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高一丈》 第1章 道高一丈 作者:软炸团子文案:满级大佬扮猪吃老虎,下山找媳妇山里长大的单纯小半仙下山去找娃娃亲对象,结果找到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坏蛋的故事。小坏蛋正为成功骗过对方洋洋自得,却不料道高一丈,自己惹到一个不得了的家伙……现代都市狗血+微异能天然黑呆萌大佬攻x坏心眼狡猾小美人受he第1章 神奇的少年“啤酒可乐火腿肠,扑克瓜子八宝粥。麻烦腿收一下了啊——”开往海滨城的绿皮火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碧空下,路过的海风和煦微凉,载着不紧不慢的思绪,仿佛能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火车上人不多,推着小车的服务员顺畅地一路前行。两个姑娘一人要了一罐咖啡,一个中年男人要了盒方便面。他找好零钱,继续推着车朝前走。下一位乘客是个胖子,摸着肚子问有什么吃的,却似乎对价格很不满意,翻来覆去地挑选,磨磨唧唧拿不定主意。“喂,我说你快一点啊,这边等着呢!”后排座位上,一个瘦子忍不住喊了起来,使劲甩着手上早已准备好的零钱。“急什么,赶着投胎啊?”胖子翻白眼,又拿了瓶矿泉水,自顾自拧开了。服务员叫起来:“哎,你还没交钱呢!”胖子看了他一眼,忽然一笑:“胡庆民?”服务员霎时变了脸色,猛然一蹬腿,装满货物的小车西里咣当撞了出去,原本堵在过道的瘦子被车一挡,那逃犯假扮的服务员早已朝着后面撒丫子就跑。胖子大喝一声,庞大的身躯竟展现出不科学的灵活,迅速缩短两人间的距离。“收网!”此人真名为胡庆民,乃是犯下数起强奸案的重大嫌疑分子。两省警察通力合作,历经三个月的周密部署,才在这里逮到了他。担任队长的胖子一声令下,乘客中忽然站出好几条身影,将胡庆民去路堵得严严实实。眼见自己无路可逃,那逃犯居然做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只见他从容不迫地摘下眼镜,朝挡在自己面前的警察瞪了一眼。“小刘,快上!”胖子大喝。然而奇怪的是,名叫小刘的警察并没有听从命令,而是呆呆站着,眼睁睁让逃犯从自己面前跑了过去!所有人都是一惊。胖子立刻反应过来,为减少这次抓捕的骚动,他们只布置了这一节车厢。原以为准备已经周全,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一旦让这名嫌犯逃出这节车厢,劫持人质……他顾不上考虑其它,因为更加离奇的事情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小刘是距离逃犯最近的警察,那个方向上还有另外三名同事。然而奇怪的是,他们居然也停住了动作,呆若木鸡一般,任凭抓捕对象大摇大摆经过自己身边。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胖子的额头冒出冷汗。最精英的警力,最缜密的布置,竟然被一个人弄到束手无策!然而,无论他们面对的是什么,都绝不能放任胡庆民逃离,对群众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胁。抛开一切惊疑与顾虑,他拔出了抢。“停下!”对方置若罔闻。该死!胖子咬牙切齿,即将要给手枪上膛,却忽然顿住了。迎面走来一名带着帽子的青年,恰恰堵住胡庆民的去路。胖子眼前已经闪过青年莫名呆立的情形,却不放弃地高声提醒:“有危险,快让开!”青年果然停住了。胖子暗叫糟糕,知道他也像同事们那样中招,心中顿时无比懊恼。然而,就在他打算不顾一切冲上去的时候,那名青年却歪了歪脑袋,帽子一滑,露出一双无比明亮清澈的眼睛。“咦?”他左右打量着,呆呆地问,“有什么危险呀?”胖子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就在这时,原本被警方围堵、依旧从容不迫的胡庆民,第一次显出些许惊惶:“你是什么人?”“我叫元岳。”青年老老实实地回答,又想了想,“师父说过,互通姓名才礼貌,你叫什么呢?”胡庆民哪里管他什么狗屁的礼貌,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狠意,瞄准青年看起来无比脆弱的脖颈,二话不说纵身扑去!身处危机,名为元岳的青年恍若不觉。他没有慌张,也不害怕,依旧是那么有礼貌,语气依旧那样诚恳真挚:“刚才就想告诉你,你练错啦,定身术不应该是这样的。”胖子大吃一惊,手枪上膛,快速瞄准。胡庆民面目狰狞,丝毫不顾忌身后的危险。他的指尖此时已经触到青年的衣角,马上就——什么?!胡庆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停住了。不是他良心发现,而是他忽然发现,自己动弹不了了。他正以一种飞扑的姿势定格,单脚已经离地,双手前伸,按理说明明马上就要扑倒,却极为不科学地凝固在半空。“你……”声音只能发出一半,随即无力地消失在喉咙中。胡庆民看到青年朝前一步,从外人看来大概是扶住了自己,可只有他明白,青年的手没有使上一点力气。“这才是定身术。”青年微微一笑,用只有胡庆民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定之乾坤,封于宙宇。安也精也,正也凝也——你看,跟你用的不一样吧?”犯罪嫌疑人胡庆民被成功捉拿归案,然而负责抓捕的特警们开开心心凑在一起,方才那些小小的怪异,也暂时在热烈的讨论中消散了。“兄弟,你运气真是没得说!”胖子重重拍着元岳的肩膀,庆幸不已。“关键时刻,那老小子竟然脚滑了!我刚才都差点掏枪,还好你反应及时,把他给制住了!” 第3章 一进门,还未来得及欣赏店内的铺陈摆设,细品空气中弥漫的淡雅芬芳,元岳就听到一声大喝——“小子,买不起就别碰!”一个明显稚嫩的声音据理力争:“这个坠子明明标价三千,我已经将钱带过来了,你怎么还是不肯卖给我?”元岳已经走进店内,一眼就看到柜台内站着的年轻店员。那人看起来比元岳略大一点,却没有元岳高,身子骨有些单薄。他的五官生得很好,肌肤极白极润,竟然让满屋玉石相形见绌。只可惜一条偌大的疤痕横贯脸颊,彻底破坏了所有美感,只看一眼就让人心生惧意,不敢多看。然而,相比较言行,他的相貌甚至可以称得上和善。只见他翻了个白眼,懒洋洋挥了挥手,似乎是要赶走恼人的苍蝇,阴阳怪气地说:“也不照镜子看看你那穷样,哪里像买得起的?!在我们店转悠那么多次,要不是看你年纪小,我早就轰你走了!”被他恶言所伤的是一名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衣着的确称不上华丽,甚至连普通都算不上。他穿着一身旧校服,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布料已经泛黄。元岳知道,这不是因为疏于清洁,而是因为穿的时间实在太久。然而除此之外,少年的衣服鞋子都很干净,背在身后的书包也很整洁,一点没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粗枝大叶的邋遢。如果不是他天**洁,就是经过一番郑重的收拾。元岳更倾向后一种可能,因为他此时正在跟那个店员理论。“我有钱!”少年大声说,因为受到大庭广众之下的羞辱,他的眼眶里含着泪水,但语气与神情依旧倔强,“我打了三个月的工,想要送给妈妈一样生日礼物——我没有撒谎!”店员依旧不以为然,又漫不经心玩起了指甲。那双手是元岳生平仅见的好看,而这个人又是元岳生平仅见的讨厌。“省省吧,这种说辞我起码听过一百遍啦!就是不卖给你又怎样?想买玉的话,出门左转不送,别耽误我们做生意,快滚快滚!”“你、你——”那少年气不过,狠狠瞪他一眼,夺门而出。大概是因为心神不宁的缘故,他出门的时候,还差点撞到刚刚进门的客人,红着眼睛道了声歉,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小祝,怎么又把客人气跑了?这可不是好好做生意的样子。”一个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元岳循声望去,见刚进门的是个四五十岁、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体型跟汪胖子有得一拼,手里把玩着一串隐现金丝的沉香手串,脸上挂着和煦慈祥的笑容。“哈哈,原来是李爷您老人家,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唔,那些穷鬼不理也罢。您坐您坐,我去倒茶。”那店员小祝猛然变了一张脸孔,点头哈腰,大献殷勤,跟方才简直不像是一个人。只是脸上的那道疤痕,在刻意的献媚之下,更显扭曲狰狞。元岳在店内略转了转。那个小祝一直在讨好刚进门的“李爷”,许是觉得他衣着寒酸,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元岳见状,也没去自讨没趣,又仔细看了看方才少年想买的坠子,摸着下巴想了想,便也走出店门,追往少年方才走去的方向。这条街上的玉器店着实不少。元岳还记得那店员小祝方才说的话。出门左转,正是一家看起来清新典雅、却略显冷清的店铺,他信步迈入,果然看到方才买玉受辱的那名少年。“真的、真的可以这个价钱吗?”此时,他已经一扫之前的颓唐,兴奋地问着面前年轻的女店员。“对呀,我们店今天搞活动,折扣力度比平时要大很多,你运气很好呢。”“谢谢姐姐,你们比隔壁那家好多啦。什么琅华苑,哼,店大欺客,我再也不去了!”女店员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又替他挑了一个盒子,细心包好。少年将这份珍贵的礼物郑重放进书包,开开心心向她告别。等少年离去,元岳便凑上前,指着柜台里一款样式简单的平安扣问:“劳驾,这件怎么卖?”女店员便报了价格,元岳瞅瞅上面的标签:“咦,今天没有活动吗?”女孩愣了愣,想起方才元岳一直在旁边围观,便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先生,不好意思,其实我们是没有活动的,刚才那个男孩情况特殊……我看到他在哭,问了之后才知道他是想为生病的母亲买一样礼物……”“哦。”元岳了然地笑了,“你心地真好。”女孩脸蛋微微一红,略显局促地笑了笑:“先生,这款平安扣,您还想看看吗?”“嗯。”元岳毫不犹豫地点头,“原价给我吧!”平心而论,这枚平安扣质地并不算好。便是元岳不太懂,也能看得出玉质暗沉,呆板无光,内里杂质清晰可见。不过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来说,玉的好坏也并没有什么差别。拿着刚买的玉,他走出店门,寻了个僻静角落,将平安扣取出放在掌心,握住闭上了眼睛。传说中的仙人能点石成金,元岳不清楚世上是不是真有这样的法术。但他知道,绝大部分方士的“点石成金”,不过是种种障眼法。便是看起来比真金还金,然而事实上摸起来却依旧是石头的质感。幸运的是,元岳学得比他们稍微精深一点。更何况,美玉与石头,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再睁开时,一块无瑕美玉静静卧在掌心。和田白玉被称为国玉,以光润细腻著称,而只有其中“白如截肪”者,才被称为羊脂白玉。此时元岳掌中的,就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其色彩洁白晶莹,其质地油润纯净,恰似一块凝练好的羔羊油脂,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掌心的气温融化。短短数十秒,元岳便让一块玉石脱胎换骨。倘若有人在侧,定会瞠目结舌。这样就差不多了。元岳像是丝毫不知道自己刚刚究竟做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自顾自嘟囔着,从行李中掏出一块布,草草包了包,便将它塞进兜里,溜溜达达地绕回琅华苑。第3章 意外的救星琅华苑内,小祝正满面笑容地为李爷捶背。元岳瞅着他这幅讨好的样子,发现他在李爷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小祝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元岳干咳了两声,说出了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你们开着门,难道不是做生意的?”他其实只是单纯的反问,但听在小祝耳中,立时便成了别有用心的讽刺。冷笑一声,小祝向李爷低声说了句话,便朝他走来:“啧啧啧,真人不露相啊。看不出来你还买得起这里的东西,你看上什么了?对了,若是碰坏了,我们店里是要按原价赔偿的,你可要小心些。”元岳笑道:“我不是来买的,你们这里收不收玉?”但凡玉器店,自然也同时会收购玉石,尤其是质地上佳的古玉。但小祝一听,顿时嗤笑起来:“你有什么好东西?事先说明,什么家里长辈去世前给的,不识货的农民手里收的,干农活地里挖到的……这种烂大街的套路,我们这儿一概不要。”元岳惭愧了一下,因为他本来想说是地上捡的,理由好像还没有这些靠谱。然而他没什么撒谎的经验,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说法,便索性将来由略去不说,直接拿出兜里的小布包。正要递过去,小祝朝一旁努努嘴,示意他放在柜台上。元岳虽然涉世未深,对许多东西一知半解,但毕竟心思聪颖,联系方才碰坏赔偿的说法,就想明白这是防止玉器发生意外,买卖双方攀扯不清。他从善如流地将小布包放上柜台,揭开简陋的包装,露出刚刚被自己“改造”之后的羊脂美玉。“这……”小祝微微睁大了眼睛。眼前的玉石,用任何人类的语言都无法形容。它无瑕的质地竟令这个玉店伙计有了一刹那的失神,他着迷地注视着,喉咙里发出吞咽声,手指颤抖地朝它伸去——就在这一刻,元岳发现,这人双手的肌肤竟然比美玉更胜了几分。这人倒不像是个一般的伙计。元岳虽然不懂看人,却也感觉到了一丝违和。“嗯?”小祝这时也发出了短暂的疑惑声,似乎有什么困惑不解的事物。但他很快回过神,颇为忌惮地看了一眼背对此处、正悠闲品茶的李爷,然后迅速将平安扣用布重新包好。这一次,他没有顾忌什么行规,直接小心地塞进元岳手中,大声说:“这种破料子,一百块钱一大把,我们不收,你去别家卖吧!” 第5章 “我认人不靠脸。”元岳的回答有些令人费解,但对方却没有理会:“少废话了,呆小子,想活命就快点跑!”元岳疑惑:“我为什么要跑?”对方似是被这蠢话气到,一把扯下口罩墨镜,露出来的果然是小祝的脸。他的疤痕狰狞地盘踞在那张脸上,元岳却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小祝却是又急又气:“你怎么还不明白?刚才那些人围住你,难道是找你问路?”“没有,是我找他们问路。他们告诉这是一条死路。”元岳回忆着说,又左右看看,“警察怎么还没有来呢?”小祝显然已经懒得听元岳的胡言乱语,没好气地晃了晃手上的手机,警笛声戛然而止:“警察在手机里呢。”正说话间,刚才那些被手机里的警笛声骗走的小混混们似乎已经反应过来,骂骂咧咧地折返回来。小祝不及多言,扯扯元岳的衣袖,急声道:“少废话,跟我来!”第4章 去而复返比起“误入歧途”的元岳,小祝显然对这里的路径非常熟悉,带着元岳左绕右绕,很快就将逐渐鼎沸的人声与追兵抛在身后。人一少,元岳的话就多了起来。他自小接触的人不多,其实在众人面前总是有些腼腆,刚才那些人也没有给他发问的机会,此时逮到机会,便赶紧将自己一肚子疑问问了出来。“你一开始不让那个少年买玉,是不是因为知道那个坠子是假的?”“你也不收我的玉,是真的不想收,还是不想让那个姓李的人看到?”“还有,我是个孤身的外地人,那姓李的问了那么多,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这小子跑了那么久,居然脸不红气不喘,还能一口气问出这么一大堆问题,小祝真是由衷地佩服他。“别、别停,先逃命!”他上气不接下气,感觉自己要被这废话超多的傻小子活活问死了,顺手把自己的口罩墨镜塞到他手里,“知道还问个屁,没看见那些人吗?他们这是想杀你!”“啊?杀我?”元岳不可思议,“真的吗?就为了一块石头?”小祝此时已经扯着他钻进一条小道,宽阔的马路就在眼前。后面不再有脚步声,他也就停下来喘口气。听到元岳的话,不知是不屑还是累得翻了个白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石头?!那块玉起码值这个数!李天硕那王八蛋杀人不眨眼,你的命在他眼里屁都不值。把你弄死之后往海里一扔,嘿,谁能找得到?”元岳想了想,问:“你刚才比划的是多少钱啊?”小祝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活活噎死。他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个傻小子,是真的傻啊!生死攸关的紧急时刻,结果这呆小子就关注这个?他原本不想搭理,但元岳孜孜不倦地又追问了一遍,他强压下把这小子丢出去自生自灭的念头,咬着牙回答了问题:“你这块玉太小,也称不上有什么雕工,不过料子是真好,一克能卖到接近一万多吧。”“啊,居然值这么多钱!”元岳大吃一惊。“废话,要不然他怎么会铤而走险?这么多钱,谁不动心?!”“可是你就不动心。”元岳眨眨眼,担心地问,“你让我逃跑了,他们不会找你麻烦吧?我还是不走了,你带我去找他们。”小祝一怔,头一次仔细看了他一眼。真奇怪,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清澈的眼睛?像是无人山涧中的清泉,没有下意识的嫌憎与厌恶,甚至没有庆幸,没有基于感激的同情,有的只是纯粹的担忧与关怀。小祝摸摸脸,疤痕粗糙的质感依旧那样鲜明。他嘿嘿一笑,对元岳的问题避而不答:“我猜他们已经习惯了。”元岳问:“你以前也这样帮过别人?”“别人比你可知趣得多,废话也少得多。”小祝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双手环胸,上下打量元岳一番,因为伤痕显得分外可怕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喂,呆小子,我救了你的命,明白不明白?”“明白。”元岳虽然其实并不把那些人当做危险,但他很感激对方奋不顾身的好意,所以郑重点头,“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小祝嗯了声,朝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修长白皙的五指在阳光下呈现半透明的质感,由内而外散发着淡粉色的光。元岳看得呆了呆,脸颊不知为何有点红。他慢慢将自己手覆上去,小心翼翼地轻轻拍了一下。接触的短暂瞬间,温暖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分了分神,然后就听到小祝诧异的声音:“你干什么呢?耍我?”“咦,你不是打算跟我击掌为誓吗?”元岳茫然极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连心跳得都比平时快了些。小祝一巴掌招呼在他手上:“想什么呢你,我冒着生命危险救你一命,你难道就不表示表示?我问你,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元岳明白自己想错了,不免有些羞赧和失落。小祝又说:“哦,我只收现金,支付宝微信就不用了。这附近有atm机,你正好可以从卡里把钱取出来给我。”“我没有卡,但是出来的时候带了现金。”元岳低着头从包里翻出钱包,一股脑递给了小祝,“只有这么多了。”“不错不错,现在还随身携带现金的不多了,你小子有个好习惯,很上道。”小祝眉开眼笑,打开钱包一数,三百四十二块六。“嘁,穷b……”他脸色骤变,不满地嘟囔着。倒是一点也没有推辞,将钱包塞进自己兜里。一抬头看到那傻小子正目光灼灼看着自己,想了想,从裤兜里摸出两个钢镚。“那边有公交车,你赶紧去火车站,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也别报警,省得麻烦。对了,那块玉……我估的价格**不离十,你别再被人骗了。”听到对方的话,元岳愣了愣,再想开口的时候,小祝已经敏捷地钻进一条小巷里,飞快地消失了。“啊,走了……”元岳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相见还不到半天的陌生人,这个连姓名都不曾知晓的小祝,却仿佛跟他相识许久一样,莫名在他的心湖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浅浅的涟漪泛起,越扩越大,就连对方已经离开了,波动也仍未停止,就好像自己什么非常重要的事物也被他一并带走,心中弥漫着浅淡又朦胧的怅然。不对,他确实带走了很重要的东西。元岳一拍脑袋。糟了,汪哥的手机号! 第7章 “我帮你揉一揉,以前我学过,揉几下就好了。”说着,元岳就卖力地揉了起来。然而他虽然是一片好心,一下手却是坏了事。原来他力气极大,下手又不知轻重,揉了没两下,咬着牙的小祝终于没忍住,倒吸一口冷气,疼得眼前发黑,低声呻吟起来。小祝的手腕本就白皙,让元岳联想起冬天的初雪。如今天气炎热,元岳甚至有点担心自己掌心的热气会将它融化,此时眼见这样洁白的肌肤被自己揉搓泛红,像是受到虐待似的可怜兮兮,只得不舍地轻轻摸了摸,讪讪地住了手。“我下山之前,就听说过‘有困难,找警察’,你也不用害怕。”元岳不敢再碰他,挠了挠脑袋,真诚地建议道,“过来的火车上,我认识了一位大哥,他就是警察。我跟他联系一下,他会来帮助我们的。”小祝正自顾自恨恨地揉着手腕,闻言双腿一软,一个趔趄,忙扶住垃圾桶才稳住身形。晃了两晃,才结结巴巴问:“联、联系,警察?”“对,我已经记下他的电话号码,就在我的钱包里放着。”小祝下意识捂住裤兜里元岳的钱包,眼珠一转,却是感动道:“说得对,兄弟,你太帅了!就该这么办,咱们有救啦!”“我、我很帅?”元岳见他笑了,自己也很开心,只是有些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我。嗯,你也很——”他的目光触及对方的脸,在那条狰狞伤疤上一顿,像是呆了呆,片刻后才继续道:“呃,你的手腕很细,也很滑,摸起来很舒服。”他绞尽脑汁真诚地赞美。小祝皮笑肉不笑:“呵呵。”元岳其实心底里觉得小祝很好看,可就算是他也知道,一般人脸上有这么长一道疤,多半是不会喜欢别人夸自己的脸的。如今眼见气氛变得尴尬,他急忙转移话题:“那我们现在就打电话吧,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机么?”“不忙不忙。”小祝伸出食指晃了晃,朝天一指,“天都这么晚了,人家早休息了。兄弟,你今天晚上有住的地方没有?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很便宜,又舒服。咱们去休息一晚上,等天亮了再去呗。”不过三两句话的工夫,元岳便被成功说服,背着自己的行李,跟着小祝去找那个“便宜又舒服”的地方。此时天色已晚,城市的霓虹亮过了天上的星星。许多人都已经酣然入梦,但依然有人热战正酣。路边的烧烤摊上,此时热闹非凡。小祝领着元岳走了一阵,突然发现他停住不动,站在一个摊子边上,凝望着喧嚣的人群。“想吃羊肉串?”小祝随口问。元岳摇摇头,答非所问道:“这里真热闹。”“这有什么的,等过两天,世界杯开赛,看球的人才叫多呢。”小祝撇嘴,“吵得要死!”元岳笑了笑,加快脚步追上小祝:“我原先住的地方,没有这么多的人。”“哪儿有人少的地方?现今到处是人挤人,难不成你住在什么深山老林里?”元岳点点头:“嗯,我住在山上。”小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兄弟,够可以的,你是山里人啊!”“我是元岳。”元岳认真纠正,“不是山里人。”小祝一听,忍不住笑了:“圆月?圆月弯刀?哈,你的名字可真怪!”元岳解释:“元是‘元亨利贞’的元,岳是山岳的岳。对了,我只知道你姓祝,你叫什么名字?”小祝却像是没听清他的问话,带元岳从灯火通明的烧烤街拐进一条小巷,指了指一道门:“到了!你瞧,我说什么来着,又便宜又舒服,还能洗澡!”第6章 一起洗澡元岳凝神一看,只见一面样式古旧的大门,破得几乎快要坏掉,上面挂着一块同样破旧的招牌,正在夜风中摇摇欲坠。“澡、堂?”元岳一字一顿地念道。“对啦,一个人二十块钱,可以呆一整个晚上。”小祝熟门熟路地推开门,“这么物美价廉的地方可不多了。”走进门,硫磺皂混合着热水的气味迎面而来。里面没有人,冷冷清清的。显然,会在这个时间段、光顾这家偏僻澡堂的客人,只有他们两个。元岳四下打量的工夫,小祝已经将老板叫了出来。澡堂老板是位老人,戴着老花镜,抖着手在柜台里摸了半天,才拿出两个塑料手环。小祝递给元岳一个,提醒他扣在手腕上,然后来到更衣室,打开储物柜,示意他将衣服和行李都存放在里面。“衣服也要脱?”元岳有些害羞。“废话,谁洗澡还穿衣服啊。”小祝不怀好意地笑道,“难道……嘿嘿,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是不是那玩意太小了,不好意思见人?”元岳向来坦荡,包括在这个时候。作为一个男人,他当然也多少有点无聊的自尊心,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难言之隐”,当下麻利地脱起了衣服。青年的脸庞尚还青涩,但身形已经长成,蜂腰猿背,锻炼得当的肌肉流畅而又结实。当他穿着衣服时,只是一个身材挺拔的温和少年;可当除去伪装,才让人惊觉,这人是多么危险而富有攻击的力量——他并不是一条忠厚的犬,分明是一条野性的狼。而小祝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到后来渐渐变得吃惊,等元岳彻底“坦诚相待”后,干脆就是又羡又妒,目光避开极有分量的部位,酸溜溜地说:“发育得挺好啊。”元岳没搭话,他也没指望对方回答,忍不住又看了两眼,却有了个新发现。“咦,看你老老实实的,原来也会纹身啊。”小祝指了指元岳胸口,“‘一四六八’,什么意思?”“嗯?哦?啊……”一直在呆呆望着小祝的元岳这才如梦初醒。他急忙随手拿起一旁的毛巾遮住**,脸色涨得通红,眼睛简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结结巴巴道:“我们、我先进去洗澡。”话音未落,人便落荒而逃。进入大浴池,元岳甚至没有闲心去看周围的布置,只知道闷头往前冲,扑通一声跳下池子,又“嗷”地一嗓子蹦了出来。“跑那么快做什么?老板还没放好水呢!”小祝笑眯眯地走进来。朦胧的水雾中,元岳只看到一个白晃晃的身影,他猛地扭过头,心跳得很快。刚才在更衣室里,小祝脱去了t恤。坐火车的时候,元岳见到不少因为天气炎热直接光膀子的男人,他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刚才看到的小祝的上半身,却像在他眼底生了根一样,哪怕现在刻意不去看,脑海中却自动一遍又一遍回放着方才的惊鸿一瞥,所有细节都如在眼前。早在白天时,元岳就已经发现,这位姓祝的青年拥有一身难得的好肌肤。可在刚刚,真正亲眼目睹他毫无遮挡的上半身时,元岳竟然陷入了短暂的呆滞中。实在是太好看了。元岳可以笨拙地比喻青年的肌肤像小羊尾巴中凝出的油脂那样细腻光滑,皮肤中透出的粉色又如盛开的桃花那样娇嫩动人,更不要说他直到现在还没有想出可以比拟之物的那两枚小小软软的东西——这些语言都太过苍白,根本无法描述元岳在那个瞬间受到的冲击。因为特殊的成长环境,元岳并没有多少跟同龄人打交道的经验,更加缺乏与异性相处的机会。但他隐隐觉得,自己此时的羞涩、不安、激动、内心深处隐隐的兴奋感,都很不同寻常。浴池里的水热了起来,元岳的脸也热了起来。小祝已经泡在热水中,被水雾蒸腾得愈发滋润的双唇,正低低地吐露满足的叹息。 第9章 “这个好像小兔子!”满满立刻有了发现,开心地抓起那块石头,放在手里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像兔子,就拉着小祝一起看。小祝在观察过后,也承认确实很像——可这玩意到底有什么用啊!就算再像,也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背着这堆破烂到处走,那个元岳……究竟是什么人?小祝望着那个诡异人偶的脸上,用笔勾勒出的诡异至极的阴森笑容,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惹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不过,谁让那家伙那么不听话呢?!小祝摸摸自己的手腕,恨恨地磨了磨牙。翻遍元岳的行李,小祝最后也只发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破烂和几身没有牌子的衣服,一点值钱的玩意都没有。等将空空如也的背包仔仔细细捏过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夹层之后,终于只得悻悻地放弃。“亏了亏了。”他摇头叹气。满满懂事地跑过来拍拍他的肩,非常有担当地表示:“哥哥,那满满这几天不吃饭了,省点钱。”“你那点胃口,就算一口都不吃,也省不了几个钱。”小祝好笑道,“我早就说过,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不过到时候你少吃点就是了,太胖了跑都跑不快。行了,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现在你快点收拾收拾东西,咱们要搬家啦。”“啊?”满满一怔,扭过脑袋看着简单却温馨的简易房,满脸不舍,“又要搬走了么……”“没办法啊,我得罪人了。”小祝苦笑,“现在暂时委屈满满一下,等哥哥我有本事了,给你买个大房子。”兄弟俩便聊天便收拾东西,他们显然都很习惯这种“说走就走”的生活。不多时,一人背上了一个小包,满满还抱着他的零食罐。“哥哥,我想跟床和小椅子告别。”满满磨磨蹭蹭地征询意见。小祝大手一挥:“去吧。”满满就迈着两根小短腿,挨个跟家里的家具告别。“再见,床。”“再见,小椅子。”“再见,小纸鹤。”小祝“咦”了一声:“什么纸鹤?”满满眨了眨眼:“刚刚飞进来的呀。哥哥没有看见吗?就跟在哥哥身后呢。”小祝浑身一僵,被满满充满稚气的童音弄得毛骨悚然。“跟在我……身后?”他吞了口口水,慢慢地问。满满却不明白他的恐惧,在小孩子眼里,纸鹤会飞,就像小鸟会飞一样理所当然。他俯下/身,拿起那只轻巧地落在椅子背上的纸鹤,递给小祝看。小祝竭力隐藏起自己的诧异与恐惧,他不想被满满看出来。可无论如何伪装,在看到那只纸鹤的瞬间,他还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后背一阵阵发凉。这是一张极为眼熟的纸,就在早上,他还在上面写了个“呆”,画下一张极尽嘲讽的笑脸。——可是,这怎么可能?!与此同时,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个声音。像是某种大型动物攀爬时发出的动静。但他们此时所处的地方,距离地面至少8尺。他已经收起了梯子,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以徒手攀爬接近三米的高墙?“啊!”满满发出短促的惊呼,指着窗外,“哥哥!”“快躲好!”小祝一把抄起满满,将他塞进柜子后面的空间。自己顺手拎起那把椅子,轻手轻脚地躲在门后,绷紧身体,蓄势待发。脚步声由远及近。集装箱上,任何小小的震动都不会逃过人的耳朵,小祝已经能听出,站在门外的,是一个人。虽然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但小祝已经做好准备,他高高举起椅子,准备等对方破门而入,就当头来上一下子。但他等了片刻,房门没有遭受任何猛烈的撞击,而是很有礼貌、很有节奏地被敲了三下。那个人……竟然在敲门。小祝已经愣住了。在他的意识里,完全没有预料对方敲门的情况。“我可以进去吗?”礼貌的声音自外传来,“我知道你在里面。”小祝握住椅子的力道更大了一些,关节用力到发白。他已经做出决断,一只手腾出空摸向门锁,另一只手则抄着椅子高高举起。他猛地拉开门,然后——“咦,你想给我椅子坐?”小祝还维持着方才的动作,一只手保持高举。但他手上的塑料小椅子已经不见踪影。面前的高大青年手中,正拎着那把原本被当作武器的椅子,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遗憾地摇着头:“这把椅子太小了,我坐不进去。”“你你你——”小祝不由发出惊叫。“你把我的东西全都拿走了。”元岳走进屋,放下椅子,从地上捡起那只纸鹤,顺便解释自己的来意,“所以我来找你。”“——你没穿衣服!”小祝终于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元岳立刻反驳:“我披了老伯借给我的浴巾!”的确,他的身上并不能说是一丝不挂,上身披着条浴巾,下/身还围着一条,该遮的地方倒是都遮住了——可是,穿成这样走在大街上,跟裸奔到底有什么区别?!这一次,小祝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惹到了一个狠角色。“我用了隐术,不会有人看到。”元岳坦然地说着,态度十分自然,好像光天化日之下,只披着两条浴巾对他来说不会造成任何心理负担。不,或许真是这样。小祝看着他走进屋,四下打量一番,然后就自来熟地坐到了唯一的那张床上,将散落得到处都是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一收进包里。他似乎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小祝开始悄悄往门边摸。可刚走了一步,就听元岳问:“你为什么要拿我的东西?” 第11章 “有人告诉我,别人对我好一分,要对别人好三分回报。”元岳继续说,“你对我这样好,我该怎么报答你呢?”毫无征兆地,小祝将满满的零食罐冲元岳丢了出去。任何人都不会对一个盛满了小孩子零食的易碎玻璃罐有什么警惕之心,而小祝依仗的,正是这份掉以轻心。他早就对“被人围堵在家”这种事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罐子的底部藏着一点小玩意,撞在地上摔碎后,会释放出大量的彩烟,借着烟雾的遮挡,他能很轻松地逃出生天。没有等到罐子落地,小祝已经揪起满满,飞快地向门边溜去。敢打我?等着被烟熏到痛哭流涕吧!小祝在心中不无恶意地畅想,脸上已经露出阴谋得逞后的奸笑,可下一个瞬间,他的笑容就已经僵在脸上。“你要请我吃糖?”小祝的面前,元岳单手捧着完好无损的零食罐,正纳闷地看着他。“哥哥……”满满不安地揪住小祝的衣角。元岳瞅瞅他,从零食罐里抓出一把糖递了过去。满满却不好收买,似乎是还记恨着他刚才打小祝的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躲在小祝身后怒视他。元岳挠了挠脑袋:“你们这样,倒像我才是坏人。”“你就是坏人!”满满从小祝身后探出个脑袋,被小祝一把按了回去。“我在你这个年纪,可从没有装病骗过人。”元岳摇了摇头,不赞同地看着他,“虽然你面相是福泽深厚之人,但撒谎骗人毕竟会折损福气,小心招致灾厄。”“有什么,你冲我来,吓唬小孩算什么本事!”小祝胸膛一挺,大声说道,“骗你的人是我,要打要杀随你便,但必须先让他离开!”“说的也是,接下来的事情,不方便被小孩子看到。”元岳点点头,摊开一只手,朝满满轻轻地招了招。满满只来得短促地“咦”了一声,小祝意识到不妙,扭头去看的时候,却见他迷迷瞪瞪地慢慢眨着眼睛,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竟然轻轻靠在自己腿边,静静睡着了。“满满,满满?”满满没有回应。小祝大惊,放下满满,就要扑过去跟元岳拼命。元岳朝后稍退一步,右手顺势搂住小祝的腰肢,轻轻一捏。小祝一下子软了腰,浑身竟再也动弹不得。他猛然想起自己之前与元岳交手时的古怪,心中又恨又怕,颤着声道:“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我没做什么,可能是因为他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现在困了。”元岳打量了一下小祝,最后索性将他打横抱起,向床垫走去,还不忘以自身举例,“小孩子需要多睡觉,才能长得高——我就是这样。”小祝根本没有心思去听元岳说了什么,脸蛋煞白,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咬住牙,狠狠瞪着元岳。元岳将他轻轻放在床垫上。破旧的床垫并不怎么舒服,小祝直挺挺地躺在上面,像是条被搁在砧板上的人鱼。“咦,你不求饶么?”元岳颇感意外,顺手替他将面颊散乱的发丝拂开。小祝怒视元岳,好像在用目光咬他,恶狠狠磨了磨牙,没有说话。“自从我下山,见了许多人,有好人,也有坏人。但你跟他们都不一样。”元岳说着,用手指戳了戳小祝的脸蛋,“你骗过我这么多次,满口谎话,应当是个坏人;可同时,你从没有隐瞒那块玉的价值,哪怕偷走我所有的行李,都特意将玉留下。”小祝翻了个白眼。元岳笑了,轻手轻脚爬到小祝身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他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依然只是围着两块浴巾,用最坦然的态度,诠释着何为最羞耻的打扮。小祝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被元岳戳得火冒三丈。“喂!”小祝忍无可忍地张开嘴,口中一凉,却是被塞了什么东西。“呸呸呸!”小祝大惊,急忙歪着脑袋试图将那东西吐出,可舌尖却尝到一丝香甜。抿了抿嘴,他发现,被放进口中的,是自己买给满满的牛奶糖。“甜吧?”元岳笑眯眯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像只讨要表扬的小狗。小祝含着糖块,脸颊鼓鼓的,却是冷冷说了句“无聊”。“别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元岳摸了摸鼻子,“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这就是你请教人的态度?”小祝像条毒蛇一样喷洒着尖酸的毒液,吐息间却全是牛奶的香甜。这有趣的反差让元岳情不自禁微笑起来:“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回答我?”小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乱转,显然是在动什么坏心眼。“如果你想骗我,我会对你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元岳提醒,“会让你哭出来的那种。”小祝原本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委顿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元岳,就像看着一个变态,最终老老实实的问:“你想知道什么?”“你叫什么名字?”元岳的第一个问题让小祝一怔,正要开口,元岳想起了什么,急忙补充:“不许说谎啊。”“回答这个问题,不需要说谎。”小祝白了他一眼,懒洋洋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听好了,我姓祝,单名一个‘弃’,抛弃的弃。”“祝弃?”元岳歪了歪脑袋,神情间似乎有几分失落。祝弃没好气道:“怎么,很奇怪?我刚生下来就被扔了,所以就叫这个名。”他满脸的满不在乎,好像根本就对此不以为意——但哪里会有人真的不在意自己被亲生父母抛弃?这个小骗子古里古怪,说话半真半假,元岳知道自己不应该相信他。可看到他的眼睛,元岳却瞬间了悟,他说的是真的。只有遭到父母抛弃的孩子,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抱歉……”元岳讪讪道,“我的、呃,我的父母早早去世,我一直很想念他们。”“突然说这个干什么?我对你的经历又没兴趣。”祝弃纳闷。元岳发现自己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只好笨拙地转移话题:“你既然是琅华苑的伙计,一定知道老板是谁。你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吗?” 第13章 元岳看得目不转睛,满眼惊叹。猴子又训斥了那人几句,转而对李爷道:“有兄弟看到姓祝的小子跟那人一起去了澡堂,第二天早上他背着那人的行李走了。那块玉一定在他手里,估计正在想办法脱手。我亲自带人去找,一定不会再让这小子溜了。”李爷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道:“小祝么,是个好孩子,就是有些顽皮。玉不琢不成器,这次找到他,多教给他一些做人的道理。”祝弃猛然打了个冷颤。元岳以为他冷,就更加靠近了一些,身体几乎贴到一起。祝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颤抖却渐渐止住了。“下个月十二日,我去碧湖山庄拜会袁大师,需要一件拿得出手的礼物。”李爷说,“新到的那批货里,挑几个水灵点的,也一起送去。”“是。”猴子恭敬道。两人离开,其他人也鱼贯而出,恭恭敬敬将李爷送进车里,目送轿车远去,几个人骂骂咧咧地重新爬上集装箱,拎着汽油桶进了门。第11章 狡兔三窟“你说这李爷也是,姓祝的这个小骗子谁都坑,上供的钱那么少,偏他还护着。不然,早被兄弟们扒层皮!”其中一人啐了一口,大咧咧将汽油桶放在门边,顺手翻起了抽屉,试图再摸出个三瓜两枣的。另一人闻言,露出不怀好意的暧昧笑容:“你是没见过他以前的样子,长得真是……啧啧,换我我也愿意护着。现在虽然破了相,但那细皮嫩肉的小样,看着就让人心痒痒。”几人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有人起哄道:“你有那胆子么?他可不好惹!”“那小子养了个小病秧子,急着用钱呢。”那人不以为然,“这次惹怒李爷,他休想在这地界混下去。等没了钱,还不是任人搓圆揉扁?到时候,嘿——”他的话没有说完,突然捂住脑袋惨叫一声:“妈的,谁打我?!”元岳低头,祝弃还维持着丢出东西的姿势,刚睡醒的满满光着一只脚,可怜巴巴地扒着他的胳膊,好像很害怕自己会跟鞋子一样,被气头上的祝弃也一起丢出去。“捂住耳朵,不许听!”趁那些人疑神疑鬼地乱叫,祝弃压低声音对满满说。元岳虽然没听懂那些人在说什么,但祝弃的态度却是看明白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下巴轻轻擦过祝弃头顶的发丝。这个浑身是刺的家伙,头发却软软的,还带着一点沐浴液的香气——跟元岳身上的一模一样,毕竟就在昨天,两人还在同一个澡堂子里洗过澡。不知为何,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刚开始只是一点火星,随即变成燎原大火。元岳稍微放开了祝弃的身体,既为自己的变化感到困惑,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涩。此刻的他还不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内心下了一个决定。众人仔细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攻击从何处而来,只得纳闷地偃旗息鼓。那人手里捏着方才被当做暗器的满满的鞋子,恼怒于自己丢了面子,咬牙切齿道:“这一定是那小鬼的东西!哼,等我抓住他,就在那小鬼面前弄——”这一次,他依然没有说完想说的话,整个人突然白眼一翻,直挺挺栽倒下去。“卧槽,你小子犯什么病?”几人乱糟糟地叫嚷起来。一人突然捂住肚子,另一人摸着脖子,不消几秒钟后,屋内归于沉寂,几人横七竖八地躺在狭小的简易房里,一个人影渐渐浮现。衣着整齐的元岳站在最后昏倒的人身边,正面无表情地收回手。角落里,抱着满满的祝弃也已经显形,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在方才,他感觉到元岳突然离开自己的身体,扭头便看到这小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窜了出去,飞快套上衣服。紧接着,他折身奔向那些人,只出一拳,就能让一个身高体壮的汉子瞬间晕厥倒地。这是速度与力度的完美结合,青年高大而又不失灵敏,拳拳到肉,敌人无不应声倒地,看得人目不转睛。即便是祝弃,也不免心生赞叹。“啪、啪、啪。”祝弃单手抱着满满,另一只手拍在满满多肉的屁股上,权当是在为元岳的精彩表演鼓掌。满满一脸懵逼,捂着屁股发出无辜而迷惑的哼唧声。元岳循声望来,祝弃兴奋道:“兄弟,太牛逼了!你这招怎么回事,能不能教给我?”终于沐浴在祝弃仰慕的目光中,元岳有些飘飘然。这感觉比他预想的还要好,比学会任何法术、打败任何人都更让他有成就感。但多年的清修,终于还是让他葆有了一丝理智。“你学不会。”清醒过来,元岳摇摇头,“你还没有回答完我的问题,我们换一个安静的地方继续。”“你强,你说了算。”祝弃耸耸肩,他将满满放到地上,掀开床垫,伸手摸了一会儿,最后从床垫的破口里取出一个缠得很紧的小布包。把布包揣进口袋,祝弃拍拍手:“行了,开溜。”满满不用多嘱咐,乖巧地伸手拉住他的衣角,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大一小用同样的速度奔跑起来,路过刚才嘴里不干不净的那人时,祝弃毫不在意地从他两腿中间踩了过去,还不忘提醒满满小心一些,不要踩到脏东西。元岳看着昏迷中的那人抽搐了几下,也背上自己的行李,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祝弃对这一带显然非常熟悉,他熟门熟路地绕过各种废弃物堆成的小山,最后扒开一丛茂盛的菟丝子,钻/进一个黑洞洞的水泥管道。管道内已经有一些小动物栖息,早有准备的祝弃将衣服蒙在脸上,把满满包裹起来,背着一起往前爬。黑暗与衣物遮蔽了他的视线,所以他并没有发现,元岳进入之后,管道内的所有昆虫与动物全部静止不动,接着,以一种完全背离自然规律的方式,井然有序地让开一条通途。“你小子运气不错啊,今天一只老鼠都没遇到。”爬出水泥管道,祝弃冲元岳感慨。元岳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土,只微微笑了一下:“我的运气一向很好。”祝弃找到的新的落脚地是一处废弃的下水管道,直径三米之多的巨大圆形水泥管半露在地面上,里面有大约六七米的空间。污泥与垃圾早已经被祝弃清理干净,粗糙的水泥壁也被贴上绿色的帆布,脚下则是用数条棉被拼接在一起的厚实地毯。洞内有一盏充电台灯、一个木制箱子,两块圆木板拼成的大门挡住了外界的风雨。祝弃先将满满放了进去。因为半埋在地下的缘故,管道内并不如外界炎热,反倒很是阴凉。小孩子并不知愁,满满欢呼了一声,便饶有兴趣地在里面爬来爬去,新奇地这里摸摸,那里瞅瞅。祝弃靠着水泥管坐下,示意元岳坐在他的对面。“抽烟么?”祝弃随手摸出一包烟。元岳摇摇头。祝弃“哈”了一声,将烟塞回兜里,又摸出一颗糖,剥开糖纸,放入口中。“这么说,你不是一般人。”他若有所思。因为嘴里含着东西的缘故,吐字有些不清。元岳不得不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对形状优美的唇瓣上,看得呆了呆。“你是个变戏法的?”祝弃问。“……我是个术士。”片刻后,元岳回答。他一向不喜欢炫耀,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莫名的冲动催促他多说一点,就进一步介绍道:“通常来说,一个术士只能学一种法术,但我跟其他人不一样,我可以学会所有的本事。三年前,我在葳蕤山打败了所有术士门派派出的高手,他们尊称我为‘隐机者’。”“隐‘鸡’者?”祝弃加强重音,“隐藏叽叽的人?” 第15章 元岳支起脑袋:“满满不吃的话,他的饭可以给我吗?”“你一边呆着去!”祝弃没好气。元岳只好躺了回去,摸了摸肚子,自言自语道:“我从昨天起,就没有吃过东西。”“你吃不吃饭,跟我有什么关系?”元岳望着他,一切尽在不言中。祝弃想起来,好像确实是自己把他的钱骗光的,得意地狂笑几声,骂了一句“活该”。“咕噜噜……”元岳的肚子叫了起来,他的脸腾地红了,不好意思地侧了个身,面朝里,微微蜷缩起身体。他长手长脚,平时无论是站是坐,姿态都十分挺拔,这样一缩起来,便显得分外委屈而可怜。祝弃烦躁地拨拉了一下头发。“麻烦。”他嘟囔,不轻不重地踢了元岳一脚,“我去找点吃的。你照顾好满满,如果我回来发现他掉了根头发,哼哼!”抛下这句威胁,他叮嘱过满满不要乱跑,不要随便跟元岳说话,就迅速离开了。第13章 饱餐一顿祝弃离开后,元岳翻了个身。满满正趴在边上看他,猝不及防目光对视,被吓得一缩,可很快就重新挺起小胸膛,雄赳赳气昂昂地看着他。元岳挥了挥手,纸条叠成的纸鹤忽忽悠悠地飞了起来,引得满满的眼珠子也跟着转动。“要玩么?”元岳问。满满捂住嘴,欢快地点头。“为什么要捂住嘴?”满满松开一点,小声说:“哥哥不让我跟你说话。”“哦。”元岳说,“你很听你哥哥的话。”“那当然。”满满自豪地说,“我最听话啦。哥哥对我最好,我最听他的话。”元岳看着满满结实的小胳膊,赞同道:“他确实把你照顾得很好。”“别人都说满满活不了多久,让哥哥把满满扔掉。哥哥每次听到都很生气,会跟那些人打架。而且他说,满满很健康,只是平时需要小心一些,长大一点就好了。现在满满长这么大了,都没生过几次病呢!”满满拍着自己的小胸膛。“你们的父母呢?”满满急忙摇头,很认真地告诫道:“你不要在哥哥面前提啊,尤其是不能问‘爸爸’在哪里,他会很生气很生气,虽然不一定会跟人打架,但他真的很生气!”想了想,又补充:“满满是哥哥捡来的,也没见过哥哥的爸爸妈妈。”“他一个人养你,真不容易。”元岳说,“他很厉害。”满满听了,比自己被夸奖还要自豪:“对,哥哥可厉害了!他还会说好几种听不懂的话,还会骑马,还会敲鼓……而且还会做饭!他一开始是不会的,但稍微学了学,一下子就会了!”元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满满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你不要讨厌哥哥。哥哥虽然会骗人,但他只骗坏人,他可能不知道你是好是坏,所以才骗你的。”元岳失笑:“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因为你能打得过他,却没有真的欺负他,也没有欺负我。”满满毫不犹豫地说,“哥哥带着我,原先经常被人欺负的。他以前出去打工,每天很辛苦,只赚一点点钱,还会被抢走……而且工作也不好找。”说着,他愤愤道:“哥哥明明那么好看!他们却骂哥哥是丑八怪。”“我也觉得他很好看。”元岳的审美眼光跟五岁小孩高度一致,不过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满满开心地拍了拍手:“对嘛,有一次我看到了,哥哥还能更好看,就是——”“喂!”元岳与满满一齐向洞外望去,祝弃提着两个大袋子,正一脸不爽地看着他们。“看什么看,吃饭!”满满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快速跑过去帮祝弃提东西。祝弃买了四个菜,土豆红烧肉,干煸芸豆,排骨玉米,清炒土豆丝,还有四个大馒头,给满满买了一份粥。他将饭菜放在柜子上,先把粥给满满打开,替他夹了些菜,又给他一块吸足了肉汁的玉米,让他拿着啃。元岳就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但他也不用人照顾,自觉地拿起一个大馒头,就要去夹排骨。“喂!”祝弃诧异道,“你不应该吃素吗?”“我不是和尚,不吃素。”元岳解释,“我喜欢吃肉。”“先吃菜!”祝弃皱眉,“不要在小孩子面前挑食。”元岳“哦”了声,只好吃芸豆,吃了没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去,眼巴巴看着满满吃得满嘴流油。满满偷偷瞅了祝弃一眼,见他正专心替他将红烧肉挑出来,就偷偷夹给元岳一块排骨。“咳咳!”祝弃斜眼看着满满,“胳膊肘往外拐,小胖子!”“满满不胖。”满满噘嘴,低头咕嘟咕嘟地喝粥。元岳赶紧啃排骨,还不忘很有义气地声援满满:“不胖不胖,只是看着肉多。”满满的嘴噘得更高了。祝弃忍不住一笑,捏了捏满满的脸。 第17章 “下车。”仿佛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猴子浑身一个激灵——他发现自己的身边,悄无声息地坐着一名陌生的青年。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猴子心脏狂跳。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副驾驶座的手下正垂着头,一动不动,而自己原本坐在自己身边的手下不翼而飞。车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他因恐惧而愈发急促的呼吸声。在过去的人生中,猴子遇到、甚至制造过各种无比血腥恐怖的情景,也做过那些人从地狱爬出来复仇的噩梦。但无论如何恐怖的噩梦,都比不上此刻的亲身经历来的诡异莫名。没有血,没有刀,没有声音,一切是那样安静平和,可恐惧却已悄悄渗入他的骨髓。他害怕了。“你、你是谁?”“你不需要知道。”青年打开车门,猴子浑身一震。一条有力的臂膀抓住他的衣领,将他像只小鸡仔一样拎了出去。猴子虽然不胖,但体重也有一百四十斤,单手拎起这样的重量,青年的呼吸甚至都没有乱过一分。这人……不,他不是人!猴子背后的冷汗已经浸湿衣衫,他鼓起全部仅有的勇气,借着黯淡的星光,看向青年的脸。他看到一双比星辰更亮的眼睛。第15章 初启心扉“你不错,能在我面前隐藏起恐惧的人并不多,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下去。”猴子被青年拎出车门,像丢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那样掼在车前盖上。撞击带来的疼痛与晕眩中,青年淡然的声音冷冷敲击着他的耳膜:“不然,就太吵了。”“你想要什么?”猴子忍痛问道。甜腻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味蕾,黑暗中,一切都微微失真。“‘新货’的位置。”青年说完,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转过身向黑暗处问道,“为什么要这么问?什么是‘新货’?哦……好吧,当我没问。”“如果我泄露位置,一旦被李爷知道,你跟我都活不了。”猴子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怕死。”青年点点头,“放心,再过一会儿,你就不会怕了。”人在什么时候,才会不怕死?求死不得。这四个字浮现于脑海的同时,地狱映入眼帘。猴子睁大眼睛,眼球几欲脱眶,“咯咯咯”的响动频繁地敲击着他的头盖骨。那是牙齿打颤的声音。不只是牙齿,他全身的每一丛神经,每一束肌肉、甚至每一滴血,都在抑制不住地、连绵不绝地颤抖着。他张大嘴巴,无声惨叫。“你对他做了什么?”祝弃新奇地围着车前盖上不停痉挛的猴子转了一圈,啧啧称奇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吓成这副熊样!嘴张得这么大,要是——哎呀,飞进去一只苍蝇。呃,好恶心。”元岳审视着猴子的脸,微微皱眉:“民间相传,地狱有十八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酷刑与时间流速。这个法术名叫‘判官’,效果因人而宜,若是面对积德行善之人施法,只会让人做个好梦;而若是大奸大恶之徒,就会让人置身地狱,经历万年酷刑。”“万年!”祝弃赞叹,“太狠了。小子,干得不错。”“他做过什么?”元岳突然问。“很多很多坏事。”祝弃懒洋洋道,“大概可以把十八层地狱体验一个遍——啧,看来他需要换一条裤子了。”他嫌弃地后退了几步,避开脚下蔓延的水迹。一刻钟后,元岳解除法术。猴子神情委顿,脸色惨白,浑身汗湿,祝弃走了过去,他没有抬头,两个眼珠木木地盯着前方。“哟,这不是猴子哥么?怎么,今儿遇到耍猴的啦?”祝弃抓起他的头发,逼他与自己对视,嗤笑道,“还认得我么?”猴子的眼瞳因恐惧缩小,却不是对祝弃。他极力向后缩去,惨叫道:“我说!我说!他们在山涧路41号地下室!”元岳正从祝弃身后探出脑袋,听到之后,就将脑袋缩了回去。祝弃厉声道:“带我过去!”“我都说了,都说了……”猴子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无神地望着不远处的元岳,嗫嚅着求饶,“放过我……”元岳打了个响指。猴子的神智似乎恢复了一些,终于认出了近在咫尺的祝弃:“是你。”他有气无力地后仰,将头靠在挡风玻璃上:“你找到帮手了。”“对。”祝弃扯过元岳,哥俩好地搭上了他的肩膀,狐假虎威道,“看到了吗?这位大仙,我兄弟,可牛逼了!听着,带我们过去,说你要亲自验货,把其他人支开。”“你还没死心。”“不错。”祝弃扯开一个假笑,“有仇报仇,我说到做到。”夜色深沉,两束光芒划开暗色,越野车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祝弃看了一眼后视镜,猴子瘫在后座上,时不时抽搐两下。副驾驶座上,元岳正兴致勃勃研究着电台。“不是1699,不是1299,只卖199!一百九十九,甜蜜到永久!现在还有十七个名额,不好意思,还有十二个,还有十二个!心动不如行动,拿起您的手机,拨打233333,我们送货到家!”噪杂的电台声中,祝弃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刚才,元岳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询问祝家人的联系方式——他是真的没有意识到,还是知道了,却没有问?“你不问问他么?”沉吟着,祝弃开口,“祝家人的联系方式。”“咦,你知道吗?”元岳诧异地回过头问。后座上的猴子缩了一下,眼神中是明显的茫然:“什么?”“他不知道。”元岳告诉祝弃,语气中没有丝毫意外。“你知道我在骗你。”祝弃放慢车速,在路边停下车,直视着前方的黑暗,“没错,我确实在利用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从一开始。”元岳想了想,“地点和工具都是你准备好的,你知道‘猴子’会经过这里,早就做好了计划。” 第19章 门从内侧打开,一个发型怪异的男人笑嘻嘻地探出头,跟猴子打了声招呼:“猴子哥,您一个人?”“锥头你小子废话什么呢?除了老子,你还看到鬼了?快让我进去!”“好嘞。”锥头连忙让开。猴子进门的刹那,脚步有片刻迟疑,心中正盘算着,突然感觉自己肩膀一重,像是一只手搭在了上面。这只手与脖颈的距离,有如数九寒天里当头一盆冷水,霎时浇得猴子千般算计全部冻成了冰渣。他不再敢起什么别的心思。事实上,这其实是猴子小人之心了。元岳此举本身没什么威胁的意味,只是这个姿势比较方便他钻进门罢了。隐术虽然能瞒过人的眼睛,却不能骗过感知。元岳蹑手蹑脚地从锥头面前走过,避免自己被提前发现;顺便仔细打量了锥头的发型,发现有点像锥子,瞬间领悟了“锥头”这个名字的来历。进门之后,迎面而来便是一股混杂着霉味与烟味的说不上来的恶臭。元岳五感本就较常人更为敏锐,自小生活环境又十分单纯,哪里闻过这种味道,当即被熏得呼吸一滞,差点吐出来。可见其他人全都习以为常,地下室又没有多少窗户可以通风,只得暗自屏息,留神打量其中布置。地下室内光线昏暗,空间狭小,更深处还有一道锁着的门,门上写着一些不明其意的古怪文字,元岳没有看懂。几个光着膀子的青年正挤在过道里一起玩手机,看到猴子进来,纷纷站起身。元岳不失时机地举起手机。这就是他的任务,说起来非常简单,只需要举起手机,录下所有人的脸和他们干的事,接着将他们制服,出去告诉祝弃一声就好——但因为他的摄像技术实在不佳,这里的光线又比较暗,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将他们录清楚。唉,祝弃的要求可真多,就不能先将人制服,然后再用手机一个一个录清楚吗?元岳想了想,觉得顺序稍微调换一下,并不能算什么大问题。他认为自己的想法简直妙极。接下来,只需要确认一下人数,就可以动手了!与此同时,猴子伪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继续着祝弃计划中的提问:“人都在这里了吗?”“老九和石头呢?猴子哥来了,那俩小子死哪去了?!”锥头嚷嚷。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说:“他们去外面买烟了。”锥头啐了一口,转头对猴子陪笑道:“就两个**出去了,其他人都在、都在。”“嗯。”猴子淡淡点了点头,按照祝弃的吩咐,说自己要“验货”。锥头连连称是,满面堆笑地将猴子引到那道门前:“新货早都准备好了,就在里面。”“行,你们在外面守着。”锥头连声应着,脚下却没有动,不仅是他,其他几个混混也都磨磨蹭蹭地没有走。情况有变。元岳感觉到气氛微妙的变化,而猴子已经沉下了脸。他原本尖嘴猴腮,此时板着个脸,更像一只褪毛的狒狒,露出狰狞的冷笑:“你们几个,胆子不小啊。”“不是不是,猴子哥误会了,咱就是想跟您打听个事。”锥头讨好地递上一根烟,亲自点燃,用商量的语气说,“那个姓祝的小贱人,如果抓到他,能不能……弄到我们这里来?”猴子沉默地看着他,目光闪烁不定。“虽然他的脸废了,可是身子没废啊。”锥头丝毫不知猴子的目光意味着什么,继续劝道,“那绝对是棵摇钱树。以前他还没把脸划烂那会儿,到我这里来打听他的人就可多了。您看,这次的新货比以前都要好,但无论男的女的,都没人比得上他。”说着,锥头打开那道门上的锁,用力向内推开。元岳正听着锥头的话若有所思,见这扇门开了,便下意识向门内看去——这!!!仿佛墨汁滴入清水,元岳清澈明净的双眸瞬息间染上阴霾。几人惊愕地抬起头,只见地下室的灯泡正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闪个不停。滋滋啦啦的电流声越来越大,最后“嘭”地一声炸裂开来!短暂而刺眼的光芒之后,地下室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饶命,饶命!”猴子抱头求饶,缩在角落歇斯底里地尖叫,“都是他们做的,跟我没关系!”他只喊了两声,因为他发现,黑暗中除了自己的叫喊,余下的,竟然是死一般的寂静。是的,没有人因为灯泡的炸裂而咒骂,没有人发出任何疑问,甚至没有任何一句普通的交谈。这么多人,难道一瞬间就——猴子为这个可怕的猜想战栗不休。正在这时,他听到了手机震动声。黑暗中突兀地亮起一片莹莹微光,照亮了那些横七竖八倒地不起的人,还有房屋正中,高大青年毫无表情的英俊面容。元岳看着手机,那上面是一条四个字的信息。“救驾,速来!”发信人:祝。第17章 英雄救美稍早些时候,祝弃弓着腰躲在车里,从暗中监视着山涧路41号。几分钟后,他拨通一个电话。“我会按你说的去做。东西今晚就能给你,你做好准备。”祝弃压低声音,“至于你答应我的事情,还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我的弟弟快要上学了,你必须帮我搞定户口。”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什么,祝弃得到满意的答复,心满意足地结束了通话。猴子的车不错,祝弃如今心中大石落地,终于如愿以偿,难得享受一次,躺在后座上打开全景天窗,枕着双手望向黯淡的夜空。城市的夜晚难得有几颗星子,祝弃却看得很入神。他想起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听着一个温柔的女声讲述天上星辰的故事。如今他已经忘记她的模样,但还记得她说过,以后她会飞到天上,像星星那样看着他。这种骗小孩的话,祝弃从三岁开始就不信了。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她骗了他。人死之后不会飞到天上,而是被敛入一个小盒,被放进地下。祝弃懒洋洋地笑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之所以喜欢骗人,或许是从她身上遗传的本领。不过也是,说谎要比说真话好得多,骗人真是一件再好玩不过的事情。只要不说真话,就不会泄露内心真实的想法,那些无措、慌乱、悲哀、恐惧、软弱都可以藏得好好的,永远不会被人小看。紧接着,祝弃又想到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人。 第21章 那原本双目紧闭的女孩突然睁开眼,一直被身体压在下面的右手快速伸出。紧接着,祝弃只听到“嗤”的一声,脸上一凉,随即便是火辣辣的剧痛!“*!”他大声骂了一句,捂住脸。痛感在皮肤上迅速蔓延,空气中刺鼻的辣味从鼻腔滑入咽喉,整张脸好像被火烧过一样,呛得他不停咳嗽,眼泪几乎是喷了出来。这姑娘随身带着防狼喷雾!祝弃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冷静分析,瞬间明白她刚才是假装昏倒,其实借助身体的掩饰,偷偷从包里掏出了这支防狼喷雾。猝不及防下,祝弃却是不幸中招了。他心中暗暗叫苦。自己也真是够没事找事的,让那俩人来,不就瞬间解决一个了吗?都怪自己想得太多,还担心他们动手动脚……那女孩一击得手,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撒腿就跑。可惜旁边还有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哪里能坐视她跑掉?祝弃听到女孩的呼痛声,便知道那俩人已经抓住她,并对她动了手。“*你妈!给老子拿水来!”祝弃大叫。另外两人却没理会他,他听着耳边传来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忍痛勉强睁开眼,却只见到一片模糊,不断溢出的泪水令他只能隐约看清三个人的轮廓。“悠着点,别打死了!”“没事,我们这就给你报仇。”一个人说着,语气却很是敷衍。祝弃分不住谁在说话,又听另一个说:“这妞真不听话,现在就弄瞎得了,反正到了里面也一样。”祝弃心知不妙。他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耳边听到女孩正在放声尖叫。“不、不——啊!!!”“真吵。”祝弃嘟哝,他的眼睛很痛,嘴巴很痛,脸皮也很痛,眼泪鼻涕止都止不住,此时看起来一定非常可笑。他本来就很可笑。不自量力,明明混得跟水沟里的臭虫差不多,还想学人家英雄救美。黑暗中,他单手捂着脸,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哪怕一直躲在车里,也不会有人会怪他什么。