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此诺》 第1页 [架空歷史] 《承君此诺》作者:情雅成诗【完结】 文案 他是风采无双的千古名将,他为了她,从骑奴到将军,七出匈奴,七战七捷;她是大汉美丽高贵的公主,她为了等他功成名就,痴痴守候十六年,终于得以永结为好。承君此诺,当守终生。看卫青和平阳公主,一段感动千年的爱情传奇 ================== ☆、第一章 灞桥风雨 长安的三月,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整座城市的味道变得温润,又有些沉闷。这是建元元年,景帝驾崩,年少的君王加冕登基。紫宸易主,权力的更迭看似波澜不惊,却暗潮汹涌。朝堂之上,尊崇黄老的窦太后依然掌握着权柄,窦氏一族自然也权倾朝野,使得少年的刘彻虽有一番更化改制的豪情,却处处被人掣肘,丝毫动弹不得。 平阳府内又起了争吵之声,下人们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平阳侯常年在封地养病,却从不见好。每次一回府,病恹恹的样子总惹的公主厌烦。“话不投机半句多”。平阳公主虽然温柔典雅,却也是心性极高,怎会瞧得上那一事无成又一身是病的公子哥儿?其实细细说来,这平阳侯曹寿,原也是个青年俊彦。他是名相曹参之后,相貌,学识,也是侯门子弟里数一数二的。平阳是景帝爱女,当年景帝和皇后是千挑万选,斟酌了许久,这才挑中了曺寿,却不曾料到竟点错了鸳鸯谱。曹寿与公主成婚之后,整天游手好闲,与一帮贵族子弟嬉戏玩闹,最后竟弄的一身是病。几年折腾下来,平阳公主对他的态度从愤怒,失望,变成了深深的轻蔑。平阳虽是女儿身,骨子里却透着男儿的英武与坚毅。她要的男子,要像雄鹰一般,有一颗嚮往天空的灵魂,又怎能受得了无用的绣花儿枕头。 这一次,曹寿甚至没在府里过夜,冒着小雨,匆匆启程回了封地。 “卫青,备车,我要去灞桥。”平阳公主从屋内走出,脸上似乎少了几分愠色,到不像是刚生过气的样子。 “公主,外面正下着雨,要不….” “不碍事,卫青,叫他们不必跟着”公主说着,已经走出了庭院。 卫青赶忙套好了马缰,双手轻轻一托,将他的女主人送上车去。一瞬间,有意无意的,他撞上了公主的目光,一闪,旋即收了回去。 “公主可坐稳了?”每次出行,卫青必然这样问上一句,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才扬鞭打马。一问一答间,彼此便多了份心安。 这时节虽然已是早春,可乍暖还寒的节气,还是让人提不起精神。天又正下着雨,街上的许多商户都早早的关了门,给这平日繁华的街道平添了几分沉郁。卫青驾着车,思绪却起了些波澜:记忆中,他的女主人总有着温和的笑颜,那么高贵,那么美。小时候,他常被继父又打又骂,百般欺辱。直到进了公主府,才算摆脱了那个噩梦般的“家”。公主从不让他干粗重的活计,平日里,还常挑上几本侯爷的兵书让他阅读,对他的母亲和姐姐亦十分照顾。虽然依旧为人奴隶,日子却比从前强上千倍万倍。 “这样好的女子,就算不是公主,也应该幸福,应该被人怜惜。可是侯爷….” “罢了罢了,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卫青不禁苦笑:“自己只是一介骑奴,这些事 又岂 是自己该管该想的?伺候好公主,才是本份吧…..” 灞桥似乎自古就註定要成为伤别之地。一排排古柳低垂着长条,绿云垂野。远处骊山如睡,近处风絮飘起,令这好好的早春,徒生出几分秋日的萧索。 公主下了车,伫立在桥边,于这一番凄风冷雨中,久久无言。西面天空的阴云似乎更深更密了。,似乎要把整个长安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又何况是她小小的平阳府呢。 “主人,这里太凄凉,您早些回府吧”。见主人没有答话,卫青顿了顿,又忍不住说道:“主人,您别太难过了,侯爷他…” “我不是难过。”平阳转过身,脸上却并没有泪痕,只是那如水的眸子中,多了些寒露般的凉意。“我与曹寿本就不是一路人,若能就此散了,倒也是好事。只是我总还是高祖血脉,若是为那等庸才空负了一生的年华,我不愿,不甘。” 天边响起了几声闷雷,河边的青草似也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过几日,朝廷又要派人与匈奴和亲了。”平阳说着,缓缓走向马车。:“卫青,回吧” “是,主人”听到“匈奴”二字,英俊的骑奴双眸一闪。 “妾身安天下,何处用将军。”车驾上传来公主深深的一声嘆息。 ☆、第二章 刘彻大婚 过了三月,整个皇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宫廷里从上到下的人都在马不停蹄的奔波忙碌着,从未央宫到司马门,竟铺了几十米长的红绸。这一切都是为了新帝刘彻的大婚典礼。“金屋藏娇”的故事早已从宫廷传进了民间,如今竟要成真了。百姓们津津乐道,所有人都在称颂,都在祝福。 诏命已下达到诸侯各国,诸侯王们皆带着礼物到长安朝贺。其中最为抢眼的是淮南王刘安,他献了一座鎏金打造的小型房屋,屋顶刻着“龙凤齐鸣”,整个屋子金光灿灿,煞是好看,其寓意自不必说。这份价值连城的礼物由淮南郡主刘陵亲自护送,一路送进了未央宫,引得东宫老太太赞不绝口,直夸淮南王最为用心,堪为诸王表率。 第2页 汉宫中唯一一位不开心的人,就是这场盛宴的主角之一,汉武帝刘彻。他没有想到,儿时的一句戏言,竟成了母亲拿来与长公主交换的政治筹码。可是若没有他那一句“金屋藏娇”,就凭他皇十子的身份,哪来今天的帝王之位呢?所以,如今这场婚姻,他奈何不得一分一毫。帝位毕竟还未坐稳,为了他的理想与抱负,此时此刻,他只有选择隐忍,选择等待。 这一天,平阳公主比平时早起了两个时辰,头一件大事便是要细细梳妆一番。侍女辰儿是梳妆的好手。她将黛放在石砚上磨成粉状,为公主仔细画好了娥眉,长长青青,望如远山,是为“远山黛”:又取了些唇脂,朱唇轻点,便有了如桃花般的明艷,再挽好了髮髻,插上孔雀形状的长簪,最后穿了一条天青色的长裙,虽然色彩不算明丽,却自有一番光彩。 “公主,何不选一条色彩再鲜艷一些的呢?”辰儿指着一条翠色的裙子。 “你不懂,今天是皇上大婚,我若穿得不好是失了自家的颜面,可若穿的太艷,又把皇后至于何地呢?” 平阳说着话,已移步到了庭院。 清晨的庭院有些微凉,昨夜的寒露还未褪去,使空气变的雾蒙蒙的。平阳公主披上了辰儿拿来的大氅,踱着步到了湖边,却发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在专注的读着什么。平阳不禁笑了,不用看,这必然是卫青。 “当初收留卫青在府,不正是看中他那双眼睛,目光如炬,透出一种与他卑贱的身份不相符的英武与大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自觉不自觉的喜欢多出几趟门,只为了多看几次他明亮如星的眸子,多感受几次他扶自己上车时那份温柔小心,甚至他赶马时的吆喝声,都让人听出一分心安呢。” “公主,在想什么?”辰儿轻唤,平阳这才回过神来。卫青看得正痴迷,忽的听见“公主”二字,吃了一吓,赶忙回身,正迎上了平阳柔柔的目光,就更是觉得尴尬,只好下拜: “公主恕罪” “这是干什么,我几时说过不准你看书了。”平阳竟盈盈的俯下身,亲自扶了卫青起来。一旁的辰儿见此情景,不禁嘴角微挑。 “我早说过,你除了驾车,在府里的时间尽可自由支配。读书,练剑,都无不可。府里的琐碎活儿你都不必做,也不用觉得不安,知道吗?” “是” “还有,你若是喜爱兵书,晚些时候我会叫辰儿从书房里挑一些,给你送过去。“ “卫青..谢谢公主”卫青激动得有些哽咽。想到从前在继父家,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儿,砍柴,挑水…没有丝毫的空闲。有一次,只因为在砍柴时偷偷看了一会儿书,就被继父用荆条打的遍体鳞伤,手臂上的疤痕到现在还留着。自从进了平阳府,他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公主的关心与呵护。不但能吃饱穿暖,更不用忍受无休止的打骂,居然还能常常读到最心爱的兵书,这样的好日子,从前连梦都不敢梦到…… “公主,从来没有人….对卫青这样好。” “傻瓜,这有什么”卫青虽然低着头,两道浓烈的剑眉仍引得平阳心中微微一颤。 “好了,今天是皇上大婚的日子,卫青,你去备车,半个时辰后随我进宫。” “诺” “辰儿,你去看看要带的贺礼都准备得怎么样了。可别落下什么。”平阳正往回走着,忽然回过头,朝卫青温然一笑道: “你穿的太单薄了些,早晨凉,仔细冻着了。” “谢公主挂怀” 辰儿平素最是机灵聪颖。卫青正准备去备车,她却轻声叫住:“哎,你等等。” 看着公主走远了,辰儿跳到卫青身边,故意拿话逗他:“卫青,公主对你真是不错啊。” “是啊,公主宽和善良,对下人….” “下人?得了吧”辰儿打断他的话:“公主待你是待一般的下人?反正公主可从来没叮嘱过我加衣服” “你呀,有福气。”辰儿调皮的拍拍卫青的肩膀,笑着跑开了。 婚礼终于开始了,凤冠霞帔的皇后踏着红绸,缓缓走出府第,到了司马门,皇帝已等在那里,她带着骄傲的神情把手递给皇帝,头抬得高高的,仿佛自己才是普天之下最尊贵的王者。礼乐开始响起,漫天飞舞着花瓣,皇帝皇后携手走上正殿,礼官宣读了封后诏书,百官叩首,山唿万岁。 刘彻的脸上始终见不到一点笑容。冗长的仪式终于完成,家宴开始,他就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陛下,怎么自己在这喝上了?” “姐姐”刘彻看见平阳,这才露出丝笑意。“姐姐来得正好,快陪朕喝两杯” “让别人看见成何体统,要是太皇太后瞧见你这副样子,就麻烦了。” “体统?朕什么都没了,还要什么体统!姐姐你知道吗,朕好不容易制定的新政,一日之间土崩瓦解。朕要用的人,一个个全都被他们整治了,连朕的老师都不放过!太皇太后,哼,朕还是不是他的亲孙儿!”刘彻借着酒意越说越激动,想到自己虽已贵为天子,竟无法护恩师周全,眼里不禁闪出泪花。 第3页 “好了陛下,坐下说,姐姐陪你。”这姐弟二人平素最为要好,平阳见他这样,也是心疼不已。 “现在她们又替朕娶了那个蠢女人,明天就该替朕来做皇上了吧!” “陛下,你是想要自在,还是想要江山?你不喜欢读老子,可‘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一句的道理,你该好好学学呢。” “姐姐难道要朕一直忍下去不成?” “还有下一句,‘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嗳?”刘彻若有所思。 “太皇太后已经老了。”平阳压低了声音,“等时机成熟,无论是讨伐匈奴扫除边患,还是更化改制革故鼎新,你尽可以放开手去做。姐姐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君王,你也要相信你自己。要忍,要等,明白吗?” “朕懂了。”看到姐姐这么设身处地的为自己着想,刘彻很受感动,“还是姐姐最明白朕,朕就愿意多和姐姐说说话。” 家宴结束后,王公贵族们各自散去。刘彻执意送平阳出门。 “陛下快回去吧。要是觉得不开心,改日去姐姐家玩儿吧。”平阳边说着话边走向马车,没发觉脚下踩了一块鹅卵石,勐的滑了一下。 “主人当心。”卫青刚套好了马缰,见公主似欲滑倒,眼疾手快的赶忙扶住。 “姐姐没摔着吧?” 刘彻见皇姐脚下打滑,连忙上前探问。却见平阳卫青主僕二人这一搀一扶,透着一种不寻常的柔情。又瞥了一眼卫青,只觉得其人英武异常,面如刀刻,眉似利剑,鼻樑挺拔,称得上是位儒雅又刚毅的美男。不禁打趣道:“姐姐素日稳重,怎么一见了这魁梧俊朗的车夫,到失了方寸呢?” “看来陛下的心情很是愉悦啊。”平阳被弟弟说的脸颊微红,佯装恼怒道:“不过是滑了一下,却被你如此取笑,枉我对你一天的劝慰安抚!” “哈哈,姐姐别恼啊”刘彻在平阳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小孩儿脾气,见皇姐这么说,更觉得有趣,“姐姐说好了改日在府里招待朕,可不许赖啊” “好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第三章 和亲 转眼到了建元二年,北方那个强大的游牧民族经歷了一次非正常的政权更迭。君臣单于的长子伊稚邪,在一次围猎中亲手射杀了自己的父亲,废原太子于单,自己继承了单于之位。随着君臣单于的死,汉匈之间的关系也在悄悄的发生变化。于是,汉宫中,一封封军报被呈到了御前。代郡,渔阳,上谷接连受到小股匈奴骑兵骚扰。更有军报称,上谷一带发现匈奴大批调动兵马。所有人都不知道。匈奴人是在陈兵示威,还是真的会有大动作。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汉朝焦头烂额,匈奴更步步紧逼。发现异动的军报呈上没几日,匈奴的大单于特使便大摇大摆的“驾临”长安。经过长安东街时,竟然连九卿的车驾都要给其让路。百姓们指指点点,却都是敢怒不敢言。未央宫内,匈奴使臣不仅拒绝向皇帝行礼,还提出了再次和亲的要求,并要求公主的嫁礼要比从前多上一倍,以贺新单于继位之喜。 “汉朝皇帝若不答应,我大匈奴的铁骑,可就要踏到长安城下了。”匈奴使臣最后扔下这么一句话,带着数不尽的粮食,布匹,风风光光的走了,留下一片譁然的文武大臣。下一步,就是最最棘手的和亲大典。 “和亲!和亲!那群老傢伙个个儿要朕答应和亲!”宣室内,刘彻一脚踹翻了案几,案上的竹简散了一地。把近侍韩嫣吓得一哆嗦,连忙一卷一卷的捡起。 “从高祖受平城之围以来,六十年了,年年送粮食送女人,还没够吗?!韩嫣你说说,我大汉朝难道没有男人?一定要用女子来充当疆土的盾牌?朕不管,朕偏要打!” “陛下,君主不可因怒而发兵啊”韩嫣下跪劝谏道;“我朝自开国以来,一直休养生息,兵马钱粮准备不足,若贸然开战,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虎符如今在太皇太后手里。她老人家是断然不会同意用兵的。陛下,三思啊” “朕知道了。”提到虎符,刘彻的脸色黯淡下来,嘆了口气,“韩嫣,随朕去东宫吧”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给母亲请安”,东宫里,太皇太后正与王太后说话,刘彻阴着脸进来请安行礼,王太后心里不禁一沉。 “皇帝,听说今天廷议的结果让你很不满意啊。还斥责了丞相许昌,就因为他奏请和亲。有这回事吗?”果不其然,太皇太后一开口便向皇上发难,惊得王太后不停的朝刘彻使眼色。 “回皇祖母,是有这事。”廷议的内容这么快就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刘彻心里一阵恼火,却不敢发作,“因为许昌大肆宣扬什么匈奴太过强大,不可战胜,灭我大汉威风,孙儿这才…..” “够了!”老太太突然提高声调打断了刘彻,“你是不是想打仗?我告诉你,不可!” “可是皇祖母,数十年来我大汉已国威沦丧,难道还要…” “皇帝别再说了!”王太后见太皇太后变了脸色,连忙制止了刘彻。刘彻想起韩嫣的话,心里一灰,也不再言声。 第4页 “罢了罢了,皇帝呀,你毕竟年轻,不知道‘治大国若烹小鲜’,急不得的。战端一开,搅乱了朝局,可就麻烦了。看看高祖刘邦,平城之围受了那么大屈辱,不还是忍了下来,才有了大汉的今天” “是,孙儿全凭皇祖母吩咐。” “好了,你先回去吧。派谁和亲的事儿,我会和你的母亲商量” “彻儿长大了,翅膀硬喽”刘彻走后,老太太听着笼子里的鸟叫声,若有所思。 “太皇太后,彻儿年纪还小,您别怪他。” “算啦,不提了。依你看,和亲派哪家姑娘去好呢?先帝的女儿里,已经没有未出嫁的了。” 王太后听到这话,想起自己的亲生女儿南宫公主,十几年前远嫁匈奴,从此母女再未相见。南宫临行前的哭声,好像一直都在耳边迴响。想到这儿,不觉已湿了眼眶,赶忙掩饰过去,道:“不如,颁诏诸侯各王,看刘氏宗亲里的哪家郡主愿意前往。” “得了吧。以前也不是没颁过诏。咱们捨不得自家女儿,他们就捨得了吗?我看吶,还是仿照先前的例子,在宫里择一有姿色的宫女,封为公主,嫁过去算了。” “太皇太后说的是。只是,这宫里宫女众多,不知该选哪个最妥当呢?” “我看你宫里那个静儿不错。性子温和持重,容貌也还算秀丽。不知你可捨得?” 王太后万万没有想到,太皇太后竟然选择了静儿。静儿是她最喜欢的侍女,而且伺候了刘彻十多年,与刘彻十分亲厚。今日太皇太后拿静儿开刀,是在警告自己什么吗? “太皇太后,不是臣妾捨不得,只是彻儿从小就和静儿要好,若让静儿远嫁匈奴,恐怕彻儿会……” “我知道他们要好。可静儿毕竟只是个宫女,与皇帝太要好算怎么回事呢?要是阿娇知道了,又不知道要怎么闹腾。我看这样安排很不错,做匈奴王后,也算是她的光荣。” “是,全凭太皇太后吩咐。”王太后从来不敢反抗老太太的命令,只好点头答应。 半个月后,未央宫内举行了隆重的册封大典。宫女静儿被封为安和公主,赐刘姓,入刘氏宗谱。这天早上,安和公主身着红色礼服走上轿辇,由使节和数百羽林随行,带着数不尽的粮食,绢帛,酒浆,踏上了去往匈奴的漫漫长路。 入夜后,刘彻支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韩嫣,在宣室里肆无忌惮的大醉了一场。虽然是醉了,他的眼睛却亮得怕人,仿佛随时都能喷出火来。 “他们夺走了南宫姐姐,又夺走了静儿,朕记着,朕每时每刻都记着……”这不是醉后呓语,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不知是说给韩嫣,还是在说给自己的心。 “给朕记住了!”他突然把声音提的老高,“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话音未落,他一把抓起案几边的弓,对准了宣室内匈奴扮相的稻草人,张弓搭箭,一箭正中心脏。 ☆、第四章 然诺重,君须记。 长安的冬天来的不急不徐,多是晴天。可是云水聚散,冷到一定时候,雪也就到了。只消一个晚上,便把整座长安城装点得分外妖娆。上元节将至,东西两市也随之热闹起来。百姓们忙着包元宵,挂花灯,插桃木。民间艺人也抓紧练习着舞狮子,踩高跷,盼着能在节日当天好好露上一手。天子脚下,当真是热闹非凡。 平阳府几日来似乎更加忙碌,平阳公主亲自组织下人们“扫尘”,把每间屋子每个角落都细细清扫了一遍。庭院里还新种了应景儿的青松和红梅,疏影横斜,煞是好看。 “子夫,近日来歌艺练得如何?过了上元节,皇上就要驾临平阳府了,你可一定要好好表现啊。”平阳微笑着打量着卫子夫,只见她身段玲珑,双眸似水,肤若凝脂,手如柔荑,虽不似皇后阿娇的艷丽,却自有一番清水芙蓉般的动人风韵。最难得的是她那一头黑髮,柔如丝绸,亮如铜镜,正应了《诗》中那句“鬒髮如云,不屑髢也” 卫子夫行礼答道:“回公主,奴婢自知天资愚钝,所以日日苦练,决不敢有负公主期望。” “好啦,你的天资我是知道的,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看重你.”平阳瞥了一眼卫青,又道:“正好你弟弟今天也在,你就先弹唱上一曲,算是助助兴,可好?” “是,奴婢遵命” 只见卫子夫削葱般的十指拨弹如雨,奏出一段清雅空灵的曲调。她轻启朱唇,唱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唱的多好,让人闻之欲醉啊”平阳拉着子夫的手,道:“子夫,等皇上来时。就唱这首《子衿》吧,皇上一定喜欢。” “是,奴婢谨遵公主教诲。” “好,你且练着。卫青,难得外面空气如此清朗,你随我出城走走吧” 卫青见公主突然提到自己,微有些惊讶:“主人,雪深马滑,万一摔着了怎么好。不如奴才就陪主人在庭院中走走……” 第5页 “怎么突然这样琐碎。有你驾车,我还担心什么。去备车吧” “是” 雪后的郊外分外安静。阳光懒懒的撒向地面,映出千万点碎金般的光晕,却并不耀眼。干枯的枝桠上,几只麻雀轻轻叫着跳着。有时,枝头上的残雪被它们抖落的簌簌落下,到会把它们惊得飞了起来。 “卫青,我突然很怕。”平阳的语调里分明有几分哀伤,“我有预感,这次皇上来府,是你们兄妹命运的拐点。我知道,小小的平阳府不能困住你的才华横溢,只有皇宫,才能铺就你的锦绣前程。我只怕,当你功成名就,站在高山之巅的时候,会看不见我。看不见了,就忘了……” “看不见了,就忘了……” 卫青被这话撩拨得心里一疼。 “主人,您这番话卫青万万承担不起。卫青为人奴僕,靠公主的恩惠,全家才得以吃饱穿暖,不受欺凌。卫青绝不敢有非分之想。若真如公主所言,卫青能有福气建立功名,也绝不敢忘了公主的恩德” 听卫青说的恳切,平阳的眼神却黯淡下来。勉强掩饰的一笑,道:“卫青,喜欢读《诗》吗?还是《子衿》一阕写得好,‘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平阳目光灼灼的看向卫青。 “回主人,卫青读书不多。若论《诗》,还是喜欢《汉广》。‘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不可,不可.....卫青,你要跟我说的,难道就是一句‘不可’!,难道你对我就只有感恩戴德,难道你觉得我对你好只是因为垂怜你?平阳声音高起来,眼泪顺着白皙的面颊落下。 卫青注意到公主的泪水,心里的疼愈发深了,眼里也有些湿润。 “卫青只是一介骑奴,身份微贱,不配…不配..”顿了一下,又道“若他日真得以成就一番功业,到那时,若公主还愿意,再……” “不要说了。”平阳打断他的话,“我明白,你的无可奈何,我都明白。我愿意等,不管是十年,二十年,还是更久,我都愿意等。等你奇功盖世,等你受万民敬仰,只要你还能记得你的承诺,记得我。” ☆、第五章 武帝驾临 正月十五一过,天气突然变得格外的好。一连好几天的响晴,把地上的积雪几乎都晒化了。武帝刘彻的心情似乎也愉快了不少。今天,他准备以祭祖为由,出宫到平阳府,好好玩儿上一天。 不过皇后阿娇可没他这份兴致,一大早,刘彻刚刚用完早膳,她就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噼头盖脸就是一阵咆哮:“刘彻,你可恶!你欺人太甚!”宫人们被吓得一哆嗦,自秦以来,还没听说过那家皇后敢这样直唿皇帝名讳呢 刘彻不耐烦的瞪了阿娇一眼,道:“朕又怎么得罪你了?一大清早就不让人安生,吵吵嚷嚷,还有没有点皇后的样子?” “我没有皇后的样子,你又像个什么样子!椒房殿的宫女你也碰,居然还封了顺常!你是成心给我难堪啊!” “椒房殿的宫女朕怎么就碰不得了?天天搂着你,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生出儿子!你还有理了?” “刘彻你得意什么!要是没有我的母亲,能有你的今天吗?你别忘恩负义!” “姑妈的大恩大德朕都记着呢!犯不着你日日提醒!”刘彻没好气儿的答道,转身大踏步的走出门去。 在灞上祭祖过后,傍晚,刘彻兴沖沖的赶到平阳府。平阳公主率全府上下出迎。 “哎呀姐姐,在府里等着就好,这么兴师动众的做什么。快快起来。”“嗳,你是姐姐的车夫吧?”刘彻注意到站在平阳身边的卫青。 “奴才卫青见过陛下” “是见过,朕当时就觉得卫青目光如炬,贵不可言啊。哈哈”刘彻朗声笑道,“姐姐咱这就进去吧。”话音未落,便雀跃着进了大门。 待宾主坐定,平阳一拍手,道:“辰儿,开宴,上紫玉坛” 刘彻见姐姐特意点出了酒的名字,不禁好奇。刚斟了一杯,还未入口,已是满室流香。连忙饮了一口。只觉得香气馥郁,温润缠绵,似乎比一般的名酒更胜一筹。 “姐姐,这酒的来头不小吧?这么难得的琼浆玉液,你是怎么得到的?”刘彻笑问。 “这紫玉坛传说是当年楚王宫里的秘制名酒。楚被秦灭国后,酒的配方也随之失传。后来,高祖即位之初,有一个叫季梓的奇人,是个颇有名气的酿酒师。紫玉坛的配方不知怎么就到了他的手里。他只依方酿出了七坛,藏于家中。季梓死后,季家家道中落,这七坛紫玉坛也流落民间,几经辗转,五坛到了姐姐手里,另外两坛不知去向。” “姐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刘彻故意揶揄,“这么好的酒,怎么一直藏着掖着?” “这不是拿出来的吗?且不说你是皇上,单凭你是我亲弟弟,姐姐有什么会不给你。你还挑上理了。” “哈哈。朕就知道姐姐疼我”听平阳这样一说,刘彻愈加开心。 “陛下。”平阳边给刘彻斟酒边说道;“姐姐这儿有几个女孩子,知道陛下要来,都想一睹天颜。还特别给陛下准备了歌舞,陛下要不要瞧瞧?” 第6页 “好啊,让她们来吧。”刘彻兴致勃勃。 丝竹之声轻扬而起,六名身着青色长裙的女子翩然起舞,长袖轻舒,娇躯也随之旋转。舞姿轻盈柔美,飘忽若仙。玉手一挥,碧色的绸带从袖中扬出,仿佛泛起的波涛,衣袂飘飘,如梦如幻。 “好!”刘彻鼓掌贊道,“可与甘泉宫之舞一较高下。 此时丝竹声骤停,六名女子如花蕾般向四周散去。卫子夫一袭淡黄长裙,手捧古琴,迤逦而来。她玉手轻挑银弦,和着琴音唱到:“青青子衿...”声音如黄莺出谷,如清泉入涧,婉转澄澈,可比天籁。更难得的是曲中含情,摄人心魄,让闻着无不动容。再配上歌者一双横波美目,让刘彻已看的痴了。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刘彻缓缓走上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卫子夫。” “子夫,你唱的好。‘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刘彻的声音变得迷离,眼光闪动,他的手指缓缓滑过子夫白皙胜雪的脸颊,在他指下阖起的眼帘,细细摩挲,。 “若我不来,岂不是要错过你了。”他轻揽过子夫的腰肢,湿润的嘴唇贴了上来。他的手指偶然碰掉了她挽在脑后的髮带,一头黑髮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刘彻彻底醉了,他一把抱起子夫,怀中之人正微微发抖,面红如桃花,更觉娇媚不可方物。 “别怕。”他的嘴唇在她耳边轻轻吹气,随即转身,大步朝内室走去。 “辰儿。”平阳见此情景,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急忙唤来辰儿,道“你赶快去找卫青,要他马上过来。” 卫青走进屋子,却只见平阳一人自斟自饮,有些意外。忽听见内室的云雨之声,心里明白了几分, “没什么,你姐姐和陛下在里面。”平阳笑道,“待会儿陛下出来,你好好陪他喝两杯,我看他很赏识你。”平阳亲手给卫青斟满了酒。 刘彻牵着子夫从内室走出,却没有继续入座,而是一脸自得的躺了下来,在地上摆了个大字。忽的瞥见站在一旁的卫青,又一股脑坐了起来。 “卫青拜见陛下。” “唔?” “陛下,他就是卫子夫的亲弟弟。”平阳笑道,“他虽出身奴隶,却自小习武,剑术超群呢。” “原来是一家血脉,难怪都不是凡品。卫青,你就和你姐姐一同入宫吧“ 刘彻忽然想起了什么,瞟了一眼平阳,坏笑道: “姐姐不要捨不得,你可说过什么都让着弟弟的” “是是是,我哪里说过不行,你就这么多话”刘彻并没有注意到平阳眼中闪过的一抹哀伤。 “太好了,朕回去就传旨,赏姐姐千金!”。 平阳府外。 “姐姐别送了,今天谢谢款待” “知道了,不送你,还不许我送送他们姐弟。”平阳白了一眼笑得没心没肺的亲弟弟。 子夫走向平阳,欲下拜,被平阳拉住,“别跪了,子夫,知道你和卫青都不是争强好胜的人,我也没什么可嘱咐的。入宫后一切小心,好好伺候皇上。” “是,奴婢谢谢公主” 卫青和平阳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他本想对平阳说一句保重,却什么也没说出。他把所有的不舍都融进目光里,可是就连目光也不敢多做停留,只是那么匆匆一望。可就是这一望,却也足以胜过世上许许多多动人的诺言。 其实,真正的诺言,又何须多言? ☆、第六章 卫夫人 子夫入了掖庭。她并没有什么不开心,虽然在公主府也读过一些书,知道无情最是帝王家,知道“士也罔极,二三其德。”,可此刻的她还是觉得幸福,为了分开时他的那句“总有一天会见面”,她就乖乖的等。 她喜欢他,喜欢他英挺的浓眉,鹰一样亮的眼睛,总显得霸道而骄傲。那样霸道的人,却捨得用温柔的声音跟她说话;那样锐利的眼神,望向她时,却满含着疼惜与怜爱。走进司马门,未央宫投下的巨大阴影没让她害怕。她就像天底下所有陷入爱情的女孩儿一样,相信承诺,相信来日方长。 皇后阿娇关注着皇帝身边的每一个女人。刘彻昨夜与一婢女同车入宫,掖庭第二天一早便新添了一位家人子。在阿娇哭闹着砸了半个椒房殿后,终于招来了皇帝。结果几句就被刘彻吼了回去。自然而然的,她得去找自己最大的盾牌,馆陶长公主,她的母亲。 “怎么就这样没用!自己看不住男人,还要母亲怎么帮你!”馆陶公主又气又急。女儿至今没有身孕,她遍访名医,却毫无效果。如今皇帝又起了纳妃的心思,万一真叫别的女人怀上龙种,阿娇的皇后地位,可就不好说了。 “母亲!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的脾气,居然这样责备我!我还是不是你女儿了...” “行了别哭了!”馆陶公主突然冷冷说道,“掖庭令不是你的人吗?那女人既然被充入掖庭,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快乐抑或痛苦的日子,似乎都来不及感受。转眼已过了半年,当初的幸福与希冀,映着眼前真真切切的痛苦,已被消磨殆尽了。 第7页 “卫子夫,前院的地是怎么扫的?居然还有落叶!几日不教训你,就敢如此偷懒!”掖庭令一鞭子抽在子夫身上,登时就抽破了衣服,露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回姑姑,前院的几棵枯树枝干腐朽,一年四季,稍有风吹就叶落不断,奴婢实在是无法......” “放肆!不好好干活,还敢犟嘴!”又是几鞭子落了下来,“今天的晚饭没你的了!” 到了晚饭的时辰,子夫便一个人被扔在屋子里。身上的伤散着丝丝疼痛,一动就会渗出血来。黑黑的屋子空空荡荡,风把木质的门颳得吱吱作响。子夫趴在床上,又饿又怕又委屈,眼泪扑扑簌簌的打湿了整个枕头。 门突然开了,一个端着托盘的身影闪了进来,把子夫吓得一颤。 “别怕,是我”说话的是一位年长的家人子,是掖庭的掌事宫人。虽然没什么大权力,但却是宫里的老人儿。辈分高资歷深,就连掖庭令也要敬她几分。 “秋姑姑,你怎么来了?” “你这几日本来就没吃什么,饿坏了不行。我给你带了馒头,还有药酒,等吃完了饭我给你擦上。” “秋姑姑,你人真好。”子夫感动的又哭了起来,“可是我不明白,同样是干活,掖庭令为什么日日针对我?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还有没有个头儿,我怕...我怕我真是熬不住了....” “别哭了,你真的不明白?这后宫是皇后的天下,你又是皇上亲自带进来的,这犯了她的大忌讳!掖庭令这样对你,十有**是皇后的授意!” “可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从未想过与皇后争荣争宠,只求平平安安,能活得像个人......”子夫想起那夜,在马车里,刘彻握着她的手,十指相扣。他说要她等,他说总会见面,他说绝不负她.....这一切,他怕是早已忘了吧...... “不,子夫,你一定要挺住。听我说,”秋姑姑直视着子夫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好?不单单是因为你可怜,是我看准了你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皇上既然肯亲自带你入宫,必然对你十分中意。你仔细听着,下个月初十,是三年一次赦宫女出宫的日子,皇上会亲自召见。到时候我会把你安排在出宫宫女的名单里。这是不常有的机会,你千万好好把握。” “真的?....子夫.....谢谢姑姑...”子夫挣扎着欲起身道谢。 “别动,好好躺着。”秋姑姑为子夫擦着药,嘆了口气,“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宫里的女人,想要好的出路,都得自己挣!” 到了月末,天气渐渐燥热起来。虽然下了几场雨,却让人觉不出清凉,一到晚上,树上的蝉便开始高声嘶鸣,着实让人心烦意乱。 子夫连日来不思饮食,原以为是暑热的缘故,不曾想晌午时竟呕吐起来。叫太医搭了脉,竟然已有一个月的身孕,并称是受皇上宠幸所致。这事非同小可,当天夜里,掖庭令便密报了皇后。 椒房殿里,馆陶公主正训斥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阿娇,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长公主气急败坏,“怎样做不是教你了吗?居然还给自己种下这么大的祸,你真是要气死我呀!” “母亲,我就是让掖庭令好好教训她,我不想杀人啊。” “你是打算等着让那女人生下皇子?自己看着办吧,别怪为娘的没提醒你!”馆陶公主气沖沖的走出宫门。 阿娇沉默良久。她并不想赶尽杀绝,只是不喜欢别的女人出现在刘彻身边。这不仅威胁到她的地位,更伤了她的颜面。对于一个骄傲的女人来说,颜面,有时比地位重要得多。 “掖庭令你听好。”阿娇嘆了口气,拿出一个纸包,“让她把这包东西服下去,不管用什么方法,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消失。记着,走漏半点风声,你也就活到头了。” “皇后娘娘放心。”掖庭令颤抖着手接过纸包,“奴婢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次日黄昏时分,子夫同屋的几个家人子都被支去扫尘,只剩子夫一人在屋内。刚准备歇下,就见掖庭令笑吟吟的端着一个瓷碗走了进来。子夫以为自己又要挨罚,慌得连忙起身。 “别忙。”掖庭令一反常态的笑着,“知道你的身子需要进补,这不,特意给你做了碗红枣汤,来,快喝了它。” “啊?...是。”子夫有些茫然,正准备接碗,门突然又开了,秋姑姑走了进来。 “是这样,子夫刚吃了药,半个时辰之内不能进食。”秋姑姑笑着从掖庭令的手中接过碗,“就不劳大人费心,待会儿我亲自看着子夫喝了,可好?” 掖庭令心里不满,却碍于这秋姑姑是掖庭的老人儿,资歷比她还高,不好多说什么。反正明日才去给皇后復命,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想到这,就放下碗出去了。 秋姑姑待她走远,这才关好门,顺手把红枣汤倒进门边一个不起眼的花盆里。 “姑姑,这是有人要害我......”子夫会了秋姑姑的意,又惊又怕,脸色变得苍白。 “你身怀皇嗣,她们又怎会轻易放过你?一会儿我会找人放出风去,说你腹痛不止,好让她回去向主子復命。” 第8页 “可是,我怕....” “没什么可怕的,照我说的做。还有十天就能见到皇上。在这之前,我定然全力护你周全。” 终于到了见面的日子,子夫却没有多少喜悦和期待。只求平安尚且不可得,又怎敢奢求其他? “你抬起头来”刘彻的声音永远是那样不可违抗。 “陛下。”子夫再也无法抑制,跪倒在地,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她缓缓抬起头,跃入刘彻眼帘的依旧是那张清丽的脸庞,只是不似当日那般娇媚,梨花带雨的面颊,更多了几分无措与惶然。 “子夫,终于又见到你了”刘彻不顾众人在场,一把将眼前之人揽入怀中。 “请陛下放奴婢出宫吧。”子夫推开皇帝的手,却已然泪如雨下。 “子夫,你是在怪朕?” “奴婢不敢。是奴婢福薄,无法侍候陛下......” “不,你不许走,朕不许你走!”刘彻再次将子夫抱在怀里,“朕要你陪着朕一辈子!” “陛下。”一旁的秋姑姑突然跪下,道“奴婢有一事禀告,还望陛下恕罪。” “讲。” “回陛下,卫子夫在掖庭时,已怀有一月身孕。奴婢心知兹事体大。事关皇嗣,一旦走漏风声,子夫恐被奸人所害。所以自作主张,先将此事瞒下,只待今日告知陛下。” “真的?”刘彻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奴婢已请太医验过,千真万确。” “太好了!”刘彻大悦,“秋姑姑这事办的妥当。朕会重重赏你!” 册封的诏书很快就下达到了各宫。卫子夫封为夫人,赐合欢殿。 ☆、第七章 竹林遇险 去长乐宫请安,刘彻从来都提不起精神。不过今天可不同于往常。一大早,武帝先兴沖沖的到了合欢殿。 “呀,子夫,你都梳洗好啦?朕还以为自己来早了呢。” “今天第一次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臣妾怎么敢怠慢。”子夫画好了远山眉的最后一笔,款款起身。她今天穿了一条淡紫色的烟罗软纱,一头流云般的青丝挽了一个松松的髮髻,一枝翡翠簪子斜斜插上去,虽不华美贵重,却独有一番卓绝风姿。 “陛下.....”子夫有些紧张,面色微红,手心渗出了汗。 “怎么了?” “您看,臣妾今日的姿容,可还得体?” “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刘彻的手指轻划过子夫的长髮,宠溺的笑道“已经好极了。放心,奶奶一定会喜欢你的。何况,你还带着她的亲孙子呢!” 长乐宫内。窦太后也显出了少有的亲切。 “来,子夫,坐到哀家身边来。” 窦太后用手指摩挲着子夫的五官,“呦,真是个标緻的孩子。看来我们皇上,还真是会挑人儿啊!” “奶奶,您....不生气吧?”一旁的刘彻小心翼翼的问。 “你们小孩儿的事儿,奶奶管不着。哀家只要皇孙健健康康的,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请安结束的很快。从长乐宫出来,刘彻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有了太皇太后的首肯,阿娇和馆陶公主再闹,也翻不过天来。 “母亲!我简直要气死了!”椒房殿内,阿娇依旧在向馆陶公主哭诉。“竟然封一个歌姬做夫人,丝毫没问过我的意思。他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嘛!还有,赐别的屋子就罢了,居然赐她合欢殿住!他要跟那个贱人世世合欢,我这个皇后又算什么!” “哭哭哭,光知道哭有什么用!我早就提醒过你要斩草除根,谁让你心慈手软,现在尝到苦头了吧!” “母亲你还气我!我哪知道事情会这样啊!现在连太皇太后都站到她那边,我们想做什么都晚了啊” “哼!”馆陶公主的眼神突然变得阴狠,“她不是还有个弟弟吗?既然动不了她,就拿她弟弟下手,总会给她点教训!” 卫青成了羽林,皇帝的近身侍卫。入宫以来,每日伴驾武帝左右,常常在上林苑狩猎。上林苑纵横三百里,地跨五县,八水出入其中。正所谓“荡荡乎八川,分流向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鹜往来。”这大气恢弘的皇家园林,绝非浪得虚名。 卫青之所以日日跟随刘彻狩猎游荡,倒不是因为惧怕天子威仪。这上林苑不仅是极好的狩猎之地,更是浑然天成的练兵之地。上林苑野兽众多,每一次围捕羚羊黄鹿,伏猎野猪鬃熊,不都是在演习“包抄”,“合围”的骑兵战术吗?既如此,他便每天陪着年少的天子一起,磨砺锋芒,等待时机。 