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在要抱抱》 第1章 红辣椒今天生意一如往常得火爆,店里忙得不可开交。 “是,还是老样子吗?唔,加一份套餐……”,圆珠笔按下笔头发出一声脆响,老板娘歪着脑袋边讲电话边用笔把送餐信息抄下来。挂了电话,她把菜单传给厨房,左右环视一圈,“小芹呢,她不在谁去送外卖?” 刚好听到的伙计扭头答道,“小芹堵在路上了,雪大,封路了。”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梅跃焦头烂额地算着账,脾气如同这店里呼呼呼的排气扇和油烟味一般冲天了,“还有馒头,他请几天假?真是……这倒霉天气……” 一整面的玻璃墙上刮了不少雪花,对面的花店也遭了秧,早上的鲜花,快中午就蔫蔫一息的模样了。钟虎凑在玻璃上往外头瞅着,也不知道瞅得是人还是别的,睁着一双大眼睛,从那些花花绿绿的伞上面掠过,连鼻头都快压扁了。 “这儿有人吗?” 钟虎耳朵动了动,但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伙计赶着他的肩膀把他扯开,对客人道,“没人,没人,这小孩儿坐这儿玩儿呢,你们坐,给,菜单。” 钟虎顺势被拖到了门口收银台,梅跃指着那个塞着杂物啤酒纸箱,“小虎,跟你说不要乱跑,乖乖坐那儿去,不然你哥又该找我麻烦了。” 钟虎乖乖地噢了一声,坐得极为端正,探着脑袋一会儿望着厨房,一会儿望着窗外的。 梅跃忍不住摇头,这年头,店里请个手艺不错的厨师,还拖家带口的,明明也不算小孩儿了,却比小孩儿还麻烦。钟龙说是小时候烧糊涂了,有点儿傻,看着怪可怜的,她心一软,就同意了暂时把钟虎看管在店里的请求。 但也还行,没想象中那么麻烦,甚至还为她招揽了不少生意。不远的那个寄宿高中,自从几个女孩儿来吃过一次后,就仿佛要把全班女同胞都带来瞻仰一下他们店里那个傻乎乎的小孩儿一般,吃饭的时候也回头看,还凑在一起嘻嘻地笑,甚至还会要求,“哎,我们还想点菜,你们能不能让他过来帮我们介绍?——就那个啊,坐那儿的弟弟。” 这群女高中生叫小虎弟弟? 虽然小虎看起来是挺小,但他哥说是成年了的,只不过一张娃娃脸,,加上傻乎乎的,着实能骗人。 为了生意,梅跃不得不差遣起小虎来,但是小虎半句话也不说,站在她们桌前为难地回头望着梅跃,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笨拙的举措更是取悦了这帮高中女生,小虎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只能茫然地望着她们,手里干巴巴地攥着菜单。 “喂,弟弟,你有q号吗,或者微信,咱加一个呗。” 小虎啊了一声,手指都难堪地绞在一起了。 “你这是害羞了么?脸都通红了呢,哈哈哈,真可爱。” 这种事情遭遇过不少次了,好在没被钟龙给看见,梅跃想到他便是一声叹气。 “啪!”小虎听到一声摔笔的声音,蹲下身帮梅跃捡起来,递给她,“……给。” 梅跃慢了半拍接住,“谢谢……”她抬头喊道,“那什么,石头,去帮我买一桶圆珠笔回来,速度点!” 话音刚落,石头就端着打包好的餐出来,装进橙黄的保温外卖袋里,“这怎么办?” 梅跃皱着眉,“你先去送……哎算了,店里人手不够,小芹呢,她还要多久?” “老板,十分钟前她堵在路上,至少还得十分钟才回来吧?” 梅跃抓狂地挠了挠头发,方便面似得炸开来,倏地,她瞥见一只白手偷偷摸摸地伸到桌上,抓住了那根没墨的圆珠笔,梅跃低头和被抓包有却半点没心虚的小虎对视。 “这个…能、能给我玩吗?” “你要没水的圆珠笔?” “嗯!”小虎眼睛很大,梅跃最是受不了他这么祈盼又水汪汪的眼神了,“拿着玩儿吧……”她摇摇头,蓦地想到什么似得,眼睛发亮地又望着他,语气亲切,“哎,小虎,姐姐跟你商量个事儿呗,”她双手安放在外卖包上,“这个,能不能帮姐姐送到隔壁那栋大厦,三十一楼,看到了吗,最高的那个就是。”她顺手一指,那是城市的标杆大楼,最高的大厦。 小虎抬头一望,大楼侧面挂着的巨型logo图案常常在各种地方以不同形式出现。他点点头,梅跃再一次叮嘱他,“纸条上有电话号码和名字,别送错了啊,钱也别弄错,少收也别多收了。他们楼下有安保,说是红辣椒外卖就成,不会拦你的。” 梅跃委托他以重任,石头在他们俩身上来回看了几眼,一句“不妥吧”吞下了肚,这么多天相处,也能知道钟虎是个傻到什么程度的成年人。 外卖包有些重,好在那栋标杆大厦就在过个马路再走上个百米远,他同陌生人说话依旧是有障碍的,而安保看到他的帽子没问话便放行了,小虎常识还是有的,电梯里还有人,是个长得比他高些的栗发女性,顺手帮他按了楼层,她的指甲亮晶晶得让钟虎眼睛始终追着她手上的亮片看。 栗发女性对着他的脸多看了会儿,手指抓在电梯内扶手上,漫不经心地望着电梯上行,“小弟弟,生面孔啊,你是他们家新员工?兼职啊?一月了还没放假,”艾琳看向他埋着的头顶,一圈儿发旋,“逃课出来兼职吗。” 钟虎仍是埋着脑袋,不说话。 艾琳见他反应便笑出声,“我长得很像坏人吗,你别发抖啊,你送的这饭就是我们订的,老远我就闻着儿里面的味儿了。” 艾琳还没觉察出送外卖的小弟弟是怕自己还是怕电梯,楼层便到了,“这么多重吧,多少钱,我给你拿。” 约莫是身上没揣钱,艾琳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进了办公室,“刚才收的餐费在谁那儿?” 钟虎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拿了钱和小费,估计是看他傻,栗发的女人把小费揣他兜里,“别拿给你们老板知道么,这是姐给你的。” 小虎不明所以地望着她,把钱一起拿出来数,数了好几遍,最后又把多余的数出来退给她,“多……多了。” 女人看得哑口无言,确认了一遍送外卖的小孩儿眼里的确是很认真的,她卷起钱,又塞到他手里,无奈道,“这是给你的辛苦费……好吧,看来你不是很明白。” 有人道,“艾琳姐,那么近能有多辛苦啊,算了吧。” “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有人帮腔道,“人弟弟长得多可爱啊,换我我也愿意的。”这话换了不少附和,“是啊是啊,看看以往送外卖的都是什么歪瓜裂枣,弟弟还在读书吧,明天还来送吗?” 午休时间,像模特试镜处一般的秘书部都围着这个面生的外卖小弟调笑了起来,钟虎最终还是坚持不收多出来的那部分现金,他背着外卖包走到了电梯口,盯着不断变换的楼层数。 那边还在自顾自地笑着,方起州却提着没动过的餐盒出来,声音全部噤了,霎时间连落笔和咀嚼的声儿都停了,一声声错落有致又憋着股什么劲儿的“方总”响起。方起州随手把外卖餐盒往秘书桌上一放,秘书立刻如临大敌地抖了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差点没崴脚,方起州面无表情道,“你们谁吃掉吧,我有点事要出去,招标的case傍晚前发我邮箱,我回来处理。” 秘书扶着眼镜,“是……是……您,您走好……” 方起州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不明白这些秘书一个二个都为什么把他当阎王,可他工作太多,加上刚接手的烂摊子,实在无暇处理上司和员工的关系,忙完这阵,这些个漂亮女秘书,他也得跟着计划裁员了。 大步走到电梯旁,背后的女人们齐刷刷背着他从办公桌探出脑袋,发出一声声的抽气,活像大半辈子没见过男人那样红着眼道,“我靠这腿长得!” 方起州腿的确很长……长到偷拍了照片的女秘书拿着尺子按着他的身高来不停算着他的腿到底有多长,最后只能在交流群里感慨,“老板身材真不错,能来一发炒了我也乐意啊。” 新总裁头一天就任时,也的确也不少抱着该想法的女秘书,但现在,她们只关心自己的饭碗还保不保得住,毕竟新老板不像小方总,是个对着34e视若无睹的正直男性。可新老板的魅力之甚,不知道怎么形容最恰当,或许秘书群群名“boss西装裤下的小娇花”是个贴切的写照。因为全公司上上下下,结婚的没结婚的,头天上班时就炸开锅般地讨论着他的脸,他的身材,没人关心他的能力和作风。 但事实证明,新老板的确厉害,不过更要感激的是,没有第一时间辞掉花瓶部的人。 方起州看到电梯旁等着的人戴着个橘色外卖帽子,蓝色字体脱了一小块,看不清。他站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电梯没有按下键,不知道是不是这送外卖的忘了按……居然等这么久都还没意识到?方起州不动声色地伸长手将电梯键给戳成红色,等电梯闸门一开,外卖小弟默不作声地跟着他往里面走。 方起州撩起眼皮在电梯反光镜面里看了他一眼,靠在角落埋着脑袋,周身是显而易见的防备态度。脸被帽子和围巾挡了大半,只能看到冻得通红的鼻尖和白得厉害的脸颊,垂着的睫毛很长,婴儿肥透出一股小孩儿的味道。他第一反应就是这家店雇童工,转念一想这大概是兼职的学生。 突然,电梯内灯光闪了两下,方起州抬头看了下楼层数,随即电梯在井里晃动了几下,灯也随之熄灭,方起州在简短的黑暗里听到“咚”一声,像是有人在往墙上磕了下脑袋似得,数秒后,微弱的应急光源亮起来,方起州快速按响报警键通知保安,心说这大楼建得倒高,全是豆腐渣工程。好在虽然出了故障,还没至于往下掉,不然依照现在的楼层数,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方起州掏出手机发了个短信,又揣回兜里,这才有闲暇分心看旁边的人。他靠在扶手栏杆上,和外卖小弟离了一个对角,方起州注意到他有些发抖,瑟缩着抱着腿缩成团,脸色白得可怕,指骨用力地嵌进棉服里。 他想了想,犹豫一下还是出声安抚道,“维修的五分钟就会到。” 但外卖小弟还是那样子,方起州不再多言,手上的手背机械地发出走针声,急躁而仓促,并且随着在里面呆得时长越久,速度越快。方起州听到有人的声音隔着一扇电梯门道,“马上就救你们出来,电梯维修队快到了,别慌。” 可是维修队拖了快十分钟,方起州一直低头看表,靠着电梯壁时一直感受到轻微抖动,是角落里的人发出的动静,还伴随着小声的呜咽,听起来跟受伤的小狗崽似得,他掐了掐眉心,声音放得比平常还要轻,“你还好吗。”他的脸还是冷着的,但在尽量放松。 埋着的脑袋的小孩儿听到后半响,才迟钝地摇了下头。 在微弱的应急光源里,除了两人的喘气声,就只剩下隔了个电梯门噼里啪啦的操纵工具修理的声了,方起州识趣地没再继续说话,听到了顶上电梯门被扯开来,像被撕开的包装袋,分离成两半。 他们的电梯停得尴尬,不上不下,从上面开得门,达到他胸口那么高,保安埋下身子一看便是一个激灵,被方总那张冷掉渣的俊脸给怵了一下,忐忑不安地在脸上聚集起谄笑,“方……方总,您怎么……我拉您…上、上来。” 那手伸到离方起州近的地方,方起州没理会,微微偏头,从那些矮着身子的人缝里透露出一道道光线来,角落里的小孩儿终于得到了安全感,方起州声音不大,缠绕在突如其来发亮的黑匣子里,“这儿还有个人呢,先拉他出去。” 外卖小弟挺矮,搁在高中生里也是矮一头那种,方起州记得自己高中时候就有现在这么高了。 仰起脖子露出脸的外卖小弟居然有一双大眼睛,方起州挺意外的,看着愣是像个小孩儿,配着那一脸的婴儿肥这种感觉就更重了。他搭把手先帮他把那橘黄色的外卖包给递了出去,小孩儿犹豫了一下,被几个保安拉住手,“来!使劲儿!”在光溜溜的电梯壁里无处可踩,空荡荡地胡乱攀爬着,冬天穿得又厚,看着艰难又心酸。上面吆喝着使力的保安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巧劲在把人往上递——是方起州抱着外卖小弟的双腿往上托。 忙得满头大汗的保安再次聚集起方才的笑容,气喘吁吁道,“我拉您?”方起州没听清,交错间只听见一声微弱的“谢谢”,声音挺好听。 “不用,”他摇头,正欲上去却被地上一物件闪到眼,定睛一看,是个玉坠。他意识到这或许是外卖小弟落下的,忙叫道保安,“你赶紧叫住他。”说着双手一撑,利落地逃出生天。 保安回神再一看,“他好像走了。” “知道哪家外卖吗?” “红辣椒,就在路口边,挺打眼的。” 第2章 钟龙出来上个洗手间的工夫就发现钟虎人不在了,一问才知道是梅跃给差遣去送外卖了,钟龙差点和她大吵一架,顾不得店里客人还多便撂勺子不干了,“你不知道他……吗,扫扫地抹抹桌子没问题,你让你送外卖他怎么找得到路!万一……万一走掉了……” “小虎也是成年人了,怎么走得掉,”梅跃脸上也挂不住了,心说要不是忙,谁要那个小傻子干活?再说老娘不也帮你看了这么多天孩子,店里还多安排了双筷子你怎么不知道感激我?“就几百米他再傻也知道路啊,再不济也有派出所啊,人贩子也不拐这么大人,你这哥当得怎么和妈似得,”她就像杆胡乱走火的枪,忍不住嗤笑一声,“怕这怕那的不如把请个保姆看管好他,带到店里算怎么回事。” 这话让钟龙彻底熄了火,像被碾灭的烟屁股,他怕的是前头那句——派出所。 他皱着眉,扯了白围腰甩开玻璃门就往外走,梅跃在背后扯嗓子大喊,“哎你上哪儿?哎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厨房里热,钟龙穿得少,一出去冷风就是当头一兜,浑身油烟味散开来。刚走没两步,一个人就撞他怀里,发顶撞到他胸口,钟龙连忙伸手扶住他,“你怎么去这么久?”又上下左右地检查他,“没出事吧,”最后钟龙捧着小虎的脸仔仔细细地瞧,“你看你脸都冻成什么样了,下次再敢随便乱跑小心我……”钟龙本来想威胁他一句,可是话到临头什么也说不出了,小虎在他这里是打不得骂不得,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口里怕化了。 钟虎眨眼看他,叫了声,“哥。” 就像是一句包含了无数的回应,告诉哥哥他没事,他再也不瞎跑了。 钟龙心顿时软了,隔着帽子摸了摸他的脑袋,“晚上给你做好吃的,想吃什么跟哥说。” 回到店里,钟龙挽起袖子重新掌勺,梅跃扬眉吐气道,“我还以为你不干了呢,正准备招聘新厨子了。” 钟龙找回了弟弟,又变回了忍气吞声的他,不和梅跃怼,他在这里干了一年多,可以说红辣椒的招牌就是他的手艺。一年前半死不活的餐馆现在眉飞色舞的,他占了大半功劳,梅跃不会轻易辞掉他的。 他只是盘算着要拿小虎怎么办,放他一个人在家连吃饭都要担心,带出来放店里又要惹人嘴碎,照理说店里多双筷子梅跃也帮忙看管了,差遣他一下是合情合理的,可他家小虎不一样,别的孩子傻乎乎的,总找得到路,小虎是个路痴,自闭又怕生,更别提问路了。别的孩子被好心人带到派出所去,总能很快找到家人,他们家这个,他根本不敢上派出所领人。 方起州边打电话边上了车,卫斯理掌握着方向盘,车刚一个转弯,走了百米方起州突然叫停,“等……”他看向玻璃窗外不远处红火的餐馆,这么过去要从前面打调,又得耽误时间。 “算了,走吧。”他摸了摸揣兜里的坠子,想着等会儿回来再还回去。 结果没想到,这一耽搁便是晚上十一点,街口黄澄澄的路灯映照在卷帘门上,餐馆打烊了。方起州只得从办公室拿了文件,卫斯理尽职地把他送到家门口,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了,“小州,你弟弟这事儿……”他对方家而言是个外人,对方起州则等同半个家人了,按理说不该插嘴的,可他个外人听了也觉得这事操蛋。 “魏蓓蓓求到我头上来了,是老爷子那边吹不了风,把她逼急了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不如把他捞出来。”方起州这么说了,卫斯理更没法劝了,心里一边想着方起州千万别把那些人当成一家人,一边又觉得方起州活这么多年实在缺点温度,亲人没得指望,但是恋人……卫斯理又发愁起来,事在人为,小州这种性子,难能找到合适的人。 等卫斯理走了,方起州开了沙发旁的一盏灯,翻看起了方艺巍的“前科记录”。几张纸下来,每件事都足以让他被关十年八年的,每件事也足以让方起州看清他父亲的宽容度以及到底能只手遮天到什么地步。 方艺巍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父亲,权势大到超出这个社会制度,按照法律,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女人,而方义博则娶了三个,两个偏房,从侧门嫁进来,堂而皇之地入住。外人都知道这档子荒唐事,却无人敢议,也没人敢八卦方家,甚至不敢再大庭广众之下提到他的名字,除非嫌命长了。 方起州则是传说中那位被称为第一美人的正室所生,却从小被他妈妈带到国外生活的长子。而方艺巍是二姨娘魏蓓蓓的独子,方起州还有个妹妹,是三姨娘徐菁生下的,现在方义博老了,可仍是风流不改,没娶四房五房,但是出入都带着小明星,那是他的新欢,方起州只在电视里见过两次。 他捏了捏鼻梁,仰头靠在沙发扶手上,落地灯直直射到他脸上的光让他眼皮不安分地颤动,他回国两个月,因为两个月前,方艺巍吸毒被抓,正巧他父母的协议到期,他只能选择回来,没想到一回来便接手了方艺巍留下的烂摊子。老爷子大概是想把家业都交给他,他就两个儿子,一个草包,另一个哪怕没养在身边,也是他的种,更何况还是个人人都赞不绝口的商业奇才。 方起州迷迷瞪瞪靠了好一会儿,才从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活过来,抓过手机一看,半夜两点了。 八点得准时到办公室,他还有东西没处理,方起州揉了两下脸,眯着眼站起来,脱了外套,挽起衬衫袖子,光脚从客厅走到书房,打开电脑后又拉开了窗帘,不远处的摩天轮日夜不休又熠熠生辉地转动着。 这片区在两年前还是郊区,两年之间平地起了一座国内最大的游乐场。卫斯理给他找的房子就在这游乐场边上,卧室阳台还对着海。高层公寓,哪怕是对着那巨型摩天轮,也是俯视状态。方起州要求得奇怪,他既要清净,又要热闹,卫斯理开车在城里绕了三天,才看中现在这房子,楼层高,清净了,拉开窗帘外面又是热闹的,推开窗则是喧哗的。正巧这游乐场,还是方家的产业,方起州只看了一眼,便拎包入住了。 其实对他而言,住哪儿都差不多,可他不想回那个家,比起和一些称不上家人的人住在一起,他更喜欢独居。 早上七点半,晨光从两栋大楼的缝隙倾斜下来,直愣愣的一个三角阴影,将金融区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色。街边只有些早点摊子开着,车子转弯时,方起州仰起头看了眼那家餐馆,没开。再一摸兜,玉坠没了。 “小州,到了。”卫斯理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忘带什么了吗?” 方起州嗯了一声,“没什么重要的。” 办公桌上电话铃响了起来,艾琳凃口红的手一滑,她抄起电话,一秒后松开听筒,以全办公室都听得到的音量发出警报:“他正在上楼!” 一时间,姑娘们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收起指甲油化妆品和镜子,拉抽屉和关抽屉的声音成为秘书部的主旋律,有人在电梯口监督着楼层数,并不停报数,等到方起州从电梯出来,她们已经在桌面上摆满了无关紧要的文件。 “方总早。” “早。” 方起州穿过五味杂陈的香水群,进了办公室,艾琳紧随其后,站在办公桌前面报告了一系列的公事。 方起州头也不抬,听她说完,却半响没听见关门声,“还有事吗?” 艾琳紧张地摆手,“没……没了。” 方起州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却看到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正战战兢兢地往他这边推着一个饭盒,“方、方总……这是我自己做的三明治,如果你……” “我吃了,谢谢。” “啊?”艾琳的手顿住,并迅速收回饭盒,藏在身后,尴尬得无地自容,“那、那我先出去了……” “等等,”方起州叫住她,“昨天订的外卖电话是多少,抄一份给我。” 艾琳心中的那丁点幻想还没升腾起来,就被一锅盖“咣”地砸下去,“外卖?”艾琳失望地点头,“好的,方总。” 方起州问好了红辣椒的开张时间,又把莫名其妙的艾琳打发出去了。 十点,红辣椒店里的电话铃吵了起来,刚来开门的馒头接了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的人一番描述,昨天去方氏大楼送外卖的学生,戴白围巾的,长得挺好看的,馒头脑子里用排除法算完了所有员工,“对不起先生,我们店里没有你说的这个员工。” 方起州沉默了两秒,“抱歉,打扰了。” 钟龙是小虎洗澡上床后,才发现他脖子上的坠子不见的,搜遍小虎全身的衣物,也没找到。 早年他家里做过玉石生意,所以小虎脖子上那坠子他第一眼看便知道不凡,绿油油的,水头很足,上面雕了只老虎,雕工了得,价值不菲,他不允许钟虎把坠子露出来让别人看到,生怕遭人惦记,更怕自己看到后滋生贪念。 刚遇到小虎那会儿,钟龙是打得便是这玉坠的主意,才把这小孩儿给带回家的。一开始他给取了,估价后就挂到了网上,都有人问了,可是后来,他便没舍得给卖出去了,并且重新戴回了小虎脖子上,嘱咐他千万不能掉了。善念一动,他便找了现在红辣椒的这份工作,一边当厨师一边带孩子。 当初他没能第一时间把小虎带到派出所里去查失踪人口是因为这玉坠,现在则是因为这个人。不管小虎身上有什么秘密,想要找到他的家人,那件一看就是宝贝的玉坠是关键。 可钟龙不想把小虎还回去了,看小虎平常的样子,虽说傻了些,可不难看出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家教很好,很懂事。跟着他或许更苦,可是小虎连自己家人都想不起来,现在全然拿他当亲人,钟龙不禁为自己找好充分的理由——小虎需要他。 东西掉了,两人一晚上都没能安心睡觉,一大早钟龙就起床又把屋里上上下下翻找了一遍,二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巴掌大的位置,愣是找不着。 小虎忘性大,他心里知道那是个重要东西,但是一觉过去,心里的不踏实跑了七七八八。倒是钟龙,直到进了厨房,还是一脸魂不守舍,那么值钱的东西,穿在脖子上,那么厚的羽绒服,怎么能不见呢?怎么就不见了呢? 正午时,附近的白领全下班了,学校也下课了,红辣椒来了络绎不绝的客人,因为昨天的事,梅跃一直没叫小虎做事,他一个人趴在窗边的一排单人座上,捏着没水的圆珠笔在纸上画着只有他知道的玩意儿。 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到了他旁边,阴影遮住了他正在涂画的东西,钟虎这次没用人提醒便离了座,准备让给客人。 “小朋友,昨天你在电梯里丢了东西。” 声音落到耳朵里时,小虎没由来地觉得耳窝发痒,他捏着耳朵仰头。 第3章 大多数时候,小虎对见过一面的陌生人都不会有印象,但他记得眼前的人,他摸了摸胸口,张了张嘴,“我的坠……”很显然,他对‘小朋友’这样的称呼没有半点不适。 方起州点头,“对,你的坠子。”今天外卖小弟没戴帽子,在店里坐着也不干活,看着倒像是老板家的孩子在期末复习。 他还没坐下,店里伙计就把菜单递到他面前,“几位?” 方起州顿了顿,接过菜单,“一位。” 馒头正准备把小虎赶走,方起州便出声制止,“让他在这儿画吧,不碍事。” 红辣椒是家川菜馆,店里的特色菜便是以红彤彤的辣椒为主,所以连空气里都是一股子呛味儿。方起州不怎么能吃辣,随便点了个不辣的菜后,便和钟虎说起话来。 “昨天想还给你的,突然有事,晚上过来已经打烊了,今早上忘记带了,明天拿给你好吗?”方起州声音很轻,导致听起来没有通常的冷漠,当然,他通常也不会这么对人说话的。上次他在路边看到走失的小孩儿,还没说话就把人给吓哭了,可以说他的亲和力为零,在这点上,不仅仅针对小孩子,而是针对任何人。可第一眼见到他的人,都会被他外貌所慑,心想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孩子? 按秘书群里的讨论所说,就是:“老板看我一眼,我真是要被冻住了,可我每次看他,就觉得超幸福,要化了。” 小虎先是摇头,又飞快点头。 方起州道,“我不拿你东西,明天这个点,我再过来一趟。” 谈妥了,方起州坐在那里安静吃午饭,钟虎也安安静静地画着画,方起州偶尔看他一眼,也发现那圆珠笔已经没墨水了,只在纸上留下笔尖深深浅浅的印记。方起州看了许久,一顿午饭结束,才发现他在画窗外。 路灯,树,树旁边停着的几辆外卖小电驴,窗户上贴着过完圣诞还没扯下来的雪花和圣诞老人。 画得特别认真。 方起州更加觉得他奇怪了,奇怪得有意思。他放下筷子,对小孩儿道,“我明天再来。” 小孩儿没搭腔,直到方起州出了餐馆,和他隔了一扇玻璃对视,看见小孩儿无声地张嘴,是在对自己说“再见”。 方起州意识到自己扬起嘴角,是从玻璃放光中看到的,很轻微的动作,但他很少有这样的神态,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里面坐着的小孩儿已经重新低头在画画了。 “艾琳,这边学校一般多久放假?” 艾琳没想到老板会问这种问题,想了想答道,“快了吧……这都一月底了,我邻居家小孩儿好像这两天期末考。” 方起州思索道,“不上学出来兼职的学生多吗?” “啊?多……吧?有那种职高的,没成年就工作很多的。” 正午一过,生意便淡了下去,钟龙换了身衣服,满身的油烟气还是消不去。而小虎坐在那里安静地画了两个小时,画了些什么东西,无人知晓。石头看了一眼,问他在画什么,小虎摇头不语,石头看纸上只有一团团的快要被戳穿的笔迹,暗附了句真是个傻子,又没趣地走开。 钟龙一开始也发现小虎这个毛病,他想或许小虎以前学过画画,因为他能一坐几个小时不动地画,有超出寻常的耐心,而且看一眼可以埋头画很久,这点挺奇妙的,所以小虎画画时,钟龙从来不打搅他。 他抓着店里员工一个个地问,“昨天谁打扫的?有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店里每天都能有客人落下的东西,重要的,不重要的,都一一收好着,等着它们的主人回来取。 “就是……就是,”钟龙拧着眉,“一个绿色的坠子,挺廉价的,假翡翠。” “没见过,”石头指了指收银台后面的小篮子,“都在那儿了,你自己找找。” 那里没有,钟龙来得时候便找过了。 “哥,”小虎终于停了下来,口齿不清道,“找、找着了……”他摸着衣服领子,“坠子。” “找着了?!”钟龙刚把手触上小虎的脖子,小虎便是猛地一缩头——钟龙差点忘了,小虎对于人的皮肤接触十分敏感,即便是他们朝夕相处了一年多,能叫自己一声哥,这种突兀的触碰仍旧会使得小虎本能地抗拒。 钟龙收回手,他摸了摸鼻子,“那什么…哪儿找到的?” “不是,没、没找着,”钟龙听得云里雾里,一会儿找到了,一会儿又没找到?小虎继续道,“有个叔叔捡到了,明、明天还我……” 一句话听完,钟龙道,“你是说,有人捡到了,他特地来告诉你明天给你?” 小虎重重地点头,笑容很灿烂,“你别难受啦,明天就有了!” 钟龙笑容发苦,他不抱希望地问道,“那叔叔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小虎又是重重地点了下头,“记得!” “好,好。”钟龙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顶,小虎浑身僵了一瞬,接着便很快软下来。钟龙心想,小虎口中的叔叔大概是去做鉴定了吧?等那人知道那玉坠价值后,定然是不会回来的吧,鲜少有人能在意外之财面前不动贪念的,他当初就是因为动了贪念,才会把小虎带回家的。 当天,他便通过店里监控找出了和小虎呆的时间最长的也是唯一说过话的客人,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没准还是个经理什么的。因为哪怕是从a v画质的监控镜头来看,那仍旧是个气度不凡的男人,和这片区域大多数的精英男都截然不同的气度。 可钟龙仍是不放心,因为这里的人大多都表面看起来光鲜,在利益面前伪君子面具都得落地。 晚上提早打烊,钟龙带着小虎去了超市,买了食材和零食,小虎喜欢吃糖,钟龙不敢让他吃太多,就给他买了许多的葡萄干,没事嘴里嚼着东西,便不会那么想吃糖了,正巧他有些想戒烟,吃葡萄干也算是一个途有效径。 他租的房子离红辣椒有一定距离,毕竟这是金融区,能住人的地方都是寸土寸金,就他那个边缘地带的小房子,破破烂烂二十平米,也要两千大洋一个月的。每天坐地铁一个小时过来,虽说挤了点,但也不是不能忍。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出租屋没有空调,床边放了个瓦数挺高的小太阳,床上铺着电热毯,钟龙先是打开电热毯,又催促小虎去洗澡。 浴室就是在卫生间里拉了个帘子的角落,灯光很暗,夜里挺渗人的,卫生环境也不好,原本是水泥墙水泥地,下水道还时不时钻出一些老鼠蟑螂。他前一阵子去花砖厂捡了些破烂搁家里自己糊了墙,环境才改善了些。 磨砂玻璃门很透,钟龙盯着往里看,心说他得换个灯泡了,换个贵的,亮的,亮到他能隔着玻璃门看到里面的……想到这里他便是一个皱眉,再亮有什么用,帘子还拉上的,看的见摸得着也不是他的。 水声停止,过了小会儿,小虎穿得整整齐齐地出来,钟龙问他,“漱口了吗?” “漱了。” “那行,”钟龙起身,摸了摸床上的温度,“上床躺着吧,哥去冲澡。” 小虎身上带着一股湿润的气息,沐浴露的味道和钟龙身上一致,但是很奇怪的,同样的沐浴露,他洗完最多残留半小时,可是小虎,第二天早起时仍是好闻的。 冲了个战斗澡,把身上的疲惫和厨房味都冲得一干二净了,钟龙上床时,发现小虎还是醒着的,“怎么还不睡?”看了他一会儿,钟龙支起身子半靠在枕头上,“哥给你讲故事吧。” 钟龙买了本伊索寓言,每天晚上给他讲一个,小虎都能听懂,可见其实这孩子不傻,只是某方面迟钝了些,显得和常人不一样罢了,加上对外人自闭,就造成了傻的假象。 几排文字,钟龙慢吞吞讲了十多分钟,小虎已经耷拉下眼皮了,迷迷糊糊发现他说完了,皱着鼻头嘟哝了句,“你用我牙膏……” 钟龙一愣,对着手掌哈气,一股青苹果味儿。他乐了乐,“哥用完了,再给你买新的。” 方起州回到公寓已是深夜,接了魏蓓蓓一个电话,质问他怎么还没把弟弟给弄出来,他好脾气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 其实说容易也容易,看在方家的面子上,关了两个月已经足够,可问题在于老爷子那边不肯松嘴。方义博一早便敲打过方艺巍,说他“你那些男女关系我不管,我两点禁忌,别杀人,别吸毒。”结果方艺巍这次吸了毒不说,又差点强了人,逼得人从二楼跳下去,现在人还躺在医院里。 事情一发魏蓓蓓每天都在对方义博哭诉,“我们艺巍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头,两个月了,那里面哪儿是人呆的,他肯定长记性了,下次肯定不会了。”魏蓓蓓一口一个保证,方义博却丝毫不为所动。说是人老了,人情味淡了,不如说是因为方起州的回来,让方义博终于意识到,儿子也是也差距的。方艺巍游手好闲,方起州则极为争气,虽然亲情淡薄,可对他还算尊敬。方义博这种想法,魏蓓蓓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儿子不争气她能怎么办?要是早知道方义博和孙明媚有协议在身,她说什么也会把这个定时‘炸弹掐死在襁褓中的。 现在不得了了,方艺巍失了宠,公司没了掌控权,股份也就那么点儿,方义博根本不爱她,她进这个家门便清楚了这一点。好容易生了个儿子,没想到精心算计的一切,到头来还是一场空,甚至还落到有求于方起州的地步。 方起州在客厅站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要还给人的翡翠坠子——但沙发上没有昨天穿的那件西装,他猛然想到,白天这里会有人进来打扫,然后收走需要洗的衣物。 第4章 这样的制度给予人方便,自然也有保密协议,方起州不清楚打扫的阿姨是什么样的人,但物管挑选员工时理应当是在人品方面做了考察的。 他从电梯外的铝片标签上找到了物管处的号码,正要拨出时却瞥见了闪烁的时间。 手机在手心里安静地卧了半分钟,方起州叹了口气,手垂下。脑子里却在回想着那翡翠的模样,冰凉又莹润的触感,上面雕刻了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栩栩如生。 是个好东西。 而穿在孔洞的红绳则很旧了,怕是从出生戴到如今的物件,这样的东西,通常除了物质意义,还有别的特殊意义。 或许不是赔钱能解决的事。 脑中回想起那小孩儿认真画画的模样,又想起玉坠上的小老虎,竟有些重合的意思。 失眠的两个月以来,这天晚上睡得倒最好,一个梦也没做,方起州出门第一件事便是到物管处询问了昨天来打扫收走衣服的事,物管处的员工交代说调查后联系他。 物管处的调查结果到了中午才来,“大少,不好意思啊,阿姨是新来的,年纪大了,她说她给您留了字条,把兜里的东西都放玄关了,大概那字条放的地方不明显吧……还请您原谅……” 因为‘大少’这个称呼,方起州眉头不着痕迹地拧了起来,他沉默的反应让那头大气也不敢出,战战兢兢道,“我们这就把阿姨给辞了,下次保证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方起州手里的钢笔放下,冷声道,“没关系,”他顿了顿,“这件事我也有错,别辞掉她了。” 那头点头哈腰,又是惶恐,“不不不,我们的错!我们的错!您放心,我已经给下面打招呼了……” 方起州只回国两个月,便已经将这边的行事风度领教彻底了,诚然他是不喜欢的,但他记得祖父的理念:我们尊重别人,别人也尊重你。 但那样的尊重,其实更像一种与生俱来的权威,似乎整个家庭里,也只有他不会怀揣心安理得。 方起州正想得出神,艾琳叩了两下门便探了个头进来,飞快道,“老板,二爷来了。” 二爷——说的是方义博,因为方义博在家中排名老二,外面人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尊称一声二爷。像艾琳,就不知道二爷具体身份,只知道是个厉害人物,跺跺脚整个禹海市的都得抖三抖——老板和小方总的爹。 方义博这还是第一次进这栋大厦,以前方艺巍还是老板时,他一次也没来过,所以他也不知道,这个个像参加选秀的秘书,是方艺巍的手笔。可以说,方艺巍为这个公司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拍板要建一栋全市最高的大厦。 方义博由得他去挥霍,为得是魏蓓蓓一句“艺巍需要锻炼锻炼,权当学习了”。结果呢,岔子出了,正巧救场的回来了,这么个结果,魏蓓蓓怕是肺都要气炸了。 方起州从位置上站起来,“……爸。” 方义博快六十了,当然,依然是风度翩翩的二爷,头发没白,人也很精神,看着不到四十,他那张脸,和方起州三分相似,嘴唇都是网上说的薄情相。比起二爷,方起州更像孙明媚得多,方艺巍倒是长得和年轻时候的二爷差不多。这让魏蓓蓓总是自豪地挂在嘴边,而且方艺巍恰巧也是排行老二,外头有个称呼叫二少,魏蓓蓓故意给他起个“艺”字,是因为“艺”和“义”同音,一听就是亲父子。而她希望儿子长大后,能成为下一个方二爷。 方义博露出笑来,法令纹和抬头纹都有一些,“起州,今天和爸爸一起吃饭。” “爸,我……”他才通知卫斯理来接自己,准备回家再找一下玉坠。 “怎么,吃个饭都不乐意了?今天没外人,就咱们爷俩。”自打方起州一回来,方义博对“家里人”的态度就有了显而易见的转变,他不知道对方起州说了多少次“你要原谅我,虽然家里有艺巍和雪莉,但我一直都是只爱你母亲的,他们……都比不上你一个。” 方起州却对他的话没什么感触,只觉得他冷漠,对结发妻子尚且如此,对子女还能好到哪里去呢。 他深吸口气,“爸,我……”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手表,“……只有一个小时。” 方义博板起脸,“抽个空陪我吃饭有这么难吗?你不乐意住家,好,我同意了,我来公司见你了,你跟我说只有一个小时。” 等卫斯理把车泊在楼下,却听保安之间在谈论:二爷来了,接走了老板。 言语之间,满是“原来这个才是真的继承人”的感慨。 想了想,他并未给方起州打电话,而是把车停放在了路边,打开车窗抽起烟来。 方起州这顿饭吃了三个小时,期间他频频看手表,方义博一边觉得儿子勤快能干,一边又觉得工作狂到忽视自己这个父亲,他不满道,“你现在是老板,就应该让手下人去办事,自己比员工还累了怎么行?” 他低眉顺目地笑了笑,“我也要拿工资的啊。” 方义博又数落了他一通,两人的相处模式,看起来又像是对和睦的父子,可方起州本不是个精通人情世故的人,唯有一点血缘联系,让他愿意坐在这里同方义博聊下去。方义博转了话题,说:“今年过年,你总该回家一起吃吧?你还没见过你妹妹吧……” “见过,”方起州道,“电视上。” 方雪莉不久前参加了某个大型歌唱选秀,以一般的唱功博得头筹,频频出现在电视和广告中,方起州不怎么看电视的人,也不免看到了几回。 方义博有些无奈地皱眉,显然不怎么赞同方雪莉混迹娱乐圈这染缸的行为,但方雪莉和他关系倒是极为亲昵,如果说现在还有会拥抱的父女,那就是在说他们俩了。 方起州又看了眼时间,“爸,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忙了。” “那我刚刚说的……” 他站着理了理衣服,颔首,“我会回去的。” 方义博喜出望外,连说了三个好字。 方起州从会所出来,卫斯理直接载他回了游乐场的公寓,什么也没问,只提醒他,“小洲,我想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需要心理医生吗,我可以……” “不用。”方起州拒绝道,“我没事,吃点安眠药就好。” 方起州从后视镜里看自己,疲惫的一张脸,胡渣刮得干干净净。他说,“忙完这阵我就休息,不需要医生。” 可卫斯理还是硬塞了两张名片给他,“一个是心理医生,另外一个定期会来给你体检一次。”他说,“都是信得过的。” 他支着下巴望向窗外,游乐场人来人往的旅客,从海边来的成群结队的飞鸟,他应道,“嗯,我知道了。” 卫斯理现在是他仅剩的,能说些心里话的人了。 从玄关处果然找到了玉坠,找了一转,原来阿姨把字条留在了冰箱门上。他心里不免愧疚,人一旦忙起来,总是会忽略许多事。 而小虎,整个中午都在门口张望着,钟龙出来了几次,“他还没来?”小虎摇头,小脸上有些失望,“会来的。” 小虎今天有些出乎意料的执着,就像自己遇见他的时候,小虎不肯离开原地,说要“等妈妈”,问他家在哪里,小虎茫然地回答不知道。所以钟龙对小虎肯定地说那是个骗子,小虎坚持说那个叔叔是个好人,也不知道他怎么得出来的结论,钟龙没法和他斗嘴,烦躁地陪着他一起等。 渐渐到了下午,店里又来了客人,钟龙站起来拍他的背,“别傻等了。” 小虎摇了摇头,他趴在窗边的单人座,下巴搁手背上,能从玻璃反光里看见自己,自己的眼睛里也有自己。 卫斯理把车停在红辣椒门口,“这儿?” 方起州点头,还没下车就透过车窗看到店里一个圆脸小孩儿双目直直地盯着外面。店门口挂着好几串红辣椒,虽说是假的,却没由来呛鼻,方起州在昨天的位置站定,“抱歉,我迟到了。” 小孩儿圆溜溜的大眼睛转向他,依旧是维持那个姿势不动,眼神没什么焦距,方起州从兜里掏出玉坠给他,“有点事儿耽搁了,上店里换个绳,下次就不会再掉了。” 小虎眼睛的焦距渐渐集中在他的脸上,变得清明起来,转而下滑,他伸手接过玉坠,小声地道谢,“谢谢叔叔。” “……”方起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叫我什么?” 第5章 方起州今年三十一,未婚,想贴他的女孩儿绕城三圈,无论是为了他的钱还是为了他的人。可方起州身上生人勿近的味道以及童年经历导致他对感情这事没有半分经营想法这两点,让人望而却步。这些天里,方义博已经带他出席过几次含有相亲含义在内的宴会,而方义博的意思是:可以早点结婚,娶个贤内助,要是有喜欢的,也没关系。他对方起州事无巨细地传授经验,也可能是喝多了,大声而轻狂地说他这辈子虽然风流,但只爱过孙明媚一个女人。 方起州不答话,只是慢慢回想起小时候,妈妈和一个日本钢琴家相恋,带着他在东京住了一年多。那时的她还会对年仅五岁的儿子吐露一些半真半假的心声,方起州只记得一句:她们都争不过我,小州,你会拥有一切的。 指的不仅仅这份人生保险一般的协议,或许还有一种坚信方义博始终把她放心尖上的信念。 “叔叔。”少年的声音把方起州拉回现实,而对于这个称呼,方起州只愿意在心里继续叫他小朋友。 小虎从兜里抓了把糖,三四颗,是那种过年时常常会吃的酥糖和花生糖,夹杂着四五颗瓜子,摊在他面前。 方起州定了两秒,他伸手去拿的时候,外卖小弟还不自觉地捏了下手心,像是不舍得。他倏地弯了下嘴角,“谢谢。” 小虎也笑了起来,露出八颗牙齿,而虎牙则加剧了笑容的感染度,他弯着眼睛,大声道,“不用谢!” 而小孩儿的笑容看起来就如同他头发那么软,也让方起州内心燃起了微妙的暖意,他从未想到一把糖果会让他这么高兴。 方起州前脚刚走,后脚钟龙就从厨房出来,还伴随着另一个炒菜师傅的追喊,“欸!龙哥,这锅要糊了!” 钟龙说,“等着。” 他瞧见一道背影上了辆黑色宾利,边擦手边问着小虎,“谁跟你说话呢?” 小虎献宝似地捧出玉坠,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钟龙的反应。 钟龙顿时如临大敌地按住他的手,左右张望后发现无人注意他们俩,才低声告诫,“这么多人你怎么就拿出来了!刚才那人来还给你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准备给他戴上。塞衣服里,就没人看见了。 小虎点了点头,钟龙手里搓了搓,发现红绳断了,“算了,我先帮你保管着,这坠子这么重要,再掉可怎么办。” 小虎认真道,“有人会、会捡到,然后还给我的。” 钟龙忍不住笑,“你这傻宝,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好人啊。” “哥。” “哎!”钟龙从善如流地应道。 小虎说,“哥你就是好人……” 钟龙一时没说话,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按着小虎肩膀的手不动声色地使力,却听见小虎扳着手指说,“石头哥也是好人,老板娘,小芹姐,叔叔……都是好人。”他哇了一下,“这么多好人呢。” “……嗯,”钟龙神色复杂地拍了下他的背,“乖。” 自从小虎进入了他的生活,他就像接受拷问的犯人,连番轰炸的严刑拷打让他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怀疑自我。 在店里买了新的红绳,钟龙牵着小虎快到家时,一辆破烂的金杯正巧开走,留下灰扑扑的尾气烟尘。钟龙立刻警觉地停了脚步,他躲在树后张望了会儿,发现没有动静后才往楼道走去。 他现在租的房子,是栋老式民居,四层楼高,矮到连建筑旁的大榕树都要比房子高一个头。而钟龙租的那一间,正巧就是常年被大树挡住的那间,处于三楼,所以价格比见得着光的要便宜许多。 反正灰蒙蒙的窗户玻璃什么也看不清,所以钟龙一点儿也不在意那颗大树。他没想到搬到这种地方来,那些人还能找到他,小虎望着他,“哥,是那些人吗?” 钟龙脸色有些难看,勉强扯出笑容,“不是,别怕。” 小虎对个别东西总是很印象深刻,比如半年前家门口的红油漆,哥哥满身的伤口,鼻青脸肿得不能见人。 一踏入楼道,钟龙便注意到丢弃在垃圾桶旁的油漆桶,鲜艳的红色泼洒了一地。 有个见过几次的邻居从楼上下来,见到钟龙便是一声唾弃的“呸”,越往上走,灰墙颜色越艳丽了,三楼窄小的几间门户都未能幸免,他们住的那间屋子门上用红油漆画了个大叉叉,还有个刺目的“死”字。而墙上歪歪扭扭地凃着一些恶毒的句子,除了诸如“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种,还有“你妈艾滋,你全家艾滋”“不得好死”“死基佬艾滋晚期”这样的话。 钟龙在接触到“艾滋”这两个字眼时,浑身都难以控制地发抖起来,他还残存理智,手心蒙住小虎的眼睛,“别看。”这时,门倏地从里面打开了,房东扔了一大堆东西出来,衣服,盆子,小太阳,没完没了地从楼梯上滚下去,噪音如同末日般轰隆隆崩塌,什么钢材、砖块,全都陷入地基,毁于一旦。 “房租我不要了,拿着你的东西滚。” 钟龙定了一秒,好似在沉默自己的怒气,他脸色难看得可怕。无声地和房东对峙了会儿,才默不作声地蹲下来。往包里随便收了些东西,小虎帮着他捡,房东抱着手臂冷眼旁观,“当初看见你手臂上的纹身就该知道不能把房子租给你这种人。” 钟龙有两条花臂,两条胳膊断断续续纹了快五年时间,夏天要是光着膀子,加上他的大块头,走在路上几乎所有路人都是绕着他的。 他从地上捡起一包散落的糖果,揣进包里,拆开一颗水果硬糖的糖衣,捏着凑到小虎嘴边,问他,“什么味道的?” 小虎仰着头看他,腮帮子鼓起一块儿来,“苹果。” 钟龙拉着他,背着背包离开了这个住了半年的地方。 小虎还有些不舍地回头望,“存钱罐……” 钟龙扳回他的脑袋,“哥再给你买个新的,想要什么,海绵宝宝?” 小虎认真地想了想,“要小黄人的。” 钟龙笑了笑,“行。” “你要店里钥匙干嘛?!”馒头住得离红辣椒最近,每天早上都是他去开门,接到钟龙电话时,他正打算睡觉。 “住。” “住?!”馒头腾地从床上弹起来。 “嗯,被赶出来了,”钟龙言简意赅道,“你有多余的毯子吗,拿两条给我吧,小虎怕冷。” “…哎我真是……” “梅跃不会知道的,明天你可以晚点来,我开门。” 五分钟后,馒头穿着睡衣从楼上下来了,远远望去,黑色睡衣使他臃肿得仿佛一只黑熊,把他们要的东西给他们,“两条,一条薄的,一条厚的。”馒头有些冷地把手伸在袖子里,哈出一口白气,“你们今天住店里,明天打算怎么办?” 钟龙把小虎搂得很严实,“还不知道,明天再说吧。” “……”馒头又哑口无言了,他总觉得钟龙身上有股难以言喻的气概,藏着许多秘密,第一次见到那两只花臂时,他眼睛都直了,觉得钟龙牛逼。 “有烟吗,给我两根吧。” 馒头摸了摸睡衣口袋,“没,我上楼去拿。” “哎,”钟龙叫住他,吸了吸鼻子,“算了,我忘了我戒烟了。” 店里有空调,冬天一直都是开着的,多开一个晚上也不会多多少电费,至少梅跃不会察觉的。小虎站在暖风底下对着吹,钟龙把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底下铺了点儿纸壳什么的,还有馒头给他的毯子,薄的铺,厚的给小虎盖。 厨房里还有许多食材,钟龙开了火打了个蛋汤炒了个肉,兄弟俩将饭菜扫荡得一干二净,盘子上剩下的油钟龙都拿来拌饭了。他食量一直很大,所以长得很壮实。用清水漱了口,剥了两片口香糖嚼了十分钟,小虎脱得只剩下秋衣秋裤,爬上桌子拼成的床。 这种经历很稀奇,他也看不出难过,反倒挺高兴的。钟龙把两人的羽绒服盖在上面,毯子挺小的,钟龙让毯子卷着小虎,自己则用背部堵上了漏风的空隙,毯子还短,他的小腿都露了大半在外头,好在空调开着,不至于冻僵。 灯关了,在墙边充电的手机一阵一阵地闪烁红光,打开的卷帘门也有好几公分的缝隙,这让钟龙发现,小虎的眼睛近距离面对面时特别闪亮,钟龙把鼻子都凑上去,贴着他,“冷吗?” 小虎摇摇头,然后意识到是黑暗里,他说,“不冷。” 他笑了一下,低声说,“睡吧,哥抱着你。” 日光照射进来时,钟龙在睡梦中皱了下眉头。“我擦这他妈是——”梅跃看到门没开时,差点没在心里把馒头给千刀万剐了,当她发现门居然是开着缝隙的,觉得这次下油锅都不足以解恨,直到她发现店里一团乱糟,还躺着两个人时,脏话就不由自主冒出来了,“我操,钟龙你他妈这真的是打尖住店啊。”她冷着面孔,一巴掌呼上他的脑袋,“给老娘起来,说清楚怎么回事儿。” 钟龙迷迷糊糊地睁眼,先是看到睡梦中的小虎贴在自己的胸口,再来就是母老虎梅跃。 他打了个喷嚏,“……老板,早。”背凉了一夜,伸手一摸,冰冷的鸡皮疙瘩。 “早你妹啊早!”她抱着手臂,斜睨着他,“赶紧起来收拾一下,都快十一点了。” 钟龙一天都不在状态,梅跃也没问什么,下午才得了空隙,“遇到麻烦了?” “……没。” 梅跃耸肩,“我家里有房子出租,还没租出去,你们可以先来住着,有租客了就走人。”她看着钟龙,“就在游乐场那边,拆房子赔的,小芹也住我那儿的。” 第6章 梅跃要出租的房子还真不像没人要的样子,挺大的,家具齐全,还铺了地板,小虎忍不住光着脚在打了蜡的地板上走来走去。 钟龙摇摇头,梅跃笑着说,“他真活泼。” 钟龙若有所思地望着小虎,心想,梅跃明明知道他自闭,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呢,可阳光洒在灰尘飞扬的房间里,小虎在里面跳来跳去的,当真像个精灵一样。 梅跃把钥匙给他们,“两间房,两张床,你们兄弟不用挤在一起睡了。” “老板,谢谢你。” “行了,我也不是为了帮自己,”梅跃说,“我就和小芹住在隔壁的,有事来敲门。” 小虎因为有了自己的房间,显得非常高兴,说什么也不肯和钟龙睡一张床了,一米五的床,他想一个人独占,可是钟龙说,“不行,这个房间没有空调,一个人睡会冷。” 当晚,小虎洗了个久久的热水澡,久到钟龙不停地在门口踱步,“小虎,还没洗好?” 可是浴室灯光很亮,他许久都没这么亮堂过了。 小虎一出来,钟龙就抓着他的手指数落,“皮都洗皱了。” 小虎还在咯咯咯地笑,钟龙无奈地摇头,“把头吹干。” 这暂时的安稳,让他心中的不安越甚,当晚钟龙一个人躺在冰冷的被窝里,辗转难眠地望着窗外的摩天轮,心绪难宁地如同那彩色闪灯,萦绕到白天。 为了报答,他很早起来去附近的超级市场买了菜,还有一些生活用品,黑色宾利同他擦肩而过,消失在转角。 魏蓓蓓戴着大墨镜坐在方起州的办公桌面前,秘书一出去她就摘下了墨镜,露出哭得通红的眼眶,“算阿姨求求你,救救你弟弟,都……都两个多月了。” 方起州面不改色,“魏姨,我说过的,这事需要时间,而且他也需要一点教训。” 魏蓓蓓提高音量,“关了两个月还不够吗!” “因为他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两年前,方艺巍就差点强奸了个未成年的高中生,强奸未遂还打算杀人灭口,”方起州抬起眼皮看她,“没错吧?” 魏蓓蓓没由来地瑟缩一下,“你、你从哪儿……”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那个学生还下落不明,不是我不救他,我托人打听过了,他在里面住的单间,听说还开party,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方起州按了下电话,“艾琳,送这位女士出去。”说完后,他又对魏蓓蓓保证,“过年前,他会出来的。” 魏蓓蓓心里的大石总算是落地了,她就怕方起州不肯,更怕的是方义博对艺巍失望透顶,甚至打算放弃。现在外界都在传言,说二公子失宠了,她也彻底沦为了笑柄,就算没人敢当着她面说,背地里也是坏话连篇的。 方艺巍留下的烂摊子总算是解决了一部分,方起州让人事部的把秘书部的资料给他,艾琳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秘书群里一片哀嚎遍野,“我上次被他发现上班时间逛购物网站,i am a dead man。”“我听财务部经理说,老板这次打算炒很多人,但是好像有很多遣散费……”“多少?”“多少?!” 事情做完,方起州头次准点下班,车窗的反光都看得见脸上的黑眼圈,车子打了转弯灯,方起州望向街口方向。 卫斯理说,“小州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吃辣了。” 方起州托着下巴,“不喜欢。” 卫斯理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你好像很关心那个小朋友。” 方起州摇头失笑,“就见过三次,再说,他还未成年。” 卫斯理惊讶于他的回答,因为通常涉及到此类的玩笑,方起州都不会回答他的。“你怎么知道他没成年?” “看着像。” 卫斯理若有所思,“我看着倒是不小,回头把他资料给你。” “算了,”方起州面色无波道,“没必要。” 果然在过年前几天,方艺巍出狱了。他剃了个很短很短的寸头,皮相比起两月前是从贵公子变成个帅气的劳改犯,甩上车门时火气极大,“憋死我了。” 魏蓓蓓苦口婆心对他道,“这段时间你要安分点,你爸爸对他可好了,我们娘俩加起来恐怕也比不上那小崽子一个毫毛。” 方艺巍嗤笑一声,蛮力踹上椅背,“再怎么好能比得上朝夕相处的儿子?大家都是亲儿子,我还长得像我爸呢,他算哪根葱。” 方义博和魏蓓蓓对方艺巍极其溺爱,似乎是被刻意控制着养成这么个草包性子的,说些话让魏蓓蓓气不打一处来。 “学聪明点,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样,多看点书,别整天想着那档子事,好好孝敬你爸,没准能多分点家产。” “老妈,爸离死还早着呢,谁是亲儿子还未见分晓,我想要的,可不是百分比的家产那么简单。”对着后视镜里,方艺巍那双狼眼睛一瞬间和从前不同了,说不上来是什么不同,那种野心的光芒,让她想到当初自己为了进这个家门所做的努力。方艺巍从小就是要什么有什么,突然没了,这落差大得让他难以接受。 因为快年关了,红辣椒也提前几天放春假了,小芹敲门进来,目光不小心放在钟龙袒露的胸膛上,她尴尬地转移目光,余光却没忍住偷瞄,“龙哥,游乐场送的票,好几张呢,一起去玩吗?” 钟龙下意识要拒绝,他对游乐场可没什么兴趣,但是目光瞥见在看动画片的小虎时,就转了话锋,“行。” 梅跃也一起来了,她时时刻刻都盯着小虎,发现小虎在看什么,就说,“小虎想坐那个吗?姐姐也想,姐姐陪你去吧。” 梅跃二十八了,不年轻了,早在读大学时,就已经过了被人称为姐姐的年纪。可随着年龄增长,她愈发执拗自己的青春,仍旧对着脸嫩的小虎自称姐姐。当然,也是因为小虎第一次见她时,就叫她姐姐,梅跃一直对他不错。强硬地把小虎拉走后,原地只留下小芹和钟龙两人,可钟龙一门心思盯着排队的小虎,他看了两秒,忍不住道,“我还是不放心,不行,我得跟着去。” “龙哥!”小芹连忙叫住他,“那边好像有棉花糖卖,我刚刚听到小虎说他想吃。” “是吗?”钟龙望了一眼棉花糖,再回头搜索队伍,小虎和梅跃已经不知道排到哪儿了。 “你别担心啦,梅姐不会把他弄丢的。”小芹笑得就像个少女般,含着露珠似得。钟龙却一点儿没心思关注她那似有若无的娇羞,小芹没了办法,她发现只有在说到钟虎时,龙哥才会搭理她,所以话题不断往小虎身上扯,“你们是亲兄弟吗,小虎听着口音有些像w市人呢。” 钟龙表情不悦起来,“你说呢?”他手里拿着个超大号的草莓棉花糖,脸却黑得像炭,“这东西还要转多久?” 小芹连忙紧张地摆手,窘迫道,“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是啊,一个姓氏,龙虎,怎么能不是亲兄弟呢,虽然长得毫不相似,可兄弟间那种微妙联系却做不了假。 这一天,小虎倒是玩得很开心,晚点的时候,梅跃给他发消息,“你对她有没有意思,我看她挺喜欢你的,小芹是个好姑娘。” 钟龙简洁地回复:“没有。” “真的一点也没有?” “真的一点也没有!”钟龙烦躁地扔开手机,他又不喜欢女人。 “好吧,明天年三十,你们俩一起过来吃年夜饭吧,大家都是独自在这个城市打拼,都不容易,一起要热闹点。” 半响后,钟龙回复说:“好。” 当然还是他主厨。小芹打下手,不住夸他道,“龙哥你做菜的样子真帅气。” 利落的刀工一顿,“我自己可以的。”妈的求你出去。 小芹半点没意识到钟龙有多不耐烦,这姑娘是个马大哈,钟龙差点直接跟她说明白,可还是忍住了。没过一会儿,梅跃进来拯救了他,“小芹快来帮我个忙。” 她俩进了阳台,关上了门,小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没有注意这边。 “老板,这样真的能行么。” 梅跃小声道,“我跟你说,追男人,就是要用这种方法,像钟龙这种男人,你不是该试的方法都试了吗?还不是没用。” 小芹听得很认真,红着脸问,“那……那他要是不认怎么办?” 梅跃啧了一声,竖起眉来,“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他还能不认?我跟你说啊,钟龙呢,挺有责任心的一男人,虽然现在什么也没有,但你看他对小虎那样子,肯定是个疼媳妇的,跟了他,挺好。” 小芹若有所思地点头,最后咬咬牙,“那,那就这么办吧!” 第7章 遇到小虎那会儿,钟龙还是个无业游民,背着高利贷,满门心思地想着找个清静地方自杀。结果他接了一份委托,两千块钱,对方拿着一张照片,要他每天给照片里的小孩儿送食物,装成一个好心人。 如今快两年过去了,小虎比两年前要好太多,那时候他没有记忆,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常识也没有。现在呢,钟龙察觉到他在缓慢地好转,比如一些潜意识,比如他喜欢画画,比如他还喜欢馒头小侄女的那个键盘钢琴。 都是好现象,钟龙却谈不上多开心,他仰头猛灌了剩余的酒。 梅跃酒量很不错,一直在和钟龙酣畅淋漓地干杯。 钟龙酒量也不错,小学那会儿就偷喝家里酒了,不说千杯不醉,一斤还是没问题的。而小虎则一直在开心地吃菜,这顿年夜饭,出于私心,钟龙买菜的时候就只想到了小虎喜欢吃这个,喜欢吃那个,他一边喝酒一边不忘给小虎夹菜,叫他“吃慢点,别噎着”“哎看看你,吃这么急做什么”。这兄弟俩的相处模式,梅跃和小芹倒是见怪不怪了。 小虎吃完便自觉乖巧地坐沙发上看春晚了,而饭桌上还在斗酒,钟龙喝到了兴头上,“老板,没想到你这么厉害,都要把我喝、喝倒了……” “不……我不能喝了,”钟龙支着下巴往小虎那边看,眼睛里的色彩被酒精虚幻了些,变得纸醉金迷起来,他眯着眼,“我认输……我不行了,我得回去了。” “回去干啥!”梅跃仿佛一点儿没受到酒精影响,豪气地扬起啤酒杯,“来,干!” “不、不干了,”他抹了把脸,脸红到了脖子根,“小虎得睡了,他平常都这个点睡的。”他之所以临时叫停,是因为身上太热了,臊热,通常这种情况,他都能很快地在厕所解决掉。但他怕再喝下去,他会干出什么事儿。 梅跃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这儿就剩一点儿了,明天又不上班,一觉醒来大年初二不挺好!” “不,我……不能再喝了。”他抬手拒绝,下腹升腾起的感觉是酒精不可能带给他的,他想他可能是注视小虎注视了太久才会这样的。他踉跄地站了起来,牛仔裤已经绷着裤裆了,“小虎,来我们回去了。” 梅跃立马朝小芹递了个眼色,小芹犹豫了一下,接着手忙脚乱地去抓他的手臂。因为掌勺的缘故,钟虎右臂要比左臂粗壮结实许多,脱了外套里面的毛衣都绷紧在皮肤上了,小芹一碰上去就仿佛被烫了下似得,钟龙反应更奇妙,整个人成了熟透的虾子,揪着自己的毛衣下摆,“我靠怎么热成这样……” “龙哥……去、去洗把冷水脸吧?” 小虎此刻已经在门廊处穿好了鞋,梅跃眼见事情要泡汤,吆喝一声,“那什么……我先带小虎回去休息了,对了,小芹你不是有话要和钟龙说吗?” 小虎不明所以地回头望,却已经被梅跃给飞快地推到了门外,“小虎啊,你家哥哥今晚上可能会比较晚回去,你先睡着,别等他,听话啊。” 梅跃监督着他完成洗漱,细心帮他带上门,“早点睡,晚安。” 她在门外舒出一口气,门是掩着的,她不敢进去,只趴在门上偷听里面的动静。梅跃也不知道事情能成不,可男人不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第二天早晨起来顶多以为是酒后乱性,可钟龙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他是不会推卸的。还没等她听出个所以然来,门砰然被大力推开,梅跃立即后退几步,钟龙踉踉跄跄地撞在了防盗门上,结实地一声咚响。梅跃张了张嘴,却瞧见神志不清的钟龙冲她挥手告别,还不忘对她说了声“新年快乐”,接着拉开门便一头栽进屋子。 梅跃:“……” 她只得进屋,只见小芹脱了上衣,抱着腿茫然地坐在床边。 “你怎么让给他跑了!” 小芹有些茫然,一副受了极大打击的模样,“梅姐,我一脱衣服,他就冲进厕所吐……你说,你说他是不是……”小芹眼眶都红了,“……他现在肯定恶心死我了。” 梅跃赶紧哄她道,“安啦安啦,喝醉了第二天什么也记不清了,再说你这不是没脱光了,别……别担心了。”只是不知道,中了药的钟龙现在得有多难受。 但是冲个凉水澡应该就可以了吧? 钟龙冲进去时撞倒了门口的收纳鞋架,他飞快地脱掉衣服,拔开花洒,站在下面冲,凉飕飕的冷水横冲直撞地掉到肌肤上的刹那就结了冰。钟龙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他靠着墙舒出一口气,低头看自己的腿中央,又懊恼地加大水阀。 那酒的后劲现在才显现出来,哪怕是冲在凉水底下,他脑子依旧是麻麻的,冲了好半响钟龙才关掉花洒,虚浮地走到了小虎房间。 小虎还没睡着,睁大眼睛看着他,说,“哥,你不穿衣服。” 钟龙浑身燥热,冷水澡冲完活像吃了春药一般,哪儿还愿意穿什么衣服,可小虎的目光直指下来,他感觉自己好像很不要脸的样子,堪堪围上了浴巾,发丝上的水珠滴下来浸透了被子一角。钟龙帮他掖了掖被子,摸了摸他的额发,“你先睡。” “什么时候放,烟花?”小虎说,“我想看。” “还早着呢,等下到时间了,我叫你。”说完他阖上了房门,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冰啤酒,把煮花生放进微波炉里打热。继而在客厅地上垫了几张报纸,坐在地上一个人喝了起来。 刚才喝了那么多,一顿凉水澡下来也醒了大半。也正是因为他没醉,才想要多喝一点,最好能一醉不醒。 客厅的窗外风景很好,离游乐场有一定距离了,不嘈杂,墨蓝色的夜里密密麻麻的星光一片,高大闪耀的摩天轮最是惹眼。来这里住的这些天,小虎常常都会坐在这里往外望,拿梅跃送他的小本和松鼠笔画画,画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小虎一点儿也不傻,钟龙清楚地知道那孩子只是失忆了,只不过常识也丢了。而现在正慢慢好转的状态始终让他有些难过,心里自私地想着要是小虎一直那么傻就好了,一直傻下去,一直想不起来,那他就可以独占小虎了。 一罐啤酒下肚,钟龙已经有些恍惚了,他侧身躺在地板上,又拉开了一个拉环。 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只看见地上歪七扭八地倒着许多啤酒罐,微黄的酒液倾倒了部分在报纸上,纸张被吸收了大半水分,余下的渗透进干燥的木地板缝隙了。 这时候,城市的天空开始零零碎碎地绽放开一朵两朵的烟花,升空的声音穿透了墙与窗户,钟龙扶着桌凳站了起身。 他叩响了门,“小虎?” 但是没人答应他的话,他又喊了一声。小虎用鼻音嗯了一声,钟龙低声道,“还看烟花吗,快到点了。” “……唔。”仍在睡眠中的小虎从棉被里露出小半张脸,脸侧在枕头上肉嘟嘟的脸颊让钟龙忍不住捏了下。也只有小虎不省人事时,他才敢做这么大胆的举措,他低下头,用鼻尖去蹭小虎的脸,满口酒气吐在他面颊上,“今晚跟哥一起睡好不好?” 小虎推了推他,处于一种半醒状态,颤动的睫毛扫到了钟龙的皮肤上,也扫进了他心里。 钟龙一动不动。 他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喉头滚动声,他双手支在柔软的枕头上,借着无处可抓的力道面对面地贴得极近。钟龙声音放得极轻,“小虎?”他说着,轻轻发出一声响动,像是在清嗓子,“……醒了吗?” 没有动静的回应把钟龙藏得很深的念头与胆子一股脑抓了出来,像从井里打水那样被绳子给一下拉上去了。他摸了摸小虎的下巴,酒精麻痹了他的理智与思考,让他俯身将唇贴在了小虎的唇上。 他屏住呼吸,像是怕人醒了,也像是在体味这种安然的亲吻。 一阵重甸甸的沉默中,他把手伸进了被子里,整个人压到了小虎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一下把小虎给闹醒了,他反射性地把钟龙给推开,钟龙却制住他,吹了他一脸的酒气,在他脖子上吸了一口后,又往脸上胡乱地亲着,笑道,“醒了啊……小虎,遇到你,是哥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啊!!!”小虎惊恐地叫出了声,眼睛瞪大,他剧烈地挣扎了起来,钟龙那惊人的力量被他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掀开来,小虎跌下床,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钟龙在他后面追了几步,可一个醉汉,走不了几步就摔了一跤,他在酒精作用下挺足了时间,这一摔便是神志昏沉。 防盗门被猎风吹得砰的关上,也关上了钟龙两年累积的努力。 方起州留到了十二点,卫斯理回了美国,他一个人开车过来的。方义博原本坚持让他睡在这里,可方起州对着不亲的两个姨娘和弟弟妹妹,全然没有继续处于一个屋檐下的想法,方义博只好把新车的钥匙给他,不容置喙道,“你啊,就是太严肃了,这车颜色鲜亮,以后都开这辆。” 钥匙标志表示是辆法拉利,而方义博出手送礼,自然不能是什么普通版本,想来也是限量车型,方艺巍有些红了眼,“爸,我呢我呢?!” 方义博轻飘飘地看他一眼,“你的在院子里,自己去看。” 方艺巍一下傻了,“您说那辆土不拉几的哈雷?!”他进来时就看到了,还纳闷是谁呢。 方义博点头。 他炸了起身,怒气冲冲道,“凭什么他是法拉利?!”方艺巍一下觉得委屈极了,往年时候,方义博总是只给他一个人送,豪车别墅马场小岛。虽然方艺巍已经有足够多的车了,从成年累积到现在,可没有哪一次像今年一样,一个破烂哈雷就把他打发了不说,两个儿子之间的差别对待才是让方艺巍最气愤的地方。 “爸,偏心不是这么个偏法吧!” “你大哥这么多年才回来一次,行了行了,也不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事。”说完后,方义博愈加觉得一辆车太少了,转头又对方起州温声细语道,“你住在游乐场那边,爸把游乐场送给你吧,那儿还有个海岛,你平时没事可以带朋友去玩。” “朋友?他哪儿来的朋友,才回国多久啊?!”方艺巍不依不挠,已经在心里把这个初来乍到的大哥给千刀万剐了,方义博从来没这样忽视过他。 方起州始终面无表情,他冲方义博点头,“爸,我走了。” 崭新的红色法拉利就停在车库,方艺巍追了出去,一看更不得了了,火都要从头上冒出来了,他冷笑两声,“行啊,国内第一辆啊……” 方义博对他最大方的时候也没这种手笔,他爸对车没什么研究,每年送他都是问手下人,都是牛气的车,但车展上一般都能寻到。 据他所知,这车只打算生产五十辆,前几天才发,今天就从国外空运过来了?! 方艺巍终于理解到母亲说的,他们母子俩加起来恐怕也比不了长子的一根毫毛这句话了。 从方义博家里出来,要经过层层关卡,哪怕是年三十,警卫也一点儿不松懈,在方义博心里,第一重要的就是他的命了。车子驶上大路,汽车引擎声响亮极了,路上一辆车也没有,也没有多少人影,只有数不清的烟花在天上绽放,城市一下从夜晚变成了五颜六色的白天。 游乐场仍是热闹的,可转入住处的那条路上就要寂然许多了,路灯每隔五米设置一个,在烟火的映照下显得昏暗,方起州的车速缓慢,在雪上滑着。车灯的照耀范围内,突然出现了一个单薄的人影,方起州慢吞吞地行驶过他,却倏地在后视镜里瞥见那个人影仅仅穿了睡衣而已,被雪打湿的乱发底下的脸庞还很眼熟。 第8章 方起州又往前开了几米,踩了刹车。过了会儿,车子缓慢地倒退,方起州摇下车窗,“还记得我吗?” 那小孩儿有点失魂落魄的模样,整张脸煞白,肩头和发顶落了不少雪,因为他还穿着睡衣,所以方起州寻思这小孩儿是不是和家里吵架了。 “今天过年,这么晚你还在外面瞎转悠。”他熄了火,“你住这儿附近?” 小虎没说话,嘴唇冻得发乌,连眼神都是涣散的。 方起州看了他一会儿,掏出手机来,“你家里电话多少。” 小虎抿着唇,垂着眼睛,“不……不回家。” 方起州一听就知道他猜对了,“不回家你住哪儿?”换做平时,他不会这么多管闲事的,但是他对这小孩儿有印象,知道他有点傻乎乎的,这路上虽说没人,也不安全,而且穿着睡衣,很容易冻出毛病来。他看着小虎的脸色,车窗外的冷空气和车内的暖气形成了北极与暖流的差距,方起州拨了110,接着下了车,“你先上车,别冻坏了……”他声音弱下去,这才看到这小孩儿居然没穿鞋! 派出所的电话接通了,方起州一边说话,一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把小孩儿给推了进去,他只不过轻轻一碰,小孩儿就一栽,显然是没力气了。方起州皱着眉,对着电话道:“我在路上看到了个离家出走的小孩儿,他不肯回家。” “先生,请问是多大的小孩?” 方起州把外套脱了下来,递给他,示意他把脚包上,“大概十六……也可能十七八岁。” “先生,我们没有接到家长的报案,而且这么大的孩子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不是,这孩子有点儿……”方起州欲言又止,见小孩儿只是把自己的外套放在了一旁,抓着安全带死死缩成了一团。电话那头的警员说,“这样,您描述一下他的外貌特征,有名字最好,接到报案后我们会通知您的。” 方起州叹了口气,知道这接电话的警员没把这案子放在心上,也是,十七八岁了,这么大年纪了离家出走,多大点儿事儿啊。可警员这话就让方起州背负起了责任来,方起州只得依言道,“一米七五的样子,男孩儿,穿了件……神偷奶爸的睡衣,黑色卷发,眼睛很大。” “名字是?” 方起州问他,“你叫什么?” 小虎无声地看着他,方起州头偏了偏,“他不肯说。” 挂掉电话后,方起州把车内暖气调到了最大,对他说:“脚不冷啊,我说你这么大了,跑出来不加衣服怎么还不穿鞋呢?”那雪地大概堆积了三四公分厚,光脚足以全部陷入,方起州不知道这小孩儿这么在外面呆了多久,可看他状态,可能真的冻坏了。 方起州揉了揉太阳穴,“这样,你现在不肯回家,我先带你去酒店……算了,明天,明天一早你就乖乖回家懂吗?” 小孩儿没出声。 方起州再一看,那孩子已经闭着眼睡过去了。方起州拧着眉,发动了汽车,几分钟就到了家。保安见他抱了个看不清脸的人,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地埋头,他们经理交代过,这位少爷的私生活,无论看见了什么都不许出去乱说。 方起州把外套搭在了小孩儿脚上,抱起来的时候,意外的很轻。他进了门,先把人放在了沙发上,又拿了厚毯子给他盖上,接着把屋里地暖和空调都开上了。在灯光下,这孩子脸更白了,比外头的冰天雪地还要冻人的颜色,方起州接了杯热水,伸手在他额头上碰了下温度——这一碰不得了,烫的骇人。 他只好给卫斯理打了越洋电话,问他医药箱在哪。 卫斯理一听登时急了,“小洲你生病了?怎么回事!” “你别管,不是我,告诉我在哪?” “在厨房哪个柜子里,你找找看,你听好了啊,生病了别一个人硬抗,我给你的名片还收着吗,那个杜医生就住在这儿附近,不行我得让他去一趟……” 方起州应了一声,果然在厨房柜子里找到了医药箱。“舅舅怎么样,替我跟他说一声新年好。” 卫斯理说,“他说近些日子可能要回国,他来看看你。” 方起州找到了体温计,正在研究用法,一听这话一愣,接着问他,“这体温计怎么用的,含嘴里吗?” “你发烧了?” “不是我……嗯我看到了,夹腋下。”方起州把说明书放一旁,怕卫斯理又乱紧张,“我先挂了。” 方起州把沙发上安静躺着的小孩儿的手臂抬起来,解开了几颗纽扣,将体温计放到他腋下,他手挺暖和的,这么一碰显得这孩子体温更低了。小虎像是察觉到什么,四肢乱扑腾起来,方起州按住他,把小孩儿手臂折到胸前,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小声让他,“别乱动啊。” 大概是听见了,他说完后小虎便安静下来了。 这会儿看着倒是乖巧了,怎么有脾气大半夜这副模样往外跑?方起州叹了口气,找到了退烧药,又对着说明书的剂量纠结起来,儿童一次两片,成人四片,那该吃几片?可他总不能因为这种问题去问卫斯理吧,只好自己上网查了起来。 查了一通,看见有人说退烧要用冰毛巾敷前额,方起州便照着做起这些事来,他给小孩儿喂了三颗药片,吞水的时候呛得狠了,方起州又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 从小到大,他这还算第一次照顾生病的人。方起州隐约听见他在含糊不清地呓语些什么,像是烧糊涂了,仔细一听,又像是呜咽。他取下体温计一看,脸色一凝,39.2c,高烧。 正当他想着要不要去医院一趟,突然,屋子里电话铃响了起来,方起州接起来,是楼下值夜的安保。 “方先生,这儿有个说是您私人医生的人……” “私人医生?”方起州立即猜到是卫斯理叫来的,他说,“让他上来吧。” 杜医生进门后一看,这位方先生好生生的,一点儿不像生病的模样。方起州指着沙发,“真是抱歉这么晚还叫你来一趟,他烧得挺严重的。” 杜医生这才看到沙发上还有个人,他一愣,电话里头可没说啊。他拎起大医药箱走过去,“量过体温了吗?” “39度。” “烧得这么厉害?”杜医生脸色凝重起来,“吃过药了吗?” “吃了退烧药的。” 杜医生说,“这样不行,见效不快,得打吊水,要么打针。” 方起州说,“打针吧。” 杜医生撩起病人的袖子,对方起州说,“还得来床被子……”又感受到病人睡衣上不同寻常的湿润,“他衣服怎么湿成这样?” 方起州这才想起,“外面下雪,不知道他在外面呆了多久了。”他摸了摸鼻子,“怪我。”什么都想到了居然忘了给小孩儿换套干衣服。说着,他往卧室方向走去,“等会儿,我拿套新睡衣给他穿上。” 杜医生始终拧着眉毛,不知道这位方先生和病人什么关系,但年三十呆一块儿想来也不能是什么普通关系了,他用手背测量了一下病人的额头温度,却猛然瞅见病人脖子上的红痕。 这时方起州抱了床被子和厚睡衣过来,“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杜医生抬头看了眼方起州,又看了眼沙发上病人潮红的脸,脖子上的吻痕。 这有钱人,还真是会玩。 第9章 方起州发觉医生看他的眼神略显古怪,他把被子放下,杜医生立刻站起来背过身,“方先生,您先帮他换衣服吧。” 这种回避态度就更稀奇了,像是他和沙发上的小孩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般。 在方起州替小虎换衣服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那枚红色痕迹,在脖子上,很显眼一块儿。方起州再去瞧他的脸庞,嘴唇有点儿肿,他皱起眉。 换妥当后,杜医生替小虎打针,注射液一点一点地通过针头进入血管,杜医生把棉签摁在针眼处,嘱咐道,“这么按一会儿,过会儿应该就能退烧了。” 方起州看着收拾东西的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问道,“医生,他脖子上的痕迹你看到了吗?” “……我什么都没看到。” 杜医生揣着明白装着糊涂,心说这有钱人都什么毛病。可方起州还执意要他看,“我发现这孩子的时候,他不知道在外面呆了多久了,我以为是离家出走,可……”脖子上的痕迹似乎说明了没那么简单。 “啊?”杜医生立刻觉察出自己是想岔了,他脸色凝重,“您认识病人吗?” “不算认识,见过。” “那这吻痕是……”杜医生没继续说了,他严肃道,“方先生,我建议您报警处理,这可能是侵犯事件。” 方起州点头,“等他退烧了吧。” 杜医生走后,方起州按照医嘱用棉签濡湿他干燥的嘴唇,睡梦中的小孩儿像是做噩梦了一般,神色不宁,可方起州也没什么办法,沙发窄,怕他掉下去,方起州用两个单人沙发堵上后,这才回了卧室。 方起州没有关客厅灯,也怕这小孩儿半夜醒来,房门也没关,但早晨,他还是和太阳一块儿清醒了。 方起州下了楼,小孩儿退烧了,昨晚上方起州怕他蹬被子,就把被子裹得和蚕蛹似得,导致他现在脸蛋还是红扑扑的,但已经不烫了,方起州没由来地松了口气。记起昨天医生说空气流通很重要,于是他又走到窗边拉开窗户通风,外头还是蒙蒙亮,日光是很浅的红色,还未升上来,方起州靠着窗站了会儿。 听到沙发上那小孩儿有了动静,似乎被拉窗帘的举措给闹醒了。 方起州回头看他,发现仍是在睡,发梢是湿润的,贴着额头,长相便是讨喜的乖巧,睫毛又长又黑,所以睁开眼时眼睛显得很大。方起州猜他年纪还小,又想起卫斯理说他看着倒不像,可这脸颊上肉嘟嘟的婴儿肥,还真不像大人。 蓦地瞥见神偷奶爸的睡衣掉地上了,方起州弯腰捡起来,却听见什么东西掉地上了,他认真一看,居然是两颗水果糖。 方起州不禁有些好笑,连睡衣里都揣着糖,到底是有多喜欢糖?上次……他记得上次这小孩儿给的几颗糖,他在办公室坐着的时候吃了,还有上次的玉坠,昨天替小孩儿换衣服时并没有看到什么玉坠,他不免又多想了些。 方起州照着网上的食谱用冰箱里不多的食材煮了瘦肉粥,他下厨的次数乏善可陈,几乎每天早上都是一杯咖啡解决,卫斯理来接他的时候会替他带早餐,所以方起州这还是第一次使用这个厨房,手忙脚乱地差点炸了锅,肉切得粗细不一,很是难看。 锅里慢火熬着粥,姜和小米的气息从蒸汽里冒了些出来,闻着还不赖。做完这一切,方起州回了房间,接到了舅舅的视频通话。 孙明堂那边看起来很热闹,是正准备过年的气息,“我就知道你这小子起来了,病好点没有?” “我没生病。”往年的春节方起州都是和外公一家过的,后来外公没了,外婆也紧跟着去了,他就只剩下了一个舅舅。 孙明堂摇着头,显然是不信的,“你就爱逞强,以为我不知道吗?这两天我忙不开,我会回去看你过得怎么样的……小州,你和那家人相处的怎么样?” 方起州简洁地回道:“还好。” “你生病也不照料你是还好?”孙明堂啧了一声,电话里听起来氛围很吵,就在这种吵闹里,他半开玩笑似得说,“要我说,你就该在我身边尽孝,你那爹有的是儿女,还没我对你好。” 方起州软和了表情,“您已经有卢卡斯了。” 孙明堂早年生的一个孩子,被绑架后撕票了,要是活着得和方起州一样大了。孙明堂过了好些年才走出阴影,卢卡斯现在是他唯一的孩子了,年仅八岁,无法无天的不行,可孙明堂无论他怎么样,还是疼他。 “表哥!”可能是发现了爸爸在和谁通话,卢卡斯在镜头里凑足了一张脸,跟他说,“新年好。” 方起州笑了笑,“新年好。” 卢卡斯是个小混血,从小挺粘方起州的,可以说是唯一不怕他的小孩儿了。 孙明堂又跟他聊了好一会儿,最后说:“忙完这一阵,我就带着卢卡斯回国看你。” 方起州拒绝道:“还是别了,不安全。” 由于职业特性,舅舅仇家很多,或者应该是说整个孙家背负的仇债,这也使得方起州从小便活在危险中。他不能去学校,只能听家教上课,后来大了些,孙明堂教他格斗,用枪,反侦查,直到能保证自身安全了,方起州才被允许去社交,去读书。即便如此,暗地里始终跟着几个保镖在。 可以说他冰冷性格的造成,不仅仅是父母的原因,还有各种不可避免的外因。 卢卡斯现在也一样,没有同龄人一起玩,家里的佣人警卫,都不被允许跟他说话,可这小孩儿居然还挺活泼,这点和他不同,他只希望希望卢卡斯长大后也不要和他一样。 “你担心什么,该料理的,我都料理完了,没人会那么不长眼的。” “再说,我不回来替你立威,你那些姨娘动些上不了台面的歪脑筋怎么办?”孙明堂声音有些冷下来了,“小州,舅舅答应过你妈妈,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 听到此,方起州知道再怎么拒绝也是没用的了,只能应下来。 在魏蓓蓓等人心里,孙明媚娘家似乎是挺厉害的,但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他们是不清楚的,若是稍微知道一点,也不会这么傻到动歪脑筋了。三姨娘徐菁倒是知道点儿,所以她从来不和孙明媚争,哪怕是个死人了,她也不争,就是这等聪明态度,才让她活得潇洒滋润,让方义博对她不赖。 通完电话,方起州下楼照看粥的状态,已经熬烂了,他用勺子试了一下,除了肉切得太大,别的都还行。方起州放下勺子,一抬眼却发现沙发上那小孩儿坐了起来,在看他。 “醒了,好点没?”方起州接了杯热水,朝他走过去,“还记得我吗?” 小虎捧着水杯没喝,沉默地点了点头,他还记得昨晚上哥哥对他做的事,跑出去后,外面太冷了,冷得他记不太清发生了什么。 方起州抬了抬水杯,示意他喝水,“昨晚上我在路上发现了你……你发烧了,得多喝水知道吗?” 小虎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听话地喝了口水,然后叫他,“叔叔。” 方起州说:“先起来吧,还是再睡会儿?我煮了粥,卫生间有新毛巾和新牙刷,你洗漱完过来吃。” 小虎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看,方起州又说了句,“起来吗?”小虎这才迟钝地掀开被子,他踩在地板上,很暖和,可是脚掌很疼,复而跌坐回沙发上。 “怎么搞的,”方起州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脚,布满红斑,还有些肿起来的小块,皮肤表面有一些溃烂和破皮,看起来很严重。方起州蹲下身,想起昨天这小孩儿没穿鞋在雪地里走的事情。 “坐着别动。”方起州找了一圈,终于在书房抽屉里找到了杜医生的电话。杜医生让他去药店买些冻疮药回来凃,并且不要下床走动,方起州连连应好,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把这小孩儿当成卢卡斯来对待了。真奇怪,明明一个八岁一个已经快是个大人了,在他心里面居然是差不多的。 第10章 网上说冻疮到春天便会自愈,冬天则会复发,方起州没长过,但那看起来似乎很难受的模样。所以他很快便买了冻疮膏回来,按照医嘱打了盆四十度的温水给他泡脚。 方起州给他穿的裤子长太多了,以致于不得不挽起很多层来,沉甸甸地往下坠着,看起来着实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 他把粥端给小虎,“吃完涂药,再说别的。” 小虎挺认真地说了句谢谢。 方起州知道他爱吃糖,于是往粥里添了几大勺白糖,他自己吃了一口,觉得肉熬得像操场烤焦的地皮,还甜得腻人,但是看这孩子吃得挺开心。动作特别像只小仓鼠,埋着脑袋一啄一啄地,腮帮子鼓得圆圆得。之所以有这种印象——是因为卢卡斯之前养过一只仓鼠,但是跑了,后来就换成了只大型阿拉斯加,在他自己小时候,也曾由于无人陪伴而养过宠物,后来祖父要他亲手枪毙掉,他没能照做,就被关了一周的地下室。 一周后出来,管家带他去了后院,那只牧羊犬就埋在树底下。 祖父跟他说,不要对人施舍过多的关心,因为关系再亲密的人也会背叛。 这算是他们家的家族传统,因为舅舅那天来安慰他时,就对他说自己小时候也曾被父亲要求亲手杀死陪伴了他五年的宠物。 他问舅舅你下去手了吗,孙明堂说枪里没有子弹。 那时还很小的方起州在原地怔了许久,他心想是不是他的狗还没有死?舅舅一句话打破他的希望,“尸体都凉了,都是因为你不开枪才会这样。” 所以方起州在他祖父心里,是个不合格的子孙,满分一百的话,那他只能得零分。没有一点血性,而且太容易发散慈悲心,也正因为此,他才能学自己想学的专业,做自己想做的事。 小虎消灭食物的速度挺快,大概是饿了,竟也没觉得方起州糟糕的手艺和钟龙的大厨手艺有多大区别。方起州递给他一张纸,又瞟了眼他脖子上的痕迹,觉得怎么看怎么碍眼,这小孩儿挺懂礼貌的,就是着实傻,正常人谁会大冬天不穿鞋跑出来的?也没准……是遇到了什么顾不了的事。 方起州把水倒了,问他脚还疼吗。小虎摇头说,“痒。” 杜医生在电话里提过,冻疮这种东西,冷了疼热了痒,所以要特别注意。方起州把投影幕降下来,问小虎,“要看电视吗?”他的客厅没有装电视,投影是为了偶尔眼睛累了看文件用的。 投其所好,这算是一种生意场上的谈判手段,像他这么大年纪小孩儿不都爱看电视么,这孩子应该也不例外。但如今方起州不是要和小虎谈判,是为了降低他的防心,套出他遭遇了什么。 方起州在客户端里筛选动画片,但他没什么童年,自然也不会看动画。他看着小虎,“语音控制的,你说说你想看什么?” 小虎没说话。 “说就行了,别害怕。” 小虎想了想,声音发怯,“……小鬼当家。” 刚说完,旁边的音响就出声道:正在搜索,小鬼当家。而投影屏幕上也出现了缓冲的画面,接着进入正片,小虎不由自主惊叹地啊了一声,方起州笑了一下,把药膏拆开挤在棉签上递给他,“自己涂药能行吗?” 小虎乖巧地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了句“谢谢叔叔”。 方起州噎了一下,觉得这个称呼恐怕是难以纠正过来了,问他:“你多大了?” “十九,”小虎说,“马上,二十了。” 那方起州觉得自己只大这孩子十岁却摊上叔叔这么个称呼真是冤,他家小表弟才八岁呢,这会儿就有个二十岁的男孩子管自己叫叔叔了。方起州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叫什么?” “……钟虎。”他补充,“老虎的,那个虎。”但是表情一点儿也不够凶猛,反倒像只小奶猫。 方起州点点头,脑子里想到了那个玉坠,“我叫方起州。”小孩儿也学着他的样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记下了。方起州又忍不住有些想笑,他没再说话,看着小孩儿把脚伸出沙发,手也伸得老长去涂药,像是生怕不小心弄到家具上一般,那小孩儿涂药的时候表情极为丰富,痒得时候缩脖子,连着耳朵也会动,疼得时候就是呲牙,还不时抬头去看动画片,不肯放过一分一秒。 他突然记起,方家的私人医生是位厉害的老中医,在整个中医界都挺有名的,方起州打算这几日去问问看有没有治冻疮的独门特效药,但首先,还是得搞清楚一件事,“昨晚上你那样跑出来,是遇到什么了吗?” 方起州看到那小孩儿猛地挤了一大截药膏出来,像细长的白色虫子。 “你说出来,我可以帮你。” 小虎沉默地摇头。 方起州也跟着沉默了会儿,突然问他,“要喝热巧克力吗?” 方起州煮这个还算拿手,因为卢卡斯很喜欢吃,加上做法简单,他看一遍就会了。 小虎点头,又礼貌地和他说谢谢。方起州发现这小孩儿还真是“谢谢”二字不离嘴,他们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就比他这些日子听来的谢谢都多了。小虎也同样,他和方起州说得这几句话,就比和相处一年多的馒头哥还要多了。方起州不知道的是,其实小虎不爱搭理人,很多时候他会露出“没听懂”的表情,久而久之,就没人愿意再多和他说话了,心里会认定这是个没趣的小傻子,说话也不理,逗弄也不理,也只有对着钟龙稍微好些。 而昨晚上发生的事却让小虎很害怕,哥哥对他做的事意味着什么?小虎没有清晰的意识,但他似乎有股很强烈的不好的念头,他很抗拒,非常抗拒。 这时候的他应当是抗拒着所有人的,但小虎其实对人的好坏都看得很明白,也很简单,对他好的,就是好人,不好的,就是坏人,哪怕只不好过一次,他也会一直记得。 但是出现的人是方起州。 在小虎一边盯着动画看,一边喝热巧克力的工夫,方起州已经飞快地在脑海里想了一遍要怎么做——不能送警局,因为这么一小会儿接触下来,他发现这孩子特别敏感,加上发生的事情对任何人都是难以启齿的,在警察的盘问下,这孩子可能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他不确定是不是这孩子的家里人做的,所以在小虎喝完第一杯热巧并且还用一种“还有吗”的眼神看他的时候问道,“你住这儿附近吗?” “等下在叔叔这里吃完午饭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虎皱起眉,脸上是抗拒的神情,可他知道赖在别人家是不好的,但他只能在方起州盯住他的眼神下躲闪道,“……不、回家。” 他的躲闪似乎是家里有什么让人惊惧的怪物似得,方起州站了起身,小虎以为他要赶自己走,他双手捧着杯子,有些坐立不安。方起州拿过他手心的玻璃杯,“锅里还剩点儿巧克力。” 小虎茫然地看着他,只是方起州背着他,煮刚才凝固的巧克力的背影。他很想说话,可是不敢。 第二杯热巧比刚才少很多,方起州递给他时说,“吃太多甜的会长蛀牙。” 小虎望着他,没喝,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分享,所以他把杯子举到他面前:“叔叔,你也,喝,不怕,蛀牙。” 方起州愣了一下,他看着玻璃杯上部糊满了褐色,其实是不太愿意的,但是对着小孩儿希冀于分享的眼神,他没法拒绝。只能说了声:“好。” 小虎笑起来,露出小虎牙,笑得忐忑又祈盼,“那我,不走,好吗?” 方起州喝了一口自己煮的热巧,可能是太甜了,他说,“好”。 第11章 方起州下午专门跑了趟老中医的家里,他提前打电话问了,正好有冻疮的特效药,那东西是医生自己配的,市面上寻不到。听说搽几次就能好转,老中医还特地嘱咐了他药的用法,“得使药性在短时间被激发出来,你得凃厚厚一层,然后把手搓热,捂着,按摩十分钟,”老中医边说边比划,“一定要把药性给搓——搓进去明白吗?还有,涂完药会很痒,但是千万别因为痒去挠,会感染的。” 方起州全部记了下来,老中医还说,“刚刚退烧的话,每天洗热水澡,可以的话,蒸桑拿有用,最好喝点姜汤,不然还容易感冒。” 等他回家时,小虎歪着脑袋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里放着神偷奶爸2的片尾——这小孩儿现在已经学会给人工智能下达命令了,方起州浏览了一下观看记录,都是他不曾看过的东西,也不应该是十九岁男孩儿喜欢的东西。 但是放在小虎身上,就完全合情合理了。 沙发上睡着的小虎翻了个身,差点摔下去,方起州眼疾手快地拿手一兜,小虎便卷着被子滚到贴着沙发背了。 方起州站在那儿看了会儿,觉得这沙发对于一个十九岁的男孩子来说实在是太窄了,可他家里就只有一张床,他住的这房子被改造过格局,卧室只有一间。虽说面积对于单身男来说很大,上下两层,楼上是卧室衣帽间和浴室,楼下是客厅厨房和书房,而且是开放设计,只有楼上算隐蔽空间,连书房也没有门,只有扇什么也遮不住的玻璃屏风。 要是再加个床,也只能放在客厅了,或者他那衣帽间可以空出来……方起州猛地打住,他发觉自己竟在思考如此荒唐的事,要把一个才认识不足二十四小时的小孩儿安排进自己的房子,同自己一块儿生活——他就此中止,因为他明白,钟虎住不了多久的,只是现如今他还什么都不知道,而他需要知道的事也没有答案。 小虎到饭点时准时清醒,因为春节的缘故,没有一家外卖开了,方起州只好自己下厨,清水挂面,但是上面铺满了牛肉罐头。他只有这种水准的厨艺了,但是小虎不挑嘴,吃得很干净,这让方起州很受用,因为他自己都不怎么吃得下自己做的食物。只不过小虎吃完后舔着嘴角问他,“叔叔,还有那种,热的巧克力吗?” 方起州说,“没了。”其实还有的,巧克力还多着呢,但是甜食吃多不好,而且他不知道一杯下肚他祈求下一杯的时候自己会不会动容,所以方起州别无他法,只能骗他了。 “噢。”小虎脸上挺失望的,方起州张了张嘴,“还有牛奶,等下喝牛奶吧……” “嗯!”小虎用力地点了下头,方起州松口气,原来家里有小孩子是这种感觉啊……以前家里有卢卡斯的时候他也不这样啊,还是说这个孩子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孩子的缘故呢,毕竟十九岁和八岁,差别大着呢…… 方起州牢记着医嘱,热水澡,桑拿。 他浴室里正巧有一个小桑拿房,因为他冬天挺怕冷的,卫斯理就做主修了个,但还一次都没用过。 桑拿房紧挨着浴缸,高出地面一截,红雪松夹杂着漆味,照明亮到能让人眼皮都拦不住。 方起州把自己的衬衫拿给小虎当睡衣,和浴巾挂在一块儿,事无巨细地对他交代,“冲久一点,这样才有用。洗完进去蒸桑拿,”方起州指了指那间浅棕色的小木屋,小虎觉得新奇,一直盯着不放。“进去的时候把沙漏转一圈,沙子漏完了就出来休息会儿,觉得热了用冰水降温。”交代完后,仍有些不放心,反复检查了几遍桑拿房里的温度计是否正常,石头会不会灼伤人,最后道:“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 小虎点点头,从那杯热巧克力开始,他就认定这位叔叔是个大好人了。 淋浴的水声淅淅沥沥透过关上的浴室门传出来,方起州一手枕在脑后,靠着床头看书,等水声停了,他就抬手看一眼表,沙漏倒一次的时间大约是七八分钟,方起州的眼睛在书上,心思却在手表上,每隔半分钟就会看一次时间。因为方才他看见小虎蹲在地上玩桑拿房里的石头,他似乎能把平平无奇的石头看出花来一般,捏在手里端详,也像是在比较哪一个更圆一些,或是更烫一些。所以他有些怕那小孩儿进去了就顾着玩儿了,忘记出来,准会晕在里头。 虽然是家用,但方起州这个桑拿房也不算小,位置大到能躺下睡觉了,红雪松打磨得极为光滑,要是不时撩一把冰水在身上脸上,热气驱散,人可能会贪恋那种从四面八方来的热度。所以刚过七分钟,方起州就大声问了句,“小虎,沙子漏完了吗?” “还、还没!” 听这精神头,应该玩石头玩得很开心。 八分钟时,方起州又问了遍,小虎声音仍是洪亮的,“没有!” 方起州把书放一旁,“你出来,别玩儿了。” 小虎说:“沙子还没,漏完。” 方起州眉头一跳,“漏了多少了?” 小虎声音有些虚了,“一点点……” “一点?”方起州这算是猜到了,这小孩儿恐怕没玩石头,玩儿沙漏呢!他走到浴室旁敲了下门,声音一响,方起州就听到哗啦啦像是一大堆石头砸地上了。 “方,起州,你别进来!” 方起州抓着门把手,只觉得神经恶狠狠地跳了一下,他深吸口气,“你从桑拿房里出来,我不进去。”话音刚落,方起州就听到了一系列的声音,能判断出里面那小孩儿有多手忙脚乱。 过了一会儿,小虎穿得整整齐齐出来了,头发蒸得半干,一滴水珠从发根到发梢要滑动二十秒,落地前就会蒸发。 “在里面呆那么久,头不晕啊?”方起州的书又回到了手里,还是半小时前的那一页。 “你说,沙子漏完了,出来。”小虎挺理直气壮地反驳他。 方起州嗯了一声,“我还说让你拨一次就好,你是不是把沙漏倒来倒去地翻?” 小虎很不会撒谎,所以他不看方起州,声音好比蚊子,“没、没有。” 方起州盯着他,听不出喜怒,“为什么撒谎?” 小虎更紧张了,他沉默了好久,方起州不动声色地翻了页书,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让小虎感觉自己犯了很大的错。 “我、我怕你,生气,怕你下次,不准我进小木屋。”从他的断句能让人察觉到这小孩儿和正常人有些不同,可他思维却是很理智的。 方起州面色不改,“我不生气,”他把书翻回上一页,看了眼页码,“但撒谎不是好孩子,明白吗?” “嗯……”小虎看起来很忐忑,用眼睛偷瞄喜怒不定的方起州,“那……那我明天,还能,在小木屋玩吗?” “可以玩,但我叫你出来,你就得出来,不许耍小聪明。” “嗯!”小虎用力地点头,“谢谢叔叔!” 活力的声音让方起州啼笑皆非,刚才还直呼他全名呢。 快睡觉那会儿,方起州给他热了牛奶,让他乖乖坐着。老中医手作的冻疮特效药一扭开就是一大股味儿,有些像白鞋油,不知道添加了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中药材,方起州皱着眉适应了一下,对小虎道,“脚伸出来,涂药。” 第12章 方起州把手心搓热,从铁罐里抹了层像雪糕般的药在手上,他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对于帮人涂药这回事,他仍是有些迟疑,但他都能碰这股鞋油味儿的药膏了,一个大男孩的脚有什么碰不得的?方起州抬头看了眼小虎,心一横,“可能会有点儿疼……” 而小虎看着他即将捉过来的手,眼睛一下瞪大,脚猛地回缩,又把自己给疼得叫唤。那叫唤声跟小狗似得,委屈可怜不敢声张。 方起州的手顿在空中,很好,看来这孩子比他还难接受。因为那种快速反应,是来源于身体的本能抗拒,就像人渴时需要水,饿时需要食物一般,根本不用通过大脑思考。小虎有些懊恼,他不敢看方起州了,声音又小又怯,“我、我能自己来吗?” “你自己涂药?”方起州表情都没变,他站起来,把药给小虎,交代说:“手热了再凃,按摩十分钟,用点儿力。” 这算是个合适的推托理由,他实在是受不了这药的气味。 方起州洗了手回来,发现小虎专注涂药的神情是龇牙咧嘴的,偶尔还浑身一颤,“疼?” 小虎抽了抽鼻子,“痒。” “痒说明在好。”伤口好转期间会发痒,想来冻疮也是这个道理吧? 小虎皮肤挺白,脚腕细,脚也不大,总之脚长得倒挺好看,但现在上面布满又红又肿的冻疮,看着实在是有些遭罪。 “这药每天涂两次,你要记得,痒也不要挠。” 小虎满脸愁苦地应下了。 互道了晚安,方起州躺在床上却再次失眠了,半夜起来对着像油一般黑的海水看了许久,吃了两颗安眠药,这一觉才睡到天明。 他一起床便看见手机里的未读信息——来自杜医生,是张图片。方起州点开来看,这是张扒墙上的寻人启事,照片上小孩儿长得水灵,眼睛没看镜头,却是在笑的,是钟虎。方起州继续向下看,上面写着:家弟于年三十深夜出走,穿着小黄人睡衣,若有好心人见过请联系!必有重谢! 下面一串电话号码。 杜医生还捎带了他知晓的附加消息:“这寻人启事我早上出去买菜看到的,听人说丢人那家人就住在青园小区。” 方起州回忆起回来那条路,附近就一个小区,分三期修建,占地面积很广,和游乐场是同一个开发商,也就是方家的产业。但是离方起州住的这里仍旧隔着好一段距离,他将目光凝在电话号码上,记住了数字,又退了出去。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没有立刻拨打过去。 方起州下了楼,小虎已经醒了,一看见他就笑,“早上好。” “早。” 小虎有些局促地坐在沙发上,方起州猜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于是问道:“想看电视?” “嗯!” “下次想看时,不用问我,这个遥控器按一下,投影就出来了。” 小虎又乖巧地应了一声,对着遥控器喊了好几个想看的动画片,他是都想看,所以苦恼地抉择不定。 方起州把一包速冻水饺下了锅,耳边是派大星和海绵宝宝吵嚷而童趣的声音,心里感觉很奇怪,他很久没这样热闹了,是沸腾的锅也比不上的热闹。 把煮好的水饺捞上盘,方起州自己吃了俩就放下了,“我等会儿出去一趟,吃完记得涂药。” 小虎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嗯。” 方起州也回望进他的眼睛里,吩咐道:“袜子脱了,我看看。” 医生之前交代过,即便是在室内也要穿袜子,而且每日要更换几次,出汗就得立马换。方起州没来得及买,只能把自己的袜子给他穿,但是和衣服一个状况,大了许多。后跟多出来一截,看着十分滑稽好笑。小虎听话地脱了袜子,看起来比昨天要好上不少,褪了红,也没那么肿了。 这药真灵,方起州心里松了口气,应该很快就能好了,老中医说,坚持涂,第二年不会复发。 “你一个人呆着别乱跑,我很快回来,”方起州出门前跟他特意嘱咐,“别忘了涂药。” “我知道,的,按、按摩十分钟。”小虎笑得挺得意骄傲,“是吧!” “是,”方起州夸他,“记得没错。” 他一路驱车回了方家老宅,原本想开别的车,一想到方义博,他还是换上了新的法拉利。由于人们都放了假,加上东区这边有多个景区,还能看海,所以空前地堵车,也空前地吵。游乐场外面还摆了一条美食街,各种景区该有的糖葫芦,羊肉串,应有尽有。 嘈杂不堪。 到方家时人已经到齐了,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来了,方义博一见到他便热情地唤他过来。 “你回国不久,好多长辈还没见过吧?” 而方义博旁边,挽着他手的女人,正巧就是没打过正面的人之一。外界传言,韩丹妮处心积虑想怀孕,嫁进方家当正房呢,也有人说,也不看看二爷多大年纪,那什么,还能和以前一样么? 见方起州看了过来,方义博一时忘了这茬,也不知该如何介绍了,因为韩丹妮还不足三十载,也就是说,她还没方起州大呢。 吞吐一阵,方义博介绍道,“这位是…是……韩小姐。” 方艺巍端着果盘路过,冷冷地哼了一声。 韩丹妮是新晋影后,以前是个不怎么红的二线演员,上过娱乐圈十大花瓶top3,之所以排名这么高,是因为她确实美。攀上方义博这根高枝后,便火速主演了几部电影和电视剧,还拿了奖,如今咖位非凡,圈内前辈后辈见到都得叫一声姐。也都等着她什么时候失宠,大家都去踩一脚。 她伸出手来,笑容灿烂,“小州,你好,我是你爸爸的朋友。” 方起州没去握,冷淡地一声你好,不过他本来就这种性子,倒也不唐突。反倒是方艺巍,端着空果盘又绕回来了,摆着他的少爷架子,“噢,阿姨你在这儿啊,雪莉找你呢。” 结果听到这声‘阿姨’,韩丹妮面色不改,仍是保持完美微笑,“雪莉在哪儿呢,我这就过去。” 方雪莉进娱乐圈时,去了姓氏,以雪莉为艺名,加上三姨娘徐菁低调,硬是没几个人知道她的背景。偏偏通告不断,这其实都是韩丹妮在背后做推手。为得是讨方义博欢心,她知道这父女俩关系很好,所以也不管方雪莉承不承她的情,都是对她有利的。所以明面上的娱乐圈里,雪莉就是个运气好,得到韩丹妮青睐和帮助的小歌手。 她当着众人的面,在方义博脸上吻了一下,留了个不怎么显眼的唇印,小女人般地笑,“二爷,我去去就回。” 方艺巍方才还笑着的脸立刻就沉了,方起州站得近,听见他冷冷地骂了声“婊子”。 除了韩丹妮,方起州还在家族聚会上见到了三伯方义辉,方义博的亲兄弟。除了这个弟弟,方义博原本还有个哥哥,不过英年早逝,传闻说是二爷为了上位亲手除掉的,也不知真假。这一大家子人,个个都有秘密,三伯见到他时,眼神却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怅惘道:“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 听起来,这位三伯和他妈妈似乎是有一段过去的,或许还关系匪浅。 而方起州这些年也算看得明白,他的母亲带着他前前后后跟了三个男人,后来把他扔到了祖父家,自己不知道又和谁好上了,浪迹天涯了,很些年没消息,最后收到消息的那次,是舅舅跟他说的,“小州,你妈妈坐的船沉了。” 方起州对此表现出了匪夷所思的冷静,心里好像没有动容一般。 他爸妈都是多情的人,所以才能走到一块儿吧?但是又因为无情而分开,导致他成了外头传言的没爹疼没娘爱的小可怜。 方起州吃了顿午饭便走了,拒绝了方义博要和他一起打高尔夫的要求。走前他进了后厨打包了几份甜点,不例外都是模样可爱颜色鲜艳的,那厨师诚惶诚恐地说重新给他做,方起州说不用,他尝了一块儿觉得甜度很合适,应该不会吃坏牙,所以还管甜点师傅要了联系方式。除此之外,方起州回去时还不忘在超市买了几块巧克力,一大堆彩色的新袜子。 很难想象他会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三天的人做这些事,那还是个有些傻的大男孩,但方起州觉得他傻得真实可爱,跟方家这些人不一样。 第13章 涂了几天药,小虎的脚已经差不多好了,医生说不能再受冻,来年也要小心,否则每年冬天都会复发的。 因为脚不疼了,小虎每天都穿着厚袜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到他的房间阳台看海,一看就是一下午,或者蹲在另一边的窗户看摩天轮,除此之外,看个电视也不安静。方起州有时候会坐在沙发上陪他看,但大多时候还是一个人在书房呆着,一抬头就能看见钟虎。卫斯理这两天快回国了,也不知道他过来时看到他屋里多了个小孩儿得是什么心情。 方起州半夜下楼喝水的时候,听见那小孩儿在喃喃说着什么,他听了一会儿,发现是在叫哥哥。 是梦话。 第二天方起州问他,“想家了吗?” 小虎茫然地看着他,点了下头,又摇头,“……不想。”他有点紧张地坐直,对方起州的问话过于敏感,“你要赶、赶我走吗?” 方起州把热巧克力给他,没说话。 他又翻出杜医生发给他的图看,迟疑了很久,那小孩儿在里头蒸桑拿,嘴里不着调地哼着西游记主题曲,方起州差点以为他在里边要脚踩筋斗云挥舞金箍棒了。 方起州走到外面,拨打了电话。 嘟嘟声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是个年轻女人。 “喂?” 他靠着墙边,沉着嗓音,“是钟虎的家人吗?” 那头又是惊喜又是慌乱,语无伦次说,“不…啊,对!我是小虎哥哥的朋友,请问,请问你是有小虎的消息吗?” “你不是他家人?” 小芹说,“他哥哥现在在医院……白天…出了点事,刚动手术。” 方起州皱起眉,听到电话那头一片嘈杂,有个男人的声音焦急地唤着小虎小虎,那女人说:“龙哥,你先躺着,别动……哎你手流血了!快躺下,我把电话给你。” 方起州把电话拿远了些,电话那头换了人,是个男声。 “你是钟虎哥哥?” 那头发出沉闷的呼气声,声音里头包含着巨大的祈盼,“我是,请问你有我弟弟的消息吗?” 方起州嗯了一声,“他在我家,但是在送回去之前,我需要了解一些事。” 钟龙音量提高了不少,欣喜道,“真的吗?!他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饿着?” “他现在很好,”方起州安静道,“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离家出走。” 钟龙沉默下来,他那晚上做了什么,酒醒了就想起大半,梅跃和小芹都在大年初一忙着帮他找人,挨家挨户地敲门,问他们看见过这小孩儿没。却是好几天无果,梅跃要他报警,他怎么也不肯,问他到底做了什么才惹得小虎这样,他也不说。 印了几万张寻人启事,可都没有消息。小虎一直杳无音信,去了趟派出所,他只问有没有走丢的小孩儿,警察问他是不是家里有人走失了,要帮忙立案,他只能拒绝。 也有人联系过他,可那些都不是小虎,游乐场附近人流量大,不知道小虎躲哪儿了,钟龙每天都睡不着,白天夜里都在想他现在是不是很冷,是不是很饿,吃没吃东西,或是被好心人带回家了,他是不是吓着了,是不是讨厌自己了,所以不肯回家了…… 小虎一开始被他收养时,他就发现这小孩儿很怕人,陌生人,男人女人……最怕的是人的触碰。小虎对人的亲近非常抵触,他差不多养了一年,是无微不至的关怀才终于让小虎放下心防。 现在全毁于一旦了。 钟龙懊恼极了,或许是寻人启事满天飞的缘故,那群人又找了上门,发现他住的地方不错,就死命敲门,怕吓着梅跃她们,钟龙把人放了进来,那群人一见他先是要钱,接着蛮不讲理地把空荡荡的房里搜了个遍,现金,卡,连带着小虎的玉坠都被搜了出来。 他们家以前干什么的这些人都知道,加上钟龙一看到那玉坠就慌了,“我会还钱的,你们不能随便乱抢东西!把那个还给我!”他拼了命想抢回东西时,却被一群人按在地上揍,刚开始还能还手,后来就不行了,不知道是谁拿刀子捅了他一下,穿着胃进去。 梅跃吓傻了,小芹更是直接哭出声,钟龙要她别报警,叫救护车。 她说自己有积蓄,问他欠了多少。 钟龙还能勉强地笑,“老板,给你添麻烦了,他们拿走了东西……这段时间不会来了,你跟小芹不用担心,找到小虎我就搬走。” 梅跃皱眉,“我问你欠了多少!” 那是一笔巨款,加上高利贷利滚利,钟龙说,“五十万。” 以前他动过卖掉小虎的玉坠的念头,那东西能值十来万,卖掉也能还上一部分,但他终究没那么做,因为小虎说他是好人。 或许像他这样的人,该把小虎还回去,他应当有个幸福的家庭,而不是跟着他受苦。钟龙包里没钱,卡里也没有,还欠着一屁股债,现在被打进医院,医药费还是梅跃帮忙垫着的。他因为怕给梅跃带来麻烦,说自己这就辞职时,梅跃要他打工以身抵债。 “房租你先欠着,医药费你也先欠着,工资我以后每个月给你拨一半,欠的钱从里面扣。” 钟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不怕麻烦,不就是黑社会吗,谁不认识一样,”梅跃仍是平常那样挑眉,“现在还是先得把小虎给找到。” 钟龙对电话里声称收留小虎的男人说,“他走的那晚上,我喝醉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声音越发微弱,似乎是好容易聚起来的力气全都用光了,“你肯定知道,小虎有点问题,他很敏感……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他也只有我了。” 方起州握紧了手机,想说些什么,却听到房间里面小虎在叫他。 “我现在有些事,你把医院和病房号发给我,我明天带他去看你。” 钟龙不住地道谢,听见电话被挂断了,他释然地闭上眼,术后滴水未进,伤口麻醉过了,现在疼得不行。 方起州把手机揣进兜里,小虎把浴室门打开很小一个缝,只露出一只乌溜溜的眼睛来,“叔叔,我没衣服穿。” “等着,我给你拿。”他才给小虎买了不少衣服,尺码和喜好都是完全按照他来的。他就像个初级奶爸,想把小孩儿装扮得漂漂亮亮的,他知道这种心理不太对,可一直也想着,过几天这小孩儿就不住他家了 新的睡衣就是件天空蓝的长睡袍,穿在身上能遮半截小腿,拖鞋是只毛茸茸的白绵羊,小虎刚收到高兴的不行,不肯穿,想抱着睡觉。方起州把他买给小虎的东西都收在一个袋子里,收着收着才发现装不下,只得挑挑捡捡,打算明天给他。 “把袜子穿上,头发吹了,”方起州看着他笨拙地把毛巾往头顶包,听见自己说话时,眼睛湿漉漉地抬起来望他,他别开脸,“你先下楼,我给你煮巧克力。” 小虎愉快地答道,“好!” 方起州下去那会儿,小虎果然把他的交代一一做好了,袜子穿了,头发也吹干了,很端正地站在奶锅前面,眼睛四处搜寻,似乎是在找方起州把巧克力藏哪儿了,直到看见他从衣服兜里拿了两块巧克力出来,才震惊地瞪大眼,怪不得他怎么也找不到。 方起州瞥他一眼,“去坐着。” 小虎没听,心情愉悦地围着他转来转去。 转到方起州关火,听见他说,“我明天带你出去。” 小虎举着杯子仰头,眼睛盯着他眨了眨,似乎在问“去哪儿?” 方起州不得要领地说,“早点睡,记得漱口。” 小虎看着他上楼的背影半晌,神色呆呆地揣着不安。 方起州提着那些买给他的东西,还有绵羊拖鞋,一股脑塞进车里,小虎有种危机本能,坐立不安地埋头玩着纽扣。方起州看他这样,半路下车买了串糖葫芦给他,山楂似乎是有些酸了,小虎舔掉糖衣后咬了口,五官立马皱在了一起。 他把车停在了医院停车场,小虎看着他手里提的东西,追赶着他的脚步,“叔叔,我们要、要去看病人吗?” 方起州嗯了声,也没说去看谁。 术后过了八小时,就能进食了,钟龙什么也吃不下,喝了半杯水,六点起来洗了头刮了胡子,但他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帅。躺在病床上一直问人,“我看起来像不像大病初愈?是不是太健康了点?我是不是应该装得虚弱些?” 他呆的病房里共有三张床位,小芹昨晚就在椅子上将就睡的,他半夜睡不着又很想抽烟,可护士专门说了,说不准抽,他只得按捺住烟瘾,傻笑着抱着手机里的照片看。 心想着他家小虎笑得真好看。 等到了上午快十一点,钟龙才等来了他想见的人。 第14章 小虎跟着方起州在一间病房前站定,他有些惴惴不安地叫了声,“叔叔?” 方起州看了他一眼,扭开房门把手。 小虎抓着他的衣摆,不发一言地跟他走了进去。当他看到病床上躺着的人是谁后,脚就迈不动了。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哥哥,下意识要躲避他追过来的眼神。钟龙见他看到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躲,难受极了,没扎针的那只手死死抓着床单。 太久没喝水,声音又哑又干,喉咙想要烧着一般干咳一声,“小虎,过来。”他卧在病床上,平日里的那些气势全都烟消云散了,一眼就看到他家小虎穿了身新衣服。 小虎的脚步犹犹豫豫地动了下,他躲在方起州后头,眼睛隔着一米望进钟龙的眼里,很小声地叫他,“哥。” 方起州感觉到小孩儿此刻的紧张,因为他的衣服都快被扯掉了,他拍了拍小虎的手,把他给拍回神了。 小虎这才注意到,他哥哥的现状,但是始终没敢冲方起州身后走出来,只是担忧地发问,“哥,你怎么了?” 钟龙见弟弟还是关心自己的,心里又开心了,“我没事,生病了而已,”他冲小虎招手,“来哥这儿。” 小虎看着哥哥,不知道为什么,又仰头去看方起州。方起州低下头,轻声跟他说,“过去吧。” 他又扯了下方起州的衣角,终于还是松手了。 钟龙伸出那只松快的手,想去摸他的脑袋,又被躲开,他只得收回手,眼底的落寞一眨眼就闪没了,“回来了,真好。” 小虎注意到他在输液,他的戒备又松动了些,“你怎、怎么生病了,严重吗?” 钟龙笑了笑,“不严重,你一回来哥就高兴。” 小虎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自责道,“是……是因为我吗?” “乱说什么,”他因为输液而冻僵的手臂一下又暖和了起来,顺着一根根血管输送进心脏,“哥还在想,要是你真的不见了怎么办。”他垂下眼,“哥那晚上喝醉了,干了糊涂事,你别怕,哥再也不和那样对你了。” 小虎张了张嘴,没说话。 钟龙笑容发苦,“原谅我好不好?” 正好此时小芹打了热水回来,先是看到个高大的背影,她多看了两眼,因为平常很难得看到这种身材的极品男人,又注意到了病床旁边的小虎,“哎呀,小虎回来啦!”