他有一百个理由选择袖手旁观,可偏偏就选了最不合常理的一个。“真麻烦。”他嘟囔着,将手中的电棍向前送出,按下按钮。——几分钟前,假借给老虎送烟的机会,他从老虎身上偷到了这根电棍。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对方手臂上的老虎纹身,心想这也算物归原主了。老虎完全没有想到后方会突然遭到偷袭,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身体一震,双眼翻白,便浑身抽搐着倒地。正用双手按住女孩的青龙诧异抬头,看到祝弃和他手里的电棍,一时间没反应。但随即,他暴怒如雷,破口大骂着抽出腰间的电棍,向着祝弃劈头盖脸地打来。祝弃胡乱挥了几下手中的武器,但他如今看不见东西,原本也没指望能将两人一并解决。趁着缠住青龙不能脱身,他忍痛对女孩喊:“跑!”在危急时刻,人总是会倾向于执行更简单的指令。女孩二话不说爬起身,发足狂奔。祝弃微松口气,随即肋下就挨了狠狠的一棍。剧痛之中站立不稳,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蜷缩身体保护内脏。青龙显然已经打红了眼,这架势像是要把他打死。祝弃意识到之后,立刻挣扎起来。他不能死在这里!但此时的他,又能有多少办法呢?“住手!”祝弃心思急转,“你不怕——”“老子什么都不怕!你伤了我兄弟,我要你偿命!”“嘭!”青龙的脑袋微微晃了一下,顺势向一侧偏去。他看到那女孩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拾来的木棍,正畏惧而又坚毅地看着他。蠢爆了。祝弃想这样说,可是他却说不出来,因为嘴巴刚才挨了一下子,半张脸已经肿了。他想爬起来,可浑身散了架一样痛,能活动的,也只有手指而已。他摸到了他的手机。这款手机十分坚固,竟然经受住了狂风骤雨般的打击。屏幕顺畅地亮起,他用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用自己唯一能活动的手指,发送了一条信息。随即,他用自己剩下的全部力气,将手机向着青龙投掷过去。他的准头很好,砸中了。“有种你就打死我。”祝弃有气无力地冲他比了个中指,“只会欺负女人的软蛋。”青龙向他走来,眼睛里闪动着诡异的光。祝弃看到他手中从女孩处夺来的长棍,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啪!”青龙一脚踏上祝弃的手机。那历经残酷考验的手机一亮,随即暗下。如果那小子速度快一些,大概还赶得上收尸。祝弃晃了晃脑袋。意识的不清醒让他产生了一些奇怪的联想,似乎回到那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他拼尽全力向人求助,得到的却是……“抱歉,我来迟了。”这句话轻轻敲击着祝弃的耳膜,声音并不大,却仿佛是一个承诺,蕴含着某种让人心安的力量。耳朵已经出现了幻听。祝弃悲哀地想。完了,脑袋被打坏了。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自己的触感也出现了幻觉,因为透过朦胧的视线,他看到刚才还耀武扬威的青龙趴在地上,而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赫然出现在自己身边,正小心地将自己扶起。他的双手是那样温暖有力,祝弃绝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因为就算在他最美好的梦中,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一幕。“……元岳?”“是我。”元岳低声道。第19章 寿命终数 第23章 元岳就把他睡着后的事说了一遍。听到加了那女孩的微信,祝弃老大不愿意,拿过手机发了条信息过去,却是石沉大海,便对元岳道:“你被那小丫头骗了,我看她一点都不想付医药费。”“你身上的伤不重,不必去医院。”元岳慢慢地说,“我刚刚检查过了。”祝弃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检查?你是说在我身上摸个不停吗?”“不是,我——”元岳心想自己刚刚确实摸了他,而且确实不想停,就讪讪地住了口。祝弃“哈”了一声,也不再理会他,先安慰了满满一阵,照顾他躺在小床上睡着,给他盖好浴巾,自己做完了一点收尾工作,才龇牙咧嘴地下了水,慢慢在热水里活动酸痛的身躯。不一会儿,他听到水声轻响,却是满面通红的元岳也下了水,靠在浴池边上正自出神。“喂!”祝弃捧了一捧水泼他,“想什么呢!”元岳回过神,看到祝弃的脸,只见那半边带着伤疤的脸皮竟然好似融化的蜡烛一般滴落下来,不禁悚然大惊:“糟了,你的脸、你的脸给泡坏啦!”祝弃往脸上一摸,毫不在意,直接伸手将脸皮扯了下来,湿淋淋的一团丢到地上。元岳虽然自小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物,但如此惊悚一幕倒是始料未及,正想快点去看看祝弃伤得如何,却见祝弃往脸上抹了几抹,却是露出一张白皙光滑、完美无瑕的脸蛋。“你……”元岳瞧着他,昏黄灯光下,水雾缭绕中,对方这张脸竟像是自己美梦里见过的一样、心尖上长出的一般,说不出的俊俏动人,不由怔怔地看痴了。祝弃笑道:“我怎么了?”“原来这伤疤是你自己弄上的。”过了一会儿,元岳才低声问,“你长得这样好看,为什么要藏起来?”祝弃哼了一哼:“你今天见到了什么,还不明白?”元岳顿时回想起自己在山涧路41号内看到的惨状,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说:“不知道警察到了没有。”“已经到啦。”祝弃一笑,“你的证据收集得不错,刚才我已经全发过去。猴子、锥头他们是跑不了了。”“你为什么要自己去?”元岳忽然问,“既然知道了他们的位置,不能直接报警么?”祝弃嘿嘿道:“我要拿你收集的证据换东西,不然,我才不理这闲事呢!”元岳却默不作声。过了一阵,祝弃见元岳仍心事重重,心里泛起了嘀咕,又说:“你要是有了什么心理阴影,就赶快去医院看看,我可概不负责。”元岳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之前的事情,我很惊讶。”短短几个字,元岳却说得很慢。祝弃看到,这个向来眼眸清澈的少年,此时眼底却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微光。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该让你去的。”祝弃嫌麻烦地低声嘟囔,又提高了声音道,“你以为这种事很少么?不,从古至今,到处都是这样的事。这个世上,从来就是富人欺负穷人,强者欺负弱者,男的欺负女的。”说到这里,他的嘴角弯了弯,形成一个十足讥诮的弧度:“嘿,全都是这样。”“不。”元岳看着祝弃,“真正让我惊讶的,是你。”“我?”祝弃莫名其妙。“今天我帮了一些人,但都是因为你。”元岳慢慢地说,“他们感谢我,却不知道你是谁。”“你好无聊,跟我炫耀啊?”祝弃面露嫌弃。“不,我是说……”元岳想了想,他在学法术上一通百通,但说起话来却没有那样伶俐,此时心绪复杂,不知从何提起,当下只是慢慢吐露所思所想,“我开始见你时,就觉得你很有意思。你知道琅华苑里卖的玉石不好,却不跟那买玉的少年明说,只是将他挤兑走。说你是好心么,却伤了那少年的自尊;可若是歹意,你直接卖给他就是,也不用多费口舌。”“我是怕他投诉,到时候还不是我遭殃。”祝弃敷衍了一句。“后来你又来帮我,但随即又骗了我。”元岳说,“今天晚上也是,你去帮助那些被困的男男女女,说是要拿他们的下落跟人做交换。可若我不在,你孤身潜入,危险重重固不必说,万一有什么闪失,少不得要被人欺负——”“胡说,我怎么会被那些王八蛋欺负。”祝弃昂然打断。元岳只望着他:“你救那女孩的时候,就被打得好惨。”祝弃勃然大怒,可身上的伤还没好,自忖又打他不过,就恶狠狠瞪着他。“那小女孩跟你没什么关系,你救她也没什么好处,但你还是出手了。”元岳说,“我从未见过像你一样的人。既没有法术,身体也不是十分强健,打架的工夫也不好……”祝弃暴怒如雷,气得直嚷嚷:“呆小子,你骂谁呢?!”“……但非常非常勇敢。”元岳兀自呆呆地将话说完,见祝弃一怔,继续道,“我以前见过跟尸体打交道的人,跟虫蛇形影不离的人,他们的胆子很大,可都不如你勇敢——尸体、虫蛇固然吓人,却不会主动害人,只有人才会存着害人之心——你敢对付那些坏人,单凭这一点,哪怕你不会法术,也比他们都要厉害。”祝弃虽然不是十分明白元岳颠三倒四说的什么,但夸他这一句却听得十分清楚,便得意道:“我当然是十分厉害了。”其实元岳还有许多话想说。他想说祝弃不仅勇敢,还很善良,又很聪明,而且很会照顾小孩子,总之是有许许多多的优点,可看到祝弃神采飞扬、洋洋自得的神态,好似整个人都在发着光一般,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脑袋里变成一团浆糊,舌头也好似打了个结,最后只憋出一句:“你是、你是个好人。”孰料祝弃一听,却是不以为然:“呸,胡乱发什么好人卡。”元岳茫然不解,祝弃又冷笑:“这世上坏人吃香喝辣,好人……”指了指他:“好人就跟你一样,白白跟我奔波一场,到头来只能饿着肚子睡澡堂。”“但无论坏人过得多好,我也不喜欢他们。”元岳认真地说,“自从我下山之后,见到许多令我惊奇的人与事物,但他们都远远比不上你。我过去单知道人有好坏,复杂难明,但见了你,我才知道人可以这样勇敢和善良。”祝弃震惊了,他不可置信地反手指着自己:“你说我……善良?呆瓜,你忘了是谁把你衣服骗走的啦?”“那说明你比我聪明,我很佩服你。”元岳想了想,目光宁静而又温柔,“祝弃,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你、你……”在如此坦率目光的注视下,祝弃“你”了半天,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你的脸怎么红了?是不是不舒服?”“我、我才没有脸红!你说得太肉麻,恶心到我了!”一边说着,祝弃将湿漉漉的毛巾搁到脑袋上,遮住自己的脸。元岳担心他受伤发热,凑近了一瞧,却见他颊生红晕,连形状精致的耳廓也是通红一片,正想用手摸摸,却被他凶巴巴地吼开,最后只好委屈兮兮地躲到一边。毛巾之下,祝弃用手搓着面颊,只觉像是有火在烧,一颗心怦然而动,却并非因为今夜的冒险。第21章 恋恋不舍元岳一夜安睡,第二天醒来,却不见祝弃身影。他吃了一惊,以为祝弃再次不告而别,可随即却听到儿童的笑声从更衣室的方向传来。他定了定心,走过去一看,却是祝弃正挠着满满的小肚子,催他起床。 第25章 “然后,然后我就把他们一起打败啦。”元岳其实很想描述自己是如何施展本领,借力打力,最终使得众人心悦诚服,可说出来,就是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话,想了想,他又更加干巴巴地补充,“他们服了我,都说以后听我的话。”祝弃听得连连咂舌。他直觉对方在吹牛,但跟元岳相识一场,却也发现这呆小子不太会说谎骗人,心中半信半疑,只说:“先不忙,‘袁大师’平时可忙得不行,天天这个请那个邀的,你去也未必找得到。他不是下个月过生日么,你到时候去修理他一顿,不是正好。”元岳感觉有理,连连点头。祝弃看十分钟已过,就拍拍手站起身:“好了,我把满满叫起来,咱们现在就走。祝家可是远得很,要换好几趟车呢。”元岳却很失落:“现在就走?”“你居然还坐得住?”祝弃想逗他说“那里可是有你未来的老婆”,但话到嘴边却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只催他快走。“那我到了祝家,再跟你联系。”元岳跟着他起身,“我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要离开你、离开你们,就浑身不舒服,像是生了病似的。”祝弃一怔,大笑道:“哈哈,你被我虐出毛病来了吧。”他此时已经将满满从浴巾堆里捞了出来,拍着他的小屁股道:“这小子上学的事有着落了,我带他去吃一顿好的。你的运气不错,正好能沾一沾他的光。等吃完饭,你再去祝家也不迟。”第22章 洞中救宝祝弃说要请元岳吃一次颇负盛名的几十年老字号,元岳固然期待,可淡淡的别愁却缠绕着他,让他没办法彻底开心起来。他希望满满能再赖一会儿床,这样就能与祝弃多说一会儿话。可惜事与愿违,满满一听说有好吃的,非常利落地爬了起来,还不住地催他们快走。三人出了澡堂,正要去公交车站,元岳突然觉得面颊一凉,仰头看去,又是偌大一滴水狠狠砸在他的脸上。“下雨了?”元岳的心头突然一松。话音未落,豆大雨点自天幕倾倒而下,一场瓢泼大雨霎时将整座城市笼罩于水雾之中。“下雨喽!”满满开心地举起手,想去接空中的雨滴,祝弃拎起他向前跑去。然而很不巧,三人身处背街小巷,两遍全是光秃秃的墙,头上也无房檐遮挡。祝弃怕满满淋雨受凉,抱着他发足狂奔一阵,尚未出得小巷,浑身却已经淋得湿透。转头一看,祝弃气个半死。只见元岳慢悠悠行走在雨幕里,像是在散步。“快点跑!”祝弃冲他喊。“可是前面也在下雨呀。”元岳指着前方说。此时雨势愈大,白茫茫的水帘隔绝视线,地面也慢慢积起一层污水。祝弃一脚踢了过去,溅起无数水花:“呆小子,你看到这个,没想到什么?”元岳认真想了想。他想起自己这一路上遇到的形形色色的许多人,但即便是看起来最幸福的人,生活中也充满着各种细微而连绵的不幸。对人们来说,生命何尝不是在大雨中行走,前无去路,后无归途,只有雨丝毫无怜悯地自天而降,有时大些,有时小些,却永远不停。他将这份体悟说给祝弃听,祝弃一边快步走着,一边用空着的一只手抹了把脸,像是看着什么无可救药的东西一样地看着他:“你脑子里进水了吧?谁说这个了!我是说我们住的水泥管子!妈的这么大的雨,一定全淹了!”半小时后,元岳举着买来的伞,遮在祝弃头顶,祝弃抱着满满,他们一路小跑,终于排除千难万险,来到暂居的水泥管道。果不其然,里面已经积了跟洞口齐平的深深一汪黑水,原本舒适干燥的被褥被泡成烂泥。元岳可惜地叹口气,正要说什么,突然手上一沉,却是祝弃把满满塞到了他手里。“在这里等着。”祝弃深吸一口气,跳进污水里,摸索着往管道深处走去。元岳吓了一跳。他自小在山里玩惯了,最是知道山洞积水的厉害。这可不是好玩的,且不说藏在水里面的虫蛇,此刻雨势虽小,却仍连绵不绝。管道的地势低,光线又暗,万一绊上一脚,就可能再也起不来了。他连忙把满满放在一块高一点的地方,让他举着伞等着,自己也下了水,向着祝弃的方向淌去。祝弃扶着水泥管道,发出哗啦哗啦的水声。元岳很快就追上他,一把拉住他的手,想将人扯回去。“放开我!”祝弃态度激烈地用力甩手,“我的——我的钱还在里面!”元岳怕他挣扎时脚下不稳滑倒,只得将祝弃的另一只手也抓在手中,耐心地劝道:“钱又不怕水,可是你怕啊。”祝弃骂了一声,突然扭过头,靠近元岳抓住他的手臂。电光石火间,元岳借助昏暗的光线看到了祝弃逐渐靠近的双唇,唇瓣色泽浅淡,形状优美,十分柔软。将那双唇印上自己的手背,元岳稍微分了一下神,心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淡淡的期待。紧接着,他就感觉手上一痛。祝弃咬了他。“我还没洗手啊。”元岳喃喃地说。祝弃咬得并不疼,但已经足以表达他的决心,元岳只好慢慢减小力气,放祝弃离开。祝弃刚一得到自由,立刻头也不回地往里走。元岳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以防有什么万一好及时将他捞出去。祝弃终于摸到了他的木箱。这个提前放在这里的箱子,被他很有先见之明地垫高了,如今还顽强地露出水面,只被淹了一点点。祝弃手忙脚乱地打开箱子。元岳看到,虽然箱子没有整体被淹没,但水已经从缝隙处钻了进去。里面的一叠纸张已经被泡烂,满满的零食罐子也进了水。唯一完好无损的,是被放在最上面的一个首饰盒。这个首饰盒不大,样子也很朴素,看起来很轻,不像盛放了什么贵重珍宝。可祝弃却那样郑重地捧起它,仿佛怕它会被磕疼了一样。见祝弃这样重视,元岳忍不住猜想或许首饰盒里放满了他最喜欢的钱。可这么小一个盒子,究竟能装多少钱呢?胡思乱想间,他看到祝弃已经将它小心翼翼地装起,转身向洞外走去。元岳有点想问里面是什么,但祝弃的神情是那样认真,近乎虔诚。自从认识以来,祝弃好像从没有露出这样严肃的神色,这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小混混,而是个……是个什么呢?元岳那少得可怜的词汇量并不足以帮助他想一个惟妙惟肖的形容。最后,他决定用“非同一般的好看”来进行定义。走出潮湿阴暗的水泥管道,一缕阳光刺痛了两人的眼睛。原来已经雨过天晴,被雨水洗刷得分外澄澈的天空下,满满还在举着伞,正探着脑袋看他们。元岳莞尔,率先跳上陆地,回身将祝弃拉了上来。第23章 借宿宾馆两人先是淋了大雨,后又在污水里泡了半天,浑身的衣服全部湿透,黏糊糊难受得厉害。祝弃蹲在路边喘了会儿气,嫌弃地瞪着元岳。“干嘛?”元岳被瞪得莫名其妙。他看到满满正犹犹豫豫地向祝弃靠过去,可祝弃瞪他瞪得太过专心致志,没有发现满满的异样,所以就用目光向祝弃示意。“朝我抛媚眼也没用!”祝弃还是怒冲冲的,“你跟进来做什么!这下好了,我本来只用买一套衣服,现在得买两套了!”元岳后知后觉他说了什么,嘴角不由微微翘起。祝弃的目光立刻可怕了十倍,几乎是恶狠狠的。满满吓了一跳,停下脚步。祝弃听到动静,回头看到满满正一脸惊惶,语气一下子软了:“抱歉抱歉,满满的零食罐被水淹了。不过没关系,咱们找个地方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再给你买好吃的。”满满却缓缓摇了摇头。“不想吃?”祝弃诧异,他拧了把身上的水,站起身去拉满满。 第27章 元岳穿上祝弃买的打折t恤与十元大裤衩,还想分辨几句,却见祝弃正背对他弯腰脱着内裤。他脸蛋一烫,落荒而逃。祝弃走进热水里,可依然觉得很难受。身上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疲惫的感觉挥之不去,皮肤被脏东西弄得黏黏腻腻,而且非常冷。淋浴就是比不上泡澡。祝弃抱怨着。即便水温很热,依然没有让他暖和起来。还有三天。他默默计算着日期。三天后,满满就会被送到他的新家。再之后,祝弃又可以恢复一个人无忧无虑的日子。他原先抽烟抽得很凶,但自从满满到来,就一根烟都没有吸过。到时候先来上一包再说。祝弃试图从生活里榨出一丝新鲜的期待,却没有成功。一个有点调皮的倒霉孩子,意味着许多句傻话,完全的依赖,劳累时的动力,未来的希冀,还有冬天的严寒里暖烘烘的一小团。热水洒下,他的脸颊上全是水。正在这时,祝弃听到浴室门被“砰”地撞开。他恼怒地抹了把脸,红着眼睛愤愤地瞪向闯进来的冒失鬼:“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不好了。”元岳吞了口口水,将视线移到一旁,表情十分严肃,“满满不见了。”祝弃连身子都没擦干,就匆匆套上衣服。这家宾馆房间不大,祝弃只扫了一眼,就确定这里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我去问问前台。”他说着,急匆匆向外走,脚下甚至还穿着拖鞋。元岳一把拉住他:“我已经问过,她们说大约十分钟之前,一个小男孩说要去帮哥哥买东西,从大门走了出去。”“那你还不快去找!”祝弃怒吼,简直将元岳当成了导致满满出走的罪魁祸首。元岳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她们看到那个男孩拦了一辆出租车,但没有记下车牌号。”祝弃颓然停下脚步,表情有些茫然。他似乎想了很多,但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想,大脑一片空白,全世界的温度与声音都远离了他,只有一个事实无比残酷地摆在眼前——满满走失了。他可能会被欺负,会被拐卖,会像祝弃一样流落街头,被什么不怀好意的人接近,然后……祝弃打了个寒颤。一些浓稠的黑色的记忆涌了上来,耳边似乎听到了一些变了调的惨叫与呼喊,仔细一听,很像自己,又像是满满。“祝弃。”突然,一个声音闯进耳膜。祝弃抬起头,看到一双无比清澈的、满怀关切的眼眸。元岳温暖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正担忧地看着他。好像从梦魇中惊醒,力量重新回到四肢,祝弃不屑地“嘁”了一声,抖抖肩膀,甩开元岳的手。“别担心。”元岳却没有丝毫不悦,只是安慰地笑了笑,“你忘了我是什么人?找人我最拿手,你有没有什么满满贴身的东西?”祝弃的眼睛短暂地亮了一下,随即却又黯淡下去。他们的全部家当都被淹了,满满的零食罐也丧身于污水中,而刚才满满身上没湿,也没有换衣服。他不死心地拎出自己的脏衣服从头到尾摸了一遍,最后发现,唯一跟满满靠得比较近的,好像就是自己了。“用我行不行?”祝弃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不是他的血亲,位置会很模糊,大约会有两到三个地点。”元岳想了想,“我们分头去找,在这里集合。”绝境中蓦然现出一道光芒,祝弃用力点头,乖得让元岳恍惚以为自己面前的是另外一个人。“等等,如果你找到他了,怎么通知我?”祝弃问。元岳之前拿着的是猴子的手机,但作为重要证物,已经被他留在现场。不过对这个问题,元岳有很多解决的办法。于是他翻出祝弃刚刚买衣服的购物小票,指尖灵活地叠出两只纸鹤,交给祝弃一只:“如果它自己飞起来,就说明我找到满满了;要是你找到他嘛,就直接带回到这里,我会知道的。”结果比元岳料想的稍微好一点,他只算出两个位置,俩人一人一个刚好。与祝弃分开后,他用祝弃给他的钱打了辆车。半小时后,他在一片荒芜的工地上一眼就看到了满满小小的身影。他蹲在一个小土坡边,正在哭。元岳松了口气,第一时间通知过祝弃,便快步走过去,在满满身边坐了下来。满满停住哭声,很明显地往旁边挪了挪。元岳非常缺乏这种跟小孩子相处的经验,想了半天都没想出该说什么,最后干巴巴挤出了一句:“你哥哥快急死了。”满满却只是埋着头,一点都不相信他的话:“你骗人,哥哥已经不要满满了。”“他刚才的态度不好,我已经批评过他。”元岳说,“他跟你分开,也很舍不得。但……但总有更重要的事。”“我想跟哥哥在一起,这就是最重要的事!”满满紧紧握着小拳头,声音大了一些,“满满没有爸爸妈妈,哥哥就是满满的爸爸妈妈。如果你的爸爸妈妈不要你了,把你送给别人了,你会怎么样?!”元岳却歪了歪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将我送上山学法术,之后十余年,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啊!”满满大吃一惊,呆呆望着他。“我原先跟你一样,觉得父母不要我了。”元岳笑了笑,“但后来,我就不再难过了。”“……为什么呀?”满满好奇地问。“不为什么,只是因为我长大了。”元岳说,“有些事情,小的时候怎么都不懂,并不是因为笨,只是因为没有经历过多少痛苦,所以就连摔一跤这样的小事,都会忍不住哭。”“满满才不会因为摔跤就哭鼻子!”满满骄傲地说。元岳的耳朵可疑地红了。好在满满并没有注意,只是追问道:“长大之后,一切就会变好了吗?哥哥说我年纪到了,必须去上小学,可我真不想跟哥哥分开。是不是等我年纪大了,不用上学了,就可以一直跟哥哥在一起了?”“哦,那倒不是。”元岳说,“等长大,你就习惯了。”满满震惊地看着他,不愿相信地大叫道:“你骗人!你骗人!”“我从不骗人。”元岳坦然地安慰说,“我刚离开父母那会儿,据说天天哭得嗓子都哑了。但后来就习惯了,连他们长什么样都忘了。你也会跟我一样的。”“不不不,你骗人!满满才不会忘记哥哥!”满满嚎啕大哭。 第29章 这次,元岳努力缩起脖子,终于憋出一个闷声闷气的“没有”。过了会儿,他似乎积攒了足够的勇气与力量,非常非常小声地道歉:“对不起。我错了。”“咳,我生病了,你照顾我,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祝弃说,“再说,咱们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常有的事嘛。”“……常、常有?”元岳可怜巴巴地、犹犹豫豫地问。“对!”祝弃和气地告诉他,“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当然也有这种成年的需求。唔,需要我帮你吗?”“你、你帮我?”元岳结结巴巴地重复,好像变成了一台接触不良的复读机。“哈哈,不用不好意思,我会好、好帮你的。”望着元岳的后脑勺,祝弃活动着手腕,捏得关节“咔咔”直响,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元岳却丝毫没有危机意识,他非常诚挚地道谢,声音清澈无辜得犹如初生小鹿发出的呦呦鸣叫:“谢谢,我感觉……好多了。昨天、昨天我看到,那些事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半是羞赧半是愧疚地说:“我吐了。”祝弃正准备恶作剧的双手猛然顿住:“什么?”“那些男人,都没穿衣服,把别人压在地上,跟虫子一样动。”元岳的话支离破碎,好像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可祝弃却能立刻想象出那是怎样的画面,因为他已经见得太多。“现在,我变得跟他们一样了。”元岳沉重地说,“你生了病,明明那么难受,我该照顾你的。可你不停地往我身上蹭,头发总是碰着我的嘴唇,所以我就——”“停!”祝弃打断了他,大为不满道,“你个小色鬼,胡乱发情还是我的错了?”“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元岳沮丧地说着,依然锲而不舍地想把自己在枕头里闷死。从祝弃认识他以来,这个少年就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自信模样,可是现在,他连头发丝都蔫蔫的,像一株得不到阳光照射的小草。祝弃气呼呼地瞪了他一会儿,最后认命地叹口气,说:“你跟他们不一样。”元岳稍微动了动,翘起的发丝轻轻地一抖。祝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从那个后脑勺上看出疑惑的情绪,妥协地继续道:“那些人以伤害别人为乐。他们并不是单纯想发泄欲望,而是因为这样能让他们感觉自己很强大罢了,别人的哭喊挣扎才是他们最想要的。你刚才想伤害我吗?”“怎么可能?!”元岳惊恐地说,“我一想到你难受,心里就酸酸涩涩的,恨不得替你难受。”他还想说自己差点就软了,但鉴于后来祝弃又把他蹭得硬了起来,就没好意思说。祝弃则是罕见地被噎了一下,磨了磨牙,在心中暗骂一句“油嘴滑舌的小混蛋”,才继续说:“这不就结了。食色性也,**是人之天性,这不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我太英俊潇洒有魅力。”元岳终于抬起了头,因为缺氧与羞涩,他的脸蛋红得简直可以摆在路口指挥交通:“这句是孟子说的。”祝弃看着元岳,真难为他能用一米九的个子做出这种极有说服力的可爱表情,像只求表扬的小奶狗,眼睛亮晶晶的,简直比满满还要单纯无害,心头情不自禁地一软:“对,圣人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嗯,我看过书,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元岳羞涩地垂下睫毛,目光闪烁,“可是、可我……”祝弃耐心等了一阵子,元岳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羞窘的模样让祝弃疑心再过一会儿他的耳朵会往外冒出蒸汽。终于,祝弃不知道今天第几次地叹气,将手探了下去。“你?!”元岳反射性地挺动了一**子,又惊又喜地看着他。“就这一次,下不为例。”祝弃的手正忙着,没有空闲,“不许傻笑!”“我没有——”祝弃凶巴巴道:“命根子在我手上还那么多话,想死啊?”“不想。”元岳低声说,“遇见你之后,就不想了。”祝弃又瞪了一会儿眼睛,好像跟什么较劲似的。最后,他用脑袋恨恨在元岳胸前撞了一下,也把自己的头藏进枕头里,也露出两只红红的耳朵尖,用自己最凶恶的语气命令道:“闭嘴!”“哥哥,你好点了吗?”满满坐在宾馆的沙发上,晃荡着两根小腿,吃着祝弃用手机叫的外卖,目光不住地在祝弃与元岳之间打量。“当然。”祝弃又像往常一样,把西红柿炒鸡蛋里少得可怜的鸡蛋挑出来给他,“我一睡醒就好得差不多了。”“那哥哥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呢?”满满诚实地指出了问题,担忧道,“元岳哥哥的脸也红红的,不会也生病了吧?”元岳道:“不是。我们刚刚在一起睡觉——”祝弃狠狠踹了他一脚:“不要胡说八道!”“我想说,我们刚刚在一起睡觉的时候,被子盖得太严实了。”元岳居然还挺委屈,“你不该用被子蒙着头的。”祝弃盯着他,想看出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可他只得到了一个问心无愧的正直的对视。“吃你的饭吧!”祝弃烦躁地吼了一句,低头吃了几口,饭盒里突然多出一个馒头。“这个,我吃不了了……”元岳用那种一听就是在说谎的心虚的语气说,“你、你应该多吃一点。”“下次说自己吃不了的时候,注意别让自己的肚子乱叫。”祝弃自暴自弃地说着,将馒头还给眼巴巴看着他的元岳。我一定是发烧烧坏了脑子。他冷静而绝望地想。不然,怎么会觉得这个呆小子这么可爱呢?祝弃的烧第二天就退了,但烧坏的脑子却没有那么容易好。他发现,抛开法术和呆兮兮的正直,元岳本身也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人。据他说,在下山之前,他从未接触过电视和网络,因此一开始闹出了许多笑话。当讲到被出租车带着绕圈子的时候,祝弃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其实这不是什么多新奇有趣的事,但配上元岳那委屈又无辜的表情,祝弃简直想不到有什么比这还更有意思。“元岳哥哥,我也能学法术吗?”满满却是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学会之后,就没有坏人可以欺负我跟哥哥啦!”元岳为难地挠了挠脑袋:“这个么,每个人天赋不同,你的天赋可能在别的方面。”满满大失所望。祝弃也凑热闹地问:“别管这个小胖子了,我呢?”“可以倒是可以……”元岳表现得比方才还要为难,“但我不想让你学。”“哈?”祝弃朝他丢去一个枕头,双手叉腰道,“你吃我的,睡我的——”说到这里,他的耳朵热了热:“还好意思不教我?”“不是不是,你长得太好看,不用学法术,也能让人喜欢你。”祝弃花了一秒想明白元岳所说的“法术”是什么类型,又花了两秒反应过来元岳觉得自己很讨人喜欢。如此拙劣的夸赞居然让他洋洋得意,便大方地不再跟元岳计较。 第31章 祝弃的脸上带着他们初遇见时那种懒洋洋、无所谓的笑容,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他直觉不妙,祝弃像是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伸出手想拉住他,祝弃却好像未卜先知,后退一步避开了他。“我、我……”元岳急着想要解释。——可是解释什么呢?他并不清楚。“别你你我我的了。”祝弃笑,“你觉得她怎么样?”“很不一样。”元岳生怕说错话,经过深思熟虑后,才慢慢开口,“至少我从没见过跟她一样的……虽然她比较大。”祝弃的笑容僵了一下,目光隐蔽地扫过祝语霖的某个部位,诧异地对元岳说:“大?”“很大。”元岳无比肯定,“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大,但我觉得,我应该去看看。”“明白了。”祝弃点点头,推了元岳一把,“这三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祝家人在外面行走,下一次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呢。机会难得,大胆上吧!哦对了,友情提示,千万小心,别犯法。”这一推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道,元岳踉踉跄跄往前跑了几步,险些摔到地上。可正是多出的这几步小跑,他成功堵在了祝语霖面前。祝语霖果然是一群姑娘里最漂亮的那个,抬起头的时候,仿佛有万千星眸在她眼睛里闪烁,美丽得让人即便在白日都忍不住陷入甜梦。元岳却没有看她,而是转身去寻找将他推出去的那个人。身后空空荡荡,一脸促狭的祝弃、努力吸着饮料的满满,包括空气中隐隐萦绕的饮料甜香,全都不见了。第28章 天降横财“元岳哥哥吃得很多。”说这句话的时候,满满正在往自己的小书包里装东西。正在给他铺床的祝弃动作一顿。从商场出来后,祝弃给满满买了新书包、文具和新衣服。之后两人费了点功夫找到一个新的落脚点。这个躲在待拆迁旧小区里的出租屋有点贵,但条件很不错。终于有了独立的卫生间,他们可以不用出门,在家里洗澡了。从始至终,满满都兴高采烈地抱着自己的小书包,关于元岳的离开,他没有多问,祝弃也便以为他不在意。但从此时这张小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祝弃意识到,或许他并不是不关心。“确实很多。”祝弃随口嘟囔。“而且占的地方也很大。”满满跳到床上,帮助祝弃将被单铺整齐,一边比划着手臂,“他有这么——高,躺下来能从这里——到这里。”祝弃抚平最后一点皱褶,意识到满满有话要说,就挑眉望着他。“但他的力气也好大。哥哥睡着的时候,他抱了哥哥好久,一点都不累。”满满对着手指头,“而且,他叠的纸鹤可以飞,还会许许多多厉害的本领。”祝弃捏他鼻子:“你才认识他几天,就向着他说好话。”满满捂着脸逃离祝弃的魔掌,瓮声瓮气道:“虽然元岳哥哥吃得多,但他也很有用呀,哥哥为什么要丢掉他呢?”“我什么时候丢掉他了。”祝弃不以为然地说着,抹了把自己的脸,那道伤疤带着粗糙的触感,摸起来微微刺痛,“他是看祝家大小姐长得漂亮,就追在人家屁股后面跑了。”“他是迷路了么?”满满没有听懂,只好按照自己的理解问祝弃。祝弃想了想:“算是吧。”满满紧张起来:“那咱们该去接他呀。元岳哥哥笨笨的,一定找不到咱们了。”“这不是正好。”祝弃说,“反正他跟咱们也不是一路人。我就说呢,这小子看着穷得叮当响,吃起饭来口味那么挑,估计也是富裕人家出身。啧,早知道不给他买手机了,让那姓祝的小丫头给他买去!”说着说着,祝弃有几分愤慨。那个祝语霖早不来晚不来,偏等着他刚付完账的时候来。想到花出去的钱,祝弃的心就一揪一揪的疼,痛得他难受得要命,甚至没有胃口吃饭。“可是,可是……”满满明白元岳不会回来,顿时失落极了。“你想他了?”祝弃酸溜溜地问,“那你去找他当哥哥好了。”“不是不是!”满满连连摇头,小心翼翼看着祝弃,“可是等我去了新家,就没有人陪哥哥了。”祝弃一怔。终于明白了这小胖子在担心什么,感动之余,又不免好笑:“我又不是你,晚上怕黑不敢一个人睡。对了,你到了新家,一开始可能睡不习惯,一定要……”他絮絮叨叨地叮嘱,满满虽然已经听过不知多少遍,却还是耐心地认真点头。等祝弃说完了,他也上下眼皮打架,脑袋一磕一磕,困得快睡着了。祝弃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将打瞌睡的满满放到铺好的床上。自己侧躺在另一边,听着满满均匀的呼吸。等满满也走了,这里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他翻了个身,突然感觉有点冷。就在昨天,他的身边还有另一具热乎乎的身体,他们亲密地交缠在一起,好像不会分离。但今天,那个呆瓜就追着别人跑了。跑就跑,还少个人跟我抢地方。祝弃哼了哼,又翻了个身,故意将胳膊腿伸开。四仰八叉躺了一会儿,觉得没有意思,就又跟平时一样,在床的边缘蜷缩成一团,目光落在床边的柜子上。从水泥管道里抢救出的小首饰盒正静静躺在他伸手就可以碰到的地方,木质表面略微粗糙,但看起来十分温暖。祝弃温柔地注视良久,正要将它打开,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持续不断地震动起来。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谁会这时候给他打电话?还有谁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祝弃的眼睛蓦地亮了,从床上一跃而起,扑向不停震动的手机。可指尖刚要碰到,他却收回手,抱着胳膊冷笑一声,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地瞪着手机。直到感觉过了很久很久之后,祝弃觉得电话另一头的人该等到地老天荒、心灰意冷、追悔莫及、泪流满面了,才慢条斯理伸出手,接通了电话。呵,一定是被人甩了。他不动声色地想,盘算着该如何好好嘲讽元岳这个呆瓜。“哇,接得好快。”孰料,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清朗活泼的女声,“小哥哥,你好呀。我是黄青青。啊,就是前天、前天你帮我来着!还被坏人打了一顿!你还记得我吗?”祝弃脸黑了,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黄青青锲而不舍地打了好几次,终于,祝弃无奈地接听,走到房子另一边,压低声音问:“你有事吗?”“你上次帮了我,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黄青青抓紧来之不易的机会,急忙解释,“那天微信加错了,我联系不到你,花了老大的力气才查到你的手机。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你从哪里查到我的手机号?”祝弃问。黄青青神秘一笑:“我有我的秘密渠道。你想知道,等见了面再说。” 第33章 调整了一下情绪,黄青青继续讲述自己在附近探查,却发现一直有些看起来很凶的人在山涧路41号周围转悠。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她便潜伏到晚上人少的时候才主动出击,并伪装成正在直播的主播,想以此作为借口,混入守卫森严的41号。“你的计划真是完美!”祝弃吹了声口哨,“最完美的地方,就是认为有人会因为你在进行直播,所以放任你乱跑。”黄青青小脸一红,嘀咕道:“但是我带了帽子,那是福尔摩斯同款帽子……”“换一个吧。”祝弃真心实意地说,“顺便换个脑子。”黄青青瞪了他一眼:“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不过,我还有一个秘密。”她顿了顿,神秘兮兮地前倾身体,小声说:“从那天之后,我发现,我有了超能力。”第30章 送别满满祝弃不动声色,心脏却嘭嘭跳动起来。“你说什么?”他伪装出一副漫不经心、全然不信的样子,脑袋里却在飞速思索。元岳的能力非常强大,但跟他接触,也会让人拥有那种奇怪的法术吗?那天晚上,元岳是不是遗落了什么,被黄青青拿到了手上?这会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危险?黄青青朝祝弃伸出一只手:“瞧!”祝弃睁大眼睛瞪了一会儿,这就是一只普通的手,硬要说的话,不如他自己的好看。黄青青缓缓攥紧拳头,然后五指猛地张开。祝弃惊愕地看到,在她的掌心,赫然出现几道细细的、蓝色的电光。“卧槽!”祝弃大吃一惊,“难怪姓黄,原来你是皮卡丘!”“皮卡丘!”专心啃骨头的满满也大吃一惊,左右看了看,然后凑过来对祝弃说,“哥哥,我不喜欢皮卡丘,我喜欢小猪佩奇。”祝弃将他的脑袋推了回去,勒令他继续啃骨头。“那天,那位小哥哥跟我握了握手,我就变成这样了!”黄青青美滋滋地说,“我已经试过啦,如果靠得足够近,能够把一个成年人暂时电麻,就跟防狼手电差不多。只是用了两次之后,现在威力稍微减退了一些。”“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是怎么试的。”祝弃嘟哝着放下心来。所谓的“超能力”,真相其实再简单不过,大概是元岳害怕这小姑娘呆在那里等警察到来的期间遇到什么危险,所以提前留了这么一手。“这可是超能力!”黄青青严肃地强调,“上天既然赐予我这份天赋,我就应该把它用在正道上。”祝弃鼓掌:“每只防狼手电最好也是这样想的。”黄青青瞪着他:“我是认真的!”“我也是。”祝弃不以为然,“你以为自己很善良很正义吗?我就说实话吧。你能做到的,防狼手电也能做到——不对,防狼手电比你有用多了,既能照明,又可以敲人。你连防狼手电都比不上,还做什么拯救世界的春秋大梦,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中二病也不是这么犯的。”黄青青咬着嘴唇,倔强地对祝弃对视,没有移开目光。“小朋友,这个世界是很残酷的。我还要为明天的饭钱发愁呢,不像你一样吃饱了没事做,更没时间陪你玩拯救世界当英雄的游戏。”祝弃看了看黄青青,她那大大的眼睛里正弥漫起一层水雾,于是大惊小怪地说,“哇,不是吧,这就要哭了?”“我没哭!”黄青青狠狠抹了一把脸,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我知道,我的梦想听起来很傻。但从小到大,我一直在想,如果世界上有英雄,为什么不会是我呢?这个世界总是需要英雄,总有人需要帮助,总有人需要鼓舞。既然我看到了汤蕊,就不能不管她,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一定能帮助到她!如果你不认可这是我的超能力——”她摊开手,掌心细细的电光消散在空气中:“那么,我还有另外一项超能力——”她重新握紧拳头,很有力地挥动了一下:“我永不放弃!哪怕你冷嘲热讽,也无法阻止我!”说完,她一甩披肩,像一个昂扬奔赴战场的勇士,正要转身离开,披肩却被祝弃扯住了。她微微一笑:“哼,你准备好加入我了吗?”“付账啊小朋友。”祝弃指了指收银台,“不是你说请我吃饭的吗?”黄青青耷拉着脑袋去结账了。趁此机会,祝弃和满满拎起邻桌上放的餐盒,一溜烟跑出了大骨头店。“感谢黄青青小朋友,为我们提供了今天晚上和明天的饭。”穿过马路,祝弃满意地端详着提前点好打包的饭菜,装模作样地发表感慨,“这年头,这种傻妞真的不多了。”满满则频频回头,透过窗玻璃观察仍在店内的黄青青,吐了吐舌头:“姐姐哭了。”“她刚才就哭了。”祝弃满不在乎,“我教给她一个重要的道理,男人都靠不住。她该谢谢我的。”“哎呀。”满满惊惶地叫了起来,“糟糕!”“怎么啦?”祝弃忙问。“满满也是男的,也靠不住么?”满满为难地摆弄着手指头,眉头纠结成小小的一团。“我说的是‘男人’,你现在还是个男孩。”祝弃告诉他,“你现在还是很靠得住的。”得到高度评价的满满喜笑颜开,蹦蹦跳跳地走了一会儿,突然问:“哥哥,你真的不准备去找那个走丢的姐姐呀?”“没时间。”祝弃随口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的行李准备好。”第二天是满满前往新家的日子。这天祝弃起得很早,他重新检查了一遍满满的包。三年前,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而现在,他已经把一个两岁大的孩子养到了五岁。祝弃比划了一下满满的身高,有点成就感,又有点伤感。或许每名父母在送孩子离家时都会这样多愁善感。祝弃摸摸满满的脑袋,他睡得正香,脸颊软软地蹭在祝弃的手上,依恋地贴着他的掌心,像是一团过于黏人的、热乎乎的小年糕。祝弃不禁想起三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满满的时候,他就这样香甜地睡着,偶尔挥一挥小拳头,动一动小脚丫,似乎在做一个努力爬行的梦。祝弃说自己从没见过满满的父母,这其实是一个谎言。他见过满满的妈妈,还跟她说过几句话。那是个苦命的女人——女人总是比男人苦命,多半是因为她们的心更加柔软。满满的妈妈就是这样的人。哪怕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她都算不上一个好女人,但至少对满满,她倾注了所有的爱意。满满对当时的她来说是个累赘,她却依然用所有的钱给他买奶粉、买玩具,买一切她能想到的小宝宝需要的东西,满心欢喜地期待他长大,虽然她自己也很清楚,她是撑不到那一天了。临死的时候,她一直看着不远处的满满,徒劳地伸长瘦骨嶙峋的手臂,用因吸毒过量导致的无比沙哑的嗓子,唱着一首祝弃似曾相识的、旋律轻缓的歌。如果时间再长一点,或许她会学着做一位合格的母亲,可惜她没有机会了。祝弃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首饰盒,又扭头看向满满。你妈妈很爱你。他无声地说。虽然她不让我告诉你。尽管祝弃无比希望这一天的早晨能够晚点到来,但太阳还是照常升起。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祝弃甚至感觉,今天天亮得比平日里更早了一些。满满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自己乖乖洗漱完,在床上呆呆坐了一会儿,逐渐意识到今天自己就要走了,眉毛慢慢耷拉下去,嘴巴绷紧,眼看着又要哭出来了。 第35章 阿猛笑道:“祝哥放心,就是跟伍哥吃顿饭,饭管饱,酒管够。咱们又不是内鬼,怕什么呢?”“对啊,也是这个理。”祝弃往座椅上一靠,单手揉着额头,“昨天喝得太多了,不行不行,我睡一会儿,到地方叫我。”车子离开市区,位置越来越偏远。祝弃眯着眼睛,暗中记忆着路线。一路上,阿猛兜了好几个圈。这过分谨慎的表现,让祝弃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们起疑心了?这是一个陷阱?但阿猛的表情没有丝毫破绽。祝弃跟他有过交情,直觉这小子没有这种天衣无缝的演技。伍哥跟锥头之前的“业务”有些重叠,两人一直不怎么对付。锥头被连锅端了,伍哥庆祝个三天三夜还来不及,一定没有心思去帮他捉内鬼报仇。但是,如果伍哥的野心更大呢?祝弃对伍哥了解不多,不清楚这人的行事作风。如果伍哥想要借机吞并锥头手下剩余的势力,找出内鬼替他报仇无疑是最便捷高效的做法,通过对“叛徒”的折磨,他能很好地聚拢人心。祝弃自己就能想到炮制自己的一万个方法,后背不知不觉汗透衣衫。但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猜测。祝弃很怀疑伍哥并没有这个脑子,毕竟他手上的势力和地盘都是最弱的,所以才不得不寻求发展“新兴产业”。要是他真能斗得过锥头,就不用被发配到这样偏僻的荒郊野岭里来了。祝弃睁开眼,伸了个懒腰,朝窗外一看:“靠,你开哪来了?要出海?”“伍哥说,等生意再做大一点,就去岛上包个地方。”阿猛放慢车速,开近一扇铁门,按了按喇叭,“现在么,就先在这里过渡一下。”铁门缓缓打开,迎面一道影壁。绕过之后,一栋三层高的小楼映入祝弃眼帘。这里的布置很像普通的乡村小学,但挂着的招牌上却写着“孕期准备与教育中心”,中间的操场上散落着一些运动设施,周围则是郁郁葱葱的花园,猛一眼看过去十分整洁正规。祝弃默默将一切收在眼底,仔细看了看标着“办公室”“体检中心”“休息室”的地图,转身问阿猛:“这到底是什么生意?看着不小啊,不会真是照顾孕妇吧?”阿猛一笑:“还真是。”“这么赚钱?”祝弃吃惊,“一个人收费多少?”阿猛比了个数字。“八万?”祝弃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加个零。”阿猛得意道,“怎么样,兄弟没骗你吧?”“八、八十万?!”祝弃不可置信地环顾着四周,最后犹豫地说,“这地方是真不赖,但能掏出八十万的大肥羊,愿意住在这儿么。”“谁说住在这里的是肥羊了。”阿猛朝前一指,“喏,那才是。”祝弃朝前方望去,先看到两辆豪车,又看到几个人,看清其中一人的面容,祝弃不由一怔。他佯装无意地侧过身,打量不远处的运动器械,跟阿猛闲聊:“那几个人,看着挺有钱的。”“那可不,听说在市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阿猛也有意压低声音,“那俩年轻的,家里都可有钱了,两年前刚结婚,女的不愿自己生孩子,就到这里来了。”祝弃瞬间明白了这个“孕期准备与教育中心”意味着什么。那几人很快坐上车离开,祝弃被阿猛带去见伍哥,一切都很顺利。祝弃来时的猜测被证明全都是杞人忧天,伍哥并没有怀疑什么,大方地开出一个价码,给祝弃安排了一份活,豪爽地表示大家从此之后都是兄弟。只是,这一路上,祝弃的胃部都在不适地翻腾。这种恶心的感觉,在看到午饭时间到,一个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纷纷从房间里走出来时达到了高峰。“我们这里的环境特别好,收费也不贵,客户实地来一趟,看过就放心。”酒桌上,阿猛完全不像个小混混,而像是个成功的生意人,带着十二万分的热忱谈论着自己的“商品”,“八十万全包,一百二十万生男孩,谁家还有咱这样的服务质量?”第32章 值班惊魂接风洗尘后,在阿猛的照顾下,祝弃被分配了一套制服,负责夜间安保。说是安保,其实就是晚上拿着手电筒走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情况,接下来就呆在大门口的值班室里守着监控玩手机。阿猛跟他住一个屋,排一个班,不仅热情地将他带到值班室,还向他传授经验,比如看到有人进出不要管,一定要注意锁好三楼通向天台的大门,一点缝隙都不能露。“怎么,还会有人跳楼不成?”祝弃玩笑地问。阿猛不自然的表情却告诉他,这句随口说出的玩笑竟然是真的。“不是吧,真的假的?”祝弃小声问,“真有人跳过楼啊?”“嗨,就一女的,孩子生下来了,结果客户不要了,钱也没谈拢,最后生意没做成。”阿猛轻描淡写地说,“然后她就疯了,一天晚上也不知道怎么爬上的楼顶,脑袋朝下摔下来,当时人就不行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天色已晚,祝弃的第一个夜班正要开始。海边的风总是很大,凉凉地从窗户吹进来,冻得祝弃一个哆嗦。生意没做成,这是什么意思?那女人是为什么疯的?又为什么会从楼上跳下去?“哈哈,祝哥,你不会怕了吧?”阿猛笑,“我逗你玩呢。”“是吗?”祝弃却一直盯着阿猛背后的窗户。郁郁葱葱的树木被风吹动,在窗上投下影影绰绰的黑影,像一个倒吊着的、长头发的女人。“那当然了,你看就这个三层小楼,怎么摔得死人啊。我们原先有两个地儿,一个在山涧路那边,那女的是那边的,在那里出的事。后来锥头的摊子被抄了,伍哥担心出事,才把山涧路的生意挪到这边。”阿猛摸了摸脖子,朝后看,“今天风怪冷的。”祝弃也觉得冷,他随手把保安服披在身上,又问:“伍哥怎么想到的做这个买卖,你们以前的生意明明蛮红火的。”“好货都被锥头占了,我们有什么生意。”阿猛不满地朝窗外吐了口痰,“好在伍哥认识了一位神人,能看男女,还会接生,这才带着兄弟们做起了新买卖。”“神人?”祝弃问,“接生婆?”“不是,是个男的,姓詹。年纪不大,本事可不小。”阿猛说,“他一个星期来一回,过两天你就能见到他了。”祝弃却走神地想到了元岳,不禁摇摇头。这种时候想他做什么!眼见时间也到了,祝弃拿起手电,准备上岗。他负责东片,阿猛负责西片,两人转上一圈,在值班室汇合,就算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回来双排啊!”阿猛朝祝弃挥了挥手机。祝弃胡乱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他是真觉得有点冷。奇怪,现在不过八月份的天,怎么跟入了秋似的?祝弃一张嘴,居然哈出一股白气,所幸保安服够厚。他按亮手电,走入浓稠的夜色之中。“呜呜……”风从很远的地方呼啸而过,音调凄厉哀婉,像一个正在哭泣的女人,又像嚎啕不止的婴儿。 第37章 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看不到你的时候,我总是在想你。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我呢?希望没有,因为我想你的时候,总觉得有些难过,胸口很闷,还有点疼,像缺了一些什么。祝语霖说我这是生病了,躺在床上休息休息就会好。但这一点用都没有,我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一闭上眼睛就又开始想你,然后就更难过了。(不得不说,祝语霖非常过分,明知道我难受,还跑到床上来挤我。那里毕竟是她的房子,我不好意思睁开眼让她离开,就只好假装睡觉,把她挤到床下去了。)这究竟是什么病呢?如果你想我的时候,也有同样的感觉,那我们一定是得了相同的病症,我认为我们应该在一起想办法。或许,我们一起躺在床上休息一下,病就会痊愈了。真想现在就去找你,可是我偷偷溜出来的事被发现,师兄找了过来。他身体不好,最近又为了找我到处奔波,我打算给他弄点补身体的东西,做好之后再去找你。对了,刚才忘了说,祝语霖说她父亲在国外,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我们的婚事只能那个时候再谈。说起来,自从我把她挤下床之后,她看我就怪怪的,也不再邀请我住在她家了。现在我跟师兄住在一个特别大的酒店里,师兄说以后遇到带这个名字的酒店,我可以直接去住。他说这是一个败给我的术士门派的产业,有供奉我的义务。他们的老板很年轻,接待我们时也十分热情,说实话我没有想起来他到底是哪个,可如果问的话,未免有点尴尬。我把你的名字告诉了他们,这样你可以随时带着满满去住,不用担心下雨,也不用担心冬天太冷。据说他们每年还会分钱给我。我也是能赚钱的人了!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买,你不用去骗人了。等我赚到足够的钱,可以买一栋房子,这样满满也不用去别人家了。这里的床很软,也很大,我觉得你也会喜欢。如果你在这里就好了。还有,你给我买的手机很好用,师兄带我去办了一张卡。这是我的手机号:150——信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这张小小的纸片显然已经塞不下任何废话。剩下的几个数字别扭地塞在字里行间,祝弃只能勉强辨认出其中几个数字。这家伙显然没有学过语文课,文字表达能力也就是个小学生水平,不仅言语啰嗦,而且特别不会抓重点,居然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说。祝弃敲着这张纸,就像敲着元岳的脑袋。——你怎么就不知道先把电话号码写下来呢?但不能这么说。祝弃反思了一下。搞得好像我很想跟他联系一样。于是他敲着这张纸,换了一个说法。——我才不想知道你到底跟祝家大小姐怎么怎么样了呢!也不想知道你把她挤下床的蠢事!不过,话说回来,祝弃其实有点惊讶。祝语霖那丫头眼睛恨不得飞到天上去,居然能看上元岳这个呆小子——回忆了一下元岳的样貌和身材,他只好不情愿地承认,这小子确实有这个资本。脸虽然没有自己精致俊美,但也别有一分生机勃勃的俊朗。至于身材,祝弃偷偷观察过,这小子竟然是一副标准的八头身,肌肉健美,肩膀宽阔,只要是个长着眼睛的姑娘,估计都会被他吸引。黄青青那小丫头跟他只有一面之缘,不也一直在追问他么。祝弃酸溜溜地想着,又仔细瞅了瞅那张纸,最后也没辨认出最后三个数字。他气呼呼地眯着眼睛,终究只得作罢。元岳没说为什么要把这枚平安扣带过来,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废话太多,来不及写了。祝弃想了想,随手将平安扣挂在脖子上,藏在了衣服里面。过了会儿,阿猛回来了。大概是困了,他比之前沉默了一些,一声不吭坐回椅子上,甚至没有拿回离开前放在桌上的手机。“去那么久,你在厕所跟苍蝇蚊子开会呢?”祝弃心情颇好,晃了晃手机,“不来一局了?”阿猛含糊地应了一声。祝弃耸耸肩,没有再管他,自己低头继续玩手机。元岳的号码只有最后三个不清楚,最多试1000次,就可以——“一点半了。”阿猛冷不丁地开口,把祝弃吓了一跳,他做贼心虚地收起手机,假装自己没有萌生出在深更半夜打一千次电话这种丧心病狂的想法:“哦,怎么啦?”“你睡会儿吧。”阿猛的声音很轻,显示器上的光映照在他脸上,绿油油的,明暗不定,“过一会儿……嘿,我再叫你。”“我不困,这才几点,我通宵都没问题——”说着说着,祝弃打了个哈欠,只感觉眼皮分外沉重,困倦一阵阵袭来。他本来就不是个会对这种工作尽心尽责的人,既然困了,便从善如流道:“谢了兄弟,等会儿我再替你。”他将几把椅子拼在一起,垫上新发的衣服,躺上去试了试,发觉还不错。便合衣躺在上面。入睡之前,他想了想满满,又分心想了想元岳。这两人一个正在新家的大房子里安眠,一个正在豪华酒店中入睡,似乎都比他要舒服。哼。他翘起嘴角,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一夜安睡。第二天,祝弃睁开眼时,天已经蒙蒙亮。他从椅子上爬起,伸了个懒腰,随手拿过手机一看,发现已经六点一刻。“*,睡过头了,真对不住,你怎么没叫我?”阿猛依然坐在椅子上,用跟昨晚一模一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祝弃有些惊讶,走上前,伸手推推他。这一推,阿猛竟如一尊泥塑,无声无息栽倒下去。祝弃倒抽一口冷气。“阿猛?!”没有回答。祝弃呆呆站了一会儿,大脑终于渐渐理解了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鼓起勇气,颤抖着手摸了摸阿猛的脖颈。已经凉了。阿猛死了。他死得悄无声息。一片落叶落地都比他的死亡更有存在感。这里的人出身都不怎么干净,生意更是不好声张,伍哥没有报警。他只是找来一个医生,匆匆给出一个“心脏病发作”的病因,就这样草草结束。阿猛家里有个三岁的小女儿,还有个刚出生的小儿子,伍哥给了他家里十五万。阿猛的老婆来过一趟,拿了钱就匆匆走了,甚至没有问阿猛的尸体在哪里。而这些跟祝弃都没有太多关系,唯一称得上切身相关的,就是伍哥主动找到他,威逼利诱一番,提出可以将工资提高到一晚五百。祝弃那个时候其实并没有听到伍哥在说什么,因为他这个时候依然在发懵。一个人在他面前死了。而他与这个死人在一间屋子里呆了整整一夜。更糟糕的是,他甚至不知道阿猛是什么时候死的。祝弃见过死人,他知道,人的尸体僵硬成这个样子,至少需要十二小时以上。但是,这怎么可能呢?祝弃回忆着昨天晚上的阿猛,明明入睡前,凌晨一点半的时候,他还跟自己说话,让自己先去睡觉——等等。祝弃悚然一惊,背后汗毛倒立。那个时候,叫自己去睡觉的“阿猛”,真的是阿猛吗?那个东西想让自己睡着……到底有什么目的?可如果“它”想趁机对自己不利,为什么不趁着熟睡的时候下手,反而让自己一觉睡到天亮呢? 第39章 就在阿猛俯**,即将接触到祝弃的刹那,一道耀眼金光从他身上浮现,这道光芒来势汹汹,好似化作一道利箭,又像一只张开翅膀的猛禽,凶狠地向阿猛冲去!阿猛瞬时重重向后跌倒,手机都接受到了当时的震动,镜头微微晃动。然而沉睡中的祝弃却毫无所觉,只是觉得冷似地抱着胳膊,不耐烦地蹭了蹭身下的衣服,继续香甜地睡着。又过了许久,阿猛从地上爬起。因为方才的冲击,他的胳膊向反方向折去,从视频上看,像是关节严重受伤。可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用另一只手将胳膊掰正,坐回原来的椅子,再也没有了任何动作。第35章 厉害人物祝弃冷汗涔涔,今天一天的经历实在令人毛骨悚然。回到宿舍,浑浑噩噩呆到了下午,太阳开始偏西,吃晚饭的时间到了,他才猛然间意识到两件事情:第一,中午没吃饭,好饿;第二,晚上又要值班,好怕。他向食堂走去,开始认真考虑怎么逃走。可是看到女人们静静坐在一起吃饭时,他又犹豫了。想了想,祝弃端着餐盘坐到一个女子对面。她年纪很轻,没有化妆,祝弃猜测她可能是刚刚怀孕,开口试图搭讪,可她却不发一语地站起身离开。祝弃撇撇嘴,又走向另一个人,然而结果一模一样。最后,他只好自己低头默默吃着饭。偌大的食堂,此时如一座孤寂的墓园,过分的宁静压迫着他的心脏,他胡乱将饭塞进嘴里,不顾自己被噎得难受,正在这时,一大片阴影遮住了他。祝弃抬起头,来人是……呃,忘记叫什么了,好像是伍哥新收的小弟。祝弃跟他不太熟,昨天才第一次见面。“伍哥叫你。”这人催促,“在值班室等着呢,快去。”再次回到值班室,看到门外守着俩人,祝弃不由有点心慌。他将手伸进兜里,摸着自己的手机。难道被发现了?可他分明还没传递出什么消息,不过即便如此,光是他以前干过的事情,也足够让他被大卸八块个十次八次的。一时间,各种各样恐怖的念头在祝弃脑海中沸腾,他几乎想要拔腿就跑。但他的行李还放在里面,还有元岳寄过来的那只纸鹤,这个时候逃跑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祝弃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放轻脚步,推开门,点头哈腰道:“伍哥,我来了。”伍哥瞪了他一眼,可能是不满他来得太慢,正要开口训斥,一个年轻的男声说:“让他进来。”祝弃这才看到,屋里除了伍哥,还有另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他皮肤很白,但白得令人不太舒服;长得不错,那张脸上却有哪里怪怪的。表情阴沉,身材瘦削。不过总体来说,还算是个女孩子会喜欢的帅哥。“詹大师,您看……”伍哥跟那人低声说了几句话。祝弃明白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不觉有点惊讶。阿猛口中那个本事很大的詹江,竟然这样年轻。不过元岳年纪比这人更小,瞧着也比他厉害,更比他帅气。所以一惊之后,祝弃很快调整好心态,讨好地朝他笑笑:“詹大师,您找我?”詹江冷冷地一点头,上下打量着他。他的目光让祝弃心中发毛,明明是夏天,却好像掉进冰窟窿里似的。好容易等他收回目光,祝弃在脸上堆满笑,只见他手里拿出一样东西,问:“这是谁给你的?”祝弃看清之后,不由心惊——那正是元岳寄给他的纸鹤。可此时,纸鹤却变了个模样,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尽数消失,看起来就是一只叠得很认真的、平平无奇的纸鹤。这是我自己叠着玩的。祝弃刚想这样说,看到镜片下詹江探究的双眼,心念一转,战战兢兢道:“这、这个玩意是我捡的,我看叠得蛮好,想带回家去逗小孩……伍哥,您也知道我的,我家里还有个小崽子呢。”祝弃带着个小孩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伍哥也就点了点头。詹江若有所思地看了祝弃一眼,问:“从哪里捡的?”“窗户边上。”祝弃小心翼翼地回答,“昨晚上,我去了趟茅房,回来就看到它在窗户边——可能是阿猛从外面捡回来的。詹大师,难道阿猛他……跟这玩意有关系?”詹江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摆摆手:“没有关系。出去后,你不要多说。”又扭头对伍哥说:“那个人要来了,我们得走。”“什么人?”伍哥显然很意外詹江的结论,表情凝重起来,“条子?”詹江盯着纸鹤,将它小心地放在桌子上,沉声说:“是个惹不起的人物。”伍哥不以为然地笑笑,恭维道:“有谁的本事能比詹大师您还大?”他试图活跃气氛,但很明显失败了。詹江冷冷看了他一眼:“你可以留下,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全部与我无关。”“可是您——”伍哥说到这里,顿了顿,朝祝弃瞪了一眼。祝弃乖觉地立马转身,退到值班室外,给他们关上了门。门外两人看了祝弃一眼,祝弃给他们敬了支烟,两人却都拒绝了。祝弃便晃悠悠佯装离开,然而走过一个拐角,他就弯下腰,从视线死角绕到值班室的另一侧窗户下面,蹲在墙角偷听。伍哥的声音从屋内传出:“詹大师,报酬我已经给了,您事情办到一半就想走,不太厚道吧?”“你想怎么样?”詹江问。“百子阵已经布过一次,被条子给搅合了。现在搬到这里,眼看就要成功,今天晚上就是最后一批货了,您又让我们换地方。詹大师,就算我老伍求您这一次。不然,兄弟们都不会服气。”伍哥的语调很客气,姿态放得很低,但祝弃却听出里面暗藏的威胁。坐到他这个位置上的人,可能会很蠢,但绝不会不狠。屋内沉默许久,詹江终于开口:“好,你帮过我,我也一定帮你。今晚我会布完阵法,七日后,阵法便会生效。”伍哥大喜:“多谢詹大师,多谢詹大师!”詹江却古怪地笑了一声:“你的人情,我已经还清。我离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谁问你,你都不能提到我的名字。”顿了顿,他又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是那个人在这里,不用说这样的话。”伍哥追问:“你说的究竟是什么人?”“这人入世两个月,出手废掉了五十八人。但这些人里,没有一个知道他的名字,甚至说不出他的长相。”詹江冷冷地说,“你可能昨天还见过他,跟他说过话,但只要他不想让你记得,就算他此时站在你面前,你也不会有丝毫印象。”“什么?”伍哥有些迷茫,更有些震惊。“这只纸鹤,正是他送来的,不费吹灰之力就穿过了我的阵法。只要他想,昨天就能取我的性命。”詹江说,“这是一个警告,我必须走了。”屋内又陷入一阵沉默。蹲在窗外的祝弃却尴尬地捂住了脸。靠,他说的真是元岳送来的纸鹤吗?那个写满了小学生日记一样的纸鹤?然后这个看起来牛逼哄哄的詹大师,马上就要被这个纸鹤吓得跑路了?一时间,他都不知道究竟是元岳太强还是那个詹江太弱了。 第41章 不管怎么说,深夜潜入女士宿舍什么的也实在过于猥琐了一点。祝弃厚着脸皮撬开走廊大门的锁头,蹑手蹑脚地溜进去。黄青青这次欠我一个天大人情,不把这小丫头最后一滴油水榨出来,我以后就改名叫祝头好了。祝弃盘算着,从兜里拿出手机按亮。306室位于走廊的尽头,祝弃借着手机的光线再三确认门牌,才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没有反应。想了想,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用自己能发出最轻柔、最温和的音调说:“黄青青?”靠,这声音真恶心。祝弃差点被自己恶心吐了。可令他气愤的是,自己做出如此大的牺牲,黄青青居然还是没吱声。祝弃只好拖长声音继续叫:“黄、青、青……”手机在此时震动了一下。祝弃给吓得一个激灵,低头一看,发现是黄青青发出的信息。“不要过来!”短短几个字,祝弃却能够想象出黄青青此时的急切与恐惧,因为下一条信息是——“门外有鬼!”操!祝弃悚然一惊,紧张回头。与此同时,走廊上唯一一盏灯灭了,黑洞洞的走廊霎时吞噬一切光线,连手机的微光也在呼吸间归于寂灭,彻底的黑暗中,祝弃心如擂鼓,双手发麻。他感觉得到面颊上的微风,却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靠近……“嗡。”手机再次震动,亮起的光芒拯救了他,祝弃强忍恐惧,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文字。黄青青:“鬼在叫我名字!”操!操操操!祝弃强忍住吐血的冲动,一拳头锤上门,不再掩饰自己声音中的怒意:“我来了,开门!”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黄青青探出脑袋,确认是祝弃,赶忙让开一条缝,催促道:“快进来,刚才这里有鬼!”祝弃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你不知道,那个鬼可吓人了!声音特别特别恐怖,还叫我的名字,叫了两次!”