这一日,卫青在狩猎中得了彩头,天刚擦黑,几个羽林兄弟就非拉着他去喝酒,他拗不过,只好应下。从酒馆出来,已将近三更,众人各自散去。街上早已寂静无人,卫青迷迷煳煳的独自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 这。是他住过好多年的地方。这里让他温暖,现在,更让他眷恋。这里还有她,他的主人,恩人。 卫青踮脚望去,院子里的青松已经露了头。她现在还好吗?还快乐吗?明年春天,她再想去灞桥踏青的时候,谁来为她驾车?几匹她心爱的棕色的狮子骢,还有人去餵吗?她亲手种下的青松,长得这样快,又是谁在浇水?...... 第9页 只能这样望着吧,不敢进去,又不是荣归故里,凭什么进去呢。站在这儿望一望,就够了。只希望,墙里的人,能够岁岁安好。 卫青转过身,正准备往回走。神思飘荡间,背后忽然闪出一个黑影,竟一棍将他击晕过去。几个黑衣男子跟着跑上来,用绳子将卫青牢牢捆住,塞上一辆马车,一行人悄悄往玉竹林方向驶去。 平阳府内,侍女辰儿不知怎么着,已经三更却毫无睡意。也是公主向来宠她,平日里甚少管束,此时她玩儿心大起,索性披上衣服,打算出府走走。谁知刚把门开了一条缝,竟远远的看见了卫青遭人绑架,吓得她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得平阳睡的正酣,只得叫醒了。 “你仔细说,到底是些什么人!什么人干的!”平阳乍听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面色惨白,顿时睡意全无。 “公主,奴婢瞧着那车上的配饰,像是.....” “像是谁的?你快说!” “像是大长公主家的!” “馆陶公主!卫青是皇上侍卫,她也太大胆了!是想造反不成?”平阳气的吼了起来。 “公主先别急,他们往玉竹林方向去了,奴婢马上叫府里侍卫去追。” “就这么办!辰儿,明天一早你马上进宫,将此事原原本本的禀告皇上。现在,你随我立即去长公主府上。做出这等忤逆之事,我量她也睡不着!” 一行黑衣人将马车驶进了玉竹林。卫青已经清醒过来,几番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 “别费事儿了。”一个黑衣人说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实话告诉你吧,你得罪的是大长公主,皇后的亲娘!”说话间,便亮出了雪白的长刀,黑夜中的竹林闪出一道寒光。 “啊!”持刀的黑衣人突然一声惨叫,手中的刀“噹啷”一声落在了地上。其他几人正左顾右盼,一道迅捷如风的身影从不远处跃出,只见一身形魁梧的男子手持长剑而来。剑身一阵随意的挥动,竟生出十分凌厉的气势,只用了几招几式,两个黑衣人已经毙命。其余几个一看不妙,四处逃散。这男子却并未任其离去,两下便结果了几人的性命。又扶卫青下车,亲自为他砍去了绳子。 “卫青谢谢大侠救命之恩。”卫青感激的向男子拜谢。 “不必谢了。路见不平,举手之劳而已。也是见你气宇不凡,看你的衣甲,是宫里的人?” “是,在下卫青,羽林卫士。敢问大侠姓名?” “我叫郭解,也不是什么大侠,在淮南国刘陵公主家做马夫。”郭解爽朗的一笑,“与老弟如此相识,真是缘分啊,希望改日还能再见!” 走出竹林,卫青远远看见四五个人迎了上来。走近一看,是平阳府的侍卫,为首的是和他关系不错的张德。 “你们怎么来了?”卫青大惑不解,“难不成公主这么快就知道了此事?不可能啊。” “可不是嘛!辰儿碰巧看见你被绑架,大半夜把公主叫了起来!”张德拍着他的肩膀,道“还好你小子没事!你没看见公主急的,居然大半夜跑去找大长公主理论,估计这会儿还在长公主府里呢!你快随我过去等着吧!” 平阳急匆匆赶到大长公主府的时候,馆陶公主果然还未睡下。 “平阳公主深夜造访,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既然姑母已知道我的来意,我就开门见山了。”碍于馆陶公主是长辈,平阳只得压住火气,“得宠的是她卫子夫,您何苦跟卫青为难?” “那奴才不是她卫子夫的亲弟弟吗!惩治不了她,料理了她亲弟弟,也让她知道知道厉害!哼!想分阿娇的宠,我岂能容她!” “可卫青是皇上的侍卫!”平阳越说越气,柳眉倒竖,声音也不再压着,“刺杀天子侍卫,罪同谋逆!” “就凭你给皇上进献卫子夫这条,你个小辈就没资格在这儿问我的罪!” “姑母你别欺人太甚,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 “你现在就去禀明皇上,看看他敢不敢治我一个大逆不道!来人,送客!” 走出长公主府,平阳满腹委屈,一抬头却见卫青正等在门口。仿佛是觉得看花了眼,她足足盯了卫青许久。 “公主,卫青安然无恙,您这下可以放心啦!”辰儿有意打破沉默。 平阳的眼里突然噙满了泪水。却不想让卫青看见,转过身去,眼泪却再也抑制不住。看到他平平安安的站在眼前,惊慌,恐惧与委屈的种种情绪骤然消失,倒叫她无所适从了。 “卫青让主人如此劳心,实在该死。”卫青心里五味杂陈,公主的泪水,他不是看不见。可此时此刻,却只能说这些“场面话”,即使这些话,这句“主人”,会让她讨厌。 “主人为了卫青,得罪了大长公主,恐怕...” “罢了,这些事你别管。”平阳心里知道他在为她着想,不由温然一笑, “你没事就好。” 第二天清早,武帝便得知了昨夜之事。他只扔下一句话, “她们看不惯子夫获宠,朕就偏要抬举卫家!” 第10页 于是,一道圣旨颁下。卫青受封建章监事,统帅全部羽林。 ☆、第八章 上林苑 入了秋,天气却未见凉爽。长安城内,夏日的燥热似乎还未退去,高高的秋阳霸道的散出刺眼的光,让人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上林苑却如另一番世界。这里山势纵横,古木参天,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连唿吸之间都充盈着清朗与豁然。有时,阳光透过树影,闪出一种迷离莫测的气息。光影之间不住的变换跳动,亦照应着人世无常。 刘彻以秋狩为名,却不像往常一样带大队人马,只携了卫青与十几名羽林卫士,一行人策马进入上林苑。 走进山林深处,刘彻与卫青便下马徐行,其他羽林卫士被留在了原地。 在刘彻的指引下,卫青缓缓前行,只觉得地势愈发开阔平坦,不觉已到了走到一处山洞之前。 “卫青,愣着干什么,还不进去看看。” 卫青好奇心大起,也顾不得天子在侧,便自己迈步进入一探究竟。刘彻见此,只是在旁微笑,也随之进入。 这山洞洞门并不算大,洞内却十分开阔宽广,穹顶高张。洞内地势亦十分平坦阔大,可容千余人。 “真是难以置信”卫青又惊又喜,啧啧称赞道,“这真是浑然天成的......” “没错,这是浑然天成的养兵,练兵之地。”刘彻拍着卫青的肩膀,将他的目光转向自己。“这是朕偶然发现的地方,是朕为你准备的练兵之地。以后,你每天都要在这里,负责训练朕的羽林。你要教他们剑法,马术,射术,格斗,还要教他们骑兵的战术。要最正规的军事训练!” “对,还要在这儿”他走向山洞前端,“在这儿,筑一个高台,你就在上面指挥练兵!” 少年天子边说边用手比划着名,越说越快,神色间透着掩饰不住的激动与兴奋。 “臣一定尽心尽力,为大汉训练出最优秀的将士。”卫青声音里亦透着喜悦。这山洞地处上林苑深处,位置十分偏僻。在这里练兵,尽可瞒过太皇太后耳目,让老太太以为皇帝成天醉心游猎,更便于大展拳脚。 “只是可惜了”刘彻忽然一声嘆息,“朕没有正规的军队,只有这千余名羽林,怕成不了气候啊!” “陛下,臣以为不然” “怎么说?”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若是在这一千人中,将来能出十几,甚至二十几个将才,能独当一面,岂不更胜过十万铁骑?” “将军...”刘彻喃喃道,“你说的是。文帝在位时,就曾嘆天下无良将.....” “至于军政大权...”卫青忽觉再说下去,已非人臣所能尽之言,连忙停住。 “但说无妨” “陛下,争是不争,不争是争。为今之计,只有静待时机。毕竟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一旦有机会入手朝廷军务,就可相机拿回虎符,独掌兵权....”,卫青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过,毕竟这是妄议朝政。抬起头,却见刘彻脸上未有不悦之色。反倒是刘彻,见卫青望向自己,竟露齿一笑,倒让卫青愣住了 “陛下?” “没什么,你说的好。朕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谁?” “平阳姐姐。卫青,你和姐姐真是默契,连劝慰朕的话都几乎一模一样。” 卫青乍听见‘平阳’二字,心中一颤。虽仍强自镇定着眉目神情,双颊已是微微泛红。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又怕刘彻察觉心事,只好垂首不语。 “卫青是个厚道人,朕看得出。”刘彻没有再难为他,只是敛起笑意,回首望向这空旷的山洞,鹰样的双眸中似有光华流转,仿佛听见了军士们的唿号吶喊,看见了日后的宏图伟业,万里山河。 良久,刘彻勐地回身,扳住他的肩头,两双同样明亮的眸子里,散出同样璀璨的光芒,交织在一起。 “朕相信姐姐,也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久之后,我大汉一定会出一个威震天下的将军!卫青,不要让朕失望!” 半月后,卫青因斩杀刺客有功,受命统帅期门军。至此,皇城全部宫禁尽数由其统领。与此同时,在朝中,武帝增设内朝,聚集身边近侍之臣,由卫青领衔,参与决议,奉命与公卿大臣论辩,甚至面折廷争而诎大臣。这一举措,四两拨千斤,使得三公轻易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 卫青为内朝之首,除练兵之外,亦每日跟随刘彻参习军务,讨论朝政。虽然人人知他得皇帝宠信,但他坚持不显山露水,待人谦和,行事谨小慎微,日子过得倒也平静。 朝堂之上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淮南王刘安受东宫诏命,短短数月内第三次携女进京。一部《淮南王书》引得太皇太后赞不绝口,竟还称此书藏有帝王之术。此言一出,物议汹汹。更有传言称,皇帝无子,太皇太后欲立刘安为太子。刘彻心知此事多半为馆陶公主背后捣鬼,但卫子夫只产下一女,无国本可立,一时间也奈何不得。 此时,汉朝的两个邻国,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动乱。刘彻和卫青等待的机会,似乎已悄悄来临...... ☆、第九章 会稽调兵 第11页 东瓯与闽越虽同为越王勾践后裔,却都早已自立门户,自古以来纷争不断。七国之乱失败后,吴王世子刘子驹逃往闽越。数年之中,向闽越王郅尽进谗言,不断挑唆两国矛盾。终于使得闽越王倾举国之兵,大举进犯东瓯。东欧王贞復亲自率军迎敌,却怎奈年老体衰,竟战死于海涂中。 汉廷中,一封军报被紧急呈送到御前。东瓯新君奏请汉朝皇帝即刻发兵,驱逐闽越,救东瓯民众于水火。 刘彻接到军报后,立刻召开廷议。廷议的过程同以往无二,守旧的窦氏宗亲依然力阻出兵,说什么东瓯地处偏远,不可劳师动众;什么吴越乃蛮夷之地,不值得发兵救援;什么先祖遗训,我朝坚持与民休息,不能乱开战端,一派的陈词滥调听的刘彻大为光火。就连国舅田酚都出言劝阻: “陛下,您忘了,当日七国之乱,吴王刘濞策反东瓯闽越。闽越王不从,独东瓯从吴。这等叛君叛国的蛮夷贰臣,理当遭此灭国之祸。” 这番论调听上去有理有据,竟引得群臣附和。刘彻实在没想到,连自己的亲舅舅都站在另一边。太皇太后正在病中,若众大臣无一人贊同出兵,这入手军务和外交的最好时机,岂不真要错过了? “国舅爷此言差矣!”刘彻正发急,忽被一个宏亮的声音吸引住目光,中大夫严助站了出来。这严助是皇帝近侍之一,殿试中被刘彻亲自选中,学识,文采都极为出众,就是书卷气太重。今日,竟有这等勇气,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朝堂之上面折公卿。刘彻思虑至此,心下大为安慰。 “若论七国之乱,国舅似乎也忘了,”严助声如洪钟,侃侃而谈,“吴王事败后,东欧王已遵先帝之命,杀其谢罪。反观闽越王,竟收留逃亡的吴国世子刘驹,这岂不更是不忠!更何况我大汉乃中央之国,若不能给周边属国以保护,如何使四海宾服,如何使陛下的恩德泽被九州!” “中大夫说的极好!”严助话音刚落,刘彻立刻朗声夸赞,“属国求援,我大汉若坐视不理,失了体面不说,更会引起外交上的连锁反应。” 刘彻走下龙椅,凛冽的目光扫视过朝堂众人,诺大的宫室顷刻间鸦雀无声。 “朕奉劝某些王侯贵戚,不要总想着自己那点蝇营狗苟。保得一时富贵,可不见得万年长久!” “陛下。”丞相许昌永远不合‘时宜’,“此事是不是要按照常例,先请示太皇太后.....” “放肆!”刘彻正准备出口严斥,忽一转念,眉头一动,唇间勾出一丝狡黠微笑,又怕被察觉,忙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太皇太后尚在病中,这点小事怎可劳烦他老人家?丞相此言,岂不是要陷朕于不孝之地!” 一日后,严助携皇帝钦赐的节杖和手诏,率百名羽林,出发前往会稽调兵。卫青为羽林校尉,亦随之前往。严助毕竟是文人,虽然朝堂上说的慷慨,心里却并没有几分把握。毕竟汉朝制度严明,无虎符不可调一兵一卒。刘彻似乎看透的严助的心思。临行前让宫人送来一封密诏,上面只一句话 “万事与卫青商议”。 到了会稽郡,严助故意昂首阔步,倒是摆足了天子钦差的架势。原想以此震慑会稽官员,谁知会稽太守虽答应遵旨,郡司马却横加阻拦,几句话就顶得“才子”严助无言以对: “末将是个军人,只知道遵循朝廷法度。高祖皇帝在上,不见虎符,末将不敢发兵。请钦差在此小住几日,再回去请出虎符,末将即刻从命” 严助,卫青被安置在一处别院中。天刚过了二更,严助便独自一人敲开了卫青的房门。 “中大夫深夜至此,可是今日调兵受阻?”卫青面色平静,似笑非笑的望着严助,好像早已料到他会来访。 “实不相瞒啊,正如你所料,那郡司马是软硬不吃,还搬出了高祖皇帝,三言两语就让我下不来台” “他敢公然抗旨,想必有些来头吧” “卫青老弟果然聪明,他是程不识将军的旧将。程将军可是太皇太后的人!”严助双眉深锁,语气间忧心忡忡, “我深知此举意义重大,关乎陛下在军中威信。正因如此,我才更加不安吶” “中大夫不必不安,”卫青的声音依然没有一点波澜,“明日郡司马再抗旨不遵,就杀了他。” 屋外很静,枝头的麻雀也停止了聒噪。屋子里只点了几支半长的蜡烛。烛火明明灭灭,照得二人的身影摇摇晃晃。 良久,严助才缓缓开口,“可这是牵扯到东宫,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是否会让皇上在朝中太过被动?” “能取胜是关键。只有打了胜仗,才会给皇上赢得主动。” 严助神气里依然带着犹豫,“万一......” “没有万一!”卫青稍稍提高了声音。“事关紧急,严大夫切不可犹豫不决。陛下已赐你我便宜行事之权,你尽可放心。明日只要你一声令下,卫青即刻带羽林上堂,擒杀郡司马!” ☆、第十章 庆功宴 文人,虽没有乱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但自小翻遍经史子集,到底会有些书生意气。平日里看似百无一用,必要的时候,这种“意气”就会化为勇气,胆气,足以发挥出举足轻重的作用。 第12页 跟卫青一番长谈过后,严助就成功发挥了他那点“意气”。他请出天子节杖,当场斩了郡司马。会稽太守看了这般情景,长跪在地,吓得浑身颤抖。严助顺势端出了钦差威仪,大声喝道; “面节如面君,令会稽即刻奉诏发兵!” 在卫青的授意下,严助率会稽五千兵马从水路进发。卫青则命人向闽越放出消息,天子已派三万兵马前往平乱。汉军船上旌旗猎猎,鼓声,杀声震天,几里外都清晰可闻。闽越探子见了这样大的声势,威势,回奏闽越王,吓得他心惊胆颤,连忙下令撤兵,更派人向汉军递上降表。如此,严助不损一兵一卒,顷刻间便解了东瓯之围。 “此番大捷,全仰仗你的谋划。我就不明白,陛下那么信任你,怎么不直接派你来会稽,到要这样大费周章?”回程路上,严助忍不住问了卫青一句。 卫青只是笑笑,客套几句敷衍了过去。临行前刘彻对他说的“藏剑”二字,他虽不能全然明白,却能隐隐感受到君王的曲折回护之意。毕竟他现在根基未稳,若早早锋芒太露,势必遭人嫉恨非议。有个文臣挡在前面,即为他挡了不少“裙带枕头”的闲言碎语,于各方又都好交代。 捷报传回长安,不仅刘彻龙心大悦,全城百姓更是为之一振。大家不论老少,都自发的走上街头高歌欢庆。有的酒肆甚至不惜赔本,拿出数十坛酒免费供众人畅饮。严助一行刚进入长安境内,就迎上了百姓们的夹道欢迎。百姓们箪食壶浆,为凯旋的军士欢唿雀跃。毕竟被匈奴的阴霾压抑的太久,长安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热闹了。 卫青骑马走在严助后面。看着前面的严助骑在高头大马上,向欢唿的民众点头致意,他说不上嫉妒,却也不能不羡慕。作为军人,最大的满足或许并不是拜将封侯,不是功载青史,而是能真真切切的看到,感受到最普通百姓们最真挚最质朴的喜悦。战场上的浴血厮杀,说到底,就是为了这一刻,能实实在在的感受一回“保家卫国”四个字的意义和重量。 街道上熙熙攘攘,庆祝的人越聚越多。甚至还看到了节日里才有的舞狮队伍。锣鼓喧天,热闹的气氛感染了每一个人。卫青也不例外,他难得的展开了总是紧锁的浓眉,微笑着扫视着两旁。 一瞬间,他的目光被一个女子生生拽住。那是她,平阳。她在角落里,不说话,就那么站着,望着,把所有的目光,都留给了马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说不尽的爱恋与不舍,说不尽的深情缱绻,都只能融进彼时的岁月,融进那宛宛延延的目光里,在一个女子的韶华中,氤氲绵延。 她只能这样望着,望着他走进,走远...... 卫青觉得天旋地转,周围的喧嚣似乎都听不见了,只觉得有一把把锐利的匕首,正一刀刀的切割着他的血肉。鲜血顺着伤口,正一丝丝的渗着疼痛...... “她在怪我吗?不,她脸上明明带着我最熟悉的微笑。” “她在祝贺我吗?不,她眼里为何早已盈满了泪水?” “看不见了,就忘了。”六年前,这是平阳对他说过的话。 “不,平阳,我看得见你。不论我站在高山还是跌入海底,我都看得见你。我不会忘记,不敢忘记,可我又怎敢铭记......主人.....我的公主.......你让现在的我,要怎么铭记,拿什么铭记......” 起风了,她的头髮随风飘起,如黑色的轻纱一般,轻轻划过她白皙的脸颊。卫青和羽林走在一起,四周依然喧闹,没有人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眼中感到有些酸涩,他眨了眨眼睛,没有用。风把几十面军旗吹得猎猎作响,队伍依然缓缓前行,她的身影早已淹没在衮衮人潮中,消失不见了。 未央宫内,论功行赏。严助自然加官进爵,卫青也被拜为太中大夫。庆功宴上,文武大臣举杯相贺,卫青却藉口去看姐姐,请了刘彻的旨后,片刻便退席了。 “瞧你这神情,心事重重的。”合欢殿里,子夫像早就知道他要来似的,一点不觉得意外。 “今天是看见公主了吧。” “姐姐怎么知道?” “今天辰儿进宫来了。说公主从街上回来后,一整天就再没说过话。” 卫青沉默了,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刚才喝下的几杯酒在心里泛着苦味。 天上的云越聚越密,风也跟着嘶吼起来,顷刻间便落了雨,门口石阶一下被滴的全湿。子夫走过去合上了窗。 “你们男人在外面建功立业,自以为不负君不负国。可红颜易老,就那么痴痴的等着,短短几年的好时光,也就没了。听姐姐的话,去看看她吧。” 夜半时分,雨已经停了。卫青独自一人来到灞桥——他们常去的地方。漫天的星光下,他第一次放肆的醉了。六年了,桥边的古柳也风情渐老,长条低垂入水,好像不愿见到故人。他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这里的古桥,古柳,这里的野花,青草,这里的山,这里的河,这里的一切一切,似乎都刻着她的影子,刻着她彼年的明媚与忧伤。 也是第一次,他任凭眼泪无声无息的流满整个脸庞。一个人站在桥边,让泪水滴进静默的河中,一滴,两滴,打碎自己的倒影,也打碎了星光。 第13页 “平阳,对不起,我还不配,还不能......” ☆、第十一章 发兵匈奴 东瓯取胜后,太皇太后的病日益沉重,眼看是不中用了。这天深夜,刘彻处理完朝务,刚从宣室殿初来,长乐宫就派人传话,太皇太后病危,请皇帝立即过去。 太皇太后合衣静静卧在床上。她的脸色又灰又白,微微喘着气,像一盏快要熬进了油的灯。见刘彻进来,她张开了眼。 “彻儿.....你过来...” “奶奶,你怎么样了奶奶...” “彻儿,你......怨奶奶吗?” 听到这句话,刘彻一下红了眼圈。登基这些年,他的确受过这位奶奶无数委屈。可毕竟是血脉至亲,此时此刻,他捨不得奶奶离开。 “奶奶这是说什么,孙儿没有。” “一定是怨的吧....奶奶知道你是个心性儿高的孩子。你一定怨奶奶把持朝政,强占虎符....”太皇太后喘得更厉害了,颤抖着伸出手,刘彻连忙握住,却觉得手心里握上了一个铜制的小块儿。展开一看,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大汉调兵虎符。 “奶奶现在把它交给你.....交给我的小孙儿......去打匈奴.....” “奶奶!”握着虎符,刘彻哭的像个孩子,眼泪扑扑簌簌的打落在手背上。 “彻儿,你记着,一定.....要小心你那些叔王.....”太皇太后似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的说道:“替我颁一道遗诏,淮南王刘安身体不佳,三年内不必入朝......你让他老老实实的呆在封地....” 建元六年,太皇太后窦氏薨。自此,雄鹰般的帝王终于展开了翅膀。刘彻採纳董仲舒的“天人三策”,“罢黜百家,表彰六经”,大力推广儒学教育。在朝中,他连废三公,丞相许昌,御史大夫庄青翟纷纷下狱。又再颁求贤诏,选贤任能皆不论出身贵贱,使得朝野上下顿时气象一新。 经歷数年宫廷风雨的洗鍊,卫青早已不似当初的牵马少年。虽然他待人行事依旧小心谨慎,举手投足间却显得愈发成熟稳重。他所训练的羽林军,期门军也进步神速,如一把锋利宝剑,只等着出鞘的一刻。 光阴似水,岁月如流,转眼间已是元光六年。自马邑之围失败后,匈奴一直在边境疯狂报復,如今又再一次兴兵南下,在代郡残忍的屠城,又进攻右北平。车骑将军韩安国年迈不敌,右北平失守。短短几天,几个边郡皆是尸山血海,哀鸿遍野,其悲惨景象自不必说。 宣室内,韩嫣正拿着一张来自匈奴的绢帛哆哆嗦嗦, “陛下,这封书信臣不敢念......” “少废话,快给朕念!” “是。匈奴人说要汉朝十日内派公主和亲,否则就踏平长安.....还说.....” “还说什么!说!”刘彻咆哮起来。 “陛下,他们还说匈奴大单于不在乎公主是否嫁过人,听闻陛下的姐姐平....平阳公主十分美貌......” “啪”的一声,案几上一只大大的玉盏被刘彻摔得粉碎。 “出去,都出去,卫青留下。” “陛下!”众人刚退下,卫青便跪地进言道“时机已经成熟,臣请陛下出兵!”他激动的满面通红,炯炯的双目仿佛随时都能喷出火来。双唇紧紧合着,好像还有许多话,却没有再说下去。 刘彻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抬手扶起卫青。 “朕记得你在上林苑练兵时,对羽林说过一句话。‘作为骑士,要爱自己的马’,下一句是什么?” “作为男人,要爱自己的女人!” “就是这句话!”刘彻直视着卫青,“你说得对,时机到了,宝剑该出鞘了!卫青,这一次,朕要你去!记住,朕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不可以负朕!” 当日,未央宫中,刘彻力排众议,命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骑将军公孙敖出代郡,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命卫青暂代车骑将军,出上谷。各领一万军骑,分四路出击匈奴。 “寇可往,我亦可往!”君王的声音响彻殿宇。 月至中天时,卫青又一次来到灞上,平阳公主的车驾早已停在那里。 从卫青进宫的那一天起,一别已经十年。十年光阴十年心,十年的时间太久,足以看尽桑田沧海。到如今,故地重游,周围风景如旧,二人的心境却早已大不相同,一时竟都沉默了。 “和亲的事我听说了。”还是平阳先说了话。 “卫青,要是我真的去匈奴和亲,你会怎样?” “不可能!”卫青头一次这样大声跟公主说话,也是头一次,他抬起头,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卫青会誓死守护公主!” “是,我知道,我知道的......”平阳笑了,眼里却泛着光。天上的玉轮将碧色的水面映得发亮。 卫青突然移开了目光,怔怔的望着河面,许久才开口, “你觉得我行吗?” “你行,也只有你行!”平阳的手轻搭在卫青肩上,使他把目光转向自己。 “不要问自己行不行。告诉自己,你才是大汉最威武的将军!是所有汉家公主得以安心的理由!你出征后,我将日日在这灞桥边祈祷,等着我至高无上的将军,带着赫赫战功,带着无上的光荣和骄傲,胜利,平安的归来。” 第14页 如同风吹开了一池春水,卫青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抱住了平阳。四周静悄悄的,甚至听不到鸟鸣。他抱得那样紧,仿佛是怕怀里的公主真的被匈奴抢去一般。就这样抱了许久许久,不愿放开,只希望天地能在这一刻静止。平阳没有说话,一动不动的任他抱着,眼泪一寸寸的润湿了他蓝色的战袍。 不知过了多久,平阳松开手,从怀里摸出一块暖玉佩,上面拴着一小段红绳。半月状的白玉,通体透明,摸上去温温润润的,上面雕着麒麟状的花纹,背面还用小篆刻着一个“安”字。平阳拿起玉佩,玉藕样的双臂轻轻环过卫青的脖颈,小心翼翼的为他将红绳系好。 “这是小时候父皇给我的平安佩,陪了我好多年。现在,我把它系在你身上,让它代替我陪着你,伴你出征,伴你上战场,伴你面对刀光剑影和大漠狂沙。让它把所有上天赐予我的福祉都带给你,保佑你平平安安的归来。” 卫青没有接话,只是深深的望着平阳,目光中的炽热似乎要把她点燃。作为军人,每次出征他都有必死的决心。可是现在,此刻,他只想好好看看眼前的人,把她的模样刻在脑子里。终于,他头一次对高贵的公主作了“忤逆之举”。月光下,他的身体有些微微发颤。他轻揽过平阳的腰肢,吻了上去。仿佛是怕弄疼了她,他吻得很柔很软,用温热的气息暖着她冰凉的嘴唇。平阳紧靠在他的怀里,闭着眼,双颊发烫,浑身不住的颤慄,连唿吸也变得有些急促。墨色的夜空将二人的身影紧紧笼罩,他们的眼泪和着月光,交融在一起,再不分彼此。 不远处,两株木桃树的枝干相互缠绕着生长,长得枝繁叶茂,分也分不开。在《诗》中,他们诉说着这样的语言— 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第十二章 龙城飞将 四路大军定于今日黄昏开拔。上午,刘彻于建章宫中举行家宴。没邀请其他外臣,只叫了子夫,平阳公主,还有韩嫣,严助几个近侍,来为四位将军践行。 “朕十余年厉兵秣马,为的就是这一刻。刘彻容光满面,看起来很是亢奋。“今天这次家宴,是为了让四位将军放松心情。兵马钱粮已经备足,请将军们不要有顾虑,放手去打!” “谢陛下。”公孙敖,公孙贺,李广,卫青四人都下跪谢恩。回到座位上后,李广的脸色却有些不快,阴沉沉的开口道: “将军?韩安国将军驻守右北平数年,殚精竭虑,只一战失败即被废为庶人。现在那些给别人牵马的,连兵书都没翻过,靠裙带枕头爬上来的人,竟然也被称为将军,哼,臣窃为韩将军所不平!” 他这点子火气是沖谁,大家都听出来了。李广是将门世家,自己也歷经两朝,在平定七国之乱中立功显名,又歷任七郡太守,与匈奴征战十余年,在士兵心中威望甚高,却总是“有誉无功”,一直未得封侯。现在,寸功未立,还靠着姐姐关系得皇帝宠信的卫青,加两个皇帝亲信,竟然与自己这样一个靠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将军平起平坐,这简直是对他的蔑视和侮辱,他又从来都是一副火爆脾气,眼里容不得沙子。当着刘彻的面,他自然要倒一倒满腹的牢骚。明着是为韩安国抱不平,里面的意思,众人亦都心知肚明。 “李将军此言差矣!”看李广当众让卫青下不来台,平阳心里大为光火,声音凌厉的反驳起来: “李将军骁勇天下闻名,却不想是个心胸如此狭隘之人。平阳虽为女子,不懂排兵布阵之法,却也知道我汉朝需要的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将,不是屡败屡战的勇士,更不是如楚霸王般“力拔山兮”的莽夫。李将军瞧不上别人出身,韩信当年不也只是一街头浪子,是高祖皇帝圣明烛照,拜他为大将军,这才有了垓下一役大破项羽,才有了大汉的今天。如今陛下效仿高祖,选贤任能不论出身贵贱。卫青原来的确是我府上骑奴,也是卫夫人的弟弟。只是李将军今日出此埋怨之语,是在埋怨我,还是在质疑陛下任人唯亲呢?” 这一番斥责语中带刺,辛辣无比。众人从未见过一向温婉的平阳公主出语竟如此凌厉,一时都呆得说不出话来。 “臣不敢!”李广气得满脸通红,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着。 “多谢公主教诲!是虎是猫,此战过后便可见分晓了!陛下,臣还要回去做战前准备,就此告辞!”李广的傲慢依然不改,竟当着刘彻的面拂袖而去了。 “没关系。”刘彻哈哈一笑,眼中却闪出一道不易察觉的寒光。 卫青没想到李广会当着皇帝的面羞辱自己,本决定忍下,却更没想到平阳公主为了维护自己,竟然敢当众斥责这样的“名将”,心里不由的一阵阵感动。 散席后,子夫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了刘彻一句: “公主这是怎么了?我在她府里多年,也从未见过她发这样大的脾气!” “嗨,你还是不了解姐姐呀!”刘彻笑得有些调皮,“别看她外表柔柔弱弱的,骨子里就是有这么一股“倔劲儿”,像我!哈哈,谁让李广今天真惹到她了!” “嗳?......啊”子夫明白了刘彻的弦外之音,也就没再问下去。 第15页 “公主!”回府的路上,侍女辰儿有些担心的问:“您这样指责李广将军,皇上不会怪罪吗?” “你当皇上真想用他?”平阳冷冷说道, “不过是碍于他在军中的地位,不得不用罢了!” “採薇採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等待的日子并不好过。卫青出征以后,平阳每天不是去灞桥,就是去合欢殿找子夫打听消息。其实又何止是平阳,整个国家都在静静等待着来自前线的讯息。六十余年了,这是汉廷第一次向匈奴大规模作战,结果如何,一切都还未可知。 三天后,军报终于传来,却是失败的消息:轻车将军公孙贺在大漠中失道,无功而回。骑将军公孙敖与匈奴激战,损兵七千;最惨的是骁骑将军李广,刚出雁门就遭遇匈奴主力,一万骑兵全军覆没,李广自己也差点被生擒。宣室殿里一片死寂,所有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刘彻面色凝重,却没有发怒,只是沉沉的说道:“李将军好大手笔,一万将士的生命,就白白葬送在异乡,你自己倒是逃回来了啊!公孙将军倒是给朕剩下了三千!” “臣死罪!”李广和公孙敖羞愧的跪倒在地。 “罢了,交由廷尉,按律处置吧!”刘彻一挥手,“都下去!”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刘彻一人。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墙上的舆图,盯着上谷的方向,心里只想着一个声音; “卫青,你打到哪了?” 三路大军失败的消息如一片阴云笼罩在平阳府。军报传来后的几天,平阳几乎每晚都会从梦出惊醒,脑海中闪过的都是卫青的幻影。刘彻这道姐姐的心思,就让她在合欢殿小住几天。有子夫陪伴,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这天,天刚过了四更,一声声“龙城大捷”的吶喊就叫醒了整个长安。未央宫里前所未有的热闹,朝臣们都在谈论着战事,人人脸上都带着藏不住的笑。 “陛下大喜啊!”看到刘彻进来,大家也顾不得规矩,一股脑围了上来。 “陛下,卫青将军在匈奴境内一夜行军八百里,奇袭龙城,斩首七百余!这可是我朝前所未有的胜利啊!” “陛下,那龙城可是匈奴的祭天圣地!车骑将军此战意义非凡啊!” “陛下,听说长安百姓听到捷报后,都自发涌上街头庆祝,全城都疯狂了!有的老人都激动得直哭呢!” 刘彻亦被这喜悦的气氛所感染,眉毛眼睛上都挂着笑。平日沉闷的朝堂竟也变得可爱起来。 “一夕之间纵横八百里,依朕看,卫青当得起‘龙城飞将’四字!” “陛下圣明!”文武百官一齐叩首。 合欢殿内,卫子夫和平阳正在用早膳。刘彻拦住了通报的宫女,自己悄悄走了进来。 “陛下!”子夫和平阳被吓了一跳,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我自然是来看看姐姐呀。”刘彻坏笑着卖起了关子,“顺便告诉你们,今晚清凉殿设宴,以贺关内侯大喜!” “关内侯?是.....”平阳,子夫都没反应过来。 刘彻故意停顿一会儿才道: “还有别人吗?自然是我们的车骑将军,卫青!“ ☆、第十三章 子夫册后 今日的合欢殿分外热闹。皇上,太后,平阳公主齐齐聚在外室,焦急的看着接生的宫人们匆忙的进进出出。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内室里传来了婴儿一声声响亮的啼哭声。 “哎呀呀,生了生了!”太后和平阳激动的把手握在一起。 “里头的人都干什么呢!怎么还不出来报个信儿!”刘彻吼了一句。看得出,他已急不可耐的要迎接自己和子夫的第二个孩子。 皇帝话音刚落,接生的宫人就抱了孩子出来:“陛下大喜,卫夫人生了位小皇子!” “恭喜陛下喜得皇子!”所有人都跪下磕头道喜。 “好!”刘彻朗声的笑里有无尽的欢欣和满足。“今天在场的宫人,全部重重有赏!” 这段日子,刘彻觉得自己应该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卫青龙城大捷不过半月,卫子夫又给自己生了第一个儿子。皇帝无子的事早已让朝臣们议论纷纷,皇子的出生,让刘彻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刘彻给这个孩子赐名刘据。第二天上朝,他又颁旨大赦天下,以贺皇长子诞辰。朝中文武不失时机的纷纷上表祝贺,就连几个番外属国都给皇长子上了贺表。刘据满月时,刘彻在承明殿大摆宴席,不仅是朝中大臣,嫔妃,公主和宫中有品级的命妇都必须到场朝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样的声隆,绝不应该加在一个普通的皇子身上。果然,不出几日,刘彻又命人作《皇太子赋》,直接向全天下人宣布了太子之位的归属。 皇帝这样的恩宠,让卫子夫觉得万分不安。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夫人,只想求一个平安。现在皇上如此加恩,万一孩子被奸人算计..... 傍晚,刘彻一只脚刚踏进门,子夫就迎上去长跪在地。 “怎么了子夫?是谁让你受委屈了?”刘彻见这情景惊讶不已,连忙将其扶起。 “快说出来,朕给你做主!” 第16页 “陛下!”子夫恳切的叩首道:“没人给臣妾受委屈。只是陛下给据儿的恩宠太重。臣妾怕据儿年小福薄,承受不起啊。” “胡说!朕的皇长子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何况是朕和你的第一个儿子,朕不疼他疼谁啊!”。刘彻笑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朕明白了,是不是因为朕命人作《皇太子赋》,让你觉得不安了?” “陛下圣明,正是。臣妾只是个夫人,皇后在上,您这样做不是给皇后难堪吗。若因为臣妾而使后宫不宁,进而引起朝野震盪,那臣妾的罪过可就大了!” “嗨!那有什么,你也太多心了。”刘彻笑着从背后将子夫抱住,“以后朕这把龙椅,还不是要给咱们的儿子坐上?都是早晚的事儿!” “陛下!可是....” “好了别可是了,来,给朕笑一个.....” 刘彻和子夫正互相嬉闹着,忽听见外面起了争吵之声,似乎是有什么人非要进来。 “放肆!这帮奴才是不想活了!” “陛下息怒,臣妾过去看看。”子夫边说边走向门外。 门外之人正是皇后陈阿娇。这几日皇长子满月,宫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碌。她日日看着,醋罈子不知打翻了多少。白天又听说了《皇太子赋》的事,她再也忍不下去,跑过来非面见皇帝不可。 门口的宫人正拉着阿娇不让进去,见卫夫人走了上来,正准备行礼,谁知皇后阿娇一个箭步沖了上去,勐地给了子夫一记重重的耳光。 “卫子夫!都是你这个贱人!你到你用了什么狐媚招数把陛下迷得晕头转向!才生下来几天的孩子就要做太子,你也盘算着要做皇后了吧!” “皇后娘娘.....”子夫的右脸被打的肿了起来,刚想分辨,屋内的刘彻沖了过来,一下子回了阿娇一记更重的耳光。 “当着朕的面就敢出手打人,你还像个皇后的样子吗?疯女人!” “你打我?”阿娇杏眼圆睁,咬着牙恨恨的看着刘彻,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十岁的时候,你说你只爱我一个,只对我一个人好,还要给我盖金屋子住。现在,金屋子是有了,你却把我一个人丢在那,还为了你的新欢打我!” 刘彻听了这番话,眉心微动,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刘彻你记着!”阿娇拭干了脸上的泪,厉声道:“你别想过河拆桥!虽然太皇太后不在了,我母亲还是不好惹的!” “转告你母亲,现在还想威胁朕,迟了!” 阿娇走后,刘彻定定的看着子夫,像是在思考什么,许久才冷冷的开口道:“子夫,她刚才有一句话说对了。” “什么?”子夫被他这表情吓了一跳。 “据儿做太子,朕就先要你做皇后。” “陛下!别说气话啊。” “她们一家嚣张了这么多年,也该到头了。你别怕,一切朕来安排!” 经过一番缜密安排之后,一个叫楚服的巫师走进了椒房殿。 “楚大师请坐。”皇后阿娇摒退了所有宫人,只和楚服二人在内室密谈。 “素闻楚大师神通广大,你真有法子让本宫怀上孩子,并再获圣宠?” “娘娘莫急,听小人慢慢道来。”楚服故弄玄虚的半闭着双眼,缓缓说道:“现如今,只有合欢殿里的卫夫人命脉与娘娘最为犯沖。若能将其除去,卫夫人的福气就会转到娘娘身上。” “我又何尝不知道?”阿娇嘆了口气,“可我又没有杀她的本事,还能怎么样呢。” “不需娘娘亲自动手,小人有一法。只需用一个木偶人,上面写好卫夫人的生辰八字,上面扎上小针,派人悄悄放于卫夫人枕下。不出几日,她自己就会暴病身亡了。” “可是,在宫里做这种事,被人发现是死罪啊!”