她赶紧放下水瓶,“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你哥哥……” “小芹!”钟龙猛地打断她。 小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她住了嘴,在这对气氛奇怪的兄弟身上来回看了几眼。 小虎好像在思考些什么,站着久久不说话,钟龙也不说话,只执着地盯着他。 “我不怪你,”小虎捏了捏手心,“我知道你喝醉了。” 钟龙大喜过望,差点从床上弹坐起来,又牵扯到肚子上的伤口,哎哟哎哟地叫疼。 小虎立马按着他的肩,着急地喊道,“你别动啊!” 钟龙呲着牙笑,“我高兴!” 小芹看他俩气氛正常了,呼出一口气,“小虎回来正好,他躺太久了,你给他擦擦身,护士……护士让我给他嗯……”小芹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含糊起来,羞红了脸,“让我给他擦一下屁股。” 钟龙脸黑得像锅底,可是一想到让小虎给他……小虎不会干的吧? 方起州站了好一会儿,似乎是被忘记,他突然说话,“人送回来了,我走了。” 方起州把口袋放到一旁的凳子上,对小虎说,“等下你记得把这个提回家,衣服鞋子袜子都在里边儿。” 小虎还没说话,他哥就说了,“这怎么好意思呢,谢谢你照顾我弟弟,东西还是拿回去吧。” 方起州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了输液那只手挽起来的袖子下面的大片纹身。 他微微皱眉,“我拿回去也没用,给他买的。” 钟龙立马就说了,“那怎么能行!小芹,把我裤兜里的钱给我下……” “好…”小芹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她尴尬地看了眼陌生的帅哥,“那啥,龙哥,你的钱被他们抢走了……” 钟龙瞪她一眼,小芹才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赶紧捂住嘴。 钟龙咳了一声,“这位先生,你把支付宝告诉我吧,我给你转账吧,你照顾我弟弟那么久,真的很谢谢你,这也是应该的。” 方起州淡淡地留下一句“不用了”后,就转身往外走,小虎忙追了出去,方起州顿下脚步看着他。 “叔叔,你……你要走了吗?” 方起州嗯了一声,小虎望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很舍不得。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往小虎兜里塞了什么东西,继而摸了摸他的头顶,“新年快乐。” 小虎怔怔地望着他,方起州已经不留恋地走到楼梯口了,小虎追出去时,他已经没影了。 他摸了摸兜,很厚的红包。 而看到那个男人做了什么的钟龙肺都要气炸了,伤口前所未有地疼痛,小虎居然让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人摸头!他还不躲!不躲!! 方起州转进了楼梯间,因为大多数病人都坐电梯,所以这里很安静,他从兜里摸了颗糖出来,这是小虎之前给他的。 是苹果味的。 那天他买了一口袋糖回去,限制他每天吃多少个,小虎专门挑出苹果味的给他,说是他最喜欢的味道。虽然东西是自己买的,小虎有借花献佛的嫌疑,但方起州还是挺高兴。 他一边嚼着糖,一边下楼开车。心里想着小虎那哥哥怎么看也要三十了,他怎么敢叫自己叔叔? 小虎在楼上撩开窗帘,静静地往下看,看见红色的车子开出医院,直到没影。 钟龙闻到自己散发出来的老陈醋味道,很刺鼻。他眼睛一翻,虚弱地叫唤起来,小虎立马回过神,蹲在他哥床边。钟龙叫唤道,“我这手,怎么动不了了……”他看哥哥想动弹又动不得的模样,还有因为长时间输液而显得苍白瘦削的手背。小虎握了握他的四根指头,“哥,你手怎么这么冰!我给你捂捂吧……” 钟龙心里乐开了花,面上不显,只说,“可能是输液太久吧……你捂着哥就不冷了。” 小虎一手垫在他手心下,另一只避开扎针的部位,盖着他的手背,小芹拍了拍脑袋,“差点忘了我打热水了,龙哥,我给你掺个吊水瓶吧?” 输液用的瓶子,医院有很多,掺满热水捂在被窝里,能热小半天。钟龙一听,脸登时黑了,而小芹说干就干,钟龙只得不舍地把小虎的手放开,“跟哥说说,你这些天怎么过的……” 小虎愣了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会儿才慢慢想起来,“叔叔家里的电视,能跟人说话,我让它干什么它就干什么,特别大,跟电影院一样……” 今天已经是大年初六了,红辣椒恢复了营业,方起州给员工的放假时间也马上到期,因为裁了不少秘书,现在办公室仍在改格局。方起州不想大兴土木,就改了办公室和会议室——尤其是方艺巍休息室的床——不知道他在里面和多少个女人滚过床单,方起州坐在办公室那个皮椅上的时候浑身都难受,休息室更是一次都没进去过。所以改建那段时间,整个顶楼暂时都搬到了31楼办公,和人事部挤一层,惹得全公司的男性都想调往人事部,没事也往那层走,就像看看能不能艳遇一遭。 方起州开车到公司看了眼新办公室,原先那个双面玻璃换了,地板重新打了蜡,一整面宽阔的落地窗,看起来窗明几净。办公桌是方义博送来的老红花梨,休息室那床也换了一张。这里是城市最高的地方,一百二十层楼,站在窗边能俯瞰整个城市。刚建那会儿,剪彩仪式弄得很盛大,方艺巍是做梦也没想到,他位置还没坐热乎,美女还没挨个睡完,他就下台了—— 回家后,方起州把客厅整理了下,沙发上的被子收去洗了,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是屋子里为数不多的人气。桌上散乱的糖和水果,投影幕半降在空中,耳中隐隐回溯似地听到昨晚上播放的头脑特工队。他把糖收到罐子里,准备藏到橱柜,却看到一张写着字儿的纸条:叔叔,我洗杯子的时候把它打碎了,我不敢说,就藏沙发底儿了,你别生气! 方起州看着忍不住笑出声来,字挺工整,也没有错别字,但是这小孩儿怎么能傻成这样?既怕他发现,又写了张字条告诉他。藏沙发底下?可真干得出来!他摇了摇头,抽了杆笔往字条上写:没关系。 写完后盯着字条看了良久,最后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他把沙发底下的玻璃碎片清扫出来,收到了卫斯理的航班消息——明天一早就到禹海机场。真赶巧,小孩儿刚走他就回来,少了番解释。 方起州要开始上班了,所以闹铃一响就睁了眼。他穿着睡衣下了楼,却看到有人在窗户旁边站着,看熹微的太阳。他愣了下,因为他差点以为小虎起来这么早,只一秒就回神,方起州才意识到,卫斯理不过走了一周而已。 “早上好,小州。”卫斯理回过身来,“我给你买了早餐。” “早,”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怎么这么早到。” 卫斯理说:“昨天我给你发的航班消息你没看?” “看了。” 卫斯理摇摇头,“那你肯定没睡好。”他笑了下,看着屋中摆设,突然说:“哎,你这屋里怎么有点儿不一样了?” 方起州顿了顿,放下咖啡杯,“怎么?” “不好说,”卫斯理使劲吸了口空气,“像是人味儿。” 方起州无言以对,卫斯理又说,“其他人的味儿。” 他眯了眯眼,“闻出什么来了?” 卫斯理又侦探般地巡视一转,最后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养狗了?一股小奶狗味道。” 第15章 “不对,你不是讨厌狗吗!” “是讨厌。” 卫斯理已经摸不准他说话什么意思了,他觉得方起州可能带了人回家,但是心里又挺笃定,他们家小州不是那种人,卫斯理锤了下手心,斩钉截铁道,“要么就是小奶猫!” 方起州想了想,觉得小虎那模样是挺像小猫崽的。 “差不多吧。” 卫斯理惊讶道,“什么叫差不多,哎,真养了啊?” “没有,”方起州喝完了咖啡,径直朝着楼上走,“别乱猜了。” 卫斯理明面上是他的司机,其实能算作特助和保镖,身手不凡,枪法一流,从方起州还是个小豆丁那会儿起,卫斯理就跟在他身后保护他了。 他们的关系其实更像朋友。 大年初七,年味儿还没消散,街上还有些违规的烟花硝烟味,方起州到会议室时人几乎已经全部到齐了。 艾琳忐忑地给会议室的每个人都倒了杯咖啡,如今方总大裁员,裁得只剩下两个顶用的秘书。艾琳t大毕业,按理说当个小经理也绰绰有余,但她毕业不久,120大厦又是一流企业,成功入职后却发现老板是那么个货色,但家里也不允许她辞职,好在小方总走人了。现在的方总虽说是个冷面阎王,可能力不是盖的,跟着他做事,艾琳发现能学到许多学校没有教过的东西,受益匪浅。 方起州坐在主位上,股东都来齐了,但是还有个位置空着,上面放了杯咖啡。 艾琳凑近他小声道,“刚刚收到的消息,股东名单变更……” 方起州沉着气,“谁?” “是……”艾琳话还没说完,一人就推门而入,脸上挂着大墨镜,一身粉西装,艾琳顿觉辣眼,拼了命遏制那股想扭头的生猛力量。 方起州指骨在桌上一敲,“方艺巍。” “看来我到的时间正好,都来齐了嘛。”方艺巍入狱的时候,二爷气得不行,魏蓓蓓哭着说要他帮忙捞人,二爷坚决不肯,还把原本属于他的百分之四十股份给了方起州。而如今的局面看来,方艺巍再次手握分量了。他一进来,所有股东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眼新boss,又盯着他——难道小方总又要来祸害女员工了吗! 方艺巍可不管别人怎么想,他耸了下肩,嘴里还嚼着口香糖,“都看我做什么,我就是来开个会。” 方起州没理他那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方义博怎么想的他管不着,只要方艺巍手里没实权,怎么折腾都行。 散会后,方艺巍猛地惊醒,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跟着方起州背后走,一边走一边指点江山,“哎方起州你怎么把秘书都辞了?那些个小姑娘多可爱啊,放着多养眼啊……玻璃你也拆了啊?你不知道那玻璃什么妙用吗?”他一跨进改建后的办公室就开始大加批判,“你不知道啊,办事儿的时候贼爽。” 方起州坐在他的位置上,眼看着方艺巍一屁股坐上他的办公桌,还阴阳怪调地夸,“哟,这桌子不是老爷子书房那个吗,给你啦?” “嗯,”他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你有事吗?” “没事不能联络兄弟感情吗?”方艺巍冷笑了一声,“爸叫我多跟你学呢,你还不知道吧,从今天起,我要从实习生开始干活。” 方起州眼睛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来,“现在看到了,”他关了手机,直接叫艾琳,“送他去采购部,顺便通知部门经理,没有特权,被我发现直接走人。” “采购部?!”那部门干嘛的他知道,后勤,也是油水部门,但他还看不上那点儿油水,况且能捞油水的就那么一个两个。按照他实习生的职位,方艺巍啧了一声,“大哥,你厉害。” 方起州点头,“好好干。” 等方艺巍走了,他才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刚才一连两条短信,方义博让他监督方艺巍,魏蓓蓓让他给方艺巍安排个副总经理的位置,再不济也得是领导阶层,说让他跟着自己多学学,魏蓓蓓言之凿凿说“你不是沃顿毕业的吗?我们艺巍这方面还差了些,你教教他呗。” 对于方义博,他也没了一开始的那么丁点儿期待,就算自己的到来让他高兴,可对方起州而言,父爱这东西像根结实的缰绳,勒着他的脖子让他往生极乐,远不及从前一个人时快活。 他关了电脑下班,回到家却感觉什么少了。 小虎拆了方起州给他的红包,上面三个烫金字写着“压岁钱”。一大叠钞票,小虎认识钱的重要性,哥哥跟他讲过,为什么人需要工作,因为要工作挣钱,挣钱养活他。哥哥还给他说,要是他有钱,或者哪天中了头彩,那他肯定买个房子,买辆小车,什么也不干,就在家里守着自己。 小虎拿着觉得烫手极了,心里也很急,这么多钱,方叔叔怎么就拿给他了呢,他把钱抽出来时,倏地掉了张名片在地上。 他捡起来看,上面写着方起州的名字,还有电话号码,还有一串手写的信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小虎急急忙忙找了梅跃借手机,梅跃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小孩儿也有需要联系的人,看到小虎焦急地拨通电话时脸上一瞬间勃发的生机,顿生好奇。小虎大概是急坏了,对着手机半天啊啊啊地没发出声来。 “小虎?”方起州对着这通陌生来电试探性地喊了声。 “嗯嗯!”小虎紧紧抓住手机,方起州看不到地方,他正在拼命点头,“叔叔,钱…钱!你怎么……那么多!” 他只要一着急,就会犯口齿不清的毛病,方起州听得稀里糊涂,“你慢点说。” 小虎要急哭了,梅跃看着也啼笑皆非,“哎你深呼吸两下,什么事儿啊那么着急。” 小虎看着她,手指着兜里红包。 “压岁钱啊?”梅跃瞄到封口露出来的粉红钞票,她经常摸钱,那厚度一看就不低于五千,她牙疼似得抽了口气,“嚯! 那么多,谁给你的?!” 小虎手背抹了抹额头,终于吐露清楚一句话来了,“你快来,你钱、丢、丢在我这儿了!” 方起州说,“那是给你的压岁钱,拿着。” “不可以!”小虎义正言辞地拒绝,“哥哥说不能拿人钱!” 方起州纠正他的概念,“这是我给你的,给你的就是你的了,不算你拿的。” 小虎苦着脸,“不行的,我好像记得你家在哪儿的,要还给你!” 方起州又说了几句,可这小孩儿只认死理,他不知道方起州给他买的那堆东西都比这厚厚一叠钞票值钱多了。在小虎的思维中,只有钱是值钱的,糖需要花钱吗,而别的东西怎么来的,他大概以为的凭空造的。 方起州越发头疼了,他头往后仰,眉头皱得很深,“别瞎跑。” 梅跃在旁边听了个大概,有人给了小虎一大笔压岁钱,但是小虎觉得不能收,要退回去——她终于明白这小孩儿为什么傻了。 她怕电话那头听见,只小声说,“你知道这是多少钱吗,要退回去,你哥哥医药费怎么办?小傻子!” “……啊?”小虎迷茫地看着她,不明白这和哥哥有什么关系。 梅跃叹口气说,“知道为什么有人上门来揍你哥吗,你哥欠人钱,钱!懂么?”梅跃指着他兜里红包,“就这个,很重要的!” “不行,”小虎抿着唇,“我不能要的。” 梅跃“嘶”了一声,忍不住敲他的脑袋瓜子,“小傻子!”真不知道钟龙怎么养的这孩子,这不懂变通的正义感……现在连拾金不昧的人都很少了吧?更别说正经收的压岁钱。 方起州在电话里和小虎推磨推了半天,一直听着他重复三个字“不能要”,到了后来,他也没辙了,“随便你吧。” 他是真没想到小虎能找着路。 保安跟他说,一个男孩儿吵着要找他,他一听就知道是谁,他还在公司,一接电话就中止了会议,急急忙忙回了家。 保安是轮班制,春节期间是一天一换,他没见过钟虎,还不知道怎么安抚这小孩儿,听见方先生在电话里的语气的确是认识的,只好请他到沙发上去坐,还给他倒了柠檬水。但小虎一口没喝,方起州看见他时,那小孩儿双手捧在嘴边哈着气取暖。 穿着运动鞋,旧羽绒服,见过几次的白围巾。 小虎原先是望着大门外的,冬天的灌木丛仍是深绿的,雪化了,树上还挂着红灯笼,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门外,直到把方起州给盼来。那双涣散的眼睛逐渐在方起州身上找回焦距,小虎兴奋难当地冲他大力挥手,一边跳一边大声叫着,“叔叔!” 他眼里迸出的光芒让方起州步子不自觉迈得更开。 而陪着小虎来的梅跃看着男人从迈巴赫上下来,一身装扮起码六位数,身材比游泳运动员还要好,长相全然就是她青春期幻想的小说男主,比着来的,一分不差。梅跃倒吸口冷气,眼睛都直了。她情不自禁地感叹:“我靠……” 第16章 方起州朝小虎走了过去,“电话里不是叫你别来了吗?” 小虎眼睛瞪得溜圆,“你说随便我的!” 他面色不改,“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小虎仰起脑袋,挺得意的模样,“高啊!我一说最高的,梅姐就知道了。” 方起州这才看到旁边还有人,梅跃赶紧站直,心里懊悔着自己怎么不化妆就跑出来了,面前这可是百年难遇的极品啊! “你好,”他冲梅跃点了下头:“麻烦你带这孩子回去吧。” “好的。”梅跃难得矜持一下,说话都软成了十八岁。 小虎脸上则浮现出失望来,他把红包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方起州:“新年快乐,喏,还有这个,新年礼物。”说着,小虎又把方才准备好的礼品袋拿出来,方起州低头一看,是一卷新春红的纸。小虎颇有些显摆意味地说,“我写了好多春联,挑了最好看的那幅给你!”他眼睛亮晶晶的,大人似地教他:“啊!对了,福字贴在门上,一定要倒着贴!这样福气就会到家门口了!” “我知道了,”方起州接了过来,“谢谢。”但他仍然没收这小孩儿打算退回来的红包,只说,“给出去的压岁钱不能退回去,知道为什么吗?”方起州看着他的眼睛,一本正经道:“因为新年有年兽出没,假如没有这压岁钱,年兽就会在晚上来你的家里吓唬你。” 他说得煞有介事,小虎登时吓得把手缩回去。 方起州心里发笑,“别怕,压岁钱放枕头底下年兽就不会来找你了,等过完年再拿出来。” 小虎纠结极了,心里又害怕他嘴里所说的“年兽”,不知道那是怎么个青面獠牙的妖怪,他打了个激灵,犹豫道,“那……那我下次,给你。” “嗯,下次吧,”他拍了下小虎的脑袋,眼睛瞥向他脚上的运动板鞋,“下次别穿这种鞋了,容易出汗。” 小虎听话地点头,“好。”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方叔叔无论说什么,他都觉得对,得听。 “现在你该回家了。” 他垂头丧气道:“好……” 看他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方起州难能地多说了话,“谢谢你的春联,晚上我会贴的。” 直到方起州上了车,卫斯理才把车窗摇上去,“我刚刚似乎看见你在笑?” “没有。” 卫斯理笑出了声,“你还死不认账,我没见过你这样,接个电话能放下会议,你喜欢那小朋友啊?” 方起州面无表情地强调,“他十九了,成年了。” 卫斯理笑得更厉害了,声音里满是欣慰,“小州,我没想到你真的能喜欢上谁。” 方起州反驳,“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抱着手臂,目视着小虎和他家里人穿进小路,郁郁葱葱的园林遮遮挡挡,直至全然不见,“回公司。”他伸手在座椅背后按了个按钮,中间的挡板降下来,隔开了前后座。 看着他的举措,卫斯理以拳抵唇,闷笑出声。 而隔绝了卫斯理的视线,方起州终于有点松快了,他把小虎写的春联拿出来,笔迹工整,但卖相挺埋汰,而且句子挺白,有点儿像自己编的。上联是:开开心心上班;下联是:高高兴兴回家;横批:鸡年大吉。方起州越看越觉得这是那小孩儿自己想的,福字有好几张,正好一道门贴一个,丑归丑,但他喜欢。 养了几天,钟龙伤口渐渐不疼了,下地走路也没问题,由于住院费昂贵,所以他提前出院了,梅跃给他放了假,要他暂且在家休息。小虎不知道上哪儿摘的柚子叶,一大塑料口袋,说给他“去霉运”。 他一听乐了,“你上哪儿知道这么多迷信习俗的。” 小虎理所当然地戳了戳自己的脑袋,“里边儿有。” 钟龙笑着夸他,“我们小虎真有学问。” 小虎推着他进浴室,柚子叶就倒在盆里,泡着热水,“哥,你快些擦,别感冒。” “好好好。”他单独进了浴室里,撩开衣服看自己肚皮上的伤口,和前些年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盘根错节,虬成一幅皲裂的地图。钟龙狠狠地皱眉,觉得这样太难看了。 年夜饭那场风波表面上尽管和睦了,但钟龙依旧感觉得到表面下的隔阂,比如现在的小虎,恐怕再也不会挨着他睡了,他方才看到那小孩儿在拨弄门锁,心里的苦闷要从身体里被开凿出来了,一锄头下去,井喷般地。 店里生意忙,梅跃招了两个临时工,一个厨师,但是店里客人纷纷吐槽味道不如从前了,她只能挨个解释,“师傅生了病,过两天就回来了,不好意思啊。” 生意削减了些,梅跃除了正午那会儿,别的时间都坐在凳子上嗑瓜子看韩剧,心里想着死活都不能让钟龙辞职了,不然招牌砸了,她这店也没法开了。 中午,外面难得一见的冬阳穿破落地窗,铺满一整个地板。艾琳敲门进来,把外卖放到方起州桌上,他手指停止敲打键盘,状似无意问,“怎么不订以前那家了。” “哪家?噢,您说红辣椒?” “嗯。” 艾琳说:“掌勺大厨生病了,整个味儿都不对了,您爱吃我明天就订。” 方起州摇头,“等他们大厨回来吧。” 刚下班,方艺巍上了楼,他因为服装被批评了,还闹到了方义博那里,现在穿得那叫一个规矩,没得刺儿挑。但是据监督的人说,方二少表面规矩了,暗地里作风却不老实,这才几天就勾搭上了好几个员工,男的女的都有。 “喂,方起州,”他靠在门上,一只腿伸直,一只腿曲着踩在门上,方艺巍单手敲了几下门板,“爸叫你跟我一起回家。” “你先走吧。” “你没听懂我说的?”他挑眉,“是‘一起’。”他讽刺一笑,“过年这么久,没见你回家几次,还大孝子呢,老爷子眼睛瞎了吧。” 尽管如此,方义博念及家里人于他而言都是陌生人,故而很少埋怨他不归家这点,只是常常打电话叫方起州多出去玩,说:“艺巍交的朋友,虽然大多和他一样爱玩,但不乏有真才实学的,年纪轻轻就创业的,本事大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有……我知道你俩不怎么合得来,但毕竟是兄弟。你呀,就是孤僻,多交些朋友,融入这个圈子,才能在生意场上一帆风顺。” 出于这种想法,晚上在私人别墅的家宴多了许多不认识的人,都是年轻人,男男女女,将大厅布置得像派对。 这些人都是方艺巍邀请来的,他听了魏蓓蓓的主意,想在他爸面前卖个乖,说想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大哥。方义博一听果然对他大加赞赏,说你能这么想就对了,甚至把私人别墅都借出去,给一群年轻人开party。 方起州来之前可不知道是这种乌烟瘴气,他以为是正儿八经的家宴,看到这样,冷着脸扭头就要走。可方艺巍那群朋友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群不认识的女人往他身上黏,拦着不要他走。 “大哥,不用这么不给面子吧,来了好歹待一会儿啊。” 他扭头看方艺巍,而方艺巍举起酒杯对他笑得灿烂,眼中的恶意被浓密睫毛投下来的阴影盖住,“玩的开心点。” 他找来的这群女的,碰瓷好手,一旦沾上了就麻烦了,什么怀孕,堕胎,上报,能扰得你鸡犬不宁。虽然方起州看起来冷面冷心,可到底男人,定力能有多好?灌杯酒,再关上门,假的都能诌成真的。 方艺巍就是想给他找点麻烦。 但他到底低估方起州,没想到七八个穿了跟没穿似得女人一股脑往他身上凑都能被他挥开。她们拿了二少钱,哪儿能这么容易松手,一个个不死心地继续凑,方起州冷着脸警告,“滚远点。” 没多大音量的一句话,愣是把几个花枝招展的大姑娘镇在原地,求助似地望向方艺巍,“二少…大少是不是不喜欢女人啊?” 方艺巍若有所思,“大哥你是不喜欢这种吗?你要是不喜欢,下次……” “方艺巍,”方起州打断他,“没有下次。”他面沉如水,边说边往外走,除了音乐声,大厅里竟然无一人敢动。等门关上,他们才从冻僵的气氛里重新回暖,后知后觉地抱怨开来,“二少,您大哥怎么那样啊!”“就是就是,对女孩子怎么这么吓人!”方艺巍眯起眼喂了口酒,“或许你们说得对,他可能真的不喜欢女人呢……”他想起前些天收到的消息,说方起州往家里带了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儿。 而且一连好几天没出门。 方艺巍塞女人的手段和方义博不同,这是纯粹想给他找麻烦,二爷则是每次他拒绝,就会中止话题,下次重新再说。方艺巍原本还不太相信方起州的性取向,今天这么一看,果然如此。 方起州整理着衣服和火气,上车后直接脱掉扔在一旁,“开车。”他疲惫地往后靠,这一家人的作风,都让他觉得呼吸同一种空气都是受罪。 卫斯理识趣地没多问,二少那些荒唐事,他早从资料里见识过了,那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一件比一件熊。 他走得早,一点儿东西没吃,卫斯理开车速度很慢,试探着问他,“吃点儿什么吗?” 方起州正想拒绝,却瞥见街边有个挺熟悉的背影,正在兴致盎然地抓娃娃,“停车。” 卫斯理左右看了看,纳闷道:“这也没餐馆啊……” 方起州没说话,静静看着闪着灯的娃娃机,小的那个一连抓了几次都没抓到,大的那个就去帮他抓娃娃。 他看了几分钟,两人一无所获,但是仍乐此不疲。 “走吧。” 卫斯理凝视着后视镜,发现方起州脸上浮出难以排遣的寂寞,他转过眼睛,试图将这种难过抹去,“小州,我去查查那个小朋友吧。” 方起州从小,喜欢什么都不会说,也不会去追求,在心里念个一年半载,似乎念着就已经满足了。随着时间推移,有些还在,有些却忘记了。 第17章 “哥!起床了!”小虎咚咚咚拍着门,语调一如既往地高昂。 梅跃给钟龙的病假在元宵节结束,早在敲门声响起前,钟龙就从梦里醒来了,他就像每一个刚从游泳池钻出来的人,保持着刚上陆地的涣散感。就在一分钟前,他甚至感觉小虎就躺在他身旁,窗帘缝隙中泄露的阳光把他的背脊染成橘黄色,在安然地酣睡,呼吸,甚至有翻身的征兆。“咚咚咚”的敲门声终止了他看清小虎的脸,钟龙从床上爬起来,他想起来了,今天得干活了。 由于元宵节,今天来店的客人每人都送了一碗小汤圆,梅跃甚至在用红色的油性笔在画着汤圆的海报上写了:“大厨回归”四个字,贴在营业中的标牌上面。 果然,正午生意好了不少,梅跃抛弃了瓜子和韩剧,专心致志地收钱找钱,小虎则坐在啤酒箱上玩消消乐。梅跃把淘汰的三星给了他,因为前一阵子note7爆炸的新闻传得人心惶惶,梅跃甚至在地铁站目睹了一次爆炸,于是她立马换了新手机,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三星都会爆炸。所以退休下来的,就当做新年礼物送给了小虎,手机没插电话卡,梅跃下载了不少益智游戏,连着店里的wifi教他怎么玩。 结果这小孩儿一玩就走火入魔了,谁也不搭理,梅跃过了会儿去看,他已经通了两百关了。 “今天不画画儿了?” 小虎头也不抬,“嗯。” 梅跃笑了下,觉得这新年礼送得挺对。石头正好送外卖回来,刚到店就火急火燎说:“120大厦怎么了,我刚去送外卖,发现就剩一个女的了。”他颇为惋惜,“他们老板是不是傻。” 梅跃支着下巴,不以为然:“就你上回偷拍的那‘秀场’?” 馒头不由得痛心疾首,“以后我再也不抢着去了,120层呢,坐电梯都要好几分钟,坐上去就一个女秘书,见我还没好脸色……还问我,哦对,老板,她说上回送外卖那弟弟上哪儿去了,啥弟弟?你招的临时工吗?” “上回?”梅跃扭头看了眼玩游戏正瘾大的小孩儿,“是小虎送的吧。”就因为这事儿,钟龙差点和她大吵一架。 馒头说:“那可以啊,下回儿也他去吧,我看那秘书可喜欢他了。” 梅跃似笑非笑,“你龙哥听到该打你了。” 馒头一听立马噤声,脱了帽子麻溜地去干活了。 “方总,”艾琳把盒子放他桌上,“今天外卖送了小元宵的。” 方起州眼睛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发现是红辣椒的外卖,“厨师病好了?” “我订的时候问了,正好回来。” 方起州顿了下,“送外卖的呢?” “啊?”艾琳不明白他问这个干嘛,“已经走了……” 方起州听着心里不免想是不是小虎来送的外卖,可他也不能直接问艾琳,只好打发她出去。 中午在休息室浅眠了半小时,卫斯理面色凝重地拿着一沓资料进来,摆在他的桌面上。 “小州,查你那个小朋友的时候,我发现了件事。”他伸手指着资料部分,“钟龙,父母双亡,独生子,家里除了一些远房亲戚,就没有亲人了。” 方起州一目十行地浏览完第一页的资料,“他们不是亲兄弟?” “不仅不是,连远房关系都摸不着。”卫斯理说,“还在继续查,但是现在还没法确认钟虎的身份,可以肯定的是,他在大约两年前,被钟龙捡到。要……报警吗?” 方起州继续往后翻,没有小虎的信息,都是钟龙的,资料上写他家里原先做玉石生意的,在腾冲一带很有名,大约十年前的时候,钟龙父亲开出一块价值连城的翡翠,由此引火烧身,坠楼身亡。钟母带着和儿子躲到禹海市来,没过一年便重新嫁人,继父也是个生意人,但不幸遇上了金融风暴,本来就不景气的现状恶化,没过多久便破产了,死于一场大火,火灾原因是厨房失火。 “厨房失火?”方起州抬头看了他一眼。 “对,厨房失火——并且当时他继父在屋里睡觉,门是从外反锁的,而钟龙和他母亲都在外面,恰好躲避火灾。因为从外反锁的门,警方怀疑是他杀,一开始案子闹得挺大,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莫名其妙地定了案,犯人抓了,但是没有消息说是谁。”卫斯理继续说:“在继父生意失败的那几年,钟龙受到了严重的虐待,当时他母亲已经病入膏肓了,但是根本没有钱去治病,所以他就去借高利贷,一开始是十万,后来又借了二十万,利滚利下来,欠了上百万,但是他不知道上哪儿弄到了钱,还了一半。” 方起州继续往后翻,发现那个高利贷团伙,最近在黑市挂售了一件玉坠,他凝视着那只小老虎,伸手往桌面上一敲,“把这个拍了。” 卫斯理遗憾道:“已经卖出去了。”也不知买的人怎么想的,那雕工比原材料贵多了。 “那就双倍再买回来。” 卫斯理苦笑道:“……小州,我打听过了,那玉坠已经拿去重新打磨了。” 方起州锁着眉,思考片刻,“那就帮我找个雕工了得的师傅。” 卫斯理怔楞了一下,随后应道,“好。” 方起州回到家后,仍在翻看那些资料,几张纸,他翻来覆去看了数遍,晚点的时候,卫斯理发来新消息:钟龙坐过牢,罪名是谋杀继父,但是有人替他抹去了档案。 他眉头拧得更加厉害,回复:继续查。 现在卫斯理正在全国的失踪人口名单上筛选,符合情况的不算多,可就是怎么也找不到,就跟有人故意不让人查到似地。围绕着那对假兄弟的种种可疑,似乎都说明了钟虎身上的真相不简单。 方起州在沙发上阖眼歇了会儿,还没睡着,东方白就浮现了。他翻身起来冲了个澡,刮了胡须,抹上须后水,眼窝底下尽是疲累。方起州揉了揉眼睛,在静谧的阳台坐着看了会儿海。 这边虽然临海,但是海域没有被开发,一片片的私人海滩,方义博当初在海岸图上圈了一块儿,那块地就作为方家的私人领域做了建设,从上往下看去,像图钉一般钉在沙滩和树林交界处的海景别墅,散落了三四块,常年无人居住。方义博连着这片私人海滩,和游乐场,一齐送给了他,包括停在海边的几艘游艇,以及游艇设置的固定路线,到出公海不远的一座岛。 卫斯理准点过来,接了他去机场。 因为带了孩子的缘故,孙明堂出行低调,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抱着八岁的卢卡斯,弯腰坐进了方起州的车。 卢卡斯欢乐地往他怀里一扑,方起州被扑了个正着,后背抵着车门,问舅舅:“怎么把孩子也带来了。” “卢卡斯喜欢你比喜欢我多,”孙明堂摸了摸儿子浅棕的头发,“他前一阵过了考核,我问他想要什么,他说想过来看你。”他叹气道,“虽然他才八岁,但比你那会儿要好得多。你记不记得我当时也问你想要什么,你却什么都不要。”他眯起眼定睛看着侄子,“所以我从小就跟卢卡斯说,喜欢什么就要去争取,免得到头来后悔。在这点上,你还不如一个小孩子。” 方起州微不可查地动容了嘴角,“这样……很好。”他低头对上卢卡斯深蓝色的眼睛,心里却想着孙明堂刚刚说的“喜欢什么就要去争取,免得到头来后悔”。 第18章 这天中午,方起州的办公室大门一直敞开着,搞得艾琳闲暇之余什么也不敢干,只能躲在电脑背后偷偷玩手机,心想老板今天吃错药了,平时不是那么爱隐私吗。 而他的办公室里,还招待着两位客人,卢卡斯自己剥着葡萄皮,他爸爸就闲闲靠在一边数落,“我不跟你说了你表哥忙吗,非要跟我来。”不仅不帮八岁儿子的忙,还随时抢夺成果。 孙明堂注意到他家侄子不仅敞开着门,还频频朝外看,他也随之往外面看,什么特别的也没有,“小州,你老往外面看做什么,”他感兴趣地扬眉,“难道你喜欢你秘书?” 方起州摇头,艾琳却背脊发凉,无端打了个磊落的喷嚏。 大概是大厨回来的原因,红辣椒再次回到了年前忙得不可开交的状况,小虎迷上了玩游戏,等他把手机玩没电了,才发现插座被馒头哥给占了,还吓唬他,“走远点,你等会儿再充,当心辐射!你那么玩手机,眼睛是要瞎掉的!”馒头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家教的话对这小孩儿复述了遍,虽然是瞎扯淡,但小虎好骗。果然,小孩儿一听馒头这话就吓了跳,瞪大眼,“真的、真的会瞎?” 梅跃手里的计算器响了声“归零”,她扭过头,煞有介事道,“听你馒头哥的没错,可以玩,减少时长。” 小虎似懂非懂地点头,梅跃手旁边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耳尖地听到了“120大厦”几个字。 小虎说,“是最高的那栋吗?”120大厦是方氏的别称,因为有120层楼,所以才大家都这么叫。 梅跃点头,小虎自告奋勇,“我去送吧!” “你不行,你会迷路。”梅跃还记得上回的事呢,她转头就叫:“馒头。” 馒头人扭头功夫就不在了,所以没人理会她,只有小虎,不服气地站到梅跃面前,“我去过,我认识路!” 梅跃乐了,“你去过又怎么样?” “我……”小虎被这句反问搞得脑子不灵活了,他颓然地耷拉下肩膀。梅跃挥手赶他,“去去去,玩儿你的游戏去。” 过了会儿,外卖餐打包好了,梅跃还是找不到馒头。有个伙计说,“厕所有人,馒头好像去那边写字楼方便了。” 小虎蹭地一下站起来,眼睛亮着,“我我我!我去!” 梅跃不解道,“哎你这小孩儿,怎么那么想去?” “我就是……”小虎吞了下唾沫,心里想着那场电梯事故,对梅跃撒谎道,“……就手机没电。” 梅跃看了他一会儿,无可奈何地把便签贴口袋上,交代他:“一层层送上去,快去快回,叫你哥发现了又该骂我了。”说完,她笑着把帽子扣到小虎头顶上去,对高兴得要转圈的小虎道,“去吧。” 附近的写字楼很多,餐馆也多,红辣椒外卖生意一直不错,梅跃请的兼职学生来送外卖,人手还是不够。120大厦有员工食堂,并且味道很不错,但仍然有不少员工喜欢吃他们餐厅的菜,小虎拎着沉重的外卖袋,穿过马路,进了大楼,看着便签纸上的信息一层层地递进上去,“31楼……诶,没有31。”他不免有些垂头丧气。当他重新打起精神,想要按120时,却因为外卖包的拖累无法伸长手臂,死活也触摸不到。 背后传来一声陌生的低笑,“到几层?” 小虎没说话,他害怕电梯这种幽闭空间,更怕有陌生人在里面和他搭话。 尽管如此,那位陌生人仍旧伸长手帮他按了120,小虎垫着的脚一下落地,陌生人说,“不用谢……给我一张名片吧,下次订你家外卖。” 小虎这才扭过头去,但是并没有抬头,手上迟疑着给了他张店铺名片。 那个人却在拿名片的时候捏了下他的手,小虎立即后退,却撞到了电梯壁上。 他的惊慌失措却惹得那人哈哈大笑,电梯停了,他走出去时,小虎在角落里抬头,看到“采购部”三个字。 电梯两侧的铡刀关闭,电梯径直升上120楼。 “弟弟,今天是你送外卖啊,”艾琳掏出手机扫了二维码付款,却看小虎一脸茫然,“你不认识姐姐了?” 小虎老实地摇头,盯着她指甲上的新花色看。艾琳哭笑不得,“多来几次就认识了,你们多久开学?明天你还来送吧?” 小虎还是摇头,也不知道是对哪个问题的否认,艾琳没了辙,心想这弟弟可爱是可爱,可是不好逗啊,那戒备心跟什么似得。她回过身,拎着外卖往老板办公室走,方起州老早就看到小虎进来了,孙明堂发觉他的异样,还没问话,就看见侄子拿了果盘里最后一串葡萄站了起来,卢卡斯一下没了吃的,控诉地看向表哥。 孙明堂道,“小孩子东西你也要抢!” 方起州看也不看这对父子,“等会儿给你买上来。”说着便走了出去,同艾琳擦肩过去,留下一句,“外卖放我桌上。” 艾琳惊讶地看着他手里拎着的一串葡萄,又回头看,里面坐着的那混血小帅哥,一脸哭包样。 得亏楼层高,电梯来得慢,方起州到电梯口时,小虎背着空掉的外卖包,盯着跳跃的楼层数发呆。 方起州就站在他背后。 没出声,也什么都没做。 等电梯到达时,小虎先他一步进去,按了1,这才看到方起州,雀跃地叫了声,“叔叔!” 这小孩儿这么叫他的时候,总是活力十足的,方起州不动声色地应了声,问他,“你哥哥病好了吗?” 小虎挠了挠脑袋,“好了。” “脚还疼吗?” “不疼,就是,有时候……痒。”每次发痒的时候,小虎总忍不住去挠,又被挠破了皮,冻疮复发了,但他没敢给方叔叔老实说。 方起州点点头,自然地把葡萄举在他面前,“吃葡萄吗?” 小虎眼睛瞬间锃亮,“要!”他心大,正常人都会想想为什么有人会手里提着一串……一串葡萄,个个饱满玉润又晶莹剔透。 方起州拧了一颗下来,皮儿还没开始剥,就见电梯灯忽闪两下,整个大箱子像是太重了一般上下颠簸,那60个红色按钮都熄灭了,状况如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连应急光源都十分不给面子,只闪了六分之一,亮度还特凄惨。 上次那高度大约在十层停下,可这次,起码50层楼,150米以上高度,脚底下就是万丈深渊,小虎害怕极了,方起州也愣了一下,接着不紧不慢地把葡萄皮剥了,就着微弱的光把葡萄凑到他嘴边。 小虎睁大眼睛看他,方起州启唇道,“吃吧。” 他下意识张了嘴,方起州问他,“甜不甜?” “甜的……”小虎说,“警、警报?”他问的是,上次电梯停了以后,响起了片刻的“滴滴滴”警报声。 那是因为方起州按了警报铃。 但这次他没像上次那么处理,只对小虎说,“电梯停了保安室看得到的,他们马上就会来的。”他注意到小虎眼睛里闪着慌乱,似乎并没有被这颗甜葡萄给安抚下来,“害怕吗?” 小虎抖了抖,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一般,“不……我不害怕!” 方起州没问那你为什么发抖,他把手伸过去,沉声道,“手给我。” 第19章 小虎一开始没动,后来方起州要抓住他,他反倒瑟缩了下,但还是叫方起州给抓了个正着。 “怎么这么冰,手套呢,怎么不戴?”这小孩儿脖子上就挂着对手套,但是他可能不常戴,所以手冰得厉害。 “忘…忘了……”他脸上颇为无辜,愣愣地望着方起州,觉得耳边嗡嗡嗡地作响,像蜜蜂,又像是靠近冰箱时那种制冷的震荡声。 “这也能忘?”他顿了下,“下次别忘了。” 小虎还是一副呆愣的神色,“……好。” 方起州从善如流地夸他乖,这种你问我答的模式很快解除,因为电梯恢复了运转,部件一一亮起,并且在缓缓靠近一楼的途中,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人。小虎早在光来了那一刻就挣脱了方起州的手,人一多,他更是缩回了乌龟壳了。 方起州不着痕迹地把他护在背后,而那些员工,由于大老板在里面,个个昂首挺胸,不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 出了电梯,小虎仍发现方叔叔跟在他旁边,同他一起走出大厦,走了一百米,再和他一起等待红绿灯。 小虎疑惑道,“叔叔,你也走,这条路吗?” 方起州面不改色地点头,“嗯,不过我走那边。”他手指指向和红辣椒岔口的另一条路,“以后我每天中午,都会往那边走。” “……噢。” 过了人行道,方起州把手里那串葡萄给他,小虎礼尚往来地想给他一颗糖,可是他才被医生检查说有蛀牙征兆,哥哥已经不允许他随身携带任何甜食了,他苦恼地皱眉,最后从裤兜里摸了个钢镚出来,“叔叔,你拿去买糖吧。”小虎没有私房钱这种东西,他要什么钟龙都会给他买,所以也没有零花钱,这个钢镚还是年三十那天吃饺子吃到的。 “好,”方起州把那个带着温度的一元硬币握在手心,看到小虎背着那过大的橘色外卖包消失在拐角,才朝反方向走去,在水果店买了卢卡斯爱吃的,原路返回了120大厦。 卢卡斯困得快,吃了点儿东西就倒在沙发上睡了,孙明堂把儿子抱到里面去,出来时正好碰上回来的方起州。 他捏着眉心说,“小州,我的行踪已经暴露了,晚上我就得回旧金山,卢卡斯先呆在你这儿。” 方起州正要说些什么,孙明堂又补充道,“你这里安全些,虽然规矩是寻仇不伤妇孺,但我还是怕,”他拍了拍侄子的肩膀,“照顾好他。” “不是叫你快去快回吗?”终于看到小虎回来的梅跃松了口气,心想幸好今天忙不开,钟大厨没能出来看一眼,不然她现在已经人头落地了。尽管梅跃也不懂,她才是当老板的,为什么要对钟龙一个厨子心怀敬畏?对此,她只能自我安慰说是因为钟龙太高太壮了,有胸肌有腹肌还有两条花臂,看着实在骇人,而且他脾气不好,梅跃挺怕他打自己的。 小虎把外卖包放下,梅跃瞅到他手里那串葡萄,“哟,谁给你的啊?” 小虎说:“方叔叔。” 方叔叔?那是谁?梅跃从没听说过,她没细想,只说,“小馋猫,就为了吃的耽搁时间。” 哪知第二天,小虎原样回来,带着满衣兜的松子。 “又是你方叔叔?” 小虎点头。 钟龙边擦手边从厨房走出来,“方叔叔是谁?” 梅跃怕他知道自己叫小虎去送外卖的事,立刻否认,“没谁!” “是吗。”钟龙感兴趣地挑眉,“我怎么看着你有事瞒着我呢。” 梅跃尴尬地笑了,“有吗……”她这畏畏缩缩的态度当真窝囊,梅跃甩甩脑袋,给自己打气,她可是钟龙的大债主,哪儿能这么窝囊呢。 钟龙没再追究,把小虎叫道了一旁,扳着他的双肩正色道,“我早上在你枕头下面发现了一个红包。” “那个……”小虎脸上浮现出焦急来,“那个不能动!” “我没动,哥不拿你钱,但是你告诉我,哪儿来的?谁给你的?” 小虎张了张嘴,犹豫道,“……方叔叔。” “方叔叔?”这是今天第二次听见了,钟龙认定小虎瞒着他什么事,心里思索着有谁是他不认识的却乐意给小虎这么大封红包的。 小虎点了下头,脸上有些做错事的委屈,“我明天就拿去还给他。” 钟龙对那个人是谁隐约有点苗头了,他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艾琳发觉这几天老板有点奇怪,总是在午休时间翘首以盼地敞开大门,尽管没什么表情,但艾琳还是莫名地看出了老板那一身的望眼欲穿气息,等外卖一上桌就出去。今天来送外卖的依旧是那个弟弟,但是还跟了个,艾琳穿了高跟鞋足有一米八,看着这个男人也要仰望,要知道她需要仰望的人不算多,他们家老板是一个,面前这个……怎么看着来者不善啊? 小虎等她把二维码扫了,却没走,艾琳问他需要什么帮助吗,小虎这才小声说,“我……我找方起州。” 方起州?!艾琳半秒就反应过来,那不是他们家老板大名吗!职业习惯上来,“请问你有预约吗……” “啊?”这下换小虎愣住,“什么,什么预约?” 艾琳为难道,“弟弟,抱歉啊,我们老板没提前预约不能见的。” 小虎有点可怜兮兮地点头,探出脑袋朝里望了望,之前他就站在电梯口,方叔叔就会出现在他身后,他心里正想着不然去电梯那里等着,卫斯理就恰好出现了。 他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钟龙,转头对艾琳说,“你去忙,这小朋友和方总是朋友,我带他进去。” “欸?”艾琳瞪大眼睛。 卫斯理一脸和善,小虎惊奇地发现他是外国人,心里很好奇,但也只是偷偷地看。 他领着小虎进去,眼神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钟龙。 很快下了定论,一身煞气,绝非善类。 而且那紧盯着小虎的眼神侧漏出浓烈的护犊子之意,他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他们不是亲兄弟的话,那钟龙是图什么?是受人所托,还是另有所图?卫斯理不得不承认,钟虎这小孩儿是挺招人的。 钟龙和小虎进去时,方起州坐在办公椅上,其实他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的气定神闲,旁边儿的卢卡斯全程旁观,他家大表哥是如何坐立不安的,站了起来又坐下,站起来又坐下,如此反复,只有他一个人看见。 小虎第一眼看见的先是方叔叔,紧接着被地上的一大片火车玩具吸引了注意力——他只在商场见过这种大型玩具,需要组装,很复杂也很昂贵,钟龙当时搪塞他的理由是:“哥带你去坐真的火车”。 但真火车远不如这种小巧精致的玩具吸引他。 卢卡斯注意到小虎羡慕的视线,大方邀请道,“你要来玩吗?” 小虎固然是心动的,但他还是摇头了。他抬头看向方叔叔,发生叔叔也正巧望着他的,那视线有让小虎说不上来的感觉,他下意识求救似地抓着哥哥的袖子。 钟龙摸了摸他的头顶,小虎躲了下,还是被他的手给碰上了。他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但夹杂着怒气,“你好,方先生,我来这儿是把这个还给你的,小虎和你不熟,你这么做不太合适。” 方起州把手里的钢笔“啪”一声放在桌上,“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看钟龙,反倒和小虎对视着,这让钟龙更是有说不出的愤怒,“方先生,我是他哥哥,他的事我说了算!” 方起州眯起眼,“问题是,你们不是兄弟。” 钟龙怔楞在原地,旋即发出一声冷笑,“我们是不是兄弟和你有什么关系。” “既然你们的关系是个谎言,”方起州也寒下脸来,“小虎和什么人交往,自然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第20章 钟龙好容易压制住怒气,而一旁的卫斯理密切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因为这位钟先生显然有些不太冷静,要是冲上去打小州,他也能第一时间制止。 “方先生,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企图,但是你别打我弟弟的主意。”他语气包含威胁,像个亡命之徒,似乎不明白面前这个男人是他动不了的。 “我没有企图,这是我和小虎的事,你插不上手,”方起州转而对小虎说,“你告诉叔叔,喜不喜欢叔叔这个朋友?” 钟龙浑身一绷,手掌按在小虎肩上,心里也已然预料到小虎的答案。 小虎看了眼哥哥,又看着方叔叔,老实地点头,“喜欢……” 他满意于这个答案,心里想回答“我也喜欢你”,可那并非他的性格,只能按捺住。方起州对钟龙道,“你都看见了,这是他的选择,你无权左右。” 钟龙不说话,冷冷地瞥他一眼,提起了外卖包,咬牙道,“我们回去。”说完揽着小虎便往外走。 小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扭头对方起州挥手,无声地说“再见”,而后才问哥哥,“你不喜欢方叔叔吗?” 他能敏感地察觉这一切,却不明白为什么。 钟龙嗯了一声,心里仍是怒气冲冲,却在看见小虎求知的脸蛋时软了几分,他回答:“不喜欢。” 小虎不解地追问道,“为……为什么?”在他看来,方叔叔真的是个很好的人,热的巧克力很好吃。 钟龙喉咙发涩,声音哑着,竟不觉有些苦,“因为他想拐走你。” 对方起州的企图,他看得再明白不过了,可小虎是他的,谁也别想夺走,莫说是一个方起州,天王老子也不行。 方起州看着桌上原封不动还回来的红包,神色仍是如常,但了解他的卫斯理知道他怕是心里很复杂难言的。卢卡斯虽小,却很会看眼色,这茬过去也不再烦表哥了,一个人玩儿了起来。 准点下了班,方起州抓着卢卡斯的小手,问他,“表哥带你去玩,去不去?” 卢卡斯很愉快地说好,方起州自己驱车,在街边停了车,周围具是不起眼的店。 “表哥你骗我,哪儿有什么玩的!” 方起州伸手一指,“那不是?” 卢卡斯顺着他的手一看,看到一个破破烂烂的抓娃娃机。 “什么呀……”他嘴上是嫌弃着的,实则心里非常高兴,他从小没有玩伴,也没有游戏,唯一的玩具是刀枪,别说娃娃机了,就连玩偶他也没有过。 这家玩具店挺小,也不起眼,兑换了不少币由着卢卡斯在店门口抓,方起州却进店挑了不少东西,什么小木马啊,乐高积木啊,bb8啊,变形金刚啊,会说话的玩具鹦鹉……他像是发泄一般买了许多。 卢卡斯震惊地看着他表哥疯狂的购物行为,这么一家小玩具店,除了芭比娃娃那种姑娘才玩的,别的都大有一股被搬空的架势。卢卡斯感动道,“表哥,你给我买这么多……” 方起州一脸冷淡,“不是买给你的。” 说着,方起州指了指娃娃机里面,问老板,“这个巴斯光年,能直接卖一个给我吗?”他那天看到钟龙和小虎在这里抓了许久的娃娃,就是在抓这个,小虎很喜欢这个,却无论如何也抓不到。 老板看出这是个大主顾,也是一脸懵逼,“这个啊……送你好了。” 卢卡斯立即抗议,“我不要巴斯光年,我要这个!这个!” “也不是给你的,”方起州看了眼说,“这个柯基也装起来吧。” 卢卡斯幼小的内心有说不出的受打击,这么多东西,结果只有一个柯基是他的。 “你买给今天中午那个小哥哥吗?” 方起州平静应道,“你知道了。” “噢……”卢卡斯愈发垂头丧气,像颗蔫掉的小白菜,“我什么都知道,太明显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你喜欢他。可是他是大孩子了啊,为什么要玩玩具呢。” “他不喜欢就送给你。”方起州不留情面地给八岁大的小表弟心窝子刺了一刀。 可卢卡斯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他家表哥以前不是这种人啊。 因为舅舅把小表弟交给他了,方起州不得不把原来的衣帽间改建成客房,好在房间大,腾出来的东西很容易就塞下了。 方起州把买来的新玩具安置好,指着新的双层床对卢卡斯道,“你的床。” “我一个人睡两个吗?” 方起州还没说话,卢卡斯立刻就聪明地猜到,“我知道了,不是给我的对吧?” “嗯。” “……”他好想家。 方起州一连几天没看见小虎,送外卖的是差点挤不进电梯的馒头。艾琳察觉到老板的低气压,开会时跟台无人操控的火炮似地乱轰炸,搞得人人自危,原因不明,艾琳却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外卖小弟身上去,只能愈加谨慎,生怕触霉头。 而方艺巍最近倒是老实了,虽然什么业绩也没有,但也没再像以前那样无所事事,扯后腿。监督的人报告,似乎是有了新目标,不是公司内部的人。 这天下午,方起州刚下班,走在公司大厅便听到几个员工在谈论:“那什么阵仗?不会是杀人犯吧,那餐馆门口来了好多辆警车!” 金融区很少遇见这种事,而且抓犯人也大多是金融犯,通常只出几个警力,方起州大步走到他们面前,“什么餐馆,出什么事儿了。” “就那个川菜馆啊……”答话的人顺嘴说完,发现面前居然是方总,声音立马弱下来,毕恭毕敬道,“方、方总好!那边刚才来了很多警察,好像是抓谁……” 方起州想到了什么,“谢谢。”话音落抱起卢卡斯就走,后面有人小声而兴奋地猜测,“那是方总儿子吗,天哪他结婚了吗?还是混血儿,萌炸了!” 他把卢卡斯塞进车内,对卫斯理道,“等我会儿。” 方起州大步朝着红辣椒走过去,看见警车已经离开了,店里客人也全都走光了,店里伙计站在大堂里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会出这种事。 他快速扫了眼人头数,没有钟龙,也没有小虎。 “警察把谁抓走了?” 梅跃一脸惨样,心想完蛋了,店要垮了,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也没有看到方起州进来,小芹已经哭上了,嘴里失魂落魄地嗷呜着“龙哥,龙哥”的,方起州揪住来送过外卖的馒头,沉声问,“钟龙被抓了?” 馒头精神恍惚道,“是……”随后反应过来,“你谁啊!谁说我们店出事了!你——” “那小虎呢?!”方起州又看了圈,锁紧眉头,大声问馒头,“钟虎人呢!” 难为馒头快两百斤的重量,抖抖索索也一脸要哭的小鸡仔模样,“哥,我不知道啊,你……你别打我……” 小芹看到了方起州,她认得这帅哥,抽噎道,“刚……刚才还在的,小虎,”她环视一圈,也慌乱起来,“人呢,人呢!” 方才来抓人闹得兵荒马乱的,谁也顾不上了,许多客人没给钱就跑了,更没人注意到那个在椅子上玩游戏的大男孩跑哪儿去了。 这时,卫斯理的车子泊到店外,按了两声喇叭。 方起州也稍微冷静了一些,这么短的时间内,小虎不可能跑多远的,但那么大人了,遇上了这种事,身上没钱,没手机,可能还不认识路,方起州越想越是担忧,卫斯理摇下车窗,“小州……” “你做的?” 卫斯理凝视他半晌,应了一声。 操。 方起州罕见地咒骂了句脏话。 第21章 “小州,虽然你可能不赞同我的做法,可既然你喜欢那个小朋友,他身边的人又是个危险人物,我这样做是正确的。” 原本钟龙的犯罪档案已经被删除了,可是卫斯理岂是一般人,卷宗他还能查到,而且省厅也换人了,新局长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卫斯理利用方家手眼通天的关系,重新将案子摆在了明面上,证据确凿,还有招供视频,警局不抓人也不行。 方起州揉了揉额角,声音没有波动,“先送卢卡斯回家吧,我在附近找找看。” 冬天夜黑得早,现在还是亮的,再过一小会儿就得全黑了,方起州沿着大街小巷寻找了起来,他手上只有一张寻人启事的照片,边找边举着照片问人,“你好,见过这个孩子吗?” 可他找的双腿疲软,喉咙都冒烟了,仍是一无所获。 方起州在路边商店买了瓶矿泉水,几个吊儿郎当的高中生走过来买烟,方起州举着手机就问,“见过他吗?” 他们不感兴趣地瞟了一眼,“没见过。” “哎老板能不能赊账啊,今天钱没带够。” “去去去,赊什么账,五块钱一包的要不要?” 那几个高中生当即骂骂咧咧起来,“你这么做生意迟早要倒闭的,呸!” “小兔崽子嘴里没个能听的——” “五包中华,”方起州叩了叩玻璃柜,那帮不良高中生齐刷刷盯向他,方起州说,“帮我个忙,烟我掏钱,谁找到了一千块。” “……找人?”怎么会有这种冤大头。 “嗯,照片我发给你们,你们分开找,无论找没找到,我都给你们一人两百,找到的额外一千。” “行啊!”他们原本计划着去网吧上网,打排位,可这种好事百年难遇啊,找个人而已,没找到都能挣两百块,有这种好事谁还读书啊! “烟真的给我们吗?”他们还是有些怀疑,心里想着是不是新式骗局。 方起州点头,掏出了钱包,“你们还有同学的话也可以叫上,都给钱,但是必须去找人。” 一看见钱,怀疑立马打消,“好好好,我兄弟可多了,对了……烟能不能给换成软中的?” 老板刚摸出来的硬中华就给塞了回去,方起州把钱付了,又把照片发给他们,嘱咐道,“这我电话,看到这孩子就给我打电话。” “那什么……”店老板犹豫了下,“我也去找,也给钱?” “给。” “那敢情好!”老板一听,立马把里面坐着看电视的儿子唤出来,拍着胸脯保证道,“肯定!肯定给你找到!” 做完这些,方起州才继续沿街寻找了起来,那几个高中生发动了所有认识的人,嘴里嚷嚷着:“刚才碰见个人傻钱多的老板,帮忙找人,没找到都有两百呢!”这一听,全网吧都不打排位去找人了,方起州一路上还遇上好几个问他“见过这个人没”的学生。 晚上快九点,方起州才接到说确认找到人的电话,“老板,就在派出所门口,我找到了!不不不,是我们好几个人一起找到的,都给钱吗?” 方起州立马拦了辆车,“找对了就都给。” 一听到是派出所,方起州就知道多半是小虎了,他懊恼自己怎么没早点想到,小虎定然是追着警车走的。 等他到了后,就发现几个不良高中生团团围在一起,吵吵嚷嚷的,一个警察拦着不要什么人进去,走近了他才听见,是小虎哭着说:“我要进去!我要见我哥,我看见他进去的!他就在里面!” “你这样我们很难办,你哥是个重刑犯,不能见的。还有你们几个,杵这里干嘛?想进去坐会儿啊?!” “不不不,我们马上就走——” “小虎!” 方起州冲进重围,把哭得不成样子的小虎揽怀里,问那警察,“钟龙在里面吗?” “在,但是禁止探监。” 小虎望着他,抽噎道,“叔叔……” 听着他哭得沙哑的声音,方起州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先别说话了。” 那几个高中生见大老板来了,吆喝着要钱,方起州抽了一大叠出来,“你们分,不够的支付宝。”转而继续问那警察,“现在探不了,那多久可以?” “至少72小时。” 按照规定,只有辩护律师才有探监权利,72小时后,钟龙会进行一场庭审,在证据充足的情况下,几乎没法翻盘,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确立刑期和监狱罢了。 方起州清楚规定,他低头看了眼小虎红肿的眼睛,“想见你哥哥吗?” 小虎重重地点头,方起州摸了下他的手,冷得不成样子,于是握着他的手一起揣进自己的衣兜里,另一只手拨了电话。 “爸……” 五分钟后,分局局长亲自出来带路,“大少,手下人不懂规矩,不知道是您……” 方二爷的名声响遍禹海,长子回来的消息自然也是传得热闹。 钟龙单独被收押在一个牢里,手上戴着手铐,换上了囚衣。 小虎一见他便是嚎啕大哭,方起州走了出去,同那局长说话,“他们能说多久?” 局长一愣,接着谄笑,“自然是想谈多久就谈多久……” 方起州点头道,“十分钟就好。” 他站在外面都能听到小虎的哭声,方起州觉得烦躁极了,墙上禁止吸烟的牌子很显眼,他靠在墙边,心想这样是对是错。而卫斯理得到消息,原本要过来,方起州拒绝了。 十分钟到了,小虎被带了出来,方起州什么话也没说,牵着一步三回头的小虎往外走。 出了警局,冷风在寒夜里一吹,方起州脱了外套披在小虎肩上。 “跟叔叔回家好吗?” “哥哥……哥哥让我,”大概是哭狠了,他开始打嗝,“找,梅姐” 方起州抹了下他的眼睛,拇指沾满了水,“你是想跟叔叔走,还是去找梅姐?” “我……”小虎也不确定起来,支支吾吾半天没能说清楚。 方起州把他往怀里抱,一下一下地搓着他的背,“你怎么决定都行,我可以给你煮巧克力,家里还有新玩具。还有玩伴……”方起州一面觉得自己的诱惑手段下作,一面又不得不这样,因为人不会照顾与自己无亲无故的人,那是钟龙的店老板,对小虎没有责任。 周围大大小小的学校都开学了,小虎还不到二十,理应上学,搁别人家里,谁有闲工夫管他? 这时,小虎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 方起州摸了下他通红的鼻子,没急着问他答案,“饿了?” 小虎也不知道在瞎逞强什么,倔强地摇头,“不,我不饿。”说完肚子又叫了起来,配合着打嗝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方起州抓着他的手,“走吧,想吃什么都跟叔叔说……” 最后方起州带他进了一家麦当劳,因为快餐是最能缓解负面情绪的,那么狼吞虎咽一顿,什么烦恼都跑得七七八八。 两个人,方起州点了个全家桶。 他嘬饮着加冰的可乐,而小虎抓着巨无霸啃,眼睛艳羡又夹杂失落地望着儿童区,那里有家长带着小孩玩滑梯。 虽然小虎在大口撕咬着,方起州却看出他很伤心,眼睛每次一眨,就有大颗的泪珠冲到睫毛上,接着摇摇欲坠地落下来,砸进汉堡里。方起州看得心疼,可别无他法,他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小虎。 “叔叔,你……你怎么不吃。”吃到一半,小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方叔叔一直在喝水。 方起州拿纸给他擦嘴:“我吃过了,都给你吃。” 小虎这时已经吃不下了,整个餐盘都是啃的骨头,他用手背抹了下眼眶,“……叔叔,对不起。” “为什么跟我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我……”小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但他知道自己恐怕做了错事。无论是方叔叔找到自己,还是身上的外套,或是这顿大餐。 “好了好了,没事了,”方起州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背,拉着他去洗手。 小虎这才从镜子中看到自己,哭得很难看,眼睛肿成了灯泡,皱下眉头都疼。 出了麦当劳,方起州在路边给他买了双手套戴着,“我上次说什么了?怎么又给忘了?” 小虎又给他道歉,手在羊毛手套里回暖,他鼻音浓重地对方叔叔说谢谢。 “不用谢我,跟叔叔回家,我买了巧克力。” 小虎埋着脑袋,“不行的……” 方起州面色一沉,就听见他苦着脸说,“我长蛀牙了……” “也不是不行,”方起州叹口气,“吃一点是可以的。” “真的吗?” “嗯,”他点头,“就今天,牙齿不会坏的。” 第22章 到家时,卢卡斯已经乖乖地上床睡觉了。 方起州查到了梅跃电话,拨了一个过去,说小虎由他暂时代为照顾,梅跃现下哪儿有心思管小虎,方先生住那种地方,车是迈巴赫,还请得起司机,怎么可能是坏人,她很快同意,说下次来看小虎。 方起州有点不太适应地打湿毛巾,替小虎擦脸,“洗澡吗?” 小虎摇了下头,他因为食物而聚集起的精神,很快又溃不成军了,方起州替他拉开拉链,连着脖子一起擦了,问道,“怎么跑那么远去的?” 小虎徒步,那警车却是有轮子,人跑再快也不可能追得上,况且那分局说近也不近,这小孩儿不知道怎么找到地方的。 “我……听见的。” 方起州想了会儿才明白,他口中的“听见”,应该指的是警笛,心下又觉得不可思议,这追踪能力简直和警犬差不多了,靠着辨别街区残余的警笛声,居然就找到了收押钟龙的分局。 他把挤了牙膏的牙刷递给小虎,另一只手端着漱口杯,准备随时凑到他嘴边,“泡个脚再睡。” 小虎应了一声,等脱下袜子,他才看见自己脚已经不成样子了。 方起州自然也看见了,皱着眉蹲在他面前,“你是不是又忘了涂药了?”之前给小虎那一袋东西里,就有药膏在,方起州特地嘱咐过他一天两次不能断,但看现在这副模样,比之前还要严重些。 小虎迟疑地咬了咬大拇指,“……唔。”一开始还记得,可他忘性大,后来看没什么了就不再凃了,哪知道没过几天就复发了,加上今天追着警车一路跑,不加重才怪。 “不是叫你穿厚一点的鞋子?”他叹了口气,将小虎的脚冲热水中捞出来,而小虎还在往回扯,抗拒方起州的举措,嘴里逞强道,“我没事,我不疼的。” “不难受吗?” 眼睛干涩得像一口枯井,一滴水也不剩。小虎埋下头,低声说,“不难受。” 方起州皱眉盯着他看,小虎将脑袋埋得越发低了。他站起身来,把小虎的脚放到一旁的矮凳上,用毛巾搭着吸水,“先别碰水了,我去找药。” 上次在药店买的冻疮膏还在,小虎坚持自己涂,方起州只能由着他。 门一开,警惕性极高的卢卡斯立马醒了,反手就从枕头下摸出一把水果刀来。由于方起州小时候被绑架的事件,卢卡斯从小便被训练成了这样,这把水果刀还是他在厨房找的。 小虎紧绷的精神又被一个八岁小孩儿举了把刀给吓懵了,方起州扭过他的脑袋,“那是玩具而已,橡胶做的,”同他对视,“听着,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说完隐秘地瞥了一眼卢卡斯。 小卢卡无辜地耸肩,将水果刀塞回枕头下面。 “小哥哥叫什么?” 小虎看向卢卡斯小天使般的面孔,被他的蓝眼睛所吸引了,同时戒备心也降到最低。 方起州让他爬到上铺去,对卢卡斯道,“叫哥哥就行了,好好休息,”他关上灯,疲惫袭来,“晚安。” 伴随海浪冲刷岸边礁石的簌簌声,方起州很快入眠。 第二天是周末,卢卡斯有很好的生活习惯,早睡早起,而小虎因为身体和大脑都过于疲劳,临到中午闻见饭香才睁眼。大概是床铺得太软,被子太厚,空调和地暖温度太高,导致起来时整个骨架都是疲软的,像许多年没有润滑的机械,下一秒就要散成零件一般。眼睛也由于昨天哭得厉害,涩得不行,老想闭着,鼻子不通,导致耳朵嗡嗡嗡地鸣响,精神状态也不佳,像生了大病一样。 方起州点了日料店外卖,送到时温度刚好,揭开盖子的豚骨拉面还散发着热气。大片大片的叉烧,切半的溏心蛋靠在碗边,流淌的蛋黄浮在飘着油星的汤面,面上均匀铺了层葱花。酱油和高汤味冲进鼻息,让小虎忍不住盯着咽口水。 他把筷子摆在小虎面前,柔声道,“吃吧。” 卢卡斯扭头震惊地看向他家表哥,怀疑他吃错药了,不然怎么会这么说话! 饭后,方起州把买的玩具都一一拿了出来,堆在客厅地面上。“巴斯光年!”小虎有许多喜爱的动画人物,那天抓娃娃时,抓了许久都没抓到的巴斯光年,现在就在眼前。他忍不住抬头望,“方叔叔,你是神仙吗?” 方起州有些想笑,“不是,但我能实现你的愿望。” “……那你能让我哥哥出来吗。”小虎弱弱地提出请求,“里面好黑,他会害怕的。” 小虎怕黑,怕幽闭的空间,更怕除了他一个人谁都不在,有些时候他做噩梦,总是这种场景,接着咚一声,什么东西撞在了他的脑门上,啤酒瓶之类的,瓶子碎了,他的脑袋仿佛也裂开了,沉堕入更黑的黑暗。他想,或许哥哥也害怕这些。 方起州沉默了半晌,把钟龙捞出来,会有些困难,但并非是做不到,他凝视着小虎没有消肿的眼眶,冷下心肠,“抱歉,我做不到。” 听见答案,小虎抱着巴斯光年,呆呆地坐在地板上。 方起州摸了下他的头,放软了声音,“看动画片吗,叔叔和卢卡斯陪你看。” 卢卡斯极有眼色地打开电视,最近热播的动画是:《久保和二弦琴》、《海洋奇缘》、《你的名字》……卢卡斯一个个地报幕,“小哥哥,你想看哪个?” 对于缺乏童年的卢卡斯而言,看动画片显然是新奇的体验,他也算看明白了,在这个家里,这个小哥哥说话才是最重要的,他是地位最低的,做什么都得看眼色。 小虎很快被那些动画吸引了注意,他坐在卢卡斯旁边,乖乖看了一会儿,卢卡斯在他耳旁放肆地大笑,这也影响了他,忍不住从嘴角抿出一个微笑来,露出酒窝和虎牙。 看到这一幕,方起州才算是放下了心,时间会冲散一切,小虎忘性大,也极易受影响,他也不排斥自己,朝夕相处,总有一天他会忘记钟龙的。 一个下午过去,小虎和卢卡斯成为了好朋友,小虎好奇地望着他的眼睛和头发,小声问,“我……我能摸一下你的头发吗?” 卢卡斯愣了愣,旋即乐了起来,头顶冲他,“摸吧摸吧,我头发很软的。” 小虎特别小心地伸出了手,像是在触碰什么宝贝一样,一下一下地顺,他说,“……这是染的吗?”他总是在街上看到各种各样的发色,哥哥跟他说是理发师的魔术,后来他在电视上看到染发剂广告,才明白过来。 卢卡斯哈哈大笑,“不是染的,是真的。” 小虎又盯着他的眸色看,“那眼睛是染的吗?” “不是,眼睛哪儿能染啊,只能戴美瞳。” “噢……”小虎似懂非懂地点头,其实美瞳是什么,他并不清楚,“你是外国人吗?你姓卢?” 卢卡斯摇摇头,“我妈妈是外国人,我不姓卢,是lucas,我拼给你听,”他一个一个地报出字母,“l、u、c、a、s。” 小虎茫然地摇头,表示并不理解。 卢卡斯纠结了一会儿,也不知怎么解释了,最后说道,“总之……总之你叫我卢卡斯就行了!” 方起州看到这儿才瞅出没对劲来,小虎完全听不懂字母,哪怕是不懂英语的人,也应该知道二十六个字母的,而小虎那副茫然的神色,显然是一点也不懂。 他迟疑着问:“……小虎,你想不想读书?” 小虎望向他。 方起州说,“读书……学习新东西,交新朋友。” 小虎挣扎着摇了头,“我怕。” 他什么也不懂,还怕生,谁会和他做朋友。 卢卡斯在一旁说,“上学,上学可好玩儿了,我看电视里都这么演的,几十个人坐在一个房间里……唔,上课,做手工,一起吃零食之类的。”他漫不经心地说着自己对学校的想法,好似他真的上过学一般。 方起州这才想起,卢卡斯也是个没去过学校的孩子,包括他自己,童年被军事管理所充斥,教材上的知识是各种枪械的射程,子弹的毫径。 小虎很坚持,又有些惧然,“不去读书好不好?” “好,”方起州说,“你喜欢画画,那我请老师来教你画画,行吗?” “……在家里?” 听见“家里”这个词,方起州心一下就软了,就连他自己也未曾当过这里是家,他温声应道,“嗯,在家里。” “不用……不用去学校吗?” “不用。” 小虎同意了。 方起州要从现在开始,弥补他空缺的记忆,用自己的手将他这张黑白画逐渐填满色彩,别人有的,他希望小虎也都有。 第23章 没过几天,卫斯理带着教画画的老师上门了,姓宋,是个年轻插画家。方起州的要求是:你要当他是正常孩子,不能让他感觉自己受歧视或同情,他很聪明,学东西很快。 方起州把小虎用圆珠笔凃的画给老师看,宋老师一脸赞叹道,“观察力很好,光影和造型都很准确,以前学过很久吧?” 方起州与有荣焉道,“没学多久,我说了,他很聪明的。” 虽然小虎什么也记不得了,但有些深入骨髓的,正在慢慢复苏。 小虎的图形记忆能力很强,不仅仅体现在将一个场景细察入微地记在脑海里,再画在纸上,就连拼拼图,那副108p的纯白地狱,小虎坐在那儿拼了一整天便完成了。听说有人耗费几年的工夫在那上面,也做不到。第一节课宋老师测验了小虎的水平,虽然已经知道他画功不错,但是真正的过程更让人叹服,盯着莫奈的睡莲看了一个小时,默画出来相似度有七成,很有灵气,足以当临摹得不错的赝品去卖。第二节课宋老师带来了自己的画册夹,里面收录了他喜欢的各流派画家的代表作。他让小虎自己翻看,然后告诉自己喜欢哪张。几节课相处下来,小虎从一开始的拘谨别扭,到后面能和宋老师顺利交流,并大胆说出自己的见解。 课后宋老师对方起州说,“他受过大量的系统学习,每幅画的来历他好像都曾经听人说过一般,我问他是自己思考出来的吗,他说不知道,看见时脑子里有那些东西了……要么他是天才,要么他曾经都将这些东西吃透了。”宋老师是个小有名气的插画家,教学生,却没带出过什么出色的学生,钟虎的学习天分让他看到了曙光。当他提出想要好好培养这个学生,将他的作品送展,并承诺他会拿奖,成名时,方起州却告诉他:“他不需要参加什么比赛,也不需要办什么画展。你教他东西时,能确保他开心就够了。” “可……”那老师还想说些什么,方起州的肃穆神色阻断了他的建议。 由于有这么一件喜爱的事,小虎好得很快,钟龙庭审那天方起州没带他去,说他自私也好,可钟龙是个巨大隐患,方起州从最初的不认同,到后来也觉得卫斯理是对的。 庭审上,钟龙的律师选择放任态度,因为这案子本身就蒙着一层灰色阴影,当初捞他和现在踢开他的人无论是不是同一人,都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话题。而钟龙在面对指认时,只说不是他干的,他没有放火,更没有杀人,招供视频摆在面前,他仍是那么说,说自己无愧于心。 庭审很快结束,法官一锤定音,宣判钟龙无期徒刑,根据表现可适当减刑,而且在一座二级监狱——号称度假岛的一所高档监狱,那里只关押知识犯和金融犯,那些人进去前大多是了不起的人物,监狱设有独立监仓和独立卫浴,消遣甚至还有钓鱼和高尔夫,钟龙是那里唯一一例的重刑犯。 审判结束后,钟龙站在法庭中央,对着方起州无声地警告道:“姓方的,你敢动他,我不会放过你的。” 方起州无动于衷,埋头写了张字条,让警卫给他。 摊开后,钟龙发现上面写着:我会保护好他的。 他冷笑一声,将字条不屑地踩在脚下,因为他从来都不相信这种人,他们总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兴趣来得快走得也快,钟龙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不能有机会再重见天日了,无论有或没有,小虎都不该和那样的人在一起。 他会想办法出来的。 方起州不知道他如何想,他从不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放心上。工作渐渐空了下来,偶有回方家一次,除此之外,方起州花了所有的空余时间来陪小虎,因为他知道时间可以改变一切,而他每天的陪伴也是有显著效用的,小虎并不排斥他的触碰,他一点一点扩大尺度去试探,拥抱和替他上药,都在接纳范围内,是好现象,因为他不止一次看到小虎躲避他哥的触碰,是不是说明……只要不触碰底线,那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也恰巧是由于小虎的到来,方起州的失眠症有了很大的缓解,让卫斯理直夸小虎是福星。 周末,小虎正站在画架前对着窗外写生,卫斯理敲门进来时,发现偌大个客厅已经被改造成了画室,方起州把小虎的每张作品都裱起来挂墙上,和贴奖状似得,乱七八糟的颜料除了飞溅在身上,落地窗玻璃上也糊了不少,甚至于沙发,地板……而且大概是为了陶冶他的艺术情操,小虎有时照着临摹的名画,全是方起州搜罗来的真迹。 卫斯理驻足在他身后看了会儿,小虎就有点拘谨了,笔也不知道怎么下了,无措地搅乱调色盘,直到颜料干成壳。 “卫叔叔,你……你来找,方叔叔,吗?”小虎搁下笔,望向卫斯理。 “……是,”他叹了口气,真诚地夸道,“画得真好。” 一个月前他来的那次,小虎知道了他叫卫斯理,于是礼貌地称呼他为卫叔叔,卫斯理哑口无言,默了会儿解释说他不信卫。小虎问:“那是和卢卡斯一样吗,他也总说自己不姓卢。”因为卢卡斯和他强调过,所以他记下了,但仍旧不知道为什么。 “对!对!”卫斯理点着头,哪知方起州在一旁插播了句,“没叫错,是卫叔叔。”他告诉小虎:“你是对的。” 而因为他的一句插嘴,卫斯理什么话也说不出了,活了快五十年,半辈子过去了,他第一次改姓卫。小虎将方叔叔的话奉为教材,觉得他说什么都对,故每次卫斯理一来,都这么叫他。久而久之,卫斯理也麻木了。 他上了楼,方起州的门开着,卫斯理敲了敲门,方起州拉开门,“进来吧,”他是一直都站在门边的,透过门的缝隙,正好能看到小虎的侧影,如果他出了这扇门,他可能会因为小虎过于专注手上的事情而不理会自己而生闷气,为了不折腾自己,方起州选择画地成牢,给自己规定一个圈,等到该挪出去时,再扩大领土。 “小州,方艺巍昨天被二爷关了三个月禁闭,”卫斯理进来就直奔主题:“方艺巍车子违章被贴了罚单,方艺巍……”他顿了顿,觉得这件事听起来着实荒唐,“……就打了那个交警,当街打的,还有人录像,视频都在网上传开了,我看了录像,方艺巍就跟得了狂犬病一样,谁拦着打谁,打完没泄愤还开车撞人,结果撞树上了,车子毁了,人反倒好端端的。” “所以我去仔细查了下,发现方艺巍一直有在看精神科医生。” “他有精神病?” “对,他有间歇性爆发障碍,很容易被小事情激怒,继而干出一些疯狂的事。”卫斯理摊开病例报告,“方艺巍的精神疾病表现很复杂,你还记得吗,他的那份资料上,写着读书时,同桌未经他允许翻了他的书桌,他就把同桌的头扯着撞在书桌尖角,也包括昨天的罚单。他的种种行为看起来都很幼稚,而且事后,他会忘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这恰恰说明他的精神情况很不稳定。精神科医生的建议是不要让他出门,可二爷和魏蓓蓓……是在有意纵容他。” 方起州皱起眉来,“他怎么会得这种病?”这种病症通常是童年受过严重虐待、或冷暴力的人,或是家庭不幸的人才会有概率得。 卫斯理张了张嘴,缓缓道,“我从当年方家一名知情佣人口中得知,方艺巍五岁那年被绑架过,是二爷的死对头,叫张薛,当年也是禹海市的大佬,现在在‘度假岛’监狱服刑。听说……听说,他喜欢收集人体器官,而且有些相当变态的爱好。他绑架方艺巍,不要钱也不撕票,就是为了恶心二爷……方艺巍被他困在在公海的游艇上……”卫斯理说着都有些可怜这位二少了,闭着眼吐气道,“……将近半年时间。” 他之所以去调查这些,还特意郑重地告诉小州,就是希望他提起警惕,“以后他惹你,别理他了,疯狗一条,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儿,魏蓓蓓会跟二爷哭诉他家儿子有精神病的。” 第24章 春天来了以后,小虎的脚彻底好了,什么也看不出,不红也不肿,也不痛不痒,和新的季节初始,万物复苏的自然法则同时更迭。 方起州抽空回了趟方家,二爷带着韩丹妮回家了,听说魏蓓蓓气得不轻,躺在床上一病不起,发了红疹,医生诊断说是季节性过敏。而方艺巍被关着,二爷还不准任何人去看他,就和看管犯人差不多。卫斯理的车开进去时,三姨太徐菁遛着狗在草地上绕圈圈,方起州和她不过照过几面,点头过后,徐菁却主动和他说话,“大少,我听说你捡了个男孩儿回家养?” 方起州盯着她瞧,不知道这种事情,徐菁怎么会突然问他,因为调查中,三姨太是个深居简出的人,从不理会外事,他言简意赅道:“是。” 徐菁笑了笑,没再说话了,遛着狗绕向花园另一头去,方起州摇上车窗,心里却突然想到:方雪莉和她妈妈,长得一点也不像。 而且方雪莉也不像方义博,就像这个家里的异类一般,可这个三姑娘,反倒和二爷是关系最好的。 卫斯理注意到他的思绪,说了件趣事:“听说啊,徐菁生孩子的时候难产,生了个死婴,方雪莉是她抱养来的。” 这个传言的可信度究竟有多少,不好说,可空穴不来风,想来背后还是有一定事实的。 卫斯理继续道:“徐菁这个女人,很不简单,她比魏蓓蓓要聪明得多,而且当年还是个千金小姐,记得张薛吗,绑架方艺巍那个,他是徐家的养子,后来踩着徐老爷子的脑袋上位的。” 方起州听他说着这些八卦,或许都是些传闻,但细听,是有迹可循的,并且和一些理不顺的事断断续续地连成线。 和方义博坐在茶室里谈了会儿话,听着小池塘里锦鲤划水。大多时候是二爷说,方起州听着,很多时候都会聊到母亲,方起州端起茶抿了口,注视他脸上的动容,每每讲到孙明媚,方义博总会这样。 “起州,我听人说,你包养了个男学生?” “爸,”他放下茶杯,认真地纠正道:“不是包养,我养在身边是因为……喜欢他。” 方义博拊掌道:“那和包养有什么区别?我知道嘛,你们年轻人都这样,喜欢新鲜玩意儿,虽然我是不知道男的有什么好玩的,但玩玩可以,别来真的。”他笑着说,“你看艺巍,从不留情债,虽然他不懂事了些,但是感情还是码得很清楚的。” 方起州没说话,因为他突然发现,他对这家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有亲近感和认同感的,他对方义博尽孝,是为了兑现诺言,可他的观念方起州实难能苟同。所以方起州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孙明媚会离开。 发觉他的异样,方义博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我年轻时候和你一样,我暂时不管你,下周再过来的时候,爸爸帮你物色几个好的。” “不用了,”方起州难以维持表面了,茶还余半杯就站了起来,“我先走了,有点事。” 每周和方义博的例行会面,总是逃不了这几个话题。他直直地走了出去,碰上了在春寒料峭里只穿了件薄纱裙的韩丹妮,“这就走啦?小州,不再多陪陪你爸爸么,他总说想你呢。” 这副俨然以主人自居的姿态,方起州连客套都不乐意,没看见她似得快步走开。 “叔叔,你回来啦!” 方起州到家那会儿,小虎和卢卡斯面对面地盘坐在沙发上,中间摆了块磁性白板,上面堆着五颜六色的字母铁块,是卢卡斯在教小虎学英语,现在还在识字母阶段。卢卡斯第一次给人当老师,非常尽责,甚至有一条龙服务的打算,盘问他:“你还想学什么?我会的都可以教你!你会乘法表吗?” 小虎不好意思地低头,“会一些……” 卢卡斯并没有看不起他,反倒很兴奋,“那我教你吧!我能倒背呢!唐诗三百首你会吗,我能背十首哦!” 小虎更不好意思了,“会……会一点点。” 方起州这下是真的被逗笑了,他靠了过去,和小虎隔着肢体接触,而小虎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听见方叔叔宣布:“明天带你们去春游,踏青。” 卢卡斯兴致缺缺,“爬山吗……” “是背着零食。” “背着零食爬山吗……”卢卡斯打了个哈欠,“我觉得躺着吃零食会更舒服。” 方起州瞥他一眼,“那你一个人在家?” 卢卡斯看了他家表哥一眼,发现他是在说真的,立刻坐起身反对,“才不要!” 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小虎举起了手,“那我能吃甜的吗?” 他被禁止甜食已经很久了,没有糖,也没有热巧克力,有时候方起州会假装不小心地掉一颗在桌上,或者沙发上,小虎看到后就偷偷藏了起来。晚上,等大家都睡觉后,这小孩儿就会偷偷爬起来把糖纸剥了,含在嘴里。 像在品味人生一样,含着糖入梦。 方起州摇头,跟他说,“你还不能吃。” “噢……”小虎声音一下又沮丧起来,方起州不忍地用手指梳了梳他额前的头发,“你跟我上楼,我看看你蛀牙好没。” “好!”小虎一下跳下沙发,方起州立刻从背后揽着他的腰,“慢点,别摔了。” 小虎不知道为什么看蛀牙好没好一定得上楼,他也不知道,其实方起州根本不会看牙。所以他乖乖地听叔叔的话,方起州让他坐在床边,背靠枕头,接着扭开了床头的灯,澄黄的灯光从上方直直地投射下来,投在小虎的脸颊上、额头上、眼皮上。方起州握着他的肩膀,“抬起头,”看着他照做了,又说,“嘴巴张开。” 小虎仰着脖子有些费劲,而且灯太亮了,他忍不住闭了眼,整个口腔被强光照射,还真有那么一点像看牙。 方起州轻轻捏着他的下巴,小虎根本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能感受到胶着的视线,以及左右移动的一团阴影。 “好没好?”仰得太久,小虎没忍住说话了,但他不敢闭嘴,喉咙口的小舌头弹出喉音,难为方起州还能听明白,他回答说:“马上。” 小虎的牙齿长得很整齐,方起州仔细地数了数颗数,又研究地盯着他的虎牙看,比旁边牙齿块头要大上许多,所以笑得时候虎牙特别明显。舌头……方起州不知道人的舌头能有什么区别,但他就是觉得小虎的特别好看。 “好了。”方起州关掉灯,小虎松了下来,活动着脖子,有些紧张道,“叔叔叔叔,我的蛀牙,它好没好?” 方起州也替他揉着后颈,沉吟道,“嗯……好了一点点。” 小虎啊了一声,“那是多少?” “和你会的唐诗一样多。” 小虎颓然地耷拉着脑袋,“我只会背两句,那我是不是不能吃了……” “也不是不行。”方起州故意捉弄他,他特别喜欢看这小孩夸张的表情变化。 果然,听他这么一说,小虎期待地望向了他。 没开灯,也没拉窗帘的房间里,方起州站立的高大身躯笼罩着一片黑暗,小虎站在床上,才能有他高。 “叔叔身上藏了一块苹果糖,假如你找到了,就是你的了。”方起州张开手,表示随便他搜。 小虎弯着眼笑,“好!” 方起州双臂伸直,整个人呈十字形站立,小虎下了床,开始摸他的裤兜,前面的,后面的,上衣兜,甚至还一个个地解开纽扣去摸他的内袋。 方起州被他一双什么特殊含义都不带的手摸得发热,或许这小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男人的大腿和胸膛是随便能碰的吗?他站得更直了,趁着小虎专心致志搜索的功夫,将手心里的糖抛向上空,由一道圆滑的抛物线到达口中。 小虎敏锐地仰头,“叔叔,你是不是动了?” 方起州捏着拳头,摇头。 小虎看向他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一根根地掰开他握着的拳头,空空如也。 他如法炮制地摊开方叔叔的另一只手,方起州冲他动了下五指,表示“什么也没有”。而小虎却逮住他的手腕,脸贴上去,翕动的鼻尖,是在闻味道。 终于,他举起方起州的手,像承认冠军那样哈哈笑起来,“我找到了!”他如同一个小福尔摩斯,肯定道,“苹果糖已经融化在你的手心了。” “不是手心,”方起州弯下腰,凑近他张嘴,“你闻到什么了吗?” 小虎一呆,皱了下鼻子,“你……吃掉了?” “还剩一半呢,你不能吃太多,”方起州有理有据道,“好了,现在你找到了。”他用舌尖把糖抵出去,轻轻把那块在嘴里化了一半的苹果糖含在唇缝中。 小虎扬起长睫毛去望着他,在他的呼吸里,苹果糖的味道变成了另外一种,和陌生气味混合的甜味。 第25章 方起州在黑暗里注视着他, 他想知道小虎会怎么做。 小虎似乎没多想,他出乎意料地用手将方起州含在嘴边的糖捏出来, 接着爽快地塞进自己的嘴里。 方起州无奈地叹气, 他就知道会这样,明明用接吻的方式是最恰当的,可惜小虎什么都不懂。 踏青的山头有许多, 方起州查了一下,发现周末都人满为患, 不得已,他只能选择方家的私人山庄。开车到半山腰处, 接着步行上山,卢卡斯虽小,但体力很好, 一个人快速地踩着那些石头上上下下,站在高处俯视他们, “表哥, 走快点!” 这座山由于是私人领地, 道路两边的树都换成了桃树, 统一而整齐。此时花期到了,开得正浓, 树距近, 桃树矮,放眼望去,看不见外面的天空, 只有徐徐的一条粉色的蜿蜒的线,延伸向看不见的尽头,令人无端联想到曲径通幽处。而被桃花覆盖头顶那条线,就像指路牌一般,指引人沿着石阶到山顶。除掉修建的石阶和树,别的地方都是未经开发的野山,工作人员告诫说虽然没有危险动物,但是也不要擅自去探索野地。 每走一小截路,方起州就会停下问小虎要不要休息,要不要喝口水,或者吃口东西。卢卡斯觉得他俩麻烦极了,自己一蹦一跳地领先了许多,将方起州和小虎远远甩在身后。 小虎不会拒绝人,方起州要他干嘛他就干嘛,给他喝水也是,使劲灌下一口,拧上瓶盖,没过一会儿方起州再次停下来,“吃水果吗?” “不……”小虎背着手,变成了一个在办公室罚站的孩子,为难地小声道,“叔叔,我想……” 方起州没听清他后面的话,“想什么?” 小虎像犯错那样埋下头,“想,想尿尿。” 方起州看他那通红的脸蛋,就知道小虎恐怕是憋不住了才说的,“到山顶至少还得走半小时,”方起州顿了顿,没残忍地问他能不能忍,他咳了一声,“这里没人,尿树下吧。” “不能随地大小便的……”小虎的素质教育根深蒂固,像这种地方,即便没人,也是“随地”的范围。 方起州噎了一下,也没辙了,“不然……”他从背包侧袋抽出矿泉水瓶,里面还余下半指长的水位。他一口气喝光后,将空瓶子递给小虎。 小虎看了看瓶子,又看了看方起州,他一脸快要哭出来的神色,方起州只好拉着他从两排树中间穿出去,又找了块大石头,自己站到了石头另一面,他背对着小虎,“这样能行吗?” 小虎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方起州听见长长的水声,他甚至在脑海里想象出小虎忐忑的模样。随后传来他颇不好意思的声音:“好了。” 这下方起州没敢再让小虎喝水了,走走停停,一个小时后,两人终于走到了顶。 卢卡斯坐在亭子里不耐地等着他们,臭着脸道,“我在这里等了快两个小时了。” “怎么不先进去。” 再多走两步,就是山庄大门,卢卡斯不进去反倒躲在这个亭子里,但方起州这么问,他却一脸别扭地不肯说原因。 “走吧。”方起州拍了拍卢卡斯的头顶,“过两天你就得回家了。” 卢卡斯迈开的腿顿了下,他噢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麻烦解决了,假期奖励到期了,孙明堂自然要接儿子回来了,这是他的继承人,不能那么放任下去。 山庄为了客人的清静,人不多,进去后只有一个带路的,住的地方也别具一格,为了应景而摘的桃花枝,插在花瓶胚子里,外表露出灰白色的粗犷纹路。床是榻榻米的样式,古朴的米灰色床垫,甚至于墙上的水墨画,都给人一种古朴宁静的气息。 最妙不可言的是绕到隔间后的石砌浴池,方方正正的一块,半边在室内,半边在室外,方起州从另一处的小阳台看到,那处于室外的半边浴池,是悬空的。仔细看,才发现那一半有个玻璃罩子,防止人在冷天里着凉。 方起州拍板道,“今天晚上我们住这里。” 出去后,却意外碰上了一个人。 “真巧,大少,你也过来度假吗?”说话的是三姨太,她看起来是只身一人。 “阿姨也是吗。” “我每年都会过来住上一阵的,大少带朋友来的吗?”徐菁笑了笑,看到从后面追过来的一大一下两个男孩儿。 方起州应了一声,没有多说,心下却奇怪于这位三姨太的存在感,以前没怎么出现过的人,最近出现在他面前的频率却特别高,而且总会和他多说一些话,他猜不准对方的目的,只能发信息给卫斯理:“查一下徐菁,往年这个时候她是不是爱来这里度假。” 如果说是巧合,那也说不通,方起州只能怀疑她别有居心了。 他们走后,三姨太依旧站在原地,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卢卡斯立刻察觉到了,“表哥,那个大婶一直盯着我们的……但她好像没有恶意。” “不用管她。” 稍晚一些的时候,卫斯理回复了消息:“徐菁是第一次来这个山庄,她从不出门,也不出去聚会或者购物,她的生活圈子很窄,就资料来看,没有特别相熟的人。” “查查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举措。” 方起州的疑心病并不算重,但是三姨太这个,实在是太奇怪了,让他不得不多想一些。 由于下午走了好一阵山路,小虎这个许久没运动的人,晚饭吃得撑了,吃完便躺在窗户边那张躺椅上,房间里开着空调,小虎撩起上衣下摆,露出撑得滚圆的肚皮。 他像只懒猫一样眯着眼瘫在那里时,一只手摸在了他的肚皮上,小虎立刻睁开眼,是一脸好奇的卢卡斯。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表哥你快来,小哥哥肚子好软啊!” “真的?”方起州和卢卡斯唱起了双簧,“我摸一下……”他神色如常,整个手掌罩上去,一半握住了腰,小虎浑身都颤了一下,像是突然接触到了冰块,不可控地颤抖。手下的皮肤是奶白色的,因为食物而微微鼓起的肚皮,方起州感觉自己在摸着一团暖玉,他捏了一下,小虎就蹬着腿往后缩,气得瞪着他,“挠我痒痒!” 方起州只不过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腰肉,哪知被小虎怀疑是故意挠痒痒,他干脆地上手,既然小虎没有多想,那正好。方起州两只手都伸进他因为挣扎而滑下来的上衣里,手指在他的腰间轻轻地挠动起来,小虎坚持了不到一秒,就挣扎起来,伴随着笑声和胸膛剧烈起伏,“叔叔,你——别,好痒啊,哈哈哈哈,不要了——” 卢卡斯不嫌热闹,推了跪坐在躺椅上的方起州一把,使他猛地压在了小虎身上。躺椅被这突如其来的冲撞力激得摇晃得更加猛烈了,和起大风时的秋千差不多,像海盗船一般剧烈的两下后,变成了一上一下地温柔颠簸。方起州的手还留在小虎衣服里头,小虎气喘吁吁地睁开眼睛,眼睛里全是水——笑得过分厉害了,眼泪都出来了,他似乎是忘记去推开方起州,只是在摇晃中和他对视,轻声说:“叔叔,我好晕啊……” 他们在呼吸交错中互相望进对方的眼睛里,方起州的语气不由自主也变得柔软了,“等一下,等一下它就停了。” 等躺椅彻底停止摇晃,方起州终于失去了赖在小虎身上的理由了,小虎坐了起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说他:“你比家里沙发还重。” 方起州知道他说的那个换鞋用的单人沙发——说成沙发也并不准确,那更像是改良版的肯尼迪椅,加了一圈靠垫。小虎常常将它搬到作画的地方,还说:“我记得……我以前有个长得差不多的凳子。”说话的时候他露出了思索的模样,似乎是想不起来了。 这让方起州发现,有些类似的物件或事情,会激起小虎某一瞬间的回溯记忆。 但方起州更希望他能先一步知道小虎的过去,因为万一那是不幸的,他能有大把的方式去阻止他恢复记忆。 方起州将他从躺椅上拉起来,“我在浴池里放了水,你去泡一会儿。” “那个吗?”小虎想了起来,瞪大眼睛,“不会,冷吗?” “不会冷。”方起州拉起他便走,让他摸了摸看起来仿佛不存在的透明玻璃,外面风一吹,排山倒海的树一晃,好像池子里的水波都在震颤。 小虎很害臊,他将脑袋伸出去,仔仔细细地看,发现真的有玻璃挡着,而且一点儿也不冷。因为水温和蒸汽,玻璃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但他还是很犹豫,和“不随地大小便”一个道理,哪怕知道没人,在这样的地方洗澡,仍旧会很难接受。 方起州说,“你往天上看。” 小虎仰起头来,顿时屏住呼吸。夜空美得不像话,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像是在数颗数。在他的印象里,夜是黑的,可这里的夜幕却是深蓝色的,绒布的,有质感的,星星如同水银一般亮,零落地排布在夜毯的四面八方,像谁的手甩了一笔墨水似得。方起州看他这样专注,知道小虎是被迷住了,他说:“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隔壁有个阳台,而那个阳台的设计也是极有意思的,方起州终于能理解方艺巍见到他把那一整面的双面玻璃拆了后生的怒气了。他就坐在阳台上,一个方正的小阳台,没有栏杆,脚边只有一个三层花架,零落地放了些小盆栽。 能闻到属于夜晚的香气,可能来自于花架上的盆栽植物,也可能来自于两面玻璃后面的躯体。 方起州看着小虎从里面慢吞吞地移动到外面来,他好像有些紧张,眼睛四处转了转,伸出五指在玻璃上抹了一横,确定它的真实存在后,便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仰着头,像极了敲着敲着木鱼便入定了的小和尚。 小虎的大半截身子都在水下,能看清一部分,露在水面上的也似有若无,一点点的肩膀,偶尔冷时还往下遁。 方起州想,他以后一定要再来一次,但他希望下次的时候,是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坐在水里敲木鱼。 早上起来,山里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大雾弥漫过山头,只露出一个俏生生的尖儿来。 三个人作息都算是规律的那一类,送早餐的人来得很快,小虎刚漱口完就迫不及待地冲过去开门。 送早餐的人推了小餐车,小虎看见了一碟泡竹笋,三碗粥,还有清炒的野菜,以及……煎蛋? 小虎胃口尽失,但他还是礼貌地端起餐盘,“谢谢。” “不用客气,竹笋是阿姨昨天去竹林里挖的,蕨菜也是,小米粥是早起熬的……” “那蛋也是你生的吗?”卢卡斯从小虎胳膊底下伸出一张正太脸。 “不……蛋是农场喂的,我挑的……”徐菁话还没说完,高出小虎许多的方起州站在了他的背后,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徐菁。 他打了负责人电话,催促他们赶紧送早餐过来,那边却说:徐太太很早就来厨房准备了,说是想给你们惊喜……对不起大少,马上给您重新送过来! 徐菁并不会做饭,她很想自己动手,可是搅得厨房一团乱糟,只得作罢,但是每一样她都亲自参与了,那样会让她有一种“心意”在里面的感觉。 他将小虎手上的餐盘重新放回餐车上,“徐太太,这样做没意思。” 徐菁咬着嘴唇,“我没别的意思,抱歉给你造成困扰了。”说完她便走了,背影干脆,一点不留恋,让方起州想瞅出什么端倪来都不行。 卢卡斯说,“这个大婶很奇怪啊……但我看她并不想伤害人,但是表哥,她看你眼神似乎有点仇视?好像你拐走了她孩子一样……” 方起州敲了他脑门一下,“我会查清楚的。” 卫斯理说,徐菁除了这次度假山庄的“偶遇”有些蹊跷以外,她没有任何的问题。 方起州知道里面一定有些什么他不知道的,奈何卫斯理怎么也查不出了,电话记录也查了,极为普通,私生活也相当简单,如同之前的资料一样,深居简出,和女儿关系不错,保持每天都通话。 是个很难叫人抓住把柄的人。 卢卡斯回去那天,小虎特别舍不得,把巴斯光年送给了他,卢卡斯也没说自己不喜欢巴斯光年,他是个好孩子,送了把瑞士军刀给小虎,叫他“留着防身”。结果卢卡斯前脚刚走,方起州后脚就把刀给收起来了,“这种东西不能玩,很危险。” 小虎不明所以道,“不是橡胶做的吗?” 方起州随口骗他的一句,小虎信以为真到现在,他摇头说,“两把不一样。” 因为卢卡斯走了的缘故,方起州只好每天带着他去公司。卢卡斯的生活能力比小虎强得多,所以当时他才放心把小虎留在家里,现在则不行了,于是公司当天便风言风语满天飞了,“那是方总的大儿子吗?!”“我怎么在哪儿见过他的样子???”“啊我好像也见过!” 艾琳出来辟谣:“都别瞎猜,那是老板亲戚,来过几次了,我知道。” 艾琳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老板的办公室门总是关上,她每次进去都会被冷气袭击,但是关门那一瞬间,她又会瞥见老板似乎在笑。那或许是错觉,但融洽的氛围让艾琳逐渐地减少了敲门的频率,尽管她真不清楚,老板在里边儿,守着一个跟着小火车跑圈圈嘴里呜呜呜配音的小孩儿有什么可乐的。 由于方起州不想要他与过去的人有任何接触,所以也再也没订过红辣椒的外卖,尽管听说前任大厨走后来了个新任超级大厨,味道提升了几个leval,艾琳却被禁止订那家外卖了。但小虎仍旧有一次碰到了馒头,当时他正和方起州下楼,馒头来给别的部门送餐的,他叫小虎的时候,小虎却万分困惑地看着他。 馒头瞪大眼睛,“你是小虎吧!我是你馒头哥啊!” 小虎却转头问方起州,“他……他是馒头哥吗?” 他记忆里,对这个名字是有印象的,他的确认识这个人,但是记忆却仿佛被像素化了,模糊不清。 馒头道,“梅姐说你跟了个有……”他偷偷望了一眼拉着小虎手的男人,声音咽下去,又问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你画画那小本还是我给买的呢!” 小虎注视着他,“我…我好像……”他愣愣道,“好像记不清了。”他想得脑仁很疼,似乎是在把对眼前人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打捞出来一般费力。 电梯停了,方起州揽着小虎出去,“叔叔,我记得他的,但是为什么想不起来了……”小虎的声音带着哭腔了,“我怎么、怎么想不起来了。” 方起州搓着他的背,冷静道,“你不认识他的,别再想了。” 这小孩儿还有些其他的毛病,看起来有些像健忘,但是平常生活中,却从不体现。 方起州坚持每天从地下停车场坐电梯到顶楼,下班时坐电梯直达b3,电梯从上次那次后,就再也没坏过了,但小虎每次进去,都是牢牢抓着他的衣摆,眼睛紧张而忐忑地盯着数字下降,生怕他突然摇晃。 要说观光城市夜景,120大厦顶楼无疑是最合适的地方,方起州费尽心思不让他觉得生活得枯燥,他开始看心理书籍,开始看一些冒着粉色泡泡的恋爱指南,尽管他觉得上面的内容愚蠢至极也无聊透顶,但偶尔一个尝试,他也发现会出现惊人的效果。 比如小虎特别喜欢新奇的东西,他没见过的,或是没体验过的,就会让他特别开心,所以方起州白天带了必需品,晚上告知小虎,“晚上我们就睡在这儿了。” 方起州的休息室,只曾在劳累和午休时用过,不大一个,但是一到晚上,这里或许是整个城市最美的地方之一。 小虎以前住的地方不高,所以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色。 白天鲜亮的建筑,到了晚上就露出本色来,像是被罩在一个墨蓝色的墨水瓶里,夜里出行的浮游生物穿梭于瓶中,给街道刷上一层亮堂的金漆,一盏盏黄澄澄的窗户明明灭灭,每一个似乎藏着一个人生秘密,小虎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 方起州说,“我小时候,就喜欢到高的地方去,俯瞰城市。”因为那时的他什么想法也没有,活着的目的是什么也没有,总是按着长辈的章程和要求来办事,才让他如今看起来那么的无欲无求,没有爱也没有憎恨。 这样的自己让他觉得很可怖。但方起州还是一次次地挺过来了,到现在,老天爷为了表达对漠视他之前的人生的歉意,给了他一颗金豆子,让他终于觉得有什么事可以做了。 一些人在看到壮阔的风景时,总是会想很多,但小虎不会,他像是单纯地欣赏美,并且大有一股用眼睛将此情此景拍照留念的架势,一盯就是许久,像是要刻进脑海里。 方起州看了眼时间,“很晚了,下次再看吧,它不会跑的。” 小虎点点头,还是抱着腿坐在原地没动,方起州徐徐拉上百叶窗,小虎站起身,踩在那些斑驳的一点点光里,“叔叔,谢谢你。” “这又是哪门子的谢谢,不是说了吗,你可以不用对我说这句话。”方起州招手让他过来,“有东西给你。” 他从衣兜里将东西拿出来,没玩什么一二三不许睁眼那一套,而是直接替他拴在了脖子上,“这根红绳很结实的,不用怕再掉了。” 小虎愣了愣,他捏住这块玉坠。他以为是从前那颗,但是仔细在手里摩挲,便知道不是,这一块要更好。而且大小也不对,虽然雕刻的图案很相似,一切都仿照着来得一般。 “这是新的吗?”他没有说是“假的”,反而说是新的,说明小虎已经知道这个和以前那个不一样,可又并非替代品的意义。 方起州摸着他的头,“是新的,你摸摸看背后,有花纹的。” 小虎仔细用指腹去感受了一下,“啊!好像是地图!” “又不是藏宝图哪儿来的地图,”方起州从嘴角抿出一个微笑来,“反正……就是保平安的意思吧。” 孙家人比较信这些,比如孙明堂,便是吃斋念佛,手上戴了串从不离身的佛珠,那东西替他挡过几次死劫。 方起州以前不信这些,但他在被绑架那次后,外公就拿了块金怀表给他,怀表打开是外公的照片,是他自己的东西,而怀表的底部,刻着不知名的花纹。后来他知道了这东西的意义,是一个古巴大师所刻,一个古老而复杂的仪式,大致作用是续命。 外公当时怕他遭遇危险,故而将怀表给了他,而他一直揣在胸口,也一直顺遂地活着,外公则活到了寿终正寝。后来舅舅才告诉他,这怀表的意义是,倘若你遇到什么生死攸关的事,你外公的生命力就会延续到你身上来,既是续命,也是害命。他还说,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但他希望永远不要有知道的机会。 方起州现在是同样的想法,如同怀表守护自己一般,他也希望这个虎形吊坠能守护小虎。 小虎大约是感受到他的心意,也想礼尚往来送些什么给他,可他摸遍全身,空无一物,连颗糖也没有!小虎苦恼地站着,想了想,想扯颗纽扣下来,结果怎么也扯不掉,他可怜巴巴地抬头,“叔叔,有剪刀吗?” 方起州哭笑不得,心霎时软得一塌糊涂,“傻小虎,叔叔不要你东西。” “那怎么能行啊!” “如果你真要给,扯根头发给我吧。” “头发……”小虎皱眉,很嫌弃的模样,“头发怎么能做谢礼呢!” “头发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所以是很贵重的礼物了。” “啊……”小虎觉得方叔叔说得话很有道理,虽然哪里没对,但小虎还是被他说服了。他揪着鬓角后的一缕头发,呲地一拉,数十根头发像烟花那样从顶部缓缓绽放。 “你揪这么多不疼啊!” “不疼!”小虎傻笑着揉自己的鬓角,虽然嘴上大声说着不疼,可表情已然出卖一切。 方起州替他揉了揉鬓角上方,却蓦地抚触到一道伤疤。 他不动声色地撩开那簇头发,是很深很长的一道伤疤。 他顿了顿,而小虎浑然不觉,他忘记了从前,自然也忘记了头上伤口的来历,方起州这么沉默地替他按了许久,最后说,“明天带你去体检一下。” 小虎说:“我很健康的!” 方起州说:“我也体检。” 这下小虎才点头。 方起州把那些头发夹在书页里,仔细地压好了,确保不会掉出来后就放在了床头。 小虎洗漱完,就躺上了床,他绷直身子,略有些不自在。而困倦很快袭卷全身,从四肢到百骸,最后入了大脑,控制了活跃的中枢神经和脑细胞,小虎沉沉睡去。 而方起州躺在另一张枕头上,没有碰小虎,只替他掖好被子,在他的耳边给他无声地重复着晚安。 他一惯睡姿踏实,睡着什么样,起来还是什么样,小虎睡觉也不算折腾,两人的距离靠近了不少,但仍没近到互相拥抱入眠的地步。 方起州希望最好是循序渐进,在小虎知情的情况下卸下他的心防,所以他至今仍是个君子,甚至于,卫斯理替他准备了一些电影,润滑油和避孕套都买了,电影他还没来得及看,依小虎的性格,方起州怀疑这些东西或许是用不上了。 第二天他便带着小虎去做了全身体检,但着重是请医生看一下他头上的伤口。 检查过后,医生对方起州说:“脑内有淤血,伤口是开颅手术,但是并不确定具体是什么手术,请问……他平常有表现出记忆方面的问题吗?” “嗯,他失忆了。” “失忆是因为淤血,但淤血清除后不一定能恢复记忆,我是说……他会不会,前一秒还记得的事,过一阵子就不记得了。” 听医生这么问,方起州陡然就想起上次碰见馒头的事。他若有所思道,“有一次,他遇见了认识的人,但是见面却想不起对方是谁。” “那个人和他多久没见了?” “三个月。” 医生眉头皱得很深,“要是时间再久一点,这些记忆就会被完全删除了。” “怎么说?” “就是假如过了一年……或者两年,再遇上的话,或许他会完全不记得了。这是大脑机能对人体的保护措施,他。能受过严重的心理创伤,以致于记忆会不断更迭,就像电脑,cpu占用过高,自动一键清理了。但是他的认知却保留了大部分。而且他可能服用过大量的对智商和记忆力有危害的药物。” 方起州脸色凝重,“什么药物?” 医生顿了下,“现在体内也没有药物残留了,但是作用却留了下来,或许是苯海索,抗抑郁剂之类的……” “有恢复可能吗?” “他智商没有明显问题,认知可以学习,但是记忆,”医生指了指太阳穴,“人脑太复杂了,或许和过去的事物相遇,有一定恢复可能。” 体检报告下来后,他发现除了大脑上的问题,小虎身体的确还算健康。 能吃能跑能闹。 医生说的话让他十分在意,是不是说,假如小虎某天离开他了,那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他的大脑自动删除存在?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方起州就呼吸一窒,心里万分抗拒。 “……小虎。”方起州没忍住叫了他一声,绕到沙发背后,俯身靠在他背上,“你……记得这个字母表是谁教你的吗?” 他没有阻塞地回答,“是……卢卡斯,对吗?” “对的。”方起州低头在他头顶上落下一个没有触感的吻。 他想,他会杜绝这种情况的一切发生可能。 温度升了起来,小虎便不喜欢进桑拿房了,但他又着实喜欢那小木屋,喜欢里面滚烫的桑拿石,喜欢热的时候用冰毛巾降温。故而方起州又请人在沙滩旁边的林子里建造了个树屋,没事的时候,方起州就带着他去那里玩。那木屋造型可爱,有圆形的门窗,上下还有升降梯,满足了小虎对童话的一切幻想。 他们刚从木屋下来,往岸边绕了一圈,在海岸线边缘吃了晚餐,沙滩上和桌上都摆了蜡烛,按理说这种浪漫,随便换个人都会感动惊喜,但小虎不知道,他就觉得好吃,风大,还有海鸥。 从围栏出去,沿着一条路灯稀少而灌木丛高大的小路前行数百米,马路对面就是游乐场。 一辆冰淇淋车被城管赶走,在路边缓缓推行着。小虎眼睛黏在那巨大而勾引人食欲的鲜亮招牌上,一动不动,但是没说话,只是边走边扭头。他知道自己不能吃甜的,所以只是咽着口水忍着。 方起州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他们在人行道站定,那冰淇淋车越来越近了,小虎的眼神也越来越渴望。 “想吃吗?” 小虎点头,而后立马摇头,“蛀牙,不吃!” 小虎犹豫了一下,“不……可以吗?” 绿灯亮起来,方起州握着他的肩朝着对面走,“可以的。” 小虎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太好啦!” “但是你刚吃了热的……”方起州偏头看他。小虎立马强调,“我已经消化啦!”他用真挚的眼神望向方叔叔,“不信你摸摸我的肚皮,已经扁了!” 方起州有些想笑,他努力不去看小虎那努力吸气以缩小腹围的可爱模样,手盖在他的肚皮上,感受了一下,慢慢在他希冀的眼神下点头,“已经消化了。” “那我可以吃吗?” 方起州点头。 小虎立刻飞奔向着那冰淇淋车过去,方起州追着他,“慢点!” 方起州走过去的时候,小虎手里已经拿了两个冰淇淋,一黑一白,但是那店主管他要钱时他却愣住了。 “十块钱,没带钱的话我们这儿可以扫码支付。”那个店主指了下贴着的二维码标签,可小虎还是呆呆地望着他,局促道,“我……我没钱。” 他终于想起来,买东西都要钱了,而钱是很重要,很珍贵的东西,但是他没有。 那店主已经看出来了,面前这个人恐怕脑子有毛病,不耐烦道,“没钱还买什么东西。”他伸手,试图把冰淇淋拿回来。 小虎不知哪儿来的突然反应,低头就在那个香草味上舔了口。店主卖冰淇淋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他看得瞠目结舌,“你年纪这么小,这么无赖啊……” 小虎反问他,“无赖是什么?” 那店主看那被舔了一口的冰淇淋,忍着道,“你家大人呢?” “这里。”方起州站到小虎背后,递了十块钱给那店主,随后揽着小虎往家里的方向走,“吃两个会肚子疼的。” 小虎说,“有一个给你买的……”他举起两个在方起州眼前,“我两个味道都喜欢,你要哪个?” 方起州默不作声地挑了小虎舔过的那一个。 “叔叔,这个我、吃了的。” “我知道,”方起州说,“你吃过的这个要小一点,大的留给你。” 小虎接受了他的说法,显得相当开心。因为内心有一种两个味道都吃了,而且叔叔还把大的让给他了,赚到了的感觉。 小虎现在睡的房间,是由以前的衣帽间改建的,门和墙都很薄,方起州在夜里,一直听到隔壁翻来覆去的声音。他抓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一点。 往常这个时候,小虎已经睡着了。 方起州靠在床头听了一会儿,小虎的确是翻来覆去地没睡着,而且随着时间愈长,还带着小声呜咽,气音,类似哭。方起州揪紧了心,不会是不舒服吧? 他下了床,敲门,“小虎?” 里面儿又没动静了,方起州又敲了几下,随后他直接拉开门,小虎正巧在下楼梯,脚一个踩滑,方起州眼疾手快移动到他身后,接住了他,也因为受重力而栽倒在地上。 脊背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小虎慌乱地站起来,“叔…叔,你、你没事吧!” 方起州抓着他的手臂起来,“不碍事。”他看着小虎佝这腰,一手捂着肚子,脸色发白,就猜道,“肚子疼?” 他可怜兮兮地嗯了一声。 “肚子疼怎么不叫我?”他把小虎扶到了自己的床边,“拉肚子吗?” 小虎摇头说,“不是……就是,难受。”他有些害怕道:“我肚子里好像有东西,鼓着的。” “难不成还能是异形?” 小虎脸色更白了几分,“那我……” “上厕所吗?” 他摇头。 方起州拿起电话拨给了杜医生,并且按照小虎的话给他说了一遍。 杜医生问道,“他晚上吃了什么?” “西班牙菜……还有冰淇淋。”他用眼角瞥着小虎,那小孩儿已经难受得倒在他的床面上了,弯曲地像一只虾。 “冷热一起吃的?” “隔了一会儿吃的……” 杜医生了然道,“你问他是不是觉得肚子胀。” 方起州应了一声,问他,“肚子胀吗?” 小虎鼓着腮帮子难受地点头,“好像是。” 杜医生说道:“就是普通胀气,下次别那么吃东西了,你给他喝热水,让他跪趴在床上,放了气就好了,小毛病。” “……跪趴?” 是他想的那个跪趴吗? 第26章 挂了电话, 方起州照着杜医生交代的给小虎说,“下次不能吃了热的立马吃冷的。” 小虎有气无力地唔了一声。方起州看他蜷缩的模样, 曲着腿坐在床上, 并且告诉他,如何正确地“跪趴”。 小虎按照他描述的,跪在床上, 接着上半身趴着,而下巴停靠在他合拢的手背上, 像只卖萌的狗崽子。他歪着脑袋问方叔叔:“是这样吗?我趴得好吗?” 方起州短促而可疑地沉默了一秒,“很……好。”从他的角度, 看到小虎柔顺的发顶,顺着脖颈曲线到背脊,柔软的腰部沉下去, 撅起的臀部形成了一座圆鼓鼓的小山丘,而莹白的脚就垫在屁股下面。方起州感觉脸有些烧, 而且由于姿势缘故, 睡衣领口敞风, 小虎一仰起脖子, 他就能看到大片的胸口肌肤,白的皮肤, 粉的奶尖。小虎的隐私观念很重, 大多数时候,都穿得很严实,有几回他在洗澡时听到外面徘徊的脚步声, 就大声问自己:“叔叔,你在外面吗?”方起州说是,小虎就紧张道,“你不要进来。” 就好像他身体上有什么秘密不敢叫人窥见似得。 方起州伸长腿,将枕头调转九十度,“你过来,靠在枕头上要舒服点。” 小虎听话地用膝盖移动,蹒跚地移到床头的位置。小虎趴在那枕头上,却由于位置不得当,脑袋却摔在方起州的大腿上了,他正想往后退,方起州的手就按在他的头顶,“就睡在我腿上。” 小虎疑惑地望着他,似乎在问为什么。方起州面不改色道,“我腿冷。” 听了他的解释,小虎认真地用脸颊感受片刻,即便是隔着薄薄的睡裤,方叔叔的腿仍是火热的,这怎么能说冷呢?是不是生病了? 他正想问,却听方叔叔道,“你安静地,别动就好。” 小虎噢了一声,果然没动了。 但方叔叔的大腿睡着并不算舒服,硬邦邦的,要不是有温度,小虎差点以为自己睡在了石头上。 那么趴了一会儿,能清晰地感受到气体在往下排,很快,小虎肚子就不疼了。但他害臊得不行,甚至要捂着方起州的鼻子和嘴,方起州装作不知,试图放慢呼吸让时间过得慢一些,以延长小虎靠在自己身上的时间。 即便如此,小虎还是很快支着他的肩膀离开,他好像犯困了,打了个哈欠道,“叔叔……我去睡了。” 小虎半只脚踏下了床,方起州却拉住他的手腕,不容置喙道,“就睡这里,你不舒服,等会儿又摔了。” “我已经……已经不疼了,”小虎看向方叔叔抓着自己的手,又抬头望着他的脸,迟疑道,“叔叔,背……背不疼吗?” 不疼的,话到嘴边,方起州却改口道,“有一点。”刚才小虎那么一摔,他的背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往地上狠狠一砸,但是却一点也不疼,就和撞在棉花上似得,觉得软极了,无论是后背还是小虎,或是被悄然砸中后丢盔弃甲的心脏。 “那……那我帮你按一按吧?”小虎说,“我看电视里这么演的,按一下就好了。” 方起州看着他,“知道怎么按吗?” 小虎用手指比了一下,小声道,“一点点。” 他干脆地脱了上衣,背对着小虎,“来。” 由于从小锻炼,他的背肌结实,肩宽窄腰,有一条深深的脊柱沟,于腰际隐没,这副公狗腰的身材却让小虎犯了愁,因为他看不见方叔叔身上有什么青肿或者摔伤,但是叔叔却说有点疼。 他为难道,“哪里……疼?” 方起州侧过脸,“随便按一下吧。”反正他也没事,就算有事也不指望小虎这几手能让他不疼了,他只是觉得小虎的手那么软,按在身上一定很舒服。 小虎噢了一声,接着专心致志地在方叔叔身上实验养生栏目的推拿手法。他当时看节目很认真,但是只记下来了五六分,推拿手法不伦不类,脸上却一片严肃,生怕哪里做错了。 