又是一酸:“阿婆,先不说这些,麻烦你叫我爸来听一下吧。” “好的好的,你等一下。” 不一会儿,电话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个粗重的唿吸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周莫如知道,父亲已接听了。 “爸,是您吗?” …… “爸,你怎么不说话?你生我气了吗?” 又是沉默。 周莫如快哭了:“爸,是我不好,你别这样,你说话好吗求你了!” 终于,周之愠开口了,声音有点发颤:“周妹啊,你还知道有我这么个父亲啊……” “爸,你原谅我好吗爸?这几天事太多,我就……” “周妹,我前天……就一直在等你电话你知道吗?” “前天?爸,前天……” “你忘了,那就算了。周妹,你过得好就好,我这把老骨头,迟早就入土了,我也不会再拖累你了,你别再惦记了。” “不,爸,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周妹,爸是不会怪你的,从小到大,你又不是不知道爸是怎么对你的。”周之愠的声音顿了一下,好像有点哽咽,硬是控制住了,“周妹,只是,前天是父亲节,你竟然也忘了。自从知道有这么个节日,你年年都买礼物送我的……” 天!周莫如一听,终于哭出声来:“爸,我真的忘了,你骂我吧。这几天整理家里的一切,事太多了,我忙得哪都没出去,所以……”说到后来,她泣不成声。 “唉——”周之愠长嘆一声,“女大不由父,我明白的,他对你好就好。我只是担心,我像秋容一样担心,像他这样的城市公子,能否……唉,我就不说了,今天五月节,你能打电话来,还算你有孝心。” 周莫如泪如雨下:“爸,什么都不要说了,是我不好。过一段时间,等我们按揭了房子,我就去接你来广州住。爸你放心,买房子的钱,我会跟他分担的,我会独立的,不会让你住着不好意思的。”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说实话,广州那地方,我是不想再住了,还是老死乡下,叶落归根好。就这样吧周妹,别浪费太多电话费了。”说完,周之愠把电话挂下了。周莫如知道,父亲生气了。自己也真是的,竟然连父亲节也忘了,难怪他要生气。 第73页 正发愣,突然,电话铃又响了。她以为是父亲打过来,一看来电显示,却是报社的电话,莫非区元说他不回来吃饭了? “喂,你……”周莫如话还没说完,便听得一个女声在电话那头紧张地说:“是周小姐吗?我是区元的同事小梅,区元刚才在洗手间里突然晕倒了,快,你快到××医院去,快!” 9.3 区元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站着三个人:主任冯尧、同事陆雁梅——还有一个陌生的美女,正泪汪地望着他。 他觉得这美女像在哪见过似的,却想不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区元自言自语,同时觉得头一阵阵发晕,眼前的人,也在慢慢旋转。 “区元,你怎么了,急死我了!”那陌生的美女突然俯下身来,抓住他的手,不停地摇着。区元猝不及防,像触电般把手抽开:“你、你……”同时他把眼睛转向冯尧和陆雁梅:“冯主、小梅,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位小姐是谁?” 陌生美女尖叫一声,退后一步,瞪大了眼睛,像看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实。冯尧和陆雁梅对望一眼,疑惑地看着区元说:“小子,医生说你没发烧啊,怎么脑子煳涂了?这是周莫如啊!” “周莫如?”区元皱了皱眉,头甩了几下,好像要把混乱的脑浆摇匀。“对了,我想起来了冯主,有个很重要的勐料,那边还在等我呢!” “什么勐料?”冯尧问。 “‘美丽坚’整形医院的李竞生给我报料,说有一个顾客想整丑,这可是可以深挖、大炒的新闻啊!” 周莫如一听,全身一软,站立不稳,陆雁梅忙把她扶住。冯尧见势不妙,走出病房,大喊一声:“医生快来!” ………… 医务室里,周莫如眼泪不停地往下掉,陆雁梅轻拍她肩膀安慰她,冯尧则一脸焦急地看着医生。 “病人的这种情况,属于暂时性失忆,你们在影视中应该看过不少了。”四十多岁的心理科主任医生说,“暂时性失忆有两种形式,一种叫顺向失忆,就是再发生的事记不住了,但是在这个事件之前的所有的事情他还是能记住的;还有一个是逆向失忆,就是他发生这件事情之前的事记不住,可是再往后新发生的事情,他还是能记住的。照你们所说的,这位区记者应该患了顺向失忆,也就是说,在去‘美利坚’见到这位周小姐之前的所有事情,他都记得,就是这几个月的事全忘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冯尧问。 “人在紧张、有压力的条件下,会分泌出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导致面色潮红、心跳加快、血压升高、手脚冰凉、血管收缩等。在这样的情况下,人往往会有失忆的表现。但区记者的失忆症,看起来是不轻的。刚才陆小姐说了,说他昨天发病之前,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看了手机一眼,突然脸色发白、唿吸急促,然后去了洗手间,不到三分钟,就有进洗手间的男同事发现他倒在镜子前——照这样的情况看来,我猜测啊,因为只看了一眼,所以不可能是简讯,很有可能是一个未接电话,而且是一个他所熟悉的、会给他带来强刺激的未接电话号码。” “为什么一个电话号码就会让他这样呢?”冯尧问。 “我估计啊,他进没人的洗手间很可能是回拨这个未接电话,电话通了,受到更大的刺激,才会这样的。国外一项研究表明,一个人当无法控制自己的紧张情绪时,会激活大脑中一种叫做蛋白激酶c的物质。这种酶可以破坏人的短期记忆能力,造成暂时性失忆。可惜的是,目前我们的仪器检测不出这种酶。”医生摊开手,遗憾地说。 “那就是听之任之了?”陆雁梅紧张地说。 “为什么叫暂时性失忆?就是说不是长期的,一般来说,患者会自动痊癒的。这需要他身边的亲人、朋友多给他关爱,不要刺激他,至于药物,只能起个辅助性的作用。还有,你们要注意,我刚才说的那种蛋白激酶c,会影响额叶前部皮层——也就是大脑的决策机构执行其他功能,使人的注意力分散,产生冲动,破坏人的正常判断能力。所以,你们千万不要刺激他,以免病情加重。” 周莫如一听,哭得更厉害了。陆雁梅眼睛也红了。 冯尧走出医务室,给柯明拨了个电话。 “柯先生啊,我是《花城早报》的冯尧……对对,你不是跟区元一起回来的吗?唉,他又出事了!事情是这样的……柯先生,你看,帮人帮到底,你能不能动用你的关系,查一下,昨天中午11点多的时候,谁给区元的手机打了电话,区元又给谁拨了电话……对对,我知道,查一下区元的手机通话记录也能查到,但我想,只有你能查出,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让区元受到这么大的刺激……非常情况,只能运用非常手段了,麻烦你了……” 9.4 如果你一觉醒来,却发现有三个月的记忆是空白的,而且别人告诉你,这三个月,正是你人生中最精彩、曲折、离奇、香艷、恐怖的一段经歷,那么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区元的记忆,停留在三月底。“美丽坚”整形医院的李竞生在电话里向他报料,说有一个美女想整丑。他还没跟他联繫,一觉醒来,那个美女已坐在自己身边抹泪,并说自己跟她相处三个月了,还跟她回了老家,差点被蛇咬死,后来又把她带来广州。而且,言谈之中,区元听出,这个美女暗示,自己已跟她做过爱了……言下之意,就差没把“你要对我负责的”这话说出口了。 第74页 而在这位叫“周莫如”的美女抽抽泣泣的叙述中,“破月”一词不时出现,似乎是整个事情的关键。 什么是“破月”? 如果说这一切是假的,可难道包括冯尧在内的领导、同事,还有医院的医生、护士,甚至病房里的电子挂钟——当然,还有面前这位演技一流的美女,这么多人合起伙来骗他?而且,这骗局,就是从“美丽坚”医生李竞生的报料电话开始的? 难道这是报社的“愚人节专题策划”?我是被挑中的愚弄对象?就像平时跟几个同事合伙骗另一个同事一样,轮番问他:“你昨晚喝多后,跟那mm回家,没发生什么事吧?” 也难说啊,同城媒体竞争这么激烈,报社策划出这么一个专题,天天追踪报导,看我这“失忆者”有什么反应,如何跟这天上掉下来的美女一起生活,的确是很吸引市民的一招。 只是,这得动用多少人力物力啊? 区元想起了自己最喜欢的那部悬疑电影:迈克·道格拉斯主演的《心理游戏》。片中,富翁尼古拉因为生活过于单调而自暴自弃。生日那天,他弟弟为了给他一份刺激礼物,在“休闲服务公司”为他订了一份不知名的游戏,使他完全陷入了一个财产被洗劫一空、生命遭到步步追杀的绝境之中,最终得到了死而復生的极限体验,并改变了人生态度…… 可这样的游戏只能出现在美国,而且,电影中,尼古拉的弟弟为这个游戏,付给那家公司一笔上百万美元的巨款——就《花城早报》,可能吗? 如果真的是我患上了失忆症,能“失”得这么巧、“失”得这么干净吗? 想得越多,脑子越乱。区元索性不想了,美女当前,该想的,不是“愚人”,而是“娱人”。说实话,不管真假,眼前这个“周莫如”,的确是个美人。虽然素面朝天,但那满月般的脸、精緻而又泛着玉瓷光辉的五官、会说话的泪汪汪的眼睛、若隐若现的笑靥——正好是区元喜欢的那种“许晴”型女人。“跟我上过床的女人中,也有几个算是美女了,可跟也一比……如果我真的跟她上过床,那我也太有艷福了!” 这样的感觉太过奇妙,他怕再想下去,身体的反应会让人尴尬无比的。 周莫如见区元傻愣愣地看着她,心像在炼狱里煎熬。看来,人不认命是不行的。早知道就不跟他回广州了,“水月精舍”的晨钟暮鼓,才是我应有的归宿……只是,现在他成了这个样子,总不能扔下不管,回海平去吧? 两人正无语间,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走进了病房。 “区兄,你又怎么了?!”男人摘下墨镜,周莫如忙擦干泪,叫了一声“柯先生”。区元一看,也认出来了:“是柯兄啊,怎么了,半年没见,连你也惊动了?” 柯明摇摇头:“什么半年没见啊!我几天前才跟你、还有这位周小姐,一起从海平回来!得得,你们主任跟我说了,现在说什么可能你也不大相信。你配合我一下,把手机给我看看。” “手机?”区元一脸疑惑,“怎么了,谁委託你调查我吗?” “没有谁委託。做为朋友,我自己委託自己行吗?既然此事我已卷进来了,不陪到底,不是我的性格。再说,谁让你的报导对我们帮助那么大,你又不拿我们报酬呢!”柯明有点激动了。 “可你要看我手机干嘛?”区元还是有点警惕。 “好好,我可以不看,你自己看一下,看一下通话记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昨天中午,就在你晕倒前,你接到了一个号码是13622206191的电话……” 区元在枕边摸到手机,打开一查,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怎么知道的?这是你号码吗?” 柯明苦笑一声:“得得,你再看一下通话时间。” “没通话时间,手机显示我未接。” “未接?那你再看看,你是不是回拨过去了?” “天哪,你说对了,我回拨了,通话时间是……是3分13秒!” 9.5 一张熟悉的床。两个陌生的人。 就在这张床上,迷失了自我的周莫如,曾主动求欢,与“陌生”的区元发生了第一次关系;也是在这张床上,经歷了生关死劫而“熟悉”起来的区元和周莫如,曾经度过了七个风光旖旎的良宵——每一夜,区元都用上了周莫如教他的“剥荔枝”的手法,把周莫如剥成一颗丰润晶莹的“海平月桂”,然后再细细品尝…… 而现在,两人对床枯坐,竟不知今夕何夕、此人何人。 其实,区元心底里,已接受了自己失忆的事实。眼前的租屋已变了样,且不是小变、中变,而是大变:每一个细节都显示出,这是一个有主妇的家——卫生间里,连女性清洁用品都有了,临时布置,是不可能这么严密的。最有说服力的是,冯尧派陆雁梅带给他看的这三个月的《花城早报》的合订本,也不可能是伪造的。里面,在五一节期间,他做的关于酒吧街迷奸案的报导和公安方面的表彰通报,更是千真万确的。随便在街上随便买一份报纸,日期都已经是2004年6月24日。如果是报社的愚人节计划,不可能连其他三大报业集团也配合的——那可是袁世凯才有的待遇。 第75页 只是,对身边这位叫“周莫如”的美女的陌生感,却不会因他承认事实而消失。 跟陌生人做爱,这对区元来说,只是惯性运作而已。但明摆着,眼前的情况,远不止做爱那么简单——这女子,可是要跟他生活一辈子的。 提前出院回家,是在区元的强烈要求下实现的。医生也对主任冯尧说,区元的一切体徵都很健康正常,至于失忆,应该是心理方面的原因,在医院呆下去,反而不利于恢復,不如让他回到熟悉的环境中。多给他关爱,帮助他恢復记忆,有必要的话,可以考虑请心理医生。 “那你必须听我的话,在家好好歇几天,跟周小姐好好沟通,相信她说的话,不要太伤她的心了。”出院时,冯尧悄悄地对区元说。 “周小……莫如,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也不是我想逃避什么……请原谅,我现在脑子有点乱。能否请你、请你把这一切都详细地告诉我?”现在,面对着周莫如,看着暮色从这张近乎完美的脸上一点点黯下去,区元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 周莫如笑了——无奈的苦笑中,又有丝丝的冷笑。她眼睛看着区元,视线的焦点却越过他,逃逸到遥不可知的远方。 区元突然觉得这眼神好熟。 “记忆是别人给不了的。”周莫如说,“你要是能想起来,也不用我多说;要是想不起来,我说的再多,那也是别人的故事。是不是这样?记者先生。” 给区元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周莫如红着眼睛对冯尧说:“冯主任,我想……回老家去,我实在不适合再跟他在一起了,他记不得我,也许潜意识里还以为是我在赖他。” “那怎么行?”冯尧有点急了,“周小姐,我相信你是真心对他好的。现在他这样的情况,你要是离开他,会对他刺激更大。我们都对他多点信心,相信失忆只是暂时现象,有一天总会恢復的。你们这一路走来真不容易,不要就这么放弃好吗?这样吧,区元失忆前,曾跟我透露过想让你进报社工作的意思,由于当时他不是正式提起的,我也没怎么回应他。现在我可以向你保证,等区元身体完全恢復,回来上班的时候,我一定向人事部推荐你。干採编不成,可先从gg业务员或公务勤务员干起。我虽没人事决定权,但我的推荐,他们肯定会听我的。行吗?” 倒不是冯尧的许诺留下了她。区元成了这个样子,就这么扔下他走了,于情于理实在说不过去;再说,就这么回去了,如何面对父亲、面对惠天婆?说他失忆了认不得我了?谁信?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美丽而又幽愁满面的脸,区元向记忆深处拼命搜索——将这张脸捧在手心,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看看你的左胸吧。”周莫如闭上眼睛说。 左胸?区元解开衬衣纽扣,低头一看——两排深黑的牙印赫然在目!蓦地,一声忘情的唿叫,像气泡般,从记忆的最深处升了上来: “哥哥……” 9.6 柯明在等一个电话。 这是一个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用的关系,可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是第二次动用了——都是为了区元,都是为了查一个手机号码。干私人侦探这一行,黑白两道九流三教都得有关系,多条关系就多条门路,所以,利润之中,有不少开支都用在这上面了。 终于,一直到夜里12点,电话来了。 “小柯,终于查到了,唉,这活以后还是少接吧,风险太大了……好好,我告诉你,你猜的没错,这个号码三个月来第一次开机,而且……” 窗外一弯上弦“破月”。 窗前,一个“破月”女人周莫如。彻夜难眠,月照广州大道,24楼望下去,如一条僵直的五步蛇。 也许是药物的作用,区元睡得很甜,还发出轻微的鼾声。周莫如以手托腮,将目光从“破月”移到区元脸上——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不带娇羞、迷醉。 区元侧卧,右手当枕,双腿屈曲,像极了婴儿在子宫中。淡淡月光,涂在他颳得发青的下巴上,五官线条棱锐,英气跃然——难怪他自己坦白,很多女孩愿意委身于他。 如果不是因为我,一帆风顺的他,何至于一劫未平、一劫又起? 夜凉如水,周莫如抱紧自己双肩。 命运既然一次次地想让我知难而退,我又何苦逆天而行,一次次祸及他人?为什么受伤的总不是我?在他失忆的时候离开,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可我又为什么选择留下来? 周莫如走到床边坐下,伸出手,痴痴地轻触区元的下巴、双唇、鼻樑、额头……突然,区元勐地睁开眼睛,大叫一声:“莫如!”同时伸出双手,将她拉下,紧紧抱在怀里! 周莫如吓了一跳,挣扎了几下,根本挣不开,内心反而涌起一种甜蜜、惊喜的感觉:难道他记忆恢復了? “莫如,我不喜欢这佛堂。等我耳朵好了,咱们就回广州去好吗莫如?你放心,我会收心养性,一辈子对你好。你太苦了,我不会让你再受苦的,我明天就跟你父亲说,让他同意咱们回广州我会跟领导说争取让你也进我们报社工作我也会更加努力地工作我现在的积蓄够咱们付房子首期了回广州后我就让房产gg部的同事帮我们物色好房子最迟明年我们住上自己的房子就把你父亲也接来……”区元越说越快,到最后快得什么都听不清了,他依然不用换气,一口气喋喋不休地说下去。 第76页 “区元、区元……”周莫如越听越不对劲,刚想跟他说话,却听得又一阵鼾声轻轻响起——敢情他刚才是在说梦话! 难道,他的记忆,只有在梦中才能恢復? 虽然再次睡去,区元的双臂,却一点也不放松,仍紧紧地抱着她,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抱着好不容易才抢到的一块木板。 唿吸着区元身上那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气息,周莫如又有了一种迷醉的感觉,双眼渐渐也睁不开了。 ………… 区元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怀里搂着一个女孩!他条件反射地将她一把推开—— 周莫如猝不及醒,等她揉揉眼睛,看到区元睁着眼睛看她,眼神又是那么迷茫的时候,她明白过来了,眼睛又是一红。 “周小姐,我不是……哦不,莫如,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是故意的。”区元如梦初醒。 “我也不是故意的。”周莫如哽咽着说。 “不不,莫如,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跟你在一座寺院里,不知为什么,我耳朵很疼,而你在为我敷药……我知道,这肯定是我丢失的记忆的一部分,是这样吗莫如?” 周莫如闭上眼睛,一颗泪从眼角熘了出来。区元嘆了口气,伸出手来,想想,又把手缩了回去。 “莫如,给我时间,我能回忆起来的。”说着,他看了一下挂钟,惊叫一声:“哇,都10点了!我得赶紧上班去,肯定有任务在等我!”一把跳下床来。 “昨天,冯主任不是让你在家好好休息吗?”周莫如擦擦泪,忍不住说。区元愣了一下:“可我根本没病呀,休息什么?不行,我一定要去上班!我想起来了,国际龙舟赛是后天才进行的,新闻部人手不多,怎么可以少得了我?” “那我跟你去吧。” “你跟我去干嘛?这不让人笑话吗?哦不,我是说,工作地方,你跟去不大合适,你在家等我,好吗?” “那我做早餐,你吃了再走吧。” “不了,还不及了,我肚子不饿。你自己吃吧。” 看着他火烧火燎地洗漱、穿衣、出门,周莫如一动也不动,不知做什么好。 快11点的时候,周莫如正躺在床上发呆,电话响了——天,莫非他又出事了?! “喂,是区兄吗?”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去上班了,您哪位?” “上班?周小姐吧,我是柯明啊!” 周莫如松了口气:“是柯先生,找他有事吗?” “找你也行,周小姐,你现在不出门吧?” “嗯。” “那好,你在家等我,我想跟你聊一聊。” 10分钟不到,门铃响了。周莫如把门打开,门外,是戴着墨镜的柯明。 柯明一进门,便用带点责怪的语气说:“他怎么可以上班去?” “没办法,我拦不住他……” “他昨天回来后又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昨晚,他做梦,梦到的,是我们在佛堂里的一些情景。” 从进门开始,柯明一直没有把墨镜接下来。 并不是私家侦探都扮酷。眼睛会暴露内心的秘密。尤其是对私家侦探来说,情感会影响判断力,而眼睛,往往是他们的“练门”——既可看穿对方,又可能泄露自己的情感波动——哪怕一丝丝,也会不利于工作的进行。 所以,墨镜便是最好的“金钟罩”。 美是一种压力,而且会压得人大气不敢出。 周莫如使坚持独身主义的柯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1.红颜祸水;2.红颜薄命。 “周小姐,这样吧,咱们随便聊聊。”柯明清清嗓子,让自己镇定下来。 “怎么个随便法?”周莫如疑惑地眨巴着大眼睛。 “这个……就从你的家世说起吧,据我所知,你一出生,母亲便……便那个……不幸去世了。” “这些很重要吗?” “也许一点都不重要。周小姐,做为区元的朋友,我不得不负责任地告诉你:原来,我们以为,连秋容一死,事情也就结了。但现在看来,一切远非如此。所以我想……” “你怀疑我?” “不不,再大胆的推断,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也许、也许这一切仅仅是巧合,是我太过多疑了。你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这是我们的职业病。你如果实在不想说,我也不想勉强。只是,我相信,你也愿意区元摆脱这种无休无止的、莫明其妙的折磨。” 周莫如垂下眼睑,只一会,睫毛又湿了。沉吟半晌,她问:“柯先生,你信命吗?” “不信。”柯明斩钉截铁地说,“或者,换个说法,我不信不可改变的命运。” 周莫如摇摇头,那笑靥也浮出丝丝苦涩:“你跟他一样。” 柯明知道她说的是区元,接着问:“那你呢?” “我?我原来信,后来不信,现在,不得不信了。” “就因为‘破月’?” 第77页 “这还不够吗?”周莫如反问,“如果算上我母亲,爱我的人,死了五个了!区元也经歷了两次劫难,我怕,事不过三……”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应该互相配合,找出破解‘破月’的方法,不管它是真邪,还是假邪。