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信长:菊与刀》 第1页 [军事小说] 《织田信长——菊与刀》作者:[日]山冈庄八【完结】 第一章无门三略之卷 01. 流浪武士 飞鸟高翔在蔚蓝的晴空上,可以看到那古野城的屋檐。 它的右边是荒神森林,左边是八王庙的树林,连着天王的树林,接着是只有寥寥几户人家的街 道。 这边没有象样的山,前面的平松山和小松山,只能算是小山丘,幅地虽广,耕地却有限。 横亘在城南山外的干涸路上,一位流浪武士向在田里工作的农夫大唿道:“喂!请问这里住着 一位吉法师公子吗?” 农夫拿着锄头站起来说:“你是城里来的吗?” 农夫没有回答对方的话,却又问他另一个问题。 “不是,我是一位流浪汉。” “哦!既然是流浪汉,为何要问城里这位阿呆的故事呢?” “这位老兄,我要找的吉法师公子是那古野城主织田弹正忠信秀先生的公子呀!” “是的,就是那个呆瓜,你为什么要问他的事呢?” 流浪的武士拿着斗笠,苦笑了一下。 “你明明知道他是城主的公子,竟然还称他为呆瓜,难道你和他之间有什么瓜葛?” “唉!没有一个百姓不怨恨那个阿呆的。不久以前,他带着许多孩子来到我们的瓜田,糟踏了 五,六十个瓜之后就跑掉了。” “啊!原来如此,他曾经到你们的田里捣蛋。” “不是因为你是流浪汉我才告诉你这些事情,只是一想到那个呆瓜要当我们的城主,我就无心 工作了……全村子的人都和我的想法一样。” “我明白了!原来你们是担心着将来的城主是吉法师公子。” “没错!现在他大概已经吃饱了正在河里游泳呢?不然就是在若宫的树林睡午觉吧!” “若宫的树林?” “是的,在城墙边就可以看到那个树林。” “哦!谢谢你,打扰了。” 说着,武士拿起斗笠往农夫所指的方向前去。 这位武士年约四十,体格魁梧,衣着较为气派。 “世间的事真是无奇不有,信秀是一个器量颇大的人,夫人也很聪明,为什么会生出这种孩子 呢?” 武士仰望天空吱喳而过的飞鸟,旋即将视线移望深绿的森林。 正午的树林显得一片宁静。 “来到此地,即可看到。”武士自言自语地迈入林中。 原来森林一方的树荫下,出现一片白影。 “啊!大概是个孩子吧!” 他徐徐地拨开林草慢慢前进,快要接近时,他突然隐身在古木后。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林中的一个小空地上画有一个圆圈,两个小孩正在圈内比赛相扑。 如果他们是男孩,也不会如此令人感到震憾,但是怎么看,他们都象是十三,四岁的少女啊! 她们的皮肤看来特别白皙,应该是接近思春期了。可是两人的衣着和相扑男孩的穿着一样,系 了一条带子,而且和男孩的系法一样,彼此的眼神十分严肃,双方都翘着臀部睨视对方。 然而,并不是只有这一组,有许多组同样打扮的少女围着那个圆圈。 “还没有,还没有,继续看着对方,继续看着对方。” 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武士抬起上半身,想要找寻那声音的主人。 出声的竟是个少年,他赤身裸体,坐在离右手边女相扑手后面四,五步的高台上,傲视着那个 相扑场。 这个少年看来约十四,五岁,头髮朝天绑在头顶正中央,并用夹子夹着。他频频用手指挖鼻 孔,掏出鼻屎。 奇怪的是,当他做出这些举动时,从他的头髮到他的动作,都令人觉得有难以言喻的调和感。 少年看到两人的唿吸相吻合之后,突然发喊:“好!开始。”随着这一声狂叫,两位少女同时 扑向对方。 02. 吉法师在此 武士难过地紧蹙双眉。 在狼狈不堪的情况下,西边的人获得胜利。 “河童川获胜。” 怪异的少年大叫,然后面向胜利的少女招手,要她过来,将身边的一个大饭糰给她。少女气喘 如牛地从少年手中接过了饭糰,开始咽食。 看来已有好些场比赛结束了。 武士所处的位置正好有一大片叶子可以遮身。 那位败北的少女,来到东边坐着,肩膀下垂,微微地颤抖着,面有惧色。 “接下来是富猫岳和樱饼的比赛。” 少年又开始面向两边的少女吶喊着。 仔细瞧瞧名为猫岳的少女的眼睛,真有如猫见到老鼠时那闪闪发亮的神色,而名为樱饼的那位 少女,则象是吃了许多饼一般,拥有一对诱人的乳房。 这一场,一眼即可看出胜负。 在樱饼的乳房撞到猫岳的头那一瞬间,樱饼被推到少年的膝上。 少年叫着,突然伸手抓住倒在他膝上的那位少女的腹部,将她丢向右边的草堆去。 第2页 “猫岳获胜。” 获胜的猫岳也同样地得到一个大饭糰,然后和刚才获胜的那些少女们坐在一起。 武士想与她们交谈,但在这种奇怪的比赛没有完全结束之前,他没有说话的余地。他也目睹了 这位少年对胜负少女们的好恶之情竟然有此天渊之别。更妙的是,胜方的少女们多半丑陋,而 败方却个个都颇负姿色。 比赛终于结束了,少年突然站起来说:“今逢战国乱世,女子们也要强身报国。” “是!” “别忘了,今天的胜利者,将来我都要纳之为妾。” “是!” “要有强健的孩子,首先母亲要强壮,不要做一个弱者。” “是!” “好!今天就此结束。” 武士呆立在原地,看者她们起身。突然他象醒过来似的咳了一声,离开了树干,慢慢地走向他 们,问道:“能不能请问一件事?” “什么事?”少年并未受到惊吓,昂首回答。 “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吉法师公子?” “什么?” “就是那古野城主的公子吉法师公子。” “不知道!”少年不再看他,只说:“好了,我们游泳去吧!只有胜利者才可以跟我来。” 那些获胜的少女连忙拿起衣服,跟在少年身后,旋风般地往森林东边而去。留在原地的那些落 败少女,慢慢地穿着衣服。 武士接近其中一人,问她:“请问你有没有看到吉法师公子?” 那位少女就是樱饼,她歪着头,由树枝间隙射下来的阳光正照在她的脸上。 “你看来象是不认识吉法师公子?” “是啊!所以我才问你们呀!有没有人看到他呢?” “唉!我们怎么会没有看到他,刚刚和你说话的人,正是吉法师公子呢!” “什么?刚刚那位就是……” 武士朝吉法师走去的方向看着,然后耸耸肩,嘆口气说:“啊!原来他就是吉法师。” 看着那些穿好衣服的少女走出树林,他茫然地站立着。 “原来他就是……” 03. 姻缘之主 当晚。 在那古野城的一角,家老平手中务大辅政秀的家的书房里—— 与身材短小的政秀对坐的,即是白天所看到的那位武士。他们一同进餐,房间里没有下人侍 候,只放着酒瓶,这表示他们两人一定是有机密相商。 “再来一杯。”政秀举起酒瓶向客人敬酒。 “不!我喝太多了!” “耶!才两,三杯算什么!” 政秀不管那么多,一味地替他倒酒。 “无论如何,这段姻缘都需要您村松先生的大力支持,无论如何您都是我的贵客啊!” “平手公!” “是!” “老实说,我是奉主君斋藤山城守之命来看吉法师公子的。” “这是应该的。”政秀回答:“明天我就派人带他来这里。” “不用了,今天我已在城外见到他了。” “哦!他今天一整天都应该在天王坊读书才是,难道你已经到过寺内了吗?” 但是对方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阁下,我的主公是非常疼爱这个公主的,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女儿。” “这不用你说,我也十分明白,这是尾张和美浓的结合,这样好的姻缘,也是我们期盼的。” “平手公。” “是!” “坦白说,我们家的公主,是美浓最出色的美女,也是我们引以为傲的公主。”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才恳切地期望能成就这段姻缘,不是吗?” “请等一下,平手公,您是负责教导吉法师公子的老师吗?” “是啊!他是正室夫人的长男,所以选择师傅是件大事。除了我以外,另有三人,分别是林新 五郎通胜,青山与三左卫门,内藤胜助。” 客人村松左卫门春利,露出苦涩的表情,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平手公,不怕您生气,有 些话恕我直言。” “无妨!无妨!”政秀笑着回答。 “政秀公,您有自信绝对不会因我的直言而勃然大怒吗?反正我也有所觉悟,无论如何,我一 定要把话说出来,您知道这里的百姓在暗地里是如何称唿吉法师公子吗?” “啊!这个我并不知道。” “今天我听到有人叫他大呆瓜,也有人叫他无赖,更有人叫他小狐狸。” 政秀摇了摇头。 “这可是一件大事啊!” “有人指控公子偷了他家的瓜,有位妇人准备用来供佛的饭也被公子拿去捏成饭糰,为了这件 事,她哭得很伤心呢?” “真是太顽皮了,这是他天性太豁达的缘故,才……” “平手公。” 第3页 “是!” “你想不想知道吉法师公子拿那些饭糰做什么吗?” “这……他会做什么用呢?” “您不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您,他集合了十几位十三,四岁的少女在比赛相扑,那些饭糰用 来奖励获胜者。” “哈哈哈!”政秀闻之,哭丧着脸强笑着:“原来如此,他竟然能召集那么多人……这倒是健 康的活动。” “人家叫他小狐狸,是因为他能叫狐狸骑在马上跑步。” “是啊!说到马,他的马术可是在这里赫赫有名的。” “说正经的!”对方生气地将杯子放在台上:“我必须为我们家的公主找一个理想的对象,对 于贵公子的这些行为,请恕我回去直言。” 政秀并不生气,但脸色充满困惑。他连叩了二,三个头。 “是的,回去见到主公时,当然要一五一十地把所见到的情形禀告他,但是村松公,我也希望 您能为我们的公子美言几句。” “您要我如何说呢?” “唉!您不妨说,我这个老朽与您有不同的看法。” “您说的不同看法,究竟何所指?” “我认为,这段姻缘乃是日本最佳的姻缘,对于我们两家的未来有重大影响。” 客人默默无言地望着政秀。 稻叶山城主斋藤山城入道道三也曾如此说过。身为城主的政秀不足为惧,最令人惧怕的是其家 老平手公,而这位平手公对自己所教育出来的吉法师公子宠爱得无以復加。 此时的村松只好相信平手公所说的话了。 “我明白了!”他回答。 “好吧!就这么办,待你见到主公后,就把你所见到的,一五一十地禀报他。但别忘了告诉 他,这乃是最好的姻缘。” “好的。” 这时,政秀双手伏地,叩首。 04. 织田家的立场 政秀十分溺爱吉法师。 但是对于吉法师信长的行为,并非绝对贊成。坦白说,这件事也的确令他苦恼万分,因为他实 在是太会恶作剧了。 (他到底是为什么而诞生的呢?……)政秀日夜苦思这个问题。 信长父亲信秀也常常这样告诉政秀:“这都要归咎于你的教导无方。” 至于他的生母土田夫人,对信长已不抱任何期望,并且希望丈夫将继承权让给信长的弟弟信 行。 但是,政秀认为这对信长来说,实在有欠公平。 “是的,他不但个性暴躁,而且喜欢恶作剧,这是事实,但只要给我一些时日来管教,一定会 判若两人。” 政秀经常向信长的双亲如此说。但这只是基于他对信长的疼爱罢了。 织田弹正忠信秀的家系,在尾张地方,并不算是出于相当的名门。真正的名门,是任守护职的 斯波氏,织田氏本来只是家老而已。 主家的斯波氏已经衰微,而尾张八郡分为两个四郡,有织田伊势守与织田大和守控制。支配尾 张下四郡的织田大和守,其手下有三个奉行,分别为织田因幡守,织田藤左卫门,以及信长之 父织田信秀。 所以实际上,信秀只是斯波氏的家老之家臣而已。 然而,在这乱世中,织田信秀以其实力,渐渐崭露头角,成为首领。他由胜幡城扩展到那古野 城,并且在古渡筑城,而将信长留在那古野。 实际上,信秀所建立的地位,至今为止,绝不能说是屹立不摇,反倒是正面临极大的危机。 其中最大原因,便是去年(天文十六年?一五四七)九月十二日,信秀击败美浓的稻叶山。 稻叶山的城主,正是信长姻缘的对象——浓姬之父的斋藤山城入道道三。 斋藤道三人称腹蛇之道三,是卖油郎出身,后来成为美浓守护职土岐家家老长井氏的家臣。之 后,他背叛主人,成为土岐家的家老,继而追杀土岐氏,将美浓一国纳入自己的领土,成为这 一带的枭雄。 他是名枪手,当他还从事油业时,就常常将油注入一文钱的小洞中,经由此小洞注入对方的容 器内,能够滴油不漏。他称得上是一位才气焕发的美男子,但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葫芦里究竟 卖的是什么膏药。 他把自己最得意的枪术传下来,组成了枪队,等到洋枪进入日本后,他又採用这种新武器,如 此他便拥有了洋枪队,而他的兵法亦是出类拔萃。因此他所率领的“美浓众部队”,足以威震 四方。 然而,这个怪物在与信秀作战时却受到重创,他的部队几乎全军覆没,而他仅以身免。 不过,这一场胜仗,并没有完成信秀想当首领的野心,原因是织田家族出了问题 信秀是这家族的主脉,而清洲城织田大和守的养子彦五郎信友,把现在有名无实的守护职斯波 义统纳入自己的城内,并看轻信秀与信长,认为可以轻易地将他们灭亡。此外,犬山城的信长 第4页 之表兄信清,也是不足以信任。 而信长与弟弟信行,又为了将来的地位而有所争执,终于招致一场混乱。 这时,平手政秀建议信秀在今年攻打美浓。 这并不是挑起决战,而是趁敌人不备时攻打美浓,显示他们的余力,牵制织田一族不会倒向斋 藤道三。 但在信秀出兵攻打之时,清洲的彦五郎信友却趁他不在时攻打古渡城,于是信秀只好从美浓引 兵撤退。 由此看来,显然清洲与斋藤道三之间已有着良好的默契。 事到如今,他只好另谋他策了。 这时的平手政秀出了一个奇策,即是与斋藤道三和睦相处,这也导致了信长与浓姬的姻缘…… 如果能与道三最疼爱的公主结婚,则织田一族的纷争即可平息,家中地位问题亦可解决,一切 问题将会云消雾散。 这段姻缘的成立与否,不仅关系到信长在织田家的地位,同时也决定织田家在尾张的地位。 这位客人的来访具有重大的意义,然而信长的恶作剧却让对方看在眼里,这该如何是好呢? 翌日,政秀送村松与左卫们到城门。然后,他到天王坊去找信长。 信长应该会在那里读书才是. 05. 赌 “有没有看到吉法师公子?” 政秀看到一位从脸部到上衣都被墨汁染黑的和尚。 “你看看我!”那位和尚指着自己说:“你如果再不用功,会被家老骂的……我这么告诉他之 后,笨和尚,他就叫着把砚台朝我丢了过来,然后从吊钟旁的窗户飞奔出去了。” 政秀一阵愕然,然后说:“真是抱歉,我再去别处找找看。” 都已经十五岁了,也举行过成人礼了,可是大家依然叫唤他的乳名吉法师,他不仅是城主之 子,而且拥有一个气派的名字——织田三郎信长,是那古野城的城主。 若要见到这位城主,恐怕要到山川树林里去找人了。 政秀先回城让马儿休息一下。虽然已经入秋,但炎阳依旧逼人。他拖着沉着的步伐,心想,要 到那里才能找到这位小狐狸城主呢? 先到树林里,然后到小松山,再到揖斐川的堤岸找找看吧! 政秀总算看到了。他看到信长了。 今天信长又从各地召集了十四,五个顽童,在河堤下分岔的河流中玩耍。 真是难以想像,这位城主竟然从天王坊的窗户飞奔而出。信长也是先回到城里内,把马儿骑了 出来。 “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政秀将他的马系在柳树边,然后步步接近信长。他长嘆一口气。 信长今天的髮型依然没变,只是绑了一条腰带,但是带子上却绑了一些道具。这些道具包括打 火器,饭糰,瓜,抓鱼的树支等七种东西,都系在他的腰带上。 这真是乞丐搬家嘛! “喂!吉法师公子。”政秀来到他的身边叫道。 “哦!爷爷!”他看了政秀一眼之后,随即又到河边抓鱼去了。 “赶快到这边帮忙呀!快到那边,鱼又跑到那边去了。这是一条大鱼唷!” “吉法师公子。” “哎呀!难道不能等一下再说吗?爷爷!如果你也要鱼,等会儿我分一些给你,好吗?我给你 大一点的。 “吉法师公子!” 政秀这是第三次喊他了。 吉法师公子总算抬起脸来。 “什么事嘛?爷爷!我正玩得不亦乐乎!你别妨碍我嘛!” “你不能到这种地方来,来!我有话要告诉你。” 信长从河边起身。 “河川干了,天空的白云也多了,应该是秋天到了吧!” “我上一回告诉你的话,你怎么都不听呢?” 政秀朝柳树走去,自己先坐了下来。 “什么事呀?” “你不要站在那里,坐下来说话好不好?” 信长只好与政秀并排坐着。 “有什么事快说,我现在正忙呢!” “你的姻缘啊!和美浓的姻缘,莫非你给忘了?” “哦!原来你是指腹的女儿的事呀!” “是的,美浓方面已经派家臣前来,你知道吗?这个姻缘最好能够成功,你也应该收敛一些才 是。” “哈哈哈! ”信长大笑出声: “你真呆,如果我改变态度收敛一下,那么这个姻缘就难成 了。” “你怎么会这样说呢?” “是啊!她的父亲人称为腹,定与他人有所不同,想必他的女儿也不会例外吧!” “别胡说。”政秀有些动怒了:“这不是开玩笑,你要知道织田家的安危与此姻缘有直接的关 系。” “爷爷!你又来了。”信长不悦地说道:“织田家的安危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与腹的女儿的 姻缘,又扯上什么关系?” “话不是这么说,你的怪异行动,会令对方的公主厌恶。” 第5页 “要是讨厌,那还有什么希望?要是她是这种女人,我宁可不要。” “在斋藤道三的眼里,这位公主是十分重要的,她才貌双全,在美浓一带颇具名气,只要公主 一句话,足以影响到她的父亲。” “爷爷!” “什么事?” “我们来赌好吗?” “赌什么?” “赌这个姻缘是否会成功,若是这段姻缘不成功,我这个头给你,但是……好了!就这样,我 现在忙得很。等一下我会抓几条鱼叫人给你送去,你赶快回去吧!” 说完,信长又往河边去了。 “快呀!快!大家快来抓鱼呀!” 政秀抬眼望着青空。 他实在不知道这孩子心里想的是什么?然而,信长到底又想要抓住些什么呢? 06. 蝮谈义 美浓稻叶山城主斋藤入道道三,随着年龄的增长,焕发着一代枭雄的风采。 年轻时是个美少年,再加上磨练过后所产生的智慧,使他的眼神更加锐利,更具气魄。 道三与村松舆左卫门相对而坐,他的视线不停地望着千叠台之外的秋雨。对于舆左卫门的话, 道三似乎充耳不闻。 “根据我所看到的,以及百姓们的传言……这都是不寻常的事啊!” “所谓的不寻常,亦具有非凡的意味。” “不!不是这个意思,这是劣于常人的意思。” “是这个意思吗?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道三如此说,眼睛却往庭院的一隅望去,然后他 做了一个手势说道:“唤浓姬来。” “遵命!” 女侍各务野站了起来。 “对了!你也一起来听吧!” 各务野已年过三十,是女侍中的首领,道三认为她是一位可以信任的女子。 片刻之后,各务野陪伴浓姬前来。 “父亲大人,您找我有事?”十八岁的浓姬来到父亲面前坐下,并且对父亲投以撒娇的眼神。 她身着加贺染的和服,更衬出雪白的肌肤,看来高贵而不做作,浑身散发出少女气息。 “阿浓,你知道父亲的名字吗?” 道三突然如此一问,她侧着脸说:“你的名字叫蝮!” 听到女儿如此回答,道三不由得眼睛为之一怔,点了点头。 “蝮在生产的过程中,更咬破亲人的腹部才能诞生,这如同要杀死父母后才能出世一般。” “是的,这件事我明白……” “为父的我也知道你已是个大人了,我们之间没有必要互相隐瞒。” “是的。” “生在战国时代,我认为做蝮也没错,我不杀人,人必杀我,在紧要关头,或许连父母也会死 在自己的手里,这是世界的实相。” “啊!真恐怖呀!父亲。” “我原本是个和尚,深信显密二教的教义,我是从卖油郎起家的。” “这个我也知道。” “我有三个妻子。第一任就别说了,第二任是美浓的守护职——土岐赖艺的妾三芳野,换言 之,我是与主君的妾私通。” 浓姬一听,立刻正襟危坐。她明白,当父亲说出这种话时,是父亲最严肃的时候。不论这件事 多么残酷,不论他人是否能够接受这种残酷的事实,他毫不讳言地说出真相,这即是她父亲严 厉的处身哲学。 各务野也吓了一跳,屏息地听着。 “让你们知道也无妨,当时,三芳野的肚子里已有土岐的骨肉,而我是在知道此事的情况下和 她私通的。因为我认为这是取得美浓的最好的方法,并且把生下来的长男视为自己亲骨肉来养 育,他就是你在鹭山城的哥哥义龙。然而,不知听谁说的,最近他知道了我不是他的生父,因 此,他有可能为了土岐家而与我为敌。” “呀?有这种事吗?” “是的,就是因为有这种可能,所以我才把事情说给你听。三芳野死后,第三任妻子,亦即是 你的母亲,是从明智家娶过门的。然而,这并不是爱情的姻缘,只是为了治理美浓一国所採取 的必要策略罢了……现在问题回到你的身上。我想把你嫁给尾张的织田吉法师,就算你有异 议,我也要强迫你答应这件婚事,听好!如果和织田家联姻,可以压制鹭山城的义龙,要不 然,我的老命也难保,你明白吗?” 浓姬一时无言以对。 将他视为亲生骨肉——父亲道三养育义龙。现在父亲的内心有说不出的痛苦,为了压抑义龙的 谋叛,父亲要我嫁给织田吉法师。 “浓姬,我会让各务野带几名老侍女陪你一同到织田家,但你要记得经常和我联络。” “是的,是的。”各务野毫不犹豫地回答。 与其说是老侍女,还不如说她们是被派往那古野城的间谍。 “父亲大人——”浓姬顿了片刻,扬起美丽的眉头说:“父亲,你还没有告诉我实情。” 第6页 “哈哈哈……怎么说?” “父亲,你想拿我去换尾张一国对不对?” 这时,道三的眼光突然泛起一阵凄凉。 “哈哈!不愧是我得意的女儿。只有你才明白这一点。” “是的,十分明白。” “如何明白的?” “我问过村松与左卫门,他说尾张的年轻公子,是个没有头脑的人。” 道三听了,笑了几声。 “父亲,你明知道他是个不用大脑的人,却还要女儿嫁给他,我仿佛看到父亲眼角中的泪 水……” “好了! ”被女儿一语道破心事之后,道三摇了摇头说: “尽管他是个大呆子,你也要嫁给 他,明白吗?我不许你有任何的意见。尾张对我而言,是个障碍,如果能掌握尾张,我便可以 少了一个障碍,你知道了吧!。” 说着说着,道三突然站了起来,拿来一把短刀。 “我把这个给你!听我的指示,用这个刺死吉法师。” 公主的眼睛为之一亮。当她拿起这把短刀时,却忍不住笑了。 “父亲!” “什么事?” “我不一定会利用这把短刀来刺死吉法师,阿浓是个不知道男人的处女身,也许这个大呆瓜会 是我的好丈夫,如果我也深爱着他,那么我就不会刺杀他了。” “嗯!到时候一切都随便你了。” “还有……”公主很快地侧过脸,笑着说:“如果吉法师与我两人十分恩爱,而父亲这边又有 差错,那么或许我会反劝吉法师来夺取美浓。到时候,也许父亲会死在这把短刀上,假如父亲 能够答应这一点,我就答应嫁给他。” “好了!”道三愉快地回答:“强者即是胜利者,自己疏忽即可能导致失败,这是乱世中不变 的铁则,你真是我的好孩子,我同意你的话。我想以你去换尾张一国,而你却想趁着我不备来 刺杀我,如此一来,我便觉得你并非很可怜的被嫁出去,腹的孩子,真有你的。” 父亲看来有几分兴奋,公主也恢復撒娇的模样。 “到底吉法师公子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各务野的内心充满好奇,视线也转向了这对父女。 (这位父亲可说是个无赖,而这位才女将来又会变得如何呢?……)各务野嘆了一口气,这对父 女的谈话,使她愕然良久。 07. 新郎新娘 这椿婚事迅速地进行。 处处可以看见道三的处事态度。 “没有比婚礼更麻烦的事了,要把女儿送到尾张,还要等到他们行过婚礼,我实在没有这个耐 性,我想,信秀城主也和我一样,我看就这么办吧!在鹭山城的长男义龙也二十二岁了,如今 尚未娶妻,干脆让信秀城主也将他的女儿嫁过来,将双方女儿送到对方手中,就这样结束婚礼 吧!” 道三叫平手政秀到稻叶山城的千叠台来,想这样解决这段姻缘。 政秀也因对方答应得太快而感到惊愕,他内心颇为困惑。 突然提出要织田家的女儿嫁给义龙……但是织田家的女儿中却没有一个年纪适合当新娘的人 选。 与信长同父异母的哥哥信广有三个妹妹,大的嫁给神保安艺守,第二个嫁给犬山城的信清,这 些都是政治性婚姻,小公主今年才十二岁。 鹭山城的斋藤义龙,大街小巷的人到传说他是土岐的后代,身高六尺五寸,是力敌十人的勇 者,同时也是二十二岁的年轻大将。 政秀唯唯诺诺地说:“真是抱歉,要嫁给义龙公子的那位新娘……” 道三及时打岔:“难道信秀城主没有女儿吗?” “不是的,上面的两位公主都已嫁人了,而剩下的小公主年纪尚小。” “几岁了?” “才十二岁。” “喔,够了!” “但她是小妾所生。” “哈哈哈!” 道三突然大笑。 “平手公,想不到你如此守旧,小妾生的孩子又不是三只手或独眼的怪胎。为了对我们的家人 有所保障,我们将公主嫁到尾张。我很担心浓姬嫁出去后,彼此父女见不到面,如果双方有所 往来,那我就放心了。” 这是道三的深虑,但是政秀却没有察觉到。 于是双方的公主,如同交换物品一般,在当年的十一月初,分别嫁到美浓与尾张。浓姬在女侍 各务野的陪伴下到达那古野城,这一天万里晴空。 信秀夫妇郑重地从古渡城前来迎接浓姬公主,平手政秀也到稻叶山城来迎接新娘。然而,新郎 吉法师信长,却未出现在大厅做正式的会面。 与家族见面之后,公主即被带入房间。 在这座新的建筑物里,到处飘着木香,庭院里黄白色的菊花绽开,走廊上悬挂着簇新兰灯。 “你还满意吗?这是匆促兴建的。”政秀想讨好她。 第7页 公主笑着回答说:“你客气了,我希望自己能成为这座城里的好妻子。” “好,好!想必旅途上也累了,我们夫妇就此告辞。” 政秀为公主选择了三位侍女,介绍后即退下,加上各务野,浓姬公主共有四个侍女。 尽管各务野一再追问信长公子何时会到公主房间,什么时候要完成婚礼的仪式,却仍无人知 晓。 “我在此暂歇一会,各务野,你们都退下,看看厨房是不是需要你们帮忙。” 新房子有五,六个房间,而公主的房间有十二张榻榻米(当时的榻榻米尚属贵重物品),显得十 分宽敞,可以伸展到庭院。 对于这座建筑物,公主极为满意,可以感觉到那是精心设计的。然而,作为新郎的吉法师,却 为何一直不见人影呢? 究竟是为什么呢?听说他异于常人,是否他不喜欢我呢? 她望了房间一眼,坐了下来。心想:不久之前,双方还在作战,而今,她居然来到敌人的城 里,独坐于此,内心感到难以言喻的寂寞。 即使是乌鸦的叫声,对她也象是一种威胁。 她想:现在大概两点吧。 从今天开始,她将要步上新的生涯。她往庭院一隅望去,突然叫了一声。 因为在菊花园那个方向,出现一位异样的少年,他大步朝自己走过来。 少年头髮朝上束,他的刀捆绑着红白色网线。身穿小袖衣服,半截袖子仿佛被剪掉似的,腰间 有火石袋,青竹水筒,和不知什么东西三,四包捆在一起,前后左右地围在他的腰间。他的额 头出现豆大的汗珠,脸部似乎沾满了泥巴,裤管更是卷在膝盖上。 当他步步接近时,公主不禁睁大了眼睛,手摸着怀中的剑。 “喂!你会剑术吗?” “你……你是谁?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不回答,迳自来到她的房间,然后将他的刀掏出抛在一边,就躺了下来。 “好累!我爬了小松山的升龙松,大概有四十尺高吧!” 浓姬双眼圆睁地望着他。 (他……就是信长吧!) “我在松树顶端袭击老鹰,我的眼珠子险些就被它挖走了,因为它正在筑窝呢!” “你到底是谁呀?” “喂!你是不是稻叶山来的新娘呢?” “我问你到底是谁?” 信长坐起上半身,双手在身体上拍了一拍。 “在下是这座城的城主,织田三郎信长!” 公主站着望望刚刚才留下的泥巴脚印。 “我听说你是美浓的才女,但看你连自己的丈夫是谁都不知道,还说你是才女,我实在有点怀 疑。” “……” “如何?我便是信长,信长便是我。” “我是阿浓。”公主坐了下来。 “哦,来吧!帮我换衣服吧!我满身大汗,而且鹰粪及松皮都跑到我的背后,真是痒极了,快 帮我擦背。”说完,他突然往内侧走去,瞬间便脱下衣服。 他每天都如此活动筋骨,所以显得特别结实。光着上身的他出现在公主面前,使她感到手足无 措。 “快呀!快点擦!” “好!好!” 这时候的公主,已经恢復了理智,心想:人们称他是阿呆,我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是在试 探我。 了解到这一点后,她想:我绝对不输给他。 她用干布擦他的背。 十八岁的公主,第一次看到男人赤裸着上半身,她有些头晕目眩。 (我绝对不能输给他!) 然而,她仍露出困扰的眼神。 “后面好了,现在来帮我擦前面!”信长突然转向浓姬。 “啊!”浓姬在这瞬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哈哈……” 信长大笑,笑声在天井依稀可闻。 “令尊认为我信长是个呆瓜,却还要把你嫁给我,哈哈哈……”由于笑声过勐,使得各务野等 侍女吓了一跳,纷纷前来察看。 各务野他们看到公主在赤裸着上身的公子面前,只好在入口处止步。 “你们要做什么?”信长严厉地斥责道:“把我的衣服拿来吧!” “是!是!” 其中一位侍女过去即了解信长奇怪的行径,所以立刻把信长要换的衣物拿了过来。 浓姬接过手替信长穿上。然而,她却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替他穿上。 穿好后,信长面向浓姬,掐着她丰腴的脸颊说:“好女人,你的器量不错。” “呀……” “哈哈哈!我说你器量好,干嘛脸红呢?阿浓!接下来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作战,看谁先倒,要 一直战,直到有一方先倒为止,哈哈哈!” 他的笑声勐烈,右手指突然挖着鼻孔,左手抓起一把刀,旋风般地离去。 是的,简直就象一阵风。 有才女之称的浓姬,实在猜不透信长内心的想法。她象失了魂的忘了坐下身子,仍以跪姿望着 第8页 人影消失的方向。 08. 继位之争 初冬,寒风凛凛。 织田信秀听着工匠用手锤敲打铁钉的声音,然后,他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今年,他四十一岁,明年四十二岁,是逢厄年,年内必须请末森城的和尚来念经解厄。 他强壮的体格与炯炯有神的眼睛,完全遗传给信长。 坐在信秀的后面的,是信长的弟弟——勘十郎信行,以及新选出来的家老柴田权六,佐久间右 卫门信盛两人。 “权六,看来今年你们的房子便可以完成了。” “是的,我也希望这样,所以经常催促工匠们加快速度。”权六回答。 柴田权六今年才二十岁,如此年轻即当上家老,可以想见他是如何地受到重用。不过从外表看 来,他象是个三十岁的人。 “这样一来,我便可以放心地回到古渡本城去迎接新年了。那古野城方面有信长;末森城这方 面有信行,而三河的安祥城也有信广坐镇。” “其实……”比权六年长九岁的佐久间右卫门,看了看信秀的脸色,然后说:“殿下还有许多 孩子呢!” “右卫门,你爱说笑了。” “这座城是否还有需要注意之处?” 信秀并未作答。 “你们还是催促这件工程早日完成。信行,我有话要对你说,跟我来吧!” 说着,信秀把勘十郎信行的二位家老留在那里,迳自朝城内爱妾岩室夫人的房间走去。 “右卫门,你说还有很多孩子的事情,这玩笑开得不小。”信秀带着勘十郎信行走远之后,权 六忍不住笑了起来:“十二个公子,十三个千金,合计二十五个孩子,而且其中一个才生下不 久。其实殿下也用不着难堪,哈哈哈!……” “权六,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殿下的身体日益衰弱?” “是吗?或许因为明年是厄年吧!而且他现在对十六岁的小妾岩室夫人宠爱有加。” “这不是在开玩笑,主公绝不能发生意外。” “右卫门,对于家督这件事情……” “那古野的吉法师娶了稻叶山的新娘,这一家族及百姓们都不喜欢他;而信广公子又是小妾所 生,当然家族也不贊成由他来继承父位,然而勘十郎又不愿意与兄长吉法师相争,他毫无继承 的意愿。” 右卫门紧皱着眉头,坐在旁边的木材堆上。 柴田权六大笑几声之后,也坐了下来,四处观望了一下,说道:“右卫门,应该没有人窃听我 们的谈话吧?” “你有什么秘密?” “老实说,勘十郎有意继承家督的职位。” “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他泄露给你的吗?” 权六点了点头,然后在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窃听。 “起初他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是,勘十郎与那个大呆瓜有天壤之别,无论行为或思想,的确不 相同,勘十郎天生是要当织田家的首领的。” “请你解释清楚,当时勘十郎是怎么说的?” “如果美浓之蝮考虑向尾张扩展领土,我们也需要有因应的措施。右卫门,你想想看,蝮把最 疼爱的公主嫁给那个大呆瓜,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当然是想籍此机会,让我们疏于防备,这么 一来,他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尾张了。只可惜他的阴谋却被勘十郎公子识破。” “嗯!”右卫门将手置于胸前。 大家都知道这个末森城是属于勘十郎所有,而信长要继承家督,必然会遭到家中一族的反对, 但是信秀对此却是只字不提。 十六岁的岩室夫人,为信秀生下第二十五个孩子,名叫又十郎。 信秀看着这个孩子。 他似乎没有想到自己身后之事。近三十年来,他出入沙场,歷经八十余次战役。拥有爱妾十三 人,孩子二十五个。自己何时会死,难以预料,在这个时代,也没有人愿意去想这个问题。 但是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观望,希望能早日废除继承人吉法师信长。只是这必须要组成一支巩 固的反信长派,而柴田权六便是此派的先锋;同时,佐久间右卫门也有支持这一派的倾向。 “勘十郎公子的事是真的吗?权六,你有十分的把握吗?” “确实如此。” “可是这件事却还不到公开的时候,假如现在公开,则美浓的道三会认为这件事不利于他的女 婿,会以此为籍口向我们挑战。目前,既然已经明白勘十郎的心情,我们也可以以勘十郎家老 的身份来和主公商量。如此也可确知主公心中的想法。” 这时,从工地的一角,突然传来工人们喧闹的声音。 09. 疾风公子 这个城的本城已经完成,规模宏伟。 现在这个工地继续建筑第二,第三个城堡,如此可以使城池的领域更为广阔。这段期间,家老 与家臣们的房舍,也全都设在工地内。 第9页 这是一椿庞大的工程,门前堆置材料的地方,有二百七,八十个工人,他们陆续地搬运这些材 料。 由于刚才那一阵骚动声不同于往常,使得权六和右卫门对望了一眼。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两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就在两人行动之前,一匹快马疾风般地驱向而来,停在他们的面前。 此人正是他们刚刚谈论的信长。 信长一如往常,骑着那匹快马,迅速地飞过人群。 “权六!” “是!” “父亲在哪里?” “呀!岂可如此……您是尾张一国的太守,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呀!” “我问父王在哪里,你只要回答我的话就是了,懂吗?” 这时的权六傻楞楞地呆在那里,不知如何以对。 今天的信长不知又怎么了,暂且不说他由空中飞奔而来的事,看他穿一件大红色外套,与弟弟 勘十郎信行进见父亲前先整理衣冠的行为迥然不同。信长今天仍然在腰间繫着大小袋子,其间 几乎可以看见肚脐。 “公子,主公在大城堡内。吉法师公子,您有什么事吗?您怎么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外套呢?” “什么?”信长仰脸睨视他们两人:“浓姬说这个与我很相配。” “哦!来自美浓的夫人这样说吗?” “难道你们觉得不合适吗?父亲是否在岩室的房间里?” “不知他到岩室夫人那里有何事?” “中午就和女人纠缠,他说有事要我来,想不到我快马加鞭赶来,他却又与女人在一起。算 了!我也很忙,我要走了!告诉他说我来过了。” “啊!吉法师公子,主公找您不是有事吗?” 刚才主公也向勘十郎表示有话要说,主公怎么可能同时叫两人来听话呢?难道是有关继承家督 的问题…… 权六想着,等他抬头时,一不见了信长的踪影。 这时,又传来工人们大声尖叫的声音,想必又是为了闪避那匹快马所发出的惊唿。 “如何?右卫门,你瞧瞧织田一族长子的行为。” “嗯!但话又说回来,那位浓姬公主也未免太恶作剧了吧?堂堂一个那古野城的城主,她岂可 让他随便穿着大红色的外衣往外跑呢?” “有何不可?公子自己喜欢戴红帽,根本无视于他人的取笑。” “由此可见他们夫妻之间有问题。通常,只要是正常的女子,一旦结婚,不可能发生这种恶作 剧的行为。” “随他去吧!反正他不再是小孩子了。只要勘十郎能控制大局就好。相信清洲的彦五郎与犬山 城的信清都会支持勘十郎。” 说着说着,权六喜滋滋地笑了几声。他面带笑容地走向本城。 10.恋慕之阵 信长的立场,可说是四面楚歌。 这个家族中能够为信长考虑的,大概只有平手正秀一个人而已。 信长的家老除政秀外,尚有林佐渡守通胜及其弟美作守通具,但他们现在却与反信长派的柴田 权六暗中联繫。 如果刚嫁过来的浓姬与信长站在同一阵线.....,但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假如他们夫妻感情 很好,岂有让丈夫随便身着红色外衣外出的呢?然而,她的父亲明知对方是个大呆瓜,还要将 女儿嫁过来,真是匪夷所思。此外,在鹭山城的腹之子义龙,对于父亲腹也颇为反感。 “----你等着瞧吧!信长。” 义龙曾经这么说。 同时,信长的生母,亦即是信秀的正室,土田夫人也认为:“怎么会生下这样的孩子,就算被 废也是不得已的事。” 渐渐的,她把希望转向勘十郎信行。 但是信长对身边险恶的环境却无动于衷。也可以说,他没有如此纤细的神经去感受周边的事 情。或许更可以说,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从他听到父亲与十六岁的爱妾在一起后迅即策马离去一事,也可以了解到这一点。 这位爱妾岩室夫人,出身于热田社家的名门,是加滕图书之弟----岩室孙三郎次盛的女儿,有 闭月羞花之貌。 然而,信长对此大可不必感到厌恶,因为父亲信秀与平手政秀是唯一能决定继承问题的人。 信长得知父亲在爱妾的房间后,即不屑一顾地骑马返回,着实是任性与无谋。他越过工人头 上,快马离开末森城而返回那古野城。 这位恶童的马术与泳术,是家中任何一人无法企及的。除了马术与泳术之外,连剑术也是平田 的第三位;而他的弓箭,又得自于市川大助的传授;此外,也跟从桥本一巴学习传到日本只有 五,六年的洋枪。身兼多艺,然而,他却是个任性的恶童,而他以此为乐。 “快跑!快跑!不要输给风,不要败给鸟。”他手持马鞭催促着。“别人要一天的时间,我只 要一刻钟即可取得天下。” 在所有的村庄里,他是出了名的饿鬼大将。无论是百姓之子,或是商人,渔夫之子,他视为自 第10页 己的部下,这里战,那里也战,不论何时何地,他都是昂然挺胸的信长。或许,这个信长真的 比他人早一日取得天下?! 信长的奔马渐渐地接近那古野的城墙。 “快呀!” 他高喊一声,又抽了一下马鞭,这匹连钱苇毛(灰毛圆斑)的爱马,也了解主人的脾气,它长 嘶一声。 “城主回来了!”大家都知道信长的归来。 “喂!我回来了! 守城士兵立即打开城门,瞬间,如往常一般,人马疾风似地闪过人前。真箇是神出鬼没。 他骑到马厩,将马交给部下。然后通过庭院,进入屋内。 “喂!阿浓。” 阿浓在侧房听到他的叫声,吓了一跳。 “啊!父亲不是有事找你吗?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信长未答。 “阿浓啊!这件红色的外套很适合我,权六和右卫门也都这样称赞。” “这下子换成浓姬无言相对。但在这位坐迎良人归来的美浓第一美女的眼眸中,却丝毫没有揶 揄,嘲笑的神色。 的确!丝毫也没有。 仿佛,他们之间没有爱与恨,没有契约,也不需存有戒心。浓姬就这般与夫婿朝夕相处。她似 乎愈来愈不了解他了。 (说他是个天生的大呆瓜,不!不是......) 虽然众人都称他为大呆瓜,但对这种悲哀的事,敏感的公主却想到为什么自己却一点都没有这 样的感觉呢? 他有时相当敏锐,有时却又象个任性的孩子。 每当他任性时,才女浓姬都象长者一般地包容他。 (他真是个呆瓜?还是深具城府呢?) 既然不明白这一点,也就不知道应该恨他?还是爱他?在这种情况下,除了细心观察他的动向 之外,别无他策。 然而,浓姬也想利用父亲信秀叫他到末森城去的这个机会来试探他。 “----就穿这件外套好吗?” 一般人只要稍具美感,一定无法接受这种红色外套。可是信长却连一眼也不看就说:“好!就 是这件,替我穿上吧!” 公主心想:这怎么可能呢?但是这时信长早已飞奔而去了。 进到房间坐下后,浓姬为他更换衣服时问道: “父亲找你有什么事呢?” “咦!到底是什么事呢?” “是否有很重大的事不能对我说呢?” “不!只是有件事令我不满意,所以我未见到父亲便回来了。” “啊!你未见到父亲呀?” “管他是不是父亲,只要我不满意,谁都一样。喂!阿浓,我想你的字应该写的不错吧!” “不是挺好,但还过得去。” “你是要我代笔吗?” “是呀!就是要你代笔,才问你的字写得怎样。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再磨一下墨既可。” 浓姬匆忙地拿来纸笔。信长坐下,一手离地,眼睛望着天井。 “我要开始说了。” “是的,我准备好了。” “世间的女子,有如天上的星及海滩上的砂那么多......” “世间的女子......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情书啊!” “咦?情书。” 浓姬笑了一下。她想起最初见到信长时,他曾经说:“我们两人之间要不断地作战,直到有一 方先倒为止。” 现在的信长,是否要引起我的嫉妒呢?他的居心到底何在?想着想着,浓姬的脸又恢復原来的 严肃。 “有如天上的星及海滩上的砂那么多。好了。我写好了。” 接着,信长毫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但是,却没有女子能停留在我的心中,那是因为我爱上了你。” “好了!接下来呢?” “只是你跟随我,除了你的不幸之外,连你的孩子,亲兄弟,大家都会怨恨你......” “主公!” “什么事?快写呀!” “这篇情书中的女子,好象已有了孩子?” “对呀!快写吧!” “写好了。” “明晚十一时,希望来到筑山的三阶松下,我会在那儿等你。万一你不出来,也可以想像我等 你的样子,懂吗?三郎写给岩室夫人。” “啊!” 听到这名字的一瞬间,浓姬突然停笔看着信长。 (他并非想你引起我的嫉妒......) 但是他如何把这封信交给岩室夫人呀? 她心里想着,同时也继续写着。 “主公,这位岩室夫人不是父亲的小妾吗?” “是的,她是热田加田图书家的女儿,小时候我们一块儿长大,可说是青梅竹马。” “这么说来,你刚刚所指的孩子,便是你的弟弟,也就是刚生下不久的又十郎,是吗?” “你这问题问得真奇怪,父亲的孩子,当然是我的弟弟呀!这又如何呢?” 第11页 浓姬屏息睁大眼睛,并没有回答。 “快点封口吧!叫人赶快送去,如果是我送去,对方一定不肯收,你遣人送信去时,什么话都 不用交代。好了!我要出去了。” “啊!等一下。” “什么事?”他张大着眼睛: “不必给我任何意见,令尊还不是与主君的小妾通姦而取得美浓一国吗?而你却是这位道三的 女儿,我又不取父王的性命,你担心什么?” “啊......”信长丢下浓姬,走下殿廊,足迹渐渐远了。 浓姬看着自己所写的书信,内心一阵茫然。 “----与主君的小妾通姦而夺取美浓的斋藤道三的女儿......” 尽管信长的这种行为近于恶作剧,但是浓姬却没有资格指责对方。 浓姬嫁到此地,原本是奉命要来刺探信长的。 然而,她未必会遵守父命,如果她与信长之间有了真正的爱情,她或许会反过来刺杀亲生的父 亲。 出嫁前,她曾经这样告诉过父亲。这是她的真心,也是她的希望。 男女结合,若能涌现出爱情,对女人将会有多大的影响啊----阿浓即是怀着这种心情嫁到此 地。父亲是个小恶魔。现实的情况令她感伤,几乎迫使她堕入绝望的深渊。会不会因为对现况 的不满,而使她对信长似无情似有情况呢? 也许当她告诉父亲说: “----我是为了良人来取父亲性命”时,父亲会面不改色地笑着回答: “来吧!未了你的幸福。” 然而,现在的信长值得她这么做吗?他要送情书给父亲的小妾......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将会如何呢?) 浓姬想着,内心感到一片空虚。最后她还是微微点头了。 “各务野!你把这封信送到末森城去。” 毕竟,浓姬并非一般的女儿,虽然不知她所思为何,但她的表情却是无比安定。她将信折好 后,交给了女侍。 11.两雄相知 信长又骑着那匹连钱苇毛的爱马穿越冬风而去了。 他平均每天要驰骋四十里路。 并且经常找来对手互相较量,说是不危险,却也没有比这更危险的事了。 天马行空,而在行空的天马上那个不知名的怪物,即为狐狸马----这是当地百姓对他的评语。 这次,他的目的地是热田。也是岩室夫人的伯父家,亦即热田神宫的社家----加滕图书的家 里。他一口气飞奔前往。 “喂!竹千代在家吗?” 他大叫一声后,并未经由门房通报就迳自入门。 “啊!吉法师公子。” 当门房看到他,正要迎接时,信长已经来到庭院了。这屋子住有冈崎的人质。他走到松平竹千 代的房间。 “竹千代,今天天气很好,我们骑马去吧!” 当时的松平竹千代(亦即后来的德川家康)只有七岁。 “啊!吉法师公子……不,我应该叫你信长公子。您好!” 脸颊丰满的竹千代,面带微笑地向吉法师打招唿。 “我们有一段时间未见了,走吧!我们一起去玩。七之助,德千代,快帮我竹千代把马牵过 来,我们要走了。” “是!我们马上就去。” 说着,来自三河的竹千代,和一同前来的平岩七之助和八岁的阿部德千代,一起快步朝马房走 去。 因为他们都知道信长是个急性子的人,所以不得不迅速行动。 “今天要到哪里玩呢?信长!” “我们今天到蟹江川的河堤去玩好吗?而且可以试试竹千代的马术如何。” 松平竹千代之所以来到尾张,并非其父亲松平广忠将他送来当人质。 冈崎的松平家,原来是受到骏府的今川义元所庇护。但是织田信秀时常攻打冈崎,于是广忠只 好将其子竹千代送到骏府做人质,以换取今川家的援军。然而,现在信长庶兄织田信广当上安 祥城后,广忠即希望取得该城。 当竹千代满六岁时,即与七个同龄的小孩一起被送到骏府当人质,这是去年的事。 在前往途中,他们一行人被织田家有串通的田原城主户田一族的人拦劫,对方是松平家的敌 人。就这样,这一行人质被送到了织田信秀那里。 信秀便利用竹千代来威胁其父亲广忠,而释放了随行的行者。 然而,由于今川家对于广忠有恩义在,因此,广忠如此地回答信秀: “……我广忠不能为了儿女私情而忘恩负义。被捕的竹千代,只能怪他的运气不好,一切任你 们宰割。” 信秀听了勃然大怒,一度要斩竹千代,但这时,信长却突然出面阻止,说: “----请把他交给我。” “----你是不是疯子,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由于平手政秀帮忙说好话,使得竹千代得以活到今天。 受家族及百姓们所厌恶的信长,却很得三河孤儿们的爱戴。 当他心情好的时候,在人前人后总是以“三河弟弟”来称唿他们,并且带领他们游山玩水,或 第12页 参加各种祭典活动。 现在竹千代从马厩牵出的黑马,也是信长送的礼物。 快!快骑上,我先走,你跟着来,出了门,骑往蟹江川的河堤。反正要尽全力奔驰,你要跑慢 了,可别怪我不理你哦!" 竹千代的佣人们,只要知道是信长带着这些小孩出游,都会感到放心。 在这块领土上的大人们,都知道信长是受人厌弃的,从这个村到那个村,无人不知他有饿鬼大 将之称,但他们可以确信自己的孩子与信长在一起是绝对安全的,而且他们也都相信孩子们真 心喜欢信长。 “信长公子,欢迎光临,请用粗茶……” 加藤图书的妻子从侧门走出来分别为竹千代与信长端上茶来,但这时的信长已牵着竹千代的马 走出了庭院。 “我不喝茶,我只是来玩而已。” “但这是我特地为你泡的……” “那么留给佣人喝吧!” “你还是和以往一样大方。” 然而,信长已充耳不闻地出了门。 “快跑吧!” 他把缰绳交给竹千代,在马臀上抽了一鞭后,自己也骑上了连钱苇毛马,两人之间保持一定的 距离。 往蟹江川的河堤只有一条路,今天信长抽鞭的力量较往常来得强,但竹千代的马却超前了一 步。 骑在马上的竹千代,双手紧持着马鞭,咬紧牙根,泛出苍白的脸色。 无论如何,他还只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孤儿。信长之所以爱他,就是因为他从不抱怨。 有一次他从马上跌下来。 “----痛吧!”信长如此问他。 “不!没什么。”他虽然这样回答,却一整个月都跛着脚。这个夏天,他们在炎阳下比赛相扑 时,信长也曾问他说:“很热吧!” 但他依然回答: “不!没什么。” 此外,当空腹学习剑术时,信长也知道此刻最难熬,因此会问他: “饿了吧?” 但是竹千代还是回答: “不,没什么。” 反正不论问他何事,他一定回答没什么。 信长想像竹千代那张苍白的脸,于是快马加鞭追上前去。 冬阳已渐西沉,北风也渐渐增强。 快到河堤那里,有二,三十户人家,屋旁有一些枯树,在风中显得更加萧瑟。 两匹马穿过其间来到河堤。 “下来吧!河堤到了,我们把马儿系在这古濑渊的柳树上。” 信长追过竹千代,下马把马系在一棵枯柳上。 七岁的竹千代也停了下来马。他的体格尚小,似乎不易下马。 “跳下来呀!怕什么?”信长叱责着。 “好!”竹千代回答后,他那小小的身体便沿着马鞍慢慢地滑了下来。 “哈哈!” 信长朝空中大笑几声。 “如何?累了吧?” “不,没什么。”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 “不会吧!” 竹千代急忙把马系好,他流露出活泼的眼神,脸上带着微笑。 “好!哈哈哈!这才是我的三河弟弟,我们要做个强者,否则将来如何应付更强大的敌人呢? 好了!既然汗流浃背,就把衣服脱掉吧!” 说着说着,尽管北风逐渐增强,信长还是率先脱去了上衣 12.三河孤儿 竹千代慢慢恢復了血色,为了不肯服输,他也赤裸了上身。 这个七岁的孩子,是十二月二十六日生的,因此实际上还未满七岁。他裸露的上身,显出他的 幼小与柔弱。 信长在寒风中挺直了嵴背,看着前面的古濑渊。 “这凉风好舒服呀!竹千代。” “是呀!好舒服的风。” “你怎么搞的,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会冷吗?” “不!还好。” “那就好,如果连这种寒风都受不了,又如何能在雪夜里进行夜袭呢?” “我竹千代不会冷!” “哈哈哈!竹千代,在这深渊住有很多河童,我们把他们一一活捉好吗?” 信长看着竹千代的脸说着。 然而,竹千代根本不会游泳,信长也知道此事。 “竹千代,你的脸色不大对劲,是怕河童吗?” “不!不是的……” “那么,你先下去捉一只上来。” 说着,他把竹千代高举,将他丢了下去。 冬日的河川,显得特别清澈,几乎可以见底。竹千代那小小的身躯,在水中打了三,四个转, 可以见到细白的手浮在水面。 “游啊!游啊!” 恶童弯下腰叫着。 但是不擅泳术的孩子恐怕性命也难保了。 “好吧!” 一阵“噗通”,信长也跳了下去,慢慢游到竹千代的身边,并以赤裸的左腕抓住竹千代,将他 夹在腋下,使身体浮出水面。 第13页 “噗!噗!” 竹千代睁大眼睛,口里吐出了水。 “哈哈哈!如何?你有没有看到河童呢?” “唔……我……我没有看到。” “是呀!他们都被竹千代的勇气给吓倒了,连我也没有看到河童。怎么样?再来一次好吗?” “好吧!再继续找吧!” “不过,我想今天河童不会出来了,因为他们怕你,所以不知逃到哪里去了,而且我后来跳了 进去,更是吧他们吓昏了头。” “或许吧。” “竹千代。” “是!” “要知道你是我信长的弟弟。” “是!” “我们两人必须同心协力,在日本闯下一番事业。但若要达成目标,一定要会游泳。这一次我 在把你丢下去,但你可要自己爬上来。” “是的。” “怎么样?感觉冷吗?” “不!还好,不怎么冷。” “是吗?我总感觉你的身体在发抖。哈哈!真服了你。你险些淹死,却说不感觉冷,这种胆量 真令我佩服。哈哈!所以我特别喜欢竹千代,你真是可爱呀!竹千代。” 说着,在水里信长胡乱拍着这三河孤儿的脸颊。 13.孤寂之影 信长回到城里,已是夜幕低垂的时候了。 “喂!阿浓。” 依照惯例,他人到庭院就开始唿叫自己回来了。 浓姬的神色已大不同于白天,变得开朗,明亮。她从兰灯下出来迎接。 “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去找三河的孤儿。” “哦!你是指松平家的人质,竹千代那儿吗?” “嗯!真好玩,我把那小孩丢到蟹江川的深渊去游泳。” “那很好啊!” “什么?很好?” “是啊!阿浓到今天才真正了解殿下您的心理啊!” 信长吃了一惊地望着浓姬,但又开始蹩扭地挖着鼻孔。 “阿浓,拿纸来。” “好!好!怎么了?” “我的鼻孔内好象有个大鼻屎,但是却挖不出来。” “好吧!我来帮你擦,你先把手指伸出来吧!” 当鼻屎取出来后,信长又大叫道: “拿饭来,我肚子饿了!” “是!我已经准备好了。” 话说完的同时,佣人们也送来了晚餐。 信长奇怪地看着浓姬。 “阿浓,你刚才说我与三河的孤儿游泳是件很好的事?” “是啊!我是这么说的。” “你为何会这么说,说个理由来听听。” “殿下,我觉得你是个可怜的人。” “什么……” “因为在你的亲人中,没有人了解你,所以你就特别喜欢那些三河孤儿,希望得到真正的兄弟 之情.而且三河那孤儿也是最幸福的,就连游泳都是你亲自教他的,因此对你他会终生不 忘。” “咦!你还真有点小聪明呀!” 信长的眼神开始变得锐利,他不再说话,将佣人端来的饭夺过,开始吃起来。 “我肚子好饿,再帮我添一碗。” 他的食慾比别人都要好,只是不知是否经过细嚼慢咽,反正饭到了他的手中,两,三口就解决 一碗饭了。 “我还要一碗。” 浓姬就坐在佣人的旁边,她面带微笑,柔和地看着信长。 今晚,浓姬身上的衣服显得特别亮丽,脸部也经过仔细的化妆,浑身散发一种难以形容的美 艷。 “吃饱了,吃饱了,现在我要睡觉了。” “等一下,殿下。” “什么事?我想睡了。” “今晚你还不能睡,父亲在前面的书房等着你呢!” “父亲来了?为什么你到现在才说呢?” “这种不好的事,等你吃完饭再说也不迟呀!” “好吧!父亲今天为什么来这里呢?” 说着,信长躺下了身体。 “现在平手信秀正陪伴父亲呢!看来他很恐惧。” “为什么呢?” “因为你写的那封情书,岩室已经交给父亲看了。” “就为这件事呀!” “而且,他叫你到末森城有话相告,你却过门而不入……” “这件事我已经说过了,他不应该中午就泡在女人的房里,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见他呢?” “话不是这么说,他既然叮咛要你过去,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好吧!既然驾到,我只好见他了,真是令人困扰的老父亲,他实在是不明世故啊!” 信长做了写情书给父亲的爱妾这种破天荒的事,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把刀抱在手里站 了起来。 “殿下——” “什么事?” 第14页 “今晚与他们谈完话以后,请你到这里来一下。” “为什么呢?” “殿下和阿浓是夫妻呀!” “夫妻……这完全是一种策略呀.阿浓,直到有一天你跪在我膝前认输,我才要收拾我的武 器。” “哈哈……”浓姬双手托着腮笑了出来: “你还说呢!平手爷认为殿下之所以会写情书给岩 室,是因为我不好,为此还教训了我一顿呢!” “什么?我看你并不象是受人教训过的样子,到象是有喜事似的。” “反正等你那边事情办完后,请你过来一下,阿浓一定等到殿下来为止,即使等到天亮,我也 一定会等下去.这是做妻子的责任,也是平手先生教训我的话。” “随便你,反正我当不知道就行了。” 信长走出了房间,浓姬仍以袖子掩口笑着。 而后她的笑容慢慢地收敛了,她神情严肃,低声说: “可怜的殿下。” 14.父与子 在大书房得织田信秀,表情严肃地坐着。 正如浓姬所说的,平手政秀面有难色地站在后面,他的身边没有火炉。当信长进来时,信秀大 声地叫着: “三郎!” 信长没有回答,只是傍着信秀身边的火炉坐下,将刀子抽出扔在一边。 “真不懂礼貌,见到父亲,也不会打声招唿就将手放在火炉边。” 信长朝着政秀的方向看去。 “在陆地上觉得冷,但是在水里游泳反而不觉得冷。喂!政秀,你的年事已高,过来吧!站在 那边会很冷的。” “殿下!这是在主公的面前呀!” “我知道啊!我又不是瞎了眼。” “你要稍微节制一下,快点向主公打个招唿吧!” “没什么好招唿的,哈哈哈!这些礼节还是让勘十郎他们去奉行吧!我要做的,是他们所做不 到的事情。” “三郎!” “父亲!” “你说,你要做他们做不到的事情,那么你到底会做什么呢?” “嗯!我一定做他人做不到的事情,别人会做的事情,对我而言,并不希奇,而且我也不想像 猴子学人那样。这种事情,我是最讨厌的。” “哦!所以你就写情书给岩室,你真是令我头痛啊!” 信秀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出这件事。 “虽然你并没有模仿他人,但如此下去,谁都不会理会你的。难道你毫无感觉吗?” 信长哈哈大笑起来,对于父亲才要开始的说教,他有意嘲笑地说:“父亲殿下,莫非你是在嫉 妒我?” “你真是苯呀!难道不知道岩室对你这天下第一无赖,可是恐惧万分呢!” “这就对了。” “什么?” “我写情书的目的即在此。”信长恶作剧地将眼睛转了一圈,然后轻声地说道:“岩室假装很 怕我,其实她暗中在注意我,也许对我有意思呢!” 信秀感觉仿佛胸口被重重一击似的,他坐着无法回答。 “殿下!”政秀叫道:“开玩笑也要有个分寸呀!如果主公生气了,那么政秀向你道歉。” “什么?爷爷有何好道歉的?” “我也要向主公道歉,殿下是为了浓姬的事……而迎浓姬过门,乃是我政秀一人的决定。我一 定说服浓姬,让她成为成为您的好妻子,所以你给岩室写情书一事,到此结束,不要再胡闹下 去了。要浓姬成为你的夫人,并非主公的意思,完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认为这对你有帮 助,所以才做此决定。”说着,政秀两手伏地向信秀磕头。 “主公!您也看到了。浓姬承认都是她的不好,她答应要让殿下脾气改好,并且要做个好妻 子!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然而,信秀却依然如磐石一般,不为所动地看着信长。信长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呢?这时的平 手政秀白髮垂地,伏在榻榻米上饮泣着。 假若真如平手政秀所推测的,信长是由于不满浓姬的过门,而以写情书给父亲的爱妾做为报復 的手段,那也未免太可笑了。 信长突然弯着身子笑了起来。 “真是怪事,哈哈哈……真是奇怪呀!哈哈哈……” “殿下!” “唉!听你这么说,真叫人感到可笑,原来你们的思虑也只到这种程度而已。” “三郎!” “好奇怪的事呀!父亲,您为何要出现这种恐怖的脸色呢?” “我有一些事要告诉你,你一定要改过来。” “我知道,你一定又要我守那些无聊的礼节,如果我不遵守,或许您会废掉我这个长子的名 分。父亲,一切都随您的处置。我信长已经行过成人之礼,不再是小孩子了。我每日游山玩 水,这不是没有意思的,我信长的家臣在这三郡的各个村里到处到处都是。不管您是否废除我 第15页 这长子,有朝一日,我定凭自己的实力去取得我所要的城池。那将是我未来的事业呀!” “殿下!”政秀来到信长的身边:“您到底在说些什么……主公,一定要原谅他,主公,您一 定要原谅他。” 信秀看着这两人,他一言不发,紧闭着双唇。 15.一切成空? 信长突然又大笑起来,但平手政秀却无法抬起头来。 “爷爷,好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笑出眼泪的,你这么做真叫人难堪。父亲都来得比你镇静,他 不可能为这种事生气的,是不是?父亲殿下。” 这个小孩简直目中无人,连号称尾张之虎的信秀,他也不放在眼里。 有刚愎之称的信秀,拼命地忍耐着,现在他连发怒的力气都消失了。 (真是个不成器的傢伙……) (难道他会是举世无双的英才,是将相之器?……) 有这样一个坏风评的孩子,做父亲的也惟有这么想,才能稍稍抚平那几近绝望的心。 “吉法师,父亲虽然了解你的个性,但有些地方为父的实在不明白,希望你能好好地解释一 下。”信秀将视线移向烛台的火焰上。 “啊!这么说来,您不是要骂我咯?” 信长看了一眼平手政秀,让坐立不安的政秀坐了下来,然后又看着父亲。 “信长的所作所为,那一点让父亲不明白呢?” “好,我问你,你所做的事,家中是否有人了解呢?” 信长笑了一笑,摇摇头说: “没有,如果让他们明白,那么我信长可能会遭遇不测。” “什么?你说家中有人会背叛?” “这种事不仅会发生在织田家中,任何一个家族,一旦主人的势力薄弱,家臣必会以下弒上取 而代之。就连父亲大人,还有美浓的腹,越后的长尾(上杉),相模的北条,山城的三好、松 永,不也都是如此吗?” “这完全是两回事!” “哈哈哈!真有趣,有何不同?父亲大人。” “你的所作所为,即使家中无人明白,但是连家臣们也都打从心里就不服呀!” “哈哈哈!”信长听了更是捧腹大笑。 “若是他们不了解我的所作所为,他们会以拥护勘十郎与我争夺继承权来换取他们的心服 吗……父亲大人,您明白吗?您的家臣就只是如此而已!哈哈哈!但是您放心好了,即使我所 做的事无人明白,我也不会让他们来破坏家中的统一。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请父亲暂时忍耐 吧!” “唔——”信秀楞楞地点了点头。 (假如你有这种意愿做家督,又为何总是做出一些奇怪的行为呢?) 但是他的话也颇有道理,这时的信秀有流露出和善的神色。要在战场上致胜,绝不能让对方洞 悉自己的想法。事实上,在这个乱世中,不仅是家臣,即使是亲兄弟也都不能疏忽防备。 “我再问你一件事……”信秀原想废除信长的名分,但是听了他的话后,认为有必要重新考 虑,于是他的声音更显亲切:“既然你的考虑如此周密,那么对于父亲的作战方式及人生观, 你有何看法?” “这个……” 信长仿佛打量旁人似的,侧着头说: “父亲,在您身上,找不到我信长所要学习的东西,您的势力最多也只是治理尾张一国罢了, 就是这种程度而已。” “唔——难道统有一国的父亲,没有值得你学习的地方吗?” “要学的只有一件事,父亲殿下拥有二十五个孩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未来的继承者,只要 尽父亲之力的十分之一即可当上一国大名,然而这十分之一的力量是很容易消散的,所以我也 感到困扰,父亲真是个不明世故的人呀!” 信秀第三次发出“唔——”,他拼命压抑满腔怒火。 但是信长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这些兄弟迟早都会分家,如果彼此关系恶劣,那么这一力量将 会很快的崩溃,而成为邻国的饵食。 对于辛苦经营才有今日成就的父亲,竟说无可学习,在感情上,这真是一件令人难忍的事呀! (我不能生气。我是刚愎的人,至少世间人如此的认为。) 信秀再一次地压抑自己的情绪。 “我问你,你对做为一国大名不满足吗?你是否有意思要继承我的地位?” 信长回答: “不必您让给我,我会凭自己的实力去获得,您安心吧!” “呵呵呵!这么说来,你有可能会杀自己的父亲咯?” “不!这都是父亲甭殆以后的事,只要您还活在世间,那么我还是可以悠闲地过我的日子。” “吉法师!” “父亲,您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肚子痛?” “如此说来,我死后你到底要做什么?” 第16页 “可能就成为尾张的大无赖而终其一生,也可能要掌握整个天下,二者取其一,这即是我的事 业。” 信秀仿佛受了当头一击似的。 “什么…… 天下?你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如果你真是一位大人物,为何写情书给父亲的爱 妾?”信秀迫不及待地问着。 “哈哈哈!” 信长的笑声足以震落天花板上的尘埃。 “这是个习题呀!如果此一谜底不揭晓,那么父亲辛苦一生所得到的尾张一国很可能就此崩 溃。哈哈哈!” 信秀突然无意识地用手握住大刀,这一瞬间,信长的身体往后飞跃,并且向乌龟般地缩了缩 头,露出了孩子似的顽皮眼神看着信秀。 “政秀,回去了!” 信秀起身,迈开大步,重重地踏出了玄关。 16.初老之恋 信长写情书给在末森城的父亲爱妾岩室之事,已经传遍那古野城与古渡两城的家人。 信秀仍然不解原因何在?儿子放言说若不了解箇中原因,父亲辛苦一生所得的尾张一国将会很 快地崩溃,这种话听来实在令人泄气。 父亲信秀与平手政秀绝口不向外人提及此事。 末森城扩建完工后,信长之弟勘十郎信行就于正月被迎进新居,而父亲信秀的爱妾岩室也住进 此城。 信秀将本城移到古渡之后,岩室夫人对于独处末森城总有畏惧之感。 这是一个起风的早晨,风声鹤唳,草木门窗都嘎嘎作响。 十七岁的岩室夫人,愈来愈娇艷动人。她为昨夜投宿此地的信秀斟酒。 “我最怕听这种风声。” 她露出娇柔的模样,身体微微挪近信秀。 “我很怕吉法师会乘风而来。” “别说傻话了。” 信秀说着,却不经意地往窗户望去。灰暗的窗户时时发出悲鸣似的声音,信秀感到信长高亢的 笑声从风的对面传来。 “古渡的本城离吉法师公子的那古野城很近,我真的很害怕。” “……” “吉法师公子的行动没有人能懂,而且他一夜可行千里,有如勐虎一般。” “吉法师以前曾来过你这里吗?” 这时信秀想起信长的话。 (……如果这个谜底不揭晓,那么父亲辛苦一生所得到的尾张一国,将会很快的崩溃。) “没有!”岩室夫人轻轻地摇着头。和浓姬的才气与美丽相比,岩室就显得朴实多了,她就象 是一块刚做好的饼那样,令人觉得朴实与柔和。 “以前在热田的伯父家时,曾一起玩过,但却没有那种感情。” “那为何会写情书给你呢?” “不!之前有一次,他来到此城说要拜访勘十郎公子的。” “他有来这房间吗?” “是……” “那是何时的事?” “还未生又十郎之前。” “那即是你怀孕之前,也就是来到此地不久所发生的事。那时吉法师说了些什么?” 信秀的问话虽然简短,但带有严厉的意味。十七岁的爱妾,脸颊与耳朵都涨红了。 “他问我是否要当勘十郎的小妾?” “什么?勘十郎?” 信秀痛苦地阖起双眼,将酒注满酒杯。和年逾四十的自己相比,到底岩室是比较适合勘十郎或 是信长的呀! “我告诉他我是属于主公的人,他就抓住我的肩膀……” “他抓住你的肩膀,他想要做什么?” 他要我离开这里,并且说在那古野城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房子,如果我住在那里,他可以随时 来找我……当时他的脸色叫人害怕。如果我不答应,他还是会来找我的。从那时起,我就对这 种风与那个窗户心存畏惧,仿佛吉法师公子随时都会来到似的。” 信秀再也忍耐不住了,他说了一声: “好了。” (依此看来,吉法师早就对这名女子有非分之想……) 不!也许事情并非如此。象他那样的怪兽,只要他真的想要得到,任谁也阻止不了,他一定会 把她带走的。 (那傢伙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忍者从清洲回来了,有一大事相告。” 说话者乃是这座新城的主人信长之弟勘十郎信行。 “什么?有大事?进来吧!勘十郎。” 信秀放下杯子,亲自开门迎接信行。 17.夜袭 “清洲城发生了什么事?” 在父亲的眼前,信行不断地颤抖着。 “今日申刻(四时)有人攻打清洲,且在城下放火。” “什么?有人在城下纵火,是美浓方面干的吗?” “是……”勘十郎那张端庄的脸骤然变红了。 “看来好象是兄长所为。” 第17页 “啊?” 信秀一时之间目瞪口呆,无以应答。 这个随时都有可能滋事的傢伙,信秀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连爱妾岩室,也对吉法师心怀恐惧。在过年这段期间攻打清洲城,且在疾风中纵火,真是太无 法无天了。 清洲城主织田彦五郎信友,与信秀同是织田族人。彦五郎的主人,是有“武卫先生”之称的斯 波氏的当主义统,也居住在城里。表面上看来,这里是此国之主斯波氏的居城,同时也是守护 职与织田大和守的根据地。 在浓姬嫁到尾张之前,这里常有密使出入,与美浓的斋藤道三互通信息,因为此地是能避开信 秀耳目而从事策谋的最佳巢穴。 彦五郎的家老坂井大膳,是有名的谋略家,人称小守护。其下有坂井堪介,河尻与一,织田等 三位重臣,他们的武勇闻名于三河,却受控于那古野弥五郎。 弥五郎并非织田彦五郎的家臣,而是斯波义统的家臣。最近他招募四百人成立少年队,对他们 加以密集训练附有双刀的枪枝。 斯波义统,亦即是“武卫先生”,安泰地居住于清洲城,这是由于受到那古野城弥五郎的武力 护卫。 然而这复杂的清洲城,就在过年的这段期间遭到信长的攻击…… “的确是吉法师吗?” “据忍者的报告,指挥者是哥哥,马是那连钱苇毛马,马上的英姿想看错都不可能。” “平手政秀知道此事吗?” 不消说,信秀开始感到不安。 “勘十郎,万一那古野弥五郎出击,此城就危险了,要到瞭望台看一下。” 信秀突然象勐将一般,拿着大刀走向本城。 信行尾随跟上。 瞭望台在本城西方,高约四十尺,朝西而建,主要是为了警戒清洲的势力:换言之,是为了防 止清洲的侵入而建。 走出外面之后,西北风出奇强烈,身处其中,信秀感到有些头晕,那是酒精的影响。 肥胖的信秀,虽然身体有些摇晃不稳,但是脚步却是异常的轻盈,他很快地登上了瞭望台,而 信行跟随在后。 “不得了,不得了!”信秀大叫着:“清洲的城下成了一片火海,不必上来了,快通知家臣, 固守城堡。” “如此说来,清洲方面可能会迎击。” “是的,等他们来攻再准备就太慢了,城下被烧成火海,他们岂会保持沉默,令我担心的即是 那古野弥五郎!” “我明白了……” 勘十郎从瞭望台途中下来。这一天是正月四日,大家还在庆贺过年,也许正喝得不醒人事呢! 想到这里,勘十郎开始感到不安。 (哥哥到底在搞什么呢?) 这场战争将如恶魔一般,如果弥五郎引以为傲的少年枪队追击,乘机攻打此城,那么父亲一生 的心血岂不完了。 勘十郎在下来时,听到父亲在上面又说: “记住!绝对不能说出吉法师的名字,你快召集人马固守本城,要注意从清洲来的袭击,快点 发布命令。” “遵命!” 就如父亲所说,这绝不能说出是兄长信长所为,否则谁都会认为这是经过父亲同意的战役。 如此一来,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和平,却又要在一族间造成纠纷。 末森城终于响起一阵大鼓声。 人人立刻丢下手中的酒杯,披甲戴胄,匆忙地拿起刀枪,每一家都显得混乱异常。 其中不乏已经酒醉或是睡着的人,人们纷纷驱向城前。这时已是日暮时分,风势逐渐威勐,火 烧的天空显得一片通红,大家的心情都被这股不吉的威势所慑。 “到底是谁前来攻击?” “也许是美浓方面吧!” “大过年还作战,未免太不识相了吧?” “也许对方是前去援助清洲城的。” “安心吧!有主公在,如果发生什么大事,他一定会通知我们的。” “但是……无论如何,在这寒冬里发动夜袭,也未免太过分了。” “是的,况且还是选择祝宴的时候呢!” 强风依旧,大火不熄。众人急急前往集合,混乱的脚步声里,可以听到嘈嘈切切的私语声。 18.疾风之音 就在此刻---- 吉法师在烈风中骑着爱马朝那古野城门而来。 一骑,二骑,三骑,数到第八骑后,城门吏便关闭城门。 与出城时一样,八骑人马都回来了,这时已满天星辰。原本他们所持的枪只上付有三把刀,腰 间系有打火袋与饭糰,但却未见他们带着枪只回来。 随从者包括以前斯波义统的家臣丹羽万千代及其属下前田犬千代,另外则是最近信长从暴乱者 中所选出的五人。城门吏并没有想到他们会利用过年这段时间去打仗,他以为他们骑马到远方 奔驰。 然而在其留守时,清洲城遭人袭击之事,已从末森城传到古渡城,再从古渡城传到那古野城。 第18页 平手政秀从黄昏起也登上了城,到处打探信长的行踪。 信长还是依照惯例,先把爱马牵到马厩,并且亲自餵他红萝蔔。 “真是好玩,肚子饿了,先洗个澡吧!” 信长准备带着这些恶童离去,当他们来到大玄关时,父亲的家老青山与三左卫门表情苦涩地等 在那里。 “啊!您回来了。”以顽固着称的与三左卫门向信长打着招唿。 “你们玩到天黑,这下子可让你们玩过瘾了吧!”他如此地斥责这些孩子们。 “殿下!” “与三,有事吗?你不要责骂他们,这么晚回来,都是因为我的关系。” “殿下!进来里面再说吧!晚餐已经备妥,平手公也在此恭候多时。” “啊!爷爷来了!好吧!你可不要责怪他们哦!” 信长露出神秘的表情,回头看了看那七个恶童,然后笑着离开。 进到里面后,浓姬已经为他备妥餐具。这时的平手政秀,表情严肃如常。 “爷爷!您先别说话,我肚子好饿呀!” 信长抢先一步说,然后将餐具挪向前。 “饭!” “不行!” 浓姬回答。 “为什么?” “先喝杯酒,阿浓自己也想喝啊!” 浓姬这么说是因为她了解平手政秀正在气头上。她亲切地看着信长,然后叫侍女拿酒瓶来。 “殿下……” “什么事?爷爷!” “你这个样子象是一城之主吗?” “这又如何?” “既然是一城之主,就不该终日游荡。如果你在游荡而让敌人将此城夺走,这岂不是成了天大 的笑话吗?” “这种天大的笑话,我可没听过。” “我告诉你,等一下你好好地问浓姬就知道了,我现在要回去了。” 政秀压抑满怀的怒火,郑重地点头后即走出门。 浓姬目送政秀离去后,为信长倒了酒。 “今天有人攻打清洲城,而且纵火烧城。平手爷怕有万一的情况,所以特地前来探望。” “万一的情况?” “他怕万一敌人前来攻击,所以不放心。甚至我也被他数落了一番。” “什么?” “他说既然我是你的妻子,就该问清楚你的去向。” 信长对此事毫不感兴趣,他一口气将酒饮尽。 “拿饭来!” 他将碗递给侍女。 “殿下!” “你真烦,即使你跪地拜託我,我也不想听你的话。” “哈哈哈!”浓姬突然笑了起来:“阿浓并没有说什么事呀!”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是说你的背部和肩膀残留着灰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让信长吓了一跳。 “噢!这大概是玩火的火灰吧!” “哈哈哈!” 浓姬又笑了起来。 “对不起,殿下,实际你的肩膀及背部根本没有灰烬,一点也没有。” “什么?” 信长睁大眼睛看着浓姬。浓姬止住笑声,快乐地将酒杯送近嘴唇。 烛台的火摇晃不定,但这闪烁不定的火光令信长联想到一种魔性的美,一静一动相互交错着。 “唔——”信长又望了望浓姬,并且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 “阿浓。” “是。” “你可以写信给蝮,请他展示他的军力,我信长在清洲种下了怨恨的种子。” “殿下……阿浓不会这么写。” 浓姬的表情显得格外的美。 “如果要写,我会告诉父亲说殿下是日本最好的夫婿。” “什么?我是日本最好的夫婿?哈哈哈,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不!只利用八骑人马,即埋下将来轻取清洲城的种子,我要这么告诉父亲。” “阿浓!你是有点小聪明,居然了解我的心意。”接着又大声说:“你们都退下,今天只要阿 浓一人服侍我即可。” 这一叫,吓得侍女们急忙地退了下去。 强风在屋檐上唿啸着。 信长默默地用餐。 “再给我添饭。” “是!” “在我吃饱之前不要说话。” “是!阿浓也要吃点。” 信长咬着筷子,他开始由衷地佩服浓姬的才气。 (这女人竟然能猜透我的心思。) 到今天为止,我攻打清洲的用意,在织田家中没有一个人能够了解。 我相信没有人会了解,因为对父亲及自己而言,最要小心的敌人便是身边的织田彦五郎。 彦五郎拥有一位智谋坂井大膳,他看穿父亲喜爱女色,便要求父亲收留加藤图书的侄女岩室。 (这是不可原谅的!) 信长已经下定了决心。 论武力,坂井大膳根本不是父亲的对手,但如果让父亲追求酒池肉林之乐,那么一定可以使父 第19页 亲衰老得更快,这即是他的苦肉计。 对一个年逾四十的肥胖武将而言,酒与女色是最大的毒药。长期奔驰沙场,原本就很疲劳,如 今又接近女色,当然也会增加饮酒的机会,这是健康的大忌,然而却也是敌人的目标。 正因为如此,所以信长逼岩室逃跑,而他写情书给岩室,也是希望父亲能自我反省一番。然 而,父亲却耽溺其中。信长的一切计划可说是枉然无功。 (好吧!既然行不通,那么就只好由我来搏倒清洲及坂井大膳了。) 但信长一直未付诸行动,直到今日。 信长就在今天的午刻(正午)集合了八位恶童,在寒风中一口气奔往清洲。 在过年期间,到处都可以听到歌鼓乐声。 他们如一阵强风杀到城门前,乘着风势朝天吼叫。 这令城中人大吃一惊,以为发生什么大事,匆忙地武装待战。他们发现壕沟方向的柳树下有一 些骑马武士手持刀枪在那里穿梭,而且在城下一角有人准备纵火。 “——发生大事了。有人偷袭,快关上城门。” 顷刻间,歌鼓乐声歇止,只听到城门急促关闭的声音,城内更是一片骚乱。 恶童们就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奔驰而出。 “——织田彦五郎,你就此关闭城门,真是卑鄙!出来吧!我们等着你。” 他们持枪开始攻击城门。 这时,火趁着风势开始蔓延。 人马唿声此起彼落。 “——到底有多少人马?” “——三、五百人马吧!不!也许有千人吧!” “——不!他们一定有很多人埋伏。不要出去,赶快关闭城门。” 这八位恶童有如修罗八荒,他们不管昼夜,成天不知疲惫地奔走于河川原野。因此虽只有八骑 人马,却让人以为有二、三百骑之多! “——好了!到此为止。” 风势越来越强,信长故意在四处布置枪枝,仿佛经过一番苦战似的。他将大家集合在小丘下。 “吉法师公子,此地弓箭可及,依然危险。” 信长面露笑容地点了点头。 “——虽然箭会射过来,但是你们不要怕,先在这里歇会儿。”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休息呢?” “——将来自然会明白的,现在有人正从城垛上窥探,这就是做战。” 这时天色已暗,即使对方知道这里集合的人数,也看不清他们的脸。 这是信长经过充分计划以后的行动,现在他们即将结束这场战争。 “——清洲这个城算是攻陷了,我们也可以回去了。” 说着,他又挥着马鞭跑了出去,然而那些恶童,却没有人了解他那句话的意思。 (但是在这座城里的浓姬,竟然能洞悉我的心。) 他已经填饱了肚子,将筷子往前一扔后,信长再度抬眼看着浓姬。 “阿浓!” “是!我现在可以说了。” “我好睏,把你的膝盖借我一下。” “好!但是你还没有洗你喜欢的石风浴呢!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 “我不管,反正你的膝盖借我一下。” 说着,他已经躺了下来,从下面可以看到阿浓雪白的下巴。 “好吧!你说吧!顺便帮我掏掏耳屎。你猜,我为什么要到清洲走一趟呢?” “如果我猜到,有什么奖赏?” “就这样吧!如果你猜中,今晚我就陪你睡!” 听到这个回答,公主满脸通红。 “八个人放火,绕着城跑,并且把枪丢在这边,这是殿下你的意思吧?” “不错!” “由此可知,该城的坂井大膳,实非明智之人。” “嗯……再往里面掏吧!” “好!” 公主利用髮夹的尾端,往公子漂亮的耳朵的深处掏。 “他们所以把斯波氏的武卫交给清洲的彦五郎看护,是证明坂井大膳怀有野心,想要灭掉这个 当家。” “哼!” “如果对外界宣称是奉旧主斯波氏之命去讨伐织田信秀,对社会有所交代……”然后再设法杀 掉武卫。如此一来。由于彦五郎是织田的本家。将可以大摇大摆地当上尾张的太守。” “……” “然而由于武卫公也早已识破坂井的阴谋,因此两人之间彼此猜忌。但是阿浓的殿下早已看穿 这一点,是不是?” “唔……” “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明天在清洲城必定会引起一场骚动。因为在城堡内外目睹当时情形的 人必定会说,攻城的军兵人数不多,何以会用这样少数的军兵来攻打……经过这些无知者的推 测之后,结论是坂井大膳和武卫之间事先必定有密约,原先的计划必是要武卫先生做内应,里 应外合来讨伐彦五郎,否则不可能只率领如此少的军队前来攻打。请问殿下,我说的对不 第20页 对?” 信长这时却已经进入梦乡了。 “唉!”浓姬嘆了一口气,张大澄澈的眼睛说:“殿下,如果你还认为我是蝮的唆使者,那么 你一定不会面朝我而睡。” 浓姬在他的耳边嗫嚅着。她抬头四处望望,这一回,她连颈项都泛红了。 这正是柿子成熟的时候。 信长现在已经完全相信浓姬了,否则他不会将脸朝向公主睡。 侍女们整理膳后去了,浓姬趁此机会将嘴唇贴近信长白皙的额头。 19.怪兽横行 “报告主公大人。” 末森城的内外,已经瀰漫春天的气息,樱花四处绽放,夜里凉风徐徐吹来,时序已入三月了。 信秀今天表情如常地来到爱妾岩室的房里,默默地喝着酒。这时,勘十郎的家老柴田权六进 见。 “权六,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不行吗?” 信秀并不想接见,但是权六硬是将浑圆的肩膀往前挪。 “主公,属下有十万火急之事相告,本来应该要在古渡城参见主公,但怕见不到主公,因此才 骑马飞奔过来求见。” “到底何事?” “就是为了家督继承的问题,想必主公尚未裁决,我们重臣连署写了一封建议书,希望主公过 目。” 信秀拿过权六送来的连署建议书,把它摊开来。 他不必详读内容,即已明白究竟。 他们希望勘十郎信行是家督的继承人,这也是大家一致的建议。不过,信秀所关心的,是这些 连署者是谁。 因此,他先看署名者,其中包括信长的家老林佐渡守通胜、柴田权六、佐久间右卫门、佐久间 七郎左卫门、佐久间大学、都筑藏人、山口左马助、神保安艺守、土田下总守……等。看到这 里,信秀不禁嘆了一口气。 勘十郎的家臣要推举勘十郎出来,这是不难理解的,但是连信长的姐夫到生母土田夫人的郎家 土田下总守也署名在内,这是出乎信秀意料之外的。 看来,信长是遭到所有亲戚的遗弃了。 “好吧!今晚我会详细过目,明早我再给你答覆。” “主公大人,除了那封连署信之外,我们另外也写了一封状旨。” “我知道,一桩是写犬山城织田信清的事,另一桩是写清洲城彦五郎的事,是不是?” “我们一族及家臣都有所觉悟,根本约束不了信长公子,往后还有很多事情要考虑,所以这是 我们一致的愿望。” “权六!” 信秀有些不悦地叫着。 “你们这封连署建议书,要我废除信长长子的名分,但是你们是否想过,吉法师是这么容易服 输的男人吗?” “主公,您这么说可就奇怪了,我们大家绝不让他说一个‘不’字。” “那就好,那么你有自信让他不说个‘不’字咯?” 信秀如此反问,但是权六却无言以对。 “权六,我觉得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事实上,信长也有优点,但既然这是你们共同的愿望, 那么我会再三考虑,或许到时候的结论是必须斩了信长,届时你是否有自信可以与他单独决斗 而杀掉他呢?” “啊!不……这完全是两回事呀!” 在此,权六充分表现出对信长的恐惧。从权六脸部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根本不是吉法师的对 手。 “好吧!我会仔细考虑的,你退下吧!” “是的,这是大家一致的愿望,请您做最后的裁决。” 说完,权六即告退下去。信秀望了望在一旁已听呆了的岩室。 “你到现在还是怕吉法师吗?” “是……是的,他的眼神令人恐惧,白天眼睛里似乎象一道彩虹,到了夜晚,更是会散发绚烂 的青光。” “是吗?权六似乎也很怕他。没错,就连我信秀,也开始对那只怪兽心怀恐惧了。” “连主公也……” “是的。他并非是一只普通的老虎,如果权六要他让出继承家督的权利,这对那只老虎而言也 许是不痛不痒,而且会心平气和地答应放弃家督的继承权。” 直到最近,信秀才发现信长并非很重视这个家督的继承权。 但是,他为何要写信给岩室呢? 又为何在正月时到清洲的城下纵火呢? 这谜底将逐渐地被解开。 (这傢伙是不容易受束缚的……) 反而觉得自己被他捕捉到似的。正月的奇袭,使得清洲彦五郎与斯波义统间的疑云更为浓厚。 为此,彦五郎无暇考虑末森城与古渡城的事,他全心全意地想要征讨义统,这是他目前最关心 的事。 然而,信长很有可能在彦五郎暗杀义统之后,以此为籍口,一举占领清洲城。 仅利用八骑人马,即掌握对方弱点,处处制造两人之间的误会,这实在是一大奇招。想到此 第21页 事,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关于权六刚才所提要废除信长长子名分之事,您有何打算?” 岩室不安地将手置于信秀的膝盖上。 “也许到时候,只好让勘十郎、权六、吉法师三人对决,看看鹿死谁手。” “啊……这种事对勘十郎而言,未免也太可怜了吧?” “话是没错,但是人各有命。目前看来,那傢伙的命似乎要比别人来得强。” “如此说来……该如何是好呢?难道你要在家族的反对声浪中将家督的继承权让给吉法师?” 信秀用指尖触碰爱妾的脸,慢慢地说: “让给他呢?还是杀了他呢?” 信秀自言自语着,这些话并不是说给岩室听的。话刚说完,突然一阵笑声从窗外传来。 “哈哈哈……” 门窗被推开了。 “啊!” 岩室吓了一跳,紧抓住信秀,而信秀也狼狈地握着刀。 “原来是吉法师,三郎,你在干什么,岂可如此无理?” 这时的信长,眼睛依然泛出彩虹的光芒,看着父亲。 “哈哈哈……” 他继续大笑着。 20.恶童的警告 想到自己的一番低语被信长听到,信秀感到十分狼狈。 “把家督让给我?或是杀了我?” 任谁都知道这不是一句温言软语。一般人会认为话中含义是与其让给我还不如杀了我,而感到 自身的危险。 “三郎,别笑了。”信秀大声斥责。在爱妾的面前,他一定要保留做父亲的威严。 “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真是无礼的傢伙。” 信长总算止住笑声,他环顾室内,马上又回復孩子般恶作剧的眼神。 “父亲,我可是很忙的人,现在只是路过此地,顺便进来探望您!” “什么?岂可对父亲说出这种话?” 信长皱着眉头,继续说: “我就是不善于言辞,所以也很感困惑。父亲,我说出来,您可别吓了一跳哦!明天有人要来 攻打此地,我是特地前来通风报信的。” 说完,信长立刻离开了窗边。 信秀愣了一下,随即说道: “等一下,三郎,你说是谁要来攻打这里?” 信秀急忙走到窗边,但已不见信长踪影,整个庭院杳无人迹。 信秀失望得回到原位坐下。 在烛台边的岩室夫人,脸色更显苍白。 “真奇怪的傢伙,我以为他会与我争执,想不到他一点都不感到讶异就离去了。” “主公……” “什么事?有我在,你别怕。” “不知道吉法师是怎么闯进来的……他刚才还说,明天有人要来攻打此地。” “是啊!我也听到了,但到底是谁要来攻打此地呢……” “会不会是吉法师自己?” “不可能!” 信秀口中虽是如此回答,内心却感到不安。 这个信长不知会做出什么事,也许真的会来攻打这里。虽然他不是恶意,但确实让我惊吓…… “哈哈哈,我明白了。”过了片刻,信秀将杯子放在膝盖上。 “别吓我了,你到底知道了什么事?” “有关吉法师的事,你不必怕了。” 信秀粗壮的手臂绕过畏怯的岩室夫人的背部。 “明天是上巳的节日吧!” “是的。” “所以你放心好了,明天一天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真的吗?” “绝对不骗你,为了你,去年我还特地从京都抓回内裹鸟,我们可以配白酒喝呢!” 岩室夫人摇晃信秀宽大的肩膀,轻柔地槌着信秀的膝盖。 “我并没有埋怨吉法师公子……但是如果主公愿意陪在妾的身边,那是最好不过了。” 她的意思是说,只要有信秀在,她什么也不怕。说着,抬头看着信秀那张严肃的脸。 “你真是可爱。”信秀用右臂搂着她,左手将酒杯送近爱妾的唇边。 “岩室,吉法师这傢伙知道权六和家中所有的人在强迫我做最后的决定,所以他籍口有人要攻 打这里,让大家紧张一下。明天如果我在这里,大家一定会严加戒备,而他却可以挥挥手笑着 回去……” “有这种事吗?” “是的,他就是这样一个傢伙。如此一来,他就可以牵制排斥他的人。只是此后,我又该怎么 办呢?” “您是指对吉法师公子而言?” “不是,是如何决定家督的问题。” “您有何打算呢?” “我还在考虑当中。吉法师说到的话也一定会做到,这就是他的个性。好吧!以后再想吧!我 有点困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享受闺房之乐吧!来!跟我来吧!” “是!” 21.落花纷纷 第22页 三月二日在十七岁爱妾的闺中,天候冷热适中,确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信长完全能了解父亲的嗜好,父亲的黄金时代为了扩张领土而战,如今与女人交欢,是他的回 春秘法,也是人生最大的快乐。 (吉法师居然也知道如此孝顺我……) 如果信长今天不来通报明天有人要来攻打此地,那么信秀便得连夜赶回古渡城,与其他妾所生 的公主们一起迎接上巳的节日。 然而由于信长的一句话,使得父亲能夜宿于自己心爱的岩室夫人身旁,这令信秀感到非常满 意。 (吉法师到底要用什么手段呢?他要如何牵制柴田与佐久间呢?) 由于这是有关一族首领的事,所以信秀也颇感兴趣。 传说在一夜之间桃李都会一起开花的三月三日的早晨来临了。 “岩室,我要起床了。吉法师不知会用什么方法来牵制他们,我出去看一下。” 信秀这位身手灵巧的老武将,很快地起床。虽然满城樱花绽放,但是信秀并不在意,他在乎 的,只是某几个重要地方。从古渡城带来的三十个人,已经守在那儿。看来,这些护卫是彻夜 未眠地守着自己的寝室与勘十郎信行和各家老的房间。由于在和平中迎接这个节日,因此大家 的心情都放松了。在信秀的眼里看来,处处都有隙可乘。 “原来如此,那非得小心不可,否则这座七、八百人的城会被敌人一举攻陷。” 信秀巡视后,再回到岩室夫人的房间。 “真的有戏可看,如果吉法师前来攻击,勘十郎不知要如何应付?” 信秀象等着看演习一般,他的心情十分轻松。他回到房间,岩室因为昨夜的疲累,所以依然发 出轻微的鼻息睡得香沉。 “噢!原来春眠不觉晓即此之意也!” 爱妾半张着嘴唇,露出皓齿,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着实诱人,信秀看着,忍不住将身体捲入 被窝里。 他用手抚着她的黑髮,经过一番调息,在春风徐徐吹拂之下,信秀再度进入睡梦中。 不知经过了多久…… 突然传来哒哒的足音,信秀睁开了眼睛。 “主公!主公!快点起来,发生大事了。” 这阵急促声,乃是随信秀从古渡城而来的侍卫——五味新藏的声音。 (难道是吉法师到了……) 由于这是预料中事,所以信秀故意不回答。 “主公!快点睁开眼吧!” 睡在一旁的岩室夫人被这阵叫声惊醒,睁开了眼睛。 “啊!主公,到底是谁在叫呢?” 说到这里,新藏慌慌张张地打开房门。 “呀!” 岩室面红耳赤,仓皇地用被子遮掩身体。 “新藏,岂可如此无礼?” 信秀躺着叱责。 “情况实在十万火急,请主公见凉。主公,敌人已经迫近城门了。” “别急,冷静一点。敌人是谁?来自何方?人数多少?先把事情说清楚。” “是!敌人是织田十郎右卫门信清,兵力约一千。” “什么?是犬山城的信清?” “是的,犬山、乐田两城军兵,已经来到春日井,即将渡过龙泉寺川。” “什么?原来是信清……” 信秀边摇头,边从棉被中站了起来。 “信清想谋叛?” “是的!” “叫勘十郎、柴田及佐久间。” “遵命!” “快升狼烟,然后你从古渡到那古野跑一趟,要把这个消息让吉法师知道。可恶的信清……” 信秀髮出勐兽般的怒吼。 “岩室,快把我的大刀拿来。” 说着,他准备跑出去,但被枕头绊倒了,而此时新藏早已离开。又因为要享受书寝之乐,所以 也没有侍女在身边。 “啊!主公。” 岩室夫人上前抱起信秀。 “你怎么了?主公……主公啊!” “唔……唔……信清……这傢伙……” 以家中地位而言,犬山城的织田信清在信秀之上。然而信清却娶了信秀小妾所生的女儿,因此 也可以说是信秀的女婿。信清的女儿也即将嫁给勘十郎,最近正打算把公主迎接入城。所以当 信秀听到竟是自己的女婿要谋叛时,气得脑溢血发作,就在正要跑出去时,被绊倒在枕头边。 “主公啊!你怎么了?怎么了?主公。” “唔……赶……赶快……吉法师。” “主公啊!你要叫吉法师来,是吗?” “嗯……” 随着这一声低吟,他那强壮的身体即倒在岩室夫人的手中。这时的岩室夫人仍然不停地爱抚着 他。想不到尾张的枭雄——四十二岁的织田信秀即在十七岁爱妾的手中与世长辞了。 此时房间里,仍然瀰漫着旖旎风光。窗外春阳普照,城内也逐渐宁谥下来,枝头黄莺传来清亮 第23页 的歌声。 22.上巳的日子 柔和的春风,吹进了浓姬开敞的房间,四周一片生机。 庭院里的樱花已经绽放,天空的彩霞越过了曲轮,在天王森林的上空也染有彩霞。 “殿下,我已把菊酒端上来了,快起来吧!” 浓姬今天穿正面画有内里鸟的衣服背对着信长。今天的她显得格外亮丽,仿佛是从大和画里走 出来的女子。可是信长却不为所动地躺在原地。 浓姬先将茶盘放在榻榻米上。信长翻了一个身,又看着天花板,并将手插入鼻孔里。 “好了,殿下,起来吧!今天是女孩子的节日,所以殿下应该是阿浓的客人才是呀!” “这种事真无聊,我才不在乎呢!” “话不可以这么说,来快起来吧!” 她以甜美的声音叫唤他。突然,信长伸出手将她给抱了起来。 “阿浓的殿下,你还真象个小孩子……啊!看看你,手指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不可以喔!快把 手给我看。” 浓姬先用纸将信长揉搓鼻屎的手擦干净,然后将红色的酒杯放在他的手里。 “我阿浓,为什么会这么爱你呢?”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一起睡过觉吧!” “你怎么说这种话?”浓姬红着脸瞪着他,然后将菊酒倒入杯子里。 信长一口喝尽,接着将脚放在她的腹部。 “啊!你真是粗鲁。” “我从这个角度看阿浓最漂亮。” “别撒谎了!” “我没有说谎,阿浓是我看过的女孩中最漂亮的一个,并不是因为你的外形艷丽,而是你让人 有活生生的感觉。” “啊!今天你的嘴巴可真甜。” “我只要一不留神,很可能就被你砍去脑袋,就算我的头没有被你给砍去,我的心也会被你给 抢走了。象你这种女人必须小心翼翼地对待,这正是你迷人之处。” “讨厌,殿下,你又在取笑我了。” “阿浓,如果父亲娶的是象你这样的女人,那么我也就放心了。象岩室这种女人,让男人觉得 她是需要被保护的,她是一个依赖男子的女子。” “以前殿下不是喜欢她吗?来吧!我再替你倒一杯。” 浓姬在替他倒酒的同时,心想:我为何如此爱他呢?她突然抱住信长的头,将身体靠了过去。 阿浓十分欣赏信长的头脑,而他那十足的男人气概,更是深深地吸引着她,为此阿浓的身心燃 烧着爱情的火焰。 忽然,各务野急急跑来,说道: “对不起,我有事情要禀告。” “什么事?”浓姬迅速离开信长的身边,这时她的耳朵到颈项都泛着红晕。 “来自古渡的五尾新藏先生,说有急事要求见。” “呀!新藏!他要见我吗?” “是的。” “好吧!请他进来。” 信长如此说道,但却没有想要起身的样子。 现在,浓姬已经了解信长的习性,所以也不再催促他。 “公子殿下!”新藏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发生一件大事,主公到末森城的岩室夫人那里,想不到犬山城的信清却率领兵力一千前来攻 打。” “好!辛苦了。” “这事紧急,主公要我赶来报告殿下,希望殿下立刻出兵。”新藏一口气把话说完,但是信长 依然用手支撑着脸,看来他还不想起身。 “阿浓,为新藏倒杯酒,今天是上巳的节日。” “殿下……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犬山城……” “信清来攻打了,是不是?我知道了。” “既然知道,就要赶快通知部下。” “我是不会在节日出兵的。” “呀!话不是这么说。” “在这种节日出兵,真是无聊,我看你也来喝点白酒吧!我会请人来表演歌舞的。” “这留待以后再说,现在快点出兵救援末森城吧!他们已集合了犬山、乐田两城的兵过了春日 井原,正要渡过龙泉寺川呢!” “而且已经快要到末森城了,是不是?” “殿下,对主公您不能见死不救呀!”新藏还待进逼一步,信长大喝一声: “笨蛋!” “哈哈!”新藏苦笑。 “我信长虽然人在此地,但是对于家中的事却是一目了然。而且昨天我已经通知父亲今日有人 会来攻打末森城,既然我已经通知他了,相信父亲一定会有万全的准备。他不会感到惊讶的。 “话不是这么说,敌人是出其不意来攻打,主公已经大吃一惊了,况且我们平日养精畜锐,不 正是为了此刻吗?……” “阿浓,快点为他倒酒,否则他还要象只五月的苍蝇没头没脑地飞来飞去。” 浓姬在一旁微笑地看着这两个人。 第24页 “殿下,请您把话再说清楚好吗?我新藏实在不知殿下心中的想法,我实在没有您这种器量再 忍耐下去。”新藏滔滔不绝地说着,舌头几乎要打结似的。 “你说的不错,我们的器量是大不相同,我也不是因为大事临头才喝酒的。” “您又在开玩笑了。” 信长苦笑着饮下苦酒。 “新藏!” “是!” “昨日权六找父亲说要事要商量,是不是?” “是的!那又如何呢?” “你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吗?” “这个……这……” 新藏虽然知道权六要信秀废除信长长子名分而逼迫他赶快决定继承人选,但是他却说不出口。 “你是知道而不肯说吧!哈哈哈!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是打算废除我信长,而把家督继承 权让给勘十郎,这便是他们谈话的内容。” “原来如此……” “然而父亲说要考虑到今天,到底是我的父亲大人,比权六还要有远见呢!” “但是……这与今天火急的敌偷袭事件,有何关系呢?” “别急,让我慢慢地告诉你。权六先与其他所有的人都商量好,再建议父亲将我废除。然而, 现在他也知道要废除我并不容易,因此必须要演一场戏,结果便是今日信清的出兵。” “呀!依您这么说,那么末森城的众家老都已经与他们串通好了。” “是的,我想他们心里都有数,这是他们之间的一场戏。换言之,那是要逼父亲把家督让给勘 十郎所引起的一场骚动而已,这即是他们想出的下策,意在迫使父亲答应他们的要求,你明白 吗?” “原来如此,看来象是那么一回事。” “我说的不会有错的。” “难怪,今天主公要我把这件火急的事赶快通知柴田,但是当我赶到柴田先生的家时,他家人 却说他今天外出不在。” “哈哈哈!果然不错。现在要让勘十郎继承的意见书已经到了父亲手里。而信清这傢伙,也应 该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去了。信清也真会选日子,竟然选择今天这个节日前来攻打。好了,如果 你已经完全明白了,就把这杯酒喝了吧!然后在此稍作休息。” “唔——是的。” 新藏充满感激地接过了酒杯,在旁的浓姬以袖掩口笑着说: “哈哈!如果你已经了解的话,就干杯吧!” “是的。”新藏将酒杯移到口边,低着头轻轻嘆了一口气。 23.噩耗 五味新藏是个好酒量的人,喝着喝着,他已经满脸通红了。他踉跄地站了起来。 “殿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在无人引领之下,平手中务政秀独自前来,他用白扇拍着新藏的肩 膀。 “新藏,你先自我控制一下。” “啊!原来是家老公。” 政秀并没有看他一眼,迳自在中间坐了下来。 “发生了一件大事。” 信长突然流露不安的表情。 “每个人来都说发生了一件大事,爷爷啊!您稍微冷静一点好吗?” “殿下,这可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主公已经离开人间了。” “什么?父亲他……” 信长跳了起来。 “是的,犬山城的信清出兵末森城。目的是要主公把家督继承权让给勘十郎。当主公听到人马 声时,立即拿起大刀准备出迎,却未料因脑溢血而死在枕头边。” “脑溢血?” “是的,才四十二岁的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如今家中已分裂为二,现在恐怕是你信长与信行 争斗的开始。事实上,主公早已察觉此事,也曾与爷爷商量过……这件事实在令人肝肠欲 断。” 说着,政秀已泪流满脸,无法仰起脸来。 五味新藏新喝下的酒,在听到这件事后,令他作呕,傻楞楞地坐在那小椅垫上。 “唉!只因为你平日好酒又好色,导致生命如此的短暂。父亲,您真是愚蠢哪!” “殿下!” 浓姬拉拉他的袖子。 “您的话……” “你是指我说的太过分了吗?我早料到这种事情迟早会发生,我曾经再三地提醒他,然而我的 心血还是白费了。他宿醉又想提大刀……这样不倒才怪呢!这是愚蠢哪!” “殿下……”政秀擦去泪水,抬起脸:“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现在不是悲嘆的时候。” “谁悲嘆?我才不会悲嘆,我是在笑父亲真笨呀!” “殿下!”浓姬用力地拉着他的袖子。 “我知道,我会控制自己的。” “殿下,现在最重要的是料理后事,他的遗体准备送回古渡本城。此刻,您必须振作起来,万 第25页 一家中发生任何骚动,您必须负责收拾这混乱的局面。” “我明白。丧礼之事一切委託您了。” “是!幸好在建万松寺时,主公与大云禅师彼此熟识,我会与禅师商量,把事情办妥。然而, 家中的事……” 听到这里,信长突然起身大声唤着: “犬千代,将马牵出来!” “是的,是的。” 前田犬千代回应着,然后由内侧小跑步出来。 “通知所有年轻武士都跟随我来。” 说着,他便大步离开走廊。 24.为秘策走千里 平手政秀喃喃地说着----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呀! 平常言行越轨的信长,一听到父亲崩殂,也显得坐立不安起来。他一定是要到末森城与父亲告 别,没错!但末森城到处都与他为敌,万一有任何情况发生……不!我得马上跟过去,我必须 要保护他。于是,政秀立即快马加鞭往末森城飞奔而去。 到了末森城,只看到前来祭拜的重臣纷纷离去。但是却不见信长的影子,经过一番探问,仍然 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信长匆忙离开,到底是为什么? 就在此刻---- 随着滚滚尘埃的接近,突然出现一支年轻的武士队,正从末森城往织田彦五郎的清洲城出发。 每位武士手持三把枪,在春天的草原上,他们迎风飞驰。乍看象是一支威武的山贼队伍,杀气 腾腾。 打前锋的是信长的连钱苇毛马,马上的信长髮簪朝天竖立。他手里拿着一把近四尺的大刀。 “快呀!快呀!” 一往如昔,他大声嘶喊着。 队伍终于可以看到清洲城,他们自枇杷岛的草原前来,行进速度奇快无比。 “喂!万千代,你到清洲城告诉斯波的家臣----那古野弥五郎,请他来这里,说我有话相告。 如果他不肯来,我只好再度纵火烧城。” 丹羽万千代听了这一番暴躁的话后,立即回答: “遵命。” 然后单枪匹马地进城。 正月那一次受到来歷不明的奇袭对纵火烧城之后,新城好不容易才建好。如今岂可在让城堡受 祝融肆虐呢?那古野弥五郎随着一群傲慢的少年出了城。 已接近春日的黄昏,西边的天空染上一层红晕。 “弥五郎!” “原来是三郎信长公子。” 两雄对峙,双方的队伍逐渐靠近。 弥五郎约有二百七、八十的兵力。 信长的兵力尚不足两百名。但是信长一方是精力充沛的恶童。他们没有妻小,也没有什么物质 欲望,却比大人来得强悍,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任何事情。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想向你挑战。” “原来如此,我也正想和你来一次交手呢!” “你的城里似乎很混乱,想你必不敢一个人随处走走吧!” “嗯!”弥五郎就推开身边近六尺高的大兵挺身而出。 “看来,正月纵火烧城的,即是你这位三郎公子喽?” “想也知道,我演这齣戏,目的在于挑起武卫先生与彦五郎的纠纷。” “你不该如此做,为了这件事,我还被怀疑是三郎公子的内应,这件事一直困扰着我,有人甚 至怀疑我有心要陷害此城呢!” “如何?弥五郎,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何不将错就错呢?” “你的意思是要我当你的手下?” “不!不是那么简单地当我的部下,如果我胜了,你就得做我的部属。” “很有趣,但如果是我弥五郎获胜,你要如何呢?” “那很简单,那古野城的人都做你的部属。” “好,就这么说定了。” “如果你做了我的部属,你暂时还是留在清洲城内。” “如此看来,将来你打算把清洲城分给我?” “哈哈哈……” 信长象往常一样地哈哈大笑。 “弥五郎,想不到你身躯如此壮大,欲望却这样小。只要你效忠于我,何止于清洲,我还可以 给你一国,我让你当一国的大名,你愿意吗?” “好,别忘了你的诺言。” “我会牢记在心,好吧!就这么说定了。你以西边森林为营,我的阵地在东边的河堤,黄昏之 前,分个胜负。” “没问题。” 两人各自归队,带领自己的队伍向指定的阵营飞奔而去。 决定阵线后,双方大喊一声,各自带开。 到底要从右方还是左方攻击呢?彼此都想展开自己得意的机动战。 去年收割后残留的枯草,充斥于河堤、草原、森林及竹林间,而成为极好的掩护。双方都秘密 地朝着阵地前进。 事实上,双方都称得上是恶童队,如果真的展开激烈战争,双方死伤必将很惨重。 不!应该说只是双方相对,那么这一场模拟战将会演变成一场真正的战争。如此一来,两败俱 第26页 伤将不可免。 “喂!我们胜了,犬千代。”在河堤下眼看着敌人消失,信长神情平静地转过头看着前田犬千 代说。 “您说我们胜了,可是这场战争还没有开始呢!” “哈哈哈……不战而胜,这才是真正的胜利。那古野弥五郎,可以说全军成为阶下囚,想逃出 我所布下的罗网,可没那么容易。” “啊!这么说来,殿下是在其他的地方布下了罗网吗?” “傻瓜!要致胜必须撒下天罗地网。” 信长首度露出顽皮的眼神。 “弥五郎啊!”他叫了一声。“这不是一场战争游戏,他会真的杀我的部下,也就是说,这不 是一场游戏战争,而是真正的战争。” 他的这些话使得众恶童士气为之一振。的确,刚才弥五郎的表情十分阴沉,虽然面带微笑,却 带有杀气。 “既然如此,我方也必须有所觉悟。” “是的,我们不能后退一步,而要象刺番薯一样地用这三把枪来刺杀敌人。” “这场战争很有趣,如果敌人灭亡,我们便可以占领清洲城了。” “等一下。”信长说着。 “果真如此简单的话,那也没什么意思。大家骑上马,紧跟着我,要记住,紧跟着我。绝对不 可以停下来,也不许回头。现在大家都听清楚了吧!好,跟着我来,走吧!” “是!” 信长的马鞭声快速地响起。 这种疾风行进,是信长最引以为傲的。 河堤下的这队人马突然向东奔驰而去。 “咦!不对呀,这不是离敌人愈来愈远吗?” “呀!我们是在往回城的方向前进吗?” “啊!已经看见城了。咦!难道殿下要返城吗?” “如此一来,双方距离拉远,弥五郎会怎么样呢?” 信长的队伍呈一字形进城,象一阵旋风似的。 “大家辛苦了,今天就到此为止。” 来到马房之后,信长照旧以红萝蔔餵食心爱的马匹,而丹羽万千代却侧着头挨近他。 “殿下……这么一来,那古野的殿下会採取何种行动呢?” “那个弥五郎呀,现在也许正在琢磨我会从何方进攻,他一定很着急地在找寻我的行踪。” “这样岂可有胜负而言?” “天快黑了,到了七点,他自然会明白,同时也会勃然大怒。战争并非全靠武力,届时他一定 会甘拜下风,拜我信长为师,这便是我的胜利,事情很简单吧!” “是的。” “这样就表示我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另外还有一个意义。彦五郎未留守在城里而弥五郎又带 兵出城,且遭逢的对手又是我,由于清洲是个重地,彦五郎绝对不敢向我们挑战,届时,武卫 先生疑虑会更加加深了。对了,等下告诉大家,主公已经在今天中午离开世间。” 说完话后的信长在大家“啊”一声之前,已经回到他的房里了。 25.愤怒的烧香 信长的怪异装扮,着实让大家都吓了一跳。政秀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而他身边的林佐渡也再 度坐了下来。 “殿下大概发疯了。” 林佐渡激动地说着。 “喂!政秀公。” 他的意思当然不用说也明白,他在责问信长为何这身打扮参加葬礼。 政秀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了解信长的脾气。然而,一生只有一次的父丧,他居然还能拉拉杂杂 地绑了这么多带子前来参加,到底他在想什么呢?而且手中还拿着一把四尺大刀,腰间还绑着 一支四寸半的刀子,刀柄下垂着带子。 “走开!”信长叱喝着。 除了那三百六十名和尚之外,其余众人全无例外地注视信长。信长的登场,使得这葬仪场的焦 点全部转移到他身上。 在这里再也见不到信秀了,只有信行与其他的兄弟,以及那些可怜的未亡人。然而名演员信长 一人的登场,就使得现场近二千名的大众顿时仿佛消失了一般。 信长睨视了众人一下,然后逐步地走向佛前。由于林佐渡摆出一张苦脸,所以信长首先对他 说: “佐渡!” “是!” 在毫无心理准备之下,任谁被叫到,也必定会如此地回答。 “权六,这是一桩大典。” “是!” “你得谨慎点。” 柴田胜家在这种情况下,毫无余力做其他判断,只有回答“是!是!”,答完之后,他知道自 己完了,于是勐咬着嘴唇。接着,信长傲视犬山城的信清。 信清表情僵硬,肩膀微微颤抖。前面两人已经被他完全地制服了,这个大无赖终于又争回一口 气。 信长眼神锐利,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上一回可是辛苦你了。”话中带着讽刺。 “这……” 第27页 信清满脸通红,无言以对。 信长并不在乎他们的反应,谁也不敢提及“那把大刀”。他也就拿着那把大刀慢慢地接近佛前 的香炉。 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信长。 信长用左手挽着大刀,注视着父亲的牌位。 大叔父大云和尚在白木的牌位上所写的“万松院桃岩道见居士”,不正表示人一生的光辉极其 短暂吗? 信长看着看着,然后来到香盒前。心想,该不该取香呢?他的手在经过一个大摆动之后,竟然 将香抛到牌位前。 在场的人感到一阵窒息,怎么会有这种粗暴的烧香举动呢?这简直不是在烧香,而是将香投往 牌位。就在大家一阵喧譁后---- “啊!” 信长大叫一声,将四尺大刀移到右手,大刀舞开。 由于他的气势十分雄伟,使得曾经一度喧闹的大众,再次屏息注目。在这同时,信长已经背向 佛前。 在场人士都被他的举动所惊吓,全无声息。由于这位奇怪丧主的出现,使得原本通俗的丧礼气 氛,显得格外紧张。 就在这种气氛下,他扬起朝天髮辫,傲然地往来时路走去,消失于本殿外。 然而,没有人会想到在举行丧礼的这段期间,他率领少年队防守着那三座城。 “接下来是勘十郎信行。” 林佐渡由于受到惊吓,改由五味新藏念烧香者的名字。然而人们却涌现一种错觉,认为这一场 烧香仪式已告结束。 26. 两个旋涡 虽然葬礼已经结束,然而信长在烧香时的举止,已成为家中的大问题。 不消说,想排除信长而拥护勘十郎信行的气氛,是越来越浓厚了。无论如何,把香抛向父亲的 牌位,是前所未闻的,也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在当时一言不发的这些麻雀,此时开始大放厥辞 了。 “——吉法师一定是憎恨已故的主公。” “——当然咯,他一定是恨岩室被横刀夺爱。” “——无论如何,把香抛向父亲的牌位,即表示憎恨自己的父亲,这种人岂有资格当家督。” “——不!据说主公本有意将其废除,只是主公还没有下定决心,就不幸猝死。” “既然如此,何不大家一起商量计策呢?” 不仅是古渡城及末森城,甚至连信长所住的那古野城,也都议论纷纷。 然而,世间的批评与事实相去甚远。实际上,信长不想承袭旧习,他想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父亲的猝死,信长当然悲痛万分,只是他籍着怒气表现心中的悲哀罢了。然而他的这种表现, 凡夫俗子无从了解。 今天是信秀的初七,也是三月十日。 这一天,晴空万里。阳光普照于万松寺的山门,庭院及花朵上。 已故信秀的正室,亦即信长与信行兄弟的生母——土田夫人前来扫墓之后,走向客殿。 当与大云和尚喝完茶后,她说:“大师,我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在以美貌着称的织田一族中,大云禅师的容貌更是英俊出众。这位眉毛既长又白的六旬老人, 正是高僧的最佳写照。 “有什么事吗?” “这件事不便在人前提起。” “啊!既然如此,那么你们都先退下吧!” 待和尚与侍女们退下后,大师问道:“有什么事让你忧虑吗?” “是的……在葬礼上,上总介的那种烧香行为,想必也令大师感到懊恼吧?” “不!不!没有这回事,但怎么啦?你们都了解信长的心情吗?” “很抱歉!大师,我要请您帮忙的,即是有关上总介的事。” “信长怎么啦?” “不!没什么事,只是他那种烧香的方式,家人一族无法接受。” “原来如此。” “所以我要请求大师帮个忙,当面去跟他谈谈让他自己自动退让家督的职位,不知您意下如 何?” “你说什么?要信长退让家督的职位?” “是的,否则上总介会遭到家人的毒害,这是多么可悲的事啊!” “这象是为人母者所说的话吗?如果家中有此气氛,你应该将此气氛化解才是。” “是的……但事情不是如此简单。家中每一个人都憎恨上总介,从犬山,清洲开始,到柴田, 佐久间,林兄弟,甚至我娘家的兄弟们,大家都怨恨上总介。所以请大师帮这个忙。 在俗缘上,您毕竟是上总介的大叔父,兄弟相争而丧命,这是多么令人悲痛的事呀!为了他自 己本身的安全,请大师说服上总介。”土田夫人双手置于膝上,眼里充满泪水。 “哈哈哈!”禅师发出清亮的笑声。“你说的是一件奇怪的事,是你过于担心了,在我眼里 所看到的却不是如此。” “那么请问大师有何高见?” “织田家从此将会安泰。将来不管信行是否会反叛,只要有上总介在,任谁出手都没有用 第28页 的。” “依大师之见,上总介并不是没有头脑的大无赖咯?” “没有头脑的大无赖?我看他是胸怀谋略,具有他人所没有的锐气,可以 说是乱世中的麒麟儿。” “是吗?但是他却将香投向自己父亲的牌位。” “对于这件事,他有超乎凡人的智慧,他有面对天地与大佛的雄壮气魄,小阴谋对他而言根本 微不足道,你再看下去吧!也许他正是将来统一天下的王者……或许他并非是任何人之子,只 是借着你的胎盘生下来而已。所以对于家人的闲言闲语,不要去理会,只要以为人母者的心情 去相信他即可。” “这……万一他被杀呢?” “家中人口如此多,杀不了他的,哈哈哈!” 禅师垂下长眉大声地笑着。 “可要记得一件事,你每次扫完墓后,最好在归途顺道到上总介那儿告诉 他一声。” 夫人仍然不安地看着禅师,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27. 无父之子 就如生母土田夫人所担心的,家中老臣开始展开行动。 他们决定以清洲的织田彦五郎为中心,与信长展开对抗,看来战争只是迟早的事。 “——为何不对推戴勘十郎出任清洲城主?” “——这当然有它的道理,事情可不能张扬。实际上,清洲的彦五郎也喜 欢岩室夫人。” “——既然如此,清洲的家老又为什么要把岩室夫人送给已故的主公?” “——这当然是战国的策略,目的是要主公纵情酒色,早点送他回西天,这是一件大快人心的 事啊!无论如何,岩室夫人毕竟只要十七岁,正值青春年华,尤其参加丧礼时她穿一袭白衣的 模样,看来就叫人又爱又怜。” “哦!对了,难怪当时清洲的主公一直凝望着岩室夫人。” “——是的,所以这可说是一场为女人的战争。” “——是的,信长也爱恋着岩室夫人,他写情书给岩室夫人的事,传遍了尾张。当时清洲的主 公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如果信长将她迎入那古野城,那么清洲的主公只好与他力拼,将这女 人夺回。” 柴田权六与林佐渡两人,就为了这些风评四处奔跑策划。 就在这种阴翳四罩的气氛下,已经进入了四月。 一天,信长到许久未至的热田加藤图书家里探望松平竹千代。已经到了戏水的季节,竹千代也 学会了游泳。虽然还嫌太早了一点,信长就等不及地骑着马来,准备带他到河原。 “竹千代在吗?” 一如往常,信长迳自来到庭院。这时,他看到一位旅人装扮的武士站在那里,有几位小孩围着 竹千代在哭泣着。 “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谁?”信长持鞭坐在木缘上,问那位旅人武士。 “在下是阿古居久松佐渡守的家臣,名叫竹之内久六。” “噢!久松的家臣,那就是竹千代生母嫁过门的弥九郎家里的人咯?” “是的。” “你来此地有何贵干?竹千代是我们的贵客,你怎么可以不事先通知我们 就迳自前来会见,这是不可以的!” “很抱歉,本来是应该事先通知,等获得允许后再将其生母的赠物送到此地,但是因为……” 信长看到竹千代微微颤抖着肩膀低泣着。 “竹千代!” “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有坏消息传来?” “是……” 竹千代抬起了头,嘴抿成了一字形,吞了一口唾液。这位好胜的少年,努力地抑制那忍不住要 夺框而出的泪水。 “竹千代的父亲松平广忠,比信长的父亲晚三天,亦即在上个月的六日与世长辞了。” “什么?竹千代的父亲死了?” “是的,但是他并非病死,而是被家臣刺杀……” “唔……” 信长的眼睛突然闪过一道光芒,竹千代的父亲被家臣刺杀,难道这件事与织田家有关? “竹千代的父亲到底几岁了?” “啊!二十四岁!” “二十四岁……就这样死了。那么现在是谁入主冈崎呢?” 久松佐渡守的家臣回答道:“目前是由骏河的今川义元公进城代为管 理。” “呀!如此一来,竹千代岂不成为真正无家可归的孤儿了?别哭了。” “是的,我不再哭了。” “如今你和我信长一样都失去了父亲。悲哀时不妨大笑几声,让笑声带走 这些悲哀。” “是!让笑声带走这些悲哀。” “好了,今天我就不打搅你了,久松的家臣,我希望你能好好安慰竹千 代。” “我会的。” 第29页 “请顺便代我问候久松弥九郎与竹千代的生母。” 信长说完,即牵着马出去。 “胜,我们回去了。” 今天信长还是带着他喜欢的侍从池田胜三郎出门。 离开加藤图书的家门后,信长即象一阵旋风似地飞奔而去。不久,他逐渐减慢速度,在马上寻 思。 “胜,今川的城主进入冈崎城,想必有一场战争。” “会马上来临吗?” “这当然不是今天或明天的事。但是父亲刚死不久,家中一片骚乱,从外面看来,这正是一个 大好机会。” “这么说来,美浓方面也在观察这边的动静咯?” “正是!我的岳父蝮一定也在觑觎我的领土。” “那我们得要小心。” “哈哈哈!是要小心,但是光小心也没用。犬山的信清不足取,但是清洲还有彦五郎,从冈崎 来的今川势力,再加上蝮,大概也快出洞穴。好!就干他一场吧!” 信长如此说着,挥起马鞭又开始奔驰。 “干他一场,是什么意思呢?”从后面追上来的胜三郎,急促地问着。 “啊!你等着瞧吧!我会一个一个给他们颜色看,越快越好。回到城后, 你叫犬千代到阿浓的房间来找我。” 艷阳高照,阳光射入嫩叶丛里。云雀的叫声响遍晴空,但却不见任何影子。 主僕两人骑马向城池直奔。 28. 夫婿的个性 浓姬最近的心情,急速地倾向于信长,这也令她大感吃惊。 一开始她总还是能够冷静地面对他,但是现在她完全没有这份余力。心中所想的,尽是信长, 每当她想到他的安危时,她的胸口象被针刺痛了一般。 (难道爱情是如此地令人牵肠挂肚吗?) 自从信秀去世以后,这位才女总是挂念着信长的立场,而这几乎是不用想就知道他的处境有多 危险。 现在家中,可以说已完全形成相抗争的两派。 信行派的势力有增无减,而信长派的平手政秀,逐渐有被孤立之势。 当然直接原因是来自葬礼烧香时信长那种粗暴的行为,这是不为人所接受的。 虽然大云禅师相信信长的才器,但他却无权左右这件事情。就连平手政秀的长男五郎右卫门, 也开始对信长抱持反感。 信长很喜欢五郎右卫门所拥有的一匹名马,曾经要求相送。 “——一位武士需拥有良马,所以我无法割爱。”五郎右卫门如此回答。 但是信长却以往常的语气说:“仅是拥有良马,也无法在战场上立下大功。” 这句话深深地伤了五郎右卫门的心。 清洲城的那古野弥五郎,在上一次的战争游戏中,也深深感觉到:“——吉法师是个可怕的人 物。” 虽然在那一夜对方表示战败,但输得并非口服心服。自信秀死后,四面八方都认为有机可乘。 信长最近又必须经常拜访家臣,三餐的饮食并不正常。 也因为如此,所以浓姬最近都亲自下厨,让信长在房里用餐。 自从父亲过世之后,信长变得更加坚强,奔走四方组成洋枪部队,所以现在也经常听到从那古 野城森林的深处传来练习洋枪射击的声音。 “——阿浓,现在已不是使用刀枪的时代了。” “我要不断增加这种洋枪,只要能瞄准,一定可以命中,这是一种优势武器,我一定要好好的 训练他们。” 他就是这样的将全部时间都投注于这种训练中,而这也使得浓姬联想到父亲道三年轻时的影 子,令她颇感安慰。 现在的浓姬在写给父亲的信上,一直是称赞着信长,她要父亲知道信长并非一个笨蛋,也希望 父亲放弃攻打尾张的念头。不知从何时开始,浓姬已完全与信长站在同一阵线上了,这件事令 她感到不可思议。 “阿浓!” 当浓姬准备好晚餐回房后,看到回来的信长正躺在那里,两眼直瞪着天花板。 “等一下犬千代和胜三郎要来,你帮我烧些粟子好吗?” “既然是吃粟子,可见你们要讨论战事,这样我还是迴避一下比较好。” “不!你还是留下来,我们不是谈论军事。” “噢!” 浓姬笑了一下,拍手召唤各务野,请她拿来粟实。 “你们要商谈何事呢?” “噢!冈崎竹千代的父亲死了。” “咦,那个竹千代的……” “二十四岁即过世,是被家臣所刺杀。现在今川已经入城。想必是那些家臣怂恿今川如此做的 吧!” “殿下,你自己可要小心。” “哈哈!我要先下手为强。阿浓!” “嗯!” “如果我去俘虏一个女人来,你会不会嫉妒呢?”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使得浓姬吓了一跳,她赶紧摇了摇头。 “这位女子是……” 第30页 “岩室啊!但这件事你可要保密。” “啊!是那位已经落髮的岩室啊?” “哈哈哈!你还是在吃醋吧?” “殿下,难道你要……” 浓姬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她的膝盖不禁往前挪。就在此刻,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前田犬千代 与池田胜三郎生气十足的脚步声。 29. 诱拐 两人进来后,坐在角落等候着。 “记住!绝对要保密,今晚你们赶到末森城将岩室夫人诱拐到这里来。” 信长一如往常地先下结论。 “诱拐来之后,把她带到城里不为人所注意的古矢仓上。胜,你先将那儿清除干净,在那里等 候犬千代将岩室夫人带到,至于把她诱拐来此城的目的是……是因为……” 信长话没说完,看了两人一眼,然后又顽皮地笑着。 一旁的浓姬,屏气凝神地看着信长。 “清洲彦五郎这个好色鬼,要勘十郎与权六于父亲七七之后将岩室夫人送给他为妾。” “什么?在七七之后,这个人未免太急噪了吧!” “阿浓,你先别打岔。权六这个傢伙千方百计想要拉拢彦五郎来对付我。如果岩室夫人愿意前 去,那就表示他们交易成功,所以我想他们也该向岩室夫人提及此事了。” 犬千代与胜三郎对看了一眼,他们这种年龄开始对女人的话题感到兴趣。 “但岩室一定会拒绝,因为她还是想念着父亲,而且也有了又十郎这个孩子,所以他们别想得 逞。” “这么说来,殿下是打算帮助岩室夫人咯?” “不!话别说得太快。虽然岩室夫人会拒绝,但权六还是会设法拉拢彦五 郎,他们想在七七之后诱拐岩室夫人,被诱拐去的女子,到时候不答应也不行了。” “可是殿下……”浓姬又忍不住打岔,“这么恶作剧,不是会增加自己的敌人吗?” “阿浓,你别急,我不是恶作剧,你仔细想想。好吧!明天早上岩室突然消失于末森城内…… 到时候看勘十郎与权六有何打算?” “啊!原来如此,他们一定会认为这是清洲的彦五郎所为。” “哈哈哈!阿浓!你总算明白了。他们一定会认为彦五郎等不及七七之日。反正权六早晚都会 如此做,因此他会认为既然提前被诱拐,也无伤大雅,所以问题是七七之日以后。” “这倒是很有趣!”犬千代拍了拍膝盖,“如果岩室落在我们的手中,他们双方一定会发生一 场误会。” 信长回答:“好吧!犬千代,我们要埋下清洲与权六之间骚动的祸根,同时也要注意东边的今 川与西边的美浓,他们都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 浓姬默默无语了。 (真不愧是我阿浓的殿下……) 浓姬先前的不安,因信长的奇才谋略换成由衷的敬佩。 30. 月下之女 末森城内的庭院,紫藤盛开。 信秀在世时,常爱怜地看着这些花朵,如今在花下的岩室,感概万千,她仰望着天空。 初八的月亮隐藏在薄云后,枫树的嫩叶飘来一股扑鼻的香味。 “是岩室站在那里吗?” 提着纸灯笼而来的是本城的上席家老柴田权六胜家。 “啊!是柴田先生。” “果然是你,真是闭月羞花的美人……” “别胡说,现在还是守丧期间呢!” “嗯!虽然仍在守丧期间,但你却面临了一个难题,也只有美人才会制造这种罪孽。”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事实上——”权六并没有把对方的话当一会事,他继续说:“我要告诉 你有关清洲彦五郎之事,你先别赶我走。他与同城的武卫公都想要拥有你。” “我不答应,主公之灵尚未安息呢!” “可不要这么说,你才十七岁,不可能就此守寡一生。你想拒绝武卫先 生?还是拒绝彦五郎先生呢?勘十郎公对此事也极感困扰。我希望能听听你的意思,也好让我 为你做个计划。” 权六也提出已丧妻的斯波义统,斯波义统想得到岩室也是事实。然而,权六对于武卫公却没有 什么好感,当然也不希望将岩室交给他。 权六希望岩室能够嫁给彦五郎信友。如此一来,他便可利用彦五郎的兵力举起反信长的旗帜, 这是他心中的计划。 假如不摆出迎战信长的姿态,信长是绝不会退缩的。权六当然也利用武卫公对岩室的遐想这一 点,来设法将岩室的心引向彦五郎一方。 “岩室,这也是勘十郎对你的请求,他希望你拒绝武卫公,那是因为先前与彦五郎有所约 定……我也只能这么说了,希望你能仔细思索,好了!我看就这样吧!拒绝武卫先生好了。这 件事我也算是对你交差了。” 第31页 “啊!柴田先生,对于这件事情,希望你没有忘记和子的事。” “不!总之,这都是勘十郎公子的意思,好了,我就这么去告诉武卫先生了。” 虽然岩室不答应,但权六却不理会,丢下那句话之后就象逃走似的,往泉水方向而去。 “这个柴田真是可恶,他把我看成什么人呢?” 她想起了信秀生前对自己的百般宠爱,如今信秀过世才不到一个月,她根本无心想其他男人的 事。 “他简直当我是卖春妇,主公啊!如果您在的话,我也不会受人欺侮了……我好想念你啊!” 她仰望月亮,悲从中来。 “岩室夫人……” 在紫藤棚下,泉水旁的白花从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谁?是谁在叫我?” “我是前田犬千代,是上总介的侍卫前田犬千代先生吗……有什么事吗?你能否靠过来一 些?” “你走出棚子外,我有事要悄悄告诉你。” “有事要悄悄告诉我?” “是的,你现在正面临着危险,我特地前来告诉你,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别人听到。” 说着,她慢慢地向紫藤外走去。 这时,前田家的御曹司,亦即是有美男子之称的犬千代威风凛凛地站在她的面前。 “我会面临什么危机呢?” 等她靠近之后,犬千代突然说:“就是这个!抱歉了!” 他忽然往她身上拍了一下,然后就双手捧住了岩室夫人的身子。 31. 箭仓的秘密 在那古野城的箭仓里,岩室无力地张开了眼睛。这时天大概快亮了。 “啊……这里是……你是……” 她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情,而本能地尖叫出声,并且很快地拉下自己的裙摆。 “别出声,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说着,一张明亮的脸孔向她接近。 “啊!是吉法师……” “让你受惊了,岩室。哈哈哈!我认为这里对你而言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才这样待你。” “这里……最安全?” “柴田权六要诱拐你当清洲彦五郎的小妾。” “嗯!是有这……” “不仅如此,他们那些笨蛋还有向我信长挑战的魂魄,这么一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一定会 烧了清洲城,当然到时你也会与清洲城遭到同样的命运,那么你就再也见不到又十郎了,所以 我们只好以此方式将你带过来,请原谅,你不要怕。” “是的!是的!” “不用说你也知道,我是织田家的当家主人,你与又十郎当然是要受我的保护。你暂时躲在这 里,如果让人见到了你,那么末森与清洲会前来争夺。你有事尽管吩咐胜三郎好了,他会为你 准备日常用品。怎么,你还怕我信长吗?” “不……”岩室用力摇头,“说来也真是奇怪,今早看到吉法师,我一点都不……” “不是吉法师,我是上总介信长。” “对不起。我好象有很长时间未见到如此亲切的吉法师公子了,而且我们也很久曾如此心平气 和地谈话了。” “说的也是,以前你也对我很好。” “是呀!以前我常剥瓜削去柿子皮给你吃!还拿红饭给你吃呢!” “哈哈哈!但是现在换成我信长要每日为你送饭来,好吧!你暂且安住这里,别让人家起 疑。” “是!” “先父的七七四十九忌日即将来临,我希望你在此也能为亡父念经以消他 生前罪业。” “啊!想不到信长公子也会说出如此感动的话。” “有什么事可以告诉胜三郎,我迟早会让你与又十郎见面的。”信长说完 边起身朝窄廊走去。 “好久没有下雨了,难得今天下雨,从这里看天王坊的森林,呈现一片翡翠的颜色。” 说着,他下了阶梯。 在这狭窄的箭仓二楼里,从化妆品到日常用品,全都准备齐全地放在那里。 32. 死谏 俘虏岩室一事,信长的奇策可说是完全成功了。 这么一来,反信长派遂无法举旗。由于这个奇策的成功,使得彼此间的感情有所波动。 直到弘治二年(1556)五月林佐渡兄弟和柴田权六为拥护勘十郎信行而举兵的这段期间, 对信长而言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信秀七七之日,织田彦五郎,斯波义统与柴田权六集合于万松寺的客厅,他们展开了三角式的 问答。 “七七忌日终于结束了。” 彦五郎话中有话地看着权六,权六则语带嘲弄地说:“假如岩室能列席今天的供养,那该有多 好?” “喔——”武卫先生突然开口。 “既然希望她列席,又为何没有请她来,是否生病了?” 第32页 对于再婚的对象,由于彦五郎先开口,使得武卫先生遭到拒绝。今天武卫先生他想也许可以再 见到岩室一面。 “她并非生病,而是被劫走了。有人来末森城抢人……你们看,这是什么世界?” 权六认为这件事一定是彦五郎所为,所以他的话里带有讽刺的意味。但是一听到岩室被劫之 事,彦五郎立即脸色大变。 “权六先生,你说的这些话很奇怪!” “哈哈哈……如果你不中意听,那么我可以向你道歉。也许岩室不是被人抢走,而是自己投向 他人之处。” “说什么话,什么被抢走?什么自己投向他处。我问你,岩室现在到底如何?” “你这么说就失礼了。是的,这件事我们也该彼此有个交代了。” “你如此说不是更奇怪了……权六,难道你忘了与我彦五郎之间的约定吗!” “这么说更是可笑了,我们是约在七七忌日之夜,我也再三叮咛,但不知是谁先违约呢!” “照你这么说,岩室现在真的不在末森城内了?” “人已被抢,岂有在的道理?” “这样做未免太昧着良心了吧!你破坏了与我彦五郎之间的约定,是不是你将她藏起来?”彦 五郎突然将视线移到武卫先生的身上。 这时权六也开始怀疑是武卫在搞鬼,他按捺不住,起身说道:“听你这么说,是我权六把岩室 藏起来了?” “若非如此,那么请你告诉我,岩室是被谁抢走了?” “我觉得不认帐的是你这个彦五郎,好了,这个话题到这里为止,我不想再与你争辩了。” 在上座的信长远远地离他们而坐,他用手指挖着鼻孔,冷眼旁观。 有关岩室之事,彻底的成功了,只是大家都没有发觉这件事与信长有关。 父亲死后最初所面临的问题,即是冈崎方面的袭击。自从冈崎城主松平广忠死后,由今川义元 代理城主。雪斋和尚是今川的总大将,是义元的军师,亦既是今川家的台柱,他们从西三河的 安祥城前来讨伐。 安祥城原来有信长的庶兄三郎五郎信广坐镇,但是后来被雪斋及松平的联军包围而成为他们的 俘虏。 “——如果要保住信广的生命,就得以人质松平竹千代来交换。” 胜方的今川家派人来交涉,信长也很快地答应。 原因是那古野城还未到可以作战的时期,如果信长不在此城,那么拥护其弟勘十郎信行的一 派,就会从背后偷袭信长,届时,信长将会连城都归不得且遭人追杀。 因此,三河的孤儿松平竹千代(后来的家康),在信秀死后的天文二十年(1551) 十一月九日,告别信长,离开尾张。 人质交换的地点在笠寺,这件事以和平的方式完成,令彼此都松了一口气。但是,接着发生信 长生平最大的危机。 那就是唯一支持信长的,亦即是唯一能压制反信长派的平手中务大辅政秀,为谏正信长的行 为,切腹以谏。 天文二十二年(1553)正月十三日——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庭院里到处可见绽放的梅花古木,枝头上黄莺吱吱跳唱。年已二十的信 长与夫人浓姬闲话家常。 “阿浓,你的父亲已渐渐地掌握有整个美浓。” “是的!也许在这个春天,会向尾张发动突击。” “还有甲斐的武田信玄呢!” “是的!” “林佐渡的爷爷称赞他是日本的第一大将,并且还将武田所定的规条给我看。” “有值得参考之处吗?” “不!如果世间事都依法规来实行,人生将毫无乐趣可言。虽然他们称他为日本第一大将,但 是在我信长看来,也只不过是我的先锋大将罢了。” “你这样告诉林佐渡吗?” “是的,我是这么说的,但他爷爷听了可是很生气。” “这么说来,你对阿浓的父亲蝮,根本看不在眼里。” “当然啦!松永弹正,你的父亲蝮,以及毛利右马头(元就),只能做我手下的代官职而 已。” “好大的口气!”浓姬高兴地笑着。 “那么越后的上杉呢?”她侧首问道。 “和信玄一样,只能做我的先锋大将。” “平手政秀呢?” “他可是我的一把宝刀,如果将来我得到天下,会赐他二,三国。啊!我随意地批评他人,连 爷爷也不放过,我简直就象留着鬍鬚的三岁小孩,哈哈哈!” “哈哈哈!好大的三岁小孩。”浓姬又笑了起来,犬千代,胜三郎,万千代也在一旁笑着。 “有急事禀报!”平手政秀的三男甚左卫门脸色异常地飞奔前来。 “什么事?甚左,你冷静一点。” “我有急事禀报!” “我在听,你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33页 “今早父亲政秀在他的房间切腹自尽……他已离开人间了!” “什么?爷爷死了?” “在榻榻米的房间里烧着香,他完成了十字形的切腹行动,当我们兄弟发 现时,他已经断气了。” “什么?爷爷已经死了……”晴天霹雳,信长内心深处发出“完了”的呻吟。 33. 一大支柱 信长匆匆走出大玄关,骑马往平手政秀的家飞奔。 虽然天气晴朗,但正月的风依然象霜一样冰凉刺骨。 晴空之下,爱马喷吐着白气。 (爷爷死了……那么深思熟虑的爷爷……) 信长不能接受政秀已死的事实。 平日常教训信长的平手政秀,在信长心目中是真正具有实力的任务人物,他的实力甚至还在父 亲信秀之上。 政秀外表温文敦厚,脑中蕴藏无穷的才智。织田家与美浓斋藤家的联姻,即是政秀的主张。而 至今信长家能够平安无事,也要归功于政秀的辅助。 此外,政秀也建议信秀捐钱在伊势与热田兴筑庙宇;他十分重视信秀在织田一族中的家格,曾 与大云禅师商量,建议信秀献金四千贯做为修理京都皇宫的费用,由政秀送往京都,这使得达 官贵人感激织田家而开始有所来往。 根据后人山科言继卿在《言继卿记》的记载,尾张的这位外交官与朝廷女房奉书连歌师的宗牧 交往密切。因此,平手中务大辅政秀堪称是织田家的名外务大臣,声名远播。 近来,信长身边事务多半由政秀代理,如今政秀突然切腹自尽,信长顿感束手无策,也是理所 当然。 政秀家在那古野城的大手再过一点,信长从现在住的古渡到那里也有一段距离。屋右一棵赤 松,屋左一株白梅。 “我是信长,我要直接进去了。” 信长挥鞭通过大门,往前奔驰。 他比前去通知此事的政秀三男甚左卫门更早一步到达,但无人在玄关迎接。 “殿下来了!” 听到守门员唿声的监物,五郎右卫门兄弟,双眼红肿正要出来迎接时,信长已到了政秀的房 间。 “爷爷!”信长自己破门而入。 一阵清香,眼前出现一具全身白色装束的尸体。 由于怕信长激怒,所以兄弟们对父亲的尸体不敢随意移动。 榻塌米已为血所染黑,右手持刀已气绝的老人,脸孔有如半睁着眼的蜡像。 “爷爷!”信长跪倒在政秀身边。 “啊!您的衣服……”监物叫了起来,他惟恐信长的衣服沾染了血迹。 “你们别过来!” “是!” “五郎右卫!” 望着尸体的信长突然对他们兄弟大吼,使他们吓了一跳。 他们认为信长还在为上一次不愿割捨那匹马的事情生气。正因为他们这么认为,所以五郎右卫 门才会投向林佐渡与柴田权六。而这也是造成父亲自杀的原因之一,因此兄弟开始为这件事自 责。 “把爷爷的事告诉我,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昨天他的心情看来很好,还邀我们兄弟三人一起喝茶。” “然后呢?” “昨天和今天一样都是晴朗的天气,他将窗子都打开,看着庭院的梅花, 倾听黄莺的叫声……” “继续说下去!” “后来,他说至今为止,他所考虑的尽是一些小问题,这句话让人百思不 解。” “小问题是指……”信长皱着眉头思索,“接下去呢?” “他说春天来招引他了,并且说花和黄莺都十分美好……总之,他说的话 都令人匪夷所思。后来我们三人登了城,他就一直留在那里,也写了遗书。” “什么?有遗书吗?监物,快把遗书拿来。” 兄弟们突然变了脸色。 “父亲可能精神错乱,所以我们觉得遗书不值得一看。” “什么?爷爷精神错乱?” “是……是的!” “你们给我住口,你们已经看过遗书了吧?刚刚到城里来通报的甚左,还 说爷爷做了完美的十字形切腹。如果一个人精神错乱,岂有可能进行完美的切腹行动。你们一 定是趁着甚左不在时偷看了遗书,并且不想让我看,是不是?你们这些可恶的傢伙,还不快点 把遗书拿来?” “是!”兄弟们彼此对瞄了一眼。 34. 虚空供养 兄弟们会隐藏遗书,自然是有原因。 因为这封谏死状,里面的严厉话语,是兄弟们不曾听父亲说过,偏又是留 给信长看的。 “——经常对你谏言但不得其效的政秀这不肖之身,已经切腹自尽,如果 您可怜愚者之死,那么请再确认下面诸条。第一条,要成为有用之人,亦即是要成为一棵枝叶 茂密的大树,足以庇护他人。” 第34页 前书的一条,颇富人情味,但接下来的一条,却令人感到困扰。 “二,请勿再着奇装异服,腰间莫再系挂绳带等令人发笑之物,并且勿随 意披上坦胸外衣到他地拜访,这些都足以令尾张一国蒙羞。” 遗书中尽是斥责信长以箸系发等行为的严厉口吻,希望他能认错改过。 兄弟们认为如果此信被信长看到,必定令他勃然大怒。如此一来,家人的性命难保,因而极感 恐惧。 无论如何,信长原就对他们兄弟没有好感,而父亲的死,也是由于兄弟的不合作,因此他们才 想以父亲精神错乱为由,而将这封谏死状隐藏。 信长在窗下抓起桌子,他的视线在他们的身上穿梭,他大声咆哮:“遗书呢?五郎右卫,你读 给我听。” 由于信长的精神慑人,因此五郎右卫门只好照办。 “快点读呀!” “是!是!无论如何,这是在精神错乱下所写的遗书……” 他还找理由来解释,然后才颤颤抖抖地念了出来。信长仰脸朝上,合起眼镜,一动也不动。 在五郎右卫门读完遗书的同时,三男甚左卫门也回来了。 信长依然紧闭双眼,毫无动静。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信长坐在椅垫上,四周一片死寂。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然后—— “原来如此!”信长睁开一向如炬的眼镜。 “混蛋!”信长大声叱喝,并将摊开在五郎右卫门面前的那封遗书抢了过 来。 “是!” “听着,今天你们三人给我守在这里,知道吗?” “是!” “不要说他是狂死……” 信长本想要这三兄弟好好安葬父亲,但欲言忽止。 让不明白父亲心意的孩子来供养,是毫无意义的。 信长起身,将谏状收入怀中,走出玄关。 (爷爷死了……) (春天来招引我了,花与黄莺都十分美好……他留下的那些话都令人匪夷 所思。) 走出玄关看见随后赶来的前田犬千代已经领着两匹马在外等候。 信长默默地接过爱马,上了马鞍,扬鞭而去。犬千代也一言不发地跟随在后,他们并不回城, 而往庄内川的河堤奔驰。 途中,信长坐骑突如风驰电掣,两骑间的距离拉开很远。 当犬千代随后跟到时,信长已下马到了河堤下。冬日的河川,水底小石清 澈可见,信长撩起衣摆站立其中。 他仰望长天,眼里燃烧着火光。犬千代知道信长正拼命抑制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信长在悲哀时,总是两眼直视着天空。 “爷爷!”信长嘆了一口气轻声叫着。 “爷爷呀!难道您要我一个人走完人生吗?爷爷如果活着,我一切事情都可依赖爷爷。 难道您认为我起步太晚了吗……” 想到这里,他的泪水也干了,只见两道泪痕从红眼眶里滑过脸颊。 “爷!为何您活着时不教我更坚强些呢?爷!您为何那么傻?”他向天空咆哮着。 “在这世上,也只您一人是向着我的,爷爷,这是信长献给您的供水。喝吧!喝吧!” 他用脚踢着水,冬日河川的水花象银珠般地溅在信长的身上。 “爷!”此刻的信长十足象个稚童。 “您喝吧!这是我供养您的水。爷爷!您这个大傻瓜。” 就这样,信长不停地用力踢水。之后,他双手抓着裤管,“哇”的叫了一声。他依然颤抖着身 体在水中践踏着…… 35. 野心 平手政秀的死,是令美浓的蝮——斋藤山城入道道三非常惊讶的事情。 道三在稻叶山城千叠台的房子里,让侍女按摩他的腰。他妻子明智夫人站在他的面前。 他以一贯耻笑人的方式说着话。 “女人真是没用的东西!” “啊!你在说什么?” “是啊,我在说女人啊!只要让男人抱过一次后,就会把男人当作是日本 第一的男人。 在尚未被抱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而且说的话还理直气壮 呢!” “啊!你是在取笑我吗?” “不是,我说的是女人……虽然你也是女人,但你已是老太婆,没有什么 关系了。我说的是浓姬啊!” “你说的是嫁到尾张的女儿啊……她怎么了?” “尾张的那个大无赖,她非常爱他。” “哈哈哈……”原来是说这件事,做母亲的明智夫人笑了起来,“是啊, 他们两人相处得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不是吗?” “愚蠢!愚蠢!”道三接连着说。 “嘿,你的右手再用力一点,对,对,我那边疼痛。” “是。是这边吗?”年轻的侍女问。 “对,对,就是这里。你也是一样,如果你被男人抱过一次以后,会马上 第35页 不顾一切,死心塌地地对待他,而被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被男人所骗,女人的生涯或许就是 如此吧!” “啊!不要开这种不正经的玩笑。”夫人以轻视的眼神看了丈夫一眼, “对了!对了! 听说尾张的平手政秀死了,是真的吗?” “真的呀!连政秀都认为信长这个笨蛋已无药可救了,所以他只好切腹自杀。这个男人倒是挺 会算计的,他不希望看到信长将来落魄的样子,所以觉得还不如早一点死。” “啊,就是因为这种事而自杀吗?” “嗯,这种死可说是武士的精神。在理论上,这已是相当屈辱……平手政秀对这个脑袋空空的 大笨蛋,已不抱任何希望了。然而你所生的女儿却不这么想呢!” “哦!你说我所生的女儿……难道不是你的女儿吗?” “唉,我刚开始还认为浓姬应该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然而她最近给我的信中提到信长,都 说他必会成大器,将来会成为日本的第一大将。你看,她是不是爱他爱疯了呢?”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浓姬的眼光不正确咯?” “我怎么知道。但日本第一,这怎么可能呢?好吧!我今年不再赏花了, 用赏花的时间打打仗吧!这样我肩膀酸痛的毛病或许会好一点。” 夫人吓了一跳,正要伸出去拿茶杯的手,停了下来,她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啊!你要攻打尾张吗?” “不知道。我特意将女儿嫁给他,目的就是不希望别人夺走它,不是 吗?” “那么……女儿……该怎么办呢?” “这我也不知道。一旦打起来,是生是死就不得而知了。搞不好啊,我们的女儿会拿着刀子, 和她的丈夫一起向我砍过来呢!哈哈哈……” “唉,你怎么会说如此残忍的话来。如果要打仗,难道就不能先将她救出来吗?” “不行。他们俩彼此相爱,如果硬要将她救出来,也是相当危险的。” 说的很轻松,夫人也只有嘆气地笑着说: “我知道你是开玩笑的,最近你总喜欢开这种玩 笑。” 因为如果不是开玩笑的话,这种事情怎么会在侍女面前说呢?——她心里这么想着,暂时松了 一口气。 然而,事实正好相反,道三已开始准备攻打尾张了。他对别人也是这么说。 这是平手政秀切腹后的第二个月。 正当日本樱花盛开之时,而在这千叠台的房间里,柔和的春风徐徐吹来,并且不时飘进如雪的 花片 36. 蝮的陷阱 “报告!” 当侍女按摩完肩膀之后,一支脚尚未踏出,又有另外一个侍女走进来说:“猪子兵助及村松与 左卫门二人想见殿下……” 道三还没有把话听完,就说: “让他们进来! ”然后又对着侍女说: “等一下你再来帮我按 摩,现在大家都出去休息一会儿。” 侍女们离开后,道三先整理一下自己的衣领,夫人也调匀气息,显出一副傲然的姿态。 村松与左卫门和猪子兵助进来之后就说:“我们已照你的吩咐去做了,如今已万事俱备了。” “很好。”道三非常得意地点点头,说:“那么那个尾张的大笨蛋一定会来富田咯?” “是的,搞不好他还会搬到稻叶山城来住呢!” “哦?原来他那么相信我啊!哈哈哈,这就证明了他的脑袋的确空空啊!如果我叫他到稻叶山 城来,我那个笨女婿可能会来。不过,浓姬并不是笨蛋。所以叫他到富田来就好了,富田才是 较为理想的地方。”他轻轻的点了点头,“既然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就赶快帮我叫道家孙八郎 来,她也像家中的一份子一样,所以必须告诉他。四月五日时,尾张的那女婿上总介信长,要 和我做第一次会面。到时候我们就往富田的正德寺出发,信长也从尾张来到正德寺。绝不可有 一点疏忽,必须做好全面的准备,知道吗……这件事绝不可泄漏出去。” “我们明白,我们现在就其请道家来吧!” “等一下!”道三忽然叫住已经站起来的两个人。难得他又有什么事需要重新考虑吗? “好吧!我既然已经说了,就这么去办吧!” “好!” 二人退了出去。明智夫人心里有点担心,说:“你是说尾张的女婿要来正德寺和你碰面吗?” “是啊!如果叫他来这个城,他一定不会来。浓姬一直称赞她的丈夫是日本第一,所以我也不 能装作不知道,总要见见他嘛!而且这个季节也很好,云雀唱着歌,或许我们还会一起游山 呢!” “怎么可能,你一定是将他引引诱出来,然后再去攻打他……” “哈哈哈,这话不象是出于你的口中。” 第36页 说着,道三嘴唇微微翕动,又笑了起来。 “战争这事,就是要你抓住对方的弱点,向弱点进攻,取得胜利。生长在这战国时代,就必须 注意对方的弱点,而不能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弱点。这是一个武将的心得,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啊!哈哈哈!” 这时,重臣道家孙八郎来了。夫妻两人的谈话也就到此结束。 道三对于孙八郎也是这么说,他说信长要从尾张来,他准备在富田的正德寺接待女婿,希望场 面能够威严、庄重一些。最好旁边要有几千个人……他只是这样命令着,其他什么都没有说。 而实际上,他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杀了信长。在杀他的同时,另外还有一队人马直接攻向尾张。 所以,这一切都在秘密进行中。 信长对这件事又会有什么对策呢? 表面上看起来,这只是岳父与女婿的会面而已,他怎会知道背后却隐藏着如此巨大的阴谋。从 各方面来看,这次的会面非常慎重,而且是在庄严肃穆的正德寺迎接他。届时就先制服信长, 然后再以武装好的部队长驱直入尾张的两个据点。 这件事现在还无法向重臣们说明,从这点也可以看出道三这个人的用心真如蝮一般的阴险。 他是想利用信长不知礼仪为由,当场制服他,再将他杀掉。 “哈哈哈……” 当道家孙八郎与集合在广场的重臣们,接过道三的命令之后退出去时,道三嘴角露出阴险的笑 意。 “什么事令你感到好笑呢?” “不是,我是在想,如果平手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不会让这个笨蛋到富田来的。但是,不需要 担心,因为信长这个人没什么好怕的,只要他将尾张给我道三,那么,自己的女婿毕竟是自己 的女婿,我就让他在某一个小城做代官,这不也很好吗?哈哈哈!” 37. 妻子 正德寺位于富田的边境和木曾川东岸荻原之间,是美浓和尾张两国国境的接壤处。 正德寺和伊势的长岛并称,是一向宗的名寺,在尾张,美浓邻近一带,是非常着名的古庙。当 时在正德寺门前的街道就有七百多家小店,是一个相当繁荣的地方。 正德寺处于稻叶城和古渡城之间,双方决定在此碰面,表面上看起来是非常公平的。会面的双 方,一方是掌有美浓一国的老英雄;另一方则是年方二十,臣属中唯一拥护他的平手政秀已 死,家中骚动有待摆平,令人担忧的信长。 当岳父派遣使者来到尾张说要在富田的正德寺与信长碰面时,他很爽快地同意了。浓姬听到这 件事时,眼前一黑。最先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是信长的侍卫爱智十阿弥。 “——嗯,殿下已经同意了?” 浓姬眼神一变,再次询问十阿弥。十阿弥素以美貌及利嘴着称,他那漂亮的唇带着取笑的意味 说:“——是啊,他就是想去尝尝蝮到底有多毒。” 他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开了。由他这句话,可以察觉到无论是家中人或在他身边的人,大家都认 为信长这次的远行不妥,都不贊成他去。 不,就连我这道三的女儿浓姬,也不贊成。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阴谋!) 她这么想不是没有道理的。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殿下还不知道我父亲是个可怕的人……) 蝮的陷阱对浓姬而言,要把自己父亲是恶魔的事实告诉丈夫,实在是件相当残忍的事。 然而,如果不说,信长的处境就象饿狼眼前的小兔子,危险性可想而知,饿狼岂会放过眼前的 美食? 那天傍晚,当信长回房换衣服的时候,浓姬故意语气轻松地问他:“怎么,你终于要和蝮见面 了?” “你听谁说的?” “哈哈哈,我似乎闻到味道了呢。怎么样,是不是想顺便讨伐蝮啊?” 信长以惊讶的表情看浓姬替他更衣的手。 “你怎么好象在说别人的事似的。蝮……” “是啊,我是蝮的孩子,但是你知道,蝮是必须咬死自己的父母亲之后才能出生的。” “你怎么开这种玩笑?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杀你的父亲咯?”他以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浓姬。 “殿下,难道你真是别人所说的那种脑袋空空的人吗?” “你说什么啊?” “蝮这种动物很奇怪,如果小蝮不杀死父母,父母就会将小蝮杀死。” “哦……” 这时信长的表情变得非常严肃,眼睛睁得很大。 “那么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去正德寺咯?” “是啊,假如你还想在这里和我说话的话,你就不要去。” “哈哈哈……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什么事情很奇怪?我不允许我的父亲杀他的女婿。” “哈哈哈……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原来阿浓是爱着我!原来阿浓 第37页 你……” 这么说着,信长突然抱起浓姬。 “你真是个好可爱的人,原来我比你父亲还重要,哈哈哈……” 信长继续抱着她,不断地亲吻她。他的吻象雨点打在她的身上。一旁的侍女们刚开始时都睁大 了眼睛,然后渐渐地离开房间。 浓姬在他的爱抚之下,双颊通红,开始低泣。 “我为什么会爱上这样的你呢……”听她说着说着,信长将她放了下来,她以无限娇媚的眼神 看着他。 “这么说,你要听我的话,不到正德寺去了,对不对?”她面带娇羞地望着他。 然而,信长却摇了摇头说:“不,这件事和那件事是不一样的,那是无法阻止的。” 说完之后,他坐了下来。 “阿浓,把茶给我。因为你太可爱了,害得我的喉咙都干了。” 38. 男人的誓言 浓姬双眼圆睁,看着自己的丈夫。 刚才那么高兴地抱着自己,而且几乎都已说好不要去正德寺的,难道这只是自己一相情愿的想 法吗?现在他居然说这是不能阻止的。 “殿下!” “给我茶。” “你要喝多少,我都可以为你倒。但你绝对不能去正德寺。” “这是不行的。我既然已经答应要去,就一定要去。” “殿下,你还不知道我的父亲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如果你去了,必定会后 悔的。” “阿浓……你放心吧!你父亲还不是那种不明道理的恶魔。” “不,他明明知道平手政秀已死,却又要见你。我想他一定有什么企图 的。” “哈哈哈……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啊!” 信长此时已经笑坏了。 “你越说不能去,我就越觉得有必要去。好了,阿浓,连你都畏惧三分的美浓的岳父,我一定 要去见一见,见识一下这位岳父大人,我一定会安全返回。回来之后,家中的骚动就会自然平 息了。” “但是……但是……你有能够平安回来的自信吗?” “当然有!” 信长开怀大笑地说着。 “平手爷已不在了,而我信长也必须要独自走自己的路了。假如要不断地去说服清洲或权六来 归顺我,还不如与岳父相见,跟他比一比肚量……如果连美浓的蝮蛇都能对我另眼相看的话, 许多事情就很好解决了。” “照这么说……如果父亲向你挑战的话呢?” “那也没什么好怕的啊!你应该知道织田的上总是打不死的。” “这么说,如果你们之间有了争战,你也一定能够取胜咯?” 浓姬压抑着自己复杂的感情,又问了一次。 信长却很简单地摇摇手说:“放心吧,现在我决不会杀掉美浓的岳父,他暂时必须做我信长的 后盾。在这期间,我必须全力整合家中的力量,好准备应付今川家。” “真能照你的理想去做吗?” “假如不行,我就再见不到阿浓了。对了,阿浓,快点给我茶喝吧!吃完 饭后,我要去见内藤的爷。我和爷约定好,如果我去了正德寺,守城的事就要交给爷。可能爷 已在表书院等我了。” 平手政秀死了以后,这边的家老就只剩下内藤胜助,上席的林佐渡守通胜 到现在还没有放弃拥立信行的希望,所以他和末森城的家老及柴田权六仍有相当密切的往来。 信长不在城中的这段时间,必须要有充分的防备才行。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浓姬隐忍内心的不安,走到隔壁房间叫人准备晚饭。 39. 礼服和洋枪 在富田门前的街道上,从那天的早上就散布着许多流言。 因为美浓守斋藤山城入道道三为了和他的女婿会面而来到这里,大家都认 为大概有一、二百人跟着他来。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的,人潮不断涌进,但并不是戍装行列。 他们每个人都穿着非常整齐的礼服,腰间放有二把枪。如果有一千人以上到来,那么宽广的正 德寺御堂上下的走廊都将挤得水泄不通! “这场面实在壮观!全部都是穿着礼服的侍卫,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场 面。” “每个人都有一把枪就已很了不起了,可是,他们每个人都有两把枪呢! 想想看,一千名侍卫就等于是二千名侍卫了。到底还是斋藤家的势力庞大。” “真的,只是为了见见女婿,大可不必摆出如此盛大的场面。至于那个脑 袋空空的织田殿下还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呢!” “对呀!这就是大家想看的啊!听说他是一个非常不懂礼仪的人。可是他的岳父大人却这样重 视礼仪,摆出如此盛大的场面。” 如同这类的街谈巷议,四处哄传着。已经先到寺里客殿休息的斋藤道三想着:“女婿应该快要 第38页 来了吧!我出去看看。” 他微笑着起身。重臣春日丹后吓了一眺,说:“您要出去看?岂有岳父亲自出去迎接女婿的道 理,世上未曾听说过这样的事啊!那么……那么,我希望您还是不要去,好不好?到底您还是 美浓守啊!” “哈哈哈,你放心吧!我只是想早一点看到那个大呆瓜的脸。” 道三指示约三十个侍卫跟着他骑马一起出了街道。 外面的天空非常晴朗,树叶已渐转绿,云雀发出明亮的叫声。 “啊!那是斋藤大人嘛,他怎么到街道上来呢?” “难道他是要出来迎接女婿?” “真是一个有礼貌的人。他的身份比女婿高出许多,反而去迎接女婿。” 听到这些话,道三得意地微微笑了起来。 别人那里知道他这么做并非慎重,也不是懂得礼仪,他只是想如何将女婿带到客殿里,如何讨 伐他。由此即可明白蝮的用心有多深。 出了街道之后,来到一家旅舍。 道三的马停了下来,他将马鞭交给侍卫,上了旅舍的二楼。侍卫们将马藏了起来,每个人各自 找地方潜藏。这里是道三最好的藏身之处,他可以很清楚看到女婿,并且好好的加以观察一 番。 “啊,已经来了,他的先锋部队已经走出了森林。” “是吗?”他依然微笑着;“很多马吗?这位日本第一的女婿阵容如何呢?” “不是,马很少……没有耶,最先出来的是徒步的年轻人。” “嗯?这么说,这就是那个笨蛋引以为傲的小孩子部队咯?大概有多少人?” “是。哗,他们排列得很整齐,是四行排列,他们的步伐一致,大概有二百人左右?” “哈哈哈……只有二百人的小孩子大将啊?前面二百人,那么总共大概也只有五百人吧!” 对方并没有回答他。 “接下去的是弓箭部队,而且都非常年轻呢!又是徒步——” “有多少人呢?” “哗,这有很多,大概有三百人左右。” “什么,弓箭部队有三百人……怪了,怪了,原来如此,他是害怕有什么 万一,因此带了三百个弓箭手来。那么,接下去应该是我女婿的马了?” “不是,还没有看到马。哗,接下来的是洋枪部队。” “什么洋枪?” 这时候道三的眼睛突然亮了,站了起来。 “他有洋枪。对了,阿浓的信里曾经提起过,但是我想有二,三十挺就很 了不起了。” “不,不是二,三十挺,不只是这个数目,大概与弓箭部队差不多,有三 百挺左右。” “三百……?” 道三的脸色大变,眼睛几乎放出紫光。 “最初二百,弓箭三百,洋枪三百……” 他算了算,膝盖突然直立起来,向外一看,同时“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当时,要取得一挺洋枪是相当困难的,道三自己用了许多手段,好不容易 才得到一百挺左右。 而尾张这个大无赖,脑袋空空的人,居然能拥有三百挺以上的洋枪。而 且,这真是足以夸耀的一支部队,整个队伍相当整齐。 先锋的少年队已经从旅馆前走了过去,其后的行列却陆续出现。 “接着是枪队。” “什么,还有枪队……” 道三的枪队约有一千人左右,每个人二把枪,这是道三最得意的…… 然而,对方的弓箭和洋枪部队合起来就有六百人……他边计算边看着窗 外。 这时,道三就象受了伤的老虎一样低声呻吟着。这个枪队之后应该就没有了吧!然而,他又看 到想晒衣服的竿子似的三个红色的柄,慢慢地出现。 “枪队,大约有六百!啊!在中央看见马了!骑马的大约有三十。” “好了!”道三对侍者叱喝着,而自己却被窗外的情景吸引着。 现在通过自己眼前的是洋枪队。真的没错,的确是南蛮的洋枪发着亮光,真令人垂涎。 而自己的女婿信长,却在那六百枪队的中央,骑着他心爱的连钱苇毛马来了。 “啊!”道三又叫了一声。 在如此整齐的武装队伍中间,那称为日本第一的女婿竟然及近于赤裸上身骑马,连马鞍也没 有。他的头髮依然用筷子绑着,腰带依然是草绳。插在腰间的二把刀刀柄很长,穿着的短裤是 用虎,豹皮缝合而成,看来有些不伦不类。他的上身披着一件浴衣,在腰带下面依旧挂着饭 团,汤匙等物。 这一切看在道三眼里,他觉得这个人的神经似乎有些不正常。 在此地,马是非常珍贵稀有之物。 信长的容貌并不输道三,他随便地向四周看了看。此时道三不再隐藏,一直看着他。 “嗯,原来如此……” 第39页 枪队后面还有三百个徒步部队跟随,加起来有一千八百多人左右。道三穿 着礼服的千名武士,两千支枪,根本无法与之对抗。当队伍经过之后,道三陷入沉思,动也不 动地坐在那里。 “好,既然这样,我只好抓住他的无礼,将场面变成对我有利,立即斩了他。除此之外,别无 他法。” 在那之后,他想,只要换了大将,那么骚动即可平息。洋枪三百挺,枪六 百,这些全可据为己有。一代枭雄蝮这样想着。然后,他又露出了轻视的笑容。 “来人啊,我们回去吧!”他平静地说着。 40. 贵公子出现 信长的身影出现在正德寺的御堂前时,引起美浓身穿礼服的侍卫们一阵骚动。 他们不知道道三的阴谋。 因此很多人取笑信长,有人说他是笨蛋,有些人为此而生气。人们窃窃私 语着,更有人以袖掩面。 “他真是个很奇怪的人。” “你看他的裤子什么样子,用虎皮和豹皮缝成的。” “虎和豹,或许他是想用虎和豹来吓吓美浓的蝮。” “不对,不对,你看看他腰上悬挂的那些东西,又有打火袋,还有那一袋什么。” “那一袋就是信长有名的兵粮啊!肚子饿的时候可以立即取来吃啊!” “嗯,这么说来,浓姬可真是遇人不淑啊,好可怜哪!” “是啊,浓姬在美浓可说是最讨人喜爱的女孩。然而她却嫁给日本第一无 赖。信长最好能够拿尾张一国献给他的岳父,那还差不多。” 就在这骚动当中,信长由美浓的重臣安滕带刀经客殿,进到西边休息所。 信长稍稍环视四周,走了进去。安藤带刀请他在此稍作休息,待一会儿再到客殿去。 这场女婿与岳父的会面,有些事情尚未备妥。这是因为道三还没有回来。 原来这次双方见面的情况按照道三的计划是,在客殿的中央有个金屏风,他们就在那里介绍彼 此见面。那里置有酒杯及瓶子,宴会也准备在那里举行,道三趁隙对信长出手。 对于织田这方面,道三他们只想让信长一个人进入客殿。一方面是因为在宴会中,如果有很多 人接近,容易引起大骚动。一方面信长的死将会很快地传出去,必须防范消息外泄。 现在,道三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来了。当道三由侍卫带到信长刚才休息的走廊时,他看到 客殿的另一方出现一个人,令他眼睛为之一亮。 “咦?那个人是谁?”道三怀疑地问道。 那人身穿非常豪华的礼服,下配一条相称的长裤。头髮乌黑光泽,束得非常漂亮。腰件配一把 小刀,小刀上系金银丝线。脸上容光焕发。昂然走来,全身散发出高贵不凡的气质。 “那个人到底是谁呀?” 道三再次问他身边的堀田道空,道空这时也睁大眼睛。 “这是女婿身边的侍卫……” “啊!”道三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同时喘了一口气。 “我知道那是谁了,殿下,你明白了吗?” “我知道了,那是信长。阿浓的夫婿啊!” “原来是那个无赖……”说到一半,道空再也没有声音了。 “原来如此!” 信长改变了!在父亲葬礼上粗率的行止,在平手政秀死谏之后依然如故的髮型及腰间的腰带都 不见了。他穿上了生平第一件长裤,穿上了真正大名所应穿着的服装。这时道三也惊嘆着,原 来穿着能让一个人有这样大的改变。这是道三从未见过的事。 刚才他还象是被鬼附身的恶童。现在却象个贵胄公子,这种变化实在令人惊讶。 (原来这就是日本第一的女婿……?) 信长目不转睛地看着道三。他忽然以另一种打扮来到这里,根本无视四周 惊讶的眼神。 他慢慢地走过来,走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坐了下来。 四周都是敌人……他不是不知道,他的身边只有一个侍卫相伴。他的豪气 与胆量,真是无人能比。他坐下时,将手中的白扇置于膝前,动作舒徐。 道三这时向堀田道空发出暗示,但并非要杀信长,而是要他开始设席介绍的暗示。 “敢问您是织田殿下吗?” 道空走向信长,双手伏地。 “是的,没错。”信长应声道:“请问你是?” “我是堀田道空。现在要向您介绍我的主公山城入道道三,这宴席是他为 了见您特别摆设的。” 信长轻轻地点了点头,慢慢起身,进入屏风里。 “上总介信长就是我。” “哦,我的女婿啊!欢迎你来到此地,来随便坐吧!” “入道主公。” “什么事?” “浓姬是非常好的妻子,今天我要来的时候,她非常担心我的安危。” 道三突然觉得背嵴一寒。 这个年轻人一点都不怕我,我道三第一次遇到这种对手…… 第40页 41、女婿的计谋 斋藤道三当然不想让对方看见他的弱点,他一直非常小心地对应着。 “阿浓为什么担心你的安危呢?” 信长向外看了看,说:“她说入道主公一定是有什么企图,她是这么想的。” “怎么可能呢?我对女婿……哈哈哈。那么,女婿你是怎样回答她的呢?” 信长看起来非常豁达。二人视线再度接合。 “我告诉她,美浓本身已很混乱,你父亲一定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他不会把我上总介也变成他 的敌人。” “哈哈哈,那么我那个苯女儿明白了吗?” “没有。”信长以严肃的表情回答道:“入道主公有一个名号叫做蝮,她是这么说的。” “哈哈哈,这是她对我的严厉批评!阿浓这傢伙到底在说什么,好了!好了!原谅我这个不明 事理的女儿。” 道三虽然老奸巨滑,但在此时他已深知自己是完全失败了。 他由一名卖油郎做到美浓一国的元首,也非等闲之辈。道三入道阅人的眼光是相当锐利的。 (浓姬说信长是日本第一的夫婿,她不是骗我的……) 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必有打算,有谁能够跟他相比呢!蝮这么想着。 (啊!有了,他与十兵卫的气质或许不太相同,但有些地方是可以相比的……) 十兵卫是明智夫人的外甥,也就是浓姬的表哥明智十兵卫光秀。就道三入道所知,十兵卫精通 炮术,兵法,筑城,佛典等学问,现在正在诸国漫游。因此他想从中找出一条能一展才华的 路。 而道三此刻所接待的年轻人,令人感到全身上下散发着光秀所欠缺的刚毅气质。 准备好的酒杯此时送到了金屏风之前。 侍卫拿着两个红色酒杯,注满了酒。 正当倒满之时—— “——不可如此无礼!” 信长杯里的酒已溢出。原计划此时一刀斩死信长的道三,毕竟是一代枭雄,他已看出自己根本 无法下手,因此觉悟了,立即转身: “为了尾张和美浓的将来,我们来干一杯。我入道的女儿并不很明事理,她有没有对你说过明 智十兵卫的事啊?” 这时他似乎已将信长当作十年故交般地谈着话。 然而信长并未就此松懈,他心中仍存着一个结。 因为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达到他的目的。他还需要一个更强而有力的承诺——一样足以压倒 织田家反信长派的东西——这也是他这次来此的目的。 “十兵卫并不是什么厉害的男人,阿浓是这么说的……换个话题吧,织田的上总,想籍着这个 好不容易来到此地的机会,和你的儿子义龙交杯,认识认识。可不可以请他相见呢?” “哦,这当然好啊!” 道三象发现了新大陆似地,拍拍手叫安藤带刀来: “义龙在哪里,快点叫他过来这里。” 然而,差不多同时,美浓众间发生了相当尴尬的事—— 义龙已提翻坐席,离开了正德寺。 42、蝮的诺言 住在美浓鹭山城的道三之子义龙,娶了信长的妹妹,她是和浓姬交换,嫁到这里来的。 因此,信长和义龙二人是具有双重意义的兄弟。 这位身高六尺三寸,力抵十人的义龙,今年二十六岁。他知道自己不是道三的亲生子。 道三弒主,又把主人土岐氏的爱妾拥为自己的夫人。而义龙此时已在夫人的腹中。 世上没有一件事是可以隐瞒得住的,如有利用价值,则更有人加以利用。信长的父亲信秀,深 怕道三和义龙父子二人合力攻打尾张,造成尾张的威胁。因此对这种父子关系加以运用。 在美浓的家臣当中,也有人暗中接应他的策略,最后这件事终于传进义龙耳中,慢慢地加深了 他对道三的仇恨。 “——父亲是我的仇人。”他开始怀恨道三,只要道三一死,他一定立即改姓。改回原来的名 家土岐氏。 正因如此,所以当义龙和织田家缔结姻缘时,那个有大无赖之称的信长要做斋藤家的女婿,他 对此大为反感。 然而父亲道三在美浓一国之中,还有举足轻重的力量,所以他不敢违抗。今天来到正德寺,就 是一例。但当他看到信长骑马的姿态,及他在御堂庭院出现的样子,他愤然地提翻自己的席位 回来了。 “——象那种脑袋空空的人!竟然要我和他做兄弟,这会叫人笑话,我绝对不这么做。没有人 能阻止我,谁阻止我,我就杀了他!” 再怎么说他有六尺五寸之躯,又力大无穷,他若发起脾气,谁也无法阻止。但是家臣们还来不 及把这事传到道三耳里。 信长是否知道他不在,而故意要求要和他见面呢?同席的人都坐着不动,道三再次询问: “义龙在哪里……快叫他过来呀!” 这时候堀田道空来到道三身前,他双手服地说: 第41页 “非常抱歉,义龙公子因为太过疲劳,早一步回去了。” “什么……疲劳?” 道三很狼狈地看着信长。 “那个傢伙知道什么是疲劳吗?” “是……是,因为发生得太仓促了。” “嗯,你们在那里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容许他这么任性?” 道三非常了解义龙,也明白信长这种人物是不能欺瞒的。 他很聪明,此时已明白自己失败了。 “女婿啊!很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象你所听到的。不对,他不是疲劳,他大概是看到 女婿你进来的时候穿的那种奇装异服,让他感到羞耻,我的儿子也就只有这么一点价值而已, 请务必原谅他。” 信长拍了拍膝盖,回答道: “你不要太失望了!入道殿下不要生气了!” “什么……你说什么?” “哈哈哈……他是因为我这上总介的无礼,再加上看来象是脑袋空空,所以很生气地回去了。 