阿娇有些犹豫。 “就算木偶被发现了,谁也不知道就是娘娘做的啊!娘娘尽管放心,由小人来安排,若被人发现,小人愿一人承担,绝不牵累娘娘!” 阿娇咬咬牙,终于下了决心,“好吧,就这么办。” 木偶被成功放于子夫枕下。可令皇后阿娇万万没想到的是,刚过两日,木偶便被刘彻亲自发现。天子雷霆大怒,下旨即刻彻查。阿娇更没想到还在后面,彻查的过程格外顺利。椒房殿的一班宫女很快就招出了楚服,楚服又对皇后主谋此事供认不讳。廷尉几乎没遇到任何阻碍,就这么顺顺噹噹的结了案。 废后的结局已然不可避免。结案第二天,刘彻便诏告天下:“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承天命,收回玺绶,罢退居长门宫,衣食用度供奉如常。” 阿娇被废的当晚,子夫做了个噩梦。在梦中,阿娇披散着头髮,嘲笑似的看着她。说的什么听不太轻,只记得最后一句,‘别看皇上现在宠爱你,说不定你明天的下场会比我今日悽惨百倍!’。子夫吓得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衣衫,耳畔悽厉的声音似乎久久不愿散去。索性起来梳洗打扮,天刚亮的时候,就带着一个宫女悄悄去了平阳府。 “不过是个梦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皇上对你是有情的,你和阿娇不一样。”平阳似乎起得更早。只是说话的语气淡淡的,还带着一点冰冷,全然没有往常的柔和。 第17页 “只是公主,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是觉得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吧?是啊,你的合欢殿一向守备森严,怎么会有人那么容易的混进去,在你枕下放置木偶?” “公主,你是说?.......”子夫似乎猜到了什么,吓得睁大了眼睛。 “你还不明白?没有皇上的授意,楚服有几个胆子,敢去蛊惑皇后行厌胜之术?” “真的是?这,这也太....”子夫其实早有预感,却没想到也不敢这样想。 “太可怕吗?后宫本就是你死我活,自古如此。皇上也是为了你和据儿,这样做是最简单的办法。”平阳握着子夫的手,脸上却没什么表情,道, “回去吧,这事不是你的错。回去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安心准备做皇后吧。” 从平阳府出来,子夫心里一阵阵起栗。没错,皇上对自己有情,难道对阿娇就当真无情了吗? “不!”子夫痛苦的摇摇头。“还是公主说得对,自己和阿娇毕竟不一样。只要真心待皇上,好好把据儿养大就够了。以后的命运如何,也不是人力能左右的。” 平阳公主没有告诉子夫,此番废后,她也有份参与。子夫走后,平阳独自坐在窗边,许久未动。她想起儿时和阿娇,刘彻三人一同玩耍的情景。阿娇虽然自小刁蛮任性,却没有什么心计,没想到竟会落得这般田地,还是自己和弟弟下的手。可是自己必须这么做,为了皇帝,也为了维护子夫,维护卫家的地位。说到底,还是为了他。 半月后,未央宫内再一次举行了隆重的册后大典。刘彻颁布诏书:“卫氏子夫温柔贤德,生皇子据,遂立为皇后,母仪天下,与民更始。” ☆、第十四章 剑指河朔 今年的秋天来得似乎格外早。平阳府内,庭院里的梧桐也开始落了叶。西风过处,梧桐叶飘飘荡荡的,像是给远征的良人寄去的书信。平阳公主因爱看这番雅致适意,也不经常让下人打扫。满园的菊花倒是依旧盈盈的绽放在枝头,缤纷的颜色娇艷动人,和着青松的苍翠,给这院子里减去了不少萧瑟之感。 平阳公主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她素日有爱起早的习惯。此时,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来,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鸟儿细细碎碎的鸣叫。她手上拿着一件藏青色的大氅,正在袖口上仔仔细细地绣着什么。也许是绣的太投入,竟一点也没有发觉从身后突然跳出来的辰儿。 “公主?在绣什么呢?” “没....没什么,随便绣绣罢了。”平阳着实被吓了一跳,又怕被这鬼精灵的丫头发现,顿时红了脸,连忙把衣服往身后藏。 辰儿平素最是伶俐,见公主这般模样,心下已明白了七八分,便更加不依不饶,“到底是什么?快给我看看!”说着就要伸手去抢。 “你这丫头,这样没大没小....‘平阳早已面色绯红,想躲又不好意思躲,结果一个不小心,刚修好的袖口一下子让辰儿握住。 “咦?这是谁的名字?”映入眼帘的,是用金丝线修成的两个精緻的隶书小字——仲卿。 “你还不知道呢吧”平阳浅浅的笑着,神气间没有往日的高贵矜持,倒更像是在与自家妹妹说着女孩儿间的悄悄话。 “卫青打了胜仗回来,皇上不仅给他封了侯,还亲自给他取了字,‘仲卿’。多好听!”平阳笑的像个小姑娘。 “好听好听!卫将军什么都是最好的!”辰儿调皮的故意打趣。 “死丫头,你还笑我,我可不饶你!” “啊!.....公主饶命.......”平阳竟与辰儿打闹起来。 “好了辰儿,你好好看看,我这衣服上的花纹绣得还过得去吗。”闹够了以后,平阳有些紧张的问。 “不是奴婢奉承您,这衣服绣的精緻极了!快让奴婢进宫给卫将军送去吧。” “不,还是别送了....”平阳的神情略有些怅然。 “听说过几日,他又要出征了。” 平阳说的不错。近日来,匈奴在边境的动作越来越大。先是大举入侵上谷,进而攻入辽西,杀死辽西太守。又占领的渔阳,劫掠百姓两千余人。告急的军报像雪片一样的飞来,百姓们惶恐不安。刘彻当即在宣室殿宣召卫青,商议对策。 “廉颇老矣!韩安国真是不行了!”刘彻为从新起復韩安国驻守渔阳有些后悔,“卫青,依你看,我汉军主力该不该驰援渔阳?” “陛下,驰援渔阳并不困难。只是这样一来,我军就要跟着匈奴跑,依然处于被动受牵制的地位。”卫青指点着墙上的舆图示意皇帝,“臣以为,既然要打,就要给他致命一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以你的意思,应该打哪里?”刘彻期待的看着卫青。 “这,河套草原!” “好你个卫青!果然跟朕想到一处去了!”刘彻兴奋的拍拍卫青的肩膀,朗声道 “‘黄河九曲,唯富一套。’这水草丰美的好地方,又正好在长安的头顶,这么多年竟然一直被匈奴占着。从火烧甘泉宫那天起,收復河朔朕足足盼了十年!这次匈奴对渔阳上谷的袭击,说到底还是从河朔发起的。你说的根本问题,就是河朔!” 第18页 “陛下圣明!指出了关键所在!”卫青谦虚的一抱拳,又专注的指着舆图继续说道;“臣以为,我军可以做出驰援渔阳上谷的态势,然后在这儿,在高阙,来个大迂迴,瞬间插到敌军后方。与此同时,陛下可再派一上将兵出代郡,让两路兵马形成合围之势,一举歼灭河朔之敌!” “漂亮!”卫青话音未落,刘彻就忍不住大声鼓掌喝彩起来,“就像咱们当年在上林苑捕鹿群一样,把匈奴围起来打!” 刘彻变得亢奋起来,在屋子里不停的走。他的眼睛闪着光,仿佛已经看见了远方那片广袤的美丽草原。而屋子里的另一个人卫青,却依然在那谦卑的拱手而立。有时候刘彻甚至觉得,卫青就像千年的古井深潭,永远都是那么静,不会盪起哪怕一点波澜。 “卫青,”刘彻平静下来,道“此次远征,需要长途奔袭,深入敌境。你放心,粮草辎重朕会让桑弘羊备好。接下来的事,就全靠你了!” “诺!不拿下河朔草原,臣誓不还朝!” “好!”刘彻亲自将卫青扶起,又换了温和的语气,道, “陪朕出去走走吧,顺便去看看你姐姐。” “诺。” 椒房殿早已被重新整修过。前面是一条长长的石子路,上面铺的青石都是从松山运来的,既美观又防滑。道路两旁栽满了各类名贵的芍药花,娇姿艷色甚至不逊牡丹。刘彻命宫人每天小心伺候,不得让一朵花枯萎凋谢。所以即使现在入了秋,仍然可见到芍药的绰约风姿。卫青知道,芍药是姐姐最喜欢的花。眼前的盛景,都是皇帝为新后—他的姐姐一人准备。 刘彻在两株合欢树面前停了下来。这两株合欢是卫子夫原来在合欢殿住时,刘彻命人栽下的,子夫一直喜欢的不行。住进椒房殿以后,她在跟刘彻闲谈时随口提了一句,第二天就发现这两株合欢已被移栽了过来。 “卫青,你还记得上次李广兵败被定罪的事吗?”刘彻突然提到李广,让卫青觉得茫然。 “臣自然记得。交了两千金的罚金,一定让李将军倾家荡产了。” “你还真是实在!”刘彻笑道,“李广清苦了大半辈子,就是把他的家都卖了也凑不齐两千金啊!” “那是?”卫青已经被弄的一头雾水。 “李广加公孙敖,四千金,都是姐姐出的,以你的名义!” “平阳公主?!”卫青彻底懵了。 “姐姐本不让我告诉你的。她说了,李广在军中地位崇高。她这次赠金和上次斥责李广,都是为你在军中的声望考虑。她不想因为上次与李广的争执让你为难。” 卫青怔住了,原来他不知道的还有这么多。原来,她一直在不远处,默默做好一切,来给他最好的帮助和支撑。可是他又做了什么?十二年来,他所做的,只是把她的幸福许给无穷无尽的等待。 “卫青,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刘彻把他从思绪中唤了回来 “什么?” “朕是说,你能不能不要对别人总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你是怕朕?还是怕什么?” “陛下,臣惶恐。”卫青不知道刘彻为何突然发起了火儿。 “你啊!”刘彻见他这样,无奈的嘆了口气,道“朕知道你性子沉静内敛,和朕又有君臣之分,你心里有些芥蒂朕可以理解。但你不能这样对姐姐,知道吗?” 刘彻拍了下他的肩,又笑笑,没等他回答,转身进了椒房殿。 ☆、第十五章 河西大捷 从椒房殿出来,卫青没有马上回军营。刘彻的话让他有些恍惚,想起来会觉得疼。午后的阳光斜照过飞翘的屋檐,一丝一丝的漏下来。街上很静,没有风。他就那么怔怔的走着,偶尔遇上熟识的同僚,还依然像往常一样拱手行礼,保持着那份一贯的谦虚恭谨。刘彻说的不错,他就是这样,即使心里正波涛汹涌,脸上在旁人看来也永远平静如常。 路过一所学舍,里面正传出琅琅的读书声:“…….採薇採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飢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是他熟悉的《採薇》。孩子们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念着,天真稚嫩的声音反让他听出了悲凉。卫青不禁停下脚步,抬眼望去,却看见一个孩子坐在学舍门外的石阶上。那孩子也就**岁的样子,衣衫褴褛,脸上很脏,一看就是来自穷苦人家。可他眼睛却亮亮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正全神贯注的听着学舍里传出的声音。 卫青有些感慨,这不正是当年的自己吗? 也是这样的年纪,他被酗酒的继父百般虐待,那时,他也像这孩子一样,一得空就从家里跑出来,偷偷躲在学堂的窗下听先生讲课。有时运气不好被继父逮住,免不了就是一顿毒打……幸好后来去了平阳府…… “平阳…..”似乎是不愿再往下想,卫青收了思绪,走到小男孩儿身前,蹲下身轻轻,问道: “孩子,知道这首诗的名字吗?” “知道!是《诗》里的《採薇》,就是还不完全明白里面的意思。”小男孩儿声音清脆。 第19页 “叔叔告诉你,这诗里讲的是一个士兵,因为一直在外面打仗,迟迟不能回家,他心里很难过…….” “打仗?…..这样的话,他家里的人一定更难过……” “怎么了?……”卫青注意到小男孩儿的眼里闪着的泪花。 “说的好像我爹,他一直跟着李广将军打匈奴,好多年都没回家了,别人都说爹可能是没了,可娘还是天天等,天天盼……”说到这儿,小男孩儿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那表情让卫青看的心疼。他忍不住把小男孩儿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道: “孩子,你记着,以后你要是从了军,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一定不要忘了家里等你的人,要时刻想着,你是在为她而战。只有这样,你才会觉得有力量,才会更勇敢,才会战无不胜…..”卫青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像在讲一个古老而真实的故事…… 静,依然静,可是起了风,能听见叶落的声音……. 次日,卫青率四万大军极其秘密的从云中出发。依照计划,武帝刘彻另派李息从代郡出击,以策应卫青的主力兵团。此次出兵,刘彻特意增加了哨探,以便随时了解前线的战况。如果说上此龙城大捷多少有些运气,那么这次出兵,则是汉军第一次与匈奴硬碰硬的较量,是“攻守易行”的真正开始。大军出发后,宣室殿里的天子又一次开始了焦急而不安的等待。 刘彻知道,不安的人可不止他一个。这天,刚下朝,他就只带了一个贴身太监,起驾去了平阳府。 卫青上次出征后,平阳几乎天天进宫呆在子夫那里,可这次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刘彻实在放心不下姐姐,这才决定亲自去看看。 到了平阳府,下人却回报说公主一早就去了灞上。刘彻没有让人请回姐姐,而自己也登车往灞上去了。 毕竟到了秋天,风里透着凉,刘彻随手披了件衣服,下了车,一眼看见在桥上抚琴的姐姐,平阳公主。她今天只穿了一条月白色的薄裙,看上去未施粉黛,虽然素雅,却因为脸上淡漠的表情,多少显得有些苍白。她不是不知道卫青出征的消息。这几日,她日日派辰儿进宫去椒房殿打听前线的讯息,只是没想惊动皇帝罢了。 此时,她正抚弄着那把价值连城的七弦琴。那琴传说是当年项羽爱妃虞姬心爱之物,琴音空灵澄澈,连上面的断纹都清晰可见。如今世上仅此一件,再无其他。平阳能拥有这琴,自然是景帝宠爱的缘故,这也一直让几个妹妹羡慕不已。 手指在琴弦上翻飞舞动着。那样纤长柔软的十指,竟奏出了铮铮冷傲的风骨。只是琴音冷涩,在配上周围的萧萧落木,让人听出了十足的寒意。 “瞻彼淇奥,绿珠漪漪;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晅兮…….”刘彻笑着走近,道“姐姐弹的是《淇奥》,是在想他吗?” 平阳着实没想到皇帝会跑到这里,连忙起身行礼:“陛下圣安”。又责怪身旁的辰儿道“怎么也不吱一声,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 “好了姐姐,你也别怪辰儿,是朕不让通报的。”刘彻扶起平阳,又道:“倒是你,这样冷的天,竟还穿得这么单薄。好好的《淇奥》,也弹的如此苍凉,真是……” 刘彻故意用轻松的口气说着话,却发现身旁的平阳一直在沉默,她的眼神缥缈,似香炉里的缭绕一缕青烟,随时会被风吹散,了无踪迹。 “卫青已经到达高阙,一切都很顺利,姐姐你也别太担心了。”刘彻永远都了解姐姐的心思。见她这样,也就不再绕弯子。 “你唬我干什么?当我不知道吗?卫青到达高阙已经三天了。这三天没有一点消息。依他的性子,一定是已经渡过黄河,烧了黄河浮桥,不给匈奴人留活路,也不给自己留退路.....他就是这样……”平阳的声音越来越沉,脑中闪过的可怕场景让她几乎不敢再说下去,“若是李息那边出了岔子,他......” “姐姐,别胡思乱想。”刘彻一边安慰平阳,一边不禁暗暗惊嘆她和卫青二人间的默契.“李息的军队只是辅助,真正的尖刀只卫青这一把!卫青最善奇袭,就算形成不了合围,他自己也断断不会吃亏的!” “没什么。”平阳声音还是淡淡的,“陛下不用为我担心,他出征又不是头一次。等的回来,等不回来,我等着就是了。” 刘彻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他注意到,平阳说这话时,没有悲伤的表情,平静的容色中带着坚毅和果决,唇间甚至还有些笑意。思绪到这,心里不由得羡慕起卫青来。“德音莫违,及尔同死。”一辈子,能有个女子如此待你,夫復何求?自己身居大位,高处不胜寒,这样的幸福,怕是没福气体会了。 “怎么了陛下?”见刘彻发呆,到让平阳觉得好奇。 “姐姐,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 “姐夫…….平阳侯曹寿在封地养病,竟以沖喜为名,私自纳了两个妾。朕打算废了他的驸马……” “哼,陛下你最了解姐姐的,他的事不用和我商量。”平阳只是一声冷笑。 第20页 “姐姐你听我一句!”刘彻突然加快了语气,“虽然按照礼制,列侯才可以尚主,但只要你愿意,卫青这次回来朕就加他的爵……” “我不愿意!” “什么?”刘彻对姐姐的回答惊讶不已。 “陛下,我不愿意。卫青在朝堂在军中,肯定早已受了无数的裙带之讥,那些难听的话我想都想的出来,所以我不愿意,我宁愿再等他五年,十年,哪怕一辈子,也不愿意让他再受一点儿委屈……” 二人都不再说话。狂风骤起,发出巨大地嘶吼声,地上的枯叶一下被卷到半空,其中有些撒进河里,飘飘荡荡的随着流水消失不见了。那一排古柳在狂风的扫荡下,柳条尽数扬起,相互缠绕,分开,再缠绕.....一只不知道名字的鸟急急地穿过柳林,高声的鸣叫,如泣如诉,惹人肠断。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河朔草原也同样安静下来。战鼓声,吶喊声,厮杀声,所有的声音都瞬间停止,映着如血的残阳,这一刻的草原静的肃杀。卫青派了几个人清点俘获的士兵和牛羊,捷报已经拟好,由鸿翎急使飞奏朝廷。未央宫里的刘彻没有想到,他和整个国家苦苦等待数十年的“攻守易行”,在卫青—他亲手挖掘的将军手里,竟可以实现的如此完美…… ☆、第十六章 还朝 “捷报!......捷报!......河西大捷!.....”鸿翎急使快马疾驰进长安,胜利的声音又一次点燃了全城的热情。按制,使者不用经任何人通传,直接把捷报递进了宣室殿。 “启奏陛下,车骑将军卫青于河朔草原大破匈奴,斩敌万余人,活捉敌兵三千人,俘获牛羊数百万头。匈奴白羊王,楼烦王所部已被尽数歼灭,二王仓皇出逃。我汉军此次毫髮未损,全兵甲而还。车骑将军即日将班师还朝。” “好!”刘彻神清气爽,抚掌大笑道:“韩嫣,朕说什么来着,早上喜鹊一直叫个不停,朕就觉得今日有好事,果然不假!” “臣恭贺陛下河西大捷!”在韩嫣的带领下,屋里的所有人齐齐跪下道贺。 “都免了!卫青所部何日到达长安?”刘彻又问了使者一句。 “回陛下,算日子卫将军今日就可到达。也就一两个时辰之后。” “韩嫣,通知文武大臣,一个时辰之后上朝,在未央宫迎接车骑将军凯旋!”刘彻广袖一挥,疾步向外走去,又边走边朗声道:“所有大臣必须到场,任何人不得例外!” 礼乐响起,天子端坐于龙座之上,群臣依照品阶列于两旁。大殿之上,所有人都正襟危坐,不敢有一丝笑语,气氛庄严而肃穆。刘彻身着黑色的朝服,上面绣着金色的龙的图样,更显得威仪大气。他的眼睛里满是骄傲,一挥手,威严的下旨道: “宣!” “宣车骑将军卫青及众位将军上殿……”旨意被一声声传递出去。 卫青,李息,苏建,张次公四人没来得及换朝服,只身着作战时的铠甲,在宫门外解下佩剑,便依次进入未央宫,向天子行军礼下拜。 “宣旨”刘彻示意身边的太监总管夏申。 “四位将军听旨。车骑将军卫青于河朔大破匈奴,战功赫赫,扬我国威,朕心甚慰。遂加封卫青为长平侯,食邑二万户,世袭罔替!材棺将军李息出代郡协助作战有功,封关内侯;苏建,张次公以校尉从卫将军有功,各封为平陵侯,岸头侯。钦此!” 四人谢恩,群臣嵩唿万岁,卫青能感觉到周围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此番召众卿前来,主要为贺我大军凯旋!”刘彻神采飞扬,道:“此战对我朝意义非凡。控制了河套地区,长安从此再不用受匈奴威胁!请众位爱卿满饮一杯酒,共贺盛事!来,上酒!” “恭贺陛下大捷,恭贺长平侯大捷…..”众大臣向皇帝道贺后,都很有眼色的不约而同向卫青敬酒祝贺,卫青亦一一回礼。 “李广将军怎么没来?”刘彻扫视过武将的一边,眼中闪出一丝不快,阴沉沉的开口问道。 “回陛下。”说话的是李广的长子,校尉李敢。“家父近日头风发作,故不能前来。请陛下念在家父年事已高,勿要怪罪。” “李将军只怕是心病吧?”刘彻的脸色愈发阴沉。众人早已知道皇帝对李家不满已久。此时,大家都屏住唿吸,只怕皇帝登时就要发作李敢。 “陛下,李将军劳苦功高,还望陛下体恤老臣……”一个品阶极低的文官竟然冒死开口。 “劳苦或许是有,功高又从何说起呢?”刘彻心里最厌恶李广这样的老臣,打不了胜仗,做不了多少实事,只会倚仗自己的年纪和资歷给皇帝施压。就算现在不得意,仗着自己所谓的名望,史册中也能留个千秋美名!在他看来,这就叫汕君卖直!简直谋反还可恶!现在果然就有不怕死的文人来跟着沽名钓誉了! 刘彻不无戏嚯的看着眼前这个末流小吏,没让他再继续说话:“想必李将军心里也有数,朕不会为了安抚某些老将,而去赌上大汉骑兵的身家性命!” 第21页 已经十分明显了,李广未在场都受了这番斥责,恐怕很难再有翻身的机会。群臣中,李敢面红耳赤,几个李广原来的部下也觉得十分尴尬。其他的人,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暗自为李广扼腕嘆息,有的默默盘算着将来的官运前途……朝堂上依然鸦雀无声,却是人人各怀心事。 卫青心里觉得李广可怜,脸上却不好表现出什么。只是皇帝这样打压李广,他知道,自己以后少不得要被别人戳嵴梁骨了。 卫青下了朝,又去了椒房殿看姐姐。进了屋,却始终心不在焉的,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子夫早看透了他的心思,只说了句“既然心思不在这儿,就别耗着了。”便把弟弟打发了回去。 长平侯的车驾停到了平阳公主府门前。 平阳府永远是高门深锁。这是因为平阳公主一向爱清静,最讨厌他人上门打扰,所以即使再多的侯门亲贵想要去攀附讨好,也是不能轻易如愿。 虽然封了长平侯,卫青还是自己走上去轻轻扣了扣门,开门的是当年与他要好的公主府侍卫张德。 “这不是长平侯卫将军嘛!来,快快请进!”张德热情地把卫青往里让。 “公主在吗?”卫青并不习惯他这样恭谨的称唿自己,却也没法推辞,只好问了这一句。 “哎呀,卫将军来啦,快先进来,奴婢这就去回禀公主。”辰儿依旧活泼伶俐,见卫青不请自来,又惊又喜,一路小跑着去回报平阳。 卫青在庭院中踱着步,院子里没什么变化,还是当年那份清雅整洁,还是当年的物,当年的景,十几年如一日的仿佛是在等待什么人。只是当年那颗青松小苗,如今已长的郁郁葱葱十分挺拔,遒劲的枝干上,深如刀刻的纹理中,依稀能寻到时光的符号和思念的语言。 那两匹主人心爱的狮子骢就拴在不远处的马厩里。卫青情不自禁的走过去,轻轻抚摸着马黑色的鬃毛,那马也真如有灵性一般,好像知道见到了老朋友,微晃着头应和着。卫青不由欣然微笑,又自己抓了一把饲料添进马槽,拍了拍马头,自言自语道:“好傢伙,是谁把你们餵得这么壮?” “哎呦呦,这些事怎么能劳长平侯动手?”张德有些不合时宜的凑上来,道:“这两匹马公主一直宝贝得不行,还时不时的亲自照料。公主说了,这是当年……”张德洋洋洒洒的正要往下说,忽觉失言,连忙住了口,表情已是尴尬不已。 卫青知道接下来的话,这是当年他为平阳公主驾车时一直用的两匹马。入宫十多年,他早已有了自己的坐骑,皇帝又赐了无数良驹,这两匹马他几乎都忘了,没想到…… “公主正在沐浴,请卫将军入内室稍候。”还好辰儿过来打破了尴尬。 在辰儿的引导下,卫青第一次走进女主人的内室,不禁有些紧张,手足无措的不知如何是好。辰儿见状,懂事的道了一声:“请长平侯稍候,公主即刻就来,奴婢们下去准备晚膳了。”行过礼,,就带着屋内的所有婢女退了下去。 屋里没了人,卫青觉着自在了许多,随意的四下看了看,目光被一件在椅背搭着的藏青色大氅吸引住。卫青心中一动,这大氅并不是公主喜欢的颜色样式,实在忍不住好奇,便走上前欲细细看看。刚提起袖口,指尖就触到了那两个精緻的刺绣小字—仲卿。 “仲卿”是他龙城得胜归来后,刘彻亲赐他的字。卫青的脸上的肌肉微微发颤,他知道平阳公主一向不喜欢做女红……” “卫将军。”一声轻唤如莺啼般婉转,卫青转过身,脑海中盘旋的倩影已站在眼前。平阳公主因刚刚出浴,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白色纱衣,领口半开着,香肩微露,更显得肤如凝脂。白皙的脸庞莹莹胜雪,转眄光润。一头乌髮还湿漉漉的,随意地散搭在肩上。这番娇媚旖旎去尽了造作雕饰,只那清水出芙蓉的明艷,就足以摄人心魄。 卫青这样一向礼数周全的人,此刻间也愣在了原地。 “回来了?”平阳含笑看着眼前人。 “回来了。” “瘦了。”平阳这才细细打量卫青。他早已不是当初府上那个懵懂少年,他高了,壮了。十多年的歷练,使他增加了坚定和成熟的气质,就像一座亘古不变的青山,静默,却深邃。只是他的脸已不再年轻稚嫩,因为常年在塞外征战,大漠肆虐的狂沙,凛冽如刀的北风,都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沧桑的印痕,还有发中的几根银丝,还有眼角额上细密的皱纹…… 平阳静静的望着他,眉眼中满满的都是疼惜和爱恋。她的余光也扫到了卫青左手边的大氅,便走过去拿起,有些娇怯的轻笑道:“你也看到它了?哎,自己随便做的,我绣工不好,还怕你嫌弃。” 说话间,柔若无骨的双臂已轻绕过卫青的双肩,平阳微垂着眼帘,正仔细的为他系好衣带。 她的动作很柔,很慢,像在侍弄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她的脸离他那么近,使他完全能感知到她散发的幽香和唿吸间的炽热。软软的指尖徐徐滑过他脖颈的肌肤,有丝丝冰凉的触感。在风的摆弄下,她飘着玉兰花香的髮丝一下一下的蹭着他的耳廓…… 第22页 卫青没让她再系下去,他倏忽抓住她的手腕,稍一迟疑,便一把将她搂紧,他目光灼灼,黑色的瞳孔中映着跳动的烛火……手上勐的一用力,一下扯开了她的裙带……素色的轻纱从身上落下,只剩了鹅黄色的心衣衬着冰肌玉骨的玲珑身姿…… “仲卿……”平阳呢喃着,双颊已是红若流霞。 紫色的帷幔委委垂地。屋内,烛火通明如炬,漫着柔和温暖的光。时不时有风从窗檐漏进来,吹得两缕挨的近的烛火摇晃着,跳动着,时而碰在一起,又分开,再碰撞,像在做着情侣间的游戏…… 静,如虚空般的寂静。远处,听得到更漏的声音,一滴,一滴,滴到破晓天明…… ☆、第十七章 霍去病 “长平侯卫青到……” 卫青披着那件藏青色的大氅踏上承明殿的石阶。他步履轻盈,神气间难得的安闲自在。毕竟刚打了胜仗,朝中也暂时没什么烦心事,心情自然舒朗,就连湿寒的晨露也觉出了清爽惬意。 “仲卿可来了,快进来!”刚进门,刘彻一挥手免了卫青行礼。看得出,他的心情也是极好。 “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葡萄,你再不来可就要被我们吃光了。” “唔?”听到刘彻说“我们”,卫青这才留意到一旁坐着的少年。那少年也就十六七岁,面相虽还稚嫩,可坐在那里,自然而生的一股英武锐气却让人无法忽视。一样的剑眉入鬓,目如朗星,都与卫青有几分相似,气质上却不全然向卫青那般低调恭俭。他嘴角上扬,带着只属于少年的张狂与骄傲。尤其是那双深黑色的眸子,就像一把绝世好剑,虽未出鞘,却隐隐透着耀人的光彩。 “舅舅!”少年亲热的喊了一声。 “去病!”卫青实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俊朗的少年竟是自己家乡的小外甥,霍去病。想起自己当年离开家时,他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呢。 “好小子,居然长这么大了!”见到至亲,卫青少有的开怀。 “哈哈!仲卿啊,你们卫家人果然不凡!难怪朕一见这小子就喜欢!”刘彻笑声朗朗,“这小子上个月被送到子夫那里。子夫还瞒着朕呢,可巧就让朕碰上了!当时他正读着《孙子兵法》,那劲头儿……” “陛下,臣名霍去病,不叫‘小子。’”霍去病居然横插了天子一句,把卫青吓了一跳。他自己倒满不在乎,还悠然自得的的又拿一颗葡萄嚼了起来。 “好好好,去病!”刘彻对霍去病的“无礼”非但毫不在意,反倒十分受用的样子。那宠溺的语气连对太子刘据也不曾有过。卫青看得出,皇帝对他这个外甥是十二分的喜爱。 “仲卿啊”刘彻继续兴致勃勃的道,“朕一向相信自己的眼光,已经造出了你这柄大汉第一利剑,焉知去病不会是下一柄呢!朕打算让去病留在身边,好好磨砺,就像你当年一样。只不过你得经常出兵作战,不能一直教他。不过这倒也不急,依朕看,就让他先在宫里呆着,先跟一些老将军们学学理论……” “陛下,臣觉得不对。” “去病,不得无礼!”卫青生怕皇帝生气,急忙欲拦。 “没事儿,你让他说。你又觉得朕哪里说得不对了?”刘彻的兴致丝毫不减。 “臣以为,我朝与匈奴作战,贵在快,奇。要敢于出奇兵,敢于长途深入,要像一把长而利的尖刀,直插入敌人心脏,一击致命。要做到这些,最需要将领的勇气和判断力,这都是书本上学不来的。我朝的将军里,能做到这些的只有舅舅。像李广那样老一辈的将军只长于防守,这根本不是臣想要学到的。” 卫青很无语。只不过刚进宫不久的乡下少年,居然在天子面前侃侃而谈着国家的军政方略,指斥老将,还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卫青不知该是喜是忧,心里却当真喜欢这番少年意气。 “哈,说得好!”刘彻听了这番论调,抚掌大笑道:“既然你不喜欢跟老将军学,就由朕来教你吧!等你再长大点,朕也封你做将军,让你跟着你舅舅去打匈奴!怎么样?” “谢陛下!”年轻的去病笑容灿烂。 三人相谈甚欢。在宣室殿用了晚膳后,刘彻打发霍去病回去读书,自己亲自送卫青出门。 “陛下,您别太宠去病了,臣恐怕朝野会有非议。” “仲卿不必不安,你还不了解吗?朕何曾畏惧过悠悠众口?朕就是喜欢他那份恣意轻狂!跟他说话,自己都觉着年轻了!”刘彻拍拍卫青的肩,又看似不经意的打量了他一番,随口道 “仲卿很少穿这样精緻的大氅啊!” “额……” 卫青到底是实在人,什么都写在脸上,这一问问的他登时说不出话。刘彻那样精明的人,哪里会看不出来,也就不再为难他,只是朝卫青狡黠的一笑,道“哎呀,今天该让姐姐也来见见去病的。”,话音未落,便自顾自的转身回去了。 自汉朝收復河朔后,不过两年的光景,边塞烽烟再起。匈奴单于伊稚斜不甘心丢掉河朔草原,多次出兵反扑。先率数万骑兵入代郡,杀了太守共友,劫掠数千人,此后又相继攻入雁门,定襄,上郡。可怜了几个边郡的百姓们,匈奴人兇残至极,把战场上失败的怨恨都转嫁到了他们头上,烧杀抢掠比之从前是变本加厉,更是再屠代郡城,将其洗劫一空。不消说,汉匈边境又是一片尸山血海,越女夜哭。 第23页 “伊稚斜当真是贼心不死!”刘彻接到军报,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召开军事会议。宣室殿内,以卫青为首的一干将领齐齐肃立待命。 “既然要打,朕就要狠狠的打!打得他毫无喘息之机!”刘彻目光冷峻,扫视着座下诸将,道“这一次,朕要派出更大规模的骑兵军团。卫青!” “臣在!”卫青出列一拜,铠甲之声铿锵作响。 “朕命你率三万骑兵出高阙,给朕端掉右贤王的大营!”刘彻边指点着舆图边下达指令。“苏建,李沮,公孙贺,李蔡,命你四人领兵出朔方,协同卫青作战!” “诺!”四人下拜领命。 “李息,张次公。命你二人率军出右北平,断掉右贤王后路,并策应卫青的主力军团,聚而歼之!明白吗?” “臣领命!” “好!”刘彻双目炯炯。组织这次如此大规模的骑兵战役,他也是既紧张又激动,想起来就觉得血脉贲张。他把头微微扬起,好像在眺望着远方的草原战场,高声道: “一把尖刀,不拔则已,但朕既然拔出来了,就要一刀捅进匈奴人的心脏!” ☆、第十八章 大败右贤王 “去病!”刘彻快步走进承明殿。大军已由昨日开拔,他面上虽然镇定,但心里也亦十分忐忑,当然还有些兴奋,像在品味一种类似冒险的刺激。 “在看什么呢?”一身白衣的少年此刻正伏在案几上,看着一张地图若有所思。刘彻饶有兴趣的走上前探问。 “陛下此次出兵虽然动用了十万大军,真正的尖刀却只舅舅这一把。大军分两路出击,迷惑性极强,陛下此举安排甚妙。” “哟,行啊!”刘彻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惊奇。他这一番话,正正暗合了前几日自己和卫青定下的策略。 “行啦别看了,今天不是你生日吗?朕送你份大礼!走,跟朕去校场!”刘彻神秘的一笑,拽着去病出了宫门。白衣少年听到要给自己过生日,瞬间换上了一脸阳光。毕竟儿时在乡下,过的都是苦日子,还没有谁正经给他过过生日呢。 来到校场,跃入去病眼帘的是一支严整的羽林队伍。这支队伍里的士兵个个身着戎装,高大英武,骑着良种的战马,正肃立着等待天子的检阅。 “怎么样?这八百羽林就是朕送你的大礼!”刘彻笑望着去病,道:“朕已经颁旨,封你为骠姚校尉。这八百骑就是你的第一支队伍!能把他们**成什么样,看你的本事!” “谢陛下!”有了自己的军队,领兵的梦想又进了一步,霍去病顿时心花怒放,顺势给刘彻行了个大礼,又俏皮的笑了笑,试探着问道:“陛下,那臣能带他们上战场吗?” “哟,现在就想上战场啦?先好好练两年吧!”刘彻看去病略带遗憾的表情,又故意逗他:“等下回你舅舅出征,朕替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带上你!” 说话间,未央宫的一个侍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道: “陛下,前线军报。” “念” “卫青所部已到达高阙。车骑将军启奏陛下,据今日线报,右贤王已列阵与于黄河西岸,准备攻击河朔防线。请陛下下诏公孙贺,李蔡所部,令其做出增援河朔的态势。另请陛下诏命李息,张次公所部,令其在渔阳方向大造声势,以作战略佯动。使我军形成全线调动之态,以此迷惑匈奴。” “好,就这么办!”刘彻长袖一挥,示意旁边的霍去病,“听明白了吧,你去,照着你舅舅的意思拟诏!” “诺!” 在匈奴的部落里,右贤王在右部诸王中地位最高,他又一向以能战汉军而着称,大单于对他一直十分信任,自然不是庸碌之辈。只是丰富的“对汉”经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等待着他的会是怎样的一份灭顶之灾。 此时,他正一手抱着个西域美女,一手端着杯香醇的葡萄酒,洋洋得意地对帐篷中的部将讲话: “哎呀,看来汉朝人不过如此啊,为了守个河朔防线,还弄出这么大阵仗。还另从右北平出兵,是想打左贤王吗?真是天方夜谭!我大匈奴就是要像草原上的狼,要用我们锋利的獠牙,把汉朝这只羊咬出一个又一个的伤口,让他们顾此失彼,最后把血都流尽了!哈哈!” “王爷,要谨防卫青军团啊,其部已到达高阙,万一他偷袭我们……” “得了吧”右贤王醉醺醺的一摆手,道:“吓唬谁呢,卫青离这足足有七百里!汉军还能飞过来吗?要打也是等明天,明天本王去亲自给他点厉害尝尝!” 这是个没有月的夜晚,整个草原都染上了一层墨的颜色。右贤王的大帐内,歌已罢舞已歇,所有人都已沉沉睡去。四周一片寂静,远处似乎有几声狼嚎,隐隐绰绰的,听不太清。 在高阙,卫青第一道将令就是让三万大军和战马饱餐一顿。然后卸掉人马身上一切有响声的物件,趁夜悄悄进发,疾行七百里。此时,右贤王大营已在眼前。 结果在此时已经註定。卫青长剑一挥,无数火把,无数箭矢向匈奴人飞去。三万铁骑随即扑上,一时间火光蔽天,喊杀声和匈奴人的哭号声响成一片。可怜那右贤王睡得正香,他的大军却被堵了个正着,半夜惊醒,他迷迷煳煳的披衣上马,被几百卫士护着,朝草原深处仓皇逃命去了。 第24页 “他居然连岗哨也没设,愚蠢是要付出代价的!”卫青在马上一纵一跃。 “启禀将军,右贤王跑了!是否需要追击?” “将军不必管它,现在清点俘虏辎重即可。”说话的是卫青的一个参将,赵信。他原是匈奴的一个小王,因前任单于对其有杀父之仇,故率部降了汉朝。 “按匈奴人的规矩,右贤王逃回王庭也活不成了。” “好!”卫青对赵信十分赞赏,这次你带来的匈奴快马立了大功,本将回去定会奏明皇上,重重赏你!” “谢将军!” 两天后,两封军报先后呈到刘彻面前。匈奴右贤王部被卫青尽数扫荡,得小王十余人,男女一万五千余人,牲畜千百万头。右北平的匈奴军群龙无首,全线溃败,右北平亦大捷。 “陛下,此战过后,匈奴彻底被分成东西两段,右贤王部遭受重创,这回打得他们恐怕是很久都喘不上气儿了!”韩嫣进言道。 “卫青到哪了?” “回陛下,车骑将军今日班师,预计黄昏时分到达。” “先派人去军中,让卫青晚两个时辰进城!”刘彻正在用膳,一下跳起来,腿还被桌角绊了一下。 “陛下当心啊。” “韩嫣,马上拟诏,拜卫青为大将军!统率全部汉军!”一向沉稳的天子在宣室殿里来回的走,急吼吼的下达旨意。 “还有,命人在城外十里筑起拜将台,派出使节……不,你亲自带着大将军印和朕的诏书,到城外去宣诏!” “诺!” “还有,通知礼官,礼乐都要准备好!” “诺!” “还有,通知文武大臣,两个时辰后出城,跪迎大将军还朝!” ☆、第十九章 大将军 卫青算是虚惊了一场。还未进城时,天子突然派人到军中传旨,命大军推迟入城,他还以为起了什么变故。没想到,也就一个时辰后,宫里又亲自派了人来“恭请”卫将军入城。卫青被这“恭请”二子惊了一下,却也没太在意,继续率军朝着长安城缓缓而行。 刚进了城门,又接到一道旨意:“车骑将军全军可戎装穿过驰道,接受全城百姓的夹道欢唿。” 将军骑着一匹雄健的白马,红色的战袍随着马的前行轻轻飘动。阳光下,他蓝色的战甲泛出耀眼的色彩,令人不敢直视。他的身后,“卫”字大旗高高飘扬,朗空旭日下,那份飒爽英姿不知令多少男儿羡艷不已。驰道两旁人头攒动,百姓们摩肩接踵,齐声高唿着卫青的名字,其盛况更胜从前。毕竟这一次的胜利意义重大,足以让整个大汉朝为之疯狂。 可卫青的表情却依然平静淡漠,仿佛眼前一切的繁华都只是一场属于别人的盛宴,与他丝毫无关。 行至司马门,四周已被洒扫干净,黄土垫道,城门上也是张红挂彩,正中央的新搭起的十米高的拜将台赫然在目。韩嫣作为特使,早已手持诏书在门前等候,文武百官更是早早的恭立于两侧,只等待一人登场。 卫青和诸将翻身下马,埋首下拜,铠甲之声铮然作响。 “诏命,长平侯卫青塞外大捷,拜为大将军,为我大汉三军统率!” “卫将军请上台,接大将军印!”在韩嫣的指引下,卫青登上拜将台,单膝跪地,双手将金印接过,高高捧起。 “恭贺大将军塞外大捷……”文武大臣因奉皇帝旨意,此时不管情不情愿,都齐齐向卫青行了跪拜之礼。将士们兵刃指天,为他们的将军庆贺。那整齐的唿号声惊天动地,气吞山河,令城墙都为之摇撼。这番浩大声势,放眼满朝,早已无人能及。 只是这一片朝贺声中,不知已经含有多少明里暗中的妒恨。 转眼又要到了上元节,长安的街市又热闹了起来。因刚刚打了胜仗,刘彻下诏放宽了对商户的限制。所以华灯初上时,也可以看到不少街边的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也给长安增加了不少欢喜气儿。刘彻心里喜欢这份热闹,朝中诸事顺利,塞外大扬国威,少时的豪情已逐步实现,心中构想的煌煌盛世也近在眼前,他真真感受到了作为帝王的骄傲与自豪。这天,他下朝早了一个时辰,忽的玩儿心大起,拉上皇后子夫,二人在黄昏时分便装出宫游玩。 “子夫,有件事儿咱们是不是该考虑了。”刘彻一身玄色貂裘,说话时唿出一串白色哈气。街上人声鼎沸,他和子夫又特意选了普通的衣饰,因而并未惹人注意。 “陛下是说……”子夫对刘彻所指心领神会。 “唉!朕就不明白姐姐在想什么?卫青都回来半个月了,她居然一次也没进宫来过。到底是怎么了?