周小姐,这几天,就这事我请教了中大的民俗学教授,他说,民间所说的‘破月’,并没有这么凶;而且,还流传着不下三种的破法。” “没用的。”周莫如还是摇头,“我是凶年凶月凶日凶时出生的,要是有用,我父亲、还有天婆他们,早帮我破解了。” “什么?他们试过吗?” “天婆本身也是破月,所以她最终选择了终身奉佛。我16岁‘出花园’之前,我父亲就请了不少算命的来为我解‘破月’,每一个都信誓旦旦,说得神乎其神,结果呢?”说到这里,周莫如眼里,是近乎绝望的、令人心疼的无助。 即使是戴着墨镜,柯明也把脸转开。 “还好,你父亲那么疼爱你,却不会受你‘破月’的伤害……”柯明感嘆道。 “也许,是因为他并非我亲生父亲的缘故吧。”周莫如也幽幽地嘆了口气。 “什么?你说什么?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柯明差点大跌眼镜。 “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他是我的舅舅,我自己的父亲,在我出世前半年,出生产队的的工,去挖山根土时,山石塌方,他被活生生压死了。”周莫如说不下去了。 “老天,你的命,怎么就……”柯明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使用了“命”这个词,连忙住口,“这么说来,你是随母姓了?” “不,我的亲生父亲,也姓周。在我们那里,同姓是不能结婚的,可当年我母亲跟我父亲谈恋爱,爱生爱死,谁都阻止不了,再说,我外公外婆觉得他们已对不起一个儿子了,不能再害了女儿,只好让他们结婚了……结果还是不幸……” “已对不起一个儿子了?什么意思?” “就是我父亲……哦,这么说太乱了,就是我现在的父亲,我舅舅。在他5岁的时候,因为家里太穷了,养不起他,我曾外公便硬是做主把他卖掉了……” “卖掉了?” “对,卖给邻乡的一户地主,换了五斗米。后来那家人过番去了,他就跟着到南洋去了……” 一个五岁的孩童,正是最需要父母关爱家庭温暖的时候,却被爷爷做主卖给人家,这对他是一种多么残忍的命运? “你那位曾姥爷可真残忍。”柯明不禁说。周莫如眼睛微微发红,轻轻摇头:“我也曾经这么说过。可惠天婆对我说,当时是49年,我父亲所换来的五斗米,让一家人捱到了解放,也值了,否则,可能全家大小都会饿死。当时,我外婆死都不同意,我外曾祖父趁她不注意,把我父亲偷走去卖,卖到哪家都没说。我外公不敢违抗他父亲,我外婆寻死觅活,几次都被人救了。我外曾祖父说,你们年轻,孩子要生有的是,卖了他,也是为他好,要不还不是一起饿死!我外婆只好接受了现实,一年后,又生下我妈来。” 柯明一阵唏嘘。沉默一会,他又问:“那你父亲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当时那家人买了我父亲不久,就举家过番去了。196……应该是66年吧,我父亲突然回来了,算是归国华侨,还带了一些积蓄回来。听惠天婆说,我父亲回来时,我外公外婆心里很矛盾,整理制作,并提供下载]都很担心他会置仇,不认父母,甚至做出一些过激行动——那时候卖他的爷爷已经死过世了。但没想到我父亲对父母一点都不怨恨,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交给他们,跟他妹妹——也就是我妈,兄妹感情也非常好。几年后,好像是70年吧,乡里缺小学老师,因为我父亲在印尼读过书,经常替一些侨眷写回批,政府就照顾他,让他当上了民办教师。后来考试转正,又去了中学任教,一直到几年前退休。” “他终身未娶吗?”柯明好奇地问。 “好像听说,他的养父母为他订了一门亲,是当地人来着。有一个说法,说他自己谈了一个女朋友,也是华侨,可他养父母不同意,逼他跟那当地人结婚,他是为了逃婚才回国的。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他回来后,我外公外婆见他年纪大了,想为他张罗;因他知书识墨,乡里看上他的人家不少,媒婆也没少上门,可我父亲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感兴趣。我外公外婆总觉得对不起他,一切都听他的话,一直拖着,直到、直到我出世,父母双亡,我父亲就挑起抚养我长大的重任,更加不想结婚了。他说,他怕结了婚,老婆会对我不好……” “真是一个伟大的父亲!”柯明不禁感嘆道。 “是啊!”周莫如有点哽咽了,“我们乡里人,特别是惠天婆以前常跟我说,我父亲这辈子太不容易了!一辈子含辛茹苦……我知道我怎么做,都报答不了他。要不是怕他伤心,有一两次,我都不想活了……” “这些事,区元知道吗?” “我还没跟他说。我们认识这几个月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没事的时候,他又一心扑在工作上,也一直没有适当的时机和心情让我跟他聊这些。柯先生,我是知道你是区元的好朋友,凡事都能尽力帮他,我才跟你讲这么多。说实话,我跟秋容,这么多年姐妹感情还是很深的。她虽然对我的感情有些畸形,也做了不该做的事,可她罪不至死啊!我总觉得,是我们一起逼死了她……” 第78页 柯明愣了一下,托托眼镜说:“周小姐,我们也没想到她会走极端。她要不那么做,最后定个谋杀未遂,刑也不是很重的,可谁想到……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办,今天非常感谢你,跟我讲了这么多。”说完,柯明起身准备告辞。 周莫如也站了起来,最后又问了一句:“柯先生,你实话告诉我,你又在怀疑谁吗?” “没有没有。没有证据我绝对不会怀疑谁的,只是有些事过于离奇,我又喜欢寻根究底罢了。请你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区元、同时也是为了你好。我说过,我会尽我的能力,让你们不再受什么伤害的……” 柯明走后,周莫如犹自呆坐着,不明白自己为何就跟他讲了这么多。 电话铃响了,她像突然被震醒过来一样,赶紧过去接听:“餵——” “餵你好,是周小姐吧,我是冯尧啊!区元今天来上班,我看情况还不大正常啊!他现在回家去了,你多观察,有什么事赶紧给我电话……” 9.7 区元从报社回家,一路上都很兴奋。他不停地说着话,跟每一个遇到的人说“你好”,对每一个治安员说“您辛苦了”,凑近走鬼耳边悄悄说“小心城管”,见到背包的女孩,他说“小心扒手”……没人的路段,他便自言自语,嘴巴几乎一刻也没停下来。 而这一切,都被悄悄跟在后面的人看在眼里。 上午,区元到报社上班,见到同事便这样开始说话。刚开始,同事们以为他身体康復后心情愉快,话多些,也没在意。可越听越觉得不对:他的话也忒多了,滔滔不绝,啥都说,还不让你走。 陆雁梅悄悄叫来了冯尧,区元一见冯尧,便拉住他的手:“哎呀冯主,见到你真是太幸运啦!这两天也不知咋的,没人给我报料,你赶紧派我任务吧是不是龙舟赛马上就开始了你让我沖在最危险的地方吧冯主!” 冯尧插话:“你没事吧区元?” 区元脸上现出一种顽皮的笑容:“没事,怎么会有事呢?告诉你冯主我从来没感觉这么好过我来上班的时候看到广州的天居然是蓝的广州大道上竟然没有塞车公车站上人们破天荒地排队上车而扒手则没有趁机下手!冯主,生活是这么美好,我发现以前所有的烦恼、郁闷,都是一文不值的、矫情的!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要加倍努力工作为我们‘花早’打败南都、广日、羊晚立下汗马功劳!请你给我任务,看我的,我不会给你丢脸的!我要是给你丢脸,我自动辞职立即在你面前消失……” 冯尧皱皱眉,伸手去摸区元的额头,体温正常,也闻不到一点酒气,怎么会这样? “我现在给你个任务,你先不要说话!”冯尧黑着脸说。 “我说话为了向你表明,我会努力工作不计名利的我还要向你坦白我曾经盼着你早点高升或下台甚至出点什么事我好顶你的位置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冯主你原谅我……” 陆雁梅等同事目瞪口呆,冯尧则大喊一声:“够了,你干不干活?” “干活,有活干当然干活!” “那好,你不要再说了,把这一周的广州新闻仔细看一遍,给我写一份分析报告出来,哪些写得好,哪些写得烂,哪些还可以深挖、跟进,明白吗?” “明白。可这不是您干的活吗?难道你暗示我,我有可能提……” “少废话,现在开始干,其他同事,回各自岗位。” 区元坐下来,开始看报纸。但是,跟他座位比邻的陆雁梅发现,即使是在看报纸,区元的嘴巴也没闲着,他把每条新闻都读出来,而且用的是朗诵的语气!读完一条,还不忘拍桌评论:“令人髮指啊!”“尸位素餐啊!”“惨无人道啊!” 毛骨悚然。这根本不是平时那个区元!他这么说下去,怎么不会口干舌燥?难道是药物过敏使他这样的?陆雁梅想给他倒水喝,想想还是不敢,连话也不敢说,只是内心实在不好受。他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难道都是那个女人造成的? 中午12点,区元还在继续朗诵新闻。冯尧给陆雁梅打来内线电话,询问情况,陆雁梅悄悄说:“冯主你快来叫他回家吧,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冯尧再次出现时,区元丝毫不觉,他已完全沉进新闻里了,读得摇头晃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念四书五经。 “区元,你不吃饭吗?”冯尧大喝一声。 区元吓了一跳:“干嘛这么大声?我这不在完成你交给的任务吗?你又没叫我吃饭,还是干活要紧再说我一点都不饿你们去吃饭吧给我打包点东西回来就行。” “不行!你忘了你家里还有人在等你去吃饭吗?” “家里?”区元愣了一下,仿佛想起什么来,“对了,你说那个叫周莫如的美女吧?放心吧冯主,我虽然还是想不起这几个月的事来,但我已相信你们说的一切,我会对她负责的。只是请你给我时间好吗?我得适应啊!” “你晕倒前天天中午都回去吃饭的,还一直夸她做的饭好吃!你现在就重新给我适应,回家吃饭去,研究新闻的事,下午也在家里完成,听到没有?”冯尧用上了命令的语气。 第79页 区元走的时候,冯尧对陆雁梅说:“小梅,你辛苦一点,跟他一程吧,反正路也不太远,我担心他路上出事。” 陆雁梅远远跟着区元,看着他反常的表现,忽然发现,心在隐隐作痛。直到区元进了“粤康阁”,她才松了口气——还好,他还记得回家的路。 区元回到家时,不仅他看周莫如的眼神仍是陌生的,周莫如也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区元。 “周小姐,我今天上班的感觉非常好,真的非常好。冯主任给了我一个非常的任务,我知道,他是在向我暗示,我升主任指日可待。相信我,我很快就能想起来的,按你所说,我们又可以过上幸福的日子。我所理解的幸福日子,是这样的: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当然,广州没有临海的房子,那么,珠江也凑合嘛……” 刚开始周莫如还认真地听,可听着听着,她发现区元根本不想停下来,连气也不喘一口;说得越多,逻辑也越混乱,可他的神情却越兴奋,双眼放光,唾沫乱飞。周莫如几次想让他停下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了嘴。 她眼睛红了,强忍着,不让泪掉下来。 后来,她干脆坐在区元面前,脸对着他,视线,却越过他,看着遥不可及的远方。 终于,区元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周莫如,脸上出现了迷茫的神情。一会,他突然说:“我见过你。” 周莫如的泪终于滴了下来。区元伸出手指,帮她擦去腮边的泪,同时动情地说:“别哭,给我时间,我会想起一切的。我饿了,有啥好吃的?” 周莫如乍惊乍喜地说:“家里还有不少小菜,我去煮稀饭,快一点,晚上我再做好吃的,行吗?” “行行。”区元点点头说,“稀饭我喜欢。其实我明白的,你们的稀饭,跟广州的粥是完全不一样的。做为稀饭来讲呢,因为米完全没有熬烂,所以,它里面更多的维生素没有流失,吃起来香,营养也更丰富。比如里面的淀粉啊……” 9.8 死人会打电话吗? 会。但这只是在“现代聊斋”——《南方都市报》余少镭胡编乱造的现代鬼故事里才会出现。做为一个头脑冷静、相信科学的现代私人侦探,柯明打死都不会相信这样的异端邪说。 “广州柯尔调查事务所”位于淘金路繁华商业区。当初柯明选择这租金奇高的地段,是因为这里是众所周知的富人区——现代都市,金钱跟稳私总是成正比的。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是对的,几年来,“柯尔”以骄人的业绩傲视同行,跟调查所的“风水”是不无关系的。 但这几天,柯尔把一切活都推给手下的调查员去做。 他想集中精力,帮区元帮到底。 跟周莫如谈完话,回到调查所,柯明就接到冯尧打来的电话。果然,区元不但失忆,精神也开始有点不正常了。电话的最后,冯尧动感情地说:“柯明,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一个优秀记者就这么……我们会为他找最好的医生,也希望你能找到那个打电话刺激他的人……” 回想当初,当区元要他帮着找周莫如并调查那个手机号码时,他跟区元一样,以为这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在海平,当连秋容浮出水面的时候,他和刘晓天都断定,那个手机号码就是她的。据周莫如说,她在广州时,连秋容不止一次坐长途车来看她。而那个骚扰号码,很可能就是她在广州买的“神州行”卡号,通话纪录上,那卡只打给两个人:一个是杀夫的叶芳兵,另一个就是区元。柯明推断,连秋容打了几次电话给叶芳兵,时间是在“沙太杀夫案”前不久,她很可能暗中将马松发强迫周莫如当情人的事告诉了叶芳兵,直接导致她一怒之下杀夫;而当她发现周莫如跟区元有联繫之后,便几次骚扰区元,想恐吓区元离周莫如远点…… 而现在,再次出现的电话,推翻了以上结论。而且,柯明动用关系已经查出,昨天中午,这个发出主叫的手机号码,漫游地点确实在海平…… 如果那号码真是连秋容的,现在它到了谁手上? 如果那号码不是连秋容的,那么,一开始是谁在操纵这一切? 为什么几分钟的通话,就能刺激得区元失忆?这里面会不会真的有什么超自然的因素? 想到“超自然”,柯明自然联想到所谓的“破月”:如果区元那一次真在月圆之夜不幸被蛇咬死,又没有柯明和刘晓天的调查,那他岂不是也成了第四个被周莫如的“破月”所害的男人?既然蛇咬的真相是人为的,以前的每一次,难道也不可以是谋杀吗?表面上看起来,那三个死者,一个出车祸,一个上吊自杀,一个被妻子所杀——都在月圆之夜…… 是“破月”,是巧合,还是精心安排的谋杀?还是兼而有之? 乱。 当私人侦探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这样棘手的事。 柯明定了定神,发现面前的便笺上,自己在无意识间写了无数个“136”开头的手机号码,密密麻麻。他心里一动,对了,还是要从这惟一的线索开始。跟这手机通话的两个人,区元无法提供更多线索,很可能,惟一有对话并且知道对方是谁的,就是那个杀夫犯叶芳兵了。可她已被判了20年,开始服刑了…… 第80页 时间不等人。柯明将手伸向案头上的一部红色电话,按了一个快捷键。 “老张啊,是我,对,‘柯尔’的柯明。这个月的顾问费我已叫人打进去了,估计这两天就到……谢什么,没你我怎么工作啊,咱就不说这个了,呵呵。对了,我想再打听一个已判刑的杀人犯……” 挂上电话,柯明兴奋莫名,他迫不及待,又打了一个电话给冯尧。 “冯主啊,我柯明。是这样的,我想,麻烦你派一个记者去採访一个女囚犯,最好这记者也是女的……很重要的,在公,你们可以多篇大报导;在私,它是解开区元案的一把钥匙……我知道我知道,此事须经过层层审批。你放心,关节我来打通,我们一起努力,你看怎么样?” 9.9 两天后,当珠江两岸规模空前的国际龙舟赛正紧锣密鼓进行的时候,省中医院里,对区元的全面会诊,在他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 区元本来死活不同意来医院检查,一定要去江边採访龙舟赛。争到最后,冯尧虎着脸对他说:“区元,龙舟赛算得了什么,你不知道新机场的新闻大战才是今年的重头戏吗?今天让你去检查,是因为你身体还没有完全復原,早诊治早康復,我需要你挑大樑去採访新机场搬迁呢哥们!”一席话,让区元雄心顿起,终于同意由周莫如陪着去医院检查。 各项常规检查结束后,区元被打了一针,医生跟他解释说是皮试。可这一针打下去不久,区元渐渐感到眼皮重得再也睁不开了,坚持不了一会,他按计划睡了过去。 这时候,冯尧预约好的各位专家,开始了真正的会诊。 …… 翌日,冯尧和柯明再次来到中医院。 “冯先生,从患者区元的各种症状来看,经过初步诊断,我们认为,他是中毒了。”白髮苍苍的丁教授表情严肃地对坐在他面前的冯柯两位说。 “中毒?”冯尧和柯明对看了一眼,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对。经过血样化验,我们发现,患者的血液中有一种神经类毒素,它潜伏已久,在破坏血小板的同时,将血小板转化成为一种酶,这种酶能够破坏脑细胞,导致患者头晕、失忆、语言功能紊乱、甚至出现幻听幻视等幻觉,若不及时治疗,最后会……” “会怎么样?”冯柯两人同时焦急地问。 “会导致整个神经系统瘫痪,直至死亡。” “这么严重!是什么样的毒这么厉害!”冯尧问。 柯明心里一动,说:“会不会是蛇毒?” “不是蛇毒。蛇毒会导致人出现幻觉,但它是暂时的,但这一种呢,毒效是长期的。目前,我们只知道,这是一种由罕见植物提炼而来的毒素,这种植物,应该是在中国所无的。我们已将资料传到国外,请外国同行鑑定,等结果出来,最快也要一周。” “教授,这种毒,会不会……会不会使患者在月圆之夜产生什么病态反应?”柯明忽然问。 “月圆之夜?”教授皱了皱眉,“这个不清楚。不过,月圆之夜,月球磁场对地球的影响是最大的,潮汐就是最显而易见的例子。但说到对生物的影响呢,这还是当今世界的一个科学难题,比如,狼、狗等动物在月圆之夜为什么最容易狂躁呢?很多难解之迹,还有待科学破解。你这么问,是不是患者在月圆之夜曾出现什么病变?” …… 按医院专家的意见,区元必须住院。因为这种毒的潜伏期长,目前看来,毒效是慢慢释放的,必须长期跟药。不然,怕哪一天来个总爆发。周莫如忧心忡忡,她怕区元接受不了,会更受刺激——因为他一直觉得他没病,又“快升主任”了,新闻大战一触即发,他怎么愿意呆在医院里休养。一受刺激,恐怕病会更加发作。最后,折衷了一下意见,先让区元回家,周莫如必须每天准时给他服药,一有异常立即报告医生。等检验结果从国外传回来,知道用什么解毒药,再到医院全面接受治疗。 每天深夜,当区元服了药后沉沉睡去的时候,周莫如蜷在沙发上,总是怎么都睡不着。窗外,月又将圆,当月光照到床上,接近区元身体的时候,周莫如总会把窗帘拉上,不让月光跟区元接触。 尝过了太多酸甜苦辣,味蕾会变得感觉迟钝;同样,当生活中经受的波折太多,心,也会麻木起来。 周莫如曾经绝望过,是区元重新点燃了他对生活的希望。可生活的残酷远远超出她的想像——当她以为已经走上一条阳光大道的时候,路突然蹋陷了,前面,又是万丈深渊。 好几次,她想打个电话给父亲,哭诉她的不幸。可想想,又忍住了,把自己看成命根的年迈父亲,再也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了。是自己选择的苦果,就自己咽下吧。 破月,一切都因为“破月”。现在,周莫如更相信这一点。什么神秘的神经毒素,明摆着,连这么先进的医学器材也查不出来,根本就是“破月”的邪气。看来,恢復记忆是没希望了,一说话就剎不住的毛病也好不了了,以后,情况肯定会越来越糟。 难道,我就这样一直守着他? 第81页 可他的劫难,难道不是因你而起? 可我警告过他,不要靠近我啊! 既然这样,你可以不跟他来广州啊!不是说好三年吗? 可是,可是我已经爱上他了…… 一想到这里,周莫如的泪总是忍不住就流了下来。以为不会再爱上谁了,谁知道,他竟能取代明期在我心中的地位…… “莫如!”突然,熟睡中的区元大叫一声,坐了起来,头上大汗淋漓,眼睛四处搜寻。周莫如打了个寒噤,冲到床边,一把抱住他。 “哥哥……” 区元将头埋在周莫如的胸前,嘴里又话如连珠,可周莫如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渐渐地,怀里的区元安静下来了,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而同一个时刻,月光照在同城的另一张床上,照得一个人也彻夜难眠。 从女子监狱回来,柯明心里就再也平静不下来。 从叶芳兵口里,柯明证实了他对那个神秘的手机号码主人的猜想。 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太匪夷所思了。 柯明发现,按常识,他无法为这越来越接近的真相找出合理的解释。而且,离真相越近,不解之谜越多。 这中间,肯定还少了什么……对,证据。 能有证据吗? 有了证据,又能做什么? 也许医院能为区元解毒,也许区元能恢復记忆,也许那“破月”能停止作祟——可这一切,都只是“也许”。如果不把谜底解开,“破月”的阴影,会笼罩着他们一辈子。 看来,要主动出击了。 9.10 一份化验报告摆在柯明面前。 柯明英语功底不错,但这份报告他仍看得很吃力,因为里面夹杂着不少专业的植物学和医学名词,特别是一个反覆出现的单词“rafflesia”他更是不知道指什么。 但很明显,这就是那种有毒植物的名字。 “教授,请问这rafflesia是什么?”柯明问。 教授表情严肃:“这份报告从密西根大学辗转而来,说实话,我们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它译出来。现在可以确定了,患者区元中的毒,就是这种rafflesia毒。它的中文译名,叫‘大花草’。” “大花草?”柯明一脸疑惑,那么神秘的毒物,却有这么一个大而泛的俗名,可真奇怪。 “没错,大花草。你别小看这名字,它可是有花王之称,因为它是世界上最大的花,直径可达一米,重达几公斤,蜜腺中所含液体达数加仑;而且,它也是世界上最奇怪的花,至今仍有很多植物学家没办法把它归类。” “为什么?” “因为它是完全的寄生植物,没有茎,也没有叶,完全靠它的宿主藤本植物的汁液为生。所以没开花时它是隐身不见的,花开了才冒出头来。这种花是1822年才被新加坡植物学家发现的,一百多年来,很多植物学家都在研究它,却无法将它归类。最近,密西根大学的植物分类专家通过dns序列分析,基本确定,它跟西番莲、紫罗兰一样,属于金虎尾科植物。你看,这就是它了——” 教授说着,拿出一张列印的彩图递给柯明。柯明接过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图片上的“大花草”,一看形相就是如假包换的“恶之花”:只见那五瓣暗红色的花瓣硕大无比,花瓣的疣状表面看起来像是腐烂的尸体,上面还停着几只很大的苍蝇。 “花瓣上的苍蝇在干嘛?”柯明问。 “传粉。大花草一生只开一次花,为了吸引苍蝇传粉来繁殖下一代,它的花朵会发出一股腐臭的死鱼味。” “那它的毒性是怎么样的?” “现在植物学家对大花草的毒性还无法完全了解,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它所散发出来的气味就能刺激动物的神经,令其晕眩,也能让人产生幻觉——为它传粉的苍蝇也会被它以怨报德,一般在完成传粉工作后就中毒死了。它蜜腺中的液体毒性更强,动物皮肤一接触到,就会产生溃烂;把它的花朵晒干后点燃,释放的毒气被人吸入后,能直接作用于神经,使人产生纪觉、失忆、语言功能、平衡功能紊乱,若不及时解毒,最后,就像我们会诊后所说的那样,毒素能让全身神经系统瘫痪,导致死亡。” 柯明只觉得全身阵阵发寒。蓦地,他想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这种‘大花草’,产地是哪里?” “中国是没有的。它有产地只有一处,就是在婆罗洲的热带雨林中。” “婆罗洲?就是加里曼丹岛?” “没错,柯先生地理知识不错嘛。” “我喜欢看国家地理杂志。”柯明说,“我知道,婆罗洲是世界第三大岛,由马来西亚、印尼、汶莱三个国家分治。可是……” “可是什么柯先生?” “可是他怎么会中婆罗洲的‘大花草’的毒呢?” “柯先生,这就得问患者本人了。据我所知,‘大花草’虽然是1822年才被植物学家发现,但研究又发现,千百年来流行于东南亚一带的某派所谓‘降头术’,就是利用‘大花草’提炼的毒素来控制人的脑神经,使其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疯狂举动或使身体某些器官溃烂坏死的。” 第82页 “降头术?”柯明大吃一惊。 “对。我刚才说中毒原因得问患者本人,就是说,问他有没有在去东南亚旅游时因生性风流招惹当地人,受到报復,被下了这种‘大花草降’。” “那会不会是有人从当地带进来害人呢?”柯明心中忽有所动。 “可能性太小了。首先,现在就是很多植物学家都很难见‘大花草’一面,那一带气候太过恶劣,除了本地人,没人能呆上一周以上的;第二,即使採到了,也没法带进国内,海关根本过不了,比海洛因还更难混进来。” “是这样……”柯明若有所思,“那区元的毒还能不能解?” “能。但正常的医学解毒会比较慢,因为我们必须循序渐进,把他血液里的毒素慢慢清除干净,这中间还怕有什么反覆,因为我刚才说了,目前对‘大花草’的毒性还不是完全了解。” “那么有非正常的解毒方法吗?” “听说有,但比较难。因为,它需要用‘大花草’底部附满尖刺的花穗熬成汁,但要花重金到外国购买,而且还得申请国家允许它进关——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6月29日,经过多方打通关系,柯明走进了省女子监狱。 此行的目的,当然是从已开始服刑的叶芳兵口里套出,那个在她杀夫前给她打过电话的136手机,机主是谁。 柯明争取到这一机会,过程费尽周折,但走到这一步,柯明实在不愿放弃——到现在,已不仅仅是报答区元的问题了。这几天中,一种莫名的兴奋一直刺激得他快感不断。这种兴奋,只在他以前在学校里看侦探小说时出现过,破案的快感使得他以当一个私人侦探为终身理想。可调查所一开,他却整天陷进了调查配偶隐私、调查债务人财产的无聊八卦之中,这大都市里虽然刑事案不断,他们这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私家侦探,却没资格染指。纵有几次,有关系的办案刑警碍于法规不能动用非常手段而来请他帮忙,也仅仅是涉足案件外围的细枝末节而已。这么一来,虽说收入颇丰,梦想却离他越来越远,发现真相的快感,也消失殆尽。 这一次不同了。这一次,是他柯明挑大樑大显身手的时候,既帮了朋友,也考验了自己推理破案的能力,就是贴钱,他也愿意干! 感谢区元。感谢周莫如。感谢——那所谓的“破月”。 出发前,柯明一再叮嘱自己,见到叶芳兵,要冷静,再冷静,相机行事。 本来他想请冯尧派记者前来的,可内线朋友告诉他,如果不是公检法宣传的需要,媒体想採访服刑囚犯,难于上青天。最后,他以律师的身份,以叶芳兵想改遗嘱为藉口,在“关系”的帮助下,终于走进了女子监狱。 出乎意料,叶芳兵出现在接待室的时候,显得很平静。她穿的囚服拾辍得很干净,精神也很好,完全不是常人想像中的那种绝望的女囚。 见到柯明,叶芳兵明显有点意外,冷冷地问:“你是……” 柯明摘下墨镜,“叶小姐,你忘了吗?我曾受你的委託,去调查你先生的婚外情。” 叶芳兵仔细打量了一下柯明,想起来了,顿时一脸意外:“哦,是你,柯先生。怎么,我还欠你钱吗?” “不不,”柯明有点尴尬,“叶小姐,非常抱歉,因我的调查结果,让你……我非常内疚。” 叶芳兵冷笑了一下:“柯先生,你放心,我一点都不怪你。没你的调查,也会有人告诉我真相。” 柯明心里一动:“叶小姐,当时,除了我,你还雇了其他人去调查吗?” 叶芳兵眉头皱了一下:“怎么,柯先生,你此来,是有人雇你来调查我吗?” “不不,叶小姐,你别误会。我此来,纯粹为了一个朋友的私事,想得到你的帮忙。这样吧,时间有限,我就直入正题了……” 十、假足真兇 10.1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王维这两句诗,一直是周之愠最为赏析的。退休后,每年春节,他都会手书这两句诗,挂在客厅的中堂上,换下旧的,压在他那个用了几十年随着他漂流过海的藤夹箆里。 书法是幼年时跟一个老华侨学的,归国以后,更是不敢懈怠,几乎每天都勤练不辍。 年年诗依旧,岁岁字不同。书画可以装裱,心境是装裱不了的,点滴波动,都会在书法上表露出来。 他越来越觉得,水穷云起,正是他晚年生活点滴不漏的烛照。 周妹再次去了广州,周之愠跟惠天婆商量,因为外围六合彩肆虐,乡民婚嫁都难以再拿出钱来买首饰,金店生意有限,他也实在没精力打理,不如干脆把店里存货都折价卖了,钱存进佛堂的户头,再由惠天婆支配用于善事上,也算为连秋容积点阴德。惠天婆也觉得有理,于是两人主意,将“金福”店里的首饰贱价一次性卖给县城里的大金店。 虽然生活曾经那么艰苦过,但对于钱,周之愠一点都不贪。钱是天底下最骯脏的东西,没有了固然不行,太多了,也会让人迷失本性。 那天,一切交割完毕。望着周家老厝天井四角的天空,周之愠忽又有了写字的冲动。 第83页 他打开藤夹箆,取出宣纸,铺在八仙桌上,细心地抹平。 墨是自己特制的。这么多年,他从不用那些粗制滥造的墨汁——那些恶俗的墨臭,会把书法的灵感熏跑。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十个字一气呵成。 写完,周之愠退后两步,眯起眼,细细端详,又抬头跟挂在中堂上的对照。 一阵肾风又浮了上来,他腰痛得不能站立,扶着八仙桌,慢慢蹲了下去。 老了,真的老了。 人一老,睡眠时间也越来越短了,有时甚至彻夜难眠,只好时时起床,“看月照东墙第几格”。 肾风一浮,单车也骑不了,跟那帮老同事去钓鱼的事,也就越来越少了。剩下的,就是一日三餐,餐与餐之间,在院子里侍弄那些花花草草,入睡前,再雷打不动地写日记。日记写了快十本了,用的都是那种带革皮封面的日记本,上面还印着“广州”两个字,下面是模煳的五羊塑像,教书的时候,从学校拿的。 冥冥中,这就是命罢。这辈子,就这么跟“广州”耗上了。 周妹跟区元走后,周之愠的日常生活又多了一项内容:看广州电视台的节目,特别是天气预报和广州新闻。可惜海平这里看不到《花城早报》,不然,他应该也会订一份的。 就这样了此残生么? 自五月节那天打了个电话过来,又是一星期过去了,周妹再也没打电话过来。 正常的话,应该会有电话过来的。周之愠掐算着日子,没事的时候,他总是守在电话机旁,生怕广州的来电没人接。连出去买菜,他也是争分夺秒,一回家,放下菜篮便查看来电记录。 可电话机总是哑的。 该不会,周妹也出什么事了吧?好几次,周之愠都拿起听筒,拨了区号020了——可后面的号码就再也拨不下去。他终是忍不住,又拨了佛堂的电话。惠天婆说,五月节过后,周妹也没再给她电话。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天夜里,周之愠好不容易才睡过去,可刚一合眼,便做了一个梦:他看到周妹蹲在一大堆互相缠绕的青藤里,头埋在双膝之间,好像睡了过去,浑身瑟瑟发抖。他心里一阵绞痛,正想伸出手去摇醒她,不料,那堆青藤突然蠕动起来,纷纷往周妹身上爬!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青藤,分明是一条条令人毛骨悚然的五步蛇!眼看着那些蛇越爬越近,周之愠大喊一声,纵身一跃,将周妹压在身下,任凭那些毒蛇在他自己身上噬咬,穿心……终于,一轮满月升上了天空,月光像箭阵嗖嗖射下,那些蛇一中月箭,一条条化为脓血,被月光吸干了……“周妹!”周之愠翻身而下,急切地叫了一声,只见周妹从地上爬起来,揉揉眼睛,将脸朝他转过来——哪里是周莫如,却是另一张熟悉的满月般的脸——另一个周妹!周之愠大叫一声,抱住了她。那“周妹”仰起脸,深情地叫了他一声:“哥哥……” 剎那间,月光万箭穿胸,怀中的“周妹”也开始冰消融解了,只一会,便完全成了一滩血泊,渗进了土里…… “周妹!”周之愠惨叫一声,醒了过来。 其时月光满屋。周之愠感觉自己满头大汗,翻身起床,跑到院子里抬头一看,果然一轮满月高悬中天!原来,今天是农历五月十五了…… 周妹,她在广州还“过月”么? 如此良辰美景,想必没有虚设。此刻,她跟那小子,正在享受满屋的月色罢…… 一颗老泪反射着月光,刚一淌下,便在满院馥郁的花香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二天,周之愠都躺在床上起不来——肾风再次发作了,腰痛得他忘了飢饿,在床上折腾了整整一天,直到夜里,才昏昏睡去。 第三天早晨,周之愠被敲门声惊醒。他一下床,感觉头重脚轻,差点摔倒。勉强走出院子,把门打开,他以为自己又做梦了:眼前站着三个人—— 周莫如。区元。柯明。 10.2 说服周莫如带区元重回老家海平,柯明颇费了一番周折。首先,在这样的情况下,周莫如实在不愿意再回伤心之地,不愿意让父亲再次看到她的不幸。在没有区元在场的时候,柯明晓之以理:“周小姐,我相信你跟我一样,都希望他能早日康復。报社那边也是这个意思,冯主任说,报社领导非常希望区元能及早归队,备战即将到来的新机场搬迁新闻大战——这也是区元事业再上台阶的关键。现在,医院查明了区元所中的毒,报社不惜重金,垫付了进口药品的全部费用。专家说了,药物能解除区元体内的毒素,但缺失的记忆,却是补不回来的。要想恢復记忆,只有让区元回到让他失忆的地方,在情景重现的情况下对他的脑神经进行刺激,以期让他触景忆旧。这一切,没有你的支持,是万万不行的。” 周莫如边听边点头,泪流到腮边,也忘了拭去。这段时间,她都是夜不成眠。自己命苦,谁都怨不了,可为什么,我只想过平淡的一生,却总是被卷进电视连续剧一样的情节中? 柯明又和区元单独作了一次长谈。除了失忆和话多,区元的其他心理能力并没受破坏,对这不可思议的一切,他只是感到乱,心乱了,生活乱了,更可怕的是,工作也乱了。他一再跟周莫如、冯尧等人说,给我时间,相信我能想起来。面谈的时候,柯明并没有把自己掌握的一切都告诉他,他只是一再强调,再去一次海平,你的记忆就会恢復,事情就会有圆满的结果。最后,区元自己也红着眼睛说:“我听你的柯兄,我相信你们都是为我好,我不能辜负了你们的期望,特别是那个周、周莫如,我一定欠她很多,我感觉得出来。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感觉吗柯兄?我千言万语,不知……” 第84页 决定要走的时候,周莫如连电话都没给父亲打。柯明说了,先不要告诉任何熟人,才能收到最好的效果。 所以,当周之愠陡然见到三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猝不及防的神情溢于言表。 “爸,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周莫如眼中带泪,握住父亲的双手。 “没事,没事。你要回来,怎么也不打个电话说一声,我也好有所准备,收拾一下房间。” 周莫如红着眼睛说:“爸,说来话长,等一下再慢慢告诉你。” “好的,好的。区先生、柯先生,快请客厅里坐一下,你们刚下车,我去买些豆浆油条来当早餐。”说着,蹒跚着向门外走去。周莫如忙扶住他:“爸,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病了?看你走路这样子,你又浮肾风了吗?你看医生了没有?你坐,我把行李放下就去买。” 柯明也说:“不用了周老师,我们带了点心在车上吃了,不饿。” 区元呆呆地站着,看着眼前这个矮小的老人,好像真的在哪见过一样。情况越来越清楚,他们所讲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一见面,就能叫出我和柯明来……“伯父,”区元忍不住说道,“虽然我认不出你来,但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您放心,我一定能回忆起所有的往事,一定能记住您肯定对我进行过的教诲……”他还想滔滔不绝说下去,周莫如狠掐了他手心一下。柯明也说:“区兄,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是这样的,周老师,区兄此来的目的,周小姐会跟你详细说的,一些事,可能还需要你配合一下。你们先聊,我这次陪区兄和周小姐过来,主要是顺道,因为我老同学那边还有一个离奇的抢劫杀人案需要我帮忙,我现在就得去海平公安局,我的车还停在巷口。有什么事,给我电话。” 柯明走后,周莫如将自己的闺房整理好,区元刚一躺下,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周之愠房间,周莫如搀扶父亲上了床,帮父亲掖好裤子,抹着泪说:“爸,我一看就知道,你又浮肾风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让你去大医院检查,你就是不听。”周之愠喘着气说:“没事,这肾风啊,也是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你还是说说你们吧,怎么我看那小子很不对劲,特别是他刚才说的话,像中邪一样。” “爸,你不知道,我们回到广州不久——对了,就是五月节那天,我在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他在报社突然晕倒了。第二天一醒来,便失忆了……”“失忆?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不,医生说是什么顺向性失忆,就是把认识我这一段生活全给忘了,见了我也认不出我来;而且,而且他变得特别喜欢说话,一说就停不了……爸,我命真苦,我知道,这肯定都是因为‘破月’,可他们不信,非说是中毒。” “中毒?”周之愠一听,皱了皱眉。 “是啊,我问中什么毒,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让他回到他失去的记忆里的情景,能帮他将回忆拾回来,所以我们就回来了,歇一下,下午再去佛堂……爸,这一次,他要是真能恢復,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广州,你要是不去,我死也不去了!” 周之愠身体微微颤抖,一滴混浊的老泪挤出眼眶,慢慢流下。 10.3 柯明的车上了国道,没去海平县城,却直往南塔山上开去。 惠天婆对柯明的到来甚为吃惊,柯明将来意告诉她时,那吃惊又转为嘆息,嘴里还念念不停:“这苦命的孩子这苦命的孩子……”柯明不知道他说的,是周莫如还是区元。 “水月精舍”里,柯明和惠天婆从上午聊到下午。 天空又像在酝酿着雷雨,佛堂里闷热无比。还好,菩提树阴里倒有丝丝凉意。惠天婆跟柯明坐在树下,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当柯明详细说到区元中毒的病状时,惠天婆脱口而出:“该不会是吃了番婆罗吧?” “番婆罗?”柯明心里一动,“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惠天婆摇摇头,“我们这里有一句俗话,吃着番婆罗……唉,说了你也听不懂,大概意思是说,人吃了番婆罗,会失忆,会变得特别喜欢说话,一说起来就不知停下,甚至说到死。至于番婆罗,传说是南洋才有的一种花,很毒,很大。解放前我们这里过番去南洋的特别多,听说有些后生在那边娶了番婆,要是还想寄番批回来,番婆就会给他下番婆罗降,让他忘了唐山这边的家。” “是这样……”柯明沉思了一会,顺口问道:“我在广州听周小姐说,他父亲,就是从南洋回来的?” “唉,说来话长喽,周老师他……唉,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 柯明悄悄打开了口袋里的微型录音机,将惠天婆的话录了下来。 最后,柯明对惠天婆说:“天婆,为了让区元恢復记忆,我会安排他跟周小姐再回到这里住几天,届时,我还会安排一些场景刺激他,让他恢復记忆。这段时间,又得打扰您老人家的清修了。”说完,他将几张百元钞塞进了佛前的“功德箱”里,双手合十,向佛像行了礼。惠天婆佯怒道:“柯先生,你也太见外了,周妹的事,就是我的事,且不说她将那么多钱都无私捐给了佛祖,她是我接生的,又是我看着她长大的,就像我亲闺女一样,你跟我客气什么?” 第85页 离开佛堂的时候,柯明心里沉甸甸的。“天婆,我今天来这里,是谁都不知道的。”打开车门的时候,柯明对惠天婆说,“我和你的谈话,也希望你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最好,你能把我们这一次谈话忘了,我替区元、还有我自己谢谢你了!”惠天婆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柯明明白,这是佛教徒的万金之诺。 番婆罗——婆罗洲——大花草? 开车下山时,这三个词一直在柯明脑里转圈。惠天婆告诉他的,关于周家的往事,比周莫如本人更多——她毕竟是上一辈人,有些事,周莫如不该知道的,她也知道。 看来,要想证实一切猜测,除了海平公安局的配合,还有海平侨务办……但是,刘晓天愿意帮我搞掂这一切吗? 再次见到柯明时,刘晓天脸上表现出来的,甚至比惠天婆还要意外。 局里开始新一轮的人事调整,县管政治的副书记已向他暗示过,他是副局长的有力竞争者之一。只要在这段时间“好好表现”,副局长位子十拿九稳。刘晓天明白这“好好表现”是什么意思,一是工作,二是“活动”,这么多年了,该怎么“活动”,他也熟得很。主要是在这节骨眼上,工作上不出什么纰漏就是了。 连秋容之死,本来可做为“又破了一个案子”上报。可那样操作起来太麻烦,她虽因谋杀未遂而畏罪自杀,要立案,还缺太多的环节。再说,当时配合柯明去调查,除了事情发生在辖区内之外,也是想帮老同学赚点钱,显示自己的优越感(他当然认为柯明的调查活动是高收费的)。本来还想,一旦事情有了眉目,就可立案,哪想得到嫌犯那么快就自杀。所以,此事若报上去,还有可能被竞争对手扣上“滥用职权”的帽子,得不偿失。官场风波恶,他不得不防这一手。 所以,当柯明向他说明来意时,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他。 在海平火锅城的一个小包间里,刘晓天点了很多鱼虾蟹来请柯明。还开玩笑地说:“老柯,燕翅鲍我就不请你吃了,不是我请不起,是怕人说我腐败啊,哈哈。”柯明微微一笑:“老刘你见外了,本来随便找个排档就行的。这次事情办妥了,你去广州,吃喝玩乐我全包了。不过,还得你帮我呀,不然在你的地盘上,我可什么事都干不了。” 听到这话,刘晓天立刻收起笑容,视线集中在手里的筷子上。“老柯,你说的这一切,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没错。”柯明点点头,“我自己也觉得是这样。这么多年的调查生涯,我还没碰过这么棘手的。可是你别忘了,读书时,我们的梁教授说过一句话,‘很多真相,都是让人匪夷所思的。刑事侦查的目的,就是要把匪夷所思还原成合情合理。’” “我当然没忘。”刘晓天有点不悦,“可是,你目前只查到一个手机号码,其他的都仅仅是你的推理,一个拿得出手的证据都没有。” 柯明又点点头:“正因为这样,我才迫切需要老同学你的帮忙啊!” “那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刘晓天索性问。 “好,还是老同学痛快。第一,我想查阅你们县侨务办的归侨档案;第二,我想查阅几年前,跟周莫如有关的两起案子的卷宗,一起是车祸,一起是自杀;第三,需要的时候,我想得到你警力的配合。就这么多。”柯明一口气把要刘晓天帮忙的具体内容说了出来,看看他的反应。刘晓天笑了,苦笑,“老柯,你以为我是海平公安局长啊!再说,跟周家有关的案子,几年前是我经手的,万一你的调查结果真不是自杀,我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老同学,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对我来说,现在是一个关键时期啊,海平虽小,权力斗争也是残酷的,弄不好,我别说升不了,被撤职都有可能!” 柯明嘆了口气:“老刘,刑侦人员的职责是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就是不能让一个罪犯逍遥法外。再说,万一我们就此罢手,而我朋友再遇不测,到时案子不得不破,难道就对你有利?至于我的要求,我是知道你不难做到,才向你提出来。据我所知,几年前你被派去调查那个自杀案时,你只是一个普通刑警,当时的刑侦科长,还是你现在的竞争对手,你要是能帮我查清此案,难道不是显得你比他能干吗?案子最后能破,全是你的功劳。这么跟你说吧老刘,你也不是不清楚,我虽然不在公安线,可我能在广州这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当私人侦探,没背景成吗?不是我在你面前炫耀,我要愿意进公安线,现在最少也是区一级的公安局长了!老同学,你帮了我此事,我不会让你白帮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刘晓天深深地抽了一口烟,沉思良久,又把杯子里的啤酒一口喝干。 10.4 因为从广州一路过来,坐在柯明的车里七八个小时没合眼,再加上药物的副作用,区元这一觉睡得很甜。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一个美女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头脑中一片空白。他吃力地回忆,终于想起来,面前的美女,叫“周莫如”,这一次,我是跟她回老家来,恢復记忆的。 