方起州却难受极了,他原以为自己能忍受,现在却发现小虎有些凉的手一覆上自己,他整个人都被施了咒一般,不能动也不敢呼吸,浑身绷成一张弓,感觉自己被拉到了极致,快断了,小虎还困惑地问他为什么背这么硬。 方起州被他无自觉的撩拨勾起了火,小虎那上下滑动的生涩手法,几乎叫人崩溃,方起州低头一看,反手抓住小虎的手腕。 “…叔叔?” 他低声道,“行了,回去睡吧。”他扯过被子盖住腰部以下,又松了手,在小虎担忧的眼神下道,“我已经没事了。” 小虎还当真以为是他的推拿起作用了,挺得意,“我明天再帮你按吧!” 方起州原想拒绝,可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法对他吐出一个“不”字来,那仿佛是一种罪恶。他轻轻抚触了下小虎的头顶,“好,去睡吧,睡下铺。” “嗯!” 等小虎进去了,方起州才掀开被子,睡裤中央顶了起来,他并不会常常有这种反应,有时候早上会晨勃,晚上偶尔也可能做那种梦,但是清醒意识下,因为某个人而起的反应,确切来说没有过。 甚至于年少时,每个同学都或多或少把女明星或者女模特当做自己的性幻想对象,方起州却很少对这种事热衷。简单来说,他不是个性冷淡,却很难有想要触碰的人。 他将头仰着,顶在床头上,两腿分开而弯着,全程没有从喉咙里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且在最后有一声低哑的闷哼,声音轻到熟睡的小虎根本不会听见。 结束后是长久地喘息。 第二天一早,他神色如常地和小虎并排着洗脸刷牙,吃完早饭带着他去了公司。 通常小虎在车上时,方起州就会关上前座与后座之间的两层隔板,卫斯理听不见也看不见后面的动静,车窗的隐私性也够好,外面看不进来。车上的中央扶手被拆掉了,没了人车交互系统,但方起州可以和小虎挨得很近,像好朋友那样手拉手。 原本今天宋老师要带小虎去看画展,由于小虎实在想去,加上是最后一天展览,而方起州今天没有时间,但他不放心小虎和别人一起走,就问画展举办方要了两张单独的票,在闭馆后过去。 画展并不算顶尖,大多是从各地美术馆内运过来展览的,比起家里搜罗回来的那些,差远了。但方起州也不懂画,他也不看热闹,小虎觉得开心就成。馆内原本安排了一位解说员给他们解说,方起州兴致缺缺地挥手让他走了,这么大个美术馆,他和小虎牵着手走来走去,多好。 展览的画,都有一定安全距离,围着警戒线不准靠近,小虎有时候就会抓着警戒线上半身往里探,企图能看得更清晰,将每一道笔触都记下来。方起州看在眼里,当着他的面破坏规矩,长腿一跨,气定神闲地迈了过去。 小虎看得一愣一愣的,“叔叔……这上面写着,禁止跨越。”他指着警戒带上印的醒目红字。 方起州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啊……”小虎似懂非懂地点头,“是不是说这个规矩不是写给人看的?” “对,”方起州朝他伸手,“可以不用遵守。” “原来是这样啊!”小虎恍然大悟,他摸了摸鼻子,抓着方叔叔的手打算跨过去时,却不料被警戒带给拦住了——这警戒带还是能防住他这种矮子的。小虎皱起鼻子,正打算从下面钻进去,方起州却伸长双臂,揽着他,架在他的腋窝下,将他直直地抱了进来。 他双臂有力,身材高大,小虎在他怀里时,果真像个不大的孩子。 就连盯着监控看的馆长也在啧啧称奇,没想到方大少有这种嗜好,方二爷真会教儿子。 小虎只是盯着看,也不说话,看了会儿便走,方起州也不知道他看出什么名堂来没有,他们这样在美术馆里绕了一圈最后,在一副画面前停住。 那幅画特别有传统气息,墙上挂着旧式的日历和年画,一张木桌上,鲜红色的儿童虎帽,金色的平安锁以及一个摇摇鼓,四五岁大的小孩儿在桌上光着屁股爬,脑袋往桌子底下掉,似乎什么东西掉地上了,他正在找。 小虎脸上流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方起州和他的手相握,他感觉到小虎猛然攥紧自己。 “叔叔……我好像……”他欲言又止,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幅画看。玻璃反光上,方起州看见小虎脸上被折射出来的几道光斑,好像在哭一样。 他低头看向下方的画家信息,是个不怎么出名的油画家,美院教授。 方起州说,“你以前见过这幅画吗?” 小虎肯定地点头,嘴里却不那么确定了,支吾道,“我…我、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小虎似乎在拼命回想什么,方起州听见他突然惨叫一声,猛地蹲下身来,抱着脑袋,似乎头疼欲裂。 第27章 小虎的叫声缠绕在偌大的美术馆内, 空旷地回荡。方起州一下一下叫着他的名字,将裹成一团球的小虎给整个环抱着, 他不知道这小孩儿是怎么了, 也不知道这幅画内里有什么玄机让他这样。 听到动静的工作人员立刻奔跑过来,有些害怕地看着蹲着大叫的小虎,怕他是发疯了, 迟疑道:“方先生……叫救护车吗?” 方起州摇头,他指了下那幅画, 打算买下来。 工作人员脸都白了,“这……我们做不了主, 那是吴芳龙老师的遗作……” “遗作?” “吴老师几年前家中起火,画全都没了,人也没了, 这副画捐赠给当地学院美术馆了。”工作人员有些发愁,他又不敢得罪这位大少, 可着实没法做主, “按照规定……不能拍卖的。” 闻言, 方起州也不再为难他, 转而将小虎抱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卫斯理见到两人这样出来, 且小虎好似是在发抖, 而方起州面色不太好,他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方起州说:“他看见一幅画,就这样了, ”他顿了顿,想起画上的幼童和虎头帽,道:“编号是076,想办法买回来。” “我知道了。”卫斯理说着发动汽车,方起州关上隔板,此时小虎神志有些恍惚,脸上都挂满了泪珠水痕,眼圈里还一直在滚出泪水。他全心全意地被方起州抱着,头埋在他的臂弯里,变得的愈发小声的呜咽落在方起州耳朵里,他也跟着疼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他一下一下地轻柔拍着他的背,脸颊靠在他的头顶上,语气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低柔的,虽然眉头拧得很紧,可方起州看起来依旧是不同以往的平易近人,“叔叔在这里,没事了……” 过了好一会儿,估计是只有两人的封闭空间,以及温暖的怀抱让他心安,小虎逐渐安静下来。他眼眶通红地望着方叔叔,“我想起来了,我有爸爸的。” “每个人都有爸爸,你也不例外。”他抚摸着小虎的头顶,“想起什么来了吗。” 小虎点头道,“那幅画,”他张开手开始比划起来,“……是、是我,我记得是,爸爸画的。” 方起州心一沉,想到之前那个工作人员说的话,当时小虎可能没听见,但他听得清楚,或许是小虎父亲的那位老师,几年前已经过世了。 那么小虎究竟为什么一个人流浪到这座城市来的?又是怎么失忆……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他转而有些高兴起来,说话也顺畅不少,清楚地表达出意思,“但是……我忘记我家以前住哪里了,我想去找他。” 方起州看着他,过了会儿才说话,“好,叔叔陪你去。” 直到到家,小虎仍旧处于一个既兴奋又失落的状态中,“我好像很久没有见过爸爸了,为什么……”他有些想不起中间一段时间的事了,心中担忧着,“他还认得我吗,”说完又跑去照镜子,觉得自己变了,又好像没变。 卫斯理处理事情很快,方起州没过一会儿,就收到了信息。 是两年前的w市晚报新闻,说的是知名画家吴芳龙遭遇了煤气爆炸,一家三口无一人生还。 卫斯理说:“我之前一直在找失踪人口资料,但是一直没找到小虎,原因是……他其实在死亡人口名单上,”他费解道:“但是奇怪的是,这份死亡报告,那个孩子的身份和小虎基本能对应得上,年纪也好像差不多,但是看照片,却出入很大。而且户口簿上登记着吴家就只有一个孩子……但是小虎说那是他爸爸的话,那么…如果不是小虎,那会是谁?如果是小虎,那么照片上又是谁?” “所以问题在于……”方起州沉吟道,“吴家究竟有几个孩子?”他一下就想清楚了关键,既然是一家三口的死亡报告,那么小虎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死的人不是他,可他又说吴芳龙是爸爸,奇怪之处就在于此。方起州快速地在脑海里计算着时间线,煤气爆炸发生时间在九月,而钟龙捡到小虎是在第二年的一月份。那么这四个月之间,在小虎身上发生了什么?这会不会是造成他如今心智不健全的原因? “会不会是小虎认错了?那幅画其实不是他爸爸画的,你也知道,他有点……”卫斯理欲言又止,方起州揉着额头道,“也有这个可能,继续查吧。” 他捏了捏眉心,和卫斯理继续说了几句,挂掉了电话。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过了会儿,小虎头上包着毛巾走了出来,此时已经不再冷了,可小虎依旧穿着长袖的睡衣睡裤,把自己遮得很严实。方起州招手让他过来,说是给他吹头发。 小虎不好意思道,“叔叔,我已经是大人了。” “是大人也过来。”大概是他想起一些事的原因,小虎的转变很快,在某些地方,方起州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心智变得成熟了。这种转变是好事,也并不好,因为小虎将要面对的事,于他而言或许有些难捱。 方起州的表情很难叫人拒绝他,小虎站在原地犹豫了两秒,接着朝他走过去。 “除了你爸爸,还想起什么来没有?”方起州替他用毛巾擦着头发,他盘腿坐在床上,而小虎挺规矩地坐在床边。小虎说,“唔……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方起州背对他无声地笑了下,摘掉了毛巾,“能讲给我听吗?” 他点点头,对方叔叔娓娓道来,“我从小挺笨的,成绩不好……”话还没说完,方起州就抢白纠正他,“你很聪明,”他说,“成绩不好不是因为你笨。” 小虎扭头看了下他,含糊地点头,算是勉强认同方叔叔这句奉承话。 他知道自己挺笨的。 “好吧,反正就是所有老师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交朋友,”他仰起头来想了下,“好像……我有轻微的自闭症。” 方起州捏着他的肩膀,抓着他湿润的发梢。其实他也不觉得小虎自闭,在小虎把自己当朋友的状况下,方起州发现他非常开朗,活泼,也不容易抑郁,就是怕生,紧张时会结巴,思维也会停止运转。 “所以我爸爸就不要我读书了,我们搬家了,新家很漂亮,他在家里教我画画,也不让我出门,但我好像并不喜欢画……也似乎常常惹他生气,”他皱起眉来,像是在嫌弃以往那个自己,“他逼我学习他那些知识,我学得很费劲,但他说我很有天赋……”小虎垂下脑袋,想起来的画面逐渐清晰,可是不完整,似乎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在。 他表情失落,“别的我……我想不起来了。” 方起州道:“你妈妈呢?” “妈妈……”他念着这个亲切的称呼,困惑道,“妈妈好像……喜欢弹琴,很好听……” “你妈妈是钢琴老师。” “好像差不多吧……”小虎点头,自己也不大清楚,只觉得方叔叔很厉害,自己的只言片语,他就能猜到全部。 吹风机的声音响起,两人都沉默下来。热风呼呼地穿过发丝与方起州撩动头发的指间,他专注地使小虎的每一根发丝都被吹到。而小虎有些放空地睁着眼,盲目地望着某个虚空的点,像在想事情,又像是什么也没想,只是发散思维。 风声停了,小虎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想的问题。 他想,方叔叔真好。 以前也有个人对自己这么好,是哥哥。 可方叔叔又有点不一样,硬要说是哪里不一样,小虎不知道。 他偏过头,略有些迟疑,“我想……回家,爸爸他肯定很想我。” 方起州摸了下他的脑袋,“嗯,过两天我就陪你回去。”他原本想问小虎,记不记得他是怎么走丢的,可这个问题他显然是没有答案的,而且小虎想事情,似乎是下意识忽略了自己为什么此刻会在这里,也忽略了中间遗忘的记忆。 小虎高兴地点头,“等我回家后,我就去找份工作。” “你还不到二十,不去读书反倒要去找工作吗?找工作干什么,以后我……”我可以一直养你的。 “当然是赚钱啊,”小虎奇怪地看他一眼,接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叔叔你照顾我这么久,肯定花了不少钱,我工作了,就把钱……”他顿了顿,“分一半给你,剩下一半给爸爸妈妈。” “你自己呢?” “我不要,噢对了,还得分给哥哥,哥哥……”他一下愣在那里,似乎又忘记了什么事,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从哥哥那里来到了方叔叔这里,也忘了哥哥去哪儿了。 方起州知道他犯了毛病,告诉他:“你哥去很远的地方旅游了,记得吗?” “……不记得了,”他呆呆地望着方叔叔,“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没有人不要你,”方起州从后面抱住他,“假如真的有人不要你了,我也不会。”他阻断了这个话题继续进行,“头发干了,睡觉吧。” 小虎很容易被他带走思维,一听方起州这么一说,就“呀”地一声站起来,“对,我该睡了。” 他十分遵循生物钟,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码的很清楚。小虎想进房间,方起州拉住他,“今天和叔叔睡一起,好不好?” 小虎笑得露出八颗牙齿,“我自己可以的。” 方起州知道他会错意了,叹了口气,拿手指戳了下他的酒窝,“嗯,去吧。” 等小虎进去,他才继续看起资料来,小虎的父母亲,都是知识分子,搞艺术的。有些奇怪的是,这对夫妇去世时年纪已经五十多了,快到退休年纪了,就代表他们生下小虎时已经算是高龄了……而且,吴芳龙虽然是美院教授,可是日子过得很清贫,常常给孤儿院和贫困灾区捐钱。 据卫斯理的调查,是不可能买得起那种翡翠给孩子戴的。吴家人早年在一个小镇上生活,后来或许是因为孩子的教育问题,而到了w市,方起州翻到了那个孩子的资料。从照片上来看,的确不是小虎,但是也只有这个身份才能对得上,而且资料显示这个孩子死的时候正好上高三,但小虎方才说,他爸爸不要他出门,让他在家里画画。这里又说不通了,小虎既不认识字母,也不会背唐诗,可以说学校里学习的知识他都不知道,也并不像是忘记了。 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仍是一团乱麻,这件事比原来料想的还要错综复杂,原以为小虎想起来了一部分,再通过查证就能知道真相了,没想到事情越查越扑朔迷离。 第28章 查到了公墓地址, 方起州买了两张机票,带着小虎去了w市。 坐飞机是很新鲜的体验, 小虎一开始怕极了, 起飞那一会儿工夫,他死死抓着方叔叔的手,紧张地闭着眼睛。等到了天上, 就趴在舷窗旁看着外面触手可及的云与天空,惊叹不已地连连发出“哇”的声音。 w市挺近的, 一个小时就落地,小虎觉得不够过瘾, 方起州说,“回来时还可以坐一次。” 小虎可惜道,“那我坐不成了, 叔叔,等我找到工作, 赚了钱, 我就去看你。” 方起州心下复杂, 却什么也没说, 只无声地将他的手抓得更牢固。 他伸手招了辆出租,报了公墓地址。 从机场到公墓, 有很长一段车程, 加上堵车,竟是要比坐飞机的时间还要长了。 司机在从后视镜里看他们,“来这里看亲戚吗?” 方起州点头, “看亲戚。” “听口音你们是禹海人吗?” “嗯。”听人说w市人对外地游客极为热情,出租车司机能给你当导游了,现在一看,果然是这样。哪怕是方起州这样一看就有距离的人,司机大叔仍是很热心地在和他侃天说地。 “兄弟俩吗?”司机好奇地看向他们拉着的手,“关系很亲啊。” 方起州摇了下头,没说话。 小虎则一直很紧张,他小声地问方起州,“叔叔,爸爸要是不认得我怎么办?”他忧心忡忡道,“我……我忘了好多事,这么久没见,他要是……” 方起州轻轻摇了下头,“别担心。” 到了目的地,小虎则呆呆望着梯田似得草地,一个个黑色的墓碑,整齐地排成列队,“叔叔……我们来墓地干什么?” 方起州说,“看你爸爸。” 小虎明白了什么,他张了张嘴,哭似得喊道,“我家不在这儿,我爸爸不在这儿……” 根据资料,小虎显然不是吴家对外的那个孩子,那么小虎是一直过着被囚禁的生活,而他自己却不知道? 方起州揽着他往前走,尽管小虎很固执,方起州仍是要他去看看真相。 冷冰冰的墓碑上,是吴芳龙的照片,方起州道,“是你爸爸吗?” 小虎迟疑地摸了下没有温度的照片,“……是。”他眨了下眼,似乎很难过,接着被什么刺到了一样,猛地收回手来。 方起州抱着他,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头顶,“……小虎,以后叔叔照顾你好不好?” 他一直以来都想这么说了,因为哪怕是小虎和他住在了一个屋檐下,他仍旧感觉这孩子什么时候就会离开,并且在离开后,自己会很容易被忘记。 小虎没说话,他眨眼睛时,方起州能感觉到脖颈附近,有睫毛轻颤,微风扫过。 他继续道,“你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以后我照顾你,我会一直不离开,一直对你好。” 小虎再一次感觉到自己无家可归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会这样,方叔叔的话似乎是一个避风港,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躲在他的庇佑下。他很想想明白一些事,可是如何绞尽脑汁,他都想不清楚,他家里……有爸爸妈妈,好像还有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哥哥,但是两人却很不一样。他记得自己不喜欢读书,爸爸对他说他有自闭症,不适合和外人接触,可是哥哥没有病,他总是很阳光,每天都背着书包去上课,他很羡慕,可他却因为一个“讨厌读书”的理由,不得不将这种羡慕隐在眼底。 他想出去玩,但他有自闭症。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地下室里一直画着画,松节油味道伴随了他很长一段的人生。 方起州许久没得到回应,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小虎慢慢缠上来的手臂,交叠在他背后,死死扣了个结。 瓮声瓮气地问他,“你会不会有一天也不要我了……”他一下想起了许多事,零碎地交叉在一起,但他却没告诉方叔叔。 “不会,”方起州回答得很快,他很想做些什么保证,但他知道,人的承诺,是世界上最不可信的东西,随时会被自己或别人推翻。可方起州没由来地有自信,他活了三十多年,这么一点对未来的揣测还能做到的。他手掌盖在小虎的侧脸旁,穿进他的发间,贴着他的耳朵,“你相信我,我不说谎的。” 小虎的性格也许正好填补了自己什么,方起州也喜欢他的一切,模样与性格,都正好是他的那个缺口。虽然莫名其妙当了个叔叔,可听习惯了,却觉得他这么叫自己的时候心情往往会变好,说是飞扬起来也不为过,这种状态……正是书上所说的恋爱。 可悲的是,小虎以为他们是好朋友,有一定克制的亲密接触,每天都在无知觉地撩拨他。 方起州在墓园门口买了许多花,一大束一大束素雅却怒放开来的马蹄莲,方起州不知道小虎爸爸抽不抽烟,所以也买了一条,供奉在墓碑前头。 “虽然现在我还不清楚小虎的过去,但是您是他的父亲……我向您保证,我会好好对他的。”方起州话说得不多,他在墓园走了几步,又找到了小虎妈妈的墓碑,还有那个死去的孩子,对他们说了同样的话。 才带着小虎离开。 并且履行了刚落地时的诺言,他们一同回去,却由于天色黑了,而捉摸不透外面洁白的云和浅蓝色天光了。小虎失落地拉下窗帘,方起州安慰他道,“下次白天带你坐飞机,看个够。” 方家有私人机场,私人飞机也不少,在公海上空兜圈子,让小虎看个过瘾也未尝不可。 回到禹海时正是最热闹的夜生活开场,但方起州与小虎显然与这种热闹无缘。小虎晚上九点上床,十点前便会睡着,在车上时,就打着哈欠倒在了方叔叔身上。 方起州觉得,有什么地方悄然转变了,虽然很细微,就像冬春交替时冰雪融化、春芽抽枝的细微,小虎又对他,敞开了一点。学会在睡着的时候主动地往肩膀上靠,主动抱着他的手臂以稳固自己不滑落下来。方起州浑身僵硬极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他轻轻地,用手掌托住小虎的后脑勺。 卫斯理用笑眼望着后视镜里的两人,并且冲他竖了个大拇指,方起州默不作声地将隔板调成了不透明,他低头望着怀里的人,伸手捋了捋他的额发,又没忍住戳了下在笑时总会出现酒窝的脸颊。 小虎因为吃得多,所以脸上胳膊上肚子上都有肉,有些时候他看着跑步机上锻炼的方叔叔,也会跟着凑热闹,但他没个定心,跑了十分钟就受不了了,就去干别的了,但方起州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再胖他也抱得动的。更何况小虎身上那些肉,都被他严密的装束给遮光了,倘若不是方起州常常抱他,也不会知道这小孩儿这么多肉。 汽车熄火,方起州就这么看了他一路,也没有叫醒他,只是抱着他进了公寓楼。 楼下保安原想敬个礼鞠个躬的,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出口方起州就对他比了“嘘”的手势。直直进了电梯的他,并未看到那保安在他身后对着他们拍照。 直到方起州把人放到了床上,小虎才迷迷糊糊有了清醒征兆。 他揉了揉眼睛,瓮声瓮气地问他,“叔叔……我们、到家了吗?” “嗯,到了。”方起州替他脱掉了鞋袜,原本他想就这么给他换了衣服让他休息的,结果小虎自己醒了。“你睡着,我给你拿毛巾。”方起州说完,转身走进卫生间,毛巾在热水中浸湿,叠了三下,转身时,小虎已经换好睡衣光着脚朝他走过来了。 “叔叔,我拖鞋呢……” 他是直接把人抱进来的,拖鞋自然在门口了。方起州指挥他坐在自己的床上,并且叫他脚不要触地,想用热毛巾给他擦脸时,小虎不好意思地拒绝说:“我自己来吧。” “……行,”方起州顿了一下,“坐着别动,我给你拿拖鞋上来。” 看他穿上了鞋,方起州才允许他下地,监督着小虎漱口完,方起州对他道了晚安,他站在双层床旁边,身躯遮住光源,小虎抓着被子望向他。 方起州也看着他,似乎在犹豫什么,而他的犹豫消失的很快,像是做了决定,方起州飞快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小虎瞪大眼睛看他,方起州道:“晚安吻,”他摸了下小虎因为躺下而散乱的头发,“卢卡斯小时候我也常常这么亲他的,在其他国家,这是亲友之间的礼仪。” “噢……”小虎似懂非懂地点头,也不知明白没有,但算是接受了的模样,也毫无抗拒或者别扭。 方起州对这个试探结果还算满意,他关上灯,听见了海潮声,在黑夜里扑向这所有黄澄澄的窗户。 第29章 方起州现在的作息也很规律了, 听说,和另一个人生活在一起时, 生活节奏和习惯, 都会被同化。 他也发现了这点,小虎有些地方被他同化了,他也有些地方受小虎影响。卫斯理说他:“你最近怎么喜欢上吃糖了?” 方起州一直是不喜欢甜食的, 他也从没想到过有一天他能随手从兜里摸出一颗苹果硬糖出来。方起州掏出一颗给卫斯理:“因为正好揣了。” 卫斯理讪讪地摆手,瞥见一旁小虎垂涎于那颗糖的眼神, 他还是不要自找麻烦了。 方起州不是没看见小虎的神色,他只是装作没看见, 等小虎自己开口问他要。 果然,他很快就坐不住了:“叔叔,我蛀牙好像已经好了。”他小心翼翼道, “我……我能吃一个吗?就一个!”他真挚地望着方叔叔,表示自己只要一个, 绝不会多要。 方起州看了他一会儿, 小虎脸红扑扑的, 是天气作祟, 眼神随着自己的沉默而逐渐垂下去。方起州很想低头吻他,可他不能这么做, 他无声地叹气, 剥了一颗糖,凑到他嘴边,“张嘴。” 小虎弯起眼笑, 啊呜一声把方叔叔的手指头给叼住,舌头快速地将硬糖卷入嘴里。方起州食指和拇指动了动,似乎在回味方才那种微妙的湿热感。小虎嘴里含着糖,脑袋偏向了一边,方起州瞥向他专心致志盯着的手机画面,哪知道并不是游戏。 方起州手伸过去,抓着他的手机:“看这个做什么?” “找工作嘛,”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是我好像都不符合要求。” 方起州在那屏幕上滑动了几下,看到那些招聘信息,至少都要求本科毕业,一些差一点的,也要大专,有经验者。 “真想找工作?”方起州按了下锁屏,屏幕熄下来,“每天都和我呆一起不好吗,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玩游戏看电视。” 小虎脸上动容了一下,对方叔叔形容的现状很心动,他眨了下眼,安静道:“我想报答你。” 他以前都没有过这种心思,或者说从未想到过这么深层次的问题,可自从他想起了一些事后,便意识到似乎该做些什么了。 方起州摸了下他的脑袋:“你让我想想。” 小虎点了下头:“好!”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想找工作这件事为什么一定要经过方叔叔同意,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于听叔叔的话了。且一旦有什么不解的疑惑,也总会想到,叔叔一定知道,或者叔叔说什么都对。 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很信任方起州了。 晚上的时候,小虎再次问了他,关于工作的事,他不安道,“我看电视里说……不工作的人都是……什么蛀虫,”他说到这里时,或许是不理解也记不清那个词了,但他对“蛀虫”这种听名字便很恶心的生物表示了深恶痛绝的嫌弃,“还有……不工作会被赶出家门的,叔叔,我不想做蛀虫,也不想被赶出去。” 方起州默然道:“你都看什么电视了?” 自从教会小虎怎么用视频软件app,他就每天塞着耳机窝在沙发一角看,在公司时,方起州总有许多忙的,小虎就一个人背着他在看些什么。 小虎答道:“电视剧啊!” 方起州一听,朝他伸手,“手机给我一下。”小虎忙掏出来给他,已经没什么电了,联系人也只有自己一个,方起州打开应用,查看了历史信息,发现都是app首页推送的一些东西,伦理剧,婆媳剧,或者标题党的新闻…… 小虎凑在他旁边看,指着手机上一个历史记录说,“这个这个,这个人就是,因为奶奶不工作,只花钱,他就把人赶出去了,让老人家露宿街头,”他扁着嘴道,“我不想在大街上睡觉。” “你都会用成语了?”方起州撇开了话题,小虎的进步很大,这些杂乱无章的东西影响了他许多,但正的还是正的,没歪。 “那当然!”小虎得意道,“看电视的时候,我还会查字典呢!” 他认识一些字,但是生僻点的,或者不常用的,他就不认识了,为此,方起州专门给他买了电子词典,帮助他学习。 小虎的学习劲头很大,虽然常常走神,有时候会拿着纸和笔乱画,但大多时候,他还能坐得住。 被方叔叔岔开话题,小虎就忘了这一茬了,等洗漱后上床,方起州照样给他在额头上印下晚安吻,小虎已经习惯了这件事,他睁着眼睛盯着上面床板贴着的夜光星星,心里想着,他忘了什么呢。他是不是忘记和方叔叔说什么事儿了?小虎一想就停不下来,睁着眼睛好一会儿,过了他该睡的时间了,他才猛地坐起来,糟糕!他忘记问工作的事情了! 小虎立刻从床上起来,拖鞋都没穿就急忙忙跑出去,拉开门后,方叔叔并未在床上,浴室的灯亮着,里面有水声。 他着急地在门口踱步,喊道:“叔叔?叔叔你在里面吗?” 大概他声音太小,而水声太大,方起州并未听到,过了会儿,小虎忍不住扭开了门,将脑袋探进去,满是热水蒸汽,灯全开了,亮度惊人,他没忍住眯起双眼,瞥见方叔叔站在淋浴间里冲着水,连玻璃门都没关。 也没穿衣服。 小虎瞪大眼睛,不知怎么有些害臊,眼睛瞥向脚尖,又唤了一声:“……叔叔。” 方起州这才注意到他,他关了水,头上还有少许泡沫,而浑身的水珠被地心引力攥着向下拉扯,有些隐入股间,有些顺着健硕的身体曲线落到了脚踝。方起州把遮住眼睛的湿发捋到脑后,“怎么了?” 小虎还是不敢看他,有些想后退的意思,“我……” 方起州猜他或许有什么重要的事,朝着小虎走过去,“是想尿尿吗?” 小虎立刻摆手,“不是……”他涨红了脸,拼命在地上搜索能不能找到个缝隙让他钻进去。 “那是什么?”几句话的工夫,方起州已然站到了他的面前,低头注视着他。 “我就是……想问……”他愈发羞赧,声音也小了起来,“工作的事。” “什么?”方起州没怎么听清,他看着小虎红彤彤的耳朵,垂着眼睛时睫毛很长,没忍住碰了下他的耳朵。小虎立即像受惊的兔子一般抖了下,方起州手心上的泡沫粘在他的耳畔,头发上也有一些。 小虎惴惴不安地盯着自己光着的脚趾看,闪躲道,“就是,我能不能、能不能去工作啊?” 他终于鼓起了勇气,方起州也算了听清了,这小孩就为了这件事啊。他淡淡道,“我还没想好。” “噢……”小虎失落道,“那我,明天再问你。”他转身想走,方起州却一把拉住他。 小虎没穿鞋,这么一拉,他脚板在湿润的大理石地砖上“咻”地一滑,“啊——”的惊叫起来,也恰如其分地摔倒在方起州身上。 他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用力喘息几下,方起州不动声色地将身上和手上的泡沫都抹在了他的头顶。小虎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接着推开了方叔叔,手按在他体温高于自己的肉体上,稳稳地站着,方起州手还扶着他的手臂,皱眉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小虎低下头,“……踩滑了。”他根本就忘了,如果不是方叔叔拉他那一下,他根本不会踩滑。小虎朝后退了一步,“我、我先去睡了。” “等等,”方起州叫住他,“衣服湿了,你头上有泡沫,洗了再睡。” 小虎扭头望向有水雾的镜面,什么也看不清,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睡衣果然有些湿了,一条一条的水痕,下摆则是完全被浸湿的深色。接着,他伸手在自己头顶上摸了下,果然摸到了湿腻的泡沫,他苦着脸,“我等下,你洗完……我洗吧。” “一起,”方起州拉着他往淋浴间走,小虎不得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他有些为难,亦有些抗拒,“我还是自己……”但方起州有理有据地打断他,“昨天接了通知,会停水,不知道水还有多少了。” “啊……”小虎愈发惆怅了,他摸了下鼻子,慎重地思考了会儿,方起州凝视着他,嘴里道,“等下就停水了,我会感冒的。” 这一听不得了,小虎立马急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了,决定道:“那…我出去脱衣服。” “别出去了,”方起州替他解开了第一颗纽扣,“衣服反正是要洗的。” “……噢,”小虎呆呆地点头,方叔叔说得话总是很有道理,他觉得好像不太对,可是又无法反驳,只能乖乖听从。但是脱衣服这回事,他还是有自己的坚持,他抓住了方叔叔的手腕,“我自己来吧。” 方起州凝视着小虎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几秒,他脱了手,“你来吧。” 小虎低着头,开始一颗一颗地揭开扣子,总共五颗,不费时间,方起州手靠在墙上,却冷不丁碰到了出水按钮,且还是冷水,两人被铺头盖脸冲了个正着,小虎裤子还没来得及脱,手上还拿着睡衣,就那么傻愣愣地在这冰冷的水,以及方叔叔的拥抱里,打了个喷嚏。 “是不是…水……坏了?”他的脸些微地在他肩膀上移了移,想推开,奈何方起州怀抱很紧,他只能小幅度地动弹。 “等一下就热了……”方起州一边触碰了下红色热水按钮,一边扯着小虎湿透的睡裤往下褪去。 小虎察觉到他在做什么,有些想反抗,方起州用身体围成一个牢,将他困在玻璃墙面和自己之间,侧着脸用嘴唇碰上了他的腮边,嘴里安抚道,“乖了,我来……” 第30章 裤子吃了水, 方起州一往下扯就自由落体了,小虎却紧张得整个人都绷紧了, 水温升得很快, 可是这也无法缓解他的僵硬,但是却冲暖了他的神志,他眼神闪躲, 望着地,磕磕巴巴道:“我……我不洗了!” 吸了水变了色的超人内裤紧巴巴地贴着肉, 方起州手就靠在他的腰侧,停留了很久才松开, 头顶的泡沫被冲散了,他退开两步,扯过毛巾搭在了头顶, 对小虎道:“洗完出来。”说完便径直朝外走去。 小虎愣了一下,心下也松了口气, 埋头冲干净泡沫, 脱了湿透的内裤, 围着浴巾也跟着很快出去了。 方起州正好在楼下接水, 地板上的水痕蔓延到卧室门外,小虎偷偷往外看了一眼, 接着飞快地拿着吹风机躲进了屋里。 他不知道自己干嘛要躲, 可他能察觉到方叔叔似乎有点不高兴,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工作的事也不敢问了, 草草吹干了头发,换了干净睡衣,却突然想到方叔叔也没吹头。他坐在床上纠结了一会儿,看着门缝下头的光还稀疏亮着的,一想到叔叔可能会感冒这回事,小虎就鼓足了勇气,推开一个门缝,他跪在地板上,偷偷把吹风机往外推着。 这副小仓鼠偷食一般的举措,吸引了方起州的注意,他低头一看,小虎正小心翼翼地在关门,两人在关门前那一瞬对视了一下,小虎像吓着了一般,猛地一下“砰”一声把门给拉上了。但可能是怕他生气,没过几秒,又开了个极小的缝,露出一只眼睛往外瞅着。 哪知方叔叔就站在门口,好似早知道他会这么做似得。小虎皱了皱鼻子,想跟他道歉,可是他觉得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为什么叔叔脸那么臭。 “拿着,”方起州冷不丁出声,接着递了一颗硬糖出去,叮嘱他:“不许含着睡觉。” 小虎迟疑地看着他,脸上那副做错事般的羞愧怎么样也藏不住,他伸手接过糖,小声地说了谢谢。 “晚安。”方起州替他关上了门,注视着门缝透露出的信息,小虎拉上了灯,上了床,接着又把糖纸给剥了,他睁着眼睛注视着上铺床板贴着的荧光星星,努力不在这颗糖在嘴里融化的几分钟里睡着。 这天是方义博六十大寿,下午把小虎送回家,他便回了方家。 在国内呆了大半年了,他也算是认识了不少面孔,宴会是魏蓓蓓操办的,请了不少人,二爷就像个土皇帝一般坐在上方,底下全是各怀心思的奉承者,这个想着把女儿嫁给大少,那个想着给二爷续弦填房,还有些瞅准了还在读大学却依然是女明星风度的三姑娘,打算攀高枝。 方起州给二爷的寿礼和宾客们送的混在一起,他不喜热闹,绕过夏夜郁郁葱葱的庭院,进了主屋。方义博的书房里,魏蓓蓓正在同他说话,三句不离方艺巍,一直在说情,方起州进去那会儿,正好就听见魏蓓蓓哭着说方艺巍精神不稳,被关着不是会让他想起小时候的事,还说什么,当时就应该把张薛弄死了,关在监狱里要是他越狱了可怎么办…… 见他一来,魏蓓蓓就住嘴了。方才面色还不虞的方义博,立马就喜笑颜开了,招手道,“起州,过来些,坐爸爸旁边。” “爸,生日快乐。” 方义博笑得更开怀了,他一笑起来,那副年轻的表象就不稳了起来,脸上多多少少有些褶子。 魏蓓蓓也冲他打招呼,阴阳怪调地问他:“怎么不带你包养的那个小男孩过来。” 还没等方起州说话,方义博就不高兴道,“你说得什么话?这种场合带个小白脸过来做什么!” 魏蓓蓓强颜欢笑道:“我瞧着倒像是真爱,不然哪有每天带着小白脸上班下班同吃同住的理儿?”她转头对着方起州,“是吧,起州?” 她原本没想到方起州会回答,哪知他这次正正经经地理她了一回,说道:“是。” “啊?”这下换她傻眼了,望向二爷,果然,二爷脸上那些见到儿子的高兴全跑光了,她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起来,掩着嘴佯装生气,“你爸爸今天大寿,怎么能说这种话来气他呢,快——”话没说完,方义博便冷着脸指着书房门,叫她:“你先出去。” 魏蓓蓓虽然没得什么好脸色,但她心里倒是颇有成就感,觉得自己挑拨离间成功了,她顺从地出了书房,掩上门后,就躲在门外偷听。 结果方义博却没能像她料想的那样训斥方起州,只劝说道:“你徐姨有个侄女,今天也来了,我瞧着还不错,合你胃口,等会儿我让你徐姨带过来你瞧瞧,要是喜欢,你养着我也不反对,女孩儿总比男孩好。” 方起州摇了下头,说:“以后再说吧,”他有不结婚的心思,但是还不能给方义博说,至少今天不合适,他岔开话题,问道:“爸,那个海岛上,有人住吗?” 正巧夏天,方起州想拿个周末带小虎去玩。 方义博道:“哪一个?” 方家在海上占了不少岛屿,靠近禹海的,有两个拿来做旅游产业了,剩余的都处于未开发状态,方义博打算等以后挑一个来养老。 方起州说:“离游乐场最近的那个。”他在地图上看过介绍,这个岛屿取名叫葫芦岛,是因为从某个角度看过去,是一大一小并排着的两个半圆体,在日光的倒影下,和海面恰巧组成了个葫芦形状。 “那个啊,有人在管理,你要去玩,我提前给打个招呼,正好,你徐姨的那个侄女是个游泳选手,你带着去海边冲浪游泳玩吧。”方义博说着就拿手机拨了电话,让徐菁带着侄女过来,给起州见见。 眼看着话题又绕了回来,方起州道:“您这样做没用,我不会见的。” “怕啥?你又不是只喜欢男人,那姑娘长得和你的菟丝花差不多,你肯定喜欢的。”方义博本没打算把徐菁的侄女介绍给儿子,但他今天正好瞧见了,发现长相不正是他家起州喜欢的那样吗,于是立马做了主意。 方起州以前也不喜欢男人,确切说没喜欢过谁,他是不是同性恋不好说,但他肯定不能接受另外的人介入自己的生活。比起听从安排,从茫茫人海中筛出个真爱,不如就这么和小虎一起生活——因为他们俩都属于很难接受他人介入的人,现在彼此接纳,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想拆开,怕是比割肉挖心还疼。可方义博怕是不能理解这种感情的,在他看来,儿子不过养了菟丝花半年的时间,能有多深的感情?再喜欢也是个男人。方起州不再多说,摆手道:“爸,我先走了。” “站住!”方义博语气提了许多,他没这么跟方起州说过话,只不过儿子这么油盐不进,让他很是恼火。 这句话不仅让方起州停了脚步,也让门外躲着偷听的魏蓓蓓一个哆嗦,知道徐菁可能马上就过来,她也顾不得听二爷难得一见地对方起州发火了,匆匆离开了书房。 “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他有什么好?一个傻子你喜欢成这样,和我置气,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们分开,要么去相亲。” 方起州离开的背影还中止着,方义博训斥的声音很大,仍旧在书房里回响。待到回响消失,过了会儿方起州才开口,语气没有丝毫情绪波动,“我不会喜欢别人,也不会和谁结婚,更不会按你的摆布,步你的后尘。” 方起州这么说完后,屋里陷入了长久的静默,如果他回头看,就会发现方义博浑身失去了力气般地瘫软,用苍老的眼睛盯着桌上的照片看。 照片上是孙明媚。 方义博觉得是自己不幸的婚姻才造成了方起州这样,良久后,他笑了两声,“你妈妈都教你什么了,她是不是说我是个烂人,是不是叫你不要学我,也不要听我的?” 方起州很难告诉他,其实孙明媚极少在他面前提到这位父亲。 沉默间,门外传开叩门声,“二爷?” 是徐菁。 方起州没看她,只背对着方义博道:“您多想了,她没那么说过。” 徐菁站在门外,后面跟了个女孩儿,二十多岁大学刚毕业模样,方起州从门口走过去时,发现果真如同方义博所说,和小虎长得有些像,见方起州看她,她便抬起头羞涩地笑,有个酒窝。几步之间,他又瞥了眼徐菁,结果发现她和她侄女站在一起时,像母女一般。 黑漆漆的书房豁口,徐菁看了眼他,又看了眼二爷,她不知道这对父子闹了什么矛盾,于是只站着不说话。 方起州很快离开,赶在小虎没上床前,回到了家。 他很想告诉方义博,告诉他错了,自己并不是喜欢那副模样,而且喜欢那个人,换个一模一样的皮囊在他面前,他也只认骨子。 第31章 卫斯理这些天单独去了一趟w市, 方起州让他去查小虎的事。吴家被烧毁的旧址,已经重新建成商业区了, 卫斯理走访去找了吴芳龙从前的邻居, 还去了他们搬家前的那个小镇。有些说不记得了,有些人却对那场煤气爆炸造成的轰烈大火印象深刻,但是他们一致说, 吴家只有一个儿子,读高中, 长得很俊秀。 他还听说,火灾发生前, 吴家跟人打了官司,但是去法院查证,又没有这回事。这对夫妇都是老师, 卫斯理先是去美院,问过他教过的学生, 又问了和他一个系的老师。说的是, 很和气的一个人, 对人很好, 画拿过不少奖,但是他从来不卖, 有人开高价也不卖。 至于吴太太, 也是个极为普通的人,很少有学生会对她产生不满的,上课很耐心的老师。问过这些他们曾经有过交集的人,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去这家人家里做过客,只知道有个还在读书的儿子。 卫斯理实在是摸不着头脑,直到他在学院美术馆里看到了几幅吴芳龙拿过大奖的画。 连他这个外行人都看出来了,小虎和他,画得极为相似,当然,小虎是向他学习的,师承一派……画得相似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可问题在于,这些画和之前卫斯理买来的76号展览作品有些不同之处,除开写实派和印象派的区别外,说是早期和后期的区别也似乎能说通,但是后期的作品反倒越来越……童真?卫斯理看着这几幅画,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既是纯真的又是阴霾的,似乎画画的是个忧郁的、不幸福的人。 可人人都说,他们夫妻关系很好。 卫斯理拍下照片,又翻看起上次照的小虎的画,发现果然很类似。不同的是,在方起州家里见着小虎笔下的东西,都是一眼能看出的浅显的快乐,那是一种直观的感觉,他很幸福。 虽然前后感觉差别很大,可卫斯理看着却觉得是一个人画的,说是一脉相承……也有些牵强的,卫斯理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他立马结束调查,找到了一个这方面的鉴定专家。 鉴定结果很快出来,卫斯理即刻回了禹海,告诉方起州这个偶然发现的惊人真相。 “你是说,吴芳龙拿奖的作品,其实都是小虎画的?” “一开始我不确定,专家说同一人的痕迹有百分之九十,但是也不能说是完全肯定了,你可以问问他……或许他记得的。”卫斯理道,“但假如猜测是真的,那么小虎应当是……被利用了。” 方起州低头看翻印的画,吴芳龙拿过不少奖,但是从不卖画,也不知名,他不知道小虎之前在这个家庭里遭遇了什么样的对待,或许是不能称得上好的,方起州有些不忍心叫他想起来。 卫斯理看着他,继续道:“如果是这样,那么查不到身份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一直都没有登记身份,至于吴家夫妇为什么只给一个孩子上户口,这就死无对证了……我去了他们搬家前的小镇学校,小虎在那里上过两年学,后来他们就搬家了,我去打听的时候……住在那里的老邻居告诉我,吴家是有两个孩子没错。我问他是不是记错了,他说记得很清楚,小的那个每天早晨都在门口打牛奶。他们搬家的原因,听说正是因为那年有个美院院长带着学生去那里写生,不知道怎么看到了他家里的画,要他去参赛,最后竟然拿了奖,那院长请他去做老师,还有福利房。” 他叹口气道,“那时候身份查的不严,何况是小城镇,小虎当时能读书怕也是这个原因,后来不要他读了,或许正是吴芳龙发觉了他的天赋,想培养他。” 方起州的脸藏在黑暗里,灯照在他腿上的资料上,声音听起来喜怒不定,“因为培养的很出色,所以利用他?” “或许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羞愧,他虽然拿那些画参赛,也获奖,但奖金几乎全部拿来做慈善了,没卖过画,到最后都给一把火烧没了。驱使他这样做的应当不是利欲熏心,而是虚荣心作祟,可能有了第一次的意外,就会干出第二次坏事,到最后,想停下来也不行了。”卫斯理根据调查得来的资料,将事件重新排列个七七八八,即便如此,仍是有可疑之处,“吴太太生孩子的医院我也找过了,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但我想……小虎应当不是亲生的。” 方起州半晌没说话,他有说不出的愤怒,在心底像小麦般地滋长着,但是却无处可发,因为那家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而小虎忘记了一切,现在在自己身边。 “关于那起官司……我会继续调查,”犹豫了一下,卫斯理继续道:“还有,我建议带小虎去咨询一下心理医生。” 方起州说:“他现在很好,很快乐,不需要看医生。” 卫斯理见劝说失败,不再多言,固然他的看法是看医生或许能使他想起更多的事,也或许能让他变得正常,变得像个大人,但眼下看来,小州却不那么想。 由于上回浴室里发生的时间,小虎好长一段时间没敢和方叔叔提自己要去工作的事,他整日整日地在120大厦的休息室里玩小火车,或是拿着小本子画画,方起州闲了就进去和他说话。一周有那么一两次,宋老师来家里教他,或者说是陪他画画。 而方起州知道小虎有些毛病,知道他忘性大,他始终想做些什么,来避免未来有一天小虎或许会忘记自己这个可能。比如拼命给他制造快乐美好的记忆,小虎想工作,想报答自己,方起州认真都考虑过,但是没什么工作适合他,一开始他找到美术馆,可是他了解到这份工作只能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馆内,而几乎接触不到人后,就打消了想法。 后来又找到了绘画兴趣班,一两个老师,学生全是年纪不大的小孩儿,十岁以下的居多,这个稍微适合一些。但他不可能放小虎离自己太远的,120大厦位于商业中心,附近有高中,但是连补习班都很少,更别说绘画兴趣班了。方起州无法,只能自己在附近写字楼盘了一层,托人办了一个兴趣班,现在仍在装修之中。 小虎不跟他提了,并不代表他就忘了。 带他去海岛前一天,方起州自己也去了一趟,海面风平浪静,小型游艇加速后一个半小时就到,岛上呈现出原始风貌,参天大树和垂落的树蔓,一些开在盛夏的艳丽花朵,都让这个岛显得原始又生机勃勃。固然这样,但岛上却有不少高科技设备,岛上别墅的管理人员是对老夫妇,除此之外,便没有别人了。剩下的打扫的,做饭的,是一些高智能机器人。 那种能识别人脸,下肢长着圆盘滑动,用机械电子音和你打招呼的,圆脑袋圆身子,移动时发出呲呲的声音的机器人。方起州似乎已经想象到小虎看到后的反应,那可能是一声“哇”的惊叹,接着着迷地问自己,“我可以摸摸看吗?” 这种人工智能水平,在当下属于最高端了,方家却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岛上,安排了这么多。 和老夫妇拟定了菜单,方起州按照想法亲自布置了房间,一大批烟花随着乐队船只运送到岛上,那位管家问他,“是想在七夕给女朋友制造惊喜吗?” 方起州点了下头,没纠正他的说法。 一些人搬着大型乐器往花园里走,还有一些人在往树上缠着彩灯,还有些人把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礼物盒子往花园里最高最大的那棵树上挂,因为方起州的要求是“要让它们看起来是长在树上的”,为此工作的人不得不绞尽脑汁用树枝穿孔,制造一个“长在树上的礼物盒”的假象。心里却想着:做得再漂亮谁会真正相信这种事呢?又不是傻子。 甚至于别墅背后通往花园那条小道,每隔几步路撒上一颗糖果,且那条道路原本没有灯,也临时在灌木丛里安放了一盏盏低矮的感应小夜灯,会随着人的步伐而明灭。方起州如此大费周章,工作的人不禁想着大少的女朋友莫非是个喜欢看童话的?但转念一想,即便是个不爱童话的,也不可能有人会拒绝得了这种惊喜。 更让人想不通的布置还有许多,方起州让人吹了许多气球,五颜六色的,一大把,连在一间大约只有一米多高的小木屋房顶。 那老管家满脸为难,“大少,这东西坐上去别说能不能飞上天,它……它关键是,不安全啊!” “我知道,他不敢坐进去的。”小虎胆子有多大,方起州清楚得很,即便是喜欢飞屋环游记,他也不敢玩真的,因为他会怕风将他吹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那这些又是……”老管家瞠目结舌地看着慢慢被人搬到岛上来的玩具火车,准确来说,是放大版的托马斯火车。绕着别墅前头的环形车道排列着火车道,大大的火车头,前头两个小座位,看起来只能坐得下一个成年人,这让老管家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二爷之前专门打电话来交代,说什么都听大少的安排,他做什么都得让他高兴,但现在来看,这大少显然不是带女朋友过来,这……这是带孩子过来过生日的啊! 第32章 游艇从前是方艺巍专用的, 他常常带着几个小野模,穿着比基尼在上面疯闹。游艇设置了自动航行, 且放慢了速度, 昨天加速一个半小时到的路程,延长到了两个小时。游艇不大,下面却有个酒吧, 黄铜围栏,一道门, 里面堆放着琳琅满目根本分不清名目的洋酒,躲在冰箱里维持着7c的香槟, 那负责游艇的人也没想到大少是带了这么个看起来就很乖的男孩来度假,专门准备好了一系列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包括在游艇底部的柔软大床, 床边有一道长的矩形窗户,能看到摇曳的海波浪, 一下一下地拍打过来。 折叠在内部的柜子则放着情趣内衣, 避孕套和润滑。 那些颜色漂亮且在瓶子里微微晃荡的酒液一下就吸引了小虎的注意, 在他的印象里, 酒要么是绿色瓶子,要么是透明瓶子, 像那么漂亮的他没见过, 他以为是饮料,所以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方起州看了一圈,发现大多都度数高, 也有一些饮料酒,但都不适合小虎喝。 小虎虽然满眼渴望,但他不说,方起州看在眼里,让他坐下,接着去给他找度数低的甜酒饮料。 偌大的游艇上,就他们两个人在,方起州在酒柜里找了许久,才找到一瓶石榴酒,他兑了温水,又兑了大量的苹果汁,尝了一口后发觉酒精味都被盖住了方才满意。他转过身,小虎放下了床边的帘子,只看见一双脚露在床边。方起州端着饮料过去,发现小虎正在研究柜子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是女孩子穿的吗?”他趴在床上,而手上拿着一套女士情趣内衣……或许在电视里看过类似的,小虎知道这是女士的,但他竟然也不知道害臊,这也是因为没有历经过这方面的教育。 方起州把饮料喂到他嘴边,一手迅速将他拿着的东西塞回原处。 兑了石榴酒的苹果汁马上将小虎的注意力转移了,几口咕噜咕噜就灌下肚大半杯,剩下的他大方地和方叔叔分享了。 等吃完了冰箱上储存的水果,自动航行的游艇也到达了目的地,岛上不见人影,从靠岸那处开始,就是方起州处处制造的惊喜开场。 漫步过沙滩,前面是看起来颇有探险意义的森林,小虎回头看了一眼茫茫的大海,不知怎么觉得有些害怕。 那森林在烈日下像个吃人的洞口,小虎不知想到什么,他用力地抓着方叔叔的手心,“我们……要走过去吗?” 其实这个岛很小,穿过去也就是十分钟,方起州点了下头,觉得他胆子实在是太小了。 “要我背你走吗?” 小虎立马羞赧地摆手,“不用了!”他刚这么说完,一辆四面通风的观光电动车就行驶到了面前来,驾驶员正是那些在别墅里不知疲倦地忙活的机器人。大约是专门设计来驾驶的,机械手臂设计了灵活的手指头,来控制方向盘,底座并非之前见过圆盘样式,而是两条稳当的腿,用于踩油门和刹车。 驾驶机器人脑袋上有一条很宽的屏幕,它们正是靠这些来识别人,只见那颗圆形大脑袋生涩地扭向他们,眼中发散了数秒的红光,似乎在记录人像,接着用合成电子音对他们说:“很、高兴、为您们服务,我是、驾驶、员、q。”q看起来智能不高,或者说智能都加在了驾驶技能上,故而说话有些卡顿,声带也不是很好,听不出性别,有股劣质磁带的味道。 小虎既是好奇,又有些怕,他小声地问方叔叔,“它没有嘴巴……怎么说话的啊?” 方起州道:“没有说话,你听错了。” q附和道:“对、我没有、说话。” “你听你听!说了的,他说自己没有……”小虎猛地住了嘴,吞咽了口唾沫,“叔叔……你真的,听不见吗?” “真的,”方起州认真地看着他,“听说只有聪明人才听得见。” 这种话只能骗骗小虎了,但他偏偏很相信方叔叔说的话,从而内心不得不开始想着“那是不是说我很聪明的意思”。 电动观光车这时行驶到了树林深处,小虎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害怕了,q也没有再说话,小虎转而将脑袋探出去,看着周遭的风景,一些树枝上,停留着一些红眼睛的雀鸟,它们一动不动,像在监守岗位。 小虎发现了一只又一只,有一只绿色的就停在前面的矮树干上,小虎有些想摸摸看,“它们是不是有红眼病?” 方起州一本正经道:“嗯,被兔子传染的,不要碰,你也会被传染的。” 小虎伸在半空的手又猛地害怕地收了回来,他一点儿没怀疑那些都是真的鸟,可实际上,那些都是仿真鸟,红色的眼睛是摄像头,它们是这个岛上的监控器,所以不会动,一摸就露馅。 观光电动车在火车轨前停了下来,巨大的托马斯火车头睁着黑色圆眼望着前方。小虎一眼认出这和他平时玩的火车玩具是一模一样的,可是放大版的竟然这么的……这么的……难以形容,他不知道这种看着就想扭头的感觉该怎么形容,可能等他这次回去后,再也不会碰那个他曾经最喜欢的火车玩具了。方起州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也觉得辣眼睛,但他知道小虎喜欢这东西,也就忍了,而小虎则想着不能让叔叔不高兴,于是开开心心地坐了上去。 座位很窄,一个人能坐下,两个人却不够,小虎只能坐在方叔叔腿上——而方起州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托马斯再丑他都忍了。小火车开的时候“匡次匡次”地响,偶尔夹杂着“呜呜呜”的汽笛声音——小虎用不着配音了,他浑身僵硬地坐在方叔叔腿上,手无所适从地支在火车头上,不适应地想减轻自己的重量。而方起州倒是坦然,胳膊环着他的腰,叫他别那么紧张。小火车一路颠簸,方起州牢牢地抱着他,小虎既没有放松,也没有抗拒,他刚想坐起来些就被颠簸给撞回了方叔叔腿上,心里还在纠结着到底要怎么办,那圈环形车轨就跑到了头。 小虎当即松了口气,殊不知方起州忍得比他难受多了。小虎飞快地站起来,跳下车去,方起州立即像拎着小鸡似得拎住他的领子,以免他不小心摔了。当他看到那一大股气球勾着的木屋时,整个人都呆了,方起州叫他“慢点”他也不听,一下就扑进了那有些矮,也有些像大型犬的窝似的屋子里去,旋即想起什么,他坐起来,头正好挨着顶,小虎低着身子往外探,也舍不得出来,问道:“它会飞起来吗?” 方起州难得看他这样,摇头说:“不会。” 小虎显得很开心,欢快地叫了声“太好了!” 一举一措,都是长不大的味道,可是方起州知道,那只是他童年没有,所以显得特别高兴罢了。一想到小虎曾经十几年都是一个人在黑漆漆的地下室里生活的,他就觉得心都被人攥紧了的疼,所以想弥补他一个童年,让他做所有孩子成长期间都会做的美梦。 这别墅修建得十分大,比起城市中的,它更像个悠然处于绿野中的庞然大物,而且颇有年代感,塔楼上爬满了常青藤。迎着海风吹来的那一头是大门,和敞开的十六扇落地窗,大大小小的客厅、会客室和阳台,都拥簇着鲜花,可能是备餐间门没有关好,厨房烤饼干的味道已经飘然吹到了室外。 从另一面看,这里就离海边很近了,环状的淡水泳池喷泉,下了阶梯便是沙滩,有一块拉着红色帷幕的台子,旁边就是海,他想往那边走,方起州却拉住他,“去里面看看。” 而老管家躲在里面,也看到了大少所谓的女朋友,其实是个不大的男孩的事实。他快步地走过去,硬着头皮在大少耳边说了什么。 方起州听得一个皱眉,“不要让她上岛。” 小虎什么也听不明白,但他不问。 尽管地盘大,但方起州以只有这间屋子打扫了为由,和小虎住了一个房间。因为在陌生的地方,还是方叔叔旁边有安全感些,小虎没拒绝,他发现自己总是不能拒绝方叔叔的任何话,或许是因为小虎发自内心地信任他。 直到太阳蹒跚离开海平面,他们下楼吃晚餐,花园摆上了长餐桌,像盛大宴会的自助餐形式一般,有诸多的甜食等着让人去浪费。小虎惊讶地望着满满当当的长餐桌,这才想起来问他,“叔叔……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因为……过节才会这么隆重,”他的手无意识地抓挠裤缝,下午时,他换了一身别扭的正装,那是方叔叔要他换上的,使得他觉得自己似乎是个什么大人物一般,浑身难受得紧。他回忆着今天的日期,却丝毫没有想到是什么特殊日子,思来想去,他皱着鼻子道,“叔叔你是不是过生日啊?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不是今天,”方起州摸着他的后脑,“小虎什么时候生日?” “我不知道……”他迷茫地望着方叔叔。 方起州以为他是想不起来了,端着饮料喂了他一口,就听见他垂下眼说,“我好像没有生日。” 每个人都有的东西,他却没有,他有家庭,却像个孤儿。 方起州扳过他的脸,认真对他说,“叔叔下个月生日,以后那天就是你生日,好不好?” 他张了张嘴,其实他并不需要,有和没有,对他来说是一回事,小虎觉得有小火车他也高兴,没有小火车他也高兴,有糖吃高兴,没糖吃也没关系。 方起州抱着他的脑袋揽在胸口,小虎手上的刀叉和盘子都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发出零碎的几声“咣”。那边的红色帷幕恰巧从两旁揭开,高处安装的射灯打向台上——那是一支管弦乐队,实际上是一支非常正规且齐全的管弦乐队,什么都应有尽有。双簧管、长号短号、三组提琴、长笛短笛、高低音鼓,但由于演奏的人……都戴了玩偶头套,而显得不伦不类起来。 变成一场有些滑稽的,能引观众发笑的表演。 夜彻底深了,灯光映照在灌木丛上显得很不真实,树上缠绕的彩灯都亮起来,形成一道细长的、摇曳不定的光亮。 小虎听着管弦乐声,从方叔叔怀里抬起脑袋,就看到了树上结果的盒子,五颜六色的,缀着彩色玻璃球,他哇地一声,指着说:“那是什么树啊?” 不可思议的事情总在身边发生,但他总会信以为真。 第33章 方起州不得要领地回答他:“去摘一个看看。” 小虎很有些挣扎地摇头, 方起州说:“去吧,它明年还会长出来的。” 他被方叔叔说动了, 可是一走近, 他又犯了愁,“好高啊……” 方起州站在了他身后,问道:“要哪个?” 看起来似乎是自然生长的礼物盒, 大大小小都有,小虎不算矮了……但是和方叔叔一比, 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矮子,方叔叔伸手就够着的东西, 他踮起脚也不行。 小虎愁眉苦脸地仰着头看,也不说话,方起州则默不作声地抱起他来, 那种像抱孩子的抱法,他以前这么抱过卢卡斯, 一手搂着腰, 一手托着屁股。 “你自己摘吧。” 方起州看似贴心的举措, 又让小虎浑身上下都不适了起来, 似乎想移动屁股,可方叔叔的手……牢牢箍着。小虎咬着唇, 飞快地低头看他一眼, 方起州也正专注地望着他的,他长相正是属于大众情人的模样,即便是不喜欢笑, 也是那种让人侧目的五官,当他凝视某个人的时候,确是能让人觉得心跳漏拍。就连小虎……也没由来有些害臊,他害臊的时候总会从耳后开始红,接着再蔓延上脸颊。所以方起州能看得特别清楚,小虎是怎么开始害羞的,这反应特别出乎他的意料,因为他常常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是很少这样的。 身体贴得特别近的缘故,方起州听见不知是自己的心脏,还是小虎的,咚咚咚地跳动。由于跳得太过激烈,呼吸都不稳了起来。 小虎望着眼花缭乱的盒子,大概是紧张了,伸手就随便摘了一个近的,接着便催促方叔叔赶紧把自己放下来。 其实他特别想问,他总觉得叔叔抱着他的时候有捏他的屁股,但他又不好意思问,而方起州那满脸正直的模样,怕是小虎问了也会得到一句否定,从而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感觉出错了。 “拆开看看。” 小虎恰巧拿了个小的,巴掌大小,他好像一点也不贪心,觉得一个就足够了。而且听方叔叔这么说,他还有些舍不得,盒子很漂亮,缠着绿色缎带,挂了两颗小小的松球。他问道:“我下个月拆好不好?” 方起州愣了下,“为什么?” 他垂着眼,“下个月……叔叔你不是说、说你过生日,我也过生日吗。”他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的做法很羞人,所以声音很小,“这样我就可以,拆礼物啦。” 他没过过生日,也没尝试过拆礼物的乐趣,至多就是拆个蛋糕马苏盒,他非常羡慕电视里演的那样,礼物堆满房间的感觉,他不贪心,一个就够了。 方起州有些哑然,很心疼他这样,他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头顶,像顺毛那样温柔地抚摸,“今天是过节,你可以拆。” “什么节?”他心动了一下,接着又皱眉,“那……”话还没说完,方起州就说:“今天是七夕,很重要,过生日的时候,我就再找这么一棵树给你。” 小虎立即摆手,“不用了,这个就可以。再说……七夕、不是情人节吗,我不过的!”他像是想明白了,说什么也不拆,转头到餐桌上拿了夹子和新叉子,一盘盘地尝着。吃到每一个都觉得好吃,每一口都让他觉得幸福又满足。 这样的小虎,让方起州特别想把他抱在怀里,怎么就那么惹人疼呢。 更晚一些,小虎冲完澡出来,就坐到了观景露台边,那里有个长的贵妃椅,坐垫异样柔软。从这里也能看海,但是和家里看海是全然不同的景色,可能是立在海中央的感觉,让他觉得海风味道都是自由无拘束的。方起州洗澡速度也很快,他头发要短一些,吹两分钟便干了。到睡点时,两人面对面躺在床上,小虎怎么也睡不着了,一直睁开眼偷看方叔叔,一看叔叔也没睡,就更睡不着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们同时在内心想着“你睡了我再睡”一般。 大眼瞪着小眼。 方起州脚动了一下,冷不丁发现小虎的脚冰冷的,现在是夏天,理应不是这种体温,他被冰了个正着,皱眉道,“脚怎么冷成这样?” 小虎缩了一下要躲,嘴里说:“不冷啊,我一直都这样的。” “以前也这么冷吗?”方起州只有上次在120大厦时和小虎睡在一张床上过,可那时睡衣是长的,且两人睡姿都很规矩,他不知道小虎晚上都是这么冷过来的。他不由分说地伸长腿,用两只小腿将小虎的双脚夹着,他体温总是偏高的,小虎想躲也没能成功,到后来他也算了,气恼地将头埋进被窝里。 方起州用手去碰他的脸,让他抬起下巴,“别在被子里呼吸。”黑暗里,只有窗帘缝透露那么一丁点可怜的光,方起州习惯留这么一束光亮,这让他足以望见小虎的脸。 小虎不说话,闭着眼装睡。 “你发脾气啊。”方起州低低地笑出声来,喝出的热气吹在小虎脸上,察觉到他的脚已经慢慢在回暖了,他摸了下小虎的耳朵,凑过去吻了下他的脸颊,“晚安。” 小虎抖抖索索地睁开了眼,睫毛一颤一颤地,过了会儿,也不知他纠结了什么,最后也学着方起州那样,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了声“晚安”。 是那种特别安然……也没有含义的亲吻,略微靠近嘴角,唇很软,口腔里是苹果牙膏的味道。 小虎有些羞涩地补充道:“谢谢你的礼物。” 方起州泰然道:“树上结的,不是我送的。” 小虎说:“哪有树上结礼物盒的啊,你肯定以为我不知道,骗我。如果有,那肯定是也你种出来的。”说完这句后,他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 方起州目视着他闭上眼睛,他不动声色地移了下脑袋,离小虎更近了一些,这下两人的头距离只有十多公分了,呼吸都能听见对方的。 方起州这才闭眼,他突然觉得小虎这种“礼尚往来”的习惯很不错。他回味方才的感觉,像蒙太奇那样不断地在脑海里回放着,以前虽说小虎对自己的亲脸颊亲额头这种程度的接触也没有什么反抗,但是从不回应,大约是害羞也可能是别的原因,但现在……方起州觉得这是好事,他有种被接纳的感觉了。 他睡不着,也不代表小虎就真的睡了,没过多久,方起州还在想事情那会儿,小虎偷偷地枕头底下摸着什么,方起州猜他可能是在摸糖果,于是忍着不发。他听见小虎撕开包装,把东西咬到了嘴里又立马吐了出来,还嫌弃地咳了两声,方起州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他睁开眼来。 “你吃什么了?” 小虎做贼一样慌不择路地把东西塞进被子里,“没有!” 方起州一阵摸索,方形的包装,很小一个,沾着一点口水的,更多的是滑腻的触感……“你上哪儿拿的?” 小虎见被抓包,苦着脸,“一点也不好吃!” “这又不是吃的怎么会好吃。”方起州一阵无奈,这个世界上只有小虎会把避孕套当成吃的吧,尽管红色的可爱包装让它看起来真有那么一些像糖果之类的。 小虎慌了一下,“不能吃吗,可叔叔你不是也藏了在抽屉吗?” “你从抽屉里拿的?”卫斯理给他准备的那些就放在那里面的,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光盘。 “不、不是……船上……”当时和那件女士情趣内衣放在一起的,小虎见和叔叔抽屉里也有,就以为是吃的。 方起州听着又是一阵好笑,“你真是……” 小虎声音听起来更委屈了,“好难吃的草莓味。”他咂着嘴,似乎对这味道永生难忘了。 “以后不要随便吃东西了知道吗?这个幸好没毒,幸好没咽下肚。”方起州一边教育着他,一边真的就摸出一颗糖来,小虎睁着锃亮的眼睛望着他,“我嘴巴里好难受的……” 他似乎学会了怎么对方叔叔撒娇,以前他是不会这技能,但是他现在发现,只要他这么一说话,方叔叔就会对他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来,无论什么都宽容他。 方起州轻轻碰了下他的嘴角,“难受吗?”小虎的嘴边还有点油,是套套上的润滑油残留,腻手,倒不是在说谎。 他诚恳地点头。 结果就看见方叔叔把糖塞进他自己的嘴里,他睁大眼睛盯着,鼻子都闻见了空气里那股甜味,恨不得将他扔掉的糖纸拿到嘴边舔了,“我…我是不是只能吃一半?” “你想吃多少?”方起州凑近他,鼻尖抵着鼻尖。 被子盖到了下巴,遮住了小半张脸,小虎贪婪地吸了一口那股甜味,嘴巴里是真的难受,特别想吃点什么。他顿了顿,小声道,“一半……一半就好。” 方起州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他支着胳膊,坐起来了一些,小虎望着他的当口,方起州摸着他的脸颊,俯下身。唇贴着唇,方起州叫他,“闭眼,给你吃糖。” 小虎还是怔怔地瞪着眼睛,方起州只得去手动盖上他的双眼,藉由把嘴里那颗糖果渡过去的工夫,方起州含着他的嘴唇,舌头也伸了进去。 小虎屏着呼吸,忘了反抗,只知道嘴里的怪异感被驱散了,迎来了另一种陌生感觉。 第34章 小虎在方叔叔的手心里眨了几下眼, 接着反应过来了,舌头被卷住, 呼吸被夺走, 说话的权利也不剩了,他用鼻音发出闷哼来拒绝,隐隐能听见他在叫“方叔叔”。方起州顿了下, 慢慢退了出来,末了在他唇面上轻轻啄了一下, 一触即分,低声问他, “现在呢,还难受吗?” 小虎喘着粗气,满面通红, 质控道:“你怎么……怎么这样!” “你不是嘴巴难受。”方起州见他只是有点生气,居然没推开自己, 心下不由得松气。 小虎看过电视里演的, 亲嘴巴是男女之间才会做的事情, 他很想生气, 可是又没办法对方叔叔生气,想通这一点, 他不免开始生自己的气了。 方起州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又迟迟说不出来的模样, 过了会儿,小虎才目光躲闪道:“以后……不要这样了。” “为什么?”他得寸进尺。 这又把小虎给难住了,他气恼道:“这不是……这不是恋人才会做的事吗!”他新知识学的不少, 这种事情还是知道的。 “你还知道这个啊,”方起州有点惊奇了,“那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吗?” 小虎磕巴道,“喜欢啊……可是,可是……不一样!”他的意思是,对方叔叔的喜欢,和恋人之间那种是不一样的。 “噢,不一样,”方起州点点头,像是没在意,转移了话题,“糖吃完没有?” 小虎一下被他带偏了,“还有一点……”说完他便咔咔咬了起来,含得只剩下薄薄一片的苹果糖碎成了渣,一抿就化了,“现在吃完了。” 方起州一下坐了起来,“那漱口。” “噢……”小虎颇有些不情愿,因为漱了一次了,第二次他嫌麻烦。 方起州直接掀开被子,“我帮你挤牙膏。” 又是一番折腾,小虎睡觉那会儿,似乎把刚才的事统统忘光了,连连几个哈欠,很快熟睡。 第二天一早,下楼吃饭时,餐桌旁却出现了两名不速之客。 是方雪莉,以及徐菁的那个侄女。 那老管家尴尬地凑在方起州耳边说,“昨晚上二爷打了电话来的,说让她们住这里。” 小虎躲在方叔叔身后,他仍是有些怕生,尤其在别人目不转睛地打量他时,他就会特别难受。 “不用在意。”方起州拉着小虎坐在餐桌旁,给他舀粥夹菜,小虎埋头只顾着吃,但是黏在身上的视线仍是让他浑身不自在。 “表姐,大哥养的这个菟丝花,果然跟你长得有几分相似,”方雪莉没有压制音量,导致全桌都听得见。 小虎没抬头,他不知道“菟丝花”是在说他,方起州面色无波地瞥了她一眼,方雪莉本还有话要说,这么一盯,她就怯弱了起来,心里嘀咕着这大哥盯人怎么这么凶,爸爸恼人也没这么厉害啊,再说她也没说什么吧。方雪莉也是运气不行,她和表姐郭菡关系也不亲,但是爸爸非要她陪着来,说的是,要她给大哥和表姐制造机会。 但现在来看,她也没这胆量了。 别说大哥眼里只有那男孩子光顾着伺候人那劲儿,说上一句都要瞪回来,谁还敢拉这个红线啊。好在她原本就对这事儿没什么热衷,愿意陪着来,也是因为最近接了个剧,需要个海岛别墅作为拍摄地点,才过来考察看看的。递给了郭涵一个“自力更生”的眼神,她便埋头吃起早餐来。 方雪莉前些年也来过几次,这个岛和上次来的模样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机器人智能变高了些,外观还是丑,但是门口环形车道上的火车还真是让人有点儿……一言难尽。她和表姐看到的第一眼都有点儿被吓到了,觉得是什么恶作剧,管家却说是大哥布置的。 脑子没毛病吧?大哥喜欢的这个人……品位有点特殊啊。 两人一直不敢说话,方起州的注意力也就彻底放在了小虎身上,把方雪莉和郭涵当成了空气。他原本还有些计划的,现在也难以进行了,只得收拾了东西,带小虎离开。 岸边有好几辆船,两只游艇,一只乐队船只。 郭涵和表妹站在海边栈桥上,“大少……你们这就走吗?”一上午了,她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等下好像会涨潮…不如……” 方起州没理她,涨潮时间在他们到达以后,他对应付方义博给他塞的人或思想,都没有半点想法。 眼睁睁看着游艇开走,郭涵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愤恨地跺脚道:“表妹,你怎么不帮帮我。” “他看不上你,我有什么办法?”方雪莉很是不屑,“我爸看得上你,是因为你那张脸……长得像有什么用,他呀,我瞧着就是不喜欢女的。” 这位表姐,和母亲年轻时有几分挂像,三人站在一起,她好像才是那个外人一般,对此方雪莉对这个时不时来串门的表姐实在提不起什么好感来,知道她最会装柔弱了,可能是红楼梦看多了,总是林妹妹上身,觉得自己弱不禁风,可是却是个厉害的游泳选手,别说被风吹倒了,来个壮汉也不一定撩得翻。 小虎上了游艇后,这才悄悄跟方叔叔说话,“那个姐姐和我长得好像啊。” 方起州盯着他看:“一点也不像。” 他鼓了鼓腮帮子,扭头看向玻璃窗的反光,审视了一番才说:“是真的像啊!这里,还有这里……”他记性一下好起来一般,指着自己的眼睛,又指了下嘴巴,浓郁的相似感。小虎疑惑道:“可是我怎么不认识她呢。” “偶然罢了,”方起州摸了摸他的头顶,“喝果汁吗?” “要!”他用力地点了下头。 方起州走到吧台,如法炮制地用苹果汁和温水来兑石榴酒,尝不出来酒味,也不会有醺感。把饮料递给他,“喝完睡会儿吧,两个小时就到。” 小虎咕噜咕噜灌了一半下肚,剩下的还给了他,“我想玩游戏,行吗?”他一点也不困,但方起州昨晚上却睡得不怎么好,因为脑子里时时刻刻都在想那个吻,现在小虎倒好,没事人一样。方起州给剩下那半杯饮料兑了伏特加,几口喝完后倒在床上,他扯过毯子盖在身上,叮嘱道:“玩半个小时就休息十分钟,知道吗?” “好!”他响亮地回答。 游艇有轻微晃荡感,海水冲刷拍打在玻璃窗户上使得光照与影子一帧帧地变幻多端起来。小虎玩了会儿游戏,通了关便打开了别的软件,但是这里却没有信号,他无聊地翻找起那些隐蔽的柜子来,发现了许多昨晚上差点毒死他的“糖”,还有些奇奇怪怪的物件,看着像玩具,但是他从没玩过类似的。 那种毛茸茸的长鞭,黑色的球,装饰一般的锁链……研究了好一会儿他也不知道怎么玩的,最后又放了回去,蜷缩在方叔叔身边,捧着手机玩着单机游戏。 他不知什么时候,玩着玩着便困了,掀过毯子和方叔叔盖在一起,迷迷瞪瞪睡了好一会儿,耳边听见水的声音,还隐隐有些冷,像是海水进来了……小虎蜷缩着,无知觉地往方叔叔那里靠。 上午11:00,这个时候应当是快到岸的时间,方起州调的闹铃响了,他伸手去抓手机,却摸到了水——水?他立马睁开眼,却看见游艇底舱内部淹了快一米高的水位,并且还在持续增高,他扭头望向窗户,海水变高了——或者说,船变低了。 他心一沉,底舱漏水了。 水位涨到了床上来,小虎也被冷醒了,他迷茫地坐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方起州的手机防水,有定位和卫星信号,但是在这里,他却拨不出去电话。 “叔叔……”小虎害怕地抓着他沾水的衣袖,对涌进来的海水很恐惧。 “别害怕,我在,你先站在这里,我去找救生筏——”他安抚地按着小虎的肩膀,把手机给了他,“注意信号,拨打1就是卫叔叔的。” 小虎一手捏着手机,另一只手却还抓着他的衣袖,凝视着他的眼神似乎在说“不要丢下我”。 方起州看了他一会儿,咬咬牙,最后牵着他的手,“你跟我来。”说完一脚踩入底舱,冷彻骨的海水淹到了腰际。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浮在水面上,空掉的酒瓶,酒杯,在有阻力的水里,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方起州先是检查了漏水的洞,看着倒像是什么外物造成,礁石之类的,但方起州知道这可能性很小。他和小虎齐心协力推了柜子堵住这大洞,水流涌进来的速度减缓了许多,此时水位已经到达了方起州的肚脐,他牢牢握着小虎的手,上了甲板。 救生筏就在甲板边的筏架上,他松脱了静水压力释放器,救生筏很快充满气体,滑入海面时,方起州却发现那气体并不饱和,且还在漏气——这艘游艇被人做了手脚,他一下就想通了,按理说现在应当已经到了岸边,可是茫然四顾,四周都是海,入眼范围内,连小岛都没有。 天知道这是哪里。 救生筏不能用,方起州找了一圈,一个救生衣也找不到,只有筏架上,还有一个救生圈。因为这东西通常就挂在这里,所以不容易做手脚,方起州套着索把救生圈放进海里,发现的确有浮力。方起州收回救生圈,又尝试了一下无线电,可是一系列能想到的求生手段,都被禁止了。 离开葫芦岛前,他给卫斯理发过消息,现在时间到了,自己却没出现,且电话不通,卫斯理那样经验老道的人,现在估计已经找了搜救队了。 方起州又进了驾驶舱,卫星定位系统好似坏掉了一般,自动导航也被人做了手脚,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又抬头望了眼天,找到了被水打湿的纸质底图,很快推算出了他们在海上的大致位置。可是发不出任何求救信号,这都是没用的,且汽油箱似乎漏了,游艇没有了驱动马达,现在正在海面上飘着。 这片海域早已脱离了方家持有的范围,离最近的岛就是葫芦岛了,而且现在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水还在持续涨着,根据推算……最多再过三个小时,这艘游艇就会沉没。假如得不到救援,他们就会——不,是一个人会死在这里。 方起州扯断了救生圈上的绳索,从小虎的头顶给他套上去,找了防水袋,将卫星手机装进去,戴在他的脖子上。小虎怔怔地望着他,方起州抚摸他湿润的发顶,低声道:“要是……要是,”他顿了顿,眼睛深深地望着小虎,“你要打电话求救,1是卫叔叔的,他会通过定位很快找到你,到时候你就可以坐你喜欢的飞机了。” “我……我不要坐飞机!”小虎发出了强烈的抗拒。 “你听话。”方起州用嘴唇碰了下他的额头,像是在给他勇气。 他们穿着湿透了的衣裳,站在游艇的最高处,有个豪华沙发,下沉式的桌子,但是游艇却在慢慢倾斜、和海水融为一体。 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海水,慢慢变得急躁的浪。 小虎低头看了看救生圈,自己有,方叔叔却没有,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恐惧。 眼泪鼓出眼眶,“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方起州用力地捏着他的手,“不会的。” 第35章 “小虎, 你相信我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着急地想取下救生圈给方叔叔戴上。 方起州制止住他的动作, “我会游泳, 没事的。” 小虎张了张嘴:“可是……” 方起州坚定道:“我们都会没事的。”他语气一如既往,好像没什么能难到他的事,方起州拍了拍他的手, “你就在这里呆着,我去找找有没有什么有用的。”小虎看着方叔叔顺着栏杆走到了甲板上, 内心的不安加剧。 方起州很快回来,用几个空酒瓶装了一半多淡水, 塞着瓶塞,用绳索套着瓶口,他运气好, 还找到了信号弹和几个浮板。方起州沉默地将装着淡水的酒瓶栓在救生圈上,又将两个浮板缠在小虎腰上, 正面一个, 反面一个。 此时的游艇, 比先前沉没得更深, 海水已经蔓延到甲板上了,低头望一眼脚下, 只剩几米高的距离, 且下沉速度在加快。 正午时分的太阳很热烈,海水在身上蒸发,盐分在光照作用下让人睁不开眼, 嘴唇干燥,心里也焦躁得像一团乱窜的火苗。 蔫蔫的救生筏逐渐和他们持平,这代表游艇快翻了。 方起州像是妥协了一般,什么也不做,就拉着小虎的手,跟他说话。 他们两个人,此刻就像两个站在海中央的孤独的浮标。 “我把糖罐藏在橱柜里的,很高,你翻不到,你回去记得让卫叔叔给你找,”方起州的声音很轻,说着琐碎又唠叨的事,“对了,你不说你想找工作吗,我给你找了一个,你没有毕业书也没关系,他们不要求学历的,楼下就有家冰淇淋店,但是你不要贪吃,也不要冷热交替吃……” “我什么都不吃!”小虎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腰,抱得很紧很紧,干掉的发丝上有股咸的海水味道,撞在方起州的心口上,他哭得很厉害,无助道:“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我以后肯定不吃糖了,会很听话,叔叔你不要……不要丢掉我……” 方起州沉默着,垂下的双眼里有难以排遣的柔和,似乎并不害怕即将发生的事。他突然庆幸起小虎的病来,钟龙会被他忘记,自己也会很快被他忘了,卫斯理知道怎么做,知道怎么给他一个新的生活环境,一个光明又快乐的新生活。他回抱住小虎,手一下下地在他的背上缓缓搓着,做出再也没有实现价值的承诺:“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话刚说完,游艇猛烈倾斜了一瞬,方起州抱着小虎,背撞在了栏杆上,甲板上脱离的一根尖刺也在他的后腰深深地捅了一道口子,血霎时在海面上散开,很快被冲散。 方起州不着痕迹地皱眉,随后像是忽略了腰部的伤口,神色如常,一点儿也不疼似得。 小虎死死抱住他,两人从掀翻的游艇上栽下去,他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拖着方叔叔死不撒手。 “我会游泳……你,”方起州想让他松手,可是小虎非常执拗,说什么也不肯听。救生筏飘到两人身旁,方起州抓稳扶手,翻身上去,解开了挂钩,和下沉的游艇彻底脱离。救生筏在持续地漏气,方起州的重量压上去,估计很快就坚持不住了。小虎抱着救生圈飘在水中,他伸长手臂,也扑腾上了救生筏上,他快速脱了救生圈,固执地要给方起州,嘴里着急说:“我轻一些,我用这个……”他不由分说把缠得乱七八糟的救生圈往方叔叔头上套,方起州抗拒地推开,轻轻皱起眉,“你别闹,”小虎瞪大眼睛看他,眼里止不住地往外涌,眼圈通红。方起州替他抹了下眼泪,捧着他的脸颊,认真地望着他,给他信念:“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说完,他再次把救生圈给小虎套回去,那些掺满淡水的酒瓶相互碰撞,发出叮铃响。方起州取出两个可浮桨,安装在桨架上,他把救生手册和救生筏上的真空食物都找了出来,食物给了小虎,叫他“饿了再吃”。衣服打湿又晒干,干了再次被打湿,皱巴巴地黏糊在身上,平常的那些风度变成了可怜兮兮的漂流求生者。即便是一望无垠的大海上,方起州仍是能找到方向,这里离禹海不算很远,这个季节出海的人不算少,说不准他们能坚持到得救那一刻。 他在摇摇欲坠的救生筏上划着桨,但移动速度很慢,和小虎在水里乱扑腾的速度差不多,且浪一波波地往相反方向冲,一回头,那沉没的游艇堪堪露出个尖来,咫尺之间。 方起州慢腾腾地和小虎说话,说自己从没有像喜欢他一样喜欢过一个人,而且说话时,在他脸上浮起了恰到好处的微笑,可说着说着,笑容便淡了下去,“我也不知道你能记得我多久,算了……”他抿着唇,“能忘了是好事,你好好的……”话没说完,小虎脖子上挂着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像在绝望的黑暗里给人开了扇光明的门一般,小虎不由得喜出望外,叫道,“电话!电话响了!” 救生筏在缓缓地干瘪下去,小虎一手抓住方叔叔,另一只手隔着防水袋按了接听和外放,他大声地对着电话说:“卫叔叔!我们在……我们在……”“我知道你们在哪儿,等等,再坚持一下。” “还能坚持不到十分钟,”方起州对着电话说道:“如果我有事,你知道怎么做。” 卫斯理在直升机上,声音呼呼呼的,嘈杂里,他要方起州别担心,说最近的船只已经在向他们靠拢了,五分钟就到。 说到这里时,方起州便听到了属于游艇的马达声,远远地看着,那是艘速度很快的白色游艇。救生筏彻底瘪了下去,方起州抓着两只可浮桨,勉强维持漂浮,小虎两只腿在水里乱蹬着,他伸手拉着方叔叔的两只胳膊,救生圈被他这么一带,霎时有了要翻的架势。 方起州立刻将他推开些,以稳定他,“不用担心我,”他罕见地露出了笑容,有些劫后余生的味道,他嘴唇发白,脸色也比小虎要差上许多,若只是泡在海水里,以他的身体素质不会有什么的,可坏就坏在后腰还有伤口,他此时才察觉到了疼一般,但始终忍着,甚至还对着小虎笑,庆幸地告诉他:“我们得救了。” 那艘游艇飞快地掠过来,方起州这才看清,这是方家的游艇,上面站着方雪莉和郭涵。 没有救生员,但恰恰郭涵是个游泳健将,站在甲板上翻过栏杆就跃入海中,她游泳速度很快,灵活的像条鱼,不过十来秒就接近了方起州身边。她忽略了小虎,拖着快沉的方起州就要往游艇上游时,这个人居然还说着,“先救他。”郭涵恨得咬牙,装作没听见一般。“你救他。”说着方起州就挣脱了她,向着游艇快速游过去,郭涵只得拖着抱着救生圈还在乱扑腾的小虎上了甲板。 方雪莉当即将准备好的毯子盖在两人身上,“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怎么会出事的?” 方起州没回答她的话,说道:“医药箱。” “你受伤了?严重吗?!”郭涵比方起州还着急,六神无主道:“医药箱,医药箱在哪儿,我去找找……” 小虎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冒出来了,扑到他身旁,又不敢碰他,怕碰到伤口了,嘴里唤着叔叔叔叔的,方起州还能摸他的脸,告诉他自己没事,方雪莉在一旁听得啧啧称奇,心说这大哥还真会玩,叔叔都叫上了。 郭涵很快拿了医药箱回来,方起州撩开了和伤口黏在一起的衣服布料,伤口不大,还在汩汩流着血,伤口外翻,发白。方起州从容地消毒,处理,缠上干净纱布,脸上没有一点不适,倒是在一旁看着的小虎,不住打着哆嗦,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呲牙的,就好像伤口在自己身上,疼的是自己一般。方雪莉在一旁拨着电话,看着这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男孩子脸上变幻多端的夸张表情,更加觉得大哥眼光是不是有点儿太奇怪了些。她挂了电话,对方起州道:“我联系了岸上医疗队,中途汇合也就一个小时工夫,你这样没事吧?” “没事。”他摇了下头,看见天空上逐渐接近,盘旋的直升机。 卫斯理担忧的声音从小虎身上的电话里传出来,“小洲,伤得严重吗?” “不严重,”方起州说,“游艇被人做了手脚。” “岛上的人我已经全部控制了,无论是谁做的手脚,我都会查出来的。”卫斯理顿了一下,暂时压下了心里的疑问。卫斯理给四周的船只都发了无线电,而方雪莉她们,按理说应该是处于返程路线中的,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相反方向呢? 打捞船只在中途与他们错身,准备将已经彻底沉没的游艇给打捞上来,那上面应该还保留着证据,比如为什么导航系统和卫星定位都失效,无线电和卫星手机都会没信号,救生物品为什么会可怜的只剩下破烂的救生筏和一个救生圈。 专业的医疗组乘坐的船很快接近他们,方起州被一群如临大敌的医护人员抬到担架上去,小虎跟着上了医疗船,郭涵也想跟着去的,方雪莉在一旁冷嘲,“他又看不见你,你去做什么。” 郭涵说:“可是,我救了他们啊!不对!”郭涵像是想到了什么,“我们不是应该返航吗,你怎么接了电话就着急地调转了方向?明明无线电是在那之后才收到的……难道你接电话的时候就知道他们遇险了?你怎么会知道的?!” 郭涵看起来笨,聪明起来的时候洞察力也可怕,她们在大少的船离开不久后,也跟着返航了,可是路途中,表妹接了个电话就立马变了脸色,当即调转方向。接电话后至少过了二十分钟,她们才接到大少特助的无线电。她连连质问着方雪莉,可方雪莉哪里是这么容易被人套话的,她满不在乎道:“那是我大哥诶,我爸的心尖子,他出事了我爸会不知道?我们离得最近,他自然要给我打电话的……” 方起州在医疗船上重新处理了伤口,因为伤在后腰,所以医护人员要他趴着,他上衣脱了,只盖了个毯子,小虎就蹲在担架床旁边,一身狼狈样,也没人管他,他都不知道方叔叔是什么时候受伤的,心里一阵一阵的自责。眼睛也哭得肿成灯泡,说话声音是涩的,像感冒一般,因为抽噎而结巴:“叔叔、你、为什么……要、让给我,救生圈,你……为什么……”说几个字就抽一下鼻子,方起州看着一阵心疼,点了下他的鼻尖,“哭包。” 小虎皱着鼻子说,“我、不是……哭包,我、不哭。”即便嘴上这么说,眼圈还是湿得快要滚出泪来,他是吓坏了,于是止不住地抽噎,发抖,方起州捏着他的手,冷得不行,明明是夏天,外面烈阳高照,温度却好似方起州过年那会儿在雪地里捡到他那次。 相处这么长时间,方起州发现,其实小虎是个感情很淡薄的人,病情是一方面,更多的原因可能是他的童年造成的,他从小没和别人接触过,或许在“家里”也曾遭受过冷暴力,所以他渴望温暖,一旦发现自己有“不要他”的“预兆”,就会开始着急,把自己困在原地。 卢卡斯走后不久,他就忘了这个朋友,记得有那么一个人,可是内心的感情却不在了。他也很少因为什么事情哭或难受,上次哭得这么厉害,还是钟龙被抓走,可是现在,他把钟龙忘得差不多了,偶尔会想到有个哥哥,嘴里喃喃念着哥哥去哪儿了,着急地自言自语他怎么会想不起来了,一旦方起州跟他说上两句话,便能够轻易转移他的注意。 劫后余生了,他心中发誓会把做手脚的人找出来,并且以后再也不要发生这种事了,他会长久地,和小虎在一起,不会让他有忘记自己的机会。 船靠岸后,方起州原样被担架抬下来,小虎紧跟着医护人员的脚步,他想搭把手,人又把他给推开。二爷得到消息,就站在沙滩边,“起州,起州,”他脸上浮着显而易见的焦急,看到儿子没事的那刻吐出一口气来,身子有些不稳地摇晃几下,立刻被身边人给扶住了,他倍显老态地站直,表示不需要人扶,“你没事、没事就好,跟爸爸回家,以后身边多带点人,暗算你的人,爸爸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他说着便让人往自己车上抬担架,方起州却说:“爸,我没事的,你不跟你回家了,”他扶着担架坐起来,“小伤,用不着这样。” “你不跟我回家那你回哪儿?回那个公寓吗?”方义博脸色肃穆,一转眼就看到了旁边的男孩,他指着道,“跟这个小白脸比爸爸还亲吗?我都听雪莉说了,一个救生圈,你都让给他了,你是准备拿死来换他活吗?” “爸……”方起州唤了一声,他是那个意思,但是在小虎面前不能这么说,于是冲他摇头道,“事情不是这样的,我没事,”说着,他便真的跟没事人一样坐了起来,毯子从身上滑落,腰上缠着绷带,小虎立马给他披在背上,方起州拉起他的手掌,对方义博道:“总之您也看到了,我喜欢他到什么地步,所以别逼我了。” 他站了起身,似乎是扯到伤口了,抽了口气,“我先回去了,您别担心我,这个伤几天就好了。” “你躺下!躺下!”方义博身上也有着不少伤痕,当年他也这样硬汉精神,怎么着都觉得自己厉害,自己没事,现在却隐隐留了病根,有时候浑身都难受,却不知道到底是哪枚伤疤在疼。他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对着这样的儿子,又没法发作了,“你躺下,别跟我置气,我不逼你,不逼你……” 方起州还是没坐下来,“那你承认他了?” 方义博却不说话,要他承认这么个小白脸,他放不下脸来,故扭头道:“我只是暂时不管你,你总有一天会腻的。”他似乎无比笃定这一点,人的感情能有多久多深,他都知道的。 方起州摇头道:“不会腻的。”方义博并不了解他,所以并不知道,其实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产生这么重的感情,第一次让他觉得活得像个人了。 方义博拗不过他,好说歹说才肯去医院住着,时时刻刻都拉着那菟丝花的手,好像分开就要死了一样。 到了医院,他也还在劝说,“你徐姨的侄女不比男孩儿好?长得也差不多,你怎么就想不开呢,男的有什么用?能生还是……”他欲言又止,年轻时候,也有人往他床上送男人,那种比女人还漂亮的,但方义博是真对这个抗拒,可现在,老二私生活混乱,男的女的都玩,老大更叫人恼火,认准一个傻子不放了。 “二爷。”方义博正在苦口婆心地劝着,病房门外却出人意料地传来了徐菁的声音。 他诧异道,“你怎么来这儿了?”徐菁不喜出门,他还是知道的。 “我听说起州的事了,正好我在这附近,问了人就过来看看,没事吧?”她走近了些,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没什么大碍,”方义博脸色软和了一些,“你有心了。” “我打包了点吃的过来,”徐菁把保温盒放在桌上,“饿的话,起州可以现在吃点。” “哎,我都忘了这茬了,还是你贴心,”方义博一路上光顾着着急和劝人了,儿子现在估计还饿着的呢。他打开保温盒,好几层,有饭有菜有糖,还有甜点,分量不少,两个成年人吃都足够。方义博亲自给他舀饭,嘴里说:“闻着是不是糖有些多,怪甜的。” 徐菁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细微意外:“不知道吧,可能今天厨师不小心加多了。” 方起州看了一眼那甜点,小熊造型,看着倒是女孩儿特别喜欢,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徐菁,道:“谢谢阿姨。”接着自己坐起来,唤来一旁因为有外人在而显得局促不安的小孩儿,“小虎,过来。” 虽然见过徐菁,但是小虎对她却没有丝毫的印象了,但是吃别人的东西是要说谢谢的,他这点做得很好,拿了块糕点,跟徐菁道了谢。 “没事的,多吃点。”她笑着看向小虎,又转向了方起州,“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 方义博待了一会儿,也有事情来了,叮嘱了几句,说晚上还来看他,便走了。 方起州让开半边床位,叫小虎上来,问他,“好吃吗?” 他用力地点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徐菁送来的食物都偏甜,特别合小虎的胃口,这么一大盘,他吃得特别快,方叔叔一问,小虎才意识到自己在吃独食。他拿了块给方叔叔,“你也吃,很好吃。” 方起州轻轻摇了下头,“都留给你,我要半个就好。”说着,他微微侧头,示意小虎把手上那半块递到他嘴边来。 小虎看着他,犹豫地捏着半块糕点凑到他嘴边,方起州一口叼过去,他含着小虎的手指,用舌尖卷走糕点屑,偏偏小虎还不自知,他自己也有吃完东西舔手指的毛病,方起州头靠在高枕上,偏头看着小虎吃得嗷呜嗷呜的,手指不知道在嘴里几进几出了,舔得干干净净。 “小虎。”方起州叫了他一声。 “嗯?” 方起州说:“我觉得很好吃,还想吃怎么办?” “啊……”他苦恼地看向空掉的食盒,费劲地想了想,最后道:“那你问问,哪里买的,我去给你买回来!” “不用这样。”方起州注视着他,因为伤口而不能洗澡,只擦了脸,看起来倒是没那么狼狈,他在小虎疑惑不解的眼神里,牵起他的手,一根一根地舔吻着他的手指。 小虎惊了一下,瞪着眼,“你怎么!怎么这样啊!” 他不会骂人,只会大叫,或是刚才那句“你怎么这样”。 方起州觉得,这种生气,瞧着特别叫人心痒。 他一声不吭地凝视小虎的眼睛,似乎是要望进他的灵魂里去了,那手指要被他舔得褪了层皮似得,放在嘴里反反复复地吮吸着。 小虎觉得身上突然好热,他起了鸡皮疙瘩,像是难受,想扯回自己的手,嘴里抗拒着“不要了”。 方起州哪能理会他这样,这种程度的抗拒,说明他能接受,他们专注地望着对方,或者说是方起州单方面的专注,而小虎是羞怯的,躲闪的。 持续了大概有好几分钟,小虎瞪着他,“还不够吗?”似乎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手指被当做食物这件事。 “不够,”方起州难能地有些无赖起来,他翻过了身,跨坐在小虎身上,“我还想这样。”小虎担忧他的伤口,叫他不要乱动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欺身而上的方叔叔给亲了个正着。 嘴对嘴的那种。 他呜咽了几声,因为知道叔叔身上有伤,也不敢乱动,眼睛因为方才那会儿哭得过了,而像只兔子,方起州吻着他的面颊,手握着他的后颈,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腰上的伤口。 “闭眼。” 小虎眨了两下眼,惊慌的,还有别的什么,没有厌恶。 “方起州……” “你又叫我名字了,”鼻尖在他鼻尖上蹭了一下,他低声问:“知道我为什么要亲你吗,嗯?” 那声鼻音“嗯”得叫小虎浑身一颤,他脸臊得红透了,干巴巴道,“不……不知道。” “因为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他越说话,就靠得越近,小虎忍不住颤了几下睫毛,屏着呼吸,闭上了眼,方起州挨上他的嘴唇,头发垂下来几缕,有股海水的咸味,他声音特别轻微地说:“全世界只喜欢你。” 说完他便覆了上去,将小虎所有即将的抗拒或是回应都吞了进去。 小虎哪里听过这种告白,哪里经受过这种接吻,心跳得都不正常了,咚咚咚、咚咚咚,特别像拍了两分钟的皮球,因为加速度,在地面和手心来回弹动变得不合规律起来。 一瞬间,墙上的钟表停了,吊水的滴答声停了,风吹草动都停了,只留下唇舌交缠声,口水吞咽声。方起州吻得很用力,比昨晚上厉害多了,也可能是因为进步了,小虎仰着头不懂得拒绝也不懂得配合,任由方叔叔的舌头在自己的口腔内部捣乱,搅得他呼吸都不能正常,口水蔓延出来,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流,也不知道乱七八糟流到哪里去了,脖子上还是头发里,还是渗透到床单枕头上了。 他内心竟一点也不觉得脏或是反感,只是…为什么……他心跳得这么不正常呢。 小虎很费解,但他由于缺氧,根本不能好好思考,他都忘了用鼻子换气,最后受不了了,真的呼吸不过来了,才呜呜呜地叫唤出声。 方起州这才松开他。 摸着他的耳朵,他问道:“讨厌我这样吗?” 小虎可疑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大喘着气,好像人生第一次呼吸那样。 “讨不讨厌?”他又问了一遍,侧过脸去吻他的耳朵了。 “不……不、你不要了!”小虎推拒着他,动作又不敢大,就和欲拒还迎一样。 方起州自然是抓紧机会欺负他了,追问道:“是不讨厌还是不要?” 他脸红得厉害极了,眼神四处乱飘,磕巴道:“不……讨厌也、也不要,你不要、随便这样……我。” 方起州有些想笑了,“这里没人。” “没人也……一样。”小虎觉得方叔叔实在是太过分了,可是提不起勇气去反驳他,方叔叔背后有伤,是因为要救自己,在只有一个救生圈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给了自己。小虎不是不懂得报恩的人,他打心眼里觉得方叔叔好、很好、特别好。让他没办法拒绝,没办法讨厌……哪怕这样对自己也……没办法。 “我还想——”方起州正打算得寸进尺,“小洲——”门被推开了,是卫斯理。 “呃……”卫斯理也没想到进门看到的是这副景象,他立马背过身,干咳几声,“你们继续。” 小虎更是觉得没脸见人了,头一下钻进了被窝里,露出毛茸茸的发顶来。 像只鸵鸟一样,一遇到什么刺激就开始埋着脑袋躲了。 方起州暂时放过了他,重新翻过身,血有些渗出纱布来了,但他倒没什么感觉,卫斯理按了铃,叫了护士过来,嘴里数落道:“伤口还没好你就这样玩……”他瞥向不肯见人的小虎,心里又是安慰的,小虎这样的,其实正好,不懂得背叛,只懂得人对他好,他也对人好,虽然他有些病情,但是小洲这辈子,怕是不会再放开这个小朋友了。 因为小虎在这里,卫斯理有些话就没说,只说了一句:“游艇里有个军用信号屏蔽器,不是一般人能得到手的,好像和魏蓓蓓有些关系,还在查。” 卫斯理和二爷,他们分别都在查这件事,卫斯理的情报来源和方家是不同的,有些东西他查不出来,二爷可能查的出来,二爷查不出来的,他或许有渠道,这样正好避免了产生漏网之鱼的可能性。有可能动手脚的人都在岛上押着,包括那支乐队,厨师,和管家夫妇,方雪莉和郭涵,还有她们的游艇驾驶员,都有嫌疑。 晚上二爷又来了一趟,看到小虎还在这里,不禁拉下脸来,“护士说你刚才伤口又裂了,怎么回事,养个伤都不好好养,”他瞥了儿子那菟丝花一眼,嘴都肿成那副模样了,真是不知廉耻。方义博意有所指道:“这段时间你们还是先分开,不然这伤是好不了了!” 小虎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却不知道方叔叔的爸爸是在暗指他“骚”,也幸亏他什么都听不出来,一脸懵懂,更是让方义博气急。 他横霸一方,真就没有他不敢动的人,现在却因为儿子的心尖肉,六十岁的人了还在硬生生憋气。 但方起州一点儿没听进去,在医院养了两天伤,小虎就在一直旁边陪床。而方起州就趁此机会,隔一会儿工夫就把他抱怀里亲。小虎因为顾及他的伤势,一开始没反抗,后来就忘了可以反抗这回事了,方叔叔每次吻上来时,他便乖顺地闭上眼,体验一次次缺氧后呼吸不畅的感觉。 第36章 方起州出院那天, 卫斯理把调查结果摊在他面前,“调查了那天岛上的监控, 从你们下来, 到第二天离开,有一段时间的监控空白,销毁证据的人是老手了, 就连观光车驾驶机器人也是临时监控坏掉。而且游艇冲外部伪装人为破了那么大一个洞,可见动静不小, 还没被发现,那说明是半夜作案。当天下午, 方雪莉和郭涵的游艇来了后,却不允许上岸,到了晚上八点, 二爷打电话放行,但是只有她们俩下了船, 实际游艇上还有一个人, 就是驾驶员。驾驶员睡在游艇上, 这倒是很正常, 但他非常熟悉游艇构造,所以他有重大嫌疑, 除此之外, 别墅监控显示还有两个人在午夜后出了别墅,消失了一个小时,也正好处于监控空白期。” “但盘问的时候……他们俩一致对口供说是出去解决……生理问题, ”卫斯理顿了下,“那个驾驶员没有作案动机,调查了金钱关系,也非常干净,但这个人以前是给方艺巍做事的,那艘游艇以前一直是方艺巍在用,但是他刚刚被放出来,应当不敢惹事,而且按理说行程保密,游艇也是前一天安排的,方艺巍要布置出这么周密的事是有困难的。现在人被二爷扣着的,不过……魏蓓蓓在半月前就去打听过游艇和海岛的情况。” “就目前调查来看,很有可能就是魏蓓蓓做的,但是具体没办法调查了,二姨太此时在方家,几天没出门了。二爷比我早调查出来,但是一直没有出来说什么……”他欲言又止,而且潜意思明确:方义博有包庇二姨太的意思,所以早前言之凿凿说要给儿子一个交代的话,似乎也被抛到脑后了。 “我知道了,”方起州没有多余的表情,指节扣着桌面道:“查一下那两个半夜出去的男女,别管魏蓓蓓了。” 虽然调查结果百分之八十都指向魏蓓蓓和方艺巍,但是事件应当不会这么简单,尽管二姨太不够聪明,但做事情还不至于这么蠢笨。 卫斯理点了下头,又想起来件事,“对了,还有方雪莉的游艇意外搭救你这件事,我查了查,她在收到无线电之前接过一个电话,是徐菁打给她的。你让我去查徐菁二十年前在医院生的那个死婴,是不是……”他见过郭涵,而且调查中发现,年轻时候的徐菁,和现在的郭涵长相颇为接近,换句话来说……和小虎很像。 加上近些日子三姨太的高度存在感,卫斯理不得不将事情往不可思议的方向想。 方起州不可置否道:“找个时间,帮我约三姨太出来。” 真相如何,还得摊开了去问才是。 结束和卫斯理的对话,方起州一个人出了120大厦,穿过一个街区,在楼下的店里买了个鸡蛋仔冰淇淋。那女店员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了,鸡蛋仔刚拿出来,她便不小心用力过猛给揉成了板块分裂,嘴里连连道着歉,方起州看了眼表说没事。小虎还有十五分钟下课,去早了要是叫他看到自己,可能状态都不在了吧。 女店员问他:“几个人吃?” “两个……”方起州看着她的动作,忙阻止道:“一个勺子就够了。” 因为女店员的某些私心,这个冰淇淋格外的量多,且上面堆满了远超成本的草莓和蓝莓以及巧克力屑。 这栋写字楼不高,是新修的,租金不菲,方起州盘的那层也不高,就在三楼上,且因为地盘过大,兴趣班占了不到十分之一,其他地方现在就变成了类似的兴趣班,有个插花班,还有个茶道班,最大面积的是个主妇烹饪教室。 整层楼共用一个茶水间,人还挺多,但是不吵闹,或许是小朋友们还在上课中的缘故。 绘画兴趣班只有一间教室,只招收十岁以下的儿童。现在正好是开学季,周末是上午和下午都有课,工作日则是在放学后,给小虎的职责是助教。现在正是放学不久,小虎提前一个半小时过来,准备画具和写生用的瓶瓶罐罐等道具,他非常在意这份工作,所以完成得非常认真。 方起州掐准了时间,来的时候他们正好快下课,休息时间是十分钟。 助教并不需要教学生,他只在老师忙的时候帮忙代一下,十个孩子一个老师,有画简笔画的,有画静物素描的,还有用颜料替陶罐上色的。总计就三十来个学生,且与其说是学习,不如说是玩耍来的恰当,方起州站在后门看了会儿,门关着,但他站着很容易透过上方的玻璃窗看见里面。教室里分了区,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埋头画画的,捏陶的,老师给每一个孩子做指导,而小虎像脱节一般,一个人在角落里,站在画架旁专注地画着什么。下课的闹铃一响,他放下画笔,像所有小朋友一样解脱地往外走。 方起州长得高,他站在后门冲他招手,小虎一眼就能看到。 远远地,小虎脸上的表情就像慢动作回放一般,喜悦由小到大地从眼角和嘴角绽开,张着嘴无声地喊他。 走近后,方起州把手上融化了一些的冰淇淋递给他,问他今天怎么样,小虎像昨天那样说很好。方起州拉着他往一旁的楼梯间走,大家都坐电梯,所以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小虎垫了两张纸在阶梯上,方起州一点也不嫌弃就坐了下来。 “今天有交到新朋友吗?” 小虎刚来工作第二天,昨天就带了一副范画,小朋友都叫他老师,说他厉害,但小虎比那些不到十岁的学生还腼腆,很小声地说了好几个谢谢。今天他画画的时候,也有小朋友凑到他旁边来看。听见方叔叔这么问,小虎想了想说:“今天有个……他给我吃了薯片。”他顿了顿,把勺子上的冰淇淋放到嘴里,又说:“所以,我就把糖给他了……唔,我咬了一半下来,分给他一半。”虽然那位“朋友”,接到半颗糖后立刻就跑了,但小虎却认为,分享过零食的关系就称得上是朋友了。 因为甜食控制,小虎兜里通常只有一颗糖。方起州觉得诧异,会为了半颗硬糖而哀求自己的小虎,今天居然送给了陌生人。转念一想,这又是正常的,小虎对别人的善意,总是想着要报答的。他还记得那次他去红辣椒送回玉坠,小虎就给了他好几颗,而现在他兜里只有一颗,给人半颗也说得过去。 但方起州却不那么高兴。 “以后不要给别人半颗糖了。” “啊……”小虎抬起头,嘴边沾了冰淇淋,方起州替他用手擦掉,说:“我不喜欢你对其他人这样。” 他很迷茫,“电视里说,这叫,这叫、平……均、分配。”他打了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挖了一大勺冰淇淋,将勺子递到方叔叔嘴边,“就像……这样。” 方起州张口将冰淇淋吃进去,摸了下他的头,“对我可以这样,对别人……”他顿了顿,在小虎迷惑的眼神下解释说:“对别人你可以大方些,比如你有两颗糖,就给他一颗。” 小虎似懂非懂地点头,“可是……我只有一颗啊。” “那就都给他,或者吝啬一点,自己吃。” 小虎不说话了,显然对于自己只有一颗的情况下,要全都给别人有点心疼,他想了想,最后把手上剩下的冰淇淋都递到了方叔叔面前,“我不能……那么大方,叔叔,我有一颗糖,一颗给你……可以,”他挠了下头,声音小了些,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对,“但是我,不想给别人。” 这番颠三倒四的说明,方起州听得明白,“你是说,你有一颗糖,你愿意全都给我,但是却不愿意给别人。” 小虎忙点头道:“半颗,半颗可以。” 话题又绕回了先前,方起州喜欢他这种对自己和对别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可是他要怎么告诉小虎,他不爱吃甜食,只喜欢亲他,和他在嘴里分享,也喜欢他喂给自己,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吃光光。 方起州很想听他正面地描述出来,于是问道:“对你来说,我和其他可以分享零食的朋友的区别是什么?” 小虎想了想道:“叔叔是很好的好朋友,”他大概比划了一下,方叔叔的好,用力伸长手臂也是概括不下的,“其他,就是……朋友。” “只是好朋友?” “是很好的好朋友!”他强调。 看着小虎特别认真的眼神,方起州也追问不下去了,他知道自己在小孩儿心里位置特别重要了,但是重要到什么地步呢,“很好的好朋友”,方起州想了会儿,觉得可能小虎自己也不理解有多重要。 这么会儿工夫过去,冰淇淋逐渐融化,将鸡蛋仔泡软,下浸,小虎隔着牛皮纸察觉漏了,慌慌忙忙地仰着脖子用嘴去接,一滴滴黏腻的化掉的冰淇淋,掉进嘴里,嘴角,还有些不小心漏到了衣服上。 因为怕颜料沾到衣服上,小虎画画时是要戴围裙的,这下好了,再怎么避免弄脏,最终还是给弄脏了。 方起州连忙用纸巾给他擦脖子,手上夺过那个融化得一塌糊涂的冰淇淋,又给他擦了手,“好了好了,都化了,就不吃了。” 他走到楼道角落的垃圾桶,将冰淇淋给扔了。小虎眼巴巴地望着,嘴里指控他说:“浪费!” “我不是浪费,如果你喜欢吃化掉的,我们回家再吃。”方起州说着俯首,舔了下锁骨那里没擦掉的冰淇淋。 第37章 方起州这有些过分的举措收得很快, 小虎还没反应过来他就重新抬起头了。 听见他的话,小虎脸上有片刻的犹豫, 最后挣扎地拒绝了, “我不能吃那么多甜的。” 在某些时候,他能非常克制自己的欲望,方起州在小虎身上, 总能发现许多稀奇的,以前从未见过的部分。 牵着小虎去洗了手, 看着他重新去上课,方起州则是回了办公室, 准备等一会儿这边放学了再过来。 随后几天,方起州每次都提早来一会儿,他总是看见小虎孤独地在那个属于他的角落里画画, 有时候会有个胖嘟嘟的小男孩来他旁边,后来就会带着好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到这个助教画画的角落里来玩。 因为方起州知道他要交新朋友, 而这种年纪的小孩儿, 交朋友很简单, 不过是请一包零食的事情, 故方起州很大方地给小虎揣了一书包的食物,并且叫他也要大方些, 不能像对自己一样, “分一半”给别人。 兴趣班的主教知道这个小画室就是为了那个不爱说话的助教所设的,所以从不随便差遣他,他们玩或者吃零食, 也不会有人管教。方起州这么看了几天后,跟那个主教谈了话,叫他尽量给他安排一些事情做,要不难的,有意思的。还问他,“他每天一个人在那里画,都画些什么?” 这个问题是昨晚上方起州问了,而小虎为难地不肯说,他这才来问别人。 主教说:“像是在画人,每天都在画……”那幅画工程量很大,而那个助教的画法奇特,从局部开始,细化完一部分,再画另一个部分,而现在,只画了一只眼睛和鼻子,只能瞧出是个男人。主教看了眼方起州,发现了什么似地仔细地看他的眉眼,最后不确定道:“好像就是……在画您。” “不然我照下来,发给您瞧瞧?” 听到这里,方起州拒绝了,因为小虎会画人的话,还遮遮掩掩不肯告诉自己,那百分百就是他了,方起州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他不想扰乱这种惊喜感。 方起州和三姨太约定的地点就在附近咖啡厅,约定时间恰巧就在小虎下课前。徐菁出门戴了个大墨镜,而且没让司机跟着,借口想自己逛逛,和方起州见面。 点了两杯水,他直切主题,“阿姨,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您认识小虎对吗?” 徐菁会同意和他约见,自然是做足了准备的,她漫不经心地啜了口咖啡,紧跟着轻轻皱眉:“我是不是做的太明显了?大少是看出来我对他有些特别吗,但是您可能想错了,我不认识他……只不过他与我长得相似,便有了几分亲切感罢了。” “要不是有证据……我也不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的,昨天我收到了一份dna鉴定报告,结果……”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了,因为徐菁脸色已经微变了起来。 “你放心,我喜欢他,就会护他周全,这个秘密我不会说出去的。” 徐菁握紧了咖啡杯,手指发白,正在微微颤抖,声音却维持着镇定,“大少,如果这样,那他是你的兄弟,你这么做是乱伦。” “我们有没有血缘关系你很清楚,”方起州不动声色道:“我也不追究你丢掉他的原因,但是徐姨,既然你不要他了,那你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我希望你认清这一点,你安排的监视的人和监听设备……我都会清理掉。” 徐菁紧抿着唇,良久,神色惴惴地又啜了口咖啡,垂眉道:“我知道了。” 方起州颔首,徐菁打算走了,她重新戴上墨镜,犹豫了一下说:“你们的游艇事故,和魏蓓蓓无关,但她罪有应得。”说完,徐菁便径直离开了。 和魏蓓蓓无关?徐菁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一个月前,二爷调查出游艇失事的幕后人是魏蓓蓓后,就突然没了反应,也忘记了要给儿子交代这回事。直到半个月前,才愧疚地对方起州说,说他会处理的,要他不要管了,会让他满意的。 方起州同意也罢,不同意也一样,方义博依然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听人说的是,魏蓓蓓死活不承认谋划了这件事,但是证据确凿,她说自己是被人陷害的,可没人替她说话。