就卫青那性格,难道还指望他张口去提迎娶公主?” “陛下,你的意思是准备赐婚了?” “也不能只等着朕赐婚啊。”刘彻重重嘆了口气。“姐姐都等了十六年了,现在卫青已经官拜大将军,她怎么反倒不上心了?” “陛下,你还是不懂女人的心思?”子夫意味深长的一笑。 “唔?” “情将至时情更怯啊。平阳公主虽然是天潢贵胄,说到底,也只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 第25页 刘彻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独自向前踱了几步,目光却被一个小摊儿吸引住。 “哎!夫人,快过来看看!” 子夫被“夫人”这称唿逗得一笑。从前没做皇后的时候,刘彻总是私底下这样唤她,说有民间普通夫妻的感觉。入主椒房殿后,她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两个字了,心里不由得蜜一样的甜,忙几步赶了上去。 小摊上摆着的是几排各样的剪纸。剪纸并不稀奇,可难得的是,这摊上的剪纸都是用大梧桐叶剪刻而成,以雕,镂,剔,刻的技法细细作成,纹样精緻繁复,一看便知是极上乘的工艺。 “这片雕的有些意思。”刘彻拿起一片叶子仔细赏玩。 “您好眼光。”摊主十分热情,看刘彻问起这片叶子,兴致大起,道“这片雕的是大将军凯旋时的样子,我当时去看了,那叫一个威风啊!到底是咱皇上圣明有为,慧眼识人,大将军又百战百胜,咱现在才能安生的在这儿热闹……”听摊主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刘彻和子夫心里暗笑,脸上却故作平静。一旁的子夫又随手拿起另一片梧桐叶。这片乍一看并不起眼,可细细观察才会发现,上面线条繁杂,似乎另有深意。 “这雕的是什么?”子夫好奇的问道。 “这片的样式可是我这里卖的最好的了!”摊主眉飞色舞的,越说越高兴,“这片名叫‘灞桥相送’!雕的是咱们平阳公主送大将军出征!” “什么?”听了摊主这话,刘彻和子夫瞬间愣在了原地。 “您二位还不知道?都传开啦!有人亲眼看见,大将军每次出征,平阳公主的车驾都停在灞桥!不是去送大将军还是什么!”还有人说,每次大将军出去打仗,平阳公主隔三五日就去骊山潼庙祈福,不用说,肯定还是为了大将军啊!……” “大将军以前是公主家骑奴,我看这事儿不行……”旁边的妇人看上去是这摊儿的“女主人”她一直坐在旁边,这时候才搭上一句话。 “你们妇道人家懂什么!”摊主带着不屑的表情训斥了妇人一句。“咱大将军威名赫赫,又是万户侯,人长得也英俊魁梧。看看大汉朝的侯门千金,有谁能配得上大将军?平阳公主美貌也是名动天下,连匈奴人都知道,除了大将军谁还能配的上公主?依我看吶,这就真真应了那四个字-‘天作之合’!” 辞了摊主,刘彻和子夫直接回了宫,那妇人的话让刘彻心里不是滋味。第二天一大早,卫青就被召进宣室殿“议事”。 卫青的大将军府就建在宫外不远。因为是皇帝钦赐,规模倒不小。可装潢陈设却十分普通,这自然是卫青自己的意思,刘彻知道他不事张扬,也就依了他。 刚打了胜仗,也没有新的出兵战略,皇帝却早早的传旨“议事”,卫青实在不明就里,进了宫门,左右宫人都早已退下,空荡荡的宣室更让他一头雾水。 “大将军果然风采不减啊,连穿着朝服都掩饰不住英武气概。”刘彻打定主意要逗一逗卫青,又故意戏嚯道,“难怪那么多侯门亲贵都来跟朕提亲,想要把自家千金配给大将军,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啊?” “臣…..臣还没…..没想过娶亲的事” 让匈奴人威风丧胆的大将军,竟被这轻飘飘几句话吓得一下子变了脸色,看到这情景,刘彻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好一会儿平静下来。收了笑意,正色道,“好了仲卿,,朕就直说了。十六年了吧,你还要让姐姐等多久?” 卫青闻言一震,却仍是不语,只是眉间的结皱的愈加深了。 “仲卿,朕知道你一向不善言辞。现在没有别人,朕今天偏偏要听听你的心里话。” 卫青全身都在微微颤抖,脑中的思绪乱作一团。这问题子夫也早问过他,他却一直不敢回答,甚至不敢听到…..目光投向窗外飞翘的屋檐,晨光正好。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双眸却含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悲伤。 “陛下,臣并非草木。公主的心意,臣不是不懂…..臣对公主也并非无情……臣与公主毕竟曾有主僕之别,又有驸马尚在……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臣不愿让市井流言伤公主半分……这些年,臣知道……臣都知道……臣不是不愿承诺,是不敢……世事无常,倘若臣明天就战死沙场,埋骨他乡,那承诺要如何兑现……纵然有心愿,也怕敌不过造化安排……若真有那一天,臣不愿让她难过……” 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卫青深深阖上双目,眼泪却抑制不住的悄悄滑落。 “是朕的不是了,好好的让仲卿作此伤感之语。”刘彻从未见过卫青如此,亦听得动容,眼眶也微微发红。 “仲卿,”刘彻走下御座,与卫青并肩而立,“姐姐和朕一样,从来不曾畏惧过悠悠众口。你听好,朕会下旨赐婚。可千百年后,史书工笔,对你的记载也许会因此而不那么完美。后人定会以为,天家无情,这场婚事不过是朕的笼络,恩赐,不过是你大将军与皇室的一场交易……仲卿,若如此,你还愿意吗?” 第26页 窗外,朗日当空,万点碎金般的光晕撒向卫青刀刻般的侧脸,一双鹰眸被映的灿灿生辉。他忽的展颜一笑: “臣,愿意”。 ☆、第二十章 大婚 今日的阳光似乎也沾了长安城的喜气,格外的暖,暖的醉心,媚人。有点点碎金轻笼着,屋顶灰色的砖瓦也有了生气和活力,连光影中漂浮的尘埃也变得可爱起来。路上的雪几乎化尽了,剩的一点残雪也早已被清理干净。现在还是清晨,整个城市还在睡梦中,一片静默,可满城的红绸却掩不住即将到来的热闹和喜庆。 素来静如深潭的平阳府,今日却必将万众瞩目。高大的门楣上早已张红挂彩,门前更是铺上了苏州进贡的织金红绸。府里的僕人们不敢怠慢,早早的把内外都洒扫装点了一番。到了正日子,一切都已准备停当。 “公主,画好了。” 屋子里,铜镜中的佳人缓缓抬头,镜里映出的是一张如桃花般明艷的脸。眉画青山,丹唇外朗,一双美目似永远含着盈盈秋水……依然是当年名动天下的美丽,此时,在茜素红嫁衣的的映衬下,愈发摄人心魄。 “辰儿”镜中人睫毛微微发颤。 “怎么了公主?” “我….好看吗?” “好看。公主,全天下人都会被您迷住的!”辰儿想让平阳放松下来,故意凑到她耳边,悄悄道:“大将军更会……” “你这丫头!”平阳被说得面颊绯红,带着少女的娇羞。 红日西斜,光影变幻从来悄无声息。从十日前那一纸诏命传下,这一刻就成了百姓们最热切的期待。大将军深得爱戴,今天又是他大婚的日子,所以全城百姓都自发在各自家门上挂上一段红绸,来为他们的英雄贺喜。此时,在斜阳的点染下,满城的绸似丹枫正红,晚风习习,绸缎亦随之摇曳,生出片片的暖意。 婚礼终于开始,卫青一身朱红礼服,上面绣着玄色的暗纹,骑上那匹大名鼎鼎的紫云神骏,踏上了长安最繁华的中央驰道。虽然脱下了铠甲,将军英武却不减半分,到更多出了几分儒雅之气。加上红衣一衬,那卓然风采不知吸引了多少年轻姑娘们倾慕的眼光。 卫青的脸上终于带了笑,唇角眉梢间,暖阳熠熠,却并不是志得意满的骄矜。十六年疆场苦战,雪满云刀,此刻,今朝,恍如隔世…… “大将军快请进,公主早就等着了!”很快就到了平阳府,卫青在侍从的陪伴下,走进去迎接他的新娘。 平阳公主端坐于堂屋,容色端庄雍容,广袖下的玉手却紧张的渗出了汗,揉搓着也止不住。听得屋外一阵喧闹声,她知道,她等的那个人,来了。 卫青走上前,向公主长辑一礼。眼前的女子一如春日里的夭夭桃花,眉目间尽是千迴百转的娇媚。 他上前,小心的携过她的手,一步步向外走去,穿过日暮下的庭院,穿过庭中那棵苍劲青松,那株艷艷红梅,那几匹骏马,穿过十六年蜿蜿蜒蜒的时光…… 华美贵重的喜车早已停在门外。一边,辰儿欲扶公主上轿;一边,侍从准备伺候大将军上马。 万众瞩目下,大将军却示意二人退到一边,自己上前搭上了公主伸出的手,轻轻一托,小心的将平阳扶上车去。 “公主坐稳了吗?” 这一扶一托一句话,让车上的平阳已然泪如雨下。一切都是那么简单,自然。问上这一句,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 “坐稳了吗?”——她下半生的路,管他风霜雷电,只要由他执鞭,她,便坐稳了,心安了。 恍惚间,好像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傍晚,她出行,他驾车相随,他轻问一句,她无需回答。彼此相视一笑,眼波中有碧天的流霞…… 大将军府,中门大开,王侯公卿持请帖而入,依次落座,正热闹间,忽听得门外一声: “皇上皇后驾到!” 刘彻携卫子夫盛装到场。他一挥手免了众人的礼,又双手亲自扶起皇姐平阳,道; “姐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一天终于到了,恭喜你。” “谢谢陛下。”一句话触动情肠,平阳又几乎被勾的坠下泪来。 “公主,大喜的日子,可不许伤感。”子夫上前握住平阳的手,不知怎的,自己眼里也带了泪。望了望这夫妻二人,又婉婉笑道: “‘与子偕老’,未必要‘死生契阔’,只要一心一意,白首不离,就够了。” 生生世世太长,没有人承诺得起。只要今朝此时,能执子之手,哪怕一寸光阴,足矣。 宴会并没有太多喧譁。可能是由于帝后在场,平日那些粗犷的武将此刻也不敢放肆,都规规矩矩的相互把盏交谈。毕竟,汉家婚礼效仿周制,崇尚典雅庄严,并不是一件可以喧闹嘈杂的事。 “大将军好得意!终于抱得美人归了!”卫青和平阳敬酒到这一桌,一个紫衫少女婷婷站起。她乌鬓高挽,细眉杏眼,腰似杨柳,脂凝暗香,举手投足之间,天然带出一段婀娜妩媚,万种风情。再看她一身华丽考究的衣饰,便知不是寻常人家女子。 紫衫少女捧起玉盏,却已是面颊微醺,显然带着醉意。她扬起头,一双美目直直的盯着卫青,似嗔似恨,还有一丝轻蔑和不屑。 第27页 这冷冰冰的祝词听得卫青甚是错愕,又不明就里,不知如何答话,只得愣在了原地。 “多谢妹妹了,来……”平阳心如明镜,脸上却依然神色如常,笑着欲替卫青接过这杯酒。 “姐姐多年心愿终于实现,妹妹……替姐姐高兴。”紫衫少女媚笑着,已然失了礼数,却还不管不顾的继续道, “只是姐姐,你可要看好大将军了,千万别叫旁人给抢了去……” “陵翁主酒沉了,陛下请你到这边来坐。”皇后子夫见气氛不对,连忙亲自上前招唿少女。还好刘彻在和身边的韩嫣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什么。 紫衫女子玉指微翘,仰起头,长袖一掩,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又朝皇后,卫青和平阳盈盈施了一礼,语气却甚是傲慢清高。 “妹妹身体有些不适,就先行告退了。请皇后娘娘代妹妹向陛下赔礼。” 说罢,便娉娉转身,几个侍女迎了上去,簇拥着紫衫少女向门外走去。 还好这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太破坏宴会的气氛。大多宾客没注意到有人离席,觥筹交错之声依然,笑语不断。霍去病更是特意上前行大礼拜见了舅舅舅母。想到去病是第一次见到平阳,一旁的刘彻故意逗趣儿的问道: “去病,舅母漂亮吗?” “当然!舅母生的跟九天仙子似的,满长安谁不知道!舅舅的福气还真让外甥羡慕呢!” 几句戏言让含蓄的大将军讪讪的红了脸,倒逗得平阳开怀不已,周围人亦是忍俊不禁。 月明人定,暮色四合,宾客各自散去。刚还热闹的将军府,剎那寂静,恍惚间有不真实的感觉。卫青推开房门,他的新娘早已等在里面。 见他进来,她款款迎上。屋内,只剩他们二人。她眼波流转,伴着满屋通明的烛火,温柔的在空气中荡漾开去。 “仲卿,不要总皱着眉……”她走到他身前,低声细语着。削葱般的手指,在他锋俊的眉宇间,细细摩挲。 眼前的男子,是她心上的倾世珍宝,千金不换。许是身居高位的无奈,让他眉间似永远凝着结,这看得她心疼。他是朝廷的的大将军,是万民敬仰的英雄,是良将,是忠臣。他一生为君王砂石,铺就大汉帝国的辉煌;而她,便甘为陪衬,为他隐没在不见天光的地方。 “公主……”烛影摇红,他的睫羽有些湿润。 “还叫我公主吗?” 他又是无言,只是痴痴的瞧着,望着,面前的女子早被他悄悄深种在心上,种了十六年,现在,终于开出了满树的繁花,绚烂夺目,似一场绮丽的迷梦。 无需多言了。他抱起她,垂下合欢帷帐,铺开鸾凤锦被…… 忘却半生辗转,今宵,惟愿与青天共醉…… ☆、第二十一章 酒楼风波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平阳放下手中画眉的石黛,走到床边,轻声唤起还在梦中的丈夫。她喜欢看他熟睡的样子,很沉,很安心,眉头也是舒展着的。如果不是怕误了上朝的时辰,她真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再多睡一会儿。 “仲卿,该起来了。”她含着笑唤他的名字。别说,自己的弟弟还真是会取。“仲卿”,两个字就像乐府诗般的多情旖旎,怎么念都觉着好听。 卫青闻声而起。她便捧来他今日要穿的衣饰,从头到脚,一件一件的为他仔细穿好。最开始,卫青怎么也不习惯。平阳金枝玉叶,平日里极少自己动手做过什么,这点卫青不是不知道。可从结婚第一天起,平阳就执意每天早起一个时辰,先梳妆打扮好自己,再“服侍”卫青起床。日日如此,从不间断。 “以后,我不是公主,而是大将军的妻子。你要让我尽到为**的责任啊。虽然我笨手笨脚的,你可不许嫌。” 第一次为他穿衣的时候,她轻笑着拨开他欲阻止的手。卫青便在这温柔的声音中没了主意,只得任由她摆弄着。 按照汉家婚仪礼制,公主结婚后一个月,要同驸马一起回宫拜见太后。现今王太后早已去世,平阳和卫青便直接去宣室殿拜见皇上。今日正好满了一月,卫青夫妇二人便仔细收拾了一番,乘轿到了宣室殿。 刘彻摒去了外人,只叫了皇后子夫,霍去病。一家人坐在一起,品茶聊天,又看了去病表演的舞剑,气氛轻松而和乐。这一阵朝廷没有战事,刘彻又念着大将军新婚,卫青也就得了一次难得的长假,自然十分的惬意。 “仲卿啊,我看去病这孩子还真是不简单,是块好材料呢。”从宫里回来,平阳笑着谈起这个外甥。 “是啊,这孩子的确有领兵的天赋。”卫青见平阳欣赏去病,心里也十分的高兴,“皇上说了,下次出征,让我带着去病,给他个机会,说不定还真能让他打出点儿名堂。” “启禀大将军,公主。刘陵翁主有一封书信,命奴才即刻面呈大将军。”卫青平阳正说着话儿,府里的侍卫快马来报。 “拿进来吧。”听到“刘陵”二字,卫青,平阳的脸色俱是一变。 “她邀我今日酉时去清商酒楼一聚,说是有要事相商。”卫青说着,把信递给平阳。 第28页 “那你就去呀。”平阳并没去接那信,倒诡异的一笑,故意端着腔调道:“反正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年轻貌美的?” “你......说什么呢”联想到刘陵在婚宴上的表现,卫青也明白了这里面的意思。平阳的话说的他发窘。恼也不是,辩也不是,只得转头嘀咕了一句, “她怎么比得上你......” 平阳听到了这话,“噗”的一笑,又道,“你可能一直不知道吧?刘陵第一次来平阳府的时候,我从她看你的眼神里,就觉得她对你有那个意思。只是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她还没放下,当真是难得了。没什么,你且去看看就是了” 卫青看向妻子,不说话。 平阳见他的样子,又是一笑,道:“有什么呀,难不成我还真会怕她把你给抢去了?” 清商酒楼位于长安东城,临街而建,算得上的长安最豪华的酒楼之一,所以经常会吸引达官贵人的光顾。清商酒楼不同于一般酒肆,有那些歌舞艺人。酒楼的陈设干净雅致,只有一个中年的琴师常在大堂抚一张古琴,为来客演奏一些先秦时的古乐,得尽了风雅之意,“清商”之名也由此而来。 刘陵挑了顶层靠窗的位子坐下。她望向窗外,心事重重。淮南王刘安,也就是她的父亲,对朝廷早起了反意。他数十年广纳门客和江湖术士,苦心经营,只待汉宫“天变”的一刻。而作为淮南郡主,刘陵常年居住在长安。她的任务,则是利用美色去“结交”朝廷的重要大臣。卫青是大将军,国之柱石,自然首当其冲。 “卫青”这个名字,刘陵并不陌生。早在十多年前,卫青还是平阳府骑奴的时候,她去平阳府作客,一眼就注意到他。那双粲粲如星的眸子,吸引住的可不止平阳一人。那天,她一直在看他,可他没有丝毫反应。这么多年,他的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平阳公主。开始,刘陵并不太在意。不过是个小小的骑奴,还不配让她堂堂淮南郡主挂心。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身份卑微的下人,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也成了她的父王必须要清理的障碍。 “哼,怕什么!”刘陵心里冷笑一声,“不就是个男人吗!我在长安十多年,所‘结交’王公大臣,没有不为自己的美色折腰的。卫青再好,还能不食人间烟火吗?” 想到着,仿佛是得到了什么保证,刘陵定了定神,卫青已如约而至。 在来的路上,卫青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想了一遍。联繫到这些年淮南国的动静,和淮南郡主在长安的“名声”,刘陵这样对他,想要干什么,卫青也就明白了七八分。 “大将军果然来了,平阳姐姐知道吗?”刘陵扬着尖细的下巴,表情依然是那样骄傲。 卫青不卑不亢的辑了一礼,“敢问翁主找臣何事?” “大将军喜欢这家酒楼吗?这里的青花酒可是长安独一份儿……”刘陵媚笑着给卫青斟酒。 “翁主……” “也是,平阳府什么样的美酒没有,大将军怎么会稀罕我斟的酒……” “翁主要是没别的事,臣就先告辞了,平阳公主还在……” “她就那么好吗?”刘陵的一双玉手搭上卫青的肩,身体也在慢慢向他靠近,唇上的胭脂红的魅惑…… “翁主请自重!”卫青不带丝毫犹豫,立刻甩开了刘陵的手,又道:“还请翁主奉劝淮南王一句,朝廷‘推恩令’早已颁下,请淮南国早日奉诏。若想以卵击石,那便是自取灭亡了。” “她就那么好吗!”刘陵定定的看着卫青。 “是,她很好。” “我也是公主,容貌姿色并不逊于她!” “龙生九种,种种不同。” “你!……”刘陵从没尝过这样的挫败感,这让她觉得受了巨大的羞辱。她背过身,冷笑一声,“卫青,既然你把话都挑明了,我也不绕弯子。我淮南国筹谋数十年,刺客杀手遍布长安,天知道你的心上人会不会哪天出什么意外……” “淮南王想要做什么,你陵翁主想怎么样,悉听尊便。”卫青勐的从座上站起,眉峰高挑,眼里燃烧着少见的怒火。 “翁主要派什么杀手,我卫青随时恭候。若是有人敢伤到平阳公主半分,有胆子的,就试试看。告辞了!” 原来,这样平和沉稳的人,发起火儿来竟也如此凛然而霸气。“不愧是大将军!”刘陵气的发颤,却忽的笑了。 杯中的青花酒被一饮而尽,“啪”的一声,白玉杯子重重摔在桌上,她又落了泪。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卫青,你等着……” ☆、第二十二章 谋杀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拐进了刘陵府的角门,谁也没有注意。 “郭解?不是让你先回淮南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刘陵有些不悦,似乎并不想见到眼前的男子。 “翁主,出事了!”郭解没有时间去介意刘陵的态度,辑了一礼,急急的说道:“雷被,就是淮南王府的那个侍卫。他前些日里和太子起了争执,竟心怀不满,要跑去长安告状! ” 第29页 “这点小事,你大惊小怪些什么。”刘陵满不在乎的瞟了他一眼,转头去赏玩手边的一株绿菊。 “这可不是小事!那雷被是王府内侍,知道我们淮南的全部事情!若是让他都抖落出去,那大王的计划可就要功亏一篑了!” “他真的跑到长安了?”刘陵依然不太在意。 “本来已经被太子扣起来了。可是昨天夜里竟让他跑了,估计也快到长安了。我接到大王的急信,请翁主早做筹划,两日之内杀掉卫青!” “什么!啊......”刘陵闻言玉手一颤,食指被绿菊的刺刺出了血。 “卫青怎么说也是大将军,皇帝面前第一人,两日?怎么可能!父王也太着急了” “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郭解一步跨到刘陵面前,加快了语速,“若是让事情传到汉宫,那登时就是灭族之祸!皇帝早起了削藩之意,我们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刘陵皱着眉头,一语不发,那株名贵的绿菊被她揉烂了花瓣。郭解心里清楚,作为淮南的郡主,她从来就不是,也不该是优柔寡断的人。 “你是不是还想着他?你不忍心了?” “我没有!” 脱口而出的否决,正好印证了相反的答案。刘陵泄愤似的拔去绿菊细密的花瓣,丢落在泥土里。可绿菊的幽香却沾了一手,片刻间无法抹掉。想起卫青大婚那天,她去“道贺”。将军府的庭院朴素简单,却偏偏栽上了满院的绿菊。刘陵心里清楚,同样的景色,她在平阳府也见过。这绿菊,正是平阳公主最爱的花。 “我能怎么办呢。”刘陵嘆了口气,又道“刺杀大将军,怎么可能在朝夕之间。” “翁主莫急,在下已有打算。”郭解压低了声音,目光变的阴冷,“可以以我的名义邀卫青夫妇到清商酒楼一聚。卫青是个重情义之人,我多年前曾救过他。他见我相邀,定然不会拒绝。有平阳公主在,卫青投鼠忌器。酒席间,我就可以寻机一剑杀了他!” 刘陵双手又是微微一抖,指尖被绿菊刺破的伤口渗出一滴血,滴进土里,瞬间消失不见。 “翁主,不能再犹豫了!案板上的鱼还会蹦达几下,我们就等着任人宰割吗?你身上可负载这淮南全国人的命运,不要忘了!” “我知道了!”刘陵被他说的恼了,长袖一甩,转身向屋里走,头也不回的扔下一句 “一切就照你说的做!” 一封请柬被送抵将军府。卫青见是当年的救命恩人,果然欣然允诺赴约。而在一天之前,淮南的侍卫雷被,已经站在了未央宫宣室殿的石板上。 “从英布,到刘长,到现在的刘安。汉朝的淮南王难道个个都长着反骨!”宣室殿里,刘彻端坐在龙椅上,轻蔑的一笑,仿佛并没把这场即将到来的叛乱放在眼里。 “陛下,刘安学问由于而谋略不足,他要谋反无疑蚍蜉撼树,成不了大气候。” 刘彻赞许的看了霍去病一眼。这一身锐气的少年,却总能说出他的心思。 雷被被安置在汉宫保护起来。当夜,霍去病和韩嫣领到了皇帝的密旨。 在平阳的印象里,那郭解是一方豪侠,家财万贯,名满天下。前几年,天子下诏令各郡豪强富户迁居茂陵,唯独他不肯,还曾托卫青替他向天子求情,最后还是未能如愿。他这么多年杳无音信,如今却突然出现,还邀请卫青与自己在酒楼一叙。平阳前思后想,心里总觉得不安。可卫青向来重情重义,断不可能不去赴约。 平阳心里的顾虑一时无法和卫青讲的清楚,正不知如何是好,天子的一封密信同样到了手中,给了平阳一颗分量十足的“定心丸。” 卫青本来很少出入酒肆。再加上上次刘陵的事,让他并不喜欢“清商酒楼”这个地方。不过这酒楼装潢精緻古朴,清音雅乐,到的确让人觉得舒服。这天下午,卫青和平阳夫妇二人乘一台简单的小轿,只带了两个僕从,行装低调的到来赴约。 “大将军,公主,你们能来,郭某荣幸之至.快快请坐。”郭解倒是十分热情客气。平阳注意到,整个酒楼并没有其他客人显然已被包下。这“清商酒楼”论豪华在长安也是数一数二的。能有这样阔绰的出手,整个长安怕也找不出几个。 “郭大哥,多年不见,一切可好?”在熟人面前,卫青还是没有一点大将军的架子。 “还是叫我的名字吧。你现在已经贵为大将军,我可担不起这‘大哥’二字了!”郭解说着,亲自斟满了三杯酒,道: “大将军和公主大婚,郭某没赶上去道喜,在此补上,祝大将军和公主百年好合!” 三人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平阳始终面带微笑,雍容端庄,却一直十分沉默,几乎没说过话。郭解行走江湖多年,自然能感受到她眼中的戒备和敌意。 “久闻平阳公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风采卓然,气度不凡。不知公主可否赏脸,让郭某再敬您一杯?”郭解又给平阳斟满了酒。 “公主不胜酒力,还是算了吧。” “没关系。”平阳朝卫青甜甜一笑,从容举起酒杯道:“郭大侠义气天下闻名,又是我家大将军的救命恩人。平阳一直没有机会当面致谢,这杯酒,又岂有不喝的道理呢!” 第30页 平阳公主不愧为高祖血脉,与郭解这样的豪侠对饮,竟丝毫不落下风,即豪爽大气,又不失高贵矜持,让一旁的卫青也佩服不已。只不过这二人各怀心事,又都是聪明人。放下酒杯,四目一对,各自便都明了了七八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郭解站起身,朝卫青,平阳一辑,道:“郭某一向喜爱研习剑术,大将军剑法超群,不知可否请大将军赐教几番?” “不妥!”平阳厉声阻止,“大将军是国之柱石,万一有什么闪失,郭大侠怕是担待不起!” 郭解冷冷一笑,反问道:“只是讨教而已。难不成公主担心郭某会学‘项庄舞剑’?不过这里并没有‘沛公’啊!”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是什么样的典故,连三岁孩童都知道。郭解竟然在席间肆无忌惮的说出来!平阳大为恼火,正欲开口反驳,郭解竟已然拔剑出鞘! 按汉律,朝大将军拔剑是大不敬!罪同谋反!卫青虽然意外,但到底是习武之人,反应极快,立刻拔剑挡住了郭解的招式,又挥剑上前几步,把平阳护在身后。那郭解是江湖大侠,剑法号称独步天下,却过于花俏,及不上卫青的实用。双剑相交,几回合下来,郭解已隐隐觉得招架不住。却不肯低头,依然招招紧逼,每一剑都透着凌厉的攻势。 “大将军好剑法!我家马夫真是甘拜下风!”青竹屏风后面,一名紫衫女子一声巧笑,娉娉婷婷的走上前来。 “刘陵!”平阳大惊,喝到:“郭解竟是你的人!你们要干什么?当真是想造反不成!” “姐姐不仅美貌,还冰雪聪明啊!难怪让大将军离不开你!”刘陵阴森森的回答。一双狐媚的狠狠的瞪着平阳,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屋外,街道上,一片寂静。 ☆、第二十三章 图穷匕见 这边,郭解步步紧逼,卫青又顾念着平阳的安危,一晃神,竟被郭解抓住破绽,手臂登时被迎来的剑锋划出一道口子。卫青本能的向后一闪,郭解丝毫不让,一道剑花携着雷霆之势,直直向卫青刺来! “郭解住手!”女子的高声断喝,竟然是一旁的刘陵。 郭解听到这喊声,手中的剑竟真的停了下来。一瞬间,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有失望,不甘,不解,还有深深的心痛和绝望。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从来都是那么骄傲,那么凌厉果决的淮南郡主,到头来居然也会为一个男子甘愿低头折腰。可更让他绝望的是,二十年,他对她寸步不离的陪伴和守护,竟比不上眼前这个‘敌人’的一分一毫…… 郭解的剑停在半空。然而,谁也没也想到,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屋内的烛火一晃,“嗖”的一声,一支银质箭镞刺破窗纸,竟从背后直接刺进了郭解的心脏! “陵翁主,淮南王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天子的特使已经到达淮南,你的父王,现在已经畏罪自尽了!奉劝你不要做无谓之举,早点回廷尉署接受讯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骠姚校尉的霍去病,带着百名羽林,早已把清商酒楼团团围住。守在门口的淮南侍卫已被‘清理’干净,现在只待瓮中捉鳖,活捉淮南郡主刘陵。 自然,一箭射死郭解,正是这大将军外甥的手笔。 “别过来!” 郭解中箭倒地的一瞬间,卫青顺势上前与拉回平阳,却不料刘陵抢先一步,从怀中勐地抽出一柄青铜短剑,左手长袖一挥,锐利的剑锋正抵上了平阳的脖颈!几乎是同一时刻,寒光一闪,卫青手中的剑也抵在了刘陵的胸口!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下来。屋内,卫青和刘陵持剑僵立,一旁的霍去病和羽林侍卫也纷纷拔剑,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都退下!”刘陵大喝,周围却没有人动。 “去病,你先带人退开吧。”平阳忽然微微一笑,悠悠的开口,似乎全然不把挟持自己的刘陵放在眼里。 霍去病看向卫青,卫青微微颔首,就只得收了剑,带着羽林退到了门外。 屋内,只剩下卫青,平阳和刘陵,还有躺在地上的郭解。被箭刺中的伤口正向外渗出殷红的血,在地上划出了一条红线。 “卫青,你真要杀我?”得知父王自尽,刘陵知道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她美丽的眼睛变得迷乱,或者说,是濒临死亡的一份绝望的疯狂。 “把公主放开,我可以放了你。”卫青手中的剑分毫未动。 “陵妹妹,你没看见吗?仲卿受伤了……”平阳看见,卫青手臂上的伤口,正一滴一滴的往外渗着血。此时此刻,她丝毫不怨刘陵。作为女子,就算是再骄矜再不可一世,一样还是有逃不掉的劫数。 “哈……哈哈….”刘陵疯狂的仰天大笑着,声音却像千年不化的寒冰,冷得怕人,似乎会把烛火都瞬间冻住。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也许早在那年,在平阳府的那一眼,她今天的失败,就已然註定。 “仲卿……仲卿……,平阳姐姐,你每次唤他的名字,都是这样好听吗?”刘陵惨笑着,声音像是在梦中的呓语。 倏忽间,她左手一扬,青铜短剑高高抬起,却突然听见“哐当”一声,手中的短剑掉落在石板的地面上,发出极清脆的声响。再一看,卫青的剑,已经径直刺入刘陵的心脏! 第31页 刘陵忽然展颜笑了,俏丽的嘴角微微上扬,很美,美得像夜空里绽放的烟花,绚烂至极,却在一瞬间消逝。她拥抱过夜空,却剎那间又将夜空归于平静。而平静下来的夜空,会更深邃,更空灵,仿佛刚才那耀亮它的美丽,从来都不曾存在。 秀美的脸庞缓缓垂下,一头乌髮散落在地上,像黑色的瀑布,不小心从天上掉落…… 其实,刺出去那一剑的一刻,卫青和平阳都已然明白,刘陵根本就是虚晃一下,而眼前的结果,或许就是她最想要的。 当天,未央宫内,刘彻颁下诏命。去淮南国国号,改为九江郡,收归朝廷直接管辖。 “仲卿,疼吗?”回到大将军府,平阳正小心的给卫青包扎伤口。她上药的姿势显得有些笨拙,却把动作放得很轻很轻,生怕会弄疼了他。刚才酒楼里的步步惊心,她并不觉得怎样。此时看着卫青的伤口,却心疼的几乎落泪。 “没事,不疼,你别担心。”卫青双臂揽过平阳,把轻轻她抱在怀里,他将她的头抵在胸口,轻轻地吻着。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哪怕遇到再难再险的情况,他也从来都没有怕过。可刚才在清商酒楼,在某一个瞬间,他真的不知道,要是平阳出了什么事,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二人都不再说话。屋外,大风渐渐停止。乌云散去,托出一轮朗月。长安城内,车水马龙,繁华依然。 物换星移,转眼到了元朔六年。刚刚过了上元节,卫青就受命出征。领十万骑兵,几日内就两次扫荡了漠南的单于王庭,歼敌过万。战后,全军回长安稍作休整。到了二月,为彻底肃清匈奴在漠南的势力,又一次大规模的作战计划已在刘彻心中酝酿完成。 “舅舅,太好了!终于能跟着你打匈奴了!”开完军事会议,霍去病雀跃着跟着卫青从宣室殿出来。今年他刚满了十八岁,刘彻终于松口,让他带着他手下的八百骑随大将军出征。此时的他,正肆无忌惮的笑的满脸阳光。 卫青沖他笑了一下,脸色却并不太好。今天,是郭解的祭日。郭解是他的救命恩人,却因他而死。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他依然不能释怀。这些年,他也常悄悄前去祭拜。可他也知道,自己身居高位,一举一动众人瞩目,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天子猜忌。卫家盛宠数十年,明里暗里不知遭了多少人的妒忌。而卫家的圣眷不衰,靠的不仅仅是他的赫赫战功,更是源于他至始至终的低调谨慎。郭解是朝廷重犯,于理,他实在不应前去祭拜;于情,他却不得不去。 回到家,果然和他预料的一样。听到他要去祭拜郭解,平阳顿时变了脸色。 “仲卿,你都是朝廷的大将军了,怎么可以还这样意气用事?”平日里就算有争执,平阳也从没和卫青大声过,今天的语气却有些发急,声调也高了起来。 “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知道!可他是淮南谋反的重犯,更是皇上讨厌的人!仲卿,你难道不想想,你这样做,朝堂里说不定就会有人拿此事兴风作浪。你就算不顾着自己,也要顾念皇后,顾念整个卫家啊!” “我知道了。”卫青眉骨深锁,却并不是生气。他知道,若是没有平阳的提点,朝堂的权力倾轧,自己根本不可能游刃有余。他不忍心怨她,却也微微奇怪,一向平和从容的妻子,今天怎么会如此反常。 “仲卿,关系厉害你都明白,我也不劝你了。后日就要出征了,好好打仗,不要分心。”平阳的语气缓和下来,脸色却依然不好,转身走进了屋。 “公主,大将军都要出征了,您怎么不赶紧告诉他呀?”跟进屋去的辰儿不解的问道。 “当然不能说。”平阳淡然一笑,道 “正因为他要出征,我总要让他心安呀。” ☆、第二十四章 雪夜 二月,长安的雪还没有化尽,汉朝又一次大规模的对匈奴用兵已经悄然展开。刘彻诏命公孙敖为中将军,公孙贺为左将军,赵信为前将军,苏建为右将军,李广为后将军,李沮为强弩将军,六路大军皆由大将军卫青统领,从定襄出发,向北进兵。 然而,此次出征却并不像往常一样顺利。大军出发已有一月,汉宫内竟然未得到前线的一点消息。一时间,朝野内外,人心惶惶。庙堂之上,一些不怀好意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其中最为抢眼的,正是当下圣眷正浓的天子宠臣——绣衣使者王统。 王统的发迹,说到底还是得益于他的妹妹——王夕颜,一个妩媚俏丽的美人。想起当年卫子夫凭着一曲《子衿》一举获宠,王统便效仿起‘卫皇后故事’,在一番苦心安排后,成功的将妹妹进献给了刘彻。王夕颜成了王美人后,恩宠日隆,王统也随之官运亨通,一年之内连升数级,声名显赫。可这些还远远不能让王统满足。卫家人个个位高权重,他早就心怀不满。在他看来,阻碍他们王家‘再进一步’的,就是卫家的中流砥柱,当朝大将军,长平侯卫青。 作为绣衣使者,王统负责监察文武百官,更有直接弹劾王公贵戚之权。蛰伏多年,这一次他终于等到机会,以统兵不利为名,上奏参了卫青一本。而他的党羽爪牙也随之附和,纷纷上了奏本。虽然刘彻并未作出批覆,群臣之中,却已然物议汹汹。 第32页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留恋这座城市。已经过了大寒,风还是冷的刺骨。一排排高大静默的宫殿映衬着阴沉沉的天空,不一会儿竟飘起了雪。 “辰儿,叫人备车,我要进宫。”平阳随手披了件衣服,急匆匆的就要往外走。连日来她总是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出什么事。而这几日朝堂传来的消息,让她再也没法平静的呆在家里。 “公主您不能出去!外面正下着雪,您就算不担心自己的身子,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啊!” 辰儿阻止得坚决。平阳怀孕不过两月有余,胎象却极为不稳。太医早已千叮咛万嘱咐,要卧床静养,切不可操心劳神。可照眼下这情形,平阳夜夜都难以安枕,更别说卧床静养了。 “辰儿,你别拦我。仲卿还没打败仗呢!只不过是没有消息,朝堂上那帮人就已经按捺不住,盘算着要扳倒卫家了!现在弹劾的奏书不知已经上了几本,你让我还怎么坐得住!”平阳脸色苍白,显然憔悴了不少。 “公主,那些弹劾的奏摺听说皇上都没有批覆!您放心,皇上那么信任大将军,就算有什么,皇上也不会责怪他的!” “不,皇上最恨功高震主的权臣,要不是仲卿多年小心谨慎,恐怕早就犯了忌讳!” “可是大将军出征在外,公主您也做不了什么啊!”辰儿依然拦在门口。 “我要去见皇上。不能让仲卿中了那些小人的套儿!你让开!” “公主!”眼见拦不住,辰儿一屈膝长跪在地,道“奴婢知道您牵挂大将军,可是您真的不能出去!奴婢都跟您这么多年了,您要是还信得过奴婢,就让奴婢进宫,去椒房殿皇后那打探消息吧!” “唉,起来吧。”平阳知道辰儿心疼自己,嘆了口气,也只得依了她。 辰儿像往常一样,从侧门往椒房殿走。快到的时候,一群宫女聚在落雪的合欢树边,唧唧咋咋的好像在议论着什么。辰儿几乎是下意识的走上前探问,也许是下着雪,辰儿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宫女,她其实并不面熟。 回到大将军府,辰儿在门口站了好久,才哆哆嗦嗦的走了进去。 “公……公主……今天刚到的军报…..由于前将军赵信投敌…汉军与匈奴主力意外遭遇…..伤亡惨重…..主将下……下落不明……”在平阳的逼迫下,辰儿磕磕绊绊的说完了她听到的消息。 “伤亡惨重?!大将军呢?” “奴婢不…..不知道......” “公主!”平阳踉跄着滑了一步,差点摔倒,辰儿连忙扶住。她的手早已变得冰凉,浑身不住的颤抖,脸上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公主,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平阳强自站起,朝辰儿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累了,要睡一会儿。” “公主,您千万......”辰儿还是不放心,平阳又摆手打断了她,也就只得先退下。 已经接近黄昏,天却阴沉的如同深夜。雪已经下得很深,却依然纷纷扬扬的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风并不大,可冷森森的依然让人觉得刺骨。街道上冷冷清清,偶尔有一两个路人,也是在行色匆匆的赶路。平阳只披了件不厚的外衣,独自一人来到了灞桥,谁也没有告诉。 灞桥永远那么静,永远静静的陪伴着远处的骊山,陪伴着一份亘古不变的孤独。原先碧水青青的河面,早已被冰严严封住。桥上落满了雪,那一排古柳也挂满了冰凌,凄凄切切的在风中战慄。 平阳一个人静静站在那里,没有泪痕。这里,是她太熟悉的地方。不知多少次,她就在这里,有时抚琴,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的祈福,祝祷。