真是很抱歉啊!” 信长这么说,道三和重臣以及其他的人,都将头垂了下来。 在武装部队上已经输了,而在这接待席上更是信长一个人的舞台。 “把准备的茶点拿出来吧!” 道三想改变气氛,只好这么说着。 “女婿……” 这时他的声音已变得非常谦卑。 “我道三只相信实力,这是在这个战国时代生存下去的唯一方法。在乱世里,软弱是一种罪 过,我一直这么认为。” “哦?” “非常的遗憾,一旦我道三去世,我那不肖的儿子也只能在你的门前为你系马而已,这点希望 你能记住。” 在我的门前为我系马这件事,就表示他愿意降服做我的家臣——这是一代枭雄对初次见面的女 婿的一番心意。 然而,信长对这件事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摇了摇碗里的稀饭,一口气吞了下去。 或许他已经知道了道三的弱点,但并不希望在道三的重臣面前听到这些事情。 毕竟美浓有美浓的情况。 就此生气地回去,实在是很肤浅的行为,看来这就是为人父母懦弱的一面。 “——现在如果讨伐道三,也可以报了土岐氏的怨恨。” 而这种流言也暗示着他们肉亲之间将无法避免流血事件。 这场女婿和岳父的会面,终于在信长独占上风的情况下结束了。 道三护送信长的马匹到二十町之处,分别时,他说得特别大声,故意要让织田家的家臣们都能 够听到似地说道: “女婿啊!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从美浓给你援军,现在你要好好整顿你的家,充实自己的实 力,对付今川家。” 不用说,这只是道三一厢情愿的想法,他认为他的声援能够平息织田家内部的纷争。 43. 等待归人 在古渡城里,浓姬和岩室夫人二人对坐闲谈,看起来似乎非常平静。 一度曾经隐藏在古仓的二楼,被人以为行踪不明的岩室夫人,现在已住在古渡的曲轮,养育着 信秀的么儿。表面上看起来,她过着非常平静的生活。 她的年龄比浓姬还小,但至此以后就必须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一副楚楚 可怜的样子。 “女人真是没有智慧,而且罪孽深重。”岩室夫人这么说着:“就象我,一开始总以为您的殿 下是个非常粗豪的人,而末森城的信行公子才是举止优雅,伟大的人。” “哈哈哈……”浓姬用手掩口,轻轻笑着: “你也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并不是你没有智 慧。” “你想想,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还是你的殿下帮助了我,让我们母子能够在一起生活,这都是 由于他的计划,才能够达成的。而末森城的公子,却一心想把我和我的孩子分开,想把我交给 清洲的彦五郎做妾。” “哪,真有这种事吗?”浓姬假装第一次听到这种事似的,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这时候只是一心一意想着到富田正德寺去的信长,此刻是否安然无恙。除此之外,她无法再 想其他的事。 “是啊,就是这样啊!当我被这里的殿下救来之时,清洲的彦五郎终于杀掉了斯波的武卫。 喂,不对,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等到守山城的孙三郎信光的夫人来看我的时候,她 才告诉我武卫先生被杀的事。” 守山城的织田孙三郎信光,就是信秀的弟弟,信长的叔父。他的夫人与岩室夫人是同乡,都是 热田的社家,她是田岛肥前的女儿。她也是岩室夫人小时候的玩伴,所以有时候会来拜访岩室 夫人。 “女人真是罪孽深重——”岩室夫人常说这句话。 “武卫先生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他正在睡午觉。” “哦,在睡午觉啊……” 第42页 “就在他睡午觉的时候,彦五郎突然带着大队人马冲进来,踢掉他的枕头,一直叫他交出来! 交出来!到底把人藏在哪里!就这么到处乱叫,乱砍着。” “照你这么说,他是认为武卫先生把你藏起来了?” “是啊!然而武卫先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也吓了一跳,跳起来逃到天 井里去了。他就是在那里被杀的。在他死之前仍一再叫他交出来,他怎么交出来呢?因为他根 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啊……所以,你说我是不是罪孽深重呢?” “岩室夫人,如果你说你这样是罪孽深重,那么我认为真正罪孽深重的是我的先生啊! 会造成如此后果,也是我先生的错。”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岩室夫人非常狼狈地摇了摇手。 “不仅我这么说,我也常听那位守山城的太太说女人真是罪孽深重。而且她还告诉我一件她感 到非常困扰的事,是她必须忏悔的。” “你说忏悔的事是怎么一回事啊?” 浓姬一直努力让自己耐心地听岩室夫人说话,因为她太年轻又独守空闺,看来可怜也就不忍拒 绝她。因此表面上听着,配合着她,内心却一直想着信长的安危。 “太太,如果我告诉你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这实在是一 件很可怕的事情……守山城的太太和别人私通呢!” “什么,你是说那个刈叶夫人……” “是啊……是啊。就是守山城的殿下,他患胸病,因此连主公的葬礼都没有参加,就在他生病 时,他的太太不小心就被身边的侍卫坂井孙八……等到她自己发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 说着说着还哭得很厉害呢!” “啊……” 这些话倒是使浓姬吓了一跳,嘆了口气,她看了看岩室夫人。 岩室夫人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呢?浓姬也能明白,或许因为岩室夫人太年轻就守寡,有时不 免被自己的遐想所困扰。 然而这和岩室夫人现在是孤家寡人不同,有丈夫而与人私通,实在是件不名誉的事情。 而且守山城的叔父孙三郎信光的长相和脾气,在这一家族之中,可说是比较象信长的人,也以 暴躁闻名。 (假如这件事传到叔父的耳里,那么家中必定又会引起大骚动了……) 当她这么想,还想再问仔细一点的时候,突然从外面传来人马的声音。首先跑进来的是信长最 引以为傲的少年队鲸波。 “开门啊!” “殿下回来了!” 一时之间,刚才还一直在讲话的岩室夫人,突然双颊微红。 “啊,这么看来,他已平安回来了。” 浓姬开始时抚着胸口,渐渐已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心里想着:(这个岩室夫人应该不会对殿下 有什么遐想吧?……) 或许她也是担心着信长的安危,所以在没有信长平安归来的消息之前,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太太,在殿下回到这里之前,我可不可以在这里再留一会儿,我绝对不 会打扰你们太久,只要看到殿下平安的样子就好了。” 虽然她表现得非常稚气,然而浓姬也只能苦笑。 “好吧!你就待在这里吧!” “不,不,我绝不会打扰你们的,我只要看一下他的脸,然后立刻离 开。” 岩室夫人这么说的时候,连耳朵都羞红了起来,不断地摇着头。 44. 妻子与丈夫 信长走进房间,就在这一刻,走出走廊来迎接他的浓姬,看到了和出去时完全不同的一位贵公 子出现在眼前,意外地吃了一惊。 然而,比浓姬更惊讶的是岩室夫人。 当她知道那就是信长的时候,“哗!殿下!信长殿下!你好漂亮啊……” 她象一般少女那样叫着。当她发现到自己的失礼时,立即改变了一下自已的态度。 “恭喜你平安归来!” “岩室夫人,你现在已没事了吧?” “是啊,我现在和我的儿子在一起。” “那是我信长很重要的小弟啊,希望你能够好好养育他。” “是的。” “阿浓!” 信长这时看到自己的妻子,觉得她的眼神很熟悉,叫着她。 “岳父也非常高兴,他对我这个女婿很满意,甚至愿意把他的美浓都给我呢!” 浓姬并没有回答他,也没有招唿他。 她只是一直看着信长,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好象换了一个人似的。 昨天还在自己的膝盖上挖着他的鼻毛,耳朵,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那个吉法师究竟是不是 自己的丈夫呢?还是现在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位华丽的贵公子上总介信长是自己的丈夫呢?…… 无论如何,他总算平安地回来了!这么想着,却有着一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种寂寞之 第43页 感。 就这样看着信长的浓姬,眼睛里出现薄薄的一层泪水,渐渐地成为一颗颗泪珠滑落下来…… “啊!看到你平安回来,我就……” 岩室夫人也吓了一跳,看到她这样招唿着自己的丈夫,于是慢慢退了出去。而信长身旁的侍卫 们也都退了出去。 “阿浓,你为什么哭呢?” “……” “你的父亲很高兴我并没有他想像中那么笨。刚开始,他或许有想杀我的念头,但中途却有如 拨云见日般地起了变化。他不但不杀我,甚至有种想隐退的意思,他说愿意在我的门前为我系 马。你的父亲实在不可思议。然而,在正德寺令他最感遗憾的,就是正德寺竟然是我信长一个 人的舞台啊!” “殿下!” 浓姬突然发出内心的唿喊。 “什么事,难道你不喜欢我这身打扮吗?” “殿下!你到我这边来!” “做什么?” “我要你再用你的手挖你的鼻子,我要你看着天花板,咬着自己的指甲。不对,不对,我还是 要你躺在我的膝上,让我做你的枕头,在我的膝盖上安稳地睡觉。” “阿浓,你所爱的丈夫已经回来了,而且很骄傲地回来了。” “把身上的灰尘弄掉站起来,给我饭!我希望你这样大声的叫。殿下!我 不希望你因此而骄傲,你只是打倒美浓一条蝮而已,那也什么了不起!阿浓的殿下才不只是这 样而已!他是一个大英雄,越磨越亮,象大地,天空,象云一样,是一个积极进取的人。你还 我阿浓的丈夫,把我的丈夫还回来。殿下,在阿浓的膝盖上,还我阿浓的丈夫……” 这种话也只有她敢说。 原来美浓一代枭雄最钟爱这个女儿,不是没有其原因的啊!她心中虽然很高兴丈夫平安归来, 但只是打倒一条蝮而已,虽然这场仗打得很漂亮,却不希望丈夫就此骄傲,因此用这个方法鞭 策自己可爱的丈夫。 “哈哈哈!”信长又笑道:“正德寺是我信长一个人的舞台,然而我回到这里却似乎不行了。 阿浓,把我的扇子拿来。” 最后这句话又回到他原来的那种语气。 阿浓就是希望听到这种声音,听到这声音,她立刻就拿着他的扇子过来了。 信长也站起来,打开扇子,放在自己的肩上。 人间五十年 看世事 如梦幻流水 任人生一度 幻灭当前…… 信长原本就很喜欢舞蹈,在吉法师时代他曾学过幸若中的谣曲敦盛中的一节。 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不凡的气魄,这美感令浓姬嘆息了。 其间,信长也回答了浓姬对他的激励。 舞完,信长严肃地坐在浓姬面前。 “阿浓!” “是。” “你要知道,生死只是一线之隔。蝮现在已无法再站起来了。起来的是我信长,我希望你能好 好地看着他。” “起来的是信长……” “是啊,上总介信长战胜了蝮。我不是为此而改变我的服装,因为这是我 等待了许久, 也是我该起来的时候了。这是我的直觉,我知道自己必须起来。而我现在已经起来了,就必须 继续活动下去。然而,我的活动必须有一定的秩序,你等着瞧吧!我一定叫阿浓永远不会对我 感到厌恶,永远认为我是最可爱的丈夫。” “殿下!这些话如果能让平手爷听到多好。” “是的,我知道阿浓和爷的心意。” “是啊,听到你说这些话,我就安心了,我实在很高兴你能够平安归来。” “哈哈哈……阿浓,你这是第三次爱我了。好,我们来个约定。” “殿下!什么啊……” “在你这一生中,我一定要你爱我三百三十次。”信长这么说着。 他们此刻看来,真是一对非常美满的夫妻。 “不对……”浓姬摇了摇头,“三千三百……不对,三世五世。” 不知何时,四周已暗了下来。在走廊的一端,书院门口处有个小侍卫,已提着兰灯慢慢走了进 来。 45 追放叔父 信长就如他对浓姬所讲的,在二十岁的时候,因为平手政秀谏死之事,那时候就感觉到应该独 立站起来了。 这也可说是挥别了他的少年期,而要开始指挥织田一族,迎向光明的未来。 早晨起来,想到最重要且必须马上做的事,就是要集合一族的力量。 然而,这需要有美浓道三入道的提携,这点已经成功了。接下来就是要全心对付家中反信长派 的人,能说服的就说服,不能说服的也只有除掉一途了。 综合所有的情报,无疑可知骏河的今川义元,有意统帅大军上洛。 然而,如果一族四分五裂,又如何迎战这支上洛的军队呢?恐怕等到今川的军队通过之后,不 第44页 仅是织田这个名字,连寸草都不留呢! "果真如此,我必须好好计划一下了。" 信长从正德寺回来的第二天早上,和浓姬吃完了早餐,很悠闲地让侍卫梳理头髮。 他的头髮不再朝天而束,改梳一种端庄,美丽的髮型。 "昨天和岩室夫人聊天的时候,她提到清洲的彦五郎先生。岩室夫人也是特别来告诉你,彦五 郎对你仇恨很深,而且在别人面前也公然这么说。" "清洲说了什么吗?" "他说织田的家族里,信秀和政秀都已死了,分家是必然的事,那个大无赖虽然说得头头是 道,但我看他未必做得到。大家等着瞧好了,有朝一日,定要他好看。" "他是这么说的吗?" "还有呢!有人很高兴平手爷已死,而且认为现在是讨伐信长,再次重振织田家的最好时机。" "这是权六和佐渡吧?" "是啊,而且还有土田及岩山的信清先生也是。" "这不用说我也明白。放心吧!岩室夫人有没有提到她小时候的玩伴守山城的太太刈叶有没有 来拜访她,她有没有提到这个啊?" 浓姬惊讶地看着信长。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你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快告诉我吧!" "有啊,她提到了。而且武卫先生被清洲的彦五郎所杀的事,也是刈叶告诉她的,还说女人罪 孽深重,甚至连一些必须忏悔的事都告诉她。" 她虽然轻描淡写地把私通的事带了过去,可是信长却听得很清楚。 "真是一个大嘴巴的女人,连这种忏悔的事也说出来。" 信长对于守山城的太太刈叶与人私通的事情也知道。 头髮梳理好之后,信长换了衣服。 "今天我要森三左卫门,犬千代,万千代三个人跟着我。今天要走远路。" 他吩咐下去之后走出大玄关。 政治方面的事,完全交给织田造酒助和内藤助二人去处理。信长仍象以往一样,可以从四面八 方了解每个人的情形。 前田犬千代和丹羽万千代二人跟随在信长身后,飞奔出城。 森三左卫门虽是侍卫,但年龄已很大。为什么出远门时带着他,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季节与其说是晚春,不如说是初夏。若是平时,信长会骑马穿过茂密的森林,策马朝西边 的河岸奔驰而去。 他会让马在那里啃食嫩草,饮水,或让马脚浸泡于水中,再重新奔驰。 然而,今天出了城门之后,马头却是朝北奔去。 (咦,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犬千代和万千代两人彼此看了看,但是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因为信长那匹连钱苇毛马的 速度实在太快了。万一落后,可能就会找不到主君了。 (咦,这似乎是往守山城的方向。) 他们总算能跟在信长的后面,没有脱离。这时犬千代和他的马均已汗如雨下。他回过头去看, 只看到万千代,并未看到森三左卫门的身影,他的速度太慢了。 信长为什么要到守山城?他的用意何在? 守山城城主织田孙三郎信光,犬千代知道他不是拥立信行派,但也绝非拥立信长派。 信光是信秀的幼弟,年纪大约三十左右。当他在二十四,五岁时,就发现有胸疾。去年就因此 卧床一年。他对这两派都不交往,甚至也很少露面。但只要他一出现,不是一副很难侍侯的表 情,就是大声叱骂,每个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信长为什么要来拜访这个叔父呢?……) 当他正在思索之时,信长已到了守山城的城门口,跨下了马。 46、大谜题 “好吧,你说吧!信光心中的病魔已经逃走了,我想信长你应该很清楚了。” “是的,我相当清楚。那么就请你仔细考虑,考虑的事情就是河东二郡。” “考虑河东二郡?” 说着,孙三郎信光的眼睛渐渐闭了起来。 “要知道,骏河的今川义元现在已不容人们怀疑,有志与上洛一战。在他上洛一战之前,对我 而言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一定要让尾张能够团结在一起。” “嗯。” “所以我信长接了父亲信秀的遗命,必须重振家风,让大家再次团结。” “原来如此……” 信长看着叔父面不改色的脸,他闭上眼睛。 信光对于信长所讲只字片语,放在心里慢慢品味其意义。 “叔父啊!” “你继续说,你要我怎样?” “因为你身体衰弱,常常生病,而这个地方有接近三河,无法保护你。所以,限你在今天之内 交出此城池,明白吗?” “什么……” 他惊讶地张开眼睛。 “那么,你要我信光去哪里呢?” “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你没有地方让我去,那么教我怎么办?” 第45页 “没错。明天你就带着你的家族和家臣们离开这里,以后的事情我不管。如果你想违抗我信长 的命令,那么就和美浓的蝮一样,必须和我打一战。” “嗯。”信光又闭起了眼睛:“这是很苦的啊!” “我将这个城交给我的弟弟孙十郎信次管理,如果你不想和我决战,那么你就赶快准备离开这 里。” “现在就准备……准备离开……” “是的。除了离开这里,别无他法。” “我有那么多的家臣和家族,我要带领他们,却又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现在就叫我离开, 这不等于是强盗吗……” “对,你就把我当作强盗好了,这关系着我信长的威信。在此我就有五百挺枪枝,能够立即将 此地剷平。” “如此说来,我信光必须在短时间之内寄人篱下,渡过一段时间,等待下一次……”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简单地说,我需要一个能容纳四百人的城,这是不太好找的呀!” 当他这么想时,信光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说:“啊!代价是河东二郡。” 他很高兴地大声叫着:“我明白了!” 信长的眼神和声音又回復了先前的锐利。 “好了,没事了。三左!犬千代!万千代!” 他大声地拍了拍手,叫他们进来。 在这三个人之后的是信光的侍从坂井孙八郎,他也随着跟了进来。 “好了,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你们大家给我听好,信光已双手交出此城,从现在开始交给我 的弟弟孙十郎信次。如果信光因此而怀恨在心,当他要走之时,就将他所有的弓箭,武器全部 没收。信光!” “是……” “你明白了吧!我限你在两天之内离开此地。否则,我就以谋叛的罪名将你逮捕。” 信光磕了头后,信长就像一阵风似地离开了。 “什么,他要我们交出城来?” “怎么有这种事?再怎么说你是他的叔父啊!” “那个大无赖真的就这样回去啦?” 重臣们听到这个消息,很生气地拿着刀冲出了城门。然而却不见信长主僕的身影了 47、背叛者 这是清洲城彦五郎信友的屋子。 四面八方的窗户都开着,每个人沐浴在东风之中。主人彦五郎邀集了一些客人,有末森城的勘 十郎信行,还有他的家老柴田权六、林佐渡的弟弟美作守,及彦五郎的家老坂井大膳五个人。 每个人的面前都放有酒和酒杯,却没有一个侍女和侍卫在房里.这可看出他们有事情要密谈。 「真是没有比这个更愚蠢的事了。」说话的是这个城的城主彦五郎信友。 「麒麟老了之后就如同驽马一样呀!」坂井大膳立即接着说。 「有美浓的蝮之称的道三,居然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而让那个大无赖如此风光地回到古 渡城。」 「他不仅是让他回来,还说从此以后要做那个大无赖的后盾,这简直是背叛我们嘛。」林美作 守说。 「事已至此,我们也只有拉拢义龙,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并不好。否则,我们一定会有危险。 说也奇怪,那个大无赖究竟有什么地方让道三入道喜欢呢?」 「唉呀,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老了,到了这种年龄,都会更加疼爱自己的孩子。入道也一样 呀,他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这个大笨蛋,所以他把对女儿的感情转到女婿的身上了。」坂井大 膳像是颇具智慧地说道。 「我们必须要和他的儿子义龙结合。另一方面,我们也要考虑到骏河的今川义元,在此有一良 策。义元公一定会上洛一战,这是不会错的。果真如此,尾张是其必经之道,我们如果以平定 尾张为由向他请求援助,他一定会支援我们。」 每个人由于个性的不同,因此意见也不相同。 信长总是希望自己能独立而行。而反信长一派,则是希望能打倒信长,无论向谁屈膝均在所不 惜。信长这种过于独立的个性,也是造成反对派和他之间私怨的原因之一。 「如此说来,我们必须尽快派密使到双方去,连络美浓的义龙和骏河的今川义元公了。」 「对、对、对,这样做很好。我们也必须开始准备,否则就来不及了。」 在座的人都同意了彦五郎和林美作的话。就在这时—— 「报告!」窗外不远的地方,彦五郎的小侍卫两手伏地说着。 「什么事啊?有什么事到这边来说话吧!」 「是。」 小侍卫慢慢地走了进来,说道: 「守山城有一个使者来,说发生了一件大事,必须要见见家老坂井大膳和城主。他一定要亲自 见到你们才肯说。」 「那使者叫什么名字?」大膳问道。 「哦,他说是守山城主的侍卫坂井孙八郎。」 第46页 「什么,孙八郎?……」大膳向大家解释道: 「这坂井孙八郎也是我们这边的人,他是为了去探探守山城主信光的动静,所以才委屈地做城 主的侍卫。那么,你去叫他来这里吧!让他来这裹没有什么关系的。」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关系了,叫他进来,守山城发生了什么大事也很令大家好奇。」彦五郎说 完,他的小侍卫就走了出去,把人带进来。 「坂井孙八郎是不是就是那个和守山的夫人刈叶有传言的那个男人呢?」勘十郎信行突然这么 说。 「哈哈哈……是啊,然而他这也是为了勘十郎你啊!为了要探一探信光城主的心意,他表现出 他的忠心啊!」大膳像没事似地笑了起来,并说道: 「可怜的是刈叶,她到现在仍感到很困扰,似乎忘不了孙八郎。」 就在这时,小侍卫已领着孙八郎进来,大家立即沉默下来。 「从守山来的使者,进来吧——」彦五郎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这些人都是我的好朋友,没有外人,不必担心,直说无妨。」 「是的。」孙八郎的脸色非常苍白:「我城的主君织田孙三郎信光,今天被驱逐出守山城。」 「什么,被驱逐……被谁?」 「是被古渡的信长殿下。」 「啊,那个大无赖,他居然做出这种事来。」 「是的,他在今天大约九点左右,带着他的侍卫森三左卫门及另外二个小侍卫,像龙捲风似地 颳了过来,限我们两天之内将整个城池交出。说完之后就走了。他说假如下交城,就难免一 战。」 「大家听到了没有,他开始了!这个大无赖……」彦五郎虽然有点惊奇,却也有几分高兴,微 微笑着:「那么,这个守山城主如何回答他呢?」 「守山城主说希望能给他另外一个地方,而且他身体不好,被驱逐出去,又无其他安身之处, 怎么活呢?」 「不是,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决一死战的问题,他有作战的意愿吗?还是就这样把城池交 出去呢?」 「哦,虽然他想和他决一死战,然而,我们当家的认为我们的力量太薄弱了,也无人支援,所 以……」 「等一下。大家听到没有,假如我们大家都支援他,他就可以跟那个无赖决一死战。」 坂井大膳接口说: 「但是这是行不通的,假如我们这么做,可说是毫无谋略,因为这是昨天、今天才发生的事。 而信长或许已有道三人道的援军,我们如果逞一时意气这么做的话,到时候可能会全军覆 没。」 「原来如此,还是您考虑的比较周到。但是守山城的使者在这里,我们已经决定下作战,但如 果我们不能支援他,到时候他会怎么办呢?」 「是的,到那时候……」坂井孙八郎咬了咬唇,嘴唇微微泛红地说:「他要带领家中所有的人 去流浪,等待时机一到,必定会出这口怨气。在他出这口气之前,只得去投靠清洲的殿下。他 说清洲的殿下为人亲切,必定会让他依靠的。」 「哈哈,他要找机会出出这口怨气,他是这么说的啊?」 「是的。再怎么说,整个城池集合起来有四百二十几户。如果分散了,到时候也很难报仇了。 如果能够全部在一起,力量就比较大,而且清洲城里,从前武卫住的南曲轮,现在闲置着。如 果能暂时安顿在那里,他心中当然非常感激,而且他会给予相当的酬金,决不会过于打扰。他 是这么说的,他非常恳切地希望清洲城主能答应他这个要求。」 「原来如此,这倒是一个令人困扰的问题。无论如何,信长殿下是一名无赖,如果清洲城匿藏 他,会不会导致其他的问题呢?这真是个难题啊!好吧,事已至此,我会好好地跟末森城的勘 十郎商量,商量之后,我一定在今晚差遗使者给你回报,你就回去这么告诉守山城的城主 吧!」 「是的,那么请您多费心了!」 「好了,大膳,送他一下!」 大膳和孙八郎起身离开之后,「哈哈哈……」彦五郎捧腹大笑出来:「那个大笨蛋,我们最担 心的就是这个中立派的守山城城主,而他却自己把这中立派的人变为自己的敌人,没有比这更 可笑的事了。如此一来,勘十郎就这么轻易地得到了守山城全部的力量。如果将南曲轮借给他 们……这样回答他是最好的。如此一来,我们就会多出四、五百位兵士。这是不费吹灰之力得 来的,总比他们分散各地,对我们而言一点好处也没有要来得好。这真是天助我也,那个大笨 蛋真是为我们做了一件好事啊,哈哈哈……」 彦五郎觉得这件事真是太好笑了,他又继续笑个不停。 48、智者的策略 从清洲织田彦五郎信友的家到守山城的织田孙三郎信光的家,在当天晚上过了十点之后,已有 使者往来其间。 这使者就是清洲有名的智者笔头家老的坂井大膳。大膳在守山城的客厅裹看到信光苍白的脸 第47页 色。 「信长这个人真是可怕啊!」他以非常同情的表情和眼光看着信光:「对待自己的亲叔叔都如 此,而且你又有病在身,他竟然没有赐你另一处安身之所,就这么将你驱逐出去,这实在 是……」 信光以苦涩的微笑代替回答,面对着大膳。在蜡烛光的辉映之下,他的脸像鬼魂般苍白。 「我实在不应该这么说,但是今天原本应早一些来你这里,却又碰上末森城的勘十郎,他也来 到了清洲,他听到他哥哥做的这件事后,生气地将杯子都甩了,甚至流下泪来。」 信光到目前为止,可以算是一个好演员。但是对手坂井大膳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也让人感到他 是一个非常称职的使者。 「而且我们殿下对信长所做的事也感到非常愤怒。他特别请求勘十郎公子,希望他能给你一个 立身之地。而现在南曲轮正好空着,因此你们可以搬到那里去住,他也答应了。」 「照你这么说,你们的答覆就是不能与他一战了……」 「是的,我们现在最好不要明显地表现出对信长殿下的反抗。我希望你明天就搬到那里去,如 此一来,大家都可以松一口气。我骑马飞奔过来,最主要的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情。」 大膳说完又对跪在信光背后的坂井孙八郎说: 「孙八,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是啊!」 孙八郎实在担心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此刻也感到安心,再次将额头贴在榻榻米上道了 谢。 「我们殿下非常遗憾无法在此一战,也一直挂念着这件事。这次完全是清洲殿下的好意,承蒙 他的好意,我们会等待时机,拟妥良策,也请回去转告,我殿下一定帮助他统一家族。」 「这样就好。守山的城主,你们就搬到南曲轮,我们会在那里迎接你的。孙八先生,我还有细 节要跟你商量,商量好之后,我就要回去。殿下,您请早些休息吧!」 「非常遗憾的,就是无法与他一战……」 信光也露出遗憾的表情似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孙八,你把灯再开亮一点吧!」清洲唯一的智者坂井大膳,依然没有改变他的样子:「这里 不会有别人偷听吧!要不要换个房间?」 「是、是,不会有人偷听的。」 「好,那么你坐过来一点,你和城主夫人的事情,城主知道吗?他有没有发现?」 「是……是……这件事我特别嘱咐过夫人,要她特别小心。」 「这就好,这就好!那么,你有没有照我的话,要她有空就到古渡城的岩室夫人那里去呢?」 「有,我这么告诉她,而且她也这么做了。」 「嗯,那好……」 清洲唯一的智者点了点头,再次环视四周,然后小声地说:「只要是人,就有野心跟爱情,这 是无法拒绝的。清洲的殿下正是如此。他说只要能够在岩室的身旁三天,就是做她的侍卫也心 甘情愿。哈哈哈!」 「但是……」 孙八郎有些害怕,膝盖微微颤抖着向前进了几步。 「我们城主已被古渡的信长殿下驱逐,现在还要叫夫人到岩室夫人那里去吗?」 「哈哈哈,你放心吧,这件事不用担心。」 大膳非常有自信地用白扇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信长虽然恐吓要与你们一战,又说要驱逐你们出城,但是现在你们已照他所言离开了这个 城,他可以看出你们并无其他用意,所以现在要夫人继续去岩室夫人那里拜访,不会有什么关 系的。」 「但是……」孙八郎仍有些不安。 他所害怕的是夫人刈叶实在太善良了。 她对于她幼年的朋友很信任,而把和自己私通的事告诉岩室夫人,如果岩室夫人传了出去,告 诉了信长,而信长又传给信光,那么我这姦夫的命就不保了。如果可以,孙八郎希望城主夫人 最好不要与岩室夫人见面。 「但是……没有什么但是了,孙八,难道你忘了和我的约定吗?」 「没有,我绝对没有忘记这件事……」 「既然没有忘,你现在就没有必要迷惑。好吧!我大膳总算等到了最好的时机,信长这傢伙终 于要和我大膳较量聪明才智了,哈哈哈……孙八,你再靠近一点,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的秘密 策略。」说着,大膳再次以机警的眼神看了一下四周。 49、梦 说实在的,坂井大膳至今已无意拥立清洲的彦五郎信友。 其中原因很多,因为彦五郎做主君,肚量稍嫌不够,而坂井大膳就像美浓的蝮一样,生下来就 很喜欢耍阴谋。然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最近今川义元派密使与他直接接触。 今川义元说只要详细地告诉他织田一族裹的内争、勘十郎信行和信长之间的不和、还有犬山城 及清洲的事,这样他就可以计画破坏织田一族的策略,必要之时,会给予军队支援。交换的条 件是:他给坂井大膳尾张一国,让他成为持有一国的大名。他们二人是如此约定的。 第48页 「——你想想看,这是多好的事。到时候,我就先到勘十郎那里,利用他集合犬山、清洲、守 山各个势力,举兵讨伐信长。然后再导入今川部队,一举消灭残余者。到那个时候,你就是一 城的城主,这点你必须牢记于心。」 大膳说完,孙八郎的眼中渐渐闪发亮光。 这么一来,我就可以不必在信光的身旁,每天都得非常小心地注意别人的眼色,而且所谈的恋 爱又非常危险,可是前途却一片茫然。 (如果不幸被发现,我性命难保……) 他想到这里,又想到从此不必再看信光的脸色……恋爱是会让人下地狱的。 「所以说……你为了前途,必须要让夫人常常到岩室夫人那里去了?」 「是的,没有错。」 大膳再度点了点头。 「当举兵的准备尚未完全之时,我要好好利用殿下彦五郎对爱情的执着。信长是不会太在意这 件事的,所以你要让刈叶常到岩室夫人那里去,无论她说什么都可以,但是要她务必对岩室夫 人说明有关彦五郎殿下之事,渐渐引发岩室夫人对他的同情心。但是绝对不能太草率地进行这 件事,要慢慢来。但唯一麻烦的就是孩子。」 「我明白了。」 「不过说来说去,主要还是有我们意想不到的援军来到清洲。至此,离我们的梦想已经不远 了,孙八。也由于你们的来到,使得大家对于举兵反叛这件事有了决定性的觉悟。最迟八月, 早一点可能再过半年。到时候,我大膳一定先取得信长的首级,然后是末森、清洲……」大膳 微笑着继续说:二个接一个,很好。如果快的话,明年的正月,你就是一城之主,正接受家臣 们的拜年。好了,赶快准备好,移往清洲城去吧!还有,你跟城主夫人刈叶之间的事。」 「是……是。」 「恋爱的时候也不能完全听命于对方,有时也要表现出自己坚强的一面。」 「是的,这个我知道……」 「我知道你在这方面是相当有技巧的。从城主夫人看你的眼神,似乎今宵也已经疯狂地燃烧 着。然而,你一定要注意那个报告者,知道吗?再忍一下吧,到时候她就是你一个人的了。在 那天到来之前,你自己的一切都要小心啊!」 他是清洲的智者,同时也是相当出色的煽动家。他把坂井孙八郎煽动成为爱情与野心的俘虏。 见到自己的目的已达成,于是站了起来,离开席位。 「还不知自己将届灭亡的清洲城的主公,此刻一定还没有入睡,正等待我回去呢。这世间的事 真是非常有趣,好吧!现在就等着讨伐信长了。」 「是……是,我一定记得这件事。」 孙八郎小心翼翼地将大膳送出了大玄关,主僕十二人骑着马离开了。他看到马提灯出了城门之 后,才又返回房里去。 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城,信光这么决定了。身边的一些东西都必须要为他整理一下,他想。 50、爱恋 信光似乎已经睡着了。 而那些小侍卫们也已整理好客厅,各自回寝室休息去了。城里一片寂静。 时刻已近十二点了。 孙八郎收拾信光的衣服、肩衣、裤子、药盒以及文书夹,一一加以检查。他心想,先把这些东 西收拾好之后,再去睡觉。孙八郎一面做事,内心一面颤抖着。 他想到,从前他一直认为是清洲的大忠臣、一族长老的坂井大膳,竟有如此令人意外的阴谋。 (先讨伐信长殿下,然后是末森城的勘十郎、清洲的彦五郎、还有犬山城的信清殿下、就连我 的主公信光也……) 原来是素有第一海盗之称的大名今川义元做他的后盾,那么,这绝对不是梦了。 「这位大膳先生究竟要将哪一个城给我孙八郎呢?……」 想到自己是城主而夫人是刈叶……想到她,全身似乎燃烧起来。 这时,忽然传来咚咚的声响。 「咦,是老鼠吗?这声音也未免太大了。」 他立即转过头去看,没有看到任何异状,却听到强忍住的「呵呵……」笑声。 「啊,城主夫人……」 孙八郎突然叫了出来。这个地方离城主夫人刈叶的寝室较远,离信光的寝室较近啊。 如果她来这里被信光看到了,那该怎么办呢? 「咦……」 孙八郎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不可以喔!现在不是玩游戏的时候。」 他向外探了探,小声地说着。然而外面一片死寂,只有深夜的黑暗。 「奇怪,我确实听到了笑声啊!」 当他再度关上门,走进房里的时候,又听到「呵呵呵」的声音,而且比刚才更大声。 「啊……」 孙八郎发觉这笑声似乎是在里面走廊的出入口处的一个大衣箱里所发出来的,他立即走到那 里,将箱盖掀开来,这时笑声就更大了。 「哈哈哈……孙八郎你这个笨蛋。」 第49页 在灯光下,他看见一个穿着纯白睡衣,外披一件红色大衣的女人。 「我早就躲在这里,你一直没有发觉到,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小声点好不好,你太大声了。」 「你放心吧!从书房到殿下的寝室之间起码还有四、五个房间的距离。白天侍女们在此收拾东 西的声音,他都听不见,我已经试过了。」 「那么,你到这里来是……」 「好了啦!我等不及了,我等你来抱我,抱我这个罪孽深重的身体。」 接着,她把那已燃烧起来的身体,向孙八郎靠了过去。 「孙八郎,我实在是一个罪孽深重的女人,这点我自己已有觉悟。」 「夫人,你的声音太大了。」 「太大?如果传入殿下的耳里,到时候我们两人在被斩之前……你把你的生命放在战争和野心 上当作赌注,而我是女人,我要将我的生命赌注于爱情之上,这又有什么不对呢?」 「虽是这样,但也没有必要故意去走那危桥呀!」 「不是……不是。」刈叶突然紧紧抱住孙八郎:「为爱情而生、为爱情而死,这是女人最大的 希望。今天我到古渡岩室夫人那边去拜访她,和她深入地谈了很多。岩室夫人说她要把她的生 命献给信长殿下呢!」 「什么?给信长殿下……」 「是啊!」 刈叶像在说梦话一般。 「她根本就不听清洲殿下的事情,根本不愿意听,她觉得最感遗憾的,就是不知是什么因果, 居然生了信长殿下的弟弟,如今她也顾不得世间对她的评论,只要信长殿下愿意,她必会奉献 出自己。为此就算遭到信长殿下夫人浓姬的埋怨,也不在乎。她说着说着还哭了出来,岩室夫 人实在是很可怜,她很痛苦,她到现在还没有得到信长殿下的爱情呢!和她比起来,我们两个 虽然必须躲避人们的眼睛,但还是可以如此抱在一起。孙八郎就让我们两个一起下地狱吧…… 就算下地狱,我们也可以在一起同甘共苦啊……」 这个女人和浓姬及岩室夫人是属于完全不同类型的女人。不!当她们抛弃理智、尝到禁果的滋 味之后,一般女人大多会有这种反应。总之,刈叶在此时已将她的生命赌注于每一次的相聚。 二十六岁的孙八郎,被这女人强烈的热情冲激着,忘却了所有的事情。 51、淫妇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了。信光的脸藉着手上的烛光映了出来。孙八郎的眼前一片黑暗。 「啊!」他吓得不知该怎么办似地,就突然将两手按在榻榻米上。信光没有看到,刈叶也没有 看到。 背着主君所做的不义之事,终于到了要被制裁的时候了…… (我要做一城城主的梦想也破灭了……) 虽然如此,但他心中却并不感到可惜,也没有任何遗憾的感觉。 孙八郎就是为了探测信光和信长是否结合在一起,探测他们的动静,才被派来这里的。孙八郎 虽然有时候觉得信光的脾气暴躁,但是他知道他是心地很好的人,而且非常有感情。不知何时 起,他打从心裹对他非常尊敬。 和夫人刈叶私通之后,孙八郎心中更觉得和城主之间的关系非常奇特。 或许是因为自己先做出了不义的行为,而开始同情他的不幸和他的病体。有时他甚至会想: (我愿意为城主而死) 他这么想着,今天总算有了结果。 当然也可以先杀了信光,对外说是讨伐了信光。 然而,孙八郎的心里却没有这种想法。 由此可以看出,他实在是一个善良的人。现在,他的脖子上像是架了一把冰冷的白刃,他动也 不敢动地像只蜘蛛般地伏在榻榻米上。 「已经快天亮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信光再次问他们。 「殿下!」孙八郎的背后突然传来刈叶的声音,她哭泣着:「孙八郎不好,他骂了我……」 孙八郎听到这话,怀疑自己的耳朶.刈叶的声音非常甜美,使他的汗毛全部竖立起来,内心非 常害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刈叶突然将身子投入拿着蜡烛的丈夫的胸前,说道: 「刈叶已将近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在殿下身边侍候了,而你也知道这个城再过一、二天就要让 出,这个城是刈叶和殿下有婚约的城,所以我想偷偷地到殿下那裹,因为在此我们拥有许多回 忆……」 「那么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是啊……孙八郎不让我到你的寝室去。」 「孙八,是这么回事吗?」 「呃……呃。」 孙八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再一次用额头叩着榻榻米。全身汗水淋漓,连髮鬓上的毛都微 微颤抖着。 「殿下……」 第50页 刈叶的声音更是甘甜,并且加上无限的妩媚。 「孙八郎还骂我呢……孙八郎说殿下的身体不好,而且已经休息了,叫我自己回房去。就好像 他是主人,还是你父母亲似地跟我说话……我告诉他说殿下的身体已经好了,叫他让我过去。 但无论我怎么吵,他就是不让我过去。」 听到这番说辞的孙八郎,简直哑口无言。 当她靠在孙八郎的怀里时,常说「女子是罪恶……」,难道这句话是她的口头禅?这难道是不 谙世故的女人所说的话吗? 「原来如此。」信光被刈叶的媚态所骗,他用手环抱着她的肩,往孙八郎看了过去。 「孙八!」 「是。」 「你虽然担心我的健康,却也不能干涉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啊!下次要注意了!」 「是。我很抱歉!」 「好了,孙八郎,你看殿下不是很期盼我过去吗?殿下!我们回寝室去吧!」 刈叶又很得意地加了一句话,两手用力握住。 「孙八,你要多注意,现在已是深夜了,在这种场合争吵,如果被别人看见,会让别人怀疑刈 叶的行为有失她的身分,懂吗?虽然你对我很忠义,但有时仍要考虑情况。今晚我就不再骂你 了。好吧!今后我们要移往清洲城,就是别人的城了,你一定要记住小心自己的言行!」 说完之后,他就抱着刈叶往自己的寝室走去。 等到他们的足音渐渐消失之后,孙八郎还伏地不动。 刚才刈叶说的全是谎言,但如果没有这些谎言,那么孙八郎现在已是身首异处了。 照这么说,是因为这谎言而救了孙八郎,但是他却没有一丝兴奋的心情,反而留下无言的寂 寞。 (那是因为他更认识了女人,那个女人一直都是用这种方法来欺骗殿下吗……) 若非如此,殿下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相信刈叶的谎言呢? 信光啊信光!信光相信刈叶只是属于自己一人。由于这种想法,因此对刈叶就另眼相看。这就 是证据了。 (淫妇……) 孙八郎突然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 被盗的信光已经相信了,然而偷盗者孙八郎却产生嫉妒之心。 孙八郎慢慢走出了房间,像猫一般轻轻地向着信光的寝室接近。 因为他实在很想知道刈叶到底和信光谈些什么…… 男人为了自己的野心,可以编造出任何谎言,而且不需反省。而女人把生命赌在爱情之上时, 情况也是一样的。今晚的孙八郎却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这一点。 他全神贯注地听着房里的动静。 52、利用中城 信长在他敞开的书院里,静静地听着森三左卫门的报告。 「守山城的坂井孙八郎充当使者到清洲去。」 「嗯,应该是这样。」 「接着是清洲由坂井大膳到守山城去,由此可看出事情已做了决定。」 「嗯。」 「隔天信光就会把城交出来,带着所有的妇孺到清洲的南曲轮去。表面上看来,他就如您所 说,并无反抗之意。而在迁移的同时,勘十郎和柴田、林等人都会集合在信光城主那里,他们 必定是要进行密谈,这点我们必须多加小心。」 信长没有回答,只问说:「三左,有没有听到有关我叔父的妻子刈叶的事?」 「啊,那件事倒是听了一点。」 「从谁那里听到的?说来听听看。」 「是。我为了接收城池而赴守山城时,信光城主的家老角田石见先生留下来做交涉的工作,他 告诉我一件很奇怪的事。」 「石见,他说什么?」 「他说他主公的器量无人能比,但有时却令人恨得牙痒痒的。也可能就是这样,城才会被信长 殿下夺走。」 「哈哈哈,这话说得很妙啊!」 「是啊!但是我回答他说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是不是可以说清楚一些?他就说城主夫人被人 偷了,自己却还不知道。不,不是说单纯的不知道,就连那个臭傢伙都常接近殿下的寝室了, 而他也看见了,却称赞那傢伙是担心他的安危。称赞姦夫的这种丈夫,大概全日本也只有他一 人了。而这样的主公,在交出城时,却不快乐地皱起眉头。」 信长突然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原来他称赞了那个姦夫!」 「殿下!殿下您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 「不,我下知道。这么说来,清洲已在我的手中了。看着吧!明年初,我们就可以从古渡搬到 清洲城去了,搬过去的主要目的是要支配尾张一国。你可以去把这话传开,不要害怕,就说是 我这么说的。最好是边走边说。」 「这不太好吧!这么做只会使对方更加深叛变的意图呀!」 「三左。」 「是。」 「就算不这么说,那个彦五郎像是会放弃叛变的男人吗?」 「这倒是真的……」 「是的,你放心吧!城已在我们的手裹,明年春天我们就可以搬过去了。你就这么说吧!」 第51页 信长说着,突然站了起来,伸伸腰说:「现在我要到中城去拜访岩室夫人和又十郎。」 森三左卫门露出惊讶的表情,却没有说什么。 他每天训练精兵,非常忠心于信长。然而信长现在要去拜访岩室夫人这件事,他却认为不是一 件好事。 信长在父亲信秀还活着的时候,就写过情书给岩室夫人。岩室夫人是父亲的爱妾,并且为他生 了一个孩子,也就是信长的弟弟。而他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去拜访岩室夫人,也未免太超乎常理 了。 然而他要去拜访中城的事,他的夫人浓姬却未加以阻止。只说道:「——请尽兴地去吧!」 而且笑着送他出门。殿下与夫人两个都是怪人,这件事必会引起老一辈人的责难。然而,信长 却没有听进三左卫门的意见。 「原来他竟然还称赞了那姦夫,到底是我的叔父啊!哈哈哈……」 信长对着正要起身的前田犬千代说:「你不必跟我来。」 他和以往一样地大声嚷着,出了走廊。 初夏的阵雨才刚刚下过,泉水边就有朵初放的花蕾,似乎那是原本就有的吧。 (原来叔父这么做……) 他在廊下穿了一双木屐走了出去,特别摘下一朵紫色的花,向中城走去。 他的头髮和服装都已整理换新。仍如往常般他没有走中城的大门,而由中门进去。他直接进了 与岩室夫人的房间相连的庭院里.木屐橐橐作响,他独自笑了起来。 这个暴躁而神经敏锐的叔父,不可能不知道刈叶已做出了不义的行为。虽然知道,却压抑住自 己的怒气,反而称赞姦夫孙八郎。他只听到这里,就认为其他的事已无再听的必要。 信光很可能已经知道孙八郎是清洲派来潜伏在他身边的,所以他也特别用心。他要让别人都认 为他是一个老好人,这样他移入清洲城,别人对他就不会特别加以防卫。 (此后,他对这个城还有些什么策略呢……) 想着想着,他又涌现出笑意。 就这样,信长放出风声,明年春天就能移居清洲城的话很快地传入了彦五郎的耳里.彦五郎因 此会更亲近信光…… 「啊,信长殿下,什么事这么高兴呢……」 从花园那一端走过来的岩室夫人,看到了信长,就像小女孩似地羞红了双颊。信长招唿着她: 「岩室夫人,你还好吧!」 「是……是。还好,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花呢?」 她娇媚的眼神看着信长手中的花。 「是啊,这个季节一到,花与爱情都开得很茂盛呢!」 信长毫无表情地将这朵花拿给岩室夫人:「打扰了!」 「请,请,请,殿下你的嘴巴还是很坏呀!」 岩室夫人边说,边将椅垫放到门边。 「啊,这朵紫色的花好可怜啊!」 她看着信长的眼神燃烧着,自己坐近了些,双颊更泛红了。 看到她那个样子,信长就想到刈叶告诉孙八郎的话「——要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信长殿下……」 确是岩室的心声。 「信长殿下……」 「嗯……」 「殿下……你许久以前曾写过情书给我……」 「哦,那是为了我父亲,所以才这么写的。」 「那时候,我非常怕你。」 「现在呢?现在我可能变成更可怕的男人哦。你要小心一点才是。」 「这怎么可能呢,现在我一点也不感到害怕,而且我觉得在你内心深处隐藏着别人所感受不到 的亲切,那是我以前没有发觉的……然而,我现在却非常清楚。」 「是吗?」 「殿下,殿下最近为什么常常来我这儿呢?是不是……」 她这么说着,脸变得更红了,「反正已有前例,接下来要玩何种文字游戏呢?」 她像是鼓起勇气地说完那些话后,就凝视着信长的侧面。 信长却慢慢地将手指插入右鼻孔裹。 「是啊,你投向清洲城去我会很高兴的。」 「啊……彦五郎,不要,不要,我讨厌他。」 「你讨厌彦五郎,然而却告诉别人说你喜欢我信长啊,这会变成一件很好玩的事!」 岩室夫人听到这句话,惊讶地合不拢嘴。 信长故意把鼻屎放在指尖上揉啊揉的,「为了这爱情,也只有把情敌彦五郎杀了!」 「殿下!」 「嗯……」 「殿下对我感到很苦恼,对不对?」 「你这么认为吗?」 岩室夫人的眼眶里含着泪水,视线也转移了:「我还是又十郎的亲生母亲,你还会这么说 吗?」 信长并不回答,看着雨停的天空。这次他却是无心地挖着左边的鼻孔。 「为什么,你为什么沉默?你还是很苦恼我,对不对?」 「岩室夫人。」 「是……是。」 「我信长生下来就是个怪胎。」 「这怎么说呢?」 「只要别人做的事,我绝不会跟着做,对我自己所喜欢的女孩,我绝对不告诉她说我喜欢她。 第52页 当我想哭的时候,也绝不流泪。当我该高兴的时候,却不感到高兴。失意的时候,我绝对不嘆 气。」 「啊……」 「我的人生绝对不盲从别人,在我心中存有一个誓言,那就是我要在五十岁之前平息这战国纷 争,并且找出治理乱世的道路。这就是我的心愿。」 「治理乱世的道路……」 「是的。我要让更多的女人、小孩们,都能快乐地生活,我要为他们的新世界打好基础。」 岩室夫人面对这突然的状况,听到信长说出如此严肃的话来,立即坐正了身子。 「对自己所喜欢的女孩绝不说出来……」 「对,这就是我的心愿。假如我违背了自己的心愿,你可以取笑我信长也不过是一个匹夫而 已。」 「啊……」岩室夫人睁大眼睛凝视着信长。 信长突然笑着改变了话题。 「我信长在这古渡城大概就只有今年了,岩室夫人想和我一起搬吗?」 「啊……搬到哪里?你要搬到哪个城呢?」 「清洲……」信长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彦五郎这傢伙想违背我,所以我想先讨伐他, 然后搬到那边去。可是你讨厌清洲这个地方,如果你不想搬过去,可以随时过来看看我们。」 「那么,那个清洲的彦五郎?」 「哦,届时我将与今川军决一死战。今川义元已经攻打了三河的绪川城。绪川城的水野信元被 围困,我去帮助他,然后立即攻打清洲。」 信长若无其事地说着。 「对了,」他突然想到什么事似地,转向岩室夫人:「在清洲有你小时候的玩伴刈叶,是不是 啊?」 「是啊!她和守山城的殿下一起搬到清洲去,我是这么听说的。」 「如此一来,你就可以暗地让她知道,我去帮助绪川之后,会立即攻打清洲。到时候叫她要特 别小心。」 「是……是。」 「哦,我们把话题扯远了,今天也晚了。」 至于他今天为何到此,却成了一个大谜题。他说完之后站了起来。 「再见,我还会再来的。晚上睡觉时不要让又十郎着凉了。」 岩室夫人一直站在门边目送着他的背影。 53、较量策略 从此,信长经常去拜访岩室夫人。 这不是爱慕的拜访,岩室夫人也渐渐明白这点而感到悲哀,这和世间的传言相反呀! 「这么看来,信长殿下似乎已开始向岩室夫人下手了。」 「真奇怪,这世上又不是没有其他的女子。这个人真是伤脑筋啊!」 「啊!你不知道,这件事已令清洲的殿下很生气,我看他们之间就快有冲突了。」 「这么说,很快就会有为爱情而战的事啰?」 「再怎么说,这世间就是色与欲,清洲的殿下就曾经为了这种事而杀了他以前的主人斯波武卫 啊,对不对?」 当世人议论信长与岩室夫人的流言最盛的那年初秋,古渡城送出了大约二千名信长的士兵,以 上次那阵容浩大的枪队为先锋,向热田行进。 他们是为了救三河和尾张国境附近的绪川城的水野下野守信元而出阵。首领是信长,他的座骑 依然是那匹连钱苇毛爱马,他威风地骑在马上。 部队在热田一分为二,一队走陆路,一队走海路,至三河会合。他们打算在绪川城前击退势如 破竹的今川军。 「在此之前,安祥城的信广曾被当作俘虏,用冈崎城的松平竹千代作人质来交换,而救了自己 的生命。你们看这一战他们会胜吗……」 「这一战当然会胜,再怎么说,织田的军队经过了集训。而且水野下野的军队,听说也非常 强。……」 人们目送着队伍整齐的织田军队走向热田的同时,原应领军出阵的信长,却在古渡城里正和浓 姬说着话呢! 「三河之战,有孙十郎就足足有余了。」 「哦,今川军应该听到我们援军已出发的事,马上就可以为他们解危了,放心好了,他们现在 应该可以准备收起刀枪了。」 「那么,你叫孙十郎代替你,而你留在这裹做什么呢?」 「嗯,阿浓,你看着吧!我叔父就是因为太不小心,所以他的太太和他的家臣之间私通了,他 都浑然不知。所以我必须在这里守着阿浓。」 「唉,你又在开玩笑了。」 浓姬笑着,看了信长一眼。 「你留在这裹,莫非是怕美浓的父亲来攻打,而在此警戒的吗?……」 「哈哈哈……反正你就静观其变吧!你就当我已到了绪川。如此一来,暂时没有人知道我的去 向,我可以在此睡个觉,慢慢等待他们的消息。」 这么说着,他就躺了下来。 「枕头——」信长大叫。 部队领军名义上是信长,实际上却由他在守山城的弟弟孙十郎信次代替。 此时,清洲城第一智者坂井大膳的家里坐着由南曲轮来的孙八郎。大膳像以往一样,非常镇 第53页 静,充满自信地发问着。 「如此说来,信长已出阵了?」 「是,没错。大约有二千人的队伍。其中坐船者约八百人,这是热田来的水手说的。他们的先 锋部队已经出船了,而且我亲眼目送他们离去的。」 「如此说来,信长是走陆上还是行船呢?」 「他让别人误以为他是走陆上,然而实际上他是行船的。」 「原来如此,行船比较快。」 大膳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刚刚从刈叶那裹听到了什么吗?……」 「是的。就像家老命令我的,我让她继续去拜访岩室夫人。岩室夫人终于向她泄露了一些消 息。」 「原来如此……岩室夫人到底说些什么呢?」 「信长曾经说从绪川回来之后,就会立即去攻打清洲。如此一来,清洲会有危险,因此叫她回 热田的娘家避避战火。她是这么说的。」 「什么,从绪川回来就马上……」 大膳一字一字慢慢地说着,缓缓闭上眼睛。 而末森城的同志们也表示,趁信长不在的时候,他们要偷袭古渡城。这本不值得惊讶。 但是,如果绪川之行,信长中途改变路线,意外地沖回来,可就糟了。这是必须提高警觉的。 如今先锋既已出发,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嗯……」大膳停了一会儿,微笑着睁开眼睛:「这么说,这件事已告诉信光殿下了?」 「不。夫人只是告诉他说她要回娘家避难。」 「那么,信长从绪川回来,立即就会攻清洲城的事已告诉他了吗?」 「是的,已经告诉他了。」 「信光怎么说?」 「他说如此看来事态已很急迫,不可再犹豫了,于是立即召集众臣,似乎在商量什么大事似 地。」 「嗯,原来如此。孙八……」 「是。」 「时候终于到了。这与当初要离开守山城的时候完全不同。信光殿下从那时起变得颇有决断力 的样子,而现在对方又要先攻过来,那么,他一定会起来,对,他一定会起来。如此一来,可 能在这三、四天之内,事情就会有所决定。哗,这可是件大事啊。那么,你现在赶快回去,不 要声张,只要暗中观察信光殿下就好。」 「是的,我明白了。」 孙八郎点了点、低下头去时,突然跑进一个侍者,说道: 「有事必须报告家老。由南曲轮来的信光殿下的家老角田石见,他说他是殿下的使者,飞马前 来,有急事要见先生。」 「什么,角田石见……他飞马前来,真有如此紧急的事?好吧!你立刻请他来这里.」 年轻的侍卫向大膳与孙八郎点了点头,出去了。 「本来是想由我们强迫他做决定,现在他却先过来了。这么说,时机是真的成熟了。好吧!你 就先离开这里吧!」 「我明白了!」 孙八郎急忙离去了。走廊的那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当角田石见进来的同时,说道: 「大膳先生,殿下叫我来实在是有急事。」 角田石见是武士出身,坐下之前,话已出口。 「信长殿下现在已乘船走了。据说他似乎决定从绪川回来,就立刻攻打我们清洲。因此现在已 不能再犹豫了。」 「哈哈,如果这是事实,犹豫必会坏了大事。」 「殿下召集重臣们,说要与重臣们商量大事。但此时最重要的是他要听听清洲的殿下是否已有 觉悟,如果中途又想退出,就不太好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要我们殿下也觉悟……」 「是的——我是武士出身的,就单刀直入地跟你说。今天五点在南曲轮准备了宴席,希望清洲 的殿下及家老们都能赏光。我们已派出使者通知他们,我的话就到此结束……你能够明白我的 意思吗?大膳先生。」 「啊,你也真是个性急的人……说话有如打雷一般急速,虽然说得很清楚,但我却无法明白你 的意思。」 「这事是这样的,我们在这里必须做一决断。麻烦你的殿下及家老们过来参加我们的宴席,然 后和我们的殿下,大家一同决定明天连同清洲的军兵,一起攻打古渡城,在此要做一决定,这 就是我们家老的意思。」 「原来如此,你的殿下与我们是同道的。你就这样回去告诉信光殿下吧……」 「不,光说没有用,我们都希望能够看到你们殿下的决心,所以希望你们来参加宴席。」 坂井大膳听到这里,觉得非常好笑,最后终于忍俊不住。 「好,我相当了解。我会将你的意思告诉我们殿下,并且会照你的话去参加宴席。」 「你能这么说,我就安心了。我还有一些事必须回去准备,就此告辞。」 角田石见到此为止就像是个武士出身的,当对方回答他的同时,他已飞奔出了这个房间。然而 却又再回来了。 原来他忘了拿扇子就走了,他笑着拾起他的扇子,再次向大膳说「对不起」,就走出了玄关。 第54页 然而,角田石见真的是这么一个直肠子的武士吗? 石见走了之后,坂井大膳又笑了起来。然而,松开绑在玄关石柱上的马绳,慢慢骑上了马的石 见,脸上也露出微笑,在马身上抽了一鞭,奔驰而去。 五条川非常清澈,四处现出一片秋意。萱草、荻草也都盛开着花朵。 石见从南曲轮的正门进去,下马而立。 「快点,大家快武装起来,彦五郎和他的家老们都会来,我们不能留下一个活口,要将他们全 部讨伐。今后这城就变成我们的了。快武装起来吧!」 站在玄关处的织田孙三郎信光听了石见的话,慢慢地点了点头,却也没有任何回答。就在此 时,南曲轮禁止所有的人出入,连一只小狗也无法出去。 54、诱惑的梦想 清洲的城主织田彦五郎信友,和家老坂井大膳、及坂井大炊助、同甚介、河尻左马、古泽七兵 卫、杂贺修理等重臣们一起从城的总门向南曲轮走去。那时已是当天下午三点。 虽是初秋,但仍阳光普照。到处生长的荻,以及水引和露草叶,都还残留着夏天的气息。彦五 郎让马走在杂草道上,时时回头向大膳看去,并且笑着说: 「这下信长可好了,他连城都没有……」 大膳意味深长地向彦五郎看了过去,以代替回答。 这时候的彦五郎像是已得到古渡城一般,或许他想着和一心执念的岩室夫人在一起,正拥抱佳 人入怀吧! 「想来信长也是一个很可怜的人,他的族人都已渐渐疏远他,现在面临到今川这样的大敌…… 没想到后面又发生了紧急的事。」 「您说的没错……」 「如果可以,今天就可以和信光做一决定,最好明天早上就能取得古渡城。现在就应派使者到 今川、斋藤两家去通报吗?」 「说的没错……」 「今川一定会很高兴,斋藤道三现在也没有办法,自己的女儿竟成为人质。你说对不对,大 膳?」 「就是啊!」 「我会移入古渡城,你还是留在清洲,也将浓姬栘往清洲,希望你能严加看管她。」 「是的,您说的相当有道理。」 「还有那个岩室夫人,一定要通知大家要小心应付她,知道吗?」 「你说小心应付……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女人有时候是很奇怪的,到时候她或许会自杀也不一定啊!」 这么说着说着,已走到了南曲轮门前。此地和往常一样,除了阳光闪耀之外,一片宁静。 彦五郎突然想到讨伐武卫先生斯波义统的事情。 那正是初夏的时候,那天的阳光与今天很像。什么事都不知道、正在睡午觉的义统,被他用白 刃一刀刺了下去,之后狼狈地像孩子般跑到天井里去。就这样很简单地被他用刀斩了,就这么 死了…… 小侍卫从砂砾之上一直跑到玄关,大声叫喊着彦五郎来到的消息。 出来迎接的是两位武侍,他们身着礼服,在玄关处,双手伏地,恭迎彦五郎等人。一行人自马 上下来,把马绳交给小侍卫。 就在这一瞬间,正面的门窗突然打开,在他们身后的大门也同时关了起来…… 「啊……」 这时,彦五郎的脸色大变。在门开的一侧看到穿着铠甲的武士。 「这身打扮做什么啊,难道你不是家老矢岛四郎左吗?」 「正是。」对方慢慢回答他,也把枪慢慢对准他:「清洲城的殿下,以及各位重臣,欢迎你们 光临此地。这就是织田孙三郎信光迎接你们的方式。」 「什么,迎接我们……」这时候的大膳非常惊讶:「是担心殿下的安危所做的护卫吗?」 「哈哈哈……」 矢岛四郎左卫门旁边的武士,突然大笑起来。这不是刚刚那位拜访大膳的使者角田石见吗? 「古渡信长殿下的命令在此,要结束一族的反叛者。清洲殿下,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不要让 人笑话了。」 「完了!」 清洲的唯一智者坂井大膳已发觉事态严重。然而彦五郎仍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信长的命令…… 我彦五郎在这个城里,你说信长的命令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不能原谅的 事!」 他的手放在刀柄上,向对方瞪了一眼。 「啊,久违了!」 这时候信光在武士的后面出现了。他穿着铠甲,无懈可击,他是一个相当威严的武士。 55、手不染血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孙三郎。不是说要一鼓作气地将古渡城攻下吗?然而,你这武 装……」 彦五郎急促地问着,他急迫地想知道原因。 「希望你自己了断!」 信光的声音严厉而低沉。 「信长殿下命令围伐你们,清洲殿下,你就结束你的一族吧!事已至此,希望你能有武士精 神,自行了断。」 「什么!你算计我!」 「算计或是被算计,原因都出在你自己身上,没什么奸抱怨的。」 第55页 「闭……闭嘴,你给我闭嘴。好,既然如此,大家就破门而出,我们沖回自己的堡垒去吧!为 此我们也不惜一战。来!我们就开出一条血路来吧!」 彦五郎的怒吼终于点燃战火了。 「跟这个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杀呀!」角田石见叫着。 「抱歉!」矢岛四郎左卫门突然拿着枪向彦五郎刺了过去。 「什么,你真的恩将仇报,你这个叛逆!」坂井大炊助横砍过来,他护卫着彦五郎。 「叛逆的人是你们,清洲殿下才是真正背叛古渡城的人。坂井就交给我角田吧。矢岛先生,你 赶快去追清洲殿下……」 随着夕阳西下,杀伐愈烈。 织田孙三郎信光就是为了今天才被逐出守山城,进入清洲城的。 他经易地就将彦五郎主从全部引诱到南曲轮。赤河三郎右卫门又带领了另一支部队从外面攻打 本城。 从这支部队的叫喊声听起来就知道清洲这方面已经失守了。 再怎么说,一方全副武装,另外一方却是为了要来参加荻见的宴会,所有人都穿着礼服呢! 最先倒的是古泽七兵卫,接着是河尻左马。阿修罗也像发狂似的倒在小濑三右卫门的枪下。 杂贺修理被佐佐孙助追赶着,然而他却想一步步地接近门边。有清洲一勐士之称的坂井大炊 助,还是护卫在彦五郎身后。他和角田石见争战时,身上多处受创。 外面的喊叫声一阵阵地压了过来。 看来,另一支部队偷袭本城已成功了,而且已占领该处。 就在这时,杂贺修理已到了门边,他杀了守在门边的两个士兵,很快地从裹面打开了门。 「快,赶快出来……」 他拿着刀,守在门缝,清洲的智者坂井大膳立即从隙缝中钻出门外。接下来是彦五郎信友…… 正在这时,佐佐孙助突然向杂贺修理的左肩重重地砍了下去。 大膳和彦五郎就这样逃走了,门也开了。当初为了开门的修理却倒在血泊之中。 「大膳先生,你真是卑鄙啊!」 「清洲殿下,你等等我。」 在南曲轮里,已看不见清洲人的影子了,大家都追赶在他们两人之后,冲出门外。 「啊,他们逃向那边去了!」 「大膳先生好像往草堆里去了!」 「不要让他逃掉了,要追赶大膳,还不如追赶殿下!无论如何,一定要抓到清洲的殿下。」 这时太阳已快下山,紧密的夏草,显出浓浓的暮色。 「不能等到晚上,就算将整个地翻起来,也要找到清洲殿下,让他切腹自杀!」 信光牵着马立在门外。他也向着往河边那里追赶的人喊了过去。 他想信长一定藏在某个地方,而且也一定在看着这里的战况。 事实如此,信长站在五条川的东堤间,正从上面眺望这裹的一切。 信长主从就像是从郊外猎鹰回来一般,看起来非常轻松。他的侍卫除了前田犬千代之外,只有 四、五个人而已。 他们虽然看不到双方彼此拼斗的样子,然而已看出了城裹城外的杀气,心下雪亮。 「犬千代,清洲已到手了。」 「胜负也快知道了。」 「笨蛋,一开始胜利就是属于我们的,哪还有什么胜败!」 「还是主公高明。」 「好,我们也该回去了。你向森三左招唿一声吧!」 犬千代听了这话,就从小侍卫的手里拿了三间柄的枪,枪尖之上绑着一条白布。他慢慢地向空 中摇晃了两、三次,然后再把枪交回小侍卫的手里. 由此看来,森三左卫门不知埋伏在那里,然而已得到了信长的暗示。此时,他们悠然自得地向 古渡城走去。 56、清洲陷落 坂井大膳终于没有被发现。但是彦五郎信友第二次发出喊声时,追赶者就从城内外仔细察看, 最后被森三左卫门的人发现,终于让他切腹自杀。 彦五郎信友从南曲轮出来之后,就一直奔向本城。 此时本城,到处可见死尸,已成一座死尸的行馆。房子里外与庭院,也是血迹斑斑。 他到现在终于知道了信长的可怕,全身颤慄着。 (尾张的大笨蛋……) 如此轻易地相信他是个大笨蛋,是造成彦五郎尚未出手就已失败的原因。信长实在是个足智多 谋的人。 愈想到这里,就愈为自己的悲惨惋惜。如此轻易地就被对方引入陷阱。而引他入陷阱的孙三郎 信光原来是信长秘授他这么做的,为了要讨伐我…… 自己为什么一点都没有想到,还以为明天就可以进入古渡城,而且还梦想着岩室夫人的柔肌玉 肤,正高兴着呢。 屋内渐渐暗了下来,彦五郎的身旁有一具尸体。突然一阵嗒嗒嗒声传来。 「谁呀!」 从走廊下跑来一个侍卫拿枪指着他。 已经惨败的彦五郎,知道再支撑下去也没有意义,他感觉到自己命运的悲惨。 既然明白自己已没有希望了,那么照常理,也该知道要切腹自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是武士 第56页 精神的一个表现。但就在仰天长嘆的同时,他突然拔脚逃了出去。 「啊,清洲的殿下!各位,我发现清洲的殿下在这里.」 这声音也同时向天空喊着。现在本城的四处均被卫士包围起来,彦五郎终于被追着从天井跑向 房子的屋檐上。为什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他自己也不明白。 跑上屋檐之后,出口已被堵住,他无法往下跳,也无法迎敌,就像是一只野鼠抓着桴木飘浮在 浊流里一般……明知是死路一条,为什么还跑到这裹,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清洲殿下,你这样未免太辛苦了吧!」 一个士兵追了上来。 「这……说这话的是谁呀?」 他全身颤抖着把刀指向发话的人。 「信长殿下的命令,森三左卫门现在来取你的脑袋了。」 「什么,三左……」 「你静下心来,你切腹自杀的最后一刀,我三左一定帮你完成。」 「呃……三左。」 「你有什么要交代的事,我可以答应你。来,切腹吧!」 「呃……三左,你可不可以放我一条生路?」 「什么?你在说什么?」 「拜託……我拜託你!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你让我逃走吧!」 天空中闪烁着微微的星光,在那微薄的亮光中,刀仍在彦五郎的手裹,他所站立的位置非常危 险。三左卫门把头掉开。 「我拜託你,不要让我就这么死去,这对我来说实在太悲惨了,让我再重生一次,我还有再开 花的时候。你想想,信长也同样是织田一族啊!拜託你,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我一辈子都 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好不好,三左!」 这难道就是讨伐信长的结果吗?这竟然就是主谋者所讲的话吗?不,他现在可说是已经在三左 卫门的手里了。这个男人就是杀斯波义统的人啊! 「殿下!你这样只会让人觉得你更悲惨。」 「说,说让我逃走,好不好?」 「在我看来,你就算可以离开此地,也出不了城啊,你应有此觉悟。」 「这么说……」 说到一半,他突地举刀噼砍过来。这时候他的行动和想法似乎已经颠倒。他的脚和腰就这样滑 了下去。刀子飞出。 「啊!」 一声惨叫,彦五郎已不见踪影。接着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 毕竟,这是有三十尺高的屋顶。 三左卫门急忙跑下来,匆忙将他抱起。只见彦五郎头骨已折断,嘴角流出黑色的血。 他挨着尸体,将彦五郎的脸擦干净,然后将小刀放在他手里握着,刺入彦五郎的肚腹。 「织田彦五郎已切腹自杀了,是我森三左卫门帮他最后一刀的。」 听到这声音跑来的孙三郎信光,只见三左卫门已把彦五郎的头颅取下。 这时,月亮已在东方升起,银色光芒照耀着大地。 57、爱情的奴隶 坂井孙八郎一直躲在刈叶寝室的床底下,忍耐着寒冷。 清洲城事件发生在十一月二十六日,此时已开始下霜,寒气袭人。 事发之后信长就移入清洲城,他依照着与叔父信光之间的约定,把河东二郡给了他,现在已成 为那古野城的城主。 如果坂井大膳的野心得遂,那么孙八郎现在应和刈叶在某处做大名。然而,命运作弄人,他仍 然只能做信光的侍卫。 但是现在他的情况也不是很安全。他仍背着主君和刈叶继续来往。隐约感觉有嫉妒的眼神存在 着,这令他感到害怕。 因为所行不义,总觉得信光也感觉到了。再加上应该死去的坂井大膳,却突然给了他一封密 函,令他感到更加害怕。 信光已夺走了清洲城,唯一生死不明的就是坂井大膳。 这个大膳就像乞丐般地离开了尾张,如今寄居在骏府的今川家。他现在仍然想利用勘十郎信行 来打倒信长。在他的密函中这么写着: 「——据我方进入尾张做间谍的人报告说,你必须小心自己的事情,你的事情有败露的危险。 最好的方法,就是将信光刺死。」 收到这密函时,孙八郎全身颤抖着。对他而言,大膳死掉的话,反而对他较为有利。 因为,如果大膳死了,他的烦恼就只有「爱情」而已。但是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就会带来另外 一个烦恼——「野心」。 他的神经已绷得太紧,无法负荷这双重压力。但如果他不遵从大膳的命令,这个智者一定会将 真相告诉信光。到时候,信光也一定会处分孙八郎。 他躲在寒冷的床下,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刈叶和信光的谈话。 (如果信光发现了他们两人的行为……) 到那时候,他就照着大膳所言,杀了信光之后逃往骏河。然而,如果信光一无所知,那么暂且 还是沉醉在爱情的美酒里吧。这是他的本意,同时也意味着刈叶对于孙八郎而言,实在是具有 相当魅力的魔女。 「——如果我们两人之间的事被殿下知道了,我们都会完了。所以现在最好立即做决定,无论 第57页 怎样我孙八郎都要和你在一起。就算我们贫苦一点,但只要同心协力,未来还是有希望的。」 二人密会之时,他们忘了一切拥抱在一起。而孙八郎却一直想说服她跟他一起逃脱。 这时候,刈叶两手捧着孙八郎的面颊,眼里含泪说: 「我所爱的孙八郎,暂且再等一会儿吧!殿下最近会移居到那古野城。等到移过去后,那个城 又大又广,而且大家对新城不甚了解,要逃脱的机会较大,我们可以利用那个时候逃走。如果 我们现在逃走,被殿下知道的话,立刻就没命了。」 这么说,也实在有道理。 奸不容易等到移居那古野城之后,在这里他们仍继续不断地秘密约会着。但是刈叶现在却绝口 不提逃走的事。 「夫人,殿下明天要和信长去打猎,我们就利用他们猎鹰的机会逃脱,好不好?你可以说你要 回娘家热田,我就偷偷地躲在你的船里,这样好不好?」正在热心说服她的同时,孙八郎吻着 她的乳房,将她抱了起来。 「——你放心好了,殿下不会注意到的。而且在河东二郡的主城那古野城里,有为我们准备的 爱情小屋呢!」 孙八郎吓了一跳。 「——这怎么好呢?这和我们当初的约束不一样。万一被小侍卫或女佣们看到,那时候无论你 再怎么巧辩,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啊!你如果真的爱我,就快下决心吧!」 他全身像吸住刈叶似地,哀求着她。「呵呵……」刈叶突然笑了出来。 「唉,你这个懦夫……就算有人去告密,我有自信能去和殿下说。」 「——夫人,我不要听这样的话,我也不是这样的人,你应该知道,我把生命都给了你,而你 却对我说这种话,未免太过分了吧!」 「——这样的话,你还是留在那古野城吧!这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不,我没有办法,我只要想到你还在别的男人怀里……我就无法 忍受。你难道还要这样继续忍受下去吗?」 「——孙八郎。」 「——是……是。」 「你不要像个孩子似的好不好,你要知道,我们两人是私通的,你必须好好静下来,再仔细深 思一下。你想想看,殿下对我们两个那么清楚,假如他知道我们两人一起逃走,你想他会任我 们去吗?他一定会将整个城翻过来,也要找到我们。到时候,这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就 连我在热田娘家的双亲及兄弟们,也都会被连累的。与其如此,我们还不如保持现状呢!…… 好了,你要像个好孩子啊!」 孙八郎这时终于下定了决心。 刈叶或许是爱着我孙八郎,但她或许更爱信光。 罪孽深重的女人!这是刈叶常说的一句话,难道她真的同时爱上了两个男人,这句话就是她内 心的告白吗? (好,果真如此的话,我一定要确定一下刈叶对我的本意如何。) 如果确定了刈叶更爱信光,我就要刺死刈叶…… 正因为下了这种决心,所以他才躲在他们两人的床底下忍耐着。然而,这时他开始后悔了。 因为他可以听到刈叶投入信光的怀抱中,口中说着妖媚的话语。这些太刺伤了他的心,终于使 他到了发狂的地步。 58、嫉妒的刺客 「刈叶。」 不知道床底下有人的信光,一只手抚着刈叶,一边说着:「我不管外面的传言如何,我认为错 不在于你。因为我的胸口有病,那时候是我疏忽了你。」 「殿下……你又要说这令人厌烦的事吗?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刈叶?我的身体、我的心,都已全 部给了你呀!我的一切都属于你。」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很烦恼啊!」 「你说你烦恼,那为什么还要让我感到悲哀呢?我这样爱你,你却还怀疑我和孙八郎私通。如 果你怀疑,那么干脆就把孙八郎逐出这个城吧!」 「这是不可能的事啊!」 「为什么不可能?」 「如果我真的将孙八郎逐出城去,那么那些流言不就成了事实?一般人必定会这么想,而这是 会导致我们必须分离的原因。」 「说的也是。」刈叶整个身体靠向信光:「离别……若真的发生此事,那么我立刻去死。」 这种时候的这种反应,是刈叶的特长。在床底下的孙八郎内心非常清楚,他的心头已燃起怒 火。 她常用这种话语及身体来封住信光的口,这就是刈叶常做的事。此时孙八郎仍沉默地压抑着自 己快爆发的脾气。 「刈叶!」 「嗯?」 「我再问你一次,你和孙八郎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下,你又来了……」 「不,就算有,也没有关系,我希望你能把事实告诉我,这样我才能想出一个解决之道啊!」 「不!为什么你今晚一直问这个令人讨厌的问题呢?难道你已不再喜欢我了吗?」 第58页 信光看着她撒娇的神情,一边眼神不停地在她身上逡巡着。 「刈叶,事实上是因为昨天在猎鹰时,信长殿下告诉我,他说得非常严重。」信光这时以较严 肃的语气说。 「什么,那个信长殿下?……」 「他说叔父你有一个身为武将所不该有的缺点……」 「殿下……他所谓的缺点是……」 「是啊!他那时候的眼神像鹰一般锐利地看着我,让我感到不寒而慄。但我也不服输地盯着他 看……」 「那么,你怎么回答他的呢?」 「我说我也是武将,既然说我有武将不该有的缺点,那么希望你能坦白地告诉我。否则,我不 会服气的。」 「嗯,这倒很像殿下你的脾气啊!」 「结果信长殿下就像以往那样张着大嘴笑起来。他说去问刈叶!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 去猎鹰了。」 「什么……」 「等一等……我从后面追了上去,我问他说你要我问刈叶有关和孙八郎之间的流言,是不是? 信长殿下睁大眼睛,回过头来看着我。他说——我相信我的叔父有能力取得清洲城,是因为明 白刈叶所为之事,我也打从心底感到佩服。但是,你知道从那以后,你根本未做任何处置。若 就这样置之不理,对你的家臣而言,也是一种侮辱。对女性太过骄宠,对武将来说并非好事 ——他这么说完之后就离开了。」 「什么,那个暴乱的信长殿下,怎么说出这样令人讨厌的话呢?」 「不,信长殿下是我的侄儿。他不是那种暴乱或是脑袋空空的人。所以刈叶,无论如何,我要 你告诉我实情,因为我也觉得奇怪。有一天深夜当我要关门时,感觉到孙八郎的脸色有些不寻 常。」 在床下的孙八郎,这时感到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么看来,我和刈叶之间的关系,早巳被那像鬼神似的信长得知,而信长又强迫信光一定要对 他们二人加以处置。 (这时的刈叶,要如何渡过危机呢……) 此时嫉妒和恐惧、期待和不安交织着的感情被孙八郎压抑着,他忍耐着继续倾听刈叶使出全副 媚力来对待信光的动静。 「殿下…… 这么说殿下是相信信长的话,那么你就把我丢得远远的…… 我不要!我不要这 样!」 「哦,照你这么说,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啰?」 「本来就没有嘛,只是孙八郎那个时候……」 「孙八郎怎么了?」 「我要到殿下的身旁时,他很无礼地强留住我……」 「什么,他无理地强留你……」 「是啊!他将我压倒在地上。他以暴力将我压倒……殿下,但是就因为这样就相信信长殿下的 话,而将我们二人处置,那么也只可以说是孙八郎犯上,他将我压倒,是他无礼。你就把他杀 了吧!这样所有的流言就会从此消失。我不要,我不要离开殿下。」 听到这话的孙八郎已经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他将手中的刀向榻榻米刺去…… 59、淫妇的争斗 在那上面有「哗!」的一声悲鸣传来。 坂井孙八郎听到像是女人的声音。 「——你这淫妇!」 他的本意是要剌向刈叶,但他向上刺去时,却不是刺到刈叶,而是刺到信光。 他们两人的身体结合在一起,从床板的隙缝中传来的说话声,导致孙八郎对他们两人位置的判 断错误。 刈叶手中信光的头,突然呻吟起来。刈叶吓了一跳,从床上弹了起来。 她看到白色的刀尖在烛光中消失,不久之后又出现。 刈叶吓得叫不出声。 (到底是谁要暗杀信光……) 她只是这么想,毫无察觉自己的生命亦有危险。 「来……来……来人啊……」 信光在他的寝具上,用十只手指慢慢地在榻榻米上,匍匐前进。 最初偶中的一刀,穿过了信光的心脏,第二刀则刺到了他的腹部。 因为他不想让闺房中语让侍卫们听到,所以他将侍卫们安排在离他较远的房间里,这时候大家 应该都已睡着了,因此信光就这样无声地断了气。 刈叶这时摇晃着站了起来,但立即又倒了下去。 虽然她的衣服并没有显现出凌乱的样子,然而她雪白的大腿却全部露了出来。她的胸肩在光线 照射下,显得待别苍白。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再次站起来,然而她的膝盖、腰根本没有半点力 气。 这时的刈叶朦胧中看见眼前有个人影。啊,是孙八郎啊!在半虚脱的状态之下,她看到孙八郎 将刀尖指向自己,一步步地慢慢走过来。 「啊……孙八郎。」她终于叫出声来:「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不经过考虑的事呢?」 孙八郎并不回答她,仍以刀尖相指。 第59页 「淫妇!」 「来……来人啊!」 「淫妇!终于从你的口中说出要杀我孙八郎,你终于说出来了。」 「等一下!等一等啊!孙八郎!」 「不,我不等了,我本来就是要刺死你的,然而我误杀了,我误杀了殿下……」 「等一下!我说要杀你,是因为我想跟你一起逃走啊!你先冷静一下啊!孙八郎!」 刈叶对于自己在说什么根本下清楚,只是想让那个因嫉妒而发狂的人丢下他的兇刀,本能地要 护卫自己的生命。 「你先把刀丢下,我不要看到刀。如果你真的那么恨我,你就用你的手把我抱紧,然后再把我 掐死吧!我就是为了你,所以才说了那些谎言。也是因为你,才使我刈叶成为罪孽深重的人, 那么,就用你的手腕……」 说着,刈叶突然绊倒了孙八郎。 「啊……」孙八郎发出沙哑的呻吟,倒在寝具上,白色的脂肪块又朝他压了下来。 这可以说是世上男女之间的格斗,同时也是爱与欲的格斗。从任何一个角度看来,双方既是彼 此憎恶,也彼此吸引。 刈叶终于抢到了孙八郎的刀,然后往屏风那里抛了过去。 「孙八郎……来,就照你自己所想的去做吧!」 「夫人……」 「我说要杀你,是因为我想让我们都能从这个地方逃出去的一种方法啊。然而,我的心意你却 无法了解……孙八郎,殿下现在已经死了,刈叶也完全属于你一个人的了。好吧,你要恨我的 话,就杀了我吧!」 在刈叶的乳房之下,孙八郎哭泣了。 (对……如此刈叶就完全属于我一个人了。) 他这么想着,心中又燃起另一个意念。 「夫人……」 「孙八郎……」 「夫人!」 「孙八郎……」 60、女儿的父亲 信长鞭策着爱马,在寒风中沿木曾川前进。这是他的日课。 正当随从心想他大概要回城了时, 「太慢了,犬!」他朝着前田又左卫门利家的犬千代斥骂着,然后又将马头转向那古野的方 向。 胯下的座骑,已全身见汗。他究竟要到哪里去呢? 「殿下,今天是往城里巡察洋枪的日子。」 「笨蛋,你想为什么要去察洋枪呢?」 「因为要准备作战啊!」 「你既然知道要准备作战,那么就闭嘴,跟着我来。你们难道没有察觉到美浓的情况最近有些 改变了吗?」 「嗯,美浓的情况!但是美浓也不是这个方向啊!从这里是那古野到热田……再过去那边就是 海边了。」 「我知道。美浓是因为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危险。而这里有比洋枪更重要的事要先调 查。」 说着,他又挥了一鞭,快马奔出。犬千代和其他跟了七、八年的侍卫,擦了擦汗,立即跟上。 这么说,最近从美浓到尾张、从尾张到美浓之间像间谍般的商人似乎来往得特别频繁。 美浓的斋藤道三和他的孩子义龙之间的问题是愈来愈严重了。义龙已下再认道三是父亲,而是 自己土岐家的仇敌。 既然知道美浓的情况有危险,却又往相反的方向跑去。也不去察洋枪,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他要去拜访那古野城的信光吗?) 犬千代想着,脚下并未停滞。然而信长已从热田的森林中消失了。 (啊,松平竹千代不在,不知他究竟要去拜访谁?) 他身边的侍卫只好也跟着穿过古木,来到热田的街道。但杳无信长的踪影。 难道他是要到岩室夫人的娘家去吗?加藤图书助的房子好像他也没来的样子呀! 信长的行动非常快速,常常,当他们无法掌握他的行踪时,只要守在街道路口,就一定可以等 到他,这是他们的惯例。 「难道他去参拜神宫?不,不,殿下」直都在做这么危险的事。」 已入主清洲城,管理尾张一国的信长,像以往一样,常常不知去向。他的这种作风,让部下们 时常感到困扰,这是大家对他的风评。 众人下了马,在路口等待。阵阵寒风袭来,吹干了他们身上的汗水。而这时候的信长,骑着自 己的马,绕过了刈叶的娘家前岛肥前家的花园。 「肥前!肥前!」 「是,是,喔!是清洲的殿下!」刈叶的父亲田岛肥前吓了一跳。 「来人啊!清洲的殿下来了。快倒杯茶来!」他向里面命令着。 「我不喝茶!」信长摇了摇头,「刈叶呢?」他问。 「什么,你说什么?」 「我是问我叔父的太太刈叶的事啊!」 「你是问我女儿刈叶,她怎么了?」 「看你这样子,似乎什么事都不知道啊!」 肥前根本不明白信长的意思,他把两手向前伸。 「我什么事都不知道,你可否详细地告诉我?」 在热田社家中,他和加藤、岩室并称名家的当家主人,年纪近五十,身体肥胖,看来却非常的 第60页 庄重。 「她好像另外有男人。」 「什么,我那女儿……?」 「我并非来此说刈叶的是非,只是因为叔父过于软弱。就是因为他过于软弱,才会导致无法控 制那古野的军队。」 「你说的没错。」 「所以必须为他出点力、帮助他!肥前,万一我叔父杀了刈叶,你也不要感到惊讶。」 「是、是……假如我的女儿做出如此不名誉的事,那么我肥前也想杀了她。」 「肥前!」 「是。」 「你现在所说的话是真的吗?」 「我田岛肥前绝不会说假话,如果我的女儿真如殿下所说,那么对我家而言,也是一件有辱门 风的事。」 「好,那么我回去了。」 「啊,清洲殿下?」 「还有什么事吗?」 「我女儿的不义,难道有什么证据吗?」 「你这笨蛋!」 信长牵着马,慢慢走着。 「我没有闲工夫说那些无聊的事,你等着吧!搞不好你女儿会带着那个男人逃到这里来呢!」 说完,他已绕到了外面。嗒嗒的马蹄渐去渐远。这是信光被孙八郎刺杀后隔天中午的事。 61、恶梦中 田岛肥前看起来是非常温厚、沉着的人。他的女儿嫁到那古野城,当了那古野城城主的妻子。 如果她有这种不义的行为,就算被杀,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如果是由自己的女婿信光来告知的话,或者含有「嫉妒」的意味。然而特意跑来告诉他的却是 清洲城的城主织田一族的总大将信长。 「啊!真是很奇怪的事,他也不给我看证据,就只是说女儿可能会带着那个男子逃到这里 来?……」信长回去之后,田岛肥前侧头静静地想着。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认为信长是个脑袋空空的人,但认为他是枭雄一类的人物。现在又得到人人 夸耀的美浓的蝮做为后盾,可说无后顾之忧。 而信长又和叔父信光合计,将清洲城纳入自己的领域中。到现在一直不曾听过信光和信长间疏 远的消息。 不,与其说疏远,不如说美浓的道三入道父子不和的事,更加深了他们这一族之间必须计画团 结的体认。 (这时的信长居然告诉我,如果女儿被杀,也不要感到惊讶……) 「你在想什么,在那里会感冒的啊!快来火炉边吧!」他的妻子喊他说。 「不,没什么……」肥前慢慢步入客厅。在那天夜晚,他觉得心头特别浮躁,无法入睡,好几 次从梦中惊醒。 木曾谷吹来的寒风,吹进到屋檐下,震得松树簌簌作响。同时,传来像风叩在门上的声音。 (假如就像信长所言,我的女儿与人私通是事实的话,那么我该怎么办?……) 大名之妻与人私通,实在是少见的事。该如何处置呢?他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 当他再睁开眼睛时,窗边的天色已微白,风也停了,正是破晓时分。 「谁呀?」 到底是谁在敲门……他感觉到了,立即起身,看了看也已张开眼的妻子。 「好像是刈叶的声音,告诉守门的让她进来。」他在耳边说。 田岛肥前在这一瞬间,全身的血液像凝固了一般。 这不是梦,真如信长所留下的谜般的预言。在风已停了的破晓时分,庭院处处披着一层霜,远 处急促的足音渐渐近了。真的,不只一个人,似乎有两个人的样子。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请你们将木门打开,好不好?」 「是刈叶……」他将想站起来的妻子压了下去:「你不要起来,由我来应付就好。要记住,你 就装着还在睡的样子。」 他严厉地将妻子压下去之后,拿起枕边的刀。 「谁呀?是谁?发生了什么事?」 田岛肥前朝着木门问道。 「是我刈叶,我从那古野城逃了出来。请开开门,好吗?」 「刈叶……你不是开玩笑吗?刈叶虽然是我的女儿,但也是织田孙三郎信光的妻子,他的妻子 怎么可能在半夜跑到这里来呢?」 「是的……那是有理由的,已有追兵追来了。我进去之后再告诉你理由,求求你快开门。」 「不行!」肥前用力地说:「就算是刈叶,我也要把事情弄清楚才能开门。站在那边还有另一 个人是谁?佐平有没有来?佐平,你快去把大门关好。」 「是的,佐平在这里,刚才是我开的门,在这里的确是那古野城的夫人没错。」 「我知道了,佐平你去吧!」 肥前回答,然后听着守门人员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刈叶,还有一个跟你一起出来的人是谁?」 「是的,是殿下的侍卫坂井孙八郎。」 「坂井孙八郎……」 肥前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几乎要窒息。 信长的话实在太准了,令他感到悲哀。 (他们两人或许会一起逃到这里……) 「刈叶……」 第61页 「求你快开门,若被追兵们看到,会为双亲带来麻烦的。」 「你不要怕,你告诉我那古野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是。殿下……殿下他已经没命了。」 「什么,殿下?」 这时的肥前听到女儿这句话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全身有如冰柱。 62、悲哀的残局 「殿下……殿下……到底是怎么失掉他生命的呢?」 肥前很严厉地问道。这时是坂井孙八郎回答: 「是的,是我孙八郎误杀了他。」 「啊!原来是你杀了自己的主人……」 「是的……这是因为我太爱夫人而导致的错误。」 「原来如此……那么这一切都是事实了?」 「我必须请求原谅,请打开门吧!」 「原来,原来这些都是事实……」 「爸爸,我求求你,我们就只有今天要在这里,请让我们躲一躲,明天我们就要到别的地方去 了,我们要出海到很远的地方去,绝不会给双亲带来麻烦。」 田岛肥前没有回答。 「私通,再加上弒主……」 他感到全身瘫软无力,就地坐了下来。 「实在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你们要我开门,究竟想做什么呢?」 「求你不要这么说……求求你。孙八郎原本还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但是听了我的话,特别陪 我来到此地。」 「什么,还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你们隐藏的?」 「是的。孙八郎说在古渡林佐渡先生的宅邸、以及末森的柴田权六宅邸,都可以让我们躲的。 而且在那里,信长殿下绝对无法查到我们。但是我认为这么做会造成双亲的不安,所以特别请 他带我回来求双亲让我们躲在这里一天。明天船就从今川领出去了。求求你!」 在听这些话的时候,肥前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是孙八郎躲在床底下听到了刈叶和信光的谈话之后,才引起了他弒主的动 机。他一直以为是信光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事而引起的骚动。然而,这二人对于自己所犯的错 误,却毫无悔改之意,而想依靠亲情,找出一条活路…… 肥前渐渐冷静下来之后,他决定打开一扇大门。 「好吧!无论如何,进来再说吧!我还有事情要问你们。」 两人就从门缝钻了进来。然而,他们的脸上几乎都没有血色,头髮上罩着霜。 「我们现在所讲的话,不能让其他人听到。因此无法在此谈话,跟我来吧!」 肥前拿起灯,先走了,外面的天色已呈鱼肚白。他似乎有着被追赶的心情,把两人带入客厅。 「你刚才说林佐渡和柴田的家里都可以让你们躲,而且信长殿下不会到那里搜查,是不是?」 「是的。孙八郎是如此认为。」 「孙八,这是为什么呢?」 被问的孙八郎身子突然僵硬起来。 「是的,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就是因为最近美浓的情势有些改变,而导致家中的情势也有 些改变。」 「你说美浓的情势改变,是指什么?」 「道三入道已经老了,他和他儿子义龙之间的感情不好,而义龙似乎打算取代他成为美浓的主 人。义龙是信长的哥哥信广的女婿,他们就是因这层关系而结合在一起,所以他们想藉此排斥 道三入道的女婿信长,而拥护信行先生进入尾张,这就是他们的计谋……」 「林佐渡先生和柴田先生二人已在进行此一计画?所以你们两人前去,他们一定会帮助你们, 是不是这样?」 「是的。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如果我们站在信行这一方,那么我们就说和夫人共同计画, 把那古野城的殿下刺杀,然后跑来这里,这是上上之策……」 肥前静静听着,点了点头,将眼睛闭了起来。 所有的事都出乎意料之外、违背常情。如果只是私通的事,那么这是男女的情感和嫉妒所导致 的结果,这还值得同情。 然而,误杀了主君,又想利用反对派的势力,为自己找寻出路,虽说现在处于乱世,但是这种 手段也未免过于骯脏。 「好,既然是自己的女儿勉强你把她带到这里,那么我做父亲的人也应该为你们算计、算 计。」 「父亲大人,你终于听进了我们所说的话。」 「你安心吧,今天一天你们就躲在家里有一个通往热田宫殿的地下密道!我会帮你们找好船, 让你们走。」 「父亲大人!谢谢你。」 「好,事情非常紧急,而这密道是有时用来搬运神像用的。就如你所知,那密道没有其他任何 人知道,别让别人看见了,快点躲进去吧!」 「是……是……」 「还有,拿着这个灯,你走前面,让孙八郎跟在你的后面。」 「是。如果我们能躲进密道里,就不会有人发现的。来吧,孙八郎……」 第62页 孙八郎急急忙忙站了起来,跟在刈叶身后。在肥前一家人尚未睡醒之前,两人很快地走出走 廊。 这密道是热田神宫他们奉安御神剑,为了怕火灾与暴徒侵袭所建造的。万一发生任何情况都可 以从本殿移出来守护,可通往加藤、岩室、田岛三家,这密道除了家人以外,别人都不知道 的。 知道能够躲到那里,孙八郎的脚步也轻了。 外面现在已是早晨,到处可听到小鸟的叫声,人们就快起床了。 「快到这里来!」 刈叶对自己的娘家非常熟悉,她走在前面,在向右转的那一瞬间—— 「啊!」 她和身后父亲那尖锐的眼神交会,在这同时,障子里出现了血迹。 「父亲大人……孙八郎。」刈叶回头去看,倒在她前面的孙八郎的尸体已人头落地。 再看后面肥前手上那沾满血腥的刀,此时又向刈叶的肩部刺了过来。 「啊!」 刈叶发出悲鸣,立即想逃跑。不,她想逃,却被孙八郎的头绊倒了。这时身后的刀子又砍了下 来,刈叶将手上的灯投了出去。 「父亲……你为什么……」 父亲不作声,用另外一刀代替他的回答。 刈叶的头终于滚落至肥前的脚边。 肥前茫然地站在那里. 此时他的妻子跑了出来。 追手们也已到达,在门边不断地叩着门。 然而,这时在肥前的眼前一片漆黑,他的心情也非常黯淡,甚至忘了丢下血刀。 63、那古野城主 信长看见这两个头呈现在眼前,静静地听着田岛肥前所说的每一个字。与其说他在听肥前说 话,不如说是看着他那大而苍白的脸。 这么诚实的父亲,为何会生出那样的女儿。刈叶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胆子做一个淫妇呢? 「我是终身信神的人,我怎么可以让这姦夫淫妇到通往神殿的神圣密道去呢?」他边说边想 着。 (神似乎也太恶作剧了……) 「美浓的事情已有所变化,他说家中那些想蠢动的人,此时应该会有所行动了。孙八郎是这么 说的,我想要小心才是……」 「我知道。」 信长对这件事几乎不必听就已明白了的样子。 「我看你也是非常悲痛。已造成这样的惨局,我想就由你来安葬遗体吧!」 「谢谢你!」 肥前下去之后,信长就叫丹羽万千代将两人的头拿出丢弃。自己一人在那里思考着。 叔父信光最后还是为了女人而丧命。不仅只是他丧失了生命,从此在这一族之中,又必须重整 秩序,这对信长的事业而言,有着相当大的挫折,这打击实在太大了。 不需田岛肥前的讲解,他也知道美浓的事情有很大的变化。这对信长来说,就像在他心中投下 一颗大石头一般。 道三入道的年纪渐大,自认是土岐家后代,鹭山城的义龙也逐渐增加反道三的势力,他的叛变 也已经是迟早的问题了。原本是希望能由道三入道来控制后面,如此就可以结束家中拥立信行 一族的计画。信长的这个计策,已出现很多破绽。鹭山城的义龙对于他的父亲道三入道持有敌 意以外,从富田正德寺的事情以来,更增强了他对信长的憎恨。 「——看吧!将来我的孩子一定会在信长的前面为他系马。」 道三的这句话被他知道了。 「——那个尾张的大笨蛋也配吗?」 只要时机成熟,他想一举击溃他们,这就是义龙现在的愿望。他也想和勘十郎信行并肩作战, 如此就可以加入柴田、林兄弟等反信长派的同盟。信长如今又失去了信光,可以说是正面临四 面楚歌的状态。 「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管呀!」 已把河东二郡交给了信光,可是信光却被杀了。如此一来,我不能将那古野城放着不管。无论 如何也要找一个人治理那个地方……信长看看其他的弟弟们的年纪都过小,而自己能够相信的 家臣也太过年轻,无法控制整个局面。 他想了一会儿,站了起来。在他身后的万千代和爱智十阿弥,也跟着他站了起来。 「不要跟来。」 就像他一贯的作风,留下这一句话后走进里面。 「在这时候就要跟蝮的女儿谈谈话,这是最好的……阿浓啊!」 浓姬这两、三天因为感冒而躺在床上,她听到信长的脚步声,就急急忙忙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怎么样,你的感冒还没有好吗?」 「是啊,说不定得了肺痨就这么死去了!」 「什么,肺痨?蝮怎么会得这种病呢?」 「我只是说可能会就这么死去而已啊!」 「死,人都会死的嘛!怎么样,感到痛苦吗?」 说着,信长将浓姬的棉被当做枕头,就这么躺了下来。 浓姬「哈哈……」笑了出来。她把两手放在信长的额头上。她的手稍微有点热,穿着纯白的睡 衣,在他有鬓毛的双颊衬托之下,显得特别冶艷。 第63页 「看你的脸色,似乎有什么烦恼的事,是不是?」 「小聪明,我是问你痛苦不痛苦啊!」 「不,我看到你,就已经好了大半了。」 「阿浓,信光被杀了。」 「这么说……还是与刈叶有关?」 「嗯,直接的杀手是孙八,元兇却是刈叶。接下来如果你的父亲蝮也被杀,那么我就只剩自己 一人了。」 「哈哈哈,这一点都不像你啊,殿下。蝮殿下早就被杀了。」 「什么?蝮殿下被杀了?……」 「是啊!人迟早是会被杀的,不一定是被人所杀,也可能是被神佛所杀。」 「小聪明啊,你回了我一刀,哈哈……」 他转个身,又破口大笑出来。等他平静下来之时,眼中闪现着光辉。 「阿浓,帮我剪指甲。」 「什么!你要我这个快死的病人帮你剪指甲?殿下,你真是会用人啊……」 这么说着,浓姬叫人把剪刀拿来,将信长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快剪!」 「你不能动啊!如果动了,搞不好会把你的指头剪了下来。」 「快点!快点!」他的眼中闪闪发光,像是要抓住整个宇宙一般。在穷途末路之时却有了好的 想法时,信长就会表现出这种疯狂的样子。浓姬知道这点,所以她也慢慢、快乐地剪着信长的 指甲。 「好,指甲剪好了!」 「现在帮我掏耳朵。」 「什么,你是来探病的,却要我这快死的病人做这些事。」 「掏完耳朵之后,你帮我清理一下鼻毛!我要我的全身都干干净净的。」 「你要你的全身都干净……」 浓姬尚未掏好他的右耳时,信长突然坐起身来,而且抱住了浓姬的头。 「我决定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 「我决定了,浓姬!」 「你放开我,否则我无法回答你。」 「阿浓!彦五郎死了,那么可以约束织田一族的第一人是谁,你想想看。」 「那当然是末森的信行!」 「信行以外呢?」 「柴田权六……再不然就是林佐渡。」 「为什么?」 「在这家中,比柴田更有威望的就是林佐渡,而且佐渡先生有一个深谙阴谋的弟弟。」 「哈哈哈……」 信长突然放开了浓姬的头。 「快,再帮我掏另一只耳朵……我就要决定了。」 「你要决定什么?」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决定让谁来掌管那古野城。叔父已经死了啊!」 「哦,原来是这件事。」 「阿浓!你刚才是不是说美浓的蝮很早就被杀了?」 「是啊,他的年纪已经大了。」 「我倒要看看蝮会怎么死,或许到时我会出兵援救美浓,如此一来,就更需要那古野城的守护 了。」 「你这么说,蝮会非常高兴。他现在非常钦佩你这个尾张的大笨蛋呢!」 「不要开这种玩笑!」 信长边骂着她,又突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他将头歪向一边,像孩子般大笑。 看来他对自己所做的决定非常满意。 「好了,那么重要的那古野城,你要让谁来管理呢?」 「可以和林佐渡北美的人。」 「和林佐渡可以比美的人……家中可以和林佐渡比美的人是……」 「你想不出来,是不是?就有一个人!」 「那是谁呀?……」 「阿浓!能够压得住佐渡的,就只有佐渡本身啊!所以我决定要佐渡当那古野城的城主。」 这么说着,信长又很高兴地侧头大笑。 64、积压的忧郁 信长的意思并不是在今天才表现出来。 在此之前他就知道美浓的道三入道影响力已逐渐微弱,而现在叔父信光又死了。在这种局势非 常不好的时候,让信行派的首领林佐渡守通胜当那古野城的城主,这不仅仅令蝮的女儿浓姬惊 讶地瞪圆了双眼而已。 除了浓姬之外,接到这个通告最惊讶的人,可能就是林佐渡本人了,接下来就是末森城的勘十 郎信行、柴田权六。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当佐渡被叫到信长跟前时,他惊讶地眼睛一眨一眨地,而信长仍是像以往的滔滔说着: 「——佐渡,那古野城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城。守山的信次及弟弟们都不能担任这个责任。所以 我希望你能到那里去,好好地固守那个地方。」 「——要我去固守那个地方——你是要我到那里去做代理城主,是不是啊?」 「——不是,我不是要你去代理城主,我是要你去当城主。虽然你不是织田家的人,但是与我 们有相当的渊源,所以我希望你能接管叔父信光的家臣,继续管理那地方。你尽快带领你的家 人进城,准备去接收那个地方吧!」 这时林佐渡几乎想拍拍自己的面颊,试试看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在嘴上他虽然说是为了这个织田的家族,所以才必须排斥信长,然而实际上与其说是为这一家 第64页 族,倒不如说是为了自己本身的利益。 (因为信长不容易接受别人的意见,当然也绝不照佐渡的意思去做……) 佐渡本身已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形成了他的不满,造成了佐渡逐渐亲近他的弟弟信行,这是 不争的事实。 信长当然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他的这一招可说正中了佐渡的心。信长让他在这一族 中,得到了这一族人该有的地位及领地。那么,佐渡的不满定会逐渐减轻。 「——好吧,既然是主人的命令,我也只好遵命。」 「——对,这样才对。我会去跟勘十郎讲的。」 如此一来,末森城的勘十郎信行和柴田权六,当然以为林佐渡背叛了他们,而开始怀疑林佐 渡。 「——什么,那古野城就这样交给了佐渡……那么,佐渡一定是背叛了我们。」 信长的这一招,虽然未能完全终止他们的作为,然而却能减轻他们阴谋进行的速度。 在这期间,信长就全心地整顿军备,因为他有一种直觉,要准备对付美浓的内乱。 道三入道和义龙这对父子的战争,如果真正打起来,顺利的话,道三可赢。但万一义龙胜了, 形势就完全逆转了。 和义龙结合的信行一派,他们也一定会带领大军进入美浓,那么信长那时候可说是惨败无疑 了。 「对,就是洋枪,砰!砰!像雨点般地射出去的枪弹是没什么意义的。要准备继续训练一个人 几十发、几百发地射,学着把火药绑在腰上。」 人们这时才真正明了尾张这个大笨蛋为什么当初会在他的腰间绑上这么多的袋子行走。 「——原来这大笨蛋的乞食袋……」 被别人交相批评绑在腰间的袋子,事实上就是他构想着将来能够放火药及弹丸的袋子。 「——一般作战时,脚步要轻快。如果枪弹能够百发百中,这些子弹必会造成对方的队伍混 乱,然后骑马队再攻进,即可轻易获胜。」 信长全力投入这种战术来磨练及提高士气。信长也面临着人生第二次的试炼,而这试炼就像针 对他向他挑战而来似的。 第一件事就是他的同胞弟弟,也就是末森城勘十郎信行下面的弟弟喜六郎秀孝,被守山城主孙 十郎信次误杀的事件。 时间是在盛夏的六月,那天守山城的孙十郎信次来到龙泉寺川的松川,在河边狩猎。 当然,在那附近的堤防边,有着禁止通行的标示。但因在河边监守的士兵们的怠慢,竟让一个 头戴斗笠、骑着马的年轻人跑入禁区。 「停下来!」 「停下来,那匹马,下来呀!」 「守山城的城主信次在河边狩猎,是不容许闲杂人马进入的。」 虽然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但是对他们的警告并不在意,他的马逐渐接近烈日下的信次。 「喂,下来呀!」 这时,性情暴躁的战国武士,信次的侍卫洲贺才藏这个年轻人,拉弓拔箭,往对方的肩膀射 去。 这一箭射中了那个骑士的仔肩,他放松了马绳,在马上摇晃了一下就跌下马来,倒在那里动也 不动了。 「啊……」 射箭的人见到马上的人不声不响地就掉落下来死去,也吓了一跳。 「快去看看!你看看我的射箭技术如何啊?」 才藏把弓箭扔下,慢慢地走近尸体。当他看到尸体的时候,他被吓得呆立当场。 这是信长与信行的同胞弟弟,今年才十六岁的喜六郎秀孝。他死去时,脸部仍像少女般的美 丽…… 「这是一件大事,洲贺才藏杀死了喜六郎。」 这件事被信次知道以后,他赶快跑到河边,将尸体整理整理,然后匆匆忙忙地打点了自己的衣 物,放在马边。 「各位,你们就等待信长殿下的指示吧!再见!」 信长最爱的一个弟弟被杀了,信次也吓坏了。 「啊,殿下……」 这时大家都急急忙忙地往河堤边上奔去,就像云被风吹散一般,向四方逃走。 就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又少了一个能够帮助信长的人。孙十郎信次就这么消失了,守山城又 成了一个没有城主的地方。 然而,喜六郎被误杀的这件事,也激怒了末森城的勘十郎信行。 因为喜六郎不但敬爱信长,同样也爱着信行。 「这一定是哥哥信长的指示。哥哥就是怕喜六郎倒向我这边,所以就假装成信次误杀了他的样 子,信次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好,这么一来,我就看哥哥还有什么花招。」 勘十郎信行这天存着报復的心理,带着他的年轻侍卫来到守山城城外。在城下的街道四处放 火,只留下一个空城,他把所有能烧的东西全部烧掉了。 接下来变成信长生气了。 但是如果现在不克制,便会成为敌人的饵食。 信长压抑着自己的怒气,重新考虑守山城城主的人选,他问了林佐渡、美作兄弟;佐久间右卫 第65页 门;佐久间大学这四个大臣。 林佐渡沉默不语,他的弟弟美作却回答说:「当然是三郎五郎信广啊!」 信广的妹妹,也就是和浓姬交换,嫁给了斋藤义龙的那位。 (哈哈哈,美作,你到现在还和义龙有私通啊!) 信长这么觉察着。然后又问佐久间右卫门: 「你呢,你认为谁比较好?」 「我认为喜藏已行过成人礼了,如果按顺序,是该让他入城的。」 喜藏是被信次误杀的喜六郎下面的弟弟,和信长不是同胞兄弟。 「你这么说就奇怪了,三郎五郎是殿下的哥哥,但是却没有立他,反而立了比他还小的喜藏先 生,这不是顺序颠倒吗?」 「不,并没有颠倒。」佐久间大学开口说话了。 刚开始佐久间、林兄弟和柴田权六都是排斥信长的,但是最近他们对信长的态度开始改变了。 不,与其说他们支持信长,不如说林兄弟和柴田之间有互相对立的态势。 (好吧,你们既然支持弟弟,那我就支持另一边的哥哥……) 「是吗?不立兄长,而立幼小的弟弟,这不是颠倒顺序是什么呢?」 「我告诉你,信秀先前,曾经分封领地给他们,但是后来三郎五郎信广的城池却被今川人夺去 了,难道不是吗?」 信广曾经从父亲手上接管城池,却被今川义元夺走,那就是三河的安祥城。被这么一驳,林美 作也无话可说。 本来就像是个老好人的三郎五郎信广,被敌人俘虏,而和热田的松平竹千代做人质交换,才勉 强救回一命。 「原来如此,那么这守山城就让喜藏做城主吧!」 信长也让十三岁的喜藏完成了成人礼,称之为安房守信时,入主守山城,做了城主。这又造成 和义龙暗通款曲的勘十郎一派的不服。然而,这时最令信长感到担忧是美浓的蝮父子之间的骚 动,较以前更为激烈了。 「——报告。鹭山城的义龙反叛了。道三人道先生已出了稻叶山城,义龙想一举将他击灭。」 这是弘治元年(一五五五)的十一月底。 信长在客厅里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就如此而已啊!我的辛劳却没有半点代价。像我这样的人物所祈求的难道就只有 这么一点吗?哈哈哈……」 65、千叠台馆 斋藤道三入道在每年的冬天都会到稻叶城的山顶,那里有一座他精心设计、自夸是座攻不破的 城堡。他在那山麓地带盖了一间名为千叠台的馆舍。 山顶上的城较为暖和。 道三已经六十三岁了,对未经世面磨练的人而言,此时已是渐渐老化的年龄。今天,蝮迎接来 自鹭山城的长井隼人正,他们仍然那样口舌辛辣地谈论着。 「怎么样,六尺五寸他的病势如何啊?」 六尺五寸指的正是他的儿子义龙,听说义龙得的癞病正逐渐恶化之中,似乎生命已垂危,所剩 时日不多了。 「是,情况没有好转的迹象。」 长井隼人正是道三入道的亲哥哥,这个人和道三完全不同,他讲求律义,是个大好人。 「请不要说那么泄气的话,好不好?我看他没有那么容易死的,就算我再怎么,都觉得他将来 没什么希望,也不用在我这做父亲的面前说他的病情没有好转,这太过分了。」 「不,我说他情况不好,也就是说,他可能会治癒!」 「不要骗我,以前得过癞病的人,从没有被治好的,大家都是这样等待着病人的死去。」说 着,入道的脸皮也松弛了:「实际上,这么说的我也是在等他死啊!」 接着,他又冷笑了起来: 「这实在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以前看到刀箭,或者是图画,只要是好的东西,就想拥有。后 来回过头再去看看自己拥有的东西,却又会觉得不是那么喜欢了。甚至连看都不想去看。我对 那六尺五寸,也可能是如此。本来我觉得应该只要再多加些努力,就可以把他锻鍊好的,但是 自从看了尾张的女婿之后,我愈看就愈讨厌他,那根本是天生的资质就大不相同。」 「照你这么说,信长殿下是天下奇才啰?」 「是啊!本来觉得可以和女婿相提并称黄金的男儿,就是我的外甥十兵卫光秀、六尺五寸、喜 平次、孙四郎,但是现在我觉得他们与女婿根本不能比,甚至连铜都称不上。」 喜平次龙元、孙四郎龙之,都是浓姬的同胞兄弟。 「入道殿下所说的我下明白。以前你不是认为十兵卫光秀是世界上最有希望的人吗?」 「是啊,所以说现在的看法是完全不同了,十兵卫要非常的努力才能使自己成为一个伟大的男 人。然而,尾张的女婿根本是生下来就已经很伟大了。你说这怎么分胜负呢?」 「你愈说我愈不明白,不是有句话说,玉是愈磨愈光亮的啊!难道这句话是骗人的?」 「当然是,只要看看我哥哥,不是愈磨愈钝吗?」 「唉!你就这么招唿我的呀……」 第66页 「看你那成三角的眼睛,就像那挂着的瓶子。好了,你今天到此有何贵干啊?」 「对、对,我这还要往山上的城里去,去带喜平次和孙四郎二位公子到鹭山城去,因为鹭山城 的殿下希望能见见他们,让他们陪陪他。」 「什么,那个六尺五寸要喜平次和孙四郎到他那儿去啊?」 道三突然睁大了眼睛,看着照在庭院里的温暖阳光。 「好吧,假如他们两人要去,你就带他们去吧!」 他就这么干脆地点了点头。 「再怎么说,义龙殿下卧病在床已有一个月以上了,而且一天比一天衰弱,剩下的时日也不多 了。到了这种时候,似乎特别眷恋自己的兄弟。所以叫他们两人去,可能是要交代一些遗言 吧!」 「哥哥啊!」 道三用两手支撑着他的下巴,说着: 「同样是兄弟,但是哥哥你真是一个很幸福的人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虽然是哥哥,但却也是你的家臣啊……」 「不,这真是奇妙的组合呀,真是妙。和我比起来,我道三却是个恶魔呀!」 「你怎么这么说呢!」 「哈哈……没有关系。假如他们两个人要去就带他们去吧!但是你必须注意,不要叫他们两人 被杀了。」 「什么!被杀?你是说被那个生病的义龙殿下所杀……」 「算了!假如他们就这样地被那个六尺五寸杀害的话,那么他们必然也无法好好地活在这世 间,你就带他们去吧!」 长井隼人正似乎无法了解蝮的话中含义,他侧头想着,慢慢走出了千叠台馆,向山顶的城堡去 了。 此时,道三入道的头脑却非常清楚,他有相当敏锐的感度,能够想像到即将发生的事。 「阿胜,跟那大好人见了面,还真是坏了我的心情,我想纾解一下,去替我拿杯酒来。」 他把妻子留在山上的城里,在此地另有一爱妾叫阿胜。 「好的,遵命。」 才只有二十五、六岁,正是花样年华的阿胜,指挥侍女然后搬运酒肴过来,自己拿起了酒瓶, 将入道的酒杯注满了酒。 「阿胜,今天天气很好,酒也特别甜。」 「这样很好啊!」 「到底,我人道也似乎不太像是个恶魔,因为我也有失手的地方。」 「馆主,你所谓的失手是指……」 「是啊,就是忘了杀一个该杀的人。所有该杀的人都杀了,就是忘了这么一个人。如果有人要 来取我的首级,大概就是那个人了……」 「你这么说……到底是谁呢?」 「哈哈哈……就是那六尺五寸的笨蛋啊!他以为如果杀了我这个父亲,就可以完全接收美浓。 然而,他这笨蛋却不知道,如果发生了这种事,那么这地方就全成了尾张女婿的了!真是没有 半点头脑啊!」 虽然阿胜认为他通常说话都是悖于常理,然而此时听了这话之后,也感到不寒而慄。 怎么会有一个做父亲的人后悔没有杀自己的儿子呢?她一想到在这世间居然有这样的父亲,就 觉得这实在是件可怕的事。 「阿胜!」 「是……是……」 「那个笨蛋居然用了这个好人为使者,叫他来迎接喜平次和孙四郎。喜平次和孙四郎也都是笨 蛋,也许他们还真的就这样去探他病呢!这一去就必须小心了,因为若不是被六尺五寸给斩 了,就是他们两人将那六尺五寸斩了……不论怎么说,这些都是愚蠢而没有什么大成就的 事……」 入道这么说着,又把酒倒入酒杯里,慢慢喝着。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阿浓若是个男孩,那么美浓就必定可以保住……不,说不定这样 也好,因为阿浓嫁给了日本第一的女婿。」 在阳光渐渐倾斜之前,他就和爱妾这样闲谈着。现在他想在阳光未照入房屋之前小睡片刻。 当他正要入睡之际,有人急急忙忙来到他的馆舍。 66、一个错误 「报告!」 在近侍走到寝室的入口处发出喊声时,入道已经起身了。 「谁呀。谁来了?」 「是武井肥后守,他有十万火急的事必须见你。他还带着他的手下们一起来了。」 「什么,武井肥后……好吧,你就把他带到书院去吧!去告诉道空说这个馆仍必须继续警戒, 不能怠慢,懂吗?」 他很平静地说着,一边让阿胜替他换衣服。 「这些笨蛋终于出事了。」 说着,他用鼻尖轻笑着。 武并肥后守助直并非以前土岐家的家臣,他原来是信州的人,被武田氏追赶,而逃到美浓,被 道三入道捡来,也可以说是道三的心腹之一。 正因如此,道三以从容的态度走到书院。 「到底怎么回事啊,看你这副急促的样子。」 道三毫无防备地坐在他的对面。 「馆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哦,你所谓的一件大事,是指浅井、朝仓的联军已来到这荒野了吗?」 第67页 「不是,还有比这更重大的事要向您报告。」 肥后的面色非常苍白,神情紧张。但他的眼中闪着亮光,反映出奇怪的感情。 「这么说,是鹭山城发生了什么事?」 「何止发生了事,长井隼人正从这个城到鹭山……」 这么说着,道三突然睁大眼睛,摇了摇手说: 「如果是那件事的话,并不算什么大事。」 「这……这么说,馆主已经知道了。」 「知道。是不是喜平次和孙四郎被六尺五寸斩了?」 「是的,没错。」 武井肥后这么说着,突然两手伸直在前,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唉!这也是意料中的事。」 「原来你心中早已察觉到了。」 「不,这也不需要我特别去察觉,这只是因为当初我忘了杀那个人的报应啊!那个笨蛋不知从 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认定我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这难道不是件奇怪的事?」 「长井先生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义龙殿下的计谋,他陪伴着他们兄弟二人进入了病房之后,他们 就说他快没命了,叫他把告别的酒杯分别拿给他们,而当他们各自拿起酒杯之时……」 「是义龙亲自杀了他们吗?」 「不,是杀手棒兼常,他是一个有名的杀手。孙四郎根本还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就已人头 落地。他返过身又挥了一刀,就从喜平次的肩膀到胸部的地方斩了下去。」 「嗯,除了说他们笨之外,没有其他言语可以形容。就这样被斩了,连刀都还没有拔出鞘,真 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我想今天他会封锁这消息,说他们二人还停留在鹭山城。馆主,无论如何,请让我为 你守护这个城吧,请你下令吧!」 「嗯!」道三想了想:「这是不需要的。如果那个愚蠢的人攻过来,我只要往山上走。无论那 个笨蛋有多大的力量,也无法移动这座山啊!这个城也不会如此轻易就被攻下,这一点那六尺 五寸的傢伙非常清楚。在这段期间内,尾张的女婿就会到来。唉,最后得到好处的还是我的女 婿啊!」 蝮原已决定由喜平次继承他的一切,且任命其为一色右兵卫大辅。这时传来兄弟二人同时被杀 的消息,但蝮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馆主!」 肥后说着又垂下了头去: 「你不能太大意啊!下是有句话说,大意失荆州呀!还是让我守城吧!对方既将他二人留在 那里,我们今晚就一定要备战,一定就在明、后天他们就会冲过来。」 「冲过来也好啊,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我们不能太轻率,我们必须要有充分的兵粮,万一这城被包围,我们总要有万全的准备 才好呀!」 「不要说这愚蠢的话,在这世上不可能有万全的准备呀,肥后!」 虽是这么回答,但道三也心动了。 这可说是因那两兄弟被斩而感到悲哀并担心着他的安危而前来恳求守城的武井肥后的话令他觉 得感动之故。 (我的儿子义龙背叛了父亲,杀了自己的弟弟,而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肥后却担心自己的安 危……) 但这也可看出蝮实在是已经老了。因为在这里根本就不需要仰仗武井肥后的武力呀…… 假如他们攻来,他可以往山顶上去,根本不需要出去面对,因为这山城建筑非常隐密,可说是 无隙可乘,这也是入道原先的想法。 「馆主,无论如何,请让我……」 道三苦笑一声: 「好吧,假如你真的如此担心我的安危,那么就过来守城吧!但是不必运兵粮来,因为我已有 万全的准备了。」 「谢谢你允许我这么做!」 「没有办法啊,你既然这么坚持,我也不得不让你这么做了……」 就这样,武井肥后带着他的三百多位兵士,就在当天晚上进入了山顶的城堡。 入道躺在床上。 已过了十一点,没有一点风,四周一片死寂。 「阿胜,你帮我揉揉脚吧!」 「……是。」 「今天中午我在闲聊时不是告诉你,喜平次与孙四郎会被鹭山城那个笨蛋杀了吗?」 「什么,被年轻的殿下……」 「这真是愚蠢的报应,不过,他们的母亲可能至今还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在她知道之前,你 什么都不必说。」 「是……是。」 「怎么,你在发抖吗?阿胜?」 「是啊……这真是很可怕,这个世界也实在太残酷了。」 「哈哈……是啊,该杀的没有杀,这也是这世上恶的修罗场吧!」 然而,他真的会攻进这千叠台馆吗? 又过了大约六刻钟左右,和入道同床共枕的阿胜,有感于四周的空气似乎过于冰冷而起身。 「阿胜,那是什么声音啊?」 「好……好像是军队声……」 阿胜吓得抓起自己的衣领。 第68页 「完了!」 一代枭雄斋藤入道道三的嘴里第一次发出这种又悲哀、又悔恨的声音。 「我还是太粗心了,上了肥后那傢伙的当……阿胜,注意听好,我听到那不是从下面攻上来的 声音。」 「咦!那是我们自己。」 「不是,不是对我们有利的一方,而是上了武井肥后这傢伙的当,就这么把城给他了!」 当他这么叫时,已听到从山顶向这馆里不断打过来的枪声,接着就是四处可闻的嘶喊声。 到了外面,看到山顶上已是一片火海,将四处照得非常明亮。 两个孩子已遭杀害的明智夫人,目前不知如何,女人和幼儿…… 然而,像道三这样的人物,居然没有察觉到武井肥后已倒向义龙,就如此轻易地让敌人进入他 的不落城里…… 「道空啊!道空,你在哪里?」 道三在寝室拿起一支枪。 「不要打这种无意义的战,能逃就快逃,能逃出去的就是胜利者。我可是要逃走,快!跟着我 来!」 他就这么叫着沖了出去,最先杀出敌阵的就是这人称为蝮的道三。 不落之城已被敌人占领,如今万事休矣。敌人就这样从上面攻了下来,在下面又有义龙的军队 等待着。这种二挟一的形势以一敌二是註定要溃败的。 到了外面之后,道三重整了部队,很技巧地躲开了他儿子义龙的主力军队,朝着义龙所在的鹭 山城去了。 就像没事一样,他们只是互换城池而已。 「斋藤道三只是把稻叶山的城让给义龙,而到此地隐居起来。」 他原本就是一个个性很强的人,绝对不愿意由自己的口中说出失败二字,所以他也不提说这是 一场败仗。此时,他已派人快马加鞭地到他女婿信长那里去了…… 67、男人的一诺 斋藤义龙逐出父亲道三占领稻叶山城一事,不仅消息传到信长的耳里,连信行方面也得到情 报。 岳父派来的使者,在寒风中到达清洲。信长在屋内与浓姬两人一起接见这位使者。 这是道三从冈山顶逃到鹭山城的当天夜晚。 使者表情昂奋,嘴唇发紫,传达道三的话,听其言语即知是属于道三流派的。 「我想入道殿下心中自有打算,总之,我将他的话一五一十地报告便是。」 「好!好!因为蝮心中所想的事情很少人能了解。」 信长将火炉放到另一边,似乎对使者的话不十分在意。 「入道先生说他这次犯下严重的错误。」 「没错,正是如此,然后呢?」 「他说此错误无法挽回,他要我告诉你说道三就如同已经泡在味噌里.」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又多了一道叫大入道泡味噌的菜喽!」 「然后又说,尾张那个呆瓜女婿是会派援军来,还是……他这么说。」 「唔,他说那个呆瓜到底会派援军来还是如何呢?你说呀!」 「是!他说呆瓜有呆瓜的想法,如果把自己的意思说出,可能会搅乱女婿的第六感。如此一 来,对这呆瓜可就过于失礼……」 「好!好!你别担心,你就把他的第六感告诉我吧!如果我派援军前去,会胜吗?」 「啊!这件事他也有交代。」 「什么?他也有交代?」 「是!他说女婿一定会如此问,届时,可要如此回答……」 「嗯!快说。」 「他说不论你派援军来或者不来,女婿你来或是不来,总之,这一战是註定失败的。」 「嗯!」 听到这些话的信长,也呆在原地。 按理而言,派使者前来,是要求援救的,可是他又说不管去援救与否,都註定会失败,这是 没道理的呀! 但是在一旁听着的浓姬,却异常的紧张。 「照父亲这么说,那么你去也是无济于事了。」她突然打岔。 信长想了片刻之后,却做了令人意外的回答。 「我会派大军前去救援,你就如此回去告诉你主公。」 「啊……你要亲自出阵吗?」 「是的,我是个大呆瓜,就算我这一战失败,也不会被人耻笑的。」 「殿下……」 浓姬在一旁想要阻止,但是信长却视若无睹。 「我虽然是个阿呆,但是呆瓜也有仁义,我一定会去。你要如此传达。」 「是!谢谢你!毕竟还是入道眼里的女婿。」 使者感动的将双手置于榻榻米上,泪水潸然而下。 「但是你要记住,此事除了岳父之外,不可让其他的人知道。」 「是!是!我明白……」 「好!你快回,叫他等我去吧!」 之后,使者快马加鞭地赶回。这时的信长用手挖着鼻孔,望着捧在手上的火炉。 68、隐居 「殿下,希望你能放弃出兵之事。刚才殿下所言,阿浓实在很感激……很感激,在我心中也为 你喝采着。」 「傻瓜,我在思考时,你要保持安静。」 「要是你救不了父亲,而连自己的性命都……」 第69页 「你这个女人真烦,难道连自己的生母被杀也不感到可悲吗?你难道不想为死去的两个弟弟报 仇?难道你不感到气愤吗?」 「不!我当然气愤,但我深怕我所爱的殿下被讨伐,这是我所担心的呀!殿下,您想想看, 既然义龙有本事攻打稻叶山,可见他和信行公子及犬山城已连络好了。如果殿下出兵美浓,那 么尾张这些想反叛的人们都会趁机造反的。」 「阿浓!」 「是……」 「你一向都像是我的军师,可是现在你所说的话却都毫无意义,我劝你还是到佛堂为母亲及弟 弟们祈福吧!」 「看来!你一定要出兵了。」 「你真烦,既然大家都称我为呆瓜,那么我这个呆瓜所做的事当然是不同于凡人。」 浓姬以埋怨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丈夫。虽然心存感激,但是她实在是很想大声地痛哭一场……事 实上,正如父亲道三所言,就算信长亲自前来也是很难有胜算,这即是在暗示如果这边的情况 有危险的话,那么也就不要来,这也是一个做父亲的顾虑,但是却更加强了信长出兵的决心。 当然,信长也忧虑出兵之后接踵而来的各种事情是否能摆平。但是如果不在这里寻求活路,那 么在往后的人生里,又如何去渡过更多的困苦险恶呢!因此,他想利用这次的机会来考验一下 自己,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信长完全无视于浓姬的忧虑、拦阻,只是默默地思索着。 今晚冬风特别冷冽,从木曾路吹到这个平野,再吹向南方。 今夜,信行一党也正秘密地商议着有关信长是否会前去救援道三的问题。 如果他出兵的话,那么清洲城将会面临危险,因为一旦信长前往美浓,则义龙与信行一定会对 他进行夹击。 「啊!你还在呀?」 不一会儿,信长用手在火炉上轻敲了几下,他的神情恢復,朝向浓姬看去。 浓姬看他的模样,也松了一口气,她知道信长心中已有妙计。见到他那闪闪发光的眼神,浓姬 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了,阿浓,要是你还在那里的话,那么就到北边的房子里去请武卫先生来。」 「啊!您是指岩龙丸先生?」 「是的!你也留下来听我要跟武卫先生谈的话,你就像个证人般地听我们谈话好了。」 武卫先生是以前也爱慕岩室却遭冤枉而被此城南曲轮的织田彦五郎所杀的斯波义统之子——岩 龙丸。 事情发生后,岩龙丸死里逃生,逃到古渡求救于信长,从此信长将他留在身边。这一次,也带 他到清洲。 「岩龙丸先生与这一次美浓事件有关吗?」 「关系重大,你请他来吧!」 「是!」 浓姬点了点头,然后走了出去,将快满十六岁而又有个名字叫义银的岩龙丸带了过来。 「武卫先生,那边太冷了,到火炉边来吧!」 年仅十六岁的岩龙丸,在信长面前头得有些胆怯。但他到底还是出自于名门,长的眉清目秀, 有着一般人所没有的高贵气质。 「是!谢谢你的好意。」 岩龙丸来到火炉边后又鞠了一个躬,然后端坐着。信长仍然以平常的语调说: 「武卫先生,看样子美浓的蝮就要被他的孩子给吞了。」 「被他的孩子所吞是指……」 「因为义龙可说已把他的头给砍下来了。稻叶山城已被取走了,而蝮自己也逃到鹭山城来躲 了。」 「这么……有什么我义银可以……」 岩龙丸在事先不知道的情况下又在半夜被叫到这里来,他心想一定是有什么不祥之事要命他去 做,所以他有点恐惧地问道。 信长并没有笑,而是以皱眉来代替笑意。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信长决定要隐居,从今天开始,本城城主即是你武卫先生。」 「这……你……这个……又为什么呢?」 「你不要有这种表情好吗?再怎么说,你本来就是尾张国守斯波氏的嫡子,你来当这城的城 主,支配尾张一国,对你的身分而书,这是不足为奇的呀!」 听到此事的岩龙丸与浓姬,当然都吃了一惊,尤其浓姬更是大为诧异。 这事一定有他深思熟虑之处,然而无论如何,这种决定也未免太唐突了。 「好吧!武卫先生,到今闩为止,我信长之所以能安泰地在尾张生活着,是因为有美浓的蝮做 我的后盾。而现在蝮已倒了,我信长已无能力治理尾张。既然没有能力,那么也只有隐居 了。」 「请等一等。」 岩龙丸显得十分慌张,眼珠仿佛要进出眼眶似的。 「信长殿下,连您都没有力量治理尾张,那么我义银又如何能治理尾张呢?」 「放心吧!虽然你现在没有能力,但只要自己想要有能力时,力量自然会出来的,何况我信长 隐居起来,也会使你的能力增强。当然如果我没有十分的把握,也不会任意将尾张交给你,别 第70页 忘了这件事。」 「依您这么说,不知您有何良策?」 「有的。斯波氏、今川氏与吉良氏,原来同是足利将军的连枝。换言之,你们是同一家,只是 今川家后来逐渐隆盛,而你们两家逐渐衰微。如今,我信长将尾张让给你。如此一来,你们三 家可以恢復以前的同盟。只要你们之间有了好的关系:那么就可以以今川氏为后盾了。而有了 今川义元做后盾的话,那岂不是要比美浓蝮的力量来的更大吗?」 「啊……这样的事能成吗?」 「我信长不考虑那种不可能的事。骏河是今川氏、三河是吉良氏、尾张是斯波氏,这不是又回 到以前的足利一族吗?至于我信长把尾张一国让给你的这番心意……武卫先生,相信你不会有 任何异议吧?」 「这当然……」 岩龙丸不停地眨着那对像狐狸般的眼睛。 这是当然的事,从父亲那一代就寄居在此的名门孤儿,能一跃又重为尾张的国守,这简直像是 在做梦,他岂会有什么意见呢? 「如果你没有异议,那么明早就发表我信长隐居的消息。然后就得赶快处理三家同盟之事。好 了,今晚没事了,你问去休息吧。」信长说。 「如此一来,我也与岳父一样,成为空无一物的尾张隐居者。」 在岩龙丸的面前,信长突然两手一伸,深深地打了一个大哈欠,几乎可以看到喉咙的深处。 69、待春之心 次日清晨,信长不仅说说而已,他搬到南曲轮,让斯波义银进入清洲的本城,并且发表从今日 起义银将成为尾张国守之事。 无论如何,他还是尚无子女的二十二岁青年,将惨澹经营得来的尾张一国就这么拱手让人,而 自告隐退,这让信行一派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 「那个大呆瓜,是不是发疯了?」 「——有可能,因为美浓的蝮垮了,这打击导致他发疯也说不定。」 「——这么一来,事情就怪了,我们争织田家的家督继承权,又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要打倒信长,把尾张一国夺回呀1」 「——但是这个尾张现在已经不属于信长的了。」 「——嗯!听来这也是一件怪事,到目前为止,除了这个大呆瓜的信长之外,织田家的家督权 非交给信行不可。然而,现在为了要把尾张抢回来,必须打倒武卫先生喽?」 「——要打倒武卫先生,但这似乎与织田家的家督扯不上关系……」 这时,信长的密使却飞奔于四面八方。 在当时日本的武将家格里,第一是足利氏,第二是吉良氏,第三是今川氏,这和后来德川时代 的御三家是一样的。 在足利将军膝下无子的时候,就从吉良氏中选出人才来继承。若是吉良氏无适当的继承人,则 由今川氏选人出来就任将军。若一定要分别这三家的话,则这一族中是以斯波氏的笔画为顺位 之首。所以如果今川、吉良、斯波三家相结合,在名分上可以说是日本的第一同盟。 而信长就是利用义银的名义先去说服今川氏,再去说服吉良氏。 今川氏原来就不把毫无实力的吉良氏看在眼里.只要让他做个三河的国守,他就可以在背后充 分地牵制他。 问题乃是在尾张。尾张的织田从西三河入侵时,今川就必须要费尽苦心才能加以压制,而现在 的尾张由一族的斯波氏挂帅,而且名义上由三河的国守吉良氏所提携,如此一来,他也没有反 对的理由了。 信长的目的确实达到了。 今川义元十分贊成三家的同盟,终于在三河会见三河的当家主人吉良氏与尾张的斯波氏。两国 境内人员往来络绎不绝。次年,山野到处都长有柔和的浓尾草,瀰漫着春天的气息。 浓姬在此时才明白信长真正的用意。 战术战略精湛,但是外交手腕还嫌嫩了些的信长,二十二岁即告隐退,任谁都想不到他会以这 种捨身的手段换来强大的今川氏做为尾张的后盾,这实在是一个很成功的谋略。 但是这件事却让信行的参谋束手无策。事态已经三转,谁拥有尾张的主权对他们而言,即是他 们的敌人。虽然信长让给了义银,但是实际上却换成了今川义元…… 「……如此一来,后果会是如何呢?以今川义元为对手而争这织田家的家督……这是行不通 的。」 「——是呀!而且这么一来,斋藤义龙也无法进入尾张,因为对手是今川家。」 就这样,他们与尾张的对立也产生了变化。但是尾张的年轻隐士织田信长,却能轻松地与浓姬 谈笑风生。 「阿浓,你看义龙和信行的合作,和我们这边的合作,那一边的合作力量大呀?」 已进入二月了,庭院里红白梅花相互辉映着,在这天的午后—— 从那时候开始,浓姬每日都过着念经的日子、为死于非命的母亲与弟弟们祈福。 第71页 「那么,你也快要出兵美浓了吧?」 她的眼里闪烁着光辉。 信长故意把火炉抱在身上。 「不!现在出阵太冷了,如果冒着寒风出征,容易感冒。」 「哪有人永远都不会感冒的。」 「唉!你真是血液循环不好的女人,要知道,蝮是需要冬眠的一种动物,等天气暖和些,他自 然会出穴。如果太早出来,它会感冒的。」 「咦……这么说来,你让他们三家同盟之事,不是太早行动了吗?」 「是的。蝮要出穴大概要等到三月下旬到四月初。现在还太早了些。阿浓,膝盖借我一下,今 天我也要学习蝮睡午觉的习惯。」 「是!」 「如果现在出战,再笨的人也都知道这是为掩护美浓而出阵的一场戏,所以不能这么做。此 外,如果我一出兵,那么蝮会……」 信长只把话给说了一半,就把话题给叉开了。 「隐居就要像个隐居者,你知道吗?阿浓……」 阿浓以伸出膝盖来回答这位头脑奇妙的人的问话。 然后,无所顾虑的将双手放在他那端丽的额头上。 「殿下。」她低声地叫着他。 「阿浓……阿浓……真是幸福!尽管美浓的父亲死得再悲惨,阿浓也绝对不会再哭的,殿下这 位蝮的女儿心里十分明白,信长出阵美浓之时,即是父亲道三死的时候。 70、老蝮之肚 「天气暖和多了!」道三如此说。 「是呀!你看艷阳高照,尾张的那位女婿不知在搞什么,真是令人困惑呀!」 这里是冈山山顶鹭山城道三住处的客厅。 道三的面前有与他一起前来这山顶笼城的道家孙八郎、垣见新六郎、柴田角内,他们半武装打 扮的面对面抚摸着自己的鬍鬚,双脚盘坐在那里. 正如道三所言,山上的风与阳光,都非常的暖和,艷阳似乎在向花儿与黄莺招唿着。 「主公,信长公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他到底来不来呢?」 「我怎么会知道?」道三半开玩笑地说:「我又不是我女婿,但是那个大呆瓜所做的事绝对不 会错的。」 「照您这么说,兵粮仅能维持一个月,那么他也快出兵了吧?」 垣见新六郎有些不满地说着。道三突然笑了出来,笑声似乎要压制新六的不满。 「新六呀!比起我那女婿,你就像是阳光前的萤火虫,实在是太微小了。」 「这么说信长公子迟迟不来,自有他的道理喽?」 「当然!新六,我出给他的谜题,他猜得十分正确。我的用意是要他好好巩固内部,要是不能 巩固内部,就不用到美浓来,否则会造成憾事。虽然我口里没有这么说,但是那傢伙却要出年 轻即告隐居的把戏,实在令我钦佩。」 「可是他的内部已经巩固了,既然已经巩固,那么他为何还不来,这不是令人起疑吗?」 「新六!」 「是!」 「想想看,如果他一来,我能够不下山应战吗?难道你忘了这件事?」 「当然是要应战啦!」 「如果应战,你想我会如何?我会胜吗?我是被讨伐的人。信长这傢伙即是看清这一点,而想 让我多活一天,真是可爱的人!」 「主公!」 这时,角内叫着他。 「什么事?」 「依主公之意,这一回您是下定决心讨死喽?」 「角内,你真是愚蠢,像我道三这种恶党,死都不得其所的话,这简直是羞辱了世间所有恶党 们的面子吧!」 「……是如此吗?」 「当然!在这城里,我可以告诉世人说我是把王位让给那六尺五寸的笨蛋儿子而隐居于此。一 旦下了山,我就不能自称是隐居,而必须与那混蛋的儿子一战。只要形成敌对,那么以往的家 臣就要分为义龙方与入道方,这种小气的分法,岂能让我道三堂堂正正的活在世上?我之所以 逃到这山上,是还不想把我的女婿信长引出来。在我死之前,我要给他最好的赠礼,那即是阿 浓之父是个伟大的蝮,这即是我要给他的赠礼,如此我死了才会瞑目。」 柴田角六侧首沉默着,看来他还是不明白道三的这番话。 「哈哈哈……」 道三蠢动着小鼻而笑了出来。 「我女婿在兵粮将尽时必会前来,而他来之时,亦正是我道三的死期。」 「这话是指……」 道家孙八郎第一次开口。 「这么说,信长公子来也是于事无补喽?是吗?」 「怎么会是于事无补呢?」道三睁大眼睛说。 「第一、他来,就表示信长是个堂堂的男子汉,是个重信义之人。他一定会履行与岳父的约 束,为了履行约束,甚至不惜投下了尾张一国,他让今川、吉良、斯波三家同盟,而自己却空 手前来救援……你看,如此重信义之人,在我们家那六尺五寸的家里有这种人吗?所以信长一 定会成为最杰出的日本男人,这即是我道三所要给女婿的第一个礼物。」 第72页 「原来如此!」 「话虽是这么说,然而要接受这礼物,需要具有相当大的器量,否则就算我要给,他也承受不 起。而信长便是具有这种器量的人。第二个礼物是,如果信长出阵,那么这个六尺五寸的家 伙,到底要在何处于以迎击呢?而这胜负不用想也知道。信长会胜,是因为他真正地了解尾张 与美浓的情况,可是,这也是给那六尺五寸的一个警戒,因为他一直自视甚高。」 「那么,您引女婿出来就仅仅是为了这样?」 「不!还有一个。他为了我,不怕抛弃一切而隐居起来,这可以说是仁尽义至了。而我这恶党 却有那种混帐的儿子,叫我与他相争,还要躲躲藏藏地活在世间,我能吗?而且信长的军兵, 将来一定会成为日本最重要的军队,所以我岂能眼看那些军兵如此就死去呢?在双方死伤过多 之前,我不如先去讨死。如果我讨死,信长也不会笨到再来参加美浓这一战了。如此一来,他 即可引兵撤退。只要他带兵撤退,那么尾张即可平安无事。这便是我给他最大的礼物。」 说着,道三眯起了眼睛,却又大声地笑着。 「唉!说来说去,这都是我自己的疏忽,这么大把年纪,犯下这么大的错误。唉!算了,各 位!我死了之后,你们要跟随信长或是那六尺五寸的,我都不管,但是要记住一点,那个六尺 五寸将来也一定会被信长所灭,而沦为他的部下。这便是我的遗言,可要牢记在心。」 这时的道三既未进攻,也未引诱敌人来此山顶的小城,他把一切的梦想与希望,尽託付在女婿 信长一人的身上,等待着出穴日子的来临。 71、稀饭三略 四月十八日,信长终于决定出兵了。 「蝮的城内大概快没有粮食了吧?」 在此之前,每日赏花、游泳的清洲年轻隐士,突然如电光石火般地迅速展开行动。 他将兵力一分为二,一半留守城内,而自己带着主力兵,即八百名的洋枪队、枪队、弓队,以 及得意兵士,人马约为二千。 从十七日的傍晚起,他即秘密地发布命令。十八日天未明之时,军兵即已集合于城内的马场, 四周火把通明,有如白昼。 「阿浓!我就要去杀你父亲了。」 信长在前夕阿浓就寝前,什么话也没有说。到了半夜三点,在小小的隐居所里突然大声疾唿: 「铠甲、刀、开水!快点替我准备。」 「是!」 一旁的小侍卫们早已知道他要出兵之事,所以很早就起来走动替他打点。信长心想,浓姬事先 毫不知情,等一下她起来时一定会大吃一惊。 当信长结束吼叫时,从寝室出来的浓姬两手捧着出兵时用来祝福的碗盘。 这让信长吓了一跳。 「阿浓,是谁告诉你今早的事,你怎么得知的?」 「是!」 浓姬慢慢地回答,她将碗盘置于信长的面前,然后绕到后面为他系绑鞋带。 「你是如何知道的?阿浓。」 「殿下曾经命令木曾川的艄公要随时待命,但我要他们在得知殿下的命令后立即通知我。」 「你真是可恶,那么你昨晚一定是辗转难眠?」 「殿下也是吧!您在想些什么呢?」 「是的,我并没有睡好。」 回答之后,又说: 「我去了之后,蝮一定会下山讨死,到时你可别哭哦!」 「这话岂不很奇怪?」浓姬安静地回答:「要讨死的不仅只有蝮,也许会沦到殿下您呢?」 「哈哈哈!说的也是!战争嘛!对死也要有所觉悟。」 浓姬微笑着,又绕到他的面前。她为他扣好手套的钮扫后,看着自己的丈夫: 「我阿浓是蝮的女儿,也是你这阿呆的妻子。」 「那么你知道自杀的方法吗?」 「不!我不知道。」 「这就奇怪了,你留守在此,万一有人来袭击,你不自杀,那要如何是好?」 「既然我是织田上总之妻,那么我一定会先尽力防守,最后真的没办法时再被斩死。」 「啊!这倒也是个好方法。哈哈哈!想不到除了自杀之外,还有这种方法。」 「殿下,我已经准备好了,请您上座吧!」 「不需要坐椅子,要记住,一旦决定要出战,我织田即是上总,我站着吃稀饭就好,站着吃东 西,让食物就这样流进去,那么我就可以两、三天不必吃东西了。」 「好吧!那么请举杯。」 「噢!倒吧!」 小侍童终于完成了一切的准备工作,这时,侍女们也跑了过来。 信长傲然地站在那里,手中持着浓姬给他的上酒杯,待酒注满后,他一口饮尽,并且将所剩的 一、两滴轻轻地泼在身后丹羽万千代的铁甲上。然后将杯子丢往柱子,杯子就这么破了。 「再倒。」 「是!」 「还要!」 「是!」 「再倒!」 「是!」 饭上有烧味噌,开水五杯、六杯、七杯地往上倒,而他也一口气全部吞了下去。 第73页 「好!这么一来,万一发生了事情,我两、三天不吃也无妨。阿浓!」 「是!」 「或许我可以带些土产回来给你。」 「呀……」 「要是我还活着,那么我们一定还有相见之日。」 「哈哈哈……即使没生命,我们还是会再重逢的。」 「什么?你死了之后,还要纠缠我信长吗?」 「是呀!我会坐在莲花上的。」 「好!万一你遭斩死,那么头髮可别乱了,要笑着来见我哦!好了!出阵。」 「是!」 前面的前田犬千代一步步地走了出去,在后的信长踩在草坪上也走出了庭院。 法螺号角声终于鸣起,接着便是大鼓声,这是出战的信号。 这时天空还未亮。 浓姬很快地从庭院追了出去,来到了本城的马场后,她停下脚步,紧咬着嘴唇。 看来丈夫是决定去救援父亲道三了,他说要为她带回土产。但是浓姬却对此事不抱希望。 她想了又想,为父的还是要像个父亲的样子,让他能够死得其所。 在人群熙攘的火堆中,丈夫骑着爱马的英姿,如画般映在她的眼前。逐渐的,眼前出现的是排 列整齐的黑色洋枪。 72、下山 「报告!」 道家孙八郎的声音从庭院前端传来。 「织田上总介的援军,总算由尾张出发入境了,密探正在注意他们行进的速度。」 「好!终于来了,谢谢你的通报。兵粮也仅能维持三天了!准备一下吧!」 道三说着,又把道家叫了过来。 「等一下,我有事情要告诉你,我们从长良川的川原出去,把那个六尺五寸的引诱至此,等他 过河之后,千万不要斩他,你去通知大家。」 「这件事我知道。」 「此外,告诉堀田道空,我讨死之后,要到我女婿的阵营去通知他。记得告诉他,道三已被斩 死,而战争也已经结束了,只要说这些,知道吗?可不要说那些沮丧的话,而把使者的感情都 表现出来。道三已经被斩,战争已经结束了,再见……只能说这些。对了,还有一事,要是道 空先我道三而死,那么此事即无法传达。所以不论发生何事,他都不能比我先死,一定要把这 件事传到我女婿的耳里,绝对不可拖延。」 「我明白了。」 「好了,既然明白,可以下去了。」 道三目送道家孙八郎跑出去之后,他即站了起来,取过了鞋子,微笑地看着柴田角六。 「角六,阿胜实在是个好女人。」 「什么……」 「即是被武井肥后所杀的稻叶山千叠台的那个阿胜啊,这个女人的肌肤有如糯糌般的柔嫩,但 发生这事对她而言也实在太可怜了。」 「……」 「你看,我这个美浓大恶党斋藤山城入道道三,今年六十三岁,男性象徵隆起,有如壮年一 般,你说是不是?」 「是!」 「你的性器可是下垂的哟!」 「是……我知道。」 「好了,快系上手套,而且要绑紧些,要紧现出男性雄壮的气魄,持枪时,尽自己所能将其发 挥出来吧!我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少能耐。」 冈山顶上的大鼓声响起时,是四月十九日。 自称大恶党的道三入道,鞋上系有黑带,他一眼即可被认出,因为他身着红色披风,而且所持 枪只也涂有红色,他睥睨着四方,然后慢慢地下了山。就这般的,他朝长良川的川原准备出 战。 稻叶山的义龙,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今日,因此他很快地来到了对岸,并将所有的洋枪搬了出 来。 而这些稻叶山城里的洋枪,也是道三入道费尽苦心所得来的。 「哈哈哈!那傢伙一定心想我会很羡慕他吧!今天的每一发枪弹,都不能让它白费,因为这些 洋枪对于将来尾张女婿有所帮助。」 这一天,道三与义龙双方都按兵不动,而河川两岸都没有枪响,是一个安静的夜晚。 在义龙方面想来,要道三这一方自动下山来与他一战是他所期望的。然而下了山的道三亲自率 兵前来攻打自己,有着「战略无类」之称的道三,就对着自己,稳稳地坐在对面,使得他心存 畏惧。 入夜之后,道三方面所派出的各方密探,纷纷回报信长进军的动态。 「现在信长的先锋已经到达长良川的岸边。」 「噢!我知道了。」 「报告,义龙与信长和入道的战争乃是一件大事,现在信长方面似乎要把他们引诱到上游。」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他们两军在夜里有所行动喽?」 「是的,信长殿下将尾张的势力往上游移,和入道先生形成距离,在其间打椿,看来他是企图 进行各个击破的作战方式。」 「辛苦你了,这正合我的心意。」 道三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 「女婿呀,你可要善加引诱他们,距离拉得愈远愈好。」 这时,他突然望向副将堀田道空。 第74页 此刻的道空也明白入道的心意了。 「是的,离得愈远,那么对尾张的损失也会减少。」 「是的,他已经冒着危险前来,这已算是仁尽义至了。我不能让他受到太多的损失,否则就不 能算是我给女婿的赠礼了。好吧!安心吧!相信信长必然能够明白我的心意。」 然而,到了月亮出来的夜晚十一点时,又有密探进来报告说: 「报告!」 「有何紧急状况吗?」 「信长殿下诱敌的先锋部队已经往上游埋伏,但是信长殿下本队的队伍已经渡河了。」 「什么?渡河了?」 此时的道三脸色骤变地吼叫着。 「这个大呆瓜,他终于还是这么做了。」 他呻吟着,这位大恶党的道三,眼泪不停地从睁大的眼睛中淌了下来。 「这个呆瓜……这个呆瓜……你是真心的要来救我这个恶党……不!不!你真是个大呆瓜,为 了我道三……竟然不惜背水一战……道空!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尽我的力量,我要为那个阿呆 尽点力。」 「应该的,他真的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是的,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我绝对不能让他这么做。他这么做,只是我的死期提早罢了。 好吧!道空,我要睡了。然后在拂晓时,由我方朝向那六尺五寸的本营直攻。万一他被我女婿 所杀……那么我道三也只是一个小恶党而已。好了,我要睡了,其他的事拜託你了。」 在这小小的帐蓬里,另有一个房间。道三带着哭泣的容颜迅速地回到房间。 73、长良川的悲剧 信长利用深夜渡了河。 「好吧!在天亮之前,歇歇脚吧!」 为了预防万一,他准备了五只船,自己就在旗本内睡觉。 但是敌人却未发现他们的掩护队伍已经移到了上游。这令信长不禁感到好笑。 (胜利了,义龙实在不是个高明的男人。) 想到这里,信长更是觉得好笑。 只要夜尽天明,信长便已经渡了河,与道三的势力合为一体。如果这件事被对方知道,他们一 定会匆忙追回。 这样一来,在上游的埋伏部队便可立即加以反攻,而前面便是信长最得意的洋枪部队。 信长的洋枪队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声后,随即安静下来,这并不是吓人的枪声。他将八百挺分为 四队,每队分配二百挺,他的安排是使第四队射击结束之前,第一队也已装妥了子弹,军兵可 说是经过一番严格的训练。 之后,他又将来到上游的一队四散,另一队埋伏在对岸,准备随时突击义龙的本队;而信长却 与道三的军队合而为一。 这么一来,义龙一定会仓促地渡河前来,这时亦即是信长显示威力的时候。如此一来,洋枪与 弓队可以分为二段攻击河中的敌人,只要往前来,一定会死于枪下。 (蝮这位岳父一定会大吃一惊。) 信长想着一心想死的道三,要是自己获胜,他一定会侧着首。想着想着,信长也不知不觉地发 出鼾声而入眠了。 就这样从十九日进入二十日。 鸡鸣报晓,信长睁开眼睛一看,东方已经出现鱼肚白了。 「噢!天亮了,但是我们要等,川边的雾十分浓厚,所以我们不易瞄准目标。重要的是,要让 我们的子弹百发百中,所以我们必须等待雾散。」 信长自言自语地说着,然后起了床。 「安静些,你们再休息一会儿吧!」 他独自在营里遥巡着。 「既然来到这里,不可浪费任何一颗子弹,我们要瞄准敌人的额头,然后才可开枪。」 就在此时—— 下游传来了一阵叫喊声。 此刻的信长却微微地笑着。 「义龙这傢伙,他自认为知道川原,所以起得特别早,但别去理会他。」 就在这同时,在对岸的道三入道,朝着斋藤义龙的本营吶喊着。然而这阵叫喊声却让大家吓了 一跳。 尽管道三在对面没有义龙所拥有的洋枪,但是一直到现在他都顽固地守着本营不动。 这件事对义龙而言,本来就叫他觉得奇怪。然而在天空将明末明之际,从对方却突然传来了 「哇」的叫喊声,这种气势似乎显示不让他们进攻,这当然会令他们大吃一惊。 「难道入道先生已经发疯了?」 小真木源太侧首望着六尺五寸的义龙。义龙的脸裹着绷带,只露出一对眼睛,他也空虚的凝视 着。 「要小心,我们的对手可是沙场老手的父亲呀!」 「但是如果他是一个正常人,应该不会向我们决此一战的呀!你不认为吗?」 「不!不!我想父亲一定有其用意,只是不知他在想什么罢了。」 义龙在思考中突然「哇」的大叫一声。 「我方是由谁负责最靠近河川的地方呀?难道是竹腰道尘吗?」 「正是竹腰!」 「什么?是竹腰?我明白了,竹腰这傢伙……」 义龙的嘶哑声自喉咙的深处传出。他所率领的四千余兵马中,唯一能让父亲人道高枕无忧的, 第75页 便是竹腰道尘所率领的六百名士兵。义龙的心中开始有所怀疑。 「快叫道尘来。」 「是!」 其中一名近侍立即从帐蓬里跑了出去。 「一定是这样……」 义龙再一次的恍然大悟而点了点头。 道尘与道三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默契,只要渡了河,道三与道尘的势力即可合而为一,这时候 他一定会改变方向而朝本营杀了过来……义龙这么想着。 这时对岸又传来了吶喊声。 此刻黑夜已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泛青的天空,河面上的白雾也徐徐地飘向北方。 「道尘来了吗?」 「是!我来了。」 「噢!道尘,我看父亲会不顾一切地乘雾渡河过来,我希望你打前锋,先渡到河的那一岸做我 方的先锋。」 「是!谢谢。」道尘回答时凝视着义龙。 在这一瞬间,他已经明白义龙的心意。 「赶快去!」 「是的,遵命!」 道尘在草地上叩谢之后起身,他一脸已没什么好说的表情,往河边自己的阵地跑去,并且告诉 部下说: 「各位,你们仔细听,我道尘被殿下怀疑是入道先生与道空先生一方的人,有背叛义龙殿下之 嫌疑,所以我们被任命为先锋部队。然而就算我们全灭了也不会有后援来,进也死,退也是 死。所以我们只有为自己杀出一条活路来,沖啊!」 道尘一队虽感到事态的严重,但也只好直冲往河川。 这是义龙方面第一次的吶喊声。 天色已渐明亮,义龙的机动部队也开始发现织田方的埋伏势力。 「完了,快回,否则会遭到挟杀。」 但为时已晚。因为信长的埋伏部队已经朝着那喊叫声追杀前去,而水中也有信长的本队在那里 等待着。 信长引以为傲的洋枪队已经「砰砰砰」地发射子弹攻击。 哇!哇!到处传来吶喊与悲鸣之声,而长良川已演变成父子互相残杀令人鼻酸的修罗场。 74、疯狂的战争 信长牵着爱马来到水边,望着雾已经逐渐消散的对岸。 他终于决定心中的想法。 让河上的埋伏部队慢慢逼近敌军,待敌军下到他们的正前方时,再一举予以歼灭,而在下游的 部队可前进与道三的本队会合。 如此一来,可以让义龙的军队完全过河以攻打道三的本队,然后再採取迎面攻击的方式——信 长如此算计着。 「射击!」 「射击!」 号令在朝风下一发出后,信长方面开始对前来的敌军发动枪林弹雨的射击。敌军的尸体遍陈于 雾里的川原之上。 「犬千代,你瞧,敌人这些笨蛋已经落荒而逃到河中了。」 「殿下!」 与信长骑马并行的前田犬千代,看到敌人的一队手持枪只慢慢地进入河中心。 「还早!」信长叫喝着: 「由于堤岸上有洋枪在,所以他们只好往前进了。」 「但是……」犬千代却不明白。 「那是当然的,他们无后退之路,瞧!有二十个人打前锋,后面又有人跟进。你看在河堤那边 有他们的督战队埋伏,如果他们后退,将会被击杀。义龙啊!你真笨,竟然将洋枪朝向自己 人,如此一来,我是胜利在握了。」 「洋枪朝向自己……?」 「是啊!你瞧,下到河川的那一队,不一会儿工夫就会消失的。」 信长话还没有说完,对方的子弹已经「嗒嗒嗒」地射向河中,打前锋的那二十个人影,就这样 地消失在河流中。 虽然洋枪没有完全命中,然而却如信长所观察的一般,由于后退无路,只好採取往河中前进的 「遁水术」。 那一队消失后,水中又出现另外一队。但是同样的在织田一方发动射击之前,就已经消失于河 中。 「哈哈哈!」 信长的表情已不再如老鹰般的紧张,他豪放的笑了。 「犬千代,弹药是珍贵的,告诉他们别再射击了。」 「不射击能获胜吗?殿下。」 「已经胜了,我们只要控制这大局,敌人自然会从河中消失的。到底还是美浓军有一套,他们 学习到长良川的鹈的行动。」 信长催促着,于是犬千代骑着马朝洋枪队的方向飞奔而去。就在此刻,对岸又传来一阵唿叫 声。原来是己方的埋伏队拦劫敌人的退路。 如同这般,第三、第四、第五队的敌军争先逃向河里,但是有人却在被击中之前即已溺水,沉 浮不定地流到下游。然而这却可以说是敌人唯一的退路。 「哈哈哈!这场战争倒是省了我一半的子弹和箭呢!」 信长再一次地拍着马鞍笑了。 「报告!」 传令兵气喘如牛地前来。 「什么事?」 「下游的敌人已渡河了,但是入道先生好像有朝其本阵杀过去的样子。」 「有这种事?我方的埋伏部队才正要袭击义龙的本阵。他们这么做岂不是太危险了?敌人怎么 第76页 可能现在就渡河了呢?你再去侦察一次,要掌握正确的消息。」 信长一如往昔地叫骂着,他的确是在叱喝着。 因为我方的埋伏部队正追击敌人的右翼,如果道三真的这样做,那么眼前的计画将遭破坏,而 这个破坏会导致义龙将部队分为三,其一是他的埋伏部队,其二是对付道三的,另外一队用来 对抗信长。 但是这个无谋之举,原是不可能也是不可以发生之事,却偏偏发生了,因此也就造成这场战争 的悲剧。 75、枭雄之死 信长这一次的作战方式,无非是要获得绝对的胜利,但是道三入道为了不让信长的尾张势力受 到损伤,因而自己想早一步求死。虽在同一个战场上,但是两人的心思却完全不同。 此外,义龙也对竹腰道尘一队六百人产生怀疑,由于被怀疑,所以他们只好前进求死。其中一 半死于水中,另一半则困在雾中尚未过河。这可以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乱七八糟的战法与战 术。 另一方的道三,在二次发出诱敌的吶喊声后,慢慢地站立起来。 此刻的信长正在河上看着敌人沐浴于枪林弹雨中,而道三却是两手掩着耳朵。 「噢!过来了,到底是谁先渡过河来的呢?」 他微笑地站立着,仿佛事不关己似的。 「记住,我道三讨死之后,你们赶紧到信长那儿去,别忘了我的话。道三斩死,这战争也结束 了……除此之外,什么话都不必说。」 他再一次地叮咛堀田道空,然后慢慢地拿起自己最得意的枪走了出来。 这时前方好像已开始交战,吶喊声此起彼落。 敌人的部队似已登陆。 「好呀!好呀!竟是我所认识的竹腰道尘的部队打前锋,既然如此,那么一定是村山三六为第 一枪手了,背叛我者……」 但是道三却面带微笑,慢慢地来到雾中的河边站立着。 他打算就在此候敌。 这时前方突然有人问道: 「是谁?」 由于雾浓,对方看不清道三的衣裳,所以也不知他就是道三。 「是谁?对方的武士,你应该是有名有姓的大将吧!你为何沉默着呢?」 当对方往前逼近一步时—— 「哈哈哈……是我!」 他不让对方有说话的余地,便持着长枪刺了过去,对方登时倒在河边呻吟着。 道三在河里洗掉了刀上的血迹。 道三之所以选在河边,或许是认为在这里可以洗去刀把上的血迹吧! 「是谁?你是……」又有一个人前来。 「是我!」 道三再度出手,对方又倒下。到底是道三得意的枪法,那是昔日卖油时所锻鍊出来的。 「是谁?」 「是我!」 他只要回答这么一句话,枪便刺入对方的胸部或腹部。其中也有在仓促中由部属掩护退走的, 但多半还是一枪毙命。 对于靠近水边的尸首,道三将枪插入石中,再轻轻地将尸首抛入川内。这齣自六十三岁老人的 腕力,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好吧!你们先去吧!再过一会我就会跟着你们去了。」 就这样,他丝毫未改变脚下的位置与姿势,只是在原地静候敌人的来临。 「年纪大了,就不要做那些没有意义的动作,要学会鮟鱇鱼的狡猾才行。」 这时,对岸的义龙下令全军渡河。 起初,他担心竹腰道尘会背叛,但是他们却意外地突破对方而找到一条出口,这使得他下定决 心要讨伐父亲道三。 这或许是由于他将信长的埋伏部队当作自己的部队,而决定发动总攻击。 他并不知道信长的本队已经逼近自己,只要一渡河,他一定无法压制道三的势力。而信长方面 早已有良好的思虑与万全的准备。 正因为如此,在长良川的河面上,义龙的军队比预定时间早一刻跃入河川,然而这却使得道三 鮟鱇的姿态显得更加忙乱了。 「谁在那里?」 接踵而至的是一位骑马的武者。 「啊!你身着红色披风,一定是大将吧!」 对方说着,手持的长柄枪随即朝道三的胸部刺了过来。 道三闪过,立即回以一枪。 「啊……」 对方的武器被击落了,他翻身下马,拔出大刀。 「来吧!不!先报名来!」 「你是谁?」 「我是今天的先锋大将竹腰道尘。」 说完之后—— 「道尘,是我。」 道三入道将枪换到左手,右手持着大刀。 在这瞬间,道尘的头已经离开了身体。 道尘那无首之身发出一阵叫声,不!那也许是鲜血溅出体外之声。然后,这无首之躯依然像活 人似的前进了两、三步,往河中走了过去。就在此刻,道三左手的枪柄突然被人击落。 那是义龙最得意的部下——豪杰长井忠左卫门。 「喂!你为何砍落我的枪?」 道三拔起大刀相对。 第77页 这时,忠左卫门的枪忽断成二截,他被人踢中屁股跌坐在地上。此时道三的周围陷入一片混 战。 根本无人有余力来保护道三,大家各自挥动大刀与自己眼前的敌人厮杀。 「嗯!这样也好。」 道三轻笑。 长井忠左卫门起身之后,拔起大刀。 「道三殿下,你要有所觉悟。」 他朝道三斩了过来,但偏右了点。 「蝮道三讨死的时候已到,有谁快去告诉我尾张的女婿。」 他大声地唿叫。这时,刀又从左边过来。 「小真木源太,为我持最后的一刀吧!」 道三这时出其不意的将刀尖对准自己的腹部刺入。 「你……你们这些傢伙,岂能明白我这大恶党的心意呢?好吧!你来吧!我让你斩了我的头, 你们两人自己去分吧!」 刀依然插在他的腹部。一代枭雄斋藤道三将脸朝向长井忠左卫门。 这时,忠左卫门将刀刺入他的身体,小真木源太也举刀斩下他的首级。道三的首级就这样落地 了,他的身体在河中溅起了水花。 76、女婿的决断 信长在大良口作战时,传令兵又前来报告。 「殿下,不会有误,敌人继续渡河,道三殿下的本营一片混战。」 「当真?」 「是的,没有错。」 「啊!蝮岳父他真……好吧!赶紧到河的下游去,但是要记住不可发射枪弹,否则有可能打到 入道这一方的同志。」 信长对部下发布命令之后,自己率先出发。 「好!我们要一口气突破敌人的阵营,往河川下游,等到达目的地后,再改变方向,与敌人决 一死战,明白吗?」 「是!」 「既然明白,就跟我来吧!」 对于大良口的敌人,他们此预期的还要早一步就予以攻击歼灭。信长毫无顾虑的在马上抽了一 鞭。 这比他预定的时间还要早一个小时。 雾散了,朝阳光芒四射。本来接下来的是一场渡河战,而现在敌方却已渡过河,真是危在旦夕 了。 威风凛凛打头阵的信长之后跟着枪队,枪队之后又跟着洋枪队,他们手中散发出火把燃烧的味 道。 从大良口到道三的本营之间,需要经过一个向左急转的弯,右岸又是个森林,使得前面的视线 被遮挡。 渡河时可说是个掩护物,但现在对他们而言,却是个大大的障碍物。 「快点,但千万不能让队伍乱了,我们要如此地突破敌人的中心,减弱敌人的势力。」 这个团体肃然地前进,这种无限的重量感,令人有一种备受压迫的感觉。 这时,他们前进了一半的距离。 突然从森林的那一方出现三骑人马,正朝着挂有五个木瓜之旗的信长方向前来。 洋枪队的右边小队,立即以枪管对准三骑人马。 「等一下,不要射!」 信长把速度放慢下来。 「停下!报上名来!」 他的声音宏亮如昔。这时骑士中的一位缓缓朝向信长面前而来。 「我是来找织田上总介信长殿下,谢谢他前来救援,我是斋藤道三的家臣堀田道空。」 「原来是道空先生,我是信长。」 听到信长的话后,道空立即下马,在干涸的小石堆上单膝跪下。 「现在斋藤入道道三已经被斩,战争已经结束了。」 「什么……入道殿下已经被斩?」 「是的,战争也已经结束了。」 「唔——」 信长的眼神锐如电光,他仰脸望着青空。 「被斩死了……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睨视着虚空,片刻后,说道: 「死在谁的枪下?」 信长眼睛微微泛红地反问。 「是长井忠左卫门与小真木源太。」 「是谁取走他的首级?」 「小真木源太。」 「遗体呢?」 「被投入长良川的清流中。」 「哈哈哈!你们大家都听到了吧?信长的岳父就是为了不让我们受到任何的损失,现在连他的 葬礼也都已经结束了,这真是奇了,哈哈哈……」 「尾张的殿下,我要说的还是现在入道殿下已经被斩……」 「等一下,我不需要接受你的指挥,而且我们到此会战,也不是为了弔祭他。」 「是的……」 「各位,我们赶紧返回大良口。既然要帮助的人已经讨死了,那么这场战争也将失去意义。道 空,后会有期,希望在尾张再见!」 「是……」 这时道空已抬不起头来,就如道三所言,这个大呆瓜已经了解道三讨死之心,对于此事,信长 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此时,丹羽万千代突然出来进言: 「既然已经来到此地,难道就这样……」 话未说完,信长即驳斥道: 「笨蛋,这里会有义龙为我们收拾的,走吧!我们渡河回去吧!」 既然决定要走,他们的速度也如来时一般快速。 第78页 「道空,再见了。」 不等对方的回答,信长即调转马首离去。 望着这只机敏的队伍,堀田道空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入道殿下,你的目的是要引出女婿信长,我也把你的话转告给信长殿下……信长殿下也确实 完全接受您的託付,您可以安心了。」 77、卖针线的藤吉 道三的远见与信长对战术的眼光同样锐利,这终于使得尾张的势力毫无损伤地结束了这一场战 争。 无论任何战争,只要入侵他国,即使战争获胜,己方所受的损失也一定十分庞大。 胜利了!只要听到这个消息,当地的土豪、武士及百姓们,都会为胜利者欢唿。但这却会引来 入侵者的激流。 如果当时信长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那么这股激流将会影响他的势力。 道三即明白这一点,所以决定早点求死。而信长也十分明白道三的用意,因此很快地命令军队 渡河。 毕竟胜利一方的势力还是很可怕的。 当信长的军队渡到河中间时,义龙的先锋部队也及时追赶而来。大良口之渡,又有如唿风唤雨 似的。前进时打头阵,后退时,他却坚守后面,这即是信长观察「人生五十年」所得到的信 条。 所以来到大良口时,他先让洋枪队到达对岸。 其次是弓箭队,之后是枪队。最后他利用事先已备妥的小舟渡河。这时,义龙的军队已经到达 了河口,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别让信长逃跑。」 「——那个大呆瓜只有一人,他渡不了河的。」 约有三百名士兵在毫无掩护的情况下追赶到河中。 信长站在小舟上冷眼旁观着。当追兵接近小舟时,信长开始举手指示最先渡过河的洋枪队向河 里射击。如果当时信长让洋枪队殿后,那么这将可能成为「尾张的憾事」。 此刻,洋枪队已拿起了点火把,正等待他的指示。当命令一下,第一队开始「嗒嗒嗒」地发 射,接着第二、三、四队也採取行动。等第四队结束射击后,第一、二队又接着不断地射击。 终于,河面上的敌人一一的倒下,就此消失。此时信长已悠然自得地站在对岸了。 不!不仅是大良口的渡河,其后在渡木曾川时,他也曾遭到野武士的袭击。下了清洲城,到处 吶喊着「——义龙胜利」。不用听也知道,岩仓的城主,织田伊势守的部下现在已经在附近村 落展开纵火的暴行。 这可以说是一个四处充满飢狼饿虎的战国时代,如果信长的军队受到打击,甚至还要派出救援 部队的话,那么他们也一定无法重返尾张的国土。对于这一点,道三与信长同样具有卓越的战 略眼光。 「阿浓,岳父蝮是自己讨死的,我也无可奈何,看来我还是睡我的午觉吧!」 信长带着毫髮无伤的军队返城。现在他似乎已经忘了今川、吉良、斯波三者同盟之事,又移住 到清洲城的本城。他沉默着,像是心有所思。 弟弟信行,依然与柴田权六继续策动着。 由于让林佐渡进入那古野城,因此他们的实力略损。尤其信长出击美浓而传来义龙胜利的消息 后,对方更是充分显现蠢蠢欲动的迹象。 但是对方也不希望由自己一方先揭出反叛的旗子,因此也忍耐地等待时机的来临。但是自始至 今,信长所採取的各种方法,只不过是要对方睁大眼睛,放弃这种蠢蠢欲动的想法。 「父亲蝮死后已经成佛,你多为他诵经,我到外面走走。」 从美浓回来至今已有一个月,小麦已经收割,农事告一段落,百姓们都松了一口气。这正是五 月中旬的时候。 信长如此告诉浓姬后即出了城,跟随其后的,便是担心信长的前田犬千代、丹羽万千代、毛利 新助等小侍童们。 「离我远些,今天我想一个人走。」 他们只好保持距离地跟随在后。强烈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草帽上,在别人的眼里看来,他像是游 手好闲的武士,轻轻松松地朝五条川的东边走去。清洲城位于五条川之西,东边建有市场及商 店,地方逐渐地扩大。 现在这条街的商店超过三十家,这是由于信长政策所反映出的繁荣。 信长不喜欢按着世间的常理与人类智识来行动,他认为战术战略及政策与道德礼仪没有两样, 所以不喜欢依常识来行事。他认为如果受限于常理,则很难向前跨越一步,如此一来,当然难 有进步。这如同腐臭之水的沉淀物,只是永远停留于恶臭中,根本就不可能有所改变。信长就 是这样的一个人,人说左,他却要说右,人说白,他偏要说黑。然而这并不是他在性格上对事 物仿一种毫无意义的扭曲。在这世上,他的一切行为都是在反抗「古来的常识」,他憎恨这些 东西。 信长不像他国的武将般痛恨敌人间谍的出入。他看到很多领主在国境内设有关卡,如果有他国 的人要入境,则须缴昂贵的通行税。见到这种情况,他总会说: 第79页 「这些人真笨!」然后抱头大笑。 所以在他的统辖区内,废止所有关卡的通行税,让商人可以自由的进出。 这在战国时代是一项创举,也是大胆的作风。如此一来,各国的商人可以轻易地进出此地,或 留居此地。这使得清洲城的街道更加繁荣,同时,百姓也较他国来得富有。 「啊!看起来真繁荣。」 说着,他向东边的市场慢慢走去。斗笠下的信长,面带微笑地看着熙来攘往的人群。 人群集中的地方也是金钱聚集的场所,如果这里的百姓都很富足,那么信长的胸中也必定会感 到很充足。 不!谁都想不到让他们自由地进出,却是获益匪浅。 这种事在其他国家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但是他让一些人才流入这里,也促进了文化的交流,使 得天下的事更快速地传到这地方来。信长在这个市场内已挖掘出一些人人都想要得到的人物。 其中包括来自堺港的洋枪制造者、来自小田原的刀鞘制造者、生于甲斐的涂料师,以及来自南 蛮的枪身制造者等。 如果遇到下雨的日子,这个市场会搭起类似小马屋的木房。然而今天是个好天气的日子,周围 树荫下到处可以见到小商店。 信长悠闲地逛着,他看到有一堆反面朝上的箱子,其上置放一些针线,于是他就来到这店的门 前。 「好久未见你来卖针线了。」信长在这家店的门口停下脚步:「生意好吗?」 对方抬头看着信长。 「这里景气不错,还是来这里较有赚头,除了这里、骏府与小田原之外,其他的地方都不见人 潮,没有人就没有东西,没有东西就没有钱。」 「我说卖针线的,你是哪里人?」 「就在这附近啊!但是这附近以前不是什么奸地方,所以我就四处为家了一段日子。」 「噢!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说这裹比以前慢慢地好起来?也就是这块土地要比以前来得好, 是不是?」 「是的。人们常说那个大呆瓜和那头大笨马,如今那个阿呆是清洲的大将,这位爱马如命的马 殿下,还真是异于常人,他的作为还真是非比寻常。」 「你说的马殿下是指信长吗?」 「是的,但是那匹马不同于其他的马,它的毛好,而且眼睛锐利。首先,你瞧,从泉州的堺港 到此,人潮云集,这是有目共睹的,在别国通过关卡还要缴交通行税,如此一来,有谁会去那 个国家,既然无法招徕人群,又如何能使金钱落入该地。