第86页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红砖铺地的老房子,连床,都是那种老式红木床,雕花床肚上,是鸳鸯戏水、喜鹊登梅的木浮雕。床边是一张梳妆檯,漆成喷花暗红,梳妆檯正对墙上,有一个半米见方的相框,里面镶的,都是一张颇有年代的老照片…… 区元突然眼前一亮,指着相框里一个扎着辫子的黑白女孩问周莫如:“这是你吧?什么时候照的?是仿古照吗?” 周莫如低下了头:“那是我妈。” “天,天下竟然有长得如此相像的母女!对了,怎么我来的时候只见你爸,不见你妈?” “你……”周莫如想说什么,又噎住不说,“你忘了,我早跟你说过,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 “哦对不起莫如。请你相信我,请你给我时间,我一定能回忆起来的,我不信我就这么窝囊,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莫如我……”他又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周莫如眼睛一红,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吧”,便掩脸走了出去。 区元恨自己的嘴巴太不争气了,狠狠地扇了它两下。 周之愠又在客厅上凝神练字。 “爸,你肾风发作,就不要老站着,去躺躺吧。” 周之愠回过头来,脸上浮出一丝幸福的笑容:“没事的周妹,我跟你说过,那是阵风。人老是躺着,就会老得快,再说,练书法既能养心,也能治病的,你看,我的字是不是又有进步了?” 正说着,门外一个声音说:“周妹回来了么?” 门一开,原来是惠天婆来了。 周莫如跑上前去,叫了声“阿婆”,便接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 “没事,没事,周妹,你回来就好。”惠天婆拍拍她肩膀说。 “阿婆,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周莫如问。 “是我打电话到佛堂说的。”周之愠走上前来说,“我想先告知天婆一声,没想到她等不及,自己下山来看你了。” 惠天婆转过头,看到愣愣地站在一边的区元,笑着问:“怎么了区大记者,不认识我了?”区元尴尬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点头。他竭力控制自己,尽量不要开口说话,一开口,又剎不住了。周莫如眼眶一红,低声说:“阿婆,过一会我再告诉你,你坐,我来泡茶。” “不用了周妹,我下山来,主要还是要去市场买些香烛什么的。你们怎么安排?还是住到佛堂里去吧?那里空气好,也清净,有什么话,说起来也方便。” 区元站在一边,听着他们用本地话叽哩咕噜地说着,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他看着这个慈祥的老太婆,总觉得有点面善,看起来也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在我上次来的那段时间里,她应该是为我做了不少事的…… 柯明从县城回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他一进周家的门,便差点与匆匆而出的惠天婆撞了个满怀。惠天婆抬头一看,愣了一下,连忙反应过来:“哦,是柯先生吧,你也来了?” “是啊,我载他们来的,又来麻烦你了老人家。” “说什么话,周妹的事,也是我的事。” “你要回佛堂去吗老人家?” “是啊,我不能离开太久。” “那这样吧,你稍等,我开车载区元和你一起上山。” “那敢情好,我刚跟周妹说了,还是住到佛堂里方便些,这里人多嘴杂的。” 周莫如看了看父亲,周之愠一努嘴:“去吧,都去吧,也好互相照顾。”周莫如咬了咬嘴唇说:“这样吧,柯先生,你跟区元先上山吧,我父亲身体不太好,我明天再上山。” 区元坐在车里,一路上不停地东张西望,嘴巴也说个不停:“这些巷子看起来很熟。对了我想起来了,这里要不是我梦见过的地方,就是我真的来过了。你们瞧,瞧瞧,前面那路口,上山应该是左拐的,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就说我会想起来的……” 柯明默然不语。惠天婆皱了皱眉。 在佛堂前面的停车场停了车,区元从车上下来,站在山门前面,看着“水月精舍”四个字,竟然沉默良久。 “怎么了区兄?”柯明关心地问。 “这四个字,我印象太深了……” “是吗?太好了区兄,你恢復得很快啊!那么,跟这里有关的一切,你都能想起来吗?” 区元摇摇头:“还不行,模模煳煳有一些,但还是乱……” “算了,那别想它了,顺其自然罢。” 三人进了佛堂,区元走得很慢。几乎每走一步,都像在极力辩认着什么。惠天婆走到他旁边,指着客舍的方向说:“区先生,你住过的地方,你走后还没其他人住过。你记得哪一间吗?” 区元不说话,突然大踏步向前,径直走到一间客舍着,手一指,兴奋得像一个小孩一样,肯定地说:“就是这一间。” 夜深了。 周家老屋里,周莫如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睡前,她刚刚用热水给父亲洗了脚——以前,周之愠还没带她去广州的时候,她隔三差五都会为父亲洗一次脚。 第87页 周之愠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双脚在周莫如温柔的掌心里微微颤抖。 “爸,水太热吗?”周莫如关心地问。 “不不,刚好,刚好。周妹,爸命好,有你这么好的女儿,此生足矣。”一滴老泪,悄悄从周之愠眼角滑下。 “爸,你别这么说,是我不好。我决定了,以后,无论在广州还是这里,我不会再抛下你不管了。”周莫如声音有点哽咽。 “周妹,他、他都记不得你了,你……你还想跟他在一起吗?” “爸,你教育过我,人不能忘本。区元他、他是因为我而变成这个样子的,不管他今后如何,能不能想起我,只要他需要,我都会留在他身边。再说,他失忆前,对我是真心的,爸你应该看得出来。” “唉,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周之愠说着,一会点头,一会又摇头。 洗完了脚,周莫如扶着父亲躺在床上,自己才收拾衣服,沖凉。 刚进洗手间,就传来周之愠的声音:“周妹,记着拿衣服,我就不起来了。”心一酸,泪又流了下来,“知道了爸,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睡觉吧。” 躺在床上,嗅着熟悉的家的味道、床的味道,周莫如只觉得一阵阵犯困,却怎么着也睡不了。眼睛一闭上,又像受到什么惊吓似的立马睁开。眼睛睁开的瞬间,她总是第一眼就看到母亲的照片。母亲的眼睛里,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周莫如说。 “妈,我好命苦啊……”周莫如低低喊了一声,终于忍不住,把头埋进枕头里,痛痛快快地哭起来。 也许是大哭之后,心情得到了释放,快两点的时候,周莫如终于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墙上的镜框突然晃动起来,越晃越厉害。终于,啪的一声,镜框掉了下来,玻璃也碎了。周莫如一急,想起床,全身却被什么压住了似的,怎么也起不来。她急得想喊,也喊不出来。躺在镜框里的照片,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接着,照片慢慢变大,旋转,转着转着,母亲从照片里出来了!“妈!”周莫如大喊一声,但喊出来的声音,却像蚊子那么微弱。母亲迳自走到床边,俯下身来,轻轻地抚摸着周莫如的脸。周莫如想伸出手去拥抱母亲,身体怎么都动不了,像植物人一样。“妈!”她只能默默地流泪,可是,母亲的脸慢慢模煳了,接着,轮廓慢慢变化,不一会儿,竟成了区元的脸!他不是上佛堂了么?怎么又下来了?区元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可是,周莫如又觉得不对劲了,区元身上,不是这样的味道啊!她想推开身上的人,手还是动都不能动……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区元”没有了,周莫如眼角一瞟,原来他被两个穿着警服的人捉走了,正往门外走去!周莫如急了,大喊一声:“哥哥!”正朝门外走的三人回过头来,周莫如这才发现,被裹胁在中间的,不是区元,而是父亲周之愠!而他左右两个穿着警服的,原来不是人,而是牛头马面! “爸!”周莫如惨叫一声,不顾一切从床上爬起来就追上去,不料一脚踏空—— 她醒了过来。 原来刚才又做了噩梦。周莫如揉揉眼睛,忽然觉得,房间里还是有人!她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她急得想喊,又喊不出来。情急之中,她想起惠天婆教过的法子,长吸一口气,念起佛经来…… 终于,眼睛睁开了,真的有人在她房间里——那人站在梳妆檯前,对着那个相框,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是父亲周之愠!他正站在梳妆檯前,对着周莫如母亲的照片,嘴里不停地说着话,脸上,却是泪流满面! “爸,你怎么了爸?你别吓我……”周莫如翻身起了床,走到父亲身边。周之愠回过头,伸出手,摸摸周莫如的一头长髮:“周妹,我答应过你母亲的,一定把你照顾好,一生。可是我无能,27年了,你命这么苦,一次次地遭受不幸,我实在对不起你妈!”说到这里,周之愠泣不成声。 “爸你别瞎说了,我破月,我认命,你为我已经呕心沥血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要好好照顾你……”周莫如也哭了。周之愠老泪纵横:“周妹,在你妈面前,有你这句话,我心满意足了。我刚才梦见你妈了,她说、她说哥呀,你照顾不好周妹,就不要再拖累她了,我在阴曹地府等你,你下来,我们兄妹好好团聚……” “爸你胡说什么呀!我不信,我妈肯定不会这样说的!你再这样,我、我就找我妈去,问问她是不是这么说!”周莫如一边哭,一边摇着父亲的双臂,那佯嗔诈怒、梨花带泪的脸,令人动容。 周之愠嘆了口气:“唉,傻孩子,总有一天,爸会先你而去的。那时候,你就好好自己照顾自己吧……” 10.5 木鱼声声中,区元一觉醒来,阳光已把客舍照得亮堂堂的。他揉揉眼睛,愣了一会,想起来,自己是在佛堂里。昨天晚上,惠天婆拿给他几本佛经,对他说:“区先生,你要是很想说话、又不想一说就停不住的时候,诵读佛经是最好的控制办法,你一遍又一遍念下去,心境清凉,就会觉得,人世上的话,大多都是废话,没几句是非说不可的。” 第88页 睡前,区元挑了最短的一篇《佛说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一遍遍反覆地诵读,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竟是一夜无梦。 穿好衣服,走出客舍,正好遇到做完早课从大殿上下来的惠天婆。 “早啊区先生,昨晚睡得怎么样?” “睡得很好阿婆,对了,我的耳朵该敷药了吧?”说着,区元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却奇怪地发现,耳朵全好了,一点也不疼了! “阿弥陀佛啊区先生,你终于是想起来了!你耳朵‘月割’,是上次来的事,我早就给你治好了!”惠天婆兴奋莫名 霎那间,光阴流转,区元感到,那些失去的记忆,正在点滴回归:莫名其妙的耳朵“月割”,是在跟一个女孩上床之后……对了,是周莫如!是跟她之后就……然后在办公室里,小梅扯了我耳朵一下,当时痛得不得了,然后就…… 见区元发愣,惠天婆知道他正在努力地回忆,便悄悄地离开。 “天婆,跟我一起来的柯先生呢?”区元突然叫住她。 “哦,他一早起来,刚好周妹也上山来找你了,见你睡得熟,就没叫你,两人说出去走走,柯先生好像有话要问周妹。临走前,柯先生说,如果你醒来,就去找他们。” “他们去哪了?”区元突然想急着见到他们。 “你出了山门,沿着上山的路一直往前,几十米后见到一条往右的小路,你拐上去200米左右,就能看到他们了。” 柯明跟着周莫如往山上走,不久,前面出现了一片荔枝林。两株巨大的荔枝树形成一个天然的拱门,门的后面,是一座两层高的木寮。 “就是这里了柯先生。” “要不,你先到寮里歇歇吧周小姐,我想一个人思考一些问题。” “柯先生,”周莫如用不解的眼神望着他,“我不知道,明期他都死了四年了,你还能看出什么……难道你怀疑他不是自杀的?秋容也死了,没必要把一切都往她身上推吧?” “周小姐,请你相信,我做的一切,你看起来,再不可思议,有一天你终会明白的。相信我,哦?别忘了,咱们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等区元来了,我们再演一齣好戏。” “有用吗?” “应该会有的。你不是说,他上次跟你父亲来找你时,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这里。当时你以跳崖相要胁,要求他回广州去。那一幕,他肯定刻骨铭心。他的内心深处,最关心的人就是你。只要那一幕重现,情急之下,他内心最深处的记忆肯定会被激发起来的。” “好吧,我相信你。”周莫如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寮里走去。 柯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仔细比照起来。这张照片,是柯明从刘晓天那里要来的,当然是不能让周莫如看到:照片里,李明期吊在这棵荔枝树上,舌头外露,脸成了紫色。而他脚下,是一块垫脚的石头——那石头,昨天晚上在佛堂的“往生莲位”里,柯明也细细看过了…… “柯兄——”山路那边传来了区元气喘吁吁的叫声。柯明收起照片,周莫如也从寮里走出来。柯明朝她使了个眼色,周莫如点点头,朝着跟区元相反的方向跑去了。 “柯兄、莫如,我、我想起很多事来了……咦,莫如你要去哪里?你等等我——”说着,区元紧追过去。 “站住,别再跟过来了,否则我就跳下去!”跑不了多久,前面突然传来周莫如一声大喊,区元一抬头,不禁魂飞魄散:周莫如双脚正站在一处悬崖边上,面朝区元,一脸惨然! 一声惊雷在区元脑里响起——眼前这情景,是如此熟悉,像在梦里见过……对了,对了! “莫如,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上次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你为了我不再受伤害,逼我回广州,你也是这么做的我想起来了莫如!”说着,区元一个趔趄,站立不稳。周莫如急忙跑过来,一把扶住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柯先生为了刺激你回忆,安排我这么做的。”区元用手指捂住她的嘴:“你不用说了莫如,为了我,你受苦了。”说完,双手勐地把周莫如紧紧抱住,生怕她再逃走一般。 周莫如把头抵在区元肩上,连日来的委屈、担心,随着眼泪夺眶而出。 山林间万籁俱寂,早起的鸟儿,似乎也屏息谛听。区元只觉得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对周莫如诉说,嘴刚张开,蓦地想起惠天婆的话,连忙默诵起《心经》来…… 一声咳嗽从林子里传出来,两人急忙分开,回头一看,戴着墨镜的柯明,微笑着从林子里走出来。 “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啊!”柯明笑着说。 “柯兄,不知怎么谢你好。”区元有点不好意思。 “还没到真正谢我的时候。”柯明脸色又严肃起来,“到那时候,还不知道你们是谢我还是恨我呢……好了,不说这个了,区兄,你说说看,还记得什么?” 区元闭上眼睛,慢慢说道:“我跟周伯父来到这里,我们一起回到佛堂,莫如、天婆都为我耳朵敷药,我、我好像给莫如写了一封信……” 第89页 “然后呢?”柯明问。 “然后……然后……莫如,我给你写了信没错吧?” 周莫如点点头,从身上掏出一封信,递给区元。 “莫如:请原谅我在你伤心的时候,还用这样的方式来烦你……两三天后,我将兑现对你的诺言,永远离开你……” 区元看完信,默然不语。良久,他开口道:“我想起来,我当时是怎么写这封信的。可后来的事,后来的事,好像……”他眉头紧蹙,拼命回忆。 “好了区兄,想不起来不要硬想。这样吧,我们先回佛堂,这两天我有事要办,就由周小姐陪着你了,直到你完全恢復记忆为止。” 10.6 夜幕下的“水月精舍”,宁静中透着丝丝诡谲。 区元迷迷煳煳中好像睡了一觉,但也只是浅眠辄止。柯明下山不知干嘛去了,周莫如本来想跟区元同住一屋,可到了晚上,她又不知道为什么又搬到了区元隔壁,可能是不好意思罢。 空气闷热,窗外,夏虫时断时续、忽远忽近地叫着。区元头脑突然间变得异常清醒:大学里的初恋女友、多夜情的伴侣“艷若罂粟”、去“美丽坚”想整丑的周莫如……对了,是周莫如,她在酒吧街当“啤酒小姐”,有人想迷奸她,我救了她,把她带回家……香艷的镜头,在区元脑里不停地快进、快退、步进、定格……渐渐地,他觉得下身有了反应,便翻过身,把它压在身下…… 夏虫的叫声不知何时停了。突然,窗外响起了一阵奇怪的脚步声,那声音到了区元门前便消失了——那人已站在区元的门外。 “谁?” 无人反应,几秒钟后,那脚步声又从门外响起,并渐渐离去。 “是莫如么?”区元从床上一跃而起,打开门,门外,走廊里昏暗的灯光下空空如也。区元凝神一看,走廊的尽头,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就不见了。他急忙追了过去,边追边轻声喊:“是谁呢,站住!” 跟着那似有若无的奇怪声音,区元走到了一座门前。那声音,正是从门里透出来的。 轻轻一推,门竟然开了。 区元一头扎了进去,发现里面是一个很大的厅,四周密密麻麻都是一些木牌。厅的中间,是一块很大的石头——那声音,正是从石头底下传出来的,那石头也在轻轻地动着。 区元再次深吸一口长气,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一步,两步,三步……四面墙上那千百面灵牌,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当走到石头跟前的时候,石头不动了。区元壮着胆子,俯下身去,用手摸了摸那块石头——又一阵轻微的咝咝声响了起来。区元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股无形的危险,正不知从哪个方向袭来!他正想转身离开,突然,一条东西从石头下面箭一般飞出,准确地咬住区元的小腿! 如果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被绊倒两次,那么他是愚蠢之极;但如果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被蛇咬了两次呢? 当那条五步蛇从石头下面射出的时候,时间、唿吸都停止了,区元像被定格一般,僵立着,一动也不动,任凭那蛇咬中他的小腿…… 拈花微笑。光阴流转。记忆像江水回流,灌满区元的脑海。 “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他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 灯光大亮,柯明、周莫如、惠天婆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区元都不知道。待他勐醒过来,看到盘伏在脚下的蛇,害怕才又重新占据了他:“我、我又被蛇咬了,快,快把我送医院!” “为什么说又呢?”柯明笑着俯下身,一手抓起那条蛇,举到区元面前:“放心吧区兄,这蛇是我专门从‘潜龙山庄’要来的,蛇毒已被放尽,蛇牙也被敲掉了,你看看你小腿有没有事——”区元抬起自己的腿,果然,被蛇咬中处,只是稍微有点泛红而已。周莫如拿出纸巾,将那些蛇涎擦拭干净。区元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被汗湿透了。 “莫如,苦了你了,我全都记起来了,真的,不骗你。我想起来,那次我被蛇咬中的时候,是你为我吸的毒,我还记得,在医院里,你为我剥荔枝,还有……” “好了好了。”周莫如脸一红,“以后再说行不?” 惠天婆在一旁,双手合十,不停地念南无阿弥陀佛。待众人都离开,她迴转身把“往生莲位”锁上。 回客舍路上,区元不经意地说:“柯兄,刚才你把我引来的时候,身影是那么飘忽,不愧是私人侦探。”柯明愣住了:“刚才?我一直在‘往生莲位’里等你,引你来的,是周小姐啊!”区元诧异地说:“不会吧?那身影那么高大,跟你差不多,怎么可能是莫如?”“跟我差不多?”柯明皱了皱眉,“区兄,你要知道,我有一米八零啊!会不会灯光黯淡,你看花眼了?”“不可能。”区元摇摇头。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站住了,脸上又出现了可怕的神情:“柯兄,我想起一件事来了!” “什么事?” 区元看看周莫如,对柯明说:“等一下再告诉你。” 第90页 惠天婆会意,拉拉周莫如的手说:“周妹,区先生恢復记忆了,可喜可贺,你陪我到大殿上,多诵几遍佛经,感谢佛恩。”周莫如点点头,看了区元一眼,跟惠天婆向大殿走去。 “区兄,现在可以说了。”柯明说。 “柯兄,我记得上回我被蛇咬了,在医院里你跟我说,我可能卷进了一个阴谋之中。后来连秋容之死,我以为一切都烟消云散,没想到,回到广州,我又……刚才那个黑影既然不是你,更不可能是莫如或惠天婆,是谁呢?我想起来,在我刚跟莫如认识的时候,我开始接到那神秘电话,接着,那天晚上,我楼下的保安告诉我,有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身材很高大的人找我,后来又神秘消失;同一天晚上,当我一个朋友来找的时候,刚出电梯门,就看到一个身高一米八以上、穿着黑风衣的人站在我门前!刚才那个黑影,会不会也是那个人?”区元一气说出这些话来,不禁气喘吁吁的。 “一米八以上?”柯明眉头越皱越紧,“难道我全错了?” “柯兄,你在说什么?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区兄,实不相瞒,我这次非得让你重来这里不可,一大原因,是因为旧地重游能让你恢復记忆——现在这目的已达到了;第二个原因,是因为我查到了那个神秘电话号码的主人是谁,那个人,现在就在这一带,所以我们要多加小心。” “就在这一带?”区元目瞪口呆,“你是说,我在广州他就在广州,我来这里他就跟来这里?” “不是这样。再给我时间,我要查的,不止你这件事。