好久以前,他会驾车陪她来这里散心,陪她一起看古柳,看骊山日落;也是在这里,一个有月的晚上,她送他第一次出征,在桥上,他第一次抱了她,吻了她...... 思绪逐渐被放得很空很空。雪依然不停,一片片落在她的头髮上,睫毛上,落满了一身。雪的温度融化进身体,融化进血液,融化进每一寸肌肤,平阳已经感觉不到冷了。 静,静得听得见雪落的声音。不知到底是什么时辰,也许已过了子夜,天空却看不见一点星光。暗黑色的云紧紧压着,那黑暗似乎变成了一个空洞,巨大的会将整个城市在突然间吞噬。可四周却比往常更亮,地上的青草被厚厚的雪覆盖,映出惨白的光,却没有树的影子。 战马,刀剑,大漠,草原......无数个场景在脑海中环绕,盘旋,交错......平阳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煳了。恍惚间,只觉得实在一个暖阳熠熠的午后,她在灞桥上散步,四周花开正好,一抬头,看得见卫青蓝色的铠甲...... 倏忽间,小腹上一阵撕裂的疼痛剧烈的袭来。鲜血一滴一滴的从身下渗出,渗进白色的雪地中,殷红的一片,格外惊心。平阳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传太医!快传太医!”大将军府内,侍女们乱作一团。一向温和持重的皇后卫子夫此时也几乎乱了方寸,大声的吼着。 平阳公主昨夜失踪,把大将军府的下人们吓得掉了魂儿,趁夜冒着大雪找了好几个时辰,最后总算找到,却见公主晕倒在雪地里。府里的人不敢耽搁,立即进宫禀告了皇后。 第33页 “都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诊脉!”皇后子夫又气又急的朝太医下令。若是平阳公主真有什么意外,她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向皇帝交待代,更不知道如何向出征在外的弟弟交代。 “本宫告诉你们,若是公主有任何差池,本宫定不轻饶!” “诺诺诺......”太医们从未见过皇后发这么大脾气,连忙起身诊脉。过了好一会儿,诊脉结束,太医们却全都嗫嚅着不敢开口。 “到底怎么样了!说啊!” “回皇后娘娘......臣死罪!”太医们齐齐跪倒在地, “公主本就体质虚寒,又受了一夜的风雪,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第二十五章 桃花寒 卫子夫觉得一阵眩晕,却也知道这种结果已经无法避免。定了定神,又道:“公主呢?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回娘娘,公主这几日不思饮食,身体本已十分孱弱,又忧心过度,再加上一夜风雪,恐怕……” “恐怕什么?说!”听了太医的话,子夫的手心渗出一阵阵冷汗。 “若是熬得过这两日还好,若是熬不过,只怕…….性命堪忧啊……” 子夫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见门外一阵喧闹 “大将军回来了!大将军回来了!…..” 卫青刚入长安,府里的人就赶去将事情原原本本的汇报了一遍。也顾不得进宫述职,卫青几乎一路飞奔回到了家。 平阳躺在床上。虽然盖着厚厚的锦被,手却还是冰凉。因为刚失了血的缘故,她的脸色异常的白,白的像那一夜灞桥的雪。 “大将军,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误传了假消息…..”辰儿带着哭腔跪下请罪。 “够了,姐姐,让她们都下去吧。” 皇后带着所有侍婢退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卫青和平阳二人。此时,他不想听,也听不进去那些骯脏的阴谋。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屋内点起了通明的烛火。卫青坐在床边,轻轻拨开平阳额前的几缕碎发,又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呵着气,一点点的暖着。眼泪,大滴大滴的打落在她微翘的睫羽上。 他就这样坐着,守着,直到天明…… “仲卿,仲卿,真的是你吗?”或许是他的泪融进的她的眼眸,第二日太阳出来的时候,平阳终于睁开了眼睛。 “是我,平阳,我回来了,回来了”平阳挣扎着要坐起来,卫青没有拦着,而是手臂一揽,把她牢牢抱在了怀里,轻轻抚摸着她乌黑的头髮。他感受得到,她的眼泪正一点点润湿着他的衣襟,一点点流进了他的心里。 “仲卿,对不起……孩子……”那清冷锋利的割裂般的疼痛还未从身体里褪尽,这痛逐渐让她清醒过来。终于又看见那双灿灿如星的黑眸,所有的感情在这一瞬间释放,平阳伏在他的怀里,双肩不住的剧烈抖动,终于抑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不……是我……我不好……”明亮的眼眸变得尽是血丝,绞杂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头一次,在平阳面前,他泪如雨下。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仿佛是被人用刀狠狠的捅进心脏,毫无防备。战功彪炳,位高权重,万民敬仰,他的人生在旁人看来是那么完美辉煌,可是现在,若是可以向上天许诺,他宁愿献上这所有的一切,如果能换来她的平安,她的快乐。 “去病拜见舅舅舅母。”门开了,霍去病一身玄色走了进来。定襄一战,他立了头功,旁人都等着看两个将军相互争锋,可他却不以为意,依然和舅舅十分亲厚。知道大将军府的变故也一直十分挂念。听说平阳公主醒来,一大早就急急忙忙的赶去探望。 卫青只是微微点头,抱着平阳的手却依然没有松开。 平阳依然很虚弱,可是躺在卫青怀里,倒觉得暖和了许多。见霍去病进来,她本想坐起,卫青却不松手,倒让她脸上微微泛红。 “仲卿,这一战,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老样子,斩获了几万匈奴。只是我手下的赵信投了敌,让苏建的三万人全军覆没。没什么的,你不要管。”卫青在平阳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次出征,他并不愿多提。可平阳是何等聪明,卫青眉间深深的结,她怎么会看不到。 “就是,舅舅这一战打得并不差!”一旁的霍去病忿忿不平的开了口,“赵信立过大功,舅舅用他也没有错。他突然投敌舅舅有什么办法!皇上居然还生那么大气,到给了那帮小人话柄!” “去病你住口!”卫青眉骨深锁,朝他的外甥发了火儿,“出去!” “我……是。”霍去病也后悔自己嘴不合时宜,只得住了口,讪讪的退出门去。 “仲卿,扶我起来,我要去见皇上!”听了霍去病一番话,平阳浑身一栗,就势推开卫青的手,挣扎着就要起身。 “平阳,别听他胡说,没事,真的没事”卫青又将妻子紧紧揽住。 “怎么会没事!我还不知道吗?皇上迁怒于你,你自然是把什么委屈都自己藏着,可不给了那些人落井下石的机会!到时候再挑唆几句,给你按个什么罪名,谁能保证皇上会是什么反应!” 第34页 “别瞎想,没有的事,你不许乱动” “有些话还得我去和皇上说,你让我去!” “平阳!……” 二人正在争执,忽听见门外一阵嘈杂的跪拜之声:“参见皇上……” 刘彻快步走进屋。平阳出事他并不是才知道,只是朝廷委以重任的将军居然叛逃了匈奴,朝野譁然。他焦头烂额的处理了一天的军务,刚下了朝,就赶忙过来看望姐姐。 “陛下!赵信投敌和仲卿无关!请陛下不要怪他……”见皇上进来,卫青下意识的一松手,却不想平阳顺势翻身下床,重重的跪倒在了地上。 “姐姐,你这是干什么!不要命了吗?快起来!起来再说!”刘彻不由分说的将平阳扶回床上。在他的印象里,他的姐姐从来都带着一份云淡风轻的从容,宠辱不惊。他从来没见过姐姐这般模样,那么憔悴,还要那样的跪在地上,拼命哀求着她从前最亲近的弟弟…… 刘彻想到这,眼睛已有些发酸了。姐姐从小就疼他,即位之初,那段最艰难的日子,也是姐姐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支持他,鼓励他,总是能懂他的心思……如今,为了卫青,她真的是不顾一切了。 “姐姐,赵信投敌,卫青身为大将军,他有用人不当的责任!” “可是这种事仲卿也无法未卜先知啊!” “可赵信是他举荐的!这责任他必须承担!” “陛下,仲卿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他从来不会违逆您的意思。就算仲卿有错,也请您开恩,不要太责怪他……”平阳几乎是在哀求了。 “朕必须搁置大将军一段时间!姐姐,你不要让朕为难!” “是……”说话到这份儿上,平阳知道,天子的怒气已然无法转圜。她身子一软,几乎是瘫倒在床上。乌黑的头髮在枕上散落着,本来明艷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微微颤动,似乎是在啜泣。平日里雅步从容的公主,此时,却像一朵被寒露打落的桃花,在风中不住的战慄。 刘彻本就心疼姐姐,见她这样,实在不忍再看,只得站起转身,将目光投向窗外,投向屋檐上簌簌掉落的雪。 “姐姐,从小你就对朕最好。朕不想让你伤心。你放心,朕不会责罚仲卿,毕竟他这一次也打胜了。你安心养着身子,这段时间也正好让仲卿多陪陪你。” 平阳不答话。她知道,战场,是将军的生命,是将军全部的理想和荣耀的所在。皇帝这番话,对卫青来说,该是一种怎样的残忍。 “姐姐好好休息,朕过几日再来看你。”刘彻走到门口,并没有理会立在一旁的卫青。赵信投敌,汉朝的许多战术,战法,甚至军事机密就完全暴漏给了匈奴。这件事后患无穷,他没法不怪卫青。现在又看到姐姐被折腾到如此,他对卫青就更是气恼。 “恭送陛下。”卫青下拜行礼,却显得格外的疲惫,像一柄剑从万米高空被突然掷入无底的深潭,发出巨大而沉闷的声响。 ☆、第二十六章 水落石出 皇帝走后,卫青让辰儿吩咐下去,以平阳公主需要静养,不喜打扰为名,大将军府闭门谢客。 “平阳,来,该喝药了。”卫青小心的将平阳扶起,又在她身后垫了一个紫色软枕。这两日他日夜不离的悉心照顾着,平阳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你还不知道吧。”卫青一勺一勺的餵平阳喝药,时不时用手拨开挡在她额前的几缕髮丝。“这次出征,各路大军都不太顺利,唯独霍去病打得最好。他领着他那八百骑在大漠里驰骋数百里,斩杀了两千多人,还杀了匈奴单于的叔父和国相。昨天,皇上已经封了他冠军侯。” “冠军侯?好威风的封号。”平阳嘴角微扬,却笑得有些勉强。 “怎么了?你不高兴?” “没有,去病也是我外甥,我当然替他高兴。”喝完药,平阳靠在枕上,目光望向窗外,那夜的雪已经化去了大半,露出华贵的琉璃砖瓦,光洁如新。 “我只是一时感触罢了。去病刚封了侯,他那里一定很热闹吧。” 卫青没有答话。他眼中满满的疲惫,平阳看得见,也因此更加心疼。 “仲卿,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是要你去和去病争什么。我只是怕你难过。你是将军,怎么离得了战场……” “怎么离不了?”卫青从身后抱住妻子。骤然间,仿佛是被阳光紧紧笼住,平阳躺在一片暖风和煦里,倒有些害羞起来。 “皇上说的对,不打仗,我正好可以多陪陪你。” “都这么多年了,谁稀罕你陪……”平阳故意说着,浅笑着的脸颊泛起红晕。 虽然是玩笑话,却听得卫青心里一阵刺痛。平阳说的不错。从他离开平阳府入宫的那天,她就一直在等,一等就是十六年,后来结了婚,他常年在塞外作战,她还是再等,到现在,都这么多年了…… 还好平阳并未注意他脸上的表情。卫青把她的头贴近他的侧脸,嘴唇凑近她耳边,宠溺的说道:“等你好了,我陪你去灞桥,去骊山南面那片草地,我带你骑马。” 第35页 “真的?……好。”平阳终于展颜,还带着病态的容色透出了光彩。她的髮丝顽皮的轻蹭着他的侧脸,逆光的睫羽上,闪闪烁烁的似有碎金万点。 平阳公主为什么会在雪夜去灞桥,为什么会小产,卫青心里有数,却因挂心公主而一时不愿多提。刘彻眼里却容不得沙子,如今他虽然对卫青存了芥蒂,可若是有人因此而算计到皇姐身上,他断断不会答应。 椒房殿内,左右已被屏退。皇帝皇后端坐于上,下面跪着的,是平阳公主的贴身侍女,辰儿。 “你这丫头素来伶俐,怎么这次竟如此煳涂!说,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给你那样的消息!”屋内,烛火似乎也随着这声音晃了一下。刘彻的目光凛然如刀锋,令人不敢直视。 “奴婢有罪,奴婢罪该万死……”辰儿战战兢兢地磕头请罪。她知道自己误传了假消息,让公主出了这样的事,心里一直十分惭愧。虽然一直没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也隐隐感觉到是有人在刻意为之。 “奴婢那日奉公主之命去椒房殿,就看见一群人在那里窃窃私语,见奴婢过来,好像还故意躲着……” “煳涂!本宫的宫女你怎会不认得?”皇后卫子夫开了口。这些天,她早已暗自查过此事。话说到这里,谁做的手脚,她心里也已有了眉目。后宫和前朝从来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哪些人在明里暗里惦记着她和卫青的地位,她心里有数。虽然一向是温和的性子,但刀都架上了脖子,她也绝不会甘心引颈受戮。 卫子夫长裙摇曳,迤逦着走到殿前,面向刘彻,从容下拜道:“陛下,辰儿来椒房殿那日,王美人恰巧来向臣妾请安。王美人与臣妾平日里来往不多,只那日兴致格外好,还约了臣妾一同去踏雪赏梅……”说到这,子夫话留了一半,抬眼看向刘彻。很明显,那日椒房殿门口不怀好意的谋划,十有**就是出自王美人,或者她哥哥王统之手。 “陛下,臣妾与弟弟都是求平安的人,不想就被人家这样算计。要光是卫青就罢了,只是可怜了平阳公主……”不知被哪句话触动情肠,子夫竟垂首啜泣起来。 “颜儿!朕何时亏待过她!居然这样的蛇蝎心肠!” “陛下明鑑!”子夫又一叩首,“王美人长居后宫,前朝的军情她怎么会知道,又怎么会这样别有用心的断章取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很多时候,蜻蜓点水的一句话,在不经意间,登时就会掀起滔天狂澜。卫子夫居中宫多年,红颜渐老,早已不復当年的娇媚婉转。几年来后宫里新人辈出,竞相争艷,她本是与人为善的性子,也乐得安心抚育皇子,并不愿参与是非。只是这一次王统兄妹二人欺人太甚,竟朝平阳公主下手,她不得不反戈一击。毕竟堂堂大汉皇后,可并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召王美人和绣衣使者王统!” 刘彻的震怒在意料之中。他可以冷落卫青,甚至冷落皇后,却断断不能容忍皇姐受到这样的算计。王统任绣衣使者不过数年,竟有胆子干出这样的勾当,实在其心可诛! 调查的过程并不复杂。王统兄妹二人长跪在椒房殿前,痛哭流涕的忏悔着。王美人伏在地上,一张俏脸惨白如纸,一头如云乌髮也因不住叩首变得散乱似草,她泪水似断线的珠子滚滚而落,不停地请求着皇上念及昔日情分。刘彻见她哭得悽惶,心中倒也微微泛起了些不忍之意。 “陛下好自在,一大早的就在这儿审问姐姐的侍女!”一个清丽的声音传来。语气虽平缓清淡,却让人无法忽视。循声望去,竟是久未入宫的平阳公主。她今天略施粉黛,面上虽然显出了些消瘦,但在一身淡青长裙的映衬下,亭亭如修竹,更显韵致。 平阳浅笑盈盈,迳自走到殿前,竟俯下身,亲自扶起了梨花带雨的王美人,一时间看的众人瞠目结舌。 “陛下一向怜香惜玉,怎么捨得让这么水灵的美人一直跪在冰凉的石砖上?”平阳始终带着笑,语气亲切和缓,到让一旁的刘彻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姐姐…..你……你怎么来了?身体可大好了?” “多谢陛下挂怀,已经好了。”平阳浅施了一礼,又道“姐姐今日来,是斗胆想替王美人兄妹讨个情儿。” “姐姐,你煳涂了?要替他们求情?” “平阳感激陛下顾念。只是王美人是陛下心尖儿上的人,若是因为我的缘故处置了,日后陛下再念起王美人的好处,岂不是要怪罪姐姐了?” “姐姐这是哪儿的话?朕岂会为了后宫宠姬让姐姐受委屈?” “家丑不可外扬。若此事在朝中传扬,恐会有碍陛下清誉,这罪过平阳万万承担不起。” “姐姐……” “请陛下成全!”平阳一屈身,竟顺势跪了下去。 刘彻一时语塞。皇姐虽外表温和,骨子里却心性儿极高,从不屈身俯就。如今竟甘心受一个后妃这么大委屈。这其中究竟为了谁,刘彻又怎会看不出来。 从宫里出来,平阳的嘴角始终扬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宫门外,一点残雪点缀着墨色的石阶,在融融春光下,逐渐化尽,化成了一片片清清浅浅的暖意。 第36页 ☆、第二十七章 天生富贵 今年的春天姗姗来迟,却毫不辜负众人的期待。一夜春风,一场春雨,道路两旁的梨花就千朵万朵的纵情盛放,压得花枝都微微垂首。路边的青草也吐出一片盈盈润润的绿意,娇艷的翠色似要流出来一般。春日,当真是一年最好的风景。那艷艷春阳,绝胜烟柳,让这古老的皇都也添上了少有的活泼和愉悦。 那英姿勃勃的少年似乎更衬得上这样明媚的景色,他上扬的唇角边,连春阳似乎都愿意多停留一会儿。霍去病,功冠诸军的少年王侯,横空出世的帝国将星,这次终于要独自领兵,再次进击匈奴。漠南一战早已证明了他的实力,刘彻更是对他迅疾如风的战法欣赏不已。这一次,他受封骠骑将军,即将独自率领一万骑兵,进击河西走廊。 这个桀骜的少年似乎註定要成为匈奴人的噩梦。短短六天内,霍去病于千里大漠中闪电奔袭,狂飙突进,竟转战匈奴五部,如一柄绝世名剑横扫过整个草原。剑锋过处,无人可逃。皋兰山一战,匈奴卢侯王和折兰王战死,浑邪王子和相国,都尉被俘,斩敌八千九百六十,连匈奴休屠祭天金人也成了霍去病的战利品。 在刘彻眼中,再多的封赏霍去病都当得起。此战,霍去病加封两千户。 刘彻从来都是好斗之人,趁此役的大胜之势,他决意再进一步,彻底打通河西走廊。于是,仅仅一月之后,霍去病再次受命挂帅,收復河西。 “李广,张骞领兵出右北平!” “诺!” “公孙敖领兵北上,配合骠骑将军作战!” “诺!” 宣室殿内,一次出征前照例的军事会议,众将皆领命下拜,却独独把大汉朝的最高军事统帅,大将军卫青一个人晾在了那里。饶是再沉稳持重的人,这样的情形也无法装出毫不在意。卫青依然垂首拱立,颤动的睫羽却分明藏着千万种不愿说出的情绪。而殿内的其他将领,此时也觉得万分尴尬,毕竟他们的每次出征,都一直是作为大将军的部下。 “陛下,舅舅…大将军呢?”霍去病到底耐不住,脱口问了出去。 “大将军此次就不必参战了,作壁上观吧!” 好一个作壁上观,从上次定襄一役赵信投敌之后,卫青就在‘作壁上观。’这一观,就是两年。 令匈奴人胆寒绝望的那道闪电再次刺入他们的血肉。由于李广所部被左贤王合围,公孙敖在大漠中失道,霍去病再一次孤军深入,在祁连山大破匈奴,斩敌三万余,俘虏匈奴王爷五人以及匈奴大小阏氏、匈奴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其中最鼎鼎大名的俘虏,就是匈奴王子金日磾,当今单于的亲弟弟。霍去病命人将他押往长安游街,举国振动。 未央宫内,庆功宴的排场豪华空前。霍去病所部上上下下封赏无数,群臣也纷纷上表朝贺,足足热闹了一天,刘彻仍觉得不尽兴,又传召下去,黄昏时分,清凉殿家宴。 无论是国宴家宴,卫青作为大将军,霍去病的舅舅,自然是怎么也推脱不掉。到了日落时,卫青平阳夫妇二人只乘一顶小轿,带上两个侍从前去赴宴。两个人的衣着也极尽朴素。虽然都身份贵重,可毕竟不是这场盛宴的主角,既然做陪衬,就只求不要惹人注意才好。 刘彻和子夫坐在正席,靠近刘彻的右手第一席果然归了霍去病,其次才是卫青和平阳公主。其余的位子,是王夫人,李夫人还有几个稍微受宠的妃嫔,还有韩嫣,张骞,公孙敖等几个天子近臣,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个荣幸了。 “朕听闻,匈奴人最近流传着一首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得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哈哈,他们终于也尝到这滋味了!”刘彻笑声朗朗,眉眼间满是得意和骄傲。霍去病人称天子门生,是他一手**出来的将军。这样的成就,怎能不令他觉得自豪。 “去病啊,出去打仗的将军,也就你敢不汇报战况,白白的让朕在宫里等着着急!说说你该当何罪啊?”刘彻一脸笑意的‘责问’道。 听刘彻这么问,一向肆无忌惮的霍去病到突然一本正经起来,拱手答道“回陛下,臣只是不愿受传统战法的框束,臣需要带给陛下的只是胜利,只是一封捷报就够了。其他的,臣不在乎,也请陛下不要在乎。” 好狂的回答!在场的人听得都是一惊,不由看向刘彻。刘彻却早就习惯了他这样的说话方式,非但不恼,反而更加欣赏。 “行!也就你小子敢这样和朕说话!朕答应过你,打了胜仗你要什么都有,朕那匹紫云御马就先赏给你了!说说还要什么吧!” “陛下,军队里的伙食太难吃了!下次出征您就赐给臣几名庖厨吧!”此时,威震天下的战神又变回了那个无拘无束的阳光少年,恣意张扬,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当将军的怎么能这样搞特殊?”卫青不得不开了口。去病到底也是自家孩子,再任这小子张狂下去,不知道会引起多少人的侧目非议。他不得不拿出舅舅的身份‘教育’一下。 “是啊陛下,去病还是个孩子,您别太宠他了。”皇后卫子夫也开口劝谏。 “无妨!去病就是天生富贵!不就是庖厨吗?就把朕的庖厨赐给你!” 第37页 一直一语不发的平阳的忽然不易察觉的颤了一下。“天生富贵”,几个字听得她心里一阵阵的疼。皇帝这话是说给谁听?霍去病是“天生富贵”,那卫青又算什么? 卫青感受到了妻子的情绪。他握上她的手,一阵冰凉。 “陛下,平阳公主有些头晕,臣和公主就先行告退了,望陛下恕罪。”卫青和平阳正要起身离席,刘彻默许,霍去病却上前一步,道: “舅母身体还未大好吗?我就西域得了一些药材,一会儿就派人给舅母送去!” “谢谢冠军侯,不必了。” 终于出了宫,卫青和平阳却没有马上回到大将军府,而是各骑了一匹狮子骢,来到了骊山脚下的一片草场。 骊山因远望似一匹苍黛色的骏马而得名。虽然已是深夜,但朗月当空,骊山苍劲秀翠的连绵身姿仍清晰可见。地上开遍了各种不知名的野花,暗香浮动,合着青草的气味,幽幽的醉透了人的心脾。一些萤火虫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像从天上掉落下来的星星,莹莹的飘浮在夜色里,停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似乎在等着人来随手摘取,再许一个愿望。 “平阳,皇上的话,你也别太在意,我没什么的。”卫青想了许久,却只说了这么一句。 “霍去病‘天生富贵’,你又何尝不是天纵英才?霍去病不到十八岁就被皇上一直宠着惯着可你得到今天这一切又等了多少年?皇上怎么可以说出这么伤人的话!”平阳依然无法释怀,她眼里有光闪动,却一直倔强的咬牙忍着泪水。她能感受到卫青难以言说的委屈和痛苦,而正因为感受得到,她心里就更是痛上十倍。 “傻瓜,那有什么,大不了我就不当这个大将军。”卫青将平阳轻轻揽入怀中,“其实有时候想想,还不如当初不和皇上进宫,就做你府里的小骑奴,一辈子给你驾车,也挺好。” “还说我傻,瞧你说什么呢!”听了卫青的话,平阳终于被逗得破颜一笑,又道“要是真如你所说,大汉的百姓又要被匈奴欺负多少年,那我岂不成了全天下的罪人!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是万万担待不起呢!” 卫青见平阳终于开心起来,心情也随之舒朗,又身在这般夜色下,忽的玩儿心大起,道:“怎么不行?难不成公主看不上我的骑术?怎么,要不要比试比试?” “好啊,堂堂大将军竟欺负我一个小女子!”卫青难得有这样的心情,平阳也被勾的兴致盎然。在外人看来,她是温柔端庄的公主,可她骨子里却格外的浪漫奔放,嚮往自由,嚮往天空,可绝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女子。 “比就比!周亚夫将军亲授的骑术,可不是白学的!未必就会输给你大将军!” ☆、第二十八章 惊鸿照影 平阳话音未落,便一纵身跃上马背,缰绳一抖,那棕色的狮子骢一声长嘶,唿啸着狂奔了出去,慌得四周漂浮的萤火虫也在空气中摇晃起来。 “大将军,看看你能否追的上我!”平阳挑衅似的回头喊了一句。不愧是周亚夫将军亲自教过,平阳又自小练得刻苦,只顷刻间,便已跑出了几十里开去。 卫青似乎故意等平阳跑远,才翻身上马。大将军的骑术自不必说,再加上自小和马打交道,自然不会输给公主。一会儿的功夫,两匹马的距离已是愈来愈近。 平阳见他快追上自己,心中不服,又一扬鞭想要再加上些速度,卫青却不再强追,而是吹了一声口哨。平阳还未反应过来,她坐下的狮子骢却像是士兵骤然得到了命令,又是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竟勐地停在了原地。 “这怎么回事!” “公主忘了,这两匹狮子骢可跟了我十年,自然听我的!” “你…….你欺负我!” “哈哈,公主承让了!”卫青见平阳小孩子般又气又急的模样,更是笑得开怀。 提到这两匹狮子骢,心蓦然变得柔软起来。平阳怎么会忘,当年在公主府,这两匹马就一直由卫青照料着,是卫青的“宝贝”。每次她出行,卫青驾车,用的都是这两匹马。从卫青离开以后,这两匹马也就成了她的宝贝。 天上的星光,空中的萤火虫,都烁烁的闪动着点点静谧的色彩。四周寂静一片,偶尔会听到几只麻雀悉悉碎碎的念白。卫青和平阳骑上同一匹马,踏着遍地的盈盈花香,缓缓往回走去。 陌上花开,便可以缓缓而归。平阳靠近卫青的臂弯,嘴角扬起一份满满的安然和幸福。再高贵的名位,于她而言,都敌不过这片刻静好。 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灞桥。卫青驻马停下,举目望去,一排排古柳依依低垂,旧地重游,眼前的景色似曾相识,看景的心境却早已大不相同。 “灞陵伤别,自古以来,经年战乱,这桥上该负载了多少女子的伤心断肠。”平阳的眼神流连在灞桥上,似有无限感慨。 “平阳……” “没有什么,我随便说说罢了。”平阳收了戚容,自失的一笑,望向卫青,又道:“保家卫国从来都是男儿使命,我又岂会学那些寻常人家女子,只会一味的哭啼哀怨?” “我知道……”卫青将平阳紧紧揽住,使她坐得更稳一些。 第38页 “只愿有那么一日,这天下可以止战休戈,再也不要你一个人站在这灞桥上。” “那时,你还会陪我一起来吗?就像今天一样。” “怎么不会?真有那日,我宁愿学学范蠡,放下一切,隐默山间,躲开朝堂的纷纷扰扰,只与你泛舟沧海,共度余年。那样,多好。” 平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多余的话。他描绘的那种生活,又何尝不是她平生所愿?只是她心里明白,以他们二人的身份地位,那样的生活,只能像头顶的星光一样,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怕什么,再大的风雨,既然躲不开,就陪他挡,帮他挡,替他挡……她平阳公主,从来都不会是甘心俯首的人。 清凉殿上的宴会并没有结束。卫青和平阳离席后,霍去病一时觉得尴尬,刘彻却一脸的不以为然:“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天底下少了谁都一样!继续继续!” 皇帝说这话是连皇后卫子夫的面子也不顾,众人更是无人敢多言一句,只好继续刚才的觥筹交错,欣赏眼前的盛世歌舞。 霍去病正被无穷无尽的歌功颂德弄得昏昏欲睡,一个清越的声音生生的刺入了耳膜。那歌声仿佛来自天际,像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这喧嚣的宴会骤然在寂静下来。只见一白衣女子不知从何而来,如蝴蝶一般翩然起舞,衣袂飘飞,青丝如墨,若仙若灵,说不尽的清冷深邃。四周的琴声轻扬而起,那女子亦随琴声边舞边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声音清到极致,美到极致,却也冷到极致,是一种渗入骨髓的寂寞,这正是那首古老的《越人歌》。 “不好!今天是骠骑将军的庆功宴,喜庆的日子,怎么唱这样悲悲戚戚的曲调?李延年是不想活了吗?” “不,陛下,她唱得很好,臣很喜欢。”说话的正是今天的主角,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他或许没注意到,自己是站着看完了她的歌舞。一向无拘无束的少年此时却变得侷促起来,他眼波烁烁,逆光的睫羽亦在微微颤抖,却仍强自镇定着情绪,不愿被人看出。 还好众人的注意大多停在殿中央的少女,并没有人留意霍去病细微的表情。可皇后卫子夫和霍去病都留意到一样,那少女留下了越人歌的最后一句,那句艷绝古今的传神之笔: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你叫什么名字?”霍去病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奴婢杨影,是乐府的歌女。” “好个李延年,身为乐府总管,竟还藏着这般人物。依朕看,今日的一曲可与李夫人的‘北方有佳人’一较高下!”刘彻终于察觉到了霍去病的心思,心中暗笑,又转向殿中歌女,道“朕看骠骑将军很喜欢你,就此将你赐予了他,如何?” 此时,殿中所有人都以为此女定然从此一步登天,一些暗地里倾慕霍去病的贵族少女也意气难平。殿中片刻的寂静无声,那少女却突然说道: “回陛下,奴婢不愿!” “放肆!” “陛下!”那少女仍不管不顾的继续道:“为霍将军歌舞一曲,是奴婢生平所愿。现在心愿已了,请陛下让奴婢回去。” “你狂妄!”刘彻十分不悦,一旁的霍去病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天子:“陛下,让她回去吧。” “多谢陛下,多谢霍将军。”那少女只一转身,便迅速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霍去病甚至没有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一袭白衣清冷如雪,翩然而来,又翩然而去,似庄周梦蝶,恍然间,还以为置身于太虚幻境。 “杨影。”在霍去病心里,留下的只是那一袭白衣,和这样一个名字。没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娇媚,她就恰似庄子梦中的蝴蝶,惊鸿照影…… 宴席结束后,刘彻私下问了霍去病,他浅笑,却只回答了一句: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霍去病说的不错,汉匈之间的博弈并没有结束。自元朔六年漠南之战的惨败后,匈奴伊稚斜单于接受赵信建议,将王庭远迁至大漠以北。这是一次悲壮的迁徙,是一次古老的坚壁清野。而在刘彻,那个睥睨天下的雄主的心脏中,復仇的火焰,还远远没有熄灭,一个旷绝古今的宏图正在他心中悄然酝酿…… ☆、第二十九章 五星出东方 风暴来临之前,海面上总是出奇的平静。元狩二年以后,两年的时间,汉匈之间竟没有再开战端。刘彻全心投入在了国内的经济发展上。桑弘羊,赵括这样的理财重臣得以大展身手,又改良农具,提高了粮食产量。再加上一系列新经济政策的出台,使得国库迅速地充盈了起来。 所有的努力都只为了那个旷绝古今的宏图。两年的悉心准备,厉兵秣马,一朝出手,志在必得。如今,兵马钱粮已经备足。刀出鞘,弓上弦,只待天子一声令下。 未央宫中,朝堂之上,一片静默,静的甚至有些肃杀。文武群臣面面相觑,无一人言声。听了皇帝近乎疯狂地计划,他们不知该作何反应。远征大漠,这一战势必倾尽举国之力。千里瀚海向来是死亡之谷,那漫漫流沙很可能耗尽大汉骑兵所有的战斗力,甚至生命力。 第39页 匈奴逃到漠北后,更是把辎重都撤到大漠深处。这一系列的计谋都出自那位汉朝叛将,赵信。他向伊稚斜单于献计,远遁漠北,引汉兵来攻。那无边无际的大沙漠就是他们最好的屏障和武器,更是他们最后的赌注,胜,则有望反戈一击;败,则一败涂地,直至灭亡。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家国天下的命运。而刘彻,大汉的君王,就是要做那个敢于跟上天下注的人。哪怕人马做墙,黄金铺路,他也在所不惜。 “朕决心打这一仗!”威严的声音不容置疑,似闪电刺破长空,震得屋宇都有些发颤。 “韩嫣,命人拟诏,将朕的决意昭告天下。发兵十万,穿越大漠,与匈奴决战!” “臣反对!” 这一声石破天惊,惊得众人皆是一凛,所有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了声音的主人身上—朝廷的主爵都尉,素来以敢于犯言直谏闻名的九卿重臣,汲黯。 “匈奴已经逃至漠北,对我朝已无威胁。若再起大兵征伐,兴的是大将军和骠骑将军的功业,苦的就是天下的百姓!臣冒死恳请陛下,以天下苍生为念,切勿再走上亡秦的老路啊!” “汲黯你不必指桑骂槐!”刘彻并没恼,而似乎打定主意要与他辩一辩。“你难不成是嫉妒二位将军官位高?还是在怪朕一直没升你的官?” “臣一心为国,绝无私念!臣问心无愧!” “你引出亡秦之论,是把朕与亡国之君相提并论?” “臣不敢!”汲黯依然仰着头,毫无惧色,又道:“陛下煌煌伟业无人能及。只是当年秦朝也是横扫六合,却被“瓮牖绳枢之子”所灭,贾谊的《过秦论》言犹在耳啊!” “你想做比干,朕却不做周幽王!我大汉也不是秦朝!”刘彻一步步走下龙椅,目光直视着汲黯。“依你所言,难不成要等到几十年以后,匈奴死灰復燃,让我大汉朝再向他年年卑躬屈膝,用女人的肩膀去换做疆土的盾牌?要是那样,朕又如何对得起这些年战死塞外的将士,如何对的起边关被屠杀的百姓!” 时光,在此时似乎又倒回到几十年前。刘彻仿佛又看见了亲姐姐南宫和亲的场面,姐姐和母亲的哭泣声似乎优在耳边。从那一刻起,復仇的火种已在心中深深种下。作为亲人,作为君王,他有责任要让他的家,他的国成为一个有尊严的存在,而不是躲在长城下苟且偷安的懦夫。他相信,天命所与,就该让这火种熊熊燃烧,光华毕现…… 刘彻没有再理汲黯。他径直走到大殿门口,背对群臣,目光望向那片高远湛蓝的天空。 “这是朕的承诺!对我汉家天下的承诺!千载之后,再大的骂名,让朕来背!” 决战的诏命震动国中,羽檄飞驰,急如星火。到处都是开赴前线的士兵和战马。大战降临,卫青和霍去病忙的一连几日回不了家,由于要日日召开军事会议,将领们的吃住甚至都在宣室殿。忙了几日,刘彻终于“开恩”,于上林苑举行一场篝火晚宴,宴请众位将军。 上林苑作为皇家园林,的确是灵秀之地。已经入了夜,鸟鸣声声,清冽的山风令人格外神清气爽。巨大的篝火已经生起,熊熊的火光热烈而兴奋的跳动着,像将军们燃烧的血液。无数烤着的羊腿滋滋作响,散发出极其诱人的香味,令人垂涎…… 霍去病永远是最快乐的一个,火光的映照下,他的脸庞忽明忽暗,却显得更加峰俊。他自得其乐的切着手中考好的羊腿,虽然低着头,上扬的唇角却好像随时会传出一串朗朗的笑声。 “有这么高兴吗?”刘彻瞟了霍去病一眼,道:“让你打的是匈奴大单于,可不是吃烤羊腿那么简单!” “陛下尽管放心!臣麾下的虎贲健儿,一定把大单于的人头呈到陛下眼前!” “好!他们都说朕骄纵你,那朕就索性再骄纵你一回!这次还是不给你派副将,五万骑兵全交由你一人!你还可以优先挑选敢力战深入的骑士!” “谢谢陛下!”霍去病几乎跳起来向刘彻一拜,兴奋地甚至扔了手中的羊腿。这些要求他早就想提,却有些拉不下面子,没想到竟得到的这样容易。 众人的目光似乎不约而同的转向了大将军卫青。自赵信投敌之后,战场上一直是骠骑将军霍去病一枝独秀。这一次漠北会战,规模空前。大将军再次挂帅到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仗还没有开打,骠骑将军就得了如此优厚的待遇,岂不是让大将军太过尴尬? 卫青依然在认真的切着手中的烤羊腿,似乎没有听见刚才的对话。身居高位,步步惊心,他也早就习惯了。这次他受命扫荡单于王庭,也就是肃清左贤王的势力。作为将军,这个任务自然没有单于主力诱人。但卫青早已看开,霍去病毕竟年轻,有锐气,也堪当大任。自己只要还能出战,倒也满足。 “大将军。” “臣在。” “跟朕去南边的山坡走走。” “诺……” 皇上突然的旨意,让众将面面相觑,卫青更觉得发懵,却也只好跟着刘彻登上的南边的山坡。 宽大的斗篷被风鼓得猎猎作响,四周一片寂静。刘彻站在高处,举目远望,目光却没有所及,只在山间浮游不定。 第40页 “仲卿,你怨朕吗?” “臣不敢。” “是啊,仲卿不是不愿,只是不敢。”刘彻转身,望着俯首下拜的卫青,忽然笑的有些苦涩, “你应该怨朕,你每战必捷,朕却因为赵信迁怒于你,还冷落你这么长时间,你应该怨朕刻薄寡恩,待人凉薄……” “陛下,臣真的不怪陛下。”太久没有这样的深谈了,卫青也有些动容,“臣本来就是个骑奴,是陛下的知遇之恩,才让臣有了今天。无论何时,臣都甘为砂石,铺就陛下的伟业辉煌。此外,臣别无他求。” “你还是这样,永远把这一切看成朕的恩德。”刘彻嘆了口气,却抬手将卫青扶起,拉着他走到山坡的最高处。 “仲卿,还记得那里吗?” 卫青当然记得。顺着刘彻手指的方向,是羽林军最初的练兵场。 “朕和你当年都像去病一样年轻,只有这么个简陋的练兵场,还要藏着掖着,防着被太皇太后发现。可是当年说过的话,朕都记着。” 刘彻长舒了一口气,胸中似有无限慨嘆。好久没到上林苑了,站在这里,他好像又找回了当年的自己,意气风发,毫不畏惧,为心中理想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仲卿,击败匈奴,还天下太平,这是我们当年共同的理想啊!当年朕处处被人掣肘,朕的理想只有你一人能懂,只有你支持朕,帮助朕,在上林苑,是你为朕训练骑兵,选拔将领……这一切朕怎么会忘!可天子也总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你卫家一门荣宠,朝野侧目,朕再也没法与你像当年一样与你交心……” “陛下……” “骠骑将军是大汉的一把利刃,你大将军则是汉军军魂,无可替代!仲卿你记住,朕与你和去病,都要对得起自己的使命!对得起汉家男儿的承诺!” 夜,静的深。浩瀚苍穹似乎收尽了人间的一切喧嚣繁华,只余下这山间的一片寂静。虽然没有月,墨色的天空却繁星满布,那烁烁流光把天地都耀得清朗澄澈。举目东方,五颗星竟连缀而生,让那一片的天空分外灿烂,令人无法忽视。 “仲卿,看到了吗?那是百年不遇的祥瑞!大战之前,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天佑我中华!” ☆、第三十章 征前 散了宴会,霍去病却似乎还未尽兴,并不愿意马上回去。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不觉来到了伴星台。那是上林苑的最高处所在,站在台上,上可仰望浩瀚苍穹,与星空为伴,好像随手便可摘星揽月;下可俯瞰上林的奇绝风光,巍巍皇城的全貌更是一览无余。 夜色更浓,空气也更加清冽。