但是本城的马殿下,即看清这一点, 所以先集合了人群,既然有了人潮……那么钱就会滚落于此,所以我看这马殿下,将来一定是 日本的首富。」 「嗯!」 信长点了点头。 曾经有人称赞过他的战术与战法,但是被称赞将来会是日本的首富,这倒是第一次听到。 「卖针线的,你今年几岁了?」 「你看我像是几岁呢?」 「你看起来满大的!但又好像很年轻,你说这个城的大将像是匹马,我看你倒像是只猴子。」 「武士,你怎么这么说呢?小时候我长得肥胖可爱,檀那寺的和尚都叫我日吉丸呀日吉丸,非 常的疼爱我。但是为了生活而奔波,所以脸都皱了,不过我还是满喜欢自己的脸,我今年二十 岁。」 「噢!这么说来也像,但是如果说你是三十岁,倒也像是个三十岁的人。」 「武士,你别取笑我了,倒是让我看看你的人相。」 「什么?你会看人相?」 「是呀!在卖针线的同时,我也观察人相,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我都会!四处走走,也充实 了不少,这也是为了谋生呀!」 「哈哈哈!原来如此,看来你为了生活也吃了不少苦头,就帮我看看吧!」 说着,对方抓起鹿爪似的手指搔着头。 「嗯!武士,最近你会遇到贵人,这个人的出现,也正是你开运的时候,从此以后时来运 转……只是你的个性急躁了些,这即是你的缺点。」 「原来如此,这么听来,最近我可望得到功名利禄了?」 「是呀!看你现在无所事事,倒不如去找本城的那位马殿下,既然有意出仕,那么跟着这位马 殿下是最好的。」 信长抑制内心奇妙的感觉,而望着那年轻人散发金色光芒的眼睛。 「在这附近除了他还有谁可以跟呢?」 「还有骏府的一个人,我曾看过他的相,他就是以前在此做人质的一个小孩,不过如果是我, 我还是要跟随此城的马殿下。」 「你在骏府碰到的那位,叫什么名字呢?」 「是三河松平清康的孙子,他的相貌很好,即使与人争吵的样子,我也很欣赏,所以我还特地 问了他的身世。对了!他的家人说他叫竹千代,他去年完成成人之礼,现在名叫元信。他的夫 人即将临盆。可是我看他还像是个小孩。」 「卖针线的!」 信长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 「喏,这是给你的酬劳。原来竹千代已经娶妻了。」 第80页 「你认识这位清康的孙子?」 「嗯!那已是七、八年前在尾张时候的事情了。他现在已经十五、六岁了……」 「是的,就是这种年龄,他的夫人年纪好像大了些,是今川馆的侄女,也是关口刑部少辅的公 主。他的相貌不错,将来一定会成大器。」 「卖针线的,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呀!我叫木下藤吉郎。武士,现在我也要想方法,如果我成为武士,将来也会成功的,你 要记得呀!」 「我会的,你愿意仕用于本城的大将吗?」 信长因为对此人颇感兴趣,所以如此地问他。然而这位藤吉郎的回答,却是令人感到好笑。 「是呀!我要在近期内骗取到成为马殿下的部下。反正在人世间就必须选择适合自己的跳板, 如果选的不好,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你瞧,美浓蝮的道三,即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如果结局 像他一样,那也是徒劳无功。这位武士,我们就把这匹马当做跳板吧!」 「跳板……」 「是呀!主君本来就是部下们的跳板呀!」 信长从藤吉郎的面前离开了。 (这傢伙真是可恶,那个皱皮猴……) 在此之后,他又出现严肃的脸色,嘆了一口气。 「噢!竹千代已快要为人父亲了。」 信长已经二十三岁了,如果说人生只有五十年,那么他已经过半。在这一瞬间,他的感触良 多,朝着人潮望去。他终于点点头,走出了市场,迳自回到城里,他似乎已经忘了那些跟来的 小侍童。 78、寻妾 「阿浓,我有话要告诉你。」 回到城后,信长叫着红着眼从佛堂出来的浓姬。 「来这边坐吧!」 说着,他的表情也变得严肃。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浓姬依信长之言坐到了他的旁边,她望着丈夫。 「是的!」信长回答:「在东边的市场,有一只猴子说要把我做为他将来成功的跳板。」 「啊……一只猴子?」 「不!这件事以后再说好了。他又告诉我有关竹千代的事情……啊!就是三河那没有父母亲的 孤儿,那个松平小孩竹千代的消息,就是他告诉我的。」 「是竹千代公子的事……那只猴子……」 「那只猴子也是人呀!他把我的外号称做马。不过,这倒也无伤大雅。那个竹千代到骏府当人 质,今年也有十五、六岁了,他已经娶了妻,即将为人父了。」 「什么?竹千代快要有孩子了……」 浓姬话说到了一半,脸突然抬不起来。是的,不错!浓姬嫁到这里已有八年,两人有夫妻之实 也已有六年,但是浓姬却一直都没有孩子。 「竹千代的夫人即是今川义元的侄女,也就是关口刑部少辅的女儿。」 「你在想些什么?至于那关口刑部少辅的女儿,根据密探的报告,义元和鹤姬有个非常可爱的 养女,她的本名是濑名公主。」 「喔……这又如何呢?」 「义元将其掌上明珠嫁给年纪比她小的竹千代,用意何在,难道你不明白?」 「这……居心何在呢?」 「想想看!他讨伐竹千代的双亲,现在心中难免有些畏惧,最近今川义元会率兵上洛。」 「什么?这是为什么?」 「难道你还不明白,如果他要上洛,首先就要压制三河,而三河唯一可以利用的即是松平党。 如果松平党的党主竹千代和自己的养女结婚,那么他会顾及这种恩义,况且两人之间又有了孩 子。如此一来,因为竹千代的关系,使得父子夫妇都成为他们的人质。这么一来,不论松平党 是否愿意,也势必要成为上洛战的先锋。他们已开始为这件事作准备了。」 「嗯!听起来是很有道理。」 「现在我也下定决心了。」 「殿下,你下定什么决心?」 「阿浓,我想要娶妾。」 「你……想要拥有小妾吗?」 「你会嫉妒吗?你又不能生育,可是我信长思子心切啊!」 浓姬睁大眼睛,静静地凝视信长。是的,信长是该有自己的小孩了,可是这种话由丈夫的口中 说出,是多么令人感到悲嘆,她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你别保持沉默,有话尽管说好了。」 「殿下……」浓姬压抑自己激昂的感情: 「阿浓是不愿意为殿下所试探的。」 「你这么说是因为我叫你不要嫉妒的意思吗?」 「不仅如此,既然你要我阿浓不嫉妒,那么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哈哈哈……我不会打消此念头的。」 「这么说来,你是要定了?」 「是的,我不想多说,我最近较为空闲,想暂时离开你,去生些孩子,我要离你远些,你明白 吗?」 「什么?你要离阿浓远一点?」 「是的,我要暂时离开你,四处去找小妾,我看还是不要让她在城外,干脆带回城里来好 第81页 了。」 「……听起来你似乎已有中意的女子了?」 「是的……」 信长正经八百地说着。 「有两、三人呢!」 说着,他又做出挖鼻孔的旧习。 「有两、三个人?」 「是的!一、两个其实也不怎么够,我看还是要三个算了。」 「什么?」 浓姬呆住了,几乎忘了喘息。但接着她马上发现这件事有蹊跷。 这是当然的。如果是一个普通女子,听了他的话一定会不高兴,况且浓姬是个好强的女子,她 的心当然更是难以平静。然而他现在一次就想要拥有三个小妾,看来这绝对不是普通的恋情。 现在她明白了。 她想起信长刚才提起市场的猴子说他是一匹马的事情。 (这个殿下一定在想些什么……)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也轻松许多。 竹千代即将为人父,那么信长想要孩子,也是无可厚非之事。但是除此之外,信长的脑海里也 必定涌现一些奇想。 浓姬这么想着。她是个不服输的女人。 「我明白了。」她双手交叉。 「我阿浓嫁到此地,本来就是有意要取殿下的首级,因此不会像世间女子般地嫉妒,如果殿下 想要纳妾……」 「这么说来你是没有意见喽?」 「是的!阿浓绝对是相信殿下的。」 「好!哈哈哈……那么我要开始寻找小妾了。好吧!未来小妾的敦育问题就交给你了。而在世 间的人都会认为我已远离你了,我要让他们有这种错觉。」 看来他有着需要深思熟虑的事。她望着信长拿着大刀起身,这种姿态像是昔日少年时要到河川 狩猎般的毫不造作。 信长就这样快速地出城。 79、名花三朵之策 「喂!猴子!」 「什么事?侍卫。」 「别叫我侍卫,干脆叫我狐狸马好了。」 信长出了城,便返回东市场卖针线的年轻人木下藤吉郎这里,并且将他带到五条川西边的一个 房间。 「狐狸马难道是你侍卫可以叫的吗?」 「别装蒜了,皱皮猴,你早就知道我是信长,你是故意称我是马,还要把我当成跳板。」 「嘿嘿……大将您都知道了,真是抱歉!」 「什么话嘛!我有事情要让你看,你可要仔细看哟!」 「大将,你就是这个样子,刚才看你的相时,不是告诉过你,你的缺点即是个性太急躁了。难 道你已经忘了吗?」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忘了告诉我,你说最近我会遇到一个贵人,只要他出现,我就会开运。 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指你自己呀?」 「嘿嘿嘿!」藤吉郎抱头笑着。 「真不愧是个大将,连这一点也看的清楚。」 「我就是知道,所以才要前来试探你,接下来所要看的事,你可要给我仔细看,我的运是否会 开,一切都看你了。如果你能为我做点事,那么我也会像父亲般地把你给捡起来的。」 「什么?像父亲般……」 「是的,你的父亲不是已经死了,他以前也是我父亲的侍卫,也就是来自中村的百姓木下弥右 卫门,是不是?」 信长说完,自称是藤吉郎的年轻人脸色骤变。 「到底不愧是一名大将,既然连这些都知道,那么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瞧你这张嘴巴,现在也居然和他人一样称我为大将了。」 「真是抱歉,但是你毕竟是我藤吉所看中的人啊!」 「又不是在演爱情戏,听起来像是农村的姑娘们所使用的话。」 信长的言语还是尖锐如昔。他们来到一间屋前。 「守门的,是我,开门呀!猴子,你跟我来。」 他大嚷着,然后进了门,在对方未出来迎接前,已经从庭院走到书院了。 「出羽,你在吗?我是信长,想向你要杯茶。」 藤吉郎旁若无人似的,睁大眼睛,在信长的脚边双膝落地。 信长大声地喊着出羽。这里是织田家的重臣——生驹出羽守的公馆。从一旁看去,藤吉郎就像 在取他的草鞋,看来十分好笑。信长的叫声,使得这一家突然起了很大的骚动。此时,比信长 大五、六岁的这家主人,从走廊的那一方跪拜而来。 「啊!欢迎殿下光临!」 「不必多礼,给我茶就好了。」 「是、是,他们现在就在准备,你稍微等一下。」 「出羽!」 「是!」 「你有个妹妹吧?」 「是!我是有个妹妹。」 「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阿类。」 「几岁了?」 「十七岁。」 「好!女人到了十七岁也会生育了。好吧!让阿类端茶来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羽,你是不是也有个小妾呢?」 「你怎么突然问这件事呢?」 「你别问我,先回答你有还是没有?」 「是的,我有一个小妾。」 第82页 「好!既然这样,那就好说话了。」 生驹出羽对信长这种没头没脑的谈话方式,感到莫名其妙。 「请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要阿类成为我小妾的事啊!」 「呀!」 「既然你都有了,那么对于我纳妾之事应该不会有意见吧?如果你没有意见,事情可就好办 了。我想纳个妾为我生孩子,而所生的孩子便是你的外甥,亦即是我的继承人。」 「什么?那么你的意思是要阿类……」 「如果她不喜欢我,那就算了,等会儿阿类端茶来时,我直接问她好了,其他的事你就别问 了。」 生驹出羽听了目瞪口呆;藤吉郎跪着的脚也微微地颤抖着,他似乎也吓了一跳。 这只猴子像是在水中一般,汗流浃背,脸部充满污垢,眼珠子朝上转动着。 「事情是这样的,阿浓不能生,但为了织田家的香火,我总是要有孩子,所以我暂时离开她。 我对她已经感到厌烦了,对于道三的女儿,你尽管放心好了。」 藤吉郎洗耳恭听信长的每一句话,但是出羽却不知其言下之意何在。正室的浓姬不能生育,因 此信长想纳阿类为妾,如果将来生了儿子,即可继承织田家的香火。这个意思出羽倒是明白, 只是他的内心怀有一种不安。因为这一族的重臣们都想要废除信长,信长之子将来果真能够继 承织田家吗? 当他还想着这问题时,阿类已经端上茶来了。 信长一口气喝完茶。 「阿类呀!你想生小孩吗?」 十七岁的阿类被信长突然这么一问后,像娃娃似的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他。顿了一会儿,才说: 「呀!你说什么?」 她反问道。阿类正是二八年华的少女,有如新鲜桃子般的健康。 「我是问你想不想生孩子?」 「哦……但是一个人也生不了呀!」 「是的,一个人是生不了,那么你想不想生我信长的孩子?」 「殿下的孩子……」 阿类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满脸通红了。 「是的,有意思要生吗?」 「是!假如是殿下的孩子,那么……」 「好!出羽,你听好,明天把阿类带进城,再见了。猴子,走吧!」 说着,他有如在沙场一般,以疾风迅雷般的速度前行。 「接下来要到这里,你可要看清楚。」 走出生驹出羽的公馆之后,他们又来到须贺口附近吉田内记的公馆前站着。信长回头看着藤吉 郎。 他看到后面跟来了毛利新助,在快到他家时,信长说道: 「猴子,等一下出了这个房子之后,你先行告退,把我信长交代之事办妥。你到美浓、骏河、 三河一带走一趟,观察其动向。我会让你成为我的侧近。」 「谢谢,这是我的福气呀!」藤吉郎回答。 「那么,我就再让你看一件疯狂的事。」 「疯狂?」 「不!也可以说是人生的真实,亦即是真实人生的意义所在。你这傢伙,要是给我看错的话, 小心你的脑袋瓜。」 「可以的,要首级不成问题。看到你今天所做的事,如果我毫无感觉,那表示我从一开始即是 个没有头脑的人。」 「好!进来吧。」 信长堂堂地进了门,当那家人在玄关看到他后,信长立即叫喊着: 「内记内记,我不要喝茶了。」 信长在花园内即如此地叫着。 夏日的阳光已经西斜,庭院的树上传来蝉鸣叽叽。 「好久没有出来打猎了,今天难得出来。我不要喝茶了。你们家的井水很甘美,请你女儿为我 倒杯井水来。」 四十五、六岁的吉田内记,拖着肥胖的身体从走廊的一方出来。 「奈奈!奈奈!殿下驾临寒舍,快点舀杯井水出来吧!」 他向屋内大声地叫着。 「你这身打扮,能狩到猎物吗?」 内记弯着身体抬头对他说。 「今天呀!今天我是出来猎女人的呀!」 「猎女人?在河川那边吗?」 「内记,河川那边会有什么女人?如果有,那也只是船夫与渔夫们的妻女罢了。」 「哦……」 「内记,你那引以为傲的女儿奈奈,今年几岁?」 「你说奈奈呀?她已经十六岁了。」 「听说她完全不像你,风评很好,她这边怎么样呀?」 「你是指她的头吗?……她的头髮很美,长了一头乌黑的秀髮。」 「哈哈哈!你这个父亲也真是的,我不是指她的头髮,而是指她脑袋瓜里的东西,她的肚量如 何?脾气好吗?」 「脾气呀……要由我这做父亲的口中说出来,那你又会说我在自夸的。」 「又是值得骄傲的吧!好了!坦白地说,内记。」 「是!」 「我是来猎取奈奈的。」 「猎取奈奈……?这不是在开玩笑吧?殿下不是很讨厌女人吗?」 「最近我却很喜欢女人,这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不论白天或黑夜,我都想要拥抱女人。由于 第83页 阿浓不能生,所以最近开始对她感到厌烦,因此我想要找其他的女人。」 「这是在开玩笑吧?」 吉田内记似乎还不敢相信信长的这番话。这时的奈奈手托着茶盘端出了冰冶的井水。 「奈奈!」 「是……」 「果然不同凡响,如果在尾张,可算是第一、二号的大美人了。」 奈奈吓了一跳,放下了茶盘,先看了父亲一眼,然后又看着信长。 如果说阿类像是个新鲜的桃子,那么这里的奈奈像是五月水边含苞待放的白色菖蒲花一般。 「再为我倒杯水吧!」 「是!请尽管用吧!」 「你的手指又白又可爱,好!那么明天就跟令尊一起入城来。」 「是!」 她先回答后,又问: 「请问入城是为了何事?」 「噢!对了,明天入城是做我的小妾,为我生个孩子,你喜欢小孩吗?」 「是的!我很喜欢。」 「对于我信长呢?你会讨厌我信长吗?」 吉田内记一直屏住气息。 在他的眼里看来,奈奈还是个孩子。然而孩子实际上都要比父母亲所想像的还要成长的快。 在这片刻问,她从脚到耳朵都涨红了,只是低着头。 「如果你讨厌我信长,那么可以不用来。」 「不……不……我不讨厌。」 「好!既然如此,此事就说定了。」 他接下来的话,更是令人吃惊。 「好!决定了。内记,明天。定吧!猴子。」 吉田内记茫然地呆立原地,甚至忘了目送他们出门。 但是,信长选择小妾之事,并非到此即告结束。出了吉田内记的家门后,已不见藤吉郎的影 子。信长回到城内,浓姬也压抑波动的心情,像以往一般地坦然出来迎接。 「阿浓,我已找到两人,还少一人,把你的侍女深雪叫过来。」 两年前,浓姬因为看中深雪的个性,所以招她为侍女,深雪今年已经十九岁。 「还剩下一个人是深雪。叫深雪来,你有没有问我是否愿意,如果我不愿意,你又能勉强我 吗?」 这时的浓姬柳眉倒竖,她是真的生气了。 80、妻之反击 对于妻子而言,丈夫拥有其他的女人,虽然在这时代是司空见惯的事,但这毕竟是令妻子感到 不快的事。 一个男人同时拥有许多女人,由此导致的嫉妒之心,有如一条条的蛇相互交错又彼此相咬住对 方似的。 但由于浓姬的个性太好强,所以她拼命压抑自己的不快。 对于信长想纳妾之事,她一开始即表示没有任何意见,这也是她的好胜心使然。然而这件事却 一直困扰着她,她真的能够与其他女人共侍一个丈夫吗? 就在她烦恼之际,信长又匆忙地回来告诉她说自己已经找到两个,剩下另一个就是她身边的侍 女深雪。 到昨天为止,还一直尽力为自己效劳的侍女,从明日起竟然会成为自己心中所嫉妒的敌人…… 她又为何要去忍受这种强烈的屈辱呢?她想,也许她该离开此城了,但是她又能到哪里去呢? 「殿下!」 浓姬气的横眉倒竖地说: 「阿浓也是个女子,要我阿浓开口对深雪提这种事,我办不到。」 她严厉地拒绝,并看着信长会有何反应。 但是信长在这一瞬间,仿佛是受了母亲叱责的孩子一般毫无反应,他说: 「噢!这倒是一件妙事。」 「哪里妙?……深雪是阿浓的侍女,即使把生命奉献给我,也是无怨无悔的。她就是这么的一 个女子。」 信长顽皮地侧着头说: 「这么说来,你是不愿意亲自去对深雪提这件事?」 「是的,我绝对下答应。」 「好吧!既然如此,我只好自己开口了。各务野,你去把深雪叫来。」 「殿下!」 「什么事?阿浓。」 「殿下,在我面前提这种事,深雪会怎么想呢?」 「你放心,我只是问她喜不喜欢我而已。各务野,快去叫她来。」 「不!不可以,如果为了这种事而叫她来,那么深雪一定会死的。」 「怎么会死?我只是要她做我的妾,她怎么会死?」 「殿下!」 浓姬再也无法忍耐了。 「我是答应你可以拥有其他的女子,但是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令人生气的事呢?你为何要折磨 我,让我痛苦呢?深雪并非像殿下所想的那种浮华的女子。对于殿下与我双方,她都必须顾虑 到义理,这么一来,她应该顺从哪一方呢?最后她除了自杀之外又能如何?对于这样的女子, 我希望你不要心存任何希望。你为何不再从外面找一个回来呢?如果你还不听我的话而一定要 得到深雪,那么在你这么做之前,你就先斩了我,就算休了我,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干脆一 刀把我杀了,从此一切就可以随你的意了。」 浓姬脸色苍白地说着,双拳不停地击打信长的膝盖。 「好!你说的好。」 第84页 他似乎在安慰着浓姬。 浓姬由于感情的激昂,根本不知道信长在想些什么。 但是房内的小侍童及各务野等侍女,都出现不安的眼神。 大家都知道信长脾气刚烈,而浓姬好胜的个性也不输于男人,在大家的眼里看来,这真是针锋 相对的决斗场面。 「好!你说的好,大家都给我退下。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也有事情要告诉你。」 信长以严厉的声音叫着。大家彼此看了一眼之后即退了下去。 「阿浓,很顺利呀!还是你行,我们进行的很顺利。」 浓姬抬起头迷惑地望着这张顽童的脸,她终于展露了笑颜。 81、策略三昧 「非这么做不可的,首先我拜访生驹出羽,我要他的妹妹阿类做我的小妾,用意何在,你明白 吗?生驹出羽对我与信行双方都有义理在,他正为不知要投效何方而感到迷惑。如此一来,他 的态度可以马上决定了。」 浓姬静静地看着信长。她倒要看看信长对于刚才自己的愤怒作何解释。 「其次我选中吉田内记的女儿奈奈,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女儿。他与其他家臣见面时,都会问 及是否有好的姻缘,可是一旦有人去提,他又说女儿太小,反正拒绝所有的姻缘就是了。林佐 渡也曾经吃过这个闭门羹,柴田权六、佐久间之子也曾经托人去提过亲,但都遭到拒绝。」 「正因为如此,所以如果她做了我的小妾,那么这个消息一定会马上传遍末森城。」 信长说着,似乎很得意地将眼睛眯了起来。 「哈哈哈……因为在今川义元上洛之前,我必须重整家风,先让他们以为我信长是个色情狂。 阿浓……」 阿浓并没有回答。对女人而言,还是无法忍受丈夫谈其他女人的事。 「你想!如果我信长是个色情狂的消息传到了末森城,那么信行一定会正经地前来劝告我,但 是他周边的人也会煽动他揭起叛旗……他们可能会告诉信行说此刻是起义的最佳时机。这么一 来,他们一定会与美浓连络,求助于那六尺五寸的义龙殿下。然而问题是信行会因此而有所行 动,还是能够压制这些人的煽动而不起叛变呢?弟弟信行,现在看来还像是个孩子,但是他已 二十岁了,也应该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他要是能想到在这里兄弟起争执,织田一家必然会灭亡 的话,他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他一定会劝我不要沉迷于女色中。换言之,他会压制其他人的 意见,回到我的身边。但是如果他揭起了叛旗,那也就无可奈何了,我也只好闭着眼睛斩了 他,斩了他以巩固这个家,否则我们就会成为今川的饵食了。」 「啊!你就是为了这……」 浓姬只把话说了一半,真不愧是美浓蝮的女儿,只要听到有关战略上的事,她几乎会忘掉其他 的事。 「哈哈哈!正因为这样,所以只选择两人还是不够。我想了一想,觉得最好有一人是家中的女 子,经过一番思索之后,我才决定选择深雪。」 「……」 「但是阿浓你能了解吗?你说什么被休了之后也没有家回,这些话我听起来都很满意。这些话 在小侍卫与女侍中会造成一阵流言,而这流言可是价值千金。阿浓,如果这些话传到美浓义龙 的耳里,他一定会认为蝮死了,阿浓被信长疏远了,那个大呆瓜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于是他 会疏忽对我的防备。而拥护信行的那些笨蛋们,知道我与你之间起了一场大争执,又以阿浓的 侍女为自己的小妾,那么他们一定会认为整个清洲城闹得天翻地覆,这一来,他们会铁定这是 最好的时机。如果他们真有叛意,那么此刻即可一目了然。假使信行压抑他们的叛变而给我意 见,这就是一件好事了。阿浓,刚才你的生气方式,我非常的满意,现在你明白一切了吧!你 可以去把深雪叫来,亲自告诉她我想纳她为妾的事,好吗?」 阿浓听了先是吃了一惊,内心也感到非常的狼狈。 这能算是信长为自己的辩解吗? 他的说辞太巧妙了,而且所用攻势也让对方无法说个「不」字。 依这样说,他并非与其他女人有感情。信长的思绪里,整个战略层面非常严谨。 对于今川义元的上洛准备,如果信长不预先准备对抗,那么将会为时已晚。准备的第一工作, 便是要使反信长的空气在尾张一扫而空。反信长的空气一扫而空之后,其次便要看末森城信行 一派最后的决定如何而定。除此之外,无计可施。 信行已经是个大人,他到底有无器量让兄弟同心协力来维护这个大局呢?为了要试探他的心, 只好使出这种爱好女色的手段。 如此一来,美浓的斋藤义龙认为信长已经远离了浓姬,家中起了风波。于是他的心情会松懈下 来,而认为信长已沉迷于女色中。而且信长最大的敌人今川义元,也会误判信长的实力。 (这么听来,他的话是满有道理的……) 第85页 浓姬毕竟还是个女人。 对于自己的愤怒,信长以「你生气的方式我很满意」加以搪塞,浓姬却认为不能如此轻易地放 过他。 这是比浓姬起初所想像的更深远的一场男女决斗。 浓姬停了片刻后,以严厉的目光凝视信长。 信长却若无其事地说: 「阿浓!快去叫她,快呀!让她了解此事,否则深雪可能会自杀。」 他以此为武器而催促着浓姬。 82、男女的秘密 浓姬强忍着泪水。 她不能在此放声痛哭,因为她不是个弱女子。 不!她不能自乱阵脚,如果以哭取胜的话,那么信长以后再也不会和浓姬商量任何事情了。 「——既然我是蝮的女儿,那么我阿浓就不能像其他的女子一般。」 她如此地想着。明日起阿类与奈奈就要进城来,从此她将位居下风,也许为此她必须哭泣这一 生也说不定。 「殿下……」 浓姬毕竟还是坚强的。 她仿佛要看穿他的心似的望着他,而且她的嘴唇像是含着刀刃般地微笑说: 「殿下的话里遗漏了一件大事,所以我还不便叫深雪来此。」 「什么?有件大事被遗漏了吗?」 浓姬严肃地笑着点了点头。 「殿下,你纳生驹出羽的妹妹为妾,是想让出羽的态度有所决定,是吗?」 「是的,没错。」 「殿下…… 对于吉田内记的女儿,那是要让此事能传到末森城,使大家认为殿下是个色情 狂……」 「是的,没错,但是还少一人,所以我要你把深雪给我。」 「等一下,我还要问你。」 浓姬严厉地阻止了对方的回答。 「殿下……」她像唱歌似的说:「你要我把深雪给你,让美浓疏忽对你的小心,让他们以为我 们家出了事,是下是?」 「是的,我是这么说的,没错呀!阿浓。」 「就只因为此的话,那么我阿浓以殿下之妻的身分,不能让深雪、阿类、奈奈进城来。」 「什么?这样不是违背了我的想法?」 「是的!因为在你的战略中只是要利用这些女子,这对殿下自己及这些女子而言都太可悲了, 我绝对不同意这件事。」 这会儿变成信长着急了。 「唔——」他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你真是个可怕的女子。」 「哈哈哈……你到现在才知道我是一个可怕的女子,殿下,我必须做一个让你引以为傲的妻 子。」 「不错,你的确是个好妻子。」 「既然你明白,那么我再问你一次,为何要以生驹出羽的妹妹为第一个小妾呢?」 「阿浓!」 信长微微脸红地说: 「那是因为要抬举你的缘故,所以才如此安排。」 「那么吉田内记的女儿呢?」 「你倒是个很残酷的太太啊!纳奈奈为妾,是因为我想要有好的孩子。」 「深雪呢?」 浓姬紧追不捨地接着间: 「要是你的回答令我满意,那么我会允许深雪做为你的小妾,这到底是为什么?」 「深雪做我的小妾是因为……」 信长狼狈的像鹦鹉般地学浓姬说话,终于忍不住地放声大笑,他举起两手投降了。 「好了!好了!哈哈哈!我会叫她来的,我已经明白了。不过,殿下,既然要选为小妾,你说 这男女之间没有感情,那是骗人的,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想要拥有,你应该要如此告诉我阿 浓才对呀!可是你竟然还骗我,好吧!我会叫她来的,但是你要像个男子汉大丈夫,把自己所 想的告诉她吧!」 这一次信长好像是被大刀砍中似的,看来浓姬是全胜了,她终于识破了男人的谎言,并且在丈 夫面前加以指正。正因为如此,使得信长重新正视自己的妻子,并且不能忽略妻子的存在。 浓姬终于摇着桌上的铃。 「各务野,叫深雪来。」 十九岁的深雪,一无所知的前来。 「殿下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我也在此听着,你就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吧!」 她以平静的声音说着,然后看着信长。 「殿下,请向深雪说明吧……」 83、信长的说服 这时的信长侧着头,满脸通红。 不!正因为自己是信长,所以他必须忍耐地坐在那里. 这与他对生驹出羽与吉田内记那种压倒方式是截然不同的,因为那是他个人之力即可办到的。 但是现在却面临棘手的事,他必须在太太面前来说服其他的女子。 这一天深雪的眼睛看起来特别的明亮。 如同春天的青叶一般,她拥有年轻少女那种柔嫩的肌肤,浑身散发青春的活力。 在刚才满口战略之中,其实也包含了信长的利己主义,换言之,信长无法忍受深雪身上所散发 出的青春活力。 阿类像是一个充分吸收阳光的成熟桃子,奈奈则像是绽放的白色菖蒲花,而深雪有如一朵沾染 第86页 花粉香气的大牡丹。 但是信长却不能说: 「——深雪,我爱你。」 他不能说出这句话来表达心中的感情,因为这并下是对方所能理解的。 前面两个女子阿类与奈奈是以接受说服的方式前来,但如果对第三个说出我爱你,似乎是奇怪 了些。但是,现在也下能说出今川义元和斋藤义龙的名字。 不!无论如何,现在还有浓姬带着恶作剧的微笑在控制这个场面。 (我太低估阿浓了……) 如果这是在战场,那么已经陷入敌人的重围,除非开出一条血路,否则会落到讨死的地步。 「不知殿下找我有何事,您请说吧!」 毫不知情的深雪,以湿润的眼眸望着信长。 「嗯,深雪……」信长将视线栘向别处。 「你……你今年几岁了?」 「是!我已经十九岁了。」 「噢!十九岁……你已经十九岁了。」 「是的!我已十九岁了。」 见此回答,浓姬不禁哈哈大笑。 「深雪,那我就直说了。」 「是……是……」 「深雪!」 信长终于启口了,他下定决心要把事情说出来。 「你这一生不会离开我信长的身边吧?不!我想不会的。」 「是的!您会收留我吧?」 「是的!你明白我信长的意思吗?」 「我明白。」 深雪鞠了一个躬。 「虽然我无知,但是希望能在夫人身边侍候她一生,这件事我已与夫人提过了。」 浓姬笑了起来。但是信长却睁大着眼睛。 「你根本就不明白。」 「是……是!」 「我的意思不是指在阿浓的身边。」 「您是指我深雪哪里做错了吗?」 「不是的,你还是不明白,我是说我不讨厌你。」 「您不讨厌我……」 「是的,你也和我一样吧?」 「是呀!我侍奉着这么重要的夫人……」 「不!不!我不是指阿浓的事。」 「什么?」 对方完全不知其所言,一次、两次都不解其意。 信长终于提高了声调,这使得深雪双手掩面而泣。 「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错的话,请您直接告诉我,若是我做错了,也请您能原谅我。」 「你真是个很烦人的女子。」 信长这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有一股冲动想告诉她说: (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女子……) 和浓姬此起来,她并不是个聪明的女子。虽是一问三不知,但却是个顺从的女子。 这也是信长的利己主义,如果和这名女子,他可以不必思索,甚至可以安静地渡过一刻,也许 他正是有此需要。 「深雪。」 「是……」 「你真是个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的女人。」 「很抱歉。」 「我说的话你都下明白吗?你真的这么愚蠢吗?」 「请原谅我,从此以后我……」 「我并非在责骂你。」 「是……」 「我是说你是个令人恨得咬牙切齿而肩膀都酸痛的女人。」 「呀!那么让我来为您按摩肩膀吧!」 「阿浓!」 信长再也按捺下住,于是将视线投向了浓姬。 「你说这个女人该怎么办好?」 浓姬打从心里感到好笑。 「哈哈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深雪。」 「是!」 「殿下很喜欢你,希望能与你共同拥有一个房间,他说希望你能够为他生孩子,并且希望你能 好好的考虑。」 浓姬觉得自己的声音和平常不同,因此感到遗憾。 这毕竟是令女人心感悲哀的,信长终于得逞了。 (也许是因为他不明白我的心,所以我才会喜欢他吧……) 浓姬就这样含着泪水从信长的身边出去了。 「是的,正如阿浓所说的。」 信长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 84、悲剧的谋叛 信长同时纳三个小妾入城,这件事很快的在家族中传开来。 「——那傢伙到底又在想什么?」 「——是呀!那个殿下的城府很深。」 信长派的人会为他辩解,但是反对派和中间派的评语则非常残酷。 「——美浓的蝮已死,他可以目中无人的胡作非为了。」 「——说的也是,在已故主公的葬礼上,他还把香投向牌位,这种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他就是这么极端的人。平手政秀也是因为看不惯他的个性,所以才切腹自尽,如今果真被言中 了。」 「——是的,而且最近与那位聪慧的夫人,也甚少交谈。」 「——是的。虽然夫人不能生,但如果纳一人为妾,倒也还说得过去,可是他一次同时纳三个 妾,简直把人当成鸡看待。」 六月中旬的某一天,这流言已传遍了各地。 在末森城的深处,亦即是在视野辽阔可以看到整个庭院的大客厅中央,林佐渡守通胜、柴田权 第87页 六胜家、佐久间右卫门、佐久间大学、角田新五郎、佐佐藏人等聚在一起,围着城主信行,面 对一张图而密谈着。 虽然门户是开放的,但是从这些人的表情看来,似乎不愿意让他人听到谈话的内容。而从那些 离其远远的小侍卫的谈话中,是说今年播种时出水太多,种植不良,预料秋收会减产,因此他 们正在商量对策。 这么说来,摊在他们面前的那一张图,应该是尾张一国的耕地图。然而在这图中,信行的领土 沾满了红墨水。 「怎么还不回来呢?难道清洲的信长与美作先生起争执不成?」 佐久间大学侧着头边想边说着。 「什么?什么?那个美作先生才懒得与那狐狸马争呢!」 佐佐藏人用鼻尖叫着。 两人所说的美作先生,是林佐渡的弟弟——美作守通具。在这些人之中,佐佐藏人可以说是爱 好策谋的男人。 「等美作回来,听了他的报告之后,那么今天的事即可决定了,如果延后一天,事情有被泄露 之虞。」 听到佐久间如此说,林佐渡却轻轻地笑着。 「事情迟早会泄露的,也已被国中的人知道了。」 「被人知道指的是何事?」 「即是指我们要谋叛清洲的事。」 「嗯!」 「反正被泄露也无妨。柴田,世上的人都说林佐渡与柴田权六对信长死后领土的分配意见不 合,因此有意谋叛。」 「是吗?」权六不悦地回答。 「还有一件事,林佐渡不喜欢拥有杀主而收那古野城的恶名,所以一直在等待时机成熟。」 「你们两人在主君的面前最好控制一下。」 对这两人说话的,即是信行最欣赏的佐佐藏人。 「你们两人这么说难道不怕骨折。如果清洲城垮了,该城由你们两人所分……届时为此而争得 骨折,那值得吗?这其中的损失不也是满大的吗?」 林佐渡笑着点点头,柴田权六则不悦地看着另一方。看来,信长的一石二鸟之计又得逞,使得 林佐渡守通胜拥有了那古野城,而权六与林佐渡之间又隐藏了反目成仇的危机。 对于这两人之争,城主信行视若无睹,只是望着遥远的庭院。 就在此时,从远处走廊的一方传来一声: 「报告!」 那是信行身边待卫的声音。 「什么事?」代替信行回答的,即是佐佐藏人。 「林美作守通具快马飞奔回来了。」 「好吧!快请他进来。」 这时,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了脚步声,美作出现了。 「喂!美作先生,大家都在等你呢!清洲的殿下有在城内吗?」 角田新五郎抢先一步地说着,美作的视线投向他,然后来到了信行的前面坐了下来。 弟弟美作不同于哥哥,厚重而朴素,具有聪明才智。 「末森的殿下!」 在他坐下的同时,其他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他。 「我看也许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他对信行说。 「这么说来,哥哥信长并未听我的忠言。」 「他根本没有听,看他的脸即知道,他说,美作,我不知道你是这么可爱,现在我才终于了解 女人的味道,有梅、桃、樱各种不同的味道。」 「我哥哥是这么说的?」 「不!不!这只是开场白,接着他又说:你最好也赶快拥有两、三个小妾,但是玩女人是很伤 身的,最好能赶快为他找寻强精之药。」 「什么?为他找寻强精之药?」 「是的,他说要暂时抛开一切事情,专心地玩女人,生小孩。至于家中的事,他会交代哥哥佐 渡……这么说着,他又问我美作是否愿意与他一赌?」 「哈哈哈……」 佐佐藏人不成调地笑着。 「不愧是只狐狸马,现在他要专心生小孩!哈哈哈……以前他要专心练习枪击,现在又要专心 生小孩……而且还要专心玩乐。反正他最后也会没命的。」 「美作。」 信行显得有些忧虑。 「他说要与你赌,赌的是什么?」 「哦,这个呀……」 美作说着,突然用扇子在额头上拍了一下。 「他问我阿类、奈奈、深雪谁会先怀孕,如果猜到了,要给我一把光忠大刀……之后,他又 说,他并不卑怯,不论是否有人窥探,他会按照阿类、奈奈、深雪的顺序,每日和一个作伴, 他绝对是公平的对待,所以要我猜猜看谁会先怀孕……」 角田的嘴角泛起了微笑,同时柴田权六也说: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在座者同时下了决定。 「事情已到这种地步,这已不再是杀主或瓜分领土之事,我们暂时捨弃这些事情,要为织田家 及尾张一国的和平来奋战,柴田权六,我愿意捨弃私情,决心起义。」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那么领土之事就让殿下做最后的决定吧!」 佐佐藏人如此地说着。 第88页 「殿下,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又转向了信行。 「我们都愿意遵从协议。最近末森城也召来一些武士,他们可能有粮食不足的困扰。如果我们 能从信长所属领土的筱木三乡取回稻作,那倒是一件好事。」 总之,在这一团的权六、美作与藏人,都属于强硬的主战派。 今年的尾张稻作收成也不佳,所以信长方面必定也缺粮。他们即抓住这一点,如果去收取尾张 丰作地带的稻米,那么信长一定会气急败坏地跑出来。这是错不了的。 那即是开战的最好时机,一举灭掉信长而取下清洲城。 「殿下,除此之外,我看是别无良策。既然那只狐狸马已迷恋于女色之中,那么他生下的孩子 也必须要杀,希望您能赶快下决定。」 「那么就等待筱木三乡稻米收成之时吧!」 「是,那大概在八月二十日。」 「我必须含泪地斩了他,为了这一族,也为了尾张。」信行说。 「我们就这么决定,大家听清楚,就是八月二十日。」 美作擦去额头上的汗水,重新强调一次。 卷二桶狭间之卷 01.疑惑 信行终于无法忍受他身边这些人的阴谋,他不是个有器量能让弟兄们协力共创未来的人。 这意味着他无法通过信长所给予他的考验。而在此时,这一些反信长派人们的想法也都不单 纯。 信秀在位时,他们也确实是为了织田家的将来而考虑是该让信长或者信行来继承,然而现在林 佐渡与柴田权六之间已是非常露骨地在争相扩大自己的势力了。 权六之所以会帮助信行争取织田家主的地位,是因为如此一来,自己就可以执政,一切事情都 可以照着自己的意愿来实行。林佐渡对此也相当明白,由于本身的优越感作崇,他无法忍受尾 张一国的主权落入权六手中。 此外,佐渡的弟弟美作、信行身边的侍卫佐佐藏人等,也都各怀鬼胎。 美作心想,无论如何,现在一定要让哥哥和权六联手起义,等列胜利之后,再来处置权六,因 此权六根本不是问题。而佐佐藏人心想,如果胜利的话,就可以直接操纵信行照他的话去做, 远离佐渡及权六,那么他就可以实现掌有实权的梦想。 至于角田新五郎,更是狡猾,他现在贵为守山城的城主信长、信行的弟弟喜藏的家老,也因此 他先拥立信行来对付信长,然后届时再看风吹向那边,他就往另一边站,甚至他还可以等到两 败俱伤时,完完全全接收守山城也说下定呀! 总而言之,在反信长派未结束之前,他们之间的动向就如群鬼夜行。 不用说,这是因为信行没有足够的统御力导致的结果。 协议终于结束了。 稻穗的收成期大概是在八月二十日,这一天,就在信长领域里的筱木三乡偷割那些稻田,然后 再以此为由,举兵反叛…… 只有一个人对这些举兵反叛的动机感到似乎没有那么单纯,而无法同意。 这个人就是佐久间大学。 大学和左卫门兄弟俩,看到这些反信长派的人渐渐各怀野心,心怀不轨,因而好生难过。 大学就在大家决定举兵反叛而陆续回去之后,要求佐佐藏人让他再会信行一面。 「在这次的讨论行动中,有些地方我实在还不能完全领会,对此,我有必要当面再问清楚信行 公子的本意何在,可否请你转告他,说我想再见他一面。」 心怀鬼胎的藏人当然一口就拒绝了。 「坦白说,殿下在协议结束之后,就马上休息了,今天的会议席上,他之所以近乎沉默,是因 为感冒的缘故,而且还有点发烧呢!所以,我看改天好了。」 大学对藏人所说虽然半信半疑,但经他这么一说,自己也下能太强求。 「要是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明了,为什么不在会议上提出来呢?现在一个人来求见殿下,要 是被其他的人知道的话,大家心里又都会不快活的,不是吗?」 「嗯!那么,我请问你,在今天的协议会上,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林佐渡先生及柴田权六先生之 间的关系有着恶化的现象,而信行殿下对此有特别的想法吗?」 「特别的想法是指什么?」 「这是说,我们採取了这种非常的手段来除去信长公子,若除去之后,换成了林一派和柴田一 派之争的话,那么主公一家族就有危险了,我们也会落人世人的笑柄,要是双方都不愿意相让 而起争执时,信行殿下对这件事要如何裁决呢?为了求取自己的心安,所以想知道信行殿下是 否有此觉悟。」 佐久间大学这么说,而佐佐藏人却很轻薄地笑了起来。 「你倒还是真胆小呀!俗语说一山不容二虎,要争就让他们去争吧!反正这种事是船到桥头自然 直呀!」 「你的意思是说要争就让他们去争喽? 」 「不错!不错!到底谁是忠心侍主,到时候就会分辨出来,谁有忠心,就帮助谁!然后重用他, 共同为主公一家的安泰而努力,这就足够了,这也是殿下的想法,他是这么让我说的。」 第89页 「就是这样呀!好!我完全明白了。」 大学很失望。 信行到底还年轻,这种想法怎么能裁决在家中比他更有威望的林、柴田两只老狐狸呢!他再怎 么想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了! (这么看来就算事情成了,但那以后一定就是他们两人的斗争了……) 这样,举兵反叛打倒信长不就成了一件没意义的事了吗?再加上那个佐佐藏人也好像刻意不让 我见到信行似的,而信行在会议席上,几乎没谈到任何一句像样的意见,这不由得不令人怀 疑。 (难道是这个佐佐藏人压迫信行做为他的傀儡?) 想到这点,不由得使他再回想起佐佐好像处处都有着强出头的姿态! (这样下去,我们兄弟岂下是笨到把主公家的末代给败掉,这岂不是遗臭万年,叫世间的人笑 话我们……) 02.银河之嘆 佐久间出了末森城之后,他把一度朝自己家的马首转向清洲去了! 为什么转向,他自己也下清楚。只是林美作所讲的话及佐佐藏人的对话,都令他无法相信。 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信长,果真如美作所说的,他的行为已经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吗?自 己必须去确认一下。 太阳已渐西斜,但还是非常炎热,一挥马鞭,人马一身都是汗。 到达清洲时,夕阳就像要被美浓平野的地平线给吸了进去似的,满天彩霞。 「好一段时日没见面了,今天特来拜访,请你转告殿下说佐久间求见。」 当他这么说时,侍卫的森三左卫门已到玄关来迎接他了。 「欢迎!欢迎!」 「三左衙门先生,信长殿下一次就娶了三个妾,让他们住进宫来,他的行为真如传言所说很乱 来吗?」 三左卫门很暖昧的笑了一笑: 「殿下所做的事情,岂是我们所能判断的呢!来!我带您进去,由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吧! 」 大学点了点头来到了信长的客厅。 本来想,夕阳西下,不正是酒宴开始之时吗……然而信长还留在房间里,而且还有一位是不曾 见过面的老人,好像很专心地在写着什么似的。 「你倒是挺努力的,大学以为你早巳回到深宫去了呢!」 信长回头看,哈哈地笑道: 「这位是新来的根阿弥一斋。有什么事,你说吧!没有关系。」 「没有什么事,只是来看看您而已呀!」 这时信长摇了摇手让根阿弥也停下笔来。 「你没事会来吗?好!我让你见识见识。三左呀!带我那三个爱妾来吧!」 「是!」 「大学就是为此而来的呀!要是那些都是事实的话,那么你也想要给信行一些意见了!」 而这句话可说是正中了大学的心怀。 「不!没那回事……」 「不必隐瞒了。你们今天集合在末森城里,我这信长的作为给了你们许多的困扰,为此你们 不是也商量对策吗?给你瞧瞧我信长的爱妾……」 这么说之后,信长又以严肃的口气说道: 「大学呀!」 「是!」 「你比我更了解女人!女人可说是很奇妙的呀!」 「是吗?很奇妙吗?」 「我呀,一口气娶了三个女子,本来我想有可能会特别偏爱他们其中一位。然而事实却不然。 三个人各有各的特色,无法分出高下,叫我都爱呀!要是有四、五个人时也会这样吗?」 「殿下,要是情况一样的话,你还想增加吗?」 「哈--,或许会增加,也或许不会再增加。要是增加太多,等到厌倦时,不好善后也是件麻烦 事!」 大学一直以尖锐的眼光看着信长。这时,在一旁的老人根阿弥突然打岔说道: 「以我浅见,四、五个人还实在嫌不够,我也这样告诉过殿下。原本『美』这个汉字,就是羊 加大这两个字的组合。如果是壮大的羊,常常是一头公丰带领着三百头的母羊,而且它能让每 只母羊都得到满足。这就是美的极致了!也就是说这是美!自古以来,英雄本好色!而殿下就是 英雄呀!所以,我看还是拥有三百人好好地玩玩……」 听了这话,大学呆望着这位轻薄的老人。 但仔细一思量,就发觉到信长之所以这么说,有可能是要掩饰自己的思虑,而这老人只是帮助 他掩护什么似的。 森三左衞门真的带着那三位爱妾来了! 大学一眼就先看到她们三个鲜艷豪华的衣服,他惊奇地几乎喘不过气来,这好像是加贺染的 绢。 最前头的阿类穿的是白底绢,从肩膀下来有一串的桃花浮现在衣服上,接下来的奈奈是菖蒲 花,最后面的深雪是牡丹花。 「怎么样?大学,不仅人漂亮,穿的衣服也很棒吧!?在京里不容易买到的布料却都集中在这 清洲城里,随之许多金钱也都落了进来。甚至有人预言我信长将来会成为日本第一大富人。在 此不仅是物品、金钱流进来而已,就如这位根阿弥也是,我信长没那么小气,需要到处设关卡 第90页 收税,他就是流落到此地的大学者,对吧?根阿弥。」 「是……!不敢当。」 「阿类!」! 接下来,信长叫着生驹出羽的妹妹,她微微地点了点下颚。 「难得大学光临此地,我们想暍一杯,你去准备吧!」 「是!」 「还有奈奈和深雪,听阿类的指示去帮她,把佳肴、杯子送上来。」 这又令大学开了眼界。 那里是像林美作所说的。宫里一点都没有混乱的迹象,在她们三个人中,已经可以感觉到有一 定的顺序。就如那轻薄的老人所说的话一般,有着一种调和感--「美」。而这事更可以从她们 端来美酒及佳看中一目了然。 就家格、气质而言,都是以阿类为首,其次是奈奈,再下来是深雪,即使从她们的言行举止, 也都可以感觉到这种一定的顺序。 大学渐渐地感到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虽然信长时时会说出一些令人难以想像的话,然而那都好 像不是他的本意。 (要是信长根本就是信行所无法匹敌的人物时,那情形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为了主公家,如果就如此轻率地决定而杀了信长,那么一切也都结束了…… 大学喝了好几回合的酒之后,说道: 「信长殿下,我大学有一事想请敦。」 信长假装喝醉的样子,摇了摇上身才回答道: 「什么事?你说呀!」 「说实在的,最近我和左卫门之间的关系不太好。虽说兄弟吵架是件不好看的事,然而对方 却一点都不肯让步。有时我甚至想一刀把他给杀掉算了……你说我这样是下是太冲动了呢? 」 「是太冲动了,绝对不要这样。」信长很简单地摇了摇头:「左卫门是个不爱慕虚荣而又诚实 的男人。你应该把事情分开来,好好地跟他谈谈。他也不是个笨得不能理解的人。这世间没有 此骨肉相残的事更不值得的了!」 大学听了不由得低下头去,他满怀感触。 当然,他说兄弟二人不睦是谎言,然而,从信长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他对左卫门的评语是真的。 (信长殿下……难道也悲伤要与信行来争……) 对信行而言,他似乎已被四周的人所蒙蔽,而不得不做此决裁的样子,然而就这样地打起仗来 好瞧吗…… 「殿下,我已经喝多了,再暍的话,很可能在回家的途中会从马上捧下来! 」 大学把杯子盖起来是在过了八点的时候。 「是吗?好吧!那我就送你到大门。」 「殿下,这样不太好……」 「不要客气,我也想吹吹夜风。」 大学站了起来。 然后,就在出了玄关之际,突然回头看向信长。 「好一个月亮呀!」 信长不知为什么说了这一句话。 他实在想鼓起勇气把信行派的阴谋都说出来,但是欲言又止。 要是信长听了,一怒之下攻打末森城,那就太对不起信行了。到底大学还是信行这边的家老啊! 信长摇摇晃晃地跟着大学走向了大门。 在两侧繁茂的夏木树上高挂着美丽的银河星辰,和那银河融合在一起的是月亮的光辉。树叶的 影子点点洒落地上,也从他们两人的脸上飞逝过去。 「好了,大学,你就在这儿上马吧!」 「是,殿下也请回。」 「喔,回去吧!但在你回去之前,我也有句话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们都不能做出教母亲伤心的事啊!」 「什么?是指土田夫人吗?」 「也只有你们兄弟俩真正担心着织田家的未来。然而,要是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时,那就只好 格杀勿论,这是对信行而言。只是如果我杀了信行,会令母亲伤心。就是这样。上马吧!」 信长说完之后,马上转身背对大学,匆忙地向玄关走了回去。 而那些话对佐久间大学有如晴天霹雳一般,好一阵子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03.露水黯然 大学对自己忘了月亮而对着不发亮的露水生气,感到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么,现在织田家的重臣们,岂不是要去抹杀那真正拥有光辉的月亮吗? 无论他是信长或是信行,反正要以一人为中心,大家团结起来,就如那几干颗发亮的露珠一 般。要是他们二人真自相残杀,那么大家岂不是失去了中心吗? 大学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下定决心要告诉信长有关家中的动向,请他做裁决。 信长也说过不能做出让母亲土田夫人伤心的事。 他这句话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是呀!现在再不说的话,或许会演变成弟弟被兄长所讨伐也说不定呀!) 大学急急忙忙地赶了回去,又站在大门前。 「啊!这不是佐久间先生吗?您忘了什么东西了?」 「是的!我忘了一件重大的事情,我要再见信长殿下一面。」 「请!请您直接进去。」 大学突然感觉到,到现在还末关上大门,也未免太粗心了吧!他这么想着,就在绑好马进了大 第91页 玄关时,发现森三左卫门正坐在那边等着。 「大学先生,您果真是忘了东西!」 「口也?你为什么这么说?」 「殿下说大学忘了件重要的东西就回去了,等会儿一定会回来,来时就直接带进来,殿下正在 房间里等着您呢!」 大学一听,背嵴都寒了,还好,还好回来了呀! 原来,信长特意送我出门的用意即在此啊!他肚量之大,勘十郎信行简直就不能比!他想着,又 出了一身的冷汗。 当三左卫门带他再度回到房间时,信长出声地笑了。 「想起来了吧?大学,来吧!过来再重斩喝一杯吧! 」 「下好意思。我大学看到天上的月亮,终于领悟出自己的卑微。」 「好了,好了。你忘了件重大的事就说要回去了,我之所以送你是想看看你会不会想起来…… 不过,这样也还好啊!」 「我很惶恐,想请信长殿下答应我一个请求。」 「你是要我原谅勘十郎信行吧!」 「正是如此。」 「勘十郎这傢伙,不但不给我意见,还受到权六、林兄弟及佐佐藏人等人的煽动,企图和我一 战……对吧?」 「您的眼光,我真是佩服,佩服!」 「哈……这种小事……只是写在你脸上的文字,被我和此地的这个学者所读出来而已。大学! 你就当作在脸上也可写字就好了。」 「是!是!」 现在那曾是问题的三美人已经不在了。轻薄的老人根阿弥一斋神机妙算似的坐在桌边。除此之 外还有刚刚先进来的森三左衙门,其他的僕人都已离去。 「说来听吧,大学。勘十郎的生命我自有打算。你安心好了!他们何时要在何地举兵?」 信长这么问着,根阿弥又正经八百地拿起笔来,好似要把大学所说的话都写下来似的。 大学又一次地觉得他一身都是冷汗。 「时间是八月二十日前后,到时看情况而定。」 「喔,八月二十日前后……那不正是收割稻子的时候吗?」 「是的,正是。」 「这么看来,这不是勘十郎的主意,应该是权六的主意吧!然而林美作这傢伙也一定又加了什 么主意吧? 」 「是……正是如此。」 「哈--听到这里,几乎就可以想像到对方的陷阱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况了。怎么,他们想来偷割 我筱木三乡的良田……然后引我生气而出城。等我出城之后,再由埋伏部队进攻掠城,叫我没 城可回而讨伐我。他们是这么打算的吧!」 大学这是第三次感到自己全身都被冷汗所濡湿了。 但是信长却很开朗的笑着。 「大学,我从孩提时代就以草绳代替腰带,在这领域内到处乱跑,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 「思!难不成您从那时……就……」 「哈--这事我早就瞭然于心了。不!比我想像中还迟了好久呀。勘十郎,要是让他走在田间, 他准是迷路的,无论是佐渡、美作或是权六,他们怎能和我这用脚去实测过这土地的人比呢! 我闭着眼睛都知道小河的宽度,田的深度。再加上一条绳带,什么样的城墙我都能越过。对于 我这样的一个人,叫我出去,然后要取我的城池和生命。这种企图还真亏你们想得出来,真是 好笑!好!大学,你向前来! 」 这时的大学已完完全全地被制的心服口服,无话可答。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信长的真面目。 他自己也曾相信那信长就是个笨蛋。然而事实上,信长思虑之周延根本就不是他们所能企及 的,而且现在他也明白信长经过许多的锻链都是为了他的将来而努力。 曾被人非难的野游,在干涸的河川上滚了一身泥,半疯狂的远程乘骑,这些都是曾令大家皱着 眉头抱怨的事,然而那些事情是造成现在他比家中的任何一位家臣都更了解领内情况的原因啊! 每次看到他就一定会看到他身上的带子,原来是为了应付危急之时所做的准备!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而这么样的一个人物,在已逝殿下的葬礼上把香投向牌位,是他以愤怒来代替他的弔祭…… 而明白这点的,在家中所有的重臣里也只有大学一个人而已。 (还好!我要是那样就回去的话,后果还真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舌头打颤,连唿吸都显得急促的大学,向前挪去。 「学者先生,地图。」 信长对根阿弥点了点头,而可笑的是,这与白天在末森城所看到的是同一张地图,现在却展开 在大学的面前。 「大学呀!既然现在知道地点是筱木三乡,那么对他们的手段也人概都能想像得到。他们呀!想 把我信长引诱到于多井川的对岸去,然后大概会有四、五百人从这条路上来偷割三乡的稻米, 好不容易长成的稻米也没有必要让他们给糟蹋掉,这样吧!在他们出兵的前两天,在此筑一道 墙。」 信长又回头对着根阿弥叫道: 第92页 「红笔。」 取过来之后,就用笔尖在地图上做了记号,然后抬头看着大学。 「这个围墙……到底由谁来造啊?」 「不用说也明白,当然是你呀!」 「……」 「记住,这儿是越过于多井川之后的名冢,看清楚喔!在他们出兵的两天前必须要完成它。一 旦着手,就要日夜赶工,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建造起来,这样会令他们吓一跳而来攻击这围 墙。」 「要在山里建筑围墙,这恐怕很难吧!」 「这我不管。然而那边的林兄弟及权六那些傢伙平日不是都很看不起你吗?你就好好地表现给 他们看吧!」 大学又吓了一跳。 这句话又一针见血地说中了佐久间兄弟的心了。 「那么,殿下,你会马上出阵吗?」 「不!我不会。」信长笑着回答道:「不会马上出阵,但一旦我出去,那就是胜利了。然而, 你要记住,在我去之前,无论遇到何种情况,都一定要死守着围墙。」 「只有两天造的墙……」 「不光要靠墙,要靠意志力呀!然而也不能乘胜追打出去。只要打出去就是讨死。所以,无论 如何都必需努力苦守围墙。放心吧!在你背后有我信长做你的靠山。哈——」 在他豪放的笑声中,大学也忘了自己的存在。 「我明白了,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他抽着胸脯,信心十足地说道。 04.神出鬼没 第一次对信长有了重新的认识,以往他是笨蛋的想法,从脑中一扫而空,而且是一百八十度的 大转变。 这位笨蛋,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可做为重臣们的表率,他是他们的磐石,为此他也受过相 当磨练。 佐久间大学这才了解到为什么当初先主信秀不肯废除长子的理由何在了。而平手政秀又为何把 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信长的身上。还有那才华横溢的浓姬又为何甘心跟随信长。他全都明白 了,大家都被信长所牵引着。 而且,越接近他越发觉得他的伟大。换句话说,就是男人发现到男人中的男人,而且深深地被 吸引着。 就这样,末森城所有的协议都传入信长的耳朵里去。权六他们决定举兵的日子是八月二十四 日,这是在二十二日的中午决定的。 大学为了送这消息给信长而飞奔前去。 信长笑着说: 「等事情结束了,我们再碰面。」 说完他就往城里的马场而去。 大学也马上请人来搬运已准备好的木材,在越过于多井川名冢的地方开始建造围墙了。 当然,这消息也一定会传到末森城去。 「报告,佐久间大学的手下,现在把木材运到名冢,看来好像是要筑墙。」暗中看守着筱木三 乡稻田的部下回来报告权六。 「什么大学的手下……」 他歪着头想了一下。 「哈--这是我的大意啊!」 他拍了拍膝盖。 「原来,他是在偷取领地呀!当我和林佐渡在画分的时候,竟然没想到佐久间兄弟的份。这倒 是我们的失算! 」 在他认为,大学一定是报復他们没有分领地给他而投向信长那边去了。 「这倒是件很好笑的事呀!仅剩一天能造好围墙吗?我这边在二十四日的早上就出发了。」 他实在觉得好笑!在嘲笑当中也马上派人去通知林佐渡。 佐渡和美作也都是这样认为。 「原来,大学心中所想的是那个啊!这样也好,越少人分享利益越好。」 他们笑成一团了。 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要出兵的这件事已被信长知道了。他们能想到的只是信长已沉醉在那三 个小妾的身边,无法自拔,等到他们出兵时,信长一定会吓一跳地说:「这怎么可能?」 他们坚信如此,再加上信长那火爆的脾气,只要一听到他们出兵,就会在一怒之下沖往于多井 川的对岸来了。 这样,那新筑的围墙不就成了他的障碍了!? 「搬运来的木材,如果真做了墙的话,那也跟割稻一般地把它给踏平。怎么会有人做这么愚蠢 的事?想在两、三天内筑好墙,真是笨的可怜啊!」对方如此地回覆了柴田权六。 这是二十二日的傍晚,隔天二十三日,天未明时就下起了豪雨。这颱风是来的迟了一些,颳起 了南风,吹动着成熟的稻穗,使得每株草都被吹得倒向一边…… 柴田权六得意地笑了起来,他感觉到胜利了。 他想,如何能在这暴风雨中建好围墙呢?连一根木材都立不直呀! 「大学这傢伙,如果早一点决定自己的主意,或许还会造出个围墙的形状呢!」 然而,对方却在早上就已完成了围墙的一大半。 从二十二日的中午开始到第三天的早上,用了近三百个人丁,终于用完了所有运来的木材,他 们真是不眠不休地工作着。 在信长的救援来到之前,无论如何一定要守住这儿,这对大学而言实在是摆上了他的生命。因 第93页 为信长要他守住这里,却没有告诉他什么时候会来。 就这样,一边是忙着造围墙,另一边却做攻击前的休养。暴风雨在二十三日过去了,二十四日 的早晨,真可说是万里晴空、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还真教人难以相信昨天是个暴风雨的天气呢! 柴田权六站在千百人之前,在天未明之时就起身朝着名冢前进。 破晓时分。从堤那边的小山丘上,可以看见一座堂堂的围墙环绕着小山。 「还真看不出来大学这傢伙能做出这样的事!」在马上的权六,觉得这件事真是怪的好笑。 「那个傢伙根本不懂得何谓作战,他以为那是女人节日所用的装饰坛,这可不是好看的,他想 让那些活着的武士都逃不出来吗?好吧!各位,让我们把这个围墙给踏平吧!」 在将这个围墙踏平之前,信长一定会出城来, -旦出了城,那么林美作、角田新五就依照权六 的手势攻向清洲,如此,信长一定会渡河到这边来,这即是双方挟击他的时候了。 这个算计,一定可以顺利进行的。权六深信不疑。 「无论如何,先用弓箭一口气取下城墙。取了城墙之后,立即在墙上挥满我们的旗子,当那个 笨蛋殿下看见到处都是我方的旗子时,一定会大吃一惊地跑出来。」 此刻的时间正是八点。同一部队的三个势力合而为一,从正面展开攻击。 哇的一声,当开战的箭射出之后,情况还算好,但是接下来当他们转为突击时,权六一方却没 有获得好处。 这个看来只是装饰用的围墙,却射出了多于己方数倍的箭,而在红土的悬崖边,对方的木屑与 石头如雨般地落下。 不!还有更糟糕的事,那就是昨日吸足了雨水的红土,令攻击这方的士兵很难立足而滑落下 来。 「这样不行,我们一定要先开闢一条能够踏脚的道路才成。」 「退呀!退呀!先退下,再重斩考虑作战方式。」 此刻,围墙上一度出现欢唿声。 「怎么样?怎么样?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呀?难道柴田的部下部是无用的傢伙?」 「既然没用就不要来,否则就会跛着脚回去。」 「什么?等一下我一定要撕裂你们的嘴。」 对方的冷嘲热讽,实在令人难忍,于是他们又派遣一个部队前进,但是这一部队也只有半数可 以越到第一道栅栏的附近。此时,从上面又有装着雨水的桶子倒下来,使得这些士兵们又一样 地滑落下去。 「哈哈哈!又增加不少泥糰子,对了,可以把他们串起来。」 在可以看到对方脸孔的近距离内,这些滑倒的人堆积如山,而箭又射了过去。这么一来,权六 再也无法安稳的站立了。本来是想要让信长大吃一惊的权六,如今自己的一方却饱受惊吓。 「如果这时候信长出现,事情可就不妙了。好吧!我们架成人梯,斩杀过去,只要攻入其中, 那么这一夜之间所造成的围墙,根本不足为惧。」 战争时,力攻一方的损失往往是非常惨重的。 权六根本忘了要出来偷割稻米的事,只是在泥土上跳跃并唿喊着。 大家手牵着手,接二连三地想要爬上墙,但是却又滑了下来,之后,又继续地爬。此时,柴田 军的背后,突然响起「哇」的一声,一阵人马以惊天动地、排山倒海的声势向他们沖了过来。 「那是怎么回事?是地震吗?』 「不!不是地震,因为地面并没有摇动。」 「是大风吗?」 「别开玩笑了,这是个万里晴空的天气。」 说着,突然有个人大声地狂叫起来。 「洪水来了,洪水来了,昨天的豪雨在信州造成洪水了。」 「什么?洪水?」 说着说着,木曾谷所积压的豪雨穿过谷底,以数百头奔马并进之势袭击了过来。 于多井川以庄内川与上流的龙泉寺川在清洲前端的五条川汇合而闻名。这里的土地肥沃,是稻 米生长的好地方,所以在两岸的河堤边有许多的水田。然而,浊流突然奔腾而来,使得这里在 顷刻之间成了河床。而与清洲之间的桥樑,也被川流激盪得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沖 走。 「好大的洪水!」 「桥快要被沖走了。」 如果这个桥被沖走,对柴田军而言,可是一件惨痛的事。 因为如此一来,信长就不可能来到这名冢了。也就是不必害怕会有人从佐久间大学围墙的背面 攻击过来。但想依原来的计画,将信长引诱至此,如今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见到浊水在剎那间如海水一般地淹没平原后,柴田权六一边笑着,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似地打住 了舌头。 「好吧!先坐着歇会儿,等一下一定要把大学的头给带回去。」 但是,这场战争并非是权六一个人打的,所以其中颇富趣味。 「无论如何,先喘口气再说,你们总是要把身上的泥给冲掉吧!」 就在说这话的同时,应该是要去攻打清洲城的林美作那一队,突然从右边的森林出现了。 「呀!莫非已占领了清洲下成?真是件怪事!」 第94页 权六朝着人马的那一边走了过去。 「美作先生,你怎么会来到这边呢?难不成清洲已经得手了?」 「不!我改变了作战方式,非改变不可。」 「什么?改变作战方式?你怎么可以如此自作主张呢?」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信长根本不打算出城,而如果这名冢的墙不取下也实在于心下甘。既 然对方根本就不想出城,那么我从哥哥那里领来的五百到七百的兵力,根本就无用武之地。」 「所以你就来到这里喽? 」 「不错!要是能攻下这个围墙,或许他还有可能出城。柴田先生,你到底在做什么,这又不是 本城堡,只是个装饰的小屋罢了,为何会攻不下来呢?好吧!那么就看我的。」 柴田权六被这话气得咬牙切齿,忍耐地说着: 「美作!难道你没有看到这洪水,桥都已经被沖走了,你就是渡过那个桥而来的。信长再怎么 生气,他也无法渡桥前来的呀!」 「别担心,今天天气这么好,洪水会马上退散的。在此之前,我一定要把那围墙给攻下来。好! 你就坐在旁边观看吧!」 事实上,在美作的内心却是这么地想着,如果这个围墙被权六攻下,那么这里的良田都要归他 所掌握了,届时,也就拿他无可奈何,所以不如放弃那边的城,先来到这里取得发言权,这才 是最重要的事。 这件事,权六当然也瞭然于心,这令他怒从心起,只要一生气,他就会如猪一般威勐地站了起 来,而依权六的习性,他会当场离开。 「好吧!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先在此交换一下。各位,美作先生已经率领他的军兵 到来,我们就退到左方歇会儿吧!」 权六说完,立刻起身离去,一脸不悦地将阵地栘向上游。 (等着瞧吧!我攻不下来的,美作你也别想攻得下来,就等着看他的部队变成泥糰子好了。) 权六转栘了阵地,美作则微微地笑着。 「权六先生,得罪了。我们开始吧!」 美作这一方也是一无所知,他们和权六一方一样,认为那只是一夜之间盖好而用来装饰的墙罢 了,果然大家又变成了泥糰子。 美作站在箭射不到的地方,并且拍着胸脯指挥军兵。 他的哥哥林佐渡,是织田家最上席的家老,从信长那边得到那古野城城主的名位,并且以此为 荣。但是弟弟美作却十分不以为然。美作常为哥哥感到羞耻,因为这么一来织田家将会落到柴 田权六的手中。 信长虽是个大笨蛋,而信行也并非是什么人物,反正都是笨蛋,只要把他们当木偶般弃置国内 一角即可。现在最重要的是,必须煽动哥哥压制权六,无论如何,一定要先得到尾张一国,这 是美作的想法。但是哥哥这一方却一直无法做最后的决定。既然如此,只好杀了哥哥,而由自 己取而代之。在战国时代,这种想法,即是履行蝮之道的野心家们一致的想法。 因此,当他认为信长没有出城的可能时,就转移阵地来到这平原边。他得罪权六,改由自己来 攻打大学。 守着围墙的大学一方,由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下面的动静,但这却令他感到不安。 他所恐惧的,并不是林美作的攻击。 因为林美作的攻击与权六的攻击,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己方只要防守即已足够,问题乃是在于 多井川的洪水。 因为从木曾到信州的谷很深,这么一来,浊流的水位高涨许多,所以洪水没有退散的余地。 如果洪水无法退去,那么信长方面也难以派援手前来。 「报告!」 一位近侍单膝跪在大学的面前,这时的大学正望着美作的攻击及浊流泛滥的形势。 「来自末森城的武藏守先生,也率兵朝这里前来,难道我方不打算进攻?」 「什么?勘十郎信行也出来了。」 「是呀!他们认为无论如何都得攻下这个城墙,这是他们的作战方式。」 「好!我明白了……」 「既然明白,那么我们为何不攻打出去呢?你看,柴田先生的部下都已驱散在那里。」 「什么……」 「瞧!柴田一方的人都脱去衣服正洗着身上的泥巴呢!现在进攻正是时候……」 「闭嘴!」 大学厉声叱责着。 「无论如何,在信长殿下的救援来到之前,我们一定要守着城,这是殿下再三交代的事,不许 再说这种无意义的话,否则我不会原谅你的。」 这么说的同时,大学也想到-- (难道我的一生就这样地结束吗?) 虽然信长奇策纵横,但是在这大晴天竟然会出现洪水,这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这全都是不可抗拒的力量啊! 而且,美作的军队在桥落之前渡桥前来,这也是命运之神背向自己的证据啊!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即使我被晒成干,也要死守在此。) 他内心充满憎恨地抬头望着天空,这时已经过了正午。 城内所剩下的粮食,大概也只能维持两天,而我们这边的人数连林美作的一队人数都不如。 第95页 「报告!」 又有传令来了。 「什么事如此大惊小侄呢?」 「武藏守军队的后面又随着角田新五郎的一队,他们从左下方的田里如风一般地席捲过来。」 「如风一般地席捲过来……别说这种无聊的话,今天有风吗?」 「那么,请指示。」 「我已经指示过了,别再问第二次。」 「是!」 在传令兵下去后,佐久间大学苦笑着。 「敌人的旗子如风一般地席捲过来,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吗……」 说着,他再度地睁开眼睛,望着下面的稻田。 「咦?」 大学把小手交叉于背后。 他看到有新的旗子出现于田边所种植的稀疏树林旁。 「哎哟!这不是织田的五个木瓜旗吗?是的!是的!那是信长殿下,殿下朝这边过来了,他渡过河 了……」 说着说着,佐久间大学如同发现宝贝似的赶紧跑了下去。 05.援救不及 林美作和柴田权六两人都开始紧张了。 这么小的一个山崖,竟然会是如此大的障碍,这是他们事先没有想到的。当他们爬到一半时, 由上倒下了一桶雨水,使得他们如遇雪崩似的滑落了下来,并且人群如泥糰子般的堆积成山。 从山的上面又有箭飞了过来,造成很多人受到重伤。如此一来,根本无力再绕远路。 要是绕远路,一定会成为柴田方面的笑柄,并且由他们所取代……美作如此想着,造成自己的 行动受到了束缚,他只好不断地操作同样的命令。 「无用的傢伙,那么小的一座山崖,难道无法越过吗?」 在他手持小枪坐在马鞍上叫喊的同时-- 「美作!」 突然有人从左方贴近耳朵叫着自己的名字。 「什么事?怎么可以直唿我的名字? 」 当美作别过头一看之后,他的眼睑剎那间再也阖不起来了。 在灌溉用的小河中,有个人站在自己的背后,对方身材高挺,而在自己身边的马头,正是一身 是水的肥马--连钱苇毛。 马上的主人,正是他认为应该现在会躺在爱妾膝盖上的信长。 「美作!」 信长又叫了他一声。 「看你好像很认真地在作战嘛!你只看前方而忽略周边的动静,如此岂能做好指挥工作呢? 看 看权六他们,正快速地想要逃到堤防那边。」 美作朝着信长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时他有如失了魂的傀儡般似的。 原来正在洗着身上泥巴的柴田军队,在信长埋伏部队的追赶下正半裸着身体噍战。 「你再看看这边吧!那是角田的军队,他们被我们打的有如一群失去尾翼的蝗虫或麻雀似 的。」 「……」 「你再挺起背来瞧瞧,从未森城的方向有整齐的旗子排列而正渐渐前进,看到了吗?」 「啊!连末森城都……」 「哈哈哈!」 信长张口大笑着。 「放心吧!那前进的部队并不是我的军队,而是勘十郎做了违背良心的事,要把刀刃指向兄长 的我,如今他良心发现,正带着自己的军队朝本城而来。」 「……」 「如何?对于这种作战方式,你有何心得呢?美作。」 「我……我完全不明白。」 「你说不明白,倒满诚实的。你知道我是如何渡河前来的吗?」 「不!我完全不知道。」 「真笨!小时候我经常在干涸的河川上步行,现在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用意何在吗?」 「啊……那……就是……」 「对于附近的每一条河川,我都了如指掌,关于其中深浅、出水多少、那里会造成深渊,我都 曾一一加以调查,现在你还会笑我是个笨蛋吗?美作。」 「这……」 「来!把你的枪剌向我吧!其他的人可以原谅,唯有你,原谅不得。』 「……」 「别怕,否则会很难堪。你煽动哥哥佐渡和权六连手,并且胁迫勘十郎举兵,你才是真正的主 谋。主谋也要有主谋的样子,要懂得如何进退。怎么样?你是主谋吧?」 信长的每一句话都令美作焦急万分。 「大家!大家呀!」 他策着马往前走了一步,这时空中响起另一种号令。 在美作和他的军队之间,信长引以为傲的枪队已经筑成了人墙。 枪声「叭叭叭」一连串的响起。 「别吵!谁吵枪只就对准谁。」 「你们保持肃静,我方会原谅你们的,安静一点。」 森三左衞门已经在美作的背后,安抚着美作的军队。美作的嘴唇发白,手持着枪咽了一下口 水。 「美作,你知道我为何要出现在你的面前吗?如果你明白的话,就马上切腹自杀。」 「什……什么……岂可如此?」 「这是你自己一人所造的罪,如果你切腹自尽,我就能够原谅其他的人,自己切吧! 」 「不!这样不公平。」 美作拼命地摇首吶喊。 第96页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这些都是勘十郎公子的意思……还有柴田先生……哥哥佐渡,以 及守山城的……」 他急促地说着,就在剎那的空隙中,信长的长刀挥了过去。 「哒!」 青空响起一阵和信长之气相吻合的撕裂声。 四尺二寸的豪刀一闪,美作的首级从刀枪之下抛向虚空。 片刻之后,血如彩虹般地喷洒而出,美作的胴体就这般地倒向马侧。这时候,信长的马朝柴田 军的后面追赶而去。 06.败战与道心 当柴田权六知道信长已越过河川而来的瞬间,全身不禁毛骨悚然。 这个人的兵法此美作更加优越。 (越过浊流而来……) 单单这一点就可以察觉到他的军势有多威勐了。而且,他的军队和美作是面对面的,居然能让 对方在丝毫末察觉的状况下渡河而来,凭这点就足以瞒天过海,迫使敌方没有还手的余地了。 那个狠角儿,很高兴地骑着马走出来,对他而言,实战和战争游戏并没什么差别。 原来信长已有了万全的准备,所以佐久间大学才能镇定地和我们应战。 (这下不就完了!?) 当他有这种直觉时,信长的兵马已经分成三小队前进了。一队是朝着角田新五的部队前进,一 队朝着林美作,还有一队就是朝着自己的方向—— 这么一来,权六也成了把生命置之度外的猪武士了。 他派使者到美作那儿去报消息。 「——这么一来的话,我们也只好把他们引诱到河口去再攻打他们。贵公请往河川下游的南田 方向,摆好阵势好做正面攻击。对方把兵马分为三队,这对我们而言,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我们可以各个击破,最好再挟击信长。」 他一边这么交待着使者,一边整顿自己的兵队往河川的上游去。 然而,这也正中了信长的谋略了。 信长比权六更希望能将他们各个击破,为此,他才特别把部队分开来诱敌入瓮。 「各位注意,我们要踏平此地。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背后河川的浊流正好是弯曲的地方前面有好多矮树枝丛,正好可以遮盖住信长兵队们的视线。 「在我们踏平这里之前,先躲在这些矮树枝丛里。大家都知道,对方也只不过是个饿鬼大将带 领一些娃娃兵而已。等到他们接近这矮树丛时,我们再一举包围他们。这么一来,我们就可退 到河川下游去了。能退的话,那就大有希望了。美作就会改变方向对他们做正面的攻击了。」 权六在此喘口大气说这些话时,美作的头早已离开他的身体了。不,不单单是美作而已,角田 新五也在稻田间成了个无头尸体了,然而,权六对他们二人的遭遇,却是毫不知情! 柴田的兵队躲在矮树丛里改变了他们的方向,向着织田兵队来的方向,而敌人也如权六所说, 一直线地前来,看来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 「看吧!我想他们也不过尔尔,正如我所料。好吧!我们就一举把他们追赶到下游去吧!」 乘势而追,当权六军队出现在矮树丛的南方时。 「不要退呀!追击他们呀!」 信长这方的部队早已在矮树丛边,等待权六们的出现。 此时,权六的背嵴都寒了。 因为映入他眼帘的是那威风凛凛坐在连钱苇毛上,手持马绳,发号司令的信长。他可真说是勇 勐又神出鬼没呀!而他身边的部队也只有五十人左右,个个手持盾牌及枪,看来很是威勐。 本来,从树丛里出来是要让他们吃一惊的,没想到居然是敌人在等候着我方出去。对方完全地 掌握了他们的心理。本想欺人,反而被欺。 (这下子,真完了。死期到了!) 急忙掉转马首往回走了十来步时,突然有个人影出现在权六的眼前,用枪指向他,把他给吓了 一大跳。 「谁?」 「佐佐孙助,来取叛逆臣子权六的头了,看刀!」 「什么!孙助呀!凭你就能取走我的头吗?我看你不如去取些饭来给我吃还差不多。反正我也饿 了。」 说时迟那时快,权六从自己的马背上换骑了孙助的马。孙助的这一刀只刺在马腹下的空隙。 马吓得把后脚向后踏了两、三步,而当马的四肢不完全地立在地上时,有一只枪却已朝着佐佐 孙助的肩上砍了下去,他就这样手还拿着枪地倒在地上了。 「实在吓我一跳。这饿鬼大将的游戏也未虽太夸张了点吧!」 又走了五、六步。 「等一下。」 「谁?」 「山田治部左。你想你能活着走出这树丛吗?」 「治部左呀!如果是你治部左的话,我还愿意跟你较量较量,来吧!」 治部左卫门也真没那么笨地让对方可以换骑他的马,所以,他没有很靠近他。 柴田权六胜家,他的猪脾气是有名的。他把一度收入刀鞘的大刀,瞬间拔出。 「啊!」他从马上跳跃下来斩了过去。 同时,在权六的左肩也传来了一丝疼痛。 第97页 (我也挨刀了。) 此时权六拍了一下马身。 他不仅是用眼来斩,而是整个身体都如一把刀似地向前沖了过去。 「啊——」 只听到治部左卫门的一阵短促悲鸣,就从马上摔下来了。而马就如同发疯似的跑向矮树丛里去 了。 「你瞧吧!」权六自言自语着,又急忙地把刀套入刀鞘里。血从他的左手上滴了下来,连手持 马缰的感觉也都消失了。 (我是败了……) 权六这么想着。要是再出现一个人,我是无力对付了。 「柴田权六胜家。」 权六喊着自己的名字。 「我的运气不及那笨蛋的运气好。对死,我也该有觉悟了。」 「唉!」 这种时候,除了自己找自己商量之外,别无他法,然而他还是太早下结论了。 「既然,对死有觉悟,那也没什么好犹豫了。我一人担当所有的罪,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要去 面对那个大笨蛋。」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不会做出苟且偷生的行为。勘十郎公子他什么都不知情。这全是我权六 一人的企图。看我权六的死吧!」 他右手抓住马缰,把马首向后转。 马首迴转之后,突然好像听到离自己身边不远的地方有着磨擦地的声音,而奇怪的是,这声音 隐隐约约地传来。 「这倒是奇怪了!难道我的耳朵失灵了?」 当他的小头从矮树丛里出来时,四周却不见信长的影子,就连那些侍卫队也都不见了。到处都 是自己部下的尸体。天空上,有着秋天的斜阳,十分刺眼。权六很自然地朝着末森城走去。 他心里想着,难不成信长乘胜攻打末森城去了。 「报告!」 「喔,还有人在,谁呀?」 回头一看,原来是他派往美作方去通告消息的侍卫,他就如稻田里的青蛙似的,两手伏地。 「美作先生已被信长殿下所杀了,所以,我没有传达您所交待的话。」 「什么?美作已被杀了!」 「是!他们要他认所有的罪,切腹自杀,然而,他不肯,就这样一刀被斩了。」 「认所有的罪,切腹自杀……」 「是的,当时的美作先生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是奉勘十郎公子的命令。』 「嗯!那么信长殿下呢?」 「刚才他说已经结束了,而往围墙的方向去了。」 柴田权六好像是由肚子里发出如勐兽般的声音似的。 默默地沉思了一会之后,他悄然地低着头往末森城回去。 他入了城门,却一句话也下说。 甚至也没去见安全回来的信行公子,就这样地回到自己的家,仿佛要远离红尘似的,剪掉了他 所有的头髮,成了个和尚。这时,他的眼里不断地涌出泪水来。 「我……我……错看了信长殿下。我……我真是瞎了眼了。」 权六和信行,根本就不是信长的对手。 「然而,直到今天,为什么我都不明白这点呢?」 从他的眼里又滚落了一颗颗的泪珠。权六,他甚至用手揑自己臀部的肉,并且用力地咬着唇。 他终于发觉到信长杰出之处,相对的,对自己到昨天以前所做的事情,仿如一场恶梦,他简直 不敢相信自己会坏到那种地步。 本以为那个大笨蛋只是到处去糟蹋别人的土地,谁知其目的是为了锻链体魄,又可以亲自了解 自己领域里的地理。他常常做出一些超越常轨的事情,那也是他的策略,为的是不让别人察觉 出他的意图何在。 难怪,像美浓蝮那般人物也会中途变卦,愿意与他携手合作。 先主信秀殿下也是说什么都不愿把家督的职位留给信行。平手政秀又是处处地包庇着信长殿 下。现在回想起来,这些人早巳看出他的不凡了。 所以,浓姬那样的才女才愿意跟信长和乐地生活在一起。对于攻打清洲,他甚至可以全部都收 回去的! (看看我!看看我!到底被什么样的思虑蒙蔽了我的眼睛……) 权六就这么涕泗纵横了好一会儿,但是,这不是哭就能解决问题的。 他毕竟是先主信秀殿下指名为现在已是武藏守的勘十郎信行身边的首席家老啊! 总是要善后的,无论如何,权六必须收拾善后,他的立场非常重要。 想想,还是林佐渡比较识大体。只有弟弟美作上战场,而自己不出面,到时怎么都好解释呀! 「——舍弟这傢伙,不明白哥哥的心意,做出这么轻率的行为,真不知该如何来表达我的歉 意。」 佐渡会显出一副完全不知情的表情说着这些话,不过,话又说回来,当信长斩了美作之时,本 来就没打算要继续追究下去。要是真的打起来,岂有那么容易就放过末森城的。 不!也可以说是有感于责任在身,所以,权六才剃掉自己的头髮…… 终于,他用拳头抹去了泪水,表情严肃地叫着夫人,在她耳边说了一些话。 夫人看到他的光头惊讶不已,又看到他满脸的泪水,渐渐地,她也流出泪来。 第98页 大概是从这附近借来的吧!她把一件黑色的衣服放在权六的眼前。 本性刚直的男人,在他发觉到自己的错误时,觉悟得也快。 权六很神秘地穿起那件黑色的衣服,等到天黑之后才走出家门,他避开人们的注意,来到住在 末森城的信长、信行兄弟的生母土田夫人的家门口,等候接见。 夫人现在已断髮,别名香林院。 「夜虽已深,但我柴田权六有事想请香林院居士帮忙。请转告我来求见。」 当他这么对着女僕说着的时候,突然,后面有人探头出来,那正是信长的妹妹阿市公主,她睁 大着眼睛,看了他之后,呵呵呵地笑着逃开了。 阿市后来嫁到浅井家,她就是淀君及后来做了二代将军秀忠夫人的生母。后来,又做了权六的 太太,搬到越前的北庄城去住,最后和权六一起死去。然而,此时的她却还是见到什么都觉得 好笑的小女孩呀! 「哈——柴田先生的头是光的,哈哈哈!笑得我肚子都痛了。」 「你说什么?权六先生?」 「是呀!他表情严肃,又穿着一件好大好大的衣服……」 「小孩子,不要笑了!快去请他进来。」 权六恭谨地进来了,他已不再哭了。 他正襟危坐,点了个头说: 「有件事情想请您母亲大人出面。」 他有如故事书中的弁庆、文觉这般和尚似的,看着香林院。 07.黄金与铜 「权六先生,对上总介殿下这一战失败了吧!」 「是的……这都是我权六不明事理,才导致这种结果。」 「这么一来,爱得很棘手了!」 「为了表明我的诚意及请求对方的谅解,我剃了头。」 「你剃了头,向上总介表示你的歉意……这样事情就能了结吗?」 「不能。」 权六很干脆地回答道。 「那位性情刚强的信长先生,说下定明天就会来到这城里。所以,我才必须连夜过来,请求母 亲大人的原谅及帮助! 」 「我……你说我能做什么呢!」 「很抱歉!想请您明天一大早,以您的名义,派遣使者到清洲去,好吗?」 「到上总介那儿去……要以什么名目派遣使者去呢?」 「是的。对这一次的事情,我这做母亲的已经狠狠地责怪了信行公子扣权六,而权六也非常后 悔自己的所做所为,他剃了头来表示他的悔过,今后他一定会谨言慎行。为此,我也特别把他 们两人带到清洲来向你道歉。这次的事件,也请你看在这做母亲的份上,原谅他们吧……我想 就这样说是最好的,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么说……要不然就连香林院的生命也不要的意思了。」 「是…… 我权六,决不是爱惜自己的生命,而是,这次的事件会祸及殿下的生命,所以, 才……」 「我明白了。那么,就照你所说的去办吧!但是,为了慎重起见,我再问你一件事。我带着你 们俩去向上总介道歉,但要是他只原谅了他的弟弟信行,而不原谅你时,你怎么办? 」 「这当然只有……」权六在回答的同时,用手势比着切腹的动作:「我的责任就是要帮助殿 下。而如果他们兄弟两人能合好的话,就算牺牲了我权六也在所不惜呀! 」 「我明白了,那么明天一早我就派使者前去。」 「非常感谢……」 权六说着,回了个武士礼,走出了走廊。 到底不傀为信秀所託付的家老呀,他已醒悟了,他的行为也随之改变,做得合情合理。 随后,他又转往信行的行宫去拜谒。 信行皱着眉头,一脸苍白,由夫人陪着他喝酒,当他看到权六的样子时,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回事?」 带着责备的口吻指着他的头。 「为了这点挫折,就这样……这会影响到士气的啊! 」 「这么说--殿下还有意思要和清洲的殿下打仗了。」 「当然!我还有犬山城的信清、岩仓城的信贤、信宏。信宏的妹妹是美浓斋藤义龙的太太呀!来 吧!喝了它吧!权六。」 权六正颜厉色地回看他,摇了摇头。 「现在正是自我反省的时候,不可如此。」 「自我反省……谁叫你反省的? 」 「第一,我必须向您道歉。」 「我又没生你的气。」 「第二是香林院居士,第三是信长殿下……」 权六以严厉的口气说着。 「刚刚我已经到香林院居士那儿负荆请罪,请求她的原谅。」 「什么?母亲大人……你已经去过了? 」 「是的。而且我请求下旨,为了表示悔意,特别剃髮修行,明天一早就会派使者去告诉信长殿 下。」 「原来如此……把母亲大人给请出来,这样可以骗过我们的敌人了。」 权六听了又悲哀地想哭了。 虽说是好强,然而有人可靠时还是要马上投靠对方。在他内心里还是怕着信长。 第99页 (这二人的价值不同。是黄金和铜……) 换句话说,误把铜当黄金看,等到清楚那只是铜时,却惹了一身铜臭,对权六而言,这是他误 己又误人的结果。 (怎么会是这样呢?) 「殿下。」 「嗯!」 「现在巳全权委託香林院居土。明天由香林院居士和我们一同到清洲的殿下那儿去请求他的原 谅吧!」 「到清洲?三个人……」 「是。」 「不可以!这么一来,我们不就落入哥哥的陷井里去了吗?特别跑去让别人杀……我绝不去。」 「你想想,为什么我权六要特别去麻烦香林院居士与我们同行,这其中的意义难道殿下您还不 明白吗?万一,信长殿下真的要那样做的时候,还有香林院居士可做挡箭牌啊!再怎么歷害的 恶鬼也不可能杀自己的母亲吧? 」 「喔!原来如此……」 毕竟自己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意见,于是信行突然嘆了口气。 「说的也是,有母亲大人在一起的话……原来这是个妙策。好吧!这样我们又可以暂时蒙蔽住 敌人,等待下一次的机会了。」 权六并未做回答,只说:「那么明天一早,请您做好准备。」 说着,他就站了起来,暗地里摸了一下自己的头。 08.尊严尽失 翌日清晨,由香林院派去见信长的使者,回来时已经是八点左右。他传话道:「既然母亲大人 这么说,那么我就再见他们一次面,原谅他们。但是除了信行和权六之外,连佐佐藏人也要一 起带来。」 于是,香林院便乘着轿子,而其他请求原谅的三个人,只好步行跟随。 走在最前面的柴田权六,俨然像个和尚似的,抬头挺胸,他的左腕用绳索由头部吊着。佐佐藏 人也虚张声势,不服输地跟在后面。而最重要的信行,却如同在秋风中独自飞行的鸟一般的孤 寂。 「殿下,您要坚强一点。」 藏人这般地说着。 「反正他只是一个笨蛋的清洲殿下而已,你就看我藏人的巧辩吧!让他见识见识。」 「佐佐,别闹了,我听了都想要冒一身的冷汗。」 权六责怪他,但是藏人却露出毫不在意的笑容。 「柴田先生啊!你是否被清洲那个笨蛋的毒气给熏到了呢?」 「可不要再说他是个笨蛋。」 「不要再说他是个笨蛋,那么说他是狐狸马可以吗?这么说来,你的头髮是被这只狐狸马的毒 气给熏光的吧?」 佐佐藏人觉得跟在香林院的身边是绝对安全的,所以今天的清洲行,也是个自我宣传的奸机 会。他这么想着。 权六为他感到非常羞耻。 当他们来到清洲城的入口处时,突然来了一阵风吹走了这股虚势。 「停下来!」 突然陆陆续续地出现了二十位年轻侍卫,将他们一行人给围住。 「喔!原来是香林院居士,殿下正等着您呢!赶紧进城来吧! 」 于是轿子先行通过。 「其他的人梢等。」 对方站在他们三人的面前,阻止他们前进。 「不得无礼,在这里的是武藏守信行公子啊! 」 藏人昂首怒视着大家。 「说话者何人?」在这群年轻的侍卫中,一位像是指挥者的人厉声问这道。 那个人就是丹羽万千代。 「我就是佐佐藏人,而那位像和尚的就是……」 「不必多言,言多者,思虑有欠明确,而你就是一位多言的人,武藏守的侍卫!」 「正是,我正是他的侍卫。」 「他的侍卫……有你这种傢伙当他的侍卫也真是的。既然是侍卫,那么你就应该明白今天来清 洲的理由。笨蛋,今天是要调查你们所做的事情,跟着我来吧! 」 对于时势的转栘,柴田权六保持缄默。 在不久之前还曾经出现在柴由权六面前的万千代,依然是那么的恭谨,他很了解自己的身分。 既然现在情势改变,柴田权六也只好紧跟在信行之俊。与对方相比,藏人显得太不成熟了。 (可想而知,这是信长殿下的教导有方……) 他一边思量,—边在对方的引导之下,慢慢地走过街道。万千代堂堂正正地把他们带到了妙兴 寺的本堂内。 入口处挂有五个木瓜的帷幔,中间只放了一张椅子,万千代就在椅子上悠然地坐了下来。 「坐下吧! 」 万千代指着地上说道。 「我们主君的意思是要先调查柴田权六,你对我们主君所统辖的筱木三乡出兵,用意何在?」 权六的内心感到微微的恐惧。 「是的,我们曾得到林佐渡先生的许可。」 「闭嘴,筱木三乡是佐渡的领土吗? 」 「……」 「你为何沉默,沉默不正是你心虚的证据吗?」 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十分尖锐,权六无意识地用手打着自己的光头。 这时,二十一岁的万千代说: 「好了! 」他就这么大叫了一声。 第100页 「你把头髮剃光,也就表示你有自我反省的意思。接下来是佐佐藏人。」 「……」 「你曾经在武藏守先生的马边说过要讨伐清州的那个笨蛋,你这么叫着。我请问你,那位清州 的笨蛋是指谁呢? 」 「这个……是……我有说过那种话吗?我不记得。」 「你说没有吗?」 「是的,没有。」 「好吧!那么我再问你,在这之前,你曾经送密函拾美浓的斋藤义龙,并且也得到回信,把内 容说来听听吧! 」 「这……这……那件事……」 「有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呀?这件事连武藏守公子及柴田权六都不知道。而我却很清楚地知 道书信的内容:近期内希望能派遣一些兵力到国境内,等待着信长出城与他们会战,乘此空 隙,和义龙的太太是同腹兄妹的信广公子可占领清洲城。因为信长非常地信赖这位兄长信广, 所以他要出城,就必定会要信广留守城内的。在他留守期间占领它是没错的。但是,对于此事 一定不能让武藏守公子和柴田知道。书信上好像是这么写的,然后送到对方的手里。而义龙这 方面也确实答应了合作计划,等到池们事成之后,他必出兵。对方是这么回信来的。这些东西 确实经过你的手才对啊!」 「怎么样?你还要说记不得了吗?」 「这……这种事……我真的没有做这种事。」 「好!既然你要强辩,我就姑且相信你所说的话。如此说来,你并没有做出对不起主君的事喽? 」 「是的!」 「好吧!既然如此,你也没有必要进城来,你一个人自己回去吧! 」 万千代说着。接着,他对这一群年轻侍卫说: 「近藤、春田,你们这些人也未免太恶作剧了吧?佐佐藏人说他没有要讨伐笨蛋,你们为何要 骗人呢?还有松木、松内,你们也是不可原谅的傢伙,你们拿来的书信是假的,这还算是什么 忍者呢?好了,藏人,你回去吧!你们两人站起来。」 柴田权六不由得「哇」的发出一声赞嘆。 这些年轻待卫中有四个人被喊出了姓名,他们脸色大变,和佐佐藏人挤成一堆,一句话也说不 出来。 「你为何要编织谎言呢? 」 「我们这里有你自己所写的密函,我们已经看过真的书信了,并且也抄了下来,然后传到你们 双方的手上,你真是太狡猾了。」 丹羽万千代不理会他,而带着权六和信行走出本堂。 本来想以花言巧语加以瞒骗的佐佐藏人,由于有这四个证人,所以他可能会遭到斩首的命运。 (这是信长的智慧……) 在他思考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开始就失算了。他发出悲鸣的声音,追赶着走出去的万千代。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我还有事情要告诉你……」 在此地被斩,可说是一件大事。由于要挣脱这四个年轻侍卫,衣袖和裤子被扯破的藏人,在途 中已毫无尊严可言了。 「这样不好看吧!藏人,我们并没有责怪你呀!难道你不明白吗?」 万千代甩开了他的手。 「不……有,我必须接受你们的谴责……不!在这城裹,有许多事我必须要请求你们的原谅, 我这个藏人……」 他狼狈地在后面追赶着。 见到他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年轻的侍卫们不约而同地笑着,而权六却痛苦的紧闭着嘴,无言 地随在信行之后。 09.信长政治 「母亲大人,信长和信行,都同样是您的孩子呀!」 信长在他的书院里迎接香林院,香林院不时地感嘆信行的命运,也恳求他原谅信行这一次所犯 下的错误。她微笑地说:「为何信行如此怨恨你这位兄长呢?什么事让他如此的憎恨你呢?你有 没有想过这件事?你说对不对呀?阿浓。」 「是呀!殿下也常常提及这件事。」 对于久未见面的婆婆,浓姬将茶水及点心端到她的面前,这也是为了要安慰香林院。 香林院在中途与他们三人分开,因此惦记着他们是否会被杀。 「如果兄弟两人能像车子的两轮一般同心协力,那么谁都不会受到欺侮,殿下也时常为信行身 边的那些侍卫感到头痛。」 「对于此事,浓姬,如今信行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如果有了万一,孩子可要怎么办?你们也要 想一想呀!」香林院还是感到半信半疑。 「对吧?上总介。」她又看着信长:「当然,这是令你非常生气的事,但还是请你看在母亲的 份上,不要严厉处罚他。」 「哈哈哈……是信行对不起我,我信长从以前到现在就未曾算计过他,你放心吧!他一定会平 安无事地来到这里的。」 「他能够平安无事地前来吗?」 「会的,而且他会向我信长低头,这件事就算了。待会儿,你就乘着轿子带他们回去吧! 」 「你不是在骗我吧?」 第101页 「母亲大人!」 「嗯!」 「只有一件事,要是信行还不肯改过,而还要再与我信长为敌的话,到时候可要有所觉悟了! 」 「你所谓的觉悟是指……」 「他要是企图再来杀我,那我就会杀了他。会不会被杀,那就要看信行自己的行为了。母亲大 人,从此以后,我也希望您能够好好地监视信行的行为。」 「这个不用你说,我……」香林院急忙他回答。 她同时也想到,两个都是自己的的儿子,为何那时自己也计划要废除信长而让信行继承家督的 职位? 」 (为什么当时会这么想呢?……) 她觉得久未见面的信长,和以前大不相同,他是个威风凛凛的武士,而且内心充满着温柔的爱 情及深思谋虑。这令她再次地对他刮目相看。 (这么说,我也是中了信行身边那些侧近们的计吗?……) 想到这里,一股不安打从心底而生。这时有脚步声逐渐地接近这书院。 「丹羽万千代先生带着末森城的殿下与两位青道人前来。」 「什么?两位青道人? 」 「是的!其中一位剃掉眉毛,从嘴唇到心、肝、肺都是发青的。」 随之而来报告的是信长的小侍卫,也就是有点眼熟的爱智十阿弥。十阿弥是这城里有名的毒 舌,他所说的话都是非常刻薄的。 「那位青的道人带来了吗?」 「是的!那个人舌头也是青的,连睪丸都像根青棒子似的。而末森城的殿下,好像对于青色特 别感兴趣似的。」 「啊!……」 要是在场有女孩子听到了,一定会觉得脸红。这个十阿弥的确爱搬弄他的毒舌,就连香林院也 把头压的很低。那奇妙的一行人就这般地悄悄进来了。 最先进来的是柴田权六,他那张方型的脸上带着苦涩,俨然像个大和尚。中间的信行,脸色有 如一张白纸。最后是佐佐藏人,正如十阿弥所言,他的眉毛被剃掉,真的有如一个青色的标 本。 大概是在妙兴寺的时候被万千代所剃掉的吧! 在起居室的那些侍卫与女僕们,看了都噗哧地笑了出来。 这么一来,他红的地方变得更红,青的地方也变得更青了。 「这一次的事件,全都是我权六一个人的计谋,殿下是完全不知情的,所以我权六愿意听从您 任何的处置。」 柴田权六来到这里,已有相当大的悔悟,所以当他要坐下时,就先将大头伏在榻榻米上。 信长微微地笑了一下,说着: 「权六!」 「是!」 「不用道歉了,事情都巳径过去了,而且我也接受母亲的请求,这件事就让它成为过去吧!」 然后,信长拍了拍香林院的肩膀,这使得信行与藏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权六还是匍匐在地。 「权六,你的战法真是不高明呀!」 「真抱歉。」 「再怎么说,那也是一夜之间盖好的围墙,而你把兵力分配在其周围,再慢慢地接近,这如何 能攻下它呢?」 「……」 「而且你还真笨得像一头猪似的,从正面攻击。哈哈哈!这正如我信长所想的,你这个猪武 士,大概想一口气把它攻下来,因此全力以赴,但是它却不倒,于是你又想渡河休息一下,这 些全都是不出我信长所料!」 「连这个都……」 「这些事将来还可能会再发生,我希望猪武士能在战场上表现一些真功夫,让他人难以预料。 好吗?在河川上的森林时也是一样,你也是只顾着前面,连我信长从后面走了你也不知道,这 样的话,你又如何能指挥大军呢?……」 「很抱歉,谢谢您的指导。」权六羞傀的连头部抬不起来。 这不仅是感到羞耻而已。信长很干脆地原谅了他,并且开始冷静地与他讨论战法。在此,他更 是可以深深感受到信长的器量。这位猪武士那颗纯洁的心,深深受其感化了。 「权六先生,把头抬起来吧!殿下已经说过,过去的事情就付之东流,他也赐酒给各位,你就 欣然地接受吧! 」 原来这是在围墙上的敌人佐久间大学的声音,毕竟是一位刚毅的武将。听到了这些话,权六忍 不住地终于嚎啕大哭了。 这时候,佐佐藏人的两颊巳不再那么通红。当他脸上的羞红逐渐地消失时,又偷偷地看着身边 的信行。 「无论他们做出什么事情,这到底是敌人的手段呀!」他注意着四间,然后轻声地说着。 对于这一边,信长根本不屑一顾,他只看着泪珠从母亲的眼角中浮现而滚落列双颊。 「母亲大人,暍完这杯酒后,您就带着他们回去吧!城内的那些女眷们,大概也正担心着他们 的安危。」 「是的,我会照你的意思去做。」 接着,有三位侍女拿着酒杯恭恭谨谨地走了进来。不知是其中的哪位在窃笑着,使得原来还在 嚎啕大哭的权六停止了哭泣,并且抬起了他的大头。 第102页 10.大器小器 人除了从小所进行的修练之外,也拥有与生所俱来的才器。 同样是生于乱世,吸收同样的经验,但是信长与信行两人却是截然不同。而权六与藏人的个性 也完全不同。如果这时候的信行能够看出信长的器量,那么往后的歷史将会改写了。 但是信行却完全没有领悟到信长真正的价值。他跟随母亲返回末森城。在归途上,他说: 「挺顺利的嘛!权六。」 他先对权六开口说话。 然而,这个权六曾经是嚎叫大哭过,而且已经是对信长服服贴贴的人。 信行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完全没有想到权六会做何感想,这即是信行幼稚的地方,同时也是 他任性的地方,他所做的事情是毫无意义的。 然而,在这种时候如果他不这么说,却也是无法以其他方式来掩饰自己的狼狈相。听了他这么 说之后,权六生气地瞪了信行一眼。 「殿下,回城之后,您把头髮剃掉吧! 」 信行回答道:「剃掉头髮?为什么? 」 「这是打从心底地向信长殿下表示道歉啊! 」 「哈哈哈……」信行掩饰着怒气而大笑着。 「母亲大人,权六要我信行也和他一样做和尚,要是三个都是和尚的话,就无法再欺瞒哥哥了 吗?」 「信行啊!」 对于他的这句话,香林院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 「母亲因为疼爱你,所以才要告诉你这些话。你绝对别再说要欺瞒上总介的事了,这种话以后 千万别再说了,这会毁了你的一生,希望你要有所觉悟才好。」 「您说什么?母亲大人,难这您真的相信哥哥会原谅我吗? 」 他脸色大变地说着。这时,藏人来到了他的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 「殿下……凡事总是要为将来着想……不愿欺骗敌人的人,那就不是我方的人啊!」 这么一来,信行的眼睛里含着泪水,而使其泪水盈眶的藏人,也是一位可悲的人啊!他无法了 解人间各个不同的境界,这也导致他的将来会有悲剧的后果。 (权六这傢伙,还有母亲,都好像捨弃了我信行,而愿意追随哥哥的样子……) 信行如此忖度着,而藏人这一方面也想着: (如此一来,我即可以取代柴田的地位,执政与末森城,这对于我佐佐而言,可是一个大好机 会呀!) 这有如武术、围棋和象棋一股,那些三、四级的人,又如何能够明白六、七段高于的实力呢? 他们所能了解的,只是对方较自己略胜一筹而已,对于其间的差别和距离,他们极为盲目。 对于人类而言,这是同样的道理。 信行认为自己不可能会败给信长,而藏人也自认为才器过于权六。然而,这是他们的错觉。如 此一来,他们两人密谈的机会增多,而相对的,对于权六的谈话,也令他们愈来愈觉得厌恶。 等到权六发现事情不单纯时,是在该年的十月中旬。 那一天中午,天空乌云密布,不久就开始下起雨来,大地显得一片灰暗,这也正显示冬天即将 来临。这一天,城主的信行却末见从寝室内出来。 到了四点钟还在城里为分配禄米而忙的权六,心里想着: (他是否感冒了……) 由于心有不安,于是未经通报而迳自进入了寝室。进去之后,却发现应该在睡的信行,房间四 周有人看守着。其中一位小侍卫见到权六时,便急忙跑进了寝室,像是要告诉信行什么事似 的。 (难不成这是在密谈吗……) 权六苦笑着,这时信行自己出来了。 「权六,你来了,外面很冷,大家正在饮酒,你要不要世进来呢? 」 他好像想要掩饰什么似的说着。 权六所长出来的头髮,还未及可以系绑的程度,因此披散着。他傲然地站在那里,摇头说: 「殿下,您不用隐瞒我,殿下的脸,根本不像是一张正在喝酒的脸。」 信行是只要一杯酒下肚脸即会泛红的人,现在的他由于紧张,使得脸看起来更加苍白。他全身 僵地站在那里,这也更让对方明白他是在撒谎。 「什么?那么你是说我并没有在喝酒?」 「不!如果您是在密谈,那么我就不进去了。我来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哦!既然没事,你来这里做什么?对了,最近你好像把常在城里走动」 「在下告辞了。」权六觉得对方不可理喻,于是转身走出了大玄关。 这个方间与城内侍卫们的特别房间相连。当他正要走出门的时候,一阵声音从背后传来。 「家老先生,我有事要告诉你,请您等一下。」 有人从后面追了过来,权六将手放在剑柄上。原来对方是一位名叫草间东六的年轻侍卫。 「东六,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急着回家换衣服呢!」 「那么,我眼你一起回去吧……因为……我实在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告诉你。」 「好吧!跟着我来。」 权六并没有很在意地将他带回自己的家。到了房间后,东六并末把手伸到火炉上,就急急忙忙 第103页 地说: 「家老先生,刚刚你好险呀! 」 他急促地这么说着。 「因为在刚才那个房间里,他们已为家老先生备好了毒酒,如果你刚才参加了他们的酒宴,那 么你就中计了」 「什么?他们想要毒杀我?」 「是的!因为他们认为家老先生是信长殿下的内应。他们已经不把殿下看在眼里,而认为殿下 对本城而言是个病神,佐佐先生是这么说的。」 「嗯!原来……」 「而且他们已从四面八方派出了剌客,想要暗杀信长殿下,因此他们也必须要除掉家老。事实 上,今天的密谈即是在谈……」 「什么?他们最近要暗杀信长殿下?」 「是的!已经派出二、三十个人,他们经常环绕在信长殿下的四周。他们怕万一此事泄露的 话,那么……」 「我明白了,你不必再说下去。」权六阻止他。 当初信长是如此地帮助我们,而这些毫无实力却自以为是的傢伙,如今竟然企图想採取暗杀的 手段……想到这里,权六勃然大怒。他合上了眼睛,双手交握,眼里出现了信秀将信行交给自 己的情景,他不断地回想起信秀的脸。 (这是我权六的错误,是我没有好好的教育勘十郎公子……请您原谅我,原谅我……) 就在 这件事发生之后不久。 信长在五条川受到暴力的袭击。虽然没有被杀,但是头部却在落马之际,遭到强烈的撞击,而 就此卧床不起的流言,已经从清洲城传到了末森城的每一个角落. 11.阴谋三味 正当大家对于信长头部有毛病的事还半信半疑的时候,又传出第二个流言。 「——信长发疯了。」 这当然是由于先前头部遭列强烈撞击的缘故。当信长发疯的时候,他就拔出大刀四处追杀。直 到他平静下来,才被押入天守阁,那儿就是他的病房。他常常看着窗上的格子大叫敌人来了。 这流言传出几天之后,又出现了第三个流言。 被监禁在天守阁里发疯的信长,又因靠近了煮药的盆子,因而脑部再度地被柱子打到,而他也 就这样地不省人事了。据说,病情还相当的严重呢。 「……信长在垂死边缘。」 有这种流言传出。 为此,清洲城内外被一片肃然不安的气氛所笼罩。但是,相反的,末森城却呈现焦躁的活气。 说的也是,如果是在平常,信长没有一天不出城的,他早上一定会骑马奔腾,中午巡视市场、 猎鹰、训练±兵、游泳等。而这个秋天,他也参加了各个村子里的祭拜活动,并与村民们在月 光下跳舞,同时与他们一同参加竞啤,争取荣誉。这么的一个信长,却自从流言传出之后,再 也没有见过他的影子。 霜月二日的早晨。 武藏守信行起来之后,立刻来到自己的房间,召集了佐佐藏人、都筑十藏、野中三佐,还有十 二、三名年轻侍卫,这些都是他的心腹,听着他们由各处所搜集来的报告。 「这个黑心肝的哥哥,不能不小心呀!把你们所搜集到的资料,一五一十地全部说来听听。」 「是的,我一直在东市场打探,从十六日到现在也有十二天了,却没有见过他的影子。」 「我也跟踪了大医神子田右奄。右奄天天都到城堡去,然而这一连四天,他都没有离开过城 堡,陈身侍候着。」 「还有洋枪队的将领久德丹波是他的亲信,他也命令自己的夫人去探望病情。丹波对于他发疯 的事,只字不提。只是说他暂时无法到洋枪队来训练各位。说着,他就落泪了。」 「我这边探……」 佐佐藏人突然阻止了对方的发言,面带微笑地把身子往前挪了一下。 「昨天,我借用了您母亲香林院居士的名义,派遣使者去了一趟清州。」 「什么?你借用母亲大人的名义派遣使者前去。」 「非常抱歉,这也是策略,不得不如此做,请原谅……」 「是怎么去说的?藏人。」 「是!世上都传言上总介生病的消息,这是真的吗?果真如此,这对尾张而言也是一件大事,我 也想去探望他呀!而且武藏守也想来看看他,所以请告诉我,他真实的病况到底如何呀! 」 「什么? 真实的病况……出来会面的是谁?」 「森三左衙门。」 「他怎么说? 」 「是……这是无法隐瞒的事。但是我们还封锁这个消息没有外泄出去,所以如果你们要来探望 他的话,也请你们不要张扬出去,并且不要被他的病情给吓到。他是这么回答的。」 「原来如此。」 信行转移了视线,慢慢地低下头说: 「好吧!如果这件事可以确定的话,那么其他的报告也用不着再听了。除了藏人和十藏留下之 外,其他人都退下去。」 「是……」 等年轻的侍卫们都退出之后,信行说: 「原来你借用母亲大人的名义去探消息了?」 第104页 「殿下,时机终于来到了。」 「好!藏人,既然你都这么做了,想必你对探病之事已有腹案,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听吧!」 「是的,实际上,这件事情是……」 藏人又露出了那自诩为才子的微笑。 「这件事已在我们算计之中了。」 「什么算计呀? 」 「如果他是真的生病,那么我们也用不着採用任何的策略,当然就是必须要去探望他的病喽! 」 「原来如此,不错,哥哥生病是要去探望他才对,那么探望他的人数为何呢?」 「首先,当然是香林院。」 「嗯!还是要以母亲大人做为挡箭牌。还有呢? 」 「还有殿下自己呀! 」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还有呢?」 「柴田权六先生。」 「什么?也要带权六去吗?」 「若是不带本家的家老同行,对方可能有所怀疑,而不让我们接近殿下的枕边?」 「原来如此,这倒是一个周详的计画,其次还有谁呢?」 「都筑十藏先生,还有一位持大刀的小侍卫。」 「嗯!这么说来,你是不去喽?」 「是的!因为十藏先生的手腕要比我略胜一筹,而且清洲的那些人也对我感到厌恶,如果我去 的话,反而会碍手碍脚,所以我还是不去为妙。」 「十藏。」信行将视线移到了旁边。 「你会跟我去吗?」 「是的,不只是我十藏而已,就如佐佐先生所说的,香林院居士与柴田先生都同意与我们前 行。」 「好吧……」 信行的眼睛再一次地望向他处。 「好!这样大家就可以到他的枕边去,然后我送他一刀使其断气,十藏要负责让哥哥枕边的那 些家臣无法接近……还有母亲大人也在,只要权六承认我是尾张的主人,其他的人也不会有反 对的意见……唉!我真是拥有你们后些好的家臣呀!」 「谢谢你的夸奖。」 「那么我们何时出发呢? 」 「就是今天的午后两点,已经和清洲连络好了。」 「好!」 信行坚强地点了点头,然后大声地笑了起来。 12.命运的阶梯 「末森城的武藏守信行公子和香林院居士一同前来探望。请转告一声。」 来到清洲城的大玄关之处,轿子就停下来,柴田权六向前去告诉出来接待他们的长谷川桥介。 桥介只是低着头静静地回答道:「上面已经有交待了,正等着您们的到来。」 然后,轿子边的僕人们就打开了轿门,香林院和信行站上台阶之后,信行马上问道: 「哥哥的病情如何?」 「实在是令人惊讶和可悲的事。」桥介就只这么回答, 「请带我去看他吧! 」 说着,就这么走上前去。看来他是那么迫切而喘不过气来。 信行偷偷地和十藏打了个眼神,就走在前面,接下来是拿着大刀的小侍卫、十藏、香林院,最 后才是权六。这一行人默默走在本城堡的走廊,在快到大客厅的时候,突然立木田兼义和池田 胜三郎从里面走出来迎接他们。 「抱歉,我们出来迎接迟了。」兼义向他们行礼。 「现在织田造酒丞先生和森三左卫门先生正好在城主夫人的房间里商谈着,要不要先到那里 去……」 信行偷偷地和十藏交换了眼神之后,问这: 「哥哥的病房在那里?」 「是,在天守阁。」 「好!那我先去看哥哥一下,回头再来和嫂嫂打招唿吧!」 「这样也好……」兼义这么说之后,又接着说:「城主夫人有交代,要请香林院居士先到她那 边去一下。」 「什么,城主夫人这么说,那么香林院居士就应先到那里去。」 「好吧!我也一起去好为他祈福。」 权六这么说道。 「大家都在为他祈福。」 「这样也好,既然大家都在那儿的话,母亲大人和权六就先去吧!我带着十藏先去探望哥哥, 随后就来。」 信行的内心高兴极了。这简直太顺利了!运气太好了呀!这也证明我开运了。 虽然,大家的脸色看来都非常地沉重,但也不表示这病就治不好了。 本来想,若是在枕边发生了问题时,需要母亲的生命做盾牌,然而现在既然大家都集合在浓姬 的房间里商谈,那也表示无此需要了。信行向信长刺过去……然后从天守阁的窗户向外打暗 号,在外守候的佐佐藏人就会引兵围城。 里面有着信行和香林院,外面有着末森的军队。而且信长已经死了……这么一来大势就底定 了。 (终于,再过不久,我信行就成了尾张的主人了。) 「桥介先生,你就带领武藏守公子到天守阁去吧。我带领香林院居士好了。」 立木田兼义这么说完之后,这一行人就分成两路了。 桥介走在前面,然后是信行、持大刀的侍卫,十藏跟在最后。 城里又恢復了一片宁静,从廊下走入天守阁的第一楼时,信行的眼睛向四周看了一圈,这里正 第105页 是信长所控制的地方,周围的墙窗口挂着无数的洋枪。 (超过五百挺的样子。) 当然,再过不久就是我的了。 「这些洋枪看来还真吓人。」 十藏又回过头去看。 「这些都是哥哥平日努力得来的成果。」 接着上了二楼,这边却都是弓箭和枪。 「嗯!桥介,真不容易呀! 」 「是呀!要费多少苦心才能有此成果呀! 」 「来!上第三层了。」 这时桥介往旁边一站,打了个请先行的礼。先上去是有利于自己的,信行也因而点了头先走。 这下顺序变成了信行、小侍卫、十藏、桥介了。 从这儿开始的楼梯有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在顶头的天守阁又安静地没有一丝声息。只有从窗外 射进来的午后阳光,照在地面的尘埃上。 (这时该睡着了吧!应该是没什么知觉了!) 信行慢慢地走上阶梯!他锐利的眼光也往三楼的中央看去。 房屋的中央摆有一套寝具,上面坐着个人背对着自己。 (喔!他起来了。) 他就这么注视着那个人的背影,向着身后的侍卫示意把大刀给他之时,从楼梯的中央有一阵悲 惨的叫声传来。 (十藏这傢伙,七早八早就把跟着上来的桥介给杀了。) 当他才这么想时,坐在寝具上的人影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呀……你不是哥……」 「是的。我是上总介信长的家臣,箱羽半左卫门。」 说着这武士站了起来,重新在榻榻米上坐好。 「武藏守先生,现在请它自尽。箱羽半左受命助您一刀,请切腹吧!」 他以非常平静的声音说着,向他行了个礼。 信行惊吓地往后退了一步,说道: 「大刀!」他把手住后伸了过去。 然而那只手却只是在空中挥动着。那持大刀的侍卫早就被迫远离了信行,慢慢出现在楼梯口的 是信长的家臣河尻青贝,他的剑术超群是有名的,旁边还有长谷川桥介。 「武藏守先生。」坐在中央的箱羽半左卫门对信行喊道:「这件事没有什么好向您说明的。 在发生了筱木三乡的事件之后,我们殿下还宽宏大量地不予追究,而武藏守公子却派出剠客来 想置我们殿下于死地。事情至此,您就像个男子汉似的了结自己的生命吧!这也是您种下的 果,应该无所怨尤。」 「十藏。」信行叫道:「都筑十藏,快上来呀! 」 「很抱歉……」河尻青贝的嘴边泛起一丝的冷笑说着:「都筑十藏先生已经在楼下休息着。」 「什么,十藏休息去了……那么,连十藏都背叛我了吗? 」 「您这么说也未免太没有感情了吧!十藏先生就是一心思念着主人,无论到那儿都愿意跟随着 您呀!所以,才早一步先去等您了,他是被我青贝所斩的。」 「嗯!原来是你们杀了他。」 「是的,跟随着一个没心肝的主君是家臣的悲哀呀。」 「武藏守公子,快切腹吧! 」 箱羽半左又说道: 「武藏守公子,您要是自行了断,所留下来的孩子们都不会有事的,殿下一定会扶植他们长大 成人。希望您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否则会辜负了殿下的一片心意。」 但是,这时候的信行已是半疯狂的状态了,他没有余力去反省自己以往所做的事, 「你们竟 敢算计我! 」 他边叫着,边拔出小刀向箱羽半左刺了过去。 半左微微地把身体向右边挪了过去,顺手抓住了信行的头和手。 「一样是兄弟,为什么肚量、胆量有这么大的差别呢!武藏守公子,为您的孩子们留下个令名 吧! 」 「不要说了,对自己的亲弟弟也使用这样的奸计。这么一个大恶人的哥哥我无法相信他,我绝 不自尽、要杀就来杀吧!这样信长也会被天下的人说他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因而遗臭万年。」 箱羽半左生气极了。 「当初是谁想陷害殿下而举兵的,又是谁想趁机来杀死殿下,你还假装来探望他。今天来到这 儿的又是谁呢?对自己的行为,该好好反省反省。静下心来,自己了断吧!」 信行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着,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居然杀了你主人……的我……」 「请自尽,我为你处理善后。」 「不!这不算自尽,是你杀了我。箱羽半左杀了主人的弟弟。」 「不要再说这种无意义的话了!您也得为了孩子们的将来想想呀!您不为他们感到可怜吗? 」 「不!是你刺我,是你杀我……」 「抱歉了。」 他把小刀放进信行的手中,为了他的最后,必须这么装饰一下,这也是不得巳的。当他的手放 下小刀的同时,箱羽半左卫门也拔出刀来,一举砍下了信行的头颅。 没有头的尸体就这样地倒在尘土中,在灰暗的天守阁里有如水龙头的水似的,喷完了最后一滴 水的声音。 箱羽半左皱了皱眉头,擦抹了刀上的血迹之后,把它收入刀鞘。然后,拾起了信行的头,坐到 第106页 那两人的前面。 「就如两位亲眼所见,武藏守已经自行了断了,而我半左助了他最后一刀。在殿下的面前,为 了他所留下来的孩子们,在殿下的面前……请你们这样的向他报告吧! 」 两人对看了一会,同时嘆了一口气。 13.悲秋 另一方——香林院和柴田权六一同来到阿浓的房间时,看到了那本以为在垂死边缘的信长,却 和上次看到他时一样地健壮,使得他们都变了脸色。 「上总介殿下,你不是生病了吗?……」 信长红着两眼看着母亲。 「母亲呀,拥有我们这些孩子真是您的不幸。从那以后,信行又计画来杀我,派刺客到清洲的 城里来。」 「什么?信行?……不!不!怎么可能呢!那一定是你误会他了!上总介。」 「好吧!母亲,我就让您见见证人吧!」 柴田权六默默地点头,爱智十阿弥听了这句话立刻明白地站了起来。 「起来!走呀!你们这些卑鄙的傢伙。」 他就以一如往常似的调调说着,带着两个手都被绑在身后的侍卫进来了。 一个是身穿平民服的,一个是穿着武士用的鞋子。香林院往穿武士鞋那人的脸看去的同时,简 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擦了擦自己的双眼。 「你!你不是佐佐藏人吗? 」 「好吧!在藏人之前,先叫又藏把详情告诉母亲吧!你仔仔细细地说,我就饶你一条命。」信 长说完之后,那身穿平民服的就开口说话了。 「我的名字叫做武村又藏,原本是三河国吉田的浪人,两个月前武藏守先生危用了我。」 「他为了什么而雇用你,说呀!」 「是的。他命令我来刺杀上总介殿下,因为殿下每天都来到市场,可利用市场人多混杂的机会 来杀他。」 「你到底刺杀他了没有? 」 「在市场没有下手的机会,同行的有五个人,我们就在五条川原没有人的地方把他给围了起 来。」 「嗯!这倒是个妙计。然后你们就袭击他了?」 信长就像在讯问别人的事似的面带微笑。 「信长终于被我们五个有武力的人所围困住了,然后,好像掉下了马。」 「嗯!嗯。你们上前去围住他,他就从马上掉了下来……好像是这样吧!」 「我们是这样看见……然而,他却没有从马上掉下来。我们以为他掉下来,所以才向前去,结 果,五个人都被活捉了。」 「是被信长一个人吗?」 「是的,他实在是个如鬼神般的人……在那儿我们其中的三个人被命令要回到武藏守先生那里 去报告说上总介殿下落马了,好像发疯了似的。其中的一人破杀了,剩下的一人就是为了今天 而留下来的证人。以上,我听说的可对天措誓,句句实言……」 香林院听到这里不由得微微地发抖,尖叫似的对那人斥责了起来。 「你给我闭嘴。」 「上总介殿下,你为什么找来这么可怕的人,说这些虚构的事情要来陷害你弟弟呢……」 「母亲,您再继续听下去,就知道和我信长是同母亲的兄弟,他是如何陷害我的。藏人,你又 为何穿着那武士的鞋子出来呢?说呀!」 藏人已经吓得牙齿打颤,嘴也合不起来。 「这……这……这都是武藏守公子的命令。」 「你奉什么命令来的?」 「今天,在天守阁要杀了重病的上总介,杀了他之后,会从窗口边打暗号出去,到时,就带着 兵队冲进来……他是这么命令我的。」 「确实是这样,没有错吗?」 「是。」 「然而却没有收到暗号!」 「这当然不会有了。新雇来的浪人被捕了,再加上殿下又是这么健壮地坐在这里呀! 」 「说要杀信长的真的是他吗? 」 「是的,就是他!他说香林院居士是我们的挡箭牌,我们一定可以亲手杀他。为了怕杀他之 时,有人来阻拦,所以叫都筑十藏跟随在身边,看守那些前来阻扰的人。他说杀了哥哥之后, 香林院居士和其他的家臣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在今天之内他就可以成为尾张的主人了。」 「好了!」 对于渐渐放松自己而说个不停的藏人,信长压制他,叫他别再说下去了。 「母亲呀!就如您所听到的……今天,同样都是您的孩子,但其中却有一个是非死不可。」 香林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被惊吓地直朝着藏人看去。 那不只是不认识的浪人所说的话,就连信行身边最得宠的臣子藏人,也身着武装地这么说道, 这实在叫我不得不相信呀! 停了一会,香林院喘着气说着: 「权六先生,你为何沉默着呢?为了信行所做的事,你还不赶快向上总介殿下道歉吗,?你这样 对得起死去的主公託付你做信行家臣的责任吗?」 「很抱歉!」 权六像是吞了口苦水似的低声地说道: 「连我这个权六,都差点暍了武藏守公子所盛的毒酒啊!对吧?藏人。」 第107页 「是!这也都是那个主君的命令。」 「够了! 」 信长又斥骂他。 「十阿弥,把这两人带走。放了浪人,至于这藏人,取他的头来。」 「这……这……这……」 藏人很狼狈地想说着什么,十阿弥却在此时对准了他的侧脸狠狠地赏了他一记耳光。 「你是造成你主公犯错的不忠之人,还有什么话说,站起来! 」 当那两个人被带出去之后,四周突然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声音。 对一个做母亲的而言,没有比这更感到可悲的了。不杀就会被杀的这种乱了人伦的事,这不是 信长的错,但也不是信行一人的错啊!这是生在战国时代,人人为了生存而对他人无法包容与 宽恕的一场悲剧啊!」 走廊上又传来了脚步声,长谷川桥介和河尻青贝走了进来。 「报告。」 「嗯。」 「武藏守公子,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再逃而承认了所有的罪状,他说这全是他的错,堂堂正正地 自行了断了。」 「什么?信行说他错了吗?」 「是。」 这两个不善于撒谎者,对此谎言也只有默默地低着头说。 「母亲大人,就如您所听到的,这也是不得已的啊! 」 信长这么说的同时,香林院掩面出声地哭了起来。 所有的重臣及浓姬在这一时之间,眼眶都红了。 「权六。」 「是……是。」 「信行既然已自行了断了,他所留下来的孩子将来都会封予城堡的。」 「在那之前,你就是未森城的城主。赶快回去宣布我的旨意,若是有人不愿在你的领导之下, 那就撤了他们的职位。尽心的抚育那些孩子,使他们成为有用之人。」 「是……」 就这样的,兄弟间终究避免不了流血,然而,这个悲剧的结果,也断了织田家内部的祸根、上 总介信长总算可以全心对付外敌了。 14.春天的布棋 又到了春天来临的季节。 五条川原上的猫柳树,就像是披上了一层白棉花似的,风向也渐渐由北转为东了。今年的春天 要比往年来得早一些,三月都还未到,樱花就已点点地绽开了,如同往年,清洲城城里到处都 可以听到黄莺的啼叫声。 今天是三月七日—— 浓姬看见了上完早课回到城里的信长时—— 「殿下,恭禧你了! 」她双手并齐地放在榻榻米上向他打着招唿。 「什么事要恭禧我啊?拿衣服来给我换。」 信长把湿透了的上衣脱下来丢在一旁,他发觉到近来的阿浓比以前更美了。 身边多了三个小妾在侍奉,就连浓姬个性这么强的女子,也会很用心于自己的打扮和穿着了。 「哈哈哈,你还说呢!那当然是恭喜你又得一麟子呀!」 「什么?又生了? 」 「是呀!这是第三个宝宝,真是可喜可贺呀!」 早在去年,长男、次男都陆续地诞生,这次是第三个男孩了。 (当然,那有不高兴的道理呢!……) 浓姬心里这么想着,这个信长一定不会把它表现出来的。 阿类生下第一个男孩时,信长就怒气沖沖地进了产房说:「嗯!这就是我的孩子呀!他的脸真奇 妙。」 又说:「——好吧!他的名字就叫奇妙丸好了。」 「殿下,这不是在开玩笑吗!他是织田家的长子呀!」浓姬在一旁急了而插口说道。 「——奇妙这名字有什么不好。奇妙就是奇妙。人间所有的事都是奇妙的。奇妙丸……再也没 有比这更好的名字了。」 然后,第二个男孩是由奈奈所生,那时候的信长又是这样地站着低下头去看那婴儿。 「——这孩子好奇怪呀!头髮怎么这么长呢?好像可以用一根茶棒把他头髮给绑起来似的。好! 他的名字决定好了,就叫茶筅丸好了。」他这么说完之后就出了产房。 浓姬刚开始很生气。 她严禁自己的嫉妒。而由这三个母亲所生下来的孩子,她都要把他们当作自己亲生的孩子。将 他们教育成伟大的武将。这样想的浓姬对于丈夫的命名,一直耿耿于怀。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因为她明白信长已经脱离了这一家一族的束缚,他也下再定睛于尾张 一国了,他望着更高、更远的目标前进着。 要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这世间不管到何时都还是人间地狱。就拿父亲道三的死,和自己丈夫 的弟弟武藏守信行的死来说,这都是骨肉相残的「蝮的生存方式」,但那也是这个时代人们的 生存方法啊! 在这混乱的世间,信长开始找到一个着眼点。 (要让这世间,有个新的秩序诞生。) 不!难道是我吗?我可以吗?这时的信长似乎对自己还缺乏信心。 但无论如何,对于现在的这种去杀、被杀,永无止境杀下去的常识,就必先攻破这个无止境的 人间地狱。他似乎是这么想着。 但这也意味着,信长的生活方式全然脱离了常轨。然而,在他脱离常轨的生活方式里却有着他 第108页 的准则在,他也期待着孩子们能了解到他的准则,为此,他对他们的命名,也不同于其他的 人。 浓姬这么想。换句话说,他之所以如此命名是意味着,难道没有理想而有个好名字就好了吗? 这是他对此世间的反讽。 「殿下,现在赶快去产房,和你的孩子见见面吧!」 浓姬等不及他换好衣服,又催促着。 「今天是几号?」信长假装不知的问道。 「是三月七日。」 「好!你就代替我去一趟,说我为他取名为三七丸。你就这样地告诉深雪好了。」 「殿下……」 「什么事呀!这是三男,叫三七丸,以自己的生日做为名字,这很好呀! 」 「我不是在说名字的好与不好,我是说难道殿下不想看看自己孩子的脸吗? 」 「什么?这种话不像会是你说的,阿浓,你怎么问这种笨问题呢?」 「想看又假装不去看,看看这孩子也为他祈福,这难道不是做父母亲的心情吗? 」 「我饿了,拿饭来! 」信长不大高兴的叫喊了之后,又笑着说:「要使这世界成为更好的世 界,这才是做父母亲的最大心愿。而且,这孩子又不只我是他的父母亲,等到七夜的时候就可 以看到了。我忙的很,同样的事情,下要叫我说两次。」 浓姬知道正如自己所想的之后,也急忙地吩咐佣人们传膳上来。 说的也是,自从信行死了之后,他这个人好像又多加了一层味道。而与其说这是一种味道,倒 还不如说是一种相当大的成长。 在我的这一生中,我该如何地活下去呢?类似于这种问题,渐渐地…… 「——就是这个,这就是我的人生。」 他确立了自己的方向,自己的目标。 现在,尾张的国内有一位自称是比信长低一级的贤能人物。而这贤能人物,也是在这夏天垂着 尾巴来的,信长也不把他当作问题看。 信长吃完饭后就马上出了房间,向北边的天仓去了。 北边的天仓里,有着去年的秋天从那市场捡来的一个老乞丐的老佑笔,叫根阿弥一斋,把他关 在这一间,好像是在养病的样子。病名是「中风」,半身不遂。 佑笔的右手,因中风而不听使唤,如同尸体一般。然而,信长却没有抛弃他。 「——这老人,对我的习性、脾气都了如指掌。若是就这样地放了他,万一,流落到了美浓的 斋藤义龙,或是骏河的今川义元那边去的话,唯恐会坏了我的作战计划。所以还是收养着 吧!」 对于他的近臣及堡里的那些女人们,他都是这么说的。 「根阿弥,你近况如何啊?」 除了有个小僕人每天按时送饭菜来及清理他的身子之外,在这一角几乎都没有人来过。 每当那小僕人来时,在那微微发霉的臭气间,根阿弥就把桌子转向窗户边,他只有眼睛还相当 的好,常常绕着自己喜欢的文物。 然而——当信长坐在他桌边的时候,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根阿弥却从书本间拿出几封书信放在信 长面前。 「我这边都已准备好了。」 「我看看,哈——这不是武田信玄的笔迹吗?」信长拿起一张纸在手里看着说:「写得不错, 真是雄浑的字迹呀!可是,你的伪笔在那呀? 」 这么一问!根阿弥就从喉咙深处发出不可思议的笑声来。 「嘻——事实上这个就是我的伪笔呵! 」 「什么?这就是。」 「连殿下部分不清楚。那我也算是完全地学会了武田的字迹了。殿下,这是斋藤的。」 「嗯!就连义龙自己也会看错的呀!你学的可真像!」 「说的也是,赴骏河的间谍有什么消息来吗?」 根阿弥面不改色的提起他那不能动的右手,很流利地在纸上写了起来。 「——今川义元,武田信玄」都有各自的署名,每一笔划都丝毫不差。 「殿下,接下来这两个人都有野心夺取天下,然而,这两个人却绝对无法治理这天下的。义元 也只不过是取代了足利将军,而一心想要拥有权力而已。信玄同是源氏的子孙,所以,他想就 算自己当了将军也是名正言顺的,根本就没有新东西在他肚子里。这些没有内容的草包在那里 争权夺势,就算再争上百年,也一样没有结果的。在此,如果有一人,能集新的观念及力量于 一身,那么就有可能结束这战国时代。」 「这个我明白。」 「是!我太罗嗦了。织田家有着让人更新的观念,又能勤政爱民。所以,连我根阿弥都愿意为 之效劳。但是,殿下,若是在此让今川义元给踏平了,那么我们就一无所有,全部付之流水 了。」 现在,换成信长笑了起来。 「中风的呀!你也未免太多嘴了吧!根阿弥。」 「非常抱歉,不小心说熘嘴了。」 「嗯!今天我拿来了笠寺的户部政直的书信来,现在就开始抄写吧! 」 「哈——拿到了户部的字迹了呀!这得好好利用……或许这可以压制义元的上洛之战也说不 第109页 定!」 两人谈到此,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这也是因为他们综合了所得到的情报,得知今川义元对上洛之战已有了万全的准备。 当然,这么一来的今川势力必定全力突破三河和尾张的国境。 以前,虽然是织田家把三河的安详城弄到手,但现在这个国境线却因为义元的上洛之战而岌岌 可危。 安祥城虽说取回来了,但现在的冈崎城却由今川家守护着。在父亲信秀时代织田家的重臣鸣海 城的刚勇、山口左马之助,今天都已归顺今川,占领了太高、沓挂两城,在那中间的丸根、鹭 津等要塞也被控制住。鸣海城是隔着热田川的笠寺的城主户部新左卫门政直所主持。这也是当 初织田家内部在争家督时,导致他投向今川家。 而这笠寺城,可说是义元要攻入尾张的咽喉地带,非常重要,他们以此为重要据点。为了要加 以监视,义元更是派遣他的心腹冈部五郎兵卫在大蛇岳建筑了围墙。 如果就这么置之不理,则有可能尾张不是受到由东方来的侵略,而是大家背叛织田家,就如山 口、户部等叛臣卖主求荣一般,这是可想而知的。 但也不能因而出兵,一旦出兵,那就导致义元的大军前来唿应,这不成了诱敌入尾张了吗? 所以,这可说是又痛又痒,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殿下,就连殿下,对这地方也束手无策啊! 」这是根阿弥上次和他会面时所说的。 「怎么会束手无策,如果这种场面就能难倒我的话,那么我又如何能在这乱世里有一番作为呢! 」信长豪放地笑着说。 就在这事发生的几天后,现在已是今川家的忠狗笠寺的户部新左卫门政直每天都会向义元报告 尾张情报的书信被拦劫到,而交到信长的手里。信长这个人也真能想出用伪笔信作为策略之 一,为此他平日的准备也终于被派上用场,诚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好!那么我就说伪书的内容给你听了,根阿弥。」 「是,我已准备好了。」 「文件由你想。寄信人是户部新左卫门政直,收信人是我信长。」 「原来如此……你要让义元以为他反了。」 「安静点写吧!好!这是由户部送来的书面报告……近来的今川义元。」 「近来的今川义元……」 「正当内政多事,又逢想举兵西上,为此,我也努力让他早日决定西上……」 「正当内政多事,又逢想举兵西上,为此,我也努力让他早日决定西上……嗯,这倒是个很妙 的内容呀!」 「叫你闭嘴写,好了吗……以往,尾张一直伪装内政多事,所以,谨慎地不敢出城进攻。令逢 今川义元大举西征之际,鸣海、笠寺会假装跟随他,我已和山口左马之助协谈过,我们只等着 您的命令,断却他们的后路,和本队的军队做挟杀计划,一定取得义元的首级回来献给您。」 「嗯! 」就连根阿弥的双眼也都圆睁了:「内容就是这样,由那个户部新左卫门写给殿下 的。」 「是的!好了,如此一来,我们这边暂且没有必要出城去攻打今川,也不怕他来攻打了。」 「您真是高明!」根阿弥拍拍自己的额头说这:「照您这么说,户部和山口都是殿下的大忠臣 了。」 「不要多说话,赶快把它写好。」 信长这么说着,就走了出去。根阿弥一斋又成了原来半身不遂的病人了。 15.反间之计 对信长而言,最大敌人是今川义元。 因而不管用何种计谋,一定要延迟义元西征的时间,让自己有充分的时间来巩固国境, 这也是因为双方的势力还太过悬殊的关系。按当今情势看来,今川家可动员的兵力就达四万名 左右,而织田家,却大约只有五千名。而且,在这当中还必须留下一些兵力来对付美浓方面的 势力,那么所剩的是不足对方十分之一的劣势了。但是他当初就没有降服的意思,而想起用根 阿弥的伪书,这是信长唯一能起死回生的奇妙策略。 根阿弥很快地就把那封伪书写好了,信长拿到那封信之后,马上叫身边侍卫之一的石桥干九郎 来。 从吩咐他到写好也有一个月的时间,这可说是根阿弥又完成了他的一件艺术作品——户部新左 卫门的伪书了。 「千九,你最自满的是拥有一双快腿,对吧!」 「正如您所说,跟殿下的马比起来,不常输的就是我千九郎呀!」 「我现在有个任务给你,很重要的任务。」 「您的命令,我那儿都去……看来,好像是要到很远的地方。」 「不,就只在眼前而已。你携带一封密函到笠寺去。」 「笠寺……笠寺不就是户部新左卫门的城吗?这可不是容易的呀! 」 「为什么?不去吗? 」 「您知道,户部新左卫门和山口左马之助都已背叛了,现在是今川的部下,他们是叛徒。」 「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第110页 「再说,他们是今川家的新人,而今川义元特派他的心腹冈部五部兵卫守卫在大蛇岳的城堡里 监视这两个新人,以防他们通风报信给殿下,所以,那儿的监视是非常严峻的。从织田领域到 笠寺的各个通路,不管多小的小路,都有卫兵严格地守卫。」 听到这里,信长不由得会心地微笑了。 「千九! 」 「是!」 「那些卫兵就是我们的目标。记住,你去到笠寺之时,尽量地伪装,不要令人起疑。」 「只有去的时候吗?」 「是的。并不是拿密函去的,重要的是回来。」 「什么?回来……」 「是的,回来的时候,由你自己判断,走最容易引人起疑的路回来。而且必须要让卫兵看见 你,叫住你。记住,当你被叫住时,对方一定会要求看那包着密函的小包,到时,你就把那小 包抛出去,保住自己的生命逃回来就算完成了任务。」 干九郎歪着他的小头思考着。 「这么说,这封密函是可以给那些守卫的卫兵了。」 「是的。然后将来会产生什么变化,你就安心地等着谜底揭晓吧! 」 千九郎朝着信长看了好一会儿,好像在思考什么似的。 「好!我明白了!」他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胸脯。 这也是从小就在信长身旁长大的一位侍卫,所以,他能明白信长这种恶作剧似的奇策。 「记住,万一在中途被捉的话,你的头就没了! 」 「回来途中被捉,也会被斩的呀!我千九,还不想这么早死呀! 」 千九郎也不问这里面放着是什么内容的密函,就接过了那小包走出了信长的房间。当天夜晚, 他乔装成商人的模样,从热田向笠寺城去了。 千九郎当夜就在笠寺外的一个小屋里睡着,在这儿夜里决不会有人来。只要能忍受住那股臭 味,这比庙里、神社里的地板下还要安全多了……而知道来这里,也是因为孩提时代常跟着吉 法师野游而得知的。 等到天一亮,他就马上离开了笠寺。 若是在笠寺就被捕的话,就太没面子了。必须要假装是从笠寺来的才可以。先爬上热田川的上 游地带,那儿有个樱衬,那边的道路,听说是监视最严格的地方,就往那儿去吧!他故意在卫 兵们看得见的稻田边的小路旁吃着饭。他手里握着大饭糰,两眼不停地向四周观望着,就在这 么观看了两、三回的同时,不禁想起孩提时代,跟着信长一起到郊外来撒野的情形。 这是初夏时节,令人怀念的草香,瀰漫了田野四周。 「餵!你是从哪来的! 」 正当他在担心卫兵们怎么还不来之际,终于被卫兵看见了,于是连忙把手中的饭糰都送入嘴 里。 「你是问我从哪来的吗?我巳从那边的街道来的。」 「那边是指哪边?是从笠寺来的吗? 」 「嗯!你看到了呀!怎么会被猜中呢? 」 「餵!你还要往哪儿去?」 对方是手持六尺棒的六个人,他们边问,边一手把干九郎给揪了起来。 「问你要到哪儿去,你懂不懂,是不是? 」 「懂!懂!我有耳朵呀!接下来要到前面的八幸村去,然后……」 「然后呢?」 「那就不一定了,我是个商人!」 对方开始怀疑他了,这也是他故意要引起他们的疑心,所以才这么简单地就想骗了他们。 「这傢伙有点可疑,叫什么名字,家住那儿? 」 「家……在离鸣海不远的地方,名叫疾风的勘六。」 「什么?疾风的勘六,奇了!奇了!那有商人取这种名字。」 「怎么会没有,会叫做这种名宇,也是没办法呀!我的腿长,跑起来也快!今晚还在三河, 说 不定明天就在尾张或美浓,为了经商,所以都要用飞的。由于我用飞毛腿来代步,因而得到了 这种绰号。」 「一夜之间就可以走到美浓,愈说愈奇了。」 「不!一点都不奇呀!」 「好了!把那小包拿出来我看看。」 「不可以,这是我的腰带呀!要是把腰带拿下来,那么会……呀!不!」 一切都如信长所枓的。 其中的一个人就从他的脖子边硬是要拿下小包里的密函,另一个人则抓住他的膝盖。 千九郎假装膝盖被按住,就这样地留下那小包,然后提起他那自豪的双腿跑了。他边跑边发出 「哇!哇! 」的怪声,向着织田境内跑去。 「捉住!捉住那可疑的人。不要让他逃了。」 但是不多久,他们与千九郎之间的距离,却愈来愈远了,那些守卫只留下了那个小包。 「先把它打开来看吧!」其中的一人说道:「我愈想愈觉得那傢伙的眼神不寻常。」 说这话的人打开了小包,发现里面放着污渍的内衣裤。 「把整个打开来看。」 「呀!密函。」 「什么?上面写什么? 」 六个人同时朝着那块脏布条里看去。 「——织田上总介信长殿下、户部政直。」 炎炎的夏日阳光照射在深令人看一眼就不易忘的圆滑字迹上。 第111页 「那傢伙,故意用这脏……」 「赶快送回去给冈部先生看。」 这样,那天中午,义元的监视官冈部五郎兵卫,看着那封密函之后,不由得嘆口大气。 到现在为止,看来是这么忠于今川家的户部政直和山口左马之助,原来暗地里还和信长私通 着。 「核对一下笔迹就知道了,这真是户部的字迹呀!这傢伙,还真教人疏忽不得。」 就在当天,冈部五郎兵卫派出快马,把这封密函送往骏河的今川义元那儿。 正当义元完全地相信这两个人而准备出兵西征之际,这使得他火冒三丈。 「好!现在就把户部新左卫门叫到骏河,砍下他的头来。」 而且,听说他等不及他到骏河,就在吉田的地方斩了他的头。由此可知,义元是气极了。接下 来,被误认是同谋的山口左马之肋父子也遭到同样的命运。 信长假借他人之手,替他诛杀了叛臣,又使得义元延缓了上洛之战,策略着时巧妙。 16.藤吉郎奉公 此时利家很严肃的反问着,一旁的十阿弥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十阿弥!」又左卫门终于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这是很重要的谈话, 你 在一旁窃笑,岂不太无礼了?」 「对不起!请你原谅。」 然而十阿弥虽然这样说,却仍继续笑着。 「我虽然拼命忍着不笑,但你这只狗的问话方式也未免大过严肃了,使我觉得奇怪而不得不 笑。」 「你又说了!你的嘴可真毒啊!……」 「是啊!你想想!你是因为担心主君生气而必须消失的人,居然还问主君你要到哪里,这不是很 奇怪吗? 」 信长听了之后,不由得微微笑着。 「你们不要再争了!十阿弥,你能读我的心吗? 」 「是的!我非常清楚殿下的心思。」 「好!你若是真明白了,那么就不需要告诉你要别哪里去,因为这就是要驱逐你的意思。」 「是的!我明白。」 「好!那么十阿弥,你将被又左卫门斩死,然后成为死尸,就如此的消失了。」 信长说完之后,便离开房间走了出去。 「十阿弥!」 「什么事啊?狗! 」 「你一直都有点小聪明,你说你明白,到底你明白些什么,何不说出来让我听听呢? 」 「这么说来,狗啊!到现在你都还不明白自己要去哪里吗?你真是一个不开窍的人啊!你想想 看,现在殿下每天为了今川将要进攻的事而烦心下已,如果你住这方面想的话,就应该不难猜 出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又在炫耀你的小聪明了,我只是比较谨慎罢了。」 「那么你就要谨慎的把这件事给做好喔!反正我也快要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你到底要上哪里去啊?」 「当然是到阴间去啰! 」 「十阿弥!」 「你干嘛变了脸色呢?你那生气的样子,就好像纪州狗的狗食被人抢走时的模样,那个脸真是 很像啊!」 「你!难道连我你都不能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吗?」 「这只狗还真是不明白啊!我所得到的命令是要被杀,然后死去。死了的人还能到那儿去呢? 那当然只有阴间啰!难道你以为死人还能在骏河边走来走去吗?」 又左卫门气的微微颤抖着,他实在不了解这个人的嘴巴为何这么毒,再加上他又有个女人般的 朱唇,这使得他话中带刺的意味更浓,也益加令人无法忍受。 利家竭力控制怒气,并且站了起来。 「你真是个惹人生气的傢伙,将来即使被杀死了,也怨不得谁。你的身体就像个女人似的,我 在想万一被杀了,你的灵魂究竟会化成何物?我问的是这个啊!」 「哈哈哈!你这只狗倒也能想到这点。那么我再告诉你,一旦我被斩了,我的灵魂便会和我的 身体一样,同时由这世上消失,这样将会使杀我的人成为人们的笑柄。」 前田又左卫门早巳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如果他还继续留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立即杀了他。 「那么,十点时我在堡外等你!不要忘了!十阿弥。」 「啊!狗啊!狗啊!你是真的明白了吗?要是你还不明白,那么就像个男子汉一般的坦白说出 来,我可以教你啊!殿下所讲的诂,请你教我好不好啊? 」 十阿弥急急忙忙追出来说道,然而这时候前田又左卫门利家早已在走廊外消失了。 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下,木下藤吉郎从刚才就一下睁开眼睛,一下又闭起眼来。睁开来觉得太刺 眼,闭起来又怕睡着了。 (今天,一定要捉住那信长……) 地点是在清洲南边约三里的地方,亦即是在稻叶地川原附近的栎林里。 信长每天都会骑马来到这附近,这是他的必修功课。但今天却不仅如此,他们还要在这附近猎 鹰。这消息也是从他过世父亲的朋友藤井又右卫门那儿打听到的,他是一位足轻头。为此,他 在此等候着。 (我今年也已二十三了,总不能每年都这样下去。) 第112页 说实在的,藤吉郎的放浪日子也未免太长了些。 但在这段期间,他也绝不是都荒废在游乐上。换了十一种工作,包括野武士家里的智囊,卖针 线的,伪装成相命师等等,四处搜集情报来卖。 当然,为了信长他也出了不少力。 有一次,他在一个地方工作,但想到继续做下去也没什么出头,就和那些强盗们一同週游列 国。 因此,他的人生经验非常丰富,而且也自信不落人后。 虽然对于文字端正并列着的兵书,他不会读,也看不懂。然而,他一看见人的脸,就马上可以 知道这个人现在在想什么,他要的是什么,而且不仅仅是对人而已,即使是野狗的脸色,他也 看得懂,甚至连不会出声的植物,他都能明白。 (雇用到我的人,简直像挖到金矿一般!) 而他今天的装扮,又可称得上是奇装异服了。他不知从那儿弄来青色起皱不堪的阵羽织的木 绵,并且将它穿在身上,头顶上又插着两只生了銹的刀。 外表看来,有如发狂的道士。 而这道士的耳里终于听到了什么声音似的站了起来。 他一定是听到了由大地传来的马蹄声了。 他有着又大又深的两颗眼珠子。脸的两侧有着大招风耳。他挪正了那件又宽又大的阵羽织的衣 领,同时在腰间调整了适当的长度。 就这样,在离他七、八间(一间约一.八米)远的地方,有两匹如疾风般奔跑过来的马停了下 来。 是信长和前田又左卫门利家。 看来,其他的人都落在后面了,信长亲手把缰绳绑在树上。 「又左,今天的天气真好。在这儿休息一会吧!」 说着,他就往那美丽的草坪上坐了下去。 「今天几号呀?」他又大声地问道。 「是,九月一日,」 「难怪萱草都长出穗子来了。真快啊!」 信长好像在怀念什么事似的说着,这对他而言是少有的事。然后,他就将身体往后一仰,正当 他睡着了的时候—— 「请帮个忙!」 从林中发出了一个大声响,接着出现的是一个身穿藏青色阵羽织的男人。 前田又左卫门吓了一跳地站了起来,他不想让这个男子太靠近信长,所以自己往那男子的方向 走去。 「你是什么人?干什么? 」 「我是想见见大将军信长公。」 「什么?你想见大将军。」 又左卫门边说从头到脚地打量着这藤吉郎。 当然,又左卫门还不认得藤吉郎这个人。 「只说要见他是不可以的,名字呢? 」 藤吉郎就哈哈地笑了起来。而这笑声一听就知道有着取笑人的意味。 「你这人真奇怪。我只叫你报上名来。」 又左卫门又向前一步,瞪视着对方。 「哈——你是前田又左卫门利家吧,你当然不认识我,但我对你却非常清楚。我的名字叫木下 藤吉郎,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只要是这世间的事,没有我不知的,我是个聪明绝顶的智 者。」 「什么……上至天文,下至地理……」 「正是,我看山会读山,看水会读水。古人说,只懂得书上的文字,事过境迁,总有错的时 候,然而,如果能读得、懂得这天地宇宙间的万象,那就绝对没有错的时候。又左先生,你要 不要让我尝试着读懂你的脸?」 「你这傢伙!」 对这突如其来的话,使得敦厚的前田又左不自主地用手去握着刀,舌头也打结了: 「愚蠢,愚蠢!狂人啊!」 「对!对!但你读错了。」 「我没有读错。你的眼是狂人的眼。不准你向前来。」又左卫门叱骂着。 「恩!嗯……」 藤吉郎抓了抓头,说道: 「在又左先生的脸上写着讲求律、义,才会有出头的一天,然而,你却很心细地看出我的眼是 狂人的眼。我的眼呀!在夜晚的时候,可以看到三里之外。可以看到人们的明后天,当然也可 以看到天下的明后天啊!如果是在白天,那当然就可以看到全日本了,所以,我这眼睛所发出 来的光,当然是不同于一般的人呀!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又……又……又在说梦话了!」 藤吉郎又开始吹牛了。 信长躺在草地上,微微睁开眼地笑着。然而,他却默不吭声。 「我画在这小手上,信浓这方面是上杉谦信和武田信玄,在川中岛已经打起来了。然而,交手 过一段日子之后,双方都面临了困境,所以,这可说是没有胜负的战争,那边暂时还是维持原 状……而这边的今川义元,可说是受命于天子的人。上洛之战的准备已齐全。但却有两件担心 的事。第一件嘛!这是很快就可以解决的。那就是鸣海城的山口左马之助父子,他以要褒赞他 们的名义,把他们骗到骏府,连查都不查的就这么要他们切腹自杀了。」 在草地上的信长吓了一跳地动了动身体。 第113页 然而,他依然没有起身的样子,又闭起了双眼。 「而被迫切腹自杀后所留下的这个城,由鹈殿长照进城去做城主就算了事了。还有一件就是三 河的山家三万众,对义元还没有心服的样子。然而,假如说这需要时间的话,这就错了。再怎 么说,义元有的是强大的兵力,而一直计算着山家众,对方迟早总是会妥协的。同样在骏府 里,有一个可怜人正烦恼着。」 「什……什么,可怜的人……」 「对呀!由冈崎来的人质也就是不知是否要答应这次上洛战做第一先锋的松平竹干代呀……接 下来,就是西边的美浓斋藤……这人也是恨不得现在就能取得尾张。但好像身体不听使唤!病 的不轻的样子。不过,看来他的孩子渐渐可以取代他了。若是可以的话,他当然是希望在义元 的上洛之前就先取得尾张。这事一定得小心防范啊!前田又左,怎样!利家,你说我这双眼睛看 错了吗?」 前田又左卫门被这叽哩哌啦的饶舌给压制住了,他松开了自己紧握在刀柄上的手。这么一来, 藤吉郎更是不肯就此罢休。 本来就身穿异服,再加上饶舌,而且说的都是大家曾想过的话题。信人已经认识他,但他身边 的侍卫却没人认得。假如要被信长所用的话,那一定得先通过这些侍卫们的认可,要不然他们 又如何能让他见到信长呢? 为了要表现出他的手腕,特意穿着奇装异服。若是在此地的侍卫有四、五个人,那么他可能会 更夸大其辞地演说着呢。 「好好听着呀!前田又左卫门先生。观看天下其他的人之后,现在来看看我们的大将吧!你想这 大将现在在想什么呢?骏、远、三的总大将——今川治部大辅义元,就即将发动大兵上洛了。 到底在这之前就屈服好呢,还是与他一战好呢?对大将这么苦恼思索的样子,如果不去在意, 不能为他分忧解劳的臣子,即是不忠的臣子。要是在此屈服的话,那永远都只不过是治部大辅 的一个部将而已。然而,若是战胜了他,那岂不成了东海的王者……但是,唯一可以战胜他的 方法,只有一种。你知道吗?治部大辅的那些部将,都是接受传统教育,只知道照着纸上的文 字去作战,而对于文字没有记载的战争,他们就不会打了。文字上没记载的就是这些野武士, 不成文的战术。而要攻破他们,除了用这种方法之外,别无他法。我们大将也明白这点,他到 处跑,也是为了寻求人才呀,而能碰上我,那真可说是天大的恩赐,用我就有如得到天下的祥 瑞啊!」 这时,信长的身子就如同被电击到似的开始动了。 「又左。」 「是。」 「那个爱说话的人吵得我无法睡午觉。把他带到足轻头那儿去。」 「您的意思是……」 「这没什么了得。要他来侍候我的马吧!你就这样告诉藤井又左卫门,把他带入营里吧! 」 听到这话,藤吉郎整个脸都皱成一团。他哈哈地笑了起来。 信长站了起来,向藤吉郎看了一眼之后,默默地牵起了爱马「疾风」的缰绳。 「又左,我先回去了。」 他就这样地跨上马背,一挥鞭地走了。这时,信长也笑了。 「这猴子,可真为我的心开了个天窗。哈哈哈……」 藤吉郎说只懂得书上的文字,事过境迁,总有错的时候,其本意是在掩饰自己没有学问。 然而,这句话对这天才信长而言,含意颇深。 在他心中认为:图也好,文字也好,都只不过是把天地间包罗的万象显示出来的一种道具而 已,而所显现出来的也只不过是个影子,不是万象的实体。 (是呀!今川义元再怎么强大,也只不过是追求影子学问的男人而巳。) 那影子,本身就是虚,经过粉碎之后,所得来的才是实体呀! (哈哈哈!猴子啊!你倒是给了我一个好的教训呀!这可真妙,哈哈哈!) 到底是从书本中学来的军学兵法会获得这胜利,还是追求实际的信长的战术会胜利呢?如果这 么一比较,这岂不成了战争中的战争吗? (开窍了,开窍了……) 信长早就为了这么一天,准备了四岁大名叫「疾风」的栗毛马代替年岁已大的连钱苇毛,而 「疾风」这匹马正如其名一般,速度奇快无比,信长骑着它奔驰。在晴空下,他开怀地笑着。 17.藤吉战法 信长离去之后,前田又左卫门利家再度向这位身着奇怪藏青色阵羽织的男人看了过去。 又左卫门早在犬千代时代,便对信长又敬又伯:但如今信长竟然要他将这个看来似乎狂人而又 多嘴的男人带到足轻头的藤井又右卫门那里去! 叫我带他去的意思,也就表示他想用这个人啰! (如果信长决定用这个人,就表示对方一定有其特色……) 「唉!你的名字叫木下,是不是? 」 「嘿!嘿!嘿!对!我就是木下藤吉郎。」 第114页 「你刚刚说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世上的事没有一件你不知道的,是吗? 」 「是啊!我刚刚是这么说的。然而那些都不是真的啊!犬千代先生。」 「什么?犬千代也是你叫的吗?」 「嗯……真是抱歉!我本名叫尾张中村,生父的名字叫木下弥右卫门,当了百姓之后,才改名 为弥助。至于我的养父,则是竹阿弥。无论如何,我的父亲曾在前殿下信秀手下当过小官,而 我正是那小官的儿子,现在名字叫藤吉郎。刚刚那些话都是跟你开玩笑的,因为我一开起玩 笑,就无法停止,胡言乱话,希望你不要生气?如果可能的话,就全把他忘了吧! 」 藤吉不断向他点头道歉,这使得一向拘谨的又左卫门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这到底是怎么的一个人呢?好像还是有点奇怪喔!) 刚刚他在众人面前那般威武的唿唤着,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时,他却显得如此谦卑!不断的搓 着双手,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并且不停地向我点头道歉。 「这么说,你从前就认识殿下啰? 」 「不!就当作我不认识他吧!这样比较好。今天虽然是我们初次见面,不过还真是谢谢你 啊!…… 因为为了将来,我算是由前田又左卫门利家先生推举给大将信长公子,这样比较 好……我想这样应该合情合理吧!」 「什么!我推举的?……」 「哩!嘿!哩!真是非常感捌你,现在让我帮你把马带过来吧!藤吉郎现在愿意为你牵马。」 前田又左卫门不知如何是好的仰头重重吐了一口气。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男人啊!不只是他的外表形貌而已,连他的行为也极为特殊。前一刻还直接 大喊别人的名字,现在又拼命向你低声下气;刚刚还吹嘘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下事无 一不晓,现在他又告诉你这些都不是真的;此外,他又让人以为他跟信长有几分熟悉的样子, 然而他又说算是我又左卫门推举他,这样对将来比较好……,真是叫人搞不懂这究竟是怎么一 回事啊! 不!不仅如此。即使他随便胡说八道一番,却能让人对他没有丝毫的厌恶感,这真是一件奇妙 的事啊! 反正信长也不太喜欢一般的人物或依循常理而走的人,所以他一定是看到这个奇怪的男人具有 某种特色才会想要雇用他。一定是这样的,没有错,一定是! 「好吧!我正想走一走。你去把马牵过来吧! 」 又左卫门再度看着这个人。说他像人嘛,却又有点像猴子;说他像猴子嘛,他又真像个人,而 且又穿着一身奇怪的阵羽识。他很想对这个奇特的人加以试验,于是他便先走了几步,并且 说: 「你刚才说写在纸上的兵法战术与野武士的战术不一样:而你对野武士的战术很有心得,是 吗?」 「是的!我对这方面相当有研究! 」 「你说相当有研究,这未免太自负了吧?野武士的战术和一般兵法是完全不一样的。」 「是啊!是啊!如果使用一般兵法,即使像前田先生你一样拥有一座城池的大名,也会立即被打 败的。但是,如果採用我藤吉郎的战法,就一定不会被打败。」 「什么?……哈哈!我想你又开始吹牛了。」 「不!不!如果你不相信,那么我们一边走,我一边示范给你看。例如我将要攻打前田先生你的 领地时……」 「餵!好!假设你正要来攻打我的领地时,你会怎么样?」 「我呀!不会像前田先生一样,对于平时就锦衣玉食,什么事都不做,只会发威风的部下,我 都不用。我的部下们,平时都是朴实的老百姓、渔夫或是打柴的。然而当我一声令下后,五十 人时就是五十人,一百人时就是一百人,从那儿都可集合到这些人。这也就是平日潜伏在田野 间的人,都可以成为有用之人。」 「嗯!原来如此。」 「对!当我把这些人唤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前田先生的领地上放火。」 「哇!你真懂得骚扰别人呀!」 「本来就是如此嘛!战争原本就是件骚扰的事情。当人们看见火时,会立即产生恐潜心理,如 此一来,前田先生领地上的人民一定会开始恐慌。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在这混乱当中,一 定会有强盗出现。」 「嗯!的确愈来愈危险啊!」 「然后等到你们完全处于混乱当中时,我就要施出我第三个策略。第三个策略其实并没什么, 只是煽动……怎么样呢?我就告诉人民:你们的领主已经无力保障你们的生活,然而你们却得 每年缴纳一大笔贡奉给这位没有力量的领主,让他享受丰裕的生活……经我这么一煽动,一传 十,十传百,即使你拥有再高的名分,在战争时期也没有任何用处,因为只要领主没有力量保 障领民的生活,却又要他们每年供奉一大笔税时,这领主必定不是一个好人;这时人民便会与 这个坏领主对抗,想要将他推翻。就这样,相信煽动言词的领民会举旗作战,一旦他们一窝蜂 第115页 的拥来讨伐时……前田先生,我相信不到二十天,即使你没有被百姓斩了头而侥倖逃出,也会 变得一文不名,对下对?怎么样?要不要把我的战法亲身实验一次呢?」 前田又左卫门沉着脸,默默地走着。 真的,这个穿着藏青阵羽织的男人说得一点也没错! 要是真有人利用这种手段,那么前田的领地不到二十天就会失去了。 (这傢伙倒使人觉得他真有两下子……) 又左卫门担心一旦回头会被对方看出他的想法,于是故意装出不知道,挺着胸继续往前走了。 18.友情的萌生 「你说……你叫藤吉郎啊?」 「是的。我是前田先生所推举的,今后希望也能得到你的照顾。」 「你既然加道这么好的战法,为什么不自己去实地操作而成就大名呢?你自己都不做,我想一 定是吹牛吧!」 又左卫门想抓对方弱点,于是故意加强语气的问道。然而藤吉郎却一点也不在乎的笑了起来。 「眼光太小了!你的眼光大小了!你以为我藤吉郎对这样的事就能满足了吗?你看我像是这样的 男人吗?我当然可以做给你看,但是那却不是真正可以做的事啊!即使我这么做了,也只不过博 得一个小小的盗贼之名罢了。再说我藤吉郎对于这些战法全都非常了解,因此相反的我也可以 防止这类策动。我真正想做的事,是帮助能够治理天下、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啊! 」 「嗯……所以你才想到殿下这边工作吗?」 「是啊!环视当今日本之中,有谁像殿下如此有希望有前途的呢?虽然现在他的根基还下太稳, 但是我是真心诚意想成为他的手下为他做事……因此请犬千代先生将来能多多提拔、提拔。」 又左卫门被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为这个人吸引的想法感到奇怪,因此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并且 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就安心了。不过,你真是一个很奇怪的男人啊! 藤吉郎! 」 「是啊!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唉!人啊!总是认为自己很伟大。事实上这世上的人,平凡者就是 平凡者,对于略微奇怪而应该尊敬的人,却反而轻视他。所以说,在这个世界上仍然以盲目跟 从的人为多。」 「哈哈!这倒是真的。不过对于你这样的人,如果有人真的轻视你,那才真是不好呢! 」 「是啊!打个比方说,燕雀怎能跟鸿鹄之志相比呢?」 「好吧!那么我再问你,你有没有在武家做过事的经验呢? 」 「有啊!有一次啊! 」 「在谁家呢?」 「在远江。我曾在远江今川家的被官松下嘉平次的家里做过事。」 「那么,你又为什么不做了呢?」 「那是因为他不了解我的大鹏之志啊!而且同事之间都联合起来欺负我,所以我只好离开了。 他们表面上装出一副非常忠义的样子,似乎决心终生効忠主人,但骨子裹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 事。因为我是真正有大鹏般的志向,因此只要能做,我都会比别人多付出三倍、五倍的心力劳 动着,并且拼命忍耐,当然使他们排挤我啊! 」 「原来如此!这是常有的事情。」 「对啊!这个世界都是如此……还有一个让他们讨厌我的原因,就是女孩子都喜欢我吔。」 「什么!女……女……女孩子都喜欢你?……」 「嘿嘿嘿!是啊!说到女人,你是不得不小心的啊。它们都比较喜欢勤劳的人,如果不是和勤 劳的人在一起,她们就不会感到快乐!而且她们在本能上就知道这点。」 「藤吉郎……」 「是!」 「我不是要由你口中知道有关女人的事情。怎么样啊?那个女子很美吗?」 「哇!就是啊!她在远江附近是个出了名的绝世美人。正因为如此,所以家中的每一个人都特别 在意她,为了博得她的好感,不时买梳子送她、写情书给她……每个人都有各种不同的花招。 然而她根本不在乎其他人,单单对我藤吉郎好,并且很同情我,所以……所以啊!我跟她的感 情非常好,我们之间有很深的默契,这也成为他们憎恨我的原因之一……」 「原来如此,原来在远江的小街中有如此美丽的女子。那么我请问你,她是什么身分的人 呢?」 「喔!她是一个名叫曳马野百姓家的女儿,同时也是松下家的女僕。」 「什么?她是主家的女僕啊?……」 「是啊!一下子是盛饭的方法不对,一下子又是泡菜的作法不一样,所以她时常要跟殿下吃同 样食物,这么一来就有问题了啊!」 「哈!哈!哈!这是打从一开始就存在的问题啊!想想看!在同一个屋檐下,而且又必须侍奉主人 起居钦食,这样不好吔! 藤吉郎。」 「但是这些在我看来,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换了别家的女孩子,根本就碰不到一起了!再说 即使会碰到一起,也要费很多时间,而且也会耽误我的工作。相反的,在同一个屋檐下,不仅 第116页 见面省事,在工作之余,也有更多时间想处。只要我们不疏忽自己的工作,一切不是很好吗? 然而那些麻雀们却偏要惹出麻烦来。」 「我明白了!就因这样才使你被主人辞退? 」 「是啊,就是这样。反正在那儿大家都讨厌我,而她也说如果我再留下去生命会有危险,于是 要我假装到尾张买东西,趁此机会离开……这就是我在武家工作的经验。前田先生,今后我可 能仍会因太过勤劳或女人的问题而成为被同事讨论的对象,那时你可得帮帮我啊! 」 前田又左卫门看了看这个怪人,然后移开视线。这个男人所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他完全拿捏 不住。但是就在藤吉的谈话中,他几乎忘了时间。 他说他是在尾张中村出生的,但是他话题之丰富,却使人不得不感到惊讶;华凡三河、美浓、 远江、伊豆等地的人情风俗、领主领民的气质,他都了如指掌。再加上他说话技巧相当高明, 又不时增添一些滑稽的动作,比手划脚的使人以为正在观赏一出舞台剧似的。 途中他们突然发觉阳光强烈起来,这使得两人立即乘马向前奔驰。当两人进入清洲城门时,早 己接近正午时刻了。 「请问,藤井又右卫门先生在家吗? 」 「喔!这不是前田先生吗? 」 「这个人是殿下刚刚决定要纳用的,名叫木下藤吉郎。嗯……先把他带到马房那边工作。」 「是!遵命! 」 「那么我是确确实实把人交给你啰!」 当他这么说完后,又回头看了藤吉郎一眼,说道: 「在马房工作而不能与马交谈,一定会使你感到很困扰吧?藤吉郎! 」 前田又左卫门就这么笑着离开了。 19.亡父的遗产 信长早一步回家之后,便在房内仰视着天空。 由密探所捎回来的报告,都显示出今川义元上洛之战的准备工作都已告一段落了。 在此之前,由于使用根阿弥一斋的伪书,致使尾张、三河的国境发生变化,因此在本年中不可 能进军前来,然而这种情况却不可能维持大久。 因为骏河、远江、三河等三国的大名们,都巳接到命令,要他们做好随时准备应战的工作。 对此信长并无必胜的信念,甚至连对抗计策也没有。到底双方的实力实在相差悬殊。 就在此时,藤吉郎突然出现,使他茅塞顿开。 是的!就如藤吉郎所言,如果要以平常的兵法战术来对抗敌人,从一千个方法中也找不出一个 能打胜仗的方法,因此一定要採取完全不同的战法……如果是这么想着时,那是绝对不会找不 到的! (好!我就凭自己的心力来想。这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我必须苦思一番。) 就在此时,浓姬端着茶走了进来。 「殿下!我看你正在想事情的样子,为了怕其他人进来而打扰了你的思绪,所以我亲自为你端 茶来了。」 「阿浓。」 「是! 」 「你想想两干名士兵如何骚扰两万大军呢?有没有什么较好的方法啊?」 「嗯!你说什么啊?……两千对两万,这不就等于一个人要对付十个人吗?只要一个个杀掉不就 行了! 」 「唉!唉!我并不是要你告诉我这些废话,我当然就是在问你一个人要杀死十个人的手段及方法 啊! 」 「哈哈哈! 」浓姬笑了起来:「要是我知道这种手段,不就可以征服天下了吗?」 她边说着边将蒸好的馒头放在信长的膝上。 「即使对方正虑于睡眠状态下,在杀了两个人之后,一定也会惊醒其余八个人的……或许有一 个方法可行,其至可能只有这个方法才行的通也说不定!」 「什么方法,就算开玩笑也行,你决说啊! 」 「只要让这十个人烂醉如泥,不就可以一个个杀掉! 」 「什么?十个人?使十个人全部醉倒? 」 无论什么时候,信长对于他人所讲的话,都会非常认真的倾听。而且,当他一旦有了信心时, 他更会叱骂或哈哈大笑,展现出小孩般的纯真面貌。 「阿浓!我出去一会儿!」 「唉!可是我正端茶来给你啊! 」 「待会回来我会喝,你在后边等着。」 「殿下,你还是跟以往一样,真是奇怪。」 然而这时已看不见信长的影子,他早已出了玄关…… 这时爱智十阿弥匆匆忙忙的跟了出来。 「不要跟来!我只是去看一下马而已。」他严厉的这么说着,并迳自往马房走去。 一来到马房之前,他立即看到由前田又左卫门引介给足轻头的木下藤吉郎。他仍然以一副神妙 的表情,在睛空下切着餵马的饲料,并将饲料分配好。 「猴子!你到底还是到这儿工作了。」 「是啊!对我这个片刻都不得休息的藤吉郎来说,这么站着工作,是我最大的兴趣啊!……而 且您马房中的马,无论那一匹看起来都非常的优秀。」 「我不是来听你称赞我的马的。」 「我有没有对殿下说过,我是在牛年出生,所以特别喜欢马……但是这些好马却是不容易到手 第117页 的啊!因此还是殿下有先见之明,允许各国商人能自由的出入这里。正因为你有这样的肚量, 上天才赐给你这许多好东西……」 正如藤吉郎所说一般,在信长的马房中,每一匹马看起来都是那么出色。 例如刚刚信长所骑坐的那匹有着骏足的马,即被命名为「疾风」,其次便是「月光」,它是苇 毛中最好的品种。接下来是「电光」,然役依序为「风云」、「吹雪」、「龙捲」、「野分」 等,将近有二十匹好马并列在一起。当这些马一看到信长时,会不约而同地以脚磨擦地板,似 乎想对他撒娇一般,由此可见信长对马的爱护。 这时正是中午休息时刻,马房内没有其他僕人在。 「猴子啊!」 「是! 」 「你刚说能用你的人,就能得天下,对下对? 」 「是啊!我是这么说的! 」 「好。现在我要问你如何能以一杀十呢? 」 「一个人杀十个人……这么说来,大将!你已经决定和今川义元作战了?」 「你不必问这么多。我已想过,如果趁他们睡梦中袭击,在杀死两个人后,其余八个人便会醒 来了。」 「是啊!,是啊!但是可以让他们喝酒,喝得酪酊大醉不就可以了吗?不过如果是酒量很好的 人,一旦没有被醉倒时,他的眼睛就一定是睁开的啊! 」 「你不要说这些会令我烦恼的事,好不好?我只是问你有没有能让那十个人醉倒战场上的方法 啊!」 对这么迫切的询问,藤吉郎歪着头想着。 「大将!这个方法固然可行,但还有比这更好的方法啊! 」 「什么?什么方法? 」 于是信长在干草上坐了下来,抬着头看着藤吉郎的脸。 「十个人,十个人都喝醉,就算没有到醉的程度,只要手里拿着酒怀,人心自然就会涣散。这 时,现对付对方最强的那个人……也就是先杀他们的大将,然后让对方误以为我们人数众多。 这么一来,就不需要把他们全给杀了。」 「什么?」信长很不高兴地说:「答案就只是这样吗?」 「是呀!不知是不是吃的东西部好,近来,我的头脑好像愈来愈迟顿了。然而,大将啊!您有意 思要继承先前殿下万松院的遗志吗?」 「父亲的遗志?」 「是啊!那也是死去的平手政秀先生的遗志。」 「猴子!你说这话可就奇了。父亲及平手爷有要我继承他们什么大遗志吗?」 「呀!呀! 」这时,藤吉郎又显出一份极失望的表情抱着头说:「大将,你把所有的心力都放 在新的事情上,却忘了你所拥有的重大遗产呀!想想看,先前殿下为何把大笔大笔的金钱送住 京都以供皇宫修筑之用呢?而又为了什么对于伊势、热田的两神庙,每年都献上供物呢?」 「什……什……什么?」 「你以为那只是忠于皇朝和敬神的虔诚心念而已吧!可惜啊,可惜大将也是个不肖子孙呀! 」 信长的双眼如箭般快速地投向他,甚至眨都不眨一眼地看着他。