黄青青紧张兮兮地说,“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道……你见到那个鬼了?!”第37章 走廊魅影我就是那个“鬼”!但祝弃没好意思说,只是没好气瞪了她一眼。黄青青看到祝弃的脸色,此时也反应过来,讪讪笑道:“你嗓子怎么有点哑,着凉了呀?”“你到底来做什么?”祝弃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他已经看到,屋子里干干净净,只有黄青青一个人。而她笑眯眯的,表情十分镇定,一点都没有短信里喊救命的样子。“跟你的目的一样。”黄青青站在两张简易床的中央甩了下披肩,一手叉腰,一手握拳,像是自由女神一样高高举过头顶,“弱小者正在受到戕害,我们将保护她们!”“别犯二。”祝弃一把打掉她的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乖乖回家。趁着天黑赶紧走,我给你叫辆车。”黄青青摸着红肿的手背,不高兴地撅起了嘴:“你知道我费多大劲才找到这里的吗?我已经确定,汤蕊就是被带到这里来了。”“不可能。”祝弃断然道,“我来两天了,没见过她。”“你见过所有的人?”黄青青追问,“汤蕊是三个月前失踪的,如果她——嗯,现在的变化应该会很大。你真的能认出来吗?很多人化妆前后都不像是一个人呢。”“化妆又不是整容。”祝弃这样说着,却下意识摸了摸脸。黄青青目光敏锐地看着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脸上的伤疤就是画上去的。”祝弃情不自禁地骂了一声:“你怎么看出来的?!”“嘿嘿,我自然有我的办法。”黄青青笑道,“放心,你画得很像,绝大部分人都分不出来。不过我就不一样了,我可是要成为超级英雄的女人!”信你就有鬼了。祝弃威胁地看着她:“不许说出去!”“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黄青青狡黠一笑,“跟他们上来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被拍了照片。我想这里应该有个档案室之类的地方,你带我去瞧瞧。”见到祝弃犹豫,她又增加砝码:“找到汤蕊,奖金全都归你。”祝弃冷笑一声,指指自己的脸:“我看起来很像傻子吗?”“你……”黄青青一怔,目光闪烁,试探地问,“你说什么?”“根本就没有什么寻人悬赏!”祝弃翻了个白眼,“丫头,你说谎的本事可不怎么样。”“你怎么看出来的?”黄青青惊讶极了。“嘿嘿,我自然有我的办法。”祝弃将对方刚刚的话全数奉还,“反正这个活没什么油水,我可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等等。”黄青青咬咬牙,“那我自己给你……五百,五百行了吧!”“就这么点?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祝弃勃然大怒,“至少再加五十!”黄青青痛苦地答应了,从包里掏了五十给祝弃:“这是首付,剩下的分期。”祝弃也没嫌少,赶紧拿了塞进兜里。黄青青看着有点不太放心,强调道:“收了我的钱,你可一定要帮我找到汤蕊。”祝弃心说就五十块帮个屁,老子这就出去找辆车跑路,转念一想,又问:“这个汤蕊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她?”“她是我同学,很努力,很善良,人特别好。我刚入学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她很耐心地教我,一点都不嫌我烦。”黄青青的情绪有些低落,“可是她家里的情况不太好,不想让她继续上学。我帮她申了助学贷款,跟她一起做兼职,明明都存够学费和生活费了……但钱都被她家里人拿走了。我想了很多办法,但都没有成功。有一天,她告诉我,她找到了赚钱的法子。从那之后,到现在接近三个月,她没有联系过我。”祝弃歪了歪脑袋:“如果我没记错,这俩月不是暑假吗?你们又不是连体婴,人家不联系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根本就不正常!我们每天都会聊天,但自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给我打过电话。”黄青青激动地说,“我去找了辅导员,辅导员联系到她的家人,也说她没有回家。于是我就去报警,可警察却打通了她的电话。最后还说我报假警!”“你这不就是报假警嘛!”祝弃不以为然。 第43章 祝弃用余光看到这女人身上滴落的粘稠液体在地上积了一滩,已然蔓延到自己脚下。这一恐怖的发现让他更加死命地嚎叫着,直到差点把自己憋死,在换气的间歇,他隐隐约约听到两个字——“小心……”“小心什么?”祝弃下意识问,随即就恨透了自己的好奇心,尖叫道,“不,你不用回答也可以!”“小心喝水。”那女人轻轻地说,声音像从幽暗洞穴吹出来的风,带着一股水腥。“哈?”祝弃因为这离奇的内容而大脑空白了几秒。下一刻,他的意识恢复过来,眼前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地上只有一点湿漉漉的痕迹。他尝试着动了动脚,身体已经恢复了自由。他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觉一阵虚脱。“你怎么跑得这么快?”黄青青已经跟了上来,惊讶地围着他绕了一圈,“哎呀,不是我说你哦,你这个、咳咳,体力不太行,这会儿就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肾不太好呀?”祝弃虚弱地看了她一眼:“我刚才遇到鬼了。”“什么?鬼?!”黄青青大惊,急忙问,“鬼长什么样啊?我还从来没见过呢!”“……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怕,看来缺根筋也是有好处的。”祝弃长叹,此时也没什么打趣的心思,将刚才的惊悚一幕告诉了她。黄青青听完之后,没怎么害怕,有模有样地托着下巴分析道:“这样看来,这个‘鬼’应该没有什么恶意。”“把我吓个半死,这叫没有恶意?”“至少,她没有攻击你。”黄青青看了祝弃一眼,认真地说,“她可能只是想提醒你,不过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你跟那个鬼是一伙的吧!”祝弃怒了,“你看她没吓死我,就想直接气死我!”“不,我的结论只是基于她的行为。”黄青青无辜地眨了眨眼。其实不用她说,祝弃此时也渐渐回过味来,发现那个“鬼”虽然可怕,但确实没有想要伤害自己的意思。迄今为止,这个“鬼”表现出了两种能力,一种是幻化成人——那不断流动的皮肤,似乎说明了它的“可塑性”;另一种能力,则是用身体滴落的黏液使人僵直。单单这两种能力,就有无数方法让祝弃死无葬身之地,比如伪装成黄青青骗他进入一些危险的地方,或者让他在上楼梯时突然僵硬。但此时,祝弃还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说明伤害甚至谋杀祝弃都不是它的目标。以它的实力,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欺骗祝弃,不然大可以变成黄青青或者那个小护士的样子传递虚假的信息。所以,祝弃只能咀嚼着“鬼”说出的四个字,试图猜想出它的意思。黄青青显然也在思考:“小心喝水?她真的这么说?嗯……你能想到什么?”“我有点渴。”祝弃呆呆地说,“我刚想起来,好像从晚饭之后,我就没喝过水。”黄青青难以言喻地看着他,最后叹了口气,从腰包里取出一小瓶能量饮料。祝弃顾不得对黄青青的准备齐全表示惊讶,匆匆拿过饮料,一饮而尽。清凉微甜的液体滑下喉咙,重新点燃了这具身体的力量。祝弃终于缓了过来,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关节。“你还好吗?”黄青青关心地问,“咱们继续往下走?”祝弃并没有多少选择。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跟着走,黄青青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抛在黑暗中。“这一次,你不能走得太快或者太慢。”祝弃紧张兮兮地叮嘱,“而且我们也不能长时间不说话。嗯,为了气氛,你唱首《最炫民族风》吧。”“你怎么不唱?!”黄青青反对。祝弃才不要这样丢脸,所以他只好紧紧抓着黄青青披肩的边缘,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把自己落下似的。两人下了几级楼梯,发现气温变得越来越冷,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你冷吗?”祝弃赶紧问。黄青青心中一暖,她就知道祝弃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不冷。”黄青青笑着回答,不想让祝弃为她担心。“那把你这个披肩借我穿穿。”祝弃大喜,“冻死我了!”片刻后,祝弃裹在柔软的女式披肩里,舒服地叹了口气。黄青青则裸露着两条雪白的臂膀,在夜风中瑟瑟发抖。“我发现我犯了个错误。”黄青青也是无奈了,“我真不该给你发短信的。”“你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祝弃暖和起来,也有了嘲笑她的力气,“自己没本事,还想逞英雄,这下子后悔了吧!”黄青青却看着他,好像他刚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怎么,我说的不对?”“也不是不对……”黄青青晃了晃脑袋,“我隐约好像记得,之前有个陌生人英勇地站出来帮助我,然后被人打得好惨来着。”“靠,那还不是因为你朝我喷辣椒水吗?!”祝弃差点跳起来。“但你确实没有打倒他们的能力。”黄青青冷静地指出,“我来找汤蕊,因为我们是朋友。但我……”她咬了咬嘴唇:“我们当时不认识,你也并不喜欢我。可我遇到危险,你却愿意冒着危险帮助我。”祝弃更加惊悚地看到,黄青青的脸竟然慢慢红了。“你可别告诉我,你打算对我以身相许啊。”祝弃挑剔地打量着她,“腿短,胳膊粗,还是个平胸——我喜欢胸比较大的。而且你长得也不行,我不会跟比我丑的人上床。”黄青青的脸立刻变绿了。“你尽管说就是了。”她气鼓鼓地说,“但无论你怎样把自己说成个混蛋,都不能否认你是个勇敢又善良的好人,正是你的行为鼓舞了我。既然你可以为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奋不顾身,我也不会放弃我的朋友。”祝弃沉默了。黄青青以为他在不好意思,但马上,祝弃就用实际行动推翻了她的猜想。“没想到,我连内在也是一样完美!”祝弃陶醉地说完,又遗憾地对黄青青说,“那你更配不上我了,真为你可惜。”黄青青看起来像是在强忍住什么冲动,祝弃没理会她,只是耸了耸肩,指指不远处的房门:“我们到了。”第39章 他要灭口办公室位于走廊的尽头,属于机密要地,从锁的复杂程度上就可见一斑。但对祝弃来说,也就是多花一两分钟的事。他惬意地撬开了门锁,动作之熟练引得黄青青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几眼。而当进门之后,黄青青就没心思在意祝弃了。 第45章 詹江似乎很怕元岳,他不想被元岳发现自己在这里的勾当,可这里所有的人都见过他,甚至伍哥手上很可能有他的把柄,甚至借此威胁他,要求将那个什么阵法弄完。而他无法消除这些人的记忆。那么,最简单可行的办法就是……“我真是猪脑子!”祝弃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霍然站起身,“他要灭口!”第40章 汤蕊下落黄青青不明所以,祝弃也不打算跟她多谈。虽然做出了猜测,但祝弃心中仍有怀疑。伍哥那边可是有接近二十个人,詹江真有本事一口气将这么多人全数灭口?“先找人问问。”祝弃迅速做出决断,扯着黄青青走出办公室,向走廊的另一侧跑去,“在这里呆得最久的人叫何雪,大专学历,一米六五,已经来了四个多月,她一定知道你的朋友在哪里。”说话间,祝弃已经找到何雪的房间,飞快地开了锁。“你拿上这个。”祝弃从脖子上解下元岳寄来的平安扣,不是很确定地说,“如果她不说话,就给她挂上试试看。”虽然黄青青并未跟上祝弃的思路,但此时却很快弄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不用。”她没有接祝弃的平安扣,笑着朝他挥了挥拳头,“我有超能力,你忘记啦?”祝弃摊摊手,等在门外。黄青青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溜了进去。大半夜的,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可真够渗人。祝弃嘀咕着,把黄青青的披肩围巾一样缠在脖子上,抱着胳膊祈祷千万不要发生什么诡异的事情。可事实却往往不尽如人意。走廊的灯灭了,黑暗再次袭来,连声音都被一并吞没。祝弃发现眼下的景象跟自己上次落单时一模一样,但他这次积累了些许经验,在被吓得打哆嗦的同时,竟然还能分心愤怒地暗骂这个“鬼”怎么总是挑自己欺负。“你怎么不去找黄青青呢?”祝弃勇敢地面对黑暗,颤抖着提出建议,“去找她、去找他……”突然,他的耳朵捕捉到一丝风声。这极其轻微的声响如同一根蛛丝,竟瞬间将他拯救出黑暗的地狱。几乎是刹那间,那不祥的黑暗散去,世界恢复了流动,走廊的灯再次亮起,祝弃睁大眼睛,看到自己面前的半空中,悬停着一只扑棱着翅膀的小巧纸鹤。“呼。”他长出口气,嚣张至极地叉着腰,冲着空无一人的走廊鄙视道,“你这个鬼刚才不是很牛吗?不是就冲着我欺负吗?来呀!”纸鹤左右晃了晃,虽然只是一张纸,却生动地传达出了“疑惑”的情绪。“还有你。”祝弃指着它,“要是那小子这次还不把电话号码写下来,我就把你撕了!”纸鹤抖了抖,乖乖落在祝弃的手上。祝弃假装不是很急,事实上却迫不及待地打开纸鹤,借着走廊并不明亮的灯光,一目十行地信件。这一次的信倒是十分简短——祝弃:自从我上次寄纸鹤给你,已经过去了22小时零5分。我最近看了一部电视剧,上面说死缠烂打的男人非常差劲。我并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所以我等了22个小时,才决心问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我的时间并不太多,一天对我来说十分漫长,也十分宝贵。师兄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我想现在就去找你,但不知道你想不想见我。如果你生气了,不想看到我,也请告诉我好吗?把你的回复写在下面,纸鹤会将答案带给我。——你他妈的倒是把那该死的电话给老子写清楚啊!!!祝弃恨恨瞪着信下方的一片空白,咬着牙就想写上这句话,可摸遍浑身上下,也没找出一支笔。这个时候,何雪的房门开了,黄青青一脸惊喜:“我把她治好了!”她兴奋地举起手:“我就这样,张开手在她身上碰了一下,她就醒过来了!”祝弃随手将纸鹤塞进兜里,跟着她走进去。何雪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住。此时她躺在床上,穿着一件短袖连衣裙,被一条在这个季节略显厚实的被子盖到了腹部。空气中有股奇怪的味道,似乎很久没有开过窗。黄青青坐在何雪的床边,关切地握紧她的手:“你不要害怕,他是我刚才说的,跟我一起来的同伴。你可以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祝弃不耐烦地挠了挠脑袋,嚷嚷道:“怎么还不问重点?快点啊。”粗鲁的声音使何雪受到了惊吓,她裸露在外面的手臂瑟缩了一下,黄青青安抚地轻拍着她,动作温柔得像在照顾一个婴儿。“她吓坏了。”黄青青回过头,不满地看了祝弃一眼。祝弃举起手,表示自己不会再插话。黄青青的安慰十分有效,何雪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黄青青柔声问:“你还好吗?”何雪睁大了眼睛,第一次开口:“我——我的脑子有点乱。”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慢慢来。”黄青青安慰说,“你还记得多少?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吗?”“我、咳,我……”她扭头看向窗外,迟疑而缓慢地说,“我记得这里,原先是小学。后来孩子越来越少,就关闭了。”她点了点头:“对,我在这里上过学。”“你是本地人?”黄青青问。“是,我们家在村西头。”何雪说,“我记得我妈,我爸,我弟弟,还有我姐姐……我们家门前有一条大河,河水好急……”黄青青发现何雪的的语句渐渐变得混乱,害怕她继续想下去真会搞坏脑袋,忙说:“别着急,先不想也可以。这四个月的经历,你还记得吗?”何雪沉思着,点了点头:“我有感觉,有记忆,只是说不出话。”“那你还记得汤蕊吗?”黄青青呼吸急促,双目紧紧盯着何雪问,“她跟我差不多大,戴眼镜,个子很高,非常文静。”何雪点了点头。黄青青眼睛一亮,开心得快要飞起来了。“我记得她。”何雪回忆着说,“她们家原本也是我们村的,后来他妈生了她弟弟,他们就搬家了。” 第47章 风把那些人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祝弃听到詹江说:“可以了。”然后,他向河中投了一样东西。霎时,河水仿佛炸开了锅,丝丝缕缕的黑气蒸腾而上,在河水上空投出一个淡淡的虚影。说来十分奇怪,这团影子在夜空中竟分外鲜明,不详的黑色如有实质,源源不断地向周围散发着寒意。不对,更准确地说,它在吸收热量。祝弃打了个寒颤。“怎么突然这么冷了?”有个人说。他明明面对着那团怪异的影子,却仿佛视而不见,一边搓着胳膊一边对身旁的人说。其余人纷纷附和。他们看不到眼前正在发生什么。祝弃只觉得自己更冷了。伍哥的手下们一个个冻得够呛,瑟瑟发抖。而与萎靡不振的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团影子却愈发壮大起来,随着河流涌动的韵律而不断伸缩,仿佛某种生物的心脏。当它渐渐凝固成型,祝弃愕然地发现,那竟然是一个胎儿。终于,祝弃想明白了被投入河中的是什么。——那是被挑选剩下的“商品”,被流掉的胎儿。百子阵。祝弃咀嚼着这个名字,只觉嗓子眼一阵阵发苦。此时的景象不容他多想。那团影子愈发向婴儿转化,身体愈发凝实,十指长出尖锐的利爪。如果世上真有厉鬼,八成就是这个模样。“哇——”它发出第一声嚎哭,尖锐得如同指甲刮过黑板。河边许多人捂住耳朵,惊疑不定地四处打量。“你们听到什么了吗?”他们纷纷问着。“哇——”“婴儿”鬼又笑了起来。笑声同样刺耳,像两张砂纸在互相摩擦。它哭了一声,笑了一声,然后,睁开了眼睛——这是一对漆黑的眼睛,没有眼白,没有瞳仁,只在眼睛的正中间有两个白点。从这个距离,祝弃不该看清。可不知为何,婴鬼的一双眼睛,却仿佛跨越距离,深深刻在他的眼底。它在看我!这个念头令祝弃悚然一惊,他触电般缩了回去,在树后蜷成一团。紧接着,婴鬼惊天动地地大哭起来。整个树林所有的树木都在狂风中摇晃,树叶沙沙作响,暗影攒动,仿佛有无数人躲在暗处窃窃私语。祝弃伸手抓住脖子上的平安扣,将它握在手心。元岳,元岳……他下意识地在心中呼唤着这个名字,随即一怔。自己从什么时候,竟然开始依赖别人了?吃了那么多亏,才养成了凡事依靠自己的好习惯,只是被元岳帮了几次,居然就轻易忘记了。祝弃在心里苦笑。他当然不是天真的人,也不会奢求元岳突然天神下凡来救他。他只是有点后悔。今天恐怕凶多吉少。祝弃想。我还没告诉他,我没生他的气呢。那个呆瓜傻乎乎的,说不定会一直等下去。这样想着,祝弃重新汲取出一丝力量,轻轻地俯**体,想观察一下形势,寻找有没有逃脱的时机。于是,他正对上一只刚刚飞来的、委屈巴巴的纸鹤。呃……纸鹤扑了扑翅膀。祝弃大喜过往,急忙抓住纸鹤。然后干脆趴在地上,用手捂着手机,借助指缝里露出的一点光看清了上面的字。这次的信件简短异常——祝弃:你不想理我了吗?还在生我的气?我等了好久,一直没有等到你的回复。我原本想去问师兄,但是我想了想,他好像一直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我又看了一部电视剧,里面的主人公生气了,她的朋友就用了一种方法,让她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我不想让你生气,你是我最特别的朋友。所以我学习了这种方法,练习了很多次,希望能让你开心。如果你不生我的气了,就在下面回复……看到这里,祝弃没来得及再看下去。此时也顾不上没有笔了,他干脆咬破手指,在信纸的空白处写了一个“救”——“命”没有来得及写,手指的伤口已经凝固。祝弃觉得已经充分传达出了自己的意图与情况的紧急,就迅速将纸鹤恢复,注视着它翩然离开自己的掌心。呼,接下来,就是坚持到元岳来了!祝弃心下定了定。他偷偷往那边瞅了瞅,发现那个婴鬼正在挣扎,却好似被无形的锁链桎梏,詹江站在河边念念有词,手臂摆来摆去,跟在跳广场舞似的。见自己这边暂时安全。祝弃想了想,便决定先行撤退。大晚上的在河边搞这种事虽然恐怖异常,但祝弃还真不知道能不能算违法犯罪,况且他也没有信心用手机录下他人看不到的婴鬼黑影。更重要的是,目前的形势已经远远超出他的能力范围。正常来说,撤退不会比潜入更难。只要不被发现,不用一分钟,祝弃就能离开小树林,回到车上。 第49章 这是要命的打法。那人被打得惨叫连连,呼吸微弱下去。可他头顶的婴鬼却明显兴奋起来,吱呀乱叫着,身形竟逐渐增长,伍哥头顶的婴鬼也变得凝实起来。祝弃明白了婴鬼的目的——它在操纵众人互相残杀!很快,河边空地已经变成一片血腥战场。所有人都抛弃了理智,抓住附近的人就往死里打。祝弃趴在地上冷汗直冒,但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身边竟然异常安静,心中正在诧异,目光已经瞥到了元岳的纸鹤爱心。他想起之前在走廊里,纸鹤飞来黑暗退散的一幕,心里顿时有了底。元岳的纸鹤想必有一定驱邪的效果,如今这么多只聚集在一起,显然让婴鬼很是忌惮,甚至特意避开了这一片区域。可没有纸鹤庇护的众人就没有这么走运了,空气中已经弥漫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地上也溅了不少液体,祝弃还看到一颗白白的牙齿。这些人虽不至于说是亡命之徒,但打起架来比一般人狠得多。如果放任他们这样打下去,等不到救护车,许多人恐怕就会一命呜呼。祝弃不再犹豫,对着纸鹤,朝伍哥头顶的婴鬼一指:“你们上!”祝弃早已发现,元岳的纸鹤能听懂简单的指令。此时指令明确,目标又是邪祟,纸鹤们立刻接受命令,继续排着整齐的爱心队形,翩翩然向婴鬼飞去。见自己的计划有戏,祝弃精神一振,赶紧后退好几步,站在较为安全的位置。但随即又别扭起来,因为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这些纸鹤真像在对着伍哥比心。这画面实在太美,祝弃不忍目睹地捂住了脸,从指缝里继续看。纸鹤阵的出动令鬼婴如临大敌,刚一出动,鬼婴便指挥几人挡在前面,张开手臂想将纸鹤爱心挡住。但元岳的纸鹤也没有那么死板,立时化整为零,纷纷朝众人头上的鬼婴扑去。纸鹤们用小小的喙啄着婴儿的头,其实是很搞笑的一幕。但那些婴儿却仿佛受到重创,纷纷发出惨烈的啼哭声。它们没有坐以待毙,马上展开反击,张开一排尖利的小牙,狠狠咬住纸鹤。于是,一场鹤婴互啄的惨烈战斗爆发了。祝弃看得目瞪口呆,甚至还觉得有点精彩。元岳的纸鹤看起来美丽无害,其实比面目狰狞的鬼婴更狡诈一些。它们发现鬼婴的牙齿不好对付,竟然衔起地上的杂草枯木丢到鬼婴嘴里,趁着傻乎乎的鬼婴咬住时,再三五成群地飞上去狠啄,充分发扬了以多打少的精神。祝弃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然后,他正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伍哥头上的鬼婴,正死死地盯着他。“靠,你不要过来啊!”祝弃大惊,转身就跑。但随即,他停下/身,捂住耳朵。“我们,想活……”一个尖细的声音直接在祝弃脑袋里响起,震得他脑仁隐隐作痛。脖颈上的平安扣立时放出淡淡金光,为他缓解了不适。是鬼婴在说话?祝弃没想到鬼婴竟然还会跟人沟通,不禁一愣,停下转身看向鬼婴。“想看,太阳……”鬼婴啼哭着,笨拙地发出只言片语,它的声音像千千万万个婴儿混合在一起,无比怨毒,又无比悲伤。河水中有无数白白的、圆圆的东西浮了上来,像是河水激荡形成的浪花。可它们比浪花更脆弱,几乎是一冲就散。祝弃朝河边走了几步,看到那其实是一个个小小的、婴儿的头骨。怨气冲天。河水发出怒吼,扑碎婴儿的骸骨,那些细小的骨头化成碎屑,尚未见过世间的一缕朝阳,便永远地沉入黑暗河底。何雪的声音在祝弃耳边响起:“还有我姐姐……我们家门前有一条大河,河水好急……”是的,河水很急。而何雪想起姐姐,就想起了这条河。一个婴儿掉下去,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祝弃忽然明白了詹江为什么要跑到这里布置“百子阵”。这里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除了被代孕机构流掉的胎儿,更多的是深潜于河底,不知积攒几十几百年的女婴怨气。詹江之前在山涧路布过一次百子阵——山涧路正是以一条河流而得名。詹江说,他可以找到下一个合适的地方。祝弃真正地恐惧起来。这座城市,究竟有多少个这样的“合适的地方”?身处漫漫长夜,祝弃便以为自己见识过黑暗与寒冷。而事实上,黑暗深处仍有黑暗,寒冷深处仍是寒冷。尘世变迁,人事全非,这些骸骨沉寂在河底,如那些被控制的女人一般沉默着,不存于世。胸口的平安扣持续不断地散发热量,似乎在提醒祝弃不要忽视自己。祝弃恍然地伸手握住它,将它摘了下来。玉石散发着柔和的光,照亮黑暗。婴鬼怔怔注视着圆圆的平安扣,黑漆漆的眼瞳中,映出一轮光亮。就像太阳。祝弃却觉得它更像元岳的目光。“呃,要不要念个什么咒……”祝弃尴尬地说,“鬼小朋友,你看,你也打不过这些纸鹤——哦,这都是元岳的,你要是记仇,可千万要记着他,不要记着我——要不这个平安扣送你,你回家?”祝弃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河底,突然觉得这么说的自己真不是个东西。可令他震惊的是,婴鬼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目光从平安扣移到他的脸上,竟然点了点头。接着,它从伍哥脑袋上漂浮起来,回到河水上方。众多小婴鬼纷纷化为黑烟,重新聚集在一起。凝聚之后,它缓缓下落,同时用渴望的目光看着祝弃手中的平安扣,似乎想让他快些丢下来。这么好说话,不会有诈吧?祝弃心里犯嘀咕,听到身后一阵响动,回头一看,纸鹤们重新勤勤恳恳地排好了爱心阵型,乖乖飘在他的身后。 第51章 “越来越弱了……”黄青青遗憾地说。“你把手贴到她身上。”祝弃指了指何雪。之前黄青青曾经用这个方法让何雪恢复意识,即便此时何雪又被控制住了,再被“电”一下应该也会恢复正常。黄青青也隐约明白祝弃的意图,重新握拳,将掌心贴在何雪的额头。何雪一直低着头,此时抬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黄青青紧张地询问:“你有没有什么异样?”“我……”何雪咬着嘴唇,手捂着肚子,“我肚子疼。”黄青青这才发现何雪脸色惨白,额头全是汗。她预感不妙,说了声“抱歉”,伸手朝她大腿一摸,霎时也变了脸色。“不好了。”她轻声对祝弃说,“她可能快生了。”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祝弃只觉头皮发麻,连忙说:“快、快去车上。”同时快步上前,护在她们身前,又朝着黑暗中大嚷:“姓詹的,我元岳今天就饶你一命,你听着——”正在这时,异变陡生!祝弃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风声,多年的经验让他下意识朝前扑去。而就在躲过偷袭的刹那,他听到了噗呲一声轻响。这是利刃入肉的声音。血腥气弥散开来,黄青青发出痛苦的哀嚎,祝弃瞳仁紧缩,回过头看到黄青青挡在自己身后,双手紧紧捂着腹部,如一朵枝头凋零的梧桐花,凄然坠入满地尘土之中。而她倒下之后,祝弃面前赫然是手握水果刀的何雪。“你……”祝弃心思电转,当机立断一脚踢掉何雪的刀子。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落地声,何雪跌倒在地,用沾满黄青青鲜血的双手捂住了脸。“对不起,对不起。”她喃喃地道歉,不知道在对谁,“他说会给我很多钱,我、我需要钱,我弟弟还没娶媳妇……”祝弃失算了,詹江没有用法术操纵何雪,他用了更加直接、也更加有效的方法。没有人会防备一名即将临盆的孕妇,如果不是黄青青,他现在已经倒在何雪的刀下。“黄青青,你怎么样?”祝弃没有理会何雪,俯身检查黄青青的伤势。黄青青那因疼痛和失血而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我没有救到汤蕊……”她吃力地说,“但至少、至少帮到了一个朋友。”祝弃看到了她的伤口,沉默片刻,低声道:“谢谢。”“何雪……何雪……得送她去医院。”“哈?”祝弃诧异地问,“你的脑子也被捅了吗?”黄青青的声音愈发微弱,语气却很坚定:“不要再有人受伤了,也不要再有人死去……”何雪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随即爆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利的嚎哭:“呜——我、我都做了什么啊!”“何雪,别、犯糊涂。”黄青青嘟哝着,缓缓闭上了眼睛。何雪放声大哭。祝弃心中一时间万分复杂,然而想要逃跑,必须首先确定詹江的位置。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所有多余的情绪,直视黑暗中的小楼,放声大吼:“詹江,有胆就出来!你只会躲在女人身后吗?你靠她们赚钱,靠她们布阵,靠她们杀人……离了她们,你屁都不是!”“我见识过你的手段,你确实高明。我承认,我不敢在你面前露面。”詹江的声音仿佛无处不在,祝弃分辨不出他的方位。深沉夜色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走!”祝弃抱起黄青青,朝汽车跑去。可没跑两步,他便发现自己脚下踩上了一块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堆灰烬。詹江早已布下了陷阱。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快,祝弃发现自己已然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包括纸鹤们也失去了踪影。“这才是真正的百子阵。”詹江的声音恢弘无比,仿佛雷声般隆隆作响,“隐机者元岳,你将是阵法最好的祭品!”祝弃后退一步,将黄青青放在地上,朝天比划出一个中指:“老子不是元岳!傻x,你认错人了!”詹江冷笑:“原来隐机者也会怕死……”祝弃长叹:“我跟那个呆瓜到底哪里像了!”然而转念一想,顿时明白过来,詹江一直躲在暗处,这里又这么黑,他没认出自己倒是情有可原。于是他按亮手机,照亮了自己的中指和自己的脸:“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怎么是你?”詹江大吃一惊,仿佛卡了壳,半晌后才说,“难怪你有他的纸鹤……你跟隐机者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说呢?”祝弃反问,“你不是看到他给我比的心了么?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詹江沉默不语。祝弃心里一急,又说:“喂,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个元岳,可是超级强大,超级狠戾,又超级冷酷的人物。若你伤了我,就算你死了,他都能让你活过来,再弄死你一次!”一边说,他已经悄悄从裤兜里掏出元岳第一次送来的纸鹤。不知道它还有没有驱邪的作用,但这已经是祝弃手中最后的一张牌。思索之后,詹江终于有了决断。“确实,我惹不起他。”詹江叹道,“那就更不能留你!”祝弃没等他说完,已经将纸鹤朝黑暗中掷去。纸鹤周围的黑暗霎时被冲淡些许,但随即,祝弃身周又重新被暗色笼罩。“呵,偷袭?”詹江嘲弄地笑道,“你一直引我说话,是想确定我的位置?倒是有几分胆气。只可惜,你最终还是猜错了。”浓稠的黑色凝结出利爪与枯骨,仿佛有实体一般,缓缓向祝弃逼近,祝弃已经看不到地上的黄青青,而此时,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防身之物。身处绝境,祝弃却笑了。众多纸鹤扇动翅膀的声音越来越近,黑暗已经无法阻挡。“你果然是个傻x。”祝弃嗤笑,“谁说老子在偷袭?这是在请援军!”——方才,祝弃丢出纸鹤的方向,赫然是纸鹤阵所在的位置。 第53章 “行了,别肉麻了。”祝弃偏过脑袋,“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我也很想你。”元岳笑了,轻轻开口。祝弃等着这家伙再说出一句蠢得要死又动人得要命的蠢话,就听到地上传来一声呻吟:“我……我死了么……”祝弃急忙去看地上的黄青青,这丫头睁着眼睛,有气无力地朝他眨了眨眼。“你还没死。”祝弃告诉她。“好吧。”黄青青望向天空,“你们在这里,说了这么久……我还以为,我已经是一具尸体了……”饶是以祝弃脸皮之厚,此刻也不免脸红了一下,急忙走到她身边。如今,失去了黑暗的遮蔽,黄青青的伤势一目了然。“很糟糕么……”黄青青闭了闭眼,“我没跟人说过……我想当英雄,其实是因为,我爸爸。”“哦。”“如果我死了,麻烦你告诉他……”黄青青的眼角滑下一粒泪珠,落入鬓角没了踪影,“我没当成英雄。”“你救了我。”祝弃漫不经心的,目光投向远处,“活着本就不容易,活在世上的人都是英雄;能帮一个人,就是超级英雄。”黄青青笑了,左颊隐约浮现出一个笑靥,跟她的脸色一样苍白,却很开心:“谢谢。”“帮我挡了一刀,还谢我啊?”“我原先,想过自己死的时候……该说什么话。”黄青青说,“现在,我只想说……谢谢。祝弃,谢谢。妈妈,谢谢。爸爸……”“你先别谢了。”祝弃打断她的话,“等好了再慢慢说。”“我怕来不及。”黄青青打了个寒噤,声音愈发微弱,“好冷啊……”“哦,那是因为我穿着你的衣服。”祝弃扯下黄青青的披肩,给她盖在身上。黄青青暖和了一点,苦笑道:“我之前看电影、电视剧,里面的角色死之前……可以说那么大一段话。没想到,我也有这个待遇……”“因为你压根就不会死。”祝弃不得不告诉她一个悲哀的事实——黄青青小腹上只被水果刀划出了一个小小的伤口,此时已经凝固。比起失血过多死在刀下,她更可能因为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导致感冒。黄青青沉默片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然后就坐起来了。不得不说,这是相当尴尬的一幕。黄青青此时的表现像是恨不得自己死掉,最终,尴尬的她只好试图转移话题:“何雪呢?”“她的情况不对。”元岳突然开口,扭头看向被迫围观半天的唯一观众詹江,语气一沉,“你的阵法拘禁了一名年轻女子的魂魄。你害过人。”第45章 解决詹江元岳说出这句话,祝弃神色一怔,他几乎是立刻看向黄青青。黄青青苍白的脸蛋染上红晕,正竭力装出没事人的样子,想要借此消弭方才的尴尬。犹豫了一下,祝弃没说什么。元岳向詹江走去,一路上随意地踢乱地上的灰烬。说来也奇怪,那狂风都吹不动的黑灰,被他轻而易举地踢散,消逝在空气中。詹江依然维持着古怪的姿势被定在原地,元岳已经走到他面前。“杀人偿命。”元岳看着他,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你应当知道我的规矩。”詹江的脸上浮现出怨恨与恼火,他怨毒地瞪着元岳,像是一条被踩住七寸的毒蛇。元岳却在这个时候偏过脑袋,让詹江的怒视变成了无用功。祝弃正伸手将黄青青拉起来,两个人熟稔地说着些什么。察觉到元岳的目光,祝弃朝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扶着黄青青向这边走来。元岳收回目光,打了个响指:“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詹江只觉口舌一轻,立刻抓住了辩解的机会:“我没有杀人!百子阵的祭品死于手术并发症——他们的消毒不过关,取卵时感染了。”“祭品?”元岳皱眉,“那是一个人,不是什么祭品。”祝弃和黄青青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祝弃叹口气,拍了拍黄青青的胳膊。黄青青已经明白了,她咬了咬嘴唇,颤着声音问:“她、她是谁?”“好像是叫汤什么……什么来着?”詹江回忆。黄青青挣脱祝弃的手,走上前,一拳打在詹江脸上。“她叫汤蕊!”黄青青吼着,又给了詹江一拳,“她叫汤蕊,喜欢羽毛球,会织帽子,她做的卤鸡翅特别好吃,她准备考研,每天早上都会背单词,我总是笑她准备得太早……”黄青青腹部的伤口又在流血,可她好似感觉不到:“她会考上很好的研究生,遇见一个待她很好的人,度过很好很好的一生……”她泣不成声。詹江却异常冷静:“她是自愿的。我并不能控制她拨打电话,也不能控制她自己找上门。我早说过,我跟她的死没有任何关系,哪怕你们找条子——警察,让警察来调查,也是一样的结果。”“混蛋!”黄青青怒不可遏。元岳却举起一只手,制止她继续激动地大喊大叫。“想要布成百子阵,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你的意思是恰好在当时当地,出现一名恰好合适的死者。”元岳道,“你能说服警方,但不能说服我。”“这就是事实。”詹江强调,“我没有害过人。从头至尾,她都是自愿的。”“骗子!”黄青青怒骂。元岳沉默片刻,摇头道:“他说的是真的。”“什么?!”连祝弃都有些惊讶,连忙道:“这种时候可不能犯呆啊。你看这家伙长得就一脸奸诈样,你没来的时候,他可劲欺负我,一点都不给你面子!”“我甚至没伤到你!”詹江忍不住反驳。从头至尾,他就压根没对祝弃造成过什么伤害。“你看,我没受伤,他还不满意呢!”祝弃立刻告状。詹江惊悚地看到,元岳的脸竟然因为祝弃这一句幼稚的告状而沉了下来:“但你害了人。总要有人为逝去的生命付出代价。”强烈的求生欲催促他继续为自己辩解:“百子阵自古流传至今,我不过是做了前人做过的事,利用了已死的幽灵。杀人者不是我,也从来不是我们。即便需要有人付出代价,也不该是我!”祝弃想到了河中的婴鬼。谁该为她们的夭折负责? 第55章 元岳无措地抱着头盔,看着祝弃让黄青青坐到摩托车后,小心翼翼地问:“你不跟我们一起?”“这里需要一个人收尾。”祝弃说。他身上有些秘密,元岳能猜到几分。但祝弃不说,元岳便也当作不知道。“那我过会儿来接你。”“不用了,你把电话号码告诉我就成。”“对了!”元岳喜形于色,急忙将号码告知。等祝弃拨通了他的号,他捧着手机左看右看,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要给我打电话。”元岳叮嘱,“我给你打的时候,你也要接。”“那要看情况了。”祝弃故意端起了架子,“我可是很忙的……”“你们真可以再多说一会儿,真的。”黄青青诚恳地插嘴道,“我的血一时半会还流不完,就是可能会弄脏车。”最终,依依不舍的元岳只好骑着摩托把黄青青拉到了县医院。黄青青果然只是皮肉伤,大夫检查后说不用缝针,给她包扎了一下,打过破伤风就让她一边呆着去了。元岳看了看,就带她去外面刚开门的小店买了一碗粥,一个煎饼果子,一杯豆浆,还有一个茶叶蛋。煎饼果子很香,黄青青狂咽口水,不好意思地说:“哎呀,麻烦小哥了,还给我买吃的。”店面很小,人非常多。元岳只找到一个空位,就让病号黄青青坐下,把粥端给她,又去给祝弃打了个电话。这是最简单的白粥,由早餐小店免费赠送,做到了一般粥都做不到的清澈见底,能一眼就数出有多少米粒。但毕竟是免费的,免费的东西最好吃。黄青青狼吞虎咽地喝完,她这一夜流了太多泪,喊了太多话,急需补充水分。喝完粥——或者说是米汤,黄青青就朝煎饼果子伸出手。站在一旁的元岳惊讶:“咦,你还要吃?”黄青青也很惊讶:“那碗粥看起来像是能让人吃饱的样子吗?”“可是祝弃还没吃饭……”元岳的话让黄青青立刻意识到自己自作多情了。热腾腾的豆浆、香喷喷的煎饼果子,还有那个茶叶蛋,全都是元岳买给祝弃的。而属于自己的,从头到尾就只有小店免费赠送的白粥。连咸菜都没有!“我也没吃啊!我还受伤了呢!”黄青青委屈地叫了起来,“我要吃煎饼果子!”这时,祝弃正巧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黄青青正跟元岳闹。他连忙走上前,不高兴地看着黄青青,大声嚷道:“吵什么吵,你想把警察招来吗?!”这句话立刻引起了周围人的警惕,所有人都默默地离他们远了一些。祝弃趁机在空出来的空座上坐下,还不忘拉着元岳让他一起坐。“我也想多买一份,但我身上没有钱了。”元岳向黄青青跟祝弃解释,便说还边扯了扯裤兜,确实一分钱不剩。祝弃将煎饼果子推给黄青青,自己边喝豆浆边笑道:“都什么年代,谁出门还带钱,现在都是用手机付款。对了,我还得给你下个支付软件,你有银行卡吗?”“师兄给我弄好了,你看。”元岳忙说,一边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看清元岳的余额,祝弃睁大了眼睛,一口豆浆没咽下去,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你、你——”祝弃甚至顾不上咳了个半死,激动地说,“你这条大腿,我抱定啦!”第47章 掌心雷法黄青青见到祝弃如此反应,也起了好奇心,伸长脖子去看,一见之下不由目瞪口呆,看了元岳好一会儿,咽了口口水。“大佬吃饼。”她狗腿兮兮地将没来得及吃的煎饼果子递了过去。元岳哭笑不得:“你们这是怎么了……”“向金钱势力低头。”黄青青说。“向金钱大佬弯腰。”祝弃接道。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大佬还缺腿部挂件吗?”元岳也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梗,耿直地摇摇头,把黄青青供上来的煎饼果子推了回去。黄青青失魂落魄地啃了一口,紧接着又激动起来:“这是有钱人给我买的煎饼果子!我、我要拍照留念!”说着就掏出手机拍了起来。元岳看得莫名其妙,转头瞧见祝弃正目光如炬地看着他,两个眼睛亮的跟电灯泡似的,不由失笑:“看来师兄给了我很多钱。”“你不知道?”祝弃惊讶。“我这两天比较忙……还没来得及研究。”元岳不好意思,“师兄只告诉我可以用手机付钱,但是我不会用。”“你师兄一定很有钱。”祝弃羡慕道,“随手就给你这个小呆瓜这么多,还不怕你乱花——对了,师兄还缺师弟吗?你看我怎么样?要不介绍我给他认识认识呗。”元岳立刻警惕起来,几乎是想也没想地说:“不行!”“……小气。”看到祝弃不高兴地咬起了吸管,像是不打算理他,元岳有些慌,忙道:“你认识我就行了,这些都是我的钱。在我成年之前,师兄一直帮我保管,现在我长大成人,以后就不用麻烦师兄了。”“哦,这样啊。”祝弃假装不在意地低头喝豆浆,眼珠子却转了转,“先不说这个——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没有?”最后这句却是冲着黄青青说的。黄青青正吭哧吭哧地啃着煎饼果子,细细品尝着金钱的香气。闻言抬起头,茫然地想了想,嘴边还沾着酱。“我准备先找到汤蕊……把她带回去。”黄青青低声说,“以后的事还没想好。但首先,我要把厕所里那些小广告都撕掉。”“那可是个大工程。”祝弃说。“我可以找朋友一起做。”黄青青说,“反正我没有超能力啦,以后只能当个普通英雄了。”她心有余悸地摸摸肚皮,但随即又坚定起来:“我要先好好学本领,力量大一点,能帮助的人也会多一些。”元岳不知道黄青青的故事,此时也听不懂,干脆剥起了茶叶蛋。他剥茶叶蛋的方式很有意思,指尖轻轻一碾,就完整地剥下一大片蛋壳,三两下就把一个圆滚滚的鸡蛋完好地剥了出来。 第57章 突然间的喧嚣声打断了他们,警车正一辆辆地从早餐店门口驶过,许多人被就近送入县医院。人们好奇地议论纷纷,祝弃和元岳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走吧。”祝弃站起身,方才流露的悲伤已经不见踪影,迎着八月的朝阳,他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方不方便让我搭个车?”昨天夜里光线昏暗,祝弃一直没看清元岳的摩托车。如今旭日东升,这匹潇洒剽悍的机器铁骑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祝弃艳羡地摸摸那光滑流畅的金属外壳,问道:“你会骑摩托?我还以为在山里只有驴给你骑呢!”“我确实有一头驴,还有几匹马,几头牛。”元岳说,“山路不好走,许多地方只有摩托车能够通过。不过进山之后就好多了,山谷里有一大片空地,飞机也可以开进去。”“说得像你会开飞机一样——等等,你不会真的有架飞机吧?”元岳只笑了笑,道:“我不会开。从小到大,我一直在山里住,没有出来过,也没有接触过电视和网络。”“够惨的。”祝弃评论道,“简直跟坐牢一样。难道只有这样,才能练厉害的法术?”“我的情况不一样。”元岳只简短地说了一句,将头盔递给祝弃,自己拿了备用头盔,长腿一跨便上了车,“去哪里?”“西城区。”祝弃也跳了上去,声音隔着头盔瓮声瓮气的,“去看看满满这小胖子想我了没。”一路风驰电掣。清晨的风带着乡间草木的清香,远方碧空如洗,海面泛着柔柔的波涛。祝弃的双臂环上了元岳的腰。他偎依在元岳的背上,呼吸逐渐变得清浅而绵长。元岳放慢车速,长长的道路宽阔平坦,像是能绵延到一切童话故事的尽头。驶入市区时,元岳感觉背后一轻,祝弃已经从小憩中清醒,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失去祝弃的体温,元岳微感失望,同时又觉得打哈欠的祝弃可爱得要命,心猿意马地驾驶着车辆,在祝弃的指挥下停在路边,他才后知后觉到达了目的地。“满满在哪里?”他摘下头盔左顾右盼,“我给他带了糖和点心。”祝弃却将他往后一扯,拉着他走进路边一家装潢十分高档的文具店,停在靠窗的地方。元岳这才发现,原来马路对面有一座样式精巧、如城堡一般的小楼,楼前是一个小操场,草坪上散布着颜色鲜艳的各式滑梯、秋千、跷跷板,众多孩子正在家长的带领下朝里面走去。他不解地想要询问,却见祝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门口,便安静地站在旁边。过了许久,祝弃突然一笑,撞了撞他的肩膀,伸手指道:“瞧,这小子变帅啦!”元岳定睛一看,果然见到人群中背着小书包的满满。他换上了合身又漂亮的新衣裳,更衬得一张小脸粉雕玉琢,比起周围的孩子们,他更加成熟懂事,乖巧地牵着一位妇人的手——这位妇人大约是满满的新妈妈,她的容貌并不出挑,但温柔又耐心的微笑足以让她熠熠生辉。祝弃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又露出那种向往与羡慕的神情。“不去见他?”祝弃回过神,懒洋洋道:“这不是看见了么。”“你看见了他,他却没看见你。这怎么能算见呢?”元岳道,“我这几天都这样想你,他一定更想你。”“小孩子忘性大,等有了新朋友,再过几天他就忘记啦。”祝弃伸手拿起店里售卖的进口蜡笔,认真比对着上面的价格,随口道,“更何况,我这样的人,记得还不如忘掉。等他长大了,明白自己跟个没用的混子混了几年,会不好意思的。”元岳皱起眉,他不喜欢祝弃这种自我贬低的嘲弄口吻,也不觉得满满会为祝弃而感到羞耻:“他很喜欢你,你给他庇护,教他生存,用尽全力让他过上好的生活。你是他的英雄。”“喂,你不会被黄青青传染了吧?怎么也张口闭口‘英雄’起来了!”祝弃受不了地搓了搓胳膊,“来,你也看看,这俩哪个好?”对祝弃来说,这两盒蜡笔都价格不菲,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元岳认真看了一眼,好奇道:“这么多颜色?”“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祝弃指了指对面那座可爱的小楼。“幼儿园。”元岳肯定地说。“幼儿园还没开学呢。”祝弃道,“那是附近最有名的儿童美术培训机构。满满以前就喜欢画画,有一次捡到几根别人丢掉的蜡笔,高兴地画了一晚上,画得还挺像样呢。那个时候没钱,也没地方给他画画。现在不用愁他饭钱了,就送他一盒蜡笔吧。以后他成了大画家,我也是给画家买过蜡笔的人啦。”其实小孩子都喜欢画画,至于画成什么样,那可就难说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父母,都能从一堆杂乱的线条里看出自家宝宝惊人的艺术天赋。祝弃对满满“挺像样”的评价自然应该大打折扣,可元岳却不懂其中的微妙心理,便豪气地一挥手:“都买。任何事情只有天赋都是不够的,必须经过大量练习才行。”祝弃却没好气白他一眼:“麻烦你看看价格,我像是能全买的人吗?刚到手的八百块还没捂热乎呢,我可是大晚上冒着被鬼吃掉的风险,好不容易才从伍哥他们身上翻出来的。”“没事,我有钱。”元岳摸出手机,大方地表示,“你以后也不用这么辛苦,没钱就来找我。”祝弃但笑不语。“怎么,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元岳追问。祝弃瞟了他一眼,笑容像带了个小钩子,勾得人心痒痒:“没钱去找你,你是我什么人呀?”第49章 不许肉麻“呃……”元岳一时间被问住,同时又觉得这样看着自己的祝弃真是形容不出的好看,全世界的花朵一瞬间绽放出的美丽也没有这样动人,只怔怔地说不出话。我是他的什么人?元岳问着自己,答案却被一层薄雾笼罩,朦胧不清。“我不知道。”最后,他慢慢地说,“看不到你的时候,我会想你;你有危险的时候,我会担心;你受伤的时候,我比自己受伤还难过;吃到好吃的东西,我想让你一起吃;看到好玩的事情,想跟你一起玩。我想时时刻刻跟你在一起,想让你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想把我的钱跟你一起花——这就是我对你的看法。”“哇。”祝弃干巴巴地说。他好像突然对一只大熊布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将它举起来仔细地查看,趁机挡住了自己的脸。元岳没有得到答案,便诚恳又好学地追问:“你觉得我把你当成什么人呢?”“我看,你是把我当你儿子了。”祝弃把脸藏在大熊后面,元岳扒拉开熊的脑袋,露出祝弃红彤彤的半张脸。“真的?”脸红的祝弃就像刚剪完指甲的小猫咪正徒劳挥舞着爪子,元岳认真地看着他,摇摇头道,“不对,我不想听你叫我爸爸。”“你……”祝弃语塞,面红耳赤却说不出什么话,最后狠狠捏着大熊的爪子,把熊提起来放在元岳脸蛋旁边比了比,“啧,真像!”“什么?”元岳反应过来,皱起了鼻子,“一点都不像,它看起来好蠢。”“就你还好意思嫌人家蠢。”祝弃毫不留情地嘲笑。元岳立刻开展报复,拿起旁边一只小黄鸡玩偶,掷地有声道:“你像它一样……可爱!”可怜元岳从小没上过语文课,除了“可爱”,他实在想不到这只肥嘟嘟的小黄鸡,与一脸坏笑的祝弃之间的其他共同点。好了,现在共同点又多了一个。祝弃因为被用“可爱”形容,变得气嘟嘟的了。 第59章 这下,饶是祝弃铁石心肠,也不忍继续拒绝。元岳便举起手机一连照了好几张,直到祝弃受不了地让他停下。“等等,还有这个角度的没有照——咦,有条短信。”元岳意外地说。祝弃心想元岳这个号也没办几天,他看起来也不像有会给他发短信的朋友,便探头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先生你好,你儿子被车撞了,事故很严重,住院急需2万元押金……”原来是诈骗短信。祝弃撇嘴。“糟糕,发错短信了。”元岳却着急地抬起头,“有人被车撞了!”第50章 黄昏回忆“你信不信这人天天被车撞,都认了几百万个爹了。”祝弃没好气道。“啊?哦……”元岳眨了眨眼,庆幸极了,“还好有你在这里,不然我就被人给骗啦!”祝弃面无表情地看着元岳。元岳歪了歪脑袋:“咦?”“你少来。”祝弃抱着胳膊,抬起下巴对元岳道,“我才不信你会被这种骗术骗倒。”元岳心虚地摸了摸脸,讪笑两声,放软声音道:“我想多跟你呆一会儿。”祝弃的牙有点疼。元岳这家伙实在太甜,跟他呆一起久了,祝弃感觉自己血糖都升高了。“都说了不许肉麻!”祝弃皱眉,看了看时间,勉勉强强道,“唔,多陪你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真的?”元岳欣喜万分。于是,俩人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悠,随意聊着天。说来也奇怪,这两人经历见识、性格习惯都迥然不同,可说起话来却十分合拍。有时候一人刚说了上句,另一人便能心领神会到下半句是什么,交流起来竟能严丝合缝,就好像俩人原本是一个人,后来被生生分成了两半似的。感觉也没说几句话,太阳已经落山了。元岳看祝弃明显露出疲惫之色,此时饶是再不舍分别,也到了离开的时候。“我下个月要做生日,现在许多门派的人都在往这里赶。这些天你要小心。”离开前,元岳还不住地叮嘱。“下个月?”祝弃眼珠转了转,打趣道,“这么早就提前给你祝寿,你架子还蛮大的嘛。”“我只是个由头罢了。”元岳却摇了摇头,“他们都是有备而来。”祝弃转念一想,三年之前,元岳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虽然能力出众,但威信未必能够服众。三年之后,他们重新聚首,保不齐就要有人来找场子,也难怪元岳之前说这段时间会很忙。他便一摆手:“我都多大了,能照顾好自己。倒是你,别呆兮兮地被人给哄骗了,要是有漂亮小姑娘——或者漂亮小伙子讨好你,你可得多长个心眼,别让人一勾就走。”“别人都没有你漂亮。”元岳认真地表示。“好好好。”祝弃着实招架不住,使劲把元岳往摩托车上推,“滚吧滚吧,你再呆下去,我怕是要得糖尿病了!”元岳的摩托车十分拉风,轰鸣的马达声引得众人纷纷驻足观看。偏偏元岳卖相也相当不错,哪怕脑袋藏在头盔里,光凭身材气度就跟现代版白马王子似的,简直杀伤力十足。祝弃发现不少人偷偷拿手机拍他,酸溜溜地哼了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华灯初上的街头,才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了。祝弃又回到之前租住的小屋。三天没回来,邻居好像换了一个,祝弃端着水盆去院子里打水的时候,看到对门出来个浓妆艳抹的小姑娘,穿着即便在这个季节也称得上清凉,浑身上下的布料加在一起还没祝弃手里的毛巾大。“哟,上班去呀?”祝弃嘻嘻笑道。那女孩回头看了祝弃一眼,说不上风情,更多的是一种疲惫的审视和打量。“大哥,有火吗?”她凑过来,从包里取出一支烟,声音很沙哑。祝弃顺手将自己兜里的打火机递了过去:“送你了。”女孩接过打火机,点燃了香烟。烟雾袅袅升起,祝弃眉头却皱了皱,不动声色地避开。女孩深深吸了口烟,许久之后,才徐徐吐出浓白的烟雾。她搓了搓胳膊,眼神却亮了起来,向前方走去。祝弃终究没忍住,叫了一声:“少抽点吧。”不知那女孩有没有听见,她的脚步没有停,眨眼间就已没入黄昏时分的暮霭之中。祝弃见到满满的妈妈,也是在这么一个差不多的黄昏。那个时候,祝弃刚刚被人“教训”过,呼吸间满嘴的血腥气,胃里一阵阵犯恶心,鼻青脸肿的脸上覆盖着凝结的血块和污垢。一个脏兮兮的男孩在这片破旧的老城区中并不起眼,只是经常被揍。他很疼,浑身都难受。但他宁可不买药、不买饭,也忘不了买烟。烟草点燃的那一瞬间,就是他暂时逃离这个地狱的时限。祝弃抽烟抽得很凶,被揍了之后更想来上一口,可他实在没有钱了,就蹲在角落里,想捡地上的烟头抽。黄昏降临,旧城的女人们纷纷出来干活。祝弃佯装老手地朝她们吹口哨,却痛得龇牙,引来一阵哄笑。他并不在意,揽客中的她们总是要吸烟,也总是会丢下许多烟头。只是大家都很拮据,烟总是吸到最后一口。终于,祝弃发现半根尚未燃尽的烟,急忙冲上去捡。可还没捡到手,那半支烟已经被一双尖尖的鞋跟碾断。“小孩,滚一边去!”一个声音呵斥。祝弃怕这双尖尖的鞋子踩自己的手,急忙缩回去,仰头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这女人的容貌被浓妆遮掩,辨识不清,气质却很独特,鲜艳的嘴唇像怒放的玫瑰,在旧城的黄昏里气势十足。这女人的生意一定很好。祝弃立马讨好笑道:“姐姐有烟吗?赏我抽一口吧。”女人自顾自叼了根烟在嘴里,嗤声道:“少抽点,当心长不高。”“没事,我已经够高啦。”祝弃拍拍胸膛。女人吐出一口烟:“我是说,**长不高。”众人哄笑。祝弃讪讪地赔笑,眼珠转了转,却是盯住了女人细细的鞋跟,心里有一万个坏念头在翻腾。可正想着,却见那女人朝他使了个眼色。祝弃乖觉地跟了上去,到了偏僻处,他正捉摸自己该怎么拒绝对方,就听女人道:“我认识你。” 第61章 第52章 对门有鬼刚醒来的祝弃有些恍惚,仔细听时,幽幽夜风中,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抽泣。这声音十分古怪,像来自一台变调了的收音机。可大晚上的,什么电台会放这种只有哭声和叫声的节目?祝弃好歹经历过詹江百子阵的阵仗,经验自然多了几分,一个鱼跃就敏捷的钻进被窝里,抓起手机疯狂发送信息:“元小呆,你给我的那什么护身符现在还有用没有?”如今夜色已深,祝弃琢磨着自己大约需要等上一会儿,孰料不知是不是元岳那边的事了了,抑或是他一直在注意手机,回复得非常迅速:“嗯。”片刻后又说明道:“如果你遇到危险,我就会有所感应。不过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既然没有危险,多半不是灵异事件,祝弃放下心。他并不想让元岳知道自己胆子这么小,就说:“没事,我就随便一问。”两人又黏糊几句,才暂告一段落。然而放下手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并没有就此消失。经过仔细分辨,祝弃发现声音是从对门传过来的。对门的住户不久前去“上班”,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收工。祝弃想了想,壮着胆子推门出去,敲了敲对面的门。这个旧小区的门分两层,内部一层是木制的,外面一层则是铁栅栏式样的防盗门,只是因为年代久远,防盗门上锈迹斑斑,祝弃敲上去的时候,那吱嘎吱嘎的声音甚至让他担心自己会把门直接敲下来。“有人吗?”他问。抽泣声停顿片刻,响起呱嗒呱嗒的脚步声,内房门随即被打开。祝弃看时,不禁悚然一惊。门内,没有人。房门依然在吱呀作响,脚步声却已经消失。祝弃已经能够想象得出,一只面目狰狞的恐怖鬼魂,如何在夜里发出啼哭,然后那些被哭声吸引的人,又是怎样就此消失在无人的房间,成为新的诡异怪谈……“咳咳。”一阵细细的咳嗽声传来,打断了祝弃愈发疯狂的脑补。他僵硬地、一顿一顿地低下头,随即长长舒了口气。原来不是没人,而是人太矮。只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努力踮起脚尖,扒着防盗门的铁栏向外张望。因为他个子实在不高,方才被门挡个正着,祝弃粗粗一看之下才没有发觉。找到了害自己担心受怕的“罪魁祸首”,对方又是个自己一只手就能打过的小屁孩,祝弃的胆子立刻膨胀起来,粗声粗气地教训道:“大晚上的哭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小男孩被吼得瑟缩了一下,将搭在外面的那只小手收了回去,躲在门后用力摇头。“你怎么回事?”祝弃发现有点不对劲,借着屋内昏暗的灯光,他不太清楚地看到,小男孩的脸上有一圈青紫的痕迹,胳膊上红红的,好像流了血,“受伤了?”小男孩只是摇头。祝弃皱起眉:“你不会说话?”小男孩指指自己的嗓子,摇摇头;又指指耳朵,点了点头。能听懂声音,却不会说话?祝弃挠了挠下巴,蹲**。小孩害怕地躲了躲,祝弃便摊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过去。”祝弃问,“你胳膊怎么了?”怕对方不明白,他还特意拍拍自己的胳膊:“你这里,是不是流血了?”小孩还是摇头,祝弃正发愁怎么解释,就见他抬起胳膊。原来上面那些红色是一道道红肿的痕迹,倒是刚才祝弃没看到的手腕更加严重,上面密密麻麻的勒痕,几乎是血肉模糊。祝弃倒吸口气,再仔细一看,有些痕迹已经很旧了,这个小孩被如此虐待已经不止一天两天。原先旧城里这种事很多,大人去工作,害怕家里孩子乱跑,就随便拴在一个地方。可绑得这么紧的却没见过,也不知这小孩是怎么挣脱出来的,想必是费了不少工夫。“你等着。”祝弃抛下一句话,扭头快步走回家里。他自己经常受伤,再加上还要照顾满满,因此无论到哪里,家里总是备着常用药箱。里面东西也不多,就是点绷带纱布创可贴,此时倒也合用。那小孩呆呆的,看祝弃走了也不关门,果真乖乖守在门口,默默睁着一双眼睛看着门上的锈迹。不多时祝弃拿着药箱回来,往地上一坐,便让小孩伸出手。那小孩看了看他的箱子,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将手从防盗门的铁栅间伸了出来。这扇防盗门上原本糊着防蚊纱,如今已经破损,伸出一个小孩的胳膊绰绰有余。祝弃一把拉住他的手,用手机照了照,发现情况比自己之前想的还要糟糕。小孩的伤口里有些细细的塑料丝,掺杂在血肉之间,必须先挑出来才行。难怪他晚上要哭。祝弃看了看小孩的眼睛,发现倒不怎么红肿,不知道是不是哭习惯了。从药箱里找出一把小镊子,祝弃用酒精棉签擦了擦,接着便将手机叼在嘴上,手上加大力气抓住对方的手。“等会可能有点疼,你先忍着。”说完,祝弃用镊子夹住其中一根塑料丝,轻而快地一扯。小男孩疼得一抖手,却没有挣扎。他像是知道祝弃在帮助他,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的伤口,长而密的睫毛遮住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终于将伤口中的异物挑出,祝弃累得出了一身汗。好容易包扎好一只手,想起还有另外一只,不由眼前一黑。“喂,我说你被绑得好好的,干嘛非要挣扎出来。”他手下耐心依旧,嘴上却开始烦了。小男孩用另一只手捂了捂肚子。“上厕所?”祝弃猜测。小男孩又摸了摸嘴。“哦,原来是饿了。”祝弃问,“跟你一起住的,是你妈妈?她走的时候没给你做饭?”小男孩低下了头——祝弃发现,从这个角度看,他的头顶很像满满。不过满满总是吃得饱饱的,高高兴兴地昂着小脑袋,鲜少露出这种畏缩可怜的神态。“巧了,我也没饭吃。”说话间,祝弃已经替小男孩将伤口包扎完毕。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又伸进兜里摸了摸那张皱巴巴的二十。“让我想想,怎么用这二十块填饱咱们两个人的肚子。”第53章 噩梦惊情深更半夜的旧小区附近,并不容易找到吃的东西。可祝弃却总有办法,半个多小时后,他成功带着夜宵凯旋而归。“瞧瞧我弄到了什么?”祝弃笑嘻嘻地朝小男孩举了举手上的塑料袋。里面有几个馒头,几个鸡蛋,两包榨菜,还有一根火腿肠。这实在算不上丰盛,可小男孩却直勾勾地望着,明显地吞了一口口水。 第63章 元岳还是那副祝弃熟悉的认真表情,说出来的话却无比陌生:“只不过是玩玩,干什么那么认真——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我怎么会跟你这种**结婚?”祝弃一愣。伤心的感觉却是被诧异取代,话中内容暂且不论,这“元岳”的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不对劲?“放开手!想找死啊臭娘们!”祝弃一个激灵自噩梦中惊醒。一抹额头全是冷汗,刺眼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不舒服地晃了晃脑袋,意识才渐渐从那个荒诞又伤心的梦中清醒过来。原来是做梦。祝弃心有余悸,但想了想,却又觉得这个梦可能是在预兆着什么。莫非真的会有这么一天?祝弃被梦里的自己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觉得自己才不会是那个样子,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转头就走。毕竟他跟元岳不过认识了短短几天,看对眼了就在一起先混着,就算会分开……他们总有一天会分开。祝弃拨拉一下头发。他本就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混混,不太愿意想很久之后的事,只把此时心情的低落当成是噩梦的余威。话说回来,做了噩梦的感觉很差劲,一大早就有人在外面吵架的感觉更差劲。祝弃听着刺耳的骂声,心说就是你这玩意假装元岳在梦里骂我,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中累积已久的烦躁不安此时终于有了发泄口,拉开窗户抄起拖鞋就朝外面砸了过去:“**大爷的!哪个找死的吵老子睡觉!”第54章 要出事了祝弃的拖鞋轻松飞跃窗口稀疏的防盗网,精准无比地砸到一个男人的脑袋上。这男人年纪不大,头发却已然稀疏。此时正用双手推搡一个女人,祝弃的拖鞋在他锃亮的脑门留下一个清晰无比的鞋印,成功打断了他的吵嚷声。那人立时暴怒,将女人甩到一边,从地上抓起拖鞋,用更大的声音骂骂咧咧。祝弃本就心火正旺,撞上这事自然毫不客气,当下拎起一张板凳,气势汹汹地杀出门。“是哪个不长眼的小畜——”那男人骂到一半,却忽然住了口。祝弃比他高了半头,半张脸被狰狞的伤疤覆盖,手里还提着一个板凳,满身煞气。这副尊容让男人迅速冷静下来,他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抓着的拖鞋,脸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误会,都是误会。”人怂到一定境界,也能达到无敌的效果。连祝弃都不愿意跟这种人多做计较,只是冷笑一声:“你打女人的时候挺带劲的哈?”“都是她——”祝弃斜着剜他一眼,唾道:“给老子滚!”那人没有争辩,直接灰溜溜地跑了。祝弃回过头,满脸不爽地打量那个被打的女人。看她二十出头,打扮得干干净净,身上衣服还有点眼熟,只是神色憔悴,肿着半边脸,正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哭。祝弃本不打算理会,但看她实在哭得可怜,想了想,就把刚才顺手拎出来的板凳递了过去。那女孩哭声一顿,愣愣地看着他。“你挡着我路了,坐边上哭去。”祝弃说。女孩没接凳子,默默走到墙根坐下,环抱双膝,泪水流得更加汹涌。祝弃挠挠头,没奈何地叹口气。他忽然有点想念黄青青了,至少她哭的时候不用别人哄,也不会露出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子,挨了打也不还手,让人莫名有种负疚感。“哭有什么用,他打你,你该打回去。”祝弃将凳子放在地上,自己往上面一坐,,“我认识一个人,配的辣椒水贼辣眼睛。给我一百块钱,我帮你搞一瓶,以后遇到人欺负你,你一瓶喷过去就完了。”女孩依然在哭,轻轻摇了摇头。祝弃觉得这个摇头的姿势非常眼熟,正琢磨着呢,就听对方说:“他……我不怪他。”看看她脸上的红肿,祝弃耸耸肩,连当事人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办呢?“那你继续哭着,我走了。”祝弃站起身。