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遍地走》 第1章 沙海捞人 歌朵兰沙漠。 风沙肆虐,烈阳如炽,这片广袤沙漠是少有生物能存活下来的极尽严酷之地。 “师兄,我们不若还是回去吧。”手上还拿着罗盘,谢沉纠结着一张脸提议道。连带来作为代步工具的两只骆驼都不堪忍受此地极端的天气,也亏得他们有内力相辅。 旁侧身着玄墨衣衫的青年眉眼微弯着合宜的弧度,俊美而温雅。 “既已寻到绿洲,焉能在此回头。”顾迟闻言只稍摇了摇头,并不应承。 「距离任务失效还有二十八小时,请宿主知悉。」虚浮在空中的面板上映出了一行字句,在顾迟眼中是无比清晰,不过他以外的人是恍然无觉。 顾迟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以意念勾选了‘不再提示’的选项。 据说深色衣服比较吸热,然而作为一名万花弟子,他现在就穿着一身玄墨色衣袍行走在烈日暴晒的沙漠里…… 心好累。 虽心下腹诽着,顾迟面上仍不动声色。温雅笑意就挂在脸上,扒都扒不下来的那种。 谢沉把压低下来遮挡了视线的斗笠往上抬了些,望着顾迟欲言又止了好半晌,最终泄气地低下头去继续研究他的罗盘。 就为了那本医经古籍上所载的寥寥一语,他这师兄竟就真的不辞千里地来了这处地方,他也是实在放心不下就跟着来了。 想想动身前谷中其他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给他的一致嘱咐,他要是不把顾迟师兄完好无损的带回去…… 谢沉仿佛看到了谷中的师兄师姐们对他笑得温和,背后却散发出阵阵黑气,年纪尚幼的师弟师妹们也……这种场景光只是想想都让谢沉觉得背上一凉,头皮也莫名有些发麻。 他们现正处于歌朵兰沙漠中唯一的绿洲,古籍记载是与‘地元草’的生长之地相去不远。 谢沉其实觉得这‘地元草’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东西,那本医经古籍都已是数个朝代之前的古物了,若是真有这么一种可治肺痨的草药,肺痨又怎会到现在都还被传说是不治之症? 但…… “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愿普救众灵之苦。”垂敛下的眉眼携着挥之不去的温雅,深如漆墨的眼眸正浮着微光。墨衫男子在说这话时是以极为熟稔的姿态,显然是早在心下默背过不知几何。 这是所有万花谷弟子拜入门派时所需立下的誓词,谢沉当然也曾跪下念过。但从顾迟口中再次听闻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大约是一直都并都未理解这段誓词的意义所在。 “师弟是否身体不适?”顾迟见旁侧之人蓦地全停下了手上动作,且神情怔忪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便顺口关心了一句。 谢沉被这句问话猛地拉回过神来,‘呃’了一声之后连摆了摆手:“并无……哦对了,罗盘已定下来了,师兄我们继续走吗?” 谢沉是天工门下弟子,制作罗盘这种物件自然不在话下。但这片沙漠不知是有什么怪异的力量,竟让他罗盘上的指针时不时就四处乱转。 不明白为何旁侧青年忽然变得有些局促起来,但顾迟是丝毫未有犹豫就点了点头,他还是在乎那任务时限的。 系统的提示音因为太过频繁,来到这世界后没多久就被顾迟勾选了屏蔽。如果没屏蔽提示音的话,他刚才是能听到叮的一声,然后就会发现人物关系面板上,谢沉对他的好感度从82上升到了85。 大漠日间的烈阳即使隔着衣物也让前行的两人觉得身上有种焦灼感,前行不过几里,一阵持续不断的嘶哑喊声就让两人顿住了脚步。 非是中原的语言,但就算语言不通,也不妨碍两人听出那音色沙哑的喊声中所充斥的不甘乃至恨怨。 总算是找到了。任务显示已完成让顾迟稍稍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是快步往音源处走去。 那大概是要用‘惨不忍睹’才能形容的一具身体,此时正看似毫无威胁可言地伏倒在沙漠地上,各类兵刃造成的伤痕再加之大面积的晒伤……好几处伤口甚至是已溃烂了。 医者也当了好几年,顾迟一眼就看出眼前的异族男子已是徘徊在生死边缘,真正半只脚跨进了鬼门关的那种。 他像大海捞针一样的在沙海捞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对方跨进鬼门关的那半只脚顾迟是说什么都要拉回来的。 伤重与严酷烈阳的连日折磨已让这名异族人的意识陷入了混乱,然周身戒备实际是未减分毫。原本闭合着的双目在发现来人的瞬间就睁往来人方向逼视,赤色的双瞳已无一丝神采,但仍是如猎人追捕猎物般的紧紧锁视。 深灰色的长发有些凌乱,这名异族男子是正处于十分狼狈的境地之中。异族人的五官较之中原人要深邃许多,即使是不同于常人的惨白肤色,这名异族男子的面容看起来也仍是异常俊美。 追杀他而来的人?疑问在脑海中刹那间浮现,但意识混乱下他无法思考,疑问在此时陡然转成了定论。 追杀他而来的人。 手渐移至腰间短刀的刃柄上,他的这个动作太慢了,直到顾迟靠近到只一步远的距离时,他才刚搭上刃柄。 但与方才缓慢的动作不符,奄奄一息的异族人抽拔出利刃的动作迅如无影,就在凛锐剑气将携破空之声向前划出的堪堪那一瞬间 —— “再坚持一会,我会救你。”清润温和的声音让异族人生生止住了这道攻击,忽然他迎来了一小片久违而熟悉的阴影。 第2章 差别待遇 是顾迟把自己的斗笠换给他戴上了。 “师兄你的手……”谢沉见了顾迟手背上多出的那一小道口子登时就瞪眼不干了。这都什么人啊,自家师兄好心想救他,他倒好,一来就拔刀伤人。 方才的那道攻击是止住了不错,但剑气仍有几许残余,顾迟对此可说是毫无防备。 “无碍。”一道小口子而已,谈话间的功夫连血都不流了。 方才还杀意满蓄的异族人在顾迟把斗笠戴到他头上之后蓦地竟就似温顺下来,无神的赤色眼眸能映入的只有一片黑暗,但他仍是把视线静默地放在顾迟身上。 被这么直勾勾盯望着是个人都会有感觉的,顾迟面上神色未有触动,毕竟他也明了对方现目不能视的事实。 解下腰间刚在绿洲装满了的水囊,顾迟就着半蹲下的姿势把开口递送到不再有反抗动作的异族男子唇边。 唇瓣刚触及清水的刹那,连日经受烈阳炙烤而又未进一滴水的人是近乎急切地接连吞咽起来。 水囊有见底的趋势顾迟倒毫不心疼,反正绿洲就在几里之外,腾出手来他还对这身上伤痕遍布的人施了一记握针。 “那……提亚……” 身体上的剧烈疼痛忽然得到了抑制缓解,异族人失了光华神采的赤眸微微睁大些许,低哑的声音缓慢喃喃出三个对顾谢两人而言不明意寓的音节。 顾迟只当那是感谢之类的话语,他在对方停下吞咽的动作时把水囊挂回腰间,而后动作极为小心地把人给半扶半背了起来。 要在这具伤痕遍布的身体上避过伤口真不是件易事。 “师兄,还是我来吧。”让自家师兄干体力活,这分分钟是他要照顾两个病号的节奏……想着谢沉就再靠近几步,准备把那身形高大一看就体重不轻的人给接手过来。 然面容苍白俊美的异族人却在谢沉靠近之时一手横在顾迟身前,呈回护之姿,另一只手则已搭按在刀柄上。颜色浅淡的赤眸透不出情绪,但无由来地似沉暗下来。 喂喂,没搞错吧,那是我师兄好吗! 谢沉抽了抽嘴角,面对眼下情境顿时一阵失语。 “他不会伤害于你。”顾迟并未蹙眉,只对谢沉摇了摇头,后者在此示意下只得退离了几步。而即便言语不通,言辞所带的善意总是能传达的。 似乎是听懂了,那名异族人搭按在刀柄上的手也渐挪开几分,微低下头垂了垂眉眼,安静地不再有其他动作。 “先回返绿洲备置上充足的水,我们启程离开沙漠。”顾迟望了一眼空瘪下的水囊,忽而掩唇持续咳了数下,面色渐微有苍白。 赶鸭子上架的穿越,系统也不肯给他一副好点的身体。 刚还安静不动的异族人呢似乎为这阵咳声所惊,一直缺乏表情的面容上倏忽显出几分无措,他开始尽量减轻自己对顾迟的负担。 “地元草……?”一时嘴快,刚说出口谢沉就想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继而谢沉好似听到他的师兄叹了一声,但待他看过去时又是温雅笑着的模样,只眸中带着明显的担忧神色:“他不宜再待在这等环境之下。” 言语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那名异族男子。 现正值午后未时,迎面的风沙刮得让人有些看不清前方路径。烈阳炙烤下连呼吸的空气也带着一股燥热感,若是不小心蹭碰到林立的岩石,烫去一层皮肉是不在话下。 一段路后,顾迟忽觉身上一轻,仅负着重量也卸去了。 “……你能自己走了?”顾迟侧目望去,对方见他停下就也跟着站定下来。这人的恢复能力未免是太强悍了些,他的握针可没这么大的能为。 听不懂,但直觉让那名异族人点下了头,随后简直像小鸡跟着妈妈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顾迟身后。目不能视,听觉依旧是可怕的灵敏。 带着西域人独有的深邃轮廓,这名异族人的皮相是俊美得无可挑剔,但谢沉在瞥过一眼之后却是嘀咕着…… 他的师兄因先天不足,体质弱于常人,面色比之常人也略有苍白。可这异族人一身肤色比他师兄还要更白上许多,都已是要用惨白来形容了。 这家伙该不是生活在哪处地下的地窟洞人吧……? 想到这里,谢沉不禁为自己奇怪的想法轻咳了一声,摇了摇头不再乱想。 只某方面来说,谢沉确是真相了。 “怎么了吗?”这句话是顾迟对身后的异族人说的。对方往他头上摸去,顾迟不明其意,对这个动作实际也没太在意,只是习惯性地询问他人意见。 语言不通实在是个大问题,顾迟对这点也觉得有点头痛。但现下他是没有时间教习对方中原语言,至少也得等出了这沙漠才行。 异族人似是疑惑地稍偏了偏头,几缕深灰色的长发垂落到面上,划过眼角旁时带来几许痒意。无视了这份异样感觉,他的手已探到斗笠边缘……想要把头上所戴着的不知名物件归还与救了他的人。 斗笠投下这一小片阴影让他深刻依赖着,也自知这个动作之后将要面对心中畏怖之物。 畏怖,这是他面对族中接踵而至追杀时也不曾有过的情绪。 “不用。”顾迟直接按下了对方的动作,让与斗笠的动作这一路上谢沉也曾有过,只是同样被他拒绝了。 异族人微动了动有些干裂的唇瓣,喃念出的几个音节沙哑低沉。 “等出了沙漠就能让你好好休息了,再坚持一会。”空气确实太过干燥,顾迟都觉得喉间痒意愈渐明显。但他也没忘还有个情况比他更糟糕许多的人。 “嗯。”异族人应了声。听不懂,但凭借良好的记忆力,他记得最后几字的发音是与对方救他时所说的一模一样。 失明的双眼只能映入一片空无黑暗,但那双颜色浅淡的赤眸仍望于音源处,定格不动。 第3章 摸头杀 于是在歌朵兰沙漠之外,最邻近沙漠入口的一个村落,近日便入住了三名旅客。 正是几日前刚退离出沙漠的顾迟一行人。 “手。” 这个音节所代表的意义异族人是已记住了,他顺从地把手伸了过去,任顾迟扣住他的脉门。 照顾一个肯听话的病患自然是舒心得多,对一些求医却不遵医嘱的人,就算是抱着当刷好感的心态顾迟也觉得头疼。再者到万花谷求医之人不胜其数,但也并非每个来人都有自己是有求于人的自觉。 “恢复的不错,运功应也是没什么问题。”这几天来的例行把脉,这脉象趋于平稳,身上的轻伤也都已在特制膏药的敷换下结了痂,对这几天医治的成果顾迟还算满意。 考虑到对方还听不懂太复杂的句子,指尖轻碰了一下已结了痂的伤口,顾迟温和着声音说了一个‘好’字。 尚未好全的伤口被人碰触,知觉敏锐的异族人却并无避开的意思,反而对顾迟展露出了一个弧度浅淡的微笑。 他还不知道感谢的话语该怎么表达。 美之一字不分种族性别,异族人深邃的五官实也是增色不少。这一路来表情都相对寡淡的人倏忽眉眼稍柔,微染笑意,放在那张面目细腻的俊美皮相上是能轻易教人为之动容。 不过这份笑意很快就被之敛起,踌躇片刻,他还是对着顾迟唤道:“师兄。” “……咳咳。”顾迟一阵失语,没忍住抬袖掩唇轻咳了几声。 在语言不通且还对方目不能视的状况下,两人昨天是好不容易才交换了名姓,就是其中不小心出了一点小差错。 “师兄——?”这一声明显就带上了几分急切,异族人当即靠近几步,想要为正持续低咳着的人轻拍背脊理顺气息。 他这是照葫芦画瓢地模仿谢沉的处理方法,只不过伸手去时恰巧轻擦过顾迟颊边,引来‘嘶’的一记吃痛声。 异族人闻声微怔了怔,他想到眼前之人在沙漠中时把那个叫‘斗笠’的东西让给了他,是因为这样才会受伤的吧。 与族人共同信仰着的光之神是否也认定他是个污秽的叛神者,所以才剥夺他的双眼,而那本为指引的光亮变为烧灼酷刑……? 但在这样的无望困境中挣脱不得,于身体上的痛苦愈是强烈,内心深处某种阴郁的情绪也愈是迅猛滋长。 神明就是这样虚缈的存在吗,对信仰与祈求不予聆听,更不予回应。亦或者根本是是非不分的存在。 沉浸于一阵难以名状的思绪中,异族人苍白俊美的面容仿佛笼上一层不可见的阴影,冰冷得如同他腰间所佩的那把短刀。 “咳……卡卢比。”见着近处的异族人面上忽而透出几分痛楚茫然等的异样神色,大概是同样的事情做过太多回,顾迟在这时动作很是自然地抬手过去。 手感不错。 嗯………… 等等——??? “……”竟然下意识就使用了摸头杀。终于反应过来的顾迟手上动作一僵,心中一片卧槽。 我了个去这可不是万花谷中的小豆丁师弟师妹们 —— #求顾迟大大此时的心理阴影面积# 不过从反应可得知,卡卢比对顾迟的这个动作并无丝毫恶感,在察觉顾迟动作停顿时,甚至还略微低下头让他能更好够着。神色间已是平静下来,异族人那张过分好看的面容上眉眼正稍稍垂落。 两人身高相仿,这番动作奇异地是没什么违和感。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摸头吧…… 开什么鬼玩笑!! 顾迟面不改色淡定地把手收回,决定转个话题好盖过方才事件:“顾迟才是我的名姓。” 卡卢比安静地听着,没有应声。事实上他就只听懂了一个‘我’字。 “我,顾迟。” “师兄……?” 论语言不通怎么交流在线等很急非常急! “顾、迟。”顾迟一字一顿,字正腔圆地把自己的名姓再念了一遍,耐心地继续纠正起对方对他的称呼。 倏忽心领神会,照着念出两字,肤色苍白于常人的异族男子再次幅度细微地稍弯下了眉眼。异族人深邃分明的轮廓线条因这份微小变动而柔下许多,继而减去了几分表情寡淡时给人的凌厉之感。 这幕如鹦鹉学舌的场景被刚踏进屋来的谢沉全收入眼底,当即‘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师兄,马车已经雇好了。”想到顾迟让他去办这件事情大概就是有了回谷的意向,谢沉这次的办事速度是快得不能再快,他是丝毫不想再进那歌什么沙漠体验人生。 那种昼夜相比就是冰火两重天的地方,这辈子去一次就够回味无穷了好吗!就巴望着他师兄别再想不开了。 这是什么表情……顾迟有种见到与他同着一身端整门派衣饰的师弟背后有根尾巴在乱晃的错觉。想到谢沉一边嫌弃歌朵兰沙漠再一边夸赞自家万花谷时候的样子,顾迟便失笑地摇了摇头。 万花谷么……确实是个很好的地方。被赶鸭子上架穿越后的第一个处所,自也不免多几分偏爱。 “出谷时我答应小臾他们,会在三个月内回去。”所以算算时间,差不多是该返程了。 谢沉一听就立马会意,当即喜形于色。回谷哎!想我万花谷里山好水好,嗯……花草也好,连花海里的梅花鹿都特别可爱有木有。 “救人本该救到底,但对于卡卢比的眼睛我并无医治之方。”顾迟说的平静,坦言自己能力不足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再者他也需要一个合宜的理由把人拐回万花谷。 “师兄你已尽力了。”谢沉现就恨不得再给顾迟发上几叠好人卡,他这师兄就是连路过遇见受伤小猫小狗都要出手救治再悉心照料一番的人。 “万物有灵,不独于人。”河畔烟柳垂枝,春风拂过垂落的袖缘,那时墨衫清雅的男子伸手轻按在柳树躯干上,微笑而立。 谢沉倒也认同这一说法,只不过比起悬壶济世,作为天工门下弟子他是更乐意和机甲人、机关鸟等打交道。 然而顾迟说这番话的原因 —— 小花:91(麻麻我喜欢这个人类!) 哦,小花就是他们从万花谷到歌朵兰沙漠的路上遇到的一只虎纹花猫。 说起来一番救治兼投喂后就迅速窜到极高的好感数值,要是人的好感也都这么好刷,顾迟大概会对‘回家’一事信心十足。 对话的语句一旦复杂,对卡卢比而言就相当于是在听天书。是以在顾迟与谢沉交谈之时,他都是微垂眉目安静地待在一旁,但听到自己的名姓从顾迟口中说出时,卡卢比很快就把面孔转了过去。 脚步声。 ‘顾迟’在向他走来,准确灵敏的听觉让卡卢比意识到这一点。两人距离本就不远,几乎只在下一刻—— 是有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碰触在他脸上……? 第4章 小鱼干 对来人提不起戒备抵抗,虽说被碰触的地方十分接近人体脆弱的眼部,卡卢比的反应也只限于反射性地快速眨了一下他那双眸色浅淡的赤眸。 手指轻碰触在异族男子狭长的眼角旁,顾迟温言道:“医治。” 数日的相处,卡卢比对这个词并不陌生,因为顾迟每次替他换敷伤药前都会语及这两个音节。短短几天就能听懂部分简单的字词,不得不说也真是了不得的记忆力, 心弦微动,却不是因为得知双目或许能可复明,反倒眼角旁被碰触的地方生起些许莫名烫意,卡卢比不由得垂了垂眉眼。 仍与族人一同居住在幽暗的地下深处时,他眼中所见的事物与现在实际也相差不远。同样是漫无边际的暗色,失明对他可以说并无影响。 “嗯。”卡卢比低应一声点了点头,随着顾迟手指的撤离,眼角旁被碰触过的地方仿佛也终于回至常温。 救了他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卡卢比尝试过在心中勾勒出对方的面容轮廓,但总是不能成功。 “师兄,你不是要把他带回万花谷吧……”用的是陈述语气,谢沉心下是已肯定了七八分。 顾迟的回应是没让谢沉失望,在回以肯定后温雅浅笑道:“我去备些干粮。” 说罢他就转身欲踏出屋门,依然是没走几步身后就有个人自发地跟了上来,对此顾迟已习以为常。 简陋且有些旧损的木门被推开的一刹,倾洒入的日光让卡卢比倏地顿住脚步,凭着上回的记忆他准备拿下挂在在门旁墙上的斗笠。 这一回顾迟轻咳一声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什么话都没说就扣住还在迟疑的人的手腕,前走几步踏出屋门后沉力一引,后者在缺乏反抗意识的情况下轻易就被带出屋外。 是的,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卡卢比下意识地微眯起双目,置身于屋外无所遮挡,他却没有任何痛感。 凭着感知,卡卢比把面孔转向日光的来处,阖目微仰起头。常年不见日光的肤色在映照下愈显苍白,但也无损异族人深邃面容所具的独特美感。 是大神明了真相撤去了对他的不公处罚……? 是问句而非陈述。放在以往定是深信不疑的事物,现却无法回避由心而生的质疑。 “如何?”现是清晨时分,日光浅薄,即便沐于其下也仍是一身清凉。顾迟此时已放下了扣在卡卢比腕上的手,侧身回望时面上犹带笑意。 “……那提亚。”低沉而微带沙哑的音色正是常年缺乏水分滋润所成,异族语言的发音与中原处差异甚大,但倒也颇为好听。 “言谢未免太过。”顾迟微笑着随意摆了摆手,但看着那张在他话音落后就带有疑惑神色的脸,顾迟顿了顿又道:“无事。” 说要动身就不拖延,只不过到市集中时,顾迟东西是没‘买’到,而是被强塞了一份。 面容尚且算得上年轻的女子把顾迟拦下,递过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包裹,面上是易见的感激神色。 追溯其原因来,是她的孩子日前莫名患上重症,村中唯一的大夫对此束手无策,而即便是最近的城镇实际也与此相距甚远。在对方哀求大夫设法医治时顾迟恰巧路经听闻,于是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地发生。 刷好感与当好人做好事是有相当紧密的关联,这是顾迟的总结之一。就单以数量而言,顾迟大大所收到的好人卡……供几桌人打个斗地主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并无多言推脱,顾迟只在接过包裹的同时放下一樽形貌精致小巧的药瓷瓶,温言解释道:“这是用以调养身体的丹药。” 问他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因为他特么的几乎天天在磕啊!半条命都不知道有没有剩的病弱人士你伤不起。 顾迟表示他是【真】·想对系统骂娘。 “谢谢……谢谢先生。”女子的声线有些不稳,可见情绪并不平静。以母亲的身份来说,为了自己的孩子她无法拒绝。 ‘谢谢’是对对方表达好感的意思吗,卡卢比在顾迟身后静默思考着。于是当顾迟转过身时,看到的就是卡卢比微垂眉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卡卢比,回去了。”顾迟算了算时间,再不回去他那爱折腾的师弟又该闲不住了,搞不好就要发挥他的奇思妙想给马车加个动力装置还是滑翔翼什么的。 想想年前谢沉折腾出一个据说是能飞行那什么的机子,二话不说就跑到谷中的一座山峰顶端打算试飞…… 险险机毁人亡好吗! 那时机体坠到花海里摧残了一大片花花草草,顺便吓跑了周围的麋鹿,亏得谢沉能在危急关头把轻功水平急剧飙升一发。 边想着顾迟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嘴角,都说唐门机关之术杀伤巨大,他是觉得万花的天工就某方面来说也是不遑多让。 名字被唤时,卡卢比向音源处稍偏过头,神色变得专注。他点了点头,继而动作很是自然地从顾迟手上揽过那体积不小的包裹。 顾迟手上顿时就空落落的。 “谢谢。”博取好感度三大原则之一嗯……保持礼貌,示以友好。 以医者的眼光,顾迟发现卡卢比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一下,异族人俊美但十分寡淡漠然的面容渐趋柔和,直至眉眼也微有垂落。那双赤眸虽是失却神采,也能够准确地与他‘对视’。 等等这短短几秒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顾迟大大一脸茫然。 懵逼归懵逼……哦不,茫然归茫然,顾迟还是顺利带着人回返到了暂租住的屋舍。 刚近屋舍 —— “动力加载……没错这一定能……嘿嘿嘿……” “师弟,我们该启程了。”顾迟面不改色,却是动作极快地上前几步后一把止住谢沉想要在马车两侧装上奇怪装置的举动,对对方那张写满了‘好可惜好失望’六个大字的脸视而不见。 马车之内无比清静,卡卢比微低着头安静地一言未发,而他那颇有话唠潜质擅开话题的师弟则正在晕马车状态中苦苦挣扎。 像这种闲着没事干的时候顾迟才会查看下任务进度,被以意念呼出的系统面板虚浮于前方。 「任务一:复明,医治卡卢比双目,任务奖励500月石,完成度0%。」 「任务二:夜帝好感度达满值,任务奖励3000月石,完成度93%。」 自顾迟摸清了好感度与月石的获取比值为10:1时,即便系统发布的任务并不具强制性,冲着丰厚的奖励他也得尽力完成。 完成一项就能顶上他去刷成十上百人的好感,作为一个咳着咳着,间或还得咳出血来的病弱人士对自己时间有限的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选择在对比之下显得十分容易。 但瞥了一眼任务面板的顾迟忽然有种想抬手擦擦自己眼睛的冲动,为求验证他特地打开好感度列表查看 —— 卡卢比:93(???) ???? 顾迟看着那‘93’的数字略有出神。所以说……卡卢比的好感易获取程度和小花是在一个级别上的吗…… 的吗…… 吗…… (划掉)认真说起来是比小花还高上两点。(划掉) 顾迟眼角处的余光不由得飘忽到卡卢比身上,蓦地就有种自己是在看一只黑色大猫的感觉。 哦,大猫还把头转过来望着他了。 不管这是系统出错还是别的什么奇怪的原因致使的好感度飙升,顾迟觉得他还能再进一步抢救一下,于是他当机立断地给对方塞过一小布包的……小鱼干。 博取好感度三大守则之二,投其所好。(备注:准备要充分,过程要自然。) 是食物,卡卢比垂了垂眉眼。 “给你的。”眼前是将来要到明教任职ceo的人有木有,据说明教们都对小鱼干爱的深沉,而顾迟大大对此一直深信不疑。 晕乎着仿佛奄奄一息的谢沉仍好奇心不死,挪动下身体凑近去就想瞅瞅那布包里包着的是什么东西。 谁知那张刚看着还算眉眼柔和的俊美面容陡然就变至面无表情,谢沉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把手握在腰间短刀的刃柄上。 “……” 那什么……有话好好说,他不看了还不行吗!谢沉于是默默退了回去。 师兄你救下的人这么凶残你造吗—— 然而顾迟大大正在查看变动了的好感度数值,无暇他顾。 卡卢比:94(???) 小鱼干大法好好好!╮( ̄▽ ̄")╭ 第5章 我不去哪 高山流水,清风曜日,盎然绿意随处可见,晴昼海间的奇花异草无数就不用说了。这素有桃源之称的地方即是万花谷。 “师兄这是……?”见他的师兄今天特意绕了一小段远路买来的东西,闻着似乎有些甜味,像蜜饯一样。 “顺路给小臾他们买的几个糖人。”顾迟温和地回答,眉眼柔敛,端方如玉。 这是哪门子的顺路……谢沉抽了两下眼角,师兄你说谎前能像我一样先在心里打个草稿吗? 说到虞臾几人是目前万花谷弟子中年纪最小的一辈,都还只是清一色的小豆丁。然而三个中就有两个跟他一样是天工门下弟子,那破坏能力……那熊的……算了不提了。 “可否麻烦师弟代我把东西送去,我想先带卡卢比去向大师兄求教一番。”师父他老人家还是不打扰的好,顾迟没忘医圣近来研究一个药方正在兴头上来着。 哦忘了说,顾迟是药王所收的第二个亲传弟子。鉴于谷主基本不理事,七圣也同上不理事,谷中事务就大多是由药王首徒即他们的大师兄裴元处理,而顾迟因着杯具的身体原因从没被要求过协助办事。 于是作为一个位职不低却清闲无比的二弟子,顾迟这几年一直致力于遍刷谷中友方阵营的好感度,直到他接收到那系统所发布的第一个任务。 “师兄你是不是忘了大师兄活人不医的规矩了……”谢沉迟疑几秒后还是出言提醒。连他都记得这事,二师兄与大师兄的关系向来不错,照理说是不会不记得。 顾迟闻言回以微笑,语气平静:“我只是去与裴元师兄探讨医理。”同门之间交流本就属常事,作为师兄对师弟提点一二也不为过,谁能说这是违背规矩? 师兄你说谎果然不打草稿。谢沉点点头‘哦’了一声,准备当一回信使给他眼中的熊孩子们送糖人去。 顾迟领着卡卢比往落星湖走去,那里是最高几率能找到大师兄裴元的地方。 一路上卡卢比安静地记着走过的各个地方,只不过大部分的注意力实际仍放在顾迟身上。 比如说现在要是有个人对顾迟做出攻击动作,在动作刚做出的瞬间就会被一把短刀轻柔地割破喉咙。 没错,是轻柔的,无声无息。这也是暗杀技艺的可怕之处。 被实施了全方位保护,然而顾迟大大并不知情,这大概需要有炮灰甲乙丙丁之类作为触发。 “不知道中原的环境会不会让你觉得不自在,不过等医治好你的眼睛,你想去哪就都能方便许多。”路上闲谈,虽然顾迟估摸着对方就算连猜带蒙可能也只能听懂个六七分。 事实也确是这样,即便如此,异族男子苍白俊美的面容上仍是难以言喻的专注神色。 “我不去‘哪’。”卡卢比很是认真地回答。 ‘哪’是什么地方他不清楚,但如果去那个地方会让他再不能听到‘顾迟’的声音,他并不想去。 “咳咳……你想留在万花谷?”又是一阵压不下的咳,顿住脚步在原地顺过气之后顾迟略带试探意味地询问。 莫非真是他大万花谷太钟灵毓秀让未来的夜帝都不舍得走了,但这么挖明教墙角是不是不太好……还一挖就是别人的高层人员。 #论脑电波不在同一频道如何交流# 两人本就离得不远,卡卢比只再靠近一步,与顾迟的距离就变得极近。 “?”虽有疑问,但顾迟倒不排斥被卡卢比靠这么近,因为他已经可以完全确认对方是不可能对他做出攻击行为。怎么说94的好感度也不是当摆设用的。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显然是完全脱离了顾迟的预计范围。 异族男子苍白俊美的面容倏忽贴近,继而在顾迟的唇角处极轻柔地吻了一下,不知为何动作间透出几分近似虔诚的意味。 “我不去哪。”堪堪碰触一下就退离了去,卡卢比把刚才的话又认真重复了一边。 依族内的习俗规矩而言,表达效忠追随应是以半跪礼亲吻对方的手背。但在靠近的一刻,卡卢比却转而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因着某种连自身都尚未能发觉的私心。 顾迟:“……” 卧槽? 顾迟大大一脸懵逼,两脸茫然,三脸……【让我们划掉重来 一瞬温凉柔软的触感仿佛还在唇角边有所残留,望着在动作完后就温顺地像只大猫一样乖乖站着不动的异族男子,顾迟默默调出系统。 「系统你告诉我这94是哪方面的好感度。」 「请宿主在相应面板自行查看。」不知是不是顾迟的错觉,他总觉得系统这次的回复速度比以往慢了好几拍。 行吧,他自己看。 好感度列表—— 卡卢比:94(???) #我真是日了狗了# 之前光被数字牵走了注意力,现在顾迟才发现卡卢比的好感度数值后面俨然是三个大写的问号,不同于其他人有一段相应的文字描述。 还好系统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顾迟对此还算淡定,他现在头疼着的是另一件事情…… 鉴于双方之间存着语言这道巨大鸿沟,顾迟伸手碰了碰卡卢比的唇角,用最简洁的字句加以十万分严肃的语气对他说:“不可以。” 顾迟一直清楚自己可直可弯,自被系统绑定以来节操下限也剩的不多,所以他对刚才被吻了下唇角的事情虽有诧异却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 但虽说中原之外是有许多地方民风开放,卡卢比所在的跋汗一族也许正是如此。然现在他人在中原,自然是得入乡随俗按着中原规矩走。 不然……就单以刚才那番举措来说,妥妥是要出事的节奏。毕竟就算唐代民风相对开放,那也没开放到这程度好吗! 卡卢比闻言微偏过头,不知该说有意还是无意,顾迟原本只停留在他唇角处的手在这位置转移下就正式触碰薄抿的淡色唇瓣上。 如愿以偿地接触到微凉的指尖,指腹的温润触感让卡卢比微眯起双眸。形容一下,大概是猫被挠下颌时的模样。 “这样……不可以?”浮现出疑惑表情,话音甫落,卡卢比又靠近在同一个地方轻柔吻了一下。 速度极快地动作完后,异族人苍白俊美面容上满是无辜意味,甚至于眉眼微垂,一副十足温顺的姿态。 “……”顾迟觉得他很有必要在之后好好给对方普及一下有关中原和西域的风俗差别。 “不可以。”顾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耐心重复,温雅的微笑牢牢扒在脸上,无论从何方角度去看,仍是端方如玉的君子之姿。 “哦。”卡卢比于是顺着顾迟的意点了点头,只不过应声低且轻,基本也听不出有语调起伏。 第6章 神明 插曲过后,两人还是到达了目标地点。浅淡的药香与花香交织,这个被清澈湖水环绕的小岛足以称得上是一处风景雅致之地。 没等顾迟开口,不远处形貌俊朗的墨衫男子眉峰微挑便似笑非笑地说道:“还能见着活生生的顾师弟,当真是不错。” “裴元师兄。”能听出对方语句中的关切之意,但顾迟同样也清楚对方是完全不认同他的这次出行,现是有几分秋后算账的意思。 “咳咳咳……”顾迟抬手掩唇,面容未被遮掩的其余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渐苍白。 于是秋后算账……没了。 两人皆师承于医圣,关系比之于拜入其余六圣门下的弟子实际是更为亲近许多, “阿迟。”裴元因着清晰的咳声而微蹙起眉宇,照这种情况下去,这负累已重且持续衰竭的身体还能支撑几年? 医圣曾言顾迟此疾为先天所成,人力无法更改,至多只能做到延缓。本来以他这师弟极出众的天赋言之,若能假以时日,定是毫不逊色于他,甚至于比他更为出色也说不定。 所以说方法不嫌旧,能管用就好。顾迟渐平复下咳声,把旁侧那只用爪子在他背上轻拍着的黑色大猫呃……是把旁侧那用手在他背上轻拍着的卡卢比给领了过去。 裴元这时才冷淡地望了在场的第三个人一眼,仿佛刚才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这位药王首徒,万花们的大师兄,对待自家人与对待外人的态度向来泾渭分明。对万花弟子可称和颜悦色,对外人就那叫一个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了。 “他的双目在沙漠为烈阳灼伤,师弟学艺不精无能医治,故想请师兄指点一二。”顾迟微泛白的面容暂未恢复过来,但墨色的眼眸可见仍沉静如初,无掀起半点波澜。 万花门下弟子,大抵骨子里皆具几分清高淡泊,间接地对事即不喜弯绕,开门见山的交谈方式显然更加适合。 “别动。” 对修习暗杀技艺的人而言,排斥他人的过分靠近几乎是本能一般的习惯。但为顾迟所言,卡卢比仍一动不动地站定在原地。 裴元观视完了异族人的双目,沉吟不过短短几秒:“要治是不难。” 话音落后不久,顾迟就到手了一张写着十数味药材名字的宣纸,其中几味还是万花谷独有的奇花异草。 怎么说……幸好他是个万花。 “敷药之时……”裴元顿了顿,斟酌着说道:“是会有些疼痛。” 那大概就不只是‘有些’而已了。顾迟还记得大约半年前有个来万花谷求医的人,在他这师兄口中的‘有些疼痛’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爹喊娘。 考虑到这点,顾迟特意调配了药性温和的汤药用以止痛,然而很可惜地并没有它出场的机会。 “好了。”再不知是第几次把纱布固定完毕,自开始医治到今日已是过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离完工之日不远了,顾迟在心里计算着。 “记得在痛得受不了之前就要告诉我。”顾迟不怎么放心地又再叮嘱了一遍。止痛的汤药即便药性温和,多少还是对治疗效果有所影响,大概会略微拖慢进程。所以能不用还是尽量不用的好。 但对方实在是太过安静了些,无论疼痛与否都同样一声不吭,而他从对方本就苍白的面容也看不出端倪。 双目缠着纱布的卡卢比闻言后如习惯一般点了点头,薄抿的唇瓣边缘牵起了几许弧度,异族人过分好看的面庞上勾勒出一个浅淡微笑。 “顾迟……”卡卢比顿了顿仿佛在思考,继而微低下头把额轻抵于顾迟肩上,呼吸轻缓:“不痛。” 能靠近的话,强烈的痛感也仿佛变得极不明显,轻易就能被压制下来。 靠近、碰触,或只是聆听声音也好,都能让他的心神得以平静……不再回想过往那些真正令他痛苦不堪的事情。 行行行好好好,兄弟我敬你是条汉子。顾迟大大对此表示肃然起敬。 好吧实际是顾迟在替卡卢比敷药的时候,手背上不小心沾了点,没过几秒就感觉那叫一个火辣辣的痛。 这时映入顾迟眼中的是异族人明显发质柔顺的深灰色长发,因对方正把头低着轻抵在他肩上。 记忆中这一头深灰色的毛啊不……是头发,抚触时的手感相当好…… 这么说吧,如果有一只大猫乖乖趴伏在你身上一副任你撸随便撸的样子,你能忍住自己撸猫的欲望吗? 卧槽这根本…… 不!能!忍! 于是顾迟最终也没能忍住自己摸上那一头深灰色长发的手,在大猫全无抵抗意思十足温顺的情况下,心情愉悦地顺了好几遍毛。 “那提亚……”如同自语一般的极低喃声,异族人苍白俊美的面容逐渐被难言的虔诚所占据。 如果在这样温柔的安抚之下,他的所有痛苦都是能被驱离的吧。 苦难折磨,亦或是痛苦不堪的绝望困境,与族人共同信仰的光之神不曾回应过他的呼唤,也不曾对他施以援手。 神明绝不该是如此虚缈的存在…… “嗯?”顾迟发出一个代表疑问的单音。跟对方离得这么近,他想不听见对方所说的话都难。 说实在的,这三个音节对顾迟而言都不算陌生了。毕竟从卡卢比口中,他就已听了好几次。 不过他刚才好像并没有做什么能让对方感谢的事情?如果顺毛也算的话……那当他没说。 在听见温然应声的一刻,异族人本就并不放松的身体更是骤然绷紧。他抬起头,如果没有那几层纱布阻隔,他现在大概是正目光专注地深深注视于顾迟。 神明该是会在他经受折磨痛苦时救赎于他,在他祈求呼唤时回应于他。 将他于无望的困境中救出,甚至温柔地安抚驱离他的痛苦。声音清润而温和,比任何其他声音都更为动听…… “卡卢比?”先是于接近眼角处的地方传来被碰触的感觉,异族人修长的手指触感温凉很是明显。虽是不明其因的讶异,但礼尚往来,顾迟也由着卡卢比摸索他的脸。 听闻唤声,异族人倏地顿下动作,略微低下头颅如同等待指示一般。有几缕深灰色长发因着姿势垂落,与缠于双目之上的纯白纱布交触,对比分明。 没事你继续摸。 然而这种话并没有说出口的可能,但顾迟发现他如果不说话,这场面看起来真像是要就这么僵持到天荒地老。 “无事。”看不过眼,顾迟说完后还抬手把异族人垂落下的几缕长发给重新撩了回去。 是允许的意思吧。这么认定着,异族人漠然寡淡的眉宇刹那间变得柔和,动作近乎小心翼翼地继续摸索那张对他而言仍属未知的面容轮廓。 神明该是…… 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第7章 我大读条谷 辗转又半个多月,现在几乎全万花谷的弟子都知道他们的二师兄身后多了一只小(大?)尾巴的事情。不知该说是人形跟宠还是堪比背部挂件,总之那叫一个走到哪跟到哪。 本来这是没什么的,但当他们亲眼目睹各种呃…… 比如当顾迟与他说话的时候,异族人的面上神色就会变得尤为专注,而且还言听计从地说什么就是什么。 “记得在中原不能随意杀人。”除了语言上的教导,顾迟也一直不遗余力地给卡卢比灌输一些该有的观念。 异族人原有的敌我分界线太过明确,只分自身族群和敌对族群,对被划分于敌方线内的人一下手就是丝毫不留余地。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双方族内的长者都是这么教导族里的青年。 这种观念放在卡卢比还在族中时是没错,双方族群本就是为水源争斗了四百多年不死不休的宿仇。但放在中原就不行了,要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把人给弄死,在中原这牵牵绕绕复杂不说还乱得要死的关系网,那天知道会扯出什么坑爹后续来。 “嗯。”双目之上仍缠着绷带,异族人闻言微偏过头,对着顾迟方向点了点。 深知异族人的武力值是能排入一流高手行列,尤其夜晚时还能再进一层。但为着对方现在表现出来的温顺无害,顾迟莫名又有些不放心起来。 “等等……我是说不能随意,不是不能。要是有人先对你动手,你还手就是理所应当的。”顿了顿,顾迟再语重心长地着重叮嘱了一句:“不能傻站着给人当木桩知道吗。” 在这段时间里,异族人非常认真地在学习中原语言。凭着令人为之惊叹的记忆能力,如果说之前是三分理解七分靠蒙,现在就已是反过来能做到七分理解只三分靠蒙了。 但即使如此,他对‘木桩’这种专业术语依然是理解无能。 “嗯……知道。”回应的是异族人质感微冷的声音。异族人微垂眉眼,闷声记下那个听不懂的词语,然后动作利索地点下了头。 什么,你问他知道什么了? ……………………略过略过。 再比如当顾迟掩唇低咳的时候,他们就看见那名异族人寡淡漠然的面容上顿时浮起一片担忧神色。身躯绷紧得堪比进入了某种备战状态,却是一脸无措地抬手给他们的二师兄遍遍轻拍背脊理顺气息。 尤值得一提的是几天前有个自称是藏剑弟子来万花谷求医被拒的人,愤而生怨便准备挟持一名万花弟子作为要挟。 于是狭路……啊不是,大道相逢。 双眼缠着纱布——很好,一看就是个瞎子。旁边咳声不断面色苍白——更好,一看就是个半死不活的废人,还穿着万花弟子的专有衣物…… 一残一废,完美目标!整个万花谷都找不出比这更好下手的了。 由于顾迟身上的衣服太拉仇恨,这位自称是藏剑弟子实际不知是哪方鼠辈的人一个箭步上前就想动手…… 其实结果可想而知的是不。 不过没等顾迟转动他的笔杆,也没等其他万花弟子带着‘你当我们是死的吗’的表情替他们二师兄糊那人一脸兰摧玉折。在那人把武器指向顾迟的一刻,原本安静站在旁侧的异族人陡然就消失了身影,再一眨眼,对面人已被撂倒在数尺之外。 还在读条中的万花们:“……” 被撂倒在地上的人捂着脖颈身体发抖着断续发出‘嗬’的气声,在顾迟能看见的角度之外,异族人微低着头如同在俯视着那人一般,温顺无害的表象撕裂至荡然无存,苍白俊美的面容变得十分冰冷可怕。 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被激怒之后的模样。 冰冷的锐器本是贴着对方的脖颈划过,但交触的瞬间异族人又记起那个清润温和的声音曾与他说‘不能随意杀人’……刀锋在临界一刻有所偏转。 仅这种程度,那名自称是藏剑弟子的人脖颈上仍不免出现了一道极细的长痕,现正在陆续沁出细密的血珠。用双手怎么捂都捂不住。 若非留有余地,这人的头和脖子是不能好好地连在一起,妥妥是得分家的节奏。 “咳咳咳……”我了个去,近战职业的攻速就是快。 顾迟掩唇低咳着,同时扫了一圈周围陆续打断读条的师弟师妹们,似乎也都是一脸‘宝宝不高兴宝宝有小情绪了’的心塞表情。 ……我大读条谷的惆怅你不懂。 瘫倒在地上的人是恨不得能挪远一些,但他现在腿脚发软几乎无法动作分毫,看着面色冰冷的异族人只觉得心底阵阵发凉。 这时顾迟的咳声对他而言简直有如天籁一般,因为站在他前边的那樽杀神终于肯转过头去了。 自顾迟的角度看不到,不代表在其他人的角度也看不到。异族人前一秒还面无表情的冷硬面容,转过来的一刻变得只能以温顺来形容。 围观全程的万花们:“…………” 这演技,一百分好吗。 卡卢比抬起的右手还未有动作,却是蓦地顿在半空中,继而就无声地将之垂放下来。 他想到这只手刚刚握过沾染鲜血的兵刃。 换以另一只手,卡卢比终于轻拍上正持续咳着的人的背脊。 “咳……受伤了?”暂压下喉间的不适感,异族人不自然的举动被顾迟看在眼里,虽然觉得对方应该不可能被这类不入流的宵小之辈伤到,但显然没理解对方脑回路的顾迟大大还是把异族人那垂放着的手拉过查看了两眼。 异族人微怔住,反应生生慢了近一拍,他诚实地摇了摇头。 异族人的手修长而指节分明,苍白的肤色并不代表无力,恰恰相反的,这双极擅于握刀的手同样擅于夺取性命。 非常的……温暖,他想着。感知到的这份温度的一瞬间,心似乎也跟着顿了顿,异族人迷惑地微低下头。 族内传授暗杀技艺的长者在教导他们的时候便说过,掩藏在左边胸腔之下那个的跳动着的东西叫做心脏,让它停止跳动,比如用刀将其洞穿的话就能保证万无一失地杀死一个人。 敏锐的感知让异族人清楚知道自己的心跳在刚才就停顿了一下,人的面容有很多种,但死之前的表情却似乎只有一样。那些被他刺穿心脏或割破喉咙的人望着他,愤怨而恐惧。 可是他现在既不感觉愤怒,也没有半分恐惧。 “嗯……没有就好。”异族人这么一低下头,顾迟大大觉得自己撸猫的冲动又要犯了。 忍住。 顾迟挪开了手,卡卢比感知到的温度也顿时回落。心再次微顿,异族人苍白俊美的面庞上迷惑神色又增几分。 死亡并不让他觉得恐惧,但在那一刻来临之前…… 触碰面容是被允许过的,异族人于是伸手碰了碰顾迟的脸颊。没有如上次一般摸索,仅碰了一下像是在感知温度一般,然后就动作迅速地垂放下手。 不过这动作看在围观群众眼里,那也是别有一番意味。 综合以上所有,这名异族人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来当他们二师兄的人形跟宠…… 真是万花谷年度818。【并不 就顾迟本人而言,他认为这只是‘雏鸟心理’而已。 被遗忘在一遍躺尸着的人还在哆哆嗦嗦地说着什么‘我是藏剑弟子,你们不能杀我’之类的话。 顾迟把目光偏移过去……说实在的,对方对他而言弱得只用商阳指都能戳死。 别看顾迟大大日咳夜咳一副随时能领便当的样子,披着病弱人士的皮,动起手来的武力值也是分分钟让对手怀疑人生。 “藏剑弟子?”顾迟低声说道,望着还在地上哆嗦着的人,幅度细微地摇了摇头。 不是他想说,现在的人行走江湖都这么不走心吗? 身上既没有半点壕的气息,也不金光闪闪……其实还是换个门派自称的好,至少不会被一眼揭穿是不。 归属于藏剑山庄门下的弟子基本特征鲜明,流传在江湖上的辨别方法也算广为人知,最重要的是简单易行、可操作性强—— 只要有长一双眼睛就行了。 第8章 大被同眠 皓月清冽,为映照之物皆披上一层冷霜。 「月石持有数:37748」 顾迟望着系统面板上显示出的数字,心塞地叹出声来。 系统商店里无论是名兵利器、灵丹妙药、精妙武学……只要能付得出相应数量的月石,一切应有尽有。但顾迟从来只把目光放在末尾页的最后一项东西身上——越界门。 顾名思义是可跨越界限,当然是指世界的界与限。能把这东西拿到手,回返原世界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然而一看标价:9999999月石 怎么看都是有生之年系列。 但人嘛……总是得有个目标的,至少顾迟为着这个目标还在兢兢业业地做任务、刷好感。 “咳……”喉间微痒,顾迟没忍住咳了咳,这一咳就发现有些不对劲。他察觉屋门外有人,但却是仅一瞬就没了,变化之快让顾迟都差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现在又不是刚起床睡不醒的时候,顾迟还是相信自己的感知判断的。于是他去推开屋门,顿时就与门外安静站着的异族人面面相觑起来。 异族人的气息仿佛与周围环境同调,尤其遮蔽于夜幕的阴影中时,即便是顶尖高手也无法觉察他的存在。 要不是顾迟现在正清楚看见异族人的身影,闭上眼时真会以为前方空无一人。 对方微偏过头来望着他,面上的疑惑神色似乎是对他在大半夜里走出屋门的不解。 顾迟:“……”不,他才比较需要疑惑对方为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而跑到他屋外站着好吗。 嘿兄弟,在这干啥呢? 然而这种话依然没有说出口的可能,顾迟大大眉目温和态度正经地问道:“卡卢比……你在这里做什么?” “守夜。”异族人微低着头,回答地仿佛理所当然。 每到夜晚,幽深的地下就连一丝光亮都不可寻见。不说每一天,但至少每个月都会有死于寂静深夜中的族人。要面对突如其来的敌袭暗杀,守夜无疑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顾迟大大生生卡壳两秒,而后道:“万花谷很安全。” 任谁知道有个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守在自己屋外,大概都不可能就这么放任对方而自己回去躺床上呼呼大睡…… 完全不需要守夜,真的,快回屋休息去好吗! 然而从遇见以来,对他说的话只点头不摇头的异族人……这次就摇了摇头,闷声不吭地微低着头站定在原地,丝毫不肯挪动 二月初,还是夜晚仍冷寒之时。 “站近点。”顾迟忽然道。 异族人没有摇头不动,依言靠近了一步。 好,有戏。 冷风那个吹,顾迟对温暖被窝的思念更盛,但也不能把人放任着不管,于是他当机立断往屋里一退,简言道:“进屋。” 异族人似乎是有片刻迟疑,不过还是踏进了屋里。 “躺下。”顾迟大大面无表情。 不是让他离开。异族人习惯性压下其他多余的疑问,选择听从于那个声音所说的一切的言语。 在顾迟眼里是……一只黑色大猫乖乖躺上了床。 “睡、觉。” “……?” 还没弄懂情况的异族人躺着一动也不敢动,近乎茫然地感受着嗯……被窝的温暖。 床榻大小是足以承纳两个人,但就没有太多剩余的空间了。 回过神来的异族人发现旁侧人的呼吸轻缓,好似已然入眠。平和安然的气息让异族人在这向来警戒最高的时刻也不可自控地渐松懈下心神。 本是近乎与深夜溶于一体察觉不到存在感的人,忽然也有了鲜活的气息。 翌日。 “师……”兴冲冲地连门都没敲就一把推开,待看清屋内景象,谢沉瞬间就消了音。 门窗外投入的光线与屋内阴影的交织处,谢沉看见那名他们从沙漠里救回来的异族人站在屋内床榻旁,半俯下身。这个角度看,异族人深灰色的长发垂落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但这个距离…… “…………兄。”他干巴巴地把话接完。 那什么谁来告诉他,他现在是该提笔与眼前的异族人战个痛,还是该转身非礼勿视……??? 屋里进来了第三个人,感知敏锐的异族人自然不会没有察觉。但他仅仅是平静地直立起身,把面孔转向来人一秒,而后便低头重新把视线移回到床榻上人身上。 谢沉:“……” 床榻上的人也有了动静,比如睁了眼,只不过刚睁开的双眸并不如常时清明,眸中焦距都似乎还未定落。 然后他慢吞吞坐起了身,只不过坐起身后又半阖着眼没有其他动作。 以顾迟自己的说法来说,系统启动都得有个启动过程,他现在就处于这个过程中。 晨光微熹……个头,都已经日上三竿了。 刚醒时略微反应迟钝,但这并不妨碍顾迟判断时间,更不妨碍顾迟发现屋内除他以外还多了两个人。 “……”什么情况。 等两秒后顾迟大大又再慢吞吞反应了下。 喔,是了,卡卢比是昨晚来的。 侧头一看,他的师弟谢沉手上拿着个造型古怪的青铜制器,但如果只是如此,顾迟是不会觉得奇怪,毕竟对方经常兴冲冲地跑来与他分享新的造物。 让顾迟没看懂的是,对方杵在门口,望着异族人的表情精彩得堪比调色盘,那一脸不知该说是见了鬼了还是日了狗了的震惊表情。 “今日贪睡了些,让师弟见笑了。” 整顿好仪表,顾迟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宇,好让自己能快速清醒过来。近来他有些嗜睡不假,但竟然是在醒来之后才察觉到屋里到访了其他人,这是连带着他的感知也有所弱化的意思吗…… 不过身体衰竭的程度还算是在预计之中,顾迟淡定地调整着目前的状态。 第9章 无意识攻略 谢沉挠了挠头,他刚才总觉得有些奇怪,但现在看见顾迟微笑着十足温雅的模样,那点奇怪的感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会觉得方才的师兄很呆什么的……果然是他的错觉吧。 “如果是找我陪你试验新的制器,今天恐怕是不行。”彻底清醒过来,顾迟便想到今天还是个挺重要的日子,关乎旁侧人的那一双眼睛。给对方拆下纱布,那至少他今天一整天是都得守着对方的,为了能在第一时间解决那些可能出现的异状。 目光指向……谢沉顺着顾迟说话时的目光望去,最终是落在异族人双目所缠着的白色纱布上。他恍然地‘哦’了一声,点头表示了然。 然后他小有遗憾地低头望了自己的新造物一眼,看来只能等明日了。在万花谷里想找个愿意陪他试验机子的人也不容易,除了顾迟每次都有求必应以外,其他同门弟子大多是避之唯恐不及…… 开玩笑,动不动就得飞天遁地玩蹦极的,就算他们都负有轻功也是会胆战心惊的好吗! 知道顾迟有正事要干,谢沉自然不会赖着不走。但在临走之前,他还是以探究的目光看了一眼正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异族人…… 无从下手,无话可说,他选择狗带……啊不,是走人。 “坐着吧,期满一个月,这次把纱布拆下来就不用再缠上了。”所负责的伤患即将痊愈,作为医者顾迟自是乐见其成,何况这还代表着他马上能完成一个任务。 异族人闻言便点了点头,堪称乖巧安顺地走到桌椅旁坐了下来。其坐姿周正,苍白俊美的容相一片平静,无波无澜,便只安静坐着也让人觉之气度卓然于常人。 且这番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流畅万分,可以说目不能视对异族人几乎是造不成行动上的限制。 “待会别急着睁眼。”顾迟声音平和地叮嘱,说完后他站近去便抬手探向异族人双目之上所缠着的纱布,动作轻柔地拆解下末端处被固定住的一截,继而层层剥离。 “嗯。”异族人的应声轻而缓,平静得与他此时的心境不符,他现心中是有个声音在不停催促他睁眼去看清眼前的人。 纱布全解下来了,所敷的药膏于双目之上仍有所残留,顾迟早有准备,拿了块布绢为之尽数擦了干净。 说让别急着睁眼,异族人的眼帘真就静静垂落着连一丝颤动也无。 “有感觉什么不同吗?”为免异族人察觉不出差别,顾迟还特意伸手在其面前晃了晃。这一个月的医治如有成效,就算对方都是阖着眼,解下纱布后的光感也应是不同的。 异族人再次‘嗯’了一声,没有下文,却是抬手抓住了扰动他眼前光影的……顾迟的手。 顾迟以为是光影扰动让对方觉得不适,被抓住手也就顺着停了动作。他想着对方毕竟是常年生活于幽深地下,再者初到外界就被日光灼伤了双眼……现就算复明,对外界迥异于地下的明亮度大抵也是需要有一段适应过程。 异族人的面孔正正对着顾迟所站的位置方向,因两人一坐一站而形成的高度差距,他微抬着头,静阖着的双目缓慢睁开了一道极微小的狭隙。 几乎在同一时刻,自狭隙中也渐沁出些许水迹,凝聚成再无法承载的水珠便倏忽划落下异族人苍白俊美的面庞。 为光线刺激所造成的生理性流泪现象,顾迟对此很是理解,所以他刚才才会与对方说别急着着睁眼。 “不要急,慢慢来。”顾迟鼓励兼安抚,空闲自由着的另一只手就去为异族人擦干净留遗于面庞上的水渍。 现是于屋内,在有屋檐遮掩的情况下,明亮度比之屋外已是暗上不少。但即使如此,对异族人而言也仍是过于明亮。 不过异族人显然知晓量力而行,睁眼的过程很是缓慢,都是等确认适应后才继续抬起眼帘。 面目细腻的异族人此时眼角微红,眼眶湿润着间或沿落水迹,再配上苍白的肤色,真真像是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 当然……顾迟是知道他眼前的人武力值有多凶残的。 可惜不是自家养的大猫,顾迟大大不无遗憾地想着。否则见此情景……他大概早就以顺毛安抚为名开始进行撸猫事业了。 “是觉得光线还有些暗?”顾迟询问道。他看见异族人已完全睁开了眼,那双颜色浅淡的赤眸浸着微薄水光,分外的好看……如果目光不是这么分毫不移地直指着他就更好了。 之前就说,被这么直勾勾盯望着是个人都会有感觉的。顾迟转念想了想原因,大概是他刚才的问法存有问题,于是换了一种再问:“觉得光线不对?” 毕竟对对方而言,再如何昏暗对比起地下环境也是明亮的。 半晌,依然没有回应。 倏忽顾迟往左边挪了一小步,清晰可见,闷声呆坐着仿佛怔怔出神的异族人,视线马上也紧跟着移了移。 “……”这是不是真的有哪里不对? 短暂失语过后,顾迟低头完整对上异族人的视线。目光交触,在异族人浅赤色的眸中,他的身影倒映就类如照镜一般,再明晰不过。 在这种病患不肯配合的时候,就得靠医者自行动手了。 顾迟移来一张椅子坐下,两人便成相仿高度,这番举动是为方便就近观察异族人的双目复原情况。 在顾迟渐靠近时,异族人的目光便胶着在愈发离近的面容之上,呼吸随之放缓,到最后几乎是全然屏住了气息。 双目所传达的刺痛感,不到难以忍受但也不容忽视,然异族人不愿阖眼暂歇……甚至也不愿眨一下眼。 他再次感受到,那在胸腔下跳动着,被称为‘心脏’的东西一瞬顿住的感觉,且远比上次来的明晰强烈。 双目越是刺痛,视线却越是清晰,而所注视着的人的面容轮廓逐趋分明。 眼睛变得狭隘而无法容入其他,眼前身影像是尽数黑白的世界中唯一渲染了色彩的存在,比其他任何事物都更让他无法移开目光…… 无法移开目光。 他看清了神明的面容。 第10章 乖 “三天内会好的。”观察完毕,顾迟语气肯定地下了结论。 但眼看着异族人那双狭长好看的眼眸因酸涩而再度氲上水光,顾迟就伸手去轻捂住了这双眼睛。既然对方不肯阖目,他就只能这样简单粗暴地为对方遮挡住光线了。 陡然迎来黑暗,异族人抬手触及顾迟的手背,但就这么顿着,没有要将之拉开的意思。 被捂住双眼的异族人态度顺从,身体放松着没有多余的动作,只除了在一开始时眨了下眼。 被异族人纤长的睫羽扫过掌心,顾迟感觉到些许痒意。 “那提亚。”寡淡神色不存,被捂着双目,异族人薄抿的唇角处却弯起了一个弧度浅淡的微笑。甚至也不是昙花一现,就这么维持着,原本虚幻的美感渐被某种实质的东西填补完整。 他不再如他的族人,信仰过去的神明。他有了新的神,真正会救赎于他的神明是这个样子的…… 异族人低凉的体温通过肢体接触传达给顾迟,手腕被搭上,顾迟在异族人有所动作前就语重心长道:“就算你态度良好我也不会让你乱来。” 乱来? 异族人先思考了会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最后还是‘嗯’了一声,认真轻缓地回道:“我不乱来。” 不是那种触摸不到的存在。异族人搭握着顾迟的手腕,但并无用力。眉眼若是未被遮挡,是能看见异族人正微眯着他那双好看的赤眸,配上勾起了浅淡弧度的唇角,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温顺姿态的大猫真的特别讨他喜欢……走神着,顾迟另只空闲着的手就无意识跑到异族人头上摸了摸。 准确地说是一摸再摸,摸了又摸。 “……阿迟?”第一次对面前的人用这个称呼,异族人显得有些迟疑,良好的记忆能力让他清晰记得这个称呼曾出自一个叫‘裴元’的男子之口。 其实异族人只是直觉性觉得这个称呼似乎更为亲密一些……任何能更靠近心中神明的事情,他都想要做。 “咳……”听闻唤声,顾迟顿时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再状似神色平静地把手收回。 说实话,他连自己刚才是怎么把手伸过去的都不知道。 但顾迟没想到连在被他摸头时候都能安静坐着不动的异族人,这会他把手收回,对方却还反而不乐意了。 顾迟大大木着一张脸沉默地看着异族人拉过他的手,然后……重新抬放到头上。 “再休息半刻钟。眼睛脆弱易伤,宁肯慢些恢复也不可操之过急。”继续木着脸维持着无解的摸头姿势,顾迟在言语间干脆就继续给异族人顺起毛来。深灰色的长发很是柔顺,质感比之最上等的丝绸也不遑多让。 “嗯。”异族人的应声来的快而轻,几乎就出现在顾迟话音落下的瞬间,简直是不带丝毫犹豫停顿。 那你倒是把眼睛阖上—— “哦。”异族人依言照做。 “……”他刚才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顾迟撤开捂着异族人双目的手,转而按在自己正微微抽动着的眼角上。 等到过了定好的时间,异族人在被允许睁眼后,视线马上就又再移到顾迟身上,完全是与之前的情况一般无二。 顾迟觉得自己的眼角抽得更厉害了,雷打不动的温雅眉宇间难得挤上几分无奈神色:“不能不眨眼。” 于是下一秒异族人就很听话地眨了下眼。 险险一个‘乖’字脱口而出,当然话到嘴边时顾迟还是堪堪把它给咽了回去,代替性地,他再在异族人头上摸了一下。 异族人因此而微垂眉眼,但视线移下时不知是看到什么,神色陡然一变。颜色浅淡的赤眸牢牢盯住某处,眸中茫然与恍然相继浮现。 他看到了顾迟手背上的一道浅色疤痕,与周遭白皙的肌肤对比仍显得无比突兀而清晰。异族人记起了,这道痕迹正是他所造成的。 异族人的手指指节分明,修长好看,如果不是虎口与掌心处留有薄茧,大概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双极擅于握刀与夺取性命的手。但此时异族人的食指指腹沿着那道痕迹摩挲过,动作极轻,显得颇为小心翼翼。 这番动作结束得太快,顾迟甚至没及反应……直到异族人给他递来一把短刀。 刀身薄而修直,通体如漆墨一般的暗色,挥动间隐隐可见其上诡秘流畅的刀纹……是异族人那把佩于腰间从不离于身侧的短刀。 “……嗯?”顾迟大大发出一个表达疑问的单音,一脸迷(meng)惑(bi)。他是不明异族人意欲为何,但已接过了那把短刀也不好随便搁下。 异族人没有让顾迟疑惑太久,他微垂着眉眼,把双手摊平了放到顾迟身前。 目前作为远程职业的顾迟大大以极不标准的姿势握着短刀,看异族人的动作,他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眼角又再隐隐抽动,所幸只有自身能感觉到。 顾迟把手中短刀向异族人移近,果然对方一动不动地丝毫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转向用刀柄在异族人额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待异族人抬眼望来,顾迟掩唇轻咳几声后才无奈道:“伤了你,我不是还得负责医治?” 顾迟本以为异族人能明白他这句话所表达的真正意思,岂料对方闻言后微蹙着眉思索了会…… 却是要自行动手了。 “咔。”裂纹之声。 异族人陡然就呆怔住,一双赤眸也跟着睁大许多,甚至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动作,十足的无措。 这一刀若落到手上,必是见骨。而说时迟那时快,顾迟在察觉异族人想法的瞬间,不及思考就把他的‘倚玉’横了过去承接。 万花以笔为武器,‘倚玉’笔身是南玉所成,被锋锐刀锋这么一砍,登时以承接部位为始扩开数道裂纹。 “当时那种情况,你怀有警戒本就无可厚非,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言语间顾迟已把‘倚玉’收回,顿了片刻又道:“这支笔也只是在找到趁手武器前的临时配用,你不必介怀。” 把所持之笔这样用来挡刀挡剑,真也是没谁了。万花弟子除非万不得已,是不会有与人短兵相接的时候,也就遑论这般糟蹋自己的笔。 顾迟瞥一眼淡翠笔身上的几重裂纹,他知道异族人在交接一刻急剧收敛了力道。否则方才就不是裂纹之声,而该是碎玉之声了。多少还是有那么点心疼,毕竟说临时配用也是用了足足两年。 顾迟面上闪逝过微不可察的遗憾神色,快得难以捕捉,但异族人仍是未有漏过。 至于导致了什么后续事件,那就是后话了,此时的异族人只是愈加垂落下眉眼…… 活像大猫耷着耳朵时的模样。 第11章 晚了 经过三天的适应期,异族人的双眼已不会再因被明亮光线刺激而流泪,颜色浅淡的赤眸不带情绪,但却把一个人的身影倒映得非常清晰。 这厢顾迟大大是正在走神查看系统面板。 「任务一:复明,医治卡卢比双目,任务奖励500月石,完成度100%。」 「任务二:夜帝好感度达满值,任务奖励3000月石,完成度99%。」 第二个任务也只差临门一脚了,至少在一秒前顾迟大大还是这么以为的。 但当他查看好感度列表—— 卡卢比:100(???) 顾迟大大当即觉得,他似乎、大概、好像是……被系统坑了。 现在的卡卢比还不是‘夜帝’,所以他就算刷满好感也拿不到任务奖励……且这个先决条件还指不定要等过多少年才能满足。 ……怪他眼瘸。 但比起完不成任务,顾迟其实更纠结于卡卢比对他那堪称神奇的迷之好感度。 说满就满,没有一点点防备,顾迟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他是有做了什么特别加好感的事情…… 总不会就单单因为被他救了和医治双眼? 想着想着,顾迟的目光就不自觉飘忽到异族人身上,还带着几分疑问。 异族人为此而眉眼微动,苍白俊美的面容随之稍柔和下来。 大猫呃……打住。 “你的眼睛已经全好了,我不会再限制你的行动。”顾迟温声道,面上带着淡淡笑意。 这三天里异族人都按着他要求待在屋里,因为在没过适应期前,屋外的明亮度并不适合异族人。 但话音落后,对方的反应并不在顾迟的预料之内。异族人面上非但没有喜色,反倒是垂了垂眉眼,沉默半晌后又对他摇了摇头。 “听阿迟的。”顾迟听见异族人低沉而微带哑意的声音,那张苍白俊美的面容仍是面无表情,但此时看起来就是无端给顾迟一种温顺的感觉。 顾迟抬手掩唇,轻咳了几声,问道:“你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比如去明教任职ceo什么的……当然这句话顾迟大大也就只在心里想想。 异族人点了点头,但看来并无言及具体的打算。 “会很快回来。”异族人注视着顾迟,语气类如承诺般郑重,浅淡赤眸中的神色也再认真不过。 不是……回、回来?顾迟大大为这个动词而微抽了抽眼角。 说罢异族人靠近至顾迟身前,站定半晌,似乎是在犹豫。 “那提亚。”异族人向顾迟半低下头颅,深灰色的长发随之向前垂落些许。 异族人神色间满是难以言喻的虔敬,根本不容错认,顾迟大大终于意识到这个词似乎并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表达感谢的意思。 顾迟问:“那提亚……是什么意思?”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个声音在他问下这句话的同时对他说—— 晚了。 异族人极难得地在被顾迟问及时沉默,他抬起头注视着顾迟,忽然薄抿的唇角微弯,勾起一个弧度浅淡的微笑。 这就好比覆冰的湖面‘咔’一声出现裂痕,冰层轰然碎裂,陡然湛露出别一番瑰丽景象。 “那提亚。”异族人没有回答,只是把话重复了一遍。 你造用这种方法蒙混过关是犯规的吗?在顾迟反应过来前,异族人已经重新向他半低下了头。 再不知道对方想让他做什么,那也是不用混了。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情,顾迟摸上了大猫……啊不是,异族人的头。 反正也不吃亏,顺毛中的顾迟大大已经自动说服了自己。 异族人感受着头上的轻柔抚摸,半眯起了颜色浅淡的赤眸。 那提亚,在跋汗族语中意为…… 「神明」 结果在这段谈话过后的第二天,异族人就化语言为行动地……不见人影。 且是一连十数日无有踪迹。 二师兄的人形跟宠不见了!谷中弟子纷纷得出这个结论。 看惯了顾迟进进出出走到哪背后都跟着个深灰色长发的异族人,现在没了他们还觉得有点不习惯。 今日顾迟本是要到落星湖向裴元请教关于以星极草入药的问题,但在去到时,他见裴元与谢沉正在交谈,且后者的面色看起来……实不太好。 “师兄。”顾迟向裴元轻颔下首,待裴元应了‘嗯’一声后,他才转而对仍紧蹙着眉的谢沉问道:“师弟……缘何故心事重重?” 换了别人顾迟可能不会问,但谢沉不同,他这师弟向来对谁都笑脸相迎,鲜少有见这般凝重深沉的样子。 “阮阮的书信断了已有半个多月,我放心不下……”谢沉回答。 顾迟略微思索,想起好几个月前有自称是泽水村人的男子来万花谷求医,说是村中逾半数的人都患上不明病症,四处求医无门,于是把最后希望都放在了万花谷。 那时谷中有好几名自请前去的弟子,其中一人就是谢阮……与衷情于天工门术的兄长不同,谢阮是怀着悬壶济世的念想,每日皆刻苦研习杏林医道。 捋了捋前因后果,顾迟也不免跟着担心起来。虽然在喜好上南辕北辙,但他知道这两人是真不愧为亲兄妹,性格就某方面而言都是同样的‘直’,或者说过分单纯。 要是武力值达标那也就算了,偏生这兄妹俩都偏科偏得厉害,万花用于武斗上的那部分点穴截脉功夫……他们就只学了个半吊子水平。 “今日有泽水村人再度来谷中求医,谢沉师弟方才便是与我说要自请前去。”裴元的目光望向三星望月处,微叹了口气后道:“现谷中正值忙期,暂时也难以分派出更多人手。” 顾迟掩唇轻咳了咳,面容随之微有苍白。声音仍温和清朗,他缓声道:“我去。” 裴元闻言顿时稍蹙下眉,虽无出言反对,但面上也绝不是赞同的神色。 “作为师弟,合该是要为师兄分忧一二……且我也同样放心不下阮阮。”泽水村有人再度来谷中求医,可见事态是变得严重,否则以顾迟对谢阮的能力了解,后者应是已解决了此事才对。 形势所趋,裴元蹙着眉仍是点头同意了。 “现天色已晚,你们还是先休整一宿收拾行装,明日再行启程。”夜路难行是属常识,但裴元觉得他要是不说,对面的两人或真就可能现在就动身。 大师兄都发话了,顾迟与谢沉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后者乖乖听话回去收拾,而顾迟留下来把最初来落星湖的目的达成后才满足离开。 翌日临近出门之际,顾迟才想到自己似乎是该留下封书信。异族人极可能在他离开期间回来,然而转念一想…… 异族人看不懂汉文。 顾迟大大默默否定了这个想法。 “嗒。”木门被推开时碰撞上不明物体的声音。 顾迟疑惑了一下,低头望去,一方乌木盒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门前地上。 顾迟俯身把乌木盒拾了起来,指腹无意识摩挲过乌木盒上的纹路。四处无人,但就是有种莫名的确定感。 “……卡卢比?” 第12章 喜欢 如同回应般,明明看着感觉是空无一人的地方,蓦地出现一道黑色人影。 ……所以你刚才是为什么要隐身,顾迟大大无语凝噎。 “你受伤了。”非是问句。异族人靠近到离他三步有余的地方就停住不动,但顾迟仍是闻到了几许微薄的血腥味,又敏锐地在异族人未被衣物遮挡的手臂上看见好几道尚未完全结痂,甚至是仍渗着鲜血的狭长伤痕。 异族人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闻言微垂眉眼似乎是思考了一下。几秒后表露出一瞬恍然的表情,异族人把手背到身后…… 藏了起来。 顾迟:“……”不是,这看都已经看见了好吗?? “进屋吧,我给你包扎一下。”顾迟温声把话说完后就再度走进屋里,把久未动用的药箱给翻了出来。他今天是提早醒了的,距离定下的启程时间还有好几刻钟,足够给异族人手背上的伤口做一次简易的清理包扎。 异族人在顾迟转过身的一刻眉眼微动,把背在身后的手移回身侧低头看了一眼,又默不作声地再把手背到身后。 他看见那身着玄墨衣衫的人面容上眉宇微蹙……他并不想让那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么想着,异族人颜色浅淡的赤眸忽尔就沉暗许多,如覆于阴影中时一般的暗色。 “你先坐着,左手放桌上别动。”顾迟对走到他旁侧的异族人道。伤成这样还乱动,就算不以医者的眼光去看,以个人来说是看不下去了。 反于常态,异族人没有乖乖照做。他站定了注视顾迟良久,而后把被顾迟摆置在桌上的乌木盒重新拿了起来,沉默着把乌木盒推到顾迟抬抬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垂着眉眼,异族人的目光仿佛在催促着顾迟把乌木盒打开。 知晓异族人一旦固执起来就难以改变,顾迟选择如他所愿。只不过当把木盒打开见到内里物件时,顾迟是有些猝不及防地微怔了一下。 盒中静置着一支笔,长约一尺三寸,柄端融光。笔身是湛然赤色,不知为何种奇玉所成……动静之间隐有光晕浮动。 就连常人单看一眼也会明了,这盒中之物非是凡品。 事情的前因后果倏忽变得清晰,这反而让顾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不由得默了片刻。 但在他找到合适措辞之前—— “你不喜欢。”异族人的声音本就微带哑意,但此时听起来似乎是更低沉了几分。明明是面无表情,但加之微垂着的眉眼,那张五官深邃的俊美皮相顿时怎么看怎么低落。 顾迟摩挲了下他佩于腰间的‘倚玉’,玉石所制的笔身透着凉意,表层因几重裂纹而不复平滑,指腹触碰时的触感尤为明显。 然后顾迟把它解了下来,把乌木盒中的笔提起佩上。与其言语解释,当然是行动更为实际。 “咳咳……”顾迟捂唇低咳了几声,抬眼就看见异族人的赤色眸中浮着微光,继而就乖乖照着他之前说的坐下把手放桌上。 顾迟低下头为异族人清理伤口,没有说道谢的话语,而是温和而平静地对异族人说道:“不要随便让自己受伤。” 异族人闻言微微偏过头去,还没有什么反应。实际在族中时,这种程度的伤口从来没有人会当回事,处理方式就是放任着等它自行愈合。 顾迟暂停下手上动作,捂唇轻咳一声后补了一句:“我不喜欢。” 这大概比其他任何话语都更具约束力。 异族人当即蹙了下眉,颜色浅淡的赤眸注视着顾迟,清晰可闻地‘嗯’了一声。 “化腐生肌的药敷着会有些刺痛,你忍一下。” 异族人默不作声,比起那种微不足道的疼痛,眼前人此时所表现出的对他的温柔关切才更让他怔忪出神。 纱布末端被打上结,异族人知道这是包扎好了。 在顾迟表达询问的目光下,他拉过顾迟的手放到唇边,薄抿微凉的唇瓣在那指尖处轻轻啄吻了一下。 “喜欢。” 