霍去病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大好,正准备举步登上宸星台,却忽然瞥见台边一个女子的背影,白衣胜雪,似曾相识。 一时间,威风凛凛的战神却有些发怔,百般踌躇后,还是唤了一句,声音却极轻柔,像是害怕惊醒一场缥缈的梦。 “杨影?” “霍将军!”少女转过身,眼神中透出惊喜,身体却因为紧张而颤了一下。 “清凉殿宴会,姑娘为何匆匆告别?” “你为什么不说话?”没有得到回答,霍去病顿时有些无措,搓了搓手心,又道:“宴会上姑娘一曲《越人歌》,却为何单单留下最后一句不唱?莫非……莫非姑娘瞧不上我霍去病?” “不是的!”少女终于开口,朝霍去病盈盈施了一礼,却始终与他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当年越女一歌打动了子皙,流传千古,奴婢却不愿学她。” “为何不愿?” “子皙是楚国王子,纵然被此曲打动,带走了越女,却只能将其置于深宫,日子久了,就忘了。如此,奴婢宁愿将那句“心悦君兮”深藏于心,不求其他,只要“得与王子同舟”,就是今夕之幸了。” 少女转身,把目光从霍去病身上移开。她抚弄着手边的藤蔓,藤蔓上开满了不知名的鹅黄色小花,花瓣沾了露水,盈盈润润,合着深黛色的夜,点点似漫天星光。 “霍将军,你看那天上的星辰,和这地上的野花。这花虽然长在最高处,和星辰之间却永远是银汉难通,又怎能,怎敢心存伴星的愿望?” “不!你可以随我一起登上这伴星台,与我一同赏星看月。只要你愿意” 少女浅浅微笑,却依然没有转身,霍去病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霍将军,您是大汉的英雄,是百姓们心中的神明。至于奴婢,就做将军心里的一道影子。无需让将军费神在意,只要能让将军心中有片刻欢喜,就足够了。” “你……”霍去病眨了眨眼睛,不知该如何是好。 “霍将军马上要出征了,奴婢会日日为将军焚香祝祷,祝将军凯旋。” 少女说完,远远朝霍去病一拜,又一次转身离去了。霍去病依然没有拦,他独自登上伴星台,伫立良久。夜已经让人觉出了凉意。山风猎猎,他黑色的战袍亦随风鼓起,一瞬间,山河日月仿佛都成了他伟岸身姿的陪衬。他不语,天地便陪着他沉默,只余苍穹间满天星斗,寂寂无言。 第41页 整军备战到了最后的阶段。后日即将出征,卫青霍去病几乎整日都泡在了军营里。这天,旭日当空,三军将士戎装肃立,正在接受大将军卫青的检阅。 此役,公孙敖,公孙贺,赵食其这些老部下照例跟随卫青出战。李广却是有些特别的一个。数次兵败早已让刘彻对这个老将失去了耐心和信心,在作战中一直把他作为佯动牵制,本来并没有再重用他的打算。可那晚上林夜宴,李广却一改往日的傲慢,向皇帝恳请作为先锋出战,语气间甚是悽惶。刘彻想起李氏父子毕竟忠心耿耿数十年,一时也心软下来,答应由他做一回前将军。 卫青对这个决定到没有太多意见,可平阳 公主心里却是十万个不愿意。李广多年不得封侯,却是誉满天下,司马迁之类的文人早就为他摇旗吶喊了许久。明着是为李广不平,暗里还是在对卫青不满。这次出征漠北,是汉匈之间的生死决战,李广有功无功倒还罢了,要是出了什么岔子,黑锅还是少不了要卫青来背。 阅兵依然在进行,整个校场十分肃静,几个副将都骑马跟在大将军后面,李广却突然嘀咕了一句:“陛下把攻击大单于交给了骠骑将军,真是可惜啊!” “我方受命扫荡王庭,任务同样重大!我卫青绝不容许任何人有轻慢怠惰之意!” “诺!”众将见大将军发火儿,都噤了声,再不敢做丝毫抱怨。 众将行至一片开阔地,只见一排高大的黑色战车陈列于此。车长二丈,阔一丈四,十分的威武气派。 “大将军,这战车是……?” “武刚车!” “武刚车?难不成是《孙子兵法》里记载的武刚车?”公孙敖兴致勃勃的询问。 “不错!这十辆武刚车,是我命人依照古籍打造而成。诸位请看,”卫青打马上前,介绍道:“此车外侧绑长矛,内侧置大盾。几辆车连在一起,坚固如堡垒,匈奴骑兵的冲击力登时就会被消解。” “好啊!有武刚车助战,大单于的亲兵再强悍,又有何惧!” “到时定叫匈奴好好领教一番!……” 众将围在武刚车阵周围议论纷纷,正谈的兴奋不已,一名军士打马来报: “回禀大将军,平阳公主到!” “往日出征之前,平阳公主从来都不会到军营相送,怎么这一次到转了性子?”卫青正不解,平阳公主已骑马到了他眼前。 平阳身着一件红色披风,头上未加珠饰,只松松挽了一个髻,乌髮红裳,在马上一纵一跃,那份飒爽英姿比之男儿也毫不逊色。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好我晚上回去的吗?” “大将军别恼啊!”平阳见卫青略带尴尬的神情,神秘的一笑,道:“我可是奉了圣谕而来的!大将军,请吧” 平阳下马与卫青一同登上帅台,众将领和士兵听到有陛下圣谕,皆屏气凝神,校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拿上来!”平阳身旁的太监总管恭恭敬敬的呈上了一方织锦。这织锦由青赤黄白绿五色织成,以经线提花的织造方法制作,以宝蓝、绛红、草绿、明黄和白色等五组色经织出星纹、云纹、孔雀、仙鹤、辟邪和虎纹。做工之精细,色彩之绚烂,当世罕见。 “这方护臂由蜀锦织成,陛下命内宫日夜赶制,织成了这蜀锦护臂五万匹,尽数赏给诸位将士!每一块护臂上都绣着八个字‘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陛下有谕,祥瑞昭昭,此乃天佑大汉!天佑中华!” “天佑大汉!天佑中华!.......”平阳公主话音刚落,将士们齐声唿号,兵刃指天,壮阔的声势摇撼山岳! “赐酒!” 太监总管夏申得到指令,赶忙带着一队人分发了皇帝的赏赐。众人不论将军和士兵,每人都得到了一方蜀锦护臂,和一杯宫廷珍品佳酿。 “大将军,能否让妾再说几句?” 周围几个将军听到骄傲的公主自称为“妾”,俱是一惊。卫青没有说话,与平阳相视一笑,算是默许。 “诸位将士,数十年来,你们一次又一次的出征塞外。大漠苦寒,雪满弓刀,每一次出征都生死莫测。战场上,一切难以预料。也许不知在那一个瞬间,你们就会和妻子,儿女天人永隔。我虽然为公主,却更是大将军的妻子。,等待的这份痛苦,我每一次都感同身受!可我不悔,哪怕要一生承受这样的痛苦,我也心甘情愿!因为我们今天的痛苦,可以让我们的子孙活的更好,活的更自信,活的更有尊严!因为他们的国家不再卑微的和亲,不再屈辱的纳贡,他们的民族可以堂堂正正的挺起高贵的嵴樑,挺立千秋!我们可以相信,‘万世之后,我们的子孙依然会因为‘汉’这个名字,而感受到无与伦比的骄傲和荣光!” 平阳将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声音响彻整个校场: “仅以此杯,祝诸位将士凯旋!” “谢公主!……”三军将士声如洪涛。 平阳转过头,正好迎上了卫青的目光。他的目光依然平静无波,可其中藏着的深情和不舍,她读得分明。 她常说她为他骄傲,这一刻,他亦然。 第42页 又是会心的微笑,在他们之间,好像从来不需要任何花俏言语的点缀。平阳缓缓走上前,望着他的眼睛,轻抬酒杯: “也祝大将军凯旋。” ☆、第三十一章 决战漠北(一) 汉军大举来攻,匈奴单于伊稚斜自然早已得到了情报。此战对匈奴的意义他十分清楚,得到情报后,他不敢怠慢,立即召集诸臣商议对策。 “老奴早提醒过大单于,退居漠北之后,休养生息才是第一要务,万不该数次出兵挑衅,让汉朝皇帝有了充足的理由,去煽动他的百姓,激起对匈奴巨大的仇恨。” 说话的是匈奴的第一谋士,汉朝的最大叛贼—中行说。此人并没有太大来头,在汉朝也只是一个太监。早在文帝在位时,曾派他护送公主前往匈奴和亲,他不愿,却无法抗旨不遵。可文帝万万不会想到,从这一刻起,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的心里,就深深埋下了对祖国巨大的仇恨。他到了匈奴以后,非但立即投降,毫不犹豫,还死心塌地的辅佐了三代单于,并一直深受重用。他至始至终都在不遗余力的煽动汉匈之间的矛盾,可以说,在武帝即位之前,匈奴对汉数十年来“盛气凌人”,其中,中行说可谓居功甚伟。 “中行说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还怕汉朝人不成!”赵信立刻开口反驳。他自归降匈奴以后,“屡献奇谋”,十分得伊稚斜赏识。 “够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伊稚斜不耐烦的敲了敲手中的权杖,吼道:“那个汉朝皇帝现在要跟我们拼命,我们总不能坐着等死!我大匈奴是崑崙神的子民,绝不可以向汉人弯下膝盖!” “大单于不必担心,汉军来攻,正中了我们的计谋!”赵信上前一步,道:“汉军此次劳师远征,大漠漫长的补给线就是他们最大的软肋!我军可陈精兵十万于漠北,以逸待劳,待汉军渡过沙漠,人困马乏之际,便可一举歼之!” “很好,就这么办!” “大单于,这些还不够!”已经身患重病的中行说用尽全力喊了一声,却不再往下进言。伊稚斜即刻会意,挥手屏退了左右,帐篷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大单于,请下令,将所有的水源都浸入生病的牛羊,传播瘟疫和疾病……” “这不行!我们匈奴虽然没有汉朝富庶,却也不会学汉人的卑鄙和狡诈!” “大单于!已经到了生死关头,顾不得太多了!” 中行説见单于还在犹豫,竟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跪在地上道:“匈奴人是草原上的狼,万万不可以染上汉人虚伪的慈悲!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生存下去!大单于怎么可以对汉人心慈手软!我们已经输不起了,不管用什么手段,此战必须取胜!” “…….”伊稚斜沉吟许久,眼中放射出像苍狼般的寒光,冷的怕人。 “我这就传令下去,就照你说的做!” 卫青大军刚刚出塞,天已经接近正午,塞外的狂风唿啸着扫过大漠草原,似携着万均之势,吹得几个军营大帐唿唿作响。边关的天气一向如此,变幻的诡异莫测,将士们早就习以为常,谁也不会在意。 大将军的中军大帐此时到十分安静。大军在此暂时驻扎,卫青刚处理完初步的军务,正在帐中休息,几位副将也去各自整合队伍,准备召开战前的军事会议。 帐外忽然一阵噪杂声,卫青立刻坐起,只见左将军公孙敖押着一个匈奴俘虏走了进来。 “什么?你是大单于的亲兵?”卫青听到俘虏的回报,登时站了起来,手中下意识的握紧了剑鞘。 “传我的将令,各位将军立刻前来召开战前会议,不得延误!” 卫青一向军纪严明。将令传出后只片刻,李广,苏建等一干将领已悉数到场。将军们个个全身甲冑,肃立着等待统帅的指令。 卫青威严的目光扫视过座下诸将,开口道:“现在已得到情报,匈奴单于的主力兵团并没有遇上骠骑将军部,而是出现在了我军的方向!” “……太好了!打的就是大单于!” “就是就是,真是天助我也!……”听到这消息,众将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与匈奴主力接战,伊稚斜定会全力相拼。我提醒诸位,任何人都不可大意轻敌,贪功冒进!”卫青厉声打断了将领们的议论。他面色凝重,丝毫没有他人的激动和兴奋。倒不是因为惧怕单于主力,只是手中握着的一封天子密诏,让他陷入两难之地。 “我军将兵分两路,横渡大漠,夹击单于部队。现在要选派将领,从东路出击,绕至单于军后方,以策应我军主力。” “末将愿意领命!”赵食其作为右将军,自然责无旁贷。见卫青看向自己,他当即表态。 “只是大将军,末将所部人数不多,势单力薄,若是走东路,还请大将军加派一位将领与末将同行。” “不错,这点我早有打算。”卫青眉骨深锁,他知道,接下来这道命令一下,必将引来一场不小的风波。 “李广将军部与赵食其部同走东路!” “大将军怕是记性不好吧!”果不其然,卫青命令刚出口,李广就抬步上前,当着众人的面,高声反驳起来: 第43页 “出征前的上林夜宴,陛下可是亲口答应过了,让我做前将军!天子金口玉言,大将军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吗?” “李将军说话过分了了吧!您也别忘了,大将军是汉军统帅!”公孙敖见李广如此顶撞卫青,心下大为不满,忍不住回了几句。谁知李广立刻横了他一眼,调转了枪口,道: “你小子不就是大将军的亲信吗!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老子打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你!……”众目睽睽之下,李广竟说出这样的话。公孙敖登时气得涨红了脸,声调也不由高了起来: “军人就是要服从命令!你这样倚老卖老,顶撞主帅,又是哪来的资格!” “都给我住口!” 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卫青却不得不压住火气。不得令李广正面当单于是皇帝的密诏,他根本无法对李广明言,刘彻一时兴起答应了李广恳求,却暗里反悔,他就只能替皇帝承担这般的尴尬。李广明里在骂公孙敖,可指桑骂槐的味道,谁都听得出来。 眼下这局面眼看就要弹压不住,卫青只好端出大将军的架子,厉声道: “李广将军,皇帝当初的命令还是骠骑将军对阵单于!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本将即为统帅,就有掌控全局之责!如有抗命不从者,军法从事!” “末将领命就是!末将也打了匈奴几十年,不需要大将军指教!”李广愤愤辑了一礼,竟不容卫青再说话,还推了门口的苏建一下,扬长而去了。 “大将军,他也狂的没边儿了吧!” “大将军就是对他太客气了!” “就是!……”众将军早已对李广的张狂不满,此时纷纷议论起来。 “够了!都回去抓紧备战!”卫青从座位站起,叫来了传令官: “东路偏远,你马上替二位将军安排好嚮导!” “这…….” “怎么了?说!” “回大将军,就在刚才,李将军已经……已经带兵出发了。而且没有带嚮导!” ☆、第三十二章 决战漠北(二) 已经过了正午,太阳依然高悬,却让人感受不到多少温度。空旷的草原一片静默,静的甚至有些怕人,只听得见风的声音,空灵,诡异,连地上的青草似乎也在这声音中不安的发抖。 “大单于,末将有罪,末将罪该万死啊!……”漠北的王庭大帐外,左贤王正跪在伊稚斜面前,不住的哭嚎着。 “才不到一天,你就把狼山给我丢了!汉军主力不是都压在我这边吗?” “大单于,我们被耍了!汉军两路人马突然变向,结果霍去病就杀到狼山了!他的骑兵个个彪悍无比,末将……实在是抵挡不住啊!我部七八万人马被杀的七零八落,他们……他们居然还在狼山立起了汉碑!大单于,一定要报仇啊!” “混帐!你还好意思说!”伊稚斜一脚踹翻了地上的左贤王,吼道:“狼山是我们的祭天圣地!你让我伊稚斜如何向先祖交代!既然兵败,你身为主将,为何没有战死!为什么只有你跑了回来!” “大单于,末将是拼死突围回来报信的啊……” “我用你报信!”大单于上去又是一脚:“来人,传命三军集合,将左贤王阵前斩首祭旗!我要告诉所有人,失败者就是这样的下场!要活下去,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取胜!” 丢了狼山,伊稚斜固然十分恼火,却也暗自庆幸。既然汉军主力都在霍去病一边,那自己这边的卫青军团就不会太强。只要在漠北集中精兵,打垮了卫青,胜利就到手了一半。 军前会议一结束,卫青即刻下令大军起行,向北疾行千余里,刚刚穿越大漠,这边的单于军却早已布好了阵,看上去已是等了许久。 “大将军,看来匈奴早就严阵以待了,我们要不要先出战?”苏建上前问道。 “我军刚过大漠,伊稚斜必然料定我军不会率先出战。传令下去,以武刚车环绕为营,护住我军正面,中军五千骑兵随我出战!” “诺!” 卫青所说不差,伊稚斜确实没有想到,眼前的汉军骑兵早已不是当年懦弱的绵羊,千里奔袭早已是家常便饭。无论大漠草原,上千里纵横驰骋下来,战斗力丝毫不减。 累累的战鼓声骤起,汉军挥舞着长刀唿啸而来。伊稚斜忙率万骑迎战。刚才还寂静的草原,瞬时间如烈焰般燃烧了起来。汉军骑兵十分骁勇,武刚车上又架起强弩,飞箭如雨,让匈奴前进不得半步。可匈奴兵似乎是抱着拼命的架势,丝毫不让,个个殊死力战。马蹄声,喊杀声,兵戈交错之声,无数的声音交融在一起,响成一种狂乱的曲调。冰冷的长刀寒光闪闪,鲜血在刀锋下四处飞溅,汉兵,匈奴兵,无数人倒下,却没有一人后退。 已近黄昏,太阳渐渐西沉,却用这最后的能量点燃了整个天际。地上,大片的草原已被鲜血浸染,和天的颜色融在一起,炫目,却刺眼。 “大将军!再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苏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交战了数回合,战局僵持,双方死伤各半。汉军毕竟刚刚度过沙漠,面对以逸待劳的匈奴人,如此久战,恐怕难免吃亏。 第44页 “必须给我挺住!”卫青大喝,道:“匈奴人一样快吃不消了,现在谁后退谁输!要挺到东路军赶到!” 东路军,就是李广和赵食其的部队。卫青本想给李广一个最好的立功机会,只要他能及时赶到,战局便会顷刻间出现转机。只是李广徵前闹了那么一出,卫青也不敢再太过指望于他。 塞北的风似乎不甘做战场的旁观者。倏忽间,一阵狂啸的风声从远处传来,仿佛要把眼前的世界狠狠撕裂。大量沙石被狂风捲起,天色瞬间暗了下来,四周阴阴沉沉,黄土满布,混沌一片。 上一轮交战已经结束,双方各自归阵。在黄沙的笼罩下,两军阵型都无法看得清楚。 卫青趁机重新整合了军队。虽然看不清前方的单于军,战场上特有的嗅觉却告诉他,匈奴军阵已乱,当立即出击。 既然天赐良机,决战,就在此刻。 “三军听令!全军出击,从左右两翼包抄,把单于围起来打!” 没有任何疑义,汉军阵型严整,冒着黄沙,依令从左右突进。伊稚斜万万没想到汉军会在此时进攻。这诡异的天气在塞外也极为少见,别说士兵,他自己也刚醒过神来。举目四望,却突然发现,四面已尽是杀声震天的汉军骑兵。 就是这片刻间,他和他的军队,已经被团团围住。 “大单于!撤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赵信杀到伊稚斜身边,力劝道。 “撤,往哪儿撤?我怎么能自己逃命,丢下兄弟们送死?” “大单于!汉人有句话叫‘东山再起’!现在天已经黑了,让末将护卫大单于杀出去,先保命要紧!” “是啊大单于,不要再犹豫了!” “大单于,撤吧!”周围的王庭亲兵纷纷力劝。 “撤!” 混战至深夜,匈奴军只剩残阵。越来越多的匈奴兵发现单于逃走,也逐渐放弃了抵抗。 左校尉把一名俘虏压倒卫青马前。 “说!大单于在哪?” “大单于已经……已经逃走一阵子了。” “传我将令!”卫青长剑一挥,高声道:“主军殿后,两百轻骑兵随我连夜追击单于!” 又是一阵狂飙突进,卫青率轻骑兵连追了两百于里,却并没能追上单于。卫青就地休息整顿,在天明时与随后赶来的主力军会合,正发现此地屯着匈奴的大量粮草,全军便终于好好的吃了一顿饱饭。 刚打了胜仗,苏建,公孙敖几个副将似乎都心情不错,吃了饭,正围在一旁高谈阔论。卫青的脸上却见不到一丝喜悦。没抓到单于固然遗憾,他倒也不在意少了这份功劳。只是昨日的黄昏,西天的残阳,那抹血一样的颜色总在心里挥之不去。戎马倥偬数十年,铁血交迸的战场成就了他不世的传奇与辉煌,可这万人仰慕的荣耀却没有让他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幸福。 踏上战场,守护汉家百姓,只是他的使命,他义无反顾。可他始终在期待着有那么一天,朝廷的大将军再无功业可建,从此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大将军,想什么呢?怎么看着不高兴啊?” “哎呀,单于没抓到就没抓到吧。这次取胜,还是多亏了大将军指挥得当!”见卫青在一旁不说话,几个将领停止了讨论,纷纷凑了过来。 “这次我军虽然取胜,却也折损了一半,再加上放跑了单于,没什么可高兴的。” “哼!要是李广的东路军能及时赶到,说不定现在已经抓到单于了!”公孙敖愤愤不平的开口道。 “就是,李广的部队现在也不见人影,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苏建也连连点头。 “估计又迷路了吧?匆忙出兵,又不带嚮导,还连累了赵食其将军。” “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要随他的心愿!他凭什么啊!” “都说够了吧?”卫青依然皱着眉,打断了将领们兴致勃勃的议论:“说够了就都收拾收拾,半个时辰后全军启程返回定襄!” “大将军,剩下的粮草怎么办?公孙敖问了一句。 “一把火烧了!” ☆、第三十三章 李广之死 (三十三) 卫青率军启程返回,带着俘获的大量战俘,还有牲畜,拖成一条狭长却静默的队伍,在缓缓向前移动着。大漠上,沙尘已经停止,天空的颜色也愈加清朗起来。一只苍鹰斜斜的穿过天空,高亢的鸣叫着,迎着太阳飞去,发出一种空旷而悠远的迴响。 将领们在三三俩俩的谈笑,卫青依旧沉默着。漠北一战变数太大,大单于原本是骠骑将军霍去病的攻击目标,如今却换成了他的。此役虽然取胜,可是伤亡巨大,惨胜如败。而霍去病一方却又是一次狂胜,纵横瀚海,封禅狼居胥,斩获的首级更是不计其数。如此,回朝后的光景也可以预见了。 可在这之前,还有一件足以令人头疼的事。卫青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他有心维护老将军体面,可天子的心思风雷莫测,若是处置失当,就算不至引火上身,也逃不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大将军,李广将军和赵食其将军回来了!”刚到达漠南的定襄大营,一个士兵骑马来报。 第45页 “我说什么来着,他又迷路了吧!”为着之前李广羞辱他的话,公孙敖心里一直窝着火。听到李广回来,不由在一旁嘟囔了起来。 “知道了。”卫青没什么表示,“先回营里再说。” “大将军,不能再说了!军法如山,不能由着他倚老卖老啊!”公孙敖和苏建跟着卫青进了军帐,支走了旁人,只留下门口两个卫士。 “弟兄们在前面浴血拼杀,他倒好,躲在漠南,连匈奴人的毛儿都没碰到!” “这也不全怪他,东路本就偏远,水草也少,李将军又没带嚮导。” “大将军,您还在为他开脱!”公孙敖越说越气,从座上站了起来“您忘了他是怎么待您的了?全军上下,除了他有谁敢这么对大将军不敬!远的不说,就说眼前,迷路,贻误战机,他居然到现在还不来请罪!还有没有王法了!” “行了公孙敖,你也别和他置气了。”卫青示意公孙敖坐下,又道:“李将军毕竟是老将,资歷高,在军中素来得人望,我到底要为他稍存体面。” “传令官!”卫青朝门外喊道。 “在!” “传我的将令,带上一些酒食,到李广将军帐中问问情况,记录在簿回报给我。” “诺!” “等等!”卫青叫住正往外走的传令官:“只是问问情况,不可对李将军无礼!” 此时,李广的军帐里也只有他一人,正喝的酩酊大醉。他不是不懂克制,之所以这样的放纵,只是因为绝望,绝望的感觉彻底吞噬了他的意志和精神。出身将门是他最大的光荣,可是征战数十年,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失败。时运不齐,誉满天下的李将军竟然几十年不得封侯。漠北一役,本是他苦苦求来的最后机会,他带着搏命的勇气和决心出战,哪怕马革裹尸,也绝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李广看见了进来的传令官,,没有理会。 “李将军,大将军命我来,是......” “是什么?是问罪吧!大将军还真是心急!哈哈哈.....”李广将手中的铜壶勐地砸到地上,狂笑起来。 “问老夫的罪,你还不够资格!既然大将军着急了,老夫就亲自去向他请罪!” 李广把传令官甩在身后,自己大步朝卫青的营帐走去。 “大将军要问罪,直接传我便是,为何要派那刀笔小吏来辱我!” “李将军。”见李广突然进来,卫青有些惊讶:“马上要给朝廷写战报,我必须派人问问情况,并无他意。” “请李将军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在和大将军说话!”公孙敖又顶了一句,“哼,败军之将......” “公孙敖,这没你说话的份儿!”卫青见李广脸色不对,斥住了公孙敖,又道:“李将军是否身体不适?那就先回去调养休息,我在战报上自会向皇上写明原委。” “不劳大将军费心!”李广一声冷笑:“延误战机就是死罪,大汉律法我李广知道!大将军不让我做前锋,又让我走最偏远的东路,现在又何必假惺惺为我开脱!” “李将军,”看李广这样的架势,卫青一时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尽力劝慰道:“迷路也不能全怪你,李将军也不必太过在意。” “谢了,我李广不需要别人的施捨。”李广的语调突然平静下来。他没有再理会卫青和公孙敖,而是转过身,摇摇晃晃的走向门外,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混沌,他面朝东站立住,抬起头,望向远方。那里,是大汉的方向。 他双膝跪地,朝东方深深一拜 “李广一生,问心无愧!惟愿天地知我,青史公论!” 倏忽间,剑锋划出剑鞘,发出一种奇异的声响。一道寒光刺向天空,只是那么一瞬,却又急速的坠落。 “当”的一声,将军的剑掉落在地,鲜血顺着剑锋的方向缓缓的画成线。 “李将军!” 卫青万万没有想到,李广会以这样决绝的方式结束生命。虽然李广与他不睦,可是这一刻,他对这位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军却只有敬重。屡败屡战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具备的勇气,纵然一生不得封侯,他也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坚持。即使到了最绝望的时刻,他所选择的,是属于将军的最后的尊严。 “大将军,这......这可怎么办?”这意外的场景让公孙敖目瞪口呆。 “传我将令,厚葬李将军,将他的尸首好好的运回长安。” 李广自尽让全军上下一片譁然,连一向多话的公孙敖也没了声音,老老实实的收拾行装准备回朝。卫青的眉皱的愈加深了,出了这么大事,李广的部下没有譁变已然是万幸,至于回朝后那一班人的口诛笔伐,他便也顾不得了。 回朝前一天的傍晚,太阳早已落下,四周漆黑一片。大将军的军帐内烛火燃得通明。卫青独自坐在帐中,看着刚刚写好的战报,心绪难平。李广之死是意外,可他总还觉得心里有愧。皇帝授意他“不可令李广正面当单于。”,别人不会知道。于是在旁人眼里,他卫青竟成了“任人唯亲”“嫉贤妒能”的人。 第46页 “罢了。”卫青自失的一笑,“还是李广说得对。惟愿天地知我,青史公论。” 月光从窗子斜斜的漏了进来,一片银辉如绸缎,柔柔的铺散在案几上。卫青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了无剑柄上缀着的玉佩,便索性拿起来细细摩挲。 白色的玉佩沐浴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莹润柔和。这玉佩是平阳公主的平安佩。是他第一次出征时,灞桥上,平阳亲自为他系好。连年的塞外征战,这玉佩就一直陪着他,保佑他凯旋,平安。 “曰归曰归。”是啊,仗打了几个月,是该回去了。这么久也不曾寄过家书,也不知远方的人,是否一切安好。 收了写战报的竹简,卫青站起身,正打算出帐外走走,门外的士兵却进来通报: “大将军,门外有人求见。” “明日要回朝,没时间见不相干的人!” “大将军再忙,也一定要见我不可。”一个女子应声走入帐中,只见她一身匈奴贵族装饰,十分华丽考究。举止高贵得体,容貌俏丽,可眉眼间细细看去,却与平阳公主颇有几分相似。 “大将军,可否能认得我?” ☆、第三十四章 南宫公主 “公主?” “大将军不必多礼。按理说,我还该叫你声姐夫呢!” 卫青几乎是怔在了原地。他实在没有想到,眼前的女子正是当年汉朝去匈奴和亲的小公主,当今皇帝和平阳公主的同母妹妹—南宫。在匈奴伊稚邪单于继位以前,和亲政策持续数十年,汉廷一直都是择宫内貌美的婢女,再冠以公主的名号,去完成和亲的使命。军臣单于对此心知肚明。虽并未挑破,但每次和亲间隔不过数年,便又会再次挑起战端。然而在汉朝,国家刚刚安定不久,民生凋敝,便一直坚持高祖皇帝休养生息的国策,根本无力与匈奴开战。景帝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狠下心,决定择一真正的皇家公主前去和亲。本来,按照长幼顺序,平阳作为长公主首当其冲,只是景帝一向视平阳为掌上明珠,哪里会捨得将她远嫁塞外?最后,景帝将平阳嫁与了平阳侯曹寿,好歹是将爱女留在了身边。而南宫,便代替姐姐嫁去了匈奴。 卫青知道,正是因为南宫公主的和亲,使得汉匈之间的和平破天荒的维持了数十年之久。匈奴的百姓感念南宫的恩德,将她视作崑崙神派来护佑他们的圣母。甚至,还有的匈奴百姓自发在祁连山为她种下“灵树”,以祈祷太平。 “我虽远在匈奴,倒也听说了些姐姐和大将军的故事。”南宫落了座,浅浅笑道:“都说将军与姐姐是天作之合,今日一见大将军,果然不假。到底还是姐姐最有福气。” “平阳一直惦记着公主。” 卫青与南宫相对而坐。听了这话,一时不知如何对答,只得说了这样一句。平阳也常和他提起这个妹妹,言语间总带着些愧疚。而卫青对于这位南宫公主,却是既愧疚又感激。卫青有时不禁想,若是当年平阳公主真的远嫁匈奴,他又会如何? “我并没有埋怨姐姐的意思。”南宫似乎看出了卫青的心思,又道:“还是《老子》说的好,‘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造化无常,一切都不过是命运安排。昨日之祸,焉知就不会是今日之福呢? 南宫说话间站起身,走向窗边,将目光投向窗外的草原。月已升至中天,月光投射在草地上,似一泓银白色的清泉。微风过处,大片的青草合着露水的气味,送来阵阵清甜。只是四周太静,也许是刚经过战争的缘故,让那青草浸染了太多的鲜血,连那清甜的气味那让人感觉不到疏朗。 “大单于,他待我很好。百姓们也很善良。这里,和汉朝一样,也是我的家。” “公主就不曾想过回到汉朝?毕竟那里有你的亲人。陛下也一直思念公主。” “不,我不会回去。”听卫青说起弟弟,南宫的眼光闪动了一下。“匈奴人有句老话,‘射出去的箭,就永远不会再回来。’如今的我,已经不仅是汉家的公主,更是匈奴的王后。我思念着汉家的亲人,可是匈奴的百姓,也一样是我的亲人,我的子民。我作为和亲的公主嫁到这,就有责任要让这里的百姓过上好的生活。” 南宫突然转身,快步走到卫青面前,既然一屈膝跪了下去。 “公主这是干什么,卫青万万不敢受公主的礼。” “大将军!”南宫不愿站起,继续朗声道:“漠北一战过后,匈奴已经奄奄一息。我刚刚接到密报,大单于已经被部下所杀。我作为匈奴的王后,在这儿代表所有匈奴百姓,恳请大将军转达给陛下,请停止战争,不要再打仗了。匈奴愿意承诺继续向西北后撤,从此漠南无王庭,再不进犯大汉国土!” “求大将军成全!” “公主快快请起,您的意思卫青定然给陛下带到。”卫青赶忙扶起了南宫。这一番话正暗合了他的心思,自然也令他万分感慨。从古至今,每一位将军的功业都是由累累的白骨堆积而成。他纵然被千万人景仰,却也日日祈愿能止战休戈,天下太平。 “此战,汉匈双方都已倾尽举国之力,定然都要与民休息。陛下圣明烛照,公主尽管放心吧。” 第47页 “南宫谢谢大将军。将军明日就要回朝,我就先告辞了,侍女们还在外面等着。” 南宫走到营帐门口,却突然停住,从髮髻上轻轻拔下一只玉簪。这玉簪通体润泽无瑕,一看便知是西域极上乘的材质。簪上雕着一对仙鹤,配着玉的光彩,婷婷的十分动人。她把玉簪递给卫青,道: “这玉簪是西域贡来的和田玉所制,用汉家的工艺雕刻成的。姐姐和大将军大婚,南宫没福气参加,这就算是补上的贺礼吧!仙鹤是忠贞之鸟,愿姐姐姐夫和着簪上的仙鹤一样,天长地久,世世相守。” 南宫公主,也就是匈奴王后密访大将军的事并没有太多人知道。第二天,卫青率军从定襄启程返回长安。与此同时,霍去病也已经踏上了回朝的路。他的捷报早已到达汉宫。他在狼居胥山立汉碑,这大扬国威的壮举早已传遍了整个长安城,不仅刘彻龙心大悦,连街边的酒肆茶馆都争相传诵骠骑将军的美名。霍去病自小最崇拜的人就是舅舅卫青,一直想着能与舅舅并肩作战。现在,少时的梦想终于实现。他几次出征尽是横扫匈奴各部,锐不可当的气势令所有敌人俯首。匈奴人称他为“战神”,汉朝的百姓也把他与卫青合成为“大汉双壁。听说了这些,霍去病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十分得意。 此时,年轻的将军正在马上一纵一跃,一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却拿着一直白玉雕成的蝴蝶,正兴致勃勃的把玩着。 “将军,看什么呢?怎么这么开心?”一旁的赵破奴见了霍去病这模样,故意打趣道。他是霍去病一手提拔起来的羽林,一直与霍去病十分要好。 “呦,这么漂亮的玉雕,是打算送给哪家姑娘的啊?” “你小子说什么呢!我是,我是......”霍去病佯怒的捶了一下赵破奴,上扬的唇角边满满的都是笑意。 “哎呀,将军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以您的身份地位,再加上这副英武,多少侯门千金都排着队等着您呢!将军要真是看上哪家的姑娘,和陛下招唿一声,娶过来不就是了!” “不是,不是,哪儿有那么容易?唉,你不懂......” 一想到心里那个女子,霍去病竟有些语无伦次了。杨影,幻影一般的女子,他只知道她的名字,对她其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甚至到现在,他都还没有机会好好看看她的模样。如今的他纵然是享尽尊荣,却始终都抓不住心里那道影子。 霍去病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白蝶玉雕,心里不由得生出些失落。想到初见她时,她一身白衣翩翩,那盈盈的舞姿不正像一只白色的蝴蝶?一舞过后便翩然而去,只留给他那短暂的瞬间,如梦如幻。 难不成她真的是蝴蝶的化身?霍去病有些自嘲的一笑。不管怎样,回去以后一定要想办法见到,要把这玉雕作为礼物,亲手交给她才好。 想到这,霍去病又变得快乐起来。缰绳一抖,加快了坐骑的步伐。 ☆、第三十五章 蝶影 “将军慢一点!这么心急啊!” 霍去病自顾自的跑了老远,赵破奴见状不由得心里暗笑,也打马追了上去,又朝队伍喊着下令道:“全军加速前进,争取早点回长安!” 霍去病骑马跑得正起劲,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脑子一阵眩晕,整个身体剧烈的摇晃了一下,握着缰绳的手也一滑,整个人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 “将军!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赵破奴被霍去病的样子吓得不轻,连忙上前去扶。在他心里,他的统帅霍去病是铁铸的,每次出征皆是千里奔袭,几乎从来不知道疲倦,今天怎么会......” “没事,可能是这几日赶路太急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霍去病推开赵破奴,还好他和部队有一段距离,没有让太多士兵看见。他长吁了口气,又道:“你去传令,让队伍慢一点走,反正回朝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诺!” 霍去病一个人骑马走在队伍最前端,放慢了步伐。他又看了看手中的蝴蝶玉雕,还好刚才及时勒住了缰绳,没有把玉雕摔着。想起刚才的情景,他不由得有些心惊。从瀚海回来以后,他就好几次觉得头晕,但每次稍稍休息一会儿,也就没事了。 “唉! 真是没出息,才打了几年仗,一个瀚海大沙漠就觉得累了?”霍去病有些自嘲的嘆气,却又一转念,使劲儿睁了睁眼睛: “不!我怎么会累?我是霍去病!是战无不胜的将军!什么都打败不了我!” 卫青和霍去病得胜回朝后,免不了又面对与以往一模一样的的套路:接受皇帝封赏,然后便是一连串的大宴小宴。这次的封赏果然和卫青预料的一样,霍去病部上下封赏了数十人,而卫青部却因未能擒获单于,竟无一封赏。刘彻只是将卫青,霍去病二人都加封为大司马。霍去病为大司马骠骑将军,俸禄与大司马大将军卫青相同,地位自然也是平起平坐。 这样的封赏结果,少不了又引起朝野一片的议论纷纷。卫青还是一样,从不抱怨什么,这倒让霍去病觉得十分尴尬,却也不方便多话。 回朝后第二天,刘彻就为霍去病和卫青安排了庆功宴。霍去病的今天的心情相当不错,一大早就起床准备起来。束髮峨冠,白色的锦衣上绣着金色暗纹,年轻的脸庞上是说不出的儒雅俊逸。本就是伟岸的身姿,再加上这一番精心修饰,更显得英姿勃勃。 第48页 霍去病本来并不太喜欢这样的国宴。这次之所以这样在意,一是因为打了打胜仗,的确心情豁然。更重要的,是盼着能像上次一样,能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庆功宴一如既往的热闹。文武百官们争相同霍去病敬酒。他心里虽不大情愿,却也一一应和着。 “去病,看来今天心情不错啊!你这一仗打得漂亮!”刘彻笑着拍了拍他的爱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刘彻和右手边的第一席,就不经意间由卫青换成了霍去病。 “还是陛下指挥得当!” “呦!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刘彻揶揄道:“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朕才不和你抢!” “陛下慧眼识英,二位大司马战无不胜,才让我大汉扬国威于塞外。”韩嫣趁机进言道:“如今四夷宾服,八方来朝,值此之后,我大汉定然国运昌隆,永享太平!臣恭贺陛下!” “恭贺陛下!.....”在韩嫣的带领下,群臣纷纷下跪附和,让刘彻更是大悦。 “启奏陛下,末将有一个提议。”酒过三巡,霍去病的部将赵破奴突然从席间站起。他刚被加封了列侯,又正喝的起兴,于是大着胆子端起酒杯道:“陛下有所不知,咱们的霍将军不仅仗打得好,而且还精通音律!在狼居胥打了胜仗后,霍将军亲自作了一首《琴操》,抚琴而唱,把弟兄们都给震了!” “臭小子你瞎说什么呢!喝多了吧!”霍去病被说的有些脸红。 “好啊!你小子居然还有这本事!”听赵破奴这么一说,刘彻一下来了兴致:“来人!取一副好琴,让大司马好好弹唱一曲!若是唱的不好就治他个欺君之罪!” “若是唱的好呢?” 霍去病一向与刘彻不拘礼惯了,让刘彻一挑,也玩儿心大起,故意讲起了条件。 “唱得好,任何赏赐都随你提!” “诺!“霍去病轻挑琴弦,从容而歌道: “四夷既护,诸夏康兮。 国家安宁,乐未央兮。 载戢干戈,弓矢藏兮。 麒麟来臻,凤凰翔兮。 与天相保,永无疆兮。 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词曲皆大气磅礴,经霍去病弹唱更觉意气风发。