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从这猴子的口中会说出这样的话题,他全然是出乎他的意料。 回想起来,也真是的。的确,亡父对于敬神与勤皇的事情都特别慎重。就算他正面临 敌人之 际,只要是有关于伊势神宫的献金,或是对京师的讷奉,他都尽其所能的去达成。 藤吉郎说这其中存在着特别的意义…… 「大将,大将从小的时候,哈哈哈!就是大家所公认的小暴徒,没人拿你有办法。这件事我猴 子也经常耳闻。家中没有人不受你的气,而几乎都快失去家督这继承权……但是,在这当中, 就只有两个人反对这提案,一位是先前殿下万松院先生,另一位就是平手政秀先生……为什么 只有这两个人反对,他们真正的用意何在?你明白吗? 」 「我告诉您吧!那就是他们两人认为能够完成他们志愿的,就只有大将您了。除了您之外,没 有别人。这绝对是错不了的。而他们两人的志愿,不是要取得天下的这种大志,而是希望能够 平定乱世,再把它还给天朝太子。这即是他们所期盼的。」 「猴子!你要是胡说八道,我绝不饶你。」 「好!好!但是您总得听我把话说完吧。以前,南北朝时代,日本的武将豪族分成两派地争战。 一派是足利将军的将军派,另一派是皇宫派。而这附近的美浓的土岐、骏河的今川都算是将军 派的。伊势的北畠、远江的井伊两家又是皇宫派的。」 「嗯!」 「当然,最后是将军这一派胜了,其结果就是今天的乱世。而先前殿下及平手政秀先生认为要 救这乱世,一定要再让皇朝强盛起来做为大家的领导者不可。这是他们两人的想法……到此没 有问题吧?以前,就因为将军这一方胜了,导致皇宫内族的许多人都过着逃亡的生活,流落为 野武士、浪人、牢人等等。这附近也有呀!三河熊村的竹之内波大郎,尾张的蜂须贺小六等 第118页 等,他们都是呀!我说一个人可以变成三人、五人,就是指着这个。大将,您曾立志要平定天 下,那么我请问您,又为何忘了这些在心里感谢先前殿下的皇族子孙们呢?您既然继承了先前 殿下的遗志,那么又为什么不以更笃定的心情来拥护皇朝呢? 」 藤吉郎说到这里,信长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站了起来。 「猴子!」 「是!」 「等一下或许会用到,暂且将它的马绳解掉吧!」 「是!」 「从明天开是换上乘远路用的马绳,由你来带路。」 「是的,谢谢您,我绝对不会输给马的。我这个猴子,也有类似于马一般的骏足……」 但是,此时早已看不见信长的影子了。 20.作战准备 信长和藤吉郎便如此快速的接近了。 在他人面前他们仍然如往常一般,信长会旁若无人的大声斥责他;然而当两人远乘至外地时, 即宛如正在密商大计般的交谈着。就这样在短短的两个月之内,藤吉郎便由在马房工作的僕役 而换成为信矢取草鞋的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信长的小侍卫们也跟在他们后面走着。 在这些小侍卫当中,开始有人非常讨厌藤吉郎。然而过了不久,他们的态度竟然发生一百八十 度的转变,他们开始对他产生好感,这使信长感到不可思议。 这天,当信长上完弓箭课之后,便急速命令道: 「有谁在吗?把前田又左和爱智十阿弥叫来!」 过了不多久,这两个人来了。 「你们两个并列坐好!」 他微微点下头,然后也微笑起来。 这两个人是信长最喜爱的宠臣,然而外人看来,很容易知道这两个人的性格完全不同。不仅性 格不同,即使是长相,也毫无相似之处。一个是像女孩子般的头髮浏海儿,且容貌出色。另一 人则有强壮体格,且是个敦厚、重义律的武者。这两个人除了性格迥异之外,彼此也为了争宠 而失和。 「又左!听说你对十阿弥老是叫你为狗感到十分生气,是真的吗?」 又左卫门拾起严肃的脸,点了点头说道: 「犬干代是我的乳名,我现在称为又左卫门利家。」 「哈哈哈!而十阿弥却还跟以前一样,老是叫你狗,对吧?」 信长如玩笑般的看着两人,比较一番后微笑道: 「嗯,一个雄健的武者,被留着浏海的十阿弥叫成狗,当然会不高兴。十阿弥,你这样做不对 喔!」 「……」 「好!又左啊!我要给你一道命令,今晚十点在本堡外面,我答应让你讨伐十阿弥!这是一个身 为武士的精神,也是一个武士必然有的心情,因此我允许你这么做。」 前田又左卫门很讶异的回头看着十阿弥。然而十阿弥却似乎一点也不在乎的伏着脸窃笑。 虽然才气焕发,却是家中有名的毒舌家十阿弥,这时候的表现简直是对前田又左卫门的轻视。 他的笑声,也就摆明着告诉又左卫门:你要是敢杀我的话,你就杀给我看看吧!这时候,前田 又左卫门心中的怒气高涨,但更令他不解的是信长所说的话。 「你可以斩了十阿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怎么样?你敢杀他吗?」 信长又追着问道。 「虽然我一向禁止你们在任何时候发生私斗,但这一次却是我特别允许的。当你杀了他后,你 也必须消失……」 「照你这么说,是指……」 「我的意思就是说你可以杀了十阿弥。因为身为武士而被人称为狗,早已超出忍耐的极限,所 以我允许你。」 又左卫门直到此时才逐渐了解信长的意思。他是要我假装杀了十阿弥……并且让每个人都知道 这回事,籍此掩护行动,准备秘密的派我到某地充当密使…… 「那么,到底要到哪里去呢? 」 21.毒舌之花 爱智十阿弥绝对不是讨厌前田又左卫门。 又左卫门敦厚的人格及义律规柜的性格,是他所欣赏的。 (这个人有我所没有具备的东西……) 而这也是他相信信长之所以喜爱他的原因。对此他自然会感到嫉妒,但他并非因此而对前田说 出狠毒的话。 这个毒舌,根本是他与生俱来的东西。如果是对于他所不喜欢的人,尚能稍微控制自己的情 感;然而一旦碰到又左卫门,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无法控制自己的舌头。 (这绝对不是因为又左卫门的头脑比我差……) 只是对于一件事,十阿弥经常比又左卫门早五秒、十秒领悟,然而这绝对不表示他是因为头脑 钝,所以才迟悟……十阿弥这么想着。 在第三者眼中看来,或许会认为又左卫门比较平凡,十阿弥的头脑比较好。然而对于头脑转得 很快的十阿弥而言,他相信前田又左卫门绝不是因生气而忘了分寸,冲动拔刀相向的人;以他 的敏感度,他知道前田不是这种人。 第119页 正因为如此,十阿弥才敢如此对待又左卫门。这就像是一个非常任性的孩子,时常对父母亲说 出极其恶毒的话语,而十阿弥将与生俱来的毒舌对着又左卫门,或许这么做能使他保持心理上 的平衡吧。 总之,十阿弥对信长的每一句话,都很充分的相信信长的意志。 如今最让信长感到心碎的是,附近的野武士和那些牢里的人,虽然不一定都能成为我们这一边 的人;但是一旦发生上洛之战,首先出城的人必然是信长,对方则是冈崎的松平党,因此他希 望能与松平党达成协议。 主君的竹千代,如今已改名为松平元康,并且在骏府作为人质,这对于已经苦等了十年的冈崎 松平党这个强大的集团而言,更容易使人感觉出他们的强大。 再者,今川义元无论如何一定会想尽方法打败信长,所以他或许要让冈崎城迎接自己的主人也 说不定。 不!要是万一他并没有在战场上卖力的作战,元康的太太及孩子便有被斩的可能。如此一来, 在这三河一带的人,根本没有退守的余地,等于全部灭亡了。 今川义元当然也把这点计算在内,他命令松平党打前锋的原因也就在此。万一信长的军力较为 强大而使松平党全军覆没时,对义元也不会有太大的打击。无论怎么想,义元都没有必要将冈 崎城还给任何人,如此一来他很可能感到松了一口气。 在这种情势当中,信长当然希望尽可能与松平党缔结密约,使双方尽力避免发生正面冲突。 所幸,元康在竹干代时期,就被诱拐至热田来,而当时信长于他是极为友好的孩童玩伴,称唿 他为三河的弟弟,两人之间的感情非常融洽。 再加上被前田又左卫门杀死的十阿弥,以密使身分来到冈崎城,这真是最妥当不过的方法了。 以信长的宠臣作为密使,就这样的在那边等待上洛之战结束前,以人质身分进入冈崎城。他必 须将其中的利害得失陈说出来,说服那些顽固的松平家的老臣们。 「——我们绝不能中了义元的计谋,如果我们中了他的计,那就太笨了。无论松平也好,织田 也好,绝对不能全破灭亡的。」 而说服他们便成了十阿弥主要的任务,此时前田又左卫门也感觉到,从旁加以掩护即是他的责 任。原先他已被命令在斩了十阿弥之后便立即消失,因此他也非要比死去的十阿弥早点出现不 可,同时他还必须考虑到这边的所有情况。 (——既然如此,那么到阿古居的久松佐渡守家去是最好的。) 他在心中计算着。 久松佐渡守的太大,也就是松平元康的生母——于大。当初元康来到热田当人质时,她曾跪在 地上,紧抓着信长的衣袖,哀求他一定要救元康的生命。由于有这层恩一再,因此由其生母口 中所说出的话,比较能成功的说服元康及松平家的老臣们。 「——冈崎的强兵在义元的命令下,却必须彻头彻尾的杀了尾张,如此一来,信长殿下必然会 抱必死之心竭力抵抗,结果将使双方都蒙受极大的损失。乐见这个结果的人,恐怕只有今川义 元了。所以,即使我们已经来到信长的国境边,但我们绝不能认真的打这场仗啊!……」 由于以往曾经和于大这方面见过几次面,而且前田又左卫门利家也是个有信用的人,因而只要 他能把事情原委恳切说明清楚,一定能充分发挥效果的。 (喔!到底还是殿下考虑得较为周到……) 虽是这么想着,然而前田又左卫门真的了解了吗?…… 假如两个人都很巧的来到同一个地方,一定会被敌人的间谍识破我们的计策,如此一来,岂不 成为世上最大的笑话吗?不行!绝对不能让这种错误发生。 「我必须早点去,再一次告诉又左。」 原先的计划是爱智十阿弥必须在与前田又左卫门的决斗中被杀,而且必须让别人认为他的确已 经死了。然后当天被处死的罪犯尸体会被送进殡仪馆,之后再抬出来,与十阿弥的尸体一同被 埋葬。他把这件事情告诉同是信长的小侍卫毛川新助,请他帮忙后,便等待夜晚的来临。 这天晚上,天空上挂着一轮早春的明月,四周一片宁静,甚至连一丝风吹过的声音也没有。 十阿弥特意较约定的十点钟提早一刻来到。当他抵达约定地点后,便坐了下来,拿出笛子吹奏 起来。由于月色实在太美,因而心情也特别好,于是不由自主的在周围走动着。为了让别人看 到是他,他特别选穿与平常相同花样的衣服,看来就像个年轻女孩似的,而他就这样早早的拿 着笛子吹了起来。 「——应该是来的时候了。」事实上他也是为了让又左卫门知道他已经来了。 不!不仅仅是又左卫门而已。如果这真是两个人的决斗,应该让更多的人亲眼目睹,这才是最 好的。他一方面心中这么想着,一方面又很愉快的吹着笛子。 第120页 终于有个黑影由常磐树的树间走了过来。 (咦?难道是毛利新助他来了吗?……不!那不仅仅是一个人而已,看来好像是两个人吔!) 他惊讶的将笛子侈开嘴边。 「那边走过来的是谁?」 他大声朝对方问道。 终于,对方也出声回答他了。 「十阿弥啊!」 「喔!原来是狗啊!看来你好像不是一个人喔!」 「正是!连影子的话一共有四个人。」 「废话少说,到底是谁跟你来啊?」 「就是阿松啊!我的未婚妻阿松嘛!」 「什么?你……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 「我把阿松也一起带来了啊! 」 十阿弥站在月光下不禁屏息了。 原来站在又左身边的女孩就是他那今年十一岁的未婚妻。在宫中,它一向有着聪明的令名,而 在浓姬眼中,更把她当亲生女儿般的疼爱着。 「你这只狗真是笨啊!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难道你真的发疯了不成?带着十一岁的新娘你要逃 到哪里呢?」 「你不必问啊!你不是对任何事都看得很透彻吗?」 「哎呀!这难道是狗的报仇吗?不过话又说回来,狗仅仅为了粪便而仇恨他人的事也经常发生, 然而再怎么说,你也不致于这么笨啊!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带个弱女子在骏河边行走,我看你真 是发疯了!」 这时候,十阿弥的毒舌又如往常般不受控制的向前田又左攻击,而这也因而改变了他自己的命 运。 或许前田又左准备带着阿松,就这么奔向骏府去,直接会见元康,把事情对他说明,这也是很 可能的啊! 假如他真是这么打算、那与纵身往火坑里跳有什么不同呢,?因为元康身边早巳布满义元的耳 目,更何况他们对元康是如此严密的看守着。 这便意味着,连元康的妻子也可能是义元的密探。 「这可真令人大吃一惊!我爱智十阿弥今天总算见识到了!难这你打算带着那只母狗一起去 吗?……狗到底是狗啊! 」 「什么?」 这时两人之间的狂言,已令人分不清真实与暧昧了。 此时,又左卫门拔出刀刃,在月光下显得特别冰冷。 22.带着新娘 对于前田又左卫门利家而言,这件事情早有严密计划。 ——他在中午和十阿弥分开之后,便来到自己的佛堂内静坐思考,有好一会儿他两手交叉的认 真想着。 十阿弥所说的没错,杀人之后消失的又左卫门,和被杀死而由世上消失的爱智十阿弥,如果真 的两个人同时到同一个地方时,那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了!不!不仅是没有任何意义,而且还会 成为天下笑柄!如此一来,也会使得信长的意图被对方识破,这才是可怕之处。 (现在最让殿下感到苦恼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也和十阿弥一样,绞尽脑汁静静思考这个问题。 然而他的答案也和十阿弥相同,只有两个。 第一,信长的兵力不足。这次为了今川义元的上洛之战,恐怕必须动员将近四万名兵士才能与 之对抗。同时从西三河到尾张、美浓一带的野武士也必须加以压制,虽然不一定能让他们成为 我方人马,但至少也不能让他们为敌人所用,成为我方的敌人,这件工作是一定要做的。 然而,这件事情信长绝对不可能命令又左卫门和十阿弥去做。做这件事的最佳人选,可能是最 近刚加入的木下藤吉郎,而他只须在旁控制即可。不仅仅是控制着而已,让信长想出这个策略 的人,一定就是提草鞋的藤吉郎。 第二个答案,当然就是冈崎松平党的事了。 松平党所给人的印象,一向是个非常强大的武者,这对又左卫门而言,根本不需要信长告诉 他。在他的祖父时代,就曾亲眼见识过他们的强大。 至于目前在骏府充当人质的元康,当初离开冈崎时,仅仅只有六岁,而今已经有十八岁了。 也就是说,足足有十三年的时间,松平家的家臣们同心协力,在主君不在时尽力恪守自己的岗 位;这是歷史上仅有的例子。 正因为松平党是如此忠烈,因而在这次的上洛之战里,他们一定会被今川义元命为先锋部队。 如此一来,便会有如火团般的直接扑向尾张这个地方来了。 (就是这里!) 前田又左卫门利家想着。 虽然他的反应速度不如十阿弥那么敏捷,但是只要他能细细思考,他的想法也绝对不会有错。 信长就是由于知道又左卫门这个特性,所以才将此重大任务交给他。 (十阿弥被杀死了……话虽如此,不也意味着他必须抱着必死的觉悟进入冈崎城,说服那些老 臣们吗?而我则必须到阿古居的久松佐渡——松平元康的生母再嫁的地方,说服她帮忙。也就 是说,真正的意义在于松平势力不需要与织田势力做正面冲突,这样就可以了……) 当他这么下决心时,他也愈来愈慎重了。 第121页 由吉法师时代,就不曾离开过信长身边的前田犬千代,即使真的杀了爱智十阿弥而逃到久松佐 渡那边去,被他人一听,即会敏感的把他当成是名间谍,他们只须稍微想想,就会发现其中必 然藏着阴谋。 但是他如果带着十一岁的未婚妻阿松一起逃走时,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如此一来,不仅敌方,连自己这方面的人也会被骗过了。他这么想着。 况且再怎么说,阿松这十一岁的年龄是最恰当的。如果她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他就必须面 对良心的苛责,因而不太容易实现这件事情。但是由于她只有十一岁,因此世间的人会认为与 他一起逃亡是很可能的。 为此他特地将阿松由宫内带了出来,准备就这样带着她离开这里。对于这件事情,不论被人们 如何议论,他都不会生气…… 然而,对于把他叫做狗,把阿松称为母狗的十阿弥,他实在怀疑自己怎能忍耐他的毒舌直到今 天! 在这种感慨之中,又左已经把刀拔了出来。而对于事情完全不了解的十一岁小新娘,由于受不 了十阿弥的恶毒言语,而沖了出来,对着十阿弥叫骂: 「爱智先生!你的话也未免太毒了一点吧! 」 23.有关狗的对答 十阿弥更换吹笛姿势,嘴边微微冷笑着。 「这个这个,嘴巴不干净是我十阿弥天生的,你把耳朵捣住,不听不就得了?」 「不!不!这怎么可以?其他的事情我可以不在乎,但是你刚刚是怎么说来着?」 「哈哈哈!我刚刚……你还要我再说一次吗?我刚刚大慨是说母狗吧!狗的太大当然是当然是母 狗啰……」 月色愈来愈加明亮,这时虽然已经是夜深时刻,但是此时此刻,彼此都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的 脸色。 然而对于一向被尊称为夫人,而且才貌双全的阿松而言,十一岁而被人称为母狗,实在难以忍 耐。她挺起弱小的身体,往前站了几步,说: 「你所谓的母拘,就是指我吗?」 她再问了一次。 这时,她看起来就像个京都洋娃娃一般,柳眉倒竖,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突出,令人不由得生出 一股想要怜爱她的念头。只是她的对手却是爱智十阿弥,假如不是他而换成是别人的话,或许 会马上低头向她道歉了。然而,十阿弥的毒舌却不轻易饶人,这实在是他最大的缺点。 她、浓姬、信长最小的妹妹阿市公主及爱智十阿弥,四人之中谁最美?是女僕中经常谈论的话 题。 「太大啊!我再说一下吧!你们这一对狗是很匹配的,我刚才也是这么说的呀!我这么说, 你也 没什么好生气的。我之所以说他是狗,那是说狗对主君都是很忠实的,只不过是头脑顿了点, 反应慢了点,绝对没有轻视他的意思。但是无论如何,狗配母狗,这句话是很得体的呀!」 「我明白了。」阿松没有让他再继续说下去:「你说的母狗就是指我,这一点我已经相当明白 了。十阿弥先生,为了让我这母狗明白,你就汪的叫一声吧!」 「什……什么?你说我十阿弥也是只狗,你这句话倒真叫人觉得可恨。很可惜的是,我就是你 所知道的,我的名字是爱智十阿弥,在我的名字中没有狗这个字。」 「哈哈哈!十阿弥先生,你虽是个人,但是却对狗有着非分之想,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哈哈 哈!」 「什……什么?」 「本来就是啊!你想念母狗而送情书来,而且还写得非常勤快,那不是你是谁啊?……你这只野 狗的行为,简直连我这只母狗都感到非常厌烦。哈哈哈!」 前田又左卫门惊讶的看着阿松,再看看爱智十阿弥。 这么说来十阿弥曾经写过情书给阿松啰?此时,即使连这位有名的毒舌家,也回答不出任何话 来。 阿松此时看来的确非常生气,她想再度讨回公道。 「那么你就是披着人皮的野狗了!现在就赶快把你的假面具拿下来吧!走吧!又左先生,我们不 要理他。」 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阿松,又再度催促前田又左卫门离去,这使得十阿弥感到非常的狼狈。 「等一下,狗啊!还有阿松小姐。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是!我爱智十阿弥是曾 经写过情书给你的未婚妻!」 脑筋反应很快的十阿弥,故意种下两人争执的种子。 为了十一岁童女而引起冲突,进而互相砍杀,那么又左卫门杀死他的流言不仅更具可信性,而 且也不会使又左蒙受羞耻,因为他写情书给阿松的确是事实。 然而这绝对不是因为他喜欢她,所以才写了那封情书,而是因为在浓姬面前的阿松,经常受到 伶俐的称赞,所以他才想要恶作剧的戏弄她一番。这是事实真相吗?当然也可能是由于他对又 左卫门竞争所起的心理作祟。 浓姬经常在众人面前称赞阿松是全清洲城最聪明伶俐的人;而且她又常说,一定要把这个清洲 城最聪明的小姐嫁给日本第一的夫婿,因此对于选择阿松未来丈夫的人选,她的态度非常慎 第122页 重,而被选中的竟是前田又左。 这么一来,十阿弥便忍不住想要捉弄这全清洲城第一的男子,这也就是十阿弥的特性之一。 因此他想到:如果这个清洲城第一才貌双全的十一岁女子,收到他这全清洲城第一美男子所写 的情书,并且回了信时,那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吗?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十阿弥输了。阿松早已成熟的有如大人一般,她不仅文章非常练达,文 笔也相当好,她写了一封责骂十阿弥的信来。 「——我已经身为前田的妻子,因此对于你所说的话,我认为不仅有违妇道,而且也下合乎人 伦。我们两人之间根本没有缘分,所以希望你不要再有非分之想。要是你再继续这么做,我将 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御台大人,这么一来,你这种不良的行为,就会受到应有的谴责……」 这简直就像一个年纪大而为人妻者所说的话。当十阿弥收到这封信后,只好搔搔头不敢再开玩 笑了。 现在这桩恶作剧,却由阿松口中说了出来。 (这实在是没有办法,都是由于狂言所播下的种子。) 当他在内心如此决定之后,十阿弥的嘴巴又如往常一般的吐出狠毒的话语。 「唉,难道你对于我写情书给你的妻子,没有任何反应,就这样要离开了吗?狗啊!你还算是个 男人吗?你为什么不拔刀杀我呢?」 「什么?」此时又左卫门已了解十阿弥心中的想法。 (对啊!在这里播下两人之间争执的种子,并让别人这么认为,如此一来,杀死他就很顺理成 章了。) 「好!你果然真做了这种不合情理的事情!」 「什么不合情理啊?你这只狗!我只不过很好奇狗的太大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所以才跟她开 个玩笑罢了!你若是不甘心,就杀了我吧!」 说着说着,十阿弥也拔出刀来对着前田又左。 阿松见此情形,很快的躲在又左卫门的背后,然后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并偷偷由脚边捡 起一块小石头。 24.流星 人世中,往往有许多事情是人类智慧所无法左右的,换言之,经常会有突发状况。因为如此而 造成了人生的误差,以及命运的乖舛。 例如今晚的突发状况,就使十阿弥遭到万劫不復的命运。 此时,这两人早已白刃相对。 突然,先前所提过的毛利新助出现了。 「——啊!有人来了!」 前田又左卫门于是一刀砍了下去。按照原先计画,爱智十阿弥应该假装被砍了一刀的发出一声 哀鸣而倒了下去,然后这件事情便告结束了。 然而,毛利新助却似乎来得稍微晚了一点,也由于他的晚来,使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 双方手巾虽然都拿着刀,但是两人之间的舌战却愈演愈烈,彼此你来我住的僵持不下。 「唉!你这只狗!难道不敢杀我吗?这就是你一向自以为傲的兵法吗?餵!母狗啊!你可得跟好喔! 怎么样?我在这里啊!我在这里啊!快来杀我呀!」 对于十阿弥所说的这些话,又左卫门再也不能忍耐了。 「餵!你还要躲吗?」 他认为他已经给了对方充分躲避的时间,于是便这么一刀地砍了过去。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应该是往后跳开的十阿弥,却因为踩到树旁的小石头,而相反的向前倒过来。 被这突发情况吓了一跳的又左卫门,也直往前跑了过去。此时的十阿弥早已倒在枯叶之中。 「哎哟!……」他低声地呻吟着:「好啊!……狗……你……真的……杀了我!」 (完了!) 又左卫门几乎忘了所有事情,他抱起十阿弥往前走了几步,准备检查他的伤口……然而却呆住 了。 他真的杀死了十阿弥!信长给他的这把赤坂千手院康次的刀实在太锋利了。在十阿弥左边的发 根到胸口之间,有一道非常明显的刀痕。当又左卫门准备抱他起来时,十阿弥的身体已经处于 临死前的痉挛。 「十阿弥! 」他在十阿弥的耳边再次大声叫唤着:「难道你不会回答吗?用你的嘴啊……」 然而十阿弥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由口中喷出血来,使又左的衣袖沾满血迹,看来十阿弥 是真的死了。 又左卫门把尸体放在地上,茫茫然的抱住膝盖。 (我真的杀了他!) (这该怎么办呢?……) 「我们赶快逃吧!」 突然由树后面传出了这样的话语。 「我明白!在我们两人之间,一定可以找到幸福! 」 阿松站在树下的阴暗处如此回答道。这个聪明的少女,此时看到两人的模样,便发现其中必然 有隐情存在,事实上他们的争吵只是做给别人看的。然而事情却完全脱离原先的计画,现在即 使是她,也很难相信爱智十阿弥是真的被杀死了。 这实在是相当大的玩笑啊! 在这个十一岁少女的限中看来,原本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厮杀,结果却真的 第123页 杀死了十阿弥。 「快!好像有人正朝着这边过来!」 一切已太迟了!这时毛利新助出现了!而且他并非一个人,身边还有帮忙抬尸体的两个人,三个 人逐渐走近这边。这实在是事出突然,因而使所有事情都不能如愿。 又左卫门急忙让十阿弥双手合掌,然后又把刀放进刀鞘之中,再与阿松一起躲在树后黑暗处。 (十阿弥,对不起!……) 虽然他对于这个经常说些狠毒言语的十阿弥非常厌恨,但是他现在却也非常想念这个有着毒舌 的男人。 他的父亲以前在小豆坂合战时,光荣的战死,因此他自小就被信长的父亲信秀带在身边教养成 人,从此他就成为一直跟随在信长身边的爱智十阿弥。 (要是殿下知道我真杀了十阿弥,他会如何处置我呢?) 「啊!这傢伙真是太急躁了,我还没来他就死了!」 逐渐走过来的毛利新助,笑着在尸体旁边站定了。又左卫门屏着气,等着观察对方的反应。 「这尸体到底应该如何处置呢?」 新助所带来的搬尸工人,看来不像工人,而是他自己部队里面的人。 又左卫门对于这个声音感到非常熟悉。 (啊!那是藤吉郎啊!……) 当他这么想着时,新助已经回答道: 「我怎么知道!把他和罪犯的尸体一起由不净门搬出去吧!」 「这么说来,我们不就要搬运两具尸体了?」 「嘘!」 新助要他们不可发出声音。 「不!绝对不能说搬运两具尸体,要说只搬了一具尸体,并且把他葬到土里去了。因为这件事 与城内的计划有很密切的关系,所以你们只能说搬运一具尸体。」 「原来如此……这是有关本城胜败的大事所以才选了我们,但是这些流出来的血怎么办呢?」 「什么血?……这个死人还流了血吗?哇!他准备得还真周到啊!」 「血呀血呀!你看整个袖子都是,这到底是谁的尸体呢?」 「你还真多嘴啊!猴子!但经你这么一说,难道这真的成为事实吗?多嘴的!你看看这个人的嘴 巴就是太过于狠毒,所以终于遭到上天惩罚!这就是爱智十阿弥这个大笨蛋的尸体啊!」 毛利新助也时常受到十阿弥狠毒话语的刺激,因此便想趁此机会讨个公道回来。 「你不必太过小心的搬运这具尸体,只要把头拿起来,就可以把它搬走了。这个傢伙实在是个 令人厌恶的人,即使这么做了,对于他的嘴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到底是谁杀了十阿弥呢?你看,由髮根部一直到胸口旁边真的是一刀砍下来吔!」 「什么?你说这话倒是很奇怪了,猴子!杀他的人当然是前田又左卫门利家啦!你不用管那个伤 口,反正他一定还在城内!」 「什么?你是说前田先生把十阿弥给……」 「别多话了,赶快用草蓆把尸体包起来!」 「前田又左到底会跑到哪里去了呢?」 「是啊!这也是殿下的恩宠。他可能因为十阿弥老是叫他狗而怀恨在心,所以趁机一刀把他杀 死而消失了。所以你们也要小心,平常要懂得如何做人。哎呀!怎么一回事?你们看,他的头是 真的要掉下来呀!」 这么说的同时,他就往前去了。 「等一下!」 新助的声音十分低沉。 「这不成呀!不成呀……呀!完了!」 听到这里,又左卫门板上了眼睛,而新助却是大感惊讶。 「放下来,不能搬,把这尸体放下来。」 于是他们又急忙地将要搬运尸体的板子放了下来。 「好!罪人的尸体一个就好了,从这边搬出去,然后赶快通知关闭四方的城门,可能有人会逃 走,而且这不是我一个人所能决定的事,快!快! 」 事情已经完全改观了。 (平常,这两个人的感情就不是很好,这日积月累的怨气,使得又左真的斩了十阿弥……) 如此解释亦说的过去,总之,这不是毛利新助一个人所能够决定的事。 一方是前田家的御曹司,另一方是信长所宠爱的十阿弥。这结果是又左卫门背叛主命而杀了自 己的朋友。 (又左卫门一定要逃的。) 信长到底会如何裁决又左,这不是毛利新肋所能了解的事情。无论如何,当务之急即是要赶紧 关闭城门,不能让又左逃出,只有等待信长的指示,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快!赶快!这是一件大事啊!」 一度被放下的罪人尸体,再度地被搬上板子。毛利新肋又慌忙地从又左卫门的面前离去了。 (这真是万事休啊!) 又左卫门将手慢慢地放在小未婚妻的肩膀上。 「你赶快回到浓姬夫人那儿去。」 「不!我要与你在一起。」 「现在已经不行了,我失手……我失手了。我真的斩了十阿弥,本来是想假装斩了十阿弥之 后,两人就从这城里消失……」 「嗄?那么十阿弥是……」 「他真的死了,就是因为他真的死了,所以新助才会如此慌忙地离去,他要把此事禀告给殿 第124页 下。好吧!来,我背你到宫庭的入口处。」 这么说着的前田又左卫门利家,在幼小妻子的前面将背对着她,让未婚妻能够跨上他那坚实的 背上。 阿松依着他的话去做了。 北边的夜空突然闪过一颗流星。 25.失算 「又左先生,那个声音是?」 「是关闭城门的声音,他们要出来找我。」 「他们找到你之后会怎么样呢?」 「这不是我又左所能回答的,一切要看殿下的意思,我又左就像是砧板上的鲤鱼一般。」 「又左先生。」 「怎么了?」 「我们逃走吧!不要去见殿下。」 「怎么可以呢?阿松,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 「如果我们死在这里,那真的像狗了。」 「别再提狗好不好?也就是因为他经常口出恶言,我这一刀才会不知不觉地砍向他。」 又左卫门背着幼小的妻子,一步一步地接近宫内的花园。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把阿松送回浓姬那里,而自己已觉悟要接受信长的任何裁决。 然而,这件事情已经被这聪明的阿松发觉了。 「我们逃走吧!又左先生。」 她又在他的耳边低语着。 「现在死的话,那才是真的不忠呢!」 又左卫门苦笑着。 「现在如果害怕被杀而逃走,这是不忠呀!你放心吧!阿松。」 「不!我是又左先生的妻子,既然是妻子,那么就要给先生好的意见呀!」 「好!好!我明白,你是我可爱的妻子。但是,男人有男人要走的道路。」 又左卫门感觉到阿松的脸颊贴在他的背上,眼泪正夺眶而出。 「好!我们多做点好事,来世还能够相逢,到时候又左和阿松又能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所 以今天你还是听我的话,回到夫人身边去,好吗?」 阿松摇了摇头。 「这样也是不忠啊!如果现在又左先生回到殿下面前,殿下也一定非斩掉你不可。」 「这我已经有所觉悟了。」 「但是殿下杀了你之后一定会后悔的,如果你让他有了这种想法,这是你的不忠啊!我们还是 逃走吧!又左先生。」 「那么我们即使逃走又能如何呢?阿松。」 「在重要的时刻,我们可以为主公立功,届时……你可以说是阿松要你逃走的……如此一来, 我们又可以回到殿下的身边了,对不对?又左先生。」 又左卫门全身无力地站在那里。 他有如一个正待他人指点迷津的挫败孩子。 但是这时城门已经关闭,有几组人正打着灯火四处搜索着。 「逃走也是不忠,就这样死去也是不忠。」 他那年幼的妻子如此叫着。 「正如你所说的,都是不忠啊!」 说到这里,突然从里面的房子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影。 「是谁?」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什么?是藤吉呀!」 藤吉郎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他说: 「到底还是前田利家的太太啊!假如你现在就死,那还真是不忠呢!」 「什么?藤吉,今晚我不想听你在胡言乱语。」 「怎么可以这样说呢?我藤吉也没有闲工夫在此胡说八道!来,赶快随我来吧!」 「你说跟着你……跟着你要去哪里呢?」 「为了大将,你赶快从那不净门逃走吧!」 「不行呀!这样殿下会误会的。而且我又左又是真的杀了十阿弥,殿下会生气的。」 「他不会这么想的。」 藤吉郎突然抓起又左卫门的肩膀。 「你真是没有头脑的男人呀!你斩了十阿弥是因为你的疏忽,但与蒙上大的羞辱相比,你愿意 选择何者呢?前田先生。」 「什……什么?」 「你已经斩了爱智十阿弥,现在的殿下连猫的手都想借,既然已损失了—个人,难道你还要让 殿下蒙受更大的损失吗?损失一个人已经够惨重了,而你又跑出来,依照大将的脾气,他一定 会杀掉你不可。杀了你之后,大将一定又会后悔的。像你这种人才如果还能活着,必定可以为 他効劳,所以你现在一定不能死,活着也可以补偿你斩了十阿弥的罪过呀!」 「……」 「看你沉默的样子,显然你已经想通了,来,走吧!别让他人看见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今天 被斩,那么对大将而言,将是双重的损失,而他将来也一定会后悔地说,如果又左还活着的 话……你是要现在忠义?还是要将来才忠义呢?像你这样的人,难道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背后的阿松,也以清澈的声音说道: 「真的,他说的都是实话,又左先生,你就带着我阿松离开这里吧!」 前田又左卫门大力地摇着头,紧咬着唇,几乎要哭出来了。 26 自暴自弃兵法 「餵!你听到了吗?发生一件大事了。」 「什么事呀?难道是野草变成木棒了吗?」 「不是,今川已经做好上洛之战的准备了,而我们的殿下今晚又要去跳舞了呀!」 第125页 「啊!这件事情啊,那也是无可奈何……去年的秋天,前田又左卫门杀了爱智十阿弥之后就逃 走了,从那时候起,他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无论如何,敌人将近四万大军,而我方最多也只有四千。再加上他的一个宠臣被斩,一个逃 亡……既然无计可施,就让它去好了。」 「但是也总得想想办法呀!如果这样下去,那么我们不是死路—条吗,今年的梅雨来的特别 早,听说今川军等梅雨一结束,就要从骏府出发了,而且现在骏、远、三的军势总动员已经结 束,难道你没听说吗?」 「是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那种脾气,任何人的话,他也听不进去的。」 这天傍时在清洲城内本城堡的宿舍里。 永禄三年(一五六0)快进入五月的时候。今川军已做好上洛的准备,即将从骏府出发。信长将 共约一干人的军兵分配在最前线的鹫津、丸根、丹下、善照寺、中岛五个城市,而自己从去年 开始却热衷流行于农民之间的一种名叫巴加的舞蹈,所以家人都替他感到紧张。 「去年二月当他初次上京会见足利将军义辉公回来之后……他就认为自己绝对不会败给今川势 力。然而,当十阿弥与又左的事件发生后,他就完全丧失了斗志。」 「无论如何,毕竟没有一个盗贼闯进尾张的织田领土内,他这样自暴自弃不是很可惜吗?」 「餵!他快出来了,我们得赶快前去恭送他。」 这些值班的年轻人彼此间的交谈终于结束了,他们急急忙忙地来到大玄关的两侧,平伏在地。 「殿下要出去。」小侍卫说着。 如同大家所言,今晚信长又带着两、三位家臣与礼品,骑着马要到津岛的牛头天王社跳舞了。 当然他也加入百姓的行列中,摇晃那宽阔的脸颊而疯狂地舞着。仅是如此,他觉得不够意思, 于是带着礼物送给那些善于舞技、服饰装扮与手势优美的百姓,这与以往信长的作风不同,是 相当散漫的呀! 「马已经准备好了,礼物要绑好,不要给掉下来了。如果没有礼品,会让那些百姓感到像当失 望的。」 信长大声地说了之后,走出了玄关。 「餵!猴子呢?今晚猴子也要跳呀!我说过要让大家开怀地笑一笑,有谁去找猴子来。」 他说的猴子,正是指木下藤吉郎。 然而,这时的藤吉郎,已不再是为他取草鞋的人了。去年年底,在修理城墙的搬运木材这一方 面,他得到了认同,而今年被提拔成为此城的御台所奉行,可以领到年薪三十贯。 一个近侍立即去御台所奉行唿唤藤吉郎。这时的信长骑着马等在大玄关的前面。 「猴子,你怎么那么慢呢?」 「对不起!对不起!让主君等我,实在抱歉。」这么说着走出来的藤吉郎,大家看了之后都噗哧 大笑起来。 这实在是因为他以奇装异服的姿态出现。藤吉郎的身材本来就很奇怪,而今晚的他,更是在背 后出现一个红色太阳的图绘,从衣领开始有三段彩衣披在肩膀上。 这也许是希望自己在今晚的舞会中能脱颖而出获得礼物吧! 信长看着藤吉郎说: 「嗯!你这身装扮不错哦!」 他这样赞美着。 「毕竟是狂言的猴子,今晚在舞会上,你可别输给村子里的人,好!我们走吧!」 信长牵着马走出了大手门。 「等等我……这是一件大事,可不能迟到的唷!」 藤吉郎随在丹羽万千代,毛利新助、长谷川桥介三人之后驱马直追。由于他的模样怪异,令人 忍不住想笑。 「不要笑!」 此刻,前来相送的家老织田清正叱责道。 「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 大家马上保持肃静。 平常为人敦厚而不发脾气的家老,为信长迷恋于舞蹈而感到苦恼,这时的森三左卫门赶忙道 歉。 「等一下我会好好地看着他们,请您先进去吧!」 清正点了点头,走了进去,之后这里的气氛,便显得相当令人不快了。 话又说回来,这也难怪家老会苦恼。已做好出阵准备的今川军的实力,是织田军所不及的。 「原来如此……这么说你们要看看对方的气度,即使终身不做官,也宁愿在田野中守着你们的 道啰?」 「是!这就是野武士!对我们这些野武士而言,我们的主君即是朝廷,我们只忠于朝廷。」 「这就是我所中意的!」 信长突然大叫道。 「猴子!我们的话已经统一,因为我们的志向一致。」 「什么?志向是一致的?这是指……」 彦右卫门正胜又怀疑的问了一次。 「是啊!」信长勐力的点着头。 「如今足利将军的一门——今川义元为了夺取天下而准备上洛,我相信这绝非全日本人民共同 的愿望,也不是基于为朝廷、为正义而做的事。他只不过想利用当今这种混乱局势,趁机达成 他取代将军,享受天下至尊至贵的美梦罢了!因此我认为我们决不能原谅他这种自私的做法, 第126页 我织田上总介愿意把我所有一切全部投注其上,阻止这群狂兵上洛。我父亲的遗志即是勤王, 将天下归还天子,统一目前的战国情势,我就是起于这种情况之下。所以你必须了解,即使我 不曾告诉你,你也必须协助我,如果你不协助我,我会把你的头折断、把舌头挖出来,因为你 是个言行不一致的人。对于这样的人,我织田上总介不会称之为野武士,只把他们当一般山 贼、强盗,你明白吗?」 蜂须贺彦右卫门正胜就如此呆楞楞的坐着听信长滔滔不绝的发表高论,而心中一面思考着。 他不明白信长为何突然急切的说出他的理想。在这篇高论的结构中,居然找不到任何的漏洞。 的确,信长的父亲织田信秀生前也是位有名的勤王家,而且还曾为了皇居而特地修筑宫室及城 墙,对伊势及热田的献金也从不中断,在战国诸多武将之中,可说是一位相当奇特的人物。 如今他的儿子信长认为这次今川义元之所以举兵上洛,完全基于自私的理由,因而预备全力阻 止。这些事情既已明白,如果不肯协助他,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假加信长当初以低声下气的姿态恳求野武七帮忙,蜂项贺正胜或许就会因而感到非常失望。 原来蜂须贺曾是南朝大忠臣,与名和长年等人一心拥护天皇,是官方相当着名的名家。当时他 即是丹波国舟井庄的领主,兼有伯耆国领地;如今,这个地区——即尾张海部郡的土着野武 士,以往都是他的领民。 野武士的领地可说并无国境,然而一般人不容易发现的是,他们都非常团结,潜藏着一股很大 的势力。 一旦拥有这股势力而能帮助信长的话……不!是不得不帮他,因为这已经是被决定了的事。 信长与藤吉郎,都正等着小六,即现在的彦右卫门正胜回答,所有人的眼光全部聚集在他身 上。 正胜的脸颊终于微微的出现一抹微笑。 这时藤吉郎挺身而出,说道: 「好!这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我们就这么决定了!既然志向是一致的,行动当然也要一致。 我们的大将是大名出身,彦右卫门则是野武士出身,我藤吉郎是平民出身。如今大名、野武 士、平民三者结合为一,再也没有北这更强大的力量了。尽管来吧!今川势!我们集合所有武 士,一定可以打胜的!来吧!让我们为将来的胜利干一杯。来!大将!就从你开始吧!」 藤吉郎不知何时已由腰间取出一个小箪瓢,并由其旁取出贝壳制成的酒杯,倒入酒后把它递入 信长手中。 「彦右卫门,你都明白了吧?」 「是的!」 彦右卫门正胜终于首次平伏在信长面前。 「既然我已经明白你的志向,请你原谅方才对你的无礼,敬请宽恕吧!」 「好!取酒来!你就好好干了这杯吧!」 「是的!谢谢你!」 「再取酒来!好!真好!彦右卫门啊!我们既是小时候玩伴,现在也正是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刻 了。」 「藤吉郎?」 「什么事?彦右卫!」 「我终于明白大将出来跳舞的目的了。」 「哈哈……他所以到处走动,主要即是为了大义招兵买马。你瞧!今晚他虽然看起来相当可 怕,但事实上他心里却是非常高兴,现在他总算可以安心了。万一今川势攻入尾张,真正令他 担心的是,野武士会由背后袭击,届时腹背受敌,情况将会不堪设想……现在这么一来,我们 的战略大致可说已经完整,是不是?大将!」 信长苦笑着仰起头看着天上明月。 「来!我们跳舞吧!彦右卫。猴子,你也跳啊!」他站了起来。 「马上就去!我们马上就去!对不对?彦右卫!」 「什么事啊?藤吉郎!」 「大将其实是不想让今川势进入尾张,他希望能将敌军阻止于尾张入口处,我则由背后切断他 们的粮食补给线,使他们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即使今川的军队攻入尾张,照目前情势看来, 我方也不一定会输,你看城内的百姓及小孩,一个个像自己是领主般的护卫自己的土地,因此 我们一定不会失败的!不过还是要你好好大显一番身手啊!」 蜂须贺彦右卫门用力点了点头,与藤吉郎一起走出去。 信长不知何时又加入跳舞的圆圈之中,虽然他的手及腰巾不停摆舞着,但他心中却不断思考着 如何以四千兵力战胜四万大军! (到底该如何才能粉碎今川的势力呢?) 是该取得天下或就这么庸庸碌碌的过完一生呢?他又想起自己曾在平手政秀及父亲信秀面前拍 着胸脯说大话,这件事情的决定日期也一天天迫近了…… 28.今川的进发 永禄三年的夏天似乎来得早了一点。 天空中丝毫没有梅雨迹象,而且今年的梅雨季也比往年早十天结束,取而代之的是普照阳光。 这正是夏草生长之时,青绿的叶子覆盖大地。然而,清洲城内的将士们却为此而士气更加低 第127页 落。 「——看来这更不利于我们了。今川治部大佐原本就想早点出阵,偏偏这时梅雨又提早结 束……」 「——就是啊!这不能说得太大声,我们这不是等于遭到天谴吗?」 「——遭天谴?谁啊?」 「谁?那还用说吗?你看!大敌当前却还每晚跑出去跳舞的大将,怎会不遭天谴呢?他的作法当 然会惹得神明生气啊!难道你没听过天助自肋者的道理吗?」 「——嗯,听你这么一说,真令人怀疑大将心理到底想些什么。现在都已经五月中旬了,今川 治部大佐早已发出出动的命令了。」 「——餵!喂!你在说什么啊?他岂只发出出动命令,他的本队都已经由骏河府中出发了。」 「——什么?这是真的吗?……」 「——你没看到柴田和林佐渡先生特地由末森、那古野城骑马赶过来吗?他们正在城内做最后 决定呢!」 「——这是真的吗?现在总算召开军事会议了。」 「——你真是笨啊!他之所以会遭到天谴,便是由于连军事会议也没开!再怎么说,治部大佐与 北条、武田两氏都已经结成坚固的同盟关系,而且也将自己的孩子氏真留在骏府城内充当留 守,他自己则率领四万大军在十日由东海道向西出发,如今这些情报早巳进来了。」 「——什么!?十日就已经出发了?今天已经十一日了啊!」 「——是啊!你不要光说些废话行不行?明天当然就是十二日,后天就是十三日了啊!一旦到了 十三日,也就是说今川大军已经抵达冈崎的池鲤鲋了。等到十四、十五日时,今川势就会来到 国境跟我们打仗了。」 「——哇!这倒是一件吓人的事!殿下到底要到国境迎敌作战或准备坚守城墙呢?」 「——不知道!也不知为什么,这么多臣子都等着他下命令,而他昨晚竟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今天你看太阳都已经那么大了,他才起来,口中念着要去吃鮎鱼,于是又出去了。」 「——什么?鮎鱼……」 「——对啊!他每晚玩得精疲力尽才回来,因此说如果不吃点好东西,体力就无法支撑,于是 命令御台所奉行的木下藤吉郎特别出去为他买来吔!」 「——什么?木下藤吉郎那个人啊?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呢?只会带着大将四处游玩、吃些好 东西!你看他那副油腔滑调的样子。」 「——就是嘛!像他那样的男人竟然也能获得大将的欢心!你瞧!连大将跳舞时,他也站在一旁 观看、侍候着,站在旁边的林佐渡都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信长仍然没有做出任何指示。如今城内到处都有交头接耳的私语流传,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远江、三河边、东海、本坂两道所派出的间谍也都有了报告回来。 这些报告只传给重臣们中的家老织田清正及其身边侍卫森三左卫门知道。当他们接擭报告之 后,立即进入信长房间传达,这正是傍晚时刻,然而信长仍然没有指示。 「信长殿下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当天色逐渐黑暗时,由信长房内出来的正是清正,柴田权六趋前向他问道。清正以沉重语气回 答他: 「殿下正跟浓姬学习如何打小鼓呢!」 「什么!?小鼓……」 「正是!他说光是跳舞不能引起浓厚兴趣,要是能学会打小鼓的话,一定会更加好玩!」 「嗯!」 柴田权六低声的点了点头。 「这么说尾张的命运只剩四、五天即可决定了。」 林佐渡嘆息着将两手交握于胸前。 29.吃的奉行 众大臣之间,正瀰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然而在那八间大铺着黑色木板的御厨中,却是一片明 亮。 厨房内有刚刚作好的鮎鱼料理,气味非常芳香;刚煮好的米饭及蒸好的千贝的香味也充斥厨房 四周。在厨房中央,有间四方形炉具,夏天自然没有烧木柴取暖的必要,但现在上方却放着一 把大茶壶,而且下面还有微微的木炭光呢! 茶壶正面坐着的人,正是表面上看来是名侍卫,实际却是所有人评论不已的新奉行木下藤吉 郎。 「唉呀!大家应该把灯点亮一点啊!光线太暗会显得阴气沉沉。鮎鱼应该是蒸熟了,现在拿来让 我尝尝看吧!人的鼻子就是为了要唿吸这些气息,所以各位要多动动身体、动动脑:鮎鱼是否 抹了盐才烧呢?此外,还得趁热才能尝出它的美味,否则味道就会减半,一旦冷了,还真令人 难以下咽呢……同时,饭啊、汤的次序大家也要想好,要是烧好了,就赶快拿出来吧!……」 「好!已经拿出来了,让我先试吃看看。」 这个奉行官早已为大家所熟悉,因此即使藤吉郎不说,其他小侍卫早就自动将饭菜放在他的面 前。 「好!好!如此一来我就没什么话说了,无论如何,我想肚子已经很饿……这不是指我,而是指 第128页 殿下。当殿下空着肚子时,就无法好好思考,因此必须尽快将饭送给他,我当然得赶快试吃才 行。嗯!好!第一道菜为味噌汤,里面放了白萝蔔与鲷鱼切片,真是一汤三菜啊!第二道菜是烧 鮎鱼及蒸干贝……这到底是什么啊?是胡桃吗?好!好!快点拿饭来吧!」 当他如此说着时,站在身后的女僕立即到厨房端了一碗饭过来,烧鱼的小久井宗久也搓着手来 到藤吉郎面前。 「怎么样?鮎鱼烧的味道如何呢?」 「嗯!嗯!应该还不错!」 「照你这么说,难道奉行先生还没吃吗?」 「是啊!当然不能现在就马上吃啊……鱼类的吃法,必须让它在口中停留一会儿,才能尝出味 道……鱼的美味与否新鲜度是最主要的,其次才是烧的方法。」 负责烧鱼的宗久于是住口不言。 「奉行先生!你认为什么东西都好吃吗? 」 「不!不!那当然得看食物本身啰……例如你烧的东西,我当然就觉得好吃,而且烧的方法也分 为很多种。好!再添一碗饭来,要快点才行喔!因为等到作第二道菜时,大将就会想要喝酒。他 的酒癖一向不太好,如果心情好,就会喝很多,但这得看他当时的酒量而定。嗯!现在让我赶 快试吃,然后才好尽快端上去。快点啊!」 藤吉郎如此的边吃边说着。他的嘴里塞满鱼、饭、汤,而且他还不曾一刻休息的将食物塞进 去。事实上,这还真可称为一门技术呢! 藤吉郎称这种技术为「试吃」,是御厨中人尽皆知的。 这个制度以往并不存在,由藤吉郎时才开始。 「大将所用的膳,必须前后做两道。」 当他如此说道时,所有人全睁大眼看着他。 「——做两道的用意,主要是在于预防万一有道菜在端运时掉落,另外一个即可立即补上。」 「——要是上菜时并未将盘掉落,即可作为我试吃之用。当我试吃后认为没问题时,才能将菜 端给大将吃!」 藤吉郎这么解释道。 因而在这城内能与信长享受相同美食的人,唯独藤吉郎一人,但藤吉郎却将其用意称之为「忠 义」。 今天他如往常般假忠义之名来满足口腹之慾。 「嗯!嗯!这道鮎鱼的味道真是太棒了!怎么啦?难道没有剩余了吗?」 当他这么说着时,突然头顶传来一声暴喝: 「猴子!」 这声吆暍如雷声般的在他耳际响起。 「是!喔!原……原来是大将啊!」 「不要管鮎鱼还有没有剩的!来,到我房间来!」 「是!是!」 藤吉郎匆忙放下碗筷,并将口中饭菜一口吞了下去。 「您不须特地跑到这儿来啊!大将您根本不需亲自监督,如果有任何事情……我猴子就可帮您 做好了嘛!好!好!赶快把这些饭菜端上去!……今天的饭菜都已证实并没有被人下毒,现在我 就让侍卫把它端到房间里去吧!」 信长头也不回的朝走廊方向走去。 30.最后的秘策 信长在回到自己房间之前,根本就是踢着裤子走着。 「不好好骂这只猴子是不行的。大家退下!」 他朝着小侍卫们瞪过去,然后就在浓姬为他放好的椅垫上坐了下来。 「唉!猴子!」 「是!是!」 「你这番忠义的试吃,未免太过分了吧?我看你啊!脑子都停在那儿不动了!」 「喔!你这么骂我,就表示我的忠义还不够,以后我一定会再加强的。」 「连鮎鱼都帮我吃掉了,真是叫人气愤。」 信长在小侍卫们的面前如此责备他,于是所有人都将视线栘住藤吉郎的身上。此时,原本在他 面前的膳食巳被送到信长的房间来了。 「为我斟酒!阿浓!大家都退下去吧!」 信长举起酒杯伸往浓姬的方向,却终于笑了出来。 「猴子啊!人在一息尚存之时,身体、头脑都还是要用的,是不是?」 「哇!哇!原来你连这句话都听进去了?」 「你这傢伙真是的!看你那吃鱼的样子、喝汤的方式、吃饭的速度,可真是出类拔萃啊!这世 上竟有如此忠臣,居然说预备供主人食用的鱼得先经你试吃才行!这种忠臣倒是很少有喔!」 「是啊!我是想万一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你……」 「呀!你倒真会说话。」;信长接着如此说道:「你要取代我信长……嗄!我想恐怕没有那种时 候吧!你这傢伙实在太狡猾了,让我不得不对你重新加以评估。你看!那么好的鱼,现在都冷掉 了,等冷了才想到送来我面前,分明就是让我吃你剩下来的东西嘛!阿浓!」 「你知道放在你口中的食物,都是藤吉郎吃剩下的,才送到我们的房间来吔!」 「哈哈哈!这么说来我试吃的这项工作原来是多此一举,如此你不就可以更安心的吃了吗?对吧? 藤吉郎先生!」 藤吉郎早巳面红耳赤。 「不!不!你们这些人的嘴巴真是厉害。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我当然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第129页 「而且他竟然还吃了两、三只鱼哩!真叫我不敢相信。」 信长微微笑着将酒给干了。 「为了你的忠义,你就把这杯酒喝光吧!」 「是!但你这么说,却使气氛有点怪怪的。」 「你放心啦!你把酒当作你要试试其中是否有毒下就好了吗?这杯干了之后,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听我说话,把我所说的话当成佳肴,仔细的慢慢品味。」 「是!我会把你的话当成佳肴,慢慢品味的。」 「是啊!」 信长用力的点了点头如此说着。 「猴子!我已经决定要坚守城墙了。」 「什么!?守城……大将!你在开玩笑吧?如今敌人大军都已经要进入冈崎城的时候,才临时决 定要守城,大将你是不是……」 「猴子! 」 「是!」 「我刚刚不是要你把我的话当作佳肴慢慢品味吗?我说我要守城,听清楚了吗? 」 「喔……?你说要把话当成佳肴慢慢品味。」 「是啊!你要细嚼慢咽才行喔!因为我认为即使我出城与今川大军作战,也没有必胜把握,因此 我决定守城。」 「唉……? 」 「一旦决定守城之后,有些不足的东西,即是你这个御厨奉行所必须负责的事。当城被敌人围 住时,就无法买到我们所欠缺的物资,因此今天当你喝完这杯酒后,就得立即行动,调度补足 城内所有的不足品。」 此时藤吉郎一度很奇妙的歪斜着头。 「守城时会不足的东西,是……米、盐、味噌、蔬菜,但这些早已收藏好了啊!……」当他如 此喃喃自语时,突然拍下膝盖跳起来说道:「喔!你要守城啊!」 「你到现在才明白,我看你这傢伙真是在厨房中太过忠义的关系吧!连头脑都不会转动了。」 「不!不!不!绝对不是这样!现在我已明白你决定守城。一旦决定守城的话,有些不足的东 西,我会马上去处理的,我明白了!好!现在我马上就去办!」 「等一下!看样子你似乎已经完全品尝了这道菜喔! 既然如此就再干一杯吧! 阿浓!斟酒 给他。」 此时浓姬也以严肃表情将酒瓶举向他,说道: 「藤吉郎先生!殿下要请你喝下第二杯酒,这实在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喔!你要仔细考虑一 番。」 藤吉郎也以严肃表情接过酒杯,静静看着信长与浓姬。 「那么,还有一道要你慢慢品味。」 「喔!我是天下闻名的大笨蛋织田上总。」 「这件事不必你说,大家都已知道。」 「因此我也没必要改变我这个坏名声,当敌人入侵尾张之前,我要好好睡上一觉!」 「原来如此!这样才比较像你啊!」 「当敌人进入尾张时,就把我叫起来,而那正是猴子你的工作。届时守城已有充分时间准备, 现在你就去补足所欠缺的东西吧!」 「是!」 与对方声气相通,因此藤吉郎非常高兴的回答着。他面带微笑,神情愉悦的走了出去。 31.买味噌 藤吉郎走出廊下后,便哈哈笑了起来。 因为他可以看到信长心中的想法如镜子般映在眼前。 看来该做的事都已经做了,敌人也早已由骏府出发,目前正逐渐接近尾张。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才要和世俗一般的评定军情、鼓舞土气,这些作法早已失去意义了。 信长也明白即使问遍天下武将,他们都会一致认同这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他们的答案只有两种。 全部灭亡? 降服……? 这两种都不是信长所愿意的,他到底希望什么呢? 那就是他要尽全力,他要「试试自己的运气」。 信长并不想依赖家臣的力量,他要靠一己之力将敌人的四万大军消灭而获得胜利。或许这种作 法会引起其他大将嘲笑,反而一致讨伐自己也不一定。 这种作法的确有违常轨,以致家臣们百思不解。这是信长与自己性格的对决,除此之外,他实 在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方法来,这是唯一可行的对策。 「——我到底是掌握天下或是终死于尾张的大笨蛋——?」 这是信长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在藤吉郎看来,这句话并不夸张,当然也不是自暴自弃的话语。 这是生来俱有伟大性格而罕见的人物所发出的话语。 他不会向任何人屈膝,一旦要他向人屈膝降服,他宁愿割断自己的肚肠,结束自己的生命…… 事实上这正是藤吉郎心甘情愿追随信长的原因。 (好了!好了!这下可真到了决定时刻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赌注,相信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赌注。截至今日为止,信长几乎不曾休息的费 心策画着,当他接获敌人已由骏府出发的消息后,突然一改往常的反对家臣们的意见,这时他 准备试试自己的运气…… 今晚,他命令藤吉郎去做的事,即是他试验自己命运转变的最初秘策,是他一直苦心经营的最 后一个秘密。 第130页 「这真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他到底还是决定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不傀是我所心仪的大将。 他还愿意带着我藤吉郎与他共赌命运,这真是我的荣幸啊! 」 藤吉郎很高兴的回到厨房里。 「餵!宗久!快帮我拿张纸来,我要写些事情。」 他对着手下的小久井宗久招着手。 「纸……你要纸做什么啊?」 「我要去买味噌啊!」 「味噌——可是味噌已经有了,而且可以让我们用很长一段时间哩!」 「那些不够!不够的啦!」 藤吉郎以严肃表情边说边摇动手臂。 「你们记住,这是不可对外张扬的秘密喔!我们都是忠义之士,当然要保守秘密,但是如果你 们想要告诉城内其他忠义者也可以,但若非忠义之人,就绝对不可说出来。我们大将终于决定 在敌人进入尾张时,死守本城!」 「什么?守城啊?」 「对啊!这件事除了城内的人之外,绝对不可告诉其他人。对于你们几个有信用的人,我想告 诉你们应该没什么关系才对吧?……」 藤吉郎运用他一流的反宣传技巧煽动大家。 「一旦决定守城之后,你们那些住在城外的家族也得尽快让他们入城才好。从未森也好,那古 野城也好,我想存米应该是够了,但是味噌似乎不太够,因此从现在开始,我要到各处城市, 到各个百姓人家收购味噌,知道吗?宗久!在我不在的这段期间,你要好好注意城内一切事情, 此外大将的饮食你也要指点其他人去做才行!还有,我在外面所买的味噌一旦送到时,你要好 好收藏起来,绝对不可以滥加使用,知道吗?」 「是!……我明白。」 「好!既然如此,为了早点出门,你赶快把帐簿拿来给我,大家快点帮忙啊!」 藤吉郎巧妙的命令着大家,于是在这城内一角,这小小的御厨房中,即笼罩一股奇特的气氛。 「喔!终于决定要守城了。」 「大家要好好加油啊!要是出城和他们打仗,还真是一场生死攸关的大仗啊!」 「哎!大家记住,这是秘密,不能到处乱讲喔!」 藤言郎如此对众人说道: 「你们都了解大将的睥气,要是他觉得没有必胜的把握,是不会轻易出击的!一旦他决定出 击,即表示他已有必胜的把握……正因为现在他还不太明白整个状况,所以他要好好睡一觉, 在敌人大军抵达之前,他要睡者等待他们。你们看!到底不愧是我们的大将!反正即使失败, 仍然难逃成为敌人刀下亡魂,倒不如悠哉的等他们来。他这种个性倒满有趣……但这件事千万 不能向敌人泄露。」 「对!这是当然的……」 大家对于自己能听到这件大事而感到兴奋,于是情绪高昂的折着纸。 不能把这件事泄露给敌人知道,可以告诉我方的人,但是要告诉谁呢?所有人都歪着头一副思 考的表情。 「快!快折啊!只要折有一千张即可钉起来交给我。」 藤吉郎对被他任命留守的宗久说道,于是宗久就将全部折好的纸集合一起,做成一本帐簿。 「奉行!帐簿已经做好了!」 「好!现在你去取笔和砚来吧!」 藤吉郎以高昂声调说着,接着又继续说道: 「记住!我出城买味噌及决定守城的事,即使告诉身边的人也无所谓;但是,大将还悠悠自得 的睡觉,等着敌人来讨伐的事情,最好不要说出去。」 宗久将笔砚取来之后,藤吉郎就在新做好的帐簿上面开始写着: 「——味噌、算盘。」 宗久在旁歪着头看着,突然说道: 「这不是每天都要写的帐目吗?」 「你真是笨吔!这是买味噌者的名单!我一个人怎么有办法买到所有味噌呢?况且在我们领地是 铁定不够的,所以可能必须往西三河去买才行啊!正因为如此,这附近所有的重役宅都必须问 问看,但这么一来就得召集一些人手帮忙,这个帐目是用来登记这些人名的。」 藤吉郎说完后,又拿起笔继续写着。然后他以非常严肃的表情,将写好的帐簿放在腰间,就这 样走出御厨房。 如此看来,他和信长所谓「不足的东西」,原来是指「宣传」,而现在则以买味噌的名义,开 始他们的活动了。 32.战争开端 五月一日(永禄三年, —五六0)今川义元发布命令,发动麾下大将在十日之前到达骏府,然 后一起出发。十一日到东海道、十二日由东海、本坂两道前进,十五日时前锋部队必须抵达三 河碧海郡的池鲤鲋。 池鲤鲋已经相当接近尾张国境了。 主将义元将较迟一日于十六日到达冈崎城,然后立即展开军事评定会议,做好战争开始的准 备。 义元今年四十二岁,正是斗志旺盛的年龄。他的身体非常肥胖,因此当他由骏府出发时,必须 在乘马之后另外拴三匹马,和家臣共同前往。接着又坐着一座由金银打造而成的轿子,由四名 第131页 大汉抬着慢慢前进。 再怎么说他都和三河、尾张地区的野武士不同,他很早就开始吸收京都文化与风俗,与公卿们 相当接近,生活习惯也已经俱有与将军们同等的水准,也因为如此,所以他的盔甲上绣有蜀江 河景,胸口与鞋子皆以白布滚边绑着。此外,他还画着细细眉毛,中间牙齿以墨涂黑。他就这 么悠悠自得的进入冈崎城的一间大房间,里面的情形有如大和画所给人豪华、绚烂的印象。 他特别选了许多美少年充当自己的侍卫,他们手中拿着他所引以为傲的宗三佐文字二尺六寸的 大刀和夹在腋下的重代松仓乡义弘铁兜。 由于过度肥胖的缘故,特别容易觉得热。他往左右两边看了看,发现身旁有特别制造直径约为 三尺的大圆扇左右交错的为他扇风,还有佑笔在身旁侍卫着他。 「侍帖!你向前来!」 他如此说道。站在前方的小侍卫们对瞄了一眼,接着又回头看看旗下的参谋们。 「现在我要把我的想法告诉各位,若是你们有意见,不必客气,尽管提出来。要是没有任何异 议,即表示你们已经决定顺从我的看法,现在立即将我的意旨传达至各个营地,让每个人都能 知道。」 「是!」 「还有,冈崎城也即将成为战场,这里就由庵原元景率领一千名上兵担任守备工作吧!」 此时元景正在他的身边,于是由其右侧中央问答: 「是!」 「其次,堀越义久除了义久本身家人之外,我再拨给我身边的二千名士兵加入阵营,你就领四 千名士兵负责在诸川及刈屋等地监视池鲤鲋与今冈的所有阵地,为我的前进路线打先锋。」 对于这项命令,坐在左侧上座的堀越义久开口了。 「根据情报人员所传回的消息,我们根本不需要有这些谨慎的戒备!」 「什么?不需要?」 义元那肥胖的身躯颤动一下。他原本就是一个非常神经质的人,此时所画的眉毛似乎也不住地 颤抖着。 「织田上总是个有名的乱暴者,对于这样一个人,你竟然说不需要警戒他?」 「是啊!因为事实上信长并没有越出国境与我方作战的准备,这项情报是绝对正确可靠的。根 据细作所得的情报,他们认为最好等到有必胜把握再出来打仗,而在这之前,他们只要睡着等 就可以了,如今正做守城的准备工作!」 「什么?他们有守城念头……有何证据呢?」 「有啊!清洲城内的御厨奉行是个名叫木下藤吉郎的人,如今正四处打听,急匆匆的四处收购 味噌。从事贩卖味噌的人,在西三河地区就有两、三个,我们就是由这些人身上查知这事,而 巳每个人都是相同的说法,因此应该不会有错才对!」 「只根据这些你就做了判断吗?义久!」 义元静静问着。 「如果只是这样,我们的计画就不更改。义久,你还是带着四千人为我作先锋,先扫荡前面的 道路吧!」 「但是……关于这件事……」 这时站在后面的三浦备后守说话了。 「在大高城的鹈殿长照先生,也有关于这件事情的报告传回来了。」 「什么?有关于这件事情?」 「是的!关于信长决定守住清洲城的事情是千真万确的情报。」 「好吧!那么你就说来听听吧!」 「信长这傢伙的最前线是鹫津、丸根、丹下、善照寺、中岛等城,但这些城中至今仍然没有要 增加人数的样子。」 「什么?他没有增加人数……?」 「是的!主公你也知道,这些城堡的人数仍然与我们由骏府出发之前的数目相同啊!」 「佑笔!将信长的配备书拿出来看看。」 义元边说边接过配备书放在自己的眼前。 「好吧!备后,你把长照所给你的情报中关于守将及人数再念一次!」 他如此吩附着。 「是!鹫津守将为织田信平,手下约有三百五十名七兵;丸根守将为佐久间大学,手下大约有 四百人;丹下守将为水野忠光,手下约有二百人;善照寺守将为佐久间信辰,手下有二百人; 中岛守将为梶川一秀,手下有一百八十人左右。」 「嗯!果真如此!他真的一点都没增加啊!」 「是啊!他的全部兵力只有一千三百三十人。在这种情况之下,他根本无法支援任何一城,然 而如今每一城都不停派使者前往清洲,请求信长派遣支援部队。」 「对于这点,上总介一点都没有增加人数的意思吗?」 「是的!他一点都没有增加的意思,而且有守城的打算,这表示他已经无法可想了……这就是 由鹈殿长照那儿所得来的消息。」 听到这里,义元仰头望向天空,似乎正想着事情。 不论怎么说,我方大军也有将近三万名精兵,然而他在这么重要的国境上,居然只安置一千三 百名士兵,这个数字实在太令人不可思议。更何况即使他将全部人员集合发动总攻击,也无法 与我方对抗半刻啊! 第132页 「这倒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喔……」 义元歪着他那猪脑袋慢慢说着。 「为了守城而派不出增援部队……如果是为了发动偷袭而派不出增援部队,这才有点道理 啊!」 「嗯!关于这件事……」 这时备后守又开口了。 「织田的全部兵力总计不过四千,因此照我看来,他根本就没有增援部队。但是他认为这么做 一定会使我方产生怀疑,于是就会以慎重态度缓慢进行。」 「这点不需要你来说明!好!堀越义久,我再派出我的一千人加入你的部队里,使人数由原先的 四千人变为五千人,你就如蚂蚁行军般的为前进路线准备吧!」 「什么?再加一千人……」 堀越义久以不敢置信的语气反问道。 这么重要的五座国境上的小城,全部兵力加起来只有一千三百三十名担任戍守任务,在我们向 前挺进的道路上,为何需要用到四千名兵力呢?——本来就想如此反驳,如今今川又增加一千 人,这更令义久感到不可思议, 「原来如此!原来这是将要号令天下的尊贵之体,所以守必须如此谨慎小心,现在我完全明白 了。」 「明白了的话,接着——」 义元不论对任何事都非常用心,而且小心翼翼。 「好了!中间的道路既然已经坚固,剩下来的就是攻击部队了。在所有敌方城堡之中,最强而 有力的,应该是佐久间大学所防守的丸根城。那么,松平元康!你就率领二千五百名三河的精 锐部队攻打这座城堡吧!」 坐在左侧末座,身为冈崎城主的十九岁的元康以一副觉悟的样子说着: 「你将最强的敌人交由我发动攻击,这对我而言真是一件光荣的事,谢谢!」 说完又将头低下下去。 「其次就是鹫津城堡,这就由朝比奈泰能率领二干名士兵前往攻打。」 「是!现在就派使者到朝比奈的阵地去吧!」 「大高城鹈殿长照所率领的三千名士兵,负责支援攻打丸根、鹫津两座城堡。一旦攻破敌城之 后,立即转往清洲街道,葛山信贞也随着他一起前进!」 「照你这么说,我葛山信贞只要部署就好了?」 这时由右侧最上座处突然发出这个声音。 「是的!一开始你先带着五千名士兵朝清洲城方向前进,等其他人将五座敌方城堡全部攻下之 后,再一起会合朝敌人的本堡攻去。」 「葛山信贞率领五千人,朝清洲街道前进。」 「对了!还有,松平元康!」 「是!」 「你在破了丸根城堡后,就立即转向鹈殿长照的大高城去。这时鹈殿也已朝着清洲方向出发, 因此丸根灭了之后,你就进入大高城担任守备。你必须拿出三河武士的勇气,干万不要输给其 他人。敌人非常顽强,因此你们必须抱持必死的决心,知道吗?」 「是!」 如此回答之后,元康不禁暗暗嘆了一口气。 他十分怀念少年时代曾一起游玩,彼此间有着深厚情谊的信长。虽然他曾听说信长派了使者与 冈崎城秘密连络,希望彼此之间不要在困境上作生死之斗。如今的问题在于,义元城府极深, 竟然故意以三河武士名义为由,一点也不肯削弱松平家的兵力,因此这结果将会是义元所能允 许的吗?…… 「接下来……」此时义元又命令站在两旁的大国扇侍者用力扇,他因觉得他们扇得太慢而瞪了 两人一眼。 「三浦备后守率领三干名兵士随着我待命。」 「是!」 「本队的五千名兵士,直接归我指挥,等大高城平定之后,我们再进城,一起向清洲发动总攻 击。」 「是!」 「冈部元信率领七百人守在鸣海城,立即由使者将此命令传达给他。」 「是!我明白了。我现在立即出发。」 「好!」 「最后剩下浅川政敏,你带着一千五百人回到沓挂城里,好好守着村庄周围的那些野武士 们。」 年轻的政敏对这项任务感到相当不满。 「沓挂城又不是敌人阵地,何必守着呢?」 「哈哈哈!……你这话倒是很妙啊!政敏!即使冈崎城都需要留下一千人守备,何况沓挂城比这 里更前线,怎么不算敌人阵地呢?」 「那么,你可不可以让我更往前线去呢?」 「不行!」 义元严厉的摇着头,接着又出声笑了出来。 「各位都非常英勇,不过这次上洛之战的目的,在于掌握天下,因此对于尾张这只狡猴,若是 因一时疏忽而落败,不仅会使我们后悔一辈子,也会使我们的后代子孙成为歷史笑柄。我们固 然应该堂堂上前作战,但同时我们也要更加倍小心,要使对手无机可趁,这才是致胜上策,也 就是我的想法,你明白吗?政敏!我由冈崎城出发后,在进入大高城之前,将会在沓挂城停留一 晚,所以我的本部队会先行前往担任守备工作。在这里的每位,地位都一律平等,担任的工作 第133页 都同等重要!好了,我们的军事评定就到此为止,各位回到自己岗位上层开行动吧!」 此时义元想到尾张的信长将在自己完美的策画下束手无策,于是愉快的露出他那漆黑的美齿笑 着。 33.暴风雨前夕 永禄三年(一五六0)五月十七日,冈崎城已决定好全军配备。今川义元于是带着他的五千名军 队慢慢前进,经过碧海郡的宇头、今村,终于在十八日进入沓挂城。 天气依然相当炎热。 然而义元军队的士气却非常旺盛。道路两旁的平民,眼看义元乘着由金银所打造的轿子通过, 都俯伏地上迎接他的到来。 「这个治部大佐到底拥有多少家臣、部下呢?」 「说的也是!打从昨天开始,这条街道就络绎不绝的有他的部下走过,原本我以为已经都来 了,没想到如今换成大将亲自来临……如果这些人全部进入尾张,恐怕会将尾张整个淹没了 呢!」 这是由于十六、十七、十八连续三天有往西前进的部队,所以才会使他们感到吃惊。 「织田上总打算死守清洲城,当初若是他决定出来迎敌作战,相信一看到这种盛大军势,马上 就会溃败了。不过照此情势看来,即使他要守城,恐怕也守不久了。」 「喔!关于这件事,上次有位由尾张来此收购味噌的侍卫就说,因为认为出城迎敌太过麻烦, 所以信长决定在敌军到达之前好好睡一觉。」 「哈哈!他才不是因为怕麻烦而干脆睡觉呢!」 「那他是为什么而睡呢?」 「因为他没有必胜的把握啊!不睡他又能怎么样?」 这类的私语到处传播。义元就在前后皆有严密护卫的情况下抵达沓挂城,即使在这种时刻,他 的身边仍有两团大圆扇不停为他扇风。他对先行来到的浅川政敏说道: 「这附近的野武士、人民都要好好守着。今天是没有战事的日子,大家好好休息一天,为明天 做好准备。明日天未明时,就要对鹫津、丸根、丹下、善照寺、中岛等地开启战火!」 他很高兴的如此告诉政敏。 沓挂城位于尾张三河国境的西边,距离热田只有三公里左右,这里有很古老的鎌仓街道及马车 站。 当然,义元的五千名部队根本无法全部进入这座小城,如今那些小小的街道早已被人马挤满。 各个部队就地在马路边插起旗帜,埋锅造饭,那情景就如同过年与其他大拜拜日子一起到来的 情况般混乱、骚动。 然而,对于敌人已经来到最前面的城堡,如今也不得不出面迎敌的信长,他在清洲城内情况又 如何呢?…… 大客厅里挤满心急如焚的重臣,但是今天依然看不到信长的影子。客厅左方有张大纸贴在墙 上。 「——天气这么热,我看各位就不必穿着战鞋吧!」 林佐渡守看着到处都是的达笔、佑笔、武井夕庵文字,几次的嘆着气,然后终于开口说道: 「敌人都已经快要进入尾张了,他竟然还说因为天气太热,所以不需要穿着战鞋……难道这是 他要安慰大家的想法吗?」 当初力劝信长守城的人,正是林佐渡。 「——综合所有情报看来,今川军所动员的兵力总计在四万人以上,相对的我们的兵力却不足 四千!如果在平地作战,我方并无必胜的把握,因此不如全体兵力集中于清洲城,做最后的防 守战。」 然而当时信长根本不肯听从,反驳道: 「——爷啊!从以前就没有人能只守着城而战胜,不是吗?一旦决定守城,就会使军民失去士 气,一定会有人开始通敌,因此这是绝对不能採用的方法,不要再说第二次了!」 当信长如此说着时,佐渡心中就想到: (——织田家就这么结束了……) 他心中暗暗想着。正如信长所指摘一般,林佐渡心中也明白这是一场全然没有胜算的战争。死 守城墙等待敌人进攻,的确会使城中士气不振,因此他也就不再向信长做如此建议了。 他想着:到处都有织田家所留下的足迹,这一次是否还能安然的残留下去呢?…… 信长对于他的提议相当敏感,所以还特别提醒他不要再说第二次哩! 既然当初信长特别提醒他不要再说第二次,就表示他应该不会有相同主张才是啊! (——那么这就表示他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但是他究竟要在那里和敌人打仗呢?) 当林佐渡正这么胡思乱想时,突然: 「——守城,好像决定要守城吔!」 这个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谣言传了出来,而传出这个谣言的地方,居然就是御厨房,因为藤吉 郎正为了收买味噌而四处奔走的消息已不胫而走。当这消息传出不久之后,接着就有很多装着 味噌的木桶由外地送到御厨房中。 然而信长本人对这件事却不置一辞。 「——殿下!请赶快召开军事评定会议吧!」 信长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第134页 今天他当然也问了这件事,但是信长依然枕在浓姬膝上,手不住地挖着鼻孔,以非常轻视的语 气回答: 「——我说还早,难道你不明白吗?」 「——但是治部大佐的本队已到达沓挂城了!」 「——我说还早!全军的行动是由我指挥,在没有我的命令之前,大家可以放心睡一觉!你就如 此告诉他们!」 接着又是一名小侍卫前来,在大厅中贴了张纸,上面写着: 「——由于天气过于炎热,大家都把鞋子脱了吧!……」 这不知是因他太过大胆或自暴自弃还是发疯了,或者是另有其他打算……但不论怎么想,还是 不了解他究竟准备怎么办?……难道是守城吗?……或许现在他有守城的意思,却因以前所说的 话而羞于明说出来?这些思绪一直在林佐渡心中翻腾,使他一时无法掌握信长的想法。 「各位,大将下了一道命令,各位可以将鞋子脱掉比较凉快,不过这将会成为怎样的一种情景 呢?」 终于有人按捺下住了,末席突然有人回答: 「就像是砧板上的鲤鱼啊!」 「什么?刚刚说这话的人是谁?」 「是我!木下藤吉郎。」 「猴子!这可不是你说话的时候!你说什么?砧板上的鲤鱼?」 「是啊!我们都是因仰慕大将而跟随他,因此不论大将要切、煮或烧……」 「你住嘴!像你这种鲤鱼最好泡在味噌中,一辈子都开不了口!」 「好啊!你要我不说也可以!可是你刚才明明说『各位』,各位包括这么多人,而我正是其中的 一份子,况且我只不过将我的想法诚实说出来罢了!」 「藤吉郎!你应该稍稍控制一下自己。」 织田清正就这样轻轻的抑止他。 与其他老臣坐在一起的人员之中,包括梁田、河尻丹波、荒木、市桥、毛利等地的年轻武士, 他们就这么毫无忧虑的笑了起来。 34.点燃战火 十八日这天,信长并末发布任何命令。傍晚时刻,突然由房内传出小鼓声,信长的近身侍卫岩 室重休入内一看,原来信长正召集他的四名子女听他打小鼓呢!岩室退出房外之后,便据实的 回答众人的疑问。 「——什么?他把小孩子召集起来?」 「——是的!有长男奇妙丸、德姬、次男茶筅丸、三男三七丸……对了!三七丸还是由奶妈抱着 的呢!此外,另外三个小妾也都一起坐在浓姬后面呢!……」 「——那么这表示他已经下了某种决心!这是诀别的象徵。我猜他可能在今晚会发动夜袭。」 「——夜袭?一口气跑到沓挂城吗?」 「——可能会一口气攻到沓挂城去!据说光是在义元本阵之前,就有二万以上大军在向前推 进。」 「——无论如何,等待信长发出命令是件令人觉得非常有趣的事情啊!」 一时之间所有人部精神大振,纷纷站了起来,过没多久却又安静了。这时天空上逐渐有星星出 现,而池田胜三郎也由房内走了出来。 「——各位辛苦了。今天就到此为止,请各位回去好好安歇吧!这是殿下要我转告各位的 话。」 他如此告诉众人。 所有人惊讶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没有比这更令人费解的事了!敌人的总帅义元都已经抵达境 川,眼看就要进入尾张了,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他竟然—— 「——要各位回去好好休息!」 这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众人就这么三三五五的走出城外。 「这真是奇怪的事啊!」 「说得也是!」 「而且还要我们脱下战鞋,较为凉快。」 「对啊!还要我们回去睡觉等他的消息。」 「说他是只老狐狸,他还真是老狐狸!」 「不!大将的眼中可能根本未发现有敌人!」 「在我的眼中也没有敌人,只有星星。啊!美丽的星星!」 众人就这么走了。这晚信长也比往常更早休息。 当信长的家臣们全部聚集于清洲城内,没有一人能了解这只老狐狸的想法而议论纷纷的走出城 外时,今川治部大佐义元则在沓挂城内浅酌,同时命令侍卫搬出椅子,他对明日全军的行动, 又有了新的指令。 「——明天是十九日,天色未明之际,就是战争开始之时。我率领本队将在上午九点之前出 发,同一天的傍晚,我将进入大高城里。」 这项命令除了宣告义元将在傍晚时刻进入大高城之外,也表示信长的最前线,丸根、鹫津等 堡,当然还有善照寺、丹下、中岛等城都必须攻陷才行! 所有人都明白丸根、鹫津两座城堡是否攻陷具有重大意义,一旦这两座城无法顺利攻陷,义元 的前行部队就不能如预期般进入大高城,必须再回到沓挂城过一夜! 向着丸根城堡的部队,即是由十九岁的松平元康(德川家康)所率领的三河势力。向着鹫津城 第135页 的则是朝比奈泰能。 在织田这方面,守着丸根的是佐久间大学,守着鹭津的是织田信平。 两方究竟谁能生存,早已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当晚义元就睡在书院中央,两侧各有两名侍卫为他驱蚊,然而这晚他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这绝非由于他将和信长作战,以致精神紧张的缘故,而是因为这里的环境与骏府居所相差太 多,蚊子又多,再加上气候酷热,因而使他久久无法成眠。好不容易翻转至半夜两点才终于睡 着, 当他再睁开眼时,早巳日挂高空了。 「餵!赶快将扇子拿来!」义元命令身边的侍卫。 「已经开始打仗了吧?前线有消息传来吗?」然后,他很轻松的问道。 「是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消息传来。请问你今天要乘轿或骑马?……」 这时为他守了一夜的浅川政敏两手交叉问道。 「什么?对于织田这小子!」 义元如此回答。然后开始洗脸、梳发并化起粧来。 这句回答即意味着今天他没有骑马的必要。这也是由于他实在太过肥胖,如果骑马,将会使他 的两股磨伤,如此一来等到要发动清洲城总攻击时,他将无法骑马指挥。 「好!把我的鞋子拿来!」化完粧后,义元就在其他人面前突然站了起来。由于他的身体非常肥 胖,因此他所戴的手套钮扣及鞋带都必须由侍卫帮忙扫上,否则自己是无法穿上去的,而且还 必须有两个人帮他穿上衣服才行! 「好!可以送早饭来了!我要热一点的食物。」 「是!」 「要不是我的话,根本没有人能够忍受。若是换成别人,早就忍不下去了。」 正如义元所说,在这么闷热的季节里,他穿着豪华军衣紧紧裹住胸前,还有脚上所穿的鞋子, 虽然看上去非常华丽,实际上却有如洗三温暖般的酷热。 当所有行头全部穿着妥当之俊,侍卫们又取来一张豹皮铺在唐柜上,再请义元在上面坐下。 「快点!快点帮我漏风!」 他催促着!这时第一前线终于有消息传来。 天末明前即出发攻打丸根的松平元康部队,甫出围城栅门即遭到敌将佐久间大学盛重勇勐的反 击,如今正陷入苦战之中! 「什么?盛重如此勇勐吗?快去告诉元康,他一步都不能退却,我已经由沓挂城出发了,难道要 我退后不成?」 此时元康的使者又领命回去了! 「义久!义久!」 义元急切的唿叫着堀越义久的名字。 「元康这傢伙似乎快要支撑不住了,你赶快去告诉鹈殿长照,要他在这个危急时刻尽快出兵援 助。立即派名使者前去通知他,一旦我们由这里出发,就绝对不再回到沓挂城来,要他一定得 替我保住面子!」 「是!」 「但不论怎么说,今天这种热度实在叫人难以忍受。今天似乎此昨天更热了啊!」 义元吃完早饭之俊,离预定由沓挂城出发的时间还有半小时,现在的时间才只定刚过早晨八点 左右。但是总大将仍决定开始走路,此时连他身旁的小侍卫也汗流浃背。 义元身上穿着将全身肌肤裹得密不通风的大盔甲,夏季里阳光普照,空气中也没有半丝风意, 连草木的叶子都枯萎了,遑论是人了,这真是名副其实的尾张平野之夏。深知天气的信长,在 清洲城内甚至连鞋子也不穿,然而义元却恰好相反,为了让附近百姓对他留下深刻印象,为了 使百姓了解他这上洛将军的威严,因此他特地这样穿着。如今他坐在轿中不停蹙眉,汗水沿着 额头滴落下来。 出了沓挂城,走不到十步远的路程,就有「礼者」出现,于是一行人又一度在半途中停了下 来。所谓「礼者」,即是每当有新领主或征服者到来时,当地居民就立即进贡物品,以取悦新 主。 「报告!」走在旁边的堀越义久停下马来,说道:「这附近的礼者希望你能接见他们。」 「是百姓吗?」 「是的。还有神官及僧侣们。」 「我不见。听说这附近有品性相当不好的野武士潜伏,因此就由你代我会见他们吧!你告诉他 们,今川治部大佐绝对不会虐待人民,请他们尽管放心!」 礼者的出现对于一个新征服者而言,绝非一件令人不快的事情。然而在这阳光普照而又布满尘 埃的道路之中,实在太过懊热,因此义元连离轿都觉得麻烦。 「好吧!我就如此告诉他们,现在请你看看这个。」 他将礼者所进贡物的目录递入轿内,然后又骑着马向前方奔去了。 部队又开始继续前进。 之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大队人马顺利的往鎌仓街道由西而行。当抵达太子根前端的山丘,一 个叫做田乐洼的地方时,前进的队伍又停了下来。 田乐洼另有一处称为田乐挟间,处于距离有松十八丁(一丁约一0九米)、距离鸣海车站的东 边有十六丁的位置上。 这时义元在轿中早已觉得昏昏欲睡。睡眼朦胧之中,他仿佛看到文武百官列队迎接着他,就如 第136页 同臣子迎接君主的朝廷仪式一般。 (喔!难道我已成为天下的号令者吗?……) 事实上这只是他的幻想,在轿子停下来的那一瞬间,他的梦境也随着消失,但他仍下意识的流 出汗来。 「什么事?」 义元将头探出轿外对身边侍卫叱喝道。 「报告!」 「什么事啊?」 「松平元康已经有第二次消息传来了。」 「什么?元康啊!到底是什么事……」 当他如此说着时,堀越义久已接口道: 「是件好消息!他已经独力攻陷丸根了。」 「什么?丸根已经取下了吗?」 「是的。丸很城守将佐久间大学盛重及其副将等七人的首级都已被他取下,大约在十点之前, 元康费尽辛苦的获得这次胜利,如今他又继续向前推进了!」 「好!杀了守将!好!哈哈哈!」 义元的肚子随着笑声而急速颤动起来。 「元康啊……好!这真是件可喜的事情!现在你马上回去告诉元康。」 「是!」 「就说我感到非常欣慰,松平元康是今天战功最大的人,要他在今日进入大高城,让士兵们好 好休息。」 「是!」 「对了!还有立即通知鹈殿长照,要他不必前往支援元康了。要他拼全力向清洲城冲去,千万 不可输给元康!」 「我明白了!」 义久领命之后又驱马离开,义元再次抖动身体笑了起来。 「织田这小子原来并不怎么样嘛!看来明天我就可以在清洲城内过夜了呢!哈哈哈……」 这时正是十九日下午快接近四时的时候 35.老虎的奋起 话说十八日晚上的深夜……不!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十九日凌晨二点的时候。较平常早睡的信 长寝宫之前有人来了。 「殿下!殿下!」 在外面大声唿叫的人,正是木下藤吉郎。 「猴子啊?」 「是的!我已经探知治部大佐部队前进的方向了!十九日晚上他们将驻扎在大高城!」 「什么?大高城?」信长不曾再说第二句话,立即起身。 「好!你去吹号角吧!」信长如此命令道。 「阿浓!把我的鞋子拿来!」他又对着隔壁房间叫道。 这时正是家家户户安眠的时刻,照理应该不会有人回答才对,但是却突然听到有人回答道: 「你的鞋子已经准备好了!快去取来吧!」 浓姬谨慎的回答着,不,不仅是浓姬而已! 「是!」在他房间隔壁的屋中也有人如此回答。接着他的两名近身侍卫在不到三十秒内即由鞋 柜里把他的鞋子拿过来了。 「还有!女人们都把灯点起来吧!」 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一刻到来似的,浓姬的声音显得异常兴奋。这时应声的三名侍女也各持 着一座烛台进入房内了。一瞬间房内变得非常明亮,然而进来的不是侍女,而是信长的三名小 妾——阿类、奈奈及深雪。 此时信长已由侍卫为他配戴穿着盔甲。 从前在吉法师时代还未数到六十之前,就可以帮他穿好鞋子;因此信长希望他身边的侍卫也能 做到这一点,于是他也时常让他们练习着。 在一眨眼之间,他身上装备已穿戴妥当。 「饭!」 他这么叫着。 「是!」回答的人是深雪。 「这是很重要的战役,不要忘了将我们所准备的神酒及代表胜利的栗子拿来!」 浓姬再次的提醒道。 「好的!哦!阿类!你去把孩子们带过来。」 这时突然听到第一声号角声在夜空中传响。 终于,和骏府相对抗的尾张之虎奋起了。 老虎生长于山野之中,因此不与腾于云间的龙战斗;它要等到龙来到它跳跃范围之内的距离, 才放手一搏。因而他一直压抑自己的斗志,使敌人误以为他决定守城。 「你的两刀呢?」 浓姬问道。 「光忠!国重!」 当他如此回答之时,两人之间丝毫没有空隙之感。 「是的!光忠在这里。」 于是他将刀插入腋下,接着进来的人是长谷川桥介。 「国重吗?」 「是的!我猜你可能要用国重,所以我把它拿来了。」 「哈!哈!哈!」 信长高声笑着,然后再次看着浓姬与再回到房内的藤吉郎,说道: 「阿浓!猴子!我们胜了!」 「正如你所说的!」 「你这个小聪明。你看!连桥介都能了解我的心意,这是个好预兆,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这时号角又继续响起,然而却没有人跑进城里。 这也难怪!打从信长起床至今还不到五分钟呢!……信长接过爱刀长谷部国重之后,来到深雪 所端来的东西之前。 「杯子!」 「是!我为你斟酒!」 浓姬站起来接过丈夫手中的杯子,在其中倒入神酒,这是出战前祝福的酒,也是代表离别的 酒。 但是这时候谁也没有多余时间去感受伤感。 信长一口气将酒喝下,接着又伸手取过深雪递给他的饭碗。 第137页 此时阿类已带着由睡梦中被叫醒的孩子们来了。 「战争就是如此,你们一定要牢牢记住!」 信长以教训的口吻说道。他就这么站着吃下四碗饭,将饭、汤囫固吞进肚子里,然后将筷子一 丢,拿起刀子便往屋外走去,嘴边同时大声叫道: 「猴子!来啊!」 「是!」 藤吉郎紧跟在信长俊面。 「今天就由你为我牵马吧!」 「是啊!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马呢?……」 「疾风!」 藤吉郎先这么答道。 「疾风!我们要去打仗了!要快!要快啊!」 马早巳在玄关前等待着,它的两眼也闪烁着亮光,非常雄伟的站在那里。 「我们先到热田神宫!大家跟来吧!」 然而跟在后面的人,却寥寥可数。 这时,附近待卫的房内总算有了亮光。 这是他们起来作战的准备。 其中也有人提着鞋,就如此的骑马飞奔出城。 「殿下呢?殿下在哪里?」 「殿下早已出城了!」 「什么?他……他往那个方向去?」 「往热田神宫的庙前。」 「热田……难道他没有率领军队吗?」 「殿下后面只跟着五匹马。」 「什么?五匹?」 「是的!就是殿下的小侍卫岩室、长谷川、佐脇、贺藤及为殿下牵马的木下藤吉郎,连殿下一 共只有六个人,你们要快啊!」 守门人如此回答。这些人就提着鞋匆忙往热田奔去。 夏天的夜晚极为短暂。 这时城堡上方的天际已露出一线曙光。 36.金革高鸣 信长骑在马背上,偶尔低头对藤吉郎说道: 「猴子!我们就在这里绕一圈吧!」 「好的!」 藤吉郎曾经自傲的宣称他能跟马说话,如今不论是他的脚步或牵马姿势,的确都非常美妙。 「好!疾风,我们在这里转一圈!因为殿下想看看后面有多少人跟来!瞧啊!瞧啊!再怎么瞧也只 有四匹!」 连信长在内的五匹马已经来到距离热田只有三里远的半途中,但是跟在后面的人数却一直没有 增加。 「好吧!不再往俊看了,我们直接向神庙去吧!」 一行人就这样的来到神庙前,信长如住常一般的大声叫着: 「夕庵! 夕庵!」 他叫了两声。 社家加藤图书助顺盛听到叫声立即回答: 「喔!清洲殿下要出阵了!拿红饭,快拿红饭来!」 已经预先准备好的红饭很快就被端了出来,这并非信长事先要他们做好红饭等着他来的。 在前一天,曾有一名信长的佑笔武并肥后入道夕庵借宿在加藤家。事实上,信长刚刚叫的正是 他的名字。 图书助将夕庵和红饭搞混了,因为这两个名词的音非常接近。这时,已准备好了的武井夕庵, 也急忙来到社前。 「夕庵,文章呢?」 「是!在这里!殿下,就只有这些人啊?……」 「他们马上就来,把图书助叫来,说愿文要给他!」 「好的!我明白!」 「桥介!你拿着弓箭站在我的左边,重休拿我的铁兜在右边跟我来!」 「是!」 全部人数只有六个人,除了藤吉郎之外,其他两个人必须照顾这些马,信长于是慢慢往神庙前 进。 这时,随着夕庵出现的图书助也跟来了。 「殿下!另外还有二、三十人马上就到。他们都一起来到神庙前,有的甚至连鞋都还没穿好 呢!」 「好!我们开始拜神吧!」 「是!」 神社中央有个供奉神像的檯子,信长就站在前面,左边是持着弓箭的长谷川桥介,右边是拿着 信长铁兜的岩室重休,在后面恭敬的持着愿文的人,则是武井夕庵。 这正是清静的早晨,由于人数不多,因而参拜气氛显得更加严肃。 开始祭拜之后,信长又开始叫道: 「夕庵!」似乎很生气的催促着他。 夕庵答声「是」,就上前与信长并列,然后拿出信长命他作好的愿文,以微微颤抖的声音朗诵 起来! ——源的义元在骏河,远江、三河等三国作威作福,其心中的不固意轨早巳昭然若揭。 此次又阴谋率领四万大军进犯京洛之地。平的信长所以要起而与之作战,是为了粉碎他的阴 谋,虽然我军兵力仅有三千,就如蚊子叮咬铁牛一般,但是我的心中却是一片忠诚,丝毫没 有私心。我基于担心王道衰微、拯救人民,于是有此义举!今特地将此事昭告天下…… 夕庵对于愿文中所使用的文字非常紧张,不时害怕似的将头低下,额头上也有豆大的汗珠冒出 来。 当他诵读完毕之后,就将愿文交到信长手中。 「好!」 信长接过愿文后说道,接着就往神殿内的中殿走去。 长谷川桥介和岩室重休也是一脸紧张的跟在信长左右,两人静静的陪着信长站在寂静的神殿 里。 信长进入中殿之后,就向加藤图书助献出他的刀及愿文,接着就开始高高的拍打起来。 第138页 这些行动全部在于表示一个人的意志。 随后跟来的家臣们也聚在神殿前歪着头看着。 因为这实在不像信长,信长从来不曾有过如此行为。 他曾经将摆在父亲牌位之前的香丢了出去,但现在却又恭恭敬敬的献出去,又以柏手拍打起 来…… 这时已有将近两百人聚集一起,他们彼此对看着,其中也有些人满怀不安的窃窃私语着: 「当自己没有办法时,我想依赖神的力量!」 「或许是吧!……」 当以柏手拍打之后,信长又转到右边。他的两眼烱烱发光,眉毛宛如鬼神般的高高扬起。 在他左右的随从也都睁大双眼由中殿走出来! 「你们都来迟了!」 信长锐利的斥喝一声: 「有件事情必须告诉各位,那就是我已经将愿文交付神殿,你们可以听到祠堂中有金革声音传 出,这就表示我破邪显正的心意,也代表热田武神已经接纳的证明。我们的战争一定能获得胜 利,各位心中不必怀疑!要是有人心中仍然存有疑惑,我将立即将他问斩。 这时众人方才明白他并非想依赖神明之力。他就有如阿修罗神像一般,有着铁壁似的自信。 37.间烟幕 信长所以集合所有人在热田神庙之前,自然有其意义。 「拥有一切或是一切皆无城的想法」,这是由信长心中流露出来的意志……原本他完全没有在 清州城内守城的想法。 他的意志告诉他要捨去城池、妻子,把所有一切捨去。 「——要取得天下,或做个终死于尾张的笨蛋?」 这是他以往的论调,如今这即是他的实践。 正因为如此,其他人跟来也好,不跟来也好,对信长本身而言,不管聚集多少人,他都只准备 以这些人向义元的本部发动奇袭就好。 当然这项行动必须掌握时机、神出鬼没!而众人都有沖向敌军的意志,这才是致胜的主要关 键。 因此他没有在城内集合,反而一口气跑到热田神殿来的原因,也就在此。 这么一来,尽管那些潜伏在城内的今川势所派来的间谍再细心,也无法察觉信长行动的目的。 正是这么一回事。 然而接踵而来的老臣们,却也猜不透这只狐狸的想法。 「喔!喔!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神殿附近的百姓早巳被这阵吵杂的声响惊醒,他们对于这奇怪的出战仪式,都睁大眼睛不解的 望着。 「你说结果会怎样呢?敌军一共出动了五万、八万兵力,然而我们这一方却连准备工作都没做 好!所以我说,结果如何根本不用想就可以知道了。」 「他毕竟还是一个笨蛋大将啊!……」 「是啊!你看!连衣服都没穿好就匆匆跑来的侍卫将近一半,另一半则几乎是光着身体的呢!」 「哎!照这情势看来,尾张是输定了!」 有人这么说着,但仰慕信长的人却有不同的说法。 「不!不!我们大将不会轻易就失败的!这不是因为害怕失败而要逃走,而是要向前进;虽然他 们还未准备好,但是他们的行动就如疾风迅雷般的快捷,无论如何也没有人能比得上织田上总 的英勇。我们会胜利,一定会胜!」 不论百姓如何议论,对信长而言却丝毫没有影响。 一般人不明白的是,即使有名间谍跑到义元阵营中,告诉他有关尾张的真实情报,对信长未必 会造成不利。因为此时一旦接获不同情报,尤其当有甲、乙两种完全相反的情报时,光是决定 该相信那一方,该如何订定应付策略,就够对方伤透脑筋了。 献出愿文之后,信长立即招来加藤图书助的儿子弥三郎到身边对他说道: 「弥三郎!你把耳朵靠过来!」 「是!」 「我有事情告诉你……明白了吗?」 「是的!也就是要利用蜂须贺的手下……」 「光蜂须贺还不够,即使是两手空空无事可做的人、路上行人、平民百姓或船家,也请他们帮 忙传送消息。」 「我明白了!」 加藤弥三郎立即骑上马飞奔出去,于是信长就召集所有人马清点人数。 原本只有五骑,其后树下又出现七骑,方才匆匆赶来而不及穿上鞋子的人则点点散散的聚集树 林之中;现在他们终于全部武装完毕,很整齐的排列在神社前,而且人数也在不断增加,但是 总共却仅有五百人左右…… (五百人对二万人……这真是件好玩的事啊!) 加藤图书助终于将刚煮好的红饭拿出来,一次又一次的高声唿喊着: 「来!来!来!大家赶快来吃红饭!这是大将吩咐的,这次我军出战一定会获得胜利,所以大家 快点来吃红饭!手边没事、肚子饿了的人,都赶快过来。」 信长却并末向图书助道谢。 「吃红饭啊!饿着肚子是没办法打仗的!快来吃红饭!」 于是所有的人在他的催促下逐渐往神社前走去。 太阳也逐渐高挂天空了。 第139页 这时已是早上八点时刻,距离敌军总大将今川义元由沓挂城出发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快点!我们要出发了哦!」 这时第二次战号又吹了起来,所有人于是再度整齐的排列于神社之前,总人数已增至六百人。 在后面还有一些人逐渐向这边集合,然而信长并没有等他们。 「猴子!牵马过来!」 「是!疾风啊!你固然是匹名马,但是今天我藤吉郎也绝对不输给你喔!」 刚刚奔跑三里路途赶来,身上仍然冒着汗珠的疾风,再三的点着头,然后向信长的身旁走去。 信长挺背伸直腰杆,背对着神殿,慢慢将他心爱的宝刀国重拔出,高举着它对众人大声说道: 「我!织田上总介信长已经向神明告示我即将讨伐义元的心意。」 他的两眼宛如彩虹般晶美,唿吸如火般炙热。 「比我更迟的人,将会使你们的后代子孙感到羞愧!」 「是!」 「是!」 「是!」 所有人全都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于是高举着刀,仰头向天大声唿应着。 38.试练 走在最前头的人当然是信长。 在热田宫南方,上知我麻祠前面不远的地方,鹫津、丸根这两座城堡却正团团冒出黑烟向天际 冲去。 从早上就开始受到总攻击的这两座城堡,如今已经失败而被烧了起来,这阵烟即是这个结果的 告示。这时,在信长这方的队伍中,夹杂着一些很奇怪的旗子,而且长长的继续跟着往前进。 不!如果再近点看看这些奇怪的旗子,即可发现它们其实只是些旧布,甚至杂有擦手的手巾及 内裤在一起,这或许可以说是信长故意做出来的伪兵吧! 在这些伪兵之中,一眼即可看出来他们的身分原本都是野武士,是蜂须贺小六的部下!没有错! 这些人偶尔会高举他们手中那些奇怪的旗子,并且发出很奇怪的声音,宛如游山玩水般的跟在 信长队伍后面。 信长的夜游与这些人活泼的行为相较之下,真可说是不相上下啊! 走在最前头的藤吉郎,仍然带着疾风,偶尔才让它在草边停下来休息或转转圆圈。 道路尽头即是鎌仓街道,于是信长的队伍故意绕开北边,由热田直向鸣海方向前进。当他们过 了山崎时,接到了第一个坏消息。 「报告!」 前方有个负伤的兵士慢慢向信长面前走来。 「丸根城失陷,大将佐久间大学也已经战死了。」 「什么!?大学死了?……」 顷刻间,行伍中的人全被这消息惊得鸦雀无声。 信长看看部队中的人,突然从马上站了起来,由腰袋之中取出一样东西,然俊把它挂在自己肩 膀上。 「啊!……」所有的人全部惊叫起来。 「那是佛珠!浩大的佛珠啊!」 信长看看行列,然后大声说道: 「佐久间大学已经战死了,各位今天还要将性命交託在我的手里吗?」 「是的!」 「是的!」 这时所有的人全都大声的附和着。因为他们不得不附和,现在的信长身上有着一股不可思议的 力量领导大家。 「殿下!且慢!且慢!」 林佐渡守通胜突然由队伍中骑着马跑了出来。 「什么事?佐渡!」 「请你听我说,如今丸根、鹫津这两城都已经沦陷,因此我们不要再往这个方向走,好不 好?」 「不行!」 「为什么呢?丸根和鹫津既然都已经失败,丹下和善照寺当然也会失陷。这时一定有更多的敌 人取代我们进城,而我军只有这点人数,如果坚持走小道前进,是不是有欠考虑呢?」 「住嘴!」 信长大喝一声,将马头调转方向,对众人说道: 「既然是要去送死的,说那么多意见又有什么用呢?各位!继续眼我前进!」 信长的话声刚落,所有的人都「哗」一声的应和着他,林佐渡的影子就在那尘埃中消失了。 第二个坏消息传来时,正是他们往丹下前进的途中。 自从爱智十阿弥事件发生之后即告失踪的前田又左衞门利家,今天也参与了这次战争。由于他 想再度回到信长身边,因此他曾与冈部元信的大军展开一场厮杀,但终于寡不敌众的败于古鸣 海附近。如今这消息也传来了。 「什么?又左战败?」 「是的,而且可能有生命危险。」 当全身伤痕累累的年轻兵士如此报告时,信长不禁咬牙切齿的说道: 「快啊!我们要快!绝对不能让义元进入大高城!我们一定要快才行!」 当困难重重涌至时,信长更加快军队前进的速度,这不仅反映信长的心情,同时也反映出他的 士气。 这正是所谓化悲愤为力量! 如今信长恨不得立即杀到鸣海城与冈部元信拼命呢! 当第三个坏消息到来时,信长似乎早已预知而正等待着它。这次的消息是丹下城已被攻破,守 将佐佐政次及其五十名部下已经全部阵亡,如今鸣海街道已被敌人大军层层严密的防守着。 第140页 如果想在此处与义元作战,不到片刻工夫就会分出胜负。好吧!就视情势而定吧!假如在这边和 敌人决一死战,敌军立即会将信长的消息传到后方,而那时义元早已经进入大高城了。 一旦让义元进人大高城,那么我们今天在天色未明之前即出发的这番苦心就算是白费了。 义元自己率领直属部队四千人,松平元康则率领二千五百名精锐部队守城,如今鸣海城的守备 可谓固若金汤。此时如果发动奇袭,很可能变成腹背受敌的情势,这么做宛如飞蛾扑火,必然 难逃失败的命运。 这时正是正午时刻。 信长如今已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 「让马停下来……」 在善照寺围墙的西北边有着烟火冉冉上升。当藤吉郎接到这个命令时,不禁回头看看信长,发 现他全身都是汗水、尘埃,脸也显得特别僵硬及苍白。 在那些一次次传来的坏消息当中,到底暗示着什么?到底要我怎么办呢?但是我不能停顿下来, 无论如何都得拼死找出一条活路。一定要有所行动,否则就如同袋鼠般的畏首畏尾。就在这个 时候: 「我有事情要跟木下先生说,请问木下先生在哪里?」这就是上次藤吉郎到各个村庄购买味噌 时所结识的梁田政纲的家臣。这个男人的名字叫做根来太郎次,而今他正穿着一般百姓服装, 骑着马向前走过来。 「餵!餵!我就是木下啊!」 「哦!……—对方看到藤吉郎为信长牵马的样子,不禁吓了一大跳,同时也慢慢的接近他。 「刚刚义元所乘坐的轿子正在田乐狭间休息,我想这个消息有告诉你的必要。」他在藤吉郎耳 边说道。 「什么?在田乐狭间!好,谢谢你来告诉我。请你先回去禀告你的主人梁田先生,让他知道这件 事。」 在那一瞬间,南边的天际有大片黑云遮蔽着半天,但是却由其中透出一道如象牙般的白光,并 且逐渐向这个方向移动,然而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现象。 信长极力睁大眼睛坐在马上往北方天际望去。 39.粽子 当信长陆陆续续接到凶报而在善照寺西北停下马时—— 今川义元由于刚刚接到松平元康已经砍下织田大将佐久间盛重的首级、丸根城也已攻破的好消 息之后,因此心怀大开。 「好!胜负已经决定了。我们流了那么多汗水来到这边,总算有了代价!好吧!我们还是尽快进 入大高城吧!」 当他正要下令部队继续向前开进时—— 「报告!」 原先走在前面的堀越义久又回到轿旁来。 「什么事啊?义久!」 「有好消息要向你报告。与松平元康同时出战,正在攻打鹫津城堡的朝比奈泰能也有消息回来 了。」 「什么?鹫津?……泰能胜了吗?」 「正如你所说的。」 义久如此回答道,这使得义元更加高兴: 「敌军守将织田玄蕃信平,是一名着名的英勇战士,这次虽然也亲自出马与松平的势力对抗, 但是在朝比奈打头阵而勇勐奋战之中,终于也被攻破城门,不仅城堡被焚,而且我方军队都已 经杀入城内去了。」 「那么,守将玄蕃信平怎么了?」 「玄蕃眼见城池已经守不住了,于是丢下手下的尸体,朝着清洲城的方向逃走了,如今城堡已 在我军掌握中。」 「哈哈哈……」 听到接二连三的捷报,义元都快乐坏了。 「好吔!义久!元康取下敌将首级,泰能又杀得对方落荒而逃,好!你去通知他,千万不要休 息,要继续追赶那些败走的逃兵才行!」 「是!」 于是义久匆匆离去,此时又有人进来: 「报告!」 坐着轿子两手支着头的义元抬头一看,进来的人正是浅川政敏,他也属于这个行列的护卫之 一。 「政敏,什么事啊?赶快说,不要停在这里,天气实在太热了。」 「现在又有礼者来了!」 「什么?礼者……好啊!他们又来了?哈哈哈!好!好!你告诉他们,今川治部大佐绝对是个慈悲 的大将,要他们安心,我不会做出任何违背天理的行为!」 当他这么说时,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这次礼者们带了什么贡品来呢?」 或许由于此刻心情很好,因此义元很想知道这些礼者究竟送了什么东西来。 「是的。在我政敏看来,他们这次的确很有诚意!他们带了十袋米来。他们考虑到当我们经过 这里时正是中午时刻,为了配合大将的午膳时间,于是送来三十几箱用米饼制成的粽子、酒十 罇、烤鸟、干鱼之类的食物,而且用石头马运来!」 「什么?有棕子三十箱、酒十罇?难道这附近人民的生活如此富裕吗?」 「不是!他们完全是为了向我们表示对此次上洛之战的祝福之意,特地将此次我军上洛之战当 成节日一般的庆祝,而且他们等待我军发动上洛之战已经等了很久。当我听到他们这么说时, 第141页 内心很为其诚意所感动,所以我想我应该来告诉你一声。」 「哦!原来如此啊!……」 义元又高兴的笑了起来。 当然,对于一个新的征服者而言,再也没有比听到这些话更令人高兴的事了。 「他们将节日用的米饼送来,是为了预祝上洛之战成功,而且他们等我来上洛已经很久了。他 们是这么说的?」 「是的!他们带来的三十箱粽子,恐怕得集合好几个村庄的村民不眠不休的做才做得出来。因 此假如你能在队伍前进时、由轿子中对他们说一句话,他们一定会觉得非常高兴,而我政敏也 会感到很光荣。」 「好吧!好吧!如你所说……」 话说到一半,义元又突然想到: 「政敏!我想这样好了!现在也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我看我们不如就停在这里吃饭好了。」 「是!现在我立即过去通知他们,因为百姓们都已经汗流浃背的在等着哩!」 「好,现在都快中午了,这也是他们的一番好意。我想就把我的轿子停在前面那片树林里,然 后将粽子分给大家,顺便将礼者送来的酒也分给大家,让我们来喝一杯,共同为这次的胜利庆 祝。」 「那么就在那山丘的树林下……」 「是!就这么办吧!反正大高城也很近了,我们就在这边休息片刻吧!」 「是!那么我现在马上去搭帐蓬……」 「好!正好!尽量找个有树荫的地方,另外请那些礼者派出一名代表到我的帐蓬里来,我要会见 他!」 义元听到政敏的消息,心情变得非常好。 刚刚他还在想如果赶快进入大高城,可能会比较凉快。然而他现在又想到在太子根丘的树林 中,找个有树荫的地方休息,也是满好的,而且这些礼者所送来的粽子正好可以在这里当午 餐。 浅川政敏于是命令队伍在田乐洼停了下来,并且在太子根丘的树林里搭起了帐蓬。在这不是很 宽广的山道里,挤满了五千名手握刀枪的士兵,每个人身上都流满汗水,而且正不停的往下滴 落 40.凶变吉 梁田政纲由急着回来向他报告的根来太郎次口中知道义元停下来吃午饭的消息后,就骑着马赶 到信长面前。 「报告。」 然而信长却一直望着天空,似乎正在想着什么。 「今川治部大佐在田乐洼停轿休息,正在吃午饭。」 「什么?他在田乐洼把轿子停下来?……」 信长似乎要看透政纲似的瞪视着他。 「这是真的吗?」 「是的,根据密探所传回来的报告指出,有一批礼者带着粽子、酒及佳肴送给义元,他将东西 分给士兵,本人则在帐蓬里休息。」 听到这里,信长突然吐了口气,回头对藤吉郎说: 「你听到了吗?猴子!」 「嗄!什么事?」 藤吉郎佯做不知道的回答道。 他当然不可能没有听到这件事情。 不!这是他们梦想的景况,原本他们就希望义元能停在田乐洼,如今他真的在此停下来接受礼 者的酒肴并休息,这实在有如作梦般的令人不敢置信。 信长和藤吉郎长久以来就如此梦想着,这究竟是藤吉郎的智慧卓绝或信长的计谋成功,或者是 这些野武士的技术高超呢?…… 反正就是不能让义元进入大高城去,他们在任何一方面都尽其可能的做这种准备。当然在这些 礼者当中,一定有信长这边的人,他们必定也曾为信长仔细策画过,这是不用说就可以明白的 事。 (好啊!在田乐洼……这么一来凶事总算结束了。) 想到这里,信长突然觉得体内血液再度兴奋起来,这使得他的热泪几乎夺眶而出。他紧咬牙 根,细细品味这股感慨,看看假装不知道的藤吉郎的脸,他终于笑了出来。 梁田政纲毫不知情的以严肃表情对信长说: 「主君!今川势已经攻陷鹫津、丸根两城,看来他们已有万全准备,此时我们可不能太冲动的 跑出去啊!」 「政纲!」 「是!」 「我们胜了!」 信长低声说道,突然又抬起头望着天空,此时天上已经乌云密布。 方才还在南方的那片乌云,如今已快速的移向北边,有如黑髮般的覆在人们头上。 信长实在压抑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不仅在礼者所送的佳肴上,连在田乐洼休息的义元头上,也要开始担心受到豪雨袭击了。 「各位!凶报在第三个之后就结束了。」 信长大声说道,并回头望着大家。 「接下来的一定是好消息!这阵午后大雷雨一定是热田的神明在帮助我们。」 他的话使得众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天空。原本他们的士气已被接二连三传来的凶报给打击的将 要崩溃,因此丝毫不曾注意气候的变化。 「好像要下一阵大雨似的!」 「你看那片云有多大,连风都出现了。」 「我们要乘风去讨伐敌人,这是热田之神给予我们的祝福!」 第142页 曾经一度陷入绝望的将士们仰头望着天空窃窃私语,这时他们的士气又再度被提振起来了。 「报告!」 当所有人都抬头望着天空时,有条人影由人行小道中跑到信长面前,这个人正是森三左卫门。 「什么事?三左!是个好消息吧?」 「正是!」 三左卫门虽然满面风尘,却仍昂然屈膝说道: 「现在前田又左卫门利家、木下雅乐助、中川金右衞门、毛利河内守等人,分别在战场上取得 敌人首级,我就是特地来向你报告这个好消息的。」 「什么?又左、雅乐、金右卫他们都没事吗?」 「是的,他们都没事!而且我还将敌人首级带来让你过目!」 当他说完之后,前田又左卫门等四个武士,手中各拿着敌人首将的首级,他们把它放在信长面 前。 四个人全都一头乱髮,但两眼却露出如阿修罗一般的光芒,他们的躯体之中似乎有罗汉精神存 在。 「哇!」所有人都惊讶的拥向前来看着。 信长看着四人说道:「好!」他大喝一声。 「好!等一下再听这段故事。三左!」 「是!」 「你留在这里率领这批伪兵,然后收起旗子引开敌人的耳目。」 「时,遵命!」 「在这期间,我们就要冲向义元本阵,大家准备好了吗?」 「是!」 「是!」 「是!」 这时黑云已经遮住整片天空,有一滴滴如豆大般的雨点打在他们的盔甲上。就在这时,突然有 阵风吹过,使得野地里的绿树一面倒。 「看啊!」 信长指着天空,然后调转马头站了起来。 「雷雨和狂风终于来了,我们就乘着这阵雷雨、狂风向田乐狭间袭去。」 「是!」 「在尚未接近敌人之前,大家先收起旗子,等抵达太子根山边的时候才再度取出。这次战役关 系织田家的兴衰存亡,但我希望大家不要急于抢功,应以全军的胜利为重。好吧!除了义元之 外的首级我都不要,斩取敌军主将的首级,才是我织田上总作战的方法,记住要抓住主要的大 将才成啊!」 「是!」 「猴于!我们走吧!」 「是!」 藤吉郎再度飞奔起来,他走在前面领着大家。天空中不时出现闪电,接着如豆大的雨点落下 来。 「快啊!大家不要输给大将啊!」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相原北边的太子根!」 转向北边之后,风、雨全部打在他们背上,这时天空中的闪电愈形密集,大地也被雨滴浸润 着……在南方的天空,也可听到隐约的雷声不停的响着。 41.田乐洼 信长率领一千名英勇军士在大雨中急急的向太子根前进。 敌人很可能认为这是善照寺城中所逃出的残存部队,任何人只要看到这群伪兵,怎么也不会想 到他们竟是要向北边山道前进的主力部队。 加上突然之间天空乌云密布,使得附近有如黑夜一般的黑暗,而且又有疾风、豪雨及不时闪现 的雷电,似乎在为信长掩护一般。 此时信长心中真是感慨万千啊!…… 一切或空无? 终老于尾张的大笨蛋或掌握天下? 他以此做为追求的目标,如今经过重重磨练的他,终于等到这个与他的前半生总决算的时机 了。 整肃家中。 连络野武士。 假装决定守城。 利用礼者。 这些计画似乎都成功了,无论如何,对手实在是个不容忽视的大敌啊! 信长亲自率领的这些精兵,由善照寺来的不到一半;原先兵力不到一千人,然而在快接近田乐 洼时,他却讶异的察觉兵力似乎已增至五千人。 万一在奇袭之前,被敌人发觉我方的行动,他们的五千名兵力就会变成八干、一万、一万五 千、二万。 因此信长特地绕到善照寺相原的北边,多走一大段不必要的路。 如果当初直接定嫌仓街道过来,距离就只有现在的三分之一,但如此一来他们的行踪便会在沖 突之前就被敌人发现,他们的心血也就白费了。想到这里,所以决定全部人马足音都必须很隐 密的前进着。 当他们终于抵达田乐挟间北方的太子根山下时,正是略过正午的时刻。 抵达之后,信长立刻将部下分布在茂密的树林之中。 在他眼下,有着大雨、帐蓬及坐在树荫下的杂兵,以及一些民家使用的器具,雨和汗水就如此 的由他身上一直向下滴落。 信长再次命人到山丘上侦察一番,然后又抬头观察天候的变化。 这一战是决定生死的战役,绝对不能有任何差错! 此刻「天时」正是决定尾张命运的关键。 今川势的先锋或许已经抵达清洲城也说不定。 一度雨势变小,但狂风却更加威勐。 天空变得更暗,紫色电光也在头顶纵横交错。 此时在耳边依稀可听到夹在风中的小鼓声。 信长牵着马站在山丘上,睁大双眼一动也不动的注意倾听,他在试着辨认小鼓声音由何处传 第143页 来。 (义元啊!你可能点着一盏灯在这雨中听着山谣吧?……) 小鼓声所发出的方向,正是在义元本阵之中,应该是没有错,但在这雷雨交加的吵杂声中,实 在不易确认。 时间终于到了午后一点。 这时突然吹起一阵狂风,同时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就在此刻又看见一道闪电。 「啊!」 山丘上的士兵一度用手拊着头。在下面五个帐蓬的布帘,也几乎被风吹走,其中可看见里面军 士的影子,由上往下看去,他们如同傀儡一般。在树影中也可看到杂兵们三三两两的散聚着。 「好!」 信长似乎要将盔甲上的雨滴全部抖落似的抖动着身体,坐在马上抽出爱刀长谷部国重对众人说 道: 「各位!就是现在!我们一起沖向义元本阵,不要发出任何声响,除了义元的头以外都不要杀, 等一下我们用马蹄把他们踏平。」 兵士们没有回答,但是每个人都拿起刀枪,似乎被信长吸引一般似的跟着他沖向田乐洼。 42.最后的愤怒 「哇」这一声却不是出自于攻入的织田势,而是对这突来事件感到莫名其妙的今川势所发出的 狼狈声。 「什么事?什么事?」 「各位!奇怪啊!难道有人叛乱不成?是谁敢谋叛呢?」 「怎么会有这种事?那是野武士呀!既然野武士侵入,那么我们要赶紧拿起武器与鞋子,可不要 让他们给抢走了。」 在混乱当中,有人这么说:「是敌人呀!有敌人攻进来了。」 然而由于这声音混杂于其中,所以未被人们採信。因为从今天早上开始,这战争即是今川势的 胜利。而且现在又得到礼者献供的礼物,他们正悠然自得地享受着午餐呢?同时,假如战局不 是已决决定的话,那么大将又怎么会将这些献供的酒允许大家喝呢? 这时又突然下起一阵西北雨,更是令大家目瞪口呆。 「——雨过之后,天气会转晴的。」 说这句话的人,正是他们的总大将。 「——拿小鼓来。」 虽是这么命令着,但是自己却已微醺,并且拿着小鼓低唱着,他就是义元。 他也没有想到大家会醉得这么快,甚至有人醉得连武器与鞋子都抛开身边,而且也有人沐浴在 雨中。 帐幕外突然出现一阵聒噪。义元皱起了眉头说道: 「瞧瞧这些士兵,不要再让他们喝酒了,酒一暍多,就会引起骚动,真是令人感到困扰,叫他 们安静一点。」 义元相信这是他们醉酒后所引起的骚动,于是命令侍卫前去遏止。 「遵命!」 侍卫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风势很强,小心帐蓬给颳走了。」 他望着逐渐消失在雨中的侍卫而高喊着。 「长柜!把小鼓收起来吧!」 「是!」 小侍卫恭谨地接过了义元手中的小鼓而离去,目前剩下的只是风声以及一些佳肴美酒。 突然,幕帘右侧传来斩杀的声音。 「什么事?这是什么声音?」 当义元悠然地正要从椅子上站起来时,有位全身湿透而穿着黑色盔甲的武士出现在义元的面 前。 「酒宴已经结束,在我面前不许动武,你是何人?快点报上名来。」 但是,这位穿着黑衣的武士却没有回答,就突然拨起大刀向义元砍杀过去。义元迅速地起身。 「服部小平太忠次,我今天要来斩你今川。」 在这一瞬间,义元感到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 「你是什么人?到底是谁的手下?」 义元当然不认识这位信长小侍卫的服部小平太。 小平太突然想起信长的吩咐,在取得义元的首级之前,绝对不可出声。 (因为他还不知道偷袭的这件事情!) 当小平太这么想着的同时,义元出身体突然动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义元想到这可能是己方的谋叛,所以很快地拔出二尺六寸的钢刀宗三左文字。 「啊!」 小平太在这一瞬间跌坐在泥中。不!他是要来斩杀义元的,想不到自己却先被对方砍伤右膝, 然而他所杀出的刀枪,也伤到了义元肥胖的左侧臀部。 义元睁大了眼睛,慢慢地接近这位无礼的小平太。 「小侍卫,你说你叫服部,到底是谁的手下,真是可恶!」 说着,他又抓起了小平太的脸。 「唔……」 小平太的喉咙被宗三左文字这把刀所抵住。 义元虽然一刀斩杀过来,但并未让小平太伤的很深,因为他不认为小平太是自己的敌人。 「我问你是谁的手下,你不会回答吗?」 小平太只字不提。这时的帐幕外,已是一场大混战了。 此刻,在织田家中大家都知道的服部小平太忠次不敢高声唿叫,否则或许会被置之于死地: (如此一来,也取不到义元的首级了……) 「杀了我吧!」 「你叫什么名字?」 「要杀就赶快杀吧!」 「你这倔强的傢伙,我就杀了你。」 第144页 当他再度拿起大刀时—— 「小平太助势!」 突然有一个人如龙捲风似的沖了进来,对方推开了义元,转身来到他的后方。 「是谁这般无礼,不许靠近我。」 义元颤抖着身体,大声叱责道: 「刀刃对着我是不忠者,叛乱者将处以死罪,你到外面自行了断吧!」 「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义元看着这一对年轻人,屏住气息不敢发出笑声。 两者的体重实在是过于悬殊。义元大大地扭动一下腰部,而那位年轻人却像是陀螺似的转到一 边去。 此时的服部小平太,在泥中避开了这两人,他开始为自己的膝盖止血。 「你想要干什么?你这傢伙,还不快说出到底是谁的手下。」 「我们俩都很顽固。」 年轻人回答道,他紧紧地抓着义元的身体。 「我是织田上总的小侍卫毛利新助秀高,我终于抓到你了。今川屋形,美浓尾张即是你葬身之 地。」 「什……什么?织田上总?」 「是的!你们的五千大军已有一半死亡,在溃灭之前,你也该有所觉悟了。」 「什么?你是织田的手下?」 他的头部有如被电击到一般,这一切像是突来的狂风暴雨似的,实在是迅雷不及掩耳。 豪雨使得天地之间显得一片灰暗。 「什么?你是织田的小侍卫。」 当他这么说着的同时,也发觉自己为何这么快就产生了醉意。 (不应该会发生这种事的!) 想到这里,他完全使不出一点力量。而且后面又有一个紧抱着他不放的毛利新助,虽然对方的 体重很轻,却是不容易摆脱。 他将宗三左文字左右挥动着,为的是想摆脱后面那一具如猫一般轻的身体。 或许是由于左臀部被服部小平太砍伤出血的缘故,令他觉得那把大刀愈来愈重。 同时,他也觉得身上的盔甲变得沉重,仿佛被雨水渗透似的。 这时的义元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生涯即将结束。 因为直到今天早上为止,这还是一场胜利的战争啊!而且他的心中对上洛之战怀有美梦,对于 骏府城的留守,他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这样的自己岂有可能被不成问题的一个织田小侍卫给击倒呢?……) 他认为这些都是不应该会发生的事情。而这时纠缠在身后的毛利新助让他大感不快,他觉得大 刀好沉重,双腿动弹不得,并且也为左臀部的出血埋怨不已。 或许是因为酒醉,他感觉自己耳鸣了。不!或许是风声、雷声、雨声交加,才会令自己感觉到 似乎有敌人前来偷袭,也正因为如此,他反而疏忽敌人真的会前来偷袭之事实。 不!或许不明白此事,对义元来说,才是一件幸福的事。 如果他知道此事,也许会被毛利新助追赶出帐幕,而造成一场混乱的追杀。 这时,织田的勇士跟随在鬼神一般的信长后面,蹂躏这五千名士兵。 就是这么一回事。 一方是从豪雨中步步地接近,另一方是自以为已经胜利了,而脱下了鞋子正开怀畅饮着呢! 信长到最后还是不让士兵们穿上鞋子;而义元为了保持行列的庄重,还要求士兵们穿戴一些不 必要的军装,但是现在这些反而造成今川势的不利。 他们在途中尽量地想办法求取凉快。 而且在遭遇奇袭时,更是搞不清自己的武器和军具在那里,他们在混乱中摸索着,叫骂声、唿 唤声此起彼落。 然而,义元却是一无所知。 对于毛利新助的这种执着,他忿怒不已。 「来人啊!难道外面的守卫都死光了吗?」他大声叫唤着。 只是他的声音也被风给吹散了,同时消失在雨声中,再也没有人听得到他的声音了。 「来人啊!来人啊!」 他用力地扭动着腰部,同时将宗三左文字砍向了右边。 就在这一剎那问,他觉得头顶上雷声大作。他那巨大的身躯终于向右倾抖了。 他觉得从右腋下面有一股热气直往上沖,浑身力气被吸尽似的。 「啊……」 随着这一声叫喊,义元挪动了脚步。 「啊……你……你剌了我……」 义元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右脇腹遭毛利新助的刀所刺,他想要拔出刀来。 内心的激怒与肉体的疼痛使他破口大骂: 「你这傢伙!」 他使尽全力地叫了一声。 (完了!)他在心中如此吶喊着。 这时的新助轻快地跳开了,而身体笨重的义元却是全身乏力。 新助了解他的体重,所以很快地离开他。 两人就这样地将义元给击倒了,在倒下的那一瞬间,新助又像栗鼠一般,跳上义元的胸口,有 如骑着马一般。 「你这个傢伙!」 义元勃然大怒地左右晃动着身体,泥巴沾满了他胸口的白布与鞋子,他已分不清楚眼睛与嘴巴 的位置,泪水如瀑布般的譁然而下。 这时候—— 第145页 义元才感觉到人的生命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他愕然地呆在原地…… 坦白说,他是骏、远、三三国的太守,为了掌握天下而举兵上洛的这位大人物,命运似乎要比 他人来的好。然而,这一回他却是败在小兵的手下。 他在泥中拼命用腕力搔着头,难道胜败就此决定了吗?这令他感到万分的迷惑,但是现实就是 这样的呀! (不行……我不甘心……) 「来人啊!来人啊……」 他蜷缩着身体,拼命地喊着。 「餵!这样不好看吧!」 骑在他胸口上的年轻人,开口大笑着。 「今川的大将,你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吧!乖乖的把你的头给我吧!」 「不!不!我不甘心。」 「这样未免太难堪了吧?你可要原谅我喔!」 「等一下!等一下!」 「难道你有遗言要交代吗?」 「什么?有遗言要交代……」 义元不想就如此地离开人世—— (难道我就这样的死在这里……这怎么可能呢!?) 对于这急转直下的命运,他拼命地反抗。 对方也以尖刀相向,看来这似乎不是一场梦。 他那染黑的高贵牙齿,仿佛想要咬住什么似的。 毛利新肋握紧了左拳,一拳打向义元的口中。 「啊……」 在义元用力地咬着新助的指头时,他左边的颈子也由冰冷转为一股炽热,同时开始感到疼痛。 「你……你……你这个傢伙……」 血与指头从他的口中流了出来。 (难道我就这样的死了吗……人的死……) 就在这一股悲愤之中,义元渐渐地丧失了意识。 43.胜利的行列 骏、远、三的太守,今川治部大辅义元,在信长类似于野武士之战术的奇袭下,咬了毛利新助 的一根指头之后,即消失于田乐狭间。 「今川大将的首级,被我毛利新助秀高给取下。」 这声音似乎向雷雨招唿着,使得风雨之势逐渐地转弱。 当然,此时无法立即收兵。在这桶狭间有如雪崩一般,大家打成一团,彼此追赶。总大将义元 战死的消息开始传出。 这时的死伤已达二千五百人,其中松井宗信所率领的部队,更是死伤惨重,只有十余人生还。 这些生还者知道义元战死的消息之后,都茫然不知所措。 而且他们也知道这是因为义元在田乐狭间停下了轿子。 这个田乐狭间只是一个一万五、六千坪的小盆地,而五干军势停留在那里,则有如小芋头般地 遭到攻击,溃不成军。 这实在是一件很大的讽刺。要是义元没有把轿子停留于此,而直接进入大高城的话,那么信长 的歷史、义元的歷史,不!应该说是日本的歷史,恐怕要重新改写了。 然而,一切都结束了。 信长果然掌握到义元的个性与缺点,而深思熟虑地计画着。再加上天时地利人和,使他一口气 粉碎了敌人。 「好了!别再追那些逃兵了,我们先到间米山去吧!」 把敌人追到桶狭间之后,信长就骑着马返回大泽村附近的间米山。这时开始奏起凯歌。 恐怕到了此时,信长的家臣们才知道主君的伟大。 「噢!」 「噢!」 「噢!」 欢唿声四处响起,这时在他们的头顶上又是一片青空。 时间正是午后四点。 不消两小时的时间,这场战争即决定性地分出胜负。敌人今川义元的命运与野心,也都于此一 起消失。 间米山的叶子仿佛被洗过似的,显得格外的清澈。信长正在检验义元的首级与毛利新助的手。 这时有个人被担架抬了进来,他即是首先拿枪对准义元而遭到重伤的服部小平太。而小平太所 坐的板子上,还放有着从义元身上所取下的松仓乡义弘的铁兜,以及两尺六寸的宗三左文字。 这些掳获的东西也被运了过来。 信长瞪着义元的头,两眼好像要剠穿它似的。 「哈哈哈!」 他轻声地笑着。 「把牙齿涂黑,又画了眉毛,并且咬了人的指头,奸啊!我就用大刀来顶住你这个头。」 新助接受命令后,马上将义元的头立起来,靠近了刀尖。 接着,信长看着服部小平太的脸,叫道: 「梁田政纲!」 「是!」政纲一身是泥地从草堆中走向前来。 「你是今天的第一功臣,因为你告诉我义元的轿子停留在田乐狭间。」 「是……」政纲眨了眨眼,看着四周。 正是如此,直到今天以前,应该要以取得敌人大将首级的毛利新助算是第一大功臣。 木下藤吉郎也知道这其中的含义,而对着政纲微笑着。 「接下来是服部小平太。」 「你不需要动,要好好的疗伤才是,你是今天的第二功臣。看你平常很懦弱,想不到你真有点 本事,竟然先持枪对准他。」 「是……」 第146页 「第三是毛利新助,这种事将来还会发生,难道你们不以为以功名为志而忽略全军胜利的战争 已经过去了吗?」 「是的!」 「第四以下的功臣,等回到城里去以后再一一表扬。好了,今天趁着还有阳光,我们整队回到 热田的神庙前,并且报告我们胜利的消息,让百姓们能够安心,我们要提着义元的首级进入清 洲城,好吧!赶快出发。」 「是!」 一如往常,他挥着鞭,如鱼在跳板上一般地指挥着。 「新助、藤吉郎,你们走在最前面,我会把掳获的大刀与铁胄分给你们。」 后来这把大刀被磨成二尺一寸五分。 「——永禄三年(一五二0)五月十九日,义元被捕获时所持的刀。」 在刀的中间刻有如上的文字,这是织田尾张守信长所刻的,同时也是为了纪念他所喜爱的宗三 左文字。事实上,这把刀之所以流落到今川义元的手中,是武田信玄的姐姐出嫁时,武田家所 相赠的名刀。 带头走在部队最前面的是,大刀上插有义元首级的信长。 接下来的是拿着宗三左文字的毛利新助。其次是今天一整天都拿着缰绳的木下藤吉郎,他身着 金光闪闪的松仓乡的铁胄,骑在马上跟随于后。 当这一行人来到热田的神庙前时,当地百姓还不知道他们赢得了这场胜利。 然而,就在他们于神庙前报告这场胜战的消息而准备返回清洲时,四处都挤满了人潮。 「看吧!到底还是胜利了,真不傀为是我们的大将。」 「他可真是神出鬼没呀!」 「呀!瞧!那是义元的头呢!」 「对呀!看!他的牙齿涂黑了,而且还画着眉毛呢!」 「是呀!他领着四、五万的家臣出兵,结果还是输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曾经在其中伪装成军兵而赴战场的这些人,他们也发出奇妙的声音而拍手欢唿着。 信长带着义元的首级凯旋归来的消息已经遍传各地,使得今川势的先锋部队在一瞬间即消失于 街道上。 那些生还者趁着信长返回清洲城的大好机会,向东逃逸。一天之内,从东海道到尾张的气氛, 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我们为胜利的大将献花吧!」 从两侧的人群中,不时出现孩子的欢唿声,并且将花投向军队的行列。 然而,这时的信长却是双唇紧闭,不苟言笑。 或许刀尖上刺着义元的首级,会让一个武将感慨万千吧!他觉得前途有如希望看到彩虹般的遥 远…… 残霞照着欢迎凯旋部队的人们脸上,每个人都涌现着欢欣鼓舞的表情。 然而,或许在人类的生命里,有着更严肃的东西等待他们去捕捉也说不定。 人潮有如火花般不时地拥向他们的行列。 信长有如塑像一般,擒着义元的首级,在夕阳中慢慢地前进着。 44.妻子的军阵 信长胜利的消息传到浓姬的耳里,大概是在下午五点左右。 留守在城里的布施藤九郎到官邸去报告: 「报告!」 当他跪伏在庭院时,夕阳将他的影子照得更长了。 「什么事?」 浓姬开门厉声反问。在夕阳的反射下,她的头巾微微发光,手中的大刀也黑的发光 见到对方威风凛凛的姿态,布施藤九郎感触良多,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不愧是大将的夫人呀……) 信长在天末明即从此地出发,从此浓姬的行动就不像是个女人似的。 信长如疾风般的出阵,当三个小妾与侍女们都茫然地呆立原处时—— 「——大家要有所觉悟。」她这么说了一声之后,即绑起头巾,改换—身的武装; 信长无言的教训,让大家知道这场战争是多么的重要,并且要大家有所觉悟。 「——拥有一切或一切皆无?」 如果信长为获得胜利,那么他是绝对不会回到城里来。这也正意味着,如果信长不回来,那么 敌人就会入侵。 在主人留守城里时,就曾经有许多次敌人入侵的例子。在混乱之中,士兵们常会蹂躏良家妇 女,烧杀抢夺财物。如果苦苦哀求对方饶命,反而会让入侵者得寸进尺,如材狼虎手般的残 暴。所以女人要有所觉悟地武装自己,准备对抗那些如鬼一般的畜牲,这种装备是有必要的。 无论如何,她们的心中一定要有主见。因此,这时的浓姬就拿着大刀说道: 「快说,有什么事?」 她的眉头微微上扬,这时候,她也必须要考虑到一些可能发生的事。 对于这种事情,信长并没有交待,或许他是完全地相信浓姬吧!而浓姬在这一点上,和自己的 丈夫有着良好的默契。 这时,站在浓姬身后的,还有同样装扮的三个女子和孩子们,他们的眼神都极为锐利。 见到这种情状,布施藤九郎的胸口感到一股炽热。 「快说,难道是敌人入侵吗?」 「夫人……」藤九郎跪在地上,眼中噙着泪水看着浓姬:「你一定会高兴的,因为我们已经胜 第147页 利了。」 「什么?胜利了?」 「是的,刚刚市桥传十郎来通知说殿下……」 「殿下?殿下怎么了?」 「殿下正擒着今川治部大辅义元的首级从热田返回城里来了!」 在听到这消息的一瞬间,浓姬突然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她赶紧以大刀做为拐杖而拄立着。 (胜了……) 就这么一句话,在这一句话里夹杂着多少的忍耐与辛苦,同时也有决策隐藏于其中。 这十年来所花的血、泪、希望和绝望,都是为了这一件事。 「啊!原来他已经平安地回来了。」 「是的!当治部大辅的五千大军停留于田乐狭间时,被我们的主公一举擒下……这其中的细 节,待殿下回来后再一一地说给我们听吧!」 「这是一件大事。」 她拿着大刀走向前去。 「等一下,藤九郎。」 「是!什么事……」 「在殿下还没有进入城门之前,千万要小心,各位女子,我们的武装也不能够解开。」 「遵命。」 藤九郎跑出去后,浓姬内心万分的高兴。 已经胜利了,她应该把这消息告诉其他的人才是,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 「我们已经胜利了。」 「是的!这下子我们就可安心了。」 「孩子们,父亲大人已经胜利了。」 「他取下了敌人大将的首级,正在返家的途中呢!」 不论是阿类、奈奈或是深雪,还有那些侍女们,都欢天喜地彼此交头接耳地说个不停。 听到她们的交谈后,浓姬回过头去,说道:「大家安静!」 她以严厉的声音说着。 「战争不是胜利即是失败,胜不夸,败不乱……」 这么说着的浓姬,在心中却说着:请原谅我。今天的胜利是应该高兴的,但是在欢欣之余,往 往会令人掉以轻心,而导致灭亡,这是在战国中必须要学习的事情。 她并没有想要给对方泼冷水的意思,只是想让孩子们了解这个事实。 「战争就是……」浓姬抑制自己的情绪说:「并非到此就结束!殿下的志向是在取得天下, 从 这一战之后,我们还有武田、斋藤、朝仓、北条、浅井等无数的敌人,所以这次的小胜利,还 不足以让我们织田的家族如此欢唿,孩子们你们明白吗?」 「是!」长子奇妙丸回答道。 「我明白了。」接着,德姬也以手支地回答。 「好!我们就以武装的模样来见殿下,在庆祝胜利之前,我们绝对不能松懈,这是战国武将必 须具备的心得,希望你们能够牢记在心。」 大家都严肃地点了点头。 「天色已暗,快备灯火吧!」 「是!」 45.大志 当浓姬想要冷静观察凯旋迴来的信长时,正是四面一片通明,城门传来一阵骚动的时候。 哇——哇——欢唿声此起比落,无论是凯旋归来者或是迎接者,大家都欣喜若狂,浓姬当然也 不例外。 (真想依偎在丈夫的身旁痛哭一场……) 但是她不能这么做,若是这么做,那是浓姬的失败。 妻子是要与丈夫并肩相随的,如果不能并肩相随,那么妻子的这个宝座就会成为男人的玩具, 甚至被他们所轻视,沦为一个被抚养者的地位。 无论如何,浓姬都一定要保住自己为人妻子的宝座,她要在这妻子的宝座上看着信长。在他失 意时,自己要安慰他,在他散漫时,自己要纠正他、激励他。 「——女人真是不明事理。」 她无法接受这句羞辱的话,并且不愿在这身为女人的一生中受到男人的侮辱。 (好!等着瞧吧!殿下,我要看看这次的胜利是否让你变得骄傲。) 尽管口中说的头头是道,但如果丈夫因为这次胜利而变得骄傲,那又怎能取得天下呢? (难道我这个妻子的要求太苛刻了吗?……) 她觉得自己正苦笑着。浓姬一身武装打扮地来到了厨房,并且帮忙庆祝胜利的膳食。 真是不可思议呀! 当她想看丈夫个性的那一瞬间:心情反而变得异常的冷静。她为归来的军兵准备晚餐,并且为 他们疗伤,非常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 「或许在这附近还潜伏着敌人,所以我们要有充分的准备,让他们知道我们并没有丝毫的松 懈。为了表现胜利,我们可以在夜空下点燃灯火,但要小心火灾。今天出去的人,下次即可留 守在城内,所以我们要有所戒备。好吧!快将这些食物给分配好。」 她从厨房走出了庭院,并且想到马房去探视。浓姬自己也偶尔感到好笑。 信长的这场战争算是胜利了,然而,妻子的这场战争却还留着。她希望信长能够美言:「到底 还是我的阿浓。」她非要让他这么说不可,这也是身为女人的心情。 当她浙渐地走近马廊时,发现附近并没有燃烧着火,大概是怕惊吓到马匹吧!星星稀疏地挂在 夜空中,已经吃饱的马儿并列着。 第148页 (对呀!今天的首要功臣也已经回来了……) 浓姬来到放置饲料的小屋,取了四、五根红萝蔔,然后先到疾风那儿去。 她希望能用自己的手去抚摸这匹在战场上功不可没的马。 当地接近疾风时,也出现了一个人影,使得疾风踏着马步。 「谁呀?是藤吉郎先生吗?」 当她出声地接近对方时,那个影子突然站了起来。 「阿浓!」 这声音让她吓了一跳,这是她作梦也没有想到的信长呀! 「啊!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呢?您应该是在大客厅间才是。」 「哈哈哈……」 信长看着浓姬手中的红萝蔔,高兴地笑了起来。 「阿浓,难道你是想来慰劳这些马吗?你真是个很奇怪的女子呀,阿浓。」 「会吗?我看奇怪的才是殿下您呀!大家都欢天喜地在庆贺着,但是主人的殿下您,却是安静地 坐在马边呢!」 「他们都集合在大厅间,我已交代猴子、清正、权六、佐渡等人去处理了。阿浓呀!我感到很 寂寞……」 「呀!殿下,您怎么啦……啊!对了,我遗忘了一件事情,殿下,恭禧你了。」 浓姬这么说着的同时,却小心翼翼地注意信长的举动与表情。 信长哈哈哈地笑了出来。 「阿浓啊!你真是口是心非呀!」 「咦!这句话怎么说呢?」 「这场仗本来就应该会胜利的,又有什么好值得恭禧的,而且从你那种异样的眼神中。我知道 你是想来探索我信长的个性。」 「呀!怎么可能?」 「不!说你的眼神异样,这一点都不假,但这也是你的长处……我应该要称赞你才是。」 这句话令浓姬大感意外,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她认为自己的确是有点居心不良,但是信长似乎比她更为狡猾。 这使得她非常高兴,因为这也是她辛苦跟随着他所得到的代价。 除了浓姬之外,其他的小侍卫都心甘情愿地献身给信长,或许他们也都尝过这种知心的喜悦。 但是,浓姬不能在此就对他撒娇,她也不是这种女人。 「哈哈哈……殿下,您对我的这句贊言也是口是心非呀!」 「什么?你说我口是心非?」 「是的!瞧!您一个人独自在这里抚摸着马,看来您是在下什么决心吧?您说这场战争本来就应 该胜利的。」 「我有这么说吗?」 「是的!你说过这是一场必胜的战争,现在你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接下来要攻打那里呢?」 这回换成信长无言以对了。 「到底是一位不肯服输的蝮的女儿呀!你的这种回答,就下是要看我信长的个性喽?哈哈哈…… 阿浓!」 「什么事?」 「我呀!我绝对不会马上去攻打美浓的,或许你希望我能早日为蝮报仇吧!但是我告诉你,我不 往那个地方去。」 「谁又希望您去攻打美浓呢……而且美浓也是和您一样,对于这一次治部大辅的军队要来攻 打,他们也作了万全的准备。我想殿下也不可能笨到现在要去攻打他们吧!」 「嗯!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那么你想我是做何打算呢?」 「依您这么说,你好像有所决定了。那么就赶快忘记这场胜利,然后外出旅行一番。」 「阿浓!」 「是!」 「你真是个很可怕的女子呀!」 「是呀!我是你这个鬼的太大啊!」 「你别再顾左右而言他,我想前往熊野。」 「前往熊野……听您这么说我就安心了,到底还是我阿浓的丈夫呀!」 「能够让你称赞,真是一件高兴的事,但是这件事可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是的!我知道,这关系到殿下生命的安危。」 「我要假装到熊野去朝圣,再从熊野搭船到桑名。」 「坐船?然后到堺港,再进入京都,对不对?」 「嘘——」 信长以严厉的眼神看着她。 但是,在他的心中实在是想开口大笑一场,因为他真是太感动了。 唯独这件事情,信长尚未泄露给他的重臣与近臣们知道…… (讨伐了义元之俊,接下来就是……) 那当然就是他只身上洛。 这一次的上洛,恐怕就是他这一生愿望是否能够达成的关键。 关于京都:听说皇居已经荒废,而天子也只是拥有虚位而已,而义元也对将军足利义辉的地位 虎视眈眈。 这一次,信长要单独会见义辉,届时,他的志向即可公诸于天下,织田家歷代以来勤皇的精 神,也可以获得报偿。 当然,如果他直接到京都,会有阻碍陆续从四面八方而来。 例如美浓的斋藤、越前的朝仓、近江的浅井…… 万一信长被义辉所利用,而获得许可来讨伐近国各诸将领,那么战国的这些诸将领将会被冠以 贼军之名。 如果这一次信长会见了义辉,那么在各方面都会对自己有所好处。 由于信长讨伐了觊觎将军的天下而发动上洛之战的义元,所以义辉也没有不感谢信长的道理。 第149页 所以信长打算放弃陆路,坐船到熊野,再到堺港,假装到处旅游,为下一步的舞台而作缜密的 思考。 然而,他的心事却是被妻子的浓姬给洞穿了。 「——你真是个可伯的女人、」 他的这句话也并不无道理的呀! 「啊!殿下,您果真是在这里呀!我想的没错,疾风是今天的大功臣嘛……」 藤吉郎以如同往昔的语调逐步地接近了他们。 「呀!夫人您也在这里呀!在大客厅间巳准备好庆祝的宴席……来吧!来吧!而且那个治部大辅 的头也已经被洗干净了,头髮也被梳好了,香也烧了,正供着大家看着呢!要取得这个头还真 是不容易呀!到底对方还是今川家呀!」 信长并没有回答,只是对着阿浓说: 「阿浓,就由你来餵疾风一根红萝蔔吧!虽是畜牲,也要犒赏一下。」 话完之后,他起身离开了; 浓姬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46.澄清的激流 信长战后处理的速度,快的令大家吃了一惊。 「——在敌将之中,有两个人值得做为我们的借镜,这两个人在我信长看来,是十分了解武士 道的,他们一定会自动退兵的。」 在庆祝的宴席上,赏罚一番之后,信长说: 「其中一人是在大高城的松平元康,另—人是在鸣海城的冈部元信。」 但是众人未必都贊成他的说法。 松平势在丸根的城堡,取下织田的守将左久间大学盛重的苜级;而冈部元信在这数年间,常站 在敌人的最前线,使我方陷入苦境。 信长在敌人之中会特别看中这两人,也确有其独特的见解。 「我看不然,明早我们去追击时,一定要好好地教训他们—番。」 织田清正如此说道,但是信长只是一笑置之。 「你想,他们两人还会等到明天早上都不动吗?如果他们两人都不动的话,那么大可好好地教 训一顿。」 「依您的说法,他们今晚就会退兵吗?」 信长却不回答他,只是说道: 「喝吧!我们再来跳舞吧!」 清正把酒杯贴近唇边,他沉默了。 之后,在天快亮之际,义元的首级被悬挂于城南的须贺门。信长亲自前往大玄关前的广场,检 验义元以外的那些头颅。今川势如雪崩般地回到东方的情报也传来了。 而这情报也正如刚才信长所预料的一般。 在不足一刻的交战之中,敌人死亡人数有五百八十三人,伤亡人数共达二千五百人,可谓是全 军覆没。 义元的叔父,蒲原宫内少辅氏政的头也在其中,而外甥的久能半内氏忠与妹婿浅井小四郎政敏 也都阵亡。 骏河的旗头,三蒲左马介义就也战死;旗奉行的庵原美作守元政的头也不翼而飞;军奉行的吉 田武藏守氏好、后阵旗头的葛山播磨守长嘉、一族的江尻民部少辅亲氏、枪奉行的伊豆权守、 左备的侍大将冈部甲斐守长定、前备的侍大将藤枝伊贺守氏秋、先阵的大将朝比奈主计介秀诠 等人的头也陆陆续续地被排出来,这难道还不算是全军覆没吗? 他们的命令系统已告崩溃,不见头也不见身躯,只残留一些支离破碎的手足,能够生还者要赶 快逃回故里,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斋藤扫部助也被杀,此外,庵原将监、富冢修理亮、由比美作守、关口越中守、石原康盛、井 伊信浓守、嶋田左近将监、饭尾丰前守、泽田长门守、冈崎十郎兵卫、金井主马助、长濑兵 卫、富永伯耆守等为世人所知的武将也已经不在了。由此可知骏远之地人才已空。 在这之中,信长最重视的就是松平元康与冈部元信。 在接近中午时,藤吉郎来到信长的身边说着: 「松平元康在昨夜就好像离开了大高城回到冈崎的样子。」 当这件消息传来后,同座的重臣突然彼此对看了一眼。 「原来元康已经回到了冈崎。」 信长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曾经被称为三河的弟弟,也曾经住在尾张的元康,对信长说过: 「——将来我们一定能携手取得天下。」 当时的竹千代,现在已经十九岁,并且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这是命运之神把他送回了冈崎。 对于这一战,元康的生母,也就是久松佐渡守的内室于大这一方,曾经极力想要沟通织田众与 冈崎众避免决战。 然而,这个计画可以说是完全的失败。 元康也考虑到义元的阴险,所以不得不杀了对方的大将,亦即是杀了守着丸根城的信长爱臣 ——佐久间大学。 但是,正由于元康的胜利,才导致义元的疏忽,而于田乐狭间休息,致使信长一方反败为胜。 因此,这无法构成他们双方冲突的条件。 「看来那傢伙与我之间是有着不可思议的缘份。他竟然平安无事地回到冈崎了。」 既然回到了冈崎,也算是这十余年来的人质生活得到解放了。这时候的元康,一定想要平定三 第150页 河一带。 「好!一益在吗?泷川一益!」 「是!我在这里。」 「你在往后的一年间要注意元康的行动;有任何事情要赶快回来报告,我会提携他的,你要再 三地告诉他。」 「我明白了。」 这时候,充当使者的长谷川桥介也回来了。 「报告!」 「正如您所说的,鸣海城的冈部元信已中止抗战,有舍城的意思。」 「哦!除此之外,他又说了些什么?」 「正如您所预料的,冈部元信是个知耻的武士,他说既然他们的主将已经不在,那么他们也不 会再待在那里。但是他希望织田殿下能把治部大辅的首级赐给他,好让他带回骏府。」 此刻,这些并坐的重臣们又惊讶的彼此对瞄着。信长真是料事如神啊! 「哈哈……」 信长快乐地笑着。 「好!好!反正义元的首级领民都已看过了,并且也都了解了,你就赶快到须贺口把首级拿下 来,顺便带领十位僧侣,郑重地将首级送回鸣海城。」 这么说着的同时,他又看着大家。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治部大辅的一个头,就被我信长换取了一个城回来。好!粱田政纲, 你赶快到沓挂城去接收鸣海城。你是这场战争中的第一大功臣,沓挂的釆地三千贯就给你做为 奖赏,你要好好表现啊!政纲。」 「是!」 政纲与桥介两人都领命而离去了。 「啊!这场战争的处理总算是结束了。既迅速又妥当。」 藤吉郎毫无顾忌地说着。 信长又往还有二、三十个首级的方向望去。 「接下来!」 他再度回到严肃的表情,恢復实际检验的姿态,一个一个地凝视着这些头颅。 47.怪招 由于田乐狭间的战胜,使得全日本的武将都对信长刮目相看。 而且他对于战后的处理,有如快刀斩乱麻似的干净俐落,使得家中所有人打从心底对他起了敬 畏之心。 看来,再也没有人怀疑信长的实力了。说他是笨蛋,那实在是大错特错。他的深谋远虑,独具 一格,压倒群芳,是所有的兵法学中所学不到的。 「——看来他真是军神投胎。」 「——他心里在想什么,实在是令人猜不透。」 「——说的也是,当他用大刀刺着治部大辅的首级时,我就觉得他是一个残暴者。但是,这也 是为了要避免鸣海城的一战。」 「——是的,他先让领民看,再慎重其事地请了僧侣将首级送到冈部元信的手中。如此一来, 元信就会没有抗战的意思,而且他也会很有面子地回到骏府。」 「——对呀!而且话又说回来,除了义元的身体之外,其他的那些战死者也都被葬在桶狭间本 村的高德院,还由殿下亲自供养呢!而且当他听到松平元康平安地回到冈崎城之后,他又是如 此地高兴。看来这一切都如他所愿……不!可以说是一切事情都照他的意愿在进行,他真是一 个不可思议的人物呀!」 就在这种气氛当中,接下来要採取何种行动呢?是否要进攻美浓,这使得上上下下瀰漫一片紧 张的气氛。就在这个时刻,他说:「我决定到熊野去朝圣。」 当他这么说时,大家又呆然地互看了一眼。 如果是在以前,那么重臣们一定会给他别的意见。他们或许会说: 「——刚刚讨伐义元结束,这时周围尚有敌人,我们要一气呵成地攻下,这是古来武将的心 得,岂可在此时进行类似于游山玩水的拜拜行为呢?如果织田的上总因此而骄傲,那么将来会 后悔的。」 以往,林佐渡守一定会这么进言,但是这一回他什么话也不说。这或许可以证明他再也没有说 话的资格了。 「好!又要到熊野去拜拜,看来殿下又想採取什么非常的手段了。」 「那是当然,殿下所想的事情向来都是与众不同的,他有着如平清盛一般的智慧,或许他是想 让熊野的大众成为我方的人呢!」 「也许是吧!不管如何,在他离开时,我们要坚守自己的岗位。」 「对了,他到底要带多少兵前往呢?」 在这些流言满天飞的初秋某日,信长将大家集合在大客厅间。 「好!今天,也就是现在,我要到熊野去了。」他这么说着。 「今天……」 「是呀!我已在热田准备好船只,从热田到桑名,再从那边上路,这样的话,或许可以到伊 势,再到鸟羽的海边去,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构想。怎么样?你们是否已经了解我为何要去熊野 拜拜了吗?」 当然没有人明白,而他也没有期待他们能了解自己的心意。这时,彼此对看地沉默在那里。 「哈哈哈……看来你们都不明白。熊野是纪伊的国,对不对?」 「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呀!」森三左衞门如此回答。 「纪伊国的熊野有三所神社,从以前就有所谓的三熊野之称,熊野坐神社、熊野速玉神社、熊 第151页 野那智神社……这些地方我都要去参拜。」 「噢!对了,三左,那地方你不是很熟吗?提到熊野的参拜,坐神社是本宫,速玉神社是新 宫,那智是夫须美社。根据本地的说法,夫须美神社有十一面的千手观音,新官有药师如来, 本宫有阿弥陀佛。」 「啊……是!」 「那么我为何要去那里参拜,你明白吗?」 「不知道,您不说,我们那会知道呢?」林佐渡十分慎重地问道。 「难道你不明白吗?爷,关于熊野的灵验,你不知道吗?如果我去那里参拜,或许我的愿望会实 现。」 「嗄……」 「我曾调查过古代歷史,白河上皇十度幸游此地,鸟羽上皇二十一度,后白河上皇三十四度, 后鸟羽上皇二十八度,再加上我们的祖先平家,也有虔诚的信仰,清盛、重盛的信仰,也都是 根基于此。所以清盛取了天下之后,即建了熊野权现做为守护。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也想展开 第一次的熊野参拜。」 大家听了都呆在一边。 到今天为止,信长的眼里根本没有神佛的存在。在田乐狭间出阵的途中,他也突然在热田神宫 献上愿文,现在又急转直下地成为一个信仰家,这么一来,令大家感到有点儿担心。 (不!不可能有这种事, 这一定是殿下在开玩笑,这种事情不是以往的殿下所会做的事 情……) 「哈哈……看来你们都已经明白了,那么在我外出的这段期间,你们要好好地守着自己的岗 位。」 「殿下!」这时的柴田权六有点担心地说道:「您轻易地说要前往,但是在这危险的战国道路 上,您要多带些人去。」 「人数啊……噢!对!对!这个我还没有对你们说。前田又左、蜂谷兵库。」 「是!」 「池田胜三郎、金森五郎八。」 「是!」 「还有猴子,猴子在哪?」 「猴子在这里!」 「除了猴子之外,还有一人,小六!蜂须贺村的小六,你能一同前往吗?」 这时候,坐在最后面的蜂须贺小六,以严肃的表情说:「是!我在这里,我愿意一同前往。」 他跪伏于地说着。 「好!那么你从手下中挑选二十名强手跟随我,因为我要随身携带一些行李,在山路中时常会 有野武士或山贼出现,你的手下与他们是同类,如果将他们带在身边,会比较安全,以山贼来 对付山贼,以野武士来对付野武士吧!」 「殿下!」权六又着急地喊叫出来。「这么看来,您就带着这些人要外出旅行吗?」 「是的!是不是人太多了?」 「不是!您是堂堂尾张一国的大将……」 「等一下,权六,尾张一国的大将前往参拜,也不需要带着大批人马,否则会贻笑大方的,到 熊野权现只是去参拜而已。」 「但是……」 「没有什么好但是的了!我信长一人可以抵千人,还有胜三郎、又左、兵库、五郎八与小六, 他们五人可以当七人来使用,这些人我都嫌太多了,若不是带着行李前往,我也不会带那么多 人的。」 信长三言两语就把权六给压制住了。 「好!那么大家就快到金藏去,我要带些黄金行李,不!也不要装太多,只要装八箱在马上就够 了。」 「什么?黄金八箱?」 这又令大家大为惊愕。 如果一头装三十贯,那么八头可装二百四十贯,这可说是织田家所有的财产了。 「银、钱不适合旅行,我们干脆把它打造成了永乐钱,这样比较好带,其他再带钱一箱、银一 箱,如此就可以了。」 这时,没有人敢再发言了。因为他们知道无论说什么,信长也不会接纳的。带着这大笔的黄 金,难道是要捐献给熊野权现的吗!?……不!他绝对不会那么笨!大家又如此地想着。 总之,他在想什么,是没有人会明白的。 在没有人明白的同时,信长又有另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告诉大家: 「对于城下所有的人,我希望在出发时,能够让他们见识一番,我会从这一头走到街上,然后 我的马疾风会跟随在后,猴子,你就把疾风栓在后面跟着我来。」 「是的!」 「还有又左、胜三郎、小六和我,都要带着这个绑有布的刀鞘。」 出了大玄关之后,信长取出一条镀有金边的细长红白巾,在其前面绑有一个像是小车子的奇怪 玩具。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首先跑来问的是又左。 「现在你就会明白了,起初我也是不懂。将这个布卷在刀鞘上,然后就这样地用刀柄架着车 子,当大刀落下后,你看,就是这样啊!这么一来,车子就会自己走了,就在它这么转的同 时,刀也入了刀鞘内。哈哈哈……很有趣吧?大家看到这种情形,一定会问这到底是谁发明 的,如此一来,织田上总的名字就会在熊野不陉而走了。」 第152页 「噢!原来如此,难道你们就这样地出城门?」 「是呀!就是要让城下所有的人看到我们这美丽的姿态呀。胜三郎、小六、五郎八,快点亮出 你们美丽的刀鞘吧!」 看的人都不禁吓了一跳,难道要如此绑着行走不成?做这种事,实在是令大家感到有些害羞。 然而,信长本身却很快地卷着,看来他是很得意的样子,于是大家只好依他的意思来行事。 「好吧!我们就这般地走出城外,注意,要抬头挺胸,这对我们而言也是很重要的,当我发布 取出的命令时,大家才取出来。好吧!准备出发了。」 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他所持的大刀,奸像是五月娃娃的菖蒲大刀,其后跟有车子,看来有如 一群马戏班子似的。由山贼和野武士的这些手下守着驮着黄金的马,这种组合,真不加道信长 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当他们走出大手门来到城里的时候,更是让人目瞪口呆。 在大人的眼中看来,认为这信长一定又是发疯了,大家都神色紧张地拼命咽苦口水看着他,但 是孩子们却是欣喜若狂。 不被世故所污染的孩子们,和大人相比之下,他们有如天衣无缝的天才,也唯有天才才能够了 解天才。 「哇!好棒哟!你们看,我们的大将将刀用布捲起来拖着车子走!」 「不,那不是拖着车子走,而是利用车子来载他们的大刀。」 「这么一来,刀就不会那么重,而他们也不会那么累了。」 「好呀!以后我们也要这么玩。」 孩子们高兴地来到了他们的前面。 「不要笑,大家要抬头挺胸地走着。」 就这般的,信长风风光光地走出热田的街道。 阳光普照,他们渐渐地远离清洲城的街道。 48.刺客 他们这一些人到底还不明白信长在想些什么?然而,他们已经跟着他从热田乘船在海上航行了 七公里的行程,经过了桑名而上陆,第一晚投宿在四日市。 当然马也是以船运过来的,来此地之时,这一群人都是讨伐今川义元之人,在这附近,谁都没 有注意到织田信长这一行列人马。 在此地是要特别注意的,因为他们不同于别人。在此住宿或通行之人,会以为他们是大商人, 手持着贵重物品在外旅行。在那时搬运贵重物品都请当地的野武士护卫通行,而蜂须贺小六他 的手下是非常称职的,以道道地地的野武士姿态出现在大众之前…… 在四日市的那晚,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次日,他们从四日市出发至追分,应该走左边的道路才 是到熊野,而他们却走右边到铃鹿岭去了。 「大将,熊野应该是从这方向去的呀!」藤吉郎面带微笑的来到信长的马边这么说着。 「是啊!」信长毫不在意的回答道:「嗯,在我的记忆里从此地往右走就是出了近江的国境, 然后从那边去也就可以进入京师了呀.日本的土地这么大,从那边去都可以通行,你安心 吧。」 「原来如此。」 「还有啊,猴子,跟在我们后面的十五、六个浪人,你是否注意到?你想,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呢?」 「咦?十五、六个浪人……」 这么说时,他才勐然发觉到后面那一群戴着深斗笠的人。他们也从道路的右边走了过来。 「嗯,看来很可疑。」 「哈哈……猴子你也有大意的时候啊!但是,他们行动之快,是应该嘉奖一下。」 「你是在说谁呀?」 「在说美浓那个大怪物啊!」 「哦,那个呀,你是说斋藤义龙派来的刺客吗?」 「那当然了,有谁会跟在我信长后面呢?好吧,你去把金森五郎八叫过来……」 藤吉郎马上离开马的身边,到后面传金森五郎八前去。 「请问什么事?」 「你有没有发觉跟在我们后面的那些人呀?」 「在我们后面,有人跟吗?……」 「你们这些人可真大意啊,在清洲城下我就已经看见他们了,我制作铛车旅游就是故意要引诱 他们出来。你认识斋藤家里的人,我要你假装离开行列,去探视一下。」 「是的!我明白了。」 「还有,当我说作铛车的时候,你们要赶紧作,否则他们会杀过来也说不定。哈哈……旅行到 底还是件很有趣的事啊!」 金森五郎八就在这一瞬间,割掉了草鞋的钮扣,离开了这个行列,躲到路旁隐密的地方去了。 (原来,他之所以叫我们作铛车,就是为此……) 这也不是今天才发生的事,信长的才智本来就令人惊嘆不已。五郎八解下腰间的手帕,撕成一 条条的,以不熟练的手法做成绳子。 而在两者距离约二丁的时候,终于看见这些渐渐走近的浪人们的脸,着实让五郎八给吓了一 跳,正如信长所说的,这正是美浓斋藤家的家臣。 并且那不是一般普通的人物,冢原卜传、疋田小伯以及带着他们修武者的弟子,而修武者的弟 第153页 子梅津玄旨斋也庄其中。除了玄旨斋外,还有在长良川取得斋藤道三头颅的小真木源太,还有 听说是最好的忍者的犬上吾肋也混在里面。另有长井忠左卫门、牧村丑之丞与川村濑左卫门 等,金森五郎八所认识的就有六、七人…… 在越前一乘谷的这一带,着名的剑术家梅津玄旨斋,创立了中条流,自成一派,在此近国可是 举世无双的人物。并且听说他追随义龙,在他家中教导剑术。且从弟子中选出优秀之人组成一 队刺客。 (这是件很重要的事呀!……) 原来在人眼众多之处,铛车是避开他们最好的方法。然而在这么长的旅途中,并不是都会走在 人多之处,就像这铃鹿岭的山路,这么偏僻;道路又难行,该如何是好? 万一刺客发起行动,那怎么办?金森五郎八拼命的跑回信长的身边。 「大事不妙!」 「五郎八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们在旅行,有何大事不妙?」 「正如你所说的,敌人正是斋藤家的刺客。」 「又在说梦话了,是我告诉你是斋藤家的刺客。我问你刺客是谁?说啊!」 「是梅津玄旨斋、最好的忍者犬上吾助,还有杀了道三先生首级的小真木源太、长井忠左卫门 与牧村……」 「好了,好了。」信长这么说着:「我明白了。闭嘴,跟着我后面来。」 「照你这么说,我们就没问题了。」 「什么?没问题……在人的一生当中,岂有没问题的事。」 「哪会是……」 「哈哈哈……凭这十五、六人,就要取我信长的头,没那么便宜的事。而想剌死我信长,就可 掌握尾张一国,稻叶山这个笨蛋,到底是谁为他出的馊主意!」 这一晚,他们来到了名叫关的地方过夜。 明早打算从关出发,此地也是铃鹿岭的下坡了。他们第一袭击目标也就是下了此山崖斜坡的地 方。 在此能供住宿的,只有两个旅馆。 信长的这一行,住在鹤屋吉兵衞入口处的旅馆,而刺客这一伙人,则住在他们前面的玉屋利左 卫门的旅馆。 此地,到了晚上,风更加的凉快,虫声四起,使得这些人的旅情更加的浓厚。然而却没有人沉 醉于美好的夜色。 (明天……) (今晚必须要小心呀。) 大家面对着晚饭,内心似乎有所期待,彼此窃窃私语着。 只有信长面不改色,脸带微笑地喝着店主送上来的酒。 吃完饭之后—— 「喂,走吧!」 「嗄?晚上就要出发吗?」藤吉郎急忙地应着。 要避过刺客,就利用夜晚越过此山路,这也不无道理。 「笨蛋!」 信长笑了笑说道: 「我这信长,怎么可能怕那一、二十个刺客而在夜晚走那山道呢?来吧!」 「那么,您叫我们跟着去,不是要越过山道,不然要做什么呢?」 「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们要去斩刺客。来吧!」 信长这么说着,他拿起了爱刀,站了起来,面带微笑对着大家。 49.刺客的刺客 关是铃鹿的车站旅馆,在永康十年(一六三三)才转移到现在的关街来,也就是在铃鹿川的右 岸,而在还未移到此地之前,是在一个叫古廐的地方。 当时的旅馆与现在的形式和构这是截然不同的。 因为这边要停许多的马匹,所以要做许多的马廐,加上在此住宿的旅人为了要保护财产,因 此,墙面做得很高,并且还派人严守。 此地的旅馆不仅是要有女佣和家族而已,就有如小小的城堡似的,且有许多侍者供召唤使用。 也同时成为造酒家、卖春院、料理店,甚至也经营运送业。 在旅馆里安详地吃着晚饭的信长,突然拿起了爱刀站了起来。这种举动让大伙儿吃了一惊,但 是这也是不无道理的。 他要到另外一家旅馆去杀刺客。 刺客是要取信长这一伙人的性命,而却反过来由这儿先杀过去,到底那边才是刺客?令人费 解。 「要杀过去?」 藤吉郎问道: 「田乐狭间的事情,也要在此重演一次吗?」 「废话少说,要是肚子饿了,等一下回来我们再痛饮一番。」 「喔!你也知道对方都是有名的剑客,我们能够平安无事的回来吗?」 这时的信长没有任何的回答。 就这样的走出了走廊。 「去吩咐店主一声,月色这么好,我要在这附近散步一下,在我回来之前,要店主关好门 窗。」 鹤屋吉兵卫睁大了眼睛,急忙跑了出去。月色很好……这是信长所说的,然而天空中只有三、 四颗星星而已,根本没有看到月亮呢! 这家的店主虽然嘴巴不说,但已察觉到信长的身分不同于别人,所以他也很小心地侍候着他 们。对他说道: 「是!是!我现在就开门。但是,客人,这里经常会有铃鹿岭的山贼出没,所以,你若是要欣赏 第154页 月色,可千万要小心喔!」 「喔,有山贼出没,那我一定剥光了他们的身子。餵!大家跟我来吧!」 前田又左衞门、蜂谷兵库、池田胜三郎与金森五郎八依序的走出来,信长在想什么啊? 「藤吉和小六,你们留着。」 他这么说着。 「嗯!我看还是让蜂须贺你们两人守着行李。」 说完,信长就快步地走向玉屋去了。 玉屋是再进去的旅馆,它的结构比鹤屋还好,入口处的大门非常雄伟而坚固,且大门已紧闭, 像是打烊了。 围墙上面二楼的窗口灯光下隐约可以看到影子。 可能是梅津玄旨斋那一行人在那房里吃饭吧!没有错! 信长就站在那里,点了点头说道: 「在我未命令拔刀前,不准拔刀。」 「是的!」 蜂谷兵牵说道: 「但是,如何进入房间呢?」 「用脚啊!」 信长回答道。 「笨蛋!你抓住袖带干什么?」 他对池田胜三郎骂着。 「这不是什么对手,只是美浓的一些蝗虫而已,跟我来!」 听到他的这种语气,大家彼此对看了一眼,抓紧了手中的刀。 (到底他要如何进去呢?) 难道要越过这道墙吗?哦,那里有颗松树,他想利用松树枝越过那道墙,难不成要跳到屋檐上 去…… 再怎么说,对手是斋藤家选出来的优良武士。万一让对方早一步发觉我们,而这十五、六人先 杀过来,那该怎么办?我们只有五人而已呀!…… 此时信长已经快步的来到了入口处。 「开门呀!」 他以稳重的声音说道。 50.餐中叱骂 听到信长的声音,出来开门的是一位强壮的武士,他也是守门之人。 「有什么事吗?」 「开门。」 信长说道: 「你是侍候我手下之人吗?他们是否还有女子陪伴,有酒喝吗?我现在才来到,请你开门。」 「喔……原来你是那些武士的主人啊!」 「开门吧!」 「是的,我现在马上就开……」 「我不要他们来迎接我,以免打扰他们的酒兴。」 信长面带微笑,对这急急忙忙出来开门的守卫说道: 「如何?你们这里还有美丽的姑娘吗?他们大家还玩得高兴吗?」 「喔……这是当然的,请请请……我们这边比鹤屋更好吔……」 「喔,是啊!在我回去之前,你就把门开着。各位……」 他们四人听了他的声音后,彼此看了看就跟着进去。 原来他是堂堂入室,不是越过屋顶而来的,他的确是用脚走进来的啊! 开门的守卫已将玄关的门打开,并且在店主的耳旁说了几句话。 「原来如此,请请请……」 急急忙忙出来招唿的店主,平伏在那里。 「谢了!」 信长就这么一句话,然后悠然自得的上了阶梯。 在这房子里,根本就没人知道有人闯进来的事情,而犬上吾肋也正在舞池里跳着舞呢! 吾助跳完之后,有人拍手,有人叫喝着,三位舞妓也站起来继续跳舞。 此地是参宫道与嫌仓街道的分叉路,而这些姬夫人的舞技,也的确可为旅人们解忧。 「再怎么说,我还是忘不了留在稻叶山城下的女子啊!」 「你在说什么?明天我们过了这个山崖,还不知道能否生还呢?」 「别说这种沮丧的话,你看看我们有这么多人,足以对付那一匹狐狸马,有什么好怕的?」 「是啊!是啊!只要我们明天达成目的就好了,来吧!干一杯。餵!你看看!右边的那女子, 手势 与腰的扭摆……」 正当这么说的同时,突然,左右房门被打开了。 「啊……」 有人小声的叫道,坐在正面的梅津玄旨斋、右边的近松赖母与左边的平野美作都慌忙的放下了 酒杯。这时信长已经来到了玄旨斋的房间前站立着,然后一转身坐在对面。 「哈哈哈……」 信长笑了起来。 「继续跳啊!怎么啦?大家一副像是刚睡醒的狐狸脸,这样是会扫兴的唷。」 「你是……」 平野美作说道。 「真是健忘,以前我们曾在富田的寺庙见过。」 「嗄……」 「我……就是你们所要杀的信长啊!」 「啊!」 大伙儿慌张的拿起了刀,架在信长的后面。 信长再度的大笑起来,突然像闪电般的将玄旨斋那二尺七寸长的爱刀给取了过来。 「你想做什么?玄旨斋,倒酒吧!」 「是。」 虽然梅津玄旨斋看起来很狼狈,不过还是拿起了酒瓶为他倒酒。这时信长又指着右手说: 「美作!你啊!」 信长在这一瞬间,脸上布满了杀气。 而平野美作是斋藤义龙智略纵横的谋臣,在这场合也算是一个领导者,但这时却吓得仿如惊弓 之鸟。 信长手持白刀挥舞着,使人全身感到毛骨悚然。 第155页 「不行啊!美作,你真没用!好,近松赖母,你呢?」 近松赖母介是第一次看见信长,然而信长却知道他的名字。 (到底是如何被知道的呢?……) 单凭这一点,就让他感到十分的害怕。 「喔……但是,这个……」 「你也没用,没用的傢伙。好吧,小真木源太。」 「是……」 「你是割我岳父首级的兇手,你到底有何绝技,显现出来吧!」 这时,整个房间的门都被打开,然而却不见信长部下的影子。 难道他是从天而降?或从地底钻出来的?此地门禁森严,进来不易,且单枪匹马而来,此种出现 方式,令人头脑错乱而思考停滞。 在错乱与停滞之下,使得从前与现在的恐怖感,全都一涌而上。 就连小真木源太,也满口的「是、是、是」,即使身体想要往前,却不听使唤。 「你也是个没用的傢伙……」 信长这么说着。 「犬上吾助呢!」 当信长叫着吾助的那一瞬间,他几乎觉得头要被砍下似的。 「听说你是相当有名的忍者,这次你也充当刺客,怎么了?」 「是……」 「义龙这傢伙知道我的行踪。长井、牧村、川村……你们怎么样啊!不是要杀我吗。我在此, 你们怎么连声招唿都不打呢?」 「……」 「好,那么我信长就露一手给你们看,进来吧,大家……」 这时,咚咚咚的有四名随从在一瞬间进入了房间,对方还真摸不清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前田又左已制住架在信长后面之人的刀子,而其他三人好像是从出口的三个地方进来似的。 在此,仅有玄旨斋一人毅然的正坐在那里,其余的人已吓得面色如土。 本以为只有信长一人前来,突然又出现四人,使他们更加狼狈,认为已在此地被包围。 这时,信长拿起了酒杯一口饮尽。 「玄旨斋,扇子!」 「是,扇子在这。」 「好,只有你非常的冷静,你们看!在田乐狭间,我信长讨伐了今川义元五千名的兵……」 然后他朗朗上口地念了敦盛诗中的一节。 人间五十年 求取这天下 有如梦幻般 一生仅一次 然而灭者多 在这一座的中央,他挥舞着扇子,动作中无懈可击。一舞终了,他将扇子丢回玄旨斋的面前。 「你们还想继续跟在我后面取我信长的头吗?今天我原谅你们,如果今后还想来取我的头,那 么你们就来试试看吧!好!我们回去吧!记住!我今天原谅你们……但是,如果还要跟着我的话, 那么你们就跟来看看吧!」 他来去自如,像闪电般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信长就在一瞬间飞快地走出了房间。 「哼!这个傢伙!」 这时犬上吾助飞奔似地想要去取刀。 「等一下!」 玄旨斋的扇子一响,打在吾肋的手臂上。 「先生,你为何要阻止我呢?」 玄旨斋摇了摇头,闭着眼睛。 (这对手实在是……) 「啊!这五人竟然能悠然自得的走出去……」 然而在那外面,居然没有任何的吵杂声。梅津玄旨斋慢慢地站了起来。 「先生!你一人要去斩他吗?」 但是玄旨斋并没有回答。 他从刀架上取下了刀,然后走出房间。 外面的景色依旧,薄云和星星点缀着这黑夜的天空,好像会被吸进去似的,玄旨斋就消失在那 黑夜里,再也没有回到旅舍。 他不是被信长斩了。 而是深深地被对方所感动,所以离开了这群刺客。在他的人生当中,已有了另一个目标…… 51.放逐将军 信长一行人终于平安无事地越过铃鹿的山路,进入了近江路。 跟往常一样,美浓的那些刺客还是跟随在后,然而,他们却害怕被对方袭击,因此变得非常神 经质。 刺客怕被刺客所刺,这实在是很奇妙的事情,而他们又不得不跟踪信长这一行人,这是稻叶山 城主的命令。此时他们也确知信长的可怕,再加上不见梅津玄旨斋的人影,因此更是没有勇气 杀过去。 (就这样来到了京都……) 他们非常悔恨,痛骂着自己。 进入京都之前,信长一行人兵分二路。自己带领前田、蜂谷、池田与金森四人及两头马,另外 有随从四人留下来? 「猴子,你和小六一起带着行李先到难波的堺港之津去。」 他下达命令之地是在逢坂山的追分。从右走山科入京城,左行宇治到泉州。 「我还有一些事,只要留点费用给我就可以了,在此我们分道扬镳。」 他们在秋风徐徐吹来的追分茶店里休息。信长一如往常,谜样的作法,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藤吉郎歪着小头问道: 「这么说来,我们带着这些金银财宝是要到堺港的地方去,难不成要将那边的美人都买尽 第156页 吗?……」 「是啊!是要你去买美人,全部买下来。」 自认非常了解信长心事的藤吉郎,这次却非常的慎重。 「美人当中也分为两种,你到底要叫我把钱投在那一方面,这令我费解。」 「什么?美人也分为两种……」 此时,茶店的僕人伸长了脖子,涨红了脸,在一旁聆听着他们的谈话。 「有那两种?你说吧!」 「是啊,一种是渡河来的南蛮美女。」 「喔!你是说会发出砰声大响的美人啊!」 大家都知道,这是指洋枪。 「另外一位美人是出于日本,名叫三好长庆,此人的房屋确实是在堺港啊!」 「猴子!」 「是!」 「我看你大概是美人买多了。」 「是吗?」 藤吉郎慎重的点了点头。 他想信长运用全部的财产,可能是为了要买洋枪来做为新武器;而另一方面又想到,在这附近 有位大户叫三好长庆,或许是要送礼给他也说不定。 三好长庆原是细川家的家臣,比信长大十一、二岁,年近四十。他利用手段压倒了主家,取得 山城、摄津、河内、和泉、淡路、阿波与大和七国的领土,也是伴随在将军家的人。 虽然耳闻将军足利义辉有好的家臣扶持,但实际上他的陪臣三好长庆却给将军无限的压迫。 自从应仁之乱以来,在战国时代,要找到讲求道德仁义之人也实在很难,而将军义辉得来的地 位也很奇妙。 义辉的父亲是十二代将军义晴,后来被逐出京师,死于近江穴太的山中。