二爷留了她一命,给她做了额前叶切除手术,整个人都疯傻了,关在一家私人疗养院里。 至于方艺巍,因为这件事一蹶不振,二爷说你也有份,想求情立马滚出家,方艺巍听完就老实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方起州虽不满意,可是方义博都做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能再说什么了。但现在徐菁说的话,却叫他重新思索起来,如果不是魏蓓蓓,也不是徐菁,那会是谁? 方起州坐在那里默默喝光了不合口味的咖啡,脸上浮起惯常的淡漠,拨了卫斯理的电话。 “不用去找徐菁的头发了……我爸爸和小虎的,也别验了。” 因为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不知不觉,小虎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他的工资实际是由方起州单独出的,所以发放的时候显得特别多。小虎那天回来后,一股脑全拿给了方起州,自己留着一点点,大约是需要买什么东西。 方起州说自己不要他的钱,小虎坚持要给。 “旺仔说,人民币是世界是最好的东西……” 旺仔就是那个给小虎吃薯片的学生,上五年级,长相圆润,且总是爱吃小馒头,故得了这么个外号。那天小虎的半颗糖把他气跑后,第二天小虎很大方地请他在便利店吃了好几串关东煮,加上方起州准备的一书包零食,于是两人很快就成为了朋友。 小虎和他交流得多了,发现旺仔懂得很多,连带着自己也懂得不少了。前几天小虎问他送人送什么最好,旺仔说肯定是人民币啊,还有理有据地告诉他,有了人民币,就可以买所有好吃的好玩的,能不好吗?小虎一听觉得很正确,发了工资后后,立即就全送给方叔叔了。 方起州无法,给了他一张卡,并告诉他,“你工资都在这张卡上了,想买什么不用告诉我,喜欢什么都可以买。” 小虎双手夹着卡,好奇地摩挲,似乎无法和那一叠钞票等同起厚度来。但他见过方叔叔刷卡,所以小虎试探性地学着,在空气里由上至下地轻轻划了一道,“这样吗?” 方起州摸了下他的头,夸他聪明。 小虎依旧有些不相信,“这样……我就可以买东西了吗?” “嗯,”他点头,“什么都能买。” 那是他的副卡,小虎那股买什么都舍不得的劲儿,怕是也辈子也刷不到上限。 这么一张宝贵的卡,小虎当天晚上将它放置在了枕头下面,怕丢,半夜醒来了,揣在了怀里,抱着睡的。结果早上一醒来,找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在哪儿。他揣着卡去了兴趣班,过几天是方叔叔生日,他想买东西送给他,却不知道买什么。 小虎苦恼了一整天,旺仔吃着他给的零食,问他怎么了。 “我……想送给一个朋友生日礼物,可是不知道…送什么。” “这多简单,”旺仔吃着手指,问他:“多好的朋友?” 小虎回答道:“很好很好的朋友,特别好。”他指着这副快完工的画给旺仔看,“就是送给他的。” “噢,”旺仔了然地点头,眼睛瞅着画上的男人,觉得像电视上的明星似得,“你这个好朋友多大年纪了?” 小虎从没问过方叔叔年纪,所以他也不知道具体的,只是挠着头想了会儿,说:“我叫他叔叔的。” 旺仔说:“那就是五十岁。”他拍着手,眼睛溜溜地转:“行,你明天把你书包里的吃的都送给我,我就带你去买礼物。”说完又瞅了瞅助教平常宝贵的不行的画,没干前绝对不叫人碰,心想,年轻时这模样,五十岁应当也是个老帅哥了。 第二天,小虎来得很早,先是把书包里的零食都给了旺仔,接着旺仔爽快地履行交易,带他去了附近最大的商场。 “你带了多少钱?”旺仔走在前头,领着他进了这家大商场。 小虎说,“没钱……我只有这个。”他从兜里拿出来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卡,心里有些发怵,小虎昨天用这个卡在便利店买了关东煮,当时怕得不行,拿着关东煮还不敢吃,问店员“我是不是付钱了”,得到了肯定答复,他才敢吃。所以小虎很怕它突然坏了或是掉了。 “卡啊……黑卡?!”旺仔眼睛发直地盯着他手里的卡,羡慕道,“我第一次见呢,你爸妈对你真好。” “是叔叔给的。”小虎并不知道卡的颜色区别有什么不同,但是旺仔这么说,小虎愈发觉得宝贵了,当即包回了原样,揣着兜里,还不放心地拿手捂着。 他们一层一层地上去,旺仔挑了些零食和玩具,说:“我替你保管,明天我带到教室里,和朋友们一起玩。” 小虎有些不情愿,很想要回一半,可是一想到旺仔是朋友,方叔叔说对朋友要大方,他的拒绝就说不出口了。 “你叔叔五十岁的人了,生日礼物的话,肯定要高档,不能丢分。” 小虎认同地点头,“嗯,高档。” 旺仔带他进了一家手表店,凑到他耳边悄悄说:“我看电视里总打这个广告,可贵了,我还一次都没进来过呢。” 小虎手里捏着卡,心里很担忧自己的钱够不够,但他一切都听旺仔的。 这间店里很清闲,一个顾客也没有。他们两个人,站在柜台看手表时,却也没有店员搭理他们,旺仔看着那些个在店里灯光下折射出耀眼光斑的手表,觉得漂亮极了,他有个同学有天戴了个他爸爸的来学校,类似的,听说十来万,就是这个牌子的。怎么读旺仔不知道,他就知道贵,而且也很想要一块来炫耀。 但小虎跟他在这家店里绕了一圈,最后都不太满意,他纠结道:“我叔叔有很多这样的……”方叔叔的衣帽间里,分门别类放置着这些东西,小虎在那里看到有许许多多的这种手表,多的叫人眼花缭乱。所以这种表在他眼里,长得都差不多,都亮闪闪的。 “看好哪一款了吗?” 见他们迟迟不走,终于有店员搭理他们了。 小虎说:“我想要那种……有夜光和闹铃的,会唱歌的表。”他顿了顿,补充道:“对了,一定要防水的!” 听见他的形容,店员一愣,随即有些讽笑道:“如果你要这样的话,我们没有,一楼有一家礼品店,你说的那样的,五十块就能买。” 小虎没看出来他的讽刺,还很真诚地道了谢。他对旺仔说:“我们去一楼看看吧。” “我们不买吗?”他有些渴望地望着光芒四射的玻璃柜台。 小虎点头道:“叔叔很多这样的了,我想送个更漂亮的。”在他眼里,那种造型可爱的,尤其是会发光的,那才叫漂亮。小虎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喜欢的东西,叔叔肯定也喜欢,因为方叔叔不止一次跟他说,“你喜欢的,我也喜欢。” 旺仔张了张嘴,瞥向他保护得紧紧的黑卡,突然没头没脑来一句:“我也快过生日了,我喜欢这个表,你能送我这个礼物吗?” 第38章 小虎愣了一下, 有些为难道,“我要给……叔叔买, 不够, 怎么办?” “这个好办啊,”旺仔说,“我陪你去一楼, 买了咱们再上来,要是不够我们就不买了。” “……好。” 他们在一楼找到了那家礼品店, 问了人,果然有他想要的那种手表, 小虎挑了个海绵宝宝造型的,又给方叔叔挑了个蝙蝠侠款的,他认为黑色可能要适合叔叔一些。这手表功能很多, 每个准点要响一次,有闹铃功能, 数字在夜晚还会发光。他满意极了, 还挑了个漂亮的小盒子装起来, 他用卡付了钱, 发现还有那种小松果卖,又卖了一小袋的松果, 缠在礼物盒外面。 上次在树上摘的那个小礼物, 掉在海里,再也找不到了,小虎伤心了好多天, 现在看到这里恰好有松果卖,高兴得不得了。 旺仔不太认同他的眼光,撺掇他说:“你真的准备送这个吗?”他们重新回到了楼上,趴在柜台前,“我觉得这个更好看。” 小虎刚买了合心意的礼物,心情大好,纠结了一下说:“你喜欢的话……就、就买一个送给你,生日礼物。” “真的吗?!”旺仔当即打了鸡血一般,挑了个钻最多的,要求包起来。 店员哭笑不得地赶他们走,“回家吃饭吧。” 旺仔说:“我们有钱!我们有黑卡呢!” 在他的蛮横要求下,店员象征性地给他开了张票,“去付钱吧。” 给小虎卡的时候,方起州没想到,这才没过两天,便收到一条支出一百万的信息。 账单大头是一只手表,剩余的就是些屈指可数的零食和玩具,方起州不得不联想到,小虎是不是被人骗了。 可是小虎带回来的东西里,却没有那支手表,就连那些玩具,也全都没有。方起州没问他,而是私底下去查了商场监控,发现是小虎的“新朋友”,那个叫旺仔的,带着小虎去买的。 店员对这笔生意记得很清楚,有些夸大其词地回忆说:“大的那个说他想送给人生日礼物,那小的说自己也要过生日了,要大的送他……大的那个说了好,小的那个就说要最贵的表,我也没想到他们真的能付钱。” “就买了一只表吗?” “一只……但是那个大点的男孩,在一楼买了另外一个表。”店员给他看了同款,是小虎最喜欢的那种。 “原本小的要他也买只贵的,当时那个大一点的说,他要送的人有很多这种表了,所以挑了很久,问我有没有那种防水,有夜光,会唱歌的卡通表。” 听完事件来由,很显然,小虎是被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学生给骗了。这样的事……方起州并不打算告诉他实情,因为不想他伤心,也认为他没必要因为这种外物而难受,最大的原因是,小虎把旺仔当朋友,每天回来都告诉自己他们今天又分享了什么什么零食,旺仔又告诉他了什么新知识,以及他又学会了什么新游戏。 很快,方起州在不影响到小虎的情况下,隔绝了他的这位新朋友,继续和他交往。 这天,方起州把小虎接回家时,发现这天他不同寻常地有些沉默,因为往常里,他总是有许多话和自己说,今天却是一到家就钻进了浴室里,不消时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他心里知道原因,但是小虎竟然意外地一个人憋在心里,而没有告诉自己。 小虎洗完澡仍是相当沮丧,垂着脑袋,不发一言地往房间里走。方起州一直给他留有私人空间,也是怕自己的自制力失控,但现在看来,方起州并不放心要他一个人睡觉了。 他拿了毛巾,推开门进去,小虎湿着头发坐在床边,眼睛里全是迷茫和自责,好像哭过,有点红。 方起州脱了鞋上了他的床,他并着腿靠墙,将小虎一捞,就捞到了怀里来。双层床下铺的空间又窄又矮,小虎只能岔开腿靠在方叔叔身上。方起州用毛巾温柔地替他擦着头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廓在说话:“今天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吗?” 小虎垂头丧气地,没说话。 “连我也不能说吗?”方起州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呼吸相近。 小虎有些发痒地挠了挠,犹犹豫豫叫他:“叔叔……” 方起州嗯了一声,自顾自说:“每天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是在想你,想你是不是开心的,想你又吃了什么,又画了什么,又交到新朋友没有,”他顿了顿,长臂从身后揽着小虎,“所以,如果你有不开心的,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会一直睡不着,一直想你为什么不开心……这样我也会变得像你一样不开心的。” 小虎因为方叔叔揽着腰的动作,而颤抖了几下,微弱而忍耐地“嘶”了一声,接着有点落寞地侧过头。这种状态实在不易在他身上瞧见,过了会儿,小虎慢腾腾地拿开了方叔叔的手,说:“今天旺仔没来上课,林老师说……说他是家里出事了。” 对于小虎拒绝自己揽着他,方起州只皱着眉,没再继续,转而替他擦头发,问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他眼神躲闪着,似乎并不愿意说出来。 方起州极有耐心地循循善诱,“不想说吗?” “不……我,他们说……说是因为我,因为我,旺仔不能上课了,”小虎脸上的迷惑加深,难过也加深,“我不知道……谁,在我的画上,涂了……颜料。” 方起州的手停顿下来,“他们是谁,画室学生吗?” 小虎轻轻地点了下头,嘴里却说着,“我不知道……不知道是谁,我的画,我的画……那是……那是……”他瞧着难受得又快哭的模样,嘴里顾忌着什么又语焉不详起来。 方起州扳过他的脸来,强迫他和自己对视,“听着,我们明天不去工作了。” 小虎怔怔地望着他,嘴里喃喃重复着,“画……” 方起州深吸口气,不用想也知道,那幅画是他一直在准备的……小虎这一个月在那副画上费了多少工夫,他都从主教李老师那里得知了,虽然一直没能知道自己在小虎笔下的模样,但是由李老师那赞叹与不可思议的模样,方起州不止一次在心中期待地想,那应当是非常用心、非常好看的。 “你忘了吗,明天我们过生日。” 小虎懵懂地点头,脸上又浮起了自责,嘴里艰涩地说:“可是、可是画……画是要送给……叔叔的。” “我知道,”方起州扭头在他耳后徐徐布满了吻,又去亲他的后颈,“画没了没关系,我知道就够了。” 小虎微微有些发抖,没有反抗,方起州搂着他,过了一会儿,又将他平放在床上,撑在他身上想吻他时,小虎却眨了几下眼,眨出了几条快速流过脸颊的泪河来。 方起州看到他捂着肚子,表情似乎是有些疼的样子。 “肚子怎么了?”他不顾小虎的阻挡,撩开他的衣服下摆,几道像是拳打脚踢的浅色乌青,在他白色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这一幕,让方起州什么欲望都冷冻了下来,声音也变成了他惯常的不喜不怒,“谁做的?” 第39章 小虎摆着脑袋, 却不得要领地闭眼道:“我不疼的。” 方起州沉默下来,他很想抚平那些乌青, 却又不敢去揉。这种乌青他从前满身都是, 而且要严重得多,但即便是这样轻的伤,方起州依旧觉得自己心也疼, 身上也疼。因为小虎的特殊,方起州怕他会很难融入群体, 所以要求兴趣班只招收十岁以下的孩子。可现在看来,小孩子的恶意恐怕要比大人更伤人, 小虎虽然智商没有问题,可他在自己这里,懂得了一些事, 却仍有许许多多不懂的。 比如小虎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 一颗糖会让他心怀感激许久, 换个孩子却不一定了。得了第一颗糖, 人人都想要第二颗, 小虎也会想要,但小虎是觉得没有也没什么, 可是换个孩子来, 或许会埋怨你,理所应当地觉得你应该给,不给就是错的。 正因为小孩子思维简单, 想法天真,才容易犯错。 他抹了下小虎的眼角,眼泪干涸后的痕迹让他敛起眉,他低声道:“你要记得,无论遇到什么事,不要想着瞒着我,也不要想着自己忍下来。有人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欺负不了的,我替你出头。” 小虎睁大眼看着他,或许是被水蒙住了,他又眨了好几下,眼睛濡湿得像只小可怜。方起州轻轻揉了揉他的头顶,想起旧金山几年前的冬天,他在车底下发现一只取暖的奶猫,已经被冻得快要死掉了,却睁大眼睛盯着自己这个陌生人。 虽然小虎没说话,但眼神的确包含了某种含义,和那只猫很相似,像是求救一般的。 他找了件自己外套,将小虎从头到脚地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头乱发和一双眼睛。方起州俯身,抱着他离开公寓,驱车去了最近的医院。 虽然伤看起来不算重,方起州依旧担心着各种意外的情况。检查一番后,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会乌青实际是因为病人血小板偏少,开了消炎药,和活血化瘀的外伤药,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 卫斯理那边,已经出了调查结果,之前旺仔骗小虎的事,方起州选择的是报案处理,他声称自己掉了贵重物品,因为报案人是方家大少,警察那边重视得不行,当天就收到了匿名举报,说是有人来自己店里卖一只贵重手表。警方神速下了搜查证,在被举报人的家里找到了失窃物品。 涉案金额高达百万,不管那家人是怎么推托,说是小孩子带回来的,小孩子又说是朋友送的,警察问他哪个朋友,旺仔说是绘画兴趣班的助教,警察又问他在哪家商场买来送你的,旺仔回答后,商场方面给出回应,说是这些天没有卖出过这样的手表。 而且,据调查,这家的父亲身上背负着房贷和车贷,因为社会不景气,他这样的中层员工面临着裁员危险,母亲是个没有职业的家庭主妇,可是问到的时候,夫妻俩只说是儿子带回来的,他们也没想到是这么贵重的东西。那小孩也哭着喊着说:“我没有偷东西!我爸爸没有偷东西!那是别人送给我的!” 尽管这宗盗窃案件,的确有蹊跷,虽然家庭有些困难,但还不至于到犯罪的地步,而且,怎么偷到了方大少的头上,这事情也说不明白。可那也不管自己的事,上面怎么说,他就怎么做,铁铮铮的证据就在面前,沉甸甸的贵重手表,还是生平第一次碰,人的贪欲,怎么能说得清楚呢。 那父亲挣脱警察,拷着手铐就去打儿子,“你是不是偷的!你不是说别人送的吗!说清楚啊,跟他们说清楚,你不是偷的,”旺仔被那捆着手铐的双手锤在身上,哭喊着乱躲,“我没有撒谎,他送我的……我没有偷东西!我没有!” 那父亲一下就被制止住了,为首警员冷冷地看着他,押着他走,“犯了罪却要自己孩子来开脱吗?还教儿子撒谎,有你这样的父亲吗?!” “警察同志,你听我说,和我没关系啊!我儿子带回来的,我以为不值钱的!他说别人送的,我……”话没有说出口,就被押进了警车,“废话少说,以为不值钱,以为不值钱你还去手表店卖?” 邻居都出来围观,一副看热闹的态度说:“真没想到是这种人啊,孩子熊,果然父母也……” 那啧啧称奇的态度,又叫一些新搬来的人看不明白,打听道是怎么回事。当即有好事八卦的大妈嘴碎地说起来:“这家人小孩儿啊……在我们小区里很是出名,从前一直是个孩子王,尽管喜欢干些坏事,可都是小事情,前段时间一家人找不到宠物了,满小区地问,第二天有人在垃圾桶发现那只死掉的宠物,最后监控查出来……你们猜怎么着?”好事者抑扬顿挫地卖了个关子,满意地看着自己勾起了周围人的兴趣,甚至连警察也凑过来听,最后道:“结果啊,监控查出来就是这家人,从顶楼上把狗摔下去的。找这家人赔钱,人说的是‘小孩子不懂事,捡了流浪狗回来,哪知道狗脾气不好’。” “你们说,狗脾气再怎么不好,能翻过那么高的栏杆自己跳下去吗?就算狗想不开想自杀了……怎么刚被人捡到就这样?” 小区大妈话题一开,立马管不住地嘁嘁喳喳起来,“还有啊,我家孙子以前和他玩得好,有段时间老问家里要零花钱,后来孩子妈寻思没对,哪儿花得这么快呢,结果我家孙子说,这个旺仔总要他请吃请喝……你说这么小小孩儿,这么不要脸,不是大人教的问题是什么?” 那善后的警官听了一阵,也觉得这是家教问题啊,于是对那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小孩子道:“小朋友不要撒谎,你爸爸妈妈现在是盗窃嫌疑犯,以后不要变成他们这样的人。”警员怜悯地说完,留了一个实习警员看守,接着联系了这个十岁孩子的爷爷奶奶,请他们代为管教。 爸爸妈妈都被抓走了,有个心善的邻居,给旺仔送了午饭,得知消息的旺仔哥哥,匆忙从学校赶回家,看守的警员在长辈赶到时,便回所里复命了。旺仔虽然年纪小,可是脑子不笨,这和手表有关系,手表是助教买来送他的,他没有偷东西,爸爸妈妈是冤枉的,没有助教电话的旺仔,只能联系自己在兴趣班的朋友,胡乱地解释一通,说自己不来上课了。 旺仔哥哥问了旺仔,知道他并不是在撒谎,就去了一趟兴趣班,打算找那个助教老师问清楚。 熊孩子的朋友,自然也是熊,兴趣班没有监控器,卫斯理问了好些人,得知是有几个小孩儿在课间往画上泼了涮画笔的水,还不是瞎凃。估计这些恶作剧,他们自己也是图替朋友报复。但小虎肚子上的伤,却并非这些不足十岁的儿童干的。 打听清楚的卫斯理,得知打人事件发生在厕所隔间,动手的听人说,是个年纪不大的高学生,还穿着职高校服。 对于这些未成年人,并不能以法律途径来惩治了,方起州觉得怎么样也不能解气。 抱着小虎回家后,将小孩儿安置在自己的大床上,方起州给他吃了药,接着用煮熟的鸡蛋替他揉了揉了肚皮,还特意给他煮了热巧克力,拿了ipad给他放猫和老鼠看,小虎也不笑。 “以后你哪儿也不去,就待在我身边。” 小虎无助地望着他,不出声。 方起州被他眼睛里的自责惊到了,关了灯,他耐心地哄着小虎入睡,随后替他掖好被角,方起州在床边坐着看了好一会儿小虎沉睡的模样,才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小虎的画经过抢救,仍是一副不能看的样子,卫斯理将画送了过来,又问道该怎么处理那些未成年人。 方起州抱着那副被水渍折磨得分外狼狈的画,根据大面积的色块来想象小虎笔下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嘴里对卫斯理道:“别打死了。” 根据他们家人作风,有胆子动土的现在坟前草都一米高了,可是方起州要文明得多,但他小时候,被欺负了外公和舅舅会叫他自己欺负回来,遇上那种欺负不了的对象,家里人就会替他出头,在他面前做一些血腥暴力的事,那时候的他,觉得可怜,但又在旁观着,只剩下残肢的大人们向自己伸手,问自己求救,他也没法在内心掀起半点救人的想法。可方起州不能这么在小虎面前做,他固然愤怒得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可是他却不能叫小虎背负这种罪恶,反倒心里想着明天要怎么过,怎么让小孩儿开心起来,怎么让他快些忘记这件事。 因为小虎的精神问题,他很容易陷入自责,也是因为精神问题,他很容易忘记一些事。 矛盾着,却也折磨人。 方起州睡在小虎旁边,自律地隔着一定距离,半夜无数次听见他说了梦话,频率最高的是一句重复的“不是我”,竟然在睡梦中就哭了,显然是陷入了不能挣脱的自责当中。方起州无法,只能抱着他,又避开他的伤口,小声地在他耳旁安慰说,“乖,叔叔在这里。” 逐渐地,方起州的做法奏效了,小虎没做噩梦了,无意识地抱紧了方叔叔,呓语之间竟然是在叫唤“叔叔”。 依赖的举措,让方起州半是心疼半是欣慰,揽着他的脑袋缓缓睡着。 第40章 方起州起得早, 用现成的材料做了两碗长寿面。 面条很细,用筷子夹着往上提, 果然只有一根, 这是方起州找面点师傅做的,足有两米长的一根面条。调味料也是师傅调好他带回来的,煮好面后在调味料里掺热水, 不比方便面费神,所以那味道馋人到能把小虎从二楼床上勾醒。 小虎还是不怎么开心, 但是状态比昨天好些,而方起州希望他尽快忘记那一切, 自然是想了法子地转移他的注意力。 方起州给他买了新衣服,上衣正面拼贴了一只大熊猫,带绒的, 摸起来很舒服。裤子是有些短的,比平角内裤长不了多少, 所以小虎穿着还有点别扭, 总觉得自己没穿裤子一样。方起州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 告诉他这是在家里, 没别人,小虎才放松起来。 吃了那碗味道不俗的长寿面, 小虎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才终于精神了些。方起州给他开了电视, 小虎也不说自己想看什么,就那么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盯着看,方起州只好又剥了糖去讨好他, 小虎乖乖吃了,而甜味似乎并不能让他从这种反应慢半拍的状态里扭转出来。 效果都差强人意,方起州故意将动画片的音量开的很大,将煮熟的鸡蛋剥了壳,撩开他的衣服,在他呼吸间一起一伏的肚皮上揉着。 小虎躺在沙发上,抓着自己的衣服下摆,侧着脑袋似乎是在看电视,又似乎没有。他这样,反倒像个有愁思的大人了。 “过生日,都不开心点么?” 小虎颤了下眼帘,听到了方叔叔的话,却似乎在神游天外。 “不想说话,也不想理我吗?”方起州挡在小虎的视线面前,小虎眼神撞了上去,又飞快离开了。 方起州那么看了一会儿,站了起来,把鸡蛋给他,接着转身。 却遇到了阻碍。 他回头一看,是小虎抓着他的裤子,眼神好像在问自己去哪儿。 方起州摸了摸他的头顶,温柔道:“鸡蛋你先拿着自己揉,我去给你拿药。” 小虎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放开,手攥得紧紧的。 方起州不知怎地,就读懂了他的神色,他抓着小虎的手,安抚道:“乖了,我不走的。” “……不要走。”小虎固执地凝视着他,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那些无意识从他身上所散发的排他感,一瞬间消弭了。 方起州微不可查地弯了下嘴角,心情突然变好了,“嗯,不走。” 上楼拿药时,方起州还能感察到那追着自己走的视线,他飞快拿了药下楼,发现他让小虎揉肚皮的那个鸡蛋,只剩下半个了。 那剩下那一半在哪儿?方起州看向小虎紧闭着的嘴巴,想动但是不敢动的模样,像是嘴里含着没有咀嚼完的食物。 方起州无奈地把那半个扔进垃圾桶,“你怎么什么都吃呢。” 小虎立刻摆了摆头,表示自己没有吃。 “张嘴,我看看。” 方起州瞧见他喉头鼓了一下,是在吞咽,随后小虎才缓缓张了嘴。方起州凑近他,低声问:“好吃吗?” 小虎摇头。 他凑得很近,像是要吻上去了一般,结果最后只是眯着眼,戳了下小虎的脸颊,露出一个酒窝来。 吃完药,方起州重新剥了个鸡蛋,在他的肚皮上像是搓汤圆一般地揉了许久。那乌青消弭得很快,昨天涂了药,今天就更浅了,按上去时方起州能察觉他的瑟缩,或许是疼,或许是因为皮肤接触而敏感。 他原本准备了许多东西,楼下的游乐场虽在照常运转,却空无一人,但现在呢,他们哪儿也不能去。而且由于小虎话变得少了,他们的相处难得的枯燥起来,尽管他不发一言,不哭也不笑,但他把方叔叔看得很严,方起州要是动一下,小虎立马就焦虑地看向他,眼神里流露出不安来。 方起州只能一次次地告诉他:“我哪儿也不去。”他维持着环抱小虎的姿势,小虎则是非常稀奇地回抱住他的腰,脑袋拱在他的胸口,很怕他走掉。 他喜欢这种氛围,但是却不喜欢小虎这种不哭不闹的状态。 自己和他说话,他听得见,却几乎不回应,只有一些非常小的依赖性动作,带起一阵胸腔振动的共鸣音。方起州再次想起那只躲在他汽车底下的猫。虽然冻得快死了,用眼神求助,却不会发声。方起州把猫抱了回家,照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他在用毛巾和小毯子搭建的零时猫窝里,看见的仍旧是一具不会叫、甚至不会呼吸、冻得僵硬的猫。 暖气没能救活它。 方起州不知道要怎么使小虎好起来,只能在开得很大声的电影外,紧紧拥抱他。 小虎在他的怀里睡着了,比固定午休的时间要迟一些,醒来也要更迟些。方起州的手臂被他压得麻了,想去方便也不行,只能纹丝不动地放软身体,使小虎睡得更踏实。 但小虎还是被吵醒了,被方起州的手机铃声。 手机在方桌上,他这样根本无法伸手去够着,而且打电话的人像是不死心一般,持续在拨打这这个无人接听的号码。 小虎抬头睡眼惺忪地看他。 “醒啦。”方起州摸了下他的脸颊,小虎又垂下头,放开了他。方起州轻轻甩了甩那只麻得不能动弹的胳膊,接了电话。 “喂?你好,是方先生吗?收留小虎的方先生吗?” 方起州看了一眼那手机号码,他记忆力很好,这是红辣椒老板的电话。 “嗯。”他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眼小虎,他十分不安地坐在沙发上,随时要起身的感觉,方起州给他接了杯热水,递给他,对电话里问道:“有什么事吗?” 他走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避免小虎听到通话,但眼睛始终盯着他的动静。梅跃说:“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上次陪小虎来找过您,嗯,过年那会儿……之前一直说我来看他,但是挺忙的,方便的话……我能来看看他吗?” 梅跃每一周,都会接到监狱里来的电话,钟龙一开始情绪不稳地质问她,为什么要把小虎丢给别人,梅跃挂了几次电话,每一周钟龙只有五分钟的对外通话时间,无一例外都打给她,问小虎的情况,而每半个月都有探望机会,可是没人去看他。 后来,钟龙就是祈求一般地要梅跃去找小虎,说自己想听他的声音。 梅跃尴尬地说,人又不在她这里,况且馒头有次在120大厦见到那小孩儿一次,回来说小虎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钟龙低声下气地求她,几乎要哭了,说他要是再不和小虎联系,小虎肯定会忘记自己的。 梅跃上周,和小芹抽了空去了趟监狱探监,钟龙看起来……的确不太好。 “他又不是你亲弟弟,你干嘛这么执着。”她得知了不少钟龙的过去,自然也知道了小虎不是他的亲弟弟了。 探视的那个小窗口,他们面对面举着电话听筒,钟龙好似没听见一样,一直说,“你告诉他,说我想他,能不能来看看我,不能的话,打个电话也行。” 他对出狱已经不抱希望了,心中认定自己是无辜的,对外界只有这么一个执念。他恳求道:“你帮帮我吧。” 探视时间到了,狱警对这两个姑娘说:“他在里面过得还不赖,老大罩着他,不用太担心。” 梅跃半信半疑,因为钟龙几乎有些神经质了,她和小芹都有同样的感觉。 万不得已,梅跃终于给那个高不可攀的男人打了电话。而对方只有一句疏离的拒绝:“抱歉,他现在可能不记得你了。” “啊……是吗,”梅跃抬头看了眼这栋很高安保很好的公寓楼,仍是有些不死心,“我……看一眼行么,他…他哥哥,有很重要的话给他说。” 方起州说:“抱歉。” 听见电话那头的忙音,梅跃无措地收了手机,仰头看了一眼,第一次觉得,高不可攀的有钱人,性情同样是冷漠的。 她绕了出去,看到不远停业一天的游乐场,可摩天轮转啊转,过山车滑啊滑,就是一个游客也没有。 方起州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接着将这个号码拉到了黑名单里,重新坐回了沙发上,小虎的不安消散了许多,手心攥着他的衣角。方起州说:“我去上个厕所,你……”对视两秒,他接着拉上小虎的手:“你跟我来吧。” 六点,送蛋糕的上门了,蛋糕很大,有三层,就两个人而言,可以吃一周的分量。原本方起州预定了烹饪教室,打算带着小虎去亲自做一块生日蛋糕的,如今却只能订现成的。 方起州问他想不想吃,小虎摇头,问他开不开心,小虎点头。 就像个会动的木头人。 太阳徘徊不定地离开大地,橘色的天边缓缓染上黑夜,方起州关了灯,在蛋糕上点了蜡烛,一只是32,另一只是21。虽然小虎从没过过生日,但是调查显示,他也差不多是这个岁数,方雪莉的出生日期是夏天,两个月前满21,而小虎,也应当是21才对。 蛋糕放在小矮几上,两人盘腿坐在两张软垫上。 方起州揉了揉他的头顶,跟他说:“生日快乐。”沉默两三秒,目光锁住他:“不跟我说吗?” 小虎看着他,略有些迟钝地开口:“你也,生日……快乐。” 方起州叹口气,拿了切蛋糕的刀,“吹蜡烛前我们先许个愿。” 小虎点点头。方起州双手合十,阖上眼睛,将自己的愿望徐徐说出来:“我希望……新的一岁,小虎可以每天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健健康康,吃好喝好,长胖十斤。” 说完他吹掉自己的那个大一些的数字。他望向小虎,“该你了。” 小虎犹豫着,“许愿……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方起州问道:“你的愿望是什么?在心里许吧。” 小虎说:“我……”他顿了顿,也是双手合十,闭上眼,十分庄重。 他在心里将方叔叔的话重复了一遍,将自己的名字换成了叔叔的名字,叔叔不喜欢笑,他就许愿希望方叔叔可以每天都有笑容,希望他不要总是皱眉、总是对人散发冷气。一番在心里的叮嘱,他睁眼,吹了21那道摇曳的火苗。 虽然方起州不知道小虎许了什么愿,但他想应当是非常简单的,比如一大箱糖啊,或者蛀牙快好啊之类的,因为小虎总是这样,总是祈盼着一些简单的,容易办到的事情。 他摘了蜡烛,放下了蛋糕刀,这么大一个,实在不好分割,所以方起州要他直接用叉子吃。 “无论什么愿望,我都帮你实现,”方起州叉了一块沾奶油的草莓到他嘴边,看着他张口,微笑道:“可是我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你愿意帮我实现吗?” 小虎嘴里叼着草莓,在窗外夜色如水的光芒里望着他。 方起州也跟着吃了一小块奶油,觉得嘴里索然无味,他和小虎长久地对视,轻声说:“我想你开心点。” 小虎低着头,像伦勃朗在描绘衣服的褶皱一般,仔仔细细地往盘子里的巧克力上堆砌奶油、果酱,和草莓。最后堆成了一座小塔,而他把自己的杰作,端起来给了方叔叔,平铺直叙地答应他:“嗯,我开心点。” 随后掀起一个有些别扭的微笑,生硬地牵扯嘴角。 方起州无奈地接过来,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他不希望小虎受到伤害,并且费尽心思去避免这一点,可有些事总是不可避免的。 他站起身,“过来,我有礼物给你。” 他拉着小虎走到书房,这里正对着摩天轮的正面,方起州低头看表,随后蒙住小虎的眼睛。 手掌留有余隙,小虎眨了眨眼,感觉窗外更明亮了些。 方起州松了手,从身后揽着他的肩头,低头在他头顶落下亲吻,“现在开心点没有?” 小虎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外面,那架巨大的摩天轮,前些年修的时候,号称是亚洲最大,现在有没有更大的不清楚,但那庞大的高度,像东京铁塔一般,是一个城市夜晚的标杆。许多人惧怕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度,但仍是有不少恋人去尝试一起乘坐它,在最顶端时接吻,希望能永远在一起。而现在的摩天轮,没有人乘坐,只是转轮边缘的座舱,挨着挂了“祝你生日快乐”这么六个字。 并且总是转个不停的摩天轮,也罕见地停下休息了。 方起州指着顶端彩虹弧度的几个字,“它会这么休息一晚上,等十二点过了,才会继续开始转动。” 那么几个巨大的字,鲜明得融不进夜色,住在附近的人,只要一开窗就会看到。 小虎抓着方叔叔的手紧了许多,方起州低头看他,双眼明亮,映照着那几个字的光辉,长睫毛垂下去,小虎侧过头来,“……叔叔。” “嗯。” “我以后不会不开心了。” 方起州顿了一下,很浅地笑了一下,“很好。” 他揉了揉小虎的头发,两个人在开灯的屋子里,继续解决那个过于庞大的蛋糕。书房外的屏风撤开,使得小虎一抬头就能看到祝福。他胃口全打开了,这一整天的没精打采的沉默样子,现在恢复了回来,大口大口地吃蛋糕,奶油甜,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腻,方起州吃了两口就放下了,他专注地盯着小虎看,屋里是暖和的,所以他的短裤也一整天没换,两条光着的腿,就那么盘着。白天时候,这双腿还缠在他腿上过,只不过那时的方起州,没有一点旖旎心思。 小虎吃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似得,“我也有,礼物……给你。”他好似想到了那幅画,神色黯淡了下来,方起州看在眼里,问他:“是什么?” “我上去拿!” 小虎就和只穿了内裤似得,穿着拖鞋在屋里嗒嗒嗒地跑起来,他飞快地上了楼梯,方起州眼里脑海里全是那双晃荡的腿。 他觉得自己有些热,分明已经是秋天了,虽然禹海的秋天总是热的,可是一到晚上,那温度便骤降下来。 小虎很快就下来了,绿色盒子,挂着松果,方起州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但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赞叹道:“好漂亮的表。”他语气无比真诚,小虎对自己的眼光非常得意,他忘光了那副惨遭不幸的画,打算重新画一幅送给方叔叔。 方起州伸出手,“你帮我戴上吧。” 小虎点了下头,跟他讲解道:“这个……这个按钮是调时间的,防水的,这里可以调闹铃的!还有,嗯……晚上的时候,手表会发光的!我……我去关灯!”他说完,就急急忙忙跑到电灯开关的墙边,又去拉上了大半部分的窗帘,他来了劲,一定要让叔叔看看这会发光的手表。 那蝙蝠侠手表果然亮了起来,是微弱的,绿色的夜光。 小虎借着这微弱的夜光,在黑暗里往方叔叔那里跑。 方向是准的,小虎熟悉这家里构造,只是会不免被东西绊倒,他蹦蹦跳跳地,站在方起州面前时,摔了。 那矮几摆在地面,只有二十公分高,但那上面还有个蛋糕,小虎栽下去,方起州正好接住他,但整个蛋糕都被他的腿那么一推一倒,毁成了泥。 方起州稳住他的上身,接着抱起他,把他放到了沙发上,问道:“腿磕了?” 他顺着抚摸下去,小虎两条光着的小腿,沾了不少奶油块,小虎说,“磕了一下,不疼。” 方起州估摸了下位置,抓着他的脚踝,“这里?” 小虎点了点头,才意识到方叔叔大概看不见,又说,“我没事,你快看手表!亮的!” 方起州举起了手,“嗯,很漂亮,”他夸道:“我很喜欢,谢谢你。” 小虎谦虚地垂下头,“不用……客气。” 方起州心里更开怀了,他的夜视能力倒是出其的好,能在黑暗里看清小虎模糊的五官。 小虎感觉到腿上有些东西黏着,不适道:“叔叔……我想去洗澡。” “嗯,我也洗。” 顾不得清理环境,方起州拦腰抱起他就上楼。 小虎腿上遭殃了,方起州则是裤子遭殃,两人身上一股奶油味。 浴室里光很足,所以看得很清楚,方起州脱了衣服,将手表放在一旁,什么都没穿的方叔叔,叫小虎稍微有些不自在了。 “我和你一起,好不好?” 方起州目的不纯,他怎么也不能放下脑子里的念头,买这么短的裤子也是这个原因。 小虎不懂得拒绝,这点总是叫方起州有空可钻。果然,方叔叔的要求让他非常为难了,但就是没法吐出一个“不好”或是“不要”来。要知道他只要这么说,方起州就会退让。 犹豫间,方起州已经动手帮他脱上衣了,“乖。” 整个上衣被带到头顶,领口被他的脑袋给拦住了,“我……我自己来。”上衣褪去,小虎的脸在这分明的灯光下被什么点燃了,他垂着眼,捍卫自己脱裤子的权利。 小虎再怎么扭捏,两条裤子也不能脱到早晨去。 方起州怕他突然来一句“我等下洗”,所以在手心里搓了许多泡泡,一股脑抚到他的头顶上。 小虎果然又是一句磕巴的“我自己来”。 方起州低头看去,小虎比他矮一个头,最近好像有长高,但依旧徘徊在他的肩膀附近。小虎埋着脑袋在头顶搓洗,而方起州的视线炽热得无遮无拦。 他的手突然揽上小虎的腰,小虎也突然停止了动作,头顶的泡泡蹭到方起州的肩窝和下巴上来,向后站些,那些泡泡就被花洒冲下来的水给赶跑了,只在耳后留下些许。方起州伸手去拨弄他的耳朵,使热水足以冲净泡沫,小虎头顶在他的胸口上方一些,水从他的后颈中转,接着从两旁继续向下流,像两面瀑布。和着一缕缕发丝造成的细小河流,小虎垂着的后颈,俨然是道风景了。这颗脑袋在抬起来的时候,是向着阳光挺拔的,垂下来,靠在自己的胸口,方起州觉得他要钻进自己的身体内部了,来代替他左边那颗心脏的跳动。 方起州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背脊,随后俯首,去亲吻他竖起来的,粉色的耳尖。 他敢说,十分钟前,小虎的耳朵还不是红色的,随着方起州的吻落得愈加绵密,小虎的耳朵也红得愈发艳丽,方起州知道他总是从耳朵开始红,他猜想,小虎现在的脸恐怕也是红透了的。为什么会对吻有这种反应呢?小虎不懂,他只知道,这是代表方叔叔喜欢自己,也知道,这是越界的喜欢。 但他根本无法反抗,方起州的吻逐渐蔓延到他的后颈,接着上来,他揽着小虎的肩,从脖子亲到脸颊,和热水一起吻他的闭上的眼帘、眉毛和鼻子。小虎腿有些软,这致使他只能靠在方叔叔身上站立,不能动弹,主权移他。 方起州嘴唇落到他的嘴角,又停下来,注视着小虎眼睫毛颤啊颤的,就是不敢睁眼,他可能是怕水冲他自己的眼睛里,也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 他猜是后一种,小虎的反应,全然出了他的意料,方起州以为自己会被推开,可是并没有。 方起州揽着他转了个身,使小虎靠在墙上,那冷冽的温度使得热水效应减弱,小虎浑身抖了几下,一句叹息般的“冷”还未出口,方起州便重重地压下去,生生把冷压成了热。 第41章 小虎也顾不得头发湿的, 光着身子就急急忙忙冲回了房间,用被子裹住自己。 刚才发生的事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地盘旋, 他胡乱地想了些什么, 最后满面通红地钻进了被子里。 方起州隔了一会儿才出来,推开小虎的门,看到窝在床角瑟瑟发抖的一整团。方起州以为他哭了, 像拎鸡仔一般拎起那团被子,小虎的脑袋破壳而出, 半湿的乱发,胡乱地贴着鬓角、脸颊, 还有飞到鼻子上去的。 他捋开贴着小虎脸的乱发,发现他眼睛虽红,眼里有水, 但绝不是哭的迹象。 方叔叔一碰他,小虎就浑身僵硬起来, 眼神也躲闪着不肯和他对视, 就盯着被子瞧, 仿佛要从上面的云朵印花上看出只鸟来。钻进被子时, 他也没想到要穿衣服,这么半露不露的, 还有些自己吸的一颗颗斑驳痕迹, 叫方起州刚压下去的无名火又升了起来。 “小虎。”方起州叫了一声。 得到的是和蚊子叫一般轻的“嗯”。 “你抬头看我。”方起州挑起他的下颌,小虎眼睛又开始往旁边瞟,就是不看他。 方起州伸手去拨弄了一下他的睫毛, 小虎又是一抖,方起州却是神色如常,“脸怎么这么红。” 方叔叔手指就在他眼睑附近,小虎无论往哪儿看,始终只能感受他有点凉的手指。他不知道自己脸色如何,但是能感觉到烫,感觉自己好像是发烧了,结果方叔叔这么一问,他没过脑就磕磕巴巴地回答说,“有……有吗。” 他面不改色,“嗯,很烫,你可能发烧了。” “啊?”小虎傻乎乎地望着他,接着又飞快移开视线,“那……怎么,办呀。” “降温。” “噢,降温。” “你别裹这么严实。”方起州说着要去掀开薄被,“我身上凉快,你抱着我。” 小虎叫了一声,“我没穿衣服!” “不用穿。” “怎么能……”小虎舌头都缠到一起了,“……怎么能不穿。” 方起州凑近他说:“我喜欢你不穿。” “那也不能,这样啊。”小虎找不到反驳的词了,脑袋又埋了下去。 方起州低头,只能看到有些湿润的发顶,和两只红透的耳朵,“你是不是害羞了。” 小虎没说话,方起州咬了下他的耳尖,用温热的嘴唇含着他的耳廓,低声说:“晚上我抱着你睡,给你降温好不好?” 小虎伸手去招呼耳朵上的异样,方叔叔怎么往耳朵里吹气呢,他觉得痒极了,又不能给推开,摆了摆头:“我吃药,不降温好不好?” “你想一个人睡?” 小虎点了点头。 “我想抱你怎么办?” “那、那……”小虎又为难了起来,“那”了半天,最后愁眉苦脸道:“那我不吃药好了。”心里却想着,方叔叔身上也烫得像火炉一般,怎么给自己降温呢。 方起州弯了下嘴角,对他的妥协很满意,张开手臂:“那你别躲在被子里了,乖了,我抱。” 小虎反应满了半拍,又提了起来:“可是……我没穿衣服呀。” 方起州有理有据:“给你吹完头再穿。” 小虎愣愣地点头,犹豫了一下,终于肯掀开在身上裹得紧紧的薄被了。 方起州弯下腰,再次用抱孩子的抱法,把他整个人托举起来,小虎为了保持平衡,只能不情愿地抱住方叔叔的脖子,两腿勾在他的腰上,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抱自己,他可以走路的。方起州自己也不明白,两三步的距离,他非得要抱过去,但他觉得怀里太空,一抱着小虎,就觉得很满足了。 方起州给他吹干了头发,小虎被热风吹得来了睡意,方叔叔又不肯放开他,他只好把方叔叔的胸膛当做枕头了。 方起州关了灯,小虎眼睛疲惫地眨了眨。方起州手臂穿过他的腰,腿也夹着他的腿,他体温似火,小虎体温也异于平常的高,睡意袭来的小虎,无意识地在方叔叔胸口蹭了蹭,方起州的手也在他背上滑了下去。小虎嘴里呓语般地嘟哝说:“可不可以……不要,摸我的…小弟弟。” 方起州愣了两秒,旋即有些想笑:“嗯,”他轻轻地应道:“今天不摸了。” 小虎还没意识到他的文字游戏,有些松口气地闭上了眼,又有些羞赧地说:“叔叔你不知道……你一摸那里,我就想尿尿了。” “那是你水喝多了。”方起州说。 “噢,原来是……水喝多了啊。”小虎恍然大悟,在脑海里回想起在浴室里,方叔叔将脑袋埋在他腿中间,吃他的小弟弟。心里想着他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来,那里,那里怎么可以吃呢!又不免想到那股怪异的尿意,想着想着,他又有些想尿尿了。 听见他的话,方起州无声地笑,带起胸腔振动的共鸣音,问道:“那样尿尿舒服吗?” 小虎难为情地说:“不能那样尿。” “舒不舒服?” 小虎不说话了,心里盘踞着一股奇怪的感觉,觉得舒服的,可是为什么他自己尿尿的时候,就没有感觉呢,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方起州不逗他了,该得到的反应他全都得到了,低头吻了下他的额头,“睡吧,晚安。” 小虎随之在他身上调整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却难得地有些难眠起来,他有个深奥的问题,可是不好意思问,只能自己想明白。 小弟弟好吃吗? 几天后,方起州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其实这个公司现在已经进入正轨,他只是决策人,而大部分的决策,还不用他亲自确定,所以他的事情其实并不多。 艾琳一早便看到老板挽起的衣袖,以及那个和老板气质不符的蝙蝠侠手表。非常高调,像是特意露出来给所有人看似得,汇报工作时,艾琳分神频频望向他的手腕,心想百达翡丽什么时候和dc合作了?又觉得那设计真幼稚,也不知是哪个设计师设计的,也只有老板才能戴出百达翡丽的格调,换个人戴,就是五十块地摊货。 艾琳洋洋洒洒演讲了半天的汇报,而方总却没怎么听,一直抱着平板在看,她眼尖地一瞥,发现是什么……儿童房装修?她一脸吃惊,老板要生崽啦?! 方起州抬头看了她一眼,艾琳立马收敛了吃惊的神色,规规矩矩地抱着文件夹站直。 他手指敲击着桌面,形成了像摩斯密码一样的旋律,艾琳心里七上八下的,却听见方总突然开口:“你和你男朋友,平时都怎么约会的?” 冷不丁被方总这么一问,艾琳傻了眼,“我……单身。” “噢,那没事了。”方起州挥手让她出去。艾琳云里雾里地想着方总的问题,再想着儿童房,觉得方总恐怕真的是要喜当爹了,或者有个女人抱着孩子来找他了。 方起州的确想给屋里换格局,把双人床扔了,墙拆了,然后凃个颜色鲜亮的漆,布满天花板的彩绘,再买个呆头呆脑的保姆机器人。 小虎这几天情况又好了起来,忘记了兴趣班发生的事,肚子上的伤也彻底消了,只不过方起州带他出去时,他看到那些十来岁的小孩子,还是会忍不住愣在原地。他重新在家里开始画那副被毁的肖像画,方起州为了不让他紧张,尽力不去打扰他。而且经过上次浴室的事,他们之间的关系悄无声息地变化了,连卫斯理也看了出来,主动买了避孕套和相关书籍,问他看了那些电影没。 方起州没看,但他知道怎么做。 卫斯理却说,看看也好,能学点东西,如果小虎不抗拒,也可以让他看,有一定的刺激,会让他放得更开。 方起州有些不悦地咳了一声,觉得他想得太过了,那些东西……并不适合让小虎看。 可他太过杞人忧天了,碟片都是卫斯理挑的,轻口,就那么大模大样地放在床头柜里,小虎一个人的时候难免会翻到,也难免会好奇这个是什么好看的电影。 方起州这几天放他一个人在家里画画,中午会回来一次,下午也会很早回来,甚至没事的时候,他会直接翘班。因为总是担忧家里的情况,所以方起州安装了摄像机,在家里的每个角落里,小虎在干什么,他都能看得见。他看见小虎和家庭新成员交流了半小时,那是一个圆头圆脑的保姆机器人,能打扫能做饭,喊一声还能答应你,对话程度就和电信公司的智能回复差不多,能陪小虎解闷。 他也发现了小虎一个在家时的规律,他走后,那小孩儿就一个人画画,画一会儿偷偷地吃零食,吃完还要毁尸灭迹,接着自己回来了,午饭后,和小虎说会儿话他就开始雷打不动地准点午休,自己走后,他两点半起床,又下来画画,和保姆机器人说话,方起州听见他说的是:“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他。”而机器人的回答是:“你是个好孩子。” 接着吗,小虎便会帮助保姆机器人打扫卫生,把那副要送给自己的肖像盖住,不让他看见。 但这天,方起州发现小虎到该看电视的时间时,上楼了一趟,下楼时,手上多了一摞碟片。 第42章 那是什么不言而喻, 方起州昨晚上正想拿出去扔掉的,后来被小虎看到了, 他就假装若无其事地塞回了抽屉。 哪知道, 小虎竟然有了好奇心,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还准备观看。 方起州坐不住了, 将监控端口调转到手机上,就飞快回了家。 从公司到家里, 半小时车程,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但是方起州从监控里看到,小虎似乎不会放碟片,拿着遥控器按了半天, 也没调出来,保姆机器人也没能帮助他, 小虎一回头问那机器人这个怎么弄, 机器人便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加油”。 可能是由于这平淡的鼓励, 他卖力地研究起来。小虎的钻研精神从来没这么厉害过, 因为从前,他搞不明白的东西, 通常都是玩一会儿就丢开了, 和大多数小朋友一般喜新厌旧。 方起州不住地催促卫斯理开快点,他怕小虎看到后受刺激,也存在一种患得患失的心态。尽管自己已经对他做过一些过分的事了, 但方起州仍希望他是不懂的,至少不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明白。车快到家时,方起州从监控里看到,小虎似乎是放弃了,抱着碟片上了楼。 他深深地呼出口气,心里大石坠地。 卫斯理在公寓楼下踩了刹车,吐槽被这种小事弄得急躁得像个毛头小子的方起州,说:“他看到也没什么,都多大人了,以后迟早也要明白的。” 和喜欢的人同居这么久,小州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以前禁欲也就罢了,现在还这样,不怪他担心,就算小虎情况特殊,他也不赞成方起州这样老是憋着,三十出头的人,怎么连基本的性生活都没有呢。 照他说,就该带小虎去看心理医生,早些把精神问题稳定下来是正经事。 方起州一副“我自有分寸”的模样,没搭理卫斯理了,他上了楼,小虎不在客厅,看样子可能是回房间了。 他脱了外衣,换了拖鞋,慢腾腾地往二楼走,卧室门开了个缝,隐隐约约传来了奇怪的声音。方起州心道不好,他忘了房间里还放了个笔记本,他教过小虎怎么开机关机,而小虎则因为认字不多而一直没玩。 门无声地被他推开,小虎睁大眼睛,愣愣地盯着电脑屏幕瞧,而那外放的声音,方起州不用看那上面内容,就能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默不作声地从旁边一下将笔记本按下去,小虎很心虚地望了眼他,又瞥向别处,手指不安地搅在一起:“叔叔……你,你回来啦。” 他的心虚,是源于偷偷翻了抽屉里的东西,也源于那视频里惊人的信息量。 两个没穿衣服的人,一点也不害臊地在干些什么,白花花的画面,刺激耳膜的声音,都叫他心虚不已。 方起州平静地嗯了一声,低头看到小虎后颈上的细汗,他用手擦了一下:“怎么出汗了?” “热……”小虎有些迟钝地意识到,秋天已经来了,自己不应该会觉得热的,他手足无措地给自己扇风,不肯定地问道:“我,是不是……又发烧了?” 方起州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同样满是汗珠,随后下定论,“没有发烧,你这样是正常的。” 小虎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正常,可他只是慢吞吞地点了点头,看方叔叔也没有怪他的意思,他打算忽略面前盖上的电脑,站起来就往卫生间跑。小虎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身上很难受,脑子和浆糊似得,什么也想不明白,就特别想尿尿。 方起州在他关上门后,又打开了笔记本,暂停的画面还算“正常”,看得出卫斯理找电影的时候,都是往“教育片”这个方向在找。很轻口,很小清新,大尺度的画面几乎没有,几乎称得上是唯美的,但这对小虎依旧是不小的冲击。方起州退出了碟片,放回原位。深思熟虑下,他还是没扔掉。 看小虎的反应,他似懂非懂的,但竟然也没被刺激到,也没觉得恶心或者别的。只是浑身发汗,和身体发烫这样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平凡的感触。 方起州听到里面冲水的声音,小虎却迟迟没有出来,他推开门进去,小虎双手拉着裤子,就一动不动地站在便池前头。 “……叔叔,”小虎声音有些害怕地发着抖,“小弟弟…肿了,我是不是,生病了啊。” “不是生病。”方起州拉着他出去,心想着这下他得不可避免地给小虎上一堂生理课了。 “那为什么会肿?” “男性正常的生理反应,”小虎的裤子褪到了膝盖,他坐在床边,内裤也松垮垮地在大腿根部套着,方起州移开眼睛,“以前没有这样肿过吗?” “好像……”小虎露出了认真思索的模样,最后说:“……有过。” “有过吗?” “我不太记得了。”他垂下眼睛。 他没说实话,他清楚地记起来一段画面,以前的时候,家里读高中的哥哥带了一帮同学回家,他在地下室里,门锁着不能出去,可哥哥像是要给朋友们看奇观一般,让他们来参观地下室的自己。 小虎不太能记清当时的感受了,可他却能想起来那些从未谋面的陌生人的话,他们取笑自己,哥哥对那些朋友说:“他长这么大,除了我妈一个女人都没见过。” 有人不可思议:“这是你亲弟弟?” “怎么可能啊。” 那段时间,家里老是有陌生人来,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地下室的钥匙虽说是藏起来的,哥哥却知道放在哪里的,他总是带着陌生人来参观这个弟弟,有一次更是大胆,其中有个人充满恶意地拿手机视频去逗他,问:“这是什么你知道吗?你有没有啊?见过这样的东西吗,女人的大奶子,没见过对吧,”那人又有些可怜他的模样,“也是,你连女人都没见过。” 那群人走了,还关掉了地下室的电闸,也包括通风系统,他害怕黑,害怕空气凝滞,后来他吃了一点饼干,就冲到厕所里吐了,可是身体却回想起照片,产生了非常奇怪的反应。 就像现在,但是却不大一样了。 方起州从背后抱着他,小虎不要他碰那里,方起州侧着脸亲他的脸颊,说:“我摸一摸就好了,就不肿了。” 小虎反应很青涩,方起州几下上去,可能不到两分钟,他就软了,也舒坦了。 他靠在方叔叔身上大喘着气,心里很肯定自己是生病了。脑部眩晕还没结束,方起州就开始给他科普曾经自己得到的系统性教育,他的讲法大约和小学生理课老师一般枯燥,小虎也不知听懂没,连连地嗯嗯嗯了几声。方起州犹豫了一下,“下次,那些光盘……我们一起看吧。” 他想到卫斯理说的,反正迟早也会明白的,不如从现在慢慢教他。 小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方起州也没再提了,光盘被尘封起来,他喜欢亲小虎,隔一段时间用手帮他解决一次消肿的问题,转眼间,又到了年底。 不久前的感恩节假期,他带着小虎去了旧金山,呆了两天便回来了,但那座古堡一般的庄园,却给小虎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圣诞前的时候,方起州只是简简单单地买了棵冷杉树,还有许多泡沫球,拿给小虎凃颜料玩儿。 这段时间里,小虎进步很大,方起州考虑到他的情况,不再像以前那样,认为他不知道也好,自己总会庇护他的。而现在,方起州给他灌输了许多新知识,二十岁人的脑子,不笨,理解力一开始有障碍,慢慢就好多了,所以学起来很快。方起州教他背了乘法表,教他算数,小虎也从头到尾认识了字典上的不少以前不会的字,方起州给他买了个漂亮的日记本,小虎就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而日记内容,总是脱不开方叔叔这三个字。 小虎现在拿着手机不再是单纯地玩游戏了,他会用搜索引擎了,也知道该怎么去搜索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他的认知丰富了许多,蜕变很快,不怎么玩游戏了,反倒是钻研起学习来。 方起州见他这样,就下载了许多网络课堂的视频给他看。 但即便如此,小虎还是改不掉爱吃糖的习惯,方方面面里,他变得接近一个大人,在外人面前尤其。 他知道人们平安夜都要吃苹果,苹果代表着“来年平平安安”的寓意,给自己买了,给卫斯理买了,还给艾琳准备了苹果作为礼物,除此之外,他还会给人写贺卡了,他懂得如何用文字去表达自己的心情。就像去年送给自己的那套春联一般,也像某次打碎了杯子,写在便签上告诉自己,叫他不要生气。 他异常地聪明,像棵在阳光照耀下生长得挺拔甚至是闪着光泽的花椰菜,而自己就是总在他上空飞来飞去不肯离去的瓢虫。 但即便如此,方起州依旧禁止他接触外人,人心隔肚皮,除了自己,方起州不知道别的人会不会在偶然之间给小虎造成伤害。 第43章 每次到年末时, 银行人总是特别多,街上人也多, 也或许是方起州不怎么逛街, 总是疏离地隔着一扇车窗玻璃看外面街道的缘故,他这还是第一次带着小虎感受这种新鲜的热闹。 方起州在人群里呆着时,总会觉得不舒服, 但是小虎常常羡慕地望着车窗外,就像自己身处黑暗, 而向往光明的那种羡慕。在发觉后,方起州开始在晚饭后带着他出去散步, 却极少带他去人多的地方。但随着小虎学得越多,越来越像个大人了,他会开始提一些自己的要求, 比如像现在这样,街边的西餐厅外面有两个流浪乐手, 一个吹着萨克斯风, 和一个小提琴手, 小虎拉着方叔叔的手说自己想下去看看。 今天是平安夜, 他们都得到了小虎的苹果,艾琳给小虎送了条红围巾, 也给老板送了苹果。小虎因为收到礼物而很开心, 他戴在脖子上,缠了好几圈,遮住下巴, 脸是红色的,嘴唇也是红色的,耳朵则像是用刷子刷了一层粉那样红扑扑。 和节日氛围相融洽。 吃完晚餐要回家的路上,小虎就看见了路边的流浪乐手,一个打了许多耳钉的青年,戴了副盲人墨镜,能从墨镜外流露出的五官看出样貌英俊,另一个是留着大胡子的大叔,流浪汉模样,抱着有些陈旧的萨克斯。他们打开的琴盒就放在地上,里面有着许许多多的一块、五块和十块的零钱。小虎非常执着地想要下车去看一眼。 而方起州从来都不能真正拒绝他。 他只得在路边停放好车,再打开车门,暖气散开,街上热闹,节日欢庆,却不能驱散这种天气带来的寒冷。小虎将手揣进兜里,鼻子被寒风吹得一皱,也觉得冷。 方起州也不顾街上人多,从身后揽着他,“你喜欢听音乐,我回家弹给你听。” 小虎摇摇头,有些迷茫地盯着那两个正在给付钱的客人演奏的乐手,他们站得近了些,此刻的音乐是一首非常应景的“铃儿响叮当”,青年的小提琴拉得很好,乐感优秀,姿势也透出了多年学习的味道,他的举止就恰恰像一个因为视力问题而使得听觉异于常人的盲人一般。 方起州往琴盒里面丢了不少钱。小虎目不转睛地盯着拉小提琴的男青年,好一会儿,才说:“我好像……认识他。” 尽管他用了一个不那么肯定的词语,但语气非常肯定。 方起州不动声色地握紧他的肩头,“想起什么了吗?” 小虎点了下头,就是在车上望外瞥的某一瞬间,记忆以一种任何人都不能理解的方式回到了他的脑海里。只有很简短的片段,记忆里,拉小提琴那个人比现在看起来要年轻些,他是“哥哥”乐团的同学,总是待在最后面,默不作声地冷眼旁观着。 后来有一次,他偷偷跟自己说了一句话:“你哥哥要把你卖了,你自己小心些,不要和他出去。” 小虎从来没有离开过地下室,如果有人要带自己出去,他肯定没法拒绝这诱惑。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全都忘了。 他的记忆就像个拼图游戏,总是冷不丁地拼凑上那么一块,可是对整体帮助不大。 小虎呆呆地站在原地,方起州低声问他:“你要过去跟他打招呼吗?” 小虎犹豫了一下,垂下头,默默地摇头,“不……我不去。” 那些想得起的想不起的,都让他觉得害怕,有时候在睡梦中也能想起那些过去,每次都叫他压抑得要喘不过气,他知道这和别的梦不同,别的梦他用不着那么麻烦地追问前因后果,接受眼前的现实就可以。可这些梦不同,他清楚地知道,这些事都是曾经发生过的,画面昏暗无光,叫人难受至极。可一旦他清醒了,他再次想起来,却没有睡梦中那种难受了。 但他仍旧很害怕,总在那样的时候,紧紧抱着方叔叔,以区分过去和现在。 一曲完,方起州抬头看向那年轻人,正巧他也转过头来,而那本该是盲人的青年,转向这边时却顿了一下。那一下不明显,但方起州很肯定,他看得见。 而且他一定记得小虎。 幸而小虎因为某些原因不去触碰这部分记忆,但这依旧不能让方起州放下心来,但凡是涉及到小虎过去的人或事,都让他如临大敌。他不确定小虎想起来了多少,那些部分又有多么不堪,小虎总在自己面前笑得很开心,方起州很怕有什么突发意外,夺走这种幸福。 第二天,卫斯理就带来了调查结果。 几张偷拍照片,盲人青年摘下了墨镜,蹲在墙边抽烟,如同当时在街边的猜测,是个好看到完全不需要到街边卖艺的年轻人,何况摘下盲人墨镜后的青年,眼睛黑白分明,有神采,有焦距,分明就是假装盲人。 “看到照片时我觉得眼熟,我应当在什么地方见过才对……”卫斯理徐徐说道:“小州,想得起之前调查方艺巍的那份资料吗,”他手点在照片上,拿出了另一份资料夹,比对道:“两年前,这个叫程叙的高中生,就是方艺巍强奸未遂,后来失踪的人。” 方起州敲在桌面上的旋律猛地一停。 “吴芳龙教授的对外的那个亲儿子,程叙和他是同学,也是一个乐团的学生,他们关系不错。”卫斯理补充道。 所以小虎会认识这个人,很可能是因为程叙作为哥哥朋友来过他家里,所以有了印象,方起州很快得出这个结论,可他总觉得不这么简单。 “程叙家里人一直在找他,一开始我以为他的失踪是二姨太为了方艺巍干的,可似乎是他自己躲开的。躲在流浪汉这个群体里,的确不容易被找到,何况他还假装盲人。”卫斯理说:“人……我已经监控起来了,是报警说发现失踪人口,还是……”他抬起眼皮看神色不定的方起州。 小州做事情想事情,永远没有规律,按着喜好办事,所以卫斯理待在他身边这么久,却很少能看透他的心思。 方起州十字交叉靠在腹前,“我想找他问一些事。” 今年的最后一天,天上飘着零星的雪花,像夏天的绵雨一般叫人察觉不到,短暂地望着天空,才有面颊上凉丝丝的感触。生意冷清,程叙把大把零钱装进口袋里,收了小提琴,拉上拉链,背在肩上。 大叔也收了萨克斯风,“我去买俩烤红薯,你等着我。” 程叙点了点头,他甩开盲杖,慢吞吞踱到了路边去。 一辆加长黑色轿车停在他面前 戴着白手套的洋人司机下了车,撑开了黑伞,去阻挡那影响并不大的雪花吹在身上,皮鞋很亮,却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程先生,我们老板想找您问点事。”礼貌的语气,和程叙见过的“有钱人”不太一样,里面没有多么高高在上,也没有嫌弃自己这个流浪汉的意思。而且,他们知道自己是谁,程叙突然就想到了平安夜晚上,他在街边演奏时,偶然一觑的男孩,和男孩旁边的男人。 程叙像个盲人一般,好似不知道面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一般,沉着道:“你们老板是谁?” “不用紧张,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有些事情想问你。”卫斯理不容置喙地拉开了车门,用充满距离感的语气,“请吧,我知道你看得见。” “我不认识你们老板。” 他还在做着无畏的挣扎,哪知道那个看起来斯斯文文,顶多就是高了些的外国男人,一把把他拎起来,像拎一个幼童一般,把他往宽大的后车厢里塞,还低声警告他,“你最好老实点。” 程叙扭着脖子往回看,看见了缓缓关闭的车门,拿着烤红薯急急忙忙跑过来,嘴里吼着什么的大叔,还有那个洋人司机,他因为动作而敞开的大衣,里面别着一把黑黝黝的枪,冰冷地宣告着自己要是不乖乖服从,可能会小命不保。 他吓得不敢动了,冷汗霎时滴下来。 他狼狈地从车厢里爬起来,这才看见,车厢最后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男人。 那正如同他的猜想,是平安夜晚上的餐厅门口,一面之缘的男人。但和那天晚上不同,自己光是待在这个车厢里,就觉得透不过气来,不是闷,而是另一种压迫感,无形地存在着。他从未见过这种人,包括那个洋人司机,他们身上都有一种气息——那种像是他们是掌权者的危险气息。那晚上见到时,面前这个人身上分明有股很难以言喻的温和萦绕,而此刻,这种温和却被收敛起来,收敛得很牢靠。 他恍惚地想,这或许才是真面目。 “程叙,”方起州叫了他一声,“不用紧张,坐吧,喝点什么吗?” 程叙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他很想开窗,可是这种车子,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开车窗,也不敢开。 “我不喝酒。” “那好,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你都回答了,就可以走了。” “……嗯。”他差不多能猜到这个人想问些什么了。 方起州直切正题,拿小虎的照片给他看,“你认识他吧,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他点头,和盘托出道:“他是云杉的家人,云杉是我乐团里的同学,”吴云杉——就是小虎那个“哥哥”,两年前和父母死于煤气爆炸。程叙说:“我去过云杉家里几次,都是他家里没人的时候,还有乐团里的别人一起。有天云杉突然跟我们说了一个秘密,他神秘兮兮地打开地下室门——他们家地下室很奇怪,有好几道门,每道门都有专门的钥匙。我们像探险一样走进去,还以为里面藏着什么美人鱼,结果里面住了一个男孩。他和我们一样的年纪,可是却瘦骨嶙峋,像从没见过人一样躲在角落里,用黑漆漆的大眼睛盯着我们。他叫云杉‘哥哥’,云杉却说他不是自己弟弟。” “他说……说这是秘密,叫我们不准说出去。” 第44章 程叙觉得空气突然凝滞了几分, 叫他呼吸更困难了。他困难地继续回忆:“后来我们……又来了几次,有人取笑、奚落那个孩子, 我都在后面看着。” “你没想过阻止他们?这是非法监禁, 你想过报警救他吗?”方起州突然打断他,语气是不悦甚至是震怒的,别人都说, 他是一个瞧不出脾气的人,喜怒无色, 可现在却没法维持那样了。 “不……”他张口无力地辩解着,“我想过, 可这是他们家里的事……我对谁说,谁肯相信我呢!” “后来……有一次,乐团突然来了个男人, 那似乎是团长的贵客,带过来玩的, 他……”程叙皱起眉来, 有些恶心这段回忆, 方起州猜到那或许是方艺巍。“他想……我。”他含糊不清地略过那个字, 难以启齿道:“那个人是个变态,我不愿意, 他却说自己无聊, 想要人陪。” “我们团的鼓手,有天喝醉了,就给他说, 同学家的地下室里,藏着个从没见过女人的男孩,长得很漂亮。” 讲到这里,他听见玻璃杯碎掉的声音,是那个男人用手掌握力捏碎的,里面的稀少酒液,顺着碎片流到手心,像血一样……或者正混合着血,向下滴着。 车厢空掉后,只留下方起州一个人在里面时,那就像个巨大的冷冻室一般,神情和身躯都被冻结。他一个人呆了许久,像在想事情,又像是在压抑什么。良久后,方起州从后座拨打了司机位的电话,“方艺巍最近的日程,什么时候去哪儿,都查出来。” 卫斯理向来是个很靠谱,仿佛无所不知,没什么能难倒他的万能助手,这是祖父给他的优秀猎犬,他则是当成朋友来对待。 方起州回到家,小虎正处于一个奇怪的姿势里,抱着杯子,垂着头,整个脸都埋进杯子一般。听见方叔叔的脚步声,他就从杯子里抬起头来,舌头从双唇间伸出来一截,愁眉苦脸的。 小虎的舌头比平常还要红,他就那么抻着半截舌头,像只小狗那样,含含糊糊地说:“舌头,烫了。” 方起州注意到桌上有杯热巧,可能是小虎自己煮的,。方起州每次煮的时候,总是稍微晾一会儿才给他喝的。 他蹲下身,和他高度持平,捏着小虎的下巴,仔细地瞧他被烫得红肿的舌尖,看那上面有没有水泡。他也不知怎么想的,轻轻地对着那半截舌尖呼起来,问他:“疼不疼?” 小虎摇头,哭丧着脸,“麻的。”他自己照着网上的做法煮了热巧克力,哪知道那么烫,他只喝了一小口,舍不得吐出来,含在嘴里烫得跳脚,最后还是给吐出来了,可是舌头疼得不行,浸泡了许久冷水后,就不疼了,可是特别麻。 他觉得自己像是味觉要失灵了。 方起州揉了揉他的头发,前额上方的头皮,有一处五公分长的伤疤,他摸了摸,小虎完全没有感觉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深深地注视着小虎,旋即在他颊边亲了一口,“你坐着,我去给你买烫伤膏。” 他看不见自己说这句话时眼神有多么柔软,小虎也看不见,因为方叔叔同他说话时,一直都是个温柔似水的人。 方起州去了最近的药店,舌头有专门的烫伤药,店员说是牙膏味的,不苦,方起州问有没有苹果味的,店员愣了愣,旋即笑着说,又不是吃糖。 可牙膏也有苹果味的,店员可能不知道。 方起州拿了药膏很快到家,他怕这药味道奇怪,开了第一口是涂在自己的舌头上,发现就是薄荷的凉爽感罢了。小虎伸出舌头让他给涂药,那舌头被他抓着,十分敏感地偶一抽搐,往回扯。方起州小声告诉他,“忍忍,先别动。”小虎试图用眼神回答他,不是他想动,而是舌头上的神经,不怎么受他这个主人的控制了,喜欢调皮地一弹一跳。 随后的二十分钟里,小虎一直坐立不安地试图收回舌头,让它重回温热的巢穴,而不是这么生冷不忌地掉在外面,那样很难看,也很难受。他坐得有些麻木了,就维持着那个伸长舌头的模样,站起来做了一节广播操,他用力地伸展双臂,小心地活动着颈椎,不让它跟着舌头一样麻木起来。方起州出神地望着他活力四射的身影,脑中不可避免地想到,方艺巍那个酒瓶下去,小虎流了多少血,大概场面很吓人吧,那么长一条伤口——方起州觉得那道陈旧的伤口,用伤疤在自己心脏表皮深深地划了个口子。 后来药膏干掉了,他用凉水冲掉,每隔一会儿就在嘴里含一口凉水,到了晚上,他舌头感觉好多了。 方起州抱着他睡觉,手臂伸长,垫在他的后颈窝,完美填补这点人体的空隙,然后揽到他的胸前,手心穿过睡衣底下,抚触他腰上那截常常会敏感地颤动一下的肌肤。 “小虎。” “嗯。”他应了一声。 “明天我们早点起来看日出好不好?” “……嗯。”他打了个哈欠,不知道方叔叔又想出了什么好玩的。 方起州顿了顿,“你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了。” 倦意袭来,小虎好似听明白了,轻轻点了下头,他睫毛倦怠地垂下,呼吸逐渐进入酣眠的频率。 方起州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将发丝撩开些,去看那道伤疤,医生说是开颅手术的痕迹,那个酒瓶,对他的大脑,造成了很严重的伤害。 小虎消失的那四个月,就是在做手术,修养,可能脑震荡,可能也吃药,吃一些抗抑郁的药物,一些致使记忆错乱禁止药物。 谁瞒天过海带小虎去做治疗的?或许是徐菁,除了她,方起州想不到别人了,而小虎的亲生父亲是谁,这也是个谜,是否还活着,是否知道这个儿子,如果知道……那为什么要丢掉这个儿子,为什么要把他丢在那种人家?! 这一瞬间的方起州,怪罪起了所有人来,方艺巍也有错,徐菁也有错,那些曾经袖手旁观,甚至是害人匪浅的学生,他们都藏污纳垢。 他从前的善恶是非观念,一直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人不犯他,他不犯人。比如方义博,这个父亲做了多少坏事,手上有多少人命,他都知道,可是他从没怪过一句。再比如祖父一家,都是常人眼里的坏人,他们用价码谈着人命,当成一桩桩生意。方起州也从未自诩好人,可他到底手上没沾过人命,通过家人的间接伤害有过,但他常常冷漠地将自己抽离开来。他旁观,纵容。 现在他知道了,自己这样,更是错得离谱。 通过别人的嘴里,他知道小虎过去过得有多么不堪,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都处于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听说他很瘦,瘦得眼睛很大,怕人,但是见到人从不叫,而是躲避。后来他时隔多年见了阳光,就因为他那个哥哥想把他卖了,就因为方艺巍的趣味,他听说这是个十几年没出过门,没见过生人的男孩后,就更来了兴趣。 但他还看不上那种瘦得惨兮兮的身材,所以方艺巍像是逗猴子一般逗他,给他喝酒,看他呛得流泪,给他抽烟,看他咳嗽得满面通红,掐着脖子要把肺给吐出来似得。方艺巍还当着他的面和别人接吻,脱了裤子和人做爱,方艺巍就像是要给他长见识一般,变着法子地逗他,看他如何反应。 可是很无趣地,这个小猴子不说话,被整也不哭不闹,方艺巍叫人弄点大麻过来,想给这个傻子尝尝味道。有人去替他找大麻了,而他在空隙,不逗这个傻子了,转头叫程叙过来陪自己喝一杯,程叙喝多了,吐在他身上了,方艺巍气得要命,脱了外套,当场要办了他,半醉半醒的程叙死命挣扎。小虎看见了,就冲上去把程叙从方艺巍身下拖开——程叙说:“他没见过人,看着有些怪,神经质,不说话,但我猜他可能记得我,记得我跟他说的那句话,所以所有人都旁观我受欺辱的时候,他过来想帮助我。” 然后,就有了那道五公分长的伤疤,红酒瓶“砰”一下砸在脑门上,碎片和红色的酒洒了一地。 “后来的事,我不知道了,因为那个男人,像发疯了一般,拿着酒瓶碎片要杀人一样,逮谁刺谁,人都跑光了,我倒在地上,很庆幸他没有成功……我想叫救护车,可是没有力气了,后来,有个人进来了,我不知道是谁,我只听见了脚步声,他背起倒在血泊里那个孩子,很快消失了。” “我一点事没有,我爸妈说要告那个强奸犯,我知道没用。他们来家里,给了一笔封口费,我爸妈不收,要打官司……老百姓谁能跟那种人打官司呢,他们可能觉得我们不听话,想灭口,我就逃了……我失踪了,没了受害人,官司打不成,他们就不会费力去灭口了。” 方起州记得,似乎在当时,吴家人也和人打了什么官司,可是法院不存在这起官司的任何相关文件或者相关人士,再后来,煤气爆炸,大火将那个藏污纳垢的家夷为废墟。 小虎经过治疗,四个月后,辗转被人送到了禹海,什么也不记得,被受人所托的钟龙捡到。 钟龙这时候是刚刚出狱,他背负命案,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在火车站,抽着十块钱的烟,给一个陌生人送三块钱的泡面,五块钱的煮玉米。 他不知道出于同情心,或是别的什么感情,捡了个二十岁的有些傻的男孩子回家,两年里,被高利贷的人追着搬了许多次家。 第45章 “舌头还麻吗?” “还有点。”小虎吐了嘴里的牙膏沫子, 在镜子面前伸出舌头反复地瞧了许久。他想,方叔叔那么吸都没事儿, 为什么会被巧克力烫成这样? 方起州可不知道他的脑袋瓜子里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从身后眷恋地抱着他,小虎从镜中回望过去,思索着方叔叔是不是网上说的那种皮肤饥渴症, 他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同时也庆幸着自己对口水不过敏。 早饭后, 小虎从糖罐子里扒拉出几颗糖来,塞进兜里, 似乎在算时间,几点吃第一颗,几点吃第二颗。 方起州拿上围巾和手套, 拉着他走进电梯,卫斯理的车就在楼下待着, 小虎看着电梯下降的数字, 问他:“叔叔, 几点了?” 他看了眼表, 说:“八点半。” 听到答复,小虎掏出第一颗糖出来, 剥了糖衣, 又把糖纸揉成一团塞回兜里。方起州低头注视着他抿着糖时,脸颊边不小心露出的酒窝,“不给我吃一半吗?” “啊?”小虎愣了下, 接着反应过来,“对哦。”他试着咬下一半来,可没怎么融化的硬糖,并不那么容易咬碎。 方起州看了眼快要接近0的电梯数字,凑在他耳边说:“等下,我们去车上分。” 小虎习惯性地摸了下有些痒的耳朵,轻轻地嗯了一声。走出电梯,他再次在嘴里尝试着用牙齿,把这颗糖分成均匀的两半。 “早上好。”卫斯理从后视镜里看向两人。 “卫叔叔早上好。”小虎说完这句话,方起州就默不作声地关上了驾驶座与后座之间的挡板,卫斯理摸了摸鼻子,发动了汽车。 方起州在这样只有两人的状况下,很坦然地将小虎搂在怀里,窗外冬天的寒风几乎在不近人情地吹着脆弱无辜的树叶,方起州只关心小虎嘴里的糖还剩下多少。小虎使劲将硬糖咬成了两半,方起州嘴唇自然而然地贴上去,小虎眨了眨眼,他想说,自己的舌头昨天被烫了,现在还是有些麻的。但这股念头只是一眨眼就没了,因为他想不了那么多了。 方叔叔的手掌很大,能罩住他的后脑勺,产生使他眩晕的力量。小虎不由自主地跟着闭眼,他不小心将糖给吞了下去,卡在喉咙里,有些难受。他很讨厌这种像是吞了一大把药的感觉,可随即的,方叔叔用热烈的接吻,非常熟悉和安心的唇舌交缠,将这股厌恶压制下去。 而且他从网络上看到,人们说,亲嘴是表达爱的方式。而爱分为好几种类型,好几个阶段,小虎记得很牢靠,他将那篇论文看了许多遍,现在好似有些理解了——爱,似乎是和他喜欢某个动画人物是有很大区别的感情。一瞬间,小虎觉得心里或者说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蜻蜓点水般地,微妙地震颤了一下翅膀。 小虎下车前,戴上了围巾,将自己或许有些肿的嘴唇给遮住,即便如此,在电梯里仍有不少陌生的气息和视线。而方起州抬头望了望,这个不足四平方的空间,有些暗,人们按捺地打量,他不动声色地将小虎揽着,使他靠在自己的胸前,使他只能呼吸到自己,只能感受到自己一个人。 固然此举叫员工们大开眼界,可到底是老板,一个个出了电梯,就开始发现新大陆一般嘴碎地交谈起来,“真的只是老板的亲戚吗?”“不是吧,上次我在停车场,看见老板亲他呢。”“那天我坐电梯,他们就抱着的。”“方总是个gay?!” 幸而,流言蜚语传不到他耳朵里。 办公室相当暖和,因为方叔叔在这儿,小虎好像有些把这里当成家的一种了,他站在窗前时,永远也不腻味高处的风景,而且他总能发现这个城市的细微变化,人们每天路过的,似乎是平地而起的一座高楼,他站在那里就能说出和昨天的区别。似乎是黑暗中待久了,他对外物变化很敏感,却不擅长探索人。 而方起州在这个职位上干了一年,一直以来,不知道为了什么才坐在这里。 年终总结的时候,方义博出席了年会,表示了对自己的赞赏与满意,方起州却渐渐有些厌恶这样了。比起工作的耐心,他更喜欢陪着小虎玩游戏,或是说话,那更有趣些。 在小虎午休时,卫斯理才找到了空隙给他报告事情,“方艺巍最近不怎么出门了,魏蓓蓓疯掉的事对他打击很大,非常安分。另外……我找到了当时参与、以及掩埋事件的所有人的资料。”他效率很快,昨天交代,今天就全部找齐了。 方起州说:“他不出门,那就想办法要他出门。” 以方艺巍的性格,不可能真正安分下来,他总会想着去惹事,而且他精虫上脑,怎么可能忍受关在家里的日子。 卫斯理点了下头,想要一个人出门,那方法有成千上万种,想要一个人死于常理,也同样也有千百种方式,而他想……小州或许是想要方艺巍以最惨无人道的那种方式受到惩罚。“还有件事……游艇失事的时候,不是还有两个嫌疑人吗,可是后来魏蓓蓓被指控后,嫌疑人就确定了是游艇驾驶员,就没有再继续调查了。前不久,两周前那个乐团去了美国做演出,但是回来的时候,正巧少了两个人。就是那两个半夜出来过的嫌疑人。” 方起州沉吟道:“他们留在了美国?” “是……而且名下多了一套房子,在西雅图的别墅,价值五十万美元。” “是别人送的?” “这个是昨天偶然查到的,房子是谁送的,这个还不清楚……”卫斯理顿了顿,“事发当时我派了人去监视他们,后来撤了一部分,而这两人,可能是以为事情过去这么久,所以放松了警惕。” 方起州垂着头,似乎是在思考,过了会儿他说:“让舅舅去查一下吧。” 当时他也怀疑过,可能并非魏蓓蓓干的,而且后来约徐菁出来会面时,她说了一句,这件事和魏蓓蓓无关,但她罪有应得。徐菁或许知道内幕,她似乎有不为人知的渠道,而她乐意告诉自己一部分,大概是看在小虎的面上,希望自己能保护好他。 小虎的舌头好转得很快,那天晚上回家时,就半点感觉都没有了,方起州给他煮了热巧克力,等凉了才端给小虎。 他坐在客厅里,难得地看了会儿地方新闻,小虎对新闻不感兴趣,但也是坐在他旁边看着。 新闻上说,w市一名年轻男子酒后驾驶,冲进了河里,打捞上来时已经气绝身亡,男子今年22岁,是某酒吧的鼓手。 非常正常的新闻,每时每刻,全国各地都在发生类似的事情,男子脸上打了马赛克,新闻一晃而过,小虎喝着巧克力抬头,方起州关了电视。 “好了,”方起州站起来,“我们上楼吧,想蒸桑拿吗?” 小虎眼睛亮了下,他舔了舔嘴唇,“现在几点啦?” “快七点半。”小虎手上也戴着手表的,但他总是询问时间,从来不自己看,似乎是没这个习惯。 小虎点了下头,放下巧克力,剥了颗糖塞进嘴里,并且喜滋滋地眯起了眼。 方起州笑着摸了下他的头顶,心里一瞬间有股怪异的感受,到了时间就吃糖,这和以前不太一样。但小虎意识不到自己的做法有多么奇怪,他穿着袜子走到厨房水池,将杯子放到水流下面冲洗。小虎在家里从不穿鞋,因为有地暖,所以只是套着厚厚的毛巾袜走来走去。袜子是圣诞节给他买的,小虎非常喜欢。 因为去年小虎生过冻疮,所以今年冬天一来,方起州就特别注意这一点,夏天允许他光脚,但是天气一凉,他就时刻监督着小虎有没有穿袜子,或者穿鞋。 小虎将杯子洗干净,然后用鼻子去仔仔细细地闻,有没有残留的巧克力味道,确认气味也干净后,他将杯子倒挂在杯架上沥水。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方起州从没教过他这些,但是他自己看了,便学会了,而且还会运用。 他看起来——非常正常。但这只在自己面前,在别人面前时,他往往不说话,也没那么生动,常常会露出不理解的表情,这才是他看起来傻,并被人叫做傻子的缘故。小虎擦干手,扭头朝着自己走过来,方起州看见他在笑,非常鲜活,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扑进自己怀里了。 但小虎从不这样。 他有点没常识,但是心理非常独立,常常觉得这件事他可以自己做,那件事他能独立完成,只有他做不到时,方起州才会伸出援手帮助他。 上楼后,方起州帮他脱了袜子,他捏着小虎的脚,觉得有些冷。当然,这是体质原因,夏天的时候,小虎身上也是凉的,只有偶尔,他才会让方起州觉得是热得不正常的。 方起州先是自己脱了衣服,又准备给他脱掉,小虎朝后仰了一下,像躲闪,所以一下就倒在了床上。 他懊恼地爬起来,“我……我自己来。”小虎感觉自己又不正常了起来,他背过身,一颗颗地解开睡衣扣子,皮肤暴露在空气里,小虎觉得冷,不争气地打了个喷嚏。正当他脱掉了睡衣,打算也脱掉睡裤时,他感觉自己的脚再次被抓住了,方叔叔宽阔的身躯直直地,像一座山一般居高临下地罩下来。 方叔叔抓着他的两只脚,把他往床上一推,小虎立马就倒了下去,头砸在柔软的枕头的雪花上,摔得眼冒金星,他听见自己舌头打结了,“我们……不洗澡啦……?” “洗,”方起州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镇静,“忙完了洗。” 忙完了?忙什么……小虎想不明白他和方叔叔有什么可忙,他的裤子就稀里糊涂被脱了,一把从腰扯到脚踝,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第46章 “叔叔——”他把尾音拖长, 有种全心全意的认真,方起州嗯了一声, 而小虎有些难为情地想将脚从他的手掌桎梏中抽出来。 方起州俯下身去, 他跪在小虎分开的双腿间,当他弯腰时,是非常亲密的姿势。小虎有点儿像发呆一般, 瞪大眼睛望着他,背部在床上磨蹭, 制造出类似稻草垛的簌簌声。 方起州这时轻轻把手触到他的内裤边缘,小虎打了个战栗, 明知故问一般,嗫嚅道:“你干嘛……脱我衣服。” “你不知道原因吗。”他停了下来。小虎的内裤已经被他脱了一半了,在屁股上紧巴巴的, 但是在大腿上时,就变得松垮垮起来。方起州觉得这种紧身内裤不利于发育, 可是小虎喜欢这种材质, 喜欢鲜艳的颜色, 曾经他在内裤店盯着一条彩虹色的内裤看了许久, 跟自己说“我觉得这个好漂亮啊”。方起州试图说服自己,小虎是对的, 可他怎么也不能理解这种品位。但他最后, 还是给小虎买了彩虹内裤,心想着罢了罢了,还不是穿给自己看的, 多看看就能接受了。 小虎目光开始躲闪,但是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关系。”方起州的嘴角迎着灯光一般,扬了一下,接着他干脆利落地把小虎的内裤扔到了床边,杂乱无章地和别的东西蜷缩在一起。接着方起州一手压着他的大腿,俯身去亲他。 小虎在他的手掌摩挲下起了鸡皮疙瘩,并且微微发抖,声音软了,“哎,我们……可以洗完,再……再忙吗?”诚然他还是对这个“忙”字有些稀里糊涂的,可方叔叔这样,他似乎能猜到些什么,他又要吃小弟弟了,方叔叔总喜欢这样。 他上网查过,可是查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是叫人眼花缭乱的病毒广告。那些东西叫他看得面红耳赤,心里很心虚,急忙忙给关了。可是他不知道,方起州会看他的历史记录,也知道他试图去了解这方面的东西。 方起州整个人已经压了上去,唇贴着他的嘴角,声音略带笑意,“别担心,忙不了多久的。” 他没想过要做到最后一步,按照小虎的定力,最多三分钟就软了,完事了还要夸张地在他怀里大喘气十分钟,久久回不了神。 他有的是耐心,方起州一面轻声哄着他,一面慢条斯理地在他的脸颊上落下细碎而绵密的吻,而小虎已然是一副大喘气的模样,方起州的手慢腾腾地向下滑时,他的耳朵就应景地红透了。而方叔叔还不是吻那么简单,小虎会感觉到他轻轻地在咬自己,每咬一下,自己就闷哼一声。小虎闹不明白是为什么,因为他常常自己吃手指也不会……也不会有这种感觉的。他懊恼地偏过脑袋,使得大半张脸都贴自己的头发,而头发铺散在枕头。 随着吻愈发向下,贴到胸前,小虎手指和脚趾都不可控地牢牢抓着床单,对方叔叔的行为发出质问,他声音带着哭腔:“我……我又没有奶,你吸,什么啊。”他忍不住用手抱着方叔叔的脑袋,然后推开他,实在是太难受了,他那么咬着那里时,小虎真觉得有什么东西要被叔叔给嘬出来了。 方起州听见他的质问也不免一愣,他顿了下来,看向小虎微微发红的眼眶,这是动情的表现,可他无知得有些引人发笑的问题……真的不是在勾引吗?方起州有些怀疑,可小虎那的的确确是在控诉的眼神告诉他,小虎是真的无知。方起州撑在他上方,以拇指和食指轻捻被他咬得色泽艳丽得几乎像大自然的有毒植物般的乳珠。嘴里不着调地回答他:“是没有……不过很甜。” 小虎半信半疑,“甜……吗?” “真的,”方起州用他惯常的,使人信服的声音,告诉他:“不然你试试我的。” “不……我不试了!”小虎相当坚定地拒绝了,只不过眼睛里还有犹疑,真的是甜的吗?他低头看了一眼,口水的痕迹很明显,很亮……还反光,看起来倒真的是……不难吃的模样。 方起州声音里的笑意愈发明显,“真的不试试吗?” “我……我还是,”小虎吞咽了下口水,挣扎道:“我还是不试了,万一,我不小心……咬下来怎么办。” 方起州顿了顿,随后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顶,“傻瓜。”而小虎也不反驳这句他最讨厌的话之一,反倒眯起眼,像只猫那样享受方叔叔温柔的手掌,这里面有股单纯的信赖在,叫人不由自主微笑,只觉得气氛温馨得融不进外物。 他像往常那样,吻遍小虎蜷缩着,随后被自己逐渐打开的身体全部,尤其关照他冰冷的脚,小虎略微挣扎就被他强制又温柔的手段给拖下深沼。固然小虎很好诱骗,方起州单方面地替他解决问题,导致自己难受,他也没法骗他。方起州在等,等某一天小虎自己明白了,自己自愿地,把他交到自己手上。 小虎到最后,已经瘫软地缩成一团了,全然没有半分要洗澡的心思或气力。方起州自己的事还没解决,就必须得先把他照顾好了,才轮到解决自己的需求,而他蜷得像只虾,也有种罕见的、本能的欲望,在他皮肤下面宁静地泛着波澜。方起州在浴缸里放了水,他不怎么用浴缸,但是有定期打理,虽说不大,但是泡两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方起州拦腰将他抱着放进水里,小虎因为是第一次在方叔叔家里泡澡,所以立马又精神了起来,从虾子状态张开了身躯。而方起州曲着腿,认命地坐在浴缸里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小虎一会儿看他一眼,一会儿又将沐浴露挤在手心里,他搓了许许多多的泡泡,多到覆盖整个水面,也覆盖了方起州在水底下上下剧烈起伏的动作。 好容易折腾完,方起州身体舒坦了些,两人冲得干干净净,蒸了十分钟桑拿,裹着浴巾出了浴室。 吹干头发,方起州下楼接了杯热水,上楼时小虎已经抓着被子规规矩矩地躺好了。方起州看了他一会儿,随后从柜子里拿了什么东西,白色的,小指甲盖一般大的药片。他撩开被子,小虎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方起州皱眉看着这颗药片,有些犹豫。 小虎却会错了意,“我要吃药吗?”虽然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生病,但方叔叔拿着药,似乎要给自己服用的模样,叫他不得不多想了起来。 方起州摇头,“不是吃。” “那是什么?” 方起州顿了顿,这药其实是用于开发男性后庭的,对身体无害,最大的作用大概就是使后穴更适合性交。晚上睡觉前塞到后面,两个月一个周期,一个周期就能有神奇的“自来水”效果。这是卫斯理自作主张,他担忧小虎吃不消,也担心小州只顾忍耐,所以费了些功夫才弄来的。 方起州原本也没想着要用的,只不过两人现在这情况,着实憋屈,方起州思前想后,还是留着了。 小虎见方叔叔没动,打了个哈欠,要去盖上被子。 “等等,”方起州抓住了他的手,一边阻拦他,慢慢脱下他的裤子,而小虎以为他又要那样了,绷紧了腿。方起州在他紧张的视线里,手遛进他的臀缝,嘴里叫他:“放松……放松……”接着趁其不备,将药片塞了进去,并且用手指把它塞到了很里面的位置,然后飞快退出了,小虎脸上满是惊慌失措,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一进一出,异物就放了进去。 小虎极其不适应地扭了几下,“药……” 方起州关了灯,“等一下就化了,对身体好的。” “噢……”小虎觉得很难受,但是没问,只强忍着那股异物感。方起州徐徐拍着他的背,以安抚他有些僵的身体。 过了许久,他在黑暗里,略微朝方叔叔这边动了动,弄出温暖的噪音来。方起州能看见他睁着眼,又眨了眨,像是陷入了思考。 海潮声扑向黑漆漆的窗户,露台的植物慢悠悠地散发出它们与夜色中特有的香气。 “方叔叔……?”小虎特别小声地喊他,似乎在确认他睡着没有。因为方起州不动,呼吸也均匀,小虎也不知道他睡着没有。 方起州用鼻音嗯了一声。 小虎又动了动,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脑袋往被子里缩。 想问什么,但他又停顿了,不知道该不该问,上下嘴唇打着架,犹豫起来。方起州靠近他,说话时热气扑到他脸上,“想说什么?” 小虎垂下头,又动了几下,方起州注意到他似乎在吃手指。 每次小虎焦虑,就会这样。 “我们……刚刚,那样……是不是,”他一字一顿,回想起在网上看到的字眼,有种天然的羞赧,不知怎么就浑身热了起来,“是不是叫……做爱。” 方起州呼吸一停。 “谁跟你说的?” 小虎有些心虚起来,长睫毛垂下来,变成了发呆的模样,“网上……网上说,两个人互相喜欢的人,不穿衣服,就是……” 方起州揽着小虎的后背,“差不多吧,别想了,睡了。” “噢……”小虎没得到准确的答案,有些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方起州却是想着……很奇怪地,小虎对这些好奇心很重,但是却从未踏破过禁区,那这是代表他该适当引导? 第47章 年前, 公司敲定了一笔大生意,adm主管应公司全体员工要求, 做了个旅游策划。去年方起州刚来接手那会儿, 忙着给方艺巍收拾烂摊子,别说旅游了,该有的假期也不给人放。现在情况好了, 自然是上下都有微词。以前方艺巍还当老板的时候,年中要请员工出国玩, 年末也要请员工出国玩……住最好的,吃最好的, 所以即便他私生活烂,能力差,但风评不差。现在换了老板, 危机也过了,没道理该有的福利不要了吧? 方起州看了一下策划案, 去哪儿还没敲定, 行政部的意思是在官网上投票决定, 为期五天四夜, 一个人可以带一个家属。 前年方艺巍请了员工去大溪地,包了两架飞机, 其中一架载的是他那群美女秘书。飞往大溪地的途中, 他还把飞机改造成了酒吧,大肆办空中part,甚至还邀请空姐一起, 玩了群p机震。但是运气不好,恰巧遇到气流和鸟群,飞机在空中颠簸了几下,他吓软了,一整个假期都没好起来。 “这里,”他拿笔在策划案上划了一下,是带家属参加那一排,那行政主管还以为家属方案要泡汤了,没想到方总善解人意地把那个数字1,改成了2,说道:“带一个太少了,两个。不是马上放寒假吗,公司元老好多结婚了吧,有孩子的可以带上孩子一起。” 其实他们这种大企业,几乎都有年末旅游的策划,但是鲜少有带家属这一条。但那行政主管在adm这个位置上干了好些年,是个人精了。他琢磨着,他们方总不是整天带个男孩儿来上班吗,那又不是公司内部员工。当然……要是方总带着这么个不相干的人去玩,也没有人敢说什么,但光明正大地,不是更好吗。于是就有了这个明面上是为了大家考虑,暗地是为了拍马屁的方案。 策划案通过了,当天官网上就挂出了旅游地投票,48小时后统计结果出来,日本静冈得了最高票,被比下去的几个选项分别是普罗旺斯、梵蒂冈和清迈。 但结果其实是方起州的暗箱操作,第一票数原本是普罗旺斯,不过因为小虎似乎对泡温泉特别感兴趣,看了宣传片就一个劲儿地发出“哇……”的惊叹声,方起州才暗箱的。 不过比起和不熟悉的公司员工去度假,方起州更乐意和小虎两个人去,当他说“我们单独去”的时候,小虎却对此有些失望起来,“艾琳姐说她去过,她带我去吃好吃的。” 方起州有些意外,“她和你约好了?”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艾琳和小虎关系变得很不错了。 他不知道,只不过是艾琳和别人说静冈的关东煮好吃时,被小虎听到了而已。 方起州不忍心叫他失望,在假期前替他准备了假的身份和护照,接着把人员分为两拨,艾琳在第二拨,他们上午到达,艾琳他们则是晚上到达。 公司和旅行社合作,购买了二月初的机票,预定了正对着富士山的观景温泉酒店。 小虎第一次出去旅游,所以很兴奋。上次方起州带他去旧金山过感恩节那回,是临时决定,乘坐私人飞机,连临时身份都没准备。而小虎是个没有户口的黑户,方起州自然不会带着他瞎跑,所以第一次旅行,以中古城堡为印象结束了。 故小虎很重视这次旅行,提前一周就开始准备,收拾东西,然后又捡出来,再收拾进去,收拾到最后,方起州发现那行李箱里充斥着好些没用的袜子、棉拖鞋、帽子……小虎还不嫌麻烦地装了吹风机,替他带了电动剃须刀。 方起州并未打击他的热情,没有告诉他这些东西没用,而且还不能过安检。临到了机场,小虎才发现,他忘带行李了!方起州以登机时间快到为由,阻止他想回家拿行李的冲动。 他非常省事,只带了个不大的包,装了些必需品,例如糖,例如药。 小虎用了两个月的药,开始方叔叔将药塞进……里面时,他还非常不适,但到了后来,他就当成了习惯一般。只不过那药真的像方叔叔所说?对身体好?小虎很信赖方叔叔,但是前些天晚上,他上厕所时,发现内裤湿了,前面也湿,后面也湿。他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病,害怕得不行。直到晚上,方叔叔往里面塞药时,他听见了非常明显的水声。手指进去,“咕啾”地响了一下。 第二天他偷偷翻出药盒看,是一堆不认识的语言,他上网查,发现是德文,但又找不到翻译,只能忐忑地放任下去。 机场广播出来,让大家准备登机时,公司请的导游照着名单在核对人员。 “方艺巍、方艺巍……”那导游念了几遍,独独只有这个名字没有回应。 方起州看向行政主管,“名单上没有他吧?” “那什么……方总啊,”行政主管心里一个咯噔,全公司上下都知道方总和小方总不和,但这事儿跟他也没关系,小方总是方总弟弟,他又不是,他担心自己饭碗,不得不给听到风声要一起来的小方总安插一个名额。行政主管整理着措辞,小心翼翼地回答他:“小方总——嗯,我是说,方……方艺巍,他……他也是公司员工啊,这……我……他是您弟弟,于情于理……”他话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嘴,瞥向方总身后——是高调出场的方艺巍,他长得帅,穿得时髦,戴着墨镜像个大明星一般,很容易夺走人的视线。许久未出门,这次出来居然是因为公司度假,而且公司主管里不剩什么对他胃口的漂亮男女,所以此举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方起州敛眉,不动声色地把小虎挡在身后。 “大哥,好久不见。”方艺巍挺和煦地跟他打招呼,身上一点戾气都没有,似乎关了几个月禁闭,脾气磨没了。 这么多员工里,他还真就只认识方起州一个,其他人从前捧他臭脚,他倒是一个也不认识。 他尽力避免了小虎和方艺巍遇见,生怕小虎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来,结果现在,还是不可避免地遇见了。小虎被方叔叔挡着,而卫斯理非常上道地准备引开方艺巍,“二少啊……您走这边,贵宾通道……” “走什么贵宾通道,我大哥都没走我走什么,”方艺巍似笑非笑地说:“我来这儿就是想看看大哥那菟丝花,躲后面干什么呀,像个姑娘家似得……”说着要绕到背后去一探究竟,可卫斯理哪儿能叫他靠近小州,大庭广众之下,卫斯理也顾不得什么了,扣住他的双手,不由分说地用手刀劈了一下他的后颈,方艺巍当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他动作快,所以从外人那里看,就是方总的特助,正好接住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晕倒的小方总。他当即喊道机场员工,“有人晕倒了,来帮帮忙。” 看着方艺巍被机场员工抬走了,卫斯理怕他突然清醒,也跟着去了,方起州松了口气,背过身去,小虎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卫斯理也不知怎么处理的,飞机起飞前几分钟才登机,冲方起州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解决了。 只不过这次晕倒,估计要从方艺巍身体来检查个什么毛病来了。方才将人抬到救护车里去,医护人员摘下他的墨镜,发现他眼睛下面有很重的黑眼圈,且起色不好,掀开他的眼皮,也能看到眼白有许多的红血丝——全身体检估计是跑不掉的了。 卫斯理只能善意提醒那没带医疗手套就打算抽血的护士一句,“他私生活很乱,你小心不要碰到他的血了。” 女护士脸色一变,也跟着想到了什么不好的方面了。 从禹海,到静冈机场,四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小虎趴在舷窗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外面,接着半躺在座椅上看了两部电影,就到了目的地。不是没有人悄悄去看方总带的那男孩儿到底什么模样的,只不过那男孩儿坐在方总里面的位置,加上两人动作亲密——亲密得很坦荡,反倒叫人不好意思偷偷摸摸地去打探了。 从机场坐车,又花了些功夫,才在下午两点到达酒店。 那酒店有一半多的房间,都能从正面观赏富士山,酒店在富士山西面,方起州和小虎的房间在一楼,打开窗户就是木栖湖,目光终点正是白雪皑皑的富士山,连呼吸都是雪静谧的味道。 旅行固然使人疲惫,但银装素裹的静冈轻易就驱散了人精神和身体上的疲劳,大家放好东西,就商量着出去游玩,但小虎方才没能睡上午觉,此刻困得哈欠连连,况且方起州也没有要和大部队一起行动的意思,在旅行的第一天,陌生的国度,从没见过类似样式的旅馆,小虎躺在榻榻米样式的床上,香甜地从下午酣眠到了晚上。 第48章 晚一些的时候, 有胆大些的姑娘硬着头皮来敲门,问方总要不要一起去一蘭吃拉面。 在来之前, 他们就各自商量好了行程, 而这家拉面店是个很有意思的观光地点,大家在微信群里一致决定一起去。虽说老板一下午没出酒店房间,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但大家也不能撇开他自己玩,无论老板同意与否, 问一下总是没错的。 方起州原想拒绝,哪知道小虎好像是嗅见关键词, 在里头大声问道:“我们去吃什么吗!” 他拒绝的话就压在嘴边,点头道:“我们等下出来。”而那敲门的姑娘脸色在听到屋里另一人的声音后就变得有些奇怪了,像是尴尬, 想说些什么,又被碰门声给堵得不了了之了。更别说移动制冷机方总和缓地同意了这样“不太合情理”的请求。 “睡好了?”方起州从茶桌上沏了杯茶递给他润喉。 “我听见敲门声……就醒了, ”小虎喝了口茶就放下了, 他起身穿外套, “我好饿啊。” 静冈的冬天比禹海还冷个几度, 方起州一边专心替他戴上围巾和手套,一边问道:“想吃拉面吗?” 小虎亮着眼, 响亮地回答他:“想!” “有很多陌生人。” 听到这句话, 小虎的兴高采烈一瞬间偃旗息鼓了,扁起嘴来,嘟哝道:“我好饿啊……” 方起州知道他还是怕生, 和一群不熟悉的人在一张桌上吃饭,小虎恐怕会吃得万分难受的。他预约了温泉,现在这个点,吃完饭正好去泡温泉。 但小虎似乎是对拉面二字情有独钟了,他饿得不行,突然听到这个食物名称,导致他已经在脑海里开始想象拉面是什么样的,浓白的汤,半个手掌大的叉烧,切半的溏心蛋,均匀铺在汤面的葱花和唐辛子。他肚子叫了一声,接着咕咚咽了下口水,“……我想吃…拉面。” 方起州望着他,“陌生人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他还是很怕,很怕突然有人和他说话,他听不懂怎么办。他很少能记住一个人,他的世界里,就是一群一会儿认识,一会儿不认识,一会儿又似曾相识的人。小虎咬了咬嘴唇,又望向方叔叔,最后捏着拳头,像是给自己鼓气一般,用力点了点头,“我不怕的!” 而对于小虎这种称得上是勇敢的举措,方起州固然担心他能不能做到,但还是支持他的。 揉了揉他的头顶:“怕的话,就和我说话。” 和在飞机上一样,小虎被他纳入保护圈,他拦住别人的好奇目光,也没有人会那么不识相跑来打搅的。方起州通过背后了解,他甚至比小虎自己,还要了解他本人,他知道小虎的一切过去,事无巨细,几乎没有遗漏,这种情况就像他们俩在一起看一本书,只不过他悄悄地翻到了最后一页。所以他从结局的位置,回头看处于还在中间翻页的小虎,自然是知道他如今变得多么勇敢了。 说是全部人,其实人也不多,零零散散加上方起州和小虎,也就十来个,还有个一家三口,抱了个三四岁的羊角辫姑娘。而卫斯理,他在日本有同职业的朋友,下午一到,就离开了酒店。 小虎觉得大家看他的目光很奇怪,但他不知道是他和方叔叔的关系引起的,他想起自己说“不会怕”,所以鼓起勇气,走在方叔叔旁边,不惧怕任何目光。而方起州拉着他戴了手套的手,坐上了公司包车,颇有地方特色的巴士。 那拉面店店面紧凑,门口还有许多人排着队,进去一拨,出来一拨,非常有秩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雪花落在肩上、头上,睫毛上都不小心絮了些,才总算排进去。 小虎全程不敢说话,只有方起州在问他些什么时,他才很小声地回答了。好在虽然两人动作亲密,大家畏惧方总,无人敢言,连眼神都收敛着,不敢乱瞟,所以小虎忐忑地想着要是有人问自己问题怎么办的事也一直没发生。当然,二人的存在,也大大减少了享受美食的乐趣,那拉面味道不俗,小虎连拉面汤都仰头喝得一干二净,什么也不剩。暗红色的碗底有不认识的文字,小虎盯着瞧了一会儿,方叔叔解释说:“因为你吃得一滴不剩,所以非常棒。” 两人的相处模式,更叫外人看不明白,有两个年轻姑娘,有男朋友的在心里比较着,顿时觉得自己连个男的都不如,没男朋友的更是心中酸楚,方总这样冷面冷心的人,居然有这样一面。 从拉面馆出来,有些人结伴去了居酒屋,有些人则暗自打听着红灯区。人三三两两地分散了,方起州为了不让艾琳有机会带小虎去吃东西,在小虎摸着滚圆的肚子的时候,就拉着他去了街边的关东煮店。一条街,几十家拥挤的店面,它们散发着相同的香味,每家店的秘方似乎都差不多,方起州挑着没人的进去,窄小的店面里,就两三个位置,两个人并肩而坐,恰到好处。 小虎有些撑,但他胃容量很了不起,那加了酱油的关东煮汤他喝了一碗又一碗,最后打了个饱嗝,实在是吃不下了,店家还热情地提供了热茶漱口,小虎听不懂对方的话,没办法推辞,又一杯茶水下肚。 他膀胱有些发涨。 方起州预约的温泉在稍远的地方,但静冈也就那么大,坐车半小时就到了。小虎憋着尿意,坐立不安地在车座上蹭来蹭去,不停地看窗外,他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似乎看窗外可以缓解焦虑,使得尿意迎刃而解一般。 他有些后悔喝了那么多汤了。 “还有、多远到啊……”他焦急地问,腿已经缠得很紧了。 “快了。”方起州不免想到上次,只不过那时还有荒山野岭,现在可算在车上,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尽管酒店附近就有不少温泉馆,酒店内部也有,但方起州是个讲究人,提前预定了私人别墅,一整个别墅,挑高的两层楼,大面积的庭院,连带着室内和室外的好几汪温泉,假期间都属于他。要是小虎喜欢这里,他甚至还有买下来的念头,那样随时来都能有落脚地与私人空间, 但小虎是不明白他的讲究的,下了车便勾着腰捂着下腹曲着腿,他忍耐到了极致,脸色通红,憋成酱紫色,又不敢奔跑,方起州也没辙,抱着他快步走进去。 终于解决了生理问题,小虎换上了方叔叔给他拿的浴衣,他犹豫了一下,看着不知道是第几次,莫名其妙湿成一团的内裤,选择真空穿浴衣。 里面什么也没穿,下面空荡荡的,小虎觉得这衣服设计有问题,像穿裙子似得,还漏风,屁股蛋凉飕飕的。 他有些羞耻,因为方叔叔已经脱光了泡在庭院的一汪泉里,露出勃发的胸肌,宽阔的肩膀,剩下的躯体,则半露不露地隐藏在水面下。这温泉设计,和这衣服一样,都漏风,更别说设置在小庭院里,只象征性地挂了三片弱不禁风的布帘,庭院里的树桠支到温泉上空,低矮的石灯笼在夜色里散出蒙眬柔软的光辉,天上还飞着小雪,他打了个寒噤。 而小虎其实是个相当保守的人,他左右望了望,抓着浴衣衣襟,总觉得这里没有安全感。 方起州冲他招手,“下来。” 小虎犹豫了一下,方起州说:“水里不冷。” 说完,他径直从温泉里站了起来,将那腰带一抽,就将小虎拖进水里。因为热气和温泉里的微量元素,水看起来是半透明的,即便如此,该看清的还是能看清。而这汪池子很小,也很浅,方起州坐着,能露出肩和小半个胸膛来,小虎坐着,就只剩脑袋挂在水面上了。 方才还因为格局有些害羞,但是天然温泉泡着舒服极了,小虎不自觉地一声喟叹,疲劳全消弭无踪了。他抱着膝盖,靠着鹅卵石的池子边缘。他眯着双眼,让方起州像逗猫那样去抚摸他的下巴,而小虎也像温顺的猫咪一般,享受着主人的抚摸。 那温泉温度有些高,不过几分钟,他便满面潮红,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来,很低很低地喘息着,还用手给滚烫的脸蛋扇风。 方起州不由自主地将脸凑近他,小虎抬眼看他,月光和灯笼的光映照着方起州英挺的轮廓,大半面在光明里,小半面在阴影里,他眼神很专注,两人鼻尖相贴,小虎瞪着圆滚滚湿漉漉的眼睛。方起州将手臂伸到他的背部,温柔地揽着他,自然地将唇贴上去。 自然得仿佛下一秒,这两个接吻的人就要幻化到背后的矮松里面去了,变成依偎的树精。 小虎憋了两口气,眨了两下眼——哪怕方叔叔常常这样,忽如其来地就亲他一下,他也总是会忘记呼吸,或者说,忘记鼻子也能呼吸的。 方起州在吻他的同时,手沿着他的脊背,滑到他的尾椎骨,滑进了了臀缝。穴口的褶皱在水里被他用手指抚平,接着他探入手指,紧致,但是又有些滑腻感,直吸着他的手指往里。不知道是外面的温泉水,还是身体分泌的。 小虎浑身僵了一下,又没了动静,安分下来,但那眼睛拼命地眨,一排明晰的长睫毛颤来颤去,方起州脸颊被刮得有些痒。 第49章 小虎对这方面并不像以前那么懵懂无知, 他知道方叔叔在做什么,但他抗拒不来。 庭院把空气吸进去, 然后吐出树木的气息。 小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方起州大概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凉薄的雪从天而降,落在头顶、脸颊上,和肩膀上, 落不到热气腾腾的水面,便被那温泉的蒸汽给融化了。石灯笼伫立着的柔软光芒, 粗粗地蹭着他的睫毛。方起州的手不安分地在他下面揉搓了一阵,直到小虎起了反应, 他双臂顺应而上,牢牢地将他抱起来,让他稳稳坐到自己的腿上来。 这跨坐的姿势正好叫他们平视起来, 方起州很快替他解决了前面的问题,当小虎失神地喘着大气儿时, 他就用食指试探着后面。但只有手指, 也仅仅是试探罢了, 多余的他固然想做, 但他始终忍耐着。 他们这样,在水里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期间小虎被他摸的第二次起立, 这次比第一次还快。小虎精疲力尽地趴在他的肩上,揽着他的脖子,发出细小的抽气声和呜咽声。方起州就着这个姿势, 脖颈相交地在水下自我慰藉。 方起州手动作的时候,偶尔会碰到小虎因为呼吸而起起伏伏的肚皮,他非常乖地抱着方叔叔,用脸颊轻轻蹭着他的脸颊。因为这不同以往的方式,让方起州愈加体贴而温存地在他身上布满痕迹。 小虎这个人吧,就像感应灯,你踩一下他亮一下,你要是不动他就熄了,你必须都时刻不停地围着他,他才会一直为你亮着。方起州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不越雷池,却也步步为营,所以小虎才会这么依赖他。 深夜,他们没有回酒店,而是在靠近庭院的那间三叠和室里,穿着浴衣,挤在一张小床上相拥而眠的。 第二天有人去敲门时,发现他们不在。艾琳昨晚上到的,一大早便被那长得像濮存昕的hr催促着给方总打电话,说什么夜不归宿,联系不上。艾琳倒是心宽,“他和小虎一块儿的吧。” “小虎是谁?” 艾琳抿嘴笑了一下,“方总的意中人,哎,别出去乱说啊。” “噢,”‘濮存昕’恍然大悟,他是资深hr,也是公司年纪最大的那批元老。所以他算是最迟钝的那个,所有人都知道方总多半是个gay,就他还以为那是老板的家里人,他犹犹豫豫,有些不相信的模样,“戴哆啦a梦手套的那个?” 艾琳比了个“嘘”的手势,神秘兮兮道:“现在可能忙着呢,谁打电话,谁就等着被炒鱿鱼吧。” 果然,这一整天,没有人不识趣地打搅他们。 他们快中午时起床,其实两个人醒的很早,方起州醒的比小虎要更早一些。待小虎醒了,他便开始装睡。小虎呢,就睁着眼睛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思索着方叔叔怎么还不醒,怎么还不醒啊。方起州能察觉到他注视的视线,执着地黏在自己的脸上,他装睡装得很成功,隔着半透明的门,日光照射在整个床铺上,留下和风窗格的影子。 小虎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拿手轻轻地去碰他的眉毛,和阖上的眼皮。刚开始小虎胆子小,只敢碰一下然后立马拿开,后来他发现,方叔叔睡得特别熟时,胆子就肥了起来。像在画画似的,从额头开始描绘他的五官,摸他的相,好像是在抚摸他的命运一般。 方起州觉得脸上很痒,心里也很痒,但他始终装着睡,这下换成他,柔顺地像只猫咪,享受他的手掌。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在睡梦中上翘,小虎像是发现了他在笑一般,那手的抚摸便停止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方起州的嘴角慢慢回到原位,像平常那样,生硬而淡漠的弧度。 他听到了一声叹息,老气横秋地,就好像在惋惜什么似得。虽说方起州对待小虎总是温和得不像他自己,可要说他笑起来的次数,还真不多。眼睛在笑,心里也乐着,可是那嘴角,就是习惯了那平直的弧度,他三十多年,都是这么过的。 以前他听舅舅说,说他四五岁时,就像个小大人,不哭不笑不闹,似乎什么都激不起他的好奇心,或是兴趣。再后来,他父亲,也就是方起州的外祖父,给他送了那个宠物后,他私底下抱着牧羊犬笑得很开心。只不过这开心没维持多久,宠物便死了。 自此以后,方起州很难为什么事情而有所触动。 卫斯理那时候说他,这样下去他肯定会孤独终老的,所以为他做了很多无用功。 