异族人浅淡赤色的眼眸中盛满虔诚,目光平静而专注。他注视着所认定的神明,唇角处微弯起带着满足意味的淡淡微笑。 明烈而纯粹,直白得毫无掩饰。 第13章 脑回路 在靠近万花谷出口的地方停驻着一驾马车,谢沉提前到了就静等在旁侧,但此时他正万分疑惑不解地望着正往这边走来的顾迟……身后的异族人。 这人,是怎么一夜之间就冒出来的? 时间掐得有够巧。 “就差柯容师妹了。”谢沉道。 然而说人人就到—— “呜,师……兄?”没能如预期路线地环上自家二师兄的左手,反而不知是撞上了什么……柯容两眼泪汪汪地捂住撞疼了的鼻子,仰头往上看去…… 是一双看起来没什么情绪的浅赤色眼眸,和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异族人五官深邃的面容在万花谷中太过扎眼,让人想错认都难。 异族人刚有那么一瞬不自觉蹙了下眉,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之行动快于思考,他挡在了顾迟面前。 被异族人的浅赤色眸子盯得有些发憷,柯容下意识就向自家二师兄投去求救的目光。 但见自家二师兄正捂唇低咳着,面色微有苍白的样子,柯容又不想去扰他了。 “待出谷之后,在外边可不能这么调皮。”顾迟探出手去摸了摸柯容的头顶,对方的身高就只刚及他的腰,这番动作做起来是无比自然合适。 让这么一个小辈弟子同行并不是随意做出的儿戏举动,顾迟得说他这小师妹是在同辈中课业完成度最高的。 “唔……”柯容觉得那边异族人看过来的眼神变得更……难以描述,让她有点想躲到自家二师兄身后去,但又直觉并不可行。 “嗯?”顾迟提了提尾音。 “嗯嗯!”反正二师兄说的肯定都对。柯容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然后就二话不说往谢沉那边挪过去几步。 顾迟有些奇怪地轻‘咦’了一声,他明明记得他这师妹还是挺粘他的来着,莫不是他方才说话的语气太过严厉…… 异族人直到那矮小身影走远了才微垂下眉眼,收回了他盯梢的目光。 “谢师兄,我来投奔你啦。”没了那让她有些莫名害怕的视线,柯容一轻松下来又跟个没事人一样笑眯着她那双乌亮的杏眼。 你也就这种时候才会记着有我这师兄……谢沉与之对视的眼神中无声传达着这个信息。 这要换做正常时候,对方肯定早就粘糊到二师兄身边当小尾巴去了,哪还能有空到他这边来溜达。 自家二师兄向来亲和力满分,对这点谢沉是深有体会的。谷中即使是某几个要被归作熊孩子一类的小萝卜头,到了顾迟面前也会安分当起勤学好问的乖宝宝。柯容这一辈的小辈同样没能例外,在顾迟作为弘道弟子授课之时,这群小盆友就能把顾迟团团围住好几个时辰。 “师兄,我们这就动身吧。”谢沉笑着询问,等顾迟点下头后他就率先上了马车。 是担心着自家小妹不假,但就算心下凝重,谢沉也不会非要一天到晚都摆出愁眉苦脸的样子给人看……徒增他人心忧。 “别太担心了。”在马车内相对狭窄的空间里,顾迟轻拍了拍谢沉的肩膀,温言宽慰。对方是已摆出一副与平常无异样子,但顾迟对人的情绪感知何其敏锐,自然无法被骗过。 “我知道的,师兄你放心吧。”谢沉点点头又再微笑了笑,面上也确无勉强之意。 但说起来,他对面那人是怎么能这么自然跟上马车的?而且他还完全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想着谢沉就以余光瞅了一眼与顾迟坐在马车内同一侧的异族人,看来他对对方是自家二师兄人形跟宠的想法已然根深蒂固。 “咳……咳咳……”顾迟微低下头,抬手捂着唇。早有感觉自己今天的状态并不太好,但身体悲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顾迟早已习惯于忍耐。 然而发现到轻拍在他的背上的手有一瞬蓦地顿住,顾迟于是就抬了抬眼,却看到对面的两人望着他皆是神色惊惶。 “你们……”话刚出口,顾迟即刻察觉到自己口中的一阵淡淡血腥味。 捂着唇的指缝间缓慢沁出艳丽的鲜红颜色,与带着病态苍白的肤色相映,刺目而鲜明。 “抱歉……吓到你们了。”顾迟先是歉意地笑了笑,说完就拿起一块布绢擦拭手上沾染的血渍。 这下升级成咳血了。在这种时候,顾迟大大也还有闲心苦中作乐自我调侃。 对面两人都还懵着,异族人一言不发地拿走顾迟手上的布绢,低着头一下一下动作轻柔堪称小心翼翼地擦拭过顾迟手上的每一处。 还是温暖的,这份温度让异族人稍稍安心下来。之后就像是迫不及待想要验证什么,异族人把这只手拉着贴上自己的面颊,像大猫在讨取主人的注意力一般轻轻磨蹭着。 “……”对面两人好不容易懵完了,看见这幅场景又再次一愣一愣。 然而顾迟大大仍苦中作乐走神中。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意识把手微屈起,然后拇指与食指就着当前姿势在异族人面颊上……力度不轻不重地掐捏了一下。 嗯……软软的…… 的? 顾迟当即眼角处不着痕迹地微抽了抽,赶紧松了两指间的力道。异族人的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惨白,导致这面颊上被捏出的淡红色痕迹看起来格外显眼。 这点顾迟当然也发现了,于是指腹又在异族人面上被他捏出痕迹的地方揉了揉,试图揉散这抹红色。 但现实总是残酷的,这番动作的结果就是……绯色痕迹非但没被揉散,反而还更扎眼了几分。 “……”顾迟大大沉默了。 见顾迟停了动作,在方才过程中一直安静不动任凭折腾的异族人动了。 看在对面两人眼里,那面无表情的异族人抬手迅速掐了一下自己本是完好的另一边脸颊……力道比起顾迟那无意识的一次绝对是重多了。然后还偏了偏头颅,把被自己掐红的另一边脸颊转到顾迟能碰着的地方。 “…………”恕、恕他们实在不能理解异族人的脑回路,两名根正苗红的中原人持续懵逼。 其实不止他们没懂,顾迟也一样没懂……但凡事顺势而为,揉就对了,是吧。 以马车内的三名中原人都觉得莫名其妙地方式解决了这一事件,而后过了不到半日车程,顾迟就有些控制不住地乏了,遭不住这具身体所自带的一级病弱属性。 深如点漆的乌色眼眸透着重重困倦,眼帘止不住愈渐垂落,最终那身着墨衣面容清俊的青年完全阖上了眼。 “二师兄。”柯容声音极微地试探着唤了唤。 阖着双目的顾迟浑然未闻,与此同时,旁侧的异族人已是无师自通动作自然地再靠近几许,调整好身体姿势让顾迟能枕在他的心口。 待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异族人却是开始扮演起了木头人,任凭对面两人如何看也依旧面无表情。但在他们把目光移向已然呼吸清浅的青年时,异族人就会用那双不带情绪的浅赤色眸子无声盯视着他们。 这目光所带压迫感不是用来说说而已开玩笑的那种,对面两人皆切身感受到一阵无形压力。 熟睡中的青年与异族人以近乎依偎的姿态相靠着,不可避免发丝交缠,鸦羽般的乌墨颜色与深灰色相映,意外地丝毫不显突兀。 第14章 两张床 泽水村地处长安与龙门荒漠之间,基本算是两地来往时必然会路经的地方。但近日来说,两地来往的人是宁肯绕一段远路,也不愿意路过这个地方了。 “师兄……师兄。”隔片刻重复的唤声。 舟车劳顿,顾迟在马车内的几次休憩都睡得很沉。 “不是说再有下一次的话,你直接把我推开就好。”睁眼后意识缓慢回笼,半晌顾迟眼角微抽地发现自己又把异族人当成了人型靠枕。 他到底是怎么,每次睡着睡着就往异族人那边靠过去了的……顾迟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睡姿产生了怀疑。 旁边的柯容闻言张了张嘴,这时异族人平淡至极的目光就在她脸上轻轻扫过,后者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又默默合上了嘴。 异族人静默着没有答话,单单只用他那双浅赤色眸子注视着顾迟,却是放任其误解事实。 师兄你救回来的人切开来有那————么黑你造吗!然而面对此等情况,谢沉抬手摸了摸鼻子,最终也没能说话。 “到地了,客人们快下车吧。” 雇佣来的马车车夫不愿在此地多待不是没有原因的,只唯恐一不小心也沾染上在当地肆虐成灾的怪异病症。在离泽水村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时就提前让顾迟他们准备,现到达后更是几经催促他们下车。 实际要不是酬金看着太过优厚,车夫本也完全没打算接下这种差事。 “啊……”刚下马车看清周围景象,柯容就低呼了一声。 自记事以来就一直待在可比桃源的万花谷,柯容还从未见过这种荒凉至有些阴森可怕的地方。待一阵凉风窜过,她就没忍住往顾迟方向挪近一小步。 以地处方位来说,泽水村靠近龙门荒漠,水源也极度匮乏。唯一的水源是村东面外围的泽水河,该村落正是以此命名。 枯草都找不出几根,只一片茫茫戈壁,是别想看什么杂草丛生的凌乱场景了。 举目四顾毫无人迹,天色趋晚,将近的夜幕笼罩着整个村子,更显昏暗不明。走在空旷巷道时还能隐约听见从临近屋房内穿传出的痛苦嘶声。 “师兄,我们今晚要在何处宿住?”柯容轻扯了扯自家二师兄的衣袖,仰着头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她把周围环顾了一圈,唯一一间挂着客栈牌匾的屋舍正处于闭门状态,想必是不迎客了。 顾迟很顺手地揉了揉她的头,微弯下眉眼温声解释道:“放心,来之前我已给那日到谷中求医的人飞鸽传书,现在寻一间在门前挂着绸带的屋舍即可。” 村落并不大,因而顾迟等人很快就找到了符合描述的屋舍。 应门之人看起来很是防备他们这些陌生面孔,但一番谈话后得知他们是从万花谷来的人时,防备就转成了欣喜,很是热情地将他们迎入。 再顺势打听之下就知晓,谢阮人还是安全的,只不过村中日益增加的病患大概让她无暇他顾,也就断了原本每七日与谢沉来往的信件。 “师兄你还不睡。”既然得知谢阮仍安全无事,谢沉也不急于一时。他是一直秉持着出门在外一切都听师兄的想法,但当对方折腾自己身体的时候条件就不成立了。 “在马车上时我已经睡的够久了,你们睡吧。”顾迟摇了摇头,移来一张靠背椅坐下,顺便低头翻阅起了带来在途中作消遣用的医书典籍。 主人家空着的房间也就只有两间,理所当然地柯容住一间,剩下他们三人就凑合挤挤。反正一间房内有两张床榻,三个人也没到拥挤的地步, 男女之防是必须,但让才只年值豆蔻的小辈师妹在这种陌生地方独自一人,未免是放不下心来。 两处房间只一墙之隔,隔间要是发生什么,顾迟自认是能察觉的……当然前提是他仍清醒着。近期他休憩时的状态由浅眠变成熟睡,已然缺乏警觉。 比起谢沉还在用说的,异族人是比这直接许多。 “卡卢比……”顾迟微微抽动眼角,他看着异族人也移来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他低头看医书,异族人也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用那双浅赤色眸子望着他,逼得他不得不抬头回应。 对方是什么话都没说,却简直无声胜有声—— “阿迟。”异族人低沉念出这听起来颇为亲近的称呼,顿了顿,竟是眉眼忽柔对着他唇角提起淡淡微笑:“睡觉。” 这种招数到底特么谁教你的………………??? 但这个问题顾迟是不可能找出答案的了,毕竟就严格意义来说,异族人完全是属于无师自通的类型。 两张床,三个人。 ‘嗷,师兄你别过来’,已经在其中一张床榻上躺着了的谢沉忽觉背脊微凉,尤其顾迟每往他这边走近一步,异族人戳在他身上的目光仿佛就更加实质化一分。 有句话说的好吧,求人不如求己,自救方为上策。这时谢沉脑中灵光一闪,原本侧躺的身体一翻身就舒展成了一个大字型,妥妥地没在床榻上留出空余的位置。 当然,在做这番动作时,谢沉都是阖着双目好似已然入睡的模样。 睡相糟成这样,以后他在师兄面前都再无形象可言了……他心里苦。 果然顾迟脚步一顿,没继续往前走了。 显然异族人完全没有要跟谢沉躺一张床的意愿,他已然躺上了另一张空着的床榻,且还自觉空出半边位置,然后就用那双浅赤色眼眸无声注视着那边唯一还站着的人。 黑色的大猫在你面前躺倒翻露出肚皮,对你表达依赖信任—— 好吧,总之等顾迟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躺上了那异族人为他空出的位置,并且在那双浅赤色眼眸的注视下不得不阖上了双眼。 权当是闭目养神了,反正这也不影响他关注隔间的状况。 不知该说是顾迟预感太准还是什么别的,夜半时分还真就出现了不寻常的异动。 第15章 触发 察觉到屋门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顾迟睁了眼,乌墨双眸是全然的清醒。 他一动,极度浅眠的异族人也醒了。 “屏气。”在看见窗纸映出一个圆形黑影时,顾迟就压低了声音嘱咐旁侧的异族人,并且在话音落前起身走到到几步远的另一张床榻,捂住了谢沉的口鼻。 紧接着就有一支竹管捅破了窗纸伸入。 “师兄……”谢沉睡得有些迷糊,但还是知道自家师兄不会没事来恶搞他,于是他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快速清醒过来。 天知道这吹入的气体是迷药还是剧毒,谢沉盯着那支竹管,自觉屏气并对顾迟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可以。 “锵——” 屋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了,且已响过了一轮兵刃交接的声音。 异族人的短刀快得根本无法看清,无论是从何种角度攻击都能将挥刀时间压缩至最短,变换多端难以捉摸。在这类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暗夜幕中,常人会因被环境所限而使手中兵刃钝化,但异族人却恰恰相反,他手中的短刀在黑夜里会更添数倍锋锐。 在绝对的差距之下,蒙面的黑衣人很快就身上负伤,决断自然也是很快的……所谓的战略性转移嘛。 “我去,你留下。”顾迟确定完柯容那边安然无事,现准备动身去把异族人领回来。虽说那人明显不是异族人的对手,但如何知晓对方没留有后手……让谢沉留下也是同样的原因。 出门在外都听师兄的,谢沉想也没想就点下了头。能在天工一术上修出门道来的人脑子还是足够灵光,自然不会嚷着要一起去而让自家小师妹落单在这里。 黑衣人的轻功是属上乘,但十分可惜他遇上的是卡卢比,未来被传称为夜帝的人。 轻柔无声,无迹可寻……只在堪堪一瞬捕捉到闪过眼前的寒芒,以及自身于同时上升到最高点的求生本能。 但即便是求生本能之下做出的极致规避,黑衣人仍是无可避免被击中。 不该是左肩,异族人苍白俊美的面庞上无带任何情绪。 会有在与比自己弱的对手交手时抱以猫抓老鼠般戏耍心态的人,但异族人不会,他仅仅想着如何用手中的短刀割破对方的喉咙或是刺穿对方的心脏。 可见的威胁就必须彻底抹除,会让那人蹙眉的事物也不该存在。异族人浅赤色的眼眸此时更像是与深夜相同的暗色,他借助夜幕隐匿了身形,手中的短刀与其主人一同正寻找等待着那一击毙命之机。 负伤情况下的奔逃,黑衣人身上的空门破绽已然被捕捉无遗。 “嗯……”异族人低低哼出一个极轻的单音,他对于有人横插一杠挡住了他刺出的短刀这点并不满意。 但更不满意的是,他的短刀只在那人身上没入三寸就再难更进一步。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这是‘人’……? 异族人没见过这种似人非人的东西,但他只面无表情地抽回短刀,心绪平静无有起伏。 和人一样斩断手脚的话,应该也是能限制住行动的。直接而简单的想法,异族人眉眼微微垂敛下来,思索间已然与那身影过了数招,同时也没给黑衣人留出能可逃脱的空间。 那似人非人的身影手中无有武器,但竟就这么赤手空拳与刀刃碰撞。且就算身上多处负伤,动作也无迟钝分毫,就像是感受不到痛觉一样。 如果是平常的血肉之躯,这种负伤程度该是已站不起来了才对。 异族人微蹙了下眉,十招仍未将之取下,他便决定要与其交换一击。 用左手轻伤作为代价的话,他就能砍下对方的头颅。 “不要接。”刚赶到的顾迟出言提醒的同时持笔向黑衣人方向点挥数下,看似轻巧无形的攻击就逼得黑衣人不得不让那身影收势回护。 而异族人没有考虑就选择了听从那个熟悉声音所说的话语,只不到两秒,他飘忽无声地出现在顾迟旁侧。 顾迟翻转过他的手腕确认其上未有伤口,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那是尸人。”顾迟蹙着眉道。 尸人百毒不侵,刀枪难入,且自身躯体就满带尸毒。毒性不算太强但十分难缠,一旦被其伤着,无可避免自伤口处会沾染上尸毒。 看出异族人为求快取胜,方才已然舍弃了自身的部分防守,是以顾迟才会出言制止。 异族人微低着头垂着眉眼,手上仍持握着短刀。 握紧,放松,再握紧—— “不要这个表情啊,那人逃了就……咳咳……”言语未竟,喉间急窜起一阵不适感,顾迟撇过头去低咳了好一会。 “逃了就逃了吧。”看旁侧的异族人面无表情却似乎是神情低落的样子,顾迟大大还真是有些看不下去,他抬手在异族人那微低着的头颅上摸了摸。 在这种地方出现尸人,说明了什么……?顾迟心绪微沉,事情显然已远不如开始所想的那般简单。 灰发的异族人在此时就表现得很是温顺,用他浅赤色的眼眸望着青年,声音低沉微哑地说道:“下次……” 异族人没有继续说下去,言语戛然而止,他微抿了唇。 好好好,下次你一定能行。顾迟于是回应着‘嗯’了一声。 本来今晚的事情到这里也该暂时结束了,嗯……本来。 几不可闻的渐近足音,来人的步伐不紧不慢。 是一名身着西域服饰的剑客。华发如霜,眼眸是较浅的银灰色。同样是属西域人的深邃五官,铂金色的额饰垂落于其面容左侧。 若论及皮相的俊美程度,这名剑客竟似乎是比灰发的异族人还略胜一筹。只不过这张俊美的面容上如覆冷霜,打个比方……大概是能比他手上的剑还更冰冷上几分。 这是来过路的路人,顾迟是挺想这么说服自己的。 「叮——」 「叮——」 「叮——」 「任务触发。」 第16章 他不好看 顾迟老早就因为嫌弃系统提示音太过频繁而选择了屏蔽,但新任务触发的提示音并不在屏蔽范围之内。 这突然而来的久违音效让顾迟不由得微怔片刻,目光随之在那名身着白袍的剑客身上顿了顿。 但就在这短短几秒,顾迟两颊边传来指腹微凉的触感,紧接着头就被掰着移了方向,对上异族人浅赤色的眼眸。 “他不好看。”异族人注视着眉目温雅的青年,只略略思索了几秒就语气认真地说出这句话,且还微垂着眉眼。 他不好看,你看我就好。顾迟发现自己已经自动补全了异族人的话语。 “咳咳……”这是顾迟大大用以蒙混过关的假咳。 墨衫的青年掩唇低咳,面色微有苍白的样子一瞬间在剑客眼里与昔日场景重合—— “你会否用剑。”白袍的剑客已然步至顾迟跟前,他的语气很淡,虽说是问句,也依然听不出什么语调起伏。但与这冷淡的语气相反,那双浅色银灰的眼眸微眯起些许,牢牢锁视于顾迟的面容之上。 在这种目光下,再如何微弱的神色变动也会被捕捉完全,也即是说说谎必然会被识破…… 但顾迟自认并没有需要说谎的地方,于是他万分诚实诚恳地摇了摇头。对方的这个问题来得实在莫名,回应的同时顾迟一心二用查看起系统面板,然后他就懵了。 在他摇头之前—— 令狐伤:23(100) 摇头之后—— 令狐伤:-67(100) 令狐伤:-100(100) 令狐伤:17(100) 首先这关底boss级的狠角色出现在这里是什么鬼? 还有这像抽风了一样的好感度变动,真特么像坐过山车一样刺激……而且数值还在继续更改。排除系统中毒当机的可能,顾迟大大的眼角抽动得根本停不下来。 什么叫做喜怒无常,这真就叫做喜怒无常,偏在对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还连一丝端倪都看不出来。 “握住它。”剑客言语的声音恰如霜雪冰冷,他把手中的剑平抬起,把剑柄的一向摆至顾迟面前。 方才还微垂着眉眼的异族人有了动作,指腹摩挲着短刀上的刀纹,但仍安静不语。 都是西域住民……说好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呢?? 这看起来更像是一言不合就准备拔刀动剑的节奏。 不过握剑而已,对方的要求虽是莫名,但到底并不过分。顾迟对异族人轻缓摇了摇头,按剑客的要求握住了那把剑。 “……”白袍的剑客这下更愈眯起了眼,浅色银灰的眸子泛起冷冽微芒,仿佛是被什么激荡起怒意。 顿时周遭气流也如同跟着停滞了一刹。 顾迟持剑依然是全不标准的姿势,他不会握刀,同样的也并不会握剑。 顾迟正在想佩剑对一名剑客来说,就算不看作是与性命同等价值,也该是十分重视才对。像眼前这位这样把自身佩剑交到他人手中,不觉得怎么想都不太正常……? 下一秒,剑客毫无预兆地拔出尚在鞘中的另一把剑,冰冷剑身泛映淡淡月华霜辉,迅雷不及掩耳即已挥斩而出。 “铮——” “哐当。” 第一声是令狐伤与异族人刀剑交接,第二声是顾迟手上的剑被挑飞落地。 身着白袍的西域剑客先是偏转了剑行轨迹,挥退异族人逼近于咫尺的短刀,再在短短空隙时间内将剑锋重新指向顾迟。 交接一刻,从不曾落空的剑出现几不可察的微顿,但到底是没有偏离它的目标。只是它的主人也并未想到,对方真就如此轻易让剑脱手落地。 这种距离对目前近战无能的顾迟大大来说一点都不友好,再者剑客的剑实在来的太快,顾迟只来得及把刚握上不到两秒的长剑横起去挡。 于是毫无悬念地剑被挑飞。 剑客的剑尖抵在顾迟喉间,剑身平稳得无一丝颤动。但同样的,在黑夜中无可捉摸的异族人,手中短刀的刃面也已紧贴于剑客脖颈。 “移开。”异族人低沉沙哑的声音里仿佛正极力压抑着什么,怒意与杀意双双达至顶点,但他仍把持握短刀的力道控制得很好。既是充分让敌人感受到刀锋压迫,又未嵌入皮肉。 这场面就有点滑稽了……当然这是顾迟的想法。 当前气氛凝重得能把普通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方才顾迟持剑之余,另一只手是轻按在笔端,只不过万花门派独有的点穴截脉招式最终并无甩出,因为他发现对方的那一剑其实全带试探意味。 果然剑客此一击过后并无继续,非是碍于那贴近于他脖颈上的刀锋。他注视着在这等情况下也仍神情温和的青年,像是在辨别判断着什么。 肯定,再否定。 相互推翻,反复循环。 握刀姿势可以伪装,但在生死交关之际,本能驱动下剑路就无可隐藏。 愈是思考,剑客那大概是得神眷顾的俊美面庞就愈是冰冷,像是难融的极冷霜雪,浅色银灰的眼眸也随之微沉。 这随便往哪一站都简直像座冰雕一样好么,顾迟大大心里默默吐槽。 “这位……侠士,能可让我们走了吗?”纵使被剑尖抵着喉咙,顾迟也未蹙一下眉,仍是温和轻淡地询问。掂量了下双方的武力值差距,顾迟是不想与这关底boss级的人物起什么正面冲突。 至于对方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顾迟大大还是足够心宽的,他表示他就……当做是文化差异得了。 令狐伤面色冷冷,无有应答,但手上的剑是垂了下去。 “卡卢比。”停战了停战了,真要打起来是占不了多少便宜的啊。顾迟在剑客把剑垂下的同一时刻,就把手搭上了异族人持刀左手的手腕。 能上下嘴唇碰几下就解决的事情,那还打什么打。 “……”怒意与杀意仍在胸腔内剧烈翻滚,异族人微垂下眉眼去看顾迟搭在他腕上的手,没动。 顾迟眼见着面如冷霜的剑客微眯了下双眼,顿觉有些不太妙。 “咳咳……” 异族人这时动了,毫不迟滞地收刀归鞘。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顾迟感受着喉间熟悉的血腥味,也是心累。他明明只是想假咳把人引回来,结果却硬生生成了真咳,还是咳血的那种。 异族人给青年轻拍背脊的动作大抵只能用小心翼翼来形容,微垂着眉眼看起来就像一只全然温顺的大猫。 会想把珍视的事物藏到腹下最柔软的地方护着,再不让他人有机会能可伤着,只一根头发也不行。 咳着的同时,顾迟以余光见之……剑客取回了被挑飞落地后就一直静躺在地面的长剑,而后不知是巧合还是存有必然的原因,他发现剑客离开的方向正是之前黑衣人逃离的方向。 但被喉间疼痛牵走了注意力,顾迟没对这件事有更深揣测。 “阿迟……”异族人低念着这个称呼。 习武之人的五感六识非常人可比,并未行远的剑客听闻这二字。他微顿住脚步,转身。 于是没有一点点防备—— 雾草!你怎么又回来了?! “咳咳……”顾迟还没能压下喉间的不适感,这下是真说不出话来了。 而这回异族人吸取了经验教训,先把顾迟半挡到身后,而后才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去而复返的人。 “你姓顾?”剑客淡声询问。 喉间泛着清晰痛感,顾迟想尽量不发声,便只点了点头。 “单名迟。”陈述语气。身着西域服饰的剑客微眯了眼,垂落于左边眼角旁侧的铂金色额饰在他前行时出现细微晃动。 好像没什么不对,顾迟于是再次颔首,然后他就看见非常不得了的场景—— 俊美面容如覆冷霜的西域剑客静静看了顾迟一会,竟微微扯动了下唇角…… 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迫切想知道原因的话可以看这里_(:3」∠)_ 简单解释下就是…… 现在顾迟是一穿剑三,男神认识的是二穿的顾迟大大【二穿时间点在一穿之前】 二穿设定顾迟是男神的师父啊哈哈哈 至于其他的就慢慢看吧咳,再说剧透了 总之其实已经是满好感状态了,就等确认身份辣 第17章 标准答案 我了个去,这一个两个,怎么都是笑起来这么要命的角色? 试想一个从来都冷若冰霜的人突然对你这么笑一下,尤其在对方那张脸还是个大杀器的情况下…… “他不好看。”异族人用一双浅赤色眼眸望着顾迟,低沉微哑的声音又把之前的话给重复了一遍。此时他背对着剑客,也不介意把背后空门露出。 顾迟低咳了咳,而后发现异族人仍是静望着他,只好……默默抬手在异族人微低下来的头上摸了一把。 异族人因此而微眯起双眼,像大猫被顺毛时所表现出来的慵懒神态。浅赤色眼眸倒映着青年的身影,异族人又缓缓道:“阿迟好看。”说着的时候,面上神色还看起来格外认真。 确实在异族人眼里,那边着玄墨衣袍的青年是再好看不过。像是他此时仰头往上看,就能看到的那轮高悬在天上的孤月……比起透入幽深地底的微弱光芒,明亮得多,但也更加遥不可及。 猝不及防被撩了一脸的顾迟大大:“……” 这时剑客抱剑到来,开口第一句话就让顾迟心里‘咯噔’一声,整个人怔住半晌。 “师父。”令狐伤淡声道。 ……你喊谁师父呢? 顾迟这一瞬间简直觉得世界都玄幻了,但剑客这二字确实是看着他说的,且现在目光也没移开分毫。 顾迟大大有些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在下……” 但还没组织好的话语被对方以行动打断,剑客自衣襟内贴近心脏的地方摸索出一副白玉坠饰。 玉质上乘,雕琢得也极致精巧……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顾迟认得这东西。 系统出品,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顾迟不说话了。 令狐伤观察着顾迟的反应,最终他把坠饰收握在手心,将手抬到顾迟面前平摊开。 顾迟没动,令狐伤也神情漠然地保持着动作。 待硬着头皮把坠饰接了下来,顾迟就听对方用冷淡质感的声音说道:“物归原主。” “一别数年,曼莎想必也对您很是思念,师父准备何时与我回漠北去见见她?”光这一句话就不知埋了多少弯弯绕绕,但剑客俊美的面庞上仍是无有表情,心下的算计更是冷静周密。 ……苏曼莎? 这顾迟当然也算是认识的。但心里才刚刚冒出这个名字,腕上紧接着一痛,抬眼就看见令狐伤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要糟。 顾迟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哑然着顿觉百口莫辩。这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的坏毛病…… “没关系。”没让顾迟纠结着如何解释,面如冷霜的剑客忽然笑了,尽管一秒后唇角处的微小弧度就被之重新压平,转而微眯了眼。 即使是九成九的相似度,他也会毫不犹豫动手。但这并不是相似,而是完全一致。面容长相,眉眼神韵,言行谈吐以及其他习惯性动作…… 只除了对方不会用剑这点,也是他觉得最无法说通的一点,但最后却连名字都相同。 连死而复生这种荒谬的事情他都能相信,不会用剑也算不了什么。 这一瞬间觉得自己渣了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顾迟眼角处微有抽动,明明他是真的没有相关记忆。 “抱歉,我确实并不记得。”只能表现出他也惊讶于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虽然对方先说了‘没关系’,顾迟仍是歉然开口。 这件事他必须得盘问下坑爹的系统,但不是现在。 令狐伤神色淡淡,对顾迟的这句话也不置可否,只说:“刚才的问题,师父还未有给弟子答复。” “不去。”这是异族人的声音。 异族人的浅赤色眼眸直勾勾地注视着顾迟,在顾迟与别的人交谈时他会垂着眉眼在一旁安静等待,但类似刚才的情况不包括在内。 “阿迟,不去。”念出名字后停顿了下,异族人的躯体绷紧,声音愈低几分。 令狐伤只漠然瞟了异族人一眼,面无表情。 他的师父总是喜欢捡些阿猫阿狗回来。剑客修长好看手指在剑柄上缓慢划过,仍是微眯着双眼。 说不去吧,关底boss这边首先过不去,但说去吧…… 被大猫用这种眼神望着,这话能说得出口?! 不行,这套路太深了。顾迟大大表示他迫切需要一个标准答案。 “去的话,会带你一起。”顾迟抬手摸上异族人的头。 异族人顿时微垂下眉眼,改口‘嗯’了一声。 但这难道还不是标准答案……? 那边白袍的剑客面无表情,喜怒难辨。顾迟却无由来地隐隐有种感觉,觉得对方此时的心情似乎不太美好, “我来此地是有要事,待事毕之后……”顾迟眉宇间神色仍是平静温和,言语随时未竟,但句末之意已不言而喻。顿住片刻,他又轻咳一声道:“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有什么话不能回去睡一觉明天再说……非要在荒郊野外。 边说着顾迟抬手在眉心处捏了捏,本来之前闭目养神着他并不觉得疲倦,但半夜出来运动一场,现在真是全身上下都觉得不太好受。 系统给的身体太渣,不能怪他。 令狐伤再神色淡淡地往之前黑衣人逃离的方向扫了一眼,随后把目光重新移回到顾迟身上,道:“是弟子考虑不周,这就随师父回去。” 套路实在太深。 顾迟大大神色如常地轻颔下首,但实际他已经开始艰难思考…… 他开始思考要怎么跟自家师弟师妹解释,说你们师兄我半夜出去一趟在路边捡回了个便宜徒弟…… 吗。 第18章 阿猫阿狗 “师兄,他是……?”房里点了烛光,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隔间柯容睡得舒服,但谢沉是不可能能睡的了,他就干脆沏了壶茶,边喝着边等。 结果他等回了三个人。 是的,三个。 那边话音刚落,顾迟就发现令狐伤已转过头来望着他,神情冷淡。但顾迟觉得……对方似乎也在等待他的回答。 ‘我徒弟’这三字到底是没能说出口,顾迟默默换了个说法:“你师侄。” “哦。”谢沉点了点头,片刻后一脸懵逼:“……啊?” 但唯一能回答他问题的人已经疲倦到不行地沾床即睡,剩下清醒的三个人相对无言。 在意识空间里把系统反复盘问了几遍,顾迟也就大致拼凑出前因后果,没怎么纠结就接受了当下的情况。 心宽,能不心宽吗,带上系统就知道什么叫做一切皆有可能了。 但刚一觉醒来的时候就感受到两道清晰无比的目光,这种感觉……顾迟微抽了下眼角。 说起来昨晚四个人两张床,他们是怎么解决的? 然没等顾迟继续细想,他就被碰触在额上的暖热温度给拉走了注意力。还在启动状态中的顾迟大大慢吞吞微侧过头,于是近距离对上一双少见的银灰色眼眸。 白袍华发的剑客面容俊美,五官深邃,尤其薄抿的嘴唇形状很是漂亮。但这与他垂落于左边眼角的额饰一样…… 大概温度都是冷的。 额上被以暖热的巾帕轻缓擦拭着,在这辅助之下顾迟清醒地很快。但他一想到这个动作是由谁做出的…… 看着令狐伤仍神情淡漠的一张脸,顾迟大大表示他现在有点方。 “……多谢。”顾迟温声说着,言语间顺便接过令狐伤手上的巾帕,继而就碰着了对方因热传递而变得有些温暖的指尖。 ……好像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是冷的,还能有极少数例外的情况存在。 因为看见床榻上的人神情放松下来的样子,异族人刚才只微垂眉眼,却并没有阻止剑客的动作。这次也是心脏微顿住的感觉,但不如之前几次那样让他心甘情愿只有欣喜,而是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压在心头…… 他想要将那东西挣开。 苍白肤色的修长手指贴着冰冷刀身,异族人有些茫然而不自觉地以指腹轻抚刀纹,这个动作能让他稍微平静下来。 这时顾迟恰好往异族人那边看了一眼,感觉就像是看见一只大猫正把自己藏在角落里,而且还不知为何耷下了耳朵。 这是被谁欺负了喂……虽然顾迟立即就从心里划去了这个想法,以异族人凶残的武力值,能用‘欺负’这个字眼对待他的人恐怕是没有的。 但说是这么说,顾迟大大还是没忍住温声唤了一下他的名字。这种大猫在你眼前郁郁寡欢的场景,稍微有点爱心的人都是看不下去的好吗?! 然后一秒……或许还不到一秒,异族人站到了顾迟面前。 “……”于是被大猫安静注视着的顾迟好一会没能讲出话来。 这等轻功……大概真没几个人会在这种并不宽敞的房间用上宗师级水平的轻功。异族人眨眼就出现在跟前的身影让顾迟微愣了愣,继而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上手摸头。 心脏的跳动变得正常,异族人渐渐停下了指腹轻抚刀纹的动作。 离了暖热的巾帕,令狐伤的指尖也再次微凉下来。把顾迟对待异族人的态度看在眼里,令狐伤淡漠的眉眼也就更冷下几分。 他记得顾迟对以前捡回那些阿猫阿狗,只是帮它们医好伤口和提供短暂的休息住处。但对现在这只,眼看着像是要养起来的样子。 微眯下银灰色的眼眸,白袍剑客的内心实际并无太大波澜。他已想好待事情一解决完毕,他就把人带回漠北。 等顾迟出了房门看到门外明显化身好奇宝宝的两人,他轻咳了一声:“此事说来话长,待日后空闲了再与你们分说。” 眼下该去找谢阮,了解当地情况好方便完成此行任务。 路上柯容还脆生生地喊了白袍的剑客一声‘师侄’,甚至还说什么之后回万花谷就补见面礼什么的……听得顾迟眼角处微微抽动,而谢沉则是额上冒了点冷汗。 这一脸的生人勿近和那冷得能把人冻死的眼神,自家师妹一定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谢沉抬手抹了抹额。 之后找到谢阮不能说不费吹灰之力,但也确实没花多少功夫。人就在村落特意分隔出的西南偏角,那边安置的都是差一脚就能去见阎王的病患,因为病症传染性强而不得不采取的下下策。 “二师兄……?你怎么……”本还在煎着药的墨衣女子一抬眼看见来人,顿时又惊又喜。 “阮阮。”谢沉一脸心塞。为人兄长,他的存在感还能再弱点吗? 那边欢欢喜喜地认亲,顾迟看着也微弯下眉眼,人果真平安无事这当然是再好不过…… 只是唇角刚提起弧度没多久,顾迟就感觉到一阵轻微眩晕。这坑爹的身体还低血糖,于是他将左手手背轻抵于额上,轻撑着等待平缓。 就在这个时候,顾迟目之所及处看见了令狐伤伸来的手,虽虎口处有练剑而成的薄茧,但手指仍是十分修长好看。然而重点是,其拇指和食指之间夹着一颗白色方形的…… 糖? 在顾迟确定答案之前,这枚方糖已然抵在了他的唇上。仅轻抵在唇上也能隐约感觉到糖的甜味,这让顾迟很快就放弃挣扎,张了口。 口中甜味蔓延,眩晕感也随之渐消。 面容俊美的剑客仍淡漠着眉眼,但此时他浅色银灰的双眸中带有微薄温度,甚至于眼角处也有一丝柔化。 第19章 民风奔放 时隔数月才兄妹相见,话匣子一开就根本关不起来,但谢阮蓦地‘啊’了一声:“我的药……” 药材的气味浓重,顾迟闻着微微蹙了下眉……他能辨别出其中的药材种类,只是又觉得还有些微妙差异。 “安置在此处的病患这么多,难道就只靠你一个人照顾?”谢沉帮忙着抢救砂壶,顺带发表疑问。能看到煎药在忙的就只有谢阮一人,真要如此,那对方会与他断了半个多月书信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谢阮摇头:“经常会有村民自愿过来帮忙,还有位擅医的姑娘与我一同研究药方。” 听闻有协同帮忙的人,谢沉就稍放下心来,哪有兄长会想看自家小妹过于辛劳的。再想其口中的姑娘应是一位医术了得的大夫,毕竟能让他的小妹用‘擅医’来形容。 这时顾迟已经给躺在藤席上的病患把望闻问切给用了一遍,多数病患是已经陷入昏迷,就只还有几个勉强有清醒的意识能回答他的问题。 藤席上的病患大多都已瘦骨嶙峋、面色青白,有些意识不清了的还会偶发出表达痛苦的低微声音,身上皆带着衰败的死气。 顾迟微敛眉眼,即便不为医者,常人见了这种场景也定然是会生起恻隐之心。 无法探明是何种病症,出谷之前顾迟本来是抱着这个村子可能发生了一场瘟疫的想法,但现下看来显然并非如此。 联想昨夜里发生的事件……黑衣人未能得手而负伤奔逃,之后如果不是生死一瞬,对方也许宁肯负伤深重也不会想曝露出那具尸人。 不排除有人为施毒的可能,顾迟思索着,面上神色仍是温和着看不出异样。 说到尸人,必定就与天一教脱不了干系,而此二者在中原武林都是非常敏感的字眼…… “翁莎娜姐姐,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是谢阮的声音。 原本还跪坐在藤席旁的顾迟站了起身,抬眼就看见一名长相颇为妍丽,衣着呃……的苗族女子。 这身装束风格实在太过明显,顾迟的视线刚扫到女子裸露出的背部,就迅速移开了目光保持目不斜视。 而在离顾迟不远处各自站着的两人,一个漠然着眉眼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另一个……另一个就算了,从头到尾视线就没从顾迟身上移开过。 看起来是完全没有联合在一起喊出‘愚蠢的中原人啊’这个口号的可能。 苗族女子……许是因为方才想到天一教,顾迟下意识对来人多了几分警惕防备,但谢阮看起来是与对方关系很好的样子。 “我不来,只你一个人要怎么给这么多人喂药?”被谢阮称翁莎娜的苗族女子微笑了笑,很快把周围对她而言陌生的面孔给过了一遍,过到顾迟的时候意外顿住……还就顿住这么不移开了。 这个发展好像有哪里不对。 “……姑娘。”半晌对方还不把目光移开,顾迟都忍不住出声提醒了。 岂料对方闻言还更走近好几步——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苗族女子一来就是这么一句。 等等,这个发展一定是有哪里不对! “翁、翁莎娜姐姐……”谢阮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神转折给弄得一愣一愣,这一眼就看上自家师兄是要让她说什么才好…… 刚才生起的警惕防备都暂时扔到不知哪条沟沟里去了,顾迟大大下意识往后小退了一步,轻咳一声后才温声道:“这种话容易引人误会,姑娘……” 然而言语未竟就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打断。 “你长得真好看,我喜欢你。”翁莎娜的声音很是清丽,说这话时微弯着眉眼,言语听起来也是诚意满满。 不是不知道苗疆的女子比之中原的要大胆奔放得多,这点从衣着风格也能看得出来,但站立着的几名中原人还是表示:“…………” 自家师兄还是一如既往地招人,这种时候谢沉也还能抽空感叹。说起来自家师兄对自己的相貌向来没什么自觉……不过就算相貌再如何好看,也不会有人错认顾迟的性别就是了。 脾性谦和易与不假,但当顾迟蹙起眉来面上不带笑意的时候……谢沉得说他那是真怕的。 同一件事情,中原人有中原人的解决方式,中原以外的人自然也有。而且就民风的大胆奔放来说,漠北和西域也是不遑多让。 剑客修长好看的手指握上剑柄,当前情况动起手来是添乱……但当有人对你的意中人明确示爱,在漠北的解决方式就是打一架这么简单。 而异族人想起他之前也对顾迟说过‘喜欢’,那时候眉目温雅的青年就只摸了摸他的头,并无言语。 那时候是心满意足了的,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似乎是缺了什么。异族人微垂下眉眼,努力思考着。 “药要凉了。”没给任何一方动手的机会,顾迟先把砂壶中的药汤分倒入碗中,继而端着其中一碗走到藤席旁跪坐下来,用木勺给席上病患喂去药汁。 ……成功化解一场即将硝烟弥漫的战争。 “翁莎娜姐姐,你左边手臂是受伤了吗?”观察到苗族女子端药碗的左手动作有些不自然,谢阮就关切问了一句。 “哦这个啊……我上山去采药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划了道口子,没什么大碍的。”翁莎娜笑着回答。 第20章 交迸 被喂下药汤之后的病患确实看起来没那么痛苦,但顾迟也知道这说到底只能缓解,无法根治……否则谢阮就不会在这里耗上好几个月。 从袖筒中拿出一樽瓷瓶,顾迟倒出瓶中的一粒药丸塞入一个已失了意识的病患口中。这是入口即化的丹药,也就无需纠结对方要如何吞咽,至多抬高下其下颌即可。 注意到顾迟动作的柯容靠了过去,那个模样的瓷瓶她也有,里面装着的是裴元师兄所炼的说是可解百毒的丹药。 大师兄出品,必属精品嘛。但就是这种丹药的炼制过程极尽繁杂,炼制所需的好几味药材还可遇不可求,这次出行他们每人也只分得一粒而已。 “二师兄,这些人是因为中毒才这样的吗?”柯容同样没能探明这些病人所患的是何种病症,现看见顾迟的这番动作,她就急急转换思维。 “尚不确定。”顾迟温声回应。 但没有什么比喂下这一粒丹药更快的辨明方式了,预计是半日就可得见结果。 “……”柯容的第一反应是有点肉疼。 顾迟见状揉了下她的头,道:“人命关天。” “唔……那我的这瓶给师兄。”得说柯容的身高还是没能高过跪坐时的顾迟大大,乌亮的杏眸圆睁着,一樽外形相同的乳白色瓷瓶被她双手捧到顾迟面前。 顾迟自然是没接的,还有些失笑道:“这哪有师兄向师妹讨要东西的道理。” “好好收着,虽然师兄并不希望你有用上的机会。”说着顾迟站起了身。丹药起作用需要一定时间,在这期间他可以去解决些别的事情。 比如依照之前的承诺……他是还欠令狐伤一次谈话。 然而顾迟当准备唤他一下的时候,刚张口就心塞地卡死了。 这尼玛…… 阁下,兄台,徒儿,徒弟弟……越往后面想顾迟就越风中凌乱。 前两个直觉不能用,后两个他用不出口。 “……”顾迟大大一时陷入迷之沉默。但很快,在距离他不到两步远的出现一抹白色。 白袍的剑客正神情淡漠地站在那里,挺拔身姿像是一座雕刻完美的雕塑,虽然……大概是散发着清冷寒气的冰雕。他的手虽是搭在剑柄上,目光却是放在顾迟身上的。 “我们到别处谈谈。”顾迟掩着唇低咳了一声,率先走到前方拐角之后,一处看起来四下无人的空旷地方。 师兄带着师侄走了。柯容只眼巴巴看着两人走远,倒也没问顾迟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印象中二师兄若是不留言交代,那就是代表他会很快回来的意思。 收回目光,柯容就看见那个总跟在自家师兄身后的异族人正低垂着眉眼,苍白的肤色让异族人的俊美面容显得有些空无。 柯容觉得这名异族人每次离了她的师兄,看起来就会有点……不像个活的人。 在谷中时柯容就对异族人有过一次瞥见,恰巧也是顾迟不在的时候,那时异族人的神情就与现在一模一样。 虽然会害怕不敢离近,但看异族人低垂下眉眼安静无声的样子,好像又会觉得他有点……可怜? 此时另一边的谈话才刚开始不久。 “我以前……是怎么叫你的?”对面的人在等他开口,顾迟犹豫了会,还是问出口了。这个问题是真的必须解决。 身着白袍的剑客面无表情,额饰静静垂落于左边的眼角旁侧,冰冷而静沉,但其实与其主人现下的心境并不相符。至少从那双银灰色眸中是可以看出,而这双眼眸正沉默注视着顾迟。 这一个两个……怎么都喜欢不说话盯着人看?! 顾迟大大被看得有点方,想到之前自己脱口而出‘苏曼莎’的名字,却说不记得他……现在被对方沉默注视着,顾迟仿佛能听见周围有一阵环绕音效:“渣渣渣渣渣渣——” “咳咳……”有点方,咳着还能掩饰一下。顾迟抬手掩唇,低咳之下面色微有苍白。 猝不及防空闲着的右手被剑客握住,下一刻顾迟就感受到从掌心开始传递来的细绵暖流。 传输着内力,令狐伤倏忽开口了,他淡声道:“……小伤。” 说完令狐伤就微眯了眼,自幼时起被青年以此称呼,而后到他成年了都还是无有更换。说不上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咳咳咳……!”令狐伤话音刚落下的瞬间,这边顾迟的咳声就陡然大了起来。 方,很方,非常方。卧槽不足以形容顾迟大大现在的心情。 顾迟的反应被令狐伤看在眼里,虽是担心着顾迟的身体,但他仍是扯动了下唇角,微微笑了。 浅薄的笑意仍是让令狐伤看起来减去了生人勿近的冰冷,待顾迟平复下来,他暂停下内力的传输,同时再向顾迟走近两步。 面容俊美的剑客摘下了他的额饰,并将之放置到顾迟手中。 “……呃?”金属的冰冷温度贴合在掌心的皮肤上,顾迟大大表示他没看懂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等事情了结,师父就与我离开中原吧。”再没了阻碍膈应,令狐伤把他的额贴上了顾迟的,那双银灰色眼眸极近地与顾迟对上。 鼻尖几乎也要蹭碰到。 近到咫尺之间的美色……换个心志稍微没那么坚定的人怕是当即就要一口应下了。 “我会与你去一趟漠北,但仍是要回中原的。”去回两字表达的态度明确,顾迟维持着平静神色往后方退了退。 “这个村子的事情也许没那么简单,要是不小心把命留下,那我就哪里都去不了了。”顾迟眉眼微弯,用玩笑的语气缓解气氛。 “没有那种可能。”令狐伤淡声道。 他静静看了顾迟一会:“不会再离开你。” 所以不会有人能可伤你。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主攻主受的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在我写存稿的时候就纠结过死去活来,一直到存稿第十章都还没纠结出来, 我看文偏爱主攻,本来也是想写主攻文的,但是在我写存稿的时候…… 就发现由笔下主角的人设和攻略对象的人设看,应该是主受更为合理, 文案一直没标属性是因为我还在纠结,现在已经补上了, 好吧啰嗦了这么多结论就是作者君决定遵循合理性,于是这是一篇主受文。 第21章 并不反抗 眼角微抽,顾迟大大被这句话吓得赶紧翻了一眼好感度列表—— 令狐伤:100(……) 顾迟:“………………” 这个世界果然是玄幻的。 之前所触发的任务也已经是已完成状态,3000月石入库,过程轻松简单得甚至让顾迟有种天上掉馅饼了的感觉…… 完全不符合他对系统惯有的坑爹认知。 令狐伤静静望着对面似乎正陷入沉思的青年,手搭于剑柄上但并未握住,只是以指尖轻压着。这把剑是青年最后留给他的东西,剑名‘定离’。 自那时起他佩着这把剑,但从不用它杀人。因为让剑身染血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只会让他想起当初衣袍上浸染了鲜血的青年。 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剑术所求不过速度、准度,再加上合适的力道。多余的力道就只是蛮力而已,并无任何增益。” “握剑与拔剑之间更不该有其他多余动作,握剑之前先明确你的目标,拔剑之前就要想好剑所挥斩的方向。” “能够理解为师方才所说的话吗,咳咳……小伤?” 一时间纷涌而至的记忆让白袍的剑客微眯了眼,面上的冷淡神色也出现些许微不可察的变动。 “小……”这时顾迟大大有些艰难地开口,然而他小了半天也还是没能把第二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小伤。”好了他说出口了,顾迟觉得这一瞬间他仿佛丢掉了什么东西。 本来以为对面神情冷淡的剑客顶多就淡淡看过来一眼,万没想到对方不仅顺从地‘嗯’了一声,还目光专注地望了过来。 难道这就是满好感的威力? “咳……我只是想问问,你因何来到此地?”顾迟掩唇低咳了几声,清俊温雅的面容随之显出几许病态苍白。 在听到系统提示音之前,顾迟真是从未想过会在这个地方遇见令狐伤。这事是要怎么个巧合法才可能发生? 但显然令狐伤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这么个小村落来。至少黑衣人出现的那个夜晚,顾迟就发现对方有往黑衣人逃离的方向望过两次。如果当时他不在场,兴许对方是会追击而去也说不定。 令狐伤面无表情地淡声道:“为寻一物。” 然后没了下文。 对方既然没有主动往下讲,顾迟自然是不会再追问。虽然他其实觉得如果他问,对方会愿意回答的几率似乎……并不算低? 但顾迟却没有想到对方本就是吃准了他的这一点……白袍剑客悄无声息地微提了提唇角,那弧度低微得若是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发现。 “不需要了。”片刻之后,顾迟又听见对方冷不丁地再说了一句。 东西没找着,不打算继续找了。顾迟默默把对方的话给翻译了一遍。 人现在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令狐伤自然就对天一教封在玉髓中供奉的那只圣蛊没了兴趣。毕竟传闻中那东西可活死人肉白骨,但对活人却是如同封喉剧毒。 提剑杀上天一教总坛这种事情,令狐伤完全是做得出来的。只是天一教众身份越往上层,行事越是隐秘,至于他需要花费时间追查。 “昨夜的那名黑衣人是天一弟子。”令狐伤轻缓说道。他对这个村子的村民死活并无兴趣,但他知道他眼前的青年在意,那这个信息他就得说出口。 顾迟点了点头,回应道:“我亦是如此猜想。” 语毕顾迟把手抬起伸前,准备把手中的额饰还给对方。金属的冰冷温度依旧,握着良久也没能捂热分毫。 这时令狐伤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接。 还没等顾迟说什么,白袍的剑客就对他微低下头,俊美面庞上无有表情,却是放松了身体掀了掀眼皮继续望着他。 这……总不会是让他帮忙戴上的意思吧?顾迟大大一脸茫(meng)然(bi)。 “师父。”令狐伤冷淡质感的声音传来,听在顾迟耳中就如同催促一般。 连‘小伤’这两字他方才都说出口了,现在还怕什么戴个额饰? 顾迟大大觉得自己不能怂,于是他动手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繁复的额饰,顾迟轻轻松松就成功把手中额饰给在他面前微低下头的剑客戴上,还顺手摸了摸对方正微低着的头。 嗯等等…… 他还顺手摸了摸头? 摸了摸……头? 顾迟:“……” ……不知道他现在剁掉自己的手还来的及吗? 令狐伤银灰色的眼眸略微眯起,如果这是两方交战,通常在他做出这个动作之后,紧接下来的攻击就会让他的对手为之胆寒。 “师父。”这个称呼再次从令狐伤口中淡声念出,其面无表情,神色冷淡。 但…… 并不反抗。 第22章 二连击 猫之间存有性格差异,有会温顺地主动要求抚摸的类型,也就有冷淡对人爱答不理的类型。 顾迟之所以有时候会把异族人当成一只黑色大猫看待,多是因为异族人未来将隶属明教。再加上异族人在顾迟面前除了温顺就找不出别的形容词,顺毛撸猫的动作都快成为顾迟大大的日常习惯了。 但要说把令狐伤也当成猫看,顾迟大大只能回以一串省略号。 胆子不能这么肥……吧。 然而这已经是成为过去式的事情了,自从不久前摸上了剑客微低下来的头,顾迟大大觉得他好像把什么东西丢得更加彻底了。 面容俊美的西域剑客就像个人形自走制冷机一样,站哪都散发着阵阵寒气。生人勿近,当然死人估计也近不了三步以内。 但在头上多了一份不轻不重的重量时,他微眯起银灰色双眸,淡淡瞟了顾迟一眼。尽管面无表情,却默许般地站定着。 顾迟大大表示他又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在顺毛撸猫的错觉…………… “师兄,师侄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柯容不解问道。她本是还在留心观察着被喂下解毒丹药的病患有什么身体变化,现见只有顾迟一人回来,难免产生些许好奇疑问。 “咳……我托他帮忙去做一件事情。”顾迟回应道。 话音落后,顾迟疑惑地看着柯容往后小退了一步,像是看到什么让她害怕的东西一样。 于是顾迟往后转身……发现异族人正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微垂着眉眼看起来很是温顺的样子。 这怎么看也好像没什么好怕的? 自家师妹是看到什么了,顾迟用询问的眼神望了柯容一眼,而后温声唤了一下异族人的名字。 柯容:“……” 就这么短短几秒之间,顾迟身后的那名异族人看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如果异族人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柯容也会觉得没什么可怕的,甚至还可能觉得异族人挺……乖? 柯容想起她以前给花海里一只受了伤的梅花鹿幼崽包扎伤口的时候,那只幼崽就非常地温顺听话,一点也不挣扎乱动。 异族人对上她师兄的时候也就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了…… 好像还真是挺乖的。 “阿迟。”异族人学着顾迟的样子跪坐到藤席旁,然后微偏着头静静注视。 顾迟轻‘嗯’了一声,带询问意味的那种。他正探看着席上病患的情况,原本青白的面色有所好转,间或还发出低微的呓声,看起来是有要清醒的迹象。 可以确定是中毒而非病症了,顾迟沉吟着,还得把这件事情告知其他人…… 跪坐时顾迟把手交叠放于膝上,但从思忖中回过神来,他俨然发现自己的手被挪了个位。 异族人的肤色因常年不接触日光而显出苍白,体温也较之常人低凉,然肤质好得完全不像是一名常面杀伐征战的暗杀者该有的。 至于后两点顾迟是怎么知道的…… 咔,咔,咔……顾迟大大艰难地扭过他的脖子。 在顾迟还在沉思着的时候,异族人已经拉着他的手放到自身胸膛上。 西域的衣着风格向来迥异于中原,如果要以最简洁的方式说清是怎么个迥异法,那就是一个字……‘露’。 异族人拉过顾迟的手,身上服饰也没有需要外解的地方,随便往胸膛上一放就是肌肤相贴。 体温低凉,肌肉线条流畅完美,摸着手感特别好有木有? ……有个鬼有! 周围几人都在各忙各的没注意到这边,躺在藤席上的病患都还意识不清…… 亏得是如此。 顾迟面色如常地抽回手……如果忽略他明显迟缓了的动作的话。 “这种动作……”刚说到这里,顾迟就想起之前发生过一次差不多的事情,他为此还特地给对方普及了一下中原和西域的风俗差别…… 想到当初被异族人连着亲吻了两次唇角,顾迟大大微妙地顿了片刻,稍严肃下面容神色才继续道:“也不可以。” “为什么?”异族人不应‘嗯’也不应‘哦’,微偏过头直白地表达他的疑惑不解。 他不懂中原人是如何表达‘喜欢’,于是异族人按着自己所知的方式去表达。 “不为什么……”顾迟大大有些无力地说道。 异族人微垂眉眼,不吭声。 (划掉)你变了,以前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说好的……(划掉) “做这种动作,在中原会被当作登徒子人人喊打,所以不可以。”顾迟更加严肃下面容神色,竭力纠正异族人的错误观念。 顾迟大大现在只希望异族人别化身问题宝宝追问‘登徒子’是个什么意思…… 岂料异族人闻言略一抬眼,浅赤色双眸注视着顾迟:“阿迟为什么没有打我?” 顾迟微微愣住,实在是完全没料想到异族人会问这个问题…… 这尼玛是道超纲题好吗?! “……这不一样。”顾迟大大就勉强凑了个答案。 可异族人闻言就像肯定了什么一样,眉眼微动,竟然……笑了。 异族人苍白俊美的面庞生起某种近乎于虚幻的美感,到这种虚幻在他注视于顾迟时,渐渐填补为实质。 “阿迟不会打我。”说完,异族人靠近在青年唇角上轻轻吻了一下。碰触时足足停了近两秒,磨蹭着像是不大愿意离开。 异族人薄抿的唇同样缺乏温度,但非常的柔软。 “我喜欢阿迟。”不再是唇角,异族人在青年淡色的唇瓣上轻吻了吻。尽管触之即离,过程持续甚至还不到一秒。 对神明做出这种事情是不被允许的……异族人安静无声地注视着旁侧青年,仍期望神明能可回应于他。 在暴风雨般的二连击中一懵再懵的顾迟大大:“……………” 你这样耍流氓你家里人知道吗??? 第23章 打脸现场 黑色的大猫安静无声地望着你,还温顺地微低着头。 这怎么可能……打得下手。 “总之不可以。”顾迟大大还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对顾迟的这句话,异族人就微微偏过头去,再次不吭声了。 但你要相信没有什么是顺一次毛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有…… 那就两次。 头上被温柔抚摸着的感觉让异族人微垂眉眼,片刻不到就又把他的头给偏了回来,无声注视着旁侧青年。 “可是我喜欢阿迟。”异族人的浅赤色眸中写满了不解,‘喜欢’如果不是用各种直接的行动去表达,他该怎么做才能让青年感觉到他的喜欢? 异族人并不知道,光他的这一句话放在中原就已经有够直白了。 想着应该顺毛撸两遍就好了,于是顾迟闻言未有作声,仍专注于他的撸猫事业。 渐渐地,黑色的大猫微眯起眼表现出慵懒神情,甚至把头颅主动往青年手上蹭了蹭,在这时候看起来是不能再温顺乖巧。 看,一遍不行就两遍,这不就解决了吗。顾迟不动声色地继续着手上动作。 虽然被摸头的感觉很好,但异族人这次却期望得到回应。于是他注视着顾迟,又再开口道:“喜欢阿迟。” 打脸现场。 顾迟:“…………” 沉默期间,顾迟眼看着异族人张口似乎又要把话重复一遍—— 堪堪赶在异族人发声之前,顾迟就回应地‘嗯’了一声。 行了,好了,我知道了,憋再说了……顾迟大大此时的内心是接近崩溃的。 那个短促音节被异族人认为是代表应允的应声,一瞬间心脏微顿,异族人苍白俊美的面容忽而染上薄红,是沿着脖颈一路向上爬升的淡淡红色。 目光在旁侧青年的面上打转,最终停留在那抹淡色唇瓣上,然后他抬起手来碰了碰自己的唇,微垂下眉眼。 早前就说异族人的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惨白,任何其他的颜色出现在其上都会看着十分明显。 ……你现在脸红个神马。顾迟眼角处微微抽动,他感觉他暂时不太想说话。 “有能可饮用的水吗?”顾迟低咳了几声,起身走到正在忙活着的谢阮面前。 谢阮以为自家师兄是口渴了,她点点头,指向不远处一间草草搭建的茅草屋。每天从村子中心走到西南偏角也是颇为麻烦,索性就在此处附近搭了个临时住所。 但这时苗族女子就非常恰巧地正提着茶壶和杯盏过来…… “我刚才就在想你们应该会觉得渴了,你们中原人好像都不太适应这样的环境。”翁莎娜微微笑着,动作轻缓地把壶中清水分倒入各个杯盏。 (划掉)你们这些身娇体弱的中原人啊。(划掉) “给。”容貌昳丽的苗族女子把其中一个杯盏端至顾迟面前,唇边弧度更往上提了些许,很是直白地示好。 顾迟还没来得及接,异族人安静无声地盯着苗族女子伸出的手,垂了垂眉眼大概是思索了片刻,他抬起手动作流畅地把杯盏从女子手中取走。 “你……”刚出口一字,异族人不带情绪的目光又移回来轻轻扫了她一眼,苗族女子顿时神色不大自然地收了声。 “卡卢比。”这又是唱的哪出,顾迟默默思考着。 异族人于是微偏过头注视旁侧青年,而后把杯盏轻放到青年手中,过程中安静地一语不发。 “多谢姑娘。”虽然顾迟眼角处不可抑止地再次微微抽动,但他仍是温和着眉目向女子道谢。 异族人不自觉地蹙了蹙眉,他无声注视于青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然而后者却迟迟没有相应动作。 “阿迟。”发现旁侧青年低下头望着手中杯盏,丝毫没有要转过头来看他的意思。异族人低沉而微带哑意的声音低低念着对青年的称呼。 顾迟闻言抬眼望向异族人…… 不是……为什么他会看见一只黑色大猫在向他要求抚摸的场景? 但稍微联想了下异族人方才的那一番动作,再看看对方此时眉眼微垂的神态……顾迟大大抬起手,动作迅速地摸了摸异族人的头。 这下总该好了。 异族人微低下头,果然彻底安静下来。 顾迟要这杯水的原因并不是谢阮所想的口渴了,他将一枚银针探入杯盏中,提出时银针表层并无变黑的迹象,但这其实也在预料之中。 “你怀疑我吗。”翁莎娜自然注意到顾迟的动作,面上的微笑因此而退了些许。被人怀疑本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并非。”顾迟摇了摇头,他确实并不是怀疑对方会在这杯水中下毒。只是这个回答看起来和他现在所做的事情有所冲突,因而苗族女子的面色并未因此而和缓下来。 银针所能试出的毒其实十分有限,顾迟举起杯盏在盏口轻嗅了一下,也没闻到丝毫异样气味。 那就只剩最后一种了。 “师兄……我觉得翁莎娜姐姐不会做这种事情的。”谢阮见苗族女子的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她不由得上前轻扯了下顾迟的衣袖。 顾迟低咳了咳,暂停下动作温声道:“师兄只是想验证一件事情,待会与你们解释。” 语毕顾迟把杯盏盏口迎向光线,轻晃着杯盏。杯中清水随之晃动,过了一会,清水中出现一闪即逝的亮银光色。 “这是……”谢阮并不想相信,但她现在又确实看到了……可是这几个月来跟她一起照顾这些病患的人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别动。”顾迟先止住了异族人的动作,眼看着异族人面无表情,左手已然搭握上刀柄。要是不出声制止,他简直毫不怀疑异族人在下一刻就会对苗族女子做出攻击动作。 “咳……我并不是说这是她下的毒。这些被安置在此地的人,身上症状都是因中毒而非病症,但凶手总不会这么空闲挨家挨户地去下毒。”顾迟低咳着,语速也有所减缓。 异族人原本搭握于刀柄上的手早已转移到了青年背上,动作小心地轻轻拍着。 两句话之间乍听之下是没什么关联,但顾迟平缓下来后就又补了一句:“我记得这个村子唯一的水源就是村东面外围的那条河流,如若把毒下在那里,想来是会方便许多。” 第24章 凶多吉少 这时着白袍的西域剑客恰恰回返,淡着眉眼抬手把一个竹筒递到青年面前。 “麻烦你了。”顾迟接过竹筒,其内装着的也只是清水而已,但这是从村东外围的河流中取来的水。 令狐伤收回手,冷淡质感的声音随后而来:“弟子的本分。” 于是顾迟把之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肉眼可见,竹筒内同样也出现一瞬的亮银光色。 “可是……我和翁莎娜姐姐都没事。”谢阮在顾迟和苗族女子间来回望了望。 另一旁的谢沉则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忽然也跟着微变了变,苦着脸道:“师兄,我昨夜刚喝下一壶茶水哎……” 虽然有点不厚道,但看自家师弟摆出这表情,顾迟还是没忍住稍有莞尔。 “你们有注意到在村子里的屋舍墙沿,零散生长的那些花吗?”早前顾迟是只想着这些花生命力顽强,在这种茫茫戈壁都能生长。现在想来分明是有人刻意栽种。 谢阮待在泽水村的时间比其他人要久许多,她回想了下,带着些许不确定的语气道:“师兄你是说那种……浅红色的?” 待顾迟点下头,在场的几名万花弟子就都纷纷思索起来。这么说来,确实并不合理。 “因为这边没有,所以我才没事吗……”村子的西南偏角着实见不到有浅红色,空旷得很,安置病患的棚屋都是之前才临时搭起。 对这句话顾迟倒没有应声,西南偏角之所以没有,怎么想也不会是施毒之人遗漏,而由此得出的结论就只可能是对方有意放过谢阮。 这也真是让顾迟想不通的事情。不想让谢阮多想下去,他转移话题道:“还未有见到陆青、薛南两位师弟,他们两人现在何处?” 得来的却是谢阮明显带着疑惑的眼神,她有些奇怪地回道:“不是谷中传信来让他们回去?已经是将近一个月前的事情了……”说到后来渐渐消声。 “……”闻言不仅顾迟沉默,谢沉也同样沉默了。 谢阮看着自家兄长和二师兄的反应,她蓦地一怔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顾迟已然蹙紧了眉,一个月的时间完全足够从该地回返万花谷,但显然他在谷中并未见到人。谷中事务基本都由裴元操持,他也从未听对方说过传信把人召回的事情。 “恐怕凶多吉少。”谢沉的面色也不太好看,之前光顾着紧张自家小妹,他都完全没想与谢阮同行来此的几名同门。 “咳咳……”面容倏忽苍白下些许,顾迟微撇过头去掩唇低咳。他再次察觉到一阵微薄的血腥味,幸亏巾帕这种东西他是随身携带。 最近总咳血,是有些不太妙。顾迟避开了众人的视角,不动声色把手上沾的血渍擦净。 但仍是无法瞒过所有人……至少眉眼怎么看就怎么各种冷淡的白袍剑客在青年全无防备可言的情况下,往他口中塞入了一粒褐色药丸。 当然这番动作也是刻意避开了其余人的视线。 顾迟根本来不及反应,回过神来时,药物微苦的味道已然在口中弥漫……这让向来对苦味深恶痛绝的顾迟大大一瞬间就拧紧了眉。 顾迟迅速把药丸给咽了下去。总归对方是不会想要害他,这点信心顾迟还是有的。 而在观察到青年的喉结处微动了下之后,令狐伤才淡着面容神色把一颗白色方形的糖从瓷瓶中倒出递过。 能把苦味盖过就是好的,顾迟大大根本无法拒绝接过这颗糖。 “敌暗我明,你们要多加小心戒备。如猜想无误,此事该是天一教所为。”待口中苦味散尽,顾迟才再次开口说道。 “天一教炼制尸人,已经把主意打到中原各派门身上很久了,两位师兄……”谢阮低着头有些说不下去。 炼制尸人的原体功力越高,制成的尸人就越强。陆青和薛南两人要是落入他们之手,遭遇就可想而知。 顾迟闻言移目看向藤席上的病患,道:“他们也不能再等了。” 虽然他想去寻找同门,但眼前的四十几人更加等不起。 “先解眼前急事。解药药方我已有些许眉目,阮阮……你们所用的草药是从何处取得?”说上一句话时顾迟就试验了一下,万花的‘清风垂露’招式无法把毒引出分毫,还是只能寻以相克药物化解。 “要往南边走很远……翁莎娜姐姐就是刚从那边回来。”谢阮答道。 苗族女子往顾迟靠近些许,微弯着眉眼:“我带你去吧,我比较熟悉路,比你一个人去能省下不少时间。” 过于近了。顾迟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一步,同时轻颔下首道:“有劳姑娘了。” 见青年的动作依然是往后退,苗族女子原本微弯着的眉眼有一瞬变得分外平静,只不过恢复太快,无人察觉。 “我也去。”谢沉说着就已主动背上了药篓,“只你们二人能带回的药草有限,这里的病人太多了。” “好啊。”这苗族女子像是不假思索地回应道,愈加弯下眉眼。 面容俊美淡漠的西域剑客就走在青年离三步以内的地方,他既说了‘不会再离开’,那就定然是不会轻易让对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异族人的想法则简单得多,只要青年没指定说要与什么人谈话办事之类,那他就都是可以跟着的。 只是此一去的后果,在场众人都并未能料想得到。 第25章 意外就是 装束风格格外大胆奔放的苗族女子一路走在前头,他们已行至渐有草木的地方,周围不再是茫茫一片沙石。 “就是这里了。”眼前是一条可往山上的窄小径道,苗族女子在入口处回望其后方的一行人。 采药这种事情顾迟在作为万花的日子里自然是没少干,辨别草药的技能也是早已点亮并点满。 当初就是在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顾迟硬生生啃下了一整本草药图鉴大全。毕竟如果作为一名万花却不识药草,那他觉得真是尴尬症都要犯了。 “解药药方其实与你们之前所用的有泰半相同,但你们缺少一味关键的伴生药草,且还需再加一种性寒药草作为药引。”顾迟环顾着四周的药草分布,同时温和着声音与在场几名通晓医理的人解释。 一行人渐渐走到了约莫是山腰处。 “师兄,这里有一大片……”谢沉刚才微俯下身去查看一株绛紫色药草,但起身之后话都还没能说完,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地表正发生明晰震动,谢沉扶着旁侧树干堪堪稳住身形,诧异说道:“山、山崩?这运气不能这么差吧。” 虽说男女有别,但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名女子摔倒在面前。顾迟没有犹豫就伸手扶住了苗族女子,当然仅只碰到手腕,还是对方一站稳他就移开手的那种。 “……”面容妍丽的苗族女子往自己手腕上瞥过一眼,过了好一会才微弯下眉眼道谢。 苗族女子稍有些异样的反应,顾迟看在眼里只以为对方是受了惊吓。 然而这当然并不是山崩,话音刚落,谢沉就看见一个一个掘地而出的……尸人? 泥土被翻弄的声音不断,谢沉有些头皮发麻地看着那些个从地底伸出的干枯手臂,且它们爬出之后就往这边聚拢而来的。 “师、师兄……”到底是从没见过这等可怖场面,谢沉下意识往最让他觉得安全可靠的人身边靠去。他现在就很后悔没把他的‘轰雷’带出来,大规模杀伤武器在这种时候用是再适合不过。 被包围了。 顾迟低咳了咳,声音仍是平稳:“别怕,师兄在。” 看这些尸人行动的速度,原体该只是些普通人而已。看着数量众多,但并不难对付。 顾迟已然持握上笔,笔身的赤色在日光映照下显得更为湛然。笔墨虚于空中挥洒,相对应地,聚拢而来形容扭曲的尸人就倒下一小片,直接清出了一个缺口。 顾迟现在还是挺平静的,就山崩与尸人来说,他更愿意遇上后者。一来敌人太弱,二来还有两boss级人物镇场子……真是完全方不起来。 于是下一刻他们就见识到了那两人的凶残程度。 剑客手上的那把剑与其主人一样,孤绝冰冷,无一处不是凌厉,湛亮的剑身尤自冷冽。 剑客就只在原地,挥斩出的剑气却能横扫至十数尺外。剑气过处地表沿裂,触者妥妥地不死也得重伤。 “阿迟。” 谢沉看着异族人把握着短刀的手背到身后,在他师兄面前怎么看怎么温顺无害。 可是……雾草,你什么时候出去的?什么时候回来的?? 异族人攻击的速度不在常规之内,血根本无法沾上他手中的短刀。眨眼的来回之间,包围圈就已再被撕开一道狭长裂口。 但被清出的缺口很快又被新的尸人拥上填补,黑压压的一片扭曲身影,仿佛是源源不绝。 “小心……”顾迟的面色略微有些难看。尸群后方有两个尸人的行动迥异于其他,很明显是要难对付得多,但他沉下面色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因为那两名尸人身上脏损了的……万花的门派服饰。 “是……陆师兄和薛师兄……?”肤色青白且形如枯骨无法看出原本面目,昔日还一道修习课业的同门变成此等模样,谢沉实在难以接受。 但就算他如何难受,为人所操控的两具行尸走肉也并不会手下留情。 料想的最坏结果还是出现了,顾迟把还回不过神来的谢沉拉到身后。对同门出手的感觉并不好,即使是失了自我意识的同门。 尸群仍在往这边聚拢,所围的空间渐渐缩小。