他的孩子菊童丸在十 一岁时就有了义辉这个名字,继承了第十三代将军的职位,但是却没有能力回到室町御所去。 就在他当了将军的翌年,亦即是十二岁时,又被细川晴元追出了京师,十三岁时又回京了,这 时却由三好长庆取代细川氏,于是又把他放逐到近江的坂本去。 与三号和睦交往是在天文二十一年(一五五二),亦即是十七岁的时候,总算再次的回到京 城;然而次年的二十二年,他又第三次惨遭放逐。 总而言之,他本身不具实力,即使再回京师,虽有室町御所将军府的住宿,然而却有那可恨的 三好长庆陪伴着。 「——无论如何,在此有许多争端,说话要小心,不可违背他,否则我们就回不了京师。」 正因为如此,他也就屈服在那里。 如此说来,将军也只不过是三好长庆的傀儡而已。 知道这件事的藤吉郎,了解到在这附近最有实力的是三好长庆,或许信长是想要拉拢他吧!此 时,他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了。 「你说我买太多,是什么意思呢?」 藤吉郎再一次的反问道。 「猴子!」 信长提高声音叫道: 「你实在是不了解我。」 「很抱歉!您说我不了解你,是指什么事?」 「你难道不知道我信长的目标何在?」 「那当然是为了要进攻美浓,所以必须要先坚固我们自己的磐石……」 「笨啊!」 「嗄……」 「那么,你认为我是要结盟三好长庆来迫退稻叶山的那个大怪物吗?……」 「难道您不是这么想的吗?」 「哎呀!你这只山猴,我看你是越来越笨。你听好!我信长之所以要掌握美浓,是因为可以更接 近京师,就因为我要来京师,它成了我的绊脚石,所以我才要料理这稻叶山的大怪物,你本末 倒置,真是不可原谅。」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接近京师是要剷除夹在其中的障碍物,那么大将您的工作是……」 「你真是的,我信长要走的路,只有这一条,结束尾张这个大笨蛋,取得天下……使万民能够 安安心心的住在这里,这是比任何事情部来得重要。小六!」 「圣意啊!」 小六使劲地点了点头回答着。此时藤吉郎敲着自己的头说: 「这实在是件可喜可贺的事,你看看我这猴子,大概是出来旅行太久了。脑袋瓜都给搞煳涂 了,如此……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么说来,美人只有一个。必要的话,还要三好长庆欢 欢喜喜的到界港来迎接殿下……这样我们要为他加点药啊!」 「好,你若是明白,那么到界港买美人之时,就堂堂正正地说出我织田上总的名字,让日本全 国的人都知道我不需要任何的隐瞒。」 「哦!我明白了。」 他又点了点头。 「好吧!各位,我们先走一步,到堺港再相会吧!」 藤吉郎、蜂须贺小六两人就从左边道路离去了。 正值秋季,冷热适中,天空飘浮着朵朵的白云。 「你看,来到此地,看看大家的心胸,再眺望远处的山城、王城之地,望着天、看着人,使我 心中充满了勇气。」 信长对金森五郎八这么说着,同时向茶店老闆招了招手,赏给他几个小钱。 52.京师之道 一行人几乎都是首次目睹京师的景物,也是初次踏上京师的土地。 第157页 在此四面环山,任何一个森林都可以看到寺院的屋顶,不禁令人想起古老流传下来的由绪和语 草的故事。正因为如此,令人感慨万千,一股失望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路的两旁有几户房子并列着,街的中央有着用草铺起来的大窟窿,让人无法安心的踏过,到 处可见战火之下荒废的屋宇,走在京内到处都可目睹凄凉的景象。 信长曾听父亲和平手政秀提过此事,因此并不感到惊愕。然而走入市街中央的杂草处时,有股 臭味沖鼻而来,令人难以忍受。那绝不是垃圾及尘埃的味道,而是尸体腐烂的恶臭。也许是被 盗贼或恶人所杀,而被丢弃在这草丛中,探头看去,依稀可见白骨。 「真悲惨啊!」 「就是嘛!比较起来清洲的街道实在是太好了。」 「到底皇居在那儿啊?」 「嗯!先殿下信秀公曾提过这附近的围墙倒塌,禁地里经常有盗贼出入……」 「嗯!已故的平手先生曾经流着泪述说呢!」 「对!对!他还说在禁城里的御门外有女子从事卖春行为。」 「那些卖春妇,三五成群,都是禁城里的女佣……说到此,他就泪流满面。」 大家聚集在那边谈论着,只有信长若无其事般地咬紧了嘴唇,一步步地走着。他默默地在这周 围转了半圈。而后,看着先父信秀献上四干贯所修復的围墙,有些已崩裂,里面还长有杂草。 如此引来,里面的建筑物更是倾斜了。不,或许是那些杂草代替了公卿们所住的屋宇也说不 定。 在这附近的百姓或武士们,也许实在没有收入,所以就迁往它处求生去了。 这时,其他的人继续谈论着。 「原来如此,眼前看到的比传闻中来的更凄凉。」 「如此一来,这里岂不成了贼窝?」 「啊!那边有一只狐狸跳出来……越过了墙,跑到禁地里去了。」 「王城都变成狐狸的巢穴……这天下不乱才怪。」 「不,就是天下乱,才会变成这样的。先殿下曾说京里的兴废可以反映出人民的生活……这就 是日本国的写照啊!」 「你看,大将沉默的走着。」 「他大概是在想要如何才能使此地再度繁荣起来吧!」 「安静一点!大将在哭哪!你看泪水滚落到左边的脸颊……」 「我终于明白了!」 「你知道了什么?」 「我了解大将的志向,我终于明白了……」 说话者正是池田胜三郎。 「结束尾张的大笨蛋而取得天下……原来,原来他指的是这个啊!……」 「照你这么说,他取得天下是意味着……要使禁里的人事再度繁荣起来吗?……」 「不仅如此。」胜三郎小声地点了点头说着:「殿下接下去的工作,我终于明白了。到现在为 止,他集合了家中所有的力量来对付今川家的入侵,全力为此下了赌注……」「这样我明白 了。」前田又左望着胜三郎的侧面:「从过去到现在,他的目标都在此。」 「他已讨伐今川义元,如果为了本身安泰着想,他必定会去取得西三河与伊势路以巩固我们的 周围。然而,他却没有去那里而来到此地旅行。可见殿下接下来的目标就是逐步地接近皇宫, 全力下了赌注!」 「这件事大将在逢坂山的追分时,就说得很清楚了。」 「什么?又左,虽然大将是这么说的,但是,我们还是不明白啊!然而现在我完全了解了……你 看!又左!现在殿下的右脸颊也濡湿了,而且紧咬着嘴唇,望着围墙在哭泣……还好!我有机会 跟他来到京师,总算了解大将的心思,我终于明白了……」 他如此说着,前田又左卫门利家也无言以对了。 他虽无话可说,但为了想再度确认信长是否哭了,于是他低吟了一声。 「我也明白了!到现在我才真的了解殿下的本意……原来这就是殿下所说的志向啊!……」 尾张笨蛋的第一阶段工作已经结束了。 从现在开始,信长踌躇的是要如何迈向第二阶段的工作。也就是所谓的:「供奉皇室,统一日 本——」为此,他来到了熊野。 或许等到旅行终了而当他再度站到他们的面前时,眼前所有的障碍都会一扫而空吧! 这是大家跟随他来到王城之地之后,首次知道他的想法,这种想法也同时深印在每个人的心 中。 53.破落宅第 在此地绕了半圈之后,信长朝向荒芜的西大宫,通往紫野,过了大德寺,却走进一个大草丛堆 里。 啊!这里好像住过人的样子,有一条羊肠小径,路碑上刻有小小的文字,而碑上杂草丛生。 「这草丛中没有死人的味道啊!」 蜂谷兵库如此说着。 「殿下,你为何要走入这杂草堆中呢?」 「这不是杂草。」 信长很不高兴地回答着。 「这就是以前代理先父与平手爷的山科言继卿的家,我们今晚就在此过夜。」 第158页 「噢!这里就是山科卿的……会不会搞错啊?你有没有走错呀?……」 「闭嘴,跟我来,现在我不想多说话。」 此时,以近黄昏了。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风儿吹来令人感到有点冷,虽然没有下雨,但是大 家却小心翼翼地走着。 「啊!看到了!」金森五郎八高兴地大叫着,从那树林中可以看到像是宫殿的建筑物:「喔! 真是不可思议!此地也能住人吗?这么古老的宫殿啊!」 「肃静!」 前田又左衞门和五郎八率先跑向前去看。 房子已倾斜,屋檐也破了……实在是难以形容它的荒芜,可说是唯有屋宇没有倒塌而已。马廐 的屋顶也破了个大洞,甚至还长了些许稻穗呢! 「有人在吗?」 前田又左大声地叫着,往里面一瞧,一片黑暗,既没有回音,也不见灯影。 「请问有人在吗?」 此时,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请问是谁?」里面虽有声音出现,却不见人影。 「来自尾张的织田上总介信长,带着随从共九人前来拜访。请你转告山科卿先生好吗?」之 后,里面好像有三、四人在活动的声响,然后一位穿着青衣的僕人从玄关中出现了。 这位年约六十的老人,声音与身体一样的干瘦。 「欢迎光临,我们殿下已看过您的来信,正等着你们呢!来吧!我带你们到客殿去。」 「那么四个人跟着我来,其他的四人照顾着马,我们今天就睡在这里,另外,兵库也将东西搬 过来。」 说着,信长就跟在青衣僕人的后面上了台阶。当他一踩上去的时候,就发出了哆咚的声音,似 乎是有一块朽木被折断了,这位骨瘦如柴的老人说: 「这很危险。」 但他一点也不惊愕,一步步地走入黑暗的走廊。 「要小心你们的脚,不要用力地踩。」信长也不客气地这么说着:「是啊!不小心的话,脚会 折断的。」 然而,老人既不笑也不生气,依旧将他们带到客殿。 「请梢候。」 这时的信长,再次地恢復原来光明的个性。 「这是件很有趣的事,你们看!屋顶上还出现亮光呢!」 「那不是亮光,而是洞。」 「你真是不解风情,在此时要笑,睡在这里能够看见月亮,可能是他们有意安排的吧!」 「照你所说……果真是月亮、星星那就好,万一下雨的话,岂不完蛋了。」 「那就叫它不要不雨。餵!还有草蚊吔!」 信长说着的同时,就往蜂谷的脸颊上一打。 「真叫人不敢领教,这里怎么睡人呢?殿下。」 「别这么说好不好?难道蜂也怕蚊子吗?」 此时,瘦弱的青衣侍者走了出来。言继卿似乎已上座,他是来通知他们的。然而谁都不敢笑, 这是件很可悲的事情。这些公卿们只为了顾及自己的尊严,而事实上却没有任何的收入。 「原来是上总先生,欢迎你来此地,看来你已经长大成人了,你真像弹正忠,很像他。」 信长歪着小头说道:「先生啊!此地这么暗,我实在看不见您。」 「嗯!我已经习惯了。」 「原来如此,可是我却看不见您啊!这儿的确是个可以风流的住所。」 「哈哈哈……」言继卿笑着说:「从前与你们尾张交往时,就常听令尊相平手先生提起你是个 很有趣的人。对了!信上提到你上洛来要与室町御所(将军义辉)连络,我已为你连络好 了。」 「真谢谢你!」 「御所也很高兴,他正等着你,你在田乐狭间讨伐今川治部大辅的英勇事迹也已传到京里来 了。」 「蜂谷!」信长看着兵库运来的东西,说道:「太暗了,实在无法交谈,你去拿蜡烛来吧。」 「哈哈……」言继卿笑着说:「老实说,我们家不点灯的,因为没有灯油了。哈哈哈……」 「我想也是如此,所以我有准备。我们这次来了九个人,请问有何东西可吃?」 54.生鱼两片 信长的父亲信秀以及师父平手政秀的勤皇,是由于年轻时受到山科言继卿的游说所促成的。 正因为如此,虽然今天父亲和政秀已经不在人间,但信长对于山科卿却有着特别的好感。 即使现在山科卿在说朝廷之事时,偶尔还会说不出话来,这是因为朝廷财政困窘,甚至连立太 子的仪式费用都无着落。这即是他心中最大的悲哀。 由信长手中接过土产而被整理出来的膳食终于出现了。信长和山科卿一同拿起了筷子。 「恕我们大家失礼了,与您一起用餐。」 「快,快请!没有什么好东西请各位。」 山科卿感到抱歉地这么说着。 「对了!屋里的其他人都有得吃吧?」 这时有人笑了出来。 因为只有饭是热的,在一汤三菜的旁边放有切细的萝蔔两片和菊花,还有两片鰯鱼的生鱼片, 这些年轻的侍卫食量大的惊人,而这些菜他们一口就可解决掉。山科卿看见那两块生鱼片,却 第159页 眯起了眼睛。 「哦!这真是很珍贵的鱼,美味吧?」 身旁的老侍卫说着。 「这么好的珍品,如果我明天拿去献给主人,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你有没有特别为我留下来 啊?」 「有,这还用您说吗……」 听到他们的对话之后,前田又左突然咳嗽了起来。京师里的穷困,居然到了这种地步。刚刚看 到这种食膳而笑出声来的,大概就是又左吧! 吃完了一碗饭后,信长对着老公卿说: 「山科卿……」 「什么事啊?」 「最近我上总会献上立太子仪式的费用。」 「这个……这个,你要如何去筹备呢?」 「当你听到了我上总取得了美浓的消息时,你就可以开始准备了。届时我会取得那些武士,还 有皇宫的领域和公家的庄园,我一定会再取回来给你们的。」 「哦……照你这么说,上总是要去抢人家的土地……」 「不!不是这样,刚才上卿也提到了朝廷之事,对于这件事情,是我上总一生刻骨铭心的志 愿,绝对不会改变,希望你能够成全我。」 这时山科卿放下了碗筷。 他正襟危坐地向信长行了一个礼。虽然他想说些什么似的,但话到口中又吞了回去。 当山科卿到尾张去游说时,当时的信长年仅十岁,还是个相当顽皮任性的小孩。而今他已经成 长为一位大将,而一心考虑到日本全国的问题,他是那么的英勇,同时也粉碎了今川治部大辅 义元的野心。 「哦!长寿是一件好事啊!上总!」 「请你忍耐一下,再给我一点时间。」 「喔!我等……我一定等……我似乎觉得日本国的黎明就快要接近了。平手先生和你的父亲大 人,如在地下有知,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就在此时,大公不做美,从屋顶上滴下了雨点。 这是没有人提雨,也没有人想到蚊子,更没人说食物贫乏的事情。 跟着他一起来的小侍卫们,再次地听到了信长的雄心大志后,内心洋溢着一股兴奋。 出了客殿来到对面的屋里,他们就躺在寝具上。 「餵!回去之后攻打美浓啊!」 「是啊!不用您说我们都知道,我们要走出平定天下之门,对于下雨这件事,我们毫无怨 言。」 「是吗?我就是想利用下雨夜袭,这么说来,我还真是感动得想哭呢!」 「好吧!我为大将遮伞,把伞遮在脸上会比较好睡的。」 然而,雨声愈来愈大,雨点如豆粒般地滴落下来。 对他们而言,这是个令人感慨良多的京师第一夜……总算听到了信长的鼾声。 55.铃声响起 「赶快起牀!你看!天气那么好。大家赶快起来把被子晒干!」 次日早上,信长第一个起牀,然后把自己的寝具拿到中庭去晒。 昨夜的雨已经停了,今天万里晴空,太阳显得格外的大。 「殿下!您不要做这种事。这种事哪是您该做的,如此会惊吓到这家人的。」 「什么?会惊吓到这家人?这并没有什么,胜三郎,反正我信长的出生就是为了要让这世间吓了 一跳!快!大家快拿出被子来晒,只要心想是在京师里尿牀就好了。」 「真是的!真拿殿下没办法。看!这家屋子的女人都睁大眼睛在那儿看呢!」 「这是当然啰!堂堂尾张一国的太守,竟然拿着自己的被子……」 「唉!别说了,别说了!反正这殿下我们说也是没用的,不知道他又在想些什么?大家赶快吧!」 要晒干寝具,并不需要张开网子和拿竿子来支撑,因为在庭院中间长有很多细竹的秋天的草, 只要放在那上面就妥当了。 不,不仅仅是中庭,从这边到主屋,不管任何地方,都是相当的荒芜。在这个宅第里原来应该 有五、六十个家臣和僕人,但是现在却只有五、六个人住在这里。 面对着秋风,有两个女人出现在古御所,也让人感觉挺显眼的。 「好了,又左,你就到那里去一趟,告诉她们说我们都起来了,请她们为我们准备饭吧!并且 说我信长要改变今天的行程。」 「什么!你要改变行程?」 「是啊!我本来是说好要到三条大桥的清水寺去走一走的,我看还是改天好了。」 「那么你想先到哪里去呢?」 「我想先去室町御所,我要到御所去了解这将军的性格,看是否是值得我重建的一位将军。」 「但是你昨天说过明天才要去室町御所的啊!山科卿也领了旨意,他不是这么说的吗?」 又左卫门利家是个非常细心的人,他这么说着。信长却开口大笑。 「你啊!连你都不懂我信长的计略。我说明天要去,是想要让跟在我们后面的美浓那些笨傢伙 离我们远一点。这么一来,他们今天就可以安心地去清水寺参拜了。好了,你赶快去催促早餐 吧!」 前田又左衞门利家说: 「喔!原来如此。你的城府竟是如此地深啊!」 他又一次的感嘆,略带羞色地来到主屋的厨房,红着脸对她们催促早点。对于这家人来说,她 第160页 们完全没有想到,一国的太守算是贵客,然而却由对方亲自来催促早点。 这简直是旁若无人的奇怪行为,但不仅如此而已。 他们的早饭跟昨天晚饭的食物差不多。 「好,今天大家就把上次用的大刀和铛车拿出来,我们就这样地走出去。」 信长这么说道。 「既然我们来到了京师,也要让这边的市民高兴一下,就算是我们送给他们的礼物吧!」 「殿下!您要拿那捲起的铛车和穿那怪异的服装就这样地去室町御所吗?」 对于这件事情,蜂谷兵库面有难色地问道。 「有何不可?蜂谷!你问这事情真是奇怪!」 「但是我们今天有必要奇装异服地走在街上吗?而且上次美浓的刺客们说不定就在清水寺等着 我们呢!这也是殿下刚刚听说的啊!」 「我不是说奇装异服这件事情啊!蜂谷!」 「你就到室町御所去等我吧!」 「好的,遵命!」 「你知道是谁住在室町御所吗?」 「是足利十三代将军义辉公住在那里。」 「好,别再说了,我信长不是义辉的家臣,我叫你去,是想去试探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我虽然说好明天要去,但今天我就要去……因为我要看看他是不是一个伟大的人。在战乱时 代,今天和明天就有很大的区别。无论如何,总是要亲自去见识才会知道。」 「是的,遵旨!」 「那就赶快去,愈快愈好,看他是已经起牀了呢?还是依然在睡梦中?为了日本,我信长必须要 亲自去看看他。」 这么说着,就没有人敢再提铛车的事了。 然而,信长出清洲城时预演的这种奇怪行为,会使得城下的人都投以异样的眼光而噗哧大笑, 在京师的街道也有必要如此地走吗?想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好了,大家快去准备,把车子拿到玄关来,我们就从那边出发。餵!五郎八,你刀鞘的红白 布没有卷好,再重卷一次吧!」 金森五郎八点点头说: 「是的。」 「又左,你的大刀往前了半分。应该拿直。」 「哦!是的!」 「是啊!这样才像傀儡师在使用金时玩偶的样子。好,很像!很像!」 这当然很特殊,集合了四个大男人,如幸若舞的舞台姿态一般,他们穿着耀眼的上衣,大刀上 绑有红布,推着铛车,而且铛车上还附着铃铛的玩具…… 「出发了!」又左大叫了一声,而这家人也匆忙的来到了玄关,异口同声地发出「啊」的一 声。 曾经听说此人是个非常怪异之人,今日果然见识到了,想不到他竟然会以此种方式出门…… 「牵车吧!」 信长一声令下,就在大家哑口无言的目送中,铛车上的小铃铛响起,他们傲然地走了出去。 56.剑圣将军 室町御所的义辉将军是位热心武道之人,今天的早课是左右摆动大木刀五百下,现在正是他上 完课的时候。 在这里到底还是有三好长庆的庇护,皇居、公卿们的官邸没有受到严重的毁损。 来到寝间御殿的右侧可以看到道场,在那里有刚种植的树木,将军的左右随从一色淡路、上野 兵部少辅、高伊予守等大名,还有小侍卫畠山九郎、大馆岩千代、摄津纟丸等等,大家都惊嘆 于将军的刀法。 当然这比起足利幕府的兴盛时期,简直是相差甚远,然而将军这时还是维护着他的体面和威 严。 「好厉害啊!」 一色淡路守来到将军的面前,两手伏地说道: 「到底还是冢原卜传、上泉伊势守的剑法奥妙,真是令我们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时候的将军比信长小二岁,正是二十五岁……而二十五岁是男人最年轻力壮的时期。 「不,我的功夫还不够。剑道是要尽其一生去钻研的深奥学问。」 义辉擦干了身上的汗水。 「我这样一心练剑,可以使我毫无杂念,但世人却说我不应该做这种事!」 「没有这回事,大家都很感激你呢!自从大人从坂本回到洛京以后,京师里的盗贼已经减半, 大家都很高兴。」 「喔!你说到高兴的事我就想起这次来到上洛的织田上总介,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啊?」 「是的。从市区中传来一些流言。总之,他是杀了今川治部大辅的勇者,也是位相当好的武 将,相信他能为人民出点力量。」 「我也是这么期待着,然而无论如何,现在我的家臣……」 说到此,他突然发现了什么事似的,又谨慎地说道: 「不!我不是指你们,虽然你们跟三好不是一党的,但是你们也无法压制他的横行,我的意思 是这样的。」 「对啊!这件事情我们也相当明白……」 「而且我希望这次上洛来的人对我是忠诚的……我是这么希望着。若是为了他自己本身的野 心……听说织田上总介还年轻,或许他能与我同心协力吧!……」 第161页 当他这么说的同时—— 「报告!」 有人急急忙忙地跑人道场伏在义辉的前面,他就是这里的守镇结城主膳正。 「主膳!有什么事吗?」 「御所的御门前有四个人,他们穿着奇装异服,还有他们的举止也相当诡异,不断地窥探这里 面,所以我就出去看看是否御门前来了盗贼。」 「你说有四个怪人……他们是怎么样的人啊?」 「那四人都穿着奇异的服装,行动怪异。说什么是从洛北来到京师的,他们的衣服相当华丽, 大刀上绑有红白布,然后拉着铛车,上面装有铃铛,就这样悠然自得的来到这边。听说,还是 从京师的大路练习步行到这里来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是什么样的人?那些人如果不是疯 狂的傀儡师,就是故意想出锋头的吧!」 「嗯!那些人有没有危害其他的人呢?」 「这个嘛……」 结城主膳正皱着眉说: 「他们来到御所,站在御门前之后就停止不动了。当我出去看时,他就问我是不是将军的部 下。」 「对啊!他这么问是没错的。」 「是的……但是不仅如此,接着又说假如我是将军的部下,就请我来跟将军禀告。」 「嗯!他要你来说什么呢?」 「喔……他们是要说……」 「他们是要说什么呢?主膳啊!你怎么吞吞吐吐的?」 「非常抱歉!我就把他们所说的告诉你吧!对方说他本来跟将军约好明天要来的,然而因为明天 可能会下雨,因此今天前来。又说他来到京师的街道曾看到京师的街道有死尸的臭味,真是教 人不敢领教。他问说将军到底是在做什么……我是照他们的话实说……他们说您既然有时间舞 刀,为什么没时间把京都的尸臭和恶路清除,这些应该是您要做的事。很抱歉,很抱歉!我是 照他们的话直说。」 「难不成是上总?」 「喔!他说他是上总,而且还用了官名,我说不可用您的守名,要说出您正确的官名来……否 则我不会去通报,然而对方却突然骂了我一声愚蠢!是谁规定这些烦琐的事情,这都是因为将 军无能的缘故吧!他要我来通知将军说他是上总,并问我到底要不要来通报,要我跟他说清 楚……」 将军义辉听到这里,突然微笑着。 「哈哈……主膳!这也难怪你会生气。当他这么大声地叫时,可能市民都会笑了出来。好了!我 明白,这是织田上总没有错。请他来到对面的房间等我一下。」 这么说之后,身体瘦小而拿起了日本第一剑的强情公方——足利义辉就这样地站起来,然后又 出声地笑了。 「原来上总这傢伙是想要来奇袭我。然而,我不是治部大辅。他把这京师当成了田乐狭问,好 一个奇怪的人物,哈哈哈……」 57.龙虎对决 一位是有胆略,而且行为都是出乎常理的革命儿信长;另一位则是一眼看上去就是很优秀的将 军。而拥有山城、摄津、河内、和泉、淡路、阿波、大和七国的太守三好长庆和他的家臣松永 弹正久秀都给他一个「强情公方」的名字,一看就知道他是位剑圣。 「上座」的声音发出后,义辉就坐在上座,他们面对面地坐着,房间里充满着腾腾的杀气。 坐在两侧的有一色淡路守、同又三郎秋成、高伊子守、彦部雅乐头、高木右近大夫、进藤美作 以及进藤山城守和松永主殿助,他们都知道强情公方的真面目。 而且他是受过相当严格的锻链,从古至今没人能解的冢原卜传都被他解了,而为此他也从未发 出一声怨言。 义辉听到结城主膳正的话之后,自认为不是今川义元,于是就面带微笑地走了出来。 当大家第一眼看到织田上总介信长时,就觉得他浑身灌注着一股异样的气魄。并坐的诸大名 中,就只有他一人是两腿交叉地坐着。 此时,两人的眼睛对瞄,令在座的人都感到一股寒气逼人。 过了三秒、五秒、七秒,既没有人开口说话,也没有人转移视线。一开始双方就想要试试对手 的勇气,真箇是针锋相对。 「你就是织田的上总吗?」 信长一动也不动,依然看着义辉。最后还是义辉先开口了。 「听说你上洛来了,我等了你很久。你再坐近点吧!」 但是信长却没有回答。 「我在门前引起一阵骚动。」 「嗯!这件事我听说了,你把铃铛绑在铛车上。」 「正是!听说京师是个很乱的地方,这样做是为了避开盗贼。」 「难道上总也怕盗贼吗?」 「将军!你认为本身强,人民就会强吗?」 这时,两人再度沉默。 彼此真的是针锋相对。 一方想着这是一个不明世间事理的人,而另一方则认为对方只不过是尾张乡村的一个大名而 已。 由于彼此的年龄相近,因此两人的斗志也就格外的高昂。 第162页 「哈哈……」 义辉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就是为了纡解胸中的气愤。而在座的每个人都知道此事,所以他 们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信长也笑了,而他的笑声,却是非常的豪放,直通屋顶,甚至还有回音呢!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屏住气息。 (然而,这两个人为什么会互相笑了起来呢……) 难道他们是以笑声来格斗吗?到底这意味着什么?结果又将会如何呢? 「哈哈哈,真有趣,上总!」 「哈哈哈哈哈,正如你所说的。」 「上总!」 「什么事?」 「我喜欢上你了!你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不要客气,这里的人跟我都是一心同体的,你就直言 无讳吧!」 义辉这么说,信长也微笑着点点头。 (这不是个平凡的人……) 他这么想着,对方也有着笑意。 而在座的人依然还处在这紧张的气氛中,他们不懂这两只龙虎的心,只是紧张地看着双方。 「将军!以一个人对一个人的剑术而言,我是比你略逊一筹。」 「但是,率领一军作战,你是比我强。」 「你已看出来了吗?那么我就告诉你,我的故国尾张有三件事情值得在你面前夸耀的。」 「喔!第一件是?」 「没有盗贼,不是盗贼少,而是没有。每户可以夜不闭门。」 「哦!那么第二呢?」 「第二是我们的道路相当畅通,没有一个关卡。」 「那么第三呢?」 义辉有点急躁,身子微微地向前。 「那就是在我们的路旁没有尸臭。」 信长堂堂地回答了这些问题。 「嗯!那么我也有能向你夸耀的事!」 「不用你说我已经相当的明白。」 信长这么说着就微笑了起来。 「我信长担心将军的安危。」 「哦!你担心我义辉的安危……」 「那是指……」 在座的每个人都屏气凝神地倾听两人之间的谈话。有些地方明白,但有些地方好像听不清楚, 反正彼此像是在较量气魄似的,只有这点是他们所明白的。 「你说来听听吧,上总!」 「我信长若是坐下来就可以做将军的话,那么有两件事情会被我处理掉的。第一,就是京都没 有尸臭。第二,我一定捨弃荒废的皇居。如果这两件事你置之不理,那么将军你的本身就有危 险。」 义辉听到这里似乎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这个人未免太过率直了。) 但在惊讶之余,他还是可以压制自己的表情,这也算是个有能耐的人。 「原来如此,如果不处理掉这两件事情,自己就会有危险……」 「正是,恕我直言,将军要有将军之道,徒具虚名而埋首剑道是万万不可的。」 「你倒是真的说了,上总!」 「是,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虽然你的言语服饰都有着将军的风范,然而将军,你要放弃 剑道。」 「你说什么……要我把唯一的娱乐剑道给捨弃?上总介。」 「是的,如果不捨弃,就会遭到下克上的剑难了。」 「你说我会遭到剑难……」 「是的!」信长缓缓地点头。 看来,到这时双方之间的气魄已有了相当大的差距。 信长的表情已经没有刚才那种严厉的气魄,取而代之的是怜悯,从他的话里就可以得知。 「假如我信长想拥有将军的权力与地位,那么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庇护将军。」 这时的义辉大为惊愕。 对他而言,庇护这句话令他感到可悲,也是最令他心痛的一根针啊! 「假如将军是一个笨蛋,那么就会这样继续地接受庇护,而实权就落在我的手中。在这种时 候,将军算是失去天下的傀儡了。」 「然而,假如这个傀儡不是笨蛋,那么就会重新考虑。万一你看出了我的野心,以你的剑术, 一定会一刀将我给杀了,对不对?这么一来,我信长就会马上跑到堺港去。」 说到堺港,大家又彼此对看了一眼,因为将军义辉的庇护者,也就是此地的监视者三好长庆就 住在堺港。 这时义辉歪过头去不予作答,然而这可怕的事情,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在此我取得了洋枪四百支,比较之下,将军的剑术简直有如玩具,而这御所马上就会被我铲 平,你想想看,如果我的四百支洋枪一口气对着你,就算你的剑术再好,将军的生命与地位都 将结束。相信我信长一定会这么做的。」 「上总!」 「这就是我上总为你送来的第一个土产,还有一个土产等一下会献给你,今天就到此为止,我 要告辞了。」 「什么?还有……」 「是的,那是颇具意味的……等一下你可以慢慢的品味。实际上我上总已派人到堺港区买来洋 第163页 枪了。哈哈……总算取得堺港了,这是我送你的第二个土产,希望你能笑纳,好吧!失礼了!」 「啊……」 在信长站起来的瞬间,义辉的脸色十分的苍白。谈话还没有结束,他岂可就这么地回去呢?义 辉还正想端上佳肴彼此好好地交谈一番呢! 「谁啊!有谁赶快去把上总……」义辉这么说着。 「不要让他回去,赶快把上总……」 「是。」 回答之后,有四人同时站了起来。 义辉取了剑,剑术精奥的畠山九郎、大馆岩千代、有间源次郎和彦部雅乐头的弟弟孙四郎等四 人也提了剑追出去。 他们误会义辉的意思,以为不要让信长生还出去。 因此四人飞快地跑出客厅间,拔出了刀来到走廊。 他们误会信长买洋枪是为了要讨伐义辉。 「我们是奉主上之命!」 「来杀你的!」 看着大刀过来的信长,回过头去。 「等一下。」 「这是圣旨!」 这时,白刃闪闪朝他砍了过来。 「愚蠢!」 信长的一声怒吼,几乎可以传到一里方圆。 接着斩杀过来的就是畠山九郎有如电光石火的大刀,只要再接近一步就会砍人身体。而接受这 一刀的信长也实在了得,对手是剑圣义辉所训练出来的四大天王随从之一,万一信长退后一步 向左或向右闪避,那么刀子也一定会擦伤他的皮肤。 然而,信长向着刀锋的交点用力一推。 「啊!……」 刀子掉在半空中而裂开来了,而身体飞起来的畠山九郎也就这样地倒在走廊下。 这时候,从那儿可以听到栋樑的震动声。 在老远等待信长的家臣们当然也听到了这声音? 「到底发生什么事?」他们一定会蜂拥而上。既然他们在那么远都听得到,那么在大走廊下对 面房间的义辉,更应该是听得一清二楚。 「对手很强,要小心!」 「你岂可这般无理,织田上总介……」 当畠山九郎被推转而飞出去之后,接着砍过来的是彦部孙四郎和大馆岩千代,他们一步步地逼 近。 「等一下!」 这如雷的声音从他们的背后传来。 「等一下,等一下!」 「啊!大人!」 从后面急急忙忙地跑出来的正是义辉。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笨蛋!我是要你们不要让上总回去,因为我想邀他共饮,所以才这么命令 你们。你们岂可如此无礼!还不赶快道歉,然后请他进来。」 他先斥骂近侍,然后把视线转向信长。 「请你原谅,上总先生,由于我调教无方,所以才造成这次的误解……」 信长如勐虎般的眼神也消失了。 「哈哈哈……啊!这么看来有危险的竟然是我。」义辉也目视着回答。 「喔!这么看来我织田上总和将军的心是相通的,假若我是三好长庆的手下,我又为何会特别 去买四百挺的洋枪来给你呢?」 对义辉而言,没有比这事情更一针见血地洞穿他的心。他之所以会逃到剑术里去,就是想忘却 这些不快,而近臣们也是这样地说服他。所以他认为只要自己剑术好,就不怕对方了。 「原谅我啊!上总……」 义辉也率直地这么说着。 「你带来的土产,我还要装在肚里呢!……」 「哈哈哈,这么说来,我信长就无法这样回去了。」 「走吧!让我们喝一杯吧!」 「那酒颇为昂贵……」 信长理了一下衣冠,说道: 「将军的好意,我由衷的感激。」 「那么上总……」 「好吧!我们就回去喝一杯吧!」 信长这么说着,就跟在义辉后面再次地回到客厅间。这时信长对已经红着脸而平伏在那里的畠 山九郎说: 「你去对我上总的部下说明刚刚所发生的事。对于刚才你所听见的,也不要太兴奋,因为四百 支洋枪不可能那么快就会搬运到这里来的。」 58.刀鞘师与阿兰 这儿是堺港的大小路偏北澡堂町的纳屋庄左卫门的新宅。 中庭有现在日本到处可见的槟榔树、龙舌兰和苏铁,庭院所用的石头、韩国草、白砂风化的庭 园风貌与众不同。而且,还有两只白色的巨鸟悠然自得地在那儿走着。 「我原以为那是凤凰,然而却是一种叫孔雀的鸟。」 刚从外面回来,边走边谈着话的是奉命比信长先到堺港来买洋枪的木下藤吉郎。 「那是真的孔雀啊!孔雀的种类有很多。白色的就称为白孔雀;还有尾巴上有七色彩虹而颜色 艷丽的孔雀叫做虹孔雀,从头至尾约长三十尺。」 「什么?三十尺?」 「是啊!这绝对不是吹牛,是真的。」 「我真不明白,难道真有三十尺的孔雀吗?」 藤吉郎震惊地反问着,而对方也拿下头巾,侧着头说: 「呀!你这人也真会装蒜,你看,它不知道是否有五尺呢!是不是?藤吉。」 第164页 「嗯!会装的是你苏罗里,你守真是会装啊!你说这孔雀有三十尺,我看有一半十五尺就不错 了。」 「不!我坦白地告诉你,可能不到十五尺,反正是孔雀就对了。」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你的话不能信任,所以你做的刀鞘我不买了,新左。」 「你真是的,在堺港这一带刀鞘师的名人苏罗里新左,难道是随便说说的吗?」 「这倒很难说,但你的话有太多的谎言,就算你是鞘师的名人苏罗里也是一样,苏罗里,嗯! 这声音很像是把刀从刀鞘里拔出来的声音,是不是因此你才叫苏罗里新左?」 「正是。」 「那么,新左,你说要带我去花街柳巷,还说要带我去洋枪行,这些也都是骗人的喽?每天带 我去银座,像流水般地花银子,你以为我有多阔!?但是,凡事都是用银子做的。在我的家乡 当麻雀丰收时,有人因吃太多而拉肚子,而你的话也是多的令人难以置信。你啊!看起来动作 慢吞吞的,但是和我说起话来却有如鲤鱼的嘴巴叽哩咕噜地说个不停,如果对方要杀你,我看 你是慢吞吞地来到河边才要拔刀,这已经太迟了!像你这种人做出来的刀鞘还能买吗?」 「嗯!」苏罗里新左觉得被人洞穿心事似的:「好!好!你这个人还真爱说话,只是少了点智 慧,真没趣!跟你这种没知识的人谈无聊的话是会中毒的,我开始感到痛苦。怎么样啊?木下先 生,赶快把你的解毒妙药拿出来吧!」 「什么?解毒的妙药……」 「是啊!我已中了你的毒气,摇摇欲坠。」 「你在说什么?中毒的人是我,我木下藤吉郎又不是卖药材的。」 「难道你就眼睁睁地见死不救吗?你真是个无情的人。好吧!我们就此告辞吧!」 「等一下,新左!」 「嗯!叫我回来,就表示你要拿解药出来喽?」 「对!我给你解药,但这并不只是解毒的妙药,而是能让人把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的一 种妙药。只是你服用此药之后,还是会说谎,不过,不管有还是没有,现在你都要全部说出 来。」 说到此,藤吉郎从怀中拿出五、六十枚黄金条块,放在刀鞘师新左卫门的面前。刀鞘师新左衞 门的绰号叫苏罗里,是堺港有名的男子。他看到那些黄金,立刻拿在手上打量着。 「原来如此,这真是很好的解毒药!然而,一次就叫我服用这么多……我明白了!这不是你藤吉 郎先生的东西。」 「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这是你主人的东西,这些都要给我吗?那么,我就在堺港好好接待你。既然你给 我这么多解毒药,我该报答你才对。但是,这些解毒药我不会全收,我只要三分之一。」 「哈哈哈……」藤吉郎很愉快地笑了起来:「苏罗里,你又在说谎了吗?」 「什么?我说什么谎?我一生下来就在这个地方……」 「你真是个不肯说实话的男人。我明白了,我没有看错的,你就是堺港的密探。在人潮拥挤的 街道,时常会有来路不明的旅客,你就是从中取得金银,然后带他们去买物品,甚至买武器。 然而,你又派人详细地调查,你知道天下所有的动向,不仅在这街道为自己设防,并且又存了 一大笔钱,正因如此,你才这么装煳涂的,实际上你是名副其实的密探。怎么样?我这没知 识、没智慧男人的想法有错吗?」 藤吉郎很得意地眯着眼,微笑地对他说。 「噢!噢!真是没有想到!」苏罗里新左摇了摇头,然后又拿着黄金敲了敲自己的头说:「谢谢 你!既然你这么说,我只好收下了。」 「你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吧?」 「正是,像我这么会吹牛的人,将来如果你取得了天下,可要把我新左放在左右吧……如果不 这样的话,那么在堺港的气氛就会变得不好。像你这么好的男子,又拥有那么多的金银,或许 在你还没有夺得天下之前,这些金银早就被人取走。而那位供你使唤的侍卫,面相併不怎么 好,怎么看都像是山寨王似的……但是,这不是我说的,是从堺港边境传来的流言。」 山寨主应该是指现在停留于戎岛附近的蜂须贺小六吧! 「你安心!」藤吉郎这么说道:「我也是个喜欢说话的人,我们都爱说话。坦白说,和你走了 那么多家店,但是大家都说洋枪已卖完了。好吧!虽然不能跟你讲,但现在我还是要告诉你我 主人的名字,事实上他就是尾张的织田上总,而我是他的御台所奉行。」 「啊!就是刚刚讨伐今川义元的织田信长。」 「你也知道我们大将的名字?」 「喔!这下子惨了!我遇到坏人了。那么,你就是尾张那大笨蛋的家臣……」 「你也知道大笨蛋这个名字,那真有趣。这大笨蛋打倒了今川义元,而这消息也传到堺港来 了!」 「世间只要有关功名之事,都流传得特别快。今川义元的运气也实在不好,大家都还有点同情 第165页 他呢?」 「苏罗坚!」 「什么事?你的眼神好可怕呀!」 「喔!对不起!失礼了。」 「如果是其他的人就不可原谅了。然而,我看你也实在是……假如我取得天下之后,你就成了 我们的部下,对于这种约束,我还是假装没听到的好。好吧!赶快把解毒药收好。」 听到这里,苏罗里新左卫门突然改变脸色,歪着头一本正经地看着藤吉郎。 正如藤吉郎所说,他在这街道表面上是刀鞘师、妓院及住吉神社的人,专门帮旅客打杂,实际 上才气纵横,而且学问渊博,手下也有数十人供他使唤,在此地相当吃得开。 那些擅长和歌、诗句、茶道、坐禅、绘画及烧陶器的人,也都是他的手下。 他集合这些有才能的人供自己使唤,当诸国大名前来购物时,这些人都能派上用场,依照对方 的意思投其所好,献上人物供其使用。 然而,这种伪装一眼就被藤吉郎识破,这也使得新左觉得气氛不大对劲。因此,他表情严肃地 看着对方好一阵子,才慢慢地把黄金全都纳入怀里。 「看来新左你是明白了。」 「不!不!我是输给了贿赂,人都是怕穷的。」 「不要骗我了!在你的仓库里有堆积如山的金子呢!」 「那些金银与解药不同啊!然而,这药还是很好用。喔!看来我不想说话都不行了。」 「好吧!从那儿说起呢?嗯……为何我都买不到洋枪?你能否把原因告诉我?」 「喔!这没什么理由啊!因为堺港的主人三好长庆先生下令说这阵子不要卖洋枪。」 「什么!三好长庆……难道是他自己要用吗?」 「嗯!或许吧!」 新左又恢復先前的气色。 「反正他迟早要取得天下,不能把这么好的东西给卖掉,因此下令不卖给任何人,他发布这命 令,应该是有要用洋枪的意思吧!」 「喔!是我不对,不该这么问,我想知道他要如何用那些洋枪。」 「好吧!反正已经说了,就通通说给你听吧!他有两种用途。」 「第一,就是对准这边的将军义辉,砰!就这么一声……一切都完了!」 「有人说技术能助身……但也会有叫人粉身碎骨的事实存在啊……」 「公方先生就是太专注于剑术,而他所集合的手下又都是一些强者,万一主僕之间彼此纠正错 误……到时不就成了一件大事?所以,还不如趁现在袭击室町御所。对手虽然剑术高超,然而 这边却是洋枪……」 「等一下!」 这时,苏罗里新左衞门又回復刚才严肃的表情。 「到底还是尾张大笨蛋的御台所奉行领先获胜了,对于这件事你已明白,我就不必多说了。」 「苏罗里!」 「什么事?」 「现在才开始进入话题,我不许你逃,你刚刚说他的使用法有两种?」 「嗯!我是这么说的。」 「其中之一你已告诉我了。那么,你告诉我如何才能买到洋枪,你要全都说出来……」 「否则你要杀了我吗?藤吉先生。」 「哈哈哈,不杀、不杀。像你这样人,活在世间是有用的。在这世间上如果没有那些聪明如鹿 爪的人,那可就没趣了!总是要有一些像尾张的大笨蛋,还有我、你这种的人,这样世间才会 变得更有趣、更光明,不是吗?」 这时,新左的眼神已缓和多了,他吐了一口大气说: 「我真是碰上坏人啊!」 「你又说这种话了,你这吹牛专家。」 「好,好!我说,我说!在这世上只有白痴是天不怕地不怕,这句谚语你应该听过吧!」 「是啊!白痴是天下的宝物啊!」 「那么还有一个用途,就是美浓蝮的孩子,义龙他托三好先生买的。」 「美浓的斋藤义龙……」 「正是。义龙对于在旁边的尾张已经虎视眈眈,看来他是想取得洋枪来攻打。另一方面,三好 长庆也希望能卖他一个面子,等到将来也便于攻打近江。因为有这个主意,所以才下令不能卖 洋枪,即使你到处求人,也没人会卖给你。喔!我说的话太多了,木下先生。」 「什么木下先生!」 听到这段话,藤吉郎的眼睛为之一亮,新左闭嘴之后,两颊微微地颤抖着。 正是如此,如果那位性急的信长来到堺港,而那时的藤吉郎却一支洋枪都没买到手的话,或许 他会生气的说: 「——猴子!把整条街给烧了!」 他那张生气的脸就浮现在藤吉郎的眼前。 况且,现在这条街道所有的洋枪都是要用来攻打信长的,由于和美浓有约,所以也可以说是被 美浓买去了。 「苏罗里!」藤吉郎又一次地唤着新左卫门。 「什么事啊?」新左衞门又恢復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别发出这种粗野的声音好下好!那可会 吓到这家的女儿。」 他指着庭院的一角笑了起来。 「我不是在说女孩子的事情,而是指……」 第166页 「洋枪的事,对不对?然而,却没人卖一挺洋枪给你是不是?这堺港的主人三好长庆,再怎么 说,也是山城、大和、摄津、河内、和泉、淡路、阿波七国的太守。」 谁都不敢轻视他所下的命令。这时新左又装出一副头被东西压住的模样说: 「你看!这家的女儿正在放鸽子。」 这家女儿十八岁的阿兰,从庭院大苏铁树上的巢箱里取出鸽子,并且像是在他们的脚下绑了什 么东西似的。 「我苏罗里之所以把你木下先生请到这个家,是希望你能说服阿兰小姐,或许事情会有转 机……你看!你看!她放了第一只,这是她表示欢迎你的意思。」 「什么?放那只鸽子是表示欢迎我?」 「正是,你看!她放了第二只,啊!第三只……」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她接二连三地把鸽子抛向天空。 被放出的鸽子并没有飞远,只不过是在这家的上空排成了十字而交错地飞着。 这时突然从空中传来了美妙的笛声。 「啊!那是什么声音?难道是绑在鸽子脚下的笛子所发出的声音吗?」 藤吉郎将双手放在耳朵后面,看着新左的脸。 新左只顾往外瞧。 四只、五只、六只,当她把鸽子都放出之后,又从笛子后面传来了金铃的声音,真是悦耳动 听。这音乐从天空传到了家里。 这时的藤吉郎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似的。 「啊!你看!连白孔雀都歪着头在聆听呢!实在是很奇妙的一件事,苏罗里!」 「所以我要你好好地拜託她,你看!为了你,她把最自豪的音乐都演奏出来了。」 「这就是她的极乐演奏啊!」 「极乐演奏?是啊!就是极乐,也就是从天空中放下的音乐。」 新左又压低声音地说: 「把阿兰小姐叫来这里,她是这家的一位种子,因此,你要好好地说服她、请求她!」 「什么?说服她啊!」 「有什么好怕的,这家主人是堺港自治会里十人中最聪明且最有力量的人。」 经他这么一说,藤吉郎的眼中也散发出光芒。 然而,他还是不太明白苏罗里新左衞门的想法。 这家的主人纳屋庄左卫门,是日本唯一的自由自治都市堺港十大要人中的首领。这件事藤吉郎 是明白的,而十个人共管堺港的政治,因此他可说是此地最举足轻重的人物。 但是,这与说服他女儿阿兰又有什么关连……? 不过,倘若与取得洋枪没有关系,那么苏罗里新左衞门也不会说出这怪主意才对。 藤吉郎是在戎岛的码头认识阿兰的。当时阿兰在从室町时代中期就一直存在的灯塔附近散步, 但却被那些酒醉的平户船粗暴的水手们所调戏,正当她不知所措时,藤吉郎救了她。 然而这也是藤吉郎事先安排的,并非是光明磊落的手法。当时他突然跑上前对着男方说: 「——我就是她的男人,站住!不要动!」 「——什么!她的男人?」 对方吓了一跳,这时,藤吉郎拔出刀来,但他对准的不是男方,而是向着阿兰刺了过去。 「——你污辱了我这做丈夫的颜面,我不能原谅你!认命吧!」 这么一来,让对方莫名其妙地楞在那里,而那些粗暴的男人也真没勇气,就这样落荒而逃。这 时的阿兰已是满脸通红。 当然,那时的接待者苏罗里新左也和藤吉郎在一起,在来到这家之前,他知道或许这儿有洋 枪,所以故意说要送阿兰回家。 虽然没有洋枪,但既是纳屋女儿的恩人……所以也就让他们在此住了两夜。 「苏罗里!」 「我明白了,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照你的说法是堺港还有洋枪罗?如果好好说服阿兰,或许她会影响父亲纳屋……这是你的意 思吧?」 「问题是在于有没有要这种手段的必要,你生气了吗?」 「嗯!洋枪是一定要,不管採取任何手段,也一定要把洋枪买进来。」 「既然如此,就叫她来吧!来了之后,就由你与她交涉了。」 「这么说来,这儿还有洋枪罗?」 「正是,八百支或一千支吧!」 「吧!你的话只能打对摺,是四、五百支,叫她来吧!」 这时,两人的步调总算是一致了。 苏罗里新左打开了玻璃窗。 「餵!阿兰小姐,你所擅长的极乐演奏,客人很欣赏。他想当面谢谢你,请你过来好吗?」 「好!我马上就过来。」 阿兰放了鸽子,撒了豆子之后,沿着庭院旁边走了过来。 生长在富裕家庭的阿兰,在这街道没有受到战国奢华风气的影响,比起那些大名的公主们,她 的心地更显得纯洁。 「先生,你对我这凌空的笛音还满意吗?」 阿兰在庭院脱了鞋,露出雪白的脚踝站了上来,这却让藤吉郎全身觉得僵硬起来。 59.说谎比赛 和男人比赛胆量、口舌,自认为绝对不输人的藤吉郎,面对女性时,觉得有点胆怯。 但话又说回来,他必须要买到洋枪,奉命带来大笔黄金却买不到一挺洋枪的话,会令他死不瞑 第167页 目,因此,无论如何他只好认了。 「噢!你在天空放的音乐,实在是好听极了!」 藤吉郎这么说着。阿兰穿着加贺染的衣服,理了一下袖子之后,将手放在膝盖上。 「要暍点酒吗?」她歪着头说。 「喔!我们不喝酒,木下藤吉郎有点事想与你商量。」 「什么事呢?」 「你希不希望我出人头地?」 「噢!这是当然,你当然会出人头地。」 「你真有眼光。」 在一旁的苏罗里新左神秘地笑了笑。 「我一定要平定日本的战乱。」 「我阿兰也是这么想。」 「这样我们就比较好说话了,我就直说了,三好长庆并没有能力平定日本。」 「我阿兰也有同感,他的家臣松永久秀迟早会反叛。」 「什么……」这时换成藤吉郎吓了一跳:「你会这么说的理由是……」 「哈哈哈……」阿兰一副恶作剧的表情说着:「三好先生啊!他一直都是叫松永去买洋枪, 但 是每次都谎报买的数目,买了一百支,却说是五十支,买了八十支,却说是三十支……其他的 洋枪都不知藏在何处。这就足以证明松永有谋叛之心……而在堺港的街道,只要是武将,都会 觉得奇怪,这是谁都明白的一件事情。」 「喔!阿兰!」 「嗯!」 「你真不愧是我天下人的太大啊!」 听到这里,阿兰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然而藤吉郎却一气呵成地把话说完。他微微地挺起那 小小的肩膀,继续说: 「我和苏罗里有约束,假如我平定天下,一定让他加入我方,而要取得天下也得有次序啊!」 「当然!人生下来都是从小孩子开始。」 「是啊!没错,你不愧为我的太大!」 此时阿兰也觉得好笑,然而因为不好意思,于是就故作庄重的模样。 「所以,有件事想与我阿兰商量?」 「那也没什么,我现在……现在正是……我是一国的御台所奉行,所以我才说要有次序啊!」 「但是你要出人头地,也是要从这里开始的啊!」 「是啊!但是你也知道,先生在穷困潦倒时,做太大的就必须去帮他,这是做妻子的责任。这 道理你应该明白,可否助我一臂之力呀?」 「好啊!你说吧!是怎样的事?只要我能力所及。」 「你当然做的到,像三好那种人,把洋枪卖给无用之人,一定会导致天下大乱。所以我藤吉郎 想把它买下来,我一定会利用它来平定天下,你看着好了。」 说到此,阿兰的眼睛为之一亮,膝盖也微微地挪向前去。说道: 「藤吉郎先生!」 「什么事啊?大大!」 「什么主意?」 「你啊!就对家父这么说,但这可是秘密喔!」 「你说秘密是指……」 「是啊!」阿兰环顾四周,将身子靠了过去,说道:「就说可能有人会来攻打堺港,叫他要小 心……」 「这是真的吗?阿兰!」 「这是计策!这么一来,洋枪就不会交到三好先生的手里,或许会落到你手上,这不就好了 吗?」 「喔!原来如此。如此说来,这家是有洋枪罗?」 「不!」阿兰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我家没有洋枪,但在堺港至少有一千挺。」 「真的有这个数目?」 「你要很巧妙地威胁我父亲,说服他把那有用的洋枪交到你手中来。」 「原来如此……换言之,洋枪若交到三好的手里,就有可能会变成是攻打堺港的武器,要我这 么说服他?」 「正是!」阿兰高兴地拍了拍膝盖,叫道:「就是这样。我阿兰现在就去请父亲来,你马上就 可以说服他。但是,必须要有技巧地说服他,否则你要平定天下就没希望了。对不对?新左先 生。」 新左却侧着头看着另一方。 「我从来就没有骗过人,而我却夹在你们这些说谎的人之中,这是我所不愿意的。」 「你在说什么?说谎是你的本行啊!……你真会吹牛!我要快去找我父亲来。」 这么说着,她也觉得颇为有趣,于是快活地起身走出了走廊。 「嗯!」 藤吉郎点了点头说道: 「堺港这个地方真是可怕!连这位小姐都会指责你说谎。」 「嘘!这家的主人要来了,你不要再提到说谎的事了!」 这时,空中又传来了鸽子们所奏出的极乐曲。 60.洋枪部队 「啊!主人。」 藤吉郎与纳屋庄左卫门对坐着,当对方还来不及开口时,藤吉郎已抢先一步说道: 「从与苏罗里新左先生还有你的女儿阿兰小姐的交谈中,发现有件事您似乎不知道,最近在堺 港可能会发生一件大事。」 「喔,是这样吗?客人,你发现了什么事情?请说吧!」 「你不是十个人当中的首领,难道你都不知道吗?」 年约四十七、八岁的纳屋主人,挪动着肥胖的身躯,侧着头朝女儿与新左方向看了过去。 第168页 「你们有听见什么消息吗?」 「是……喔!不……这位客人说到一半时,表示非得见到父亲后他才肯说。」 「嗯!这是对的。木下先生,有事直说无妨。」 「看来你全然不知。俗语说马前失蹄,人常看不见脚下的东西呀!」 「脚下的东西是指……」 「是啊!你瞧,三好长庆和手下松永久秀间的关系,难道你都没有察觉?」 「原来如此,这是很有趣的事。三好先生本来就夺取了他主家的领地,而现在又有人要旧事重 演,准备去取他的土地。这些话是一些茶客从松永先生的口中听来的,但不知是否可信……」 「哦——就是这样。」藤吉郎用拳头拍打着自己的手。 「你说就是这样,是什么意思?」 「正是,难道你不明白这以后的事情,你真的不知道?」 在一旁的阿兰忍不住想笑,但还是紧咬着牙关。 因为这谎言是她献给藤吉郎的,再由他来瞒骗父亲。因此,藤吉郎很放心的採用她的意见。 「就是这样呀!主人。」藤吉郎像是很着急似的趋向前说:「这就是松永的野心,最近被三好 所发觉。」 「哦!原来如此……」 「所以,他就利用各种方法来察探松永弹正的居心。松永弹正本来就是想要谋叛三好的,而三 好的势力也想追逐松永而到堺港的地方,这是他最初的构想。」 (原来如此……所以最近港口的税金,大部分都流到三好先生的手里去了。) 「就是啊!松永弹正与三好长庆,为了彼此的势力而在这里竞逐着,谁都想要占领此地的港 口,并将你们十人组合给驱散,而编入自己的管辖里,如此对他们要载军用金来作城堡……较 为有利。」 「这倒是一个很可怕的想法。当时已得到公方先生的恩准,此地将近有两百年是自由自治的交 易场所。」 藤吉郎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在此有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松永弹正的阴谋已被发现了,你想以三好长庆的个性,后 果会是如何?他一定会先杀了松永弹正,禁止街道上人们的自由出入,然后抢先一步取得堺 港,如此松永的野心自然无法得逞。」 「这是真的吗?」 「我怎么敢骗你呢?堺港也应该有自卫队吧!」 「是有的,不过只有九百个人,而且是雇用牢里的犯人,力量微薄……」 「然而,三好却不这么想,他总以为如果能得到住有十四、五万人的堺港,加上洋枪……那么 这可说是一鸟二石之计。」 当藤吉郎说到这里,一旁的新左突然打岔说道:「不是啊!木下先生,你说错了。不是一鸟二 石,而是一石二鸟之计啊!」 「我明白,我是这么说着,是你的耳朵不好,我不是说一鸟二石……而是说一石二鸟。因此, 他拼命地买洋枪,是想削弱你们堺港的力量,因为你们的力量比松永的武器更强,他略施小计 说洋枪不可卖给别人,是因为自己想要独吞,而你们卖给他的洋枪,结果也会变成夺取你们性 命的武器。」 「嗯!这种事是有可能的。」 「主人啊!既然我告诉你这么重要的事情,坦白对你说,我们也是非常需要洋枪的。」 「哦?……」 「我们也会给你相当的代价,在这里有几挺洋枪,我也查的一清二楚。假如你不卖给我,我就 去告诉三好先生,那么你就不得不卖给我了,我会把这些洋枪运回尾张,到时候,松永与三好 也束手无策,况且这也是我们将来进入京师要用的啊!如何?到底那一方对你有利,你有一千挺 洋枪,卖或不卖,给你一刻钟考虑的时间。」 献计的阿兰在听了两人的交谈之后,退到父亲的背后,有如一只虾子似的,笑得直不起腰来。 在此,胜负巳分。纳屋庄左卫门非常惶恐,终于拿出洋枪四百挺。 虽然有千百挺,但是他们跟三好长庆说完全没有,这是为了要保卫堺港。因此,肯卖给对方四 百挺,已是最高的数目了。如此一来,藤吉郎再也不好意思勉强他了。 那晚,洋枪就堆积在藤吉郎停宿的卧房里。 「客人,我看你说谎的技术并不比新左先生差啊!」 阿兰侧着头说着,藤吉郎也用力地点了点头,拍着胸脯说道: 「嗯,到底是我的太大啊!有了你的指点,可以使我光明正大地回去交差。将来取得天下之 后,我一定会回来迎娶你,在这之前,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 这时,阿兰沉重地将双手交握于胸前,说着: 「是的!我和新左将会成为夫妻,我们会等着你回来。」 阿兰和新左很要好,是众所周知的事。藤吉郎因为洋枪的到手而兴奋,所以没有听到阿兰在说 些什么。 「好,好。」他只顾高兴地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洋枪:「在这之前,我也绝对不接近女色,绝对 不,你安心吧!阿兰……」 第169页 这时的信长参观了京师、大坂之后,已骑着马朝堺港的方向而来。 在信长不在的这段期间,美浓的斋藤义龙已集合了军队来到了国境,这个消息是留守的织田清 正传到大坂来的。 61.恶缘之城 这儿是美浓稻叶山城的城主义龙的房间。 不用说,稻叶山城是义龙袭击父亲道三所夺来的恶缘之城。不!义龙的恶业不仅仅是杀了父 亲……还有浓姬的母亲明智夫人及两个弟弟,可以说明智一族都被他给杀了。 义龙今天表情异样地叫来了医生玄通。 「玄通!」 「是……」 「照你这么说,我的身体就这么地腐败了吗?」 「真正的病名叫癞病……我看您的病势已经有进展了。」 「会不会是您诊断错了呢?以前我故意告诉世人说我得了癞病,而事实上,我把自己手的皮肤 割伤,又把绷带绑在脸上,让家臣信以为真,这都是为了要讨伐敌人道三所设计的,为了兴盛 我土岐家,而上京坐上大将军的宝座,所以我想出了这种计策。」 「对于以前的事,我玄通十分清楚。以前您是假装生病,但是现在您是真的得了这种病。看! 您的右脚浮肿,我玄通用这么粗的针剌您,您却没有察觉。」 「什么?你在我右脚插了大针?」义龙急忙地看着自己的右脚,并且用手去触摸:「嗯!…… 真 的没有感觉……」 「是啊!而且连您的脖子也浮肿了。」 「啊!那不是……只是略微肿起来而已,刚才我还觉得有点痛……」他虽然这么说,然而却马 上用手去摸。他的两颊与嘴唇都微微地泛紫,六尺五寸的巨大身躯,在这一瞬间微微地颤抖 着。 「真的没有感觉……」 说起来也真是讽刺,以前他说自己患有癞病,不能与父亲道三住在一起,那是为了杀父而与玄 通策画的阴谋。当然,他会这么做也是有理由的。因为父亲道三对于世上的任何事情都不曾皱 过眉,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唯独对癞病非常害怕。 「……那种绝症是相当可怕的,它会慢慢地腐蚀你的肉体与骨头,然而,您又不能死,就像个 活生生的鬼似的。」 他突然想起父亲的这番话,于是就以得癞病为藉口,从稻叶山城栘转到鹭山城去住,终于达到 杀父的目的。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真的染上了这种病……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难道母亲土岐家这方面的血缘有这种病,但我没听说过,玄通,你再好 好为我诊断一次。」 「是的……很抱歉,我也曾经再三思考,终于想到唯一的可能就是……」 「是什么?难道是我祖父或母亲方面有人得过这种病吗?」 「主公!癞病不仅仅是由遗传所致。」 「什么?」 「也有可能是受到传染。」 「传染……」 「是的,照我玄通的想法是,当道三要来时,您为了不让他看出您是装病,而曾经到冈山森林 里的小屋住过。因为在那边有位真正罹患癞病的老翁,您要去向他学习癞病患者的动作。也许 您的手碰触过老翁的食物或拐杖,因而被他传染了……」 「喔!这也有可能。」身体巨大的义龙嘆了口气,点了点头说。 想不到为了杀父亲道三而绞尽脑汁去学习癫病患者的动作,结果却染上了病。 「玄通!」 「是!」 「帮我叫日根野备中来吧!」 「大人!您找他有什么事呢?照我玄通刚才为你把脉的结果看来,属下认为您最近还是好好静养 为要。」 「不行!我已经决定要出兵尾张,等派去尾张的那些刺客传来消息之后,我就要马上进攻尾张 啊!我正在等这消息……你去叫他来!赶快!」 「妤吧!但不要过于勉强自己,我现在为您开药,让病况能够控制,但是您自己还是要多加休 息。」 「我明白!有劳你了。」 「好吧!那么您就好好休养吧!」 正当玄通退下准备去叫人时,备中守却急忙地进来。 「平野美作从堺港回来了!」 「什么?美作回来了?赶快叫他进来,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先见了美作再说吧!」 不用说,平野美作就是义龙派去暗杀信长的人,也就是前面所说的那些刺客的首领。在这一瞬 间,义龙又忘了自己的病,眼中闪闪发光。 62.义龙的身世 「美作,你回来了,辛苦了。你杀了信长了吗?有没有人受伤?梅津玄旨斋在哪里?」 义龙非常急躁地问了这一连串的问题。平野美作慢慢地拾起头来说: 「梅津玄旨斋先生在途中就消失踪影,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什么?他在中途就消失了……还没有回来啊?」 「是……我也为此感到不安。」 「难道玄旨斋死在信长的手里吗?」 「对于这件事情……」 第170页 「你说的这件事,是指那件事情?你今天的回答怎么吞吞吐吐的。其他的事先别说,快告诉我 是否杀了信长?」 「喔!对于这件事,实际上在铃鹿岭之前的旅舍里……」 「我问你到底杀了他没有?你这个大笨蛋!」 「不!梅津玄旨斋先生突然消失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信长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到底是死去的道三先生有先见之明,他说信长才真是日本的第一 人物,也就是这样的……梅津玄旨斋先生消失了他的踪影。」 「美作!」 「是!是……是!」 「你没有杀信长就自己回来了吗?」 「主公,难道你能杀他吗?」 「什么?你说这话真是奇怪,信长算什么!我是在问你信长的事情啊!」 「对于这件事……」 美作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现在他大概已经到了清洲城,正准备与我们作战。」 义龙突然双手拿起旁边的茶碗及托盘朝美作掷去。 「美作!」 「是!」 「你让信长就这样没事地回到清洲,这样你还敢回稻叶山来吗?」 「我有事情要禀告主公。你对信长不够了解……我美作有所觉悟,等我报告完之后会主动切腹 自杀的……然而,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主公,这是做家臣的责任,请您忍耐地听我把话给说完 吧!」 「不听!不听!你没杀他就回来……笨蛋!退下去!」 「主公!」 这时的美作仍然面不改色地抬起头来,说道: 「请您息怒,您想想看,梅津先生为什么就这样消失无踪?难道您没有发觉事有蹊跷?」 「什么?」 「这也是他打从心底早就捨弃主公,希望您平心静气地听我说。」 「你这傢伙!不但没有达成任务,还敢反过来跟我说教。」 「不是的!您听我说,现在不能攻打信长,否则后悔莫及。主公!信长不如您所想的那么笨,他 非但不笨,而且是位奇才,论胆识、手腕,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俊杰。」 「备中!」 义龙被激怒得全身头抖,对身旁的侍者日根野备中叫道: 「拿大刀来!我不能再忍了,我不允许这样的人存在,我辛苦灭了道三,一心想要重建土岐家 的基础,而他居然在我义龙面前助长他人志气……这种不祥之人,怎能让他再活下去!」 这时的备中也急忙地跪下说道: 「请先息怒,我备中也有事情相告,主公非得听我们把话说完不可。」 「我叫你拿大刀来!」 「是的!等您听我把话说完之后,我会和美作一样,自己……了断自己的。」 「什么?连你也说这种话?」 「是的,请您先静下来听我们说话吧!」 看来这两个人在来到义龙之前已经彼此商议过了。 义龙火冒三丈地抖动着身体,最后总算克制了怒气。 「好!就由我备中先向主公报告,美作先生,你就在我之后吧!」 「好吧!请你先说,反正我们都觉悟了,一定会惹他生气,尤其是现在正准备与信长作战。」 「那么我就先说了……」 日根野备中先与平野美作打过招唿后,屈膝在义龙的面前。 「有件事我一直都想告诉您,只是没有机会。请您必须原谅!主公,您并不是土岐的后代。」 「什么?……你说什么?这是不可能的事。我的生母三芳野是土岐赖艺的爱妾,而我是她生的没 错啊!」 「是的,但是这件事情我备中也曾经在您母亲三芳野生前问过她。」 备中抬起头来说着: 「因为只有做母亲的才知道自己怀中的孩子是谁的……三芳野小姐说您是道三的孩子,而且她 希望你们父子能和睦相处,她是这样拜託我的。」 「闭嘴!闭嘴!这是不可能的事。道三曾经亲口告诉我,他说我是旧主土岐赖艺的孩子,而他只 是把我当作养子……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你说!你说啊!」 义龙急促地反问着,但是备中守却不急不忙地说: 「道三先生也许有其想法,我们也不太清楚。」 他停了一下,又说: 「道三先生曾经这么说过:我的身分低微,没有能力领导美浓一国,为了要让土岐的遗臣们能 心服于我,只好告诉他们说三芳野腹中的孩子是土岐的种,如此一来,他们就会完全地臣服于 我。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义龙却相信我揑造的谎言,认为我不是他亲生之父,再加上野心人 士的挑拨离间,使得他想来讨伐我道三,真是造化弄人……」 这时的义龙睁大眼睛看着备中: 这么说来,备中曾经向双亲确认过我的身世…… 义龙之所以会反叛道三,是因为他认为道三杀了土岐赖艺而夺取了他的爱妾三芳野。而这时的 三芳野已有了赖艺的孩子义龙,因此道三把他当作养子来抚育他。 但根据此时备中所说的,那是道三为了要让土岐的家臣臣服于己所想出来的策略。 第171页 义龙也听过母亲在跟赖艺之前就和道三私通的流言。 (到底要相信谁的话呢?……) 「这件事情,只要您彻头彻尾地仔细想想,将会发觉有些事情的确不如您所想像的啊!」 备中又继续地说下去。 「您想想看,像道三先生那么有才略的人,难道他会不明白主公您有谋叛之心?只是他认为有 一天一定能够对您说明你们父子的关系,而使这一切误会冰消瓦解,所以他没有除掉您啊!您 仔细想想,像蝮那种人,一旦知道您不是他的孩子,他还会让您存活吗?这件事就是最好的明 证啊!」 「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义龙的声音已经有点发抖,他低声地说着: 「假如依你所言,那么我并非是为我的亡父土岐赖艺杀了仇人,而是成了杀死亲兄弟与父亲的 大逆不道之人啰?」 「这一切都是因误解而生,对于此事,我也曾经劝道三先生早日对你说明,然而,道三先生却 是这么地回答:——不消我说,我在义龙的手文库里就已经写得非常明白,我想他早晚会看到 的……」 「什么!我的手文库里……」 「是啊!他曾经这么说过。」 「好!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 义龙一脸的痛苦。 「备中,你现在才告诉我这种事情,你叫我痛苦的目的何在呢?你这么做一定有目的吧?」 「当然!我有我的目的。」 这时,刚刚沉默闭着眼睛的平野美作也说道: 「对于你的血亲关系,如果您明白的话,那么对于信长这方面,希望您能改变您的想法。」 「什么?要我改变对信长的想法……」 「是的!……信长他不是普通人物,在田乐狭间讨伐了义元,这不是他的幸运,而正是他的实 力啊!他拥有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时候的美作把在关的旅馆里遭遇袭击,以及在京师出现怪异铛车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加以说 明。总而言之,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对信长下手。 「此外,堺港这个地方的人们都传言他已取得南蛮所制的洋枪四百挺,而且在京师的将军家 里,两人交谈甚欢。而您和他也有血缘关系,因为信长娶了您的妹妹浓姬,他就是您的妹婿, 而您也是信长的妹婿,既然你们有这双重的姻缘,那么希望您在这边能够握手言和,我们将来 才有希望啊!」 继美作之后,备中又说道: 「假如您需要使者,我随时都能为您効命。」 义龙这时脸上怒气全消。然而,对于这件事情,他并没有马上作答。 对他而言,这简直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他假装患有癞病,是因为要杀道三以报杀父之仇,然而道三却是他的亲生父亲。本来决定这 一、两天之内就要去攻打尾张了,然而,现在却有如是信长那方面先攻打过来似的…… 「我明白。退下吧!让我好好想想。」 就这样,义龙呆若木鸡地在他的房里沉思了好一会儿,他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 63.鬼魂 在义龙的身边,本来就没有小侍卫。 那也是因为自己装癞病所必须採取的一种手段,如果被识破就不妙了。 「——而且接近这种病人也是件不愉快的事。我如果有事,会敲打板子,这时你们才进来,否 则不要靠近。」 如此一来,也便于与他的心腹部属密谈。 就这样,他把没有任何伤痕的头部与四肢都扎以绷带,而只有小寿江与鹿野两个侍女经常接近 他。 对于这一点,生了一个孩子辰王丸(龙兴)的生母,也就是信长的妹妹尾张夫人,也相信自己 的先生真的是得了这种病。 而他对待这两位侍女,却是相当的公平。 他深伯只爱一个人的话,会引起另一个人的嫉妒,而泄漏了秘密,所以也小心翼翼地对待她 们。 当日根野备中和平野美作离去之后,义龙就唤来了小寿江。她拿着雪洞的灯进来了。 「还有其他的事吗?」 小寿江从十七岁开始就服侍在他的身旁,现在都已经二十三岁了。人长得漂亮,声音也悦耳动 听。这时,她又继续说道: 「如果你会冷,那么我再点一桶火炉好吗?」 「不冷!」 义龙就这样地凝视着天花板回答道: 「你说,有时会看到窗外的走廊下有幽灵,是吗?」 「是是!而且那还是在夏天呢!我真害怕。」 「你就是因为害怕,所以都一直在这附近点着灯吗?对不对啊?」 「嗯!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是真的,可不是开玩笑的,现在你的后面就有两个影子站着……」 「啊!」 小寿江赶紧抱着义龙。 义龙以绑有绷带的手抱起了她。 「难道你没有听到幽灵的哭声吗?」 「真……真……真的吗?……真的是幽灵吗?」 「我没有骗你,今晚的幽灵一个是弟弟喜平次,另一个就是在这城的千叠台馆里被殴打致死的 第172页 阿胜。」 「什么……阿胜,你说的阿胜,难道是指道三的爱妾吗?」 「正是。」 义龙仿佛要说出心里的话似地说道: 「阿胜呀!就像你一样,是曾经被我抱过的女人啊!」 「啊!您说那个阿胜小姐。」 「是啊!她是美浓最漂亮的女子,她的个性有如其名一般,是非常的好强……」 「主公,主公啊!难道您……您也抱过自己父亲的爱妾吗?」 「不!她是我的女人,是我把她送到父亲那儿做密探的。不是父亲!他是我的仇敌!因为我是这 么想的……」 「您说您这么想,是指……」 「不!我现在也是这么想,道三是我亲生父亲土岐赖艺的仇敌。」 他急促地说完之后,就趴在小寿江的肩膀上哭了起来。 「啊!您到底怎么啦?主公!」 「小寿江,难道你没有听见吗?」 「啊!听见什么……」 「阿胜在那儿边哭边说着……竟然被自己所爱的人送到他父亲那儿为妾。对于这种男人……她 怨恨这种男人。然而,他是我亲生的父亲道三啊!」 「主公!」 「小寿江,拿酒来!酒!我想喝酒!」 然而,她却没有离开义龙。 因为今天的义龙不同于往常,令她感到害怕。她把自己的脸埋入了他那巨大的躯体里。 「叫鹿野小姐来吧!我一个人感到好害怕。」 「鹿野!鹿野……」 「啊!主公,您的声音怎么那么急促呢?您是不是感冒了?」 「我不是感冒。小寿江,我得了绝症!」 「是!是!这件事我很清楚。」 「不!我是真的得了绝症啊!我没有骗你!」 「好!别再开玩笑了………我明白了。啊!鹿野小姐来了。」 小寿江总算离开了他的身边。 「鹿野小姐,馆主想要喝酒,我们俩去替他备酒吧!」 「不用两个人去,鹿野还要做别的事。」 「好吧!那么我就赶快去……」 「赶快去!快去拿酒来!」 义龙非常急躁地催促着小寿江,小寿江也有点儿害怕地迅速离去。这时,义龙对鹿野说道: 「去年的年底,有交给小纳户的手文库,你还记得吗?」 「是……那个镶有青色贝壳类似秋草模样的古旧手文库,对不对……」 「是啊!正是。你快去拿来给我,但是,你不要打开来看。」 「我明白了。」 比起小寿江,鹿野是显得较为健康的美女,在灯火之下,有时会令他觉得地很像浓姬的母亲明 智夫人。 最近,比较得义龙宠爱的,不是这个女子,而是小寿江。 当他一个人独处时,就会觉得全身像是虚空似的毫无力气…… 恨啊!为什么我会这么恨呢?总之,我是痛恨信长的。当时他与父亲道三在富田的御堂时, 我 恨他;他出阵于长良川时,我也恨他;今天他讨伐今川义元,叫我更是恨他。 然而,这个信长又玩弄了他所派去的刺客,使得他的计画没有成功。相反的,又使得他们几乎 要反过来拔了他的骨头似的。 (不能原谅!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与信长妥协。)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义龙!」 义龙喃喃自语着。 「——我的身体再过不久就会慢慢地腐烂。」 「——而在我还没有腐烂之前,一定要讨伐信长。」 「——然而,这有可能吗?信长已经买下了新的武器,而且还朝着美浓攻来了呢!」 「但是在我的身体腐烂之前,一定要讨伐他,我一定要讨伐他!那只狐狸,那个大笨蛋……」 「主公!酒拿来了。」 正当他泄恨之际,小寿江心有所惧地拿出了酒瓶。 「手文库拿来了,我就放在这里。」 鹿野也从左边来了。 义龙拿起了杯子,眼睛望着手文库的方向。 上面的青贝壳几乎都已经掉落,可以见到底部。 他一口气将酒饮尽。三十五岁的义龙,突然大笑出声。 「小寿江、鹿野!」 「是……是的。」 「你们两个都是我抱过的人,我还不算老喔!」 她俩突然吓了一跳,彼此对瞄了一眼,然而,都无法拒绝他的拥抱。 「哇!我有感觉!」 「什么?您在说什么?」 「我确定我有感觉,这边是鹿野柔软的乳房,而这边就是小寿江柔细的腰,我还闻到了你们的 发香呢!」 「您……到底怎么了?王公。」 「我绝对不输给信长。好!今晚我要一次同时爱你们两人,我要试试我的精力如何,让我试试 看吧!鹿野。」 「是……是的。」 「小寿江!」 「怎么样?你的眼睛怎么看起来那么可怕呢……」 「我是强壮的!我的身体还不输给年轻人。你们看! 你们摸摸看! 这个胸, 这个胸膛! 哈 哈哈……我怎么可能会输呢?我绝对不输他们的。哈哈哈……」 第173页 说完之后,义龙用尽手腕力量,疯狂地拥吻着她们。 64.秘药的效果 此刻,瑞龙寺的钟声响起,时间正是午夜的十二点。 四周一片宁静,连老鼠的声音都听不到。风雨也停了,在义龙疯狂的爱抚下,小寿江与鹿野两 人就像死人似的睡在隔壁的房间了。 义龙从纯白色的寝具上站了起来,先喝了一杯放在枕边的水。 喝完之后,又开始抚摸那毫无感觉的四肢及颈部。突然,他又看着放在牀边的手文库。 这就是刚才鹿野从小纳户拿来的古老的青贝手文库。 这是他小时候还和道三住在一起时,道三所给他的。直到去年为止,这还是为义龙所爱用,然 而由于有两、三个青贝壳已脱落,所以他就把它放在小纳户里。 「备中曾经说……」 在这手文库里有我义龙出生的秘密,道三他到底承认了什么呢?……义龙内心充满了好奇,他 非得去打开手文库不可,于是他站了起来。无论如何,这是一件大事啊! 自以为是土岐的后代而一直诅咒道三的义龙,以报父仇为目的,全心投入,终于把道三给杀死 了。 他不认为道三是他的亲人,他把自己的小妾送到道三那里去当密探,而让道三钟爱她。 「但是,备中说……道三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听到这里,的确会叫人大吃一惊地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在义龙的眼中看来,道三的头脑是不同于一般人的。他十一岁就在壑山学佛法,而后不知何故 又下山来卖油,然后学习枪法、研究洋枪、军学、天文、武艺、医术、经济,只要值得学习的 东西他都学尽了,而且自称是日本极恶之人。后来他也终于杀了主君,夺取美浓一国,他就是 这么样的一号人物。 然而,这位道三的确对义龙非常好。 就如日根野备中所说的,像道三这种大奸人物,岂会不知道义龙有谋叛之心呢? 然而,道三毕竟还是没有杀了义龙。 假如他真的是土岐赖艺的孩子,那么自称为蝮的人,又为什么要犹豫,在他幼小的时候就可以 一刀把他刺死的啊…… 「这么说来……我……或许就是……」 义龙也开始迷惑了,他终于伸手去拿那古老的手文库。 「道三真的是我的父亲……这种事情能让它发生吗?」 这么说着,他也开始怀念五年前道三还在世的日子。 「——六尺五寸殿下的病,怎么样了?」 「——无论如何,一定要集合大家的智慧来医治他的病。」 每当面对他的时候,总是辱骂着他,这位自称是日本极恶之人,虽然有着一股傲气,但在他的 心底或许有着男人对这世间的情爱吧! 他不杀义龙就是最好的证据。备中也说过,如果真要杀您,机会多的是…… 义龙拿起了手文库,又回到了寝具上。他感到非常害怕。 (到底会发现什么呢?……) 虽然这都是为自己所使用,但是义龙却对手文库里面的记载不屑一顾,他认为里面都是一些纸 屑,没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 他掀起盖子。眼前所看到的,尽是一些熟悉的纸片,其中还留有三、四个小黄金。 「没有什么……只有盒子啊!」 当他这么说时,空突想到「底下」?于是他歪着头摸着箱底,中间好像有黑色的纸贴着,摸着 摸着,那东西就浮了起来。 「啊!找到了!」 他拿起了那东西,把纸撕破之后,从中间出现包以红锦布的东西。 义龙双手颤抖地将它打开来。里面到底包着什么?……他拿起灯看着表面上所写的文字。这时 他用力地吐了口气。 这真的是具有道三的风格与气魄的笔迹啊! 「——为我的儿子义龙,道三处方癞病的秘药。」 上面只写着这几个文字。他急忙地打开来看,赫然发现有五颗药丸。 看了之后,义龙不禁泪流满面…… 「为了我的孩子义龙……」 由这几个字可以充分表现,这位骄傲的毒舌家,他所表现出来的亲情却是非常的简洁,就如那 八个字……他精通医药,以前还常常教那些医生呢!而这个道三,原来是在秘密地制作癞病的 秘药…… (这就是那极恶之人对自己骨肉的亲情表现……) 想到这里,义龙忘了自己杀父之事,而只想把药往自己的嘴里送。 道三为自己装病的事所矇骗,而避开别人的耳目,暗自地制造秘药。想到这里,义龙如鲠在喉 般的难过。 (我不但骗了他……还增加他的痛苦……) 他把灯拿过来,照着道三所炼制好的药,药的表面呈斑猫色的一种固体,而在那点点的青贝上 面,微微反着光,红绿交杂,可以说是一种相当神秘的配合。 这一定是利用几百种药草和药物所提炼成的。 第174页 「——我的医术与药学是天下第一,没有我治不好的病。然而只有一种是无药可救的,那就是 笨蛋,只有笨蛋是无药可救。」这是以前道三常说的话,而这些话似乎在义龙的耳边迴荡。 「——没有我治不好的病……」 这是道三的自信,也是他送给儿子的秘药……因为他对于儿子的装病信以为真,所以这也是他 倾尽全力所炼成的药材,然而却被儿子在偶然的机会里发现了它…… 「这不是偶然……而是由于神秘的亲情所导致的结果。) 当他想到这里时,眼睛突然浮现出得意的神色。 (信长……你这傢伙,今天我终于发现了这秘药,一旦我服用之后,那么对于你信长也就没什 么好怕的了……这个秘药是要我鼓起勇气,只要我恢復了健康,一定可以对付你信长的……) 这么说的同时,突然从背后袭来一股寒气,义龙不经意地回过头去。 「啊!道三!」他突然出声,双膝跪地。 在那画有雪景的屏风背后,似乎站着幽灵。 这幽灵有时看起来像是喜平次,有时候又像是阿胜、明智夫人,但是今晚看起来却像是道三。 「道三殿下!」 义龙突然双手伸向前,在空中勐抓着。 「啊!不能叫道三……应该要称父亲……父亲大人……」 他很快地推开了棉被,往右边的榻榻米前去想要吸取地上的水,这时,水却反射出如青磁般的 光辉。 义龙伸出双手,拼命地想要抓住那东西。 如此一来,由于满口都是水,于是他急忙地将药丸往嘴里送。 突然,他感到舌头有着一种苦味,口里也开始燃烧,他就这般地将药吞了下去。 「好了……我的绝症就要好了。只要我的病好了,又何必畏惧信长这傢伙呢……」 他终于笑了。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从头、喉咙、胃、腹部到脚,都有如被火烧灼了一般。 「这个……」 这时他的脸、眼睛、耳朵、鼻子都已泛紫。 「嗯……喔!」 他抓起了短裤,站了起来,两手往前抓,却扑了个空。他的双眼逐渐地模煳,气也喘不过来。 灯前的被子、寝具、手文库,几乎都从他的眼前消失了。现在的他仿如置身火坑一般。 「好苦……好苦……我好痛苦呀……」 义龙非常痛苦地嘶喊着,并且开始呕吐了。 是血,那是红色的血,血有如火花似地散在白色的寝具上。 「苦……苦……我好痛苦!」 他的吶喊声终于惊醒了睡梦中的小寿江和鹿野。她们急忙地起身。 「主公!您怎么啦?」 「主公……」 然而,由于视线模煳,他的双脚没有踏好,而像螃蟹般地沖了出来。胸口沾满血迹的义龙,伸 出双手想要抓住什么,但是却扑了个空。这时,他那巨人的身躯,终于有如被砍断的巨木般倒 了下来。 65.横死之夜 「主公,您怎么啦?」 义龙在寝所并没有唤人来的习惯。 这时,在义龙身边的两个女子忽然惊叫了一声,然后同时发出了悲鸣。 他所吐出来的血,还有虚空气绝之形相,叫人看了惨不忍睹。他的双眼,似乎飞出了三、四 寸,在那青色的榻榻米上,他瞪大双眼,动也不动地望着她们…… (义龙的肉体是死了,但是他的眼睛却让人感觉他依然还活着。) 这实在令人胆颤心惊,难以置信。不!应该说实在是让人不愿意去相信这会是事实。小寿江和 鹿野喃喃自语着…… 在两人发出惨叫声的同时—— 「哈哈哈……」 突然有笑声从房间传来,然而,这笑声却是发自于死了的义龙口中。他那被血迹染黑的舌头和 泛紫的嘴唇拼命地笑着,可以看到他那雪白的牙齿。 「哈哈哈……我终于为自己报仇了,这是我极恶之人道三的报仇方式。我知道你一定会服用 的,这是我为你留下的毒药……哈哈哈……你到底还是服了,你这个笨蛋……」 从已死的义龙口中,却说出了道三诅咒的话语,她们两人听了这些话后,竟然昏了过去……当 值班武士听到刚才她们两人的悲唿而赶来时,小寿江也正好醒了过来。她开始诉说着…… 两名值班武士将她们扶了起来,然后用纯白的寝具将义龙那冰冷的躯体包好,同时在脸上盖以 白布,面向北边放着。 刚才还在枕边与夫人吵架的日根野备中,以及义龙的儿子龙兴,在得到消息后,也都立—一赶 来。他们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这时,值班武士已清理好遗体的周围,并且将医生玄通也请来了。此刻的小寿江和鹿野,面无 血色。 总之,这一切都不像是真实的。 刚才还想着要如何讨伐信长的义龙,竟然在三十五岁的壮年带着他那巨大的身躯与世长辞 第175页 了……而且还是死于父亲所诅咒的毒药下…… 「道三先生真是个可怕的人物啊!」 玄通终于忍耐不住而开口说话了。这时,十八岁的龙兴也说道: 「玄通,这种事别跟外人说。」 「是……是的。」 「父亲到底还是土岐的后代……这么说就好了。」 年轻的龙兴已经静下心来,比在旁的备中或玄通显得更有气魄。 由于刚刮过鬍子,所以他的表情显得格外清澈。他顺着烛台的火影,从被褥一直望向屋顶,看 来有如祖父道三年轻时的模样。 当道三还在壑山静心修练佛道时,还是山中有名的美男子。 「小寿江!」 龙兴突然叫着害怕不已的父亲的侍女。 「父亲大人真的是由手文库中取出药来服下的吗?」 「是……是的!」 「你亲眼看见他取出来服下的吗?」 「是……喔!不!是因为在上面留有那张纸,所以我想应该是从这里取出来服用的。」 「原来如此。」 龙兴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用力地拍着手。 他把刚刚退出的年轻值班侍卫又叫了进来。 「是您叫我们进来的吗?」 「三之助,是你摇醒小寿江的吗?」 「正是!正是我三木三之助。」 「那个时候,小寿江已经昏倒了吗?」 「是的!是我摇醒她的。」 「当她醒来的时候,就说父亲大人服用了毒药,她是马上这么说的吗?」 「是的,她说好可怕,而且她的身体还不停地颤抖着……」 「我明白了,你退下。」 说到这里,龙兴突然从怀里取出道三所写的纸包上的纸片,然后来到了烛台边。 龙兴是想再度确认这张纸是不是小寿江所看到的那张纸。 突然,这张纸片烧了起来。 「公子!您为什么要……」 备中吓了一跳,迫不及待地问着,这时纸已经烧成灰了。 龙兴马上立起一个膝盖。 「啊!」 他拔起了刀,只见刀光闪闪地从右向左划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此刻小寿江的头已经落在榻 榻米上,溅满了血迹。 「父亲是病死的,然而现在还不要发丧。」 备中拿出了纸为他擦拭着血刀。 「这个女人,自以为聪明,但是她却忘记了我是道三的孙子。」 他这么说。 他认为小寿江可能是织田那方面的间谍,而把道三留下来的处方换成了毒药。 「啊……」就这么一声悲鸣,小寿江的朋友鹿野也倒在榻榻米上了。 卷三侵略怒涛之卷 1 毕竟还是流星 信长对于浓姬所带进来的女人看也不看地继续动着筷子。这女人是浓姬所派潜伏在美浓的。 这时正是五月。对信长而言,这是骑马到野外猎鹰的最好季节,正因如此,他一副飢不择食的 模样,还来不及坐下便已经吃了七、八碗,而且还要继续吃呢! 「殿下……」 「什么事?」 「你也该听听我们所要说的话吧?」 「听啊!那是因为你的关系,才特别派人潜伏在稻叶山的六尺五寸身边,而那个女人就是忍 者,对不对?」 「既然你都知道了,总应该对她说些话吧?」 「哦!谢谢你……」这么说完后,信长又接着说:「然而间谍的出入是相互的,上次我出外旅 行时,他们也派刺客来了啊!」 「照你这么说,这个人也有可疑之处啰?」 「好了!我正打算要攻打美浓,而她既然从那边回来,这样也就算了。赶快带地去休息吧!」 「殿下!」 「什么事?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所说的吗?」 「那么,义龙的死,你是不知道啰?」 「什么?六尺五寸死了……」 这时信长终于停下筷子,眼睛看着那名两手伏地的女人。她的年纪大约二十二、三岁,看起来 显得很安静,并且有浓姬所喜爱的丰腴脸颊及灵巧的眼睛。 「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春天发生的。」 此时已是黄昏时刻,屋檐上方的天空已被染红了。 信长的两眼似乎要冒出火焰一般,他就这么放下碗筷。 这实在是件令人无法置信的消息。他正打算在这个月的十三日出兵攻打美浓。如果这边没有做 好充分准备,义龙马上就会入侵……他这么想着,于是充分地戒备着美浓方面。 「此事可是当真?阿浓!」 「怎么会是假的呢?鹿野是唯一见过义龙最后一面的人,险些被义龙的儿子龙兴杀了,她可是 从九死一生中逃回来的,是不是?晓野!」 「是的,夫人!一切正如你所说。」 这时信长又再度动起筷子来了。 美浓是浓姬的故乡,所以她才能在稻叶山城派一名信长所不认识的女人担任间谍,这并不是一 件不可能的事。然而,他的对手义龙竟然在此刻猝死,这也未免太过凑巧了吧? (六尺五寸近来对策略的谋画愈来愈进步,我不能就这么单纯的相信……) 第176页 信长所以这么想,是有很大理由的。因为当他从外地旅行回来之后,即发现义龙比他所想像的 更具有高明巧妙的外交手腕,他居然对尾张的四面八方都做了完善的封闭措施。 其中之一就是支持领地与信长连接的木曾川尻所在的长岛本愿寺。 长岛本愿寺乃是石山本愿寺的分院,系位于日本中部的真宗根据地,本身拥有强大兵力以抵御 外侮,而且与桑名三郎行吉、伊势北畠氏都保持着亲密的交往。 如此一来,即使信长对美浓开战,义龙也能立即策动西南方面,而且他也已经和东北的武田氏 秘密连络上了。 为了与近江新兴势力浅井氏结盟,义龙也让自己的儿子娶了浅井家的女儿。同时对于信长结束 国内纷乱,在田乐狭间所擭得的胜利,他也保持着充分的警戒,并且这些警戒措施是从来都没 有过的,可称得上非常坚固。 关之城是长井隼人正。 加治城是佐藤纪伊守。 鹈沼城是大泽正重。 猿啄城是岸勘解由。 轻海城是长井甲斐守。 鹭山城是日根野备中守。 森部城是日根野下野守。 除此之外,还有号称美浓三人行的福寿美浓守、氏家主水正、安藤伊贺守等人镇守在西方。 (如此一来,不会那么简单就被攻破的……) 正当他独自苦思究竟要怎么做时,义龙竟突然死了……这未免太凑巧了。 以前义龙曾经假装自己是个重病的人,将浓姬的两个弟弟叫到鹭山城去,并当场杀了他们。 (嗯……这件事一定有什么蹊跷,这个女人或许是义龙所派来的间谍也说不定。) 心中如此想着,于是信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这名女子,并且说道: 「照你这么说,美浓一国不就等于探囊取物一般,那么我该什么时候去攻打它较好呢?」 「这件事情恐怕没有那么快吧!」鹿野抬起头来,很清晰地说。 「什么?就算六尺五寸已经死了也不能?」 「是的。事实上义龙先生乃是被美浓殿下的阴谋所毒死,因此家中的每一个人都因而团结在一 起。」 「什么?你说六尺五寸不是病死的啊?阿浓!」 浓姬似乎已经非常了解那名女子所说的话。 「鹿野!你把当天的情形,全部告诉殿下吧!」 「是……是的!」 这个女人似乎有点害怕,她看看四周,身体微微地颤抖着,然后开始敍述当晚的情况。 她说与她一起服侍在义龙身旁的人,名字叫小寿江,实际上是道三生前派来潜伏在义龙身边的 人。 然而这绝对不是为了要毒杀义龙,而是相反的情况——鹿野如此说道。 「——也许有一天那个笨蛋会忽然觉醒,不!即使他不觉醒也无所谓。你把这包药放在义龙的 手文库里,或许我们会发现这傢伙欺骗了我而假装自己患了绝症。但正由于此故,或许有一天 他真的染上这种疾病也说不定。因为这傢伙会为了装得逼真,而故意接近真正罹患这种绝症的 人,并学习他们的动作,但是他不知道癫病这种绝症具有传染性。好吧!如果他将来并末发 病,那么就这样丢掉也无所谓;万一他真的发病了,你就要设法使他看到这药并服用它。无论 如何,再怎么顽固的儿子,一旦看到这种药,一定也能体会父亲的心情,一定会服用的。到了 那时,你务必告诉他,这是一种剧药,绝对不可以一次就全部吞服,要记住得分成七等份,每 隔一天吃一次,分十四天吃完。那时你就可以告诉他,是我命令你潜伏在他身旁,届时即使你 如此告诉他也无所谓了。」 道三说完之后,如往常般地大声笑了起来。 「到了那时,道三或许已经死在他的手中。虽然他杀了父亲,但是这是父亲对他的爱。这点你 一定要告诉他,让他明白。」 这简直像做梦般的令人难以置信…… 「你叫鹿野吧?」 信长仍然不相信对方刚才所说的话。 「那么,六尺五寸是由于一次吞下那些剧药而死的吗?」 「是的。小寿江小姐心想或许他真的罹患那种疾病,所以就把药放在那里,但是没想到……」 「哈哈哈……再怎么说小寿江也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话告诉你啊!」 「啊……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你的脸色为什么变了呢?」 「嗯……那是因为……」 「你想想看!像道三那样的人物,竟然将死后的事交託给她,可见这个小寿江必定是个女中豪 杰。这样的一个人,岂会随意将如此重大的秘密泄露给你呢?」 这时鹿野的回答更加支支吾吾了。 「对于那件事情……我一定要说吗?」 「不!你不说也无所谓。」 信长就这么站了起来,并且大声笑着。 「就算我是个幽灵,我也要杀进美浓,取得六尺五寸的性命。」 他边说着边离开浓姬的房间,向外走了出去。 第177页 2 活用幸运 当浓姬告诉他鹿野自杀时,已是第二天早晨。 信长当晚睡在外面房间,第二天早上他来到浓姬房内。 「殿下!」 浓姬铁青着脸,神色僵硬又似乎要大声叱责他的样子。 「殿下!你是尾张一国的太守,可是个很行的人啊!」 「怎么啦?你干嘛这么冲动呢?」 「是啊!我是冲动,然而殿下你却是个懦夫……看来织田家已经没什么希望了。」 「阿浓!」 「什么事?」 「你的鼻子看起来就像稻叶山的天狗似的。」 「蝮的女儿若是能转变为天狗,那可是很大的造化啊!然而殿下你呢?你却愈来愈像夜枭似 的。」 「夜枭……夜枭是什么东西?」 「夜枭就是即使在大白天也看不到任何东西的鸟;一只瞎了眼的鸟怎么能够掌握住天下 呢?……」 「阿浓!」 「哈哈……你的声音、你睁大眼睛看吧!」 信长微微一笑。 他明白浓姬是故意要使他生气,但是当别人要他生气时,他却偏不如此;信长就是这样的一个 人。 「好!那么这只瞎了眼的鸟……照你这么说,你的脸我也看不清楚啰?」 信长如此说完后,阿浓的两眼睁得更大。 「帮我掏耳屎吧!」信长如此叫道:「把你的膝盖伸出来,帮我掏耳屎。既然我的眼睛看不 到、耳朵也听不到,那么即使被那个叫鹿野的女人杀了我也不知道啊!」 说着,突然将浓姬的身体转过来面对自己,并且立即将上身趴伏在浓姬膝上,以她的膝为枕。 浓姬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但尽管如此,她仍然伸出右手抓住信长的耳朵,准备为他清理耳朵。 浓姬既恨他又爱他;他明明知道她正在生气,却以掏耳屎代替说——「你说吧!我听着。」这 实在使她气得忍不住想要狠狠的揑他的面颊。 「喔!已经除掉一块好大的耳屎了。」 「我听到了。什么事你说吧!阿浓!」 「鹿野死了。」 「什么?……你说谁死了?」 「鹿野啊!就是因为殿下你怀疑她,所以她在今天早晨自杀了。连这么一位正直女子的忠心你 都无法看得清楚,你又怎么能够取得天下呢?……」 信长转过头来抬眼向上看,并以手掌遮住浓姬的嘴。 「闲话少说,告诉我她为什么死了?」 「殿下!你问了不该问的话了。」 「问了不该问的话?……」 「殿下!」 「什么?看你那像鬼一般的脸!」 「鹿野啊!……由于她长时间跟随在义龙身边,所以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他。」 「什么?这眼我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问她为什么蝮所派遣的那个小寿江会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 诉鹿野?我是问她这件事啊!」 「你问她这件事时,鹿野的脸是不是都变红了?难道你完全没有发现吗?」 「是啊!她是满脸通红了啊!……」 「对!鹿野即是由于嫉妒小寿江,因此她可能曾经想要杀死小寿江。而小寿江为了保全性命, 不得已只好告诉鹿野她是道三派来潜伏在义龙身边的间谍,她完全是没有办法才必须待在他的 身边,藉以消除鹿野的恨意。」 「喔!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说呢?」 「这种事情能说吗?……她是我阿浓所派去的女间谍,又是个完全不了解男人的处女之身!你自 己看看这个吧!这是鹿野留下来的遗书。」 在浓姬的紧逼下,信长便躺着打开那封信。 原来如此,这里面有着女人对爱的执着及苦恼。她在遗书中如此写道—— 身为间谍却爱上了不该爱的敌人,是件非常可耻的事……结果也导致信长怀疑义龙的死,这真 是件很抱歉的事。 (原来如此!照这么看来,她的确是因嫉妒小寿江而想剌死她,结果却因此知道了小寿江的秘 密,但是这一点她却不能在人前坦白。) 最后——既然自己的工作已经终了,所以我结束自己的生命追随义龙而去,请原谅我吧! 「殿下!……」 「嗯……」 「我阿浓也是个女人,所以知道身为女人的悲哀。我牺牲了鹿野这名女子而把她送到义龙身边 去……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殿下你能完全了解吗?」 「那是因为你想要报杀父之仇!」 「不是的!蝮被亲子所杀的仇不报也罢。」 「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啊?你这女天狗!」 「殿下啊!……殿下……我是多么希望你能早日结束这个悲惨的乱世,我就是为了如此,所以 才派人前去探查义龙的举动。因为我盼望你能早日平定乱世,不再有战争,让大家安和的生 活,这就是我主要的用意。」 说完之后,浓姬便伏在丈夫身上哭泣起来。 信长屏着气,一动也不动。 此时义龙的死已经毋庸置疑。 当然这不是由于一个女人的死而使信长忘了前后,同时这种累积许多悲哀的牺牲,信长并非全 第178页 然不受感动。 (原来义龙已经死了……) 一旦义龙死了,他的计画就必须全部改变。 到底应该立即攻打美浓,一举决定胜负,还是利用其他手段较好呢?…… 这时浓姬又在他的耳边低声细语说道: 「你要让鹿野死得瞑目才行。睁大你的双眼……看看天下啊!……」 信长仍然以自己妻子的膝盖为枕,躺在那儿吸着气。他的手指伸入鼻孔内活动,这表示他的思 绪仍然未有结果。 (原来义龙死了……义龙……) 3 掌握天下的构想 所有伟大天才的特徵,都是对于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能毫不考虑本身祸福,而且内心想着 这件事的发生究竟是要自身去负怎样的使命?同时能够很深邃的取得神意,并加以活用。 这当中就会有无限的创造发挥出来。 如果信长只是一个寻常的男人,就会认为义龙的死是立即攻打美浓的最佳时机;但他并非是那 么平凡的人。 对于义龙的死,他想要在尽可能的范围内好好加以活用,此时绝对不能性急的攻打美浓。当他 攻打美浓时,也就是他要一举攻入中原,创造最大实绩的时候……信长心中这么重新考虑着。 (义龙的死,即等于我已经拥有美浓,这两者是同样的道理。好!那么就在这之前做些该做的 事……) 下了决心之后,信长立即召集柴田权六胜家、佐久间右卫门尉信盛以及丹羽万千代长秀、泷川 左近将监一益、木下藤吉郎等五人,以往常的语调向他们询问。 这五个人在信长眼中看来,就是将来要与他一起共谋大计的大将。 「唉!今晚召集各位前来,是因为有事要问你们。」 信长在本城大书院中央的椅子坐下后,如此说道: 「这一次我可是受天子之命而取得天下。」 「呀!你说什么?请问你在说什么呢?」 五个人中最正直的柴田权六睁大了眼反问道。 「你难道不明白吗?这次我已经掌握住天下,我是这么说的。一旦我取得天下,那么你就没有 继续住在这里的道理,我们一定会将城往京师附近栘动,届时你们每一个人想必都希望独自拥 有一国;所以现在你们就告诉我,你们所希望得到的城国是在哪里?说吧!」信长以一本正经的 表情如此说道。 「原来如此!这可真是一件大事哩!不!这实在是有很大的肚量啊!」说话的人正是藤吉郎,此 时他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 「什么大事啊?你明白吗?猴子!」 「假如我不明白,大将也不会特地叫我猴子来到这里啊!」 「嗯!你还是像以往一样,是个聪明的傢伙。好,那么就由你先说吧!你希望拥有那一国呢?」 此时藤吉郎很郑重的行了个礼,接着说道: 「这就不对了,顺序不对啊!大将你所以终能取得天下,是因为你一直不断的鼓励自己、激励 自己,所以才能得到这种成就。而你对我的尊重及教诲……我就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更何 况如果真要说的话,也不是由我藤吉郎先说啊!在这里的五个人之中,应该由柴田先生为先, 这才是应当的顺序啊!」 藤吉郎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信长内心所想的事情,但是他仍然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 正如藤吉郎所说,在其他四人眼中,他怎么会是与他们共分天下的人呢?然而此时信长却想知 道他们究竟有多大才能、应该如何发挥他们的才能,而这正是信长所想出要试验他们的最好方 法。 「好!既然讲到顺序,那么,猴子!你知道为什么这个场合我没叫林佐渡来?你能明白吗?」 「嘿嘿嘿……」 「有什么奇怪的呢?你这笑法倒是很妙啊!」 「是啊!林先生、柴田先生及佐久间先生在织田家可是当家的三位先生,大将之所以没有召他 来,就是打算将他留在尾张,让他继续守在这儿,所以特意不叫他来。」 藤吉郎侃侃回答,此时柴田权六扣佐久间右卫门两人彼此互看了一眼,他们终于了解信长为什 么会突然问出如此奇怪的问题。 信长依然如方才般严肃地点了点头。 「那么权六,就由你先说吧!你一度是个剃了光头的男人,想来应该没有很大欲望才对。如果 现在已经取得天下了,你想要哪里呢?」 「既然林先生留在尾张,那么我想取美浓。」 「什么?你想要美浓?好,我明白了!右衞门呢?」 「那么我就取河内及和泉这一方面了。」 「哦!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旦殿下取得天下,当然一定会住在京师,所以我必须在这之前,为此好好准备一番啊!」 「我知道了,那就这么办吧!由该地的摄津到四国及延伸到中国(日本本州中部)的那一方 面,全部由你看守,这是你的意思吧?」 「是的!」 「那么,万千代呢?」 「我就取近江吧!」 「那是为了什么呢?」 第179页 「本国的尾张及美浓既然已经坚固,最接近京师的地区,便是近江了,因此这块地非得好好掌 握不可。」 「这倒很像你的希望啊!那么就照你的希望给你吧!再来是一益,把你的希望说出来吧!」 被叫到的泷川左近将监一益,微微笑着说道: 「那么我想取伊势这个地方。」 「为什么想要伊势呢?」 「取得伊势之后,美浓就比较容易得手啊!」 「一益!」 「是!」 「我是说我已经取得天下了,而你居然卖弄小聪明,你说你是为了我而取伊势……你是这么说 的吗?……」 一益再次面带微笑地说道: 「我想取伊势!」 「我明白了。最后,猴子你呢?」 「是……」 「你希望得到哪里?把你的希望说出来吧!」 「真是谢谢你!这对我而言,真是太不值得了。」 「怎么会说太不值得了呢?」 「我是猴子,我只希望一生都能为大将牵马就行了。因此无论如何,请你可怜我吧!只要是大 将所在之地,我一定都在身旁侍候着,希望你能考量我的心愿。」 信长纵声大笑起来。原本他认为最会吹牛的人是藤吉郎,没想到他的回答却与其他四人截然不 同,竟然说他这一生只希望能为信长牵马…… (这个傢伙才是最需要小心的人呢!) 如果就这么随便的在这里说他想要哪里——必定会和其他人的欲望冲突,引起他人的憎恨,对 于这种情形藤吉郎内心相当清楚。 「好!就照你们所希望的分给你们。不过,权六、右卫门!」 「是!」 「我还没取得天下啊!」 「是的!正如你所说的。」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各自去实行取得的手段。权六,你刚刚说你想要取得美浓,对吧?」 「是的!我想要美浓。」 「右卫门是和泉和河内,对不对?那么你就到河内、和泉去吧!反正一切都必须由美浓开始,因 此在那一方面,就由你们两个人在美浓展开工作吧!」 「我们要进入美浓吗?」 权六突然吓一跳地向右卫门问道。 「美浓的入口处便是墨俣,因此你们两人就在墨俣筑城,以该处作为美浓进入近江的根据 地。」 「什么?墨俣是在长良川西岸的美浓领地里啊!……」 「权六!别说这些别人早巳知道的废话了。墨俣就是在过了木曾川、长良川之后的领地里,我 正是要你们在那里筑城。如果想要得到美浓、和泉、河内,你们两人就得在墨俣筑城……美浓 的义龙已经死了,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好怕的!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你们吧!」 两人都被这消息惊呆了,彼此又再度看了看对方。当信长问他们想要什么地方时,他们就发觉 这个问题似乎太过奇妙,没想到定案之后,接着便是这种突发的命令。 筑城——但无论如何,总是在别人的领地上啊!想要在他人领地上筑城,必须先占领该地才行 啊! 即使义龙已经死厂,还有他的儿子龙兴在啊!听说他也是一位不比父亲差的勐将,而且现在又 很严厉的防护着美浓,加上他又娶了近江浅井氏家的女儿为妻以为后盾。 「你们两人的脸色有点奇怪,你们应该明白吧?」 「很抱歉!照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们去攻打美浓呢?」 「笨蛋!谁叫你们去打仗。我只是要你们到那个入口处去建筑一座城池做为我们的根据地而 已!」 「是!」 然而话又说回来,这的确是个很大的难题。在美浓领地内,而且是在最明显的地方,不打仗占 领该地怎能筑城呢?…… 这时信长已经不再看着他们两个人了。他说: 「一益!」 「是!」 「你说你想要伊势这个地区,对不对?」 「是。」 「那么你也要在这半年之内将桑名城纳入手中,你就先控制住这个要进入伊势的咽喉地带 吧!」 此时所有人都发出「啊」的一声,不由得屏息静气。 这是比在墨俣筑城还难的难题。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桑各城是位于木曾川、长良川之后,而位于 这两条河川之间的长岛,有问题所在的本愿寺,更何况桑名城是由一位非常有名的领主桑名三 郎行吉镇守。 「你要搞清楚喔!我是要你去取桑名城。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又怎么能要求想要拥有那一 国呢?而且这么一来就无法帮我信长取得天下了!如果明白的话,就赶快着手吧!」 「是!是!」 一益毕竟是一益,这时他早巳两颊苍白的平伏在地。 「报告!」 「什么事啊?猴子!……」 「我想还有一件事情应该说明白才对啊!」 「你这傢伙真是奇怪!你还想问什么事呢?」 「照你这么说,这就是要取得天下的第一步啰!美浓的墨俣是由柴田、佐久间先生,伊势的桑 名则是由泷川先生去取,对不对?」 第180页 「是啊!」 「那么在这之间,大将你要做些什么呢?难道你又要睡午觉了吗?」 「你这个傢伙!在这期间,我将联合甲斐的武田及三河的松平,使他们成为我方的人。如果不 这么做,又怎么能够取得天下呢?」 「原来如此,我完全明白了。」 藤吉郎非常放心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回过头对众人说道: 「如此一来大家应该都安心了吧?正如大将所说的……真是如他所说一般!假如连这点事都做不 来,又怎能成为一国之主呢?所以大家一定要更加把劲,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喔!是要取得天下! 而我们正是在进行协助取得天下的大事啊!哈哈哈!……这真是一件教人光想就已经觉得兴奋的 事情啊!哈哈哈……」 只有藤占郎才能叫信长又爱又恨,因为他能完全明白信长内心所想的事。 此时信长也笑着说道: 「那么,期限就定为半年,要记得喔!」 说完,他起身离开房间了。 04 求职浪人 想要取得天下,就必须在策画规模之前,让家臣们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这是绝对必要的事。 讨伐今川义元之前的信长,原只是以尾张一国作为自己的目标。然而如今经过许多的事情之 后,使他认为有必要对自己的规模重新加以考虑。不论林佐渡如何动,柴田权六再怎么谋策, 毕竟只能在尾张的织田家安泰过日而已。 上次由于信长有机会到京都去,因而使他改变原先所拟定的构想。他将自己的志愿扩大到以勤 王为主,志在取得天下,再加上原本现在应该正与他决战的义龙突然死亡,使得信长认为这是 个绝好机会,于是又将自己的构想加大一层,但他仍认为必须清楚、明白的告诉家臣。 看来,即使是教育家他也是出类拔萃的。如此一来,家中的气氛便全然改观。 「唉,看来似乎要取得天下喔!」 「嗯!这么一来我们也应该更坚强一点。」 「原本以为只想取得美浓而已,然而现在却是要取得全日本,这定我们大将的志向啊!」 「这么一来,以后我们都是国持大名吔!」 「是啊!所以我们不能让别人取笑我们,一定要好好努力学习才行。」 「就是说嘛!总不能在取得天下之后,让别人笑我们是尾张的乡下人啊!」 这样,城内的士气起了一股微妙的改变。士气的高昂或低落,往往关系一国的兴衰存亡。 在这种奇妙的气氛中,被命令在墨俣筑城的柴田权六及佐久间右卫门两人及必须取得桑名城的 泷川一益,也在暗地里秘密策画着,这点不消说也能明白。 季节已转变为阳光普照的夏天了。受到木曾及长良两川川水特别滋润的长岛御堂的蟹江新田, 由飞岛、稻元岛一带的谷仓地带,到处都是结实纍纍的稻米。 「看来今年应该能够补足去年的欠收了。」 「是啊,从这附近到蟹江对岸的本愿寺领地,应该都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 「你安心吧!到时机会一定会来的。」 「喔!听你这么说,信长又有意思要攻打美浓啰?」 「一定会攻打的,因为义龙已经死了,所以我们马上又可以取得连緜的更肥沃稻田了。」 说这话的人,就是正走在长岛御堂田间的御堂侍卫大将,也就是有名的飞鸟谋将服部右京亮。 右京亮走走停停,不时取下戴在头上的斗笠,伸出手来摸摸稻穗,然后在小小的笔记本上记载 着什么。由别人眼中看来,这可能是在调查他们预期的收穫,但实际上他却是在勾勒着附近的 地图,这或许是为了作战而展开的准备工作吧! 本愿寺最足以自豪之处,即在于拥有无数金钱及人力。一旦发生事端,就算在这附近多几位大 名也无所谓,也就是说只要有野心,在此是什么都好办的。 右京亮就这样的在田畦之间往返,之后,又慢慢走向可以看到御堂的城墙旁边。此时—— 「等一下!有件事情请教你。」有位浪人戴着斗笠从树荫下走出来,对他们这样说道。 「什么事?」 「我看你们好像是御堂的侍卫,是不是?」 从者看了右京亮一眼,然后回答他说: 「正是!请问你为什么如此问呢?」 「因为我很想成为本愿寺的部下……正因为这么想,所以才这么问啊!你知不知道服部右京这 个男人是个怎样的人呢?」 从者被他的问话吓了一跳而睁大着眼珠: 「你说服部右京这个男人……是指——」 「我是问他的肚量大不大?是不是个可以说得通的人,我要问的就是这个。」 从者觉得他的问话方式似乎太过傲慢:「你这个人真无礼,怎么有这种问法呢?」 当从者正这么说着时—— 「等一下!」右京亮对着那名浪人说道:「你不就是泷川左近吗?哈哈哈……我啊!我就是右京 啊!你还是跟以往一样,四处问些奇妙的问题吗?」 右京亮取下斗笠后,浪人也非常讶异地拿下斗笠。 第181页 「喔!原来是右京你啊!哈哈哈……其实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在附近的人望如何罢了。」 「哈哈哈!我听说你和织田家已经闹翻,是真的吗?」 「嗯!这件事连这边都知道了啊?右京!」 「嗯!信长脾气那么暴烈,而你又那么傲慢,我早知道你们是不可能长久和平相处的。那么, 你们果真如传言所说一般,是因吵架而分开的啰?」 「不是吵架。我的名字叫一益,但他却像个小孩子般非常无理的一定要我喝下一升酒。我告诉 他我不是没有功禄的乞丐,怎么可以叫我做这种事?我觉得跟着他没什么希望,因此就辞职离 开清洲来到这儿。」说到这里,一益又微笑地继续说着:「怎么样?右京!我们是就此相别呢? 还是像往常一样一起到你屋子去,给我一杯茶喝呢?」 「哈哈哈……你这嘴巴可是一点都没变!要喝茶当然可以,但是你有没有带些土产来呢?」 「看你对我的待遇如何,有可能带也可能没带。」 「好吧!来吧!我就让你在我那儿住个一、两晚吧。」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好不领你的情,那就打扰了。」 从者呆立一旁,不解的看着两个人的脸。 「右京啊!既然你已经表现出对我的友情,那么我也应该放些土产在这儿才对。」 「哦!你想放就放吧!信长什么时候发兵攻打美浓?」 这里正是城内御堂侍曲轮的一角,比起清洲信长的房间,这书院的建筑更加气派。 「哈哈……你认为信长会攻打美浓吗?右京亮!」 「照你这么说,他现在暂时不攻打美浓了?」 「正是!他现在正想和近江结为姻亲呢!」 「近江?这么说是浅井家啰!」 「是啊!他想撮合浅井的儿子长政和他的妹妹阿市……到了那时才是信长攻打美浓的时期。然 而,右京亮!」 「怎么样?」 「不!就到此结束吧!我想你不是一个粗心的人。」 「什么啊?……你怎不把话说清楚呢?真叫人纳闷。」 服部右京亮以悠然自得的态度继续喝着茶。 「你想要吗?左近!」 「什么……」 「就是你带土产给我的代价啊!这件事我或许可以帮你的忙。」 「喔!这是你的弦外之音。不管我泷川左近将监一益再怎么枯瘦,也不会因为想要获得报偿而 故意不把话说清楚。我不是那样的男人!」 「那么你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呢?」 「因为我怕一说出来会侮辱到你。从你的眼神我知道你已经明白,根本不必我特意忠告。 「哈哈哈……」服部右京亮状至愉快地笑着:「毕竟定好朋友,不需问就能明白你的心意。你 说信长攻打美浓之时,就是他嫁市姬公主之日?在那之前难道信长想要取得本愿寺的领地?」 「正是!毕竟是右京啊!你也是为此而出城防备,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啊?右京!」 「什么出城啊?……」 右京亮脸色微微一变,一益佯装不知地继续说道: 「我是指你啊!你所以出城四处走动,是因为你想取得信长那片肥沃上地,对吧?不过行动要快 一点才好,今年信长无论如何也要收成这批稻米!」 「左近……这……这是真的吗?」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事实上我原本想告诉你,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我可以暂时先留在本愿 寺充当部下,为你造好那座城,所以才特地来拜访你的。不过,我看今天你已经在稻田四周巡 逻着……看来你似乎已经有所准备,我也就不需再毛遂自荐了。但是要早一点比较好喔!右京! 稻米的成长是不会等待我们的。」 服部右京亮稍稍改变了坐姿。既然一益已经了解自己的想法,这就表示一个谋将的特别用心。 「好吧!假如你都已经清楚,那么左近……」他又很愉快地笑了笑,说:「那么要建造那座城 的事就干脆由你来负责吧!在你看来,你认为应该以哪里做为根据地呢?」 「我想是蟹江新田。」 「你需要的时间呢?」 「泷川左近将监,你愿意成为本愿寺的部下吗?」 这时一益歪着头像在考虑一般,然后说道: 「如果你不约束我,完全照我的意思筑城,我就答应。」 「什么!?你居然会提出这种条件?」 「为了城堡的根据地,我曾经与信长吵了一架。他认为自己的战法最好,根本瞧不起我的方 式,所以这次我一定要好好表现一番,否则我永远抬不起头来。」 「好吧!那么你所希望的俸禄呢?」 「那就看你啰!」 「受我的指挥,你不会有所不平吧?」 「泷川左近将监一益并非那种不讲道理的男人。」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你赶快设计那座城吧!」 这时一益非常慎重的向服部右京亮行了个礼,他的行为与刚才完全不同,是以极为虔敬的态度 对待他的上司。 05 初春之计 在素有本愿寺谷仓之称的蟹江新田的肥沃田野上建立起一座非常雄伟的侦测堡,是在那次谈话 第182页 后的十八天,由那里可以窥探到信长的领地。 这时稻子都只是刚吐穗而已,但就在那里,利用数千名信徒和不计酬劳的人夫在城的四周挖筑 城壕,并且引进满满的水,这使得这座侦测堡更加雄伟,显出不是一朝一夕就可攻破的气势 来。 当然,堡内的装设都在那之后,这座新城的守将便由泷川一益担任,每天都听着钉槌敲敲打打 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迎接冬天的到来。 由于这座城堡已经建筑完成,尽管已到收穫期,信长也无法出手。因此,服部右京亮显得比一 益更加得意。 就这样一年过去了,转眼又是隔年的元月一日。本应到长岛御田拜年的泷川一益,竟然带着他 到蟹江之后所找的家臣五、六十人出城,渡过长良川住桑名城的方向去了。 这天桑名城的城主桑名三郎行吉依照往例,正要到伊势府城大河内的北畠馆拜年,因此将离城 三天。 一益当然是知道这件事才去的。当他来到城门时便叫道: 「长岛本愿寺使者泷川左近将监一益特来拜年!」 他大声唿喊后,立即将放在马背上的礼物取下。 在城内代理行吉城主的人,是他的妻子及其七岁长子竹若丸,当时正在大厅接受家臣们的祝 贺,所有人一起喝着「新年酒」。当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很高兴的走出大厅来迎接一 益。 所带贡品的种类一如往例,有山蜡、绢布、棉等,但数量却比以往多了些,而且还有表示祝贺 的经卷。 元旦毕竟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因此,桑名家老增富内记还特地跑到大玄关来迎接一益,并说 道: 「各位辛苦了,我们已经准备酒菜招待你们。至于使者,请跟我到大厅去,希望你在这里好好 休息一下。」 他跟一益打过招唿后,便请他入上座。 可想而知,这是特别的款待。城主夫人甚至特别为一益倒了杯酒,他们当晚即留宿在城内,这 也是照往例而作。元旦早晨祝膳之后,他们就要向本愿寺出发,而且是列队而去,因此这一天 一益可以不必回去,因为第二天早晨他们的方向是相同的。 所有人都喝完新年酒后,祝宴即告结束。家臣们有的跟着城内的人住在长屋,有的则住到城下 的饭店里,这时已是晚上八点,天空中仍然飘着雪花,但是并不大。终于城内只剩下常夜灯, 一切义恢復了寂静。 但——就在凌晨四点左右,突然一阵法螺声响起。 回到寝室看着儿子竹若丸人睡后,自己也正打着瞌睡的城主行吉的夫人阿仙,疑惑地自语: 「嗯!难道是我在作梦吗?……」 地受到惊吓地由枕上起身,并踢开身上的被子。 这时又听到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走廊傅来。 「是谁?」 「说出你的名字!」 「啊!」 不论她怎么喊叫,也没有人回答,只听到一阵似乎是大刀打斗的声响,寝室外好像正有着一场 骚动。 (这不是一件单纯的事!) 阿仙立即拿起一把刀子,往儿子房间走去。 「到底是谁!?出来吧!……」 她将刀子由刀鞘中抽出,疾声叫着。 「啊!」她突然叫了一声,然后便呆立在那儿。因为孩子的房内已经有人了。就在她的爱儿竹 若身边,有条人影站在那儿,并拿着一把刀抵着竹若的脖子…… 那条人影「哈哈哈」如冻着般地笑着。 「把你的刀放下,在这元旦的太好日子里,我可不希望闹出人命,大家一定都不想见到血 吧?」 「你!你就是……啊!你就是本愿寺的使者。」 「把刀放下来,你也一起过来这边吧!请你告诉你的家臣,要他们不要太过盲动,如果你们继 续盲动下去,恐怕难保你儿子的性命,我希望事情到此停止。」 当一益这么说这时,他的手也突然朝夫人的脖子伸过去。夫人连声音也发不出来,身躯微颤地 看着一益。 「你真是太粗心了!」 「我现在把话跟你说清楚吧!我是尾张国主织田上总介的家臣泷川左近将监一益。我这么做也 是不得已的,我受命来取得这个城,我只想取城罢了,并不想要你们的性命,所以请你在明后 天你丈夫三郎回来之后,把我一益所说的话告诉他,并且设法说服他。我们取得桑名城后,会 将你们的领地归还一半,现在请不要继续乱动,乱动的话就会没命了。」 就在此时,值夜武士也赶列了房外。 「夫人!」 「公子……公子没事吧?」 这些武士问道。 「不要吵,难道你们都没看到这个吗?」 一益一改表情,将原先抵着竹若脖子的刀再度对准夫人的咽喉,然后突然微微地笑了起来。 「胜负已经分晓了。你们要记得,打仗有时并不全都靠智略,即使是痛痛快快地喝酒也能取 胜!」 这正是一益和信长约定的半年期限,但一益已将桑名城取到手了。 第183页 不仅是桑名城而已。当服部右京亮听到这件事时,他也急忙赶到蟹江新城,然而此时蟹江城早 巳由来自清洲城的一益堂弟泷川仪大夫诠益镇守着。 「右京亮先生!谢谢你,谢谢你特地为我们建造了这座城啊!」他已经把这座城占领了。 然而……另一方面要在墨俣建城的柴田、佐久间却没有这么顺利了。 永禄五年(一五六二)的正月二日—— 信长已经接获泷川一益占领桑名城的消息,但是他并没有大加称赞一益。 「嗯!这倒是很像一益的做法。要是连这点智慧都没有,又怎能成为我的好帮手?」 他自己也正在大厅中接受众人的新年贺词,他说: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恭禧的,因为我们的脚还没踏进美浓的领地。右卫门、权六,你们有何面 目见我呢?」 当他这么说着时,自己却又大笑起来。 「这真是——」 佐久间右衞门的脸上留着小鬍鬚,此时他举起酒杯一仰头把酒干了。 这个时候假如信长不笑,气氛将会变得非常尴尬,如此一来就会影响到所有人的士气。 在这一方面,信长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信长跟着众人一起坐在大厅内,他们之间有他亲手射中的鹤听做成的汤彼此传递着。 「希望永禄五年是个好年。」他立即将话题转栘到希望上:「一益已经制伏伊势,我也已和三 河的元康结合,同时东边的准备也已大致完成,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啊!至于在越后上杉 川中岛的甲斐武田,无论他们是否出来,反正我们都已在那儿钉上桩子,他们根本动弹不得。 在这么好的条件下,如果不好好利用,连神佛也要放弃我们了,对不对?权六!」 「是的。」权六并不像右卫门那样的垂头丧气。 因为去年秋天在墨俣建城失败的,可以说几乎不是出自权六的意见,大多是依照右卫门的作战 方法。 佐久间右卫门信盛当然不愿输给新来的泷川一益。 「——我一定要在这二十天内在墨俣造座新城来。」 于是他便先集合了五千人,由东春口井郡那边山上搬来木材,然后在织田领地上做成筏桥准备 渡河。 此外,他还事先派了三千兵士在河的那边等候,以防止敌人来袭,同时也使建城工事便于进 行。 所有事情到目前为止都非常顺利。但是在看到这种情形之后,刚刚丧父的斋藤龙兴,居然出动 一万以上的军力趁夜偷袭右卫门。 这次举动使得右卫门吓破了胆。无论如何,在河的对岸有着不知多少的敌军正等着趁夜偷袭呢! 「——这不可以!现在必须立刻退兵。」 当他发布这项命令之后,他的士兵已经有一半人数进入河中,溺死水中的人超过一千以上,而 他们所搬运过来的木材,则大多被抢走了,场面看来相当悽惨。 既然明白对方要使用人海战术,就必须想出更好的对策才行!这样,新春一转眼便到了。 然而信长对于这次的失败,并未特别感到生气,或许他也没想到年轻的龙兴竟会有如此大胆的 作为吧! 事实上,在墨俣建城等于以美浓的命运为赌注,如果右衞门这方胜利而筑城成功,即代表斋藤 家的灭亡。 「——这真是个有气魄、有胆量的傢伙!」 信长似乎也被吓了一跳般的歪着头想道。不过,既然龙兴是个如此有气魄的男人,对策自然也 要有所更动。 「权六!」 信长叫着柴田胜家。由于信长看他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因此故意叫着他的名字。 「是!」 「我并不是只叫右卫门一个人去墨俣筑城啊!」 「这件事情我明白。」 「那么下一次是一定会成功啰?对于下一次的作战,你有自信一定会成功吗?」 「是的。」权六拍着胸脯回答道:「假如不能的话,我们如何能开启天下之门呢?」 「喔!你倒真会说大话。说吧!你要怎么办?」 「在这里不能说。」 「哦!那好,以后你再说给我听。」信长这时很快地转移了话题。 这是因为此时信长自己也有一个案例必须处理,再加上他看权六似乎的确已经想出了妙策。 「好!那么墨俣的事就交由权六去办。这个月的五日,松平元康将由冈崎城到这里来,我们应 该如何迎接他呢?对于这件事,我希望听听大家的意见。」 信长如此说着,但却又突然站了起来。 06 一只鹤 在墨俣筑城固然是件重大的事,然而松平元康的来访,却远比这件事情有更大的重要性。 三河的冈崎早在信长父亲信秀那一代开始,即一直与织田家发生争战,直到元康的父亲亡故之 后,冈崎的主权便落到今川氏手中。自从今川义元取代松平家后,信长就一直没有对冈崎城采 取攻势。 「——殿下对元康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元康啊!在竹千代的时候,他们是一起游戏的朋友,殿下把他当成亲弟弟似的,所以才 第184页 想把冈崎城就这样给他吧!」 「——别开玩笑好不好?元康如今才刚满二十岁,如果把城给这么一个人的话,马上就会被今 川氏夺回去,难道你不明白吗?而且元康在田乐狭间的那一战,杀了丸根的大将佐久间大学, 殿下一定很恨他的。」 在这些流言纷传之间,信长早在去年二月间派遣泷川一益为使者到元康那边去,这是在一益计 划取得桑名城之前。没有人知道一益究竟受了何种命令及交谈内容。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到信长说道: 「——要是能与三河的元康同盟,东方就可以安心了。」 信长以毫不在意的表情如此说着,因为没有人仔细去思考这句话的涵意。 (他们大概只认为殿下一定又有深虑了。) 信长当然不可能把元康当成与自己相等的人物加以考量,因此,大家都忙着其他的事情。 元康的名字又再度于元月二日今天的贺宴里第二次出现。刚开始只说东边的事情已经准备好 了,现在又说他五日要来…… 所有人部在底下骚动着,因为他们实在不明白信长究竟对元康存着怎样的想法。 原来在田乐狭间这一役,对于进入冈崎城的元康,家中的大臣们都认为应该在他尚未巩固三河 的旧领地之前,尽快想好对策,这是压倒性的意见。 一旦再将冈崎城取回,我们这边就没有欠缺了。除了佐久间、柴田之外,在这一族之中,还有 信广、信包、生驹、池田、森等人物在啊! (殿下到底要派谁去驻守冈崎城呢?) 所有的人都对这件事有着莫大的兴趣。 信长当然也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才特地派使者到元康那边去,并带回元康将在正月利到清洲城 来的消息。 事实上信长只是在表面上以「织田、松平两家同盟」为藉口,想看看元康长大后成为怎样的人 物,想要直接与他面对面加以试验,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比任何事都重要的是,一旦元康和今川家断交,真正成为信长这方的人,东方才能免于遭受威 胁。 但是元康若想决定这件事,就必须有很大的觉悟,因为对他而言,这件事有三大困难存在。 第一, 无论如何元康从八岁到十九岁间的十二年中,完全是由骏府的今川家抚养成人。 在元康二十年的人生中,十二年是很长的一段岁月,甚至可说占了全部人生的三分之二。正因 为如此,对于今川家他有着义理的顾虑,而且他本身也受到他们很大的影响,更有许许多多的 回忆。在这些纠结的事理中,他要如何斩断这些情感呢? 第二, 在今川家还有元康的妻子濑名姬、长女龟姬、长男竹千代等三个人留下来。 濑名姬是义元的侄女,元康之所以把妻子留在那儿,乃由于义元之子氏真认为他们是最好的人 质。若是元康转而投効信长,他那留在骏府的妻儿一定会被处死。 这么大的牺牲,元康能忍受得了吗?…… 第三个问题定:即使信长和元康因昔日友情而结为同盟,但两家的家臣却因从上一代就互存敌 意而对立,如今能因两个人的意志而化解他们的敌对意识吗? 综合以上三点,无论那一点都不是一般人所能越过的大难关。正因如此,该如何迎接元康,对 信长来说,也是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 由于信长系站在革命的观点,因此发掘人才是他所优先考虑的。他用了秀吉、拾取一益,又用 了万千代、任用利家等人,即由于他们都是人才;他站在发掘人才的立场,并且正确地活用他 们。基于这点,如果元康能通过方才所说的三个难关,即可证明他的确是个超凡的人物,既然 如此,又何必把他变成自己的敌人呢?没有这个必要。 然而,正因为是个不平凡的人物,所以将来也可能会成为信长的阻力,例如林美作及弟弟信行 这样程度的人物,那么就应该趁其尚未茁壮之前斩草除根…… 就在这种复杂的情感中准备着迎接元康的工作,信长很想知道重臣们的想法,所以又开始向他 们询问了。 「该怎么迎接松平元康呢?先说你的意见吧!林佐渡。」 当信长说完后,坐在家老上席的林佐渡郑重地看了看四周的人,然后回答: 「最好的方法是斩了他。」 「嗯!原因呢?」 「如众所知,元康有妻、子三人及许多重臣的家族都留在今川家作为人质,因此他一定无法挣 脱感情这一关,迟早都会反叛殿下的。」 「原来如此!生驹出羽,你认为呢?」 「我和林佐渡的看法相同。」 「权六?」信长以近乎生气的口吻如此问道。 「同意!」 「你的同意是指要斩了元康吗?」 「斩了他是最好的做法。」 「右卫门呢?」 「妻、子三人……甚至有超过以上的人质也说不定。一旦他要背叛我方,自然也就没什么手段 好讲。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两家家臣巧妙地安排在一起,同时元康家的重臣们也一定会给 第185页 元康相当的意见……」 「那么你的意见是跟他们不同啰?」 「是的!」 「森三左?」 「要先看对方如何表现……或许这是个好机会。」 「梁田你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菅谷、九郎右卫?」 「我们也不知道!」 「什么!?你们在说些什么啊?」信长似乎非常生气地站了起来。 这时信长突然发觉坐在他身旁的人,正是松平元康的舅父水野元信,他闭着双眼沉默地坐着。 水野元信就是松平元康生母的大哥,在元康刚进入冈崎城时,他即来到清洲城访问,并且就此 留在这边。他也是个相当不简单的人物。 「好!最后我还要听一个人的意见,猴子!」 「是!是!」 今天的御台所奉行特别忙碌,因为他必须指挥料理的安排及酒的搬运。当藤吉郎被叫到自己的 名字时,似乎吓了一跳,他转回头看着信长所在的方向,说道: 「是喝的饮科太少了?或是太淡了?」 「什么?你这个人,难道都没再听人说话吗?」 「那么是酒太薄了啰?」 「你这傢伙!不要再在这儿胡言乱语了。我是在说松平元康的这件事啊!」 「哦!是这件事啊!……我另外还有一只鹤,我一定会让他不致腐败,现在已经保存好了,请你 放心。」 当他说到这里,所有的人都噗哧地笑了起来。 「鹤……鹤,谁问你鹤的事情了?你把这事摆一边吧!」 「松当然是要配鹤了……大将既然请大家吃鹤这么好的食物,我相信只要松平元康吃到这么美 味的料理,一定会终生难忘的……哦!对了!我在今天的汤里多放了些牛蒡,各位难道都不知道 吗?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将家的未来……所以请各位原谅!」 藤吉郎如此说着就表示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但是此时他又故意装煳涂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猴子!」 「是!」 「照你这么说,你是反对斩元康啰?而且你还认为应该好好招待他?』 「这个嘛!……元康先生一定是非常想念殿下,才设法逃离今川家的严密监视来到这里,因此 即使你要斩他,也应该在充分招待他之后啊!这才是做人的道理,不是吗?」 「你在开什么玩笑?」 「哦!你在说什么啊?除了这个之外,难道……」 「我是在问你斩他好还是不斩好?笨蛋!」 「喔!你这个问题也是很教人惊讶的。」藤吉郎睁大了眼坐在末座,看了众人一眼后说:「这 种事情怎可问我藤吉郎呢?我怎么会知道嘛!我藤吉郎根本不认识元康这个人,既然不认识他, 你问我斩了他好或不斩较好,你叫我怎么说呢?如此一来我岂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了吗?」 「嗯!这么说是应该快接他来,看看他是个怎样的人物啰?」 「殿下!」 「什么事啊?你干嘛又皱起那怪异的眉头?」 「你怎么会说这种谁都知道的问题呢?而且居然还拿这种问题问我藤吉郎。」 「你说什么?」 「你愈问反而会使大家愈迷惑啊!殿下!你本来就喜欢那些有才能的人,一旦你认为是有才能的 人物,你还会特别去召集他们,对不对?元康要是真的有才能,那么对你而言,不就很可能会 获得三河武士这个至宝了吗?你不就是为了这点才特地叫他来的吗?今天在我这么繁忙的时刻 里,你却把我藤吉郎叫到这里,问我这么奇怪的问题,你这简直是跟部下开玩笑嘛!我知道等 一下那些酒要是太热了,你一定又要骂我,对不对?在这个新年日子里,要是被你骂了,我心 里还真不甘愿呢!……所以啊!我要赶快回到厨房去。对于你的手段啊!殿下……我是不会轻易 上当的!」他这么说着,突然就站了起来跑出走廊。 「哈!哈!哈!……」信长笑了起来。 这时他已经明白家中人对于元康的感情。就因为他明白,所以他特别注意大家对于元康来访这 件事的看法,并且要大家特别用心。 「哈哈哈!……猴子这傢伙有时的确能给我很好的意见。正如他所说的,元康拥有一样很好的 宝贝,那就是三河的那些傢伙。如果元康已经长成堂堂正正的大人,就可以把他收为我方的 人。好!就这么决定了,我要虚怀若谷地迎接元康,并以最好的东西款待他,我要试一试这个 人。你们全部给我记住,绝对不能谈及私怨,也不许与元康的家臣发生冲突。万一必须杀掉元 康的话,也必须是由我信长亲手斩了他。你们明白了吗?」 「是的!」 所有的人同声说道,然后把头低下。 看来信长想说的,就是这件事情了。 真正能了解信长心情的人,只有那在做出结论后即跑回厨房的藤吉郎。事实上他才是一个不简 单的人物,对于任何事情他都能做得不露痕迹。 「好!今天的谈话到此结束。永禄五年对我们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一年,今天各位就在这里畅 第186页 快地吃饱、喝足,这些都是难得的佳肴呢!此外,桑名城已经入手,蟹江城堡及本愿寺的利益 也已经被我方取得,元康也要来了。接下来的就是,权六啊!该换你在墨俣筑城了……哈哈哈! 现在我来为各位跳支舞助兴吧!对吧?权六!」 权六吓了一跳地动了动肩膀,说道: 「谢谢你!」 看来他似乎还在考虑墨俣的事,他慎重地点了点头。 07 三河的客人 事实上权六自去年年底就一直在考虑着墨俣的事情,到了正月二日终于传来泷川一益那方已经 将桑名城拿下的消息。一向不肯服输的他,心中当然无法平衡,有关想好的墨俣攻略计划,他 实在很想告诉信长。 然而假如在这时就说出来,结果实在太危险了。万一当他说出来之后,信长说道: 「你这个笨蛋!」 信长在众人面前这么一喝,他就太没面子了。 现在已经知道由正面攻过去,绝对没有胜算。无论如何都必须渡过木曾川及长良川两条河流, 才能在对岸的敌人阵地里筑城。然而只要我方有所行动而被敌人看出来,龙兴马上就会派出大 军集中对付我们,果真如此,我又不能再向信长要求出兵援助。 因此这时权六只考虑到如何不让龙兴兵力绕到这儿。 简单地说,就是要两面作战。 年轻的龙兴一旦将美浓的兵力全部集中在墨俣,织田势力即可由其他地方侵入……除了让龙兴 这么以为之外,似乎已经没有其他方法。根据这个想法,权六于是在心中形成了一个计划。 他想向信长进言,建议他在本城及美浓附近的小牧山中建造一座城堡。 这么一来,龙兴就会以为信长要从墨俣上游的犬山附近一举攻打龙兴的居城,向稻叶山城冲过 去。 一旦龙兴有了这种想法,就绝对不可能派大军守候着墨俣。 然而这么大的作战计划,要是被信长骂的话,那真是太没面子了,所以他迟迟不敢说。 再怎么说,一益总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取得桑名城…… 事实上这种想法信长也有。不!信长现在正热心于元康要来清洲的事,因此其他事情反倒成为 次要。 将信长和权六的作战规模加以比较,只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进出小牧山」的目标一 致。 虽然信长口中没有明白说出,然而他想要进出美浓时,最需要警戒的,即是甲斐武田晴信(信 玄)的存在。 睛信在这数年之中,已经和信州川中岛的上杉谦信在千日手打了无数次仗。这场战争集合了所 有谍报人力,但却是一场没有胜负的战争,因此双方都有意退兵。 晴信之所以退兵,是由于有一件比和信州川中岛作战更急需去做的事,即上洛以便称霸天下, 这才是他真正的用意所在。 因此一旦如此大意地攻入美浓,即使占领了美浓,也很可能造成和上次今川义元将上洛军全力 投入,却在田乐狭间遭遇惨败的命运,这种危险性很大。 武田的实力虽然不足以和今川势力相比,但晴信却可说是全日本最擅长作战的将军,他的见识 也颇不同于一般。况且当他由木曾、飞騨席捲而至美浓时,即表示他已经有相当雄大的计划, 届时连在骏府的今川氏真也会被他逼出。这么一来,在今川氏下的冈崎松平元康……如此一 来,不论元康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他一定又会像上次成为今川势前锋一样的变成武田势那 一方面的人,那么他就会从三河沖向尾张来。事情果真演变至此…… 因此信长现在的策略即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在这里和元康好好谈一谈。如今信长已经明白自己 进出中央的计划规模相当庞大,一定要有细密的布局守行。 假如可以,信长当然希望和元康结成同盟。如果元康长大到能了解自己的志向,且帮助自 己……信长衷心期盼着。 相反的,只要元康能坚强地固守海道筋这方面,使武田、今川两家动弹不得,信长即可安心的 以尾张为根据地,向清洲城北边、犬山城南边的小牧山移去,真正实行攻打美浓的计划。 果真能和元康结成同盟,武田晴信也就不会贸然出兵攻打美浓了,因为这表示今川家势力已削 弱一半。 换句话说,柴田权六和信长一样,都计划由小牧山进出。在权六的想法里,是不想再有一次墨 俣的失败;而信长则是希望尽快取得美浓,以便进军京师,而封锁武田、今川等东方势力是攻 取美浓能否成功的关键。这就是信长深远的谋虑,这也是他的布棋啊!…… 然而,信长对于佐久间右卫门的失败,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一心一意等待松平元康的来临, 这就表示他对这件事情是多么慎重。 (如果元康果真如人们所传言,已经长成一个相当杰出人物的话……) 松平藏人元康比预定日期迟了许久才到达清洲,他到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十一日了。 第187页 他之所以迟来,实在有很大的理由。 因为松平家的家臣们都认为信长所以请元康道清洲来,是想趁机斩了他,因此一致反对他前 来。在这一片反对声浪中,元康必须一一平抚他们,才得以顺利成行。 元康挑选二十二名家臣护送他进入尾张,而信长业特意派驻守在桑名城的泷川一益到那古野迎 接。 一益曾是出使冈崎的使者,和元康有数面之缘。 这两家家臣的关系,就如狗与猴子一般,一向很不和谐。就这样,冈崎家臣和尾张家臣们,由 那古野到进入清洲城的本町门之前,好几次出现剑拔弩张的场面,双方几乎引起充满危机的沖 突。 这时四周也有很多看热闹的人,清洲城的街道上更是挤满人潮,口出恶言恶语,连在马上的元 康也听得到。 「啊!你看!那就是六岁时到尾张来充当人质的竹千代。嗯!他还真是长大了哩!」 「真的吔!那时候他还跟大将约好以后要当大将的部下,现在他大概是来实现他的诺言吧!」 「对啊!他和我们大将完全不同,他是来降服的。既然是降服而来,又何必狐假虎威呢?」 「哎呀!这只是他通过街道的时候,等他进了城,就抬不起头了。」 在元康行列的最前面,走着一个满脸稚气的年轻侍卫,他毫不顾虑地驱赶围观的群众: 「大家退下,退下!我们并不是为降服而来,再不退你们的头就会飞了,到时我可不负责!」 他边说着边在群众头顶挥舞手中的三尺大刀。 「你看看这个人,他是谁啊?怎么如此无礼?这不只是街道的人在看热闹而已。」 「什么?你说什么?」 走在街道的年轻侍卫,睁大着眼看着对方,说道: 「我就是大家所知道的三河松平藏人元康家的家臣本多平八郎忠胜。三河的人脾气一向非常暴 躁,再不让出一条路让我们通过,你们的头就要从脖子上掉下来了。」 「这傢伙真是不可理喻,仗都打败了,还这副德性!」 有人这么说道。 「你这傢伙!」 平八郎反骂了过去。 「对!我是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傢伙,但我却是个不把性命放在眼里的河童。你们谁要敢再对我 们大将口出恶言,我这刀子可真要过去了。」 在四周一片纷杂的言语当中,有些人已经变了脸色。要不是信长事先严厉地告诫大家,那么在 进城之前就会发生不祥的事情了。 一行人来到本町门前下了马,首先出迎的是林佐渡、柴田、丹羽、菅谷等织田家重臣。当他们 来到中城的大玄关时,年仅二十一岁的元康以平静、安详的脸色看着大家,而其家臣们却全都 摆出一副准备与人斗殴的架式。站在最前面的泷川一益看到这种情形,内心忐忑不安。 这些人一看到信长,脸上都几乎快要迸出火花似的。火和火……不!不如说是白刃对白刃的感 觉,让在一旁看的人心中担心不已。 「啊!……」 进了大玄关后,一益不禁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信长却已经站在正面迎接着元康呢! 而且信长立即说道: 「喔!竹千代!」 他大声叫着,并一步步地走下阶梯: 「我啊!吉法师啊!喔!有、有、有,你还是有着小时候的样子……真高兴你到这儿来。」 这时元康的家臣逐渐将两人围在中间。 但信长却对他们不屑一顾,迳自说道: 「来!上来吧!我等你好久了!」 对于信长,元康也很殷勤地回了个礼。 「真是令人怀念啊!吉法师公子……」 当两人视线交合时,彼此的眼眶都红了。 「竹千代……」 「吉法师公子!」 08 龙虎提携 「嗯!家臣们!你们大家别老是站着啊!」 当两个人手拉手一起走出来时,信长如此说道。 「我明白!我非常明白!对你们而言,元康是你们最重要的主君。好吧!我允许你们带着大刀一 起跟来,大家都是赤瞻忠心的忠义武士,而我和元康先生……哈哈哈!对我而言,说元康先生 还不如说竹千代来得顺口。我和竹千代有话要说,大家也一起听吧!来,跟我来!」 这一席话已将松平家家臣们的疑虑一扫而空。 这一天跟着元康来的家臣,有年近六十岁的植村新六郎秀安、十四岁的本多平八郎忠胜及鸟居 元忠、平岩亲吉、石川数正、大久保忠世、天野三郎兵卫、高力清长等人。他们都下定决心, 万一元康在尾张遭到不测,他们也绝对不再踏入三河土地。正因为如此,所以信长的一番话, 真可说是句句敲在他们心坎上啊! 把元康叫来杀掉——假如信长真有如此卑鄙的念头,就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带着刀跟进去?虽然 他把话说得很郑重,一旦进去一定会要他们把大刀交出来,这是一般的常识,然而如果把刀交 给对方,万一发生状况,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因此他们故意一开始就摆出一副要打架的姿 第188页 态,等对方要取他们的刀时,就同声回答: 「——不行!我们还不能信任你们当家的,所以我们拒绝!」 他们正预备这么回答时,信长竟然允许他们二十二个人带刀一起进去,听听两人的谈话。 (这才是一位真正伟大的大将啊!……) 这些三河武士的本性都非常耿直,如今他们都被信长的作为所吸引,逐渐在内心产生一股亲近 感。 虽然在这之后也曾发生两、三次小误会,但这已经不是问题了,此时三河武士已全部卸除警戒 心。 然而在信长这一方面却没有这么单纯。 已经将自己的志向清楚放在眼前的信长,却必须试一试元康,才能了解他是否能成为自己的左 右手,在往后的一生中互相信赖、互相合作。 (第一眼看来,这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年纪小信长八岁的元康,与信长一起在大厅内的上位并排坐着。 「元康!你辛苦了。我明白啊!」 当他这么说时,双眼却像要刺穿对方般地看了过去。 (这辛苦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而对方又该怎么回答呢?) 这是信长试验元康的第一个问题。 元康很规矩地把手放在膝上,以他那既长又美丽的眼睛安详的看着信长,说道: 「现在正处于乱世,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我已经充分觉悟,即使氏真生气,我也会来到这 里。」 信长对他的回答深受感动。 这个回答已经很够了。十二年来人质生活中的辛苦,以及一旦和信长结为同盟,妻、子将会被 自小在娇生惯养环境下长大的氏真盛怒中杀害的不安……然而,现在是乱世,无法面面俱到, 因此他是抱着充分觉悟而来到这里的…… 「好!对于这一点,万一你的妻、子被杀害了,是不是有其他的对策可想呢?」 元康以同样的姿容,安静地摇摇头,答道:「你安心吧!到那时,到那时再说吧!」 「看来你现在也没自信了?」 「正是!」 「元康先生!」 「是的!」 「你还记不记得我在蟹江川边对你说的话?」 元康微微地笑了起来: 「在寒冷的天气中,剥光我的衣服,把我丢到河中,而且强迫我喝了好几口水。」 「哈哈哈……那是要你找寻河童啊!但是在那之前我跟你说的话,你记得吗?」 「信长先生要统一全日本——你是这么说的。」 「对于这件事啊!元康……我,那时的吉法师,正如和你约束的一般,正在为统一天下而行动 着。」 元康此刻毫不迟疑地清楚回答: 「这我明白!我元康也照着和你的约束来到清洲了。」 「哦!是吗?」 「信长先生!那时我们的约定是。三河以东由我竹千代负责平定,尾张以西由吉法师平定…… 对吧?」 「是的!正是这样!」 「如今时期已经接近了。我竹千代会好好守着三河,不论今川或是武田、北条,我都绝对不会 让他们通过的。听以现在也请吉法师先生赶快对伊势、美浓展开行动吧!若是不快点平定天 下,老百姓们会更可怜的。」 此时信长用力地拍了拍膝盖,然后说:「元康先生!我没话可说了。」 「哦!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要说的你都说了,既然你都已经说了,我当然就没话可说。好!接着就是你和我的领界, 等下就由家臣们决定吧!你大可不必担心西边这一方面,赶快向东进行吧!同时也将那些已经散 掉的义元遗兵集合起来。」 「这件事我已经开始行动了。」 「真是太好了。哈哈哈……我这方面,你可以不必担心,伊势我已建了出口,美浓在夏天也可 以到手了。到时我们这尾张哥哥和三河弟弟就可以共同取得东海、近畿,并巩固这一带。」 「正是!」 「万一你遭遇顽强的敌人而陷入苦战时,随时可以派使者来,信长一定把最引以为傲的兵借给 你。」 「元康也是一样,万一你遇到困难,我最自满的三河武士随时都可以飞驰过来为你解除闲 境。」 「三河和尾张就此结为同盟,天下再也没有比我们更强的势力了。」 「正因为这样,我才来到清洲啊!」 「哈哈哈……这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当两人同声大笑起来时,藤吉郎又来到身边。 「报告我方大将!」 「什么事啊?藤吉郎!」 「客人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我想他们的肚子一定饿了。我把松平家最好的鹤做成汤,现 在已经准备好了,你看是把膳食送到这里,还是……」 「喔!松和鹤!好,马上送过来。对了,奉行啊!」 「是!」 「你顺便将最好的酒拿出来,他对我而言是相当重要的客人。不!是我的亲戚。三河的弟弟不 忘旧,特地到尾张来拜访我这做哥哥的,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了。对那些家臣,也拿最 第189页 好的招待他们。」 「是,遵命!」 「对了!众家臣们,正如你们刚刚所听到的,重要的事已经谈完了,大家不妨放轻松点!放轻松 吧!在此我也很想听听有关你们的伟大事迹,放轻松啊!放轻松。」 信长挥着手说着,大厅间又响起他最自满的笑声。 09 再次惨败 织田和松平两家的同盟终于成立了。 对信长而言,再也没有比这更强的力量了。 正如信长由密探所获得的情报一般,松平元康果真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 在这附近恐怕再也找不出像元康这样的年轻人了。这和信行及义龙那种只是靠着父亲的势力而 作威作福的鼠辈是不同的,元康他有着强烈的信念存在。 (这真是挖到一件宝物啊!) 信长就如急湍奔马般令人感受一股激情;然而另一方却有如河口里的水,细水长流而安静。 在那当中,以元康的聪明和敏锐,却能充分了解信长的志向。或许正因为他也有那志向,才支 撑他度过那些痛苦的障碍而来到这里。 接下来的,就是要深入美浓领地在墨侯筑城的时候了。当与三河的国界划分完毕之后,信长便 立即叫来柴田胜家。 「权六啊!你在元月时曾拍着胸脯向我保证墨俣筑城的事,现在马上去办吧!」 「是!」权六回答:「还有一件事,请你允许我在小牧山另筑一座城。」 「什么?小牧山……」 这和信长的想法不谋而合,因此他嘴边不由得浮起笑容。 「在小牧山筑城做什么呢?」 「是为了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顺利地在墨俣筑城了。」 「哦!原来如此!权六,你这计划倒是不错。好吧!在小牧山筑城的事,就由我亲自来做。此 外,对于敌方,我也会尽力设法使他们住这边看,但我无法像先前一样的让你动用那么多兵 力,你明白吗?如果明白,就赶快去准备墨俣的事吧!」 「遵命!」 于是权六胜家又再度聚集木材转向墨俣方向。 这时已是进入五月的晚春季节。这次尽管人夫比兵士还多,但是却仍平安地渡过了两条大川。 另一方面,在小牧山上也运来木材,钉槌敲打的声音此起彼落,使得敌人的注意力已完全被吸 引过来。权六渡过川后,立即展开筑城工事,但是这一次仍然遭到敌人顽强的抵抗。 每天都有来自陆地上的夜袭,等到权六将注意力集中于陆地时,对方又出其不意的由河上发动 袭击。 「不行!这不行!敌人是从河上来的。」 他们背后受敌,于是急急忙忙逃往陆地。但是在陆地上,却正有着比夜袭人数多了好几倍,将 近三千人的部队及洋枪队在那儿等着。 「不要退!我们不能退啊!」 权六就像发疯似的站在阵前高喊着,但这毕竟是以人夫为主的部队,根本无法依照他的指挥行 动。 人夫们当场四处奔逃,致使队形完全崩溃。被挟击于中间丝毫动弹不得的柴田势,几乎面临灭 亡的危机,这是比佐久间右卫门那一次更困难的苦战。 「不要逃啊!否则即使是我方的人,我也会杀了他。」 柴田权六胜家骑着马前后飞奔着。 他一直站在最前线,像阿修罗般地勇敢作战,然而在前后受敌的情况下,他也实在无能为力 了。 不!比前后受敌更严重的是,在权六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着信长的志向。 在这之前,他曾经在信长面前拍胸脯说道: 「——这次一定成功!」 而且又请他在小牧山筑城,信长甚至把自己的副将织田勘解由也归他任用,然后才来到墨俣。 如今竟然被这刚满二十岁的龙兴识破。 「——看来这次又要失败了。」 但是这叫他有何面目回去呢?要是就这么回去的话,真是颜面扫地啊! (不过敌人却是由河那边坐船攻来的……) 权六来到水边。 「大家攻过去,打倒敌人,抢他们的船。」 当他如此说完后,又回头沖入敌人阵地: 「不要逃啊!后面是河,河里也有敌人啊!」 他就这么不断的督促、狂叫着而迎接另一波袭击部队。 这时早巳进人梅雨时节,而天空也逐渐变得灰暗。正因为如此,河上的船纷纷点起灯火,火光 映照在水面上,而陆地上也有点点火影辉映着。 由于军队中夹杂着人夫,因此当他们看到火焰时,都非常狼狈地逃走了。接着,下游的森林里 在夜空中响起了一声声惨叫…… 前后夹击的敌军知道这场战争的胜负已决。然而在川下的伏兵,却使他们没有选择余地的拿着 刀往这边冲过来。 无论如何,敌人的夜袭实在是非常巧妙,这不可能是年轻的龙兴一个人想得出来的,一定是曾 经和织田作战而非常了解织田作战方法的美浓老臣们想出的计策。 但话又说回来,在敌人的阵营里,可以看到日根野备中、大泽正重、长井甲斐、安藤伊贺等战 第190页 场名将,他们一定早已由间谍手中得知在小牧山筑城的用意。 至于川下的叫喊声,此刻则变成枪声。这时四周的火光更加明亮了。 夜袭的基本战法就是在黑暗中用兵,使对方陷入恐惧当中,然后再用火围攻。 权六这方已经知道敌人正逐渐接近,因为从河上可以看到来自船上的灯火,几乎布满整条河, 背后的河面上全都是一片亮光。 然而任何事情总会有个缺口,而今那个缺口就是河川的上游。不过如果往那个方向逃走,对柴 田势言是最不利的;而对敌人来讲,却是最有利的。 在所有的包围战中,一定会为对方留下一个缺口,这是兵法战术的常则。如果想要完全歼灭敌 人,将会使其变得有如穷途末路的老鼠一般,拼命想为自己杀出一条出路,如此一来反而会使 自己这方的人损失更多,因此一个真正懂得作战的人,绝对不会採取这种方式。 正因为如此,太明白这个道理的权六胜家于是更加感到绝望…… 敌人直追着他们往川上走,这当中有些人掉入水中,也有些人夫已经投降而登上敌人的船。 至于反抗者中,有些已被杀死,有些则溺死河中。此外,由尾张运来的木材就这样地拱手献给 敌人,十天以来辛苦建筑起来的城基,反而成为敌人对我方射击的堡垒。 即使明知如此,他仍然毫无办法地向川上逃去。 「到此为止!」 权六突然叫了一声。 「再上一步,就要从这边游泳渡河了。」 这时,逃走的柴田部队,就像网中的鱼一般,而敌人的火光却一步步更加明亮的向他们接近。 10 祝贺的樱鲷 权六胜家骑着马渡河来到尾张对岸时,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变得如此的狼狈。 天色逐渐转明,跟着他渡河的人,大约有五、七个,每个人不仅全身都湿透了,而且嘴唇也冻 得发紫。就在这时雨又「噗通!噗通」地下了起来。 (怎样?你承认失败了吧?……) 仿佛连天老爷也在笑着权六似的。 雨一旦下起来,很可能便是五月的雨。果真是五月的雨,河水最将会暴涨,届时即使是再威武 的猪武士,也无法渡河到墨俣去了。 敌人那一方对我方的作战要领了如指掌。 (——墨俣是很重要的据点,绝对不能让你们得到。) 对方便时想利用这种方法打消柴田的意念。 柴田在河边等了很久,但始终等不到副将织田勘解由的影子,看来他必定已在战乱中被杀了。 (这一次一定是切腹自杀了……) 当天色完全放明之后,他将由河川上、下游逃过来的人召集起来清点人数,被敌人活捉的大多 为人夫,正规兵士之中,有三分之二的人都逃了过来。 这也算是唯一的礼物,他心中已有相当觉悟,知道自己免不了被信长责骂了。 (但是终究要回去啊!即使被信长骂也要回去啊!……) 当他如此想着时,便悄然集合所有兵士,渡过另一条木曾川回到清洲城,但是信长并没有骂 他。 「怎么样?权六!柳下有没有泥鳅?」 「啊!没有!我……没有任何理由可说。」 「你这笨蛋!武将是不说理由的,他们只会想着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才是武将啊!」 「但是这一次……」 当权六如此说时—— 「你又想当和尚啦?这一次可不允许你喔!」 在权六说出切腹之前,信长已先说出上次他要当和尚的事,这使得权六感激得眼眶都红了。 「看起来勘解由似乎已经战死的样子?」 「是……是的!」 「好了!退下去休息。我绝对不许你再轻举妄动!」信长如此说道,于是权六也就离开了。 然而此刻信长却表情严肃地直瞪着天花板,很认真地思考着。 「喔!这个、这个,看来柴田已经退出来了。」 这时藤吉郎正带着小侍卫端了膳食进来。 「猴子啊!谁叫你来的?」 「你怎么这么说呢?现在已是傍晚,而且我想也该听你讲柴田先生的故事啦,所以我就送晚膳 过来……」 「你送二份晚膳来啊?」 「是啊!两份不好吗?」 「猴子!」 「是!」 「你想今天权六发生这种事,我还会有心情吃饭吗?」 「嗯!这也有可能……」藤吉郎对小侍卫使使眼色,让他们把膳食放着:「打仗嘛!胜败是兵家 常事啊!」 「什么?胜败是兵家常事?不能输的啊!」 「不!即使失败了,也要再提起精神,想着下次如何作战啊!……因此,我才把膳食送来的。」 藤吉郎以毫不在意的表情说着,并且坐了下来:「把一个膳食放在殿下前面……」 当他如此说道时,信长又露出了生气的表情: 「另一个膳食不用了。拿下去,拿下去!」 「你说拿下去,那就拿下去吧!本来我是想这是我特别做的膳食,或许我可以陪你一起吃 第191页 哩!……」 「猴子!」 「是!」 「你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正是!但是你说把膳食拿下去啊!……」 信长完全呆住了。他看着洒洒脱脱的藤吉郎:「好吧!你陪我一起吃吧!」 「好!谢谢你!」 「但还不能动筷子,你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要是你的回答不能使我满意,连明天的早膳也不 许你用。」 「遵命!只要是你的命令,两天、三天我都不会去动筷子的。」 「猴子!」 「是!」 「你认为这次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嘛!殿下你也应该知道的啊!」 「什么?我也应该知道?……」 「正是!在这之前佐久间所以失败,是因为敌人从陆上攻打他,对不对?而这次敌人却是由木曾 川上游出发,且是在犬山城更上游的鹈沼召集船只,之后再绕过长良川,由川上攻过来的,这 些犬山不可能不知道啊!」 「嗯!」信长低声说道:「小侍卫们退下,我有话要说。」 然后便将身子微微向前。 「藤吉……」 「猴子变成藤吉啦?」 「少说废话!这么说来,你定认为犬山城的信清仍然和美浓方面私通啰?」 「嗯……这我也不太确定。但是一旦敌人在川上的鹈沼集合船只,我方不应该不知道的呀!相 反的,如果我们这边愈少人知道,对他们应该是愈好的。」 信长没有回答。 「猴子!」他又将一只膝盖伸前:「你来做做看吧!」 藤吉郎也吓了一跳地将膝盖伸出来,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信长。 对藤吉郎而言,回看信长的这一眼,似乎足以决定他这一生的命运。就在火舌发出声音的那一 瞬间—— 「殿下!」 「你有什么要求?说吧!」 「犬山城是美浓的内应,而织田家最自满的佐久间、柴田两位家老都已经失败了!」 「是啊!」 「如今敌人也已经明白我方在小牧山筑城的用意,如果不继续去做,将有损你织田上总介信长 的面子,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完成这件事。你是否注意到了?」 「这是当然!」 「但是家中已经没有人能做这件事情,所以你才叫我藤吉做给你看!」 「你这猴子还真烦吔!」 「你说我烦?」藤吉郎像变了个人似的,非常激动地说道:「我藤吉郎到现在为止,也只不过 是个专门搅味噌的奉公,甚至从未由殿下那儿得过一兵一卒。虽然如此,但我也不认为我会输 给那些大将,因此我要求你答应我所提出的条件。」 「什么?你有条件?」 「正是!我明白对我藤吉,你是真的想异于往例的破格提拔,因此如果我没有成功达成任务, 我也不会像其他大将一般就这么回来。因为假如真是如此,那我实在是个不知好歹的人!这点 我内心非常明白,所以我一定会在墨俣筑起城来让你看,因此……」 「好吧!条件呢?」 「请你借给我所有我需要的东西。」 「那是当然的事!」 「殿下完全不能干涉我所做的事!」 「好!就照你自己所想的去做吧!」 「还有一件事,这是较大的难题!」 「嗯!你说说看吧!」 「只要我活着,我就一定会筑起城来。但是当我筑起城后,希望你把那边的领地给我藤 吉……」 「啊!……」信长以锐利的眼光看着他,然后笑了起来,说道:「不知是谁曾经说终其一生都 要为我信长照料马匹,如今说这话的人竟然要求我封他为大名!」 「正是!假如你不答应,我就不去做了。」 「好」信长斩钉截铁地拍着胸脯说道:「这三件事我都答应你……你要借多少兵力?」 「三百!」 「什么?三百?……不是百而是千吧?」 「三百!」 「嗯!这么看来你是想要金子啰?」 「正是!小判五百枚、钱五百贯。」 「还有呢?」 「蜂须贺彦右卫门正胜!我只要求这些,除此之外,我绝对不会再要求尾张的一石一木。」 信长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再缓缓地吐出来。 将蜂须贺小六给他!照这么看来,这一定有他的用意。然而他只要三百人、小判五百枚、钱五 百贯, 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这真是叫人想不透! 这时藤吉郎又看着信长,微笑着说: 「殿下……有了这些,我藤吉郎一定能为你筑起一座城堡,使你能尽快取得美浓一国。」 这时四周已经逐渐暗了下来。这场雨果真是五月的梅雨,使得屋檐下的人也变得相当急躁。 「好吧!就照你所说的给你。」 信长如此说道。 「现在可以动筷子了,藤吉!」 「真是谢谢你!这么美味的晚膳,我们应该点起灯来享用才对啊!」 这时的猴子又回復以往毫不在乎的表情,他举起手来在空中拍了拍。 当小侍卫点起灯后,信长简直看呆了。原来晚膳中竟然有鲷。樱鲷在这个季节里可说是非常稀 第192页 少的东西,原来藤吉一开始就是在为自己做着庆祝的膳食啊! 信长以筷子弹了弹鲷头,笑着说道: 「猴子!真有你一手!」 「是啊!这叫先发制人……是战法初步的初步啊!」 11 军师和鬼才 蜂须贺彦右卫门正胜带着他那五岁的长男鹤松(即后来的家政)拿着木刀,在自家后院中练习 刀法。 由于外面下着雨,因此他们无法出去射箭。做妻子的阿松偶尔听到从幼小孩子头上传来被打的 声音,她看着正胜不时摇头飞舞着,于是说道: 「你再这么下去,可能会使孩子讨厌习武喔!」 她的口中虽然没有责骂他,但由她的眼神却充分表现出来。彦右卫门笑着回答: 「我正想只要他哭我就停止,但这孩子却不哭!」 「那是因为他太像你的缘故啊!」 「什么?像我?我看才像你呢!他就跟你一般顽固!这孩子真是一生下来就像你!」 「你再这么说会被人取笑的。上次日比野先生从美浓到尾张来,曾说以前最顽固的人是已故的 斋藤道三,而现在则是清洲殿下,他是这么笑着说的啊!」 「哎呀!那是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顽固呢?对了!我听说前田又左的太太和你相同,也叫做阿 松,而且据说她也是相当顽固、倔强。你们俩的名字都有个松字,我看你们这些松啊!都是经 过修链的松精。」 虽然彦右衞门由信长那里得到的俸禄只有五十贯,但由于蜂须贺村原本即归他所有,因此事实 上他也非常富裕。 而妻子阿松,也是同样属于尾张益田庄,是领有三千贯俸禄的益田太郎左卫门持正的女儿。 当彦右卫门初次拜访益田家时,一眼便看上阿松,他们可说是因两情相悦而结为夫妇的。 然而社会上却不是如此传说,人们说: 「——什么?那是因为小六恐吓益田而把她强娶过去的。」 在这种乱世里,谈到婚姻,往往只有因政治而结合的婚姻,因此因两情相悦而成为夫妻的情 形,对世间的人而言,实在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更可笑的说法是,在大名、豪族之间,根本 不可能有自由恋爱,不过如果是野武士的话,那就有可能了。 「对了,孩子啊…你好好对着你父亲打一棒。」 当阿松高声的对着鹤松如此说道时—— 「哥哥!有奇怪的行列来到村庄,我们要小心啊!」 冒着雨匆匆忙忙绕过庭院走廊跑过来的,正是彦右衞门的弟弟又十郎。 「什么?奇怪的行列……」 当他突然转过头看着弟弟时,五岁的鹤松就拿起木刀对着父亲胸膛砍了过去。 「啊!……这是我的疏忽!」 「哈哈哈……」 「不准笑!什么?你说那行列,是指?」 「现在可以看得到的,大约有三、四十匹马不知载着什么,另外还有三百名脚穿战鞋、手中握 枪的上兵,正逐渐向这边接近……」 「什么?三百!好吧!赶快把门关起来。阿松!你也赶快带鹤松进去。」 「是!到底是什么事啊?难道又是打仗吗?」阿松边说着边赶到孩子身边,准备带他进去。 「彦右卫门!彦右卫门!」 骑着马进入门内并大声叫喊的人,正是藤吉郎。 「喔!是木下啊!」 「彦右衞门,我带着我的随从来了。不要伯,因为我想你的房子够大,一定能安置这三、五百 人的。」 藤吉郎从马上下来,将马绳交给楞在一旁的又十郎。 「请你帮我把马牵到马房去,现在我要跟你哥哥谈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边说着边匆忙脱下草鞋,然后进入茶间。 阿松抱着孩子松了一口气地说道: 「欢迎你来!刚刚真让我们吓了一跳,以为又要开始打仗,或者是敌人攻进来了呢!」 「很抱歉!无论如何,请你为我们准备晚饭。我们这二、三百人很可能要在你们这里住上一段 时间。」 藤吉郎就像没事般地这么说。 「彦右卫门,我们到书房去,叫这些人都离开!」 这时彦右卫门正胜也开始紧张起来。 打从日吉丸的少年时代,他们就是彼此心灵相通的朋友。但是藤吉郎毕竟只不过是个台所奉行 的杂役官罢了,他的随从顶多只有两个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带着三百人来到这里,且说这些人 是他的部下,这怎能不叫人惊讶呢? 藤吉郎说完,便站起来往里面走。当把书房门闭上,并且坐下之后,彦右卫门便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木下!」 藤吉郎双脚交叉地坐在他的面前,微笑着说: 「小六!我从殿下那儿把你的命要过来了。」 「什么?把我的命要过来……你唐突地说些什么啊?」 「这种事情知道得愈少愈好。大体说来,人间的福与祸,并不是人家招唿你一声『来呀』你就 跟着去的,这所有的事情,不都一直是很突然的吗?」 「这就是你的坏习惯!你一定要给我说清楚。」 第193页 「好!我说。无论是你也好,我也好,这时也都该成为大名了,而且想不成为大名也不行呀!」 「你说什么?成为大名……」 「是啊!如果不这样,殿下那么重要的工作,以及你从父祖那里所承传的勤皇大志又怎能成功 呢?」 彦右衞门正胜一听到「勤王」二字,便吓了一跳地马上坐正姿势。 「看来你好像接受了一件重大任务似的?」 「正是!」藤吉郎干脆地问答: 「这是一个能力竞争的世界,两手空空的如何成为大名呢?」 「那么你先说到底要做些什么!」 「不!这么一来顺序就下对了。」 「顺序……怎么不对呢?」 「做与不做,完全在于你是否有所觉醒。了解你有没有觉醒之后,我才能作决定。当我还不知 道你是否有所觉醒时,我怎么能够将这样重大的事泄露给你听呢?」 「原来如此……好吧!你要我做什么?」 「那么你先回答我藤吉郎的问题!」 「好,你问。」 「你的手下,从尾张到美浓全部有多少人?尾张这边我是知道的,但美浓那边就不太清楚了。 如果是尾张,第一就是秦川的日比野六大夫。」 「正是。」 「接下来还有筱木的河门久助、科野的长江半之丞、小幡的松原内匠介、稻田的大炊助及柏井 来的青山新助。此外还有益田你的岳父,那边应该也有许多,合起来应该有三千人吧?」 「光是这边并不足三千,不过如果加上美浓境内鹈沼的春田、鹭山的杉村、井口的森崎、川津 的为井、柳津的粱津,总共大约有五千人,不过,你要他们做什么呢?」 「我要他们都成为地方上的首领,只要他们能通过勤王之举而成为地方上的首领,你该不会有 异议吧?」 「嗯。」 「这些人虽然目前都是个地方上的土豪,每天的生活自然都不成问题。然而如果就这样不管他 们,一旦将来天下平定之后,他们就会成为再度引起混乱的根源,所以假如我们能使其透过勤 王观念而成为地方上的首领,就可免除这种祸乱,但这必须由你以身作则率先行动。」 「喔!原来如此,那么主子是谁呢?」 「这就是问题了……」 这时藤吉郎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花似的。 「所谓的主,就是我木下藤吉郎!你明白吗?小六!」 「什么?是你……」 「小六!」藤吉郎以异常坚定的声音说道:「当然也包括你在内,所以我守说你的生命交给我 保管。好吧!如果你有这种认知,我才会把我们接着要做的事告诉你,使由尾张到美浓的野武 士们毫无遗漏的人人都能当官,而且让那些一心为着勤王的官方子孙都能出头。如此一来,这 个世间就会少去很多混乱,而且也能消除大家所讨厌的野武士,这就完全看你这统领者的想法 了。我希望你能清楚的回答我!」 蜂须贺彦右卫门在这一瞬间直盯着藤吉郎。 这可不是开玩笑!以前藤吉郎口口声声说要为信长効命,但是这时候却要他及他的手下都能成 为藤吉郎的部下……这藤吉郎到底有多少领地能包容我们呢?……台所奉行的俸禄顶多只有三 十贯到五十贯而已啊!…… 「木下……」 「什么事啊?小六!」 「那么你先要我们做什么事,然后才考虑我们将来的民生问题呢?」 「不要问这些废话!」 「你带来这里的三百人,就是你的资本啰?」 「还有哦!还有小判五百枚及钱五百贯。如果有了这些资本而不能取得一国、两国,又如何能 完成取天下的这种大事呢?」 「小判五百枚及钱五百贯……」 「是的!一直在你手下的那五千名被人讨厌的野武士,我能让他们风风光光的为这世间做一番 事情,把他们琢磨成闪闪发光的珠玉,使所有人对他们另眼相看。」 「嗯。」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小六!要将潜藏的力量挖掘出来,为日本做些事情才行。假如我们不 能完成这些事,如何能使信长对我们产生信心呢?这是一项很大的赌注,你到底跟不跟?回答 我!你能不能听信我的指挥呢?」 藤吉郎接二连三地诘问,这时蜂须贺小六趴伏在地说:「我听,我决定做你的部下。我已经有 所觉醒,并且决定跟随你,接下来你把我们要做的事告诉我吧!」 藤吉郎突然也两手俯伏在地:「哈哈哈……小六啊!……小六!你终于答应跟着我了!」 「……」 「小六啊!你真是个好男儿!我一定会让你出头的,跟着我藤吉郎,我绝对不会让你怀才不遇。 我们的目标都是要为日本做一番事业啊!」 藤吉郎在两手俯伏在地的不雅姿势下,眼泪掉了下来。 「我已经明白了。说吧!工作是什么?」 「工作跟你下决心的困难是一样的,也就是在美浓墨悞筑城的这件事啊!」 第194页 「什……什……什么?在墨俣筑城!……上次为了这件事,织田勘解由不是战死了,而柴田胜家 也很很狈的逃了回去吗?」 「正是!不!我是因为听到你的决定才高兴的哭了。」 「木下!」 「谢谢你,小六!不!彦右卫门先生。」 「木下!我心领了。美浓有鹈作为它的目鹰在那边守着,我们如何能渡河到对岸去呢?」 「这没什么,你看泷川一益不是取得了桑名城吗?……在你看来,什么地方是困难的呢?织田家 的兵力丝毫未动,用的是你的部下,我们就这么一点一点的渡过美浓的领地!」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对岸总有瞭望台啊!」 「嗯!这件事我早已想过,但是我们又不是马上就要到墨俣,而是要到比稻叶山更上游的地 方,也就是到瑞龙寺山里的密林里去啊!」 「什么?要潜伏在瑞龙寺山里面?这样对墨俣筑城的工作有什么帮助呢?」 「有帮助的。筑城需要木材,如果我们直接从尾张搬运木材过去,一定会被敌人的耳目发现, 所以我们干脆就在美浓领地内取得我们所需要的木材,更何况我们的资本不多啊!……我们不 能损伤尾张的东西。」 「什……什么,你是要大家在一开始扮成樵夫啰?」 「正是!现在正是梅雨季节,大家一组一组分开工作;只要我们能集合五千人一起做这工作, 到时就这么一口气顺着河来到墨俣,人和材料不也—块儿到达了吗?」 「但是,这一定会被敌人发现的啊!」 「让他们发现也无所谓。现在正是水位高涨的时候,根本不易渡河,只要敌人想到这点,他们 一定不会这么在意这件事。更何况四处的水流都那么急,这不是用兵的时候啊!因为敌人也会 想起以前的事,心里就会想五天、十天又能做什么,等到城做成了再发动袭击也不迟啊!」 