一曲终了,座下掌声雷动。 “去病真是深藏不露啊!看来司马相如都要甘拜下风了!”刘彻啧啧贊道;“说吧,要什么赏赐?只要不是摘星揽月,你尽管提!” “陛下,臣不要别的赏赐,只要,只要......” “要什么?说啊!” 本来已经鼓足了勇气,话到嘴边却又有些难以出口,霍去病这回真的红了脸。 “呦,咱们霍将军居然会脸红啊!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女子?说出来不就是了!朕给你做主!” “陛下,上次家宴,乐府有一个歌女,名叫杨影,唱了一曲《越人歌》,不知陛下是否记得?”霍去病终于开了口。 “哎,这有什么!叫乐府总管李延年过来一问便知!” 李延年被传召进殿,可带来的答案却令霍去病和刘彻惊讶不已。 “启禀陛下,乐府是来过一个叫杨影的歌女,可她本来不是乐府的人。那日陛下为霍将军举行家宴之前,臣正在领着乐府的歌女们排练要在宴会上表演的歌舞。那叫杨影的女子不知怎么就找到了臣,苦苦哀求了许久,说希望能让她为霍将军歌舞一曲。臣见她容貌出挑,身姿婷婷,是个跳舞的人才,也就冒险应了她。没想到霍将军果然......果然是看上了。” “混帐!既然知道霍将军看上了,你怎么就这样不知趣,不把人留好了献与霍将军?现在她人呢?” “陛下恕罪,霍将军恕罪!”见刘彻责怪,李延年连忙磕头请罪,“陛下有所不知,那日宴会一结束,臣就马上派了人去寻那女子,可寻的人竟回报说没有寻到。臣第二日又加派了人手去寻找,可是见过那女子容貌的人并不太多。长安城这么大,她要是故意躲着,臣实在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那就再加派人去找!找个人有什么难的!来人!” “陛下,不必找了。” 霍去病收了有些黯然的神色,嘴角一挑,挤出一个微笑,道:“我又不是那般纨绔公子,怎么好为一个女子兴师动众的?能不能再见到就看缘分吧,别惊着人家。” 庆功宴结束已经是黄昏时分,回府的路上,霍去病一个人坐在车驾里闷闷不乐。那只白玉蝴蝶已经被他摩挲了许久,沾满了手心的温度。他撩开窗子,风并不大,在这时辰却也透着凉意。他冲着赶车的马夫吼了一句: “掉头,去骊山打猎!” ☆、第三十六章 卫青遇刺 (三十六) 第二天清晨,太阳才升起不久,夜里的薄雾刚刚退去,空气还有些湿漉漉的。大将军府里,院子里的绿菊花瓣上还沾着露水,被早晨清清淡淡的阳光一照,莹莹的泛着烁烁流金,与花的颜色相互映衬着,煞是好看。 这个时辰,将军府的下人们已经开始准备早膳。内室里,平阳公主正坐在镜前梳妆。她静静的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铜镜映出她依旧美丽的容颜,虽然已不再年轻,也起了皱纹,但眼角眉梢间的韵致风情,却仍然让人无法忽视。 第49页 “来,我帮你梳头。” 铜镜中又多了一个男子的身影。卫青走到平阳身后,把她的头髮仔细捋在身后。一头乌髮如黑色的瀑布铺散下来,柔柔的搭在她的双肩上。他拿起梳子,开始细细为她梳起头髮来。 “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平阳朝着镜中人一笑。 “在军营里住久了,这时辰早该起来了。”卫青为平阳盘好了髮髻,又拿起南宫送的那只雕着仙鹤的玉簪,小心翼翼的斜插进去。 “看,梳好了。”卫青望向镜中的女子,看了许久。 “看什么呢?看我是不是老了?不好看了?” “怎么会呢!你呀!”镜中的男子展开一个温暖的笑颜。卫青从身后轻轻环住她,道“走吧,吃过饭我们还去灞桥那骑马。” “呦,大将军还真有雅兴!”平阳故意调侃他,“这仗打完了,大将军是不是闲着了?” “看你说的,这清闲日子我可一直求之不得!” “好好好,就依你!那咱们快走吧。” “舅舅!舅母!你们在这啊!”平阳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就雀跃着进了门。不消说,必然是霍去病。他进大将军府无需通报,一向随便惯了,每次出现都会吓人一跳。 “呀,是不是外甥来的不是时候?”或许也觉出自己太闹腾,霍去病有些讪讪的挠了挠头。 “说什么呢!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平阳见霍去病来也十分高兴,“走,一起去用早膳!” 霍去病昨晚在骊山打猎,得了几只野鸡。他今天特意拿了过来,送到厨房叫人用豆花蒸了,再加上些山蘑,文火慢蒸,味道极为鲜美。霍去病虽然年轻,可朝堂官场上的权力倾轧他也十分清楚。如今皇帝冷落卫青而抬举自己,不知多少人等着看他和卫青相斗。如此一来,他就更要常往大将军府走动,以免给了那班小人落井下石的机会。 “对了舅舅!”正吃的高兴,霍去病突然想起了正事,赶忙说道:“皇上说,今日傍晚还要在上林苑举行围猎。我们俩,还有手底下几个将军都要参加。” “怎么又要围猎?要不你替我向陛下告个假,我就不去了。” “别啊,昨天庆功宴舅舅又提前离席,皇上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了。这次请舅舅一定要去。” “就是,去病说得对,仲卿你还是去吧。”平阳也在一旁劝道。 “好了,我去就是。去病,李家的后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舅舅怎么提起这个?”霍去病知道卫青一直为李广自尽的事自责,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怔了一下,道:“皇上还是顾念着李家是将门世家,已经亲自过问了此事。并没有因为贻误战机的事再家罪于李家,还特意下旨,将李广的孙子李陵编入羽林军,和他爹李敢一样,作为我的部下。” “这样最好,如此安排我就放心了。” “哎呀我说舅舅,李广自杀也不是你的错,你就别再纠结这事了。”霍去病说着话,突然又想想起了什么,站了起来道“舅母你看我这记性!我在匈奴得了一匹特漂亮的白马,。毛色光洁,身形矫健,本来想今天牵来送给舅母的,结果给忘了!刚才听舅舅说骑马才想起来!舅舅舅母先稍等,我现在就回去把它牵来!” “去病别忙活了,不差这一时!”平阳刚要喊住,霍去病却已经跑出了门口。 “唉!这孩子!”平阳无奈的笑了笑,“总是一副小孩儿脾气,哪里像那个威风凛凛的骠骑将军?” 卫青被平阳的话也逗得扑哧一笑。二人正说着,外面却突然一阵嘈杂,像是有什么人想要闯起来,嘴里还喊着卫青的名字,正被侍卫们拦着。卫青示意平阳坐着,自己走出屋门查看。 “李敢?” 来到这位不速之客正是李广的儿子,关内侯李敢。可他来大将军府可绝不是为了做客。此时,他一手提着剑,正张牙舞爪的想要扑过来。 “放开他。” 侍卫们听命放开手,李敢却不依不饶,竟勐地挥剑向卫青刺去! “卫青!你害死我父亲!我要你偿命!我要杀了你!” 卫青想到李广一时有些走神,躲闪不及中,左臂竟被剑花生生划出一道口子!但卫青毕竟是大将军,李敢的身手又哪里及得上?只见卫青一侧身,把李敢晃得一个趔趄,又趁势朝李敢当胸就是一脚,一下将李敢踹翻在地!侍卫们立刻拔剑,将李敢团团围住。 “别伤他!送关内侯回去!今天的事谁都不准说出去!” 李敢乍听到卫青这样的命令,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哼”了一声,收了剑忿忿的回去了。 平阳刚走到门口,正好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顿时被吓得脸上都没了血色。卫青见平阳过来,下意识的用右手掩住左臂的伤口,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淌了下来。 “仲卿,怎么样?伤口怎么这么深!疼吗?你们都楞着干什么!快拿药来!”平阳急得掉眼泪,头一次对下人们吼了起来。 “没事,真的没事。你别哭,别哭啊。” 第50页 “李广是自尽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这么让着李家人!我们是不争不抢,可是也不能由着别人欺负!” “李家都已经这样了,这点小事咱们也别和他计较了。” “李家人就能无法无天了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平阳!” 二人都有些发急,正争执得大声,没发觉霍去病已经回到了院子里。霍去病刚踏进门就听见府里的下人们议论纷纷。辰儿见他回来,将李敢闹事的经过一股脑儿告诉了他。霍去病向来是火爆脾气,那里受得了这个。卫青一直是他最亲近的亲人,李敢是他的部下,竟然有胆子来大将军府闹事,还刺伤了他舅舅!霍去病越想越气,心里恨不得立刻将李敢撕成碎片! 霍去病定了定神,朝平阳一抱拳,道:“去病向舅母请罪!舅母放心,舅舅的伤不能白受,去病一定为舅母出气!” 回府的路上,霍去病强自压着火气,脸色却阴沉的怕人,一双眼睛仿佛随时都会喷出火来。 “李敢,别怪我不讲一同出生入死的情分。既然你有胆子做得出来,就必须付出代价!” ☆、第三十七章 上林狩猎 到了傍晚,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却不復前几日那样的霞光碧天。西面的天空渐渐压上了几层暗黑色的云,压得整个天幕似乎都在沉沉的往下坠去。这样的天气,纵使在伴星台,也再不见往日那样高远辽阔的天空。虽然还没有完全入夜,却也可以预见,今夜的天空不会有月亮,自然也看不见星星。 皇家狩猎一向规模宏大。由于近年来一直与匈奴作战,刘彻已经很久没有在上林苑狩猎了。此时,羽林卫士们每人都手持着巨大的火把,排成两列,把这一片的天空映照的通明而热烈。卫青,霍去病,李敢,赵破奴,苏建,公孙敖等漠北大战的有功之臣悉数到场。将军们个个骑马戎装,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的轻松愉快。卫青霍去病常随皇帝狩猎,倒不觉得什么。其他的将领难得来一次上林苑,又接着打胜仗的兴奋劲儿,更是期待着要在这皇家宫苑好好尽兴一番。 众将都在三三两两的交谈,等待着皇帝的到来。霍去病却是难得一见的沉默,脸色也阴沉着,倒和这天气十分相称。 “去病,想什么呢?你可别惹事。”卫青发现了外甥的异样。 “知道了,舅舅。该怎么做我心里清楚,你别管。” “你......”卫青刚想再说些什么,天子的仪仗却已经出现在视野之内。 “皇上驾到!皇太子殿下驾到!” 所有人都下马叩首,参见皇帝和太子。刘彻今天特意穿上一身玄色铠甲,胯下是在匈奴缴获的汗血宝马,看上去神采奕奕的,仿佛又找回了当年的飒爽英姿。他身旁的就是皇太子刘据,是皇后卫子夫所生的皇长子。他今年只有十一岁,生的十分俊朗,可在刘彻看来却太过清秀文弱。他今日也身穿一套银色的盔甲,那是刘彻特意命人为他量身定做的,为的是教儿子能多几分英武之气。可刘据仿佛并不喜欢这样的场面。风并不大,可他还是觉得冷,将身子微微蜷缩着,在一身铠甲的包裹下,他的身板显得更加瘦小。 “今日狩猎,为的就是尽兴!”刘彻面朝众将军说道:“上林苑蓄养百兽,各种珍奇野兽无一不有。一会儿比赛狩猎,为公平起见,朕就不参与了。请将军们拿出自己的本事,谁猎得的猎物最多,朕胯下这匹汗血宝马就当场赏赐于他!” 将军哪里有不爱骏马的?听刘彻这么一说,赵破奴,苏建等几个将军都跃跃欲试的。卫青还是没什么表情,霍去病却是也一语不发。 “怎么了去病?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难不成是瞧不上朕的赏赐?”刘彻向来宠着霍去病,爱将的反常哪里会逃过他的眼睛。 “陛下这是哪儿的话。这汗血马就是在匈奴也十分难得,待会儿臣一定要与将军们好好争一番了!” “好!这才像我们的冠军侯!事事都要勇冠三军嘛!”刘彻又朝身旁的太子道:“怎么样据儿,一会儿打猎你就跟着你去病哥哥,正好让他好好教教你!” “父皇,儿臣......儿臣不想去狩猎。”刘据哆哆嗦嗦的说了这么一句,似乎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为什么?”刘彻脸上一沉,明显的不快。 “猎杀生灵,不是尧舜之君所为。儿臣不忍心。” “你说什么!?”这句话气得刘彻差点晕过去。早有一些文人明里暗里指责他穷兵黩武,现在,他的亲儿子居然也来说他不是尧舜之君!这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卫青见到这情形,怕皇帝登时就要发作太子,赶忙劝道:“陛下,太子毕竟还年少,打猎的事就让去病他们去吧,一会儿臣和太子就陪陛下说说话。” “子不类父啊!朕在他这个年纪就立志要击败匈奴了!”刘彻长嘆了口气,瞪了刘据一眼,刘据见父皇发火儿,低下了头,再不敢多说一句。 “得了,朕替你打跑了匈奴人,以后你就能安安稳稳的做你的尧舜之君去,恶名儿朕就一个人背了吧!” 刘彻没有再责骂太子。他打马走到狩猎队伍面前。众将早已张弓搭箭准备就绪,只待皇帝一声令下。 第51页 “狩猎开始!” 鼓声响起,仿佛一阵狂风吹开了树林,刚才还静静潜伏着的野兽瞬间开始四散奔逃起来。将军们得到命令,都纷纷策马扬鞭,开始奋力追逐起猎物来。 李敢有点小小的得意,因为他的主帅霍去病只叫他一个人跟在他身后捕猎,连霍去病的亲信赵破奴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到时候皇上赏赐,还怕没有自己的一份儿吗?”他骑马紧紧跟着霍去病,心里窃喜。 霍去病一直在策马狂奔,追逐着一头速度极快的野鹿。他坐下的马虽不是汗血马,但也是良驹,追了一阵,终于将野鹿逼近了一个死角。 现在,野鹿面前的两侧都是石壁,身后是霍去病,李敢也随之包抄了上来。 霍去病停下马,将弓拉满,银制的箭镞对准了野鹿的喉咙。 那头野鹿也停止了逃跑,大大的眼睛茫然的盯着箭头,站立着等待死亡的到来。 霍去病的手臂绷得笔直,突然间,他却将弓箭的方向一转,箭头竟直直的对准了李敢的心脏! “将军,你要杀我?”李敢的脸色已经惨白。 “你有胆子去行刺大将军,还怕死吗!” “将军,我李敢跟您上了那么多次战场,对您忠心耿耿!至于刺杀大将军,我是为了我父亲!我不后悔!” “你还不知罪!”霍去病的怒火已经达到顶点。他的双眸射出兇狠的光,似乎比手中的箭还要锐利几分。 “但凭将军处置!” “那你就必须死!” 夜已经很深,虽然天空上还是满布着云,还好没有下雨。巨大的篝火已经升起,将军们也陆陆续续的带着猎物满载而归。刘彻和卫青坐在火堆旁说着漠北的战事,一旁的小太子正百无聊赖的摆弄着一枝木条。 “卫青啊,你说你见过了南宫姐姐,她,还好吗?” “南宫公主也挂念陛下,她说她一切都好。” “那她为什么不回来?这里是她的家啊!”刘彻的眼眶有些红了。 “公主说,那里,也是家。” “好,也好,这也许就是造化安排吧!”刘彻强自笑了笑,收起了感慨,又朝四下望了望,道:“行了,不说这个了。人差不多都回来了,去病怎么回事?还没回来?” “陛下!”刘彻话音刚落,霍去病就在众人的视野中出现了。只是骠骑将军这一次又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因为,在他身后,是一个人的尸首——李广之子,关内侯李敢。 “怎么回事!”刘彻几乎跳了起来。 “臣向陛下请罪,臣杀了李敢!” “什么!”刘彻突然把声音提得老高。他大步走到众人面前,把霍去病挡在身后。 “堂堂的将门虎子李敢,居然被一头鹿的角给挑死了!是吗?” 刚刚还喧闹的众人,一片寂静。 “你们说说,是吗!” “陛下说的是!” 在场众人一起叩首,所有人。 ☆、第三十八章 太子刘据 刘彻走进鸳鸾殿,王夫人的寝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刘彻最常走进的寝殿就只有这里。至于椒房殿里的故人,他恐怕早已忘到了一边。皇后卫子夫红颜渐老,早已不復当年那般娇媚可人。色衰而爱弛,卫皇后的失宠在后宫已是人尽皆知。后宫中,原本李夫人也十分得宠,却去世得早。如今,圣眷最隆的正是鸳鸾殿这位夫人,王夕颜。她不仅年轻貌美,而且心计深沉,那副楚楚可人的模样总惹得刘彻怜爱不已。在她生下皇子刘闳时,刘彻高兴得又是大赦天下,又是命重臣朝贺,王氏一门上下更是大获封赏。这样的盛宠,简直可与太子刘据比肩。再加上刘彻常说太子仁儒,没有其他皇子英武果敢,更是让宫内宫外谣言不断。 “陛下来了。”王夫人笑着把刘彻迎进屋,“来,尝尝臣妾亲手做的点心。” 刘彻看上去心情不错,随手拿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又道:“颜儿,明天晌午时金华殿家宴,别忘了把闳儿也带上。” “诺,明天是陛下的寿辰,臣妾怎么会忘记带闳儿呢。” 王夫人不经意的往前走了几步,顿了顿,道:“陛下,明天既然是陛下寿辰,臣妾有一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你说。” “陛下,最近闳儿的射术进步很快。臣妾想,陛下一向最在意皇子们的骑射功夫。明天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不如让闳儿好好展示一番,也算是为他的父皇贺寿了。” “好啊,朕倒是很久没看过闳儿的射术了。” “陛下。”王夫人又给刘彻递了一杯茶,“既然要展示,不如就让几个皇子一同在校场展示。臣妾前几日还听皇后说,太子的射术也有所进步呢。” “是嘛,那太好了。”听到这话,刘彻的语调里明显显出惊喜,“就依你,明天在校场,让几个皇子好好展示一番骑射功夫!居安思危嘛!虽然说读书重要,但如果总是一副文弱的样子,将来如何坐得住天下呢!” “陛下说的正是。” 王夫人笑了,嘴角勾起一丝得意,不易察觉。 第52页 第二天,家宴过后,一行人来到了校场。除皇帝刘彻和皇后卫子夫外,几个诞育皇子的嫔妃都带着各自的皇子到场。此外,刘彻特意点了几个亲信的将军。卫青,霍去病自然少不得,公孙敖,苏建,赵破奴等几名受重用的将军也都到场。 这是一场比赛。几百米处已经摆好了一排靶子。皇子们骑着马射靶,射的环数最多者得胜 刘闳,刘旦,刘胥是眼下几个最受宠的皇子。此时,他们个个精神饱满,穿着崭新的铠甲,骑着高头大马,正摩拳擦掌的准备好好比赛一番。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次是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据儿,精神点。”卫子夫上去提醒,可年轻的太子还是一脸不情愿的表情,骑在马上也显得无精打采的。其他几个皇子见太子这副模样,嘴上虽不敢说什么,可眼神中透出的不屑和鄙薄却是十分明显。 比赛结束得很快,结果和王夫人预料的一样,刘闳射中二十八环,第一。刘胥第二,中二十环。刘旦第三,中十八环。皇太子刘据排名最后,三轮只中四环。 刘彻的脸色早已气的灰白,校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心里清楚,今天这一顿责骂皇太子是逃不掉了。 “据儿!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还不如你几个弟弟!前几天狩猎时就是这样子,你还是不是朕的儿子!这副柔弱的德行是哪里学来的!” “陛下息怒。”见太子当中被训,卫子夫实在忍不住,跨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柔声劝道:“据儿虽然不擅长骑射,但书读得还是很好的。这孩子是书卷气重了些,可是若论起英武,皇子们谁能比得上陛下您呢。” “你不要替他解释!”刘彻的火儿更大了。“好歹也有你们卫家的血脉,卫青霍去病的骁勇却没染上一点!本来还指望他能有些进步,现在看来真是令朕失望之极!” “父皇,儿臣不服!”刘据本来抱定了乖乖挨训的打算,一直跪着,低着头。见母后也因自己受了斥责,一时气不过,竟勐地抬起头,高声反驳起来: “圣人说过,‘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只是以兵威天下的君王,是无法征服人心的!” “你就是这样读书的?那你读没读过‘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要是以后匈奴人再打过来,你也去和他们讲仁义道德?” “反正穷兵黩武就不是仁君所为!” “据儿你放肆了!”卫青赶忙呵斥住刘据。太子这番话明显已经触到了皇帝的逆鳞,若再由他说下去,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卫青你让他说!”刘彻的脸色已是极为难看,却还是强压着火气:“朕是听出来了,他想做尧舜,把朕比作桀纣呢!” “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许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刘据有些害怕,连忙跪下来请罪。 “得了,你就回去接着读你的‘为政以德’吧!”刘彻的目光变得冰冷。他没有再理会太子,而是“哼”了一声,自己转身走了。 “真是扫兴,朕怎么有这样一个太子!” 刘彻甩下这么一句话,让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王夫人自然是在心里暗笑,皇后卫子夫的脸上却写满了惊惧。这话虽是责备之词,但从皇帝口中说出却非同小可。若是被有心人利用,登时就会在朝野掀起轩然大波。刘闳,刘旦,刘胥几个皇子都已经封了王,深得皇上宠爱。现在自己年老色衰,太子又这样不受待见,东宫之位看上去真的有些摇摇欲坠了。 卫子夫心里突然一阵阵起栗。不知怎么,她想到了陈阿娇,想到了梦里陈阿娇对她说过的话。如今自己失宠,若是再有太子被废,自己的下场或许真的会比当初的陈阿娇悽惨上百倍千倍。 第二天,天刚过卯时,平阳公主敲开了骠骑将军府的大门。 “舅母难得来一次!快屋里请!”霍去病正在庭院里练剑,见平阳来也是十分高兴,忙吩咐下人备茶。 屋内,屏退左右。平阳没有和霍去病寒暄,而是开门见山道: “去病,我就不绕弯子了。昨天太子的事你也看见了。就在昨天夜里,皇后来找了我。她的意思,是想让你舅舅出面,为太子的事去劝劝皇上。可是……” “舅母但说无妨。” “唉!你也知道,皇上对卫青的芥蒂到现在还没有消除。漠北一战卫青没能擒获单于,皇上虽然没说什么,可心里肯定不高兴着呢。要是现在再去替太子说情,皇上不更会觉得他倚仗军功专擅?皇上可最讨厌外戚干政。所以我想……”平阳的脸上显出为难的神情,收了后半句话,眼睛看向霍去病。 “我去说。” 霍去病对平阳的意思心领神会,立刻脱口而出。 “舅母放心,只要有我霍去病在,就没人动得了据儿的太子之位!” ☆、第三十九章 三王去国 第二天,未央宫朝会。 “臣霍去病有事启奏。” 久不在朝会上主动发言的霍去病突然出声,让刘彻和朝中大臣都十分意外,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都集中到他身上。 第53页 霍去病拿出昨夜连夜写好的奏疏,从容而拜道: “陛下,臣身为大司马,本不应过问陛下家事。只是臣实不忍见陛下夙夜忧劳,亏膳贬乐。如今,刘闳,刘旦,刘胥三位皇子赖天庇佑,已长大成人,却至今未得封王。群臣早有此望,却不敢越职而言,臣今日冒死启奏,望陛下早立三子为诸侯王,以安大汉宗庙社稷。” 霍去病言罢,丞相,御史大夫,尚书令等人纷纷附议。 文臣的队列中,有一个人正用愤怒的眼光狠狠的瞪着霍去病。他就是已经居九卿之位的太常卿,皇帝宠妃王夫人的哥哥,王统。他已看透了霍去病的用意。依汉制,诸侯王受封之后必须“去国”,就是回到自己的封地,非诏不得入京。刘闳是王夫人之子,现如今皇帝对太子不满,正是刘闳夺嫡的大好时机。若皇帝真依了霍去病所言,刘闳岂不就永远断了入主东宫的希望! “陛下,皇子们年幼无功,怎可轻易封王,到不如先封侯为好。” “太常卿此言差矣!”霍去病早料到王统会跳出来阻止,有些轻蔑的一笑,道:“太常卿掌管宗庙礼仪,难道忘了祖制?皇子奉承天统,按制理应封王。” “可是……” “好了。”刘彻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这件事是朕疏忽了。既然是众大臣的意思,朕即日下诏,封立皇子刘闳为齐王,刘旦为燕王,刘胥为广陵王。交由御史台办理。册封礼完成后令三王去国。” “陛下!”王统还想挽回:“皇子们年纪尚小,可否晚几年去国?” “不可!大司马说得对,祖制不可违!” 皇子的受封典礼完成的很快。几日后,刘闳,刘旦,刘胥三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封地。霍去病不费吹灰之力,轻易地就解决了太子刘据身边的三个最大的威胁,这也让皇后卫子夫终于松了一口气。可王夫人和王统却为此对霍去病痛恨不已。王统暗自下定了决心:哪怕拼了性命,也非扳倒霍去病不可。 这天,卫青很早便下了朝。天虽然已经过了晌午,可阳光依然很足。白亮亮的日光照在宫殿的屋瓦上,晃得人刺眼。卫青因没有别的公务,便直接登上车回府。下了车,平阳公主早已等在门口。 “今天到回来得早。”平阳和卫青一同走进内室,帮他脱下朝服,换上平常的衣服。 “朝会也就是例行公事吧。这几日没什么可议的,连去病这小子也偷了懒,今天告了假没来。” 说起霍去病,卫青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致的向平阳问道:“帮着太子劝皇上的事是你告诉去病的吧?这孩子平时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居然想得到那么好的办法!” “那当然,你这个外甥可比你聪明多了。让三皇子去国,这一招不露声色,轻而易举的就断了他们夺嫡的念想!” “太子少了这么大的威胁,姐姐也终于可以放心些。”卫青不无感慨。 “是啊,等以后我们都老了,只要有去病在朝中,就没人欺负得了太子。” 二人正说着话,辰儿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大将军,公主,骠骑将军府来人说.....说霍将军病重了!” 霍去病躺在床上,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天。他的身体变得有些轻飘飘的,仿佛是被一片云托着,慢慢的飘上了天空。突然间,那片云变成了他胯下的战马。他就骑在那匹马上飞奔起来,脚下是层层叠叠的云。逐渐的,那些云变成了塞北的大漠,草原。变成了祁连山的雪,任他恣意纵横驰骋。.那里,是他的战场,他就是那里的神。 耳边响起了风声,巨大,狂乱。吶喊声,厮杀声,兵戈交错声都融进了风里,在他耳边唿啸而过....... 他骑在马上继续狂奔,周围的场景都在他的身侧急速的后退。他又来到了一个地方,山势纵横,古木参天,原来是上林苑。他刚勒住马,眼前却出现了一只白色的蝴蝶。那蝴蝶就飞在半空中,在他的眼前翩翩而舞。翻飞的翅膀却抖落下一滴的露珠,正落进他的手心,莹莹的好似那白蝶的眼泪。他伸出手,想让白蝶停在掌心,可它却从他眼前越飞越远。他策马急追,却怎奈地势太陡,马根本走不快,还不如白蝶在这山林间飞得自由...... 不知过了多久,穿过了重重的树林,他已被树枝划得满是伤口。终于站在了一片开阔地。这里是伴星台,是山的最高处。头顶是繁星满天,四周是悬崖峭壁,脚下,则是万丈深渊。 他让它停下,他命令它停下,他恳求它停下......白蝴蝶似乎懂了,它在他的眼前,在一株花枝旁环绕。白色的翅膀在花间来回翻动,仿佛是献给他的一场人世间最华美的舞蹈,又像是一次最后的道别。终于,白蝶还是继续飞远,飞向了头顶的烁烁星空,飞向远方无边无际的黑暗。 “等等!” 没有犹豫,他奋力扬起了马鞭。骏马发出一声震天的嘶鸣,四蹄扬起,朝着前方的悬崖狂奔而去...... “霍将军,你可算醒了。” 见霍去病睁开眼晴,侍女珠儿欣喜不已,连忙回禀道:“将军,大将军和平阳公主已经来了很久了。” “快请他们进来。” 第54页 卫青和平阳快步走进内室。他们几乎不敢相信,平日里那个快乐张扬的少年竟成了眼前这般憔悴模样。卫青到还能自持,平阳却已经红了眼眶。 “去病,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病得这么重?”还是平阳先开了口。 “去病,我听说漠北一战后,跟你回来的士兵不少都病倒了。怎么回事?” “舅舅难道没听说过?”霍去病刚从梦里缓过神,看了一眼卫青,自失的一笑道:“我也是后来才听说。在漠北之战前,匈奴人把瀚海沙漠里所有的水源都下了毒。其实,打完那一仗回来我就有感觉了,只是觉得自己身体好,就一直没在意。结果昨天夜里突然就发起了高烧” “叫太医了吗?是能治好的吧?” “舅舅不会不清楚,匈奴人给汉人下的毒,会是能治好的吗?” “去病,不许说傻话。一定没事的。”平阳一向最疼这个外甥,被这话吓得落了泪。 霍去病斜靠在软枕上。长时间的发烧使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可意识却十分清醒。他说话时的声音不高,却愈加深邃: “舅母,舅舅,你们别为我难过。我一生的梦想就是像舅舅一样去抗击匈奴。现在,一切都实现了,我没什么可遗憾的。” “傻小子,你就是要强,舅舅明白你。” 也许直到这一刻,卫青才终于发现,他眼中那个莽撞轻狂的少年,其实早已经长大。 正说着话,屋内进来了一名太监。他是皇帝的贴身太监夏申,曾经受过霍去病的恩惠。他神色慌张的进来,称有十万火急的事非要面见霍去病不可。 “二位大司马将军,公主,出事了。太常卿王统在宣室殿面见皇上,还带了许多大臣的联名奏书,要求陛下彻查李敢之死一案,还说……”夏申顿了一下,胆怯的瞟了一眼霍去病,又道:“还说,一定要让杀人者偿命。” 屋子里出现了瞬间的寂静。霍去病射杀李敢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却无一不被皇帝封住了口,不敢多说半句。现在王统居然有这么大胆子,居然敢拿此事大做文章。 “没什么大不了的。”听了夏申的话,平阳轻蔑的冷哼了一声,“夏公公,你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马上回宫,将霍将军重病的消息告诉陛下。” “哼,既然他王统想自寻死路,就怨不得别人了。” ☆、第四十章 将星陨落 宣室殿内,左右已被屏退,太常卿王统密奏皇帝。 “陛下,李氏一门忠心耿耿,李敢将军却死的不明不白。群臣之中早已有诸多非议。还请陛下圣躬独断,还李将军一个公道!” 刘彻坐在龙椅上,以一种轻蔑的眼光俯视着面前跪着的王统。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明里暗里早已下过无数次封口令,眼前这个人居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还敢拿李敢一事大做文章。竟然还敢以舆论要挟于他!王统,这些年,你的权力是不是太大了些? “陛下....”长久没得到皇帝的回音,王统感到一丝不安。 “既然王爱卿说群臣中多有非议。那么,是哪些大臣?是什么样的非议?” “这......” “难不成,这些所谓的“非议“,都是你一个人的意思?” “臣万万不敢欺瞒陛下!”王统一叩首,连忙捧出早已准备好的奏疏:“众大臣联名奏疏在此,请陛下过目!” 奏疏被呈到御前,刘彻却并没有立刻翻开,而是故意继续问道:“那么,依爱卿看,这件事该如何处置呢? “回陛下!大司马霍去病狂妄专擅,目无法纪,理应正法!” 皇帝已经问到这里,王统知道自己已无退路。索性一咬牙,将这最关键的一句说了出口。 “霍去病是朝廷忠臣,战功卓着,这样处置了恐怕不妥吧?”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听刘彻的语气并没有恼,王统以为自己猜中的皇帝的心思,仿佛得到了鼓励,声音也高了起来:“霍去病将军权倾朝野,在外有兵权在握,在内又有皇后和太子支持,天长日久难保不会生出二心。臣请陛下早日除去庆父之忧,以绝后患。” 王统正得意洋洋地说着,总管太监夏申从骠骑将军府赶了回来。他瞟了一眼地上跪着的王统,急急的快步走到皇帝身边,掩住口,在刘彻耳边悄声到: “陛下,刚得到的消息,大司马骠骑将军突然病重。太医说,已经无力回天了。” “啪”的一声,手中的竹简掉落在案几上。刘彻的脸色骤然变得青白。整个身体勐地摇晃了一下。他急忙狠狠地扶住面前的案几,让双手不至于颤动得太剧烈。 沉默,长久的沉默。 已近黄昏,大殿内点起了烛火,可在这空荡荡的宫殿中还是觉得暗。不知从哪里进来了风,把长长的火苗吹得摇摇晃晃。王统依旧跪在地上,冰凉的石板生出刺骨的凉意,从后背逐渐绵延到全身。他也开始颤动了起来,皇帝长时间的沉默让他感到窒息。他抬起头,看不清刘彻的表情,却感觉一道阴冷的目光正射向他,好似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正直直的悬在他的头顶。 第55页 从夏申进来的那一刻起,直觉已经让他嗅出了危险。此时,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点点向他袭来。 “陛...陛下。臣一心为陛下考虑,若是臣说的不对......”王统开了口,声音里透着巨大的恐惧,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淌了下来。 “后悔了?晚了!既然你不想活,那好!” “传旨,太常卿王统妖言惑众,藐视君上,灭族!” 当天夜里,将星陨落,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因病离世。这位万人敬仰的战神被突然的疾病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年仅二十五岁,谥封“景桓侯”。武帝下旨将其葬于茂陵东北侧,将他的墓修成祁连山的模样,以表彰他的万世功勋。 这一天,长安举城茹素,家家户户都挂起了黑纱。就连前几日晴好的天气也消失不见,抬头望去,乌云正一层层的塞满整个天空,似把整个城市都罩上了一块黑幕。狂风渐起,把一棵半枯的柳树吹得倾斜了枝干,几片枯叶被风卷上了天空,在半空里飘飘飘荡荡的,好似无主的游魂,却又瞬间被抛落在地。街上很静,几乎看不见行人,只听得见风的唿啸和树枝摇晃的沙沙声,仿佛整个城市奏起的悲鸣。一只燕子顺着屋檐低低的飞过,它低声的鸣叫着,转眼就消失不见了。只余下那鸣声悠悠远远的迴响,却让这座城显得更加沉默。 平阳公主的车驾停在灞桥。平阳走下车,桥上果然有一个身影,看样子已经伫立了许久。 “仲卿,冷吗?”她手中拿着那件藏青色的大氅,仔细地为他穿上。 “丧礼结束了?” “是啊。丧仪早就越了制。陛下还命羽林侍卫全部黑衣黑甲列阵送葬,从未央宫一直排到茂陵。” 卫青没有再问下去。他就这样静静的站着,己经站了接近一天。思绪逐渐被放得很空很空。望向远方,他的目光淡漠,淡漠的好似远处绵延的骊山,不会发出一丝声响。风越来越大,把他身上的大氅吹得向后鼓起,猎猎作响。远处的天空似乎传来几声闷雷,要下雨了。 “仲卿……” “我没事。”卫青的语调出奇的平静:“以前我总是想,等我了到那一天,霍去病那小子会不会为自己披麻戴孝?毕竟,他还那样年轻,没想到……” “去病天纵英才,也许这是老天的意思,不愿看见他在人间白头。” “是啊,老天把他的生命停留在最灿烂的一刻。就算没有马革裹尸,也算无憾了。”想到这,卫青不禁自嘲的笑了一下: “不像我,只能同这草木一样,平平静静的度过余生,然后归于尘土,了无痕迹。” 身旁突然传来轻声的呜咽。卫青拉过平阳的手,轻轻拭干她脸上的泪水。已经入了夜,风愈加凉了。卫青脱下身上的大氅,为她披在身上。 “平阳,还记得那天我在这桥上说过的话吗?我盼着有那么一天,可以放下一切,抛开朝堂上的纷纷扰扰,只有你我二人,隐没山间,做一对世间最平凡的夫妻。” 平阳苦笑,眼泪却再一次打落在卫青的手背上。 “怎么不记得。这又何尝不是我的梦想?只是这怎么可能?生在帝王之家,有太多的事我们都无法选择,无法改变。” “怎么不能?这些年,皇上对我的猜忌防范,我不是看不出来。前段日子太子的事,你一直把我挡在后面,为的就是怕皇上再对我生出戒心,这些我都明白。既如此,我们不如放手,也能让皇上安心。” “那太子怎么办?没有你这个大将军的保护,不怕他再被人算计?” “太子应该长大了,不能由我们保护他一辈子。以后,朝堂上的事我们都不要管。就算不能学范蠡那样泛舟西湖,至少能躲开那些权力倾轧,过我们平静的日子。” “好。”平阳轻轻点了点头。卫青伸开双臂,将她揽进怀里,嘴唇轻吻上她的额头。 “平阳,我花了十六年才娶到你。人的一生太短。时间,真的经不起挥霍。” 天空中的乌云越聚越密,夹杂着几声闷雷滚滚而来。卫青终于转身,一只手拉着平阳,大步朝桥下的车驾走去。 “我再陪你待会儿吧。” “不行。”卫青拿出了不容置疑的语气:“我们一起回去。你身子弱,不能淋到雨。” 二人刚登上车不久,倏忽间,天空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剎那间刺穿了黑色的天幕。压抑了整整一天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第四十一章 承君此诺 自元狩六年霍去病去世之后,西南诸国的战事却并没有平息。元鼎五年,烽烟再起,南越王相吕嘉谋反,杀汉使者及王太后。刘彻大怒,起大兵征伐。命伏波将军、楼船将军等八校尉出兵。元鼎六年冬,平南越,置南海九郡。元封三年,刘彻任用赵破奴率万骑征讨西域,先后发起姑师之战,楼兰之战,威震西域,使西域各国皆臣服于汉。与此同时,朝鲜王谋反,攻杀辽东都尉。刘彻募天下死罪囚徒攻朝鲜,元封三年夏,定朝鲜,为四郡。 在这近十年的时间里,卫青逐渐淡出了朝堂,对西南的一系列战事也没有半点参与。半生的戎马生涯,数十年的塞外征战,昔年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再也抵挡不过疾病的侵蚀。他患上了严重的咳疾,终日咳嗽不止,身体也一天天的衰弱下去,只能日日靠汤药勉强维持着。生死由命,卫青早已看得开了,平阳公主却不知为此偷偷掉过多少眼泪。她不惜重金遍访天下名医,他却始终不见好转。他眼见着她为他的病折腾的日益憔悴消瘦,却不知如何安慰。有时,深夜里他忍不住咳嗽,他只好用被子紧紧掩住口,免得声音太大把她弄醒。 第56页 已至深秋,长安的天气却还是极好,一连几天都是艷阳高照,让人感觉不出秋天的萧索。大将军府里,大片大片的梧桐叶已铺了满地的金黄,百花谢尽,庭院里的绿菊自然成了主角,迎着太阳纵情盛放。柔软细密的花瓣层层叠叠的簇拥在一起,宛如千万条绿色的绸带。那鲜亮的色彩被阳光一照,映衬得整个庭院都艷艷如春。 卫青和平阳就坐在庭院里。平阳乌髮轻挽,正专心的拨弄的那把名贵的七弦琴,曲调清雅,是卓文君的《白头吟》。卫青坐在她旁边,细细的欣赏着。午后的阳光斜斜的漏进屋檐,她整个人正好被笼罩在一片阳光里,竟让他看的有些恍惚,恍然间还以为是回到了年少的时候。那时,他还在公主府,同她一起,过着一天天最平常的日子。 “一首《白头吟》,怎么只弹了下半阙?”等她收了最后一个音,他笑问。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是天下所有女子的心愿。我只喜欢这半阙的意思。” “好一个‘愿得一人心’,姐姐和仲卿真是好雅兴!”不知是么时候,一个人笑声朗朗的走了进来。