这些杂兵喽啰虽然不不堪一击,但一旦用起人海战术来,也是对他们造成了一定麻烦。 而两名相对难缠的尸人已然逼近,场面也就不如之前平稳。 然就在此时—— ‘铛’的一声清脆声响。 几乎是毫无防备的一次攻击,顾迟用手中的笔堪堪挡住了苗族女子的匕首尖端……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这么糟蹋自己的笔了。 一击不成,攻击之人毫无迟疑地抽身退离,但此时一道剑气紧随其后,甚至有一把短刀也即将要从背后刺入其心脏。 然而可惜的是,这两道攻击都被突然闪入的身影当下……正是那晚他们在这个村子里所遇的第一具尸人。 空档之间,苗族女子已被隔在尸群之后,难以伤及。 对方即是那天的黑衣人,这大概是无需再思考争议答案。 “咳咳……”顾迟掩唇低咳着,上涌的淡薄血腥味让他微蹙起眉,他一点也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好吗! 既然是做到这种程度布置的埋伏,麻烦自然不只有以上出现的那些而已……之后体型庞大的大毒尸出现,无疑让场面再更乱上几分。 这种时候就没空去擦手上所沾的血了,顾迟低咳着再提起他的笔。乱也仅只是乱而已,收拾起局面来仍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顾迟笔已提起准备动作之时,他被从后方靠过来的人轻轻撞了一下。 “师弟?”顾迟不由得回转过身去,毕竟他的师弟不会在这样的场面下还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情。 于是在顾迟转过身去的一瞬间,一把匕首无给他留出丝毫的空隙时间,紧跟随着顺利没入他的左边胸口。 后面的事情顾迟就真的记不大清了,被刺中的是心脏又不是其他部位,能拖着再跟人讲上半天真心话的情况在现实中还是难以出现的。 唯一就只还记得…… 他好像拉住了谁的手,说了一句‘不要伤他’吧……? 第26章 会者 尸横遍野,这个词语用在当前场景是并不为过。当然要说是尸山血海也可以,原本芳草萋萋的幽静山林已是一片令人汗毛倒竖的可怖景象。 控制一个,除去一个,需要解决的对象只剩两个……但这完全不是四减二再减二就可以轻易解决的事情,眼下情景正是最好的写照。 此时仍能站着的,只有两人。 谢沉正倒在一旁,因操控者死亡,被操控者即失去自我意识陷入昏迷。 对立着的两人所达成的唯一一次共识已然结束,此时两人皆是面无表情,也说不清是何者的面容更为冰冷一些。 剑客左手持剑,右手把一具已停了呼吸的躯体揽在怀里。他身上的白袍被从那具躯体中流出的血液染上红色,且这份红色还在逐渐扩大。 但剑客的反应是把这具停了呼吸的躯体更加往身上揽近了些,自始至终冷淡着眉眼,只除了正紧握剑柄的手稍微曝露出他的心境。 隔着衣物,他似乎也已感受到怀中躯体血液的温度,先是温热的……但没过多就凉了下来。 无需多余的言语,对立着的两人同时动了。 短短几秒间就是一连串的兵刃碰撞声,急而短促,声音连在一起几乎快得听不出其中间隔。 异族人握着短刀,虽是战斗,他的目光却没多少在敌人身上,而是分神于那具失却生息的躯体。 在荒无的沙海中见到了最美丽的花朵。 然后他听见了「声音」。 左腹被一道极快的剑光划过,鲜红的血顷刻自异族人苍白的肌肤中淌出,伤口不浅,血在一时间难以止住。 异族人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感,攻击连一丝迟缓也无。 刺杀与保护的区别是什么呢。 如果刺杀一个人他能找出千百种方法,保护一个人他该用哪一种? 可是在他思考出答案之前,他的「声音」…… 异族人的视线附着于那具静寂不动的躯体,尽管在与一名高手交战中,这是并不理智的行为。 掩藏在左边胸腔之下那个的跳动着的东西叫做心脏,用刀将其洞穿,让它停止跳动就能保证万无一失地杀死一个人。 注视着那具静寂不动的躯体,异族人颜色浅淡的赤眸也愈渐沉寂,逐至黯淡无光。 他的「声音」已经…… 这个清楚的认知,让异族人像回到当初在沙漠中经受烧灼酷刑的时候……声声诉诉,将他割裂至体无完肤。 此时容色冰冷的西域剑客正微眯着他的双眼,方才一场杀戮并不能让他的杀念散尽,何况现在对上一个想要与他抢夺怀中躯体的人。 一者因揽着一具躯体而无法动用右手,一者因顾虑误伤而无法放开手去攻击。 这场战斗仍算是公平的。但看起局面来,则是非常明显的一边倒。 当然,是一边倒向令狐伤。 若是在夜晚,即使是超一流水平的顶尖高手,对异族人的刺杀也需全神戒备、严阵以待。 但现是明晃晃的白昼,专习暗杀技艺的异族人在此时毫无优势可言…… “锵。”上一轮的余音都还未消,下一轮新的兵刃碰撞声又再响起。 异族人身上已负伤多处,尤其在腹部、肩部,那是各自都被开了一个大大的血窟窿。 反观之令狐伤,虽然不是毫发无损,但基本都只是能可忽视的轻伤而已。 不执着于从正面取胜,在形势趋于不利时就选择隐匿撤退,作为暗杀者刻印在脑中的本能与异族人当前的实际作为产生着矛盾冲突。 身体上的剧烈痛感传达向大脑,本能于此时则化作更为尖锐的痛感逼迫他退离战局。 “……我的。”异族人仍面无表情地握着短刀,目光停滞于被白袍剑客揽着的那具躯体。 异族人对中原的语言还是不到熟练的程度,对待别的人时,也不会像对青年一样,想要努力把字词组织成完整的句子。 不能让,不能退。 于是压制本能,违背本能。 履霜覆雪,闻言时剑客冰冷的面容上却现出一缕笑意。唇角处勾起极其低微的弧度,银灰的异色眼眸更加眯起。 见过他这个表情的人无一例外都已经死了。 实力上的差距,剑客揽着怀中躯体的手稳稳不动,持剑左手的前臂被异族人的短刀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狭长伤口,但他手中的剑也顺利在异族人腹上再开了一个洞…… 异族人失血过多的躯体大概是终于支撑不住了,伤痕累累,上一次他看起来这么凄惨狼狈还是在他刚从族中逃至地表沙漠的时候。 “那提亚……”视线彻底变得模糊黑暗之前,异族人断断续续地低哑念着这三个音节,剩余的所有气力都用于握紧手中的短刀。 他至少明白了一点,他必须要握着刀,才可能保护。 他的「神明」…… 「神明」的「声音」…… 他的……「声音」…… 血肉之躯终有极限,在场站着的人至此终于只剩一个。 后来迟迟未见人归返,谢阮与柯容两人终是寻了过去。她们在遍地尸骸中看见苗族女子身首异处,还找到了重伤昏迷的异族人与身上完好无损但同样昏迷着的谢沉…… 唯独不见她们的二师兄和那名西域剑客。 很是艰难费力才把幸存生还的两人带回。异族人的伤势太过严重,谢阮只堪堪来得及为他止血保住性命。而她的兄长之后虽是睁眼醒了,却像丢了魂一样毫无自我意识。 一番救治,重伤的异族人至少没了性命之虞,但谢沉的情况则让谢阮与柯容束手无策。连把裴元所炼的解毒丹药给他服下,也依然毫无反应。 知道是毒而非病症,谢阮依据多方提示也寻出了解毒药方。试验确定药方有效,她就把药方写下来交给村民,之后与柯容一同,带着仍处昏迷的异族人和她的兄长回到万花谷。 再后来,重伤异族人得药王亲手医治,很快便醒了过来。倒没有人去问他‘顾迟如何了’之类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已从比异族人清醒更早的谢沉口中得知。 几人刚回到万花谷的时候,谢阮便直接去找了他们的大师兄裴元。 那时裴元望着像丢了魂一样的谢沉,紧拧了眉。之后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里,裴元端了一碗药汁往谢沉嘴里灌去,灌完之后没多久,谢沉的面容一阵痛苦扭曲,顿时呕吐出了一滩黑色液体……一只蛊虫就这么在地上扭来扭去活动得欢。 然后他真正开始清醒。 裴元观察了谢阮许久,也把一碗药汤递给了她,谢阮喝完之后几乎是一模一样场景复现,只除了她的那只蛊虫并不会动,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这种蛊本身确是没有毒,但加上你所说的那种红色花的气味,就能慢慢把人一具变成行尸走肉。” “它还有第二种作用,催动时能控制人的躯体……就像对谢师弟一样。” 说到这里,裴元见谢沉终于清醒过来,便准备开口问他顾迟的去向。已从谢阮口中得知她当时没见到人,这总比见到尸体好上许多。 但裴元还未开口问,他就听谢沉恍惚着说道…… “二师兄……死了……” 而后恍惚的神情渐转为挣扎痛苦,“……是被我杀的。” “……”静寂一片。 而在中原之外的漠北。 早在数日以前,苏曼莎就见她的师父带回来一个人……或者说一具尸体。 这个人她认得,所以在看清面容的一刻才更加不敢置信。 论起辈分来,是她该叫师祖的人。 其实这个称呼自苏曼莎懂事以后就有些叫不大出口了,那人一直是青年模样,师祖这个称呼配在他身上总觉得很是格格不入。 师祖是脾性再温和不过的人,这点和师父就完全截然相反。如果是师祖在的时候,师父的心情就会很好……虽然还是冷着脸面无表情,但她就是能感觉得到。 被灭国,屠城……乃至亲眼目睹父母的死亡,斩首的刀锋差点就落在她的脖颈之上。 不过也只是差点,她活了下来,是被师父救下的。 即使只五岁,她那时也明白该给救她的人留个好印象,所以被师父救下之后她很快止住了哭声。 她被师父带回到一个地方,然后被带去见到一个眉目温和的青年,长相和她见过的人都不一样……许多年后苏曼莎才知道这是中原人的面孔。 她希望能给青年也留个好印象,这样她才能活下来。那时她忐忑着想露出个讨巧的笑容,但并没有成功,她那时候的表情一定非常难看…… 可是那人对她微笑,也没在意她满身血污,摸着她的头对她说‘没事了’。 身体在颤抖,然后她哭了出来。 之后的日子,对苏曼莎而言幸福得有些不真实,甚至她觉得仇恨是可以放下的。 ……直到那人死去。 她其实并没有亲眼目睹事情的经过,当她得知消息赶回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她的师父沉默站在一座碑墓前,面无表情的情景。 就几乎和数日之前的一模一样。 那一日苏曼莎站在离剑客数米远的后方,同样沉默着。 同样痛苦的事情经历两次,只可能第二次比第一次更加疼痛……而不会有麻木的说法。 剑客怀中揽着已没了生息的青年,再一次默然地望着眼前碑墓。 碑墓上刻着熟悉的名字。 本是在确定对方身份的一刻就做下决定,等事情完结把人带回漠北之后,他便毁掉这座碑墓。 面无表情地望了碑墓上的名字许久,剑客微低下头,微凉的唇瓣轻轻触碰在怀中青年的额上。 他的左手搭握着剑柄,是青年留给他的那把,另一把用于杀人的剑被他暂解了下来,放置在一旁。 剑客从未深究过这把剑的剑名寓意,直到他后来再到中原时,无意学会一个中原人的词语…… 会者定离。 第27章 覆云 孤峰之上,一道人影独立。其面容清俊,眉间亦镌刻温雅,那颜色浓郁的青衣墨发看在后方几人眼里,皆不由得恍神了片刻。 “掌门让你们来找我的?”青衣人先开口了。 “是。”几名穿着同一门派服饰的小辈弟子显得十分拘谨克制,几乎在青衣人话音刚落下的一刻就齐齐点头应是。但大概终究是按捺不住少年心性,他们总时不时稍抬眼再望向前方人影,目光混杂着期盼敬慕。 眼前之人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见到,更别提这样的近距离接触。只有在同辈中出类拔萃,成为内门弟子之后才可能有这个机会。 青衣人没说话,视线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扫完之后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停顿了片刻,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察觉到青衣人目光停驻的少年觉得自己心跳都加快了不少,然而最终却看见对方摇头,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既失望又有些不甘。 青衣人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年轻,大概就只是二十余岁的青年而已,清俊的面容微有些苍白,隐隐有种病态的美感。 “咳咳……”青年掩唇低咳,咳完之后就若无其事地把手垂落,让衣袖遮掩住他的手。 又咳出血了,刚一眼瞥见掌心上的红色,顾迟大大对此表示深切的蛋疼。 上个世界好歹还有个过渡期,这个世界一来就这么惨烈。 每日咳,日日咳,还一咳就必咳出血……这到底还能不能让他好好玩耍了。 然而当前世界里与青年打过交道的人却都发现……这怎么看都离死不远的病弱人士偏就是死不掉,吊着条命还好像能比他们活得都更长久。 而且就这么个要死不活的病弱人士,在这一代修真界中还被公认是资质绝伦的天纵奇才。 年及二十就结成金丹,光这点就不知让多少人跳脚地要疯了去,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好吧。 多少人勤苦修炼近百年,却因天赋有限始终无法跨越结丹这道坎,结果现在眼看着有人刚及弱冠就完成他们穷其一生都无法做到的事情……糟心情绪难以一一赘述。 现年二十二……正常人是不可能在短短两年间再突破境界,然而这位就压根不是个正常人,不能以常理去判断。 于是现已无人知其境界究竟达到哪一层。要是他们知道青年真正修炼的时间才不过三五年,大概非是得心塞到呕血不可。 不过此等天赋,附着的却是一具病弱式微的躯体,倒是有不少人怀疑青年是服用了某种丹药强行进阶,身体病弱正是强行突破所带来的代价。 甚至也不是没有人在见了青年低咳着容色微有苍白的模样时产生些别的想法,但当这些人都被一击毙命之后,其余人就都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这份心思。 “弟子斗胆想请教长老,您收徒的标准是什么?”少年把自身情绪按下,在青年面前低下头询问。他并不愿轻易放弃这个得之不易的机会,必定要再主动争取一番。 长老……顾迟闻言眼角处便微不可察地抽了抽,这个称呼他听了三年,平均每年两次,还是没能习惯。 他现在所待的门派名为覆云,覆云城坐落在高耸入云的祁山之上,在当前的修真界来说,是最富盛名的派门。 三年前他欠了覆云的掌门一份人情,用修真界里的说法就是欠了因果。因果需要了结,所以顾迟成了覆云城的奉剑长老,答应会从门派弟子中收一名亲传弟子,全心教导。 覆云城收纳的弟子众多,倒没有人要求顾迟要一一过目择选,而是他们每半年从内门弟子中挑选一批,让这批弟子到天缈峰峰顶去见顾迟。 然而三年过去了,顾迟还是没能找着一个满意的人选。这次本想着退而求次一下,但他方才多看了那名少年几秒,最终也没能点下头。 “资质根骨,心性品格,对手中的剑有足够体悟。”并未因对方语气中所带的几分质疑而感到不满,青年仍眉目温和地回答。 前两项少年仍算符合,但后一项不行。 从对方身上,顾迟感觉不到剑意存在。虽说要在这个年纪就练出剑意是有些苛求,非资质极佳者无法做到。 “回去吧。”青年的声音清润如溪流,但说完后就回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 其实除了剑法,顾迟也是可以教其丹修之道,但覆云上下皆为剑修,想也知道对方是不会想跟着他学习炼丹的。 等到人都走光了,顾迟大大才默默掐了个水系术法把自己沾上血的手给洗了干净。 在这个世界待了有五年,自被自家师弟一匕首刺入胸口之后,对顾迟而言,那就是眼睛一闭一睁…… 这尼玛什么鬼地方?? 刚睁眼一看眼前便是万丈悬崖,他方才要是没管好自己的脚往前踏那么一步,现在估计就正在自由落体……之后就算用上轻功,落地的时候估计也还是得在地上滚上那么几圈。 「叮。」 刚意识清醒没多久,顾迟就听到系统的提示音,无法屏蔽的提示音代表的都是极为重要的内容。 「身体重塑,扣除6666月石。」 顾迟:“……” 不说数额多少,就这个数字……系统我们来谈谈人生。 离开剑三世界的时候他所有的月石也就四万出头,被这么扣一下顾迟是真有些肉疼。 但经过这次顾迟也就知道,他死了并不能回返原世界,且只要身上有足够的月石,死了也不会真正狗带。 现是顾迟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年,他依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世界,只知道这个世界的凶残程度足足甩了剑三好几条街…… 妖怪遍地走,修士多如……咳,等等,他自己现在就是一名剑修,还是一名丹修。 先不说那些四处出没的妖魔鬼魅,修士间杀人夺宝的事情并不少见,比之前者是危险得多。 自来到这个世界,认识到这个世界的凶残程度起,顾迟就拿出了当年冲刺高考的劲在修炼。 但让人羡慕嫉妒恨的进境,顾迟表示有一半得归功于系统。系统所塑的身体虽然动不动得咳个血,但这具身体在修炼时却完全无瓶颈可言。 如果把修士的躯体当做是灵力的容器,修士能可承载灵力的多少即代表了其境界强弱。 常人修炼会遇到瓶颈,简单说就是当前容器的储量已满,无法再吸纳更多灵力。每到这种时候就需要扩张容器,提高容量,如此突破瓶颈才能可到达下一境界。 用以突破瓶颈的时间从几年到几十年不等,端看资质。顾迟就不同了,只要他勤于修炼,境界就能一路顺风顺水地往上走。 一般情况下顾迟大大是不会舍得花费月石,毕竟他得攒够一笔天文数字去购买越界门。但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把心一狠就扫走了系统商店里的一部顶级修炼功法和术法大全。 在这凶残的世界,获取自保能力才是首要,月石没了以后再赚就是。 「叮。」 被冷不丁传来的系统提示音打断了回想,顾迟再次低咳了几声,查看起系统面板。 「任务一:夜帝好感度达满值,任务奖励3000月石,完成度100%。」 顾迟微愣住。 任务的序号会变动,上一任务完成时,下一任务就会顶替其上。这个任务已经高挂在系统面板的首栏位置好些年了,现空了出来,顾迟看着还有点不习惯。 “咳咳……”感受到微薄的血腥味,顾迟再次掐了个水系术法。 去明教任职ceo,对卡卢比该是件好事……? 明教毕竟是比万花谷要更适合对方……然而想起大猫安静无声地注视着他的样子,顾迟大大顿时又不那么确定了。 这时身上所佩的传讯玉简浮现微光,顾迟将其握于手中。 ‘九宫,速往。’ 顾迟见字微蹙下眉,只简洁四字,看起来是挺急的。他记得九宫也是修仙派门之一,还似乎与覆云颇有一段渊源。 想归想,顾迟大大是已经行动力满分地御剑赴往了。港真,踩着把剑飞在天上的感觉…… 心跳加速着根本停不下来好吗! 刚刚到地,扑面而来的深重血气让顾迟略微蹙起了眉。 覆云的门派服饰还是很好认的,蓝与白为主色,袖口还用暗纹绣上了滚云边。顾迟的视线范围内就有十几名穿着上述服饰的年轻弟子集聚在一起。 “怎么一回事?”顾迟询问一名状态看起来相对良好些的弟子。 “……奉剑长老。”本还对来者十分戒备警惕的几名弟子在见了其腰间所佩的玉简之后,神情就转为了惊讶欣喜和……安心。 “我等是受掌门的命令前来支援,但来到时九宫已被灭门。弟子们方才进入搜寻过,也并无找到幸存的人。”知晓了来人的身份,被询问的那名年轻弟子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回答。 那真是好快的速度,顾迟静默思忖着。 九宫该是在敌袭一刻就向覆云传达了求救信号,这群弟子赶来顶多只用四、五刻钟的时间。杀一名修士又不是切豆腐,能说杀就杀,何况还是一整个门派。 这是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人……? “既如此,你们便先回去禀告掌门,我再在此地搜寻一番。”见这群年轻弟子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结合下周围弥漫着久久不散的血腥味,顾迟大概能想象到他们之前看见了什么场景。 弟子们一一应是,方才搜寻时所见的场景对他们而言实在太过……残忍可怖,血淌了一地,都不知道要如何才能避过不踏上去,倒在地上的人的死状也很是凄惨。 只一个人搜寻那是不知道要忙活到什么时候,但用上探查术法那就不同了。 顾迟大大表示他从系统商店买来的那本术法大全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术法都有,像穿墙术、遁地术、透视术(……)之类。 血腥味越往练剑坪走就越重,约莫再向前走了两步,顾迟顿住脚步。 东面有活人。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在真正看到的时候顾迟还是微愣了一下……他看到一个满身血污的幼小身影从尸体堆中爬出。爬的很是艰难,但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顾迟愣完那一下后就紧着抬步走去,而那个幼小身影似乎是听见了有人的脚步声,动作微顿一刹,往听到声音的地方继续爬行。 就在顾迟走到对方面前弯腰俯下身的时候,那一只属于幼童的手就抓住了他的衣袍下摆,然后他对上了那名幼童仰头抬起的双眼。 是正常的黑色眼眸,颜色很深,而眼神……让顾迟印象深刻。 冰冷又空无,配上其眼眸极深的黑色,有如沉渊。 第28章 抱着一只反派 “没事了。”顾迟温声安抚着顺带把幼童半抱起,对方没有任何抗拒动作,或者说没有力气做出抗拒动作……然而在被他碰到的时候,其整个身体都开始剧烈颤抖,自喉间发出代表痛苦的气声。 顾迟惊了一下,他明明确认过对方的身上并无伤口,但无论如何顾迟是维持着当下动作不敢再动。 “这样能感觉好一些吗?”内力施放握针,灵力施放水系的治疗术法。说到救人,顾迟还是能算上行家的。 怀中幼小躯体的颤动变得没那么明显,过了一会,顾迟听到小孩的低声回应。对方深乌色的眸中正映着他的脸,大概是在打量。 从方才顾迟就觉得这样的眼神不是一名年幼孩童该有的,但又想到对方刚经历过什么事情……会有异样表现也属正常。 在顾迟刚刚说服自己的时候,系统的提示音就又半路杀出。 「叮——任务触发。」 顾迟:“……” excuse me? 顾迟大大心下一懵,抱着幼童的双手也跟着微顿了顿。 于是那双深色的眼眸再次望了过来,顾迟腾开一只手来掩唇低咳,大概到面色微有苍白的时候,被他抱着的幼童就微敛下眉眼,移开了目光。 「任务一:乌蒙灵谷众全员存活,任务奖励10000月石,完成度7%。」 「任务二:琴川众全员存活,任务奖励10000月石,完成度7%」 「任务三:姜谈(?)好感度达满值,任务奖励3000月石,完成度7%」 乌蒙灵谷…… 琴川…… 两个熟悉名词叠加下来,顾迟大大忽然知道自己是正待在哪个世界了。然后他现在觉得自己的双手有点沉…… 不,是非常沉。 根据触发的三个任务稍微思考一下,首先能看出前两个任务的完成度似乎与最后一个挂钩是吧?然后再想想乌蒙灵谷和琴川的杯具是由谁导演的,最后看一眼在姜谈这个名字后方括弧着的问号…… 顾迟:“………………” 他是不是…………正抱着一个……反派boss??? 这个猜测让顾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了。 然而抱都已经抱了,难不成现在还能把人再扔回地上吗? 这显然是不能的。顾迟渐止住咳声,温声对正被他抱着的小孩道:“我先带你回覆云城,是个很安全的地方。” 幼童又拿他颜色很深的双眼望了顾迟一会,一言不发,但反正也没有反对。 顾迟心下其实略有疑惑,他觉得如果自己现正抱着的人的身份如他所想,那对方的性格似乎与他所知的不太相符……至少不该是如此沉默寡言的类型? 顾迟不知道的是,彼时不久,他所抱着的人刚经历一场来自信任亲近之人的背叛。 “那是奉剑长老?”在剑台上修习课业的弟子们被从高空略过的一道苍色身影引去视线,其中几名认得顾迟的就弟子不大确定地讨论着。 主要还是颜色太过显眼,覆云城中上至掌门下至刚入门的弟子都是着了一身以蓝白为主色的门派服饰,像顾迟那样一袭青墨色衣袍是决计没有的。 那道身影确实也是顾迟无误。说到御剑飞行的速度,顾迟比之门派中年轻一辈的弟子自然是快上不少,从九宫回返覆云,两、三刻钟的时间足矣。 覆云城坐落于祁山之上,祁山共有九座山峰,顾迟便是占了其中的天缈峰作为居所。 本来就是一个人住的地方,顾迟也没要人把竹屋建得多大,其内布局也就是单人住所的标准配备。不过看上去倒也算得上雅致。 “咳咳……”动作轻缓地把怀中小孩安放到软榻上躺着,顾迟稍侧过头去掩唇低咳。 小孩也就静静躺着,他微挪动下头部,黒黝的眼眸凝视在正低咳着的青年身上。他看到青年的面容在低咳中微苍白了下来,但即使如此,萦绕在他身上的灵力……一种水系的治疗术法仍是未有间断。 是一个好人……吗。 眸中温度低凉,幼童深色乌黑的双眸空无而映不出情绪。他记不清自己是从哪一世开始,学会了在这句话后面加个疑问词。 这次渡魂的身体与他五行属性相克,对他魂魄的排斥也就更为剧烈得多,但在那种情况下他已没得选择…… 爬的时候,手与脚就像磨砺在刀口上。然即便他不动,躯体传达的痛苦也如同万蚁噬身,就和现在的感觉一样。 即使有治疗术法压制缓解,身体上的痛苦仍是尖锐得让躺在软榻上的幼小身影不住颤动,甚至微有抽搐。 这种程度的痛苦大概会让常人恨不得能立马死去,但对艰难抢夺了这具身体的半魂而言,他想要活着。比这世间任何人都更有求存欲。 “咳咳……还是不够么。” 忍受着连绵不断的尖锐痛感,幼童听见青年在一阵低咳后微哑的声音,继而他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贴在他的额上…… 痛觉顿缓。 由肢体接触直接传达的纯粹灵力,安抚作用比水系术法来得更为有效得多。灵力游走于体内经络,温养经络的同时减少了这具身体对外来魂魄的排斥。 这时候顾迟就查看起系统面板上的好感度列表—— 姜谈(?):37 这么容易就刷升了三十点好感,眼前这该不会是才刚渡魂了没多少世的boss吧……? 顾迟大大看着好感度列表深深陷入了沉思。 第29章 哄 实际就算没有系统发布的任务,为医者顾迟也会为对方做和现在一样的事情。 之前说修士的躯体是灵力的容器,那么在动用术法之类的时候就等于从容器中把储存的灵力取出。 对灵力的取用不能透支,否则修士也就离狗带不远了。 这种常识性道理,已渡魂了不知多少世的boss当然是知道的。而像眼前青年现在这样直接对给他人传输灵力,灵力的消耗速度比动用高级术法都要快上一些。 “咳咳……”顾迟把另一空闲的手虚握成拳,抵于唇前。 青年的面容略微苍白下来,甚至能可看到在低咳声中,其手上所沾的显眼红色。幼小身影深色乌黑的双眸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到底还是微微怔忪了片刻。在他看来,青年是因为要给他输送灵力才会如此。 身体上尖锐的痛苦得以压制,如此获取了能可思考的喘息空间。 他知道人的体温是暖的,和青年正贴于他额上的手一样,且人心流出来的血也是温热的。 但比以上更为深刻的认知是,这份温度总太过于短暂……他不过换了一具身体回去,昔日信任亲近之人就会视他为怪物,皆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 ……何以? 累世渡魂,从无一次美好结果,仙人漂泊在人间挣扎求存的半魂始终不解答案。 他不懂人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能可说变就变。上一刻还与他温情细语的人,下一刻就扭曲了面容对他喊打喊杀。 而眼前这人,想来也不会例外。 幼童深色乌黑的眸中,淡薄温度再度散去。在这具年幼的躯体之下,是原本在瑶山抚琴,清心寡念、淡泊随和的仙人……在累世渡魂中被磨砺得渐渐冰冷空无的半魂。 完全不知道躺在床榻上的幼年版boss在短短数秒间的心绪如何千百回转,顾迟大大只默默一心二用地掐了个水系术法把手洗净……如果可以,他其实还想洗洗身上穿着的衣服。青墨色的衣袍在抱着小孩的时候沾上了血,只不过由于衣袍颜色较深才看不大出来。 然而他现在走不开。自猜测到幼童的身份起,顾迟也就明白为何对方身上无有伤口,却表现出了极尽痛苦的神色。 这该是……对方刚刚完成渡魂吧。 记忆有些久远,顾迟已不记清原作中是如何描述渡魂的,但仍记得那句‘每一次渡魂俱是一次生死煎熬’……他现在算是有些能体会这句话了。 别说停下,只稍微减缓些灵力输送,顾迟都能看到在软榻上躺着的那具幼小躯体疼痛到开始打颤。 “静心。” 幼童黑黝的眸子微睁些许,已经过去好几刻钟了,青年传输给他的灵力不减反增……视线在疼痛中其实有些模糊,但眼前颜色深郁的身影相对起周遭景象就显得分明。 青衣墨发,端只看眉眼也会觉其是个……脾性极温和的人。 他忽然有点想知道对方会在何时停下灵力输送,以凡人的能力,该是差不多到达临界点了。临界点往下,虽不达灵力透支的程度,对一名修士的修为也仍是会有所损害。 但事情要是能按这剧本发展,顾迟大大表示他也就不用混了。 不就是灵力吗,连着存了三五年,现在挥霍起来顾迟根本一点也不心疼手软。 在年幼孩童混杂了迷惑、惊讶与不信的目光之下,顾迟维持下长达四个多时辰的灵力传输。 “是否不痛了?”他听见青年问他,一恍神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痛感已接近全消,剩下的几乎感觉不到。 幼童微愣着没有回答,只深色黑黝眸中映着青年的眉眼。然后他看见青年伸来另一只手在他肩上轻轻碰了一下,大概是确定了什么……他被青年再次抱了起来。 干什么? (划掉)洗澡啊!(划掉) 哦,来换个文雅点的说法……沐浴。 本来按照最正常一般的剧本,该是顾迟从九宫把这幸存的孩童救回覆云城,然后带对方去清理更换身上的衣物,最后把人带到掌门那里,交由掌门安排去处。 基本这之后也就没他啥事了,要么回到天缈峰待着,要么去剑台刷一发新入门弟子的好感。 然而,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三个任务一连触发,得了……这什么剧本还是全推翻重写吧。 水系术法往浴桶里注水,火系术法升温—— #论五行术法在日常生活中的运用# 被他半抱着的幼童似乎还在愣神当中,顾迟低咳了咳,再次行动力满分地把对方身上沾满血污的外袍给扒了下来。 对方渡魂的要是一具成年人的身体,那打死顾迟也不会做出这个动作,但现在他面对的这具身体年龄顶多也就五、六岁的样子,顾迟大大表示他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 这下有反应了。 “……我自己可以。”外袍褪下后就只剩下单薄的里衣,外袍沾满血污,里衣也无可避免被渗透沾染。血迹在干涸之后转为暗红色,这样的颜色出现在一名年幼孩童身上,看起来就格外悲惨可怜。 “好。”顾迟轻颔下首,温声应答。回身走到门前,他又道:“我等会把替换的衣物放到门边,你若再有需要什么,直与我说即可。” “是,多谢先生。”孩童的声音总是偏软,与其进退有礼又克制严谨的语气表现就显得不那么相符。不知道的人估计会以为幼童这是在学大人说话。 顾迟把话说完后其实默默思考了一下,小孩的衣物……他没有,所以现在去哪弄一套好? 下山去买大概是来不及了,想了几秒,顾迟决定先取一套覆云的门派服饰凑数。 门派服饰是统一的,自然就有人专门管理发放,一般给新一批入门的弟子分发时会记下数量。像顾迟这样单独领取的情况比较少,加之身份,也就格外引人注目。 “是说奉剑长老来领走了一套门派服饰?” “之前在剑台见长老御剑飞过的时候,我好像是有看见长老半抱着一个小孩子。” “可是加入覆云应是要先通过门派试炼,也不知长老这是何意。” “兴许是合了眼缘,想收为亲传弟子也说不定罢。奉剑长老的言行不是向来不受门派规束……” 那身与覆云城众人截然不同的青墨衣袍即是最佳写照。 真要说起来,顾迟在覆云的地位身份是有些微妙。就他本人而言,并未真正把自己当做派门中的一员,作为奉剑长老偶尔指导新入门的弟子剑法也只是为还因果而已。身上衣袍沿袭的是万花谷的风格,既然掌门没出声,那他也就不换了。 而在这时,方才一直未出声一名年轻弟子开口了:“只有内门弟子才有资格被奉剑长老收为亲传弟子。” 正是之前顾迟犹豫过是否退而求次的那名少年,虽然最终没有点头收下……但若论起资质修为,其在同辈中仍是属佼佼者无疑。 而他方才所说的话也差不多是覆云众内门弟子的共识,是以此时众人基本都认同了他的说法。 这也间接导致后续出现了一场……小小纠纷。 “好了吗?”看见他放在门边的衣物已被拿走了,顾迟刚自隔间换了一身衣袍回来,之前那件也懒得洗了,直接销毁了事。 话音落后没多久,顾迟听见门内传来的一记应声。继而竹门被自内而外推开,他看见了清晰面目的……咳,幼年版boss。 把脸上沾的血污洗净之后,幼童有些过分秀气的面容就展现出来,狭长双眼已有凤眸的雏形。 但重点是……脸还带着点………… 婴儿肥。 顾迟:“……” 他有点难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如果说上个世界在面对令狐伤的时候还会觉得有点方,现在面对一只幼年版boss他却觉得…… 完全方不起来。 大概是对方目前的外壳实在太具欺骗性,看起来就是只毫无攻击性的五、六岁小豆丁而已……还是长相特别乖巧懂事的那种。 顾迟掩饰着低咳了咳,看一眼还静站在原地不动的豆丁,他没忍住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要做什么?幼童狭长好看的眼眸微敛些许,但还是向顾迟走了过去。 “头发还是要及时擦干才好。”头上被盖上一条质地柔软的巾帕,继而他就听见青年温和的声音,再下一秒对上青年湖墨色的眼眸。 “……”明白眼前青年只是把他当成年幼孩童在照顾,但这种被人处处关怀的感觉仍是让占用了这具身体的半魂微有触动。 这种感觉不是他第一次经历,也曾对此眷恋珍惜,乃至依赖。只不过给过他这种感觉的人,最后皆无一例外会憎恨于他。 于是渐渐明了在开始时候越是表现得爱他的人,就越是不可轻信。 “之前一连诸事,我还未有询问你的名姓。”所以现在补上。 “姜……”谈,他现所在的这具身体,名字是叫姜谈。但看着眼前青年极尽温和的眉眼,眸色乌黑的孩童忽而把声音顿住。 顿了好一会,他改口道:“长琴。” 然后他就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从青年口中低念了一遍,面容清俊的青年对他微笑,道:“很好的名字。” 全然不似作伪的夸赞。 “……”未来黑化指数爆表的反派boss此时微微呆愣着,任由顾迟折腾他的头发。 “好了。” 单只擦拭是不可能这么快让头发全干,虽然这个世界没有吹风筒这种东西,但胜在有风系术法是不。控制好气流,吹个头发不成问题。 “我现在要带你去觐见掌门。”话音落后不久,顾迟见着眼前幼小身影点了点头,且顺从地应了一声。 “不用担心,九宫与覆云城颇有渊源,掌门定是会对你多加照拂。”顾迟大大温言安抚着,毫无心理压力地在幼年版boss头上摸了摸。 鉴于现在还没有人弄出传送阵法这种东西,在这偌大一座覆云城,最快地行动方式也就是御剑飞行了。 于是顾迟无声对眼前的幼小身影伸出手去。反正抱一次是抱,抱两次也是抱,再来个三四五六那都是一样的。 长琴沉默地看着青年向他伸来的手,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上前去双手攀上青年的脖颈……他知道这个姿势会更方便青年将他抱起。 好……乖,这是顾迟的第一个想法。他眼前的太子长琴必定才渡魂不过百世,应是比遇见巽芳的那一世还早上许多,也比那一世好哄上许多。 对,就是‘哄’这个动词。 所抱着的幼小躯体里的半魂,心肠实在太过于柔软……尤其在其遇见巽芳那一世,这个特质就表露无遗。千百年累世渡魂,因‘人’而受尽苦难,但当‘人’在他面前遇险之时,他却仍是选择相救。 那时是只要有一个人肯表示接纳他,他就能把过往痛苦全数忘怀。 而现在则更为轻易,只要对他好上一些,他就会有所触动。 要见掌门就得到剑台东面的太乙殿,当然在去之前,顾迟就用传讯玉简先提前通知了一番。 覆云的现任掌门是道乾真人,年已近百。其境界虽也已过金丹期可容颜永驻,但过的时候年逾半百,就容貌而言是怎么也不可能年轻的了。 “九宫上下近千人,竟就只剩这么一个幼童幸存,行凶之人手段实太过毒辣。”道乾真人眉须花白,但面容仍只是中年模样。此时双眉紧拧,神情肃冷。 “不知掌门打算如何把人安置?”顾迟开口问道,就他的预期里,要能在覆云城内是再好不过。但也不排除道乾会有到山下找一户人家,将幼童寄养在山下人家的可能。 如果是后者,那顾迟就决定自己开口要人了。他不是没有过把长琴收为弟子的念头,毕竟刷好感这种事情向来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说法。 再者对方以后在炼丹上与他其实也算同行……别这眼神,虽然是同行,但顾迟大大表示他没卖过假药,一粒都没有! 道乾真人闻言捋了捋长须,望向站在青年旁侧的幼童:“九宫已不存在,你可愿入我覆云城?” 幼童没有犹豫就点下了头。 修仙问道,渡魂之后的每一世都有竭力尝试。虽总无法达至大成,但长琴并未有过放弃的想法。 “规矩不可废,入门试炼仍需进行。”道乾真人板着面容,但顿了片刻,他又道:“但谅你年幼,先只测试神魂便罢。余下三项留至两年后,现暂作挂名弟子。” 测试神魂……?! 旁侧的幼年版boss愣没愣他不知道,但顾迟自己反正是惊愣住了,他开始急急回想覆云的入门试炼内容…… ……然而还是蛋疼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挂着奉剑长老的名号在覆云待了三年,顾迟对覆云的门派中事其实基本是撒手不管的,像入门试炼这种更是从未关注过。只除了在传讯玉简有动静的时候,他才会出来管管事。 眼看着道乾真人已召出了一面浮在半空中的圆形铜镜,在法宝被催动之前,顾迟先当机立断地把旁侧幼童拉至身后挡住。 “不必了。” 两道目光齐齐望了过来,手被青年握住的长琴微敛下眉眼,渐散了刚凝聚不久的术法。 测试神魂,光听这四字他也就明白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无非是被发现身体与魂魄不尽相容,然后被眼前修仙问道的修士视为夺人身体的妖魔,亟待要将他诛灭。 虽是刚完成渡魂不久,又是天生五行属性与他相克身体,这也不代表他无有一战之力。 仙人的魂魄就算再如何渡魂消耗,其能力也仍非凡人可比。 “何意?”道乾真人问道,却是让浮于空中的铜镜降了下来。 顾迟掩唇低咳了几声之后缓声回道:“我打算收他为亲传弟子。” 理由似乎还不太充足,于是顾迟接着又补了一句:“我的弟子,我想亲自为他作入门试炼。” 道乾真人对后一句没有意见,但对前一句他微沉下面色:“我虽不知这名幼童如何合了你的眼缘,但若如此,你对覆云内门弟子的要求是否也该有所放宽?” 连着三年都说无有符合要求的,现在看开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若是要与我学丹修之道,这要求自然是可放宽。”顾迟不紧不慢地回答。 听到这句,道乾真人的面色算是稍和缓了些,他让圆形铜镜飘到顾迟面前,道:“注入灵力,口诀是覆云的通用口诀。” 不……他其实压根就没打算用。顾迟在心里默默想着,但表面动作仍是把铜镜收入到了袖中。 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 幼年版boss现算是被他领养到自己的地盘上,天缈峰,这个楼台简直不能更近,但…… 顾迟见幼童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狭长眼眸微敛,本就黑黝的双眸颜色像是更深了许多,回到相遇第一眼时所见的冰冷空无……眼底写满防备。 知道对方大概正等待着他开始那什么鬼神魂测试,顾迟大大隔着衣袖摸了下还安静待在他袖筒中的那面铜镜…… 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是测呢,还是不测呢? 是测一遍让对方安心,还是暂且当做没事发生,维持现状什么都不做……? 两相权衡,顾迟大大决定打一发直球。 当着幼童的面,顾迟自袖中拿出铜镜,注入灵力,低念口诀。期间对方就微敛着狭长眼眸,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 许多事情即便已预想到结果,长琴还是未有过先下手为强的想法。对方不先对他动手,他也就不会出手。 大抵是总不免仍对‘人’有所期望,这份期望便让仙人在人间漂泊的半魂渐遍体鳞伤。 本是伤一次就该知道痛了,偏他要去试第二第三次。 此时圆形铜镜浮于半空中,镜面萦着极不明显的微光,方向是正对着一道幼小身影。 “嗯,通过了,资质极佳。”由手上不知由来为何的铜镜,可以探看出眼前幼童的身体与其体内魂魄的五行属性不相符……乃至相克。这种情况只唯有一种可能,但顾迟只说完这一句就没了下文。 长琴不作声地看了青年好一会,他熟知‘人’的情感变动,对方有意避而不说的作为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是要撕开‘人’用以伪装的面皮,才能得见其下真实吧。 “你知道了。”狭长眼眸微敛,长琴半掩下深色乌黑的眸子。而四字刚落,他便看见原本眉目温和的青年微蹙起眉。 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失望本无多,只是有某种扭曲了的疼痛快意混杂在一起……越是如此,长琴反而于唇角处微提起些许弧度,带着几分冰冷蔑然。 垂落下的手被衣袖遮掩,随着青年的靠近,手中术法也逐渐凝聚成型。 他等待着青年先出手。 然而…… “要叫师尊。” 听见青年仍温和着的声音,紧接着长琴就感觉他的眉心处被青年以食指轻轻戳了一下…… 但并无痛感。 “……师尊。”幼童深色黑黝双眼微睁大些许,愣愣唤道。方才还是面无表情充满防备,现那层冷硬外壳却好似再被人强剥了下来,内在柔软的地方又是轻易可触……也轻易可伤。 太子长琴:60 到及格线了。 顾迟回应着‘嗯’了一声,指腹在幼童方才被他戳过的地方轻揉几许,放下手来时,好感度就变成了这样—— 太子长琴:67 他眼前的的幼年版boss到底是有多容易哄……想是这么想,但顾迟并不希望对方改变至最后一世时候的样子,那般偏执而疯狂。 “明日卯时……咳咳……”刚说出口就后悔了,顾迟于是微偏过头去掩唇低咳了起来。 被冲击至一片散乱的心绪仍未恢复过来,此时看见知晓他夺取他人身体却仍接纳他的青年容色苍白的模样,长琴下意识伸手去攥住青年垂落下的衣袖一角,他该要怎么做……? 以往面对的都是在知晓他夺取他人身体而活之时就将他视作怪物的人,处理方式比现在简单得多。但第一次遇见肯接纳他的人,尽管尚未确定其真心与否,长琴此一时间仍是不知该如何与之相处。 想到自己各种睡不醒的渣渣身体,顾迟大大艰难改口道:“明日巳时起,为师教你辨别药草。” 如果是普通的师徒相处……长琴敛眉思索,最终他在青年面前微低下头,回道:“师尊……卯时弟子能起得来。” 不,是我起不来。 然而这种事情要是直接说,为人师父的尊严就全掉光光了好吗?!顾迟大大表示坚决不能让自家弟子知晓真相。 掩饰着再低咳几声,顾迟摇了摇头,温声道:“不是这个问题。” “卧房为师已收拾好了,时间不早,你若觉困倦便先去休息吧。”摸了一把幼童发质柔顺的乌色短发,顾迟伸出手指了指右方的一扇竹门。 自遇见起,顾迟所见的长琴相对是沉默寡言。弦绷太紧自然不好,但对方不久前刚经历一场生死煎熬,顾迟暂时也寻不出什么合适的方法能让他放松下来。 (划掉)然而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床上解决?(划掉) 长琴应了声‘是’,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还攥着青年的衣角,于是渐松开手,双手重新垂落。 “师尊未告知弟子您的名讳。”幼童深色黑黝的双眸注视着青年。 之后他听见青年歉然道:“抱歉,是为师疏忽。” “姓顾,单名一个迟字。” 顾……迟? 长琴把这二字在心里多念了两遍。 至于后来这个名字,在衡山一个阴冷山洞的石壁上,累世重复,刻了整整一面……这就是后话了。 说收拾卧房,顾迟其实就只是把之前沾了血污的软榻给换了换而言。既然竹屋内布置是标准的单人配备,他也不可能会跟自家徒弟抢那一处睡觉的位置。 反正自结成金丹开始,常人所必须的三餐和睡眠,对他而言都已变得可有可无。 当前世界不比上一个,能有现成的草药图鉴大全能可翻阅。再者于一些常人无法企及的地方还生长着各类奇异的药材,就比如晗灵果之类,流传于坊间的图鉴则无有记录。 没有现成的图鉴,那就自己纪录着做一本。本来这对顾迟而言只是兴趣使然,但想想明天要教导自家徒弟识别药草,这本图鉴忽然就派上了用场。 图鉴上恰巧还有些需要补足的部分,从现在到明早,时间刚好。顾迟自隔间书架上拿出一本满是他字迹的书簿,而后走进卧房看一眼自家徒弟……幼小身影正安静地躺在软榻上,狭长双目已阖,呼吸清浅。 折腾得够累了吧,顾迟静看了软榻上的幼小身影好一会。而后略微蹙了下眉,把手中书簿暂放于桌上,而人走了过去。 这把身上被子都蹭走一半的睡姿,绝对是对方日后的黑历史吧…… 看着当前景象有些失笑,顾迟重新把锦被给幼童拉上,顺便伸手探了下对方的额……天知道会不会一个着凉就发热生病了。 魂魄之力比之凡人再如何强悍,身体只是个年幼孩童的事实仍无法改变。 也懒得再回隔间了,顾迟把桌上的烛灯点亮,坐下便开始填补图鉴内容。 天色愈晚,房间内光线也就愈渐昏暗,最后只剩桌上的烛光。在这种环境下,顾迟也没发现床榻上的幼小身影把面孔转至他的方向,狭长的双眸半敛着,视线在他身上徘徊良久……一直到真正困倦。 但说起来顾迟还是低估了自己身体的渣渣程度。 “师尊。”在巳时之前准时起身的长琴走到青年身旁,青年的右手上仍握着一支毛笔,但人已阖目睡了过去……头正枕在左手臂上。 刚才唤了一声,他看见青年眼帘微动,但仍是未有睁开眼。 青年的长相很好看,睡梦中眉宇也是舒展开的,尤其这双眼眸睁开的时候,眸中神色便极尽温和。 长琴静静打量着眼前说是肯接纳他的人,对方身体不好,所以面容才会微带着苍白。 “师尊。”附带衣角的轻微扯动。 青年挣扎着半睁了眼,过了好半晌,视线才游移定落在音源处。 有人。 谁? 自家徒弟。 顾迟:“…………”卧槽他为人师父的尊严!!! 一下彻底清醒。 “这本图鉴你先看着,为师去取些药草过来。”顾迟把被他压了大概有半晚的书簿给救了出来,所幸被压着的一页也只是微皱,并无损坏。 “是。”幼童的面容十分秀气,加之规矩的应声很容易让人觉其乖巧。 但大概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顾迟才刚开始教授基础的药草辨别方法,偏偏身上的传讯玉简就来了反应。 ‘太乙殿,要事相商。’ 又要事,顾迟心下默默叹了一口气,说好的他这个奉剑长老只是挂名的呢。 “为师外出一趟。” “嗯。”虽是应承,在青年看不见的角度,长琴微敛起眉眼。与对方待在一起能可让他的心境稍趋于平和,他不太希望青年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一个‘要事相商’拖了顾迟近三个时辰,结果却只是商讨了弈剑台和剑阁位置变动…… 灵气的聚集方位这种事情顾迟大大表示他是真不懂,但委婉表达了自己不擅此事却无效之后,他只能再硬撑着听完掌门与其他长老的学术讨论。 而终于回到天缈峰的时候,顾迟发现自家徒弟被七、八个同样着门派服饰的年轻弟子围住…… 那什么,你们堵着我徒弟想干嘛? 第30章 偏心 那么问题又来了,自家徒弟被堵,当师父的应该怎么做? 顾迟大大迅速回想一番还在万花谷的时候,与他同辈的同门是如何教养自己徒弟的…… “你们这是作何?”顾迟微蹙下眉,先走过去把自家崽……啊不是,是自家徒弟挡到身后。 不管对错,胳膊反正得先往里拐。 事实上在看见顾迟回到的时候,围着幼童的人就已有往后退缩,现在则是齐齐低头喊了一声‘奉剑长老’。 这不是他不久前刚见过的那一批内门弟子吗,顾迟习惯性地把弄着系在剑柄末端的剑穗,只轻颔下首作为回应。 但这之后前方的一众弟子面面相觑着却没有人站出来说话,顾迟大大对此表示很不满意。 就算是听起来很扯淡的理由,比如什么因为自家徒弟长得太乖巧讨喜忍不住集体围观,也该给他瞎掰一个吧。虽然这种理由掰出来他也不会相信。 “长琴……”顾迟刚想说什么,低头一看,蓦地注意到幼童还用双手抱着对他而言十分厚重的书簿。 顾迟大大先默默把书簿从幼童手中抽走,才接着道:“你来说。” 长琴需要仰头才能看见青年的脸,青年正低下头来眉眼温和地望着他,碰着这种目光,他忽然并不想按着对方的要求说话……因为他知道说出来的事情大概会让对方感觉为难。 于是顾迟大大看着自家徒弟对他摇了摇头,低敛下眉眼而一言不发。 雾草,这怎么了都……他就才离开不到三个时辰,这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上一世在万花谷时,即使是顾迟印象中脾性极温柔的一位师妹,在自家徒弟受委屈的时候也是当场暴躁起来糊了对面人一脸墨点子…… 由于形象反差太大,这一幕顾迟一直印象深刻。 且就顾迟在谷中接触过的同门来说,那都是护短护得死紧死紧的……耳濡目染之下,护短这个特性顾迟大大自然也不能例外。 本来都不出声也就差不多把事情揭过了,这时却有一名弟子开口。 “弟子们一直听师长言及……只内门弟子才能可被您收为亲传,因而我等对此次结果心生疑问。”少年的眉目清朗,言语时目光间或越过顾迟,看向被其挡住半身的幼童。 在同辈弟子中刻苦做到出挑,虽最后仍被顾迟拒之门外,他们那时也只在反省自身不足。但到现下这种情况就难免不忿。 长琴闻言终于也微蹙下眉,虽然这个动作由一名长相极秀气的幼童做出,只会让观者觉得……咳,可爱。 他鲜少会做出这个动作,无论是仍为瑶山善弹琴曲的仙人时,还是现为凡人的时候。 “弟子们方才只是向……”说到这里发现自己并不知幼童名姓,少年言语顿住片刻,望着顾迟身后的幼小身影才接着道:“询问此事。” 具体地说,是在问其来历。他们想知道究竟是何种身份,能可凌驾于规矩之上。 “此非我所言。”顾迟先摸了一把自家徒弟的脑袋,示意其安心,而后才神色平静地对一众内门弟子说道。 他已听明白了,现在是有人觉得长琴当他的亲传弟子名不正言不顺……且这么觉得的人还不少。 “我从未说过我的亲传弟子只在覆云内门弟子中选择。”青年的声音温和,但顿了顿,接下来的一句语气则稍微沉下一下:“以后再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来问我。” 简单翻译一下就是—— 有事冲我来,憋动我徒弟! “师尊觉得为难了吗。”长琴抬起头去看青年的脸,‘人’的情绪总是很好捕捉,像青年总是微弯下的眉眼,此时弯下的弧度便减少了些许。 是以他所用的也并不是疑问语气。 然只下一秒他就听见青年温声回答:“并无。” 并无? 但不及思考,他的手被青年拉起,缓步着牵回至竹屋内里。 当前身体的年龄很小,手也很小,于是牵的时候他只牵住了青年的三根手指。 看了一眼牵着的手,长琴微垂眉眼,片刻后又再听到青年的声音。 “没有人的心不是偏的,长琴。”句末念及名姓时,顾迟的语气稍变得无奈。 ‘人’的心是……偏的? 渡魂了有好几百年的半魂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然后他不由自主把视线移到青年的左边胸膛。 眼前这人的心偏向哪里? 心底隐约浮现出想要的答案,长琴深色黑黝的双眸微敛,他仔细辨析着此刻自身的情感…… 与痛苦截然相反的另一种明烈情绪,该是欣喜吧……? “前五页的内容记下了吗?”顾迟把手中书簿放至桌上,翻到了第五页。 “记下了。” 顾迟看见自家徒弟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见他伸过手来,把书簿几乎对半翻至中间部分。 “弟子已背到这一面。”长琴对顾迟微低着头说道,神情平静自然,像是在说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顾迟:“………” 面对自家虽然还是幼年版形态,却依然各项能力爆表的反派boss徒弟……顾迟大大表示他感受到了深深的鸭梨。 第31章 独占 时岁匆匆,对修道之人更是如此。着青墨衣袍的青年于外表上无任何变化,但跟在他身边的幼童就已渐长成了少年模样。 昔日让青年手痒痒想多戳捏几下的婴儿肥已经褪去,长相隽秀,双眸更是狭长好看。深乌色的眼眸点如漆墨,眉眼间的温雅意韵在旁人看来与青年像是复刻出来的一般。 但顾迟大大表示这最后一点和他其实没半毛钱关系,对方只是渐变回初时的样子而已。 “师尊今日也还是要去奕剑台吗?”长琴暂停下抚琴的动作,但手仍轻按于琴弦之上,微低下头稍敛着眉眼。这把琴是于三年前为青年所赠,说是补给他的入门礼物。 那时他问青年为何会选择赠琴,青年对他微弯着眉眼答说,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个琴字。这个理由听起来倒也无可厚非,且不可否认在青年把琴摆到他面前说要赠与他时,他真的……非常高兴。 最大的原因大概是……他发现这把琴是由青年亲手所斫。其面与底皆为梧桐所制,桐木属阳,这把琴是他已听闻多年却始终未找到机会斫造的‘纯阳琴’。 顾迟轻颔下首应了一声,他其实有在新一批的内门弟子看中一个人选,迟迟没收入门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会顾不过来…… 发现长琴需要他操心的地方还很多,现在要是再收一只,顾迟大大有点担心会两头不到岸。不过即使暂不收作亲传,间或从旁督促教导还是可以的,只待时机合适时再做打算。 然而,顾迟大大这点心思虽没有明显表露,但也逃不过那双几乎每时每刻皆关注于他的双眼。 “长琴?”顾迟见原本还好好抚着琴的人现微敛着眉眼,温文的笑意也褪去不少……他已许久没再见到对方表露出这种神情了。 ……是自家徒弟在哪被人欺负了他却不知道?顾迟大大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是这个。 总是先入为主地认为徒弟需要师父保护,顾迟却忽略了仙人即使只半魂也仍比凡人强上数十倍不等的事实,尤其现在还是其魂魄之力尚且耗损不大的时候。 “弟子想与师尊同往。”长琴站起身,相对宽长的衣袖垂落下来遮住双手,继而左袖轻甩,桌面上的琴便随之消失不见。 这是青年教与他的‘袖里乾坤’术法,似乎是在他第一次与之外出想把琴背于背上的时候,就被青年蹙眉制止,然后便有了这一后续。 曾为仙人,加之渡魂数百年的所学所闻,长琴懂得的术法自然不是一般的多,但他仍是对顾迟教与他的东西感觉新奇……全不知晓术法还能用作此类便捷用途。 至于那时顾迟大大为何要制止,原因也很简单……自家徒弟的身体年龄现撑死也才只十一、二岁,背这么重的琴要是被压得长不高了可咋整啊。 “嗯……?”怎么突然对弈剑台感兴趣起来了?顾迟略有疑惑地想着,但这时面目俊秀清雅的少年已然站至他面前,微仰着头,深乌色的狭长双眼静静注视着他。 对徒弟的要求向来没什么原则的顾迟大大在这目光下就顺利地再点了点头。 长琴的眉眼由此微弯下些许弧度,几年前他就已发现青年很容易对他妥协,尤其当他不出声只静望着对方的时候。 弈剑台只三更过后才可能出现没人的情况,正常时间里这边都是一众弟子聚集,进行每日的课业修习。 那么……是哪一个? 站在青年身侧只半步远的地方,长琴把周遭人事物皆略略扫了一眼,得出的结论是…… (划掉)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划掉) 他并无看到有什么能力出众值得注意的‘人’,弈剑台的弟子全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因何能让他身侧的青年看上眼? “奉剑长老。”弈剑台的弟子们对顾迟的到来已从一开始的惊讶欣喜变到见怪不怪。最近他们见着顾迟的频率实在太高了,每日一次,这让他们还怎么惊讶得起来…… 此一声过后,弟子们的视线便大多落在了跟在顾迟身旁的少年身上,多是好奇探究之类的目光。 前者原本已经够难见到了,后者难见着的程度却胜之数倍。 自从六年前,对方被顾迟从九宫救回至覆云城,又被顾迟收作亲传弟子之后,众弟子对其基本就处于只闻其名而不见其人的状态。除去有几次顾迟带人御剑暂离开覆云城时,他们有在飞剑上匆匆瞥见一道幼小身影,站在顾迟身后,捏攥着青墨长袍的衣角。 关于对方并不是内门弟子却被顾迟收作亲传的这一点,存于众弟子中的质疑声虽早已被压下但实际并无断绝。 比如现在,想站出来对长琴提议切磋的弟子就不在少数。 要是顾迟大大知道他们的想法,一定会对他们表示no zuo no die啊孩纸们,然而顾迟并不知道,这也就注定了今天将要出现一幕戏剧性场面。 但做人要含蓄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并没有一见着人就急不可耐地上前拦住,再者顾迟正让他们演练剑法以便纠正指导,他们暂时也脱不开身来。 长琴此时安静站在奕剑台外沿,虽都是无差别的指导,但他还是看得出来他的师尊有特别关注一个人。 顾迟对他而言已是万分特别的存在,即使知晓他夺人躯体而活,也仍然毫无芥蒂地接纳了他。 是真正的毫无芥蒂。 朝夕相处六年,开始时候自然难以放下心中防备,他那时仍防备着对方也许会在某一日打破这份完好假象。 可是一年过去,两年过去,再接着第三、四年,他所顾虑警惕的种种事情都并无发生,对方只是每日每日……态度柔和地教他丹修之术,又耗损灵力为减少这具身体对他魂魄的排斥。 正因为顾迟所表现出来的包容太过明显,他才忍不住一再试探。对方总不厌其烦地回应于他,眉眼温和即使明了他的试探也并无恼意,甚至回应时仍对他回以微笑。 但当长琴真正把对方完全放进心里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对对方而言似乎并不如何特别……或者说特别只是在于他作为弟子的身份,而不是对于他个人。 现在他眼前的青年若是收了别的人作亲传弟子,想必也会对那个‘别的人’极尽关怀包容,处处妥协破例。 “可是觉得无趣?为师暂离不开,你若觉烦闷……不若便先于四周逛逛?”顾迟大大指导一众弟子之余也没忘回头看看自家徒弟,然而就看见自家徒弟微低着头,敛着眉眼站在剑台外沿,他便不由得走了过去。 摸着良心说,覆云城的建造还是挺讲究外观与实用并进的,要能放至后世定是能成一座名胜古迹……但这六年来自家徒弟对这座霸占了整座祁山的覆云城看起来是无丝毫兴趣,每日就只跟在他身边,也没提出过想去哪里。 “不会,弟子想看着师尊。”长琴并无抬起头,他还未辨析清楚自身现下的情绪为何,因而也不想让眼前人发觉他的情绪。 但能可辨析出的是,他并不想那个‘别的人’出现。 第32章 群嘲 顾迟大大被自家徒弟的那一句‘想看着师尊’给弄得微愣了愣,一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待回过神来,顾迟抬手在长琴微低着的头上轻揉了几下。 弟子对师父有所依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自家徒弟会这么说……也是因为他还没能使之安心吧。 这点从系统所给出的各项数值其实也可看出。 太子长琴:93(……) 自从长琴对他的好感度上了90,之后再想涨就特别艰难。与对方相处一共六年,前三年轻轻松松好感度到达90,后三年只平均一年涨一点…… 不过顾迟对此表示可以理解,甚至他觉得后期的涨幅已经算是快的了。 累世渡魂强以半魂形态漂泊于人间……无可避免会产生极强烈的孤寂和不安定感。如果说90之前的好感度只要‘对他好对他很好对他特别好’就能刷上去,那90之后就无疑是要靠时间去磨了。 “咳……再两个时辰为师就与你回天缈峰。”顾迟略微偏过头去低咳了咳,平缓之后才温和着声音对自家刚长至少年模样的弟子说道。 要让对方安心,陪伴相处是最为简单易行的方式。 回…… 长琴微动了下眉眼,他觉得这个字眼很是悦耳动听。 大抵是因漂泊于人间的不安定感,以渡魂方式挣扎求存的半魂愿意安于一方天地,只一座小小山峰也可…… 只余二魂三魄,即便夺了他人躯体勉强存活,他也仍不能被称之为‘人’,更不被‘人’所接纳。 天下之大,对他而言却难以找到一个容身之所…… 但现在不同了。 “嗯。”长琴顺从地应了一声,眉目舒展,唇角处习惯性抿起淡淡笑意,他对青年点了点头。 只是顾迟没注意到在这一应声之后,系统面板的各项数值又有了新的变化。 太子长琴:94(……) 「任务一:乌蒙灵谷众全员存活,任务奖励10000月石,完成度94%。」 「任务二:琴川众全员存活,任务奖励10000月石,完成度94%」 「任务三:太子长琴好感度达满值,任务奖励3000月石,完成度94%」 两个时辰,顾迟本是有意想要多给沈临……也就是他看中的那名新一辈中的内门弟子提提有关剑意凝聚的窍门。 早前匆匆瞥见一眼,顾迟就意外发现其资质着实是属上佳,且也是新一辈弟子中最为年幼的一个。年纪小则代表可塑性高,将近十年都还没把因果偿还,终于找到一个相对符合要求的人,顾迟难免意动。 然而在这期间,他总间或着接收到来自自家徒弟的视线目光……对此顾迟大大觉得自己似乎是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顾迟语意温和,示意一众弟子可暂停下练习动作。 得到解放指令的弟子们纷纷松下一口气,大多做出了揉按手臂的动作。同一个动作演练太多遍,从力道至角度都受到严格的限定要求……他们从未觉得门派的基础剑法是这么难掌握的招式。 这气力缓过来了,心思也就活跃了。 这厢顾迟大大刚走回到自家徒弟面前,微弯着眉眼开口道:“是要回天缈峰,还是为师带你……”游览一番覆云城? 后半句话没能说完,盖因有人中途插入打断。 是一名内门弟子,至于为什么能一眼分辨出,这就得归功于其衣袍上别于外门弟子的曲水暗纹了。 “早前听闻长琴师弟资质过人,弟子一直想与师弟论道切磋一番,只苦于无有机会……今日难能得见,弟子希望可了此心愿。”左手持剑,握剑姿势顾迟大大勉强能打个7分,这名年轻弟子正以请示的眼神望着顾迟。 顾迟微蹙了蹙眉,倒不是因为担心自家徒弟会输,毕竟这是发生概率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事情。只是因为发现自家徒弟在覆云城中仍受人质疑这一点……如不是因果未尽,他会想带长琴更换一个居所。 见青年蹙下眉宇,长琴便也跟着微敛起狭长的眼眸。当着众人的面,也无刻意压低声音,他望向青年询问道:“师尊,我要留手吗?” 这个问题…… 顾迟:“…………” 不留手这个奕剑台还能要吗?真不会就此变成一片残渣废墟或是凹陷深坑……? 想想自家徒弟要是起手就给对面来一个‘沧海龙吟’,这画面实在太美顾迟大大表示他真不敢看了。 但顾迟仍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顺带幅度微小地点了点头。然过了两秒,还是没忍住先摸了摸面前还比他矮上一大截的少年的头,而后温声道:“点到即止。” 师徒两的对话一人一句,差不多已是相当于发动了群体嘲讽的技能……没见那名要求切磋的年轻弟子目光戳在长琴身上,像是要把眼睛都给瞪出来的样子。 接下来奕剑台很快被腾出了一片空地,顾迟静看着被围在人圈中的两人,当然目光重点是放在自家徒弟身上。他看着自家徒弟袖口微动,一把七弦琴即空浮于其身前。 然而完全没有众人所想象的激战场景,连一下缠斗都没能出现,他们只见着那长相极为隽秀,凤眸狭长的少年着手轻巧拨动了下琴弦…… 只一声极清越的琴音响起—— …………………对面的人就应声倒了下去。 围观的一众弟子:“…………” 目瞪口呆.jpg 顾迟大大也看着眼角微微抽动,亏、亏得他还说了一句‘点到即止’。自家徒弟只普攻都能直接放倒一个人,他刚才居然还在想什么沧海龙吟…… 第33章 甜食 那名提议切磋的年轻弟子在倒下后就再没了动静,这让围观的一众弟子心生惊惶,与其相熟的人则上前去准备把人扶起来探看情况…… “弟子只是让他昏了过去,并无伤及其性命。”没去管其余人是何种反应,长琴只走回到青年身边,抬起头望着青年,轻声解释。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于是顾迟大大做出了对长琴而言久违的一个动作,修长好看的手指轻戳了戳他的眉心,温声回应道:“为师知晓。” 因对‘人’仍怀有善意而把自己坑惨了的半魂,说现在的他会主动伤人……顾迟反正是不信的。 长琴被这一下戳得微愣,他想起了六年前……他刚被眼前青年领回去的时候。对方就是这么伸出手指轻戳了一下他的眉心,对他说‘要叫师尊’。 “……师尊。”抬手摸了摸自己刚被青年手指碰触过的地方,长琴半敛了眉眼。两次中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对方这次并没有给他揉额的打算。 是戳疼了?这不能吧……顾迟大大万分迟疑地想着,然而自家徒弟的手还放在刚才被他轻戳过的地方。 犹疑不过三秒,顾迟大大还是略略俯下身去,移开了自家徒弟遮挡于额上的手,仔细查看起来。 没有红印子,顾迟于是放下心来,而后象征性地在其眉心处轻揉了一会。 “……”长琴微垂敛下眼眸,静默站着,或者说他还不知该如何反应。 由指腹碰触而传达的温度是暖的,与眼前人给他的感觉相同。 想来自他被眼前青年领回去之后,日子就一直过得相当平和。 生病受伤之类皆会被之照顾,遇困时不必一人面对……即使偶尔忆起过往心生憎忿也会得到安抚。 悲喜憎怒有人可诉,而不是只能藏敛在心底。 沉溺其中,至于他已经……快要遗忘过往那些不愉痛苦的事情了,只除了当前身体对他魂魄的排斥还在每日提醒着他。 由于这具身体的五行属性与他相克,身体对他魂魄的排斥从未停止。即使眼前之人每日耗损灵力为他温养缓解,也始终是无法将这份排斥完全压制。 这就注定了这具身体的使用期限比之正常情况要短上许多,大约等不到身体衰老,只再过八、九年左右,他就将不得不再次渡魂。 等到那时…… 由着青年的指腹揉按于眉间,长琴低敛着狭长眼眸,默然沉思。 “动用灵器取胜未免太过于取巧,弟子望能与师弟行一场公平切磋。”方才受一击昏迷的年轻弟子刚悠悠转醒,与之相熟的另一名较年长些的弟子便走上前来,向顾迟再次提议。 闻言,顾迟大大轻揉在自家徒弟眉心上的手微微顿住,而后直立起身,把手垂放了下来。 ……孩纸你究竟是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所斫的琴被人认为是灵器,顾迟一时间还真有些哑然。但再想想……多多少少也还算是可以理解。 大概是这一击放倒的事实让他们觉得难以置信,只得为此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去解释。 “弟子无有意见。”下一刻,顾迟便听见自家徒弟声音淡淡地回答。 这又是为什么不高兴…… 从声音变化也能听出自家徒弟的情绪高低,顾迟思考了片刻想不出答案,只得温声道:“等会回去,为师给你做莲子羹。” 自家徒弟意外地是喜欢甜食,自从发现这点,顾迟干脆也就自学了些甜品的做法。 话音落后他就被长琴抬头望了一眼,再低下头时附带一声轻应。 听起来似乎是高兴了些。 “师弟,我们这就开始吧。”见长琴不再招出那把七弦琴,那名较为年长的弟子便觉着有了底气。 长琴对之轻颔下首,大概就在他点下头的同一瞬间。 轰然一声—— 白昼本已足够明亮,同时落下的十数道惊雷却让这亮度变得接近刺目。并不纤细的雷电坠落击于地面,伴随着某种崩裂的声音,弈剑台上一时间尘沙弥散纷扬。 顾迟:“…………” 九霄雷霆,金系中极高深难控的一门术法。 连顾迟这样早有心理准备的都不禁微有失语,就更别提直面那名这道攻击的内门弟子…… 看起来是已经被吓懵了。 方才的十数道惊雷只成包围之势,却并无碰着对方分毫。是以那名内门弟子实际是毫发无伤,连蹭破皮都没有。 当然不会有人认为是长琴没对准,十数道雷往一个小范围砸去,闭着眼也该能砸中目标了。 但要让这个范围内的人毫发无伤……这大概是需要施术者拥有极为精确可怕的掌控能力。 “胜负已明,不必再继续下去了。”周围弟子都还没在刚才的一片雷光中反应过来,顾迟还是先把自家徒弟给拉了回来,他决定待会回去之后要与对方说一下……平时只用用中等程度的术法即可。 今日之后,原本于众弟子中被压下却仍存在的那些个质疑声算是彻底没了。 虽然有一部分弟子对长琴未有用剑这点心存疑问,但这个问题反正不是重点,很快也就被他们抛之脑后。 这也导致在两个月后的仙门比斗,当论及人选时……长琴就这么成了众望所归。 第34章 孤魂野鬼 天缈峰几乎是独立于覆云城之外……但也终究只是几乎,城中的一些闲言闲语仍是能可达至。 “为师不教你剑法是因为你不适合,非是如他人所言的不看重你。”顾迟大大说着就把一个青瓷碗推放至长琴触手可及的地方,碗口犹散着阵阵清寒气息,碎冰浮于其上,能闻到莲子的淡淡清香。 好的吧,这是一碗冰镇银耳莲子汤,顾迟大大出品。 自家徒弟对甜食有偏好,对莲子的香气还似乎情有独钟。自发现这一点,顾迟间或就会变着花样给对方做吃的。 只话音落后不久,顾迟就听到了长琴的应声,于是放下心来。在误会产生前能解释清楚是再好不过。 紧接着—— 汤勺是早已不知钱财为何物的顾迟大大用上好白玉琢成,但现在这个琢磨圆润的玉勺正被自家徒弟抬手搁在他的唇前。 顾迟:“…………” 等等,这动作对象是不是反了? 但即使在长琴还只是五、六岁幼童的时候,顾迟也没想过要对之做出喂食的动作,结果时至今日…… “为师……” 没让顾迟把话说完,长琴微敛眉眼,极清俊秀美的面上尚带着弧度低微的温文笑意,他用与顾迟相似的清润声线道:“师尊每日皆为弟子耗费大量灵力,弟子忧心师尊的修为会因此有所折损。” 不会,顾迟大大很想这么回答,但此时那白玉勺已然轻抵于他的唇瓣上,捏握着勺柄的人还眉目温然地静望着他。 徒弟这种生物……是不是生来就克师父的? 摸着良心说,他现在就没法拒绝自家徒弟递过来的勺子。 “好了,为师有事要与你说。”吃下一口之后,顾迟把自家徒弟尚属纤细的手腕往旁侧推离些许,稍正下神色。 长琴先应了一声,动作轻缓地把手收回,汤勺也被放回至青瓷碗中。 “再过两日便是境临大会,各派门皆会派出门中精锐去参加比斗,覆云……咳咳……”低咳着顾迟微蹙起眉,稍平缓下来之后才接着道:“为师今日收到传讯,听闻有人把你荐举了上去。” “但如若你说不愿,为师定然……长琴?”腰际被紧环抱住,身体也被贴靠着。顾迟低下头去看那还比自己矮上一大截的年幼身影,犹豫了会,还是先抬起右手轻放在其头顶上。 两人于六年间虽朝夕相处,但也还是鲜少会有这么亲昵的动作。顾迟只在对方尚且太过年幼的时期有过将之半抱起在怀中的举动……且这也是因御剑飞行才不得已做出的行为。 “为何……师尊的修为境界明明已过了金丹期,身体却会衰弱至此?”长琴半敛着眉眼,环在顾迟腰际的双手却并无放开。 这分明是不合常理的。金丹已成,甚至元婴凝聚……任何一名修士达至这种境界,其身躯就已非凡物可伤,遑论会有身体衰弱的情况。 但除去开始时候,眼前青年每次低咳都有刻意微偏过头去回避于他。同样的场景复现几次,长琴也就明了青年并不希望他关注这件事情,所以一直按下不问。 顾迟被问得心下一跳,把视线移往左手手心,果不其然就看见了沾在其上的鲜明红色。 ……忘了要藏起来。 “先天不足,修炼亦难以补全。”顾迟只得安抚性地在那低着的脑袋上揉了揉,腰还被抱的死紧……他该不是把自家徒弟吓到了? 但这说到底是系统的锅,顾迟大大表示他不背。 “丹修之道……那是否会有一种丹药能可让人长生不死,甚至是起死回生?”静默片刻,继而顾迟听见长琴低如自语的声音。 听着这句话,顾迟脑子里即刻闪过‘仙芝漱魂丹’五个大字,顿时心就又猛跳了一下。 