女孩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与祝弃擦肩而过。祝弃猛地站住,诧异地看到她正在开对面的门。她竟然是对门的住户?祝弃脑海中仔细回忆昨天傍晚时分看到她的样子,终于勉强跟眼前这张不施粉黛的脸对上了号。他忍不住开口:“喂!”女孩开门的动作一顿,回头看着他。“别饿着那孩子了。”祝弃说,“要是不想养他,不如把他送走,何必让他受这份罪。如果下次我再看见他身上有伤,就别怪我找警察了啊。”女孩却面色一变。方才被人推搡辱骂都波澜不惊的脸上,显露出明显的怒意,厉声尖叫道:“他不是!他是个魔鬼!”说完这句话,她狠狠甩上门。金属防盗门发出一声很大的噪音,随即归于无声。祝弃心说这女的跟那男的原来都是窝里横,只会冲着比自己弱的人下手,也难怪能看对眼。同时又怀疑女孩有什么精神上的问题——话说回来,嗑/药磕久了,精神总归是会不正常的,祝弃见得多了。经过了这个小插曲,祝弃回到家,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他急忙洗了把脸,就匆匆赶去跟汪队约定的地方。两人见面的地方在西城区的一家饺子馆,祝弃昨天去看满满的时候正好路过,当时还对着店门广告上的鲅鱼水饺咽了口口水。进了馆子,汪自顺还没有来。他现在可是个大忙人,祝弃就毫不客气地先点了几个菜,一盘饺子,边吃边等。祝弃认识汪自顺的时候,他还不是正队长。那时他刚调来南水市不久,因为一件案子在东边的旧城转悠,正巧把行骗中的祝弃抓了个正着。祝弃还以为这是个普通警察,嬉皮笑脸地想糊弄过去,没想到级别那么高,还是专办大案要案的,当时就给吓了个半死。至于之后两人如何熟络起来的,这里暂且按下不表。总之,祝弃成了汪自顺的线人,每次见面都会理直气壮地大吃一顿。偏偏汪自顺抠门得不行,用他的话说是要好好养闺女,还要给女儿攒房子,每次花钱都像割他的肉一样。巧得很,祝弃最喜欢做的,就是让小气鬼大出血。汪自顺姗姗来迟,祝弃已经吃完了一盘饺子,朝他嘻嘻笑着打招呼。汪自顺先看了看价目表,问他:“你吃的是这个‘至尊鲅鱼饺子皇’?”祝弃拍他马屁:“不愧是汪大队长,您真是在世福尔摩斯,南水城第一神探呀!”“就知道你挑最贵的点,一点都不给我省钱。”汪自顺胖乎乎的脸抽了抽,对服务员道,“来碗素面,你们这饺子汤免费的是吧,先给我来两碗。”“啧啧,汪队,这是打算减肥,还是最近没发奖金呀?”汪自顺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小子就知道给我找事,还奖金,之前那些女孩我们还没安置好,分局的同志都忙疯了!”“为人民服务嘛。”祝弃夹起个水饺,丢到辣碟里滚了一圈,吃得“嘶嘶”直吸气,喝了一大口水,才问道,“您找我什么事?” 第65章 可大街上能找到的工作,自然也要在大街上工作,哪一个不需要抛头露面?祝弃希望能找到一个既不需要露脸,工作地点又四通八达便于逃跑,工作难度低,最好还能多给点钱的工作。想好了自己的目标,下一步便会变得简单许多。于是唯一的问题是:“世上真有这种好事?”——等等,这种工作,好像还真有。第56章 烈日当头,大地犹如烤箱,道路两旁的树木无精打采地耸立着,叶子的边缘被烤得焦黄卷曲。路上的行人无不行色匆匆,挑着路边的树荫行进,生怕不小心被这鬼天气烤熟。“妈妈,我想吃冰激凌。”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拉着妈妈的手撒娇,“就吃一个,今天太热啦。”“好。”她的妈妈笑着答应,环顾四周,“你自己选。”小女孩睁大眼睛。这条街上有许多冷饮店,她可是个资深的冰激凌专家。这一家的抹茶味冰激凌最好吃;那一家的甜筒又脆又甜,还加了奥利奥;另外那家的水果捞——咦?这是……“我要那个猪猪侠!”小女孩两眼放光地大叫。她的妈妈循声望去,不禁一笑。原来那家冷饮店门口站着憨态可掬的卡通人偶,手里拿着一把气球,买一份指定甜品,就可以得到一个卡通气球。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上去,扑到人偶身上,用小脸蛋蹭着人偶柔软的肚子。人偶弯下腰,厚实的蹄子轻轻地拍了拍女孩的脑袋。“妈妈,帮我拍照!”小女孩兴奋得都破音了。她的妈妈连忙上前,用手机记录下这温馨的一幕。接着,两人便一起进店选购冰激凌。一进门,空调的凉风扑面而来,空气中尽是奶油与水果的甜香。简直如同从炎热沙漠走进清凉绿洲,女孩的妈妈情不自禁呼了口气。“妈妈,人这么多,气球会不会被挑走呀?”小女孩却开始犯愁。“没关系,还有很多呢。”妈妈安慰她。可小女孩排了会儿队,却愈发焦急。她实在担心自己喜欢的气球被人挑走,就跟妈妈说了一声,先跑出门去找“猪猪侠”。出了店门,小女孩四下一看,门口光秃秃的,哪里还有自己喜欢的卡通人物的身影?“猪猪侠回家啦?”小女孩大吃一惊,迷惑又失落地沿着街边寻找,结果在冷饮店门边发现一条小路。小女孩便探着小脑袋朝里看了看,发现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个毛茸茸的大屁股。猪猪侠在那里!小女孩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地蹦跳过去,正要出声喊“它”,突然见到一个又大又圆的东西滚了下来。啊!小女孩惊恐地捂住嘴巴。脑袋、脑袋掉啦!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更加可怕的是,从死掉的“猪猪侠”身体里,缓缓钻出了一个恐怖的男人。他的脸上有一道吓人的伤疤,整个人好像刚刚从河里爬出来的恶鬼,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此时正面目狰狞地破口大骂。“操,热死老子了!”祝弃拧了一把衣服,抓起地上的矿泉水吨吨吨喝了半瓶子,剩下的全倒在头上,终于稍微感到一丝凉意。不过,这活虽然热了点,但收入却着实不错,一天有整整两百块。祝弃美滋滋地盘算着,给元岳送完礼,剩下的钱还够他……“妈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大喊,偷懒中的祝弃急忙回头,就见一个小姑娘皱着一张脸,眼睛里蓄满泪水,眼瞅着就要嚎啕大哭。“别哭,别哭小姑奶奶!”祝弃连忙抓起一个气球,从玩偶里跳出来去哄她,“这个送给你好不好?我刚看你盯了半天了,这个就剩最后一个,我特意给你留的!”这人模样虽然吓人,可声音却很好听。关键是,他手里的气球正是小姑娘心心念念的那一个,她可不是一般那种只会哭闹的小孩子,经过一番权衡,小女孩抿着嘴接过气球,把它牢牢抓在手里,才问:“你是谁呀?最近有小朋友不见了,是被你抓走的吗?”“嗯?”祝弃疑惑,“什么小朋友不见了?”“就是……就是潘伟东小朋友和李子琪小朋友。他们突然就不见了,警察叔叔都找不到,妈妈说是被妖怪抓走的。”小女孩问,“你是妖怪吗?”“当然不是,我——”“不要骗人!”小女孩威严地眯起眼睛,指控道,“我都看见啦,你是从猪猪侠身体里钻出来的,一定是妖怪!”说着,她的眼睛又泛出泪光:“你、你要把我也抓走吗?”这丫头看起来跟满满差不多大,怎么这么傻!祝弃头皮发麻。满满从来不相信什么妖魔鬼怪,更不相信童话,祝弃也就没有多费心去跟他解释过这些。突然遇到这么个天真的小朋友,祝弃发现,以自己这点养孩子的经验,竟然不足以应付。这小姑娘一旦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哭起来,这份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多半就要泡汤,说不定还会被人当成变态,祝弃可不想惹一身麻烦。“其实……”迎着小女孩纯真的目光,祝弃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诚恳地说,“其实,我就是这个、呃,猪猪侠。”小女孩一脸震惊,甚至忘记了哭泣:“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祝弃反问,“你见过猪吧?猪都是用四只蹄子在地上爬的,猪猪侠是用两条腿走路。这就足以说明,猪猪侠不是猪,而是人扮演的。”小女孩的表情已经从震惊转向将信将疑:“可是,你的声音跟真正的猪猪侠不一样啊。”“那是动画片嘛,动画片里的声音,当然跟真的不一样了。”祝弃无耻地欺骗着五岁小孩,“如果你被拍成动画片,声音也会发生点什么变化的。”“可是、可是……”“唉,因为我总是打击坏人,导致仇人很多,所以才不得不穿成这样。后来,我的事迹被人知道了,他们就拍了动画片,来教育小朋友。”小女孩听到这里,肃然起敬,高举双手:“我知道!你要去打败魔龙王!”魔龙王是个什么,祝弃并不知道,不过这不影响他装出一脸神秘,沧桑地叹了口气:“唉,现在我的秘密被你知道啦,我必须走了。”小女孩急了:“你不要走呀!”祝弃心说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便道:“唔,不走也可以,但不知道你能不能……”小女孩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我可以我可以!”祝弃笑眯眯伸出手指头:“那我们来拉钩。” 第67章 祝弃“啧”了一声。尽管只是在心里这样想想,他还是有点不自在,耳朵根在悄悄发烫。算了,之前都是他来找我。祝弃心想。这回,我就纡尊降贵,去找他一次吧!元岳之前说过自己下榻的酒店,祝弃对那里还算熟悉,没花多少工夫便来到目的地。坐在酒店大堂里,他翘着二郎腿给元岳发信息。“我是许愿机。元小呆,你想要什么?”元岳那边立刻显示“输入中”,祝弃盯着那三个字,恨不得立时盯出个回复。终于,好像过了一千年那样久,元岳的回复终于显示在了祝弃的手机屏幕上。“我想见你。”“嘿,就知道你要这么说,真没新意。”祝弃表面上嫌弃地回复,但其实嘴角都控制不住地翘起来了,“不过嘛,你的愿望实现了。下来,我在楼下等你。”元岳没有继续回复。但祝弃已经可以想见,他必然是抓起手机一跃而起,飞快地跑出房门,坐进电梯——因为如果是祝弃收到这条短信,也一定会这样做。屁股底下的沙发很软,祝弃却已经坐不住。他索性站起身,溜溜达达地前往电梯的方向,路上,他借助酒店大厅里锃亮的柱子,臭美地拨弄了一下头发。因为之前打工出了一身汗,他在来的路上还花几块钱洗了个澡,顺带理了理头发,此时自我感觉简直帅得惊天动地。有不少人都在看他,祝弃无视了那些或惋惜或异样的目光,昂首挺胸站在路中央,准备让元岳走出电梯,第一眼就能看到他。嘿,到时候……祝弃情不自禁露出微笑,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电梯门徐徐开启,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肚子。再往上,是一张更加熟悉的、慈眉善目的脸——可祝弃见到这张脸,却像见了面目狰狞的恶鬼,身后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李爷怎么到这里来了?东区旧城才是他的地盘,他平日里甚少涉足西城区,也因此,祝弃才会放心大胆地在西城活动。祝弃心中思绪万千,动作却很快,立时侧身想躲进走廊拐角处。可李爷显然已经看到了他,正朝他点头微笑。着笑容居然还挺真挚的,这老混蛋不会是年纪大了,认不清人了吧?祝弃心中正琢磨着,身后突然被抵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与此同时,灼热而黏腻的气流轻轻吹拂在他的后颈。“祝小姐,几天不见,你变得更香了。”一个男人正站在他身后,贴得很近,体温透过薄薄的夏衫传递过来,仿佛炙热的熔炉,烤得人皮肤发疼。祝弃心中已经将对方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个遍,脸上却硬扯出一个笑容:“李哥说笑了,我是男的。”“男人哪有你这么细的腰。”随即,一只手暧昧地圈住祝弃的腰肢,轻轻地抚摸,似乎在丈量,但位置却越来越靠下……祝弃只觉恶心欲呕,但他不敢动。腰间硬邦邦的东西还在顶着——这人是个疯子,向来枪不离身。此人也是祝弃的熟人,名叫李袤。不过为人一点都不“礼貌”,祝弃深深怀疑这个名字是他爹妈跟他开了个笑话,虽然李爷不太像会开玩笑的人。李袤据说是李爷的侄子,但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两个混蛋绝对是亲生父子。他将李爷的狠辣继承了个十成十,变态程度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祝弃这些年见过无数变态,但李袤一直是“第一变态”宝座的不二人选。同时,他还拥有其父没有的强健体格,也是祝弃见过最强壮的人,曾经一拳打死过一个人。祝弃一点都不怀疑这个传说的真实性,因为他当时就在现场。如果说祝弃认识的人里,有人足以威胁到元岳,李袤绝对要算上一个。毕竟元岳再厉害,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没办法凭空挡住子弹。而且,元岳已经足够高大,李袤甚至更胜一筹,几乎到了有些畸形的程度,如果两人打起来,祝弃真担心元岳会吃亏。心中千思万绪,不过发生在短短一瞬之间。这时候如果不想点别的什么,祝弃害怕自己真的会吐出来。想想元岳,想象元岳……元岳的笑容似乎近在眼前,如阳光般源源不断地给予着力量。祝弃深吸口气,笑着问:“您怎么来了?”“换了沐浴露?”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倚在他身上,深深吸了一口,“唔,刚刚洗过澡,是为我准备的么?好乖。”两人说话间,李爷也已经走到近前。祝弃这才知道,原来那真挚的笑容是给李袤的。李爷甚至没多看祝弃一眼,笑眯眯地对李袤道:“回来了?还顺利吗?”“嗯,生意不错。”李袤的笑容很开怀,搂了搂祝弃,示意地询问道,“这是奖给我的?”祝弃心中悚然一惊,忙道:“李爷,我——”“插什么嘴,没规矩。”李袤在祝弃手肘的某个部分一捏,看似轻松惬意,可一股尖锐的疼痛已然铺天盖地地涌来,祝弃浑身一颤,哑了声。“这一路辛苦了。来,先给你接风洗尘。至于他——”李爷终于淡淡看了祝弃一眼,笑道,“我倒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巧遇到。既然如此,就送你了。”“我以前跟您要,您一直不舍得。今天怎么这么大方?”“养不熟的狗,继续养下去也没多少意思。”“难怪……”李袤若有所思,看似亲昵地蹭了蹭祝弃的脸蛋,“这道疤真好看,我给你划上一条对称的好不好?”第59章 大显神通有时候,见识得太多也不是一件好事。李袤与李福一同来到包厢,两人正在交谈,祝弃坐在边上,想象着自己可能会有的遭遇,后背冷汗涔涔。不过,让他松了口气的是,直到他们离开大厅,元岳都没有来。祝弃不想让元岳跟这些人起正面冲突。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元岳呆兮兮的,固然自身本领强横,但在社会里讨生活,并不是只看实力这么简单。元岳曾经点出过百子阵的弱点,轻易破解他人的厉害法术——别人会不会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他?李爷从一介白丁,成为东区地下势力的龙头,正因为他善于抓住别人的弱点。当他想要对付一个人,无论是拉拢、威胁,还是干脆除掉,手中永远都有足够的牌。祝弃原本也是他手中的把柄之一。 第69章 更确切地说,是看着李袤揽住祝弃腰肢的手。“他是你的朋友吗?”元岳问祝弃。祝弃呆呆地看着他,在心里简直想掐死自己。他怎么就忘记,元岳找人简直像喝水一样容易呢?这家伙有时候脑袋缺根筋,也不知道把门外守着的那些人怎么样了——话说回来,看到那些人,还不足以提醒他发生了什么吗?元岳显然没有从门外的守卫那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他见过李福,但不认识李袤,本着无能误伤的原则耐心等了片刻,最终忍无可忍,也不等祝弃回复,便道:“放开他。”“什么时候找了个蠢货当男朋友?嗯?”李袤不仅没有放开,反倒舔了舔祝弃的耳朵,“唔,这样更好了。当着他的面,你的反应一定会更有意思。”元岳虽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却也明白了对方话中的恶意,尤其这恶意是冲着祝弃。“我再说一遍,放开他。”李袤张嘴骂了一句——“大胆!”这声音娇嫩欲滴,并非是元岳的声音。事实上,元岳尚未开口,身后便挤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都十七八岁,面貌俊俏,眉眼相似,显然是对姐弟或是兄妹。“竟然敢骂元先生,你是活腻了么?”少女杏目圆睁,怒冲冲指向李袤与李福,“还有你,对,就是你这个老头。你谁啊,那么大架子。元先生来了,你竟然还敢坐着?”“姐姐,要有礼貌。元先生说过让咱们低调。”少年好像更讲理一点,耐心地说完,扭头瞥见李福,诧异极了,“咦,你怎么还坐着?残疾人?”“嘭!”李袤一拳砸在桌上,杯碟碗筷纷纷震裂。他站起身,整个人彷如一座小山,捏了捏拳头,脸上露出一丝嗜血的狞笑,“哪里来的两个小白痴。”“你才是白痴。”少年脸上毫无惧色,指着碎裂的碗碟,同情道,“打坏了这么多东西,你该赔钱了。”李袤没有跟他多话,一拳头挟着呼呼风声,已然向他面门打去。祝弃不禁发出一声惊呼。这拳头若是揍实,少年少说是个脑震荡,俊俏脸蛋也保不住了。就在他念头刚刚转过,这沉重的一拳已经结结实实落在人脸上,少年被拳头打个正着,脑袋栽了下去——没错,少年的脑袋犹如一只被打裂的西瓜,咔吧一声自脖颈滚落,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饶是李袤这种凶残之人,也不禁为这诡谲的一幕微微愣神。更恐怖的是,少年的脑袋落地后,居然尚未断气,嘴巴一开一合,喷出血沫:“哎呀,好大的力气,把我的脑袋打烂啦!”李袤不愧是个狠角色,见状不禁毫不畏惧,反倒愈发凶残,一脚踩在那汩汩流血的脑袋瓜上,用力一跺——“哎呀,好大的力气,把我的脑袋打烂啦!”一模一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倏然转身,却见那无头少年正拉着姐姐说话,声音从腔子里传出来,与方才一般无二。“你也给我死!”李袤狂性大发,一把扯住少女的臂膀。少女咯咯笑道:“果然力气大,把我的胳膊扯掉啦!”李袤手上一沉,低头一看,少女嫩藕般的胳膊竟被从身躯生生扯落,白嫩嫩的五个手指头还在一伸一缩,末了还比了个中指。李袤将胳膊随手丢远,怒喝:“你们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么?”少年的腔子里传来闷闷的笑声,“我现在是无头人。”“我现在是杨过!”少女也嘻嘻笑,一手摸着断臂处,五指被血染得通红。两人的笑声越来越大,几近癫狂。“你们都是死人!”李袤暴怒,猛然上前,一把攥住少女的脖子。他的爆发速度无与伦比,快到两人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少女终于露出惧意,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喉咙咯咯作响。李袤心中快意非常,他非常享受生命在自己手中逝去的触感。年轻的身躯愈见无力,娇嫩的肌肤也渐渐变得树皮般苍老……嗯?李袤突然觉得手下触感不对,他打了个激灵,顿时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一切都变了。少年少女好端端地站在一边,没有残肢,没有鲜血。而自己手下掐着的,赫然是——“放、放手……”李福脸色涨得紫红,断断续续地发出音节,眼球几乎爆裂。他急忙松手,李福剧烈咳嗽起来。“咦,他怎么突然松手了?”少女道。“他从咱们的幻术里逃出来了。”少年挠着脑袋,疑惑异常,“怎么会这样?不对呀,他该把那老头掐个半死再松手的。”“因为幻术里有破绽。”元岳指点道,“你的脖子,跟他的脖子,手感差太多了,只要仔细观察,很容易就能发现。”“不愧是隐机者,不愧是元先生!”少女高举双手,仿佛在膜拜,“一针见血,一语惊醒梦中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留两个词给我好不好!”少年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了用来表达敬意的词语。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啊!”李袤发出一声怒吼。少年呆呆看着他,半晌后发出一声丝毫不逊的怒吼:“都怪你! 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词,全给忘记了!”第60章 幻术比拼十五分钟后,祝弃恍惚地被元岳拉着走出了包厢。李福与李袤的手下依然守在门外,却如泥塑木偶般呆立不动,对走出门的四个大活人视而不见。包厢内一片狼藉,可祝弃甚至已经没心思去关注李福的反应。尽管他已经见识到元岳的诸多神奇手段,方才发生的一切仍再次超出了他的认知。“李袤怎么突然就疯了?”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李袤是压在他心头已久的一座大山,是足以让他午夜惊醒的噩梦,强悍而不可撼动。可元岳甚至没有出手,两个小跟班就轻而易举地把他收拾掉了!祝弃心中陡然升起一团火,一些原本不敢奢望的事,正悄然重燃希望。如果元岳出手,他的愿望会不会有实现的一天?元岳正耿耿于怀地盯着方才被李袤碰过的地方,用手帮他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祝弃的腰特别怕痒,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带喘的轻笑。元岳出神了片刻,听到祝弃再次发问,才“哦”了声。“他身陷自身幻觉,猛然惊醒后受了刺激,估计要神智混乱一段时间。”元岳道,“至于那个‘李爷’,他醒来之后,不会记得我们来过。” 第71章 元岳这家伙说起肉麻话来一套一套,但关键时刻,却总是如此简明扼要:“然后他们叔叔输了,进了医院——嗯,是不是我说得不好?”何止不好,简直什么都没说嘛!“谦虚,元先生您真是太谦虚了!”穆容叹道。“如此虚怀若谷,世上怕是找不到第二个了!”穆易也十分感慨。感慨完之后,便一脸兴奋道:“事情是这样的……”下午,也就是祝弃正在汗流浃背地打工的时候,穆容穆易的叔叔穆术敏向元岳发起了挑战。“叔叔并不是为了争夺‘隐机者’的名头,他只是好奇。”穆容补充,“三年前,父亲代表穆家出战,败给了元先生。所以叔叔想看看让父亲输得心服口服的隐机者究竟有何等实力。”“所以,叔叔便提出,与元先生比拼幻术。”穆易继续道。济城穆家钻研幻术何止百年,底蕴丰富异常。哪怕因为岁月悠长,许多压箱底的绝迹佚失在战乱之中,但本领依然远远高出其他幻术师。其中,穆家最为得意的传家本领,便是“颠倒决”。这是一种极为精彩的幻术,蒲松龄曾经在济城看过,还将之记载在《聊斋志异》中。当时的幻术师在冬天结出了汁水饱满的鲜桃,还令被肢解的小儿复生。事实上,“颠倒决”的厉害之处远不止于此,甚至能颠倒生物,逆转时序,令死者复生。“方才我跟姐姐就是运用了此术,只是我们学艺不精,只能切分下一部分肢体。”穆易解释,“叔叔最厉害,他可以被切成十八块,然后复原成完整的一个。”“说白了,幻术便是一种融合了催眠与心理暗示的魔术。”穆容笑着抬了抬手腕,祝弃看到,她的腕上系着几根漂亮的手链,各种闪闪发光的小饰物正在叮铃作响。只是这声音实在过于轻微,凝神听时尚似有若无,平时基本无法察觉。“不瞒您说,我们家都是以声音做为幻术的根基,但具体什么声音,则是因人而异。”穆易道,“姐姐的手链是一种,但我悄悄告诉您,她基本不用手链。幻术的根基,是每个人最大的秘密。”当时的穆术敏十分自信,他已经将自家的幻术登峰造极,并且设置了一个任谁都无法察觉的“基点”——风声。只要有空气流动的地方,就有风声。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却又隐匿于无形。隐机者元岳天赋惊人、潜力无限。但与之相对的,他实在太年轻了。年轻,意味着没有经验。更何况他一直隐居深山,固然心智坚定,可尚未经历风雨、面对诱惑的“坚定”,其实尤为脆弱。元岳的双眼平静如石潭,清澈见底。然而,只要一片落叶飘落湖面,便会泛起阵阵涟漪,不复安宁。穆术敏便要扰乱元岳的心性。他比元岳多在红尘中打滚几十年,什么都见过试过,什么都尝过玩过,见识远非元岳这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可比。当然,他还是为这位隐机者留了几分颜面,只是用了再简单不过的声色诱惑。他顶多也只会让元岳小小出个丑,算是给这位年纪上的后辈、身份上的前辈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于是,数十位衣衫半褪的美女便围拢在元岳身边,或坐或卧,时颦时笑,莺歌燕语,百媚横生。然而,面对活色生香的一幕,元岳不仅没有半分动容,甚至掏出了手机。——掏出了手机?穆术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只见元岳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弄了半天,还从口袋里掏出早上从草鬼婆那里没收的金蚕蛊摆弄起来。那号称“百蛊之王”的金蚕蛊被折腾得好不可怜,最后委委屈屈地蜷成一团,摆了个花的形状,元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这年头的年轻人怎么都沉迷手机呢?穆术敏心中不满,出言提醒道:“元小子,仔细了。看我的……”元岳应声抬头,认真看了幻术中的众美女一眼,摇头道:“这个拍不下来。我也不想拍。”谁叫你拍了!穆术敏心中暗骂。难道他费了半天工夫,就是为了让元岳给拍个照的?!这元岳面对如此美女也不动心,是不是没开过荤,还未领略过极乐滋味?元岳此时又低下头看起了手机,神情专注异常,好像手机里有什么十分吸引他的事物,令他既期待,又失落。等等。穆术敏琢磨了一下,终于恍然大悟。他毕竟比元岳经历得多,此时哪里看不出来,这小子明明是怀春了。元岳虽然身材高大,形貌英俊,但如今不过十八/九岁,尚是少年心性,情窦初开,便是满心热火——而这,正是最好的破绽。于是穆术敏手一挥,美女们轻笑着退去,下一瞬间,元岳身边便多了一个窈窕的身影。这人头戴猫耳,身着女仆装,乃是穆术敏最为得意的幻术装束。他可不是那些故步自封的老顽固,玩幻术的么,自然需要与时俱进,及时了解人们的心理。于是,经过他对当下年轻人的深入了解,终于研究出这套猫耳女仆的万能通杀装扮。衣着如此完美,脸蛋也不能逊色。穆术敏的幻术早已登峰造极,专攻人心弱点。此时这名少女的容貌,正是元岳心中思慕的对象。虽然这美少女背对着这边,不知其容貌长相,但从元岳的反应来看,穆术敏已经成功。方才面对美女环绕仍岿然不动的元岳,此时正抬起头,专注地注视着美少女,看着那可爱的猫耳,俏丽的短裙,脸微微红了。虽然这美少女个子有点高,肩膀有点宽,但腿长屁股翘,显然是个极品。穆术敏见元岳被自己幻术所迷,心中大为自得,正要操纵幻术让元岳出个丑,却见元岳扭过头,面对着自己,略带羞赧地开了口:“穆先生,请问这套衣服……从哪里能买得到?”第61章 倾城一笑穆术敏惊愕无比。当然,他不是惊讶元岳竟然问出如此问题——他甚至还在为有人认可自己的服装品味而暗自得意——真正令他惊讶的是,直到此刻,元岳都未曾受到自己幻术的影响。这小子的心究竟是不是石头做的,为什么连自己的究极研究成果,连大哥都败下阵的声色幻术,都无法撼动他的内心?修习幻术对心性要求极高,意志不坚的人,便是围观他人比斗,都可能会受到波及而中招。因此,此时在旁边观摩的,除了同样修习幻术的穆家姐弟,便是对心性极为自信之人。他们见元岳不为所动,震惊之余,也不由在心底感到一丝钦佩,越发认真地观摩下去。穆术敏却暂缓了攻势,不服气地端详自己的作品,想看出究竟是哪里露出破绽。由于角度问题,除了元岳本人,在场之人无一能窥见少女的容貌,穆术敏便思忖是不是元岳这家伙的心上人长得太丑,令他无法入迷……不料就在此时,少女转过身,朝他微微一笑。穆术敏倒吸了口气。他使用过无数类似的幻术,见过不同的美丽面容,其中还有不少是明星的脸孔,幻术中的他们往往更加惊艳,但即便如此,在眼前的少女面前,无不黯然失色。 第73章 “姜半夏好是好,可是不能掉以轻心。”穆易皱眉,“谁知道她会不会偷偷给元先生下蛊。”“我不怕。”元岳说。“哈哈,元先生是不怕,但就怕您的心上人吃醋。”穆容笑道,“女孩子的心可是很敏感的,若是因此生出什么误会可就麻烦了。”“会有什么误会?”元岳摇头道,“我看电视剧里,产生误会都是因为没有说清楚。我只要把事情说得足够清楚,就不会有什么误会。”“元先生,虽然您法术高强,但论起了解女孩子的心思,恐怕就不如我了。”穆易叹道,“吃醋这种事,本来就不讲道理的呀!哪怕您坐怀不乱,单凭有美女向您投怀送抱,就足够喝一壶的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元岳根本没把穆易的话放在心上,随口说完,看到祝弃打了个哈欠,便道,“今天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回房间休息。明早出发的时候,别忘了把检查交给我。”穆容穆易均乖巧地点头称是,俩人肩并肩离开了。二人走后,祝弃站起身,站在落地窗前,凝目望向窗外。霓虹将夜空映得紫红,万家灯火胜过天上繁星,随便一条车多点的马路,都璀璨如银河。然而就在另一个方向,这间位于广厦的高层看不到的地方,却有着曲折破旧的小巷,低矮简陋的房屋——元岳与祝弃正相识于此。其他城市同样有着贫穷与富足、祥和与混乱的两面,但在这里,东区旧城与西区新城泾渭分明。就像元岳与祝弃。一场美梦也到了即将醒来的时候。祝弃看着玻璃上元岳的倒影,回想起那些纸鹤摆出的爱心,蛊虫拼成的玫瑰,那些想念的字句,身体的接触,关于“喜欢”的话语……做出决定总是艰难,可祝弃能忍心送走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满满,也能狠心结束这段意外带来的短暂缘分。他总是失去,直到生活剥夺走他的一切,让他一无所有。祝弃已经习惯。他用手指头戳了戳元岳映在玻璃上的脸颊,伸了个懒腰:“我也要走啦。”元岳十分意外:“不留下来?”祝弃深深看了元岳一眼,声音和笑容一如往常轻松自在:“元小呆,你现在有个心上人,有个未婚妻,还有个追求者。你觉得我留在这里合适么?”“有什么不合适?”元岳反问,“她们跟你又没有关系。”祝弃顿了顿,片刻后苦笑道:“确实没什么关系。”“就是嘛。”元岳见祝弃好像兴致不高,忙拉着祝弃道,“这里的浴室可大了,还能出好多泡泡,非常好玩。咱们先去洗澡吧。”“啧。”祝弃却站在原地,拂开元岳的手,“穆易的话是对的,你现在既然有了心上人,就不该再跟别人纠缠。”“可是……”元岳还要说什么,祝弃却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还有跟祝家大小姐的婚约,你要是处理不好这件事,你的心上人也会伤心的。”“伤心?”元岳明显被吓了一跳,“我不想让他伤心。”“就是说嘛。”祝弃笑了笑,“还有跟我……你总不能就这么跟我胡闹一辈子吧。”“一辈子?”元岳好像被吓住了,他似乎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把这三个字掂在舌尖,品尝滋味似的翻来覆去地重复,“一辈子?我……没有想过。”祝弃认真看着他,最终,他从这张略带青涩的英俊的脸上读出了答案。这个答案像是李袤的拳头,狠狠击打在他的胸口——祝弃现在还记得,那一拳头差点让他背过气去——不对。祝弃静静体会着身体里的感觉,发现现在更痛。李袤的拳头不带刺,不会像刀子一样插入他的胸口,鲜血淋漓地搅动他的心脏。“哈,我就知道。”祝弃的脸上,却是露出一个十足得意的笑容,“我早就知道。”其实他并不知道。元岳确实从没有想过那么远。可祝弃不是。在一次又一次心动的闪念间,在与元岳说话,一起冒险,一起漫无目的在大街上闲逛的时候,他偷偷想过两人的未来。元岳会不会是认真的?他那么呆,会不会跟自己一样,开始幻想对方白头发时候的样子?理智告诫祝弃不要多想,可他就是忍不住。跟元岳在一起的感觉令人上瘾,虽然这家伙肉麻兮兮的,总讲些让人难为情的话。——自己是不是还没说过喜欢他?祝弃静静地想着,不免有些遗憾。今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将这句话说出口。祝弃总是笑话元岳呆,却不知道其实真正呆的那个是自己,眼看着前方一片泥潭,傻乎乎一头撞进去,以为对方跟自已一样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可实际上呢,人家直起腰,轻轻松松就走了,留他一个人苦苦挣扎。元岳之所以对他那么好,其实只不过是这个离群索居的少年第一次交到了一个同龄的朋友,并不单纯出于好感。可笑祝弃现如今才明白。“对不起。”元岳终于开口了,他似乎考虑了很多事,又似乎只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声音中多了几分沉重,“我给不了你一辈子。”第63章 五年之期“哈哈,不用道歉。何必道歉呢?”祝弃双手插兜,他想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却没摸到烟盒。口袋里只有软塌塌轻飘飘的几张钱币,这是他整整一天呆在那个又闷又热又沉的玩偶服里挣来的。元岳已经不需要他的礼物,这点钱倒可以买条好烟。祝弃攥着那几张纸币,背对元岳,看向窗外的夜景。星星点点的灯光不知何时晕成了一团一团,像水迹洇开在深蓝色的缎面上。他用力眨眨眼,耸了耸肩:“这些天,你帮了我很多,我每天都挺乐呵。嘿,心里有个奔头总是不错的。你给我的已经很多啦,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你,在哭吗?”元岳迟疑地问。祝弃却不理他,继续道:“咱们这一场,也算好聚好散。我这就走了。”“等等!”祝弃却很快地躲开他的手,快步向门口走去。 第75章 他还这样年轻,这样英俊,他的生命才刚刚起步,未来的人生本应该闪闪发光。可面对如此残酷的命运,元岳依然是那样平静,似乎从未怨恨过上天的不公。“呵,小呆子。”猛然遭受嘲笑,元岳有些不服气:“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哪里呆了?”“不会有别人了。”祝弃微笑着说。不会有别人比元岳更好。祝弃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但无论是二十年还是六十年,他都再也不会遇到一个如同元岳这样的人,再也不会拥有如同此刻这般强烈到痛楚的喜欢。他伸出双臂,环绕元岳的脖颈,元岳配合地低下头,便听到他低低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很简单,短得像蜻蜓点过水面。可泛起的涟漪却一圈圈扩大,最终汇聚成万丈狂澜,倒海翻江。元岳眼睛亮晶晶的,亲昵地蹭了蹭祝弃的鼻尖,低声道:“我也是。”“你是什么是。”祝弃笑道,“你才见过几个人,或许明天见到另外一个,你就喜欢别人了。”“我是没见过多少人,可这种事,需要见过许多人才知道吗?”元岳反问,不待祝弃回应,便自问自答道,“反正,当我遇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祝弃,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到说一万遍也说不完。”“呆。”祝弃对元岳的傻气情话嗤之以鼻,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暧昧地舔了舔唇,“别不服气,喂,我问你,你能一口气说一万遍‘喜欢’吗?”元岳老实地想了想,最后遗憾又失落地说:“不能。”“嘿,我有个办法,你想不想知道?”“嗯!”元岳用力点头。“那你把眼睛闭上。”元岳依言闭上双目,在心里琢磨,这个连身负法术的自己都无法完成的难题,祝弃会用什么办法解决呢?正胡思乱想间,他突然感觉唇上一暖,电流般的刺激瞬间传遍全身。如此缱绻温柔,如此缠绵入骨,确实能在瞬间传达一万句话语所表达出的爱意。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玻璃。远处的灯光变得暧昧而模糊,屋子里,只有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元岳睁开眼睛,看到祝弃的睫毛正微微颤抖,泪光在他眼中隐约闪烁,这个温柔的亲吻分明带着几分伤感,像包着酒心的巧克力,甜蜜中搀人一丝苦涩,却更显醇厚,就此深铭于记忆之中,在岁月中历久弥香。仅仅是双唇相贴,便已是如此美好。本能驱使着元岳更进一步——可正在这时,刺耳的电话铃声却骤然打断了室内逐渐升高的气温。两人都被吓了一跳,草草结束了这个几乎是一触即分的亲吻,都有些意犹未尽。元岳红着脸,坐在沙发上屈起腿,看起来像是在发呆,祝弃受不了地推了他一下:“愣什么,接电话。”“哦?哦!”元岳这才认出是自己的电话铃声,急忙接起,“喂?啊,是汪哥,嗯,我没事。什么?!”他的目光短暂地移向祝弃,又飞快移开,面色沉了下来。“出什么事了?”祝弃问。他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心里开始发慌。元岳犹豫片刻,汪自顺在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他道:“我不觉得应该瞒着他。他正在我这里。”“瞒着我什么?”心慌的感觉愈发强烈,祝弃已经坐不住,他干脆凑近元岳的手机,努力听话筒那边传来的声音。元岳这时候却拿开手机,认真看了一下屏幕,选择了外放:“汪哥,祝弃正在我身边,这件事,就一块给我们说吧。”“小祝啊,哈哈,好巧。这么晚了,你还在元兄弟这里呢?”汪自顺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略带尴尬。祝弃直接道:“到底怎么了?”“我,呃,你答应我,听到之后,不能急。”汪自顺道,“元兄弟,你可得帮我看着他点。”“嗯,有我在,没问题。”得到元岳肯定的答复,汪自顺才说起了重点:“事实上,我刚刚听接警的同志说,满满失踪了。”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几乎是人刚出门,立时便会被淋个湿透。漆黑的夜色更显晦暗,看不清前路。祝弃呆呆地注视着窗外的大雨,汪自顺方才的话语还回响在他耳边。满满是今天傍晚失踪的。他原本应该在家里做作业,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养母去房间叫他,却见屋内空空如也。经调用监控,确定他在一小时前,背着自己的书包自行从家里离开。与此同时,另有两名与他一起在小水滴培训学画画的小朋友也一同失踪。算上今次的三人,小水滴培训已经接连丢失了五个孩子,这件事立刻引起了高度重视,警方第一时间组织搜索,寻找相关线索。后来,一名小女孩在妈妈的陪同下来到警局,据她说,此次三名失踪的小朋友曾经说过要一起去寻找之前失踪的潘伟东及李子琪。自己虽然也说要一起去,但是因为妈妈做的卤鸡翅实在太好吃,忘记了时间,也因此成为唯一的幸存者。祝弃此时肠子都悔青了,要是他听到有坏人在小水滴游荡的第一时间就赶去保护满满,满满是不是就不会出事?“祝先生,别担心,也可能是他们出去玩忘记了时间,被大雨困住了。说不定此时正在哪个商场里玩呢。”穆容安慰道。穆容和穆易也被叫了过来,两人不仅没有丝毫被吵醒的不悦,反而都很积极。而且,这种积极,并不全是因为可以与元岳一起行动,尽管祝弃现如今心乱如麻,也能看得出,这两个人是真的在关心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孩子。元岳已经放出了纸鹤,但纸鹤甫一起飞,便重新落到地上。元岳俯身将纸鹤收回口袋,凝声道:“是他做的。满满所在的位置被人施了法术,那人不想让别人找到他。”第65章 安排计划最糟糕的猜想得到了证实,祝弃几乎被山呼海啸而来的愧疚压垮,双拳紧握,死死咬住下唇。满满之前也出走过,但这次情况更加危急,一想起满满会受到的折磨,祝弃便心如刀绞。“剥皮匠明明知道元先生到来,竟还如此胆大妄为,这次一定——”祝弃猛地抬起头:“什么剥皮匠?”“咦,您不知道他的外号么?”穆易解释,“这人作恶多端,却无人知晓他是何模样,姓甚名谁,因为他会把掳走儿童的皮剥下来,所以大家就叫他剥皮匠。”话音未落,穆易便见祝弃脸色大变,穆容则在瞪着自己,自知失言,连忙补充道:“也不是都剥,大概是有选择的。”“完了完了,满满那么可爱,那家伙一定会剥他的皮!”祝弃已经方寸大乱,可怜巴巴被绑住的满满已经在他脑子中变成了血肉模糊的满满。这小家伙自从跟了他,还没受过什么委屈,眼见着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谁知竟会发生这种事。“你还会不会其他寻人的法术?”祝弃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元岳的手。元岳看着他充满希望的双眸,轻轻摇了摇头。 第77章 小女孩背着小书包,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里面盛满了……冰激凌?她开心地蹦蹦跳跳,两个小辫子一晃一晃的,脑袋上的帽子几乎要掉下来。“满满还没有出现。”元岳道,“她背着书包,这应该是在去绘画课的路上。”三人默不作声地看着小女孩,这时,另一个小小的身影映入他们的眼帘。背上的书包异常眼熟,虽然是一副猎人打扮,但那小脸蛋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谁。“满满来了!”元岳立刻道。祝弃坐直了身体,全神贯注地听着元岳的实况转播。“满满小朋友!”小姑娘热情地打招呼。满满却仿佛在思考什么,没有停下脚步。小女孩一脸叫了几声,他才如梦初醒:“何静恬,你叫我?”然后又皱起眉:“不许叫我满满,只有我哥哥和叔叔阿姨才能这样叫!”何静恬不好意思地掩住嘴,吧嗒吧嗒跑到满满身边,问道:“你在想什么呀?”“我在想李子琪他们。”满满慢慢地说着,用脚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他们怎么会突然走丢?你不觉得很奇怪么?”“可是警察叔叔说,他们是自己钻过栏杆的呀,可能是想出去玩。”何静恬说,“那个地方,大人钻不过去,他们也试过了。”“不可能。”满满断然道,“李子琪刚把她的宝贝娃娃借给我,我还没有还给她。换成是你,你会就这么走么?”何静恬想了想自己最宝贝的猪猪侠,使劲摇头:“不行不行,我得先让你还回来——哎呀,就是这样,你为什么不告诉警察叔叔呢?”“我说了,他们不相信。”满满沮丧地放慢了脚步,用力扯着书包的背带,“我还说,我的纸鹤可以帮忙找人。但他们都哈哈大笑,还告诉我,男孩子不能撒谎,也不能玩娃娃。”何静恬同样沮丧地叹了口气:“大人总是不相信我们。哼,等我们长大,一定不要成为那样的大人!”“我哥哥就不是这样的。”满满抬起了头,稚嫩的脸蛋上全是憧憬,“我以后要像哥哥那样。他可厉害了,给我讲过许多许多故事。对了,上次那个小红帽的故事讲完了,糖果屋的故事讲了一半,你还要继续听吗?”何静恬先是兴奋地点点头,可正在这时,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她的表情从期待转为失望:“快上课了。”两人随即奔跑起来。何静恬跑得太快,没注意自己的小篮子底部破了一个洞,一个个冰激凌从篮子底部掉出,在他们经过的路上,洒了一地的冰激凌。“满满果然发现了什么。”元岳对祝弃道,“汪自顺曾经说过,他们在第一次有孩子失踪时,曾调看了所有的监控,结果只发现一处死角。但那个位置只能供五六岁的孩子通过,成年人无法通行。这就对上了。”祝弃却摇了摇头:“那地方我也看过,就是一处护栏的缺口,成年人是钻不出去。但可以把小孩弄晕了放在旁边,然后从大门出来,绕到缺口外面,伸进胳膊去把人扒拉出来。那里偏僻得很,也没有监控探头。”“祝先生真厉害!”穆易崇拜地说,“您一看就是经验丰富!”“靠,这种事就不用夸了!”祝弃被马屁拍得头皮发麻,“你们快看。这个能快进不?”不需要快进,满满与何静恬跑了几步,周围景象再次变幻。他们自一人多高的树洞走进一棵硕大无比的古树,只见里面摆满了木质的桌椅板凳,老师正在指导小朋友画画,旁边,一名助教阿姨在整理画具。两人跑回自己的座位,开始画画。何静恬画了自己戴的小红帽,而满满则用画纸叠了一只千纸鹤。“这只纸鹤可以带我们找到李子琪他们吗?”何静恬问。“这个不行,必须用这个才行呢。”满满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只纸鹤。与其他物体不同的是,这只纸鹤不是画上的,而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由符纸叠出的纸鹤。“只要把经常使用的东西放在它面前,它就会飞起来去寻找东西的主人。”满满惋惜,“可我把娃娃放在它面前,它却一点都没动,好像睡着了。”第67章 灯下黑影穆容看着那只纸鹤,掩住嘴发出小声的惊呼。穆易也惊讶道:“元先生,这是您的……”“嗯。”元岳点了点头道,“我之前叠了送给他玩的。”“不愧是元先生,出手真是大方!”穆容叹服,“这种等级的法器,父亲平日里藏得严严实实,我们连摸都没摸过呢!”元岳很有经验地说:“这个很好做,就是不太好叠。我之前一次性叠过五百二十只,中间做坏了好几只,都是因为叠得不好。不然,我原本打算做九百九十九只的。”“五百二十只!”穆易张大了嘴,“您要对付的,一定是非常非常棘手的敌人!那家伙莫非比今天这个剥皮魔还要厉害?对了,您前两天刚刚惩治了一个布百子阵的恶徒,难道就是他?”“不是他,不是敌人,但确实很厉害。破解百子阵并不需要这么多纸鹤,只是我要做的事情比较——”元岳还要再说,祝弃却听明白了。为了防止这小子说出纸鹤的真正用途,他伸手在元岳脑门上一敲:“不要瞎聊天!”元岳从善如流,立刻回归正题,分析道:“这样看来,满满的依仗便是我的纸鹤了。”“这小笨蛋。”祝弃叹气,“别人不相信他,他怎么不联系我呢?!”元岳若有所悟,正要开口,何静恬的梦境发生了新的变化。“休息时间到啦!”何静恬从座位上站起来,认真地做着课间操,扭着身子活动手腕脚腕。她是个热心的小姑娘,简单的运动过后,便跑去帮助教阿姨收拾画具。整理之后,助教送给她两颗糖,夸她是个好孩子。何静恬原本很高兴,但当她握着糖果回到座位上,仔细瞅着糖纸,情绪渐渐低落下去。“我想李子琪了。”她摆弄着手上的糖果,“她最喜欢吃这个糖,还分给我吃过。”满满说:“对,也给我吃过。”两人一起难过地瞅着糖果。虽然他们谁都没有吃,却不约而同地认为,这两颗糖一定是苦的。何静恬将小小的糖果攥在掌心,放进了书包里。“不吃吗?”助教阿姨走过来笑着问,“不喜欢?”“我要等李子琪回来,跟她一起吃。”何静恬说。阿姨摸了摸她的头:“如果她知道,一定会很高兴。不过,这两颗糖,你跟金满小朋友一起吃了吧,天气这么热,放久了会化掉的。”满满却说:“我不吃!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糖才不会化掉呢!”助教阿姨尴尬地笑了笑,对何静恬说:“那还是把糖还给阿姨吧。小心热化之后弄脏你的书包。”何静恬想想也是,就将糖果从包里取出,递给助教阿姨。“今天好热,我们先吃冰激凌。”何静恬说着翻起了自己的小篮子,结果只看到了一个洞,冰激凌已经一个都不剩了。“糟糕,一定是掉在路上了!”何静恬“蹭”地站起来,焦急地往门外跑,“我要去找冰激凌!”不顾满满和阿姨的呼唤,何静恬跳出了大树洞,沿着小路一溜小跑。可冰激凌早已经不知所踪,她跑入森林深处,再也找不到来时路途。 第79章 在他身后,邢冬吃完了第一根棒棒糖,开始吃第二根。经过那面墙壁时,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朝着被徐茵铲出的那个小角凑了过去。楼梯比徐茵想象中要长,他走啊走,这楼梯却仿佛永远到不了头。知了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听不到了,窗外的光线也暗了下去,四周安静得吓人。他壮着胆子喊了一声满满,听到对方自楼上传来的回应,才放下心来。“徐茵,你怎么走得这么慢?”满满说,“我们就等你一个了!咦,你的铲子呢?”明明就在我的手上呀!徐茵想着,他低下头,重新确认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小铲子。正在这时,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哦,我刚刚放在楼下了。”是谁在上面?他为什么要冒充自己说话?!徐茵先是以为邢冬在学自己的声音,不免有些生气。正要发脾气,他忽然想起,邢冬明明在自己的后面呀!他扭过头,身后的楼梯空荡荡的,楼道里也空无一人,邢冬不知跑到了哪里去。……此时楼上分明只有满满一个人,他在对谁说话?“算啦,反正那个铲子也没什么用,坏人也不是全都喜欢把人埋在沙子里的。”满满说。“是吗?嘿嘿嘿。”徐茵睁大了眼睛,这个笑声就像乌鸦在叫,跟自己一点也不一样!“满满老大!”他张开嘴大声喊,“我在这里!”但呼喊声并没有真的传出去。事实上,徐茵只能听到气流在喉咙中穿过的声响。那个不是我,我在这里啊!最后一次,他用尽全部力气大喊。然而,楼道里依旧静悄悄的,只有顺着脸颊滑落的泪水,在滴落地面时发出了极轻极轻的一声“吧嗒”。第69章 愤怒满满满满望着眼前的防盗门,为难地挠着脑袋。他敲了好久的门,里面却静悄悄的。祝弃并不在里面。满满不禁有些后悔,为了给祝弃一个惊喜,他没有提前说一声就来了。现在的他没有自己的手机,没办法方便地联系到祝弃。徐茵和邢冬呆呆地站着,无言地面对着他。从刚才开始,这两个家伙就变得异常沉默,徐茵丢下了自己的小铲子,邢冬也没有再“吧唧吧唧”地吃糖。可即便他们安静了下来,满满的心里却更加乱了。“哥哥不在家。”他沮丧极了,使劲瞅着门上的缝隙,仿佛希望祝弃能突然从里面钻出来。可事实不尽如人意,他又从书包里掏出纸鹤,幻想着它能扑扇着翅膀,将祝弃带来这里。房门与纸鹤都一动不动。满满沧桑地叹了口气,对小伙伴们说:“咱们要想办法,借到别人的手机。”徐茵和邢冬一起“嘿嘿”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什么很好玩的事。满满狐疑地望着他们:“你们为什么笑成这样?”“因为你要找‘别人’借手机。”徐茵笑。“这里没有‘别人’。”邢冬也在笑。然后,两人异口同声地说:“这里没有人。”满满看了看空荡荡的楼道。如今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可楼道里却是这样安静。没有炒菜的声音,没有电视的声音,也没有人走动的声音。整座楼里,仿佛只有他们三个外来者。“你们说的对。”满满若有所思,“我们只能到外面去找人了。”他话音刚落,突然一道闪电照亮黯淡的天空,低沉的雷声轰隆而至,雨点急促地敲击在楼道脏兮兮的玻璃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像有人浮在半空,不太礼貌地砸着玻璃。“出不去了。”徐茵说着,又笑了起来。满满却觉得很奇怪:“你不害怕打雷啦?”他记得很清楚,认识徐茵的第一天,下了一场很短的雷阵雨。其他人还没怎么,徐茵哭了个昏天暗地,差点抽过去,老师哄了半天都哄不住,最后还是满满拍着他的肩膀,学着哥哥安慰自己时的样子,慢慢将人劝过来的。从此,他就多了这一名“小弟”。“不怕不怕。”徐茵用力摇头。他摇得十分用力,脑袋几乎要掉下来——不,是真的掉下来了。不过,他很快地扶住脑袋,使劲安了上去。满满正扭头望向窗外,没有发现这惊悚的一幕。雨势很大,连原本能看清的杂货铺已经被雨雾遮盖。外面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其他的全都看不到也听不见,这座小楼仿佛已经与外界隔绝。“如果再不回家,你们的爸爸妈妈都会担心的……”满满思考着。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找到哥哥,剩下的事情只需要一眨眼的时间就能够顺利解决,他们会一起找到李子琪与潘伟东,然后一起回去吃晚饭。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乱了他的计划。他转了转眼珠,决定去问一下楼里的住户。“我在前面敲门,你们跟着我,不要乱跑。”他颇有老大派头地安排起来。徐茵和邢冬都连连点头,满满一马当先,走到对面,敲起了门。“咚咚咚。”门里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谁呀?”“您好,我哥哥的手机没有电了,可以把手机借给我们用一下吗?”满满很有经验地开口。祝弃告诉过他,当自己落了单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一点。“我的手机在我的左手上,现在不在我身边。”门内的声音非常抱歉,“你去楼上问一问吧。”满满万分不解,还要再问,门里的声音却已经消失,再敲门也没有了回应。“他的手机在左手上。”徐茵突然开口。“可左手不在他身边。”邢冬说。两人一起看向满满,带着期盼的双眼中闪烁着猩红的恶意。他们在等待着什么。昏暗的光线下,两人身后黯淡的影子正在蠕动着变形,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即将冲破束缚,在满满面前展露最可怕的姿态。“哦。”满满说。 第81章 穆容与穆易的动作慢一些,跟在元岳身后。此时见到这团乌云无不愕然,穆容甚至掩住鼻子,皱眉道:“好臭的血腥味。”穆易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杀了多少个人……”“跟上。”元岳淡淡说了一句,只是当望向那团乌云时,目光中多了几分罕有的冷意。这一切,祝弃毫无所觉。他也发现,越靠近小楼,雨势更大,到后来几乎是寸步难行。散发着浓重腥味的雨水冲得他睁不开眼睛,稍微闭一闭眼,再睁开时就发现自己偏离了方向。楼道口分明那样近,可走了好几步,祝弃却仿佛在原地踏步,一点都没有接近。“怎么——呸呸!”祝弃刚一张嘴,就灌进一口雨水。元岳正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仰头打量着什么。“此地有法器镇守,强攻不易,元先生正在思索破解之法。”穆易赶忙将手中的雨伞撑到祝弃头上,同时适时地进行解说。“什么法器?”祝弃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需要多长时间?”穆易不好意地笑了笑:“我看不出来,但应该是很厉害、很有年头的法器。以前我父亲年轻时遇到过一只百年前的瓷枕法器,那枕头会将所有枕着它入睡的人拉入无法醒来的噩梦。我父亲与它苦熬三天三夜,终于思考出破解之法。事情传开之后,圈子里无不震惊,都夸我父亲年少有为、天资绝伦,是术界未来的领头羊呢!”“什么?三天三夜?!”祝弃大吃一惊,“等破解了这什么鬼法器,满满的骨头都找不回来了!”“这个……元先生的天资,肯定比家父更胜一筹。”穆容道,“或许用不了三天,只需要两天就行了呢?”“两天也不行呀!”祝弃心急如焚。他现在已经确定满满就在楼中,反倒更加无法忍耐,只想尽快确认满满的安危。“那,或许一天半?”穆易小心翼翼地说。这又不是讨价还价!祝弃瞪大眼睛,还未开口,元岳“嗯”了一声道:“你们跟在我身后,我们现在进去。”说完,他冲着雨帘打了个响指——奇异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雨幕仿佛被穿上了一根根细线,形成了一条条水珠串,某种无形的力量掀开珠帘,大雨中立时出现一条透明的、无水的通道。“只用了……一分半。”穆易喃喃地说,精神都有些恍惚了。而他的身边,穆容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来。祝弃却是没心思理会穆易与穆容受到了多大的震动,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楼道,刚上一层楼,就看到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第71章 怪物现形只见此时的满满背对楼梯口,身子摇摇欲坠,只要稍微后退一步,立时便会自楼梯跌落。而在他面前,赫然站着一只无皮的怪物,此时正张开血盆大口,向着满满发出渗人的咆哮!祝弃二话不说,大步朝怪物冲去。虽然这玩意非常可怕,但为了满满,他又怎会退缩?元岳也没有落后。只是狭窄的楼梯只能容一人通行,他稍微打量了一下,助跑几步,高高跃起抓住楼梯扶手,借力使身子一折,竟凌空翻越大半台阶,稳稳落在满满与无皮怪物之间。“孩子们是你抓走的?”元岳问。“嗷!”无皮怪物愤怒地嘶吼。元岳又问:“血罗瘴是你布下的?”无皮怪物陷入了思考。它停下嘶吼,血红的双眼瞪视着元岳,突然一爪向他袭去!元岳不退反进,单手挡住怪物攻势,锋利的爪尖寒光闪烁,却刺不破元岳的肌肤。他只是单纯与怪物过招,并未施展任何法术,却已经稳稳占据上风。“哇,不愧是元先生!”迟来一步的穆容与穆易一起为元岳摇旗呐喊,滔滔不绝地表达着自己的敬仰之情。穆易甚至掏出手机,一边录像,一边进行激情四溢的讲解。“只见元先生一击左勾拳,又一击左勾拳,打得剥皮匠吼声连连。剥皮匠的眼中留下悔恨的泪水,啊,为什么,为什么我这样不自量力,竟然与元先生为敌?!”“靠,别嚎了,你们先来看看他怎么了!”祝弃却是急得叫得起来。方才,元岳与无皮怪物交手的同时,祝弃已经一把抄起楼梯口摇摇欲坠的满满。“别怕,哥哥来了!”几天不见,满满这小家伙手感又敦实了不少,祝弃掂了掂,准备把他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然而,满满却是一脸惊惶,扭着小脑袋四下张望:“哥哥?你在哪里?”祝弃大吃一惊,还以为满满的眼睛或者是脑袋出了什么问题,连连叫了他好几声,满满却对他们“视而不见”,还扭着头对身后的空气说:“你们两个,不要再咧嘴啦,脑袋都快掉下来了。”“他这是被幻觉魇住了。”好在穆容穆易都是专业人士,很快发现了端倪。“那该怎么办?”“最简单的办法,是直接将他叫醒。但这孩子还太小,魂魄不稳。若是强行唤醒,可能会动摇神魂,轻则大病一场,重则……”穆容没有把话说完,祝弃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还有其他办法吗?”“有。”穆易说,“可以进入他所在的幻境,从内部瓦解,让他主动醒来。”“就像我们先前进入那个小姑娘的梦境一样。”穆容补充。几人说话间,那边元岳与无皮怪物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因为实力悬殊实在太大,结局也没什么悬念。祝弃抬头去看时,元岳已经将无皮怪物打倒,正弯下腰仔细观察它的脸。“不太对劲。”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直起腰想了想,对穆容道,“你带镜子了么?”“有、有的。”穆容忙不迭自随身挎包内取出一面掌心大的小镜子,毕恭毕敬递给元岳。元岳接过后摆弄了一下,用手指在镜面上划了一个圈,接着翻转镜面,对着地上的无皮怪物照了过去。“啊!!!”无皮怪物发出惨叫,身上青烟缕缕,似乎被镜面反射的光线灼伤,十分痛苦地扭动着身躯。“哼,看你还敢不敢害那些小孩子!”穆易解气地说,“你把他们藏在哪里了?快说!”无皮怪物只是嚎叫,态度异常恶劣,明摆着不愿合作。穆易气得踢了它一脚。这一脚力气好像大了些,竟直接踢下了怪物的一块肉。穆易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发现这块肉并非被自己踢掉,而是怪物身上自动脱落的。 第83章 “小呆子,我来教教你……”元岳稍稍一怔,随即正要千倍百倍地回应,让祝弃尝一尝“轻视”自己的下场。突然,一种不妙的预感浮现心头——下一刻,刺耳的手机铃声霎时打破所有旖旎的气氛。第73章 想方设法元岳压在祝弃身上不愿动弹,气呼呼道:“手机真不好。我明明都关机了,居然还能响!我要把它扔出去!”祝弃哭笑不得地推了他一把:“起来,是我的手机响了。”元岳歪着脑袋,哼哼地质问:“那你为什么不关机?”这小子关键时刻沉稳可靠,撒起娇来简直可爱得过分。祝弃伸手环住对方的肩膀,轻轻吻上他的额头,低声笑道:“待会儿再陪你。乖,让我接电话。”这个吻急促而又温柔,轻如展翅的蝴蝶,翩翩然落在元岳心尖。他抿了抿嘴,终于翻身从祝弃身上下来,将兀自作响的手机递给他,自己一溜烟跑到另外的房间去了。还挺尊重别人隐私。祝弃不禁失笑。看到来电显示,笑容敛了敛。这件事,确实要背着他进行。“喂,汪哥。”祝弃笑,“您给我带好消息来啦?”“你小子就会给我找麻烦。”汪自顺的声音有些哑,一夜未睡的疲态已经掩饰不住,“我们有规定,你这是在难为我。”“瞧您说的,我这也算是为民除害呀。”祝弃打了个哈哈,他已经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几分松动。“算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汪自顺压低了声音,“今天下午五点半,我给你二十分钟时间。”“好嘞!”祝弃喜形于色。“我可先跟你说好,她自从被我们拘留之后,一句话都没说。”汪自顺道,“这个案子上面非常重视,我也只能给你争取这一次机会,你好好把握。”“没问题。”祝弃满口答应,心里已经开始迅速盘算起来。结束通话,祝弃听到客厅的方向传来门铃声,走过去时,元岳已经打开门。穆容穆易上门来交昨天元岳让他们写的检查。元岳像模像样地认真看了一遍,又对他们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还别说,他教育人时还真像个样子,祝弃觉得他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位好老师——甚至是位好父亲。祝弃倚着门,望着元岳出了神。而那边的元岳似有所感,一回头,瞧着祝弃微微一笑。色授魂与,心愉于侧。祝弃默默念叨着这两句,自己把自己逗笑了。“祝先生。”穆容穆易纷纷跟祝弃打招呼。“可别再这样叫,咱们昨天刚刚共患难,干嘛这么生疏。”祝弃笑眯眯地溜达过去,“我比你们大几岁,你们不嫌弃,叫我一声哥,就很抬举我啦。”穆容穆易对视一眼,却是悄悄看向元岳。元岳随口道:“没关系,我辈分大。”祝弃心说你辈分大,跟我有什么关系?迟了一拍,他才后知后觉元岳的意思,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还隐隐有些感动。“得得得,我年纪可没那么大。”祝弃连声道,“我还不想被人叫老了呢。”元岳有些失望,想了想,才很勉强地说:“好吧,叫哥也可以。”“没想到你还是个老顽固。”祝弃揶揄,“把辈分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很享受做长辈的快感?”元岳不以为然:“我本来就是。”“元先生。”穆容小心翼翼地插话,“我们来,还有件事要告诉您。因为剥皮匠已经伏法,今天晚上,冯伯父他们要开一个庆功会。”“开庆功会?”元岳奇道,“剥皮匠又不是被他们抓的,他们庆的什么功?”“呃,是给您庆功。”“我怎么不知道?”元岳更奇怪了。穆容大窘:“所以,我这不是来请您了么……”“哦。”元岳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我可以不去吗?”“这是为您开的庆功会。”穆容可怜巴巴地说。“没意思。”元岳皱着眉嘟囔。祝弃撞了撞他:“元小呆,你架子也太大了。人家给你开宴会,还这样挑三拣四的。”“你不懂。他们每次都要让我讲话。”元岳的眉头拧得紧紧的,“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好讲?上次我想了好久,才说出一句‘大家吃好喝好’,然后,我看到有人在偷偷笑我!”“呃,那一定是有人为元先生您的气度折服,故而不由自主露出仰慕的笑容!”穆易赶紧说,“您的发言既言简意赅,又那样接地气,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任谁都会免不了会心一笑的!”“上上次让我讲话,我说‘多吃饭,少说话’,也是有人在笑我。”元岳再次举例,他这方面的例子似乎很多。“那一定是因为冯伯父正要在您后面讲话,被您这句话说得全憋回去了。”穆易欢快笑道,“哈哈,您坐在中间,没有看到他那张脸,都憋成茄子啦!”“那上上上次——”“别上次了,你想笑死我呀?哈哈哈。”祝弃笑得肚子都疼了,“你怎么没有话说。上次是谁废话写了满满一纸鹤,最后连电话号码都写不下的?”“那又不一样。”元岳不服气,“我面对你的时候,有好多好多话想说,还想说好多好多遍。但面对另外一些人,我就是没什么想说的。非要让我说,这不是难为人吗?”想了想,他似乎灵机一动,眼睛一亮:“今天晚上,你跟我一起去。这样,我说话的时候只看着你说,就不用担心说不出什么了!”祝弃吃惊:“你要对我说什么?”“就说平时对你说的话啊。”元岳的表情无辜极了,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反正也没人规定我必须说什么。我之前看到一部电视剧,里面的男主角当着好多好多人的面,对女主角说我经常对你说的话。女主角感动极了,都哭了呢。” 第85章 “你会不会有危险?”祝弃急切问道,“你不是他们的头吗?怎么还会有人敢对付你?”元岳微微怔了一下,看了祝弃许久,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这么担心我?”“废话,我不担心你,还去担心那个老混蛋啊?”祝弃急道,“那老混蛋可狡猾了,这么多年,我都找不到他的证据。他害了那么多人,却连一天看守所都没有蹲过。他就是个畜生!”说到后来,祝弃颓然道:“都怪我,要不是我,也不会连累你——”话音未落,元岳已经轻轻拉起他的手,让他将紧攥的双拳松开,不要让指甲刺痛手心。“不用担心我,我不怕他。”元岳温声道,“我只是在担心你。”第75章 元岳弱点祝弃也是一怔。他们两个人都只为对方着想,虽是想到一处,担心的却各不相同。即便已经对元岳为人有所了解,祝弃也依然抑制不住地感到惊喜与温暖。祝弃过早地尝过了人情冷暖,这世上有几人能一心为别人着想,不顾及自己安危?偏他就如此幸运,遇到了这么好这么好的一个小呆子。“还来担心我……”他嗤笑,心头却有些发酸——并非因为难过,而是因为多到满溢出来的幸福——故作轻松地用手肘撞了撞元岳的肩膀,顺势躺在沙发上,“倒是你,有其他会法术的人来对付你,顶不顶得住呀?”“没问题。”谈起这个问题,元岳一如既往信心十足,“术士本身很好对付,他们多半不锻炼的,一棍子就能撂倒。”祝弃还真不知道这种“以力破巧”的方式,不禁发问:“万一人家找了能打的人来揍你,你要是打不过可怎么办?”“那我就用法术呗。”元岳不以为意。祝弃明白了,元岳这家伙是个魔武双修,遇到身体弱的就用拳头上,遇到精神弱的就用法术攻击,永远立于不败之地,难怪这小子总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况且,只要是法术,就要遵循万物相生相克的法则,总是有弱点的。”元岳道,“我会的法术多,所以不怕。有人拿一个弱点对付我,我换一个法术就好了。”“说得这么牛,我都忍不住开始想如何打倒你了。”祝弃伸长腿,用脚趾戳戳他,半真半假地问,“喂,你有没有弱点呢?”“当然有。”元岳肯定地说,“发一枚核弹过来,我一定就死了。”“嘁,说得好像谁能不死似的。”祝弃撇嘴,“说正经的,你有没有那种不致命,但是会让你很痛苦、很难受、完全丧失战斗能力的弱点?别人一用出来,你就输定了的那种。”元岳想了好久好久,才慢慢点了点头:“有。”“是什么?方便告诉我么?”