本来我以为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可现在我又煳涂了……” “你本来以为,那个人是谁?”区元急切地问。 “以后再说吧,区元,我的工作跟你一样,都是要重事实讲证据的,现在证据不足,而且又出现了新的情况……” 大殿上的诵经告一段落,惠天婆和周莫如走了下来。柯明说:“阿婆,折腾了一夜,有劳您了,我们也该休息了。”惠天婆双手合十:“说哪里话。这样吧,区先生既然已恢復记忆,周妹,你们今晚该好好聊一聊,不过,要注意休息哦。” 周莫如头一低,脸又红了。 惠天婆回到自己的房间。区元跟柯明道了声晚安,拉着周莫如的手,进了他的客舍。 柯明望望四周,独自一人在佛堂里四处查看。最后,他踅回自己的客舍,打开已连接好的闭路监视器——徵得惠天婆的同意,柯明早就将从广州调查所带来的一套闭路监控器材,安装在山门、区元的客舍门上、“往生莲位”等几个地方。现在,他打开过去几个小时的录像,快进搜索…… 果然,一个黑影出现了! 22:07:13 柯明自己拿着那条蛇,跟着惠天婆,走进了“往生莲位”; 22:10:52 周莫如按约定走到区元的客舍门前,故意弄出声响——这时候,从屏幕上看到,就在距离周莫如约十米远的地方,一个高大的黑影,正悄悄地躲在墙角; 22:11:43 区元起床,周莫如迅速离开,朝“往生莲位”方向走去,这时候,那个黑影也动身了,经过区元客舍时,那黑影往门缝里望了一眼,便紧跟着周莫如而去; 22:11:55 区元打开门,发现动静,一边叫着“莫如”,一边向前面的人追去; 22:12:37 区元走进了“往生莲位”…… 柯明将这几分钟的录像反覆快退、快进、慢幅……终是未能见到这黑影的真面目,可是,从身高看来,真的在一米八以上。 怎么可能? 柯明将闭路监控器调回正常监视状态,却发现,区元客舍里,已是漆黑一片。 又怎么了?柯明正想冲出去,转念一想,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开不开红外呢?开,像偷窥;不开,他们太危险了…… 权衡之下,柯明还是打开了红外监视。 果然,区元跟周莫如,已紧紧相拥在一起。 从外面走进客舍,区元就一直牵着周莫如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 区元惊魂未定,周莫如拿出纸巾,轻轻地为他擦去额头、两腮、下巴、脖子上的冷汗。区元把一只手搭在周莫如腰上,闻着她的如兰吐气,竟痴了般,不知说什么好。 短短不到一个小时,区元从迷惑、恐怖到清醒、迷醉,情绪的过山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记忆的闸门一打开,几个月来所发生的一切汹涌而至,他的心,尚未准备好足够的泄洪道——怀里的美人,竟让他有失而復得的感觉。 “莫如,你受苦了。”憋了好久,区元终于说出这句话来。 周莫如摇摇头,右手食指拦住了区元的双唇。这不足半寸的肌肤之亲,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霎时间让区元全身血液都澎湃起来……他再也忍不住了,双手勐地将周莫如抱紧,嘴唇将周莫如的手指拱开,准确地贴住她的双唇,同时将她的一声娇唿硬生生压了回去。 “这里是……是佛堂……”周莫如全身无力,拼命将嘴唇移开,好不容易才将一句话说出来。 “对、对对莫如……佛堂正是极乐世界……佛既然给了我们缘分,他也会高兴看到我们幸福……不然、不然怎么会有欢喜佛呢……”说着,区元腾出一只手,摁下了电灯开关。 第91页 当他赤裸的胸肌粗暴地将周莫如双乳压扁时,他想起来了,身体融化的感觉,最早出现,是在他第一次见到周莫如后的那个绮梦里…… 不知什么时候,惠天婆又敲起了木鱼。那木鱼的节奏,冥冥中,竟像是一个节拍器,引领着一种天籁的韵律。到了后来,节奏越来越快,《佛说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的经文,在佛堂内外的五个人听来,也全乱了套:“……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也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哥哥——” 三千弱水。慈航普渡。不仙不死。万法寂灭。 ………… 有两双眼睛,一直不敢看,却又离不开这幕生命的礼赞。 柯明紧盯着监视器屏幕,眼睛闭了又睁。区元这小子,果然是广州媒体界传说中的情场高手,连“干坤大挪移”都使出来了,难怪有那么多的女孩愿意享用他……柯明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唿吸,他知道,在这个时刻,躲在暗处的人,正受着炼狱般的煎熬。他要等着那人受不了而爆发,这样,所有的疑问,都将烟消云散。所以,他必须集中精神。 而另一双眼睛,附贴在佛堂围墙外的荔枝树上。区元客舍的后窗,正对着那棵树。灯一灭,客舍里的一切都看不见,可那双眼睛喷着火,几乎要把黑夜照亮,让那见不得人的一切,统统原形毕露。 天空中一声霹雳,闪电划亮了大地。两个绞在一起的人体,在电光闪过的剎那,刺痛了树上的那双眼睛。整棵荔枝树都在簌簌发抖。 暴雨如注。 …… …… 天亮了。云散雨收。柯明揉着发红的眼睛,打开了区元的客舍。 门一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柯明急忙捂住鼻子,向后一跃—— 只见区元床上,一滩污黑的汁液,呈现出一个大大的箭头形状,那倾斜的方向,直射窗口,而床沿、窗棂上,也有同样黑汁的痕迹——很明显,那床上的污液,是有人从窗外泼进来的!更令人恐怖的是,那污液除发出恶臭外,它所触及的被单,竟然像被浓酸腐蚀过一样腐烂了! “老天!”柯明背后的区元发出一声惊唿,“柯兄,幸好你有先见之明,天亮之前就通知我离开这里,然后又伪造我还在睡觉的现场,不然我现在已被化为腐肉了!”柯明摇摇头,嘆了口气:“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太毒了!” “怎么办柯兄?”区元心里一阵阵发寒。 “区兄,你跟我来。” 区元跟着柯明出了佛堂山门,沿着墙根,径直走到一棵荔枝树下——树的对面,正是区元客舍的后窗。 柯明蹲下来,指着荔枝树下的红土,对区元说:“你看看,这是什么?”区元也跟着蹲下,一看,只见地面上有几个凌乱但很明显的鞋印,很大,估计在44码以上,鞋纹全是整齐划一的斜条。 “这人脚真大!”区元说。柯明不置可否,一边用手比量着鞋印一边说:“夜里我发现危险已逼近你们,所以,趁着你屋里没开灯漆黑一片,我悄悄敲门叫你们‘转移阵地’,没想到,你们刚离开,那些毒液就已泼到你床上了!” 区元脸一红,忙接着问:“这是什么样的毒液?” “没经化验,我不能确定。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跟你中的‘大花草’毒应该是一样的,只是毒性可能更强而已。” “太毒了!”区元恨恨地说。 柯明突然站起来,但仍弯着腰,眼睛盯着地面,一步步向前寻去。“当我后来发现这里的动静,朝这里跑来的时候,远远便看见夜色中一个高大的黑影从树上跳下来,我跟过去,可那黑影的速度很快,我跟不多远便跟丢了。”这么说着的时候,柯明越走越快,仿佛在重演昨夜黑暗中的追踪。 走着走着,又拐上了那条通往山寮的小路。柯明勐地停住脚步,指着前面一块石头,兴奋地说:“看,那是什么?” 循声望去,只见石头旁边,赫然是一只断足! ………… 周莫如一觉醒来,下意识地把手往旁边一搂,却搂了个空。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惠天婆的房间里,这才想起,昨晚,区元还搂着她,不肯从她身上下来的时候,惠天婆前来敲门,大声叫她:“周妹,周妹,你能过来陪我吗?” “有事吗阿婆?” “今晚发生太多事了,我总是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 “好的阿婆。” 区元很不情愿,狠狠再亲了周莫如一口,才肯放她出去。 院子里传来沙沙的扫地声。周莫如打开门,看到惠天婆正在洒扫庭院。她刚想走过去接过惠天婆的扫把,忽见柯明和区元匆匆走进山门,区元手里还拎着一件物事。周莫如一看那东西,蓦地大叫一声:“你们怎么会有这东西?” 区元手里拎着的“断足”,其实是一只很怪异的大靴子,靴筒上高出一截约10厘米长的皮套,远远看去,确实很像一只被齐刀砍断的脚。 第92页 柯明心里一动,问:“你见过这东西吗?” 周莫如点点头:“很小的时候见过……是谁给你们这东西的?” “小时候在哪见过?何人用的?”柯明着急地问。 “你们先告诉我,是在哪得到这柴脚的?”周莫如不答反问。 “柴脚?”区元和柯明面面相觑。 周莫如从区元手里接过那“柴脚”,仔细地看,看着看着,脸上竟笼上了一层阴翳。“‘柴脚’是我们这里的土话,翻译成普通话,应该是‘木足’吧。” “昨天晚上我发现在你们客舍后窗的荔枝树上有可疑的黑影,追过去的时候,那黑影跳下来逃跑了。刚才我跟区兄再去树下查看,发现了一些凌乱的大脚印,循着脚印追去,在通往山寮的路口发现了这只‘柴脚’。看下面的斜纹,基本可以断定,这是昨晚在荔枝树上的人穿的‘柴脚’。”柯明一边说,一边盯着周莫如的脸,看她有什么反应。 “我们这里不叫‘穿’,叫‘接’。”这时候,惠天婆扫完了庭院,走过来,看了看“柴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接?”区元疑惑地问。 “对,接。”惠天婆说,“‘柴脚’是从南洋回来的人带过来的,听说那里有些地方是原始森林,毒虫毒花很多,不得不进去干活的人接上‘柴脚’,人跟地面有了距离,就可减少地面上毒物的伤害。后来有些华侨把‘柴脚’带回来,没想到竟成为一种时髦,又因为接上‘柴脚’后人高了很多,几十年前,我们这里年轻人相亲时,男的如果太矮,就会想方设法接上‘柴脚’,跟媒婆合作,骗过女方,等新娘娶过门,发现新郎身高矮了一截,后悔已晚。所以,我们这里有‘接柴脚’的俗语,意思是合伙骗人。” “原来如此!”柯明突然兴奋地一拍掌,“谢谢你了阿婆,你解开了我心中最大的一个谜!” 柯明跟惠天婆正满脸疑惑,却见旁边的周莫如突然身子一歪,站立不稳,区元急忙抱住她:“莫如,莫如你怎么了?” ………… 惠天婆房间的床上,周莫如悠悠醒转。区元欣喜地俯下身,关切地问:“莫如,你没事吧?”周莫如点点头,忽然把区元的手抓得很紧,眼睛却看向也站在床边的柯明:“柯先生,能否告诉我,你正在怀疑的、查证的,究竟是什么?你到底在怀疑什么人?” 柯明嘆了口气:“周小姐,最迟到后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我只希望,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你有你的幸福,区兄对你这么好,你们忘掉过去,重新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周莫如眼中噙泪,什么也不说,眼睛一闭,一滴泪挤了出来。 惠天婆嘆了口气,不停地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10.7 这两天,刘晓天心里还是颇为矛盾。 柯明要他帮忙,他最后还是答应了,毕竟是老同学。再说,柯明的目的,也在公不在私。案子破了,也确实对他有好处。所以,当他按柯明的吩咐去侨务办查找有关归侨资料,并把封存公安局档案库里的两份已定案的卷宗找出来,把笔录、照片等复印给了柯明时,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在做违规的事。 矛盾所在,是柯明意欲推翻几年前的定案,而且是两宗。 刘晓天内心隐隐觉得,柯明既想帮区元把此案弄个水落石出,同时也想向他证明,在推理破案上,他柯明比刘晓天还是要技高一筹的——这是当年警校两大“神探”互相较劲的继续啊! 柯明走后,刘晓天把那宗车祸和那宗自杀案的所有资料都仔细地再看了几遍,再回想柯明提出的疑点,他不得不打心眼里承认,当年的办案,确实有点草率了. 当时怎么就没发现呢? 如果柯明的推理是正确的,那么,这一系列案件的背后主谋,实在太过狡猾了。小小一个海平县,虽然也有偶发命案,但像这么老谋深算的罪犯,在刘晓天十年的刑侦生涯中,确实是第一次碰到。 看来,人心深似海。以前对这句话的认识,还是流于表面。 只是,如果作案过程真相大白,动机呢? 柯明所推出来的犯罪动机,可说是连《犯罪心理学》这样的书上,也不见记载的啊! 在欲睁还闭的佛眼垂注下,周莫如双手合十,跪了整整一个下午。 中午时分,区元跟着柯明下山去了,说是去县城,有朋友要请他们吃饭。区元本不想走,柯明坚决不同意:“不行,区兄,为了你的安全,你现在必须时刻跟我在一起。” “要不,莫如跟我们一起去吧?”区元看着周莫如说。周莫如摇摇头,嘴角忽然浮起一丝微笑——那笑容挂在她失色的脸上,竟是那样的诡异。 区元心里一寒。 惠天婆将他们送到山门时,柯明悄悄对她说:“阿婆,你要多看着她点。”惠天婆点了一下头,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 下山路上,区元忍不住对柯明说:“我现在发现我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不仅回忆恢復了,很多以前没注意到的细节,现在也想起来了。” 第93页 “比如呢?”柯明感兴趣地问。 “有一段时间,我差点就相信‘破月’了。柯兄,你不是当事人,你可能还不能完全理解我的感受……唉,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其实我想,不管是谁想置我死地,既然想用蛇来咬我,应该不会同时还给我下毒的。所以,那‘大花草’的毒,应该是在放蛇咬我之后,我没死,那人才再次下毒的。” 柯明点点头:“跟我想的一样。区兄,如果你不当记者,完全可以跟我干私人侦探嘛。” 区元摇摇头,仿佛又想起什么来:“柯兄,那么我们当时会不会冤枉了连秋容了?” “不会。按目前种种情况来看,在这个‘破月’奇案中,她最少是一个同谋者。她是恨不得你从人间消失的,所以,就像她遗书里所说的一样,她不是因为什么畏罪自杀的,而是因为绝望。周莫如对你的真情,让她绝望,觉得生不如死。可以说奇书,她是被自己的畸恋害死了。” 区元长长嘆了口气,不知在为谁惋惜。 “区兄,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哪吗?” “不知道。” “去医院。” “医院?” “对,就是你被蛇咬后所住的海平县人民医院,我要调查一下。” “柯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知道那毒是怎么下到我身上的。” “你知道?”柯明一激动,来了个急剎车。 “对,我知道,我已经想起来了,就是我出院前一天……” 10.8 颱风“圆规”即将登陆的消息,三天前就开始预报了。消息说,“圆规”移动速度快、路径复杂,有可能对粤东造成较大影响。 午后,气压明显降了下来。“水月精舍”里闷热无比,菩提树叶纹丝不动,趴在树上的知了叫得比平时更加悽厉,在人的耳里听来,反显得这佛堂静得碜人。 这是风暴来临前特有的异样安宁。 周莫如已经跪了很久了,眼睛紧闭,双唇似合未开,有时向佛喃喃自语,有时一语不发。慢慢地,长而卷的睫毛便湿了。 惠天婆站在她旁边,刚开始还敲着木鱼诵经,渐渐地,她觉得不对劲了。 “周妹,你放心,你的诚心会感动天地,佛祖会保佑好人的。善恶到头总有报,你心放宽些,该面对的总得面对,人生的路还长……” 周莫如不说话,只是,那睫毛越来越湿,终于,一颗晶莹的泪珠滚了下来。 “阿婆,你能否替我问问佛祖,我是否前生做了什么冤孽?为什么这一切要让我来承受?” 惠天婆望望那越来越低的天空,一言不发,只是长长地嘆了口气。 黄昏来临时,风大了起来,院子里的落叶不停地打着旋,渐渐地汇成一股小龙捲风。 周莫如突然站了起来,一个趔趄,急忙扶住香案,才勉强站住。惠天婆连忙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看着她那完全失色的脸,心疼地说:“周妹……”却不知说什么好。 “阿婆,”周莫如终于开口了,气若游丝,“我想回家去,颱风要来,我爸他身体不好,我得去陪陪他。” “可是,区先生他们还没回来。” “他们要是回来,你就说我回家去了,明天再上山来。” “那我陪你去吧。” “谢了阿婆,我想多陪我爸一会。” “那你去吧,一路上小心点,万事还是放宽心点,别辜负了区先生对你的……” “知道了阿婆。” 下山路上,周莫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风越来越大,一些小的沙石被风颳起,生生砸在她脸上,丝丝地疼。 泪终于流了下来,像断线的珠子,不停地随风而去。 “哭够了,到家就不能再哭了……”内心里,她这样对自己说。 周家老厝大门紧闭。周莫如心里一沉,用力一推,门却没闩。她冲进天井,大声喊着:“爸、爸你在哪里?” 周之愠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小天窗。周莫如的声音传进来,他全身微微颤了一下。 “爸!”周莫如几乎是跑进来的。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周之愠,她忙扑过去:“爸你没事吧?”周之愠眼里闪出一丝安慰的笑容,但很快又消失了:“没事,只是肾风又浮了,下床不便。周妹,你怎么下来了?他……他们呢?” “爸,不管别人了,颱风快来了,我先去买点东西,晚上我来下厨,好好做一顿。”周莫如忍住了眼泪,强装笑容。 “不用急,周妹,我中午买了不少菜,不用再买了。来,你搬张椅子,在这里坐下,爸给你讲故事。” “讲故事?” “对,关于咱们家,有很多事你还不知道,我想,是该跟你讲清楚的时候了……” 11.2 颱风来临前夜,风雨飘摇。 周莫如彻夜未眠。 听父亲讲那过去的事情,虽然那些“故事”对任何人来说都不亚于晴天霹雳,可她竟然无动于衷。 眼前这个垂垂老矣的人,一点点地离她远去,一点点地离她更近,一点点地陌生,一点点地熟悉。 第94页 哀莫大于心死。心既死,就无所谓爱,无所谓恨,无恩也无仇,“无无明,也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也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也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天快亮时,父亲终于沉沉睡去。周莫如守在床边,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知念了多少遍,天已完全亮了,风雨闹腾了一夜,也渐渐疲累了。周莫如一点都不觉得困,心里那一片天,澄明透亮,纤尘不染。 也许是将一切都说了出来,心中无半点负担,周之愠睡得很熟,鼾声轻轻的——这几年来,这应该是他睡得最甜的一觉了。 周莫如站起身来,走出周之愠的卧室,刷牙把脸,然后开始有条不紊地淘米、煮稀饭。饭还没熟,她又从杂咸橱里找出一个菜脯(腌咸萝蔔),洗净,再细心地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盛在碟上——稀饭配菜脯,这是周之愠最喜欢的。 做完这一切,她又找出一片干净的布,走进自己房间,将母亲的相框从墙上取下来,仔细地、一遍遍地擦了又擦。 大门上的门环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周小姐,周小姐!”用普通话喊的,听起来像有什么急事。周莫如不慌不忙地将相框挂好,走出自己房间,回身将门关上,这才走过院子,把大门打开。 柯明的手差点拍到她脸上。 “周小姐,区元他昨晚下山找你了吗?” 周莫如愣了一下,平静地摇摇头:“没有。”柯明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显然是为周莫如的平静感到疑惑。“那周先生呢——你父亲呢?”柯明四处张望。周莫如嘴角微微吊了一下,转过身,径直往周之愠的房间走去。柯明不明白,自然跟着走过去。 周莫如打开父亲的房门,手指着里面对柯明说:“在里面。”柯明走进去一看,果然,周之愠盖着薄毯,微曲着身子睡在床上,还轻轻地打着鼾。 “周先生昨夜没出去过吗?” 周莫如点点头,语气平静地说:“嗯,我们谈了一夜,他刚睡过去不久,要不要叫醒他?”柯明摇摇头说:“先不用。周小姐,你不问,我也告诉你,区元失踪了!”周莫如嘴角微微颤了一下,脸上竟然一点都不惊慌:“哦,怎么失踪的?你们不是在一起吗?”“昨天下午我跟他去了一趟县城,吃过晚饭才回到佛堂。天婆说你回家了,他就急着要来找你,是我和天婆劝住了他,因为那时候风雨大作。他被我们劝住了,但一直心神不宁,肯定记挂着你的安危……昨夜,我们跟天婆三人一直聊到快一点钟才睡的。可今天一早醒来,我想去叫他起床,却发现他客舍门大开,人不见了!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他下山来找你了,可是……”柯明急得汗都下来了。 “那你还等什么,赶紧报警吧。”周莫如淡淡地说。 柯明掏出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盯着周莫如和房间里的周之愠。 奇怪,怎么一夜之间,她对区元这么漠不关心了? “喂喂,老刘,我柯明啊!不好了,出事了,区元失踪了!” …… …… 事情怎么越闹越大了。 刘晓天被柯明的电话吵醒,一听知道事态严重,脸都没洗,便赶到局里,抽调了两名值班刑警,牵上猎犬,风驰电掣般开着警车赶来。 三人走进周家的时候,周之愠已醒过来了,周莫如正侍候着他不紧不慢地吃着稀饭菜脯。柯明站在一边,急得团团转。见到刘晓天,周家父女眼都不抬一下,仿佛这些人、这些事跟他们无关。柯明忙将刘晓天拉到院子里,刘晓天低声问:“在这里失踪的吗?”“不是的,在佛堂。但我第一反应就是到这里来问他们。”“他们昨晚一直在家吗?”“周莫如说了,父女聊了一夜的话,没出过大门。”“她的话……”“我想应该可信。失踪时间应该在一点到六点之间,那正是风雨最大的时候。我刚才已在这里细细勘查过,一点可疑痕迹都没有。”“那还不赶紧上山勘查现场!真是的。”刘晓天不满地说。 “好的,咱们走。”到这一步,柯明不得不听刘晓天的了。 “周小姐,周先生,对不起了,事情重大,我们得留人在这里守候区先生,打扰你们了。”刘晓天尽量客气地对周家父女说。 周之愠抬起头,对周莫如说:“周妹,你跟他们上山吧。我留在这里,收拾一些东西再去佛堂,我还有话要跟惠天婆说。” “好。”周莫如点点头,放下碗筷,自己朝大门走去。刘晓天对一个刑警耳语几句,最后大声对他说:“你就留在这里,等我电话。”接着对另一个刑警和柯明挥挥手:“咱们走。” 柯明对周莫如的表现百思不得一解,但这时候也无暇多问,先找到区元再说。 水月精舍里一片凌乱。一夜的风雨,摧折了一树树的枝枝叶叶,横尸满院。因为区元的失踪,惠天婆也无心打扫,一直跪在佛前,诚心祷祝,求佛保平安。 