卫青和平阳见来人俱是一惊,连忙下跪拜道: “陛下圣安。” “姐姐姐夫快请起。”刘彻看上去心情大好,亲自扶起二人:“有日子不见,一家人怎么就外道上了?” “陛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看姐姐?”平阳和卫青把刘彻迎进屋。 “姐姐还说呢!姐姐和仲卿在这里琴瑟合鸣,朕在朝堂上都忙的焦头烂额了!没有仲卿,西南的战事朕只好交给那些年轻的校尉,还总是觉得不放心!” “陛下恕罪。”见皇帝提及自己,卫青不得不开口解释:“陛下一向善于擢拔年轻将领。臣如今年老多病,再不能为陛下效力。赵破奴等将军虽年轻,但只要多加歷练,日后定然大有可为。” “好了仲卿,朕又没有怪你。如今病可好些了?” “多谢陛下挂念,已经好多了。” “也就是这几日才好些。”平阳在旁插了一句:“他的病总是反覆,这几日倒还好,咳嗽轻了些,看上去也有了些精神。” “姐姐,朕这次来是为十日后的封禅大典。到时朕会率文武百官登上泰山祭天,朕希望仲卿也能出席。” “这......”平阳面露难色,“泰山路途遥远,一路上恐怕太过颠簸,仲卿他......” “知道姐姐不放心。朕都安排好了,姐姐与仲卿同车一起去,朕会命人在车轮上加上草甸,也叮嘱了太医要时时照拂。泰山钟灵毓秀,汇聚天地灵气,对仲卿的病也有益处。仲卿到底是大将军,封禅大典少不得他,就算不能登上山巅参加祭天仪式,但作为百官之首。随行泰山总还是要的。” 天子的话说到这里,卫青和平阳也知道无法再行推脱,只得领旨道: “诺” 泰山当真无愧于五岳之首。也许是造化的钟情,不知歷经多少鬼斧神工的雕刻,才成就了这番神秀巍峨的气势,独一无二,无与伦比。 天子一行人鲜衣怒马,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泰山脚下。刘彻命人在山下东方筑起九尺高的封坛,行封祀礼。其后又挑选了少数大臣,与他一起登上泰山之巅,将于次日旭日东升之时,行登封礼,祭天。 卫青并没有参加登封礼。刘彻说得不假,泰山果然是灵秀之地。就算置身于山脚下,山间清冽的空气也让他觉得舒服不少。趁着皇帝登山祭天的空闲,卫青便携了平阳一起,沿着泰山脚下漫步而行。 连日祭祀典礼的喧嚣终于过去,此刻间太阳还未升起,周围的一切竟显得分外安静适意。卫青披着那件藏青色大氅,自得的唿吸着山间的空气,一阵凉风却突然让他急促的咳嗽起来。 “你看你。”平阳拍着他的背,嗔怪到:“非要出来吹风不可。山里那么凉,要是病再加重了怎么办!你就是非要让我着急!” “没事......没事。”好容易平静下来,卫青望向平阳,嘴角勉强扬起,声音却发涩: “将军的杀戮太重。自古以来,为将的都没有太长的命数,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生死自有造化安排,你也看开些。” 平阳没有答话,却一下把头扭过去不再理他。卫青注意到她的双肩微微颤动。 “你别......别哭啊,”卫青忙从后面搂住她。大将军征战一生,再大的危险都没有怕过,却从来都最怕她的眼泪。 “放开,要你再整日胡说!”平阳赌气的想挣开他,却动弹不了。 “我不说了,不说了好不好?” “等封禅一结束我就去跟皇上说,要先回长安去。” “怎么了?” “我不喜欢这里,比灞桥差的多了。” “是吗?” “我喜欢那里的春天。有古柳,有湖,还有大片的青草地,开满了花......” “好,明年春天,我们还去那里,我还带你骑马......” 卫青没有再说下去。平阳和他心里都清楚,也许,下一个春天,他等不到了...... “‘白首不相离。’,平阳,你的心愿,也许我实现不了了。” 第57页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卫青,你愿意吗?” “‘谓予不信,有如皦日’。好,这一次,我来等你。” 阵阵的朝鼓声从山顶传来。抬头望去,一轮红日从泰山之巅跃起,万丈光华喷薄而出,照映着天地万物,朗朗干坤。 元封五年,大将军卫青薨。 平阳公主至死未曾再嫁,死后亦未按祖制葬于景帝陵旁,而是与卫青合葬于茂陵。 承君此诺,当守终生。 全文终 2013年2月17日 ☆、后记 “是时间的过错,让我们只能错过......” 总是会想起这句歌词。回想起来,喜欢卫青已经有十年了。从前总是不明白,我初到西安城时,何以会有那种激动到浑身颤慄的感觉,让我在瞬间就毫无理由的爱上了那座城市。长相思,在长安。也许,在某个时空的交错处,真的藏着一段前世今生的故事...... 从小便有着强烈的英雄崇拜情结。从周郎,到项羽,卫青.....那些身披铠甲战袍的古代将军总是令我着迷不已。而卫青应该说是代表了最完美的将军形象。三军统帅,百战百胜,英俊,沉默,坚毅......能嫁与这样的男子,不知是多少女孩子的梦想。但说到自己,我并不嫉妒故事的女主角,平阳。只有她这样的女子才配的起卫青。不仅因为公主之尊,恩人之义,更是因为她十余年的等待和坚持。 我始终认为,我等你,才是这世间最动人的诺言。 故事中,卫青和平阳从来没承诺过一生一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样的誓言固然动人,却没有几人真正承诺的起。所以,他们不求白首不离,只求一心一意。所以在故事的开始,她说:“我等你,等你功成名就,受万人敬仰。”所以在故事的结尾,他说:“这一次,我来等你。”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若你不相信,就让天上的太阳来为我做个明证。 我知道很多人在拿着各种史料证明卫青和平阳的婚姻只不过因为政治。对此我不愿更不屑反驳。我虽然一直坚持尊重史实,但我总以为,爱情,是史料上记载不来的,更是最无法也无需考证的。他们的故事,经过十年还依然能打动我,这就够了。我所描画的,只是我心里一份最美的感情。 故事中的女子都令我十分难忘。平阳外柔内刚,杨影清冷高贵,刘陵妖媚刚烈.....每一个女子都有她独一无二的美丽。对杨影和霍去病的感情架构是我颇为得意之处。杨影这个名字得于一句词:“无数杨花过无影。”我对她的形象的创作,灵感来源于那首《越人歌》。泛舟的越女为王子子息在洞庭湖上清歌。她只愿做他锦衣拂过的枝,把“心悦君兮”的秘密藏于心底,只盼他心中欢喜,从不盼他回头。 杨影和越女的形象并不相同。她更清冷,甚至不太真实。一出场便是一身白衣胜雪,舞姿若仙若灵。在霍去病心里,她如同庄周梦中的蝴蝶,惊鸿照影,是他一生都难以追寻到的梦境。霍去病是骄傲的战神,连天地山河都可以作为他伟岸身姿的陪衬,而杨影所代表的可以说是一种幻象,是他纵使站在高山之巅也无法得到的东西。“高处不胜寒”,登上绝顶的英雄,永远都会是孤独的。 最后,感谢我师父一直以来的支持,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这部小说的完成。感谢他为这部小说所着的前传。他是很优秀而聪明的人,也祝他的大作《城东记事》早日完工。 每一个故事都会有结局。我的故事讲完了,好了,就这样吧。 2013年2月19日 ☆、第一章 初见 朝阳之光 东方守微·着 序言 这名为《朝阳之光》(以下简称《朝》)的短篇小说是《承君此诺》(以下简称《承》)的前传,《承》这部作品是我的好友情雅成诗的一部长篇小说,我写这个前传的动机是缘于一个承诺。在好友创作《承》的期间,我曾徵询过她的意见,说要为她这部小说写一个番外。我承诺她,在《承》这部作品完成之时,会奉上一篇番外作品。于是,有了这篇《朝》。 《承》主要写了西汉武帝时期大将军卫青和平阳公主以及他们身边人们的故事,故事框架宏大,内容包含歷史、言情、战争、政治多个方面,是一部精心构造的小说作品。我很希望看过这个短篇的读者都能去读一读《承》,它不浮躁、不吐槽、不穿越,是作者情雅成诗的用心之作,如果大家也能用心去读一定可以有所收穫。 《朝》的故事发生在《承》之前,讲述的是少年卫青在成为平阳公主骑奴之前的故事。笔者在尊照歷史的前提下发挥想像,构造了这部小说。它的故事并没有宏大的场面,但也足够让人心潮澎湃。笔者在创作的过程中逐渐爱上了这个故事,其中的人物和情节时常令我夜不能寐。《朝》完全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作品,具有它独特的魅力。题目中的“朝阳”代表着少年的卫青,也代表着任何一代有志向、有气节的民族少年,我相信: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这也是这个故事所传达的一点信念和力量。 最后,希望大家能喜欢这部《朝阳之光》,再次推荐《承君此诺》,同时祝愿我祖国强盛。 第58页 ——于2013年2月13日 气派的楼宇,透着典雅古朴的建筑风格。穿过蜿蜒的木廊有一座设计精巧的庭院,庭院里栽植的月季花正当怒放,满园的五彩和浓郁的花香阵阵袭向赏花之人,令人无比惬意。 花庭中站着两个人,皆是女子。一人穿着叶青色的襦裙,长发经双耳束在背后,面容甜美可爱,年纪有十三岁上下。另一人身着华贵的大红深衣,腰间缠着锦绸腰带,滚边用金线绣着百花图案,乌亮的秀髮盘成高髻,她年纪不过十八,清秀的玉容比身边的少女多了一份贵雅。 这两个少女站在花丛中丝毫不逊于周边的鲜花。 “辰儿,今年的月季开得比往年更好了。”红衣少女说道,声音纤细却也沉稳。 “月季开得再好也比不上公主的万分之一。”叫做辰儿的青衣少女嘴甜道。 红衣少女凝视着芬芳忽然嘆了口气。 “公主你怎么了?是不是辰儿惹您不高兴了?” “没有,辰儿很好。我只是突然胡思乱想罢了。边关匈奴频频入犯,边疆百姓生活如在水火,长安的王公贵戚却只想着自己的风流自在,这样好吗?” “辰儿知道公主的心思,可这满庭的草木却是无罪的,公主此时只管尽兴便好。” 她浅浅一笑,映在眼帘中的花朵却再没进到她心里。 “呀!公主小心!”辰儿突然一叫抱在她身前,似要为她抵挡什么看不到的威胁。 她也是一惊,只见一只小鸟摔落到庭院砸殒了几片花瓣。 “咚咚咚……”木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她回头一顾,看见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年的脸上透着成长中的英俊,他穿着粗麻的简陋衣衫,脚上的草鞋沾满泥土。 少年一脸喜气,兴沖沖地走过来,蓦地,他看见了庭院里的她,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怎么办才好。 “混蛋!”突然传来一声怒喝,一个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 “谁让你到这里来的!”男人一巴掌拍在少年脑袋上,发出响亮的声音。说罢,男人对着红衣少女双膝跪了下去,一只手压着少年的头让他贴伏在地上。 “小人管教无方,请平阳公主恕罪!” 她是平阳公主!大汉朝皇帝的姐姐!少年心里一惊,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把头往回缩着。 “让他抬起头。”平阳公主说。 “这……他只是个下人,不配见公主的芳容。” “你抬起头。” 平阳公主的口吻不容置疑,男人低声提醒身边的少年:“公主让你抬头。”少年闷了半响才难为情地抬起头,眼睛却不敢直视平阳公主。 “他是侯爷身边下人卫媪的儿子,叫卫青,最近在府里帮忙干些杂活。”男人解释道。他说的侯爷便是平阳公主的丈夫,平阳侯曹寿。卫媪是卫青的生母,她和丈夫卫男生有一男三女,长子卫长君、长女卫君孺、次女卫少儿、三女卫子夫。卫青则是卫媪在丈夫死后与一个叫郑季的县吏私通生下的孩子。 平阳公主端详着少年卫青的脸孔,问道:“你既是在府里帮忙,又怎会跑到这里。” “我、我不敢说……” “放肆!公主问你话你竟敢——” “李管事,你不要插话。”平阳公主好奇地看着跪地上的卫青。“你但说无妨,我不怪你。” 卫青犹豫着拿出一样东西放在身前。平阳公主和辰儿放眼看去,摆在地上的是一支木做的弹弓,因为经常使用弹弓的木柄被磨得光亮。 卫青低下头,有些害怕地回话道:“我刚刚偷懒就……公主恕罪。”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只能听见一声“公主恕罪”。 “小人管教不周,请公主恕罪。”一旁的李管事跟着道。 “你说你用这弹弓打斑雀?”平阳公主问。 “是。” “你站在哪里瞄准?斑雀又停在哪里?”公主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小人站在柴房前瞄准,斑雀就停在这个屋檐上。”卫青指着庭院一角露出的前房屋檐。 “啊!”辰儿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唿,柴房到这里足有百米之遥,这个瘦小的少年竟然用一把弹弓将不足半个手掌大小的斑雀打了下来。 “你玩儿的有些功夫。”看平阳公主眼神倒是有些欣赏这个少年。 卫青忽然嘟囔了一句:“我没玩儿。” “不许顶嘴!”李管事低声呵斥。 卫青不再说话,眼睛里竟然闪现出委屈的泪花。 “那你说你在干嘛?”她要问出一个究竟。 卫青抬起头,脸上瞬间出现了自豪和英气,他说:“我在练习射艺。” 辰儿掩嘴笑了。 “胡闹。”李管事瞪着卫青,可少年却毫不为其所动。 平阳公主心中突然起了一丝波澜:我大汉的少年当他如此! “卫青——”她叫了他的名字。 “公主,下人的名字不配您叫。”李管事惊讶地睁大眼睛。 卫青也怔住了,如九天仙女一般的公主竟然叫了自己的名字。 第59页 辰儿轻拉公主的衣袖,提醒她礼节。 平阳公主毫不在意,她说:“你记住了,我大汉的男儿不能哭。” 我大汉的男儿不能哭! 卫青深深伏下身子,把双眼压在手背上,极力控制泪水的他浑身颤抖着。 ☆、第二章 离别 卫青回到家,躺在屋外的草堆上。对着夜空,他的脑海里再一次出现了白天的情景,尤其是平阳公主的倩影在眼中挥之不去。能理解自己的人只有公主!他想。 夜空的星星璀璨明亮,此起彼伏地闪动着星辉。天上就是真有仙女也比不上平阳公主的一丝秀髮!卫青心中涌起对公主无比的敬仰,敬仰之中还有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感情悄悄生长。 “弟弟,你下来,母亲找你。”草堆下传来一声唿喊。 卫青跳下来,见是三姐卫子夫便傻傻笑了:“子夫姐,母亲找我什么事?” 家中兄姐虽然都待自己很好,但卫青只有见了卫子夫才能放得开,其中一个原因是卫子夫从来不摆姐姐的架子,永远是那样和善让人感觉温暖亲切。 卫子夫除了性情温婉相貌也清秀美丽,尤其是一袭长发顺如流水丽比星月,从小就是美人坯子。卫青还时常开玩笑说:子夫姐以后能当皇后呢。 “母亲没说,你自己去嘛。” “我这就去。”卫青点头往母亲的屋房走去。 “母亲,我是卫青。”他敲了敲门,得到回应才迈进屋。 “母亲,您找我?” “卫青你看,你哥哥每日做活养家深夜才回来,你大姐和二姐为了补贴家用常常节衣缩食,三姐子夫刚得到侯府器重在府中学习歌舞一时又不能给家里拿出钱,要填饱一家这么多张要饭的嘴实在有些困难。” 卫青何尝不知呢?母亲每次去借米时低下口气和哀求的眼神深深印在他心里。 “母亲,你要孩儿怎样?” “我想……”母亲犹豫片刻,说道:“把你送到你父亲家,你亲生父亲家。” 卫青沉默了。 “母亲知道你不想离开哥哥姐姐,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生父在平阳王府做事,领朝廷的俸禄,经济上是这里比不了的。我想你在那里过得总比这里强,你看呢?” “母亲,是不是王府的管事今天和你说了什么?” “和这无关。卫青你听母亲说,母亲绝不是不把你当这个家的孩子,天底下哪有狠心抛弃孩子的母亲?母亲既是为了这个家也是为了你考虑,你生父总不会不顾及亲生骨肉之情……” “母亲,卫青知道了,卫青明日就走。”他施了一礼,盯着地面,心里虽然五味陈杂,但他决心不拖累母亲及兄长和姐姐。 “好孩子。”母亲抱着卫青,双臂环着他的躯干,心中突发感慨:这个孩子也长大了啊! 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呢?她心里有些发酸。 母亲,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卫青默念着。此时的他多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功成名就,让这个家不再为温饱所困。 第二日,卫青告别了母亲、兄长和三位姐姐,带着母亲的信来到了生父郑季的府门前。 “你是卫青?”郑季看过信,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卫青身上。 “是,父亲。”为了表示尊敬,卫青的视线没有高过郑季的膝盖。 “嗯。”郑季点了点头,声音里没有多少热情。 “叫郑孟和郑仲来。”郑季吩咐下人。 不久,两名衣着华贵的公子来到郑季面前。 “儿子拜见父亲。” 郑季给他们介绍:“卫青,这是郑孟、郑仲,都是你的哥哥。儿子,这是卫青。” “卫青见过两位哥哥。” 郑孟体态肥胖,本来不大的眼睛此刻眯得更小,他从眼缝中打量着服饰寒酸的卫青,只是点了一下头。 郑仲摸着脸上的麻子,一言不发。 郑季说:“卫青以后就住在这里,你们兄弟要和睦相处。另外,府上有没有什么工作可以交给卫青的?” “回父亲,南房那边缺一名杂役。”郑孟答话道。 卫青暗自攥起了拳头。这里不仅没有把自己当成家人,反而将自己视作下人,这种侮辱教人怎能忍受?可想起母亲的苦衷,他不得不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 “父亲。”郑孟暗示道:“杂役那边倒不是很要紧,府里的羊倌前日偷酒被辞退了,几十只羊眼下还没人照看,您看……” 郑季想了想,对卫青说:“卫青,你今后就负责牧羊吧。” “是。”卫青用细小的声音回答道。 “好了,我出去办事,郑仲你负责带卫青去羊圈。” 郑季说完负手离开了厅堂。 卫青站了起来,说:“有劳二哥带路。” 郑仲轻蔑地看着他,语言冰冷无情:“你连进我们家门都不配,野杂种只配和畜生住在一起。都是畜生,路还用我给带么?” 郑孟捂着嘴偷笑,身上的肥肉随之乱颤。 两兄弟扔下卫青无礼地走了。 卫青独自站着,拳头捏得紧紧的,浑身燃烧着怒火。今天他可算看清了人情的冷暖,他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教训他们,看谁以后敢瞧不起我卫青! 第60页 冷静下来,卫青看着摊开的手掌,手心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红。他告诉自己:如果失去理智,我从这里开始就已经输了,就更不要提什么理想和抱负。 ☆、第三章 磨剑 郑家在城北有一片地,土地一隅圈着几十只羊,羊圈旁边的一间小草房就是牧羊人的住所,卫青住在那里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了。他每天早晨把羊从圈里赶出来放到山上吃草,太阳落山之前带着羊群回来,反反覆覆的生活很快让这个少年感到了厌烦。 这天在山上,卫青平躺在草地上,耳边不断传来羊群的聒噪。有时微风把干草吹到他脸上,他也不去拨弄。 自己真能成为将军建功立业吗?他不禁悲伤地想。 卫青更小时就表现出了对军事的热爱,他常从别人家借兵书来读,入迷到忘记三餐。除了书上的东西,他还常能构想奇策,每次街上的孩子们聚在一起玩儿军事游戏,卫青带领的队伍总能取胜。所以卫青总是想:我将来要做将军! 可如今的遭遇使他内心发生了动摇。我现在这个样子竟然夸下海口要成为将军,真是太可笑了。 母亲怎么样了呢?兄长又换工作了吗?他从对理想的动摇慢慢转向了对家人的关切。尤其是三姐子夫,她在平阳侯府学习礼仪歌舞,如今一定变得更加美丽大方了吧?沉浸在幻想中的卫青忽然想起一个人,她就是平阳公主。他知道公主的尊容不是自己可以想的,可越不让自己想,那张美丽的脸孔就越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又想起了那一天平阳公主对他说的话,他是何等的荣幸啊,公主不把他当成下人看待而是当做堂堂正正的大汉男儿,这令他深深感动。 对!我是大汉男儿,不能被任何困难所击倒!公主给他的尊严此时重新激起了他心中的豪情。 卫青从草地上爬起来,目视远方思考着,那种神态如同指挥千军的将军,和他稚嫩的脸孔极不匹配。 转眼间卫青投靠郑家已足有一年,这一天,郑孟和郑仲闲来无事突然想起他们还有个牧羊的异母弟弟,于是兄弟二人商量着去找卫青,羞辱他取乐。 到了羊圈,二人未见到卫青,想是正在山上放羊。两兄弟又到山上寻找,循着羊叫来到一片草地。 “嘿!” “吼!” “喝!” …… 映入眼中的是一个少年,他站在羊群旁手持着用刀削过的一根木棒反覆向下挥舞,身前是一根插在地上的木桩,每次噼砍少年都能打中不到碗底大的木桩顶部,不知少年已经这样练习了多久,木桩的顶端已被打磨得不成样子,桩身上也有几道裂纹。少年全神贯注不知疲倦,豆粒大的汗水不停流落。 “餵。”郑仲连喊第三声时少年才停下来。 郑孟和郑仲看着注视着他们的少年,心中疑惑道:这少年是卫青吗? “卫青见过两位哥哥。”少年放下木棒,对他们行礼道。 他真是卫青!两兄弟简直有些不敢相认。比起初见时,卫青的身高已成长的不输成人男子,身体经过锻鍊生的十分结实,脸孔也越发的英俊。 “卫青,你在干嘛?”郑孟问,一年之中他似乎又增胖了不少。 卫青难为情地一笑,露出他还是少年的青涩:“我在练剑。” “练剑?”兄弟俩先是一愣接着捧腹大笑:“哈哈哈……笑死了,一根打狗的棒子也算是剑?”、“贱奴生的杂种难不成要做大司马?呵呵呵,天下笑谈。” 卫青平静地看着郑氏兄弟,他已没有往日不成熟的冲动,他将羞辱当做动力,更加坚定了自己理想。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寒暑不断地磨练自己的心身,他以棍代剑勤奋练习剑术,用弹弓模拟射箭,用自制的石锁锻鍊臂力,就是骑术他也能想到办法练习。以前在家里,卫青借用哥哥的马学习骑术,到了牧场后,他打听得知十里外的一户人家养有好马,他每日黑天起床赶去帮助那户人家耕田种地,作为回报农场主人同意借给卫青良驹练习骑马。正是经过一年坚毅的锻鍊,卫青的身体已生长的十分壮实,他的意志也因此变得坚强勇敢。 郑氏兄弟笑累了,见卫青依旧神色泰然。 这个卫青真是无趣!这样一来还有什么乐子?郑仲打算进一步让卫青出丑,他走到卫青身前,说:“练剑是个好事,我平日也喜好练剑,不如让我们兄弟切磋一下剑艺互相取经如何?” “这怎么能行,您毕竟是我的兄长啊。” “你既然知道我们是你的兄长还敢出言顶撞,这不是不孝不敬吗?”郑孟自然不会错过好戏,在一旁帮腔道。 卫青还犹豫不决,郑仲却已经拔出了腰间镶嵌着红宝石的短剑。 “怎么?原来卫家都是懦夫鼠辈么?” 一个有尊严的男人无法拒绝如此的挑衅,卫青拿定主意,终于握紧了木棍,端在胸前。 郑仲提起剑,自信地挺着胸脯,他自小接受正规的军事教育,剑术更是他的擅长,他经常借着切磋剑技教训一些看不顺眼的人,是官吏子弟中有名的“小霸王”。 你瞧着吧卫青,一会儿就让你知道你不过是一个可怜虫,一个永远被我踩在脚下的下人! 第61页 在郑仲眼中,卫青只是一个奴隶,就算出手把他打成残疾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他转了转闪亮的短剑,趾高气扬地看着他的对手。 “开始!”郑孟大喊一声,宣告二人可以开始进攻。 郑仲抬起剑,向前滑出一步,“唰”的一声噼砍下去。剑光闪动的瞬间卫青用来格挡的木棍便被削去三分之一,幸好他动作灵活向后跳开才没有受伤。 郑仲反手挥剑再度攻上,卫青稍用木棍抵抗便就地一滚再次成功避开了攻击。 二人一攻一躲,如此僵持了五六个回合。 “果然是个懦夫!”郑仲朝地上呸了一口,屡次用尽全力的一击全部挥空使他明显感到了体力不足。 卫青虽然还是体力充沛,但有几次险些被短剑砍中。对方的剑术确有精湛之处,他想。他借着躲闪认真观察了郑仲的剑法,许多招式自己日后都可以加以改造运用。师法万物,哪怕是从敌人身上,只要能使自己进步卫青都要去学习,这是他在成长中得到的道理。自己出身平民,比不了王公子弟从小就接受着先进的教育,日后想要凭藉才干成为一名优秀的将军他就必须用此法和贵族子弟们竞争。 “这次你逃不掉了!”郑仲举剑过顶拼上余力迅勐出击。 卫青眼前一亮,对手的招数重复了。手腕扭转带动棍梢,挥臂横扫—— “啪!” 木棍打在郑仲的手臂上,把他手中的短剑震了出去。 “二弟!你怎么样?”郑孟大惊失色。 郑仲按着红肿的手臂,愤怒地盯着卫青。他狠狠地丢下一句“你等着!”便骑上马沿着来时的路用力抽打着马鞭扬长而去,郑孟肥胖的身躯爬上马背随着郑仲渐渐远离。 卫青持着木棍,站在草地上,身边是咩咩叫喊的羊群。天空中的白云悠闲地飘过,放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树上的小鸟活泼地鸣叫着,院子里的绿植散发出清新的空气,明媚的阳光照耀在雕花的房檐上,房檐下一个窈窕的身影回首望了望庭院的景色走进了屋中。 屋子里的气氛与室外截然相反,紧闭的窗户让光线十分黯淡,缺乏流通的空气中漂浮着浓厚的中药味道,无形之中充满着压抑和阴郁的气息。 窈窕的身影走进内室,这里中药和阴郁的气息更加浓重。 “公主千岁。”内室里服侍的几名侍女纷纷弯膝行礼。 这个披着凤纹锦缎外褂,内穿鹅黄中衣,下着粉紫色长裙的年轻女子气质高雅,黛眉樱唇,犹如清晨尚挂着晶莹露水的百合花开放在这里,令所有人神迷又敬仰。她正是平阳公主,此时距初见卫青已过了两年有余。 室中有一张床榻,躺在榻上的人从轻纱床帘中伸出手示意下人退出去。 平阳公主走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看着床上的男人。 男人面容清瘦,脸色发青,一副气虚的病态。他就是平阳公主的丈夫,汉初名相曹参的曾孙平阳侯曹寿。曹寿体弱多病,娶了平阳公主后多是独卧病榻,夫妻很少聚在一起。 平阳公主本来无意与曹寿结婚,只是无奈生在皇家,婚姻只有政治没有爱情。她对这个丈夫虽然没有感情,但为**就要尽妻子的职责,平日对曹寿的病情一直关心有加,夫妻关系也算和睦。 如今,平阳公主见到丈夫这样的病容心中不免有些伤感,就算不懂医术的人也能看出来,曹寿恐怕时日无多了。她握住丈夫的手,柔声道:“驸马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 曹寿的声音有气无力:“公主,我曹寿的身体怎么样我自己清楚,公主待我如何我也清楚,我身为丈夫却没有一天尽到丈夫的责任,寿真是惭愧。” “好好的,说这些干嘛?” “我要说。”曹寿看着平阳公主,缓缓说道:“我身为大汉的臣子,公主贵为大汉的千金,我们的婚姻逃不过政治的锁链。公主不爱我,我也不爱公主,我们结成夫妇是我们命运的无奈。我自感将不久于人世,可怜今生无法报答公主的恩情。我想,公主日后若见到有缘人,不要错过了。” 妻子的丈夫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驸马,你病得煳涂了,好好休息不要费神讲话。” “我没有煳涂,我只是希望公主能够幸福。答应我公主,寿除此之外没有能报答公主的了。” 见曹寿神情恳切,平阳公主也不好推辞,点头道:“我知道了。” 曹寿的病容中浮现出一丝笑容,说:“这样一来,曹寿不放心公主的事就只有一件了。” “今天你说太多话了,多多休息改日再说也不迟。” “无妨,不差这几句话。公主,日后你不可再在人前谈论出兵匈奴的事了。” 平阳公主的脸色微变。 “大汉与匈奴的和亲政策是从高祖订下来的,正因为我大汉公主远嫁匈奴才换得两邦数十载的平安。一旦开战,两国人民势必陷入战争的水火,不利于我汉室长久的稳定。公主地位非常,若常在人前主战恐怕影响两邦安稳啊。” “驸马有驸马的考虑,平阳有平阳的考虑。”她想把这件事和他说明白了,一直以来憋在心中的话使她不吐不快。“匈奴对我中原一直虎视眈眈,每次和亲都要送给匈奴大量的金银财宝,他们知道我大汉如此富饶当真会一直忍耐吗?当今我朝已不同高祖时代,经济兴达兵马强盛,正是一举消除日后隐患的千载良机。不然,他日匈奴一旦兴兵来犯不但我大汉子民蒙受万苦,汉室基业也将危难。打个比方,和亲就像烧火,一开始还能带来诸多便利,但是火候一过必将殃及自身。” 第62页 “不愧是当今陛下的姐姐,想法也如此相同。”曹寿苦笑道:“就算抗击匈奴的想法是正确的,如今大汉天下三分之二的权力都在窦太后之手,陛下虽有心也无能为力。我是担心公主捲入帝后之争,恐对公主不利。” 平阳公主忽然有些生气,这个曹寿和他的曾祖一副德行,都是胆小怕事之徒,当年曹参“萧规曹随”的原因之中不乏害怕改革会触动权贵的利益惹祸上身。 平阳公主站了起来,花容上多出几分铿锵,她说:“我平阳公主恨不是男儿,上阵杀敌为大汉和百姓谋一个千秋太平!虽死不悔,何惧人祸?” 她丢下一句“夫君保重”转身而去。 这个外表似百合般美丽的女子心中竟藏着红莲一样的热血。 曹寿看着平阳公主的背影,喃喃道:“这就是公主的志向啊!” 平阳公主离开了曹寿的居所,叫来贴身服侍自己的丫鬟辰儿。 “辰儿,叫马夫备马。” “侯爷惹您生气了?”辰儿十分了解公主的性情,公主虽然已嫁为人妇但尚还年轻,小孩子的脾气依然可见。平阳公主心情不顺时便会出门遛马,她对马术极有天赋,自幼练习,一般的骑师根本比不上她。 “快去吩咐,这次我不要人跟着。”平阳公主催促道。 辰儿吐了吐舌头,心想,这次公主一定是被气坏了。 ☆、第四章 狼袭 两匹骏马从山岗后向着城中的方向悄悄前,马匹像是受过什么刺激脚步不稳地打着摆子,马上分别驮着一个胖子和一个麻脸,正是郑氏兄弟。 “二弟,这么做能行吗?”郑孟在马上问。 “大哥你别管了,这次一定要卫青好看,一雪前耻!” “那、那些可是狼啊。”郑孟心有余悸。就在刚刚,他亲眼目睹五匹饿了七天的饿狼被放到山中,位置就临近卫青经常牧羊的地方。 “我准备了一年的时间,用活羊训练那些狼,现在它们只要嗅到羊膻就会兽性大发。我费了这么长时间,就是要不计后果的除掉卫青。”郑仲双眼发红,充满仇恨。只要羊有损失卫青就难辞其咎,到时想怎么处置卫青还不是自己说的算。至于卫青的死活,他才不在乎。 郑孟拉紧缰绳控制着马的走向,卫青的事他也顾不得太多了。 草香瀰漫,卫青坐在草地上看着眼前的羊群悠闲地吃着青草,一只大黄狗正绕着羊群吃草的范围巡逻,这只狗在半年前流浪到此地,卫青收留了它起名叫大黄。 卫青的武艺近来练得差不多了,他这几天没有习武不时地发呆、发愁。像这样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呢?如果自己一辈子都要在此放羊,那练就一身本事又有什么用?他又苦恼起来。不止如此,他还夜夜思念他的母亲,想念大哥和三个姐姐。不知为何,他在思念家人时平阳公主的音容常常出现在脑海里,这个至今只见过一次面的公主已在不知不觉中住进了他的心里,成为他每日发呆时经常出现的幻影。 他不知道自己发呆了多久—— 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四周突然静的出奇,异常的安静使卫青感到不安。羊群停止吃草,站立着感受周围的变化,大黄竖起耳朵警觉地听着一切可疑的声音。 在看不见的地方,他们的敌人也屏气凝神,准备发起一场突袭。 狼,是一种群居的野兽,它们生性残暴智慧非凡,它们有自己的首领,每次狩猎首领都会详细给队伍的成员分配任务,以求最佳的收穫。千百年的演进使它们学会思考,它们是大自然中最强的猎手,它们的队伍丝毫不逊于一支由勇勐的士兵和睿智的军师组成的军队。 现在,这只“军队”考验着卫青做将军梦的资格。 “汪!汪!……”大黄突然朝着茂密的丛林发出警报。 它们已经被发现了,只有出击! 五匹饿狼冲出灌木掩体,排着前三后二的队形向猎物展开攻击。它们从喉咙里发出粗犷的低吼,口水从血盆大口中飞溅而出,污浊的眼睛里只有飢饿和杀意。 卫青面对突来的袭击身体本能地战慄起来,他想到了死亡。敌人可是教百兽闻风丧胆的狼啊!我真要葬身于此吗?他不禁自问,眼角涌出一滴泪花。母亲,孩儿不孝,不能照顾您了。他闭上眼睛,等待命运最后的宣判。 我大汉男儿不能哭! 一个声音突然钻出黑暗,响彻脑海。 卫青勐然睁开双眼,是啊,我卫青还不能哭!等死的男人还叫男人吗!何况我卫青是要成为将军的男人! 死亡的威胁和生命的尊严激发出了他前所未有的热血,他浑身的肌肉充满了力量,脑子飞快地运转。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想出了对策。 “大黄,带着羊群往回跑!” 大黄早已通人,卫青一声令下大黄狗敏捷地把羊群聚在一起,从后面驱赶羊群向回跑。 卫青抽出腰间的短剑,这是当年与郑仲切磋剑艺时郑仲丢弃的,他用草绳将短剑固定在自己用来练习枪术的长棍上,此时狼群已距卫青十步之遥。 卫青一滚,滚出了狼群的追击路线。恶狼飢饿难忍,一心把目标放在肥羊上哪里还顾得了卫青,它们从卫青身边奔驰而过追击着落在后面的小羊。 第63页 卫青则一跃而起,一枪刺出,刺中了正经过的一只恶狼,长枪拔出在空中带过一条血迹,那狼滚出几米眼看是活不成了。 狼群来势汹汹,绝不可从正面迎战,唯一的办法就是採取迂迴侧击的战术。此时的卫青不知道,日后他率军收復朔方、大战漠北,屡次击败匈奴主力所用的都是这个战法。 卫青追出十步一枪又结果了一条狼的性命。 狼群已经意识到了卫青的威胁,一只体型偏大的恶狼勐然调转方向为狼群殿后,拦住卫青的去路。其他的两只狼继续向前追击。 来呀!卫青在心中吶喊。他双手平持着长枪,注视着敌人的一举一动。 恶狼也不敢大意,一边盯着卫青的动作一边降低前肢准备随时发起致命一击。 飢饿的折磨之下恶狼已没有太多的耐性,它突然跃起,尖牙对着卫青的脖颈—— 一声哀鸣。 长枪贯穿了狼的胸口。 ☆、第五章 尾声 驾!” 平阳公主娇喝着挥打马鞭,坐下的良驹马蹄飞快奔驰在山野上。平阳公主换了一身便服骑马出走,耳边的秀髮向身后飘舞着。这种在马上飞驰的感觉能使她忘记一切忧愁,追逐着风,让心身自由放纵。 她也不完全是生曹寿的气,她也气自己,怀着忠国之心却无处施展。有时她希望遇见一个人,拥有和自己一样的志向和理想,并且可以代替自己去实现。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我愿用一生陪伴他左右,共尽余生。 一阵杂乱的声音打乱了平阳公主的思绪,她娥眉轻皱,感觉到前面有什么东西在朝自己靠近。声音的成分很复杂,其中有一种声音穿过空气透着不祥的气息。她本能地按住缰绳,放慢速度。 声音越来越清晰。 跃过山包—— 看见了! 逃命的羊、尽职的狗、狩猎的狼。 平阳公主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她忘记拉住缰绳,任凭坐骑沖了过去。羊群慌乱地向两侧躲避,为平阳公主开出一条小路。 “啊!”平阳公主突然花容失色,一匹恶狼挡在马蹄前,汹涌的杀机扑面而来令人感到窒息。 坐下的良驹嘶鸣着惊起,抬起前蹄在空中乱舞。这一突然的变化超出了平阳公主的控制,她一声惊叫被坐骑向后仰去,跌落马下。 马匹飞快地夺路而逃,两只恶狼一前一后包围了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刚爬起来,身前的恶狼便抓住机会扑了上去。 “呜。” 平阳公主果断挥下马鞭,狠狠抽在狼眼上,畜生低鸣一声退了回去。两只恶狼不敢再大意,缓缓围绕着猎物旋转,寻找着一击制敌的时机。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平阳公主紧张到了极点,大口唿吸着空气。她不知道在接下来的某一个瞬间自己是否会葬身狼口,每一秒都是无比的煎熬。 她后悔自己鲁莽地跑出来,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宿命? 攻击发动了,这一次,两只恶狼同时跃起,一只攻击前胸一只攻击后颈,在这种包围下猎物避无可避。 恐惧让她本能地闭上双眼,默默等待自己的血液流出。 平阳公主出现了幻觉,她在耳边听见了奔回的马蹄声。 “公主殿下!” 不是幻觉,她重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少年骑在那匹刚刚逃跑的骏马上,手握长枪,飞驰而至!这一刻,她真的出现了幻觉,她仿佛看见了一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冲锋陷阵视入无人之境。 “杀!” 大将军一声怒吼,长枪扎进狼喉从狼嘴穿出。 身后同时被什么东西一砸,平阳公主失足向前摔倒。 那是大黄!它远远听到了主人的声音,从前方掉头,在生死关头扑倒了从后方攻击平阳公主的恶狼。 仅存的恶狼杀红了眼,翻身把大黄压在身下,锋利的犬齿扎了下去! “大黄!”少年跳下马,举枪冲上去又是一刺。 恶狼灵敏地跳开,摆好架势准备对付敌人。这匹凶神恶煞的饿狼在和少年对视的一瞬眼中的红光突然消退了,它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临近。少年全身沾染着狼血,手上的武器寒光闪闪,他放弃所有的架势正对着敌人,表示自己将捨身一搏。 狼是聪明的野兽,它们不会浪费生命。 最后的独狼低垂着脑袋,喉咙里不断发出恳求的哀鸣。 少年知道狼不会就此从良,他完全可以夺取这个畜生的性命为大黄报仇。但他把枪扎在了地上,告诉对手:你走吧! 面对溃败的敌人该如何处置?少年认为所有的生命都应该得到尊重,当年楚霸王一夜坑杀了二十万秦兵降卒失去了天下人心,这绝不是一个将军的所为。 平阳公主把一切看在眼里,她看到了一个举世无双的将才,她断定这个少年未来定将会彪炳史册。 狼的眼里流动着光芒,是泪水吗?没人知道,它已经转身离开了此地,它的一生将无法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 活着真好啊。 “公主殿下,您有没有受伤?”少年跪在平阳公主身前。 平阳公主注视着少年,觉得似曾相识,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你是谁家的护卫?我们好像见过面。” 第64页 少年回答:“小人在郑季大人家放羊,我……”他抬头看着平阳公主,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我叫卫青。” 卫青。她记起来了,他就是那个用弹弓打鸟的卫青。距两人第一次见面已经过了两年了,卫青已长高了不少,身材变得魁梧强壮,相貌也越生的英俊成熟,难怪平阳公主看不出来了。 当年没有看错他,平阳公主心中为他感到骄傲。从高祖至今,凡与匈奴交战,汉军从无胜迹,匈奴铁骑不可战胜的神话深入每一个大汉子民的心。如今,她在这名叫卫青的少年身上看到了希望,他独自战胜了大自然中最强的猎食者,他终有一日也会击破那个神话! 自己终于等到了他。 她心潮涌动,问他:“卫青,你愿不愿做我的骑奴?” 卫青的身体轻轻颤动,他再次见到平阳公主的时候便知道自己可以为她奉献一切,哪怕是生命。 “我愿意。” 愿意为公主的一切!这个信念融进他的血液,流遍全身。 “卫青。” “卫青在。” “送我回府。” “诺。” 平阳公主笑了。 夕阳落在山腰,二人一马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快,当明天的朝阳升起,晨光洒在原野上时,一切都将走向崭新的未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