「原来如此……」 「但是我们一定要在一夜之间把城造好,三千、五千的兵力,我们不能用到十天、二十天,否 则一定会失败……一旦我们把城筑起来,胜利即是属于我方的了。我们要让大家见识见识我们 的手腕,用他们所不知道的战法,也就是你最得意的神出鬼没……这么一来,我也高兴。彦右 衞门!只要把城筑好,我就是大名了。我跟大将有过这样的约定,所以我才别这儿来。」 藤吉郎如此说,接着又拍拍胸脯道: 「放心啦!放心啦!接下来的事还不知道,战略就如天空中的云一般啊!」 这时彦右衞门也就不再发问了。 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却有着不可思议的智略,令彦右卫门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打从心底服 了他。 12 向浊流挑战 彦右衞门正胜本身自从南北朝以来,就一直是野武士的统领,在他心里一向非常轻视一般所谓 的战术。 当他看到佐久间右衞门及柴田胜家两人在墨俣的作战方式,一开始就不对他们抱有任何希望。 (再怎么说在敌人上地上活动总是对自己不利啊!) 事实果真如他所预料,那两人真的惨败回来,然而他自己却也找不出能顺利完成这项使命的方 法。 在野武士当中,他一向被称为「今之楠木」,大家都尊他为智略无穷的人物。因为如此,所以 从东美浓到尾张的这些土豪们,甚至是那些鼠辈中的鼠辈,也就是所谓的真正山贼、强盗们, 只要一听到蜂须贺小六的名字,就马上乖驯得像只小猫似的。 换句话说,他就如同那位江户时代的伟大人物,亦即隐居在美浓的竹中半兵卫重治,他们的才 略可说不相上下,都是专门制服这些心术不正的人。然而,如果此时彦右衞门受到上面的指 示: 「——那么你来做做看吧!」 当他接到这项命令时,他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该如何在墨俣筑城。但是这个藤吉郎却从别 人都想不到的地方想出这个方法来…… (原来还是有方法的啊!) 这么想着时,一向自负是个军师的彦右衞门内心深受感动。 (看来他可能比信长更伟大也说不定!) 不!不是!信长能明白这个男人,而且如此宠爱他…… 话说回来,他的作战方法,的确很叫人出乎意料啊! 因为他能在不损伤信长兵力的原则下,好好活用这些不为一般世俗所容纳的野武士们潜藏的力 量。 本来当世局平定之后,这些野武士一定会成为扰乱百姓的根源;而今他的决定终于为野武士 们、百姓们除去了祸乱,使信长高兴,藤吉郎也能出头…… 藤吉郎甚至将季节雨所导致的洪水也计算进去,看来这次计划似乎天衣无缝了。 然而,具有这么大奇才的人,却只是一个连一支小部队也不曾指挥过的台所奉行。更令人讶异 的是,信长居然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到他手里……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冒险!) 第195页 彦右衞门正胜这么对自己说。 (这也正是他叫人心服的地方啊!) 像信长这样的大将,就如一匹没有条件、只是为平定乱世的骏马,而这匹骏马就这么让众人心 甘情愿地跟随他,不!就是心甘情愿地愿意跟随他…… 这种心情,正是藤吉郎心甘情愿为他効命的原因。对于这件事情所形成的影响,大家不妨由日 本歷史中的所有人物事迹,重新加以评估一番。 总之,这两位英雄如今终于握手了。 握手的双方,都是打从心底认同对方、欣赏对方,因此这种合作关系的意义就显得更加重大。 当许多人陆续从位于蜂须贺村的彦右卫门家离开到四处去时,已是当天傍晚时刻。让一般人们 感到不可理解的是,为什么从尾张到美浓所见到的武士们都活动起来了呢? 首先是秦川的日比野六大夫,说是为了在近江附近举行八幡神社大普请的缘故,必须用到大 工、左官、石工等有技术者约三百人左右。然后又将那些人分配在自己手下,又从牢里集合约 二百人左右,他便带着这些人消失在木曾川的那—方。 接着就是筱木乡的河口久助及稻田大炊助。他们也说为了砍伐西美浓山地而在外召集樵夫及搬 运的木工。然后他们就来到更上游的稻叶山城下井之口街道的前方,就这样地渡过了长良川。 在更远山城的官道上,可以看到许多由越前移居过来欲往京师去的人,他们都说要去拜访近江 附近的亲戚朋友。这当中也有乞丐群、惯走夜路的山贼、强盗群……还有在鹈沼养鹈、在上流 网鮎鱼的渔夫,他们也都说由于到夏天才有工作,因此趁现在出来玩玩。 雇用这些人的钱,不用说自然是那五百枚小判及五百贯钱来支付。然而光是那笔钱必定不足以 支付这些人的佣金,因此这就要由带头的土豪们分担些钱财了,这也可以说是身为首领人物的 责任啊! 对这些人而言,这是他们人生的一人转折点,他们希望透过勤王的心愿,重振往日武士家门 风。这是一件相当重大的事情,为此,每个人都很认真的为将来能否出人头地而迈出第一步, 这不同于一般杂兵。当这批人来到美浓之后,就不知怎么回事地凭空消失在雨中了。突然消 失、突然出现,是这些人最得意的手法。 一般而言,只要一进入梅雨季节,就会使人的心情变得懒散、多愁善感。不论事情是否与己身 有关,只是一直望着天空,一会儿埋怨、一会儿高兴。 河川水位逐渐上涨,从木曾川、长良川到揖斐川都是如此。住在这附近的小地主们,人人都担 心会酿成洪水并预作防范,这也使得美浓的武将们松了一口气。 所有的人都知道信长不可能就此不再来犯,但是在这梅雨季节中,他是不可能再出现的,于是 美浓的士兵们就很自然的边嘲笑边守卫着。况且信长最近对于在小牧山筑城的事,好像已经停 顿下来,还不时召集犬山城的信清到他那里去。 信清成为美浓内应,便是这次柴田失败的主因。 根据尾张间谍所传回来的消息,目前不论在那一座山上都没有为在墨俣筑城而伐木的迹象,照 这情形看来,对方是暂时不会出手的。 「——他们一定是想等到秋天吧!」 「——我想也是!上次我们已经给他那么严厉的惩戒,何况现在又是洪水期间,应该不会有任 何行动才对!」 「——怎么样啊?下次我们等他把城筑好一大半时,再去攻打他们,这么一来,那城还可为我 们所用呢!」 「——那也得看看对方是谁啊!不过不论谁来,这都是一个很好的妙计吔!……」 正当众人在稻叶山城下议论纷纷时,却有一群人正在日夜不停地工作着。 全部人数较预计还多,大约有六千八百人到七千人左右,并且由熟练的樵夫指导如何伐木、如 何将砍好的木材变成可以用的木板。这么一来,这些木材便有的成为栋樑、有的做为筑墙之 用、有些做天花板,所有东西组合起来,就可以建造出一座非常坚固的堡垒。 斧头叮咚、树倒下的声音,在山里此起彼落的声音。 还有满满的水流声也在长良川边不停地流泻出来。有人在组合木筏;有人搬木材;有人身上绑 着绳子;有人正煮着饭;但不论做什么,他们都毫无顾忌地大声喊叫着,这是因为他们必须压 倒雨声和河流声。 雨仍然不停地下着。接着来的人,不是樵夫或猎师,而是四个人。他们原打扮成美浓这边的守 卫,但一到这里之后,即改换成普通人夫的模样。 由于人数很多,只要每个人砍下一根木材,总共就有七千根,一转眼问就有将近五万石的木材 了,这些人的速度惊人,而且效率很高。 就在当天早上,雨势变得更大了。 在远方木曾山里,不时地响着雷声。 雷声既然响起,就表示天气即将放晴了。于是所有人又相互勉励,由蜂须贺彦右卫门陪从的藤 第196页 吉郎也来到这里。 「哦!大家辛苦、辛苦了!看来所伐的木材已经够了,现在大家赶快去做木筏吧!辛苦了! 大家 辛苦了!这比我们预定的还早三天呢。」 藤吉郎望着堆积如山的木材微笑着。 「这真是名副其实的野武士战法啊!从敌人的领地里取得筑城的木材。」 当这么说着时,来到瑞龙寺山里的藤吉郎转动着他那小小的身躯,很郑重地看了看四周,说 道: 「这边河流的水势似乎愈来愈急,人家赶紧坐上木筏吧!这是攸关七千人性命的大事,对我们 而言,是件很重要的事,因此大家一定要小心才行。」 藤吉郎下令乘着木筏出发,正是翌日破晓时刻,这些一向粗暴的武士,此刻也都安静地听着他 的命令。 洪水有如疯狂的勐兽一般,以撼山动地的气势顺着悬崖边的浊流奔腾而下。河川上有着一根根 的木材,就这么随着水势跳跃,顺着湍急的水流而下。 这当中,藤吉郎终于第一次由信长纳里得到这个能任他自由发挥的最好时机。 「出发吧!木筏!」 雨仍然继续下着,山的那边不时传来雷声,就这样,他的影子第一次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13 拨云见日 人的一生当中,必然会有一次足以扭转干坤的大好时机;有些人及时把握住,有些人则目送机 会远去……藤吉郎是前者。他不仅抓住了自己的好机会,而且将从尾张到美浓这一带的野武 士,让他们也能抓住这个好机会。 不仅如此,他还相当自信能在这竹筏之中,让这些野武士们见识、见识他的谋略。 「出发!对我们来说,这是结束我们在阴暗之中生活、让子子孙孙都能看见阳光的好机会。各 位都想出人头地,因此我们千万不要迟了,否则问题就大了。这不是为别人,而是为我们自身 啊!出发吧!」 他们所乘坐的木筏都经过相当研究,以四根大梁为主,并且计算水的流速、载量,然后又以数 十根木材绑在一起。当木筏能在水中保持水平状态时,他们才乘上去,就这样地以四根大梁 来控制木筏。 除了四根栋樑之外,这些人也都深谙水性,他们知道如何计算木筏重量,同时也知道该如何配 合奔腾的水流。当木筏下水后,就如箭般的直向墨俣方向流逝。 「来吧!这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那是一件大事,大家的命运都相同!走!我们出发吧!」 在下水的那一刻间,河岸上传来一阵欢唿声。 事实上这些野武士们根本不需要藤吉郎和蜂须贺的鼓励,他们本身就都已经非常勇勐了。等到 第二只木筏、第三只木筏下水之后,连原本非常害怕的人夫也忘记了恐惧,一个个比藤吉郎更 加勇勐。 当然,并不能使全部人都乘上木筏,于是剩下的大约一千人,又以从前的方式,在一天之中突 然完全消失了,接着又突然地出现在墨俣的陆地上。 这项任务的最大困难在于,如何在不让敌人察觉的情况下渡河。只要能顺利渡河,那即是藤吉 郎的成功了。 由于这两天雨一直不停的下着,因此使得河面看来一片烟雾迷濛,能见度很低,甚至连对岸也 看不清楚了。雨就这么接连下到第三天,然后雨势终于逐渐变小,这时担任稻叶山城木材奉行 的小野六郎右卫门才发觉事情似乎不妙。 由于他必须调查一下究竟有多少木材被这场大雨沖失,因此他便出了城来到山里。 「哎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睁大了眼睛瞪着四周。 这不仅是伐下来的木材流失而已,连这次城里普请所需木材的提供者,号称瑞龙寺山宝库的这 座森林,居然变成光秃秃的一片。 「这到底是谁干的?怎会变成这样……」他苍白着脸回到城里,立即向日根野备申报告。 然而这时的备中正在与龙兴下棋哩!因此小野六郎到处找不到他。 「这一定是那些野武士干的!光是五个人、十个人怎么可能盗取山里的木材呢?一定要尽快通知 在鹈沼的春田!」 当他这么想着时,不仅是春田喜十而已,连那附近的野武士也都不知在何时全部消失了。 由四处传来这种报告,已是隔天的事了。 「什么?是野武士做的……」听到这里,备中也第一次开始觉得情况不妙。 「这真叫人疑惑……」 「是啊!而且更奇怪的是野武士们带着他们所伐下的木材,难道他们要去旅行不成?」 「真是笨!这可能会发生一件大事啊!」 「照你这么说,一件大事……」 「墨俣……墨俣啊!现在驻守在墨俣的是不破平四郎,赶快派各使者到平四郎那边通知他。」 备中急促的站起来,嘴唇也都泛白了。 14 常识的陷阱 守在一方的河将不破平四郎,这天由于洪水泛滥的缘故,他正在河川的这边看着对岸被淹没成 一片汪洋的墨俣的稻田。他倾斜着身体: 「奇怪!那到底是什么呢?」 第197页 真是奇怪!他好几次揉了揉眼睛。从守望台看到一大片稻田都已成为河泽,而在河川那边的岛 上却似乎可以看到有一座城堡。 不!不仅是城而已!他睁大了眼睛,依稀可以看到城的四周有一大群人像蚂蚁般地工作着。 「这是奇怪了!哎!哎!有没有其他人在?你过来看看那是不是一座城啊?」 他急忙的将一名身边侍卫叫过来:「你能够看到那个吗?」 「喔!那就是上次被我们惩戒的那些人啊!看来织田方又过来造城了。」 「那么,在你看来那也是一座城啰?」 「当然是啰!大将!你到现在才发觉啊?」 「什……什……什么?难道你们早就发觉了?」 「是啊!昨天雨势小了之后,雾也逐渐散去,我们就发觉了。不过,我们想这次等他们城筑好 了,再过去夺城。」 「哦!原来如此!……但是,奇怪啊!」 「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在这么大的洪水中,他们如何把木材搬运过来呢?我实在想不透吔!」他如此说道,一副百思 不得其解的模样:「这可是一件大事!赶快去调查敌方大将到底是谁,然后再派使者到稻叶 山,立即把这件事报告上去。」 但是所有的结果却使他愈来愈不明白。这次行动的总大将据说名叫木下藤吉郎。 「木下藤吉郎到底是谁啊!……」 以前所派来的佐久间右衞门和柴田胜家都是织田家有名的大将,而且是经歷两代的重臣,但是 却从来不曾听过有木下藤吉郎这位大将啊! 「听说……他有个绰号叫猴子,不久之前他的职位只是个台所奉行!」 「什么!台所奉行?……」 「是啊!他相当受信长宠信,据说只有这个人做的饭他才要吃。」 「你到底打听了什么来?难道这座城是用白萝蔔、红萝蔔做成的吗?但这也真是……」 不破平四郎又陷入思考当中。 人的常识是很不可思议的东西,往往使人的直觉陷入迷惑。 信长相当明白这点,因此他经常巧妙地加以利用而使对手自乱阵脚。现在也是同样的情形,光 是听到「木下藤吉郎」和「台所奉行」这个奇怪的职位,就已经够使不破平四郎伤透脑筋了。 (上次我们已经打败佐久间、柴田,这次如果再出来,也应该是信长本身或林佐渡啊……) 他思考好一阵子之后,突然一拍膝盖说道: 「原来如此!事态严重了!赶快派第二名使者到稻叶山城去啊!」 然而当使者出发后,他却不像刚刚所说一般事态那么严重,反而微笑地看着那座城,似乎没有 立即攻打的意思。原来他认为对方所以用那个毫不知名的木下藤吉郎为大将,只是一种假动 作,是反作战计画罢了。 反正他们即使筑了城,也会马上被摧毁,这是已经註定的事。不过无论如何,总是要让对方信 以为这第三次筑城是赌上全力的,殊不知信长却另有他意。 「如果是信长亲自要来,一定是在犬山城附近,那么说就是在鹈沼附近了?」 他想利用墨俣引开美浓这方面的注意力,—旦美浓将注意力集中到这里时,他便趁机从其他地 点攻打过来。嗯,一定是这样!如果我们将兵力集中在这里,岂不正好中了信长的陷阱吗? (什么?反正那只不过是在花园里建造的一座小城罢了,等到水退后再发兵攻打、接收它就成 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监视其他地点……) 他如此想着,于是再派一名使者追回刚刚派出去的人,要他向稻叶山城报告已经不需要援军 了…… 「但话又说回来,他们的速度可真快啊!……」 在那豪雨当中,他们已经将城的轮廓塑造出来。那当然不是以巨石堆积而成,不过却是以大根 木材打入地底下,然后用水泥所筑成的堡垒。而且城的四周也已经挖好壕沟,如果想经由壕沟 到达对面的田地去,还必须搭乘小舟出入才行呢! (无论如何,等水退了,一定要立即攻打它……) 平四郎这么想着。 出出入入的小舟所搬运的东西,从这边虽然不能很清楚的看到,但却似乎是作为兵粮的米袋呀! 搬运米袋人城,即表示对方有守城的意思:这么说来,他们连城都还没造好,就已经开始准备 兵粮,难道就是在等着我们攻过去吗?…… 不破平四郎由守望台看着对岸,笑容仍末消失。 到底他的职位是台所奉行啊!首先考虑到的就是食物。木下藤吉郎这个男人真是奇怪,但是却 又使人同情他,觉得他可怜可笑。 「哎呀!太过正直了!叫我想笑他都……」 「啊!请问你说什么?」 跟在他身边的足轻头须藤又七反问道。平四郎高声说道: 「你要记住!你看他们那边那么急促地运着兵粮,而且还让我们看到,这简直就是不懂兵法 嘛……」 「但是,要是肚子饿了……」 第198页 「就不能打仗,对不对?哈哈哈……看来你也是和木下藤吉郎同类的。好吧!他这么做即表明了 有守城的意思,同时也表示信长不可能来帮助他们,这岂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原来如此……」 「你说原来如此就表示你完全明白了。信长之所以不能来帮助他们,换句话说,他一定有着其 他事情而无法分身帮肋他们……这么说来,不能来帮助他们的理由也就是,他必须在其他地点 作战,这不就清楚地告诉敌人了?这怎么能算是打仗呢?……明白了吗?哈哈哈!」他很得意地说 着。然后又说:「不过我们也不能太过大意!随时注意他们工事进行的速度,或许在水退之前 我们就必须攻过去,赶快去准备船吧!」 他又恢復严肃的表情,跟着方才那名守卫下去了。 这时雨也停了。 天空逐渐变得明亮,或许明天就可以看到久违了的晴空,使得气温在湿度笼罩下更显得闷热 呢。 15 新大名 「小六!在这生木做成的城里,叫人连屁股都觉得冷呢!」 「这已经不错了,比起在雨中不知要好几千倍哩!」 「说的也是!不过要等到这些木材干得可以居住,还不知要等多久呢?」 「大概等到秋天吧,那时你就是大名了!」 「嗯!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成为大名,到底凡事都需要试试看啊!」 「哈哈哈!」 小六就在那湿透了的木柴间,宛如山寨的房间中央,掀开图而后看着四周的田畠而在图上写着 东西。 「有什么感到奇怪的吗?……」 藤吉郎将一些硫磺粉洒在自己的香港脚上。 「你一个人在那边笑着,真叫人觉得不舒服。」 「你还说我,你自己呢?现在美浓虽然还没有人被你吓到,但是尾张的殿下可是睁大了眼睛啊! 藤吉这傢伙,真是做了一件教人吃惊的事呢!哈哈哈……」 「哈哈哈……这件事啊!不过一切都很顺利嘛!油已经到了吗?」 「已经到了!油和米都准备好了,不过我们已经没有钱了!」 「小六!」 「什么事?」 「你不要再跟以前一样!钱没有了,我会去向殿下的浓姬夫人借。」 「你这个人也真是的!这四周围已经都是你的领地,这里有多少石头,算一算就知道了,我又 不是小偷!」 「哦!照你这么说,你是连木材都偷来了?……但是,小六!你想我们光做这点小事,殿下就会 高兴吗?殿下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喔!当泷川一益取得桑名城时,他连吭都没吭一声哩!」 「哈哈哈!」 「你又笑!好了!等到水退之后,我们就要跟美浓作战了。这一次的胜利必然属于我们,因为在 陆地上的战争,我们是绝对没问题的。这一仗要是没打胜,我们这些野武士就无家可归 了。……不!即使是在水上的舟战,我们也已经有油了,我们可以用油把他们的船烧个精光, 所以这些根本不是问题。不过,要让殿下大吃一惊,这才是真正的问题啊!」 「说得也是!」 「要使殿下大吃一惊而又高兴,除了激起美浓一阵骚动之外,没有其他方法。」 「没错。」 「假如不能引起美浓一阵骚动,龙兴就不会投降;一旦龙兴不投降,我们在这里筑城的意义便 完全消失了,对吧?我想接下来你也该有妙策了,你是军师啊!」 藤吉郎如此说着,并随手将包着硫磺粉的纸包抛了出去,这时蜂须贺正胜终于出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正想也该是你问这问题的时候了!」 「好!你明白了?」 「这是军师的职责啊!哈哈哈……」 「哈哈哈!」 斧头声、钉鎚声充斥城内各处,两人终于同声笑了。 虽然城已经造好了,但却还没有一扇门。除了这空空洞洞的房间之外,整座建筑物看来就是一 座大寺院的根基。在这之外的地方,全部都是木工的作业场所。 虽然将全部人数分成三组,吃饭、睡觉、工作轮班进行,但要等到整个城内部装备齐全,恐怕 得等到中秋吧! 不过城壁的栅门却有两组,以一座城堡而言,它已经具有城堡的功用了。虽然还未与敌人一 战,但由于雨已经停了,这时他们的士气就有如高挂空中的炎日一般。在兵士之中,已经有人 谈论着如何取得美浓一国了。 「小六,说吧!」藤吉郎如此问道:「看看你的想法是否和我不谋而合呢?」 「哈哈哈!那么,你先说吧!」 「你先说!我啊!等这事决定之后,我就立即回城向殿下报告。如果不这么做,殿下怎会吃惊呢? 他是绝对不会吃惊的。」 「那么我说了!」 「好!首先是将接近城的敌人赶跑,然后呢?」 「接下来就是到鹈沼去!」 「到底还是鹈沼啊!」 「在那附近有美浓最强的一只鹤,我们一定要把它射下来!这么一来,清洲的殿下一定会大吃 第199页 一惊,而美浓也少了一名武将。」 「小六!」 藤古郎像小孩子般地揑了揑面颊,说道: 「到底还是一样啊!哈哈哈……这么一来,接下来的工作即是猎鹤了!猎鹤!哈哈哈!」 当两人再度同声笑了起来时—— 「报告!」 急急忙忙穿过柱子跑过来的人,就是现在的队长长江半之丞。 「不破平四郎正准备船只似乎要夜袭我们!」 「夜袭……你怎么知道?」 小六急忙问道。 「我们的城已经建好,因此不破等不及水退就想要攻过来,这是手下人的报告。」 「明白了!告诉其他人,等对方把船准备好,我们就先偷袭过去,到对岸把那些船全部烧 掉。」 小六说完之后,眼神再度与藤吉郎会合,然后又哈哈地笑了起来。 16 流云 当信长动着筷子享用晚餐时,同时也一边默默地听着丹羽万千代的报告。 藤吉郎已经成功地在墨俣筑城,而在第二次战役中也几乎将所有敌人歼灭,给对方相当严重的 打击,并且似乎正逐渐扩大他的领地。 时节已进入夏天,尾张和美浓的稻田都到了收成的季节。 「真是奇怪啊!」万千代如此说道:「藤吉郎都已经巩固城堡了,敌人才发觉而派出援军。 「万千代!」 「是!」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人一旦在下意识里决定一件事情之后,就不可能再感到迷惑。但问题却 在于有没有办法将最初的迷惑解除掉。对于这次的事,藤吉郎乃是利用敌人的木材和野武士的 力量……当他想出这个方法时,就已经胜算在握了。」 「是!这倒是真的……」万干代一副打从心底佩服的样子。 「加上他已经知道了鹈沼和犬山之间的动向,致使敌人自乱阵脚。这是好的!这点固然不错, 但是有一件事我却始终不明白,哦!阿浓!」 信长侧头看着浓姬说道: 「真是的!既然已经打了胜仗,藤吉先生为什么还不让我们看看他那得意的笑容呢?」 「这件事啊!万千代,你怎么想?」 「这个嘛!可能……他想将美浓的某一个大人物引进来也不一定啊!」 「嗯!」 信长将饭碗伸向站在一旁的女侍,让她再盛碗饭。 「阿浓!你怎么想?」 「我不明白!我想殿下给他的钱,也该是用完的时候了……」 「万千代!」 「是!」 「美浓的大人物……依你想那会是谁呢?」 「依我万千代看来,在西美浓有所谓的三人行……一定是其中之一吧?」 「原来如此,这倒也很可能!他可能真想这么做呢!」 所谓的西美浓三人行,便是指稻叶美浓守、氏家主水正、安藤伊贺守三个人。根据谍报所传回 来的消息,这三个人最近对于年轻的龙兴似乎也相当不服。 这可能是由于龙兴太过年轻,凡事都一意孤行,于是使得老臣们不快。再加上龙兴目前正重用 日根野备中,这也是导致他们对他反感的原因之一。 「好,我明白了!无论如何,我们的脚总算踏进了美浓。你退下去休息吧!」 信长对万千代说完后,又继续静静地吃着饭。 今天晚上一丝风也没有,而且又相当闷热,以往,他早就把衣服脱光了。而今在沉默思考中信 长的身体,却似乎冒出一阵阵杀气,连一旁的浓姬都感觉到了。 「殿下!」 「嗯……」 「你在担心什么事情吗?」 「这还用说!可能最近京里就会派使者来了,但是我却还在尾张境内啊!」 「话虽如此,但藤吉先生已经在墨俣筑城了!」 「阿浓!」 「什么事?你的眼神怎么那么可怕?」 「德姬几岁了?」 「啊……你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德姬五岁啊!」 「嗯!五岁还不能嫁人呢。」 「殿下!你怎么说这么奇怪的话?哪有五岁的新娘……听都没听说过。」 「阿浓!」 「是的!」 「你赶快找个女儿,可以嫁人的女儿!」 听到这话,浓姬讶异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长女德姬只有五岁,他却要地去找个可以嫁人的女 儿。 女儿!就像这附近到处都有女儿可捡似的。 「你为什么沉默着?我需要两个可以嫁的女儿啊!这都是因为你不能生的缘故。要是能生,早一 点生的话,现在也都可以……不、不,不责怪你!等下你又要哭了。好吧!一个就是德姬,另外 一个你要赶快去找,赶快找个可以帮助我的女儿啊!」 「殿下!这是你的本意吗?」 「什么……」 这时信长膳食推开: 「我信长什么时候开过玩笑?这么紧急的事!我必须尽早进入美浓,这是主君的命令啊! 但是现 在我信长人却还在尾张,怎么办呢?」 「这个……那么你是要我去领养一个罗?」 「这我怎么知道!孩子又不是说生就生,而且也不能一下子生出那么大的女儿啊!」 第200页 「殿下,你到底要把她们嫁到哪里去?」 「大的是要嫁到武田家。」 「大的……」 「对!嫁给武田家的次男胜赖啊!晴信一向偏爱胜赖,因此看来他会成为武田家的继承人。」 「那么……那么……小的呢?」 「你说德姬啊!她的对象就是松平元康的儿子竹干代啊!阿浓!」 「是!」 「一旦这世上已经无路可走时,就只好自己筑路。我信长所走的道路不同于一般人的道路,德 姬之所以嫁过去,目的是为了使元康和今川家的关系完全断绝,而另一个嫁给胜赖,则是为了 压制武田家。该计算的都计算奸了,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如果不这么做,又如何能统一天 下呢?织田这一族为了创造新世代,就必须忍痛牺牲!」 说完,信长马上又以相当严厉的表情说:「赶快去找女儿!」 他急迫地催促着她。 浓姬沉默地看着信长……信长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心如刀割般的非常明白。 看来他和京师的山科卿似乎已经取得连络。 信长上次上京时即曾说过: 「——我上总一旦取得美浓之俊,一定会为你准备天领、公家庄园,并且一定让它们归回你的 手中。」 他如此断然说道,而且承诺负担起立太子典礼的费用。 (这么说来,这件事的确是迫在眉睫……) 浓姬如此自问自答,这时一族之中年纪较小的公主们的脸浮现在她眼前。当她正要退下时,丹 羽万千代又急急忙忙回来对信长说道: 「报告!说曹操,曹操就到。木下藤吉郎来了。」 「什么?藤吉啊!赶快让他进来。」信长迅速地站了起来。 17 解难题 在听到藤吉郎到来的时候,有关嫁女儿的话题便打住了,连丹羽万千代也离得远远的,如今房 间里面只剩下藤吉郎、信长和浓姬三个人。 「藤吉啊!看来你不仅坚固了墨俣城堡而已,连鹈沼城的大泽治郎左也带来我这方了。」 「是的!我相信这么一来一定可以为殿下多争取一份力量,事实上我今天把他一起带来了。」 藤吉郎想到对方一定会吓了一跳,于是内心非常得意,以宛如小孩般的神情看着信长和浓姬。 浓姬果然睁大了眼睛。 鹈沼位于比犬山更上游的木曾川对岸,是尾张进入美浓的重要关口。鹈沼的城主大泽治郎左卫 门正重是斋藤家有名的「鹈沼之虎」,是一位恰如其名的勐将。但是在家臣的势力争夺之中, 传到龙兴这一代时,他已逐渐被疏远了,因而内心相当不平。这次乃是蜂须贺正胜献计将他吸 收到信长这一方,并将他带来信长面前让信长看看,因此藤吉郎自然觉得非常得意。 对于织田家而言,下游的墨俣及上游的鹈沼,都是打进美浓的两个重要关口…… 「你看我的手段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藤吉郎又这么说着:「但是鹈沼之虎应该如何使用, 才 能使他成为可以吃掉稻叶山的勐兽呢?无论如何请你今晚见他一面,给他一句话吧!」 「嗯!」信长低声应道。 当信长这么说时,藤吉郎便认为这是信长内心感嘆昕发出来的声音,于是更高兴地继续说着: 「他是一个相当有信念的男人,为了说服他,可真是费了我好大的劲。我告诉他我们的主君信 长是个如何伟大的人物,放眼当今天下,能取得统一的人,只有我们主君而巳,他这才答应跟 我一起来,想要见你一面……」 「猴子!」 「啊!……藤吉又变成猴子啦?」 「你未免太操之过急了吧?」 「难道我做错什么了吗?你要我取墨俣,我就已经取墨俣了,而且我也不比泷川一益差啊!…… 更何况找还将鹈沼之虎带回来了哩!」 「不行!」 「啊!……」 「不行!我绝对下会见治郎左的。」 「什……什么?你不见他!那你叫我藤吉郎该怎么办?」 「我没要你怎么办!你就请冶郎左回到斋藤家去吧!」 「殿下!」藤吉郎变了脸色地叫道。 原本应该奖赏他才对啊!……他已经攻破了美浓的重要关口,而且他又是打心底愿意死心塌地 的跟随着信长的藤吉郎啊! 「殿下!这是你的本意吗?」 「是我的本意。我不见他,绝对不见他。」 「殿下!」 「你怎么啦?怎么变了脸色呢?」 「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究竟有什么事让你不满意呢?我把老虎带来这里……不!这 根本不需要我说,殿下你也应该明白的啊!现在你又不肯见他……你叫我藤吉郎的面子往那 摆?」 「不能摆,那么你就变成猴子脸啊!……」 「殿下!」这时在一旁的浓姬也出口说道:「你这么做的话,藤吉先生就太可怜了……无论如 何,你也应该把不见治郎左的理由告诉他呀!」 第201页 信长听到这里便哈哈地笑了起来。 「藤吉!」 「是!」 「对于你这次的手段,我感到非常高兴!」 「啊!……」 「但是你想将一生就结束于当墨俣城主吗?我想不仅如此才对!假如不仅如此,那么你应该更了 解我信长的脾气啊!明白我的性向,然后开始行动吧!」 「是……」 「信长现在是很想赶快出手取得美浓的,你明白吗?」 「是啊!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特别带虎……」 「继续听!你这笨蛋!」 「是!」 「对于你取得墨俣的事,我嘉奖你,但是治郎左我不见!所以你就这么把他带出去斩了!好吧! 这就 是我对你的嘉奖!」 「这个……这个……」 「不需要再说了!你这傢伙!你就说是我要你斩的,这样在治郎左面前你也不致于觉得没有面 子。你可以把我现在所说的话,全部告诉治郎左!」信长非常清楚地这么说完之后:「不过你 这手段真是不错啊,不错!阿浓!猴子现在变成一城之主了,这是值得庆贺的事,拿杯子来,拿 酒来!」 于是浓姬站起来离开席位,而藤吉郎则是双唇微颤的看着信长…… 只要话题不扯到大泽治郎左卫门正重身上,大体而言,信长是相当高兴的。 同时他还为蜂须贺彦右卫门正胜加了俸禄,由藤吉郎代转,接着又要他们继续坚守该处,不能 让敌人侵入………当藤吉由信长面前退下来时,已将近晚上十点。 (大将不会说那些没有意义的话……) 当藤吉郎如此想着时,头即有如刀割般的疼痛。 「——我现在就想马上得到美浓!」 当信长说完这句话俊,却又命令他要斩掉鹈沼之虎。 难道信长真的这么讨厌治郎左卫门吗?…… (难道他们两人之间以前曾发生过什么事吗?……) 不论他怎么想,仍然无法解答这问题。照他原先的想法,一旦将鹈沼之虎带来,一定会使信长 喜出望外。况且治郎左卫门也是因为藤吉郎那么热心说服他,才答应和他一起来。 「——你既然这么看重我,这么为我正重着想,为了报答你的知遇之恩,我愿为知我者而死, 你的好意我就接受了。」 于是他就依照藤吉郎所说,扮成小侍卫的模样一起来了。今晚他就在这座城里藤吉郎的屋子里 等着对方来叫他呢! (如今却要以自己的手斩了治郎左卫门……) 藤吉郎回到长屋之后,两手俯伏在还没有睡而正等着他的治郎左卫门面前。 「大泽先生……」 「哦!你回来啦!不用说了,我们走吧!」 「很抱歉!请你原谅!」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比藤吉郎大了四、五岁的大泽正重,弯下他那欣长的身躯将藤吉 扶了起来:「信长先生是不是不高兴我的行为?」 「这个,我也不明白啊!」 「哦!……」 「对于殿下所说的话,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请你原谅……不!这不是请你原谅就可以解决的事 情。这真是一件令人生气的事,你干脆砍了我的头,赶快逃出去吧!」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啊!你先把事情说给我听。」 这时藤吉郎终于抬起头,以似哭似笑的表情说道: 「殿下说他绝对不见你,而且也没有见你的必要。他就像个小孩子似的,无论我怎么劝,他都 不听。」 「原来如此!依照信长先生的脾气,话一旦说出之后就绝对不再收回。」 「这倒是事实,但是他居然还命令我斩了你……我告诉他如果要我斩了你,那我岂不是一点面 子都没有了?而且也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啊!……是不是以前你和殿下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呢……」 「没有!我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啊!」大泽正重摇了摇头说道:「信长命令你斩了我…… 而 你说这么一来你就一点面子也没有了?」 「正是,要是斩了你的话…… 对了!他还说斩了你是对我的一种嘉奖,这实在是不合道理 呀!……你说我藤吉郎怎么可以斩了你,这根本不是一个武士该做的事嘛!……大泽!请你原谅 我!要是你想就这么离去的话,我一定会送你到达安全的地方……要是你真的非常生气,可以 砍我的头,然后从后门逃出去,我已经把门开了。」 「嗯!这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啊!」 大泽正重摇着头一直看着藤吉郎的脸,但他动也不动。 这时城内的人都睡着了,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木下先生!」 「什么事?」 「信长先生难道不想攻打美浓吗?……」 「这个啊!对呀!他又说他现在无论如何都想马上取得美浓啊!然而他却要我杀了你。」 就在这时—— 「嗯!」治郎左突然一拍膝盖,说道:「我懂了!」 第202页 「什么……什么事啊?」 「木下先生!把你的耳朵附过来!」 当他这么说完后,就在这四周没有任何声响的夜晚的长屋之中,大泽正重抱着藤吉郎的头低声 耳语着。 18 大志 第二天早晨—— 当信长正喝着早茶时,浓姬突然说道: 「殿下!有件事想拜託你。有两个人想要见你,希望你能对他们说些话。」 她很安详地说着。 「什么?有两个人想要见我?」信长锐利地看了妻子一眼:「阿浓!你不要太出锋头,我是不会 允许的喔!」 「这个、这个!哈哈哈……殿下,在这两个人出来之前,我想问你,你以为这两个人是谁啊?」 「当然是藤吉郎和大泽治郎左啰!」 「哈哈……」浓姬又笑了起来,然后对着隔壁房间说道:「殿下!你也有看错的时候啊!出来吧! 你们两个人都过来这里见见你们的父亲,跟他打声招唿吧!」 她以非常平静的声音说道,接着从那边即可听到有声音回答道: 「是!」 「我们现在就过去!」 那声音听起来相当可爱,是年轻女孩的回答声。 信长也非常惊讶地放下茶杯。 「父亲大人,早安!」首先进来两手俯伏在地的,是阿类所生的五岁女儿德姬。 接着进来的,是信长同父异母妹妹阿仙和苗木勘太郎所生的女儿雪姬。 雪姬这时已经十二岁了。她两手俯伏在信长面前,说:「希望您今天愉快!」 打过招唿之后,她便抬起脸来。她的脸型和信长最小妹妹阿市一样都是瓜子脸,相当漂亮。 「喔!你就是阿雪啊!你真是个好孩子!」 在一旁看着信长的浓姬突然说道: 「这当然是好孩子,武田胜赖已经十七岁了……我从苗木家把雪姬带来,从今以后她就是我的 孩子。」 「嗯!原来如此……」 「还有德姬从今天起也是我的孩子了,是吧?德姬!」 「是啊!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在母亲大人的身边接受母亲的教诲,成为一个好孩子。」 昨晚才说的事,今早她就突然带了两个孩子来,连信长都被吓了一跳。 「阿浓这傢伙!速度可真快啊!) 在得意与感嘆之间,信长口中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当他和两位公主交谈时,却逐渐透露出温 和、哀怜的眼光。 「好!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都是阿浓的孩子了!好孩子啊,好孩子!」他这么说着:「到隔壁 房间去取些点心来吧!」 他很少以如此口吻说话。 「是啊!你们已经打过招唿了。点心在隔壁的房间,来,雪姬!你牵着妹妹的手去拿吧!」 「是!」 信长呆呆地目送着两人离去。 「殿下!怎么样啊?我阿浓有时候也是能马上生出孩子的,你明白吗?」 「嗯!……」 「德姬和竹千代同年,都是五岁,现在先让他们订婚,四、五年后再让他们结婚。在这四、五 年之内,我会把她带在我的身边,好好的教养地成人。」 「嗯!……」 「雪姬已经十二岁,殿下随时都可以把她嫁过去。从今天起,我阿浓会好好教养她们的……殿 下!」 「嗯!……」 「殿下!为了你那伟大的志向,连这些无心者都奉献了力量,希望你一定要记住这件事啊!」 信长没有回答。 因为只要他一出声,他就一定会流下泪来。这时信长故意把头撇向一边,只是勐点着头。 「我一定得把这件事问清楚,要不然我阿浓也没有办法向那两个孩子交代,一定要让她们幸 福……」 「你不要再说了!」 「是!我相信即使我不说你也明白,但是我却不得不说啊!……」 「阿浓!」 「是!」 「这个世间是很可悲,但我们必须克服这些悲哀而活下去啊!」 「殿下!」浓姬以袖口揩拭眼泪,然后向信长看去:「殿下!有件事情我想问问清楚!」 「好热!什么事啊?」 「是藤吉郎先生的事!为什么他做了那样的事,而你却反而这么命令他呢?」 「嗯!到底还是要问藤吉郎的事啊!」 信长打住舌尖;但是并没有生气。 「对吧!藤吉郎的手段的确高明,但是我却想试试他的器量究竟如何!」 这么说着时,信长又哈哈地笑了起来: 「不!不仅藤吉郎而已,还有跟他一起来的大泽治郎左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我都很想知 道。」 「啊……你说要斩了大泽先生,原来是故意要试他们的器量啊!你怎么试法?」 「连阿浓这样的女子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吗?虽然我是这么对藤吉说,但如果他真斩了治郎 左,那么他便只是一个小材,只能当个墨俣城主,只是这么一个武将而已!」 「嗯……原来如此……」 「你明白吗?如果他没有斩了治郎左,那么没有被斩的人一定会感谢他这份恩情……他很可能 第203页 会两手俯伏在治郎左面前,道歉着要他逃走,如此一来,他就只能停止于当个十万石的大名。 但是如果他要求切腹而不要生命的话,那么他很可能是成为一国一城之主的大材。」 「嗯……我明白了!所以你守说出那些教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话……那么对于藤吉郎的用意,大 泽又如何去想呢?你也是想要试探他吧?」 「正是!」信长以孩子般的表情说道:「假如治郎左能解开我那谜一般的话语,就表示他是个 可以用的傢伙!」 「谜一般的话语?」 「那当然就是说你带来的礼物不够啊!如果你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跟着藤吉郎来……这样的傢伙 我方并不想要!如果你真有心要跟着藤吉郎,就必须为他做点事,在美浓那边下点手段,否则 怎能称为老虎呢?」信长如此说道。 「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 这时信长拍了拍手,把昨晚值夜的丹羽万千代叫来。 「万千代!你有没有看到?藤吉郎和他所带来的那个人还在城内吗?」 此时浓姬已恢復妻子的表情,两眼看着丈夫的侧面。 从一大早就开始听到蝉声不停地响着。 19 老虎的礼物 丹羽万千代回答信长,在清洲城内藤吉郎的长屋里,已看不到两人的踪影。 原来藤吉郎和鹈沼之虎大泽治郎左卫门正重早已在城下分开,一个往墨俣,一个则回到鹈沼 去,而且他们还似乎走得很匆忙哩! 但是藤吉郎和鹈沼之虎的脸上都有着愉快的表情。原来他们已经解开信长的谜题了。 边走边想的鹈沼之虎不禁微微笑道:「原来是礼物不够啊!……」 话又说回来,信长这个人真是叫人难以理解。 他竟然设下这么危险的谜题,假如不是藤吉郎,他或许真的被杀死在清洲城里……当他这么想 着时,突然很被那两手俯伏在地而不断向他道歉的藤吉郎所感动,他觉得仿佛在他们两人之间 有着很深的友谊存在似的。 「这个男人是可以信赖的……」 为了藤吉郎,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一个会让信长大吃一惊的大礼物!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做到。 战国时期的武将精神和江户时代的武将精神有着全然不同的性情,他们多半豪情奔放。即使将 他们世代的食禄都淘光了,仍然有切不断的主君义理存在。 以手段为资本的这个世界,如果是自己不喜欢的人,便可以断然离开主君;但是一旦碰到自己 喜欢的人,又可以无条件的、心甘情愿的为对方牺牲。 这就有如男女之间的恋爱,一旦喜欢上对方,无论自己奉献什么,也都无怨无悔…… 而战国武士之间的友情,正如信长所说,使得对方逐渐转向藤吉郎! 不!他之所以转向藤吉郎,也是由于信长出了怪谜题的缘故…… 「好吧!为了木下藤吉郎,我一定要——」 大泽治郎左卫门正重回到鹈沼城后,立即换了衣服,然后来到稻叶山城。他并不是来见年轻的 城主龙兴。治郎左卫门如今已经不对龙兴抱任何希望,因此自然没有理由再来看他。和祖父道 三、父亲义龙比较起来,这第三代的龙兴再怎么看也都不是他所喜欢的人物。 (这样的人怎么能做一城之主呢?……) 龙兴是个只相信自己实力的人,凡事全凭喜好决定。 治郎左来到城里之后,会见了西美浓的三人行之一—安藤伊贺守及他的重臣,他们就这样在附 近聊起天来。 对斋藤家而言,安藤伊贺守是一名非常重要的大将,同时他也相当拥护龙兴。只要伊贺守拥护 着龙兴,其他两名大将福寿美浓守、氏家主水正也一定会跟从他。 和伊贺守在干叠台附近闲谈时,治郎左说道: 「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你可以给我两人密谈的时间吗?」 大泽治郎左严肃地说。 「什么?重要的密谈……好啊!」 年纪已过四十的伊贺守原本跟最近很少到稻叶山城来的大泽治郎左衞门也有话要说,因此两人 很快的避开人群。 「我听说你生病了,所以才好久没看到你吧!」伊贺守这么说道。 「不!不是生病,说生病是假的!那是装病!」 「啊?这倒不像是鹈沼之虎所说的话。」 「正是!伊贺先生,你是我们这一群武将中的武将,我心中也很明白,但有件事我实在必须告 诉你。」 「照你这么说,在你的心目中认为当今主上龙兴殿下是个不成材的人啰?」 「岂只不成材,他简直已经无药可救!」 「何以见得?」 「我可以举出一到十个例子。」 问与答的人都像在猜谜似的。 「从一到十个例子?难道就没有一件他做对的事吗?」 「正是!因为我不能带着城逃到国外去,所以只好装病在家睡觉!」 「哦!那么你要和我谈的是——」 「你要说说他啊!他一天到晚跟着日根野备中在一起,这样怎能维持美浓一国呢?到了他这一 第204页 代,增加的东西只有他身边的侍女,金银减少了、领地也减少了,现在墨俣又被人抢走了,难 道这些他都没有发觉吗?现在信长就要移驻小牧山城了,是他对美浓髮动总攻击的时候了,而 我们这边却毫无准备!……除了你之外,没有人敢说他!所以我希望你能帮这个忙,否则我们这 些重臣们可能又要接二连三的生病了……」 说到这里,鹈沼之虎便打住舌尖。 「伊贺先生!我明白的告诉你吧!假如殿下在继续这么下去,我就会一直装病,绝对不出城,我 将整天喝酒、睡觉!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失礼了!」 伊贺守没有留他,只是再度「嗯」了一声,目送他离去。 鹈沼之虎相当了解战国武将的心理。这只虎所投下的石子,终于在那年中秋夜的晚上,激起一 阵阵大涟漪。 干叠台的赏月晚宴,是道三还活着时稻叶山城相当有名的一种仪式。 从装饰得非常华丽的房间,一眼可以俯视整条长良川。人们等在那里看着月亮出现,有人唱 歌、有人作诗。 酒当然是少不了的。清风徐徐吹来,但武士们终归会回到武士的话题,同时再一次反省自己所 做过的事。然后当宴会结束时,道三会给每人一句激励的话语。 然而今年却一反常例,宴会一开始就有将近五十名女子在场中伴酒,结果成为一场大酒宴。 有人认为主君龙兴正年轻,作法当然和已经远离青春年代的道三有所不同。事件即是发生于宴 会结束之后。 「主君!我有话要跟你说!」 安藤伊贺守从已经喝醉而牵着侍女的手正准备离开房间的龙兴后面追了过来,对着旁边的女子 斥骂道: 「你们这些淫妇!我和殿下有话要说,还不迴避?」 龙兴这时才吓了一跳地抬起头看着伊贺守,而伊贺守则似乎要贯彻自己意志般地坚持说道: 「殿下!最近家中增加了许多病人,你知道吗?」 「什么?增加病人……」 「正是!今晚加治田的佐藤纪伊、鹈沼的大泽治郎左都说生病而没有来,你知道他们生什么病 吗?」 「生病是无法避免的事,我怎么会知道病名呢?」 「我告诉你吧!病名就叫做装病!」 「什么?装病……」 「正是!对于殿下所做的事,大家实在觉得无法苟同,因此根本不愿出城。他们认为如果你一 直这样下去,又如何能守护美浓一国呢?自从殿下继位之后,所增加的只有身边的侍女,我们 的储蓄逐渐减少,领地也日益缩小,而信长也正移往小牧城,虎视眈眈地对着稻叶山前进!就 在这个时候,你又破了往例!你看看今晚的宴会!赏月原本就是要好好的静下心来欣赏明月,这 才叫赏月之宴啊!但是现在上上下下却醉乱一片,所有人都沉醉在那群女子的歌舞之中,这样 下去如何是好呢?再这么下去的话,我看装病会更加流行了,万一敌人入侵时,所有的重臣都 装病不出,那事态可就严重了。到时你又如何对得起你的父祖呢?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希望你 能三思!」 大泽治郎左卫门所投下离间君臣的这一石,似乎很快地发挥作用了。 「好!我明白了!原谅我吧!伊贺!」 龙兴咬着唇向他道歉,但事情似乎并不这么简单,第三个波浪终于又来了,龙兴将日根野备中 叫来,郑重地要他带领伊贺守到寝所去,并且暗示他绝对不可放了伊贺守。于是野备中就将房 间出口封闭起来,这无异是监禁了伊贺守。 「你的意思我明白!伊贺先生!你就在这儿好好想想吧!」 就在当天夜晚,这件事即传遍了城里城外。 安藤伊贺守忠言强谏。 龙兴愤怒的施以报復。 这么一来,再也没有人敢向他谏言了。龙兴在发出监禁令之俊,自己也觉得愈来愈不对劲,同 时他的生活也愈来愈加靡烂了。 (难道美浓真的就快结束了吗?……) 当这种不安在家中一天天扩大时,涟漪又扩散了。 那是在翌年,也就是永禄七年(一五六四)正月十一日的晚上。 20 菩提山来的人 那天龙兴于酒宴之后,即在千叠台的中曲轮里睡着了。 稻叶山城正如前面所述,是由山底至山顶盘山而建的,因此一旦决定闭城,外敌也不能轻易攻 破。也因为如此,因而从中曲轮到深曲轮之间特别留下一段相当的距离。已经暍醉的龙兴,或 许已经无力再上去了…… 龙兴刚休息不久,突然有人在山底的门那边大声敲着,向被吵醒的守门人说: 「请你开门让我过去!我是不破郡磐手城的城主竹中半兵卫重治所派来的人,特地为他的弟弟 久作公子送药来!这是攸关性命的大事,请你立即开门让我过去!」 磐手菩提山的城主竹中半兵衞重治,这时正是二十一岁的俊美青年,也是被监禁在城里的安藤 伊贺守的女婿。 当龙兴和日根野备中监禁伊贺之后,也特别派兵至磐手城警戒他的女婿。 第205页 万一磐手城有任何不安分的行动,就会立即被讨平;但是令人意外的是,竹中半兵卫居然很快 开了城门迎接龙兴所派去的人马。 「——你们对我岳父所做的事,我没有任何异议!」 这么说着的同时,他还派出弟弟久作充当人质。 话说这久作,早在两、三天前就在稻叶山城为下痢所苦,以现代来看,或许是赤痢这种毛病吧!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吃了正月里的那场酒宴而一直未好的缘故。 「——这种病其他药都治不好,只有用我们菩提山城特制的药才有效。因为我们有时也会因为 腹泻而烦恼,正好做哥哥的那儿储备了这种药,所以请你行行好,让我们过去吧!」 守门人看看他们,然后说道: 「我去通报一声!请你们稍等一下!」 不久,便由城里来了一位足轻头及两名竹中家的人,说: 「谢谢你!辛苦了!」 他们所说的话仅止于此,并没有多说其他话语。就在这时候,人们突然想起似乎传言有部分人 不太安分。 曾在新年特地由磐手城来拜年的哥哥半兵卫重治,在与龙兴喝完酒走出城外之后—— 「怎么样?依你看龙兴公子是位名君吗?」 当被人如此问道时,半兵衞皱了皱他那漂亮的眉说: 「——我为岳父被禁感到可惜,非得把他救出来不可!」 「——话虽如此,但是稻叶山城如此坚固,是不太容易出手的啊!」 「——什么……城是死的建筑物,但人却是活生生的,我们有智慧啊!我半兵衞要取这城,甚 至不需用到二十个人哩!」 这一番话当然不曾被守门人听到,否则现在他也就不会随便让他们进了这城门啊!不过这时守 门人似乎感觉到有点奇怪,然而他已经让最初的三个人通过了。 当他正放下心来时,突然又听到: 「开门哪!」 有第二个声音传来。 正要再度入睡的守门人急忙推开窗户,探头问道: 「什么人?」 「我们是不破郡磐手城城主竹中半兵卫重治的手下,特地为他的弟弟久作公子送药来。这是攸 关一个人生死的大事,请你立即开门让我们过去。」 守门人不禁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刚刚不是才有三个人过去吗?现在这些人和刚刚那三个人所说的话,几 乎如出一辙,而且现在站在面前的,看来也是同样三条人影…… 「这个、这个,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啊?假如你们是拿药来的竹中殿下的部下,那么刚刚通过的 是谁呢?」 「这个我们没听过,但是请你不要再开玩笑了,这是有关他弟弟生命的大事啊!因此请你别再 开那种玩笑,马上让我们通过吧!」 「什么?你们说我在开玩笑?」 「正是!因为久作公子尔特地从磐手城拿药来的,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别人啊!这不是开玩笑 的时候啊!」 「这么说事情愈来愈奇怪了。等一下!等一下!也许你们才是假的!来来来!让我查查看!」 对守门人而言,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也是一个相当有趣的问题。由于事情都非常紧迫, 同样在深夜、同样是拿药来的人,所说的话又几乎完全相同的两组人相继出现,这到底是…… 反正对方只有三个人而已,因此守门人就将门打开。 「好吧!那么你们能拿出足以证明是竹中先生部下的证据给我看吗?」 这时对方带头的男人,突然非常兴奋似的把头撇向一边,说道: 「辛苦了!」 就在此刻已经有另一个人抓住守门人的衣领,其他人就这样进入门内。 「不要出声!」 抓住他衣襟的那名男子说道。 「竹中半兵卫重治来取稻叶山城了,你只要一出声,就会立刻没命!」 「咦?你是竹中先生……那么,刚刚进去的那三个……」 「你放心吧!他们也是我的家臣,先进去打开中门,这是他们的责任!现在请你暂且休息一 下!」 那名男子以非常平静的声音说道,接着只听到已经被抓的守门人「呜」了一声便安静地躺了下 去。 这时竹中这边的人数总共只有十三人。 加上前面进去的三个人,全部也只有十六个人。在一瞬间,他们已经解决了四名守门人,然后 即如沙粒般地突然在千叠台中消失了。 21 杰与俊才 半兵卫重治的弟弟,当然只是装病,这点不用说也知道。当龙兴睁开惺忪的睡眼时,稻叶山城 的上上下下,已经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看样子好似有数千敌军攻入,占据了整座山城。究竟谁是背叛者,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但是 怎样也看不出丝毫端倪来。 在他的眼前站了一个人,身着浅黄木棉制成的阵羽织,外面套着一件马皮作成的外套,腰间还 佩了一把虎御前的刀,他不是别人,正是竹中半兵衞重治! (啊!难道这就是我的末日吗?) 第206页 他直觉地这么想。 「竹中半兵卫重治,你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我马上就登城……」 话虽如此,但如今已经没有人听他说话了。 于是他拿起放在枕下的刀,以飞快的速度奔出走廊,然而没跑几步即被物体绊倒而跌了一跤。 绊倒他的,原来就是番头斋藤飞騨守的尸体。龙兴仓皇地站了起来,但在他的脚边,却赫然有 着他身边侍卫吉村新十郎的尸体。这时的龙兴已经完全失去理性,陷入一片恐怖之中。 此刻应该往那里跑,他已经六神无主了。就在这时,半兵卫所带来的竹中善左衞门受命在城中 四处鸣响钟声,使得那些原在睡梦中的龙兴侍卫们吓破了胆,这十六个人已经完全发挥了数干 人的力量。这时无论是走廊或庭院,到处都是人挤着人,彼此都以为对方是闯进来的敌人。 「看来城已经被占领了!」 「赶快出城吧!」 「在这里丢了性命还真是不值得!」 在酒宴之中称兄道弟的那些近身侍卫们,从龙兴居住的中曲轮经过千叠台,逃向城外去了。 城下的街道,此刻已经由半兵卫及安藤伊贺守的士兵固守着,因此只有距离约一里的稻叶郡黑 野小城是他们逃亡的地方。等他们逃到那里时,天也已经亮了。 竹中就是这样轻易地攻陷信长一直想要攻打的稻叶山巨城。鹈沼之虎大泽治郎左卫门正重所投 下的石子,终于使这里成为一座空城,而今则由竹中半兵卫重治留守在此。 这真是让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镜! 于是到处都传言着他是一位俊才,年仅二十—岁的竹中半兵卫竟有如此超群的智略,的确任谁 也想不到。 最初设下这一石的大泽正重,实在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种状况…… 这时的美浓已经动摇了。然而动摇归动摇,但却没有人愿意拱手将它让人。这时越前的朝仓展 开行动了,而龙兴妻子娘家的浅井家也开始活动,此外,武田、北畠也开始出现紧张的气氛。 信长这边更是不用说,他已经将大军开往国境,看来准备立即与竹中半兵卫展开交涉的样子。 「藤吉!鹈沼治郎左的礼物实在很有趣啊!」 他将藤吉郎由墨俣城叫了过来。 「你的城有蜂须贺小六在,应该很安全才对!你赶快到稻叶山城和半兵卫谈判吧!只要他肯将稻 叶山城交出来,即使将西美浓半国让给他也无所谓。」 「遵命!」 「不过半兵衞这傢伙并不是个简单人物,所以你一定要小心一点。这正是美浓的麒麟儿和尾张 的猴子此较智略的时候,你要是输了回来,小心我切掉你的尾巴!」 「哈哈哈!」藤吉郎笑了起来:「我这猴子也差不多该把尾巴切掉变成人样了呀!」 「好!只要你能说服半兵衞,使他成为我方的人,你的领土就可以增加。总之你赶紧到稻叶山 城去吧!一定要把我们通往稻叶山城的这条道路打开来!」 「遵命!」 「要记住你的使命哦!」 「是!尾张的猴子和美浓的麒麟儿比起来,当然是我的脑袋瓜比他管用多了!」 「好!可不要忘了你今天所夸下的海口!」 「嘿……我绝对不会忘记!我觉得只有蜂须贺一个心腹还不够,因此也想把那个麒麟儿收为心 腹……」 「什么?你要把竹中半兵衞收为部下啊?」这时候即使是信长也不由得惊嘆一声。 正是如此!对于这个只用十六名兵力就将稻叶山城取到手的男人,信长认为就算将半个美浓给 他也不足为惜;然而这个猴子竟想将这位俊才收为自己的部下呢! 「猴子啊!」 「是!」 「你真是令我觉得自豪!真不愧是我的部下。不过,这次的对手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喔!」 「我完全了解。」 「好!那你就走一趟吧!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的手段。我信长会睁大着眼等你回来。」 「那么我走了!」 22 玉蜀黍 他是个天生的乐天儿,也是一个能将任何话题都全部吸引而集中到自己身上的太阳儿。 认为自己是得天独厚的孩子,自称是有着高贵血统的后裔,任何事都不会使他感到难为情,是 个彻底的吹牛家,这就是藤吉郎。在他的传记中,并没有提及到稻叶山城和竹中半兵衞会面的 这件事。之所以没有写出来,即表示他不想告诉其他人;而他之所以不说,正表示其中有着令 他感到不愉快的事情存在。 反正当他对后代人说时,是绝口不提有关这次在稻叶山城会面的事,只提到后来他到栗原山拜 访半兵衞,劝他出来为信长工作才是他们的第一次会面,此乃因为这时候半兵衞的立场已经不 如他自己那么有利了。 这时正是梅花含苞待放的季节,稻叶山城里却仍然有许多黄莺在微寒的山谷里面啼叫。 在那稻叶山城的正门前,二十八岁而有着狭小肩膀的木下藤吉郎秀吉正要来拜访年仅二十一岁 的当今孔明竹中半兵卫重治。 「开门!」 第207页 他的部队举着有军使印的白旗,由蜂须贺小六的弟弟又十郎担任前锋站在门前,一如往例地大 声唿喊着。 「织田尾张守信长的家臣,也是人人都曾听过的墨俣城主木下藤吉郎秀吉特地前来会晤竹中半 兵卫重治。我们带领尾张全军的军使来到这里,请开门让我们通过!」 城仍然固守着,对方的兵士由放枪的小窗户里监视。 这时大家已经知道在墨俣筑城的那个怪物,也就是在美浓相当有名的藤吉郎秀吉。 「怎么样?怎么样?木下是个怎样的男人?」 「哎呀!你看……他和我们大将一样,都穿着浅黄木棉的阵羽织。但是,你看!他的样子好奇怪 喔!就像是日吉神社的使者,一只带着钱币的猴子吔!」 「是啊!是啊!他有个绰号就叫猴子!」 「哎啊!他就是在我们山里伐木取材的那个男人。」 「不!听说他的身体虽然短小,但是力气却可抵百人。他就是以那小小的身体扛起有巨木组合 而成的木筏,把它丢到长良川里吔!」 人只要一成功,以往的行动自然会被神化了。 此时担任警卫的士兵早巳向竹中半兵卫通报这件事情,并且将大门打开,让这个矮小的男人进 入。 以前是信长的岳父,自称是日本第一大恶人的美浓之蝮道三入道,曾在这千叠台的大厅中创造 过一番荣华。 而假装罹患癞病的六尺五寸巨汉义龙,也是在这千叠台被他真正父亲道三所设下的阴谋杀死。 如今他们的子孙龙兴却被一位白面青年军师竹中半兵卫追得无地自容。就在这里,竹中半兵卫 迎接较他年长七岁以信长军使身分而来的木下藤吉郎秀吉,这种歷史的转变实在奇妙! 藤吉郎小小的身躯挺立在大厅中,目光向身着阵羽织坐在椅子上的半兵卫一步步地逼近。 不论藤吉郎怎么看,半兵卫仍然像白陶磁般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毫无表情,喜怒哀乐不形于 色。 「你是竹中先生?」 「正是!」 「我就是织田尾张守信长的军使,木下藤吉郎。」 「好,请坐!」 「今天我是信长的使者,因此我要坐在上座。」 藤吉郎于是向放在他左边的椅子坐了上去,半兵卫则坐在他的右方。 坐在藤吉郎身旁的半兵卫之弟久作,以及他那曾被监禁起来的岳父安藤伊贺守,脸上都露出苦 涩的表情。 「竹中先生!我想开门见山地问你,你究竟有没有意思将这座城献给我方主君信长公呢?」 「没有!」 半兵卫淡淡地回答。 「信长先生和我只是形同陌路之人,我为什么要将城献给他呢?」 「话不能这么说!你们怎么会是陌路之人呢?信长是已故道三公的女婿,如今你又将龙兴殿下赶 了出去,信长先生说什么也得为他的岳父报仇啊!而龙兴就是他的仇敌,现在正是信长能为他 岳父报仇的时候,因此他很希望能取得美浓,这件事你应该很清楚吧?」 「这个啊!我当然是很清楚的……」 「如今信长已经奉领了八千大军聚在边境,一口气即可攻下这座城。但是他又想到你这位能够 讨伐斋藤龙兴的对手,和他素无恩怨,又听说你精通军书兵法,有现代孔明的封号,他尊你为 英才,因此尽管这是一场有正当理由的战争,但他仍然不想在此牺牲太多人命,希望你能与他 同心协力平定战国。基于这个理由,他特地派我到此与你商谈,让你把这座城让出来,他愿意 将西美浓半国割让予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竹中半兵卫面不改色地对他弟弟说道: 「久作!请这位使者进茶!」 他如此命令着弟弟。 「无论如何我们都只是必须侍奉主上的臣子,因此我们也是身不由己的啊!木下先生。」 「你在说什么呢?难道对于我方主君信长先生所开的条件,你还是无动于衷吗?」 「这件事待会儿再说,请先喝杯茶吧!」 「不!茶随时都可以喝,但我希望和完茶后能够听到你的承诺!」 「我的承诺……」 半兵衞依然面不改色地以他那既长又美丽的双眼看着藤吉郎,似乎从刚才到现在什么都没听见 似的。 (原来如此,这傢伙有点奇怪。) 这时的藤吉郎突然坐正了身体,说道: 「嗯!这真是好茶。」 「木下先生,你知道这是茶吗?」 「知道!知道!这是:亚好茶啊!」 这时半兵卫久作回过头来对他说道: 「真的知道吗?那么请再把真茶端过来吧!」 藤吉郎似乎吓了一跳地放下了茶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所喝的并不是真正的茶。 「哈哈哈……」藤吉郎笑道。 「竹中先生,这不是茶,那又是什么呢?」 「那是以玉蜀黍的须煎煮而成的汤,饮下之后能使人心平气和,并且还能强化肝脏呢!」 这时,藤吉郎又一次无奈地笑了起来。 「哎呀!对自己所不知的事却硬说是知道,真是不好意思。事实上,竹中先生!我藤吉郎还不曾 第208页 喝过真正的茶啊!好!好!我不要茶,请再给我一杯这种由玉蜀黍所煎煮成的汤吧!哈哈哈……」 23 英雄的心事 嘴里这么笑着的藤吉郎,心中却是咬牙切齿。 (这青屁股的傢伙!) 而半兵卫这方对于藤吉郎这种激动的情绪却很冷静地应付着。这时侍者终于把好茶端上来了。 「怎么样?竹中先生!刚刚我们听说的事情,你在心里已经有所决定了吗?」 「请问你是指什么事呢?」 「哈哈哈……当今孔明也真是个会装蒜的人啊!我藤吉郎已经将我主君信长公所考虑的事情告 诉你了,希望你能将这座城交给信长殿下,我正在等你的答覆啊!否则我木下藤吉郎如何回去 交差呢?……总不能叫我拿这些玉蜀黍的须……」 「啊!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情啊!」 「正是!」 「这件事刚刚已经回答你了。木下先生是个英才,而且也愿意终生追随织田一家,但是我半兵 卫还只是个年轻人,请你不要对我开这种玩笑!」 「那么,你的回答是……」 「我刚才已经说过,我并没有意思要将这座城献出来,现在我要更明白地说,我丝毫无此意 愿。」 这时在半兵卫的唇边泛起一抹微笑。 「听说木下先生相当具有慧眼,你应该能洞悉我的心底啊!因此请你就若无其事般地回去,我 刚才也曾经说过,我们各为其主,都是身不由己啊!」 「竹中殿下!」 「是的!」 「这么说来,难道你对于织田家的八千军力将要攻打美浓的这件事,是毫不考虑的罗?」 「这件事情完全是信长公一厢情愿的想法,我这一方又能说些什么呢?」 「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再考虑了吗?……」 藤吉郎似乎有点激动地站了起来: 「身为武士应该为知己者死!人和人的接触,多少应该有情谊反映出来才对啊!然而你却是如 此冷淡,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哈哈哈……」 这时半兵卫终于出声笑了起来。 「我认为木下先生是位相当聪明的人物,应该已经看得很透彻才对,然而却似乎不是如此。为 此我就将自己的立场更清楚地表明给你知道吧!」 「你说要多表明一些立场,是指什么?」 「就是我的立场啊!如果木下先生认为我是背叛了我的主君龙兴,那么我就必须把事情说清 楚。」 「什么?你说你没有背叛,那么你并末把他逐出城?」 「哈哈哈……为什么要背叛呢?这是不可能的事!」 「什么?不可能的事?」 「是的。无论如何我们都会追随龙兴,随时向他提出谏言,所以我才只用十六个人来夺这座 城,我要它赶快坚强起来,及早为织田的进攻做好准备!」 「嗯!」 「龙兴现在已经深深反省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只要他肯反省,我们的目的便算已经达到,因 此我打算再将这座城还给主君龙兴,好让他尽早为织田势即将攻过来的这件事预作准备,同时 我也会再度回到磐手城去。」 这时木下藤吉郎不由得点了点头,但是却哑口无言。 「我相信这样说你应该都明白了。这也意味着我只是尽我家臣应尽的责任,尽管我们之间的情 谊多深,我又怎么能将斋藤家的本城献给信长先生呢?你想我能做这种事吗?如果我真的这么做 了,岂不表示我竹中半兵卫重治是个为了自身野心而消灭主家的大奸吗?这会使得我的子子孙 孙永远抬不起头啊!我之所以提出谏言,只是为了忠义,我不是谋叛啊!你是到这城来劝我献出 这座城的使者,我们各为其主,因此都是身不由己,我所说的就是这件事!如果你对我真的了 解,那么我们就在这里互相微笑祝福,然后分开吧!……如果有缘,我们将来一定会在战场上 相逢的,无论如何,我们身为武将就应该尽自己的本分才对啊!」 木下藤吉郎哑口无言,因为他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 从这里看来,他对信长,不!就连对龙兴本身而言,都有超越世俗的想法,而且是更高一等、 更透彻的正义之士啊!…… 他并不是任由才略去谋夺主家的实力者,而是愿意为主家而提出强谏的臣子,是与众不同的忠 臣啊!…… (这真是一个伟大的人物……) 藤吉郎也定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尽管起初他茫茫然的无计可施,但最后却有着无限的感 动。 对方既然说得如此明白,可见对于织田势即将攻打过来的事情,他们早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 「不!我已经明白了!毕竟是竹中半兵卫先生啊!你真是叫我开了眼界,你是所有武将的榜样啊! 听了你这番话,我藤吉郎实在无话可说,但是我会将你刚才用玉蜀黍的须为我煎成的汤,放在 舌尖好好品味的。我走了。」 「你已经明白我的话了吗?木下先生!」 「我明白!我现在立刻回到主君那边覆命,也许我得切腹自杀哩!对于你所说的话,我会一字不 第209页 漏地禀告我的主君。好吧!那么你就好好表现一个做武将的精神吧!……」 藤吉郎说着就大声笑了起来,然后离开座位,这时候除了这么做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当他来到外面之后,从寒霜之中透出的冬阳洒落在身上,但这反而使他感到一阵恐惧而战慄不 已。 因为他想起自己曾经在信长面前夸下海口。 尾张的猴子和美浓的麒麟儿相比,当然是我的脑袋瓜要管用多了啊!…… (唉!这真是祸从口出啊!) 如果就这样把事情告诉信长,信长会怎么想呢? 无论如何他都会渡河攻打稻叶山吧! 一旦我方攻打过来,竹中半兵卫将会如何应战呢?在他的言谈之中,处处可以感觉出他的确自 信满满。然而这位苍白的青年,不仅很有自信,而且相当泠静,在他与藤吉郎交谈之时,眉毛 甚至不曾劲过一下。 藤吉郎坐上正等着他的船而渡过长良川,之后又骑马来到木曾川对岸。他的心中有着一份感动 及害怕,这种又害怕又感动的情感在他心中错综交织,使他再也无法思考。 在他眼前流动着的是木曾川的河水,然而他却似乎看见了信长的脸。 在河川另一边的笠松,就是他们的阵地,而由小牧山城过来的信长,也正在那边等着藤吉郎归 来…… 这到底该怎么办呢?藤吉郎似乎看到正睁大了眼睛等着自己的信长…… 船终于靠岸了,这时藤吉郎也下定决心,无论受到何种叱责,在这种时刻他都不能再说谎了。 「这一次是我自己错看对方了。」 他这么说着,竹中半兵卫凛然述说自己忠义的神情又浮现眼前,看只好将这件事据实告诉信 长,除此之外,也实在别无他法。 (但是我今天却总觉得自己变得更小而且可怜……) 当他来到信长的营地时,寒冷的河风吹得幔幕鸣鸣作响。 「藤吉郎先生回来了!」 一看到他的影子,信长身边的侍卫即如此叫道。藤吉郎抖着他小小的肩膀跪了下来: 「殿下,请你切了我的尾巴吧!我这猴子……不!我实在是瞎了眼啊!」 他只好无发制人,免得待会更抬不起头来。 信长自一开始就一言不发地听着藤吉郎的报告。 偶尔他也抬起头看看一片灰黯的天空…… 当他听完之后,原本以为他会立即发出前进命令,但——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啊!猴子!你既然有勇气回到这里,一切就没有关系, 如 果你没有立即离开那边,那还真是我信长的耻辱呢!你能立即结束在那边的任务而马上回来, 哈哈哈……好!现在我们先带兵回去,等到一月时再来吧!你放心,我们已经胜了,美浓已经在 我们手中了……」 他的笑声几乎传遍整个山野,于是立即下达回城命令。 24 天才与鬼才 原本无论如何一定要在这次攻打美浓取得稻叶山城的信长,竟然就这么决定退兵,而由小牧山 城回到浓姬所在的清洲城,这使得浓姬大大地吃了一惊! (这次殿下到底又在想些什么呢?……) 特地在小牧山筑城,原本就是为了取得稻叶山城,由此进出美浓,作为踏出天下的第一步啊! 信长回到清洲城内的宫里之后,立即卸下全副武装,浓姬大惑不解地看着他,说道: 「殿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而回来拿?如果是这样的话,也用不着脱鞋子嘛!」 「我已经脱好了呀!把酒给我。脱掉鞋子的意义,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信长以开玩笑的姿态两 腿交叉坐了下来,又说道:「你是想要我早日攻取稻叶山城,好让你为父报仇,对不对啊?」 浓姬拍拍手要身旁的女侍去取酒来。 关于这一点,浓姬的确有着一股焦躁,但是这一次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个难逢的大好良机,何 况信长也已经亲自带兵出阵了,为什么就这样退了回来呢? 「殿下!难道你想在攻取美浓之前先得到伊势吗?你这次所做的事,实在连我阿浓也感到费解 啊!」 「哈哈哈!」信长笑了起来:「信长所想得到的是天下啊!我是想要盗取天下的大强盗,因此怎 么可能毫无意义地退回这里呢?稻叶山根本不必盗,而美浓也已经到手,所以我就先回来休息 啰!」 「什么?美浓已经到手了……」 「蝮的女儿啊!我看你的脑子近来真是有点迟钝喔!现在稻叶山城有个小气鬼留在那儿,就是竹 中半兵卫那个还流着鼻涕的小子,他只用了十六个人就盗取了城,而我信长这个大强盗却带着 八千名手下去攻打他,这未免大离谱了吧?何况一旦进入那座城之后,到处都有流着鼻涕的小 子反抗着,这样岂不是有辱我这天下大盗的盛名?所以你等着瞧吧!当我进入稻叶山城,即表示 我已经盗取天下大半。因为我信长是这么样的大盗,所以你的父亲蝮才会那么喜欢我呀!」 浓姬呆呆地望着信长。她似懂非懂,从信长的口气之中,可以明白的是半兵衞仅以十六个人即 第210页 盗取稻叶山城的这件事情,似乎令他觉得有股难以忍受的屈辱感。 「原来自一开始你就想要半兵卫无条件的把这座城让给你,你根本没有作战的意思啰?」 「不要问这种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半兵卫既然拒绝了我,那么不仅是稻叶山城而已,整个美 浓都将会入我手中,而那个还留着鼻涕的傢伙不知道这一点,居然还想跟我作战!这么一来, 他将会使已经崩溃的东西再度团结起来,而我方也可能就这么丧失了二千、三千人的性命,这 种仗怎么能打呢?这岂不是成了天下的笑话?你明白了吗?好了,帮我找个喝酒的对象吧!把森三 左叫来!」 这时浓姬不再问他了。 不过地仍然不十分明白丈夫之所以退兵的理由,在她心中依然有许多令她不解的疑问存在。 信长说的没错,如果想以武力强攻稻叶山城,的确是件相当愚蠢的事情……然而以信长的脾气 而言,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以半兵卫为对手而打起这场仗来,那么这将不会是一场能轻 易结束的战争,而且也会成为信长和二十一岁的半兵衞比较能力的战争。 浓姬亲自起身去传唤森三左卫门,而信长则一个人坐在那边笑了起来。 当他独自一个人笑着时,头脑已经以飞快的速度转了一圈,这当中有自信和秘策浮现出来,这 也就是他决定事情的重要时刻。 「女人们!」信长举起酒怀摇着手说道:「把幕缘障子打开来,有什么好觉得冷的。现在正是 梅花含苞待放的时候,是最美的时刻,赶快帮我全都打开!全都彻底打开。」 这时他又面带微笑的继续喝起酒来。 森三左卫门跟在浓姬身后进到屋里。 「你找我吗?」三左卫门双手俯伏在地,这时信长总算不再一个人笑了。 「在留守的这段期间,你辛苦了。来!拿杯子来!」 「啊!谢谢你!」 「三左!」 「是!」 「美浓已经被我们收服了!」 对这句突如其来的话,三左卫门和浓姬都眯起了眼。 「已经收服,是指……」 「已经收服了!竹中半兵衞那个傢伙,实在是个相当有趣的人。他所选的这条路,正好是让我 解决他们的方法啊!我已经将整个美浓收服在我手中了。」 「竹中将整个美浓都给了殿下……」 「哈哈哈……这件事即使是阿浓也不明白呢!好吧!你们仔细给我听清楚了,三左!」 「是!遵命!」 「半兵卫这傢伙表示他并非背叛龙兴而是想以他的小聪明提出谏言。嗯!他就是这么说的!」 「这件事情我们明白。」 「而且那个傢伙还要把城还给龙兴,而他则回到自己的居城磐手菩提山去。」 「正是!他就是这么说的。」 「但是这傢伙是计算错误啊!在这世上有些人的确会因为他人的谏言而反省自己并重新做人, 但也有永远不能反省自己、重新做人的人。三左!你看龙兴是属于哪种人呢?」 「原来如此……他是个永远不能自省的人啊!……」 「哈哈哈……」 信长很高兴地笑了起来,并且在三左卫门的酒杯里倒入酒。 「好吧!三左!你想想看,这个龙兴根本不可能觉悟,何况在竹中把城还给他之前,他就已经相 当生气,内心必然会想着以后如何对付半兵卫,绝对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地让他回去的。」 「正是!」 「如此一来,半兵卫的下场若不是隐居便是逃亡,但是以他的脾气是绝对不可能逃亡,所以他 只好过着怀才不遇的隐居生活了……话说到这里,接着藤吉郎就会双膝跪倒下来,告诉我接下 来的事要让他去做。对于猴子所说的这一句话,你能明白其中的意义吗?」 「这到底是……」 「一旦大忠臣竹中半兵衞终于遭到怀才不遇的命运,那么美浓也就快要结束了。他们就会因而 分散自己的力量,到时候就算我们不攻打它,它也会自动崩溃的……届时到处都会充满不平及 不满,半兵卫的岳父安藤伊贺守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吗?猴子这时就开始对伊贺进言啦!」 「哦!原来如此!」 「在这之后你就可以想像那个傢伙所要做的事了。他一定会去说服那个曾经被龙兴冷冻起来、 处于怀才不遇立场的半兵卫重治,然后对半兵卫说美浓的事就包在我身上。这个猴子啊!一定 是这么说的!哈哈哈!」 浓姬也不禁笑了起来,她看着丈夫愉快的笑容。她终于明白了。 但是三左卫门却似乎仍有几分的不解。此时浓姬已经完全能够体会信长的用意,而且在她眼前 似乎已经可以看到藤吉郎去拜访那位被龙兴蓄意远离以致心怀不平而隐居起来的竹中半兵衞重 治的景象。 「——怎么样?现在你有意当我的军师吗?」 藤吉郎以他那一流的口才,很真诚地向对方说明他的来意,这么一来,对方绝不会不心动的。 第211页 这时藤吉郎也和他那心灵相通的好友鹈沼之虎在斋藤家的内部活动起来。 「那么……那么……」浓姬等待信长停止笑声之后,才说道:「那么等到竹中先生成为我方的 人时,也就是殿下取得稻叶山城的时候啰!」 「笨蛋!」信长突然将酒杯放了下来,说:「那时我就会堂堂引兵进入稻叶山城,也就是我将 美浓取到手的时候了。」 这时森三左卫门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说:「哦!我明白了!」 「明白了吗?」 「是的!」 「如果你已经明白,那么我就让你看一样好东西。一旦美浓将要结束,有些事情我们也要开始 做了。阿浓!带来吧!把你所收养的新娘子带出来吧!」 「啊!……你说什么?」 「我说你养的那些新娘子们啊!……现在还不够吗?怎么样?也让三左见识、见识吧!另外把阿 市,还有茶筅及三七丸也一起带过来!」 信长似乎已经醉了般地吩咐道。在那敞开的房间里虽有阵阵寒风袭来,并信长却仍捲起衣袖露 出手臂来。 24 战略婚姻 如果是一般的武将,一旦率领大军出征,却在尚未将目标击溃之前即退回来,那么在下次作战 之前,往往心情会相当不稳定,并且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 信长并没有这种消极的表现。无论处于何种状态,他都只是一心向前,一旦第一条道路受阻, 他会退而寻求第二条通路;如果第二条路也被阻塞了,他就会比往常更强烈地寻找第三条路。 以这次的事件来说,如果换成其他武将,一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直向稻叶山城进攻去了。 事实上竹中半兵衞重治也正期待着这件事情发生。 由于信长就这样地退了兵,所以他也就不得不把城还给龙兴;但是他并未将在这件事情之后自 己的下场会是如何也计算在内,他不是这样的人。 假如信长攻打过去,他必定会再次迎接龙兴、集合美浓所有兵力,发挥他高明的手腕,将其忠 义之心告诸天下。没错!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竹中之所以会以玉蜀黍之须煮成的汤代替茶让秀吉喝下,原本就是希望引起秀吉的愤怒,没想 到秀吉不仅不感到愤怒,反而深受感动地回去了。更甚的是,信长竟然也就此退兵,没有给他 能发挥力量的机会,结果反而使他掉入自己一手导演的悲剧之中了…… 这也意味着和半兵卫比较起来,信长的智略究竟更胜一筹啊! 而今这个智略比竹中更胜一筹的主君说道:「——美浓就这样结束了!」 在酒宴上,并排在他面前的,正是他的宝贝孩子们。 这件事对于他的前进策略,当然不可能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玩笑罢了。 除了没有将长男奇妙丸叫来之外,身为次男的茶筅丸坐在最上座,然后是三男三七丸,接着是 信长的妹妹市姬、养女雪姬及他的长女德姬。他们并列在一起的姿势,宛如女孩子们所玩的洋 娃娃一般,看来煞是美丽。 茶筅丸和三七丸同年,都是六岁。 市姬则和雪姬同年,都是十四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龄。长女德姬则只有七岁。 不知为何,这些织田家的孩子们都拥有相当的美貌,这或许是由于血缘关系吧! 十四岁的市姬和雪姬,外表正如其名一般,是真正的绝世美人,具有娉娉裊裊的高贵气质。虽 然现在年纪还小,但人们只要一看就可以想像她们将来的美貌了, 「好,全都到齐了。三左!」信长如此说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相当于数千名兵士,你可要好 好的仔细看着!」 三左卫门不了解信长说这话的意思,于是以求援的眼神望着浓姬。 浓姬笑着说道:「你就先当成是在赏花吧!三左衞门先生!」 她也微微眯起眼睛。 「是啊!这倒是真的。我真有如置身春阳花圃中似的。」 「三左!」 「是的!」 「我要你至死追随我!事实上,这些都是我要取得天下的牺牲花啊!」 「牺牲花……」 「正是!由于我希望你能至死追随我,所以现在我要把他们的名字一一向你介绍。」 「他们的名字……这个不用你说我早就知道了啊!」 「你说你知道,其实你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还没有告诉你,所以你不知道!对吧?阿浓!」 「是的,森三先生!这是你还不知道的事啊!」 浓姬已经明白信长心中所想的事,所以也微笑起来。 「好吧!三左!坐在最右边的是将来要继承北畠势的茶筅丸。」 「什么?北畠……」 三左衞门睁大眼睛看着信长。北畠家一向被称为吉野朝的柱石,是准后北畠亲房的子孙,亦即 住在一志郡多艺山城馆中的伊势国司北畠具教所领导的势力。 具教又被称为多艺御所,自祖先传到他时,正好是第八代。他的势力遍及纪州、熊野、大和、 伊贺、志摩,兵力则有二万五千名之多。 第212页 如今信长说北畠家将由他的次男茶筅丸继承,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哈哈哈……」信长笑着说道:「北畠家有位公主名叫三重姬,今年正好十四岁,而茶筅现在 六岁,我认为他们是很适合的一对夫妻!」 「什么?公主十四岁……」 一边说着,三左卫门一边朝并列而坐的十四岁市姬和六岁的茶筅丸看了过去。 「是的,太太的年纪是稍微大了一点。接下来的控制要点是,北畠支族北伊势名家神户家由三 七丸继承。」 「什么?三七丸公子要继承神户家……」 「正是!神户藏人具盛的家,有位年纪刚满二岁的三濑公主,他们两个应该也很合适的吧?」 「原来如此……」三左卫门口中喃喃自语着。 一方是六岁和十四岁的公主,另一方则是六岁和二岁的公主……这个信长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或许只是因为他今天喝醉了,而故意开玩笑也说不定呢! 「接下来的就是市姬。我要把她嫁给美浓之前的近江国小谷城的浅井长政为妻,长政今年十七 岁,和阿市只相差三岁,应该会是相当美满的一对夫妇。」 当他这么说着时,市姬却吓了一跳地看着浓姬。这件事对市姬而言,还是第一次听到,因此当 她知道自己已经名花有主时,双颊不禁微微泛红。 「接下来的……就是甲州武田晴信的次男胜赖的妻子。胜赖虽是次男,但却是将来继承武田家 的人选,今年也已经十七岁。怎么样?胜赖的太大,你也脸红了吧?」 信长这么说完之后,雪姬的双颊果真如桃花般的奼红着。对于这件事,她已经事先知道了。 「其次要说的,便是三州冈崎松平元康的长男竹千代的夫人,竹千代和他的夫人同年,今年都 是七岁。你一定要好好记着,从右边开始,依序是北畠、神户、浅井、武田、松平,你明白 吗?」 「是……是的!」 「除了取得美浓之外,我信长还要率领着伊势的北畠及神户、近江的浅井、甲信的武田、三河 的松平等人共取天下。哈哈哈……阿浓!好了,让这些重要的新娘、新郎退下吧!等他们退下之 后,你再给他们一些好吃的东西。好!好!大家都是好孩子啊!好孩子!」 信长非常高兴地看着孩子们退下去。 「三左,喝吧!」喝完第三杯后,突然有个大酒杯放在三左面前。 三左卫门接过杯子之后,却只是茫然地看着信长。 (这些都是信长为了取得天下而献出的牺牲之花……) 这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战略婚姻啊! 从前曾经一次纳娶三名爱妾,以致遭到许多人不满的信长,难道即是基于这项战略而生小孩的 吗?脑中不停思考的三左卫门,突然背嵴透出一股寒气。 只为了达成目的,就将自己的全部投注于一生目标的这个男人,看来的确有如白刀般的无情。 (这就有如美浓的蝮,不!他比蝮还要冷酷……) 「三左!来,我为你倒酒。你要一口饮尽,就好像一口气吞下天下般。来!干掉它!」 当孩子们退下之后,浓姬又回到这里。 「让我来为你们倒酒。殿下!把酒瓶放下吧!」浓姬急急忙忙地从信长手中接过洒瓶。 「哈哈哈……不过,三左!」 「是!」 「今天所告诉你的事,可不能向世间公布,这还是一个秘密呢!我一旦决定的事,就绝对不会 更改,我一定会实现它,但是必须伺机而动……对吧?阿浓!」 「是的!只要是殿下所说的话,一定会贯彻到底的。」 「是啊!否则战国情势便会一直持续下去,通往京师的道路上也会充满无休无止的尸臭啊!三 左,帮助我,为了开创新时代,我希望你也能捨弃个人生死,甚至把你孩子的性命也交给 我……我信长就是为了这个而投入我的一生,如今已是两手空空,已经是赤身裸体了呀!哈哈 哈!」 这么说着时,信长似乎已经醉了一般。 「阿浓,我的袖子……」他将刚才卷上去的袖子再次放下来。 「枕头!」他如此叫道,然后当场倒了下去。 浓姬很快地拿着枕头来到他的身边,并且命令身边的侍女将幕缘障子全部放了下来。 三左衞门非常郑重的行了个礼,说:「那么我告退了。」 「辛苦你了!」 三左衞门离去之后,浓姬再度起身看着信长横卧在她眼前的身影。此时信长早已鼾声大作,在 浓姬的注视之下,他正安心地熟睡着。侍女们也谨慎地将酒器给搬出去了。 26 柿子成熟时 信长好一阵子都待在清洲,他最先决定的,便是松平竹千代和德姬的正式婚姻。 这件事即意味着织田家和松平家在往后将是始终不变的同盟,同时也意味着他们终于真正结盟 了。 松平元康特地在这项婚约决定的前后,将名字改为家康,这就代表他和今川家断绝关系而与信 长结盟的宣言。这项决定在他的领地内引起一阵骚动,致使他必须全心全力为平息内部波动而 第213页 努力。当德姬和竹千代结婚之俊,信长又开始为雪姬与武田胜赖的婚事而忙碌。 永禄八年(一五六五)初秋。 这时胜赖的父亲晴信入道信玄和越后的上杉谦信战和之后,不久又和越中作战,谦信因而兴起 一股很大的野心想要取得越中一地。 「——就是现在了!」 对于时机相当敏感的信长,当然绝对不会让好机会平白熘走,于定就以织田扫部助为使者,到 甲府拜访信玄,郑重地请他同意这桩婚事。 信玄自然相当高兴。 原来他早就想和曾经讨伐自己的姐夫今川义元而名震天下的年轻信长握手言欢了。 当然,在他自己的想法之中,也想好好利用这名勐将,为自己的上洛之战贡献一份力量呢! 「——这真是一桩好姻缘哪!我的儿子胜赖的优点,由我这个做父亲的口中说出来,实在不好 意思,但以一个武将而言,他的表现绝对不辱门风,他真是一个天生的武将啊!他能有信长这 样的岳父,自然是再荣幸不过了。」 就这样,雪姬乘着轿子来到武田家,那是同年的十一月十三日。 这场婚姻使得信长较信玄更增添了一份力量。和身为武田源氏的子孙,并且有日本第一战略战 术家称誉的信玄结成同盟的消息,将使美浓的某些人震惊不已。 翌年,也就是永禄九年(一五六六),有几封令人相当意外的书信传到信长手中。 以前信长曾经到室町御所拜访的将军足利义辉,终于为松永久秀所讨伐,这是他的弟弟义秋暗 地由江州的矢岛寄过来的信所告知的。 不用说,他自然是想藉着信长的力量早日回復足利幕府的雄风。 从这件事可证明信长是接续天下的实力者的传言,也已经传到近江附近。 京里有书信给信长。 幕府也有书信给信长。 这么看来,美浓这颗柿子可说是完全成熟了。 至于上一次的事情,鹈沼之虎仍在不断地说服着。首先,安藤伊贺守守就以及美浓三人行的另 外二人,福寿美浓守及氏家主水正也都成为信长的内应了。 一旦当岳父的安藤伊贺守也成为内应,那么当今孔明竹中半兵衞重治的归服也只是时间问题罢 了……木下藤吉郎秀吉终于满面春风地来到信长面前。 「终于说服他啦!」 「你是说半兵卫吗?」 「是的。哦!不!他真是个不平凡的人物啊!说什么已经对这世间毫无留恋,只想就这么安安静 静的过日子。我在他所隐居的栗原山走了不下百逼,才终于使他答应。无论如何他总是我藤吉 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而来的人才,我希望主君能让他留在我的身边。」 信长笑着答应他的要求。 事情正如信长所预料一般,当半兵卫将稻叶山城还给龙兴而回到自己的居城之后,龙兴立即派 遣追兵讨伐他。 追兵的主将正是日根野备中。备中率着大军来到菩提山,而半兵衞竟开了门迎他进来。 「——虽然这次事件完全出自我的一片忠诚,没想到却使得主君如此害怕,我真是罪孽深重! 从现在起我将永远过着隐居生活,家督的责任是否可以传给舍弟久作呢?日根野先生!希望你能 在御前如此禀告!」 听了这番话的日根野备中率军回到稻叶山城,并且将这件事向龙兴报告。 虽然这边就这么退了兵,然而对半兵衞而言,由于当年信长的退兵,结果导致他在二十一岁正 值年轻有为的时期就必须过着隐居生活,这真是可悲的事实啊! 半兵卫果真在栗原山造了一间茅屋,将自己关在屋内,每天读书度日。于是藤吉郎趁机每日上 山不断地说服他。 美浓三人行既然已经成为内应,竹中半兵衞不久也终于成为信长的随身侍卫。这么一来,便使 得美浓的情势在一瞬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那么,接下来就可以向稻叶山城出发了。」信长站了起来。 时间是永禄十年(一五六七)春天的三月。 小牧山城原本是为进军稻叶山城的一时之作。 与信长出兵的同时,北伊势就由泷川一益在那里发动作战命令,很快即渡过木曾川,包围在稻 叶山城下,并且在井口街道上四处放火。 他们将原有的全部烧毁,打算再造一座新城。 第一阵是柴田权六胜家。 第二阵是安藤伊贺守守就。 第三阵是池田胜三郎信辉。 第四阵是森三左卫门可成。 第五阵是前田又左衞门利家。 第六阵是佐佐内藏助成政及福富平左衞门。 第七阵是坂井右近、林藤八郎、中条小八郎。 第八阵是平手监物成义。 第九阵是林佐渡守秀成。 第十阵是佐久间右卫门信盛。 第十一阵是梁田出羽守政纲。 第十二阵市青山甚大郎, 第十三阵是木下藤吉郎秀吉、竹中半兵卫重治。 此外还有率领本阵的信长,全部部队人数加起来已超过一万二千名,这场战争打一开始便已分 第214页 出胜负了。 不过正如前面所说,稻叶山城乃是循着山势而筑成,因此只要有足够的兵粮,是不会那么轻易 就被攻破的,这也是斋藤道三最引以为傲的一座城堡。 信长深知这点,因此当他烧完全部街道之后,不急着进攻。 利用这段时间,信长很细心地思虑美浓城内那些土豪们的想法。信长虽然能以武力迫使他人对 他认同,但是他也必须切断这些人日后会产生的抵抗念头。 发动总攻击的命令,是在围城后的第十三日下达。 信长将正在阵地的藤吉郎叫来。 「怎么样?应该可以进去了吧?」他若无其事般的问道。 「是啊!看来现在似乎是最佳时刻了。」 「好!那么就由你和半兵卫率领大军。我们就是为了减低敌人的抵抗才等到今天,如此才能使 我方尽量减少损伤。我希望能出其不意地将敌人的城攻下来,有没有什么良策?」 「这个,正是我从一开始就在想的。」 「哎!你真是个大吹牛家。你说说看吧!」 「我的军师竹中先生的想法和我们是一致的……如果我们从正面发动总攻击,对我方实在不太 有利,而这个城只有一个地方是适合急攻的。」 「这我当然知道,问题是从那里攻啊?」 「这就和我在墨俣筑城一般,我们是在里山的瑞龙寺山取得贵重的木材,由这座山即可进入城 内,出其不意地攻打他们。如此一来,就会使敌人腹背受敌,扰乱对方的直觉。既然已经决定 发动总攻击,请你无论如何答应让我由瑞龙寺山攻进吧!……我已经非常习惯走山路,这对我 而言,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信长出声笑了起来,说: 「好!你就带着野武士的领袖及半兵衞军师一起去!我希望你们这次能立下大功,但是可不能老 是让我一直做总攻击呀!这不是打战,只是我信长的移转而已。」 「遵命!我明白移转的人马不能在长野上驻扎太久,否则实在有损大将的令名!」 「既然明白,那么就赶快趁着今夜绕到后面去,明天一大早与这边一起发动总攻击!」 就这样,总攻击开始的当天,正是二月十五日。千叠台庭院里的八重樱花,现在正是盛开的时 节。但是这天的春夜天明之时,却连一丝风也没有。 27 樱花默然 「怎么样?爬得上去吗?快啊!」 「我知道,但是上面没有路啊!道路就在这里突然消失了,这边到处都是崩落的岩石啊!」 「这是当然。这是当初蝮道三为落城而准备的,怎可能只有一条道路呢?不过,只要经过这 里,根本没有人能活着逃离哩!你看看那崩坏的岩石附近是不是还有其他通路可寻呢?」 「不要老是催我嘛!我的眼睛又不像猫头鹰,我已经在找了。」 这就是在十四日晚上发出前进命令的木下部队。他们一行来到鹈沼街道和飞騨山街道交叉的城 谷里瑞龙寺山的山道里。 月亮不时被云层覆盖起来,但是当云朵过去之后,却又如白昼般的光明。由于大家都已适应明 亮的光线,因此突然进入林中之后,即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竹中半兵衞也知道这边曾另外筑了一条山道,但是他却不曾走过。藤吉郎是凭着嗅觉前进,而 蜂须贺彦右卫门和他的那一党,虽然都习惯在黑暗中步行,但是现在却也走走停停,因为这条 山道的确相当难找。 如果只是一条古山道在中途突然消失,倒也没什么;然而在这山中却有许多砍柴的樵夫和猎户 们所留下的踪迹,因此反而迷惑了人们的眼睛。 这一行人好几次越过岩石来到绝壁之前,于是只好退回原处重新再找。 「照这种情形看来,如果我们再这样找下去,即使找到天亮也进不了城。好吧!现在我们将人 马分成三部分进行,任何一组一旦发现通路,必须在发动总攻击之前,赶快打出信号将正确位 置告诉其他人!」秀吉如此说道,半兵衞也表示贊成。 「这样也好!无论如何我们终究只是一支奇袭部队,主要目的不在于用武力降敌,而是要让敌 人吓破胆,在他们以为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出现……使敌人误以为我方来了好几十万人的部队, 这样一定能让他们吓破瞻。」 「哈哈哈……就好像只用了十六个人便使龙兴逃出城去。好吧!我们就再一次见识、见识竹中 技法吧!」 就在山道的溪谷边,木下将地图分成三部分。 秀吉当然是和半兵卫一起的。 「来吧!我们就从藤下向西边走去看看吧!由地图看来,往这边走是进城的直线通路,也是最 近距离。」 「好吧!无论如何总要在月落之前找到。」 「对!就是这件事。一旦要发动奇袭,就必须行动迅速,如果月亮真落了下去,眼前可就真是 一片黑暗了呀!」 「你要小心一点喔!岩石很可能会落下来。」 「我是猴子吔!我倒是觉得满轻快的,你这个军师也应该没问题吧!」 第215页 「你放心,再怎么说我也是在山边长大的。」 就这样,他们爬上断崖,发现上面竟是一个小盆地。 「咦!这边很奇怪哦!似乎有路的样子。」 「嗯!真的!而且你看,这还是人刚刚走过的道路……这真是一件怪事啊!」 「军师!你说奇怪是指什么事呢?」 「我是说,木下先生,这边或许已经有了守望哨也说不定哪!你看!这附近还有刚被折断的小 枝,这些草地也似乎在最近才刚被踏过的样子。」 「噢!看来果真如你所说,那么我们要小心一点,不要发出声音、慢慢地前进吧!」 于是有人将他的意思传达下去,这时月亮已经完全被云层遮住了。 「啊!云哪!我们还是再等一会儿吧!」 「不!不能再等下去!看来月亮即将落下去,但不论月亮有没有出来,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只 好一步步慢慢地向前走吧!」 当他们继续走了大约二丁(一丁约一o九公尺)远时—— 「啊!有灯!那一定是守卫的小屋。」半兵卫摇着藤吉郎的肩膀,指着前方说道。 「嗯!那是灯火没错!」藤吉郎也停下脚步:「这边既然有小屋,就表示是这条山道没错。」 「正是!我们太幸运了……」半兵卫点点头说道:「我们必须设法将那个有灯火的地方围起 来,我们不知道对方究竟有多少人在守卫,万一他们发出信号,那么我们辛辛苦苦来到这里的 心血就白费了。」 「正是!现在天已经快亮了,或许他们都已经熟睡了哩!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也不能就这么默默 地通过啊!所以我看还是先将对方包围起来,如果可能,就杀了他们。但是记住!一定要留下一 名活口,让他带领我们通过这条路。」 「是!就这么决定!先从左右包围那间小屋,在大家都围到那里之前,绝对不能发出声音。」 半兵卫将这边的人分成三部分,从右边、左边及上面三个方向一步一步地向灯火接近。 灯火只有一点,等他们接近时,才发觉小屋的周围是有人耕种的田地,在田地中央正是那有着 两个房间的小屋。如果这小屋真的是守卫的房子,那么顶多也只能容纳四、五个人而已。 由正面前进的藤吉郎和半兵卫,踩着田地慢慢地接近小屋。 「嗯!看来还真是件奇怪的事情!」藤吉郎回头对半兵卫说道:「你看!这小屋的屋檐下挂的是 瓢箪啊!」 「什么?有瓢挂在屋檐下?」 「是啊!而且你看,还都是干的。这么看来,平时这小道必定没有人走,否则做这些瓢箪的人 就是这里的守卫了。」 「嗯!但是这些看起来像是去年取下的瓢箪哪!」半兵衞用手摸着瓢箪,歪着头思考。 「木下先生!」 「你发觉有什么地方奇怪吗?军师先生!」 「说不定这根本不是守卫的小屋,或许只是从前住在这里的人,把它们安置在这里吧!……你 在这边等一下,我去把他们叫起来问问看……」 就在这时小屋的草门突然打开了:「谁啊?谁在那边说话?到底是谁?」 接着从门内毫无声响的突然出现一条黑影。 「喔!非常抱歉。我们是来这山里打猎的,没想到却迷了路,如今月亮都已经落下去了,我们 却仍旧找不到出路,请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半兵卫如此说道,对方也毫无警戒的样 子。 「你说你们迷了路,这是骗人的吧?」声音听起来好像不太欢迎似的,然而那人脸上却带着微 笑的表情说道:「哦!你大概把我想成是这山里的警卫、斋藤家的部下吧!瞧你看我的样子,似 乎很害怕似的。」 「这么说来,你不是斋藤家的守卫啰?」 「如果我说我是守卫,你应该会杀了我吧?不过你不必担心,我是因为不得已才逃到这山中, 与家母二人住在这里。」 「原来如此。那么这小屋就只有你跟你母亲两个人啰?」 当伞兵卫再次如此询问时—— 「是的,正是!小太郎啊!到底是谁呀?这边有灯,这屋里非常简陋,但是请你们进来吧!」 这么说着的同时,从灯光下映出一个女人的脸来。从他们的穿着看来,应该是非常贫苦,然而 这个四十二、三岁女人的人品,看起来却不是属于卑微的人。 就在这时,换由藤吉郎出声说道:「这真是一件很妙的事啊!你们母子俩是尾张的人吧?我听你 们的说话,似乎有尾张的音调在。」 「哦!但是说这些话的你,也有尾张的音调……」 「不!不!不!这实在是太奇妙了。这真是件奇妙的事啊!我是出生于尾张的人,而你到底是谁 的妻子呢?由你的样子看来,你的丈夫应该是位武士吧?你的儿子看来也只不过是二十岁左右的 年轻人罢了,你们究竟是什么原因而住到这山里呢?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呢?喔!不!很抱歉,我 忘了告诉你,我是信长公的家臣木下藤吉郎秀吉。」 「噢!原来你就是那位在墨俣筑城,相当有名的武士啊!……」 第216页 那位母亲似乎吓了一跳似的,她边说着边将灯往前挪。 「请进!请进!小太郎的父亲以前是在丹羽郡小田城堡里,也定织田信清的家臣,各叫堀尾赖母 吉久。」 「什么?原来你是织田一族中堀尾赖母的妻子……」 这么说着的同时,藤吉郎似乎也吓了一跳,然后他取下挂在屋檐下的瓢。 「哇!军师啊,军师啊,快来看!你看这瓢箪居然会跑出一匹马来。这对我们来说,简直相当于 攻打稻叶山城的第一军功呀!这位母亲,我可以拿这个瓢箪走吗?好吧?因为这将可以做为我们 之间的记号,每当我们打了一次胜仗,这个记号的次数就会多增加一次,渐渐的将会成为千串 的瓢吔。你不会反对吧?」 「喔……不!不!我不反对。」 「好吧!假如你不反对的话,我们就这么决定了。现在我们必须争取时间。来!你是叫堀尾小太 郎吧?现在我命你为织田家臣,为了你的主公,现在请你为我们指出前往稻叶山城的山路来, 明白吗?明天我们一定得攻下这座城才行,所以请你赶快带我们出去吧!能在这里遇到你,这对 我藤吉郎来讲,实在是莫大的幸运;对你们母子来讲,这也正是脱离苦难的时刻。来吧,快呀! 快呀!」边说着话,藤吉郎边高举着瓢,像孩子般地跳跃着。 竹中半兵衞重治则一直看着堀尾小太郎,因为他一句话也不说。 「胜了!胜了!这是我们已经战胜的信号啊!快点!快点啊!小太郎。」 「是!」考虑了好一会儿的堀尾小太郎,突然像是下了决心似的,飞快地奔人小屋。 这时半兵卫也笑了起来。 沉落之前的月亮,仍是非常的明亮。 正如木下藤吉郎所说,这全都是意想不到的幸运! 他们一行慢慢前进来到这里,发现这的确是通往城堡的山道,但是要等他们找到路时,恐怕早 已天明,那时一切都已来不及了。因为在天亮的同时,在营地里的信长,便会开始指挥发动总 攻击,想城堡攻过来。 况且这个性急的信长,一旦开始攻击之后,一定会命令士兵加紧向前攻,从七曲口、水手口、 井口坂、百曲口朝龙兴守城的山顶,不断地全力进攻。 这么一来,将使那些无处可逃的斋藤穷寇们激烈反抗,结果会使敌我两方蒙受更大的损失。 因此,一定要在这之前,让敌方失去战意才行。正因如此,所以藤吉郎与半兵衞也特别感到焦 躁,如果他们不能在总攻击之前,及时抵达城堡,就会使他们冒着极大危险,绕过山道而来的 意义减半了。 然而,这个由直线距离来看只有十二、三丁的盆地,却居然有织田家的旧部属隐栖于此,能够 在这里与他们相遇……这对藤吉郎而言,真是不可思议的幸运。 跑回小屋后再度走出来的堀尾小太郎,此刻已经整装好了。藤吉郎立即命令收下,对已方人马 发出信号烟火。 以现代眼光来看,这只不过是种烟火的玩具而已。 一条红红的火花,向着天空冲上去,然后散了下来。实际上,这是一个相当令人振奋的暗号, 因为这正代表着此次战役的胜负已经决定了。 「快!这样就好了。我们从这边开始,依照顺序留下守卫的人,而我必须先爬到山顶上去。」 所有的人前进着,来到这里之后,他们的人再也不会迷路了。他们每个人之间都保持数步的间 隔,在稻叶山城入口处与这里之间,成一纵队排列着。 当站在最前端的藤吉郎、半兵卫到达城堡时,便使这一纵队的人就全部站在攻击位置上了。 当然,促使大家走这条山道的,还是茂助的堀尾小太郎。 「快呀!小太郎,你知道大将的脾气是相当急躁的,搞不好在天尚未全明之前,他就已经发动 总攻击;如果我们迟了,那岂不是太没面子了吗?」 藤吉郎这时将迟到的责任,如火烧屁股般地向小太郎这一方煽过去,煽动小太郎急促往前走, 他终于非常敏捷地来到最后一个溪谷上了。 这时月亮已经不在天空。不知明天命运即将如何的稻叶山城,雄伟的姿态也隐没在这一片黑暗 当中……终于,天空中央有一道微弱的光线,从灰暗的天空中透出来。 然而此刻仍然听不到有早起鸟儿的叫声,但这时织田势已经将这座城整个围住了。被烧毁的井 口街道上,像野兽般的行动开始了。 「攻啊!」打先锋的七曲口的柴田势首先以洋枪向对方开火。 他们已经围着这城十四天了,像是要攻,却又一直退守;像是退守,却又攻过来;他们就这么 像是开玩笑一般地与龙兴对峙了将近半个月之久。 因为加此,所以对方也失去了警惕性。 「——啊!他们又开始了啊!」 在山顶的斋藤势看到这情形,一开始并没有很紧张,只是慢慢地武装自己。 但是今天早上,对方洋枪攻击的方式却不同以往。柴田势这方已经真正向他们开火了,这时被 第217页 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枪声所惊醒的男孩子们,更是感到心急。 「哒!哒! 哒!」 「哒! 哒! 哒! 哒!」 混合着枪声,还有那些在山坡道上的兵士们也同声吶喊起来,这表示他们那边也开始攻击了。 「啊!这次的总攻击就像是煮熟的鸭子呀!」 「好吧!这就像是花枯死前最后盛开的时候。」 「什么花死前?…… 我不以为我们是花死,倒觉得像是狗死啊!这么一来,我们势必都得死 啰。」 「对了!怎么没看到主君龙兴呢?这时候他大概已经从秘道逃到近江的浅井家去了吧?」 「不要再说这些废话了。反正这场战争我们也不是为了主君而打,而是为了我们祖先所流传下 来的美浓精神而殉道的啊!」 「说的也是!不管怎么说,这半个月我们都已经忍耐过来了,因此今天我们一定要轰轰烈烈地 战死在这里。」 这时人心都已离开龙兴,而被围在城中的那些守城者当中,自暴自弃的意识却益加强烈。在七 曲口的柴田势及百曲口手平松附近那如雪崩似迅疾而至的池田势看来,在城内的千叠台曲轮附 近已经有着相当剧烈的战斗。 当然,第二曲轮也正有同样的气氛。 就在这时—— 突然由山顶发出一阵相当怪异的怒号与悲呜,就这么夹杂在一阵阵的战火之中…… 此时天空已经完全放明了。春天的山顶上,到处布满盛开的樱花,安静地迎接这天早晨的来 临…… 28 劝降状 由山顶完全看不到山下的情形。 在这清澄春天的空气中,云霞片片。由上俯瞰下来,就是一大片虚无飘渺的云海……在那之 下,有着非常激烈的枪声及吶喊声传来,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似的。 当然,山底下这时早已是血腥一片。 不!为了使这个血腥的悲惨事件减低到最小程度,于是有一队人不可思议地进到曲轮中间,而 龙兴对此却仍然丝毫不曾察觉。 这时他虽然已经穿上战鞋,却尚未穿上铁兜;而在其附近担任身边守卫的人,有的慢慢踱着 步,有的将自己疲累的身躯倚在木椽上休息,也有人望着外面。 「下面实在很吵闹,今天连黄莺都不叫了。」 他实在不高兴。这自然也是由于长期守城的缘故。在这段守城的时间里,龙兴一直期盼妻子的 娘家——近江浅井家能派出大军来到这里,与他并肩作战,共同对抗信长的大军。 (援军为什么到现在还迟迟不到呢?……) 原来那义不容辞由西美浓出发的浅井家军队,早巳被背叛龙兴的美浓三人行压制住,因而根本 无法前进。另一方面,他们也畏惧织田家的势力,同时更没有人肯为他的女婿龙兴说几句好 话,因此才导致这样悲惨的结果。 「织田势对这座城的坚固,一定会吓一跳吧!……这城的坚固就够让他们瞧了,今天总算可以 教他们开开眼界!」 这时,在走廊的另一端,似乎是火药房、兵粮库附近,突然有「哗」的吵闹声传入他的耳中。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龙兴生气地回头看看他的近侍:「没有我的命令,他们怎么可以对着 下曲轮杀过去呢?这些人真是的。」 接下来只听到一阵「噼吱!噼吱」的火烧声,夹杂着「哒!哒!哒」的火药爆发声。 龙兴这时已经吓得摇摇晃晃了。 难道是火药库着火,使得弹药爆炸了,这时他已经可以想像得到这种情况,然而他没有想到的 是,这是暗中进入城堡的木下势和竹中半兵卫所做的事,这根本是他作梦也想不到的。 「你去看看吧!这不是很单纯的声音,你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在火药库放火正是通知信长,表示这一方的奇袭已经成功的暗号,而且,这么一来,也 可以顺势造成颠覆斋藤势力的结果。 侍卫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然而,在他回来之前,城内已经有股大骚动了。 「敌人哪!敌人已经偷袭进来了。」 「火灾哪!火灾!洋枪房被炸了。」 「米仓也着火了!火药库也烧了起来。」 「大家赶快出来呀!敌人哪!敌人哪!」 就在这一片喧譁声中,刚出去的侍卫又跑回来: 「报告!织田方的木下势已经偷袭进入堡内。」 听到这里,龙兴将身体倚在走廊的柱子上,支撑住他那庞大的身躯。 原本以为绝对不会受到袭击,因而不曾派人在那里守卫,没想到敌人却很巧妙地由那边袭击过 来……本来以为在最万不得已时,还有浅井家的援军会前来相助,然而这唯一的一线希望也在 此时被切断了…… 在这个时刻,人的头脑已经全然停止活动,反而变成一个很大的负荷。 恐惧感传遍他的全身,甚至连要站着或坐着,他也无法明确判断了。 (一切都完了!) 在这一阵绝望感中,他的意识如同漂在水面上的浮木,所有裁决的能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218页 「殿下!」 大约在十分钟后长井隼人出现在他的面前,说道: 「看来这边已是一片火海,我们到底是要冒死冲出中曲轮,或是在此自裁呢?……」 当他这么说完后,龙兴这才开始移动身子坐在走廊下的真四角上面。 因为他已经没有站的力气了,或许这是他所做的最后努力也不一定哩! 「还是要……」; 这时长井隼人吞了一口气,说道: 「木下先生带来了这一封信,你要不要过目一下?这是信长亲笔写给你的劝降状。」 「什么?劝降状……」 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战法啊!?……惊愕布满他的全身,这点由他的眼神便可看出来。 「是的。在木下势中,竹中半兵卫重治也在那里,因此看来好运已经离开我们了。」 隼人拿出书信,龙兴急忙接过来看。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所站的位置。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两眼无神地看着在纸面上浮动的文字。 ——你这一家是不伦之家,必遭天诛地减;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对你的愚蠢感到可怜,因此忍 耐着不向你挥刀。现在只要你肯放下武器?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如果你希望活下去, 那么你就 投降吧!立刻打开城门,让我军进去。 信长 「殿下!你赶快下决定吧!」 「殿下!如今曲轮以下已经没有反击的声音了,敌人一定会来活捉你的啊!殿下!」 这时龙兴才大梦初醒般地两手捧着书信—— (只要投降,我的性命就有救了……) 他发现这项事实,却是好一会儿以后的事了。 当然,木下军队所做的奇袭,以及他们这次所做的奇袭行动,早已使得他的理性一扫而空,教 他不仅吓破了胆,而且心惊胆战不已! 29 落魄的降者 信长挺着胸,傲然地坐在千叠台大厅中的椅子上。 枪声已经停止,开敞的庭院中,樱花静静地绽放着。令人可笑的是,黄莺正以它那丰沛的声音 高歌,似乎也为这将逝的春天而感到惋惜。 「——看来美浓已定我的囊中物,此次我不是打仗,只是搬了城而已。」 在这般豪语之下,迳自由小牧山将兵力及武器运送过来的信长,一旦如愿地坐在椅子上,看着 四周景象时,对他而言,内心自也有一番很深的感慨。 当初为了取得尾张,而将生长在此地的浓姬嫁给信长,甚至命令浓姬刺杀信长的人,正是蝮道 三。 后来道三也心仪于信长的器量,对他说道: 「——我的子孙将来可能的为你牵马!」 他的预言终于在十四年后的今天实现。三十四岁的信长,终于在抑郁很久之后,萌发平定天下 的野心。 身为儿子的义龙追杀父亲,甚至将稻叶山城变成恶缘之城,因为他让自己血亲的血液流在这 里…… 「来!愿意降服的人到这边来。有志跟随我方的人,我们一定会接纳他,大家不要吵闹,先在 此等候着。」 这时已经有许多俘虏来到庭园前面,可以听得出来那正是丹羽万千代很得意地指示他们的声 音。 「想离开的人,就让他们离开,我们不要女人和小孩,都让他们通过吧!什么?你们要阵中通行 证?……哈哈哈……我们没有通行证。在织田家,我们不做那种类似野盗的行为,你安心去吧! 只要你说要通过,大家都会让你过去的,你放心!」 当他这么说着时,山顶上的火也烧毁了斋藤家所有的势力。 (这座城可以说是对这三代最忠实的家臣吧?) 身为主人,一旦没有了理想,不仅会使自己变得软弱,同时也会导致自身的悲剧啊! 如果只是单看一个人,不论织田势或斋藤势,事实上并没有任何区别。然而,一方是由充满的 自信所支持;另一方则对自己的生存方式产生很大的迷惑,致使他连自己所拥有力量的一半也 发挥不出来。 此时,跟随在信长身边的人,只剩下岸勘解由。 「——灭了这座城后,应该还会剩下一株樱花树吧?」 他指着樱花纷纷飘落的那一边,有一对夫妇彼此刺死对方。对于这件事情,大家的看法都颇一 致,对一个人来讲,一旦已经不能找出继续生存下去的目标,是相当可悲的啊! 「斋藤龙兴殿下到——」 当信长睁大着眼睛,感慨万千地看着四方时,森三左卫门的儿子长可,从山顶带着龙兴下来, 并且大声地通告大家。 信长将视线慢慢转移到人口处。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呢?) 信长并不认为他是个优秀的人才,但他毕竟是道三的孙子,我妻子的侄子啊!以他的人品来 说,也是堂堂美浓一城之主啊!然而,他能否继续为斋藤家的祖先祈福呢?……信长便以这种心 情等待着,但是最先出现的,却是藤吉郎的影子。 「已经来到大将的面前了,龙兴先生!」 第219页 龙兴这时非常狼狈地站在信长面前。他的身体正如其父一般的非常高大,但是脸上却没有半丝 血色,苍白的脸庞似乎有着浓姬的影子。 不!他只是轮廓像浓姬罢了,两人所表现出来的线条却完全不同。一个是愈看愈觉得坚强,就 如琴弦般的紧扣着,所发出的声音强而有力;而另一个则只是一个画有形状的线条罢了。 在龙兴后面,跟着进来的全都是些面无血色的重臣,他们一个个安静地跟在后面。 日根野备中、斋藤九郎右卫门、长井隼人、牧村丑之丞、平野美作等等…… 看着这些人的脸,信长的胸中愈来愈感到气愤。看来在这些家臣之中,每个人都打算降服,已 经没有人愿意与龙兴共生死了;然而,他知道这件事吗? 「龙兴!」 信长尊重地叫了一声,对方则吓了一跳似的将脸抬起来。 「哈哈哈……」大厅中,又再度充满了信长的笑声:「哎!到底现在还是乱世啊!」 「啊……你说什么?」 「我说现在是乱世啊!从现在开始,你有什么希望呢?说出来让我听听!」 然而此刻的龙兴,早已经六神无主,甚至连回答的力气也没了。「你难道从来没想过吗?」 「你到底要取得天下?还是要当和尚?或是要当乞丐?还是要切腹自杀呢?」 当他这样说着时,连信长也被自己声音之中充满着的激烈仇恨给吓了一跳。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愚蠢更大的罪恶!如果这个人只是生为一个普通的樵夫或老百姓,也就 罢了,偏偏他的祖父却身为美浓太守,致使像信长这样的人,也在这数年当中,为他而苦恼 过……当他想到这里,不禁觉得—— (太不成熟了!) 他在心中叱责自己,然而在他全身却有股狂烈的怒气激盪。 龙兴光是听着信长的声音,脸色便愈来愈苍白,身体也不断地微微颤抖着。 终于连信长也受不了他那个样子了。 (这个人根本无法弔祭自己的祖先啊!……) 「龙兴!」 「……」 「你有个弟弟,对吧?我就让你的弟弟新五郎接续你们斋藤家祭祀的责任吧!」 「怎哎样?对于今天的事,你也很感慨吧!……一年前你若是开城帮助我信长的话,今天也不至 于落到这种下场了……不!你不会这么想的,像你这样的大人物,只想照着自已意思去做。 好!我给你自由。哈哈哈……我跟你约定,绝对给你自由,三左!你带他出去吧!」 「是!」 森三左卫门站了起来,对他说道:「来吧——」 龙兴慢慢站了起来,跟在三左衞门身后,走出玄关外面。 「那么请保重……」 「请问:我……我到底要去哪里呢?」这时龙兴终于第一次开口问道。 「那是你的自由啊!不管你要去哪里,要去见谁,我都只能送你到此为止。」 三左卫门对于他的问题感到非常生气,于是立即转回身去,离开了那里。 龙兴感到眼前一片茫然,在今天之前,这里是他的房子,这是他的大玄关;然而踏过这一步以 俊,他就永远再也进不来了。这里已经没有斋藤家的家臣,但是温暖的阳光,依然照在那已被 烧毁的千叠台馆上。 有位担任警卫的步卒大将渐渐接近他的身边:「你到底是谁啊?」 他被那声音吓了一跳,而对方也似乎认识龙兴似的。 「喔!原来是你!你要离开这里了吗?」 「正是!」 「你要往那个方向去呢?这样好了,我送你到警戒线外去吧!」 那人这么说着,于是龙兴又闭起了嘴巴。 要是他的祖父道三看到他这种样子的话,内心究竟会怎么想呢? 一代奇杰蝮道三的孙子,终于沦落到必须为信长系马。 「请你快一点吧!再不快点,对我们双方都不好;而且这附近有许多暴乱者出没,随时会威胁 你的生命。」 对方催促着,这时龙兴才又开口说道:「那么……」 他终于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了。不过,说他是走的,倒不如说他是被赶出来更恰当些。 当他出了城,来到已被烧毁的井口城下时,才说: 「到长岛去吧!」 他小声地说道。 他曾经一度在本愿寺寄居过一阵子,因而他又再次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步卒大将于是命令部下 将龙兴送到海津郡附近,从那里用船送他走。 30 遥指京洛之城 前后出兵七回,终于将稻叶山城攻陷的信长,这时总算完成心愿。 「来吧!这只是移转罢了,我们马上就要开始整理这些街道了。」 信长仍然如往常一般,不停地说着「这只是移转」的话语,然后开始对他所居住的这座城及街 道进行建设。打了胜仗之后,他就再也不曾去过小牧山城,这真是名副其实的移转啊! 和美浓合起来,这边共有一百二十万石。 「看到这里就是天下布武的根据地了。不过,义龙和龙兴所住过的城,我才不要住呢!我要全 第220页 部换新。」 信长日夜赶工,亲自督导工事进行,终于在那一年初秋,完成一座规模比以前大数倍的新城 堡。 这真可说是令人耳目一新,相当壮观的建筑、在这之后不久,来到这座城堡的基督教传教士菲 罗,在写给同是葡萄牙人的朋友书信中,曾经详细记述过。 菲罗认为即使拿当时葡萄牙的印度(中南美洲)总督所住的黄金宫殿相比,这座新堡更加华 丽、广阔,气势远超过黄金宫殿,他对此赞嘆不已。 在新造的千叠台上,早已做好石阶,并且每隔十五至二十个石阶,就会有一个休息处。当人们 来到第一层时,即可发现这边的构造仿如迷宫,有非常巧妙的精密结构,而且还饰以黄金,以 纯金的钉子钉木板,在菲罗给友人的信中如此写着。 第二层是王妃的休息室、私人房间以及侍女们的房间。房内的休息榻上,铺着以金丝织成的布 帛,并且用木缘做成一个瞭望台,在与第一层的间隔之中,种满各类珍贵花草,还有各种鱼类 满布在喷水池中。 这里可以听到全日本最美妙的鸟鸣音乐,所有最美的鸟鸣,这里无一不备。第三层则有好几间 茶室,到了第四层,景致更是优美;严格说起来,它的美并不是用优美两字就可一语道尽 的…… 当城堡完成,预备普请时,信长将森三左卫门叫来: 「好吧!这样一来事情总算也有个眉目了。你到那古野去,将政秀寺的泽彦和尚给请来。」 政秀寺是信长纪念为谏正自己而切腹自杀的平手政秀所建造的,而泽彦是开山时所请来的禅门 之中硕果仅存最为德高望重的悟溪宗顿八哲之一。 「这么说来,你又要在这井口城下建造寺庙了?」 「笨蛋,建那么多寺庙做什么呢?蝮和六尺五寸的亡灵也不需要那么多寺庙来祭拜啊!再说,地 狱里的鬼也不可能放他们出来的,谜底很快就可揭晓,你赶快去吧!」 「遵命!」 三左卫门从尾张将禅师迎了过来。信长依照前述顺序接待他,当来到顶上的第四个曲轮时—— 「怎么样啊?禅师!这个景致?」 他们站在瞭望台的边缘往四方看去。 泽彦禅师深深吸了口气,眯着眼仔细看着。 北边的长良川、南边的木曾川,景色如画,新的街道则近在眼下。远方薄紫色的山边,留有一 抹淡淡的彩霞,自然的溶入青空之中。 「这真是绝色佳景啊!」 「如果只是佳景,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我还特地做了一个印监,你看一看吧!」 按着信长就在禅师面前掏出一枚黄金印监。 仔细一看,上面正是刻着「天下布武」四个字。 「哦!」 泽彦睁大了眼睛看着信长。 「看来你已经快要达成与平手先生的约定了。」 「正是!」 「如果他地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的,如今愚僧还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呢?」 「禅师!我要你为我取个名字。」 「名字……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就是天下布武讨平中原的根据地啊!井之口的街道造在稻叶山城上,我实在并不满意啊!」 「哦……」 禅师点点头。 这时他毋需再问,就已经完全明了信长的志向,在禅师的内心里,也一直不断地想着这件事 情。 「天下人的发祥之地,必须选择一个适合于他的名字,你的意思是这样吧?」 「正是!从此我以京师为目标,平息这个乱世。」 「嗯!」 禅师的目光在眼下的风景上移转,然后又歪着头像是考虑似的说道: 「歧山怎么样?」 「不行!太硬了!」 「那么岐阳呢?」 信长又摇了摇头。 「那么岐阜呢?」 「岐阜……」 「正是!周文王起于岐山而平定天下……更巧合的是,有人称这座山为岐山哩!再加上我想如果 就这样用他的名字,你一定会不满意,因此我又想到岐和木曾川的木同音,而木曾川的南边, 不就是岐阳吗?这还不行……不行的话,那么就叫岐阜,岐阜怎么样呢?」 「岐阜……」 信长在口中喃喃念道,他将这个名字放在舌尖上细细品味一番,然后说道: 「好!岐阜!就这么决定了。」 他的两道眉毛昂然竖立,同时叫道: 「信长起于岐阜而平定天下,就是这样。岐阜好,就决定岐阜吧!」 31 稀客来访 永禄十年(一五六七)是信长顺利的一年。 在伊势地区,泷川一益已经增强他的力量,同时也完成了歧阜城的建造。对于儿女之间的婚 事,首先他让长女德姬与松平竹千代完婚:当浓姬还在清洲城时,她就让这两个九岁的孩子象 洋娃娃般地并列一起,完成婚礼仪式。接着长子奇妙丸也完成了成人仪式,改名为信忠,并且 武田信玄之女菊姬完成了婚事…… 话说嫁给胜赖的养女雪姬,嫁过门后不久,却令人意想不到的早死了。 第221页 雪姬与胜赖之间极为恩爱,嫁过去的第一年俊,两人便生了一名男孩。 信玄对这第一个孙子的诞生极为高兴,当孩子还在产房内时,就已为他取名叫信胜,并且说 道: 「——这就是将来武田家的继承人啊!」 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他相当宠爱这个孙子,然而他的母亲却在不久之后留下信胜而死了。 世间传言,由于胜赖相当钟爱雪姬的美貌,因此当她还在产褥之间时,就对她有爱抚的行为, 这是导致她得病的原因之一。 尽管雪姬已经死了,却不能就此置之不埋,于是信长又想让他在岐阜的长子信忠娶信女的公 主,他派遣使者飞奔至甲斐向对方说明。 这桩婚姻比雪姬和胜赖的婚事更像政治婚姻。 信玄这方面也立即应允这件事情。自从信长进入美浓之后,对信玄而言,是个不可多得的亲 戚,因此他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于是两家之间开始了订婚准备。就在信长移到岐阜城那年的十一月,织田家再度派了一名使者 到甲府去,这次是织田扫部助。 织田家所送过去的聘礼是—— 送给信玄的是:虎皮五张、豹皮五张、缎子百匹、黄金打造而成的马鞍十口、黄金打造的马镫 十口。 送给新娘菊姬的是:厚绢百匹、薄绢百匹、横系白织绢百匹、同样横系的红梅染百匹,还有 上、中、下三种带子各三百条,另外有代物银百贯。光是这些丰厚的礼品,已足够让甲州武士 们大开眼界了。 信玄当然也不肯服输。 他派遣秋山晴近作为使者,送给信长蜡烛三千支、漆一千桶、熊皮一千张、马十一头。 至于女婿奇妙丸信忠,也送给他松仓乡义弘所制的大刀一把、大左文字安吉所作的军服一件, 以及红千斤、棉千把、马十头。 就这样,由于雪姬的死,结果使得两家的结合更加坚固,而且内容也比以往更为实在。永禄十 一年(一五六八)春天,已经凋落的幕府当家主人足利义秋所派的使者前来向信长求助。 来到岐阜、一心等待上洛机会的信长,当然不可能轻易捨去当中所存在的问题;正如京师不断 地向他招手似的,使得他自己也制造了一些好机会…… 这一天信长在千叠台第二次看到樱花开了,他站在窗前,看着邻国近江的地图,脸上带着严肃 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地图。 能够控制美浓和京师的地方,只有近江一国。 春风、黄莺、泉水中的鲤鱼,根本视而不见。 对于近江小谷城的浅井长政,信长早在去年秋天就已经派人去告诉对方,想让他的妹妹市姬与 他结成姻缘,然而对方至今尚未答覆。 被留在这座城里的长政的妹妹,也就是斋藤龙兴的妻子,信长也很郑重地派人送她回到小谷城 去,而西美浓的三人行也不断在那边活动,但不知为何一直到现在都得不到对方的答覆。 佐佐木、六角、京极诸氏不断地协助信长,同时他们认为浅井并不是很强的对手,而到目前为 止,或许他们正有拒绝信长所提出的提议也说不定哩!这很可能是由于越前的朝仓义最听说的 话吧! 「——最好不要和织田家结成姻缘。」 也许正是他们在中间阻挠的缘故吧! (如果真是这样,该如何除掉朝仓这个障碍呢?……) 当他正在思考这个问题时,浓姬从里面带着侍女出来,说道: 「殿下!你正在忙吗?」 「什么?我那还有不忙的时候,你怎么老说这些废话呢?」 他头也不回的就对着她骂了过去。 「哈哈哈……」 浓姬笑了起来,说道: 「即使再忙也无妨,我想让你见见这个人。」 「我再忙也必须见这个人吗?」 「是的。你见了他之后,或许会有更好的想法出现也说不定哪!」 「谁啊?快说!」 「就是我的表兄,明智十兵卫啊!」 「什么?是光秀……」 这时他回过头来,以严厉的眼神看着妻子。 「光秀为了拜访你而来到这个城吗?」 「是的!我们有二十年不曾见面了……他现在在越前的朝仓家当官,是个月俸四千五百贯的知 行……他向我表示有事情要和殿下密谈,所以才千里迢迢来到美浓,希望我能替他引见。」 信长有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 他回想到从前岳父道三曾经非常欣赏明智十兵衞光秀,并且说他是一个相当好的秀才,而信长 也早已知道他在朝仓家中当官。 然而这个光秀虽然少年时代曾受过道三的教养之恩,但是在道三危急之际,却不曾出现过,而 且在那之后,无论美浓髮生多大的骚动,他也从未回来。如果观察这些,那么—— (这是一个气度狭小,只为自己着想的出世主义者……) 下了这种判断之后,信长对他也就不再存有任何好感了。 第222页 但是这个光秀,却是方才信长所想到的越前朝仓家的家臣,他倒真是千里迢迢的来到岐阜啊! 想到这里,信长又不禁倾抖着头,继续思量。 「现在我可以把他带来这里嘿?」 「阿浓!」 「是!」 「光秀到底对你说了什么?如果只是些不重要的话题,我根本不想听!」 「哈哈……他没有对我说,只是说他带了一封很重要的书信来见你。至于到底重要或不重要, 那也要等你见过他、看过信后,由你自己来判断啊!」 「什么?重要的书信……是写给我的吗?」 「当然是写给你的罗!」 「谁写来的书信?难道是朝仓义景?他会写信给我信长吗?这不太可能啊!……」 「噢,这件事十兵衞倒是没说,他只说是一个很高贵的人……他是这么说的。」 「高贵的人……」 信长双眉紧蹙,再次努力地思考;突然在膝上拍了一下。 看来,或许是已经来到近江附近的足利义秋,从浅井家到了越前朝仓家去也不一定! 「好吧!我见见他,你带他来吧!」 「这么说,你是想见他罗?这个十兵卫先生,殿下,或许你会褒奖他也说不定呢!」 「你说什么?……你要知道,再怎么说,今天我和光秀也只不过是第一次碰面,对于一个第一 次碰面的男人,有什么好高兴、有什么好奖赏的呢?我只把他当作朝仓家派来的使者,因此不 必到大厅去,在这里就行了。」 「我明白了,那么现在我去带他过来。」 浓姬出去之后,信长不知想些什么,竟然躺了下来。 在他的头上,放着刚刚他所看的那张由近江到越前所有通路的地图,此刻他甚至把它整个摊开 来放在自己的脸上。 光秀由浓姬带进来时,已是片刻之后的事了。 「殿下,你醒醒啊!十兵衞先生进来了。」 明智十兵卫光秀很庄重地坐在浓姬后面。 「哦!你,欢迎你来。」 信长这么苦笑着。 当然他只是假睡,这点浓姬十分明白,至于光秀有没有发觉到,那就不得而知了。 当光秀看到信长脸上的那张地图时,他的眼睛闪过一抹亮光,然后又立即看着室内的这些装 饰。 「殿下?你醒醒呀!殿下!」 「什……什么?你没有向我说一声就进来了!」 「我已经将明智十兵卫先生带来这里了,你起来吧!」 「什么十兵衞?噢!这不行啊!」 信长急急忙忙地将地图收起来丢到一边去,然后双脚交叉地坐在那里,伸了一个大懒腰后说 道: 「噢!你就是十兵卫啊。」 光秀坐在他的面前,两手庄重地放在前头。 「我就是明智十兵衞光秀,很荣幸能见到你,也很抱歉打扰了你的午睡。」 信长轻轻地瞥了他一眼: 「哦!这件事情啊!」 这是他由喉咙里所发出来的声音。 32 赤裸的交易 「你把额头稍微往上抬。」 这是信长对光秀所说的第一句话。 「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很年轻的美男子呢!」 「这很抱歉!」 光秀笑也不笑一下地郑重回了一礼。 「这个房间和以前实在是大不相同,真是豪华啊!」 「什么?哦!以前你也曾经住过这里?」 「这实在相当的雄伟,这样的城堡,在当今的日本,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了。」 信长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十兵卫啊!你在朝仓家到底拿多少俸禄?」 他突然如此问,同时又以右手的拇指去挖鼻孔,身体也略略地向前倾。 当然,他现在只是在试试光秀这个人。 此时光秀也微微移开视线,说道: 「是的,四千五百贯。」 「什么?四个半啊?那么你要我出多少呢?」 「什么?请问你在说什么?」 光秀脸上已是狼狈万分,声音也微微颤抖着。 「我是问你:你想我会出多少……你懂了吗?你是因为对朝仓义景失望极了,所以才来这里, 对不对?」 「嗯……这个……但是……」 「你不必再掩饰了,因为你的脸上已经写得很清楚。足利义秋为了仰赖朝仓家而到越前去,你 也将这当成一个大好机会,竭力劝义景上京,将京里的三好、松永之类的暴徒赶出京外,重建 幕府威势,然而义景却迟迟不肯有所行动……这是因为对于现在的三好、松永这一类的暴徒, 他根本没有足够的魄力及武力来对付他们,所以你才想到我信长,书信也大概是有关这回事吧? 因此我才问你啊!等我看了之后,十兵卫,如果是在可能的范围之内,我愿意负起义秋这个担 子!」 光秀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证明信长所说的话果真一针见血,真是少见的具有慧眼的人物啊!否则怎能看清这件事情 呢? 但是对于取得天下的这么一件大事,他居然像是决定一匹马的价值般的从正面说出来,这倒真 第223页 是教光秀大吃一惊! 「怎么样?我的推测没错吧?十兵卫!」 「不!没有……你的见解真是一针见血啊!」 「那好。你也是远来的客人,我们先喝一杯再继续谈吧!」 信长的话,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丝毫没有任何空隙。 「我是迟早都会攻入京师去的,假如义秋是个有担当的人物,那么我也很愿意为他负起这个担 子。怎么样?在你眼中看来,义秋和以前的将军义辉公比较之下,是更优秀呢?还是叫低劣 呢?」 「啊!这个……」 信长紧追不捨的问话,使得光秀在仓促之间,简直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事实上,你所说的义秋公,已经在今年的新春,把义秋的秋字改为昭,因此正确的称唿应该 是义昭公。」 「哈哈……」 「嗯,什么事……」 「十兵卫啊!名字再怎么改也没有用,人类与生俱来的本性是根深柢固的,即使把名字改了, 对于他的天性是不会有丝毫改变的。」 「哦!这件事啊!」 「不是吗?我是在问你他比义辉公更优秀,或是较低劣呢?义辉公只是走错道路,如果他不是一 位将军,而当一名剑术先生的话,他会是一个非常伟大的人物。他的天性原本就适合当一名剑 术先生,他不知道洋枪的可伯,因此他才会在松永久秀的二百挺洋枪紧紧追打之下打了败仗, 最后只能勇敢地战死在室町御所内,不是吗?」 「正是。」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由其他方面来看,人品不错,资禀也好,但是若要当位将军,他却是不 合格的呀!所以现在我要将义秋和前将军加以比较,了解他的优劣,这样才能使我的心中有所 决定啊!」 「照你这么说来,万一他这个人并不是那么优秀……请问你还会帮助他吗?」 这时光秀也正面迎接这个问题,眼光直视着对方: 「我明白了!这就好了!」 信长很干脆地摇了摇手。 「听到这里就够了。好了,我们喝酒吧!十兵衞!」 「啊……」 「你也是个小心谨慎、不轻易上钩的傢伙哪!」 「这个……你说这话真教我不明白呀……」 「不明白也没关系,十兵衞。」 这时信长又开始笑了起来,拍手召唤小侍卫过来。 「今天有位稀客来访,快去将我珍藏的美酒拿来,我要好好跟他喝几杯。还有,把我最喜爱的 大杯子也一起拿过来,再为我准备一些上好佳肴,我要跟客人好好品尝一番,也请夫人来这 里,明白吗?」 「遵命!」 光秀两手重叠在一起,眼光直视着信长。 「好了。」 他干脆地摇了摇手之后,就结束这段谈话,到底什么事情好了?到底什么事情他明白了?光秀一 点也不了解。 不!令光秀感到迷惑不解的是,信长对于自己,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来迎接的呢?光秀连这点也 猜不准哩! 刚开始时,他看来像是不太欢迎的样子……对于自己的来访,也似乎并不怎么高兴——光秀在 心中如此判断着。然而现在他又命令侍卫准备酒宴,看起来又似乎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 他说我是稀客,又请浓姬来这里,命人准备上好佳肴要好好品尝,又命令侍卫把他所珍藏的大 杯子取来…… (这么看来,他果真如传闻般是个奇人哪!……) 想到这里,光秀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由于他们方才的对话,一直朝着其他方向脱轨而去,以致将义昭最重要的书信,也忘了拿出来 给信长看。现在他总算又想起了这件事情。 「哦,对了、对了!我带了一封很重要的信来,差一点就忘了呢!」 书信共有两件,一封是义昭所写,他当然是为了重振幕府而求助于信长;另一封则是细川藤孝 (幽斋)所写。 光秀将书信由怀中取出,用紫色布巾包住放在信长面前,但信长只是随意地将它往桌上一放。 「好!不必看我也明白,等一下再读吧!」 光秀睁大了眼睛,说: 「这样未免太过分了吧?……」 「哈哈哈……十兵衞!你也未免太过草率了吧?从你眼中看来,我知道现在的将军并不像前将军 那样是个优秀的人物,对于这么一个人的书信,我又何必急着去看呢?那是没有必要的,何况 他也不是能负起这么一副重担的人啊!哈哈哈……再说,要负起这个担子的你,也计算过你本 身的利益,不是吗?因此,应该先谈你我之间的交易才对。好吧!……朝仓给你四千五万贯,对 不对?十兵卫。」 「……」 「这样的话,十兵衞!我信长出一万贯,怎么样?你觉得如何?」 光秀对于对方如此透彻地看清他的心底,简直不知加何回答才好。 信长又愉快地笑了起来。 秀才问答 对信长而言,足利义昭的存在,只不过是他平定天下的大道具罢了。 第224页 不管现在义昭是否出现,信长进军京师的这件事情,都丝毫不会受到影响。而将义昭请来的明 智十兵卫光秀,对他而言,也只是一个小道具而已。 但无论如何,只要对方可以利用,有其价值的话,那也就够了。 因此,才仅有半刻钟的会面,信长就给予对方一万贯,这种做法实在足以令人吃惊。 当时的钱一贯,可以买十石米。就这么一瞬之间,他就给光秀「十万石以上」来买他这个人 才:换句话说,他认为替义昭送这封信过来的光秀,是个「可以充分利用的男人」,想必他是 如此看的了。 他命令侍女们,一道道把食物端上来,这时信长眼中又露出想对光秀恶作剧的眼神。 而光秀仅是在听到那声一万贯时,脸颊就不禁红了起来。 对他而书,这已是足以令他大为诧异的事了。按照原先的计算,只要那一半的五千贯,他就已 经有意思要为信长工作了呢!…… 「来,把这一大杯酒干了,十兵卫!难道说你对一万贯还感到不满足吗?」 「不!不是!」这个回答也算是他自负是个秀才所能回答的唯一字眼。本来他也想到,信长一定 要试试他这个人,因此他也是经过一番考虑才来到这里的。 「我看你似乎感到有些不满足,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信长表情严肃地说道:「我 现在只有一百二十万石,而我已经把我所有的十分之一给了你。不过,十兵卫啊!那是因为你 所提出来的话题太差的缘故,你要这么想啊!」 「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事实上,原本我心中是打算给你二万贯的,但是后来想想,觉得给你一万贯就够了。」 「……」 「原因是,你是筑这座城的道三入道的外甥,又是阿浓的表兄;如果你来到这里之后,一开口 就提有关斋藤家再兴的话题,然后才拿出义昭的书信给我;那么对于你讲情义的部分,我会给 你一万贯,而你拿出义昭书信来,我会再给你一万贯,如此合起来不就是二万贯吗?然而刚开 始的一万贯,可说完全是你自己捨弃的,所以我也没有办法。」 说到这里,已经三大杯酒下肚的光秀,脸上显得非常狼狈。 (这个人是在嘲笑我啊!) 但是,没有为斋藤家好好考虑,的确是自己失败之处。 (现在他一定会认为我是个只为本身利益考虑、自私又薄情的傢伙。) 但信长会这么想,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真是非常抱歉!」 一口就喝干了酒的光秀如此回答道。 「就因为我本身也有所顾虑,所以才没有提到斋藤家的事情,没想到这反而使你不高兴。」 「什么?你是说因为你有顾虑,才故意不提斋藤家的事情吗?」 「是的。再怎么说,义昭公的事总是攸关天下的大事,而斋藤家的事却只是我个人的私事啊! 因此我认为天下的事应该先谈。」 信长微微一笑,说道:「原来如此。但是,你现在说已经太迟了,十兵衞!」 「对于这件事情,既然你已经提了,我也就没有意思想要再提了。」 「喔!你倒回答得很好。」 「非常抱歉!对于我十兵卫光秀这么平凡的一个人,殿下你竟然如此礼遇,我一定会竭尽所能 为你效劳,我先为你立功,也希望能改变你对我的看法。」 若是被对方认为自己是个薄情的人……那么对自己今后的生涯将是很大的损害……光秀的头脑 也动得很快,毕竟不愧为有秀才美誉的人啊!不过这次的对手,却是在他之上的信长啊! 信长也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十兵卫你已经心服了。既然心服了,做我信长的家臣也就没有话说罗!既然做了 我的家臣,那我也不再跟你客气了。」 他一如以往的调调,一副紧迫逼人的样子。 「只要是我所知道的,我一定会尽力……」 「好!那么我第一个要问你的就是,你认为朝仓家没有将来的理由是什么呢?」 「是!当今家主义景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对于特地前来投靠朝仓家的公方先生……也就是义昭 公十五代将军,他根本没有实力足以帮助其重返室町御所,这也是导致日本陷于混乱的原因所 在。」 他很流畅地这么回答之后—— 「你开什么玩笑?」 信长尖然封他大声一喝。 33 得意忘形 「非常抱歉,又惹你生气了,但是在殿下面前,我绝无戏言……」这时光秀已经变了脸色。 在他来到这里之前,曾事先对信长的性格做过一番研究。 「你当然是在跟我开玩笑啰!我问你的问题是:朝仓家没有未来的理由是什么,并非问你平定 天下的经纶,我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是的,非常抱歉。与朝仓义景关系密切的人是细川藤孝公。细川藤孝公这个人和公方殿下有 连带关系,也就是先前当十三代将军义辉被杀死时,他曾被追逐到奈良一乘院当了和尚,取名 第225页 为觉庆,后来才被先将军的弟弟义昭公从庙里把他救出来,让他还俗,因而成为第十五代将军 的大忠臣啊!而且这位细川藤孝公,也是和朝仓义景一起学习古今集、接受教育的同学。」 「哦!你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人……」 「是的。假如要追循顺序的话,细川藤孝公在二条净光院时,曾在该处传授古今集,而越前的 朝仓义景就是因为太过文弱,以致招来今日的厄运!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北陆越前的荒废,也 是由于在一乘谷城内,义景每日只是无所事事地仿效京师的作风日日笙歌,举凡他的所作所 为,都不同于乱世里的武将,每天只知道做些文人雅事,因此我知道朝仓家也只有到此为止, 没有什么将来可言。」 「嗯!」对于他所说的话,信长有一半以上并未听进去。 (原来如此,他之所以会被称为秀才,是由于他的善辩……) 当他这么想着时,又放出第二支箭来。 「照你这么说,细川藤孝之所以带着公方先生投靠朝仓家,是因为他与义景一起学习古今集而 成为知己的缘故啰?」 「正是。」 「那么,细川藤孝是个怎样的人物呢?」 「是的,他可说是当代第一流的文学家,同时精通武略、战略;在我看来,他的见识、人格, 也都无懈可击。」 「什么见识……哈哈……我看倒也未必吧!对于那个已经没有将来的朝仓竟然还去投靠他!不 过既然连你都这么说他,如果有机会,我信长也一定要好好多看他两眼。」 「是的。」 「那么,就是由于细川藤孝的引荐,你才从公方先生那边拿着礼物到我这边来当官。这是你的 计划,对吧?」 「正是如此!我光秀生来只想为天下做一番事情,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事,我都会尽力而 为。」 「好,我明白了。你真是立了一件大功,所以今天我才赏你一万贯!我希望将来你能得到十万 贯、二十万贯,只要你继续出力。」 「谢谢你!我明白你的意思。」 「照你看来,该如何迎接公方到这边来呢?」 「很简单,就是要你高高兴兴地写封信欢迎他到这边来,我会把它交给住在朝仓家的细川藤孝 手中,如此一来,他马上就会从越前出发,往这边来了。」 「我问的是他要走那一条路啊?他要取那一条道路前来?」 「噢!我想他会由越前穿过北近江,先拜见浅井长政,然后再进入美浓的道路,这样似乎较 好……这是我的想法。」 「什么?你要公方去见小谷城的浅井长政之后,才到我这里来……」 「是!」 到底不愧为光秀,他不是一个平凡的武将。在他的锐眼之下,可说相当洞悉天下之事。 「十兵卫!」 「是!」 「原来你也是个怪人啊!」 「哦!这倒让我感到很意外。」 「我是在称赞你!我曾听说你为了舍妹阿市与浅井长政的婚事而相当困扰。」 「关于这件事情,朝仓义景曾经在酒宴当中自夸地对那些女孩子们说过。」 「哦!在酒宴之上对着那些女孩子们说?」 「是啊!他说朝仓家对浅井家有莫大的恩义,要是没有他做为他们的后盾,派出援军相助的 话,根本无法将六角、佐佐木的势力驱逐出去,浅井家也就不可能在北近江拥有今天的地位 了……因此我所讨厌的织田家,怎么能与他们结成姻缘呢?对于这件事情,我是相当反对,久 政也曾经明确地告诉过他们,所以他们当然得立即打消这个念头!」 「噢,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要公方去到当地与浅井长政见个面,好促使这桩婚事有个圆满结 果?」 「是啊!所有事情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哈哈哈……」 「原来如此!十兵卫,你实在是个相当有趣的男人。」 「那么接下来我再问你一件事情。若是阿市果真嫁给长政,岐阜也迎接了公方义昭公,接下来 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既然如此……浅井父子也就成为我方的人,那么我们就可以开始征伐六角、佐佐木这类人 物,而以尊奉义昭公入都的名义,使所有人心眼口服。」 「朝仓呢?你的旧主朝仓要怎么办?」 「这件事情嘛!……」 如今光秀已经相当了解信长的喜好,因此他很得意地说着: 「我们可以说将军义昭公要讨伐三好、松永之类的徒众,然后召朝仓义景入京,以将军的名义 命令他,这样不就成了吗?」 「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你想朝仓会出来吗?十兵卫!」 「可能不会出来!」 「明知他不会出来,还要下命令?」 「正是!因为他不出来,正好落入我们的口实,我们可以趁此机会讨伐朝仓啊!」 虽然同座的女人们都还在,但是光秀却很安心地泄露这件事情,这使得在一旁听的信长,脸上 有一丝不悦的表情……发觉这件事情的,看来也只有很有兴趣地在一旁将这两个人加以比较的 第226页 浓姬了。这时的光秀,已经有点醉意,也似乎开始得意忘形了。 「阿浓!」 「是!」 「看来这十兵卫吐出来的,都是一些泥巴。哈哈哈……这倒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啊!十兵卫 到底还是蝮的外甥哪!来,十兵卫!我们再喝一杯!干吧!今天我们要喝个痛快!哈哈哈哈……」 33 退朝仓 北陆一乘谷城内朝仓义景的房间。 城的周围有白山山脉围绕着,气候变化较尾张和南美浓迟了将近一个月左右,这时已是绿荫浓 密的盛夏。义景两眼看着庭院内的一片深绿,沉默地坐着。 在他前面的细川藤孝,也只是端庄地坐在那里,对于膝前所放置的那一杯茶,碰也不碰一下。 「这真是一件十分突然的事情……」藤孝这么说:「再加上你的爱儿阿若如今尚在丧中,这正 是你最悲伤的时刻,我们对你说这些事情,内心也实在感到相当抱歉,但是依然希望你能答应 让我们离去。」 这时义景仍然保持沉默,他的脸色非常苍白,眼睑肌肉不时地抽搐着。这并不是由于他的爱儿 早夭,使他悲伤过度所致,而是由于他把他所有的忧愁都寄托在酒里,并且沉溺于来自京师的 侍女们的美色之中,使得他的生活脱轨而引起身体上的疲劳。 在现今这种乱世之中,学问反而成为生存的障碍,义景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今川义元也可 以说就是如此而败在信长的手中。 他的妻子是来自于公卿之中的公主。 「——什么?这个山猴?」当他看到别人时,往往喜欢加以批评;这个山猴原本有着非常强盛 的体力,而现在也逐渐地变得不行了。 他和信长有着同样的好酒量,经常通宵达旦地喝酒;不过在天明之后,信长便会骑着爱马奔 驰,让汗水尽情流泻出来,藉着强烈的运动来解醉;而义景则个性风流,将心情託付于和歌之 中,不断浅酌,使得他经常宿醉三、五天。日积月累,身体已经慢慢出现酒精中毒的症状了。 「这么看来,说什么你都要去仰赖歧阜喽?」 这时他首次开口说话,口气之中有着无限地惋惜。 「是的。因为当家主人也希望能够及早为上京而备战,这时他唯一心愿,因此希望你能谅 解……」藤孝似乎也很难启齿似的。 「你也认为我义景已经没有希望了吗?」 「你怎么会这么说呢?我们已经在此打扰你好厂一段日子,而且近来你的身体也不怎么好,所 以现在只好先去仰赖织田家了。」 「如果你们要去的地方不是织田家,对我义景而言,我还会觉得好过一点……」 「但是,义景先生!当今若是要谈能至京师为公方殿下驱走三好、松永之类叛徒的人,我看也 只有仰赖织田家的势力才行,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噢,这倒也是……」 「这件事情绝非小事,是有关将军一家如何使幕府再兴的大事、如何终止这个乱世……无论如 何总是为了这天下……为了天下的和平、苍生而想啊!所以希望你能谅解,但是……」 说到这里,细川藤孝突然由怀里拿出一封以包巾裹住的书信,慢慢地放到义景面前。 「这就是……公方先生为了表明他终生不忘你对他好意的证物。为了预防日后发生事情,所以 他特地留下这封书信给你,你打开来看吧!」 「公方先生,特别为我……」 「正是!」 义景以摇晃不定的双手,颤抖着打开了那封信,上面果真是义昭的笔迹。 ——此次来到贵国,承蒙忠义热诚招待,日后若能重返京师,绝不忘今日大德。 朝仓左卫门督先生 七月四日 义昭判 这是将军的直笔,表明了他将来绝对不会亏待朝仓家;这是他的亲笔誓书及奖赏状。 「看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了。」义景终于把那封信收了起来:「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立即派兵 攻打三好、松永……这件事情希望你能明白,细川先生。我和信长之间,有着相当不愉快的过 节,万一你们果真回到室町御所,绝对不能让信长一个人独断行事!」 「天下政治并非仅靠我们之间的私情所能决定的,但是只要在我藤孝还活着的一天……」 「那么,我们就马上举行为公方先生送别的宴会吧!无论如何,这对我们所有人而言,都是一 个很大的期望,希望你们能多多保重。」 「非常感谢,也希望我们很快就能在京师里再见,我衷心期待这一天。」 就这样,明智十兵卫光秀的策略可说是成功了。 以足利幕府再兴为心愿,在前将军义辉死后,费尽所有苦心的细川藤孝在来到这里之后,已经 明白义景实在没有这种实力,如今除了和光秀结合以倚赖信长之外,也无计可施了…… 到达歧阜 仍然居无定所的流浪将军足利义昭一行人由越前一乘谷出发之时,正是七月十六日—— 第227页 尽管是在流浪之中,但再怎么说也是征夷大将军一行,因此朝仓义景特地在与近江的国境上, 率领旗下的朝仓景恆、重臣前波藤右卫门及兵士八百名与他送别。 当天晚上,这一行人便停留在今庄,十七日进入近江,在木下的地藏堂里接见小谷城主浅井长 政。 在日本所有的武将当中,表面上他们仍然必须听命于征夷大将军的指挥;尽管他只是一个居无 定所的将军,但是他的见识仍有高人之处。 在地藏堂上—— 「浅井长政。」 义昭如此叫到,长政则平伏在阶梯之下: 「我来跟你请安了……」 长政对他仍然行着君臣之礼。 接着长政将他们接到小谷的休怀寺里,在那里住了三天,并接见了他的父亲浅井久政。在这之 间,织田与浅井家的这桩姻缘,也已充分达成协议。 不!即使并未直接谈到这件事情,但是由于此番将军即将前往歧阜仰赖信长,光是这件事情, 就已经有很充分的政治效果与意义存在。 只要和义昭在一起,信长那「征夷大将军的意志」便可以如他所愿地行动;如此一来,他那取 得「天下」的目标,就有如已经纳入收帐似的。 在义昭停留于休怀寺的三天里,浅井父子向他进献了许多礼物,但他们再度出发前往歧阜时, 已是七月十九日。在隔月的八月中旬,阿市终于乘着窖子来到浅井长政家中,从这里就可以看 出这件事有多大的影响力。 十九日那天,信长这边从歧阜出来迎接义昭的人,有不破内河守、内藤胜助,他们带着一千五 百名士兵来到小谷的休怀寺。 相对的,浅井家也派了藤川及五百名护卫兵护送他们。对于这位流浪将军而言,此次的旅行给 予他绝对的安全,因而他的心中感到非常高兴。 在美浓西庄的立政寺,就是将军暂住的行馆。当他们到达寺院时,因这次行动而得到一万贯大 礼,并成为织田家重臣的明智十兵卫光秀以嚮导的身份,出现在义昭及藤孝面前;这一切事情 可说全是藤孝及光秀一手策划的,而且正照着他们的计划进行着。 信长第一次来到立政寺拜访义昭,已是二十七日—— 这天信长一早就面带着微笑,当他看到浓姬走进来时,更是笑个不停。 「唉!到底有什么事令你如此开怀?」 「我是感到奇怪才笑的啊!」 「是因为可以见到象将军那么重要的人吗?但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啊!」 「武田的爷爷一定非常羡慕吧!」 「岂止是武田先生而已,到处都有着羡慕你的人啊!」 「阿浓——」 「你还不停止吗?」 「你叫我停止笑啊?当然是可以停止;但是想想,人生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啊!」 「那只是因为你的运气比较好而已!」 信长并不正面回答浓姬所说的话: 「我是说,这所有的一切好像是猴子在演戏……你的父亲自称为蝮,而现在大家都变成狐狸 了!」 「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啊?要是被别人听到了,他们一定会吓一大跳的。」 「好吧!你看看,尾张的大笨蛋就要平伏在那连住宿之所都没有的将军面前了……」 「什么没有住宿之所?」 「他是居无定所没错啊!但是这个没有住处的傢伙,却还要在那边说着大道理……在他身旁的 细川狐和明智狐这些狡猾的狐狸,又都控制着自己的心愿,所以你想想看,我在下面看着他们 那个样子,能不觉得好笑吗?」 「殿下!请你振作一点好吗?」 「你呀,你也是一只伟大的女狐狸……你看!明智狐狸所想要的,完全都只为自己的出仕着 想;而细川狐狸所想要的,也是管领之职。」 「那么殿下你所想要的是什么呢?」 「我是只大狐狸,我所想要的,当然是天下喽!」 「公方先生所要的,也是天下啊!他会想到这又回到他的手中了。」 「啊!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真是可怜的很哪!你看看那个公方先生,真是只笨狐狸哪!自 己没有力量,如何能取得天下呢?况且他连接下来自己该怎么生活,都无法决定啊!天下就象 一块油炸豆皮似的,面积相当广大,这对他的身体而言,不好!不好!不适合!」 「好吧!你准备好了没有?大狐狸先生!」 「好!我去去就来!女狐狸!」 「哈哈,殿下,你真是无药可救。」 「你说,等一下我要是笑出来,那该怎么办?对了!对了!等会儿我若是想笑的话,就拔鼻 毛,这么一来,或许会流出眼泪也说不定哩!」 然而当信长到达立政寺时,已经变成一名正经八百的武将了。 他所进献的礼物有: 「第一是国纲大刀一把,以及苇毛马一头、铠甲两件、沉香百斤、缩布百匹、鸟目千贯……」 当侍者就他所献礼物清单的目录念下去时,正面坐着的将军足利义昭,已经边不断地点着头, 第228页 边感动地落泪了。 34 序幕 无论利用他人或被利用,这种事情一直都有着双重以上的意义存在。 被利用的情形,有时不仅是对双方都有利,同时也使第三者充分享受到利益;而一旦被利用完 之后,就被人抛在一旁的情形也有;只是利用对方,并将自己的利益建筑在他人痛苦上的情 形,也时常可见。义昭的情形,就是这三者之中的一种。 假如义昭是个相当优秀的人才,那么即使是信长,也不可能只是利用他而已,他一定不允许自 己这么做的。 (为什么信长对于我这个空有名位的人,愿意打从心里尊我为主,并且以如此盛大的仪式迎接 我呢?) 当然他不会考虑到这些,若是义昭能考虑到这些的话,情况自然又不一样了。 他完全不了解自己如今所处的立场,以为信长还是非常尊重足利氏过去的尊贵,并且对义昭竭 尽忠诚——他这么深信不疑地流下眼泪,不仅感谢光秀,更是感谢信长。 然而,陪伴义昭而来细川藤孝,却不是个简单人物。 他想利用织田信长的武力,将近畿附近三好、松永之辈的势力驱逐出去,重建一个以足利幕府 为中心的政府,再度恢復以往的秩序及和平。 因此,在他想法里面的「将军」,用不着是个聪明果断的人物,只要是拥有足利直系的血统, 同时是个能听信忠言的人即可;而身为管领的他,才是真正的当家主人。 但是光秀的看法却又完全不同。从十六岁开始,他就走遍了全日本,学习过军法学、筑城、炮 术等,一心一意要让自己扬名立万,这是他的宿愿,因此他成为一个只为自己的前途着想的 人。 而后在朝仓义景的教养及本身武力的保护之下,他得以在其门下当官,但是义景并不是他所想 像的那种大人物……因此他万分失望,终于放弃了义景。当细川藤孝陪着徒具将军身份而四处 流浪的足利义昭来到朝仓家时,他当然不可能让这机会平白失去。 本来对于信长、道三这类人物,他根本不喜欢。 就言行举止而言,他们都是不懂礼仪、也不遵守礼仪的人,甚至可以说他们的动作有时是相当 粗野的,而他自己本身则相当轻视这种人,或者可以说在生理上他是相当厌恶这种人的男人。 这就意味着实际上他的本性比较偏向于有着京都风的朝仓义景,两人之间有一脉相通的感觉,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能在朝仓家待那么久的原因…… 但是野心勃勃的光秀,也终于捨弃自己的爱好,在这里促使义昭和信长连结在一起,臣服于义 昭的名和信长的实力,这就是他想要扬名于天下的最好策略了。 等到天下平定之后,昔日促使两人连结的大功臣光秀,当然会成为两人之间的幕后幕僚…… 一般人认为,当信长、义昭、藤孝、光秀四个人碰在一起时,也就是这齣有趣的舞台戏将要揭 开序幕的时候。 正面坐着的是才二十出头的义昭,他的背后有拿着大刀的侍卫,下一阶的左右有藤孝及光秀并 列而坐,而信长则平伏在那之下。这也是以往足利家兴盛时,室町幕府在立政寺时可以见到的 景观。 「织田先生,你抬起脸来。」 「是!」 从前在义昭之兄、剑圣将军义辉面前一副旁若无人的信长,今天在这里却也是主角之一,这真 是一个相当奇妙的舞台姿势啊! 他之所以这么做,当然也是因为算计着在自己将来的事业上,有必要具备这种权威,因而才会 表现出这种演出方式。不过,在他的心中,根本就不曾考虑到这件事情。 这也是因为义昭这个人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好人,只要是能听从他的意见而行动的人,他就认为 对方一定是能使足利幕府再度兴盛起来的救星;而今信长就是要藉着这个名目,使天下响应而 平定这个乱世。 当信长被吩咐抬起脸来时,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将军的脸,将军双眼含着泪水,非常愉悦地坐 在那里。 他的人品可说和义辉不相上下,都有着端丽的外表;义辉由于曾经接受剑道的磨练,因此相当 敏锐,但是义昭却没有,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个和尚还俗的人,因而从身体结构来看,给人相 当柔和的感觉。只是他的眉毛似乎太过弯曲,这是信长唯一不喜欢的地方。除此之外,以他的 人品,要当第十五代将军,是绝对可以的。 (这么一来,在那么大的御所中,他倒是一个很好的装饰品。只是在他身边的人,必须要非常 坚定才行,因为他的意志看起来是相当薄弱的……) 当信长暗暗观察时,义昭又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你对我的一片忠诚,义昭终生都会刻骨铭心,永志不忘的。」 「谢谢……」 信长郑重地低下头去,又说道: 「我不值得你的这番赞美,但还是非常谢谢你。我一定会和细川先生好好商量,尽我棉薄之 第229页 力,早日让你重返京师,因此希望你能在此安心地住下来。」 「那就全权仰仗你了。」 「关于这件事情,我一定遵办!」 谈到这里,信长就告退了。之后,信长来到另一个房间,这时就只是他与细川藤孝的会面了。 当然,光秀这个秀才也站在那里。 「细川先生,依你看来,公方先生和先代的义辉将军,哪一位比较优秀呢?」 当三个人在一起时,信长的态度与刚才完全不同。这时他又象上次问光秀一样,以同样的问题 来问细川。 「这个嘛!先代好武,而当代好文,因此辅佐官是非常重要的,我想他绝对不会背叛信长先生 的信赖……」 「辅佐官啊?」 「正是!我藤孝一定好好地教育将军,这一点请你尽管放心吧!」 「嗯!原来如此……」信长故意把头歪向一边想着说:「在我信长的眼里看来,他似乎有点任 性,而且娇生惯养,看来他的个性也很容易见风使舵……」 藤孝吓了一跳似的,回头看着信长,说:「这种性格,我藤孝一定……」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我信长还是感到有点不安,那么将军的事,就全部交由细川先生负责 吧!无论如何,细川先生你绝对不可以背叛我,信长这生也绝对不会弃你细川先生不顾!我们 来交换誓书,怎么样?」 「嗯!」这时藤孝低声说道。 信长所说的,其实不是将军的问题,而是要提携细川藤孝作为自己这一生中的部下。 在一旁静听的光秀,这时也吓了一跳地紧闭双眼。正是如此!信长所警戒的,不是将军,而是 在将军身边的藤孝及光秀,这种策士,所以对于这两个人,特特别在此注入一针强心剂,这点 光秀也十分明白。 「好!我愿意!」 想了一会儿的藤孝很郑重地回答。 「但是织田先生,你一定要为孤立的公方家尽全力,这点你可以答应我吗?」 「这是当然的事。从明天开始,我马上命他们准备,在可能的范围内,一定可能在近期内让将 军回到京师,重建将军家的御居馆。」 「好!那么我们就准备交换誓书吧!」 「是的!」在一旁的光秀回答道,然后他准备好纸、笔。对于信长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得他 的额头都冒出汗来。 对他而言,细川藤孝能做将军身边的人,是最好不过的事,因为这么一来,他就可以成为和将 军交涉的重要人物。 然而如今连藤孝也和光秀一样,降格成为信长的家臣,这样,自己的重要性也就大不如昔了。 当双方认同了彼此誓书之后,光秀又再度恢復以往的神采。 「这么一来,公方先生应该可以安心了,细川先生!一旦我们殿下决定要这么做,就会彻底地 完成它的……」 看来这个大舞台的第二幕,即是信长要如何增加他的财禄了。 信长在傍晚之前离开立政寺,回到城里。 「阿浓!到底我还是最大的狐狸啊!但是……」 他对站在身边帮自己宽衣的妻子说着: 「但是,细川狐狸和明智狐狸的身上有着以往我的部下们所没有的东西,一旦这两个人成为我 的部下之后,要和京师的禁里和公家交涉,应该就很顺利了。这些狐狸们!」 说完之后,信长有从鼻子里发出笑声,两腿盘坐了下来。 35 擂钵岭 信长终于踏上期待已久的上洛之路了。 这么一来,负责揭开第三幕的信长,再也不能像以前扮演那般兇勐的野人了。 首先他必须要做的,就是先将妹妹市姬送往浅井家,以便布好通往近江的道路。 在浅井家,身为孩子的长政已经贊成,而父亲久政却还是顽强地反对着。 这是由于送出足利义昭之后,越前的朝仓义景又再一次地向久政表明反对这桩婚事的意见。 这是义景对于义昭和藤孝的行为无法谅解所致。替义昭和信长两人牵线的,竟然是曾经为自己 所用的明智光秀!当他明白这件事情的始末之后,更是觉得他们不可原谅。 当浅井家的使者传来这项消息之后,信长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分别写了誓书给浅井家及朝 仓家。 对浅井家如此写着: 「——当这桩姻缘结成之后,信长也希望和越前的朝仓家结成长久的亲戚,不再有敌对的关系 ——」 对于朝仓家,他如此说道: 「——以我微薄力量,岂能够防卫天下?对于朝仓义景殿下,我丝毫不曾抱有异心,希望您能 明察。」 这种作为和昔日暴躁的信长相比,简直判若二人。现在他的作法相当温和,先将这封信传送于 两家,恳请两家的谅解,致使他们对于拥立公方的邻国强将信长,再也没有藉口来拒绝这桩姻 缘。 如此,在八月十一日,市姬等一行壮观行列终于由歧阜进入小谷城,这也等于是为信长开闢了 入主近江之道,信长终于完成了这项工作。 第230页 在尾张和美浓,市姬的美貌足以和天上的明月争辉,有口皆碑。 即将迎娶她的长政心中自然十分高兴,而长政身边的侍卫及侍女们,也都睁大着眼睛,期待着 年轻殿下的幸福到来,同时也有着无限的羡慕。然而,却有一些人仍然固执己见地反对,那就 是在父亲久政身边的家臣们。 「——看来年轻殿下果真中了信长的陷阱。」 偶尔他们也会这么小声地交谈着。 「——搞不好她受命要在闺房中刺死年轻的殿下呢!」 「——哦,对呀!信长的妻子以前就是受了道三先生的命令而要刺杀自己的夫婿啊!说道这织 田家,一定都跟阴谋有关系。」 「——唉!你这么讲就不对了!真正有阴谋的,应该是斋藤家才对啊!」 「——无论如何,在那种气氛下成长的市姬公主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据说她的美丽具有魔 性;女人太美总是不吉利的,你没听过绝色美人有倾国之危吗?」 在反对派中,以重臣远藤喜又卫门的反对最为激烈,为此他还在久政面前献上一计。 他认为以信长的人相看来,属于非常残酷无情之相,而且将来一定会灭了浅井家,他经常在久 政面前如此说道。 远藤喜又卫门最后终于在久政面前,说出了要暗杀信长的秘策,那是在市姬嫁过来一个月之后 的一个秋天晚上。 「殿下,在我喜又卫门看来,年轻殿下已经成为年轻夫人的俘虏了……」 「喜又卫门,你说话可要小心一点,再怎么说长政还是我的儿子啊!他不可能为了女色而忘记 前后左右,他不是那么笨的人呀!」 「那么,请你允许我喜又卫门向年轻殿下进言!」 「你要如何进言呢?」 「我要问他是否愿意在最近前去拜访织田家?你让我试探试探他,好吗?」 「什么?你让长政去拜访织田家?」 「对!我要看看当我这么问时,年轻殿下会怎么回答,是很严厉的拒绝,或是一口就答应了 呢?」 「要是他答应了,你就要笑长政,对不对?」 「不是!……要是他答应了,我们就可以派遣使者到织田家去,而他们一定不会让我方进入歧 阜城,因此双方必会计划在中途会面,这么一来,我们不就能诱出信长而趁机讨伐他了吗?」 「嗯!」久政长眉之下的双眼突然发出亮光,微微吸了一口气,说道:「嗯!这种手段就是以 前斋藤道三在富田所用的,你想信长会再次上当吗?」 「虽是相同的手段,但是由于如今信长已经拥有义昭公,或许反而会使他疏于防备也说不定 哪!」 「嗯……万一讨伐不成,你有所觉悟吗?」 「真到那个时候,我会说这完全是我远藤喜又卫门一个人的计划,绝对不会牵涉到主上一 家。」 「喜又卫门,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假如计划内容不让长政知道,而要他去见信长, 对他是否不好呢?而且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也应该去看一看,要让他亲眼观察,这样才 能使他心服口服。」 「那么,我这就去进行这项秘密计划,请你不要生气。」 于是远藤喜又卫门来到新婚的长政夫妇所住的中城。 长政听了他的建议之后,果然甚表贊成。 「嗯!好啊!我也在想应该到歧阜城去拜访才对。那么,好,我就派你去打探一下信长先生的 时间,看他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远藤喜又卫门对于长政那么一心想到歧阜城的表现,内心感到非常生气。 然而他却忍了下来,因为这也有助于他所秘密进行的计划。于是他马上派人到信长那边将这件 事情告诉信长,但是信长的回答却令人非常意外。他说: 「——不需要来。」 虽然他并未直接见到喜又卫门,不过却派森三左卫门拿了一封信来答覆长政。 「——由于我们恳切地期盼而使这段姻缘得以成立,对于你的苦心,我方感到万分感谢,所以 我想还是我到小谷城去与你会面吧!在那之后,我再到贵国去正式拜候。我们的确有必要见一 次面,因为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再加上越前的朝仓先生极力反对这项姻缘,同时又引起你 们家中许多人的反对及不快,我想为了消除两家的不愉快,还是尽量避免骚扰你们六角家,暂 且等待一段时间再说吧!」 信长的答覆,使得远藤喜又卫门内心一半警戒,一半却又暗自欢喜。 因为他都还没有出口邀请,对方就表示要到小谷城来了。 (那么,这封信就表示对方已经不似从前那么小心防备,或许我们真的可以在小谷城一举摘下 他的人头呢!……) 但是,事情有那么简单吗?——喜又卫门又想到。 不让长政知道,而把军队埋伏在国境上的擂钵岭里,从那里到达小谷城的这一段时间,已经足 够讨伐信长了。等到讨伐成功之后,再到长政面前向他说明一切,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第231页 久政和喜又卫门之间已经取得默契,而朝仓义景对于这项计划则大表高兴,并表示一定会尽全 力协助事后的处理事项。 在那之后,喜又卫门又再度到久政面前向他报告,然后马上着手准备迎接信长。 对于这项秘密计划毫不知情的信长,于九月二十日从歧阜出发前往小谷城的消息终于传来了。 (到底他会带多少人来呢?……) 织田家的女婿长政,在岭顶的茶屋等候信长的到来。当天小谷城的道路两侧,到处埋伏着武装 部队;正因如此,所以喜又卫门才让长政在岭顶的茶屋里等着。 当信长的影子在满是红叶的秋树中若隐若现时,已是午后一点左右。 「啊?」喜又卫门抬起头来叫到。 出迎的浅井家这方面的人,全都具有完整的武装装备;然而悠然自得地骑着马走在最前头的信 长,却只是穿着平常的服装……不!不仅信长而已,自木下藤吉郎秀吉以下的一百五十多人, 完全像一副要游山玩水的模样,身着轻装便服,只带着几把枪在身边。 这和以前他去见斋藤道三时完全不同,现在他可以说是毫无任何准备,觉得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似的…… 「噢!他就只带了这么一些人啊?」长政也吓了一跳地睁大眼睛。 「而且根本没有任何武装。和我方比起来,他们也未免太寒酸了吧!」然后喜又卫门又说道: 「嗯!这个人是个相当轻率的人啊!」 嘴里虽是这么说,但他的内心却说道:(好机会来了!)他的心里正笑着呢! (看来信长这傢伙终于要中了我为他布下的陷阱了!) 在他自己这一边,光从岭下到岭顶就有三百人,岭下到小谷之间还有八百人左右哩! 假如他要从山上下去,只要双面埋伏的兵力夹击过来,要讨伐他们这完全没有武装的一百五十 人,简直易如反掌,就象大人对付婴儿一般的容易。 「啊!他们已经到了,大家赶快出迎。」 长政话声刚落,信长的影子就在岭顶上悠悠然地出现了,他似乎正专心地欣赏着秋天的景色。 秋阳洒落他的身上,他低着头,轻轻地抚摸爱马,为它擦拭汗水,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马的身 体闪着一道道银色的光芒。 在这已被满山枫叶染红的山上,终于有这一行人的出现。看着他们闲适的姿态,一时之间让人 产生一种错觉,以为乱世已经结束了,因为这个画面看起来是那么美而又安静,非常调和。 「哦!这是特别来迎接我的啊?」信长看着整齐并排在两侧的浅井家的家臣们,轻声地向他们 说着。来到茶屋之前,他下马向长政走去。 「啊!到底还是浅井家的人有礼貌。你看!他们都是穿着完整的武装来迎接我们,真叫人感到 舒服啊!然而你看看我们这些人,却以这个样子就来了,实在有点失礼!对不对?藤吉郎!」 「正是!以后我们应该多多注意才对!」 「好吧!这也没有办法了,总不能现在跑回去换了衣服再来。这一次,可能会让浅井家的家臣 笑话我们哪!」 「是啊!是啊!」 单膝跪在地上,安静地听着他们谈话的远藤喜又卫门,再一次地对着地面微微笑了起来。 (到底不出我的意料,这傢伙自从迎接公方之后,就自以为天下已经到手,似乎有点得意忘形 了……) 在喜又卫门面前,信长停下马来,他看看那已经僵硬了的长政,然后又慢慢地走向他。 在凉爽的秋风吹拂中,衣袖飘然的信长,满脸笑容地对着站在他面前的长政说: 「浅井先生!」 他以相当温和的声音叫到。 「辛苦你了,织田先生,走了那么远的路。」长政非常慎重地回了一礼。 「不、不!你才辛苦了,还让你特地到这里来迎接我,真是不好意思!」 信长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看起来非常温和: 「现在正是我们可以推心置腹好好谈一谈的时候!近江有一半还在战乱之中,而你却为我做了 如此盛大的准备,今天还特别到此接我,真是谢谢你了!这也叫我开了眼界!」 「不!真是不好意思!原本我们以为织田先生当然会全副武装而来,所以才会这么做的。」 「正是、正是!本来我们也想全副武装……但继而一想,双方既然已经结成亲家,算来你也可 以说是我的义弟,我只是来拜访一个亲戚而已,所以就想到不如轻轻松松的就好。