少年郎,你的思想很危险……难道自家徒弟现在的想法,就是日后这个丹药的雏形? “天循有常,仙神尚不在其外,况乎凡人。”危险的思想苗头还是得趁早掐灭。顾迟仍温声回应,但眉眼弯下的弧度稍敛,看起来便是严正了神色。 仙神……不在其外?长琴略略松下环抱于青年腰际的手,但并不放开。 也是……他自己不就正是如此……? 世间所有活着的生灵最终都难逃消亡的命运,如他这般渡魂以夺取他人躯体存活,待到一日魂魄之力消耗殆尽,他就将化作荒魂消散于天地……于人间不会留下丁点痕迹。 仙人如何,神又如何……? 全皆是一样的。 “在师尊眼里……我是什么?”长琴垂敛着眉眼询问,声音很是低缓,“是夺他人躯体而活的孤魂野鬼?” 什么鬼孤魂野鬼,都用的这什么形容词。顾迟大大抬手就往那只能看见头顶的脑袋上拍了一下,没好气道:“是让为师每日操心,把心都操碎了的便宜徒弟。” 结果话音刚落,刚才好不容易被对方稍松开些的腰又被之环抱得死紧死紧。 这之后再过片刻。 “师尊希望我去吗?”蓦地一下毫无过渡的话题突变,长琴抬起头去观察顾迟的面上神色。 顾迟大大很想表示虽然他人现是在覆云城不错,但他真的并没有那什么派门荣誉感啊……对让自家弟子去参加比斗也没有希望或不希望的说法。 “为师更看重你的选择,你若说不愿,为师待会便去向掌门回绝此事。”顿了顿,顾迟又道:“境临大会举于昆仑,若是要去,我们现在就差不多该收拾下动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及说好的小剧场,先说这是卡卢比成夜帝之后的设定辣 大喵的人设在某些方面会有改变,至于怎么变……你们看着体会一下【。 其实也算是关于卡卢比分结局的部分构想 【小剧场】 话说有一天,顾迟大大又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话给说了出来,“真像只大猫一样……” 猫?异族人微垂眉眼,回想了一下他在明教内部看到的毛茸生物。 “喵……?”异族人倾过上半身,把头颅贴靠于青年肩上,轻轻磨蹭着青年白皙好看的颈侧。 卧槽——?! 顾迟大大已经震惊到恍惚,恍惚到嗯……自己被对方压倒在床榻上都不知道。 “……起来。”内心越是惊涛骇浪、波涛汹涌,顾迟大大面上看着就越平静。 这姿势尼玛什么鬼?! 可是异族人微偏了偏头,浅赤色眼眸注视着被他压躺在身下的人,用低沉而微带哑意的声音拒绝道:“不。”附带微微一笑。 第35章 腰部挂件 于是最终结果,是长琴以‘想与师尊出外散心’为由应下荐举,对此顾迟大大默了片刻……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这句话。 对自家各项能力值都爆表的徒弟而言,参加仙门比斗=出外散心,好像…… 并没有什么不对。 再说到镜临大会的话,每五年一次,由建于昆仑的八大派门轮流操办…… 这一次似乎是轮到琼华。 “师尊有无觉得,琼华的门派服饰与覆云颇为相似?”长琴略略扫看了一眼在前方引路的琼华弟子,继而谦柔着眉眼与旁侧比他高上许多的青年交谈。 皆是蓝与白为主色,远远看去还真是有些傻傻分不清。但若走近了看,区别就还是挺大的。 覆云的门派服饰相对是繁复许多,说起来明明是一个纯剑修的门派,偏身上衣袍层叠了好几层,外袍上绣着暗纹……不知道的人看了这衣袍样式,还以为覆云是什么专修术法的派门。 “是有一些。”顾迟温声应道,本就微弯着的眉目现更舒展几分。于周围感受到的灵力让他感觉颇为舒适。 天地灵力汇聚于此,怪不得会有这么多门派争相入驻,死活要挤在昆仑。但顾迟还是觉得覆云不去挤这地方真是……太好了。 琼华、悬圃、天墉、玉英、阆风……之前数了数是已有八个派门挤在昆仑山上,现不知又多增了几个。灵力分薄之后,也不比祁山好上多少,覆云还是在祁山划算,只一个门派独占完整座连绵山峰。 “长琴,之前掌门让你去太乙殿,是与你说了什么?”顾迟侧过头去看走在他旁边的年幼身影,直言询问。 临行前不久,自家徒弟就被从他身边叫走了,且在他准备与之同行的时候还特别指明要其‘单独前往’。 这总觉得看起来是有几分要刻意避过他的意思? “只是与弟子说了一些会中的注意事项。”长琴如常回应,但在顾迟看不见的角度微敛下眉眼。 这句话倒也算不得欺骗,只是于谈话之外,在他低下头的时候,那个叫道乾的道人看他的眼神倒是颇为有趣…… 探究。 疑虑。 还夹杂了些许他所熟悉的……‘人’的恶念。 “仅此而已?”顾迟略有些疑惑地问道,不是不相信自家徒弟,他只是不明白交代这种事情为何还要单独指名。 “嗯。”长琴轻点下头,应了一声。 这种事情……还是不让这人烦心了罢。 道乾的修为境界在‘人’的范围来说算是不错,但这还不足以让他放在眼里。且虽然已知晓身旁的青年并不看重派门,长琴也并不想让对方于立场上落人口实。 而这时,在前方引路的琼华弟子已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与他们说道:“这一片屋舍即是给来参加此次大会的人准备的,另一边是琼华的弟子房。门口有两座石狮子的这一间便是你们的住所,等镜临大会开举之日,会有弟子来此接引你们去比试场地。” “多谢小友引路。”顾迟眉眼稍稍弯下几许,回以浅淡微笑。 “那个……”在听完顾迟的话后不知为何有些拘谨起来的年轻弟子抬手挠了挠头,像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您是顾……顾……”然而却卡了壳,没能找到合适的后续称呼。 眼角处微微上挑,一双狭长好看的眼眸被其主人微敛起来。长琴只再看了那名弟子一眼,未有作声。 他的师尊……在修真界名望不低。对这点长琴早已有所了解,但至今日才算是清楚认知。 没让那名弟子困窘太久,顾迟先轻颔下首,然后微笑着把话接了过来:“小友如不介意,顾某或可能受‘前辈’二字?” “顾前辈……我、我仰慕顾前辈已久……”一路上压抑着情绪,现就有些语无伦次了。这名琼华弟子大概也发觉自己说话凌乱,干脆就闭了嘴,只目光闪亮亮地望着眼前着墨色衣袍面容清俊的青年。 其实不止他一人,不远处的剑舞坪上,许多弟子也暂停下练剑的动作,目光投向此处。 仰慕? (划掉)当他站在这里是死的吗?!(划掉) 长琴其实明白对方口中的‘仰慕’是指什么。毕竟他旁侧青年的修为进境之快,在他渡魂的数百年间也未见有人能与之匹敌。 然而明白归明白。 “师尊。” 久违的,顾迟大大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扯住了。但他微低下头,目前的角度并不能看清自家徒弟的面上神色。 长琴会对他做出这个动作……顾迟忽然想起今日因要赶路,他还未给自家徒弟输导灵力。 身魂相斥可不是什么小事,要是不小心出了什么问题就再难以补救挽回。是以顾迟歉然地望了那名弟子一眼,匆匆告别,而后就搭握住自家徒弟的手腕将之带进屋内。 对围观全程的一众弟子而言,覆云城的奉剑长老日益出名的除了他的修为进境之外,还有其极溺宠徒弟这一点。 而今日观之,似乎…… 不假。 “可有感觉好些了?”顾迟温声询问,他的手仍扣着长琴的手腕,维持着灵力输导。 一直等到长琴点下头后,顾迟才把手放了开去。 “叩叩。”两记敲门声。 “何人?”顾迟微顿住动作。都到昆仑琼华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能被找上门,顾迟大大表示这不科学。 “泽清。”一道清明的声音透过木门传入。 顾迟:“…………”这时候他是不是该说一句,人生何处不相逢? 熟悉的名姓、声音,是能以朋友二字相称的人。 “你是琼华弟子?”顾迟看见来人身上标志性的蓝衫白衣,恍然明了。 虽是朋友,但两人相交时候并未询问彼此身份。一者是因为对方身份太出名,不需询问,另一者则是毫无这方面计较。 “非也,与你一样,是长老。”来人唇角处噙着浅笑,眉目清朗。 “没想到你会带徒弟来参加这次境临大会,你知我好奇心重,现就特意寻来看上两眼……唔,还算不错,”说到后半句,泽清的视线即移到顾迟身旁的年幼身影上。 ‘还算’不错……顾迟微动下眉眼,但最终是没说什么。 长琴只淡看了来人一眼,不动声色地听着两人似乎是颇为熟稔的交谈。 “咳咳……正事为何?”掩唇低咳了几声之后,顾迟向来人温声询问。要真是因对他的徒弟好奇心重才来,对方六年前就该找到天缈峰上来了。 “正事啊……”泽清收起他那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对眼前着青墨衣袍的青年稍正色道:“正事就是你的剑我快铸好了,再过五日,你到承天剑台来取。” 说完后又补了一句:“省得我要大老远的跑去你们覆云城。” 这剑铸了……好像快有四年了吧。 “好。”一字客套也无,顾迟点头应承。 “你不会失望的。”泽清弯着眉眼,他实在心情很好。毕竟对一个铸剑师而言,没有什么比铸出一把超越过往水平的剑更值得高兴的事情。 “啊,对了……这次境临大会我的弟子也有参加。他用剑不太懂得收势,刀剑无眼,阿迟可要让你家徒弟小心了。”说是这么说,但泽清此言语间也无不透着对自家徒弟的满意自豪。 顾迟再轻颔下首,回应道:“如有到必不得已的时候,我会出手……” 救你徒弟。 当然后半句话顾迟就咽在肚子里没说出来,顺便把自家徒弟拉到身后挡了个严严实实。 泽清看着眼前青年的动作,默默抬手摸了摸鼻头。他就只这么说了一句,这人也能紧张成这样……怪不得要被人说是溺宠徒弟。 你就差把你徒弟栓裤腰带上了你知道吗?? 第36章 一日三撩 比试场地被设在后山,看设在观众席四周的高级防御法阵,琼华对这场地架设应还是挺走心的。 被接引弟子带到用以比试的剑台之前,长琴抬头看见旁侧青年微带犹豫的表情,便先开口道:“弟子会记得要留手,也不会随意动用高级术法,师尊不必为此忧心。” 徒弟体贴那真是件好事,至少顾迟大大这六年来的感受都是如此。 乖就不说了,还特别好哄……把自家徒弟从幼年版养到如今的少年模样,对方身上的这两个特质在顾迟现在看来依然无任何改变。 “为师……并不是担心这个。”说着,顾迟大大的眼神有一瞬飘忽。 留手和不要随意动用高级术法确实是他之前说过的,但他现在想说的话却是某种程度的自打脸了。 但……打脸就打脸吧,也没多疼。 自我安慰完毕,顾迟大大乱揉了一把自家徒弟的脑壳,:“之前你所对的是覆云弟子,他们无有对你下重手的可能,但现在面对的是其他门派的人,又是关乎派门声誉的比斗……” 刚说到这里,顾迟的话就被中途截断。 “师尊是担心我。” 顾迟看着自家徒弟那双狭长好看的眼眸就这么半眯了起来,眼角处上挑的弧度比之常时更增几分。要是其年纪再长些许,这番动作兴许就有些勾人了。 发现对方在他点下头后就一副心情很好特别高兴的样子,顾迟幅度轻微地摇了摇头。 这也真是……太好哄了。于是顾迟大大的语气稍带无奈,“为师也没别的人可担心。” “……”长琴向前迈去的脚步一顿,敛下眉眼就不说话了。 ……什么情况? 为什么自家徒弟是这个表情?? 总在言语间无意识撩人一脸的顾迟大大……万分茫然。 “能点到即止是最好,但若对方所用手段并不光明磊落……”顾迟微顿了顿,继续道:“人不弄死,一般就没太大关系。” 霍的一下,顾迟对上一双颜色很深的黑眸,能看见其中的惊讶疑惑。 “……师尊?”长琴稍仰头望向旁侧长相清俊秀逸的青年,略有些迟疑地唤了一声。在他的印象中,眼前之人的脾性向来谦和易与,不显山露水,更不曾有与人相争的情况。 “为师的脾气没你想的那般好。”顾迟略略俯下身去,把一个白玉坠饰系到长琴腰间,系完后才接着道:“至少是没好到能容忍旁人伤及亲近之人。” 毕竟万花谷弟子所学的也从来不只有济世救人的医术,点穴截脉的功夫同样可取人性命。底线不被触及之前,谦和易与是不假,触及之后那就得另说了。 长琴:“……” 想来像顾迟大大这样无意识地一撩再撩,以后撩出什么后果那都是有可能的。 言归正传。 “这是一个……符器。”顾迟开始瞎掰,“高级术法能挡下三次,究极术法也可挡下一次,近身的攻击同理。” 长琴低下头去看,用手去碰了碰那白玉坠饰:“是师尊炼制的?” 顾迟摇头:“是为师在一处秘境偶然所得。” 才怪。 系统出品的护身符,仅此一家,别无分店。 从质量和效用看都很美好,当然购买的月石价格就更美好了……2500月石,要不是为了自家徒弟,顾迟大大死也不会剁这个手。 在上一世界的时候,让令狐伤说‘物归原主’的正是这个东西。 但那一副坠饰的防御效用已被耗用干净,剩下只有装饰品的用途,被顾迟放入到系统所提供的储蓄空间收着。 “好了,进去吧。”没给自家徒弟再多询问的时间,顾迟把长琴往剑台的方向稍推了推。 自比试开始一刻,场地四周的防御法阵就都被启用了。之后顾迟看见个熟悉的人在向他挥手,于是走了过去。 “这个位置视野比较好,我一早就到这站定着等你了。”说着泽清往顾迟肩上轻拍了一记,唇角微翘。 顾迟便对他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阿迟,有句话你听了别不高兴……其实我那天就想说,以你徒弟的年纪参加境临大会恐怕有些勉强。”就事论事,参加的人里就泽清所知,有好几个的修为境界已达融合中期。年纪也都只在十九左右,已算得上是资质上佳的类型。 像他身旁青年这种进境逆天的类型就略过不说了,毕竟只是单一特例,而且人比人真真气死人。 除非这徒弟跟他师父一样不走寻常路……但这不能吧……?泽清不确定地想着。 只一个气死人就算了,难道连教养出来的徒弟也要气死人? 顾迟:“…………” 沉默许久,顾迟才把声音挤出来‘嗯’了一声。 还是不忍友人太过失落,再者输在修炼时间的长度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于是泽清的手就这么搭顾迟大大肩上了。 但怎么……他好像突然有点头晕? 泽清恍然间觉得耳畔似响过一声短促清泠的琴音,他不由得把搭在顾迟肩上的手收回来反撑在自己的额上。 不过晕眩感只短短几秒就过去了,快得让旁侧人也并未发现他的异状。 泽清打了个呵欠,大概是他这一连几日铸剑没怎么休息所致……真是人老了,不中用了唉。想当年他铸起剑来,七天七夜没合眼还是生龙活虎的什么事都没有。 把七弦琴置出,拨动了一下后又收回,整个过程加起来也不到三秒。长琴略略垂敛下眉眼,没有理会旁人不明就里的目光。 这时周围的讨论声也渐起了。 “这是哪个门派的后起新秀,我好像从未见过……?” “看衣袍样式,应是覆云。” “覆云城的年轻一辈中是没能拿得出手的弟子了吧,都沦落到要派这么个年纪小的孩子过来。” 对话的人就在附近,泽清表示他想听不到都难。他看了一眼身旁好友依然平静的神色,想了半天,嘴拙,还是只能干巴巴地说出一句:“阿迟你别不高兴……” 顾迟微低下头,掩唇低咳了咳,而后温声回道:“无妨,我尚不至于会为这些言语所动。” 再者这些人说的也不是他徒弟如何。 这时顾迟察觉到一道目光,是由下方的比试场地所至。顺着这道目光回望,看见的就是自家徒弟在周遭人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年幼的身影。 黑色的眸子,颜色很深,被这双眼眸静望着的时候……会有种时岁沉寂的寂寥之感。 “为师就在这里看着你。”传音入密。而后顾迟也如他所言,目光未再从对方身上移开。 似乎在话音落下的一刻,那双深色眸中悬浮微光,紧接着被其主人半敛了起来。 一日三撩,日常达成。 (划掉)……未来后果自负。(划掉) 第37章 斫琴 脸,很疼。 于观众席上围看比试的人除了顾迟以外,现大多都有种想要揉一发脸的冲动。 “阿迟你……怎么收的徒弟?”泽清看着剑台上轻轻松松拨动几下琴弦就能撂倒对手的年幼身影,一脸的生无可恋心如死灰。 师父气死人就算了,徒弟也跟着气死人,这还能不能好了?! 人手上那就是把普通的瑶琴,不是什么灵器也不是什么法宝。 作为一名铸剑师,泽清自认他至少是知晓灵器法宝身上会有什么特性,因为这一点和剑是相通的。那把瑶琴上能可看出是什么也没有,顶多只是斫造得精巧些而已。 不是借助外物,那这大约只十一、二岁的少年的能为,就未免是有些骇人听闻了。 (划掉)简直跟他师父当年一毛一样。(划掉) “……捡的。”顾迟犹豫了会,最终还是说出了大实话。 “捡的——?!”泽清就差在脸上写‘你驴我’三个大字了,满脸的不信,“哪捡的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捡一个。” 别说捡一个,让他捡一窝回来养他也愿意。 “九宫。”顾迟继续如实回答。 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与人听的事情……九宫被灭门一事早已差不多传遍了整个修真界。原因至今不明,凶手也还未被找出,导致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一些规模较小的门派都跟着自危起来。 九宫与覆云城颇有渊源算是广为人知的事情,覆云这边会收养其幸存的遗孤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甫一听这二字,泽清刚还略有些复杂的面部表情顿时被之收敛起来,且还沉默了片刻。 余光察觉身旁好友的面上神色不太对,顾迟便出声询问道:“如何了?” 泽清没有回答,反而是反问了一句:“阿迟,你可知九宫被灭门的原由为何?” 顾迟摇了摇头作为回应,虽是有些失礼,但他的目光仍依照承诺静停在剑台上的年幼身影上。 泽清略略失语,倒并不介意,只是觉得他这好友不若真把徒弟栓裤腰带上得了……省的要这般挂心。 “既然人是从九宫捡回来的,想必九宫被灭门那日,阿迟你已在那边搜寻过一番了。”泽清道。 顾迟轻颔下首:“嗯,里里外外皆用探查术法搜寻了一遍,幸存的人……我唯只寻得长琴。” 由顾迟的话联想到九宫灭门的惨状,泽清不禁稍蹙了下眉,他接着道:“九宫的建筑群,正中央立着一座神像,阿迟对此该有印象吧。” 神像? 顾迟努力回想了一下,那天他其实更专注于探查术法所反馈给他的信息,没那么仔细注意四周景象。但说到神像的话,立在正中央还是很显眼的……他记得,似乎…… “神像已被毁坏,我去时见到是倒塌在地上。”且自脖颈以上空空如也,整个神像的头部就这么不翼而飞。 当时匆忙着在寻活着的人,顾迟对此也未有多想,现被人提醒着回想起来……这也真是处处不对劲。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泽清微叹了口气,平静道:“听说九宫被灭门之时我便有此想法,几日后我亲身前去,看到被毁坏的神像就更确定了这一点。” “九宫世代供奉的神像内部,嵌着一块明煌玉。” “明煌玉……是何物?”虽然到目前为止在这个世界待了有十几年,顾迟大大仍是表示没听说过。 泽清微微笑着回道:“阿迟你不是铸剑师,不知道明煌玉也属正常,其实我也是两年前翻阅剑阁中的典籍才无意知晓。你知我对铸剑痴迷,得知后便一度极力找寻,后来因缘际会下得知九宫据有一块。” “要铸神兵,天地奇珍即是最为基础而必备的材料。明煌玉是已经绝迹多年的东西了……这么说吧,它比昆仑之巅的霜雪精魄还要珍贵难得百倍。”说到这里时,泽清顿了许久,继而神情略带憧憬:“据我所见的典籍记载,若能以明煌玉为铸材锻铸剑身,铸出的剑必是灵性天成,刚利至极。” 但灭人门派就为了抢夺一块铸剑材料,此等行径为免令人发指。 “我见神像头部被取走,便知这是有目的的行为,只是……真不知是何人竟能与我一样知晓九宫供奉的神像头部藏有一块明煌玉。”这也正是泽清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要知道他方才所说的‘因缘际会’,那真是巧合到不能再巧合才发生的。 同样的巧合他实在感觉不可能再出现第二回,那是何者对九宫这门派能熟悉到摸清它底子的程度? 灭门夺物……听起来比偶尔发生的修士间杀人夺宝是更耸人听闻一些,但说到底还是一个性质的东西。 顾迟对此不是无动于衷,只是当前这个世界的规则是毫不遮掩的弱肉强食,有这样的规则就必然会发生与上同类的事情……而他清楚一人之力并不能改变什么。 一人之力,他且护好身旁的人就不错了,有余力才能再谈其他。 “你徒弟输了。”顾迟带着换了个话题。 “?!”泽清赶紧往场上望去,一眼看见自家徒弟果然被逼出了比试场地所划下的范围。 “阆风城弟子,才融合初期……”他的徒弟都已是融合后期了,怎么可能会输? 泽清盯着那名阆风弟子使劲观察了许久,撇了撇嘴:“上品灵器,阆风也真是好大的手笔。” 灵器在当前修真界不算少见,但达至上品的确实不多。 看来阆风对这次的境临大会是势在必得,泽清摇了摇头,等会就能换他对旁边好友说‘你徒弟输了’。 (划掉)想想还有点小兴奋呢。(划掉) 然而现实总是一记重重的打脸。 最后一人。长琴双手垂放于身侧,宽长的衣袖垂落下来将之遮掩,瑶琴仍空浮于其身前,等待修长手指的抚弄拨动。 对手的灵器是兼了攻击和防御两项功能,但这对魂魄之力尚且耗损不大的仙人半魂而言,仍是如同儿戏一般。 开始之前,长琴先往场外看了一眼,远远与场地外围一道青墨身影相视。 “专心比试,莫要受伤了。” 确认青年的目光确实一直在他身上未有移开,此时再听见对方温和关切的话语,长琴微微上挑了狭长眼眸,漆黑的瞳仁顿柔。 对手动用上品灵器,也就代表他能随便砸高级术法了。 开始之后,未逾几时场地就一片绚烂光景……让围观众人见识到一场五行术法的交迸,还都是高深级别的那种。 真是够了,师父在剑修一途上资质绝伦,徒弟还要在术法修为上惊掉他们的下巴。 就算是上品灵器也扛不住这一下十几二十个高级术法砸下来的好吗! “承让。”对面的人有些力竭疲惫,长琴对之温文微笑。 依照大会惯例,胜出的人可在昆仑的悬澜秘境之内任意取走一项物品。 但他们看着那年幼身影从秘境中进去出来,手上抱着一大块…… 木头? 这时候那些幸灾乐祸的人都快窃笑出声来了,但长琴反正并不在意,他现只看重一人的想法。 “师尊能否用此木为弟子再斫一琴?” “自然是可以。”顾迟大大很就快应承了下来,眉眼含笑,声音温和。 难得自家徒弟主动向他要求什么,这都拒绝还是人? “手。”顾迟对面前比他矮上许多的年幼身影简洁道。今日的灵力输导还没做,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这个。 但对方这次却并不配合,顾迟见自家徒弟对他摇了摇头,微敛下眉眼:“身魂相斥,即便师尊每日耗费灵力为我缓解,这具身体也仍是撑不了多久,与其如此……” “等这次大会彻底结束,弟子或要离开师尊一段时日,去寻一具合适的身体……渡魂。”最后二字出口犹为艰难,长琴实际并不想让眼前之人知道他是以何种方法夺取他人身体的。 “新的琴,师尊在弟子回来之后再斫可好?” 第38章 归巢的雏鸟 把话说完,长琴就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等待眼前人的回答。 这个人是不同的,他早已把眼前青年与其他人划分区别开来。 但片刻之后—— “不好。”被斩钉截铁地拒绝。 长琴微愣住:“……” 顾迟大大抬起手来,想了想还是没舍得往那脑门上弹一下,改为两指捏住自家徒弟的颊边软肉。 当然也没用上多重力道。 单就身体年龄来说,眼前身影依然年幼,刚领回时所见的婴儿肥是已经褪去了,但颊边软肉捏起来的手感依然是……好得很。 “你觉得为师会放任你一人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情。”青年声音渐淡,眉眼弯下的弧度趋平。 依照原来轨迹,长琴渡魂该是有惊无险一直到最后一世,毕竟是反派boss的命格……但轨迹被打乱之后? 作为打乱轨迹的人,顾迟大大表示他一点也不想试验此事。都已知晓了渡魂过程中稍有不慎便会形神俱毁,他是要心多大才会放自家徒弟独自离开。 颊边被捏着地方并不疼痛,但却有种不知名的热烫感,像是临近于跃动的火舌。听懂了青年的言下之意,长琴从怔忪中回过神来,微敛下狭长双眼:“此事弟子一人能可解决。” 第一次看见青年在他面前淡着眉眼的样子,长琴并不习惯,大抵也难以习惯。 但以渡魂抢夺他人的身体,以及刚渡魂之后狼狈不堪的丑态……此两者他自是不希望被眼前青年所见。 然他话音刚落,原本只左边脸颊被青年捏住,现在右边脸颊也没能幸免,这下再如何掩饰完好的面部表情也真是维持不住了。 且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已微俯下身来,长琴猝不及防间对上那双较之平时淡下许多的眉眼。烟墨色,无一丝浑浊,清明如镜。 两边脸颊都被人捏住,可想而知他现在的样子不会太好看……从对上的那双眼眸中,所见倒映也确是如此。 “……师尊。”察觉到眼前青年似乎不太美好的心情,长琴站着没敢动一下,抵抗挣扎什么的就更别说了。 这张皮相虽因着年纪限制还尚未完全长开,但也已是十分隽秀好看。就算现两边脸颊被这么一捏,看起来自然也不至于丑,反正看在顾迟大大眼里…… 差点没忍住再微弯下眉眼。 但说起来……能让未来的反派boss这样乖乖站着被捏脸也真是没谁了。 “你方才说的什么,为师没听清。” 长琴:“………”犹豫了。 半晌过后,他伸手攥住了青年的衣角,垂敛着眉眼。 这就一副‘我听话你别生气’的样子……顾迟大大忍了忍,实在没忍住就干脆把眼前的年幼身影往自己身边再拉近一些,圈进怀里。 “好了,就算你渡魂之后的身体模样生得很丑,为师也不会弃嫌于你。” 贴近于青墨衣袍的衣襟处,长琴就能闻到青年身上淡而清冽的冷香……应是药草的味道,再往上看能看见青年白皙优美的脖颈。 虽是玩笑式的话语,他明了青年口中的‘不会弃嫌’四字是认真的。 “师尊。”长琴放松下身体,头颅在青年的衣襟处轻蹭了一下。像是在外头经历完一轮风霜雨雪而刚刚归巢的雏鸟,再不掩饰对青年的亲近依赖。 “渡魂的身体为师与你一同去找,尽量……”顾迟没说下去了,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摸了摸被怀中年幼躯体的头。 尽量找没有求生意志的人,尽量找愿意让出身体的人……? 谈何容易。 正因为知晓,所以顾迟不会把话说出口。 找不到该如何? 把事情来回设想了几番,顾迟便只能再次承认……人的心果真是偏的,而他的心已经偏得太远了。 “师尊不忍他人的身体魂魄被弟子抢夺,弟子知晓。”长琴说得平静,如果眼前青年不是如此,最初就不可能会接纳他。 再者渡魂这种连他自身都觉卑劣不堪的事情…… “你就非要为师承认自己偏心了吗。”顾迟大大说完后就没给长琴有接话的机会,紧接着就道:“等再过两日为师把剑取得,就与你离开琼华。” 心跳声。 心脏于胸腔内跳动,长琴却觉得那跳动的声音直接回响击打在他脑中。 “嗯。”长琴听见自己的低应声。 两日后,承天剑台。 半边极热,半边极冷,圆形的剑台以太极划分阴阳的方式分隔为两端。 此时一名蓝衫白衣的年轻修士在铸剑台前,手中执握着一把通体泠然剔透,剑身如覆清冷月霜,却又寒光内敛的长剑。 开锋的剑刃锐利无匹,不易掌控,即如孤鹤一般难屈从于持剑之人。 “你来了。”泽清这才刚刚注意到来者,勉强把自己的目光从手中长剑离开。 事实上顾迟已经到了有一会了,但见到好友正几近痴迷地注视着他的‘孩子’,也就识趣地没出声打扰。 确实费尽心血铸造出来的剑,对一名铸剑师而言是与亲生孩子无异。 “嗯。”顾迟应道,然后见好友用一副恋恋不舍的表情把剑递了过来。 “此剑剑名为何?”顾迟询问道,握住剑柄,指腹于其上略微摩挲感受着。 而这把如孤鹤一般的剑,此时也仿佛收拢了翅膀安静依偎在持剑者身旁。 “你让我取?”泽清惊讶道,还有些欣喜。剑一般是由锻铸它的人命名不错,但这把剑从一开始就说好了是要给他对面的人铸的…… 顾迟微微一笑:“自然。”他怎么能剥夺好友给自家孩子取名的权利。 “那……就叫‘定离’吧。”这其实是泽清在完成这次铸剑之前就想过好几回的名字了,非是临时乱凑。 “好。”顾迟点头应承。 第39章 暗潮 现顾迟与长琴两人是到了即墨,但在来此之前,两人还先回了一趟覆云。 主要是因为顾迟早前于丹鼎中所炼的丹药算算时间是已到火候,他得回去把置于丹鼎下方的白炎真火取走。 本来顾迟还想顺道去弈剑台看一眼沈临如何了,毕竟是个极好的苗子,培养起来或能把欠覆云的因果还了。他还没完全放弃收对方为徒的想法。 结果……就这一趟,顾迟发现覆云城的一些建筑位置是发生了变动。 其中犹以弈剑台与剑阁的位置变动最大。 继六年前的第一次变动,这两处地方在他带着自家徒弟去琼华参加那什么境临大会的短短期间……再度发生了改移。 两者腾挪出的位置凭空多出了一间石室,看起来是铸剑室。就六年前被迫听了三个时辰的学术讨论中,顾迟知道这个位置是祁山灵气汇聚的中心点。 这么大的手笔……是要铸什么剑? 覆云上下皆为剑修,世代如此,对铸剑自有一番独到研究。且专精者众多,像当前修真界中被公认为技艺最高的铸剑师即是覆云城的辛弈长老,归谰。 所以就算此时突然发现新建起一间铸剑室,顾迟也并不觉得奇怪。说起来他当初与泽清相识,最初的原因还是因为泽清想透过他了解一些关于归谰的事情…… 但顾迟不知道的是,这间石室其实早已存在六年,只不过一直埋藏于地下。 正于猜想之际,忽然传讯玉简久违地有了动静。顾迟这边才刚好把真火收回到系统的储存空间,当然这看在长琴眼里只会以为是‘袖里乾坤’术法。 顾迟:“你且在天缈峰等为师一会。” 无有悬念,长琴对他点下了头。 到太乙殿。 “这是泽清为你铸的剑。”一眉须皆白,面容却是中年模样的道人在顾迟来时,第一眼先注意到其佩于腰间的长剑。 顾迟还没开口回答,另一道声音抢先达至:“好剑。” 正是不久前才刚提及的辛弈长老,归谰。虽是鹤发,长相却仍颇为俊秀年轻,不过就年龄而言,他实际是比道乾还更年长一些。 泠然剔透,灵气环萦,确实是好剑…… 可惜有灵无魂,成不了神兵。归谰单手负于身后,神情平静,不显声色。 顾迟这时才轻颔下首,示以肯定。 说起来泽清要给他铸剑都几乎修真界中人尽皆知的事情了,毕竟对方于四年前是扬言要给他铸一把绝世名剑的来着。 “掌门召我前来所为何事?”顾迟询问道。 道乾真人捋了捋花白长须,不答反问:“待因果了结,你会否继续留在覆云城当奉剑长老?” 顾迟微顿住动作,心下早有决定是一回事,向当事人回答又是另一回事。他本是打算因果一还,就带自家徒弟悄无声息地走人,现在却被人问起了…… “到那时,我应是会带长琴到他处隐……咳咳……”顾迟抬手捂住唇,平复下来后才接着道:“隐居。” 不会留下。 这时归谰接下话,淡声道:“看来比起覆云城,你果真更看重你的弟子。” 顾迟未有答话,眉眼弯下的弧度稍低些许,其实也就是默认了。 之后又被问了几句关于境临大会中的事情,顾迟便一律照实回答。只几轮问答,他很快就听到对方说出‘可以离开’四字。 等青墨身影渐远至再看不见,太乙殿中,归谰对站在牌匾正下方的道乾真人道:“现在你决定好了。” 道乾捋须的动作停下,将双手皆背负于身后,对归谰颔下首,眸中神色一时微沉。 实在无法收归己用的人,再好也是没有用的。且两者已存在矛盾,自然是要先下手为强。 “明煌玉的效果可如预期?” 灵性天成,刚利至极的剑身,非明煌玉为铸材难以成就。 归谰摇头,但素来平静的面上却是隐隐出现了一丝按捺不住的欣喜狂热:“比预期还超出了许多,它果真是能承纳魂铸之法。” 以其他铸材所成的剑身,炼魂不达百次剑身就出现裂纹,唯独明煌玉,对魂魄的容纳仿佛没有底线。 “在地下石室待了六年,辛苦你了。”道乾回过身去,抬头望了一眼上方牌匾,上写—— ‘清明严正’ 只望一眼,道乾就收回视线。 “地阴已足,现再补齐天阳……只待此剑一成,覆云便能再入盛局,甚至百代不衰。”说完后归谰才再淡声道:“夙愿达成,谈何辛苦。” 早前便言说覆云是当前修真界最负盛名的修仙门派,其实此自数百年前就是如此。 然常有言……盛极而衰。 数百年后的覆云仍负有过往盛名,实际的门派实力却是早已不如往昔。 对这一点,无论是昆仑的那八大派门,还是西崇的蜀山剑派之类……甚至是其他一些小的派门,都心知肚明。 覆云现还算不上是从云端坠到泥底,但若再不制止挽回,这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那便继续按计划行事。” 对以上谈话并无所知的顾迟与长琴两人是已到了即墨,现是夜晚,他们恰巧就碰上了即墨的花灯会。 “人间的节日总是颇为有趣。”长琴走在顾迟身旁,略略环顾了一下四周景象。夜晚被各式各样的花灯点缀得灯火通明,过往行人面上也全是笑容…… 总是颇为有趣,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是一句违心话语。在没遇上身旁青年时,所见‘人’的欢喜悲苦,于他总是如过路风景,只能观看,并不能参与其中。 而就在此时,身旁青年如琴师一般修长好看的手出现在他眼前,白皙的手上……捧着一盏小巧精致的花灯。 “那长琴可要也来放一次河灯?” 抬眼,着青墨衣袍的青年正望着他,笑若春山,眉目温柔。 第40章 修不成 眼前青年实在长得极好看,清俊秀逸,卓然雅致……如水墨画中人。至少以他渡魂多世所见,长琴也未觉得有何者能可胜之。 当然这其中有没有主观情绪的加分那就得另说了。 或许他是曾见过皮相更为出挑的人,但从无一人,能让他在与之对视中恍神。 像现在这种极尽温柔包容的目光,长琴就只在眼前青年的眸中见过……且这双眼睛只望着他一人。 寻找渡魂的躯体不急于这一时半会。长琴接过青年白皙手上的花灯,现是他手上有一盏,青年手上空空如也。 他问:“师尊不与我一起?” 然后看见青年似乎是侧头想了一会,又去旁边摊位再买了一盏,回来时对他微微一笑道:“为师带你去河岸边。” 徒弟希望的事情,当师父的于能力范围之内自然不该拒绝。总的来说,顾迟大大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人潮熙攘,于是他的手被走在前方的青年牵着。再一个恍神之间,长琴就想起六年前与此相同的情景。 那时所在的这具身体过于年幼,他还……只能牵住青年的三根手指。 现在不同。 长琴看了一眼两人双手交握的地方,眉目微垂。 从集市的人潮中离开,两人走到河岸附近。岸边多数地方也站满了人,但顾迟还是寻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场所,临近一座木桥。 身旁青年无有动作,长琴拿着花灯,先思考了几秒……准备学着沿途所见的人的样子,俯下身把花灯放入河中。 实际他并不知道这个节日的意义为何,也不知道他所见的‘人’放花灯的原由为何。 “长琴。”刚从袖中把笔和许愿笺拿出来的顾迟大大一眼看见自家徒弟的动作,思及原因一时还有些失笑,随即伸过手去把那年幼身影给拉了回来。 被拉回来的人还有些疑惑地望着他,顾迟把手中纸笔递了过去:“花灯是要先把写好的许愿笺嵌入其内,而后才将之点亮放入河中。” 长琴: “………” 如此寄托心愿未免是太过虚无缥缈…… 他想要的东西如何能依靠许愿去获得? 但看着手中空白着尚待填上字迹的纸条,长琴仍是点下了头,向正注视着他的青年应了一声。 如此讨个他人口中所说的‘好兆头’倒也……未尝不可。 花灯漂流过的地方,漆黑的流水就被照亮些许。再往远处望去,河流上星星点点的光芒不胜其数,虽此时夜幕深暗,却是会让观者想到‘灿烂’这个形容词。 “师尊是许了什么心愿?”刚俯下身把手中花灯放入河岸,长琴直立起身后便第一时间询问身旁的青年。 他想知道青年的心愿,如此他就可以去为之达成。 “为师的心愿……”顾迟把话停在这里,待看见年幼身影面上愈发认真起来的表情,他微弯下眉眼,接着道:“心愿说出来会不灵验,也就没有许的意义了。” 长琴:“………” 这样算不算是在欺负自家徒弟,刚完了一发恶趣味的顾迟大大跟着就反省了下自己。 最终顾迟摸了一把身旁年幼身影的头,决定换个能让他高兴的话题:“你之前让为师为你斫一把新琴,为师对此已有了想法。” “你给为师的那块桐木,正阳之气极盛,一般蚕丝所成的琴弦无法与之匹配……” 听到这里长琴就点了点头,道:“弟子从秘境中取出的那块桐木,是真正曾为鸾凤所栖。” “天山冰池下的寒珞玉魄可与之调和,待之后为师去将之取来打磨成弦,这把新琴定是能让你满意。”顾迟微微笑道。跑一趟天山对他而言也不怎么费力,如果是为了自家徒弟,那顾迟大大自然是万分乐意的。 “弟子……”长琴刚想应说什么,余光就瞥见一人往河中纵身一跃,而后他们听见‘噗通’的一记落水声。 顾迟恰巧面向那个角度,便也同样把事情经过收归眼底。 他们本就是特意找了一个相对僻静少人的地方,结果现却有人来此附近…… 投河自尽?? 河面漆黑一片,无法看清其中景象。顾迟在短短期间想过许多事情,动作微顿住一秒,他还是运用起术法准备把人捞上岸来。 河水很深,加之夜幕黑暗影响视物……即用上探查术法,把人捞上岸来还是花了一定时间。 等真正把人捞上岸时,人是已昏迷了。 顾迟低头望了一眼躺在地上昏迷着的人,再望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年幼身影,眉眼弯下的弧度便微敛几许。 方才见人投河之时,他第一个冒出的想法竟是……关于自家徒弟渡魂的事情。大抵人心一旦存在偏向,就再无法做到公平。 “是否……合适?”垂眸静默片刻,顾迟主动开口向身旁的年幼身影问道。 片刻之后长琴才点下头,不需思考他也明了青年所指为何,因为他自身也有这个想法……只是未想到对方会主动开口问他。 “两年前我曾问师尊,是否已快要修成仙身。”长琴忽然提起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顾迟由此回想下……确是有这么一件事发生过。 但此时提起是为何?顾迟望向长琴的眸中带上几分疑问。 长琴抬眸正迎上这道目光,与之对视着微微一笑。弧度极浅,眉眼甚至未如何弯下,但却再真心不过。 他记得当时的场景。 “并无……”青年撇过头去低咳了会,面色微有苍白,而后又微笑着温声与他说道:“大抵是修不成的。” “师尊与我说,修不成。”长琴继续道。 听到这句,顾迟点下头,再次肯定了他的说法。 长琴不再言语,也低下头去看那躺于地上正昏迷着的人。 修不成。 那这次以后,他也……不再渡魂了罢。 与眼前人一同,结束于此世便好。 第41章 命途 屋舍之内,现于临窗位置静坐抚琴的是一名大约只年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 长相十分俊秀深雅,身上白衣素简而无多余缀饰,颜色与其半束于身后的乌墨长发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眉目微敛,神情显得沉静温和。 不需‘宛如’,这确是一名被谪贬至人间的仙人。 顾迟早前一直觉得,无论自家徒弟的模样如何变换,相处起来都是一样的。但等长琴真正换到一具成年的躯体之后,顾迟大大只能万分沉痛地表示—— 一样……个鬼啊。 相处时与以往不同的地方,尤其表现在许多细节上,难以一一描述。 “师尊。”觉察到青年的神色略微有异,长琴于是停下抚琴的动作唤了他一声。 顾迟:“………嗯。” 反应迟钝了好一会。 因为顾迟刚想起不久前他在琼华,为调节气氛与自家徒弟说的那句‘就算你渡魂之后的身体模样生得很丑,为师也不会弃嫌于你’…… 结果此次渡魂,自家徒弟在彻底适应下新的躯体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竟是召出一面水镜。 那时长相俊秀的年轻男子往那镜面匆匆看了两眼,转过头来与他说:“长相尚可,应是不至于让师尊弃嫌。” 这一句就让顾迟大大失语了片刻……好吧,还有些失笑。 说起来那日夜幕深沉,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且把人从水里捞上来后,那人头发散乱,把面容遮住了大半,根本无法看清长相…… 再者那种情况,也不可能真去注意这所谓的容貌皮相。 “如何了?要这般看着为师。”顾迟大大发现在他应声之后,对方仍把双手静放于琴面不动,指腹似乎轻按着琴弦,目光却望向了他。 长琴:“………”眉眼微垂。 只是想看,并没有什么原因理由。 要是换做对方还是在年幼躯体的时候,顾迟的手指不定都摸到他头上去了,但现在…… 顾迟大大犹豫了那么一会,而就在这一会,喉间的不适感突然涌上。 “咳咳……” 俊秀深雅的年轻男子站立起身,走至着青墨衣袍的青年身旁,伸出手把青年半抱住。就像青年曾对他做的一样。 “……师尊。”主动做出‘抱’这个动作的人,当前场景看起来却像是他依赖于被他抱着的青年。 青年从不对他隐瞒事情,只要他问,那就必然会得到回答。于是长琴就知道他的师尊修为其实早已越过元婴期,但却停滞于化神期多年的事实。 所以青年那时才与他说‘修不成’。 “师尊再予弟子一些时间。”长琴低声说着,狭长眼眸半敛。无论是何种方法,只要能让这人好起来…… 什么,你问顾迟大大? 早懵了。 被自家幼年版的徒弟抱住,和被自家成年版的徒弟抱住…… 这感觉简直天差地别好吗?! 顾迟:“…………” 还懵着。 等懵完之后,顾迟大大发现自己已经躺上了软榻。 “师尊昨夜只睡了三个时辰。”长琴制止住青年想要起身的动作,眸中神色清和,却是不容拒绝地为之拉上了薄被。 昨日夜间,青年把从天山取回的寒珞玉魄打磨成弦,结果一忙就临近晨间……只这最后一次,他不会让对方再折腾自己的身体。 于是顾迟大大只好安分躺着,但阖眼之前,他对正垂敛着眉目的年轻男子道:“为师半月前于天山寻得的寒珞玉魄只够打磨成六根琴弦……余下一根,待为师改日再……” “琴是死物。”长琴打断道。 即便于最初他自身是凤来琴所化,只琴本身而言,仍是死物。且真要说起来,他一开始也并非是完整生灵…… 虽衷爱琴,但眼前人于他而言比更琴重之百倍。 “琴总是会斫好的,弟子不希望师尊过于劳累。”说着,长琴走回至临窗的位置,于琴案后方坐下。 修长好看的双手再度抚上琴身,长琴对躺卧于软榻上的青年微微一笑:“弟子为师尊抚琴助眠可好?” 徒弟这么体贴,当师父的如何能拒绝得了……顾迟大大点了点头,阖了眼。 琴音袅袅,而后不到一刻钟时间,顾迟就已陷入了沉沉睡眠。 毕竟长琴所弹着的是于太古时期能让烛龙之子都睡着琴曲,即便现在作为凡人弹奏,琴曲效力有所下降,让一个本就对他毫无防备的人入睡也是轻而易举。 琴曲未完,琴音已停。 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靠近至床榻边沿,低下头去,目光仔细地描摹着塌上青年的面容轮廓。 每次渡魂,他都会遗忘一些事情。 至于具体缺失哪部分记忆,他无法掌控。 庆幸的是……这次渡魂他并未遗忘任何与青年有关的记忆,从遇见至今所有经历的事情,他都记得十分清楚。 目光描摹完了,年轻男子修长好看的手就碰上了榻上青年的面颊,尤以食指指腹,轻轻描画过青年的眉目。 “师尊。” 理所当然是无有应答。 他所见‘人’……表达心悦喜爱的方法…… 长琴半俯下身,终于碰触到青年淡色的唇瓣,他是把自己的唇贴靠上去,力道极轻地…… 蹭了几下。 又好像不是这样? ‘亲吻’这个动作…… 碰触到的淡色唇瓣很是温软,长琴没舍得一下就离开,于是在稍退离开后,他又再其上轻碰了碰。 当然,自身体衰竭以来总一睡难醒的顾迟大大…… 对以上事情毫无所知。 再两个月。 天光破晓之际,所有修为在金丹期以上的修士都察觉到天际异动。 “天降异象……”顾迟抬眼望向翻滚的云层,越往东南方向,远远即可见雷霆从九天之上连番砸落,毫无停歇之意。 应是有仙品以上丹药或神兵现世,但这看起来却似乎…… 非是祥瑞。 青年微蹙着眉,清雅的眉眼略略垂下。 东南方,不就正是覆云城的方向? 顾迟又想起他好几月前在城中所见的铸剑石室,覆云这莫不是铸剑铸出麻烦来了…… 思忖着,身上的传讯玉简就应景地起了动静,然其上并无现出字迹。 “长琴,为师回覆云一趟。” 方才的天际异动全无引起年轻男子的注意,仍垂敛着眉目,坐于临窗位置安静抚琴。但听闻青年的话语…… 琴声顿停。 长琴停下抚琴的动作,目光望向正于门旁观望远方的青年。 “去还因果。”想了想顾迟大大还是把‘回’改为‘去’,微顿片刻,又道:“待此因果还完,为师就再不欠覆云什么。” “再者,寒珞玉魄……为师记得覆云城中尚有存余。届时用丹药交换一些回来,便可为你打磨最后一根琴弦。”他答应自家徒弟要斫的新琴……因缺少必备材料,直至今日也还未斫成。 此言语期间,顾迟就看着原本静坐于临窗位置的年轻男子起身渐走到他面前。 “为师现在动身,尽快回来。”对方在那面前微垂敛着眉眼,看在顾迟眼里,就与之前的年幼身影重合。 其实……还是一样的吧。顾迟抬起手,轻放在其头顶上:“此回炼的丹药需有人看顾火候,还得劳烦长琴留下来替为师照看一二。” 长琴:“……好。” 青年说要暂离开,望着眼前人温和清雅的眉目,长琴不知为何心中一跳……但还是未做出伸手去攥住其衣角的事情。 成年的躯体,有些动作就不那么适合去做。 可是在此之后一日…… 两日。 三日。 半月已过…… 不见归人。 心一乱,原本清淡从容的琴曲意境顿转,如弹奏之人此时的心境,其音韵也似沉冷下几分。 长琴于是停下了抚琴的动作。 被青年以温柔安抚弥平已久的……漂泊于人间的不安定感…… 再度生起。 按下心中情绪,他动身去覆云城寻人。但待他刚至祁山山下时,他却听闻了他心念着的人的…… 死讯。 “你也听说了仙门大会的事情?” “要我看……覆云城的人是已经疯了。不过是铸了把看起来稍微厉害点的剑,就想让一众派门认其为首,仙门大会什么的……当个笑话看看也就算了吧。” 看身上服饰,此正对话着的两人分别是悬圃和天墉城的弟子。 这时另一名修士加入了谈话:“但我听闻……覆云城的奉剑长老因极力反对此事,被其掌门以‘阻碍派门传承’为由,弑于剑下了。” 长琴:“…………” “这……你、你确定情况属实?就算是极力反对,也不至于要杀人吧……况且以这位前辈的能为……” “此事是七日前师尊告知于我的,师尊所言自然是不可能有假。” 长琴:“…………” “那……” 他已再听不进了。 只有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崩断的声音。 · · · “覆云城?没听说过呀。少恭哥哥真厉害,什么都知道。”一名长相十分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双手合十置于身前,明亮的杏眸中充满了对未知事物的兴趣。 旁边着一身近似南疆风格的服饰,容貌明丽的少女也露出晴朗笑靥,对前方低着头神色寡淡的少年问道:“是人间的修仙门派啊……苏苏你听说过吗?” “不曾。”被问话少年向来沉默寡言,回话也总是简短。但其实他有认真思考过对方的问题,把过往记忆翻了一翻,而后才开口回答。 “如此久远之事,你们不知晓也属寻常。” 一袭杏黄衣衫,正微笑着的青年长相十分俊秀深雅,眉目微弯下几许弧度,端是温润如玉。 也无人发现其笑意并未达至眼底,那双看似温和的深色眸中,实际却是一片冰冷空无。 甚好…… 甚妙。 青年此时于唇角略微勾起的弧度是一抹难得真实的笑意,只不过……是冷笑。 再入盛局,百代不衰…… 他就偏要这‘覆云’二字被世人遗忘,无人记识。即使在九州之内所有派门的史载藏书中,也记不上寥寥一笔。 顺便也让这些人的魂魄,与他们费尽心思所铸成的那把‘神剑’同存,陪他仔细目睹……祁山如何崩毁,覆云城又如何随之倒塌至四分五裂。 魂魄被缚于剑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事物被逐步摧毁却无力回护…… 这等滋味,想必十分美妙。 “少恭哥哥,那……那座叫天缈峰的山上是真的有隐居的仙人吗?”小姑娘再满脸好奇地询问。她刚才听到祁山崩毁,但仍有一座山峰兀自屹立,完好无损……还听青年说这座山上建有一间竹屋,其内住着一名仙人。 仙人啊……她还没见过呢,真想去见一见。 “自然是有。”着杏黄衣衫的青年仍微微笑着,答话时言语未有停顿。但在言及最后一字时,深色眸中才真正有了淡薄的温度。 有。 千百年前,他曾遇一人…… 让他心甘情愿忘却累世渡魂所经历的苦难,只想与之一同,完满地度过那一世便好。 「要叫师尊。」 言犹在耳…… 人却已非。 “少恭哥哥,襄铃还有个问题想问……但问了你能不能别生气?”小姑娘眨了眨眼睛。 青年回以微笑:“自然是不会生气。” “就是……少恭哥哥昨晚在房间里望着那把琴只有六根琴弦,襄铃认得做那琴弦的材料,小时候在榕爷爷那里见到过。”小姑娘略微踮着脚,其实有些不好意思。 她昨天夜里化作狐狸形态在客栈里乱转,不小心窜进了青年的屋子里……当然在发现那间房间是青年所住时她就马上离开了,一刻也没有多留。 但就是那匆匆一眼,她看到了一把琴。不是青年平时弹奏所用的那把,是一把只有六根琴弦的瑶琴。 “襄铃是想问少恭哥哥你需要这材料吗?襄铃可以跟榕爷爷要一些给你。”小姑娘巧笑着,望向青年的目光只是单纯的善意。 那最后一根琴弦应是崩断了,找不到材料修补才一直空缺着的吧。 青年唇边笑纹却由此淡下几许,微垂敛下眉眼:“不必了。” · · · “在下看来,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者,乃是世上数一数二幸运之人,因为……那个人一定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绝望的别离。” 声音轻,且缓……无带太多情绪。 着杏黄衣衫的青年眉眼谦柔温文,微垂的眼帘遮掩住了明灭的眸光,无法看清其具体神色。 他最心爱之人…… 已经不在了。 第42章 参商 说回到顾迟动身前去覆云城偿还因果的那一日,刚踏进门派大门,迎接他的就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十方剑阵。 剑影无数,漫天而降……落到地上的,把青石所成的地面都砸出了道道裂痕或小型坑洞。 顾迟:“………” 任谁被这么迎接一次,感想都不会太好……但实话就是,这种程度的剑阵对顾迟大大而言应对起来仍是轻而易举。 化神期的修士,金丹以下的敌人就算来再多,解决起来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情。以金丹期为界线,其上者对其下者有绝对的碾压能力。 顾迟只是还没看懂当前情况。 策动剑阵的是覆云城的弟子,能看见一众弟子面上也存有迟疑神色,顾迟只把剑阵化解,并未对于四周包围着策动剑阵的弟子下杀手。 “姜谈人在何处?”衣袍背面纹着代表掌门身份的云纹,眉须皆白的道人左手持剑,右手则捋着花白长须。 清明铮亮的剑身看似无垢,被缚于其内的却是无数无辜被戮的人的魂魄。即使静止不动,幽暗的微芒也间或由剑身透出。 与‘定离’同样漫散寒意,但这把剑所表露出的寒意是属阴冷,而非清冽。 姜谈…… 顾迟掩唇低咳了咳,面上神色没有变动,只是把手中的剑稍微握紧了些。 早在自家徒弟渡魂至新的身体的第二天,顾迟就在即墨的后山林上为姜谈立了一座碑墓,那具失却生息的躯体自然也已入土为安。 但问题是,‘姜谈’是自家徒弟所渡魂的上一具身体的名字,照理说,道乾不该知晓。毕竟从他把人领回覆云开始,唤的就是‘长琴’。 青年不出声,道乾也照旧肃冷着面容:“不说无妨,你在,他总会自动送上门来。” 甫一闻言,顾迟蹙下眉宇,微沉面色:“我的弟子,你待如何?” 要说刚踏进大门被剑阵迎接,顾迟也都没什么火气。 但换到现在,对方话里听着像是对自家徒弟不怀好意……这是瞬间就激起了顾迟大大的护短本能。 “自然是斩草除根。”眉须皆白的道人毫不避讳说出真相,他抬了抬手中的剑,映于剑身的双眼有些浑浊混沌。如再看仔细,其眼底深处也跃动着不寻常的暗芒。 顾迟:“…………” 言至这份上,什么也该懂了。 “一开始让你去九宫,不过是为看你的反应。”但会带回一个不知怎么幸存下来的幼童,就出乎他们的预料之外了。 而眼前青年会说要收那名幼童为亲传弟子,就更是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如只是拜入覆云作记名弟子,日后派遣其外出游历或是探寻秘境之类,哪次不小心死于意外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任何不妥…… 然现实却是幸存的幼童被青年收为亲传,两者几近形影不离,下手机会几乎没有。再退一步说,即使有下手的机会,他们也还需顾虑青年的能为。 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就随便拿亡故之人的常佩饰物施展个问灵术法,也能知晓其具体死因。 这也就是为什么修士杀人夺宝时还要先摸清楚对方有无后台。杀了小的,来了老的,这句话不是没有由来的。 现在就不需要顾虑了…… 剑已成。 那名幸存的孩童只年纪轻轻就能动用高级术法,此等隐忧……决计留不得。要杀他就得先除去会护着他的人,眼前青年同样留不得。 “……你被手中的剑影响了心智。”凌空交战比较不易伤及地面的一众弟子,顾迟手中泠然剔透的长剑已与对方相接了有十数来回,近距离的对战让他敏锐察觉到对方状况有异。 对方手中的剑是用何种方法铸成,顾迟其实不想细思。灭人满门抢夺来的铸剑材料,本就已是染满血腥,现铸出一把会影响持剑之人心智的邪剑…… 一个瞬回把距离拉开,顾迟微蹙着眉,抢先提剑挥去数道剑气。 剑修通常也有剑宗和气宗之分,一般是主修一者而辅修另一者,但顾迟大大就没这么分了,两者皆是已炼至宗师级水平。 剑光流影,一化万千,倾数横扫至百尺之外。 剑气纵横,周遭气流即被剧烈引动,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与现于人前温和易与脾性不同,青年所用剑招是近乎有攻无守的风格,所行是完全彻底的压制。 不留一丝喘息余地,咄咄逼迫对手不得不放弃攻势,转为守势。 “咳咳……”把敌人暂逼退于数丈外,顾迟把手中握着的剑稍低下几许,另一空闲着的手掩唇低咳。 不战而退是不行的,他已没了退路。自他踏入门派大门的一刻,整座覆云城就被某种结界层层包围。 顾迟方才向结界扔了好几道术法,然结界在连番攻击之下仍是纹丝不动。 这就不得不说覆云虽是衰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先代留下的仙器法宝实数量可观。 顾迟丝毫没有留手,他若不回去,长琴迟早是会真如对方所言的‘送上门来’…… 且不说覆云有能测试神魂的方法,只长琴单方面来说,一场冲突也不可避免。 人性之恶,自家徒弟是已经历太多……顾迟一直就想能多让他感受一些……有关于‘人’的,美好的一面。 像眼下这种事情,顾迟就并不希望让自家徒弟知晓。 “锵——” 要一直拉开距离在实战中是非常难以实现的,对手再次近身,挥剑斩击的力道极大,于是剑刃交接的声音也格外明晰。 声音响起的一瞬,顾迟再次感觉到自身灵力被抽空大半。 “咳……咳咳……”低咳良久,待顾迟垂放下掩着嘴唇的手,掌心处沾了几许鲜艳红色。 灵力被这么生生抽去,身体实有些负荷不住。 顾迟第一次碰上对方手中的剑时,就已察觉那把剑在兵刃交接时会夺取他人灵力……所以才一早拉开距离。 储存的灵力在不久前为自家徒弟缓解渡魂痛苦的时候就耗用不少,现在再被频频抽取…… 要换作是别的修士,恐怕早就被抽成人干了。 这把剑太过妖邪,如此领略剑的威力,确实……相当棘手。 “你如此透支寿元……” 顾迟所见,眼前道人自其双眼向四周面部,皆扩散开不易察觉的灰色纹痕。 如对手只是金丹期修士,即使有神兵在手,顾迟也该是能在百招内取下。但道乾现在的修为境界,能可感知……节节攀升,现是已达至化神期。 这除却以透支寿元为代价,不可能有其他方法能做到。 道人听了青年的话语,面上却是带着异样笑意。如青年所言被手中的剑影响了心智,他此时眼前所看到的……是覆云城盛极的美好景象。 “咳咳……咳……”手中长剑铮响起类如悲泣的鸣音,剑有灵,便会为所认定主人的生死而忧虑。 顾迟只得以指腹触及剑身稍作安抚,他最不擅长这种拉锯战,如不能在短时间内解决……他的身体实负荷不起。 他的对手心神失守,差不多已是疯了,人发起疯来总更为难缠。 “届时让你和你的弟子同为这把剑提供魂力,也算是为覆云的兴盛尽一份心力。”沉浸于眼前所见的幻象美景,道乾动起手来也是宁损敌一千自伤八百的狠绝招式。 以魂铸之法铸出来的剑,剑所携带的魂力是耗用品,即需要补充。补充的方法说简单确实也是简单,用剑杀死生灵即可,生灵死后,其魂魄自会为剑所缚……为剑所用。 只不过,自然是魂魄越强大者所能提供的魂力越多,炼魂效果越好。 修为高深的修士,自是再好不过。 顾迟:“…………” 提供魂力,魂铸之法……? “咳咳……”血气蔓延。 可他怎么能……让自家徒弟再经历这种事情……? 顾迟勉强再提起剑,天知道他现在连维持凌空姿态都有些力不从心。 看出青年已是强弩之末,道乾也并不急于取胜,再多消耗些对方的体力……作为修士却身体衰弱便是青年最大的弱点,纵然天资可称旷古绝伦亦是无用。 由剑引动潜伏于心底深处的恶念。对青年如此令人艳羡的修为进境,谁能说……不曾有过妒忌? 只是无人表现出来罢了。 再一轮交战,灵力就接近被抽空……维持不住凌空姿态,剑尖抵于地面,顾迟撑着剑不住喘息。 身体深切的疲惫感让他甚至连动下指尖都觉繁琐。 「为师现在动身,尽快回来。」 「……好。」 他承诺过…… 顾迟低低喘息着,握剑的手再收紧几分。 心一狠。 “你竟……”自毁元婴。 大约是为眼前情景所震,道乾的意识有了一丝清醒,但很快这一丝清醒在手中剑的作用下,再度消弥。 自毁元婴以获得短暂的全盛状态,顾迟以狂轰乱炸的粗暴方式向道乾砸去数轮术法……甚至召出了五行仙灵。 此后挥出的道道剑气皆携破开长空之势,但仍有意规避一众弟子。 这种程度的攻击,道乾就是再有什么防御法宝在手也不可能完全接下了。 刚化解下半数术法,之后的剑气又来得过于迅猛……闪避不及,道人的右臂顿被卸下,鲜血淋漓。 “结阵。”归谰沉声对周遭弟子喝到,若不是他为铸剑把灵力消耗殆尽,早加入去二对一了。 包围覆云城的结界再过半个时辰就会消退,这半个时辰之内就必须把人拿下。 这点顾迟自然也是知道的,他虽不知法宝能可维持的具体时限,但结界要围住这偌大的覆云城,必然不能维持太久。 只要再等一会…… “长琴。”顾迟低念了下自家徒弟的名字,好让自己能更清醒些。 他若回不去,这些人岂不是会故技重施,用同样的方法对待他的弟子? 可是这一会……真的太难…… 太难了。 · · · “哐当——” 脱力至……握不住手中的剑。 「为师现在动身,尽快回来。」 「……好。」 ……他失信了。 其实与其说青年是被覆云掌门弑于剑下,不如说是力竭而亡……虽然道乾手中的剑也确是刺入到青年左侧腹部。 剑身之上暗芒一瞬流转,就似乎是要将青年的魂魄缚入剑中…… 然同一时刻。 被青年脱手落于地面的长剑再度铮铮作响,如覆清冷雪霜的剑身泛起幽幽淡光。 再下一刻,空间异象突生。 扭曲成漩涡状的空间出现一瞬,就这一瞬的出现消失,青年的魂魄即与他的剑一同,随之不见踪影。 远在即墨一俊雅深秀的年轻男子此时仍沉静抚琴,尚不知晓…… 失去了什么。 第43章 一念而生 「叮——」 「预算外状况,系统出现未知错误。」 「身体重塑失败。」 刚一睁眼,顾迟就能感受到自身正处于一种轻飘飘的状态。 泠然剔透的长剑坠于深谷之中,半插入一块刚硬石岩…… 前去拔出是不可能的了。无论是从睁眼时的第一感觉,还是从系统的提示语句,顾迟都已明了自身现并无实体。 他现是魂魄状态,且还不能离开‘定离’太远。至多三十尺,再往更远的地方就会像碰上了一道无形壁垒,无法多走一步。 也即是说,需依附剑而存在。 “多亏你了。”虽然明知道触碰不到,顾迟仍是抬手于剑身虚碰了一下。他的魂魄没被缚入道乾手中之剑,大抵是‘定离’的功劳。 作为回应,泠然剑身微微震动,闪逝过一瞬冰幽光芒……是‘溟石’所具光色。 最初泽清说要给他铸这把剑时,顾迟有一日就瞒下自家徒弟,跑到西海沉渊最深处的秘境……与镇守秘境的妖兽打了一架,把溟石给抢了回来。 “剑身溶入溟石是不会与其他铸材冲突,但也并无增益……咳,阿迟你莫非是……图个好看吗。”泽清在言至句末时,压根就没忍住面上笑意。 那时顾迟大大也只微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东西对铸剑有没用他是不知道,但知道有镇抚魂魄的作用就够了。佩剑不离于身侧,自家徒弟也基本和他绑定在一起,多少该是能起些作用。 就连后来用寒珞玉魄打磨琴弦,顾迟也是试着把溟石溶入。但因为溶入的量需要反复试验才能找到合适点,到试验出结果时,剩下的寒珞玉魄就只够制成六根琴弦。 现在看来,除却镇抚魂魄……溟石该是还有寄宿魂魄的作用。 尚不知晓自己当下是在哪个世界,顾迟先查看了下自身状况。自毁元婴,修为是已散尽了,而灵力空乏,暂时也无法运转周天。 好像是有点惨。 「身体无法重塑?」顾迟大大很是平静地与系统交流。 「叮——」 「身体重塑失败。」 「叮——」 「身体重塑失败。」 「叮——」 到第三声,灵体状态的顾迟大大低咳一声,摇了摇头。 「好了……不用尝试了。」 他现在的状况和长琴不同,魂魄还是完整的。魂魄暂依附于‘定离’,然又算不得是剑灵。 元婴虽毁,但脱离了肉体,倒也是可以重新修炼……只不过修炼方法是得改改了。 完整的魂魄想要修炼出实体未必不可行,至少翻翻记忆,顾迟记得是曾有人做到过。 之后依然是与开挂无异的修炼速度,只五年,靠着投机取巧的方式顾迟大大就成功凝练出了实体…… 虽然没有体温也没有心跳,只是单纯耗用灵力所凝出的实体。 寻常灵体也都不会运用这种取巧方法,因为此耗用灵力太多,估计凝出的实体还没能维持几天,自己就先得因灵力透支而消散了。 至于愿意花费灵力,偶尔凝形出来干干坏事的那种灵体就另说了。 凝出实体之后,顾迟就把半插入至石岩中的长剑给拔了出来,离开了山谷。 如果他还在古剑世界…… 这样迟了五年……又或许是更多,自家徒弟也不知如何了。 得先弄清自己现在哪个世界,顾迟便准备寻个有人烟的地方探问下消息。 但从山谷出来,刚往南面没走多远,顾迟就听见了阵阵喊杀声。 修士比之普通人,五感六识皆强上十数倍不等。虽未亲至,顾迟也已看到了两军交战的场景……势弱的一方,现是连最后防线都已接近崩溃。 同样是尸横遍地,满目血红的景象……顾迟忽然就想起了他刚与长琴遇见时的场景,还真是不甚美好。 那么幼小的身影……从尸体堆中极尽努力地挣扎着爬出,攥住了他的衣袍下摆…… 本来这种两军对垒的战争顾迟是不会去多管闲事的,但偏偏在他准备御剑拐个方向的时候……听见了一记婴孩的啼哭声。 于是幼小身影向他爬来攥住他衣袍下摆的场景又在脑中回放了一遍。 顾迟微顿了动作,他现在想救下那个婴孩…… 没有理由。 啼哭声所在的营帐内只有一名极貌美的汉人女子,和她所抱着的,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这是位于营地最深处的营帐,军士都已去前方抵御防守,后方即是毫无防备可言。 女子轻拍安抚着怀中婴孩,往外静静观望着,只数百米外的地方已是杀声震天,女子的眸光也随之渐渐低暗了下来。 她的孩子……才刚出生不满三月。 “乖,不哭了,娘会保护你……”女子柔声轻哄着,但这句话其实连她自己也不如何相信。 没有能力,如何保护? 而在此时,她看见足踏着泠然长剑下落至营帐外沿的一道青墨身影…… 仙人? 这是由于所见之人的面貌过于清俊秀逸而产生的第一想法。女子把怀中婴孩更抱紧些许,来者若是敌人,她自知是毫无办法,但若非是敌人…… 再如何渺茫的希望,为了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作为母亲的女子也会想要尝试。 “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没有再思虑太多,女子跪了下来向来人出声哀求。 顶多再过几刻钟时间,营地的最后一道防线也会崩溃……届时敌军杀入,她怎么能奢望那些人会放过一个未来有可能会成为隐患的婴孩。 毕竟连她都知晓斩草除根这个道理。 但膝盖才刚刚触及地面,她就被来人给扶了起来。 顾迟先对女子轻颔下首表明了他的态度。虽然顾迟本只是想救这名婴孩,但现在一名丝毫不懂武学的女子在他面前,若他不救则必死无疑…… 既然看到了就一并救走吧……但要他帮着营地的人击退外敌就不可能了,后续事端太多。 然而就在顾迟正准备开口的时候—— 被包裹在襁褓中,几乎就包成了一个团子的婴孩被女子塞到他的怀里,暖烘烘的……顾迟大大反射性抬手把怀中的这一团给抱稳了。 “仙长您……快走吧,这里也快要被攻入了。”女子面上带着欣喜感激,却并无要求青年把她一并救走,只催促青年快些离开。 颇为神奇的是,原本还啼哭着的婴孩在被青年抱着的时候就停下了哭声。睁着他圆圆的一双银灰色眼眸,抬起手来,揪住了青年垂落下的长发。 头发被揪了揪,虽然力道微小,但还是不容忽略的。顾迟微低下头,对上一双眼眶尚且湿润着的眼睛,是刚才哭过……小脸上沾着的一些透明水迹也都还没干。 银灰色……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心底闪过一瞬奇异的熟悉感,顾迟还是先伸出手指,动作轻柔地把婴孩面上所沾的透明水迹给一一擦去。 这时看到婴孩脖颈上挂着的一枚苍翠颜色的玉佩,其上刻着几个汉字…… 令狐……伤……? 顾迟:“…………” 大抵世上千万般因果,全皆由一念而生。 第44章 哭包 那一日顾迟有救那名汉人女子的意愿,但女子却是自愿留下的…… 女子说自己作为汉人,但与一名突厥人结了亲……那名突厥人正是这个营地的首领。因存在太过明显,攻入的敌军若搜寻不到她,定然会生后续事端。 而她并不希望这些后续事端影响到她的孩子。 于是在点下头后,顾迟抱着怀中暖烘烘的一团,御剑到达了与之前地点相距十分遥远的一座城镇,是已略过了好几个小国。 等到终于落地了,顾迟大大再次把自己垂下的头发从那幼小的手中解救出来…… 然而再下一秒—— 哭声是还没出来,但婴孩圆滚滚的眼眶迅速就变得湿润,再那么眨一下眼…… 啪嗒啪嗒。 顾迟:“…………” 紧接而来的哭声倒并不是会扰人心烦的那种,反而像是未足月的幼猫的叫唤声……低低的也没什么力道,怎么都让人心生不忍。 “你……别哭。”顾迟大大一脸懵逼,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在看清怀中的白色团子脖颈上玉佩所刻的汉字时,顾迟就知道自己是不能如开始时打算的……到相隔遥远的地方择选一户人家,把婴孩交给他们抚养。 只能……自己养。 可他没养过孩子啊——!! 顾迟大大抱着被层层包裹着的一团,久久无语,说不出话来。 即使是长琴……遇见时那也是五、六岁的时候了,再者躯体里的灵魂年龄……咳,总之很多事情并不需要他费心。 顾迟大大单以左手抱住怀中温暖的一团,空闲的右手……把自己垂下的长发再摆到婴孩抬抬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顺理成章地,顾迟的一小束头发又被幼小的白团抬起手来抓握住,对方睁着一双银灰色的眼眸,登时就安静了下来。 安静下来之后,顾迟还看见他抱着的团子开始了……吐泡泡。 实在没忍住伸出食指轻轻戳了一下怀中团子柔软的脸颊,顾迟大大微弯下了眉眼。 还是挺好哄的,应该……不难养。 被戳了的团子发出低呢声,倒是把双眸睁大了些许,本来就圆溜溜的眼睛这下更圆了。 只不过看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其实也让顾迟大大回想起对方在不算太遥远的未来,蜕变得狭长好看的眉眼…… 所抱着的幼小团子只是抓握着他的头发,偶尔力道轻微地揪一揪、扯一扯,光这唇边就竟然带上了弧度明显的笑意。 而当看到这个情景时,顾迟大大开始了一轮深切的自我反省…… 他到底是怎么把这看起来还好好的小孩养成了日后那种……面容冰冷,眸光更冰冷,像是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的冷淡性子的……? 待顾迟微低下头,襁褓中的婴孩原本还向四周转望着的目光就定落在顾迟脸上,银灰色的眸子也不乱转了。 青年的面容对他而言大概是比其他事物更具吸引力,但手上抓握住的一束长发也没舍得全放开……只放下左手上的,手往青年面上探去。 然而手太短,并不能够着。 能看出来这幼小的团子有努力想仰起身来,奈何出生不满三月,这种目前对他属于高难度的动作是做不出来的。 眼看着抱在怀里的白团子泡泡不吐了,呼吸还稍急了那么些,刚还弯起弧度的唇角也低了下去—— 顾迟大大一惊,把这看起来一言不合就要哭给他看的团子给抱高了些,好让对方能碰着他的脸。 “你小时候是个哭包你知道吗。”脸颊被婴孩软软小小的手碰着,顾迟微弯的眸中略略带了些许无奈,有些失笑地说着。 这形象真是……反差太大了。 顾迟再轻戳了戳团子的柔软脸颊,但这次他伸去的手指被对方反应灵敏地捉住。 对婴孩而言,青年的一根手指也是体积不小的物体,幼小团子眼中满是青年白皙修长的食指……双手一起将那食指握住,就像握住了什么特别新奇好玩的玩具一样,嘴角又弯了起来。 “因果循环,当真是个奇妙的东西。”顾迟微微笑着,眉眼弯下的弧度很浅,言语中多少带着几分感叹的意思…… 或也有对此无能为力的低叹。 还在山谷中时,顾迟基本就是没日没夜地在修炼……毕竟早日凝出实体,他才能去寻自家徒弟。 死于覆云城的那日他是撞上了几千年都难能发生一次的空间异动,魂魄连同佩剑一起,被转移了地点。 这种预算外状况,是否仍在当前世界这个问题连系统也不得而知,顾迟便倾向于自己所希望的一方去想。 言必信,行必果……此向来是顾迟大大的行事原则。尤其承诺的对象是自家徒弟,食言失信就未免太过可耻。 顾迟本想着虽然有些迟了,他也该要完成诺言……然现在两人所隔着的却不单只是时间而已。 他这次再来到剑三世界只是因空间异动所造成的意外,系统也判定说是预算外状况。 这种情况下想必系统是不会发布任务的……看他抱着怀里的团子这么久也没听到任务提示音就知道了。 顾迟大大边抱着婴孩往能提供住宿的客栈走着,边就一心二用地想着别的事情…… 直到他感觉食指指尖微有湿润。 顾迟:“…………” 那被他抱在怀里的幼小团子,刚还两手抓着他的食指当玩具把玩,现就不知怎么差他的那根手指放到了嘴里…… 出生不满三月,牙齿当然是没长的……幼小团子睁着圆溜溜的银灰色眼眸,把青年圆润好看的指尖含住轻吮了起来。 那是……手指………… 不……不能吃。 顾迟大大再次懵逼。 第45章 乎乎 一年。 这一年里如何‘兵荒马乱’就先不说了,顾迟大大反正是从开始时候对养孩子这件事一无所知,到现在喂养业务熟练无比。 但熟练是一回事,真正对上各种情况的时候,还是…… 先说这还不记事的幼团在这一年里,对他头发的兴趣程度不减反增。顾迟大大觉得要是自己以后的发际线出了什么奇怪问题,这锅一定得找令狐伤背。 当然,灵力凝聚成的实体会不会真出现发际线后移的这种问题……还得另说。 自从发现了当前不是古剑世界,顾迟想找回自家徒弟的念头也就被迫消了下去。 这种空间异动造成的意外状况,系统不会发布任务。但就算没有任务,从已知的未来看,他还是得把这幼团养大才行,而且除了养大之外还得教导剑术。 教导剑术—— 想到这里,顾迟就默默看着在大约只一米远的地方向他爬来的……圆滚滚的一团。 至于为什么是圆滚滚的,现是深冬季节,年幼至此的幼团哪有什么抵御寒冷的能力。顾迟大大就生怕这幼团冻着了,二话不说就给他套了四、五件衣服。 最外边是特意改制的一件狐裘,这么一套在身上,远远望去,真就是一个纯白色的小小圆团。 待爬到跟前,他就把整个上身都趴到了正跪坐着的青年腿上,且还努力动作着想把下半身也一起趴上去。 “乎乎。”幼年期的声音总是特别软。 顾迟:“…………” 一瞬间有那么点头疼,顾迟大大给这还在努力蹬着小短腿的幼团来了一发助攻,伸手去托了一下,让这白色圆滚滚的一团能成功把身子全趴到他腿上。 完了之后,顾迟把手轻搭放在幼团的背上,温声对他纠正道:“是师父。” 这句话很快就被接上。 “师乎。”幼团就这么趴在青年腿上,听见青年的声音时微动了动。 顾迟大大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白色幼团的背,对他摇头:“不对。” 所以说这个年纪就先别提什么教导剑术了……连话都还不会讲,且也还没学会行走。 听到熟悉声音说‘不对’二字,幼团似懂非懂地抬了抬头,但很快就又低下。 “乎乎。” 