祝弃好奇,转念一想,又连连摇头,“不,还是算了。万一有人抓住我逼问,我可不保证会不会供出来。”“都是一样的。”“哈?”“如果别人把你抓住,无论你有没有说出我的弱点,结果都是一样的。”元岳说。这话说得十分没有道理,祝弃又想笑话元岳呆兮兮,连话都说不清楚,可细细咀嚼这番言语,脸蛋却慢慢红了。“小呆子。”祝弃嘟囔着骂了一句,脸颊已然烧了起来,随手扯过一个靠垫捂住脸,瓮声瓮气道:“不要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元岳爬到他身边,扯下那个靠垫,直视祝弃的眼睛,“一想到你会受伤,我就很害怕;看不见你,就总担心你过得不好,做什么都觉得没意思。原先我一直觉得世上不会有什么能威胁到自己,可直到认识了你,才知道害怕担忧的滋味。”他的目光坦然而又赤诚,热烈如燃烧的火焰,源源不断散发着光芒与温暖,几乎要灼伤祝弃的眼睛。祝弃想要躲避,却根本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只是单纯地被这样注视,他就已经不争气地感到了莫大的幸福。“原来你的弱点是我。”可即便如此,祝弃还是在嘴硬地给元岳挑刺,“说得我跟瘟神一样,让你担惊受怕,还真是对不起了。”“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元岳连声否认,又是气恼,又是羞赧,最后赌气般地按住祝弃的双手,盯着他道,“术士会想方设法保护自己的弱点,我也想好好保护你。我希望你能过得开开心心,没有任何人或者事能伤害到你。可我、我——我怕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伤。祝弃,至少在这段时间,在我彻底解决这些麻烦之前,你跟我住在一起吧。”他的话一点都不华美,连词都不会用几个,说得更是连流畅都算不上。可如果“讨祝弃欢心”是门课程,元岳无疑是总能考到一百分的那个佼佼者。偏偏就那样凑巧,这些朴拙的言辞,简单的话语,包括那点磕磕绊绊,无不正正好好戳中祝弃心里最柔软的那部分,让他心尖发着颤,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是好。“没办法。”祝弃只好嫌弃地抱怨,“这么大人了,还说出这种话,叫人怎么拒绝你啊!”元岳惊喜交集:“你答应啦?”“反正我住的地方叫警察给封了,近期出入也不方便。”祝弃给自己找着理由,故作大度,“我只好跟你挤一挤了。喂,你可别趁机收我房租,我现在可是个穷光蛋。”元岳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声说“不会的”,想了想,又说:“我让人给你买几件衣服。”可随即踌躇起来:“你长得这样好看,什么衣服才能配得上你呢?”祝弃失笑:“纠结个什么劲,随便买两件换洗的就成。我本来也没几件正经衣服。”“那……我就帮你挑了?”元岳小心翼翼地问,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雀跃与期待,“你会穿我挑的衣服吗?”祝弃还真不知道元岳会如此重视这种小事。被人这样看重,无论是谁都会开心。他摆摆手,慷慨道:“送上门来的好事,不要才怪呢。”“那我们说好啦!”“用不用这么兴奋,哇,还要拉钩啊?你多大了?”元岳立刻表示要拉钩,祝弃嫌他麻烦,元岳却锲而不舍。俩人闹了起来,从沙发滚到地毯上,明明没有什么特别好笑的事,他们却都幼稚兮兮地笑个不停。元岳要给祝弃准备衣物,要去继续寻找剥皮匠的法器,另外还要密切注意李爷他们的动向,时间便紧张不少。中午与祝弃一起饱餐一顿,他来不及跟祝弃分享这两天吃到的特别好吃的点心,接到什么信息,便急匆匆出门而去。临行前,祝弃说自己也要出去一趟,元岳道:“我找人跟着你。”“那也太显眼了。”祝弃替元岳整理了一下领口,顺手在他胸膛上摸了一把,笑嘻嘻地说,“我去找汪队,很快就回来。”“那你路上小心。”祝弃点点头,一只手伸进兜里,悄悄握住穆易送他的草铃铛。他已经下定决心。第76章 仙女羽衣审讯室的门微微开了,吹进一阵风。一个女人坐在审讯椅中,垂着头,长发凌乱地遮住了眼睛,露出干枯发白的嘴唇。在黑色的椅子中,她整个人更显得瘦小,像一根营养不良的芦苇,随时都会被稍微大一点的风吹倒。 第87章 “这本书就在重山市,刘家村。我的孩子也在那里。”刘娟道。祝弃皱了皱眉。重山市正是南水市的临市,相距并不远,也就两小时车程。撒这样的谎,至多不过耽误半天时间。“那上面真有跟别人分享寿命的法术?”祝弃问,“我想把寿命的一半分给别人,真的可以吗?”“可以。我的孩子也在那里。”刘娟重复。祝弃想了想,不觉得对方会拿自己的骨肉开玩笑。可这毕竟是个杀人狂魔,不能以常理度之。“姑且信你。”祝弃威胁道,“若是被我发现你骗了我,哼哼,元岳可还有好多手段没有用出来呢!你便是化成鬼,他都要找到你,给我出气!”祝弃这边说得热闹,刘娟却好像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恢复了祝弃刚进来时的样子,连眼神都变得一片木然。面对着一具泥塑,祝弃也实在没什么话好多,眼见汪队给自己的时间快到了,他便站起身。“对了。”祝弃问,“你屋子里的那个孩子,他的父母是谁?”这句话让刘娟有了反应,她睁大了双眼。“人都没了,至少该让他回家。”祝弃闭了闭眼。他不太敢去想孩子父母的反应。人在失踪时,尚可以抱一丝庆幸;可面对如此惨烈的结果,他的父母会不会宁可不知道呢?但无论如何,这个可怜的孩子不应该继续在外漂泊。“……我不知道。”刘娟的声音细若蚊呐,祝弃失望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的刹那,他好像看到刘娟眼角有一点晶莹。但定睛细看时,却什么都没有。刘娟依然木头人一般,低头坐在原处。他揉揉眼睛,离开了审讯室。重山市,刘家村。祝弃打开地图app,开始查找路线。重山市并不远,坐公交车就可以到。只是刘家村异常偏僻,一天只有一趟公交车,下车后还有一段上山的路,只能依靠步行。算起来,往返一趟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这有点伤脑筋。祝弃敲了敲脑袋。元岳这样黏人,分开一天一定会不高兴。同时,尽管祝弃羞于承认,但两人刚刚确立关系,正是干柴。烈火、浓情蜜意的时候,而两人能够共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五年,他心里也实在不愿意与元岳分离。——可是,如果成功,他与元岳就不止五年啦。祝弃想起了开心的事,在心里美滋滋地盘算。如果他还能再活五十年,分给元岳一半,那就是二十五年——虽然也不算长,但可是五年的五倍呢!走在大街上,祝弃伸了个懒腰,嘴角微翘。第77章 情敌上门回到住处,元岳还没回来,信息倒发了一大堆。原来他们的庆功宴定在本市一家知名餐厅,据说过程无聊至极。祝弃一条条翻着信息,想象元岳极度不耐烦、却不得不忍耐的样子,不禁莞尔。元岳这次的发言挺不错,又精神又利落,也不知他让谁拍了一段小视频,发到祝弃手机上。祝弃用手指虚虚描摹他的模样,忽然觉得这样像是将这小子捧在了手心——若是元岳缩成这样小小的一个,想必十分可爱。祝弃出神地想了一会儿,给元岳回复了几个字,还没打完,门铃声突然响起。元岳与穆容穆易兄妹俩一起去了庆功宴,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来呢?祝弃跳下沙发,做贼心虚般将手机塞进兜里,一路跑到门前,便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女声:“开门,我是姜半夏。”这声音如冰如玉,泠泠作响,让人不由联想到高峰之巅不化的积雪。可她的名字里却有一个“夏”。祝弃心想哪里来的小姑娘,兴许是走错了门,便将房门打开,果见走廊里俏生生地立着一名少女。神情冷若冰霜,容貌艳若桃李,看得人眼前一亮。“哟,小妹妹,你想找谁呀?”祝弃抱着胳膊,笑嘻嘻道,“是不是走错了?没关系,告诉哥哥,哥哥帮你一起找。”姜半夏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啊?”祝弃愣住。这姑娘容貌如此秀美,若是之前见过,他一定印象深刻,可他的记忆里却从未有过这样一号人物。姜半夏并未理会祝弃的呆愣,径自走进门,态度熟稔地穿越玄关,走进客厅,在沙发上落座。祝弃一挑眉,跟在她身后,悄悄摸出手机,想问问元岳是不是认识这一号人物。“你如今跟他住在一起?”姜半夏问。“谁?哦,元岳?”祝弃心里琢磨着,点了点头。姜半夏看了祝弃片刻,道:“你不是女人。”“这很明显吧。”祝弃挠了挠头,也在沙发另一边坐下。他本来想泡点茶,但发现对方来意似乎不太友好,可能并不想喝自己泡的茶。“隐机者需要留下后代。”姜半夏道,“你需要帮我说服他。”“哈?!”祝弃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听到这番唐突到甚至有几分荒唐的话语,他终于想起“姜半夏”是何方神圣了。不正是穆容穆易曾经提起过、死活要缠着跟元岳生孩的那位嘛!祝弃的反应有些大,姜半夏微微蹙眉,却又耐心地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既然你与隐机者同住,想必关系亲密。帮我说服他,事成之后,我会给你报酬。”“不是,我、咳咳,你那个,唉。”祝弃几乎给气笑了,但转念一想,姜半夏也未必知道他与元岳之间的关系,而元岳的性向……说实话,祝弃也不知道元岳是同性恋还是**恋,人家就更不知道了。于是他便压下心头躁动的怒火,脸上挤出一个笑:“小妹妹,你喜欢元岳呀?”姜半夏问:“这与我们讨论的内容有关系吗?”“当然有了!”姜半夏看起来冰冰冷冷,其实却挺有礼貌,有问必答:“隐机者是不世出的天才人物,天赋绝伦,实力超凡。我尊敬他。”“哈哈,元岳这小子是挺厉害,挺讨人喜欢的。”固然眼前这个漂亮姑娘有情敌的嫌疑,但听对方如此盛赞元岳,祝弃也忍不住与有荣焉,“你喜欢他,眼光不错嘛。不过不好意思,你来晚一步,他已经有对象了,俩人目前感情稳定,你估计是插不进去了。” 第89章 祝弃便安心坐下,可等了半天,车里一片安静。“呃,我们还需要等什么人吗?”祝弃问。“你没有系安全带。”姜半夏严肃地指出。祝弃赶紧系安全带,心说如此遵守交通规则,看来这姑娘开车很稳。正这样想着,一扭头,他便看到姜半夏正在努力转着方向盘,可方向盘纹丝不动。“那个……”祝弃小声问,“你是不是还没打火?”“哼。”姜半夏不太高兴地哼了哼,低头注视片刻,按上启动按钮,车子轰然开动,猛地往前一蹿。“靠!”祝弃忍不住飙出一声高音,抓着安全带,心脏狂跳,“你、你不是说你有驾照吗?”“我有驾照,只是没上过路。”姜半夏淡定地看向前方,“坐好,我会让我们活着到达目的地。”第79章 来到刘家近三个小时的车程,祝弃的记忆模糊一片。事实上,从头至尾,姜半夏没有违反任何一条交通规则。可当到达目的地下车时,祝弃的两条腿抖得几乎站不住,站在地上,还晕乎乎地直晃悠。没办法,姜半夏开起车来,谨慎得让人恶心——是生理上的犯恶心。她一遇到车就突然减速,一到没车的路段就突然加速,中间一点缓冲都没有,哪怕没有超速,给人的感觉却像坐过山车一样刺激。姜半夏走下车,望向远方夕阳的余晖,许久,凉凉地吐了口气,发表自己第一次开车上路的感想:“想吐。”“能把自己开到晕车,你真是个人才。”祝弃有气无力地掏口袋,才想起自己已经把烟全扔掉了——他想跟元岳分享寿命,便是多活一天都是好的,烟这种东西自然再也不碰。兜里没掏出东西,祝弃干干地咽了口口水,倚在车门边,看向不远处的山。这里已经是平坦道路的尽头,一片脏兮兮的空地上乱七八糟停着几辆车,大概属于附近的村民,姜半夏的车混在其中极为显眼。事实上,更远一些的地方有条水泥路通向刘家村,本可以让车辆通行。只是不知是质量不过关,还是出过什么事故,地面坑洼不平,还有好几个大坑。姜半夏的车底盘低,技术又这样……惊险刺激,祝弃觉得还是不要让她一上来就挑战这种高难度比较好。“你在车里休息一会儿,我去把孩子接过来。”祝弃道。姜半夏正抱着水杯喝水,闻言道:“我跟你一起。”祝弃看了看渐晚的天色。前路崎岖,姜半夏纤纤弱弱,不免有些踌躇:“不太安全。”“正因如此,我才要跟着你。”姜半夏道,“你是我带出来的,若你有什么损伤,隐机者更不会答应把精/子给我。”祝弃举手投降:“得得得,服了你了。不过,咱们先说好,在外面不要说这俩字成么?我怕别人把我当成诱拐小女孩的变态。”姜半夏不以为然:“你不是我的对手。”“这种事就不用特意说了。”祝弃郁闷。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搞错了“不安全”的对象,比起这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自己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个弱鸡。两人向着刘家村前行。暮色四合,没有车辆轰鸣,只闻鸟鸣虫语,却更显得安静。草木的清香中混着泥土的腥/气,祝弃仰头一看,乌云遮住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似乎快要下雨了。“啧,今天估计是回不去了。”祝弃叹气。“只要你告诉我怎么打开近光灯,今天我们一定能回去。”姜半夏道。祝弃干笑两声,再次确定自己不告诉她是个英明的决定。说话间,两人来到村口。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日间闷热的暑气散去,山间清凉的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更远的地方,其他村落已经亮起灯火,像一双双眼睛,沉默地窥探着两个黑暗中的行人。祝弃眯起眼,前方影影绰绰地立着一些房屋的轮廓,一个人正站在路边一家店铺前。店铺招牌的灯箱是白色的,灯泡只有一个还亮着,散发着有气无力的光。这是一家什么店?祝弃努力辨认招牌上的字,却因为光线过于昏暗而无法看清。他便向前紧走几步,想跟这人打听一下刘娟家怎么走。“帅哥!”祝弃叫了一声,那人缓缓扭过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微弱的灯光下,五官模糊不清。祝弃正要靠近,突然听到姜半夏问:“你在跟谁说话?”靠!祝弃一个激灵,连连后退好几步,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指着那人颤声道:“你……你看不见?”“看到了,这不就是个纸人么。”姜半夏走近那人,端详了一下,又仰头看招牌,“刘家纸扎店,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纸人?祝弃定睛一看,那果然是个用纸扎成的人,此时正随着风微微晃动。方才祝弃觉得它在扭头,只是光线太暗造成的错觉。“嘁。”祝弃觉得很丢脸,踹了一脚纸人身边的电线杆子,便跟姜半夏一同走进纸扎店。两人都没有注意,在他们身后,纸人的嘴角缓缓扯向两边,嘲弄般地笑了。“有人吗?”纸扎店里弥漫着一股特殊的味道,大约是浆糊与纸的气味。祝弃匆匆扫了一眼,店里不仅有纸人,还有纸车、纸别墅、纸首饰,都在白炽灯下闪着冷光。纸做的金元宝堆在角落里,最醒目的位置则放着一摞摞纸糊的银行卡,发行银行分别是“中国天地银行”“中国天堂银行”“中国冥民银行”“天地通用银行”阴间四大行,还有标注着“支付宝阴间分行”的二维码,实在是与时俱进,令人大开眼界。店内无人应答,但店门既然开着,主人想必就在店中。祝弃硬着头皮又叫了两声,便听到一个喑哑沧桑的声音道:“来了。”一名老太太蹒跚着后门走进柜台,吃力地倚着柜台,戴上了老花镜:“小哥,买什么呀?”“我不买东西。我想跟您打听个人。”祝弃道。“买纸人?”老人年纪大了,耳朵不太灵,高兴地点着头,“你可是找对人喽!我们家的纸人可有年头,传了一百多年,比老婆子我活得还久呢!”“不,我只是找人。”祝弃大声说。“对对,扎纸人,就找咱们家!”老太太提起自家生意,就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兴我们那一套啦。烧什么房子、车子,花花绿绿看着好看,可能用么?我们家的纸人,才是不一般呐!我做姑娘的时候,听姥姥说,我们家当年,还出过一个神仙,扎的纸马一瞬千里,扎的纸桥穿梭阴阳,扎的纸人……能变成活人!”“啊!”姜半夏微讶。 第91章 “小朋友,你们家大人在不在?”祝弃将自己带疤的那半边脸隐在黑暗中,尽量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我想借一下你们家的电话。”小男孩指指自己的嗓子,摇了摇头。这动作似曾相识,祝弃怔了怔,想起了另一个孩子。那个可怜的、被囚禁在对门的孩子,第一次遇到祝弃时,也做出了类似的动作。突然间,祝弃明白了眼前的男孩是谁,也明白了刘娟为什么会将那个哑孩子养在家中,而不是第一时间杀掉——她的亲子,就是一名聋哑人。第81章 吃点东西祝弃本就是个骗子,哄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自然完全不在话下。几句话一说,男孩便放下戒心,乖乖打开门让祝弃进去。进门之前,祝弃本以为院子里是一座二层高的小楼;进门之后,他才发现房子只有一层,不过特别高,样式很是复古。因为年久失修,窗棂的木漆已然脱落,玻璃碎了一块,风声经过时发出呜呜的哀鸣。“电话?”祝弃比了个手势。男孩点点头,将祝弃带进屋,朝正中一指。虽然房子有些破旧,但进门之后,却能看出屋里的家具都是新的。明亮的灯光照在米色的沙发上,一切都显得那样温馨而祥和。祝弃一眼便看到茶几上放着一部红色的电话机,松了口气,快步走上前。这部电话有些年头,显示屏幕脏兮兮的,按键倒还算干净。祝弃按下元岳的手机号码,发现屏幕似乎已经坏掉,无论输入什么数字,显示出来的只有“4”。于是,元岳的手机号就变成了:44444444444。祝弃竭力忽视这串不祥的数字,专心听着电话的嘟嘟声。然而,声音响了又响,却一直没有人接听。从他们出发开始,元岳就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不仅没有打电话,连条信息都没有发过,简直不像他了。不过应酬嘛,就是这回事。庆功宴又是以元岳为主角,现在多半是没时间跟祝弃通话的。祝弃撇撇嘴,挂断电话,又拨打姜半夏的手机号。这一次很快就通了。“喂。”姜半夏的声音依旧冷冷淡淡,可祝弃却从中听出一股子阴森。没办法,刚才那一幕给祝弃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你……还活着吗?那个纸人怎么样了?”“什么纸人?”姜半夏的语气似乎有几分疑惑,“方才在纸扎店,我慢了一步出门。出来时,你已经跑远。究竟发生了何事?”这声音和语气与姜半夏别无二致。姜半夏平时说话文绉绉的,跟普通人不太一样,料想鬼物扮人,也没必要如此惟妙惟肖,电话那头应当就是姜半夏无疑。“那个纸人,是鬼!”祝弃急忙将自己的可怖经历如实讲了一遍,叮嘱她一定要小心纸人。姜半夏却道:“虽然我修习蛊术,对阴魂却也有些许涉猎。这里并无半分鬼气,不像是怨鬼作祟。”“这种时候就别这么较真啦!”祝弃道,“鬼啊怪的,不都是一回事么。你现在哪里?我已经找到之前跟你说的孩子了,门口有一棵大树的那家就是,院里的房子特别高,还亮着灯。”姜半夏道:“我这就去找你。”得知姜半夏平安无恙,两人即将汇合,祝弃心中大石落地,眼睛一转,便动起了其他的心思。“小朋友,你妈妈是不是有一本很宝贝的书?”祝弃做出翻动书页的动作,笑眯眯诱哄小男孩,“咱们明天一起去看她,就带上她喜欢的书,好不好?”小男孩踌躇良久,点点头,比划着要祝弃一定带他去见妈妈,还要跟他拉钩。祝弃自无不可,俩人拉钩约定好后,小男孩颠颠地跑到沙发后面,伸手进去掏了掏,抽出一本纸页泛黄的书册。祝弃拿在手中,看到封面是一名身在云端的女子,身上轻飘飘地披着一件纱衣,并无文字。翻开之后,也全是图画。姜半夏还没有来,祝弃索性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翻看起来。小男孩没有制止,乖巧地坐在祝弃对面,双手托着腮。书册的前半段,基本与刘娟讲述“仙女羽衣”的故事一般无二。砍柴的年轻人,薄如轻纱的羽衣,美丽纯洁的仙女,虽然线条并不复杂,却都栩栩如生。翻到后面,年轻人得到仙女所赠的宝书,便开始学习仙术。里面有各种施法的简图,祝弃看不懂,又翻了几页,发现其中一页中夹着一片薄薄的白布,似乎是个书签。而这一页,正讲述了延年益寿的方法。这个方法非常简单易学,连祝弃都一目了然——将这本书放在枕头底下,枕着睡上一觉,仙女就会满足入梦者的愿望。“这也太扯了吧!”祝弃忍不住喊出了声。他大老远地跑来,还被吓个半死,怎么就得到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方法!如果真的这样简单,刘娟为什么还要杀人剥皮,难道是她的个人爱好吗?祝弃突然出声,似乎吓了小男孩一跳。他身子微微后仰,一脸迷茫不解地望着祝弃。祝弃安抚地拍拍他的脑袋,将书册收起,起身问道:“晚上吃饭了吗?”小男孩摇摇头,比划着表示今天还没有人来,所以没有人给他做饭。“正好我也饿了。等会儿,还有个饿肚子的姐姐也要来。你别怕,我做东西给你们吃。”说着,祝弃摸了摸干瘪的肚子。这房子的厨房干净得有些过分,冰箱里存货不多,只有几个馒头,三四个鸡蛋,两包榨菜,还有一根火腿肠。祝弃看着这些东西,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触景伤情,不免有些伤感。遇到被刘娟关在家里的那个孩子时,他正是用这些东西,做出一顿并不丰盛的宵夜。可即便如此,那小家伙依然狼吞虎咽吃得很香。“今天我就做我的‘独家汉堡’给你尝尝。”祝弃对小尾巴一般跟着他的小男孩道。方才在外面时不觉得,进门之后灯光明亮,他越看这小男孩越觉得像满满。俩人都是一样的大眼睛,只是这个小男孩比满满瘦一些,个子也更加矮小。胡思乱想着,祝弃熟练地煎好馒头片和火腿肠,用榨菜点缀其上。小男孩早就嗅到香气,不断吞咽着口水,望眼欲穿地等待着。祝弃不觉莞尔,先递给小男孩一份“独家汉堡”,看他吃得狼吞虎咽。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来电人是姜半夏,她的呼吸有些不稳:“我……就快……到了。你不要……担心。”第82章 梦见传说“慢点慢点,我才刚做好饭,又没人跟你抢。”祝弃调侃道。他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粗重的喘息,沙沙电流声几乎掩盖姜半夏的声音。可能是饿得狠了,听到有饭,姜半夏的呼吸愈发急促,声音也激动起来:“我在……快跑!”“我知道你在跑啊,所以让你慢点。”祝弃说完,忽然觉得姜半夏的话有些奇怪,字与字之间的停顿似乎久了一些。可人在跑步的时候,声音总是不稳的。他心不在焉地想着,发现姜半夏已经挂断了电话。 第93章 他忍住头痛,扶着墙壁,慢慢走向卧室。仙女的孩子,最后一定活了下来,并记载下这段故事。按照年龄推算,如果他活到现在,应该有一百岁了。祝弃的脑袋越来越痛,真相呼之欲出,却被无形的屏障牢牢锁住。刘娟说这是她家族的故事,难道她是仙女儿子的后人?可元岳分明说过,剥皮匠年龄不详,已经超过了一百岁……或者,“剥皮匠”不止一个?不对。祝弃脚步踉跄,他已经走到卧室门前,却再也没有力气推开那扇房门。头部剧烈的疼痛让他怀疑自己脑袋里被放了一只锥子,正尖锐地戳刺着敏感的神经。“剥皮匠”最大的恶行便是抢夺他人的寿命。既然没有任何人抓到过他,说明他从未失手。打从最开始,剥皮匠就只有一个。仙女只有一个儿子。可刘娟是女的。疼痛阻止着祝弃的思考,令他的思绪混乱不堪,大脑一片空白。他用最后的力气推开房门,勉强走了几步,最终倚在墙边,用双手紧紧捂住脑袋。痛,好痛!祝弃咬着嘴唇,他已经完全没有办法继续想下去。口中尝到了一点血腥味,他却没有感觉到唇上传来的疼痛。卧室没有任何变化,木床上盖着鲜红的被褥。祝弃看了一眼,口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重,连空气中都渐渐染上了血的气味。不,这气味并非来自他的伤口。祝弃踉跄着向木床行进了几步,可还没等他看清床上铺设的物什,就再也承受不住地跪倒在地,最终重重跌在床边。身体碰撞产生的疼痛让他恢复了短暂的清明。祝弃猛然间想起,无论是警方、还是孩子们,都曾经说过,受害的孩子消失得无声无息。监控没有拍到任何画面,而唯一的死角,无法容纳一名成年人通过。刘娟固然身材瘦小,可毕竟是个成年女人。哪怕有法术在身,也很难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带走孩子。毕竟,摄像头可不会被法术迷惑。刘娟不是剥皮匠,她只是一个听命与人的傀儡。真正的凶手,行动一定更加隐蔽。他接二连三对同一家培训机构里的孩子下手,说明曾经对这家机构进行了调查。可无论做何种打扮,一个总是在幼儿培训机构附近转悠的成年人都相当引人注目。这个人,究竟是谁?谁能操控刘娟?谁能穿过那狭小的死角,让孩子心甘情愿地跟他离开?又是谁,能躲开元岳的眼睛,从始至终没有在他面前露面?祝弃全身战栗起来。他有了一个猜想,可这个想法实在荒诞不经。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正顺着床脚流下,在地面蔓延开一片深色的水迹。不可能的,一定是他想错了。祝弃试图找出证据进行否定,大脑却自作主张地思考起来。刘娟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将他引到刘家村。之后,他见到一个恐怖的纸人,与姜半夏分散——这就是幕后之人的目的,让他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啊,被发现了。”清脆的童声突兀地在祝弃头顶响起,在昏暗的房间中回荡。祝弃浑身一颤,缓缓抬起头。第84章 剥皮真相木床的边缘,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依然是大而黝黑的眼睛,稚嫩纯真的面容,但此时这张脸落在祝弃眼中,却不啻于来自地狱的恶魔。“是……你?”头部的疼痛缓缓退去,祝弃终于看清了周围的一切。卧室中央的木床上,小男孩盘膝而坐。身下是一片蔓延开的血肉。这层糜烂的血肉仿佛有着自己的生命,正在有规律地一伸一缩,彷如呼吸。猛一眼看去,就像铺了红色的被褥。小男孩顺着祝弃的目光落在那片血肉上,歪着脑袋想了想,嫩生生的小手轻轻一摸,展开的血肉瞬间收缩,全部顺着细小的手指进入他的体内。“让你看到了。”小男孩好像有些羞涩,微微垂着脑袋,两根手指对在一起,“不要害怕我,好不好?”已经知道了眼前是个怎样的怪物,即便再次见到神似满满的动作,祝弃也不觉得多么可爱,反而警惕地向后缩了缩。小男孩见状,露出受伤的表情:“你讨厌我了吗?”“你杀了很多人。”祝弃说。“他们不跟我玩。”小男孩皱起鼻子,苦恼又愤愤地说,“都怪他们哭的声音太大了,我只是想让他们安静下来。他们好笨,被捂住鼻子之后,就不会用嘴巴喘气——但是你不一样,你会陪我玩,还会做好吃的东西给我吃,对不对?”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祝弃,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希冀。“那个孩子果然也是你。”祝弃想起被锁在对门的小男孩,两个人的形貌没有丝毫相似之处,难怪从没有人见过剥皮匠的脸。“你身边的那个小子太讨厌,如果被他看到,一定认出我的。”小男孩厌恶地撇了撇嘴,“不然,我就可以直接住进你家里,不用这样麻烦了。”“我?”祝弃面色古怪。小男孩快活地点着头:“对呀对呀,我要跟你住在一起。你自己也饿着肚子,还愿意把吃的分给我,我妈妈都没对我这么好过。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人。你不是想要延长寿命吗?我会让你一直活下去,好好孝顺你。”“什么?!”祝弃大跌眼镜。他真没想到,这个可怕的剥皮魔如此大费周章,居然是为了达到这样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目的。“我做你的儿子,不好么?”小男孩可怜巴巴地瞅着他,“其他人都觉得我是怪物。妈妈生下我之后,就经常打我,还想杀我。我后来找了别的妈妈,她们也都差不多,骂我是杀她们孩子的凶手……呜呜,我只是想要个妈妈……” 第95章 祝弃觉得也没什么错,就“嗯”了一声。“你的寿数不短,又无病无灾。”姜半夏道,“你是为别人来的,是隐机者么?”不等祝弃回答,她又自问自答道:“隐机者惊才绝艳,却遭天妒,十分令人惋惜。只是,你找剥皮匠寻求解决之法,却无异于与虎谋皮。即便他将邪术告知,你也未必能够施行。”姜半夏语气虽然冷淡,但话中的关心却是掩不住的。这小丫头看着不通人情,实则心地善良,方才若她不出手相助,径自溜走,祝弃既不会察觉,也不会怪她。而她受伤之后,几次要求祝弃将她放下,显然也是不想拖累别人。此时这番话,祝弃也听入耳中,只是苦笑道:“我也没想到。唉,这不是关心则——病急乱投医嘛!”姜半夏若有所思:“你很关心隐机者。”“嗨,好歹认识一场。”祝弃已经有点喘不过气,就敷衍地随口搪塞,同时思索下一步该往哪个方向走。“你们不是情人么?他亲你,我的蛊虫看见了。”祝弃原本正埋头狂奔,闻言脚步一顿,差点把背上的姜半夏颠下来。“你什么时候看到的?!”祝弃恼羞成怒,“我们都是在屋里亲的,你搞偷窥啊!小姑娘家家的,别干这事!”不过话说回来,也难怪姜半夏会来找他谈跟元岳生孩子的事了……祝弃想着,又恶狠狠威胁道:“你别跟人乱说。不然,我就把你踩到玻璃的事情糗事说出去,让人笑话死你!”祝弃是不想让元岳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觉得这些学法术的八成都是些老古董,未必能接受隐机者有一个同性的情人。可姜半夏的考虑却与他不同。“我不会说出去。只是,我想不明白。”姜半夏开口,声音闷闷的,“你既然不能生下隐机者的孩子,他离开之后,你便将一无所有。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祝弃喘着气,脚步终于慢了下来。“你没有自保之力,与隐机者交往,将凶险异常。”姜半夏静静地说,“我听阿婆他们说过,这一代的隐机者,固然天赋卓绝,却心性耿直。长此以往,必定树敌无数。如今隐机者如日中天,无人能敌;可五年之后,隐机者离开人世,他最亲近的人,便是众矢之的。”祝弃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才笑道:“那你还想生他的孩子,真不怕死啊。”“我不怕。”姜半夏傲然道,“元岳之后,我将是新一代隐机者。”“嗯嗯。”祝弃观察着周围的房子,随声应和,“未来隐机者什么都不怕,就是怕玻璃。我会好好记住的。”姜半夏俏脸一红,伏在祝弃肩上默不做声。祝弃则已经选定了目标。他走到一户人家门前,伸手摸索片刻,随即将门一推。沉重的铁门应声而开,他走进门,把姜半夏放在地板上。“我们不走了吗?”姜半夏环视房间。“这家有防盗网,防盗门也结实。”祝弃简短地说,“没有我这手开锁的本事,想要强行破门,一时半会进不来。”姜半夏点点头,却见到祝弃转身要离开。“你去哪里?”她急忙问。“我?我就不跟你凑热闹啦。”祝弃挠了挠脑袋,“剥皮匠好像不会立刻杀我,你先躲在这里,有机会就让元岳来救我。”他虽然是这样说,但姜半夏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想不出,祝弃其实是要去引开剥皮匠,将逃生的机会留给自己。“不,我——”“就这样定了。”祝弃斩钉截铁道,“最重要的是,剥皮匠一定有延长寿命的方法,我还没死心呢!你可千万别拦着我,不然,我就把你当仇人了啊。”说话间,他已经快步走出门外,毅然决然地拉上铁门。月光温柔地洒在他的身上,祝弃仿佛发着光。姜半夏眼看着他的身影与那光芒一起被铁门渐渐遮挡,最后,在大门即将彻底关闭的瞬间,祝弃顿了顿。“小姜啊,既然你问我了,我又比你大几岁,今天就厚着脸皮告诉你一个很简单的道理。”祝弃说,“大多数时候,种下一粒种子,是为了结果子;可有的时候呢,不求结果,只是为了一朵花。花开过,就够啦。”用力关上铁门,将它重新锁住,祝弃抬头看了看悬在天上的月亮,转而折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第86章 玩捉迷藏不行,逃不出去……祝弃气喘吁吁地躲在墙角,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经过一番挣扎,他发现村子里的空间出现了莫名的扭曲,也可能是自己的大脑产生了错乱,无论朝哪个方向逃跑,只要跑得足够远,最终都会回到这里。马路上停着几辆车,黑洞洞的车窗如一张张大口,似乎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祝弃一开始就打过这几辆车的主意,还检查了一下,发现每辆车都有汽油。但汽车一旦发动,声音会立刻暴露他的位置。能逃出去还好,可万一依旧遇到这样的鬼打墙,无异于自寻死路。更重要的是,空气中的血腥气逐渐变浓,剥皮匠距离他越来越近了。一定有什么办法,一定有!祝弃抱着脑袋,几近抓狂。正在这时,一个天真稚嫩的声音幽幽地从他身后响起:“你为什么要跟着那个女人跑呢?”祝弃浑身一颤,仿佛有电流从脚底冲向头顶。极度的恐惧让他的动作变得僵硬,如一台生了锈的老机器,咔嚓咔嚓地转过了头。眼前的景象,让他差一点吐出来。或许是因为与飞蛾大军经过一场恶斗,剥皮匠纯真可爱的外皮被腐蚀得七七八八,半张脸已经被毁,露出隐藏其下的蠕动着的血肉,上面密密麻麻插满飞蛾,正在被不断地吞噬融化。另外半边完好的脸也没好到哪里去,沾满了血污与虫子被碾碎爆出的汁液。祝弃现在只敢盯着剥皮匠的头顶。只有那里被茂密的头发覆盖,目前看起来还没有什么异样。“我没有!”他下意识反驳。“不要试图欺骗我。”剥皮匠皱着自己只有一边的眉头,眼球在眼眶中怀疑地颤动,血肉顺着他的脚尖流下,转瞬间蔓延了一大片,在地面愤怒地沸腾翻滚不休。只要剥皮匠一个念头,顷刻间便能取走祝弃的性命。“如果不是想要逃走,你为什么要跟着那个女人离开?” 第97章 沙、沙……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带着一点刺鼻的味道。月光染白地面,清晰地映照出万物的影子。祝弃结束一轮张望。呼,暂时安全。他舒了口气,正要重新缩回头,可目光落在地面的影子上,却突然觉察出一丝违和感。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祝弃不解地招了招手,影子也随着招招手;他歪了歪头,影子也跟着歪歪头。一切都是那样正常,只除了一点。——自己明明躲在墙壁后面,影子却为什么跑到墙的前面去了?这个念头闪电一般划过祝弃脑海,他甚至来不及恐惧,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拔腿就跑!“嘻嘻嘻。”小孩子银铃般的笑容响起,“影子”从中间部位隆起,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原来那根本就不是影子,而是一滩紧紧贴着地面的血肉!剥皮匠此时已经彻底没有之前小男孩的影子,而是成了一滩烂泥般的血色怪物。肌肉与血液暴露在外,时而滴落一些不知名的腐蚀性粘液。祝弃撒腿狂奔,剥皮匠不紧不慢地跟随其后。“不要怕,我这次只要你的一只眼睛。”剥皮匠甚至还在温和地安慰祝弃,“还有那个女人。等收藏好你的眼睛,我就把她的皮剥下来,挂在墙上。”靠,把人皮挂在墙上做什么,当蚊帐使吗?!祝弃刚才躲着的时候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此时脑海里立刻就蹦出了这个念头。不知是不是因为胡思乱想,跑着跑着,祝弃慌不择路,竟然跑进一条死胡同。没几步,已经走到路的尽头。“嘻,是我赢了呢。”剥皮匠心情大好,拖动着不成形状的“双腿”,缓缓向祝弃靠近。“别过来!”正在此时,汽车马达的轰鸣声响彻夜空。剥皮匠忽然一顿,侧耳倾听,浑身的血肉突然沸腾起来。“你在骗我!”他愤怒地诘问祝弃,“你根本不想跟我玩捉迷藏,你只是为了让那女人逃走!”到了这时候,祝弃反倒不怕了。他摊摊手,破罐子破摔道:“让她逃出去,总比我们两个人都死在这里强。她会找到元岳,来替我报仇的。喂,你是不是很怕元岳?等他知道消息,一定会立刻赶来,你还是快点跑吧!”“隐机者……”剥皮匠低声咆哮,突地伸出一只手,掐住祝弃的脖颈。祝弃挣扎起来,气流从喉咙的缝隙中“嗬嗬”地穿过,他却依然坚持着火上浇油:“对,就是他……哈,至少、至少我让姜半夏逃出去了。她以后,会成为一名母亲,会很爱她的孩子……”“不!她逃不了!”仿佛被戳中要害,剥皮匠恼怒而悲伤地吼叫起来,“我要把她抓来,在你面前杀掉!”剥皮匠怒视祝弃,红色的双眼中满是混沌的情绪。最终,他松开双手,化为一道红色暗影,飞一般向汽车轰鸣声处奔去。汽车启动的速度快,而剥皮匠更快!他几乎是立刻就锁定了唯一处于行驶状态的车辆,流动的血肉追赶上行事的车辆,包裹住车窗,腐蚀掉玻璃。可当他进入车厢内部,却发现车内空无一人。车辆仍在行驶,只是刹车已经被破坏,而油门处则被绑上了一块死沉死沉的铁疙瘩。角落里,还有一只闹钟仍自铃声大作。这是一个简易定时装置,目的是让车辆突然发动。而祝弃出言相讥,是为了将剥皮匠引到这辆停不下的车上。车辆的前方……是一栋两层高的危楼!然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是如何费尽心机的设计,都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剥皮匠没有丝毫惊惶,血肉自脚底流出,瞬间覆盖了刹车与油门,车辆的速度渐渐放缓,最终在危楼前完全停下。剥皮匠滑下车门。他依然完好无损,并没有与车辆同归于尽。“你想杀我。”剥皮匠注视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危楼房顶上的祝弃,“为什么要杀我呢?可惜,你没有成功撞死我,现在轮到我了。”“哦?”祝弃挑了挑眉,手中把玩着什么东西。月轮自他身后缓缓升起,照亮了他的身形,也照亮了他手中的物品。那是一个劣质的、塑料壳的打火机。“还没发现吗?看来你的鼻子已经被你身上的血腥味熏得失灵了。”他嘴角一翘,嘲弄地笑了,“谁说我要撞死你了。那么浓的汽油味,你闻不出来吗?”第88章 故事真相剥皮匠发出愤怒的嘶吼,凶猛地撞飞车门。然而他速度再快,终究快不过祝弃手中的打火机。“轰!”火光冲天而起,如一只展翅的凤凰。滚滚黑烟遮蔽天光,张牙舞爪地仿佛想要把月亮也吞吃下去。丈余长的火舌蹿上危楼的房檐,又接着燃烧起来,只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似是老旧的房屋在烈火肆虐下的呻吟。祝弃早已一个助跑,跳到临近的屋顶上,却还是被火浪退得趔趄好几步,连滚带爬冲下房顶,在街道上跑出很远,才后知后觉感后背的灼痛。龇牙咧嘴地伸手一摸,背后衣服已经破了大半,皮肤被灼出一溜燎泡。难怪人家说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这要是刚刚回头去看,此时还不得破相。祝弃心有余悸地想着,突然听到震耳欲聋的轰响,烟尘弥漫开来,呛得他一阵咳嗽。原来危房终于承受不住火焰的炙烤,已然坍塌,楼板整个倾斜下来,将剥皮匠所在的那辆车砸了个正着。烈火熊熊,天空被烤得紫红,滚滚浓烟升上天际。祝弃无言地站在火海前,透过扭曲的空气,望着被压在废墟下的汽车。应该……死了吧?等等! 第99章 传说是美丽的,皆因为披上一层谎言的外衣。当外皮被剥掉,隐藏其下血淋淋的真相便显露出来——那个“忠厚老实”的年轻人,才是最可怕的恶魔。祝弃在脑海中回忆刘娟讲述的故事,一点一点还原真相。年轻人在林子里遇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她不是仙女,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年轻人强奸了她。祝弃之前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只是偷走仙女的衣服,年轻人背后的柴禾会散落下来?现在想来,应该是女孩在激烈地反抗,而年轻人抄起了沉重的木柴……事后,年轻人将女孩绑回家。不知过了多久,女孩逃了出去,可村子里的人,全都是“帮凶”。所谓仙女的羽衣,不过是一张人皮。而女孩腹中那个未成形的胎儿,则成为一个真正的恶魔。难怪剥皮匠的寿命这样长,他本就不是人类,只是一个邪术下诞生的怪物。最终,祝弃只有一个疑问——那个斗笠人,究竟是什么人?他在这件事中发挥了怎样的作用?他的目的又是什么?迷雾散去,新的疑虑萦绕祝弃心头。可他已经再也没有机会知道真相了。躺在被火焰炙烤得温热的地面上,祝弃茫然睁大了眼睛,望向前方。他多希望元岳能如之前那样恰到好处地赶到,让他能看到他最后一眼。可同时,他又希望元岳永远不要来,不要看到他这样狼狈凄惨的样子,不要看到他被烧成焦炭的尸体。还有满满。他要第一次对满满失约了。可惜他还没看过,满满现在的画是什么样的呢……远方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金属的哐啷声。祝弃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下一刻,却看到姜半夏拄着一根不知从什么地方拆下来的金属扶手,正吃力地朝他走来。见到祝弃,她加快脚步来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我死了之后,也不许你随便给元岳生孩子。”祝弃心想自己反正快死了,就把心里的念头一个劲地说了出来,“他生是我的人,我死了是他的鬼。除非你很爱很爱他,对他很好很好,他也很喜欢你,喜欢到可以把我忘掉,你们才能在一起。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样说,对这些会法术的人,是不是威慑力不够大?毕竟治鬼可是他们的专长。祝弃琢磨着是不是要换一个说法,便听姜半夏不解道:“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躺在地上?”“你没看到吗?”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祝弃不耐烦地嚷嚷,“我胸口这么大一个口子——卧槽!”祝弃不敢相信地摸着自己的胸膛,上摸下摸,左摸右摸,怎么摸都没有伤口。他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低头检查自己的全身,四肢完好健康,除了被火燎出的大泡,没有一点伤。转过身去,祝弃更加震惊地看到,剥皮魔躺在火海中,已经没了声息,胸口还插着一根血肉凝结的长刺。这家伙,竟然死了?!第89章 琵琶别抱“他似乎被自己的法术反噬。”姜半夏望向剥皮匠的尸体,微微蹙眉,又看了看祝弃,“你……”祝弃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略微一想,便怀疑是元岳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大概是李爷会对他不利的消息让元岳很是担忧,才会在他身上用了什么法术,防患于未然。祝弃便得意地摆了摆手,毫不谦虚道:“小菜一碟。像他这样的,我一个能打十个!”“那你方才为何要躺在地上?”姜半夏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因为你太慢了,我等得久了,就躺在地上休息休息。”祝弃满不在乎道。他本以为姜半夏会继续拆他的台,可她只是“嗯”了一声,认真地点点头:“你很强。”“哈哈,我就喜欢你这一点,老是说实话!”祝弃哈哈大笑,正要顺势再说几句吹捧自己的话,却见姜半夏身形一晃。他忙上前扶住,才发现这丫头额头全是冷汗,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姜半夏虽然从始至终都没露出过害怕的表情,但这一晚上又是受伤又是逃命的,心里未必真能如此淡然。何况她的腿受了伤,用不上力,方才也不知是怎么穿越村子蹦跶过来的,大概是一听到爆炸声响便往这里赶。祝弃知道她多半是担心自己,心中一暖。“我没事。”姜半夏晃了晃,想要挣开。祝弃却没有放手,只道:“正好我有点累了,你扶着我呗。”姜半夏默不作声地接受了祝弃的好意。在火焰的燃烧声中,两人安静地走了一段路。来到路口时,俩人的手机突然齐齐铃声大作。“有信号了。”姜半夏若有所思。“得先叫个消防车吧。”祝弃也嘀咕着,正要掏手机,却只觉脸颊一凉,竟恰巧下起了雨。雨点初时还是滴滴答答,旋即密集起来,噼里啪啦砸在脑袋上,像是天空正在往下倒豆子。祝弃也没心思管正在响动的手机,急忙扶着姜半夏躲进路边一户人家的屋檐下,撬锁进门,再一转身的工夫,天地已被水幕笼罩,四下一片空茫,仿佛与世界隔绝。“这下倒好,不用报火警了。”祝弃苦中作乐,捋了把头发上的水,转头去看姜半夏。姜半夏的状态不怎么好,嘴唇发白,双眼微合,脸颊上却有两团不正常的红晕——这可不是害羞之类的可爱情绪,而是发烧的征兆。必须尽快将她送到医院。祝弃暗自担忧,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拿起一看,却是一个未知号码。“喂,您哪位?”电话那头,传来元岳焦急的声音:“你在哪?!”祝弃不解:“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对了,你这是用的谁的手机?”“我的手机丢了。”元岳的声音沉了下去,甚至隐隐有几分怒意,“谁在你身边?”祝弃失笑:“小醋坛子,用不用这么酸。我现在在刘家村,马上就回去。只是跟我一起来的——” 第101章 “唉,这不是、事出突然嘛。”祝弃讪讪笑着,突然想到什么,又问,“方才我们说的话,你全听到了?”“你不希望我听到?”祝弃耸耸肩,朝姜半夏使了个眼色。就听元岳酸溜溜道:“你为什么这样看她?她的族人想害你,难道你不生气?”“她也救过我呀。”祝弃揶揄道,“而且,现在明明是你比较生气,吃醋啦?”“对啊,我就是吃醋了。”元岳十分坦然地承认了,一点都没不好意思,“上次黄青青的时候,我就吃醋了,还是你告诉我的。现在的我比那个时候还气闷,若是说上次吃了一碟醋,这次就是吃了一瓶那么多。”祝弃捂住脸:“你这呆小子……”“我才不呆,是你呆。”元岳不服气道,“她喜欢你,你没听出来?”“你这家伙呆就呆了,怎么偏偏吃醋的时候这么敏锐。”元岳理直气壮:“其他的事可以不计较,这件事怎么能不计较?你跟她在一起,若是她的家人想要害你怎么办?她们用蛊术的,最善于操纵人心,你对她的好感,或许只是蛊虫作用下的错觉。你可要想清楚才行。”元岳这家伙向来正直坦率,祝弃真没想到,他居然吃醋吃到能当着人家面说坏话的程度。正要打个圆场,姜半夏却忽然道:“既如此,若我不是姜家蛊女,家人不会加害祝弃,又与祝弃真心相爱,你就不会阻拦我们了么?”“小姜同志啊。”祝弃立刻打断道,“这种玩笑可开不得,万一让这呆小子当真就不好了。他心里难过一分,我就难过十倍,咱们好歹是过命的交情,你可不能这样害我。”“可……”姜半夏张了张嘴,然而看到祝弃的表情,终究是不甘心地咽了回去。元岳似乎没发现姜半夏的纠结,也没看到她望向祝弃时的惋惜,一颗心全系在祝弃身上,听他这样说,连忙道:“我不吃醋了,不难过了,你也不要难过。”祝弃笑道:“那就好。我的心思,你是明白的。活到现在,我遇见过无数个人,也只对你动过一次心。世上哪里有第二个你呢?”即便姜半夏无法看到元岳的脸,却能从屋内的气氛中,明显地感觉到元岳开心起来。“嗯。”元岳轻快道,“外面的法术散了,雨也要停了。你们出门之后,向南行五十步,就能离开村子。我已经让人去接你们,不久便到。”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代隐机者少年持重,小小年纪便有大将之风,心思深沉旁人难猜。姜半夏亲身体会到隐机者情绪起伏被祝弃一人轻易牵动,心中复杂难言。元岳又与祝弃依依不舍地说了几句,方才终于离开。只是他对祝弃说了“马上见”之后,姜半夏的脑海中突然多出了一个声音。——我不会阻拦。——什么?姜半夏愕然,她听出这是隐机者的声音,片刻后才醒悟,他在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既然他不想让我为难你,我便不会归罪你的族人。只希望姜家记下这个人情,未来哪一天,不要落井下石便好。——等等,隐机者!然而元岳的声音却已经消失。姜半夏慢慢地挪到窗边,望向窗外的雨夜,怔怔出神。她想起祝弃说过的那句“花开过,便够了”,想起祝弃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少女的心在今夜初次怦然而动,正在懵懂,却又接连见证了属于两个人的同一段爱情。祝弃喜欢元岳,喜欢到顾不上时间的限制;而元岳对祝弃的爱意,同样能够跨越空间的局限。他们是如此深爱对方,既有本能的占有,又有理性的克制。祝弃认为自己临死的时刻,希望元岳能够忘记自己;而元岳面对姜半夏的问题,给出了同样的答案。他们给对方的爱意,都是那样纯粹而热烈,不掺杂半分私心。“真是的,完全比不过啊。”姜半夏喃喃地说着,将头靠向玻璃。夜晚的窗玻璃变成了镜子,清清楚楚映照出她的面容,泪水自双颊滑落,无声无息。“雨停了。咱们走吧。”姜半夏点点头,与祝弃互相搀扶着走出小屋。远方群山的尽头,黎明如利剑般劈开夜幕,迎来了初升的阳光。第91章 好事多磨纪泽走下车。他的身姿十分挺拔,步伐沉稳而有力,皮鞋踏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留下均匀而清脆的声响。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想不到,车水马龙的繁华市中心,竟然藏着这样一座隐于茵茵绿树中的小楼。纪泽走上雕花的旋梯。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而最熟悉的,却是坐在二楼露台边,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中,倚着栏杆向外远眺的人。“已经按您的吩咐,将人安全送回。”纪泽恭敬道,“姜小姐受了轻伤,另一位先生毫发无损。”那人依然懒洋洋趴在栏杆上,眺望着天边连绵的群山,仿佛那里有什么十分吸引他的事物。纪泽屏气敛息,垂手站立,静静等了片刻。那人终于开口了。他仿佛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声音中带着几分慵懒,以及十足的兴味:“这样看来,元岳的护身符是下在了他的身上。我倒没想过他会对男人更感兴趣。纪泽,依你看,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姜小姐对他很好,言语中对他颇多回护之意。”“确实,若没有几分魅力,又怎么会将我那个师弟迷得神魂颠倒,连我的话都不听了。”那人漫不经心地说着,轻轻托着下巴,“还有呢?”纪泽略一犹豫,道:“很弱。而且,出身不明。”“元岳看人,并不理会是强是弱,也不会在乎出身。”那人轻轻笑了,“有谁比他更强,出身更好?不过,看你的意思,似乎认为两人并不般配?”“隐机者的选择,我并无权利置喙。”“你虽然不会说,但心里觉得他不好。”那人晃了晃手指,转过头。阳光倾洒上他的面容,纪泽的呼吸停顿了一个刹那。他随即低下头,几步走到茶几边,为男子斟满茶水,将茶杯递到对方身前。男子接过茶杯,啜饮一口,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念头,举杯朝纪泽一敬:“既如此,你去试试他。”纪泽面露疑惑,男子兴致勃勃继续道:“左右他们不能在一起,你先去看看,如何能让他主动离开。切记,不要让元岳伤心。”“可……”纪泽虽然习惯了这人的异想天开,但此时却依旧有几分为难。 第103章 可能是祝弃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觉得元岳帅气得闪闪发光,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他泄愤地咬了一口妙脆角,嚼得嘎吱作响。元岳来到祝弃身边,弯下腰,用指尖碰了碰他的脸。刚刚握过冰镇饮料的手指沾着凉凉的潮气,祝弃只觉脸颊仿佛传来一股细微的电流,耳朵一红,假作若无其事,乜着眼看他:“干嘛?”“脸上的疤有点歪了。”元岳说。祝弃的脸更红了,急忙伸手摸了摸,触手滚烫。“原来祝哥脸上的疤是假的?!”穆容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惊奇地看着祝弃,“为什么要这样做?多麻烦呀!还不好看。”祝弃一时语塞。如今跟元岳在一起,按理说原本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也不会再次沦落到遭受觊觎的地步。但这条疤给予他安全感,多年的习惯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可这件事如果深究,很可能会牵扯到他对元岳的信任问题……“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元岳一本正经,根本看不出开玩笑的样子,“太多人看,我会吃醋。”“行了行了。”祝弃怀疑自己的脸皮已经烫熟了。他本是个厚脸皮的家伙,但元岳就是有办法让他一次又一次感到羞耻。“嗯,我们去看电影。”元岳无比自然地牵起了祝弃的手,就像其他的情侣一样。这一举动立刻吸引来几道异样的目光。祝弃下意识本想挣脱,可看到元岳微微眯起眼,抑制不住开心的样子,心下一软,回握住他的手。元岳并不知道他人目光的含义,或者说,即便知道也不会在意。他此时全身心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又是欢喜祝弃的手指修长优美,又是心疼双手微感粗糙的伤痕,竟难得有几分复杂的情绪。因元岳在想心事,看起来便有些呆呆的。祝弃只以为他是没看过电影,就领着他检票进厅,找到座位坐下,突然回过头诧异地问:“你们怎么也跟来了?”跟在后面的穆容穆易一脸无辜:“我们来看电影啊!”“你们——”祝弃顿了顿,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下。元岳怀疑地看了两人一眼,开口问:“你们有电影票?”“没有,但我们会幻术!”穆易自豪地说。“没办法,这次的电影太受好评,称得上一票难求。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只弄到那两张票。”穆容可怜巴巴道,“元先生,就让我们蹲在边上看看吧!”说着,俩人跑到最后一排座位的台阶上,板板正正地坐好。虽然曾经明令禁止用法术作恶,但元岳毕竟不是什么魔鬼,看他俩坐在后面也挡不住人,就没有太过在意。祝弃却是想到自己曾经带着满满混进电影院看动画片的经历。那时候,自己连一张电影票的钱都掏不出来,而如今今非昔比,人生大起大落可见一斑。他心中一动,望向元岳,元岳也正在看着他。目光对视,彼此仿佛都有千言万语,元岳正要开口——灯光熄灭,电影开场。震撼的音效掩盖一切杂音,然而两个人的心跳声却借由指尖传递,愈发鲜明。喜欢他。祝弃默默念着,同时感受到莫大的幸福,以及同等庞大的痛苦。他握紧元岳的手。健康的肌肤下,脉搏在有力地跳动,可祝弃却知道,此时无论自己握得多紧,这双手终究会放开自己,先一步离去。为什么两人相识的时间不能更早一点,为什么离别的时间不能再晚一些?五年,真的太短、太短了。想着想着,祝弃竟感觉眼眶微湿,他急忙不再继续,转而专心地望向银幕。开场字幕跳了出来。据穆容说,这部电影让无数人看得如痴如醉,看一遍不过瘾,要连看五六遍才能稍微得到满足。因此所有的电影院都处于爆满状态,穆容所说“一票难求”都是轻的,就在来电影院的路上,车载电台还在播放着因为抢购电影票导致两人当街斗殴的新闻。电影好评如潮,祝弃此时虽然漫不经心,却也想知道这部电影究竟有着怎样令人狂热的魔力。开场一段镜头,看得出制作精良,颇为用心。不过整体依然是个老套的爱情故事,出身贫寒的女主角身处逆境,但仍奋发拼搏,向着梦想前进,而启迪她梦想的,是一个帅气磁性的声音。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位高不可攀的行业翘楚,从各路人的侧面反映看,还是位异常年轻帅气的男士。哪怕祝弃没正经读过几本书,也能猜得出接下来的发展,一定是男女主人公突破重重障碍,最终相爱。难道我太久没看过电影了,鉴赏水平已经落伍?祝弃暗自嘀咕。看到目前为止,电影虽然不错,但也只是出于“不错”的地步。虽然身边坐着的元岳,可以让这场电影成为祝弃永生难忘的记忆,但其他人的身边可没有元岳这样好的伴侣与爱人,他们究竟是为何而痴迷呢?祝弃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清清凉凉的饮料,恰逢电影转场,下一幕出现的画面,让他险些被这口饮料呛死。“咳咳!唔……”祝弃狼狈地捂住嘴,元岳急忙拿着纸替他擦拭。而祝弃眼睛睁得圆圆的,不可思议地望向屏幕上出现的男主角——这人、这人怎么有条尾巴?!第93章 大白尾巴这个出现在繁华市中心电影院大银幕上的男人,长着一条毛绒绒、软蓬蓬的白色大尾巴。平心而论,这人长得很帅,哪怕与元岳相比都毫不逊色,甚至更有几分男女通杀的魅力。可最引人注意的,依然是他的尾巴。这是多么柔软、多么美丽的一条尾巴,如果满满在这里,一定第一时间就会欢呼着冲上去,抱住尾巴挼来挼去。而电影院也并不平静,在男人出场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哇”了一声。难道说所有人都看到那条尾巴了?祝弃暗想。或许,男主角原本的设定就有一条尾巴,这就是一部现代都市爱情魔幻剧呢?按捺住刚刚见到尾巴时的惊讶,他继续看了下去。男主角身份显赫,出身贫寒的女主角受到了男主家人的刁难。面对对方拿出的巨款,她含泪放弃了爱情。这是多么俗套的剧情啊!祝弃不由惊叹。但更让他惊叹的,是男主的反应——他站在落地窗前,隐在窗帘的阴影中,望着女主渐行渐远。表情从愤怒激动,渐渐变得悲伤。“她没有回头。”男主角轻轻地呢喃。电影院里响起一声响亮的啜泣声,祝弃震惊地发现,哭泣的人竟然是坐在前面那个高高壮壮的男生,他的女友正在给他递纸巾。 第105章 “不是,我只是在想,此人行事如此邪气,多半已经被当时的隐机者镇压,可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你自己都说了,当时那么多厉害人物,哪能每一个都被你听说?”祝弃听到那人已经被镇压,便放下了心,“既然已经死了,那就没事了。咱们去吃饭!”四人正走着,迎面翩翩然飞来一只纸鹤。而路上人来人往,竟无一人对这只会飞的纸鹤表示诧异。祝弃撞了撞元岳的肩膀:“你的?”元岳摇摇头,伸手接住,展开一看,却是露出遗憾失望的神色:“师兄找我有事。”“啊?”祝弃想问什么事,却忍了下来,改口道,“那你快去呀。”“可是我不想去。”元岳道,“我想跟你一起吃烛光晚餐,你还说,要穿女仆装给我看呢。”“你不管你师兄啦?”“若师兄遇到危险,我会有感应,此时没有,他应当很安全……”元岳居然真的考虑起来。祝弃推了他一把:“少废话,我还没见他,你就想着给我拉仇恨了?正事要紧,快去!”元岳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祝弃和穆容穆易也没有在外游玩的心思,三人便准备打道回府。来到楼下,尚未叫车,一辆漆黑的轿车已经停在了三人面前。这辆车祝弃曾经见过,在刘家村苦挨到天明后,正是这辆车子自晨曦中而来,将他与姜半夏带出那个人间炼狱——在他们离开后,那个空无一人的刘家村就此消失,祝弃再回头去看时,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极为普通的村子。除却开车的人不提,这辆车本身估计也有点玄机,难道元岳担心自己到了这个程度,竟然特意让纪泽来接自己回去?下一秒,祝弃就知道自己猜错了。车窗下移,露出纪泽面无表情的脸。“祝弃先生,请上车。”他沉声道,“我有话对您说。”第94章 纪泽为难祝弃坐上纪泽的车,偷偷观察着他。元岳说过,纪泽比他还没见过世面。祝弃心里对这一点有些怀疑,因为至少从外表看,纪泽比元岳要成熟得多了。元岳毕竟年纪轻,哪怕气度不凡,许多时候依然会流露出稚气与天真。而纪泽则大为不同,从穿着到举止,都像是“青年才俊”的标准模板。这样的家伙,真的跟元岳一样,也是在大山里长大的吗?祝弃心中泛着嘀咕,觉得车内的气氛压抑到难受,随手打开了车载音响。纪泽目不斜视,电台声音流泻出来——“养肾壮阳虎鞭酒!原价1999,只卖199!对,您没有听错,不是999,不是299,而是199!订购请从速,我们名额有限,请拨打……”热情洋溢的广告声传来,祝弃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声音,还有那永远“有限”的无限名额,想起元岳当时的反应,不觉莞尔。正在这时,纪泽踩了一脚刹车,车子稳稳停在路边。“到了?”祝弃问。纪泽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方向盘,沉吟道:“只有八个名额了。”……不愧是一个地方出来的。祝弃叹为观止。也不知是经历了如何激烈的思想斗争,纪泽暂时放弃了购买“养肾壮阳虎鞭酒”——天知道他买那玩意到底给谁用——驾驶汽车一路前行,最终将祝弃带到一栋高级公寓楼前。这里就是目的地了么?祝弃暗道,便要开门下车。纪泽却道:“不用下车,您看到那栋楼了吗?”祝弃点点头。纪泽打开车子的顶蓬,指着楼顶道:“看那里。”祝弃不明所以,仰头望去。今日阳光灿烂,天空湛蓝,白云飘荡在高楼之颠。祝弃眯起眼睛,随口道:“想让我看什么?”“那栋楼,是隐机者的产业之一。”纪泽说完,顿了顿,低头看了看手,又抬起头,一板一眼道,“你看到了,他就像这座大楼,高不可攀。”……嗯?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祝弃的记性真是很好,何况这句话他才刚刚听到不久——就在那部电影里,男主角的家人想要拆散他与女主角,正是带着女主角去参观男主角的产业,然后冷酷而高傲地甩给女主这一句话。完全一模一样!连台词都没变!难怪这家伙刚才低头看手,他是把台词写在手上了吧!祝弃回忆了一下女主角的回答,道:“我喜欢他,与他的地位无关。若他高不可攀,我即便爬楼梯,也要爬到他所在的地方!”纪泽微微睁大眼睛,如果祝弃了解纪泽,就会知道,这意味着他感到棘手了。纪泽在思考,纪泽在踌躇,最后纪泽将祝弃带到银行门口,自己走了进去。这家伙不会去抢银行了吧?祝弃嘀咕。偷偷拿出手机,想给元岳打个电话,却见纪泽很快拿着一个编织袋走了出来。回到车上,他珍惜地将编织袋放好,把祝弃带回元岳下榻的酒店。房间内,纪泽隔着编织袋,沉静地与祝弃对视。他试图做出一个高傲的表情,但失败了。“你跟他在一起,不过是为了钱。”纪泽又在低头看手,连祝弃都替他觉得费劲,“开个价,多少钱,你才愿意离开他?”“嗯……”面对这样的询问,电影的女主角表示对方不能用钱侮辱自己,然而祝弃想了想,试探地问,“一千八百四十万?”纪泽再次睁大眼睛,这一次,他睁得更大了一点。“一、一千万……”他怔怔地重复。 第107章 祝弃坐在餐厅的高背椅上,左看右看着啧啧感慨道:“这么一本正经的,还真不习惯。”“嗯,我也不太习惯。”元岳说着把椅子搬到祝弃身边,“你离我太远了。”祝弃一笑,先给自己斟上半杯红酒,浅酌一口,咂了咂嘴:“味不错。”“是吗?”元岳好奇地看着杯中晃荡的红色酒液。“对了,你没喝过。”祝弃朝他举起杯,“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祝弃面目含笑,唇上微微湿润,散发着葡萄特有的醇香。元岳此生从未喝过酒,却不止一次感受过心醉。不知这色泽红艳的液体,是否与祝弃的唇一样香甜?元岳探过身,就着祝弃的手喝了一小口,立马皱起了眉。“好苦。”酸涩的味道在口中久久萦绕不去,元岳吐了吐舌头,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不如奶茶好喝。”“小呆子,刚刚这一口,就抵得上好几大杯奶茶啦!”元岳不服气:“怎么会有人用奶茶换这么难喝的东西?”“那是你的喝法不对。”祝弃转了转眼珠,笑着瞟了他一眼,“喂,要不要来学习一下大人的喝法?”“什么是大人的喝法?”元岳正说着,祝弃仰头喝了一大口红酒,拉过元岳,吻上了他。醇香的酒液流淌在两人唇齿之间,甘甜芬芳,又带着些微的苦涩与辛辣。入口柔滑而甘冽,口感绵长,回味无穷。与之前浅尝辄止的亲吻不同,这一次,祝弃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动作更加热烈,也更加主动。他并没有什么技巧,却极尽热情,仿佛将灵魂燃烧殆尽,将生命的一切美好、对未来的一切希冀,都深深地灌注在这一吻之中。夕阳西下,大地遍染余晖。正值华灯初上,光芒次第延伸向远方,像是永不散落的烟花。然而光芒却没有照亮这小小的一隅。房间内没有开灯,暧昧的昏暗中,传来模糊不清的喘息与低语。“感觉……怎么样?”一吻过后,祝弃喘息着问。元岳的呼吸也变得急促,片刻后才道:“很好、很好。”“还有更好的呢。”祝弃笑了笑,环住元岳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穿……给你看,好不好?”“嗯!”元岳重重点头,想要拥抱祝弃。祝弃却一笑,轻巧地从他怀里溜走,朝他做了个手势:“稍安勿躁,等我。”元岳坐在桌前,盯着杯中剩余的红酒。酒液在微微晃荡,一如不断震颤的心湖。他固然心性沉稳,但这个时候,谁能沉稳得住?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隐约有些预感,又莫名有些羞涩,更多的则是期待与喜悦。就在今天,他与祝弃将更加亲近,两人将亲密无间,而未来、未来……元岳闭了闭眼,伸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没有祝弃,这酒依然是那样苦涩,只有仔细品味才能尝出那一丝来之不易的甘甜。元岳为自己又斟了一杯,他好像明白,什么是“大人的喝法”了。祝弃躲在浴室里换好衣服,仔细卸掉了脸上的伤疤。镜中的容颜有些许陌生,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少见的有些为容貌而自卑。虽然是挺帅的,可毕竟是个男人,穿这种衣服,真的能好看吗?祝弃嫌弃地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还是感觉有些奇怪。后背和屁股都凉飕飕的,脑袋上还支棱着俩傻得冒泡的耳朵。唯一能看得下去的,就是裙下露出的双腿,毕竟底子在这里,笔直修长,勉强算是顺眼。终于做好心理准备,祝弃深吸一口气,踹开浴室的门,雄赳赳气昂昂冲向餐厅。“如果你敢笑,我就揍死——”祝弃的威胁戛然而止。没有取笑,没有惊讶,祝弃所设想的一切元岳可能会有的反应,统统都没有。因为这小子坐在椅子上,抱着红酒瓶,竟然睡着了!第96章 祝弃决意这小子真睡着了?不会是用什么“神游”在做坏事吧?祝弃心中起疑,过去一看,酒瓶空了大半,不觉忍俊不禁。他坐在另一张椅子上,静静看了会儿元岳的脸。与他们初识相较,元岳的面容自然不会发生什么变化。可那时无忧无虑的坦然睡脸,此时却已经染上淡淡的疲惫。祝弃受伤这几天,元岳寸步不离地贴身照顾。然而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牵扯着他的心神。“今天就让你好好睡一觉吧。”祝弃站起身,走到元岳身边弯下腰,捏捏他的鼻子,“我换好衣服啦,你没看到,是你的问题。谁让你酒量这样浅,还学人家对瓶吹。”“衣服……”元岳嘀咕着,猛然睁开了眼睛。祝弃被吓了一跳:“醒啦?”元岳眨眨眼,表情还茫然着,好半天才认出祝弃,开心地笑了:“你真好看。”“啧。”祝弃嫌弃地别开视线,过了会儿转过头去问,“真的?”“你真好看。”元岳又说。