在他这个年纪,孤独是件很可怕的事。但方起州一向对此漠然,只不过现在有了影响他心绪的人,他便格外地珍惜,在他眼里,小虎兴许比他自己还要重要。 小虎叹气后,又躺了下来,他曲肱而枕,安静地注视着方叔叔,一动也不动,安静地就好像方起州是面镜子,能让他细细地端详自己。 后来方起州装睡不下去了——因为他晨勃了,就因为小虎靠在他身边呼吸,然后气息静悄悄地打在他的脖颈处——而已。他相当无奈地坐了起来,差遣小虎自己去洗脸漱口后,他的手在被子里解决着问题。 小虎挺容易受刺激的,昨天那么两次,今天方起州就不刺激他了,不然怕是没完没了了。 中午他们去了附近有名的寿司店,但小虎似乎对生鱼片不感冒,反倒喜欢吃天妇罗,但他被芥末辣到了,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不得已,他只能喝店里提供的免费裙带菜汤,但他这次长记性了,不敢一个劲儿地喝水,只用筷子挑着里面的蜉蝣生物一般的裙带菜来吃。吃完了还续杯,那脑门上扎着白条的年轻学徒,一次次地接受到“续杯”请求,并且客人只要裙带菜,不要汤,什么奇葩客人都见过了,这样的游客是第一次见。 下午方起州带他去了富士山动物园,乘坐了丛林巴士,方叔叔以前带他去过禹海的动物园,但那个要走路去每个区域看,并且隔着很高的笼子。这个动物园就要有趣的多了,乘坐丛林巴士和野生动物喂食,一些温顺的,还可以抚摸它。 小虎不敢碰那些猛兽,譬如狮子老虎或熊,他只敢给长颈鹿和大象,诸如此类的素食动物喂食。给长颈鹿喂树叶的时候,那长颈鹿还舔了他的手指,它舌头特别长,软,且宽厚,小虎一下就愣住了,接着很开心地笑起来,他弯起双眼,兴致勃勃地,又带着小心翼翼,一片片地递出树叶,长颈鹿就一下下地卷走树叶,顺便舔了舔他的手指。 方起州看得有些五味杂陈,小虎这么喜欢被舔手指么…… 他们从园区出来,也不知道方起州用了什么方法,他带着小虎去了老虎的饲养区,那些一岁,两岁,或是几个月的老虎宝宝,在工作人员怀里像只猫咪似得。方起州抱了一只睁大眼睛,看着特别没攻击性,像个素食动物般的老虎宝宝。 小虎出生那年是虎年,所以才有了那玉坠上的虎雕,那个玉雕师的身份他后来调查出来了,也调查出来,那是孩子出生前,徐菁托人师傅做的。 小虎有些怕这些猛兽,但对于温顺的猫咪,他是不怕的,从方叔叔手里接过来,他有些吃力地抱着大猫,像方才给长颈鹿喂树叶一般,眼睛里透着兴奋,但动作分外小心地抚摸它的皮毛。 正如他早晨趁着方叔叔睡觉,偷偷做的那样。 方起州看着他那副开心的模样,小虎牙和酒窝一同露出来,像阳光一样美好灿烂,心里也跟着暖意浓厚。 “方叔叔,我想把它带回家,可以吗?”小虎丝毫没意识到,老虎,无论多小,多么温顺没有攻击性,都不是能家养的动物。 “当然可以。”方起州面不改色说:“但是今天我们不能带走,等我们回家了,就能托运回去。” 小虎点了点头,依恋地抱着憨态可掬,打着哈欠的小老虎,嘴里叫它乖乖,跟它说着对不起,我过几天就可以收养你了。 幸好动物园的工作人员听不懂中文,不然听见他们的对话,还不得立刻报警抓人。 那晚上他们回去,方起州跟小虎玩了个游戏,他扮演着动物园的那只长颈鹿,小虎苦恼说自己没有树叶喂他,方起州说没关系,我们可以假装有树叶。但小虎的想象力瘠薄,对于给方叔叔扮演的长颈鹿喂树叶这件事,他想不到要是没有树叶,怎么才能假装有。 方起州从一旁拿了插花的篮子,将花捡出来,放在桌上,接着对小虎说:“看见了吗,这里面的树叶。” 空荡荡的篮子里,什么也没有,小虎望了望方叔叔,又看了眼篮子,认真道:“看见了。” 小虎从篮子里,拿着一片不存在的树叶,喂着一只有些过分亲昵人的“长颈鹿”。那长颈鹿用舌尖卷着他的手指头不放,但他好似不觉得害羞,也一点儿不害臊,因为他似乎是的的确确,在认真地玩着游戏,他真的把方叔叔当成了长颈鹿,还笑眯眯地抚摸他的头发。 这么个无趣的游戏,方起州非常敬业地玩了许久,并且乐不思蜀。 第50章 要打道回府那天, 他们一行人去了浅间神社参观,在绘马上写下各自的愿望, 求了御守。 距离登机还有两个小时时, 在机场附近的音像店还发生了一件事,一些人去免税店扫购,一些人则去了别的有意思的商铺。而小虎, 则是很容易地被音像店外张贴的彩色海报所吸引了。 除了普遍的cd、dvd、漫画书、纪念品……店里还有一片占地不小的成人向区域。 在这个国家,成人音像事业是合法的, 也是最为著知的,小虎走过去时, 先是愣住,接着刷地一下脸红了,眼睛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慌忙移开。那些光盘外包装都很……大胆, 也非常抢眼。 而方起州则是对他的反应非常稀奇……因为换做以往,小虎或许会懵懂地问叔叔这是什么, 现在居然会害臊了。 是好现象。 他感到有趣, 拉着小虎离开有不少学生弟驻足的地盘, 顺手捡了一盘看起来很小清新的gv。 小虎瞪大眼睛看他, 喊了一声:“叔叔……”方起州倒是没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小声对他说:“买回去……唔, 学习。” 他一副正大光明的样子, 小虎什么也说不出了,依旧害臊着,红着脸看他结账, 装进袋子里。 过海关的时候,东西被搜了出来,正在收拾包的艾琳回头一看老板他俩,正巧就看见那清关人员在问些什么。方起州面不改色地回答说是“自己用”,接着海关把东西还给了他,顺便以隐秘的眼神瞅着他们俩。 方起州转过头,瞥见一脸被雷劈似的艾琳。 艾琳立刻一副“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的惊慌失措,抓着免税店搜罗来的一堆化妆品就跑。 四小时后,飞机到达禹海。 今天天空上挂有难得的冬阳,这个城市的冬天总是很漫长,十一月份,人们就开始穿大棉袄了,还没到下一个年份,就会开始下雪,这场雪会维持到天气转暖的那天。但是变幻莫测的冬天里,城市会在转暖的几天后,再次变成冰雪世界。 而今年,过年比昨年迟了一个月,除夕在情人节过后的第二天,歌颂爱情的电影争先恐后地在这个档期里上映。方起州呢,也赶时髦地带他去看了一场,可是小虎快速地解决完爆米花,大概从电影开始二十分钟时开始打瞌睡。因为方起州的注意力一直没在电影上,所以当小虎脑袋一颠一颠时,他便揽住他的肩膀,使他靠在自己身上睡觉。 电影厅里空无一人。 方起州觉得有些无奈,小虎若是对别人的爱情故事哈欠连连,那怎么能显出自己比那电影男主角好上千万倍呢。 走在路上时,小虎甚至会有意无意地地看着那些戴红领巾的小学生,眼神不由自主流露羡慕,或许心里想的是:他们真好,可以读书,还可以交朋友,但小虎从不会羡慕地看向那些亲密地挽着手,拥抱着的情侣。 电影落幕,小虎像是听到了片尾曲,准时醒了。他抻了个大懒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完了吗?”语气像是在感慨:终于完了呀。 尽管电影落幕,影厅依旧空着,没有下一轮影片的排期,也没有工作人员或是清洁工进来打扫指路,甚至灯光,也只亮了左右顶上的那一排。 方起州不动声色地问道:“不喜欢爱情电影吗?” 小虎对此有些无动于衷,甚至很理所当然地反驳道:“我是男人啊,”他用了“男人”这个词,他肯定不知道,他那么说话的时候,有多讨人喜欢。小虎端起冰块融化后,没滋没味,和放了半块方糖的水差不多的可乐,吸管发出声响。他没追问为什么他们还不走,翘着座椅,摇晃着双腿又说道:“叔叔你也是男人,我们和电影里不一样。” 方起州愣了一下,忽而又笑了一下,嘴角弯起来,是很显然的笑模样。 小虎咬着吸管,盯着他看,忽然说:“你应该多笑的!”语气老气横秋,正如同那天自己装睡时,他惋惜地叹气。 “是吗?”方起州没有放下嘴角的弧度,凑近了他,用牙齿叼走他咬着的吸管,管口的水珠受力,分散成无数水分子,弹到他的脸上。 “是……呀,”小虎也有些紧张起来,那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霎时不见了,他用手托着脸颊,把眼睛挤成上翘的模样,像只可爱的小狐狸那样,“叔叔笑起来……很好看,嗯,可是、你都……不怎么、笑。”他扁起嘴,像个赌气的孩子。 方起州很不可思议,觉得他变化真大。一年前他没有太多常识,也不说话,真的像个儿童一般。一年后会说“我是个男人,你也是男人,我们和电影里不一样”这种话来。也会体贴自己,叫自己多笑,像他舅舅常在视频里对他讲的一般。 一年前小虎还只能听国语配音的迪斯尼动画,现在可以听着英文版,自己看中文字幕了。对一个成年人而言,一年时间,这是非常了不起的进步。 方起州抱着他的肩膀,头靠着他的额头上,问道:“那你觉得,我们和电影里不一样的地方在哪儿?” 小虎一副“我不是才说了”的表情,一字一句道:“我们都是男人,电影里只有男和女,王子和公主。”哪怕是在他喜欢的迪斯尼动画片里,也只有王子,和公主,这种配对。 “不……我不是说这个,”方起州笑着说:“电影里恋人接吻,拥抱,在一张床上睡觉,我们也拥抱接吻,也同床共枕,所以,有什么不一样吗?” 小虎听呆了,但他依旧,很固执地重复:“我们都是男的……不一样……”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不一样吗?” 小虎这下说不出来了,他还意识到一点,他叫方叔叔是叔叔,但是电影里,他们会用很浪漫的称呼,譬如宝贝、亲爱的,达令,甚至是小猪。嗯……小虎思考了一下,觉得“小虎”和“小猪”差不太多,“小虎”听起来还要威风许多。所以他找不到不同的地方了。 他甚至能迟钝地有一些模糊的意识,自己和方叔叔这样……似乎是不对的? 小虎眨了眨眼,决定不想了,他麻利地站起来,捂着肚皮说自己饿了。 方起州只得暂且搁下快捅破窗户纸的生锈工具,带着他去解决晚餐问题。哪知道,他订的那家高级餐馆,请了拉小提琴的人——正好就是程叙。方起州上次找他问话过后,就给了他一笔钱,还给他伪造了新的身份证,由他回家也好,干嘛也好。 这顿晚餐,只能不了了之,小虎第二次看见了程叙,不知道触发了什么深处的记忆,猛地蹲下身,抱着头痛苦地大叫起来。 “小虎——”方起州手足无措,只好蹲下来,紧紧地从他身后抱住他,“没事了,没事了……” 他用眼神命令愣在原处的程叙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方起州用尽全力去避免他同过去有接触,大概是他现在好转了许多,所以时隔两个月,重新见到了程叙,却回忆起了不同的内容,或者说……他的回忆是带着感情与恐惧的。 小虎紧闭双眼,大叫声渐渐变成呜咽,他像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在方叔叔的怀抱里才变得好一些。 方起州发现自己不能游刃有余地处理这类事件了,他心里充满担忧,似乎在替他疼着。小虎陷入了奇怪的境界,停不下地叫喊,方起州发现他捂着的地方,是自己从前触碰,他却一直毫无反应的那道伤疤。方起州难以真正地使他安抚下来,他的拥抱不管如何紧,小虎像是感受不到外界一般,沉浸在痛苦里,拼命哭喊着说好疼。没有办法,方起州只能叫卫斯理过来,他随身带有镇定剂这类药物,小虎现在这样,恐怕只能使用非常规手段了。 卫斯理就在楼下,他接到命令,半分钟就上了楼,食指长的针管里的药物,两秒就推进他的青色血管里。 小虎晕了过去。 方起州捏了捏皱得很深的眉头,将小虎抱到车内,并且叫吩咐斯理,把程叙送到很远的地方去。 这些和小虎过去有牵扯的人,永远都是定时炸弹。 他疼惜地抹了抹小虎眼角的水,可能是因为疼而掉的眼泪,随即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心口。方起州抬头问卫斯理:“方艺巍的事,怎么样了?” “他那天做了检查,很可惜没有什么大毛病……”卫斯理也是很严肃的神色:“不过他再次开始吸毒嫖妓,要让他毫无征兆地得艾滋……是很容易的。” 方起州深深敛起眉,“不,太慢了。” 卫斯理掌握着方向盘,转动着上了高架,从高架下去便是游乐场了。 “他喜欢飙车。”方起州说。 卫斯理神色无悲无喜道了声是,知道该怎么“更快”地拆掉这个炸弹。 因为镇定剂的缘故,小虎睡得很深,他在无意识里,将脑袋深深靠在方起州的胸膛,手牢牢抓着他的衣服。他常常都是开心的,或是笑的,此时的脸颊上,却像是被水泥工砌了一层均匀的水泥,布满了少见的哀伤。 方起州的手臂很稳,一动也不动,迈开步伐时也稳稳地毫无颠簸。他把小虎放在了床上,以防万一,从卫斯理那里拿了镇定剂,还找出了心理医生的电话。他害怕小虎醒来后还是那副模样,害怕他沉溺痛苦不能自拔,害怕他哭着说疼。 第51章 方起州一晚上没睡。 他熬得眼圈发乌, 胡子拉碴,疲倦却强打精神。其实他根本不怕熬夜, 以前也常常整夜整夜地失眠, 却无法摧垮他,现在不一样的是,他揪心着小虎。 镇定剂在翌日清晨失效了, 小虎一睁眼就看到倚靠在身旁的方叔叔,他发声, 嗓子哑的,像个残破的风箱, “叔叔,我脑袋好疼……” 方起州凝视着他,把手伸进他的发丝里, 无声地替他按摩着头皮。 小虎又眯起了眼,嗓子疼, 眼睛也疼, 转动起来和生涩的玻璃珠似得。 方起州替他揉了好一会儿, 动作轻缓, 低声问道:“现在呢,好些了吗?” 小虎眨了下眼, 大概是点头的意思。然后说:“我做梦了。” 他应了一声。 “我梦见有人拿着刀, 在割我的脑袋。” 方起州知道他的意思是“做手术”,但还是不免被他的描述吓到,心疼地亲吻他的头顶。 “很疼……特别疼, ”小虎望着他,“我好希望自己死掉啊。” 方起州心又揪紧了,呵斥他:“不许说这种话!” 小虎摆了摆手:“我做梦的时候……就是疼得快死了,生不如死。”他抿了抿唇,诚恳道:“可是我一睁开眼,看见你还在的时候,就没有那样的感觉了。” 听他这么说,方起州不由自主,用手臂将他环得更紧了。但在小虎头一次这么会说话的时候,方起州却找不到话说了,他只有心疼,所以不住地抚摸他的头顶,嘴里只有一个贫瘠的词语:“乖。” 小虎安静地继续倾诉:“他们割了我的脑袋,又缝合了回去,我没有头发,很丑。每天要吃药,一大把,拳头那么大,分好几次吞。八点半吃一次,十二点一次,晚上八点再一次……一把药,给我一颗糖。”他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好像喉咙里正堵着一大把药丸在。 方起州亲吻他的头顶:“你很勇敢。” 小虎摇头,觉得自己是懦弱的。他松开缠着方叔叔腰的手臂,“我想喝水。” “我去给你倒。” 这天是除夕,方义博晚上一定要他回去吃年夜饭,说规矩不可废,说他不愿意就是不孝顺。方起州一点儿也不在意了,他淡淡地说自己不舒服,哪儿也不想去。 他特别疲倦,但是不肯睡觉,方起州觉得,他必须无时无刻地盯着小虎,免得他突然一下又难受起来,要是自己睡着了,那谁来安慰他?虽然小虎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和所有做梦的人一样,刚清醒那会儿记得很清晰,过会儿就忘掉了。 下午的时候,卫斯理送来一个纸箱子,手臂那么长。他担忧地望着方起州不那么好的脸色,叮咛道:“昨晚上没睡?你今天要好好休息了。” 方起州摇头,表示不碍事。他把箱子抱给小虎,跟他说:“送你的新年礼物。” 小虎道了谢,脑子有些混沌地想到,又是新的一年了。他听见那箱子里有些动静,像是活物,小虎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只缠了一圈丝带的纸箱,露出一个笼子来,里面是一只幼年白虎。 看起来没出生多久。 小虎惊喜地把它从笼子里抱出来,觉得像个奶娃娃,眼睛也不怎么能睁开,很脆弱,很轻。 他动作越发轻柔了。 方起州之前说要去弄只老虎来,可是这在国内行不通,更别说,老虎毕竟是野兽,有兽性,他怕不小心伤到小虎了。卫斯理的意思是,找个差不多的猫就行了,都是猫科动物,长得像老虎的猫也不少,大不了染下色,就一模一样了。 方起州却觉得那是一种欺骗,所以费尽周折,找到这只,已经好几代人为饲养,具有一定宠物特性的温顺白虎。 看见小虎终于开心了,方起州觉得这件事办得挺值,卫斯理说到以后老虎长大了怎么办,那么大的体型,早晚会出问题的。 方起州说:“打抑制素吧……算了,”他想到了什么一样,否决了这个提议,嘴里喃喃道:“长大了,长大再说吧。” “你真的应该休息了。”卫斯理认真地看着他。 方起州敷衍地嗯了一声。 卫斯理拿他毫无办法,必要时,他也必须给小州来一针镇定剂了。 那白虎刚过哺乳期,一直没有和成年母虎接触过,都是人工保温箱饲育,和婴孩一样,用奶瓶喂奶,但是食量很大。而且根据方起州的要求,这只小白虎是基因最为温顺的那一只,出生到现在,工作人员只拿了猫咪的图片给它看,介绍说是同类。 所以会伤人的可能性非常小。 那白虎饿了,嗷嗷嗷地小声叫了起来,又像个狗崽子了,因为猫咪小时候,是不会这么叫的。 随后有人搬来了专业的保温箱,给它当窝,还有各种小奶虎能穿的衣服,还有小鞋子,甚至有梳子,还有宠物卫生间,非常齐全。小虎看得目不暇接,他爱不释手地抱着小白虎,摇来摇去地同时,还一手拿着奶瓶去喂它,那小白虎躺在新主人怀里,用爪子上的肉垫扒拉着奶瓶,吮吸奶嘴时表情很呆萌,奶水沾到了小白虎的胡子上,它便伸出粉粉的舌尖来舔掉。 小虎还是第一次养宠物,他嘴里惊喜地直呼:“叔叔叔叔!它好可爱的!” “嗯,可爱。”方起州专注地看着他,觉得松了口气。 小虎给小白虎喂了一整瓶的奶,突然问:“它有名字吗?” “你给取个吧。” 小虎坐了下来,咬着手指想:“团团?白白?花花?”他的词汇量贫瘠,取名也不会,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好来,他抱着小白虎摇来摇去,苦恼道:“叫什么好呀,叫什么好呀?小宝宝……” 方起州看着他的行为,觉得小虎很像虎妈妈,但小虎开心了,他心里倒不是滋味了,觉得自己完全被忽略了。 晚上方义博又来了电话,好言好语地说:“起州,我派人来接你如何?你若是想要带你包……你那个谁来,也可以的。我们一起过年,礼不能废。” “我今天不太舒服,改天吧。” 方义博难忍地训斥他:“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你托人——托人弄什么老虎来养,不是我给你开得绿灯?就为了……讨好个小傻子?你究竟——”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什么打断了,“我在打电话,有什么等……什么?!” 方起州听见他声音仓皇拔高,接着是电话掉在地上的声音,他冷淡地掐掉了通话。 他还听见那个打断的声音说:“二少飙车……他……他连车带人,坠崖了。” 所以方义博才会有那样不冷静,甚至是握不紧手机的程度。 方艺巍除夕晚上在外面玩,方义博叫他回来,于是方艺巍开着他的新车,在盘山公路上飞驰,下坡路时,不幸坠崖。在监控下看,丝毫没有问题看,看起来就像是一场意外,但方艺巍在弯道处,好像忘记了转方向盘,所以车子在高速下,直直冲到崖边,所以又像是……自杀。 车子爆炸,只剩下焦黑的尸体以及汽车残骸,行车记录仪完全不能看,刹车系统也没有发现问题。 方义博不肯相信这件事,不肯相信死的人是他的二儿子,甚至要人做尸检,有人想叫他算了,给死人一个安宁,方义博很执拗地不肯,“一定是哪里错了,那不可能是艺巍,不可能!他……他才不久给我打电话,说马上就回来陪我喝酒。”方义博哽咽地潸然泪下,他仰着头,企图把这点儿泪花吞回去。艺巍说马上回来陪他喝酒的时候,他的大儿子,他承诺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只给他的大儿子,却因为一个外人而坚持不肯来。 无论他对艺巍有多么恨铁不成钢,但艺巍在他心中永远都是个好孩子,他犯了很多错,可方义博一直对他心中有愧,所以总是由着他。无论他犯什么错,二爷总会给他收尾,从未叫他受过一点儿委屈。去年吸毒,叫他被关在监狱的两个月,已经是最过分的了。 他疑神疑鬼地怀疑起来,怀疑这件事是一场阴谋,艺巍的死,对谁最有利呢?他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大儿子,但是马上他就否认了,因为起州没有动机,艺巍对他构不成威胁。方义博怕死,整天就在家里想着,谁又想害他了,谁是不是想害他。所以方艺巍的死,对他来说是不小的精神打击,他又怀疑是韩丹妮,还找了充足的犯罪动机,因为她怀了自己的孩子,为了给这个孩子一个名分,保不准会干些什么疯狂的事来。他甚至怀疑在监狱里服刑的张薛,认为他二十年前没有弄死自己的儿子,所以现在来报复自己了。 他托人去查,查张薛有没有可能出来过,或者有没有叫手下来做坏事。这么一查,果然叫他查出来一些东西,张薛假装关禁闭,混在狱警里,出去过几次,但是他并未越狱,而是办什么事,很快又回到了监狱里。最长的一次是三年前,他出来了整整一个星期。至于为什么张薛可以这样出入自由,这很简单,因为狱警是一批比犯人更恶棍的混蛋,所以,没有钱和女人搞不定的。 第52章 方艺巍的葬礼上, 二爷让人从疗养院接来了疯疯傻傻的魏蓓蓓。他联系过疗养院的护士,听人说魏蓓蓓和别的病人相处的很好, 就是有时候会发疯, 会掐人脖子,大喊大叫:“是不是你害我的!” 所以挺多时候,护士都不太想照顾她。 魏蓓蓓穿上了黑衣服, 头戴黑面纱和白花,她不说话, 好像不认识二爷了,她好像也不知道, 自己要来这种地方做什么。有护士搀扶着她,魏蓓蓓却好似一个稚童,在地面的水洼单脚跳, 踩水玩儿。 方义博远远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可这种对不起, 只维持了不过几秒, 他便硬下心肠——魏蓓蓓要害他另一个儿子, 他不可能容得下这种女人。 “二爷, 宝宝踢我了。”韩丹妮呀地一声,她捧着快四个月的孕肚, 除了肚子, 她没有哪一点像个怀孕的女人,说话一如往常般地娇柔,眼含秋水地望着她的“男人”。 但方义博今天心情不太好, 所以也没怎么搭理她,可也不好对她冷淡,只能缓和着脸色,让保镖把她带到一边去。 韩丹妮怀孕的消息是她自己爆出来的,她动作很快,走个红毯,当即买了热搜,各种营销号都信誓旦旦地说她怀孕了,而韩丹妮及其工作室,更是反常地没有站出来说一句话。消息一出,方义博立刻就联系了她,问她怎么怀上的。 韩丹妮只好老实交代,“二姨太那里存了你的冷冻精子,我……我这辈子也不愿跟别人了,可是总不能不要我生孩子吧?我也想做个母亲的。” 方义博听得一皱眉,这个魏蓓蓓,居然私底下存了那样的东西。他对韩丹妮的请求不为所动,说:“打掉。” 她当场潸然泪下,“你不要这孩子,我要!我自己养!你不知道,我做梦都想生一个你的孩子!”韩丹妮反反复复说着自己不要名分,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 她的旁敲侧击,不禁让方义博联想到自己那严肃,有同性恋倾向的长子,以及坠崖的次子,雪莉是女儿不提。他到现在,还没能有个孙子,他的次子,虽然花,但是一直没能传出哪个女人的肚子有消息,长子更别说了,喜欢男人的屁股,有个什么出息。 于是方义博,很快默许了这个孩子的存在,找了医生,说这是个儿子,他就更欣喜了。而韩丹妮,对外就说结婚了,二爷的家事,也没人敢说,但是人人都在心里腹诽,莫不是韩四姨娘要出炉了?又暗地里八卦起二爷老当益壮,性能力的问题来,也有人怀疑是不是二爷的种。总之,暗地里众说纷纭,可明面上,对韩丹妮没有太大打击,新闻都是正面的,谁叫她怀的种不一般呢? 魏蓓蓓被人搀扶过来,她看到了自己儿子的遗体,谁递给她一朵花,魏蓓蓓却呆呆看着躺在水晶棺里的方艺巍,捏碎了手心的花。她前一秒还是正常的,后一秒看到了方起州,作势就扑上去要掐他的脖子,表情狰狞,“是不是你!你害死了我的孩子!你该死!” “起州!”方义博大喊了一声。 这种场合,卫斯理离得比较远,没能第一时间过来,但方起州也不是吃素的,他一声不吭,在保镖还未反应过来时,就把魏蓓蓓给制住了。 魏蓓蓓狼狈地跪坐在了地上,手被反钳住,有保镖上来拿绳子把她捆住,方雪莉小声地在后面吐槽了一声,“疯婆娘。” 徐菁扯了她一下。 魏蓓蓓看到了她,又转移了目标,“肯定是你!贱女人!你害死了我的孩子!”她哭得很大声,很伤心,像个无理取闹的孩提,可她眼神空洞,因为她的额前叶被切除了。 “魏蓓蓓!”方义博忍不住呵斥了一声,“这是你儿子的葬礼!” 他是要魏蓓蓓懂点礼,可他似乎忘记了,二姨太早被他一个狠心的决定,剥夺了正常人的权利。 “我不认识你,你是谁,是不是你,不……不是你,是你!”她不搭理二爷,如同一个疯子般,转而指着看好戏的方雪莉,大叫:“你这个野种!你嫉妒我家孩子!” 方雪莉莫名其妙,“什么野种,没吃药吧。” 而魏蓓蓓,就好像被打开了什么开关,大喊大叫:“我知道了,因为你是野种,你就害我孩子,你生了野种,所以你害我!” 这番颠三倒四的话说完,她再次痛哭起来,“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被她指控的徐菁和方雪莉,脸色都不太好看。雪莉对父亲说:“不然叫人把魏姨送回去?”潜意思是,免得她发疯。 方义博不想在儿子的遗体面前把场面闹得如此难看,于是挥手,叫保镖把她押走。 她被堵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阴狠的眼神,直直盯着徐菁不放,似乎在说她:“你生得野种!” 方义博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雪莉的脸。 方起州面无表情地注视这一切,他仿佛生活在一场闹剧里。 他瞥了徐菁一眼,可徐菁一点儿不露怯,她心里有鬼,因为方雪莉的确是野种,魏蓓蓓怎么会知道是个问题,但这明显给方义博心中下了根刺,可徐菁却好似不怕的。她脸上始终维持着一种哀伤的氛围,是这群人里,除了方义博,唯一一个真切地在为方艺巍惋惜的人。 没过几天,方义博拿到了和方雪莉的dna检测报告,结果出乎他的意料,生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同他这么亲的雪莉,竟然不是他的种,而他竟然没有怀疑过。 他恼火地去找徐菁,哪知道徐菁早有准备,也拿出一份报告说:“雪莉也不是我的孩子,但我一直拿她当自己女儿养。” 他立马想到了那个传言,说徐菁当年产下了死婴,雪莉是抱养来的。 徐菁很冷静,“二爷,我知道这件事很久了,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不想破坏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也不想破坏你们父女的关系……我一直私底下在调查,我生孩子的时候,那是个男孩儿,我听见了他的啼哭声,后来却告诉我,恭喜我生下了千金。我说自己分明听见是个男孩儿,可他们都说我错了,说我想儿子想疯了……”她这才有些显露情绪,语气不稳,隐隐有落泪架势。 “我怀疑是谁把我的宝宝换了,可是我查了这么久,我什么也查不到,接生的几个护士,听说都没干了。”她显得有些懦弱起来,方义博听了,也不免阴谋论起来,是呀,徐菁这样的女子,不会犯这种错的。 她揉着眼睛,注视着他,“哪知道,今天二姨太就这么说了出来,她……”徐菁怔住了。 方义博是属于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那一类人,他也因为聪明而自负,徐菁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自己被冲昏了头脑,这件事很明显,指向了疯掉的魏蓓蓓——徐菁是无辜的。他很快下了定论,转而安慰起她了。 徐菁说:“我别无所求,但是雪莉不能知道这件事,她是无辜的,她那么爱你,”她坚定地望着方义博:“你答应我,不要叫她有机会知道。” 在这种时候,徐菁还想到了和她无亲无故的“女儿”,方义博一时间心软了,“好,我答应你。”他拉着徐菁的手,低声说:“这件事,你不要操心了,我会调查的……我对雪莉,也不会有变化的,她始终是我的女儿。” 待方义博走后,徐菁才收起脸上那副表情,她神色如常地休息,并不知道,方雪莉正躲在另一间门背后,听完了他们的谈话。 方雪莉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真相居然是这样的。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如何假装自己不知情,而是有一次,无意间在母亲手机上看到的照片。 是大哥,和大哥身边的男孩子。她起初以为,母亲是不是也怀春了,毕竟四十岁出头而已,脸嫩得如同二八少女,大哥那模样性子,的确叫人心动。可后来她发现,母亲的视线,似乎在大哥身边的男孩子身上。就连那次的游艇失事,她也觉得是有预谋的,母亲中途给自己打电话,给了她定位,叫她去救人,这本就是件不一般的事。 她依稀能记得那小白脸的模样,和母亲那么相似,她竟然一直没有怀疑过。名字她忘了,她上次听见大哥叫什么“小猫”还是小什么的,她记不清了。方雪莉只能尽力,不要让自己哭出来,并且默背着演员的自我修养,她要尽力,假装自己不知情,她依旧是父母的好女儿。 她姓方。 后来方义博经过查证,果然找出了当年的真相,徐菁生的时候,他并不在医院,所以魏蓓蓓将他的孩子掉包了,龙变凤,二十多年来,自己一直未曾察觉。而雪莉的亲生母亲,才是医院当天,唯一产下死婴的母亲。当他追查被掉包的孩子的下落时,却遇了阻。 因为魏蓓蓓是直接把孩子送到了外地,期间转换了几拨人手,孤儿院,人贩子都有,最后方义博只追查到了w市,便再无进展了。 他不会想到,那个被掉包的儿子,其实也并非他的种。他只知道徐菁受了委屈,被蒙在鼓里那么多年,知道真相后为了家庭和睦还选择维护雪莉,要不是葬礼上这么一出,可能他永远也不知道,他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儿子。 小虎绞尽脑汁地给家庭新成员想名字,他就像初为人父一样,翻着字典提议这个怎么样,然后立刻否决自己的建议,摇头说不好。后来有一次他看到小白虎在家里那个大白抱枕上爬来爬去,似乎对这个形象爱不释手,小虎摸了摸他的毛,“叫你大白好不好?”没想到小奶虎听懂一般地甩尾巴,表示欣喜。 因为新成员大白,小虎晚上睡点变得迟了起来,甚至半夜会起来,跟方叔叔说他起夜,其实他是偷偷下楼去看保温箱里的小可爱睡得怎么样了。 方起州觉得那状态和自己挺像,小虎平常睡着时,自己也常常醒过来,看他睡得怎么样。 自己对小虎抱抱亲亲的,小虎也对大白抱抱亲亲,但是亲密程度还是有区别的,所以方起州暂且忍了这个充当朋友的宠物。 三月初,天气转暖了,小虎开始抱着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大白下楼了,把那保安吓得不轻。这楼里也有些人家养了宠物的,平常威风得不行,在电梯里上蹿下跳,见着陌生人就吠个不停。哪知道在电梯里碰见一只虎崽子,那威风气全没了,躲在主人背后瑟瑟发抖。 “你这什么品种,染的吗?怎么跟老虎似得。” 小虎一脸神气,“大白就是老虎。” 为了佐证他的话,大白嗷地叫了一声,像只耀武扬威的大猫。 当天物管处就收到了投诉,说楼里有人养老虎。那物管一问是哪户人家,就支支吾吾给搪塞了过去,别说是不是真老虎,就算是真的吧,也没人管得着。 三月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事。方起州找了猎头公司,给公司换了个ceo,美国人,在华尔街干过,眼光精准,听说三十多岁,但是已经谢顶了。公司招人的时候,就规定了外语水平的,但新老板中文不好,导致全公司上下怨声载道,开始恶补英语。 固然方义博对他这种消极怠工的做法有所不满,但他刚失去了一个儿子,也刚得知女儿不是亲的,就只剩下起州这么一个独子了。还有韩丹妮肚子里未出生的那个,再加上外面流落的,不知生死的儿子。但这两个,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起州的。所以他不想因为一个外人,和长子闹得不好看。 方起州无事一身轻,请了阿姨每天定点来做饭,这才算是和小虎过上了如同婚后一般的生活。 当然,如果多点性生活,这“婚后生活”才算是幸福美满的。 小虎上次在电影院时,已经有意识地发觉他和方叔叔的关系是不对的,为此,方起州一直在做努力,叫他真正意识到,除了抱抱亲亲,还有什么是“不对”的。 第53章 而这种时候, 卫斯理提供的,以及在静冈买的东西, 就起了作用了。 晚饭的时候, 小虎喝了两杯有酒精度的甜葡萄饮料,过了半小时,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时, 他已经开始撩起衣服露出肚皮散热了。大白哼哧哼哧地准备爬到他的肚皮上亲热一下,方起州拎着它, 塞进了笼子里,以眼神警告它不要打扰自己的好事。 很奇怪的, 虽然大白品种优越,一般动物见到它都伏低做小,但它见到主人的主人, 就和老鼠见了猫一样,主人的主人一瞪眼, 大白就萎了, 比普通的猫还不如。 方起州把客厅灯关了一半, 留下沙发旁的落地灯, 以及楼梯的灯。 小虎眨眼看着他挡在投影屏幕面前,在设备里放入了碟片, 那彩虹色的反光让他忍不住虚起眼来, 咽了下口水,心里也有些发虚。 而方叔叔,很安静地做完这一切, 接着坐在了他身旁,将他的脑袋抱着往腿上搁。 静谧漆黑的开头,接着是fbi warning的红色醒目字,小虎不安地用眼尾去看方叔叔,接着把卷起来的上衣摆给偷偷放了下去。 方起州看着他那动作,心里一阵好笑,看来小虎心里也知道,那个所谓的fbi warning是什么。他刚把手搭在他的脖子处,小虎就哆嗦了一下,好像因为他自己脑补了些什么,所以小虎今天要格外敏感点。 那电影好像进入了正题,岛国电影,向来从开头便有股含蓄的色气。 小虎好似有些不太敢看的模样,落地灯的昏黄灯光圆圆地照下来,小虎的脸蛋红得不正常,方起州知道那或许的少量酒精的作用,他轻轻撩了下小虎的头发,小虎便偷偷摸摸地看方叔叔一眼,方起州能感觉到他在重重地喘气,很浮躁。 电影是日文的,没有字幕,但是有剧情,方起州听得懂,小虎只能云里雾里地瞎蒙。 讲的是老婆不在家,丈夫觉得家里庭院的树长得有些乱了,于是叫了园林工人,炎热的夏天,工人露着膀子和大腿,踩在爬梯上剪树枝。那演工人的男优皮肤黝黑,肌肉成群,大腿粗壮,一看便是孔武有力的。那丈夫躲在窗帘背后看,觉得啊呀,身材真好啊。那丈夫本就是个小受模样,顶多20岁长相,一点儿也不像剧情设定中,人夫的角色。大概也是制片公司出于剧情的考虑,给那小丈夫打扮成了白领模样,在家里也穿西装打领带。 当那电影里的受看着窗外工人劳作汗流浃背的模样,动了情,于是背靠墙面,躲在工人视线的死角,拉开裤裆拉链就把手放进去。 剧情设定里,这是个还没恋爱就被家里撺掇着结婚的小男人,结婚后才发现自己的性取向有问题,苦于妻子管束,加上胆小,只敢偷偷在家里看片撸。这还是他第一次,干这么胆大的事,所以既害怕又羞怯,压抑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方起州买的这个音响效果太好了,声音好似就在耳边,小虎不自在地握拳堵着耳朵,还用五指挡住了眼睛。但从方起州的角度往下看,小虎是欲盖弥彰地,在五指间打开缝隙,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方起州觉得这剧情很岛国,索性小虎可能也不太明白这回事,光关注那伸进裤裆的手和那喘息声了。 屋外那园林工叫了一声,那丈夫便慌慌张张地拉上拉链站起来,表面正经,佯装没事的模样。 直到现在,电影过去十多分钟了,还没到有坏事情的情节。但是小虎已然一副“天哪这是什么我受不了了”的模样了。但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小虎能心平气和地看,是因为那时候他的确不懂,电影里两个男人能做什么坏事呢,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心里很明白,这是什么。 在小虎的眼睛里,他听不懂语言,所以后来的剧情也只能看个大概,园林工似乎是忙完了,主人给他倒了水,然后给他钱,可能是主人模样诱人,那园林工接钱的时候,就拉着他的手不放了。 黑一些的那只手,常年劳作而粗糙,白皙的那只手,又软又无力,跟个娘们似得,所以两人一来二去,一拍即合,郎情妾意。那肌肉虬张的大汉,就那么把人扑倒在沙发上了。 那大汉脱了受的裤子,只剩下白色底裤了,大汉凑上去,一脸痴汉着迷样,说了句什么。方起州听懂是在说:先生你身上好香。 小虎还是那副手心挡着眼睛的模样,方起州的手略微在他身上动了一下,小虎都得抖一下。 等到电影中两人开始接吻,吻得难舍难分,口水直流时。小虎突然叫了一声:“叔叔!” “怎么?”方起州低头看他。 “我……我,我,”他支支吾吾,也不看那电影,眼睛乱瞟,嘴里说:“我给你……给你讲个笑话吧。” 方起州心中发笑,揉了揉他的头顶,应允道:“讲吧。” “是艾琳姐给我说,那个新来的美国人,和下属沟通总是会讲中文,讲得不伦不类。开会呀,有个谁做那什么……放映,”他讲话会自己加语气词,还会省略自己不理解的词,“那什么放映就叫人举例子,美国人就暂停了会议,托艾琳姐买了一斤炒板栗上来。”他原本是负责说笑话的,但是自己讲完,却好似再次戳中了他自己的笑神经,哈哈哈笑成一团,氛围都被破坏了。 方起州只是看他的模样,就乐了,笑话不好笑,估计艾琳也只当做趣事给小虎讲的,但小虎却很逗乐,他笑了一会儿,哎呦哎呦地停了,喘着气,却猛然看到那电影里已经白花花一片了! 其实也不算白花花一片,因为还有布料,只不过布料稀少,原来是那主人,脱光了,还换上了妻子的黑丝袜的和高跟鞋,二人就站在窗边,贴一块儿去了。 方起州万万没想到……即使封面看起来小清新,也不代表内容小清新。 小虎看得直了眼,嘴里着急地打岔说:“叔叔……我再给你讲个笑话吧?” “嗯。”方起州的手,有些漫不经心地滑进他的领子里,小虎的笑话,讲不出声了,因为那丝袜被清脆的一声响,给撕破了。小虎连忙闭上眼睛,觉得不该看了。但即使他闭上眼,还是能听见声音的,那男优是练过的,单单是喘息声便能轻易叫人心神荡漾起来。 小虎脸上又是燥热又是愁苦的,他怎么……怎么这么难受呢!要是……要是方叔叔摸一摸就好了,这个念头叫他吓了一跳,他忙不迭坐起来,“叔叔,我们不看了好不好?” 方起州说:“你笑话还没讲呢。” “那……那,那……”小虎一下卡了壳,也不知道要讲什么笑话好了,他脸色呈现出煎熬的模样。咬着嘴唇,那绯红的脸颊,要哭一般的眼睛,让方起州喉头动了一下。 “好了好了,”他哄着似的把小虎往怀里带,“我们不看了,上楼好不好?” 小虎当即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方起州将他一把横抱起来,也没管灯和电影还没关,就那么上楼去,小虎被他扔在床上,接着连滚带爬地掀开被子躲了进去。 “你怕什么?” 小虎仓皇地摇头,他就是……就是身上难受。 方起州一边哄着他,一边揭开被子,给他宽衣,小虎半推半就地从了,方起州知道他心里也不是没感觉,以俯视的姿态,在他面前替自己慢条斯理地脱衣服。 小虎眼睛瞪得更圆了,接着不安地骨碌碌地转起来。 “我们去水里做好不好?”他脱得一了百了了,小虎却不似以前,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 “做、做什么?” 方起州托起他的下颌,轻声质疑道:“你不知道?” 小虎眼睛向下瞥,否认道:“不……不知道……啊。”尾缀还带了个撒谎的语气词。但方叔叔的眼睛叫他心虚起来,自己沉不住气了,噘着嘴说:“我知道嘛,就是……就那电影里那样嘛。” “电影你还没看完呢。” 小虎眼睛乱瞟着,缩着脖子可怜地嘟哝道:“那不是……也差不多嘛。” “你看我,”方起州扳正他的脸,使得他们对视,使得他能清楚地以询问的目光望进小虎仓惶的眼睛里,“你不愿意,我什么也不做。” 小虎冲动地就要张嘴,那口型依稀可辨认是愿意。 方起州竖指封住他要脱口而出的话,“你想好了再回答。”他心里正想的是,亲亲抱抱就够了,生理需求自给自足也不是不行。 小虎眨了眨眼,望着他,嘴唇嗫嚅着,最后他握着方叔叔靠在自己唇边的手指,将它拿开,然后给出了深思熟虑后的回答,“我……嗯,都行。” 他有些认真地给出了“都行”这个说法,似乎是方叔叔怎么样都可以的。这叫方起州有些哭笑不得,“都行?” 小虎羞怒道:“就是说,我同意!我没意见!ok!我愿意的意思!” 方起州觉得他可爱极了,就着居高临下的姿势,俯首去亲他。 小虎唔了一声,手抵在他的胸前,接着反手绕着他的背脊,以行动表明“都行”具体是个什么意思。 第54章 方起州把累得不想动的小虎抱进浴缸清理时, 他听见了外面的异样声响。 他打开门才看到,原来是大白跳起来想去拉门把手, 它常常看见人们这么开门的, 所以它知道把手是关键,可它太矮了,就算是跳起来也扒不到门把手。所以就气急败坏地挠门, 想把门给抓破。 方起州站在大白面前,无声地看着他, 但大白这次好像不怕他了,冲他挥舞着爪子, 呲着牙示威。 “你怎么出来的?” 他记得自己锁了笼子的。 方起州远远地站在楼梯看,原来大白的笼子硬生生被掰成了两个宽弧形,掰了个恰好能让它挤出来的缝隙。方起州记得那笼子似乎是合金材质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小豆丁大白,爪子上好像有血。 小虎知道大白受伤, 心疼地抱着它, 不理解好端端地大白为什么要撕开笼子。他想兴许是不乐意被关着?小虎望着方叔叔, “不关着大白了好不好?” 方起州沉默了一下, 眼睛盯着那只装虚弱的老虎崽子,点了点头。 小虎乐了起来, 高兴道:“那我抱着它睡觉行吗!” “不行。”方起州一口拒绝, 小虎表情逐渐失落下来,他揉了揉小虎的脑袋,“你睡觉抱着我就行了。” 小虎想了想, 觉得也是,于是很快又不沮丧了。但他身体上很累,方起州搜索了附近的宠物医院,几乎都打烊了,打电话问了杜医生动物爪子受伤他能医治吗,杜医生说假如就是不严重的外伤他可以处理。杜医生说准备过来一趟,而方起州觉得,这么麻烦人不好。 他问了地址,大晚上的,往车里塞了只和自己不太对付的虎崽子,而且之前以为没有攻击力的定论,现在也打了个大问号。好在这虎崽子的出发点是救主人,方起州觉得……似乎也没什么了。换一种情况,他或许会难得地夸这只老虎崽子护主有功。小虎原本要跟着来,但他实在疲惫的样子,方起州看他那走两步的模样,立马又停住,夹着腿。问他怎么了,他红着脸说裤子湿了。 方起州只能禁止他跟自己一块儿出去,想着回来的时候要不要去买点成人尿不湿。 杜医生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方大少的车开过来,他是内外兼修,外科要得行些,没给动物看过病,但是包扎消毒还是没问题的。 哪知道,车门开了,跳下来一团白乎乎的东西,远看着像狗,在原地转着圈闻来闻去,身上有怪异的纹路。方起州喊了一声喂,大白就机灵地跳着翻了个身,竖起耳朵,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他扬了扬下巴,“别跟狗似得,走这边。” 于是大白屁颠屁颠地凑过去闻他的脚,和哈巴狗一个德行。 杜医生揉了揉眼睛,他没带眼镜下来,有些不确定到底是什么,“你这猫?有点肥啊……”看起来起码有二十多斤,可能……三十斤? 方起州没答话,“它前掌受伤了,爪子裂了。” 杜医生脸色隐秘地扭曲了一瞬,“爪子都伤了……还让它乱蹦啊?” “它皮糙肉厚。” 大白好像听懂了,欢快地蹦了几下。 杜医生:“……” 方起州拎起大白的脖子,把它带到杜医生家里,找到了眼镜的他,被那只有些活泼,但是被方大少捏着的小东西吓了一跳——这猫,猫怎么和白虎似得。他心里腹诽着,拿了剪刀纱布消毒水和药膏,蹲下身给猫上药,但他越看越觉得不对,这皮毛纹路分明就是老虎!那小东西好似察觉到杜医生的视线了,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张大嘴打了个哈欠,胡子颤了颤,吞了个蚊子进去。这也让杜医生看清了“肥猫”的獠牙。 他手抖了抖。 “对了,”方起州维持着捏着大白后颈的动作,问了杜医生关于房事频率的建议,“他身体健康,今天做了快两个小时都没事,但是他she了两次后就基本硬不起来了。” 杜医生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没毛病啊,高强度房事下正常男人两次差不多吧,怎么方大少是觉得两次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绷着脸回答:“对承受的那一方来说,前列腺高潮是主要的,当然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他给出一个保守建议:“一周一次或者两次,看精神情况和接受度。” “三次呢?” “……太多了,适当最重要。”他看了看方大少的身板,顿了顿说:“如果忍不了,可以让另一半帮你用手或者嘴解决。” 听从医嘱,那天过后,方起州大概以每周一次或两次的频率和小虎“干坏事”。小虎在床上配合度很高,无论如何都很听自己话,什么姿势都勇于尝试,一开始会羞耻,后来便慢慢好了起来。而方起州总会征求他的意见,小虎总会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方起州知道他极限在哪儿,他很照顾小虎的感受,所以每次结束都以他手动收尾。至于杜医生建议的,让另一半用手或是用嘴,他一次也没考虑过。 他们之间的微妙变化,很容易就让敏锐的卫斯理察觉到了,他真诚地为小州欣喜着,因为在真正发生关系之前,任谁看都觉得他们像领养关系。 七月底,韩丹妮生了,母子平安。 方义博像第一次有孩子一般,整个人年轻鲜活了起来,甚至还亲自每天照料孩子,他好像忘记了方艺巍的死,也不在意方起州的性取向问题了,甚至还大度地让他带着小虎去赴满月宴。 但方起州潜意识不想让小虎去,觉得他没必要见太多陌生人,而小虎自告奋勇说愿意去,他觉得那是方叔叔的家人,所以他没必要害怕。方叔叔的爸爸很……和蔼,小虎没什么印象,所以凭着这个称呼给他一个描述,他还记得,有个给自己带了很好吃的小熊饼干的阿姨,他甚至很期待见到方叔叔的妈妈。 但是方叔叔说,他刚出生的弟弟,不是他的妈妈生的。 小虎不免想到了电视剧里的情节,又联想到了方叔叔不和家人住在一起的事。 方起州不知道,他的一句话,让小虎同情地以为自己是私生子。 韩丹妮生的那个孩子,二爷取名叫文卓,满月酒在韩丹妮的要求下,大肆操办,听说来了半个娱乐圈,都是韩丹妮的“圈中好友”,以及各式各样的商界权贵,政界名流,包了一整个酒店。但是记者媒体都没胆子往那儿凑,因为酒店门口站了好几排黑衣大汉,配了防暴枪。好端端一个满月酒,弄得愣像是黑帮大选,不知道的还以为美国总统来了。 二爷之前兴奋给方起州发过许多张新生儿的照片,告诉他“你小时候也这么可爱!” 听人说,刚出生的小文卓,特别会讨人欢心。而且很会挑人,听说只有二爷在他面前时,小家伙才会笑,别人逗他,小文卓就一点儿不给脸面了,所以二爷被逗得整颗心都扑在了这个小儿子身上,甚至有股哪怕是起州喜欢男的也无所谓的心态。人越是活着,越是会回头看那些自己曾经瞧不起的东西。 这个小毛猴子对他而言,就是这个道理。 那酒店是全禹海最气派的,听说能堪比纽约四季酒店的辉煌大气。 方起州没带小虎来过这里,他的车开到街头,就被告知前面酒店有宴会举行,所以封路了。方起州一个连请柬都没有的人,自然不被放进去,哪怕他有个洋人司机,气度一流,车还是迈巴赫。 放眼望去,离酒店还有一千米,街道两旁就停满了争奇斗艳的豪车。 小虎趴在窗户边,望着那些漂亮的车,那座漂亮的,在落日的余晖中像金色宫殿的建筑,他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瞳孔里倒映橘色的余晖,像在发光。大白在他怀里动了动,也将爪子搭上窗户边,仰着头往外望去。他脑袋比小虎这个主人还要大,他一抢位置,小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而且还被蹭了一脸狗毛。 大白长得很快,现在能有一只成年金毛大了,有狗的习性,猫的习性,猪的习性,也有老虎习性。它被完全不懂的小虎,训练得很好,方起州会同意带着来,是因为他晚上要单独去找方义博说点事,到时候小虎有卫斯理和大白守着,可能会有安全感些。 大白占有欲很强,不允许方起州以外的人靠近小虎,它不怕人,但是怕方起州。这点很奇怪。 方起州打了个电话,才被放进这条街,找了个位置停车,大白先从车上跳下来,撒了腿就要飞起来了。“大白!”小虎喊了一声,连忙牵住狗绳。因为怕它乱跑,从来不栓狗链的大白忘记了,自己脖子上多了个什么配不上他高贵血统的东西。 第55章 可大白活脱脱像条野狗, 血统再高贵也没用,被旁边那个打开的车门“砰”一声给撞了脑袋。 大白被车门一撞, 这下老实了, 它眼冒金星,浑然不知地盯着车门上被它的大脑袋撞得一个凹陷的坑。 刚开车门下来的悠悠看到这么个东西,一声短促的尖叫, 她迅速拽起裙尾后退,捂着胸脯娇呼:“什么东西, 吓死人家了!” 小虎看向她,又看了眼眼车门上的一个小凹坑, 他将大白往这头拉,大白眼睛转啊转,眩晕得不行, 被主人一拖,屁股墩子贴在地上, 就地朝后滑行。 “大白不是东西, ”小虎先纠正了她的说法, 接着不好意思地道歉道:“对不起撞了你的车……不用怕大白, 它很听话的。”说完,小虎便蹲下来, 揉着大白的脑袋, “不疼哦,大白不哭!” 卫斯理在车上略带惊异地注视着他礼貌且井然的表现,对方起州说:“他真的变了很多。” 方起州旋即开了车门下车, 心里与有荣焉地想着:小虎是被自己改变的。 悠悠这下也看见了自己新车上的凹坑,她正欲发作,就看到那车上紧接着下来了个男人。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在这个圈子这么久,什么男人没见过。但她如同所有第一次见到方起州的人一般,愣了好几秒才回神,心说自己是着了什么魔。悠悠的眼睛快速在那男人身上扫了几眼,就得出了非富即贵的答案。她再一瞥那方才对自己道歉的人,发现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而且并未着正装。 她在被星探看中前,就是在专柜做柜姐,眼神毒辣,这用衣装区分人的习惯,现在也没能改掉。并且潜意识地影响着她,要是先下车的是这个男人,她可能会是另一种反应。 悠悠按捺住脾气,起了结交的心思,分外好奇对方是谁。她娴熟地拿出风度,撩起长发,轻咳一声,“请问……”但那两人好似完全忽略了自己,也没有说要理赔的意思。方起州确实很容易忽略小虎范围外的东西,他看着大白呜咽在在小虎怀里蹭头的可怜表现,冷淡地拉了拉狗链子,说:“起来了,别装狗了。” 大白可怜兮兮地嗷呜一声,甩了甩尾巴,垂头丧气地起立了。 小虎笑出了声,对大白谆谆教导道:“要听方叔叔话。”他小声地安慰道:“酒店有很多好吃的,我们可以随便吃。” 大白立即精神抖擞了起来,就差汪地一声叫了。 两个人这么言笑晏晏地走了,旁若无人,悠悠捏紧了手里的晚宴包,她很久没有这样被人无视过了。悠悠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但她是独自开车来的,给她撑腰的人还没到呢。她心里气急,啪啪啪按着手机给廖靖辉发短信:“靖辉啊~你怎么还不到,人家差点被人欺负了~”她搓了搓有些冷的手臂,等到了两个字的回复:“马上。” 这时,一个洋人走到她面前,彬彬有礼地递给她一张支票说:“女士,这是车的修理费,请问够吗?” 悠悠看见那支票上的数字,五万块,她还没说话,另一个的声音从她身后插播道:“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靖辉!你终于来啦!”她高兴地抱着他的手臂,“算啦,你不要为难人啦。” “我这不是帮你说话呢!小没良心的,你呀,就是太善良了。” 卫斯理笑眯眯道:“既然这位女士没有意见,那我们就算私了了吧。” 悠悠不甘心地点了下头,待他走后,廖靖辉揽着她的细腰,交耳道:“就是这个老外欺负你?” “不是他,”她撅起嘴,“那就是个司机而已,你不知道,我开门的时候——”她正欲诉苦,就看到酒店大门外,那熟悉的白色大型动物,她听见酒店工作人员在说着什么:“……十分抱歉,来宾里有人对动物毛发过敏,而且您这是……国家保护动物?” “喏,就是他们了,”她勾着廖靖辉的手臂,“你知道他们是谁吗,我怕给你找麻烦,都忍着他们欺负我。” 廖靖辉眯起眼,“好像是……”他不确定的态度还没下来,就看见方二爷房里的三姨太过来,说了些什么,然后三人一虎就被放行了。 他恍然大悟道:“噢,那是徐姨太的亲戚,我就说呢,什么地方见过。”他对于养老虎这种暴发户行径极为不齿,而且还雇什么洋人司机,闹着玩儿呢。他不屑道:“宝贝儿你等着,等下我就帮你欺负回来,什么玩意儿,也敢欺负你。” 悠悠当即开心地笑起来,她跟了廖靖辉两年了,知道他家里多厉害,她常常听靖辉说,他爸爸廖从军,是方二爷的“军事”合作伙伴,廖从军和二爷是同时白手起家的,只不过二爷混上了白道,他家却还在黑色区域混。在悠悠心里,这肯定是位跟方二爷不相伯仲的大人物,廖靖辉捧她这两年,她简直是乘上了火箭。尽管长得普通了些……但在金主圈里,也不算歪瓜裂枣了。 她和靖辉一进去,就碰上了韩丹妮,这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花瓶影后,热心地招呼起她来,“悠悠,过来过来,姐姐好久没见你了。”两人当即手拉手地热络起来,悠悠心里却是埋汰她的,觉得一个小四而已,也敢这么高调。她心里叹气,心想着自己以后生孩子,也要让廖靖辉给自己弄这么气派,要是还比不上一个小四,她可不乐意。 她们寒暄几句,有人在韩丹妮耳边说了什么,她不好意思地对悠悠笑了笑:“宝宝哭了,二爷非要我上去一趟。” 小虎手里牵着的白虎,引足了视线,他却不知,很坦然的模样,眼睛盯着那横跨宴会会场的大餐桌,金碧辉煌的的灯光下,美轮美奂的精致食物。人们全都身着华服,这个酒店作风也洋派,拖着酒盘穿梭在人群里的侍者,全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这弄得黑西装的卫斯理,也跟着像个侍者起来。 徐菁说:“起州啊,不然还是把这只老虎送楼上房间吧,它太惹眼了……”她欲言又止,方起州掠过周围那些指指点点的视线,点了下头,“麻烦徐姨了。” 人前的时候,徐菁就叫他起州,没外人她会喊大少,方起州也一样,在方义博面前,会喊徐姨,没人时,就是疏离的三姨太。 徐菁唤了人来,准备把大老虎带到房间里去,哪知道大白倔脾气上来了,抱着小虎的脚不肯走。小虎原本就舍不得把它大白丢下,看它这样了,就对方叔叔说:“我把大白带上去吧……它不听别人话。”说完他不舍地看了眼宴会桌上铺张的点心,低头对一脸无辜的大白说:“乖大白,晚上给你吃生牛肉。” 大白的食谱上最主要的就是肉类,一顿一次性要吃一大盆。 徐菁洞悉地笑道:“房间里也会有许多吃的,别担心。”她柔和地看向小虎,方起州眯起眼,意有所指道:“徐姨还有事忙吧?” “我有什么忙的,走吧,我带你们上去。”她说完,方雪莉就窈窕地过来了,娇俏叫了一声大哥好后,便亲热地挽起她,“妈,你过来一下……”徐菁无法,只能跟着雪莉走了。她还不知道,面前这个体贴的女儿,已经知道了真相,还满心恶意地想着,妈妈肯定知道大哥这是在乱伦吧,却从不阻止。 宴会厅里觥筹交错,卫斯理是个尽职的保镖,他走在前面,提防着一切可能撞上来的人。小虎牵着大白,方起州牵着他。慑于这只白老虎,认识方起州的,想上来攀关系套近乎,都硬生生忍住了。 酒店的贵宾电梯打开,方义博恰好从里面出来,“哎!起州,爸爸正找你呢。” 方起州也正好有事和他说,没拒绝,吩咐卫斯理看好他了,又低声告诉小虎:“叔叔等下就来找你,你和大白在房间里不要乱跑。” 小虎乖巧地点头,一副我能行的模样。 方起州揉了揉他的头,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小虎笑得灿烂,冲方叔叔挥了挥手,大白则是得意洋洋地冲着方起州咧开嘴笑,是那种眼睛都飞到眉毛上去的极度得意。 方起州觉得傻透了,他转过身,正好一个托着酒盘的侍者飞快地跟着进了电梯,他回过头,电梯门关上,那侍者的模样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他敏感地皱了皱眉。 “有什么问题吗?”方义博问他。 方起州摇头,“没什么。” 那仅仅是一种深不可测的直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给大白准备的房间是个总统套房,在酒店的高层。因为电梯里有陌生人,所以卫斯理让小虎站在最里面的角落,自己和大白分别处于他的左右。小虎眼睛望向侍者手里托的几个郁金香杯,他有些渴了,询问卫叔叔道:“那是酒吗?” 卫斯理正想说是,你不能喝,那侍者就弯下腰,“是饮料。” 第56章 卫斯理戒备地看了他一眼, 他经受过特工训练,一眼看出这个白人侍者身上有些不对劲, 棕发碧眼, 白皮肤……手上有茧,是常年舞枪弄棒摸枪的那种茧,胸前贴着的铭牌写着hanks几个字母。 小虎伸手想去拿那杯递到面前的饮料, 卫斯理抓着他的手,说:“等下你还要吃东西, 喝这么多水,肚子会胀。” “噢……”小虎听话地收回手。电梯停了, 他带着小虎出去,帮他刷了房卡,嘱咐他不要出去。小虎看着套房里提前准备的食物, 在桌上分门别类地摆着,看着精致漂亮, 香味诱人, 还有专门给大白准备的生食, 小虎眼睛都不会眨了。 他看见小虎伸手就要拿东西吃, 大白已经一脸狗样地吞了一大块生牛肉了。 “等等——”卫斯理突然想到了电梯里的人,觉得事有蹊跷,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 甚至每个都吃了一口,发现的确是没问题的食物。 小虎疑惑地看着他的举措,卫斯理检查没问题后, 松了口气,“你别出去,有人敲门,不是我和你叔叔,千万别开门。”他不放心,连连嘱咐了好几遍。 卫斯理出去,是为了追查那个不同寻常的白人侍者。他首先去找了酒店经理,找到了员工资料,那个hanks就在名单上,负责人说,这些都是老员工。卫斯理看着名单上的照片,差距不大,但他仍是觉得不对劲,一个普通人,不可能会有那种老茧的。而他很相信自己的自觉,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桌子上的食物,几乎全是他喜欢的,小虎每样都雨露均沾吃了一点,他吃得直打嗝儿。心里觉得太幸福了,简直像是皇帝一般的生活。 而大白吃生牛肉吃得嘴边全是血,小虎用打湿的纸巾帮它擦干净,大白在主人为自己服务的期间,就乖乖坐着不动,等主人给它擦干净嘴了,大白仰躺在地毯上,抻开四肢。小虎笑了笑,知道它想要什么,他揉了揉大白的肚皮,使得它舒服地眯起眼。 一人一虎在房间里玩了许久,大白吃饱后就很懒,在地毯上滚来滚去,但它的天性让它非常好动。小虎被自家宠物扑在沙发上,大白想去舔主人,但是它一张嘴就是一股生牛肉的血味,小虎抓着他的吻部,不让它伸舌头,他哈哈哈地大笑,“好啦好啦,你不要这样,你下去,你好重啊!” 大白在他怀里撒着欢,突然,它像是闻到了什么,立马蹦起来。大白在空间有限的房间里,一秒就冲到了门边,它伏在地上,着急地想要出去。 小虎说:“你想出去玩吗?不行啦……我答应叔叔要在这里等他的。” 他一脸纠结,大白用爪子挠门,它已经够高了,立起来能有一米五六,在虎类里不算大型,但比一般犬类看着要骇人多了。他的爪子啪嗒一下,就把门给扭开了。 大白一下跳到了房间外的界限,回头看着主人,挥了挥爪子,像在说:快来追我呀! 小虎有些急了,“你进来,我生气了!” 大白却是歪着脑袋看他,打着哈欠,露出可以撕开一头牛的牙齿。而小虎根本不能抵御它这样的眼神,他无奈道:“你别乱跑,我去拿你的链子。” 因为房间里没有别人,小虎也不担心它,所以就帮大白松了狗链。 他转头去拿狗链的工夫,一回头,大白已经不在门口了。 小虎急忙关上门就跑去找它,酒店一层楼说大也不大,走廊是弧形的,很长很长,走到头,还有别的走廊,小虎边走边大声喊着大白。他迎面撞上了一个服务生,小虎认出那是刚才在电梯里碰见的侍者,外国人的长相,却让他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请问需要帮助吗?”那人问。 小虎点头,“你…有看见一只很大的白虎吗?它刚刚跑丢了,我找不到它了。” 他说话很有条理了,那个外国侍者脸上露出了微不可查的意外,回答说:“没看见,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谢谢,”小虎张了张嘴,表情困惑,“你……”他开了个头便没再继续说了,小虎觉得,这个人给他一种熟悉感,也有一种错位感,似乎那头棕色卷毛,不应该是这个颜色,那眼睛的颜色,也是很奇怪的湛蓝。他甩了甩头,“我找这边,你找这边好吗?你见到它就叫它大白……它很乖,不咬人的。” 侍者轻轻点了头,弯起来的嘴唇上面的八字胡,看起来很滑稽。 这家酒店虽大,但是这个楼层却并没有人影的模样,那些房间都紧闭着,小虎试着推开一些,但是没有房卡都打不开,大白只有可能在这空旷的走廊上,它或许在和自己玩捉迷藏游戏,但小虎却非常着急,很担心它被别人吓着,也很担心有陌生人把它带走。 在小虎面前,大白总是乖得像只猫,和动物世界节目里的大老虎一点儿也不一样。他还在电视里看到过一个说法,说是白虎由于外观和普通老虎不同,在虎群里总会受到排挤。很多小白虎,从出生就被抛弃在野外,被另一些,比它们种族更低劣的动物一口咬死。 所以小虎觉得,他对大白有责任,他理应保护大白。 小虎穿到另一道走廊上,他听见几个人说笑的声音,小虎迎面和他们走近,隔了一定距离问道他们有见过自己的白虎吗。 他看到其中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很小的婴儿,婴儿好像熟睡了。另一个似乎在哪见过的女人,则专心致志地逗着那个小婴儿,但是小婴儿自始至终都不给出反应,导致她有些气急败坏,“怎么不笑啊?!” 悠悠刚学会抱孩子,但已经抱得很熟练了,她安慰道:“好啦,丹妮姐,我看着啊,小少爷虎着脸很有二爷的架势呢,长大后肯定很厉害。” “我怎么逗他都没反应,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啊!” 几人这么说话间,却正巧碰上了来找大白的小虎。 韩丹妮没见过他,不过她一听老虎就有印象了,知道他的方起州包养的小白脸,好像还是个智障,脑子有毛病的。按理说这层楼不应该来人的,怎么把一个恶心的小白脸放上来了?要是身上带着艾滋病毒怎么办?!二爷不知道他宝贵的小文卓还在这层楼吗!悠悠则因为一个轻描淡写的过节,侧头跟男朋友廖靖辉说:“就是他。” 如果说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撞车”事故,她不至于这么小心眼,或许其中有一定的原因是因为后来下车的男人,世界上就是有她这种人,觉得所有人都该关注自己。那个偶然一觑的极品男人对自己连余光都没有,却对着别人亲昵又温和,更叫她有一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嫉妒感。她以前在珠宝店做柜台小姐时,常常看到男人给自己女朋友动辄买几十万几百万的珠宝,就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只不过远远没有现在的这种强烈。 小虎见面前的人只是在自顾自说些什么,他又问了一遍。韩丹妮掩着嘴皱眉,神色厌恶,好像他身上带着什么病毒一样,居高临下道:“你怎么在这里?” 小虎啊地一声,摸了摸后脑勺,疑惑道:“我不认识你啊。” 韩丹妮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神经病。” 悠悠眼睛转了转,“丹妮姐……你认识他啊?” “一个小白脸罢了,”她现在有了文卓这个筹码,根本就不怕方起州了,她知道的事情不多,但是方起州半年前被二爷撤职的事她也是知道的,加上这个小白脸只有一个人,她嗤笑一声,指了指太阳穴,“不仅是个给男人操的货色,这里还有毛病呢。” 小虎不知道神经病是不是在说他,他有些敏感,察觉到自己好像被恶意环绕了,打算绕过他们走开。 但是一心想在悠悠面前挣表现,还夸下海口的廖靖辉怎么能轻易让他走开。他看见这个智障要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就伸了伸腿,小声笑着说:“你们看着啊。”他将腿收回来,在小虎刚刚走到身旁的时候,复而伸出。 小虎被他的腿绊了个正着,啊地叫了声,就摔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这叫声也像个娘们一样,是不是被鸡巴操多了就这样啊?”廖靖辉是方艺巍好友圈子里的一员,他们说话总是这样放肆而毫无顾忌,悠悠低头忍着笑,一低头却看见,怀里的婴孩,目不转睛地用黑色大眼睛盯着自己。 小虎从地上爬起来,他摸了摸鼻子,嘟哝了句:“还好地上干净。”不然叔叔看到他衣服脏了会不高兴的。 “还真的是智障啊?”廖靖辉有些稀奇地盯着他垂下的眉眼瞧,却看见他的睫毛长得简直叫违章建筑,腮帮子鼓着,说话的嘴不知道吃过什么了,红润得比擦了口红还好看。他心中一动,一瞬间觉得,这种长得像女孩儿的男孩子,是不是干起来特别有味道? 他站得近了些,能看见这个傻子衬衫领子附近,有大大小小的吻痕。 小虎没事人一样,又打算走,廖靖辉再次拦住他,“哎别走啊。”小虎抬头看了他一眼,像在在说:为什么不要我走? 廖靖辉笑了一声,正欲伸手去碰他的脸,悠悠却瞥见他眼睛里的着迷,她脑子轰地一下炸了,“廖靖辉!”她气急败坏地大喊一声,把孩子塞回韩丹妮怀里,一手把他拉回来,嘴里骂了一声:“贱货!”一手不能冷静地要给那个智障一个巴掌,却被一只手给拦下了。 悠悠吃痛地叫了起来,“你是谁?快放开我!”这个阻止她打人的人,是个穿侍者服饰的外国男人,很高大,手劲大得简直要捏碎她的手腕。这个不相干的人,还对着她教育说:“嘴放干净点!”话音落,悠悠就感觉自己的手腕碎了,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骨头咔地一声响,疼得让她哭出了声。 “你干什么!”廖靖辉怒然道,一拳要去打这个外国男人,男人漫不经心地接住他的拳头,好像他是个没有攻击性儿童一般地轻松,瞥过来一眼,廖靖辉感觉自己好像是个死人了,他哆嗦着,吞了吞口水,不争气地弱了语气下来,“你放开悠悠……”男人不屑地笑了一声,揪着他的衣领把廖靖辉给扔了出去,“你,手脚放干净点。” 韩丹妮是吓傻了,回过神来,大声喊着,“保镖呢!保镖呢!” 男人掸了掸衣服袖子,不耐烦地给了她一巴掌,“闭嘴。”他很冷酷,而且没有一点觉得女人不该打的想法,韩丹妮的脸当场肿了起来,不敢哭出声,怕激怒他,只是抱紧了自己怀里的宝宝。 “大白!”小虎原本被他的身手给惊呆了,不知道跑哪儿玩的大白这时候却突然出现在了眼前,小虎惊喜道:“是你帮我找到的吗?” 男人点头说是,可是大白却好像有些不正常,它并不理会主人的叫唤,眼睛发红,像是被激怒了兽性。 廖靖辉听见他们的对话就觉得不太妙了,他听见自己的身后,一声声的低吼,像是什么大型猛兽发出来的。廖靖辉颤抖地转过头,他的余光里,是一只白虎,牙齿残暴地翕开,瞳孔冷漠地盯着他,还对着自己流口水。 小虎担忧地又叫了几声大白,叫它过来,可大白抬头看了他一眼,再次低头,盯着这个猎物。 他焦急地招手,“大白怎么了?它怎么不听话呢!” “它想保护你。”男人湛蓝的眼睛里,映照出他的模样。突然,男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伸手罩住小虎的眼睛。 伴随着一声惨叫,廖靖辉被咬断了脖子,血在红色地毯上缓慢静默地流淌,预示了这只老虎并不无害。 第57章 惨叫声不是廖靖辉发出的, 他根本没有机会惨叫就被一击毙命了。叫声是悠悠发出来的,她控制不住地捂着嘴颤抖, 句子断断续续从手掌缝隙泄露, “啊……靖…辉……”她第一次这么害怕,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她不敢发出声响,只是用恐惧的眼睛盯着白虎, 也盯着它慢腾腾地,好似一个帝王般向着自己踱步。 但是这只白虎, 并没有像意料之中地吃掉她,而是靠近了那个小小的婴儿。韩丹妮怀里的小文卓, 睁大眼睛望向大白,澄澈的眼睛里没有恐惧,甚至还欢喜地挥舞着手“喔喔喔”地叫唤。韩丹妮瑟缩着, 用力把文卓往怀里揽着。而大白张开了嘴,凑近那个小宝宝, 突然之间, 破空声响起, 带着空气中的微弱震动, 麻醉枪“咻”地刺入大白的躯体里。 老虎倒了下去,韩丹妮陡然也跟着瘫软在地, 几个保镖快速拿着麻醉上前, 一面指着老虎,生怕它突然弹动起来。确认它不能动弹后,几人利索地把老虎用链子捆了起来。一旁因为保住性命而勉强维持着精神的悠悠, 突然尖叫起来,“那个傻子呢!他怎么不见了!” 跟着不见的,还有那个捏碎她腕骨的外国男人。 惨案发生时,方义博以及正在同他说话的方起州第一时间就得知了。他们刚出电梯,就听见韩丹妮在大喊着说封锁酒店把那两个人找出来!一看见二爷,韩丹妮就哭着要他主持公道,哪知二爷上去就对着她这个“受害者”一个巴掌,斥骂道:“你怎么没被咬死,贱人!”丝毫不顾忌周围还有那么多不相干的人看着。 韩丹妮被他一巴掌打懵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二爷,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顶着肿得不成样子的脸颊,扑上去抱着他的腿,着急地问自己哪里错了。二爷一脚把她踢开,“你还敢问!”方义博虽然已经是花甲之年了,可是力气不小,韩丹妮一下被他踹开。因为要等警方来调查现场,所以尸体就那么摆在原位,韩丹妮摔在了血泊中,她压在了廖靖辉分成几块的尸体身上,身上沾满了血,惊恐地尖叫出声。 就在刚刚,方义博从他的长子嘴里得知了她的真面目,知道她策划了游艇事件,还栽赃嫁祸魏蓓蓓,知道是她的人在车子上做了手脚,害死了艺巍。方起州对他说:“很早我就查出来了,可是那会儿韩小姐怀孕了,所以我选择瞒着。” 就在这时,廖家人也得知了前因后果,在儿子的尸体面前痛哭不止,吵着要求二爷给个交代。 方义博心中也有鬼,知道老虎咬人的真相是什么,于是打发道:“调查后再说。” 方起州没心情与观摩这乱糟糟的场面,他听见通讯耳麦里卫斯理的声音说:“找到小虎了,他在房间里。” 他心里担忧不已,面色冷凝,找人要了房卡,发现小虎果然就在房间里,他被反锁在套房的卧室里,对着门把不停地扭着,拍打着。从那拍门的力度声,可以得知他又多么焦躁不安。 小虎的位置是卫斯理通过监控录像看到的,事情发生的时候,那个身份不明的外国男人,蒙着小虎的眼睛,就把人带到了房间里,半分钟后又出来了。但他换了装束,酒店里人多又杂,现在逃到了哪里,监控里根本找不到。只能通过封锁酒店,一个个地排查了。 方起州打开了门,小虎的手就锤在了他的身上,“好了好了,没事了。”方起州抓过他不安的手腕,一把将他拉到了怀里。 “叔叔,大白,大白是不是咬人了。”小虎焦急地抬起头看他,听见方叔叔声音的时候,小虎一下就镇定了下来,可是一想到大白,他又不安起来。他脑子里还记得大白不同寻常的模样,那声惨叫,他还闻见了惨叫声过后的血腥味。 “我带你去看它。”方起州刚才上来那会儿,大白已经被关了起来,蔫蔫一息地半睁开眼睛看他。 小虎点点头,却是在脑海里想到了一则新闻,动物园的老虎过失咬人,最后执行了死刑的事情。 他害怕大白也会这样。 方起州牵着他过去,大白被一群身后背着枪的人守着,它被关在一个小笼子里,那笼子可能是有别的用处的,让大白只能蜷缩在里面,姿态委屈又可怜。它醒了,麻醉枪对它的作用并未维持太久。 小虎看见那些背着枪的人,就觉得他们是坏人,他冲了过去,这些人还拦着他,说:“别靠近,这老虎会咬人的。” “它不咬人的!”小虎反驳了回去,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是一直重复着:“大白不会咬人的!它很乖,它不咬人的!” 大白使不上力,它看着这一幕,只是无声地注视着小虎,眼皮耷拉着,像打喷嚏的前兆般动了动胡子。 方起州看着小虎这样,心疼极了。他对保镖说:“让他过去。” 几人对视一眼,缓缓让开,放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老虎主人靠近笼子。 方起州走到他身后去,看着小虎丝毫不畏惧大白身上的那些血迹,也不管它是不是真的咬人了,他小心翼翼地,生怕它疼的样子,轻轻抚摸着它,鼻音浓重地一声声叫着它的名字。大白很努力地蹭了蹭他的手掌。 “大白会没事的。”方起州向他保证。 “真的吗?”小虎还是很怕,尤其是大白现在这副可怜至极的模样让他害怕极了。它失去了活力,就像只断了羽翼的笼中鸟。 “真的,”方起州诚恳地说,“我答应你,所以你也不要难过了好不好?过几天我就让大白回家。” 小虎重重地点头,“嗯!” 方起州从看了监控的卫斯理口中得知,大白会发狂咬人,是因为这些人正在欺负小虎。虽然是护主心切,但它会咬人这件事也有些匪夷所思,卫斯理说它看起来像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方起州从这句猜测里,能判断出很多东西来,他在房间里看见了一盆被吃得干净的生牛肉,或许谋划此事的人,是想老虎吃了以后发狂咬死小虎。只是没想到,药效来得慢,大白正好出了房间,遇上了韩丹妮几人。 其中也有说不通的地方,比如那个身份不明的侍者,比如为什么……他会帮助小虎。 问题在于,这个人是谁,以及,是谁在老虎的食物里下药?是谁想要小虎死于非命? 方起州想到了徐菁,也想到了方义博。因为房间是徐菁安排的,可是他会带老虎来这件事,只提前给方义博打过招呼。而且这样的行事作风,叫人抓不到把柄,只能自己认栽,说是他们俩其中任一个,都能说得过去。徐菁或许是想掩盖秘密,而小虎是时刻与自己在一起的,所以她起了杀心,方义博则或许是为了他。 大白最后还是被带走了,它被注射了什么药物,再次昏迷过去。廖靖辉的母亲追着被警方带走的老虎,哭天抢地着我可怜的儿啊。 警察问:“谁养的老虎?” 小虎准备举手,方起州就说话了,“是我养的。” “到底是谁?” 卫斯理很配合地把小虎拖走,方起州最后捏了下他的手心,再次说,“是我。” 小虎被捂着嘴,唔唔唔地想发声抗议,他有些意识到,大白咬了人,作为老虎的主人肯定也担有很大责任的,是他没有看好大白,是他的错,方叔叔不应该站出来。 卫斯理叹口气说:“你还想救大白吗?” 小虎的眼睛眨出泪水,他慌忙点着头。 “那就什么也别说。” 小虎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稀里哗啦地涌出来了,卫斯理说:“知道了吗?知道了就眨一下眼睛。” 他沉默着,隔着看热闹的人群,看到方叔叔被拷了起来,过了好久,小虎眨了一下眼。 卫斯理用一种方才方起州向小虎保证大白不会有事的口气对他说:“你放心,你方叔叔不会有事的。” 如果小虎冲动出面的话,方起州不一定能把他保出来,因为这很难,而且会有人干预。但方起州主动承担责任就不一样了,二爷会出面保他,就容易得多了。 卫斯理把小虎送了回去,因为方起州的要求,他在楼下呆了一夜。翻开笔记本黑进警察局,看审讯室的监控,他烦躁地抽烟,打电话,电话那头的孙明堂说的是,不放人就把局子炸了。所幸的是,根本没人拷问方起州,警方只是客气地问了几句话,第二天早晨七点左右,他就被保释了出来,毫发无损。 方义博动了人力物力把这件事给压下去,廖家却想闹大,觉得自己儿子死得太冤枉了,方义博就让人把他们绑起来,“想要什么交代?老虎偿命?” 廖从军是二爷的合作伙伴,照理说两人不应该就这么撕破脸皮的,可是廖从军的儿子,在自己的地盘上,被活生生咬死了。虽然看过监控,廖从军也知道是自己儿子犯贱,可言语侮辱了两句,哪有被咬死的道理?廖从军想要儿子活过来,没可能了。二爷要给他个交代,把那小白脸和老虎交出去就行了,可方起州对他这个父亲说了一句话,“老虎为什么咬人?爸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方起州出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卫斯理打电话,“你上去看看他睡得怎么样了。” “他昨天状态很差,我就给他吃了安眠药,”卫斯理边说边上楼,他打开门,声音顿住,“他不在房间里。” 第58章 卫斯理打开门, 小虎的确不在床上,他吃了安眠药, 按理说只能在床上躺着。他说道:“我一直在楼下, 他没可能不见的,别急我找找……”卫斯理打开了阳台的门,外面没人, 他又打开卫生间门,里面很暗, 他开了灯,“小州, 你赶紧回来吧。”卫斯理看见小虎身上湿哒哒的,像只蜗牛一般,用背脊当壳, 深深地蜷缩在淋浴间角落里。 挂了电话,他又打了杜医生的电话, 请他过来一趟。这淋浴器有感应功能的, 如果你忘记关了, 那么一个小时后它会自动停一次, 直到你再次打开。而小虎这样,显然是在这里淋了一个小时以上了, 现在水停了, 他像是睡着了,就靠在墙边。 卫斯理因为给他吃了安眠药,根本没想到他会醒过来, 而上下楼的隔音原因,他听不见淋浴的水声。 所以他不能及时发现小虎的状况。 即便是夏天,但这样依旧容易感冒,卫斯理重新打开了热水开关,他摸了下小虎的额头,很烫,可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热水冲下来,小虎迷迷糊糊醒了,但又闭上了眼睛。 卫斯理听见他嘟哝了句叔叔。 哎,他心里叹了口气。 好在方起州回来得很快,他一路上不知道闯了多少个红灯,是飞驰回家的。他闯进浴室,不顾水还开着,鞋还穿着,就把小虎紧紧抱在怀里,小虎在他怀里抖了一下,方起州的手掌在他的背上搓着,说:“我才不在一会儿,你就伤心成这样啊。” “叔叔,”小虎头顶着他的胸膛,整个人烧得都有些神志不清了,“我是不是……只会给你添麻烦。” 他声音很轻,被水声压过,方起州需要很用力才能听清楚,“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麻烦。”方起州揉了揉他的头顶,安静道:“你怎么这么想,看了什么电视剧?” “我老是、给你添麻烦,是我没有看好……大白,它才会咬人的,我……” “不是你的错,”方起州捧起他的脸,却看到他脸上全是自责,“大白是想保护你,知道吗?” 小虎眨了眨眼,而后深深地垂下,“他也这么说……”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受到欺负,只是摔了一跤,别人说的话他也很容易忘记的,所以以小虎的角度,陌生人的话很难对他造成影响,可是关心他的人,却会替他愤怒。 “他是谁?”方起州想起卫斯理说的那个迷雾重重的侍者来,在擦肩而过时,给他一种奇怪违和感的人。 “他说……”小虎有些迷茫,“他是爸爸。” 花洒里的水淅淅沥沥地落到地面上,重甸甸地砸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方起州沉默着,重复了一遍,“……爸爸?” 小虎点头,却很不能理解一个棕发,蓝眼睛的人,怎么能是他的爸爸呢。 这时,卫斯理敲了敲门,“杜医生来了。” 方起州放下思考,关了水,把他身上的湿衣服脱了,将他抱到床上去,温声道:“我们下次再说好么,你先别想这些问题,也不要再觉得是你的错了,你现在生病了,好好睡一觉。” 杜医生这次带了齐全的工具,有简易的输液架,他很快把针头扎进去,小虎的手往回缩了一下,他疲倦地眨眼,然后捏住方叔叔的手,“你不要走……” 方起州回握住他的,“我不走,我给你吹头……你闭上眼。” 他在审讯室里,其实也一晚上没睡了,这会儿才有些累了,他给小虎吹干了头,大约是方叔叔在身旁了,小虎终于能正常滴睡着了。安眠药的作用,现在才真正显现出来。杜医生开了药,又嘱咐了注意事项,“下午我再过来一趟,应该会退烧的,只是他精神上有点问题,不是烧退了就能好的事。” 方起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却找不到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杜医生走了,方起州不敢离开小虎身边,他和卫斯理就在卧室里说话,声音很小,怕吵醒小虎。 卫斯理一听他说,那个神秘人是小虎爸爸的时候,也不可避免地惊诧,这是超出遗传基因学的事了。 “要么……他在说谎,”卫斯理深思道:“要么他做了伪装,我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身上有些不对劲,是全身上下都不对劲,就连皮肤也……”他打开了电脑里的监控视频,给方起州看那人的模样,正好是他出手拦下悠悠要打小虎的手掌那段,监控没开声音,可方起州只是看着画面,就愤怒地要捏碎拳头了。 方起州努力不使自己将愤怒泄露出来,他认真地盯着那个人看,过了一会儿,视频转到他把小虎带回房间,然后很快出来,他换了装束,就变了一个人。 他目不转睛地研究监控,然后点了暂停,“他戴了帽子,但是这里……”卫斯理也看见了,“黑头发?” 一小撮黑头发,在帽子底下露出来,显示出这是和方才外貌全然不同的人。 没过多久,酒店方面说在楼顶电梯井里,找到了被绑着的hanks,这个真正的hanks声称,自己在两天前就不知道被谁打晕了,被堵着嘴关在这里。那个人披着他的身份,打入酒店内部。 方起州一下就想清楚了问题关键,这个人为什么要做伪装?说明他的身份见不得人,他伪装成另一个人,打入酒店内部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见小虎一面?卫斯理结合他不同寻常的举措,猜测道:“他恐怕是想带走小虎,可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顿了顿,“所以只能放弃,选择一个人逃走。” 小虎睡到下午醒来,杜医生又来了一次,给他检查了身体,说:“以后不能在淋浴室里睡觉知道吗?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能,身体是自个儿的,折腾坏了找谁赔去?”他故意当着方起州的面说,是因为他认为……病人这样,明摆着是小两口闹别扭了。 小虎讷讷地点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因为扎针而有些乌青的痕迹。 他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方叔叔不在家,他想起方叔叔被抓走了,就使劲给他打电话,打了许多个。可是方起州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中,小虎打不通,急得团团转,没人开导他,他只能一个人钻牛角尖。 所以才有了……卫斯理早上去他房间看到的那幕。 而方起州向来是个热衷于自圆其说的人,他会给所有事情都找一个使自己信服的缘由。他对小虎父亲是谁不在意,但是小虎很在意,而小虎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很相信那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的话。所以他在晚上的时候,认真地照镜子,想从镜中发现一些自己是蓝眼睛或者棕头发的踪迹。他比任何时候都想要知道答案,想得睡不着,而他一面因为大白的事情而忧心,一面因为方叔叔替自己顶罪而自责。再加上这个突如其来的“爸爸”的困扰,小虎看起来焦虑极了,他苦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喃喃说着一些方起州听不见,也猜不懂的东西。 方起州打开抽屉,从药瓶里拿了两颗安眠药出来,小虎就抱着膝,靠在床头,下巴抵着膝盖。方起州扭头看了他一会儿,又将药放了回去。一直吃药是没用的,反而会让焦虑加剧。方起州拿上手机,准备下床去阳台,结果他一离开一点,刚才注意力好像还不在自己身上的小虎,立马就抓住了他。 小虎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他,像个遍体鳞伤的小兽。 方起州看懂了他的眼神,像在说:“你是不是要走,我是不是又给你找麻烦了?”他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认真道:“你要相信我。” 小虎还是看着他。 “我就在阳台,你能看见我,我不会走的。”方起州说,“你不是麻烦,知道吗。” 小虎表情动了动,眉毛或是眼睛,很浅地牵动了一下。好像是在焦虑,自己这种拉着方叔叔不放的行为,是否也是一种麻烦。过了许久他才点头,也不知是同意了他前一句,还是后一句话。 方起州就站在阳台边打电话,他靠在栏杆,夏夜的海风吹过来,他和小虎就隔了一扇玻璃门,远处灯塔的光倒映在海面上,变成一道金色的丝线。 他是在打电话问徐菁找答案,但他一开始没指望徐菁能告诉他,只是他对三姨太强调说,小虎很在意这个答案。 只不过,徐菁却和他说了一些不相干的事,“昨晚上的时候,韩丹妮也被送到了那个精神病院,她也切除了额前叶,二爷觉得对不起魏蓓蓓,就把她接了回来,关在院子里,让人照看着不准出来。”她以一种同情的语气说着,“二爷把小文卓给我带,他现在是我的孩子了。我告诉你答案,但是我想要你放弃你爸爸给你的一切,留给你弟弟。” 如果这就是徐菁的目的的话,那未免太简单了,直觉告诉方起州,三姨太在给自己下套。但他又想不出,她到底想要什么,她显得太过无欲无求,多年来安分守己地活着,活得很滋润,没有亲人,养了多年的女儿不是自己的,但她却没有多少难过,反倒一直是视若己出。现在却说她要钱,要家产。 他一直以来,并没有贪图方义博这些家产的意思,所以徐菁问了,他便同意了。 徐菁信守诺言地告诉他答案,被海风影响的信号塔,导致电话里的电磁波声音很强烈,呲呲声里,徐菁平静道:“你知道张薛吗?” 第59章 张薛——方起州听过几次, 但是没见过人长什么样,只知道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知道他被徐家收养, 最后灭了人家满门, 三姨太是唯一的活口,而她活下来的原因,是因为她在当时被方二爷看上了。那时候的徐菁, 还不到二十岁,嫁给二爷不久, 她就生了小虎,但是这个儿子, 被二姨太掉包,换成了一个女儿。 徐菁只告知了他这么一个名字,“好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希望你履行承诺。” 方起州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 让卫斯理去查这个人。他把张薛的照片拿给小虎看, “认识他吗?” 小虎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 点点头,轻声说:“认识。” 方起州说:“这是你爸爸。” “我……记得他的, ”他定定地盯着照片, “他救过我。” “什么时候?” “很久了……”小虎回忆说,“我被砸了头,我流了很多血……他捂着我的脑袋问我疼吗。” 方起州伸手去抚摸他的伤口, “疼吗?” 小虎脑袋轻轻在他手掌心里蹭了蹭,“我不疼的。” 他顿了顿,手指着说,“这个人,他就是你的爸爸,就是昨天救你的人。他们长得不一样,那是他戴了面具。” 小虎噢了一声,方起州感觉他终于不那么焦躁了。小虎难受是因为他确切地感觉到“爸爸”这个词是正确的,可是他又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一个棕发碧眼的爸爸,所以才焦躁的。现在他知道了让他困扰的原因,自然就不为这件事难受了。 让他在意的,而他又想不明白的,有时他会很轻易地忘记,有时却会去钻牛角尖。而这一切和小虎的情绪有关,不过是正好有三件事凑在了一起,倘若它们每一个都单独发生……或许小虎不会在意这个突然出现的爸爸。他会在意的,只有大白咬了人,然后自责,认为自己替方叔叔找了麻烦。 方起州开导了他第一件事,又向他做第二个保证,“过几天,我就把大白带回家好不好?” “可是它……咬了人,”小虎垂着脑袋,望着自己的脚尖,“是我没有看住它,我不应该把链子松开的,可是它那么乖……大白那么乖,它怎么会咬人。” 小虎现在还不知道,大白还不是咬人那么简单,而是咬死人。这是两个严重程度的形容词,如果是前者,方起州可以不费功夫就把大白带出来,但是后者就有些难办了。 尽管方义博压下了消息,可还是有消息流传出去,毕竟当天的场合,人特别多,廖靖辉家里人闹得很厉害,不小心有听到的,自然很容易联想到发生了什么。而悠悠目睹那样一场事件,还差点死于非命,命悬一线的危机让她受了沉重打击,二爷怕她乱说话,就找人监视住她。 她想打电话,想上网,甚至是想出门,全都做不到。 但风言风语还是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去,网上说,f姓某富豪给孩子举办的满月酒宴当天,整个警局都出动了?因是老虎咬死人?! 还有的博眼球的新闻,说的是:富豪新指标——不养一只国家保护动物你都不敢说自己是有钱人! ——活久见!吃穿山甲算什么!还有专门驯养老虎吃人的呢! 这些新闻,一开始势头猖獗,后来就弱了下来,没人敢得罪方义博,怕自己丢饭碗,更怕自己的小公司倒闭。后来,又出了不少辟谣新闻,所以人们都把“f姓某富豪养老虎咬人事件”当成谣言。毕竟普通人哪里知道,我们国家真的有人养老虎呢,而且就养在家里,还带出来散步。 廖从军是禹海市大毒枭,警方一面与之交好,一面暗地里寻找能让他不能翻身的证据。方义博和他的确是合作伙伴,但这只限于廖靖辉还活着的时候,如今廖靖辉被老虎咬死了,方二爷打算护着老虎和老虎主人,他们不得不翻脸了。可方二爷手里有他的把柄,捅出去一个,他就完蛋了,那些盯着他的条子,就会在一分钟之内,出现在他家大门口,然后进来逮捕他。他仇人很多,所以他进去了就别想出来,妻子儿女也不会好活。所以廖从军不敢也不能得罪他,但是靖辉的死,让他咽不下这口气。 张薛的资料调查起来有些复杂,能调查出的只有很少一部分,那是个狠人,十二岁的时候被徐老太爷收养了,十七岁的时候反过来屠了徐家全门,原因未知。而张薛如何和方义博结仇的,这个也未知,但卫斯理估计是张薛被徐老太爷收养前的事了。 资料不多,透过几张纸,顶多能看出这个人精神不太正常,狼心狗肺恩将仇报,还有些变态嗜好。但他确实厉害,伪装成一个白种人,竟能以假乱真到骗过卫斯理。 “有用的东西不多,但是这个,”卫斯理把张薛入狱的时候,一张光着上身的图片给他看,“这个纹身,和钟龙的很像,我去查了查,他们是同一个纹身师。之前查钟龙过去的时候,并没有查到他和张薛有过关系,但是现在联系起来再看,或许就是他把钟龙捞出来,让他照顾小虎的。”这只是一个猜测,卫斯理也不能肯定自己的猜测就是正确的。但毋庸置疑,他们之间有关系。 “那个纹身师告诉我,他们做的是同一个系列,还跟我说,他们是一对,”卫斯理做出纳罕的神色,“纹身师说,是张薛带他来做的纹身,而且张薛身上的,钟龙身上的,都是张薛自己设计的。只不过张薛身体上的纹身要更多一些,钟龙只有一条花臂。我问他说你为什么说他们是一对,纹身师说一目了然的事。” 让人一目了然的关系,一定是有迹可循的,所以张薛和钟龙,必然是关系匪浅的。 方起州拿着那两幅一大一小的纹身图看,图案很……精妙,叫人为之着迷。钟龙手臂上那个,完整看是一个达摩,有不少被图形化了的梵语,但是具体是个什么含义,估计只有身为设计者的张薛,自己明白了。 “他学过画画吗?”方起州突然发问。 “没有,”卫斯理摇头,“能设计出这样的东西,都是因为他太聪明了。” 他见过不少聪明人,可是那些智商超群的人,反倒因为一些人格缺陷,而活得并不幸福。有些早早被发现的,沦为国家机器,有些像张薛这样的……就只能得“精神病”了。 这些天里,方起州没有离开过小虎半步,是为了解决小虎的第三个困扰。小虎认为自己是麻烦,是拖累,方起州很难扭转他的想法,小虎是个认死理的人,方起州努力地开导他,嘴里时刻都在告诉他,告诉他对自己很重要。 “你知道人们为什么要结婚吗?因为只有结婚了,他们才是夫妻,才从两个互不相干的人变成家人,家人是要共患难的。”虽然听多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说法,但方起州却想给小虎营造一个他们和许多人一样的假象。虽然大部分人其实都不会像方起州这样,对一个小傻子这么用心。 “共患难就是说,无论做什么都共同承担,比如你惹了麻烦,我来替你承担,懂了吗?” “共同,”小虎重复这个词,他眨了下眼,“叔叔,我们不是夫妻。” “不是吗?”方起州伸手搂着他的后颈,用手指代替梳子去帮他梳理头发,“我以为早就是了。” 小虎垂着脑袋不说话。 方起州凑上去亲他,贴着他的嘴角说:“夫妻还有共同财产这一说法,就是说你的人,其实是属于我的,我也是你的,无论什么,我的一切,包括生命,也全都是你的。” 小虎被方叔叔捏着下巴,抬起了头,“同理,夫妻同心,你现在难受,我也难受。你如果是有想法偏差的时候,那我也会觉得自己有错。这是互相折磨,所以我希望我们不会这样。你以前说,喜欢我笑,我就常常在你面前笑,我也喜欢你开心的样子,所以不要难过了好不好?”方起州在他面前,总是有许多说教的歪理,但这些歪理总是对小虎很有用。 小虎动摇了一下,方起州用手指去抚摸他的眉眼,从眼头轻轻抚到眼尾。 “那我们……没有结婚,怎么能算是夫妻呢!”小虎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这怎么……” “我爱你,你也爱我,这不就是吗?”方起州说:“我教过你圆周率吧?” “嗯……π对吗?”小虎记得这个,但他只能背一点点。 “那我喜欢你的程度就好比是π,我教你圆周率的时候,你问我什么是π,我当时说什么了?”方起州看他答不上来,就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继续说道:“当我们切开这个圆,它的长度永远都是周长的3.14……倍,这个数字是永恒的。我教你这个是有意义的,你要明白世界上有大大小小的圆,它的圆周率是一个永远都没有尽头的数字,所有的圆都因为这个规则而成立。所以要说我有多喜欢你,就是这个数字了。” “圆周率……”小虎快被他绕晕了,觉得方叔叔是在故意为难自己,“就算我爱你,你也爱我……那也……不行的。” “有什么不行?”他眼睛望着他,有些不合时宜地轻声说:“想不想做爱?” “不行……不行,”小虎敛着眉头,“大白……” 方起州啧了一声,“你还惦记着呢……明天我就让它回家行不行?” 小虎点点头,像是想露出笑容,可是他笑不出来。 方起州用手去使他嘴角上翘,“开心点行不行?”他认真地注视着小虎,安静道:“就当是为了我。” “……好,”小虎咬了咬嘴唇,“好。”他说了两个好字,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但是要真实得多,他努力不让自己给方叔叔找麻烦,他也记得方叔叔说的话,他说夫妻共患难,夫妻同心。他和方叔叔都是男人,但是性别……小虎一下觉得不重要了,哪怕法律说,只有一男一女才能结为夫妻,他也觉得不重要了。 第60章 方起州说到做到, 一周后,他把大白带回来了。大白大约在半个月的时间里, 因为怕它伤人, 所以每天都有医生给它打针。它只能吃一些冷冻的鸡肉或者鸭肉,所以半月前那个浑身都是肉的大白,现在饿成了皮包骨头。它还被磨平了牙齿, 吃东西都费劲。 而对外,说的就是老虎被枪决了。但这样一来, 小虎再也不能把大白带出去了。 大白像是病了,小虎也跟着难受, 方起州跟他谈了谈,说是把大白送到国外去,养好了再送回来。“是送到野外去吗?”方起州说是, 小虎想了好久,最后同意了。因为现在的大白, 不再是一个没有攻击性的宠物了, 它知道了伤人很简单, 知道人类其实是脆弱的, 所以其实大白并不适合家养了。因为方起州不知道,大白会不会无意间和小虎玩闹的时候伤害到他, 所以把大白送到国外, 是一个中立的方式,也是为了给它特训,等它回来时, 就知道如何正当地保护主人了。而且这也是……把大白救出来的条件之一,小虎想念它时,方起州可以随时带他去看望大白。 但刚开始时,小虎会整天念叨着大白怎么样了,有没有受欺负,问方叔叔能不能把大白染成黄色,这样和别的老虎一样了,就不会受到排挤和欺负了。 方起州终于在他心上发现一件能让他惦记的事了,哪怕是大白走了很久,他仍旧记得,会想要知道它过得好不好。 那之后的几个月内,张薛都没有消息,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回了度假岛监狱。卫斯理安插了眼线进去,眼线说,张薛是监狱大哥,钟龙和他同监仓,他被默认是张薛的人。要知道度假岛监狱是有单人间的,除非是关系亲密,否则是不会住在一起的。而且,钟龙身上有一些伤口和青紫,听犯人们说,张薛喜欢办事的时候虐待人。钟龙进来的时间不算长,在此之前,张薛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快到年底时,息影半年的当红女星悠悠被爆自杀,留下遗书称是抑郁症,不想活了。这年度大戏在网上引发了无数网友和键盘侠热议,热度没过多久,就被另一女明星的潜规则丑闻给压下去了。 方雪莉能在娱乐圈混得如鱼得水,通告不断,专辑大卖,不是因为她家世显赫,而是在此之前,韩丹妮为了讨好二爷所以一直帮她开路。但现在,方雪莉没了靠山,她那脾气又得罪了不少人,自然是揪着辫子就想把她打压至谷底。三个月前,方起州单独找过她一次,前些天,方雪莉被二爷的豪车接走了,去了一座豪宅。恰好都被狗仔拍到了,两个铁铮铮的证据凑在了一起,两个男人看起来都属于有钱那一类人。 撰稿的狗仔像抓到大新闻一般,站在道德制高点大加批判她这种傍大款的行为:广告被掐,角色被替,清纯女星找干爹为哪般? 三个月前,方起州单独找她那次,问她为什么要给老虎下药。 方雪莉笑着说大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方起州已经查出来,给大白下药的事虽然是方义博做的,可是主意是方雪莉出的,她只不过是听到方义博在和方起州通话,听到他们说要带着一只老虎来。她是顺嘴说了一句,这老虎是野兽啊,要是咬人,把主人咬死了怎么办啊? 方义博那时说:“那老虎听话着呢,就你事多。” 方雪莉委屈道:“我这不是担忧大哥的安全嘛,养小猫小狗就算了,养老虎算怎么回事,毕竟是野兽,发狂了谁说得准?” 方雪莉内心阴暗地想着,大哥自以为什么都知道吧,那他知不知道那小白脸其实和他是亲兄弟?方雪莉原本对他不存在多大恶意,但是在得知自己不是爸爸亲生的时候,内心便不平了起来,她在惨的时候,希望能有人比自己更惨。这种心态像是幸灾乐祸,需要发动战争,打垮别人,来扩充自己的疆土。 而方起州则是用同一种方式报复了回去,新闻爆出来时,他正在和方义博例行地对话,他们之间有了个小文卓,沟通几乎都是二爷在说。他说这孩子真可爱,又聪明又听话,长得和你小时候真像,也是不怎么像我。方起州猜他根本不记得三十年前出生的那个皱巴巴的自己长成什么模样。方义博拿手指戳着他的酒窝玩,护工说孩子不能这样戳腮帮子,容易流口水,但方义博忍不住,心里奇妙地想着韩丹妮和自己都没有酒窝,这孩子长得倒是真漂亮。 文卓则是,啊啊啊地挥舞着小手,流着口水叫粑粑,把方义博逗得不行。 方起州抬眼瞅着那个张开了些的小毛猴子,发现了他的大眼睛,他的小酒窝,他的笑声很好听。 他心里跳了一下,接着,方雪莉的丑闻就爆出来了,方义博勃然大怒,他正准备打电话把这些不实的新闻压下去,方起州在旁边喝了口茶,轻飘飘地说了句:“雪莉不是说不想要家里的帮助吗,经历过这样的事,她或许会知难而退吧?” “或许能让她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自愿离开那个大染缸。”他一副好兄长的模样,方义博一听,果然停止了打电话救场的举措。 方雪莉唱歌唱得一般,演戏演得烂,以一个“毫无背景”的身份在娱乐圈混,却从不把人放在眼里。方义博有时候陪着她看她演的那些电视剧,觉得这个女儿的确不是这块材料。但是他这个父亲根本不知道,演戏唱歌对方雪莉来说有多么重要,他可能没看过她上的综艺,她单纯地说着自己入这一行,是因为自己喜欢唱歌,有人听她会觉得很快乐。像个爱做梦的小女孩一般。 但方义博听了方起州的话,略微想了想,选择放任,他想让她知道那圈子不好混,让她知难而退,让她知道她所谓的后援会……其实都是他这个父亲在背后砸钱,要是她不姓方,她就什么都不是。所以方义博袖手旁观,是想等她熬不住了,主动求他帮助。 很快地,新闻压不住了,有人扒她的穿着,扒她一件衣服是别人多久多久的工资,扒她一个手表等于多少多少个房子,扒她一个二流明星怎么可能这么有钱。但方雪莉有她的自尊心,倔强地坚持着,用瘠薄的语言回击着网友的谩骂。她在圈中没有好友,自然是全都踩她,没有人站出来帮她说话。以前捧多多高,现在就踩得多低。网友更是耀武扬威,觉得一个人缘差成这样的明星,到底是个怎样的恶婆娘? 丑闻一出,代言和片约都走得一干二净,方雪莉气得大病不起,她回了家,隔绝了网络上的一切,也隐隐像是放弃了。 以方起州的一句话,引发的连锁反应,轻易地摧毁了方雪莉的梦想。 方雪莉见识一个人能站得多高,跌得多惨,她学乖了,不当明星了。方义博替她善后麻烦,由衷地夸道:“这才是我的乖女儿嘛,你大哥说得对,得让你知难而退。” “什么……?”她脑子“轰”一下炸了,失去理智地开车到方起州的楼下,那保安拦着她,不让她进去。她给方起州打了电话,冷笑着给他说了一个秘密,告诉他说你喜欢的那个小白脸,其实你爸爸的亲生子。 方起州说:“三姨太是这么告诉你的?” 她愣了愣,方起州知道这件事? “你要威胁人的时候,要拿出有价值的事情。”他在阳台接电话,小虎盘腿坐在床边用铅笔画画,他闻到了不知从哪儿,或许是楼上,或许是楼下传来的烟味。他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小虎隔空用笔,描绘他微笑的轮廓,也跟着笑了起来。 方雪莉挂了电话,懊恼地捶打了一下车喇叭,嗡地一声长鸣,她脱力地靠在椅背上,心里第一次有一种,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撼动的挫败感。大哥这样的人,什么都不怕,听到乱伦都面不改色,她没法和他斗。他唯一的弱点就是那个小白脸了,可是他把那个男孩保护得滴水不漏,要是有人敢伤害他――她苦笑一声,不寒而栗地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廖靖辉、悠悠、和韩丹妮。他们都没得到好下场,自己能逃过一劫,怕是看在还是同一个姓的份上。 她算是真正明白了,和他作对没问题,他可能只当你是小虫子,连捏死你的心情都没有,但是动他心尖上的人,就别想着可能生还。 方起州收了电话,进了屋,瞥见小虎趁着他打电话的几分钟,潦草地画了个速写。见他看过来,小虎立马阖上小本,“你别看了!” 他乐了,“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小虎说不上来,默不作声地把本子收了起来。方起州捏了捏他的鼻尖,从抽屉里拿出大富翁棋,拆开了陪他下起棋来。 但这不是普通的大富翁游戏,方起州是有彩头的,谁输了谁脱一件衣服,冬天的室内,两人都没穿多少。 方起州每次都故意输给他,很少赢,他从不打击小虎,也乐意脱给他看,看他眉飞色舞地像个守财奴一般包揽大富翁的钞票,响亮地喊着,“叔叔你又输了,快脱快脱!不要耍赖!” “我不耍赖。”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觉得小虎的简单,踏实地悄然温暖着自己。 第61章 方起州输了三把, 他只剩下内裤了,奈何小虎还不饶人, 赢的感觉让他觉得非常好, 方起州再一次输给了他,他爽快地扒下内裤,“我输光了, 怎么办,还来吗?” 小虎对他的身体没有一点适应不良, 但还是下意识地撇开眼睛,他还想玩, 心里纠结了一下,犹豫道:“那……那我,那你赢一次, 不就好了。” “我赢不过你怎么办?” 小虎露出得意而大方磊落的笑意,“我让你一次嘛!” “行。”他笑着点头。 小虎刻意去让了方起州, 他做得很明显, 遇到地产故意不买, 甚至有偷偷把大富翁币推到方叔叔那边。他自以为动作隐秘, 但方起州其实全部都看见了。一盘大富翁,根据一开始制定的规则, 大概需要半小时的时间, 半小时一到,清算手里的钱。 顺其自然地,方起州赢了, 小虎高高兴兴地脱了上衣。脱了他觉得冷了些,扯过毯子盖在背上。 方起州瞥了他一眼,小虎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他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有些像耍赖,但他想到是自己让了方叔叔才会输的,而且方叔叔没说,他也就装作很理直气壮的模样,把身上的毯子裹得紧紧的。 “还来吗?” 小虎看见方叔叔身上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他别过眼去,不知道为什么胜利的感觉都不见了。泄气道:“哎不玩了不玩了。”他把衣服递给方叔叔,“喏。” “我还想玩怎么办?”方起州接了过去,又放在了一旁。 “你已经输的一件都不剩了,”小虎摇摇头道,“你赢不了我的。” 方起州揉了揉他的脑袋,“对啊,我输光了,你要安慰一下我。” 小虎的头发很久没去剪了,因为方起州喜欢他蓬松的软发,一些垂在耳边,露出耳廓,还有一些覆住他的额头,摸上去很软,而且这么一来,他的眼睛就显得更大更引人注目了。 “你要……怎么安慰?”他犹豫看了一下,“不然我唱歌……给你听?” “不用唱歌,”方起州说着张开了腿,“帮我摸摸就好了。”他原本是盘坐着的,这么一打开,小虎立马就闭上了眼,心里不知怎么,觉得玩游戏吃亏了,不应该一直赢下去的……他转念想了想,觉得自己输了的话,还可以脸皮厚点裹在被子里,可是方叔叔输得太坦荡了。 小虎鼓起腮帮子,“我还是唱歌吧。” 方起州不说话了,要是小虎不走调,他还愿意听一下的,可是小虎唱歌左得没边儿了,方起州觉得不如他说话好听。他靠过去,把大富翁棋盘以及旗子一把掀到了地面,稀里哗啦一阵响后,方起州已经坐到他身边去了。 “唱歌……好不好?”他小心地朝后移了一下。 方起州手臂支在他的身旁,半个身子靠过去,“脸怎么红成这样了?” “没有红……吧。” “红了,”方起州揉了揉他的耳朵,像在逗猫一样,“烫成这样了。” 小虎怎么也想不通,玩大富翁棋玩得好好的,一转眼就变成了这样。 “你听我的,就摸一下,不做,你想唱歌……我带你去看大白,它最喜欢听你唱歌了。”方起州一边提议着,一边伸过去一条腿,覆在他的腿上,这样两条腿就好像夹在他的腰上一般。 小虎浑身僵了僵,推了他一下,“叔叔……你顶到我了。”他没穿上衣,披在背上的毯子,被方叔叔这么蹭了几下,就滑了下去,所以他能很清晰地感察到,方叔叔腿中央的东西,正戳着他的腰,时不时叫人胆战心惊地跳一下。还有方叔叔腿上和下腹的毛,叫他痒得哆嗦了两下。 方起州定定地看了他半秒,又把腿收了回来,“你唱歌吧,我听着。”他把衣服拿起来,给小虎套在脖子上,又帮他穿过袖子和袖口。 小虎的脑袋钻过衣领,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颊上,他脸色发红,有些心虚地看着他。 “你不是要唱歌吗,怎么不唱了?”方起州用被子盖住腿,手也放了下去。他靠在床头,小虎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回答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冲进卫生间,摔上了门。 方起州的手顿下,但小虎很快又出来了,他脸上做出舍身饲虎状,跪坐在床尾,方起州看着他。小虎咬咬牙,掀开床尾的被子就钻进去,像一只正在卖力打地的仓鼠一般,窸窸窣窣就爬到了方起州身上,弄出了类似稻草剁的,温暖的声响。 小虎在被子里,什么都看不见,或者说能看见的很有限,只能透过方叔叔腰侧和被子缝隙的那么一丁点光,辨认出方叔叔的轮廓。 方起州能感觉到小虎有些凉的手指就扒拉在自己的腿根处,似乎是按在那里想支撑着起来,方起州预料他想怎么做了,他把小虎头顶的那一块儿被子掀开,小虎脸颊就蹭在他的下腹,仰起头和方叔叔大眼瞪小眼,嘴里喝出一股青苹果牙膏味儿。方起州看了他半晌,缓缓伸手握住他的后颈,摩挲他后脑勺的胎发,动作很轻地,又把被子盖了回去。 小虎学着方叔叔平常做的那样,把脑袋深深地垂了下去。 方起州弯着腿,阖上眼帘。 小虎是第一次主动这样,他缺乏经验,第一口下去嘴巴就堵满了,但他非常认真地,努力地吞下去。方起州听到他的唔唔声,就知道他肯定是难受了,但是很意外地,他没有放弃。但方起州比他先退缩,他有些舍不得让小虎给他这样,所以很快揭开被子,“好了好了,你唱歌吧。” 他羞赧道:“我没问题的。” 方起州笑了一下,“这不是问你吃两斤肉吃不吃得下的问题,我知道你可以的。”他侧过身,小虎从他身上爬起来,想证明自己是可以的。方起州一下拉过他的腰,把他压在枕头上,吻了上去,“我来就好了,乖。” 小虎每次听他说一声乖,就会真的变乖,顺从得就像烂醉如泥一般。 挑了个天气好的周末,他带着小虎去看望了大白,大白又高又壮,跳起来比小虎还高,它被训练得很出色,在方起州面前再也不是一副狗样了。但这么大一只老虎,要带回家养着是有问题的,大白整个人扑在小虎身上,用脑袋胡乱地在他的肩头和胸前拱来拱去。小虎则笑得很开心,他一个月没见大白了,但是根本没有忘记它,反倒是成天想着。方起州原本还在思索着怎么把大白给弄回去,现在看到这种现象……顿时觉得小虎不需要大白保护,他有自己就够了。 回去的路上,方起州在电话里听方义博说到雪莉交了男朋友,择日准备订婚。方起州想到小虎对结婚这件事似乎有什么惦念,就顺道在旧金山领了证。小虎以为是假的,但还是很开心,他始终记得方叔叔说的话,认为结了婚,就是被认同的家人了,而家人呢……就是同患难,同心,同……还有同什么来着。他想了一下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但是又想不起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证书,不认识的文字,一张小小的寸照,两个并在一起的肩膀。他小心地把证书收在兜里,至于想不起来的事,他觉得不记得也没什么。 他总会忘记某些事,毫无规律可循地忘记,但小虎总是不在乎,他的大脑很聪明地躲避了一些会让他受伤的事。也让小虎养成了一个遇到似曾相识的人或事,总是不去探究的习惯。 方叔叔叔叔去参加他妹妹的订婚宴了,他一个人在家,方叔叔嘱咐了他不许出门,更是交代了楼下保安,说是无论谁来这里要找他……都说家里没人。小虎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家里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没人知道他怎么进来的,小虎很努力地镇静下来,他想去拿手机,当他眼睛飘移了一下,那个人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张薛像是这个家的主人一样,安然地坐在沙发上,“你别叫人,我不伤害你。”他语气低柔,拍了拍身旁的座位,“你坐过来,我跟你说会儿话就走。” 小虎手指在裤缝上无意识地抓挠了几下,“我……我不认识你。” “坐过来。”他眯着双眼,尽管语气很轻,但依旧不容置喙,皮夹克很散漫地敞开,小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上次去看望大白,不远处一个笼子里关着的野兽般的气味。 小虎犹豫了一下,再次瞥了瞥桌上的手机。张薛第三次唤他,冲他招了招手。小虎慢吞吞地坐在他身旁,局促不安地隔了一定距离。他心里焦急地想着,方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张薛闲话家常般地问他,“他对你好吗?” 第62章 小虎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他在问谁。他小声道:“好……”特别好,小虎想不清还有谁对自己这么好了。 张薛冷淡地点点头, 突然问道, “你名字自己取的吗?” “……不是的。”小虎捏了捏手指,他原来没有名字的,这个名字是谁给他的?他突然想不起来了。 “方起州给你取的?怎么姓钟呢, ”张薛问着,瞥见他脖子上戴着的红绳, 伸手想把东西给扯出来,“还带着呢……” 小虎忙向后仰。“别躲, ”张薛的手牢牢地抓着他的肩膀,手指一勾,把坠子给他勾了出来, 那玉坠和原先那个乍一看很像,但是张薛一眼就发现, 这不是原来那个了, 他周身温度骤降, 眼睛盯着小虎, “我给你那个呢?” “丢……丢了。”