区元的床上,被子掀卷着,明显是起床后来不及摺叠。地上几行混乱的脚印,带着红泥痕迹,明显不是区元的。刘晓天蹲下去,仔细研究起那些脚印来。跟来的刑警牵着警犬四处闻闻,接着又蹲下去,拿出放大镜和尺子,正准备量,刘晓天摆摆手说,不用了。他站起来,对柯明说:“老柯,看来你也有失荆州的时候。你说你一早醒来,想过来叫区元起床,发现他人不在了,你难道没发现这些脚印吗?”柯明懊恼不已,嘆了口气说:“我的确大意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半夜或一大早下山找周小姐去了,因为怕他出事,所以我赶紧下山去了周家……”刘晓天说:“只要你不这么粗心的话,你也应该跟我一样可以发现,他是被绑架了,你看,进来了两个人,都是男的,一个穿波鞋一个穿皮鞋,穿波鞋的身高一米七二左右,穿皮鞋的身高一米六八左右,稍微有点拐脚。”柯明苦笑道:“老刘,不仅如此,我设置在这里的闭路监控设备还在运作,调出录像来看,一切就清楚了。”“哎呀老柯,你怎么……是不是想考我的推理能力啊!快快,看一下录像。” 第95页 在柯明的客舍里,闭路终端录像显示的,跟刘晓天的推断基本一致:3:07,两个黑影撬门进了区元的客舍;3:13,两个黑影扛着一个大麻袋出来,往山门方向走去,其中一个,走路时果然微跛着左脚!从时间上看,进屋、捆人、装进袋里,前后只用了6分钟时间,看来是早有准备的,至少知道区元就住这一间……跟着来的刑警边看边连声赞嘆:“牛,刘科,不服不行啊!”柯明勐拍自己脑袋:“早知道我跟他睡一屋就……唉,我太相信自己,以为幕后黑手已暴露,就等着我们去揭露他,怎么想到还有……” “老柯,现在不是自我埋怨的时候。”刘晓天心里有点幸灾乐祸,表面上又装着大度地说,“还是找人要紧。这样吧,先检查一下区元的随身物品,看有没有丢失的。他带了什么东西来你比较清楚,麻烦你查点一下。” 仔细一搜查,区元的随身物品都在,手机、银包,甚至手提电脑都安然无恙,旅行包也没被翻过的痕迹,包里的五千元现金一张不少。 “很明显,这是一起绑架案,区先生是穿着睡衣就被绑走的。从现场财物一点都不少来分析,很可能不是以勒索钱财为目的。同时,从现场遗留下这么多脚印来看,案犯并没有作案经验,很可能是初犯。小王,你知道怎么做吗?”“知道。”叫小王的刑警回道。“好,那你先忙去。柯兄,周小姐,天婆,咱们先聊一聊。” 小王找出一件区元穿过的衣服,让警犬闻了闻,便牵着警犬四处搜寻去了。 整个过程,周莫如一直倚在门边,默默地看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仿佛此事跟她毫无干系。惠天婆则站在一旁,红着眼睛口念弥陀。 “周小姐,你昨天什么时候下山回家的?”在大殿上,刘晓天拿出记录本,开始一本正经地询问。 “6点左右。”周莫如平静地回答。 “麻烦你把回家后到今天早上柯先生到你家这段时间内,你、还有你父亲的活动情况一一告诉我,谢谢。” “我回家时,我父亲躺在床上睡觉。我要做饭,他说不用,然后就跟我说话。” “就这样?”刘晓天怀疑地问。 “就这样。”周莫如面无表情地回答。 “说什么话要说一个晚上?” “说很多话。” 刘晓天被噎了一下,笔在纸上一顿,差点想发火,柯明用眼色止住了他。 “周小姐,”柯明用眼光徵求了一下刘晓天的意见后,也开始发问,“区元失踪,说严重点,生死难卜,你一点都不关心吗?” “关心咋的,不关心咋的?” “不关心你可以就此不再开口。如果关心,你就好好配合我们,把你所知的一切情况告诉我们。别忘了周小姐,来这里之前,在广州,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周莫如干脆闭上了眼睛,好看的睫毛微微颤抖。 “对不起,我父亲跟我说的,是我们家的私事,我觉得没必要在这里说。” 刘晓天又问:“那么你想一下,区先生仅仅是第二次来我们海平,两次来可以说都是因为你。除了你们父女——哦,还有惠天婆,海平县可以说没人认识他。而这次绑架案,据我们根据现场调查得出的结论,完全不是因为钱财,很可能是因仇而起。所以,我首先问你,是合情合理的,还望你配合。” 周莫如还没回答,柯明又说:“或者你想想,在这一带,有没有人原来是跟你们家有仇的,而且有可能把仇恨转移到区元身上?” 正在此时,旁边一直喃喃念佛的惠天婆忽然插话了:“刘公安,你刚才好像说,有一个人是有点拐脚的?确定吗?” “没错。”刘晓天眼前一亮,“现场的皮鞋印,左右脚深浅不一,很明显,是一个左脚微拐的人。” “那就对了,我想起一个人来……” 11.3 区元是在熟睡中被人塞上嘴巴,捆上手脚后塞进麻袋里带走的。 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人扛在肩上,从身体颠簸和重心倾斜的情况来判断,扛着他的人,是在往山上爬。雨不停地打在麻袋上,很快地,雨水透过麻袋,把全身的睡衣都湿透了,冷得要命。扛着他的人肩膀偏又瘦骨伶仃,硌着他肚子发痛。没多久,胃终于被挤得频频作呕,嘴里塞着破布,呕吐物被堵在口腔里,呛鼻难闻,又引发新一轮的呕吐。 身体的难受倒是一回事,心理上的恐怖更要命。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肯定是柯明安排的又一次“情景重现”,想刺激他恢復记忆。他甚至猜想,扛他的人,不是柯明就是刘科长——可是,我的记忆已完全恢復了啊!难道上一次也有这样被绑架的经歷,是我把这段记忆遗漏掉了? 过了不久,他发现自己想错了,这一次,确实是被人绑架了。他被换到另一个人的肩膀上,同时听到两人在对话——虽然说的是本地话,但跟周莫如生活了一段时间,区元也能听懂几个词——他听得出来,可能是遇到岔道了,两人正在讨论,到目的地该往哪个方向走。 是谁?为什么绑架我?难道柯明的推理错了?还是兇手另有帮凶?难道我真躲不过“破月”劫? 第96页 颠了约两个小时之后,快失去知觉的区元被放到地上,麻袋口被解开,他整个人被“倒”了出来,他上的味道,熏得那个人也发出呕吐的声音,又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眼睛渐渐适应了四周黑暗,区元发现,他被掳到了一个山洞里,洞不深,洞口就在不远处,从洞口望出去,天快亮了。他想挣扎着坐起来,可手脚被捆住,怎么都动不了,嘴里咿咿唔唔,身上冷得发抖,泪也不自禁地流下来了。 “别乱动!”一个人用普通话喊了一句,声音完全是陌生的。 坚持住!区元暗暗为自己鼓气,不能崩溃,相信柯明和刘科长他们一定能找到我,相信真相一定会大白! 绑架他的两个人,开始嘀嘀咕咕地商量起什么,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渐渐演变成争吵,中间还不时爆出几句区元听得懂的潮汕粗口。 洞里的光线越来越亮,洞外的天亮了,雨声也小了起来。两人终于停止了了争吵,其中一个走过来,一伸手,粗暴地把区元嘴里的布团扯出来。 上下门牙一阵酸痛,区元惨叫一声,同时大声喊道:“放开我!”另一个人走过来,骂了一句,一扬手就想扇区元一个耳光,却被那个扯出布团的人拦住,同时又对他说了一句什么。区元睁大了眼睛,忽然觉得,这个想打他的人,依稀在哪见过一般? 在记忆里拼命地搜索,这两次到海平来,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个人?肯定是见过……但他越想脑里越乱,有时觉得那脸越来越熟,有时又觉得那脸越来越陌生。 先别想了,沉住气,等待机会。 这时,那个为他扯出布团的三四十岁的男人又走过来,蹲在区元面前,瞪着一双牛牯眼,指着区元的鼻子,用闽南口音的普通话说:“听着小子,我们不是坏人。把你带到这里来,不想杀你,也不想勒索你的钱财。只要你配合,老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就不用受太多的苦。不然,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区元一听,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莫非这两人像《甲方乙方》里面那些人一样,只想过一下“审问地下党”的瘾?莫非我遇到两个神经病了?他说的“配合”,莫非也要我像电影里的地下党一样,回一句“打死我也不说”,再吐他们一口带血的口水,好给他们一个毒刑拷打的理由?要不然,我有什么秘密值得他们用这样的犯罪手段来审问的? “好吧,你们要问什么尽管问,我知道的,肯定都告诉你们。”区元小心地回答,生怕真惹火了他们。 “痛快。”那人竖起大拇指,然后对另一个说,“记下来。” 区元觉得似曾相识的那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和一支笔,摆好了记录的架势——敢情真是准备好了要问问题的。 “第一个问题,请问你今年多大了?” 就问这样的问题?难道真是两个神经病? “快说!”记录的那位不耐烦了。 “好好,我说,我今年29了。” “嗯,记下来。第二个问题,你属什么的?” “兔。”区元真是啼笑皆非,接下来要问的,会不会是“你喜欢什么颜色作为广州媒体界着名的拼命三郎之一你会不会觉得压力很大”? “好,记下了。小子,告诉你,前两个问题,只是看你老实不老实;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问题,你要是敢骗我们,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11.4 李大脚和老婆两人坐在门槛上,看着空空的家,相对无言,默默地流泪。 能卖的东西都卖出去了,家里只剩下了三条命。 可命是最不值钱的。 “敌百虫”早已要来了——没钱买,还是李大脚自己去别人的田头偷的。家里最后的一斤米,今天一早已煮成了饭,“敌百虫”已倒了进去,绊好了,只等着儿子的消息。 儿子昨天说了,这次有“高人”指点,肯定没问题。这是最后一搏了,万一不成,就全家一起归天吧。 儿子说的“高人”究竟有多高,李大脚夫妇并不抱太大希望,实在是输怕了,输习惯了。 一阵敲门声传来。 “有人在吗?” 李大脚和老婆对望了一眼:不是儿子。 “有人在吗?我们是公安局的,快开门!” 公安?!看来,儿子失败了! 两人默默走到灶台边,一个拿了一个碗,装好了饭。两双泪眼对望了一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里面有人!”随着一声大叫,砰的一声,门被踹开,几个人沖了进来,中间有两个还穿着警服。 “‘敌百虫’味!”刘晓天喊了一声,鼻子凑到锅里一闻,赶紧捏住。其他人也闻到了,一个刑警端起那锅饭,扔到了院子里。 “李大脚,为什么要自杀?”刘晓天问,“你儿子李明朝呢?老实交代!” “我说,我都说!”李大脚瘫坐在地上,他老婆掩面大哭:“都是天杀的六合彩啊!” …… ……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反反覆覆的,周之愠还是写着这几个字。一遍又一遍,宣纸写了一张又一张。留在周家的刑警小杜很是无聊,周之愠那些墨汁醺得他胃里非常难受,又不能走远。他不明白,刘科长要他守着这人干嘛,难道他跟这起绑架案有关?可看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像啊! 第97页 十点钟左右,刘晓天的电话来了。 “刘科,有何吩咐?” “他有啥动静没有?” “没有,从你们走后他一直在写墨字。” “有没有打电话或接电话?” “没有。刘科,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但据我们调查,人应该还在山上。我们准备搜山,人手不足,你先到镇派出所要一辆摩托,赶紧到佛堂来集中。” “那,那这边怎么办?” “那边没什么事了,这绑架案跟他无关,不管他了。” “是的。” 挂了电话,小杜捂着鼻子走到客厅里,对还在写字的周之愠说:“周先生,我们科长命我上山,这边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周之愠点点头,一声不吭。 “还有,我们科长说了,万一区先生到这里来,或者有什么新的情况,麻烦你给佛堂打个电话。” 周之愠又点点头。 …… …… “第三个问题,你听好了!” 山洞里,区元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脑里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了,想起来他是谁了—— 李明朝!那个死去的李明期的弟弟!区元被蛇咬的那一天早上,正是他跟父母一起来佛堂找莫如的麻烦,后来被连秋容用钱打发走了——当时区元在客舍里,隔着窗户看到他,他却没见过区元——可是,他绑架我来这里,问我的年龄、生肖干嘛? 莫非他要为他哥报仇?杀我后再杀莫如? 一剎那间,区元脑里转过无数念头,身上一阵阵打冷战。 “第三个问题,你听好了!”李明朝喊叫着,“快告诉我们,这一期的特码是什么?” 特码? 区元又是一头雾水,什么特码? “别装蒜了大记者,快告诉我们特码,不然……哼!” 特码? 特码! 蓦地,区元想起来了,他们绑架我,原来是为了问六合彩特码!这也太滑稽些了吧? 可冷静一想,就一点都不滑稽了。跑社会新闻的区元很清楚,这几年,粤西粤东一带是外围六合彩的重灾区,因买码而输至倾家荡产甚至全家自杀的新闻不时听到。在地下庄家的愚弄下,买码的人理智尽失,刚开始相信什么“曾道人”的玄机报,接着又传说疯子能透特码,于是民间的疯子全被彩民供奉起来,为了得到疯子嘴里随便说出的一个“特码”,疯子要什么,他们全都答应——去年,就有粤西某地一个老闆请一个疯子到深圳嫖妓被警方逮了的新闻。从2003年开始,珠江三角洲也“沦陷”了,甚至广州的地下六合彩也越来越疯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彩民中传说,某某报的某某版能透特码,于是,开彩前一天,那份报纸常常卖断街,粤西某地甚至把一份几毛钱的广州某报炒到20元一份。因为报媒竞争激烈,个别报纸看到这种“商机”,为了增加发行量,也确曾在版面上刻意误导读者。比如广州的某一份报纸就曾经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休闲版上,固定在开彩前一天刊出一幅跟版面定位无关莫名其妙连标题都没有的大图,图中尽是些奇形怪状的生肖,引得无知彩民争相购买。区元所在的《花城早报》,也曾发生过一件事,有读者破解了某版上的漫画“玄机”,买彩发了大财,给该版编辑汇来了一万元表示酬谢…… 原来如此! 区元镇定下来,决定好好利用这两个无知的彩民,寻求脱身……主意打定,他便装出很无奈的样子,说:“你们怎么知道我能透特码的?”李明朝得意地说:“嘿嘿,谁不知道你们《花城早报》是由香港六合彩投资的!所以你们个个都发大财,你区大记者捐给我们佛堂一次就是十万!没有六合彩你们成吗?” 莫如捐给佛堂的钱,也成了我捐的?区元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嘆了口气,说:“朋友,既然你连此事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了。但我先告诉你,发了财,一定要敬神佛,不然,你会无福享受的!” “这还用你说!有钱谁不诚心?快,告诉我本期特码,说了我就放了你!” 看来,不煳弄一下是过不了关了。区元眼珠一转,说:“可你们把我绑到这里来,我怎么告诉你们?” “什么意思?”另一个问。 “什么意思?你以为特码是由我们定的吗?每期开奖前,香港庄家才通过专线把特码透给我们老总,然后再由我们老总透露给当天版面编辑。我来了好几天了,这一期我实在没有行情啊!要不你们给我一部手机,我打电话回报社问一下。” 李明朝一听,急了,一扬手又想打区元——可手又被他同伙抓住了。 “区记者,甭跟我们耍花样。早有高人指点我们,说每一期的特码,都是香港庄家在开奖前通过群发告诉你们每一个编辑的。识相点,快点告诉我们,别把我也惹火了,到时候伤了口气。“ 傻逼!区元不禁在心里暗骂一句。老天,我上辈子干了什么坏事,怎么落这样的两个傻逼手上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们吧,但我还有一个要求……” 第98页 “你配跟我们讲条件,我呸!”李明朝吼道。他同伙摆摆手,说:“什么条件,你够胆就说。” 区元一脸可怜相:“我现在被你们绑在这里,自己也买不成了。你们中彩后,可不可以替我捐一点钱给佛堂?” “这个嘛……”同伙向李明朝使了个眼色,点点头说,“行,就依你,替你捐一千块。就这么定了,不要再讨价还价!快说!” 区元闭上了眼睛,一副豁出去的神情,牙一咬,赌一铺了: “好,我说。本期特码,其实就是我的生肖:兔。” 李明朝一听,忙从身上掏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乱七八糟的图案和汉字。他同伙凑过去,李明朝指点着说:“看,玄机报上写着,本期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看……”同伙皱皱眉,说:“应该没错,他没那死胆骗我们。你看,他刚才不是称你‘朋友’吗?他不是从很远的广州来的吗?他的生肖就是特码!我们中了彩,当然就‘不亦乐乎’了,哈哈哈!” “那赶紧去买吧,不会错的,记着帮我捐款。”区元说。 “哈,你以为就你聪明。告诉你,不用我们去买,我们只负责问你,自然有人去买。我们在这里守着你,中了,你便平安无事;敢骗我们,哼,反正老子早就活腻了!”李明朝恶狠狠地说。 什么?! 区元眼前一黑,再也扛不住,昏了过去。 11.5 整整一天,区元躺在潮湿的洞里,饿醒过来,又饿昏过去,感觉就像死去活来几次一样。 李明朝和他的同伙轮流看着他,区元偶尔醒来,会看到他们在边喝矿泉水边吃干方便面,间或用本地话聊着天,听得出,他们是在憧憬未来。 有一次醒来,区元看到嘴边放着一块方便面,不知谁扔给他的。他实在不想吃这样屈辱的食物,可肚子不争气,没办法,只好像老鼠一样,一点点把那方便面啃了下去。 “喂,给我点水吧。”渴得受不了,他朝他们喊了一句。 李明朝一听,骂了起来:“妈的,老子水都不够,你想喝?喝自己的尿吧!你们这些城里仔,一辈子没受过点苦,哼,活该!” 听到“尿”字,区元这才想到,一天没小便了,膀胱憋得难受。 没办法,反正全身都湿透了,尿就尿吧,多少还有点暖意…… 黄昏来临的时候,区元差不多绝望了。他知道,他们肯定打电话让合伙人买了彩,估计肯定是下了重注,就等着开奖了。香港六合彩开奖时间是晚上八点半,他胡诌的所谓“特码”肯定中不了,到时要是柯明他们还找不到这里来,他们会杀了我吗? 莫如呢?我死了,她会痛不欲生吗? 我死了,我妈肯定也活不下去了……老天,我还有大把前程,我不能死啊!没有我的世界,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 区元想着想着,泪忍不住流了出来,流进嘴里,他下意识地咽了下去。 “你不想死,就别来找我!” 他忽然想起周莫如的话,剎那间,无边的后悔汹涌而来——当初为什么就不听她的忠告呢?哪怕是违反原则,接受了陆雁梅;哪怕是被“艷若罂粟”套牢,跟她结婚也好啊! 老天爷,如来佛祖,爹,妈,如果能活着,我不敢要爱情了;只要能活着,我可以放弃爱情了…… 精神一崩溃,幻觉就出现了。区元看见了一轮圆月,把洞里照得如同白昼。月里一个美女飘飘而下,近前一看,原来是裸体的周莫如。区元正想扑过去,却见周莫如伸出长长的指甲,沿着自己腰部划了一圈,皮破了,血流下来了,流进区元口里,滋润着他干涸的嘴唇、喉咙。接着,莫如盈盈一笑,忽然双手抓住腰部以上的皮肤,用力往上一扯,像剥荔枝一样,硬生生把一层皮翻了上去!区元正要尖叫,却见她的皮肤下面,还有另一层皮肤,同样白里透红吹弹得破。那下一层的胸部上,同样也有两个圆润的乳房!区元一见,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巴,将她的乳头含在嘴里,用力勐吸起来……香甜的乳汁沿着嘴唇、舌尖流进了喉咙,经过食道进入胃里,又通过血管流向全身,滋润了每一寸久旱的肌肤……飘飘欲仙的感觉,让区元身登极乐……蓦地,他感觉那丰满的乳房被自己吸干了,迅速干瘪下去,他睁开眼睛,却突然发现,他叼的不是周莫如的乳房,而是母亲的! 妈!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便听得一阵手机铃声,刚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想摸出手机接听,这才发觉,原来双手还被绑着,由于血管不通畅,手早已麻木了。 “时间到了,电话来了!”李明朝大叫一声,他同伙从身上掏出手机,手颤得差点拿不住。李明朝也把耳朵贴到他耳朵上—— 糟了,死期到了!区元绝望地闭上眼睛。 “餵……对……什么?中了?真的中了!多少?每人20万?天哪,老天有眼哪!”同伙把手机扔掉,搂着李明朝跳起来,两人嘴里发出兽类般的叫声,李明朝跪在地上,不停地叩着响头:“爸、妈,咱们有救了、有救了,不用死了!” 区元睁开眼,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情景,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第99页 不可能吧?真让我蒙中了?真这么邪? 这时,同伙仿佛才想起区元来,把自己喝剩的一点矿泉水塞到区元嘴里,同时高兴地说:“区记者,你果然没骗我们!好,我们也不害你,喝,这点水,不好意思。等你回去后,自己喝个够吧!” 矿泉水瓶口还带着那人的口臭,区元躲避不了,只好张开喉咙,却又被水呛得咳嗽起来。 李明朝走过来,拍拍同伙的肩膀:“快,咱们分钱去,管他干嘛。”同伙点点头:“好的。这样吧区记者,我们怕你离开后立刻报警抓我们,所以现在不能放了你,还得委屈你在这里一段时间,我们拿到钱,远走高飞,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区元急了:“不行啊你们怎么可以不讲信用的?我在这里,不冻死也得饿死,到时恐怕也会拖累到你们啊!” “你少废话!”李明朝从同伙手里拿过手机,在区元面前晃了晃,说,“我们早商量好了,我们走后,就留这手机在这里给你叫救用!当然,手机卡里只有一块钱,够你打两次了。” 区元松了口气,毕竟,他们真不是想将我置于死地的。 “不过,我们不能给你松绑,手机也不能放在你手里,你看着……”说着,李明朝转身走到洞口处,将手机放在地上,然后喊道:“手机就在这里,你看到了,信号灯在闪。我们走后,你就慢慢滚过来,至于怎么打,你要是个男子汉,自然会有办法的。好了,我们走。” 同伙居然给区元抱了抱拳,还说了声“得罪了”,便迈开大步向洞外走去。 两人的脚步声渐去渐远,等到完全听不到了,区元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傻逼!王八蛋!我操你三大爷!扑你老母的街!fuck you!” 