又一轮纠正失败,顾迟大大抬手揉了揉眉心,实际却并无如何感到无奈,毕竟对象只是个刚足岁没多久的小小团子而已…… “嗯。”于是顾迟仍眉眼温和地应了一声。 似乎是因为青年的这一应声,趴在他腿上的白团现就像只幼猫一样,使劲要往他怀里拱。 回想起来……他怀里这只白团确实也和幼猫一样,颇为粘人。醒着的时候喜欢趴他腿上,等困了想睡的时候又非要钻他怀里。 现怀里有只幼小团子在拱来拱去,顾迟大大仍淡定地垂眸坐着,手上动作未停,案上宣纸的空白部分逐渐被填上隽秀却也苍劲内敛的字迹。 单只是拱是可以忽视的,但已经拱到青年怀里的幼团一点也不安分,两手一抬高,揪住了青年的衣襟……然后就想往上爬。 “不要——”调皮。 后两个字没能说出口,自动消音。主要是被揪着他衣襟的幼团拿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一望,顾迟大大就默默把话给吞了回去。 你知道你小时候这么调皮捣蛋吗…… 吗…… 吗。 幼团版和成年版的形象实在天差地别,可他怎么可能会把这只幼团养成以后那种面部表情严重缺乏的样子呢,顾迟大大百思不得其解, “乎乎。”边叫唤着,幼小团子就更往青年怀里蹭了两蹭。 这种犯规招数,还特么是本能使用的犯规招数。 顾迟微顿住手上动作,最终还是把手中的紫毫笔给放了下来,收回至身前,好让怀中的幼团向上爬时能有可着力的地方。当然另一只手还是得托在幼团身后,免得他爬的时候往后仰倒了。 其实现在的幼团想要完成向上攀爬这动作基本是不可能的,但胜在有顾迟大大全程助攻。 配合着把怀中幼团往上托了托。这时看着幼团的银灰色眼眸自眼角处微微上挑,眸光亮堂带着明晰笑意,顾迟也微弯下眉眼。 本以为对方的目标地点就是他的肩膀,但当顾迟大大好不容易给幼团摆好了个能安全待在他左肩上的姿势,幼团却还在他耳边‘乎乎,乎乎’地不停唤着。 “你哎……这是还想爬到哪里去……” 顾迟这话才刚刚说完,颊边就不知碰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仔细感受下,是幼团贴过来的半边脸颊。幼年期的肤质自是好的没话说,很是细腻柔软。 幼团反正没规规矩矩地待在青年肩上,先把脑袋探了过去,用半边脸颊蹭了好几下也还不够,再偏转下头,凑近到青年颊边本能地亲了一口。 顾迟:“…………” 没回应,幼团再磨蹭着又凑上去亲了一口。 “乎乎。” 就这两个音节,让顾迟大大再次微顿住动作。 把肩上的幼团抱到身前,着青墨衣袍的青年看起来是还犹豫了那么会,但最终微低下头,唇瓣在幼团柔软的颊边轻轻碰了一下。 然后把幼团放回至左肩上。 但得到回应,幼小团子动了动,似乎还想再往上爬一层。对徒弟要求向来没辙的顾迟大大只好再助攻一回。 于是最终结果是,幼团四肢蜷缩着趴在青年头顶…… 终于安定了下来。 而青年顶着头上这么一只白团—— 继续淡定着微垂眉眼,提笔练字。 第46章 球球 第三年。 正跪坐的顾迟大大怀中位置照常被一个白色幼团占据,只不过比起两年前,这个白团是已大了许多。 “师父——?”幼团原本圆溜溜的双眸是渐往狭长的方向生长,虽然现在也只能看见个雏形,但天生就比中原人深邃的五官让这只幼团看起来无比讨喜,毕竟长相好看的小孩总是更讨大人喜欢。 这种默认看脸的规则,即使是顾迟大大也不能幸免。 顾迟轻拍幼团背部的手稍停下,温声道:“如何了,不是困了吗?” 方才明明都看着怀里这只幼团的眼皮快耷下了,现在却像是被什么惊醒,眼角处微微上挑着的双眸就跟着睁圆了些。 左肩被幼团伸手碰了碰,然后顾迟看见对方的手沾上几许红色。幼团先盯着望了一眼手上颜色,再又不解地微抬起头:“师父?” 顾迟动作一顿,之后先浸湿一块巾帕,把幼团摊开的手给擦拭干净。 见幼团还在盯着他的左肩,顾迟微低下头,在幼团的额上亲吻了下,温声安抚道:“快睡吧。” 通常被青年这么亲一下,这只尚且非常年幼的白团就会愿意听话照做。这次看来也并不例外。 背上又被有规律地轻拍着,大概只过了半刻钟不到,幼小白团的眼帘就已彻底耷下,呼吸也变得轻缓。 等终于把怀里抱着的幼团哄睡,顾迟就把他暂移放到了屋中的软榻上。说起来这间木屋还是顾迟大大动用术法简单粗暴搭建而成的,就建在最初到达的城镇郊外,隐于山林。 在这半刻钟的时间里,青年左肩上的鲜红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扩大,把衣袍染了大片。 等顾迟把衣袍的上身左侧拉开,就能见到在衣袍之下,他的肩上凭空出现一道深陷的伤口。 「这就是你说的时间回溯?」 系统没回应,但其实也就是默认了。 魂魄经历时间回溯,在上个世界受过的伤都会一一复现在现所凝聚的实体之上。 肩上的这一道…… 顾迟记得是在他刚到古剑世界的第一年,自生洲东南秘境进去出来,就遇上了一队在外边蹲守着想要杀人夺宝的人。这队人是已事先布好了阵法陷阱,踏入阵中他的修为受到一定压制,导致不能轻轻松松打赢走人。 赢的结果是没有改变,但就是一对五的时候,没办法一力压下所有人,这才使得左肩被其中一人的剑气击中。 时间回溯的事情,早在山谷中,顾迟凝炼出实体之前,系统就已向他说明。只是一直到刚才,顾迟才第一次体会到这所谓的‘时间回溯’。 用投机取巧方式凝出的实体,比之真正修炼出的实体自然有很多不足,像没有心跳、体温之类。不过灵力游走经络,模拟出体温倒也不在话下。 但在这些不足之中,顾迟也发现了一点好处。 没有痛觉。 亏得是没有痛觉……顾迟大大包扎好肩上伤口,尝试了一次治疗术法,可惜毫无用处。虽不明显,但所具灵力似乎在这道伤口的影响下有所减少。 顾迟也问过时间回溯彻底完成后会发生什么,坑爹的系统给不出答案……其实也算是在预料之中。 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再死一次,就是不知道这次死了还会不会到另一世界重生了。 换了一身与之前样式相差无几的衣袍,走出隔间,顾迟大大就准备把在软榻上双眸阖成了一条细线,正沉沉睡着的白色幼团给重新再抱到怀里。 依据过往经验,这只幼团要是醒来发现自己没被他抱着,分分钟就是要湿润着眼眶跑到他面前喊‘师父’。抬起头来望着他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活像只被遗弃的幼崽。 到那时候,不把这只幼团抱起来在颊上亲个四五六下是别想能哄回来。 “师乎……” 顾迟大大才刚把在软榻上侧躺着快蜷缩成球状的幼团给抱了回来,就看见这球球(?)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迷迷糊糊地低喃了两声。也大概真是太困倦了,连这尾音都变回到一岁时的发音。 “为师在,小伤继续睡。”顾迟低柔下声音,同时右手顺抚着幼团的背脊。 安抚之下,幼团的头部就在青年衣襟处磨蹭两下,很快又睡了过去。 顾迟微垂眉眼,三岁……练剑尚不合适,但和剑打打交道,比如摸下剑柄什么的,增加对剑的熟悉感是可以的。 想到这里,顾迟大大决定明天就把‘定离’拿出来,先封好鞘,给自家徒弟当玩具。 且说到‘定离’……材质特殊,重量极轻,也不用担心自家年幼的徒弟会提不起来。 “等你长大以后,要是还能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样子……”说着,顾迟也略有些失笑,眉眼愈弯下几许弧度。 不过这份淡淡笑意没维持多久,很快就被顾迟敛了回去,垂下眸去静望了怀中的幼团一会。 按着这个时间回溯的速度,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他至少是能……把这只幼团抚养长大吧。 而在此时,系统提示音蓦地来到。 「叮——」 「系统修复完毕,好感度列表,任务面板等现可使用。」 刹时间,青年眉眼微动。 如果借由这些个系统功能,他就至少能知道自己还挂心着的另个徒弟……现是否安好。 第47章 等你长大 系统在之前的空间异动中出了点状况,刚来到当前世界,在睁眼一刻,顾迟也已发现了这些问题。 毕竟刚一睁眼,顾迟大大就急着想知道自家徒弟如何了,这就少不得要看任务面板……奈何系统不给面子,到现在才说修好。 「任务一:乌蒙灵谷众全员存活,任务奖励10000月石,完成度???」 「任务二:琴川众全员存活,任务奖励10000月石,完成度???」 「任务三:太子长琴好感度达满值,任务奖励3000月石,完成度100%」 “长琴。”从看着系统面板到念出名字,顾迟大大才觉得自己从到当前世界以来就一直悬定在某个高度上的心,稍落了下来。 尽管现在的他都没了心跳这种东西,但担心忧虑这些情绪还是照旧有的。 根据系统的说法,任务对象如死亡于原定轨迹之前,任务也会被判定为是失败。 既然第三个任务没有显示失败,那至少说明……他这弟子是还活着。至于前两个任务如何,顾迟大大暂时是没有心情考虑的了。 尤其再一想到自家徒弟在原定轨迹中的结局,心情就更差几分。 到这时顾迟微低下头,垂眸看着在他怀里睡得正沉的幼团,心情才略有些好转。 把眼前这只徒弟养大到能独当一面的程度,再十几年,足够了。十几年他还是能拿得出来的,或许能有二十年也说不定。 “为师等你长大……” 青年微弯着眉眼,目光温和地望着在他怀中的小小白团。 时至第六年,顾迟大大仍一力承包着对自家徒弟的全方面教养。 像在作为万花弟子的时候,顾迟对琴棋书画之类自然是均有涉猎。且为避免与同门交流经学时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各类书籍也是死磕着硬啃了下去。 学识上来说,自当可为人师长。 武学剑术之类,在古剑世界里走一遭,同样不在话下。 “不要一下子到太高的地方……”长相极清俊秀逸的青年就差在脸上写上‘我好担心’四个大字,但刚说完这一句,他却又改口了:“如有什么意外,为师会接住你。” 令狐伤是武学奇才,这点顾迟自然也知道,但让顾迟大大以作为师父的身份去看徒弟……能放得下心就有鬼了。 这是在教习轻功的时候。 六岁的徒弟是已不能用幼团来形容,长高到他腰间位置。但这是自己从幼团开始一年年养大的小孩,在顾迟大大眼中,也就只有小圆白团和大白团的差别。 硬要说还有什么别的区别的话,那大概是……自这只白团长到能记事的年纪以来,脸上表情就愈渐变少。不像还是只幼小团子的时候,手指轻戳下他脸颊也能让他微弯起眉眼。 就自家徒弟的三岁到六岁之间,顾迟大大都想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养着养着,就把一只软乎乎的幼团养成这样了——?! 只除了例行给晚安吻的时候,还可能在自家徒弟那张深邃五官已稍微长开了些的脸上,看见其唇角处微提起极淡的弧度。 银灰色的眼眸本就色调偏冷,眉眼间笑意淡淡,但确实存在。 “弟子知晓。”由青年教导,学习速度能甩常人几条街的年幼白团比之一般孩童早熟得多,连带着说话语气也相对沉着。 不过声音暂无法改变,仍是相对教软,不像长大后连声音也清冷得像能冻死个人。 然而事实证明顾迟大大完全是多虑了,年幼身影在林间的几次纵跃,足下都只轻点过枝节叶片,借力是再标准不过。 施展完一轮轻功之后,很快就重回至原地。 顾迟失语片刻,这种看起来像是极为熟练的样子,说是以前就练过肯定有一大票人会相信。 但作为把这年幼身影从幼团养大的人,顾迟当然知道自家徒弟在今日之前,是从来没接触过武学。 现轻功看来是可以就此略过了。 “这把剑是为师委托镇上一名铁匠所铸,不是一把太好的剑,但用以练剑是已足够了。”顾迟把腰间除‘定离’以外,另一把体积较小些的剑递到令狐伤面前。 年幼的白团没说什么,就抬眼望着青年,轻‘嗯’了一声。 “待日后……为师去寻技艺精通的铸剑师给你打铸一把名剑。”大概是要到西域去寻。不过顾迟本也就打算再过几年,他就把自家徒弟带到西域。 毕竟原定轨迹里,自家徒弟是十五岁开始就被送到西域各处遍访名师。既然是有益无害的经历,西域,他还是得带自家徒弟去走一遭。 “嗯。”又一声。神色丝毫未动,年幼的白团只是仍抬眼望着青年……带着不自觉的亲近依赖目光。 然后他被青年抱起,前额随之被轻轻吻了一下。 “为师答应你的事情,必然是会做到。” 听见青年清润温和的声音,年幼的白团习惯性就往青年怀中蹭近几许,把头也贴靠在青年的衣襟位置。 再来后知后觉,年幼的白团微抬头,默不作声地在那张他觉得十分好看的脸上,回吻了一下。 在碰触到青年面颊的一瞬间眉眼微动,而后这只白团才再把头靠回到青年的衣襟处。 大概比起名剑什么的,青年的亲吻对他还更有吸引力一些。 第十九年,西域温宿。 “夜寒。”长相极俊美的白袍剑客眉眼间神色淡淡,声音听起来也是清冷至极,不过手上动作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与冷淡神情不符,他颇为认真仔细地,把手中一件外袍给身旁的青年披上。 第48章 徒弟管严 顾迟大大默不作声,任由自家徒弟在他身上盖了一件外袍。 但再过片刻,又多加了一件狐裘,再再过几秒…… “可以了,为师……不冷。”眼见着那冷淡着眉眼的剑客还拿了张毛毯过来,顾迟大大微不可察地抽了抽眼角,按下其抬起的手,止住了对方的动作。 温宿此地,白日与夜间的温度差异甚大。白日晴昼时十分燥热,等到夜间又冷寒如深冬。 但对顾迟而言,首先以他的修为本就不惧严寒,其次灵力所凝的实体感知渐弱,对冷热已无太大感觉。 令狐伤闻言,眉眼微动,不置可否,不过手上动作是依言止住了。把手中毛毯放到一旁,他把桌案上仍热腾着的一碗汤药端到青年面前。 顾迟大大顿时低咳了咳,表达抗拒地后退半步,抬手抵住白袍剑客正给他递来的瓷碗,温声道:“为师不是说过了,这些汤药对为师并无作用……” “师父。”令狐伤的语声实是清淡得可以,端瓷碗的左手仍抬着,分毫不移,就只微垂了眉眼……而这个表情看在顾迟大大眼里,恍惚间好像再看见那只喜欢趴在他腿上的白色幼团。 顾迟:“…………” 反手接住了瓷碗,顾迟在自家徒弟的静若深潭目光中,不得不把汤药一口口喝下。 顾迟大大嘴里苦,心里更苦……徒弟真的,都是债。 这类补血的汤药对他确实并无用处,时间回溯所复现的伤口,只有耗费灵力才能愈合。他真正损耗的不是血液,而是灵力。 药……喝了也是白喝。但他这弟子的一旦固执起来,那就远不是他用三两语就能打动的。 微蹙着眉喝完,顾迟把空碗放回作案上,口中仍被一阵极苦涩的味道霸占得彻底。 “好了,你不用盯守着为师,去练……”唇上被抵了粒蜜饯,顾迟大大习惯成自然地微张口吃下后,才迟来地把话补上:“去练剑吧。” 记不清是自何时起,顾迟大大就有种他与自家徒弟之间,照顾者和被照顾者的身份某种程度上对调了的感觉。差不多是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成现在这样了。 令狐伤没有直言拒绝,只淡声道:“拔剑、挥剑,劈刺点撩等各一千次,弟子已经做完了今日的功课。” ……好吧。 “嗯。”对此顾迟大大无法反驳。只得点点头所带应了一声。 但应声之后,他的左腕即被扣住,又听自家徒弟对他说:“师父,该换药了。” “……嗯。”由对方这么一说,顾迟大大才堪堪想起这件例行公事。 总得来说换药的时间,令狐伤是记得比伤患本身还清楚得多。 顾迟大大的衣袖就此被拉起几许,大约就在手腕后两寸的位置,缠着几层纱布。从纱布表面透出的几许红色,就可知其下伤口不浅。 待拆下纱布,把伤口上旧的膏药全数清走时,所见情景也确是如此。 此时令狐伤微垂着眉眼,指腹以极轻的力道,类如羽毛落下的那种轻柔,小心而谨慎地轻轻抚触在伤口边缘已结好痂的地方。 常年握剑的手,外表仍如白玉无暇,手指修长好看,只是虎口、掌心、指腹等各处是都生有薄茧……触碰时的感觉应是微有粗粝。 但这一点点的粗粝,在其主人极轻柔的动作之下,大概是也变得柔软。 他有一段非常模糊的记忆,记忆中……他看见青年的左肩上,出现了和现在眼前一模一样的红色。 但他那时还不知晓‘受伤’、‘流血’是什么。 身体无端出现伤口,既然能出现在肩、臂等地方,那要如何保证下一次不会伤在要害? 愈想,令狐伤的眉眼神色看起来就愈是淡漠冰冷。 “为师无事。”到底是察觉到徒弟的表情不对,顾迟大大空闲着的手就给自家徒弟整理了下散落的长发。 虽只年及十九,但自家徒弟是已与他在未来所见的样子相差无几了。 待伸出的手擦碰过令狐伤垂落的额饰,凉凉的,顾迟微顿住动作……手往下一些,碰到自家徒弟的右边脸上。 这个动作让令狐伤抬了眼,静静望着眼前的青年,眸光不定。 他的师父已经很久没再对他做过这类亲近的动作了。 但顾迟大大这边是没想这么多,只觉得养的幼团长大了,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心理障碍地抱抱亲亲。 而现在近距离端详打量起徒弟长大后的模样,心有感概。 “你小时候……”没说下去,回想着部分记忆,顾迟微弯了眉眼。又软又好哄的一只白色幼团,其实还是能用乖巧听话来形容。 尤其在他怀里都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记着喊‘师乎’的模样…… 令狐伤闻言动作一顿,但还是熟练地完成了缠纱布的最后步骤。 顾迟稍微动下手指,指腹就在对方狭长眉眼的眼角处摩挲了会。 想起徒弟还是只幼小团子的时候,眼睛圆溜溜的,且经常一言不合就湿润了眼眶……再眨下眼,啪嗒啪嗒就能哭给他看。 不过相对的也非常好哄,亲几下准能哄回来。 现在…… 眉眼是生得狭长好看,五官深邃,组合起的面貌皮相极为俊美。 就说他这些年带着令狐伤走访西域各处,自家徒弟光靠一张脸,一路就不知引了多少民风开放的少女跟过来想要表达好感。 只是自家徒弟面无表情,眸光冰冷,这两点就让被引来的女子一一望而却步。 “怎么长大就不喜欢笑了呢……”顾迟大大眉宇神色微有惆怅,连带着声音都低了些。 还是只幼团的时候明明面部表情还是很丰富的,结果养着养着就成面部表情缺失了…… 莫非是他真的不会养小孩才养歪了。 听闻青年的话语,令狐伤先把对方为换药而需拉起的衣袖重新拉下。 而后静静地望着青年,眉眼微动,如对方所愿地在唇角处提起些许弧度,淡淡笑了。 如果他的师父想看他笑,那他会笑。 顾迟:“…………” 在这张脸上即使只出现极淡的笑意,也是杀伤力巨大。 顾迟大大把手收回,掩唇低咳了咳,转而问道:“上次是为什么拔剑了?” 这是问之前还在姑墨时候的事情,照常是有情窦初开的一些小姑娘想要接近。但顾迟知道自家徒弟绝不至于会为此拔剑,顶多就是冷淡着眉眼不理会而已。 “……”不回答,令狐伤恢复至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却出乎对面人意料地,把头轻靠于其肩上。 顾迟大大一愣,犹豫着抬手轻拍对方的背脊,类似当年在哄怀里的幼团睡觉。 ……现在还有种自己揽着一只大型白团的错觉。 于是该问题被就此揭过。 事实上每当令狐伤对眼前青年有不想回答的问题,他就会以类似的方法引开对方的注意力。 至于他为什么拔剑…… 令狐伤知道有相当一部分来人,想要接近的对象是他的师父……只是后者毫无所觉,全不知情。 除了拔剑,似乎没有什么比这更简单易行的方法能让来人知难而退。 但想到这里,就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维持着把头轻靠于青年肩上姿势,令狐伤微眯起狭长双眸,他忽然就淡声问道:“长琴,是何人?” 不止一次,他从他的师父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尤其在他的师父弹奏完琴曲之后,稍淡下眉目遥观远景时,就常会念及。 “是师父喜欢的女子?”语声更淡下几分。 听见第一个问题时顾迟大大就微愣了一下,正想开口回答……岂料第二个问题更加猝不及防。 “咳……咳咳……”顾迟大大略微撇过头去掩唇低咳了起来。 这哪跟哪——?? 第49章 高兴了 “是吗?”令狐伤再追问。这个问题对他足够重要,因而执着于答案。 ……少年郎你很有想法。 但当这个‘少年郎’是自家徒弟,顾迟抬手按住自身微微抽动着的眼角。如果可以,他还想再揉捏下眉心。 “师父。” 肩上的重量被移开,然后顾迟就看见自家徒弟半眯着狭长眉眼的表情……这不知是又乱想什么去了。 “莫要乱想。”顾迟抬手轻按住大白团子的头顶。 先不说别的,单只索对方把‘长琴’误以为是女子,就让顾迟有些不知该笑还是该做别的什么表情。 “他是……你师兄。”最后把话说出口时,顾迟眉眼间带上些许无奈,说完后微叹了叹。 按他的收徒顺序的话,辈分这么算该是无误。 闻言令狐伤的手却按上了剑柄,微偏过头去愈加眯下眉眼,神情带上几分危险意味……当然这并不是针对于在他面前的人。 “那他现在何处?”令狐伤问。 他的师父从未向他提及此事,如非方才询问,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师兄。 再者这么多年,也未见这个‘师兄’回来见他的师父一面,可他的师父仍时常惦念对方。 何处? 这就真是……太远了。 顾迟摇了摇头:“在离此很远的地方。” “他不回来,却要师父费心惦念。”令狐伤渐冷了眉眼,周身气息也越发清寒。日后若是能见到,他必然会与之来一场剑决。 既然对方活着时候不知道要回来,死了也同样并无区别。 顾迟直觉他这弟子是误会了什么,然事情难以明说解释,只能轻摸下这只大白团子的头顶:“非是你想的那样。” 顿了会,顾迟又再解释道:“是为师未守信诺。” 然后就再没了下文。 察觉到青年不愿再多谈此事,令狐伤便不再询问。只是他把青年放在他头上的手拉下,脸颊贴于青年的手心,微眯起双眸,冷淡质感的声音于此时柔化几分:“弟子不会离开。” 他不会让他的师父叹气,也不会让他的师父脸上出现这种表情。 顾迟默了许久,而后才迟来的地应了一声:“……嗯。” 会离开的人是他,这句话实难以说出口……如果可能,顾迟当然会想每次有事发生时都能挡在自己徒弟前面,当那个为之遮挡风雨的人。 但他不能。 终于把徒弟从一只幼团养大到能可独当一面的程度,他的时间回溯似乎也将至尽头。 多则三年,少则一年……或者更短。 而即使知晓徒弟已能独当一面,担心仍不可避免,如果有人能在他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代替他。 本来他把令狐伤带到西域,是想依照原定轨迹,让他这弟子在西域何处遍访名师。但在他最初向对方表达这个想法的时候,就被之一口回绝。 顾迟先斟酌了下语句,在想如何不会让自家徒弟反弹太过。 “剑宿他老人家等了你一年,小伤……” 却未料自家徒弟光听开头两字就对他垂了眉眼,还略略偏过头去:“师父对弟子哪一处不满意。” 语声虽淡,但也能明显听出此与之前的差别,是低沉了几分。 顾迟:“…………” 你这表情这动作还有这说话语气都是怎么回事——?! 偏偏顾迟大大很吃这套,温声回道:“没有的事。” “那弟子早已说过,除您之外,不需要别的师父。”令狐伤说完之后就站起身,再言道:“三个月之后,弟子会与剑宿行一场比试。” “什么……”顾迟微怔片刻。 这时令狐伤语调颇为平淡地询问:“师父觉得弟子与他,谁能胜出?” 问话时银灰色双眸静静倒映青年的身影,一时难以辨别是什么情绪。 这可就让顾迟大大为难了。 能被称为剑宿者,自然是高手中的高手,不然顾迟也不会有之前那种想法。 且虽然他的弟子在剑术上的资质天分属上上乘,可以说很难找到在天分上能超过他的人,能找到也是屈指可数,但却少了一份经验…… 这恰恰是剑宿最不缺的东西。 “师父?” 顾迟大大低咳了咳:“你。” 然后就见着自家徒弟那张雷打不动,眉梢眼角都冷淡至极的脸上……再次出现淡淡笑意。 只维持短短几秒,但到底是很容易能捕捉得到。 “高兴了。”顾迟大大轻摇了摇头。他这弟子……要说情绪内敛也确实是内敛得很,偶尔有些时候却会像现在这样,颇为呃…… 总之是让他回想起当年那只喜欢趴在他腿上不说,还要一个劲往他怀里拱的幼团。 令狐伤也不否认,只冷不丁说了一句:“亥时,师父该睡了。” 顾迟:“…………” 为什么别的人都是师父管严,到他这里就成了徒弟管严——?! “……才至亥时,为师还不困。”顾迟大大还想挣扎。 令狐伤淡下语气否决:“师父身体不好,需要多休息。” “弟子去给师父铺床。”说完令狐伤就再拿起之前被放置一旁的毛毯,进了里间。 于是顾迟大大没能挣扎多久,就也起身走入里间,认命了。 按时服药,必须早睡但可以晚起,还有各种忌口……要说起来,他现在真是方方面面都被自家徒弟盯梢照看着。 但到顾迟顺着对方的意思躺上床榻准备尝试入睡的时候,他发现床边还站定着那道清寒冷冽的人影。 总不至于连他睡觉都要盯守着吧。 顾迟大大低咳了一声,无奈中带着半玩笑性质:“小伤不走,今夜是要跟为师一起睡不成,又不是小……” “嗯。”应声来得很快,在顾迟话都还没说完的时候就已到来。 ……孩子了?? 顾迟极度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但站定在床榻附近的白袍剑客正神情清淡地静望着他,似乎在等他反应过来。 依照顾迟大大徒弟管严的重病看来,这次结果也并无悬念……一张床榻上躺了两个人。 待到确认青年已入睡,令狐伤做了个动作。一如幼年时期,把头贴近青年的衣襟。 心跳声—— 没有。 对方从无对他隐瞒此点,他也就早早发现了这个事实。 活人不可能没有心跳声,但那又如何…… 就算是鬼非人,也是他的师父。 第50章 在他眼前 三个月时间得很快,尤其在安逸的境况下,几乎就只在眨眼之间。 约战地点是在卑陆,顾迟大大和令狐伤早在定好的日期前就到达了这个国家。 今日是剑决之日。 “师父之前说,觉得弟子会胜出,是真心的吗?”令狐伤左手搭握着剑柄,剑柄上的纹路由指腹一一抚划而过,面上仍不显任何情绪,神色淡淡。就像是对这个问题答案并不在意,只随便问问而已。 但把徒弟从一只幼团养大到现今模样的顾迟大大怎么可能会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于是温和着声音,言语肯定地回答:“自然,为师对自己所教的弟子向来很有信心。” 白袍剑客眉眼微挑,虽说表情没什么变化,心情却是变得不错。 顾迟大大把以上变化看在眼里,撇过头去低咳了咳…… 徒弟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那么好哄,夸夸就高兴。 剑宿毕竟在西域是归属于前辈高人一列的人,而令狐伤自到上一年,就已击败了西域各路有名望的高手,西域第一剑手的位置基本奠定。 如果这次能再击败前者,相信不会再有人对其‘第一剑手’的头衔有丝毫质疑。 比试结果需要有见证人,不过对这场比试有兴趣的人很多,像听闻消息特意前来卑陆观战的人就不在少数,因而也无需担忧这个问题。 剑是冷杀,令狐伤的剑势就和他本人一样,清寒冰冷,如刺骨寒芒咄咄逼人。 而就目前他与剑宿所过的百招看来,皆是有进无退,有攻无守的剑路。刺击的角度尽是难以防守的死角,即所谓处处攻敌要害……逼得对手不得不将攻势转为守势。 其实很难以想象,这样的剑路,最初教导他的人,是一名眉目温和的青年。 在青年身体还未差至如此的时候,每日皆会与他对招,亲身教导。 而有一日。 “对手若是强横,你就比他更强横。对手若是刁钻,你就比他更刁钻。” “进攻即是最好的防守,为师对此深以为然。” 把两句话说完,青年才把手中泠然剔透的长剑自他脖颈旁移开。 十五岁之时,他在他的师父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现在或许能胜,却是建立在对方身体已虚弱太过的前提下。 剑刃交接的声音毫无间断,眨眼又是百招已过。 这时令狐伤抽身拉远距离,继而一剑击往地面,砖石所成的地面顿时为止震颤,出现裂纹。裂纹一直蔓延至剑宿所站地点,在到达一刻轰然爆裂而起。 后退避招之际,飞走的沙石短时间即阻碍了视野,但就在剑宿以其经验觉察到危险,横剑欲挡的一刻—— 令狐伤比他更快一步。 眼见一瞬寒光,剑尖已几乎是近在眼前…… 可本来这一剑是确实能赢,剑宿也刚想感叹后生可畏……令狐伤的这一剑却出了偏差。 于是剑宿得以堪堪将之防守住,两人的剑身再一交接,各自震退三步。 “分心对剑者而言,是大忌。”剑宿没急着再进,对面的毕竟是他很看好的后辈,资质天分极佳,他便不想对方在剑术一途上多走弯路。 高手之间的对决本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而稍有分神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剑上的时候,就是剑者弱化和失误的开始。 “师父。” 从当前视角,令狐伤就能清楚看见青年已染红的衣袖,和沿着青年修长好看的手指,不断滴落的血珠。 无视众人各异的眼神,令狐伤收剑了。 “他这是认输了?”人群中自不免冒出窃窃语声。 剑宿不会对一个收了剑的对手动手,而同样往人群中一望,他就知道了原因。 “你我再定他日也可。” 令狐伤根本连留下点个头的空闲都没有,在剑宿开口前就已离开了数米远,只在闻言之时远应了极简短的一声‘嗯’。 因为没有痛觉,顾迟对自身状况总是觉察很迟,待到有所察觉,就已经是意识接近半昏迷的时候。 幸运是不用和地面来一次亲密接触,因为在倒下一刻,他就被令狐伤接住了。 “师父。” 转醒时,顾迟眼前视线还略微有些模糊,但就听见了近在旁侧的清冷声音。他现在正躺在床上,挪动下头部去看,能大概看见站在床边的一道人影。 看不太清,但顾迟差不多也能想象到对方垂着眉眼的样子。 “为师无事。”这时想坐起身来,顾迟却发现自己暂时没有这个力气。 令狐伤双手抱剑,静默无声。 这句安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效,自他识事起,就知道青年所言的‘无事’不过是为让他安心才说出的谎言。 这次的伤口即使敷上专门调制伤药,也是过了大半天才止住血。‘无事’二字……毫无可信度。 “为师记得比试未完。”视线渐渐变得清晰,顾迟低咳了会:“如此是会落人口实……” 令狐伤语声十分淡漠:“弟子对名声荣誉没有兴趣,同样不关心他人言论。” 他从来就只在乎一人的看法,是对他而言最为重要的人。 在他眼前。 这次之后,顾迟大大的日子就过得更……徒弟管严了。 一天三碗药,一碗都不能少。想偷偷倒掉是没有可能,从端起瓷碗到喝完放下瓷碗,全程被站在一旁冷淡的眉眼的白袍剑客盯得死死。 沾不得辛,沾不得辣,三餐都是药膳。顾迟大大心里好苦,但他还是愿意顺着自家徒弟的意……也不忍告知对方,这样其实并无作用。 后一年,等到顾迟的身体状况看起来稍稳定下来了,令狐伤才去再赴与剑宿的比试, 这次的地点是在龟兹。 以令狐伤的资质天分,于剑术上精进可称一日千里。现时隔一年,面对同一个对手,他不再需要动用取巧的一招来取胜。 赢是必然。时隔一年,远在酒泉郡内的顾迟大大对这一点也足有信心。 但让他有些意外又不算意外的是,自家徒弟这一行……带回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他当然知道这个小女孩是谁。 “师……师祖。” 顾迟大大开头就先愣了一下,这个称呼实在是……但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明明很害怕很想哭,却又在他面前强要露出讨巧笑容的样子,顾迟大大顿时心一软。 “没事了。”顾迟温声道,微弯着眉眼,抬手去摸小女孩的头。 然后他就看着对方就在他面前哭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流,却又还不敢哭出声音来。 顾迟大大是见不大得小孩哭,尤其对着他哭,一哭就没辙。 顾迟:“…………” 但说到哄小孩,顾迟大大都快从不擅长变到熟练了。俯下身去把哭着的小女孩半圈在怀里,轻拍起对方瘦弱的背脊。 令狐伤在一旁静静看着,视线始终在青年身上。他幼年时,对方也是这样…… 再两年。 这两年期间,日子过得就真是太安逸了。顾迟大大身上没再无缘无故新添什么伤口,令狐伤也由此渐放下心来,觉得对方的身体状况是真的稳定下来了。 “你不是与小莎去楼兰……?”顾迟再见到自家徒弟的身影,不由疑问。 被攻破的楼兰或许是已被迫改名换姓,苏曼莎几日前言说想回去看看,当然只是远观,顾迟答应了。 “剑宿前辈在那边,答应为弟子照看一二。”令狐伤平静回答,不知为什么,他近段时间很不想离眼前青年太远……总觉得离远了会发生什么不可掌控的事情。 顾迟点点头,还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练字仍在继续,方才因疑问才稍顿了下笔。 “师父。” 闻声顾迟再顿了下笔,然后将笔放了下来,站起了身。 “这是怎么了……”无怪顾迟大大要微怔住,实在是对方的动作让他有些措手不及。靠近的人把头靠在他肩上不说,还要两手抱他腰上。 令狐伤:“…………”不让他切实抱住、听见,就无法心安。 像被只大白团子抱住了,还抱的特别紧。顾迟大大没过多久还是给予了回应,轻拍着对方的背脊,类如安抚。 但这种宁静的氛围终究没能持续太久—— 陡然,顾迟发现自家徒弟万分难得一见的,眸中出现不安神色。 顺着对方的目光,顾迟看见自己身上的衣袍,左腹位置染了大片红色。 顾迟记得这个位置,是在最后……道乾的那一剑。 “师父。”令狐伤素来神情冷淡的面容之上,不安的神色愈发清晰明显。他念着这个称呼,像是在对青年说不要离开。 但为什么这次的血,止不住……? 第51章 你不是在? “天相大人,寿诞快开始了。”在门外传话的是一名着深绿长裙,外衔白衣的低位祭司。 过了半晌,在这名祭司着急着想要再开口提醒的时候,宫室内传来一记温和应声:“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不稍多时,等在门外的低位祭司就见到了从宫室内里步出的青年。正是流月城为数不多的高位祭司之一,天相祭司。 其身上服饰是除大祭司以外,众高位祭司所统一必须穿着的衣袍,和低位祭司的有所相似,但是要繁复隆重许多。 他的直属上司是知道他有一睡难醒的毛病,故特地提前派人来请。毕竟神农寿诞是流月城每年一次最为神圣的祭典,不容有失。 青年在前头走着,那名低位祭司很自觉地跟在他后头。前者没开口说话的时候,后者自然也就保持默然无声,位阶界限分明。 本来若是常时,青年该是会语意温和地与对方攀谈几许。只是这每年一次的神农寿诞提醒了他,他在这个世界里又过了一年……不自觉就有些沉陷入自我的思绪当中。 他来到这个世界……或者说回到? 是有将近近十年了。 顾迟回想着,同时缓步踏过砖石铺成的地面,响起的脚步声很是轻微,步调十分规律。 他在上个世界,直至最后一刻所见着的事物,是一双银灰色眼眸……不同于平时无情绪波动,他那时看到那双眼睛里,盛满了不安惊慌。 像是对方幼年时期,睡醒了见不到他时候的表情。 想到这里,顾迟声音极低地叹了一声。从伤口位置知道是道乾的那一剑,那时他就知道,他的时间回溯终是达至尽头…… 但在发现的同时,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他只来得及抬手贴上对方脸颊,指腹在那双充斥着不安惊慌的眼眸的眼角处轻轻摩挲了一会。 顾迟其实一直在回避,或者说不敢深想一个问题。 他不敢深想,对方在未来遇见一个全无过往记忆的他时是何种心情…… 再一次亲眼目睹他的死亡又是什么心情。 这个问题实太过痛苦…… “天相大人?”听见前方青年的叹声,跟在后头的低位祭司不由得关心询问了一下。她对她前面这位大人还算熟悉,向来是个脾性温和好说话的人,平时也不会如今日这般沉默。 顾迟闻言顿住脚步,回过头去对在他身后同样停下脚步的微弯眉眼道:“无事,黎盺不必为我担忧。” “是。”被顾迟称呼为‘黎盺’的低位祭司点了点头,形容规矩,一丝不苟。 之后两人到达进行神农寿诞的地点,是在靠近流月城中心神像的地方,位处一座圆台。 神农寿诞的何其庄严神圣,目前而言是没有胆敢迟到或缺席的人,所以在顾迟抵达的时候,就能见到好几列穿着相同服饰的祭司。 祭司所站的位置按身份高低排列,越往前越靠近高台者,即代表身份越高。 而能站在高台之上的只有两人,一是流月城城主,二是流月城的大祭司。但两人的位置自然还是有所区别,不能并排而立,只得城主站在最高处,大祭司是需得低上一阶。 现任的大祭司戴着遮挡双目的暗金色面具,其实造型远观之更像是一顶冠冕。身着白袍,袖口和下摆所绣是烈山部族传承而来,某种极为古老的秘纹。 这时顾迟也已经走到左边列的第一个位置。 “开始吧。”该到的人都到了,作为城主的沧澜也就发了声。 每年一次,神农寿诞开始时的祭祀对众人而言早就是驾轻就熟的事情了。 让众祭司进行神祈,感念神明之恩,同时也在新的一年里为族民祈福,这即是神农寿诞的第一个环节。 在这之后的庆典是流月城一年中难得热闹的时候,持续的几日,也是久困城中的族民一年中难得能感到开怀的短暂时日。 “阿晗,你今年莫不是又要躲在神殿里。”顾迟用的不是疑问语句,毕竟对方往年就都是这么干的。 白袍的祭司转过身来,右手仍持握着木质的法杖,面具遮挡了他的眼睛。此时所处位置是通往神殿方向道路的入口,与在庆典中喧闹的人群已离了很远一段距离。 独立其外,岑寂如高天孤月。 沈晗:“…………” 静默倒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就开了口,声音十分泠然低沉:“本座已提醒过你……” “与你走的太近,当心招致他人猜忌。”没等对方再往下说,顾迟就先替他把话补完。 虽然对方的原话其实是‘后果自负’。 “城主既不反对,其他人即便要猜忌,于我也无任何影响。” 城主一脉是霸据流月城权力顶端已有数千年之久的派系,最初是因传统,后来则是因城主一脉的日益壮大,到后来其权力已是无可撼动。 然而即使如此,城主派系的人对与自己同样拥有极大权力的一众高位祭司态度还是算不得友好,尤其对紫微祭司也即是大祭司,更是处处压制。 好像不极力压制着,他们就不能心安一样。 不过天相祭司的身份位置和其他祭司多有不同,按规矩言,先是城主,而后紫微祭司,再来是七杀祭司等等…… 但事实上‘天相祭司’的位置却实际独立于祭司一列,并不受大祭司管制,而是直接听命于城主。 历任的天相祭司都拥有一种极为特殊能力,能可预知未来。也因为这个极特殊的能力,让他们的身份位置独立于他人。 现任城主是个明白人,也知晓自己这一脉中存在的种种弊端,但即使他是坐在城主位子上的人,一时也难以改变这沉疴旧患。 “你总说夜儿太害羞,不许他躲在神殿里,结果你自己却要躲了。”顾迟陈述着,顺带轻摇了摇头。 看了这么多年,他真是有些看不下去这两个完全不会对对方表达自身情感的人。初时他是对眼前这高居大祭司之位的人毫无了解,但十年后已能算得上熟稔。 知道了对方并不是真正冷血无情的人,至少对于他的孩子仍留有温情,处处关怀……尽管大多是不留痕迹,有些则是方式奇怪地没几个人能理解,被关怀的人也不理解。 白袍祭司薄抿的双唇继续合着,面具遮挡了双目也无法窥探其眸中神色,只是沉冷地未置一词。 最终他提起法杖半转过身去,语声低沉,也无太大情绪波动: “你若是愿意,便多陪陪夜儿。” 完全背对之后:“夜儿一个人太过孤独,他很喜欢你。” “你在夜儿面前说话要是也这么直接多好。”顾迟低咳了咳,看这父子俩相处是能急死个人。 “夜儿每年庆典都希望你能在场,但看来他今年的希望是又得落空。”趁着沈晗还没走几步,顾迟再补了一句。 果然对方微顿住脚步。 “你也知庆典里,为人父母的大多会带着自家孩子玩闹……夜儿每年都是独自一人。” 但这时沈晗却回道:“你不是在?” 顾迟大大被这句问话给噎了一下,然后就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沈晗既然知道他在,那就说明对方或许是在远处观望过的,并不如他一开始所表现的……回了神殿。 再者就算不是亲自观望,这个举动也充分表现了对方对沈夜十足的的关注态度。 顾迟大大再掩唇低咳了咳:“你才是他的父亲,我在和你在,如何能一样。” 然而对方只语调平淡地把之前的一句话再稍微重复了一遍:“夜儿很喜欢你,你陪着他,他自然是会高兴。” 说来说去这人就是不肯在沈夜面前过多表现关怀在意,顾迟大大于是就直白道:“夜儿更喜欢你,你陪着他,他会更高兴。” 沈晗:“…………” 虽说一番僵持,但顾迟大大最终还是把这看起来不怎么情愿的人带到了沈夜面前…… 然后两人就看到年幼孩童脸上,难得出现的明快笑容。 第52章 赤红颜色 “爹爹。”说实话,幼年的沈夜现在是既高兴又有点害怕。高兴是青年竟然真的能把他的父亲带来,害怕是怕对方会询问他的术法练的如何。 但今天是神农寿诞,他的父亲总不至于在这种日子还要检查他的课业进度吧? 不是他说……术法什么的真难学,学不好还要挨父亲的骂…… “天相大人。”前一声说完,沈夜再侧过头对旁边的青年也喊了一声。 顾迟点了点头,发现旁边拿着法杖带着面具的人还站在那里什么反应都没有,便低咳了一声。 单只站着也让人觉之冷峻深沉的白袍祭司这时略微低头一望,恰恰撞见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孩童黑色瞳仁中的似亮着的微光。 本来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遮挡住眼睛的面具更是隔绝了他人窥探其情绪的可能,即使情绪有什么变动也无人能发现。 大约是只有一秒不到的停顿,沈晗一如既往地表现庄重冷肃:“为父一个星期前教你的术法,你学得如何了?” “呃……”被这一问,沈夜赶紧向旁边的青年投去求救的目光。他要实话回答还没练会,肯定又要被他的父亲说笨。 “咳,既是难得的庆典,该让夜儿好好玩乐一番……就不提课业的事情了罢,阿晗?”准确地接收到目光,顾迟出来打个圆场,微微笑着说道。 沈晗:“…………” 揣摩着自己父亲的态度,沈夜觉得对方是默许了,连做几番心理准备,沈夜才敢抬手去扯一下自己父亲的白袍袖角,试探着说道:“爹爹,我想去看那边的表演……” 沈晗没有作声,静合着薄抿的双唇,加之覆于双目之上的暗金色面具,整个人看起来冷厉得如同一把开了锋的霜刃。 但右手持握着法杖,他却是转身按着沈夜所指的方向走去了。 “去吧。”顾迟向那明显一副开心得不得了样子的小孩挥了挥手,微笑着向对方示意道别。 神农寿诞之日的庆典,也即是流月城中心位置活动人数最多的时候。顾迟要往建在流月城至东南方向的一处祭台,也是得经过城中心位置的一条巷道。 “快!快按住他……这个怪物!”这是一道愤怒与惊惧同存的声音,或者说,说话的人是试图以愤怒掩盖他的恐惧。 神农寿诞,竟有族人在今日还…… “你们谁赶紧上去,先挖掉他的眼睛。” 顾迟本来听到要把人按住那里就准备过去看看情况,现在听到那边竟然有人说要‘挖掉眼睛’,顿时身影瞬闪了两下。 “停步。”抵达现场,顾迟先挡在了被两个人按倒在地上的少年面前,收敛起眉眼常弯下的弧度,先对那听从命令准备走过来实施残忍手段的人平静说了两字。 “……天相大人。”突然有这么号人物过来插手,这群少年中领头的那个人先是有些惊讶,但并无慌乱。 顾迟没应声,他倒是认得对方,城主一脉的旁系血亲。转过身,声音微沉道:“你们还不把人放开。” “不行!不准放。”刚听见顾迟的话,领头的那名少年立即就脱口而出。 这下那两个人一时就没敢动作。高位祭司的话他们不敢不听,但领头的那名少年是城主表兄的独子,他们要是得罪了,以后哪还能有好日子过…… “在神农寿诞之日兴事,依照城中律法,当予重罚。无故伤害同族,视情节轻重,可处鞭刑乃至极刑。”在说这话之前,顾迟已把那犹豫不决的两人用术法弹退几步,对那被迫趴倒在地上,头也低对着地面看不见面容的少年伸出手。 “他……他是个怪物。”眼看着眼中的‘怪物’没人压制,领头的少年吓得抬手先捂住了自己的双眼,然后才色厉内荏地嚷嚷道:“这怪物连自己爹娘都杀,天相大人你护着他是要让他杀更多族人吗?!城主若是知道了,想必也会对您有所不满。” 这种言论让顾迟略微蹙了下眉,言语一旦伤起人来,比之一把匕首刺在身上的痛感也好不了多少。即使要说童言无忌,这种言论也是太过了。 “不必拿城主压我,此事你若是想我上禀城主,我自然愿意为之。”顾迟平淡着声音回应。 不过他知道对方也就是说说,还没有闹到城主那去的胆子。毕竟这件事情怎样对方都站不住理,再者‘天相祭司’的位置还不至于会被个旁系血亲影响。 年幼但发色霜白,这是不寻常了些,但也不该被说成是怪物,至于杀了自己爹娘什么的…… 前因虽不太清楚,但顾迟依然见不得这一群尚算得年幼的孩子要对一个与他们差不多年龄的少年下手,像挖去眼睛这种手段就已是要用残忍来形容。 顾迟方才是对那名头朝地面还看不面容的少年伸出手,但对方并无搭上,只自己站了起来,一手还正捂着自己的左眼。 “你的眼睛,受伤了吗?”顾迟温声询问,正想拨开对方捂住眼睛的手为之探看一番。 不过这时顾迟就发现原本还在周围的几人都各自忙着往后退开了,眼神像是见着了什么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但对方捂住眼睛的手捂得很紧,顾迟一下还没能拨开。 眼睛受伤了,一个弄不好的话,失明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虽然顾迟自信他的医术技能是一直点亮着,治疗术法也会不少,但要是遇上病人不肯配合的情况……耽误了治疗时间,像眼睛这么脆弱易伤的部位,他就不能保证一定能医好。 “别怕,我不是要伤害你。” 对事情有所误解的顾迟大大采用了下强制手段,扣住那名少年的手腕,把对方捂在左眼上的手拉开—— 顿时看见一抹深郁的赤红颜色,对方的左眼……是如瑰丽血玉一般的妖异瞳仁。 也在这对视的一刻,两人之间似乎产生了一瞬急剧的灵力碰撞。顾迟是察觉到了,然后他因所想到的事情而微愣片刻。 他好像知道他眼前的人是谁了……? 第53章 并不讨厌 其实不止顾迟微愣住,与他对视之后的人面上也神色略微有异。 “你为什么……可以没事?”由于顾迟没有阻拦,问话的小小少年已经重新把他的左眼捂上。 少年身上的衣袍因方才被人按倒在地面而沾上了许多灰尘,但顶着张俊秀好看的脸,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当前的处境状况,反而抬眼望着青年,目光认真地像在做什么学术研究。 和他左边眼睛对视的人,无一例外会遭受石化。他一开始捂着眼睛,便是无意伤害一个对他出示了善意的人……只是对方的举措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因为我的灵力比你强。”顾迟大大言简意赅地回答。方才对视一瞬间灵力碰撞的结果,是他赢了,而对方的左眼要让人石化只能是在灵力高于对手的情况下。 如果说一开始看见对方披于肩后的霜白华发他还没太大在意,到刚刚看见对方的左眼时,可以说是即刻确认了身份。 未来流月城的七杀祭司,瞳。作为反派boss之一存在,未来会自愿死于主角团手中,以身殉城。 “哦,明白了。”不明白为什么青年看他的目光在刚才的一瞬间有些复杂,但瞳只是点点头,不作他问。 眼前的身影尚且年幼,肤色苍白,右边未遮挡住的眼眸无波无澜,灰黑色,像是一潭幽深古井。长相其实真该用标致来形容,俊秀非常,可知若是再年长些……大概就能换以俊美这个形容词了。 “……”顾迟微敛下目光,整座流月城从开始就已经注定走向悲剧的结局,他到底能够为这座神裔之城里的人做些什么呢? 即使不为系统所发布的任务,顾迟也想为流月城做点什么。因为流月城的悲剧,说到底和自家徒弟是……不无关系。 最初长琴在与火神祝融、水神共工一同前往不周山捉拿黑龙之时,因见黑龙的金色眼瞳,认出是昔日好友……惊诧之下忘记弹奏。是否有意放过暂且不论,这一疏忽所引来的后续就直接导致了不周山天柱倾塌。 天柱倾塌,人间由此经受一场几近覆灭的灾劫。 流月城一开始正是为炼制五色石以补天才建起,以神树矩木为基,漂浮于北疆上空,是一座浮空之城。但那时炼制五色石是众神的工作,与现居于流月城中的烈山部人并无关系。 烈山部为远古部族,天生善驭灵气且岁数长久,信奉人皇神农。是因不忍生灵涂炭,才向神农自请入流月城相助。在烈山部人入住以后,神农将一滴神血封入矩木,由此烈山部人能可不饮不食而活。 虽然补天计划进展极尽艰难,人间生灵死伤惨重。但这天裂最终还是被协力奔波的众神修补完好。旧日阴影挥散,天光重新透入人间的苍茫大地,经受过灾劫无情洗礼的人界似乎终于能开始缓慢的复兴…… 然而现实,大抵总是难如人愿,而往往比所能承受的还更为残酷许多。 当下界人民以为灾劫已过之时,人界就开始漫溢浊气,于下界生存的生灵因此纷纷病亡。流月城高居天上,浊气比之下界稀薄许多,烈山部人居于其中才幸而避过了灭族灾难。 神农命烈山部人暂居流月城内,承诺会为之另寻适宜居所,但自此之后却再无回来。 神也会消亡,顾迟不知道神农是因神力衰竭,消亡而无法回来……亦或是还活得好好的,只是遗忘放弃了信奉着他烈山部人。 但无论原因为何,那时天皇伏羲为防流月城中的一些机密外泄,就在流月城中部下结界。外界之人无法进入,城内之人无法出去……数千年,烈山部人就这么被困在这座贫瘠冷寂的城中。 人间浊气在这数千年间只有增无减,长此以往,烈山部人即使高居天上也逃不过浊气侵染。越来越多的族民患上无可治愈的绝症,肢体溃烂,往往在盛年之时就痛苦死去。 但这也非是最绝望的事情,最绝望的事情该是……摆在眼前却全然无解的覆灭死局。 神农滴入矩木中的那一滴神血终有耗尽的一天,到那时,烈山部人再不能不饮不食而活。他们需要食物,但这座城中没有,而伏羲部下的结界又让他们无法离开这座浮空之城…… 再说到浮空城,流月城之所以能漂浮与九天之上,是靠燃补天计划中所剩下的五色石。五色石也终有耗尽的一天,在无有五色石作为燃料之城的一日,这座神裔之城就将坠往下界。 所有族民都在城中饿死或是坠亡下界,这两种同样惨烈的终局种让人选,要选个好一点的……顾迟表示他是选不出来。 退一万步讲,即使流月城没有伏羲部下的结界,下界浊气漫溢,无法适应浊气的烈山部人即使能出去又如何?想要在下界寻得能安身立命的地方,成功几率接近于无。 从开始就注定走向悲剧的一座神裔之城,这个开始,却是有自家徒弟的一部分原因,或者说是很大一部分原因。 顾迟想为这座神裔之城做些什么,但自从他回到这个世界,知晓自己是身处什么地方起……整整十年,即便通晓未来之事也仍想不出能让流月城摆脱困局的方法。 难道就非得按照原定轨迹……流月城与心魔合作,而最终要瞳、沈夜等人以性命来换得烈山部的存续不可? 顾迟这一心念间是转过许多,实际时间却只过去了短短几秒。 “怪、怪物……天相大人您快些制住他。”余光瞥见的血红赤色就把这群小孩吓得不轻,他们几日前可是眼睁睁看着一个同伴被石化了的,在与这个怪物对视的一瞬间就变成了一块石头。 今天他们是用了些不那么正大光明的招数才把人制住了,现在半路杀出个高位祭司来把人再又放开…… 他们现在走是没人拦着,但这怪物没解决,之后要是被寻上门来报复该如何……? “没事我就走了。”瞳的声音低而缓,听起来还有些慢条斯理。他也确是打算如他所说的,转身离开。 不过顾迟还没来得及回应,那边还在遮着自己双目的人就先不干了,抢先开口道:“天相大人,他……这怪物杀害同族,您不能放他离开。” 说完他又再端起骄矜姿态,微抬起下巴得意道:“既然天相大人您口口声声律法,杀害同族……我记得是该被处以极刑吧?不若现在就动手,之后的事情由我去跟我爹讲,就不劳烦您了。” 这时冷不丁地,瞳冒出一句:“你的头脑能装下的东西确实非常有限。” 表情不变,语速不变,瞳右边幽深的灰黑色眼睛就稍转过去瞟了对方一眼……不过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暂停下了准备离开的动作,说完后双唇闭合着,微抿成一条线,唇色很淡,唇形很是好看。 “咳……”顾迟大大掩唇低咳了咳,忽然有些想笑。 他大概听懂了对方的这句呃……冷幽默,但杀害同族者处以极刑,这句话前面确实还该有‘蓄意’两字。 停下咳声,也压下唇角没忍住扬起的那一丝弧度,顾迟道:“此事我之后会去了解清楚,你现在告诉我,是谁先动的手?” “当然是……” 对方正准备一口咬定是瞳先动的手,但说完第三个字时,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彻底堵住,突然就失声了没法再说下去。 “我是流月城的天相祭司,位司什么,你既为城主一脉的旁系,对此该是清楚。”顾迟再低咳一声:“在我面前撒谎的话,就会……” 说是这么说,顾迟这时再默念咒诀解开了施放在对方身上的禁言术法,这种手法骗骗小孩还是没有问题……毕竟天相祭司这一身份要顾迟来说,真是能用神棍来形容。 这下领头的那少年双手从挡眼变成捂在他的脖颈上,没被遮挡的脸上,表情惊慌。 然后就变得诚实无比:“我们……是我们先去找他麻烦的。” 顾迟轻颔下首表示明了,对这一众还围着不肯走的人,语声微沉道:“速速散去,只这一次我不追究你们在神农寿诞兴事该受的惩罚。” “至于方才提及的事情,我会亲自查明经过,届时再另定处罚。” “是……”四周一个个都还尚且年幼的少年相继应声,领头的那个应得极不甘愿,但他实在是被刚才失声的那一下吓到了,不敢再作。 一下子人作鸟兽散,场地只余两人,显得颇为空阔。 见对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顾迟本打算开口道个别就好。眼前之人值得他关注,但不急于一时,他今日也还有事情未完……要去往祭台一趟。 但顾迟把双唇微张,正准备开口之际,前边矮了他一截的年幼身影却像是站不稳了,身体一个斜倾……向他倒了过来。 顾迟大大反射性地把人接住,养徒弟养久了,下意识还是一种庇护的姿势,差不多就半圈在怀里了。 瞳:“…………” 顾迟忽然想起,他眼前这年幼身影也是和许多族民一样,因浊气而患上了无可治愈的恶疾。 他记忆中对方在未来时候的模样,就是坐着一张轮椅。 但这么早就开始了吗……?照目前情况看来,对方似乎也已是无法久站。 “你家住城中何处?我送你回去。”不出言询问原因也不出言提及,顾迟只温和着声音对要倚靠在他身上才能勉强站立的少年说道。 “再往东南走。”知晓量力而为,瞳并不拒绝眼前青年的提议。超过了能可站立的最大时限,腿脚上的痛感就愈发锥心刺骨。 承受着尖锐痛感,瞳本就肤色苍白的俊秀面容上并未显露分毫,眼皮照旧轻耷着像是懒得微抬一下,只是额上冒出的冷汗出卖了他。 东南……恰好顺路,祭台也是于东南方向。 顾迟对他点下头,先把人扶稳了,然后背对着他蹲下。 “这样会快一些,我尚有事待办,送你回家之后就得赶过去了。”想到对方也许会介意,顾迟就先给他找了个理由。 瞳:“哦……” 所听闻的话音落后,顾迟背上也随即多了份重量,一具身体顺从地趴了上来。 “你的手可以放我肩上,或是你想抱住脖颈也可以。” 瞳再应了一声,被人背了起来,这种经历对他而言太过陌生。 平时他如果站不住了,那就先摔到地上。腿脚如果痛得再走不动,或是没有能再站起来的力气,那就用爬的,或是等到有再自己起来。 头颅轻靠在青年背上,瞳半阖了双眼。 这种陌生但并不讨厌的安定感,让他有些困了…… 第54章 相离 “是这间吗?”往东南方向走一段路,就能看见一片砖石砌成的房屋。直觉性地往门前落叶积攒较多的一间走近几步,顾迟略微回过头去温声询问。 良久没得到回应,顾迟忽然发现靠在他背上的人,呼吸十分轻缓。 这是……睡着了? 顾迟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人叫醒,靠在他背上的人闷出一个极轻极低的鼻音:“嗯……” 像是还没睡醒时的声音。 推门进入后,顾迟大大就把背上的人在屋内唯一的床榻上放下,然后开口道:“如此,我就先离开了。” 左手捂着左边眼睛,瞳把右手压按在像被针扎般刺痛着的膝上,闻言抬了下眼,望了说要离开的青年数秒,点了点头。 床榻没有温度,有些冷,但他以前并没有这种想法。 想到这里,瞳刚刚从青年身上收回的视线又放了回去。他在想,对方的背很暖和,靠着睡觉很舒服…… 并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人形靠枕顾迟大大第一眼先瞅见对方额上正冒出的细密冷汗,说好要离开的动作没做出来。再看这面色苍白的人手正按在膝上,顾迟默念了下治愈术法的咒诀。 “抱歉……我没有办法医治,只能稍减缓些你的痛苦。”浊气所致的病症,顾迟已经研究了好些年,但却始终只能做到为病人减轻痛苦和延缓其肢体的溃烂速度。 说到底就是治标不治本。 瞳不理解眼前青年为什么要为他人之事感到抱歉,但他还是点点头‘哦’了一声,然后告诉对方他想告诉的事情:“他们叫我瞳。” 呃……? 这是什么神转折话题——?? 顾迟大大正纠结,但眼前少年苍白俊秀的脸上,眉眼不动,神情深寂平静,却很显然是认真的态度。 对方说的是‘他们叫我瞳’,而不是‘我叫瞳’。 顾迟知道眼前少年是出生时一睁眼就把父母石化,而他方才把人背着经过邻近房屋,看见他的人……或者说看见他背上背着的人是谁的人,都把目光移走得很快,态度可以说是避之不及。 为群体所排斥,但在他人口中的名姓,对他而言却似乎是重要的东西, “瞳。”顾迟大大只是试着念一下这个名字,并没想要如何。但这个字刚才念出,他就看见坐在床榻边沿的俊秀少年抬了抬眼皮,一瞬间有些像是猫把耳朵竖起的样子……嗯,小猫。 “我名顾迟,但你要和其他人一样代称我为天相也可以。”顾迟微微笑着,礼尚往来了一番。 “我明日会再来,给你带些药。”微顿了顿,顾迟又道:“是镇静止痛的药物,但不能频繁服用,一周至多三次。” “哦……那明日,我还能靠着你睡吗?”虽然止痛的药物他自己会制,屋里也有,但瞳还是点下头,接着问了一个他最想问的问题。 顾迟:“…………” #谈话对象总不按常理出牌怎么办在线等急# “明白了。”发现青年在他问话之后沉默了会,瞳理解地点了点头。据他所知,人在面对问题时沉默多是心有为难,这种时候的回答一般为拒绝。 “……可以。”顾迟是因对方完全摸不清的话题方向和直接的问话而微怔了会,反应过来之后就还是答应了。 实话是,顾迟大大现在真的怀疑……系统面板上对方对他的三十多点好感就是他刚才当靠枕得来的。 瞳:34 还没到及格线的好感度,跟未来的七杀祭司保持良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事情,顾迟觉得自己至少得混个70左右的好感度才行。 “只有你我两人的时候,你可以不用捂着眼睛。” 本来只右边没被遮住的灰黑色眼睛在望着青年,闻言后瞳把捂着左眼的手放下,深赤色显得妖异的眸子也加入注视。 用单边眼睛去看事物,和用双眼去看事物当然不一样,后者能见得更为广阔,能看见更多东西…… 但对瞳而言,是少有这种机会。 且不说他无法久站,本身喜好深居简出的这一点,更重要的是出门他就得遮住左眼,以免不小心与他人对视造成误伤。 再道别一次,顾迟大大这次就真的离开了。临别之际跟坐在床榻边沿的年幼身影说下次来给他带份礼物,而后走出屋外轻合上了屋门。 顾迟是觉得对方身上少了些什么,再看见一次赤色妖异的左眸,想到是缺了一个单边眼罩。 在流月城买是买不到的了,不过要他做一个也并不困难……这样对方就不必再费劲抬手去捂着眼睛。 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边眼角,刚刚被离开的人碰过,那人说帮他看一下,或许能让他有控制这个石化能力的方法。 还有礼物……他是不是需要回礼? 瞳轻甩下衣袖,一个闭合好的圆形器皿就落在床榻上。 虫蛊,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喜欢。 瞳微掀起眼皮,开始了思考。他是要送碧血蛊,还是送金蚕蛊……? 另一边已经走到祭台下方的顾迟大大对瞳的想法是一无所知,要是知道,估计就微抽下眼角说不出话来。 祭台建筑的高度能和神殿相比,要踏上数百阶梯才能到达。此处是历任天相祭司祈聆天语,动用预知能力的特殊场所。 预知这种神棍专用能力顾迟是没有的,但择选天相祭司的试炼他还是通过了,是当前这具身体的原因。 在回到这个世界,顾迟才算重新拥有一具身体。身体重塑成功,不必再耗费灵力维持实体。 顾迟自三年前开始,每日会到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但并不是如他人所想的在祈聆天语。而是因为在这个地方,他稍微……可把目光投望下界。 祭台上立有一个制式古老的青铜圆镜,是历任天相祭司动用预知能力时所用,但顾迟在三年前的一次尝试中发现了它的一个新用途。 他能通过这面铜镜,看到下界的景象。一开始只能看短短几秒,多番练习之后,到现在勉强能坚持半个时辰。 流月城布有伏羲结界,即使想,顾迟也没办法去下界寻人。 且就算知道破坏结界的方法是用五色石炸开,他也不能使用……既然说心魔在外窥伺多年,结界一破或许历史就会提前上演。 顾迟没有办法拿一城的命运去赌,破坏结界只能等到那个有可能改变流月城的人出现后才做。 铜镜所见的位置地点可以改变,但只能由动用它的人慢慢改换。 由于铜镜每日只能使用一次,顾迟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衡山的位置。 人间何其广阔,要以镜寻人也真是好比大海捞针一般的艰难。只有衡山或许还有点希望,毕竟是曾出现在游戏原作中的位置。 其实顾迟也就是抱着试一试,碰个运气的心态。 至昨天才好不容易找到衡山,今天是要找在衡山的一处山洞。 山林树木葱郁密集,山洞入口可能颇为隐蔽,顾迟改移着铜镜所映出的地点,最终在半山腰上瞥见一处入口。 山洞内光线很昏暗,要是再到夜晚,估计就真是漆黑一片。 再往内里窥探,由铜镜所现的山洞景象中,顾迟看见一道年幼身影。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侧脸,大约是八、九岁左右的小孩……右手拿着一把短匕,正一下一下,往石壁上刻字。 顾迟愣了好一会,然后想把铜镜的视角再调近些,但这时那年幼身影忽然转过身来—— “师尊?” 那双冰冷空无的深黑色眼睛似乎在念下这二字时有所回温,小孩一个人站在那里,像只被遗弃在外经受风雪,始终无人庇护的雏鸟。 铜镜只能看见景象,无法传递声音。但能清晰辨认出那二字的口型,顾迟大大心一跳…… 与铜镜的联系顿时被迫中断。 第55章 萤火 “咔、咔……”匕首与坚硬石壁相碰发出的声音,在阴冷的山洞中持续回响。 山洞里的光线很昏暗,但丝毫不影响那名大约只八、九岁的年幼孩童的手上动作。他一划一顿地,不知在石壁上刻写着什么东西。 小孩的下巴尖尖的,身影看起来很是瘦小,看脸的话则是颇为隽秀,眉目秀气非常。 要说有什么特别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该是他的一双眼睛……颜色是很深的黑色,冰冷沉寂,而又空无一片。 不过一名年幼孩童出现在这种深山野林的山洞里,本就是不太寻常。 “咔……”刻字的声音始终未有停下。 长琴简单记下他这一世开始时的内容,他从一名官家子弟渡魂到某村落中的一名幼童身上。 因村落发生饥荒,这具身体的父母将孩童遗弃在郊外,奄奄一息之际被他择以渡魂。 几日之后,遗弃了幼童的父母又找了过来,但并不是因为受良心责问而想把孩子带回去。 只是这次饥荒太过严重,这对父母在把家中粮食吃尽后,饥饿太过之下,他们就想起了自己本来还有个孩子可以用以烹食。 刚渡魂不久,他动作起来还十分痛苦。但这具身体的父母在找到他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神没有一丝对待自己孩子的善意,贪婪的目光只是像在看一块能吃的食物。 人的心是冷是热…… 这个问题因为曾有一人愿意接纳包容他,无条件对他好,长琴始终未把答案偏向前者。 他只疑问,人的心,究竟能冷到什么程度? 而同样是‘人’,为什么他数百年前所遇的那人是如三月春风一般让他觉得温柔而温暖,而其他的无论是在这之前或是在这之后他所经历的每一世,所遇之人却都比寒夜冬雪还要刺骨冰冷? 当然,最终结果是那两人丧命于他手中,强忍着如刀尖刮骨的尖锐痛感,他动用了术法。 长琴现在是还记得那两个人在死前看他的眼神,怨恨而又充满恐惧。 累世渡魂以来,他早就记不清有多少人曾对他露出过这种眼神。但没关系,本来那些人的面容就不会被他记得…… 他在渡魂之后会缺失部分记忆,那些人的脸在他的记忆里最终都会变成模糊一片,他对此既不关心,也不在意。 “咔、咔。”最后两划,刻完这部分经历。 然后休息了会,长琴走到另一面石壁面前,无声着先静寂看了半晌。 这一面石壁和别的不同,从头至尾都只重复记载着两个字。 是他想要清楚记住,害怕自己会遗忘面容的那个人的名字。 在对他而言最为幸福也是最为痛苦的那一世,长琴一开始还曾想过……如果他渡魂之后忘记了回去的路该如何。 那人要是等不到他回去,是会着急的吧…… 至于他在对方所赠的白玉坠饰之上用术法镌刻下回程的地图,如果他忘了,依照地图上所指示的路线也能摸索回去。 但现实是,他没有忘记回去的路,只是那个地方再不会有等待他的人了。 微垂眉眼,长琴再抬起右手,短匕的尖端再次触上石壁。这次的声音频率是慢下许多,横竖撇捺,每一笔都刻得相当仔细。 ‘顾迟’ 原本只冰冷空无的黑色眼眸在刻这个名字的时候,难得有了温度, 如果他每一世都努力记着这个名字,那即使有几世的记忆缺失了也不要紧,他总会有能记得的这个名字、这个人的记忆。 刻字的声音在幽寂阴冷的山洞中显得颇为清晰,昏暗的光线下映照出年幼孩童的面容,面上神情在柔和与阴郁之间几经徘徊,是在强迫自己回忆着什么极幸福又痛苦的事情。 名字剩下最后几笔,就快要刻完一遍了,但这时长琴察觉到一道窥视的目光。 说是窥视又似乎并不恰当,长琴能感觉到这道目光正在观察他,但并无带丝毫恶意。只是温和地注视,带着关切。 这样的目光……这种视线…… 年幼的孩童微顿住动作,冰冷空无的深黑色眸中好像燃起了一簇微弱火苗,几乎能听见心脏鼓动的声音。 但是他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 当初在他自祁山山下得知那人的死讯,后上到覆云城的时候…… 他去得太晚,那具失却生息的躯体里,魂魄已是不在了。 后来他到下至地界,到幽都之东的忘川蒿里,想要寻找那人的魂魄。即便只是荒魂也可,只要能找到,他总会找到方法把人留住的。 于忘川蒿里,只要心中念想,就能见到牵挂之人……但是他却见不到。 无论如何心念那个人的名字,也始终不能得见。 因种种执念而未去投胎的魂灵会在蒿里徘徊,见不到……长琴并不认为是他心念之人对他并无执念。 覆云所铸出的那把剑会吸取所杀之人的魂魄,他只是不愿相信那人的魂魄被困其中,所以才去蒿里一试。 而现在,即使想着不可能,心底如萤火般的一丝微弱光芒还是促使他转身了。 “师尊?” 声音很低,很轻,像是试探,但比试探更为小心翼翼一些。 然而他所见的地方就是……什么也没有。 连方才给他熟悉感觉的目光也消失不见,只仿佛是他的错觉。 深色眸中,本就渺小的眸光至此时也被扑灭。年幼孩童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光线昏暗,阴冷的山洞里还是只有他一人。 ……错觉。 而说到远在流月城中因为心一跳没控制好灵力输导,从而被迫切断了与铜镜联系的顾迟大大那边—— 他当初好不容易才养得看起来营养良好身体健康的小孩,虽说后来是直接渡魂至一个成年的躯体里……但就方才所见,小孩尖尖的下巴和颇为瘦小的身体,顾迟大大看着还是心尖微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兼疼痛感。 铜镜每日只能够使用一次,虽然顾迟再几番尝试默念咒诀,但铜镜就是静静待在那里,沉寂着金属固有的冷意。 至翌日。 “是吗。”听完一任低位祭司汇报的内容,沈晗轻颔下首,持握于右手中的法杖轻轻敲击了下地面:“退下吧。” 在祭台上待了一宿,是因预知到什么重要事情吗。 总的来说,沈晗还是很看重担任天相祭司职位之人,城主也是如此。也由于天相祭司能力的特殊性,其话语会被着重听取采纳。 而在此任的天相祭司之前,这个位置其实空缺多年,现好不容易有人能担任,对之动向会稍加关注。 然而顾迟大大并非是如沈晗所想地在努力工作,纯属是在折腾个人事情。 “你心情不好。”瞳微抬起头,如青年之前所言的,他这次并无刻意抬手遮住左边眼睛。眸色相异,赤色与灰黑一同注视在青年脸上,然后就说出了这四字。 顾迟其实神色如常,闻言摇了摇头,温声道:“不是心情不好,只是高兴不起来。” 他在祭台待了一晚,等到青铜圆镜能再次使用的时候,就再用它在衡山寻了许久。然他昨日所见到的年幼孩童已经不知去向,而除了衡山……顾迟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寻找。 在山洞里头,他看到了石壁上所刻的字,经历皆是痛苦。看在顾迟眼里,像是自家走失的小孩在外边受人欺负不说,自己还总爱往南墙上撞,磕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停。 还有刻满他名字的那一面…… 瞳观察到青年神色间的细微变动,于是顺着青年的话‘哦’了一声……虽然这两种说法在他眼里实际是并无区别。 顾迟把手探向对面少年的左边眼睛,对方就只在一动不动地安静站着,抬了抬眼皮来望着他,让他连‘别动’两字都省了, 被碰上眼角,瞳反射性地眨了下眼,随即左边眼睫触上了某种柔软的布料。青年现在离他很近,俯下身来在给他戴上一件用来给他遮住左边眼睛的的东西。 “如何,戴着会否让你感觉不适?”为之戴上后,顾迟直立起身来就往后退了一步,再微低下头去看对方的面上神情。 这就是……礼物? 瞳抬起左手来摸了摸那东西,然后他诚实地回答:“不会。” 确实很合适,并不让他感觉难受。 把手放了下来,瞳自衣袖中拿出两个闭合着的圆形器皿,想了想,最后还是伸手把它们一起放至青年眼前。 两个暗铜色球状物体,大约只弹珠大小。虽然对方已经把手向他这边伸了过来,顾迟大大还是问了一句:“给我的?” 瞳点点头,苍白俊秀的面容带上些许微薄笑意:“嗯,礼物。” 既然是对方善意送他的礼物,虽说不知东西是做什么用的,顾迟大大还是收下了。 “有标记的是碧血蛊,没标记的是金蚕蛊。” 事实上这个标记也是为了能让青年分清,瞳才会标上的,毕竟对他而言并不需要借助标记区分,只听虫蛊在器皿内活动的声音就能辨别类型。 听到这里,顾迟大大接住这两个弹珠样物体的手就微顿了一下,觉得拿着这两个小圆球的手是重了几分。 他想起来……他眼前之人以后该是术法满分,医术了得,蛊术也达宗师级的boss。 “你每天把一滴血滴在上面,如此持续三天,它们就会听你的话。你要是有讨厌的人,就可以让它们去解决。”大概是说到自己喜好研究的事物,瞳苍白面容上的笑意稍微明显了一些。他的唇色也很淡,此时唇角弧度略有上扬。 “中了碧血蛊的人,只需等三日,那人就会化作一滩血水,连骨头都不会留下。金蚕蛊则不会让中蛊之人那么快死亡,但那人会遭万蚁噬心之痛,一连持续数月,求生不得,求死……”瞳微偏过头,像是思考了一下:“哦,这倒是可以。” 顾迟大大:“…………” 虽然有两只徒弟都是反派boss级的人物,但凶残程度他养着的时候感觉是都还不算高。尤其是长琴,他所遇见的太子长琴真是比寻常人家的小孩都还要好哄许多。接纳他,然后对他好、对他好、对他好,只需如此他就会满足。 瞳把青年给他戴上的单边眼罩给拆了下来,因为对方之前所说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可以不用遮住眼睛。 “困了。”瞳异色的眼眸静静注视在青年脸上。 困了,想睡,想靠着你睡。虽然言语不会这么直白,但瞳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 顾迟因为瞳这冷不丁的发言而微微愣了一下,还是听懂了对方想表达的意思……也确实是他昨天答应过的事情。 但说到顾迟大大这个靠枕是当得相当不称职,入睡得比要靠着他睡的人还快上许多,不过这对瞳倒是没有影响。 待在祭台那边一晚上没合眼,到清晨时又在裁制着这次的‘礼物’……站着时候顾迟还没什么感觉,躺下一刻就真是困倦了。 