小虎大气也不敢喘,像只蜗牛般地垂着脑袋, 只能老实回答。而且他也是现在才记起来……原来自己那个玉坠, 是……眼前这个人送给他的。小虎在心里并没有称呼他为爸爸,他有些抗拒这个称呼……可他还有另一股不能抗拒的潜意识,就是这个人, 他一定不会伤害自己的。 “噢……丢了,这个替代品,他给你的?”张薛用力把绳子扯断,红绳在小虎后颈划出一道血痕,他觉得有些疼,就拿手去碰了碰,手上沾了一条血线。他也顾不得擦,用那只沾了血的手去夺回玉坠,“你快…还给我,我的东西。” 张薛捏住他的手腕,他没有使力,只是让他不能动弹,“你应该叫我什么?”张薛皱眉看向他脖子后头的血痕,觉得血第一次这么碍眼。小虎又用另一只手去扯开他,“你!你放开我!”但他的力气怎么能撼动张薛,只像只小虫般,两只手腕都被他一手稳稳抓住,“别动。”他伸手从兜里掏了张手帕出来,折了两折,盖在他的后颈伤口的地方,“我不是故意的。”他顿了顿,他只是生气,生气小虎弄丢了他的东西,生气有个人送给了他一个替代品,生气这个人是方义博的儿子。最气的是,他们很亲。 小虎歪过脑袋,表示自己不接受他的道歉,嘴里重复着一句:“你还给我!”他非常着急,因为那是方叔叔送给他的,所以很重要,他不能丢。 他生硬的语气和称呼让张薛不爽地皱眉,他常常不能控制自己的愤怒,不能管理自己暴戾的情绪,看见血会觉得兴奋。所以小虎的血在一瞬间让他觉得碍眼后,他现在精神有些亢奋起来,手指捻了一下指腹干涩的血,“还没问你,你这几年就是跟他过的么?我走的时候不是让你好好呆着吗,为什么要跑掉?” 张薛当年把他托付给了信任的人,没过多久,那人来消息说是人不见了,是自己跑掉的,后来他就一直没有消息。上次他出来前联系了徐菁,徐菁给他说,孩子找到了,现在和方义博的长子生活在一起,徐菁说自己在他身上看到了吻痕,说他们关系……不一般。 怎么个不一般法,他一听就知道,现在他还在小虎的领子里发现了如徐菁所说的吻痕,很深的一块块地密布着,那是吮吸过力留下的,需要一个月时间才能消……他不知道衣服下面还有多少。 他怎么忍得了这个,在方义博给孩子办的满月酒上,他找到了机会,想把小虎带走,可是被那只咬死人的白虎坏了事。 张薛把东西轻巧地揣在衣兜里,扬眉对他说:“你想要回东西,就得跟我走。” “我……我不跟你走,”小虎敛起眉头,他有些害怕,但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故意大声道:“我不认识你!” “喂,小家伙,”张薛的手停顿在离他的脖子两公分的地方,看起来像是要去掐他的脖子,可是又中止了。小虎瞪大眼睛看他,眼神流露出生理性的恐惧来。张薛慢慢地收拢五指,最后只是轻飘飘地捏住他的下巴,皱眉注视着他的长相,“难怪叫男人操了。”他轻轻摸了下靠近左额,藏在头皮下的伤疤,收回了手。 在他看来,这样软弱只知道大叫的小鬼头,受委屈了只会哭着撅着嘴巴望着你,就连这副生气的样子,都像个小姑娘似得,要说这是他的种,张薛接受不了。 可事实正是如此,血缘关系就是这么的奇妙,这是他人生的差错,他一开始以为他和徐菁的孩子是方雪莉,他常常收到一张张女儿被方义博抱在怀里的照片,徐菁说,他们相处的很好,计划成功了。 有一次他听说雪莉高烧不醒,原因是被她的二哥给推到了池塘里。没过几天,他就把还在读幼儿园的方艺巍给绑架了,极尽所能地折磨他,给他看解剖的尸体,跟他说:“看见了吗?这就是等下的你。”还有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分解的人体器官,眼球,断臂,人棍……张薛没有一点可怜这是五岁孩子的想法,也不觉得他不过是犯了个小错,这样惩治会不会太过分了。“等你失去了意识,我就把你泡在里面好不好?” 张薛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是五岁的小孩儿哪里知道这个,他更不知道眼前这个恶魔是在替他方雪莉出气。方艺巍就嚎啕大哭着摇脑袋,“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你哪里错了?” “我……我真的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爸爸很有钱……他可以给你钱的,你想要多少都没问题……” 他仍旧是微笑着的,“小鬼,我不要钱的。” 张薛就这么囚禁了他将近半年时间,在公海的一艘游艇上,没人找得到他们在哪儿,张薛每天就微笑着把他的脑袋按在水桶里,问他想明白哪里错了没有,方艺巍把自己所有的错误都回想了一遍,他欺负过同学,欺负过乞丐,欺负过爸爸的保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只会像个木偶一般重复着自己错了,求他放过自己。 后来张薛看他好像快被折磨疯了,终于把他放回了家。 此后,方艺巍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动不动就发怒,发狂,干一些疯狂的事,而且内心从不会悔过,每次他发疯后,就会失去那一段时间的记忆。二爷对他心中有愧,本来该把方艺巍养在医院里的,可他因为愧疚,特别溺爱这个孩子,所以无论他做什么,都纵容着。 张薛就是这么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后来他见到了成年后的雪莉,他暗地里接触她,渐渐有了种奇怪的疏离感。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他去验了dna,发现这并非他的孩子。顺藤摸瓜,他查出方雪莉并非徐菁所生,他的亲生子,被魏蓓蓓掉包了。 在面对小虎的时候,尽管他的种种都不如意,但是张薛被这血缘的奇妙联系牵扯着,有一种随之而来的特别强烈的肯定。他也因为面前的孩子而心软,觉得无论如何……他都可以接受这个孩子。但他不能接受这个孩子和方义博儿子在一起的事,他觉得仇恨是刻在骨子里的,他的孩子自然应该和他有同样的仇恨才对。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在桌上嗡嗡嗡地振动起来,铃声是系统自带的哆啦a梦主题曲。 小虎一下紧张起来,用余光不断瞄着桌上的手机。 张薛望着他,“想要?” 小虎点点头。 电话因为小虎长时间没接,所以挂断了,但是没过两秒,第二个电话来了。张薛拿起手机,来电显示写着方叔叔。他盯着那个联系人好一会儿,“你想接电话吗?” 小虎再次点点头,他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手机,亮着的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好像一个救星,让他不由自主地有些雀跃了。 张薛看见他仅仅是因为一个来电就显得这么高兴,冷笑着把电话给挂了。 小虎生气地瞪着他。 “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他阴着脸,把手机装在了包里,伸手把小虎的手反缴在背后,然后逮着他站起来,“真遗憾,你没机会和你的方叔叔道别了。” 小虎剧烈地挣扎起来,像只奋力冲破渔网的小鱼苗,“我不要跟你走,我不走!你这个坏蛋!你不是我爸爸!” “连骂人都不会,”张薛啧了一声,对他骂的话看似不恼怒,只是动作粗暴地抓着他出了门,用手帕堵着他的嘴,轻声说:“好了好了,别大叫了,不然我就打晕你了。” 小虎瞪着他,想用舌头把手帕顶出去,却只能在手帕上尝到自己血的味道,他唔唔唔地说话,张薛奇妙地听懂了他在说什么,笑着告诉他,“你不用担心了,他永远也回不来了。” 小虎突然顿住了,他一下聪明了起来,他一听这句话,就知道有什么不对了,而永远这对字眼,让他突然发力,用脑袋把张薛撞进电梯里,手迅速伸进他的兜里,他按了接听键,但是反应很快的张薛,下一秒就将小虎压在电梯地面上,用膝盖压着他的背脊,使他不能动弹。小虎死死盯着那亮起来的屏幕,他隐约听见方叔叔的声音,着急地问他怎么了,透过听筒,隔了几十公分,传到他的耳边。 他嘴里塞着手帕,因为挣扎掉出了半截。小虎眼里包着泪,含糊不清地以最大音量说:“叔叔你不要回家,我……我很好。” 张薛一脚把手机踹得老远,碰到了电梯壁上,砸出了声响,他用另一张手帕蒙住他的口鼻,叹气道:“说了叫你听话点的……”张薛注视着小虎逐渐昏迷过去,他捋了捋小虎额前的碎发,将它们拨到耳后,“你怎么不听呢……” 第63章 方起州的车在路上遭遇了两辆大型suv的并肩夹击, 将他的车像夹心饼干一般压制在一起。车尾的保险杠被撞得凹了进去,车子底盘低, 拖着不知道从车上掉落的什么零件, 在地上滋出火星,发出呲呲的声响。 小虎的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第一次打过去时还被人挂了, 他意识到不对时,只顾着踩紧回家的油门, 两辆装甲车一般的黑车在拥挤的城市道路高调地上演公路追击战。方起州持续不断地给他打电话,在电话通的那刻他的车被一头撞向路边停放的车辆, 他的车前盖陷入另一辆车的车厢,安全气囊弹了出来。 方起州举着手机,凑近耳边, 用尽全力说:“喂……小虎,你在哪……你还好吗?我马上就、回来……”“砰——”一声, 他的车再次被巨力冲撞了一下, 死死嵌入另一辆车, 方起州闻到了汽油的味道, 脑门上黏糊糊的,好像有血。他神志有些恍惚了, 连睁眼都需要极大的力气, 方起州死死抓着手机,嘴里咳了一口血出来,他扑棱了几下睫毛, “你……等我……”最后撞过来那一下,方起州手里的手机掉了下去,他觉得他需要几根蛛丝来捆住他即将出窍的灵魂,因为死亡正像蜘蛛丝一般将他捆绑了一圈又一圈。 但他很奇异地,没有恐惧,只是为自己不能完成的承诺而难过。 一小时后,急救手术室门外,方义博收到一条信息量极大的匿名邮件。但是办事手法,他能第一眼就认出是谁。张薛在发给方义博的邮件里称,方起州包养的那傻子在他手上,而且还称……这个傻子就是他当年被掉包走那个儿子。张薛还说,你要赎回这个孩子,就拿那个更小的,快满一岁的孩子来换,并且只给他24小时决定的时间。 方义博一开始是极度不相信这个荒诞的说法的,认为张薛在耍他,他知道起州那么着急地走,就是因为打不通一个电话,也知道他在生死关头还想着的那个傻子,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方义博抬头看了眼急救室闪烁的红灯,“手术中”这三个字样,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徐菁抱着熟睡的小文卓,她和雪莉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倚靠着,有些冷地抱着肩,远处守着五六个保镖。拐角处,起州从美国带回来的洋特助正在抽着烟打电话。方义博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他捏着拳头,半晌,脸色难看地点开附件,那是一张照片——徐菁年轻时的照片。 没有过多的证据,没有什么科学依据的报告书,却提醒了他一个一直以来被自己忽视的问题。他在第一眼见到那个傻子时就觉得很像年轻时的徐菁,可他没有多想,更不会想到,那其实是他的儿子。他记得那个小傻子说话有一点w市口音,自己从未正眼瞧过他,但那果然是个傻子……见到自己时会小声而仓皇地说声你好。他还有一次听见那个傻子偷偷对起州说,“叔叔你和你爸爸好像啊,都不爱笑。” 人人都知道,方二爷是个笑面虎人物,他爱笑,但是他的笑绝不是代表友善的意思。而他对着儿子包养的小白脸,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好脸色,甚至连假笑都欠奉。起州叫他什么来着?他也记不清了,方义博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长得很像徐菁,只知道他寻了个八成相似的郭涵来,起州照样不喜欢。因为起州对这个傻子实在太过上心了,好像没他就活不下去一般,他不允许自己的继承人有这么个弱点存在,甚至想暗中除掉他。 方义博想到他吩咐人在老虎的食物里下药的事,心里霎时觉得这是报应。 这时候,徐菁怀里的小文卓突然哭了起来,徐菁连忙哄了起来,“不哭哦宝宝,宝宝不哭……妈妈在这里……” 雪莉说:“是饿了吧?” 徐菁道:“这才喂过呢,可能是医院的原因吧……”她犹豫了一下,看向正打着哈欠的雪莉,“不然你先回去吧?把文卓也带回去,他这么小,在医院这种地方待久了不好。” “好啊,”方雪莉点点头,正欲抱过孩子,“伦哥的车就在下面等我呢。” 她嘴里的伦哥——梁凯伦就是方雪莉今天的订婚对象,却被这么一场意外给惊扰了。 文卓哭个不停,方雪莉一边哄着,“姐姐抱哦小乖乖,”一边想伸手接过来,哪知道一旁脸色难看至极的方义博,突然大步迈过来,夺过孩子,嘴里大声道:“不行!文卓哪儿也不能去,他就待在我身边!” 方雪莉无措地看着他,“爸……” 刚才还在哭的孩子,到他的手里就安静了下来,方义博深吸了口气,低头注视着这个孩子,语气无波地对一旁的女儿说:“雪莉,你先回去休息吧,别让凯伦等久了。” 方雪莉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她望向方义博怀里的文卓,那吃着手指的小baby,是爸爸的亲骨肉,但自己不是,她看得出了神,心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发暗。徐菁拉了下她的手臂,“走吧,你爸爸心情不好。” “……嗯,”她点了下头,为自己方才一瞬间的想法懊悔着,走之前,方雪莉对方义博说了一句,“爸,大哥一定会没事的。”方义博对她缓和了脸色,让她路上小心。 她坐在车上,却想到了那份决定自己命运的dna报告书,也想到了方艺巍葬礼那天,魏蓓蓓发疯说自己是野种,就是那样一个疯子说的话,爸爸就产生了怀疑,尽管那天她偷听到他们对话说永远当她是亲女儿,可说到底,方义博待她不同了。她能感觉到,这种不同非常明显,就在刚刚从她手里夺过小文卓的时候,她感受得特别深——亲生骨肉是不同的。 她将脸贴在车窗玻璃上,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她突然说:“你说一个女人,是为什么才会收集他丈夫的精子冷冻起来呢?” “……你问我啊?”梁凯伦抓着方向盘,莫名其妙地扭头看她,“冷冻精子……不是怀不上收集那东西干嘛?” 方雪莉说:“要是她已经有孩子了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嘛,”他说:“也有可能是有什么阴谋……比如给他弄个私生子出来?” 方雪莉摇摇头,觉得他的猜测叫人啼笑皆非。她抓着安全带,茫然地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为什么呢……”魏蓓蓓都生了一个方艺巍了,到底为什么要收集冷冻精子?而方艺巍那副长相,就很明显是爸爸的孩子,魏蓓蓓到底是……她皱着眉头,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韩丹妮又是怎么知道魏蓓蓓手里有冷冻精子的?听说存在美国的,如果不是魏蓓蓓自己说出来的,那么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揉了揉额角,决定找魏蓓蓓问一下,说不定能有什么收获,“你把我送回方家吧,我有点事。” 方雪莉离开医院后,只剩下徐菁和二爷在手术室门口,卫斯理给远在旧金山的孙明堂打了电话,说了这件事,让他派了世界顶尖的外科医生过来。因为中途医生出来过一次,问他怎么样了,医生摇着头说还没脱离危险。方义博之前威胁过这些医生,说救不回来等着赔命,没有医生愿意做这个弄不好自己会没命的手术,方义博说你们不做现在就等着赔命。这些医生都是根正苗红有医德的人,哪里知道中国这么大,还有这种不讲道理的人,真当自己皇帝呢?可是一看那带着枪的保镖,就没人不相信他的威胁了。 即便如此,手术过程仍旧很坎坷,所以假如……有什么,卫斯理不得不提前做好n b。 汽车被连撞了三下,汽油泄露出来,方起州胸前被一根尖锐管子刺穿,他在汽车爆炸前被抢救出来,但是失血过多,手术进行了十个小时,就连孙明堂都赶过来了,带了一拨顶尖医疗团队,要求把那群还在手术的庸医换下去。 后来交涉了几分钟,方义博同意把主刀换下去,那医生如释重负地脱了手术外衣,这下没救活也不能赖他了。 主刀医生一换,手术就变得顺利起来,一小时后,捷报从手术室传来,说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正在做收尾工作。 但方起州撞到了头,医生说可能会昏迷几天。方义博看着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方起州,心里的大石落了地,就连徐菁也跟着喜极而泣,她抱着孩子,因为长时间绷着的精神,突然松了,她在下楼梯时突然踩滑,整个人连带孩子,一起滚了下去,但徐菁用手护着小文卓的脑袋,以致于她受了很严重的伤,摔断了肋骨,而宝宝是轻伤,他嚎啕大哭着,腿部开了一道很深的口子,护士说需要输血。 方义博说你们医院血库血不够吗,护士纳闷说,这小孩儿是rh阴型血啊。 第64章 rh阴型血——这是一种熊猫血, 方义博自己是a型血,韩丹妮也是a型血, 那么这个孩子……为什么会是rh阴? 方义博走到医院病房的洗手间, 用冷冰冰的水冲了冲脸,他关了水,但水龙头有点没关严, 水珠往下圆润地坠着,隔一两秒就发出一道好听而单调的叮咚声——这说明, 他喜欢的文卓,每次见到自己就笑得很咯咯咯的文卓, 不是他的孩子,反倒是那个——他万般轻视的、从未给过好脸、甚至是差点被自己害死的傻子,是他流落在外多年的儿子。 他怎么会傻呢?他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却觉得,或许是魏蓓蓓给他的孩子吃了什么药……也或许是他遭遇了什么不幸, 因为他这个父亲没有称职地为他保驾护航。他只知道那是个傻子, 起州很喜欢那个傻子……现在他唯一的两个儿子, 竟然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相遇了, 并且相爱了。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有一种既然那是个傻子那就不要管他了, 还有一种那毕竟是自己的种的愧疚与懊悔——再加上韩丹妮骗了他, 或许根本不存在什么冷冻精子,那只不过是她偶然怀孕后,编得一个谎言。 那孩子刚出生时, 他也曾想过这或许不是他的孩子,但是文卓和他太亲了,总会拿小小的手指戳他的嘴唇,嘴里咯咯地笑着。小孩子的可爱,软化了他心底的那么一点怀疑,雪莉刚生下来也是这样的,很健康,和他很亲,喜欢笑。艺巍生下来时身体弱一些,他没怎么管过,起州是他最喜欢的那个,但是孙明媚不肯让他碰孩子。 只要一想到,他还有个孩子——钟虎,他突然记起了,最开始的调查资料上,写着的名字。他心中便沉痛不已,那孩子长得那么冰雪可爱,那么像徐菁,在自己面前出现过那么多次,他都不曾发现。 有保镖敲了敲门,低声询问:“二爷,您没事吧?” “我没事。”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又用卫生纸擦了擦脸,他向来会伪装情绪,但镜子里那红得过分的眼眶,似乎说明了他也不过是中国千千万万个父亲当中普通的一员。他整理好神色,擦了擦皮鞋上的水渍,开了门。 他在重重监护室的窗户外看了眼戴着呼吸机的起州,然后又走到文卓的小病床前。医生已经替他缝合好了伤口,但是刚打麻醉,他腿还不能动,只有保镖在旁边看着他,他的脸小小的,因为哭而胀红,浓眉大眼的,还有个小酒窝,委屈地撇着嘴,但是看见他的那一刻,又张开了手臂,好像是要他抱。 方义博伸手捏住他的小手指,扭头问旁边的护士,“他的伤没事吧?” 护士说:“可能会留疤,结痂时擦点药就没问题了。” “不,”他摇摇头,“我是说,他现在能动吗?” 护士愣了愣,“您是说把孩子转移回家吗,没问题啊,只要不牵扯到伤口就可以……” 方义博眉毛也不抬,“扯到伤口怎么办?” “这……可能会对腿脚有影响,”护士脸上有些为难,“您看啊,伤口正好就开在……” “好,我知道了。”方义博打断了她,俯身抱起小文卓。旁边保镖问需不需要找辆婴儿车,方义博低头看着小婴儿的那张灿烂的笑脸,摇了摇头,“我想抱会儿。” 现在起州的那个舅舅也在医院里,他带了大批人手来,所以他暂且不用担心起州的安危。他抱着文卓,打开了第二封邮件。张薛料事如神,似乎猜到了他要怎么做决定,所以给了他地址,让他一个人抱着小孩子过来,保镖担心他的安危,质疑他要一个人走的决定,而方义博知道,张薛从来都不是要他的命,他只是想让自己家破人亡,让自己体验到亲人孩子一个个离世而自己还活着的苦痛。 所以他让自己用一个孩子,来换另一个孩子。 他目的达到了,方义博的确很难过,尤其是文卓一脸天真,还在咬手指,困倦地眨着眼睛叫爸爸的模样,更让他难过了。 他把孩子放到后座,固定好他,让他别乱动,而自己在司机座,驱车开往邮件中的地址。 那是禹海人迹稀少的一片野湖,冬天会结冰,到现在化了一半多了,高大的树木光秃秃的一截截树枝,倒映在冷彻骨的水面上。而那野湖上,还有个公园划船用的那种卡通船只,但是有些旧了,像是从垃圾场翻出来的,十分破败,鲜艳的颜色脱了壳,安静地飘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看见那个船了吗?”张薛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 方义博嗯了一声。“很好,”他愉悦地笑了,“抱着你的孩子放到船上去吧,我们做个游戏。”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闷,好像是待在什么密闭空间。 孩子已经睡着了,十分香甜地流着口水,像是在做一个没有苦难的美梦。张薛肯定不知道,文卓其实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养了不过一年不到,他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难下决定。方义博狠下心,把孩子安放在其中一个灰烟瘴气的座位上,自己正想离开,耳麦里传来了“no,no,no……”的声音,张薛好像是在监控他,自己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 方义博左右望了望,他的目光锁定了远处的一个高塔,那是被烧毁的仿古建筑,是这附近最高的地方,从那里,能够很容易地通过望远镜瞭望到自己。 “我的意思是,你们一起坐上船……不然游戏怎么玩?”他说,“你难道不知道,那个船要用脚踩吗,你踩着船去湖中央,别耍心眼,我看得见你。” “我的孩子呢?” “当然是在我这里……你动作快点,因为再过两小时不到,他就会死。”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两秒后,方义博收到一张图片,小虎蜷缩在一个不大的浴缸里,浴缸正开着水龙头。这个浴缸,看起来是小旅馆的设施,方义博立刻把照片传了出去,让人去搜索附近的旅馆。 他松了游玩船的船索,正欲踩下脚筏,张薛说:“你也应该拍张照给我吧?我怎么知道那是你的……还是别人的小孩呢?” 方义博没动,张薛说:“行了,你回车上抱个真的来,动作快点。” 他的车停在不远处,方义博弯下身子,将旁边座位上的小孩子抱起来,这个孩子脸上有很严重的高原红,脸颊皮肤因为季节过敏蜕皮了,十分难看。他咬着牙,迅速回到车里,将酣睡的小文卓抱起来。小文卓很闹,方义博之前不得已,给他吃了半片药,现在睡得很沉,地震来了或许都不会醒。 张薛在电话里笑着说:“哥……我认识你这么久,你会耍什么心眼我能不知道?” “我不是你哥。”他纠正道。 “你以前也叫过我弟弟的呢……”张薛无所谓道:“但你可能失忆了,没关系,我让你想起来。” 他干的坏事太多了,乃至于,张薛一开始来寻仇时,他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太记得清,当时发生了什么,好像是死了许多人,张薛是唯一的活口。还有那个船……也是一样,他看见的那一刻就想起来了一些事,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他去越南谈一笔生意,带着大量美钞,被一群越南佬伏击了,方义博滚下了山,他被人救了,那户人家有个孩子,就是当时还不到十岁的张薛。 那个村庄很小,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张薛一家是中国来的,他们在这边生了孩子,那孩子很聪明,机灵地替他跑腿,叫他哥,问他中国是不是很漂亮。他笑着说你是中国人,以后要来中国看看,到时候我招待你。 他受了伤,却不能医治,因为张薛一家没有钱替他看医生,他随身携带的箱子有密码,里面全是钞票,但是却不能用,美钞在这种地方,太打眼了。村里会一点医术的老人,替他上了不知道什么草药,他的伤渐渐有一点好转,但是依旧行动不便,半死不活地拖着。 后来张薛给他买了西药回来,防感染的药物,很难搞,也很贵,一个十岁的孩子是怎么做到的呢?张薛不肯说,后来他们有一天,去远一点的地方坐船玩,张薛从包里摸出了一张美钞来,本杰明·富兰克林的脸,就印在那张纸上。 他吃惊地问你从哪儿拿来的,张薛说你的箱子里。但他的箱子有很复杂的密码,而且他从未在人前开过这个保险箱,张薛说他趁自己睡着时,玩那个密码箱,他觉得很有意思,就那么破解了。方义博在船上,问他怎么破解的,张薛说就拿牛奶袋子,里面有一层肉眼难辨的薄膜,小心地贴在密码上。 “你后来打开了一次保险箱,但是没发现我贴了东西在上面,”他十分自得,通过在阳光下辨认指纹,张薛得到了这个密码。 “你想要钱?” “我不要钱啊,”他理所当然道:“我就是好奇……我只拿了两张,一张给你买药了,一张在这儿。我不要钱的,”他真挚地注视着方义博,他有些黑有些瘦,但是不难看出长得很好,他这么聪明,以后肯定大有作为。他诚恳道:“你怀疑我,你就把密码改了,我保证这次不去破解你的密码了。” “你拿那里面的钱——买了药?”方义博忍住想把他掐死的冲动,“你知不知道,这会有麻烦的!” 那天晚上,半夜里,方义博拖着好了七七八八的伤,带着钱跑了,张薛起夜发现了,就尾随着他。似乎是买药的美钞惹得麻烦,就在他走的那天夜里,一群人绑了村子里的所有老小,包括张薛的父母,玩伴。他们只要钱,承诺说姓方的把钱拿出来,就放人。 但是张薛看见他冷酷地不为所动,他的保险箱里,设置了所谓那种非正常途径打开,会自爆的程序。张薛看出了他不想交钱,但是这些人不要他的命,就只要他嘴里的密码,张薛冲动地跳出来说自己知道密码,让他们放了村子里的人,但是密码错了,方义博改过一次。 后来,村子里的人一个个被钉子钉进太阳穴,这似乎是这个帮派传统的杀人方式,十分残酷。 后来所有人都死了,张薛不知为什么逃了,他总有些小聪明,方义博也得救了,他得到了支援,而且从头到尾,都不为所动。村子被放了一场大火,人不多,十来口人家,但是有些人家有五六个小孩子,最小的还不会说话走路,他们都不能幸免于这个酷刑,死法很凄厉。 像美国大片一样的经历——张薛记得很清楚,他是那个最不幸的人,一心想着报仇,而方义博,却好像都记不清了,他儿女双全,有好几个老婆,活得十分自在。 第65章 方义博回忆完了, 但年代久远,他犹记得自己没有多大的伤心难过, 就是懊悔为什么当时放过了张薛。而且是一而再, 再而三地放过他。方义博是个很惜命的人,也很看重家人,他骨子里是将亲缘关系摆在第一位的。但是对于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人, 他是不在乎的,通常是连怜悯都不会有。 他开着很古旧的脚踏船, 张薛在电话里指挥他开到湖中央去,那个船会咯吱咯吱响, 像老式木门关上又打开的声音,伴随着这种响动,方义博还听到了一种, 像是闹钟的滴答声——他直觉不对,翻身从船上跃下去。就在他掉进水里的瞬间, 背后传来了爆炸声。 他快速地游开, 听见了爆炸声过后的婴孩啼哭声。方义博游动的速度缓下来, 他转头, 看见倾斜的船只。这爆炸并不剧烈,只炸毁了底部, 张薛在脚踏船底部安装了用闹钟定时的简易炸弹, 目的不在于弄死他们,而是让方义博进行抉择。 浸水的耳麦传来他安静的声音,“你能游到岸边, 但是你救不了他。” “混蛋!”他骂了一声,文卓哭喊的声音就在耳边,他内心挣扎着……他想到文卓不是他亲生的,这只是一个骗局,他没必要回头。 “你看吧,”张薛嘲弄道:“你就是这种人,连亲生骨肉都不救。”他这句话刚说完,就看到方义博一咬牙,回身游向快塌掉的船边,一把捞起嚎啕大哭的小文卓。文卓的腿上有伤,刚刚缝合,现在伤口裂了,鲜血冒出水面。 方义博之所以会做这个选择,是因为手下人正巧报告他,说找到了小虎。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拖着一个不停扑腾的婴儿游起来,着实费劲,好在小虎人找到了,他没了后顾之忧。 很快,就来了几个人下水救二爷和文卓,那水刚化冰,十分凉,小文卓被冻得脸色青紫,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就要咽气了一般。方义博用手捂住他腿上的伤口,干净毯子裹在他身上,小文卓在他怀里发着抖,像个新生儿一般。方义博上了车,问道:“人救出来了吗?” “是的,在市郊的一家旅馆发现了他,大少的助理提供了卫星定位。” “那张薛呢?” 他的耳麦和手机都掉在水里了,他让人追踪了手机信号。 “让他跑了……” 方义博猜得不错,张薛的确就是躲在塔楼里,他的人在塔楼发现了望远设备和一部手机,但是到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 小虎被找到时还是昏迷状态的,他被送到了医院,卫斯理给他找了一间离icu很近的单人病房。他知道此刻方起州肯定很需要小虎,小虎也同样需要方叔叔,所以在小虎清醒的第一时间,他就把人带到了小州的病床前。 “叔叔……叔叔怎么了!”小虎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啪一下打在地上,被灯光晃成一条金线。他在被迷晕后,就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了,当他看到戴着呼吸器,闭着眼沉睡的方叔叔,眼泪和恐慌就失控地涌了出来,手伸出去又顿住,因为方叔叔此刻不像惯常睡着的模样,他看起来异常地脆弱,小虎怕伤害到他,所以不敢碰。 方起州此刻状态确实不太好,洞穿胸腔的伤口,只离心脏几毫米远。他的麻醉还没过,医生之前判断说应该过几天才能醒。但现在,他好像听到的小虎的声音,睫毛轻轻颤了颤,但是太微弱了,小虎看见了,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叔叔他是不是……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不是很严重,”卫斯理没对他说实话,但是想了想,又觉得小虎应当知道方起州为他付出了什么,因为这件事起因是小虎的电话不通,才导致方起州慌忙离开方雪莉的订婚现场,莽撞地开车回家的。围攻他的那几辆车都是套牌,人也抓不到了,他猜测是不是张薛,但又不确定。卫斯理保守地说:“就是开车回来找你时出了……” “手!叔叔的手指动了!动了!”小虎突然打断他,卫斯理低头一看,方起州戴着心电监护仪的手指,的确是动了动。再一看心电,方起州原本平稳的心率有了起伏,像是从深度睡眠里被唤醒了一般。小虎有点想去握住他的手,可是他又怕,只能忐忑地问:“我能碰叔叔的手吗?” 卫斯理复杂地说:“没问题……”其实小虎不知道也好,就算他不知道他的方叔叔为他做了什么,小虎也是真切地喜欢他的,感情做不得假。他知道小州大概也不希望小虎明白一些事,因为他肯定会因此而自责的,卫斯理想到上次因为自责,小虎只能通过伤害自己来发泄的方式,不免觉得自己想错了。 方起州一直需要的,就只是小虎在身边而已。 不需要他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不需要他自责或是感恩戴德,他要的只是小虎这份平淡的喜欢,平淡地为他牵肠挂肚。他不在的时候,小虎总会问家里的保姆机器人方叔叔什么时候回来这个问题,保姆机器人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他就自言自语说自己好想他啊。 方起州喜欢的就是被人想念的这种心情,换做别人或许没那么理解,但他一直以来,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感情。 这种感情,会让他在昏迷的时候突然有了意识,突然很想醒过来,抱住他。 听到卫斯理的话,小虎才敢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手指,方叔叔的手指再次勾了勾,心电监测仪上掀起了更大的波澜,小虎不知道这个,他只是能感觉到,方叔叔有意识地回应了他,像是需要他一般。小虎慢慢地,用五指交叉进他的五指,然后不敢用力地握着,他问卫斯理:“叔叔什么时候醒?” “很快了。” “那我……可以一直待在这里吗?”他的意思是,要待到方叔叔醒过来为止。 卫斯理说:“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24小时不进食,对普通人而言,是一件很难捱的事。 “我不饿,”小虎说,“我刚刚输过盐水啦!”卫斯理给他安排病房后,又让护士给他打了盐水点滴,以补充他的体力营养。 卫斯理没法拗过他的脑回路,只能叹气道:“好吧,你多陪他说说话,我去给你买吃的来。” “好!”小虎用力地点点头。 卫斯理走了出去,孙明堂就站在玻璃后面看着,他有些不可思议道:“小州喜欢这样的啊?”因为在方起州家里住过一阵子的卢卡斯,回去后说表哥家里有个很好的小哥哥,问他是什么样的哥哥,卢卡斯找不到形容词,只说很好。 他当时在想,到底是怎么个好法,让他这侄子动了凡心。 卫斯理说:“他和常人不太一样,但是挺好。”至于怎么个好法,卫斯理只能说或许是因为一根筋,所以待人真诚,要是他不傻,兴许方起州还不会那么喜欢他。他从小虎身上看到了许多美好的品质,正是小州所缺少的东西。 小虎听了卫斯理的话,傻了吧唧地一直对着方叔叔说话,说些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肚子饿得厉害,滴水未沾,盐水作用并没有那么强大,反倒让他此刻过分地虚弱了,嘴皮发白起皮,浮了一圈口水沫。可他非常努力地抗拒身体上的不适,喋喋不休叫着叔叔叔叔的。 而方起州虽然并未醒来,但是后来来检查的医生看了他的状况,就把人转移到普通病房了。小虎跟着追了过去,他喝了水,吃了点东西,所以浑身有的是力气,他一点儿也不困,打算守着方叔叔一整夜。 病房里开着空调,门外守着人,只有小虎一个人在里面,方义博透过监控器看了一会儿,以前还没什么,起州喜欢男人喜欢他的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他喜欢的那个男人,恰巧也是自己的孩子,是起州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很想拆开他们,可是听见医生感叹说着真奇特,说那个人一来,病人的状况马上就枯木逢春了——听见医生这么说,方义博就觉得,至少现在……不能拆开他们俩。 两个都是他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除了张薛以外,应该没人知道了,所以方义博在思考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在第三天的早晨,方起州终于醒过来了。他像所有初醒的病人一样,眼皮生理性地抗拒着房间里的光,手无意识地抓了抓。也像所有初醒的病人一样,吸了口空气,想说话,却是喉咙干涩,什么也说不出。 他轻轻捏了捏手心里的那只手——手,方起州眨了眨眼,眼神逐渐清明,灯光不再那么摄目了,喉咙也没那么干涩了,“小虎……”他用接近气音的声音叫了一声。 “嗯……嗯?!”小虎立马清醒过来,他太累了所以坐在椅子上,歪着脑袋就睡了过去,要不是闭着眼睛,还有人会以为他在发呆。 方起州又捏了捏他的手心,小虎看见他睁开的双眼,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惊喜地大声喊道:“叔叔你醒啦!” “嗯,”方起州轻轻点头,嘴角在呼吸机下面扯了扯,他用微弱的气音道:“我睡着的时候,听见你在说自己好饿,但是要等着我醒过来一起吃。” 所以为了不让小虎饿着,他醒了。 第66章 小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我已经吃啦,卫叔叔买的粥。”他非常郑重其事地说:“叔叔你现在病了, 不能随便吃东西的……我听护士姐姐说, 你只能吃流食……就是喝水什么的。” “喜欢州啊,”方起州的注意力集中在他前面那句话上,他眨了下眼, “是在说喜欢我吗?” “啊……”小虎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感觉到方叔叔在轻轻勾着他的手心, 他突然红了脸,小声道:“卫叔叔买的鱼片粥, 但是我最喜欢……嗯,最喜欢……” “最喜欢什么?”方起州身上有了一点力气了,他摘掉了呼吸器, 望着小虎,他很想伸手揉一揉他的头发, 但是他直不起身。 “最喜欢……方起州了。”小虎说话声音特别小, 方起州说话声音也小, 在只有他们俩人的, 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一般。 说完后,小虎就很害臊地垂着脑袋装鸵鸟了, 方起州凝视着他说:“……我现在特别想亲你,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小虎额前的头发抖了两下,垂下来的脸是什么神色他不知道, 只看到耳朵和脸都是通红的,像熟透的苹果那种红。他轻声说:“但是我昏迷了几天?我好几天没漱口了是不是?” “是…啊……”小虎有些结巴了,飞快地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方叔叔不怎么能动弹,医生到现在还没过来,小虎不知道自己瞎想了什么,脸上表情十分有趣地变来变去,一会儿纠结一会儿皱眉的,过了会儿,他突然凑了过去,俯首在方叔叔嘴皮上亲了一口,碰了一下就收回来了,整个人别扭得不行了。 “我不、不嫌弃你的。”他认真道。 “那怎么想了这么久?” 小虎皱着鼻头,解释说:“我怕你……缺氧啊……” “傻宝,”方起州低低地笑出声来,但是他的伤正好在胸口,这么笑起来其实挺疼的,但是他也忍不住。他盯着小虎瞧,突然发现他嘴上有血痂,“你嘴巴怎么有血?” “啊这个啊……”小虎下意识用手去摸了摸,说:“那天嘴上起皮……我就给撕了,然后流血了。”他舔了舔自己的嘴皮,像在确认什么,点点头,“现在好啦,没有血的味道了!” 方起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小虎是属于那种生病时嘴唇就会很病态地发白起皮的人,但是他健康时,嘴巴常常是很软很红润的,连唇膏都不用涂。 “啊对了!叔叔你渴不渴啊,我去问问医生你能不能喝水。”小虎说着就按了铃,方起州连阻止都没能来得及,他就快速地完成了一整套动作。 医护人员来得很快,几乎是不到一分钟,就成群结队地涌来了,看着全是专家模样,还有那种瞧着特别专业的老外。小虎被人群吓了一跳,他以及病床被团团围住了,他差点被挤到病床上去了。一堆人上上下下来给方起州做检查,他突然说了句什么。他说话有些有气无力的,但是仍旧能让人听见,“都出去,留一个人就行了。” 这群医生尴尬地看向他。 方起州说:“我呼吸不了了。” 这下,果然大家慌张地要给他戴呼吸器,接着,方义博的声音突然在后面说:“没听见吗,留一个人。” 人群鱼贯般地怎么来的怎么涌出去了。 留下的那个医生快速地给他做了检查,用笔在平板上写写画画的,方起州微微侧头看向似乎有话要说的方义博,“爸,您也先出去一下吧。” 而方义博呢,没了脾气,嗯嗯了两声,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小虎,又说:“那你好好休息,我等下再来。” 小虎松了松手,方起州则牢牢握住他的手,“你干嘛?” “我……出去啊。”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叔叔你说,留一个人嘛。” “没让你出去,”方起州瞥了眼那还在慢腾腾做检查的医生,对着小虎说:“你不一样,你是我的。” “噢……”小虎呆呆地应了一声,眼神到处乱瞟,发现方叔叔的爸爸还愣在原地。 医生也一样,他尴尬得不行,快速收了仪器,换了尿袋,“这样啊……病人需要一个护工,然后最好可以翻一翻身,身上都擦一擦,尤其是屁股,不然会长褥疮的,等会儿再量个体温吧,病人温度好像有点高。” 小虎下意识点头说:“好。”他露出了一种我不太懂但是马马虎虎应该都能做的神色,下意识觉得,医生说的那个护工就是在指他,而他也乐意照顾方叔叔,虽然他可能笨了点,但是他会非常小心的。 方起州倒也是很相信他的,一点儿没反驳,而医生一脸怀疑,但是却不敢说出口来。 随后,大家都听见了方二爷的叹气声,脚步也像个上年纪的人一般,慢腾腾地踱到门口。方起州哪儿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向来对这个父亲是只有尊称没有多少感情的,无论之前他做过什么,方起州其实都没所谓,但是上次给大白下药,打算制造意外害死小虎的事,让他彻底忍不了了,还能客气地喊一声爸,是因为小虎还站在这里。 方义博出去后,就去了另一间病房里,徐菁和小文卓都躺在床上,徐菁手上拿了一本故事书,轻声给小文卓念故事听。她整张脸在的窗帘缝隙泄露出的阳光光芒下,散发着母性的光辉。方义博站在门外看得有些愣了,他以前从没发现,徐菁这么美。这个女人在他心里,就是柔弱单纯的代表。从没给他惹过事,也不曾向他索要过什么,不是她的孩子,但她两个都视如己出,当自己的来养。 徐菁一直在专心致志地讲故事,并未发觉他就在门外。文卓之前的伤正好伤了筋骨,原本护士说最好静养后出院,但是让方义博带出去一趟后回来,那腿上血流如注,刚会说话走路的孩子,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看着像要死了一般。 经过抢救,医生说这伤恐怕给孩子今后的一生都会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正是学走路的时候,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可能以后……只能跛脚。 小文卓别说走路了,连爬都不愿意,腿上缠着厚厚一层的绷带,本就小小个人了,这么一缠,那鼓包瞧着比他脑袋都要大,看起来十分可怜。方义博心里有些愧疚,他推开门走过去,文卓当即露出笑眼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还叫他爸爸。他刚学会的第一个词语,就是爸爸,但是到现在也不会叫妈妈,也不会叫哥哥姐姐,除了爸爸,他就是张开手重复说:“抱、抱……” 他比一般孩子要早慧一些,方义博一开始以为文卓经受了自己差点狠心抛弃,或许会开始讨厌他这个爸爸,但是很意外地并没有,反倒一如既往地喜欢他。徐菁讲的故事差点让文卓睡着,方义博一来,小文卓立马又精神了。 小文卓伸手抱住他伸过来的手指,往嘴里塞着,方义博摸了摸他肉肉的脸蛋,笑着也不说话。徐菁则盯着文卓腿上包着的绷带,有些难过地埋怨道:“怎么好好的,就这样了呢。” 其实归根结底,要不是徐菁那么一摔,文卓现在最多就是个发烧重感冒。方义博原想说她的,可是一看她还柔弱地躺病床上输液,就舍不得了,毕竟徐菁在摔下去的那一刻,牢牢护住了文卓,那个伤口是意外,会发展成这样,错在自己。再加上方义博有事情瞒着她,他一直没告诉徐菁,小虎是他们的孩子,他心中另有打算。他不知道倘若徐菁未来知道了,会不会埋怨他现在的所为? 他哄了文卓一会儿,小孩子困得快,十分钟不到,文卓就沉沉睡着了,睡着的时候,还抱着方义博的手指。他的手指很大,而小文卓的手很小,几乎是被他两只小手给捧着的。徐菁在一旁注视着他们父子这融洽的氛围,不禁黯然神伤,“要是我们的孩子还在就好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方义博顿了两秒,柔声安慰她:“他现在可能生活得很好。” “我也希望如此……可我怕,他遇到了不好的人家,怕他要是被人贩子拐走了,怎么办,我怕他生活得不好……怕他已经不在这个人世间了。”徐菁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有些泣不成声, 方义博有些不耐烦地说:“好了,过都过去了。” 徐菁眼角掉了一颗眼泪下来,她是倚靠在床头的,脑袋一侧,眼泪就顺着太阳穴滑进鬓发了。“我感觉起州喜欢的那孩子,就特别像我年轻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特别有好感……” 方义博眼皮一跳,“你现在也年轻。” 徐菁垂下头,叹气道:“不知道……哎,起州喜欢也挺好的,我也当自己孩子就是了。” “不行!”方义博冷着脸说,“起州不能喜欢男人,更不能喜欢他——” “为什么不行?”徐菁难能硬气地反驳起他了,“因为他是个傻子吗?不傻啊,我瞧着反正挺聪明的,起州那么喜欢,你要拆散他们吗?!” “你懂什么,”他冷哼一声,“我说不行就不行,他是我儿子,我说什么他就得听。” 徐菁有些激动了起来,“你看看他多喜欢啊,被车撞成这样还想着,不顾自己安危都要找到他——” 方起州有多喜欢钟虎,是有目共睹的,方义博越听越觉得不对,他突然很想告诉徐菁,起州喜欢那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他们这样是有违人伦,是错的很离谱的。而起州是他的继承人,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 因为三姨太太过激动,声音吵到了小文卓,他啊啊地叫了起来,伸手去找爸爸的手指头。 第67章 方义博无暇顾及徐菁了, 他低头看着孩子,“总之, 你把文卓好好养大就够了, 别的不要管。” 徐菁见火力已经够了,终于收了口,她骨折的肋骨有些疼, 但她表情依旧正常,好像刚才的激动并未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一般。 “二爷, 查出是谁干的没有?撞起州的那几辆的车是谁的?” “你少管这个,”他张口就来, 说完才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徐菁这是正常的关心罢了。他吐了口气,说道:“应该是姓廖的做的。” “廖从军?”徐菁愣了愣, 想起了廖从军的儿子廖靖辉在文卓的满月酒上,被方起州养的那只白虎咬死的事。 这是正儿八经的复仇。 “嗯。”方义博点了下头, 打发道:“你别操心了, 这事儿我知道怎么办。” 白虎会咬人, 全然因为他这个做父亲的一念之差, 所以起州这是无妄之灾。 他现在还不能处理廖从军,因为留着他还有用。 “等会儿, 你就和文卓一起回家吧, 家里养伤安静些。” “那……那起州呢?留在医院吗?” 方义博说:“我会劝他的。” 晚上,二爷得到消息说张薛又偷偷回了监狱,他托了关系, 打算把张薛转移到别的,监守更牢的一级监狱去,免得他又出来搞事。不然把监狱当成自己家,想出来就出来,还有没有王法了?转移是第一步,方义博想着,转移不了就让他留下尸首。 他一面监视着张薛,一面监视着做了坏事心虚地躲起来的廖从军。他控制着局面,拒绝所有人插手,卫斯理通过自己的路子,也查出来那几辆套牌suv,是廖从军的手笔,他想做些什么,结果二爷阻止说,还不到时候。 卫斯理没理他,扭头就给正准备择日离开的孙明堂报告了这件事。廖从军不知道躲哪儿去了,找不到,但是当天参与制造车祸的人,都被他的人找了出来,塞进集装箱里,投了乙醚毒剂。孙明堂当真看不出来方义博这个父亲是真对起州好的,在他的地盘上,还让自己儿子遭遇这种事,遭遇完了不说,还神秘兮兮说时候未到不能处置,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他提议问起州要不要跟他回旧金山,方起州说太危险了,而且小虎不会英语,还是待在中国好。 小虎这样的性格,陌生人一多就会受不了了,更别说是在语言不通,文化不通的国外了,哪怕他对外国人的样貌很感兴趣,觉得很有意思,但方起州还是觉得太危险了。 孙明堂走前,给他留了几个人,因为他觉得这里不太平,所以留点人保护他。 方起州伤好了些,能站起来扶着人走路了,方义博就把他说通了,小虎就跟着方叔叔回了方叔叔爸爸的家。他是第一次来这里,方起州以前从没带他来过,小虎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园林建筑,坐在车上将鼻子贴着窗户玻璃,睁大眼睛看。 方家老宅是传统的祖宅,布局有东西南北之分,类似古代分房,搁在现在,是很奇特的一件事。 方义博看见小虎这么喜欢这里,说了句,“喜欢这里,就一直住下去好不好?” 他这么和善的态度,让方起州觉得有点没对劲,意外地看了方义博一眼。小虎眨巴着眼睛,“不住了,我有家的,谢谢……谢谢……”他一下卡壳了,因为不知道怎么称呼方叔叔的爸爸。 方义博说:“……叫伯伯吧。”可能是心理原因,这种让他瞧不上的性格,他竟然在某一瞬间觉得可爱起来。但是他嘴里那个家,还是让方义博有些不高兴,两个儿子住在一起,并且称呼那里为“家”。他们对家的定义是不是太含糊了点儿? 尽管如此,方义博还是给小虎安排了风景最好的房间,跟他说你就住这里。房间摆设很漂亮,小虎没有关心这个,他只关心方叔叔住哪里。方义博说:“他……养伤,就不跟你住一起了。” “没关系,我可以照顾他的。”小虎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还听不明白这位伯伯是不想让他们在一块儿。 “你听话,别缠着他了,”方义博对他说话的语气比对大多数人都软,但是仍旧带着掌权者的盛气凌人,“你知不知道他会受伤,全都是因为——” “爸!”方起州突然叫了一声,中止了方义博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小虎立刻将方伯伯后面没有说出来的话抛到脑后,屁颠屁颠地就跑到方叔叔旁边去了,像个活挂件。方起州刚才是和医生说话去了,刚回来就听到方义博要说出大事不妙的话,他回来的正是时候,正好阻止了悲剧发生。他穿着宽松的衣服,脸上没剩多少病容了,就是走路还很慢,他把小虎拉到背后一些,对方义博颔首,“我觉得这里挺好,我们就住这里了。”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看了看方起州,又看了看小虎。要是他问起州,是不是非得住一起,是不是真就离不开了,到底有多喜欢他,起州可能会回答说,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得多。方二爷这个人,从不做无谓的事,他做事有一套章法,喜欢把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手里,监视这个监视那个的,但是对待自家孩子,就不能按照这套章程办事了。 方义博走后,小虎欢快地撒腿飞扑到洁白的床上去,因为有阳光,床单显得柔软洁净,最有意思的是,那床单上印着史努比,他们家没有这样的床单,方起州很确定。所以是谁,专门为小虎做这种事的?方起州慢慢走过去,要帮他脱鞋,小虎马上翻身坐起来,“哎哎哎我自己来啦,叔叔你坐着,坐着,不不不……躺着吧,还是躺着。” 看他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样,方起州有些想笑了,“你不用担心我。” 小虎很固执,弯腰帮他脱了鞋,一副很有担当很懂事的模样,“你坐着,我来。”说完,又给他脱了袜子,手指碰到方起州的脚心,很痒。 他好像对自己也挺满意的,说了句:“以后都让我来。” 方起州微微笑了,摸着他的头顶,“小虎真乖。” 小虎像只猫一样,眯着眼在他的手掌心上蹭了蹭,“叔叔啊,你爸爸……我是说方伯伯啊,他现在都特别爱笑了,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刚才还想要我住这里呢。”就连小虎,也感受到了方义博这种前后不一的态度,他不解,但是不会去深思。 方起州的手顿了顿,“那你想住这里吗?”他想到卫斯理说自己在昏迷的时候,是方义博叫人去救小虎的,而且还做了些奇怪的举措。 “不想啊,”小虎说,“我都拒绝他啦,我说我有家了。” 因为小虎怕压到方叔叔,所以姿势特别小心,方起州也觉得姿势别扭,他还是喜欢把小虎整个捞在怀里的感觉,小虎搂着他脖子靠在他肩膀上时,乖得就跟一小团似得。但非常时期非常对待,只能不太紧密地搂着他,而侧过脸去亲他都有些困难。他收拢五指,使得他们皮肤接触的地方更深,低声说:“我就是你的家。” 小虎眨了下眼,觉得方叔叔说的话有语病,人怎么能等同房子呢。他仔细一想,好像又没什么毛病,因为要是方叔叔搬家的话,他肯定也得跟着走啊,他上哪儿都跟着方叔叔的,那方叔叔就应该是自己的家。 下午医生来给他扎了吊水,方起州把流速拨到最快,三个小时就输完液了,小虎就在旁边守着,随时听候吩咐,他连手机都不敢玩,因为怕辐射对方叔叔的伤会有影响。 方起州怕他无聊,就用语言指挥着和他下五子棋,小虎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大方地说让他,方起州无法,只能小心翼翼地赢一把又一把。 小虎问方叔叔这伤是怎么来的,胸口那么触目惊心一块,方起州笑着说是不小心,怎么个不小心法,他不愿意说了。小虎不是个追根究底的人,他只是很严肃地告诉方叔叔,以后千万要小心。小虎看见他拆绷带时,方起州不觉得疼,他却整个人都在发抖。 方起州哭笑不得地问他怎么了,小虎捂着胸口说不知道,疼。 小虎不太明白心脏跟着抽搐,泪腺一下被刺激的汹涌而出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在看见方叔叔绷带下面的皮肤时,他却很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痛。有点像一个图钉……不,是一堆图钉,印在他的心口,凿了进去,凿在心脏上的感觉。 留下密密麻麻的针眼。 “过来,我给你呼呼。” “不呼呼了……你身体还没好。”小虎下意识地抓紧衣服。 “哎我说真的,你不是心口疼吗,这样特有用。” 听了方叔叔信誓旦旦的话,小虎有点动摇地说了句:“真……真的吗?” “真的,”方起州一脸正直,“你把衣服撩起来。” 小虎犹豫了两秒,把毛衣撩到肚皮后停下,怀疑道:“你是不是要……要吸、吸……” 第68章 “吸什么?”方起州哪儿知道他能想歪到这个地步去, “是不是想要了?” “我不是——”小虎猛地胀红了脸,“我不想的。” “你把裤子脱了, 我摸摸是不是湿了。” “没有!”小虎强烈地反驳, 随后有些不自然地夹了夹腿。 方起州拉着他的手掌,接着把手臂绕到他的后腰去,轻松地使小虎原地转了半圈。他微微把手探入小虎的裤腰, 小虎立刻扶住旁边高大的古董花瓶,绷着双腿, 隐隐有踮脚的迹象,他眼神飘忽不定, 嘴里磕巴道:“叔叔你身体还、还没好……” 他一踮脚,屁股就翘得更高了,方起州探进去的手被他的臀缝给夹住, 股沟缝隙里,方起州的手背吃了不少水, 他能感觉到, 小虎内裤湿了一片。 方叔叔这么一摸, 小虎差点就要栽倒在他身上了, 他前后晃荡了两下,最后在床边稳住身形, “叔叔你、你不要摸了好不好……?” 小虎嘴里这么说, 是因为方叔叔还是个病人,而他身体反应就很诚实了,摸个屁股而已, 他已经腿软了,完全站不住,只能靠着床边伫立的古董花瓶来支撑重量。 方起州没说话,另一只手把小虎外裤脱了,小虎神经都绷紧了,满面通红地咬着下唇。方起州随后把手抽了出来,用纸巾擦了擦,“去换条裤子吧。” “不……不摸啦?”小虎还有点懵,他抓着裤腰,半晌在方叔叔戏谑的眼神里回神了,狼狈地光着腿跑了。 因为方起州的伤,卫斯理有专门提醒过他,这段时间稍微忍忍,不要做剧烈运动。方起州虽然觉得自己有心也有力,但倘若让小虎坐上来自己动,他大概会害臊地躲进被子里,尽管方起州很喜欢他这样,但小虎不一定会愿意。看小虎那副一直强调他身体还没好,强调他还是个病人的郑重其事模样就知道了。 小虎进了卫生间,飞快地换了内裤,他明明之前还没多大反应,结果让方叔叔摸了两下就湿透了。小虎觉得自己这样可能有点不太正常,他还聪明地想到了方叔叔往里面塞的白色药片,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呢?小虎一直不好意思问。 当然,他之所以不问就接受了,是因为他对方叔叔根本就没有防备,所以他知道无论那是什么药,肯定都是没问题的,他内心始终有着方叔叔不会伤害他的信念。 方起州现在终于能下地走路了,所以吃饭也用不着每天坐在床上了,二爷抱着文卓上来敲门,“下来一起吃饭吧。” 方家的饭桌上,平常就只有二爷和徐菁两个人,雪莉偶尔会回来一次,文卓有时候是保姆在旁边小餐厅里喂他,有时候是徐菁抱着喂。但现在徐菁肋骨骨折了,没法抱着。而今天二爷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心血来潮,自己亲自抱着孩子,用小勺子喂他吃饭。 小文卓回家养伤好几天了,只肯让人抱着,或是坐在婴儿车里,从不下地走路,他的腿还包得像个粽子,只有一有人把他放到地上,他立马躺着哭起来,坚决不用腿。二爷也纵容地抱着他,家庭医生说这样下去绝对会有问题的,但二爷摸了摸傻笑着的小文卓说:“他不愿意走路,以后跛脚了,也有人会保护他的。” “这……”医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他看着那个快一岁的宝宝,心想这孩子要是知道这个爸爸在说什么,以后长大会怨他的吧?可是小文卓听不懂,他听不懂方义博的话有多么狠心,也不知道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孩子。 所以即便他已经知道了文卓不是他的孩子,但他仍旧对文卓很上心,或许是看在他可怜的份上,也或许是看在文卓特别黏他,所以相处久了,心中有了割舍不掉的感情。方义博甚至出钱给他造了个私人血库,这血型稀有,他怕未来有一天文卓出事了,秘密会暴露。 饭桌上菜式很多,琳琅满目,小虎认识一部分,大多数还是不认识的,他非常勤快地给方叔叔夹菜——那种看起来非常符合医嘱的清淡食物。他自己吃得不多,因为光顾着方叔叔吃没吃、吃饱没有去了。 方义博一边小心翼翼地喂着孩子,一边抬头不经意地看他。而文卓,也跟着爸爸的视线,眨巴着眼睛望向小虎。小虎也发觉了小婴儿的视线,回望过去,他有些不自在地含着勺子,觉得小孩子真是奇妙。 徐菁在一旁笑着说:“文卓好像很喜欢小虎呢,等下小虎陪我们弟弟玩会儿好不好?” 小虎没说话,他不太会拒绝人,只是为难地看向方叔叔。 “弟弟都没有玩伴,你等下和他一起看看电视,逛逛花园吧?”徐菁继续道。 方起州看他的眼神,知道他似乎是对巴掌大小,肉嘟嘟的小孩有些渴望的,所以在小虎为难的眼神下,他不动声色地说:“我没关系,等下我还要输液,你去玩吧。” 小虎立马摇头说:“那……那我不玩了,我们下棋吧。” “不用陪我下棋,我睡会儿觉。”方起州安慰他。 “那你要是……有事怎么办?”小虎纠结起来。 方起州拍拍他的脑袋说:“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我、我还是不去了……”小虎犹豫了一两秒,还是坚定拒绝了。虽然弟弟很可爱,但小虎还是心系方叔叔的。 “就玩一会儿没关系的,你早些回来就行了。”方家内部是绝对安全的,怕只怕有人不安好心,但是方起州不怎么担心这个,徐菁应当是不会伤害小虎,方义博现在……应该也不会了——这只是一种感觉,方起州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大概是方义博偶然流露的复杂感情里,对小虎是有着慈爱的。 尽管这种慈爱来的有些过于莫名其妙。 徐菁在旁边帮腔几句,加上小文卓咿咿呀呀地叫,好像是在叫蝈蝈,二爷特别高兴地说,“文卓终于学会爸爸以外的称呼了。” 小虎看着小婴儿有些眼馋,这才同意了。而二爷,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表自己的任何意见。 小文卓吃饱了,他抻了个懒腰,两条手臂高举起来,小虎看到他包成粽子一般的腿,问道:“弟弟是受伤了吗?” 二爷说:“不小心摔了。” “噢……”小虎点点头,看见小宝宝似乎一点不受腿上的粽子包困扰,转而露出灿烂的笑颜,他怔了怔,旋即惊奇道:“哇,弟弟有酒窝诶……我也有一个。”说着他笑了一下,方叔叔最喜欢在他笑的时候,用手指戳自他的小酒窝了。所以小虎看见了,也下意识,有些忐忑,有些期待地伸出了手,轻轻戳了戳小团子的脸颊。 方起州敏锐地瞥见,在小虎说话的瞬间,徐菁有一秒钟不自在地僵硬了,手有些焦虑地互相握着。 小虎看向二爷,询问道:“我能……能……” “你想抱抱他?” 小虎连连嗯嗯地点头。 二爷小心地把文卓给他:“别碰到他腿了……” “好……我肯定不碰。”小虎一边保证着,一边第一次,自己抱了个小婴儿在怀里,他想起还是个小奶虎时的大白,也是这么可爱。但随后他就意识到了,弟弟远不如大白可爱,大白不会哭,而弟弟会,并且还哭得很大声。他手足无措了起来,不明白刚才还好端端的孩子,怎么突然就发大水了,他下意识地看向了方叔叔,嘴里焦急道:“啊……怎么哭了……不哭了,不哭。”二爷立马把文卓接过来,“他只是困了。” 小虎有些怕小孩子里,他回到方叔叔身边,嘴里小声嘟囔说:“我不要陪他玩了。” 方起州捏了捏他的鼻尖,“这就吓到啦?” 小虎摇头,“他哭,好麻烦的。”他拉着方叔叔的袖子,突然羞愧地想到自己也常常在方叔叔面前哭的事,脸腾地就红了。不知道自己哭的时候,方叔叔是不是也觉得很烦。 方起州好像看懂了他在想什么,俯首在他耳边说:“你哭的时候,眼泪挺甜的。”而且方起州特别喜欢他那副哭包样,最喜欢他有时候在床上眼泪珠子不由自主地便滚了出来,红着眼眶对自己说不要了。 “哪有人、是甜的。”小虎悄悄质疑了一下,他看见小宝宝成功被哄得不哭了,打着嗝一下下地抽噎着,他望着那双很大很纯净的眼睛,心想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可他不记得了。 但他依稀能知道,他小时候,哪有人肯抱他啊,小虎觉得自己肯定是自力更生的,觉得自己小时候肯定比现在要勇敢得多。 不然小时候没人疼他,没人肯这样抱他,哄他,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第69章 方起州伤好得很快, 伤口结了痂,有很难看的疤。于是小虎每天都拿着药膏给他凃伤疤, 这药和他上次用的冻疮药很像, 一大罐子,像白鞋油一般,但味道要好闻得多。里面不知道加了什么, 有股浓郁的巧克力味,惹得小虎涂着药, 手指轻柔地在方叔叔胸口绕着圈圈的同时,馋虫犯了。 喉头“咕咚”鼓了一下。 “想吃?”方起州看着他。 小虎点点头。 “吃这边, 这边没凃药。”方起州伸手揽着他的后脑勺,小虎脑袋被迫向下垂,有些懵地望着方叔叔。他愣了愣, 反应过来后,就立刻把脑袋偏向一边了, “我是想吃巧克力……”他把沾了药膏的手伸到方叔叔鼻头, 以示意他没有说假话。 “回去就煮给你吃。” 小虎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虽然这里很漂亮, 但他不喜欢待在这里, 他那天在宅子里逛了一圈,但是一些深处的地方他却不被允许进入, 有人跟他说“里面有疯女人”。外围还有此起彼伏的狗吠声, 听起来很凶恶。小虎看见方叔叔的妹妹,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进去,他们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方雪莉将他漠视过去,似乎是轻蔑地哼了一声。 就是出于这些不经意的地方,小虎对这个风景秀丽的大宅子有着说不出的恐惧,觉得哪里都让人毛骨悚然。 方起州移了移身子,偏过脑袋,在自己的枕头上给他分出一半的位置来,“你想回去了,我们明天就走。” “好。”小虎应了一声,接着小心翼翼地躺在他旁边,他刻意的小心已然养成了习惯,哪怕方叔叔说自己伤好了,但对着触目惊心的伤疤,小虎仍旧很怕自己压着他了。所以睡觉的时候,小虎根本不敢和方叔叔在一张床上,因为习惯使然,他会忍不住朝着方叔叔怀里钻。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一张小床上蜷缩着,心里不免会有些后悔,手脚都冷,而且他已经忘了,从前一个人也能睡得很好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方家是个完全安静独立的存在,它就处于城市中心地带,但是这么大地盘,外围林林立立着高大的树木,把这座宅子封成了铜墙铁壁。也从未有人去探究过,这里面到底是什么。而方起州的公寓,就是个闹中取静的居所,推开窗仔细听,就能听见人群喧哗或是海潮,能嗅见被风带来的人的气味或是大海的气味。但屋子里名为生活的味道,才是让他觉得那里是家的原因。而方家,始终给不了他家的感觉,哪怕这里住着他的“家人”。 方雪莉从小生活在这里,她不像小虎,感受不到这个家的藏污纳垢,从幼儿园开始,每个来她家里做客的同学都很羡慕她,羡慕她的家比学校还要大,比皇宫还要漂亮。方雪莉熟知这个家里的每一个地方,她端着杯子,绕过偏僻的林子,数十条狼狗拴在两米高的围墙外,它们形成了一条警戒线。 她和门外看守的人说了些什么,接着有人带她走了进去。 关二姨太的地方,固若金汤,但是外表美好得不像个监牢,除开那些穷凶极恶的狗吠声,这里真的是一个很适合养老的地方。为了不让魏蓓蓓无聊,围墙背后的花园很大,一大片的英式草坪,和整个方家古旧建筑不搭调的白色洋楼,门廊雅致又华丽,里面却只住着魏蓓蓓一个人。每天会定时有人来送餐,送药,送生活物品。这里曾经还养了一只英短,是魏蓓蓓以前养的宠物,她常常抱出去到宠物美容店打理。但是上个月的时候,被发疯的二姨太失手掐死了,现在就埋在玫瑰花从底下。 方雪莉亲眼目睹了她掐死了猫,她当时以为二姨太是真疯了。 “魏姨,我又来看你了。”她笑盈盈地走到门外,也不管二姨太是不是还认得她,她轻轻拽了一下门檐下挂着的那串风铃——这种不吉利的东西,却是魏蓓蓓的新爱好,方雪莉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对着被风吹得叮铃铃响的风铃喊:“艺巍,你好久没来看妈了。” 她当时被吓了一跳,想从她身上调查些什么全都忘了,扭头快步就走了。 但现在她不怕了,因为方雪莉知道,这些掩人耳目的东西,全是魏蓓蓓在故弄玄虚。 风铃叮铃铃地摇晃着,方雪莉端着药走了进去,屋子里很寂静,只有咯吱咯吱的木门开合声。魏蓓蓓在房间里,抱着个布娃娃摇来摇去,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哄孩子。 “魏姨?”她又唤了一声。 二姨太仿佛听不见一样,专注地盯着自己双臂间,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孩。房间既大,又空旷,看着便像是很久不住人的模样,被子折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没有人气儿。床尾的长茶几上有一株枯萎的吊兰,窗帘拉得紧密,屋子里昏暗不已。 方雪莉走到她面前去,把药递给她,“魏姨,该喝药了。” 本来医生给她开的是西药,吞服,但方雪莉不知道上哪儿搞来的中药药方,闻着就一股苦得叫人皱眉发吐的味儿。魏蓓蓓刚开始是喝下去了的,但方雪莉后来发现,她会在自己走后,立马趴在马桶上催吐,把刚才喝的药吐出来,西药也这样,中药也这样。她要是真疯傻了,怎么会知道那药不能吃呢? 见她接过了药,正打算喝,方雪莉说:“先别喝——这药啊,吐了没用的,它和前几天的不一样,这里面放了毒的,你喝下去就会没命的。”她说话时弯着眼睛,神态温柔,让人分不清是真话还是假话。因为方雪莉知道,魏蓓蓓装疯是因为她惜命,所以无论药有没有毒,她都不敢喝下去。 果然,一听她的话,那杯子只挨到了嘴边,随即魏蓓蓓手滑下去,将杯子打碎,棕褐色的药液溅到了方雪莉的露出来的脚踝上和鞋上。 她笑眯眯地说:“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而已,你回答了我,我不会害你的。”方雪莉说着,伸手抱过她怀里的布偶娃娃,凑在她耳畔小声道:“我不骗你,我知道你是装疯的。” “我想知道,韩丹妮生的那个孩子,不是我爸的种吧?”她笑着说:“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疯?这人啊,额前叶都没有了,怎么还这么聪明呢。” 魏蓓蓓不理她,目光空洞地盯着虚空,嘴无声地动着,像个要说话的哑巴。 方雪莉说:“你想不想知道,谁把你的儿子害死的?” 魏蓓蓓无声的唇语暂停播放,她闭上眼睛。“你肯定以为是韩丹妮吧?其实不是哦,我那天不小心听到爸爸说……”她叹了口气,“我还真是特别想告诉你真相呢,一个死人,在爸爸心里死了就什么也不是了,但是你又不回答我问你的事——” “雪莉啊,”魏蓓蓓动了动嘴唇,她好久很久没说话了,或许是一直在自言自语,所以声音很沙哑微弱,她的脸朝向光的那一边,蒙上一层恰到好处的淡漠,“你没有资格怀疑这些事,你都不是方家人……” 方雪莉脸色一变,旋即很快恢复平静,“我不关心这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魏姨,你想要平静的生活,我不干扰你。” 魏蓓蓓却是不得要领地吐出一口气,道:“我记得二十年前啊,我把你从育婴室的保温箱抱出来,我还记得你的亲生母亲难产死亡了,你父亲在产房外晕了过去,你想知道他是谁么?雪莉啊,你现在的一切,都应该感谢我,这些都是我给你的,”她讽刺一笑,“你心地善良,别和你那个妈……活成一个样了。” “你有好得到哪儿去——我不关心他是谁!”方雪莉咬着牙,提高音量,“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 魏蓓蓓轻轻勾了勾唇角,眼睛斜睨着她,似笑非笑地说:“是,韩丹妮生的那个,不是你爸的种,我为什么会没疯,你去问问你妈。你不要来打扰我了,我只想要一个平安的以后。” 她话音落,空气突然凝固了,寂静像谁打破窗户的一块石子儿,谁都感觉到了它画出来的弧线。方雪莉抽了一口气,二姨太几句话里,都指向了她的妈妈。方雪莉和徐菁母女关系很好,徐菁一直都是一个好母亲,而且多年来,她和徐菁朝夕相处,那不过是个深居简出,没有社交的平凡母亲,很难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所以二姨太的话让她下意识就在心底反驳,她觉得魏蓓蓓在欺骗自己。“她不是那种人。”方雪莉笃定道:“你在撒谎。” “信不信随你。”魏蓓蓓捡起被她不小心扔到地上的布娃娃,“不送你了。” 方雪莉沉默了许久,魏蓓蓓的话让她不得不产生了以往没有过的怀疑,她站起身,“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你儿子,不是韩丹妮害死的,是方起州。”她也露出了那种“信不信随你”的神色,说完转头就走,也不管魏蓓蓓是个什么错愕的表情。 方雪莉从二姨太那里出来,让人去里面清扫了杯子碎片,她绕了一条僻静的路,却不巧听见了方义博的声音。 “……送走……不能让起州知道。” 他在和什么人说话,而另一道声音就很小了,勉强能听出来是个男人。 随后他们又交谈了几句,方雪莉只能听清楚某些字眼,但那也能,叫她联想到许多事了。 她头一次这么彻底的知道,爸爸有多爱大哥,一个儿子害死了另一个儿子,他选择假装不知,还主动替他找了替罪羊;现在,为了这个儿子,他居然狠心到要抛弃唯一剩下的另一个。 第70章 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徐菁, 但是方雪莉想了想,还是没这么做, 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知道得最清楚了, 她不可能是魏蓓蓓说的那样——哪知道,方雪莉刚三三两两地听完方义博的大计,一回去, 徐菁就找了她,隐晦地告诉她, 让她以后不要去找二姨太了。 “……妈,魏蓓蓓没有疯对吗?”她直白地看着徐菁。 “傻孩子, 她都那样了怎么会没疯,”徐菁说:“我是怕她伤害你。” “她没疯,”方雪莉用的是肯定句, 像在争辩什么似的,“她很理智。” 徐菁的笑容散了, 语气萧索, “你这些天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了, 你别管她说了什么,她就是个疯子。” “那我问你, 我——”她的声音顿在空中, 即将要冲出口的话是“我不是你亲生的吧”,但是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这种话一旦说出, 面子一旦捅破,就再也挽不回来了。她泄气道:“没什么,我以后不会去找她了。”母亲是她唯一的后盾了,无论她怀疑什么,她都只能无条件地相信徐菁。不管魏蓓蓓疯或是没疯,是不是徐菁在背后操作的,更甚于,徐菁和魏蓓蓓是不是在暗地里合谋些什么,她都只能保持沉默。 最可怜的大概是爸爸吧,方雪莉在心里想了一下,觉得有些理解爸爸的决定了。小文卓不是亲生的,因为冷冻精子是假的,因为魏蓓蓓装傻欺骗了韩丹妮,她也不是亲生的,她只是个被替换的孩子。方艺巍被方起州害死了,而爸爸最爱的似乎正是他的大儿子,无论方起州做了什么,他都可以原谅。正因为此,正因为方起州在方义博心里太过于重要了,他可以只要这一个儿子,自然不允许他喜欢一个男人。最为奇妙的是,他的大儿子喜欢的男人却恰恰是当年被替换走的孩子。 她想到几年前,她那会儿第一次,在妈妈房间里发现了一些秘密,发现她通过私家侦探,在调查一名手臂上有纹身的高大青年,发现她在电话里说什么,给他钱,他不是欠高利贷吗,为了钱去接济一个陌生人,没什么问题吧。方雪莉当时听得云里雾里,如今联想起来,恐怕那会儿,妈妈就知道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了吧?可她却一直在维护自己,维护真相。方雪莉傻乎乎地认为,徐菁之所以这么做,都是因为要保护自己。 但方雪莉并不知道,当初徐菁怀的,从头到尾都不是方义博的孩子,她只是单方面地以为小虎是方起州的弟弟,所以旁观着他们,在心里觉得荒唐至极,却出于某些看热闹或是憎恶的心态,选择不说。 如今方义博也和她一样蒙在鼓里,所以权衡之下,方起州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儿子,他以为没人知道,所以打算把小虎送走,送到起州找不到的地方,断了他的念想。其实天堂是最为合适的地方,方义博却难以做到,在得知小虎是他和徐菁孩子前或许可以,但是现在他没有那么狠心。他觉得自己做不出杀死亲生骨肉这种事。 因为小虎讨厌这里,所以第二天方起州就带着他回去,这次很反常地,方义博没有劝阻,只是差遣了一个医生跟过去,每天给起州做检查。 小虎出了那座宅子,就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他刚来的第一天觉得那里真漂亮,从窗户往外看,许许多多不认识的花草树木,特别大,还没有人,简直像个乐园一般。可是呆了几天,他就厌烦了。但是一脱离,他的厌烦霎时就无疾而终了。一想到马上就要回家了,他在车上就有些坐不住了,他特别想念那座大摩天轮,特别想念阳台边一望无际的海,想念海上零丁的白色风帆,尽头处如同棉花糖缱绻的云朵。 他这种雀跃的着急,表现的极为明显。 方起州摸了摸胸口,伤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他身体好,所以伤也好得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方起州勾在小虎肩上的手臂,无声地缠紧了。 卫斯理把他们送到了楼下,这栋楼安保加强了许多,电梯口守着人,楼外也守着人,他们看起来比原先的杂兵要训练有素的多,有业主走过来时,他们会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就差一个鞠躬敬礼以及首长好了。 因为小虎轻易被张薛绑走的事情,调查后发现安保的确有些问题,如今为了不重蹈覆辙,不得不戒备森严,将这栋楼包成铜墙铁壁。 也因为此,本来工作清闲的卫斯理,搬到了隔壁来,这一有什么动静,他就能马上出现。毕竟张薛是个精神病,谁知道他会不会什么时候越狱出来,干些丧心病狂的事。小虎是他的孩子,张薛那样的人……卫斯理也猜不透他的想法,儿子和仇人的儿子在一起了……这应当是一件非常受打击的事吧? 方义博插手了让张薛转移的事情,所以张薛现在在另一所戒备更加森严,插翅难飞的监狱里。除了方义博,卫斯理也四处花钱打理了关系,甚至黑进了监狱的内网,看了工程图,查找有没有漏洞,他仔细检查了每一个狱警的身份,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一番上下搜罗盘查后,他才算是暂且放心了。毕竟这个危险人物,对方起州有存在着充分的伤人动机,他不得不提前防着点儿。 除此之外,就连家里帮厨的阿姨也换人了,这一个是从方家带过来的,而方起州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他都会守在小虎身边,不让他有任何机会,离开自己的视线。 不住家的这些天,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冷清的味道,小虎瞥见还没清理走的老虎笼子,叹了口气道:“如果大白回来了……就好了。” 方起州是什么都依他,也不管事情可不可行,就告诉他:“过一阵子,我就把大白接回来好不好?” 小虎愁眉苦脸的,“可它太大了。”大白现在的体型,绝非当年的吴下阿蒙,小虎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我……我抱不动它的。”大白的巨大体型,重量能比得上两个方叔叔,小虎想着便是摇脑袋,可是心里又不舍。 “办法总会有的,”方起州说,“要是我们搬个家,搬到大一点的地方去,大白不就小了吗。” 而小虎脑子里完全没有相对论,以及参考物这个说法,是啊,搬到一个更大的地方,大白不就变得小了吗,他完全没有想过,相对于他来说,大白依旧是个庞然大物。小虎思索无果,觉得方叔叔说得很有道理,于是点头同意。 晚上,小虎熟练地在浴缸里放了热水,打算给方叔叔洗澡擦身。在方叔叔还缠着绷带那会儿,每天都是小虎帮他干琐碎的事的,他倒也乐在其中,不觉得累或是麻烦。现在方起州伤好了,他却保持了这个习惯。每次小虎不带任何性观念色彩地用打湿的毛巾,在他全身上下擦过去的时候,方起州都有一种自己要硬八个小时的感觉。 但现在他伤好了,就那么一个男子汉的疤痕,小虎却照样拘束地打湿毛巾,穿着睡衣,像照顾小宝宝一样哄他快过来洗澡了。 方起州别无他法,只能脱了衣服,站在浴缸里,小虎挽着裤脚站在浴缸外面,不停地起身蹲身,拧干毛巾,专注地叫他抬手臂或是转半圈。像个经验老道的搓澡工,方起州也经验老道地起反应了。 在方家的时候,小虎听从医生的话,帮助方叔叔完成了一些他不能亲力亲为的的事。 但是同样的境遇,换个地方,却是不一样的表现了。他的拘束在更为熟悉的地方时,变得那么容易瓦解。 方起州趁着小虎蹲下去打湿毛巾的时候,弯腰抱着他,“别动。”他就像件大外套一般,整个人从头顶,代替浴室明亮耀眼的灯光,把小虎全部罩住,方起州把下巴搁在他的头顶,证明什么的模样告诉他:“我已经好了,真的,我可以马上去打一场篮球赛,根本不需要热身。” 小虎毛茸茸的头顶蹭在他的下巴上,方起州从善如流地从下至上,脱掉他的上衣,衣服每次都会挂着脑袋扯不出来,小虎就像个地鼠一般往下面钻啊钻,企图冒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方起州把他剥得光溜溜的,小虎伸手去碰他的胸口,如同每次方叔叔抚摸他头顶的动作一般,问他:“疼不疼?” “我真的不疼,不骗你。”方起州抓着他的手掌,使劲往自己胸口按,“你认真感受一下,是不是只有心跳声?我心脏很强壮的,所以我一点也不疼。” 小虎万分纠结了一番,他冷得从浴缸外躲到了浴缸里的热水中,最后从方叔叔的腿上爬过去,坐在他的腰上,“你不要动了,医生说你最好半年时间都不要剧烈运动了。” 任何时候,医生的话对小虎来说都十分有用,他相信所谓权威人士所说的话,正如同他相信电视里的气功大师,认为那的确可以让人力大无穷,延年益寿;也相信那些玄乎的养生法,因为那是大电视台播出的。 时间辗转到了七月,每一年的夏天到来时,小虎都如同夏日阳光一般的热情,方起州找好了新家,专门给大白建了一个屋子,还请了饲养员。 这天是他带小虎去参观新家的日子,回来的时候,小虎从车窗里望见了外面的冰淇淋车。 “停车吧。”方起州对卫斯理说完,拉开了车门,眼睛远远望着马路对面围着许多小朋友的冰淇淋车,“想吃?” 小虎重重地点点头。 “去吧。” 方叔叔一准许,小虎立马就跳下车,眼见着绿灯还有十秒了,他飞快地撒丫子就跑开了,方起州在后面追他,“小虎,慢点!” 但小虎跑得飞快,他跑过了红绿灯,此刻,却有一辆大卡车,不合时宜地闯了红灯,也不合时宜地横在人行道中央,把方起州和小虎隔开在马路两旁。 深红色的大卡车,绿灯熄灭了,方起州听到一些车在按喇叭,高高低低的车鸣声,那种熟悉的不安,警觉地再次袭来。 第71章 人在即将发生某样大事的时候, 是有预感的。突兀地闯红灯的深红大卡,横亘在马路中央, 不过只有一两秒的时间, 司机很快将车驶离人行道。 方起州站在人行道中央,来往穿梭的汽车伴随着喇叭声从他身边溜走,彩色的冰淇淋车还在原处, 但小虎却不见了。 他顾不得红灯,顾不得这里是主干道, 汽车如流,就飞奔过去, 一些司机瞧见有人不要命了,赶紧急刹车,脑袋探出窗户外竖着中指骂人。 他冲到冰淇淋摊车, 语无伦次地问他刚才看见过一个男生没有,他一边说一边比划, “他这么高……就从那头过来, 一分钟前, 绿灯最后几秒。” 摊主把冰淇淋交给一个家长, “没注意看,刚才有辆面包车, 停在那里过。”他指了指红绿灯口子。 这么胆大包天地当街绑人, 方起州第一秒想到的人是张薛。但卫斯理反应很快地给了他答案:“张薛很安分,他哪里也没去过。”因为方义博的关系,他在新监狱里被一群黑人暴打, 几乎去了半条命,他那个年纪,牙齿被打掉一半,手指被剪短了几根。但张薛命硬,没死,给救回来了,只不过说以他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还想绑架人,不可能。 路口有监控,而且很意外地,没被人破坏,更叫人意外的是,监控里很清晰地传达出了小虎被面包车上下来的几个人快速捂着面孔,绑上车的全过程。整件事发生得非常快,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引人注目。面包车没有遮挡车牌,快速地逃离现场后,不到两个小时,方起州得到了该车辆出现在出城服务站的消息。 但遗憾的是,开车的司机说有人给他两百块,让他把车开出城,至于开去哪儿,他说他也不知道。 四面八方的出城通道,都出现了同样的事。绑架的小虎的人,找了许多辆一模一样的面包车来掩人耳目。尽管有警方帮助,但是直到晚上,都没能有好消息。方起州浑身弥漫着低气压,谁也不敢跟他说话,他沉默地点烟,抽烟,许多年前就丢掉的瘾,现在犯得很严重,掉了一地的烟屁股和烟烬。 “小州,你休息会儿吧?”卫斯理面前,摆着数十台电脑屏幕,连接着所有交通枢纽和要道的监控。 方起州摇头,眼睛直直望着这数十台屏幕幽幽的蓝光,“不是张薛,那会是谁呢……” 毫无纰漏的绑架案,肯定蓄谋以久,能趁着小虎过马路和自己分开的那几秒时间作案成功,只能说明幕后者一定非常有头脑和耐心,而且时刻在注意着自己的动态。方起州在脑海里想象出一只眼睛冒绿光的冷静的狼的形象,他一直以来,居然都被监视着。 他像个无头苍蝇似得,什么都理不清头绪,他因为焦急,因为担心小虎,而被干扰了思考。他想不到是谁,他多希望那个人是求财,他盼望着能有一个电话打到自己手机上,然后告诉自己他要多少多少放人。可是这个电话,他却久久等不到。 方起州用手指捻灭烟,突然抓起衣服和车钥匙,“我出去找找,有消息通知我。” “你找什么啊——哎,等等,”卫斯理叫不住他,只能追上去,嘴里喊着:“绑架小虎的人现在也没给我们消息,他不是要钱或者别的,你现在出去找也找不到啊。”根据卫斯理的推断,绑架不是为财就是寻仇,但绑架小虎能伤害谁?只能伤害方起州啊,可小州没有仇人——“我知道了!”他突然大声喊了一下,方起州停下来,卫斯理说:“是不是姓廖的干的?廖靖辉被大白咬死了……他上次想害死你,结果你没事,这次他找上了小虎……”他的声音越说越弱了,因为倘若这事是廖从军为儿子报仇才干的,那样的人,小虎在他手上,或许不止是关押着不给吃不给喝那么简单了。 廖从军是二爷的合作伙伴,只不过是过去式的,一个军火商,混迹东南亚与金三角,从前方二爷靠他吃饭,现在关系逆转,廖从军得倚靠二爷了。他要是用走私手段送走一个人,肯定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没人能发现得了。 方起州想到或许小虎现在被装在货车里,昏迷着,嘴巴被堵着,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他就好像被人扼住脖子,呼吸喘气都成问题。 他咬着牙,才能控制住自己的音量,“找到他!” 同一时间,方义博在书房里接到了电话。 “人已经落地了,怎么样,你该兑现承诺了吧?” “别急……”方义博一面拿着手机,看到了小虎浑身被缠着麻绳,蜷缩在汽车后备箱的图片。他皱眉:“不是说了不准伤他吗?” “你这么心疼你儿子姘头啊,他没什么大碍,就是爱挣扎,我的人说他在后备箱也不安分,蹬蹬蹬地踢腿……”廖从军那边似乎信号不行,或者是烟圈呲呲呲地吐在声筒,连带他的嗤笑声,都带着股老磁带的响动。 方义博肃着脸说:“你先放他出来,别绑着。” “这可由不得你。” 方义博被他的态度气笑了,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现在在哪儿?” “在你找不到的地方。”廖从军说:“咱们说好了的,你把那批货给我,你儿子的老虎咬死我儿子的事,你放沙林弄死我兄弟的事,咱们都一笔勾销。” “这由不得你了。”方义博原样将这句话送给他,那边传来了他愤怒的声音,但是话音没过两秒,就戛然而止,随着电话嘈杂地一声响,手机掉落在地上,半分钟后,有人捡起电话,对电话这头的方义博说:“解决了。” 电话被挂掉了,拆了机,分散投在大海里,连着廖从军的尸体,被几块沉重的大石头拖着,坠入海底深处,无人知晓。 小虎现在在距离禹海市上千公里的南方小城,一辆快报废似得桑塔纳后备箱,一股柴油味和灰尘味,哪怕他嘴上贴着电工胶带,他仍然被这些灰尘蒙住了口鼻。加上汽车一路颠簸,小虎内心充满了害怕,他不住地挣扎着,伸腿踹后备箱盖子,发出被颠簸声相当的动静。 前面开车的人很快注意到他醒了,车停下后,又过了一分钟左右,外面传来一声闷棍,好像还有什么东西被扭断的声响。接着后备箱打开了,一个陌生男人好心地替他松绑,最后只绑住他的手,嘴上的胶带没有扯,小虎只能用惶恐的眼神盯着这个一脸质朴,不像坏人的人。 小虎被请到了前座,然后目视着这个质朴得如同农民的男人将另一个失去呼吸的人,塞进了黑色藏尸袋,接着藏到了后备箱。他摘了沾血的手套,对着小虎露出八颗牙齿。 “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坏人,”那人说,“我是来救你的,想喝水吗?” 小虎拼命点头。 “那我们说好,你不要叫。” 小虎从喉咙里发出唔唔唔的同意声。 这是一条无人的乡间道路,旁边就是玉米田地,夏天将人的汗味挥发,小虎头发都黏糊在额头和头顶,那人替他扯开了胶带,小虎张口就要大叫,他立马又捂住他的嘴,严肃道:“我们说好不叫的?你还想喝水吗?” 小虎摇着脑袋,那人第二次替他扯开胶带,小虎这次聪明了,不说话,咕噜噜喝了喂过来的两口矿泉水,接着小声说了一句很长的话,“我没有钱的,你真的是来救我的吗?是叔叔让你救我的吗?他在哪儿?我能见到他吗?我好想他啊,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他的问话这么长,这个人好像全部听明白了,他竖起一根食指,“嘘”了一声,“不要大叫知道吗?”接着他缓缓发动了汽车,慢慢回答他的问题:“绑架你的人叫廖从军,他儿子被你的老虎咬死了记得吗?”他说出了一开始方二爷仔细交代给他的说辞,“我和姓廖的有仇,救你不过是看不下去罢了,是顺便。廖从军干了太多坏事,他因为老虎咬了他儿子,报复方起州,差点害了人命,现在又因为同样的原因,打算把你丢到山里喂狼。” 小虎怔怔地听着他的话,“方叔叔……”他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方叔叔那么躺在病床上,原来方叔叔胸前的伤疤,是因为大白咬人,而大白咬人,全部是因为他没有看好它。 “这样吧,我看你回去啊,可能还是会被他的人追杀,不如我把你送到这附近的城镇,给你一笔钱,你好好生活,永远也别回去了。” 这人前后矛盾的说辞,和佯装好人的作风,任谁都会起疑,可是小虎不会,他轻易地就相信了陌生人的话。小虎一听他后面这句就急了,“不行的,我要回去的,他……我不见了,叔叔会着急的!” 这老实人看他如此不识好歹,道:“老虎是你要养的对吧?老虎没看管好咬人是你的错对吧?” 小虎拧紧眉头,许久没沾水的嘴唇,刚才沾了水被濡湿了,现在再次干掉,起了一层皮。他回想起事情,已经快被这个人给说服了。 “那个绑架你的人什么目的知道吗?就是给儿子报仇啊!他要是知道你没死,还会继续害你的,不仅如此,还有你那个什么叔叔,也会遭殃的!”他煽动道:“所以,你现在最好就是不要回去,不然你回去了,你就等着死吧!你自己死就罢了,还想连累别人?” 方义博编的这番说辞,是因为他知道小虎的弱点,如同方起州一样,他们的弱点就是互相,这很好掌控,所以小虎一听见自己要是回去,可能会害死方叔叔,就急了,强烈的自责和害怕袭来,他脑子里不断地回想起方叔叔在病床上的画面,不断地回想起他问叔叔这伤怎么来的,叔叔说不小心摔的。 “你看这个车祸现场,看到刺穿他胸前的东西没有?”为方义博办事的人尽职地拿出最后杀手锏,照片上是方起州数月前出事时的模样,他看起来已经失去意识了,手里还握着手机。 小虎捂着嘴,眼泪滚出来。 “这就是你回去的下场——你还想回去吗?” 第72章 小虎失联已经大半年了, 中国这么大,禹海就这么小, 方起州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 更找不到那个唯一知道他下落的廖从军。 而方起州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哪儿也不去了,他状态颓废, 甚至到了需要看心理医生的地步。人都有状态不好,情绪低落的时候, 但是再怎么不好,也会有情绪波动吧?但他没有, 就那么一直低落着,对一点小动静都十分敏感。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即使在黑暗中顺从地闭上眼睛也等不来睡眠, 常常会有负罪感笼罩他。他想,要是他没有那么快地开车门, 而是自己先下车, 拉着小虎过马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 他有时候也会在这种新的睡眠中, 欺骗自己没有失去小虎。 卫斯理开门过来, 钥匙插进门锁发出的小动静,都足以让方起州醒来。他会立刻起床, 然后确认是谁回来了。继而失望地回到房间。 日子一长, 他的新生活内容也包括了,他再也不相信会有明天了。人们常说明天会更好,他如今不再相信了。 卫斯理踱步上楼, 他轻轻推开门,“小州,跟我去看医生吧?” 方起州躺在床上,没说话也没动。 “那我带医生过来吧?” “我没事。”他说。 现在城市里爆发了禽流感,谁也不敢乱出门了,方起州的状态也不显得孤独了,因为他每天上网浏览走失人口信息时,都会看到新闻说流感肆虐,许多人辞职回老家,他们说南方安全,然后全都往南方躲去了。 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只不过人心惶惶,导致了社会低迷和恐慌。 流感论在城市里传了半个多月了,卫斯理是最早得知消息的那一批人。早在一个多月前,他问方起州要不要回美国,结果他哪儿也不走,嘴里说着什么,小虎要是回来,我不在他怎么办。 但二爷提前知道后,本打算全家一起走,可是方起州无论如何也不肯走,他无法,只送走了徐菁和小文卓。方雪莉几个月前结婚了,现在还在国外度蜜月。所以整个家庭,只有他这个父亲愿意为了儿子留着。 方义博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他已经放弃了一个了,所以不能放弃另外一个,无论文卓有多聪明,他始终都没法把别人的孩子当成亲生骨肉。不过他也清楚,其实这流感并不严重,是媒体乱报道导致的恐慌,其实没死两个人,也没那么容易传染。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感动这个儿子,哪知道他还是那样子。 他原以为,起州很快就能好起来,可现在半年都过去了,他却已经活得不像个人样了。 方义博每天都来看他,一开始他带上医生,给他输葡萄糖,但是他不肯配合,有一次挣扎起来,针头断在血管里面了,方义博再也不敢带医生来了。他留的情债多,所以他根本无法理解方起州这样。他给远在法国度蜜月的方雪莉打了电话,要求道:“郭涵也在法国?你让她回来。” 方雪莉说:“爸,我们这是偶遇的,现在国内都流感了,人家怎么愿意回去,怎么啦?” 方义博说:“你就问问,她愿不愿意嫁进我们家。” 方雪莉差点抓不稳手机,她还以为是她六十多的父亲打算再娶一房了,但转念一想,或许是为了大哥?方义博为了大哥,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果然,郭涵这么一听,哪儿还管得着什么禽流感,当即喜滋滋地买了最近的飞机票,半夜就抵达了禹海。 一下飞机,就有豪车来接她,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待遇,车子把她送到了美发沙龙,好几个有名的造型师围着她转。她差点以为,她真的是来做新娘的了,结果这些造型师拿着剪刀在她的长发上比划着,“这么短?”她一惊,就听见咔擦一声,她的及腰长发,变成了及耳短发。这还没算完,还在给她剪,看样子是要把她剪成男人。 郭涵突然在心里回想起,她欢喜地以为自己真的就要嫁进方家了,表妹雪莉在旁边冷淡地说了句,“你别做梦了,你就是去当替身的。” 她当时太开心了,没理会她怎么说的,但是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她真的是来当替身的。 但替身又如何?好歹不是有机会了吗,只要方二爷做了主,愿意让她进门,她才不管是不是替身。 剪完头发,还有人给她穿衣服,将她的胸裹起来,勒成平坦状,然后给她套上一身男装。换完衣服,造型师给她重新化妆,化了新的眉毛,更英气勃勃,更像个男人了。做完这些,她站了起来,被镜子里的自己给惊到了,以为自己换了个性别。 然后二爷就出现了,她兴奋起来,心里热得不行,矜持地喊他姑丈。 二爷看着她直皱眉,“别笑的那么骚。” 郭涵笑容僵住,有些不自在了。 “别挤眉弄眼的,你现在是个男人,还有走路姿势也给我改了,扭扭捏捏算怎么回事。” 训练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有些像模像样了。 方义博内心清楚,郭涵这种冒牌货,始终就是个冒牌货,但死马当活马医了,他不可能真的把小虎接回来的。 “见到他,你别叫大少,叫叔叔明白么?”方义博跟她交代着,“说话别露馅了,装像一点。” 郭涵别扭地想捋了捋头发,却摸到一头刺手的短发,她放下手,心中忐忑:“姑丈……” “别叫我姑丈,叫伯伯,怎么说话忘了么?别娇滴滴的。” 郭涵哽了一下,接着很低地嗯了一声。 “好,好孩子。”方义博鼓励她,有些出神地望着她酷似徐菁的脸庞。 “虎子,都干活了你怎么还杵这儿玩手机呢?” “我没玩……”小虎想把手机收回兜里,林圆眼尖地一瞅,“哎你喜欢这种类型啊!” “我不是……” 小虎的手机上,正是方雪莉的微博动态,两周前的消息了,内容是:我和表姐在普罗旺斯~加上一张自拍。虽然方雪莉已经息影大半年了,但是她之前拍了一些电影和电视剧,现在才上映,所以公众热度很高。 “这女的不是之前那什么……”林圆拿着手机翻起来,然后翻到一张照片,“对,就是这个,白虎寻主人!” 这张照片大约是半年前,方雪莉微博发的,照片上有一只大型白虎,和动物园里的那种还不同,照片里这只看起来就是凶兽类型的。而白虎的脖子上挂了个木牌,牌子上写着:我的主人丢了,我想找他。 当时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有说她养保护动物的,有骂她的,她一字未回。她只不过是,帮方起州一个忙,也是帮自己一个忙。后来方义博勃然大怒地找了公关替她摆平事件,让她不要再插手这事了。 小虎出神地望着手机,大白在寻他,方叔叔是不是也在找他?他剥了一颗口香糖放进嘴里,林圆瞥着他,“你怎么每天都吃这么多口香糖?” “提高记忆力,”小虎望着她,“手机我能再玩会儿吗?” “玩吧玩吧……看着这么小,怎么和老年人似的,每天吃些莫名其妙的……”林圆嘟哝着,把手机给了他。这是她淘汰下来的国产货,大屏还智能,就是特别卡,她送给虎子了。“等下记得出来洗车,别偷懒了。” 小虎点点头,在她走后,继续翻动着手机,方雪莉微博动态不多,所以很容易就翻到了,那是去年的除夕,她发了张年夜饭的图,一大桌人,饭菜精致可口,照片边缘有一双拿筷子的手。评论里有人问手谁的,男朋友吗,这么好看。小虎一眼就认出——那是方叔叔的手,恰巧入了镜头。他没有办法去接近方叔叔,只能通过方叔叔的妹妹偶尔发布的信息,去窥探,但是常常还没有消息。所以他只能望着这双手发呆,他想方叔叔了,很想很想。 可他什么也不能做。 林圆走了出去,一辆外省牌照的黑色suv开过来停着,挡雨板上很多泥,看起来这车跋山涉水的。那人开了车门下来,“能加气吗?” “能…能啊,”林圆声音飘了飘,看着他脸,话都不会说了,“加哪儿?” “轮胎。” “噢对,轮胎,轮胎哈哈哈哈,不然还加哪儿。” “这附近有鱼塘吗?”方起州问她打听。 “鱼塘吗?挺多的,我们这儿家家户户都养鱼,您买鱼吗?”林圆随手一指,一条乡路蔓延过去,平坦的乡间建筑,还有炊烟。 方起州眼睛望过去,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给他的车加气的空档,林圆用眼睛偷瞄着他,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留胡子能这么帅,留着胡子都看不清五官了,但光看着眼睛,她都要流口水了。另一辆车开过来,占据了这个不大的修车铺的另一半,那司机喊了一声:“喂,圆子,洗车!” “等会儿,我忙着呢!”林圆哪儿有功夫管别人,她也喊了一声,“虎子,出来了。” 方起州听见她的叫法,心里一跳。 林圆见没有人应,加大音量又喊道:“方虎!你蹲茅坑呢?!” 第73章 “小州?”方义博用配的钥匙开了门, 往静谧的屋子里喊了一声。 没有回音。 他打开了灯,第一次来这里的郭涵, 不小心踩到了什么, 发出了老大声响。方义博回头一看,接着关了灯,心想着还是暗点比较像。 方义博指了指楼上, 用口型道:“记得我交代你的吗?” 郭涵捏着拳头,斗志十足地点点头。 她慢慢地, 在没有光线的屋子里,摸索着上了楼。她小心翼翼地开了门, 望见床上似乎是躺了一个什么人。她咽了咽口水,轻轻地走到床边,她看见一双眼睛盯着她, 那个人脸上很悲伤,周身洋溢出来的寂静让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真实。 “小虎, 你又来了……” “呃……”郭涵怎么知道事情是这样发展的, 明明剧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她望着渐渐朝自己伸过来手, 脑子一片空白, “是我啊大……叔叔。”她几乎有点想抽自己了,演技这么拙劣。 那只手几乎要碰到自己的时候, 猛然又收了回去, 似乎是怕触碰到一个脆弱的梦境。方起州平躺着,就那么安静地注视着她。眼睛里深深的爱和怀念,让郭涵几乎沉浸其中, 简直想立马脱了衣服和他滚在床上去。 她按捺住自己的心潮澎湃,胆子大了点,又低低唤了声“叔叔”。 方起州垂下眼皮,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你现在在哪……” “叔叔,我不是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你撒谎,你早就忘了我。”方起州说话很轻,看起来就像是他不愿意费力在说话这件事上了。 “……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呢。”毕竟你长这么帅。 “那你又为什么要离开我……你怎么不回来看看我。”方起州说着埋怨的话,但他是在埋怨自己,他将脑袋钻进被子里,学着小虎通常的姿势。他发现,这次他一闭上眼,小虎就不在了。 郭涵看他要睡的模样,而且似乎是把自己当梦境了,怎么能忍,她凑近些,低声道:“叔叔,是我啊,我是……我回来了。”她说到名字的时候,停了一下,略了过去,因为她无论如何也没法把自己当成别人,更没法把自己当成一个男人,而且为的居然是取悦自己喜欢的人。 而方起州像是睡着了一般,没有理会她。他蜷缩着的姿态,像是在拥抱着什么。 郭涵有点受不了了,方雪莉的话又冒在脑海里,她咬咬牙,直接掀开被子,“你看看我啊!” 她音量一提高,原本的音色就出来了,方起州盯着他,在黑暗里漆黑发亮的两只眼睛,明明白白地显现出来,刚才这个人掀开被子的触感还在,方起州是真实地感受到了这好像是个人,而不是梦。他怔了一秒钟,“你是谁?” 郭涵也怔了,不可能吧,这么黑他也能认出来?“我……我是……”她没法理直气壮地撒谎了,这都穿帮了,她更没有信心了。 “谁准你进来的,”方起州浑身竖起一道墙,“滚。” 郭涵当即觉得脸火辣辣地疼,再也装不下去了,“大少,不管我的事,我只是……” “出去。”方起州冷冷道。 “大少……”郭涵鼓起勇气,“您看看我,我长得和他不一样吗?” “不一样,没有人会一样!”方起州语气淡漠,拉开了门。 “他……不是死了,您是愿意永远活在回忆里,还是寻找新生活?我……我可以当替身的。”她说着这话,都觉得自己犯贱。而这些话,是在车上时,方二爷教她说的。 方起州冷冷地注视着她,“我不需要替身。”他宁愿活在怀念里,也不愿意找个相像的,永远不可能有人真的像他,也永远不会有人可以真正替代小虎。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为什么活成这样?!你说你爱他,他都死了,他希望你这样吗!”郭涵突然大声道,说完,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拍着心口想我的老天我不会被打吧…… “谁告诉你,他死了?”方起州的眼睛里,逐渐冒起火焰。 郭涵眼睛不自然地瞥向楼下的方二爷,小心道:“不然,没死?那你怎么不去找他?” 她的话一棒子打醒了方起州,他如梦初醒地,拿了件厚外套下楼,嘴里喃着,“我去找他。” 郭涵被他说干就干的作风惊得目瞪口呆,方义博赶紧拉住不顾一切就要出门的方起州,“起州!你冷静一点!外面流感,中国这么大你要怎么找!” 方起州扯开他的手掌,目光坚定,“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要找到他。” 方二爷怎么也没想到,他这样的人,真的生了个情种出来。 “你怎么还不醒醒!那是你弟弟!你们是兄弟!你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吗!” “啊!!”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真相的郭涵,不小心叫出了声,她立刻捂住了嘴,心说大新闻啊大新闻,方二爷不愧是禹海首屈一指的公共按摩棒。亲儿子不小心和私生子搅和在了一起?!接着,方大少的话更加让她三观俱裂,心说我靠贵圈真他妈乱。 “爸,什么兄弟,那是不是你儿子你调查过吗?三姨太怀的是你儿子吗——”方起州定定地看着他,“小虎是张薛的孩子,我们没有血缘。” “这……不可能。”方义博脚步虚浮地后退一步,方起州眼疾手快地捞住他。 长子的话说明了什么?说明徐菁背叛了他,说明他做了多少错事。他摇着头,“不……不可能,我不相信,不可能……” 方起州嘲弄地笑,“您醒醒吧,别老糊涂了。”说完,他挣脱开方义博,大步迈了出去。 颓唐了这么久,他什么也没能想明白,唯一想明白的,就是他无法再一个人活着了。一个人活着叫行尸走肉,两个人互相契合才叫人,会呼吸、有心跳的,完整的人。 方起州出去后,从车库开了车,他从兜里摸出刚刚从方义博哪儿摸的手机,但是有密码,他不知道密码。他正准备打电话给卫斯理,却顿了顿,往那个数字密码里,输入了孙明媚的生日——手机解锁了。 他打开方义博的信息和邮箱,发现了一封刚刚收到的未读邮件。 邮件里简短地说:他去给人捞鱼,被人推下鱼塘了,病了。 方起州直觉,这个“他”,指的是小虎。 他正准备回复邮件,套清楚话,手里的手机却突然黑屏了。方起州知道,这是方义博手机设置的自毁机制,而且无法恢复信息。 所以他现在,只有鱼塘这个信息,中国鱼塘这么多,方起州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但他在心中庆幸着,小虎还活着,他就在这个国家的某个地方,他病了。方起州在手机上浏览着机票信息,却发现由于流感,所有人都在买机票,能赶往国外的,全都去了国外,去不起的,全都去了南方。 机票火车票,全都吃紧。 方义博一定是把人送到了很远的地方,他在脑海里盘桓着仅有的信息,得出了方义博把小虎送到了南方这个信息。他给卫斯理打了个电话,让他查方义博在小虎消失那段时间的动向,那会儿,他将所有目光都转向了,证据确凿的廖从军身上,从来没有怀疑过,是自己的父亲动的手脚。 直到今天,方起州失控地在他面前说他们是兄弟,他才有了这个猜测——果不其然。 卫斯理接到他的电话,也很意外,但无论如何,起州总算是走出来了,这是好事。虽然他觉得要是找不到人,小州或许会再次一蹶不振,但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于是他立马安排了私人飞机,飞往最近的南方城市,接着他开始通过稀少的蛛丝马迹,查证方二爷可疑的动向。 两个小时后,方起州的飞机落地,他独自驱车,打算从这里开始,一点点地找人。 南方的冬天没有禹海这么冷,也没有雪,只有寒风与昏沉的天色,一点点渗透到了人骨子里。他在车上备了矿泉水和面包,因为他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吃饭,也几乎不怎么睡觉,困了就找个地方停车,然后在车上眯一会儿,最多半小时,然后他接着开车,走访,询问。 他变得胡子拉碴,不修边幅,身上衣服只换过一次,他太累了,但是一想到小虎,就有了充沛的精神,他心里想:我一定要找到他。他不知道连续开了多久的车,每到一个地方,他就去找当地的鱼塘,然后盘问认不认识照片上这个人。他枯燥地将这项工作进行了一周,卫斯理才给他来了消息,说了一个省份名称。 于是方起州,只好再次换个地方寻找,他的状态如同前一周,体力不济却又精神充沛,很矛盾,但是有信念一直支撑着他。他那天停车到路边的小卖部买了烟和矿泉水,问店老板这附近有鱼塘吗,老板就给他指了这个地方,说这里是他们这儿有名的渔乡。 方起州回过身去开车,发现车窗玻璃不知道被谁砸碎了,他也没时间去修车,只能继续开着风尘仆仆的车,朝着老乡嘴里的地址走。被砸碎的车窗让他状态更差了,晚上会有烈风钻进来,空调取暖也没用,白天好些,没晚上那么冷。方起州只能坚定地踩着油门,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夹着烟提神。他感觉手脚冰凉,耳朵都快被冻掉了,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拿出手机里的照片来看。小虎在静冈抱着小老虎的模样,小虎捧着杯子喝巧克力的模样,小虎熟睡着,半张着嘴呼吸的模样。 方起州恍惚在耳边,听到他在喊自己叔叔。 他看了会儿,就觉得心情好了许多,有时会怀念起那些事,然后忍不住笑出来。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难过,因为他从来不知道,想念是这么一种既甜蜜,又折磨人的酸楚感情。 他的车油表见底了,轮胎也瘪瘪的,他终于到了这个小渔乡。 方起州将车开到路边的洗车店,虽然地方小,但是该有的东西也都有,他有些不适应外头明晃晃的日光,以及嗅觉里,那股不知从何处飘过来的鱼腥味。 “这附近有鱼塘吗?”他下了车。 修车的人回答了他,并且给他指了方向,方起州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发觉正是这个方向,味道正是从这边飘过来的。 “虎子!出来了!” 这个“虎”字,钻进他的耳朵,一下将他的神志拉回来,让他心中一跳,接着,他便听见这人又喊道:“方虎!” 方、虎——方起州听见自己耳边一阵阵的嗡鸣。 “嗨呀这死孩子,蹲茅坑呢这是。”林圆说话带着口音,换做平时,她可能进去把人揪出来了,但今天她可舍不得,难得看到有天仙一样的人呢。 方起州朝修车铺,脏兮兮的内部望去,到处都是黑色机油的印记,味道刺鼻,他却管不住自己的脚步,他被什么引导了,不受控制地往里面走去。 “哎!大哥你干啥!”林圆喊道。 方起州听不见她的叫喊。他越往里面走,那种预感就越强烈,他的心脏砰砰砰地跳着,他听见离自己不远,大约两三米的一根墙柱背后,传来了噼里啪啦,像是惊慌失措后,碰倒了一些零件的声响。 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阻塞了,堵着发不出来。 方起州走到那根脏污的白色柱子旁边,他看见一个人,一个躲在柱子背后,蜷缩着,抱着一个同样充满机油味的铁桶,盖在头顶的可笑的人。 他好像在发抖,所以他抓着的铁桶,“砰砰砰”地撞击着墙柱。 方起州抿着嘴,慢慢将那个桶,揭起来。 第74章 铁桶就像是小虎的盾, 阻止外界伤害他的盾,他把自己的脑袋藏在里面, 用一股把整个自己都钻进桶里的力量, 防备着外界。 ——方起州也是他的防备对象。 “……你怎么瘦了。”这是方起州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怎么不穿多一点。” 冬天洗车因为太冷,招不到人, 小虎就来帮忙了,要是穿太多, 不方便活动,所以小虎就只穿了毛衣和夹棉外套。其实小虎没那么冷, 但他之前被人推下鱼塘,大病了一场,现在病才刚刚好, 加上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发抖,造成他看起来很冷的表象。 “怎么不说话, 见到我没话说吗。”方起州很想摸摸他的头, 很想伸手抱抱他,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或者是他怕这一幕只是泡影,所以手悬空在小虎的头顶, 有些怀念地抚摸着空气。 