祝弃扯了扯轻飘飘的裙子,暗道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明明穿在可爱的女孩子身上才比较顺眼。这时又听到元岳如复读机一般地重复:“你真好看。”祝弃明白了,合着这家伙还没醒,就是酒品比较好,喝醉之后就乖乖坐着,化身元岳牌复读机,说些不嫌害臊的话。 第109章 他深吸一口气,抬腿迈上楼梯,拾阶而上。在纪泽的引领下,最终来到位于二楼的露台。清风徐来,银华漫天,白的围栏,黑的树影,月亮恰好悬在深蓝色的夜幕正中,构成一幅绝妙的画面。然而,任这幅月夜景色如何优美,此刻正懒洋洋斜倚在围栏上的人,却让这一切都沦为了衬托的背景。那是一位美人。用“美”来形容这名男子,毫无违和感。祝弃见到他的第一眼,脑海中除了这个字,竟别无他念。面如冠玉,长发及腰,假若不是身上的休闲装,以及手中的手机,祝弃几乎要以为这人是个自古代穿越而来的美丽幽魂。然而,这月下的美人一开口,就打破了一切唯美的画面。“你就是祝弃?”美人上下打量祝弃一番,最后问纪泽,“怎么带了个傻子过来?”这句话立刻将祝弃惊醒,他眨眨眼,一句“你才是傻子呢”险些要脱口而出,可想想对方的身份,终于是将这句话咽了下去。纪泽一本正经地介绍道:“这个傻子,正是祝弃。”“你才是傻子呢!”祝弃忍无可忍,看向美人,“喂,你就是元岳的师兄?”纪泽勃然大怒:“你竟敢如此无礼——”“纪泽。”美人一句话就让激动的纪泽消停下来,他摆摆手,纪泽便沉默地站到了一旁。“没错。我姓纪,纪观其。”纪观其道,“元岳应当向你提起过我。”“他说是你将他养大,教他本领。他很尊敬你。”祝弃目光复杂。纪观其慵懒地笑了笑:“我可教不了他。他天生命格特殊,唯有天地有资格教养他。既然你来了,我想,我已经不必解释他的命格。”“他……”祝弃闭了闭眼睛,涩声道,“他那么好的人,不该有这样的命。我听到了纪泽与他的对话,纪泽说,你有办法为他延寿?”“哦。”纪观其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上围栏,漫不经心地敲打,末了道,“纪泽,给我拿个橘子过来。如果家里没有,就去外面买。”纪泽点点头,沉默地走了出去。支开纪泽,纪观其双手撑在栏杆上,用力似是想要撑起身体。这本是一个极为简单的动作,他却做得异常艰难。祝弃原本在冷眼旁观,等他继续说下去,但见他身子摇摇欲坠,脸色在月光下更显惨白,饶是疑心这家伙使诈,终于是上前帮了他一把。纪观其的身体很轻,几乎不像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祝弃心中狐疑,再看纪观其的双腿时,突然发现有些别扭。“你的腿……”纪观其此时已经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趴在围栏上,听到祝弃疑问,低头朝下方望去。纪泽的车正开出大门,像是买橘子去了。“这个嘛,倒是可以给你看看。”纪观其随手提起了自己的裤腿。祝弃一见之下倒吸一口冷气——只见纪观其的腿,从小腿下部开始竟然已经萎缩变黑,像是风干已久的腊肉,上半截小腿修长结实,肌肤如玉,而下半截却是漆黑干瘪,对比之强烈,令人心惊肉跳。“为什么会这样?”祝弃问,“这跟元岳有关系吗?”纪观其放下裤腿,遮住萎缩的部位,笑道:“这双腿,正是因为我替他占卜生机,遭遇天谴才废的。也就是在那一年,他与祝家的后人订了娃娃亲。”“祝语霖……就是他的生机?”祝弃咬着牙问。“祝语霖很有可能身怀七窍玲珑心。”纪观其瞥了祝弃一眼,轻笑道:“怎么,你不甘心?”“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祝家的弃儿。”纪观其道,“或许,我不该称你为祝弃,而应该叫你的原名,祝琳琅?”听到这个名字,祝弃浑身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否定:“不、我不是他!”“你确实不是祝家的后人。”纪观其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你不是祝建英的儿子,而是——”“我是个野种!”祝弃愤怒地打断了他,“我天生没爹没妈,行了吧!”纪观其摊摊手,似乎是觉得祝弃的反应有些无趣:“何必如此激动,我只是说出事实。”祝弃冷笑:“既然你调查过我,应该知道我的脾气。”“不错,所以我支开了纪泽。”纪观其道,“接下来的谈话,元岳不知道,纪泽也不会知道。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为什么?”“因为他们都是正直的好孩子。”圆月被乌云遮蔽,暗夜的阴影中,纪观其唇边扬起一抹暧昧的笑意,“而你不是。”第98章 莫名心痛元岳正身处云海之巅。四下是茫茫云涛,云气时而化为重峦叠嶂,时而变成车水马龙。元岳坐在不断变化的云海中心,心静无波。十九岁之前,他身处深山,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每日接触的只有寥寥几人,能看到的只有故纸堆里零星的故事。师兄曾说,他生来便是世外之人,不染红尘俗世,也不会为尘世所苦。葳蕤山里没有苦难,而外面的世界则充满艰辛与险恶。元岳人生的前十九年,果然没有任何烦恼。山外来的飞机一月两次,带来充足的物资。元岳不必走出山谷,便可以品尝世界各地的美味佳肴,享受普通人难以想象的一切。有时候,元岳会骑着自己的摩托去兜风,看着葳蕤山壮丽的山崖,看着浩瀚苍穹上的星与云,看着瑰丽的夕阳一点点沉没在山巅的榕树之下。他没有什么不满足,但也不知道什么叫“满足”。三年前,他击败所有法术高手,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成为隐机者。 第111章 他撩起t恤,一只手从t恤下摆伸进去,触摸到心口一片滚烫的皮肤。那里的血是那样火热,仿佛即将沸腾。在疼痛的肆虐之中,他咬牙吞下痛呼,耳边隐隐约约响起昨夜,纪观其对他说的话。第99章 移情别恋“你不像那两个孩子那样死心眼,所以,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纪观其微微坐正了身体,慵懒的神情不复存在,他认真看着祝弃,目光中有某种让人想要躲避的、沉重的东西。祝弃皱眉:“我已经答应离开了,还要我做什么?”“不够。”纪观其叹了口气,“元岳必须爱上她。”祝弃浑身一颤。“元岳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要得到七窍玲珑心。而一颗真心,只能用另一颗真心来换。”纪观其说,“只是元岳这孩子实在死心眼,又有些不合时宜的傲气。我将这法子对他说了之后,他宁可独自跑出来退婚,也不愿用情感交换寿命。”“……他就是这样的人。”祝弃苦笑一声,“身为他的师兄,你都无法说服他,我能有什么办法?”“因为他喜欢你。”纪观其摊开双手,“事实上,我原本最担心的是那小子不开窍,傻愣愣过上五年,遇不到让他动心的对象,那是任谁也没有办法的了。如今他一心系在你身上,倒让这事容易了不少。只要让他把对你的感情转移到祝家小姑娘——”“不行!”祝弃脱口而出,紧攥双拳,几乎有些失态,“凭什么?她已经把我的一切都抢走了!”“可归根结底,那本就是属于她的。”纪观其的回答冷静得有几分冷酷。祝弃安静下来,往事一幕幕自眼前浮现,他后退两步,颓然垂下头,双手也无力地松开。纪观其是对的。“可是祝语霖她、她……”祝弃想举出几个例子,证明那丫头不是个合适的对象。可他压根就不怎么了解她,只知道她对自己说话时语气凶巴巴的,长得倒很漂亮,“——她会对元岳好吗?”想到最后,祝弃只有这一个迫切想要了解的问题。“她之前已经表达过对元岳的好感。更何况,我所转移的并非只有元岳的感情,也包括你的。”纪观其道,“事成之后,你并不会承受所爱之人移情别恋的痛苦,因为你对元岳的爱慕之心,也已经转移到祝家小姑娘的身上。”“原来,你是想让她彻底替代我。”祝弃想了想,耸耸肩,故作洒脱道,“那样也不错,反正元岳那小子傻傻呆呆的,估计到时候也分不出来。不过嘛,你是不是要给我点精神损失费什么的?好歹我也救了你师弟一场呢!”“那是自然。”纪观其道,“只不过这个办法并非十拿九稳,准确来说,成功几率只有三成。”“这么不靠谱?!”“这事本就是逆天而为,三成的几率,已经不小了。”祝弃一想,若是能救元岳,别说三成,便是只有一成的成功率,那也肯定得先试一试再说。“另外七成的失败因素是什么?若是失败,会对元岳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吗?”“不会。只是……”只是对我有点影响罢了。瘫在浴室冰冷的地砖上,祝弃默默地想。疼痛正在缓缓退去,内心深处依然残存着一丝余悸。他站起身,靠在洗手台上用凉水洗了把脸,看着镜中的自己,却是笑了起来。也不算那么痛嘛。祝弃朝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鬼脸。纪观其那家伙,原来也只是个喜欢说大话的,之前把这痛楚形容得那样严重,其实也不过如此。纪观其的办法有些复杂,昨夜经他解释,祝弃也明白了一个大概。他有一种特异的蛊虫,能够寄居于人心口。当情爱炽热之时,蛊虫便会欢欣跃动,吸食心头热血,将宿主的感情也一并蚕食殆尽,储存于自身。宿主越是心动,蛊虫便越是活跃,等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蛊虫养成。纪观其交给祝弃一柄不知是什么骨头打磨的利刃,说是到时划破心口处的皮肤,蛊虫便会自然脱离。最后,只需将蛊虫交给纪观其,他会亲自完成下面的步骤。可这个办法存在着很大的风险。据纪观其所说,这种蛊虫是一名聪明又狠辣的蛊女所创。她的爱人毁弃当初的海誓山盟,移情别恋娶了另一位女子。于是在那两人成亲之夜,蛊女偷偷将这蛊虫下在了他们身上。自此,那两人相处时的每一次心动,都化为千百倍的心痛,时间久了,再多的恩爱都被消磨成带着痛楚的怨恨。仅仅十五天后,两人便被折磨到发疯,向昔日的爱人举起屠刀,最终同归于尽。纪观其并不知道祝弃能否坚持四十九天,他所担心的是,若祝弃不堪折磨在中途变心,蛊虫将不会有作用,而元岳则会失去救命的机会。而祝弃却有些窃喜。还有四十九天。他能够再跟元岳在一起四十九天。而在这之后,元岳便能够获得正常人的寿命,享受圆满幸福的人生。“怎么去了那么久?”祝弃刚走出洗手间,元岳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他已经趁这工夫把自己收拾得焕然一新,刚睡醒时支棱着的头发也已经被仔细梳好,还抹了发胶。祝弃自然不会说,自己刚才如何掰着手指头,仔细盘算该如何度过这近五十天的日子。他新奇地伸长手臂摸摸元岳的脑袋,将他好不容易弄好的发型揉乱,才问道:“今天怎么突然穿得这样正式?你是要去结婚呀?”“咦,可以结婚吗?穆容告诉我咱们不能结婚,是她在骗我?”“别乱冤枉人家。”看到元岳失落的神情,祝弃一顿,随即笑了,“那要去干嘛?”“我前几天就在准备。”元岳想起这件事,一扫方才的失落,兴高采烈道,“我之前说过,要给你买一栋房子,让你住在里面。不用担心下雨,也不用担心冬天太冷,还可以把满满接过来……咦,怎么,我说错了?”“不,我只是想起,某个人当时废话写了满满一张,偏偏不写最重要的电话号码。”“那怎么能是废话呢?我就是那样想的嘛。”元岳有点不好意思地扭过头,错过了祝弃未能忍住的一丝异样。当他再次看向祝弃时,祝弃正促狭地看着他:“行行,不是废话——然后呢?”“然后?哦,今天房子终于买好啦,咱们去看看。”元岳笑着,拉起祝弃的手。祝弃的手微微一颤,随即紧紧握住他:“嗯!”第100章 心痛心动“这……”祝弃仰头望着,忍不住张大了嘴,“这、这是——”“这就是我给你买的房子。”元岳认真地点了点头。祝弃咽了一口口水:“哪一层?” 第113章 祝弃的表情十分纠结:“你这个、呃,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什么影响?”元岳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不是说有些法术必须得是童子身才能练么?”元岳认真想了一会儿:“我没有听说过,师兄也没跟我说过。”“那就没事了。”祝弃展颜一笑,搂住元岳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小声催促道,“快点呀?”受到如此热情的邀请,元岳欣然从命。尽管缺乏技巧,但炽热的爱意足以点燃欲火。他耐心地亲吻着祝弃,想让对方尽快舒服起来,然而令他泄气的是,任凭他如何细心抚慰,祝弃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一点都没有放松。“你好像有些紧张。”元岳若有所思,抿嘴笑了笑,“我也是。”“嘿,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做着做着就不紧张了么。”祝弃一边说,一边上手扒元岳的衣服。元岳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把被自己弄乱的衣服整理好,将人抱在怀里,不许他乱动。“不用那么急。”元岳的声音低缓而温柔,“还有那么长的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来。”“很长么?”“五年的时间,不短啦。”祝弃将头埋在元岳怀里,像是觉得很好笑,低低笑出了声:“小呆子,谁说咱们能在一起五年?”元岳一怔,过了好半天,才茫然地问:“不行么?你……不喜欢我了?”祝弃只觉元岳收紧双臂,听出对方语气中的失落彷徨,心头一痛——他之前疼了那么久、痛得那么厉害,都比不上此刻因为元岳一句话而产生的心疼。“笨蛋,你想什么呢!据说热恋期只有三个月,咱们认识了快一个月,再过四五十天,最甜蜜的日子就过去了。到时候,说不定你会越看我越烦,喜欢上别人了也说不定。”元岳松了口气,认真道:“不会的。我每一天、每一刻,都比前一天、前一刻更喜欢你。我觉得,咱们一定是上辈子就已经认识了,我喜欢你喜欢了一辈子都不够,所以这辈子还要遇到你。”祝弃双手一紧,更加用力地拥抱元岳,唯有如此,才能掩饰此刻因剧烈疼痛导致的异样。“所以,我是不会喜欢别人的。”元岳如此总结,却又带了几分忐忑,“你呢?”“我也不会。”祝弃低声说。当蛊虫取出后,真能如纪观其所言,祝弃可以就此丢下对元岳的一切感情,即便再次见到他,心中也不会产生一丝悸动?祝弃此时深深怀疑这一点。因为元岳这小子,真的是让人连少喜欢一点都不行。这家伙讨人喜欢到让人忍不住掏心掏肺,一颗心里装得满满的都是他。去掉了元岳,这颗心里还剩多少东西?“我不会再喜欢谁了。”祝弃轻笑,“但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呢?若真有那一天,你喜欢了别人,也不要觉得愧疚。这是人之常情嘛。”“人之常情,就是我遇到你,喜欢你,再也装不下别人。”元岳拉住祝弃的手,按上自己的心口。那颗炽热的心脏正在生机勃勃地跃动,急促的心跳蕴含着那样强烈的喜悦与幸福。祝弃触电一样缩回手,却又重新主动贴上去,感受着心跳声中蓬勃的生命力。“祝弃,我原本以为日子就是那样过,五年之后跟现在没有什么区别,我的死亡就像太阳落下、星星亮起那样稀松平常——可直到我下了山,直到我遇到你,我才发现,原来每一天都可以这样有意思,原来每一天都与众不同。师兄说我的情绪不能大起大落,可一直平静如水,能算真的活着么?”元岳道,“能跟你在一起五年,比前面的十几年还要有意义。世上有七十亿人,我再也遇不到另一个你。倘若你喜欢别人了……”元岳话音一顿,良久,才十分艰难地说:“若你喜欢别人,也好。”他再也说不下去,最终撒娇耍赖似地抱住祝弃,像只超大号的考拉,难为情地央求:“现在就只喜欢我好不好?”除了一个“好”,祝弃还能说什么?而元岳已经乐得快要上天,开心地搂住祝弃在床上滚来滚去,直到祝弃忍无可忍地勒令他停下,这才乖乖蹲在床边,笑眯眯地歪着脑袋看他。“又怎么了?”祝弃捂着脸,“看我干嘛?”“你好看。”元岳理直气壮道。祝弃只好钻进被子里,不知是笑还是气得抖个不停。俩人都没有再做下去。因元岳换了新的手机,祝弃便手把手教给他一遍。元岳一口气发了二十几个“亲亲”的表情,祝弃回了他一个白眼。元岳便将他按在床上,声称要他也回复二十几个“亲亲”,不然就要身体力行地弥补。祝弃简直想象不出世上会有人这样幼稚,自然坚决抗议,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嘴唇被亲得微微发麻。就这样,两人腻在一起,做一些傻乎乎的事,说一些傻乎乎的话。祝弃毕竟是骗子出身,忍痛也忍惯了,而元岳经验不足,又正心潮澎湃,即便发现祝弃跟往日有些不同,也只以为对方是跟自己一样在害羞。这一夜,他们相拥而眠。祝弃本以为自己会做个好梦,却不曾想,这个梦并不安稳。第102章 异变初兆梦里没有祝语霖,没有祝先生,没有祝弃所恐惧的一切。只有他最喜欢的元岳。元岳还是那样真诚,还是那样坦率,目光清澈一如石上清泉,只是再也没有了那种炽热到仿佛要将祝弃燃烧殆尽的情感。他张开嘴,正要说什么,祝弃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比强烈的恐惧。强烈的心痛袭来,祝弃自睡梦中惊醒,恍惚良久,才醒悟到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元岳仍在睡着,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帘轻轻洒落在他的脸庞。祝弃突然有点嫉妒,便倾身凑过去遮住月光,在元岳脸颊上偷了一个吻。“笨蛋。”他亲昵地小声嘟囔,也不知是在说谁。这声小小的呢喃没有惊动元岳,他睡得那样香甜,一定是在做一个长长的美梦。祝弃偎依在他身边,蜷缩起身体,默默忍受着心口处传来的疼痛。虽然有些疼,但元岳的身体非常温暖。祝弃真希望时间能定格在这一刻,太阳永远不要升起,两人分别的时刻能够再晚一些到来……“——嗯?”元岳突然轻轻哼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祝弃正茫然着,就见元岳伸展双臂,护食一般紧紧搂了过来。 第115章 昨夜偷窥的人名叫王春,是个狗仔,曾经因为报道某知名女星出轨丑闻而名噪一时,成功登上“事业”的巅峰。但好景不长,王春被人爆料曾经勒索明星,后锒铛入狱,事业就此一落千丈。入狱后,他的前妻也跟他离婚,独自抚养四岁的女儿。现如今的王春已经出狱,依然拾起了自己的老本行,追踪一些娱乐圈的花边消息,只是大多不痛不痒,再也没什么起色。“看起来很普通嘛。”祝弃歪在元岳身上,手指戳着资料上的一行字,“你昨天说王春遇到的是拔舌地狱,是不是说明他之前说过谎?这个曾经被他爆料的知名女星是谁?”元岳说出了一个名字,最后道:“我也这样想过,但除了她,王春还发过许多新闻,真假已经难以分辨,记恨他的估计很多。”“那不就结了!”祝弃一拍手,笑道,“走夜路多了,终究会遇到鬼。这家伙天天说谎话,老天就降下报应来了!”话音刚落,他不免又想,自己也天天说谎,以后会不会也要受这“拔舌”之苦?然而转念一想,如今承受的煎熬与苦楚,比之地狱也不遑多让,便索性丢下不再想了。元岳摇头:“师兄说过,人生在世,总会说些言不由衷的谎话。倘若单单因为说谎就要下地狱,那地狱未免太挤了。他这辈子做的错事,如果有害于人,自然有阳间的法律制裁,怎么会轮到阴间的地狱来管?”祝弃奇道:“不是都说,人做坏事就要下地狱。怎么,阴间还管不到了?”“人活着是一回事,死了是另一回事。若是活着时的罪愆都等死后才算账,阳间岂不是没有公理可言了?”祝弃失笑:“这世道,本来就没什么公理可言。你还记得之前那个伍哥不?就是跟詹江一起布百子阵的那个——他已经被放出来啦,前两天还发了飙车的朋友圈呢。还有李、李福,不也一直潇洒自在。这些年,我遇到过许多坏人,越坏的越有权有势,活得越滋润、越问心无愧,他们的报应从哪里来?公理从哪里来?”说着说着,祝弃又想起了沉眠于冰冷河川下的无数小小尸骸。他们一出生便永寂于黑暗,所谓的光明又从哪里来呢?“从你的心里。”元岳认真地看着祝弃。“哈?”“你一直没有放弃。”元岳道,“你一直在努力,你竭尽所能地帮助别人,想让坏人得到惩罚,想让无辜的人受到保护。世上会有他们一样的坏人,也会有像你一样的好人,这就是阳间的公理——”元岳还要再说,不知道会继续说出多少肉麻的话。祝弃赶紧叫停:“行行好,别夸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元岳意犹未尽,末了道:“总之,虽然我的力量有限、时间也不多,但既然看到了,就不能不管。祝弃,我想让咱们生存的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些,你还要活上许多许多年呢!”祝弃轻轻地拥住元岳,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元岳身上带着股仿佛来自山间草木的清香,温暖一如春日融融时分的泉水,祝弃静静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默默汲取着足以让大地冰消雪融的力量。“好啦。”祝弃低声说,“你发现一个问题没有。”“嗯?”一听元岳的语气,祝弃就知道他果然没有发现。好笑地抬起头,朝那份厚厚的资料使了个眼色:“他明明是个狗仔,偷拍咱们做什么?”“嗯,一定是因为你太好看,他把你当成明星了。”元岳毫不犹豫地说。“噗——”祝弃忍俊不禁,伸手捏元岳的脸,“还学会拍马屁了!”元岳的脸被揉捏得变形,还在努力地尝试思索:“不是么?那是为什么?”“小呆子,任何人的第一反应,都应该是这栋楼里有没有住什么明星吧!”祝弃哭笑不得。“……对啊。”元岳恍然大悟,“我现在就去查!”这份资料来得比王春的资料还快。元岳这栋楼设施高档,私密性强,交通亦十分便利,祝弃不过随口一提,不想还真有两位明星跟他们做邻居。第一位是名资深女演员徐薇安,祝弃看了一眼她的脸,发现自己没什么印象。演过的戏倒是看过两眼,不过是在分不出她在里面饰演的什么角色。至于第二位,赫然是号称娱乐圈“零绯闻”的新晋流量小生,以大荧幕上霸道总裁形象正当红的男演员,涂容。“等等,这个人……不是、不是那个谁嘛!”祝弃指着资料中涂容的照片,惊呼道,“有尾巴的那个家伙!”第104章 逼供涂容涂容果然就住在这栋大楼中,位置正好处于两人楼下。其实以他现如今的名气,住所如何豪华都不为过。但据说这人很有意思,一心热爱演戏,其他的竟然全不在意,只要有想演的戏,片酬再低也没有问题,对衣食住行要求都不高,平时就静静地宅在家里。而且,他还热心公益,年初在“保护动物、拒绝皮草”的慈善活动中捐了数目惊人的一大笔钱,被各家媒体争相报道。站在涂容家门前,祝弃深深吸了口气,按门铃的手在微微颤抖。元岳揽住他的肩膀,将他的手握在手心,笑道:“紧张什么?”“这可不是一般人!”祝弃瞥了元岳一眼。元岳依然那样淡定,就好像里面住的人并没有长着一条尾巴。“我也不是一般人。”元岳自信地按下门铃。片刻后,一个磁性的男性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怎么是两个人?算了,进来吧。”祝弃心中一惊,攥住元岳的衣角扯了扯,轻声道:“他能看到我们。”元岳无言地指指门上安装的监控探头,祝弃老脸一红,干咳一声,小声告诉元岳:“咳,我是怕他不怀好意。”元岳也小声告诉他:“不怕,咱们也不怀好意。”说话间,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两人对视一眼,迈步入门。屋内布局与祝弃元岳那一套没有太大的差异。屋内光线暗淡,空调温度很低,祝弃打了个寒颤,元岳靠过去,用体温温暖着他。地上散落着一些磨牙棒、小玩偶,两人绕过这些零零碎碎,最终在电视机前的布艺沙发上找到了此行寻找的对象。看到对方的脸,祝弃不禁呆住了。如果说,纪观其给祝弃的印象是“美”,涂容便是“媚”。他比大银幕上更加好看,皮肤白皙,四肢修长,五官精致,眼角晕着淡淡的浅红,轻轻一瞥便是万种风情。祝弃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即便穿着老头衫,给人的感觉都像是参加国际时装周的名模。涂容此时正穿着一件十分廉价的老头衫,四仰八叉地摊在沙发上。如果换了别人,祝弃八成会将其比喻为一条死狗,但放在涂容身上……即便依然像条死狗,也是名贵而美丽的品种狗。当然,最吸引祝弃目光的,还是腰间那一条毛绒绒的、懒洋洋摆动着的白色大尾巴。“哦,你们是来打扫卫生的么?”涂容抬起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朝电视柜的方向挥了挥,“帮我去买个按摩梳,钱在柜子里面,谢谢啦。”“你就是涂容?”元岳看着涂容的脸,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冲击,只是单纯地确认长相,确认之后,便点了点头,“我是当代隐机者元岳,有事找你。” 第117章 “我不知道呀。”涂容此时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元岳威严的目光下瑟瑟发抖,“我、我真的不知道,在家里,我一直是这个样子的!而且,我最近在掉毛,怕不小心被人看到!”因为过于紧张,他一直抱着自己的大尾巴,最后可能是为了增强说服力,说着说着,他还顺着毛摸了一把,把掉下来的毛给两人看。元岳与祝弃看过之后,就彻底打消了对他的怀疑。因为这只狐狸掉毛还真挺严重的,无论他走到哪里,估计都会留下狐狸毛作为证据。“吃点白芝麻试试吧。”临走的时候,元岳同情地对涂容说道。祝弃则在跟涂容商量:“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不可以用原型陪一个小朋友玩一会儿?他一直喜欢小动物,但你也知道的,小孩子皮嫩,万一被咬到就不好了……”“好好好!”涂容高兴地连连点头,“我最喜欢跟小孩子玩了!只要他们不拿棍子戳我,或者拿石头砸我的话。”告别了涂容,祝弃与元岳一起上楼。走进电梯后,祝弃长长呼出一口气,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狐狸蛮有意思,就是怎么看着傻乎乎的,不是都说狐狸最狡猾么?”“狐狸哪里比得上狡猾。”元岳道,“我接触过一些精怪鬼魅,除了人死后化身的鬼物,其他大多心性单纯,不会思考太过复杂的事情。”“那你一定跟他们很谈得来。”祝弃偷笑。元岳道:“我有时候也会思考些东西的。比方说,你最近看我的时候目光总是有些闪躲,究竟是因为什么?”第106章 火场救人祝弃一怔。元岳并不是个好欺骗的对象,之所以看起来呆,不过是因为他的目光太清澈、又太纯粹,一直专注于自己想要注视的方向,从不东张西望——正是这样的人,最不容易被假象蒙蔽。祝弃不禁苦笑。然而真实情况,又怎么能诉诸于口?而元岳却也没有让他为难太久。“不想说就不说,反正我有耐心。”元岳按了一下楼层按钮,扭头冲他一笑,“等你想说了,我什么时候都在。”祝弃咀嚼着这个微笑,心念一动,正要说什么,微微超重的感觉传来,电梯门开了。“咦,怎么是一楼?”祝弃瞅瞅电梯面板上显示的数字,“那个女演员不是住在16楼吗?”“这样太慢了。”元岳说着,拉起祝弃走出电梯,“不如直接去问问他。”“问谁?王春?”祝弃反应慢了半拍,后知后觉果然是元岳的做事风格。跟着他向前走了几步,看到一位穿着朴素的女孩正走过来,目光停留在两人交握的手,脚步顿了一下。祝弃察觉到对方的异状,下意识要将手抽回,元岳却歪着脑袋问:“不想拉着我呀?”顿了顿,语气有几分失落:“那我放开了啊。”虽是这样说,手却恋恋不舍地牵着不放,依旧贪恋着祝弃掌心的温度。祝弃莞尔:“我也想。”说着更紧地握住他的手,无视女孩诧异的神情,坦然走出了门。一直又走了几步,元岳恍然大悟,偷笑道:“原来你是害羞了。”祝弃也懒得跟他解释,轻轻撞了撞元岳的肩膀,小声叫他闭嘴。道路上车水马龙,人群川流不息。祝弃与元岳手拉手慢悠悠走着,猛一看有些格格不入,然而两位当事人却都没有半分尴尬,甚至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点。两人相处的每一秒,都是弥足珍贵的倒计时。祝弃能做的,也不过是将他们在一起的时光记得更加清楚。然而,越是用力去记忆,眼前却变得更加模糊。他侧过脸,假装观看商店橱窗中展示的华美商品,实则是用力眨眨眼,忍住伴随着幸福而来的痛楚。正在这时,元岳的手突然一紧。“糟了!”祝弃急忙扭头,看到不远处一栋大楼,其中的一扇窗户正冒出滚滚浓烟。楼下很快聚集起一群人,有人拨打了火警电话。人们围在一起议论纷纷,不少人都拿着手机正在拍摄。“我先去看看!”元岳拔腿就跑。祝弃怎么可能让他一人冲上去,便也跟在身后。两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眨眼间便冲到大楼下。同时也有一个人跟了上来,高举一瓶矿泉水正打算往头上倒,一边还问:“你们看到是几楼着火了吗?”虽然这哥们的英勇是很值得赞许,可为什么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不靠谱的气息?“十三楼。”元岳抛下这句话,便消失在消防楼梯口。“谢谢。”倒水的那哥们说完,看着人已经走了,愣愣地问了一句,“唉,兄弟,怎么不坐电梯啊?”祝弃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走楼梯锻炼身体嘛,咱们走着?”说话间,电梯已经到达,门一开便有一群人争先恐后冲了出来。祝弃见状却稍稍放下心,看来火势并不算大。这时另一个人也反应过来,嘟哝着“火灾时不能坐电梯”,跟着祝弃一起爬楼梯。一口气上到十三楼,那兄弟已经喘得跟风箱差不多,祝弃倒是还好。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烟雾,视线模糊不清,空气中充斥着什么东西烧糊的味道,烟雾警报器却没有响。祝弃压低身体走了几步,喊道:“元岳?”“我在这里。”烟雾中,元岳从走廊拐角探出身体,朝祝弃招招手。祝弃正要走上前,跟在他身后的人却一把拉住他。随即,祝弃看到一张因为恐惧而变形的脸。“你看、看他……”那人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连鼻孔都因为恐惧而大张,可声音却很轻,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他是不是,没有腿?”他说得没错,那个“元岳”虽然躲在拐角之后,可只要稍微变化一下角度,就可以发现,虽然“他”的个子很高,但膝盖以下空荡荡的,凭空悬浮在空气中。意识到这一点,他的身形就再也不像元岳,而他的脑袋,好像也在渐渐变尖……祝弃打了个寒颤,再去看时,却已经看不到那个身影。“卧槽!没了!真见鬼了!!!”祝弃身边的那兄弟已经发出杀猪般的惨烈嚎叫,原地蹦起三丈高,把祝弃吓了一跳。随即便看到他挥舞着手中的矿泉水瓶,嗷嗷怪叫着冲向来时的楼梯口,以一种连元岳都自愧弗如的速度消失不见了。这人能勇敢到敢冲进火场救人,又能胆小到被一个鬼影子吓跑,真是将人的复杂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第119章 这个加密相册中,竟赫然是一张张尺度极大的**。祝弃却不像元岳这样自觉回避,相反,他紧紧抿着双唇,看得十分仔细。最后,他抬起头,眉头紧蹙。“这个王春……似乎真是找到了什么大新闻。”祝弃用手遮住照片的其余部分,只放大了其中当事人的脸,“你看,认不认识她?”元岳诚实地摇摇头:“不认识。”祝弃用手朝路边一指:“这样也不认识?”路边的广告牌上,美丽的女明星正向着路过的行人微笑。元岳仔细看看她的脸,又反复几次注视祝弃手中的手机,终于恍然大悟:“啊!”“这位可是最当红的女明星,元小呆,你这认人的工夫有些差啊!”祝弃无奈调侃。“她没有你好看。”元岳不以为然,“我看到你的时候,可是第一眼就记住了。”祝弃捂住脸:“行了行了,不要肉麻。说正事。这样看来,这位明星就是王春近期的目标了,可是他为什么……”祝弃本想说为什么要偷看他与元岳所在的那栋楼,然而转念一想,也没有人规定过一个狗仔同一时间只能追一条新闻,又或许王春本来就是个喜欢偷窥别人的变态,只是碰巧了而已。不过,世上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吗?此时救护车已经将王春带走,围观的众人也渐渐散去。祝弃又在王春的联系人里翻了半天,结果除了“小飞侠”,其他人的备注全都是姓名,看不出与王春的关系。他轻轻叹了口气,拨通“小飞侠”的号码,打开免提,在心里盘算着与对方接触的借口。“嘟——”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那头传来一个略带冷淡的女声,不耐烦道:“你还有什么事?”“啊,不好意思,我捡到了——嗯?”祝弃话音一顿,紧接着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对元岳道,“靠,见鬼了,这声音好像黄青青啊!”说着,他点开手机联系人的详细信息,再次惊呼:“靠,真见鬼了!这个电话号码,不就是黄青青吗?!”祝弃在这边惊呼连连,电话那头的人也不是聋子,闻言又是激动又是迷惑:“祝弃?怎么会是你?不对,你怎么会拿到这部手机?”“先回答我,你跟手机的主人是什么关系?”祝弃不答反问。黄青青却避而不答:“他怎么了?又被抓进去了?”“那倒是没有。”虽然也快了。祝弃回忆着手机里的那些照片与视频,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我跟他没关系。”黄青青罕见的有些冷淡,而这样的语气,祝弃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他隐约想到了什么,试探性地道:“哦,手机的主人刚才被救护车拉走了。我们捡到了这部手机,想着看看能不能联系到人给送过去呢,遇到你倒是省事不少。”“救护车?!”黄青青问,“出什么事了?他终于让人给捅了?让车给撞了?”这究竟是多大仇……“火灾。”元岳在一旁简短地道,“他好像惹到了什么不好惹的东西。”黄青青沉默片刻,问:“他被送去了那家医院?我这就过去。”王春被救护车拉走的事情很快就上了新闻,查到他在哪家医院接受治疗并不算太难的事。当元岳与祝弃来到医院,王春已经结束了治疗,但因为不明原因依旧昏迷不醒。两人在医院门口等了会儿,就见到黄青青匆匆忙忙地小跑过来。比起上一次见面,她显得更加健康结实了些,皮肤被晒得黑了点,但整个人更有活力。只是眼圈微微泛着红。见到两人,她先问了个好,没说几句话,便匆匆去办手续缴费。祝弃跟她也算过命的交情,看出她情绪不高,心下多少猜到几分,跟元岳一起帮着忙前忙后。终于,一切手续办好,黄青青才来到病房,看了一眼王春。王春的脸已经被清洁过,胡须也被剃了个干净。黄青青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像是怜悯,带着憎恶,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情。她没在病房呆多久,似乎与这个男人同处一间屋子都会让她感到不适,很快又走了出来。一直走出住院楼,来到楼下的小花园,她仿佛才终于摆脱了那压抑的气氛,长长吐出一口气,对身后的元岳与祝弃道:“谢谢你们。”祝弃与元岳对视一眼,摆摆手说:“客气什么。”说着拿出那部属于王春的手机,问:“这手机……你先替他收着?”黄青青摇摇头:“我不想碰他的东西。等会儿放在他床头吧,他醒了之后会看到的。”说完,她便坐到花园的长椅上,倚着椅背,抬头怔怔地望向天空。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的脸庞上洒下碎金。黄青青此时的神情,让祝弃感到十分陌生——这姑娘在他面前哭过、笑过、勇敢过、迷茫过,但从未像此时这样脆弱过。祝弃慢慢将手机塞回兜里,踌躇着,最终却没问出口。孰料,黄青青深呼吸之后,主动开口了:“那个男人,是我的父亲。”第108章 罪有应得从黄青青有记忆以来,“父亲”对她来说就意味着耻辱。不是因为王春在监狱中服刑,而是黄青青永远记得,在自己幼小的时候,他总是早出晚归,醉醺醺地回家,对着妈妈和她发脾气。偶尔也有一些温情的时刻。有时候王春回来得早,没有喝醉,也会带点小玩具,乐呵呵地陪黄青青玩一会儿。只是这些时刻实在太少,像阴天夜晚的星星,黄青青必须要很努力,才能在往昔的记忆中翻找出少得可怜的一星半点。更多的时候,关于王春的回忆都带着灰色的阴霾。黄青青长大一点后,王春进了监狱,她反倒松了口气。“他出狱之后,说实话,我心里其实有些烦躁。”黄青青双手掩面,“我甚至在想,如果他能一直被关着,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就好了——我是不是很不孝?”“他既然没有做好父亲,你为什么还要做好女儿?”祝弃反问。黄青青苦笑了一下,神情却舒展了许多。她沉默片刻,方继续道:“他出来后,没有钱,没有正经的工作,也不再年轻了,那些朋友没一个愿意帮他的。他就来找妈妈要钱。一开始,他还躲着我,结果被我撞到一次。妈妈的脸都被气白了,嘴唇都在哆嗦,他则在大声嚷嚷,说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当时非常愤怒,直接冲了上去,举起凳子要打他。“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窗玻璃上映出的,我自己的脸。“我跟他长得那么像。哪怕我这样讨厌他,恨不得他一直蹲在监狱里不要出来,恨不得他从未存在过,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我与他血脉相连。”祝弃偷偷看了看黄青青,想看出她到底哪里跟王春长得像,却失败了。 第121章 若有似无的哭声传来,那人身子一僵,下意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发现那不过是走廊尽头一扇未被关好的窗。轻轻地松了口气,那人笑自己的精神太过敏感,然而继续走了几步,另一个声音让刚放下去的心重新提了起来。那声音犹如飞蛾在扑动翅膀,轻微到几不可闻。可是当那人停下脚步,悉悉索索的声音也立刻停止。难道是错觉?那人睁大了眼睛,前后左右巡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声音再次响起。那人僵立原地。这次的声音,距离自己极近,几乎是贴在身上。那人发出一声恐惧的抽气,拔腿就跑。“哒哒哒”的脚步声愈发急促,穿过长长的走廊,敲响令人胆战心惊的亡命节奏。终于来到目的地,那人急促地敲了敲房门,拧开门把手,仓皇地进入门内。王春正在病床上沉睡。那人长久地望着王春的脸,目光中闪过无数极为复杂的情绪。最终,好像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那人快步向前,将手中的东西高高举起。“咦?”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人慌乱地四下张望。然而房间之内,除了自己与床上昏睡的王春,哪里还有第三个人?难道,这家医院……真的闹鬼?“啊!!!”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放声尖叫,转身想逃,可是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一绊,房间内顿时铃声大作。鬼、是鬼抓住了自己!!!失去重心的她重重跌倒在地,雪上加霜的是,一蓬细灰扑面而来,落入了她的眼睛与鼻子。她大声咳嗽着,双目被刺激得通红流泪,狼狈地趴在地上,还在努力挣扎着,想要逃出门外。房间内,似乎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息。就在极度恐惧与绝望之际,病房的门开了。走廊的灯光倾泻进来,犹如天堂的光辉,一名身姿挺拔的男子披光而来。在她模糊的泪眼中弯下腰,向她伸出援手。“这还没过年呢,怎么就跪上了?”祝弃诧异地说着,低头看向地上的女人,“咦,竟然是你?!”第110章 出乎意料病房中,祝弃递给坐在病床边哭泣的女子几张纸巾,看着对方哭得梨花带雨,默默地移开目光。元岳已经解除了隐身术,假装刚从门外走进来,此时正注视着地上的铃铛与草木灰。沉默片刻后,开始打扫地上的一片狼藉。“咳。”祝弃干咳一声。女子惊得原地蹦了一蹦,睁大一双带泪的杏眼看向祝弃,尽显楚楚之态。“你比电视上更好看。”祝弃干巴巴地赞美道。其实他有点尴尬,眼珠子不知道该怎么放。毕竟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看过人家一些极为私密的照片……女子则是呆呆看着祝弃的脸,片刻后如梦初醒,急忙用纸巾擦去脸颊的泪珠,朝祝弃露出一个略带羞涩而明媚动人的微笑:“谢谢。你认识我呀?”“俞瑜嘛,大明星!”可能是祝弃的语气过于殷勤,元岳不满地哼哼了一声,直截了当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估计从没有男人会用这样的语气跟这位正当红的女明星说话,她怔了怔,目光游移地望向病床上的王春。“你想杀他?”元岳问。俞瑜连连摆手:“不不、不是,我怎么会想杀他呢?我只是……只是来看看他,对,看看他。”元岳皱眉:“看望病人,需要带刀子吗?”“你怎么知道我带了刀子?”俞瑜吃了一惊,低头看见自己攥在手心的小刀,这才恍然大悟,连声道:“误会、都是误会!我在路上买了果篮,想着医院不好削水果,所以就买了把水果刀。你看,刀子这么小,真的只是切水果用的!”“那水果呢?”元岳追根究底。“忘记了。”俞瑜理直气壮道,“毕竟太沉了嘛。我把果篮放在路边,想休息一会儿继续走,结果就忘记拿了。刚刚才想起来的,对了,我的手都被勒红了,现在还有印子呢!”元岳沉默片刻,问道:“你觉得这样就能说服我?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个傻子?”“噗嗤。”祝弃没忍住笑。元岳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而对俞瑜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报警了。”“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呢。”祝弃跳出来做和事佬,“人家可是大明星,跟这个小狗仔会有什么牵扯?一定都是误会。”一边说,他一边朝俞瑜眨了眨眼:“我这位朋友,就是心直口快,认死理。唉,偏偏他还跟公安局的汪队是哥们,三天两头的就要麻烦人家……”“我说的都是真的!”俞瑜欲哭无泪,眼泪再次在眼眶中打转,“唉,我怎么就变成杀人犯了呢?我没有理由杀人呀!”“你有。”元岳顿了顿,低声道,“我们看到了王春手机里的东西。”俞瑜的眼泪一下子收了回去,她微微蹙起眉头,探究地注视着元岳。此时的她身上已经没了那些脆弱与激动,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与镇定。“你们想做什么?”“不要误会,我们不是坏人。”祝弃举起双手,笑嘻嘻地做了个手势,“我们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俞瑜不置可否。元岳道:“王春的手机,我们这就给你。只是,你必须说清楚,是谁教给你这样做的。”“为什么要把他的手机给我?”俞瑜一脸莫名地反问,沉吟片刻,道,“你们守在这间病房,是为了保护他?罢了,既然你们是他的朋友,我就相信你们。” 第123章 “这是一种十分恶毒的诅咒之术。”元岳皱眉,似乎在考虑着什么,“施术者以生命为代价,手持尖刀,将自己千刀万剐,用鲜血染红白衣。因为活生生受折磨而死,死时怨气冲天,便可化身为怨灵。怨灵能够存在十二个小时,十二小时后,魂飞魄散。”祝弃立刻联想到自己曾经见过的“剥皮匠”的诞生。那名女子同样是受尽折磨,化身为强大可怖的怪物,屠尽一村老小。眼前的人,竟然能狠到对自己千刀万剐。她想报复的,难道只有王春一人?女鬼静静注视着他们,眼神中满是阴冷恶意。似是知道自己短时间内不能挣脱,她裂开布满刀痕的嘴唇,露出沾满鲜血的牙床:“你们……帮凶……”“我想帮的人是你。”元岳道,“你的魂魄生息未绝,只要你说出自己肉身所在,施救及时,仍有一线生机。”女鬼却狰狞冷笑,嘿然不语。元岳却没有放弃:“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看我的……样子……”女鬼反问,“……希望?”直视着这张可怖的脸,元岳目光不闪不避,点了点头:“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即便再不甘心,也无法挽回。”祝弃心中一痛。元岳的话,是真心的。而女鬼只是冷笑:“说得轻巧……”她双眼上翻,祝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终于看清了那顶尖帽子上写的两个字:淫妇。众口铄金,祝弃突然明白了这个女鬼的身份。如果他猜得不错,她就是那名因为被王春曝光出轨而沦落到千夫所指的女明星。直到现在,互联网上还经常用她的名字作为贬义词骂人。看来,即便改名换姓,即便改头换面,她也依旧没有摆脱旧日的阴影。舆论如跗骨之蛆,早已缠绕在她骨血之中,即便抛却生命,众人对她的评价也依旧挥之不去。“我已经……永世不能翻身……”幽幽的怨愤之声令屋内的温度更冷,地上现出一大片月光般的白霜,玻璃被冻得吱嘎作响。“都是因为……他。”女鬼瞪向病床上的王春,目光却穿透他,仿佛看向远方,“还有……那些人……”“你要一一报复过去?”祝弃的猜想成真了。王春只是女鬼的目标之一,她的怨气,不会仅杀一人就此平息。“说三道四……都该死!”女鬼愤恨低吼,身上的铁链再次收紧。痛得她张大血洞似的嘴巴,无声哀嚎。“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了你这个方法,但那个人,未必想要帮你。”元岳道,“王春罪不至死,其他人也罪不至死,你更不该死。”“我本不必……死,他可以……活着下地狱。”女鬼怨毒的目光投向元岳,“救他的人,是你么……好,你跟我们……一起下地狱!”话音未落,女鬼身形突然暴涨,头上的小纸鹤一阵摇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搓成团。紧接着,女鬼冲破束缚,漆黑长发化为黑影,利箭般射向元岳!第112章 迷途知返“滋滋——”长发碰到元岳,立时冒出青烟。女鬼尖啸一声,大量发丝汹涌而出,竟势要将元岳包裹其中。看着密密麻麻蠕动的大量头发,祝弃忍不住心中发毛。而元岳却不退反进,长腿一迈,伸手一挥,竟瞬时止住发丝的攻势。只是双拳难敌四手,止住一个方向,头发却从四面八方涌来,蠢蠢欲动。元岳任是有不少手段,一时间却施展不得。“现在还来得及,你还可以拥有很长、很好的人生。”元岳还在试图说服,只是他实在不长于口舌之争,尽管态度诚恳,却依旧无法说动执念成魔的女鬼。祝弃忍不住道:“她听不进去的。你看她一脸蠢样,沦落到这个地步,都要怪她咎由自取,唉。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女鬼猛然转头,一双眸子迸射出凶光,恶狠狠盯住祝弃:“你……知道什么!”“我知道你被人当个傻子似的作弄,还分不清好人坏人,不知道谁真正想帮你。”祝弃双手叉腰,伶俐地说道。“哈……他们,都该死!”女鬼狞笑,“他们辱骂我、斥责我……逞一时口舌之快,把我往死路上逼!”“哦,是吗?所以,你想把骂你的人全部杀死?”祝弃耸耸肩,溜溜达达走到病床边,一抬下巴,瞥了眼病床上的王春,“他就躺在这里,什么也不知道。你杀了他,他死了,然后呢?”“他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女鬼阴森注视着祝弃。她此时的注意力已经全然被祝弃吸引,并没有注意到,元岳已悄然绕到了她的身后。右手虚虚在空中一划,仿佛铁石相击,在空气中无声地擦出一蓬火花。“那你呢?”祝弃看到元岳的举动,面上毫无异状,只是对女鬼嘲弄道,“他死了之后,你是能过得比以前更好,还是能变得比以前更好?”不待女鬼反应,祝弃摇头自问自答:“都没有,你甚至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因为你也死了,彻底没了。跟他一个样子,变成了一堆烂肉。”女鬼呆呆地看着王春,似乎第一次考虑到这个问题。与此同时,她身后的元岳屈指一点,指尖一点火星,悠悠飘向女鬼背心,一闪没入了她的体内。女鬼毫无察觉,身形却猛地一颤,像是打了个激灵。“可是,他这样一个烂人,坐过牢,名声差,连他的女儿都看不起他。你凭什么要跟他一个下场?还有那些骂你的人,他们有你长得好看吗?有你赚的钱多吗?有你名气大吗?有你讨人喜欢吗?”祝弃看到元岳朝他点头,微微一笑,掰着手指头继续数着,“他们也都是差不多的烂人,哈,你跟他们一起死,到底是你报仇了,还是他们赚到了?”“可、可是……”女鬼双目眸光闪烁,喃喃道,“他说,天地不公,混沌无序……那些人不会为自己的所为付出代价,唯有我自己,才能报自己的仇……”“你可以让别人替你报仇呀。”祝弃道,“你看我怎么样?给我两千块,我包这老小子从病床跳下来冲你磕头认错。还有那些骂你的人,我全都给你骂回去。”女鬼目瞪口呆,纷飞的长发却渐渐安静下来,漂浮在她的身后。祝弃还在意犹未尽,不遗余力地推销自己:“真的,我打字可快了,骂人一个小时都不重样。你放心,只要钱到位,活人我都能给你骂死。”元岳忍不住道:“骂人是不好的。”祝弃冲他做了个鬼脸,无辜道:“哎呀,你不知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朝天吐一口痰,唾沫星子总会落回到自己脸上,我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想了想,又对女鬼道:“十二个小时的时间限制,你能杀的人也不多吧。倒不如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能报复的人也更多呀!”“我……不知道。”女鬼茫然道。“那就先活过来,慢慢想。”祝弃柔声道,“活人变成死人容易,死人复生就不可能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女鬼垂下了头。“不。”元岳道,“还有时间。” 第125章 “好啦,他一看到你就被吓跑,至少说明打不过你。”祝弃拍拍元岳的肩膀。元岳反手搂住祝弃,将他抱在怀里,沉默了好一阵才道:“我明明就在这里,却差点让你受伤。”祝弃听出他语气中的愧疚与自责,心中抽痛,借着两人的拥抱掩饰住表情,半晌后才轻声道:“糟了!”他推开元岳,急忙看向地上的“尸体”——空中漂浮的女鬼已经消失不见,地面上的“尸体”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元岳终是将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接下来,打电话叫救护车等等事情不一而足。祝弃找到机会,偷偷问了元岳那个角落的工艺品。元岳说那东西叫“混沌”,暂时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看着倒是挺可爱的。”祝弃把玩着那个工艺品,最后依依不舍地放回了架子上。元岳则心事重重,一直劝说祝弃去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我的身体,我自己还不知道?”祝弃表现得不以为然,嫌弃元岳小题大做,实则心里则在打鼓——现代的医疗设备,能不能厉害到发现隐藏在他心口的蛊虫呢?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是圆满解决。两人去了医院一趟,王春已经顺利苏醒。而对他来说,这并不意味着结局,反倒是另一段更漫长、更艰难的磨练的开始,直到黄青青再次接受他这个父亲。自毁容貌的女星也得到了及时治疗,甚至还因此炒作了一把,只是不知道对她来说,未来是不是还有很多机会。至于祝弃,在被元岳从头发丝到脚指甲盖地细致检查过之后,终于暂时被放过,懒洋洋趴在沙发。“你真的没骗我?”元岳问,“你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没有。”祝弃懒洋洋地举起了一只手。他没有欺骗,只是隐瞒。——被那道黑色影子贯穿时,他听到了一个极为蛊惑人心的声音。第114章 别的办法“我可以帮你。”那个声音轻到会让人以为是错觉,可每个字却都敲打在祝弃心间,“解开你心痛之疾,实现你心中之愿。”直到现在,祝弃仍在不停思索。以元岳的本领,都无法看出他心头的蛊虫,那个斗笠人又是从何得知?莫非,他比元岳还要厉害?担忧的同时,不可否认的是,祝弃动心了。“即便你只感觉到一点点异状,也一定要告诉我。”元岳郑重地说着,吻了吻祝弃的额头,“听话,嗯?”祝弃笑着摸摸他的头:“元小呆怎么变成了元唠叨,好啦,我会小心的。”元岳嗯了声,又亲亲祝弃的脸颊。他的唇温暖而又温柔,亲吻着祝弃的时候,漫溢的爱意如春风般令人微醺。真是的,这小子怎么这样让人喜欢,哪怕为他心痛,依旧忍不住感到开心。祝弃揽住元岳的肩膀,感受着透过薄薄衣物传来的体温,愈发舍不得他被别人抢走。到时候,他会傻兮兮地夸别人好看,呆呼呼地写满是废话的信,用同样温柔的方式亲吻另一个人的脸……祝弃真想跟元岳在一起,一辈子。这一夜混乱而又漫长,不知不觉,东方已经微微发白。祝弃打了个哈欠,想睡一会儿,一转头却看到元岳还在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己,似乎生怕在眨眼的时候自己发生什么不测。“好了,睡觉。”祝弃霸道地将元岳按进被窝,元岳还要争辩,却看到祝弃面上的淡淡疲色,便只是笑了一下。两人相拥而眠。祝弃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中,他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不停奔跑。走廊之外是黑漆漆的天空,无数变幻不停的巨大生物正在空中穿梭。那些生物的形象难以描述,都给祝弃带来极大的恐惧与压迫感。漆黑的永夜中,唯有这条走廊发着淡淡的光芒。祝弃一路狂奔,就在他以为这条路漫长而没有尽头时,旁边的墙壁上,出现了一道门。打开门,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房间正中,一个头戴斗笠、没有双腿的人正静静漂浮。“你来了。”斗笠人开口,与祝弃听到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我怎么梦到你了?”祝弃却只觉得晦气。现如今时间如此宝贵,就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该梦到元岳才对,他并不想将梦里的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于是,他闭上眼睛,努力描绘元岳的模样,希望自己能梦到他。然而,斗笠人的声音却还是那样清晰:“不是你梦到我,而是你找到了我。只有身处绝望中的人才会来到这里。而我,则会帮你走出绝望。”祝弃睁开眼,眉毛一挑,满脸不以为然。斗笠人发出轻轻的笑声:“哈,你不相信?”“你凭什么认为,你说什么,我就会信什么?”祝弃反问,“你看我像傻子吗?”“如果你不傻,又怎么会答应纪观其的办法?”此言一出,祝弃心头一震,立刻想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猜测。“不用想了,只要站在这里的人,其心中的秘密,都将对我无所遁形。”斗笠人淡淡道。祝弃稳了稳心神,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既然你都知道,难道你有比纪观其更好的办法?”“他只是被无谓的事物束缚住的可怜人罢了。”斗笠人的语气中有几分不屑,“作茧自缚,不过如此。”祝弃心中一动,试探问道:“你说的束缚,是指他的腿吗?” 第127章 祝弃用目光谴责元岳,自己脸上则堆起了笑容:“不好意思,都怪我起床太慢。唉——”“隐机者有令,姜家不敢不听从召唤。”姜半夏打断祝弃,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关切,“之前的通话语焉不详,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祝弃苦笑:“还不是这家伙小题大做,我什么毛病都没有,健康得很。唔,时间也不早了,你接下来有没有安排,不如一起吃顿饭?”元岳说:“不用了,等会儿她还有事。”人家有事还让她在这里干等,连顿饭也不让人吃,你是魔鬼吗?祝弃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不过,此时的当务之急,就是要送走姜半夏。祝弃不知道姜半夏需要多少时间看出自己身上的蛊虫,接触时间自然是越短越好。“真的呀,那我就不好意思留你啦。”祝弃干笑道。姜半夏这时却深深看了他一眼,对元岳道:“隐机者,我尊敬你,姜家承你的人情,但这不意味着可以任你戏耍。”元岳被这样一说,也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脑袋,认真道:“那算我欠你一次。不过,你既然放心离开,就意味着他身上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蛊虫吧。”姜半夏若有所思,微微笑了一笑。她本是冷艳的长相,此时的微笑却带了三分和煦的春风,元岳立刻警惕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他的身上,自然没有乱七八糟的蛊虫。”姜半夏加重语气,“可是,作为让我干等接近两个小时的补偿,由他单独送我下楼,这个要求不过分吧?”“那怎么行。”元岳想也不想地拒绝。祝弃却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小肚鸡肠,送送人家怎么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我去去就回。”同时,朝姜半夏使了个恳求的眼色。姜半夏点点头,一马当先走出门。祝弃几句话安抚好元岳,快步追了出去。两人默默走入电梯。正巧电梯内只有他们两人,空间内一时间安静得令人窒息。祝弃刚要开口,就见姜半夏伸出手,朝他轻轻晃了晃。与此同时,电梯顶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下降的趋势渐缓,最终停了下来。“我的蛊虫虽然不足以遮挡隐机者,却可以稍作预警。”姜半夏觑向祝弃,虽然说出的是猜测,却用了十足肯定的语气,“你身上的蛊虫,隐机者并不知情。”祝弃苦笑:“果然逃不过你的眼睛。”“我原本也看不出来,但隐机者之前说,你身上有他看不透的东西存在。以他的能力,如今看不透的也不过寥寥几样,而噬心蛊正是其中之一。我提前查阅了一些典籍,还询问了族中长辈,然而,即便做过这些针对性的准备,若非你态度有异,我也无法确认。”“原来是我自己暴露的。”祝弃自嘲道,“噬心蛊?这个名字好土。”“它有许多个名字,这只是其中之一。”姜半夏皱眉道,“这种蛊虫十分歹毒,究竟是何人暗算你?你还要瞒着隐机者……莫非,下蛊之人与他关系密切?!”第116章 心痛原因姜半夏虽然并非知情人,但仅凭祝弃的态度,居然也能猜个七七八八。祝弃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道:“唯有这件事,我不想让元岳知道。如果他知道,一定会伤心。”“我从典籍中看过,噬心蛊发作时令人疼痛难禁,生不如死。难道这样的痛苦,比不上令他伤心?”姜半夏问。祝弃嘿嘿笑道:“这两天,我每天都很疼,但是却又很开心。两相抵消,倒也没什么。只是元岳那家伙呆兮兮的,我怕他钻牛角尖,责怪自己。”姜半夏定定望着祝弃,目光古怪到让祝弃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他借着锃光瓦亮的电梯壁照了照,发现自己帅得一如既往,就问:“为什么这样看我?”姜半夏深深吸了口气:“你可知道,为何蛊虫发作时会心痛?”“不是因为它在啃我心头的肉吗?”“你的心头肉有什么好吃……”姜半夏脸上一红,自顾自沉默片刻,继续道,“其实我原先也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喜欢一个人到了极点,想他时,心会痛。”祝弃没注意到姜半夏的神情,只是想起了元岳,唇角噙着一丝笑意,点头道:“这倒是。你的意思是,蛊虫会放大这种疼痛?不过,有时候我没想他,居然也会痛,而且痛得还更厉害,这是怎么个情况?”姜半夏目光一黯,半晌后,轻轻闭了闭眼:“不是,蛊虫所做的不是放大,而是叠加。”“叠加?”祝弃没弄明白。“噬心蛊吸纳存储的感情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双方的。”姜半夏道,“你所感受到的痛楚,不仅来自于你自身,还来自……隐机者。当两人的感情系于你一身,越是浓烈,便越是难以承受的痛苦。”“原来是这样……”了然的同时,远比之前还要强大的痛楚席卷了祝弃的心脏,他咬住牙,攥紧胸口衣服的布料,身子佝偻着靠在电梯壁上。可令姜半夏心惊的是,饶是痛到身躯都在微微抽搐,祝弃居然是笑着的。“哈哈,原来是这样……”祝弃呼吸发颤,笑声却轻快明朗,还带了一点得意,“元岳那小子,原来这么喜欢我啊!”姜半夏上前一步,抬手想触碰祝弃的心口。祝弃却向旁边一缩,笑道:“小姜同志,我知道自己魅力惊人,但你也不用上来就动手动脚吧?”“我要将蛊虫取出。”姜半夏眸中闪过寒芒,“这对你、对隐机者,都太过残忍。我无法坐视不理。虽然成功把握不大,但至少可以一试。”“谢啦,善良的好姑娘。”祝弃摆摆手,笑眯眯道,“不过不用麻烦了,我是自愿的。”姜半夏眉头蹙起,沉吟道:“你是自愿的,下蛊之人又与隐机者关系密切……难道这蛊虫对隐机者有好处?”她已经渐渐接近真相,祝弃情知隐瞒不住,便索性道:“我也不瞒你,若我能撑到蛊虫养成,元岳就能多活些年头。当然,如果我撑不到,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损失。”“怎么会没有损失?”姜半夏喃喃道,“我一共看到了一千三百余条记载,能安然忍到蛊虫长成的,一人也无。你一心为他考虑,为什么不为自己想一想?”“我算个什么东西。”祝弃双手一摊,自嘲地笑了,“跟你说实话吧,我就是个不名一文的小混混,没什么大出息。元岳可就不一样了,你也说过,他很厉害嘛。我稍微忍一忍,能换他长寿一些,这买卖再合适不过。”“不!你分明是——”姜半夏打断祝弃,然而后半句话到底也没说出来,赛雪欺霜的脸蛋浮现一抹淡淡红晕,目光望向电梯一角,许久才慢慢地说,“你太看轻自己了。即便让隐机者来评判,也会觉得你更加重要。”祝弃憨笑两声,正色道:“总之,这件事,还请帮我保密。”姜半夏满脸不赞同,然而祝弃的表情却已经近乎哀求。他生得实在好看,微微皱眉都惹人心痛,有谁能抵挡住这样的目光?姜半夏叹了口气:“我……我只能帮你瞒几天。如果发现蛊虫危及你的生命,我一定会告诉隐机者,并想办法替你祛除蛊虫。”祝弃一笑:“那就太谢谢啦。”电梯继续下行。祝弃将姜半夏送出大门,目送姜半夏走入路边等待的轿车。正要回去,却见姜半夏从车上跳下,快步折返回来。祝弃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迎上去。姜半夏来到他面前,目光比方才更加坚定。 第129章 祝弃抬手揉了揉心口,涂容突然小声问:“你现在身上很疼吗?”“哇,你别突然开口,会被人抓走去研究的。”祝弃赶紧抱着涂容一个转身,生怕被别人看到。“别人只会听到狐狸的叫声,你能看破我的尾巴,才能听懂我说的话。”涂容解释了一句,感同身受地说,“那一定很疼,我的尾巴受伤的时候,身子也会这样一抽一抽的抖。不过你是什么时候受得伤呢?刚才隐机者在的时候,你明明还好好的来着。”祝弃心说这小狐狸活得还挺滋润,痛了都不用忍着。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连狐狸精都能骗过,不禁又有几分得意,笑道:“人在忍笑的时候,身体也会这样抖。”“咦,有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吗?”涂容茫然地问。祝弃此时却已经在人群中找出了一张熟悉的小脸蛋。满满此时也看到了他,正兴奋地涨红了脸,一个劲地朝他挥手。在他身边,围绕着邢冬徐茵几名小伙伴,此时也在高兴地蹦蹦跳跳。“当然。”祝弃快步朝满满他们走去,“你很快就会交到几名新朋友,还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吗?”几分钟后,在一群小朋友的围绕中,涂容严肃地思考着。虽然他喜欢跟小孩子玩耍,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喜欢被人用橡皮筋在尾巴上扎小辫!他可是一只走过红毯的时尚的明星狐!拥有专业明星造型师的那种!涂容的神情是那样肃穆,目光是那样深邃,哪怕是被挠到舒服地呼噜出声,尾巴快乐地甩来甩去,把零食啃得嘎吱作响,都无损于他在思索形象问题时的威严。“哥哥,它能吃小鸡腿嘛?”满满拿着香喷喷的零食,回头问正在欣赏画作的祝弃。祝弃正在仔细观看满满的大作,从中充分地感受着未来天才画家的潜力,闻言看了一眼享受众多小朋友按摩与投喂的小狐狸,笑道:“你去问问它。”涂容心满意足地啃起了小鸡腿,祝弃又将目光投向满满的画。画上有蓝天白云,绿树成荫,一座红色屋顶的小房子前,两大一小三个人正在放风筝。祝弃仔细看了半天,最后只猜出那个小的是满满自己,而两个大人……实在看不出是谁。祝弃一边感慨满满小小年纪,竟然懂得抽象艺术,一边在心里将两人当成是自己和元岳,兀自畅想了一番。不知道元岳现在正在做什么呢?屋子里热热闹闹,小朋友们又笑又叫,家长们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祝弃看了一会儿,摸摸满满的脑袋,对他说:“我要走啦。”“哥哥?”满满奇怪地抬起头,他直觉祝弃的状态不太对,却没办法很好地描述出来,最后只是担忧道,“哥哥不舒服呀?”“没有。”祝弃笑道,“只是这两天骗人骗得多了,有点累。”第118章 解除婚约出门的时候是两人一狐,回家的时候便只有祝弃一个——涂容深深为小朋友们的热情而感动,决定吃完零食再回家。奇怪的是,明明只少了一个人,房间却立刻变得空荡荡的,有些大得吓人。祝弃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晃晃脑袋,开始清点东西。虽然只住了短短几天,元岳却已经给他买了不少东西。成套的牙刷杯,情侣拖鞋,连毛巾都是情侣套装,衣服更是乱七八糟什么类型都有,也不知道元岳是如何买的。至于祝弃自己带来的私人物品,则少得可怜。一个背包就能装下他的全部家当,随时背起包就可以离开。祝弃打开柜子,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呀掏,最后取出一个小小的首饰盒。盒子的外表已经有些旧了,但依然能看出精致的造型。里面盛放着他最珍贵的东西,之前哪怕流落街头,最窘迫最难过的时候,他也没动过盒子里的东西。祝弃凝视良久,按下首饰盒隐藏的按钮,盖子轻轻弹起,露出里面的挂坠。铂金的挂坠比硬币稍大,繁复精美的祥云图案雕刻其上,环绕着中间的三个字。这三个字是母亲为祝弃起的名字,是她亲笔所书,字迹隽美,笔锋温柔。只可惜,祝弃的命运却不像母亲希冀的那般。他笑了笑,突然想起母亲曾经说过,自己是她最重要的宝贝,但将来一定有一个人,会像她一样爱他。母亲说过许多谎,比如说她的身体会好起来,比如说父亲其实很爱他……但这句话,却是实打实没有掺假。祝弃轻轻合上首饰盒。再过十天,正是元岳的生日。正出神地想着心事,祝弃突然听到房门传来动静。他急忙将首饰盒塞回包里,放进柜子深处藏好,这才跑到玄关。出乎他的意料,居然是元岳回来了。祝弃顿时傻了眼,还特意看了看时间——没错,此时距离自己回到家,堪堪过了二十分钟。