我是这样 想,但是……」 说到这里,长政和信长就在侍卫为他们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很轻松地观赏着四外的景 物。 「看来这是我的粗心大意了!」 「你说的粗心大意是指……」 「告诉你吧!当我们一行人从岭下来到岭顶时,就发觉有不太寻常的事情,这里到处充满一股 奇怪的杀气啊!无论在森林里、山丘上、野草中……都隐藏着一些奇怪的人,这大概是六角、 第232页 佐佐木派来杀害我信长的伏兵。」 「什么?伏兵?」 长政吓了一跳,但是比他更吓了一跳的是,原本自以为事情已经成功,内心暗暗窃喜,然而却 突然听到信长说出伏兵这件事情的远藤喜又卫门。 (完了!连年轻殿下都不知道有这件事情及那些人数,而信长这傢伙却竟然发觉了!) 「原来如此,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的人影……」 长政手指一伸,往他视线的方向指了过去,这时信长很高兴地笑了起来,说: 「没什么,你不用担心。虽然我们并未武装而来,但是一旦有任何突发事件,我们也都早已做 好万全的准备了。」 「哦!照你这么一说,织田先生,难道你有一些隐者可以供你使用吗……」 「哈哈哈……不是有什么隐者可以供我使用,只是一旦有万一的状况,马上就会有五百到一千 人出现,他们必定会在我的身旁保护我!不要管它了,你看!这里的风景实在是非常美丽啊! 妹夫!」 「是啊!你看!秋天的气息使得空气变得如此澄清,整个日本都是晴空万里,好像伸手就可以 拿到一吹似的!」 「是啊!公方先生也想早日回到以前的京都去……」 长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时侍臣已经把他们准备好的茶搬到这边来了。 「那么,我们先回到城里再说吧!」 「啊!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了……由于这附近又可以看到那些奇怪的人影,为了你的安全,请 你先我一步走吧!」 「哦!你这么说就很奇怪了。正因为有那些奇怪的人影,我们才应该更警戒地一起走啊……」 「不、不!」信长很干脆地摇了摇手说:「那些杀气不是对你,而是针对我而来的!这是个乱 世,若是你跟我同道,很可能也会对你不利。现在先让我们慢慢欣赏这北江州的景致,不要去 理会他们,妹夫,你就先我一步走吧!」 听到这里,远藤喜又卫门的鬍鬚有如老虎一般地微微颤抖着,脸上一片土灰。 (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大胆呢?……) 他不仅大胆,还相当有自信。他明明已经看到那些奇怪的人影,并且知道那不是与他同道的 人,居然还坚持不与长政骑马而行,顾虑到对方的安危而让他先走。 在信长方面,完全不把这当一回事,他离开长政远远的,独自骑着马慢慢地走。他们就只有这 么一些人,而且没有武装,又明知有伏兵,却一点也不感到惊慌,这是为什么呢? (从这件事情看来,搞不好信长已在中途设下伏兵也说不一定……) 「你们不必考虑我,赶快走吧!」这时信长又说了:「你们这些家臣们既然已经知道有那么多 的伏兵,所以你们一定得小心护送我的妹婿,要好好保护啊!」 有这么多伏兵……当听到这里,远藤喜又卫门突然不由自主地说了声:「是、是!」他平伏在 那里。 唯一的抵抗 正如信长所说,长政很听话地从岭顶上的休息室先走了。 跟在他身后骑着马慢慢前进的远藤喜又卫门,好几次暗暗咬牙切齿。 原本事情可说早已准备妥当,只要自己右手高高一举,所有伏兵就会一举袭向信长;然而也不 知为了什么,他的那只右手却怎么也举不起来了。 (信长这方面也有了万全准备……) 从岭顶上下来时,长政也显得相当不快,话语也少,他实在有点担心。 「喜又卫门!」 当长政回过头来,以锐利的眼光看着喜又卫门时,已是快进城门的时候了。 「啊!什么事?」 「今天你可真是叫我长政没面子啊!」 「殿下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是指伏兵之事,是你干的吧?正因为你做了这些事情,使得我欠了织田先生一份恩情。」 「哦!你这么说倒很奇怪……我也是因为担心信长那傢伙会在中途加害殿下,为了预防万一才 有所准备的啊!」 「闭嘴!」 长政非常生气地叱喝着他。 「织田先生为什么要我先走,难道你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吗?」 「那是因为……是因为……」 「你这笨蛋!是因为你太欠缺谋虑了,所以他要我绝对不能让你把手举起来,给那些伏兵指 示,你懂吗?」 「那么……信长……」 「对!到这边来,我告诉你吧!事实上他只有带了一百五十个人,而且没有武装,那就是他的 全部,你明白了吗?你也要看看当今时势啊!怎么可以这么毫不考虑地作出这种谋杀的行为 呢?真是轻举妄动!你这样做,天下人又会如何想呢?真是个没有用的傢伙!」 说到这里,长政便气沖沖地入城了。 远藤喜又卫门再一次切切咬牙。正是!假如长政所说的真是事实,自己岂不是就像个被信长玩 弄于股掌之间的孩子一般了…… 第233页 我们的人有五百到一千,随时从四处涌出来…… (哎呀!这傢伙真是老奸巨猾啊!) 在他眼前大约一丁远的距离之外,信长一行人悠悠自得地慢慢走了过来,然而此时喜又卫门已 经无法装得若无其事般地来迎接他了。 他突然得调转马头,朝着城门进去了。在酒宴开始之前—— (到底该怎么办?) 他挥动着双手,不住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对信长而言,这次前来拜访浅井家,可以说是他等待已久、为上洛之战所做的最后准备工作。 放眼天下已经十年了。 这也是自他在田乐狭间讨伐今川义元以来的第八年,如今信长总算已经为上洛之战做好完善的 准备。 与甲斐的武田氏是结了双重婚姻的亲戚,与三河的松平氏、北伊势的神户、北畠两家,也都有 姻亲关系,再加上如今美浓一国已经完全在他掌握之中,而且他还迎接了足利义昭及细川藤 孝。 以实力而言,他已经具有大义名分,看来命运之神也相当欢迎他到京都去,这一切都是最好的 证明。 在这个时刻,尽管浅井家还有相当顽固的家臣在抵抗着,就如远藤喜又卫门这样的人,然而都 只是徒劳无功。不过,喜又卫门却仍然不肯轻易认输。 他在城内的大厅间,冷眼看着长政和信长愉快地交杯,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终于信长决定辞 行离城了,当晚他们一行人就住宿在柏原的成菩提院,这是属于天台宗的寺院。当信长等人要 回到那边时,他又带着白天那些伏兵,等待入夜之后再次前去袭击。 喜又卫门认为,假如现在不趁机讨伐信长,将来浅井家一定会因为他而灭亡。现在他仅仅带着 一百五十人住在我方领地之内,这真是天赐的大好良机…… 对自己见解深信不疑的喜又卫门,此时觉得被信长当成义弟看待的长政真是一个无用的家 伙…… 像他这种既看不清楚时代、又看不清歷史流向,只是一心一意执着于自己信念的人,实在相当 可悲。 对于信长,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办法捨去对方只是一个斯波氏家老的那种感觉…… (浅井家有着那么优秀的血统,而且与越前名家朝仓家之间的感情又非常融洽,如今他居然舍 弃朝仓家而与信长结合,这会导致怎样的结果呢?) 假如能够获得朝仓家的援军,迎接足利义昭进入小谷城,两家联合进军上洛的话,浅井家的声 名必会远播的。 但是他不选择这条道路,居然藉着联姻而和信长牵手合作……对喜又卫门而言,这是最令他愤 恨不平的事。 然而对于喜又卫门,信长根本不把他当成问题来看。 在他出城走向柏原的途中—— 「殿下!今天的谈话还算圆满的嘛!」 藤吉郎像是在浇冷水似的说着。 「这下总算将工作做完了。」 信长双颊泛红,有点微醺地眯着眼睛说道。 「在殿下眼中,浅井长政是个怎样的人?」 「嗯!应该是个对我们有帮助的人。」 「照你这么说,他不是个第一流人物喽?」 「是啊!长政虽然不错,但是他的家臣和家中的空气不好;一旦空气不好,就无法培育出好的 人才!」 「原来如此!那么,你是指远藤喜又卫门那个男人罗?他真的是全身发臭,是使空气污浊的源 头!」 「不仅喜又卫门而已,浅井扫部、矶部丹波,他们也都不怎么样啊!但是真正的原因在哪里, 你知道吗?」 「哦!不是长政,而是久政……」 「不!那是因为他们瞎了眼。」 「原来如此……他们是只看得到眼前状况,却看不到明日的盲人,但世间很多这种人呀!」 「你又在耍小聪明了!」 信长心情愉快地边笑边说道: 「好、好!我们又要开始忙碌了。今晚让我好好睡一觉,不要让我在半夜醒来喔!你应该是有 先见之明的!」 「噢,遵命!」 信长回到了柏原行馆,和担任接待官的浅井缝殿助、中岛九郎次郎轻轻打过招唿之后,便回房 去了。 在那之后,当带着五百名士兵的远藤喜又卫门接近成菩提院时,信长的房间里早已鼾声大作。 36 黑夜之虹 远藤喜又卫门来到柏原的梓村时,下令队伍停止下来,以非常严厉的声音对着众人说道:「大 家记住,这是有关我们浅井家存亡的大事。如今在成菩提院中有缝殿助和九郎次郎担任接待 官,因此到底谁是敌人、谁是我方的人,届时可能会使大家迷惑,如此一来,我们就无法好好 地打这场仗了!所以你们一定要坚定自己,只要是寺内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遵命!」 「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告诉各位,那就是我们不仅要发动夜袭,还要在寺里放火,敌方只有一百 五十人,到时信长一定会急着想要逃走。要是你们这边需要人手支援的话,就大声唿喊,这次 第234页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逃走;如果让他逃走了,我绝对不轻易饶过你们!」 「明白了!」 「我们现在开始慢慢接近寺院,在距离山门一丁远时,你们就自动分成两队,然后再到那边会 合。对!现在来决定我们的暗语吧!嗯,就用早、晚好了,要是说早上,对方就必须回答晚 上。」 「是!」 「现在已经快接近了,大家都要有所觉悟才行!把自己草鞋上的带子绑好,我们出发吧!」 月亮并未出现,今晚的天空一片暗阴,似乎快要下雨了;对于夜袭行动而言,这是最适合的天 气!但是当来到柏原入口处时,喜又卫门突然被人喝道: 「谁呀?站在那里的是谁?」 「早上。」 「什么早上?现在才只是半夜哪!」 喜又卫门吓了一跳,在黑暗之中身躯微微发抖。他看到对方大约有三、四十个人,手中都拿着 枪坚守在道路两旁。 「哦!看你们也都是有武装的士兵,到底是谁的手下呢?」 「我们是墨俣城主木下藤吉郎秀吉的手下,奉了主君之命,必须固守通往信长公行馆的道路, 至于你们,又是谁的手下呢?」 远藤喜又卫门的舌头几乎打结了。 对方只有三、四十人而已,这根本不足为虑……他心中如此想到,或许是己方的某一个人跑去 向他们泄露了夜袭的秘密。 「噢,辛苦你们了!我是浅井家的家老远藤喜又卫门,奉了主君长政公之命,前来保护织田殿 下的安全,他特别吩咐一定要好好守在宿舍边,我们正是一些前去防卫的人哪!」 对方轻易地让他们通过了。 「不得无礼,让他们过去吧!」他们让开通路。 (啊!这真是天助我也!) 当他们走不到三丁远时,又有一声: 「来者何人?」有人如此问道。 喜又卫门对于对方如此用心守卫,也感到相当佩服。他算了算对方的人数,也和前面一样,大 约有四、五十人。照这种情形看来,信长所带来的一百五十个人,已经派出来将近一百人,这 么说寺内他的人就只剩五、六十个人了。 「啊!这个……这个……被你们这么小心的防卫,我实在感到心痛,现在请让我通过吧!」 第二道关口也很容易地就通过了,他们终于接近了寺里的小山丘。 「啊!」 喜又卫门突然像是忘了左右似的尖叫起来。 「谁呀?是谁在那边通过?」这时又有人问道。喜又卫门的尖叫,是由于在黑夜中他看到前面 成菩提院的天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浮动着。 (难道是火灾吗?) 喜又卫门第一个念头如此想着。然而当他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是火灾,而是在寺院筑地的周 围有一小撮人围着火团,方才他所看到的光,即是那些火团所照映出来,这使得寺院的屋顶也 在阴冥之中浮现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一团团的火,也就是织田家最自满的长枪林。他们每个人手中握着一把枪挺立在那里,每一 把枪上都有着红红的火焰。 算一算将近有三、五百个人啊! 这些人是从天而降?或是由地里涌出来的呢?他们守卫得相当坚固,甚至连一只蚂蚁也无法通 过寺院周围,兵力简直远超过一支千人部队啊! 「我问你们是谁?你们这些穿着武装的人!」 当对方再次问道,必须再回答一次的喜又卫门,这时双眼里不觉流出泪水来。 「哦!原来是你们哪!相当辛苦了吧?原本只要我们在这里守卫就好了,但既然是长政公的一 番好意,就让你们通过,和我们一起负责守备警卫吧!」 「请问尊姓大名?」 「蜂须贺彦右卫门正胜!」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不过,既然已经通过二道关口来到这里,他也无法在此凭空消失啊! 照目前情势来看,他又能斩得了谁呢?于是他只好与蜂须贺一同悄然地走进山门,而且在此他 还必须心有不甘地再说一次礼貌话。 在山门之前,他看到今天和信长一起进入城内的木下藤吉郎秀吉穿着红色阵羽织,傲然坐在椅 子上。 藤吉郎与喜又卫门一起守卫着,然后—— 「嘘!」他先压制了喜又卫门:「为了不要让我们主君在半夜醒来,所以你要安静、要安 静……」 他以一副非常吓人的表情说道。 「这真是一件教人打从心底感动的美谈哪!」 「啊?你说什么?」 「身为妹婿的长政公,居然那么担心他的义兄,亦即是我家主君的安危,特别派你们到这里来 为他守卫。等明天一早,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家主君,请他对你说几句话!」 37 疾风来了 信长结束浅井家的访问回到歧阜之后,就在当天将细川藤孝由立政寺叫来。 他的第三幕戏终于圆满落幕,接下来便是「上洛之战」开幕的时刻了。 第235页 他的身手的确非常敏捷,舞台转换之快也教人大吃一惊。从光秀介绍足利义昭来到此地并迎接 他来时,是七月中的事,而现在也只是八月底的二十五日。 在仅仅不到五十天的时间,他就顺利地将妹妹市姬嫁到浅井家,与长政面谈过,而今更是丝毫 不曾喘息地将目标转移到上洛之战。 在细川藤孝想来,这一次很可能是信长和浅井长政的会面有了障碍,因此他忐忑不安地来到千 叠台。 「欢迎你回来,我始终都在担心你的安危……」 信长只是摇手回答道: 「马上做好作战准备!」 「什么?要作战了?你这么说,是不是有什么突发事件发生?」 这位一直追随公方到处流浪的官领,由于遭遇过太多不幸,因而只要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 马上联想到一些骇人的事情,他睁大了眼,身体微微地颤抖着,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怜! 「什么?这只是依照我预定的计划,要马上对南江洲出兵啊!」 「南江洲……」 「正是!浅井长政一定不会背叛我,因此也不需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唉!请问你到底在说什么事啊?……」 「就是上次我和你约束好的上洛之战啊!」 「那么……那是……」 「是的。我信长的速度一向很快,而且我已经在中途命藤吉郎发动总动员了。好,就是下月的 十二日,我信长将亲自率兵进入北江州,因此我允许你以瑞龙寺的夕庵和尚为伴,立即取得南 江洲。」 当他说道这里,只见细川藤孝僵硬地站着,慢慢地点了点头。 这次作战虽是他与信长交谈之后所立下的约定,但是他实在没有想到对方的行动竟然如此神 速,这几乎使他吓破了胆,一时之间完全失去了判断力。 「如果你已明白,就赶快行动!你不是一直希望早日让公方先生回到京师去吗?」 「是啊!……」 藤孝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说道: 「那么,你是要我带兵由北江州的浅井领地进入,在该处由夕庵和尚与我为伴,一起到江南的 六角、佐佐木的本城观音寺城去当使者喽?」 「正是!要先到观音寺城,或是先到隐居在箕作城的承祯入道那里,由你自己决定吧!你是公 方的正使,夕庵和尚为副使,就这样吧!」 当时的北江州虽然已经受控于浅井氏,然而南江洲却还是六角、佐佐木氏的领地。 六角、佐佐木氏所奉的家主为右卫门佐义弼,他目前也住在本城的观音寺城;而如今隐居起来 的义弼之父承祯入道,则住在箕作城里。 无论如何,他们总是古老的望族之家,因此要其家臣出城,是不容易的事。 在日野城的是蒲生贤秀。 在草津城的是马渊治部。 在水口城的是建部采女正。 在永原城的是永原安艺守。 在守山城的是伊庭出羽守。 如此,光是由这些知名的豪族重臣们所拥有的城池,就有十八座之多。 也因为如此,假如在此不能让六角、佐佐木屈服,又如何能打开入京之道呢?就像从前今川义 元强迫信长与他进行降伏之战似的,对上洛之战而言,这里是必经之道,因此无论如何必须打 通。 「究竟先去找他儿子,或是先找那个隐居者,就由你自己决定,但是你要记住,绝对不能胆 怯,一旦对方说不,我们就由浅井领地攻进去,我们的兵力有两万八千呢!哈哈哈……你只要 坚定自己的信念去说服对方就行了。」 「我明白了!」 「这件事不要给对方太多的时间。还有,马上叫夕庵到立政寺来……」 这时细川藤孝才觉得信长是那么强而有力,让他有一种足以依赖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他从未 有过的。 在这之前,他看到信长那种我行我素、夸大的言语,对他未免抱着很大的疑问。 这或许也是因为他有着太大的志向,因此必须坚持自己的生活所导致的结果……因此,细川经 常在夜半从梦中惊醒—— (到底是不是应该依靠信长呢?……) 在寒冷与不安当中,他会禁闭起心胸,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泪湿枕头。但是,也正是由于为了主 公义昭的缘故,信长终于率领着两万八千名大军崛起了…… (他到底还是个值得依赖的人啊!) 「那么,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我先去说服隐居起来的承祯入道!」 藤孝这么说,此时连他这样的人物,也不禁感到气概填膺,泪水夺眶而出。 当藤孝退下去之后,信长又将丹羽万千代叫来: 「马上召开军事会议,叫所有的人登城。」 下完令,他又匆匆忙忙回到宫中。 在大家登城之前,他一定又要以浓姬为对手,像以往一般地展开一场唇枪舌剑了。 这天的午后,突然下起一场引人遐想的秋雨,将歧阜城附近笼罩在云雾之中。 第236页 38 不识时务 佐佐木承祯入道在箕作城很意外地迎接了细川藤孝与夕庵和尚两人。如今他的耳朵已经不太灵 光,因此不时以手拊在耳边,叫道: 「什么?你们两个人是新公方的使者啊?」 他大声地反问着对方: 「你说这话就很奇怪了。我听说的有关京都将军家的事情,是说三好、松永先生们已经将左马 头义荣公从柳营迎接过来当阿波公方,怎么现在你们又说歧阜也有一位阿波公方存在呢?」 「那么我请问你,像三好、松永这样弒杀前将军义辉公的叛臣,他们所拥立的公方,难道入道 先生你愿意承认吗?」藤孝非常激动地问道。 「如果三好、松永这类叛臣所拥立的公方不能承认,那么斯波家臣信长所立的公方就可以承认 了吗?你说这话实在是没有道理呀!今年春天我们才特意地派使者到义荣公那边去,并且承蒙 他受旨,以六角、佐佐木家为向后将军,作为他的管领。除了义荣公之外,我们不再称其他人 为将军,因此,我也不会承认你们是将军的使者,我们也不用那种礼节,对不对啊?兵部大 佐!」 看来这人和浅井家的远藤喜又卫门是同一类人物。 三好、松永只不过是给他们一个虚有其名的「管领」职位,而他们却还在那儿志得意满哩! 「那么我细川藤孝就以个人的名义,要奉劝入道先生一句话!」 「你有话要劝我?那么如果我不听,就是我的无礼了,你请说吧!」 「好!尽管入道先生你表示不承认新公方义昭公,然而如今他已在立政寺竖起讨伐叛臣的旗 帜,并向京师进军了。」 「什么?由于新公方的命令,信长已经开始行动了吗?」 「正是!今天是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九月十二日,我希望你能好好记住这个日子。我军的 总数为二万八千人,如今已经进入北江州,等我们的当家主人一到,他们就要出发了。」 藤孝说到这里,突然—— 「哈哈哈……那个信长有二万八千人?」承祯入道捧腹大笑地说道:「信长这个大吹牛家又如 何进入近江呢?何况从前在田乐狭间时,他也只不过拥有二千势力而已。啊!真是奇怪!假如 信长能动员二万八千人,那么我们所尊奉的义荣公只要告诉三好、松永一声‘便能很轻易地募 到十万兵力,你说对不对?兵部大佐!」 承祯所给人的感觉是实在太不合乎现实了,这时站在一旁的夕庵和尚拉拉细川的袖子。 「我们就此告辞吧,细川!入道先生,今天是九月十二日,我希望你能牢牢记住这个日子。」 这时藤孝也摇着头,嘆了一口气: 「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看来箭已在弦上了。」 「这好!」入道拍着他那雄厚的胸脯说道:「回去告诉信长,要他不要太过得意,如果他太过 得意了,将会遭到今川义元的同样下场。不过如果他改变主意,愿意奉义荣公为将军的话,那 情况就又不同了,我入道很乐意替他引见。你回去这样告诉他吧!哈哈哈……」 此刻藤孝只是侧着头再次嘆息,而站在身旁的夕庵和尚则不断地催促他起身。 在藤孝原先的想法里,如果可能的话,他想先说服身为父亲的入道,然后再由入道去说服那年 仅二十三岁的当家主人义弼。 然而承祯却看不清眼前的时局。 信长的势力已经延伸到邻国,而入道却还以为他只不过是自己手下一做小城的城主而已。 他并不认为是因为信长太强而得到美浓,而认为是斋藤龙兴太过愚蠢的缘故,以致平白将美浓 献出去。正因为他的看法如此,所以他自然看不出新情势,这也证明了他不够冷静地面对目前 的情势。 「这是我的想法错误……或许应该先去说服年轻的义弼才对!」 细川藤孝与夕庵和尚由箕作城出来之后,立即赶往观音寺城。 如果可能,他当然希望近江能避过这一场战祸,因此他必须尽力让对方理解新时代的风潮已经 来了。拥有二万八千势力的织田势、浅井,以及六角两氏的军队,再加上在织田势之后的三河 氏、北伊势援军,若是这些力量能汇聚起来,不只是救了近江一国的百姓而已,恐怕甚至不必 攻入京师,就已经把三好、松永那类鼠辈吓跑了,如此一来,连京师也可避过这场战祸。 然而承祯入道却不明白眼前的大局,为今之计,除了说服他的儿子义弼之外,别无他法。 此时义弼已经得知信长的军势已进入浅井领地。他很讶异地迎接这两人的到来。 「既然信长已经侵入近江,你们还来干什么?」他以讶异的表情说道:「事实上我们为了应对 敌人的挑战,也召集了各城城主来到这里,现在正开着军事会议呢!」 「哦,还好!还来得及!」藤孝诚恳地说道:「这次的上洛之战,绝对不是以你们为敌,也根 本没有这种意思。只是三好、松永这类叛臣是一定要除的,重建室町幕府、永远平息战国烽 第237页 火,才是我们的目的,这也是新公方义昭公的理想。织田先生、浅井先生等人,也都贊同他这 个愿望,因而才愿意协助将军进行这次的上洛之战。在此我要请你捨弃以往的念头,帮助新公 方......这也是全国人民共同的愿望啊!我就是新公方的正使,而佛门的夕庵大和尚则是他的副 使,这就是我们来此的目的。」 听到这里,二十三岁的义弼一言不发,陷入思考当中。 「照你这么说,信长并不打算以力攻取,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正是!他的目的是为新公方讨伐叛臣,若不是这样,浅井父子为什么会那么轻易的就让织田 先生进入他的领地呢?」 「原来如此……请你们暂且在此稍候,军事会议正开到一半,我必须和大家商量一下再回答你 们!」 「我希望你能摆平这件事,不要再引起任何风波,这也是为了当家的你啊!希望你能尽力说服 你的重臣!」 义弼点点头出去之后,藤孝和夕庵两人彼此对看了一眼,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是比年老的入道灵光,他的孩子这边似乎比较能够明白时势,也有点能够接触新时代的感 觉。 「如果他们的回覆很快,就表示还有希望。」 「正是!贫僧也是如此认为。在重臣之中,应该有人了解织田先生的势力吧?」 「嗯!但是十八个城主……他们该不会想要以信长先生为对象,做这种无谋之战吧?」 然而经过半刻、一刻钟后,义弼仍旧没有回到客殿里来。 在这段时间有一位小和尚为他们换了一次茶,终于外面已是一片沉沉暮色,天空也下起雨来 了。 「难道他们还在争论吗?」 「争论?应该会有争论的,但是争论到最后,也总该有个结果吧?」 「我也是这么想!」 当四周全部暗下来,他们两个人还坐在那里彼此相望时,跟随在手中拿着火烛的小侍卫身后进 来的,是日野城主蒲生贤秀、信乐大石乡城主近藤山城守两人。 看到这两个人的影子时,藤孝心想: (完了!)他狠狠地咬着牙。 经过众议的结果,一定是决定开火,否则义弼一定会再来一次的。 「让你们久等了!」蒲生贤秀像一块巨石般地静静坐在两人面前:「我们的作战评议是决定开 战,因此请你们两个人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君,这是义弼所要给你们的话。」 「蒲生先生!」这次不是藤孝,而是夕庵和尚大声唿喊着他:「你们当家主人还年轻,但是你 是重臣之中的重臣,难道你不再多考虑一次吗?」 「你说这话倒很奇怪了……这是我们所有人开会所做的决定,为什么要我一个人……」 「照你这么说,你们是决定和织田的二万八千大军对抗喽?」 这时站在一旁的近藤山城守,拿起白扇子放在膝上说道: 「恕我打岔。我们当家主人有十八座城,为什么要怕那二万八千人的势力呢」这实在有损我们 祖先流传下来的威名啊!」 「噢!你是说即使我们奉了新公方之命而攻入上洛,也一定要在此一战吗?」 「正是!永正以前,大内义兴集合了九州、四国、山阴、山阳等二十多国将士攻入京师,打倒 足利义植;而我们的当家主佐佐木家则以一家的军势,辅助将军义澄公,我们有过这种先例, 难道你忘了吗?」 「那么,你们认为光凭你们一家,就能抵抗织田的势力了?」 「正是!因此对于你们的来访,我们只好说抱歉了!我方决定与他决一死战,请你回去这样告 诉信长吧!」 「啊!看来……看来这已是无可挽回的了。最后我再问你一件事情,织田势已经和浅井家、三 河的松平、北伊势的神户、北畠的兵力联合,将来他们也会陆续加入,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吗?」 「哈哈……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至于你们的新公方义昭公,也曾一度进入佛门,是个已经看 破红尘的人,这样的人能胜任将军的职位吗? 即使他现在还俗了,拥立他的人,也只不过是 乡下人的信长啊! ……我们对于近畿的事情,已经做过相当的检讨,而且现在光是佐佐木一 家,就有足够的兵力对付他了,你回去这样告诉他吧!多说无用,现在请你们赶快离开。」 「大和尚,我们走吧!」 现在换成是藤孝拉着和尚的袖子。 「既然对方具有这种远见,而且他们对于自己的兵力也做过相当的检讨,无论我们再怎么说也 无法改变他们的心意。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对于你们的见识,我们一定牢记在心的。那 么,失礼了。」 在这里也找不出一条妥协之路。当两人步出城门时—— 「回去呀!你这笨和尚!」 「赶快走,要不然可要斩断你们的头骨喔!」 守门的兵卒突然大声对他们辱骂着。 39 革命家的面目 另一方面,已经进入北近江的信长,这时也已渡过爱智川,朝江南佐佐木的领地继续前进。 第238页 藤孝和夕庵和尚回来得太晚,这时信长也察觉到这或许是由于承祯和义弼不太容易说服的缘 故。 「不识时务的人,无论怎么跟他说,都还是不明白,多说无益啊!若是午后三点他们还不回 来,我们就马上渡河过去。」 担任先锋的是佐久间右卫门、木下藤吉郎、丹羽五郎左卫门(万千代)、浅井新八等将领,想 到这里,信长突然笑了起来。 「在他们的想法里面,一定认为一旦追逐六角父子成功之后,我一定会将近江一国给我的妹婿 长政,除此之外,他们再也想不出其他答案来了。」 傍晚时分,他们开始渡河,兵力逐渐在川原扩张开来。 「等他们两人回来之后,你们就四处放火。」 信长又如此命令道。 依照当时的惯例,凡是入侵的军兵,一旦得手之后,就会在附近的村落放火。 在这个时代,没有比百姓更可怜的了。他们一无所知,却在他人的竞争里成为无辜的牺牲者, 惨澹经营所得的成果,瞬间化为乌有。 看到火焰时,佐佐木这一方也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对方的攻击比预期来得更快,而这时他们 已经派遣使者飞往四面八方。 藤孝和夕庵亲眼目睹这齣悲剧,他们穿过四处逃散的百姓,等到抵达信长的营地时,已是午后 八点时刻。 信长正等着他们两人。 「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藤孝这么说着,然而信长却大笑起来,身体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 「你……真的去说服六角父子啦?」 「正是!如果能因而避免战事,这未尝不是百姓之福。」 「哈哈哈……的确如此!但是一旦我信长决定要打仗了,就绝对不会放松任何一点。」 「啊!请问你说什么?」 「世上再也没有比战争更苦、更悲惨的事情了,所以我要人们牢牢记取教训,就如刻在他们骨 上一般永志不忘!」 这时藤孝已答不出话来。 对于信长这种彻底的破坏思想,在理性上虽然他能了解,但是在情感上却无法苟同,这就是藤 孝的性格。 「要是不这样,象入道那类的人,就会以为战争只是一场游戏,而一次、十次地加难于人 民。」 「这……说得也是……」 「况且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认为六角父子会被你说服。」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因为如果你所说的道理能说服他们、能让他们听从,那么这个时代就不会如此混乱,也不至 于被称为乱世了呀!」 藤孝这时不禁睁大了眼睛回头看着信长。 事实或许真如他所说的,假如大家都遵从道理而行,又怎么会有战争呢?也许人与人之间的斗 争真能消失无踪也说不定哪!…… 「藤孝!你认为我信长是个很残酷的男人,对吧?」 「这个……嗯……我没……」 「虽然我信长对人严厉,但是我对自己也很严厉。在超乎常理之处谋求合理、重整世界,这一 直是我的愿望。再说,六角父子根本不懂道理,他们所追求的,只是自身的利益……因此这也 是造成乱世的主要原因。像他们这种人根本不能原谅,我一定要踏碎他们通过这里。怎么样? 六角父子很得意自己拥有十八座城吧?」 「喔!你明白这事?」 「当然知道!只知追求一己利益的人,他们一心一意只是想抓住对自己有利的事物,因此对于 自己的利益往往会有过高的评价。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我说给你们听听看,好吗?」 「是……」 「他们哪!一定会说拥立义昭的,只是我信长一个人……拥立义荣的话,应该是有较多的好处 吧?」 「正是这样啊!」 「哈哈……他们以为自己有十八座城,并且全都拥护义荣……真是可悲啊!我只要能看清这一 点,于他们的作战方法也就一清二楚了! 」 「佩服!佩服!一切正如你所说的啊!」 「他们还不知道我这二万八千大军的可怕之处,心中所考虑的,只是如果这二万八千军队分在 十八座城里,一座城至多也只有一千四、五百人,以这样的人数攻城,他们自然不会畏惧,只 要守着城就可以了。」 藤孝睁大了眼睛,屏息静气。 在他所见之内,一切果真如信长所说。 「一个欲望很强的人,更精于为自己打算,凡是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根本想都不会去想,这 就是这种人最大的缺点。你明白吗?藤孝!……人实在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他认为只要守着 城,三好、松永一定会派军来支援,这么一来他们就胜了……除此之外,他们再也找不出其他 答案,因此对于你所讲的道理,他们如何听得进去呢?不!还是辛苦你了!一开始我就完全没 有倚赖你和公方的意思,倚赖别人如何能成得了大事呢?你放轻松点,快去吃饭吧!」 第239页 「是。照你这么说,主上,你已有十分胜算啰?」 「这种事还用问吗?藤孝!你看我像是会把二万八千兵平分为十八等分的人吗?」 「原来如此……」 「天亮之后,很可能就要起大风了,而且一定会从箕作城吹往观音寺城去的。其他都是一些小 城,慢慢再收拾就行了。」 说着,信长突然伸了一个大懒腰: 「好吧!我们就在这里作入京之梦吧!京师之梦啊!……京师之梦……哈哈哈……」 他又打了一个大呵欠,对于被他召来的夕庵和尚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回到自己寝所去了。 说他旁若无人,他还真是彻底的谁都不看在眼里啊! 他用人的时候也是相当粗暴,而且说对于藤孝和公方的义昭,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倚赖他们的意 思。 若是在一般情况,这样的话必定会叫人感到生气,然而藤孝却一点也不生气,因为他在生气之 前,所有情绪已被惊嘆占据住了。 (可怕的人哪!真是可怕!但是,如果他不这样的话,又如何能……) 他的胸口反而涌起一股不可思议的信赖感。 稀世鬼神 「夕庵先生,信长公实在是个很可怕的人啊!」 由于信长完全无视于来自瑞龙寺的夕庵和尚,因此他便一个人专心地看着消失的火光,等他觉 醒过来时,才发现细川藤孝正对他说话。 总应该跟夕庵和尚说句话吧!否则这和尚的心里怎么会平衡呢?——他如此认为。 「今天是九月十二日,而那个人大敌当前,却还作着入京的梦呢!」 这时夕庵只是轻轻地摇了摇手要他安静,示意他不要说话,用耳朵仔细聆听。 「什么事啊?耳朵能听到些什么……」谈到这里时,藤孝突然「啊——」地叫了一声,然后他 的声音和唿吸,就如鲠在喉般地再也发不出来了。 原来如此!虽然四周一片寂静,但是仔细听着原本以为是还活着的地下的虫鸣声时,却发现事 实上并不是!在遥远的对面,似乎有着大队人马如波涛汹涌般的声浪一波又一波地传过来…… 「啊……这个……或许是某处正在夜战吧?」 「嘘!」夕庵和尚又对他摇了摇手。 假如真是夜战,那只有两种情况。 一个便是因被渡过爱智川而觉得非常狼狈的佐佐木方之中,有人起而反抗织田军;另一个情况 就是织田军已经攻过去了…… 但是,这附近也实在是太安静了!难道信长仍然一无所知地睡着吗? 这时原本沉默的夕庵和尚突然开口说道:「用耳朵仔细听,有一匹马朝这边来了。」 「正是如此!和尚,正如你所说的吔!」 「我们应该是打胜了。」 「听你这么说,你判断这马蹄声是属于我方的啰?」 说到这里,藤孝突然将大刀放在自己的耳旁,就在这时,有一匹高大的骏马出现了。从马上飞 落一位年轻人的声音,他气喘连连地朝着布幔之中走来,说:「细川先生、夕庵和尚,我向你 们报告!」 「噢!」和尚大声回应:「什么事啊!这是本阵哪!」 「我知道……我们的先锋佐久间右卫门、木下藤吉郎、丹羽五郎左卫门、浅井新八等人的部队 已经占据箕作城,大将也已经入城去了。他希望你们两人也能赶快入城,在那边好好睡一觉, 这是大将要我向你们传达的话。而且他还特地派了使者森三左卫门之子长可来接你们,请你们 快点跟他进城。」 和尚好像早已知道这件事情似的,毫无惊讶的表情,然而藤孝却晃如作梦一般,脸上充满了不 敢置信的神色。 信长刚才明明还说要在附近的帐篷内睡觉的,怎么现在已经进入箕作城了呢? 就在这时,藤孝与和尚不约而同的想起今天中午佐佐木承祯入道所说的话: 「——假如信长能动员二万八千人,那么只要我们所尊奉的义荣公告诉三好、松永一声,我们 很快就能集结十万大军,你说对不对啊?兵部大佐!」 这种大言不惭、拍着胸脯在箕作城所说的大话,如今又如何呢?…… 然而这方却什么也没说,不给对方留下任何空隙。 而且对方还说现在的信长很可能会步入与今川义元同样的下场,甚至自诩是拥有十八座城的强 者。 这承祯到底是怎么了呢? 也许午后三点渡河的信长,在那天夜晚梦到取得箕作城也说不定啊! 就在半刻钟之前,他还在我们面前伸了个大懒腰,说: 「好!我们现在就可以作入京之梦了。哈哈…….」 说这些话的信长的神情,这时在细川眼前活现出来了。 (这真是个稀世的鬼神啊!) 箕作城又称为扇山,而佐佐木家十八代四百余年一直都住在观音寺城,离箕作这个隐居城仅有 十八条街道的距离。如今既然已经取得这座城,看来观音寺城的攻占,也只是早晚的问题罢 第240页 了。 不了解当今局势,当天中午还在他们面前生气、咆哮的承祯,现在已经没有城了……想到这 里,藤孝的骨髓也几乎都快要跳跃起来。 (佐佐木家自夸已有四百余年歷史,却在短短的三、四刻内消失了;就只为了信长一个人,以 往的全部歷史都要重新改写……) 「我们快走吧!细川先生,迎接的人正等着哪!」 夕庵和尚催促着他,于是他们慢慢地步出布帘,准备前往箕作城。在外面,有一小队人马正等 着他们。 「又是同样的虫在叫着呢!」 细川藤孝感嘆着说道,然而和尚已经迈步前行了。 40 孙子的决断 信长的作战速度之快,自不待言。 曾经大言不惭地拒绝信长招降的佐佐木承祯入道,很幸运的在九死一生中逃到观音寺本城;然 而就在天色未明之前,那里也在瞬间失落了。 从箕作城逃出来的承祯,还留有吉田出云以下的三千名士兵在箕作城继续抵抗,他们奋勇抵抗 将近四个小时。而敌人攻打观音寺城时,他们的力量比现在更微薄。 当信长将寝所安置在箕作城时,在观音寺城北面前方的和田山城,也已经被明智光秀攻占下 来。织田势的兵力,并未如佐佐木方所预想的分成十八份。 距本城十八条街道而正等待援军的箕作城,如何抵挡得住织田主力的总攻击呢? 一开始,佐佐木父子就准备逃走,并且总算顺利逃到石部城,这也算是他们终于达到的最低目 的…… 信长在取得观音寺城后,立即将目标转向蒲生贤秀所在的日野城。因为他是佐佐木家最有实力 的重臣,一旦能成功地攻陷这里,南江洲的战事就会结束了……也算是踏平了这里。 话说回来,假如信长真能凭自己的武力踏遍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结果又会怎样呢?…… 假如可以的话,他当然希望能降伏对方,使他们成为自己这一方的人,然后让他们留守在这 里。这么一来,不仅可以牵制浅井背后的朝仓,对信长的将来也更为有利。 然而若是信长是个像木曾义仲那种没有头脑的勐将,则很可能会恣意蹂躏这里的每一个地方。 无论如何,此刻织田军的势力相当威勐,而它的实力也达于巅峰。 在十三日当天过了中午之时—— 「——织田势调反过来攻击日野城了。」 接到这个消息的日野,也按照原定计划准备守城;如今祖父、父、孙三人居然对立在那儿,彼 此干瞪着眼。 祖父就是下野入道快干,父亲是昨天在观音寺城对着细川藤孝、夕庵和尚拒绝招降的蒲生贤 秀。孙子就是贤秀的长男鹤千代。 这时鹤千代只有十三岁,额前还留着流海,但是他今天对祖父和父亲却一步也不肯让的样子。 「鹤千代!」在长长的眉毛之下,快干入道的眼睛闪着精光;「我真是错看了你!原本我以为 你是日野城最珍贵的麒麟儿,而大家也都夸你为鹤或者是凤的孩子,我也为此而感到非常得 意……」 「现在你还是可以继续得意下去啊!」鹤千代回答道:「搞不好根本不是鹤也不是凤,只是乌 鸦或鸢哩!」 「鹤千代!对祖父怎么可以如此无礼!」 做父亲的贤秀大声地叱骂着他。 「你祖父所担心的是信长的无礼及粗暴的性格啊!」 「我却不这么认为!」 「喔!你倒是很向着信长嘛!万一我们祖、父、孙三代都投降信长,结果被人家推出去砍头, 那时岂不成了世间的笑话吗?」 「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你怎么这么说?难道你不认为这是一种耻辱?」 「父亲大人!」 「什么事?你今天像换了个人似的那么骄傲。」 「父亲大人,假如我们祖、父、孙三人并列在一起被斩,而能使城内的二千人和他们的家族、 生命得以保全,你不觉得我们死得其所,很有代价吗?」 「你这笨蛋!」 「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你知不知道,武将有武将的尊严,那不是能以计算得来得,这点你明白 吗?」 「那是毫无意义的自尊啊!」 「你说什么?」 「没有先见之明,只顾自己的面子,我说那是毫无意义的啊!父亲大人!你们一开始就认为信 长是个粗暴、无礼的人,因此才会有这种偏见。我相信信长不是这样的人,他的人品比你们所 想像的要好得多。依我所见,最好避免战事,和对方握手言欢!」 「握手言欢……你在说什么啊?柴田权六、佐佐成政、蜂屋赖隆等人都已率领五千名士兵兵临 城下了,这时你还说要握手言欢!你知道吗?这时已经不是握手言欢!而是我方向他们降服; 降服的意思就是,我们要将武器全部交给他们,对方说什么我们就必须做什么……到最后我们 的头颅会被挂在城门口,难道你不懂吗?」 第241页 「哈哈哈哈!」 「又笑!不准笑!」 「照你这么说,父亲大人,你自最初考虑的就已经与我不同了,因此我除了笑之外,别无他 法!」 就在这时,急急忙忙地走进一位贤秀的贴身侍卫。 「报告!织田方所奉的新公方派了两名使者前来!」 「那个上使是谁?」 「是神户藏人先生及前田又左卫门利家。」 「什么?神户先生来了?」祖父快干入道吓了一跳似的以颤抖的声音问道。 贤秀的妹妹,也就是快干入道的公主之中,有一人曾嫁到北伊势的神户藏人那边去,因此算起 来他也是蒲生家的女婿。而藏人与入道女儿所生之女的女婿,实际上就是信长的三男三七 丸…… 如今他来当上使,当然也就是来劝降的意思。敌方在此时此刻突然派遣军使来访的举动,使得 在座的人一时间都静默下来。 看来这已经是不需要议论的时刻了。 (对方到底会提出怎样的难题呢?……) 贤秀感到血气冲上双颊,唇边肌肉也微微抽动。 这时的鹤千代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总而言之……」祖父快干入道说道:「毕竟是我们家的女婿啊!他应该不至于带来太坏的消 息,先见见他再说吧!」 「不行!」鹤千代回答道:「到底要握手言欢或守城,必须先决定!」 这时贤秀和快干已经不再生气,因为正如他所说的: 「信长先生到底是位不错的人!」 「你说什么?有什么证据能让你这么说呢?」 做父亲的如此诘问,鹤千代则昂然答到: 「信长并未说他派了军使来,而说是新公方的上使,这是他为我们家名誉在着想的表现,难道 你们都没发觉吗?如果信长是派军使来,那么便是劝降使;然而他派的却是新公方的上使,这 就表示他希望我们能协助他传达上意……如果接受他的劝言,也绝对不会有损我方名誉,是要 与我们握手言欢的意思……难道你们都没发现这点?」 「嗯!」快干入道微微地点了点头,说道:「那么就依照孙子你的意思吧!假如是劝言,那我 们就决定接受!」 看来他们的意见终于决定了。 三个人各有所思,当他们来到大厅间会见使者时,发现果真不是信长派来的军使,而是新公方 的上使…… 神户藏人高唿一声「上使」,三人则平伏在地等待着,他以相当严厉的声调读出劝降状: 「——这次我仰藉织田尾张守讨伐叛臣三好、松永,在前往上洛的途中,你们的主家佐佐木承 祯父子按理应当协助我方,不料他却违背我的意思,与我方抗战,如今已被织田尾张守加以讨 伐,并且取得他们的城池。顾及蒲生家素为南江洲颇有名望的大家,因而特加宽宥,不再追究 你们与主家抗命之罪,希望你们现在立即转而协助上洛军为荷! 足利义昭」 读完之后,神户藏人静静地说道: 「我想你们最好是接受。」 「一旦接受,信长先生到底要给我们怎样的命令呢?」 「这个嘛!……」藏人回头看看前田利家:「前田先生,我看由你对贤秀说吧!」 前田又左卫门利家脸上丝毫不露情感,以庄重的表情开口说道: 「立即将这座城交给柴田胜家、佐佐成政、蜂屋赖隆三位大将,你们父子则到箕作城的织田本 阵去,接受他的指示……」 「那……这么一来,岂不等于是降服了……」 贤秀回过头看看他的父亲入道,入道正将双手握成拳状放在膝上,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要他们马上交出城来,并且到信长的本阵去,这实在是没有道理呀! 「一旦交出了城,即使他再怎么无礼地对待我们,我们都必须接受啊!但是现在连守城抗战也 不成了……我想应该再一次和家臣商议才对!」 其实他所谓的家臣,也不过是祖、父、孙三人再次商量罢了……当贤秀说道这里时,鹤千代突 然以清晰的声音,双手俯伏在地对两人说道: 「对于方才你所说的,我们愿意接受!」 「这个……安静哪!鹤千代……」 但是此刻鹤千代根本不听: 「主家所决定的,我们已经不需要再做守城的准备。我们祖父、父亲、孙子三人,愿意接受上 使的劝言,自古以来有所谓大义灭亲的俗语,如今除了接受之外,这件事情根本不需要再商量 了。请你回去告诉总大将织田先生,说我们马上就去。」 鹤千代说完之后,神户藏人大力地点了点头: 「很好,我认为这才是最好的选择。那么,我这就回去禀告织田先生了,很好!……」 这时快干和贤秀已经没有说话的余地,他们终于听从了这十三岁小孩的意见,况且除此之外, 也实在别无他法了。 41 凤之子 第242页 日野城就这样交给了信长方面的三位大将。 蒲生家的家臣们都在一应城四周等待着,然而快干、贤秀、鹤千代三人却骑着马向信长所在的 箕作城去了。这时正是十三日的黄昏。 表面上他们是要去协助上洛之军,接受总大将信长的指挥;但事实上,由于他们的城池已经被 取,因此这和前去接受敌方总大将的裁判并没什么两样。 祖父快干及父亲贤秀的脸色都如死人般的苍白。 「当歧阜城被夺时,斋藤龙兴实在是很可怜哪!」 祖父快干小声地说道,因为他们跟他一样有着悲惨的命运,这使得他格外感嘆! 「正是啊!」贤秀沉痛地答道:「万一真有不测,你能放心鹤千代的事吗?」 「鹤千代,你已经做好切腹自尽的觉悟了吗?」 祖父也想着相同的场面,特地骑着马过来问道。 然而,鹤千代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这使得他的父亲和祖父更加不安。 (这孩子虽说是个秀才,但是看来在重要的时刻里,他却有点失常啊!) 若是这个孙子真的是因为害怕战争,而导致他们今日必须接受这种羞辱的话,这实在是…… 「不要笑了!鹤千代!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啊!」 虽然鹤千代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他总算止住了笑。 这一行人终于来到信长的本阵,信长就在昨天承祯入道傲然拒绝他的那间大厅里招待他们。 「喔!你就是蒲生的鹤千代啊?」 对于进来的三个人,信长看都不看快干和贤秀一眼,只是直接地对着孙子鹤千代说话。 「怎么样?在你看来,南江洲最好让谁守?」 快干和贤秀愕然地看着信长及鹤千代。 更令他们难以置信的是,鹤千代仍然微微地笑着,毫不畏惧。他正视着信长: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是蒲生鹤千代。」 「我知道,鹤千代!平定天下的事已经够我忙了,所以我们就免了这些打招唿的应酬话吧!我 是问你,南江洲最好给谁守?」 「哈哈哈……」鹤千代只是笑着,并不回答。 「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没有意见吗?」 「是的!鹤千代并未考虑过这件事!」 「什么?你没有考虑过?」 「是的,现在与其说南江洲,倒不如说整个日本由谁来守较好,这才是应该先考虑的问题!」 「你这傢伙!」信长的脸上仍然带着笑容:「一旦决定由谁来守日本之后,南江洲根本就不是 问题了呀!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是的,既然整个日本决定由总大将来守,其他地区在谁手中治理不都是一样吗?大将……」 「什么?」 「我鹤千代希望大将能将一位公主嫁给我!」 「什么?」 对于这个突然的请求,信长似乎也吓了一跳。不!比信长更加惊讶的,是他的祖父及父亲。 「这个……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他的父亲贤秀拼命地扯着他的袖子。 直到现在为止,他们心中一直想着斋藤龙兴被逐出稻叶山城时的可怜模样;而这对父子也一直 以为鹤千代亦是如此,没想到他居然向信长要求娶一位公主…… 「哈哈哈……」信长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只有英雄才知道英雄!这个小傢伙对于自己所派去的上使……不仅很尊敬他们,同时也能完全 了解这方的意思。而今他对于信长这样的人物,竟然能以对等的立场自处,一点也没有感到害 怕的样子。 「贤秀,你真是有个好孩子啊!」 「是的,但无论如何,他毕竟只是个孩子,说话难免太过无礼,请你原谅!」 贤秀的身体不停地颤抖。 贤秀认为信长是天下有名的粗暴,因此非常担心在他的笑声之后,随之而起的是愤怒。 「没有!他并未无礼!就算是信长的公主,也和一般女子没什么不同啊!」 「请你答应我吧!」 「鹤千代!」 「是!」 「我也很喜欢有象你这个傢伙一样的女婿。」 「那么就请你给我吧!」 「但是很可惜,我的女儿还太小!」 「这没有关系。」 「话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太小了就不能当你的妻子,而且这样也会使你感到相当困扰。不过, 你的确是到了该娶新娘的时候了。」 信长这么说的同时—— (哎呀!这傢伙是想要我把南江洲给他!) 他第一次发现这件事实。 目前北江州是由信长的妹婿浅井长政所控制,若想对等的控制南江洲的话,自己就必须是织田 家的亲戚才行,因此他才会想娶信长的公主……他在心底如此算计着,并故意让所有人吓一 跳,其实他是想要试试信长的头脑是不是转得很快! (不能小看这傢伙,真是可怕的人物……)信长这么想着。 「那么你就再等四、五年,好吧?鹤千代!」 他边说着边直视对方,鹤千代微笑着摇摇头说: 第243页 「既然四、五年后要给我,那么现在给我不也一样吗?」 「鹤千代,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信长说:「你是一定要我在此和你立下约定啰?」 「是的,如果不这样,怎么能安心呢?」 「你说不能安心……是意味着你不相信我信长?」 「不!」鹤千代摇了摇头,说:「我说不能安心的,是指大将信长公啊!」 「什么?你说我不能安心?」 「是的!一旦江南最强大的蒲生也在大将手下,而鹤千代又是你的女婿,这么一来,剩下的十 余城都会归顺,大将就可以安心地渡过湖水上洛去了,因此请你把公主嫁给我鹤千代吧!」 「你……你真是个不容小看的傢伙啊!」 信长再一次捧腹大笑,然后脸上表情转为严肃。 这时他也失去了判断力,不知究竟该笑好呢?或是应该生气? 这傢伙实在可恶!不!他不仅具有小聪明而已,还有蒲生家特有的豪气与胆量,并且有着出生 牛犊不畏虎的勇气。 虽然现在他是俘虏之身,但他同时也顾虑到蒲生家的尊严;而且他也明白现在最让信长着急 的,就是上洛之事,他的确完全掌握住信长目前的需求。 当然信长也考虑到如果在这个时候发怒,将会导致怎样的结果。 他想到自己很可能会「斩了他」,但这么一来,这小子一定会不断地嘲笑信长,直到被斩为 止。假如这样的话,就和信长一向标榜「发掘人才」的主义、信条相违,同时也不符合信长的 个性,因此他一步也不能退。 (我不能欺侮这个小孩子啊!……) 「哈哈哈……」 当他第三次暴笑时,快干着实吓坏了。因为他认为在信长的胸怀之中,一定已经开始酝酿他自 己的情绪。 「哈哈哈……这实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在上洛途中,我居然捡到了一位女婿!好吧!鹤千 代,信长的长女已经嫁给三河松平家康的长子信康,其下的第二个女儿如今只有九岁,就把她 给你吧!」 「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待她!」 「是吗?你要好好的待她呀!」 「是!对于大将的爱女,我绝对会好好待她……」 「好了,贤秀!」 「是!」 「你有个很好的孩子!他的确是只相当珍贵的鹤,不!正如传言所说的,他是凤之子呀!」 说到这里,信长心中充满了感动和喜悦。 42 信长政治 自表藤太秀乡以来,江南最大的豪强即是名家蒲生氏,而他们的归顺,正如鹤千代所言一般, 是造成南江洲在一瞬间得以顺利平定的主要原因。 自九月十二日率兵进入近江以来,仅仅经过十三天,信长就已经渡过琵琶湖,进入三井寺,目 前的位置正在对着京洛的地方,而且他的军队也在这里驻扎。 在三井寺中,信长所住的地方为极乐院,稍前的二十一日,他也将在观音寺城的新公方足利义 昭接来,以三井寺内的光净院作为他的居所。 他的军队所到之处势如破竹。 来到光净院的义昭内心对信长的感激我们实在不难想像。 这时候,来自三河家康的部将松平信一的军队,以及小谷城浅井长政亲自率领的援军也都到 了,目前由信长指挥攻向京洛的总兵力,已经达三万三千人以上,山科、宇治、田原、醍醐等 地,都被他们的旗帜所淹没。 此刻在京师的街道上,谣传纷纭: 「——到底最后会变成怎样呢?」 「——真可怕!或许是第二次的应仁之乱也说不定哩!」 「——不!不!也许更糟呢!听说信长这名大将,是个无可救药的暴徒啊!」 「——那么,难不成像源平时候木曾势来此的歷史,又要重演一次吗?」 「——这也说不定哪!那时侯所有的女人都被强姦了,几乎无一倖免,这一次像应仁之乱的 事,以及义仲那样的暴行很可能又要再度发生了。」 有时人们会以相当乐观的态度抱持希望,然而有时又会有无谓的恐惧。 应仁之乱使得京洛之地化为一片焦土,暴行使百姓闻之色变,因此他们认为这一次织田氏的入 侵,一定会有像当初木曾氏侵入时相同的行为。 对于这次的上洛军,三好、松永到底准备如何迎战呢? 当他们听到织田势已经渡过湖水的消息之后,当天就把军队引出洛外。 他们所拥立的将军足利义荣,也退出了富田普门寺城,而由三好彦次郎率领三千士兵守护 着…… 距京师二里之外的青龙寺城,由岩成主税助带领二千士兵守卫…… 距京师六里半的摄州高摫城,由入江左近带领八百人守卫。 芥川城由三好北斋入道带领三千人守卫。 小清水城由条原右京进带领一千二百人守卫。 池田城由池田筑后带领一千一百人守卫。 伊丹城由伊丹亲兴带领一千五百人守卫。 第244页 尼崎城由荒木村重带领一千八百人守卫。 河内饭盛山城由三好政康带领二千人守卫。 高野城则由三好康长入道笑岩带领二千五百人守卫。 就这样,再加上先退到大和信贵山城的松永弹正久秀的本阵,对于信长所率的这只优秀的上洛 军而言,松永等人实在没有工夫调整他们的所有兵力以对抗织田势。 若是信长在南近江多费些时间,他们就有时间和佐佐木合作,充分的在南江洲之地与信长来一 场大会战。原先他们是如此盘算的…… 然而如今他们却捨弃京师而让上洛军入京,主要就是等待对方进去之后再一举歼灭他们。 因为不管怎样有纪律的军队,一旦入京之后,一定会先松一口气,沉迷于女色、酒气,而他们 的劣行会使百姓感到厌恶,然后士气就会逐渐低落而至崩溃。 这虽是个古老之都,然而对于入侵者却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 对于对方的作战方式,信长嗤之以鼻: 「这有什么可怕的?在来到这里之前,南近江的十八座城都已经彻底降服,这些老狐狸还能耍 什么诡计?」 对信长而言,这等于对方自动开了城门让他进去,虽然对方还在京城周围伺机而动,但是这和 他们已经离开京师的情形并没有两样。 听过派往京师的密探报告之后: 「好,我们就来取得这京师之地吧!」 在三井寺住了一晚之后,他们全军与义昭并肩而行,堂堂皇皇地进入洛中。 这时正是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九月二十六日。 尾张的「大笨蛋」若不是取得天下,就是……在他发出这番豪语而使得平手政秀大为吃惊的十 八年后,也就是在他三十五岁时,终于以支配者的身份将自己的足迹印在京洛之地。 信长的宿所位于东福寺。 公方义昭的宿所则位于清水寺。 这一天的京师街道上,陷入一片死寂。 没有谁敢来看新霸者的模样,大家都担心这位新入侵者会给予他们比木曾义仲更严厉的暴行, 因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反正这是京师,谁武力强大,谁就有资格控制它;不过近四百年来,一直都是由近江源氏的六 角、佐佐木及新兴势力松永弹正久秀等人所控制。 当松永弹正久秀讨伐足利义辉将军之后—— 「——啊!这真是我们的将军啊!」 他带着足利义荣来时这么说着。 「——力量才是这个世界唯一可靠的东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大家也都只有默认了。 然而,对于六角和佐佐木,织田势竟然只费了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便攻灭他们。一听到织田势来 了,大家公认是天下最具实力者的松永久秀,也急急忙忙地逃到大和的信贵山去了;由此可以 看出,连他也觉得信长的可怕性不同一般哪! 入京的第一夜在宁静中过去了,第二天虽然有人悄悄地打开大门,但仍然是在不安中度过。 这样过了九月二十八日之后,京师街道两旁的人们纷纷打开门户,彼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怎么样?有没有女人或家产被夺的事情发生啊?」 「嗯!好像没听说吔!这四周太安静了,反而使人觉得有点奇怪。」 「搞不好事情根本不像我们所想的那样,织田军的纪律也许相当严谨呢!」 「说得也是,竟然没有人侵犯女子,这可真是一件罕有的事情哪!」 「不!听说自来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士兵抢百姓的东西,都是拿钱出来买的吔!」 「真的?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啊! …… 不管怎样的军队进来,通常第一天都会发生暴行 啊!……」 第四天之后,这些传言有了更大的转变。 织田势的军队不仅未强姦、掠夺,还将所有街道整理得干干净净;以往暴尸于破屋之中,无人 收埋的尸骸,也都由他们收拾干净了。 读者看到这里,应该回想到当初信长第一次上洛时的景象——他摇晃着铛车漫步而行,使京师 的人们大吃一惊。 那时侯的他在拜访前将军义辉的室町御所时: 「——在开始着手于政治之前,京师街道上的所有死尸必须先加以清除。」 他昂然说道,而现在正是他实行这句话的时刻。 ——那些有入侵暴行的织田势,非但没有杀害无辜百姓,还将已经发臭的尸体收拾得一干二 净,这使得人民对他的看法完全改变,进而非常拥戴他。 「你们听到了没?信长先生不同于木曾义仲吔!上至大臣、大将,下至无名的贩夫走卒,所有 人都可以到他所住的东福寺拜访他,他也一定会接见每一个人,问他们是否有不足之处或询问 他们的行业,听说他是个相当和善的人哪!」 「真的吔!而且还听说西阵附近的纺织业及地下钱庄的人都去了。信长告诉他们,大家都是京 都的人,这里是大家共有之地,所以希望他们努力织出更漂亮的布让大家穿,共同努力使京都 第245页 更美丽。」 「真的?……他真的要使我们京都变得更美丽吗?……这个殿下实在是个比我们想像中还优秀 的人啊!」 「对啊!关于这件事情,以前那些因为京师沦陷而逃离的公卿们,在听到信长先生回来的消息 之后,也都要陆续回京了!」 「真的吗?那些公卿大人们又要回来取他们的领地了吗?」 「在禁里有好多人去向他献礼物呢!」 「好!那么我也要回去告诉我们那条街的人,我们也应该派代表去拜访他才对!」 「是呀!是呀!我也要去告诉其他人。只要能一睹他的丰采,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得也是!他是前所未有的人物,而且拥有一只从来不曾有过的精兵,我们一定要好好对待 他。」 就在这些传言之中,信长的风评在京师里扶摇直上。第四天之后,前来东福寺拜见信长的人在 门前排成了一条长龙。 「借过!借过!请让我过去!」 好不容易才穿过这条行列的信长使者菅谷九郎右卫门回来之后,信长也正好由客殿退下来,他 对着正在擦汗的九郎右卫门问道: 「怎么样?在所分配的那些宿舍里面,有没有人违反军令呢?」 「没有!一个也没有!」 「好!那么也没有人做出像木曾义仲那样不好的事情来吧?」 「那当然!殿下和义仲是不同的。」 九郎右卫门边擦着汗边回答道。 「什么?你说我们不一样……」 「一旦殿下说要斩,就一定会斩,因此谁都不敢违背你的旨意!」 「没有人对妇女、小孩子施暴?也没有人抢百姓的东西吧?」 「是的!就如你当初所下的命令一般,士兵们都相当遵守军律,而市民也因此非常感谢。」 「好!三好、松永那些鼠辈想要看着我们的军纪破坏,看来他们是白费心力了。」 「是啊!只要殿下还在,就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发生。」 「哈哈哈!好!但是我们还是要小心,人最怕的就是松懈,当你在安心时,是最容易犯错的。 现在你去告诉所有士兵,说我将要巡视市中,要他们将地上清扫得一尘不染!要他们好好工 作,我一定会善待他们的。」 「遵命!」 「还有,再次郑重地告诉各营房的人,要他们在每一个营房前立起一个布条,上面所写的内容 和上次我所发布的命令一样——洛中洛外都不准对妇女老幼施暴,也不准强占人民财物,若有 违背命令的行为,一律斩首。信长——你就这么写着吧!」 「是!」 九郎右卫门点头答道,而信长又忙碌地朝客殿去了。 对于接踵而来的参贺者,他不问他们的身份地位,不管是作大官的,或是平民百姓,他都一视 同仁来会见他们…… 这时的他,和四、五天前奔驰于战场之上的那位充满野性的鬼将军,简直判若二人,在人民的 心目中,他已经深深印下掌管「天下人」的丰采。 「接下去呢?接下去的是谁啊?」 「是我!我叫里村绍巴,是个作连歌的人。」 「噢!」 这个取下头巾之后有着一股宗匠风的男人,坐在信长面前与他对谈。 「所谓的连歌,就是宗牧,宗牧即指仁。从前在我父亲家时,女人们所拿来看的东西,与这是 相同的文学。」 「是的,是的。」 信长说道,然后向他招了招手,要他再往前去。 43 日本到手 里村绍巴曾拜在昌休门下,不仅擅长作连歌,也从关白近卫直家学习和歌,又曾跟随三条公条 学习《源氏物语》,可说是当代的大文学者,只要是有心求学的公家、大名,几乎都跟他有亲 密往来。 不!不仅是公家、大名而已,就连在奈良兴福寺的明王院里,凡是渴望学问的人,没有不熟悉 他的,例如如今作为信长部下的明智光秀,与他也有旧识之谊。 信长似乎不知道这件事,他招唿绍巴说道: 「怎么样?以你身为文学家的眼光看来,你觉得这次的战争如何?」 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这次的战争……应该是这么说。」 「乍看之下,京师里面的人似乎都已被安抚下来,但是实际上他们的内心仍然感到相当恐 惧。」 「这也是因为令大家感到安心的是,新的时代似乎又来了……有人在口中如此传言着。」 「嗯!我就把它当作是一个学者所说的话吧!不过,你和松永弹正似乎关系特别好,是吗?」 「啊!这个是……」 绍巴脸色为之一变: 「因为在连歌席上受到招待,所以……也不能说不去的啊!」 「是这样吗?」 「是的,明智光秀先生也很清楚这件事情。」 「什么?你认识光秀?」 绍巴似乎松了一口气: 「是的。明智先生不但武艺好、会造城,而且在茶宴之中也颇擅长作连歌,可以说是当代少有 第246页 的风流人物啊!」 听到这里,信长微微皱了皱眉根,说道: 「绍巴,请把你的那把扇子借我一下!」 他伸手向着对方。 绍巴又被吓了一跳: 「你说的是这一把吗?」 「正是!你似乎善于狡辩,看来你的连歌也应该作得很好才对,我就写一句让你看看吧!」 于是这么说着的信长就将绍巴的扇子打开,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笔砚,很流畅地写了起来。 「怎么样?我们有两把扇子,不如来个即兴游戏吧!」 「好,请借我看看!」 他接回扇子一看,上面写着: 今日之寿是日本纳入手中信长 他的笔迹透着一股雄浑劲道。 虽然绍巴看来颇为讶异,但仍马上接了上面一句: 拿起舞过千代、万代之扇绍巴 然后他又恭敬的将扇子呈给信长,信长看过之后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拿起舞过千代、万代之扇 今日之寿是日本纳入手中 这是绍巴表示在他的直觉中认为信长已经将日本纳入手中,因此所有人都应该追随他。 (这下子他总该满意了吧?) 虽说是即兴之作,但是信长对于这件事情并不想赞美他,因为他的确是个需要留心的人才…… 当信长这么想着时,又将自己手中的白扇打开来,写下同样的话。 「在这两把扇子上面,我都写了相同的一句话,这一只再给你看看吧!」 「遵命!」 (难道他真满意得要将两把扇子都写上相同的东西吗?……) 绍巴略微松了一口气伸手接过扇子,然后信长笑了一笑,将另外一把扇子抛在绍巴面前。 「绍巴!」 「是……是的!」 「你和松永弹正感情特别好,是吗?」 「这……这个……」 「那么这另外一把扇子,你就帮我拿到松永那边去吧!告诉他这是我和你两人合送给他的礼 物。」 在那一瞬间,绍巴的脸色更加苍白。 虽说只是讽刺,但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讽刺了。刚刚是自己太过轻率的说话,才会被信 长嘲笑为盲目的追从者。不过如果再深一层考虑,对方的意思是: 「——假如你真有心追随我,那么就去说服松永弹正,要他向日本强者信长降服吧!」 应该也可以把他的话想成这个意思。 「明白了吗?你愿意帮我把它交给他吧?」 「是……是的!我一定会交给他的。」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物啊!……) 绍巴双手平伏在信长面前,心里有股很大的震撼。 捶击大地 「报告!明智先生有事晋见,他已经来到外面了。」 提早结束与参贺者的会面,现在正一个人坐在桌子前面的信长,当他的身边侍卫向他报告这件 事情时,才发现已经是黄昏时刻了。 「什么?光秀那个光头来了?让他进来吧!」 信长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并未离开桌前。 「主公,听说今天又来了很多参贺者?」 光秀进来之后就坐在信长的面前,很恭敬地行了一礼。 「那又怎么样呢?光头!」 「噢……你倒叫我光头!好吧!在今天的参贺者当中,有一位叫里村绍巴的连歌之师也在,对 吧?……」 「光秀!」 「是……是的!」 「那位连歌之师有到你的营地去吧!」 「听你这么说,主公,绍巴告诉过你,我和他之间的交往情况了?」 「我是不明白你跟他之间的交往情况,但是我却知道他与松永弹正有所交往,所以我才跟他开 了一个小玩笑。怎么样?在他那边也有松永的密使来吧?」 「这倒是教人吓一跳的事情啊!」光秀睁大了眼睛看着信长:「既然知道这件事,你还把那把 扇子给他?」 「光秀!」 「是!」 「我很忙,赶快把你来这里的用意说出来吧!战争还没结束呢!」 「噢,很抱歉!我必须依照顺序先说绍巴的事……」 「不照顺序来也没关系,先说结论吧!」 「是!那么我就先从结论说起。松永弹正久秀今天经由绍巴的仲介,已经向我们降服了。」 这时光秀似乎松了一口气似的,两眼闪着光辉。 「谁呀?」 信长象是不明白似地问道: 「他是来降服你,还是来降服我信长的?」 「你怎么开这种玩笑呢?……当然是降服主公啰!」 信长又微微地笑了起来,说道: 「这么说来,那傢伙也派了密探留在京师里,伺机观察我信长的作法,并打探这里面的事情 啰?」 「是的。绍巴离开主公之后,马上拿着你交给他的那把白扇子回到家中,准备派人送到信贵山 去,然而松永的使者已经在那边等着了。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主公你的眼睛啊!……不过,对那 边的事,我们该怎么办呢?」 第247页 「什么?……」 「你说什么,当然是松永弹正久秀归顺的事啰!不管如何,松永他是杀害前将军义辉公的罪魁 祸首,而且也是当今近畿拥有第一大势力的人……」 光秀又以一如往常的调调,极严谨地追述着事情的顺序,然而信长却只能是很干脆地摇了摇 手。 「光秀!」 「是!」 「有脚步声来了,这个话题待会再谈。」 「等会……再说吗?」 「来!你听,这就是细川藤孝的脚步声,我说现在还在战争之中啊!」 光秀不太高兴地紧闭嘴巴,就在同时,信长的身边侍卫已将细川藤孝带了进来。 「藤孝——」信长大声叫着他:「通往摄津山崎街道要卫的青龙寺城,是你以前的居城?」 「是的,那是自我祖父以来的居城,但是现在已经被岩成主税助夺去了。」 「岩成的兵力如何?」 「他有二千人在守着城哩!」 「好!你去把那座城抢回来,明天早上你就带着你的部下入城去吧!」 「啊……」 藤孝几乎屏住气息: 「话虽如此,但是我的手下即使全部召集起来,总共也不到三百人啊!而岩成势却有二 千……」 「但是你应该有你自己的战术啊!」 「啊!这话怎么说?」 「在我信长的战法之中,我绝对不会做这么粗心大意的事。今天当我会见那些参贺者的时候, 就已经派了柴田、蜂屋、森、坂井等人为先锋,把那座城取到手了。」 「什么?那个……青龙寺城?」 「哈哈哈……是的。你啊!在你的头脑里,只会做一件事,若是再多一件事啊!你就忙不过来 了。如果照你这种作法,想要平定近畿还真不知要费多少光阴呢?明天早上我就要从京师出 发,前去扫荡摄津、河内那边了。快速度是我信长的本领,如今既然青龙寺已经到手,你可以 回到公方的身边去了。」 对于这么突然的事情,藤孝呆楞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光秀!」 这时信长再度看到光秀那不服的眼光。 44 光秀冷汗 「接下来该和你说话了。怎么样?你有守护京师的自信吗?」 此时光秀那光秃的额头突然冒出汗来。 因为信长的话太令人吃惊,而使他显得非常狼狈,不过光秀仍然极力掩饰着。无论如何,信长 的处置一向都是教人措手不及的啊! 如今京师已被他们攻陷,一时之间也没有敌人敢来反击。光秀非常明白这点,所以他认为信长 现在可能会暂且在此休兵养息,他一直都这么想着的。 这么一来,他就可以将现在京师的文化人都介绍给信长,并且可以开始为自己在义昭宫中的任 官运动。由于从前自己曾在信长面前出过丑,因此他也要向信长显示知识人的力量。 此次京洛之战的最大敌人松永久秀,也由于自己的充当中间人而愿意顺服归降,因而他想信长 应该为此而相当高兴才对,于是光秀得意地来到这里。 对此,信长完全不如自己所愿,他根本无意与这些知识人交际,也没有兴趣在宫中任官,而对 松永久秀的归降,他也只是一笑置之。现在他居然又一副准备出去打仗的态势。 况且既然松永久秀已经降服,又何必留守京师呢?他的这种性格,实在教人很难计算得出他下 一步的行动。 「很抱歉……」光秀不解地说道:「位于京师通往摄津、河内要道之上的青龙寺城,既然已经 压制住,又何必急着去扫荡它的附近呢?」 「光头!」 「是!」 「你根本不明白我信长的志向!」 「就是因为我明白,所以才要劝你在这里休兵,应该尽量避免发生不必要的战争才对啊!」 但是信长却认为他的话简直不可理喻,因此又问:「你可以为我守住京师吗?」 「哦!不!对于这件事,我当然是有自信……」 「那么我再问你一件事情,既然京师有你守着,为什么我还要在这边休息呢?」 「你这句话有弦外之音……」 「什么弦外之音?这是我信长的志向啊!我的志向并不是上京来就算结束了,我的志向没有那 么小,平定天下才是我的目的,我要使全日本的百姓都能享受和平。你不要再让我说这种废话 好吗?你瞧!尽管我们一再三令五申地命令士兵,但是今天仍有部下四郎、五郎调戏路过的妇 女……现在他们正反吊在寺门前的大树下,等着处刑呢!人就是这样子的,难道你要我把你的 脑壳剥开来清洗、清洗,你才明白吗?」 「……」 「你所想的,就是我信长应该在这里好好休养一番,但这不就中了敌人的计吗?不久我就会变 得和木曾义仲一样。信长此生的目标就是平定全日本,只要一日不达到这个目标,我就决不休 息,你明白吗?」 第248页 光秀面红耳赤地呆在那儿,这时细川藤孝—— 「很抱歉请容我插句话……」说完这句话后,他又把头低下去:「如果遵照你所说的,那么明 天早上我就在青龙寺城为你准备好一切。」 「好!好!光秀,如果你也已经明白,就退出去找菅谷九郎右卫门商量一下京师的事吧!」 「那么……我先告退!」藤孝站了起来,而光秀仍然坐着不动。 因为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松永弹正久秀的事他还没有得到结论。 「光秀!你难道还有不明白的吗?」 「我已经明白了!劝你休息,的确是我光秀的错误……」 「是嘛!你应该这么想才对啊!你也要为摄津、河内诸将考虑考虑才对!在我信长的作战方式 里,是绝对不允许粗心大意的。」 「是,我明白了,但是,关于松永久秀这件事……」 他终于找到机会问这件事,信长很干脆地回答: 「就由你决定吧!」 「啊?由我光秀……决定松永的事?」 「但是你要注意,松永弹正绝对不是诚心归顺我方。」 「嗯!这件事情我光秀也……」 「好了!反正不论什么事,你都必须小心才行。那是一只老狐狸,他的归顺或许只是故意让我 安心下来的手段,不过对于你今天所做的事,我要嘉奖你!」 「非常谢谢!」 「对了,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 「筒井顺庆啊!一旦他知道松永弹正已经降服,一定也会马上来降服我方的。如果他降服了, 我就从摄津、河内反过来攻打他……我先告诉你!」 「原来如此!事情还有这种做法啊!」 「光秀!」 「是!」 「问题是在那之后呢?在半个月之内,我一定能够平定京师附近,当我再度踏上京师土地之 时,就要宣布义昭为正式将军,并且公诸天下,因此我们必须好好打算打算!」 「对于这件事情,我能够完全明白。」 「一旦我们宣诏将军,那么义昭的房子就必须请人重新修建,皇居也要加以修理,对不对?」 「正是……」 「那么就要钱啦!」 「啊?」 「没错!虽然岐阜有很多钱,但是以政治立场来看,我们应该在这边募集才对。」 「这是说除了打仗之外,我们还要募钱啊!……」 「正是!你要记得这点。嗯!好,就从大坂的石山本愿寺募五千贯吧!」 「什么?我们不是要布施寺院,而是向寺院拿钱啊?」 「是的!这是新的信长作风,那些和尚一定储蓄着很多钱。然后你再从奈良的那些寺院……各 取一千贯。」 「好!」 「吓一跳吧?光秀!我信长虽是一名武将,但并不是只会用力量使人妥协,我要寺院和我们一 起同心协力,这么一来,整个日本才能平定……国家才能合而为一,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原来如此……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构想啊!」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王室的衰微及这附近不断发生的战乱,使得人民倍感疲惫,不过在这样 的时刻里,却仍然有许多只顾享受自己身边繁荣的界众(界港的商人)存在。」 「界众……」 「对呀!对于那些界众,我们要好好地加以课税,就叫他们每人各捐二万贯吧!」 「二万贯?」 「正是!以他们富裕程度而言,这笔钱并不多。」 「噢!你想他们会服服帖帖地交出钱来吗?……不管如何,这笔金额总是相当庞大的。」 「哈哈哈……」信长笑了起来。 虽然信长对光秀讲话一直都不是很客气,但是连这种事也跟他商量,看来信长还是相当信任他 的。 「你怎么老是想些芝麻小事呢?光头!」 「是……是的!」 「现在天下之所以这么乱,在日本国中的这些人只顾及本身私慾、没有共同目标是最主要的原 因。正由于大家都只顾到自己的生存,所以社会才如此混乱,我绝对不允许他们继续这样下 去。在我的眼中,没有公家、没有武家、没有和尚、学者、没有商人也没有百姓、没有富者也 没有贫者,大家都是同样以日本人的身份生存下去,所以我希望他们也有相同的目标。为了责 罚他们,我才故意课那么重的税,一旦他们说不,我就要剷平那些界众!」 光秀屏住了气,偷偷地擦去额上的汗水。 以他的常识加以考虑,光秀对这件事情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统一日本……)这么说来,信长并不仅是一个凭藉武力来完成目标的武将而已!从以前的今 川义元、武田信玄、上杉谦信到现在的朝仓、毛利、北条,他们也都有同样的野心。 然而,在他们的想法里,只是以自己家族繁荣着眼的小野心为出发点。不过虽然他们进出于寺 院,但是谁又有那么大的勇气敢从那里夺取金钱呢? 第249页 (只是进出寺庙为自己一族的幸运祈祷的人很多,但是为重建新日本而从寺院取得金钱的人表 面上看来,他可能是要夺取天下,但是事实上二者之间的内容却是天壤之别。) (原来如此!就是因为这样,因此尽管他已经到了京师,也没有兴趣留在这里取得官位……) 光秀的内心相当惊讶!但是他毕竟是光秀,因此又很严谨地问了一个问题。 「非常抱歉!直到现在我才第一次发现主公有如此伟大的构想。接下来我想请你允许我这个愚 蠢的光秀再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什么?愚蠢的光秀!哈哈哈……你应该说你是聪明的光秀才对!究竟是什么问题啊?」 「刚才你说你的志向是统一整个日本,那么能不能给我一句话,让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听得 懂,而我光秀也会奉你的命行事。听到你这些话还说不的人,我一定不让他们继续存在!」 「用一句话来表明这个含义吗?」 「是的!一句既能表明主公的伟大志向又能让对方了解的话语。」 「好吧!你仔细听着:凡是已经厌恶内乱及贫苦而愿意追随我信长的人,我就给他和平,这是 信长所有作为的最终目的,因此一定要统一日本,不能让任何人再在这边作乱,妨害所有人的 和平。为了完成此一目标,信长特地筹备实力,只要有人起而反对,我就会举剑将之消灭。你 明白了吗?」 「是的,我明白了。」 这时光秀在心底生起了一股震撼感,这是他首次触摸到信长真正的信念。 信长并不象这世间的一般人。虽然同样都说要取得天下,然而信长与其他人却有天壤之别,他 是要重新塑造一个新天下啊! 「如果明白了,就退下去做其他的准备吧!明天早上我就要出阵了,因此我也要做一些准 备。」 「好吧!那就如你所说的,半个月之后我等你凯旋归来。」 光秀与两名小侍卫擦肩而过走出信长房间,当他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玄关之后,胸中依然振奋 不已。 (这……这真是一个好大的企图啊!……) 这也意味着光秀以前完全错看信长了。以前他将信长、武田、上杉、今川、北条、朝仓、毛利 等人都列入同等考虑。在这当中,最强、最卓越的战术家……他是这么算计着: 「——能够取得天下的人……」他也以此而选择信长作为自己的主人。 为此他才向信长推荐足利义昭,拥立义昭进京。而今看来: 「——信长的第一期工作已经完成了。」 就因为他有这种判断,才导致他认为信长也应该习惯一下、享受一下京师风貌。 天下已经到手,这个粗野的乡下武将也应该和公家及诸寺院们交往了。虽说不是取得学问—— 不过他也应该学习京师里的一些习惯和礼节,最好不要和壑山、南郡(奈良)和本愿寺的学风 起太多冲突,他也应该为自己准备一点作为天下人的风尚哪! 当然这么一来的话,他也应该有相当官位才对!如此才能开闢他与诸学者交际的道路……在这 种心情之下,这也是光秀今天来见信长的目的之一,然而此刻当会见结束之后,他的看法却有 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在信长眼中,根本不屑于那些公卿、学者、寺院、界众。 (到底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假如平定了近畿,并且正式任命义昭为征夷大将军,那么他和信长之间的关系又将如何…… 从职位来看,信长应该是征夷大将军属下的幕僚,这不就和从前三好及义辉的关系一样吗? 这么一来,义昭岂不是又成为傀儡了? (这件事情实在是有点奇怪啊!……)步出东福寺的山门时,光秀心中波涛起伏。 在光秀的看法中,打从以前就不曾有过这种例子,因此就他所学的知识当中,他实在找不出预 测的答案,信长这次可以说是完全推翻了光秀以往的自信。无论他多么勤于擦拭,他那光秃秃 的额头仍然汗水淋漓…… 赤身裸体的英杰 光秀直觉上的不安与惊讶,还真教他给猜中了。 信长正如他在离京之前所夸下的豪语一般,在瞬间席捲摄津、河内、和泉;就在半个月之后的 十月十五日当天,他威风凛凛地凯旋迴京。 完全找不出任何文字及话语来形容他的神速。十月一日一大早他从东福寺出发,二日就已经进 入摄津的芥川城,在那顷刻间,他已经扫平了各地三好的势力。 正如他所预言一般,在松永久秀降服不久之后,大和的筒井顺庆也自动前来归降。从九月二十 六日第一次进入京师到现在,仅仅经过十九天的时间,山城、大和、摄津、河内、和泉等五个 国家都顺利平定了。这种速度实在有如神助,而他捣入日本的心脏地带也仅只四天时间…… 在富田普门寺的足利义荣,虽然有三好的军队保护着,却也只带着一条命逃到阿波。 第250页 当信长凯旋归来的同时,公方义昭也由清水寺移居本圀寺,而信长则将自己的住所移到清水 寺,看来他的第二阶段行动已经展开了。 本圀寺原本是足利尊氏的叔父日静上人所建,如今则充当义昭的临时御所,在这里准备登上正 式的征夷大将军之位。 义昭递补了将军之位之后,在十月十八日任命了参议左近卫中将。 二十二日他特旨召见信长。 由于细川藤孝和明智光秀的筹划,终于使得这位流浪将军达成返京的心愿,成为新将军义昭。 这么一来,在官位阶级来看,信长自然是在将军之下,因此按理应该是他去参见将军才对! 信长若是不来,而要义昭去会见他的话,这也实在太不合乎礼仪。 (信长的真正意思是什么?真教人难以捉摸……) 这位拥有真正实力的人,到底要如何对待新将军呢?实在教人非常担心。 「照这么看来,必须将管领之职给织田先生才对!」 当细川藤孝如此说道时,光秀只是摇摇头: 「真是教人不明白。但是就算这样,你想主公他会接受吗?」他暧昧地回答道。 就连光秀都不明白信长真正的想法,藤孝当然更是不明白。 「你有没有察觉什么事情,或者是他私下曾经对你泄露过什么吗?」 「没有吔!你也知道,他是个相当忙碌的人,根本没有时间与他好好谈话。」 「照你这么说来,要是我们给他的官位和他自己所想的不符合时,那该怎么办?而且无论如 何,都必须在他前来参拜将军的那一天正式宣告啊!」 「那么,不如这样吧!我们就以慰劳军旅的名义举行一个小宴会招待他,直接问问他的本意如 何。」 「嗯!我们这样招待他,他应该不会生气才对。」 他们所说的答案会不会和信长的期待有太大的差别,两个人都非常担心会迁怒信长,因此在本 圀寺的一个房间里,他俩不断地进行磋商。这时—— 「织田先生来向将军答礼了。」他们的侍卫当中有人前来如此禀告。 这时正是十月十九日刚过中午的时候。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彼此看着对方。 光秀觉得好像有一把白刃刺在他的胸口上似的,然而藤孝却似乎松了一口气。 (假如是信长这方面自己前来拜访,或许他应该不致拒绝管领之职才对……) 两个人的想法完全不同。 「赶快去通知将军家!」藤孝和光秀急忙并肩走出玄关迎接信长。 信长看到这两人时,并没有出现特殊的表情: 「公方先生好吗?」 他边这么说着边悠然自得地走向走廊,朝义昭的房间去了。 藤孝、光秀和再度回到京师的信长曾经见过几次面,但义昭则是第一次。 三十五岁的信长和二十三岁的新将军。 曾经是长期流浪之身的义昭,由于在七月二十五日投靠在美浓立政寺的信长,在那之后经过不 到三个月的时间,信长就以他一个人的力量使义昭成为征夷大将军,因此,我们可以想像得出 义昭内心对他的感谢。 义昭也特别步出房间来迎接信长:「欢迎欢迎!真高兴看到你!来,坐吧!……」 他举起手来招唿着信长。 信长也很庄重地回了一礼,在席上坐了下来:「我很高兴能拜见天子,在此问候你。」 他这样打着招唿。 在座的还有义昭的两个小侍卫及藤孝、光秀,以及一位一直跟着义昭的老臣和田惟正等人。 对于信长的突然来访,光秀一直在内心忖度着原因。 (或许像信长这样的人物,在成功地平定京师的混乱之后,也想要个一官半职也说不定啊!)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到底还是无异于一般的凡夫俗子。 「这一次得以顺利返京,完全承蒙织田先生的鼎力相助,你的功劳,我义昭永生都不会忘 记!」 义昭感动的以微颤的声音说道。这时藤孝开口了: 「唉!这个,我也曾经和将军商量了许久,为了答谢你这次的功劳,将军希望你担任管领之 职,不知织田先生是否愿意接受?」 「管领之职……」 信长慢慢地说道,这时光秀也吓了一跳。 (难道他还不肯接受?他会拒绝吗?看来必须给他更好的条件才行……) 「管领之职……」信长再一次地在口中念道。「我并没有考虑到这样的事情。」 「你是说……」 藤孝内心有不服之感,他觉得有点狼狈。 「那么,请你当天下的副将军如何?」他又说道。 信长以看了在座每个人一眼代替他的回答:「你到底在说什么事呢?」 「你不能说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啊!……既然你为国家立下这么大的功劳,那么副将军、左 兵卫督怎么样?难道这种请奏你还不满意、不接受吗?」 信长只是简单的摇了摇头,说: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二十二日在本圀寺必须举行一个正式仪式,对不对?」 第251页 「哦!对、对!有关于这件事情,」义昭亲自回答道:「这是一件喜事,因此观世大夫召了十 三番的能兴行来布置这件事。」 「十三番……」 「正是!」 「太多了!」 虽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信长的声音却透着一股威风凛凛的气势。 「五番就很足够了……而且现在皇居尚未建造,室町御所也还没有完成,如果现在就这么盛大 地举行,那将来怎么办?我们必须考虑到将来,因此请你现在不要那么铺张,可以吗?」 义昭二话不说地吩咐:「惟正!那么就用五番去进行吧!」 这时和田惟正似乎吓了一跳地忙说道: 「哦。好的。说到五番,那就由高砂、定家、八岛、道成寺、吴羽等五家来做好了……」又 说:「这样很好。说道五番,可说是最近京师少有的飨宴。不过,到时候能否请织田先生担任 鼓手呢?」 惟正这么说完之后,义昭也同声附和道: 「这好,这好!当天的大夫是观世三十七代的元忠入道一安斋,以及他的儿子八代左近大夫元 盛,怎么样啊?织田先生,你愿意为我打鼓吗?」 「我放弃!」 信长当场拒绝道。 「现在京内的平定只是一种假象,并不是真正完全平定,接下来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所以 我现在不能当一名鼓手,我还必须考虑到金钱方面的问题呀!」 「这样的话……」藤孝像是为了缓和气氛似的开口说道:「说的也是,织田先生的确非常忙 碌。就因为有织田先生的保护,今天我们才得以在这里休息;不过,作为我们树阴的织田先 生……」 他微微笑了起来: 「有时就像我们刚才所说的,像是一位副将军。至于左兵卫督这个职位,如果从将军家的参议 左近卫中将说来,从上面数来算是第三个职位,也几乎是与将军同格了,所以请你……」 「我没这样想!」 信长仍然一如以往的口气回答道。 「你没这样想……你是说?」 「是的,我没这样想。现在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就此告辞了。」 他站了起来,这时光秀突然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 看来事情已经相当明显了。信长只相信自己的实力,对于其他的事情,一概不予信任。 空有其位的官职,他一点也不稀罕。 (这么看来,事情不就更奇怪了吗?) 如今身为武将栋樑的征夷大将军,在他的面前,却只像是一个商标、记号而已。 这么看来,在这个不论是将军、大臣、关白、摄政什么都不能做的乱世里,信长所期待的,并 不是一个空有其名的职位…… 当光秀正想着这个问题时,突然发觉一件事实,那是由于义昭和惟正的交谈而使他联想到的。 「织田先生似乎有点生气了,是什么事情让他生气了呢?」 「不!没有这回事!」 「是吗?」 「是的,没错!织田先生可能只是想到他原来是身份相当低微的斯波氏家臣,怎么可以和主君 你居于同等地位呢?所以他才说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 「是这样没错!他这个人是很讲求规矩、道义的……你看他今天也很正式地来向你回礼,而且 还当场说他不曾想过担任总领的职位……从这一点看来,他真可说是武人中的武人啊!」 「那么,对于他这次的功劳,应该如何奖赏他?要送他什么较好呢?」 「我看……这样吧!不如写一封感谢状给他,怎么样?藤孝先生!」 细川藤孝的看法与他们两人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他也认为信长所生活的世界已经超越一般常 识。这时他也渐渐明白了这点,因此只是呆然地望着虚空思考着。 在一旁的光秀却已经不耐烦地站了起来: 「对了,我也要有些事情要做,我先告辞了! 45 回到岐阜 信长前去参拜的事总算完成了。 在二十二日巳刻之时。 由于身份太过悬殊,这时已经不能去参拜主上了…… 在那之后的本圀寺演能席上,信长几乎从未开口。 他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呢? 难道他真是为皇居的荒废而担心吗? 他们在上一次所决定的课税,石山本愿寺的五千贯,奈良的千贯都已经交出来了。然而正如光 秀所担心的,界众,也就是在港口附近的那些商人们,果然每个人都不肯交出二万贯来。现在 他们正在街道四方挖着壕沟,并且私自召集浪人,想要训练一支自己的军队来。 对于这件事情,信长一点也不担心。 「嗯!毕竟是一群只为自己利益着想的商人们所召集的队伍。他们所训练的军队,只不过像玩 具一般,怎么能和我这支拥有真枪、真铁的部队相比呢?」 他边说边笑,看来一点都不在意。 第252页 当二十二日的参拜仪式结束之后,二十六日信长就将京师的守备任务交给光秀,自己立即带兵 回到岐阜去。 虽然说他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是却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未完成似的。 「——当主公起身,也就是要刮颱风的时候。」 有时颱风是由对手挑起的,但有时则是由自己故意启端的。 光秀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才特地送信长直到濑田才返回京师。 和以前一样,光秀仍然不了解信长对于新将军义昭的真正本意是什么?难道他真的不期待任何 官职,致使义昭只好送他一纸感谢状? 光秀拿到这张感谢状后,亲手把它交给信长。即使是现在想起里面的字句,他都还忍不住想 笑。 对于此次驱逐国内暴徒,阁下只花了很短时间就打退了他们,因此特封你为天下第一勇勐的武 士;至于你扶助当家再兴的大忠之举,则不用在此多言。往后有关国家的治安,将全权仰赖阁 下一人。藤孝、惟正代笔。 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十月二十四日 父织田信长殿下 御追加 对于阁下此番大忠之行,特赠纹、铜两品,敬祈笑纳。此乃歌颂阁下武德之意,亦为阁下该受 之物。祝仪 父织田信长殿下 感谢状如此写道。 二十三岁的义昭竟然称信长为「父」,在他写到这个字的时候,自己也一定感到有点奇怪了 吧?然而更奇怪的是,他居然在祝仪之中送给信长纹、铜,难道他以为这样对方就会感到高兴 吗?因此每当他想到这里时,就不禁觉得奇怪而可笑。 (这时候的信长已经完全屏除过去,他要创造一个新的世代,所以对于官职,根本不放在眼 里……) 当他看到那张纸片时,只是笑也不笑地从光秀手中接了过来。仅仅用三个月的时间就掌握了天 下的信长,就这么动身回到了岐阜城,而他真正的心事,连光秀也不明白。 (下一次颱风会从哪个方向来呢?......) 46 夫妇军略 对于信长那么匆促地回到岐阜城,不仅是光秀一个人吓一跳,连和信长一样一直在等待上洛机 会的甲斐武田信玄及越前朝仓义景也大吃一惊;除了惊讶之外,他们也陷于迷惘之中。 迎接足利义昭到美浓之后,仅仅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信长就完成了他们两个人一心所期望、所 羡慕的上洛之战。 这么一来,按照一般的常识,无论是谁都会认为信长现在一定会先留在义昭身边拿个管领或副 将军、执政的名分,这段时间内应该会住在京师才对。 然而信长却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根本不接受一官半职,就这么回到自己的领国来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武田信玄和朝仓义景这两个人也不能屈居信长之下,服从于他的命令,他们 不是这种人。 他们和信长具有同样大的「野心」,虽然他们也作着掌握天下的美梦,但是在他们的生涯当 中,却始终逃不过失败的命运。 武田信玄和足利氏同为源氏名家,因此在表面上,武田氏还是拥立同样是源氏的足利氏,以其 政权为首,对此也没有任何不合理的想法;即使是朝仓义景,也很单纯地认为义昭一定会回来 依赖他,因为他是北国唯一的名家,政权当然应该由他执掌才对,他如此深信不疑。 他认为义昭根本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健康,就那么急促地想要上洛,于是他只好放手让义昭去试 试看! 「——他以为上洛之战是那么简单的事,好吧!就让他到外面去走一走、试一试、不久之后, 他一定又会低着头回来了。」 于是他和浅井父子认为到时候再和壑山、本愿寺一同进行上洛之战也不迟……没想到他们还在 这么想着时,信长已经出兵了。 正因为如此,信玄更觉得格外遗憾。他之所以和信长结为亲家,也是为了他自己进行上洛之战 的便宜之策罢了。但是没想到原本他是想利用别人,结果却反而被信长利用,在上洛之战中帮 助了他…… 假如信长这时决定留在京师的话,他一定会将魔手伸入信长的领地,非得去扰乱它一番不可。 信长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根本不接受一官半职,而急急忙忙地回国来,这也是为了对付他们 两人的野心。 「到底还是阿浓的殿下,没有被京师的女人给迷惑住,终于回来了。」 当他回到岐阜城,脱下身上的武装来到浓姬的房内时,她以非常严肃的表情端一杯茶到信长面 前。 「嗯!因为我是蝮的女婿嘛!」 信长眯起眼睛看着庭院内的红叶,半开玩笑地喝着热茶。 「你的这种作法是超乎世间常理的。」 浓姬哈哈地笑了一笑,然而以她的个性看来,她似乎想说什么似的。 「殿下!我来猜猜为什么你要那么早回来好不好?」 「你这个小精灵!你知道吗?」 「哈哈哈!我是蝮的女儿吔!」 第253页 「你真是一个个性倔强的女人。好吧!你说说看!」 这时浓姬故意恶作剧地把头歪向一边,边唱边说着: 「那是因为要储蓄金钱啊!」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是……储蓄金钱啊!」 浓姬颇不在意地再说了一次。她那有如少女般澄澈的眼眸向信长望了过去。 信长也发呆似的看着浓姬。 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人!是不是由于她不曾生过小孩的缘故,所以才能以依然孩子般顽皮 的表情,说着那种半恶作剧的话语,让人全然感觉不出她的年龄。说她还只有二十三、四岁也 说得过去,不但年轻,而且带着一份妖艷,有时她的头脑甚至胜过信长,比他更为敏锐。 (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她说我是为了储蓄金钱……这简直是令人出乎意料的答案嘛!) 信长原本以为她是要说武田、朝仓或是浅井长政的父亲久政等人有了什么行动而要他注意,然 而她的答案却这么出乎意料,使得信长一时之间答不出话来。 除了朝仓、武田家之外,在信长留守京师期间,原本岐阜城城主斋藤龙兴也被长岛的本愿寺秘 密召到甲府去当食客的事情,她也没说……而这些事情与储蓄金钱根本毫无关联,为什么她会 这么说呢? 「殿下!对不对?你就是为此而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对不对?……如果真是这样,我马上将木 下先生叫来,你赶快命他去做吧!」 她又仓促地接连说了这些话语,使得信长更加不明白,他只是歪斜着头,突然对她大喝一声: 「笨蛋!你是故意在揶揄我,对吧?」 虽然是大声叱喝,然而信长并没有生气。 (这个女人绝对不会说些毫无意义的话……) 「哈哈哈……」 浓姬很高兴地笑着说: 「殿下的肩膀今天看来比以往都要僵硬的样子,所以血液也不太流通了。」 「阿浓!」 「是!」 「如果我长期留在京都并且接受官职,一定会更加刺激到朝仓及武田家。正因为我有这一层考 虑,为了避免加深他们的怨气,所以才急急忙忙赶回来,不过这么做却似乎招惹你不高兴的样 子。」 「殿下!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你说我胡说?」 「哈哈哈!难道你也要故意使我迷惑不成?殿下!你之所以很快赶回来,第一是因为殿下要知 道在你不在的时候,武田、朝仓和公方会有怎样的活动,这一点你必须要看清楚,然后你才可 以决定对公方先生採取什么样的态度啊!……而且对于三好的残党、松永、筒井那些鼠辈们, 你也必须看清楚他们的想法……第二就是我刚刚所说的储蓄金钱啊!」 「嗯!你真是个叫人不得不小心的女人……」 说到这里,信长却仍然对储蓄金钱的意思……不太明了似的。 浓姬相当了解这个情形,所以她又接着说道: 「殿下,有关于第一件事情,你只要暂且在这里等着看,就可以明白了。至于第二件关于金钱 储蓄之事,则需要赶快去办哪!」 「你说要赶快去办,是吗?」 「是啊!……要不然又怎能表明殿下不愿接受官职的精神和意气呢?」 「原来如此!嗯……」 「我并不是期望什么,但是你一定要为公方先生做好室町御所,还有在京里面建造宫廷……这 么一来,在天下武将及近畿居民的眼中,殿下才会是这世间唯一的大将军啊!」 她的这一番话使得信长内心深受感动: 「这个……要做这件事,就必须储蓄金钱啊!」 「正是!但是殿下不是已经下令界众的每个人交出二万贯钱来吗?」 「我明白了!」信长将茶杯抛了出去,说道: 「叫藤吉郎来!」 「哈哈哈!遵命!到底还是要先办这件事。」 这时候的信长已经完全了解是怎么回事了,以他的个性,他是绝对不会停止的。 「阿浓!还是你厉害,真不愧是蝮的孩子!连光秀也比不上你,你是个最优秀的政略家!」 「哈哈哈……殿下,你又在开我玩笑了。像这种事情,你应该是相当清楚的啊!」 「是啊!的确是这样,你说得很对,然而我却被武田和朝仓家所迷惑。对、对、对!我忘了还 有界众的事情,赶快叫藤吉郎秀吉来。」 这时信长已经充分地了解浓姬的意见,而浓姬也收起那如少女般的恶作剧表情,恢復到以往身 为岐阜城女主人的庄重模样。 无论如何,浓姬的确具有相当卓越的才能。 在浓姬的血脉当中,流动着承明智家明敏的血液,以及斋藤道三那具有先见的胆略;这两种血 液分子在她的体内均衡发展,而且她也活用了它们。 ——要是不这样的话,她如何能压制群妾,又如何能抓住像信长这种男人的心,使他毫不厌倦 第254页 地常来找她?…… 信长两眼瞪着天空说道。由于浓姬的助言,使得他的头脑再次活跃起来,如今他正随着心灵的 影像奔驰。 他的眼眸发出光亮,方才还禁闭着的嘴唇,这时也像被一把刀割开似的,泛出了微笑。 「阿浓……原来如此,你真是一个聪明的人啊!……真不愧是我的好帮手,教我又恨又爱。」 房内侍女们退在一旁,她们是信长从京师回来时,秀吉所带来的。秀吉还来不及脱下武装,就 急急忙忙来到信长房内。 「我也正在想,大概是你叫我的时候了。」 秀吉以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说着,并且朝浓姬的方向看去,庄重地对她打了一声招唿: 「这个……这个……夫人,看到你的精神很好,真是教人高兴!」 47 政治的表里 「猴子!」 「我在这里!」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我在这里?」 「每次你叫我猴子的时候,一定都有不好的差事等着我去做,害得我全身肌肉都紧张起来。」 「你真会装啊!你这傢伙!怎么样?宁宁好不好?」 「那当然……对于京里的女人我看都不看一眼,就马上回到岐阜你所赐给我的巢穴来,她还有 什么好不高兴的呢?你叫我来的用意是?」 「你想会是什么呢?」 「啊……」 「储蓄金钱啊!」 「噢,是这件事啊!」 藤吉郎大力地点了点头,说: 「好,那我这就立即出发。」 「嗯!照这么看来,你也发觉了?」 「是啊!像你信长这样的大将,一旦说要课税就一定要做到,怎么可以因为对方挖起壕沟、私 自召集浪人们就中止了呢?这么一来将有损大将的颜面;更何况这些钱都是为公方先生建筑皇 居及禁里的普请所必需的,所以一定要把税课到手才行,钱再多都有用的啊!」 「笨蛋!」 「啊?你说什么?」 「我说你真笨哪!我并不是只有要你去取钱而已……难道你还没发觉吗?」 「当然不是!」 秀吉急促地反驳道,然后膝盖微微向前,说: 「还有要我去做政治,对不对?」 「咦?政治?你说说看!」 「好吧!大将!在界港里面有很多新武器洋枪,而界港是那些洋枪的入口处……假如信长能够 完全掌握这些东西的话,不论武田、朝仓或是三好的余党、松永等人,都不是我们的对手,而 且会使他们受到很大的打击;对于这么重要的一件大事,我当然不会忘记!」 「藤吉!」 「是!」 「你刚刚说到政治,对不对?那么我就告诉你,你要好好给我记着!」 「是!殿下你请说……」 「你是想到界港去向他们收了二万贯钱就回来是吧?」 「正是!我要他们一文钱都不能少。」 「这就不叫政治了。」 「是!那么,是要可怜他们,让他们少付一点吗?」 「笨蛋!不是要他们少付一点,而是这次课税要他们每人交四万贯出来。」 「什……什么?四万贯?!」 「是啊!这才是政治,你要好好记着。他们不服我向其徵收二万贯,于是又挖城寨又养兵;在 这里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不服缴二万贯的行为,必须付出怎样的代 价!同时也要让他们明白必须拥有多少武装,才足以攻打我信长!」 「原来如此……」 「虽然他们多得是钱,但是如果他们继续这样下去,即使我信长统一了近畿,也不会让军队休 息,一定要完全粉碎他们不切实际的梦想……你这样去告诉他们。」 「是!反正既然他们在这上面花了许多金钱,在那边等待我们……」 「正是!而且既然他们想用武力和我打招唿,那么我们也得以武回武,这是礼仪啊!叫他们尽 管攻过来好了!」 「原来如此,这也是一种方法。」 「你告诉他们,假如他们能灭我信长,那么就用他们那些兵力去平定近畿;但是万一我信长胜 了的话,我会全部杀了他们。至于死后世界的交易,则全部交由我信长一个人做,叫他们干干 脆脆地与我决一死战,如果准备就绪,就告诉我们一声。你这样去告诉他们。」 「等一下啊!大将……」 「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你的意思是说要他们交出二万贯的双倍四万贯来,但这么一来,会影响到你的风评,也许他 们会说你是强盗,甚至连更难听的话也出笼了呢!……」 「住嘴!猴子!」 「是……」 「那些钱并不是要运用在我信长的个人生活上,也不是要积蓄起来,全都是为了建造将军的府 邸及禁里的营造而募集的。何况从京都到大坂、界港之间的水路也必须重修、道路也必须重 整,因此领国之内的关税都必须重新规划,他们的交通才能自由出入;这么一来,你想我的风 第255页 评会不好吗?我相信大家都会认为这是善政而感到高兴呢!」 「我知道其他地方的人民会感到高兴,但问题是那些界众们……」 秀吉说到这里时,信长突然捧腹大笑起来。 「猴子毕竟还是猴子啊!你还担心那些界众们会埋怨我吗?」 「是啊!」 「不会,他们不会埋怨我,你放心吧!商人到底是商人,只要使他们有利可图、有钱可赚、能 继续生存下去,他们就不会有任何怨言。而且对他们来说,我信长的政权可说是他们最大的资 本,除了担心我会崩溃之外,他们或许还会对我很好哩!」 「真是这样吗?」 「是的,你去取四万贯来吧!如今二万贯已经增值了,而且告诉对方,这是我对他们的惩戒, 如果有人还要继续反抗我信长的话,那么你就告诉他们,武将是武将、商人是商人,各人的道 路不同,各走各的路,彼此各得其所,这也是一石三鸟之策啊!」 「嗯,你说得一点都没错,事情的确如此……」 「我们得到我们所要的、人民得到人民所要的、界众们也得到他们所要的……这么一来三方面 都能各得其所,这才叫做政治啊!所以你去明白地告诉他们这一点,如此一来,就连武田、朝 仓、三好余党、松永也能压制住了。赶快去跟他们谈判吧!」 话说到这里,信长很庄重地朝浓姬看了一眼。 浓姬所给予的暗示经由信长的缜密思虑,终于使得「储蓄金钱」的计划为三方、四方带来利 益。 「原来如此,这样我就安心了!我这就出发。」 秀吉拍拍膝盖站了起来。 浓姬只是目送着他离去,一句话也没说。 北方的惑星 这时越前的大地已是雪花片片,到今天为止,已经有三天不曾见过太阳。 朝仓义景将在金崎城担任城主的同族人朝仓景恆召到一乘谷城来,和家老山崎长门、诧美越后 等四个人在一起会谈了将近一刻钟之久。 除了偶而会进来为他们加上炭火的小侍卫之外,他们不许任何人打扰。 「照这么说来,那些界众已经交四万贯给信长了?」 义景的脸色看起来相当健康。 「是啊!据说这是为了在春天时营建室町御所而取的啊!」 「他还要造御所?这么一来,公方岂不是变成了信长这傢伙的……」 「而且,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即是本来是我们家重要助手的浅井家,他们娶了阿市公 主,而长政先生与其夫人之间的感情也不错,看来要从信长手中巧妙地取得公方先生,可不是 一件容易的事啊!」 「这不能相提并论的!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打倒信长,这是不用再重复说的呀!」 「这不是重复地说,而是在检讨情势啊!……希望你能够听我说完。」 景恆说到这里,义景也愣住了。 「这不是我们争论的时候,拿纸笔来!等到雪溶化之后,我们该如何攻打信长,这战略计划要 写出来。」 景恆就这般地拿出了纸和笔。 「第一,就是要让三好的那些余党去围攻本圀寺的义昭……」 他边说着边写着「攻本圀寺」。 「要攻公方先生吗?」 「放心吧!这么一来,信长一定会救公方先生的,届时他一定会把军势移到那边去。」 「那么,万一三好的残党过于强大,而公方先生本身面临危险,那该怎么办……」 「到时候我们再将公方先生迎回到越前,这不就成了,而我们要迎接他的事情都已经准备好 了,只要公方先生在我们的掌握之中,那么信长的势力不是就被钉死在京师之地了吗?」 「原来如此,看来这倒是好主意……」 景恆不安地看着那两位家老,但是山崎长门和诧美越后却好像充满自信地沉默在那里。 「其次,我们要将寄居于武田家的斋藤龙兴迎接到越前来。」 「什么?把那个龙兴先生……」 「是呀!无论如何,龙兴毕竟是美浓的旧主,只要他加入我们的行列,再一起去取岐阜城,那 么以前美浓的那些侍卫们也必定会有所行动。」 「这么说来,是先把信长引诱到京师来,然后主公再攻入美浓,是不是呢?」 「这还用问吗?虽然浅井长政身为信长的妹婿,但是其父久政表示,即使斩掉其媳妇的首级, 他也要长政成为我方的人,他还特别派密使来告诉我这件事。而且再加上北近江的伊香、坂 田、浅井三郡里面的本愿寺城堡的十个寺,他们都是众所周知的小大名,也是颇具实力的寺庙 呢!」 景恆慎重地歪着头考虑说: 「那么……是谁去将信长的势力引诱到京师来呢?否则信长如果回过头来攻打北近江,我们可 不是完了吗?」 「这当然要另作打算,最好是由三好的残党来负责,而且要三好的残党围攻本圀寺,集合石山 本愿寺的信徒,壑山的僧兵和六角承祯的残党一齐断了信长的退路。在这其间,我们可以巧妙 第256页 地将公方取到手,如此一来,我们又可以以公方之名,怂恿松永久秀和筒井顺庆起事……这么 一来,回不到本国的信长势力岂不是溃灭了。」 义景继续写着他的作战书。 「问题是何时最好?无论如何一定要等到雪溶化之后,否则也办不了事。好吧!等到雪溶化之 后,我们再决定时间与分配工作吧!」 当他最后写到「破坏织田势」时,就把笔一扔。 「好吧!除此之外,我们还要考虑到与信长同盟的三河的松平家康,他们一族也一定会联手起 兵,而我们一定要让松平的援军出不来,完全孤立信长的势力。好吧!这个冬天,我们一定要 成立反织田同盟。」 义景所说的要点,即是等待春天的来临,煽动三好的残党,围攻本圀寺的义昭,藉此引诱信长 上京。这么一来,越前可以从北近江出兵,直取美浓的岐阜要卫。 还有一个最大的支援,那就是本愿寺。 本愿寺的法主显如上人的夫人和义景的夫人是姐妹,而显如的儿子教如也娶了义景的公主,所 以和朝仓家可以说是有双重的姻缘关系。而且再加上义景也是比壑山延历寺的大檀越,所以在 此要说服僧兵加入己方是轻而易举之事。 越前的兵力约三万四、五千,再加上本愿寺信徒的僧兵无数,所以也可以很简单地动员到八万 兵力。 此外,如果近江的浅井父子可以加入朝仓这一方,那么朝仓一方可说是稳操胜券了。 「那么,一旦我们发动后,可就要计算好把将军义昭公迎接到越前来呀!」 景恆再度地读着义景的作战顺序后如此反问道,然而义景却打住了舌尖。 「景恆!」 「是!」 「正如你说的……一旦事情发起后,事前一定要有完全的准备,才能够使公方离京向我们越前 而来。」 「……」 「这件事情我就命令你,好吧!从现在开始,你就到公方那里充当密使,告诉他说信长图谋不 轨,你要不断地提醒他这件事,要他小心信长,明白吗?」 「小心信长,因为他图谋不轨……」 「是的。信长不接受官位而急忙地回到岐阜。那是因为他自己想做大将军……」 「这、这、这是真的吗?」 「作战嘛!」 说到这里,义景突然又说道: 「不是!不是!你本身也要如此认为,然后这般地告诉公方,明白吗?」他再次强调:「要记 得告诉他,证据就是信长先为公方建筑了室町御所,令他高兴,然后将公方关在那里,其次再 营造禁里,并且暗中算计着他……他是个相当卑鄙的人,无论如何,你要如此不断地煽动着公 方先生。明白吗?而且由于他是畏畏缩缩地在接近公方,所以将来他一定会下令讨伐公方…… 我们已从间谍的报告中得知了信长的想法,万一出了什么情况的话,请公方先生马上与我们联 络,你就这么去告诉他吧!」 「原来如此!这可真是个妙策……」 「这是妙策吗?你还要告诉他说我们已经成立了反信长同盟,这么一来,身为大好人的公方一 定会怀疑信长……我是十分明白公方的脾气的!」 说到这里,义景已经微笑地将视线转移到家老们的身上。 「好吧!看来这金崎城的城主也已经明白了。天气好像变得更冷了,叫他们拿酒来吧!也把那 些女人们叫进来。」 他拍着胸脯如此命令着。 48 永禄十二年之计 一股狂风吹起,朝着巨木而来。 当然不止是越前的朝仓而已,连甲斐的武田氏也想牵制信长,而他那一流的苦肉手段也开始策 动了。 信玄一方面是信长的同盟,另一方面又针对松平改名的德川家康而活动。他们彼此达成密约, 约定今川义元的遗岭骏河和远江由两人瓜分,并且暗地煽动义元之子氏真,使得家康家中的叛 乱一波又一波地出现,而这些都来自于骏河方面。这是因为信玄认为越后的上杉谦信是个难缠 的敌人,所以他也许是想一举从远江而攻入三河也说不定。 因此,他以进出远江为最好的食饵而向家康进言,在家康与信长之间挑拨是非。而家康的领内 也起了一波波的反叛作用,这是信玄一流的策略,也为自己开拓了上洛之路。但是对信长而 言,这是迫在眉睫的危机。 三河的反叛势力有增无减,几乎是难以期待家康的援军了。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末,信长 成了这巨木,到了十二年,更是整个进入需要戒备的暴风圈了。 这时的信长三十六岁,同盟的家康二十八岁。 越前的朝仓与甲斐的武田,这时都已经做好了排除信长的作战准备,虎视眈眈地等待机会的来 临。如果信长稍有丝毫疏忽,将会导致全军覆没。 然而在这么紧迫的气氛之下,信长却是悠然自得地迎接着新年的到来。 「藤吉,这真是个好年头啊!」 第257页 从元旦的拜年、次日的开始工作、五日的整理马匹,一直到六日的早上。 大地布满了霜,来到了距离一座山之远的北陆路,又吹起了大风雪,可说是天寒地冻。 「真是个好年啊!」秀吉以如同往昔一般的语调如此说着:「要钱有钱,兵力也日益强大,看 来天下是朝着我们大将一方而来了。」 「嗯!你看得见天下朝我这一方走过来吗?」 「是呀!我秀吉的眼睛可是千里眼呢!」 「怎么样?三好政康他们何时会起兵呢?」 「唔!我看今天六日,他们也应该要攻入本圀寺了,而公方先生现在应该是感到震惊的时候 了。」 「你是这么想吗?但是我认为比公方更害怕的倒是朝仓的那一方呀!我对那一方面比较感兴 趣。」 「哈哈哈……说得也是,本来朝仓义景要等到赏花时节才来攻打,他认为那时侯是最好的季 节,但是没想到却这么快就要在雪中行动,他一定对三好的残党如此快就行动而感到惋惜。」 秀吉说完大笑出声,而信长也发出如女人般奇特的哈哈笑声。 「对信长来说,朝仓可说是可喜可贺的亲戚呀!」 「正是他特别为大将做了大将想做的事,我们想做的事情,他都为我们做了。」 信长未予作答。 「你准备好了吗?藤吉。」 「是的!只要从京师有消息来到,那么我立刻就会出发,人和马都已经选好了。但是,大将, 说来也奇怪呀!围攻本圀寺公方先生的人数,竟然是大军吔!」 秀吉在那里用指头比着大圆圈说着: 「有三好政康、三好长缘、药师寺贞春,还有松永弹正久秀也加入其中,都是三好的残党,这 已经是一大势力了,而大将却叫我带领一百五十骑人马去驱散他们。」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信长苦笑地说:「我担心武田和朝仓会利用这空档来袭击我信长,所 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 「哈哈哈……说得也是!」 秀吉又急忙地说: 「对!对!对!你等着看就是了。总之,永禄十二年是美好的一年呀!大将,我要让他们见识 见识我们的手腕。」 就在此时,随从拿了茶进来,他们对看了一下,又笑了起来。 「快马?在这大过年会发生什么大事呢?马上叫他到庭院来。」 两人故作惊愕地站了起来。 看来他们两人并没有把三好残党要叛乱之事告诉三左卫门。 三左卫门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并将已经站在庭院花盆边一位全身汗水淋漓的年轻人带了进 来。 「明智的手下,主公有话要赐给你,你就直接回答主公吧!」 「是的!」年轻人就平伏在那里。 「到底发生何事?你先冷静一点。」 信长站在木缘边,他大声地说。 「是发生一件大事!在阿波举兵的三好政康、还有长缘及政长,在这个过年,从阿波的摄津攻 了进来,同时松永久秀和岩成左通也一起攻打入京了。」 「什么?三好的残党攻打入京?他们的人数与本阵如何呢?」 「约有六千,他们驻扎于东福寺,围困将军家的本圀寺……」 「什么时候的事?」 「四日早晨。」 「我方的装备呢?」 「有三好义继、伊丹亲兴、池田信辉、荒木村重等,而敌人已经追攻入京,至于之后的事情, 我就不知道了。总之,我是奉主君之命火急前来告知大将的。」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退下吧!」 「是的。」 「放心吧!我信长会立刻入京,将那些贼徒一网打尽的。三左卫门,你带此人去休息吧!」 「是!」 三左卫门带着那名年轻人离去之后,藤吉郎秀吉又看着信长微微地笑了起来。 「全部都如你所预料的在进行,大将!」 「闲话少说,马上出发吧!」 「带领一百五十骑人马去驱散为数六千的大敌,真是派给我一份好差事呀!」 「使者都来了,说话可要小心点。有谁去把我的铠甲拿来吧!」 信长大声疾唿着。信长虽然感到奇怪,但是也无可奈何。他说: 「松永久秀这傢伙毕竟还是背叛了我……」 「是呀!大将,你一定要亲自出马,让他立即束手就擒。」 「是的,一定要让他乖乖地投降,不能再反叛我。他敢反叛我,也表示他是个大人物呀!」 「那么,我们是准备带领大军前往吗?」 此时,秀吉大声地喊道: 「发生一件大事了,有一件大事发生了,有人在这过年在京师造反了。」 他边说边跑了出去。 49 京都之乱 三好的残党在过年闯入京都,使得京都上上下下一片骚乱。 他们并不知道三好政康在元旦就从摄津上陆来了。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他们都在信长的保护之下,而认为今年应该可以好好地过个年才是。但是 到了三日的早晨,突然从大坂与京都之间传来大批军队攻来的声音,同时沿路放火前进,这突 第258页 如其来的震撼,真是惊醒了梦中人。 「——真是悲哀的事。」 「——快把家产运出来吧……」 「——不!已经没有时间了,快带着孩子与女人避难吧!这是唯一可做的事情了。」 「——为何信长公那么快就回美浓去了呢?害我们今天又要遭受这种折磨,这也是我们在一开 始就担心的事情呀!」 三好的先锋队在这片混乱之中已陆续地入京来了,并在东福寺扎营,使得这场混乱愈为扩大。 到了四日,追逐他们的即是上次跟随着信长的三好义继、伊丹亲兴、荒木村重等人,还有信长 的亲信池田信辉也同心协力入京来相救。如此一来,任谁都想得到巷战将是难免的。 「——到底哪一方会胜呢?」 这是可怜的庶民最关心的事情。 「——说得也是,我们又要回到以前的乱世。松永弹正也加入了三好这一方吗?」 「——是啊!松永先生……这一来可就糟了。松永先生以前不是降服于信长公,而信长公也饶 他一命了吗?」 「——是有这么一回事啊!现在公方先生也认为毫无胜算,首先信长公的头一定会被那个人斩 掉……既然那个人加入三好这一方,那么公方先生与信长公是毫无胜算了。」 「——在这种时候,我们应该要投向哪一方呢?」 「——是的,听说本圀寺的公方先生已经准备逃走。」 「——唉!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生活也只是南柯一梦啊!……」 池田信辉入京到本圀寺来保护足利义昭,并逐退渐渐逼近的敌人,使得敌人无法彻底攻入。但 是在这期间,三好一方的势却是有增无减。 无论如何,这毕竟是一桩突发事件。 正因如此,所以大家都在猜想会不会有人去通知信长呢? 即使有人前去通告,但是在这过年期间,信长如何能马上召集大军入京?……这是大家一致的 想法。 召集大军也可能要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如此一来,京都会落入侵略者的手中,届时再与信长 进行决战。 三好的势力侵入京都已有三日、四日、五日、六日,而京都的气氛也一天比一天的灰黯。到了 第七日,在东福寺的三好本阵,已出现许多来访的「礼者」。 讨好入侵者,请他们不要烧毁市街,这是礼者们唯一的希望呀! 「——假如现在又被烧毁的话,那么京师的街道永无重建之日,京师又要成为废墟,所以请你 们宽宏大量……」 他们的心里也都明白,一旦发动战争,这是免不了的事,但这也是悲哀的弱者唯一的希望啊! 然而,就在他们堕入绝望的深渊时—— 「——喂,听说信长公来了。」 那正是八日的午后,这流言传遍整个街道,市民们也都欣喜若狂。 信长的军队纪律严整,而且是会前来支援他们的,在上次的上洛之战,他们已经体验过了,相 信这一次也必定如此。据说他们是从东海道而来。 「——真的吗?该不会是吹牛的吧?」 「——是真的,是我亲眼目睹他们从粟田口朝三条这方而来,大将打前锋,其后随着大军,军 旗形成一大片波浪呀!……」 「——好极了!好极了!看来今明两天即可决定京师的命运了。」 「——如果大将到达的话,那么公方先生也一定会再回到东福寺……」 这些流言夹杂着事实与希望所编织成的谎言。 信长并未率领大军前来。 他仅率领亲手选出来的一百五十骑精兵,在他们到达的同时,池田信辉、荒木村重、三好义 继、伊丹亲兴等织田势依然受到三好势力的袭击,但是他们的前来,也开始让对方感到狼狈 了。 他们并未想到信长只率领一百五十骑兵马前来,而错觉既然是信长打头阵那么随后应当跟着有 上万的大军前来才是。 就这样,三好政长的势力开始败退,而政康、左通也开始崩溃,到了次日的九日,敌人的影子 完全消失于洛内。 后来,市民们才意外地发现信长只率领少数人马即将敌人的大军驱散,这实在令他们哑口无 言。在哑口无言的同时,他们也更是确认对信长的信赖。对信长而言,一切都如预料中的进 退。 即使信长不在京师,但京师的守备也是不会欠缺,这是事实,而本国的岐阜城也不会表现出任 何些微的波动,这也是为了想对朝仓与武田方面显示自己的实力。 当然,将军义昭这一方面更是噤若寒蝉,而朝仓义景的手下也在他的旁边。 (信长要夺将军之职……) 他也是如此想,看来他已经渐渐相信那个小人所说的话了。十日,信长巡视完市中之后,就到 本圀寺来拜访义昭,义昭心怀畏惧地迎见了他。 「放心吧!我信长不怕这种事,我先将岐阜充分巩固后才出来的。接下来是在二条建立将军的 第259页 新家。」 「什么?你已经造了那个新家吗?」 「这是我们一开始就约定好的,我信长可是一诺千金呀!」 「喔!你还是造了它……」 义昭的双唇莫名其妙地颤抖着,点了点下颌,心中的疑虑更加深了内心的恐惧。然而,信长对 于此事却毫无察觉。 「光秀,为了安定人心,请你赶快告诉他们要在二条之地普请,无论如何,要造个室町御所, 而且要力求气派。」 当他这么命令之后,光秀说: 「遵命!我已经从各地收集了名石与名木……」 他恭谨地回答。 「还有降服者吗?……」 他略带苦笑地说着。 「哈哈哈……就是松永久秀吧!」 「是的!除了松永弹正,还有岩成左通。」 「好!这一次我要好好会见他,带我到别的房间去吧!」 信长在以怀疑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将军面前,如此快乐地笑着说道。 正直的问答 「原来你就是久秀啊!」 在本圀寺的其他房间内,信长在对方等得不耐烦而感到痛苦之际出现了,他不看岩成一眼,径 自望了松永弹正久秀一眼,而微微地笑了起来。这时的久秀以毫不在乎的表情说: 「还是织田先生伟大,我们这些小卒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久秀,我也觉得你实在是不简单呀!」 「不!我方还是输了,你只利用一百五十骑人马就将我方打得落花流水。」 「我也想不到你会降服,这真是一件破天荒的事啊!」 「谢谢你的褒奖。坦白说,我松永久秀是个非常正直的人,对于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我实 在不敢恭维。像东方的武田与北方朝仓正是这种人,根据我的判断,只要我进京,他们一定会 出来。」 「如此说来,你是被自己的判断给绊倒了?」 「是的,我是被绊倒了,但是我久秀并不认为这是件坏事啊!既然被绊倒,那么我就要变得更 坚强。」 「这么说来,我信长是你心目中的强者,所以你才来降服的喽?」 「不错!我认为朝仓与武田一定会败在你的手下,所以我松永久秀才会来降服,就是如此计算 的啊!」 这时的信长也被对手给吓了一跳。 「久秀!」 「是!」 「我也曾被人认为是个无用的傢伙。以前我曾经让斋藤道三这只蝮当我的岳父,你明白吗?」 「是的!我很清楚。谢谢你!」 「先别谢我,无论何时都不能太放心,假如我现在要斩你,你又有什么话好说呢?」 信长说到这里,久秀咬着厚厚的嘴唇说道: 「织田先生,如果杀了我,对你而言是一大损失,因为对手是你织田先生,所以我才直率地把 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如果你违背了信义,这对你信长先生而言是多么大的损失呀!我久秀 是一个十分正直的人,可以使枯木成山,或许可以成为你最好的助手。」 说到这里,信长突然摇晃着双肩叫道: 「信辉,把这傢伙给斩了,把这个大骗子……」 他大声疾唿着。 「是!」 对于信长的命令,池田信辉一面回答一面站了起来。 他的本意也可能是希望斩掉松永久秀。 池田走到了松永久秀的身边。 「松永先生,你准备好了吧!」 在这一瞬间,本圀寺的客殿瀰漫着一股腾腾的杀气。 久秀坐在信长对面,睁大着眼睛瞪着他。而将刀柄拔出的池田胜三郎,是个重义律的纯情汉, 一开始,对于只会拍马屁而无药可救的久秀,他也是感到十分的气愤。 不!不只是胜三郎。 还有手持大刀站在信长身后的森三左卫门的长男长可以及蒲生鹤千代也都想要斩了他,所以他 们都屏气凝神地站在一边等待着。 和久秀一起前来的岩成左通,面对这腾腾的杀气,也只能表情僵硬地坐在那里直生着闷气,他 的耳朵显得有点儿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着。 「斩!」 信长又叫道。 「虽然是在寺院内,但对于这种大骗子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就在此时—— 人们会感到震惊,这也是当然的事,因为这时的松永弹正久秀突然仰着头「哈哈哈」地大声笑 起来。 这个男人对即将发生的事面不改色,真是名副其实的老狐狸啊! 「原来如此,那么我应该要少说点谎言才是。」他说。 「你发觉到了吗?久秀。」 「我发觉到了,看来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大将的眼睛啊!……」 他以不屑一顾的表情又开始说着,这时的池田胜三郎却是急忙地看着信长这一边。 「等一下吧!胜三郎,看他有何话说。」 「谢谢你……说真的,假如在此你斩了我久秀,那么你以前所忍耐的,都将付诸流水了,不是 吗?」 「久秀!」 「是!」 第260页 「刚才你说你可以使枯木成山,但我信长认为你可以做更多的事。」 「谢谢你,如你所说……在当今京师附近之地,有谁是像我久秀这样有器量的人呢?」 毕竟久秀还是一只吃人的老狐狸呀!信长一开始的确就想要斩了他,但想不到对方依然洒脱地 继续说着。 「如你所知,我久秀曾经一度想要取得天下,而现在我是打从心底真心前来降服于你,因为我 认为你的确是比我更强的一位对手,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愿意诚心前来归服。」 「你不需要提到他人的事情呀!你这只狐狸。对于此事,我一开始就知道,否则岂能允许你活 到今天呢?」 「但是对于这次事件,我久秀是真的佩服万分,你从满地是金的界众那里获得四万贯,又以一 百五十骑人马剷平了三好的势力,同时也让本国完好无缺……但是,大将,有件事情是你必须 要注意的。」 对于对方的厚颜无耻,信长也开始感到厌烦了。 「久秀!好了。」他说。 「这次的叛乱可以说是你一手促成的,你认为我信长对于此事会作何感想呢?」 「是的,也正如你所想的……」 「正如我所想的?那么你就是知道朝仓义景的作战方法,而暗地里认为一旦近畿顺利地落入你 的手中……如此一来,你即可卖个人情给我信长,但你又私下煽动三好的势力,这就是你最初 的想法,不是吗?你唯一建功的,就是使得我的领域还平安,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可言 呢?」 「你说得没错,但是……」 「我已经没有再听你说下去的必要了,退下!不,等一下。」 「是!」 「如果还要说的话,那就是你的欲望,以及你那颗表里不一的心和你所使用的一切手段。天下 并不是玩具呀!要看佛面也只有三次,你的这些小把戏,有时候会致你于死地,你知道吗?等 我退下后,希望你能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他以严厉的声音说道,这时胜三郎紧张地望着信长。 「好了,已经没什么事了,让这两人写誓书作为人质,吃过饭后让他们回去。」 「是!」 久秀比信辉更抢先一步平伏在地回答。 50 新阵容 这一次的松永久秀不再是个骗子了,他对信长是心服口服。 他是个个性复杂而古怪的人物,一旦对方不了解他的力量时,那么他就会三番两次发动策谋来 捉弄对方,但是只要对方了解他之后,很奇怪的,他就会诚心地为对方效力。 这也意味着久秀和光秀或许是一脉相通的。虽然他们认为对自己而言,信长的存在是令他们引 以为惧的,但是却是一棵能够明了他们心意的大树呀! 在毫不受三好之徒的影响之下将他们驱逐出京的信长阵容,逐渐扩大,他的手下可说是人才辈 出。 凡事都以人才为贵。 他即是以此为根本行事。永禄十二年(一五六九),他手持金银与飞角,凡事得心应手,无往 不利,可说已具有君临天下之霸者资格。 就在这一年的三月十五日,信长谒见前来岐阜城的传教士菲罗,而对方也以「岐阜王」来称唿 信长。到了四月八日,他首次允许传教士在京都建立南蛮寺。就在这一年,信长已经完全具备 了「王者」的实力与风格了。 其新阵容如下: 总大将: 织田信长 七副将: 信忠「长男」 信雄「二男」 德川家康 信孝「三男」 织田信澄 织田信包 织田信益 八角将: 柴田胜家 佐久间信盛 丹羽长秀 木下藤吉郎秀吉 泷川一益 明智光秀 佐佐成政 筒井顺庆 九爪将: 前田右左卫门 荒木村重 梁田政纲 不破氏仲 蜂屋赖隆 稻叶贞通 河尻镇吉 伊贺光俊 蒲生贤秀 其下还有十二牙将、三十六飞将、近习五翼将、母衣众;此外,在大将的阵容里,还有高山右 近、中川濑兵卫、金森五郎八、池田胜三郎、细川与一郎、森三左卫门、毛利新助、市桥长 利、竹中半兵卫、黑田官兵卫、平手监物、服部小平太、堀久太郎等以一挡千的勇者。这种壮 观的阵容,并非一朝一夕即成。 此外以前提到的松永久秀、细川藤孝、北畠、神户、生拘、菅谷、长谷川等阵容,平时是其家 老,但一旦有事,他们也会为信长尽力策谋。回想以前在那古野城为骨肉之亲相争的苦恼,那 真不可同日而语。 而越前的朝仓义景与三好残党在等待春天来临的行动之前,也给予信长整顿军容的大好时机, 这实在令他们咬牙切齿。 义景在这冬天动弹不得,只是为着自己的将来准备,而信长也依其预定计划,在二条室町为将 军足利义昭盖新宅。 第261页 身为大名的明智光秀与细川藤孝等人,也从各地收集到名石、名木作为材料,这种豪华着实落 成之日是四月十四日。 信长堂堂将义昭奉持到这里,并且命令朝山日乘上人修復皇居。 在设计皇居的这段期间,于先皇在位时无法筹措御法费用的正亲町天皇那一方的松平家康,改 姓德川,并且献出两万匹马,使得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天皇兴奋的神情自不待言。 「——你看,明年即可在京师迎接春天了。」 「——信长公真是再建京师的大恩人呀!」 「——他虽然拥有坚强的实力,但是绝不胡作非为,传闻他与木曾义仲有着天壤之别,既不求 官禄,也不近女色,又奉法守法,真是前所未闻!」 「——的确,等到皇居建成后,为了信长公,必须在洛中举行庆典。」 在这些流言中,从淀川筋到鸟羽伏见街道的皇居建筑材料也陆续运达,使得京师重现一片活 气。 那些皇居的建造工人,例如大工、左官、石工、锻冶、木挽等工匠们,也都恢復以前的姿态, 穿着长裤,戴着乌帽地工作,瀰漫着復古的风潮。 另一方面的四条坊门街,有着方四丁的房子,里面那些旧教的传教士们正在建造着南蛮寺,而 且有未曾听过的音乐早晚在他们的耳畔萦绕。 信长自己也力求使民心焕然一新,不但復兴风尚,也提倡规律,让人们感到新的时代即将来 临,而其本身则骑着装有洋式马鞍的马,戴着南蛮帽子,穿着洋式外套,潇洒地在市中心走 动,指挥材料的搬运。 当然,他并非全心投入这些事情,他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这位要取得天下的武将,内心也有 其焦躁的一面……永禄十二年,可以说信长将日本歷史带入了近代,这在歷史上是崭新的一 页。 就在次年元龟元年(四月二十三日改元,一五七零)春天之际,信长更是醉心于皇居的建造与 京都的復兴,然而他也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行动。 这一年的信长三十七岁,是身心更臻成熟的一年。 世上的春天 「——喂!你有没有听说我们的大将准备今年于京师举行盛大的赏花会呢?」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为了慰劳我们这么多年来的辛劳,而且皇居也依计划在营造,为了 迎接新时代的来临,所以决定举行盛大的赏花会呀!」 「——不仅于此,赏花还是件小事,听说还要在中途举行相扑大会呢!」 「——什么相扑大会?」 「——难道你不知道吗?最近大将于京师凡事都得心应手,显得十分得意,很多人都是这样评 论呢?」 「——相扑大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就是在上洛途中,在近江的常乐寺境内举办,对相扑感到狂热的濑藏春庵先生以及尾 张、美浓、北伊势、近畿一带的人士,对于此事都感到兴趣。」 「——为什么?」 「——要召集大力士呀!而且还有重赏呢!到处都张贴这种布条——这是信长在上洛的途中, 为了希望给这春天带来和平,所以举行了相扑大会。无论是牢人、百姓、商人,反正不论职业 的贵贱,只要你有能力,都可到近江的常乐寺来集合。只要是参加的力士,都可以获得许多的 奖赏,胜者更是不用说了。同时,不论年龄,任何人都可以报名参加。」 「——这……这是真的吗?」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而且在岐阜附近,已经有些傢伙放弃身边的工作去到近江。」 「——原来如此,如果这是事实,那么他是有点放松自己了。」 「——正是,而且对于这次的赏花大会,他还招待自己的亲戚德川先生到京都去呢!」 「——德川先生也去啊!」 「——是啊!那个人已经平定了三河一带的叛变,而且和甲斐的武田家平分了骏河和远江,同 时也移居到了曳马野城去了,现在正是他松一口气的时候,所以信长公就招待了德川先生,请 他带家臣一同前来,即使是赏花季节,也会出现危机的,更何况途中还举行相扑大会呢!」 「——嗯!」 「——大将常常把那个南蛮人的传教士叫到城里去,而且会见他们,看来是很奇怪,他会不会 被对方给捉弄了?」 「——我也是这么担心。」 「——那个传教士居然在京都造了一个很大的寺庙。」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 「——而且那座寺庙又取名为永禄寺,使得比壑山的高僧们十分生气呢!对于那种南蛮人所盖 的寺庙,岂可用年号作为寺庙的名称呢?这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的,看来真是奇怪。」 「——在这期间,万一武田、浅井、朝仓有任何行动的话,这对我们而言,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第262页 情呀!」 「——是呀!那个人是否有问题呢?但是无论如何,离赏花大会还有一段日子。」 「——是的!是的!还有一年的时间,再怎么说,也总是要等到皇居落成吧!又要建造皇居, 又要举行赏花大会,还要举行相扑大赛,看来他是什么事都要做呀!」 就在岐阜城下,这种流言满天飞。而被任命为道中奉行的木下藤吉郎秀吉,这时其妻宁宁正在 他家为先生准备旅装。 「喂!当家的,最大的功臣……你认为谁才是大黑柱啊?」 秀吉露出像以往一副吃人的表情似的,边吃着稀饭,边说道: 「嗯!不是丹羽先生,就是柴田先生吧!」 对浓姬而言,秀吉之妻的宁宁以及前田利家之妻的阿松,都是让人珍惜的女孩,而这些女人 们,也实在是女中豪杰。宁宁一边揩着秀吉入京所要携带的内衣,一边回答道: 「嗯!你也这样认为,如果这两人参加相扑比赛,你认为哪一方会胜呢?」 「什么……你说什么啊?」 「我在问如果他们两人参加相扑大赛,哪一方会获胜呢?」 「嗯……」 宁宁睁大眼睛,喘了一口气说道: 「在城下,大家都传言大将的脑子是否有问题?我看你也有点奇怪。」 「你这么认为吗?」 「难道真的要在近江的常乐寺让两人举行相扑吗?」 「不!让他们玩一玩,这不也是很有趣的事情吗?……但是,如果两人真的比赛的话,你看哪 一方会获胜呢?宁宁。」 「那当然是丹羽先生呀!毕竟他比较年轻。」 「噢!你认为是丹羽先生会胜啊!好吧!决定了!」 「到底决定了什么,可不要过于疯狂,想去和丹羽先生比赛相扑啊!」宁宁眉头紧蹙地说。 「哈哈哈……你也真是幽默呀!宁宁。你看我象是比赛相扑的材料吗?如果我真的参加相扑大 赛,那还真是送羊入虎口呢!」 「那你为什么问这样奇怪的问题呢?」 「宁宁,我认为木下这几个字不好。」 「木下……这不是你以前的姓吗?」 「我认为我的姓过于小气,我不喜欢,我想另找个更有气派的姓。」 「啊……」 「是啊!你看是柴羽好,还是羽柴比较好呢?我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如果是丹羽获胜的话, 那么我就叫羽柴,反正胜的那一方姓名摆在上面就对了。」秀吉常常会语出惊人,他决定自己 姓名之事,也是由相扑的话题牵引到此,这使得宁宁呆住了。 「什么?你觉得不满意吗?」 「不!你所决定的事,我不会感到不满,但是为何要从他们两人的姓上各取一字呢?」 「这是因为我的智慧过人哪!」 「我看你是真的智慧过人,而想不出其他的事情了。」 「或许吧!」秀吉回头看着宁宁:「从我们主公的大忠臣柴田先生与丹羽先生两人的姓名中各 取一字,改姓为羽柴。」 「嗯!」 「表面是如此,其实是将两人集合在我一个人身上,你看如何……换言之,我秀吉是比丹羽和 柴田两人合起来更优秀且更吉祥的男人,具有这种意味,你明白吗?如果明白了,再给我一碗 稀饭吧!」 「哈哈…… 」这回换成宁宁大笑出声。「这么说来,这次的相扑大赛,是你和大将的主意 喽?」 「什么?你怎么问这种奇怪的问题,举行相扑大赛有什么不对吗?」 「好、好,我不知道,如果我说知道的话,又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反正我什么都没看 见,什么事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将盛着稀饭的碗端了上来。 「宁宁!」 「是!」 「你刚刚又骂我猴子了。」 「啊……」 「这猴子是只有大将才可以叫的,你违背了约定,把脸转过来。」 说着,宁宁就把脸颊靠了过去,秀吉轻拍了她一下,然后捏着自己的脸颊笑了起来。 「智慧过人,也是一件令人困扰的事呀!」 「是呀!整天就想着那些才华过人者的姓名,那一定会令人嗤之以鼻的呀!」 「什么……」 「是呀!可以叫猴子田或猴子津的,嗯!不过还是叫羽柴好了。」 说到这里,宁宁拿起筷子,朝秀吉方向笑着,然后再度地把脸靠了过去。 「你看,我很聪明吧,第二次叫你猴子了。」 这时,秀吉叫着:「你这傢伙,你这傢伙!」 但是他一点都没有生气的表情,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面颊。 「好吧!算了!」 「对了,如果你要作战,可不要阵亡,如果要夜袭,可不要感冒了。」 宁宁与秀吉之间,以及信长与浓姬之间的奇智与风情,是完全不同的。 51 常乐寺的相扑 秀吉要宁宁对这件事情保持沉默,看来这次的相扑,对信长而言,有很深的意义。 第263页 无论如何,这毕竟是秘策,在这之中,他们这一行列如同赴沙场一般,携带许多小包袱,说是 要当相扑的奖品。他们带着本旗从岐阜出发,这正是二月二十五日。 对于山脉那一方的北陆而言,二月二十五日还是雪未溶化的季节,而东海道这一边,再过一星 期,樱花就要开了。路途中,照耀着银色的春日阳光。 「噢!你看,桃花已经开了。」 身着平服骑着马的信长,很高兴地招唿道中奉行的秀吉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怎么样啊?常乐寺的力士们集合了没有?」 「这可真是一件不得了的事呀!」 「怎么说?难道没有什么人来集合吗?」 「不!太多人来集合了,自认为能力过人的傲慢年轻人,就有二千四、五百人前去集合,这也 让不濑藏春庵刮目相看啊!」 「哦!大家都为太平而感到高兴,但是集合那么多人,只有两天的时间是不够用的。」 「所以说,常乐寺从今天早上就已经开始比赛相扑了。」 「吓?已经开始了?」 「是呀!参加者那么多,大将如何一一看完比赛呢?只好先举行预赛,再让那些胜利者继续比 赛,这样是否合大将的意呢?」 「好极了,好极了!」 信长这时来到了六角承祯的氏神明神社这里,翌日的二十六日到达近琵琶湖的常乐寺境内。 当信长到达之后,着实是开了眼界。 前来集合的大力士人数颇多,而前来看热闹的人数更是高达他想像中的数十倍,不仅附近的村 庄都住满了人,连安土山麓的森林中,也挤满了许多露宿的旅客。 「啊!大将已经到了。」 「他带来了许多奖品,单是运这些奖品,就需要三百头马匹呢!」 「好了!看来明天有好戏可看了。」 「这种和平的时代真好呀!还可以露宿来观赏相扑大赛。」 这些看热闹的人群异口同声地赞美和平的到来,但是那些集合的大力士们却不这么想。 这座寺庙到神社的周围,从东西两边搭建了临时小屋,以供他们住宿。 「明天一早,是决定我是否能出头的时候,所以我要努力奋战。」 「这还用说,即使杀了对方,我也要胜了这场仗。」 「这将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对我的苦练会有所回报。」 「是的,无论如何,这一切都是信长公所决定的,如果有幸被他看中,那么也就能够成为他的 部下了。」 每个力士都希望能够在这场比赛中脱颖而出,大家的心中都燃烧着想要出头的野心,和以往的 相扑大赛,有着迥异的气氛。不论是牢人、僧兵、自傲的百姓们、以相扑比赛为业者、粗暴的 职人、商人……总之,参加者是来自各行各业的人士。 终于到了翌日上午九点,大家望着那堆积如山的奖品上了擂台。 这一天,信长一如往常,骑着马做早课去了。来到附近的安土山上时,他欣赏四面八方的景 物,并且望着湖面。 这位时代的风云儿,他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在这山顶上,他有什么心事呢?谁都不知 道。山下常乐寺的大方丈已经开始食用早餐,而信长坐在本堂正面的堂缘看着擂台,少年时 代,他是最喜欢相扑大赛了……没有比相扑大赛更能令他高兴的了。 这天的司仪当然是不濑藏春庵,他张开大嘴,向着东西两方唿唤着那些参加者的名字。经过预 赛之后,剩下的是那些胜利者,他们杀气腾腾地来到了擂台上。 身为道中奉行的秀吉,当然要在境内巡视,而柴田、佐久间、丹羽、前田、佐佐、梁田、蜂 屋、蒲生等人,都随侍在信长的左右,对于擂台上的那些力士,他们一个也不放过。 对他们而言,如果忽略了其中任何一位人才,那将会造成遗憾。 然而,在这近江之地,却未见浅井父子出现在席次上。这或许是因为他们考虑到越前的朝仓家 吧! 这一天的胜利者分别是牢人的青地与右卫门,以及和尚的大唐正权,而他们之间的胜负,将留 待明日继续决斗。 中途也有举行这种盛事的仪式。隔天依然是个大晴天,上擂台的力士们,体格都十分魁梧。 长光河原寺的大进和百济寺的鹿。 鲶江的又市郎和宫居眼左卫门。 百济寺的鹿之弟小鹿和青地与右卫门。 大唐正权与牢人深尾又一郎的一战,使得常乐寺的森林展现出一场大热战。而信长也手持扇 子,浑然忘我的置身其中。 结果是青地与右卫门拔得头筹,其次是鲶江又市郎,而信长当场召见了他们两人。 信长召见他们,即表示要任用他们,然而又让这两名力士自行去集合他们的部下…… 信长的诸大将们,一开始也是以想寻找人才为目的而来到此地。然而这些被召见的人,也都自 以为是精英之士,将来必可求得官位。二十九日,信长一行终于从常乐寺出发朝着京师前进。 同时,这个行列的人数也比以前多出了五倍。 第264页 「——真是奇怪,难道大将还要到京师比赛一次相扑吗?」 「——这很难说。你看他拥有数不清的大力士部下……」 「——他对相扑大赛也未免太过热衷了吧!」 「——是的,是有些过于热衷了。」 「——也许是钱不够用来建造二条御所及皇居,所以才想使用这些人吧!」 行列中的士兵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藤吉,你过来看看!」信长在行列中招唿着秀吉:「如何?猴子呀!你看看那座山。」 「那座山……那是安土山啊!」 「是啊!从这儿望去,你看它映在湖面的姿态,是多么雄伟啊!」 「嗯!那么,干脆把它移到京师去吧!」 「你这傢伙在胡说些什么呀?我信长岂有拔山的能力?但是如果能够使用这座山,那该有多好 啊!」 这时,秀吉骑着马靠近他的身边说着: 「如果从山下到山顶上都造建筑物,你看会是如何呢?」 信长的眼睛突然为之一亮。 「安静!」他如此地说: 「浅井实在是叫人担心,但是我经常往返于京师也是够累人的了,看来岐阜是有点远了。」 「难道不能够住到京师吗?」 「废话!如果我把根据地移到京师,那么会使得禁里感到迷惑的,无论如何,京都毕竟是兵燹 之外的地方,你要牢记此事,听到了吗?」 说道这里,他又回头望着湖面的右方,安土山姿的魅力深深地烙印在信长的内心,使他难以忘 怀。 52 热衷茶道 来到京都之后,信长立刻到典药头半井驴庵的家,讨论有关赏花大会的细节。 他并没有马上造访在二条的将军新家,他也并不是想在进入新邸之前先听听京里市民的心声, 而是他的内心存着一个更大的腹案。 「驴庵先生,将军搬入新居之后,还感到满意吗?」 「噢……这还用说吗?……」 对禁里足利家的事情了如指掌的驴庵,在话回到一半时,立即闭嘴了。他也深怕自己因说错话 而得罪信长。停了片刻之后,他又说: 「无论如何,昔日足利义政公喜欢把玩的九山八海之石及在细川家庭院的美户石,现在都放在 皇居里,使得界港的那些喝茶人士们十分羡慕……」 「这个……驴庵先生,我不是要谈界港那些喝茶人士的闲话呀!」 「是,是!」 「我是问公方对于我的好意,是否感到高兴呢?」 「是……是……这是因为……啊!总之你过分亲切地招待他,反而使得在不幸环境中成长的人 可能会怀疑你别有居心,而感到迷惑……」 「哈哈哈……我明白了。这么说来,现在越前的使者还在他的身边出入了。」 「呀!你也知道这件事?」 驴庵似乎想要尽量避免提及此事。 「你这次的上洛,也使得界众吓了一跳。」 「你又在和我谈界众。」 「是的!听说殿下为了这次在京师举行的赏花大会,而几乎将界港的名器名宝等都买尽了。」 「噢!对!对!这件事我也听说了,他们还说如果将东西隐藏,可能要遭到你的叱责,所以不 如将隐藏的珍宝献给信长公,他们似乎都这样商量着。」 「哈哈哈……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我一心只挂念着皇居的营造,现在近畿也已经平定了, 接下来应该举行个赏花大会和我所喜欢的相扑大赛,让大家高兴一下,如果有名器作为茶道的 用具,那更是完美不过了。听说你也热爱此道,那么希望你能为我留意并且准备一下吧!」 「是!我当然会的……」他以往昔般的语调回答着。这时的驴庵也不再嘆息了。 京里的百姓,对信长都十分崇敬。 这是因为以前他向洛中的百姓借米,而将利息献给正亲町天皇,赖以维持生活,这使得有心人 士都感动得痛哭流涕,口碑相传。 当时的天皇,生活极度窘困,在广大禁里可供召唤的人数,只有十二、三人。皇居到处是倒塌 的墙,街上的孩子都可以偷跑进去,可以说,每栋建筑物都荒废无遗,四周显得一片宁静。更 有传闻说会有怪物跑出来,所以不可长时间逗留在那儿游玩。 但是皇居总是要建造啊!并且每日要捐上修復费用。然而,这是一大笔数字,再有钱的人也会 濒临破产边缘!当然,有了金银捐献,那么事情处理起来会较容易。 但是信长却不这么做,他向百姓借米,再献上去,使得皇室与百姓之间有着深厚的连繫,这也 是他的政策。 他每个月会献上十五石的米。一年共献上一百八十石的米,这足够他们生活了,他要让人民明 白且常常思及皇室的衰微。正因如此,所以驴庵才会提到有心人士都感动得痛哭流涕呢! 在驴庵的家住了一星期左右。到了三月七日,将远江的曳马野城改为滨松城而受信长之邀前来 第265页 参加赏花大会的德川家康,也别有用心,带着近八百的军兵来到京师,并且投宿于相国寺。 53 龙虎军略 信长到相国寺拜访家康,是翌日的八日。 京里的樱花已是含苞待放,性急的人们也到处打听樱花的名胜之地。 知道信长的来访后,家康也亲自到大玄关来迎接。 「呀!应该是我前去拜访,居然让你先来看我,真不好意思。」 「不!不!你对京师不熟,而且我也是在旅行途中,并未进入二条的皇宫内。」 信长轻轻地摇了摇手,来到了客殿之后,又重新看着家康。 家康在六岁时,曾以三河的人质而留在信长家,后来到了二十一岁过年时,家康来到了清州城 与信长结为同盟…… 而今年二十九岁的家康,这一回可说是与信长第三度的会合。 「三河的亲戚呀……」 「是!」 「往事真是令人怀念!我们已有八年未见了。」 「是啊!是啊!真令人感慨万千!」 「我已经如约踏上了京师之地,而你也履约向东取得了远江,但是接下来的问题是该如何巩 固。」 听到信长说到这里,家康举着手告诉大家说: 「你们都出去!」 于是跟随进来的酒井忠次,本多忠胜等重臣,都退了出去。 「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还是一样的细心!」 「是的,要是被他们听到了,使得事情泄露出去,让他们成了被怀疑之身,这是不智之举 啊!」 「原来如此!没错,如果真的泄露出去,那么怀疑他们,实在是不智之举,你真是用心良 苦。」 信长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日益强大而且庄重的家康。 「但是这件事是不可能会被泄露出去的,亲戚!」 「是啊!这么说来,你攻打越前的那些士兵,都是从常乐寺里新召集来的喽?」 「哈哈哈……」 信长笑了。 「还是被你识破了,而实践的人会以为那纯粹只是因我信长喜好相扑比赛罢了。」 「对于你的才略,我始终都是十分佩服。」 「不!不!该佩服的是你,我以为无人知晓,但还是被你识破了。不!这也实在是因为我担心 本国的事情,所以才把大部分的兵力都留在岐阜了。」 「这么说来,这个春天,朝仓先生也不回钱来京师喽?」 「应该不会来吧!亲戚!朝仓已经派人告诉公方先生说我有取得将军的野心了。」 「原来如此……」 听到这件事情,家康似乎并不吃惊。 「这么说来,公方是个不能吃苦的人啊!这样他就註定输了。」 「哈哈哈……正是!那像你天生就能吃得苦中苦,因此才会变成人上人,像你这样的人才能抓 住幸福。然而他却只是静静地等着不幸降临,生性犹豫不决……即使他不是干坐着等着不幸到 来,不幸也会找上他的。」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啊!」 「正是!这样也好,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对他抱着太大的期望;不过,你自己也要当心。」 「你是指……公方吗?」 「不,武田哪!」 「原来如此……」 「既然我们已经证实朝仓派了使者到公方先生这边来,就表示他一定也会派使者到武田那边 去。」 「哈哈……」 这时换成家康感到有趣的说: 「这么一来不就变成公方、朝仓、武田势力联合起来讨伐织田和德川吗?他们或许会这么说 呢!」 「是啊!他们说不定就是这么说的,亲戚!在那之前,非要击溃朝仓不成!」 「对!正如你所识破的,我的兵力都已经在京师召集起来,而且在常乐寺的那些人也足够补充 我所有的兵力,再加上我又略施小计以赏花为名义,因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识破这件 事……」 「那么日程呢?已经决定了吗?」 「恩,这件事情嘛!……」(原文即是!+ …… 不晓得何意- -) 信长屈指一算: 「明天我就要移居到将军的新邸,着手准备赏花之宴。如果可能,我想多招待一些大名及公家 众,当然还有能剧的表演。这一天……我看看……十四日,我想就十四日吧!」 「十四日……」 家康像是要加强印象般地问道: 「有你、伊势的北畠、飞弹的姊小路……这些都是国司,此外还有畠山高昭、细川藤孝、一色 式部大夫……」(原文“飞马单的女市小路”) 信长又以手指计算着: 「对、对、对!还有上次背叛的松永弹正,我也把他叫了来,凡是居住在京师附近的公家众, 在可能范围之内我都将他们召集来。至于演能项目,则由观世大夫及金春大夫二人负责表演第 七番舞,我已经派友闲法印通知他们了。三天之后,将有这个月中京师最着名的赏物扭转乌纱 第266页 帽公开展示,你可以好好见识见识哦!」 「这个月中京师最着名的赏物……」 「正是!我要让大家以为可以在这里好好享受这世间的美好春景,更何况我们也要等山那边的 雪溶了才行啊!」 「等雪融化,需要那么多时间吗?」 「听说今年的积雪较厚,虽然已经有许多人从那边来到这里,准备观赏扭转乌纱帽,或许会迟 个二、三天,但大致上就是这样了。」 「我明白!」 「对了从四月开始,我和丹羽五郎左会到堺港那边去……」 「原来如此!」 「虽然是以搜集名器名物为名,然而我信长却还不曾摸过茶道的茶杯哩!我也得去摸摸看!」 「哈哈哈……」 「很奇怪吧?有时候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极了,因此在那些堺众之间也造成了大骚动。」 「就是嘛!……在乡下长大的家康我也很能明白这件事啊!」 「到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转移到堺港那边去,我们就表面上假装要回国……私底下却是准 备作战!」 「照这么说来,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正是!我会先你一步离开,之后你再到近江的坂本与我会和;也就是说我会比你早一步离开 京师,在坂本落脚,然后朝越前出发。不过,武田并非一株草,因此我们必须如旋风般吹起, 在河中与他决战。」 「对于你的细密计划,我会牢记在心。」 「那么现在我们就尽情沉醉在京师的春景中吧!」 「哈哈哈……对我家康而言,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什么?你看我信长还不是得装出一副很喜欢茶道的样子!」 「唉!无论如何,这毕竟不是件坏事呀!」 「一切都是为了天下,对吧?亲戚!」 「所言甚是,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割除乱世之瘤啊!」 「没错,就是这件事。好了,你把那些侍卫都叫进来吧!他们也都经过漫长旅途才来到这里, 而且又是我亲戚的部下,我有些礼物要送给他们哩!」 「遵命!」 说到这里,两人又互看一眼,然后微微的笑了起来,又恢復平常的样子。这时,家康举起手来 拍道: 「喂,有谁在那边吗?我们的谈话已经结束,大家赶快出来和织田先生打声招唿。」 54 攻打越前 结束与家康的会面之后,信长首次来到位于二条城的将军新邸,着手准备赏花宴的细节。诸般 事项早已准备妥当,如今就等着实现了。 三月十四日起的三天之内,都有盛大的能剧表演,为了一饱眼福的人们挤满了京师的街道。但 就在这个时候,却流传着两种相反的语言。 「——这次信长公的上洛之行是为了攻打越前。」 「——不,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呢?就算是,也是因为朝仓先生对于此番京师这么盛大的事还 不肯到京师来所导致的结果,那只是流言罢了。」 「——不止这样,我还听说信长公与大坂的石山本愿寺交涉,希望对方能将那块地让给他。」 「——本愿寺和攻打朝仓有什么关系呢?」 「——你听我说嘛!在信长公的盘算中他想在石山本愿寺这个地方建造一个可以控制和泉、摄 津、河内的大城,但是本愿寺的人却很干脆的一口回绝了。」 「——哦,了不起啊!本愿寺竟然敢回绝信长公所提出的要求!」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不过信长公却因感到事有蹊跷,于是派出密探前往打听消息,才 发现原来本愿寺的背后,有越前的朝仓和甲斐的武田在控制着哩。」 「——哈哈哈……听你这么一说,似乎你就是信长公所派去的奸细喔!不过,我认为攻打越前 只不过是个流言,而且我还有证据足以证明呢!」 「——什么?听你这么说,你才像是奸细呢!……」 「——我说的是真的。信长公不是邀请三河德川先生到这里来吗?他这次之所以来到京都,据 说是想要好好轻松轻松,因此妻子、爱妾也一併带来,而且我还亲眼看到有一排女子的行列进 入他的宿所去了。」 一方既然带了妻妾来,当然不可能有作战的意图;另一方则认为这只是一种策略运用;双方都 侧着头认真思考。 这样的流言一直传到了四月一日,丹羽五郎左卫门和松井有闲带着装有金袋的马去堺港搜集名 器,然后就突然消失了。 搜集名器根本与战争毫无关联,而且自从赏花大会之后,信长每天还是到皇居普请场去,如往 常般的大声督促身为奉行的大泽大炊助。 「大炊,比预定还要晚了哦,这是不能原谅的事情吔。我每天都会来看,你要好好做啊!」 当然,这也是为了等待出兵的成熟时机,是信长一贯的深谋远虑! 这时通往越前的道路已经畅行无阻,积雪已经消失,黄色的嫩芽为白茫茫的山谷增添了几许色 第267页 彩……当从敌方回来的密探这样报告时,信长却依然没有动静。 因为有闲法印及丹羽五郎左两人又在堺港制造了许多足以造成风波的话题。 「——听说天王寺屋的宗及已经将上一次的菓子书献上去了。」 「——据说那是件如生命般贵重的宝物耶!」 「——药师院的小松岛、油屋常佑的柑子口,据说都已经成为信长公的东西了。」 「——听说信长公也给了他们一笔很大的礼金作为回报。」 「——看来这信长公还算是个很解风流的人物阿!」 在这些传言当中,信长静静地等待另一个情报的到来。 那就是有关小田原的北条氏政及越后的上杉谦信的活动情报。一旦他们互相提携而以甲斐的武 田信玄为首,那就棘手了,而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越来越融洽了,为了牵制武田信玄,心肠非 得留守不成。 不,不仅是信长一个人而以。牵制武田信玄的人,还有被信长召集到京师来的德川家康,这也 是令他感到不能安心的一件事情。 四月中,等待已久的消息终于来了。北条氏政的弟弟氏秀成了上杉谦信的养子,由小田原城来 到越后。稍后,谦信也有了行动,将信玄由上野的沼田城请到他那边去…… 既然上杉谦信能够出来,也就表示春日山城的积雪已经溶解了…… (就是现在!)信长这么决定。 四月十八日先是家康以看够了京师春景为由,启程回滨松城;隔一天之后的二十日,信长也由 京师出发准备回到岐阜城去。 当他抵达近江附近已由他的近身侍卫森三左卫门可成担任城主的坂本城时,即和已在当天先武 装到达的家康会合,两人一起朝若狭路前进了。 队伍由十支大旗在前作为先锋,接着是弓箭部队、洋枪部队,在下来即是三支枪为一排的红枪 三百支,在那之后有身着红衣的骑兵三百人,这就是信长独特的军队阵容,当时信长的军装, 也相当独特华丽。 他脚穿红色镶有金边的鞋子,身着绣有三百颗白星的铁兜,手持以黄金打造而成的大刀,骑着 令甲斐武田氏羡慕万分的名马利刀黑,雄姿英发,气势足以压倒路旁盛开的百花,相当威风。 一行人在二十一日到达熊川,二十二日由佐川朝若狭前进。二十三日前锋部队已经越过国境, 进入越前的敦贺郡。 虽然尚未与敌军遭遇,然而他们这支身着华丽军装的大军,却已足够让北国民众们大吃一惊 了。 「——你看,这军队多么豪华、气派啊!」 「——看看那些洋枪的数目。」 「——不,你看那些长长的红枪及身穿红色铠甲的队伍,是那样整齐!」 当这一行人与前面敌军相会时,已是二十五日当天。信长的本阵位于手筒山山麓,山顶一带则 由金崎城主朝仓景恆带着一队人马驻屯在那里。 「这么说来,和金崎景恆的这一仗不好打喽!我们必须一举击败对方,最好把他们从木芽岭打 回一乘古的朝仓本城去!」 先锋大将即上一次的猪将军柴田胜家,以及对于越前地理非常熟悉的军师型部将明智光秀。 这时的信长的确想要一举吞灭越前。 在阵中的是松永久秀、德川家康,他们对于武田信玄、上杉、北条也都有相当充分的准备。 当法螺响起,目标向着手筒山山顶开始攻击时,织田势的士气如虹,如日中天。 55 佳人的忧虑 初春的阳光普照着大地,也普照着初发的新芽所环绕着的近江小谷城本城。 小谷城本城设于山顶,其下有中城,在距离不远处还有京极曲轮、山王曲轮、赤尾曲轮,整个 建筑都是环山而造,翠绿的山峰围绕着城堡,景色优美,江山如画,令人惊嘆。 从大门正面望去,可以看到横山、金粪、伊吹三座山的景致,左边有虎姬山,右边可以看到一 片连接着湖水的平原。 一直站在本堡垒宫殿内的人,是当家主人浅井备前守长政的妻子阿市,她从刚才就一直望着西 方的蓝天。 从信长那边嫁过来之后,她已经生下长女茶茶公主,夫妻两人十分恩爱,此刻她肚里正怀着第 二个孩子哩! 「夫人,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看得那么出神呢?」 由于阿市站在那边已经好一会儿了,因此抱着茶茶公主的老侍女真喜走进她的身旁问道。 真喜是跟着她由织田家过来的唯一侍女。当初的陪嫁侍女,当然不只真喜一人而已;然而由于 久政非常讨厌织田家的人,屡次挑剔,终于把她们逼得受不了而回到织田家去了,到现在阿市 所带过来的侍女当中,就只剩下真喜一人 「真喜……从越前来的使者还在吗?」 「使得,还在隐居的久政先生所住的山王曲轮里。从今天早上开始,他们似乎就一直在练着鹤 若大夫的幸若舞,而且不断有小鼓声传来哩!」 第268页 「这真是件令人奇怪的事……」 「照你这么说,难道你认为这个使者……很教人怀疑吗?」 自从阿市生过孩子之后,姿色比以往更加艷丽。她直望着那条环山而绕可以通到越前去的山 路,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看在真喜眼里,真有说不出的哀怜。 「这么一来,朝仓岂不是非得要叫阿市公主与他离别不可吗?」 「真喜……」 「是!」 「听说这次来的使者是越前的家老山崎长门守吉家,对吧?但是我发觉他们似乎正计划着一件 很重要的事情……」 「你说很重要的事情……」 「是啊!昨夜殿下的脸色不太寻常。你也知道……假如……没什么特别的事,他是不会这样 的。他不时地嘆着气,一副深感困惑的模样。」 「那么刚毅的主公,居然嘆息……」 「是啊!我想一定有大事要发生了……」 「有大事要发生?但是岐阜的主公现在还在京师阿!……」 「既然他在京师,为什么不叫我们殿下去呢?……而且听说阿浓夫人也去了京师阿!」 「是啊!这次浓夫人上京去,在那些男人之间还有许多流言传说着呢!……」 「什么样的流言?」 「隐居的殿下说,浓夫人带到京师去的衣箱中,事实上并非装着衣服,而是藏着洋枪。」 就在这时—— 「嘘!」阿市对着真喜遥指那条白色的道路。 「阿,那不是一匹快马吗?」 「又来了、又来了!我的不安果真应验了。这是第二个使者,从越前来的……」 当她说到这里,真喜急忙将抱在手里的茶茶公主交给阿市公主。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阿市公主从刚刚就一直站在这边动都不动的原因了。 「我去打听一下消息。」 「可不能太贸然……」 「你放心吧!我和主公的侍卫们都还不错,我就告诉他们想知道外面的情况怎样,好带公主出 去散散步……」 于是真喜便离去了。这时的阿市心里已经快要崩溃了,两眼望着满面纯真无邪熟睡着的茶茶公 主。身为战国时代的女人,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呢?尤其对阿市的处境而言,实在够讽刺、够残 忍的了。 她的哥哥信长曾说: 「——备州(长政)绝不是一个愚蠢的男人,他也一定能够了解信长的悲愿,到时就是我们兄 弟携手共享繁华之时。」 当她准备嫁过来时,信长有好几次对她说着这件事情,而她的丈夫长政看来也的确打从心底爱 着自己。 然而,虽然他们两人的感情有增无减,但是她却必须时时压抑对丈夫的爱,不敢轻易说出口 来。 浅井家所有人都非常反对他的兄长,如同冬天大地所结的严霜,使她觉得寒透心肺。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无论怎么想,这都不是长在深宫的阿市所能了解的。 对于越前的朝仓家,她有很深的顾虑……要她不顾虑他们,是不可能的事。但无论如何,在阿 市公主和长政之间,总是尽量不将彼此的和睦及感情表露出来,这也是为了讨好重臣们,避免 引起隐居的久政的厌恶之心。 不!由于他们的讨好,反而促使越前的朝仓家愈加紧派使者来,而且一次又一次的增加……使 得阿市愈来愈注意通往越前的西北道路。 方才的那匹快马,就如一丝细缕般地被吸入城内,然后在山顶上的城内突然响起一阵嘈杂 声…… 阿市望着熟睡的茶茶公主,轻抚她的脸颊。 (如果不是坏消息,那该多好啊!公主!) 她在心里小声说道,并且闭起双眸。 幼儿身上传来一阵乳香,就如丈夫身上的体味一般,使得她的悲哀更加深了一层。 56 感情军议 阿市的预感果然没错,在小谷的山王曲轮迎接来自越前的快马之后,气氛就变得紧张而带杀 气。 「什么事?到底发生什么事?」 从走廊下急匆匆跑向久政房间的重臣们的身影,映在年轻侍卫们的眼中。 「终于出现了……」 「什么啊?在哪里……」 「织田势啊!他使人误以为他是要由京师回到岐阜城去,然而实际上却从坂本进入若狭,现在 已经从金崎城攻 向一乘谷来了。」 「那么先前使者山崎长门守先生所担心的事情,果然成真了。」 「这或许是由于朝仓家的意图先被信长所发觉的缘故吧?无论如何,现在我们要准备作战 了。」 下一瞬间,远藤喜右卫门、弓削六郎左卫门等隐居派重臣,和小野木土佐、赤尾美作、浅井石 见、藤挂三河等 家臣们,陆续从久政房间消失了。 当他们密谈了约有半刻钟时,本堡垒的当家主人,也就是久政的儿子浅井备前守长政终于来 第269页 了。此时重臣们全 都紧闭着双唇不发一言,只有隐居的久政为小队满面怒容的长政说道: 「备前先生,请原谅我们吧!本来这次军事会议应该在本堡垒开才对,但是由于你娶了织田家 的女子为妻,所 以我想还是应该在这边开比较保险一点。」 长政对这番话并不引以为意,他坐下来看看一座的人,开口说道: 「如果大家都认为我的夫人是这样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好了,继续开军事会议吧!」 「这样就好。方才到达的快使说,对方已经在手筒山率先开启战火。」 「是使者这么说的吗?」 长政轻声地向他父亲这么问道,并说: 「我们不能因为山崎长门先生对我们说过一些条件,就背弃了和织田家的誓言啊!一旦出兵, 或许织田势会由 背后攻打我方,我们是首先破坏誓约的人,这之后的结果如何,各位曾经想过吗?」 「关于这件事啊!备前先生!」 这是久政开口说道: 「你怎么能说是我们自己破坏了立下的誓言呢?当我们家与织田家交换誓书时,织田家曾经写 下绝不与朝仓家 敌对的约定,然而现在信长自己却大大方方的公然违背他所立下的誓言,所以我们也没有必要 再死守着那些誓 约啦!因为是信长他先破坏誓言的啊!」 「父亲大人!」 「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难道就因为对方先背信……就因为这个理由,我们就必须参加这场战争吗?」 「不仅如此,如果与朝仓家联合作战,我们还有获胜的把握;打胜了,自然对我们有好处 喽!」 「听你这么说,你是有致胜的把握喽?」 「是的。信长为了达成自己的野心及希望而极力笼络将军,所以朝仓家已经派使者到将军那边 去揭发这件事; 同时寄身于朝仓家的斋藤龙兴、甲斐武田、睿山、本愿寺、六角承祯等人也都已经秘密结合, 准备打倒信长。 在这种时刻,如果我们用最擅长的山路打法与朝仓家会合挟击信长,一定可以使信长军队陷入 进退维谷的窘境 ,然后我们就可趁机在九分九厘谷底彻底消灭他们,这对我方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良 机呀!」 「正是,」远藤喜右卫门向前一步说道:「加入不在这里消灭信长的军势,浅井一家一定会灭 于信长手中。你 看信长不仅杀了自己的弟弟信行,又躲了斋藤家,还能算是一个讲道义的人吗?信长之所以会 与人结成姻亲关 系,都是以取得对方土地为出发点,因此这次我们除了打仗之外,不做他想」 「闭嘴,喜右卫门!」 长政大喝一声: 「你刚刚是说织田先生一点也不顾道义,是吗?」 「难道殿下不认为我说得很对吗?」 「那么我问你,依恃织田先生的力量而回到上洛、藉织田先生的力量而登上将军宝座、以织田 先生的力量而建 造了二条御所的将军家……口口声声称唿织田先生为父,说他是救了自己的再生之父而写下感 谢状的将军…… 在墨迹未干之际,就忙不迭的和朝仓、武田、睿山、本愿寺秘密联合起来对付织田先生……你 认为这样的人就 有道义可言吗?」 「这……既然是将军家和信长……那当然不一样喽!」 「你不能因人而异,说他们所走的路也不同啊!」 「那当然不同!一方是要治理天下的人……而且在将军眼中看来,信长的确是个具有野心的家 伙!他是个狡猾 的男人,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好了,在你眼中,将军是个能治理天下的人吗?」 长政苦笑着望了一眼喜右卫门之后,又转向他的父亲久政说道: 「道义问题根本就不存在,因此不能作为你违背誓约的依据。既然将军家和朝仓家有密命存 在……这样,不易 的是将军这一方啊!察觉这件事情的织田先生会攻打朝仓也不无道理,因为是朝仓煽动将军、 扰乱这个世界的 平静阿!……」 「长政先生!」 