旁边的林圆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呆了, 尤其是男人抚摸空气的举措,让她毛骨悚然,忐忑不安地唤了一声:“虎子……” 小虎好像没听到, 没有回应,他咬着嘴唇,也不肯看方叔叔,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都难过地快哭出来了,声音更是带着隐约哽咽的哭腔,“我……我不认识你。” “没关系,”方起州顿了顿,他看得出小虎在撒谎,可他为什么要撒谎,方起州不知道。他安静道:“要是你忘记我了,我们可以重新认识,我叫方起州,和你同一天生日,33岁,爱好是你。养了一个宠物,一只很乖的巨型白虎,我相信你会喜欢它的。我们可以相处得很愉快。” 小虎继续沉默以对,他垂着睫毛,在脸上投射出阴影,头发乱糟糟的,铁桶被方起州拿开后,他的手就无处安放了,沉默地扒拉着自己鞋边的脱胶的部分。 方起州认真地注视着他,“我们重新认识好吗?” “……不好,”小虎难受地将半张脸抵着自己的膝盖,鼻音浓重:“你回家,你不要来找我,你回家……好不好……” “我哪儿也不去,”方起州蹲下身和他平视,“就算你不肯认我,我也要赖在你身边。” “你怎么,怎么不讲道理啊。”小虎更难受了,他一说违心的话就这样,更别提,他现在有多需要方叔叔。一个他每天都在想念,每天都害怕忘记,所以每天起床,睡觉,都会默念他的名字的人,现在终于出现在他面前了,他却要违心地让他离开。让小虎来做这个决定,太难了。 “是谁不讲道理?”方起州反问他,手掌有些颤抖地,穿进他的发丝,冬天干燥的头发,他冻僵的手,奇异地发生化学反应,导致他的手掌变得暖和起来了。“你自己说是谁不讲道理?” 小虎皱起五官,“是我……我不讲道理,但是,”“我说了我不走。”没等他说完,方起州就打断了他,“你为什么想要我走?你看见我现在这副模样,嫌弃我吗?” “我没有!”小虎立刻反驳他,比起方叔叔,他自己要更糟糕一些,浑身洗不掉的机油味,衣服是“工作装”,只在店里穿,所以很脏。他朝后瑟缩了一下,但是根本无处让他躲避,可他更怕自己现在这副样子,让叔叔觉得不舒服。因为他知道方叔叔永远都整洁,一丝不苟,爱干净……还有许多他说不上的优点,总之和自己一点也不搭边的优点。 “那为什么赶我走?” “我没有……”小虎语气弱了下来,别过脸去。他根本没有设想过,他还会见到方叔叔,他前一段时间,特别想他的时候,就拿出圆珠笔画画,用记忆勾勒模样,小虎闭着眼都能想象出他的眉眼,所以他的画就像是照片一般,让他常常摩挲着流泪。小虎攒了钱,想买火车票去禹海,他就想偷偷地看方叔叔一眼,不让他发现,不给他的生活造成困扰,看一眼就回来。可是他没有身份证,他只能坐汽车,可他只不过走了不到一百公里,司机似乎是接到了什么通知,把他赶下了车。 他不记得路了,但是还记得方叔叔的家在哪儿,可他根本去不了,每次他一走,就有万千困难阻挡在他面前。小虎不知道,他的希望其实是被方叔叔的爸爸一次次碾灭的。 小虎从来没有死心过,但他的想法只是,偷偷地看一眼,一眼就好,他不奢求多的。 方起州听见他终于不再只是拒绝了,嘴角掀起一个很浅的弧度,他抬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另一只手伸到他的背后,揽着他,他沉默而固执地抱着小虎,小虎却推拒他,“不要……我身上脏的……” “我们谁也别嫌弃谁。”方起州现在才爆发出来,他死死扣着小虎的后背,用力地将下巴杵在他的头顶,拒绝他的抗拒。况且他自己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以前听人说,真正爱一个人,是不会嫌他脏的,对方起州而言也是如此,无论小虎变成什么样,都是他的宝。 小虎脸被迫埋在方叔叔的脖子里,他抗拒了一两下,就停止了,因为小虎意识到,自己挣扎的举措显得多么无力可笑。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方叔叔,嘴上再抗拒,他也没办法否认自己内心逐渐变得贪心的奢求。而他们相互取暖般的拥抱动作,像一团大势已去的柴火,在脏乱不堪的修车铺废墟里,似有若无地燃烧着。 “小虎,你听着,”方起州低声对他说:“无论有谁对你说了什么都别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你能相信的只有我。”他聪明地猜到,小虎这种异样,是因为有人给他说了什么,而小虎这种容易上当受骗的单纯,很容易给人可乘之机。 小虎眨了下眼,泪光隐没在方叔叔的衣领。过了好一会儿,轻轻地嗯了一声。 方起州低头吻了吻他的头顶,“乖。” 一旁目睹认亲全过程的林圆已经合不拢嘴了,语无伦次道:“你……你们,虎子,你……” “圆子!洗车啊,人呢!”接着,店外面再次传来了喊声。 小虎用手背抹了下眼睛,推开方叔叔,“你等等我。”洗车是他的工作,小虎为了攒钱,一天打了几份工,早上在鱼塘帮人喂鱼捞鱼,下午就在这家修车铺兼职洗车,晚上就在附近的片片鱼火锅当服务员,他一天忙得像个陀螺一般,转个不停,没个休息时候。 林圆有次问他为什么这么拼,小虎说赚钱,问他为什么赚钱呢,他又不说话了。人人都想赚钱,但那些人是想过得更好,但小虎不是。 小虎急忙忙地出去,他把车开了进来,然后停下,将钥匙挂在一旁,栓了个号牌。洗车这份工作,换在夏天或许还算凉爽,但是冬天就不那么妙了,小虎手持水枪对着车身冲,不断变着位置,直到湿润整个车身。 水枪喷射在车身上的水,由于反冲力,大部分溅到了小虎身上。 林圆在一旁喊:“哎哟!开小点儿水!” 小虎有些像是在走神,目光放空,他围着车转,方起州朝他走过去,准备接过他手里的水枪,“我来帮你。” “不用,”小虎执拗道:“你不会。” “有什么是我不会的,”方起州强硬地夺过来,“你说,我做。” “你不会这个!”小虎很固执。 方起州强调,“我学东西快。” “那也不行!” “凭什么你行我不行?”他几乎有些无赖了,而小虎,更是反常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他唱对台,似乎是极度不希望他帮助自己做这件事。他焦急道:“你让我来,我可以的,我不用帮忙……叔叔,我可以的。” 林圆嘴角抽搐地走开,绕过那到处乱飚的水,洗个车而已,你侬我侬的,至于么。 他们僵持了几秒,最后方起州松动了,他把外套脱了,反穿在小虎身上,外套上有股很浓的烟味,几乎熏得他鼻子一酸。 方起州走到了一旁去,静静地看着小虎工作,他以前从来没关注过洗车店是怎么洗车的,许多地方有自动设备,但这里还没有。在这种小城镇,只有廉价人工,而小虎很熟练,他似乎是把水柱调了几个模式,从各种角度简易地清洗了车,最后关了水,然后拿清洁剂和海绵一点一点地擦车。 整个工作差不多要干一个多小时,小虎清洁完车身后,再用干毛巾擦干水,打蜡抛光。接着他要钻进车内,取下脚垫冲洗内部,拆下内部的坐垫,用手持吸尘器吸了十分钟,再拆开仔仔细细地擦拭仪表台和座椅,最后,他还要给车内喷一点清新剂。 这才差不多算完。 往往人工洗车,做不到他这么认真,何况洗一个车人给十五块,小虎却只能拿稀薄的死工资。 可即便是他这么认真,仍旧会有人挑刺。小虎刚洗完,那车主人就回来了,他把湿润的衣袖挽下去,但是太凉了,接着小虎又把衣袖挽起来,方起州看见了,就从车上拿了新衣服,让他先换了全是水的外套。但是对着这样的小虎,方起州很心疼,却没法对他说出一个不字来,他想让小虎别干了,跟他走吧,可小虎肯定是不愿意的。 他变化很大,他工作努力认真,一点也不偷懒,如果方起州是老板,他会很愿意雇佣这样的员工。 小虎把这个老板的宝马开了出去,开到马路边,接着下了车,把钥匙给人。 “这车你洗的?” “哎。”小虎点头。 “你打蜡了吗?”那老板一脸挑剔,嘴里叼着镀金的过滤烟嘴,斜着眼摸了摸自己的车皮,口沫飞溅,“就这水平十五块啊?” “打了。”小虎被他嘴里味道熏到了,微微别过脸去说:“十五块。” “小子,你说话什么态度呢?!”这老板是当地有名的农民企业家,名叫杨根,名字虽土,架不住有点小钱啊,全身鳄鱼,挎个fendi包包,花衬衫扎进裤腰,勒出硕大的腰围,亮出皮带上闪闪的h标志。还开了一辆宝马七系整天在镇上晃荡,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他想泡林圆,就整天上这儿来洗车,而林圆却从不正眼瞧他,反倒对这个外地来的小毛头很亲切。 小虎也不知道自己说话怎么了,他没觉得自己错哪儿了,所以就闭着嘴不说话。 杨根更窝火了,拉开车门说:“你洗得什么车!你他妈洗了里面吗?你瞅瞅我那座椅,都特么还脏的,那么大污渍你瞧不见啊?操!” 小虎咬了咬嘴唇,“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你就想——”“砰——”杨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巨响,他指向天空的手哆嗦着,一看自己的爱车居然被人撞了,抖着嘴骂道:“我操你妈的你不长眼啊!” 方起州继续踩油门,直接了当地把他的车撞到了旁边的店面,卷帘门都被冲破了,宝马的报警系统响了起来,后尾箱都被撞凹陷了。方起州的悍马状况也不太好,水箱都破了,但他不在乎,他把脑门伸出窗外,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滚!” 杨根气血上涌,破口大骂,“开你妈个破悍马敢撞老子的车,你他妈知道你爷爷是谁吗!”方起州默不作声地退了倒挡,接着以一副要撞死你的架势朝他开过去。 第75章 杨根连跑都来不及, 就看到那撞得破破烂烂的大悍马冲到他面前,抵着他的鼻尖, 接着急刹车。他禁不住腿软地瘫在地上, 裤裆都吓湿了,眼神呆滞,似乎是真的没想到, 有人敢在他的地盘上,这么无法无天, 还差点撞死他。 方起州的这辆车,差不多也到了报废的地步, 滋滋滋地冒着白烟。他熄了火下车,对吓得屁滚尿流的农民企业家威胁道:“别让我再看见你,不然见一次撞你一次。” “你!”杨根像是要骂他, 但是被他看了一眼,噎了声, 他狼狈地爬起来, 指着他道:“你给老子等着!” 方起州倒不怕撞他第二次, 也没搭理他, 绕过他走到小虎旁边,柔声道:“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换身衣服。” 小虎张了张嘴, 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杨根,还有些不太赞同方叔叔的这种做法。他在这家修车铺打工的日子里,被林圆科普了不少汽车知识, 所以知道那辆bmw有多么贵,林圆说他洗一辈子车也买不起一个裸车。当然,别人的钱跟他没关系,但是方叔叔把人车撞毁了,修车得多贵啊。他在脑子里盘算着自己还有多少存款,能不能还上钱。 他自然而然地,将方叔叔造成的意外债务,算到了自己头上。 “我还没……还没下班。”小虎说。 “那我等你下班。”方起州明白自己恐怕很难扭转他的时间观念,他不可能劝动小虎让他提前翘班的,所以他把小虎的双手捂在手心里,无声地将他捂暖。 小虎抽了一下手,没抽开,直到受惊吓的林圆喊了他一声。 “那是你……家里人?”林圆小声地,用了个略微容易接受的词语。 小虎飞快地瞟了一眼方叔叔,“嗯……那是我叔叔。” “噢,叔叔。”谁家叔叔搂搂抱抱的?林圆觉得自己有点儿不能理解城里人了,她小心翼翼道:“你叔叔……挺帅,是不是混……社会的?”不然浑身一股“惹不起”的气势,还敢那样不要命地撞人,就因为杨老板嘴巴不干净?姓杨的嘴巴不干净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好像觉得那样做特别有男子汉气概,所以满口的你他妈你他妈,林圆就是瞧不上他这点,哪怕杨老板整天照顾自己生意,她也从来对他没有好脸色。但方虎的这位“叔叔”,刚才那么一出虽然冲动了点,但她看着也不由得叫声好,太解气了。 小虎沉默了一下,“他……有工作的。” “噢,有工作。”林圆看着他那副表情,就在心里猜着他这“叔叔”,多半干的是什么“不正当”的工作。 杨根可能是觉得自己势单力薄,所以留下一句“给我等着”,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了,林圆给小虎提前下班,告诫他:“你小心一点,你叔叔把那家伙车撞成那样,还让他那么下不来台,他兄弟多,肯定会来报复你叔叔的。” 小虎应了一声,心里犹犹豫豫地还在想着,一定要把方叔叔劝回家。 至于怎么劝,他还没个主意。 小虎住的地方,是以前的施工工地的活动板房,但这工地因为开发商拖工资,导致一直延期,工人都走光了,板房也就空了下来。据说以前是准备建商铺,还规划了商业街,结果地基还没打完,就夭折了。所以从小虎住的地方望去,就是一片荒凉,杂草丛生,臭水沟掩藏在比人还高的芦苇丛背后。 板房里很空旷,小虎看起来像是不打算长住的模样,家具都很少,也缺乏人的味道,靠墙是一张迷你型的弹簧床,床边有个木制的,像是旧货市场淘来的床头柜,有三层,其中一层拉手还坏掉了。而衣柜就更简单了,防水布和钢管组成,靠拉链当柜门。靠床还有个简单的衣架,桌子倒是很大,杂七杂八地摆着台灯,植物,本子,笔筒,竟然还有一簸箕的干核桃。而它们所有物件的共同特点就是——干净整洁,被子叠得很整齐,本子摞得很整齐,地上一尘不染,就连灯泡也没有蒙灰。 但正因为此,所以才瞧起来特别冷清。而这种工地建造的活动板房,是没有空调系统的,住起来是冬冷夏炎,滋味叫常人都难以忍受。 小虎在进门后,先是将桌边的那个有靠垫和坐垫的椅子拖给方叔叔坐了,然后背着他脱了外套和上衣,接着从“衣柜”里拿出另一件灰扑扑的毛衣套上脖子。 方起州注视着他有韧性的背部曲线,两道蝴蝶骨因为身体张力而收缩,继而张开,腰也细得惊人,还能隐约瞧见骨头,小虎瘦成了这样,足以说明他这段时间过得有多不好。方起州觉得自己鼻头酸得厉害,他垂下眼睛,小虎换完衣服,将脏衣服丢进卫生间外面的脏衣篓里。 “叔叔,你要喝点什么吗?”小虎一扭头,就发现方叔叔神色不太对劲,“你眼睛怎么红了!” 方起州吸了口气,“没怎么休息好。”的确有休息的原因在里头,但方起州在小虎没注意的时候,眼泪就流光了,悄无声息地滑下脸颊,快速地仿佛是个骗人的错觉。 “那你,喝点热水,”小虎顿了顿,“睡会儿觉吧……” 小虎原本还在盘算着怎么让方叔叔回家,可他已经不自觉地,让他留下了。 小虎准备拿电热水壶烧水,他接了一壶水,却发觉没有电。他这里经常停电,也经常停水,总之是事事不顺,小虎却还能活得挺舒畅。他觉得没什么难受的,冷就多穿些睡觉,冷着冷着,抵抗力免疫力全都提高了,他倒会苦中作乐,把这些不顺心的事全都想象成好的另一面。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生活,对小虎来说最可怕最难捱的并不是环境,而是他常常会失忆,他知道自己记性不好,所以很怕忘记方叔叔。这种害怕和思念交织起来,常常让他夜不能寐。 因为没有电,所以小虎不能烧热水,当然他一个人的时候,是完全可以挺过来的。只不过一想到方叔叔也要体验一次这种生活,小虎就难受了起来。他没有一次像这次——这么怨忿周围糟糕的环境。他放下水壶,把晒过的被子摊开来,“你睡觉,我去打热水。” 方起州将视线放到小虎那张床上,铁制的弹簧床,比一般宿舍床还要小些,但小虎睡眠习惯好,所以从没不小心摔下去过。但那个床,要睡下方起州的个头,还是有困难的,除非他蜷缩着,才能勉强睡下去,小虎这里只有三把椅子,一个高一些的,一个矮一些的木凳,还有个塑料凳子放在卫生间里,他洗衣服的时候就不比蹲着了。 而小虎一天打三份工,按理说全然不至于生活成这样,那他钱都用到哪里去了? 方起州看了一圈,这间屋子里没有一个值钱的东西。 小虎见他不动,只能过来像推棋盘上的一个棋子般地推着他走,“我床小……你先睡会儿,睡会儿,我打热水回来给你洗脸。”他注视着方叔叔憔悴的脸庞,嘴里喃喃说着,“还要买个剃须刀,刮刮胡子……”他心里想到林圆对方叔叔“混社会”的评价,就觉得不舒服起来,叔叔怎么会这么狼狈?小虎还念着要赶他走的事,可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他希望着,自己这里这么冷,床这么小,窗外没有美丽的风景,没有摩天轮和大海,只有鱼腥味和臭水沟味道,方叔叔待不了几天就会走吧? 他一面如此希望着,一面在内心深处又不希望这件事发生。 可小虎没有办法。 他要去给方叔叔买东西,转身走时,方起州默不作声地从背后揽着他的腰,他坐在窄小的床上,用脑袋顶着小虎的背脊,手臂缠在他身上,缠得很紧很紧。 小虎说,“我去给你买东西。” “你不要走了。”方起州鼻头更酸了,他一辈子都没体味过这种滋味,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房间。弹簧床硬极了,似乎躺个卢卡斯都费劲,小虎就日日夜夜地,蜷缩在这上头。方起州抓着他的手,无论小虎说什么都不肯放开他了,他怕的是,小虎要是一转头,肯定就能看到一向伟岸的自己脆弱的不堪一击。他永远不希望小虎看到自己这样的一面,而包括他自己,也未曾想过他会有这样的一面。 小虎默许了他的拥抱,他站了好一会儿,觉得腿都要麻了,窗帘没拉好,属于黄昏的颜色投射进被冬日微风掀开的窗户里,这间空旷而干净的屋子,罕见地在光线里漂浮着灰尘的影子。小虎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 “方起州……我好想你啊。”他有时候想过,要是他不小心把方叔叔忘了怎么办,这么深奥的一个问题,他想了许久许久,最后用了一个笨办法,在本子上写他的名字,一遍一遍地写,写多了,一旦让他有一些忘记的苗头,他就会思索,方起州是谁?然后他就不会忘了。他会一直记着的,小虎原本打算把这个名字深藏一辈子的,结果方叔叔又出现了。所以他一下就溃不成军了。 方起州没怪他又直呼了自己的名字,他难受地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因为他一旦发声,听起来就好像哭了。他不允许自己这样,所以只是沉默地,抱紧小虎。 第76章 这个南方小城, 冬天里空气冷得肃杀,方起州把脸埋在小虎背上, 抬起头来时倒吸了口冷空气, 他整理好情绪,背对着他说:“你要出去吗,我跟你一起。” “……不用啦, ”小虎闷声道:“你好好休息,你都没看见自己的黑眼圈吗?” 就算有很重的黑眼圈, 他看起来也是有点颓废的大帅哥,方起州轻轻笑了一下, 坚持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不要拒绝我,”方起州站了起来,打断道:“因为我也很想你, 我要把缺失的时间弥补回来。” 小虎沉默了一下,最后嗯了一声。 但他们都知道, 其实流逝的时间, 是无法弥补的。 小虎住的这个地方, 离他打工的地方有一定距离, 离镇上集市反倒近些。而林圆家的修车铺,就地处于农村和城镇交界处, 方起州和小虎先是去了修车铺, 因为小虎记得林圆有个户外用的气垫床,打算借来用一下。接着他们一起去了超市,买了牙刷和毛巾, 还有电动剃须刀,但是五十块钱的电动剃须刀拿在手里,方起州总感觉这就是个带振动的刀片。他们还去镇上找了电工,打算把电接上。 结果最后检查出来的问题,是电线被人恶意剪断了,很容易就接好了,但那电工说:“你这线怎么又给人剪了?” 又——方起州意识到这种情况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小虎好像无所谓的模样,方起州眼神暗了暗,但什么也没说。他去车上拿了点东西下来,问他:“停电的时候你都怎么办?” 小虎说:“有蜡烛嘛,点在玻璃杯里,我就不怕它倒了。” “晚上睡觉冷不冷?” “……不冷啊,”小虎说到这个时,很明显地心虚了一下,又补充说:“也不怎么冷。” 因为他晚上睡觉,其实是靠着电暖宝和热水袋来取暖的,一旦没有电,他会很冷很冷,尤其是脚,蜷缩成一团,穿着袜子,使劲在被子里蹬腿,全都没用。 小虎体寒,以前方起州整天给他捂着,都暖不过来,更别提他一个人了。 他和方叔叔一起把东西提回去后,小虎准备把方才换下来的衣服搓洗了,方起州快速地洗了把脸,用刚买的刮胡刀把胡须全刮了。他焕然一新地蹲在小虎对面,蹲在那个婴儿澡盆大小的洗衣盆前,把手伸进水里,帮他洗衣服。他刚刚看了小虎的衣柜,衣服很少,方起州怀疑他是不是洗一件穿一件,晒干再换。很难想象他一个人怎么过来的。 刚开始小虎不要他帮忙,而方起州很坚持要帮他做些事,小虎拗不过他,但是有方叔叔帮忙,他效率反倒慢了许多。因为方叔叔一碰到他的手他就痒得直躲,皮肤很敏感地泛红。他半年多没这么和人“亲密”接触过了,摸个手而已,小虎感觉心跳不正常了。 他感觉自己从手指开始,快速地血液上涌,灌输进心脏,他的手和心脏同时微妙地震颤起来。 方起州盯着他,将满是泡泡的水倒掉,换了新水。“小虎。”方起州拉着他的手。 “……唔。”小虎低低地应了一声,他垂着眼,一个劲儿盯着湿润的衣服上的纽扣看,像是要盯出个花来,但就是不敢看方叔叔。 方起州慢慢拉着他的手,然后凑近他,小虎原本坐在矮凳上的,方起州不小心一推,就把他推在地上了,他那一瞬间竟也没顾着脏或是亮,反倒是觉得身体里的各种虫都爬上来了,像是馋虫,他很久没吃过水果糖了,所以想念了。方起州将他压在地上,手垫在他的后脑勺,埋下头去吻他。 小虎没法抗拒,他把地面想象成温暖的草垛,从而闭上眼。 方起州专注地吻他,像是要把半年不见的分量都补回来,小虎被他的舌头搅得唔唔叫着,背贴冰冷的地,面贴火热的方叔叔,简直像是冰火两重天一般煎熬。并且随着诉说思念之情的吻加深,方起州的手已经滑进他的裤子里了,小虎瘦得肚子没了,腰细了,屁股当然就翘了,方起州的手掌很轻易地遛进了他的臀缝。 小虎浑身抖了抖,方起州在他的屁股上抓了几下,继而一边咬着他的嘴唇,一边有些急躁地用手指抠挖他不正常地有些湿润的后穴,居然并不难进去。 方起州也停下了吻,转头贴在他偏过脑袋的侧耳边,“你老实跟我说,自己有没有摸过?” 小虎闭着眼,脸色绯红一片,“我没有……” “嗯?”方起州的膝盖曲起,他弓起身,膝盖正好顶在小虎的裤裆,“那你不会不舒服吗?” “不会……”他咬着下嘴唇,更深地别过头去,“够了,叔叔,我要去……要去上班了。” “你上班多少钱?我给你,你就陪着我好不好?” 小虎愣了愣,把他推开了,“我不要你的钱。” “我知道的,”方起州有些无奈,他拉住小虎要离开的步伐,捧着他的脸又吻了一会儿,把他给吻得嘴唇发麻,卷着舌头出来,口水认命地往下掉,方起州像小狗一样在他脸上胡乱地糊着口水,用脸颊体贴蹭着他的脸颊,轻声问:“跟我回家好不好?” “不好。”小虎一口拒绝,在这点上,他非常的铁石心肠,他始终记得,有个人说方叔叔之所以会差点被死神掳走,就是因为他不听话。 “这里有什么好?”方起州不甘心地问。 小虎沉默了,他也不知道哪里好,人也不怎么好,风景也不怎么好,只有个向日葵花田,小虎有空就去看看,但除此之外,这里一点也不好,最不好的一点是——没有方叔叔。诚然如此,他硬着头皮说了句:“有鱼吃。” 方起州说:“你喜欢吃鱼,回家我给你做,保管给你做好吃。” 小虎再次不说话了,他到桌上扯了张纸巾,穿上了鞋子,头也不抬道:“叔叔你等下洗个澡,你睡个觉,我等下就回来了。” 他这番话说得就像个即将出门的一家之主一般,但方起州哪里放心他一个人走,只不过他不好强硬要求跟着去,因为小虎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说希望他好好睡一觉。所以方起州只能在他走后,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他,跟着他去了他打工的火锅店。 片片鱼火锅是这边的特色之一,加上这个城镇家家户户都养鱼,盛产鱼类,这种火锅就更多了。 这家店生意还挺好,明天就是小年了,所以这些天出来吃饭的人也多,方起州戴着帽子,蹲在不远处的树底下,看着小虎做个忙碌的服务生,被人差遣来差遣去的。有些趾高气扬难应付的客人,小虎也都礼貌应对,他做得很认真,所以一点差错都没出。 但是打烊时,那老板给了他几张钞票,“这是你这个月的钱,明天不用来了。” 小虎的手顿在空中,他有些手足无措了,“我是不是……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他非常茫然,因为他勤勤恳恳,一点错也没出,也没有惹到过客人,所以肯定不会有人刻意去投诉他。 “喏,”老板说:“多给你两百块,马上过年了,你得罪人了,想过个好年就离开这里吧。”他隐秘地透露了一些内幕,小虎盯着他手上的钱发呆,没有接。 那老板把钱塞到他手上,似乎是有些于心不忍,又多给了他一张,“你这么瘦,过年买点肉吃。”说完转身便走。 小虎穿着店里发的围腰和袖套,目视着店里灯光一盏盏变暗,卷帘门拉下来,门口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手里还拿着钱,河边过来的风吹拂柳树,小虎被远处的车灯晃花了眼,光亮被蒙在眼睛上的水虚幻成长长短短的色块。 突然有个人走到他身边,给他戴上手套,然后拉着他的手掌,十指相扣地举起来,邀功似的道:“我刚刚去给你买的,这家店里刚好有这样的,史迪奇,暖和吧?” 小虎怔怔地望着他,方起州摸了摸他的头顶,“怎么傻了啊?” 他点点头,然后意识道方叔叔又问了个问题,说:“暖和的……很暖和。” “暖就成了,”方起州又亮了亮手里提的口袋,“我还买了新袜子,还有围巾和帽子。”他原本还有许多想买的东西,但是这里都找不到,卖家电的也关门了,方起州甚至还想租个新房子。 小虎心下酸楚,他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谢谢叔叔。” “怎么又跟我说上谢谢了?小傻瓜。”方起州叹口气,“走吧,回去吧,我买了个焖烧壶,可以煮粥。” 他在超市看到了这玩意儿,只看到说明书写着可以煮粥,于是就买了,实际上这东西煮倒是能煮,只不过要焖上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才有烂熟的粥喝。 方起州拉着他回去,他脱了衣服洗澡,小虎在外面把气垫床给他充好气了,还铺了被子。方起州一出来,小虎就顶着浑身的鱼火锅味道进去了,活动板房的卫生间本来是设计给许多人用的,所以空间反倒比较大,小虎打理得很干净。等他洗完出来,却看到方叔叔躺在了自己的那张弹簧床上,裹得像个蝉蛹。 “你怎么、不睡你的。” “我给你暖床,”方起州理所当然地冲他招手:“你过来,我抱抱。” 第77章 小虎顿在原地, 头发还在滴水,从厕所里穿出来的凉拖湿哒哒的, 而方叔叔脚边的凳子, 就立着个橘红色的小太阳,显得他那儿一块暖洋洋的。以往小虎烤着这个小太阳,只有一种孤独感。 但比那光芒更温暖的是方叔叔这个人。 “床太小了, ”小虎艰难地冲他身上移开目光,他从毛巾架上抓过一个干毛巾, 埋着头擦头发,没什么底气地说:“你睡不下。” “我不挤你, ”方起州说:“我就抱一会儿,你不冷吗,我身上暖和。” 小虎犹豫了一下, 方起州再接再厉地冲他敞开手臂,他盘腿坐在小床上, 像个偷偷占据孩子婴儿床的爸爸。 “你过来我给你擦头, 吹风机呢, 有吹风吗?” “没有……”小虎说着就慢慢向他走了过去, 头上还挂着毛巾,他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和想法, 他的确想要方叔叔帮他擦干头发。 听见他的回答, 方起州抿紧唇,“没有?那你头发湿的……都怎么办?” 小虎说:“我头发短,十分钟就干了。” 他是能省则省, 所以他觉得吹风机这笔开销,是完全可以省下来的。他这里除了必备品,几乎都不买东西,他喜欢吃糖,但是现在不吃了,去超市找零给他个泡泡糖他都不要,反而买许多口香糖来囤着,就是因为一次听人说“嚼口香糖可以提高记忆力”。他还听人说核桃健脑,所以在窗户边晒了许多,每天都吃。 总之,什么健脑,什么对记忆力好,他都愿意买,结果一个冬天都快完了,小虎还没买一个吹风机。 小虎走到方起州旁边坐着,这么一个床,两个人坐着看起来就差不多满了,方起州的双臂将他搂进怀里,小虎靠着他,悄悄把手和脚都放到小太阳旁边烤着。 小太阳也是家电商场打折时买的,特别迷你袖珍,还没今天方起州买的电动剃须刀贵。不过那个剃须刀实在难用,小虎坐在外面就听见方叔叔暴躁地把剃须刀往墙上砰砰敲着的声音,电动剃须刀可能是太久都没卖出去,受潮了,导致接触不良,方起州剃两秒那玩意儿就停了。最后还是小虎看不下去了,用两块钱的剃刀帮他清理的,所以他的胡子才能刮的这么干净。 这时候,方起州才看到他的脚背上,包括脚侧,都有没好全的冻疮。 方起州伸手抓着他的脚腕,他记得小虎只在自己捡到他那一年生过这东西,而后几年再也没长过冻疮了,结果这个他不在的冬天,小虎又是生病又是变瘦又是长冻疮的。方起州看得心疼,问他痒不痒疼不疼,小虎摇头。他揉了揉他的头发,沉默地帮小虎套上厚棉袜,接着慢慢帮他擦干头发。 小虎太累了,脑袋一颠一颠的,他自己一个人时总是精神紧绷着,但是一旦方叔叔在旁边,他立马什么防备都不剩了,小虎垂着眼皮,静静地靠在他身上。等方起州察觉他睡着了,头发也干掉了,他悄悄动了动,想换个位置,结果这弹簧床动静特别大,小虎立马就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叔叔。” “哎,”方起州应了一声,小弧度地弯起嘴角,“不叫我名字啦。” 小虎摇摇头,他下了床,接了杯水,然后打开充当床头柜的木柜,拿了一小瓶药出来,倒了两颗在手心里,一仰头就吞了进去。 “这什么药?” 小虎说:“……维生素。” “拿给我看看。”方起州朝他伸手。 小虎强调道:“真的是维生素!”但就是不肯给方叔叔看,他快速地拧上瓶盖,把药放进抽屉里,他过于着急,把抽屉推进去时,又发出剧烈的声响。 方起州的手在空中顿了半秒,他沉默地注视着小虎有些慌张地把药藏好,他看见抽屉里,还有几个小药瓶,或许是别的药,或许是空药瓶。但那绝对不是什么维生素片,方起州看小虎表情就能断定,他不敢告诉自己那是什么药。 他收回手掌,“好,维生素。” “是、是真的!” “嗯,我相信你。”方起州凝视他的眼睛。 小虎听见他这么说,有些不自在地低头,似乎是因为撒谎而羞愧,而心里也因为方叔叔这么不问,也不追究,而松了口气。他特别不善于撒谎,对于骗人这件事,小虎十分不安,可他是不得已的,他不想告诉方叔叔那是什么东西。 方起州坐起身来,把被子掀开了,柔声道:“床我给你暖好了,你进来睡吧。”他说到做到,是真不跟他挤,诚然方起州觉得挤一挤也没什么,因为是和小虎在一块儿,所以当成一个窄小的港湾,也是很快乐的。 小虎“噢”了一声,抿了抿唇,把手上剩下那大半杯子水递给方叔叔,“喝水。” 他不知道心里什么感觉,因为方叔叔的退让,一方面高兴,一方面又酸涩。他想不懂这些问题,所以很快把疑难抛到一边,小虎关了灯,给方叔叔铺的床就在他弹簧床的旁边,在黑暗里,小虎钻进温暖干燥的被窝,他头一次在进入被窝时有这么温暖的身体感触,但他知道,这种温暖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因为给它提供体温的人,在另一个被窝里。 小虎的睡意挥之而去,他睁着眼睛盯着什么也没有的天花板,然后偏头看方叔叔睡没有。 他今天忘记了画画,忘记了写他的名字。因为方叔叔的存在,小虎怕吵到他,睡不着想翻身也不敢,但就是辗转难眠。而方叔叔那里毫无动静。 小虎失眠了很久,最后大半夜里,他听见方叔叔起来了,就着窗户泄露的光进厕所放水,小虎听见厕所里的水声,接着水声停了,是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小虎连忙闭上眼装睡,他感觉到,方叔叔似乎是把被子盖在了他身上,然后偷偷伸进来一只手,感受他被窝里的温度。 他的睫毛不安地颤了颤。 而方起州只不过是想确认他冷不冷而已,小虎维持着僵硬和平缓的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方起州在他床边安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他把被子全给小虎了,然后他走到窗户旁边,把脑袋伸出窗外点燃一杆烟。 这里和他待过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样,他从没体验过,在睡着的时候闻见鱼腥味是什么感受。小虎察觉到他走后,再次偷偷地睁开一点眼睛,他闻见烟味,还有点风,方叔叔的背影有点忧愁。 小虎从没见过他抽烟,他以为方叔叔是不抽烟的。刮了胡子洗了澡,干净整洁的方叔叔又回来后,小虎发现了这个方叔叔还有些和他印象里对不上的地方。 而方起州的烟是一根根的、不停顿地抽着,似乎是要把整包干完。他抬手看表,现在不过夜里一点钟,可是乡下,夜黑得不可思议,没有聒噪的汽笛,什么也没有,远处树叶和芦苇随风摆动,这个原野和别的原野,似乎没什么不同。方起州除了抽烟,就不知道干什么了,他想带小虎回家,可小虎不愿意,他捏了捏眉心,对此有些束手无策。他尊重小虎的每一个决定,所以不会强迫他,可小虎脑子里想法太倔强了,方起州有些说不动他。 他叹了口气,掏出手机看了看,有许多未读短信,卫斯理说因为方义博现在知道了小虎是徐菁的孩子,但是不是自己的种,派人把三姨太从国外接了回来,但是方义博到底要怎么处置三姨太,卫斯理表示好多天了,都没见到过三姨太,消息也打听不到。所以他推测是不是已经死了。 方起州看了一小会儿,手机电量告急,熄屏了。 他更加无所适从了。 小虎觉得身上盖着的被子太重了,他有些喘不过气了。断断续续飘到鼻间的烟味,小虎盯着方叔叔的背影良久,还听见他在叹气,终于忍不住出声喊他了。 “……叔叔,你这样会感冒的。” 方起州诧异地回头望他,“怎么醒了?” 小虎说:“我……起来上厕所。”他又撒了个谎,身躯将弹簧床弄出老大的声响,那种刺耳,像是机器磨合一般的声音,网上说这种声波听多了会折寿的。小虎对他说:“你别抽烟了,对肺不好,你过来睡觉,休息不好,对肝也不好。” “好,”方起州笑了笑,灭了烟,“我不抽了。” “那你听我的,好好休息,”小虎望着他,出奇地有些咄咄逼人,“你把被子都给我了,你是不是不打算睡觉了?” “我不困的,这里空气好。”他也撒了个并不高明的谎言。空气再好,谁会不睡觉,大晚上凑窗户边吹冷风?再说这空气……其实也不那么好闻。 小虎看了眼那有些干瘪的气垫床,林圆可能是买的打折地摊货,那户外用的气垫床,刚刚才充满的气体,现在就焉了。小虎的手指在被窝里互相纠缠了一会儿,他吸了口气,“叔叔……你过来睡吧,我这里暖的。” “你不嫌挤啊。” “不嫌……”小虎说,“你侧着,我也侧着,挤得下。”说着,他已经主动让出了位置。 方起州挺怕委屈他的,明明床已经很小了,再多一个自己,小虎还要不要好好睡觉了?但他不知道,其实小虎一直就没睡着,或许拥挤着,拥抱取暖着,他会更容易进入梦乡,正如同方才给他擦头发那会儿,小虎很轻易就卸下心防,闭上眼两分钟就睡着了。 但小虎这么说,方起州内心还很高兴的,知道他白天说“不好”“不要”其实全都是口是心非,是假的。 于是他脱了外套就钻进小虎给自己留的那个空,他腿长,一进去腿还曲着就踩到底了,他不得已抬起一条腿,吩咐小虎道:“你把腿伸过来……”他说着用双臂搂紧小虎,把他脑袋往自己胸口揽,按着他的后脑勺。两人紧紧拥抱着,腿交叉着,还勉强能在这张床上凑合。小虎有点不能呼吸,但他只是照办,顺从地让方叔叔胸前的衣服昏天黑地地把他埋起来。最好永远都不得安宁——睡着的前一分钟,他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第78章 小虎调的闹铃在第二天早晨响了, 天还蒙蒙亮,他翻了下身, 半个身子差点掉出床外, 方起州反应极快地伸手一捞——小虎彻底醒了。 床这么窄,方起州把他捞进怀里,低头像是准备要亲他, 小虎手忙脚乱地推开,“我要迟到啦……” 方起州不说话, 他有点起床气,嗷呜一口把小虎的手指叼进嘴里, 用头顶在他脸颊和肩头蹭着,就是不让他离开。 小虎没了办法,他只能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任凭方叔叔像啃冰棍一样啃着自己手指头。 而时间到了,小虎再心软也要推开他了, 把手指头抽出来, 小虎连忙下床去换衣服, 而方起州不依不挠地跟着他下去了, 从背后拥抱住他,身高差让他一低头就能亲到小虎的头顶, “不要走。”小虎一边扣着扣子, 一边挣脱开他去找鞋,头在方起州嘴边一拱一拱的,“唔, 叔叔你听话一点……等我中午回来,你不要粘我了……” “……我只是要给你戴围巾。”方起州无辜地把新买的围巾戴在他脖子上,绕了两圈,圈得很严实,把半张脸都挡住了。他觉得小虎现在说话很有条理了,也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沦落到了让小虎叫自己听话一点的地步,而他的语气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哄一只不听话咬着主人的皮鞋不让他出门的宠物狗一般。 小虎三分钟搞定洗漱,方起州就像个什么大型犬一般,靠在不远处注视着他。 全部忙完后,小虎要出门了,方起州就提着焖烧壶在他屁股后头跟着,小虎让他听话一点,回家。方起州也说:“你听话点,跟我回家了。” 小虎一听他那么一说,就不说话了,方起州只能转换话题,上前去牵着他的手,把焖烧壶盖子揭开,倒了一小杯小米粥给他,问道:“鱼塘里都有什么样的鱼,你都知道吗?” “知道啊!”小虎说起这个“专业知识”,很来劲,“……头很扁,胡须很粗很长的是鲶鱼,个头小,肚子偏红,刺多的是鲫鱼……细长一个,尾巴和鳍发黄的是裸鲤,”他说了一大堆方起州不怎么听得懂的,小虎这是为了这份工作特意学的知识,不然买鱼的人上这儿钓一条,问他什么鱼他答不上来怎么办?所以他说得头头是道,说到最后舔了舔嘴皮——鱼塘到了。小虎总结道:“最好吃的是武昌鱼……鲫鱼熬汤好喝。” 方起州听了半晌,竖起拇指夸他厉害。小虎记忆力不怎么好,所以要记下这些,他是费了许多工夫的,但好在他每天都来,每天都温习,所以记忆很牢靠。 这里家家户户都养鱼,一块方方正正的鱼塘挨着另一块方正的鱼塘,如同梯田一般。而雇佣小虎的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早上会拉上一车鱼去城里卖,所以鱼塘就成了无人看管状态,而小虎的工作就是看管这里,帮一些来买鱼的,或是来进货的鱼贩子打捞鱼。有时候,他还得负责刮鱼鳞剥鱼肚的工作。但让他来干这个真的不太合适,因为鱼要扑腾,他要先把鱼在地上摔晕,或者直接按着鱼尾锤鱼头。结果那鱼因为疼痛而扑腾得厉害了,就让一时心软的小虎给放回池子里去了。 买鱼的问他怎么这么不小心,重量都称好了,还得重新打一条。小虎心想,它那么疼,疼得都在叫了,你们都听不见吗。他每杀一条生,都要懊悔好久,蹲在塘边清理着血迹,嘴里念叨着对不起,也不知在跟谁道歉。 上次有个人把他踹进池塘里,就是因为他把一条大鱼给放了回去,那人骂他假慈悲,接着一脚把他踹进鱼塘,说是让他好好感受一下,“你不是心疼那些鱼吗,你倒是和他们一起玩儿啊,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听得到鱼在说话?你看他们会救你吗!” 小虎是不会游泳的,他差点出了人命,被路过的老乡救了,也因此大病了一场。 病好后,他就继续回来工作,鱼塘生意差,小虎坐在小凳子上,百无聊赖地投喂鱼食。他今天带了方叔叔过来,所以有认识他的见着要问两句,小虎回答说:“亲戚。” 随时可能走的亲戚。 一上午时间,方起州坐在那里陪他聊天,把昨天买的巧克力剥开给他吃。没什么人买鱼,有鱼贩过来,都是大批量一网一网的买,小虎需要做的就是称重量,算钱,收钱,找钱。 到了快正午,一辆大奔停在了不远处的路边,一个染紫毛的年轻人直直朝这里走过来,小虎见他就是一愣。 “给我整条大的!” 小虎抿着唇,说:“……我不卖你鱼。” “怎么?还记恨上了?!没长记性啊!没溺够水啊!”那紫毛有些矮,方起州和小虎都坐着,他看起来也矮得气势不足,还穿个吊裆裤,满脸我有钱我是你爸爸的讨打表情。“这是你家鱼塘么,你说不卖就不卖?快点儿的,整条最大的。” 小虎有些动摇了,他不是记仇的人,可这个人总要他杀鱼,不杀还把他踹鱼塘。小虎的讨厌是言之于表的,方起州站了起来,光是身高身板就压人不止一头,“没听见吗,不卖给你。” “你谁啊,哪儿的口音,你管得着你爷爷吗!”那青年挺起胸膛,也不怵他,瞪着眼,“我告诉你啊,别逼我打你啊。” “你要打我?”方起州朝前一步,把你紫毛逼到了池边,他像尊大佛,一手把紫毛的领子拎起来,悬空在鱼塘上面。 方起州臂力惊人,这么拎起一个人,就像拎个书包似得。 紫毛一看自己的处境,就吓得蹬腿,“哎哟!你快放我下来,知道老子谁吗,你惹不起的人!你放我下来……” “行啊,”方起州乐了,微微松了松手,那紫毛哭天抢地的,一看底下水黑黑的,还有鱼儿跳起来的水迹,这水肯定冷得不得了了,他哭喊:“我不买鱼了,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啊!” “还打我吗?” “不、不打了,我错了!你放过我吧……” “那我放你下去。”方起州说着就松了手,人砸进池子里,砸出老大的水花了,紫毛扑腾着,头发黏在脸上,狼狈至极,“你知道老子是谁吗!你竟然这样对我杨宝顺!我们杨家不是你惹得起的!” 方起州寒着脸,看着他扑腾,没有救人的意思,淹死也罢,他也不管,说:“你这么厉害,自己抓条鱼游上来?” 小虎不肯卖鱼给这个人,加上他说的话,让方起州猜到,这就是那个把小虎推下鱼塘的人。而且并不像是失手,反倒就是在玩弄小虎,买鱼上哪儿不能买?这人偏偏喜欢上这里,仗着有钱干伤天害理的事。 方起州眼睁睁看着他有些快脱力的迹象,他拉起小虎准备走了,“走吧,我们去吃饭。” “叔叔,我们不救他吗……他会不会死?”小虎有点怕。 “不会死,他会游泳,”方起州回头看了一眼,杨宝顺的确会游泳,就是技术不行,因为穿得多和水冷而游得颇为吃力。但他一想到小虎这么个不会水的,被人恶意推下水池,要不是来了人救,小虎岂不是会淹死在鱼塘里? 这鱼塘也不深,就一米八不到,只不过杨宝顺矮,不然换方起州,站直就成了。 他们走出去后,方起州对旁边看守鱼塘的老伯说,“那边池子里有人溺水了。” 这里空旷,闹出个什么动静来,没人路过死个人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而方起州还不想让小虎良心不安。他走出这条小路,回头看了看,杨宝顺已经得救了。小虎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又干了坏事。 方起州说:“人是我扔的,和你没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呢!”小虎看得很明白,方叔叔把那个人扔下去是为了自己。因为他骂人,叔叔才教训他的。小虎想想才有些后怕,要是出事了岂不是要坐牢了?小虎心里想着自己要是去牢里,方叔叔会不会来看自己。 方起州哪里知道他想这么远去了,安慰着他,“别担心了,他这不是没事吗,你忘记自己上次怎么病的吗?” 小虎愣住了,“……你怎么、怎么知道我病了?” 方起州把他的头发捋向耳后,“我什么都知道。”他顿了顿,“幸好你没事。” 他们绕了另一条路回去,穿过数不清的麦田和菜地,有些人家还弄成了农家乐,打着“x记鱼庄”的招牌。这是这个地方的旅游项目,平时也会有城里的人来感受乡下生活。他们还路过小河边的花田,小虎说:“秋天向日葵开花的时候,好多人来看。” 穿过这个花田,就从另一条路,到镇上了。今天赶集日,而且还是小年,所以人多,可主要还是因为地方不大,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走完也才十来分钟,方起州问小虎想吃什么,他说他请客,但是一看街边一整条街,就觉得大概除了鱼还是鱼吧。 最后他们在超市买了饺子回去煮,午睡都没来得及顾上,小虎换身衣服又要去修车铺了。 方起州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小虎有事做了,但方起州觉得他并不开心。 下午,他取了笔钱,放在袋子里,送给林圆,“小虎说你对他很好,这些钱是感谢你的,你……等下去给他说,说快过年了不用他干了,然后给他多拿点工资。” 林圆拉开袋子一看,吓得眼珠子都要掉了,她立马攥上塑料袋,生怕让人看见她一夜暴富了。“那啥……大哥啊……你这,不是……黑钱吧?” “不是,刚上银行取的。” 林圆挠挠头,觉得自己不应该拿这么多,但是她不拿吧,又觉得可惜,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她还是把钱收了,忐忑不安道:“那啥……你以后不会来找我还吧?” “不会,”方起州说,“对了,他平时是不是会买一些药,你知道是什么药吗?” “药啊……”林圆想了想,“虎子每个月都要去城里一趟,他说他去看病的,他好像记忆力有问题,好像挺贵的,我上次不小心看到了药单,四位数呢。”但是药单上都是她看不懂的东西,所以她从没深究过。 方起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林圆从他的言行举止中察觉到了什么,“你们是不是要走了?离开这里?” “嗯。”他点头。 “那还是这两天就动身吧……你今天是不是整了杨宝顺?他家大伯就是杨根,我有个兄弟……他说啊,好像杨根打算弄你们,”林圆原本没打算说的,但她收了钱,本着一报还一报的心态,说出了自己知道的全部情报,“他兄弟多,还认识当官的,不怕犯法,你们要小心一点,最好早点走。” 第79章 方起州订了第二天机票, 打算小虎不走也把人掳走,人掳回去了, 什么都好说了。为防小虎反抗, 他还联系了卫斯理,要他派点人过来,实在劝不过, 就上强硬手段,总之说什么也不能在这里呆了。方起州偷偷从小虎的药盒里拿了两颗药, 拍照让卫斯理去查,只不过这药片长得普通, 他也查不出来,只能等着带回去化验。 他什么风声都没给小虎透露,但是当晚, 他们挤在小床上熟睡时,却燃起了大火。方起州夜里警觉, 他是被一些车灯晃到了眼, 觉得不适从而清醒的。大火燃起来, 板房材质易燃, 而且烧起来味道大,方起州惊醒后, 察觉了外面的火光, 以及扬长而去的一辆车。他原想叫醒小虎,但看着火势,方起州咬咬牙, 弯腰将他抱了起来。火是从四面八方来的,他们被困在火中央,而屋子不大,家具也少,可燃物不多。方起州知道只能从大火里冲出去了,他用水浸湿了床单,披在了背上。 这样的动静,小虎自然被吵醒了,方起州用打湿的毛巾捂住他的口鼻,让他闭上眼睛按好了,别吸浓烟进去。他说话的时候,已经顶着大火在往门的方向冲了,但大门被人堵死,方起州狠狠踹了几脚,门倒了,也有被火摧毁的高温建材打在他的背上——小虎看见浓烟,看见方叔叔脸上黑黑的一块,看到黑色的汗珠啪嗒掉下来,方叔叔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了一瞬。小虎眼睛一花,人就从大火里出来了,他们身上没有火也没有伤,而且小虎被保护得很好,方起州被重物砸了一下背,但没什么大碍,还能忍。 他把打湿的床单撤下来,小虎连忙去剥他的衣服,焦急道:“叔叔,叔叔……”他看到方叔叔被东西砸了背,那一瞬间小虎恨不得自己是他背上的床单。 “好了好了,我没事。”方起州看不到自己的背,只是有点火辣辣的,但他感觉应该是没问题的,要是有问题,他现在可能都没法站立了。小虎掀开他的衣服,直到确认他的确是没问题,才放下心来,“怎么会、怎么起火了……”小虎没穿鞋,方起州也没穿鞋,站在地上很冷,尽管那火光冲天,依旧不能减弱这种寒冷。 方起州继续将他抱起来,他回头一看,那大火依旧快燃烧殆尽,板房留下一片废墟,他光脚在地上滋了两下,似乎是汽油。小虎怔怔地望着黑乎乎的房子,只剩下一些小火苗,这里没人来救火,只能任由它烧,而且板材易燃,很快就烧没了,要是方起州发现得迟了,今天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小虎被方叔叔抱着离开原地,因为方起州没揣手机,所以他要找个地方打电话。小虎注意到方叔叔也是光着脚的,他嚷着要下来,“你别走了,你没穿鞋……我来背你。” 方起州乐了乐,“你背得起我啊?” “背得起!”小虎肯定地说,就算他没那么大力气,他也会尽全力的。 方起州低头道:“算了算了,我没事,我身体好。” “身体好也不带这样的!”他想下来,方起州哪儿能让他如愿,“别动,等会儿摔了。” 那地上许多小石子儿,所以方起州走在地上是很费劲的,要忍受刺痛,可能还不小心被划破脚了,小虎下不来,他只能老老实实地抱着方叔叔的脖子,靠在他胸口。 “怎么会起火呢……”小虎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他并不知道有人放火,还以为是意外。 “你忘了今早鱼塘那个?”方起州一猜应该就是姓杨的,其实骗小虎是意外失火是最好的,只不过眼下方起州需要他配合自己,跟自己回家,所以就不再隐瞒,让他知道人心险恶。 小虎沉默了,在他看来,这是他又惹了麻烦,才让方叔叔遭遇的无妄之灾,就如同他没看好大白,导致方叔叔被人报复,出了车祸。 “这不是你的错,别瞎想,”方起州说,“好了,现在房子没了,我们还得罪了人,你跟我回家吧?” “可是……”小虎犹豫了一下,“回家,回家也有危险的,我不能跟你回去。” “留在这里就不危险了?再说,回家有什么危险的。” “回家、有麻烦……大白咬死人了,叔叔你不知道,你出车祸就是他干的!” 方起州眯了眯眼,“谁干的?”他似乎知道小虎为什么不肯走的原因了,因为方义博利用自己的安危来牵制小虎,让小虎死心塌地地在这里生活。 “叫、叫……”小虎苦恼地想了想,发现自己实在是记不清,“我忘了……” “廖从军。” “好像是这个……”小虎不怎么确定,他说:“他会……害你的,不能回去!” “他不会害我了,”方起州平静道:“他得病了,死了。” 说完这句话,方起州便看到了亮灯的人家。那火动静不算太大,而且来势汹汹,去得也快,有些人家看见了,有些却没有。半夜里,方起州抱着个人,敲了门,问主人家借了电话。 卫斯理的人两个小时就到了,方起州把人抱上了车,“我们现在就回家好不好?” 小虎扭头去看车窗外,不远处的烟雾还未消散,在熹微里冲向天际。 “好。” 没过两天,十里八乡的人全都听说了,“昨晚上呀,首富杨老板家的大别墅,居然起火了!里边儿还有不少人,全都烧死了!” “死了好,杨根为富不仁,多少好女孩叫他糟蹋了,还有他那侄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那些兄弟,仗着关系干了多少坏事啊?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把他们一窝端了。” 在这种地方,没有网络,可单单靠着人云亦云,消息半天就传遍了,“那姓杨的那钱怎么办?他可好多钱,好多车的!” “你还不知道啊,他和那王书记勾结,听说中央把书记给办了,还有啊,那杨根的钱,好像是捐了……捐给什么慈善机构了,好几亿呢!” 杨家倒台,和民众没有太大关系,只不过杨根是他们这里首富,八卦首富是镇上人难得的兴趣,他们没见过这么多钱,光是听说着,当成谈资再和人说,都觉得自己有文化极了。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杨根家起火前一晚,也有个工地板房起火了,两件事唯一的关联就是,有人说见到杨家的车半夜里从那附近开过。 但所有人都好像忽略了这件事,警方也一样,把这宗死了不少人的案件当成意外处理,“死这么多人真是晦气,你说这杨根,怎么晚上叫这么多人来家住呢?他死就死,还拖这么多人下水…啧……” 车开到最近的城市,方起州和小虎坐上班机回去,禹海市的禽流感恐慌还没退散,政府已经出来辟谣了,说没那么大问题,但医院接连二三地死人,谁敢说没问题?所以人还是夸张地往外跑着,跑得越远越好。新闻里都在说这个,但是他们在南方的时候,完全感受不到这种恐慌。 小虎回到家,又变成了无业游民状态了,他前两天担心方叔叔会遇见危险,所以不准他出门,自己也不肯出门。现在过了一阵,他发觉好像是安全了,就闲不住了。 而方起州有的是方法让他没时间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让他没时间思考人生意义,思考不工作和蛀虫有什么区别。 他们搬到了新家,方起州把大白接了回来,现在方义博对他很放纵,或许是因为小虎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别的一些原因。 新家是一栋不算太大的别墅,布置温馨,方起州专门给小虎腾了一个画室出来,但小虎现在什么都不爱画,拿上笔,脑海里没有画风景画物品的欲望,他落笔的时候,脑袋里就想象出了方叔叔的模样。或许是因为过去那半年多时间里,他画得太多,太得心应手了。方起州看着他的画纸,有种在照镜子的错觉。 他让卫斯理查了药的成分,卫斯理说这是一种治疗老年痴呆的药,小虎不应该吃这个。但是小虎去看病,而小虎又没有身份证,他只能去一些小诊所,而且药原本卖不到那个价,一切都因为他是一个黑户,他没法正当地去医院看病买药,所以才只能找黑心黄牛。他上了当受了骗,却只能自我欺骗,小虎没有办法,他讨厌吃药,可不吃药他要是把方叔叔忘了怎么办?他不想忘。 方起州拿着药问小虎:“为什么骗我这是维生素?” 小虎很心虚,他现在不用吃药了,打算死不承认,“是维生素。” “还骗我,”方起州作势要把药吃下去,小虎连忙阻止他,“你不能吃!” “你不说这是维生素?” “是……”小虎抓着他的手腕,慢慢垂头,承认道:“我错了。” 方起州顺势把他按在床上,“你没错。” 小虎说:“我就是想治病……可是我不能去医院,”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小了,“我特别怕忘记你……我忘了,肯定,很难受。” 他的意思是说,他要是不小心把方叔叔给忘了,他自己肯定会很难过——小虎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认识到方叔叔已经变得不可或缺了,所以很害怕记忆的缺失。 方起州特别心疼地亲他的额头、眉心和脸颊,往他脸上吹气,“你之前还不肯认我,撒谎精。” 小虎被他吹得热气痒坏了,像是从脚板心开始酥麻的痒,他偏过脑袋,“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方起州顺势撩开他的衣摆,两个人一上一下躺在床上时,就特别容易来感觉。方起州慢慢地亲着他,小虎许久没有躺过这么软的大床了,也许久没有这种亲昵了,他很敏感,方叔叔亲了两口,他就不行了,方起州解了他的裤子,手刚摸到屁股上,就有个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跳上床,想挤开他们俩。 大白成功上位,把方起州挤开后,他代替方起州压在小虎身上,热情地用舌头舔他,小虎抱着他的狗头,哈哈哈地大笑着。 他突然觉得,回家真好。 第80章 大白现在不怕方起州了, 它俨然觉得自己已经站在食物链顶端,仗着惊人的体型, 一屁股把方起州挤开去一旁。但小虎和大白玩得很开心, 方起州根本拿他没辙,他只能退让半步,第二天就叫人来加固门和笼子。大白很聪明, 它会开门,但它不会开锁, 面对打不开的门,大白会趴在门上, 不死心地对着金属门把手磨牙。没过两天,门把手已经快断了。不得已,方起州只能重新换了门, 换了门把手,还往墙上加了层隔音材料。 把大白带回家后, 它的生活就变得无聊多了, 局限在一个小院子里, 每天会有专门的饲养员来喂它, 清理它,给他刷牙梳头, 还有专人举着镜子让他览镜自赏。但大白没有玩伴, 没有对手,也不像在丛林里,有猎物让它追逐。它每天除了吃肉就是睡觉, 连奔跑都施展不开身手,从院子这头到那头,它三步就得冲到花丛里,还刹不住车。所以闲的蛋疼的大白,不得不去骚扰别人的性生活。 大白闲到什么地步?饲养员说它吃太多不运动,所以营养师给它重新安排了减肥餐,又饿又闲的大白,那天在花丛里追一只不知从哪里跑进来的野猫,追到猫后,它也不吃,似乎是有些嫌弃猫身上那股味儿,然后大白会放走猫,接着让猫先跑几秒,它再追着玩儿。追到后,大白会呲牙恐吓猫咪,让猫跑快些。 方起州有次看见大白在院子里乐此不疲地玩“狗追猫”的游戏,从花丛钻出来时头上还镶了几朵花,大白甩了甩头,还留着几片残余的花瓣。方起州觉得这是一种不赖的消遣方式,就让人抓了几只猫来,给大白解腻。 有了玩的以后,大白不再像从前那般百无聊赖地打扰人们的房中乐事,它独自也能玩得开怀。 方起州少了这么个大麻烦,自然是关着门想干嘛干嘛了。一开始他不准小虎出门,过了好一阵,是小虎乞求说他想出去,方起州才肯带他出去的。他买了那种家长带孩子用的防丢牵引绳,手环戴在手上,一头缠在他手腕,一头牢牢用密码锁在小虎手腕上。所以哪怕小虎看到什么了一激动一松手,他也跑不远。最多不超过一米,就会被牵引绳扯回来,让他回到方起州的那一头去。 小虎一开始也不适应,他不长记性,容易被一些好看的事物吸引,看到个风筝都会出神地追上去。等手腕上的牵引绳提醒了他,他才有了自己又瞎跑的意识。每次他都会不好意思,接着回过身去牵方叔叔的手,眨着澄澈的眼睛望着他,企图用眼神说明: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瞎跑的! 但方起州还是害怕他突然不见,或是遇见危险,所以当他们出行,周围都跟着数量不少的便衣保镖。方起州从回来后,就再也没主动联系过方义博,小虎这件事,仿佛让他们变得形同陌路了,方起州没法去指责他,索性也不管他怎么做,只要不打扰自己就行。 后来方义博有一两次给他打了电话,有点想和解的意思,说“父子哪有隔夜仇呢”,方起州没有顺着他的台阶下,让他好好培养方文卓。方义博哪儿能看他这样,于是告诉他:“文卓不是我亲生的……起州,爸爸就只有你一个孩子了,我老了,管不动了,我打拼的事业,终究是要交给你的。你再怎么生我的气,家产也不要吗!”他服软道:“我也不要求你结婚了,找个女人做代孕怎么样?人我都给你找好了,郭涵和……”他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三姨太的事,他说:“……郭涵不是和他长得像吗?她学历好,身体也好,你让她生了……咱们家业不亏待她,你总归要给爸爸留个后吧?” 方起州一口拒绝,二爷继续妥协道:“好好好,我知道你不喜欢她,那换一个人?我这儿都找好资料了……回头全发给你,你挑一挑。” 方二爷还是执迷不悟,他根本不理解方起州的想法,正如同他无论如何也不理解男人之间的爱能有多牢靠。方义博始终以为长子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同意留个后,结果方起州只告诉他“想都别想”。 方起州认为自己不需要孩子,在同志家庭长大的孩子,会在成长过程中备受歧视目光,要想养好很不易。而方起州也不认为自己可以分出一点爱给别人,哪怕这个别人身体里留着他的血。他对待小虎,已经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掏出来也不够,要是再分——方起州连衣指甲盖都不乐意分。即便小虎喜欢小孩子,觉得小孩子又软又可爱,正如同他喜欢大白一样。可小虎又讨厌麻烦,上次文卓在他面前一哭,小虎一下就不知所措了。 他对方义博道:“你可以把文卓当成亲生的,那是个好孩子,他会孝顺你的。” “你根本不明白,他不是我的孩子,他还是个残废!长大后能做什么?!”方义博对小文卓的感情十分复杂,既觉得他可怜,又觉得可憎,因为每次看到文卓,就好像在提醒二爷自己,他叱咤风云一辈子,是个传奇式的人物,风流一辈子,却折在了内院。孩子虽多,许多人羡慕他有福气,可外面人怎么知道,其实只有两个是他的种,一个被另一个害死,剩下一个喜欢男人,不打算留后。 他是个十分看重血缘的人,方起州这种作为,无异于一把尖刀,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无力,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也曾像方起州说的那样,把文卓当成亲生孩子来养,可是他不会走路,他惧怕下地,医生说现在纠正不过来,长大后怕就麻烦了,恐怕会一辈子顶着“残疾人”的名声。 方起州和方义博之间的交流总是这样的不欢而散,他们对事情的看法不同,方起州从来就不认同他的人生观,也可以说,其实他对方义博没有半点亲情。可方义博对他这个没怎么陪伴的孩子,倒是非常上心,或许是因为他优秀,或许真像他说的,他因为爱孙明媚。但这些理由,都无法让方起州真正容纳他,把他当成家人。 春天转眼过去,如果之前的每一个春天,宁静安详又白驹过隙,禹海的夏天一如往常地炎热,大白整天占据别墅前面的喷泉池,在里面泡澡,吐着舌头散热的惬意神情,让人在它身上看不到凶兽的影子。当它泡澡的时候,几只猫咪就在喷泉池边的台阶上优雅地走来走去。小虎就在窗户边捧着脑袋看,用画笔记录下来。 二姨太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不知道是被关在方家,还是已经死了,或者她离开了,方义博对谁都没透露,也不准任何人提到她。他的小儿子——文卓一岁多了,人见人夸,模样伶俐可爱,可就是不肯走路。方义博给文卓了老师,教他念书习字。这老师长得分外美艳,美艳得几乎有些奇怪了。老师姓张,是个三十多岁的离异少妇,张老师和徐菁是全然不同的类型,和方义博以往喜欢的,也不是一类。但是哄孩子很有一套,学识惊人,而文卓看见她,似乎是嗅到了熟悉的味道,非常地乖。 文卓和新来的老师相处得十分愉快,甚至有两次刚睡醒过来,对她迷迷糊糊唤了两声妈妈。 张老师微笑着纠正他道:“文卓要叫老师哦,不能不乖,爸爸看到会生老师气的。”她的笑容愈发和蔼,可是由于艳丽的面孔,像话本里的妖精一般。文卓坐在婴儿椅上,他伸了伸手,说自己想睡觉,不想学习了,让张老师抱他回去。张老师弯腰道:“文卓为什么要人抱?是不喜欢走路吗?为什么不喜欢走路呢,是因为腿受伤了吗,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已经会走路了呢……” 文卓皱起小眉头说:“讨厌走路!”他的腿受伤时,他还太小,什么都不懂,也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可文卓一下地,他就觉得腿疼,像种生理性的恐惧。 “那真是遗憾呢……”张老师温柔地抱起他,资料上说,她有过一个孩子,只不过死了,离异后她便一个人生活,在国外学习,资料干干净净,如同伪造的一般。她慢慢抱着小文卓走向他的房间,小声地贴着他的脸颊道:“我看文卓这里有道疤,是因为这个吗?以前受过伤吗,看起来伤口很深啊……” 但文卓还太小,根本就不懂她的意思。张老师像洗脑一般每天重复着说:“文卓和别的孩子都不一样呢,特别安静……是因为不会走路吗?”久而久之,文卓就逐渐认为自己真的是个异类,张老师就告诉他,要他孝顺爸爸,还告诉他应该怎么做,怎么做爸爸会开心。 她这个老师当得过分称职了,文卓按照方义博制定好的路线成长,他聪明,识字也快,还知道许多同龄人都不知道的知识。最重要的一点是,文卓对方二爷这个父亲,更是说不出的亲昵。方义博喜欢聪明的孩子,也不担心这孩子长大会成为起州的阻碍,因为没人教文卓怎么下地走路,他心存畏惧,所以永远不会去尝试——方义博知道,长大后的文卓,也只会是个有生理缺陷的人。 第81章 卫斯理过来的时候是中午, 小虎正好在床上午睡,方起州小心翼翼地从他后颈抽出手臂来, 生怕惊扰到睡眠中的人。但小虎还是若有所察, 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手臂甩过来搁在方起州的的腿上。盛夏的中午,小虎只穿了很薄很短的睡衣, 但空调温度开得低,所以室内很凉快。 而方起州就像个火炉, 他一起身,冷空气就钻进了薄被, 所以小虎抓住方叔叔的腿就不撒手了,脑袋钻进被子,冒充着一只小松鼠, 也往他身上蹭。小虎的脸正好就蹭在方起州的下腹。滑滑的布料,有点毛茸茸, 还有点刺的触感, 让小虎在睡梦中轻轻哼了两声, 嘟哝了句什么听不懂的, 他蜷缩得更厉害了。小虎这么一蜷,就变成用头顶着方起州的下腹, 导致方起州一下就动不了了。 卫斯理不小心在门边瞥见了, 他尴尬地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先去书房等着。 阳光透过半透明的薄纱窗帘进入房间,在地上形成一团团的光斑, 由于室内的温度而显得不真实。方起州慢慢地想把他的手臂拿开,又有些舍不得,小虎刚睡着没多久,要想等他醒来再动,恐怕还得等两个小时。 方起州把被子掀开一点点缝隙,让小虎在被子里睡觉也不会闷,但他一有移动的迹象,小虎就会用他无意识的方式来挽留,方起州根本无法拒绝他毫无防备地把脸靠在自己身上,呼吸朝向他,手臂和腿都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方起州无奈地叹气,有些埋怨起卫斯理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其实小虎一向睡姿很端正,不打呼噜也不会动,就是平躺着均匀呼吸。他这种喜欢抱人的不良习惯,是方起州给惯出来的。 方起州舍不得放开他了,就打定主意让卫斯理先等着。注意到小虎脖子后头有个蚊子叮的包,就伸手去给他抹了一点药,小虎觉得痒了,于是十分敏感地伸手去挠。他挠了两下,那个小蚊子包变得更红了,方起州又伸手碰了碰,他有些不确定这是蚊子咬的还是自己咬的了。因为小虎全身上下都有吻痕,这么个小蚊子包一点也不打眼,还是小虎说痒,总用手挠,方起州才猜测或许是蚊子叮的。 卫斯理在书房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看到方起州脱身。而方起州的脱身方法也很有意思,房间里温度好像有些低了,于是方起州调高了中央空调的温度,小虎一热,就不乐意抱着他了,方起州顺理成章地脱身。 而大白一见到他单独出现,就欢快地撒丫子从卫斯理旁边撤开,两步冲到卧室房门口,开始用脑袋撞门。 卫斯理有些无言地望着白虎那雄壮的身躯,此刻像只哈巴狗一般,在和它差不多身材的门边蹭来蹭去,“这样养着能行吗?”刚才在书房呆得那会儿,大白和卫斯理无声地对峙了许久。成年白虎身上的兽性还是极为明显的,何况它曾经咬死过人,虽说是因为药物作用,可大白终究是野兽。所以它身上的那股兽性让卫斯理提高警惕,手伸进上衣内袋,打算随时拔枪。 “它不会伤害小虎的,”方起州说,“下次你见到他,把手放在他能看见的地方,他不伤人,只是你的动作让他警惕。” 卫斯理点了下头,也不怎么懂大白这种让他都下意识发怵的猛兽,在小虎面前乖得像猫。以前倒也罢了,可自从大白咬人事件后,他便不赞同继续养下去了,它知道了伤人很简单,所以随时可能展露本性。何况大白还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野外训练,他追捕着猎物,成为一个合格的丛林杀手,和别的一些老虎相处,还历经过厮杀。 但现在看来,大白是挺适合家养的。只是没法带出门去。 方起州摊开桌面上的资料,从文件袋里拿出照片。 照片上赫然是方家最近雇佣的女老师,因为卫斯理会随时提防可能出现的危险,包括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都属于可能造成事故的“嫌疑人”范围。所以每一个看似不相干的人,出于职业天性卫斯理都会仔细地调查一番——所以他注意到了这个姓张的老师,卫斯理说:“我咨询过专家,这个女人脸上动过刀子的。” 方起州说:“她想嫁进方家?” “一开始我也以为她是这个意图……但是我发现她对方文卓说话的时候神情很奇怪。”整过容的女人,突然冒出来,谁都会往上位当主母上想。 方家处处都有监控,但张老师有时候说话声音很小,监控里听不见。尽管她在微笑,看似在哄孩子,但熟悉唇语的卫斯理发现她有好几次提到“张薛”这个词。 方起州一下就有些头大了,“张薛”这个名字,是麻烦的代名词,而方起州不怕麻烦,只不过这个男人太叫人看不懂了。最为重要的是,张薛是小虎的亲生父亲,他和方义博有仇,把仇恨连带上自己这个“拐带他孩子”的仇人儿子,也是说得通的。再加上后来他查出,张薛绑架小虎,是为了拿小虎的“身世”去威胁过方义博后,他就对这个精神病充满了忌惮。所以让卫斯理随时注意他的动静。 卫斯理继续道:“最奇怪的是,她似乎不是张薛的人,而是张薛的仇人。她总对方文卓说‘你为什么不能走路?是因为一个叫张薛的人,他害得你不能走路’还说‘嘘,不能告诉爸爸,他会生气的’。我对比了血液样本,你猜怎么着?这个人居然是消失的徐菁。”卫斯理神色凝重,倘若徐菁逃出生天了,为什么还要回方家这个大染缸?她在乎钱,在乎方家的家产吗?就卫斯理的看人眼光,他觉得徐菁目的决计不是钱那么肤浅。长久的一些行为调查,他发现徐菁这个女人,比张薛还要叫人难以看明白,张薛的行为有规律,可推测,但徐菁不一样。 ——他根本猜不到徐菁的目的是什么。 “她和张薛有仇?”方起州猛地就想了起来,以前调查过的资料里写,张薛发疯屠了徐家满门,只有徐菁幸存,是因为她攀上了方二爷的大腿。他们有仇是应该的——但是联系起来看,徐菁怀了张薛的孩子,她是怀着孩子嫁入方家的,所以张薛完全有机会让她和她全家人一起死,却独独放过了她。站在张薛角度,这更像是一种安插眼线的行为,长远来看,也是一种报复行为,因为倘若方义博替张薛这个仇人养大了孩子,养大后才发觉孩子不仅不是自己的种,还是仇人的孩子,定然会怒火攻心。 替仇人养了孩子,做了嫁衣,方义博那样的人,怕是会恶心至极。 只不过徐菁生孩子的时候,小虎被掉包换成了方雪莉,所以计划没能成功,因为方雪莉哪怕不是方义博的孩子,她至少不是张薛的。所以方义博待方雪莉这个女儿一如既往。 “她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卫斯理坦然。 “那就一直监视她,如果有必要,”他顿了顿,“给他提个醒。”方起州的意思是,让方义博知道这件事,知道这个新来的张老师,其实就是徐菁。知道这件事后,方义博或许会处理她。 “但我怀疑……二爷知道她就是徐菁,却默认她接近文卓。”卫斯理说出他的另一个合理猜测,毕竟方二爷那样的人,徐菁这种把戏,应当是瞒不过他的法眼的。 方起州想了想,拧眉道:“先不管她,只要她不对小虎有什么坏念头,就先放她这样。”毕竟徐菁是小虎的妈妈,而一直以来,徐菁并未作出过任何伤害他的行为,所以尽管徐菁行为可疑,但方起州暂时还不愿意处理她。 他把这些资料和照片放进了焚烧炉,关上了炉门,几秒后,资料化成一团黑灰,抽成真空掉进焚烧炉下面的垃圾区里。 “还有一件——” “……叔叔。”方起州听见小虎的声音,卫斯理原想说些什么,也暂停了。 小虎推开书房门,把脑袋凑进来,大白就跟在他身旁,也同样支了个大脑袋进来。 “醒了吗,饿不饿,吃东西吗?”方起州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不饿,”小虎摇摇头,他说着又像个仓鼠般地把脑袋缩了回去,因为小虎看出了方叔叔好像有事忙的样子,所以很懂事地一把抱过大白有些过大的脑袋,对着方叔叔道:“我先跟大白去玩会儿!”他说完话,就连忙离开了。方起州从门缝看,好像是大白卧在了地上,而小虎坐在了它的背上。他们像是在玩“骑小马”的游戏,因为方起州昨晚上就和小虎玩过,并且告诉他这个游戏叫“骑小马”。 小虎坐稳后,大白就站了起来,威风地甩了甩尾巴,还回过头得意洋洋地看了方起州一眼,用屁股对准他,示威般地摇了摇。 看到大白载着小虎去了院子里,方起州有些说不出的窝火。尤其是大白耀武扬威回过头的看自己的那一眼,更是叫他气不打一处来。他想着是不是大白吃狗粮吃得不够过瘾,下次给它上猫粮,饿它个十天半月,看它还有没有力气载人跑。 卫斯理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小虎的背影,他的神色变得更加凝重了,似乎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是十分严重的。他压低声音道:“钟龙出狱了,就在昨天——” 第82章 方起州在听见这个消息的第一瞬间, 想的竟然是怎么再把他关进去。 “他判了无期徒刑,按理说除非表现好减刑, 不然得在里面呆一辈子。但就在不久前——这案子翻案了!”卫斯理道:“钟龙入狱一事, 一波三折,他先是被当成头号嫌疑人抓了进去,接着张薛暗地里买通关系, 把他保了出来。原本他要是一直低调,那就能一直顺遂……”他顿了下来, 钟龙第二次入狱,正是他在里面操作的, 那时候他通过调查,是觉得钟龙肯定是有罪的,要想拆开钟龙和钟虎这对“兄弟”, 这证据正是眼下最合适的方式。“哪知道突然有人出来替他顶罪……真的的嫌疑人代替他被处刑。” “真正的嫌疑人?” 卫斯理点头道:“这案子本身就是悬案,没有确凿证据, 只有间接证据, 所以当时他才能轻易被张薛保出来。” 而方起州当时其实是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一点的, 他和所有人一样, 都认为他有罪,所以罪有应得。或许还要加上一点主观心态, 所以他轻易地下了定论, 认为钟龙被关起来是他活该的。 “现在这个顶罪的人,是张薛的人,他每次犯罪都会记录犯罪过程……有犯罪视频和事后回忆录。所以这才是直接证据, 让钟龙立刻就被无罪释放了。”他不免有些唏嘘,正常人可没有钟龙这种丰富的人生经历。卫斯理现在终于明白了,那时候他在法庭上,不替自己辩解,从头到尾只说一句无力的“我没有犯罪”,是因为他的确是无辜的,可他不善言辞,也找不到理由替自己开罪。或许那时候的钟龙已经对所谓的“正义”死心了,所以他认了命,不做无畏的反抗。 “这个犯罪者,名叫徐志,是徐家人,他原本在二十年前就是个“死人”了。但徐志其实并没有死,他是那场灾难里,除开徐菁以外徐家的唯二的幸存者。徐志替张薛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放火是他一贯的毁尸灭迹手法,除了……除了钟龙继父家的那场失火,还包括之前小虎的“养父母”吴教授家的大火,都是他的作为。” 两件事的共同点在于,都是为了解救人。钟龙长期遭受继父家暴,却一直在忍耐,那时候他入了张薛的眼,所以张薛叫人替他解决了这个麻烦。而小虎也同样,他在养父母家饱受冷暴力和囚禁,常年处于地下室见不到太阳,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大火使他彻底被解救。火可以驱散很多东西,藏污纳垢的,一把火全烧干净了,什么都剩不下了。 方起州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手瞧着膝盖,“这个徐志和徐菁什么关系?” “继兄妹,他是私生子。”卫斯理回答道:“但是他和徐菁很不一样,他看起来就像是长期活在下水道的老鼠一般,阴暗的气息浮于表面。而他们俩都是当年张薛屠门的幸存者,但徐志对张薛很忠诚……而徐菁则是对他怀着仇恨。”费解的点就在这里,两人遭受的事件相同,为什么态度截然不同?为什么会走向两极分化的结局? “当年徐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方起州捏了捏眉心,心里想到之前卫斯理调查出来一堆空白的事,徐家人全死了,至于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徐家的旧址如今已经被掩埋了……但是那里常常有些不好的传闻,有人说半夜在那里看见过奇怪的东西,听见幼童哭泣。”卫斯理抽了口气,他为了调查,自己也去了一趟,那地方果真阴邪得很。而且走访后,发现很多人都搬走了,理由是住着常常生病,屋子潮湿,说像倒了霉运一般,做什么都不顺。 “再查查吧,”方起州对这件事始终有些说不出的不舒服,他站起来,“有进展再告诉我。” 卫斯理离开后,方起州去了花园,小虎正在和大白玩水,一人一虎全泡在那个半人多高的喷泉里。小虎像是被大白带坏了,学着那头蠢白虎,脑袋凑在喷泉中央浇下来的瀑布底下冲凉,脚跳踩着以一定规律向上喷射的水柱,似乎是在享受要喷涌而出的水柱的压强按摩。而且,衣服也湿透了——大白甩了甩浑身的水珠,如同发情了一般往小虎身上凑。 “小虎!”方起州再也看不下去了,喊了他一声。 小虎连忙应了一声,他从喷泉池里站了起来,浑身的水,皮肤在太阳光下白得发亮,眼睛也发亮,回头望着方叔叔。他头发往下滴着水,衣服和裤子也在滴水,湿哒哒贴着肉的部分,让方起州鼓了鼓喉头,他眯起眼,招手道:“你过来。” “噢。”他干脆利落地抛下大白,从喷泉池里出去。小虎的鞋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他光脚就朝着方叔叔跑过去,幸好草坪柔软,没有石子儿,小虎稳稳当当地往他怀里一扑。方起州接住他,拍了拍他的屁股,“浴缸那么大,你怎么喜欢泡喷泉。” 小虎羞赧道:“外面有太阳!”但是浴室没有太阳,虽然一样的温暖,但感觉还是不太一样,而且大白会陪他玩。 方起州一本正经说:“那池子不干净,大白在里面尿过尿。” “……啊!”小虎一下就懵了,马上就把方叔叔推开,“我、我去洗澡!” 方起州不撒手,将他抱起来,“我们一块儿去。”其实方起州根本不知道大白在水池里撒过尿没有,他只是随便乱说的,但小虎实在太好唬了,方起州说什么他都相信。假如方起州现在告诉他,其实白天天上挂着的叫月亮,晚上那个叫太阳,这种颠倒黑白的话,小虎都会相信。因为再如何离谱的话,再怎么颠覆常识,东西是死的,他只知道方叔叔永远不会骗他。 大白一脸懵逼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它反应过来后,猛地跳出喷泉池,身上的水都来不及甩,就冲进屋子,但等待它的只是一道恶狠狠的闭门羹。 方起州抱他的方式类似抱孩子,当然一般人这么大了,他这种托着臀揽着腰的抱法通常是行不通的,可架不住方起州力气大。小虎会趴在他身上,双手牢牢抱住他的脖子,下巴靠在他的肩膀,脑袋贴着他的脸颊,双腿还会缠上他的腰。随着走路颠簸,那种隔着薄薄的湿衣服的撞击感,让方起州的不爽逐渐变了味。 他快步走进房间,关上了门,上了锁,接着走进了浴室。 小虎被他放了下来,方起州替他脱了衣服、裤子。而小虎好像是很着急洗澡,他连忙打开了热水开关,方起州只脱了上衣,冷不丁水就浇下来,溅在他身上。小虎背对着他,往手心里按压着沐浴露。方起州一言不发地欺身上去,手臂从身后绕到身前,整个人贴了上去,吻随之而下,绵密地落在小虎的后颈。 他被方叔叔亲的整个人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浑身抖了抖,敏感地红了耳廓,垂下脑袋,“叔叔,是要骑小马吗……” 方起州顿了顿,“嗯,骑小马。”后入是种很舒服的姿势,但缺点在于看不清脸。方起州最喜欢的应当是骑乘,小虎坐在他身上的时候,方起州觉得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儿,可是心又软得一塌糊涂,整个人都被阳光笼罩了一般。和小虎拥抱着接吻,让他感觉到如同书上所说:“爱”这种可以用许多很长的名词解释的人类复杂行为,让人情不自禁地喜悦,让人不由自主微笑,让人变得青春耀眼。 他们现在居住的地方,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来串门的,门外的警犬和警卫,都让人望而却步。方起州和小虎正坐在植物园般的阳光房里下大富翁棋时,警卫往屋子里打了通电话。方起州放下手里的棋,去一旁接起电话,警卫说:“先生,外面来了一个送披萨外卖的。” “披萨外卖?”方起州这么重复了一遍,他看见小虎听见这个词,就立刻抬头望向自己。 “是,”警卫低头看了眼外卖单子,“外卖单上写点单的人叫钟虎。” 方起州望着小虎,他刚才一直和自己在一块儿,小虎是什么时候去点的外卖?方起州一手捂住听筒,问他:“你喊了披萨?” “嗯……”小虎点点头,随后有些心虚,“没有点……”披萨不是他叫的,只不过小虎听到“披萨”二字,便被勾起了食欲,所以方叔叔一问他就忍不住冒认了。 但他这么说,反倒让方起州觉得没什么问题,他对警卫道:“检查一下外卖有没有问题。” 警卫应了一声,将电话筒搁在桌面上,手探出窗口,打算将披萨盒接过来,结果那送外卖的手却不自然地收了收手。警卫当即疑窦丛生,手一招,旁边就有只警犬出现在钟龙的脚边,凶神恶煞地流着哈喇子。 “把外卖盒给我——” 钟龙看了眼随时要咬人的警犬,慢慢地打开了披萨盒,10寸大的纸盒里,躺着金黄的夏威夷披萨,“这样没问题吧?”钟龙压了压帽子,头转向监控看不见的那一面,“这个必须要送到点外卖的人手上。” 警卫冷冷地看着他,说:“交给我就行了。”他朝这可疑的送外卖的男人伸手,可钟龙却不愿意将披萨盒交给他,嘴里坚持道:“老板交代过要交到客人手上。” 警卫警惕地看着他,随即拿起了电话筒,小声道:“先生,他有问题。” 方起州也跟着小声交代了句什么,他挂了电话,扭头对小虎道:“你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嗯,”小虎乖乖点头,手指捻着一颗水晶棋子玩着,忍不住又问了句:“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 “五分钟。”方起州给了他一个差不多的时间。 “……是去拿披萨吗?”小虎有点期待地说:“我也去好不好?” “你还怕我给你吃了吗,”方起州笑了下,“你等我一会儿,我带回来给你。” “噢……”小虎有些怏怏不乐地同意了,他很久没出去过,也没见过外人了。 方起州揉了揉他的脑袋,“等我。” 他走到门外时,钟龙已经被人制服了,披萨切了一块下来,警犬嗅了嗅,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吃了下去。警卫拿起一个包着保鲜膜的东西,很小一个,不及小拇指长短,他对方起州道:“在披萨盒里搜到了这个,披萨没问题。” 方起州接过东西,拆了保鲜膜,那是一个通透的玉坠,是之前小虎被绑架时,张薛拿走的东西。方起州用拇指摩挲了两下那上面的虎雕,头也不抬地问钟龙:“谁让你来这儿的。” “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不着!” 方起州没管他恶狠狠的语气,反倒是旁边的警卫,给了他肚子一拳头,“老实点!” 钟龙啐了他一口,“一丘之貉!” “别动粗,把他放了吧,”方起州不动怒,他将玉坠揣进口袋,“你来就是为了送还这个吧,谢谢了。” “谁要你的谢谢!伪君子!”钟龙的模样和方起州许久之前见到他的样子,似乎没什么不同,还是那个在法庭上撕掉他的字条的暴脾气。一如既往,他的所作所为一直都是苍白无力的。 “如果你是想来看看他的,不凑巧,他睡了。他现在过得很好,你不必担忧,他也不认识你了,所以下次也不用以这种方式接近他了。”方起州说完,就打了个手势,让警卫把他松开。他走进门内,大门阖上。那是一道阶级的门,钟龙在门的外面看到里面,方起州走了两步,一只身形庞大的白虎凑到他身旁来,他拍了拍老虎脑袋,接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一排树的拐角。 钟龙看见尽头的环形车道停着许多辆不同的豪车,它们崭新光亮,连轮胎缝隙也没有泥土,似乎一次也没开过。他记得自己曾经也曾想过要是有一天他中了五百万,他要买一辆一百万的车,买两百万的房子,交了税剩下的,就买数不尽的玩具,数不尽的糖,堆在家里让小虎吃到腻。 可他现在才认清一个事实,小虎是张薛的孩子,钟龙以为自己逃过了他的魔掌,以为自己永远远离了那个人。可是在不知不觉间,他像当初张薛收留自己一般,把小虎收留了,将他纳入自己摇摇欲坠的羽翼下。 那时候,他对小虎产生的好感是出于一种……同病相怜。他不知道小虎是谁,不知道他的过去。他一个人生活,他突然接纳了小虎,把他安排进自己东躲西藏的生活。是想给自己的生活找点安慰。他是急着想证明自己没有被打垮,于是他用力地抓紧了这个在他看来同样倒霉的孩子。 有时候,他似乎是需要别人的困难和问题的。 这种习惯是张薛带给他的,因为张薛也是个爱救治别人的人,但这种善心,在那个人身上并不叫做善。那只不过是悼念自身的不幸,在医学上,解释为病理性利他。 第83章 小虎的满脸期待, 在看到方叔叔两手空空回来时,忍不住扁起了嘴, “叔叔叔叔, 披萨呢!” 方起州摊手道:“被大白抢来吃了。”他毫不犹豫地把责任推卸到大白身上,虽然钟龙送来的东西是没问题的,警犬吃完了。可方起州并不愿意让他和钟龙在任何方式上有所接触。 而大白, 丝毫不知道自己被栽赃嫁祸了,它笑得一脸憨厚, 一道道黑色条纹,在白色皮毛上堆成了褶子。大白无辜地拱了拱小虎的腿, 植物园里容纳不下它庞大的身躯,它不得不可怜地缩着,屁股还会碰到盆栽, 偶尔一巴掌过去,还会不巧按在多肉植物上。 小虎原本有些生气, 但是看到大白那副傻兮兮的模样, 什么气都没了。方起州安慰他说:“我已经让厨房做了, 等会儿就能吃了。” 听见方叔叔这么说, 小虎立马恢复了开心。方起州把兜里的玉坠拿了出来,放在手心里。小虎看着就愣了, 他认识这个东西, 他也记得好像是丢了,但是怎么丢的,为什么丢了, 小虎全都忘了。 方起州重新把吊坠给他戴在脖子上,低声道:“在原来家里找到的,你不小心落沙发底下了。” “噢……”小虎点点头,他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个说法,转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样重要的东西,他怎么会不小心丢在了沙发下面。小虎摸了摸玉坠,一面是虎雕,一面是神秘复杂的纹路。小虎并不知道那纹路其实有种护身符的说法,方起州也不怎么信这种东西,他把玉坠妥帖地放进衣服里面,贴着小虎的锁骨,嘱咐他:“这次不要不小心弄掉了。” “嗯!”小虎很用力地点头,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方叔叔。 在钟龙来过这里一次后,方起州便起了警惕,小虎愈加难以出门一次。但其实不出门,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影响,小虎既不喜欢接触陌生人,也讨厌街上来往的人群,他只是稍微有点闷。但小虎并未告诉方叔叔,或许是披萨外卖的事给他提了醒,他在手机上下载了外卖和购物软件,以达到不出门也能买东西的目的。 而且,每次快递或外卖电话一来,小虎就要冲出去签收,对他来说,在纸张上写自己的姓名,以达成某种交易的全过程,是件新奇,也非常有趣的事。他一开始签的是“钟虎”两个字,但是写着写着,他便想不清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了,所以后来,他就把收件人改成“方虎”。这对他而言要容易接受一些,因为他知道自己名字的来源是方叔叔。 他并不知道自己遗忘了一个人,那个人赋予了他姓名,曾经还对他的性格有过很大的影响因素。 钟龙在来过这里一次后,便再也不过来了。他像是接受了一切,他回到红辣椒工作,梅跃很欢迎他。她依旧没有结婚,变成了三十岁的剩女,数不尽的相亲局等着她。小芹嫁了个外地大学生,毕业后跟着丈夫回老家了,馒头则换了个快递员的工作,红辣椒的原班人马,走了个七七八八。 梅跃问他:“小虎呢?你出来了,你怎么不去接他。” “他早就忘记我了,”钟龙这么说,其实是有些怪他的,但是一联系上张薛,他的怪罪就变得很奇怪了,这更像是一种迁怒。他垂下眼,“再说,他本来也不是我弟弟。” 梅跃并不知道实情,她那时候还大加猜测过,甚至还在脑海里盘桓着小虎是不是什么豪门私生子。“那那个有钱的帅哥呢,是他真正的家人吗?”梅跃感兴趣地打听。直到几年后的现在,她依旧没能忘记方起州的模样,她被朋友撺掇去相亲,挑三拣四说这个不帅,那个不高,这个没钱,那个宅男的。她的标准无意识地朝着曾经见过的人提高了,并且那时候就发誓要嫁给一个这样的男人。 “……嗯。”钟龙含糊地点头,嘴角泛起苦笑。 “小虎真幸运……”梅跃猛然瞥见钟龙不太好看的脸色,心里回想起他只剩下小虎这一个“家人”的事,住了嘴。她认真地望着钟龙,突然觉得他长得也不赖,至少比大部分男人都帅了,一米八八大个儿,胸肌腹肌全都有。虽然二进宫过,但相处下来她知道这是个不错的人,“你有喜欢的人吗?正好我没结婚,也找不到合适的。咱俩搭个伙个日子成不?” “我不跟人结婚,”钟龙干脆地拒绝了。 “那你是嫌弃我,还是心里有人?” 听到“心里有人”,钟龙第一时间想到了张薛,随后又想到他对自己干过什么。他讨厌那种行事乖张毫无章法的人,张薛就是这么个人——他并不能被称为好人,反而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但他的坏,从来没有真的针对过自己。钟龙憎恨他的同时,觉得他太可怜了,他的过去他的现在,都很可怜。从前他以为自己对张薛除了同情和恨,就不剩什么了。但是他进去后,一个人活不下来,只能依靠另一个人的时候,钟龙才慢慢正视起自己的内心。 张薛无疑是个攻击性的人,最爱干的事就是与人交战,抢夺,喜欢打垮别人,接着将别人的土地圈出来纳入自己的疆土范围。但钟龙知道他其实是有病,他看起来很坏,但他救了自己一命。那时候他因为家暴轻生,张薛重新给了他希望。他给了钟龙一笔钱,钟龙立刻拿去给母亲治病了。而母亲病情因为这一笔钱,得以压制住,可是后续又是一大笔钱,他哪儿来的钱?他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却因为不得已的原因,第二次找到了张薛。 当然,等价交换的道理他是明白的,用身体换钱,其实也不犯法是吧?张薛喜欢吃他做的饭,然后逼他纹上纹身,在外人看来他是个得力小弟,其实都不知道他是个随时脱裤子就能干的玩物。张薛知道了他继父的事,后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大火烧毁了继父的家,将他活活烧死,只剩下一具焦黑的骨架。 这件事也让他受了一阵的牢狱之灾,但是并不长,他很快被人保释出来。但张薛却没来接他,只有他的一个手下,一个永远一身黑,丝毫没有存在感的男人,给了钟龙一部正在通话中的手机。他在电话里说:“你买点菜再过来。” 钟龙很感激他,被当成佣人,当成厨师也无所谓,问他要吃什么,张薛说随便。 那时候天色很黑了,他根本没处买菜,只能在便利店买了微波食品回去。 他这次出来,没有一点前兆,co来打开他的门,把他进来时存的东西交换给他时,见到铁网外的阳光时,他还有些难以置信。如果硬要说这件事有个什么前兆,那就是事发前一阵,有天晚上他突然说:“你娶个女人吧。” 钟龙想也没想,“这里哪有什么女人。”只有穿花内裤戴胸罩化浓妆的基佬。而他也不可能结婚,他早就不喜欢女人了。 结果没过几天,他出来了,站在外面的土地上,甚至连空气都要沁人心脾些。 他知道那个顶罪的真正犯罪者是谁,钟龙常常在张薛身边看到他,矮个子,面孔阴柔,从不说话。他从张薛口中得知,这个人以前被家里人毒哑了,所以才不能说话。这使钟龙很容易联系到,张薛肯定是施恩于人,所以才得到了报恩。只不过他的施恩方式常常是难以理喻的。他替自己报仇,让人烧毁继父的房子,也烧死了继父,似乎仅仅是出于个人主义。或者说,他享受那种救治人的过程——他需要像当时的自己一样,需要这个挣扎中的他。 但钟龙仍旧常常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他发现了张薛带回来的东西,并且认出来,这个玉坠属于小虎,哪怕它有些微不同了。张薛一眼瞧出他的不对劲,“认识这个?” 钟龙问他怎么在他这里,张薛说:“你认识它的主人?”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去刻意打听过钟龙过得怎么样了,他替钟龙还完了高利贷,让人去找过他一次,看看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回来的人说他搬家了,不知道搬去哪儿了。 张薛并不知道,当时的钟龙仍以为自己欠着高利贷,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债务已经清空了。因为不断地有人找他的麻烦,问他要债,所以他东躲西藏着,日子不怎么太平,却还算将就。他也不知道,那些人并不是真的要债的,他们只是单纯地受雇来找钟龙的麻烦。 他也不知道,钟龙为什么会对眼前这个物件有印象,并且反应很大。所以张薛很笃定,钟龙认识小虎。 钟龙告诉他,自己几年前,刚出狱那会儿,有人给了他一笔钱,叫他去火车站给陌生人送温暖。送温暖后不久,钟龙就把人带回了家,相依为命。钟龙回忆说:“他失忆了,脑子不太好,很瘦,头发很短……眼睛很大。” “——你记得是谁让你去接济这个人的吗?”张薛问道。徐志说,他照料了小虎没多久,小虎便跑掉了,总之就是不见了。 “是个女人,”钟龙有些茫然,“我们只通过话,她给我钱,仅此而已。” 第84章 感恩节假期, 在卢卡斯的强烈要求下,他爸爸把他送到了中国来。但是孤零零的机场, 来去的人群, 只有一个白人管家在等他——说好要来接他的表哥不知所踪。 “表哥呢!”卢卡斯长得比一般同龄人要高许多,加上血统使然,他看起来是个成熟的少年了。 卫斯理礼貌称:“你表哥有事在忙, 脱不开身。” “现在才吃午饭他忙什么?”卢卡斯气呼呼起跟着卫斯理上了车,一路上喋喋不休“我已经是个没人爱的孩子了”。等到了才发现, 表哥所谓的脱不开身,不过是抱着另一个熟睡的人, 抽不开手罢了。 他只敢在门外偷看一眼,便被表哥刀子似的眼神驱逐开来。 卢卡斯坐在了客厅,心想这下好了, 他的美妙假期来了!要是表哥一直这样,那就一直没工夫管他了, 那他岂不是想玩什么玩什么, 想吃什么吃什么吗!卢卡斯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心里开始幻想起中国夜店火辣的妞。天知道他才十三岁不到, 就懂得泡女生了。但最后他泡到的女生,要么是上了他老爸的床, 要么是被老爸给他的保镖吓跑了。所以卢卡斯无比渴望这个无人管教的天堂。 靠在沙发上翘着腿的卢卡斯, 冷不丁察觉到了身后突然出现的危险气息,像什么大型猛兽,他一个激灵, 翻过身就抽出刀对准背后的东西——那是一只巨大的白虎,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看。卢卡斯头皮发麻地吞了吞口水,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他的刀尖对准大白,大白也呲着牙,做出攻势。 来之前他听说过,表哥这里饲养了只白虎,堪比丛林的凶猛程度,据说把这只人工饲养的白虎扔到了亚马逊去,它都活了下来。卢卡斯在心里计算着自己有多少胜算,要是老虎扑上来,他的刀能不能准确地刺入它的喉管?或者刺入了他的喉管后,老虎还有没有余力攻击自己?他丝毫没有想到,要是他真伤了这只白虎,或是白虎伤了他这个突然来的不速之客,表哥会怎么办。 就在卢卡斯大脑飞快计算的时候,卢卡斯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大白!”接着那只原本还虎视眈眈的大白虎,立刻像听到主人叫唤的宠物狗一般,屁颠屁颠地摇着尾巴滚了。方起州对他道:“把刀放了。” “噢。”卢卡斯有些不情不愿地准备收起来,他把刀插进后腰的刀鞘,又缩回了沙发上,眼睛偷瞄着那个抱着老虎头在玩耍的人,有些难以置信这个卖蠢的狗就是刚才那个让他感觉极度危险的老虎。“别瞎看。”卢卡斯不自在地收回视线,“我住哪个房间?” 方起州走到他的身边来,声音极度冷淡,“在我们家你要守规矩。” “……什么规矩?” “第一件就是,不准掏武器,中国是法治社会,你在这个范围内,就要做个守法公民,别指望我或者你父亲会给你擦屁股。”方起州说着伸手:“把刀给我,还有什么一齐掏出来。” “我什么都不能留?!”卢卡斯愕然,“那我要是遇见危险怎么办?” 方起州给了他一个手机,交代:“给我打电话。” 卢卡斯艰难地思考了一番,还是决定不和表哥作对,要是他把自己赶走怎么办?他掏出了一系列的“武器”,堆在了桌上。方起州一齐把东西收好。 “那第二条呢?” “第二,”方起州道:“不准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我房间,偷听也不行,晚上八点是宵禁时间,你必须按时回来,十点后不能发出任何动静。” “……” 方起州继续道:“最后一点,他是这个家的主人,”他指了指小虎,“你怎么对你父亲说话的,就怎么对他知道吗?” “啊?!”卢卡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哀嚎:“我还要叫你老婆爸爸????” 方起州踹了他一脚,“叫哥哥,我只是让你尊敬一点,别说脏话。你要是敢说一句脏话,立马给我打道回府。” “……噢。”卢卡斯想家了,这才刚到多久,他就想回家了。他沉默了一下,“所以我住哪个房间?我平时能不能出去玩?还是只能待在这里?你车库里的车我能开吗?我看见了一辆派拉蒙,我想开。” “我等下带你去你的房间,”方起州一个个地回答他的问题,“你出去没问题,不能甩开保镖,不能去声色场所,记得宵禁。车等你成年后就能开了。” “……噢。”卢卡斯一下就颓然了。 卢卡斯被安排在一间很远的,尽头的房子,总之是怎么样都吵不到小虎和方起州。他生活习惯不错,起得很早,他看到不远有个社区篮球场,所以立刻买了个篮球去参与那群年轻人。刚开始,他的生活安逸平淡,每天打完篮球便回来,非常守时。所以方起州对着电话里的孙明堂夸了他几句。 而卢卡斯和小虎也相处得十分好,卢卡斯嘴甜,而小虎早已忘了他,问他:“你为什么是蓝眼睛?你是外国人吗?你是叔叔的表弟吗,你为什么姓卢——”等等让卢卡斯嘴角抽搐的问题,他依稀记得这种脑残问题这个人上次来问过的。 但小虎的好奇永远都是一模一样的,吃完早饭,卢卡斯就换了背心运动裤,穿上鲜艳的篮球鞋,紧身中袜。他抱着篮球,小虎坐在椅子上盯着他看,“你去打篮球吗?” “是啊。”卢卡斯抹了抹上了发胶的头发,背头让他看起来更加成熟了,像个成年孩子。“你想去吗?” 小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篮球,“可是我不会打球。” “没关系,”卢卡斯眼睛转了转,大方道:“我教你。” 小虎立马亮起眼睛,“真的吗!” “我技术很好的,教你小意思。”卢卡斯又抹了抹头顶,有些得意地露出牙齿。 “教什么。”方起州突然出现。 卢卡斯立即把手放下来,不敢耍帅了,规规矩矩道:“哥哥想学篮球,我教他。” “想学篮球?”他转向小虎。 “嗯……”其实小虎没什么兴趣,他只不过是想出去玩。 方起州松了口,“去吧,我陪你去,我来教你。” “拜托!”卢卡斯瞠目结舌,“表哥你个老人家,掺和什么?我们打篮球的都是年轻人。” “你父亲说他很想你。”方起州淡淡说着,牵上小虎的手回房间,“我们先去换衣服,今天你就看一下篮球怎么打的,改天我教你。” “嗯!”小虎似懂非懂地点头。卢卡斯却被他的威胁吓到了,原地转圈咬手指,“怎么办怎么办,我爸想我了!他干嘛要想我!” 对卢卡斯来说,即便是在这里打篮球,过着平静的生活,也比回家要好。这大概是每一个中二期叛逆少年的想法,而自己家,卢卡斯真的是片刻也不想呆了,压抑的大房子几乎让他快要脑死亡了。 卢卡斯打篮球那个篮球场,离这里两里路,是个新建的社区公共篮球场,很大,很标准。附近有个体育大学,所以来这里的大学生非常多。十三岁的卢卡斯,搁一群二十的小青年里,也不显逊色,就是稍微矮了一点点……但卢卡斯体格很好,他的锻炼量十分惊人,所以跑得快,跳得也高,眼力好,所以投篮一投一个准。而且社区篮球场的球筐高,卢卡斯还能灌篮。他比较嘚瑟,平常没什么人看就爱炫技,现在表哥都来了,加上还有一个想和他学习的小虎,卢卡斯自然是想着不遗余力地表演。 小虎好久没出门了,他死死攥着方叔叔的手,卢卡斯低头凑在他的耳边说:“我跟他们说我十七岁,等会儿别拆穿我啊。” “好。”小虎点头。 方起州拍了拍卢卡斯的脑袋,让他注意分寸。卢卡斯一抬眼,就看到他家三十好几的表哥整张脸都写着“请开始你的表演”几个冷漠的字。 “得得得,我不凑那么近还不行吗,”卢卡斯一撇嘴,挤身进了篮球场。 这篮球场大,还挺专业,有不少看台,而且看台上居然坐了小半的人。篮球场上的都是大学生模样,卢卡斯独树一帜,他长得最矮,却站在他们队前面跳球。 小虎看不懂,他只看见卢卡斯越过那个比他高许多,手臂也长许多的人,一把抢到球,然后拿着球快速进攻。小虎高兴地为他鼓掌起来,那股劲儿,像是要把手都拍烂了般。卢卡斯扭头冲他展颜一笑,表演痕迹极其浓烈。 方起州不动声色地抓过他一只手,对他讲解,“他是打中锋的,却抢了前锋的位置,你看见那个8号没有,他站在前面却摸不到球,嗯,卢卡斯投篮了。” ——球进了。 小虎正想鼓掌,却发觉方叔叔使劲拉着他的手,“你看你手都红了,别拍了。” “我看电视里演,有人鼓掌球员都会特别有干劲!”小虎解释道。 “他不需要你鼓舞士气,”方起州慢慢揽过他的肩膀,“看见那边的女生了吗,卢卡斯喜欢她们的掌声。” 小虎点了点头,方起州低声说:“我不一样,我要是打球,我就只喜欢你鼓掌。” “卢卡斯说你不行了,不能打球。”小虎完全没有自己是在挑拨离间的意识,重复了卢卡斯偷偷跟自己说的话。 方起州顿了顿,“他这么说?” 第85章 当晚, 孙明堂就给卢卡斯打了电话,问他是不是惹到方起州了。 卢卡斯很茫然, “我没有!” “你好自为之。” “……” 卢卡斯内心涌起一股难言的恐慌, 他从床底下捡了一盒图钉出来,这是他在文具店买的,勉强让他有些安全感。卢卡斯把这些图钉洒在房门口, 但他还是不安心,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卢卡斯总觉得表哥会深夜进来把自己揍成猪头。他转头蒙在被子里,可能是这个家还太新的缘故, 被子里的气味也很陌生,他睡了几天,但簇新的环境也在认生, 排斥着自己。 接连几天,卢卡斯相安无事地起床。他顶着硕大的黑眼圈, 闻到厨房里有香味, 于是放慢脚步, 猫着腰靠近。 “叔、叔叔……你抓太紧了, 唔,你……”听到这种声音, 卢卡斯立马捂住了嘴巴, 有点尴尬,继而兴奋地准备偷看。他双手扒在墙上,露出两只蓝眼睛偷偷朝里望着。卢卡斯只看见一个宽阔的背影, 站在料理台前,两个人在做什么呢?他看不见,因为小虎完全被方起州挡住了。只能看到他们俩贴在一块儿,卢卡斯听见表哥说:“我怕你不小心流血怎么办……” 他脑袋一仰,心说表哥也太不检点了,厨房啊那是什么地方,就开始办事……啧啧啧。他有些兴奋难耐,正打算探个究竟,头皮一疼,卢卡斯哎呦地叫了出声,看到表哥正抓住他脑门前的呆毛,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卢卡斯疼得直抽气,满嘴大喊着:“我什么也没看到,我没看到!” “你看到什么了?” 卢卡斯疼得不行,眼泪都要滚出来了,嘴一撇,一股“我一定要告诉爸爸”的架势拿出来,道:“我真的没看见你耍流氓……” “你不是说我不行?”方起州拖着他的一撮呆毛,把人拉到了厨房里,“过来,洗菜。” “我哪里说过了……”他死不承认,眼睛突然瞥见小虎手里拿着把刀,看样子是在切菜,面前菜板上还有葱段。他吸了吸鼻子,嗅见表哥手上似乎也一股大葱味道……卢卡斯脸一红,意识到自己想歪了。 他常常偷偷跑去红灯区,所以早熟得厉害,看见一点什么,听见一点什么,想歪不是很正常的吗? 方起州冷淡地瞥了瞥他,指着篮子里的蔬菜,“这些都给我洗干净了。” “不是有人做饭啊,洗菜怎么能让我来……”卢卡斯的声音越来越弱,他缩了缩脖子,妥协道:“成成成,我洗我洗。我洗还不成么。” 方起州打开水冲了冲手,道:“今天我有事出去,你别出去疯玩,要是让我知道你回来迟了。”他不说话了,卢卡斯被他那冷冷的“不然你死定了”的眼神吓得发怵,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我听话……我听话。” “看好哥哥。” “肯定的!”卢卡斯拍胸脯保证。 见他老实开始洗菜了,方起州把小虎拉走,“你今天一个人在家,要听话。”他捏了捏小虎的脸颊,“不要太想我了。” “好。”小虎什么都听他的。 “这么干脆啊,”方起州不满了,俯首用鼻子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尖,声音带笑,“不想我你这一天怎么过……”他说着竟是反驳起自己刚才的话来,“不行,你还是要想我。我晚上会早点回来,你要一个人睡觉。但是明天早上你起来,就会发现我在你身边。” “好,”小虎仍是点头,“我和大白一起玩。” 方起州吃完早餐便走了,他之所以是要去一整天,是因为地方远,那个关徐志的监狱,在邻省。卫斯理说这个哑巴不正常,以前受过虐待,乳头上睾丸上都穿了环,是很早之前的痕迹了。并且这些不是张薛干的——徐志和徐菁身份地位差不多,虽然徐志是私生子,但徐菁也很早丧母,所以两个人在徐家待遇应该是差不多的。所以一个少爷……身上怎么会有那样的痕迹? 方起州把所有的疑点和事情都堆积到了一天,打算这一天就办完。 表哥走后,卢卡斯百无聊赖地捧着零食和小虎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点播电影,其实他更想看点成人向的东西,但是他不敢。到了下午,他就受不了了,接了个电话就准备出去打篮球了。难得方起州不在,卢卡斯不是那种会亏待自己的人。 “你……你也要出去吗?”小虎忍不住跟着他站了起来。 “是啊,我去打球,”卢卡斯回头看他,“跟我一起去吗?” “……不,我还是,不去了。”小虎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因为方叔叔让他待在家里,叫他听话。 “那好吧。”卢卡斯飞快地冲回房间,火速换了衣服,披了件外套,套了条长裤,结果一拉开门,就看到一个人蹲在那里望着他。 小虎眨了眨眼,望着他,“我一个人好无聊啊。”说完又垂下头。 “这……白虎好玩,你和白虎玩。”卢卡斯一下就涌上来一股负罪感,总觉得自己是欺负小朋友的大坏蛋。 小虎捡起地上散落的一块图钉,“这是什么?” “危险物品!”卢卡斯猛地把图钉夺回来,“你别玩这个。” “……噢。”方叔叔才不在一个上午,小虎就要被折磨疯了。 卢卡斯不敢看他了,关上门,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时,他于心不忍地回头望了一眼,就看见小虎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其实吧,他觉得表哥挺自私的,这么个大活人,总是不要人家出去玩,虽然自己以前在家也是为了安全起见,不让他随便出门,但他还小嘛……可小虎完全是大人了!虽然……智商跟自己没法比。早上方起州走的那会儿,小虎便是这个状态,眼巴巴地盯着他的背影,接着方起州回过身。原本方起州已经走了老远了,已经上了车,却在回望的时候没忍住。 他下了车,然后走向小虎,吻了他一秒钟,揉着他的头顶道:“乖,乖……” 小虎红了眼眶,他安静地垂头,像是在享受方叔叔的手掌。因为对现在的他而言,他总会忘记很多事,所以也总会失去一些事,一些重要的,不重要的,全都流逝在记忆长河里。可最最奇怪的就是,他没法忘记方叔叔。所以方起州是他唯一的亲人,同等的,对于方起州而言也是这样。所以他很自私,不允许小虎和别人过多接触。而他的这种方式,连小小的卢卡斯都能看穿,偏偏小虎看不明白。 卢卡斯啊地叫了一声,抓了抓自己的卷毛,一脸麻烦的神情,喊了声:“喂!” 小虎看着他。 卢卡斯道:“你要不要跟我出去玩?”他说着在食指上转了转篮球,球在他的手心乖得不得了,在他的手指上转啊转,小虎眼睛都直了。 “我想学这个……但是……”他更犹豫了,脚步动了动,似乎想到了篮球场旁边的一条路边摊,有棉花糖,还有烤肉串,炸鱿鱼,洋葱圈,旋风土豆之类的街头美食。 卢卡斯招了招手,“走吧,我有办法,他不会知道的。” 最后,小虎换了件衣服,跟着他出门了。卢卡斯先是把大白牵出去,引开了门外警卫,接着他一个手势,小虎戴着鸭舌帽,飞快地跑了出去。他如同第一次做坏事一般,走了老远后,发现自己真的出来了,笑得很开心。 “看吧!我跟你说了吧!”卢卡斯也有些得意,不仅如此,他还关了小虎手机上的定位,让定位一直显示是在家里。这样小虎带着手机出门也没问题了。他们步行到了路边摊,卢卡斯把身上零钱全给他了,大度道,“去吧去吧,我知道你喜欢吃东西,去买来吃吧。” 虽然小虎的确是什么都想吃,但他不贪心,给自己买了一点,也给卢卡斯买了一点,他们人手一碗臭豆腐,走向球场。 卢卡斯指挥他坐到旁边的教练座位,这样离他视线近一些,也要放心些,打了一会儿下场了,卢卡斯就坐在椅子上教小虎怎么在手指尖转球。上次方起州回家后,就教了小虎怎么拍球运球,但小虎也只学会了拍球。并且由于教导姿势太过暧昧,方起州不得不中止教学,转战床榻。 但小虎没什么运动神经,也无论如何也掌握不了在手指尖转球的那股微妙的平衡,所以一次次地挫败,但他很来劲,一只球就那么玩了一整个下午。 偶尔有卢卡斯打球认识的朋友擦着汗坐到他身旁,问他一些话,出于礼貌,小虎只回答了一些能回答的问题,大多时候是点头和摇头来代替。但有一些显然是对他很感兴趣,体大gay多,这种小白兔类型,自然很讨人喜欢。 一些人靠得很近,小虎立马坐得远了些,他非常慌张,拿出手机想给方叔叔发短信。卢卡斯远远看见了不对劲,就立马冲过去,“我警告你,离他远点。” 人是他带出来的,卢卡斯对表哥保证了,自然要保证小虎的安全。哪怕这个人无辜地摊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干,卢卡斯也要防止类似的不法分子打他的注意。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是他嫂子,这是他们家的人,所以卢卡斯有责任。 “算了算了,我不打球了,”卢卡斯看了眼手机,发现时间不早,又不太放心他,道:“喝奶茶吗?我请你喝奶茶。” 第86章 奶茶店生意火爆, 卢卡斯以前没喝过这种东西,是因为有女生给他送过, 所以那味道他一下便爱上了。他非常大方地给小虎点了个大杯, 给他介绍说:“这是这家店最好喝的,招牌懂么!里面有珍珠……椰果,还有啥的。” 那打工的店员忍不住笑了, “是布丁。” “对!布丁,超级好喝。”他付了钱, 替小虎把吸管插进去,对他道:“我表哥平时不会让你吃这些吧, 他就是脑子有病,自己有毛病还强加到别人身上。” 小虎立马瞪着他,“叔叔没有毛病!” “他怎么没毛病啊!”卢卡斯也来了气, “没毛病整天关着你……他们都这样。”后面这句,他是嘟哝出来的, 他对眼前的小虎有种感同身受的同情。 “他没有关着我。”小虎说:“他经常带我出去玩的, 你玩过摩天轮吗, 我就坐过。” “你那是狡辩, ”卢卡斯懒得和他这么幼稚的人争论了,挥手道:“好吧……我不跟你吵, 回头你一说, 他该揍我了。快喝奶茶吧,你再不喝要冷了。那边还有家鸡排店,我也觉得特好吃。” 小虎的气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他反驳了句“我没有狡辩”,便低头啜饮了一口。见他的注意力转移走了,卢卡斯也松了口气,迎面走来一群人,是和他打篮球的那群大学生。他们叫住了卢卡斯,邀请道:“喂,我们晚上去ktv,你要不要一起来?” “不了,我要回家。” “这么大了家里还管着你呢,唱个歌都不让?” “我不喜欢唱歌。”像卢卡斯这样年纪的中二少年,最喜欢标榜自己不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也是最喜欢和人吹嘘抽烟喝酒女人。 “不唱歌,喝酒,喝酒总行了吧?我们订了总统套间,什么都有,一面墙的酒呢!”那人说着俯首,声音低了些:“我还叫了那边航院的学妹,都是美女!” “这……”卢卡斯果然犹豫了,他顿了顿道:“我去,但是我要早点走,我要先把他送回家,我再出来。” “让他一个人回去呗,高中生了吧,一个人回家没问题吧。” “他不行。”卢卡斯强调。 “那就带着一块儿去呗,包间大,他不喝酒,喝柠檬水也没问题。又不是什么乌烟瘴气的地方,ktv而已。” 这句话让卢卡斯松动了不少,是啊,ktv而已,喝个酒唱个歌……反正表哥也不会知道的。 方起州的确是不知道,他看了好几次定位,小虎在家里没动过,像是睡着了,警卫也说只有卢卡斯一个人出去了。但是警卫还说,大白有点不正常,一直在门口踱来踱去,用头撞大铁门,还用爪子扒用牙齿咬,好像很想出去。方起州也不懂大白是怎么了,让警卫由着它去,然后让他在饭点时叫阿姨做晚饭。小虎一般会准时起床的。 他在这边已经查出些不寻常的东西,他带了心理专家一同前往。最终通过表情和动作分析,发现徐志--徐菁同父异母的哑巴弟弟,在徐家呆的那段日子,绝不像表面那样的光鲜。 而碰巧的是,监狱co以前是正好是禹海市重案组特警,他记得这场大案子,死的人太多了。