“你……忘带东西了?”祝弃只能如此猜测。因为如果算上往返的路程,元岳在祝家呆的时间短暂到只能用尴尬来形容。“我回家啦。”元岳笑容满面,“原本我想去看看满满的画,然后跟你一起回来,结果去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我就跟满满玩了一会儿。他的画很不错,就是把你画得有点丑。”“等等,你不是去祝家了吗?”祝弃现在怀疑元岳压根就没去。孰料,元岳却一脸无辜:“去了呀,师兄、祝伯伯,还有祝语霖都在。我们一起喝了茶。”“哈?”祝弃只觉不可思议,“然后呢?”“茶喝完了,我就站起来走了。”元岳老老实实地说。“走了?其他人知道你直接走回家了吗?他们真的没以为你只是去上个厕所?”元岳歪了歪脑袋。“撒娇卖萌是没有用的!我不吃这套!”祝弃严厉地朝他比划了一个叉。元岳便笑嘻嘻按住祝弃的手,凑过来亲亲他的脸。“我想你了嘛。”元岳的声音就跟他人一样暖洋洋的,热得祝弃忍不住脸红,他将人推开了一点,勉强板起脸,问:“祝语霖长得可是很漂亮,而且好像也挺喜欢你,你就一点都没有动心?”“她又不是你,我怎么会动心?”元岳想了想,“不过,她倒是有点奇异的地方,明明年纪不大,但气息却很沧桑,大概是因为她身上带有某种亘古相传的灵物。” 第131章 这一回,纪泽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就在元岳准备挂断电话时,他磨着牙开口:“今天上午十点,景行园。我只是个传话的,你不想去,就自己跟他说。”元岳只得叹了口气。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不去是不成了。纪泽将地址定位发了过来,元岳发现距离有些远,如果不想迟到,现在就要动身。元岳不舍得吵醒祝弃,便给他留了一张字条。结果写的时候一不小心又写多了,只好又写了一张纸,这才放在枕头边,亲亲祝弃的脸,轻手轻脚地离开家。——他并不知道,就在自己走后,祝弃睁开了眼睛。祝弃先拿起元岳的信。那上面果然充斥着废话,看到第二页,才出现了一点有意义的信息。元岳说自己会“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件事,让祝弃不要担心。祝弃笑着看了一会儿,将信小心地叠好,想了想,又拿了个塑料袋,用透明胶将它密封在袋子里,这才放进背包。离开元岳之后,他又要回到原本颠沛流离的生活。一场雨就可能将这封信泡烂,他可要提前做好准备。接下来……祝弃看了看时间。只过去了短短十分钟,元岳现在正在做什么呢?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可越是走,就越是心痛难禁。最后,他索性出门,打算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孰料刚走出电梯,迎面就遇上了一个熟人。“涂容?”祝弃看到涂容时,可是稍微吓了一跳。不为别的,光看那露出来的尾巴,竟然秃了一块!再朝上一看,昨天还兴高采烈跟小朋友们玩耍吃零食的涂容,今天却无精打采,艳丽的脸庞上,竟然浮现着一层生无可恋的灰光。涂容恍惚地抬起脸,看清是祝弃,脸上迅速死灰复燃,露出遇到救星的惊喜神情。“求您救我!”涂容扑过去抓住祝弃的袖子,哀哀恳求道,“如果您不帮我,我的毛、我的毛就要全掉光了!”“我?”祝弃诧异地指着自己,“我怎么帮你?”“很简单。”涂容双眸闪着光,希冀而迫切地看向祝弃,“只需要您做一件事!”原来,每到夏季,便是狐狸一年中毛最少的时候。涂容一到夏天,便会躲进空调屋里呼呼大睡,减少日照时间,促进冬毛生长。今年原本也是这样,然而,涂容却震惊地发现,今年的毛,掉得比去年多!再这样掉下去,他就变成一只秃狐狸了!“真的不是因为你昨天吃了很多辣条的关系吗?”祝弃怀疑地看着他。“吃辣,不过是其中一个很小很小的原因。”涂容目光飘忽,尾巴却欢快地摆动起来。看样子,他昨天真的吃了不少辣味零食。顿了顿,涂容继续解释,为了研究掉毛之谜,他特意去了医院。“等等,医院可以解决你的问题?”祝弃好奇,“你的生理结构,跟人是一样的?”“我去的是宠物医院。你看,医生还卖了一堆宠物用器械给我。”涂容拍着身上背的深色挎包,不知为何,表情还有点骄傲——真不知道他到底在骄傲什么。总之,在听完涂容的症状描述后,医生很快判断,掉毛是因为运动量不足,宠物心情压抑所致。“这个医生还真是有点神呢,连我心情压抑都知道。”涂容怀念地说,“自从进了城,我就再也没办法自由自在地奔跑了。”“为什么?”“因为我是一只文明狐。而且,城市对一只无主的流浪狐狸来说,是很危险的。”涂容严肃地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红色项圈,双手递给祝弃,“所以,我请求您,遛我!”第120章 两处闲愁公寓楼下的花园里,祝弃牵着绳子,愣愣地看着涂容如一只脱缰的野狗,在草地上疯狂地打滚。一边打滚,还一边朝天大叫:“啊,舒服!”“哥哥,你家的狗狗是什么品种,好漂亮呀!”一名同样在遛狗的女孩经过一人一狐身边,看似观察涂容,实际则在偷偷瞧着祝弃。她手里牵着一只博美犬,小狗好奇地凑到涂容身边嗅了嗅,朝他友好地摇着尾巴。“呃,狐狸犬。”祝弃在考虑过后,看着涂容如此回答。涂容毫无反应。此时他的心中只有唯一一个崇高的目标,那就是在树荫下尽情打滚,让清甜的青草汁沾满皮毛。为了独霸这片最佳草地,他甚至用尾巴甩了甩那只妄图靠近的小狗,还想用爪子推开它。然而,这丝毫没有熄灭博美的热情,它吐着小舌头,欢快地扑到涂容的身上,想跟他一起玩耍。小狗纯洁的眼神似乎传递着什么只有动物才能领会的信息,涂容思考片刻,霸气四溢地摊开四肢:“好,如果你答应做我的小弟,我就允许你呆在我身边。”博美“汪”地一声,快乐地在涂容身边打起了滚。围观了全程的祝弃表示,涂容是他见过的最幼稚和无聊的狐狸。好歹也是成精的狐狸,这种普通的小型犬,见到他不该犬躯一震,夹起尾巴瑟瑟发抖吗?欢快地扑上去也就罢了,可能小狗的脑袋还想不到有妖精这种可怕的生物,但涂容你一个狐狸精,收博美做小弟,到底是怎么个想法?难道对妖精来说,这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情吗?这些疑问占据了祝弃的大脑,让他忍不住陷入沉思,乃至于忽视了博美主人频频投来的目光。博美主人的心中不免有几分失落,与此同时,同样失落的心情出现在了另一位女孩身上。祝语霖坐在景行园的珠帘亭中,透过桌上袅袅的茶烟,看向桌子对面的人。景行园是由一座旧时园林改造的私人会所,其内古色古香,楼台亭阁一应俱全,尤其此时正值盛夏,花繁草茂,翠竹落英,满园芬芳扑鼻,湖中有鱼戏绿波,出水芙蓉,硬生生在炎炎夏日辟出一份独有的清凉。而珠帘亭,则是其中最浪漫的一处所在。亭子似隔非隔,矗立湖心,看似简约古朴,却有着极为先进的空气系统,既能享受湖面徐徐而来的清新凉风,又能隔离湖中的蚊虫。远方是接天莲叶,近处则是珠光点点,波光荡漾之中,更添了几分暧昧的朦胧。亭子之内,一位韶华少女,一名英俊少年,简直美得如同画卷一般——如果不去听他们在说什么的话。“元岳哥哥,之前的事情,语霖不会怪你的。”祝语霖娇俏含羞地一笑,迷人的神情简直能酥倒人半边身子,“但是,作为补偿,你要表演法术给语霖看哦。”“咦,你为什么要自己说自己的名字?”元岳突然问,“这是你们这里特有的风俗么?”祝语霖神情一呆,片刻后缓缓摇头:“没有啦。哈哈,元岳哥哥真会开玩笑。”元岳大大松了口气,心有余悸道:“师兄教导过我要入乡随俗,我还以为我也要这样说话。不瞒你说,我还真学不来。”祝语霖又是顿了几秒,才关心地问:“纪先生怎么样了?他昨天的脸色就很不好,是不舒服么?” 第133章 涂容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祝弃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只有点憨,有点馋,又有点八卦的小狐狸,难道就要这样离开了吗?!“中暑了。”宠物医院的大夫在简单的检查后,迅速得出诊断结论,并娴熟地给他打了一针,“行了,把它放门口通风的那块,马上就好了。下一个!”一名抱着博美犬的女孩急急跑了进来:“大夫,它好像乱吃什么东西卡主了,麻烦您帮它取出来呀!”这女孩竟赫然是早上一起遛狗的那个,此时正一脸焦急。祝弃趁着给涂容通风的这段时间,好奇地想要知道小狗究竟吃了什么东西。大夫很快从博美犬的嘴巴里取出一个小纸团,女孩送了口气,正要去安抚小狗,可纸团展开后,所有人的反应都惊呆了。纸条上,用最醒目的方式与字体,写满了“救救我”这三个大字!第122章 纸团来源女孩被纸条上的字惊呆了,抱着小狗茫然无措,无意识地慢慢走出宠物医院。倒是凑过去偷看的祝弃率先反应了过来。“它在哪里吃到的?”祝弃问。身边冷不丁有人开口,女孩又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到祝弃,脸色缓和了一些,勉强笑了笑,朝前方不远处一指:“就是那里,便利店附近。”祝弃抬头看了看,便利店周围是一排门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不会是这附近。”祝弃沉吟,“没有高层建筑,也没有能藏匿人的空间……这下子麻烦了,万一纸团是从车上掉下来的,求救的人在哪里就不一定了。”女孩吃惊地睁大眼睛,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小声说:“也未必是有人求救吧,万一是恶作剧呢?”“如果是恶作剧,那就更要找了。”祝弃立刻来了精神,“随地乱丢垃圾,还敢耍我。对了,还把你的狗噎到了。对这种家伙,难道不应该赶快找出来揍一顿吗?!”“呃……”女孩哑口无言。这位小哥哥长得这样漂亮,心眼倒是够小的——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立马被她摁了回去。不对不对,明明是小哥哥人美心善,害怕那个“万一”呢!恶作剧也就罢了,如果是真的,那或许就能救人一条命啊!女孩对祝弃肃然起敬,连忙贡献出手中的博美:“让二月嗅一嗅,或许就能循着气味找到了呢!”“真的?”祝弃不信任地看向被主人捧起的小狗二月,将纸团朝它鼻子前放了放,“如果能找到人,你就立了大功,你的主人会给你买肉吃,明白了吗?”二月用黑黑的小鼻子嗅了嗅,吐出小舌头,讨好地摇起尾巴,那无辜可爱的神情,充分证明了它什么都没明白。女孩惭愧地放下了博美,祝弃有心把涂容也拎过来试一试,毕竟成了精的狐狸看起来再不聪明,也应该比小狗靠谱。然而,涂容依然半死不活地摊在那里,仿佛一条破旧的围巾,再想想这家伙是因为什么中暑的,祝弃便干脆地放弃了“涂容靠谱”这个完全不靠谱的想法。“事实证明,靠什么都不如靠自己啊。”祝弃感慨着,拿近纸条,突然发现女孩正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便问,“怎么?”“你……要自己闻纸条的味道?”女孩惊讶极了。祝弃沉默片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般来说,人不会跟狗比谁鼻子灵。因为人是有脑子的。”“啊?”女孩茫然。“脑子是个好东西,通过观察这个纸条,就可以判断它是被从什么地方撕下,不用跟狗一样用鼻子闻。”“可这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纸嘛!”女孩听出这家伙在嘲讽自己,立刻不服气地撇了撇嘴,“你有脑子,你能看出来?”“这张纸比一般的纸厚,边缘完整,是一整张。”祝弃摸着纸团的边缘,小心地将其展开。由于被大力揉搓过,又曾经被小狗咬过,这张纸上已经出现了一些**,除了分外醒目的“救救我”,边缘还有些污渍。“这能说明什么?”女孩皱眉。“这个尺寸,很像酒店的便签纸。”祝弃说着,双目则一直紧紧盯着纸条。女孩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不对,如果是酒店的纸,上面应该有酒店名和地址才对呀!”“没错。”祝弃嘴角扬起,得意一笑,将纸条举起。阳光下,能看到纸条上横七竖八的折痕,以及一个淡淡的、十分容易被人忽略的图样。“这是——”“南水金沙酒店。”祝弃说,“人应该就在那里了。”“那里好贵的……”女孩嘟囔,“亏你能认得出来。”祝弃不言语。他认不出来才奇怪,那就是他跟元岳之前住的酒店嘛!元岳还用了好多这样的便签纸来叠千纸鹤呢!南水金沙酒店距离这里并不算太远,女孩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家,祝弃说她帮不上忙,只会拖后腿,让她快些走。结果这女孩的倔强劲一上来,偏偏不走了,抱着博美气呼呼地看他。祝弃不以为意,涂容醒了之后就能照顾自己,放在宠物医院也不用操心,他便直接来到酒店,大摇大摆走进了门。就在不久之前,祝弃还在这里遇到李福和李袤,被吓得瑟瑟发抖。然而此时的他,则是一脸趾高气昂,就差把“我很嚣张”四个字写在脸上。女孩则望着酒店高高的楼层发愁:“这么多房间,该怎么找人?人家又不会随便让我们进去——”“我是隐机者的朋友,叫你们老大来。”祝弃对前台说完,就抱着胳膊,气定神闲地等待起来。第123章 及时赶到享受着女孩惊讶的目光,祝弃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前台却愣了愣:“不好意思,您说的……什么?”女孩的目光更加惊讶了,祝弃脸皮比较厚,在这种情况下依然镇定自若,冷静地点点头:“哦,你不知道,那算了!”他又大摇大摆走到一边。女孩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小声说:“人家好像不认识你。” 第135章 “我被人抓走,你就眼睁睁看着!”房间内,涂容浑身毛都炸了,气愤地朝祝弃大吼,“还喝着可乐!”“所以我不是又去把你捞出来了么。”祝弃理直气壮,一点也不心虚,声音比涂容还大,甚至还在嘲笑他,“还是个狐狸精呢!你怎么不自己变成人逃走?”涂容一愣,声音弱了下去,有些心虚,尾巴一晃一晃的:“我、我中暑……就忘记了嘛。”祝弃嗤笑:“哦,那你为什么中暑了呢?”涂容委屈极了,明明是祝弃把自己一个狐孤零零地抛弃在宠物医院里,自己跑去买冰镇可乐喝,怎么到了最后,感到愧疚的反而是自己呢?他的脑容量实在不大,蹲在地上歪着脑袋,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努力地想了好久,也没有想明白。糊弄住犯糊涂的涂容,祝弃暗暗松了口气。说实话,看到小狐狸被关在笼子里拉走的时候,他是真的感觉到了几分心虚。因此才赶紧想办法拦下车,将涂容营救出来。如今涂容已经安全,他随手揉了揉那光滑柔顺的皮毛,试探地问:“下次你想出去散步,还需要人遛吗?”涂容立刻警惕地竖起了耳朵,怀疑地打量着祝弃。见状,祝弃已经对他的答案不抱希望,目光黯淡下来,轻轻叹了口气。糟了,难道他很想遛我吗?涂容心里一动,偷偷观察祝弃。祝弃的长相自不必言,连涂容都觉得这家伙漂亮得过分。只是性格实在恶劣,涂容跟这家伙并不太熟,可就是这短暂的几次接触,已经让他充分认识到祝弃欺软怕硬、欺凌弱小、见财起意、随便遗弃狐狸等等的恶劣缺点——可就是这样又嚣张又坏心眼的一个人,露出伤感的神情时,竟然这样令人心疼。难怪隐机者会看上他,涂容暗道。祝弃这一叹气,让他心里突然出现了莫名其妙的负罪感,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很对不起祝弃一样,最后只好别别扭扭地说:“那你要是想遛我的话,可不许把我丢在宠物医院啦!”祝弃一喜,哈哈大笑地拍着他的脑袋:“只要你别中暑就好!哈哈哈,你打完针之后张嘴流口水的样子,我还拍了一张呢!你要不要看看?”涂容磨着牙:“不要!”祝弃却乐呵呵地要给他看,刚解锁屏幕,一通电话恰好打了进来。元岳?祝弃眼睛一亮,可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眼睛里那点亮光如漆黑夜里的火星,闪一闪就寂灭了。“汪大队长,有何贵干呀?”祝弃的腔调还是那样不正经,“那小姑娘怎么了?不会是你们抓错人了吧?”“还不是你提供的线索!”从汪自顺的声音听起来,他已经是焦头烂额。祝弃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人大哭大嚷的声音,不由大惊:“汪队,你那边怎么有女人哭啊?难道你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臭小子你说什么呢!”汪自顺中气十足地嚷嚷,“我是那种人吗?要是你嫂子知道,我还有命在这里跟你打电话?”祝弃想起汪自顺的妻子,不由打了个冷颤。汪自顺似乎是走进了另外一间屋子,女人的哭喊声一下子减弱了不少。再次严肃地训斥过祝弃让他不要胡说之后,他将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当时便衣进入酒店套房后,发现屋里有两个人。一名裸露上身的男子正将一名不断挣扎的女性按在床上,女性脸上还有鲜红的巴掌印。见到这样的场景,警方自然是当机立断,立刻对男子实施抓捕。然而,将人抓到派出所后,男子却对“强奸”的指控极力否认。据男子说,两人是相亲认识,今天约好一起来酒店开房,房间还是女方开的。从始至终,女方都没有表露出不情愿,直到上床的时候,才发了疯似的开始反抗。“我就是以为她当时犯病了,想按住她,怕她伤害到自己。”男子如此解释,“打她耳光是为了……对,为了让她清醒过来。”听到这里,祝弃忍不住插嘴:“汪队,您老人家的眼睛比狐狸还精——”说到这里,祝弃顿了顿,目光扫了一眼蹲在地上甩着尾巴玩的涂容,换了一种说法:“您的眼睛可是火眼金睛,会被这几句话糊弄住?”“问题不在这里。”汪自顺叹了口气,“那姑娘像是真受了刺激,来到派出所后一直一言不发。我们通知了她的家人,她妈一来,就开始闹着要打人。”“打那个男的?”祝弃推己及人,“唉,这大妈也太急了,怎么能在派出所动手呢?应该先——咳咳,我是说,打人是不对的。”汪自顺却道:“不,她要打的不是那个男的,而是她姑娘。”“啊?”饶是祝弃之前见惯各色人心,此时一时间却也无法反应过来,“为什么?”“情况有些复杂……”据汪自顺说,女孩的母亲来了之后,看到被关押的男子,听完情况的介绍,就开始哭天抢地自己命苦,还扑过去打自己的女儿,骂她丢人。警察再一问,原来男子确实是女孩的相亲对象,比她大了八岁,正是女孩母亲介绍的。而酒店的房间,也是女孩母亲用女孩的身份证预订。“这个当妈的,自己开好房,让那个男的去强奸自己的女儿?!”祝弃这下子是彻底愣住了,“男方很有钱么?这对她有什么好处?”“不,听她的意思,是一心为姑娘好。”汪自顺说。祝弃半晌没有说话,最后问:“那这还算强奸吗?你们不会把那男的放了吧?”“怎么不算?人证物证俱在,又被我们当场抓获。但那姑娘一直没有开口,被她妈领回去了。我是担心……”“行,我知道了。”祝弃当即表态,“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挂断电话,祝弃思忖片刻,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手机屏幕,眼珠转了几转,脸上便露出一个狐狸般狡猾而胸有成竹的微笑。一边的正牌狐狸还在歪着脑袋,茫然地看着他。“这次,说不定需要你帮忙。”祝弃抱起涂容,微微一笑。第125章 初步查看汪自顺没有将话挑明,但意思祝弃已经完全明白。作为警察,他有许多不能说的话,不能做的事,可身为骗子的祝弃却没有这个顾虑。他准备布一个局。布局的首要条件,就是收集信息。之前,元岳一个电话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所有信息,祝弃却是没有这样便利的条件。他随手扒拉着涂容柔顺的毛,在心里琢磨这次该用什么样的方法。祝弃在这方面经验不可谓不丰富,思索片刻,已经有了主意,抱着涂容出了门。刚走到楼下,心中猛地一痛,抬头一看,却是元岳迎面走来。这噬心蛊,居然还有这种功效。祝弃苦中作乐,脸上笑眯眯地凑了过去,先是围着元岳转了一圈,啧啧道:“某个人中午吃得不错呀。” 第137章 唐术萍静静地走到队伍末尾。再过一会儿,黄大仙的徒弟就会从门口走出,收走他们的礼物,再告诉他们进门的顺序。这个时候,一阵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从楼道传来,一个年轻人大摇大摆地走上二楼,粗着嗓门喊:“姓黄的,你在不在这里?!”这年轻人穿得邋里邋遢,脚上一双拖鞋,顶着一头乱发,脸上也是乱糟糟的胡子,几乎看不出长相,声音却很年轻。众人都以为他只是路过,不料,年轻人却是直接冲着他们走来。“姓黄的就住这里是吧?”年轻人自言自语地说着,上前一脚踹开了珠帘。“啊!”有人发出一声惊叫,因为不止一个人曾经亲眼目睹过擅自闯入者的下场,所有人都认为,年轻人马上就会跟之前所有人一样,浑身抽搐地倒在地上。——然而,珠帘被踢得噼啪乱响,年轻人却依旧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还从门框上方扯下来一根细细的金属线。“谁这么缺德啊,怎么弄根电线露在这里,也不怕人触电!”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截金属线丢在地上。没走进去几步,年轻人又退了出来。却原来是个膀大腰圆、四方脸的青年,正从门内走出,脸上皮笑肉不笑,双手抄在一起。唐术萍认识这个青年,他是黄大仙的徒弟,自称小黄。力气大得简直离奇,一巴掌能拍断一块砖,而且身体结实得邪门,一根钢管砸上去,钢管弯了,他的身体却完好无损。“敢问阁下仙乡何处?”小黄说得客气,语气却很冷,“与家师有何恩怨?”那年轻人一口唾沫就啐了上去:“呸,装什么大尾巴狼呢!你们这些骗子!”“骗子?”小黄虎目一瞪,转身进了屋,拿出两块板砖。“哎呦喂,难道你们要打人不成?没有天理啊,骗子当众打人啦!”年轻人立刻大声嚷嚷起来,那声音吵得连小黄都在皱眉。“我不知道阁下是哪条道上的,但想见我师父,必须过我这一关。”小黄掂了掂板砖,伸出左手,攥成全。右手这抡着突然猛地一发力,将板砖重重敲在自己的左臂上!啪!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只见板砖应声而断,可小黄的胳膊上,竟然连红肿都没有,一根汗毛也没有掉。“您也照着自己胳膊,来这么一下子。”小黄说,“不然,就不能见我师父。”“我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自己揍自己?”年轻人反问。小黄只是冷笑。或许是那鄙夷的神色令年轻人感到屈辱,又或许是这年轻人天生就傻到受不住激将,片刻后,他居然点点头,接过另外一块砖头,在自己胳膊上比划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高高举起砖头,然后——“你们这里为什么会正好有两块板砖?”年轻人歪了歪脑袋,无比真诚地询问,“不会就是为了今天来做表演的吧?”第127章 揭穿骗子此话一出,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十分微妙。小黄却不慌不忙,神色傲然:“家师正是算出今日有此风波,故让我先行准备,正是为了能劝退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子,消弭一场争端。若你知道好歹,就此退下!”年轻人眼珠一转,掂了掂手上的砖头:“哦,既然你的师父算出我来了,怎么就算不出,我打算把这砖头砸到你头上,把你砸个头破血流呢?”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都是一变,像唐术萍这些离得近的人赶忙朝后退了好几步,生怕这年轻人发起狂来乱丢砖头砸中自己。小黄更是连连怒吼,抬起双臂护住头部,绷紧身体。孰料片刻之后,只听到年轻人哈哈大笑:“哎哟,看来你师父没算到我是在开玩笑!”“你!”小黄勃然大怒,作势欲冲。年轻人却是懒洋洋地一笑,伸出手臂:“再说,你已经挨了一砖头,要是我就这样走了,岂不是更不知道好歹?我这个人向来讲究公平,看好了!”他沉声一喝,抄起砖头便狠狠砸下!众人忍不住发出惊呼。只见砖头砸下去,却是完好无损,而年轻人的手……——哗哗地流出了血!不是夸张,那鲜血冒得跟个泉眼一样。年轻人穿着一件长t恤,鲜血几乎是瞬间就浸透衣袖,顺着手臂滴到地上。唐术萍的腿立刻就软了。小黄的脸色也有些发白,看来他也从没见过这阵仗,说话都变结巴了:“你、你想怎么样?”然而年轻人丝毫不顾鲜血淋漓的胳膊,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还是笑嘻嘻的:“一人一下,很公平。如今,打也打了,可以让我进去了吧?”说着,他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鲜血四下飞溅。小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刚刚被溅上血迹的衣服,突然两眼一翻,魁梧身躯轰然倒地。年轻人反倒吓了一跳,捂着胳膊蹦跶上来问:“怎么回事?”小黄意识尚存,惨白着脸打着哆嗦:“我、我晕血……”年轻人不退反进,故意在小黄面前晃荡自己受伤的手臂,又假模假样地蹲**,假装要来搀扶。小黄用手撑着身体连连后退,那模样,简直像是要被恶霸强迫的无辜少女。唐术萍忍不住说:“你这小伙子,怎么这么过分啊?你——”年轻人不等她说完,从地上捡起了什么,拎着站直身体。唐术萍看清他手中拿的是刚才被小黄一胳膊砸断的砖头,又看看他血淋淋的胳膊,默默将原本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嗯?您想说什么?”年轻人却不依不饶,微笑着问她。唐术萍咽了口口水,忽然眼前一花,竟是那年轻人将半截砖头朝自己掷了过来!“啊——嗯?”砖头结结实实砸到身上,却一点也不痛,掉落在地,甚至还弹了一下,从中间断成两截。唐术萍茫然地睁着眼睛,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年轻人叱道:“骗子!”众人齐刷刷看向瘫软不起的小黄。小黄汗流浃背,他想开口叫人,可不知为什么,一个字都喊不出来。“你们都被骗啦!”年轻人从地上捡起另外半截砖头,用两根手指,就轻易地将之戳破,对众人说,“他们就是骗子!当年说是能给转桃花,骗了老子五万块钱,屁用没有!今天,可让我找到这里了!”唐术萍心中微微一惊,而就在这时,一道洪亮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第139章 “只是,唐云英既然不情愿,又为什么不离开家,住到学校里去呢?”祝弃仍有疑问。“昨天,我潜入了唐云英的梦境。”穆容道,“就在前不久,她的恋人跟她提了分手,她伤心之下跟随母亲回到家。今天她原本想回学校,却发现手机与证件都被母亲收了起来。”“所以,我早上用五鬼搬运法,已经将她需要的东西放在了她枕头边上。”元岳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她已经坐上返校的火车了。”整件事在祝弃睡觉的时候被完美解决,祝弃吃完了那个包子,用筷子夹起第二个,无聊地戳来戳去。“我一点忙都没有帮上。”事情解决得实在太快,他实在有点不习惯,“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叫着我一起?”元岳道:“这些天你总是睡不安稳,昨天睡得很香,我不舍得叫你起来。”回想起自己昨天为什么“睡得很香”,饶是以祝弃的脸皮之厚都不由得红了红,安静地继续吃起了包子。就在他以为这顿早餐将要在安宁的气氛中结束时,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元岳稍感意外,似是知道门外人的身份,接着就看向祝弃,面露难色。“喂,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会是在外面惹了什么风流债,让人家找上门来了吧?”祝弃随口揶揄一句,元岳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是祝语霖。”他低声道。祝弃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我之前告诉过她我的住址,但也说过,只有在情况极为危急时才能上门。”元岳连忙解释。祝弃只是不感兴趣地挥了挥手:“既然人家来了,说明情况紧急,你还是先去看看吧。”元岳开门迎接祝语霖,祝弃却没办法表现得那样大度,心神不宁地喝了口豆浆,还差点呛到自己。穆容穆易两人好像都对盘子上的花纹升起了浓厚的兴趣,一直低着头盯着盘子看,连大气都不敢喘。最终,就在祝弃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即将跑到会客厅瞅瞅那两人在做什么的时候,元岳一脸古怪地走了进来。“祝语霖人呢?”祝弃没听到大门开关的声音,而此时祝语霖又没有跟在元岳身后,这让他不由得暂时停止吃醋,率先发出这个疑问。“哦,她在沙发上哭。”元岳挠了挠脑袋,挨着祝弃坐下。“哈?”祝弃都来不及幸灾乐祸,“你弄的?”元岳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其实,是这样的……”原来,祝语霖气势汹汹上门,元岳本以为事情有变。结果打开门后,祝语霖一开口,却是提出了一个很奇怪的要求。“你绝对想不到。”元岳此时的表情还有几分诧异,“她居然是想拜托我,教训那个‘黄大仙’。”“什么?”不止是祝弃,穆容穆易都忍不住惊诧。祝弃更是进一步发问:“她也被那家伙骗过?”“不仅仅是‘黄大仙’,还包括那个在酒店里,差点强迫唐云英的男人。”元岳继续道。祝弃心中无端有了一个奇妙的猜想,倒吸一口气:“不会吧……”穆容穆易两人心思玲珑,也都有了猜测,一同看向元岳。元岳点头:“不错,唐云英曾经的恋人,正是祝语霖。”“那丫头?!”祝弃考虑到当事人就在客厅,还是适当压低了声音,但即便如此,话音中的惊讶仍旧十分明显,“就祝语霖那丫头,考得上大学?”“她说唐云英是她的学姐。”祝弃还是连连摇头,也不知道是觉得祝语霖骗人,还是不想承认她居然能考上这样好的大学。“那她们为什么分手?”元岳沉默片刻,道:“是那个‘我不能告诉你’的原因,我答应过她不说的。”“原来是这样。”祝弃明白了,“祝语霖因为某些元岳,被迫与唐云英分手,但心里却仍牵挂着她。结果出了这事,她就找你来帮忙报复。”别的不说,就祝语霖与唐云英的关系……怎么听起来有点既视感?祝弃原先一直觉得,自己与祝语霖,从上到下浑身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可今天听到她做出的选择,也不由感慨。大概,他们就是传说中异父异母的兄妹吧!“她说着说着,就哭了?”祝弃这个时候倒是颇为理解祝语霖,毕竟两人算是处境相同,他也挺想哭的。“不是。”元岳摇头,“我说了她两句,她就哭了。”第129章 陈年恩怨“哈?”祝弃微微坐直身体,“你说了什么把人家弄哭了?”“我就说,她这样做不对。”元岳茫然反问,“我说错了吗?”“你又不是她,怎么能知道人家做的是对是错?”“她说了跟你一样的话。”元岳若有所思。“那你怎么说的?”元岳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她让喜欢的人伤心了嘛。如果是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舍得让你伤心。”“呆小子。”祝弃好气又好笑,“她又不是你,你也说了,她有个十分棘手的原因。”元岳“咦”了一声,歪着脑袋看祝弃:“我以为你不喜欢她。”祝弃伸手将元岳的脑袋摆正,不许他继续卖萌:“我是对事不对人。她一个小姑娘,才成年没多久,能有什么办法。万一两个人继续下去,会伤害到唐云英呢?她离开她,或许是为了保护她。” 第141章 “好啊、好!”她睁大眼睛瞪着祝弃,“那你抢我男朋友的事情怎么说!”穆容穆易立刻将目光移向元岳,他们都知道隐机者是个如何可怕的醋坛子。元岳果然马上有了反应。“这是怎么回事?”元岳有几分迷惑,“你不是喜欢女的吗?怎么会有男朋友?”“那就是个小混混,看这丫头傻,想骗她钱的。”祝弃解释完,想到什么,恍然大悟对祝语霖说,“难怪你现在不交男朋友了,啧啧。”元岳犹豫了一下,最后可能是判断这人对自己毫无威胁,就“大度”地没有吃醋,只是眼巴巴瞅着祝弃。祝弃摸摸他的头,元岳便心满意足地对祝语霖道:“他这是在帮你,你应当领情。”祝语霖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嘴唇颤抖了半天,最后挤出一句:“我看错你了!从今以后,你不必帮我,我们说好的事情,一笔勾销!”“随便你。”祝弃无所谓地抱着胳膊,嘲道,“你是货真价实的祝家大小姐,哪里需要别人帮你?我还记得你说过,永远不会跟我这种垃圾说话。嘿,现在怎么样?”“那么久之前的一句话,你一个大男人,究竟要斤斤计较到什么时候?”祝语霖怒道。“就许你说,不许我记得?”祝弃笑着,然而这个笑容却与之前有些不同,竟令祝语霖浑身一冷。她后退了几步,再定睛看时,祝弃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坏笑,然而方才感受到的寒意却实实在在。哪怕祝弃几次三番地捉弄她、恶心她,都从未让她产生过这种恐惧,就好像继续靠近祝弃,会发生什么极为恐怖的事一样。最后,祝语霖狠狠瞪了祝弃一眼,愤愤地离开。祝弃没事人似的坐着,慢条斯理喝水。元岳正要询问他与祝语霖的关系,就见他站起身,摸着口袋说要出去买包烟。“马上就回来。”祝弃笑眯眯地出了门,脚下踩着拖鞋,身上只揣了一部手机。便利店就在楼下,来回用不了几分钟。元岳本想跟着一起去,可刚刚与祝语霖的会面,却让他觉得需要给祝弃一些空间。结合祝弃之前说过的身世,元岳已经能够勾勒出他大概的经历。尽管元岳明白这一切不是祝语霖的错,却依然对她产生了几分迁怒。元岳托着下巴,认真思索应该如何应对祝语霖的请求,转而又忍不住开始幻想。他近些日子看了不少狗血爱情剧,对当代影视剧作品中各种的俗套桥段简直烂熟于心。这些作品的熏陶让他不由产生了几分不切实际的期望。如果……他们两人的身份弄错了呢?祝语霖不是真正的祝家后人,祝弃才是。自己这样喜欢祝弃,正好破除了五年的寿命期限,他们岂不是还有漫长的时间相伴,直到彼此成为老头子的时候?自欺欺人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正在欺骗自己。元岳原本从没往这个方向考虑过,此时细细一想,顿时找出百八十条线索作为支撑,越想越觉得靠谱。“对呀,一定是这样!”元岳激动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高兴地宣布,“祝弃才是七窍玲珑心的主人!”穆容穆易闻言面面相觑,不过他们也对元岳的情况有所耳闻,很快便明白了元岳话中所指。“七窍玲珑心?”穆容也有些兴奋,那可是传说中的宝物,能亲眼目睹实属三生有幸。穆易也是恍然:“难怪幻术对祝哥不起作用!昔日比干正是因为七窍玲珑心,才看破了妲己的真身!”“哦,对对对,还有这事呢!”元岳十分高兴,“我差点忘记,多谢你提醒我。既然这样,那一定没错的了!”穆易一愣:“您……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断定的?”“天生能看破幻术的原因有很多。”元岳说,“可是祝弃心眼那样好,又聪明,又好看。也只有他有资格做七窍玲珑心的主人!”穆容穆易配合着笑了几声,心里都在想,别的也就罢了,心眼好……刚刚被气跑的祝语霖多半不会同意。“等他回来,我就要告诉他。”元岳迫不及待要与祝弃分享他的最新发现。然而,元岳等了又等,直到分针转了又转,时针悄然走过一格,祝弃并没有回来。第131章 祝弃感觉很冷。就像十六岁的他,费劲千辛万苦回到家,却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他不再是父亲的儿子,房间也被清空,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占据了他的位置。他被赶出门,茫然地走在路上。道路漫长而安静,远方的城市灯火通明,而身后的庄园同样光辉灿烂。唯有他一个人行走在孤寂的黑暗之中,脸颊被凉风一点点吹得冷透。一直走到路灯下,他抬起头,看到雪花在惨白灯光下乱糟糟地飞舞,道路染上白霜。他这才意识到,世界无比广袤,而他孑然一身。从此,他变成了祝弃。因为除了“祝家弃子”的身份,他并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更无从定义过去的人生。母亲真的是一个背叛者?自己真是一段婚外恋情的产物?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他真正的父亲又是谁呢?祝弃有无数个问题,他相信祝家有能力查清那人的身份,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三缄其口。祝弃尝试着寻找答案,最终找到的唯一线索,正是李福。李福……即便在昏迷中,他依然打了个激灵。突然感觉手腕传来一阵锐痛,他倒抽口气,冰冷的空气灌满肺部,令他逐渐清醒过来。身体在微微晃动着,身下的震颤传来,时不时的颠簸让他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很可能是一辆正在行驶的汽车。记忆逐渐回笼,祝弃想起自己出门后发生的事情。虽然表现得十分轻松,事实上,祝语霖的到来对他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祝语霖之前交往过男友——虽然那人如他所说,就是一个心怀歹意的小人——而元岳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完美伴侣,有谁能忍住不喜欢他呢?所以,祝弃打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祝语霖会喜欢同性的情况。如今事态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他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找祝语霖问一问。可偏偏祝语霖躲着他,两人一个追一个躲,正气喘吁吁地斗智斗勇,不提防跑到了人烟稀少的小巷,随即便突然被人袭击,就此失去了意识。是什么人下的手?有什么目的?祝弃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双手被绑缚在身后。他尽量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假装仍在沉睡,大脑则飞速地运转。然而,不等他得出结论,一个令他浑身汗毛倒竖的声音便告诉了他答案——“既然醒了,就起来吧。”那个声音不徐不疾,却带着几分阴森,“再学小孩子赖床,我也可以让你一直睡下去。” 第143章 祝弃感觉祝语霖的裙子实在太小,估计自己穿不上,只得遗憾地放弃,不过嘴上便宜不能少,就恶狠狠地吓唬道:“再废话,我把你衣服脱下来塞你嘴里!”祝语霖此时终于意识到,自己处于绝对劣势,便冷冷一哼,依然维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冷笑道:“你给我等着!”祝弃都无奈了。他已经将车厢仔细检查过一遍,此时索性在祝语霖面前盘腿一坐,半是好奇半是佩服地问:“大小姐,你这样的性格,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的啊?”祝语霖气得直哼哼:“我怎么了?你也不想想你自己干过什么,难道还能指望我对你好声好气?”“谁让你骂我。”祝弃不以为然。“小心眼!就你这样的性格,怎么好意思说我?”两人话不投机,相看两厌,几乎是同时撇过头去,异口同声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唯一有点不同的是,祝语霖哼完,还打了个喷嚏。祝弃就像没听见一样,抬头望天,若有所思。祝语霖没有他这么好的定力,一连又打了好几个喷嚏,哆哆嗦嗦地蜷缩在地上,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安静地趴了一会儿,眼圈慢慢红了。“哇,不是吧,你哭啦?”祝语霖的眼泪还没流出来,就听到祝弃兴高采烈的声音。她一瞪眼,又把眼泪憋了回去,怒气冲冲道:“我是想到万一……跟你这家伙冻死在一起,那我也太可怜了!”“这你倒是不用担心。”祝弃的语气十分肯定。祝语霖心中一动,仿佛看到得救的曙光:“为什么?”祝弃竖起大拇指,朝车厢一指:“这里是密封的啊大小姐,不用等到冻死,咱们就憋死啦!”“怎么可能呢?”祝语霖睁大眼睛,望着车厢,“这里这么大,而且,刚才那个老头不是说有九个小时……”“他说你就信啊?”祝弃翻了个白眼,“我给你算算,这个车厢长6米,宽和高都是2米,一个成年人每次呼吸空气量大约500毫升,每分钟呼吸10到20次,取个吉利数,算16次吧,一天需要吸入的空气量就是12立方米——”“这不是正好吗?”祝语霖连忙说,“正好能够我们撑一天。”“哇,你还是大学生呢!入学名额是买的吧?”祝弃撇嘴,“你吸进去的是氧气,呼出来的可是二氧化碳。氧气占空气的21%,等含氧量下降到10%,咱俩就会因为脑缺氧变成傻子了!不过这样也好,不用清醒着被活活憋死。”祝语霖大吃一惊,急忙开始计算。然而算了半天,没算出来,只好不耻下问:“我们还有多少时间?”祝弃想了想:“嗯,大概还有六个小时吧。”其实两人的时间远远没有六个小时那么多,但他担心说出实情后,祝语霖因为恐惧而加快氧气的消耗。好在祝语霖这丫头数学确实学得不太好,听他这样说,就放下心来。刚想深吸口气,想到现在氧气珍贵,就小口地喘着气,力求坚持的时间能更久一些。几分钟后,她问:“现在过了多久了?”祝弃低头看了看手腕,随口道:“一分钟。”祝语霖质疑:“怎么才过了这么短的时间?不对,你不是没戴表吗?”“你也知道我没戴表,还问个毛线。”祝语霖气得又想嚷嚷,但转念一想,便柔声细气道:“混蛋,你去死吧。”祝弃打了个哆嗦,纯粹是被恶心的。他发现,祝语霖用这种语气说话,比那种恶狠狠的嚷嚷还要有杀伤力一百倍。他离祝语霖远了一些,靠在车厢门边上,像是变成了一株植物——祝弃倒是真想变成一株植物,毕竟植物可以进行光合作用,他们却只能进行呼吸作用。疑虑沉甸甸地压在祝弃心头。虽然不知道之前昏迷了多久,但以元岳的本领,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出现?即便是他人还没有到,但使用“神游”,可以无视物理空间的距离。答案呼之欲出——李福招纳了一批玄学人士,在这里面,或许有人懂得克制“神游”的办法。远水解不了近渴,祝弃知道,这一次真的只能靠自己了。他握紧手中的东西,坚硬的质感带着丝丝凉意,却又像在发烫,灼痛了他的掌心。第133章 报应不爽冷藏车的车厢密闭性能优良,唯一的出口紧紧关着,被从外部锁死。车厢内一片安静,像是被从整个世界中分割出去,变成一座孤岛。孤岛中的两名囚徒都在沉默,他们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竞赛,谁先开口,就像是落了下风。最终,祝语霖稍逊一筹,沉不住气地开了口:“喂,你喘气慢一些,不要把氧气都抢走了。”祝弃故意深呼吸。他本以为祝语霖也会与他争抢氧气,孰料祝语霖只是瞪了他一眼,保持沉默,别开了目光。“喂,你怎么突然转性了?”祝弃忍不住问,“是不是没力气了?你不会快死了吧?”祝语霖闷闷地咳嗽了一声,她确实已经有气无力,但被祝弃这么一说,是个人都能生出气,立时昂起脑袋:“你胡说什么?我一定能活下去,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呢!”祝弃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噗嗤”笑出了声。祝语霖恼羞成怒:“你少看不起人。那个把我关起来的李老头子,终于让我抓住了把柄。这次只要我不死,他一定会被抓进去。”祝弃一愣,猛然意识到什么:“你拿到了什么证据?”祝语霖警惕道:“你想干什么?我才不会告诉你。”祝语霖为什么要对付李福,祝弃可以猜出一二。因为他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为了同样的目的。但是,祝语霖手中能拿到什么证据,他却有些拿不准。他在李福手底下混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都不敢说有什么进展。要是祝语霖这丫头一上来就拿到重要证据,自己这脸往哪里搁?祝弃摇摇头,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咳嗽总是具有很强的传染性,祝语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张小脸被冻得煞白,此时又咳得通红。“哇,你还行不行,快不行的时候说一声啊。”祝弃道,“我好离你远点。”“你才不行。”祝语霖怒。 第145章 纪观其将骨刃交付的时候,曾经说过使用的方法。祝弃知道这玩意不一般,就将它贴身收藏。也亏得他藏得好,没有被人搜去,方才正是借助锋利的骨刃,才割断了束缚的绳索。祝弃用拇指与食指紧紧捏住骨刃,趴在地上,小心地试探着自己需要用多大的力道。刀刃固然锋利,但毕竟不是钢铁制成,一旦用力过猛,很可能会来个“一刀两断”。他估量了一下,正想动手,突然耳边传来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这是个好机会。”“哈?”祝弃扭过头,看向地上的祝语霖。车厢内的灯光依然明灭不定,祝语霖紧闭双眼,睫毛在惨白的脸蛋上投下一片阴影。说话的人不是她……又是谁?祝弃疑心自己是因为缺氧开始产生幻觉,晃了晃脑袋,继续趴在那里比划。“挖出她的心,就能实现你的愿望。”这一次的声音更加清楚,震动着祝弃的耳膜。他抿住双唇,忽然发现这个提议不是一般的诱人。梦境中自称“混沌”的斗笠人曾经说过,用这枚骨刃挖出祝语霖的心吞服,祝弃便能拥有七窍玲珑心。元岳将不再受到寿命限制,而他也不必与元岳分开。这对他俩来说,绝对是最好的结局。而付出的代价……“祝语霖想害你,之所以没有成功,不是因为她本性善良,而是因为你运气好。”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低沉缓和,像是从祝弃的心底里发出。“如果她成功,你会变成什么样?当初若不是她从中作梗,你又怎么会沦落街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会遭遇什么,你真的相信她的辩解?”祝弃沉默,那个声音却紧追不舍,问出了祝弃最担心的事:“这样的人,你真的放心将元岳交到她的手上?”祝弃怎么会放心?岂止不放心,更不甘心。祝语霖外貌甜美,举止娇憨,祝弃却知道她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没脑子。至少,从她进入祝家的第一天起,就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怎么做。也因此,哪怕祝弃事实上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哪怕对祝弃并没有什么恶感,她也一样会选择赶尽杀绝。要是有一天,元岳成为她的绊脚石,她又会怎样做?噬心蛊转移给祝语霖的情感,能在她的决定中发挥多大的用处?这一切都是未知数。最保险的办法已经摆在眼前,然而,祝弃从未想过杀人。“她已经受了重伤,在缺少救援、缺乏氧气的情况下,不治身亡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结果?”祝弃久久凝视着祝语霖,舔了舔唇。她的情况看起来确实不妙,离死亡也只有一线之隔。“七窍玲珑心只能从活人身上取得,一旦人死去,便会就此消失。时间不多,要来不及了!”祝弃被那声音催促得浑身一个激灵。恰巧此时祝语霖一口气没喘上来,祝弃脸色大变地扑了过去,却见祝语霖恢复了断断续续的呼吸。只是情况没有好转,或许在下一秒就会撒手人寰。“你做出决定了吗?”第135章 抉择之时祝弃握紧手中的刀。因为犹豫了太久,冰冷的刀柄已经被掌心焐热,握起来十分舒适顺手。祝语霖的胸脯在微微起伏,细嫩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黯淡的光泽,生命正从这具年轻的身躯中飞快地流逝。只要将刀插入她的胸膛,一切痛苦将就此停止。这个动作轻而易举,不会比用奶油刀切奶油更费力气。祝弃握着刀悬在祝语霖心口上方,比划了一下。只是,若元岳知道自己杀了人,会很失望吧……“他不会知道。”声音适时地响起,善解人意地为祝弃打消后顾之忧,“纪观其教给过你方法,用这柄刀剖开心口,不会流血,不会留疤,没有任何痕迹。”对了。祝弃想起来,纪观其当时确实是这样说的。“任何人检查她的尸体,都不会发现端倪。”那个声音继续说着,语气越来越轻松,“是上天注定要成全你,祝语霖合该死在这里。”祝弃眨了眨眼。是啊,或许正是上天注定,因果循环,不然,怎么偏偏会有这样合适的好机会?反正祝语霖已经活不了多久,用她的一条命,换自己喜欢的人,这简直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换成任何一个人,都能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祝弃想着,深吸口气,骨刃寒光一闪,斩向他的目标。“找到了。”元岳睁开眼睛,目光沉静如幽深古井。穆容与穆易都暗暗称奇。发现祝弃不见之后,两人又是惊慌又是愤怒,本以为按照元岳对祝弃的重视,反应会更加明显,甚至方寸大乱。不料,元岳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十分冷静。这份冷静甚至让人感到恐怖,就像凝视着凝结成冰的湖面,表面看上去澄澈透明,然而在纯净无暇的冰盖之下,却潜藏着黑暗到令人战栗的深渊。“是什么人带走了祝哥?”穆易鼓起勇气问。在心里,他已经为对方未来的遭遇、不,余下的生命画上了句号。“我不知道。”元岳说,“我看不清他们的脸。”穆易一怔,与穆容一同睁大了眼睛,两人已经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有术士公然与隐机者为敌!这与术士之间的切磋,甚至暗算都不同,在明知道元岳身份的情况下,居然有人直接对他身边的人下手。 第147章 元岳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纪观其却感觉到,他此时有些生气。“祝弃不是这样的人。”元岳闷声道。“他那样的人,实在太多了。”纪观其笑道,“年少时遭遇挫折,便一蹶不振,不思进取。用稀薄的善念助人,不过是为将自己与周围人区别开来的手段,保持自欺欺人的优越感罢了。比他更加强大、助人不求回报的人我见过不少,可他们……却无一能逃过混沌的蛊惑。”“师兄错了。”元岳字字清晰,“师兄小看了他,也小看了我。”他不擅长口舌之争,但是祝弃的好,他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祝弃没有住在山上,他见过很多人,知道人能坏成什么样,也知道坏人可以过得多好,却依然是他自己。就像池塘里的荷叶,脏东西沾不到上面,越是狂风骤雨,便冲刷得愈发干净。”元岳道,“他的强大之处不在于外物,正在于内心。”纪观其听得一愣,半晌后笑道:“瞧你这呆小子,说的都是什么话。”“我说得不好,他做得很好。”元岳道,“混沌无法打败祝弃,没有任何人能真正打败他。”“未必。”纪观其幽幽叹道,“如果换成是你呢?”“祝弃。”元岳的声音在幽暗的车厢中响起。祝弃动作一顿,侧耳倾听,惊喜道:“元小呆,你终于来啦!”他此时正趴在车厢壁边,费劲地试图用手中薄薄的骨刃去捅那细细的缝隙。因为缺氧与高温,他的额头已经布满汗水,面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车厢中央,祝语霖静静地躺着,胸膛微弱地起伏,脑袋上流血的地方被祝弃用一块布包扎住,血流得缓了一些。“快快快,这丫头要嗝屁了,我可不想跟死人呆在一起,你快点找人把我们弄出去。”祝弃急急地说。“嗯,不要担心。”元岳的声音跟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已经让人往这里来了。”祝弃笑道:“那我就安心了。看在你这次救驾有功,就不追究你速度太慢的错啦!”“可是……”元岳的声音低沉沉的,在憋闷的车厢中发出不真切的回响,“他们过来还需要一些时间。这里的氧气,不够两个人的。”第137章 破绽百出时间无声流动,狭小昏暗的车厢内,气温正不断上升,代替了分秒滴答,却愈发紧迫。祝弃蹲在原地,像是僵住了。“你们两个人里,只能活一个。”元岳的声音很轻,落在祝弃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不然,你们两个都……”他说得没错。祝弃长长呼出口气。其实不用提醒,他也已经因自己愈发艰难的呼吸而有所预感,留给他考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如果不能及时做出选择,唯一的结果,就是两人全部窒息死去。然而,祝弃却置若罔闻,好像完全不在意,用骨刃敲了敲那条缝隙,笑道:“小呆,你帮我看看,如果捅穿了这里,空气能不能进来?”“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元岳低低地说,“祝弃,我喜欢你。无论你做出什么,无论你选择什么。”“无论我做出什么。”祝弃细细咀嚼着这句话,啧了一声,往车厢壁上一靠,似笑非笑朝着祝语霖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哪怕我为了活下去,把这丫头杀了?”“曾经,我以为自己与他人不同。可遇到你之后,我才知道,我只是个凡人。”元岳的语调里有一丝苦涩的自嘲,却更显温柔甜蜜,“原来我也有私心。祝弃,我只想让你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至于其他人,我顾不得了。”祝弃眨了眨眼,干巴巴道:“哇。”元岳柔声说:“这不是你的错,归根结底,是命运弄人。”“是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祝弃懒洋洋地笑了,“现在不仅仅是老天的意思,既然你也这样说,这丫头真的死定了。”“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元岳声音温柔如水,安静地流淌着,包裹住祝弃的心神。“我明白了。”祝弃点点头,反握住手中骨刃。然而,他没有走向祝语霖,却是猛然回身,一刀戳进车厢壁的缝隙——“咔哒。”骨刃应声碎裂!“你怎么——”元岳大吃一惊,焦急道,“祝弃,时间不多了!”祝弃却没有理他,而是趴低身体,凑在缝隙边凝神细听。“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放弃。”元岳劝道,“可但凡有其他办法,我也不会……现在还来得及,祝语霖本也活不了多久,只需要扼住她的咽喉,她很快就能毫无痛苦地死去。”见祝弃不为所动,元岳似是想起什么,又说:“祝语霖的死,我一力承担。没有任何人能怪到你身上,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祝弃低低地笑出了声。“你不信?”元岳微讶。“哈哈哈!”祝弃越笑得越来越厉害,险些笑出眼泪,最后,他揉着笑痛的肚子,有气无力道,“哈哈,你可真会说话,所有道理都被你讲了。按照流程,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感动至极,为你鼓鼓掌?”说着,他果真装模作样鼓了两下掌,可其中的鄙夷与嘲讽之意却是一览无遗。元岳怔住了,被祝弃的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哈哈哈,不得不说,用元岳那小呆瓜的声音说出这种话,还真是有意思。”祝弃轻佻地摸了摸下巴,吹了声口哨,“喂,你叫声好哥哥给我听听,指不定我一高兴,就把这丫头掐死了呢!”“你……”“我什么我?”祝弃抱着双臂,不耐烦道,“你到底叫不叫啊?”“祝弃,你对我失望了么?”元岳苦笑,“你发现我也有弱点,也是个普通人,所以不再爱我了?”祝弃做了个恶心要吐的表情:“呸,真不要脸!元岳可说不出你这样的话来!”元岳闻言一顿。“喂,你不会真以为,用他的声音,就能变成他吧?”祝弃嘲道,“看不起谁呢?你也配!” 第149章 “怎么了?!”王建和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脑袋撞到车顶,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祝弃却怔住了。他的手依然按在心口上,可是那里……不疼了。怎么会这样?祝弃本来已经习惯了时时刻刻的疼痛,猛然消失了,居然还有几分不习惯,好像丢失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一样,甚至有几分怅然。难道刚才出车祸的时候,把蛊虫不小心撞死了?祝弃心里不禁埋怨纪观其给的东西不靠谱,这玩意还整个假冒伪劣。他自己都没被撞死,蛊虫反而这样娇弱。同时又想,祝语霖的心是没戏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找出一个。元岳那么好的人,除了祝语霖那个没眼光的蠢丫头,又有谁能忍不住不爱上他呢?这几天一想到元岳就心痛,如今不痛了,祝弃就忍不住想要多想一会儿。可转念一想,就在这几天,自己又有哪一分钟没想过他?这些念头固然无人探知,祝弃却也觉得羞赧。原本还不觉得,有了蛊虫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是这样一个肉麻而又黏人的家伙。车辆减缓速度,停在路边。祝弃察觉之后,便朝窗外看。远处只有一片蓝海碧空,几只海鸥在半空盘旋不定,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为什么要突然停下?正要发问,车门突然被一把拉开。祝弃见到来人,眼睛一亮,正要开口,就被拥入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第139章 海边谈心海风习习,沙滩上有两个并排而行的人影。其余人都已经离开,只留下祝弃与元岳两人在海边。方才元岳不发一言,抱住祝弃良久。反倒把祝弃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小子给吓懵了。然而接触到对方的双眼,他却从读出了更加复杂的意味。“我有些话,想在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说。”元岳说完,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安排其他人离开,接着就拉着祝弃的手,带他来到这片海边。“喂,要说点什么?”祝弃斜乜元岳坏笑,弯下腰用没受伤的手抓了一把沙子,坏兮兮地作势要洒到对方身上,“这里荒郊野岭的,就咱们两个……啧啧,看不出来,你还好这口呢?”元岳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只是点头:“这里没有别人了。”祝弃左右看了看,果然四下无人,很适合干一些坏事,老脸一红,回答得倒很干脆:“成啊,来吧!”“抱歉。”元岳看着祝弃,只说出了短短两个字,神情却是那样悲伤。祝弃怔住了。他第一反应是很想发脾气,质问元岳为什么道歉。元岳一直那么好那么好,凡事都无可挑剔,凭什么要给自己这种人道歉?尖锐的痛楚突然而至,熟悉又无比陌生地啃噬着他的心脏。奇怪,怎么一下子就疼成这样……噬心蛊那么厉害,之前搞得他那么疼,却居然比不过此时,比不过“元岳在伤心”这个事实瞬间带来的冲击。“怎么回事?”祝弃勉强拉扯嘴角,试图做出一个游刃有余的微笑,他甚至还故作轻松地上前摸摸元岳的额头,嘲弄道,“呆小子,发烧把脑袋弄糊涂了吧?嘿,本来就呆,这可怎么办?”元岳抓住他的手,无比温柔地牵在掌心,好像在对待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哪怕这只手脏兮兮的,沾着凝固的血污,手心还有刚才掬起的沙粒。祝弃一下子就忘记了所有的事情,恨不得赶紧抽回手在大海里洗洗。然后便听到元岳说:“我让你受苦了。”“嗨,原来是这事。”祝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怎么能怪你,要怪就怪祝语霖那死丫头连累我,你做得很好啦。嘿嘿,不愧是隐机者,大英雄哈。随随便便就能指挥得动这么多人,一眨眼就救出我了。”元岳沉默不语,只是更紧地握住祝弃的手。祝弃可看不得他黯然神伤,又道:“不许自责,不许道歉听到没有。你这小子都这么厉害了,还要责备自己不够厉害,到底让不让别人活了。”元岳摇摇头。祝弃见他突然变成了一个闷葫芦,不禁好气又好笑,眼珠一转,不怀好意道:“怎么变哑巴了。哦,我明白了,是不是要人亲亲才能好那种?”元岳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他将祝弃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扑通、扑通。”年轻的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炽热到几乎烫伤祝弃的手指。“唔,跳得挺快嘛。小伙子年纪轻轻,血气方刚是正常的,只是需要合理地纾解一下。嗯,我看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具备,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嘿嘿。”祝弃坏笑着胡说八道,然而察觉到元岳愈发痛苦的神情,他心中一颤,猛地有了一个十足可怕的猜想。“操,你干什么了?!”祝弃的声音急得几乎变了调。他紧紧抓住元岳的衣领,双目圆睁,似乎下一秒就要狠狠给他一拳。然而,最终祝弃也没舍得。正巧一只小螃蟹路过两人脚边向着大海奔跑,祝弃飞起一脚就给踹海里去了。踹飞螃蟹之后,祝弃怒气散了几分,咬着牙问:“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知道蛊虫的事情了?是不是用了什么办法,把那玩意弄到你身上去了?!”“我只是转移了你身上的疼痛。”元岳承认了祝弃的猜想,“我不懂这种蛊虫的解法,还要去找姜半夏帮忙。”“你、你——你个笨蛋白痴小呆瓜!”祝弃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骂他,气得脑袋冒烟,又心疼得不行。他可算知道元岳为什么表情这么难过了,噬心蛊那么疼,搁谁身上能笑出来啊!“别废话了,咱们快点去找姜半夏。你联系她了么?我这就给她打电话。”祝弃语无伦次,只要一想到元岳此刻生受的煎熬,他就一刻都不能忍耐。元岳却执拗地站在原地,拉着他不放。“闹什么小孩子脾气。”祝弃哄他,“乖,先把蛊虫解了,别的慢慢说。”“你煎熬了那么多天,难道我连两小时都忍不了么?” 第151章 正想着,忽听祝弃说:“其实长命百岁也没什么好,我可不愿意让你看到我变成糟老头子的样子。这样也不错,咱们俩人在一起,多一日便有多一日的快活,管它以后会怎么样呢。”元岳笑了:“我也正是这样想。”兜兜转转,两人口中说的仍是初时的意思。只是其中所含的意蕴,却与当日大不相同。“你这呆小子,刚才还哭呢!你会想什么,一定是听了我的话才这样说。”祝弃取笑。“我总是说不过你。”元岳道。祝弃得意洋洋:“那当然——”话音未落,已然归于宁静。却是元岳凑过来,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阳光融融,海风阵阵,远处碧海微涛,金光粼粼。“你说的对……”两唇微分,元岳喃喃道,“多一日,便有多一日的快活。”第141章 潮起潮落涨潮时分,海上起风了。天色转暗,海面上柔柔的金波荡漾,碎金沉浮明灭不定,仿佛摇曳的烛火,那样脆弱,又那样美丽,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怜惜。然而渐渐地,风变得越来越急,波浪也愈发汹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绵不断。泛白的浪花在海面上嬉戏打闹,浪花推着浪花,波涛拥着波涛,带着急促的韵律,“啪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哗!”惊涛拍岸,涛声如雷,霎时浪头如雪,激射而出。倏忽间,风悄悄地变小了,浪涛变得温柔,轻轻地、细细地舔舐着细密的沙滩,平缓着方才情热时的激烈。夕阳只露出半边脸在海面上,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兀自烧红了脸,让半个天空都染上绚烂的红霞。元岳扶祝弃起身,弯腰为他拂去身上沾的沙粒。夏天的傍晚暑气未散,细密绵软的沙子上,依然残留着太阳的余温。两个人都汗津津的,哪怕在暮色掩映下,也能看到双颊尚未退却的红晕。祝弃看元岳弯着腰,就不老实地伸手去捏他的耳垂。元岳没有躲,只是低低笑了两声,温柔地扣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啧啧,元小呆,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呀?”祝弃歪着脑袋,明知故问地装傻,脸上的表情却像一只刚刚偷到鸡的狐狸,“嘿,以后我可不敢叫你元小呆了,你长大啦。”元岳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脸红了半晌,才低声说:“你也是。”“我么,我本来就是个大人了。”祝弃得意洋洋地回味良久,又按捺不住激动,用胳膊肘捅了捅元岳,“我是不是很厉害?”“唔……”“哎呀,你在犹豫什么,难道你刚才不爽么?”祝弃睁大了眼睛,有些失落,“原来你不舒服啊。”“当然是很舒服的。”元岳赶紧说,“我以前只是从书上看过,今天才知道,这比书上写的还要舒服快乐一百倍、不对,一千一万倍。”祝弃一下子转忧为喜,眉开眼笑道:“我就说嘛,你现在心口疼着,还能那么厉害,把我搞得乱七八糟,肯定是舒服的!”元岳听祝弃夸自己“厉害”,忍不住傻笑。想再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觉一颗心疼得要裂成好几瓣,然而又是说不出的快活,最后只是依旧看着祝弃傻笑。“呆小子。”祝弃轻轻嘟囔了一句,不轻不重捶了元岳肩膀一下,“怎么就这么急,也不快点去解蛊。行了行了,咱们这就回去。”“我不怕疼。”元岳说,“我只是怕不能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你说了好多遍啦!”祝弃顾左右而言他,掏出手机道,“不知道这里能不能打到车。”“我确实很任性。”元岳又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可我还是要你喜欢我,哪怕知道你以后会伤心,我也不会放手。”祝弃抬手摸摸元岳的脑袋,直视他的眼睛。“我知道。”祝弃说,语气里有几分少有的郑重。“师兄常教导我不能大喜大悲。”元岳继续道,“可是面对你,无论悲喜,我都很难控制。祝弃,祝弃,我——”“打住。”元岳一顿。“接下来的话,等蛊解开再说!”祝弃不容分说地拉起元岳的手,“我可不要等以后回忆起今天,最后的印象是你疼晕过去。”