瞳尚且睁着眼,像上次一样把头颅轻靠在青年背上,思考着—— 到底是为什么,会比床榻暖这么多……? 第56章 活着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小几年过去了。 “你近些年,好像对一个叫瞳的孩子特别关注。”神殿之内,沈晗坐在一张石制的宽椅上,其上还铺着软垫倒是不至于在坐着时候感觉冷硬。 此处正是流月城大祭司的所属宫室。比之其他高位祭司,大祭司的宫室虽更宽敞,但也更冷清许多。 “是没错。”对方用的不是疑问语句,顾迟点点头,也并不否认。他的日常行动会被人追踪呈报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不过那些人只是奉命行事,顾迟都是放任着并不为难。 毕竟他本来就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因为你所看见的东西?”沈晗这次用了问句,他没有忘记眼前人的能力,因而觉得对方所做的事情该是有所依据。 顾迟斟酌了下言语,道:“他以后对流月城会是一大助益。” 然而下一秒,熟悉的系统面板虚浮于空中。 「再次警告,宿主不可向世界原住民告知未来命运。」 “咳咳……咳……”顾迟抬手掩唇,微撇过头去低咳出声,由口中漫开的血腥味他就知道自己是咳出血来了。 这大概算是系统力度最低的一个惩罚措施,虽然顾迟是不明白为什么连改变原定轨迹都可以,却不允许他剧透。 像他刚才那句讲了未来大致方向的话,就只被系统判定为擦边球。要是讲的详细一点,估计就不能只咳几口血解决了,当然顾迟大大还没想要去作死尝试。 “本座没有非要你讲出所看见的东西,不能说的那些,你可以不说。”白袍祭司面色冷冷,但看面容神色显得不近人情,但这番言语确实能算作是好意提醒。 说完后他站起身,拿起靠在椅侧的暗色法杖,往宫室内里走去:“跟上” “她是……?”跟着走到里间,顾迟就看见在一樽花瓶旁边,站着一个看起来很怯生生的一个小女孩,只低头望着那樽花瓶,神情像是有些茫然。 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什么,但顾迟没能把那一闪而过的记忆捕捉住,只能等待旁边的白袍祭司给他解答。 “我所制造的一个活傀儡。”就在小女孩的面前,沈晗语声冷淡地回答。 暗金色的面具挡住了白袍祭司近半的面容,没被遮挡住的部分轮廓也线条冷硬,让人感觉无情而冷漠。 那个小女孩显然很害怕沈晗,现在站在那里就不自觉地微有些颤抖,看见沈晗的时候像是想要后退几步,但她不敢。 并不欲与青年在方才的话题多做纠缠,沈晗只淡声问道:“让她作为夜儿的玩伴,你觉得如何?” 活傀儡……玩伴…… 这两个关键词终于让顾迟把刚才一闪而过的想法捕捉住,而后他的神情就无可避免变得颇为复杂。他所认识的沈晗,真的会做这种事情……? 因为要给沈夜找个玩伴,就去挑选一个平民家的孩子,任意抽去记忆、改换容貌,只为了强制将其塑造成最适合沈夜的模样……? 顾迟一时陷入沉默,没有回答沈晗的问题,而对自己心里的两个问题,即使亲眼所见他也还是偏向了否定。 他还是更相信自己这十几年来的亲身接触。 “你不满本座的做法。”沈晗看了默声着的青年一眼,平静道:“无谓的恻隐之心即是多余,你要到何时才能明白。” 大概是到何时都不能明白……但顾迟没把回答说出口,只道:“你向来是了解夜儿的喜好,何需问我。” “本座既问你,你回答便是。”白袍祭司右手持握着法杖,声音微沉时,上位者的压迫感也随之而来。 顾迟把目光望向正颤抖着低头站在一旁的小女孩,长得很漂亮……尤其眼睛,和沈曦颇为相似。怯生生的,性格看着也是颇为安静。 “只对作为玩伴这点,是很适合。” “是吗,那就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沈晗点点头,走出了里间。 顾迟在随之走出之前,再看了那小女孩一眼。而这时沈晗不在,小女孩也终于敢抬头回望这个她没见过的人。 “你是……”对方一抬头,顾迟恰恰看见在她耳廓后下方一点,差不多被头发遮掩的位置,有一个浅红色的水滴状印记。 听顾迟开口所说的两字,小女孩的表情像是更加茫然了一些,有些呆呆地现在那里,又颇为无措的样子。 顾迟最终是没说下去,只走近摸了下对方的头,然后微叹口气离开。 那个印记……让两件原本仔顾迟眼里是不相连的事情有了交接点。 “阿晗。”顾迟再走到持握着法杖的白袍祭司面前, “如何,天相祭司要对本座说教?”沈晗的声音既沉又冷,只尾音略有上扬。 “不是。”眉目温和的青年轻摇了摇头。 他陈述道: “半个月前的神农寿诞,有人因蓄意破坏寿诞庆典,亵渎神明而被判以株连重罚……但其家中却有一人始终下落不明,未能捕获。” 见白袍祭司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动,平静得无丝毫波澜,顾迟接着道:“是一名小女孩。” 沈晗平静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见过那孩子,她的耳廓后下方一点,有一个浅红色的水滴状印记。而在方才你让我见的那名小女孩身上,同一个位置也有相同的印记。”顾迟微顿言语,目光望在白袍祭司遮挡住双目的暗金色面具之上,然后才接着道:“她们是同一个人。” 说到最后四字时,顾迟实际心存迟疑……没有过往记忆,容貌也被改换成别的模样,真的还能算是同一个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都只是本座给夜儿选的玩伴,并无差别。”白袍祭司言辞淡漠。 顾迟摇了摇头,不欲与对方辩论此点。对方言语中的破绽太大,像合适的人选这么多,何必非要冒着被人指说私藏罪犯的危险偏选这名。 私藏罪犯这种罪名,安在大祭司头上是不会因身份而减轻刑罚,只会罪加一等。 而城主派系的人想找沈晗的把柄很久了,要是一旦被找到,可想而知沈晗会面临多大的压力…… 他现在当面说出,对方却无对他动手的意思,想来他这十几年的好感度是没白刷,好感度列表上显示的数值还是靠谱的。 沈晗:91(信任) 在这并不算大的城中要躲避追捕,改换容貌是无可厚非。抽去记忆这点顾迟虽不认同,但也算能理解。 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小女孩如果以沈夜玩伴的身份待在神殿里,就不会有人想去怀疑。而无论从神殿规矩还是从沈晗个人的行事作风,抽去记忆也是必然的事情…… 不能指望一个小孩子能管住自己的嘴巴和表情,而沈晗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稚子何辜,我知晓阿晗你是有意救她。” 话既说到这里,沈晗不置可否。让沈夜有个‘玩伴’,也让对方有个能待的地方,他已达到了想要的结果。 就私心而论,前者原因所占比重显然更多许多。他告诉那名小女孩,她要为沈夜而生,也要为沈夜而死。 顾迟低咳了一会,缓道:“虽不知如此活着,与死了究竟何者更为痛苦……”但他这句并不是在质疑眼前人的行事作风。 “任何事情,都要活着才具有意义。”这是沈晗的回答。 顾迟:“…………” 这句话,沈夜在未来也会说出类似的言语。 “就算如此,你又何必非要她恨你……”顾迟大大有时是真搞不懂这父子两人的一些做法,一个总说‘原来你恨我’,另一个则是自己要他人恨他。 “你知道……?”沈晗微侧头,覆在面具之下的双目审视地望着旁侧青年。这个遮挡双目的面具实际不影响戴着它的人观察事物,只隔绝了他人的探视。 他是对那名小女孩说,他从无数人里挑选了她,他的孩子太过孤独,需要一个玩伴,所以他把她制造成适合他孩子的模样。 但这件事情,眼前之人不该知道。 “……眼神。”顾迟大大回答。 虽然答案是瞎掰的,但还是被接受了。 “她只需要为夜儿一人存在。”沈晗语声冷淡,被暗金色面具挡住近半的面容轮廓冷硬,但可见仍是十分俊美。他把话说完之后就静合着双唇,将双唇贴合着的地方抿成了一条细线,唇角也被压平,连一丝弧度也寻不着。 世间有许多事情都不能只用简单的对错来评说,顾迟静望了眼前的白袍祭司一会,他忽然能够理解……为什么在原定轨迹中,他眼前之人最后死在那名长大后的小女孩手中的时候,会是带着一丝安慰的目光,甚至说,不愧是他选中的孩子。 “我明白了。”顾迟最终选择轻颔下首。 对方想要为沈夜培养助力……城主派系的人愈渐进逼,如果将来沈夜要担任高位祭司,日子必然不会太好过。 事实也确是如此,在不算遥远的将来,现任流月城城主与大祭司相继薨逝……同年,沈夜通过大祭司之试继位为下任大祭司。 于继位大典上,流月城发生数千年来的第一次大规模动乱。 第57章 幽深 等下一次顾迟再见到那个小女孩的时候,对方就是微低着头跟在沈夜后边了。也不再被代称为‘一’,她现在有了名字,叫华月,是沈夜给她取的。 被侍女抱着的沈曦比旁边两人更早注意到顾迟的到来,她还不太会说话,但会‘咿咿呀呀’地叫唤,指着手让侍女把她抱到青年身前。 “咿。”沈曦向来到门口的青年伸出双手,又大又亮的黑色眼睛盯着在青年面上,对之露出笑脸。 “小曦今天哭鼻子没有?”自令狐伤以后,顾迟大大在养孩子这件事上已经颇有经验,就连抱孩子的姿势也练得纯熟无比。 顾迟本是没有指望怀里的小小幼团能回答的,但沈曦望着他眨了下乌亮的双眼,挪动着左右摇晃了晃脑袋。 “……天相大人。”跟术法较劲了一个上午的沈夜这时才发现来人,第一反应是在想自己刚才练那唤火术法的样子被对方看去了多少。 华月看见逐渐步近的青年时微愣一下,然后才学着沈夜的对青年称呼,低声道:“天相大人。”是那天……摸了下她的头的那个人。 天相是高位祭司之一,待在神殿的时间虽然不久,但华月在这短短期间也已弄清楚了许多事情。 顾迟温和着眉目,先向站在后边的小女孩点了点头,然后才微微笑着对沈夜道:“我刚才见你在练习术法,如何……今天找到感觉了吗?” 模样尚且青涩,五官轮廓还未完全长开的小小少年微有些泄气地摇了摇头:“术法真的好难学,但是……但是华月都能一学就会。” 被点名的小女孩表情又有些无措,但比起一开始有些呆呆的模样已是好了许多。 华月在一旁安静看着正交谈的两人,但目光多放于沈夜身上。 她平时所见,眼前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总是很沉默寡言,也很少露出别的表情。只除了有一天,对方在读书的时候,她在一边因为太困了,没忍住打起了瞌睡……结果额头撞到桌上发出很大声响。 那时候,她看见眼前的小小少年噗嗤发出了笑声,但她知道并不是怀有恶意的……因为对方脸上的笑容,是她被制造出来之后所见到的最明快的笑容。 和寂静冰冷的神殿截然不同,对方脸上的明快笑容就像挂在天上的太阳一样晴朗,让她忍不住也一起露出了微笑。 而能让对方多说这么多话,表露出这么多样的表情……华月在想,眼前青年对沈夜而言应该也是很重要的人吧。 顾迟略微思忖了下,道:“这里不够宽敞,不若去露台,你在我面前演示一下施放术法的过程,我或可替你找找问题?” 沈夜犹豫了会,要他在青年面前演示,他会觉得有些丢人……这个唤火术法他都练了半个多月快接近一个月了,到现在还是只能唤出点小火苗而已,甚至有时候念完咒诀还连火苗都唤不出来。 “咳,夜儿无需顾虑……我本就不会责骂你,更是不会笑话你,放松即可。”顾迟大概能猜到沈夜的心理活动,于是先温声让对方放下心来。 等到眼前的少年对他点下头,顾迟便想要把怀里抱着的小孩先交回给侍女照看。 但就在顾迟刚要把她转给侍女的时候,这小小的幼团把嘴一扁,眼看着就是要哭。 亏得顾迟大大是有经验的,稍顿住转让的动作,先轻拍了拍幼团的背部,温声哄道:“小曦乖,不哭。” 与那双大大的乌亮眼睛对视,顾迟略微弯下眉眼:“不哭的话,我明日会再来看你。” 小小的幼团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这次就任由侍女将她抱过,乖巧安静地并不哭闹。 等去到露台,沈夜才随口向旁边青年抱怨了一句:“小曦平时也总是哭,好吵。”而且被侍女抱着的时候还总要拿手指着他,让侍女一直跟在他身后,可烦了。 “但你还是很喜欢小曦。”顾迟微笑着接过对方的话。 他不止一次看见,沈曦一哭,对方就停下手头上所有动作,第一时间跑过去哄。 “……”大概是因被一言戳中了心中真实,沈夜蓦地就不说话了。和他父亲一样往冷硬发展的轮廓面容上,这时略微有些发烫。 眼前长相好看的小小少年颊上微透出薄红,虽然平时因大祭司之子的身份而有些沉默寡言,但只现在,仍是保留着作为小孩子的稚嫩天真。 像对方偶尔开心时候露出的明快笑容,如放至未来……不知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东西。 发现了沈夜的困窘,顾迟大大低咳一声,转移话题道:“还是先演示一遍给我看看吧。” 沈夜右手持握着一把木法杖,念咒诀时的姿势……在顾迟看来是和沈晗很像。 待诵念完咒诀,木法杖上闪逝过一丝火苗,很快就熄灭。 沈夜:“…………” 脸上发烫着的少年只得撇过头去嘟囔:“我就知道术法这东西是跟我八字不合。” 顾迟有点没忍住笑意,但他是答应过不会笑话对方的。于是压平唇角,顾迟大大抬手给站在前边的少年沈夜压平在他头上翘起的一根呆毛:“怎么会,你天生灵力就强于很多人,论资质论天分也都属最上乘的那一列,学习术法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被青年这样当面直白地夸赞,还是个小小少年的沈夜高兴着又有些局促。感觉现在说话好像就会暴露什么,他干脆闭着嘴。 可恶,为什么他的脸越来越热了。沈夜现在都想念个水系术法来给自己降降温……前提是他会的话。 他其实极少能听见夸赞的言语,平时他的父亲来检查他的练习进度,他听得最多的就是‘笨’这个字。他稍做得好些的时候,他的父亲也顶多只是‘嗯’一声就不说话了。 父亲是大祭司,对仍处年少的沈夜,说没有崇拜孺慕是不可能的。即使那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看起来是淡漠得完全不可亲近,暗金色面具挡住双眼,能看见的下半脸的轮廓也冷硬得让人感觉不近人情…… 既仰慕又心存畏怕,年少时的沈夜总也希望他的父亲能夸他一下,随便什么赞扬的话语都可以。哪怕只是简单的‘不错’两字,也够他高兴一整天了。 “不过在灵力和资质天分之外,术法最考验的还是施术者意念的集中程度,意念足够集中才能将外放的灵力控制好……夜儿你只是容易在最后一刻松懈。”而不是资质不足的问题,顾迟温和着声音解释。 “你看。”言语提醒,把前边少年的视线吸引过来,顾迟大大抬下左手,伸出食指。 下一秒,十分幼小却坚韧非常的火苗出现在修长好看的手指上方,离着指尖还有一段距离。浮于空中,有风拂过时几经跃动,但就是不被吹灭。 然后顾迟稍微多加点灵力输出,火苗变成了一小团火焰,远远看去是个小火球。 “这时候如果我的意念稍微不集中的话,它就会变成这样……” 听着青年清润温和的声音,沈夜看见那一小团火焰有些维持不住形状,变得不规则且忽大忽小。 “念咒诀的最后一刻是刚建立起术法连接的时候,在那时松懈,尚且脆弱的连接自然就会因此断开……夜儿你可听明白了?”顾迟大大很有耐心地讲解着。 “嗯!”少年模样的沈夜认真地点了点头。 顾迟微微笑着,温声道:“再试一次吧。” 这一次,木法杖的顶端上方也冒出一小簇火苗,在沈夜有些小心翼翼的维持之下,它渐渐变成了一个小火团。 “嗯……做得很好。”由养过俩小孩的经验中,顾迟大大明白适时适当的鼓励和赞扬非常重要。 “我该走了,明日再过来看你们。”顾迟大大想起自己今天这趟本来只是来稍微看一眼就走的,他得去给瞳换药了。 自从有一天因为有事没能如约而至,第二天顾迟就发现瞳缠在膝上的纱布压根没换。在他踏进屋里的时候虽然看着好像没什么,但是就无声望着他,神态平静,眼神却很是幽深。 ……就和现在一样。 没有开窗,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 顾迟见着那在这几年间五官已长开许多,能可用俊美来形容的人坐在木质的轮椅上,视线从一开始就放在门口,像是维持着这个姿势等了他很久的样子。 眉目清冷,淡色的唇略微抿着。轮椅上的人灰黑色的眼眸像一口静寂深沉的古井,现在这双眼睛正凝视着他。 第58章 会有机会 顾迟大大被对方这么眼神幽深地盯着看,想到自己是比约定时间来迟了半个时辰,便歉然道:“等久了吗,我……” “没有。”没等顾迟把话说完,瞳就声音平淡地用简短二字打断了他的话,而后再慢吞吞把话补全:“我没有在等。” 那他刚才一进门就撞上的视线是谁的……顾迟大大低咳一声,顺着对方的意改换了个话题,温声道:“我给你换药。” “再有哪天我没来,你自己也别忘记换药。这种药物在伤口裹上两天,都不难受的吗?”配制出来的膏药有两种,需要每日交替更换着敷用,同一种如果敷久了就会让所接触的伤口产生痛感。 顾迟大大一边念叨着,一边拿起就放在桌上的纱布和药膏,然后面不改色地拉高了轮椅上人的衣袍下摆。作为医者,他看病人的身体时是不会有什么感觉。 但瞳坐在轮椅上却还是整个人都微僵了一下,不过这僵硬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除他自己以外也就没人发现了。 他的左边眼睛在半年前就恢复成了正常的灰黑色,说是恢复其实也不太正确,是按着青年所教的办法,自行封印住,但到需要的时候也可以自由解封。 “没有感觉。”瞳声音轻而缓慢地回答。或者说感觉太过微小,被他忽略了。 他其实清楚知道自己所患的病症是无法用敷药的方法来医治的,但他不想拒绝眼前青年为他所做的事情。 况且人有时候就是如此……即使明知道是没有用的事情,总也还是忍不住抱以一线希望。 顾迟才刚把对方两边腿上的纱布各自拆了下来,清理干净了昨天敷的膏药,这时闻言微顿住动作:“你这孩子……” 没有感觉这么任性的说法…… 等等,没有感觉?顾迟微怔了怔。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之前为什么不说?”顾迟停下手上动作,原本眉眼微弯下的弧度被敛起,面色也变得凝重。 瞳抬了抬手,肤色苍白但修长好看的手指落在青年微蹙起的眉上。直觉性地,他不喜欢眼前青年做出这个动作。 天气很冷,他的手裸露在外也是冷的,冰凉的指尖只碰了一下青年的眉梢。很快就移开,完全没让对方有反应的机会。 “一个月前。”瞳表情平淡地回答,实际时间其实比这更早许多,但他觉得这还是不让眼前人知道的好。 之前不说,或许就是因为他不想看见青年脸上有现在这样的表情。而且他刚才其实也没想要说……只那四个字,他不知道眼前青年会这样敏锐。 “还是没有用吗……” 因浊气所致的病症会使肢体溃烂,溃烂得深了,那部分肢体自然也就不能用了。那两种药物正是用以遏制这种情况,但现在看来…… “不是没有用。”瞳几乎是在青年话音刚落的一刻就淡声否定了这个说法,但也迟迟说不出下文。 他不会安慰人。比起用言语安慰他人,他是更擅长用言语打击……毕竟从心理上击溃敌人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我本来该是在两年前就失去行走能力,你多给了我两年。”思考良久,瞳觉得自己还是只能说出这种程度的安慰话语。 “那手呢,你的左手?”顾迟微沉下声音追问道,他眼前人溃烂的肢体可不只有腿,左手、右肩……其他还有好几处。 每次顾迟给瞳换药的时候都感觉触目惊心,但对方坐在那里,像是对疼痛毫无感觉。灰黑眸中无丝毫波澜,幽深沉静,换药时任他摆弄着连再低的闷哼一声都不会发出。 “还能动。”和冷淡质感的声音不符,瞳在说这话时唇角微扬起一丝淡薄笑意。然后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语,他动了下左手,把它抬起来,贴放在青年的左边脸颊上。 ……还是很暖。 他们所生活着的地方是一处终岁苦寒的冰雪之地,有许多族民尽此一生也从未体会过温暖是什么感觉。 三年前神农寿诞里他遇见一个人,那个人因发现他腿脚不便而说要背他回家……靠在那人背上的时候,是他第一次真实感受到‘暖’这个字眼。 顾迟沉默了会。还能动,那等什么时候就不能动了…… 颊边所感觉到的冷凉温度也让顾迟大大微蹙下眉,他拉下轮椅上的人贴放在他脸上的手,却大脑短路地忘记能直接运用术法,而是用握了一会试图以体温捂热。 瞳:“…………”微侧过脸,淡色唇瓣抿起的线看起来更细了些。 捂了一会没能成功捂热,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又把人给撩了的顾迟大大这时才终于想起来了术法这东西。 但他还是先站起身走到屋内唯一的那张床榻附近,拿起被叠好放在床榻里侧的一张毛毯,之后走回到轮椅上的人旁边,把手中的毛毯盖到对方身上。 “到我的手也不能动了,你还来吗?”把上身靠在木质轮椅的椅背上,瞳任由青年把毛毯盖到他身上,却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 如果是他,对确定无法救治的病人,会直接放弃了去救另一个,如此才更为合算。因而即使对方答说‘不来’,他也会觉得是理所当然。 但这时他的头上多了一份重量,青年像是为了让他安心,把手轻放在他头上,“真到那种情况,我会留下来照顾你。” “不会到你说的那种情况的。”顾迟声音温和但十分肯定地说道。或许真的不得已到需要像原定轨迹中的,让对方用偃甲替代部分肢体,但至少……不会是不能动。 之后不等瞳有所反应,顾迟先开口问道:“你想不想学习偃术?” 依照原定轨迹,对方在未来是懂得偃术的,不精通是因其对偃术并无太大兴趣,但用来代替肢体的偃甲就是对方亲手所制。 当万花谷弟子的时候,顾迟对天工门术也有所涉猎,而偃术和天工在某些方面可谓异曲同工,他入手起来并不困难。只是小型的偃甲他不擅长做,偃甲兔子、偃甲鸟这类就是顾迟大大做小型偃甲的极限了,反而要他用偃甲做升降梯之类的大型工程还能轻松一些……又或者是瞳现在所坐着的偃甲轮椅。 之前顾迟想以药物遏制住对方肢体溃烂的范围,每次换药时他都有留意患处是否有恶化现象,明明也是把溃烂的范围限制住了的,他以为至少能维持现状…… 能替代肢体的偃甲他做不出来,对方现在又还不懂偃术,顾迟觉得他可以把对方先领进门。 而在对方自己提出要把溃烂的肢体切除代以偃甲之前的这段时间,他想再研究一下能可治疗的药物,不到万不得已……切除肢体代以偃甲这种事情,他真的不想对方去做。 瞳抬下眼皮思考。偃术,类似制造他现在坐着这张椅子么…… “嗯。”其实兴趣不大,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顾迟先照着每天日常地给对方换好药,都弄完后再看一眼眉目冷清地坐在轮椅上的人。他在进来之后也没有去推开屋子里的格窗,感受着有些昏暗的光线,他温声道:“我推你出去走走罢。之前与你说过的,庭院那边的花开了,要去看看吗?” 是一种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在这茫茫冷寂的流月城,却每年都格外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瞳没有拒绝,冷淡质感的声音轻而缓地答说:“好。” 其实不需要人推,轮椅扶手的前端有几个并不明显的隐藏按钮,手指按下,轮椅就可以自行推进,方向也可以自由调整。只是人力推动自然是更平稳一些,避免让坐在轮椅上的人感觉颠簸。 去往庭院的路途中,瞳微低头看了一眼洒落在身上的阳光……没什么温度,或者说天气冷寒,日光的温度就被削减得几乎感受不到。 “你要找的那个人,还没找到?”上身靠在椅背,不用自己管前行的方向,瞳于是半阖了眉眼。已经三年了,流月城就只这么大,要找个人怎么会找不到。 顾迟平稳地推动着轮椅,闻言回道:“嗯,大概是没那么容易能找到。” 毕竟能见一次已经很不容易,错过之后再想有第二次,恐怕困难。 “动用高位祭司的权力,要在流月城找个人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顾迟默声了会,低咳片刻后才道:“如果我说那是下界的人,你相信吗。” 怎么看也是不会信的,伏羲结界都还在那里,数千年来从无人能离开。 但事情就是出乎意料之外—— “哦,那下界……暖吗?像书上说的,有很多不同种类的飞禽走兽?”原本半阖了的眉眼这时再睁了开来,轮椅上的人平时只幽深沉静的灰黑色眼眸中,忽然多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顾迟微顿脚步,他知道对方向来寡言少语,会连着一下问几个问题是十分少有的情况。 “下界……下界就不止是暖了,夏天时候会很热。” “热?”瞳重复了下这个字眼。 热是什么感觉?连温暖是什么都怎么没感受过的人,现在突然跳过一级去跟他说热……自然是无法理解。 无法以言语去描述解说,顾迟只能温声回道:“以后会有机会的,下界山河广袤,奇景也多不胜数……以后会有机会能带你去看看的。” “好。” 第59章 别的味道 之后五年,流月城的中心位置架设起了一座巨大的偃甲炉,以灵力为燃料,运转时能提升周围气温,范围足以覆盖至所有城民居住的地方。 当流月城进入一年间最为寒冷的那几个月份时,神殿的一众祭司会依按批次每日轮流着向偃甲炉注入灵力,一次大约需要近三十人协同才能使这座偃甲炉运作。 神殿里的祭司总共也只两百人左右,个人消耗的灵力没办法一下子就恢复,因而这其实是非常消耗人力的做法。 但顾迟大大是已经竭尽所能了,光设计偃甲炉的内部结构差点就没让他把脑细胞给死光光,必须是能顺畅把灵力从各处传导至炉内核心的结构。 核心的承载力也至关重要,但铸造材料的选取却十分有限,最适合的材料流月城里并没有。 这座偃甲炉和未来时谢衣所尝试做的那个最大的区别就是其不必以五色石为燃料驱动,虽对人力的消耗是个严重弊端,但勉强是能够维持住。 “你身上多了别的味道。”瞳对正靠近在他身旁给他左手敷药青年平淡说道,声音冷清。 平时他只能闻到一种淡而清冽的药香,今天却多出了别的,让他有些不习惯。 “嗯?”顾迟大大神情略有疑惑,毕竟一般来说,人对在自己身上的气味是没太大感觉。 轮椅上的人却像是为了确认,头颅微凑近到青年的衣襟位置,过了几秒之后离开,抬下眼皮:“味道很重。” 他不习惯,也不喜欢。 是别的什么人留下的。轮椅上的人淡色唇瓣微动了动,双唇间贴合着的线被抿得更细了些。 顾迟大大于是思考了一会他今天早上干了什么,早上他在城主亲弟隔壁的一户谢姓人家家里,抱了抱一个奶娃娃,那只尚在襁褓中的小小幼团……名为谢衣。 早在许久之前顾迟就有刻意与这户人家打好关系,耐心等待着那个有可能改变流月城终局的人出生。 而他等到了。 “抱小孩的时候留下的。”应该是奶香味,当初养自家二号徒弟的时候,他就没少蹭上这味道,那只小时候天天要趴他腿上不然就要拱他怀里的幼团。 说完之后,顾迟大大倏忽就感觉轮椅上表情寡淡的人心情好像是变得很不错……顾迟大大表示茫然。 “再忍一会,马上好了。”顾迟拿了块巾帕,擦拭在轮椅上的人额上。对方把上身靠在椅背,半阖着眉眼闷声不吭,但额上的细密冷汗却骗不了人。 这次的药物是切实能可遏制肢体溃烂的症状,但敷药时的痛苦真的让人难以忍受,比肢体溃烂的痛感更胜十数倍。唯只庆幸这种药不必一直敷着,每日半个时辰即可。 ……现在还有十来分钟。 顾迟大大看着眼前这他从年幼的少年时期看大到现在的小孩,现是已成年了。白发如霜,长相有些俊美太过,五官轮廓找不出一丝瑕疵存在。灰黑色的眼眸幽深如井,即使是坐在轮椅上,除非心盲眼瞎……否则头脑正常的人是不会敢以小觑。 想起半个月前对方与他说要去参与神殿祭司的试选,当然是轻松通过了,高位祭司的位子暂无空缺,不然顾迟觉得对方是能一举选上的。但穿着祭司们必须统一的衣袍服饰,顾迟也能依稀看到那个日后令人畏怕的七杀祭司的影子。 不过那始终是未来的事情,顾迟大大已经让轮椅上的人把头靠在他肩上,像哄当初年幼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对方的背脊。 出生于这座寂冷的神裔之城,或许就像对方所说的,是出生就注定了不幸……生于寒夜,也将无声无息灭亡于寒夜。 因浊气而病痛缠身,这座神裔之城里住着的人要遭的罪比下界人民多得太多……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努力地想要活着。求祈于神明也好,自身的奋力挣扎也好,都只是为能把眼前的一线微弱光芒握于手中而已。 “马上就好了。”轻拍着背脊,顾迟同时也温声安抚。 如果能有别的不让轮椅上的人遭罪的方法,顾迟当然想用。但要保住对方的左手,目前真的只有这种方法了。 只能遏制,无法痊愈,这代表对方每日都要经历一次同样的痛苦。 “……?”上一句话音刚落,顾迟大大就感觉他的颈侧好像被什么微凉柔软的东西给碰了一下,但这感觉消失太快,当他略微偏过头去看时,只对上一双幽静无澜的眼睛。 错觉……吧。 抱持着是自己感觉出错的想法,等时间一到,顾迟大大就迅速把敷在对方左手患处的药物换成了用来镇定止痛的一种,再缠好纱布。 刚弄好,顾迟就见坐在轮椅上的人似乎是想要站起来,于是他紧着就把手伸了过去。 瞳的左手是保住了,但双腿没有办法。一年前,对方与他提说要把溃烂太过的双腿替换成偃甲。他当时什么也没说,默许了,因为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 但把原来身体的一部分切除,替换成偃甲,怎么可能轻易能适应得了。一开始顾迟见着对方连站起来都非常困难,后来稍微适应一些之后,才算是能行走一会。 “慢点,你现在摔倒,我可再背不动了。”顾迟大大有些无奈地说着,他现在是人形拐杖吧。当完靠枕当拐杖,这小孩怎么这么能让他操心…… 瞳低‘嗯’了一声,腿部被衣袍挡住,外人也看不出来他的双腿是替换成了偃甲,他现在只是想走到窗台旁边。 窗台其实很空荡,只摆设着一个淡青色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朵白色小花,就是庭院里的那种。 瞳记得第一次他坐在轮椅上被身旁青年推着去到中心庭院的时候,他应该是望着这种花发了会呆,然后第二天就见到屋子里就多了个花瓶。 边回想着,瞳抬了抬手,指尖碰触了下柔软的花瓣。力道很轻,大约是怕不小心把花枝折断。 ……明明是这么脆弱的东西,他却竟然有点喜欢。 “叩叩。” 屋门被敲响,瞳继续耷着眼皮抬手轻轻触碰着花瓣,对那持续着的声响只听而不闻。外边的人不会是来找他的,只可能是到他这里把他身旁的青年叫走。 顾迟也是类似的想法,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晗要找他,基本都是遣人到这里来传唤。 把轮椅推到还站在窗台附近的人旁边,顾迟温声叮嘱道:“我回神殿,你不要久立,差不多了就坐下休息。” 高位祭司在神殿里皆有安排宫室,且是必须入住其内,其余的低位祭司则居于自己家中,只每日祭祀之时要往神殿一趟。 “哦。”瞳微顿动作,幅度微小地点了点头。 推开屋门,果不其然等在门外的是一名低位祭司,他对顾迟微低下头:“天相大人,城主召您回去神殿。” 城主? “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吗?”顾迟询问。 “属下不知。” “嗯……”顾迟点点头,表示知晓。虽然他的职位实际是直接听命于城主的,但城主这些年来对他都比较放任,没给他安排什么事情,只除了每月例行一次汇报工作,其余就都供给他自由发挥了。 到达神殿最里的一处宫室,这里是城主与一众高位祭司商讨决议的地方。顾迟刚从宫室门口步入,就发现十三名高位祭司除了他,是已经都到齐了。 除去城主与祭司以外,还有好几名城主派系的老一辈人物,现场气氛反正不是什么让人轻松的感觉。 顾迟站到该站的位置上,准备静观发展。这间宫室其实很少被使用,至少他在这座城里待了近二十年,加上这次,一共也只进来过两次。 上次是因为那一年的冬季比以往寒冷数倍,不擅术法的城民无以御寒,在这种情况下召集的一次紧急商议。这次也该是类似紧急的状况…… “沧溟为城主独女,是我流月城既定的唯一继承人,安危不容有失,这点众人理应清楚。”站在城主身侧的一名年长者开口了。 “现其患有病症,我等寻思良久,认为可尝试借以矩木内的神血之力医治。但此方法未经试验,尤未知安全与否,需先以适合人选作为试验。” 顾迟:“…………” “这次召你们前来,就是要你们多加留意适合人选。必须是情况与沧溟相近的人选,试验才有意义。你们需要找一名患有病症,且灵力强于一般人的孩童。” 矩木和神血的事情不宜让一般人知晓,除去城主派系里的一干人等,就只有神殿里的高位祭司才能接触到。 “是。”一众祭司皆低行一礼,表示领命。 顾迟这时往站在首位的白袍祭司脸上看了一眼,被暗金色面具遮掩近半的面容照旧无有表情,猜测不出想法。但如果依照他所已知的未来…… 不是一种好的预感。 第60章 改变 会议散去,原本站在首位的白袍祭司也率先离席,但即将越过顾迟身边时,冷然低沉的声音说了句:“跟着。” 一前一后的两人越过好几个回廊,现回转到属于大祭司的宫室。 “爹爹。”“天相大人。”原本在里边玩着捉迷藏的三人都停了下来,沈夜刚还带着沈曦躲在宫室那张石制的宽椅后面。现一看来人,顿时微僵住了动作,感觉要糟。 虽然一开始是挨不住沈曦跟他说想玩,但后来他也玩得很高兴,一下忘了时间。 华月也先拆下了蒙在眼上的黑布,对来人低下头道:“紫微尊上……天相大人。” 本来三个人都乖乖站定着低着头,像是等着挨骂的样子。但这时沈曦忽然小跑了过来揪住白袍祭司的衣角,说道:“是小曦说要玩的,爹爹不要责骂哥哥和华月姐姐……” 白袍祭司冷着脸没说什么,但还是微点下了头。 然后不过一秒,顾迟就感觉自己的下身被抱住了,小女孩和当年只两岁时候的样子一样,又大又亮的黑色眼睛望着他:“天相大人。” 顾迟摸了摸她的头,就换来一个大大的笑脸。他知道沈晗对沈夜向来严厉,但对沈曦的要求却很低。沈曦被保护得很好,和寻常人家的小孩并无区别。 看懂了那边面色冰冷的白袍祭司没有要责骂他们的意思,也看懂了进来的两人是有事相谈。沈夜反应很快地先把沈曦给拉了回来,带上华月,几人一起离开了宫室。 虽然他也想跟青年说几句话,但现下时机明显不对,还是下次再说……反正他们差不多是每日都能见到的。 等几个小孩离开,侍者也被谴去守在门外。顾迟跟在沈晗后面步入里间,后者随即就布下了隔音结界。 顾迟直觉……对方想与他说的事情,和他想与对方说的事情,大约是同一件事。 “你是生灭厅主事,关于厅内所藏文书……我有事想问你。”白袍祭司这时抬手把遮挡双眼的面具拆下,放置于前方石桌,他表情平静地望向旁侧青年。此时像是卸下了什么东西,也并不以‘本座’自称。 没了暗金色面具的遮挡,白袍祭司虽然俊美但极端冷硬的五官轮廓就现于人前。再看一次,顾迟还是不由得对这父子两人面容的相似程度有所感叹。 “……关于什么?”顾迟问。 生灭厅内的文书只有正副主事才能翻阅。说到这个,顾迟就想起之前城主把正主事的位子指定给他的时候,现任的巨门祭司雩岚就没少因为这事而对他多有微词。 雩岚是他的副手,作为城主亲弟,他不乐意低人一级的想法顾迟能够理解。只要对方不真的给他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平时口头上让予几步是无妨。 嗯,之前说住在谢衣隔壁的那户人家就正是雩岚一家。 沈晗静了会,质感偏冷的声音轻声道:“文书记载,神血确是有治疗病症的效果,是吗?” 顾迟微怔片刻:“你果然是想……” “告诉我,是吗?”打断了青年的言语,沈晗重复再问了一遍。未被面具遮挡的双眼能看见是灰黑色的,但这双眼眸中却什么也映不出来…… 他失明了,是许久之前就已开始的事情。 这件事情沈晗一直隐藏的很好,平时行动与看起来也与常人无异,除去信任的几人之外,无人得知。 在某些必要时候,动用神农所留下的一种上古秘术,他是能看见的……只是理所当然要付出些许代价。 “是没错。”连续的两次问话,顾迟最终点下了头。 文书上是有记载一次事件,大约是七百年前的事情,当时位任城主的人以神血做过类似试验,记载下来的结果是神血对病症有一定克制抵御的作用。 但神血作为维系烈山部一族生存的根源,不是能可妄动的东西,因而只那一次试验之后就再无下文。 城主派系的人这次会想到要借神血之力尝试医治,多半也是根据那次事件而来。 “……那好。”说着,白袍祭司难得的眉眼稍柔,冷硬的面容带上一丝极其微小的微笑,就只是唇角翘起了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但就像了结了什么心愿一般。 “最后一个问题,他们能完好出来……是吗?”微顿片刻,又道:“你可以不回答。” 言语中的‘他们’,指的自然是沈夜和沈曦。兄妹两人皆患有病症,以试验的名义送入矩木核心……这是他们唯一能获得治疗机会。但沈晗对此只有七成把握,在能可求证的情况下,他会想要求证。 天相祭司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但这个能力的限制是不能将天命告知他人,否则按具体情况,会遭到一定程度的反噬。 “是,但咳……咳咳……”话刚出口,刹时血腥味弥漫喉间,顾迟捂住唇,被迫停下了言语。 但沈夜自此以后要受神血烧灼之苦,而沈曦将再无法长大,永远只能维持三天记忆。 「警告,请宿主务须谨慎言行。」 “可以了,其他事情你不必与我说,对你身体不好。”他只要知道结果就好。失明无神的双目望着石桌方向,白袍祭司的左手手指触碰在暗金色面具所突起的纹路上。 “我记得以前与你说过……任何事情,都要活着才具有意义。”而后沈晗再低沉着声音补了一句:“人更是如此。” 他不是没听见青年所说的‘但’字,然解决问题的前提,是人还活着。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寿命只剩下十余年,他染病是在刚继任大祭司之位的时候,那年他二十一岁。但沈夜和沈曦现都还只是孩童的年纪而已,如不能获得治疗,能否活过成年都犹未可知。 且这种情况下,就算能活过成年,也并非是什么幸运的事情。 肢体溃烂,病痛缠身,或甚至于像他一样……双目失明? “或能有别的方法……”好不容易平缓下来,但这句话说出来连顾迟自己都并不自信。 “没有了。”沈晗声音淡淡地否定,而后他用那双映不出景象的空无眼眸与旁侧青年对视,“这是唯一的方法和机会。” 神血是维系烈山部存活的根源,对这整座流月城的重要性是可想而知。即使身为大祭司,他也没有权力能接触到神血这个东西。 “答应我,你不会插手。”沈晗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三日后。 “你在看什么?”瞳坐在轮椅上,观察了站在窗台附近的青年许久,终于出声询问。 外面是雨,雨天在流月城里算是少见。但少见最好,城里大概没有人会喜欢下雨天……毕竟平时的天气就已经够冷了,不需要有雨来给他们再降温度。 “没什么……只是看看雨。”顾迟回应道。 瞳‘哦’了一声,尽管他知道青年所讲的并非是实话,但看见青年眼中未能藏敛的担忧,他就没有追问的兴趣。 外边的雨下得不算大,淅淅沥沥,却让天气变得格外阴冷。现是夜晚,往窗外看去是已经没有城民出行在外,寂静而空荡,只剩雨声和雨轻擦过枝叶时所发出的窸窣声响。 犹豫,迟疑。 顾迟想要过去看看,但他觉得自己一旦去到,就可能会违背之前所答应的‘不会插手’的诺言。如果去到面对的是两道恳求的目光,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否忍住。 但再过十几分钟,轮椅上的人微抬下眼皮,淡声道:“这么担心的话,你还是去吧。” 顾迟:“…………” 几秒过后。 “……嗯。”顾迟应声之后马上就想要动身,但临走到门前的时候,他忽然被跟过来的人扣住手腕。 “伞。”瞳的声音清冷。 于是回过身来,顾迟手上就多了把纹色浅淡的纸伞。 动用术法快速瞬移行进,这一路上,顾迟脑海里已经闪过好几个他曾所见过的‘未来’的情景…… “这究竟是为什么,你为什么选中我们?!” “畜生——!” “那我求你,至少放了小曦,她才那么小……父亲,求求你!” 不能再想了。 雨很冷,飘来的方向也格外刁钻,即使撑着伞,身上衣袍仍旧是会被打湿。顾迟赶到的时,是沈晗将要把出逃的两人给抓住了的时候,这时顾迟刚好身影瞬闪过去挡在了双方之间。 顾迟握着伞,握得很紧,然后稍微后退两步,给两个小孩遮挡住雨。 可他明明知道这并无意义。 “天相大人……求你,帮我救救小曦……”被缚咒困住的沈夜原本已完全沉暗下的双眼,因见来人而再亮起微光。他曾经对眼前需称为父亲的人如何孺慕,现就如何加倍痛恨。 “你答应过本座,不会插手。”就当着两个小孩的面,白袍祭司神情冷漠,语声也极为冷淡。 顾迟:“…………”他原本只打算来远远看一眼,只一眼他就离开,但是…… “……天相大人?”为什么不反驳,沈夜不相信青年会与他父亲有这种协议。 但就像是被静止在了原地,顾迟默声着不再有任何动作,只除了握着伞柄的手越收越紧。 直到两人被白袍祭司带走了,他仍站在原地未动。 “但你为什么,非要让他恨你……” “我的时间无多,他不能一直不长大。” 为了求速,沈晗就偏偏选择了最痛的一种方法。只有十余年,他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的孩子不至于在他不在的时候,被城主派系的人掐住脖子……? 再等过了几日,沈夜和沈曦得以从矩木中出来。 在神殿里见到熟悉模样的少年,顾迟声音卡住了很久才道:“……夜儿。” “不要这样叫我。”与白袍祭司卸下面具后的面容非常相似,沈夜的表情冷淡而平静。他望着青年的眼睛里没有恨意,也没有怒意,只是平淡一片,不复过往熟稔。 第61章 可堪 那一天,或者说是那句话之后,虽然每日在神殿里顾迟与沈夜两人还是很可能有遇见的机会,毕竟神殿的活动范围就这么大……但都是前者微顿住脚步,而后者没有任何变动地照旧冷着面容径直走过。 而这种情况一持续,就是数年。 “小曦,你是去哪里了?”到宫室里看不见人,长相俊美,轮廓线条却十分冷硬的年轻男子把眉一蹙,正准备出去寻人……结果回过身就看见自己要找的人正从门口进来。 小女孩走到年轻男子面前,抬起头睁着乌亮的双眼,回答道:“去找天相大人了。” 沈夜:“…………” “哥哥……”沈曦抬手揪住前面人的衣角,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对方大概是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事情,面色微冷下些许,这让沈曦没办法把话说出口。 这些年里,她也记不清重复失去记忆的自己对那个她曾经很喜欢,现在也很喜欢的人问了多少句‘天相大人为什么不肯救小曦和哥哥’。 她现在虽然还是经常会遗忘一些东西,但已经不会像一开始那样……只能记得三天里发生的事情。她能记起,以往每次她对青年问那个问题的时候,青年都会在一瞬间微垂下眉眼,然后努力哄着她,到她肯乖乖接受扎针为止。 她的身体还是不能长大,但除此以外,其他都已好转至接近痊愈。 今天早上她再去见青年,青年与她说,等再过一段时间,她就不会再忘记事情了。 记忆的问题逐渐解决以来,沈曦记得这些年里青年为她所做的事情,且眼神总不会骗人,对方看她时候的目光温柔而满溢关切…… “好了,哥哥要再去研习术法。”沈夜静了会,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他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东西。 把话说完,沈夜就准备再回到密室里。 从前讨厌学的东西,现在无关喜好,只是他必须要把它学好。 而在另一边,顾迟刚刚走出神殿,外边有个看起来只六、七岁的孩童正在等着,不过他在等着的同时还蹲了下来……似乎是小心翼翼地在给一朵花松土。 这时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他暂停下了动作,微低着头思考。 顾迟看着有些失笑,走过去也在那朵花面前蹲了下来,伸手靠近在孩童松土之后露出了半截的花的根部,手上微闪过一瞬暖色光芒。 “治好了。” 听见熟悉温和的声音,年幼身影点了点头,然后微弯下眉眼道:“天相大人你再等我一会,很快就好了。” 看着小孩又再小心仔细地给那朵花填土,顾迟温声回应道:“不急。” 单就眼前孩童现在的作为,顾迟也不难想象其以后会成长为什么样的人。在他所知悉的未来中,对方也确是成长为一个和煦如三月春风一般的温雅秀逸之人。 不过这小时候嘛……还是颇为爱闹爱玩,但无伤大雅。 “呼,弄好了。”小孩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灰尘,含笑对旁侧青年说道:“天相大人,我们走吧?” 顾迟点点头,他日前答应对方,会带其去看架设在城中心位置的偃甲炉。 其实说是眼前小孩提出的要求并不准确,这件事情实际是顾迟有意引导对方去做的,不过对方自身对此的兴趣也确是十分浓厚。 偃甲炉是一个大型建筑,除去到此提供其运转灵力的祭司们之外,其周围还有守卫在把守。 “天相大人。”巡逻着的守卫见到来人只态度恭谨地低头行礼,别的间半句话都没多说,自然没管青年身旁还跟了个小孩的这种事情。 顾迟对他们轻颔下首,然后低头望了一眼正目不转睛盯着偃甲炉看的小孩,开口道:“谢衣……” 只叫了个名字,顾迟就暂停住话语。他尚在思考,要用什么样的言语,能让对方提前对偃术生起兴趣…… 如果有能改变流月城的终局的人,那一定就是正在他眼前的这个。虽于原定轨迹中,对方也未能成功,但如果他能为之多争取些时间,或许一切就会有所不同。 不过,在顾迟思忖着的短短期间,原本看偃甲炉看得入神的谢衣听闻唤声之后转过头,眸光颇亮:“天相大人,我想学习偃术。” 就是眼前这座东西,让族人们在六月过后严寒封冻的时候,不必再像以前那样受恶劣天气的折磨。 之前他在家里向父亲讨学术法,天气将要比平时变得更加寒冷的时候,他见着家中打扫的侍者拿扫帚的双手被冻的通红,于是动用术法为之取暖。 可是家中侍者那么多,每个都受冷受冻,他的术法却只能帮助其中一人,这个明摆在的问题让谢衣有些沮丧受挫……直到几日后他发觉天气好像忽然变暖了,询问家中长辈,知道是城中心位置的偃甲炉所起的作用。 他以术法只能帮助一人,但偃术却能同时帮助许多人,他想要学习偃术。 顾迟:“…………” 好吧,不用思考了。 “好,那自明日开始,我教予你一些简单偃术。”顾迟点头应承。顺便连天工门术也一块教了。 实际来说,顾迟在偃术一途称不上精通,能设计出这个偃甲炉是多亏了他在万花谷时所涉猎的天工门术。 天工门术里的一些东西是偃术没有的,反之亦然。此两者相互取长补短之后的效果,目前看来是还不错。 以眼前小孩的在偃术上的天分,想必造诣是很快就能超过他。 谢衣微愣一下,本还以为他得要怎么耍赖或游说一番才能让眼前青年答应他的请求,没想到青年会如此干脆地就一口应下。 “嗯!我会认真学的。”虽然知道青年答应了就不会反悔,谢衣还是态度诚恳地保证道。他想要能帮助更多的人,不只是家中侍者,还有城中其他族民。 在此时,顾迟查看了下系统面板,他完成度停滞已久的任务发生了相应变动。 「任务三:更改流月城坠亡命运,任务奖励200000月石,完成度21%」 这是顾迟回到古剑世界之后所接到的唯一一个新任务,之前两个是乌蒙灵谷和琴川,完成度都还处于三个问号的状态。 要使流月城不坠不亡,以人力相当难及……顾迟也就对这个任务的完成奖励毫不惊讶。在刚刚的变动之前,这个任务的完成度卡在13%已经卡了好几年。 只是完成度的提升让他再一次确定了,他想要改变什么,须得从现在他眼前的关键人物身上着手。他需要为对方争取更多解决问题的时间。 之后的事情也如顾迟所预期的进展,谢衣只花费了短短四年的时间,就把偃术和天工门术融会贯通,自身在这两者之上还多出许多新的理解。 四年之后的谢衣十一岁,是将要迎来他生命中最为重大转折的一年。 这一年里…… “阿晗,我三天前不是才与你说过……不要再动用上古秘术了,你的身体撑不住。”顾迟按住了座椅上白袍祭司的手,不让他再动笔。桌案上还堆着成堆等待批阅的折子,对方为了批阅这些东西连日动用上古秘术,观之身形也是已消瘦许多。 白袍祭司现并无戴着遮挡双眼的面具,动用秘术之后恢复神采的灰黑色眼眸却是极端静寂:“城主亡故,城中现在流言蜚语四散,人心不稳,我必须处理这些事情。” 手中事务即使是信任之人也无法交与,只能他亲自处理。要压下已躁动着城主派系等人,他没有时间休息,也不能休息。 说完之后,看着青年面上仍不赞同的神色,白袍祭司大约是唇角处略微弯起,轻笑了下。他对青年平静而淡然地说道:“流言之中,有关密契的事情,是真的。” 顾迟:“…………” 自城主亡故之后,城中就有人暗中流传密契的事情,密契的内容简单说来就是,城主若是亡故,与其立有密契的大祭司也很快会跟随其后,衰竭而亡。 “城主怎么会……”顾迟仍微怔着。 会说出这句话是因为他与沧澜的接触并不算少,作为直接听命于城主的天相祭司,他接触城主的机会颇多。频繁的接触中顾迟对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有大概的了解,总的来说是个相当开明的统治者。 怎么会立有这种……自己死了就要大祭司跟着一起死的密契? “一开始是为了让那些人安定下心,只没料到会有今日情况。”沈晗的声音很淡,像是对现今的状况并无多大在意。 当初密契之事在沧澜向他提说的时候,他是自愿答应下来的。在他刚继任大祭司之位时,城主派系的那些人对他处处掣肘,立下密契之后,阻碍就减去大半。 “你看,我用不用这上古秘术,也都是一样只能再活几天。所以这剩下几天,还是让我好好处理这些东西。”白袍祭司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俊美冷硬的面容上表情很是复杂,一方面像是对什么放心不下的东西怀揣执念不舍,另一方面低微弯着的唇角又存带着一丝轻松。 之后只短短几日,顾迟看着白袍祭司的身形再愈渐消瘦下去,原本长相俊美的脸也变得衰老干皱……他几经试图为对方解除困缚于身上的密契,但那密契也是上古秘术,一经订立就再无转圜余地。 这时的沈晗甚至没办法坐着,只能躺在床上,不再如过往那样只站在那里也给人十足的冰冷压迫感。他现静躺在床上,却并不像垂死之人那样带着暮霭般的沉沉死气。 静寂夜里,顾迟再来到大祭司所在的宫室,里边除了躺卧在床榻上的沈晗,就只剩一个在顾守着的人。 走入之后,顾迟对守在床榻附近的年轻女子道:“换我来守,你去休息吧。” 年轻女子是华月,她在见到来人时就从石凳上站起,闻言微低下头低应了声‘是’。 床榻上的白袍祭司这时睁开了眼,灰黑色的眼眸难得带有疲倦。他不是不会疲累,只是在平常时期不能。 望着走近的青年,沈晗先静了会,然后目标直接地开口道:“我不在,你帮我照看下他们。” “是以朋友的身份请求,或者你也可以当我是临终托孤。”说到最后四字时面不改色,到这种时候,向来以冷肃示人的白袍祭司却有兴致说出带点玩笑性质的话语。 顾迟听着那个词一时说不出话来,憋了半晌才回道:“自己的小孩自己照顾,哪有你这样的……” 沈晗却点点头:“你答应了。” “我大约是还能睁眼三天。”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持续衰竭,沈晗也就计算好了他所剩余的时间。等待死亡的感觉就像在等待夜晚到来,到真正来临的那一刻,就在永夜中沉沉睡去,再不醒来。 接下来的三天也都是顾迟在守,静躺在床榻上的白袍祭司偶尔会睁眼望向门口,像是在等待什么人过来。 顾迟自然发现了床榻上人这稍微有些频繁的动作,不由得说:“需要我去……” “不。”将青年的话语打断,沈晗再阖起眼,原本如冬泉沉冷的声音现因病症而微有些沙哑:“不用。” 房间里静了许久。 “恨我……这样最好。” 顾迟:“…………” 至最后一刻。 床榻上的白袍祭司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平静阖着双眼忍耐着痛苦,只有还稍起伏着的胸膛才说明着他还是个活人,但指不定在下一刻这低微的起伏也会停止。 最后一次睁眼,他仍是望向门口,但那里照旧空荡得什么人都没有。 顾迟默了会,站起身来走近至床榻边沿,低下头对对方说道:“在祭台上的明石镜里,我有看见……你我都不存在的未来,他们过得很好。” “是吗。” 沈晗的眼神有些空茫,过度衰竭的身体难以维持上古秘术。但他接着又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低声道:“那就好。” 说完他就像是极度疲倦地阖上双眼,自此以后这双眼睛就再没有睁开…… 城主亡故,城主之位按照血脉世袭的传统由其女沧溟继任。但大祭司亡故,继任者则是从多个人选中经由试炼选出。 “连大祭司之试也敢缺席,你这是让我说你什么好……”顾迟对坐在轮椅上的人轻摇了摇头,半是无奈,半是了然。 无奈是,别的人就算不想坐上那个位子,也会去试炼中走个过场给其他人看。结果他眼前这人倒好,直接缺席……之后不知得被城主派系那边的人怎么议论,估计是少不了无礼、轻妄之类的说法。 了然是……他把眼前人从年少时期看大到现在,并不惊讶他会有此作为。 瞳的手指还碰触在一片花瓣上,闻言微抬起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眉目极为冷清,轮椅上面容苍白俊美的男子继续着淡淡说道“七杀祭司的位子就很好,大祭司……要处理的麻烦事太多,我不喜欢。” 有处理那些麻烦事的时间,他或许都能多研制出几种虫蛊了,不然,也能多进行几个实验。 顾迟稍撇过头去掩唇低咳了会,听见轮椅上人所说的话,倒反而是眉眼微弯下些许弧度。 “今天的试炼结果也已经出来了吧……是沈夜?”瞳说这句话时,差不多已是用的肯定语气。人选之中,他就只对沈夜留有印象,原因是其他人都太弱了。 顾迟先微顿住动作,然后点了点头。 大祭司之试在前任大祭司亡故的第二天就会进行,没有多余感伤的时间,顾迟已经在准备着面对流月城即将发生的第一次动乱……就在几天后的继位大典上。 看见眼前青年忽然微蹙起眉,瞳从轮椅上站起身来,在青年表达疑问的目光中,他抬起手,微凉的指腹轻按在青年的眉间。 “为什么要皱眉。”虽然带有‘为什么’三字,但这清冷冷的声音却并不是在询问。苍白但修长好看的手指移动了下,是试图抚平眉宇的动作。 两人靠的颇近,瞳站起来的身高比当初高他一大截的青年还高出一点点。做这个动作时的面上神情也没什么变动,看起来很是平淡自然。 “你有不喜欢的人或事,如果你不想动手……” 停顿言语,瞳对视上青年的双眼,对之微微扬起嘴角,冰冷面容由此带上一丝浅淡笑意:“我可以帮你解决。” 如果是眼前人的事情,他就不会觉得麻烦,也愿意为之花费时间……反正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没有的事。”顾迟再摇了摇头,然后按下对方的肩,示意其坐下:“你不要久站,尤其近来天气不好……站久了会痛的。” “哦。”瞳应了一声,倒是顺从地坐回到轮椅上。 在终究还是到来了的继位大典,现任城主沧溟于矩木中陷入沉睡无法主持,主持大典的人就变成了城主派系中的老一辈人物。 顾迟看着当初连念咒诀时的姿势都和白袍祭司十分相似的人,现在穿上了截然不同的深墨色祭司袍,当初那柄小小的木法杖也大约被封存在了一个难以找到的地方,对方现在并不用法杖,而习惯用剑。 顾迟和其他高位祭司都站在台阶下方,他屏神留意着四周状况,目前……还什么事都没发生。 站在高台下方两侧的高位祭司现都微低着头,顾迟也不例外,然后看见目之所及的地方经过黑色的袍角,然后听见对方踏上台阶的脚步声。 发难会选在什么时候? 当然是目标最明显的时候。 顾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他听见那踏上台阶的脚步声时,他的注意力就全锁定在那个正步上高台的人身上。 而果不其然,在那墨色身影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站上高台之时…… 阶下的数十人在这一瞬间毫不犹豫地同时动手,而此时原本空旷的四方也倏忽多出一批与此次继位大典并不相干的人群,呈包围之势。 但就在数道高深术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高台方向急速推进之际,警戒这一刻已久的人也动了。 沈夜:“…………” 这一瞬默然,不是因为这场突然而起的动乱,而是因为他现眼前所见到的,在第一时间就挡在他前面的那个人…… 第62章 想问 这是一场具有相当规模的动乱,光是参与其中的高位祭司就接近半数,追究起来……都是可归属于城主派系一脉的人。其余相关人士就更不必说。 繁复的防御法阵由瞬闪抵达高台的青年右手在前撑起,是神农自上古时期就传予烈山部的舜华之胄术法。当然这个防御法阵的具体效果还是得看施术者本身,灵力稍弱之人对这种繁复的法阵根本连启用都做不到。 这个虚浮却有如坚盾般挡于两人身前的法阵,在抵挡下毫无间断的五个高级术法之后,也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 “退开。”声音沉而冷,即使面对眼下明显不利的形势,沈夜面上神色也没有改动半分。 神情如同凝固一般的平静,极度内敛,当年偶尔还算情绪外露的小小少年,如今已是喜怒不形于色。 一个新的防御法阵在此话音刚落瞬间就已结成,重叠在青年即将破裂的法阵之上,继而面容冷硬然仍俊美异常的墨袍祭司微动了下右手,一把玄色古质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 如仔细观看,就会发现剑身并非是完整相连的整体,而是类似于链剑的结构,剑身被一道道的暗金色分成九节。挥动时,根据剑者运用力道的改变,剑身能可分开九段小节,当作剑鞭使用。 无有一丝犹豫,沈夜手中的剑已向发起动乱之人的方向挥去。身形未动,但前方出现八把光剑,剑尖移动一刻,这些光剑就全部如流光的箭矢,唰的一下都向所指方向疾射而去。 ‘砰砰砰’的好几声,砸在对面准备硬扛下的法阵上,但到第三声之后就不是这个声音了……攻击只专注于一点上,对面防御法阵于是被轻易洞穿一道裂口,之后穿过裂口的光剑也就顺势洞穿了其后数人的身体。余波再砸落于地面,一时沙石飞扬。 在高台下方观望了以上全程的瞳仍是不为所动地静站于原地,苍白的面容只冷淡一片…… 如果忽略他正细微动作着的手指,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能可操纵他人身体的线蛊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已然控制住数人,而这些人现正缓慢而不易被察觉地稍退往后方,随时可给予前方‘同伴’以致命一击。 瞳微抬起头,灰黑色幽静如井的双眸望着高台上正在施以辅助术法的青年,而在他把目光收回的一刻,一场同伙间自相残杀的戏剧也就开始了。 “你们竟然背……”发出斥责喝声之人是现任的天梁祭司,但他的话未能说完,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这是因为他身后又出现一个对他而言非常熟悉的面孔,在他发声时用长剑穿透了他的胸膛。 作为操控者的瞳只表情平淡地站在不远处,和周围几个站定在原地没有动作的人一样,仿佛他也在作壁上观。 如只沈夜一人,他未必会有所动作。因为前者若败,只能说明对方能力不足……不足以对当前格局做出变革,那他的加入就没有意义。 但…… 瞳微抬下眼皮再看了参与镇压这场动乱的青年一眼,而后目光冷淡扫过其余对之出手攻击的人,线蛊所操控着的傀儡再次动了。 当下情景其实是颇为不可思议的,明明是一场动乱,但在动乱的发生地点,大多数人却是摆出观望的姿态静待结果,不出手帮助任何一方。 “华月,这边交给我,你去夜……”这时忽然想起了什么,顾迟微顿住话语改口道:“你去大祭司那边。” 被暗金色的面具遮挡双眼,但仍能看出是容貌极为秀美的女子闻言把头一点,手指再在箜篌上拨动一下,荡出的音波让围攻过来的近十人动作为之停滞几秒,而后她当即在这时刻抽身离开。 几秒的时间足以让女子抽身,也足以让顾迟念完一段咒诀。自从再回到这个世界,顾迟大大是许久没动过剑了,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定离’落在了上一世界,他目前并无找到趁手的长剑。 “缚。” 最后一字念出,木枝藤蔓等就无端自地面窜出,缠绕上对面人的脚踝,再一路往上捆住身体。 被拖住脚踝时一下保持不住平衡,顿时就出现好几声‘扑通’倒地的声音,有人的身体重重砸到地面,听起来略有些疼。 “莫再动了,你越是挣扎它会收的越紧。”把话说完,顾迟掩唇低咳了咳。他无意当场格杀这些人,留些活口下来总有用处,无论是用以审问还是别的什么。 被此术法束缚住的人能动用的灵力相当有限,持续挣扎下去被活活勒死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顾迟大大表示他已经好心提醒过了,有人非要作死的话,那他管不着……他现在还得去清理正从右侧过来的那批人。 好好一场庄重严肃的继位大典变成了流血事件的发生地,砖石所成的地面多出一滩摊血迹,倒下的人数已增至近百。 绚丽的剑光不停,连续三下,扩至圆弧状一下清荡完了前方区域,着深墨衣袍的祭司周围此时再无能站立的敌对之人。原本因动乱喧闹的场面也顿时静寂无比。 结束了……容貌秀美的女子这时才把手自琴弦上移开,静站着微垂下头。耗时良久,持续耗用灵力,她现也有些体力不支。 “出现此等变故,老朽认为应另择他日再行大典。” “不必。”手中的剑已收回至寻不着看不见的地方,着深墨衣袍的祭司重新步上高台,声音冷然低沉:“尔等只需依历来规矩,继续执行即可。” 现场血迹斑斑,历来庄重神圣的继位大典,数千年来……首次出现这等场景。 可是顾迟却知道,那站在高台上的人从继任大祭司之位起,再到之后的一百多年……这条由血与火铺成的道路,对方现才刚刚步出起点。 傍晚。 坐到了原本白袍祭司所坐的位置,年幼时期的沈夜曾经觉得这张石质宽椅很大,让他和沈曦一起坐到上面都没有问题,甚至还能有许多空位…… 而他先在坐在上面,心境已与当初截然不同。 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平静占得更多一些。坐到这个位子上,沈夜很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和该做什么。 但这份平静,因视线中所见的来人而略微受到扰乱。沈夜一如既往冷沉着表情,视线则微往下移至自己的左手,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暗金色指环……是从上一任大祭司手中继承下来,代表紫微祭司身份及权力的标志物。 余光可见青年愈渐步近,清俊秀逸的长相和温和的眉眼也变得清晰。 这对他来说,也算是极为熟悉的一张脸。 他其实想问对方,既然连在今日这种局面都愿意出手帮他,当初为什么却不肯。 今日会愿意挡在他身前,宁肯因为他而对上城主派系之人,那当初到底是为什么……? 但最终,沈夜还是只单单看着那身着高位祭司袍服的青年走到他面前,微行一礼道:“紫微尊上,发起动乱之人中,继续抵抗者已确认肃清完毕。有意愿改变立场者现集中关押于地牢,等候尊上发落。” 亲自封好那些人的灵力,去了一趟地牢回来的顾迟现到达大祭司的宫室,差不多算是汇报工作。现任城主沧溟陷于沉睡,在这期间他都听命于下一任大祭司。 “本座知道了。”沈夜只略微点了点头,幅度并不明显。如何处置那些人,他心中早已有了决定。 大约想和做,终究是两码事。这句之后宫室里就静了会,沈夜反应过来眼前青年是在等待他下达别的指示。对方微低着头,眉眼间神情是惯有的温和,却让沈夜觉得有些陌生。 他所熟悉的,青年许久以前在他面前时的样子,和现在所见到的并不一样。 “尊上?”时间隔的有点久,顾迟不由得疑问了一声。座上之人没给别的指示,也没说让他走,这让顾迟大大也有些摸不准情况了。 “咳……咳咳……”之后低咳着,顾迟想到自己今天的运动量稍有点大,他现在的这具身体依然是不怎么经得起折腾。 被这称呼提醒,也被这咳声提醒,座上着深墨衣袍的祭司眸光静沉:“如无他事,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他记起来,是自那一日开始的事情。 「不要这样叫我。」 然后他见青年点下头,回以他非常标准的答话:“是,属下告退。” 大抵,有些东西早已被彻底改变…… 第63章 循环 顾迟从归属于大祭司的宫室离开,此时天色已暗,神殿的回廊中并无灯火,所幸还有冷月清辉自空窗位置洒入……他不至于看不见路。 “咳……”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左手轻掩唇上,身着高位祭司袍服的青年低咳着缓步向前。 浅淡却清晰无比的血腥味涌上,顾迟于是微顿了下脚步。 其实也算不上严重,大约只是他今天运动量稍大了些,才会一时间缓不过来。 然而顾迟大大刚这么想完,就席卷而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眼看着都已经要走到拐角的地方,他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瞳?”倒下一刻被人准确无误地接住,视线已然模糊,但两人之间现毫无缝隙地贴近,鼻间所闻到的清冽微冷的药香就告知了顾迟来人的身份。 每天都给对方换药,这种清冽微冷的药香实际是两人身上都有,因而顾迟对此格外熟悉。 “嗯。”瞳应了一声。 现在还没昏过去纯属是强撑,顾迟大大还在挣扎,但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很低:“你怎么……” 你怎么来了,还是你怎么会在这里,但无论哪一句,顾迟都没能说完就是了。 在霜冷月光的映照下,愈加显得瞳的肤色苍白,勾勒出的面容轮廓则俊美至无可挑剔的程度。他的手正揽在青年的腰际,抱得很稳,没有让昏迷之后把身体重量都靠在他身上的青年下落半分。 “等你。”在这种明知道对方并不能听见的情况下,瞳还是开口回答了,而微顿片刻,他又缓声道:“来接你回去。” 说到这句时,向来是属冷淡质感的声音听起来都似乎柔和了几许,然后他把失去意识的青年背到了背上。 仿佛完成了某种因果的循环。 他一直知道现在他背上的青年身体每况愈下,但无论他如何研习医术,剖开多少生物的身体以研究尝试,也始终是寻不得医治的方法。 如果替换器官的方法可行,那那些被关押的地牢的罪犯肯定不能像现在这样还安乐吃着牢饭。 “热是什么感觉,你还没有告诉我。”不仅古籍记载,青年旧时也与他说过下界山河广袤,奇景无数。 如果是那样美好的一个世界……他也会想与所喜欢在意着的人,一起去看看。 等顾迟第二天醒来,那都是时近正午的时候了,完美错过了神殿每日例行的祭祀。 “我已替你转达了缺席原因,顺便告了三日假。”睁眼,出现在顾迟眼前的就是坐在轮椅上的人苍白俊美的面容,对上一双灰黑色幽静如井的眼睛。 顾迟的第一反应是坐起身来,左手探到轮椅上的人腰部,轻按几处位置检查,确认真的没事后才放下心来。 他昨天那样把重量都压在对方身上,对方要负担着他走那么长一段路……已替换成偃甲的双腿哪有这么好用。 轮椅上或可以用孤僻冷傲来形容的人在此过程中几乎一动未动,只微抬了下眼皮,却是无声默许了青年这样任意碰触他的身体。 “天相大人。”这时木质轮椅的椅背后方突然冒出一个小女孩的身影,然后顾迟大大就感觉自己被抱住了。 “……小曦。”习惯性地小女孩抱起,反应过来之后顾迟倒也没打算放下。 “这个时间你不是该在练习术法,今日偷懒了?” “才没有。”虽然看青年温和的眉眼和唇边淡淡笑意也知那并不是一句责问的话语,但沈曦还是严肃着面容,一本正经地否认。但不得不说……严肃这个表情由一个长相可爱的小女孩做出,只会让人觉得颇为逗趣。 “小曦来探望天相大人。”说罢小女孩双手环住青年的白皙脖颈,把头也靠过去蹭了蹭。 对她而言亲近重要的人,她掰掰手指就能数得出来,眼前青年就是其中之一。 顾迟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没说话,但之后他就见小女孩鼓着脸道:“哥哥一直在门口那里走进走出,小曦就自己来了。” 顾迟:“…………” 大约是看出了青年的沉默,沈曦也长长低‘唔’了一声。她不是不懂得,自她的记忆不再缺失……尽管身体不能长大,但这并不影响她认知事情。 明明是只要谈话一次,把事情说开,两人就能回到像以前那样的。 顾迟依然是习惯性地轻拍着小女孩的背,想到另一件始终未有进展的事情,他微垂眉眼道:“关于你的身体,我还是未能找到医治的方法……” “不长大也很好啊,小曦如果长大了,天相大人就不会肯像现在这样抱小曦了对不对?”然后小女孩把秀气的鼻子一皱,小声嘟囔道:“到时候肯定要跟小曦念叨什么男女之防。” “小曦喜欢当小孩子,不要长大。”把这句话说完,小女孩两手捧住青年清俊的脸,然后在青年反应过来之前凑近去亲了亲。 即使是在回想起来仍如噩梦那一天,青年来到后不是也没让他们淋雨吗,不是给他们撑伞了吗…… 还有父亲……沈曦不知道当年的白袍祭司是否有什么苦衷,对方那日在面对他们时候说的是那样残忍无情的言语。为城主尽忠,而选择以他们作为试验品投入矩木。 被猝不及防亲了一口的顾迟大大于是微愣了一下,继而眸中带上几许无奈与纵容。其实即使怀中的小女孩长大了,在他眼里也依然会是个小孩子,需要人关心照顾的那种……远不到能放心让其去独当一面的程度。 不过感觉到小女孩这一动作完后就伏靠在他身上不动了,顾迟微低下头去看,对方正半阖着眼打着呵欠,于是微有些失笑道:“这就困了么。” 估计对方来到这里等他醒来,也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吧。 “唔……小曦不、不困……”沈曦的双手已离开了青年的脸颊,重新环到青年脖颈上。能一直和亲近重要的人待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雨已经停了,停了很久了。 “我送她回去。”这句话是顾迟对坐在轮椅上的人说的,在他怀里刚还说着不困的小女孩,结果是没一会就睡着了。 “哦。”一直静默旁观着的瞳这时才应了一声。 不出意外,大祭司的宫室里,沈夜是正位处其中处理事务。 顾迟进入后先向对方点了点头,沈曦正睡着,他不方便出声行礼之类。把怀里抱着的小女孩转交给宫室里一个熟悉的侍女照顾,他也就打算回去了。 不过在顾迟走到宫室门口的时候,就正面对上了着深墨衣袍的祭司。 ……这瞬移术法看起来是掌握的极好。 “尊上。”沉吟片刻,顾迟还是先微低下头行了一礼。 平心而论,沈夜的长相是与白袍祭司极为相像,相似程度至少都有八、九成。而在顾迟眼里,这两人不仅是面容上的相像,就连性格……在许多方面也多有重合。 “你……”询问身体状况的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大约是静了会,沈夜再开口道:“除去神农寿诞之外,以后神殿的祭祀,你不方便来可以不来。” 顾迟点了点头:“是。” 然后就似乎没有了话题。 如果是多年以后那个已经登上流月城权力之巅的大祭司沈夜,必定不会让自己的情绪显露半分,更不会让自己陷于当前这种,与人僵持的状况。 换以顾迟的角度,其实从和作弊没什么差别的好感度列表,他知道即使是在当初的那一日之后,眼前人对他的好感度也没掉下及格线……虽然也只是堪堪维持在了及格线。 而那一日之后直到现在,对方名字后方的好感度数值,断断续续是有所回升。尤其近来几日,回升得是已经快要超过原来的数值了。 良久的一段静默。 “夜儿。” 听见由熟悉的温和声音说出的,相当久违的称呼,轮廓冷硬的墨袍祭司终是略微变动了面上神色。 