而且外界不知道的是,徐家死了很多个小孩儿,这些孩子都是一宗宗年代久远的走失案件。这是不是说明徐老太爷家里有人贩卖儿童?不--并不是这样,那些孩子都被关起来,当做“宠物”来训练。 co说:“起码有二十个儿童吧,不超过15岁,其中还有几个徐家的孩子。他们脖上戴着脖套,铁链,还有口塞,膝盖有不正常淤痕--法医说他们因为长期爬行,所以腿脚受损,无法像常人一般站立。我们还发现许多狗盆,但那不是给狗用的,他们家没养那么多狗,那是给人用的。”后来,案子被封锁起来,因为太过骇人听闻了,所以只有少数人知道。这算是豪门秘闻,除了当时负责调查的人,几乎没人知道了。 方起州不禁猜测,徐菁是不是其中的一员?那她为什么会看起来……这么正常?方起州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负面的东西。可眼下的证据表明,徐菁的确是有不幸童年的,而她之所以能侥幸活下来,正是因为张薛。张薛被徐家“收养”,或许并非意外。但是徐老爷子可能没想到,这个中文说得蹩脚的小孩儿,会有一天反过来咬他一口,而且发疯一样把所有人咬死了。 他的调查走入了死胡同,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就只有徐菁身上的疑点,她怀了张薛的孩子,他们发生关系,徐菁嫁给方义博,徐菁做张薛的眼线,替他做事。现在徐菁换了副面孔,再次回到方义博身边,当方文卓的老师。并且整天洗脑教育文卓,要他把张薛当仇人,这都是为什么?他思索得有些费劲了,所以人真是一种复杂的生物,他揉了揉太阳穴,掏出手机给小虎发了条信息:“醒没有?” 小虎或许没在玩手机,消息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复:“嗯!” 小虎拼音学的不好,但是不至于打字这么慢,方起州在脑子里想象他在玩什么,可是在家里……除了看电视,逗大白,还有什么能玩的呢? “我等下回来,你按时吃饭。” 这次小虎很快地再次回复了个“嗯”字。 方起州有股不知名的郁闷,他吐出口气,忍不住给小虎打了电话过去。 小虎那边有些吵,方起州问道:“你在看电视吗?” “……嗯,”小虎应了一声,“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 方起州答道:“等下就回来,可能你睡着前可以回来。” “那我……先睡会儿。”小虎有些心虚。 “怎么还睡。”方起州嘴角微微弯起来,又有些无可奈何。 “我中午……忘记睡觉了。” 他们又说了几句,小虎有些着急说自己要睡了,方起州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小虎现在在外面,被卢卡斯带着,和一群陌生人在一起。 他挂了电话,听见卫斯理找来的心理医生在一旁猜测说:“如果是被救后反过来报复这个救她的人的话,那她心理很可能在折磨中扭曲,有了毛病。” “你们知道医学上有种说法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是指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这种情感会致使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甚至协助加害人。所以报复救她的人,完全是说得过去的。”这位心理医生大名鼎鼎,之前给小虎做过一次咨询,给他催眠,帮他把该忘记的全部压在了记忆深处。 卫斯理笑了笑,“那是不是要把人抓起来检查一下,才知道她有没有这种病。” “我只是猜一猜,”心理医生道:“很多人都有这种病,但很多人没有被绑架或是像这样的经历,按你们的说法,这个女人相当冷静,也就是说她既聪明又强大,这样的人,通常不会有斯德哥尔摩情结的。并且,她花了这么多年来复仇……”也是匪夷所思的。 这种不负责任的猜测,却打通了方起州的思路。眼见时间不早,他们原路返回。 小虎和卢卡斯,和一群不怎么熟悉的陌生大学生,一同去了ktv,卢卡斯在文具店买了美工刀和图钉,以防不测。他好像想得有些多了,还在超市买了盒避孕套。 “你买这个干嘛,”小虎感兴趣地凑过去,卢卡斯手一抖,小虎睁大眼睛望向他说:“和叔叔买的不一样,我觉得这个味道的好一些。” 卢卡斯罕见地被他噎住了。“去去去,”他赶紧把小虎推开,“要吃什么快去拿,我结账了。” 小虎拿了一盒口香糖。 ktv果然很大,是个总统套间,人也很多,像个联谊会。里面开着闪灯,小虎被晃得眼花缭乱,他看见一面墙的屏幕,在放着mv,不知道谁拿着话筒在唱歌,鬼哭狼嚎的。小虎一下就怂了,特别想回家。旁边有个吧台,一个特大的酒柜,玻璃门敞开着,冰块里埋着各种各样的酒,啤酒红酒都有。 有人给卢卡斯介绍说:“这家ktv特牛逼,就这酒,有300个不同牌子呢,你猜包一晚要多少钱?”他当卢卡斯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子,比了五根手指,“要五万!还不算酒水。” 卢卡斯好似没听见一般,平淡地嗯了一声,他拉着小虎走到一旁去,“你唱歌不,这唱得太难听了,我去给你点。”他没来过这种地方,洋不洋土不土的,他也不像别人那样不觉得上档次,酒倒是挺多的,但他不能喝太多。 小虎听见唱歌眼睛亮了,还有话筒!这对他来说是非比寻常的吸引力,他看了看周遭的人群,有点怕了,谦虚道:“我也不会唱歌……” 卢卡斯笑了一下,“你不喜欢那个西游记主题曲……老听见你唱。” 小虎一直觉得自己唱的还不错,卢卡斯也听不出来,觉得还行,就是走调。但小虎怕人,所以无论卢卡斯怎么说他也不去,他想着回家一定要给方叔叔唱。说到回家,小虎就看了眼手机,没什么电了,屏幕停留在信息面板。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小虎拉了拉卢卡斯的袖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这边正有人叫卢卡斯去喝酒,他对小虎道:“等下就回去,我吹两瓶就走。你乖乖坐在这里。”他颇像个大人,说话也一副成年人样子。 小虎说:“你没成年,不能……不能喝酒的。” 卢卡斯摆摆手,“我十七了,差不多,我们哪儿法律不一样。” “你十三。”小虎拆穿他。 “……你小声些!”卢卡斯双手合十,俯首道:“就让我喝一次吧,你看见没有,那边多少漂亮姑娘呢,他们都喜欢我,我要是不吹两瓶,和你走了,不是很丢脸。” 小虎妥协了,卢卡斯继续道:“别告诉我表哥啊,不然下次我不请你吃东西了。”他说着,打开了图钉,洒在小虎座位旁边,并且嘱咐他,“你就坐在这儿玩手机,别动啊,千万别动,小心被扎着屁股了……” 这会儿,时间不早了,方起州到了家,问了警卫,警卫说小虎好像没起床。他看见大白还在门口,不死心地挠门,看见他回来后便停下了,十分焦躁地绕着他转圈圈,好像在告诉他些什么。 “你饿了?”方起州穿过庭院,看见今天大白什么都没吃,饭盆是满的。“怎么不吃东西。”他蹲下身,拍了拍大白的脑袋。 大白立刻扒拉着他的腿,想把它往外拖。方起州道:“改天给你找个玩伴……好了别缠我了。”他说着进了房子,喊了一声小虎。 方起州没得到回应,他快步走到房间门口,拉开门,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立马猜到了什么——该死的卢卡斯。 卢卡斯现在还不知道,有一张明天一早的机票在等着他。方起州找不到小虎的定位,因为手机被卢卡斯做了手脚,需要解密。而大白一直扒拉着他的腿,把他往门外拖,嘴里嚎着什么。 方起州低头看它,“你找得到人?” 大白又嚎了一嗓子。 第87章 方起州转头想走, 却瞧见大白将他的车钥匙叼了下来,叼到他面前。方起州明白了大白的意思, 是位置远, 让他开车去。他一直都知道这只大老虎很聪明,虽然常常卖蠢。 他发动了汽车,摇下车窗, 大白将大脑袋伸出窗外,在空气中找寻方向和气味, 给方起州指路。 方起州给小虎打了电话,电话关机, 给卢卡斯打电话,他没接,他一声不吭地踩着油门加速。 这时候不过九点, 街上还很热闹,方起州心里着急, 就闯了不少红灯。也有许多人看到一辆飞驰的布加迪里, 从车窗探出了一只像老虎般的巨大狗头——或许那真的是老虎也不一定, 车飞驰过去的那一瞬间, 不少人都这么想了,但是随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眼花。城市里, 怎么有人敢养国家保护动物! 不到二十分钟, 方起州的车,就停在了一家很大的ktv门外。那ktv类似个娱乐会所了,价格高于同类, 当然服务也要更好,也提供一些灰色服务。 他刚停下,泊车小弟就走到他车窗前,还没问话,就被那只白虎给吓傻了。方起州问大白:“在这儿?” 大白用力嗅了两下,接着自己拉开了车门。方起州赶紧拉住它,“别乱跑。”他把车钥匙拔下来,给了泊车的小弟,接着大白耀武扬威地走在前面,把他直直拖进了ktv大厅。 晚上的时候,ktv这样的娱乐场所人非常多,看到这么只大老虎进来,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女人的尖叫,惊慌失色,打翻东西的声音,前台甚至吓得连电话都掉在地上,然后爬到了桌上蹲着,生怕老虎扑上来咬自己。大白像只敏锐的警犬般,用力在地上深嗅着。这里的保安只有电棒,没有配枪,根本不敢靠近老虎和那个牵着老虎的男人,只敢发声警告。有人报了警,警察似乎是当做玩笑了。 方起州原本是打定主意不把大白带出门了,但现在情况不同。而大白因为出门,也显得极为兴奋,它那种兴奋的神态和低吼声,更叫人发怵。而ktv里吵,外面的动静根本影响不到里面的歌舞升平。这里气味混杂,似乎是有些干扰到大白了。但大白可是一只在飞驰的车上,都能准确找到方向的老虎。它不是软脚虾,所以在楼梯口徘徊了几步,直直朝着二楼上去。 最后,大白停在一个号码为“666”的房间门口,它用吻部撞了撞门,示意就是这里了。ktv的门不算隐私,一推就开,方起州打开门,闻见里面婚假的烟味酒味,还有香水味,不知道是不是谁喝多了吐了,总之味道让他皱眉。 “这谁啊?” “谁啊你们认识吗?他牵了只什么东西?狗吗?” 有人注意到了他,但是逆光,看得不太清楚,随即很快,有人发现这个不速之客牵着的大型宠物,并不是什么大金毛之类的温顺犬类——那竟然是一只货真价实的老虎!并且体型要比动物园或马戏团里看到的成年虎大得多! 这是一群大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老虎是万兽之王,大白装一装,还是很唬人的。所有清醒的人都被吓懵了,唱歌的声音也停了,只剩下mv在播放,伴奏带在回响,以及一些喝在兴头上的人,充耳不闻地划着拳。 但这两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显得很单薄,所以偌大的ktv包间里,反而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寂静。 人群中传来卢卡斯醉醺醺,还有些发抖,似乎是害怕的声音,“表……表哥……”卢卡斯喝得有些多了,他转头一看,小虎不在他原本的座位上了,那里没有人。他冷汗当场就下来了,心如死灰地想着自己死定了。 方起州环顾了一圈,声音轻飘飘的,有股不怒自威的感觉在里面,“他人呢。” “他……我,我,我不知道……他刚刚还在的。”五分钟前,卢卡斯回过头,小虎还在原处。 他说完话,空气更安静了,仿佛是受方起州身上的低气压影响。 卢卡斯真的感觉到自己的汗水从额头滑下来。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状态,他们噤声,不敢说话,是因为怕那只大老虎。他们之中有些人,连动物园也没去过,从没见过真正的老虎,以前见过的,毕竟是隔着笼子,有安全感。现在不一样了,这只比通常的成年老虎要大的白虎,正被一个人牵着,离自己不过两米距离,而那条绳子看起来弱不禁风,随时会断。他们所有人都惧怕这个生物,怕老虎扑上来咬人,可卢卡斯不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家表哥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时,有人冷不丁说了句:“他刚刚去上厕所了,我给他指了路。” 接着他们就发现,大老虎和人离开了。他们一走,卢卡斯连忙也跟着出去,就在方才,他真的有股命悬一线的感觉。他敢发誓……要是他真的把小虎哥哥弄丢了,表哥可能真的会弄死他。 方起州很容易便找到了厕所,这家ktv把他们当成了恐怖分子,正在疏散人群,一些保安远远跟着,根本不敢凑近。 卫生间里只有几个小隔间,方起州喊了他一声,这次立刻就得到了回应。 “叔叔!”小虎打开了隔间门,“真的是你啊,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小虎几乎是下意识地高兴,随即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违背了叔叔走之前嘱咐自己的话。 他两颊酡红,看起来像是喝了酒。 方起州松了大白的链子,把他拴在门上,接着进了隔间,反手关上薄弱的门。方起州低头在他身上闻了闻,“你喝酒了。” 小虎用手指比了比,不好意思道:“一点点。”他是被别人硬灌的,真的只喝了一点。小虎说完,就跟撒娇似得,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脑袋埋进他的胸口,“对不起,我不该出来玩的。你不要怪卢卡斯,是我自己想出来。但是外面……一点也不好玩,”他有些违心地说了最后这句,“虽然很多好吃的,卢卡斯请我吃了很多东西。但是他们唱歌,我不认识他们……好吵,好闷,一点也不好玩。” 方起州并不责备他,一句指责也没有,反而思考着是不是自己的错。“我不怪你。”他的手掌在小虎的后背搓了搓,他的外套不知道搁在哪儿去了,或许是热了所以脱了,方起州感觉到小虎浑身发热,像是酒精作用。他安静地抱着小虎,嘴唇贴着他的头顶,“是叔叔错了……我们回家吧。” “嗯……回家,”小虎从他的胸口仰起头看他,“叔叔你不生气吗?” “不生气。”方起州回答道。无论什么事,他都会偏袒小虎,所以他完全认为这是卢卡斯和自己的责任。他看着小虎隐隐有些不相信的神情,还有些茫然,认为自己在骗他,“我真的不生气,但是你不该乱跑,所以回家我要罚你。” 小虎鼓起了包子脸,但他勇于承认错误,错了该罚,他沮丧地垂下头,并不反驳方叔叔。 大白正在替他们放风,方起州给小虎披上了自己的外套,他一手拉着小虎,一手牵着大白,出去时,外面却围着一圈保安。小虎下意识也拉着大白,怕它乱跑,怕它挣脱后去咬人。假如大白不受控制地再次咬人了,小虎知道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尽管报了警,可警察并不受理,只有一群保安,在大白面前脚步不稳地向后退着,却被后面的人挡着退路。从气势上,这么一大群保安,就输了大白一个。而方起州步伐不慌不忙,他朝着前方走去,那里堆了好几排的保安,一下就怕了,手里的电棒也拿不稳。大白的体型骇人,走廊窄,保安一往旁躲,大白将他们从两旁挤开,许多人感受到了肉食猛兽的皮毛与温度与自己擦肩而过,让人心脏骤停。 那种命悬一线的气息从白虎身上带走,直到这两个人大张旗鼓地消失,这群保安也没能反应过来。事发后,负责人得到消息,骂他们为什么不报警,有人回答说:“报警了……可是警察不相信,打了几个都是这样。”可就算再怎么不相信,通常情况下也会出个警力过来看看的,附近不远就有个派出所,平时出事两分钟就能到,再混的混子都给教训得服服帖帖的。可今天这事儿不一样,ktv经理认识局里大队长,一打听,人委婉地告诉他:“没伤人就认了吧,你惹不起。” 有拍了照的,后来拿着手机翻看,发现自己相册里的照片不翼而飞了,就好像那天发生的事是做梦一般。 卢卡斯已经在车旁等着他们了,他认错一般垂着脑袋,手指不安地绞着。方起州看也不看他,卢卡斯殷勤地说:“表哥,我来开车吧,你们坐后面儿……” “你明天就回家。”他一脸“没有商量余地”,把卢卡斯的微薄希望给堵死了。 “我不想回家……”卢卡斯知道自己差点酿成大错,可他不是故意的,他知道回家意味着什么。他沮丧道:“我以后不敢了,表哥你不要让我回去好不好?” 方起州没回答他,他神色冷漠,“先回家。” 但回家后,卢卡斯一句话还没说上,就看见那个对自己铁石心肠的表哥关上了房门,而大白一脸委屈地趴在他们的房间门口。卢卡斯蹲下身,他一下就不讨厌这只大老虎了。卢卡斯揉了揉老虎头,大白在他的手掌底下打了个哈欠。卢卡斯眼神温柔下来,低声道:“你要不要来我房间睡觉?我分一半床给你,我还可以给你洗爪爪。” 大白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它扒拉着自己的脑袋,慢慢跟着他走了。而卢卡斯对待大白就仿佛在对待一个人一般,同他说话,并猜测他的回应。他把大白带到浴室里,但大老虎太过庞大了,卢卡斯只替它洗了四只脚掌。他洗得非常认真,而大白也非常享受。这只白虎的爪子非常锋利,能够轻易在金属上留下深邃的痕迹,就像卢卡斯随身携带的刀一样。 “叔叔,你不要怪卢卡斯,不要赶他走,”小虎只喝了两口酒,但是一路上,他烧红的脸并没有降温,反而是愈演愈烈。现在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煮熟的虾子一般,不止是脸上,还有身体上,他不对酒精过敏,但是反应却十分剧烈。小虎承认错误道:“都是我的、错,我就是……想、想出去玩。”他说完,有些羞愧地闭上眼。挂在方叔叔身上,他如同一只烤架上的树袋熊。 “我不赶他走,我骗他的。”实际上,方起州连机票都榜卢卡斯订好了。但小虎这么说,让他意识到,卢卡斯也是个很可怜的孩子——并不是每一个有父母的孩子都很快乐的。他把小虎放到床上,给他脱鞋脱袜子,而后解开小虎的裤腰的扣子,“我刚刚说的,我要罚你。” 小虎仍是一脸迷蒙,一点点酒精,就让他变得很不一样了,全身都红,眼睛也红,冒着水汽。他只听清楚了方叔叔说他不会赶卢卡斯走了,他由衷地替卢卡斯高兴着,他偏过脑袋,打了个有些许酒味的嗝,接着两腿一凉——他的裤子被方叔叔扯下来了。 第88章 卢卡斯最终还是逃不过回家的命运, 走之前,他很想把大白一起带走, 但他有贼心没贼胆。而大白虽然很喜欢有人给他搓澡洗肉垫的感觉, 但它并不愿意离开主人。 冬天的清晨,小虎抬头望着天空上划过的飞机,指着问:“卢卡斯在那里吗?” 方起州点头。 小虎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方起州说,“可能要过几年, 他要学习,将来成为社会栋梁。” “噢……”小虎有些失落起来, 卢卡斯是个很不错的好朋友,会给他买好吃的,但卢卡斯身上, 也有一些他无法认同的东西,“我不知道他今天走, 我忘记告诉他了……他应该少喝点酒。”小虎皱了皱鼻子, “他还太小了。”他经常看一些公益广告, 所以喝酒的危害他非常清楚, 尤其他还常常听卢卡斯说,他喜欢车。喝酒加上开车, 就更不妙了, 小虎知道,醉驾很容易造成交通事故的。 方起州笑了笑,小虎很少会这么关心人, 他说道:“你放心,我会记得发邮件提醒他的。” 小虎这才安下心来,他写了日记,记录下卢卡斯这位朋友,不然等下次卢卡斯再来的时候,小虎担心自己或许已经不记得他了。他一直知道自己的毛病,而这个“健忘”的毛病,让他成为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只有某些时候,遇到不想忘记的事情,他才会刻意强迫自己,刻意去为难自己的脑细胞。 这一年里的最后一天,方起州安排了和小虎一起去果园的行程。那是个庭院式果园,在方家私人的农场里。现在方起州家里吃饭的食物,都来自这个农场。这还是前几天小虎想吃草莓了,方起州打电话让果园的人送过来,小虎看到了草莓篮子里垫着的果园宣传册,才一时兴起说很想去。 宣传册上说,果园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成熟的水果,还有大棚有机水果,让人一年四季想吃什么都有新鲜的。果园有连绵的白色小别墅,戴着帽子的果农笑得很淳朴。而果园隶属的那个农场,介绍说有绵羊,有奶牛,还有钓鱼的地方。 总之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 小虎想去,方起州没有理由拒绝,他提前打了通电话,而小虎当晚在本子上写了密密麻麻的日程表,规划什么时间该干什么。方起州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发现小虎在用自己的想象力来规划。 他在日程表上写着:上午和方叔叔一起摘草莓,做草莓酱;和方叔叔一起摘桔子,做桔子酱;和方叔叔摘苹果,做苹果酱……总之他能想象到的水果,无论季节是否合适,他都要写下来。而且每一项内容都差不多,每一项都是有着方叔叔和他一起的行动规划,就是这些水果名称,让小虎足足写了一整页。中午饭就更有趣了,小虎规划的是:草莓酱、桔子酱、苹果酱、桑shen酱……抹吐司。他不会写桑葚的“葚”字,涂了几个黑点后,小虎选择用拼音代替。他规划了非常多,他所能想到的内容,全都写了下来,什么和方叔叔一起剪羊毛,和方叔叔一起挤牛奶,应有尽有。 但他们根本不可能在一天之中干这么多事—— 方起州在小虎睡着后,翻看起他的日程表,差不多记下他想做哪些事后,省略了其中某些步骤,方起州打电话让人着手安排了起来。 自从上次他不在一天,小虎就偷偷跟卢卡斯跑出去的事情发生后,方起州开始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草木皆兵了。世界上到处都存在危险,这并不是不让小虎出门就能解决的事情。那次过后,方起州便开始换一种生活,每天都将日程塞得满满的,而认真看,都是和小虎相关的。小虎想干什么,想去哪里玩,方起州都由着他。 有次小虎看动画片说夜空好漂亮好想去,方起州就带他去了玻利维亚的天空之镜,小虎还想去外太空,这个方起州办不到,只能让他体验一下vr。 坐了一小时的汽车,小虎才从家里,到达农场。 农场的负责人喊了全体员工在门外接待,当方大少的车停下后,却迟迟没人从上面下来——因为小虎趴在方叔叔身上睡着了。过了一会儿,卫斯理下车,让他们把横幅撤了,告诉经理让这些工作人员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他们不需要接待。几个负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人解散了。卫斯理听见几个员工窃窃私语道:“昨天半夜把我们喊起来排练一通?今天就不演啦?” “不是说等会儿还有谁要来吗?怎么还不来?” 车子慢悠悠开进农场停下,方起州叫醒小虎,捏了捏他的鼻尖,“起来了,忘了吗,我们今天要做果酱。” “果酱……”果然,小虎一听就立刻醒过来了,他连忙从方叔叔身上爬起来,兴高采烈地拍手道:“嗯,做果酱!” 方起州拉开了车门,指着一辆白色的小观光车对小虎道:“等下我们一起开这个车,那边是果园,我们从这里过去要开十几分钟。” 这个车有些像高尔夫球场的捡球车,四个轮子,白色的棚子,前面一个很宽的司机座位,有方向盘和刹车油门,后面还有一个放果筐的位置。小虎捕捉到关键词,“我们……一起,开?”他有些为难了,“我不会……开车。”他离开方叔叔那会儿,洗车的时候,学过一点点,会起步会倒车而已,但现在全忘光了。而且那时候小虎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他因为缺钱,什么都敢尝试。 “这个不是汽车,这个很简单的,”方起州说,“就和你玩的遥控车一样简单,等会儿你坐在我身上,我教你。” “可是……太危险了。”小虎望着平坦的道路,远处的果园很大,一大片绿油油的果树林,什么都有。 “走吧,”方起州拉着他坐到了小车上,他岔开腿,小虎坐在他的腿中间的空位上,他按了start键,车子亮起了小绿灯。方起州这个姿势,让他能把小虎圈在怀里,他凑到小虎的耳后说话,“你握着方向盘,我来踩刹车和油门。” 小虎非常害怕,方起州只能抓着他的手,让他握住方向盘。“就这样握着……不要放手。”方起州没问他准备好没,就轻轻踩着油门,观光车启动了。这里没什么人烟,两旁是木栅栏围着的农场,一些农场动物在里面闲散的踱步。方起州能看到小虎非常严肃专注,还有些吃惊,有些怕自己突然搞砸,所以手握得很紧的表情。“很好……就这样,”方起州慢慢加快了一点速度,“看到前面那个弯了吗?你握着方向盘转一下试试……” 小虎慢慢找到感觉了,方起州开始放手,让他一个人来。他缓缓松开油门,让小虎脚踩着,而他蹬着刹车,以防突然的危险。 他们开了十几分钟,最后成功到达了果园。方起州一早研究过,他拿着一张简易地图,和小虎一起开着车去寻找各种各样的水果。后面有果筐,还有剪刀,小虎第一次干这种事,所以拿着剪刀兴奋地剪了小半筐桔子,他只挑大的,漂亮的,但大的一向是面阳的,人家果农收割水果,都是要踩梯子的。小虎不行,身高使然,他无法用手够到那些在顶上的桔子。方起州也不帮忙,他只是负责看哪里的桔子树比较矮,让小虎更容易地触到那些能接触到阳光的水果。偶尔小虎从树隙里看中了一团,这时候就轮到方起州出马了,他会蹲下身,让小虎骑在他的脖子上,然后他再站起来。 他力气大,长得高,就如同个人形梯子一般稳固着小虎的两条腿,让小虎站得高看得远,指挥着方叔叔从这边走到那边。 从果林出去,他们去草莓园又摘了不少草莓,小虎照着今天早上才贴着的“挑选草莓小贴士”,寻找到了最甜的。 他体力充沛,忙活了一上午,全在摘水果了也不累。 后来他们去了旁边的白色别墅,方起州昨晚上现学的做果酱方法,他今天就现卖地教小虎怎么做。 做了几罐子,盖上了玻璃盖子后,小虎就趴在桌上不动了,他肚子饿了,开始叫了,但方起州问他要吃东西吗,小虎摇头说不,很固执地说要吃自己做的果酱。但他其实不知道,这果酱至少要冷藏一会儿才会好,因为小虎放了很多糖,所以方起州也不能确定这果酱的味道。 但这其中最重要的过程,让小虎做得很开心。所以他宁愿饿着肚皮等,也要享受自己和方叔叔一同的劳动成果。 两个饿着肚皮的人,什么也不干,就坐在阖无一人的庭院里,静看远处农场风光。 方起州摸了摸他瘪瘪的肚子,“你饿不饿?” 小虎硬气地摇头,“我……不饿。” “那我饿了怎么办?”方起州揽着他的脖子,脑袋凑到他的脸颊边,低声往他耳朵附近吐着热气,“你刚才不是吃了很多水果?边摘边吃的。”方起州正准备亲他,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碰翻什么东西的声音。 他回头——是一个意想不到人。 第89章 “大哥, 好巧,你也在这儿玩啊。”因为正好撞见了方起州和人亲热, 方雪莉显得有点尴尬, 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她是听见人说他们在这里,所以特意过来的。方雪莉飞快地瞟了眼方起州, 又瞟了眼小虎——她现在才算真正明白,方义博为什么会纵容他们俩在一起。 方起州看了她一眼, 冷淡地应了一声。 尽管农场是方家私人产业,但平时都不会刻意有人来游玩, 他怎么也不想不到,会这么赶巧在这里碰上方雪莉。只不过方雪莉来这里的确是凑巧,听说方起州也在, 就过来了。 见方起州这么冷淡,方雪莉简直想扭头便走, 她忍着气, 挂出笑脸问道:“我只是想问些事情, 大哥怪我打扰你们, 要赶我走吗?” 方起州没回答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示意她赶紧走, 等有时间了再电联。 方雪莉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结果看到方起州连眼神也不愿意给她一个, 便识趣地离开。 下午,方起州带着小虎继续完成他们的日程表,接着在夜里回到了家。方雪莉的电话如约而至,但方起州正在哄小虎睡觉,他直截了当地将电话转接到卫斯理手机上,并告知将能告诉她的都告诉她。他猜到,方雪莉可能是想问徐菁的事。 今天小虎兴奋了一天,也累了一天了,他不愿意洗澡,躺着便要睡觉,方起州只能抱着他去浴缸里,“不用你动,我帮你搓澡。” 小虎抱着他的腰,睡眼惺忪地将脑袋贴在方叔叔的胸前,“是不是要骑小马了。” 方起州失笑道:“不骑,你累了。”说完他打开浴缸旁的花洒,水流倾斜从冲到小虎的背上,再沿着他雪白的背脊向下流,隐没在浴缸里。他一面抱着小虎,一面用一只手,有些困难地替他洗澡。 小虎打了个哈欠,感受方叔叔的手掌在自己的背上滑来滑去,洗澡原本是一件催眠的事情,小虎还不用动,这让他困意更浓了。他的手方叔叔的后腰上缠了个结,接着闭上了眼睛。 小虎很快便睡着了,方起州将他整个人在水中摆弄着,除了水声,他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小虎醒着时听话,睡着了就更听话了,方起州慢慢给他洗完澡,接着把他抱到床上,帮他擦干了头发。尽管睡着了,但小虎的手还抓着他不放,就好像他无比需要自己一般。 方起州把他的脑袋揽在胸口,安静地抱着他睡了一夜。第二天他才听卫斯理说了方雪莉的事。 卫斯理说:“她说她在徐菁的‘遗物’里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方起州一下就明悟,“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她应得的那部分家产……你知道,二爷最近身体不好,他在立遗嘱了。”但方二爷的这份遗嘱,根本没有给其余人留下任何东西,方雪莉从律师那里得知,自己这个“女儿”,一分钱也没有,只有禹海的一套房子,供她回来时住。不仅仅是她,二爷也没有给文卓留东西,他的遗嘱写得明明白白,所有的东西,证券,股票,家产房产股东,包括无法用价钱估量的老宅,未来全都是方起州的。而方雪莉现在嫁人了,听说那家人最近摊上事儿了,要方雪莉这个儿媳问他爸爸出钱资助,“但她有些狮子大开口了,我建议什么都不要给她。” “那她拿出了什么筹码?”方起州对于方雪莉发现的徐菁的“遗物”,还算感兴趣。但他没忘记方雪莉曾经做过什么事,她那会儿以为小虎是方义博和徐菁的孩子,所以撺掇方义博给大白下药,好让大白发狂咬死小虎。就是因为这件事,而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他的车祸,小虎的离开,归根结底都和方雪莉脱不了干系。 “你要是真的感兴趣,我会尽快不费一兵一卒拿到手。”卫斯理的人生格言就是,不兜圈子,他信奉最快捷最有利的方式,所以常常会使用一些非法手段来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信息。据方雪莉透露出的一点信息,他猜测那所谓的“遗物”,应当是保存在一个u盘上的。而为了u盘的妥帖,她会随身带着,说不定连睡觉都会放在枕头底下。但只要卫斯理想,就没有他得不到的讯息。 几天后,在游艇上参加好友婚宴的方雪莉被一男艺人勾搭了,趁着丈夫烂醉,方雪莉和人你情我愿地就滚上床了,顺便还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拍了照取证。 从她u盘上拷贝下来的内容很……惊人,卫斯理看完后抽了一包烟也没能冷静下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的。 那几乎是徐菁的全部秘密,徐菁做事习惯留个心眼,留个证据。方起州看着卫斯理发过来的文件,发现了一个结构完整的“实验”。它们由一则录音文件开启——录音是二十多年前,魏蓓蓓让人掉包孩子的音频。而这份录音文件,成立时间也同样是二十几年前。也就是说……徐菁对于自己孩子被掉包这件事,是完全知情的,但她还是由着魏蓓蓓这么做了。并且多年来,假装被蒙在鼓里,认真抚养一个不属于她的孩子。 以及孩子掉包后,被送往哪里,都在她的实验计划里。所以小虎才会被那样的家人领养……这全都是徐菁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包括那家人的品性,包括小虎那之后被囚禁的生活,她全都知道。 徐菁从不同渠道获得了小虎生活的全部信息,知道他住的房子是什么样,知道那个属于他的地下室有多阴暗,知道他的那个“父亲”利用他的天赋来获得名利。徐菁看过他的画,心想这个孩子的天赋一定是遗传的——因为张薛也有这样的艺术天赋,他身上的纹身,便是他自己设计的,代表着他独特的信仰。 徐菁知道小虎生活得非常不好,但她仍旧是冷眼旁观着,觉得还不够,不够自己小时候那么惨。她冷血无情,对待自己的亲骨肉时尤其。 直到后来,张薛发现了他的孩子被掉包了这个被隐藏多年的秘密,他费尽周折找到了人,救了他。 徐菁在没真正见到小虎前,知道他过得有多不好,她本认为这种“不好”伤害不了自己,只有张薛这样受不了别人苦难的人才会受伤害。但是在见到小虎后,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小虎根本没有按照自己计划中的那样,变成自己这样的人。她任由魏蓓蓓把小虎送走,然后她用小虎来实验,想证明并不是只有自己,才会在折磨中对施加犯罪的人产生感情。 她错得很离谱,那时候她看到了因为开颅手术剃了头发,才刚刚滋长出浅浅毛发的小虎,他眼中纯净又光明,和自己想象的……很不一样,和自己也很不一样。他和那些,和他遭遇相同的孩子,都不一样。徐菁这时候在小虎身上看到了自己身上几乎不存在的母性,她这时开始反省,想弥补,但她无力地发现自己取代不了任何人。 所以她又有了一个新的计划,她认为小虎之所以和她想象的不一样,是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她让刚出狱的、穷困潦倒的钟龙,去接济像个初生儿一般的小虎。 徐菁知道钟龙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他受不了孤独。所以她看到钟龙把小虎带回了家,她再让人伪装成收高利贷的,时不时去给他们找一些麻烦,好让他们搬家,好让狱中的张薛找不到钟龙,从而找不到小虎。 尽管生活总是有麻烦,但钟龙照料着小虎还算生活得不错,徐菁看到了小虎身上在慢慢发生一些变化,最后发现他的记忆有些问题。她这个实验几乎找到了答案——是因为总是失忆,所以小虎才生活得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难堪。 这个认知让她一度非常失望,她看着自己温室里养出来的“女儿”,认为尽管他们的生活环境千差万别,但他们还是成长为了差不多光明的人。这是个失败的实验——她想。 再后来,让她没想到的是,小虎在钟龙那里呆了没两年,被刚回国的,方二爷的长子方起州给捡回了家。 这让她的这份实验,又有了新的进展,因为从方起州收养小虎开始,他又有了不同寻常的惊人进步。徐菁在度假山庄看到他的那一次,小虎非常阳光,像向日葵一般,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他负面的过去。而他那总是健忘的毛病,也有了转变,小虎会忘记所有人,但是忘不掉方起州。 所以这是个失败得彻头彻尾的实验,除了证明爱能改变人以外,什么意义都没有。 花费了二十几年的实验失败了,徐菁并不气馁,她只是干脆地换了个实验目标,这次是小文卓。她找上要做额前叶切除手术的魏蓓蓓,和她做了交易,让韩丹妮怀上了她提供的属于张薛的冷冻精子的孩子,生下了方文卓。 当然实验还没做完,她作为徐菁的人生便结束了,但她太固执了,换了个身份,继续接近文卓。 她想要证明什么?方起州猜,徐菁大概只是想证明她有同类。 他有些不寒而栗——从前他放任徐菁,是因为他始终念着那是小虎的妈妈。现在当他知道徐菁只不过是把小虎当成一个试验品后,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那或许是个值得同情的女人,但方起州一点也不同情她,只有一股让她也尝试一下,被关在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一辈子见不到光的滋味。 第90章 方起州因为这件事, 好几天心情都好不起来。小虎察觉到了,也跟着难受, 他原本是个睡眠很好的人, 无论有什么烦心事,他困了便能睡得很好。但因为方叔叔心情不好,小虎发觉自己失眠了。 他一失眠, 就表现得十分明显,小虎在睡着时, 通常是就着一个姿势便不动了、但现在……他趴在方叔叔身上,剧烈地吸气呼气, 钻进被子里冒充松鼠,深呼吸一下,又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去。 方起州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 在黑暗里注视他,“怎么还不睡, 嗯?” 小虎脑袋靠在他的胸口, 支着下巴看方叔叔, “你不高兴, 我睡不着。”他失眠的理由无懈可击,甚至让方起州愣了一小会儿。“我没有不高兴, ”方起州冲他露出一个笑来, 摸摸他的脸颊,“你快点睡。” “我睡不着。”小虎固执地重复着,甚至有点可怜在里头, 他像只小松鼠般,慢慢又从方叔叔胸口往上爬了一些,小虎像是想去亲他,但是够不着,只用嘴唇轻轻碰到了下巴。他眨了下眼,“你开心点没有。” “开心了。”方起州的郁闷一扫而光了,他在小虎嘴巴里闻到了一股青苹果牙膏味儿,小虎的爱好一直都是这个味道的牙膏,最喜欢吃的糖也是苹果硬糖。所以方起州常常在他身上闻到一股甜丝丝的味道,让他忍不住一口亲上去。方起州低头啄吻了他一下,小虎有些痒地缩了缩,像什么爱撒娇的小动物一般,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脖颈上蹭了蹭,突然道:“叔叔你想不想吃糖,我藏了糖果在枕头下面的!” “你已经漱口了。”方起州知道其实是小虎想吃糖了,他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爱糖果了,以前的时候,方起州随时能从他的睡衣里扒拉出来几颗糖,现在却很少这样了。要是方起州问他想不想吃糖,小虎会回答说口香糖——方起州记得他的理由,小虎说嚼口香糖可以增强记忆力。所以方起州其实怀疑着,那什么枕头下面藏的糖,其实就是一条柠檬味绿箭。 小虎的眼睛在黑暗里睁得很大,有微弱的光芒,望进方起州的眼睛里,“偶尔一次也没关系嘛!” 要是睡觉的时候嚼口香糖……是很容易不小心吞下肚的,所以方起州并不想同意他这么做。他的手掌放在小虎的脖颈后面,继而轻轻捏了一下,他笑:“明天再吃吧,你再亲我一下,我就高兴了。” “……那好吧。”小虎勉强同意了,他爬起来些,方起州微微侧过头,小虎脑袋也正好搁在了枕头上,他几乎不费力地,就碰到了方叔叔的嘴唇上。方起州就那么轻轻贴着他的嘴唇,含了一小会儿,什么也不做,小虎却觉得心跳得比平常要更猛烈。他突然烧红的脸颊,在黑暗里无人看清。方起州只感觉到他起伏不定的呼吸,他的睫毛打在了小虎眼皮上,轻轻扫了几下。 方起州揉了揉小虎的头,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将他拥抱住。方起州将手指放到小虎嘴边,低声道了句:“要是想吃糖了,含着睡吧。”小虎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继而将他的手指含到了嘴巴里。 这么做之后,小虎安心地闭上了眼。他如同初生儿一般,总是把大人的手指头抱在怀里,含在口里,甚至这样安眠。小虎不会问方叔叔为什么不高兴,他有一颗想帮方叔叔分担的心,但他觉得自己可能会不懂他的苦恼,毕竟他很笨。所以小虎只能笨拙地想办法去讨好他,让他开心起来。方叔叔的烦恼,在那静谧的一吻后,就消散了——因为小虎真的感觉到了,方叔叔把嘴唇贴在自己嘴唇上面那一刻,自己心在剧烈跳动,叔叔的心却变得岿然平静了起来。 方起州是真的释然了,他想,既然小虎现在很好,在他身边很开心的样子,并且没有烦恼,也没有过去,那他就没有必要死纠结徐菁的事。确切来说,尽管小虎和她有血缘关系,但她对小虎的意义不大,小虎并不需要妈妈,小虎也不缺爱,方起州可以给他足够的爱。所以他一下就想通了。 他们睡得晚,第二天小虎照例地很早便醒了,他的生物钟一向很准,并不会因为偶尔一次失眠而错乱。由于他是含着方叔叔的手指头入睡的,导致枕头上有一些口水印记。小虎心虚地擦了擦,发现并不明显后,他才勤快地先方叔叔一步去洗漱。接着小虎套上外套,去厨房准备早餐,嘴里哼着只有他知道的调子。大白懒洋洋地从窗户外望了了一眼,发现他只不过在打蛋和煮红茶以后,便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继续躺回去思考人生。 小虎经历过半年的独立后,他会做最简单的早餐了,可以把蛋煎得圆圆得很漂亮,他也会自己煮热巧克力,用牛奶起泡。他还去早茶店观摩了别人怎么做早茶的,但那些蟹黄包、奶黄包、虾仁蒸饺、糯米烧麦之类的复杂的玩意儿,他就看不明白了。 做完早餐,他还周到地端进房间里,方起州冲了个澡出来就看到小虎做好的热气腾腾的早餐,“这么乖。” 小虎露出八颗牙齿,笑得灿烂,“那我以后每天都给你做!” “好。”方起州也跟着笑起来,小虎早餐做得倒不怎么样,但他觉得比什么都好吃。 小虎更高兴了,他一下对烹饪来了兴趣,打算买些料理书来看。 “文卓今天学了什么?”张老师给文卓下了课,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的方义博就走到了他身旁,将他抱起来,安放到一旁的小轮椅上。 “我不要坐轮椅,爸爸抱!”文卓张开了手臂,直到方义博无奈地将他抱起来,他才回答:“今天老师教了方程式。” “怎么学这么难的内容?”方义博有些讶异,“能懂吗?”对于一个还没上幼儿园的小朋友,方程式称得上是非常困难了。 文卓说:“不难不难,一点也不难!我听得懂!”他还给方义博示范,“比如x y=7,x=2,那y就等于5!” “我们文卓好聪明啊。”方义博当即夸起他来。 “老师说了,我要认真学习,以后回报社会,报答爸爸。” 其实方义博做的很少,自从知道文卓不是他的孩子后,他的热情就削减了许多,他有时候一天也可能不来看文卓一次,但他每次来,文卓都很开心。他付出得很少,但得到的却很多。他很感谢这位张老师。 把文卓交给保姆照料,方义博站在门外和张老师说了会儿话,他觉得自己要是还年轻,很可能会追求这位老师。他们告别后,张老师开着自己的私家车出了方家大宅,方义博这时候并不知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这位老师。 徐菁将车子开出去很远后,一张手帕突然从身后蒙住了她口鼻,一个男音道:“三姨太,好久不见。” ——是方起州的那个洋人管家,徐菁记得这个声音,但她没有机会喊出来,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身处的地点从陆地,变到了海底。她身上穿着潜水服,背上有氧气罐,手腕上戴着压力指数表和氧气量值。她被锁在深海里的一个笼子里,潜水镜外,徐菁只能看到半米外,像墨水一般的幽闭深蓝。她无法确定这是多深的深海,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再也出不去了。 笼子角落里有基础的潜水工具,有备用的氧气罐,还有少量的食物。徐菁打开光芒微弱的手电筒,看到笼子顶端贴着的一张告示,说每隔三天会给她一次补给,说一年后会放她出来一次——当然,那个一年的许诺,只不过是为了让她燃起生的希望,让她不会那么轻易地死掉。 徐菁知道自己将在这个深海囚牢里,度过自己的下半生。她会逐渐在黑暗里适应深海的气压,适应这里的亮度。 方起州用来惩罚徐菁的方法,是从一个国外研究所得到的灵感。这个研究所把一些死囚犯关在海里,就像方起州对徐菁做的这样。他们想培养出“两栖动物”,所以给人类植入鱼类的细胞,看他们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会长出鱼鳍?还是变得像鱼类一样在水下呼吸?或者学会鱼类的语言? 他对这个实验很感兴趣,所以方起州打算从徐菁身上找答案。他好奇,这个拿自己孩子做人性实验的人,会在两栖实验里变得怎么样。他也好奇,等徐菁发现自己变成了怪物,还会不会去寻找同类? 方起州关上手机,和小虎坐下一起看电影。 他们一同坐在沙发上,脚下的羊毛地毯上趴着大白,壁炉中的火燃烧得炽烈,映照在壁头,将整个屋子烤成橘色。 方起州在那摇曳的火光里,仿佛看见了一位端坐天堂的上帝。他微笑着注视着自己安定下来的人生,好像在说:你看,我把我最温暖的天使派下凡间,解救了你的迷茫。 第91章 今年的冬天要格外的冷一些, 小虎刚起床,他推开窗户, 一阵夹带着雪花的寒风就冲了进来。 “叔叔叔叔!你快起床, 下雪了!” 方起州的装睡终于进行不下去了,小虎似乎特别喜欢叫醒人的感觉,所以即便他每次醒的要早一些, 都会抱着他装会儿睡。 “不是每年都要下雪吗,这么开心啊。”小虎脸上朝气蓬勃的喜悦浓烈到可以感染人, 所以方起州也披上外套走到他身旁,学着小虎那样, 将脑袋伸出窗外,嗅了一下雪和松的味道。 “今年不一样,”小虎侧头看他, “我去年……去年我就没看过下雪。” 南方很少下雪,小虎去年等啊等, 一场雪也没等到。所以他才这么高兴。 但下雪就代表着比昨天更冷, 温度降了, 方起州怕小虎犯老毛病, 一低头,他只穿着拖鞋, 却没穿袜子。“我怎么跟你说的, 怎么又忘记穿袜子了。” 小虎小声反驳道:“家里又不冷。” “那也得穿。”方起州知道他是嫌麻烦,但这些事不能马虎。他拉着小虎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去,把拖鞋给他拿下来, 手心握着他的脚感受着温度,随后细心地给他穿上袜子,“以后不许忘了知道吗?” “知道,知道了。”小虎连连认真地答应着,他在心里叮嘱着自己:千万不能再叫方叔叔发现了。 方起州看他的眼睛转啊转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幸好自己能随时地监督他。他从衣柜里找了新衣服出来,一一将小虎身上的睡衣脱了,再依次给他套上衬衫,毛衣和驼色的外套,给他扣上了牛角扣,再给他戴上围巾和帽子。那围巾是米色的,上面有红条纹,和帽子的红色的一样的。这是小虎自己挑的,方起州也有同款。 小虎原本乱翘的头发,被帽子一压,就服帖下来了。 两人收拾好后,方起州开车带他出了门。现在他基本不会麻烦卫斯理,因为假如有卫斯理在,小虎就会变得害羞起来,方起州最多只能抱抱他。而且卫斯理全年无休地为他工作,每年只有春节前后才有假期,在卫斯理不在的时候,孙明堂安排了别的助手来中国帮他的忙。但那个助手不苟言笑,冷漠的灰色眼睛和金发,让人望而生畏,小虎有些怕他,所以方起州便没让他跟着。 车子只开了一小会儿,广播放了三四首歌的时间,就到了目的地。 这是禹海市最后一片没被城市化的老宅,红墙绿瓦,还保持着年久褪色的味道。车开不进去,方起州找了个地方停放好车,便和小虎步行走进去。巷子窄,隔着高墙,方起州就闻到了一股炸油条的味道。 因为快过年了,小虎想包饺子吃,他不会,方起州也不会,只能提前找了师傅学习。那师傅厉害,从京城回老家的,祖上是御厨,人不肯来家教,只有方起州带着小虎上门。 方起州敲了门,很快就有人来开了门,宅院不大,但收拾得很整齐,很有家的味道。庭院里晒着许多个簸箕,里面全是各种调料,也有些中草药,味道混在一些,有点怪。 那老师傅姓彭,正站在屋檐下,撸着袖子摊面皮,下油条。旁边还有石磨,一个穿背心的年轻人留着汗在推磨,乳白色的豆浆顺着一道口子向下滴着。另外一个年轻女人在池子边处理鱼,手法利落老道,这一家人,都会下厨,厨艺都好。 “来这么早啊?”彭师傅看了他们一眼,“方先生还带了人,是你学包饺子,还是他学?” “都学。”方起州发觉小虎见生人有些局促,于是握紧他的手掌,示意他别怕。 彭师傅道:“吃早饭没?” 方起州又看了看小虎的神情,他盯着那刚炸出来的金黄油条,眼珠子都不会转了。方起州说:“没吃。” “那正好,吃完再教。”彭师傅用筷子夹起膨胀起来的油条,再用菜刀切成条,盛在盘子里。豆浆油条这种最平凡不过的食物,在老人家的手里却不同凡响了起来,小虎是看什么都好吃,他明明已经垂涎得不行了,眼见盘子端到面前来,他却不动。转而小声道:“叔叔……我们不是吃过了吗,为什么要撒谎啊。” 他声音虽不大,却让人听得正好,方起州自愿替他顶锅道:“因为这个好吃,我想试试。”他夹了一块凑到小虎嘴边,“你先替我尝一口?”方起州并不爱吃油炸的食物,不吃油重的,也不吃辣的,也不爱甜食,总之他在吃方面,其实是很挑的,一丁点不对,他的嘴都能察觉。但无论小虎给他做什么,盐少了盐多了,糖多了辣椒多了,他都吃得开心。 小虎一口就叼了过去,方起州伸手替他接着残渣,“吃慢点,别掉衣服里去了。” 他忙鼓着腮帮子点头,嘴里清脆地嚼着,小虎才刚吃完早餐,现在馋虫就上来了。方起州一直喂着他,小虎吃了一半意犹未尽地停下来,摆手说不吃了,方叔叔吃。 “师傅,那方大少是上咱们这儿来讨好小情儿的吧?”说话的是彭师傅的徒弟,正是之前推磨那个。因为方起州要来“学厨”,他们提前剁了饺子馅,擀了饺子皮,现在一看,哪里是真心来求学的。讨好个女人就算了,怎么是讨好个男的? “管好你自己的嘴。”彭师傅训了他一句,他对方起州没什么看法,人家怎么玩是人家的事,他无权管,也无权发表看法。 第二轮早饭后,他们正式开始学厨,彭师傅亲自教。案板上有擀好的面皮,也有发好的面,包饺子简单,而且有人教,小虎看了几遍,听老师傅说了要领,很快就学会了,虽然包得不太好,但还算成功的。他高兴得不行,包了许多个,最后拿着最成功的一个对方叔叔道:“你看你看!我会了!我回家包给你吃!”小虎一副仿佛学会了盖世神功的模样,眼中神采奕奕。学会了最重要的一项,他对擀饺子皮,以及怎么做好吃的肉馅反倒有了兴趣,他还想问油条是怎么炸的,怎么比街上卖的好吃那么多。 他问题太多,但是对彭师傅来说,这是个好学生,所以他也乐意教。 这可比看电视看菜谱要有用多了,学成后,方起州带着小虎上了超市,买了擀面杖和模具等必需品,还买了春联福字等年货。小虎最近对下厨有浓厚的兴趣,有些东西方起州能吃得下,夸好吃,大白却吃不下,连闻一下也不肯。 方起州准备这个年过完,就带大白去配种,不然一头成年雄虎,整天和一群猫玩算怎么回事。 除夕夜,方起州没找厨师,和自信心十足的小虎一同待在厨房里研究年夜饭。小虎刚学那几天饺子包得还行,但几天不碰,今天就有些忘了,一些散了架,一些肉馅都露了出来,一下锅就成了面皮肉馅汤。他挫败极了,因为他什么也不会,所以两个人从下午开始,鼓捣了好几个小时,鼓捣出一锅糟糕的汤的成果让他心情一下就变差了。 他用筷子在汤里捞了捞,没一个完整的。 “我以后……再也不下厨了。”学的时候兴致勃勃,但他也很容易被打击。因为学习包饺子的时候那个老师还夸了他学得快,很聪明,这让小虎有种自己真的很聪明的错觉。但今天一看,他还是很笨。他丢了筷子,“我好笨啊。” 方起州没说话,而是舀了碗“面皮肉馅汤”,他喝了一口,道:“比饺子好吃,你要不要试试?” “怎么会好吃?”小虎不相信,方起州又喝了一大口,挑着里面的东西吃,“我不骗你,真的不试试?” “我……”小虎还是退缩了,“我不试了。”他明白自己什么也做不好,叔叔肯定是哄他开心,才说好吃的。 他想什么脸上会表现的很明显,他的表情从来不会隐瞒人。方起州总是帮他树立信心,但小虎还是常常受打击。“你一点也不笨,你要是笨,我怎么会喜欢你,”方起州夹了一块还算完整的,递到他嘴边,“好吃的,你试试?” 方起州没骗他,面皮汤并不算糟糕,肉馅里有盐,所以汤是有味道的,小虎吃什么都好吃,这个他是尝不出来不好的。方起州表情认真,小虎逐渐松动了。他心里想的却是,是不是方叔叔是对的,其实他并不笨,虽然他不聪明,但最多就是记忆力不好。人们常说笨鸟先飞,那他多学习,是不是就称得上是聪明的呢?就像方叔叔说的,他要是真的笨,叔叔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喜欢他。 见小虎总算是接受了,方起州也笑了,让小虎开心未必需要多么高明的技术,方起州有时候也清楚,小虎的自信心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他最近喜欢做早餐,方起州要是买账,说好吃,他马上就会信心十足了。 这种信心让他坚持每天比方起州起来得早一些,然后在方叔叔醒来前,把早餐送到他面前。只要听方叔叔一句夸奖,他一整天的力气都有了,也会一整天都维持着早晨那会儿的开心。 第92章 春节刚到, 大部分家庭还处于团圆的欢乐之中,方义博就躺进了医院。听说事情缘由是这样的:吃饭时方义博笑眯眯给了小文卓压岁钱, 小文卓不知人间疾苦, 自然不知道钱的重要性。他还小,只认识糖果和饼干这类东西。所以文卓对爸爸道自己不要,要让给大哥。他几乎没怎么见过方起州, 却要将爸爸给他的压岁钱礼让给这位鲜少谋面的“大哥”。方义博也没怎么在他面前提过方起州,所以问道:“谁教你说这话的?” 文卓老实答道:“张老师, ”他问:“张老师去哪儿了?她怎么不来了?” 方起州怕他受刺激,根本没让他有接触事实的机会, 方义博既不知道给文卓请的年轻老师就是徐菁,也不知道文卓非但不是他的孩子,还是张薛的。小虎也是熊猫血型, 但他很少会受伤,方起州把他保护得很好。有时候小虎会不小心碰到尖锐物, 导致指头渗出了血珠, 方起州都会第一时间发现, 含进嘴里帮他止血。 方义博这下答不上来了, 他摇头说:“给你换个老师不好吗?” “不好!”文卓拒绝道:“张老师,会教很多东西, 她让我……长大后给你报仇血恨。” “报仇雪恨?”方义博盘问下, 文卓怎么瞒得住,几句话就交代清楚了。这时方义博拿到血样,发现张薛也是rh阴, 他每次在监狱里斗殴,都会差点因为供血不足而死亡,可他每次都命大,都活了过来。 两人血型一样,傻子都能猜到是为什么。方义博被这个消息气得不轻,当下就犯了心疾,让救护车送进了医院。 孩子是无辜的,但方义博心狠,他不愿意再见小文卓,甚至要人把他扔掉。 他住在医院里,严防死守地霸占了整层楼,警卫在病房外守了一层又一层。方起州得知了前因后果,也没来看他,只给他打了通电话过去,和世界上千千万万的子女都差不多的冷漠。但方义博还是高兴了许多,和他扯家常:“你们家的老虎最近是不是发情期了?先送出去吧,别养家里了,发情期老虎危险,不认人的。” “你还是要听爸爸的,虽然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我……等我病好了,我出院了,我们爷俩一起去祭拜你妈,我好久没去看她了……”他语气怅惘,夹杂着恍如隔梦般的纳罕,这么长时间,好像孙明媚只是在外面旅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归家了——方义博一直都这么想的,但说到“祭拜”这个词后,他终于自己打破了谎言。 方起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还是陪他聊了许久,直到医院那边让他不要继续说话了,电话才挂断。 小虎一直没睡觉,一直静静地听着他打电话。他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头发卷着乱翘,一股刚洗完的清爽味道,“叔叔,你爸爸生病了吗?” 方起州应了一声,轻轻用手掌抚摩他的后脑勺到后颈窝那一截。 “你不去看看他吗?”小虎追问。 “不去了,”方起州反应很平淡,“他过些天就出院了。” “噢……”小虎点点头,又说:“他身体很好的,我上次见他一拐杖把人打翻了呢。”他能记得的事情不多,对方叔叔爸爸的印象,就是他蛮横,力气大,一点不像个老人。 方起州有些哭笑不得,“对啊,他身体一直都好。”他方才的那些混乱的心情,似乎在一瞬间,接受了小虎的简单而平复下来。他顿了顿,像是呓语一般喃道:“他能长命百岁的。” 那句话是算命的术士说的,他说方二爷此人,前半生坎坷,后半生顺遂,到了晚年,术士说要他看开些,这样便能长命百岁了。 年过完后,大白被送去配种,而方起州最终也没有和方义博一同去祭拜母亲。这件事似乎被他们一同遗忘了,从而搁置下来,谁也不对谁提。方义博在医院里住着时,唯一去看他的人是方雪莉。可方雪莉是被婆家逼的,要方义博出钱资助。钱不算很大一笔,要四千万。方义博却不肯给,他说:“你要买什么东西吗?买衣服化妆品?零花钱够不够,不够问爸爸要……钱自己花,给外人做什么。” 他银行里的钱,加上家里的字画古玩,前一阵子律师做遗产公证时估算过价值——根本没法做估算,钱和房产,家里的产业加起来,就是一笔天文数字。现在人老了,却连四千万也不肯给出去。方雪莉彻底心寒了,她憋着一股气,说了一些气人的话。方义博越老越听不得这些,当即让保镖把她拖走了。 方雪莉非常憔悴,想离婚,那一家人却把她当成救命稻草,死活不肯。她没法子,想分居,结果她无论躲到哪里去,丈夫一家都能找到她——就像是背后有人给他们支招,一直刁难她似得。这种时刻,她住到了表姐郭涵那里去,郭涵和她的外国男友一起住,一天夜里带了许多男女回来开趴。半醒半梦的方雪莉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表姐嘴里说的普通趴体居然是个性趴——她当即恶心得不行,行李都没收拾,披了件外套就走。 当她一个人在外国街道上步行的时候,一些流浪汉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看。方雪莉只能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好端端一个千金大小姐,居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比起命运,她选择相信这是别人的蓄意报复,那个人是谁呢?她只能想到方起州——她绞尽脑汁地想,也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错事,一罐黑啤下肚,她恍惚想到,自己只不过有一次对爸爸提了句“老虎是野兽,咬人谁说得准”罢了。 新的一年里,小虎对下厨失去兴趣,转而重新开始画画,拼图,有时候还用细绳做编织,用木锉刀做手工。他在和图像相关的事物方面,天赋就要强得多。而且耐心很多,一整天玩着画笔也不会厌烦。有一阵子,方起州看他整天拿着五颜六色的,很细的绳索,眼睛凑得很近地绕啊绕的。 后来小虎送了个手环给方叔叔,方起州要仔细地看,才发现那是一串以大小不一的图案组成的手环。图案像是小虎自己想出来的,外面一个圆圈,中间套了个“π”。五颜六色的,编得很混乱。他的手上还带着许久之前,小虎送的蝙蝠侠手表,只有洗澡的时候方起州才会取下来,而且保养得很好,几年了,一次电池也没换过,时间还很准。 小虎给方叔叔戴上后,方起州问道:“这个真好看啊,图案是怎么设计的?有什么意义吗?” 廉价的彩色手环,戴到方起州手上,就好像个老师给孩子布置的作业,然后小虎回到家后,编织了个东西送给家长一般。 小虎很认真地回答道:“手表……防水,但是还是会浸水,这个就不怕了。”他双手捧着方叔叔的一只大手掌,“这个圆形……好像不是很圆,里面有个圆周率,叫……叫……” 方起州提醒道:“π。” “对!圆周率,你跟我讲过的。” “你还记得这个啊?”方起州有些不可思议,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小虎舒服地眯起眼,“有时候……我突然就想起来了。你说圆周率是个永远没有尽头的数字……我记得的,就好像……”他突然顿了下来。 “就好像什么?”方起州发现他似乎是有些卡壳了,说道:“是不是就像我这么爱你一样?是永远没有尽头的。” 小虎稍微有些害羞了,支吾了两声,他手臂张开,像是在问方叔叔要抱抱。 方起州也将双臂伸到他的背后,将他揽进怀中。小虎将脑袋靠在他的胸口,轻声道:“叔叔,我跟你一样的……就像,圆周率……一样,我也,喜欢你的。”他的话有种单纯的信赖在里头,而小虎善于开小差的脑子里,突然就开始浮现这个圆周率,然后只浮现了小数点后三四位,他就忘了。小虎心想……这个数字真的是无穷无尽的,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圆,大大小小的圆,它们都基于这个3开头的数字而存在。很神奇。 小虎一边开着小差,手指却偷偷在空中画了个圆。 在方起州看不见的地方,这个圆像一道魔咒,完美填充了他心脏上的缺口。其实这样的缺口,在每一个人身上都存在,小虎只不过随意画了个圆,便是契合的。就如同拥抱一样,方起州只要用手臂圈着他,一低头就能亲到他,但这往往还需要小虎踮一下脚的配合。再比如生活,方起州自己的生活,往往是乏味的,没法用多余的词语来形容。而小虎却在他的生活外表上涂上了彩虹颜色。 方起州原本的初衷是让小虎的人生变得五颜六色,但不知不觉中,是他被改变了。 第93章 番外1.夏令营(上) 二爷又进了医院, 这次情况要更差一些,他让方起州过来, 说是做遗产公证, 要他带上律师一起。 他耍了个花招,律师对方起州说:“这遗产里边儿呢,有三分之二是等您的孩子出生后……才能作数的。”遗嘱上写的明明白白, 要方起州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出生后,他才能继承这部分遗产。 “要是我一辈子没有孩子呢?”方起州放下遗嘱。 “遗嘱上没说, 但要是这样……方家后继无人,家产会尽数充公;或者由您的弟弟妹妹接收。”律师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方大少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怎么会逼得方二爷用这种方式要他娶妻生子。 “我知道了。”方起州站起来,隔着玻璃看了一眼戴着呼吸机的方义博, 人老了都会这样的,无论年轻时多么精神。而即便这个人变得老态龙钟, 他还是咄咄逼人的, 方起州对律师颔首道:“那你告诉他一声, 说我不接受这个条款, 无论他改不改遗嘱,我都不会履行。”他说完便走。律师只能看到他走向楼梯口, 被保镖拦住的人, 那里站着一个高大的洋人,还有个穿白体恤背书包的年轻人,远远看着分不清年纪, 朝气蓬勃的像个学生似的。而方大少就像个去学校接孩子的爸爸一样,一手抓过他的书包,一手抓着他的手,侧着头询问些什么。 律师一口气脑补出了一些豪门隐私来,譬如方大少自己不好好生儿子,反倒往家里领养了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岁的孩子。 小虎回头看了一眼:“叔叔,你爸爸病得严重吗?”他怀里还抱着一束看病人的康乃馨,但是这些保镖不准他进去,就好像他们身上有病菌,也不准他把花带进去。 “不严重,”方起州说:“他只是老了而已,不愿意让人看见他老的模样。”他接过小虎手里的花,低头嗅了嗅道:“他对花过敏,但是我喜欢这个,送给我好不好?” “好啊……”小虎有些不好意思了,这花本来就是方叔叔掏钱买的,他这种做法叫……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他这种做法叫“借花献佛”。 他们从医院出去,卫斯理把他们送到了夏令营集合的地方,从后尾箱帮他们搬出行李。这个夏令营是小虎从网上看到的,是一个亲子夏令营,为期三天,在海边露营,烧烤,打沙滩排球,然后上高地,意在培养“亲子关系”。小虎当时看了就心动了,问也没问方叔叔,一个电话打过去报了名。 电话那头的女声亲切地问他:“小朋友你们几个人,是和爸爸妈妈一起吗?还是只有爸爸或者妈妈?” “我不是小朋友,”小虎先是纠正了她,又底气不足地说:“不是妈妈,也不是爸爸,我和叔叔一起报名。” “好吧,你家大人——我是说,你叔叔在吗,让他接电话好吗?”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打电话来的这个少年音,不是能做主的人。 “我有钱,我可以报名的!我就是我家大人!” 后来方起州知道了,小虎已经通过自己的方式,缴纳了押金,确认了日期,什么信息都给了人。但他其实不知道……那是个电话骗局,小虎给人转了账,并且兴冲冲地开始记小本要买什么东西。方起州当然不能让他知道他上当受骗了,只能快速找人组织了一个亲子夏令营,以满足他当家做主的愿望。 这个夏令营人不算多,只花了三天就建立好了,有模有样的。集合地点在少年宫外面,小虎和方叔叔下车后,才发现他们有多格格不入——放眼望去,一家三口,穿着颜色鲜艳的亲子装,父母二人,牵着的孩子不足一米五,目测全是小学生。 小虎愣了一下,“我们要和他们打沙滩排球吗?”他皱了皱鼻子,有些嫌弃,“他们好矮啊。” 方起州没想到他的重点找到了这个上面——因为时间过于紧凑,这些学生都是免费参与,老师挨个打电话通知,说是什么慈善家资助的。学校都打了电话,还不用花钱,听说是什么豪华大巴,还有米其林大厨专门做夏威夷风情烧烤,这种好事自然是抢破脑袋地报名。 方起州笑了下,“你看那边,不也是有高的吗?”他有刻意筛选过,所以他们并不算是唯一的特殊组合,还有些年轻情侣,单亲家庭。 大巴将他们载到海边,小虎坐在靠窗的地方,从书包里拿出零食和方叔叔分着吃。他没露营过,也没住过帐篷,所以显得非常兴致勃勃。小虎拿出了他看不懂的帐篷说明书,一个劲儿地研究着。方起州知道他看不懂,所以在一旁对他讲解,小虎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道:“为什么我们买了个单人帐篷?这个好小啊。” 这帐篷睡方起州一人恰好,豪华配置,里面还有风扇啊小冰箱什么的,还是隔音布料。方起州当然不能说是因为小一点你就没法嫌弃我身上热然后推开我了。他解释道:“别的款没有风扇和冰箱,我怕你热。” 小虎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他们到海边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沙滩变得橘黄,人的影子拖得极长。帐篷呈点状分布,从上面看就是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图钉。方起州找了个稍微隐蔽些的位置,半径五米以内只有沙子。 夜色落幕,远处灯火辉煌,一群孩子在海边捡贝壳,堆沙堡,一些人还在安全的浅海区域游泳或冲浪,一些请来的演员穿着草裙在火堆中央跳舞,夏奇拉的歌声,以及欢声笑语环绕了整个沙滩。 因为那一次的游艇事件,小虎对海有些阴影,不肯靠近,方起州也没打算让他下海,他们整理好一切,闻到了烧烤的味道。 方起州拿了个椰子,插上了吸管,让小虎抱着喝。他们在烧烤队伍背后排了一会儿,小虎拿了一大盘杂七杂八的烤海鲜,方起州买了两份菠萝饭。 这和一般的沙滩户外烧烤不同,厨师是方起州请来的,所以厨艺一流。小虎早就饿了,吃得狼吞虎咽,一会儿工夫就把食物给消灭光了。他的食物垃圾被一些人收走,运送到车上,接着再运走。这是方起州专门叫来的清洁公司。 小虎吃的太快了,他打了个嗝,眼巴巴地望着一些自己带了烧烤工具的家庭,他也想自己动手。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勇敢地跟那些陌生人说了话,问他能不能参与做厨师。和卢卡斯差不多大的男孩同意了他的请求,方起州就站在不远处定定看着他,小虎不辞辛劳地帮人烤各类海鲜,按照他自己的喜好放着味道。他做完还给方叔叔端过去,那男孩问小虎:“那是你爸爸吗?看起来好年轻。” “那不是……”小虎还没说完,那男孩就说:“我就是和我爸爸妈妈来的,学校居然肯给我们放假,还免费让我们来玩!” 小虎并没注意到他那个语气夸张的“免费”,他只是意识到:这里所有人……他们都是和父母一起来的,小虎扭头看了方叔叔一眼,方叔叔在隔了两米的地方,正在对他笑着,在嘈杂里用口型问他要不要过来休息。 “太甜了,”那男孩吃了一口小虎放了沙拉的烤扇贝,嘴里评价过后,他听见这个刚刚才认识的陌生人说道:“我要过去了……我,我爸爸叫我……”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这么飞快地说完最后几个字,放下东西就朝方叔叔跑了过去。 方起州赶紧站起来,搂住飞奔的他,“跑这么快也不怕摔了。”他捏了捏小虎通红的脸蛋,“脸是热的吗,怎么红成了这样。” 小虎飞快地摇了摇脑袋,不敢说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有时候他其实也是需要父母的,未必是真的需要那么两个人。但是他突然间,在别人面前,就觉得自己一定要有,一定要不甘示弱,所以就对人撒谎了。 方起州没追问,打算和他光脚在沙滩散会儿步。 但天公不作美,没过一会儿就下起了雨来,人们只好匆匆收场,方起州和小虎也回到了帐篷里,那帐篷委实有些小,小虎和方叔叔挤作一团,听见啪嗒啪嗒的雨滴掉落在帐篷布上。方起州拉开帐篷顶端的拉链,露出“天窗”来。隔着一层透明的防水布,雨花绽放,幽蓝的夜空只有乌云,厚厚的云层遮住星星和月亮。小虎盯着水花看了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趣。他转而趴在方叔叔身上,“刚刚有人问,问……”他停顿了一小会儿,眼睛偷瞄着方叔叔,“嗯?”方起州手掌轻轻捏着他的后颈,像是在抚摸一只小猫一般,“问什么?” “问我……”小虎结巴道:“问我你……你是不是我爸爸。”他小声地解释,“他们好像都是和……父母一起来的。”但是他没有。 “你怎么回答的?”方起州饶有兴趣地用目光锁着他。 “我没说……嗯,我说你是……”他更羞愧了,按方叔叔的年纪来算,他根本不可能当自己的爸爸,但是方才那会儿,小虎觉得自己需要撒这个谎,而这会儿,他便有些后悔了。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平常的雨声不同,这个雨拍打在帐篷布上,离自己那么近,好像随时都要穿透进来,哗啦浇在身上。 方起州的手掌从他的后颈溜下去,顺着那个雨声的频率向下延伸,“那你叫一声我听?” 第94章 番外1.夏令营(下) 小虎这下不肯说话了, 方起州只能看见他头顶上的旋, 小虎的头发软, 洗完就很蓬松,其实发量并不多,方起州最喜欢用手去压一下,再弹起来的触感。狭小的帐篷里用手机手电筒点灯,光芒异常的微弱,不远处传来一阵吉他声, 混合着雨声,以及那些温暖家庭的说话声。 方起州心里想到,他和小虎也算是一个家庭了,一个非常特殊, 但是和别人又没什么区别的家庭。他可以成为小虎的任何人,而小虎是他的唯一。 他们共同安静的时候, 手电筒的光亮突然熄了, 像是没电了。在深沉的黑暗里,小虎在方起州身上爬了两下, 像是在找一个更合适, 更舒服的位置。方起州用手按住他的屁`股, “别动。” 小虎立刻就不敢动了。 “叔叔……”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听起来有些局促, 小虎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心如鼓点地擂着, “你是不是……要……” “嗯,”方起州声音很低, 而呼吸急躁,像一杆将熄未熄的火柴,“就做一次,一次就好……” 小虎说:“可是……好多人啊。”他说话的时候,方起州的手已经伸进他的裤子里了。小虎的裤腰是松紧带,因此很好脱,方起州一扒拉就下来了。他的手掌在轻轻抚摸过去,满手湿润,“你不是也想要了?” 这问话让他害臊得不行,想躲,又无处可躲,方起州用手掌一捞,小虎的双腿就变成了跨在他腰上,这个姿势让方起州特别方便地用手骚扰他。手心徘徊在小虎跪坐着的腿上,方起州甚至可以想象出他脚上的运动白袜——无论天气再炎热,方起州也不准小虎睡觉不穿袜子。 方起州到处流走的手,不知道戳到了小虎哪里的笑穴,他一边敏感着,却又没忍住趴在方叔叔身上笑了出声,小虎不断挣扎着扭动。方起州稳住他的身体,又抓了一把他腰上的痒痒肉,“很痒?” 小虎忙不迭点头,扭得更厉害了,“哈哈哈……叔叔,你放过我吧……” 方起州被他笑意浓厚的一句话弄得一下就硬了,他果然没再动了。见方叔叔没有继续挠痒痒了,小虎就大口呼吸着,因为这里空间小,氧气就显得那么地不足。方起州听见他剧烈的呼吸,手慢慢扶着他的后脑勺,然后俯首去亲他,小虎还没呼吸顺畅,就再次被方叔叔堵住了嘴巴。 加上方叔叔一直在他前后作乱的手,小虎更加觉得呼吸困难了,他只能发出一些仓促的鼻音,好像流了很多口水,不知道是滴进方叔叔领子里了,还是被他吃进去了。方起州吻了他一会儿,唇齿交缠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放大,空气变得黏糊起来。而这种环境,让小虎愈加羞涩,但方起州是更兴奋,接着他一个翻身,将小虎牢牢压在身下,更加凶悍地咬着他的嘴唇,贴着他道:“你今天穿什么颜色的内裤?” 小虎哪里还记得清这个,他懵了一下,答道:“白色的……” “不是白色的,”方起州轻轻笑了,用脑袋去拱他的颈窝,“是彩虹的,早上我给你拿的。”方起州没怎么在他的脖颈处停留,他还算有分寸,知道明天会热,小虎穿短袖打排球,会被人看到他脖子上的草莓的。 不过一会儿工夫,小虎就稀里糊涂被剥光了,只剩下袜子还在脚上。 雨势渐渐大了,还能听到一些人的交谈声,好像有小孩子在唱歌,外面还有光。方起州就那么压着他,一边亲吻,一边沉默地干了起来。 小虎因为害臊,不肯发出声响,只咬着牙关,脑袋贴向枕头,双臂环着方叔叔的背脊,有些失神地望着外面薄薄的光亮。 方起州说一次就一次,他做的压抑,时长就更久了,外面的光全都熄了,雨停了,但风特别大。小虎爽了几次,身体接近临界点了。他困的不行,方起州借着手机的光,仔细帮他清理后,拥着他睡了。 坦白说帐篷睡起来并不舒服,好在是夏天,并不容易感冒。而小虎是睡在方叔叔身上的,方叔叔这个人肉床垫,他一向是睡习惯了的。第二天起来,帐篷里还有一股浓浓的欢愉后的味道,小虎头发睡的很乱,方起州帮他穿上衣服,又帮他梳理头发,但是乱翘的发丝根本压不住。所以小虎只能戴上鸭舌帽,把乱糟糟的头发全塞进帽子里。 脖子上没有吻痕,只有嘴巴稍微有点肿,方起州又掀起他的衣服检查,乳`头很红,胸口的肌肤也是一片用嘴吮吸出来的乱七八糟的痕迹,但放下衣服后,就完全看不见了。 夏令营许多小孩,活动也多,什么沙滩排球,两人三足,接力赛……弄得像个运动会一般。 小虎对排球有兴趣,他不会,方起州就在一旁对他实施教学,“手交叉……不对,是这样……球过来用腕力,别用手臂。”小虎的运动神经说好也不好,但也不坏,教起来有些麻烦,但方起州喜欢抱着他,帮他纠正错误的姿势,在球落下来的一瞬间带着他跳起来。 就这样,训练了两个多小时,他们去报名参赛。 制度很随意,方起州取下了手表,小虎也取下了吊坠,方起州细心地帮他戴上腕带,以防手腕受伤。竞赛根据身高匹配对手,而他们匹配到了一对年轻情侣。 用彩带围起来的简易赛场内,那球就跟长了眼睛似得,方起州站哪里,球就往哪里跑。方起州为了让小虎有机会碰到球,会隔空传给他,但小虎要么是接不到,要么是手忙脚乱地将球打到了网上再弹回来,或是出界…… 这样之后,他们的比分一路下滑,得分很少。小虎再笨也看出为什么了,中场休息时,他给方叔叔说:“我打不好……叔叔你不要把球传给我了,你打过去,你能赢。” 方起州耐心道:“赢不是最重要的,我想把球传给你是我的事,输了也是我们俩输……” “不能这样的!”小虎急了,“我打不好啊!我会害你输的!” “那……输了我请你吃冰淇淋。”方起州一句话,就把原本还固执着的小虎给堵了回去。小虎后半场打球的志气全都没了,就这样,两人开开心心地输了比赛,方起州给他买冰淇淋吃。 方起州并不爱吃这东西,他只给小虎买了一个,虽然小虎很想独占,但他还是愿意和方叔叔一起分享。他们盘腿坐在一颗棕榈树下,小虎吃了一口,就递到方叔叔面前,“你也吃!”他们躲的地方阴凉,人也不多,小虎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哪怕人多,有人看着,他同样会很坦然。这没什么大不了,分享是美德,但小虎也只愿意和方叔叔分享。 下午他们参加了两人三足,昨天见过的烧烤摊少年暗搓搓地问他,“你爸爸好高啊,你怎么这么矮?” 方起州正在低头绑脚,小虎闻言一顿,偷瞄了方叔叔一眼,发现他反应不大,也小声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你们关系怎么这么好?我中午还看见你们俩吃一个冰淇淋!你都多大了还这样,”他瞪着眼睛,用一种夸张的神态说:“我从来就不会和我爸这样,这简直太恶心了。”十几岁的孩子,说话没有恶意,小虎却有些不舒服,强调道:“我们关系很好很好很好!”他用了三个“很好”,而他觉得,用再多的词语也没法形容这种好,但小虎就是想告诉别人这种难以言喻的“好”。 “这也太好了吧!”那少年还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方起州已经站了起来,他揽着小虎到一旁去训练,对那少年说:“你爸妈在找你。” 小虎怏怏不乐道:“叔叔,我们这样……是不是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了?一点也不奇怪,”方起州揉揉他的头顶,“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假如上帝让每个人都一样,那他们怎么没有你这么可爱的孩子?我们关系就是很好,不奇怪,也没错。” 小虎噢了一声,方起州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有多少人还是小学生,就俯首飞快地亲了他的脸颊一口,“不要多想。” 方起州很快地就开导了他,小虎豁然开朗起来,心想自己没错,所以十分卖力地和方叔叔一起训练两人三足,斗志十足地握拳道:“我们一定要赢!”——他这么有志气,其实只不过是为了第一名的奖励,那是一大堆小公仔。小虎想到大白的老婆要产崽了,而且听说老虎产崽会产一整窝,所以他觉得要提前准备一些玩具作为礼物。 不花钱的礼物他觉得是最好的,而且这可是他和方叔叔比赛得来的呢!这样的礼物也很有意义,他觉得,大白宝宝肯定会喜欢的。 他们默契十足,所以哪怕是绑着脚,也远超其他人。实际上方起州耍了点花招,他臂力大,能单手把小虎抱起来,这样他们两人三足跑步时,等于是方起州带着腾空的他在跑。但沙滩上比赛,白沙弥漫,没人发现他们作弊了,就连小虎自己都不知道,只以为自己跑得飞快。 收获了第一名,也收获了第一名的奖品。 小虎和方叔叔一起抱着那些公仔回到帐篷里,一下就把本来就窄的空间给填满了。 他已经亟不可待地开始在脑海里想象起来了,大白的宝宝会是什么颜色呢?是不是也是白色呢?看网上百科说,老虎是白色的是因为基因突变,但是白虎的下一代是什么颜色的,他就不清楚了。他只能靠着想象,想着一窝偏白的黄色老虎,想象它们只有巴掌大小,还没长出皮毛。他们肯定很软和,会发出很小很小的叫声,他们一定很可爱,或许还没有这些小黄鸡公仔大……小虎陷入了想象中,不知道他这副含着笑想着什么美好事情的模样,落在方起州的眼睛里,是漫长的悸动。 第95章 番外2.幼崽 大白当爸爸了, 小老虎还在哺乳期,虎妈妈生了三个小幼崽, 三个全是橙黄色的皮毛, 没有一个像大白那样的基因突变。小虎又有些失望,小老虎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浅黄色。 因为老虎还太小了,所以小虎只能通过视频, 看到三只小老虎挤成一团的模样。方起州指着视频告诉他:“这只最小的,她是女孩, 是最瘦弱的那一个,已经被卢卡斯认养了, 叫莫妮卡。” “这两个都还没取名字,他们是哥哥,要更强壮点。” 小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视频, “我来取吗?”依照他给大白取名的瘠薄想象力,小虎觉得自己只能想象出类似的大黄小黄之类的名字。 方起州点头说是, 小虎便托着下巴陷入沉思:“那我要好好想……” 他把这个当成非常重要的问题来对待, 小虎把大白当成了很重要的朋友, 并不是宠物那么简单。 但是他绞尽脑汁, 想到了最后,想到的最好的名字就是橘子和橙子, 并且哪个叫橘子?哪个叫橙子呢?他又迷糊了, 因为两只老虎长得一模一样,让人傻傻分不清。 后来小老虎在虎妈妈身边呆了五个月,度过了漫长的哺乳期, 方起州才把橙子和橘子接回来。 尽管这是大白自己的孩子,但它好像并不乐意亲自抚养,而且似乎极度嫌弃小老虎的毛色,以及他们瘦弱的体格。但是血缘天性,使得橙子和橘子非常黏大白这个爸爸……他们脱离了保温箱后,就像两只小狗似的在屋子里乱窜,到处寻找着大白爸爸。 而小虎作为主人,这时候就会帮助两只小短腿,将他们抱起来,送到大白身边。 只不过这些“特殊待遇”让大白分外不满,它觉得橙子和橘子还没有猫咪大,喜欢往人怀里蹭,还喜欢吃手指!于是更不乐意搭理他们了。 为此,小虎严肃地训了大白一顿,他拿出大白小时候的照片给他看,还放了幻灯片和当时录的视频让他瞧,“你以为自己出生就这么大个儿吗?你也有这么小可怜的时候,叫声还没有猫咪大,我两只手就能捧过来……你还没喝过虎奶,你只有奶瓶!你那时候连奶瓶都抱不住……”他理所应当地认为大白能听懂他说话,所以长篇大论地和大老虎理论了一通,告诉他:“橙子和橘子是你的孩子,你不能嫌弃他们,你这种行为叫……叫……”小虎本想用个什么成语的,但是他连合适的词语也想不出来,最后作罢。他再次义正言辞地唬了大白一通,也不知大老虎听懂没有。 他越这么说,大白就越傲娇,满脸的我不听我不听,想象着自己还是个幼崽,往小虎怀里猛钻着,并用舌头去舔他的脸颊。 但大白都快有他高了,看起来像个三百斤的胖子,可大白还以为自己很瘦很萌,它一扑就把小虎反扑在沙发上,四脚并用往他身上攀爬着,压的小虎喘不过气儿来,推着它说:“你该减减肥了……” 因为大白的日益增长的重量,所以小虎还是更喜欢软软的小团子一些。他费力地想把大胖子推开,因为两小只也在他怀里,大白这么一压,小虎感觉小团子要被压扁了。他挣扎不开,就在小虎快要溺死在大白的重量里的当口,突然身上一松——小虎抬起头来,是方叔叔把大白拎起来了。 方起州并没有对不听话的大白言语警告,而是对小虎建议道:“大白太大了,不如拿给卢卡斯养?我们经常去看他就是了。”他从小虎怀里抓了一只小团子起来,用手轻轻挠小老虎的下巴,半年多大的小老虎,在方起州的手心里完全就是只奶猫了,会因为他手指轻轻挠动的温柔力道而幸福地眯眼。 他忍不住轻轻笑了,“你看橘子多可爱,它还有橙子这个弟弟作伴,但是莫妮卡就很可怜了……我想她需要一个伴。” 小虎原本一点也不同意方叔叔说要把大白交给卢卡斯养的话,但是他脑子里突然就想起来那只叫莫妮卡的小老虎。虽然都是大白的崽,但莫妮卡就可怜多了。又瘦小……又没有伴,不仅如此,莫妮卡的小主人卢卡斯还喜欢玩一些危险的图钉,万一伤到莫妮卡怎么办?小虎越想越觉得正确。 大白这下听懂了,知道有人想把它送走,立刻不干了。他知道这个家谁才是主人,故而用一副可怜巴巴的嘴脸去抱小虎大腿,方起州原想踹开它,但他知道这老虎聪明,一踹恐怕会变本加厉地装可怜。 果然,大白一开始装可怜小虎就心软了,不忍道:“不送给卢卡斯好不好?我不想送……”他摸了摸大白的脑袋,抬头祈盼地望着方叔叔。 方起州再想把老虎扔出门外现在也得忍住了,他对小虎是完全没脾气也没抵抗力,他一服软,方起州就怎么都依他。“听你的,”说完,他给饲养员打了电话,让他过来给老虎洗一下澡。这只老虎每天在花丛树丛里乱窜,身上很多灰,还不爱洗澡,一冲水就别扭。 他将两小团拿开,安放到他们的小窝里,接着抱起小虎进了浴室。小虎身上不知道被大白蹭了多少狗毛,方起州最厌烦毛绒制品,更没法忍受狗毛了。他打开了淋浴,再脱下小虎衣服,慢慢帮他洗了个澡。方起州很喜欢帮小虎洗澡,因为小虎很乖,不动也不闹,皮肤会因为热水而变红,他有些害臊,所以总是低着头。方起州也喜欢他这样,喜欢勾着他的下巴使他仰头,再俯首去亲他。 俯冲下来的水流会使得小虎睁不开眼,但是他也从不抗拒方起州。 方起州亲了他一会儿,又松开,没有按捺不住,只是继续帮他洗澡。“叔叔……”小虎的声音含着一股全心全意的信赖,“嗯?”方起州低声吹在小虎耳边,他脸一红,“我能不能……抱着橙子和橘子睡觉啊?”他顿了顿,“或者……你抱一个,我抱一个,他们好小啊,冬天肯定会冷。大白又不愿意养他们……”所以他只能自己来了,但他怕方叔叔不同意。 小虎已经非常直觉地,担当起主人的角色来。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他们这么小,睡觉时不小心被你压到了怎么办?”方起州倒没有直接拒绝他,而是用小虎能接受的方式使他放弃。 果然,方起州一这么说,小虎立马就犹豫了,“那他们,晚上冷怎么办?” “老虎和人不一样的,”方起州开始给他科普起来,在水声里,他的声音显得耐心又柔和,“老虎身上有皮毛,他们的皮毛是世界上最暖和的东西,但是人只有皮肤。”他摸了下小虎光溜溜的背,“所以人会冷,老虎不会。” “那他们不怕冷?”小虎突然就放心了,“不怕就好,他们不会生病了。”说完话,他的注意力又放在人和老虎的不同点上,老虎在冬天不会冷是因为他们有很厚实的皮毛,而人没有,小虎低头审视自己,又看了看方叔叔——他恍然大悟道,“难怪我会感冒!” 方叔叔身上有些部位有很茂密的毛发,而自己几乎没有。所以小虎理所应当地认为,除了身高和体格差距,他和方叔叔之间的差别就在于此了,方叔叔很强壮,不会生病,但他不同。 方起州怎么知道他脑洞开的这么大,也不知道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他关了水,拿毛巾包住小虎,抱着他出去了。 小虎躺在床沿,方起州帮他吹干头发后,他立马就钻进了被窝。方起州隔着被子敲了敲他的身体,“脑袋出来。” 他就像是要跟人捉迷藏一样,躲在被子里没理会方叔叔,反倒像只什么幼崽一样蜷缩起来,方起州有些好笑,“听话,里面氧气不够。” 小虎还是不动,方起州把被子掀开一条缝,“那我要进来了?”话毕,他就钻进了被子里,黑暗里,他们分不清彼此,方起州在被窝里抱着他,小虎哈哈哈地笑,在漆黑的被窝回响。方起州抚摸着他,“这样好玩吗?” “好玩!”虽然从前,小虎长时间在黑暗里,但如今,他对黑暗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阴影。 但方叔叔现在也钻进这黑暗里了,小虎觉得被窝里一下就光明了。 方起州不知道怎么在黑暗里辨认他的五官的,他的手摸索了一下,就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小虎的脸,“不怕黑吗?” “因为……你在啊,”两人的呼吸声,在紧凑的空间里变得非常剧烈,小虎慢慢回抱住他,“我不怕黑。” 方起州顿了半晌,才轻轻地嗯了一声,“那我们小虎很勇敢。” “我一直都……勇敢的。”小虎把脑袋倚靠在方叔叔肩头,在形状不规则的黑暗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奇怪的姿势,或许是缩成了一个果核,慢慢地融进了方起州的心脏。 第96章 番外3 橘子和橙子和当初的大白有些不同, 大白长得太快了, 一眨眼就变大了, 但是这两个小团子,小虎每天抱着养啊养,过了很久,还是那么丁点大,比普通家猫稍微大一些罢了。也不是营养跟不上,但就是不怎么长重量。虽然奇怪了些, 但这正好方便小虎带他们出门。装在包里,还可以带去逛超市呢! 方起州并不常常带他出去逛街,街上永远都有那么多川流不息的人群,最多, 方起州会停下车带他出吃点什么。偶尔会逛超市,但只是因为小虎喜欢琳琅满目的零食柜, 家里的吃穿用度, 都不用他亲自过手,小虎知道家里的食物都是农场送过来的, 他以为不用花钱, 他和方叔叔穿的衣服, 一年四季常常都会有个裁缝来给他们量身定制, 这好像也不用花钱。所以小虎进了超市, 只肯买很少一点的零食, 别的他看也不会看,因为家里全有了, 还不要钱呢。 出门前,小虎把两只小老虎全都揣进了书包里,他把书包背在身前,开了缝,但是下车后,他就不允许它们探头探脑地出来了。只不过第一次出门的橙子和橘子,对外界十分好奇,小虎只能按着书包口,并对它们小声道:“嘘,安静点,不然下次就不带你们出来玩了!” 两小只很听话,没有探头,但是它们似乎是在书包里争夺地盘,在里头撞来撞去,弄得小虎苦不堪言,可又舍不得将它们放在车上。方起州想伸手拿过他的书包,“我来背吧,它们会安静的。”他的手一伸过来,里头那两只霎时就安分了下来。 小虎拒绝道:“不用啦,我自己能行!” 方起州应了一声,转而牵起他的手掌,从商场入口电梯进去。小虎只是来买点零食,顺带给小老虎买玩具的。商场很大,足足有8层楼高,停车场在b3和b2,他们推了辆车,从下往上开始逛。 因为是周六,所以商场人很多,负一楼往上,除了顶层的美食街,剩下全是满足人们各种需求的服装店,家居店,玩具店……小虎在负一楼绕了一大圈,到处都是工作人员端着盘子请人试吃,第一次有人让小虎试吃的时候,他犹豫地望向方叔叔。方起州看向盘子里切碎的面包,而小虎对免费的东西,一向很渴望。他点头,“吃吧。” 超市导购员忍不住地看方起州,心想这学生仔和他家大人真有意思。 那么小一块面包,小虎还分了一半给方叔叔,他转而看到旁边人端着的酸奶,“这个也、不要钱吗,免费给我吗?” “不要钱。”导购员笑容可掬地递给他一杯,小虎道谢,突然感觉到怀里的幼崽动了动,他想到,小奶虎饿得快,是不是它们饿了? 小虎快步走到隐蔽些的地方,打开了书包,小声问道:“饿了吗?” 两只小幼崽马上争先恐后地探头出来,小虎立马盖住它们的脑袋,他左右望了望,只有方叔叔在旁边。于是小虎偷偷把酸奶,分别喂到橙子和橘子的嘴里。它们会伸出粉色的舌尖,在缓缓流动倾倒的杯沿舔上两圈,并且小声地嗷嗷叫。那杯子里分量很少,它们舔的干干净净后,犹不满足地叫唤着。 “不行啦,”小虎道:“这个是免费的,但是我只能去拿一次!这个好喝的话……我等下买一瓶,我们出去再喝好不好?” 两小只又叫了几声,小虎安慰性地摸摸它们的脑袋,“再等会儿,不会饿着你们的。”他小心翼翼地拉上一点书包拉链,再次左右望了望。他自以为没人瞧见,但是很快,等他们结账时,方才注意到他可疑动作的保安朝他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可以出示一下小票吗?” 小虎把购物袋上贴着的小票出示给他们看,保安扫了一眼道:“可以打开一下您的书包吗?” “啊?”小虎下意识后退,捂住书包,“不行,这个不行。”里头的两只小幼崽,像是察觉到什么,动了几下,小虎愈发慌乱了,养老虎似乎是违法的,他知道。 方起州站在他身前,保护性姿态地挡着小虎,冷声道:“谁给你们这个权利。” 那副气势叫那两个保安吞咽了下口水,他们只是合理怀疑而已,哪怕方起州看起来气质斐然,也不能保证他不是小偷。前些天不还有新闻吗,小偷英语过六级,装外国人在超市偷东西退货牟利。而那个小一点的,背书包的,那捂着书包的行为一看就很可疑。 方起州继续道:“如果你们没有证据,这是严重民事侵权,我完全可以告法院。” 搜个包而已,哪有那么严重,两个保安一下就怵了。其中一个道:“我们需要确认一下监控。” 小虎和方起州被他们带到了监控室外,一个守着他们,一个进去看回放。小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老虎在书包里动来动去,怕是氧气不够了,他偷偷看了一眼保安,忍不住打开了一些书包,他望着书包里面,眼神似乎在告诉团子:“乖一点。” 那保安看他这样,更加狐疑了,按捺不住的好奇心,简直想把那个男孩手上的书包抢过来看一眼里面究竟是什么。 小虎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可那监控室里的保安还在反复查看,他有点饿了,于是可怜巴巴地问道:“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啊?” 方起州原本就没必要在这里和他们浪费时间,他只是不想兴师动众,而且小老虎叫人看见了会有更多的麻烦的。但小虎饿了,想走了,就不一样了。方起州牵着他的手,“那我们现在就走。” “好!”小虎点着头,“站住!”那保安立刻喊了一声,急忙伸手一抓,就把那书包拉链扯开了。 里面查看监控那个也正好出来,正要去帮手,却见那书包里猛地扑了个什么黄乎乎的物事出来,像是只野猫,非常快地一道弧线过去,就扑到了人脸上,哗啦一下,一爪子挠下去,血肉模糊。 小虎吓了一跳,立刻唤道:“橙子橘子!回来!” 这惊变发生的太快,小虎和方起州根本来不及阻止。好在老虎还小,那一爪子下去,不过是普通猫咪的伤害,看着三条血痕,其实都不严重。 方起州将它们抓起来,皱眉盯着它们爪子上的血迹。它们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在方起州手上挥舞着爪子挣扎。方起州拎着两只小幼崽的脖子,将它们塞回书包,冷漠的眼神像是在说:回去收拾你们。 小虎低头按着它们还要探出来的脑袋,嘟哝了句:“以后不带你们出来了……” 看到那两个保安脸上的三道血痕,刚好对称着,甚是滑稽,方起州没办法,知道打电话求助。很快,两分钟后就有领导过来安抚受伤的员工,小虎对他们道了歉,很愧疚,甚至想要跟着去医院。他完全没有推卸责任的想法,一直在说对不起。 但经理似乎在那两个保安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们立马捂着伤口说不用不用,说没什么大碍,还反对他道歉。 “那……那我是不是要给医药费,”小虎抬头望向方叔叔,苦恼道:“我没钱……” 方起州道:“我托了认识的医生,不用花钱。” 小虎这才放下心来,但他一直忧心忡忡地担忧别人会不会有事。 这次方起州问他要书包,他没拒绝了,方起州揽着他,转移他的注意力道:“你不是饿了?你要吃什么……” 待二人进了电梯,离开负一楼,两个保安才对视一眼,“那玩意儿是什么你看清楚了吗?” “是猫?嘶——”他疼地叫了一声,否定道:“不可能是猫,我看清楚了——那是不是两只虎崽子?!”说到最后的猜测,他的声音变得惊惶不定,心说还好让老虎给抓了,不然这事儿就没那么简单了, 小虎有许多想吃的,但是顾及两只小老虎,他每看见一家美味的店,都要问一句:“它们能吃这个吗?”他虽然还在忧心着别人的伤势,但他仿佛淡忘了橙子和橘子做过什么事,一心想着它们能吃什么,自己也吃什么。 饭后,小虎捧着吃撑的肚皮准备去买玩具,哪知道正看到商场的一个摊位在促销健脑口服液,他瞅着那广告牌上的“提高记忆力”,以及“高考状元推荐”就走不动路了。 那推销的小妹一上午都没推销出去,看见小虎眼睛就亮了,她立刻热情地招呼,“先生,给孩子看健脑口服液吗?” 方起州还没说话,推销员就开始长篇大论地介绍起产品来,“这是您家孩子吧?还是弟弟?他是不是快高考了?我们这个产品卖得特别火,特别有用!” 小虎听得入了迷,盯着那个浅蓝色的玻璃瓶仔细地瞧,“这个喝了……提高记忆力吗?” “当然!它的主要功效就是提高记忆力!您看这是我们市去年的状元呢!他都给我们产品打广告!” 这话说完,小虎就非常动心了。他正犹豫地望向方叔叔,就看见方叔叔拿着卡准备刷了——虽然这东西没用,方起州知道,但他认为这个可以给小虎提供一些心理疗效,买总比不买好,所以打算买回去后让人把瓶子里的口服液换成葡萄糖酸钙。 他付了款,小虎立马喜滋滋地抱着那看似高档的红色包装盒,蠢蠢欲动地想要拆开喝一瓶。 推销员开了发票给方起州,道:“喝了我们家产品,您家孩子一定能高中状元的!” 方起州笑了笑,“嗯,高中状元。” 那推销小妹一下看呆了,小虎还在疑惑道:“叔叔,状元是什么?” “状元啊……”方起州拉着他边走边道:“是汤圆的一种……” 第97章 番外4.更衣室 小虎看似无忧无虑, 其实他也有烦恼。比如下个月他生日, 叔叔也要过生日, 他送什么东西好呢?他想不出来,总觉得每一样都那么的没新意,每一样好像以前都送过了。 最后他想了好久,终于,在微博上看到一则推送广告时灵光一现。他为自己的这个绝妙想法得意了好久,还以为是自己喝了几个疗程的健脑口服液的功劳, 认为自己一定是变聪明了。 虽然小虎有意识地瞒着方起州,但其实,他在方起州面前什么都瞒不住,几乎是无所遁形的。所以在他的绝密计划开始前一个月, 方起州就知道他在布置什么惊喜了。 在八月份的那天,当小虎对方叔叔提出他想去一个地方时, 方起州仍是佯装不知的样子。他开车, 小虎在输入地点导航,最后, 车在一条平凡的大街上停住。 “在哪?”方起州问他。 “我也不知道, ”小虎答道:“我没来过。”他犯了难, 因为他根本没有机会单独来这个地方。 他找不到, 但方起州知道, 他指了指被大树挡住的招牌, 问:“是那个吗?” ——那是一家极小的店面,进去后, 走楼梯上二楼,是化妆间和摄影棚。这家店叫“时光照相馆”,顾名思义,让人在相片里变得年轻,或是苍老。小虎打电话过去时,提出想要化老人妆,对方问他们是一对情侣吗,小虎想了想,答道是。给了押金后,他们预约了一个月后的今天。 照相馆很冷清,墙上挂着一些宝宝照,或是婚照……或者是上个世纪的黑白照,像是猫王梦露和赫本——和别的相馆没有什么分别。尽管如此,相馆的员工都在今天更换过,并且推了今天所有的预约,只接待他们这一对特殊的客人。 小虎走到前台,逻辑清楚地开口道:“你好,我有、有预约过,我姓方……” 那前台小姐装得滴水不漏,很快将他们带到化妆间去,指着拉着帘子的更衣间对他们道:“两位先进去换衣服吧。” “还要换衣服吗?”小虎愣了下,那前台并未答话,贴心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这时候,只剩下他们两人了,方起州才假装惊讶地问:“我们要照相吗?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吗?” “嗯!”小虎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他没细想,催促地将方叔叔推进窄小的更衣室,“我们,我们先换衣服……还要化好久的妆呢!” 老人妆比普通的妆容更耗费时间一些,所以小虎显得有些着急,他看见墙上挂着的两件中山装,尺码一大一小,看起来……就好像刚刚合适一般。他拿起大的那件递给方叔叔,“我们换上,照相!”他笑的露出虎牙来,方起州从两侧的镜中注视他的笑容,很自然地帮他脱衣服,嘴里道:“我没想到你会准备这样有意义的礼物给我,”他脱了小虎的上衣,又去帮他解开裤子,望进他清澈的眼睛里,“我很感动。” 方起州明白小虎想出这种主意有多么不易,小虎总以为自己笨,但他不仅不笨,还很聪明,而且有一颗纯净的心。 小虎鲜少……会特意去做这些事,他得了夸奖,害臊了起来,红着脸低头道:“总是叔叔你为我做什么……我、我……”他变得像个烫坏的木头人,说话开始结巴,“我什么都,没做过。” 方起州笑了笑,抬起他的胳膊帮他穿衣服。或许小虎永远也不知道,其实他为方起州带来了许多他从没拥有过的东西,一些弥足珍贵的东西。这些东西,哪怕方起州告诉了小虎,恐怕他也不明白。就像阳光,如果方起州说一句你是我的阳光,那小虎或许会迷茫道:可我又不是太阳公公。 他比小虎自己,还要了解他一些,小虎的思维和行为都很好预测,但偶尔也不能预测,比如他压根不会想到,小虎会带他来照相馆,化一个老年妆。 方起州给他换完衣服,小虎也很主动地帮方叔叔扣扣子或是扎皮带,他非常专注认真,一双手在方叔叔身上摸来摸去,偏偏他垂着头,似乎把这件事当成了生活习惯一般,而且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方起州对他这样很心动,胯间硬了起来,他捏了捏小虎的耳朵,低声道:“我想在这里干你。” 小虎的手马上顿住,还一副呆呆的模样,方起州便勾着他的下巴亲了一口,“你想不想?” “这、这里面?”小虎羞耻的不行,整张脸红透了,明明说荤话的是方叔叔又不是他,他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嗯,就这里。”方起州点点头,周围有镜子,也有凳子,什么都有了,小虎还不需要润滑。 “会不会被人听到呀……我们,我们还是等回家……”刚穿上的衣服,方起州便动手解了两颗扣子,手伸了进去。小虎很敏感地颤抖了几下,觉得口干舌燥,“叔叔,我们回家再……好不好?” 方起州没答话,俯首去吻他的脸颊,吻他的眉眼,心想小虎就算老了,也是可爱的。 小虎也不说话了,方叔叔一吻他,他就什么拒绝也说不出来了,他喘息连连,一抬眼就从镜中看到自己的模样,他愈发害臊了,把脸埋进方叔叔肩窝。他怕人听见,所以整个人压抑着,但镜子里清楚地反映出真相。 方起州亲了他一会儿,手伸进他裤子里,他快速地解了小虎的裤子,让他背对自己,将他按在一整面光滑的镜子上,小虎双手撑住镜面,脑袋也靠在镜面上,方起州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扶着他的臀,顶了进去。 小虎心中一直害怕着会不会有人突然来敲门,问他们怎么还没换好衣服,但是过了好久,都没人来催促他们。由于紧绷着神经,导致他达到了另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高`潮。 最后,方起州用手指和纸巾帮他清理,黑色的中山装是崭新的,但是有一些不算太明显的可疑痕迹。小虎心虚地用手指搓了几下,妄图将它搓掉。而且他很怕有人知道他和方叔叔在里面做了什么,所以开门时很心虚。方起州小声对着他的耳畔道:“你放心吧,没人知道的。” 小虎非常心虚:“可是……好大的味道啊……” “他们鼻子不好,闻不见的。” 小虎皱了皱鼻头,“那我怎么能闻到?” 方起州理所当然,“你鼻子好啊。” 小虎依旧很忐忑,只不过照相馆的人,好像都没发觉什么异样,前台小姐依旧笑容可掬,化妆师也很和蔼。小虎坐在凳子上,两个化妆师分别帮他们化老年妆,小虎要求道:“把我……化成60岁,他也60岁。” 化妆师笑道:“可是你比他要年轻一些,不应该是你五十岁吗?” “不,”小虎摆手,“一定要一样,我们要看起来一样老。” 两个化妆椅,中间隔了一定距离,方起州伸手去勾他的手指,望着他,他知道小虎的意思。 小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刚降温的脸再次红透了。 方起州笑了笑,对他口型道:“回家。” 两人打着哑谜,旁人不知,只觉得他们相处很温馨,是对关系非常好的恋人。 那老年妆足足弄了一个多小时,小虎昏昏欲睡,迷茫中还在配合化妆师,偶尔对镜一看,自己已经变得白发苍苍,满目疮痍,望向方叔叔,他也是一样,一个老人脸上该有的皱纹他都有,只不过还是很帅。方起州的眉眼常常看起来有些冷漠,转向小虎时,又溢满了温情。 小虎笑了一下,只有牙齿,看起来一点不像个老人。化妆师收工,“好了,你们看看!” 方起州用手指戳了一下小虎没被神奇的化妆术掩盖的酒窝,觉得和他想象的没差,他还是那么可爱。再一看镜子,他们果然变得一样老了。方起州问他:“我丑不丑?” “不丑不丑!”小虎立马摇头,诚恳道:“帅的。”小虎觉得,方叔叔一定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哪怕老了也是一样,没人能比得上。 方起州用手去捋他的白色假发,温声道:“你也很可爱。” 就着这副六十岁的模样,他们照了一整套相片,小虎止不住地在镜头面前笑,但他牙齿太整齐了,一笑就穿帮。摄影师通过镜头对焦,觉得他们分明模样已变得老态龙钟,但是身上的青春气几乎是一样的,高的那个也是,矮的那个也一样,爱情真的是有魔法的吗?真的会让人变年轻吗? “咔擦——” 从照相馆离开,他们换回了来时的那身衣服,方起州还带走了那两件中山装,毕竟衣服也是他提供的,还干过一些不可告人的事,当然要带走了。 小虎以为这就离开了,方起州却开着车载他去了教堂。 他问方叔叔去干嘛,方起州说结婚。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找了神父帮他们证婚,教堂是当地的,平日不对人开放,偌大的教堂,空旷无人。那神父是赶鸭子上架,是卫斯理的朋友,套上一身服装背了台词就上阵了。他用中文说了一遍流程,小虎听得稀里糊涂,而整个过程很快,也不算正式……但小虎就是心花怒放,他高兴得抿嘴都带着笑意,瞒都瞒不住。 “以后每年!我都想结一次,好不好?” “好,”方起州抚摸他的头发,“每年都结。” 第98章 番外5.钟龙 “47号, ”狱警拉开监仓门, “有人来看你了。” 每个犯人都有一个编号, 张薛的编号便是47。他放下了书,对着镜子看了眼自己后,跟着co走了。 他不像以前那么有钱了,换了个监狱呆着,日子也没有从前那么安逸了,最多每个月给狱警一笔钱, 从而换取特权。就像现在,带他过来的狱警解开他的手铐,打开了一扇门,简洁道:“老样子, 你只有两个小时。” “谢了。”张薛进了房间,反手将门关上。 这间房间是监狱所谓的“夫妻房”, 用于探监时, 犯人解决生理需求用。床很小,床单不知道多少人用过, “我给你带了……”钟龙一句话还没说完, 张薛就从身后抱住他, 嘴唇急躁地贴着他的后颈, 飞快地解他的牛仔裤, “你带避孕套没?” “带了……”他有些烦躁地闭眼, 张薛已经扒了他的裤子,将他按在桌上, 钟龙上半身趴在桌面上,分开腿站立着,“我给你带了点钱,但是不多……还有烟,我做了菜,你要的书我没找到,我去图书馆借了本来复印。” “别说这些,”他按着钟龙的腰,轻车熟路地捣进去,“我们只有两个小时。” 钟龙不再说话了,他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痛苦,他咬着牙,似乎很不甘心。老家伙一干就是一小时,半软着让他给舔`硬,还能再来一次。他一个月只来这么一回,他也可以不来,张薛没有强迫过他,但钟龙还是忍不住要来看他一眼,给他带点东西也好,帮他纾解欲`也好,钟龙就是忍不住。 他缺钱,也存不住钱,钱总是每个月拿来给他了,但他知道这是自己欠张薛的。 两小时快到时,张薛才停下,钟龙几乎不会叫,一点也不有趣,而张薛就是一个姿势没变过,他嫌弃那张床,所以不愿意换阵地。钟龙还穿着衣服,张薛没法亲吻他的背,只能抓着他的一只手,像牵着一只马,咀嚼他的手指,啃他的手腕,撩起袖子亲吻那些因为风吹日晒而褪色的纹身。 他提起裤子,钟龙默不作声地自己穿好裤子,但套似乎是破了,后面有什么液体流了出来,他不适地拧眉。 张薛点了只烟,含在嘴里吸了一口,又塞进钟龙嘴里,“他过的怎么样?” “我戒烟了!”钟龙先是恼怒地将那烟拿出来,再回答他的问题:“我不知道。” “没胆量,”张薛嘲了他一句,也不知是嘲笑他戒烟的问题,还是小虎过得怎么样的问题,他拍了下钟龙的屁股,“抽不死你的。”但他没为难钟龙,嘴里吞云吐雾起来,烟雾在密闭而不足六平米的小房间里盘绕,钟龙那皱着的眉就没松过。 两人陷入沉默,钟龙每一次来看他,几乎都是这样的,总共两个小时,除了做`爱几乎不剩什么时间,要说些什么吧,钟龙想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张薛注视着他的脸庞,继而突然笑了起来,他抚平钟龙的眉头,“你不开心,就别来看我。” “谁想来看你了?!” 张薛知道他口是心非,每次这么说,每次还是来了。他捏过钟龙的下巴:“那你给我个好脸色?” 听完他的要求,钟龙难看地扯了下嘴角——他很难对张薛拿出什么好脸色来,或者说他学不会如何去讨好人。他对张薛的感情很复杂,他喜欢光明的东西,张薛却偏要染黑他,他明明不是一个那么坏的人,张薛却总把他们当成一种人。但张薛为自己做过很多,很多令他无以为报的事。 两个小时很快到了,临走前,张薛把他带来的钱退给他,塞进他的裤兜,“你拿钱去给纹身补色,我钱够用,你不用管我。” ——张薛早没钱了,钟龙一直都知道,他以前以为老家伙都关进来了,哪里会用得到钱,但后来他才发现,这些狱警全都是吸血鬼,你没钱,你就是弱势群体。张薛这样的脾气,他要是没钱,没有东西买兄弟,是很容易被人暗算死的。 所以他那些钱啊,这么多年里,早就挥霍了个七七八八,加上钟龙的债务,官司,保他出去……打点这样打点那样,他的钱,无形之中都为了钟龙而花光了。 “你都收着,我钱也够用。”钟龙道。 张薛比他固执得多,“你硬要给我,那下次我不会见你了。” 钟龙一听,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他又不是喜欢被人干,他又不是卖屁股的,上赶着来让他羞辱?“好啊,”那边co在催促了,直接进来扣了张薛的手腕,钟龙冷笑了一声,盯着他道:“你下次休想我来看你了。” 而张薛却像是不在乎一般,扯着嘴角表示随便你吧。 他们的吵架被那狱警看在眼里,当然……来监狱团聚的恋人,常常都是像他们这样的不欢而散,两个小时多是用于打炮了。 一个狱警准备把张薛押进去,另一个给钟龙开门,他的眼睛盯着钟龙屁股上湿了一块的痕迹。像钟龙这样的零,其实很受欢迎,那狱警伸手佯装不经意地碰了一下他的屁股,嘴凑过去说话:“你们刚刚干的挺激烈吧?声音那么大,那老……”钟龙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血气上涌,脑子里猛地一下炸了——他就看见那手脚不干净的狱警突然惨叫了一声,张薛挣脱开押着他的人,眼睛发红地将那人扑在地上,用拳头去去锤击他的脑袋,嘴里骂着:“操`你妈的,老子的人你也敢碰!” 结果很显而易见,他们人多势众,几个听见暴动的co拔枪对着他,而张薛一股要把人打死的狠劲儿,让他们其中一人开了枪。钟龙那瞬间什么都忘了,冲过去要替他挡枪,可生活哪像电视剧,人哪有枪子儿快。 接着,张薛被制服,他中了枪,是手臂。血染红白色囚服,钟龙哽咽了一下,也叫人强制拖走了。隔着一扇厚厚的栅栏,他看见张薛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给他送了个飞吻。 对狱警施暴——是很严重的罪行,张薛原本就是无期,他以前能那么逍遥,不过是那时候他还有钱。现在他不能了。所以他也没法用钱解决这件事,钟龙知道他会遭遇什么样的对待,首先张薛会在医务室养伤,伤口包扎好后,他会回到监仓,狱警会教唆别的犯人去教训这个得罪他的人。 张薛对他的好,或许别人是看不见的,但他一直都知道。张薛只是心理病态,所以常常在床上不那么温柔,他最喜欢钟龙的一点就是钟龙很耐操,所以常常被他拎着就按床上了,别的原因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可能他只是犯病了,见不得别人不好,想救他。 回到公寓,梅跃让他过来吃饭,“今天你不在,我就自己做的。” 钟龙嗯了一声,整个饭桌上因为他的心不在焉而死气沉沉。饭后,梅跃忍不住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钟龙沉默了会儿,说:“老板,我想辞职。” 梅跃愣了愣,没问他原因,只说了句:“那好。”她顿了顿,忍不住道:“你不要做什么危险的事,钱够不够?” “够的。”钟龙答了一声,就起身开始沉默地收拾桌子了。 第二天,钟龙拿着那笔钱去纹身店给纹身补色,他的花臂颜色又鲜活了回来,光膀子走在路上时,让人忍不住侧目。他去五金店买了些东西,什么胶带,绳子,扳手,他还自己用泡沫做了把玩具枪,用颜料涂成黑色。 他要做什么,梅跃不知道,只是当晚钟龙便消失了,第二天她看新闻才知道,他入户抢劫,然后被抓了。 一个人也没伤,被抢劫的人也没损失什么财产,新闻上露出了钟龙打着马赛克的脸,播报员说:“该钟姓男子,此前有过杀人前科,后来证实是被冤枉。”案件回到案发现场,那被抢劫的一家子出现在镜头里,男主人说:“他就进来,什么也没干,我们全家都在看电视呢,他拿着枪,说他要抢劫,让我们把钱拿出来。我怕啊,我就把家里现金给他了,问他够不够。”记者问道:“您给了他多少现金?”男主人也很迷茫,“给了一万多,那是家里全部现金啦,他还了我一半。我猜他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后来我就报警了。” 警察在小区里,逮住了还想再次作案的钟龙。最后法院只给他判了十年,因为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只要求说自己想去外省的一个一级监狱——那个监狱里正巧就是关着张薛的地方。 方起州关了电视,小虎似乎看见了打了马赛克的钟龙,但是他认不出来。如果真的见到了,如果钟龙脸清晰地在新闻上出现,小虎会不会有一丁点的印象?方起州不敢赌。 但钟龙是个好人,方起州知道这一点。 正因为这一点,几年后,钟龙和张薛都被转移到了度假岛监狱。再过了一年,他们就被放了出来。方起州给他们提供了飞往越南的机票和一笔钱,这是张薛第二次回到这里——他在这个国家度过了十二年的人生,后来他去了中国,中国果真如同方义博说的那样美。 但事实上,只要和钟龙一起,张薛觉得回来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