骂了一通,四周万籁俱寂,心里激动过度,又晕了过去。 11.6 “小薇啊,你可知道我多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手机彩铃声再次把区元惊醒。 空荡荡的山洞里,《小薇》的彩铃声被放大、迴响,更显得环境荒诞和死寂可怖。区元想起“往生莲位”,只觉得这黑漆漆的洞里也遍布灵位,每一个灵位,便是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浑身鸡皮疙瘩一阵阵,他甚至怀念起那两个傻逼来,有他们在这里,倒没觉得这洞有多少阴森,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有手机就有希望。 但是谁打来的电话呢?莫非是他们俩拿了奖,良心发现,通知公安来救他? 黑暗中,信号闪闪,铃声阵了。区元估计了一下距离,约十米左右,虽然地面基本没有坡度,但手脚被绑住,要爬到手机处,还要费好大的劲。 是谁教那两个傻逼懂得这么巧妙的办法? 先别想了,自救要紧! 手脚既然不能动,爬是不行的,只能“滚”了。区元深吸一口气,右侧胳膊勐一用力,带动身体向左侧翻过去—— 我操! 身体是翻过去了,可洞里满是大小不一的石头,这么一翻,脸立刻磕在石头上,鼻子一痛,一股温热的东西立刻就流了出来。 再翻一次,区元就有经验了:开始翻,头一定要抬起;翻过来的时候,头一定要往后仰。 一翻。两翻。三翻……胸、肩、背被石头硌得痛彻心肺,可翻一次,就朝着希望近了一步…… “……看那星星多么美丽,摘下一颗,亲手送……” 离手机大概还有五翻的时候,《小薇》的彩铃声,在“送”字上停止了。 铃声一停,区元觉得浑身都散了架般,再也翻不过去了。 风从洞口吹进,呜呜作响。区元仰面躺在地上,只觉得那被手机信号灯闪得忽明忽暗的山石,如青面獠牙的怪兽,正向他勐扑下来! 一咬牙,区元,给我挺住!翻! 一翻。两翻。三翻……终于,眼睛跟手机贴上了。 是一部老式的nec直板手机。黄色屏幕上,显示一个未接电话字样。 区元艰难地摆正头部位置,让脸跟手机平行,接着,他张大嘴巴,用上门牙直接“磕”在“√”键上—— “正在接通……” 接着,来电号码显示了,区元斜睨了一眼,忽觉天旋地转魂飞魄散—— 13622206191 靠着仅剩的一点理智,区元再次张开嘴巴,想“磕”在停止键“1”上—— 来不及了。 一阵碜人的铃声,从洞口不远处传来,越来越近。接着,脚步声也响起来了,沙-沙-沙-沙-沙-沙—— 不到一分钟,一个黑影出现在洞口,把微弱的天光挡住了。 区元感到唿吸都停止了。 一束手电光照在区元脸上,区元眼睛也睁不开了。 “认命吧。”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出这干吧吧却又充满杀气的三个字来。 求生的本能让区元拼命睁开眼睛,他看不见那人的脸,但他能看到,那人手里拿着一瓶浓黑的东西,他将手电夹在腋下,一手拿瓶,一手旋开盖子。接着,他将盖子扔掉,拿着瓶子的手一甩,一股浓黑的墨汁带着恶臭,朝区元噼头盖脸泼来…… 第100页 “不许动!” 千钧一髮之际,区元突觉整个人被抬高、拖离原来地方,接着,两束强光突然从洞里射出,射向那人的脸;同时,洞外也有两束强光射在他头上,四道光自下而上交织在一起,把那人的脸照得狰狞无比—— 周之愠。 绝望的周之愠见泼不到区元,不顾一切地跳进洞里,作势欲将瓶子里剩下的“墨汁”再向区元泼去—— 枪响了。 十二、厄运“降”临 周妹,你知道我为什么从小就叫你周妹吗?因为你妈也叫周妹。 风雨飘摇的夜晚,周莫如倚在周之愠床边,听他声声句句地讲那过去的事情。 周妹,你外公外婆、也就是我父母——虽然我现在不恨他们了,但我仍然要说,他们是世界上最坏的人——特别是你外公!他们欠我的,九世人都还不了。你要记住,周妹,我为你所做的一切,本意是为你好,但过了今夜,听完了我的话,如果你觉得是我害了你,是我让你吃了这么多的苦,那么,这是你外公外婆造的孽!是他们,在我仅仅五岁,最离不开父母的时候,硬生生拿我跟樟树下村的一户地主换了五斗米!用一个亲生骨肉一辈子的幸福,换来他们一家人生存下去的机会!我知道,那时候穷,如果再不拿我去换,全家就得饿死;我记得,卖我的时候,你外婆几次哭得不知人事,可你是当母亲的,保护不了自己孩子,只会哭算什么?说是公婆太厉害抗拒不了,你就不会以死相争?要饿死全家饿死,怎么就下得了手让一个五岁孩子来救全家?周家当时叔伯兄弟还有几个,为什么偏偏就是我? 周妹,这么多年,我不再恨哪一个了,但今夜跟你回忆起这些,还是无法不激心激命。你无法想像,从五岁开始,我吃过怎么样的苦。刚开始,买我的那家人因为生无男丁,对我还不错,有吃有喝,冬天还有棉袄穿,我算是过了几个月好日子。可是,几个月后,解放军逼近海平,社会上纷纷传言,新政府要把地主全都杀光;旧政府逃走前,也对有钱人下手,最后劫一笔再走。于是,有点家底的,纷纷过番避难。买我的那家人,也贱价把田地卖了,搭上最后的一只红头船去南洋。刚开始是去了暹罗,可在暹罗不到一年,最后的一点家底也被人骗走了,在暹罗生活不下去,全家又逃到印尼投靠亲戚。家道一败,最不幸的就轮到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了。你想,亲生父母都可以拿孩子换米,养父母为什么做不出?于是,我被卖到了印尼的婆罗洲,细细个,就开始在山巴内、原始森林内做苦力。 你没去过那种地方,我现在给你讲,你也想不出,婆罗洲的深山老林,是怎么样的人间地狱。周妹,一句话,在那森林里面,剧毒的蛇虫鼠蚁才是真正的地主东家,人是最贱的生物。有时,一只毒火蚁,就能够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不用说那些比恶鬼还可怕的无尾蝙蝠了……这些,我不想跟你讲太多,我怕你会跟我一样做恶梦。万幸的是,当我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我师父救了我。我师父是当地有名的降头师,他没有后代,收留我,也是为了有人可以传他的放降术。在那个时候,只要有口饭吃,让我做牛做马都愿意。于是,我跟着我师父,一边做工,一边学放降,还偷偷学中文。放降需要学诀术,也离不开使用毒物。但是,我师父告诉我,世界上最毒的是什么?是人心!放降很玄妙一般人又怕又不理解,其实说破了无酒食——放降的原理,是利用毒物,将中降者人心深处的毒激发出来,让他自作自受。一个人心越邪,越容易中降,一中降,毒也最容易发作最难解掉;反过来,一个人心地善良正直,就不容易中降,中了也不易发作。学会了降,我首先瞒着我师父,在我的养父母身上试验,果然如此,他们很快就中降发作。我知道,你觉得我太毒了。但我师父还教我,放降师放降给恶人,是替天行道,也是让恶人少作恶早超生、下辈子少受点苦。换句话说,我们是在做好事,为下辈子功德。所以,学会了放降,我第一个就想到我父母——你外公外婆,是他们让我吃遍了人间的苦,我要让他们少作恶早超生、下辈子少受点苦!于是,我偷了师父作降用的番婆罗花,熬制成墨汁,偷偷带回唐山。那是66年,那一年,我22岁。 周妹,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回唐山,我是准备报仇的。对我的回来,你外公外婆是又惊又喜。他们都以为我肯定死了,没想到还在人间,还成了“华侨”。刚开始,他们还担心我对他们心怀怨恨,但因为我带了一笔钱回来,给了他们,也许是为当年卖我而过意不去吧,他们对我特别的好。可是,他们对我越好,我心里就越仇恨——想不到,一个人完全改变了我的想法,周妹,你想得到吗?那就是你母亲——家人都叫她“周妹”。那一年,你母亲16岁,我第一次看到她,她扎着两根辫子,这么长——对,就是照片里那个样子。当时我以为我见到了妈祖、见到了天母娘,我万万想不到,心地不好的父母,怎么能生出这么美如天仙的妹妹来。你母亲对我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哥哥,开始是好奇,慢慢就对我很有好感,因为我常跟她讲故事,讲暹罗讲印尼,讲婆罗洲,这些她听起来,都像是神话。跟你母亲在一起,慢慢地,我忘掉了心里的怨恨,我想像得到,如果我放降“做掉”父母,你母亲将是多么的痛苦。为了不让她痛苦,我宁愿放弃自己的仇恨。周妹,我承认,我跟你母亲的感情,一开始就不像兄妹之情。你想想,十几二十年,双方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一下子见到了,由陌生转为好感,那也是普通男女之间的好感。见到你母亲之前,我虽然22岁了,却从没跟一个陌生姿娘说过话,在婆罗洲那样的地狱里,想都甭想。 第101页 我开始教你母亲认字,教她骑自行车,教她唱印尼歌,教她跳婆罗舞。周妹,那两年,是我一辈子最快乐最幸福的两年。我相信,你母亲也是,从她眼里我看得出来。可到了68年,文革越闹越凶,海平到处都在武斗,我们村被划入反革命集团,武斗输了,另一派造反派进村大抓人,你外公外婆被抓去开会,你母亲躲在床底下,我关上门,坐在家里保护你母亲。造反派破门而入,我怕你母亲被他们发现,故意跟他们争吵,结果被刺了一长矛。他们以为我肯定死了,于是又到别家抓人。你母亲从床下出来,见我浑身是血,也以为我死了,一头就朝石阶撞去,幸好被冲进来的邻居阿天发现——阿天就是惠天婆的丈夫。天母娘保佑,那长矛刺中我的肾,但我没死,我懂得草药,在你母亲帮助下,终于活了过来。经过这一场生死,我跟你母亲感情更深了。 武斗过后,因为乡学校老师被斗被杀了几个,缺老师,乡里问我愿不愿意当个民办教师。我问你母亲,你母亲贊成,我就去教书了。后来考转正,你知道的,又去了中学,没想到就这么教了一辈子。我当上老师后,媒人婆上门的很多,你外公外婆也盼着我早点成家好抱孙子。可是,我眼里只有你母亲。她也是,因为长得好看,乡里的后生都看上她,有点钱的有点权的,都想上门求亲。可是,一有媒人婆上门,不管是沖我还冲她来的,她都躲在家里偷偷拭眼泪。我跟你母亲都很清楚,感情再好,毕竟是兄妹,出点什么事,我纵是不怕天理不容,人前人后的口水不把我淹死,你母亲肯定也是受不了的。我们想好了,一辈子兄妹,她不嫁我不娶,只能如此了。 就这样一年拖过一年,我过了三十,你母亲也二十好几了,这个年龄还不婚配,肯定是有问题的。时长日久,外人指指点点,你外公外婆也看出问题来了。75年,他们终于受不了,把你母亲赶到乡里的“姿娘间”居住——“姿娘间”你可能不懂,现在已经没有了,就相当于是未婚女子宿舍,集体居住,互相监督。可是,你母亲一有机会就到学校找我,星期天,我也会去姿娘间找她,虽然我们没做什么,其他人可不这么想,不知谁跟我父母说长道短,他们觉得脸面上过不去,当众打了我一顿,你外婆以死相逼,硬是强迫你母亲嫁给了一个老实不中用的男人! 周妹,你可以想像,我的怨恨,又被点燃起来了!你们毁了我的童年,现在又要毁了我和妹妹的后半生,你说我还能再忍吗?当母亲的,现在就会假死吓人,当初他们要卖我,你怎么不出这一招!好,你不是想死吗?我成全你! 周妹,你别怕,我是越说越大声了。可今夜我要是不把这一切说出来,今后估计就没机会了。 那是我回唐山后第一次放“番婆罗降”,终于还是放给了我父母。事隔十年,我让他们多活了十年。但我给他们放降时,还是留了一步,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只要他们对所干的事越后悔,心里对我越愧疚,降毒就会发作得越慢。结果,你外公比你外婆先死了半年——这也是他们自作自受的果报,就让他们少作恶早超生,下辈子少受点苦吧! 先后把你外公外婆送上了西天,下一个,就轮到你母亲嫁的男人——也就是你生父了。周妹,你生父也是个恶人,他在外面虽然老实不中用,在家里却常常打你母亲,一不顺心就打。你母亲偶尔偷偷跑到学校找我哭诉,于是我给你母亲种了降,让她传降给他——当然,我没告诉你母亲。种降在你母亲身上,你母亲是平安无事的,只是,跟她行房就会中降,次数越多中降越深。结果,在一次生产队集体挖山根土的时候,发生塌方,其他人都及时逃走,那个男人一受惊吓,降便发作,全身无力,跑不动,被山石压死了。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你生父死的时候,已经给我也放降了——我不是说他会放降,而是,当时他已在你母亲身上播下他的种子,也就是说,你母亲传降给他时,也怀上你了。这就是天意啊周妹!我预感到,我种在你母亲身上的降,平时对她没有影响,但在她临盆阴气最盛时,可能会给她带来麻烦,而且,降的种子,很可能会带给下一代。你不知道,放降能解,种降却是收不回的! 你母亲十月怀胎,生下了你。果然,你一出世,她就崩血山而死!临死前,她紧紧抓住我的手说:哥啊,咱们有缘无份,你就把我女儿,当成自己的女儿吧,我把她託付给你了! …… …… 周妹,我们都不要哭,这是天意,谁都逃不了。你慢慢长大,越长越像你妈,但我也发现,你母亲身上的降种,已传到你身上了。你可能不记得,两三岁的时候,一到月圆之夜你就哭,那是身上有降了,因为月亮是天地间最阴的,月越圆,阴气越重奇书,你身上的降,也就会发作,轻者会产生幻觉,重者,会昏迷不醒人事。惟一的办法,就是不让你在月圆之夜看到月亮。于是,我买通了“青盲仔”余半仙,让他说你是“破月”命,月圆之夜不能见月,否则有血光之灾。周妹,其实你不是“破月”,真正的“破月”,也没有说的那么厉害。 但我知道,这方法其实不能保你一生。师父告诉过我,被降种传上降的女人,十八岁之前不能跟男子交合,否则会降毒发作而死。十八岁后,如果能在三十岁前通过交合,将降传给三个男人,而且这三个男人都死去,你身上的降种,才会完全消除,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第102页 周妹,为了你母亲的嘱託,也为了消除我无心之过,我不得不设计让你能除去降种。高中时你跟周京龙相好,我怕你十八岁前会失身给他导致降毒发作而死,我除了想办法将他超生,别无他法。后来你认识了李明期,跟他谈恋爱不久,我发现他耳朵“月割”,于是我清楚,那是你的降种已传给第一个男人了,所以他必须死,他如果不死,重情义的你,要是跟他结了婚,再跟第二、第三个男子交合的可能性太小了。所以,李明期也必须死。周妹,我知道他的死让你很痛苦,可是你要知道,你母亲死后,你是我活着惟一的意义,你要是死了,我肯定也不想活了。但一个放降师只有杀别人的权利,没有杀自己的权利,否则会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 李明期死后,李家不停地来咱们家要人要钱,特别是他弟弟李明朝,更是好吃懒做贪得无厌的人,给再多钱都不肯罢休。我不能给他们下降,引来太多怀疑,只好带你去广州投奔马松发。同时,我知道马松发在中学时就是个好色之徒,他肯定会看上你,肯定要想方设法得到你,这样也好让他成为第二个帮你除降的男人……一切如我所愿,只是我没想到,他对我偶尔的一次体罚会记恨一辈子,不仅强暴你,还那样羞辱你。他必死无疑,但我不能让他像周京龙、李明期那样死得痛快。我知道他老婆恨他太过花心,但还没到杀他的地步。于是我想办法把他和你的事告诉他老婆,并在她茶里放了迷降,让她在纯阴之夜降毒发作,把自己心中对马松发的怨恨释放、放大,终于残忍地杀了他。你天真地以为自己的“破月”命真的能害死男人,你是那么善良,以至想出丑容的办法来避免再伤害别的男人,正在这时间,你遇到了区元这小子。我从你手机上查到他号码,我化装跟踪他,发现他原来是个记者。我知道,大城市里的记者,可不像没文化的农村人那么好对付。同时我也发现,他也是个跟马松发差不多的花心大少,认识你的时候,已经有女朋友了。这种情况下,我猜测,你跟他可能不会发生什么事,因为你那时候实在已经不想谈恋爱了,我还担心,三年内你要是再遇不上可以身相许的男子,那三十岁一到……没想到阴差阳错,那一夜你去酒吧上班,彻夜不归,我以为你被哪个色狼灌醉了被人占了便宜,心里虽担心,但也觉得,真这样也好,三个就齐了。天亮时你回家,我一眼就看出来,真的,齐了,已有三个男人从你身上传去了降种,只要这个男的一死,你就没事了。我担心的是,万一你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那要他死还真有点麻烦。可就在这时候,合该区元这小子倒霉,我们不去惹他,他倒撞上门来。我一看他耳朵就知道,原来你的第三个男人是他!真是踏破铁鞋无寻处。我故意用“破月”吓他,先造声势,可他真是爱上你了,越劝他越来劲。我想,在广州杀了他,很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不如带他来海平再下手……于是,我带着这个好色的傻小子来了。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我想利用别人下手,免得给你我带来麻烦。 周妹,连秋容对你的感情,很早我就看出来了。但她毕竟是个女的,不可能为你传降。再说,你跟好只是正常的姊妹感情,你也不可能像喜欢李明期那样喜欢她。但是,她为了你,一直想变性,所以拼命赚钱。我觉得她有一天总可以利用,早在带你去广州投奔马松发后不久,我就骗她说,我能通过放降让她慢慢变性,同时施展一些小法术给她看,只是告诉她要保密,连你都不能说。她信了,于是每年都去买来两条毒蛇,取出蛇鞭让我帮她练降变性。这一次,我知道她可以利用她对区元的醋意了,于是,我给她下降,让她的醋意转化为极端的仇恨,终于放蛇去咬区元。我没想到的是,因为你,区元获得了抢救时间,这个时候我发现,你也爱上他了,如果他不死,三十岁前你必死。于是,在他出院前,我在病房里,给他再次下了“番婆罗降”,你们回广州后,邪气最盛的五月节那天,在你给我打电话之前,我已用手机给他念符咒,激发他的降毒发作。不出意外的话,三个月后,他会大发作而死。 这一次,我失算了,我没想到现在的医术已能解“番婆罗降”,更没想到,那个私人侦探不仅有诀术恢復区元的记忆,还怀疑到我头上来。我知道,我的机会不多了,我必须赶紧下手,哪怕最后被抓,只要他死去,你安然无恙,我死了也瞑目了!可我没想到,我还是斗不过那个姓柯的,着了他的道,不仅杀不了区元,也把自己完全暴露了。我死不瞑目啊! 周妹,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害得你很深。可是,我不这么做,你就得死去,我也会辜负你母亲最后的嘱託。你尽管恨我吧,反正我也差不多了,只是我死不瞑目啊周妹!我知道,你今夜回来,肯定是那个姓柯的要你来套我的口供,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只求你一件事…… 周妹,把我杀了!我承认,我十恶做尽,可我不能自杀,放降师没有杀死自己的权利,否则灵魂会永世不得超生!周妹,我求你了,你把我杀了,就说是我要跟你同归于尽,挣扎之间错手杀了我,他们会相信的,我懂法律,你正当防卫,是不用负责任的,再说,我原来就是死罪,他们不仅不会为难你,还会夸你大义灭亲的!杀我吧周妹!你要是不杀我,一有机会,我还会杀他的! 第103页 …… …… 一声惊雷,大雨倾盆。 哀莫大于心死。心既死,就无所谓爱,无所谓恨,无恩也无仇,“无无明,也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也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也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周莫如站了起来,拭去周之愠眼角的泪。她自己,倒是一滴泪都没有了。 爸,我不会杀你,也不让你杀他,要死,就我死吧。 十三、破月不破 13.1 “破月”连环杀人案、绑架案告破,又顺便捣毁了一家地下“六合彩”庄家,海平县公安局刑侦科荣立集体三等功,刘晓天也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海平县公安局副局长。 宣布他当选的第二天,他就将柯明从广州请来,给他手下的刑警们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报告会”。用刘晓天的话来说,这个案子,可供刑事侦查人员借鑑的东西太多了。 “同志们,今天报告会的主角,是我的警校老同学、也是在座不少人的师兄、在广州素有神探之称的柯明大侦探。可能大家都知道了,没有我这位老同学的帮助,我们刑侦科也破不了这个百年不遇的‘破月’奇案。今天请柯大侦探来给我们做报告,主要是介绍他的经验,在本案侦破过程中,他是怎么推理的,相信这对我们今后的刑侦工作有着莫大的指导作用。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大侦探出场!” 如雷掌声中,柯明摘下他的墨镜,抱拳向全场行礼致意。 “各位,本人柯明,是广州柯尔调查事务所的负责人,刚才你们的刘科——哦不,应该叫刘副局长了,我这位老同学说我是什么‘大侦探’,其实这只是我们在警校读书时开玩笑时说惯的。在江湖上,我的真正外号,叫做‘二奶杀手’!” 笑声、掌声一片。 “为什么呢?因为我的调查事务所,干的最多的,就是帮大奶调查二奶。说实话,一开始干的时候我很失望,我当时跟你们刘副局长一样,一心想成为真正的大侦探。我们走上不同的道路,只是因为我更喜欢自由地调查,大家都体会到了,公安刑警的侦查很多时候都得在法律允许的情况下才可以进行,私人侦探的路子野一些,调查方法也就更灵活多样一些。可成为‘二奶杀手’的确非我所愿,虽然收入还可以,呵呵。后来,我慢慢领会到了,民事调查也能做得出彩,当中积累到的经验,跟刑事调查是共通的。这一次无意中涉入‘破月’案的调查,也是从一宗二奶调查开始的……” 柯明喝了一口水,开始切入正题: “我跟‘破月’案的渊源,要追溯到去年八月,一个叫叶芳兵的女客户,委託我调查她丈夫、也就是后来被叶所杀的海平人马松发的婚外情。不久,我按要求拍到了马松发跟一个美女到酒店开房的照片,交给了叶芳兵。而照片上那个美女,就是本案的主角周莫如。半年后,今年元宵节,广州发生了轰动一时的‘沙太杀夫案’,叶芳兵将马松发生殖器割下后,又将他喉咙割断致死。当时看到这新闻的时候,我大吃一惊,我以为是我的调查,让叶芳兵残忍地杀了她丈夫。本来以为事情过去了,我的内疚也慢慢变淡,可是,今年5月份,我的朋友,也就是广州《花城早报》的记者区元私下委託我两件事:一是调查一个叫周莫如的女孩在广州的住处;他提到周莫如的一些情况,比如她和‘沙太杀夫案’的关系、她是‘酒吧街迷劫案’的受害者,最离奇的是,区元无意中提到,周莫如的所谓‘破月’命竟害死了三个男人。说实话,当时我一笑置之,心想一个新锐媒体的记者,怎么也会把这些无稽之谈当一回事。区先生要我调查的第二件事,是一个骚扰他的‘神州行’充值卡号码,区先生说,这个手机号,在他认识周莫如之后开始骚扰他,骚扰方式是打通后一话不说,回拨过去即关机。 “因为我以前受叶芳兵的委託调查过周莫如,所以,我很快完成区先生委託的第一件事,将周家父女在广州的住处告诉了他;至于调查手机号码,这就颇费一番周折——因为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已经超出法律许可范围的事了。