沈夜:“…………” 再后来,听见低沉微冷的应声。 “嗯。” 第64章 良辰 对两人关系的恢复察觉最敏感的大概就莫过于沈曦了,那日之后的一次会面中—— “哥哥。” 然后万分稀奇地,着深墨衣袍的祭司没有马上理她,嗯……没关系。 小女孩小跑到身形高大的男子正面,两手一起握住了墨袍祭司的左手,用力摇晃:“哥哥,哥哥!你和天相大人和好了是不是,对不对?” 这时面容俊美冷硬的墨袍祭司稍微严肃了下面容,声音微沉道:“小曦……” 然而这对沈曦而言并无半分威慑力,反而摇晃得更用力了些:“唔,是不是嘛。” 这时青年可就站在不不到三步远的地方,被自己的妹妹这样当场追问这种问题,沈夜半天才挤出了一个‘嗯’的音节。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小女孩于是欢呼了一声,心满意足。 “哥哥总是这么不干脆。”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沈曦已经去找青年要抱抱了。上次就是,明明是想和她一起去探望青年的,结果就在门口走进来又走出去,她实在等不及就一个人去了。 被青年抱起的小女孩双手环着青年的脖颈,乌亮双眸直直望在青年脸上,笑弯着眼眸道:“小曦喜欢天相大人。”她肯定是比哥哥诚实多了。 对此,青年也柔和下眉眼,微微笑着回应:“嗯……我也喜欢小曦。” 沈夜:“…………” 就着这个抱着小女孩的姿势,顾迟低咳了一声,进入今日到访的正题:“今日的那些个孩子里,夜儿是否有看中的人选?” 这里可千万要按着原定轨迹走才好……为免有什么万一出现,顾迟还是选择了事先询问。 沈夜点了点头,既然青年问及,那他会愿意回答。 “有个叫谢衣的孩子,不错。”虽然对他问题的回答,天真得或有些可笑……但这样充满善意温暖,怀揣光明的孩子,成长起来大约是更适合领导烈山部。 不错……顾迟在心里把这词给翻译了一下,出现在眼前人的话里差不多就是很好很满意的意思了。 「任务三:更改流月城坠亡命运,任务奖励200000月石,完成度37%」 今日清晨时分,这一任务的完成度再次涨了,现想来大约就是在眼前人做下决定的时候……也说明他的努力方向并无差错,改变终局的关键确是在谢衣身上。 如果要为对方争取更多解决问题的时间,最有力最快捷的方法,似乎只有一个。 代价不管付不付得起,到该用以交换的时候,顾迟就认为是值得的。只是现在又还太早,对方年纪尚幼,还不足以…… 再稍微……等过些年吧。 不过在这说是‘等’的时间里,顾迟大大也不是真的就干等着,直到谢衣成年以前,顾迟一直在与他研讨天工门术与偃术相结合运用的事情。 “即是说,只要有足够的灵石作为能源维持偃甲运作,即使百余年后五色石燃尽……这些偃甲装置也足以让流月城不会坠落。”同样身着高位祭司的袍服,眉目谦和,笑容温柔而晴朗的年轻男子目光专注地望着摊开于石桌上的设计图。 多年以前被墨袍祭司收作弟子的年幼孩童,现已是流月城的破军祭司,位次仅在大祭司和七杀祭司之下。 桌上的设计图算是两人研讨多年的结果,天工门术非常适合于构造大型的装置,配合偃术就能够做到原本单以偃术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灵石……如不能突破伏羲结界去往下界,就无法取得。”谢衣叹息着微摇了摇头,依然是这个死得不能再死的命题。 顾迟随即微顿下动作,左手轻放在不知经过了多少遍修改的图纸之上,道“今日我找你来,就是想与你说关于破开伏羲结界的事情。” “——?!” “天相大人您想到办法了?”谢衣的反应不小,但这也是属正常。烈山部人居于流月城中已有数千年,这座神裔之城对他们而言便是家园。而只要是情感正常的人,都会想要保护自己的家园,会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 顾迟没有点头。因为不是他想到方法,而是他要告知对方,他所知道的‘未来’。 “只要引爆五色石,就能够咳……咳咳……” 算是在预料之内,话未说完,过于清晰强烈的痛感……顾迟要把双手都撑于石桌边沿才能勉强稳住身体。 至于系统发出的警告,顾迟大大反正是已经懒得看了。 “天相大人。”谢衣赶紧过去帮扶了一下,但青年这时却侧过头来问他:“我方才说的,都记住了吗?” 谢衣微怔一下,他想到了一些事情,随即重重点下头:“记住了,引爆五色石以破开伏羲结界。” 是对方不惜遭受能力反噬也要告知他的重要事情,他必然将每字每句都熟记在心底。 “很好。”顾迟轻颔下首,作为修士,他能察觉自己不久前才刚修回来的元婴正隐隐出现崩毁溃散的迹象。 但如之前所说,代价到该用以交换的时候,就是值得的…… “还有生灭厅掌事的位子,你也该准备一下接任了。”顾迟再低咳了咳,以眼神示意对方可以不用再扶着他。 谢衣当即尾音上扬地‘啊’了一声。 “放心,是个闲职,不会影响你捣弄偃甲。”见对方这反应,顾迟倒是微微笑开了,接着又道:“生灭厅内所藏文书只有正副主事才能翻阅,里面一些东西,对你应会有所帮助。” 城主陷于沉睡无法主持,那生灭厅主事的继任人就是由他来选。顾迟一直等待眼前人成年,这样他将职位交予,就不会让他人在年纪上找出太大的攻击点……而对方的能力应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被戳中心中所想,年轻男子面上却没什么尴尬神色,反而笑容愈加晴朗了一些,俊秀面容在这如三月春风的温暖笑意之下就更好看了几分。 “嗯嗯,好。”他朗笑着点下头。 「任务三:更改流月城坠亡命运,任务奖励200000月石,完成度43%」 顾迟看着这任务进度,还是半口气都松不下来。时间无多,他有限的时间里,要为对方争取更多时间。 现谢衣十八岁,破开伏羲结界将比原定轨迹中的二十二岁提早四年……但这只是开始。 筹备破开伏羲结界还是需要花费一些时间,而现就刚好撞上了今年的神农寿诞,就在下个月,于是这件事情只得稍微暂缓一缓。 之后一日,沈夜召集几名祭司商议此事,顾迟由于身体不适就没去。他在宫室里被人牢牢看管着,几乎二十四小时都被要求躺在床榻上休息。 商议期间。 “第一,瞳,以后凡我召集,你必须亲自过来。或者你也可以不来,但是不准用传音偃甲充数。” 瞳坐在轮椅上,正给躺在软榻上垫高了上身的青年喂去汤药,捏握着的木勺已然轻抵于青年的唇瓣上。听见由偃甲传来的低沉声音时,动作未停,只缓声答道:“哦……那传音蛊可不可以?” 顾迟大大其实不想喝药,毕竟喝了也没用,而药这种东西味道实在是太苦了。奈何……抵在他唇上的勺子却稳稳当当地,连半分移动都没有。 心里几经挣扎着才张了口,本来青年在喝下汤药之后不自觉微蹙下眉宇,此时闻言却没忍住低低笑出声来:“呵……咳,不必理会我。” 轮椅上的人看起来是懒懒地抬下眼皮,幽静的灰黑双眸清晰映着青年低笑时的模样。 “还是莫叫夜儿为难了。”接触到这一目光,顾迟稍敛起这份笑意,不过唇角仍是略微弯着。 他告假,结果对方比他还更干脆,就派了个传音偃甲过去,顾迟觉得他都能想象到沈夜看见那只偃甲鸟时候的表情了。 轮椅上的人大约是‘嗯’了一声,再把盛着深褐药汁的木勺递到青年张口就能喝下的位置。 以上对话,通过那只站在石质宽椅上用以传音的偃甲鸟,让在大祭司宫室中商议着的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咦,是天相大人的声音。这么说来,七杀大人是去照顾天相大人了。”谢衣望着那只偃甲鸟,虽然青年的声音听起来是稍远一点,但还是能听见的。 而后没等座上的墨袍祭司开口说什么,谢衣又道:“夜儿……原来天相大人私下里是这样称呼师尊的啊,嗯……” 身着高位祭司袍服的年轻男子把右手抬起抵于下颌,一脸‘原来是这样’的表情,而无论是其俊秀面容还是明亮的眼眸中,都含带着清晰笑意。 坐在宽椅上的墨袍祭司脸一黑,低沉下声道:“谢、衣。” “噗嗤。”华月这时半转过身去,抬手遮掩着下唇,不过这份笑意还是太过明显。 “是是,弟子在。” 沈夜:“…………” 对着眼前这两张都带着笑意的脸,作为流月城的大祭司,座上之人现在开始反省自己平时是不是对徒弟太过纵容了。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更糟糕的是,这边的对话再传到青年那边,于是青年那边也传来了一阵低笑声。 沈夜:“…………” 虽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座上的墨袍祭司还是保持着面无表情的肃冷样子……如果忽略他已握紧了扶手前端的手的话。 别人家的徒弟那都是顺从孝敬师父,偏他的徒弟,是来坑他这个师父的。 而这个‘坑’字,在接下来的神农寿诞里就得到了完美体现。 “天相大人你快看,小曦今天是不是俊朗又帅气。”打扮成男孩模样的沈曦跑到青年面前,张开了双手想要展示给青年看她的装束,抬着头笑得特别开心的样子。 “嗯……自然是的,不过小曦是为什么打扮成这副样子了?”顾迟大大低咳一声,他低头看着面容秀美可爱小女孩,想了想还是说出了有违事实的话语。 这时跟在沈曦身后过来的年轻男子微笑着解释道:“小曦今日要扮演‘司幽’呢。” 司幽……是巫山神女的那个故事。这么说来,今年神农寿诞的节目就是表演话剧了吧,上一年顾迟记得是他眼前的小女孩扮成兔子跳舞。 于是听到这里,顾迟大大就表示了然地点了点头。 但点下头后,顾迟却看着年轻男子走近到他身旁位置来,声音清朗地对他说道:“天相大人,师尊他之后要是找我算账,您要稍微帮我挡一下啊。” ……什么?由对方仍笑弯着的眉眼,顾迟大大表示他有点没听懂,什么算账? 携带这这个疑问,顾迟与过来找他的两人一同去往大祭司的宫室,准备与其他几人会合。 甫一进到内室。 “谢衣。”座上的墨袍祭司念这名字时的语气尤为低沉,且见过他这个表情的人基本都知道接下来要谨言慎行了。 然而被点名的年轻男子却仍面带笑意,笑着回应道:“嗯,师尊……弟子在,师尊有何事吩咐?” 面前身形高大,面容俊美冷硬的墨袍祭司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沉着脸,但周围几人却都在遮掩着暗暗偷笑,现场根本营造不起半分压迫气氛。 “你……很好。”沈夜最后两字的语气加重,似夹带着某种危险意味。 谢衣低咳一声道:“咳,师尊我们还是快动身吧,不然要赶不及了。” 华月附和着说道:“是啊阿夜,不要让族民们等急了。” 甚至就连向来寡言少语的瞳也主动补了一句:“嗯,在理。” “你们都很好——”竟然连华月都不站他这边,这群人……无可抑止地黑了脸,沈夜最后把目光投往正抱着小女孩的青年。 “……???”接收到墨袍祭司的目光,顾迟大大仍处于不明就里的状态,这到底什么情况了? 不过等到庆典开始的时候,顾迟大大就什么都懂了。 “我问你,你还是不肯喜欢我么?一点点也不行?一年、一个月、或者一天,都不可以吗?”明明是穿着庄重沉冷的深墨色祭司袍,场地中央台上面容俊美冷硬的大祭司虽是维持着肃冷而面无表情的样子,但仍能看出是微僵硬着身体在念这段台词。 这段台词由低沉的声音念出,莫名就有些呃……算了还是不说了。 接下来同样在台上,已打扮成男孩模样的沈曦就向对方半跪下来,一脸正经且严肃:“神女殿下……属下一心向道,早已忘却这些俗世贪爱,还请殿下赎罪。” 顾迟低咳一声收回目光,却还是没忍住笑意,他过头对谢衣道:“你这主意,当真是……”没能说下去,顾迟低声笑着摇了摇头。 “所以啊天相大人,师尊之后要是找我算账,你那就借我躲上几日吧。”谢衣还是想着给自己找条退路,能挡住他师尊的人是不多,但眼前刚好就有一个。 顾迟正想答应说‘可以’,但这时坐在轮椅上的人比他更快一步,淡声道:“不行。” 瞳也把理由准备得很是充分,他缓缓道:“作为下一任大祭司的继任人选,你要有所担当。”当然真正理由是什么,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这个……七杀大人……”谢衣还想再说点什么。 “不行。”瞳只语声平淡地把话重复了一遍,丝毫不为所动。 挣扎无效。 大约是因为大祭司亲自参与表演的缘故,这一年庆典的气氛尤为热烈,热烈得让人有种……这座浮于空中的神裔之城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寂冷的感觉。 代价到该用以交换的时候,就是值得的。青年微笑看着眼前场景,如果付出的代价是能可继续保有这样的良辰美景,争取得一线生机与光明……为什么不? 第65章 天意 神农寿诞既过,原本被搁置下来的引爆五色石以破开伏羲结界的事情也就重新提上日程。 自上一次向谢衣透知未来,顾迟费了一段时日才再次修成的元婴开始崩毁溃散的迹象,现已是崩散近半,不复元婴之形。 身体随之愈渐衰弱,近日他不慎感染风寒,就又被瞳牢牢看管着,躺卧在床榻上哪也去不得。但即使是躺在床上,顾迟也能感受到由地面传来的一瞬晃动。 “咳咳……结界破开了。”低咳着,青年的目光越过窗台向外望去。 “嗯。”就守在离床榻不远处的瞳低应了一声。 其实如果只是告知五色石可破开伏羲结界的那一次,顾迟是不至于连感染个小小寒都需要卧床休息。只是后来在谢衣动作之前,他还去找了沈夜,相对模糊地与对方说了会有到访者觊觎矩木而来,但不能在一开始就完全敌对,他们有需要合作的地方。 之所以采用模糊的说辞,是因为要尽量降低系统的惩罚力度,算是一种压线的行为。不可能完全不碰到违规线,但能少碰自然是尽量少碰,毕竟顾迟大大还想着以自己有限的寿元能再多违规几次。 说到这种程度,顾迟相信对方会知道该如何部署。至少这一次,实际的主动权会把握在流月城手中。 「任务三:更改流月城坠亡命运,任务奖励200000月石,完成度67%」 伏羲结界破开的一瞬,心魔如原定轨迹中的一般趁机潜入流月城中,附上矩木。只是这一次,矩木之上是早已部下了随时能可启用的阵法,心魔自以为自己计成,却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 “天相大人,难道连您也……连您也赞同与心魔合作的事情吗?!” 与墨袍祭司一番争执劝说皆是无果,谢衣明白他的师尊一旦决定的事情,就再难有更改。他现在能想到还可能劝说得动的就只有两人,所以他走到了这里,但得到的结果却并不如他所预期。 “为什么要劝?”坐在轮椅上面容苍白而俊美的人是这样回答的,而这时躺卧在床榻上的青年对轮椅上人的这句话也并不持否定态度,所以就有了谢衣方才的那句问话。 顾迟听到这句问话,就知道沈夜顾着跟自家徒弟争执,而未有告诉他已定好的计划。 沈夜的怒意,是因为发现他的弟子,他所选定的下一任要继任他大祭司位子的人,竟然不知要以部族存续为先。 即使真是在并无事先拟定好反制计划的情况下,即使真是如对方所说的要戕害下界黎民,让整个烈山部都成为半人半魔的怪物……他以为,他的弟子该懂得何为之在其位谋其政。 只要能让部族存续,所做的一切就都有其价值。 当初择选弟子的那一日,在那些个孩子里他之所以选定谢衣,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在于其性格。 仁、德,在他问及‘什么学习术法’之时,那孩子回答他说是为了让大家过得更好一些,即使天真得近乎可笑,但这样的心愿却是为他所欣赏。 继任他的位子的人,自然是需要有为族民着想的心。只要好好培养,对方会成为非常适合带领烈山部的人。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去培养自己选定的弟子,沈夜却万万没想到,他还是错算了一着。他这弟子所具的‘仁’,太过了…… 人有亲疏远近之分,他的弟子却将烈山部与下界黎民一视同仁,认为不能伤一而取一。 “夜儿还未把计划告知于你,那由我来说吧。”说着,顾迟已然坐起身来。 “……计划?”谢衣微怔一下,他与他的师尊争执,后者完全没与他提及这方面事情。 顾迟轻颔下首,然后就与对方详说了事情始末,也包括他需要对方去做的事情。 “心魔附上了矩木,你该知道矩木是支撑流月城的核心,矩木毁即是等于流月城将坠亡。我在你破开伏羲结界之前就事先与夜儿说了这件事情,他已事先做下了相应布置。” 谢衣疑问着打断道:“可是师尊还是与心魔结盟了……?” “是。”顾迟并不否认这点。 “烈山部若要存续,族民就需要熏染魔气。否则在浊气的影响下,即使流月城能继续漂浮于九天之上,烈山部迟早有一天也将会灭亡。” “那仍是要戕害下界黎民……” “十年。”顾迟平静道。 “只要十年就够了,让族民都熏染上魔气,不再惧怕浊气。在这期间,投放下界的矩木枝会竭力控制数量,将危害降至最低。我知你对此定也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但这是最后也是唯一的方法,即便不能接受,我希望你能够理解……十年之后,烈山部会百十倍补偿于下界。” 生命至为灿烂,至为珍贵,而又永不重来……这是谢衣的道。其行于此道,顾迟明白对方不会接受‘补偿’的说法,只无奈这已经是所能寻得的最好的方法了。 “矩木已事先部下了阵法,随时能可启用,这个阵法启用时能将心魔暂时驱离矩木。在驱离一刻动手,如此就能可不伤及矩木的情况下将其消灭。”说到这里时,顾迟顿了好一会,而后才道:“消灭心魔需要借助一物,我知道那东西在哪里……之后会把所在位置告诉你。” “……好。”言既至此,谢衣已明白了……他眼前青年是抱以赴死的决心在与他说这些话,他微低下头,坚定道:“谢衣,定然不负您的嘱托。” “虽有图纸,但能让流月城继续存在的偃甲装置还是只有你才造得出。现伏羲结界已破,就可派遣接受了魔气熏染的人去下界寻找灵石矿脉,如此能源的问题就也解决了。” 流月城能可继续存在,族民熏染魔气之后也将不再惧怕浊气,只要等过十年将心魔消灭,一切可至完满。但他大约是看不到了吧……想到这里,顾迟再掩唇稍微低咳了几声。 “是,偃甲装置……我明日就能开始动工。”谢衣应承道。 顾迟点下头,他下了床榻,走入隔间拿出一方木盒,然后将之交到谢衣手中。 “这副工具很小,你可以随身带着,近期应该是会有需要用到的时候。”这是顾迟老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就等着在合适时候交到谢衣手中,想着或许能减少一件遗憾之事。 谢衣把木盒收下,并不质疑青年所说的话。既然对方说他可能会要用到,那大概就是‘一定’了吧,虽不知具体是什么事情。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没过几日他去往下界寻得一处叫无厌伽蓝的地方,里面有一块石头萦绕清气。思及几天前与他的师尊争执惹得对方生气了,而再过不久就是沈夜的生辰,他就想把这块石头制成石椅来当做生辰礼物,想着让对方消消气。 本来谢衣还苦恼了一下手头上并无偃甲工具,这块石头用寻常工具又改动不了。但这时灵光一闪,他把收在袖中的木盒给拿了出来。 “幸亏还带着,不然就又得跑回流月城一趟了。” 于是等到沈夜生辰那日。 “师尊。” 座上的墨袍祭司冷冷就瞥了自家徒弟一眼,但反正没理。说是还生气着倒也不至于,只是不可能一下就拉下面子来。 不过被晾着的谢衣倒并不气馁,而选择再接再厉:“哎呀,师尊师尊师尊……” 于是墨袍祭司的脸黑了一下,低沉下声音道:“够了,有话你就好好说。” “噗嗤。” “呵……” 听见其余几人压抑着的低笑声,墨袍祭司的脸就更黑了,他现在非常确信他所收的这个弟子确实就是专坑师父的那一类型。 “是是,弟子这就好好说话。”谢衣还是笑着回答,有所回应就不亏嘛。 “见他们师徒两人相处,也真是颇为有趣。”顾迟大大这边就与坐在轮椅上的人说着悄悄话,这种话当然不能当着沈夜的面说出来,不然…… 对于青年所说的这句话,眸中笑意尚未淡去的瞳则无声点了点头,毕竟刚才的那阵低笑声里,是有他的一份。 “今日是师尊的生辰,弟子为师尊准备了一份礼物。”话刚说完,就有两名侍者把一张石椅给搬了进来。 “清气?”华月一眼注意到了石椅上盘绕着的淡淡清气,清气早已是难能寻得的东西,即使是下界的洞天福地也都被浊气侵染,能找到这样携带清气的物体……确实不易。 谢衣对华月点了点头,然后就用献宝的语气对座上的墨袍祭司笑道:“师尊你就算生我的气,这份礼物也还是赏脸收下吧。其上盘绕清气,对师尊的修行能有益处。”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自家徒弟的一份心意,沈夜就算再如何拉不下面子也还是稍微和缓了面容神色,淡淡‘嗯’了一声。 但再说到相对久远的未来的话…… 面容俊美冷硬的墨袍祭司坐在那把自家徒弟所赠送的石椅上,左手撑着头阖目休息。然而坐着坐着,一个极其意外的状况发生了,那把石椅成精了啊! 坐在成眠单手撑头休憩着的墨袍祭司差点是没摔下来,亏得惊醒了……一个瞬移术法,平稳落地。 那时面对墨袍祭司都快黑成跟衣袍颜色一样的脸,谢衣却是完全没能忍住自己的情绪:“噗……咳,弟子……弟子是真不知晓这座石椅会成精的……” 不过这就都是后话了。 时间越是推移,顾迟的心境其实越是平静。 「任务三:更改流月城坠亡命运,任务奖励200000月石,完成度87%」 现在是与心魔结盟交易的第七年,族民泰半都已接受完了魔气的熏染,余下的那一部分人在所预定好的剩下三年也能可全数熏染完毕。 灵石矿脉也已经寻得,就在生洲以东的一座连绵山脉处,谢衣粗略勘测过这条矿脉所藏的灵石数量,用以维持所做出的偃甲装置运转个三五百年也不是问题。 这七年间,顾迟去往下界,到衡山的山洞看过很多次……但或许是真的无缘相见,他始终未在那个地方再见到想见之人。 人间广阔,他却似乎没有足够的时间能去寻了。 “觉得热了吗?”顾迟缓步推动着木质轮椅走到树荫处,想着让对方乘下凉。 伏羲结界不再是无可逾越的屏障,接受魔气熏染之后他们也可至下界活动,现是第七年,顾迟正在履行自己与坐在轮椅上的人的约定。 经历许多,他已明白约定这种东西一定要在用能力完成的时候就趁早完成,这样才不会在双方之间留下太大遗憾。 “嗯。”瞳轻应了一声。热……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轮椅上面容苍白俊美的男子伸出手,像是要接住从树叶缝隙中透落的明亮日光,而这时身后的青年走了过来,拿巾帕给他擦拭完了额上的细密汗珠。 「以后会有机会的,下界山河广袤,奇景也多不胜数……以后会有机会能带你去看看的。」 他在下界见到了与流月城中一样的皑皑雪原,也见到了许多流月城中并不存在的景象。林木葱郁的山野,沙石飞扬的荒漠,还有古书典籍中的那个……叫‘沧海’的地方。 “还想去看什么吗?”青年微笑着温声问道。 轮椅上的人摇了摇头,他伸手去握住青年的手:“回流月城吧。”现是第七年,他明了时间已无多。 再到之后所有族民都接近完成魔气熏染的时候,顾迟就把谢衣再找了过来。 等一番谈话过后,顾迟就确认般地再问了一句:“都记住了吗?” “……是。”神女墓,昭明剑心,还有其他诸事……谢衣把这几个词反复记熟在心底。他望着床榻上像是已经疲惫得难以再睁开双眼的青年,心情极为沉重地走出屋外,把屋内空间让给在门外久久等候着的人。 屋内花瓶里的白色小花仍然盛开着,或者说从未凋谢过,因为瞳用术法封印了这几朵花的时间。 但他明白,即使他的术法能够封印这些花的时间,那边的那个人他却没有办法救回来了。 “天意从来高难问……?”低声叩问着什么,坐在轮椅上的人仍握着青年愈渐低凉下来的手。 “呵……”保持着这个姿势,瞳把上身靠在椅背,静阖了眼。 而在下界的某一处,一名原本正对着漆黑流水静寂抚琴的年轻男子也蓦地停顿下动作。不知心口忽然空落了什么,也不明再次失去了什么。 第66章 犯规 「任务三:更改流月城坠亡命运,任务奖励200000月石,完成度100%」 在新世界都已经待了五年,但顾迟到今天才刚刚收到这个任务完成的信息。两边世界的时间网不同,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当前世界,顾迟终于久违地穿上了现代服饰,一开始他还有点不习惯。 是真的不习惯,顾迟大大表示他都几百年没穿过白衬衫和打领带了。外面还得再披个白大褂,这样他才能出门见人。 嗯……这算是神罗公司科学研究部人员的标准衣着。 “顾迟博士。” 一名衣着相似的年轻女性抬手向青年打了个招呼,再走近去微笑道:“您吃过早餐了吗,没有的话要不要一起啊?” 虽然说他们之间是上下级关系,但共事几年,研究部门里的人都知道这名字听起来有些生僻奇怪的青年是非常好相处的。尤其跟霍兰德博士和宝条博士两人一比,非常温和而又体恤下属,都让她想起她在故乡里的一个邻家哥哥了。 “嗯……在八点之前就吃过了。”顾迟轻点下头,声音温和,唇角也习惯性地微弯起。跟他对话着的女孩名叫莉莲,是研究部门里年龄最小的人员,顾迟大大一直是把对方当成小妹妹看待。 “现在才这么早,您就又要进去那个地方吗。”一起走到楼层通道的分岔口,莉莲看着青年似乎要往左转,那边是神罗的高层人员才能进入的通道,其他人若是未经许可擅闯的话……是会吃到由治安维持部人员所发出的子弹。 她说的‘那个地方’,是要经由这专属通道才能去的一处不知道建在公司里什么地方的研究室。嗯……应该是研究室吧?莉莲不太确定地想着,她能得知那个地方的存在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还有工作没完成。” 这只是青年随口所说的一个理由,但莉莲对此并不怀疑。按照过往经验,她知道青年又会在那边至少待上大半天,今天估计是再见不到的了。 “那明天见面,博士要给我个一起吃早餐的机会呀。”长相偏属柔婉的女孩笑容却是颇为狡黠,她朝青年挥了挥手道别。 “好。”顾迟温声应了下来。 走入通道每隔一段路,都会在两侧墙边看见驻守着的治安维持部人员。都是站着一动不动,头盔挡住了他们的上半边脸,彼此之间也没有对话。顾迟走在这条通道里,感觉除了静寂还是静寂,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恰恰二十分钟,一路走过好几个需要刷权限卡才能进入的门,顾迟到达了目的地,也见到了他这次的任务对象。 “萨菲。” 早已察觉到脚步声,也从脚步声轻易分辨出来人是谁的男子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拿着的军用营养剂和压缩饼干,偏头想了想,在来人抵达之前把它们都放了回去。 于是当顾迟到来时,看到的就是对方正安静坐在训练室的休息位上的场景。银色长发柔顺地披散在其背后,这时对方转过头来,眼眸是较为浅淡的翠色,就像瑰丽的宝石一样……但是是不同于常人的竖瞳。 “早安,博士。”银发男子的声音很是低沉,但并不携带冷意。他望向来人,唇角处略微弯了弯,露出了一个浅淡微笑。 顾迟:“…………”要不要这么犯规? 经历了好几个世界,他所见过长相好看的人早就数不过来了。就说自家两徒弟吧,虽类型不同,但论及样貌那都是再出挑不过的,但眼前人却…… 无论看对方这微笑多少次,顾迟大大都还是觉得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 “我今天来晚了些,但你应该没有又吃营养剂之类的东西凑合?”顾迟就是随口这么一问,然后就把手上提着的塑料袋子交到已经走到离他大约只两步远处的人手中。 袋子里装着的是一盒蛋糕,还有一瓶牛奶。 虽然从外表看起来,这离他只两步远的人无论从身高或长相都会被认为是成年人,但事实上,眼前这身形高大,面容也俊美得毫无瑕疵的男子……离成年是还差了那么点时间。 顾迟第一次见到对方就是在这个训练室里,那时对方还只十四岁,从身形和长相还能看出是个小孩,但已经开始在这封闭的训练室中接受所制定好的各种训练。 然后第一次的对话,是因为他看见银发的小孩在训练结束到达用餐时间的时候,那据说是专门配置的食物,竟然就是营养剂和压缩干粮,神罗的军用标准款。 虽然看出了这是神罗公司里近期才最新研发出来的,且被署以高度评价的东西。但让小孩吃这个,真不是虐待幼童吗这?? 当时他看着银发的小孩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没觉得那两样东西难吃,单纯地只为进食而进食。 觉得看不过去的顾迟大大走过去把身上唯一携带的食物递到对方面前……是一排巧克力,还跟对方说等他一会,他现在去买别的能吃的东西。 “没有。”萨菲罗斯不动声色的回答,而在青年没注意这边的时候,他再微侧过头去看了一眼被他放回到原处的营养剂和压缩饼干。确认是看不出有动过的痕迹,他就把目光重新放到青年身上。 自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体会被人关心照顾的感觉,就是在他初次遇见眼前青年的时候。 总被青年督促着要正常饮食,他不觉厌烦,甚至是喜欢的。虽然他到现在也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本能地……希望自己也能被人所关心。 第67章 礼貌 在回答完‘没有’之后,萨菲罗斯就见青年点了点头,从表情看起来是……欣慰? 这种情感他还没有从别的人身上看见过,只从书籍上有过粗略认知,然后在青年身上见过几次,所以并不确定。 但应该是表示满意他的作为……这样就很好。 十四岁以前的记忆都很模糊,甚至是完全记不得,但萨菲罗斯对此没有过在意。有记忆以来,他就是待在这座训练室,每天接受研究人员所安排的训练和学习。 一开始就处于这种环境中,理所当然地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对,萨菲罗斯只像本该如此地接受着。当然……他把那些安排下来的事情都完成得非常出色。 到目前为止,萨菲罗斯每天所接触的除了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以外,就再没别的人了。而那些研究人员在他眼里,都差不多只是相同的会移动会发出声音的白色物体而已,因为那些人在面对他时都是以同样的表情和眼神。 就是对待例行公事的那种,不过有些人看他的眼神倒是稍微有些异样,像是害怕、恐惧之类。 但,怕他……为什么? “博士。”面容俊美得极具杀伤力的银发男子向青年这么轻唤了一声,他站起身,身高是比青年都高上那么些了……明明还是个未成年人好吗! 被那双漂亮的淡翠色眼眸注视着,顾迟大大果断应了一声然后稍微移开目光不与对方对视。实话说就是,对方的这张脸实在是太犯规了,偏偏还似乎毫无自觉。 青年只是个普通人,但银发男子可是日后将被冠以‘英雄’之名,神罗公司所造出的最强大的特种兵战士。前者移开目光的动作在开始一刻就已被他捕捉发现,继而他也像是不经意地移动了下位置。 顾迟:“…………” 放弃挣扎地继续对视着,顾迟低咳了一声道:“我听说公司给你安排了作战任务,你明天就要动身了是吗?” 萨菲罗斯低‘嗯’了一声,这时他唇角微弯起,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就是这样的眼神和目光,和那些人的不一样。 顾迟大大看着眼前乖乖应声了的银发男子,是未来‘英雄’之名遍响于世界的人,也是未来因憎恨人类而要以‘陨石计划’毁灭星球的灭世大反派。 是他的任务对象。 「任务三:萨菲罗斯好感度达满值,任务奖励3000月石,完成度82%」 「任务四:最大限度保护星球不受破坏,任务奖励666666月石,完成度37%」 但先撇开这些不谈,顾迟只知道,现在他眼前的这是一名将要被送上战场的未成年人……未成年人!! 虽然也就只差半个月,虽然无论是否成年……被送上真枪实弹的战场,差别也只是在糟糕和更糟糕此二者而已。 “任务的难度似乎并不高,博士不用为我担心。”其实萨菲罗斯本来想说的是‘轻松简单’,但想想这么说好像不太好,或许会被眼前青年认为是掉以轻心。 但他没想到即使是换用了现在这种说法,穿着白大褂却仍显得身形修长好看的青年还是微蹙了下眉,用微沉的语气对他说:“你要去的地方是战场,真正的战场可不是模拟训练室……不会给你有重来的机会。” 可是他在模拟训练室里也从没有过一次大意或失手,一直保持毫发无伤的全胜记录至最后一关,他没有试过‘重来’。 内心迅速划过这些想法,但萨菲罗斯没有说出其中任何一句来反驳青年,只是神色如常地点点头,对青年微微笑着应承道:“是,我会注意。” “我向您保证,会毫发无损地回来见您。” 优秀,强大,俊美如神祇,能够完美地执行并完成任务……眼前之人符合神罗所要求具备的一切‘英雄’的形象。 毫发无损,说起来真是个相当能表现自信的词。但顾迟也不得不承认,眼前人确是有说这句话的实力。 “我记得还有半个月就到你的生日,但这次与五台的战争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所以我想先提前把成年礼物给你。” 不自觉间,萨菲罗斯的站姿更标准了一些,倏忽就像一座稳稳屹立着的完美雕像。他望向青年,态度非常认真地道谢:“谢谢博士。” 人会对自己所缺少的、难能拥有的东西特别渴望,而又因渴望已久,终于得到的时候就会格外珍视。 在开始拥有清晰记忆,也就是他十四岁的时候。他曾经看见一名研究人员,是一位女性,她在看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面有一名孩童的照片。 他看见对方当时的眼神,充斥满了一种会让人觉得温暖的东西,温柔和……爱? 但对方在开始工作给他检测身体数据的时候,眼睛里的那些情绪就会全然消失,观察着他的那双眼睛里,并不存在那种温暖温度。 他那时才知道,原来他在这座封闭的训练室中所见到的白袍人,不都是只有一个表情,只是在面对他的时候是这样。 而到后来他也明白了,他在那名研究人员的眼睛里所见到的那种温暖目光,是母亲在看待自己孩子时候的目光。 母亲…… 有人告诉过他,他的母亲叫杰诺娃,在生下他之后就去世了。父亲死于战争。 他没有父母,好像也没有别的亲人。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在每年的哪一日,但一开始他并不明白这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直到在认识眼前青年的那一年里,对方在他生日的那一天送给他一份礼物,微笑着对他说‘生日快乐’。 “谢谢博士……”萨菲罗斯又低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而又悦耳动听。 因为是原本没有的,是渴望已久的,所以在得到之后愈加懂得珍惜。想要保护,使之维持现状。 “真要感谢的话,就遵照承诺毫发无损地回来见我吧。”听着重复两次的道谢话语,顾迟大大忍不住抬手放到对方的头顶上摸了摸。相处几年,他对眼前这尚未成年的未来英雄兼反派boss的感想就是……明明是这么三观正常有礼貌又懂得体贴人的好孩子。 “是。”对眼前青年,萨菲罗斯从不吝啬微笑。 摸着他头的手很温暖,动作也很温柔。青年尚未停下动作,于是萨菲罗斯也安静地半阖着他那双漂亮的淡翠色眼眸。 “对了,礼物……你现在就可以拆开来看看。”顾迟摸着摸着才感觉不对,自己这是摸了多少下了,反应过来才赶紧停了动作。 萨菲罗斯没有去猜测青年的用意,只依言照做。在拆开的礼物盒中,他看见了一颗如同红色宝石一般的魔石球。 “这个品级的召唤魔石是非常难获得的吧。”萨菲罗斯把盒中的红色魔石拿了起来,他对魔石这种东西并不陌生,在他的训练项目中,有一项就是关于魔石的运用。 但精纯度如此之高的魔石,他是第一次见到。 “不算难,只是跟人等价交换了一下。”无意让对方在意这个,顾迟微摇了摇头,然后接着道:“这是巴哈姆特的召唤魔石。我并不怀疑你的能力,但你去的地方毕竟是战场,我总是会担心的……所以去的时候就带上它吧。” 当前世界是一个魔法与科技并存的世界,用顾迟大大的话来说,这是一个非常不科学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星球是拥有自我意识的存在,而这个世界里的人死后,精神会进入一个叫‘生命之流’的地方,生命之流环绕星球流动,又会形成新的生命。 而神罗公司是星球上一家已有数百年历史的公司,总部建在米德加尔,也就是顾迟现在所在的这座城市,其余分部在星球的各个地方都有存在。 依靠着制造被命名为‘魔晄’的能源快速发展科技,神罗公司逐渐成为了超越政府的存在。 事实上这种魔晄能源,正是被加工之后的生命之流。神罗公司毫无节制地抽取星球内部能量,世界的科技在直线向上地迅速发展,然可想而知,星球是在一日日衰竭。 但凭借自身所拥有的庞大军队和雄厚财力,神罗将所有反抗的声音都一一压制抹除。像这次对五台的战争,也是神罗抹除反抗声音,掌握世界霸权的其中一步。 “好。”听见青年说他会担心,萨菲罗斯再微弯了下唇角。 他得要快些结束任务回来才行,因为在这个地方有担心和等待着他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发群号是因为还没建,本来是想快结局的时候建的_(:3」∠)_ 但是有人问群号,于是作者君今天就建啦一个 576109334(敲门砖任意跟这篇文相关的词都可以) ps:到时候如果要其他番外的文档,请【附订阅截图私戳】 【附订阅截图私戳】【附订阅截图私戳】←重要的话说三遍喵 第68章 讲道理 神罗的科学研究部门里,能被人称作‘博士’的,都能拥有自己独立配备的研究室。 不过顾迟的那间与其说是研究室,看布局不如说是个人休息室还更为贴切一些,没有什么奇怪的仪器,也没有那些用福尔马林泡着的瓶瓶罐罐的标本…… 工作的地方划分在一个角落,其余摆设就和寻常人家里的设计差不多。 出门要穿的白大褂在研究室里就被顾迟脱了下来,领带不喜欢系,也解下来扔在隔壁坐垫。衬衫的纽扣解下两个,青年的白皙脖颈由此显露出来。这时青年靠坐在沙发上,清俊面容上眉眼微垂,看起来就有种……懒懒的感觉。 衣着这么一变,青年平日在其他员工眼里虽温和却也一丝不苟的形象大概也会有所改变,前提是他们有机会能见到青年的这一面。 手上拿着电视的遥控器,顾迟照例跳转了三个台。但无论是面向群众的新闻台,还是神罗公司内部的消息,都没有这次战争的追踪报道。 神罗对他们想要打造成英雄的人不会吝啬于资源,就顾迟所知,武器开发部的人忙了将近三年的一个项目,就是有关于萨菲罗斯的武器……那把名为‘正宗’的太刀。 对方身上也给配备了军用的通讯器,顾迟是有权限能够联络上萨菲罗斯的,但是顾迟大大把手机翻过来翻过去,信息还是纠结着没发出去。 万一他这信息一发,让对方分心了怎么办……那边可是战场。 现已经过去了十一天,还有三天就到对方的生日。顾迟其实觉得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太久,毕竟萨菲罗斯一个人的攻击力就相当于一支军队。 不对……或许还不止一支军队。 像那样随随便便挥一刀,就能把一整座钢筋水泥砌成的摩天大楼给切出一个完美截面,直接拦腰斩断。想想对方在黑化以后是要召唤陨石毁灭星球的反派boss,顾迟大大真的从来不怀疑对方的武力值。 但是现在还未成年啊未成年,怎么想都还是会担心的吧,好歹也是他看了好几年的小孩啊。 “萨菲……”眼睛望着电视屏幕,也听着电视节目的内容,但顾迟大大早就不知道想什么事情去了,还无意识地念了下所想着的人的名字。 但下一秒,他就对上了一双淡翠色的漂亮眼眸,是不同于常人竖瞳,但这双眼睛真的十分瑰丽好看。尤其与其主人的心情相映衬,看起来是一种温柔的色调。 “遵照约定,我回来见您了,博士。”说到最后两字时,萨菲罗斯微弯起唇角,望着沙发上青年的目光尤为认真和专注。 微笑是与人交往的第一步,是获取他人好感的第一步……还在那座封闭的训练室中的时候,研究人员除去给他安排训练,也会拿来各式各样的书籍让他阅读学习。 以青年为对象练习和实践这句他在书上所见过的话,他想向青年表达好感,也希望能获取青年的好感。 尤其进门一刻听见青年在低念他的名字,发自内心地,他想要微笑……甚至是在那时候就按捺不下自己微扬起的唇角。 银发的男子现是半跪着的姿势,因为青年正靠坐在沙发上,类似于半躺着的样子,他要以这个姿势才能对上青年的目光。 “……?” “!” 迟钝了几秒反应过来,顾迟大大登时就端正了他的坐姿,然后第一动作就是想给眼前平安归来的人检查身体:“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萨菲罗斯先明确回答,接着才柔了眉眼,再微笑着说:“因为是向您保证过的事情。” 所以不会食言。 顾迟大大动作一顿,伸手去摸了摸眼前人的头。实在是……他在刷对方好感的同时,也被对方刷着好感。 讲道理啊,这么事事都听话的好孩子去哪里再找? “对五台战争竟然这么快就结束了吗。”顾迟只是想对这场战争的结束速度之快表达惊讶,毕竟大多战争的持续时间都是数以年计。但说出来之后他就发现自己这句话容易让人误会,于是他又补充解释道:“我只是……” “博士并不需要向我解释,我明白。”萨菲罗斯出声打断了青年要说的话,点了点头表示他能理解,不需要对方特地向他解释什么。对一个愿意关心他的人,他当然不会因为这种话就对对方产生什么误解。 讲道理……这么事事都听话又懂得体贴人的好孩子去哪里再找?? 自家两徒弟倒是能算。 “本来以为今年没办法给你过生日……这样吧,三天后有兴趣跟我去圆盘下面走走吗?”边说着顾迟大大边站起身来,忽然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不,不对,这个形容词非常有问题。 萨菲罗斯微偏过头,也随之站起身,而后微笑着回以肯定的答案:“当然。” 就是为了在生日时候能和青年一起,他才会想要以最快速度完成这次任务。 如果五台的士兵们知道在这次战场上,让他们经历了有如噩梦一般毁灭性攻击的银发战士只是因为这种理由才对他们采取了这种往死里压制的战斗方式,也不知是会做何感想…… 虽然说不同的战斗方式并不会改变结果,但在正常情况下,萨菲罗斯会把一些较弱的敌人留给同伴解决,不会包揽全功,他只负责解决那些同伴没办法解决的困难任务。而这一次,他一个人,几乎就压制下了五台的全部兵力。 对方好像还没注意他现在的形象,顾迟大大表示这很好,他还能挽回一下。 于是半侧过身,顾迟抬手把衬衫的上两粒纽扣扣上,也把那件科学研究部人员都穿着的白大褂再穿回到身上,嗯……领带……?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虽然是常年握刀的手,却并没有起茧子,手指白皙且修长有力。 重点是,在这平摊开的手上正放着他的领带。 顾迟:“…………” “博士?”不需要吗,萨菲罗斯正思考着这个问题。不过他确实觉得,青年刚才还靠坐在沙发上时候的样子……很好看。 和平时所见到的不一样,他其实想再多见见青年的这一面形象。 顾迟低咳一声接过对方手上的领带,然后在对方的目光注视下再默默系上。 “这次任务,军队里有人为难你吗?”见着跟在他身后走着的银发男子,顾迟决定带对方去神罗大厦七层喝个下午茶,顺便也带对方熟悉下神罗的环境。 这是萨菲罗斯第一次执行任务,也是他第一次亮相于众人眼前。在此之前,他都只是在那座训练室中接受所安排的训练,除去神罗的高层人员以外,公司里的其他人员都并不知晓他的存在。 顾迟会这么问,就是因为他清楚知道这一点。神罗军队里的人也是对萨菲罗斯听都没听说过的,但萨菲罗斯这次执行任务,上边所发下的通告就是——其作为ss 1st,对军队的指挥权高于军队统帅。 说到ss 1st的话……神罗的治安维持部一共是有三个部门,分别是军队,塔克斯,和萨菲罗斯所在的特种兵部门。特种兵部门是神罗治安维持部的最强部队,其内人员由强至弱分为1st、2nd、3rd三个等级。 目前,萨菲罗斯是唯一的1st。 但1st具体是个什么概念,没接触过的人都并不清楚。就这样突然空降过来,说是指挥权比他们的统帅还高,很容易引起军队里一些士兵的不满吧。 “嗯……没有。”萨菲罗斯回想着思考了会,然后才回答青年的问题。 虽然有好几十个人说要跟他比试,但是那些人的攻击都很无力,应该是算不上为难。 “真的?”青年像是有些不信地再问了一次。 萨菲罗斯对他微笑,点下头道:“真的。” 淡翠色的漂亮眼眸在从窗边透入的日光映衬下,看起来就更为瑰丽了许多。银发英雄的面貌也在这淡淡的日光之下有如神祇般的俊美,他低沉的声音再缓缓补了一句:“我不会对您说谎。” 讲道理啊!这么好的一个孩纸——!! 顾迟大大顿时不说话了,因为他深深觉得自己的好感度又被对方刷高了几点。 第69章 负责 顾迟所在的这座城市叫做米德加尔,是星球上最大的魔晄城市,也是神罗公司总部的所在地。 之前顾迟问萨菲罗斯有没有兴趣跟他去圆盘下面走走,所说的‘圆盘’即是把这座魔晄城市分成上下两层的支撑物,上层是神罗的领地,下层则是被称作贫民区的地方。 但事实上在这所谓的贫民区里,是有许多上层所没有的东西,比如教会,又比如顾迟之前购买到那颗巴哈姆特召唤魔石的一家隐蔽着的交易所。 现在顾迟就正带着萨菲罗斯往这家交易所走去。 说起来,是在萨菲罗斯回到神罗的几天之后,关于这次五台战争的捷报才陆续出现在了新闻台上。神罗早就控制了新闻播报的权利,顾迟能从广场的屏幕上看见见一道活跃于战场上的……正走在他身旁的银发英雄的身影。 战争持续期间没有追踪报道,似乎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爆发,可以说神罗是卯足了劲地对萨菲罗斯个人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进行宣传——为了打造出一个英雄。 打造出一个‘英雄’,对神罗自然是有好处的。当人们对英雄产生崇拜向往,对其所在的神罗公司自然会抱以相同的情感。英雄的存在会吸引群众加入神罗,为神罗所用,如此一来,神罗的目的就能算是达成。 “太危险了。”顾迟望着广场上已经稍微有些老旧的大屏幕,忽然就微蹙下眉。 诚然英雄之名,媒体的力量功不可没。但是也不可否认,萨菲罗斯自身的能力是无愧于此,像顾迟刚才在屏幕上所看见的那一幕场景——两军胶着之际,银发的战士直接从正面突围而入,以一己之力就歼灭了五台的主力部队。 正面突入……顾迟就看着屏幕里的银发战士直接穿过了枪林弹雨的机枪扫射,到达敌军腹地,手起刀落随即就见刀光一闪,把人家的一排坦克都给劈两半了。 这一幕还给了特写。 银发的英雄没有多作思考就先应了声‘是’,然后他态度认真地,对青年类似于保证般地微笑说道:“下次我会选择绕后。” 顾迟:“…………”他其实想表达的是,对方一个人冲在最前面的这种行为很危险,和从正面怼还是绕后偷袭的关系不大。 可冲在最前方为后方军队突围,又或是单独完成困难的任务,恰恰就是‘英雄’所需要做的事情。 于是片刻过后顾迟才‘嗯’了一声,温声道:“总之,尽量不要让自己受伤。” 他也只能说这么一句了。优秀、强大,但这并不是把事事都推托给对方的理由,也不是认为对方有能力解决就可以对过程及后续漠不关心的理由。 银发的英雄再又看起来非常听话地点了点头,他应承着说‘好’,柔和着的淡翠色眼眸和微弯着的唇角都妥妥是一个肯受教的好孩子的样子。 顾迟大大现在非常有作为家长的欣慰感,虽然他和对方实际并无血缘关系……然而面着对一个听话而让人省心不说,还长相满分的小孩,实在是很难不喜欢的好吗。 “上次的礼物不算,在这里有看中的东西吗?”两人已经走过好几条不易发觉入口的小路到达了那间交易所,进入交易所内部,顾迟就对旁侧人表明了此行的目的。 神罗科学研究部人员的工资待遇相当不错,高层人员的工资就更不必说,反正顾迟大大现在是能算得上富裕的。只不过在这个交易所中的东西未必用钱就能买到,上次的那颗召唤魔石,就是顾迟拿同等品级的治愈魔石交换来的。 萨菲罗斯刚想回答,但在一桩意外发生以前,作为1st,超越普通人可能不止百倍的感知让他在那一瞬间微敛起了在面对青年时的唇角弧度。 在毫秒之间做出反应,萨菲罗斯左侧一步揽住青年的腰际,而后一个跳跃从建筑的底层到达了第三层。 再过几秒,他们原来所在的地方,一个不知名的物体滚了过去,随即就发生了小范围的爆炸。 顾迟大大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样突然就改换了位置…… “是l式手雷。” l式手雷?这不是武器开发部的那群人上个星期才刚捣鼓出来的东西……这交易所里的人竟然连这东西都能弄到。 听见距离非常近的低沉声音,顾迟开始了思考。听说这武器还是未完成品,因为虽然破坏力极强,但杀伤半径太小。 等等……距离非常近的低沉声音? 顾迟大大微侧过头,一张放大了的俊美面容就在离他咫尺之间的位置。但无暇顾及两人当前似乎是不太合适的姿势,顾迟先注意到萨菲罗斯的神情变化。 原本是淡翠色的漂亮眼眸,现在却有些幽深碧绿,竖瞳也像是收缩得更为细长。唇角的弧度已经消失不见,这时的萨菲罗斯看起来……和刚才那个温柔微笑着,顺从而听话的样子差别很大。 杀伤半径太小,大约就只两米,而他们刚才所站的又是一个相对空旷的地方,所以交易所内是无人受伤。只是在这两米范围内被炸出的极深坑洞,所发出的巨响还是在人群引起了很大一阵骚动。 “萨菲?”对方现在这个表情,顾迟有点陌生……毕竟他平时见到的都是对方表情柔和,微微笑着的样子。右手抬高轻放到银发的英雄头上,顾迟大大想着是不是能让对方稍微柔和下面容。 “是,我在。”萨菲罗斯声音清晰地应了一声,在微低下头去与青年对视的一刻,神情蓦地温柔下来,唇角甚至弯起了淡淡微笑。 变脸现场。 顾迟:“…………” 这变脸速度快得让顾迟都差点以为之前的是他自己看错了,但没等他再有别的动作,这时就又听银发英雄用低缓的声音对他说:“您的安全由我来负责,请您安心。” 出门在外,身边跟着个黑化起来连星球都能毁灭的反派boss,顾迟大大还真是没有担心过自己的身家性命。 “嗯,萨菲一直都让我觉得非常可靠。”顾迟微弯着眉眼道,也没有掩饰自己眸中赞许的目光。这是实话,无论什么任务对方都能完美地执行并完成,当然会让人觉得十分可靠。 银发的英雄听见这句话却忽然像是微顿了下动作,唇角的弧度再上扬几分,想要微笑……他想要对青年微笑。 从青年口中得到的嘉奖,意义似乎就不一样。他其实并不在意声名和荣誉,所以在战场上,如果是那些较弱一些的,同伴能够解决的敌人,他并不会想要去拿下这份战功。 但是青年对他的嘉奖……非常重要。让他有种真实感,而不是那些虚无的光环。 面对着银发英雄微笑攻势的顾迟大大都有点想稍微移开目光了,奈何对方没给他这机会。杀伤力这么强还要他这样近距离面对,还能不能好了?! 所幸,萨菲罗斯现在往下注视着一个慌忙跑到他们原来所站着的位置上的人,是锁定目标的视线。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是一名穿着连衣裙的年轻女孩,她现在一个劲地向回到附近位置的顾迟和萨菲罗斯两人鞠躬道歉。 刚才她放东西的台面被路过的人撞了一下,被摆放在边上的一颗手雷就滚落到了地面。这些l式手雷据说是未完成品的事情她是知道的,但她不知道这些手雷还不稳定到在地面滚一圈就爆炸,引线都还好好缠着在上面,竟然爆炸了……说好的神罗科技竟然这么不靠谱!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了,重点是她该怎么让对面两人原谅她。虽然对方并没有受伤,但要是换成普通人,那就真是…… “我们没有受伤,但那些l式手雷,建议你还是都销毁了吧。”能看出女孩是诚心道歉,顾迟本也没想要为难对方,就只温声提说了个建议。 萨菲罗斯没有出声,他不会对青年处理事情的方式加以干涉,他只要保护好青年就可以了。 事情在相安无事的情况下解决,但穿着连衣裙的女孩后知后觉地想到,刚才那个银发的……长得很好看的人,好像是她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这次对五台战争里的大英雄? 交易所的保安人员过来巡查了一回,当然场地的维护费用女孩是自觉主动地承担下来了。 “有看中的东西吗,萨菲?”之前的问话被意外打断,顾迟于是再重复问了一遍。路过许多摆放着高纯度魔石的铺位,也路过许多贩卖特别装置的铺位,但对方似乎都并不感兴趣。 萨菲罗斯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淡翠色的双眸注视着问他话的青年,以请求的语气询问道:“博士可以帮我选吗?” 是青年给他选的,他都会喜欢。 第70章 属于 近年的战争有些频繁,继对五台战争之后,神罗与其他具有反抗意识的国家也进行了交战。 这几年来神罗高层给他下派的任务几乎没有中止过,可以说,有战争发生的地方,就会出现萨菲罗斯的身影。 而随着一次次战争结束之后的新闻报道,萨菲罗斯的英雄之名也被逐渐推至最高点,遍响于世界各地。 “计划是自敌方右翼突破,分割包围之后再进行合围歼灭。”作战会议室里,统领这一支神罗军队的统帅在说着作战计划时,心里却是有点紧张。原因是,有一个大人物正一言不发地静静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这让他不得不仔细起自己的表现…… 要知道,对方一句话就能影响高层对他的评价。 银发的英雄虽然表情是很平静自然,并没有冰冷着一张脸给他们看,但是对方坐在那里……下意识地,作战会议室里的人一个个都谨言慎行起来,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对方其实是不需要参加这种作战会议的,作为1st,他的行动本来就不受军队统帅所管制。对方坐在这里,其实可以说是给统帅面子的行为。 有这样强大的特种兵战士加入这次战争是让军队统帅觉得信心十足,但在面对这样一名声名鼎盛的大英雄的时候,也难免会有压迫感。他看过对方在一次战争里的作战表现,完全是超越人类的强大程度。 正常人是怎么也不可能做到那些事情的吧。移动速度比射出的子弹还快,手上的刀只挥一下就能拆掉对面建起的钢铁围墙什么的…… “详细计划……萨菲罗斯大人?”见着忽然站起身来的银发英雄,军队统帅不由得也暂停下演说。急急回想了下,难道是他刚才说的那些话里有什么让对方觉得不满意的事情吗?? “抱歉,我需要去处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银发的英雄先向他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出声解释。 且不说都已经用上‘非常重要’这个形容词了,就算对方只纯粹是感觉不耐烦了想要离开,统帅表示他也不敢拦着好么。 把人给目送离开,军队统帅松了口气,顿时就觉得身上的压力减轻了许多。 1st这样的特权阶级,萨菲罗斯在军队中当然是拥有自己独立的休息室。 “博士。”电话接通的一刻,银发英雄低沉的声音忽然就柔和下来,身临战场时极度冷静的淡翠色眼眸也变得很是温柔。 远在米德加尔神罗大厦中的顾迟大大很快也给予了回应,不过回应完后他又顺口问了一句:“现在没有在忙吗,我以为你要到晚上才会闲下来。” 他刚才给对方发了个短信,大意是说让对方在有空的时候给他打个电话。 “嗯,现在刚好是休息时间。”眸光略微晃动了下,但萨菲罗斯仍是微笑着回答。 顾迟大大听着通讯器里传来的答话,理所当然地没有多想其他。他其实就只是放心不下,想问问对方这次的任务是否顺利而已。 “是,目前没有遇到任何困难。”听见青年询问他的近况,萨菲罗斯唇角的弧度再上扬了些许,银发英雄俊美的面貌也因此而更具吸引力。 无论是在那座封闭的训练室里的时候,还是现在,在电话另一头的青年都是唯一一个会对他表示关心的人。 他一直都很珍惜。 “再过三天,我就能回去见您。” 听见这句话,顾迟的第一反应是这次战争已经接近结束了,所以对方才会这么说。新闻没有追踪报道,他都不清楚对方那边是什么情况。 “好。”青年说那一天会在神罗大厦的第一层等他,于是银发的英雄声音低沉而柔缓地这么应了一声。 等待青年先挂断电话,听了会通讯器里回响的忙音,萨菲罗斯才将通讯器收回到原来的位置。 明天他就把这次的任务结束吧…… 尽早返回。 三天之后,银发的英雄如他所言地果然回到了米德加尔,军队的回返是要慢上许多,他是在任务结束后就直接乘坐直升机回来的。 近几年他与青年算是聚少离多,因为战争太过于频繁。 但这次之后应该就不会了,就萨菲罗斯所知道的讯息里,在他执行这次任务的期间,公司的特种兵部门多增加了两名1st。 而且这次战争所面对的国家,也差不多就是最后一个对神罗明确提出反抗的国家。 从直升机上下来,萨菲罗斯从机场走入神罗大厦内部,走过一个拐角的时候,两名原本在聊天着发出笑声的员工几乎是立刻就收起了脸上笑容。 “萨菲罗斯大人。”虽然现在是休息时间,聊天说笑完全是可允许的事情,但突然看见银发英雄的两名员工还是换上了谨慎又小心的态度。 和其他人一样,他们从新闻报道中看见银发英雄的种种辉煌战绩,就对‘英雄’愈加产生膜拜和仰望的情绪。而他们看银发英雄时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座高高在上的完美雕像。 不需要关心,因为英雄该是完美的,无所不能。 不能够靠近,因为英雄的位置太过于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嗯……不用理会我,你们继续。”萨菲罗斯对他们点了点头,平静着神色离开。 这不是属于他的东西,那什么东西才是属于他的? 走到约定的地点,萨菲罗斯见到青年熟悉的背影,这时他的眼睛里就再看不进别的东西。 “博士。”他走过去,从后方把青年抱住。 顾迟大大就只在被抱住的时候微愣了一下,然后就转过身去,也回抱了一下正对他微弯起唇角微笑着的银发英雄。 拥抱在这个世界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无论是用以安慰或是用以问候久别重逢的朋友。 也差不多是又有近一个月没见面了。 “欢迎回来。这次也是毫发无损对吧,萨菲?”虽然并不怀疑对方的能力,但顾迟是从来没有减少过对对方的关心。该问的还是得问,万一有事呢…… “是。”萨菲罗斯声音低缓地回应着,他注视着青年,淡翠色的漂亮眼眸中,目光极尽柔和。 这是属于他的。 之后只过了半天不到,这次任务完成的奖金就打到了萨菲罗斯的工资卡里。 萨菲罗斯在第二天去查看了下卡里gil的数额,是一串很长的数字。但他对金钱的观念不大,因为这卡里的数额总是增加的比他用出去的多很多倍。 1st的工资报酬是高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每次执行完任务之后又还会再加一份非常丰厚的奖金,但从来没有人会对此发表什么意见,毕竟工作难度就摆在那里。 “这不是你的工资卡吗?”在第二天收到来自银发英雄的工资卡的顾迟大大一脸懵逼,放他手上是要做什么——?? 萨菲罗斯对青年温柔下眉眼,微弯起唇角回应:“嗯,密码是您的生日。” 他只是想要给,随便青年拿这张卡去做什么都可以。 第71章 愿望 1st的工资卡,里面存着的钱估计都够普通人用不知多少辈子了吧。顾迟看了一眼手上那张银发英雄拒绝收回的长方形卡片,然后就把这张卡收在了他独立研究室的一个柜子里,但并不打算使用。 顾迟大大想到在这个世界里,系统给他发布的那两个任务。 「任务三:萨菲罗斯好感度达满值,任务奖励3000月石,完成度93%」 「任务四:最大限度保护星球不受破坏,任务奖励666666月石,完成度46%」 萨菲罗斯对他的好感度会影响任务四的完成程度,但又不像长琴那样,和乌蒙灵谷、琴川的两个任务几乎完全挂钩。那除了让银发英雄肯站在他这一边,不要黑化了去毁灭星球这点之外,他要完成这个任务是还欠缺些什么呢……? 顾迟思考过这个问题,从游戏原作的故事背景来看的话,他应该至少是需要把神罗公司给一锅端了才行。神罗通过抽取生命之流,再将抽取出的生命之流加工成魔晄能源而发展科技,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在透支星球的内部能量。 但要一锅端了这个实际已经掌握当前世界霸权的公司,顾迟大大表示……怪不得这次任务奖励的月石这么丰厚。 虽然在原定轨迹里,他现在所在的这座神罗大厦,即神罗公司的总部,本来也是会被黑化之后的银发英雄从底层到顶层都屠杀一空。 然而要等到那个时候,一切就都已经太晚了,毕竟他要完成这个任务的前提之一就是不能让萨菲罗斯黑化。 这真是一个矛盾困难的问题…… “您在烦恼什么吗?” 上一次的战争结束之后,如萨菲罗斯所想的,反抗神罗的声音几乎已经全都被压了下来,现在就暂时没有非要他去执行不可的任务。 且特种兵部门新增了两名1st,他们也乐于接受任务,所以萨菲罗斯可以说是终于闲下来了。他现在正把一个刚刚削好皮的苹果递给坐在旁边的青年,又因为看见青年走神沉思着的样子而出声询问。 顾迟一回神就对上一双漂亮的淡翠色眼眸,眸色是一种非常温柔的色调,明澈又极端清丽。左手被拉了过去,然后他的手心里就被放上一个削去了果皮的苹果。 ……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顾迟大大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眼看着青年好像又不知走神去想些什么东西了,没有给他回应,但萨菲罗斯却是更加柔和下眉眼,低沉好听的声音也再放轻了些:“博士?” 从第二次走神中拉回思绪的顾迟大大低咳了一声,继而略微摇了摇头,温声道:“没有。” 也或许没有那么困难。 “是不能告诉我的事情?”银发的英雄唇角仍是微弯着的,只不过眉眼垂落下了些许。 听见这一句,顾迟先拿起桌上的切水果用的小刀,把对方削好皮的苹果切成了小块,然后用牙签戳起其中一块,淡定着放到银发英雄的嘴边。 哄小孩,这事他还是擅长的。虽然年龄上来说对方是已经成年了。 银发的英雄像是微微怔了一下,但这一幕顾迟并没有注意到,他只看见对方张口把苹果吃下,然后就稍偏过头,看不清表情。 “反抗的国家都相继投降了,除去一些小的叛乱,应该是能安定很长一段时间。” 神罗的存在也并不是没有好处,科技确实是发展了,各国之间的战争也停了,因为它们需要面对共同的敌人。到现在神罗掌握世界的霸权,大规模的战争几乎不再出现,某种方面来说是件好事。 “不需要频繁参战执行任务,萨菲最近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青年微笑着,再戳起一块苹果给银发的英雄递了过去。 未来……或许他没有办法,也不该阻止对方去了解关于自己身世的真相。但能先问出对方想做什么事情的话,从对方的内心愿望着手,他怎么也不至于会让一个三观正常又听话体贴的好孩子黑化了吧。 话音刚落,顾迟大大就看见银发的英雄倏忽把头再偏了回来,把他拇指和食指之间捏握着的正戳着一小块苹果的牙签取走,放回到果盘中。 做完上述动作,萨菲罗斯就微低下头在青年的手背上亲吻了一下,类似于羽毛拂过那样轻柔。 “保护您。”银发的英雄微弯起唇角,俊美的面貌在这份温柔神色之下无疑是让人更加难以抵抗。 低沉好听的声音随即变得十分柔缓:“还有达成您的心愿。” 完全没料到是这个答案的顾迟大大卡壳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剧情发展为什么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嗯。”懵了好半天,顾迟终于挤出了一个应声。 调整好状态,顾迟抬手去摸了摸眼前这个各种为他着想的好孩子的头,想了想还是决定从另一方面入手:“你和杰内西斯还有安吉尔相处得如何了?” 这句话中所提及的两个人就是之前所说的,特种兵部门里新增的那两名1st。原定轨迹中,这两人是萨菲罗斯所珍视的朋友。 幸运是,由双方身份的相近,都是1st,萨菲罗斯拥有了他觉得能称之为朋友的人。 不幸是,杰内西斯和安吉尔是出生在同一个地方,从小一起长大而把彼此视作最好的朋友的人。 朋友和好朋友,相比较起来的话,就会有鲜明差别。又因为种种不可抗力的原因,比如萨菲罗斯的英雄光环太过于夺目之类……后期杰内西斯与安吉尔一起叛逃神罗的时候,是不告而别。 大约他们在离开的时候,并未想过被留在神罗的银发英雄是否会因此而痛苦。但即使如此,银发英雄在他们离开之后,与另一个的人的对话中却是说‘根据情况,我也可能会舍弃神罗’。 他会愿意站在朋友的那一边,与神罗对抗,即使舍弃他的声名与荣誉。只是不告而别的两人丝毫没有给予他选择的机会,甚至其中一人,后来还在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捅了一刀。 “还不错吧。”萨菲罗斯在回答青年问题的时候,唇边带着淡淡微笑,接着又说:“公司这个月给他们安排了假期,他们好像要回故乡探亲的样子。” 回故乡是什么心情呢……他那天看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好像都挺高兴的样子。 他没有故乡,所以不太能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对了……您什么时候也要回故乡探亲吗?”萨菲罗斯低声询问道。 青年的故乡如果是离米德加尔很远的地方,那他就要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对方了吧。但这些年,他好像都没见青年离开过米德加尔。 “故乡太远了,假期的时间都不够我来回一趟,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顾迟温和着声音回答。 “嗯。”刚还微垂着眉眼的银发英雄这时很快就应了一声,柔和了面容。 第72章 笨苹果 在银发英雄的应声之后,顾迟看了一眼在果盘上的苹果,他忽然道:“这个月,萨菲也是有假期的吧?” “是。”尾音稍有上扬,萨菲罗斯以目光柔和地询问青年的下文。 顾迟点了点头,然后微微笑着道:“这样……这次对巴南草的研究已经结束了,我接下来也有比较长的一段假期。” “我记得安吉尔他们的故乡是在巴诺拉村,既然都有假期,那不如我们也去那边看看怎么样?就当是去旅游。” 萨菲罗斯用低沉而柔缓的声音应了声‘好’。青年所希望的事情,他会欣然应允,再者他对杰内西斯和安吉尔的故乡也颇感兴趣。 朋友的故乡,是很值得一去的地方吧。 于是坐在同一列列车上。 穿着红色的皮质风衣,手上捧着一本名为‘loveless’的书籍,杰内西斯像是漫不经心地瞥了坐在他对面的两人一眼,当然这道目光的重点瞥过对象是那个柔和着面容的银发英雄。 栗色的中短发,杰内西斯的长相也十分俊俏好看,只是这张脸在面对银发英雄时候的神情总不那么友好。 “大英雄这是哪来的兴致,竟然要去看我们的故乡。”在这并不宽敞的列车车厢里面对着,想到对方要去看自己的故乡,杰内西斯就哪都不自在。 他根本都还没准备好…… 不,不对。杰内西斯马上又在心中否定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对方要来就来,关他什么事。 “杰内西斯。”坐在他旁边扛着大剑的安吉尔出声了,是个人都能听出杰内西斯话中的嘲讽意味,他也习惯了在这两人间打圆场。 安吉尔其实明白,跟他一起长大的这个好朋友经常口不对心,但就是在面对银发英雄的时候,莫名地总是非要语中带刺。 “因为是朋友的故乡,萨菲很感兴趣的吧?”没有正面去与对面穿红色风衣的1st交谈,顾迟反而是温和微笑着询问坐在他旁边的银发英雄。 他身旁的银发英雄对朋友的容忍度非常高,所以无论杰内西斯怎么挑衅,萨菲罗斯是从来都没有生气过,至多是沉默无言。 “嗯。”萨菲罗斯看了对面两人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面对银发英雄这么诚实的回答,杰内西斯实际是更加不自在了,但他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再说出别的带刺言语。 而表面上看,这位穿红色风衣的1st表情没有丝毫变动,只除了翻开手上的书,像是认真地看了起来。 朋友。 这是双方都不会主动开口提及的名词,一者是因为对方头上的英雄光环过于闪耀刺目,另一者是并不擅长于表达。 但现在银发英雄的这一记应声,和当着对面两人的面说‘我们是朋友’这句话没有差别。 “对了,那个很好喝的笨苹果果汁,好像就是杰内西斯发明的?” 杰内西斯抬头望向对面表情温和的青年,倒是态度端正地回以肯定答案。他与青年的接触并不频繁,但对方确实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那类型人。 “巴诺拉村是笨苹果的原产地,在那里新鲜摘下的笨苹果应该会比运送到米德加尔的那些好吃很多……”青年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眼微弯,看起来是带着些许期待神色。 听见青年对笨苹果的夸赞,杰内西斯就微扬唇角,道:“最大的笨苹果果树就在我家的后院里,如果您来我家做客,我可以好好招待您。” 然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杰内西斯其实是忘记了一件事情。既然青年要去他家做客,那不执行任务时候就总与青年待在一起的银发英雄…… 怎么会不跟着一起去呢? “这位是英雄大人吗?”在门口迎接自己归来的孩子,从面容还能依稀看出年轻时候貌美模样的一名女性有些惊讶地望着在杰内西斯身后的银发英雄。 萨菲罗斯在这世界里是真的非常有名,战争中建功无数的大英雄,是年轻一代的那些孩子心目中的梦想与目标。其实在同辈人中也是。 在银发英雄礼貌地轻点下头的一刻,对方就像是很开心的样子,但似乎是为她的儿子感到高兴:“杰尼,你的梦想可以完成了哦。” 杰内西斯:“…………” 梦想? 他这位友人的梦想会是什么呢,还是有点想知道的。萨菲罗斯微不可察地垂了垂眉眼,面上神色未变,但实际他是正在思考猜测。 顾迟这时就微弯下眉眼。他这次之所以跟银发英雄提说要一起来巴诺拉村,其实是为了弥补一个在将来会变成遗憾的事情。 就好像没注意到自家儿子的沉默,杰内西斯的母亲边把他们迎进屋里,边微笑着对银发英雄说:“那孩子小时候的梦想就是用笨苹果招待您啊,他都把这梦想记在日记里了,那时还特地拿给他的父亲和我看。” 杰内西斯:“妈妈!” 萨菲罗斯:“…………” 竟然是这样的吗。银发的英雄忽然有点想微笑。是发自内心地觉得高兴,又有些释然。 朋友也是对他而言非常珍贵的事物,所以对待自己与杰内西斯、安吉尔两人的友谊,他会想要维护。 即使杰内西斯总语中带刺,即使他明白这两人都更看重彼此,而他对两人而言,或许只能算是关系不错的同伴。 现在得知意料之外的事情,银发的英雄微弯起唇角。面上神情深究起来的话,大概能解读成满足和幸福。 真好,他有朋友,也有……家人。 想到这里时,萨菲罗斯就微偏过头,漂亮的淡翠色眼眸映入身旁青年的身影,眸光温柔。 第73章 取暖 做客完毕,顾迟本来是要带着萨菲罗斯在村子里找一个能租住的房屋,但杰内西斯的母亲把他们留了下来,说是家里还有空着的房间。 萨菲罗斯站在浴室门口,无声注视着在沙发那边已经换上了睡衣的青年。青年正在看电视节目,因为是青年背对着他的,所以对他的视线毫无所觉。 这样也不错,他能多看一会……如果是正面相对,他就不能这样一直盯着青年看了。 没见过青年穿睡衣的这一面,银发的英雄不由得停驻了视线。 然而顾迟大大实际并不是如对方所想的在看节目,他只是在查看系统的任务面板。最大限度保护星球不受破坏什么的,这任务想想他还是觉得有些头疼。 终于注意到浴室里的水声停了,还似乎停了很久,顾迟于是回过头去望了一下。 银发的英雄还站在浴室门口,身上没再穿着紧身的黑色皮衣,肩上也没有那什么肩部盔甲,总之是脱离了作战服的样子,只穿着一身特别居家的休闲服。 这副样子,和人们自屏幕上所见到的‘英雄’的形象就有很大差距了,大概是他们所难以想象的。