祝弃所担心的叫不到车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元岳一个电话就解决了问题。不多时,一辆汽车驶来,停在路边。车门打开,走出来的人是纪泽。“请上车。”纪泽面无表情为两人打开车门。元岳问:“我师兄呢?”纪泽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他需要休养几天。”元岳“哦”了一声,先把祝弃扶进车,自己坐进去,又问:“他什么时候能见我?”纪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元岳坦荡地回望。纪泽果不其然败下阵来,别开脑袋,有几分别扭地说:“不知道。”“开车的时候要看着前面。”元岳语重心长。纪泽嘴角抽了抽,端正坐姿,这才发动汽车。祝弃察觉气氛有异,扯扯元岳的袖子,小声问:“你师兄怎么了?你不会因为蛊虫的事情,跟你师兄吵架了吧?他也是为了你好。”前面开车的纪泽忍不住插嘴:“就是。”“小心看路。”元岳再次强调,安全意识十分良好。他想了想,才对祝弃说:“我跟师兄之间有些分歧,不碍事的。只是既然师兄身体不好,我们就只能去找姜半夏了。”祝弃先前还没懂元岳为什么要再重复一遍两人的打算,听到重重的“姜半夏”三字,这才终于意识到:元岳这是吃醋呢! 第153章 元岳看了看祝弃,才轻轻打开,取出里面的吊坠,低头看着上面的三个字,轻声念了出来:“祝琳琅。”“嘿。”祝弃挠挠耳朵,脸有些红,“这名字真肉麻。”“很好听。”元岳说着又念了一遍,眼睛亮晶晶的,“祝琳琅。圆月皎皎,珠玉琳琅。果然是你,我就知道。”说到这里,他才想起自己救出祝弃太过激动,还没来得及告知那个令人振奋的猜测,连忙道:“跟我定下娃娃亲的是不是你?你才是拥有七窍玲珑心的人!”祝弃却苦笑着摇摇头:“你想多啦!我顶多有颗黑心,真正能救你的还是祝语霖。”“你才是能救我的人。”元岳并不信,“我一见到你,就那么开心喜悦。可我见到祝语霖,只觉得她吵闹。”“她才是祝家的孩子。”祝弃覆上元岳的手,轻轻摩挲吊坠上的文字,“我的名字是我妈起的,她是个很美的女人。祝先生——就是祝语霖的父亲,与她一见钟情。他们两个人身份悬殊,当时遇到了不少困难,不过他们都很坚定。”“然后他们排除万难在一起,有了你?”看过不少电视剧的元岳马上接道。“我原先也是这样以为的。”祝弃出神地想了一会儿,“但当外部的困难消失之后,他们两人之间,随即出现了问题。”一对年轻的爱侣可以对抗全世界,爱火正炽的时候,所有的苦难与阻碍也不过是助燃的柴火,但当所有的困难都被燃烧殆尽,他们的爱情之火却慢慢变得难以为继。可是,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他们为了彼此已经对抗过全世界,又怎么能在胜利的终点——婚姻面前逃走?他们依然结了婚。“我记事以来,就觉得我妈跟祝先生之间很客气,一直到我妈因病去世。”祝弃回忆着,“祝先生不太喜欢我,现在想来,他当时可能就有点预感了——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元岳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抱住祝弃。“我早就没事了。”祝弃嘴上这样说着,却没有挣脱,任凭元岳抱着,继续道,“我也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更不知道我妈是什么时候……但亲子鉴定书的结果千真万确。“我记得小时候,她身体还好,有一次我坐在她身边吃杨梅。那杨梅酸酸甜甜,我吃了好多好多,后来突然间,牙齿酸倒了,疼得我直哭。她哄我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祝弃深吸了口气:“她说,喜欢任何东西,都要留点余地,不然就会疼的。我那个时候只知道她怪我贪吃,现在想想,她可能是在说她自己——可她喜欢的人又究竟是谁?我妈走得太早了,很多事情,已经再也没有答案。”直到今天,祝弃也不能理解母亲的选择。他并非眷恋祝家的华服美馔,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温柔的母亲会出轨,甚至还有了自己……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既然感情已经淡去,为什么不直接离去?第144章 蛊虫解除“她从以前就喜欢骗我,骗我有糖果,有新衣服,骗我说祝先生很爱我,连这件事都不说真话。”祝弃苦笑了一下,“或许从那时我就注定要变成个骗子。”元岳静静抱着他,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我会一直对你说真话。”祝弃闭了闭眼睛,却是低声笑出了声:“那是因为你是个呆瓜,呆到说不出假话。”元岳佯怒,祝弃朝他坏兮兮地一笑,他就忘记装出生气的模样,露出纯然开心的笑容。可过了片刻,他敛起笑容,认真地说:“所以,你别不喜欢我。”他的心跳得好快,过了片刻,祝弃才从元岳一贯坦然的语气中听出些不安。“怎么话题又绕回来了。”祝弃无奈,“我不是刚说过么,时间一长,感情就淡,这是很正常的,天底下所有人都会这样。”“别人都这样,我们就也要这样么?”元岳不服气,“我就是想一直这样喜欢你,也想让你一直这样喜欢我。”“唉,看来你不仅不会说假话,还只会说傻话。再说了,感情变成原来的一半,顶多只是不像原来那样喜欢。”“如果你没那么喜欢我,那这五年我还是一个人过。”元岳虽然这样说,却怅然地瞅着祝弃,很是舍不得。祝弃一怔,这才明白元岳在担忧什么。他自己心中,何尝不也有这样的隐忧?五年后的生死关过于残酷,祝弃扪心自问,倘若不是被感情冲昏头脑,被这小子迷得死去活来,自己多半会干脆选择及时止损,一走了之。说起来,这确实是一个抽身的好机会。祝弃心中不期然浮现出这样的念头,可转瞬间,就被更加强大的思绪压倒,甚至一点水花都没有泛起。他现在只想着如何让元岳安心。“这么大人了,还撒娇。”祝弃促狭地嘲弄一句,就戳戳元岳手中的吊坠,漫不经心的语气里藏着几分认真,“嘿,你明天就过生日了,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个值点钱,本来想明天给你的,但是……喂,愣着干吗,你要是嫌弃寒酸,我就不送你了。”元岳盯着吊坠看了一会儿,收紧手指,将吊坠握在手中,眼睛亮晶晶的:“你把你自己送给我了。”“啧。”祝弃歪着脑袋打量他,“我可是很贵很贵的,你受了这样一份大礼,有什么表示没有?”“我已经是你的了。”祝弃刚想说这小子不老实耍滑头,却想起这原来是自己说过的话,心道这样正好,哈哈一笑:“这下你放心了吧。更何况,你小子这样讨人喜欢,说不定我过两天就重新跟现在一样喜欢你了。 ”“你也讨人喜欢。”元岳忙说,“我一天就可以。”“那我半天就行。”祝弃自然不甘示弱。这俩人不知为何,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幼稚的较起劲来,眼看着就要无限比较下去,在另一间屋子等到忍无可忍的姜半夏终于敲了敲他们的房门。“我去找她解蛊。”祝弃飞快地亲了元岳的脸颊一下,朝他眨眨眼,“你就在这里等着,等我重新爱上你。”元岳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背挺得很直。穆容穆易似乎在跟他说一些东西,元岳却没听进去,直到穆易扯着嗓子开始喊,他才淡淡道:“小声些,不要打扰他们。”“您明天做生日,好些事还没跟您说呢。”穆容苦笑。元岳说:“你们两个似乎不用做这些。”“那些叔叔伯伯婶婶阿姨都见不到您,可不就逮着我们俩了嘛!”穆易口直心快,“关于明天的事……”一门之隔,姜半夏与祝弃却是另一幅光景。“你们刚才做了什么?”姜半夏倒吸一口凉气,“蛊虫怎么会突然长得这样快!”“没做什么,就是说了几句话啊。”祝弃只觉莫名其妙。姜半夏秀眉紧蹙:“不好,蛊虫的成长速度大大超出我的预期。等蛊虫取出,你与隐机者之间……”祝弃心说这下连一半都不到了。 第155章 “人受伤还要过个几天恢复呢,修复感情哪里有那么容易。”祝弃硬下心肠,跟元岳讲道理,“如果我说,我一转眼就变得跟原来一样喜欢你,你是什么感觉?”元岳的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真的呀?”“假的!”祝弃受不了地叫起来,“你的第一反应,不应该觉得我在骗你吗?”“啊,你在骗我吗?”祝弃简直不忍心去看元岳那黯淡下去的双眼。可本着良心,他还是耐心地说:“这个过程,总需要一点时间。”元岳似乎被说服了,或者说认命了,点点头,就耷拉着脑袋慢悠悠往门外走。“等等。”祝弃叫住他,惊异道,“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元岳点头:“你现在不喜欢我了,我去另外一间屋里睡觉。”“何必麻烦,这张床有这么大呢!”祝弃比划,还把自己受伤的手臂举起来给元岳看,“我还受着伤,要是晚上想喝水,都没人来帮我。”其实祝弃的手臂已经差不多好了,可元岳却很上心,立马就决定留下来照顾祝弃。两个人又重新躺在了一张床上。祝弃四仰八叉躺在正中间,元岳害怕压到他受伤的手臂,便侧身缩在角落。过了一会儿,祝弃听到元岳在辗转反侧,不由笑道:“缩在那里干什么,不舒服就往中间躺呀。”“我在算。”“算什么?”元岳单手撑起身体,认真地看向祝弃:“我在算,你什么时候能重新喜欢上我。”“……啧。”祝弃嘟囔,“笨蛋,你直接问我不就行了!”“那你现在喜欢我了吗?”元岳充满期待地问。祝弃一个打滚到他身边,笑眯眯地摸着元岳的头发:“还没有,不过快啦,耐心点。”今天的经历可谓跌宕起伏,又是生死时速,又是潮起潮落,祝弃实在累得够呛。不一会儿便觉得迷迷糊糊,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现在呢?你现在喜欢我了吗?我已经等了七分钟十五秒,快要等不下去了。”“闭嘴!”祝弃无情地说,“睡觉!”第146章 重见混沌祝弃闭目睡觉。大约五分钟后,他睫毛微动,眼睛稍稍睁开了一条缝。元岳正趴在边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喂!”祝弃受不了地叫。听到祝弃跟自己讲话,元岳精神一震:“怎么啦?”“你这样看我,我怎么睡觉?”元岳委屈极了,但为了让祝弃能安心入睡,他只好慢吞吞地转过身,万分不舍地移开了目光。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嘟哝:“我怕一看不到你,你就又被人抓走了。”“我怎么会那么没用。”祝弃嗤之以鼻。元岳没吭声,祝弃自己倒觉得不好意思了,便伸出手,悄悄握住了元岳的。“行啦,这下子你安心了吧!”他闭上眼睛,感觉元岳收紧了手指。两人十指交缠,彼此的体温在指尖传递缠绵。因为祝弃闭着眼睛,便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肌肤的触感,以及皮肤之下,脉搏的跳动。他会不会发现我的心跳变快了呢?祝弃心猿意马地想着,思绪不受控制地飞向傍晚时的沙滩。那舒缓的海浪声,细柔的沙粒,微暖的风,还有如同汪洋一般连绵不绝的痛楚与快乐。刻印在身体上的记忆也一并复苏,心口又微微胀痛起来。这时,祝弃听到元岳压低声音轻轻问:“你睡着了吗?”“睡着了,我在做梦。”祝弃故意说。“好。”元岳顿了顿,“我去梦里找你。”祝弃呼吸一滞。油然而生的安宁从内心深处涌来,令他感觉既温暖又安全,终于抵不过袭来的倦意。时间滴答走过,房间内传来两人平缓的呼吸声。他们睡着了。祝弃睁开眼睛,看到那条横亘宇宙的长廊时,并没有觉得太过意外,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在梦中“故地重游”的现实。或许因为已经来过一次,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祝弃心中的恐惧稍稍退却,甚至颇有闲心地观察起了走廊之外的黑暗。在之前,他看到了外面的万千星辰,而今天仔细观看,才发现除了那些一闪一闪的星星与不可名状的巨大怪异生物,黑暗中还存在着其他东西。那是一个泡泡。像极了阳光下的肥皂泡,淡淡的流光在透明的薄膜上流淌,看起来脆弱而美丽。因为它位于长廊的正上方,上一次祝弃并没有注意到。祝弃仰着脑袋呆呆看了一会儿,只觉得那泡泡上闪烁的色彩令人目眩神迷,一个恍惚间,身体竟然有些站立不住。他急忙转移视线,看向走廊的前方。这条道路仿佛没有尽头,前方延伸至黑暗之中。祝弃向前行进,再次来到混沌所在的房间前。屋子依旧四四方方,混沌也依旧如同上次一样,静静漂浮在房间中央。祝弃看了看他,却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墙壁上的房门,向后退了两步。他在长廊上探究地看向混沌,似乎想要寻找什么答案。“你的试探毫无意义。”混沌开口了,虽然头戴斗笠,但祝弃却仿佛能感觉到隐藏其下的两道锐利的目光,“不要忘记,你的内心对我无所遁形。”祝弃不屑地抱起胳膊,嘲道:“既然你这样牛逼哄哄,怎么还失败了呢?我还以为你真有两把刷子,没想到也就只会装逼。你想让我杀人,我没有杀,你还有什么能耐?” 第157章 他们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以元岳的聪明,自然也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一点。“我怀疑你师兄,你不生气?”祝弃忍不住问。他能感觉得出,这师兄弟俩感情很好。纪观其为了延长元岳的寿命不惜牺牲双腿,而元岳对纪观其也是敬重有加。即便偶有龃龉,也并不会因此生出嫌隙。然而元岳只是摇摇头:“昨天他来的时候,我本就想问他。只是当时一心挂念着你,没有来得及问。”祝弃笑道:“也是,关心则乱嘛。不过如今你却是没有这个烦恼了。”元岳看着祝弃,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探过身,凑在祝弃身边闻了闻。“喂喂!”祝弃拉远距离,伸手抵在他肩膀上,“你什么时候跟小狗一样了?”“你身上有股好闻的气味。”祝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会儿,结果这小子一本正经,半点破绽不露。最后倒是祝弃先败下阵来,摆摆手:“你可别忘了,我们现在只是认识的人而已,需要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是么?”元岳抓住祝弃的手捏了捏,歪着脑袋看他,“可是,上一次从认识你到喜欢你,我只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哈?”祝弃还真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转念一想,不由哈哈笑道,“那个时候,你还光着屁股蹲在澡堂里吧!”祝弃只顾着嘲笑,不提防元岳突然猛地一蹿,就势将自己扑到了床上,笑声不由一顿。抬头望见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眼神里却多了几分看不透的晦暗。“啧。”祝弃轻笑,眉眼弯弯的,勾起了嘴角,“大早上的,想干什么呀?”元岳将头埋在祝弃脖子边上,热气弄得祝弃有点痒。祝弃不由缩了缩脖子,便听元岳闷声道:“让我抱一会儿。”祝弃挣扎了一下,元岳又道:“我今天过生日。”“生日礼物已经送过了,不许讹我!”祝弃推着他,顺手还扯了扯被他挂在脖颈上的吊坠,“瞧见了么,证据俱在。”“我喜欢你。”祝弃动作一顿。“我喜欢你,祝弃。”元岳问,“你喜欢我吗?”这个问题真是突然。祝弃心想。昨天才刚刚取出蛊虫,若是今天就恢复,未免实在太快,让下蛊的人情何以堪。然而不等祝弃回答,元岳便抬起头,恶作剧得逞似的得意地笑了:“你的心跳加快了。你也喜欢我。”说完,元岳不再压制祝弃,翻了个身,躺在祝弃身边枕着手:“等我过了生日,不相干的人都走了,咱们俩出去玩吧。只有咱们两个。”这话说得一点水平都没有,完全是想一出是一出。祝弃本来想好了百八十句嘲讽,此时却莫名有些脸红,伶俐的口舌像是打了结,吭哧半天,最后只问出一句:“你想去哪里?”“我想去的地方可多了。”元岳畅想着,“我想跟你去看所有好看的风景,吃所有好吃的东西,最好是把所有地方都去一遍。这样,以后无论你去哪里,身边是谁陪着你,你都会想起我来了——原本我担心,等我离开之后,你想起我会伤心;但现在想想,如果留下的记忆足够多,或许你忙着回忆,就忘记伤心这回事了。”“我又不像你,呆头呆脑,脑袋里一次只能思考一件事。不然,岂不是浪费了我这么聪明的脑袋。”祝弃忍不住说。“什么情况下,你可以只考虑一件事?”元岳完全没理会祝弃的嘲弄,而是充满了求知欲。看到这样“求知若渴”的纯洁少年,祝弃怎么忍心欺骗呢?他眼珠一转,笑嘻嘻道:“哎,你还不清楚吗?咱俩认识这么久,你也该知道一个词,叫‘意乱情迷’……”这话半分不假。俩人都正值血气方刚,昨天才刚刚尝到点滋味,早上在床上一滚,彼此都有点反应。刚才元岳也正是不想被祝弃看出,才主动放开了他。如今,见祝弃欣然相邀,要求两人多创造一些“美好回忆”,元岳自然却之不恭。昨天祝弃被元岳折腾得够呛。他不知道那还是元岳有意怜惜的结果,今天想起来,便要找回场子,满脸坏笑地在元岳身上乱摸,正要假装老手地扯开对方的衣领,目光一瞥,全身的血突然凉了。他看到了一个极为普通的数字,一个光秃秃的“1”,出现在了元岳的心口。——等等?!祝弃疑心自己没看全数字,手下用力,干脆将元岳的衬衫撕开。可在那结实而线条优美的胸膛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数字。“这是怎么回事?开玩笑的吧?”祝弃已经控制不住语气中的惊惶,“这是出bug了?你胸口的数字,怎么只剩下一天了?”第149章 宴会准备祝弃这一惊非同小可,元岳也是脸色一变,低头怔怔看着心口的数字,揉了揉眼睛。数字只有明晃晃的一个“1”,实在没有看错的可能。元岳默算了片刻,再抬起头时,忽而一笑,摸了摸祝弃的脸。他的手很温暖,祝弃的脸颊却有些凉,不知怎的视线也有些模糊。“没关系,我现在好好的,没有哪里不舒服。”祝弃一想也是,忙抹了把脸,破涕为笑:“也是,或许那什么狗屁寿命根本就没谱。”元岳吻了吻祝弃的脸颊,用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低声笑道:“这么伤心呀?”“废话,谁让我喜欢——”祝弃话说到一半,忽然住口,眼珠一转,“好话不说第二遍,算了,留着晚上再说。现在先做正事,问问你师兄要紧。”他戳了戳元岳心口上的数字,那个“1”仿佛是扎进了他的心里。哪怕元岳一脸轻松,祝弃却做不到他这样淡定。“师兄马上就来。我今天过生日嘛。”元岳话音刚落,两人便同时听到了门铃的声响。说曹操曹操到,来者果然是纪观其。纪泽站在他身后推着轮椅,将纪观其送进门后,目光莫名地看了会儿元岳,便回避了。昨天刚与纪观其不欢而散,今天的元岳却不见尴尬。祝弃就更不会尴尬了,纪泽离开之后,他依然毫无自觉地站在原地。“你……”纪观其开口,注意到元岳的目光,便笑道,“罢了,你在也好。蛊虫的事情,我需要向你道个歉,那确实出自我的私心。” 第159章 “三年前,会法术的人还有上千名;可今天,来的不过一百多人。我在想,再过上个一二十年,我们这个圈子,就要彻底消失了。”元岳道。“或许只是人家不愿意给你过生日。”祝弃取笑元岳,“你才多大,就这样讲排场,换成我,我也未必会来。”“很多法术已经没有用了。”元岳摇摇头,第二次说出了这句话,“过去,能千里传音、留下影像便是很厉害的法术,但是现在,随便一个有手机的人就能做到这一点。我下山之后,发现利用法术做好事的没有几个,做坏事的却有一箩筐。或许这东西,本就不应该存在。”“谁说的?”祝弃听他说着说着,竟然有几分灰心,忙接过话头,“明明你就做了不少好事。”“我并没有改变什么。”元岳刚刚说完这句话,就是一怔,喃喃自语着,有些疑惑,“我怎么会这样想?”“就是嘛。”祝弃拍了拍元岳的肩膀,“你不过是一个小呆子,只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就好,考虑这些做什么?难道因为改变不了世界,你做的那些好事就是白做了?至少我可不同意。如果不是你,我还在烂泥堆里打滚呢!”元岳一笑,拉住祝弃的手:“我原本也是这样想。只是方才突然一阵恍惚,觉得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徒劳无功,这辈子活得没什么意思。真是奇怪极了。”“或许是天阴的缘故吧。这鬼天气,真是说变就变。”祝弃看着天空,不知何时,乌云已经遮蔽了太阳,原本蔚蓝如洗的万里晴空,如今黑压压的一片,湖面上,渐渐泛起一层薄雾,远处的小岛竟变得影影绰绰,再也看不分明。元岳站起身,目光凝重。“不对劲。”他沉声说,“雾里有东西。”第151章 理念交锋说话间,湖面上的雾气变了。原本只是轻轻浅浅的一层水汽,可渐渐的,越来越浓,奶白色的雾气翻滚,便是以两人现如今的距离,彼此对视时,也像隔了一层纱。元岳立刻去抓祝弃的手,可奇怪的是,祝弃的人却像雾气,稍微一碰便散开了。“祝弃?”元岳向着祝弃的方向疾走两步,却扑了个空。祝弃不知何时消失了。船尾只剩下元岳一人,身处浓雾之中。隐约的哭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元岳环顾四周,在翻滚的雾气中,看到一张张哭泣的脸。其中有稚嫩的婴孩,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正当妙龄的青年男女,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哭声中的愤懑与绝望。“好苦啊……”“冤——”“我恨!”许许多多的声音汇聚成河流,波涛汹涌,那是一个个曾经存在于世的、受苦的灵魂。元岳身形晃了晃,却随即稳住,抵御住声浪的冲击。然而滔天的怨气却仿佛无孔不入,元岳眼看着一名女子被人推下湖中,下意识伸出手,却只见虚影自指尖消散,唯有彻骨寒意侵袭心头。“你见得太少了。”雾气深处,传来一道幽幽的低语,“多看看吧,多感受,你才能……”才能做什么?元岳心念一动,脚尖轻轻一点,周身的雾气突然沸腾一般翻滚着向后退去。他看向雾气深处,却只见到一道正在消失的浅淡的人影。“世人皆在苦海挣扎,你也一样,救不了任何人。”声音自身后传来,元岳蓦然转身,只见一人划开湖面的微波,徐徐向自己走来。他的头上戴着一顶斗笠,双脚的位置空空荡荡,元岳早已经听过祝弃的形容,又在祝弃的梦中匆匆见过一面,此时立刻认出来人。“你就是混沌?”元岳第一次直面混沌,只觉对方并不像传说中那般不好对付的凶兽,至少并没有给自己带来太大的压力。“纪观其一直阻挠你我见面,如今,我们终于相遇了。”混沌的声音带着一丝古怪的熟悉。元岳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竟然是自己的声音。祝弃曾经说过混沌伪装成元岳欺骗他的事,元岳心念一动,便将这点疑惑抛之脑后。“师兄说过,我的使命就是要打倒你。”元岳歪着脑袋打量对方,“你送上门来,是打算替我省点麻烦?”不等对方回答,他又问:“祝弃在哪里?”他能感觉到祝弃目前平安,却不知对方身处何处,索性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就不客气地开问了。然而混沌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一笑:“打败我?你未免过于自信。”“你不是我的对手。”元岳说,“我更不明白你的信心出自何处。你多行不义,做的坏事已经够多。”“我只是给身陷绝望之人一个选择的机会。”元岳一顿。翻滚的雾气再次将世人的绝望带到他的面前,悲苦的哀嚎仿佛能震碎一切假象。他再次看到了方才那名被推入湖水的女子,只是她形貌已然大变,十指生出带蹼的利爪,面目铁青狰狞,正将害她的凶手拉入深渊溺毙。其他凄惨受苦的人们也在纷纷发生着异变,他们或成为厉鬼,或化身怪物,都在畅快淋漓地复仇,雾气凝结的血液四溢奔流,仿佛陷入更深的地狱。“我给他们复仇的力量,给他们重生的希望。这是在帮人,又怎能算是坏事?”混沌步步逼近,“难道你一刻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元岳面无表情注视着混沌,并没有回答。“哈,你明明与我有着同样的想法,何必惺惺作态?”混沌的笑声中尽是讥讽,“何谓对,何谓错?世人所谓的对错,不过是虚伪的谎言,对错交换,甚至不需要一眨眼的时间。”元岳皱了皱眉:“这构不成你杀人作恶的理由。”“他们不过是一些将死之人,若没有我,终究还是要死的。杀人又需要什么理由不成?难道有些人被杀了,就是善;而我帮他们杀了害他们的人,就是恶?”混沌哈哈大笑,“世上有什么善恶之分?不过是胜者为王罢了!人世的规则只能束缚弱者,唯有强者方能得到超脱。隐机者,你是当今的最强者,为何还要拘泥于那些无聊的条条框框?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比我做得更好,你能改变世道,让它随你心意而行。”倘若祝弃在场,必然会伶牙俐齿地说出一大堆话来反击。然而,此时只有元岳一人站在混沌面前。元岳向来不擅长口舌之争。他张张嘴,似乎不知道有什么好说,又很快地闭上了。“你不想这样么?”混沌循循善诱,“你难道忍心看到无辜弱者遭受欺凌,看到无耻之徒飞黄腾达?既然你秉持善恶之分,难道不希望看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哦,你有什么办法?”元岳终于开口了。他的话让混沌窥见一丝松动,这正在混沌预料之中。元岳虽然实力强大,却缺乏历练。他的世界黑白分明,又正值青春热血,最是相信什么“正义”“梦想”的年纪。元岳入世之后,见到的人世每一分悲苦,都会变成一份催化剂。因为他天性善良,不会坐视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在他面前受到戕害。能够按照自己心意改变世界,正是混沌针对元岳抛出的香饵。 第161章 “你在拖延时间。”元岳恍然,紧紧注视着混沌的眼睛。混沌附身的中年人没有表情,但元岳话音落下时,他的眼珠却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看向一侧。元岳立刻看去,透过正逐渐散去的雾气,他看到了湖心的小岛。元岳不再理会混沌,直接翻身跳下船,向着小岛的方向发足狂奔。即便遇到湖水也没有迟疑——他的脚步踏在湖水上,仅仅留下一串串涟漪。岛上一定正在发生着什么。元岳猜不出来,但是他清楚,既然混沌的目的是拖住他,他到达得快上一分钟,就能多出一分钟转圜的余地。元岳踏上地面。湖心岛的面积不算太大,但经过一番巧妙设计,黑白两色的主体极富现代感。元岳落地的时候顿了一下,心头浮现微妙的违和感,但紧接着,眼前看到的景象让他无暇顾及。元岳的生日宴自然请了诸多法术圈子的大人物,而此时众人聚集在一处,看到元岳时,脸上出现了同样的悲悯和同情。这是元岳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而他已经来不及体味其中的滋味,因为众人已经默默为他让开了一条路,露出被围在当中的人。那人垂着头坐在轮椅上,鲜血源源不断从他的七窍流出,原本绝代的容姿此时可怖无比,身上的白衬衫已经被血染得鲜红。“师兄!”元岳大吃一惊,也顾不得奇怪纪观其为何出现在这里,急忙奔跑过去。可走到近前,却被一人拦住。“纪泽,让开!”元岳喝道。纪泽的身体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扭曲了一瞬,他连退数步,却仍倔强地挡在纪观其身前死死瞪着元岳,目光中显露的,是彻骨的仇恨与悲怆:“都是因为你——”“元岳来了么?”纪观其虚弱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纪泽大恸,神色瞬间变得死寂,直到纪观其轻咳了两声,他颓然垂下头,不再阻拦元岳,默默回到纪观其身边。“隐机者到了,他没事。”纪泽为纪观其拭去脸上的血污,温声说,“先生,咱们回家,回葳蕤山上去。秋天快到了,您种的那株秋彼岸快要开花了,我带您去看。”纪观其轻轻地笑了笑:“你这性子,真不会唬人。那株花已经被我养死了,怎么会开呢?我是回不去啦,你让开,我有话对元岳说。”元岳心神巨震。他至亲的师兄此时奄奄一息,而他至爱的祝弃不知所踪,短短一小时之内,人世间最沉重的打击接二连三地涌来,饶是他一时间也有些茫然无措,甚至来不及感到悲痛。听到纪观其唤他,元岳急忙上前一步:“师兄,先别说话。”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又问纪泽:“叫救护车了吗?”“不用麻烦了,过来,让我再看看你。”纪观其想摆摆手,可他实在太过虚弱,只是手指微动了几下。他凝视着元岳,混合着鲜血的眼泪自他脸颊缓缓而落,纪泽颤着手去擦,却不顾自己也已满是泪痕。元岳只见纪观其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他用了几个办法,都不见成效。纪观其自己却不见惊惶,反倒一副早已准备好从容赴死的模样。早上出门时,纪观其的异样浮现在元岳心头,再加上纪泽此时的反应,元岳心下一沉,已经有了一个极为残酷的猜想。“难道,师兄是为了我……”元岳攥紧了拳头。“是的!”纪泽低声说,“先生用自己的命,换了你的。”“哈,我原本想要自己找个风景好的地方……”纪观其笑,“可又想陪你过完这个生日,没想到,是我的身体太弱了,竟然连这点时间都没有撑住。”“师兄……”元岳上前几步,半跪在纪观其身前。纪观其身体本就不好,如今的他更是骨瘦如柴,瘫坐在轮椅上,像是一片干枯的叶子,风一吹,就被轻飘飘地吹走了。“别哭啊。你这孩子,是我不好啊。”纪观其笑着,可双目的焦距已经涣散,甚至没有对准元岳,“答应我最后一件事……以后过生日的时候,可不许多想,也不许怪自己……”虽然他这样说,可元岳又如何不会多想?纪观其已经为了他失去双腿,现如今又因为他失去生命。这是他最亲的家人,是将他抚养成人的父亲与兄长。内心的愧疚之情已经将他淹没,元岳一拳打在地上,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生在这个世上。如果不是因为他,师兄又怎会如此?“先生,先生!”纪泽的呼唤声传来,其中蕴含了莫大悲恸。元岳如遭雷击,他呆呆抬起头,只看到纪观其嘴角含笑,而双目神采已失,慢慢闭上了眼睛。“师兄!!!”元岳心神俱碎,想要扑上前去,可纪泽已经先一步挡在了他身前。这一次,纪泽更加坚决,也更加执拗。“先生是累了。”他从轮椅上抱起纪观其,细心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柔声说,“我这就带您回家。”“放下他!”元岳道。纪泽置若罔闻,只是小心地护着怀中正渐渐失去体温的尸体,喃喃着一些别人听不清的话语,朝向停靠着小船的码头而去。元岳还要再追,众人却纷纷劝阻。此时元岳与纪泽两人的状态都不对劲,纪观其尸骨未寒,实在不适宜在他面前起什么争执。众人的劝说,元岳其实并未听进耳朵里去。他此时仿佛身处一团雾中,哪怕纪观其死在他的面前,他依然有着强烈的不真实感。这一切是真的吗?还是一场噩梦?他疑惑地低下头,只看到自己空空的双手。手指上沾了几滴鲜血,是方才靠近师兄时蹭上的,浓重的血腥味袭来,刺激着他接受面前的现实。自己活着,真的是正确的吗?元岳闭上双目。如果自己没有存在过,那么……“元小呆。”一道熟悉的声音闪电般划过他的心,有点懒散,几分调侃,带着暖洋洋的笑意,每一次听到,都有甜蜜的感觉充盈他的全身,让整个世界光彩流溢。那个人在哪里? 第163章 跟上一段回忆相比,祝弃的变化不大,只是更瘦了些,半闭着眼睛,病恹恹地靠在墙上,时不时咳嗽一声。元岳更觉心疼,快步走到祝弃身边,却依然没办法触碰到他。祝弃生病了,他现在需要的是药物与舒适干净的休息场所,而不是缩成一团,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正当中的领头人们升起了炉子,烧了一大锅开水。高温使水很快沸腾,咕嘟咕嘟地冒出热气。元岳带着丝希冀地望向他们,希望他们能突发善心,能分给祝弃一点温暖的事物,哪怕只是一杯热水。“过来!”其中一个人朝祝弃他们喊了一声。其他少年们急忙跑过去,祝弃开始没动,但后来被人踹了一脚,便也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元岳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但看清祝弃脸上的表情,他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做人呢,要懂得感恩。”开水锅前的人开始讲话,蒸腾的水雾掩去了他的面容,只留下一个黑暗而高大的身影,“我养了你们这么久,给你们吃,给你们穿。如果忘恩负义,就太不像样子。”“李老大,让我们做什么,您说!”马上有乖觉的少年道。“哈哈,你才多大,要先练出本事。今天练的,就是手和眼。”李老大的声音非常温和,像是一名慈爱的长辈,他慢条斯理地将一块肥皂放进开水锅,“把它捞出来,用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元岳必须强忍住杀人的念头。身处祝弃的梦魇中,他的情绪不能泄露太多,否则会对祝弃的神智造成冲击。可他从未如此愤怒。不仅仅是心疼祝弃肉体上受到的戕害,更因为元岳知道,年少时的祝弃多么善良而又干净——他会为一个陌生的少女出头,让施暴者将她的钱包归还。此时被逼迫练习偷盗的手艺,对精神上的折辱与摧残甚至远远大于肉体。这段经历,祝弃曾经轻描淡写地提及,但只有亲眼目睹,才知晓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多么残忍的事情。祝弃该多么疼呢?元岳看着祝弃反抗,看着祝弃的手被按进开水里,看着他在非人的折磨下妥协。看着等一切结束后,祝弃重新爬回到角落里,面向墙壁缩成一团一动不动,泪水从他的下巴滴落,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元岳在山上学会了法术,下山见识到了人心,却从未如此赤裸地直面过苦难。他确实救过不少身陷险境的人,遇到过许多经历悲惨的人,但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如此感同身受地体会到痛苦。有生以来第一次,元岳动了杀人的念头。如果此时杀掉眼前的人能抹除祝弃这段记忆,恐怕元岳不会犹豫太久。原来他也并不如祝弃认为的那样好。祝弃的泪水深深印在元岳眼底。紧接着眼前一花,另一段梦魇袭来。这一次的场景与前两次大相径庭,竟然是在一处花团锦簇的花园。春日柔柔的风带来阵阵花香,元岳举目寻找祝弃,发现他正攀在不远处一株花树上,趴在墙头探头探脑地在观察什么。元岳也三两下爬上树,跟祝弃并肩站在一起。祝弃并没有现在这样高,可身上的气质却已经与现在相差仿佛。元岳不禁开始遐想,如果自己能早些遇到祝弃,如果能在他刚刚开始流浪时就认识他,那该有多好。葳蕤山并不缺祝弃一双碗筷,反倒总显得分外空旷,祝弃能住进去,就正正好好了。“你说的都是真的?”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元岳的思绪。循声望去,祝语霖正与三四个年轻人交谈,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不远处的围墙上居然还趴着一个人。一旁的祝弃歪了歪脑袋,听得很认真。元岳伸出手,虽然依旧触碰不到,却虚虚地摸了摸他的头。他不知道祝弃又将接受怎样的折磨。“要是怀疑,可以不去!”这里的祝语霖并不像她在元岳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可爱乖巧,甚至有些不耐烦,“祝琳琅一定会走这条路,我负责把他引过去。他现在什么都不是,到了你们手里,还不是任你们处置?”几个年轻人对视一眼,依然还有些犹豫。祝语霖冷笑:“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要是父亲哪天心软了把他找回来,你们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他毕竟是个大活人,我们这么做……”其中一人犹豫道。“怕了?”祝语霖讽道。“怕什么?祝琳琅平时那么傲,我非让他求饶不可!”另一人说,“不过祝语霖,你借我们的手除掉你哥哥,这个人情可不要忘了。”“他不是我哥哥。”祝语霖说,“他本来也没有资格做祝家的人。”那几个人都嗤笑起来,他们显然不相信祝语霖的辩解。祝语霖这时候年纪也不大,虽然已经能够害人,却也受不得激,当下道:“祝琳琅真的不是我哥哥。我父亲原本没起疑过,但他去了一个地方,遇到一位很厉害的算命师傅,一语道破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那算命师傅还问他为什么要替别人养儿子,他才气成这样的。”“真的假的……”众人议论纷纷。祝弃嘴唇动了动,无声地骂了句什么,然后爬下树,熟门熟路地溜走了。而元岳愣在原地,像是被当头一棒打懵了,浑身的血液都是凉的。鲜活的画面涌进他的脑海,这一次,是他自己的记忆。第156章 怆然而立元岳的少年时代,并不算多姿多彩。葳蕤山中的人不多,只有纪泽勉强算是他的同龄人。然而纪泽跟块口香糖似地黏着纪观其,并不喜欢跟元岳呆在一起。大多数时间,元岳只能自己跟自己玩。他没有尝过有人陪伴的滋味,因此也不觉得孤单。有一天,纪观其对他说,有一位特殊的客人会上山来。他有个跟元岳同龄的孩子,在几年后的未来,元岳会遇到那个人,或许会跟对方成为很好的朋友。元岳觉得非常新奇。在山上的日子,哪怕有一点点变化,都会让他新奇很久。他开始想象那个同龄人的样子,想象自己会不会跟对方成为朋友,吃东西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想想自己的新朋友会不会喜欢。他还决定,如果客人带着孩子到山上来,他一定要成为一名热情好客的主人,带对方去自己新发现的一处秘密基地。客人登门的日期很快到来了。 第165章 “这是经验之谈?”祝琳琅笑嘻嘻地凑了过去,“老爸的经验很丰富嘛!”“臭小子!”祝父敲了下他的脑袋。一顿早饭吃得其乐融融。饭后,祝琳琅依言换了一身衣服,司机已经准备妥当,载着他去接朋友出门。这女孩长得很漂亮,性格开朗,谈吐不俗。祝琳琅陪着她逛了艺术展,听了一场话剧,女孩很喜欢这些,话剧散场后,两人走在大街上,还在就话剧的话题讨论个不停。“渴了吗?”祝琳琅问,去旁边的快餐连锁买了一杯可乐。他觉得女孩子应该很喜欢喝,可女孩却笑着摆摆手:“可乐热量太高啦,我喝水就好。”“哦。”祝琳琅又产生了违和感,却没有多想,而是又去给女孩买了一瓶苏打水。路边是一家玩具店,橱窗里摆着玩具大熊与黄色的小鸡玩偶,女孩在橱窗前驻足,认真看着两个玩偶偎依在一起的样子。她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令祝琳琅心中一动。“哈,真像!”祝琳琅指着那只憨态可掬的大熊对女孩说。“像什么?”像你啊。祝琳琅差点脱口而出,险之又险地反应过来,心说自己着什么比喻能力,怎么能把姑娘比成大熊。看这傻乎乎的表情,明明、明明是——是谁呢?祝琳琅有些茫然地想。可是他想不出来,只是觉得缺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难受。“今天不早了,你骑摩托来的吗?路上——”不对。迎着女孩诧异的目光,祝琳琅突然感觉头痛欲裂。不对劲,他身边的人,明明应该骑着一辆拉风的摩托车,虽然自己总是嘲笑他呆兮兮的,却又在心里暗暗觉得那家伙帅得要命。对了。那家伙喜欢吃甜的,特别爱喝可乐。对话剧与艺术一窍不通,说话直来直去,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是如此。会做各种各样可爱的傻事,会写废话连篇的信,会操控纸鹤摆成一个恶俗的爱心。最重要的是,当被他注视的时候,会拥有整个世界的幸福。“元岳。”祝弃低喃,“这呆小子,跑到哪里去了?”随着那个名字出口,祝弃头顶的天空从中间出现一道裂纹,整个世界如破碎的玻璃一般崩塌。当中魇之人察觉到自身处于梦魇之中,魇术便会不攻自破。先前被压制的记忆回归,祝弃想起自己被混沌袭击,陷入昏睡前,混沌对他说,他将陷入自己心目中最为可怕的梦魇。梦魇是人心恐惧所化,原本应该是真实的记忆,祝弃理应无法自行挣脱。然而祝弃没想到,恐怕连混沌也没有想到,对祝弃来说,他的梦魇不是成为祝弃后遭遇的一切。而是祝琳琅。祝弃最大的恐惧不是苦难,而是身处这个人世间,却无法与元岳相遇。破梦而出,祝弃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废墟上,不远处矗立着一个人影,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对象。“你怎么跑这里来了?”祝弃松了口气,连忙上前,“你小心一点,那个混沌——元小呆,你怎么了?!”第158章 好巧不巧元岳双目已然一片赤红,眼珠直勾勾望着前方不知名处。祝弃担心地碰了碰他的额头,元岳毫无反应。“元岳?”祝弃呼唤。“哈哈哈!”笑声自四面八方而来,祝弃心里毛毛的,环顾四周,却不见笑声来源。“你是谁?”祝弃刚问出口,已经醒悟自己问了一句废话,“混沌!混蛋,滚出来!”“隐机者,你输了!你终究是凡人,终究存在弱点!”伴随混沌的肆意大笑声,四下狂风大作,祝弃护住元岳,心念急转。混沌的可怕之处,便在于能利用人心的弱点。元岳天不怕地不怕,善良坚强,经历单纯,这样的一生,究竟有什么能被混沌利用的弱点?难道……是我?祝弃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干脆趴在元岳耳边叫道:“喂,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是假的!你这个笨蛋,给我清醒一点!我不允许你把我当成弱点!”然而叫了两声,元岳毫无反应。祝弃心说这就尴尬了,莫非不是我?“你的反应很快。”混沌的声音道,“可惜,你唤不醒隐机者。只要你存在,他就会永陷梦魇,无法醒来。”祝弃勃然大怒,破口大骂,然而没说两句,便有一阵狂风席卷而来。祝弃站立不稳,被风掀了个跟头。定睛去看时,却见到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混沌化为一道淡淡的虚影,正逐渐没入元岳体内!祝弃咬牙起身,顶着劲风迎上,用双手抓住元岳,试图将他拽离混沌的掌控。元岳突然眨了眨眼,朝祝弃一笑。祝弃原本一喜,可随即心沉了下去。元岳的脸上,何曾露出过这样充满恶意的笑容?“隐机者没有发挥出他应有的力量,实在浪费了他的天赋。”元岳、不,混沌微笑着说,“我会替他完成他应当完成的事业,给予他绵长的寿命。”“你放什么狗屁!”祝弃勃然大怒,一拳头揍了上去。对方不闪不避,然而拳头甫一接触,就觉一股巨力袭来,祝弃难以抵抗,心口一阵闷痛,脑袋里“嗡”的一声,喷出一口血,几乎直不起腰。 第167章 “即便如今,法术的原理依旧无法用现有的科技解释;放在过去,更被形容得神乎其神。”纪观其道,“这并非人类科技所掌握的力量,难道你就从不好奇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一张纸片可以发挥出巨大的力量,为什么一个动作就能控制住他人的心神?这些唯心的存在,其实并不符合我们的认知。”明明是个神棍,居然还一口一个“科技”,这件事确实不符合祝弃的认知。不过祝弃更想知道的是,这些早八百年前的事到底跟元岳有什么关系?“对这个不可理解的生物,我师门的典籍以‘混沌’称之。祂所留下的尘埃,成就了代代相传的法术;而除此之外,祂还留下了另外一样东西。你可以将其看做是一块碎片,比尘埃的力量大得多。”纪观其顿了顿,却没有继续讲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同时,混沌留下的力量催生了一些野心家。其中有一种观点认为,如果能将祂留下的所有东西聚集在一起,未必不能参透混沌的真相,从而达到超脱,成为一种更高层次的生命。这并非随便一个人可以做到,原本不会产生什么威胁。直到终于出现了一个才华惊人的天才,他学习了所有能学到的法术,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人心的黑暗面能够聚集混沌留下的那些‘尘埃’,从而快速壮大自己的力量。接下来发生的事,你大概已经猜到,他不再是人,而是兽。极度狂妄的他以‘混沌’自称,他认为自己正在成为真正的混沌。”这是恶兽混沌诞生的缘起。“恶兽混沌自诞生之后,害人无数。我师门便以消灭恶兽混沌为使命,代代传承至今。然而,我们的法术在不断失传,恶兽混沌则在不断壮大,师门的先祖耗尽心力,才只能短时间压制。现在的恶兽混沌已变得更加强大,受到压制的时间也进一步缩短,乃至于提前苏醒。如果这次不能将其彻底消灭,世上将再无可以对抗他的手段。”听到这里,祝弃突觉呼吸一畅,重新能够出声,憋了许久的质问冲口而出:“这跟元岳有什么关系?难道因为元岳比别人强,他就该死么?你们打不过那个混沌,就躲在后面,让元岳去拼命?我告诉你,元岳的命,就是开开心心长命百岁!”“你以为,我不这样想么?如果可以,我可以用我的命换元岳。他才不到二十,他还——”纪观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苍凉,他直视祝弃,轻声问,“你见过元岳同混沌交手,依你看,两人孰强孰弱?”“当然是元岳强!”祝弃毫不迟疑,“混沌那家伙,也只敢使点阴谋诡计。”“你见过元岳出手,应当知道,他是当之无愧的最强。”明明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纪观其的语调却像在宣布一个沉痛的消息。祝弃慢慢皱起眉头:“你是说……”“是的。混沌本身是个天才,加上数百上千年的苦修,尚不能战胜年仅十九岁的元岳。元岳的力量,已经足以撼动所有唯心存在,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人是他的对手。”“不可能。”祝弃听出纪观其言外之意,断然否认。纪观其却没有给他辩驳的机会:“元岳,就是生物混沌留下的那块碎片。”“他明明是人!”“混沌的存在本身不可理解,祂留下的东西,同样不可用常规理解。”纪观其道,“这个世上,只有他,才能抓住恶兽混沌与他融合的机会,彻底将其消灭。”“嘴上说得好听!”祝弃怒道,“你养了他十九年,目的只是想把他推出去送死!他不会答应的!”“他会。”纪观其淡淡地说。祝弃一顿。他清楚,纪观其说的是对的。如果牺牲自己,能够为世人除去一个隐患,能够拯救更多的人,元岳将毫不犹豫。“不,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告诉他。”祝弃发狠道。“晚了。”纪观其道,“他已经听到了。”祝弃倏然回首,只见元岳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站在不远处,安静地望着两人,面无表情。第160章 意外之变祝弃心中一跳。元岳的目光不复炽热,这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比上次解蛊之后还要来得怪异。祝弃无法想象这样冷冰冰的元岳,就像他的壳子里,藏了一个别的人。元岳没有看祝弃,只是对纪观其道:“师兄的意思,是让我自杀么?”纪观其颤抖的双手泄露了他的情绪,纪泽扶住了他的肩膀,他垂下眼帘,最终吐出一个字:“是。”“原来如此。”元岳点头,“我们同归于尽,这个世界最后的隐患也随之消失,这就是师兄的大义?”“是。”“可如果,我不答应呢?”纪观其一颤,猛然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为古怪的笑容。元岳在笑。可他只有一半的嘴角翘起,这半张脸正在微笑,另一半却是茫然。这个分裂的笑容出现在元岳俊朗的脸上,说不出的怪异可怖。“你是谁?”纪观其惊疑不定。祝弃比他反应要快一些,已经失声叫了出来:“他是混沌!”“不,我是隐机者啊。”“元岳”纵声笑道,“哈哈,纪观其,你输了!十五年前,你用双腿换我沉睡,今天,也该让我收些利息!”眼见混沌占据元岳身体,祝弃一时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正犹豫间,突然被纪泽拉了一把,躲开空气中一道黑色暗影。“哈。”偷袭不成,混沌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纪泽挺身而上,竟然一拳打爆另一道袭来的暗影,两人即刻交起手来。法术的比拼,对祝弃这种外行极不友好。他只能听得见风声,看见偶然现身的暗影,却跟不上纪泽的拳头,看不到两人交手的过程。好在面对危险时,祝弃的判断一向异常迅速。他极为灵敏的一个翻滚,眨眼间就躲到了……纪观其的轮椅后面。“哼,亏你又是演戏,又是逼元岳去死,怎么混沌还活得这么滋润?搞砸了吧?活该!”祝弃压低身体,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轮椅后面,还不忘挖苦一脸震惊的纪观其。“怎么可能?”都到了这种时候了,纪观其还有时间诧异。混沌却没有留给他机会。黑色暗影漫天飞舞,纪泽双拳难敌四手,原本还能斗个旗鼓相当,可渐渐的却是左支右绌,隐现败象。“纪泽,退!”纪观其回过神喝道。祝弃心说让纪泽撤退,难道这纪观其要自己上前?自己要不要换一个掩体?不料他刚转过这个念头,就见纪泽后退一步,却不是撤退,而是重新摆出了架势。“明夷、贲、既济。”纪观其快速道。纪泽身子一旋,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连出三拳,每拳都正正打爆一道阴影。祝弃在一边看得咋舌,感觉纪观其跟念了句咒语似的,语音解锁了纪泽,让他瞬间爆种,战力倍增。“中孚、既济……”纪观其又念了出来,每声落下,纪泽必出一拳。祝弃这时候也看出了一点门道,原来这不是语音解锁,而是语音遥控,纪观其判断方位,再由纪泽出拳,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可见他们之间的默契。“咦,原来你就是法术圈王语嫣?”祝弃又找到了挖苦纪观其的新方式。纪观其看都没看他一眼,甩手丢给他一个手机。祝弃这次倒没有再废话,老实将手机接在手中。他能看到纪观其的额头已经隐隐渗出汗珠,虽然场上的纪泽依旧指哪打哪,没有放跑一道暗影,可另外一边的混沌却是气定神闲。 第169章 他真是蠢,现成的东西在这里,为什么要用元岳冒险?噬心蛊本就养在他的身上,只要将蛊虫养成,再剖开皮肉取出,元岳自然会脱离目前的困局。没有丝毫犹豫,祝弃咬破手指伸入竹筒。指尖微麻的感觉传来,接着,就是钻心的剧痛!第162章 以心换心痛楚如山呼海啸一般袭来,祝弃紧闭双眼,咬紧牙关,正准备承受下一波痛苦。可几秒过后,他疑惑地睁开眼睛。为什么不痛了?祝弃纳闷地摸摸心口,蛊虫已经成功种入,可除了初时的一点异样,竟然再无其他感觉。正迷惑间,祝弃忽然听到外面声音不对。他冲向茶几拿了把水果刀揣在兜里,急忙跑到门外探头一看,正好见到混沌一个踉跄,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竟像是遭受重创。虽然明知壳子里的是混沌,祝弃也不免揪起了心,忍不住大怒,目光往人群一扫,就要牢牢记住是谁敢揍元岳揍得这么狠。然而,他在所有人脸上,看到的是如出一辙的茫然。甚至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众人停手了一瞬。天上飞的,地上爬的纷纷定住不动,而就在这时,混沌发出一声痛苦的怒吼。“是谁?”声音伴随着怒气,配以混沌如今超绝的力量,竟然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波浪,以混沌为中心横扫众人。只听得“噗嗤”数声,靠近混沌的一圈人竟尽数纷纷倒下,一时间哀嚎呻吟不断。混沌独自站立于倒地的众人之间,更显势不可挡,有些人脸上已露出绝望。属于元岳的俊朗面庞已经扭曲,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混沌要乘胜追击之时,只见他却仍站在原地,只是不断发出愤怒而沉重的喘息。祝弃愣住了。他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应当承受的痛楚去了哪里……“他快不行了!”正当此时,有人高声叫道。这人方才距离混沌较远,受到的冲击不重,此时自忖仍有一战之力,发出声音提醒众人后,第一个当先冲上。纪观其坐着轮椅,刚刚也躲过一劫,只是面色一直阴晴不定,见这人贸然冲出,急声道:“别去!”可惜,他的话还是迟了一步。先冲上的那人已经到了混沌身边,手持一张朱砂黄符,正要拍上混沌肩头。纪观其毕竟威望极高,那人听到提醒,脚下便慢了一拍。只听“刺啦”一声响,整个人以右肩为轴翻了个圈,当重重跌在地上之后,他才感觉左肩袭来一阵剧痛!“啊!”他没忍住惨叫。眼睁睁看着肩膀上出现一个透明血洞,血流如注。方才如果没有慢上那一步,此时被洞穿的,必然是他的心脏。不,不是因为他慢了一步。而是混沌出现了问题!混沌的脸色愈发惨白,似乎在忍受极大痛楚。身子微微晃了两晃,最后竟“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哈哈……”这种时候,混沌居然笑出了声,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缓缓抬起头,正对上祝弃的眼睛。“是你。”混沌的半张脸古怪地笑着,始终迷茫的另外半张脸,则微微蹙起眉,“利用隐机者的法术牵制他,你真是好狠的心呀。”祝弃面无表情。身中噬心蛊时,元岳不忍他受苦,便用法术转移了疼痛。祝弃以为元岳已经将法术解除,却不想……此时祝弃应该遭受的痛楚,正由元岳替他承担。一想到这一点,祝弃就完全无法忍住再次为元岳心动。面对元岳,他从来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欢。“把他还给我!”祝弃低吼,“不答应,你就等着活活疼死吧!”“我不是说过吗?我就是隐机者。”混沌话音未落,原本的笑容也维系不住,佝偻着弯下了腰,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停下,低沉的声音好似能蛊惑人心,“隐机者就是……我。我活着,他也活着。你不想见他么?”“元岳……”祝弃呢喃着,一步一步靠近混沌。“祝弃!”纪观其突然开口,“不要冲动。”祝弃没有看他,他此时的眼中只有元岳的脸。虽然混沌占尽上风,但元岳的脸上也终究挂了一点彩。祝弃记忆里,元岳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狼狈的样子。不,其实是有的,但是不知为何,在祝弃心里,元岳一直是他们初见时候的模样。元岳不知道,其实在他进店之前,祝弃已经看了他好一会儿。意气风发的少年,四下新奇地张望,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刚进城的土包子。祝弃不想承认,但这小子真是整条街上最显眼、最讨人喜欢的那一个。他身上带着暖洋洋的阳光,走到哪里,哪里的黑暗就会散去。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他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站在原地。看着那纯粹的笑容与清澈的眼神,没有人能忍住不爱上他。祝弃已经走到“元岳”身前。“元岳”朝他一笑,道:“我很累了,扶我起来好么?”痴痴看着“元岳”的脸庞,祝弃像是已经分不清敌我,他弯下腰,想去将对方搀扶起来。混沌露出笑容,朝祝弃伸出手。“元岳。”祝弃低声道,“别怕,我来了。”混沌笑容一僵,心头危机顿起,不及反应,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疼痛袭上心头!痛!!! 第171章 这话说得实在太可爱,祝弃忍不住凑过去,在元岳脸颊上亲了亲。元岳便顺势抱住他,俩人交缠着滚倒在沙发上。“你呢?”元岳问。“啧,真拿你没办法。”祝弃微红了脸,“好吧,我承认,我也是。”元岳就“嘿嘿”地笑了起来,心满意足地亲了又亲,亲吻从浅尝辄止,渐渐变得深入缠绵……快乐的时间总过得很快,仿佛被人按下了快进键,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祝弃在厨房找到一个小蛋糕,还有一些蜡烛,便给元岳准备了一场简单的生日宴。吹蜡烛之前,祝弃让元岳许个愿望。“许什么愿望都可以么?”元岳问,“会实现吗?”“当然。”“嗯。那我希望,祝弃能亲我一下。”元岳虔诚地许愿。祝弃“吧唧”亲了他一口,又忍不住笑他:“这样就够了?”元岳老老实实道:“我现在只有这一个愿望。”“嘿,我就不一样了。我八岁那年,就许了一个特别牛特别厉害的愿望!”祝弃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这其实不是多有意思的故事,但祝弃说得津津有味,元岳也听得津津有味。有些时候,话语的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由谁在说。接下来,两人又漫无边际地东拉西扯了很多事情。祝弃有一瞬间甚至希望,时间就这样漫长地延伸下去,永远不要到达尽头。然而,无论二人如何盼望太阳不要升起,东方却依然隐隐现出晨曦。最后的分别时刻,两人心中竟再无他念,彼此缠绵相视,眼底均是一派澄净。“我要走啦。”元岳轻轻地说,怜惜地抚摸着祝弃的脸颊,吻了吻他的额头,神情郑重得好像要发表什么重要讲话,然而最后只是道,“等会儿吃早饭,多吃一点。”“噗,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呢。”祝弃破涕为笑,“小呆子,这种时候,你该说点能让我记一辈子的话。”“难道这不够重要,不值得你记一辈子么?”元岳微笑地看着祝弃脸上的笑容,这是他此生最后见到的、最美的景色,“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祝弃,好好活着。”正如元岳所说,这是一个晴天。太阳跃出湖面,霞光万丈,遍染波涛,万物蓬勃而出,欣欣向荣。祝弃只觉肩头一沉,元岳静静地靠在他身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祝弃便摸摸元岳温热的脸颊,给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他看向日出,口中应着:“嗯。”第164章 死生契阔太阳不知何时隐在云后,滴滴答答的雨声传来。祝弃抱住元岳,他们相拥时,心跳的声音总是快速而清晰,可如今唯有祝弃一人的心跳,在雨声中分外孤单。房门开了。祝弃听到脚步声传来,他没有回头,依然抱着元岳的躯体,低声道:“出去!”“先生还在医院,让我先来看看元岳。”是纪泽的声音。“他已经被你们逼死了。”祝弃问,“还不够么?你要不要再补上几刀?”“祝弃……”姜半夏居然也来了,她刚刚唤了一声,就惊讶地捂住嘴。缓缓回过头来的祝弃,容貌依旧年轻,皮肤依旧光滑,但他原本乌黑的头发,此时两鬓竟已现斑白。姜半夏定了定神,与纪泽对视一眼,谨慎道:“有件事情,昨日我没来得及说出,今天醒来,听到隐机者……我想,我必须要告诉你。”祝弃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关心。“隐机者可能仍有生机!”祝弃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盯着姜半夏,半晌,却恍然一笑,抱紧了元岳:“不,你们骗我。你们要把他抢走。”他轻声对怀中一动不动的元岳道:“哈哈,他们糊涂了,把我当成了你。也不想想,我怎么会像你一样好骗呢?”“我没有骗你。”姜半夏上前一步,正要继续说话,纪泽接口道:“祝弃,不要逼我动手。”“纪观其明明说过没有办法。”祝弃点着头,“果然,你们骗不过我,就打算明抢。”“即便我打算明抢,你又能怎样?”纪泽的声音里也憋着一股火,“隐机者需要及时救治,先生他也伤得不轻,我没有时间跟你浪费!”“哈,那你去守着纪观其好了。对了,你也是他养大的。我奉劝你一句,小心他养你的目的,也是把你推出去送死!”“先生已经尽力了!”“呵呵,如果他真的尽力,现在——”“都住口!”姜半夏再也忍不住,怒声吼叫,“你们能不能好好说话!”冷冰冰的人一旦发火,威力总是特别可怕。何况她的怒气全力爆发,更是气势无匹,祝弃与纪泽被她的怒意所慑,一时间两人竟真的全都安静下来。“我也是昨天才想明白,醒来后立刻去向纪先生求教。”姜半夏没有浪费时间,快速说道,“如我所料,隐机者身份特殊,他与混沌同出一源,不,他比混沌更要接近上古的‘混沌’。因此,他的心也与常人不同。人有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对应七窍。但隐机者天生一颗混沌心,心性圆融,不为外界所动。纪先生多年教导,也只让他拥有了‘喜’,而缺乏其他情绪。也因此,他的心没有破绽,原本不应被任何梦魇困住。”“是我成为了他的破绽。”祝弃黯然道,“我害了他。”“不,你救了他。他为了你,将噬心蛊的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剧烈的疼痛凿开了他的心,使他的心生出了‘窍’。而纪先生假死等一系列打击,让他真正体会到‘怒、忧、思、悲、恐、惊’,拥有了完整的七情。”姜半夏向来冷静自持的语气,此时竟压抑不住激动,“七窍出,混沌死。隐机者不再需要七窍玲珑心,因为你已经给了他!”“等等,元岳已经拥有了七窍玲珑心?”祝弃依旧没有放弃怀疑,“可若如你所说,他是混沌,七窍岂不是会杀死他?”“关键就在这里!”姜半夏道,“七窍会杀死混沌,而他体内,还有另一颗心!”“你是说……”“没错,噬心蛊可以替代他的心。”姜半夏点头,目光炯然有神,“如今,死去的是隐机者体内的混沌;而隐机者,完全可以借助这颗新的心活下去。只需要刺激噬心蛊,让他恢复心跳,除了一点后遗症,他能拥有正常的寿命,跟正常人一样慢慢变老。”“卧槽,那还愣着干什么!”祝弃听到这里,立马抱起元岳走到两人身边,忙不迭地问:“要怎么做?” 第173章 两人的动作惊动了睡在最里侧的女孩,她咂咂嘴,眼睛张开一条小缝——然后猛地睁大。她立马坐直了身体,用手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脑后,眼角的余光则一直在瞟着年轻人的脸。不得不说,他简直就是“英俊”的代名词。虽然五官并非精致绝伦到完美无缺,但他的气质,他的伤感,他脸上的平和与自信,实实在在大声宣布着,这真是一位令人心动的帅哥。“嘿,你去哪里?”没多久,女孩已然决定主动出击。青年原本正忧郁地目视前方,闻言一怔,开口道:“葳蕤山。”“我去过那里哎,风景超美,只可惜山路好难走。”女孩兴致勃勃,也想将青年带动得开心一点,“你去了之后,一定要尝尝当地有名的泉水宴,包你吃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了!”“谢谢你。”青年却并未展颜,想了想,道,“山路确实难走,但如果从山脚的韩家庄进去,有一条私人公路通向山里。”“哇,还有这样一条路,我都不知道呢。”青年说:“是近来才修的。”“是村民集资的?”女孩看出青年对这个话题不反感,就继续道,“还是村里有人发迹了,回来造福父老乡亲?”“哦,是住在深山里的人找了山外的伴侣,因为对方嫌弃路不好走,所以修了这条路。”女孩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她看看对方的表情,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难道是真的?山里真有个土大款,为了让对象走路方便,就自己出钱修了一条路?“真是让人羡慕的爱情啊。”女孩感慨。青年脸上,却流露出更深的落寞。为什么会提到爱情,会让他露出如此难过的神色?难道,他失恋了!原来如此,难怪他如此忧郁,这一趟旅行,是为了纪念他逝去的爱情?一时间,看过的所有那些爱情在女孩心中疯狂复苏,她不停脑补着,甚至忍不住对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生出一丝怜惜。“你……是不是遇到了让你伤心的事情?”女孩试探地说。青年此时的表情简直堪称痛苦,他沉默着,点了点头。“遇到伤心的事,说出来会好过很多。”女孩鼓励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说出来,我会认真倾听的。”青年注视着女孩,女孩发现,对方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如同山涧清泉,毫无杂质。这是一个善良赤诚的人。“谢谢你。”他缓缓地开始了自己的讲述。青年的整个童年与少年时代,全都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度过。五年前,他第一次来到繁华的城市,这里的五光十色与熙熙攘攘都让他新奇不已。而就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很复杂,没有办法用一句话来概括。既天真又狡猾,既弱小又强大,既无私大方又有点财迷,全然相反的特质在那人身上圆融地存在着,混合成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魅力。理所当然的,青年陷入了爱河。那个时候,因为一个误会(女孩觉得更准确来说可能是误诊),青年以为自己只有五年的寿命。可既然爱上了,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他也不想辜负缘分,辜负两人的相遇。他选择了尽全部的热情,去轰轰烈烈地相爱。“真好。”女孩喟叹,“是呀,只要不留遗憾就好了,美好的爱情可以温暖人的一生。只是,你不怕你走后,她会更加难过吗?”“他很坚强,比我更加坚强。”青年认真地说,“他是我见过最强大、最美丽也最坚定的人,我实在没有办法不爱他。如果不能跟他在一起,剩余的五年会变成煎熬,而我一天都熬不下去。”居然能有人用这样虔诚严肃的表情,说出如此肉麻的句子!一时间,女孩甚至震惊了。不过,帅哥就是帅哥。她不仅一点都不觉得肉麻,反而是由衷羡慕那个能被如此深爱的女孩子。两人在一起之后,青年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说,遇到那个人之前,世界平平常常;遇到那个人之后,世上的一切都光彩流溢。每当更加了解对方一点,青年就忍不住爱得更深一分。哪怕中间遇到了危险,哪怕两人之间一度失去了感情(女孩猜测,对方这里的意思应该是分手了),但只要他们在一起,就能很快地再度相爱。或许,他们之间的感情感动了上天,在青年以为自己寿命将尽的时刻,他活了下来,并且将以一个健康人的姿态,与心爱的人相伴一生。听到这里,女孩也忍不住为两人之间真挚的爱情而感动。但想到现状,她的心不禁沉了下去。“那么,后来发生了什么呢?”劫后余生,两人又是经历了一番风雨。青年虽然活了下来,但作为代价,也失去了一些东西。这让他们遇到了一些不怀好意的敌人。但所幸,凭借亲人朋友的帮助,青年自身的努力,以及他伴侣的聪明才智,他们有惊无险,反倒获得了比之前更强大的力量,在他们的行业里树立了更坚不可摧的权威。然而……女孩心里一叹。悲剧的转折要来了。能共患难的夫妻,不一定都能共富贵。或许,在经历了大风大浪之后,走上人生巅峰的两个人反而发生了分歧,最终走向破裂。“你还爱她吗?”女孩问。青年用力点头,眼神是那样坚定:“永远。”那,她呢?女孩想这样问,但是这样就太戳对方的痛处了,伤口应该慢慢愈合,何必要让对方再血淋淋地痛上一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