过了大概十天,我才查到那个手机号的通话记录——正是这时候,职业敏感使我开始有了隐约的怀疑——因为这个136222开头的手机号码,自去年年底开卡后,总共才拨出两个主叫号:其中一个是区先生的,另一个,竟然是‘沙太杀夫案’中那个杀夫的叶芳兵!这至少说明,这个手机号的主人骚扰区先生,肯定是跟周莫如有关系的。当然我甚至怀疑,会不会这手机号就是周莫如本人的?但这于情于理解释不通:她已警告过区元不要对她有非分之想了,为何还电话骚扰他?难道是想吓退区元?没这个必要吧? “各位,正当我想赶快把此事告知区元时,却从《花城早报》处得知,区元已请假随周莫如的父亲回老家找周莫如,并且,就在月圆之夜、在海平南塔山的佛堂里被五步蛇咬了,差点死去!我当时想,怎么这么巧?难道真是周莫如的‘破月’命作祟,让区元成为第四个被害人?各位,我要是真这么想了,那么我就不是私人侦探柯明了——我开始正式怀疑,区元被卷进了一场阴谋之中,我的怀疑对象,仍然是周莫如小姐。为什么?因为区元跟我说过,因为他对‘沙太杀夫案’的报导中立场不公,损害了周莫如的名誉,周非常生气。那么,完全有可能是周出于报復而导演了五步蛇咬人的好戏。 第104页 “刑侦学的一个原则,就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当我跟报社的冯主任来到海平时,我见到周莫如的第一眼,我基本肯定:她不可能有害区元之心!各位,以貌取人是侦探的大忌,可是,侦探也重直觉的——我们当时赶到医院,刚好见到周莫如跟区元两手相握深情对视的一幕,这完全打消了我对她的怀疑。那么是谁呢? “天无绝人之路。当我仔细研究那条死去的五步蛇时,我发现,那蛇是经过人工饲养的,医院医生也介绍,本地山上已几十年没有五步蛇出现了。这更证明了我关于蛇咬人是人为阴谋的假设。这个时候,我向你们刘副局长求助——各位,如果没有刘副局长的大力帮助,我就是能通天,也不可能查明此案的真相。正是他指引我去闽粤交界处的‘潜龙山庄’调查的,并利用他的影响,获得山庄一方的大力配合。这一查,案情终于开始显山露水了,本案的嫌疑人连秋容也进入我们的视线……接下来,刘副局长开始真正介入侦查,并很快查出买蛇放蛇人连秋容,连自杀,案子告破,我们当时得到的结论,是连秋容对周莫如的畸恋,导致她对周所爱的男人恨之入骨,于是放蛇咬人——动机明确,一切顺理成章,我也基本确认,那个骚扰区元的手机机主,就是连秋容。虽然我还有一些疑问,比如,既然连秋容想杀区元并差点成功,那么,以前的两个死者,会不会也是她下的毒手?还有,如果那手机号真是她的,她给叶芳兵打电话有何目的?会不会是她用什么手段让叶芳兵杀了她丈夫马松发?可是,人已死,一切无对证,既然区元跟周莫如安全回到广州开始新生活,我为他们祝福就是了,我只是一个私人侦探,没权力也没必要再深究下去。 “可是,我高兴没多久,端午节那天,136222开头的神秘的骚扰电话再现!区元在极度刺激之下晕倒,在医院抢救醒来后,他竟得了顺向性失忆症!乖乖,这也太邪了,莫非真是‘破月’作祟,让死人打电话来恐吓活人?说实话,当时我确实曾有过一丝丝的动摇。幸好,医院在外国专家的帮助下,检验出区元其实是中了毒,中了一种只在婆罗洲——也就是世界第三大岛加里曼丹岛的热带丛林里生长的毒花‘大花草’的毒!换成另一种说法,即是中了所谓的‘降头术’。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不得不再次动用非法手段,通过卫星定位,查到端午节那天中午,打给区元的那个手机号,竟然就是在海平漫游的!身为一个现代侦探,打死我也不相信它会是死去的连秋容打的!那么会是谁呢? “这时我想到了叶芳兵——我查到的通话记录,她杀夫前跟这个神秘号码通了十几次电话,肯定知道机主是谁。最后,我动用了非常规手段,得以进入看守所,见到了叶芳兵——案子的惊人突破,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各位——” 说到这里,柯明故意停顿下来,呷了一口茶,表情复杂地扫视了众人一眼,见大家都完全被他吸引住了,才继续说下去: “各位,叶芳兵告诉我的情况,我实在是大吃一惊。她说,她之所以杀夫,跟那个机主有莫大关系。马松发跟周莫如的事,正是那机主最先告诉叶芳兵的;而且,在十几次通话中,那机主还告诉叶芳兵,周是无辜的,是被马所迫的;马还许诺将跟叶离婚,离婚前会将所有财产转帐,做成负债的假象,使叶一无所得。最后,元宵夜,马松发出去鬼混。机主打电话约叶芳兵喝茶聊天,叶芳兵忘了当时两人谈了什么,只记得她跟机主喝完茶后,头脑晕乎乎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像马松发这样的畜生,非杀了不可!于是,在马松发回家后,惨剧发生了……那么,这个神秘号码的机主是谁呢?各位,我是万万想不到,我甚至怀疑叶芳兵故意陷害他——可我实在想不出叶陷害他的必要——各位,叶芳兵告诉我,那个机主,就是周莫如的父亲周之愠! “当时,我百思不得其解。按常理,一个当父亲的,知道女儿被人强迫当了所谓的‘二奶’,而且饱受屈辱,愤怒的心情可以理解。所以,周之愠想要马松发死,动机是充分的——问题是,他是怎么通过几次电话和一顿夜茶,就能让叶芳兵起杀夫之心的?据叶芳兵说,她跟周先生喝完茶后,头就晕得厉害,脑里怒火中烧,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非杀夫不可……这些情况,使我联繫到区元所中的‘大花草’毒。据专家介绍,这种毒花,植物学界和病理学界至今对它的毒性仍未能完全掌握。于是我大胆推想,会不会是周之愠在叶芳兵的茶里放了‘大花草’毒,使她精神失控而杀夫呢?如果真这样,连秋容会不会也是被同样控制的?可惜,当叶芳兵自首时,因为对杀夫过程供认不讳,司法机关没有对她进行精神方面的检查,导致我的推想至今都只是推想而已。继而,我又想,那么周之愠为何要三番四次对区元进行电话骚扰呢?而且在最后一次,那神秘的电话,竟然能刺激得区元晕倒并失忆!有那么玄吗?如果他真要置区元于死地,动机呢?仅仅是不满意女儿选中的男朋友吗?如果区元被蛇咬死,或是‘大花草’毒发甚至死亡,所有的人肯定都会说,周莫如的‘破月’命太厉害了,又剋死了一个!于是,由‘破月’的传说我又大胆地想到最初的两个被害人,一个车祸,一个自杀,会不会也是人为的假象,杀人的同时,又达到渲染‘破月’的效果……最后,我还是绕不过那个问题:一个父亲,一个那么疼女儿的父亲,为什么呢? 第105页 “带着这一切疑问,我跟周莫如面对面谈了一次。正是这次谈话,周无意中告诉了我一些她尚未告诉区元的情况,让我加深了对周之愠的怀疑。周小姐说,周之愠先生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而是她舅舅。在周先生五岁时,因为家中太穷,被卖给一家地主,并随着那家人过番南洋,去了印尼——这时我立刻想到,婆罗洲是分属三个国家的,这三个国家分别为印尼、马来西亚和汶莱。其中,印尼的四个省占全岛总面积的2/3。各位,‘大花草’这种毒花,正产于此!我开始想,会不会是周之愠因父母卖他而从小怀恨在心,处心积虑想报復这个家庭,还来不及实施报復的时候,父母和妹妹相继死亡,于是他将仇恨发泄到妹妹的女儿身上……不可能啊各位,周之愠跟周莫如的父女之情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这么多年,装是装不出来的。我想,要解开这些疑问,非再来海平不可。在这里,我肯定能问到更多关于周家的往事。于是,我以区元要恢復记忆必须让昔日情景重现为由,说服周莫如跟我们一起回到海平来。 “不到一个月功夫,再次见到周之愠的第一眼,我发现他整个人像老了十岁。而他见到女儿时眼里那种自然流露出来的喜出望外的神情,否定了我对‘报復’这个动机的揣测。同时,我还注意到,当区元在他面前表现出失忆的症状时,周之愠一点都不吃惊,好像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这更让我相信,我对他的怀疑。接着,我去了佛堂,单独跟惠天婆老人家谈话。这次谈话,我有了两个很大的收穫:第一,惠天婆听说区元的症状后,告诉我,这病很像海平民间所说的吃了毒物‘番婆罗’所致——我听到‘番婆罗’这个名词时,又想到婆罗洲——‘番婆罗’会不会就是产于婆罗洲的‘大花草’呢?第二个收穫,是老人家告诉了我很多连周莫如都不知道的,关于周家的往事。这些往事,让我茅塞顿开:原来,在周之愠回国时,从未见过面的妹妹已16岁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周很喜爱这位妹妹,妹妹对从天而降的这位长相英俊、学问渊博的哥哥也颇有好感。周经常手把手教她读书识字、骑自行车,甚至经常用自行车载着妹妹到处玩——那个时候,在海平民间,自行车是一般人家买不起的。1968年,发生在海平的文革武斗中,周为了救妹妹,被一根长矛刺中肾脏,差点死去,幸亏他懂得怎么採挖草药为自己治病。这么一来,妹妹对哥哥的感情更加深厚,两人在一起过分亲热,终于招致村人和四亲六戚的非议。可周之愠从国外归来,我行我素,将外人的非议置之不理,依旧跟妹妹亲密无间地生活着。就这样过了几年。本来,周家父母对这对兄妹的亲密关系并没有在意,兄妹嘛,亲热点是正常的。再说,父母一直觉得欠了周之愠太多,即使发现兄妹俩感情有不正常的地方,也不忍心斥责。父母能做的,只是不停地为儿子和长大成人的女儿说亲,可是,周家的门槛都被媒人踩塌了,兄妹俩态度一样:就是一次都不去相亲。这个时候,父母才渐渐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终于,1975年的冬天,周家父母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竟然发现儿子跟女儿躲在稻草垛上抱着亲嘴!这下子,再怎么开明的父母都受不了,当父亲的当场发作,将周之愠打了一顿。过后,又强令女儿到村里的‘姿娘间’居住。这次风波,上了年纪的村里人都知道。第二年,周家父母发现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强迫女儿嫁给了村里的一个小伙子——也就是周莫如的亲生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我们可以想像,这事对周之愠的打击有多大。妹妹结婚几个月后,怀上了孩子——也就是周莫如。不料,就在周莫如出生前不久,不幸发生了,周莫如的生父,在挖山根土的时候遭遇山体塌方,被活生生压死了!当时,据说周之愠也在场,因为是生产队的集体劳动。关于这件事,因为发生年代太久远,虽然当时村民议论纷纷,我现在就不好妄加猜测了。可是,祸不单行,周莫如母亲在诞下女儿时,因崩血山死去,周莫如侥倖活了下来。妹妹临终时,把婴儿托给了哥哥……这里,有一点必须注意的是,周小姐生辰八字是‘破月’,并不是当时就知道的。周莫如小姐是惠天婆接生的,阿婆亲眼目睹了周小姐母亲的去世。因为阿婆的生辰八字也是‘破月’,所以,当时村里还有人说是接生婆的‘破月’命害死了产妇。阿婆对我讲,当有人这么说的时候,周之愠还非常生气,说什么‘破月’根本是无稽之谈。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先生的态度转了180度弯,开始说周莫如也是‘破月’,并规定她每逢农历十五月圆之夜就必须躲在黑屋子里‘过月’的呢?阿婆说是村里‘青盲仔’余半仙说的。万幸的是,当年那位老‘青盲仔’还健在,我找到了他——老人家近90岁了,他告诉了我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周莫如的所谓‘破月’命,竟然是周之愠先生自己编出来的!最后,老先生对我说,其实真正的‘破月’并没有那么凶,男犯‘破月’会破女家,女犯‘破月’最多中年多病而已。他还教给我有关‘破月’的口诀,是这样的……” 第106页 说着,柯明拿出一张纸念起来:“正巳二鼠牛三,四猴五兔六月犬,七猪八马九羊当,十月虎从山口守,十一金鸡樑上叫,十二老龙出洞口。可见,按这口诀,属蛇的周莫如,应该是农历正月出生才命犯‘破月’! “我们可以想像,一个单身的未婚男子,要抚养一个女婴长大成人,是多么的不容易。当年,周之愠经常抱着襁褓中的周莫如,挨家挨户向那些哺乳期中的妇女讨要奶汁……各位,这样的父亲,可当之‘伟大’二字吧!可这位‘伟大’的父亲,为什么要把‘破月’加诸他视同生命的养女身上呢?为什么纯属虚构的‘破月’,真的会害死一个又一个爱上周莫如的人呢?也许,这些内心的东西,当事人不说,外人是永远猜测不到的。所以,我只能从一些事实出发来推论。回到周之愠跟他妹妹的那种特殊的感情和悲伤结局上,我们可以想像,心灵受重创的周之愠,看到周莫如越长越像她母亲的时候,他对妹妹的那份感情,肯定又会转移到周莫如身上。周莫如成了周先生一生的生命意义,他不容许另一个男人从他身边把周莫如夺走。也许是惠天婆的‘破月’启发了周先生,他想让‘青盲仔’认定周莫如是‘破月’的目的,就是想未雨绸缪,吓退未来有可能把他的生命意义抢走的假想敌。 “可惜,天要下雨女要怀春。随着周莫如越长越漂亮,她的初恋也在高中时候来临了,甚至连同性的连秋容也开始喜欢上周小姐了。这个时候,我们可以想像,周之愠的内心感受;这个时候,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当虚拟的‘破月’吓不退怀春的少年时,周之愠要开始採取行动,将假破月变为真宿命了。 “1996年4月4日晚上,周京龙——周莫如小姐的高中同学、初恋男朋友,开摩托车在上南塔山的山路上发生车祸,当场死亡——那是月全食之夜;2000年7月16日晚,李明期——周莫如的真正意义上的男朋友,据说因贪污败露而吊死在南塔山上的荔枝树上——也是月全食之夜;今年元宵夜,马松发被他老婆杀死在床上——也是月圆之夜;6月2日,农历四月十五月圆之夜,区元被蛇咬……各位,这四次死亡事件,都发生在月食之夜或月圆之夜,既然‘破月’是假的,那么,这一连串令人恐怖的事件都只是巧合吗? “先说第一个死者周京龙,他也是周家村人,跟周莫如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同班,可算是青梅竹马了。周京龙之死,在区元的回忆里,周之愠是这么跟他说的:周京龙高中成绩一直很好,可距高考还有三四个月时,他在模拟考中竟莫名其妙地考砸了,一下子熘到全级倒数第十名!因家长、老师给他太大的压力,想不开,一向循规蹈矩的他,竟跟一些双差生酗酒,喝得大醉,骑摩托车回家路上出车祸了……事实是怎样的呢?据周京龙父母回忆,周京龙成绩一直很好,模拟考突然成绩大滑坡,这都是事实。可他是怎么会成绩滑坡的呢?是因为周之愠发现他跟周莫如早恋之后,经常背着周莫如到周京龙家告状,使周京龙备受精神折磨,又不敢跟周莫如说,学习自然也就跟不上了。1996年4月4日,周京龙出车祸之前,根本就没跟什么差生喝酒!那天是清明节,因为家家户户都得扫墓,所以中学放了一天假。吃过晚饭,周京龙骑着摩托车出门,父亲问他去哪里,他直说去找周莫如,想跟她谈一下,既然她父亲极力反对,学习又能受这么大影响,不如先不要接触,高考完再说。可是,直到深夜,周京龙仍不见回家,他父母找到周莫如家,当时周之愠父女、包括连秋容都在,都说没见过周京龙……第二天,守山林的人,在离这不远的山路上,发现了周京龙的摩托车和尸体……” 说到这里,柯明停了下来,从包里拿出一沓照片,说:“如果没有刘副局长的帮忙,我不可能查明这案子的真相。大家请看,这些,是本局交警大队封存的、有关八年前那场车祸的现场照片和鑑定材料,这上面写着:‘在垂直高度5.5米的山路下路基旁,横躺着一辆无牌照的女庄摩托车,摩托车上方的灌木丛严重折伏,表明摩托车是从路上翻滚而下的。距摩托车大约一米的石坝上,有一摊血迹,表明这是受伤男子落地处。’当时交警的结论是,周京龙夜间骑着摩托车在山路上行驶,因不小心撞到石坝而翻车身亡。大家应该比我清楚,八年前的海平,多的是这种从海上走私来的二手拼装摩托车,安全性能完全没保障,类似车祸是经常发生的,所以,交警见惯不怪,定性为普通车祸,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当我研究这些照片时,却发现——大家看这一张——就在距离石坝血迹约半米的泥地上,有一个不甚清晰的鞋印!很大,估计在44码以上,鞋纹全是整齐划一的斜条!这鞋印,一度使我迷惑不解,但也正是因为这鞋印,使我敢大胆推断,是周之愠制造了这起车祸! “再来说第二个死者。周京龙死后,周莫如小姐是‘破月’,会剋死接近她的男人的传闻,开始在村里流传开来,受此打击,周莫如高考成绩也很不理想,达不到入围分数线,高中毕业后便进入了本地的一家合资企业工作,于是,她遇上了李明期……关于李明期跟周莫如的事,我没必要再细说了。2000年7月16日,月全食之夜,李明期吊死在南塔山上的一棵荔枝树上。的确,在当时看来,李因贪污败露,还不起公司追讨的巨款,自感无面目活于世上,也对不起周莫如,自杀谢世——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可是,请大家看当时的现场照片——请看,在这块垫脚石的旁边的红土上,有什么?没错,又是一个模煳的、44码左右有整齐斜条纹的鞋印!还有,感谢周莫如,她因为太过思念李明期,后来竟然把这块垫脚的石头搬到这佛堂的‘往生莲位’里一併祭祀!我仔细对照过这石头跟照片上的石头,确实是同一块,可是,正是这块石头,恰恰能证明,李明期不是自杀,而是被人吊上去的!我量了这石头的高度,再看照片上,死者李明期的足尖跟地面的距离——非常明显,这距离要比石头的高度高出10厘米左右!一个上吊自杀者,在套好绳子并把垫脚的石头踢开后,身体只会往下坠,怎么可能反而把自己的身体再升高10厘米? 第107页 “各位,发生在月圆之夜、月食之夜的所谓‘破月’迷局,一次是制造车祸,一次是杀人后再制造自杀现场,一次是通过药物进行精神控制假手于人杀人……如果没有区元跟周莫如的偶然相识并相爱,这一切,很可能都会被每一个死者带进坟墓。当我把所有疑点集中于周之愠身上时,我碰到一个问题:他是在什么时候在区元身上下毒的?区元被蛇咬之前,按常理,周之愠没必要先下毒;区元一被蛇咬,即送往医院,一出院即回广州,就没机会下手了——那么,只能是在区元住院期间下的毒。关于这一点,区元自己回忆,他出院前一天,周曾在病房里喷雄黄酒、熏什么苦艾烟,还用什么‘五土钱’给区元刷身——这一切,据周这愠说,是‘青盲仔’余半仙教他的,说是可以驱邪。可我刚才说过,我调查过,余半仙已有多年不为别人问辰挂命了,他没见到周之愠,也有好多年了! “当我自以为完全掌握了真相的时候,刘副局长提醒了我一个新情况的出现,使我差点推翻了自己的结论——身高!没错,是身高问题。区元告诉过我,他跟周莫如小姐认识后,不仅受到那个神秘电话的骚扰,还受到一个身高在一米八以上的黑衣人的跟踪;我在佛堂里布置‘蛇咬’情景再现,刺激区元恢復记忆时,在我设置好的闭路监控里,又出现了一个非常高大的黑影,就跟在周莫如身后。各位,一米八十啊!而周之愠身高最多超不过一米六!这怎么可能?难道真兇不是他?还是另有一个被他控制的高大黑衣人没被我发现?那天早上,当我沿着黑衣人逃跑的路线追寻蛛丝马迹时,终于被我发现了这个,请看——” 柯明说着,拿出了那只“柴脚”。 “这就是秘密。这种南洋华侨从国外带回来的‘柴脚’,海平人应该并不陌生。周之愠在逃跑过程中丢下的‘柴脚’,解开了身高之谜。这个时候,我和刘副局长都以为,事情真相已水落石出,只要再找到铁证,就可以结案了。不料,就在我和区元从这里返回佛堂的那个夜晚,半路杀出的绑架案,又把我们打得阵脚大乱。各位,绑架案这里大多数人都参与破案立了功,我仍想罗嗦几句—— “首先,是刘副局长在现场根据脚印推算此两位绑架者的身高和其中一位左脚有点跛的。然后,佛堂的惠天婆又向我们提供了一个线索:上吊死去的李明期有个弟弟李明朝就是左脚微跛,同时,李家全家沉迷六合彩,输得家徒四壁,不时向周家以‘讨命’为藉口要钱。我们突击搜查李家,及时救下了要自杀的李家夫妇,他们供认,就在前一天,有个‘高人’向他们儿子透露,住在佛堂里的广州来的记者,能透特码!李明朝在‘高人’怂恿下,伙同另一个彩迷,趁风雨之夜上山劫持区元,想逼他说出所谓的六合彩特码,由‘高人’提供赌资,中彩后平分。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通过刘副局长的精闢分析,我们断定,此背后所谓‘高人’,肯定是周之愠!他在罪行已经暴露并知道我们在搜集证据的情况下,策划绑架的目的,一是扰乱我们视线,二是藉助他人之手,将区元绑到无人之处,好最后再下一次毒手!刘副局长决定将计就计,假装搜山,故意调开原来守在周家的小杜,引蛇出洞——因为如果能抓个现场,要比我们搜集证据省事得多。果然,当天晚上,六合彩开奖时间一过,兴高采烈下山准备‘领奖’的两位绑架者就被大家擒获了,立即供出幕后策划者周之愠来,并带着大家找到藏匿区元的山洞。这时我们断定,周之愠肯定要利用这最后一次机会,于是,刘副局长决定守株待兔,派小杜小李守在昏睡过去的区元旁边,并在危急关头果然开枪,击毙了这个连环兇杀案的主犯!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周之愠多年以来一直用来害人的‘大花草’毒,竟然就是那些他练书法用的墨汁! “总结本案,我认为……” …… …… “往生莲位”里,又多了一个灵位:周之愠。 区元和柯明回广州那天,周莫如躲在佛堂大殿里念佛,关上门,连最后一面都不见。只是让惠天婆转告区元,如果真的有缘,再等她三年,“三年后,会给你一个答覆的。” 惠天婆将两人送出山门,安慰区元:“你放心回去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区元眼睛发红:“她如果真的要出家,阿婆,还是麻烦你多劝她,我会在广州等她的。” “阿弥陀佛。区先生,真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三年,就看你怎么做了。遭遇这么大的变故,没有痴颠,就算周妹坚强了。你应该相信,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柯明也拍拍区元的肩膀:“放心吧,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区元点点头,上了车,车开出好远,他还不断地回头。 山风中,隐隐传来周莫如的诵经声:“……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婆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婆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第108页 “去吧去吧,向彼岸去吧。” 三年之后,周莫如就满三十岁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