毕竟在人们眼里,英雄是无时无刻都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完美状态,并不会有停下休息的一刻。 顾迟倒是对银发英雄的这一形象改变没有什么感触,只是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头发湿着都不难受吗。”顾迟在对走到他面前来的银发英雄说这句话时,语气是带了点无奈。 萨菲罗斯回了个疑惑的眼神,但还是顺从地接过青年递给他的一条毛巾。 是想要他做什么?银发的英雄不动声色的思考着。 有一滴水珠顺着额发划落在银发英雄纤长的羽睫上,然后他微眨了下眼,这滴水珠又落在他俊美的面貌上。 “唉,坐下坐下。”看见这一幕,顾迟大大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座位。他刚才还只是有点无奈,现在就是无奈极了。 到底为什么他遇见的小孩,都是不会照顾自己的那种类型……? “这前面两边的头发有些长了,我等会帮你剪一下。”顾迟把毛巾从银发英雄手中拿走,把毛巾展开之后,就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对方那头发质极好的银色长发。 “嗯……好。”萨菲罗斯低应了一声。因为听见青年刚才的叹声,他现在就乖乖把头低了过去,好让青年能够更方便地摆弄他的头发。 等把银发英雄的头发擦干了些,至少是不再滴水的程度,顾迟就走出房门去跟这栋屋子的主人要了一把剪刀。 “只是稍微剪下前面这两边的头发。”顾迟拿着剪刀走回到原来位置,银发英雄还一动不动坐在那里,那双漂亮淡翠色眼睛先是静望着他,然后视线稍微下移,看了他手中的剪刀一眼。 以为对方是担心他的手艺,顾迟大大对他弯下眉眼,温和微笑道:“放心吧,不会剪得难看的。” 剪得难看也没有关系,萨菲罗斯是这么想的。但作为一名战士,比起用言语去表达,他还是更倾向于实际行动,于是他把头往青年那边低了过去。 之后房间里持续了一会‘咔擦’的轻响声音,直到青年温声说了一句:“好了。” 根本都没去看是剪得如何,萨菲罗斯的第一反应是对青年微弯起唇角:“谢谢博士。” 这么有礼貌的好孩子不多见了,顾迟大大顺手着就在银发英雄的头上摸了摸。 摸着的时候,顾迟先思考了会,然后温和着声音问了一句:“萨菲……有想过离开神罗吗?” “您要离开?”敏感地察觉到什么,听见这一句,原本还对青年微低着头的萨菲罗斯蓦地把头抬起,视线牢牢锁定在青年脸上。 系统发布的任务是保护星球,那他之后确实是要离开神罗的。于是顾迟大大一时也没有否定对方的这个问题。 在顾迟还在想如何回答的时候,萨菲罗斯的行动比他更快一步,拉下了顾迟碰触在他头上的手,做出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动作…… 银发英雄的淡色唇瓣在青年的手背上轻轻碰了一下,抬起他那双极清丽的眼眸,认真道: “我想保护您。” “如果您要离开神罗,那我也会一起离开。”不要把他留在那里。 英雄的声名和荣誉,对萨菲罗斯而言是最不重要的东西。而眼前青年直到目前为止,是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这个‘最重要’的位置以后想来也不会改变。 在这两者之间选择,根本就算不上是取舍。他只是毫无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任务四:最大限度保护星球不受破坏,任务奖励666666月石,完成度66%」 竟然这样就上升了20%的完成度。顾迟大大微愣了下,但他现在是没空去管这个事情了,因为面前的银发英雄望着他微垂了眉眼。 这个表情有点像没安全感的小孩。顾迟大大不由得伸手去抱了一下,然后温和着声音说:“离开的话,我会事先告诉你,不会不告而别。” 得到承诺,银发英雄俊美的面貌上就带上了极为柔和的微笑。继而他做了一件事情,在青年要松开抱着他的手的时候,他侧了下头,温凉柔软的唇瓣就轻蹭过青年的脸颊。 然而顾迟大大对此并没有察觉。 时间再晚些,那就到睡觉时间了。 哦,忘了说,空房间是有的,但只有一间。 到这个月份的天气其实有点冷,作为神罗特种兵部门中的1st,连对什么坦克、钢铁围墙之类都能一刀摧毁的银发英雄当然是不会对这点低温有什么感觉,但他知道青年的身体向来是不太好。 察觉青年已经入睡了,萨菲罗斯仍清醒着,淡翠色的眼眸往青年那边看了许久。他的夜视能力很好,光线即使再暗对他也没有影响。 青年是背向他睡的,萨菲罗斯只想了想,就伸手去动作轻柔地把青年的面向给翻了过来。 再碰到青年的手,不出所料是冷着的。萨菲罗斯微垂下眉眼,把青年的手塞进他上身的衣服里……为了给青年取暖。 可是青年的身体好像也不暖和? 银发英雄纤长的睫毛轻微颤动了下,只犹豫来了一小会,他就迅速把青年搂进怀里。 这样就好了。 第74章 小狗 话说那天顾迟大大睡醒了的时候,本来刚睡醒期间他就反应迟钝,再加上双手的触感…… “早安,博士。”萨菲罗斯对眼神还透着些茫然的青年微弯唇角,然后在靠近些许,唇瓣在青年额上轻轻碰了一下。 这就是早安吻吧……? 银发的英雄观察着青年反应的同时,就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书籍上讲的这个内容,如果青年是不讨厌的话,他以后想多实践几次。 比起顾迟大大还有些迟钝着不太清醒的状态,萨菲罗斯依照他固定的生物钟是醒得非常早。但虽然早就醒了,他仍是维持着入睡前的姿势,搂着青年,双眼是在察觉青年醒来之时才睁开。 顾迟:“…………”迷茫状态。 这双眼睛很漂亮,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顾迟大大睁眼对上银发英雄的淡翠色眼眸,心里就先冒出了这个想法。 他手上摸着什么……挺结实也挺暖和的。 手移动着再摸了摸,滑滑的……?还有这一点凸起是什么…… “唔。”萨菲罗斯低哼了一声,继而他抬手轻掩在自己唇上,止住了这个声音。垂了垂眉眼,他的另一只手把青年搂得更紧了些。 听见这一记近在咫尺的闷哼声,顾迟大大蓦地停顿住动作。 他的手放在哪——??? 真正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把手伸进了银发英雄的上身衣服里,乱摸着对方胸膛的顾迟大大…… 一直到他们在这宁静的村镇里待了半个多月,回到米德加尔的时候,再回想起这件事来,顾迟都还是觉得他需要静一静。 “宝条博士,这是对特伊诺的研究报告。”顾迟手上拿着一沓装订好了的,写满了各种数据的纸张和图片,把它们交到了研究室里另一名和他穿着同样白大褂的中年人手中。 特伊诺是一种体型样貌都有些近似于龙类的魔兽,是近期神罗科学研究部的研究对象之一。 被称宝条博士的中年人双眼透过眼镜的镜片看了青年一下,眼神总让人有种诡异莫名的感觉,尤其再配上他偶尔不明就里的奇怪笑声的话,真是让整个科学研究部里的人都不想接近。 但很可惜,宝条就正是这科学研究部的一把手,霍兰德博士的地位早就被挤了下去,现在研究部里完全是宝条说了算。而作为下属的就算再怎么不想接近,也不可能真去无视自己的上司。 宝条把手上的东西往桌上随意一放,双手背在后方,对着青年又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哼笑声。 “行了出去,别在这里打扰我。”用那种阴暗又诡异的目光戳了青年好几眼,被公认为是科学怪人的中年人就态度并不友好地下了逐客令。 顾迟是已经习惯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于是向对方点了点头,他很快就离开了这间研究室。 到关门声响起,待在研究室里的中年人推了下眼镜,又桀桀怪笑起来。 他把霍兰德在科学研究部里的地位挤了下去,之后也没有停止过对这位落败对手的打压,但他却放任了青年的存在。 这当然不会是因为他对青年有什么好感,只是因为他知道银发英雄对青年很是亲近。他是为了研究能把自己的儿子当作实验品,但在可允许的范围之内,他不介意,或者说也乐于看见银发英雄露出笑容。 所以他不对青年如何,在青年没有做多余事情的前提下。不过说起来如果青年做了多余的事情,估计也轮不到他动手,塔克斯部门的人会去发挥他们的作用。 在这之后过了几年,近期顾迟需要外出到南方边境考察一类植物,面对着走到他面前来的人,他听见了久违的触发任务的声音。 「任务五:确保扎克斯于未来存活,任务奖励10000月石,完成度57%」 并不奇怪于这刚触发就已经是过半的完成度,顾迟知道对方的死亡与萨菲罗斯是有不小联系,虽然直接杀死对方的并非是萨菲罗斯。 顾迟看见眼前少年脸上开朗得像蔚然晴空一般的笑容,对方正声音清朗地对他说着:“您好,博士。我是2nd战士扎克斯,负责在这次任务中保护您。” 顾迟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声音温和地回应道:“嗯,萨菲跟我提起过你。” 然后他就见那长相俊朗的少年像忽然卡壳了一样,有点结巴地问:“萨、萨菲是……萨菲罗斯??!” 小时候就崇拜着的大英雄在跟别人谈话的时候提起他??扎克斯现在就有些不淡定了,想跑到房间角落里做几个深蹲冷静一下。 还有青年对银发英雄用‘萨菲’这种称呼的话,怎么看都应该是关系亲密的人吧。 顾迟再点下头肯定了他的问话,含笑道:“安吉尔也跟我提起过你,不过他们一个是说你还像个小孩子,另一个是说你像只小狗……咳,是说你集中力为零的意思。” 集中力为零,像小狗一样活泼好动。 扎克斯:“…………” 一脸深受打击的样子。 但这样子也就持续了短短一秒,下一秒他就又充满干劲地对青年保证道:“但您放心,这次任务我一定会保护好您,是毫发无损的那种哦。” 这次任务其实本来就没有太大难度,南方边境由神罗彻底掌控,不用担心会有反抗神罗的团体出现。 所以在银发英雄对青年说要拒绝上边指派的镇压西峮的任务,亲自护送青年去南方边境的时候,就被后者摸了下头,婉拒了。 也是因为知道危险度很小,银发英雄才没有执意不答应。 而事实也确是如此,导致顾迟在收集数据的时候,在旁边闲了很久很久的扎克斯就充分发挥了他的小狗特质,无聊地耐不住开口想跟青年聊聊天。 于是他往青年那边走近几步,开口道:“博士和萨菲罗斯的关系好像很好啊。” “嗯,在他十四岁的时候认识,然后看着他长大。”并没有觉得对方打扰了自己,顾迟暂停下手头上工作,对脸上写满了‘好想知道’四个字的少年微笑了笑。 果然是关系亲密的人……印证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扎克斯的笑容就更明朗了些。 “那个……博士,我有什么能帮您的吗?”扎克斯挠了挠头,眼巴巴地等着青年给他指派个事做。 他这次的任务说是要保护青年,可这一路过来都压根没什么危险状况出现过……当然他并不是想有危险出现,就是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做事而已。 但问出这句话,他却得到了一个完全超纲的答案。 青年微笑着跟他说:“想要帮助我的话,那你就努力跟萨菲做朋友好了。” “诶——?”扎克斯愣住了。 但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去想青年为什么要这么说,而是觉得自己不可能和萨菲罗斯成为朋友。 他的梦想就是成为像萨菲罗斯那样的英雄,想起第一次跟崇拜的对象见面的时候,到那天晚上都是先做了几百个深蹲才睡着的。 像英雄这么难以企及的存在,朋友什么的…… “反正尝试一下也不吃亏不是吗,萨菲对你很有好感。”顾迟大大伸过手去,按下了少年头上翘起的几根呆毛。 这是实话,不然银发英雄就不会在跟他提及对方的时候微弯唇角,戏谑着说‘就还像个小孩一样’。 “了、了解!2nd战士扎克斯会尽最大努力完成任务。”跟英雄做朋友啊……这件事想想好像又很兴奋的样子?扎克斯忽然又有点想去角落做会深蹲了。 「任务四:最大限度保护星球不受破坏,任务奖励666666月石,完成度71%」 「任务五:确保扎克斯于未来存活,任务奖励10000月石,完成度78%」 果然都是有联系的。 在心里这么想着,顾迟还是先对面前的少年微弯下眉眼,温和着声音道:“拭目以待。” 第75章 打扰 收集完数据,结束这次的工作。回去米德加尔之后过了几个月,从任务完成度的上升情况来看,顾迟就知道扎克斯和银发英雄的关系进展应该还不错。 在这短短期间还发生了不少事情,就比如科学研究部里的霍兰德博士叛逃,作为1st的杰内西斯没过多久也不见踪影之类。 但和原定轨迹不同,杰内西斯这次并不是要与霍兰德合作,他只是追去逼问出一些事情的真相。 神罗的特种兵都是身体浸泡过魔晄并植入了杰诺娃细胞的人,所以才会拥有超越普通人类的能力。 当然也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住这个蜕变的过程,需要是有坚韧意志力的人才行。撑过的人成为了神罗的特种兵,撑不过的就成了废人。 这里的特种兵,指的只是2nd和3rd。 作为1st的三人,萨菲罗斯、杰内西斯、安吉尔都知道他们以外的那些特种兵战士是怎么塑造出来的,但他们从没有对自身产生过疑问。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杰内西斯就发现自己的力量日渐衰弱,到有一天霍兰德主动找上了他,告诉他是因为‘劣化’。 他由此知道了1st的三人都是杰诺娃计划的实验品,严格说起来他们已经算不上是人类,和宝条用魔晄制造出的那些异形怪物差不多……区别只在于是否完美。 他的劣化,是因为他是个残次品。 “你做什么——?!我说了我能够阻止你的劣化,只有我才能阻止你的劣化!”面前穿红色风衣的1st竟然拒绝和他联手,眼看着对方持剑逼近,霍兰德就一步步往后退去。 “你太吵了。”脸上没有讥讽嘲笑的表情,杰内西斯冷冷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他手中的赤剑就准确地洞穿了他眼前试图逃跑的科学家的身体。 鲜红的血,和赤剑的红色几乎分不开来。杰内西斯表情冰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躯体,忽然才像是自语地低声说:“萨菲罗斯是完美的……哈。” 完美的……完美的怪物么。 如果他们都是怪物,那他们作为战士引以为荣的骄傲和梦想……还存在着吗? 梦想也罢,骄傲也罢,全部都失去了。 而现在在神罗大厦这边,刚接到一个镇压任务的扎克斯正往大厦外边的番街走去,任务开始之前的这小半天,他也想要先稍微放松一下。 这个镇压任务听说本来是该由萨菲罗斯去的,但对方拒绝了命令,原因也没说……反正这任务是落到了他头上。 说起来,这几个月按照对那位博士的承诺,他真是很努力地去跟银发英雄交朋友,成果出乎意料的还不错。 “萨菲罗斯——?” 刚走到米德加尔的繁华地段,扎克斯就看见那显眼得不行的银发英雄,虽然对方是穿了便服和战场上的样子差得有点远,但相信大多数人还是能一眼就认出的。 没办法,银发英雄这么频繁地出现在新闻报道里,尤其这里还是米德加尔……想找一个不认识对方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扎克斯现在所看到的,就是每个人都遮遮掩掩地把目光投放到银发英雄身上,但也都并不敢靠近。 而银发英雄必然是能察觉这些视线的,但他只是稍侧过头,对走在他旁边的青年微笑,嘴唇张合着似乎在询问什么。 “您今年想要什么样的礼物?”战场上无论处于什么情况都极为沉稳冷静的银发英雄,在问旁侧青年这句话的时候,却有些紧张……单看表情仍是微弯着唇角,但如果是看眼睛的话,那双竖瞳是收缩得更为细长了些。 这种状况每年都上演一遍,然而萨菲罗斯照旧每年都是这个心理状态。 “上一年不是跟你说过,不用特地……扎克斯?”没把话说完,顾迟看到往他们这边走来的少年,等对方走近之后,就微笑着说:“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对方近期好像是很努力地在接任务,他在神罗大厦很少有看见对方的机会。 “您好,博士。”开朗地笑着跟青年打完招呼,然后在青年注意不到的角度,扎克斯把目光移过去跟正站在一旁的银发英雄做了一番眼神交流。 跟银发英雄熟悉起来,成为朋友之后,扎克斯面对银发英雄时的状态就从一开始的拘谨变到现在的随意。 等眼神交流完毕,扎克斯就彻底确认了一个事实—— 他面前的银发英雄拒绝这次命令的原因,真的就只是因为要陪旁边的青年逛街…… 等等,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自己现在打扰了别人恋爱的神奇感觉?? ……这一定是错觉。 “我、我还是去执行任务好了。”刚否定自己内心的想法,扎克斯忽然就隐约感受到了来自银发英雄的无声驱赶。 这眼神,这表情……最近东奔西跑执行任务就够累了,他不想之后还被银发英雄约去模拟训练室来一场友谊对战什么的。 真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看着少年一溜烟就走远了的背影,顾迟大大有些失笑着说道:“果然是和安吉尔说的一样,像只活泼好动的小狗。” 又想到少年刚才说的‘任务’,顾迟就侧过头去问站在他旁边的银发英雄:“萨菲最近不用执行任务吗?作为1st的杰内西斯叛逃,上边应该很头疼吧。” 他知道杰内西斯离开之前有先跟安吉尔和萨菲罗斯打过招呼,但还暂时按兵不动待在神罗的两名1st,应该都会接到一些相关任务才对。 可是他看银发英雄这段期间好像没怎么忙?尤其最近几天,神罗的军队都准备着快要出动了,对方竟然有时间来陪他过生日…… 萨菲罗斯稍偏过头去,没有告诉青年他拒绝了命令,当然也不会跟青年说他把任务偷偷推给了扎克斯的事情。他微垂下眉眼,用低沉而柔缓的声音回应道:“您比较重要。” 这个回答实际是避开了正面,银发英雄把话说完之后才把头偏了回来,用普通人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快地瞄了青年一眼。 确认青年没有追问的打算,银发英雄微弯起了唇角,俊美如神祇的面貌此时看起来十分温柔。 第76章 一杯 之后两人在一家餐饮店的小包间里,顾迟正想点一杯冰咖啡,然而旁边的银发英雄已经先一步开口:“天气冷,我去给您点杯热饮。” 对青年的习惯记得很清楚,一年四季都只喜欢喝冷的东西。但是青年的身体状况摆在那里,现在喝冷的,等会走出室外很容易受寒。 顾迟微愣了一下,面对银发英雄正注视着他的柔和眼神,于是就点了点头。 冰咖啡是别想了,没过多久,上来的是一杯热可可。 看着送饮品过来的服务员不住偷瞄银发英雄,顾迟就想到对方刚才去帮他点单的时候,是不是也被点餐员用看珍稀生物的眼神望着…… “您在想什么?”看见青年忽然带上了淡淡笑意的眉眼,银发英雄那双漂亮的淡翠色眼眸中,就全是青年正微微笑着的样子。 能让青年觉得高兴的会是什么事情,他想要知道。 “我只是觉得,当英雄走在路上也是挺辛苦的……要是换了杰内西斯,出个门被这么多人用眼睛盯着看,估计他会很受不了吧。”说着的时候,顾迟大大唇角处弧度就又提高了些许。 见到这一幕,萨菲罗斯很快地眨了下眼。没去管青年的后半句话,他神色认真地回答道:“陪您,不会辛苦。” 他本来就并不在意那些视线,而青年在他视线范围内的时候,他总是没有余空去注意别的人。 听见这句回答,顾迟就抬手去摸了下银发英雄的头。面前这个无论哪方面都表现得很乖很听话还特别体贴的好孩子,顾迟大大想了想,果断觉得对方以后的女朋友一定会非常幸福。 把桌上的马克杯拿了起来,这杯热可可还冒着热气,于是顾迟只很小的喝了一口。 萨菲罗斯静静注视着青年的动作,发现这杯饮品的温度对青年而言好像太高了,于是他把左手伸了过去,贴着杯壁。 但他的手刚贴上杯壁不到两秒,就被青年赶紧地移开了。 “烫到没有?”这个杯子可不隔热。没有关注银发英雄为什么要做出以上行为,顾迟先把对方的手给拉过来检查了一遍。 但银发英雄修长有力的手指依然是白皙的肤色,一点烫红的痕迹都没有。 “这种温度对我是不会有影响的。”感受到青年的关心,萨菲罗斯悄然地微弯起了唇角,然后他解释道:“我只是想帮您把这杯热可可稍微降下温度。” 银发英雄刚才是凝聚起了冰系魔法,准备把那杯饮品的温度从热烫降到温暖,只不过这个过程被中途打断了。 “放一放就好了。”把杯子放着等一会,它自己也会凉下来的。 检查了下确实是没事,顾迟就放开了银发英雄的手。 没了青年对他手心的触碰,萨菲罗斯微垂了垂眉眼,声音低缓道:“不想让您等。” 听到这里,顾迟大大就默默把他刚才那个‘觉得对方以后的女朋友一定会非常幸福’的想法再重重加粗了一回。 发现银发英雄只帮他点了饮品,自己却没点,于是顾迟大大指了一下在他前面的那个马克杯,温声问道:“要喝吗?” 桌子边上有干净的空杯子,对方说要的话,他可以倒过去一半。 然而现实是,萨菲罗斯轻‘嗯’了一声,接着就拿起了那个马克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银发英雄淡色好看的唇瓣碰在了刚才青年所碰过的位置上。 顾迟花了几秒时间反应,但反应过来之后也没太在意就是了。不就是喝同一杯热可可吗…… 显然他并没有注意到位置什么的问题。 “杰内西斯有联系你和安吉尔吗?”其实差不多能猜到答案,但顾迟还是开口问了,然后就看见银发英雄对他点了点头。 “杰内西斯让我和安吉尔也离开神罗,他说之后会跟我们解释清楚原因。” 而后静了好一会,萨菲罗斯声音低缓道:“我要保护您。所以等您决定离开,我才会一起离开。” 只要青年还留在神罗一天,他就不能走。 “因为不想让您觉得为难,我才没有主动跟您说这件事情……并不是想要隐瞒。”萨菲罗斯微垂下眉眼,他不希望青年对他存有误解。 虽然青年之前有跟他说过想要离开神罗,但还未有实际动作的话,他就不想对方因为他而被迫着要提前做出选择。 “那就一起离开。”顾迟温和着声音回答,对银发英雄微弯下眉眼,微微笑着。 知道银发英雄处处都在为他着想,顾迟大大当然是会有所触动的。 “杰内西斯有说时机是什么时候?” 萨菲罗斯怔忪了片刻,青年就这么想也不想地,即刻就做出了选择。 之后他点点头:“在接下来的对五台战争。” 这不是神罗第一次与五台交战。五台这次算是卷土重来,据说是准备了专门用来对付神罗特种兵的武器。 “那我准备一下,去申请随军。”顾迟低头思忖了会,他是得编造一个合理的申请理由才行。 到对五台战争开始没多久的时候,两名1st,一名2nd和一名科研人员失踪或者说叛逃的消息很快就传回到了在米德加尔的神罗公司总部。 一名1st叛逃,神罗的高层只是会觉得有些头疼。但现在是三名一起,跟着的那名2nd也很有晋升1st的潜力,再还有一个知道神罗许多不光彩秘密的科研人员—— 这就不再是头疼,而是恐慌。 第77章 守着 计划之下,叛逃的几人轻松避过了神罗的视线,但他们现在并没有去什么秘密基地,而是到了一间普通民宿。 塔克斯部门的侦查能力是公认的,秘密基地之类根本隐匿不住,像这样藏在人群里反而能让塔克斯们多费点时间。 “您累了吗?”注意力至少有一半是放在青年身上,银发英雄很快就发现了青年脸上的疲惫神情。 连着赶路了好几天还要躲避神罗的视线,虽然说有两名1st坐镇,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身体素质比普通人还差点的顾迟大大就有点吃不消这样几天不停歇的奔波了。 “躺下休息会就好了。”顾迟掩唇低咳了几声,继而温和着道:“杰内西斯还在等你,快去吧。” 萨菲罗斯没动,等青年躺到房间里的床上,他过去给青年拉上了被子。 “很快就会回来守着您。”萨菲罗斯声音低缓地说着。 顾迟微弯下眉眼,这一微笑中带了些许无奈神色,回应道:“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会需要人守着睡觉。” 银发的英雄微偏过头去,垂着眉眼静了一会。等把头偏回来的时候,他望着已经躺在床上的青年说:“是我想守着您。” 但是就这一会,顾迟大大就已经睡着了,现在静静阖着双眼的样子仍是能看出面上的疲倦。 把青年露在外边的手也挪进被子里,萨菲罗斯微低着头看了许久,然后他伸出手去碰了碰青年的脸颊。 普通人的身体真的很脆弱…… 即使是特种兵部门里的那些2nd、3rd,在萨菲罗斯眼里也都很弱小,就更别说普通人了。 所以在面对青年的时候,萨菲罗斯总是忍不住在各方面更为小心翼翼一些。 他只是下意识觉得,如果他不这样小心谨慎地保护,那就很可能会失去。 而且对于所珍视的事物,他要亲自守着才能安心。 再过一会,银发英雄就察觉门外渐近的脚步声,能听出是杰内西斯的。他收回碰在青年颊边的手,在喜好穿红色风衣的1st敲门前走了出去。 “也用不着这么依依不舍吧。”望着走出门来的银发英雄,杰内西斯开口说的话倒不是挖苦,而是调侃。 萨菲罗斯:“…………” “你是真的做好心理准备,要听我说秘密了吗?”两人一起走向客厅,安吉尔和扎克斯都已经等在那边了。并行走着的时候,穿红色风衣的1st就这么问了一句,他微勾着唇角,表情看起来有些类似于自嘲。 什么样的秘密,会需要他做心理准备? 没有多想,银发英雄只轻点了点头,面上神情就是在面对青年以外的事物时候的那样,冷静而沉稳。 但这份冷静和沉稳……在之后听完杰内西斯所说的‘秘密’之后,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有那么一瞬间被摧毁了。 客厅的地板上立着一个巨大容器,里面装着高浓度的魔晄,还有浸泡着一个上半身已经异化成怪物的‘人类’。 “还不能相信的话,再看这个如何呢。”说完一秒,穿红色风衣的1st背上忽然伸展出了单边的黑色羽翼。 客厅的几人中,只有安吉尔提前从杰内西斯那里得知了真相,所以他此时只是默然。 人类有了翅膀的话,就成了怪物。 扎克斯觉得茫然,1st是神罗用实验所造出来的……怪物? 但是怎么会是怪物呢,他和这些1st都相处过,尤其是安吉尔。一名战士该具备所有美德,对方全都拥有,是品格再高尚不过的人。 战士不能放弃梦想和荣誉,这也都是对方教他的。 所以怎么可能会是怪物。 “尼布尔海姆的神罗公馆,有更多你想知道的东西。”杰内西斯把背上的单翼收回,手指非常轻地抚触在手中书籍的封面上。 这是他从霍兰德口中问出来的,神罗公馆那边藏有不少关于杰诺娃计划·s的文献记录。 杰诺娃计划·s,也就是对萨菲罗斯的实验计划。 银发英雄微低下了头,柔顺的银色长发也就向前垂落些许,让人看不太清他的面上神情。 “嗯,我知道了。”萨菲罗斯从沙发站起身,他向客厅里的几人点了点头,然后就静默着离场。 “萨菲罗斯他……没事吗?”那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扎克斯看着银发英雄走回到之前的房间里,满心纠结。 “其实你不该来。”杰内西斯瞥了扎克斯一眼,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扎克斯没办法理解对方的话。 “连你都来了的话,我们要去哪里寻求终结呢。” 扎克斯:“…………”他好像听懂了对方在说什么,但又似乎并没有真正的听懂。 走回到房间里的银发英雄现在站在床铺附近,垂着眉眼,安静注视着正安稳睡在床上的青年。 需要这样看着,他才能稍微平静下来。 到第二天顾迟终于醒来的时候,刚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一道黑色,视线往上移去,又看见了熟悉的银色。 “萨菲?”比以往更加放柔了声音去唤银发英雄的名字,虽然是刚刚醒来,顾迟大大一如既往地反应有些迟缓,但他还是发现了银发英雄的状态似乎有哪里不对。 主要是,那双漂亮淡翠色的眼眸现在是幽深碧绿的颜色,如果是熟悉对方的人,从这一点就很容易察觉。 “嗯……早安,博士。”银发英雄对青年微弯唇角,看起来仍是表情柔和的样子,却像是带着某种不知名的沉默。 第78章 需要 强迫自己即刻清醒过来,再运转起头脑思考了下,顾迟很快就想到对方现在所表现出的异样应该是因为从杰内西斯口中得知了什么。 银发英雄的眼睛颜色即使变为幽深碧绿,看起来仍是十分漂亮,但就少了一份明丽,而如深潭一般静寂。 他蹲下身来,视线平行地与躺在床上的青年对视,单单是安静地看着,也不说话。 顾迟望着这双眼睛,把左手从被子里挪出,在银发英雄的目光注视之下,他慢慢地把手伸了过去。 手愈是移近,顾迟就看见他所对视着的那双竖瞳收缩得愈是细长,同时也能察觉对方身体的绷紧,但到底是没有避开。 “萨菲。”温声着声音去唤这个名字,顾迟把手移到离银发英雄很近的地方,却并没有碰触到,而等对方主动握住他的手。 听见青年的唤声,萨菲罗斯微垂下眉眼,像是在竭力压抑克制着什么。 即使已经得知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他还是没有办法抗拒这样温柔而美好的事物,或者说是更加不能抗拒。 “您需要我吗?”银发英雄最终还是握住了青年的手,握得很紧,但又还是记得要克制力度,不让青年觉得疼痛。 人的存在本身既有价值,但怪物不是。 没有故乡,也从没有见过父母,萨菲罗斯并不是不在意的,只是人们自顾自地认为‘英雄’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英雄完美地执行任务是应该的,在危险中率先站出来保护大家也是应该的。不会感觉孤独,也不会有痛苦的时候。 起初,甚至连银发英雄现在的几位朋友也都是这么认为的,但显然这些观念并不正确。 银发英雄在意自己的存在意义,一个人的时候会感觉孤独,听别人谈及故乡的时候会不自觉听得认真。也在心里描绘过自己父母的样子,比如母亲,或许会是一位温柔美丽的女性。 “我是被您需要着的吗?”上一句才刚刚说完,萨菲罗斯很快又再追问了一遍。 萨菲罗斯握着青年主动伸过来的手,不想放开。如果青年给他的回答是肯定,那他就没办法再克制了,会想要把这样温柔而美好的事物永远留在身边。 被所珍视的人需要,才能说明他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即使作为怪物。 顾迟坐起身来,背靠着床头,这期间他的手还被银发英雄丝毫不肯放松地紧握着。 “当然。”顾迟对银发英雄点下头,用他所能做到的最柔和的表情去回答对方的问题。 听见答案的银发英雄垂落下眉眼,不止是用单手握住青年的左手,另一只手也移了过来,双手一起将青年伸过来的手合于其中。 望着似乎终于是稍微被安抚下来的银发英雄,顾迟当然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把手抽离,而是再温和着声音去唤了一遍对方的名字。 “嗯。”萨菲罗斯低应了一声。 淡翠色的眼睛很快就抬起来望了过去,他看见青年用手势示意他再靠近一些。 “早安。” 萨菲罗斯反应过来青年是在回应他之前的那句早安,但下一秒他就略微僵住了,因为青年轻吻在他的额上。 碰触的时间不过短短一秒,但以1st早就超越人类范畴的强大能力,萨菲罗斯能够非常准确而细致地体会到这个过程。 温暖而柔软的…… 然而萨菲罗斯却发现自己并不能满足于此,而是更加贪婪地,想要从青年那里获取多一些的温柔和包容。 “即使我和那些异形怪物一样,您也……需要我?” 在看见杰内西斯从背后伸展出的单边羽翼之后,萨菲罗斯一瞬间就明白了,他不属于人类的身体里也是隐藏有这样的东西的。 只不过他的是在右边。 “翅膀?”虽然是早就知道的事情,顾迟并不觉得意外,但这样忽然看见银发英雄背后伸展出单边的黑色羽翼,他还是微愣了一下。 之后顾迟大大的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接住正缓缓落下的一片羽毛,甚至于把手伸到银发英雄背后,确认般地在那单边的羽翼上再摸了几下。 “唔……”低沉而微带沙哑的一记闷哼,像是在忍耐着什么,银发英雄俊美的面貌微染上了不寻常的淡淡红色。 听见这个声响的顾迟大大蓦地停顿下自己乱摸的动作,低咳一声,他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但是在他把手收回的一刻,银发英雄注视着他,却把那单边羽翼控制着往他这边垂了过来。 “我的回答不变,萨菲。”面对着银发英雄这似乎是为了方便他乱摸才做出的动作,顾迟大大先柔和着眉眼摸了摸对方的头,然后又顺势再摸了摸那安静垂着的黑色羽翼。 比起用言语去论述,这样实际的安抚大概会更加有效一些。顾迟大大这么想着,手指轻触在刚才他接住的那片柔软羽毛上。 “真好……”残留的最后一丝冰冷也被抹去,萨菲罗斯微弯起了唇角,他把青年拥抱在怀里,在青年耳际声音低沉地呢喃。 这样温柔而美好的事物,现在是属于他的。 即使之后在尼布尔海姆的神罗公馆里再发现什么,他也至少还有这最后一个…… 不憎恨这世界的理由。 第79章 缰绳 本来还担心着银发英雄心里状况的扎克斯再见到对方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对方似乎又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他当然不是希望银发英雄不好,只是没想到对方能调整得这么快,他都准备了好几套说辞准备去好好劝解一番。 现在却发现并不需要。 硬要说还有什么异样的话,大概是银发英雄和青年的互动更加……怎么说,让他觉得自己应该避开。 因为不避开的话,他真的有一种自己在打扰别人恋爱的感觉。 他会像老人家跟他说过的那样被驴踢吗?? “扎克斯怎么窝在角落里了?”接过银发英雄给他递来的一杯温水,顾迟有些疑惑地望着蹲在大厅角落时不时抬头来描他们一眼的少年。 没能望多久,顾迟大大的视线就被银发英雄挡住,于是他对上了那双漂亮的淡翠色眼眸。 萨菲罗斯微不可察地垂了垂眉眼,神情自然地说:“嗯……大概是他的爱好吧。” 窝角落的爱好? 虽然有些惊讶,但顾迟大大还是向银发英雄点了点头。爱好这种东西本来就各人不同,他觉得自己不能对别人那些比较少见的爱好带有什么偏见。 扎克斯:“…………” 2nd的能力虽然离1st还有很大一段差距,但比普通人还是高出几十倍不等的,就比如……他能非常清楚地听见银发英雄和青年的对话。 “我想去一趟尼布尔海姆。”萨菲罗斯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他只是说‘想’,如果青年希望他留下,那他会留下。 那些关于他身世的真相,他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现在对萨菲罗斯而言,一切事情的大前提都是青年不反对。只有在这个前提之下,他才会去做那些事情。 顾迟微顿住动作,然后又神色如常地把水杯抬起,放到嘴边喝了一口。 尼布尔海姆。 想着在原定轨迹中,舍弃了一切转身往火海中走去,或许只是为了抓住一丝归属感的银发英雄的背影—— 顾迟最终轻点下头,他不能阻止对方去知道那些该知道的事情。但点头之后,他温声对银发英雄说:“早些回来。” 这样似乎还不够,他要确保对方不会一个思想混乱而做出和原定轨迹中一样的事情。 ‘我等你’这句不行,想了一会,顾迟大大伸手在银发英雄的头上摸了摸,字句清晰而又认真温柔:“我非常需要萨菲。” 从一瞬间收缩得极为细长的竖瞳,就能知道这句话对萨菲罗斯的影响力。 “是。”萨菲罗斯微弯唇角,应声低沉。 他甚至想要反悔,不想去那个地方了。 “我之前听杰内西斯说要终结神罗,你们是打算怎么做?”顾迟把水杯放到桌上,现在这栋屋子里也只有银发英雄能让他询问了。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大约是出外探查,而扎克斯怎么也不肯靠近过来。 最大限度保护星球的那个任务,完成度已经上升到了85%,这个完成度是在他们三人从五台战场转到这栋民宿的时候提升的。 原定轨迹里,只银发英雄一个人就差不多算是把神罗给摧毁了,就更别说现在这个阵容。 听见青年的问话,萨菲罗斯微垂下眉眼,遮掩住了渐变得幽深的眼眸。 神罗……他去把那些人全部杀光怎么样呢…… 反正也费不了多少时间的吧。 “还没定下计划。”并不想把这一面展现在青年眼前,萨菲罗斯拉下青年碰触在他头上的手,贴到颊边。认真而专注地注视着,然后声音柔缓地说:“您希望我怎么做?” 对方这么问,顾迟就想到许久以前,同样在科学研究部门里的那个,说要跟他一起吃早餐的小女孩。 “有很多员工是无辜的,他们并不知道……” 没等青年说完,萨菲罗斯很快就‘嗯’了一声,对青年微弯起唇角回应道:“会按照您希望的去做。” 如果不是觉得不太合适,顾迟大大现在就想摸着银发英雄的头说一句‘好孩子’。 去尼布尔海姆,萨菲罗斯是在征得青年同意的当天就动身前往。 早点把事情了结了回去,再和杰内西斯他们一起将神罗摧毁。之后他就能一直守着属于他的那个,温柔而美好的事物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离尼布尔海姆并不近,但顾迟就只等了不到五天。银发英雄用五天就完成这一趟来回,比顾迟大大所预期的快了很多。 从尼布尔海姆回来的银发英雄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至少在顾迟大大眼里是这样。 “还是很冷静的样子嘛,我曾经想过,你这副表情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嘴上这么说着,杰内西斯却给银发英雄递去一个笨苹果。 而后者也没有拒绝,接过并说了声‘谢谢’。 似乎是自从银发英雄去他们故乡的那一次开始,双方之间有些事情就渐变得心照不宣。 “也该去摧毁掉不该存在的东西了。”穿红色风衣的1st微勾起唇角,劣化让他的外貌逐渐变得衰老,但他却并没有去向银发英雄索取能治疗劣化的细胞。 女神的赠礼其实他已经获得了,梦想也…… “就是可以去大闹一场的意思喽!”扎克斯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 “我比较担心你会不小心死在那里。”红衣的1st语气凉凉。 “喂喂……” 做这件事情之前,银发英雄还是习惯性地先去跟青年做一番交待。 “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把计划听完之后,顾迟大大就温声询问。 身体素质他是不行,但要说到攻击能力的话,用起术法来还是妥妥的,再不然提供机密情报也可以。 “不需要您做什么。”萨菲罗斯对青年柔和着面容,摇了摇头。这种事情由他去解决就好,况且青年的存在对他即是最大的帮助。 刀鞘,或者说……缰绳。 他的冷静是基于青年需要他的前提之下。 “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会一直守着您。”说完,趁着青年不注意,萨菲罗斯轻轻啄吻在青年的唇角,又在青年反应过来之前就退开。 顾迟:“…………” 这一定是有哪里不对! 而在顾迟大大万分纠结的期间,银发英雄那双漂亮的淡翠色眼眸清晰倒映出他的身影。 “我可以向您……”话说了一半,萨菲罗斯忽然就停顿不语,他想起自己没有准备那个叫‘戒指’的东西。 向喜欢的人求婚要准备戒指才行。 “什么?”纠结不出来,顾迟大大干脆就不纠结了。 萨菲罗斯极为迅速地眨了下眼,然后微微垂落,声音低缓道:“没什么,只是想要您等我回来。” “好。”顾迟微笑着点了点头。 萨菲罗斯闻言就愈加柔和了面容,戒指……等他去米德加尔清理完神罗总部,刚好在那座城市里就能买到了。 被列入神罗抹除名单的五个人,现在有四个都到达了米德加尔。 而与此同时,夜晚中宁静的居民区内出现了一架直升机。 “发现目标。”开着直升机的一名年轻男子在通讯器里这么说着,直升机上印有神罗公司的标志,而男子穿着黑色西装,神罗里就只有塔克斯部门的人是这个衣着。 塔克斯是神罗进行暗杀和各类秘密行动的精锐部队,抹除所有对神罗不利的东西也是他们的工作内容。 “目标……好像只有一个人。”红外探测所显示出的图像是这样,年轻男子就如实禀告。 很快这个位置陆续出现了更多的直升机,其上都印着相同的标志。 “屋子四周有魔法波动,带恶意靠近会被攻击。” “不行,手雷无法突破防御。” 过了十几分钟,领头的那位忽然开口道:“把武器开发部门的人做出来的那个东西投放下去。” “等一下,队长,这周围是居民区啊……”队伍里的其中一人非常不能接受这种做法,他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按照他们原本的预计,目标该是会躲在偏僻又隐蔽的秘密基地。要对付的是1st,塔克斯们当然不会蠢到去正面交锋。武器开发部门弄出来的那个东西,打个比方,足以炸平整座米德加尔。 “执行命令。” “……是。” 在米德加尔,银发英雄只负责清理完那些该清理的东西,剩下的事情他不擅长,是由安吉尔去做。安吉尔还在神罗的时候毕竟是特种兵部门里那些人的精神领袖,现在给那些人做思想工作也再合适不过。 “这一对吧。”萨菲罗斯很早就察觉到青年似乎是喜欢他的眼睛,那他买镶嵌着淡翠色宝石的戒指,青年应该也会喜欢? 那会接受他的求婚吗……? 但一次不答应也没有关系,他可以多努力几次,直到青年肯答应为止。银发英雄微弯唇角,神情看起来非常的、非常的温柔。 第80章 等待 新闻媒体已经在报道神罗公司的解散,但现在回到原来地点附近的几人…… 在车内就看见了外边的景象,扎克斯率先跳出车门,有些呆呆地望着前方范围极大的一个巨坑。 这个地方为什么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只剩下这些沙石…… 扎克斯刚想对穿红色风衣的1st说,是不是带他们走错路了,这一回头,就看见脸色已经变得相当可怕的银发英雄。 他没有见过对方是这样的神情。 那双眼睛的颜色变了,原本是明丽的,现在却幽暗得没有一点亮光。竖瞳收缩得极为细长,是像盯视猎物一样的冰冷眼神。 这种眼神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扎克斯看着明显整个人都不对劲的银发英雄走到巨坑的边沿位置,微低下头去望那片地方。 “萨……??”出口了第一个字,扎克斯就发现他的嘴巴被人捂住了,一看是杰内西斯。 红衣的1st就着捂着他嘴的姿势,把他往后方拖了一段距离。 “现在的萨菲罗斯很危险。”杰内西斯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冷静,如果忽略他难得没有勾起唇角的面容的话。 说完之后又淡淡补了一句:“所以你现在最好先不要出声。” 扎克斯:“…………” 他扭头去看安吉尔,发现对方也默认赞同了杰内西斯的这个说法。 “这里是被神罗炸成这样的吗,那博士他……?” “存活率几乎没有。”杰内西斯很快把话接过,他现在拧紧了眉,周围的压迫气息越变越重,是从银发英雄那边传递过来的。 真的…… 不妙。 听到这一句,扎克斯微愣住了,他当然知道青年对银发英雄而言有多么重要。 虽然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但他能看出银发英雄每次注视青年的时候都是极为小心的那种珍视目光。 会习惯性地微弯起唇角,待在青年身边的银发英雄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加温柔。 萨菲罗斯在这期间已经往巨型坑洞里跳了下去,虽然都只是一片沙石,但凭着记忆和对方位的敏锐辨认,他仍是找到了那栋民宿的所在地点。 银发的英雄蹲下身去,脱下了左手上黑色的皮质手套,修长好看的手指直接触碰在那些沙石之上。 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那个只要他稍微去想想,就会让他觉得幸福的人……一点存在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那就没有人需要我了。”银发英雄站起身,低垂着眉眼站在那里。他的右手还握着一个绒面的小型方盒,握得很紧。 他所珍视的那个……温柔而美好的事物,有人从他这里夺走了。 那些人必须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幽深碧绿的眼眸不再存有柔和,这双眼睛里没有亮光。银发英雄甚至并不想克制自己现在的情绪,憎恨而盈满愤怒,这两种情绪的交织,几乎要将他推往一个极端。 尽管他知道青年不会喜欢他变成那个样子,但对人类最后的归属感也失去了,他甚至找不到一个不憎恨这个世界的理由。 那么……毁灭? “咔。” 听见声音,萨菲罗斯微愣一下,刚才还冰冷着的表情现在带上了点无措。他忘了控制力度,手中的方盒已经被他捏的有些变形了。 低喃了句‘对不起’,银发英雄试图修复那个方盒,这明明是他准备要送给青年的礼物。 求婚礼物。 然而破坏总是比修复来的容易,而事物损坏之后总是难以恢复原状。 怎么也修复不好,最终萨菲罗斯打开了方盒,把其中一枚戒指戴到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轻轻吻在上面:“我是属于您的。” 他想起了青年跟他说过的一件事情,那是最后一个可能存在的希望,他要去尝试。 “萨菲罗斯,你是要去哪里——?!”看着利用纯黑色的单边羽翼从巨型坑洞里出来,却越过他们往另一个方向离开的银发英雄,扎克斯马上就把之前杰内西斯劝告他的话给忘得一干二净,追着过去询问。 然而银发英雄就像没听到一样,拥有翅膀的好处这时就显现了出来,扎克斯靠两条腿是怎么也追不上对方。 “总之他不是想去毁灭世界就对了。”银发英雄出来之后的压迫感比之前稍微减轻了些,所以杰内西斯才这么说。 毁灭世界,红衣的1st才不想承认自己刚才一直是这么担心着的。虽然他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但并不憎恨。 因为清楚银发英雄的性格和能力,他明白对方一旦变得极端,那将会是很恐怖的事情…… 对这个世界而言是如此。 萨菲罗斯是往尼布尔海姆的方向前行,因为距离最近的魔晄炉就在那里。 青年告诉过他,人死后精神都会进入名为‘生命之流’的地方,生命之流环绕星球流动,又会形成新的生命。 魔晄炉之下即是生命之流,他要去那个地方,和生命之流进行融合。 “很快,我就来寻找您了。”银发英雄的神情极其冷静,说到‘寻找’的时候,幽深碧绿的眼眸中才划过一丝温柔。 无数的精神体进入生命之流,成为星球能量的一部分,他不一定能找到他想找的那个人…… 但即使这条路不可行,他也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生命之流会形成新的生命,而就算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出现与过往完全相同的一个生命体……他与生命之流融合之后,会拥有足够漫长的时间可以等待。 和这个星球的生命同等漫长。 等扎克斯再见到银发英雄,那就是四年之后的事情了。但这次见面的场景真的算不上好,因为他刚好看见银发英雄把在场最后一个人的头颅给砍了下来,现在地上堆着七、八具无头的尸体,头颅都不知道四处滚落到了哪里。 “萨菲罗斯……你到底在做什么啊……”眼前景象很是残酷,但不清楚事情经过,扎克斯希望银发英雄能够稍微跟他解释一下。 攻击的速度足够快,银发英雄手中的太刀没有沾上一丝血迹。 萨菲罗斯把手中的极长的太刀收回到空间里,幽深碧绿的眼眸中也看不出情绪波动,仅仅是声音低沉地回应:“这些试图破坏星球,扰乱生命之流循环的人,我只是让他们提前成为星球能量的一部分。” 直到他珍视的那个人回来之前,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扰乱生命之流的循环。 扎克斯:“…………” 在对方沉默期间就离开了那个地方,萨菲罗斯微低下头望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最终还是在其上轻轻吻了一下。 “您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银发英雄柔缓着声音,连原本冰冷着的俊美面容也柔和下来,唇角弯起了一抹能用温柔来形容的微笑。 不需要着急…… 他的生命和星球同等漫长,有近乎于无尽的时间可以等待。 第81章 护短 「任务三:萨菲罗斯好感度达满值,任务奖励3000月石,完成度100%」 「任务四:最大限度保护星球不受破坏,任务奖励666666月石,完成度100%」 「任务五:确保扎克斯于未来存活,任务奖励10000月石,完成度100%」 接连响起了一连串的系统提示音,顾迟微怔了怔,但并没有去查看任务面板。 死亡之后到达另一个世界,他在这个世界待了两年,暂时还没有接到新的任务,所以他明白这一串提示音是代表什么。 星球看来是能好好的了,这一点顾迟本来也就并不怎么担心,他现在想的只是银发英雄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想到在他不盯着对方的时候,对方一日三餐都能只用营养剂解决……真是完全不懂得照顾自己的类型。 现在扎克斯他们没有和银发英雄对立,作为朋友,他们该是会对银发英雄表示关心的,这也是唯一能稍微让顾迟大大觉得安心的事情。 至少不是像原定轨迹那样,不被接受和理解,也没有人愿意站在那他一边。 时间对一个经历过无数世界的人而言其实仍是有意义的,尽管漫长得难以数尽,但梳理起记忆,顾迟就能够回忆起每一件事情。 而结束一个世界,又到达另一个世界,这个循环过程并不是没有尽头。 「兑换需扣除9999999月石,请宿主确认是否兑换道具‘越界门’。」 顾迟在‘确认兑换’的按钮上面点了一下,接着获取道具的系统提示音就也响了起来。 这个有生之年系列算是完成了。 再点下‘使用’按钮。 「使用道具‘越界门’,请宿主选择目标世界。」 顾迟一时间有些看不过来,可选择的世界太多,目标世界的选项包括了他所经历过的所有世界。 排在首位的是原世界,也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地球。 如果顾迟还是一开始时候的心境,现在肯定已经选择了原世界,连确认按钮估计都点好了,而不是在这里望着那些选项纠结。 过了好一会。 「请宿主确认是否‘随机选择’。」 在许多世界留有遗憾或亏欠,顾迟没有办法像最初那样毫无介怀。但他明白,他一旦选择一边,就相当于是放弃其他所有。 「确认。」 确认选择的一刻,倏忽眼前一黑,顾迟在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恢复意识的时候,顾迟大大首先感觉到一阵森森寒意,是从他躺着的地方传来的。 睁开眼,顾迟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张冰床上,再看仔细一点的话—— “寒珞玉魄……?” 搜索下记忆,冰床的材料他以前是见过的,还是非常熟悉的一种。他曾经用这材料给自家徒弟打磨琴弦。 顾迟大概知道自己是到达哪个世界了。 他现在似乎是在一间密室里,但环境却很明亮,因为四周石壁上都挂有烛火照明。 “咳咳……”刚坐起身来,顾迟就掩唇低咳了会。 抬手掩唇的动作不可避免会看见衣袖,看到袖口的暗纹,顾迟微愣了下。 使用越界门到达某个世界,是灵魂穿越。但到达之后躯体怎么来,系统并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说法。 顾迟微低下头去看身上的衣物,青墨色的衣袍能看出来是新的,应该是有人常给这具身体更换衣物。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身衣袍的样式,这是他在养自家第一个徒弟的时候常穿的那种样式。 那这具身体应该是他第一次经历古剑世界时候的那具。 “长琴。”低念了下这个名字,既然是回到了这里,顾迟现在就想动身去找自家徒弟。 流月城坠亡的命运已经改变,要去了解后续也不急于一时,而自家徒弟是不能等了。 在上一个世界,顾迟完成了系统发布的那个所谓的最终任务。使用完越界门之后,系统就会从他身上脱离,不再干涉他的行动。 也没有伏羲结界围困,他是可以去找自家徒弟的。 但刚准备离开冰床,顾迟倏忽微蹙下眉,他的腿……倒不是没有知觉,只是很难移动。应该是因为这具身体在冰床上闲置得太久了,需要些时间恢复。 术法能够获取基本的材料,比如木材之类。偃术一途,顾迟虽然算不上精通,但造出一把轮椅还是绰绰有余的。 推着轮椅走出所在的这间密室,顾迟发现他刚才所在的地方只是这间密室的一部分。 他走出那道门,现在仍是在密室的范围之内。门以内的地方灯火通明,门以外的氛围却陡然一变,变得很是阴森可怖。 “鲛人……”还是头颅高仰着,张开口中伸展出了一株奇异植物的鲛人,看起来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 看见这标志性的一幕景象,轮椅上的青年微垂了眉眼,神情复杂。 这里是自家徒弟的密室,而这鲛人代表着,他这徒弟是到了作为欧阳少恭的那一世,也即是最后一世。 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 是这间密室,也就说明他现在是在青玉坛。 推着轮椅再走过一段晦暗的小道,顾迟到达了一道石门之前,这道石门是通往外界的无误。 “哦?晴雪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残忍?” 隔着石门,顾迟听见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不由得微怔了下。 这是不是……就是自家徒弟? 尽管只是听见这么一句话,隔着石门,他连对方人是什么模样都还看不见,但顾迟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 而再往下听几句,顾迟就彻底确认对方的身份了。 “我这样,不过物尽其用,又算的了什么?” 徒弟在外边说了一大堆拉仇恨的话,眼看着就是要跟别人打起来的节奏。 就算知道自家徒弟不占理,且真打起来吃亏的也是别人。但护短心切,顾迟大大还是想也不想就急急推开了眼前的石门。 第82章 完结 察觉到身后石门的动静,着杏黄衣衫,长相十分俊秀深雅的男子的即刻转身望去,深色眸中不单是夹带着刺骨的冰冷,还有毫不掩饰的清晰怒意。 有人闯进了他的密室。 他最为心爱之人的身体被他完好地安置在这间密室的最里间,只稍微设想下闯入者或许擅动了那具身体,他就无法保持冷静。 即使没有擅动,闯入的行为也是一种惊扰。他现在就想让对方尝一尝,这世间最为绝望痛苦的事情,是怎样的一种美妙滋味。 但这个想法是没能持续太久。 石门推开至看见门内之人的面容的时候,杏黄衣衫的男子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他僵硬着身体的站在那里,狭长好看的双眸注视着在石门之后的青年,丝毫不肯移开。 “师尊……”像是极其困难才发出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小心翼翼。 不可置信却又极端欣喜,种种的强烈情绪交叠之下,方才正与杏黄衣衫的男子对峙着的众人第一次看见对方失态的样子。 “这好像是……我们在祁山幻境里见过的那位前辈?”石门以内的青年眉目温和,面貌极清俊秀逸,即使只是在幻境中匆匆见过几回,风晴雪仍是记得对方。 一起经历过祁山幻境的众人都对此留有印象,他们现在只更觉得谜题重重,不明白为什么杏黄衣衫的男子会称呼青年为‘师尊’。 见着自家徒弟这个表情,顾迟只觉得心尖上有种说不出的酸涩感,隐隐泛着疼痛。 说到底,是他让对方等得太久。当初他如果能如约回去,许多事情是不会变至今天这个模样的。 青年的片刻沉默,在注视着他的人眼里就有了新的解读。 为什么不回应他?他的师尊在石门之内,把他和那些人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没有办法面对青年的沉默,杏黄衣衫的男子垂敛下眉眼,方才面对众人时的冷笑也早已收起。他只是注视着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如当初一般低着声音询问:“师尊也觉得,弟子所做的事情太过残忍?” 纵使面色平静,那双深色眼眸中翻涌着的情绪却根本藏敛不住。眸光明灭,或许只有这双眼睛的主人自己才知道,他是在害怕失去。 师徒重逢,何曾料想过会是如斯情景。 “弟子只不过……” “长琴。”对注视着他的俊秀男子微摇了摇头,顾迟温声唤了下对方的名字。他刚才沉默的那一会,好像把自家徒弟给吓到了……现在都还站在那边不敢过来。 “过来为师这里。” 本来从青年口中听见久违的称呼,长琴就已经怔在了那里,这时要是有人偷袭,估计成功几率是挺大。 而再听接下来的一句,他即刻把身后众人抛之脑后,快步走到那个他世世执念的青年面前。 坐在轮椅上,顾迟再掩唇低咳了几声,然后抬眼去看站在他前边的那人。 自家徒弟是过来了,但微垂着眉眼也不说话,眼也不眨只一个劲盯着他看,像是生怕他跑了。 “站这么远做什么?”仍是温和着的声音,但这次带上了些许无奈。把这句话说完,顾迟大大推着轮椅再往前移动了大约是两三步的距离。 “师尊。”为了方便青年能够平视着他,长琴于是蹲下身去。忍耐也已至极限,他先紧握住了青年的手。 说什么他也不会再放人离开了。当初在青年说要去偿还因果的时候,他就该抢先一步把覆云城毁了,捏碎那些敢来向他师尊讨要因果的人的神魂。 “为师不会再离开。”被握住的是左手,顾迟抬起右手去摸了摸自家徒弟的头,温声安抚。他知道对方现在并不安心,要让对方真正安心下来,是需要一些时间。 “其他事情容后再说……” 头上的温柔轻抚没有了,长琴倏忽也就不自觉地微蹙下眉,然后他看见青年把目光移到了在外边的那些人身上。 “弟子这就去解决他们。”长琴站起身来,对在外边的人垂敛下眉眼。 本来他是对在这些人脸上看见不可置信而又悲痛愤怒的表情有几分兴趣,但现在没有了,他不想理会,更不希望被打扰。 但在他刚踏出一步,准备去实践自己所说的话时,他被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拉住了。 “为师并不认为你所做的那些事情是对的。”顾迟知道自家徒弟做了什么,如果还能查看任务,那无论是乌蒙灵谷还是琴川,这两个任务定然是都失败了。 长琴顿时微僵住身体。 “但为师总是要站在你这一边。”顾迟低叹了口气,人的心毕竟是偏的,他也不能免俗。 “总之,现在先让为师去跟他们谈一谈。”虽然事已至此,恐怕是没得什么好谈的了。 众人之中,其中一个穿红衣的女子,也即是名为‘红玉’的剑灵,在青年靠近之时,她的神情就愈发凝重。 这般凛然剑意,即使轮椅上的那人手中无剑,这份威压仍是十分强烈。同样的感觉,她只在自己侍奉的主人身上感受过。 当然这也因为她是剑灵,常人是不会对此有太大感觉的。 “没什么好谈的!他自己亲口承认,二姐是他杀的,连魂魄都没有放过拿去炼药。也是他把琴川的这些病人变成焦冥,这还有什么可谈的……”一说到‘二姐’,蓝衫少年的表情悲痛且充斥着恨意。 “兰生。”红玉难得的叫了少年的名字,只是想让他稍微冷静下来。 “你是少恭的师父?”众人之中,交涉这种事情还是红玉最为擅长,她平静着声音询问。 从刚才她看那人的反应,可知对方对青年的出现也惊讶万分。他们在祁山幻境中看到的那两人,一个是眼前青年,另一个还是一名幼童。 幼童的名字是‘长琴’,而青年方才唤杏黄衣衫的男子时,正是唤的这个名字。 可祁山仍完好存在都已经是千百年前的事情了,这如何可能…… “是。”顾迟点了点头。比起‘少恭’,他还是更喜欢唤自家徒弟为‘长琴’。 这是着杏黄衣衫,长相俊秀深雅的男子就站在轮椅旁侧安静不语。如果不是青年说要谈,他现在大概已经用缚咒把对面人全捆了起来。 “明明你也有心爱之人,为什么你却要随意杀死别人的心爱之人,为什么你能随意做那些残忍的事情——?!”自幼就疼爱自己的二姐被眼前之人杀死,且还变成了焦冥。只要想到这点,方兰生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他望着站在轮椅旁侧的男子,连声质问。 微眯起狭长好看的双眸,但杏黄衣衫的男子最终没有出声。他之前可还没把自己做的事情说完,要是说完了,眼前这些人的表情岂不是会更加精彩? 长琴微低下头去注视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不去说那些事情,因为他知道他的师尊不会喜欢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千百年来,他从不计较自己改变了多少。 冷血残忍、偏执疯狂?他视人如蝼蚁如何,随手捏死几只蝼蚁又如何? 但他不能……让他的师尊也看见他的这一面。 抱持着这个想法的太子长琴却并不知道,他所想的那个人对他的这一面其实早有了解。此时亲身面对,也已经悉数将之接纳。 没得谈。对话几句,双方就都有了这个共识。 “既然前辈也承认徒弟做错事情,那您做为师父就不该再护着。”红玉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短短几句谈话,她就觉得眼前青年该是性情温和之人。从凛然的剑意也可见其实力之强,如果对方仍不分黑白硬要护着徒弟,那将会是很大一道阻碍。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掩唇低咳了会,这具身体的老毛病还存在着。 “抱歉……教不严,实乃师之过。” 话音一落,以冰系术法凝出一把冰剑,顾迟握着这把剑,像前方地面横向挥下。 刹那间剑光流影,如一化万千,但并无伤人之意,只是剑气形成了一道屏障将双方隔开。 等到屏障消失能看清对面景象的时候,对面早已空空如也,人是已经不见了。 顾迟是用了在流月城中习得的空间转移术法,思考了好几秒目标地点,最终还是只想到天缈峰。 带着自家徒弟回到天缈峰峰顶的竹屋之内,刚环顾四周,顾迟就微愣住了。屋内布置还和他记忆中的一样,且纤尘未染,像是经常有人来打扫的样子。 “那些事情,不要再做了。”徒弟做错事情是要纠正,但私心之下,在自家徒弟与他人对峙时,顾迟还是选择先维护。 长琴低应了声‘是’,头枕在青年膝上,紧握着青年的手,他低闷着声音说了一句:“只要师尊不再离开,弟子一直守在师尊身边,自然是不能去做什么事情的。” 这并不是威胁,而只是一个事实。他心底最后一处柔软的地方只留给了眼前青年,不能承受再次失去。 “嗯。”顾迟大大本来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自家徒弟的头,闻言先静了一会,但还是回以肯定的应声。 这一声让把头枕在青年膝上的俊秀男子蓦地抬起头来,用深黑色的双眸注视着,唇角弯起了一抹非常温柔的微笑。 “弟子不再渡魂了。”命魂,也不需要了。 他之前想抢夺回命魂,原因就只是因为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寻找能救回眼前青年的方法。 “与师尊一同,结束于此世便好。” 这迟来了千百年的结果…… 在这之后顾迟大大过了好几天的平静日子,峰顶笼罩了隐匿的术法,寻仇的人也找不上门来。 直到有一天。 “弟子只想与师尊结亲。” 顾迟:“…………” 自家徒弟说他没去过蓬莱,也并不认识巽芳,然后就说了刚才那句话,顾迟大大现在已经整个人都懵了。 等得太久,到今天与青年谈及这个话题,长琴终于知道……要等他的师尊自己明白,恐怕他得等到天荒地老。 所以不能再等了。 “长嗯……长琴!”顾迟大大肯定没想过自己会有要用这种语气喊自家徒弟名字的一天,近乎于低喝。清润的声音现在微带着沙哑,难有威慑。 身体上的快感过于强烈,这样的快感持续大半天,是正常人都受不住好吗。 腰间束带掉落在地上很久了,层叠繁复的衣袍没有了这一束缚,就会变得松垮,很是容易解开。 青年的眼角微红着,墨色双眸微有些湿润,尾角处依稀可见到一点点的透明水迹, 当然纯粹是生理性的泪水。 “师尊,最后一次,好不好?”长琴亲吻在身下青年微红了的眼角处,然后向下吻在脸颊,最后吻至青年温软的唇瓣上。 这样的师尊非常好看……他真的很喜欢,不能更喜欢了。 向来眉目温和的青年大约是恼了地瞥了他一眼,长琴仍然低敛着眉眼微笑着,他把他的师尊压在床上做了大半天那种事情,早也料到对方会气恼。 但并不后悔。 因为他知道即使如此,他的师尊之后也不会不理他,只要他在事情过后表现得听话一些就好了。 “好不好……师尊?”说到最后两字的时候,长琴注视着青年的双眸。 接触到自家徒弟的这个眼神,顾迟大大一时就忘了自己当前的处境,而抬手去摸了摸对方的头,充满了安抚意味。 “师尊。” “嗯……”顾迟微叹口气,同时也放松下身体。 就如了他的愿吧。 到第二天。 “师尊……” “不行。”顾迟大大觉得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再心软了,今天他的腰都还有些酸着。 长琴微垂着眉眼,也没再说什么,就是靠近去在青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环住青年的腰际之后就安静着不说话。不给做那种事情,亲亲抱抱之类他的师尊却不会拒绝他。 来日方长,他还有很多机会。 第83章 后记 琴音袅袅。 竹屋之内,着杏黄衣衫的俊秀男子垂敛着眉眼弹奏琴曲,抚琴时的模样看起来端是温和沉静。 深黑色的眸中难得存有真实的温度,而望向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的时候,这份淡薄的温度转变为清晰的温柔。 这千百年来,每过一世,他就更恨这天道一分。 他最为心爱之人已经不在了……这天道便是如此,毫无道理可言地从他手中将之夺去,要他如何不恨? 寡亲缘情缘,永世孤独,甚至他去到忘川蒿里,都见不到心爱之人的魂魄一面。 如何不恨…… “长琴。”顾迟微摇了摇头,温和着声音去唤自家徒弟的名字。 对方垂敛着眉眼抚琴,这个角度看不太清表情,但琴声不会骗人,顾迟大大越听就越觉得不对劲。 长琴倏忽顿住动作,琴声便也随之消停,他抬起眼来注视着青年的身影。 到现在也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站起身来,长琴走近到青年面前,然后环住了青年的腰际,把头也轻抵在青年肩上。 这样他才能够安心下来。 “为师不会再离开。”这句话其实已经重复过好几回了,但顾迟大大还是一直非常有耐心地安抚自家徒弟。 距离那天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他的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站立行走都没有太大问题。 “嗯。”长琴低应了一声,环抱着青年腰际的手又再收紧了些。微侧过头,青年白皙的脖颈就近在眼前,上面还有不少他留下的痕迹。 能把青年拐上床,完全是仗着青年对他的温柔和包容,再加上好几番的以退为进。 他的师尊对他这么容易心软…… “师尊。”低着声音去唤青年,长琴已经渐亲吻上了青年的颈侧,在那白皙的地方再留下新的痕迹。手也探到了青年身上繁复衣袍的束带上,在青年反应过来之前就已将之解开。 又是一时心软,顾迟大大就被自家徒弟再吃干抹净了一回。 这都第几回了——?! 顶弄于他体内的速度也没有很快,但却分外磨人,每一下都总是撞到最深处才肯退离。 “唔嗯……”微哑着声音,青年的眼角也微红了起来,但他仍是无法脱离当前的状态。 如果能让青年发出更多这样的声音就好了。这么想着,顶弄的动作仍继续,长琴的手则往青年的下身探去,技巧生涩地套弄着青年的欲望。 “嗯……够、够了……” 长琴低敛下眉眼,微笑着轻轻吻住青年的柔软唇瓣,动作却丝毫不停。 不够,对心爱之人的渴求,怎么会够呢。 于是一时心软的顾迟大大,又再这么被自家徒弟压在床上折腾了大半天。 “师尊渴了吗,弟子去给师尊斟茶。”给青年端整好衣着,着杏黄衣衫,长相极俊秀深雅的男子给青年递过一个杯盏,低柔着眉眼的样子看起来顺从又听话。 可哪里听话了?! 刚在床上被折腾了大半天的顾迟大大现在本来想板着脸表现下严肃,但眼看着自家徒弟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端着那个杯盏等他接,顾迟就没能把这表情维持住几秒。 见青年接过杯盏,长琴悄然微弯起唇角,当然是没让青年发现。 “师尊给弟子斫的新琴,弟子很喜欢。” 是当初那把,因欠缺最后一根琴弦而始终无法完工的六弦琴,现在是七弦了。 顾迟闻言微叹了口气,柔下眉眼去摸了摸对方的头,温声道:“是为师让你等得太久。” 有所愧疚,就会更加心软。 长琴十分清楚青年的性格,因而他微微笑着,在青年毫无抵抗之下就亲吻到了青年的唇角。 “师尊可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顾迟有些疑惑地抬了抬眼,问道:“怎么?” “弟子想与师尊在这天缈峰安度余生。”长琴微垂眉眼道。 这千百年来,他早已将这世间风景看得厌倦。人间再如何广阔也到底是没有他的容身之所,只除了在青年身边,他才算是有一个归处。 天缈峰峰顶的这间竹屋于他而言,是第一个让他觉得可以用‘回’这个字眼的地方。 不去夺回命魂,也不再寻求什么永生之法,在他魂魄之力所能支撑的最后的这一世,他只希望能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 这样他就会满足,也不再憎怨天命,甚至要他忘记这千百年来所受的痛苦磨难也可以。 顾迟微怔片刻,但很快就温柔下眉眼,轻应了声‘好’。 想去的地方……他可能就还想去流月城看一看,看一看那个地方现在是变成了什么模样,那里的烈山部人过得如何。 “师尊所言,是漂浮在北疆上空的那座浮空城吗。”长琴用的并非疑问语气,因为他曾经去过那个地方,为了取些矩木来用做实验。 那确是一处让他都觉得有些惊讶的地方,这上古的部族竟然能顽强存活至今……要知道,上古时期的其他部族可是都灭绝了,其中就不乏有许多比烈山部强大的部族。 而那座浮空城,原本该是燃烧五色石才得以高悬于九天之上,现在所利用的却是所谓的偃术。活了这么久,他对偃术之类也曾有过接触,但能支撑一座城池高悬空中的偃术着实是旷古绝今。 顾迟点了点头,他熟悉的人在这个时代肯定是已经不在了,但他还是想去看看。 “既然师尊想去,弟子定然陪同。”杏黄衣衫的俊秀男子微微笑着,眉目谦柔温文。 顾迟大大抬手摸了摸自家徒弟的头,温声承诺:“去完那个地方,为师就与你回来这里,之后哪也不去了。” 自家徒弟等了他千百年之久,他该如对方所愿,平静地与之度过这最后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 分结局的事情在67章就已经说过了,只是很多人没看到… 群号是576109334,分结局文档进群【私戳】【完整的订阅截图】即可,写完会打包发送 顺便再挂一发个人志预售地址 看不到地址的可以淘宝搜‘蘑菇云工作室’店铺 个人志的新增内容预计包括: 1收录各分结局(但瞳的分结局不一定写) 2开车啦,卡卢比的车 3数量≥2的番外,甜掉牙或者无责任脑洞大开的都可能 进度可以关注作者君的微博→酒矣矣矣 虽然平时只用来渣游戏【。 或者蘑菇云工作室的微博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