「对于你们的见解,我实在无法苟同!」 「看来你还是被你的妻子牵着鼻子走了啊!」 「你说这话未免太过分了……」 「有什么过分的?真是,事实就是这么一回事!你认为浅井家之所以能有今天,使谁给予的 呢?你要记住,是 我——你的父亲,以及你的祖父所给你的。还有,为什么北近江佐佐木源氏的六角和京极两氏 都不敢对我们出 手呢?那是因为有朝仓家作为我们后盾的缘故,因而使得我们浅井三代能在近江附近站稳脚 步;这种恩义我们 怎能遗忘?信长对我们又有什么恩义呢?好吧!看来你是被你的妻子牵着鼻子走喽!你不愿意 第270页 出战也无所谓, 我一个人也照样能作战,身为一个武人,就有武者该讲的义气,而你却是个没有心肝的家 伙!」 「父亲大人!」 「好了,我不想听了。如果你认为信长可怕,那你就和你的妻子一个鼻孔出气吧!」 「现在我再问你一件事情,希望你能耐心听我说完。如今由于织田先生的努力,才使得这个世 间稍微恢復和平 ,一旦这时打败了他,又有谁来平息这个战乱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 「喔,那时将来的事啊!朝仓先生可以,武田先生可以……不!你也可以做啊!现在连鲶江城 的六角先生也已 相互约定要一起出兵了,这是大家都可以做的事情。」 听到这里的长政,不禁紧闭双眼及双唇。 看来他的父亲久政已经成为一个完全不看时势,只活在自己偏狭观念中的老人。 从他居然选择那个缺乏远见的六角承祯为搭档,说他将来也能平定这场乱事,这就是最好的证 明了。 长政实在想不通那些老臣究竟怎么鼓吹久政的。 此刻他们认为能号令天下、平定天下的人,是现在的将军,因此根本无法与他们会谈下去了。 (……家中的气氛如此昧于时势,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 想到这里,长政不觉流出泪来。 长政迎娶阿市为妻,或许就是这件事的起因。像阿市那样与生具有倾国之姿的美女,使得家中 所有人对她种下 嫉妒的种子;如果没有这种嫉妒心,他们一定会有更广阔的心胸,冷静分析刚才长政所说的事 情,然而如今他 们再也听不进去了…… 「喜右卫门,你去告诉刚才的那名使者,就说备州先生不与我们同行,至于我这隐居的老人, 则必须履行这世 间的道义,因此我一定会率先打头阵,请他回去告诉他们,要他们安心。跟织田先生有什么誓 约可言?……」 从久政的言谈之中,可以明显感觉出他心中的气愤,情绪的高昂。 「遵命!」远藤喜右卫门站了起来。 「等一下!」 长政再次大声叱喝他: 「军事评议的结论是由我长政决定,现在我已经明白父亲和喜右卫门的意见;接下来,美作, 你说说你的意见 吧!」 列席的重臣们彼此互看一眼,此时他们心中明白父子之间的意见完全相背,因此谁也不愿马上 回答。 被指名的赤尾美作守清纲将膝盖微微向前一屈,表示了他的贊同,于是其他人不由得从口中发 出一声嘆息。 卷四天下布武之卷 统一日本之梦,非信长所独有,朝仓氏、武田氏纷纷整军经武,兵燹逐鹿。 信长的妹婿浅井长政,为了父亲久政与朝仓氏之义,走上与信长敌对的悲剧之路;武田信 玄,这位全日本第一武将,也在生命的暮年,奋勇踏上上洛之道;还有夹缠不休的本愿寺徒 众……在困扰着信长。 织田信长在审度天下形势中用兵…… 决裂 时序进入春天,温暖的阳光洒遍北国大地。 春天是万物滋长的季节,春阳更准备一口气孕育出万物似地,毫不吝啬的散发出光与热;或许 这就是天地间的 自然景象吧!战事仍然继续进行,就在且战且进的情况下,信长的部队从敦贺攻向金崎城,再 由手筒山城进陷 钵伏山东南的木芽岭下。一连串的仗打下来,兵士们身上的铁兜早已在骄阳肆虐下变得有如火 衣似的。 截至目前为止,一切情势正如原先预料一般,织田与德川两家的联合势力,所到之处攻无不 克、战无不胜,以 「势如破竹」一词来形容可说再恰当不过了。在今天的木芽岭战事结束之后,他们决定将军队 驻扎在山麓下, 看情形明天(一五七〇年四月二十八日)大军就可以一举攻向朝仓氏的本堡一乘谷城去了;现 在他们正在前往 一乘谷城的路上。 「怎么样?光秀!过了木芽岭后,前面的路应该比较好走吧?」 信长高兴的对正擦着额上汗水走进帐内的光秀说道。光秀虽贵为先锋,却被命令得帮信长餵 马。 「是的。过了木芽岭后,就只有一条道路,因此非常利于大军前进。」 「金崎城的朝仓景恆并不怎样嘛!原先大家都以为这座城不好攻,没想到我们不到一天就把它 攻下来了。」 「正是!我们的行动可真是神速果敢。我猜,景恆现在大概很狼狈的逃到义景那去了!」 「我想也是。不过,这次要想攻下一乘谷城,恐怕要两、三天时间吧!」 「的确。但是,我认为我们还是应该小心一点好,千万不能慌张行事。」 「哈哈哈……说得也是!如果两、三下就击溃对方,那岂不是太使你没面子了吗?无论如何, 朝仓毕竟是你以 前的主家啊!」 第271页 当他说道这里,森三左卫门的儿子长可端着一个盛着水的青木桶子走了进来。 「看来,也该开始考虑攻下一乘谷城后的一些事情了。」信长说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今天,他们将在此驻扎一晚,略事休息;而且,信长将要与全体士兵共进晚餐。 信长的麾下部将与德川军队东西并列,两方部队就在那一天浓似一天的绿叶中张起了营帐。 「怎么样啊?光秀!你觉得在我身边很委屈吗?」 「不!怎么会呢?我又不是松永久秀……」 「哈哈哈……久秀啊!不过,他这次倒是很活跃喔!他似乎很了解我带他来此的用意。」 「没错!但你这么说也未免太讽刺了吧!」 「如果把那傢伙留在京师,不知又要搞出什么花样来呢!」 「的确!虽然现在还没发生事情,不过我们还是必须谨慎一点较好。」 「光秀!」 「是!」 「你明不明白为什么我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把你留在身边吗?」 信长故作毫不在意的表情问道,然而光秀的脸色却倏的变得非常苍白。 「是不是因为我以前曾经在这里当过官,所以你要特别防备我?」 「哈哈哈……原来你这光头是这么想的。不过你说的倒是没错,看来你真是个危险人物,我应 该对你小心点才 是!」 「请你不要开玩笑好吗?……你这样对我光秀,我就是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哈哈哈!不要摆出臭脸嘛!光秀!我嘛,其实我只是想知道你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到底有多了 解罢了!」 「啊!你的意思是说……」 「你应该明白才对。一旦越前之地被我们攻下,那么应该派谁来治理这里较好呢?」 「噢,这样啊……」光秀恍然大悟地又恢復了原来开朗的表情:「关于这件事嘛,我认为武功 超群的柴田先生 是最适当的人选。」 「什么?你是说权六……」 「正是!要想治理好这一片地方,一定要具有刚毅性格的人才足以胜任……」 「我也是这么想,光秀!」 「照你这么说,殿下的意思是?」 「哈哈……光秀!我认为你才是治理这里的最佳人选。我的心意已决;不过一乘谷城并不容易 治理,因此你认 为新城应该住在这附近的哪里较好呢?」 「是的。依我看,北庄(福井)是最合适的地点。」 「好!那么这件事就由你负责吧!不过,你一定要先了解民心的归向才行。对了,待会儿我们 要开会决定明天的进攻事宜,现在你和三左去将所有大将全部召集过来,先开完军事会议再一 起用餐吧!」 「遵命!」 虽然外表看起来冷静沉着,但脸上却洋溢着孩子般纯真表情的光秀,在明白信长准备将越前交 由自己治理之后 ,精神抖擞的走出布幔。 旋即,他又回来报告道: 「主公!斥侯发现有匹快马从后进追着我们来到这里了。」 「什么?快马!」 「正是!森三左先生已经把他请到这里来了。从那人背后所插的旗帜来看,应该是浅井家的使 者……」 在那一瞬间,信长突然全身僵硬地站了起来。 (由浅井家来的使者……) 由于很难向对方说明自己的立场,因而信长心中一直隐隐约约的对他的妹婿浅井长政有点不信 任…… 正因如此,所以信长一直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威胁。 当然,信长也很了解浅井家的家臣们对他并不具有好感;然而,他却一心想信长政终究能够压 制住这股反对势 力。长政具有洞悉时势的能力,而且极为聪敏,应该也能了解信长所怀的大志才对啊!…… 信长即是由于一直这么相信的,所以才竭力隐藏着内心的忧虑…… (然而,从后面追来的使者……) 看情形,浅井家并不打算派出援军了。或许,他只是为了调停织田与朝仓二家的战争而特地派 了使者过来?…… 不论事实究竟如何,这件事都使信长感到相当困惑。 如今,信长已不再对朝仓义景抱有任何希望,毕竟他也不过是个只会在将军面前煽动的角色罢 了。原先信长念 在他到底系出名门,因此才不好公然惩治他,没想到他竟然变本加厉的策动将军联合睿山的僧 徒及本愿寺的信 徒来对付自己。不!如果他真有能力骚动他人,那也一定是武田信玄及上杉谦信等人都被他利 用的缘故。 (竟然在这节骨眼上发生这种问题……) 信长紧闭着双唇,青筋一一浮现额上。 「我是小野土木佐,是小谷城的浅井备前守所派来的使者,请让我参见织田先生。」 话声刚落,森三左卫门可成就已掀开布幕走了进来。 「小谷城的浅井备前所派来的使者……」 第272页 「带他进来!我信长自己也有耳朵哩!」 「是!」 三左卫门出去之后,信长对呆立一旁的光秀说道: 「暂时停止进击行动!还有,下令所有部将全力看好那只狡猾的狐狸久秀。」 他这么对光秀下令道。 这表示信长已经考虑到最坏的情况,也就是使者的任务不在为了调停战事,而是表明浅井家与 信长毁盟的决定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信长的远征军就处于腹背受敌的窘境了。 光秀像是已经完全明白所有情况似的,宛如一阵风般的走了出去。与他擦身而过的,正是由森 三左卫门带领进 来的浅井家的小野土木佐。 信长突然放声大笑。当他看到进来的小野土木佐脸上的表情时,他立即察觉到—— (最坏的事果然发生了!) 走进营帐的小野土木佐,额上不住地冒着冷汗,双唇及脸颊也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虽然他的眼光直视着前方,但是握着刀柄的手却忍不住微微颤抖着。 「你就是小野土木佐?」 「正是!」 「我已经知道你来此的目的,请你把誓书交出来,然后出去吧!」 信长大声地说道,然而对方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挺直背嵴说道: 「我认为我有必要说明我方的立场!」 他毫不在意的继续说道: 「浅井与朝仓、织田二家都曾交换过誓书;然而,如今由于你出兵攻打朝仓家,为了顾全大 义,因此我家主君 不得不背弃与你的承诺。浅井家与织田家的交情,就在奉还誓书的那一刻起,正式一刀两断。 这就是我家主君 所交代的话语。」 信长再一次大声地笑了起来,说道: 「不要发抖呀!土佐!我又不会杀你。你已经把他们交代的话传到了,现在你起来,回去吧! 请你转告备州先 生,他所顾全的义,只是井底之蛙所见的小义;他这只井底之蛙,终究没能明白我信长的心 意,真是个可悲的 人哪!……你就这么告诉他吧!」 「那么,我确实把誓书交换给你了噢!」 「我再告诉你吧!下次再见面时,就是在战场上了,到时我们谁也不需对方客气;不过,既然 这次你的身份是 位使者,所以我会派人护送你离开我方阵营。」 尽管土佐极力想要昂首挺胸的走出去,然而他的身躯却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着。目送土佐离去 之后,信长闭起 双眼,两手也不经意地握成拳状,轻轻地敲打着额头。虽然他在对方面前表现得极为强硬、坚 定,但是这件事 却给了信长很大的打击。 阿市的丈夫……自己的妹婿!他真是误信了自己不该相信的人。不!这绝对不会是长政本人的 意思,一定是因 为长政的意见无法为浅井家的顽固分子所接受的缘故…… 一旦浅井氏由背后攻打过来,那么,紧跟着浅井氏的出兵之后朝仓势一定也会立即反扑;更何 况,织田、德川 对于此地的地理环境根本一无所知! 由歷次的战场经验来看,在他国作战最感困难之处,莫过于对当地的地理环境一无所知了。果 真如此,必定会 使他们陷入混乱之中,不仅是信长本身,连家康及所有将士也都将迷失于这令人分不清东西方 向的山岳地带了 。 难道三十七岁的信长真的就要因这一战而功亏一篑吗?让自己曝尸在越前的土地上,这岂不是 太可笑了吗?我 居然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 这时,布幔外突然响起一阵骚动。看来光秀已经召集所有部将来到这里了。 信长抬起头来。 (绝对不能让大家看到我的软弱……)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又浮现方才在浅井家使者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刚毅神色。然而,他却不知道 自己现在的脸色 ,就和方才那名使者一样地苍白、僵硬。 死生 究竟有几人能在面对生死关头之际,仍安然地度过危机呢? 对信长而言,这次的危机恐怕是自田乐狭间以来,所面对的最大危机了。 在出兵之前,他就已经作过相当周详的计划;然而,如今竟然只因这一点小疏忽就落得全盘皆 输的下场! 想到这里,真叫信长欲哭无泪啊! (长政到底还是摆脱不了人情这一关。) 他一直相信自己可爱的妹妹所嫁的丈夫,一定不会背弃与他的盟约;这就是导致他过于大意的 原因。 (我不怨长政!) 像自己这么大意的人,又如何能治理天下呢?要想成为足以治理天下的大器,就必须有决定自 己命运的能力。 「主公!所有部将都已集合完毕……」 光秀对信长说道。这时,信长抬起头看着部将们沉默的神情。 从左依序是柴田、佐久间、森、丹羽、佐佐等人并排坐在一起。右边坐着的,是德川家康、松 第273页 永久秀……更远一点的地方,可以看到秀吉正屈着他那小小的身体,沉默地坐在那里。 所有部将都看着信长苍白而僵硬的表情,没有人敢轻易打破沉默。 「哈哈哈哈哈!」好一会儿后,信长终于笑了起来。 然而这种笑声却不再给人有以往那种强而有力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已经能客观地看清自己的 立场了吧! 他对众人宣布道: 「真是很遗憾,浅井备前已经背叛我方了。」 「……」 「我一直认为备前是个很有作为的年轻人,也认为他一定能明白我的志向,所以打从一开始我 就特别礼遇他;虽然好几次觉得他不太对劲,但是却不会对他出手。这都是我自己太过大意, 才会导致今日的后果;更抱歉的是,竟然殃及各位,希望你们能原谅我所铸下的大错。」 信长的这番话,有着他从未展露过的谦沖;这时,他的脸颊与双唇也都恢復了原先的血色。 如今再谈过去的事,已经于事无补,最重要的是,必须好好策划今后的行动。 「好!我相信各位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并不想勉强大家与我一起行动,你们可以尽量把自己的 想法说出来。」 「那么,大将!你想做什么呢?」最后进来的前田利家问道。 「我所要做的事,你们都知道的啊!就算我们决定撤退,后面也会有浅井家的精锐部队等着我 们;既然后退也会遭击,那我们不如一鼓作气攻向一乘谷城去,趁机刺死朝仓义景,这样还比 较划算呢!」 「嗯!既然如此,我们一定都会跟着你的,对不对啊?右卫门!」柴田胜家很谨慎地说道。 「这还用问!」 佐久间也向前跨出一步: 「如果我们一遭挟击旧自行撤退,岂不是显得太过软弱了吗?佐佐、丹羽、前田,我们的看法 都一样。」 「哦……」 「我们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然而他的话并未引起全体大将的共鸣。 松永久秀自然不必说,连光秀、秀吉、森三左卫门也全都保持沉默。 这些情形当然不可能逃过信长的双眼,不过他并没有指责他们。 他只是再次拍着双颊,笑着说道: 「那么,我们就决定兵分二路吧!一路负责协助家康先生避开敌军,无论如何都要为他们开闢 一条安全返回美浓的道路,而我则带着另一部分人继续前进。」 当信长说到这里,原本表情木然的家康,突然由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众人面前说道: 「请等一等……」 「三河的亲戚呀!难道你有不同意见吗?」 「是的!」 「请你尽管说吧,不必客气!对于今天这种情况,我实在对你感到十分歉疚。」 「不!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根本不足为奇嘛!不过,织田先生,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想我们 应该先撤退才对!」 「你是说,明知浅井备前设下伏兵等着我们,我们还要撤兵好自投罗网吗?」 家康以平静的口吻说道:「不!我们既然决定撤兵,就必须立即行动,最好在浅井尚未布好阵 势之前,就带领全军脱离被困在山路上的危险。」 「什么……照你这么说,你是认为浅井军队的行动不会那么迅速喽?」 「正是!过去只听说浅井的兵士非常善于在山里作战,但是却没听说过他们的行动也很神速 啊!而且,第一……」 「第一?你是指什么?」 「一旦像织田先生这样的大将为朝仓军所败,那将是天下的一大损失啊!」 「嗯!」(汗-_-) 「更何况这么大的损失,是神佛所不允许的!所以,我认为我们不妨暂且以退为进,静待神佛 的旨意吧!」 「正是这样!」坐在末席的秀吉突然大声说道:「现在我们千万不可意气用事!一旦前进,不 就等于飞蛾扑火吗?我贊成德川先生的意见。」 「藤吉!」 「是,柴田先生!」 「现在不是你说话的时候,你先退在一旁,听别人怎么说吧!」 「你说这话就奇怪了……柴田先生!难道像你这样的人也会贊成吗?啊!万一大将不幸在此遇 害,我们多年来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吗?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京师又会变成怎样呢?皇居 的营造、京师的人心……我藤吉郎之所以这么说,绝对不是因为爱惜自己的生命或畏惧敌人的 武力,否则我又怎能在金崎的战役里立功呢?我认为我们应该等到夜晚一到,就立即退守到金 崎城去!请你就听我一次吧!请你……」 听到这里,家康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 「我也愿意帮助你退守到金崎城去。」 「这个好!」 松永久秀与光秀同声说道。 然而,信长却没有立即回答。 他只是紧闭着双唇,两眼定定地望着天空。 太阳已逐渐西斜,晚风拂过营长上的布帘并发出「咻!咻」的声响,传进营帐内每一个人的耳 第274页 中。 第三度出发 信长只是直瞪着天空,并未答应要退回去,于是家康忍不住微微探出上半身,继续说服道: 「千万不能为了小小的面子问题,而平白失去大好时机啊!趁着浅井派来的使者还未回到小谷 城之前,我们要赶快做好拔营的准备,这才是上上之策呀!」 「正是!」 在一旁附和的人,又是藤吉郎: 「在部队撤至金崎城的途中,由我负责殿后;至于滨松(家康)先生,也请你赶快离开此地 吧!」 「不!再怎么说都应该由我家康殿后……」 「这绝对不行!来!来!来!就先由你带头离开这里吧!」 「这怎么可以!」 「滨松先生!无论如何你毕竟是我们的客将啊!来来来!就先由你开始吧!」 秀吉就好象是指挥官似地发号施令,这更使得家康忍不住苦笑着,其他人也都笑了起来。 这可能是秀吉故意设计了这个气氛,好缓和一下大家的紧张情绪吧!没错,他一定是这么想 的。 ——就在这一瞬间,心肠胸中勐然涌起一股斗志。 (就连猴子也这么珍惜我……) 家康的沉着鞭策着信长,而在这种情形下,藤吉郎秀吉更以他那过人的精力,鼓舞着众人的斗 志。 「好,我们退回去!」 信长说道: 「我们先退回京师,再重新拟定进攻策略。」 信长说到这里,就率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出帐外。 「好吧!各部队将营帐留在原地,只要带着士兵退回金崎城就可以了。在撤退的时候,行动必 须保持警戒,千万不能让敌人察觉我方的意图。」 当然,谁都没想到他们能平安无事地回去。 如今浅井长政已经是朝仓那方的人了,这么一来,流窜于南近江的六角承祯也一定会趁势而 起,还有三好的残党、本愿寺、睿山……不!除了这些势力之外,他们一定也已经尽其所能地 与武田、毛利取得联繫了。 对信长而言,这真是天大的讽刺!因为这次策划敌军行动的总部,居然就是在信长的大力相助 下才得以重返京师的足利义昭将军所住的二条新邸……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因此使得决意撤兵 的信长思虑无比纷乱。 他原先认定浅井长政是自己这一方的人,因此很有自信不会受到来自背后的攻击,而自己只需 全力对付朝仓义景就可以了。这么一来,天下大势就已完全底定……在信长基于这种想法所拟 定的大计划中,唯一的失算即是浅井长政的背叛;也因为长政的临阵变节,几乎使得信长前功 尽弃。 而今看来,他的敌人不仅是浅井,还有一直处心积虑想要讨伐他的朝仓义景,以及无法看清时 势而导致今日结果的将军足利义昭。由于将军在暗地里的活动,使得三好、六角、本愿寺、睿 山、武田等势力联合,准备打倒信长。现在他们一定已经团结起来了,所以说这次的清时完全 不利于信长,只是未免败得太惨了。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决定撤兵,那么除了面对一切困难之外,也必须设法想出因应之道,以便 为下一次的再出发铺路。 「嗯,这简直像是又退回十年前了。」 虽然已经退至金崎城,然而信长此时已经不再显得苦闷、颓丧了。 「一旦决定退兵,就不要再有所犹豫,除了在城里留下部分兵马作为殿后部队之外,其余人马 都必须在今晚即时拔营,明白吗?」 这和乘胜追击的情形完全不同。大敌当前,想要安然由敌人面前撤退并不容易;更何况,一旦 我方意图为敌人察觉,在敌方的追击之下,必将导致我方全军覆没的命运。在这种情况下,在 城里担任殿后部队指挥的大将,就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信长毫不迟疑地任命藤吉郎为殿后 大将: 「浅井势很可能会由琵琶湖东方的木之本街道北上而来,所以我们必须由敦贺湖西出去,由朽 木谷入京;至于滨松先生,则由若狭的小滨、经过针田(火田——不晓得读音)、鞍马山入 京。当然在我们所经过的路径,必然有浅井的手下来回巡逻着。」 他非常明快的决定好回京路线。就在当天晚上,信长率领全军退出金崎城,只留下七百名木下 的兵力。 如今想来,这真可说是信长人生的第三度出发…… 越过朽木 当初由坂本城挥军北上时,不仅兵士们个个意气风发,而且军容壮大;然而,在他们撤退的时 候,信长所带的手下甚至不足三百骑兵。 在这次的撤退行动中,信长与家康分开行动;丹羽长秀与明智光秀由若狭撤退;柴田、佐久 间、前田诸将也都分开撤退;如今留在信长身旁的,只有森三左卫门与松永久秀两人。 他们首先在佐柿小城停留,请城主粟屋越中守为他们指示越过朽木谷的路径。 时间为四月二十九日清晨。 第275页 见此情状,越中守的长男粟屋内记立即在父亲耳边说道: 「熊河的深处,是人迹不到的地方,我们不如把他引到那里,伺机取得信长的首级,这么一 来,不就可以出人头地了吗?」 粟屋越中守瞪着儿子,这时粟屋内记又说: 「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如果我们真能取得信长的首级,并且把他带回京师献给将军, 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儿子啊!难道你疯了吗?」 「这么说来,父亲大人您是不答应喽?」 「当然不答应!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信长公称得上是位举世无双的英杰……他使得持续近 百年来的乱世得以露出一线和平的曙光;为了将军、为了京师的百姓,他即出钱又出力,他是 这么一个伟大的人,何况他只是路过我们这个小城……你竟然说要讨伐他,这种行为就和盗贼 没有两样,太不讲道义了。假如你再这么说,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当然,信长不可能知道这对父子的谈话。然而,却有一句相同的话语不断地在他心中反覆着。 (只要我能安全返回京师,你们这些人都给我等着瞧!) 是否能够安全回到京师,是决定信长命运的关键。不!与其说是命运,不如说是神所赋予信长 的使命来得较为贴切。 粟屋越中守特别警戒儿子的叛意;他带领全部家臣引导信长等人来到熊河与近江高岛郡附近的 山中。当这一行人进到朽木谷时,骇异的发现四面全是一片光亮,这使得久秀与三左卫门同声 笑了出来。 「久秀!你看这里的景色,真是漂亮吧?」 「是啊!」 「从以前到现在,我们只是一心想着如何盗取天下;不过,这次将自己命运完全委决于天的旅 行,却也是相当愉快,我想你一定头一回有这种体验吧?」 「盗取天下……你这种说法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哈哈哈……我信长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在如今这种情势之下,再怎么费尽心思也于事无 补,所以倒不如将人生交回天的手中;这么一来,反而觉得轻松自在。」 「你能这么想,当然再好不过了。」 「捨去野心的人生……那些追求超脱名利之乐的隐者、看破红尘的人,大概就是指这个吧?」 「主公!难道你也羡慕那些看破红尘者所处的境界吗?」 「你呢?你认为如何?」 「我,就如以前你所问过我的啊!」 「哈哈哈……我一点都不羡慕!我只是想到,我必须对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好好的把握、好好 的品味、好好的享受一番哪!这就是我最大的乐趣。」 「噢!听你这么说,那么等你回到京师之后,你打算怎么做呢?」 「这是我回到京师以后才要开始想的问题,现在我什么也不能想。」 「那么,你会立刻发兵攻打浅井吗?」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会杀了引起这次骚乱的公方先生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主公!」 「什么?」 「当你说要撤兵时,我原本以为你可能会从湖东的北国街道撤退,然后直接发兵攻打浅井的小 谷城呢!」 「哈哈哈……然而事实却与你所想的南辕北辙,象现在这样的山路不仅难走,而且又正逢下 坡,怎么样?久秀!现在可是你杀我信长的最好机会喔!……」 「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久秀挠挠他那满是白髮的小鬓,苦笑着说道: 「说真的,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你说吧!看来你似乎正在想着某件事情呢!」 「我对主公有了新的评价!以前我认为你只是空有武力而没有足够的智慧,性急、暴躁是你最 大的缺点……我一向这么认为。所以我想,万一你果真由湖东撤兵,然后直接攻向小谷城的 话,一定会使我久秀和浅井因而丧命……」 「原来如此,这倒是件很有趣的事呀!」 「然而,你一决定退兵,行动即有如电光火石般的迅速,而且到目前为止不曾损失一兵一卒; 你那缜密的心思以及能将自己的命运委决于天的过廓然胸怀……在在使我久秀对你的豪气由衷 地感到佩服!」 坐在马背上的信长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虽然浅井背叛了我,但我却因而得到松永弹正的诚心顺服喽!」 「如果真要这么计算,那你也并没有损失啊!不是吗?就如刚刚……」 「就如刚刚什么?……」 「不错!正因为你的这种豪气,所以才救了自己一命!你知道这回事吗?主公!」 「什么?听你这么说,难不成有人要杀我吗?」 「是的,那个人就是为我们带路的粟屋越中守的儿子;然而,由于越中感佩于主公的豪气,因 此才肯诚心地为您领路。」 「原来如此!这真是件有趣的事情!」 第276页 说到这里,信长突然停下马来。 此时早已过了午后二点,在那绿意盎然的山峡道中,就只剩下一条通往朽木谷的小径了。 「那么,就在这里让粟屋越中回去吧!」 「这样似乎较好,否则他在天黑之前就赶不回城里了。」 「好吧!请他回去吧!」 信长特地将越中叫到面前来,送给他一把短刀,并说: 「你的大恩容我日后再报,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今日诚心相待的情义。」 说完之后,就请越中回去了。从位于二里之外的那块层层相叠的大岩石上,可以望见朽木信浓 守元纲所在的城堡,于是信长将森三左卫门叫了过来。 「我们今晚就留宿在朽木元纲的堡内吧!你先去通知元纲,告诉他信长希望能在他的城内借住 一晚。」 「遵命!」 「你一个人去太过危险,带十五、六名兵士一起去吧!」 不久之后,森三左卫门回来向信长復命道: 「元纲那傢伙全身披带盔甲,似乎准备在夜晚出兵的样子。不论我怎么说,他都不肯打开城 门!」 这时信长反而大声笑了起来,说道: 「哈哈哈……在我信长这么无力的时刻,终于有敌人出现了,对方有多少人呢?」 「对方人数自然比我们多得多,何况他们又打算趁夜袭击我们……以我们这么一点人,这里又 仅有这么一条通路,我想,不到一刻就会被他们击溃的啊!」 此时太阳已逐渐西斜,出现在断崖谷地的暮色慢慢地笼罩着周围的一切事物。 如今既不能退回去请求救兵,前进之路又被堵住,看来他们又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境了。 「主公!」 这时久秀微笑着说道: 「你能相信我久秀吗?」 「什么?如果我说能,那么你就有办法吗?」 「是的。假如你能相信我的话,我有把握可以说服朽木信浓……不过,朽木信浓和我久秀一 样,都有背叛你的意念,所以,你还愿意派我去吗?……」 「久秀!」 「是!」 「我不能相信你,但是我愿意相信你;我相信你们两人都有要杀我信长的念头。」 「原来如此!」 「你去吧!」 「啊?」 「我允许你去!尽量发挥你的巧辩,说服对方归服我们吧!」 说到这里,信长即由马上下来,大声地向众人说道: 「前面道路已被敌人堵住,我们暂且在此休息一会!」 命运之道 浅井长政父子由小谷城派往前线的使者,陆续地回来的。 由本堡小谷城的楼上,可以望见有多匹快马由北国街道上飞驰而来,所经之处扬起阵阵灰尘。 从使者背后所插的旗帜来看,他们是浅井家、朝仓家以及远在鲶江城却为了响应号召而起兵的 六角承祯等家所派的手下。 长政的妻子,今天仍如往常一般,站在高殿的顶端密切的注视下面的一切。 浅井家的大军由城内出发前往北国的越前,已是三天前,也就是四月二十九日的事情。 今天已经是五月二日了——由前线送回来的伤兵看来,这几天似乎并未发生激战,难怪丈夫长 政及公公久政都还留在城内。 「夫人,你在那边站得太久了,这样对身体不太好喔!快休息一会吧!」 端着茶进来的老婢真喜对站在殿顶的阿市说道,然而阿市却头也不回的静静站在那儿。 看来哥哥信长与丈夫长政成为仇敌,已是不争的事实了。 由那些年轻小侍女与侍卫们的闲谈当中,他知道兄嫂浓姬已经在某天的夜晚,乔装成男人通过 北近江,快马加鞭地回到岐阜去了…… 「——她真是个个性倔强的女人!她说即使信长不幸被杀,她也要拥立长男奇妙丸死守住岐阜 城!只要有人胆敢前来袭击,她将不惜一战。以她一个弱女子,竟有勇气夸下这种海口……」 听到这里,阿市不禁愈加佩服浓姬。 当初浓姬可称得上是个可怜的新娘,因为她负有必须取得信长性命的任务。 然而时至今日,她已经没有可以投奔的娘家了,所以她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的丈夫着想,善尽为 人妻子的职责;而她也得到了妻子应有的地位。 个性好强的浓姬,即使知道丈夫信长已经被害,也不会轻易退却。她一定会将自己武装起来, 只要有人想图谋不轨,她必定会与对方周旋到底。 然而……如今阿市却不能与他站在一致的立场,只能无助的在一旁暗自担心。 不知前去攻打越前的哥哥现在情况到底如何? 丈夫的本意是不是真的向着朝仓家呢? 战局究竟会演变成怎样的状况呢?还有,阿市和他的孩子们又将如何呢? 「夫人,这样对你的身体实在不太好吔!我端杯茶给你喝吧!」 阿市依然没有回答。 「真喜!我真的变成一个只会生孩子的傀儡了……」 「你胡说些什么啊!殿下之所以不告诉你任何事情,是因为他对你用情太深的缘故阿!」 第277页 「兄长……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呢?」 「噢……这个……」 真喜打住了舌头,然后又说道: 「听说他在金崎城大败……从这之后就没有新的消息传来了。」 「照你这么说,难道他快要被杀了吗?」 「夫人!这种事谁也不知道啊!更何况我们只是区区弱女子,这种事我们也无能为力呀!」 「真是可悲哪!一个是我的丈夫……一个是我的哥哥……然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你说是不 是啊?真喜!」 「是……是的!」 「不管是我的丈夫打赢这场战争,或者是我的哥哥获得胜利,我都没办法再活下去了呀!」 「怎么会呢?……」 「我到底该做长政的妻子,跟随我的丈夫,或……你曾经这么说过;然而你看!这家中所有的 人,全都一心向着朝仓,他们绝对不会允许我有异议的。所以,我只好一直站在这里看着。」 「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一旦我的丈夫和公公出阵了,那也就是我自尽的时候了。孩子的事,就有赖你多照顾了。」 「什么?你竟然是这么想的……」 「是啊!亲兄长与自己的丈夫互相残杀……」 说到这里,阿市自嘲似的回头看了真喜一眼,然后在原地坐了下来。 或许是由于怀孕的缘故,她的双颊、双脚都感到一股彻心肺的疼痛,这使得她的脸色微微的泛 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摇晃着肩膀说道: 「我真是生不逢时啊!我没有浓姬那么坚强,因此当长政决定出阵时,就请你替我送送他 吧!」 在那一瞬间,真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勐以袖口擦拭着眼角。 说实在的,以阿市的个性,她又怎么忍心看着长政和信长互相残杀呢?对于像她这样的弱女 子,唯一的选择只有「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话说回来,如果她只是一味的在浅井家人面前表示同情信长的话,反而会促使双方更快走向灭 亡。 「对了,夫人啊!你算算,当家的是在二十八日将誓书还给岐阜城主……到现在都已经过了五 天了,所以……」 「所以,所以怎样呢?……」 「在我真喜想来……或许正有人居中交涉和议也说不定哪!」 「是谁?是谁会居中交涉和议呢?……」 「是谁我也不知道,不过你看,派出去的军队又原封不动地回来,而且殿下和隐居先生也都不 曾出城……更何况我们也没听到岐阜城主被杀的消息阿!……所以照这种情势来看,或许今天 就会有好消息传来哩!……」 「真的?……真有这样的事吗?」 「所以说,你不妨放宽心胸,暂且等一等吧!」 其实连真喜也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然而她却看到阿市因她的话而恢復了开朗的神情。 「哈哈哈……」阿市终于出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 「启禀夫人!殿下和隐居先生正要过来这边会见夫人及真喜,请你们在此等候!」 长政的身边侍卫藤挂三河守急急忙忙由外面进来,双手平伏在地向她禀告。就在同时,她已经 听到了隐居久政的说话声。 悲哀的夫妇 「咦?什么?殿下和公公要来?」 阿市到底还很年轻,对人生仍抱有许多梦想。当她听到丈夫要来的消息,双颊立即泛起一股光 采,语调里也透露着兴奋。她很快的整了整衣饰,坐正了身体。 然而,老婢真喜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 因为她已经发现平伏在地的藤挂三河的表情不太寻常。 (一定发生什么事了?……) 于是她也平伏在阿市后面,但两眼却锐利的注视着由外面进来的那对父子的表情。 久政走在前头,长政紧跟在后,两人身上都穿着半武装式的战服。这时,午后的阳光由窗户照 了进来。跟在父子身后的小侍卫们为两人送上椅垫。真喜由刚刚父子两人的高声谈话知道,这 绝不会是一次轻松的会谈,他们一定是为了某种争执而来到这里。 从久政那霜白的长眉下,可以看到闪着怒气的眼光。 「媳妇!」久政坐下来时,一边说道:「我一向认为你是织田的公主,所以我也不想让你们兄 妹分开!」 「是……是!」 「然而备州殿下却一再为你辩护!」 「……」 「不过,你每天一直站在本堡的楼上看着下面的一切,这在其他家人的眼里看来,似乎有点奇 怪哦!」 「这……这是因为……」 「住口!」 「是!」 「我不是为了听你解释而来的,但我也不相信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将我们讨伐信长的秘密 泄露出去。」 「啊?这个是……」 第278页 「你不需回答我!两军对阵之时,首重士气;一旦在我方出现像你这样的怪异行为,必然会造 成众人的猜疑。因此我决定把你交由备州殿下处置,至于你身边的老婢真喜,就由我带回去, 你没有意见吧?」 真喜大吃一惊的耸动着肩膀,然而阿市却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没有意见吧?媳妇!」 「是……是的!」 「那好!藤挂!待会儿你立即把真喜带过来。备州先生,我先走了!」 长政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一句话也不说。至此,老婢真喜已经完全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看来信长并未自动投向他们所设下的陷阱,因为如此,他们才认为阿市跟真喜一定是信长派来 卧底的人,并且伺机通报信长他们所走的路线。 (敌人的妹妹……) 这真是一件可悲的事啊!在接下来的那一刻,阿市跟真喜终于被迫面对即将被分开的事实。 (看来今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公主了!) 想到这里,真喜只觉胸口有股热气袭来,然而她却不能在这里表现出心中的感伤。 「那么夫人,我暂且要离开你的身边了……」 说到这里,真喜立起身来,从久政与藤挂三河之间走了出去。 长政只是目送着她离去,口中不住的嘆息着,并未立即开口与阿市说话。 由隔壁的奶妈房中,不时传来茶茶公主的笑声。 「你……每天都从这里看着下面的街道,是真的吗?」 「是的!」 「你是为了观察下面的美丽景色吗?从这个位置看过去,那边的景色确实相当怡人。」 「不!……」 阿市突然稚气的摇了摇头,说道: 「我是在看由前线回来的部队,还有……注意看你是否出阵了……」 「你注意这些做什么呢?」 「一旦殿下决定出阵,我就在这里目送着你离去,然后自杀!」 「原来如此……」长政大吃一惊的看着妻子,然后缓缓闭上双眼。长政已经由这句话中充分的 了解阿市的心意了。 「原来如此!」他再次喃喃说道,接着深深的嘆了口气。 「对你来说,你如何忍心看着丈夫和兄长作战呢?」 「是啊!」 「但是,你却必须忍耐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 「不要再站在这里了,到处都是朝仓家的耳目啊!」 「是!」 「还有……」长政依然紧闭着双眼,稍微停顿之后又说道:「信长先生已经平安无事的回到京 师了。」 「什么?你说哥哥他已经平安无事……」 「是啊!他已经从满布着浅井及朝仓家军队的路上,平安无事的逃走了。」 「啊?」 「正因如此,所以你每天站在这里的举动,才会引起他人怀疑的眼光啊!你明白了吗?」 说到这里,长政首次睁开双眼,微笑的看着爱妻那不知该喜抑或该悲的迷惑表情,说道: 「信长到底不同于一般武将,就在朽木谷内,他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让松永弹正久秀以他的 巧辩去说服朽木信浓守;这么一来,不仅使得那两个人对他心悦诚服、誓死效忠,而且也使他 得以平安无事的越过那座山。所以啊!他们现在已经回到京师,正计划着如何攻打我们呢!」 他微笑着静静说道。然而,这时阿市刚缓和下去的脸颊又再度变得僵硬了。 (哥哥获救了……) 这种一则以喜、一则以悲的心情,不断的啃噬着她的内心。 「要记住,你是我浅井备前的妻子!」 「是……是的!」 「因此你的心必须向着我。我备前遵从父亲的意见而对朝仓家尽义,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了。」 「是!」 「打从祖父那一带开始,朝仓家一直有恩于我们;更何况遵循父亲的意志,是我为人子者应尽 的孝道!」说到这里,长政热切的看着阿市,或许他是希望对方能了解自己的心意吧! 「所以你要记得,我是你的丈夫!」 「是!」 「而你,也必须听从我这做丈夫的命令!」 「是,我一定听从!」 「这样我就放心了……既然我身为你的丈夫,就绝对不会做出让你羞辱的行为。织田阿市的丈 夫……将来不论你到哪里,你都可以堂而皇之的这么说。你也可以很光荣的对别人说,你是浅 井备前的妻子。」 「殿下,只要你一句话、一个指示,我甚至可以连生命都交给你……」 阿市急切地说道,而长政却慌忙堵住她的话语。 「你误会了,阿市!」 「啊?」 「我并不是要你死啊!要记住,万一有任何情况发生,我必须遵从武将之道殉义时,我希望你 能继续坚强的活着,为我们的孩子活下去,你明白吗?」 「你要我继续活下去?……」 「是啊!你绝对不能忘记这件事。朝仓家的义理,由我一个人来还就很足够了……没有必要波 第279页 及我们的孩子,你了解吗?今天我所告诉你的事情,一定要好好牢记在心,无论如何你都必须 活下去,这件事千万不要忘了,我心爱的妻子。」说到这里,长政的双颊忍不住垮了下来: 「哈哈哈!把决定告诉你之后,我感觉舒服多了。我和信长先生的战争,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 情,知道吗?你一定要好好记住这一点……」 阿市没有回答,因为她已经伏在丈夫膝前痛哭失声了。 (看来丈夫和兄长是永远不可能再携手合作了……) 当她明白这一点后,除了哭泣之外,实在别无它法了。 镜子 信长回到京师后的第六天,家康也平安无事地越过鞍马山来到京师。 两人在相国寺内的一间小室,举杯庆祝彼此得以安然返京,同时共同商讨善后问题。 「哎!这次的事情真叫人觉得羞愧呀!」 「什么?这是一个很好的经验哪!」 「说的也是!由于这次的事情,因而让我那留守在京师的妻子连夜赶回岐阜,甚至连小孩子也 武装起来准备守城,这真是一个很好的经验啊!」 「不过,接下来要怎么做呢?立即攻打小谷城吗?」 「滨松先生,对于这件事嘛……」 信长淡淡的笑了一笑,伸手抚着鬍鬚说道: 「你还是先回到滨松去,等我的暗号,好吗?」 「照你这么说,你是不打算立即攻打小谷城喽?」 「不攻打……如果能不攻打,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这么说来,难道你要再给浅井长政一次机会吗?」 「依我看,他是不可能悔悟的。不过,这次我们想要攻打他并不容易,因为他已经部署好等着 我们去了!」 家康闻言不禁大吃一惊,因为以前信长绝对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信长变了!) 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会任由怒气驱使,一口气从岐阜和京都发兵攻打小谷城;但这么一来,却 极可能铸下大错,造成更大的混乱局势。 小谷城附近布满了浅井部队,而他们也似乎准备长期备战的样子,无论敌人从哪里出现,他们 都会誓死抵抗。 因此,家康在内心暗自决定:一旦信长决定立即採取行动,自己一定要极力阻止他。 「滨松先生!我想我们暂且以退为进,先在这里休养一番,等到将来再出发时,一定是精锐尽 出,我要让大家再度扬眉吐气!」 「哦……」 家康虽然已经知道事情一定会演变成这样,但却仍然忍不住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照你这么说,你是决定将来要一举与浅井、朝仓决一死战喽?」 信长不置可否的笑着,向家康举起酒杯,说道: 「无论如何,一旦织田、德川的联军决定作战,就一定要让全天下人知道这是一支最强大的军 队;何况这也关系着我们的将来啊!」 「原来如此!」 「东边的敌军就由你对付,而我则朝着西边进军,所以啊!马上就可以让那些你引以为傲的三 河武士……名闻天下了!这将会使我们的地位更为提高!」 家康微笑的点了点头。 他正是为了这一点,所以才不辞辛劳的越过越前来到这里。如今看来,他们双方的利益已完全 一致了。 「这件事我明白了!不过,另外还有一件事让我颇为记挂。」 「什么事?你尽管说,不必客气!」 「我们已经知道这次的事情,全部都是将军在背后一手策划出来的;既然已经知道将军想要对 你不利,你要怎么处置他呢?我真的很想知道!」 「哈哈哈……在这段时间内不要去理他!」 「你说不要理他是指——」 「我们把他抛在脑后吧!反正我们也有密探在他身边,不是吗?」 说到这里,信长朝四周看了一下,再次笑了起来。 「滨松先生!」 「是!」 「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足利幕府的再兴能治平这个乱世、拯救日本。」 「这倒是实话……」 「而且,我认为天下之所以成为乱世,完全都是由于足利幕府缺乏理想、没有骨气所造成 的。」 「嗯!」 「然而,很遗憾的是,能具有为天下人着想的坦荡气量的人,除了我之外,不!还有你,你也 跟我一样,根本找不到第三人了……」 「是的,你说的很有道理!」 「所以我才拥立公方先生的,你明白吗?公方先生直接从京里和那些野心家们联络、秘密商量 计谋的行为,只会促使这个乱世变得更加混乱……因此,我的拥立公方先生,目的在于设置一 面镜子,使那些野心家们无所遁形,把他们的阴谋一一照出来。换句话说,这面镜子也照出了 公方先生的阴谋……你不妨这么想吧!」 家康听到这里,脸色不禁变得紧张又苍白。 信长毕竟不同于一般武人,他远比家康所想像的更像个天才型大政治家、大政略家……这个大 第280页 发现使他惊讶得忘了唿吸! 「你明白了吧?滨松先生!我之所以会把那又老又臭的足利幕府的招牌抬出来,理由是……如 果公方他是个能让众人诚服、敬仰的人才,那么我一定会将这里的真实情形告诉他,请求他的 协助。然而,这个公方实际上却只是个平庸的人,还不待我去依赖他,他竟然自己活动了起 来。所以,那面镜子就照出了他和那些野心家们的影子,那真是一面得来不易的宝镜啊!因 此,我们现在还是必须把它放在那啊!」 「我明白了!」 家康的脸颊再度恢復血色,双眸也闪耀着星星般的光辉。 「如果你明白,我就放心了。明天起,我们就要开始进行下一次的行动了。来吧!我们再干一 杯!」 元龟元年(一五七〇)五月六日。 这天夜里,家康和信长的心灵首次彼此契合。 千种岭的枪弹 家康之后,丹羽长秀、明智光秀两人也由若狭引兵回来了;而留在金崎城担任殿后大将的秀 吉,也很巧妙的避开了朝仓部队的追踪,平安的返回京师。 前此,京师盛传着种种不利于信长的谣言,而今这些谣言都不攻自破了。 信长召集所有已经回来的大将,似乎正讨论着下一次的行动哩! 信长于会见家康之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五月九日当天,进入了近江,将野洲河原的六角氏及其 附近各城内由越前转战回来的武将全都收为自己的部属。 森三左卫门守着宇佐山城。 佐久间信盛守着永原城。 柴田胜家守着长光寺城。 中川清秀守着安土城。 这都是为了对付小谷城的浅井长政父子所作的准备,除此之外,应该另有其他意义才对。 如果情势许可,信长根本不想攻打自己的妹婿长政,而且他也一直希望能扭转双方这种反目成 仇的局势;信长之所以不断对长政招着手,即是由于他对长政仍存着一线希望。 因此,当信长巡视各城的坚固守备回到京师,并且前往二条御所拜访过将军之后,就立即派遣 使者至浅井父子那边去。 「——如果你们父子再对信长动手,那么将军义昭就要亲自率领大军前来征伐小谷城了。」 然后,信长将京师的守备任务交由明智光秀和丹羽长秀,自己则启程回到岐阜城。 他不管将军暗地里如何计划,然而他知道公方在表面上绝对不敢拒绝他所说的话。因为他深知 这点,所以才藉着将军的名义警告浅井父子,并且趁机回到睽违已久的岐阜城。不过,这次他 的返乡之行,却特意避开浅井家的领地,改走越过千种岭的山道。 也就是从蒲生氏的日野城经过音羽、田津,(火田)山,然后越过伊势千种岭的这条山道。 对信长而言,这实在是少有的周全顾虑。不过,他之所以如此费尽心思,主要是因为他考虑 到,万一与小谷城附近浅井家军队起了冲突,那么他就不得不对长政下手了;而这正是信长最 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因此之故,他连自己织田家的旗帜也不敢大肆张扬。 他相信长政本人一定对他父亲的坚持对朝仓家报恩感到极度困扰,而且由朝仓家一直与将军保 持密切联繫的情形来看,这件事的确不无可疑之处。在这种情况下,他之所以由将军义昭那边 派使者到浅井家,无非是为了留给他们父子最后和谈的机会。 信长在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才启程离京。当他来到这苍郁深谷的内的千种岭山道时, 已是五月二十日的正午时刻。 跟随信长一起返回岐阜城的,有他的女婿蒲生鹤千代及香津田勘六、布施藤九郎等一百五十 人。他们此番回到岐阜,是自从在长乐寺举行相扑比赛以来三个月内的第一次。 「怎么样?鹤千代!你瞧,走这远离人群的山道,不也满好的吗?」 「是啊!这是主公的第二次爬山旅行喽!」 「你这傢伙!你指的是上回在朽木谷的事吗?」 「正是!那次的事情,在京师可有很多传言呢!人们都说,像你这样的大将,竟然也会被浅井 和朝仓打得匆匆忙忙逃入朽木谷的山中去了。」 「哈哈哈……你想到底是谁散布这样的谣言呢?」 「当然是朝仓所派来的奸细喽!不过,除了那些人之外,其他人也很有可能啊!」 「什么?还有其他人?你是指……」 「正是!这或许正是大将唯一的弱点呢!」 「我的弱点有很多,但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当然就是你那家到浅井家的妹妹啊!……由于你对她的爱,致使政策产生错误,这难道不就 是大将唯一的弱点吗?」 「鹤!」 「是!」 「这些话是你自己说的吧?」 「不!是公方先生说的。」 「什么?将军这么说?」 「是啊!难道大将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嗯!」 「当公方先生派使者出使浅井家后,就向其他人说道:大将就是因为有这个弱点,所以我自己 第281页 也可以作适当的处置……」 「鹤!」 「哇!你看!连马都被你吓了一跳!」 「你的话句句属实?」 「是的。而且,依我看,即使派了使者去,也不会产生任何效果的。」 眉宇间一副聪明伶俐的蒲生鹤千代,内心深深觉得信长对于浅井父子太过于忍让,连他都有点 看不过去呢!或许就是如此,他不时在谈话中加入自己的意见。 「嗯!」信长再一次低喃。 (既然将军都这么说了,想必这使者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照此情形来看,自己的确该尽快有所决定了……当他想到这里时—— 突然,两声震耳欲聋的声响传遍了整个山谷,仔细一听,原来是两发枪弹声。就在这时,又有 一发子弹笔直的朝信长握着刀柄的左手飞过来,射穿了他的衣袖,距肌肤仅有分毫之差…… 「啊!」 所有的人全都齐声叫道,并纷纷下马,忙不迭的围到信长的身边。 「要不要紧?」 「有人想暗杀大将,快抓那名刺客!」 「一定就在这附近!啊,你看,刺客就在那棵大桧木的背后!」 然而信长却毫不理会这一切,只是叫道: 「鹤!」 他依然手执着马鞭,轻声地对鹤千代叫道。 由他的衣袖传来一阵火药味;方才还被枪声吓得立起来的马,此刻仍然高耸起耳朵,两眼充满 了饱受惊吓之后的光亮。 「是!」 「你想,为什么会有刺客出现在我们走的这条路上呢?」 「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以说不知道呢?知道我们要走这条路的人,只有你和公方先生啊!」 「那么,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一定是公方先生授意使者将此秘密向浅井家泄露,然后再由 浅井通知六角啊!」 「你真有点小聪明!」 信长放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那么,这件事根本就不需要考虑了嘛!」 「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 「连你都这么说了,我的确是该下决心了。」 「不仅仅是我而已,连京童都这么说哩!」 「什么?京童……」 「正是!你这日本第一的大将,竟然处处迁就浅井一人,为了不与他正面冲突,你宁愿选择有 朽木谷逃回来……对于那种背信忘义的人,你却连准备惩罚他的迹象都没有呢!」 「好吧!我已经决定了!」 「我想这样才是最好的!」 「不要去追捕那名刺客了,我们还要赶回岐阜去呢!」 于是信长又恢復轻松自若的表情,继续策马前行。 信长已经决意攻打小谷城;同时,与姊川的会战也正开始进行着…… 姊川出阵 对以岐阜城为根据地而进出于京师的信长来说,京师之间的往还,使得他必须付出很大的牺 牲;不过话又说回来,毕竟这也是唯一能绝对确保他实现志向的通路啊! 因此,信长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希望能疏通浅井父子,没想到浅井父子却一直摆脱不掉朝仓家 有恩于他们的事实;对于这对父子执着于自己义理的举动,信长感到非常惋惜。 (在这个时代,他们实在是极难得的武将啊!……) 所以信长才希望竭尽可能的争取他们成为自己这一方的人。但是,尽管信长用尽千方百计,他 们却似乎依然无法理解信长的心意……不!正因为长政已经完全了解,所以才使信长好几次隐 忍下来,给他们更多机会反省;然而,看来这一番心血都将白费了。 五月二十一日,距离上次回家已经有三个月之久的信长,再度回到岐阜城了。在听过长子奇妙 丸与浓姬向他报告留守期间城内的一切大小事务后,他开口问道: 「阿市有没有信来?」 浓姬的神色突然变得灰黯,默默地摇了摇头,说: 「她本人并未写信来,不过,听说我们派去服侍她的侍女真喜,已经被吊死了。」 「什么?被吊死了?」 「是的。因为他们怀疑真喜将城内的事向我们通风报信,所以把她吊死在城门前。」 「什么?他连女人和小孩子都杀,长政也实在是煳涂透顶啊!」 「这不是长政先生的意思,而是他的父亲久政先生的指示;这些都是我们派在那边的间谍所传 回来的消息。」 信长听到这里,突然将话锋一转,因为他不想再听下去。此刻,他认清了一件实事,那就是与 小谷城之间,除了决一死战之外,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信长翌日开始为再次作战而准备。 既然对手是任他如何费尽心机也无法说服的敌人,因此他明白对方绝非弱者。敌方可以说是集 合了所有反信长派的势力,据他猜测,他们很可能採取阻断上洛路的战术;一旦战事果真发 生,敌人一定会发挥他们全部的武力,与信长作殊死之战。 到了五月末,先是有长光寺城传来柴田胜家因受到六角承祯的围困而陷入苦战的情报;接着又 第282页 有三好的三人行已由摄津一脚的上陆开始活动的消息传来。 其后,又接二连三传来浅井、朝仓的联军打算控制信长的上洛路,伺机夺回京都,及大坂的本 愿寺原意为浅井、朝仓军殿后等种种不利的消息。 如果连本愿寺也出兵的话,那么这就绝非仅是大坂的问题而已,甚至连尾张、伊势间的长岛这 个活火山也已为对方所控制了。 「此时绝对不能向他们示弱,不论是武田、睿山……不!甚至全日本的人民,全都睁大着眼睛 准备瞧瞧殿下有多大实力呢!」 浓姬以严肃的表情对刚集结了二万三千名士兵,并完成战备的信长这么说道。 这时正是六月十九日的晚上。 「嗯!你这女人,又开始多管闲事了。」 「我只不过是在提醒你,这一战和田乐狭间那一战差不多啊!」 「不要老说些显得你很愚蠢的话好吗?要是常常发生像田乐狭间那样的战事,那还得了?」 「话虽如此,但殿下你自己不也已经有所觉悟了吗?敌人夸下豪语……要使信长无法再踏入京 师。」 「嗯,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就好像是个无所不知的通人一般。不过,你到底从那听来这个消息 啊?」 「我阿浓自有我阿浓的耳目。如今三好的残党、大坂、长岛的本愿寺……还有睿山,都可能与 我方为敌,更何况武田氏也会全力阻挠我们进京。不!还有松永、筒井,他们也都可能在这次 战争中背叛我们,难道你从未想过这些事情吗?……」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问,你就直说吧!」 「我看你最好在尚未全力与浅井、朝仓作战之前,在这个月中找机会去一趟京师吧!……现在 人心已因敌人所夸下的豪语而开始动摇了,我认为应该以安定人心为首务。」 「嗯!」虽然信长故意嗤鼻一笑,但这番话却已深入他的心中。 看来金崎的撤退所造成的不安与震撼,远比信长所想像的更为严重。浓姬相当明白这一点,并 知道这将是一场长期的战争,所以才要信长不要追究其它事,先带着部队回到京师去。 「要是我信长任何事都听从你的意见,那我还有何前途可言呢?」 「当然啦!我也知道这一点!」 「你既然知道,就不必多言……哈哈哈……我有自信能击败浅井、朝仓军,凭他们,如何阻止 得了我到京师去呢?……关于这一点,我一定会让他们有充分的了解!怎样?你明白了吧?大 人?」 信长开心地笑了。这时他突然想到,到了明天早上,正好就是他侵入北近江后满一个月。 小谷的思想 继信长由北近江出发之后,德川家康也带领一支精锐部队从滨松出发。当这个消息传到小谷城 时—— 「德川究竟带了多少人来?我们必须据此决定与朝仓方面的联合呀!……」 此时已是六月下旬,正是盛暑时节,蝉声响遍整座山王曲轮的大书院。就在蝉声此起彼落当 中,隐居的浅井久政昂首挺胸,神气十足地与将士们并坐在一起商谈。 「听说他率领的军队大约有五千人。」 小野土木佐摊开地图,以手中的扇子指示着姊川的河形,然后说道: 「在这种溽暑之下,他们必须一口气到达远江……以信长的个性来看,他一定不会让他们有休 息的时间,极可能立即下令发动总攻击。」 「队经过长途跋涉的军队来说,这样不太好吧!」 「正是如此!」 「届时信长一定会使用各种方法引诱我们出兵,但我们根本不要理会他。」 「正是!」 接着三田村庄右卫门回答道: 「小谷城是个极为坚固的城池,因此我猜信长一定会在附近村庄到处放火,引诱我们出城。所 以,即使到了那种时候,我们也绝对不能出去,否则岂不正中他的下怀?」 「嗯!我也是这么想……」 「然后,等到他们採取最后手段,发动总攻击时,也就是我们的机会了。到了那时,我们由城 门杀出去,在他们背后,有朝仓势的袭击,这么一来,还怕织田军不败吗?这一战,可真是名 副其实的岭崖殊死战啊!」 「是啊!」 主战派的急先锋远藤喜右卫门将扇子一收,非常兴奋地说道: 「在岭崖之上,也就是我们与织田方以决胜负的时刻。当然,胜利必然是属于我们浅井家 的。」 「没错……」 久政对坐在自己身旁的长政看了过去,说: 「织田的兵力约为二万……德川的兵力有五千,那么这二股势力和起来将近有二万五千人。然 而,我们只有七千人,而朝仓的兵力也不过八千人……光从数量而言,我们或许比不上对方, 然而我们却有赢得胜利的绝对把握,你说是吗?备周先生!」 长政以点头代替回答。接着问道: 「已经告诉朝仓家我们准备请他打第二阵了吗?」 第283页 「什么?还要有打第二阵的准备?」 「正是!只有一军的话,总是觉得不太保险;如果能预先准备第二军,不久可以预防万一了 吗?万一战事吃紧,他们就可以立即替补上来啊!你说,这样不是更好吗?」 「哦,原来如此!大家听见了吗?这一仗我们算得上是真正的胜利了!如今我方士气高昂,因 此即使双方兵力相差悬殊,我们也绝对不会输给对方的。这一仗,我们是必然得胜的 啊!……」 「父亲大人!」长政看向正沾沾自喜的父亲,说道:「对浅井朝仓六角家而言,这一仗绝对不 容失败,因此我认为无论如何都必须阻断信长的上洛之路。」 「对!就是这样!我们一定要让敌人见识、见识我方的毅力……我们要一举歼灭对方!将信长 逼回美浓,这么一来,胜利不就属于我们了吗?」 久政毫不理会额上涔涔滴落的汗水,继续说道: 「大家记住……要将其中的道理放在心上,好好的打完这场仗。别忘了,京师的将军家也站在 我们这一边呢!所以,只要我们击败织田势,那么摄津、河内到京师一带,不就手到擒来了 吗?更何况,届时三好的三人行及本愿寺,也会与我方一起行动……再者,崛起于尾张的长 岛,以及甲斐的武田家,也都接到了秘密指令……这么一来,火都烧到屁股上的信长和家康, 又如何能取得天下呢?他们光忙着守城就已经快要焦头烂额了,哪还有余力对付我们呢?情势 就是如此,所以大家一定把握住这次机会,好好的打这一仗啊!」 说完之后,他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长政也不由得微笑着。 当然,他并未将事情想得像他父亲那样单纯、乐观。但是,在数次会见由将军义昭所派来的密 使之后,他的心中也渐渐地产生了一股自信。 义昭表示,只要浅井、朝仓军能成功地阻止信长上洛,那么他愿意亲自到本愿寺去,说服显如 上人与他们一起行动。 大坂本愿寺的坊官下间赖廉,是个极为杰出的人物;一旦他决定加入此次行动,那么长岛别院 的服部右京亮一定会立即攻向尾张;这么一来,必然也会间接促使武田信玄急于上洛来了。 如此一来,将军义昭手下的势力,除了武田、朝仓、三好、浅井、六角之外,还有松永、筒井 等;只要大家能取得共识,并组成一个合议制的新阵容,那么想要完全平定日本绝非难事。 长政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实在情有可原。 因为他不如信长那样透彻了解了足利义昭这个人。 无论如何——他认为既然义昭身为「将军」,而信长却不能与他和平相处的话,那么一定会造 成许多纷争…… (为了早日获得和平,所以不得不……) 因此,长政也逐渐的成为主战派,并且对自己所负的使命有充分的自信能够完成。 「报告!」这时,藤挂三河的声音由屋外传来:「云雀山有消息传来了!」 「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吧!」 「敌人已由山麓的町屋侵入,并且向民家放火。」 长政与父亲彼此互看了一眼,说道: 「果然不出我们所料!敌将是谁?」 「是森三左卫门和坂井右近。」 「好!那么,敌人尚未接近虎御前山吧?」 「是的。柴田、丹羽、木下等人都尚未开始行动,甚至也没有准备渡过姊川的迹象。」 「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接着长政又说道: 「大家都已经听见了吧?敌人已经展开诱我方出城的行动,但是我们决不能中计。这样吧!为 了提高将士们的士气,今晚各位就带着部下一同喝酒、跳舞同乐吧!」 「这好,这好!反正朝仓景镜先生也已经完成布置了。我看我们不如先为此仗举行一个庆功 宴,说不定反而可以诱敌入城呢!嗯,好!美作,你快去准备!」 一时之间,众人阖上面前的地图,纷纷起身。 信长的战术 浅井方的作战计划,是准备待由美浓侵入的信长将阵地移至虎御前山时,正面向信长挑战。 虎御前山位于距离小谷山二里外的南方,位置正好与浅井的居城遥相唿应;因此,信长可以由 此地观察到城内的一切动态。在浅井方的臆测中,即使信长发现城内兵士居然没有出城应战的 迹象,他也一定会下达总攻击的命令;然而,就在同时,由朝仓式部大辅景镜所率领的八千大 军,将会从织田势的东侧,也就是浅井的出入城——横山城偏南的地方,与城内的浅井势互相 唿应,两面夹击,如此一来,必然能够截断信长的退路。 浅井势之所以如此认为,完全是依照信长的性格加以判断,并且综合了所有大将的意见所作成 的结论。 这个结论果然正确! 虽然森三左卫门、坂井右近的手下,已经开始对云雀山麓附近的町屋放火,但是柴田、佐久 第284页 间、丹羽、木下等人的兵力,却还留守于小谷城的南边。而且,正如浅井势所预料的,信长果 然将阵营安置于虎御前山的山顶上。从那里,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城内将兵们的动向。 看来在德川军赶至战场之前,信长就会按捺不住而下令开始总攻击了呢! 「——看吧!正如我们所意料的。」 「——是啊!我们这边真的没有人出去呀!」 「——这样才好啊!多留一个人的力量总是好的。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让织田势通过此地,必 须等朝仓势从横山那边过来啊!」 「——正是!当朝仓的第二阵到达时,也就是信长身首离异之时了。」 当四处的民房遭到烧毁时,小谷城内的兵士却只是如蜗牛般的躲藏起来,不时的窃窃私语着。 另一方面—— 当信长于二十二日晚上从虎御前山上的瞭望台看到小谷城内的情形之后,即吩咐小侍卫送来饭 菜,并且说道:「真好吃,怎么样?长可!……你知道这些饭菜的滋味吗?」 森三左卫门的长男长可侧着头说道: 「啊!什么?……请问您在说什么啊?」 「我说今天的饭菜真可口!你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吗?」 「不!这到底是指……」 「哈哈……你看吧!对面城内的人,全都畏畏缩缩的,你认为这意味着什么呢?」 「那当然是因为他们慑于主公的威武,所以决定守城喽!」 「哈哈哈!如果真是只有这么一点含义的话,这饭菜也就不会那么好吃了。据我看来,那是意 味着:这场仗他们已经输定了。」 「啊?为什么这么说呢?」 「那是因为他们输定这场战争了,所以他们才必须开始使用头脑啊!吃过饭后,我们就去一个 地方,你也一起来把!」 信长吃完饭,立即起身走向帐外,带着十五、六人及织田势的令旗,朝虎御前山的山下走去。 当然,没有人了解信长的用意何在;但是,他们暗忖:或许信长是想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的突 袭吧! 令他们惊讶的是,当信长来到山下之后,就沿着元川出了宫部,然后朝着姊川的南方去了。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此时,对岸的木下藤吉郎秀吉也追了过来,惊讶地问道:「殿下!你要到哪去啊?」 「朝马头的方向去啊!」 「马头的方向……这么说来,你是要到东边的国分田去喽?」 「正是!你也一起来吧!」 尽管秀吉还是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仍然毫不迟疑的跟了上去。当他们来到东上坂的 左方之后终于逐渐的接近姊川的岸边,这时信长调转马头朝向南方,然后停了下来。 (哈哈哈!我明白了!) 信长以马鞭拍打着膝盖。 临机应变是信长在战场上奉守不渝的信条,如今看来他已经决意中途改变作战方式了。 「殿下!那不正是横山城吗?……」 「你明白了吗?」 「嗯,我开始有点明白了!」 「明白就好!我对横山城北的卧龙山的龙鼻特别感兴趣!」 「原来如此!横山城的确是断绝小谷城对外联络的最紧要处!」 「藤吉!」 「是!」 「不只是和小谷城的联络而已,还有虎御前山的事情啊!」 「这么说来……是绝对不能让朝仓势进入横山城了……」 「这只是其中之一!」 「还有呢?」 「还有就是……哦!要在这里等待德川先生到来,现在就请你慢慢等吧!」接着信长又说: 「还有……」 「还有?」 「哈哈……要是连你都不明白的话,那真是我信长的胜利啊!告诉你吧!那就是比智慧、比精 神啊!」 「跟谁比呢?」 「不用说当然是浅井父子喽!」 「哦,原来如此!照你这么说,浅井父子根本一开始就不打算出城喽?」 信长一笑,接着说道:「就算他不想出城,我也一定要叫他出来。从现在起,把你的部队移到 龙鼻去,和丹羽五郎左联手攻打横山城。」 「是!那么,大将你呢?」 「我还是带着我的部队驻守在虎御前山,等你们的战果,同时耐心等待家康到龙鼻来!」 当藤吉郎秀吉了解了信长的真正用意之后,不由得发出「是!是」的赞嘆声。 诱惑中的诱惑 浅井的出城,是在横山城遭受勐烈攻击之后的事。 这件事完全出乎于浅井父子的意料。由于对自己的猜测过于自信,他们认定对方会直接朝小谷 城攻过来,因而集结所有兵力于小谷城,根本不曾想到要派兵防守横山城……然而,事情却不 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原先他们计划将主力放在小谷城,然后由朝仓景镜率领八千人进入横山城,偷偷绕到敌人背后 发动奇袭;然而,如今的情势却完全逆转。 第285页 除了从横山城频频传来求援的讯息之外,小谷城北方的朝仓势也陷入动弹不得的困境当中…… 原以为只需静待信长发动总攻的消息传来的浅井父子,此时却必须面对令他们措手不及的变 化。 就在此时,浅井势又接获德川部队已经抵达的消息。根据密探的报告,家康和信长已经在龙鼻 会面;而当德川势力已逐渐朝织田势左方展开的消息传来时,已是六月二十七日的早晨。 「家康所率领的六千名三河精锐部队,虽然经过长途跋涉,但是却仍然个个精神抖擞、士气高 昂,他们甚至还是信长的先锋部队,大有毫不退却的气势。」 当藤挂三河说完这个消息之后,浅井备前守长政与父亲互望一眼,然后又陷入沉思当中。 此时朝仓的第二军尚未到达,因此一旦遭受对方两面夹击,那么他们根本无法与外界取得联 络。 信长不可能将攻打小谷城的任务交给家康,而且有德川势兵力由五千人增至六千的情形看来, 他似乎也准备直接攻打朝仓势的样子。如此一来,朝仓势的八千兵力光是应付向北国街道展开 行动的信长军都来不及了,哪有余力支援浅井家呢? 「德川部队的确是六千人吗?」 「是的。我派了最优秀的密探混杂在百姓当中,一个个仔细的算出来的,绝对不会有错。」 「那么,谁担任这六千人大军的部将?」 「是侍大将酒井忠次和石川家成。至于旗本的部将,则是赫赫有名的本多平八郎忠胜,及身经 百战的鸟居元忠、神原小平太、井伊万千代直政等勇士。」 「父亲大人!」 长政似乎有所决定的说道: 「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出城与朝仓势会合,在横山城被攻陷之前,与信长一决胜负!」 「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啊!长政!」 尽管目前情势对浅井家不利,然而,马上要展开的,正是浅井势最擅长的野战。长政当下立即 派使者飞快赶到朝仓式部大辅景镜的阵营,告诉朝仓他的决定。就在当天,这两支军队不时在 小谷城东南的大依山进出,看来他们已经决意与织田、德川的联合部队正面作战了。 当然,这也意味着横山城的重要性。一旦横山城被攻陷,那么与南方诸城的联繫就会被切断。 使小谷城限于完全孤立之境。在这种情况下,万一与信长军开打,那么小谷城本身就没有其它 力量可供支配了;基于作战常识,因此他们一定必须尽全力保住横山城。 虽然浅井势的进出大依山是为了等待朝仓势本部的到来,然而此举却增添了准备守城的横山城 的将领们几分士气。 在进进出出的人马中,只见浅井与朝仓的大军源源不断的开到,这使得横山城内的士气更为旺 盛。 「——主君已经决定制止对方了。」 「——是啊!我们不如在今晚渡过姊川到对岸去,待明早同时与主君朝信长的本阵攻去。」 「——这好!即使他们知道我方已经出城,却绝想不到我们会在拂晓即发动攻击,所以我们利 用这种时刻攻过去正是上策啊!」 照浅井势的想法,织田势与德川势之所以迟迟未攻向浅井势,完全是由于对方太过大意之故。 想到这一点,他们决定二十八日晚上即是最佳战斗时机。 于是,他们即在进入大依山后静待夜晚来临。然后,浅井、朝仓的部队就在夜色的掩护下,迅 速地到达姊川北岸。 右手边是三田的朝仓势。 左手边是野村的浅井势。 就在浅井势对着信长本阵、朝仓势对着德川本阵的势态下,所有的人全都屏息静待暗夜的到 来。 情势可谓一触即发!整个姊川河原上充满了腾腾杀气。 清晨的战场 姊川的发源地在金粪丘,由此南下经东草野村至伊吹山西麓西折,然后在汤田村与同以金粪丘 为发源地的草野川会流,经过虎御前村后流入琵琶湖。 此川川面颇广,但由于夏季河水干涸,最深之处也不过二、三尺,因此涉水而过并不困难。 因此,浅井、朝仓势认为,在织田、德川的联合军不知道他们进出一事的情况下,他们可以在 破晓时分瞬间渡河,攻击还在睡梦之中的德川、织田军。 然而,到了二十八日当天,在天空微微泛白之前——以现在来说,大约是夏天的清晨三点,当 朝仓势正准备开始渡河时,突然对岸的德川军起了一阵骚动。 当然会有骚动!因为诱敌出城正是信长的目的,他们早就在对岸等了好久了…… 「——对方开始动了!大家小心一点!」 正当浅井、朝仓势打算趁着灰黯天色度过河原时,信长军的本阵也开始调整战备阵容。 第一阵是信长麾下的稻叶一铁及氏家卜全,也就是所谓的美浓三人行。不过,家康对这项安排 却很不满意。 「——无论如何都得让我来打头阵!」 他非常强硬的坚持己见,于是信长决定: 第286页 第一阵德川家康 第二阵柴田胜家、明智光秀 第三阵稻叶一铁、氏家卜全 本阵坂井右近、池田信辉、木下秀吉、市桥长利、河尻秀隆 丹羽长秀则负责守着横山城。信长的部署已大致完成,从敌人渡河之后在到达信长的本阵之 前,共需经过十二个阶段,而且都以钢铁般的阵容迎着敌军。 这样,在天际微微泛白、川上迷雾逐渐褪去之中,战斗之幕掀开了,朝仓的八千大军正对着德 川势的先锋酒井忠次。 酒井左卫门尉忠次不仅是家康的重臣,也是他的叔父,是三河最武勇、最好的战士,更是个名 闻遐迩的大将。如今他手中握着枪,静待着敌人渡河至一半时,就要开始发动攻势了。 怒吼与喊叫声不时在河原上响起,双方兵力交战的激烈动作在仍是一片混沌的水面上激起阵阵 水花。 四周不断地响起法螺声,中间不时点缀着枪声及叫喊声。 由于双方都在等待天明,因此这场仗一开始就打得相当激烈。 「我们的目标是织田先生!」 「连德川家康也不能放过!」 骑马站在川岸青草地上观看战果的家康,听到由曙色朦胧中传来两声敌方大将的说话声。 看来酒井忠次的部队已经无法再抵抗下去了 「平八!你看,那是怎么回事?忠次军似乎有点站立不稳了!」 「嗟!」头上戴着鹿角大兜的年轻的本多平八郎忠胜昂首看了看前方,突然打住舌尖。 「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叫你让我打先锋的啊!……」 「你这笨蛋!真正的战争还没开始呢!等到织田部队渡川之后,我们才要扬旗进击,所以我可 不许你现在轻举妄动!」 他以不容许有异议的强硬态度制止了平八郎。就在这时,酒井的部队突然仿若阿修罗般的疯狂 作战;接着又有一骑大兵逐渐向家康接近。 「前面可是德川先生?」 马背上的男人穿着一双极了黑带子的战鞋,大声说道: 「我就是越前无人不知的真柄十郎左卫门直隆,凭我木叶武者的眼光绝对不会有错,你一定就 是德川先生。」 敌人骑着马逐渐由草丛中往这边接近了。 「什么?他就是真柄?」 「殿下!」平八郎直催促着他。 然而家康却毫不理会。 「殿下!万一敌人攻向我们,那么战争可真的就要结束了。」 「不行!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等待织田势的消息」 于是真柄就以锐不可挡的气势,手持大刀如入无人之境般的朝着家康的方向攻打过来。 家康的脸色微微泛红,心里不由得咬牙切齿的想了起来。 鬼真柄 在越前,真柄十郎左卫门直隆的名号,就如他手中所持的那把五尺二寸钢刀名震全日本一般, 是非常响亮的。 他的实际年龄已经超过五十岁,但由于平常锻鍊有素,因此看起来仍然相当年轻。平常,他总 是带着四名侍卫,手中握着那把令他引以为傲的大刀到处向人夸示;大刀的光芒在阳光的照射 下变得更为耀眼,光是它所发出的逼人的光芒,就足以慑服附近所有的人了。 他所持有的这把大刀,名为「千代鹤之太郎」。 越前的千代鹤,是由有国、兼则等地的工匠共同打造出来的宝器,拥有「天下第一」的美称。 此外,「千代鹤之太郎」还有一把姊妹作,名为「千代鹤之次郎」,也是一把名刀,目前由十 郎左卫门之子十郎三郎所持有;这也是相当令德川势感到苦恼的事情之一。 「怎么样?怎么样?我们的目标在于德川先生,如果有人不怕我真柄十郎左卫门手中所拿的这 把太郎大刀的话,那么就报上姓名出来吧!」 家康闻言不由得一震。 有太郎大刀为敌军开路,看来自己这方势必会崩溃的。 「殿下!」 这时本多平八郎又叫着他。 「好,你去吧!」 「是!」 在那一瞬间,主从两人的意气不谋而合,于是本多平八郎立即策马来到真柄面前。 「你就是那真柄十郎左卫门吗?我是三河的鹿,我来了!」 「哦……」骑在马上的真柄静静地瞪着眼前这个带着鹿角大帽的人。然后:「三河的鹿?那么 你就是本多平八郎喽?退下去!凭你这样的小鬼还不配跟我打呢!」 「十郎左!我才要你退回去呢!」 平八郎义愤填膺的怒道: 「谁敢阻止我三河之鹿的前进呢?还不赶快退下、让出一条路来!」 「怎么?难道这就是三河小鬼打招唿的方式吗?」 「我叫你让开,你听不懂吗?」 平八郎以枪指着真柄,接着对方慢慢地绕过他的右边。 十郎左卫门的攻势总算被制止了,平八郎不禁眉眼含笑的想到。不过,他仍然谨慎的与手中握 着太郎大刀的十郎左对峙着…… 「绝对不许伤害平八郎,大家继续跟进!」 在听到家康话声的那一瞬间,平八郎这才发觉水边有数名旗本的年轻武士围挡在两人之前。 第287页 他们是神原小平太、加藤喜介、天野三郎兵卫等人;与其说他们是来救平八郎忠胜,倒不如说 是为了做成人墙挡在家康前面。 「一步都不退!否则就要让织田军笑话我们了!」 家康的怒吼鼓舞了平八郎的斗志。 第一队的酒井忠次方才已被打败,接续的第二队大将小笠原长忠在家康话声的激励下,又开始 整军进击,双方人马就在这水边你来我往…… 「大家尽管往前进,不要管我!这里留给我一个人就够了……」 就在话声刚落的那一瞬间,真柄的大刀已经向着平八郎的头顶挥了过来;就在同时,平八郎只 觉似乎有人跃进了他和真柄之间,适时地解除了平八郎的危急。 介入两人之间的那名武士以长枪刺向真柄的坐骑,马儿在惊痛之下仰立而起,因而使得真柄手 中的大刀滑过平八郎的头边,掉落在地。 「本多先生!这个敌人就请你让给我们吧!」 「你是谁?」 「我们是向坂兄弟!请你赶快回到殿下身边,与他一起攻入敌阵吧!本多先生!」 「什么?是向坂兄弟啊?好吧!那就偏劳你们了。」 这时,混乱的局势似乎又出现了转机。 本多平八郎将真柄交由向坂兄弟三人对付之后,就从后追赶家康去了。 「我是向坂式部,见过真柄先生!」 「我是二弟五郎次郎!」 「我是三弟六郎三郎!」 向坂兄弟团团围住真柄十郎左卫门。 「你们这些傢伙!难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 此时,受惊的马儿已经安静下来,而真柄也再次挥动着手中的太郎大刀。 最后的一搏 此时天色已亮,姊川的水面在朝阳映照下波光粼粼。 胜负至今未见分晓。如今战事已不仅限于河岸边,双方并且都已由对岸直接攻向敌方的先锋; 由于双方在河原上展开一场激战,因此如果不是佩戴着旗帜,根本无法分辨敌我;这已经变成 一场逢人就打的混仗了。 打乱仗的情形还不限于此。 由德川军右翼出击的织田部队的先锋大将坂井右近政尚及其子久藏已经被浅井势的第一队矶野 员昌打败;接着,乘胜追击的矶野部队更以破竹之势杀向第二阵的池田信辉。 想必此时信长一定在本阵里急得跺脚哩!虽然德川已经开始向朝仓势勐攻,但是一直压抑己方 斗志而来的浅井部队,却在今日展现了令人惊异的斗志。 隐居的久政留守城内,备前守长政则昂首立于阵前,在他身旁的,有曾夸下豪语要在今日取得 信长首级的远藤喜右卫门及三田村庄右卫门、弓削六郎左卫门。此外,还有一批力足以一一当 千的勇士并辔跟随在矶野部队之后。 反观织田这一方,失去坂井右近之后的信长军正陷于苦战。 在这一场混乱当中,越前的赤鬼真柄十郎左卫门直隆终于再也忍受不住被德川麾下的向坂兄弟 围困住的情势,发出了有如野兽般的怒吼。 「我们要的是德川相声的首级,难道你们听不懂吗?如果你们还要百般阻挠,休怪我手下无 情!」 「哦!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啊!对吧?弟弟!」 身为兄长的式部取出枪来,在他身边的五郎次郎,还有与五郎次郎相对的六郎三郎也採取同一 动作。 不!除了这三兄弟之外,还有他们的随从山田宗六、田川大作等七、八名家臣也将真柄团团围 住,丝毫没有让他突围而出的缝隙;真柄就这么被卷在这个旋涡无法脱身。 三河兄弟之所以像防鬼出笼般地守着真柄,主要原因在于他是胜负的关键,因此他们抱着必死 的决心,决不让他逃走;从这里可以看出三河部队的团结性。 「小心防守啊!五郎!」 「我知道了,哥哥!六郎!你也是!」 「是的,我明白。」 「那就好。记住,千万不能让他逃走,否则我们就无颜面回去见本多先生了。」 「当然喽!怎么可能让他逃走?他只有一个人啊!」 此时已经艷阳当空,而附近也只剩下他们在僵持着,看来德川的军队已经渡河了。终于,一直 持着武器与向坂兄弟对峙的真柄十郎左卫门漏出了疲态。 尽管对手已经显得非常疲倦,但是向坂兄弟却仍然毫不放松的围着他……这时,突然由北岸传 来一阵阵的喧譁声,他们知道这表示德川先生已经带着大军攻向朝仓景镜的本阵去了。 「唉!你们这些人!我绝对不让你们继续像车轮似的对着我打,这实在使我厌烦透了!我看由 哥哥先来吧!」 「好,弟弟们,就照他说的吧!我来了,真柄!」 向弟弟示过意后,向坂式部突然举枪刺向真柄。 就在他以为自己刺到了真柄的大腿时,太郎大刀突然从右边挥了过来。 「啊!」 太郎大刀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身上,惨叫一声之后,式部由马上跌落下来。 他的盔甲在风中飘动,手中的枪也早已离手。 第288页 「你们看到了吧?年轻人!」 真柄从马上下来,以大刀指着中间的五郎。 「你这傢伙!」 一心为兄报仇的五郎,很快地拔出了两把大刀。 五郎次郎所持的大刀仅有二尺六寸,而且只是一般的刀剑,因此在与真柄的钢刀接触的那一瞬 间,就笔直地朝天飞了出去。 在间不容髮的那一瞬间,六郎手持十文字枪昂然站在真柄面前。 这时真柄十郎左卫门不由得后退一步,说道: 「真勇敢啊!向坂兄弟!」 这绝非违心之论。因为他由这三兄弟的表现中,看到了他从来不曾见过的浓郁的手足之情。 先是哥哥式部,其次是弟弟五郎……连最小的弟弟六郎也捨身护卫着哥哥。 他被三兄弟所流露的真情感动得退了一步。不过,这种感动固为人之常情,但是在战场上看 来,却是无用的感伤啊! 就在此时,六郎的十文字枪已经插入了十郎左卫门的右肩。 在这同时,真柄以他最自满的千代鹤太郎挥出了最后一击。 然而,飞溅的血花并非来自十郎左卫门的身体,而是那已经身负重伤的五郎次郎,此时他已经 身首异处了。 「哈哈……」 虽然肩膀受伤却仍奋力杀了五郎次郎的真柄,口中发出了悽厉的笑声: 「真勇敢啊!向坂兄弟,你使得我不得不杀了你。」 说完之后,太郎大刀应声而落,而十郎左卫门也不支坐在地上了。 六郎再度举枪朝他的腹部刺过去……这时,河原附近到处可以听见高叫着「胜利」的欢唿声。 「你们听到了吗?越前的强者真柄十郎左卫门直隆已经被三河的向坂兄弟杀了!」 恶鬼杀到 信长在散发着无比光与热的骄阳之下,以半笑半怒的神情直视着天空的一隅。 由接二连三传来的消息看来,这场战争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轻易就能赢得胜利。 本阵先锋的坂井右近父子被杀,担任第二阵防务的池田信辉也已被敌人攻破防线,连接续其后 的木下及柴田部队,也受阻于敌军威力而无法推进。 由于德川军已经渡河朝着朝仓势的本阵杀了过去,因此使得信长更急于向前推进;然而浅井部 队的力量确是如此强大,使得他难以越雷池一步。这时虽然已近中午,但是信长军却依然未能 扭转颓势。 如今,信长旗下的森三左卫门可成也带着一支由数百名抱着必死决心的勇士所组成的部队开赴 前线抵挡敌军的攻势;一旦这支部队也被攻破,那么信长就必须亲自持刀与敌人厮杀了。 「主公!要不要带马过来?」 由于敌军的吶喊声逐渐接近,因此蒲生鹤千代忧心忡忡地问道: 「为什么沉默不语呢?难道主公认为森三左卫门也陷于苦战之中吗?」 「鹤!」 「是的!」 「看来你的胆子很小嘛!我还一直以为你应该是很有胆识才对呢!」 「那么……那么你是有必胜的把握喽?如果是这样,那么我鹤千代……」 「哈哈……我怎会有必胜的把握呢?」 「啊?那你……」 「战争这种事情,不是输、就是赢……仅仅只有如此而已啊!」 「……」 「不过,现在的情况确是既非负,亦非胜。」 「对,就是这样!」 「正是!一旦森三左的部队被打败了,那么敌人就会来到这里。」 「所以我才问你……要不要马啊!」 「到时候再说吧!不过,看起来敌人的势力似乎有逐渐向这边延伸的趋势。」 「是的,的确如此!」 「到那时,如果我们能从中切断对方的部队……放心吧!我信长可是个身经百战的沙场老手 呢!」 就在同时,从附近传来一阵人群吵杂声,鹤千代不由得竖起耳朵。 (难道森的部队真的已经被敌军攻破了吗?) 正当他这么想着,突然又有声音传来: 「大将!大将在哪里?敌将三田村庄右卫门的首级被我方取得了,我正要把它献给大将呢!快 带我去见大将!」 听到这里,鹤千代较信长更早一步起身: 「三田村的头真的被割了?快把它拿进来!」 一旁的信长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听着。 由外面传来的嘈杂声又逐渐接近了。 「让我到大将面前去,我带了敌军的侍卫大将三田村的首级要……」 三田村庄右卫门与远藤喜右卫门并称为浅井家最得力的大将,也是一名一等一的武者;然而, 如今却逃脱不了身首异处的下场,而且还正被送到信长面前哩! 如果此信长不曾起身仔细端详那个人的脸,那么结果又将会如何呢? 全身沾满血迹、披头散髮地走进来的那名男子,手中高举着的,正是三田村庄右卫门的人头。 提着人头的那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远藤喜右卫门。 他可以说是造就今日织田、浅井两家反目成仇的罪魁祸首。自从这两家结成姻亲以来,他就不 第289页 断地在两方燃点恨火,处心积虑的促使双方开启战端;甚至此次当他出城作战时,他还夸下势 必取得信长首级而还的豪语。而今,就在浅井势正逐渐逼近信长的本阵时,他却取了战友三田 村庄右卫门的人头,并且亲自把它送到信长面前。 「让我到大将面前去!你看,我拿的是三田村的首级而已,绝对没有其他意图。请让我参见大 将吧!」 「主公!要让他过来吗?」鹤千代说道:「取得三田村的首级一事,一定可以使我方军势士气 百倍!」 「好吧!让他过来。」 信长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他人眼中看来,此举无异于将恶鬼招来自己家中;只是,没有 人知道这将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这时,嘈杂的人群声似乎一步步地更接近了。 看来逐渐接近信长本阵的敌方矶野员昌的部队,已经被织田势的稻叶一铁率军从中截断了。 这意味着信长最后的作战时刻已经到来。 在这场混战当中,信长和蒲生鹤千代一直有着一种怪异的直觉。 因为,三田村庄右卫门毕竟称得上是浅井家首屈一指的豪将;然而,取得他首级的人,却只说 要见信长,丝毫不肯透露自己的姓名;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然而信长却不想多问……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太过于忧心正接近本阵的敌军矶野部队的缘故。 按照他的作战计划,如果稻叶一铁从中袭击对方,那么这一仗就有胜利的把握了。 「好吧!让他过来。」 信长说完之后,就由椅子上站起来走出帐外。这种举动并无特殊含义,他只是想亲自迎接取得 敌军大将人头的部下罢了……虽然这只是一个无意识的行动,但却由于这个行动而救了他自己 的性命,也改变了这一场战争的命运。 如果让远藤喜右卫门进入信长的营帐,那么信长就必死无疑了。 然而,信长却决定亲自到帐外接见他。 单手高举着三田村的人头、全身溅满血迹的远藤喜右卫门,看来像个名副其实的阿修罗!在他 的左脸颊上,有一刀为大刀砍中的伤痕,血不断地由颊上滴落胸前。 (这个人到底是谁啊?) 由他全身的武装来看,可知绝非一般的小兵,然而信长却无法认清他到底是谁。 「参见大将!信长公……」 就在那一瞬间,信长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僵硬。 如果是自己这一方的人,那么信长只需看一眼就可以认出对方;然而当信长的眼光与对方接触 时,他却发觉那其中充满杀气……于是信长再度问道: 「你是何许人?」 信长高声喝道。就在同时,鹤千代已经拿起了大刀,而喜右卫门也如同野兽般的跃了过来。 就在这烈日之下,双方白刃相对,这时信长的身体也向右边闪了过去。 这场激战与其说是比武力,不如说是比双方的斗志;就在双方你来我往之中,命运也作了微妙 的裁判。 在信长跳开的同时,蒲生鹤千代高声喊道:「有刺客!」接着所有人都举起了枪对准远藤喜右 卫门。 「说!你到底是谁?你这卑鄙的小人!」 竹中久作以沾着血迹的大刀抵着喜右卫门的鼻尖。 竹中久作即是秀吉的军师——竹中半兵卫重治之弟。 「哼!」 远藤喜右卫门咬牙切齿的哼了一声: 「退下!再不退下,我就真的打喽!」 「难道你还不束手就擒吗?」久作又进一步问道:「哦,原来你就是远藤喜右卫门啊!」 听到这里,喜右卫门突然摇晃了一下身体,说道:「来吧!你就杀了我吧!」 同时自动将大刀丢到地上。 「不行!我要你降服于我。」 「降服?哈哈哈!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我是浅井家的远藤喜右卫门直经,你想我是会降服于 你的人吗?」 「好吧!那么我只好杀了你。」 于是竹中久作将掉落在地的大刀拾了起来。 信长哑口无言。 (真是个全然看不清时势的顽固傢伙……) 不过,他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顽固者,却也有着贯穿始终的气概……正当他这么想着时,久作 与喜右卫门两人已经在河原上展开一场激烈的战斗了。 起初是喜右卫门占上风,但是与他对打的久作也不肯服输,利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敏捷的闪 过了对方挥过来的一刀,并再度取得优势。 在凌厉的攻势被对方瓦解之后,喜右卫门已经没有力气了。他的身上到处伤痕累累,更何况与 对手在年龄上有着悬殊的差距,因此很快的就为对方所杀,鲜血飞溅在四周的草原上。 「浅井家的侍卫大将远藤喜右卫门直经的首级,已经为我美浓的竹中久作重矩所取得了。」 久作高举着喜右卫门的头高声说道。这时,在距离十四、五尺的青草丛中有人高声叫着: 「进入我方本阵的浅井家大将安养寺三郎左卫门,已经被织田家的部卫中川喜助等生擒了。」 第290页 信长闻言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营帐里。 身着镶有银箔既刻着桐蝶纹的黑皮阵羽织的信长,在走回营帐的一路上不时地摇晃着肩膀笑 道: 「这么一来我方就赢定了!」 一切都使人恍如置身梦中,唯一真实的是,在面对着残酷的战争时,每个人的生命都变得不可 思议了。 胜利之迹 在远藤喜右卫门被杀、安养寺三郎左卫门遭擒的那一剎那,胜利之神就已经背离浅井和朝仓的 联军了。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攻入信长本阵的浅井矶野员昌部队,在右翼为稻叶一铁所冲散之后,也节 节败退了。 就在这时,德川部队已经顺利渡河并击退朝仓军势的消息传来,于是信长军也率领本阵兵马开 始渡河。 自黎明之前开始的这场大会战,终于在午后两点时由织田、德川的联军取得了胜利,此时战场 上再也看不到任何敌军的旗帜或标志物。 午后三点—— 信长将本阵移至北岸。不顾一心希望直捣小谷城的秀吉等人的强烈反对,信长神情自若的在椅 子上坐了下来,命人将被生擒的安养寺三郎左卫门带至面前。 「你就是安养寺三郎左?」 「正是。」 当信长一语不发的上前为他解开绳索时,年仅四十的安养寺三郎左卫门的脸上浮现的羞怒交加 的表情: 「这次算我运气不好,居然双手被缚的战在敌人面前,这是我此生最大的耻辱。虽然你亲自为 我解开绳子,但是我并不领你这个情,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不成!」 「不成?……照你这么说,难道你认为我三郎左会降服于你吗?告诉你吧!无论再怎么问我都 没有用的。」 「三郎左!」 「是!」 「谁要你降服了?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啊!难道你认为我信长连分辨谁会降服、谁不会降服的 能力都没有吗?」 「那么,为什么你要为我解开绳索呢?你的这种举动着实令我三郎左感到迷惑。」 「嗯,这只是你的想法,我希望你能看清事物的真伪,而且我相信以你的头脑一定能将这件事 看得非常透彻才对!」 信长悠闲的挥动着扇子,说道: 「把今天取得的敌军首级全部送来这里。」 他命令秀吉。 秀吉侧头示意小侍卫们将首级送进来。对于信长不肯乘胜攻打小谷城一事,秀吉心中有很大的 不满。 作战首重士气,而现在正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因为浅井势的士气已经跌至谷底,又已溃败 回小谷城,此时进攻不正好能一举将其歼灭吗?由于认为自己的主张相当正确,因此秀吉心中 的怒意一直无法平息。 (由这件事情看来,大将心中仍顾虑着他的妹妹……) 当秀吉带着小侍卫将首级送来后,信长对佑笔(书记秘书)的武井夕庵说道: 「你将这些首级主人的姓名一一记下!」 他神情严肃的命令道。 「遵命!我已经准备好了。」 「三郎左,你看看这第一个头是谁?」 安养寺三郎左抬头看了一眼侍卫所拿来的首级之后,很快地又低下头去。 「是舍弟彦八郎的头!」 「嗯!既然是你的弟弟,我会派人厚葬他!接下来呢?」 三郎左抬头瞄了一眼,攸地咬紧了双唇。 「是我的另一个弟弟甚八郎。」 「原来这两个都是你的弟弟……那么,接下来呢?」 当三郎左第三度抬起头时,颊上已布满了泪水。 由于这些首级都已经用姊川的水清洗过,头髮也被梳理得非常整齐,因此一个个都像陶瓷人像 般的光整而没有生气,那紧闭双唇的表情更是令人感到悲哀。 「啊!那是朝仓的家臣真柄十郎左卫门之子三郎的首级。」 「哦!这么看来真柄父子都被杀喽?」 「正是!当他知道父亲被杀的消息之后,自己也马上自杀了,真是一个勇敢的人哪!」 「接下来呢?」 「这是弓削六郎左卫门!」 「没有错吧?再接下来是?」 「这是远藤喜右卫门的郎党富田才八。」 「接着呢?」 「中野又十郎!」 「接下来呢?」 「是高田弥左卫门之子十郎!」 在指认过将近三十个首级之后,三郎左又被问道: 「接下来呢?」 此时泪水已干、双目红肿的三郎左,心中陡地升起一股怒气。 「我不知道!」 「什么?你说你不认识这个首级?」 「我不知道!」 「哈哈哈……你不可能不认识的,这头是远藤喜右卫门的啊!三郎左,你明白我在这些首级旁 边加上名字的用意吗?」 三郎左紧闭双唇一语不发。 「我是为了把它们送到京师让将军过目一下,才特地这么做的。」 当信长说到这里时,三郎左微微地变了脸色,而一直沉默的站在一旁的秀吉也恍然大悟般的勐 第291页 拍了一下膝盖。 两人同在那一瞬间了解了信长内心的想法。 「没错!我必须将这些首级呈给将军过目,否则不久之后,久政、长政父子也会是其中之一, 这道理你懂吧?我必须让将军明白,由于他不负责任煽动所导致的结果……如果他能明白,不 就能使这种无意义的战争不再发生了吗?为了避免有更多人遭到这种无谓的牺牲,所以我才不 得不这么做啊!你明白吗?」 这时安养寺三郎左不由得失声痛哭。 「好了,好了,我不再叫你指认首级了。」 信长柔声安抚道: 「不过,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回答?」 「好……好!我……我愿意回答。」 「我想请问你:你认为我方应该立即发兵攻向小谷城吗?在我方认为,兵败而退回小谷城的浅 井部队想必已经疲惫不堪,甚至毫无作战余力,但不知你的看法如何?」 三郎左拭去泪水,说道: 「没错!今日打败了的军队固然已无再战能力,但是……」 「然而……怎么样?你快说啊!」 「是!打了败仗的军队的确无法再战,但是浅井势除了今日出战的备前守(长政)之外,城内 还有由下野守(久政)所率领的一千多名兵士担任留守任务,再加上由井口越前所派来的六百 人、千由采女的四、五百人,因此守城的力量可谓相当雄厚……即使你们想乘胜攻击,他们也 有足够的兵力抵抗而不需用到今日已经出战过的部队,所以这座城是不会那么轻易的被攻破 的……」 秀吉听到这里,突然腼腆地望了信长一眼。 只要敌人出城应战,那么胜利必然属于我方;但一旦对方决定守城,那么小谷城即是一座固若 金汤的城塞;正因为信长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下令停止攻击。 (而且他还故意让这件事由敌将口中清楚地说了出来……) 正当秀吉的心中不断的翻搅时,三郎左突然两手往地上一放,说道: 「这种不该说的事……我居然也说了!请你杀了我吧!求求你,请你立刻成全我吧!」 「三郎左!」 「是……是的!请你成全我吧!」 「难道你认为我不懂武者的精神吗?」 「照你这么说,未免对我太残酷了吧?」 「我决定採用你的意见,不攻打小谷城了。好吧!就让小谷城保持和往日一样的景象……至于 你嘛!也可以回到小谷城去,告诉备州先生这里所发生的事,将你的武者精神发扬光大!」 「那么……你的意思是?」 「我并不想杀你啊!三郎左!不过,我希望你能好好悼祭你两个弟弟的亡魂。同为拿着刀在战 场上奔驰的武士,我对这件事也感到非常遗憾。」 「但是,这么一来……」 当三郎左正欲发言时,信长却制止了他: 「多说无益!不过,请你转告备州先生,由于你的说服,使我打消了攻打小谷城的意念,现在 我将立即率兵回京,我相信备州先生一定会非常感谢你的。对了,彦三!」 信长对不破河内守指示道: 「你就负责护送安养寺先生回到小谷城去吧!」 「是!」高声回答之后的河内守立即站了起来,然而安养寺却抖着双肩激动的呜咽着。 四日归城 虽然信长取得了胜利,但是他却放过了小谷城。 如今信长只希望长政能好自为之,因为四周的情势已经不容许他再继续顾虑到小谷城了。甚至 连浓姬也相当清楚这一点,因此,即使不曾讨伐朝仓和浅井,也必须在这个月内上京一次…… 她对他提出这样的忠告。 「——信长的上京之路已经被封锁了。」 一旦这个谣言传开来,恐怕连京畿也要动摇了呢! 因此信长决定将这些首级送到京师,藉以向将军及京师的民众表明,尽管浅井和朝仓联合叛 乱,却丝毫影响不了他的实力——这才是首要之事。 在安养寺三郎左卫门由不破河内守护送回到小谷城之后—— 「——大将准备让将军验明首级。」 信长即打算以此为名目将取得的敌军首级送往京师,并且立即下令全军作好拔营准备。 打败浅井、朝仓联合军后,翌日即自动来降的横山城由木下藤吉郎担任守备;此外,由于必须 控制辗转南逃至佐和山城的矶野员昌,因此特地在城东的百百屋敷造了新城,由丹羽五郎左卫 门长秀驻守。 虽然小谷城的浅井部队此番作战失利,但是却仍留存着大半实力,这是绝对不容轻忍的。于是 信长派遣市桥长利、水野信元由南山,河尻秀隆由西面的彦根山将小谷城团团围住,并封闭所 有的通路,此外又派人在小谷城四周筑了一道土墙,如此一来,信长的部队就可堂而皇之的上 京去了。 时间为七月四日—— 第292页 抵达京师之后的信长,不仅不曾诘难将军,反而对他非常客气,这种举动使得所有的人都摸不 透他心中的想法。在京师停留了四天之后,他于八日率军回到岐阜城去了。 在这之前,德川家康早已率军回到滨松。虽然织田和德川的联合军藉着姊川会战向天下展现自 己的威力,然而真正的祸根却仍苟延残喘着。这无异于留下了一座不知何时会爆发的活火山, 随时可能造成危险。 因此家臣们都认为信长这次的行动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所有的人都在背后窃窃私语: 「——这么一来。姊川的胜利根本毫无意义嘛!」 「——就是啊!既然已经知道事件的幕后主使者是将军家,为什么就这样回来了呢?这实在不 像大将以往的行径啊!」 「——别忘了大将快接近四十岁了,或许他已经没有往日的冲劲了哩!」 「——说的也是!你看,我们打了这么漂亮的胜仗,他却不肯乘胜攻打小谷城;对将军家又是 那么客气,竟然不给对方一点教训就回来了……」 就在这些窃窃私语中,信长终于回到了岐阜。当他一进入房内,即刻命人将明智光秀请来,并 且要浓姬为两人斟酒。 「我要和明智好好的畅饮一番,谈些风花雪月,所以除了你以外,命其他的女人离我们远一 点!」 「什么?谈风花雪月的事要赶人走吗?」 「正是!再怎么说我毕竟是日本第一的武士,谈论风花雪月有损我的威严哪!更何况我们刚刚 从战场上回来,所以一定要开怀畅饮一番,对吧?光头!」 信长以轻松的口吻说道,同时动手解开身上的衣物,并劝光秀也学他一样裸着上身。 向光秀这种人当然不可能如此做。当他听到信长的建议时,不禁紧张的勐用手擦着他那光秃秃 的额头,而他的头也正如信长所言一般,的确越来越秃了。在侍者送上酒菜之后,他又态度恭 谨地拿起了酒杯。 「光头!喝啊!」 「是,谢谢!」 「阿浓!你再帮他倒杯酒吧!今天我可要好好试试光头的智慧哩!」 光秀依然保持着端庄的姿势,郑重地回了一礼: 「主公!你怎么这么说呢?论智慧,你可比我强过百倍哪!」他很谦虚地说道。 浓姬只是在一旁微笑不语。她了解信长目前正陷于困境中,而且内心相当苦闷。 「光头!你对我们这次的胜利有何看法?」 「嗯!这件事嘛……一度被阻塞的上洛之路又打开了……如果我们想要获得更好的战果,实在 有着太多的危险啊!」 「既然你明白这件事,就请你尽快赶回京师,在禁里动手营造吧!」 「遵命!……但是我还有些意见要说。」 「真有趣!说来听听看吧!」 「主公!这次你对将军家未免太过宽大了。」 「怎么说?」 「以光秀个人的意见,我认为你对公方先生实在太过宽大了。虽然他在禁里表示要与你协力合 作……但事实上他不仅不曾出力,反而暗地里撤我们的后腿!」 「光秀!」 「是!」 「你的意思是,你认为煽动将军者另有其人,所以他才假意表现得很听命于我的样子?」 「是的,我正是这个意思。」 「哈哈哈……阿浓!你看,光头其实并不笨嘛!哈哈哈……事实上我也非常清楚这件事情。」 「哦!真的?……」 说到这里,光秀再度举起手来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同时以狐疑的眼光望着信长。 (难道信长真的知道是谁在将军义昭的背后指使吗?) 信长以坚定的眼神回望着光秀,说道: 「在上洛之前,我就已经知道真正的问题人物不仅是朝仓而已!」 「那么还有谁呢?」 「是甲斐的武田信玄。不知我的答案是否和你一致呢?」 光秀受到惊吓似的紧蹙双眉,两眼圆睁。 「正是!我要说的正是这件事哪!」 「哈哈哈……起初将军的确是倚赖着朝仓没错,然而他又想逐步扩展本身的势力,于是派遣密 使去见武田信玄,没想到武田居然很意外的一口答应了,并且开始在背后煽动将军家。因此, 虽然造成这次骚动的起因在于将军,但真正的主谋确是信玄,而非朝仓义景!」 「正是这个道理啊!我想告诉主公的,正是这件事,没想到你都已经瞭然于心了。」 浓姬僵硬着身体继续为两人斟酒。 她终于明白丈夫为何急急忙忙从京师赶回岐阜的道理了。 ——看来信长已经不可避免的必须与素有日本第一大战略家之称的武田信玄为敌了…… 当初信长之所以费尽心机的安排两重、三重婚姻,目的即在于希望藉此牵制对方;如今看来, 这一切心血都将白费了。在信玄本身而言,根本就是想藉着信长的力量达成他取得天下的野 心;但如今他却又唆使将军义昭联合浅井和朝仓势,使他们成为反信长派的主谋,而自己则隐 第293页 身幕后控制一切…… 「光秀!」 「是……是!」 「你放轻松一点嘛!我们边喝边谈。既然我们一致认为敌人的核心在于武田信玄,那么就必须 设法在京师打探信玄的动静才行!你的看法如何呢?你说说看吧!」 「遵命!」光秀依然保持严谨的态度:「信玄已经五十岁了,我认为他之所以急于上洛,正是 由于年龄的缘故……」 「这只是一个引子,你快告诉我,下一步他会直接採取怎样的行动呢?」 「直接的行动嘛!我认为他会封锁他的头号大敌——越后的上杉谦信,使其无法再阻碍他;而 由种种迹象看来,他似乎已经做到了。」 「嗯!他是完成了!」 「正是!信玄集结了安房的里见、常陆的佐竹、越中的椎名及加贺等一向宗徒,再加上相模的 北条、中仙道的木曾等势力将上杉的出口完全封闭住,因此对于上杉之战,武田军略的第一阶 段确实已经准备完成了。」 「那么他的第二阶段呢?」 「当然就是面对北条势力作好准备喽!既然上杉已经完全封锁,接下来就必须对付北条附近的 小势力;对北条氏而言,里见、佐竹、椎名都是不可忽视的敌人啊!」 「这么说来,第三阶段的作战目标就是我信长喽?」 「正是!」 说到这里,光秀的双颊已因激动而变得通红: 「而且他一定会全力对付我们!如今他已经占领了骏河,将海贼们召集起来组成一支水军,目 的即是为了便于在上洛之战时,将上陆军从界港送到大坂。再加上浅井、朝仓两氏、比睿山、 圆城寺早已与他连成一气,还有石山本愿寺的三好残党、远在中国的毛利,也会接到武田密使 所传送的消息,如此一来,将使他们的联合势力更为巩固。更有甚者,即使是在近畿附近,也 会有人响应他的号召而陆续起兵……」 当他说到这里时,信长用力放下酒杯: 「到了那时,我们有何对策呢?」他大声地叱问道:「听你说话真会令人窒息,我的手脚都不 知该往哪儿放了。你这笨蛋,真是叫人生气!哈哈哈……」 「对策嘛……」光秀再度擦着额上的汗水,说道:「唯一的方法就是必须破除武田的铁环!」 「哈哈哈……这么一来,胜利不就非我莫属了吗?」 「正是!」 「哎!这世间还真有各种奇怪的军师呢!对不对?光秀!」 「是!」 「从你的话语当中,我老觉得似乎没有任何人会帮助我信长似的。」 「那是因为对手都是视时势而起的啊!」 「哈哈哈……阿浓,你听到了没有?这个光头能将敌人的可怕之处观察得非常彻底,却忘了我 们本身所拥有的强大力量,看来他迟早会背叛我们哦!哈哈哈……」 听到信长所说的话,光秀不由得愤怒的咬紧了双唇。和浅井、朝仓这种正面的敌人比较起来, 武田信玄更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为了让信长了解这件事实,因此他才不厌其烦地将对方可怕 之处一一列举出来,没想到信长竟然说: 「——这个光头迟早会背叛我们哦!」 对光秀而言,这实在是莫大的羞辱。 当然信长不可能迟钝得不了解光秀的感受,因此当他笑完之后—— 「光头!」 他又若无其事的叫着光秀: 「对我信长而言,德川家康可说是最有力的助手,至于京里,除了将军义昭是我的俘虏之外, 时势也对我有利。你别忘了,光头!时势是可以造就英雄的哦!更何况,神佛、民心都是站在 我这一方的。好了,我已经完全了解你的对策,而且我相信你一定能瓦解武田的企图,所以我 不想再为这件事烦心了。这么一来,可以取得天下啦!哈哈哈……但是你放心吧!我早已想出 对策了。」 「是!」 「只是当你在京师时,必须好好防一个人。」 「防一个人?……」 「是的!就是松永久秀那只老狐狸。」 「原来如此!」 「那傢伙真是一面最好的镜子。他就跟阿浓的父亲蝮一样,根本不讲人情、义理,凡事都要放 在天平上算计一番才行。我相信那傢伙一定会在武田发动上洛之战前谋叛,如果等到他开始谋 叛才注意到,已经无济于事,所以我要你严密的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就是反映武田动静的 一面大镜子。你看,每个人不都是各有其用途吗?」 说到这里,他又将酒杯举向光秀,高声地笑了。 甲斐之虎起兵 光秀极力压制内心的愤怒,带着苦涩的表情退出了信长的房间。 这时已是傍晚时刻,夜幕正逐渐笼罩大地。 然而信长并未命人点上烛台,只是光裸着上身,一个人静静的喝着酒。他的表情已不似方才在 光秀面前所表现的那么自信果敢,而是显得苦闷、烦躁。 第294页 他直直地望着庭院前的灯笼,以及与灯火互相辉映的水光,额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的冒了起来。 「殿下……」 「……」 「你这么对待十兵卫先生未免太过分了吧?」 「……」 「殿下!你明明要问他事情,为什么又反而说他会背叛我们呢?」 「别烦我!」信长怒不可遏的制止她:「这傢伙可说是反映世俗的一面镜子。当我信长被杀 时,他是绝对不会陪我一起死的。」 「哈哈!」浓姬笑了起来:「照你这么说来,殿下被杀之日似乎很近喽?」 「啊!你到底在说什么?」 「殿下!要是你被杀之日到来,我阿浓也不会陪你一起死的。」浓姬边说边以扇子为丈夫扇 风:「再怎么说,我的父亲蝮都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人哪!」 「……」 「无论何时,当他自觉性命危险时,绝对不会要求别人陪他一起死;相反地,他要他们继续活 下去,做一个有用的人。」 信长打住舌尖。 (阿浓啊!你根本不了解信玄的可怕之处……) 尽管心里这么想,但他到底被她的话吸引住了。 「阿浓!」 「是!」 「换作是你,也会和光秀一样认为全日本都会与我信长为敌吗?信玄真是能够成就大事的男人 吗?」 「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不要笑!」 「我、我是想这根本不想殿下你会说的话啊……」 「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难道不是?直到今天为止,殿下从来不曾过过一天安稳的日子,但是你也没有因而失掉性命 啊!正因为你能在艰苦的环境中撑过来,所以才会有今天的成就,不是吗?过了今天之后,我 相信再也不会有更艰难的事情发生,同样的日子会不断的持续下去……」 阿浓边取过酒瓶,边唱着一首信长年轻时常唱的歌: 人生终有一死, 忍草又想做什么呢? 它终会在夜里崛起! 如果是以前的信长,此时必定会纵声大笑;然而今夜的信长却以沉默代替笑声,光裸着上身坐 在席上,两眼瞪着屋外漆黑的庭院。低垂的夜幕,使得屋内、屋外呈现一片灰暗,灯笼的火光 也逐渐的变淡了,这时信长的脑中蓦地浮现出两个人的身影。 此时的信长真是对自己恨到极点。 对于武田信玄,信长很早以前即知道他将是自己的头号大敌,而且两人终有一天会正面对决。 令信长生气的是,既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发生,为什么在真正面对它时,自己却如此丧气 呢? (难道信玄真是一个足以将人压制的喘不过来气的大人物吗?……) 看来武田信玄已经崛起,因此信长这方也必须尽快做好决定才行。既然武田已经完全封锁住上 杉的武力,于是信长决定立即联络上杉谦信,让他从背后牵制信玄,如此一来,才能使德川家 康由正面阻拦对方的上洛之路。 原本信长可以率领姊川之战的主力部队东上,与德川势协力攻打信玄,这么一来事情就容易多 了。然而,如今却由于信长的背后有浅井、朝仓的联军及本愿寺、三好残党等势力蠢蠢欲动, 致使情势丕变。 对信长而言,为了确保通往京师之路的通畅,必须将自己最得力的部将,如木下藤吉郎、丹羽 五郎左、水野下野、市桥长利、河尻与兵卫等勇将派驻在京师至坂本城之间,甚至连他的侍卫 三左卫门也被钉在那儿动弹不得。 此外,长岛的本愿寺别院也必须格外防范,因而泷川一益也被钉在北伊势了。至于京师,目前 虽有明智光秀、池田胜三郎等人驻守,但一旦他们採取行动,可能反而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这么一来,一旦武田信玄由甲斐出发,经过信浓、骏河、远江、三河而继续北上,信长岂不是 根本无法派兵支援德川部队了吗? 当然信玄也考虑到这一点了,所以才特地组成一支水军,计划经由水路通往摄津、河内。 不过,谁也不敢保证这支来自海上的上陆部队及三好的三人行、大坂的石山本愿寺和来自中国 的毛利会始终如一的听命于信玄…… 至于有谋叛癖性的松永久秀,当然不可能沉默的不採取任何行动,这么一来连信长本身在近畿 的防卫都会有问题了,又如何能阻止从东而来的信玄部队呢? (如果不是浅井和朝仓的从中作梗,我有好几次可以进攻信玄的机会……) 一思及此,信长心中感到十分后悔。 (愿意为长政一定能够明白我的心意……) 他的种种顾虑,一方面也是出于对妹妹阿市的手足亲情。有着这种感情,他才抱着一线希望观 望着;然而却也因为这份私情,才使得他平白失去最有利的时机,陷入动弹不得的窘境。 和浅井、朝仓的敌对只是一个导火线,武田信玄才是真正导致决堤的大洪水;看来,整个日本 第295页 又将捲入一场大混乱之中了…… 「阿浓!点灯……」 当信长这么说时,已是距离光秀退出一小时之后的事了。 「哦!你终于允许点上灯了!我看也把蚊香拿来吧!」 浓姬拍手示意侍女们进来。 「来!再喝一杯吧!」她拿起酒瓶为信长斟酒。 「你看天上,有一条好漂亮的银河哪!」她指着天空说道。 「现在哪有心情看银河呢?」 「不,殿下!你看,早在你还是个尾张的大笨蛋时,天空不也依然是这么美丽的吗?」 信长终于苦笑了起来。 「你是要我再当一次尾张的大笨蛋,从头开始吗?阿浓!」 「是的。你先看看银河,再看看我送给你的大地球仪,相信你的心情一定会转好的。」 「好吧!你帮我把夕庵叫来!」信长避开了浓姬疑问的眼光,继续说道:「我要写信给越后和 滨松,然后就要开始准备出战了。」 他再度凝视着天空。 二条御所的妖云 仅在京师停留四天即赶回岐阜的信长又开始整军备战的消息传来时,将军义昭不由得感到一阵 慌乱。 他很快的将明智光秀召到二条御所来。 「听说织田先生马上就要率军上洛来了,是真的吗?」 当他这么问时,光秀笑着答道:「是的,确是事实!」 「那么,他这一次要讨伐谁呢?」 「公方先生应该心里有数才对啊!」 「我?心里有数?」 「正是!」光秀冷眼望着这位既无武力又让人觉得可悲的征夷大将军,说道:「我还以为是你 因为三好长逸在摄津进出,并在野田、福岛筑城,而且又与浅井、朝仓联合,准备进攻京师, 而派人催促他出兵的呢……所以他才要去讨伐他们的啊!」 听到这里,义昭似乎松了一口气的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是要攻打野田和福岛的城堡啊!」 「对公方先生而言,三好的残党都是不可放过的敌人,因此征伐他们是大将该做的事啊!」 尽管他佯装不在意地说道,两眼却紧盯着公方脸上的表情。 光秀之所以说了这番话,主要是希望藉此让随时可能生变的义昭好好反省、反省,当然也是为 了牵制他的行动;不过没想到听在义昭耳里,却带有揶揄的味道。 「光秀!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在他回京时好好的奖励他呢?你的意思是否如此?还是另有特别的 含义?」 「没有啊!我没有任何特别含义。不过,如果他路过此地,我希望能由公方先生主动提出 来。」 「我要提出什么呢?」 「那就是:今后凡是以公方先生的名义发给诸大名的书信或命令,都必须由大将副署。」 「什么?我的全部书信都必须由织田先生副署……这又是为什么呢?」 「公方先生,难道你不知道坊间正盛传各种流言吗?谣言指称公方先生和大将由于意见不和, 以致间隙日增,而且你还暗中命令其他势力联合讨伐信长……当然,这都是别有居心的大臣故 意造成你们之间不和,以便从中获利的伎俩……因此我认为,如果今后你的书信一律由大将副 署,而且是由公方先生你主动提出来的话,就可使谣言不攻自破了。何况,这也是为天下苍生 着想啊!」 听到这里,将军的脸色突然微微泛红。 光秀故意避开眼光。对他而言,这是对信长和义昭都有利的一石二鸟之计啊! 一旦自己的指令都必须由信长署名,那么将军就不能随意轻举妄动,这么一来,他才能逐渐学 会如何自重;所以说这一切都是为义昭着想啊! 不过,如果更深一层考虑,即可发现:与其说光秀是为了义昭和信长着想,不如说是为了本身 的自保……但事实上,现在的光秀尚未考虑到这一点。 无论如何,在这种混乱的时代里,一个没有武力的「征夷大将军」,充其量也不过是野心家的 傀儡罢了。 「原来如此……原来有这种流言……」将军以微颤的语调说道:「好吧!这是一件大事,我会 好好考虑!」 当光秀退下之后,他又立即将松永久秀召来。 无论在怎样的舞台里,戏里的主人翁永远无法察觉本身的立场与环境有多么滑稽。 义昭将杀了哥哥义辉的松永久秀召来之后,以愤怒、高昂的语气将光秀所提的建议一五一十地 告诉了他。 「我是堂堂的征夷大将军,但是光秀这傢伙居然要我和身为家臣的信长列于同等地位!他建议 我把今后所发出的书信,全都经由信长副署,你说这不是太荒谬了吗?」 松永久秀的长眉微微一动,然后微笑着说道: 「这件事得慢慢来才行,对吧?公方先生!不过,这件事也的确有其道理存在。」 「正是!就是因为有太多流言,所以我才想听听你的意见,否则我自己也会有危险哪!」 「哦,对于这件事嘛……我倒有个对策。」 第296页 「什么方法?你快说!」 「是!一旦浅井、朝仓及甲斐的武田都能听命于公方先生,那么只要你一封信,他们一定都会 赶到京师来,对不对?」 「哦,对!的确如此!」 「这么一来,天下大势不就很明朗了吗?」 久秀果真是个天生的叛贼。当信长得意、风光时,他背叛主君前去投靠;而今当信长面临极大 的困境时,他又忘恩负义的公开发表反叛信长的言论。而且,由于他知道信玄已经开始活动, 因此他自己的策略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当然,这只老狐狸根本不将义昭放在眼里,他只不过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而利用义昭罢了。 「大人哪!我认为信长这次之所以入京,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攻打野田、福岛的三好长逸 啊!」 「正是!光秀也是这么说的。」 「嗯……关键就在这里。」 「怎么说?」 「如果我们能帮助三好的残党,而大人也直接命令大坂的石山本愿寺……」 「什么?要我命令本愿寺也……」 「是的。本愿寺早就有意加入这场战争,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欣然接受你的徵召;如此一来,天 下谁属不就很明显了吗?」 「原来如此……」 「如果只是武田,并不能保证一定战胜信长,但是一旦再加上石山本愿寺,胜利就非我方莫属 了……如果大人能亲自写信说服对方,那么野田和福岛不就成为我方诱敌深入的鱼饵了吗?」 「但是,你说我怎么去说服他呢?」 「这个我可以教你!」 说到这里,这个天生的叛徒似乎对自己的计谋感到得意似的说道: 「你不妨告诉本愿寺的人,就说信长已经被基督教所收买,如今一心想毁灭日本佛教,因此你 不惜与他决裂……你一定要把这件事说出来。」 「但是久秀,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哈哈哈!一半是真、一般是策略运用。大人!你不要忘了,信长和基督教徒来往的事实,就 是最好的证据啊!因此我们当然必须好好的加以利用。首先,南蛮寺的前身为永禄寺,乃是以 日本的年号立名……其后由于里禁所发生的动乱才迫使南蛮寺改名;你不妨将此事原原本本的 告诉那些门徒们,我相信他们一定也很了解这件事情……不过,还有一些门徒们所不知道的事 情。那就是在信长建造南蛮寺之前,传教士菲罗等人曾特地至岐阜城拜访信长,与他密谈 过。」 「这件事我听说过……」 「没错!但是除了拜访之外,信长还与他们有了秘密约定。当本愿那寺的人问你如何证明信长 被基督教收买时,你就说信长收了对方所送的八件宝物,这可是一件事实哦!」 「有八件宝物啊!?」 「是的。第一是可以看见七十五里外的望远镜,第二是一幅如鸡蛋般大的近视眼镜(放大 镜)。」 「哦!」 「第三就是信长送给大人的长及十五间(一间为一.八米)的大虎皮五十张及珍贵的猩猩皮 毛。」 「嗯!」 「第四是长四十五丈的新铁炮,第五是伽罗百斤,第六是八叠蚊帐……这种蚊帐叠起来后可以 放入只有一寸八分大的手提箱内,是被基督教士了魔法的蚊帐啊!」 「哦!这是真的吗?久秀!」 「是的!我可不能捏造事实呀!第七件宝物是由四十二种珍贵金属串连而成的珠链,每一颗珠 子代表一个国家,目前全日本只有一条,是基督教徒身份的象徵……第八是一个大地球仪。」 久秀似乎相当陶醉于自己的叙述似的继续说道: 「有了这些事实,大人自然可以编出一番说辞。但最重要的是,必须使本愿寺的人相信,由于 信长接受了基督教的八件宝物,因而与对方订立铲灭佛教、支持基督教在日本布教的约定…… 这就是造成你和信长决裂的主因,也是你要讨伐信长的理由;如此一来,我相信本愿寺的和尚 们一定会起兵攻打信长……当然门徒们也一定会响应而起,因为如果他们到此时还不行动的 话,不就等于束手就擒、自取灭亡了吗?」 听到这里,义昭像小孩子般的勐点头;他似乎已经决定採纳松永久秀的建议了。 石山本愿寺起事 这里是最大的寺院,也是一大要塞的石山本愿寺内的一间小客室。 本愿寺的位置依山傍水,四周有潺潺的泉水流泻下来,还有一道坚固的城墙守护在寺外。当初 莲如上人之所以建造一座堡垒,主要的目的即希望在社会动盪不安时,能为信徒提供一个足以 庇护生命的地方,因此它的建造无不以坚固为要,是一座无法攻破的法城。 现在正是微风习习的清凉夜晚。 小客室的四面墙上各点了一盏灯,灯光清楚的映出了三个人影;此时已是午夜三更时刻。 由主客之间位置的接近,以及屋外的严密守卫看来,他们一定在商谈某件大事。 第297页 正面坐着的人,正是莲如上人的曾孙,以及目前的当家主人门迹本愿寺光佐(显如上人);坐 在他身旁的坊官,则是负责守卫本寺的武力总指挥官下间赖廉;另外一位即是连夜秘密由京师 乘船赶来的将军足利义昭。 「但是你是日后继承法灯的传人,这样亲自出马作战,似乎不太好吧?」 在一片静寂当中,下间赖廉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同时抬头望了门迹一眼: 「当然,如果是信长先攻打过来的话,那么情况就不同了。」 这时,义昭在一旁进言道: 「事情当然是这样的啊!」 他急急的辩曰: 「正因为信长是个不分佛、敌的叛者,所以我才到此请你们帮忙啊!否则我又何必来呢?」 「是啊!这件事我们明白……」 「原本法城和乱世应该没有丝毫关联才对,而且若不是情势所需,我也不想打扰佛门的清静 啊!然而这的确是关乎佛教存亡的问题,因此你们绝对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如今长岛已经由服 部右京亮所控制,再加上门迹你们家的女婿武田信玄,法嗣的岳父朝仓义景也都已经奉我之命 准备起兵,所以我才特地连夜赶来告知此事啊!」 「真的吗?连武田先生也要起兵了?」 「没错!而且他已经从上、信、甲、骏、远各地动员了大批军力,这是远近皆知的事实啊!」 「原来如此!」 「一旦知道信玄动员的消息,德川家康必定会向信长求援;此时本愿寺若能与长岛互相唿应, 就可使信长陷于四面楚歌之境;如果不能好好掌握这个时机,那么日本可将是基督教的天下 喽!」 本愿寺光佐只是紧闭着双眼,静听两人的谈话。 「信长成为佛教之敌已是无可置疑的事实,更何况长岛的别院也曾为其武力所控制,因此讨伐 信长是天经地义的事啊!再说,法城的武力不正是为了维护佛法吗?……这才是莲如上人创建 本愿寺的宗旨啊!」 「是的,你说得没错……」 「所以我才特地来此向你进言啊!如今浅井、朝仓、三好、松永、六角等势力都已经召集起 来,而且武田也已举兵……如果在武田部队由东方攻过来时,长岛能与之配合一起夹击信长的 话,那么他就完全在我们的掌握之下了;反之,一旦失去这个机会,就无异于自取灭亡了。」 义昭又趁势说道。 「坊官先生,我们有多少兵器呢?」这时,光佐以轻柔的声音开口问道。 「约有洋枪三千支、大炮八门。」 「你的意见如何?我们是否有足够的兵力支援福岛、野田两城呢?」 「是的。我方的军力除了三好党之外,还有根来、杂贺、汤川、奥纪伊众等,合计约有两万 七、八千人。」 看来赖廉似乎已经贊同义昭的进言了。 「好吧!既然对手是个佛教之敌,当然我们应该与长岛的服部右京亮互相唿应,并与武田联络 好进军上洛的时机;即使是三年、五年,我们也有自信能打败对方。」门迹不断地颔首,以坚 决的语气说道。 这件事就此决定了。 松永久秀不愧是只足智多谋的老狐狸,竟然想出以「佛教之敌」和「武田信玄的上洛」为名 义,劝说本愿寺起兵;事实上,这正是促使本愿寺起兵的两大关键。 本愿寺光佐和信玄同样出于三条家,两人之间有义兄弟的关系,而且彼此都非常钦慕对方。 「那么,我下间赖廉愿意接受公方先生的指示,出兵协助野田、福岛两城抵抗信长的侵略!」 赖廉笑着说道。然而,本身没有武力的将军足利义昭却急忙回答: 「不!真是不好意思!这件事多劳你们、多劳你们了。」 说完他竟然如孩子一般地哭了起来。 光佐再度闭起双眼,一语不发地坐着。 九月十三日的枪声 当信长迎接义昭回到岐阜时,没有人将此当成一回事;但是当他上洛之战成功之后,周围的敌 人却急剧的增加了。 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才是掌握天下的人」,在他们心底沉寂已久的野心因而再度觉醒。 如今信长唯一能够信赖的人,只有德川家康了。然而,正如浓姬所言,目前的情势正如一艘行 到激流之中的小舟,在前进不得、后退也无门的情况下,他又能怎么办呢? 「——哈哈……我现在要当个名副其实的蝮了。反正我原本就是尾张的大笨蛋,所以我要再一 次的恢復以往的残暴、刚勐!」 而好胜的浓姬也不断地在一旁鼓舞着他。 「——她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女人,然而我信长已经不是蝮了,我要成为近畿的勐虎。」 从家康所传来的消息,信长知道武田信玄已经发出动员令,凡是他的领地范围,都收到了这项 命令。 「——无论如何,只要你有需要,我一定立即由岐阜派兵支援你,希望你能坚守到底!」 在他这么告诉家康之后,即刻冒着炎炎的夏日,朝摄津方向出发了。 第298页 说来这已是信长的第三次危机了。自天正四年(一五七六)春天在安土筑城以来,至今已整整 有六年之久。在这段时间内,他未曾卸下军装,好好的过太平日子;而必须马不停蹄的东征西 讨,过着不分昼夜的作战生涯。 歷史之所以会批评信长是个残暴兇狠、滥杀无辜的大将,就是指这段他如恶鬼般快速崛起的时 期而言。不过其中还有争议,假如他不大刀阔斧改革的话,如何平息得了这个乱世?这一点是 史家无法否认的。在那种混乱时代,不杀人就会被杀,不趁机吞灭对方,就会为自己招来一连 串的危机;而八月初旬的摄津出兵,即是这一连串危机的开始。 信长虽没想到本愿寺会很快起兵,但是却相当明白这是迟早之事,因此才急于趁机歼灭野田、 福岛两城。 在信长想来,虽然野田、福岛两城为淀川入口处,但是并非难以攻打的大城;在自己所率领的 新锐枪队勐攻之下,不出半月一定能把它夷为平地。 然而,当他逐渐接近淀川时,却发现这座小城有着远超乎他想像的兵力,不仅在远里小野至住 吉、天王寺一带都布满了守军,而且还持有威力强大的铁炮呢! 「奇怪呀!他们从哪里得到这些武器呢?……」 原本信长以为两城的兵力至多不过五千,没想到如今竟然超出五倍,几乎有二万五千人之多。 「这件事似乎不太寻常哦!信盛!」 信长将以小部队的枪击队调到福岛成这边来,然后立即下令开火。再仔细倾听双方你来我往的 枪击声后,他对佐久间信盛说道: 「对手也拥有相当优秀的武器,看来对方似乎准备把我钉牢在这儿了。」 「什么?这只不过是奥纪伊的乌合之众罢了,能有多大能耐呢?你等着瞧吧!一旦我们开始发 动攻击,他们就会立刻销声匿迹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既然对方拥有这么优良的武器,我们也应该筑城以便攻打 啊!」 于是信长将本阵移至天王寺,并且慎重地用沙包堆成一座护墙;这时已是八月二十日。 然而,当信长率兵出城攻击时,却发觉势力已被敌人分散,而城内的部队也遭到强大的反击。 信长终于忍无可忍。 这些弹药和粮食到底是由何处运到敌军城内的呢? (难道是本愿寺……) 当他想到这一点时,九月已经过了十天了。 「这件事很奇怪吔!信盛!看来我们不能再犹豫了。」 「你说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本愿寺啊!」 「那么我们就先攻打本愿寺吧!」 「你开什么玩笑?如果事情那么简单,我们又何必再次浪费时间丢火药呢?我想,我们不如以 大炮射击城内,把它整个烧毁吧!」 于是,就在九月十三日的傍晚,信长下令在土墙上架起大炮,对准敌城发射过去。在击中目标 的一剎那间,只听到一片哀嚎之声响起,河川之上溅满了血迹,而熊熊烈火则将垂挂天际的夕 阳染成一片血红。 「怎样?这下子他们总该安静了吧?」 然而,就在当晚月亮上升后不久,四周仍然瀰漫着青白的云烟时,突然有一阵响彻云霄的枪声 由织田部队的背后响起。 「啊!是本愿寺。」 勐然醒悟的信长很快地走出帐外,望着天空说道。 (完了!) 本愿寺的直属部队已经正式向他挑战了……更糟的是,此时的信长也落入对方的包围之中而动 弹不得了…… 「信盛!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回去一趟!」 「为什么?这些小傢伙的挑战根本不足为惧!」 「不是,我中计了!我现在正如陷身蜘蛛网中的蚊蝇一般,动弹不得呀!」 这时信长突然拔出大刀,对着明月说道: 「本愿寺的傢伙们,你们等着瞧吧!我将恢復昔日吉法师时代的作风,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厉 害!哈哈哈……」 狼火长岛 信长的不安果然不幸言中。 原来本愿寺的下间赖廉并非直待福岛、野间两城情势危急,才发炮遣兵而来。首先,他由长岛 别院与朝仓、浅井势力取得联繫,待时机成熟后才开始发动攻击。在他由大坂发射大炮的同 时,伊势长岛的服部右京亮也开始採取行动,而近江的浅井和朝仓也有出兵的准备。 一旦信长率大军朝大坂攻来,浅井和朝仓即可由西近江发兵,截断信长回京的退路;服部右京 亮则率大军直接攻入尾张,以便于武田势的进出。 这么一来,织田的势力即会完全被封锁,犹如折翼断肢一样,终至灭亡。 当信长发觉敌方意图时,只好别无选择的将佐久间信盛留在摄津,一个人单枪匹马的赶回京 师。 「光秀!有没有西近江的消息传来?」 一抵达京师,信长立即将光秀召至面前。 「有!浅井长政和朝仓的援军——朝仓景健已经率兵南下,目前正攻打宇佐山城。」 第299页 「北伊势、长岛呢?」 「这个……」 「这个?到底怎样啊?」 「由于服部右京亮过去曾与泷川一益结怨,因而心中一直怀有报仇的念头,现在正率军渡过木 曾川,朝尾张的海部郡攻去呢!」 「他准备攻打谁?小木江城被围了吗?」 「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你快说啊!」 「是!由于敌军出其不意的发动攻击,以致小木江城措手不及,甚至连向清州、岐阜求援的机 会也没有,就被对方攻陷,而且城主信与也已经战死了。」 「什么?信与他……」 小木江城的城主织田彦七郎信与年仅三十三岁,是信长的第四个弟弟。 正因为服部右京亮的一阵勐攻,以致信与战死,连城池也被夺走了…… 信长紧闭双唇、屏住气息,此刻他才了解事态远比他所想像的更为险恶。 「此外,近江附近的本愿寺信徒们,也在本愿寺的鼓动之下,有揭竿而起的迹象,看来西近江 也快要不保了。让我光秀去解救吧!」 「等一下!」 「是!」 「等一下吧!光秀。在这之前,我们必须先做一件事情。」 「必须先做一件事情……你是指?」 「虽然这件事很难启口,但是情势演变至此,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是的,请你说吧!」 「为今之计,只好借公方先生以平息这场乱事了。我打算请求主上下令……」 「啊……」光秀惊讶得睁大了双眼:「你是说要请求敕令,和浅井、朝仓谈和?」 「正是!只要我有敕令,他们一定会乖乖退兵,那么我就可以立即出兵攻打西近江了;不过, 能否取得敕令全要仰仗你了。万一无法获得敕令,那么天下必然会再度发生大乱;更糟的是, 一旦让他们攻入京师,免不了又是一番烧杀掳掠,如此一来,我们多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吗?」 「正如你所言。好吧!我立刻联络公家众们,一起向主上求得敕令,然后就着手准备谈和!」 「我必须先回岐阜一趟!」 「然后呢?」 「不用说当然是讨伐长岛喽!」 光秀静静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敌人攻进尾张的行动正如在信长背后放了一把火,因此当然必须立即熄灭火势才行,但是…… 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这绝非常人能所预知。因为战事的爆发就如点燃一连串的火药似的,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何地停 止。 如果信长果真发兵攻打长岛,必然会引起全国一向宗徒们的众怒,导致他们与信长为敌,当然 石山的下间赖廉更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这么一来,即使取得敕令而顺利地与浅井、朝仓达成和议,对整个情势又能有什么帮助呢? 然而,严重的事态已不容他多作考虑,无论如何,都必须先取得敕令,好将近在眼前的敌军劝 退,使信长得以安然返回岐阜…… 信长将京师的大小事务完全託付光秀之后,立即赶回西近江指挥作战;因为对手的攻击已经迫 在眉睫,根本不容许他有须臾的耽搁。 坂本落城 信长不断为战事奔走,不稍休息。 元龟元年(一五七〇)十二月十三日,由于信长一再告以京师将有再度被掠杀的危机,因此义 昭终于颁布敕令,使得织田与浅井、朝仓缔结和议,使他得以尽快的赶回岐阜城。 当然,这并非真正的和议,只是他们为了顾全主上的颜面而作的表面功夫罢了。另一方面,也 是由于越前部队最担心的冬雪开始降了,既然部队不善于冬天作战,何不趁此机会养精蓄锐 呢?基于这两项考虑,浅井、朝仓势自然乐意答应织田势讲和之请了。 促使浅井、朝仓势答应讲和的另一个原因,是当雪一降时,他们与本国的联络即告中断,万一 信长趁机发动总攻击,那么…… 当然信长也很清楚这一点,但是在如今这种状况下,却不允许他继续与对方决战,只好遵奉敕 令,立即赶回岐阜。 岐阜城完全没有迎接过年的气氛。 在各地传来的情报加以比较、检讨之后,信长终于在元龟二年(一五七一)的早春时节向长岛 出兵。 虽然信长以为弟弟彦七郎报仇为藉口而发动这场战争,事实上却是由于情势已有燃眉之急,致 使他不得不採取断然的处置。 然而,在仓促成军的情况下,所接获的全是不利的消息。 武田信玄终于率兵抵达三河,与家康在吉田城展开激战;而松永久秀也趁着信长面临危机之 时,举旗叛变。 「看来那只狐狸是认为我输定了。」 信长高声笑道。突然之间,他调转马头朝着京师的方向,以布满血丝的双眼凝视着远方。 既然松永久秀在信贵山城举旗反叛,即表示必定与长岛同谋。 「——武田就拜託你了,请你再支撑一会儿!」 第300页 再将此消息传达给家康之后,信长再度回到京师。 长岛无法攻陷、三好的势力依然存在、松永久秀又在此时宣布叛变,而浅井、朝仓势也在信长 西上时背弃敕令,目前已组成联合军抵达西近江,准备伺机阻断他的后路。 这一切都显示出情势有日趋恶化的现象。除了原有的敌军之外,又出现了松永及去年尚未展开 行动的北近江地区的一向宗徒们这二大新敌,如今他们正一步步逼近长岛,而浅井、朝仓势也 再度乘机而起。 虽然信长不断的激励与石山本愿寺对峙的佐久间信盛,但是所传来的消息却很不乐观。 情势对信长更不利了。 造成这种情势的原因之一,即使由于浅井和朝仓势的鼓动,以致睿山的三千僧徒群起与信长为 敌。另一个原因即是由于位于京师通往岐阜之间的坂本城也被攻陷了。自从平手政秀阵亡之 后,一直在信长身边担任侍卫的森三左卫门即负起守城的任务,并誓言与城共存亡。而今看 来,既然坂本城已经陷落,想必森三左也已殉城而亡了。 此时的信长已经无计可施,看来只好决心与浅井、朝仓势决一死战了。 因为有此决心,他才立即赶回京师。 信长抵达京师之后,立即下令: 「光秀!你跟着我来!」 此刻他的心中正描绘着十一年前在田乐狭间的作战情境,于是又如疾风似的越过了逢坂山。 他在信中暗暗决定:不论採用何种手段,都要讨平浅井和朝仓势。 八月二十日的夜晚,信肠一行人终于抵达西近江,趁夜袭击敌军的先锋部队。 敌军根本不曾料想到信长会趁夜来袭,因此在事出突然的情况下,被织田军打得毫无招架能 力。 「就是现在!我们要乘胜追击,千万不要让敌人绕过湖西逃走!大家尽全力作战,一举夺回坂 本城!」 当信长来到已被烧毁的坂本城下时,敌军突然绕过左边的山道进入睿山,巧妙的避开了这一场 决战…… 或许这就是武田信玄和石山、长岛的两处本愿寺所谋定的联合作战方式吧! 为了避开信长如电光火石般的锐利攻势,进而採取反制行动而将他钉牢在此地,因此武田等人 精心策划此一项作战策略。一旦他们的联合作战方式成功,武田势就可好整以暇的整饬军备, 朝上洛之路前进了。 (原来睿山这些傢伙也是我的敌人……) 信长咬牙切齿地思考着下一步要採取的手段。 睿山战略 坂本城被烧毁的消息传出时,已是初秋时分了。 在坂本城之战阵亡的人,除了森三左卫门之外,还有道家清十郎、助十郎兄弟,以及城内的六 百名士兵。受到森三左卫门的精神感召,城民们纷纷挺身与敌军作战,但是却不幸失败了。 「长可,你去查一查你父亲的最后所在吧!」 信长对着自他来到姊川之后,一直不曾离开身边的三左卫门的长子胜藏长可说道。 不久,常可眼眶微红的带着唯一倖存的马房小厮来到信长面前。 「怎么样?找到了没?」 「是的。由于为将近二万的大军所围困,一开始他们就抱着必死的觉悟,决心与城共存亡。」 「以他的个性看来,这是必然的结局。」 「而且他说,将来能为主公效劳的,还有与母亲一起留在岐阜城的兰丸、力丸、坊丸及仙千 代,因此他决心效法平手政秀先生,为日本第一的英主鞠躬尽瘁,纵使不幸身亡,也了无遗 憾……」 「什么?为日本第一的英主……」 「是的!他这么说完之后,就与众人饮酒诀别;并且在身负重创、生命垂危之际,用尽最后的 一丝力气不断的朝着敌军发射洋枪呢!」 「嗯!他竟称我为日本第一的英主……」 信长纹风不动地凝视着敌人的藏身之处——睿山。对信长而言,睿山公然与自己为敌,并且成 为浅井、朝仓藏身之处的这种转变,无异于在他的胸口上插了一刀。 睿山所拥有的悠久歷史远非本愿寺所能比拟,而且又是守卫王城的镇护,俨然成为京师东北方 教学两面的圣地。其后由于山法师的暴乱行为,以致后白河法皇辛苦创建的功业随着鸭川的流 水而逝去;想到这里,不禁令然感嘆人生的无常。 「既然他称我为日本的第一英主……好吧!长可!叫光秀来见我。」 「是!」 「现在我们要开始报仇了……」坐在椅子上的信长,再一次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时光秀已经来了。 「三左称我是日本第一的英主,现在我这日本第一的英主就要派你这日本第一的使者到睿山去 了。」 信长说完之后,光秀答道: 「遵命!不过,请问你准备要我口头转述或以书面致意呢?」 「这由你自己决定吧!但是,我希望你明白地告诉对方,请他们不要插手管事;只要他们答应 不过问此事,我愿意将织田领地内的山门领全部送还。」 第301页 「好!但如果对方不肯退出,我们怎么办呢?」 「那我们就率兵将睿山团团围住,直到他们弹尽粮绝自动投向为止,然后将所有的和尚和浅 井、朝仓的部队绑起来,放在太阳底下晒干……」 「是!我一定会把你的话转告他们。」当光秀准备起身离去时—— 「光秀!」 「是!」 「你认为光这么告诉对方就可以了吗?」 「难道还有别的?」 「现在我告诉你的,只是表面要做的事……尽管京师和睿山之间隔着一大片湖水,但是无论如 何我都会将它整个包围起来……如果对方仍然不肯答应,那么你不妨依自己的意见告诉他们, 万一惹火了信长,就不仅仅是他们还要小心而已,连根本中堂、山王二十一社的和尚也难逃被 烧成焦炭的命运!」 「啊!你要将所有的山门……」 「正是!我要将整山的僧堂全部烧毁。」 光秀大吃一惊的望着信长。 (他是认真的吗?) 这么想着的同时,忽然领悟到:以信长的脾气,一定会这么做的……他的眼神开始变得不安。 「哈哈哈……怎么样啊?光秀!」 「的确,以此恫吓对方固然是个好办法;但是,你也知道,睿山不仅是王城镇护的灵域,也是 显密兼学的大道场啊!……」 「我当然知道!而且它还是皇武两门的祈愿所呢!」 「就是啊!因此不论对方犯了多大的过错,那里究竟是个圣地啊!」 「话虽如此,但宗教到底教人学习什么?难道是养兵?吃大鱼大肉?日日饮酒作乐?还是玩女 人?这跟山贼的行径有何不同呢?如果你了解我的意思,不妨就这样告诉他们吧!」 「遵命!」 当光秀领命而去后,信长立即将特地由横山城赶来的秀吉招至面前。 「藤吉呀!我希望你能为我走一趟睿山!」 「啊?你要派我秀吉到睿山……」 「怎么样?秀吉!你明白我的用意吗?」 「哦!……你希望他们保持中立?你要我去告诉他们,和尚就应该遵守和尚的清规,不要介入 武力战争之中?」 「正是!到底还是你聪明,一点就通!那么,如果对方不听劝告,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办呢?」 「嗯……那我们就威胁对方要将睿山烧毁!」 「不仅是威胁而已,还要将后果形容得极为严重!」 「原来如此!」 「你也知道睿山是个不容武力侵犯的圣地!」 「正是!」 「正因为如此,才使得那些卑鄙的乱军企图逃往该处置身。你想社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圣地居然成为平息战乱、为世人谋求和平的障碍!……你想这合于情理吗?」 「真是!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还可以告诉对方,大将曾经说过,假如他们不肯保持中立,就要把他们最重要的经文、寺 宝、书类全部烧个精光,半件也不留下;而且你可以明白告诉他们,以大将的脾气看来,一定 会说到做到,要他们绝对不要存有观望的想法。你知道了吗?就这样告诉他们吧!」 「我知道了!」秀吉突然一拍膝盖:「这么说来,你是要我到睿山充当密使喽?」 「正是!虽然对手认为他们所在之地是个不灭的圣地,因而即使做出违法犯上、不合义理的事 情,也不会遭到惩治;然而在我看来,睿山也只不过是个土堆加上一些木材罢了,只需一把火 就可把它烧得殆尽。」 「是的,这么一来,他们总该吓到了吧!」 这样,信长先后派遣两名使者出使延历寺;光秀为表面的劝降使,而秀吉则是暗中通知对方一 些情报。 然而,睿山并未如信长预期般地答应保持中立,因为他们和浅井、朝仓势一样,已被捲入感情 的漩涡之中,以致无法冷静地分析两位使者的话。 当然,他们之中也有些人对此感到忧虑,但是大多数的人却认为: 「——哼!他敢烧了睿山?……如果他真的这么做,只会使全国的佛教徒对他更为反感,促使 织田势更早灭亡罢了。这么愚蠢的事情,他敢做吗?」 最后的决断 时间在敌人接二连三的挑衅当中很快地过去了。 情况危急的家康不断的向信长求援。 上杉谦信认为冬雪融化的时刻,正是出兵攻打武田势的最佳时机。 然而此时长岛的势力却有增无减。 「——只要是男人,一步都不能退;只要是女人,一句怨言都不发……」 他们在口中喃喃念道,并继续顽强的抵抗着。 由于石山本愿寺和三好残党的顽强抵抗,致使中国(日本本州中部)的毛利一族也提高了警 戒。 除了作战不顺之外,无法顺利取得睿山一事也使信长感到非常困扰。 「——什么?我们怎会被久困于此呢?粮食可以由北近江渡河经过比良的山阴送过来啊!我看 第302页 哪!倒是信长这傢伙要当心一点才对,因为火马上就要烧到他的屁股了!哈哈哈!到了那时, 我们再一举攻下去,一定可以打得织田军抱头鼠窜。」 必须避开圣地作战固然对信长不利,但是他迟早都会对它採取行动的。 时序已进入九月上旬,纷纷飘落湖面的风雨更加深了秋意,而山谷中的枫叶也逐渐的变红了。 九月十二日的早上—— 「把光秀叫来!」 信长对森长可命令道。当光秀进入营帐时,他已经点燃了一堆木材以便取暖。 「你找我吗?」 「对啊!该开始了,光秀!」 「啊!……真的要这么做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主公!」 光秀全身汗毛直立的凝视着信长。 「我希望主公能三思而行,千万不要烧了睿山。请你接纳我的谏言吧!……」 「不行!」 「啊……」 「我不会接受你的劝谏的。我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但是那座山必须利用啊!」 「可是这么一来会招致千万人的憎恨啊!我们怎能冒犯本国教学两面的发祥圣地呢?这将使你 的后在子孙永远背负羞辱啊!在众人憎恨的情况下,你又如何统治人民呢?这岂不成了无道之 人吗?」 「光头!我绝对不会听从你的意见,因为我根本不认为那是一座法城。在我而言,凡是对我天 下布武的行动有所妨碍的,不论是险恶的山寨或伽蓝城堡,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它剷平,因为 它们就是和平的大敌啊!你必须记住,我所要创造的,是一个新的世纪,因此不仅是伽蓝城 堡,连那三千名和尚我也不会放过!」 「主公!」 「你不愿意做吗?」 「请你三思!无论如何,睿山毕竟是我国佛教的发源地,一旦你把它烧毁,岂不是使得日本的 德义、道义荡然无存了吗?而且也会为你招来极恶无道的批评哪!主公,那是你双眼所看不 到、也是最令我光秀感到害怕的敌人啊!难道你不认为与肉眼看不到的文明为敌是很可怕的事 吗?请你再考虑、考虑吧?……」 当光秀说到这里时,信长举起手中的柴火在他眼前挥动着。 「请你……」 「不行!光秀!」 「你再考虑、考虑,好吗?」 「你这个懦夫!」 「我不是懦夫!但是,我认为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学问啊!」 「住口!如果你再不住口,我就先杀了你!」 「你怎么会变得如此粗暴呢?……」 「哈哈哈……现在你觉得学问这个名词可怕了吧?不论多么优秀的学问,都只对活着的人有 用;一旦人腐化了,不仅不能产生学问,反而障碍了新时代的来临。例如顽迷无类、乱行不 法……这些都是造成今日的混乱形式的主因啊!正当全国人民一心祈求和平时,他们不仅不能 保持中立,反而与不法之徒合谋挑起祸端;你想,这么腐败的佛教徒能真正造福人群吗?你不 妨好好的想一想吧!如果必须因制裁睿山七百年来的积恶而被歷史冠以无法无天的罪名,那么 我信长甘愿接受!现在我决定立即展开行动,将整座睿山全部烧毁,你不用再劝我了。」 此时的光秀早已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尽管光秀颇为信长的话所慑服,但是他和信长在根本上就有很大的不同。对于信长的破坏举 动,光秀认为太过粗暴;对于光秀优柔不断的保守想法,信长也同样得无法苟同。 「明白了吗?光秀!你不要认为我烧了学问之府,而把它想成在烧浅井和朝仓部队所在的城 堡,不就成了?如果今天我不这么做,那么我以往的苦心经营都将付诸流水……当然对方也和 你的想法一致,所以他们才会表现出高枕无忧的样子。」 说到这里,信长再次大声地笑了起来。 在下定决心烧毁睿山的同时,信长的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舒畅感…… 火烧圣域 终于一切都付诸行动了。趁着明月映照,织田大军由四面八方攻向山顶。 不绝于耳的枪声大多为织田军所发射,然而僧徒和士兵们却仍死守着山门,不让敌人越雷池半 步。在一轮勐攻之下,僧兵和浅井、朝仓势部署在山谷和山峰的防线终于被织田军攻破了。 这时四面八方都已燃起火苗。 当延历寺的根本堂中也喷出熊熊的火舌时,已是十三日的清晨。此时,整座睿山已完全笼罩于 浓烟烈焰之中,而数百座佛塔也成为一片火海。 如果由湖的对岸看去,那真是一幅令人心憷目惊的景象! 「这真是惊天动地!」 「会遭天谴的啊!」 「不!即使遭到天谴也弥补不了他的罪过。」 不论渔夫、樵夫、一般百姓、京城的百姓或近江附近的居民,都对信长的举动大为震惊。 第303页 黎明之际,信长策马来到东坂本的大鸟居前,下达一道更严厉的指示: 「睿山之所以会有今日,完全是咎由自取!无论是和尚或俗家子弟、老或幼,一律处死,一个 也不准放过。唯有将这个使社会更加腐败的圣地彻底毁灭,才能使正义公理重见天日。」 然而,这并非所有人民的声音;革命的罗剎又给了已经失去生命的「传统」当头一棒。 就在此时,信长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如鬼神般的身影。 那就是山门随一的荒法师。此人不仅有着六尺四寸的巨大身躯,同时也是人所称羡的金刚坊相 模。 相模以和信长一样的强硬态度大声地笑了起来。 「神会罚你的。看箭吧!信长。」 「啊!你看他的箭……」 信长的身旁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相模手中的箭长达一尺二寸,而且已经搭在弦上;更糟的是,火枪根本无法对准荒法师发射; 这到底该怎么办呢? 虽然两人之间仅仅相距二十四、五步,但是信长却依然倨傲的挺胸坐在马上,笔直地朝着相模 望去。 就在那一瞬间,箭由拉开的弓上射了出来。 没有人能预知这场战争的胜败谁属! 到底是高叫着替天行道的金刚相模胜呢?还是希世少有的革命勐将信长会胜? 就在箭由弓上飞出的下一刻间—— 突然响起一阵马的悲叫声,原来箭正好射中了信长的爱马。 于是,信长的身体随着马一起跌落地上。 「啊!你害我损失了一只箭。」 当相模准备射出第二只箭时,信长很快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当他刚在大鸟居侧的大石边上站稳 时,有「飕」的一声巨响滑过了他的耳边。 「换马来!」 在信长高声吩咐马夫备马的同时,金刚相模又取出第三只箭来,但是他永远也无法把它射出去 了。 信长由森长可手中接过缰绳,徐徐地注视着四周,然后高声叫道: 「睿山的灭亡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能怨谁呢?」 阿修罗的剑 打从睿山成为圣地后的七百年来,即一直追求着成为世外桃源的梦想,而且无时无刻不在期盼 着梦想有朝一日能够实现;然而,如今圣地却变成了地狱。 在每一座山谷之间,到处都有紧迫不舍的追兵,地上满布着被浓烟呛死的尸体、还有那哀哀求 饶的小和尚们…… 然而,织田军却全然无视于遍地哀鸿的景象,只是如一头髮狂的勐兽一般,一心想夷平此地。 宽约四十步的根本中堂已经全被烧毁,山王二十一社当然也不例外。所有的神灵、灵社、僧 坊、宝塔、佛像、经卷,都在顷刻之间随着火势而化为云烟了。 那些在八王子山间盲目的四处逃窜的老弱妇孺固然令人同情,但是在信长严厉的命令之下,所 有的僧徒、儿童、智者、上人都无一得以倖存。在一阵烧杀之后,只见地上布满了数以千计的 尸首,流洒在地上的血迹逐渐地汇成一条小河,在满是灰烬的地上缓缓流动…… 歷史对此将会如何评定呢? 难道一定要留许多血才叫革命吗? 玉石俱焚的举动,可以看出信长之憎恨对方已达极点。至于原先浅井和朝仓势认为信长绝对不 会贸然攻入圣地的见解,完全是由于他们的浅见和错误计算所致;对于这点,后世史家又将如 何评断呢? 严格说来,此次战乱的原因乃是由浅井和朝仓势从坂本城逃到此地,以致山上的僧徒全部惨遭 杀戮。 更甚的是,在这些被杀的人当中,绝大多数的人根本与此事毫无关联,只是由于其中一小部分 人决定帮助浅井和朝仓逃避信长的追击,以致造成全山被烧毁、所有僧徒全被杀害的局面…… 比睿山大中之堂佛法已经衰微 上苍亦为此三灾深感嘆息 暖阳依旧照着二十四郡之湖水 二千剎道场已成灰烬 天子之愿有如高挂的日月 山王权现依然经得风霜 纵使白髮苍苍神佛仍在 歷经七度苦难沧海已为桑田 天龙寺的果彦和尚曾经如此歌咏,甚至远在京师的基督教传教士也曾说道: 「——由于信长的严厉命令,致使士兵们不敢松懈的找出所有遁逃者,并且把他们全部杀死。 对于一五七一年这个令佛教徒永世难忘的受难日里,也可以说是圣米赛亚的祭日啊!」 在日本的《西教史记》亦曾记载:唯一为此事感到高兴的,只有基督教士们;但是对于一向依 赖传统而生活的日本人而言,这确是一件令人胆战心惊的事情。 在检视过八王子山之后,信长对神情黯然的光秀说道: 「怎么样?有没有遭到天谴呢?光秀!」 光秀的脸色愈加苍白了。 「这都是由于大将军的威光所致啊!……」 虽然嘴上这么回答,但是他的心中却不这么想。 「嗯,看来你好像还有满腹疑问似的?我从你的表情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第304页 「是的……对于这件可怕的事情,我担心我可能会一直做恶梦呢!」 「哈哈哈……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灭睿山的人,不是我信长啊!」 「但这毕竟是神佛的职责呀!」 「这一切都是睿山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担心灭了睿山会遭到天谴的人,才会遭神罚呀!」 信长突然改变语调,说道: 「无论如何,这次你也贡献了不少力量,因此我决定将坂本城交由你来负责,就算是对你的奖 赏吧!」 「啊……这个……」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只是吓吓浅井和朝仓而已,真正的作战还没开始哩!」 「是的……」 「我很快就会发兵攻打小谷城,但是在这之前,我希望你先回京一趟,好好的指责公方先生一 番。」 「遵命!」 「表面上还是装作向他提出谏言,但事实上我们已经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你不妨明白地告诉 他,既然我信长连睿山也不放过,他就应该有所警惕才是!」 「是的,我明白……」 「不过暂且不可轻举妄动……」说到这里,信长突然沉默不语。因为光秀似乎有点动摇的样 子。 (看来这傢伙的胆子不大嘛!……) 原本他想告诉光秀对公方採取诠议处分,但是这时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好吧!那我们立刻下山回京吧!」 「是!」 「想必皇居的营造应该已经完成,我们正好趁机收刀,好好的庆祝一番。」 这么说着的同时,山中依然四处可见余烬未熄的烟雾,正裊裊地随风盘旋;终于,信长深深地 吸了一口气,决然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事实上信长并未捨弃阿修罗的心灵,因为在他的脑海中,不时浮现出当信玄得知他烧毁睿山 时,那一脸惊吓的样子。 皇居落成 皇居落成于元龟二年(一五七一)十二月十一日,总共花费一年十个月的功夫才营造完成。 当初开工之时,任谁也想不到在这段期间内会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开工日期为去年的二月二日。当时信长还特地将家康招到京师,两人一起商讨由越前出发攻打 朝仓的时机,一心以为从此天下即可太平无事。 没想到由于浅井长政的背盟,而使得局势逆转,从此接二连三地发生血腥之战。 当他侥倖的由越前逃回京师之后,五月时即发生了六角承祯的长光寺之乱。 六月,有姊川大会战。 七月,有野田、福岛的举兵作乱。 再加上本愿寺也加入了这场战争,更使得整个情势有如点燃引信的火药一般,随时可能爆发燃 原之势。 自从与浅井、朝仓议和之后,已歷五次会战,先是出兵长岛、讨伐睿山、在信贵山对松永的牵 制,然后又到摄津、班师返京;值得欣慰的是,他营建皇居的宿愿终于得偿了。然而,此时的 他却无暇仔细的观赏皇居内部。 在他人眼中看来,此时的信长有如恶鬼罗剎一般,殊不知这正是他之所以能在四面楚歌的困 境,仍然毫不迟疑的往前挺进的关键。 虽然皇居的营造已经完成,但是京童们的脸上却浮现了复杂的表情。 一方面是始终保持忠诚的勤皇家,另一方面却是一举烧毁王城镇护的圣地睿山的暴虐者;到底 何者才是他的本心呢?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信长呢?所有有的人都迷惑了。 在参加过皇居落成典礼之后,信长立即风尘僕僕的赶回岐阜城,准备迎接新年。 当然,这不会是一个可以好好休息的年节,因为紧接着他马上就要在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发 动另一次会战了。 因此,当信长率军由京师返回岐阜城时,军士们的怪异装备令夹道欢送的京童讶异得发不出声 来。原来那些骑马武士的脚上并未穿着笨重的战鞋,取而代之的,是一支支威力十足的洋枪。 这些士兵们所穿着的军装不似去年春天攻打越前时那么华丽耀眼,身上仅着一件南蛮铁兜,足 蹬一双便鞋,看来有如来自地狱的「死亡使者」,不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显得非常严肃。 由于他们的衣着全为咖啡色及黑色,因而不禁令人联想到一列手持枪弹的勾魂使者在暗夜中行 动的景象,令人憷目惊心。 即使在雄兵林立的战列当中,信长仍是最耀眼的一个。 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南蛮帽子,穿着一件红皮阵羽织,再加上一件横批的虎皮,双眼露出炯炯精 光;从远处望去,有如一只剽悍无比的勐兽。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下一步又会怎么做呢?…… 这是任谁也想不出来的答案,因此,往日京童们的欢唿声也消失了。 信长一回到岐阜,立即听取由各地传来的报告,并将浓姬叫到房内。 这时正是元月三日的午后。 「阿浓!过年是很忙的哦!」 「是啊!」 「如果你明白了,就快去把小妾们和我那三只小猪叫来吧!」 第305页 「你怎么又用这种粗暴的话语呢?他们都是你的爱妾和孩子的生母啊!希望你说话客气一 点!」 「你说什么……现在根本不是修饰言语的时候,我说她们是妾,她们就是妾,快去唤人吧!」 浓姬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再度谴责信长。 「那么,我这就去将三个孩子和他们的母亲叫来!」 「不仅是叫他们来而已哦!」 「那当然……按照殿下的脾气,我大概可以猜出是什么事了。」 「什么?你已经明白了?你这小聪明的女人!」 「是的。对于你这曾经一次娶了三名小妾的殿下,我当然必须非常了解才行。」 「什么?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如果你真的明白的话,那么就赶快说来听听吧!」 「你打算让这三个孩子一起完成元服仪式,对吧?」 「嗯!你真的知道!」 「当然!而且,你准备让他们带着自己的母亲守护城池,是不是?在你回到岐阜之前,我就猜 到你可能会让三个孩子一次完成元服仪式,因此我也预先做好了准备。」 说完之后,浓姬静静站了起来走出房间。 三子元服 就在浓姬走出房间不久之后,长男奇妙丸带着弟弟茶筅丸、三七丸依序地走了进来。 奇妙丸的生母为生驹的阿类,茶筅丸乃为吉田的奈奈所生,三七丸则是浓姬的侍女深雪所生; 其中茶筅丸和三七丸同龄。 事实上,信长对于孩子并未怀有特别深厚的感情,只是基于实际利益而生养他们罢了;对一般 人而言,这实在是相当罕见的情形。 当然,信长并非喜好女色之人,更不是一个会被女人的爱情所屈服的男人。 打从一开始,他就明白地告诉对方: 「——为我生个孩子怎么样?」 虽然这件事已经众所周知,但是如果要在所有的小妾和孩子面前谈论这种事情,必然会引起孩 子们的愤慨。 从孩子的命名上,就可看出信长根本不重视他们的存在。当长男生下来时,由于他觉得婴儿的 脸长得非常奇妙,因此为他取名为奇妙丸;由于次男生下来时头髮就非常稀疏,因此取名为茶 筅丸;至于三男三七丸,则是由于在三月七日出生;这种轻率的命名方式,真可说是绝无仅有 的啊! 如果不是身为父亲的信长有一股伟大的志向驱使他不断的前进,或许孩子们早就反抗了呢! 「我决定在今天为你们举行元服仪式。不过,由于正在非常时刻,因此无法请人为你们加冠, 只好由我这做父亲的亲自动手了。」 「是!」 口里这么回答,但是三个孩子却彼此看了一眼,因为他们至今还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说的也是! 在当时来讲,所谓的武人元服仪式,即相当于成人式。在接受这项仪式的同时,即等于向世人 宣告自己已经成为一名武将;由此可见这是一项相当严肃、庄重的仪式。 此时,身为父母的必须为孩子准备一顶乌纱帽,祝福他们迈入成人生涯,而且通常都是由与父 亲有最好的交情、最有名望的长辈为他们加冠。 「东西准备好了吗?快拿到这边来。」 当信长高声问道时,浓姬立即指示侍女们将理髮用具、乌纱帽、坩杯、箱台、镜台送进房内。 这时三人方才明白父亲话中的含意。 一般而言,乌纱帽必须请他人为孩子戴上,然而情势今非昔比,因而只好由父亲亲自加冠—— 当然,这表示他们已有独挡一面的能力,同时也是宣告信长有即将派他们出城作战的意思。 这时的长男奇妙丸年仅十五岁,而他的两个弟弟也只有十三岁。 仪式的进行由理髮开始,首先将童髫解开,编成三条如大人般的髮辫,然后再将乌纱帽戴于头 上。因此,必须有人在他们面前拿着镜台,以便看到自己成为大人时的模样。之后,再到另一 个房间换上事先准备好的成人服;等到穿戴妥当之后,即开始进行坩杯仪式。 坩杯属于古礼的一种,也就是必须敬献三杯酒,然后再为孩子取一个成年后的名字。 然而,信长却根本不遵守这些传统的礼仪。 「好了,如果东西都准备妥当,仪式就要开始喽!理髮由阿类负责、坩杯交由阿浓,镜台和乱 箱的工作,则交给深雪。奇妙丸,由你开始。」 「是!」 奇妙丸以笔直的姿势坐在母亲面前。 身为生母的阿类小心翼翼的为他编织髮辫。由于她们非常清楚此刻的信长正处于危机当中,因 此更是战战兢兢的深怕出错。 一待髮辫辫好,信长立即随手为他戴上乌帽。 「怎么样?感觉如何?」 「嗯!我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武者了。」 「好!这么一来你就可以继承我的身后了。」 奇妙丸哈哈地笑了起来。 「很好,看来你的胆识似乎不小。好了,现在先去换衣服,然后我要为你献上三杯酒。」 「是!」深雪立即由乱箱中取出成人服为他换上。 第306页 「接下去!」信长深深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种严肃的气氛下,三人依序进行元服仪式。 「怎样?感觉如何?」 「我觉得松了一口气。」次男答道。 「那么你呢?三七丸!」 「我觉得自己真正成为武者了。」 「嗯!你倒跟奇妙丸很相像。好吧!你们都去换衣服吧!」 当三人正沉醉于戴上乌帽的感觉时,信长的表情却已经变得非常严肃。 浓姬在三人的杯中倒入了一点酒。 「祝福你们三人的武运昌隆。」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得好笑似的又问道:「怎么样?从今天起 你们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奇妙丸!」 「是!」 「现在我要为你们换名字了。我准备为你们取的名字,必须让全日本的人民一听就知道你们是 最勇勐的大将,因此我要将我姓名当中的信字赐给你们。」 「是!」 「所谓日本第一的名字,也就是要你们绝对不能做出可耻的事情来。」 「是!」 「从今天开始,奇妙丸就叫做织田勘九郎信忠……所谓的忠,相信我不说你也知道,就是为父 建造皇居的心意啊!」 「织田勘九郎信忠!孩儿必当铭记在心!」 「很好!阿浓,你把贴有纸条的刀给他吧!」 「是!」 浓姬很快的将大小为一组的刀交到信忠的手里。至此,奇妙丸的元服仪式总算大功告成。 「茶筅!」 「是!」 「由于你是北田家的养子,因此从今天起你就叫做北田三郎信雄!明白吗?」 「是……是的!孩儿明白!」 「好吧!把东西给他。」 「是!」 「接下来是三七!」 「是!」 「你是神户家的养子,因此从今天起你就叫做神户三七郎信孝。万一情势不好,或许你和你的 哥哥信雄会在北伊势成为人见人怕的恶鬼呢!」 「我绝对不会比哥哥们更坏的。」 「笨蛋!怎么能这么说呢?即使更坏,又能怎样呢?我的意思是不能输啊!」 「好的!我绝对不输给他们!」 「好吧!把东西给他!」 就这样的,在笔直坐着的三人面前,各放置着一个同样大小的纸包;信长默默地看着他们。 「信忠!信雄!信孝!」 「是!」 「我有一件事要对你们说清楚,或许元龟三年就是你们为我牺牲性命的一年哪!」 「是!」 「果真如此,明年此时你们再也无法和我相对而坐了。」 三人似乎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纷纷转过头去看着他们的母亲。 阿类和深雪默默的点点头,而此时的信长早已不忍心正视孩子们的表情了。 只有浓姬默默地在一旁观察着父子四人。 「信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吗?」 「我知道!」 「哦!那么你说说看!」 「我已经问过母亲大人了。」 「什么?你问过阿浓了?」 「正是!由于甲州的武田势即将在今年加入这场争乱,因此父亲大人必定会与浅井、朝仓、松 永、三好、本愿寺及西边的众多势力为敌,届时必然会有一场决战!」 「嗯,阿浓!你连这也说了?」 「还有,唯一能够抵挡武田势的,只有德川部队……我们必须调派兵力前去支援德川势才行! 这么一来,胜负未卜……」 当他说到这里,信长终于忍不住笑了。 「哈哈……既然你连这个都知道,我也就没话好说了。好吧!孩子们,你们都不再是小孩子 了,如今为父必须西征,而东边又急需援军,因此从美浓到尾张、伊势之间,就必须仰仗你们 的力量来防守了。」 「是!」 「因此,我才特地在今天让你们一起完成元服仪式,希望你们从此以后时时警惕自己已是成 人,千万不要再有小孩子的行径出现,明白吗?好吧!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 番才是。阿浓!命侍女们备酒!」 「不用你吩咐,我早就准备好了。嗯,很好,今天你们父子四人总算可以轻松的喝杯春酒 了。」 于是,浓姬朝着阿类、奈奈、深雪点了点头,这时侍女们早已将酒菜送进来了。 信玄上洛 对信长而言,虽然身边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今年却无论如何必须展开上洛之战……当然,对 一直这么想着、这么计划着的甲州的武田信玄而言,这也是相当忙碌的一年。 信长年仅三十九岁,但信玄却已足足五十有二。 五十二岁在号称人生五十年的当时而言,早已是一个不能对未来怀有期待的年龄。 在过去的一年内,称霸中国(日本本州中部)的毛利元就因故病逝;就在十月,一直是信玄最 大竞争对手的北条氏康,也以五十六岁之龄去世。 所有的人都逃不过年龄的威逼而丧失了竞争力,因此信玄自然也很担心他的伟大理想无法在有 第307页 生之年实现。 有着这么一层顾虑,因此他决定今年无论如何都必须将上洛之战付诸行动;殊料,当他准备出 发时,才发现上杉谦信的存在对他构成了很大的困扰。 当然,谦信也相当清楚这一点,因而冬天一到,他就自动引兵回去;一待积雪融化,他又开始 对武田势展开行动。 这一年谦信四十三岁。 谦信非常擅长野战,而且行动神出鬼没、勇勐异常,甚至连信玄本身也承认他是日本第一的武 将。 然而,今年的谦信却出人意料地在正月之时即来到了利根川,伺机夺取信玄的上州西半国。 如果不是谦信从中作梗,信玄早就能由东三河的吉田城出兵,一举攻向德川势了。 到了元龟三年,信玄很快的集中兵力将上杉势逐出他的领地,并将主力朝向西方。 但由于本愿寺、浅井、朝仓和将军义昭等方面不断有书信催促他,致使他无法继续挺兵西进。 入秋之后,加贺越中的本愿寺门徒终于群起对抗上杉势的入侵。 (好!这么一来,北陆的上信之地不就可以阻止上杉的进出了吗?) 这是已是九月下旬,甲州的山野已被遍地的红叶染红,更加添了秋霜的寒意。 「我不能再犹豫了。一旦失去这个机会,不仅我的理想无法实现,或许连本愿寺、浅井势也要 灭亡了呢!」 于是信玄立即召集所有重臣至甲府崎馆的大厅中。 「我决定在十月三日出兵,你们各自回去准备吧!」 当他这样宣布时,已是九月二十八日的午后。 这一天的信玄比以往更注重穿着,因为他必须显示出足以压倒众人的威严。当他装扮完毕与众 人一起登城后,即发现有七名影武者(替身)微笑的并列在他面前。 终于可以完成上洛战的宿愿了,因此信玄的心中自是十分高兴。 当山县昌景、小山田信茂、马场信房、小幡信贞等四名大将鱼贯进入大厅时,赫然发现眼前有 着七位穿着相同阵羽织的信玄和七名和尚并列着。 「怎么样,你们看得出我是谁吗?」 七个信玄当中有人边笑边开口问道。 说话的人并非信玄本身,而是其弟逍遥轩;山县昌景不禁疑惑的侧首望着这七名一模一样的影 武者。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啊!难道七个人都要出战吗?」 「哈哈……德川的领内不至于有什么问题,只是信长这傢伙教人不得不小心啊!」 居中的,才是真正的信玄;此时他已经得意的捧腹大笑了。 「在经过尾张、美浓之后,我们这七个信玄就要展开个别行动了,到时就算精明如信长,也会 花了眼的。」 「哦!原来如此!」 小山田信茂恍然大悟地脱口说道: 「那么,十月三日出发的部队,就是我们的主力喽?」 「怎么样啊?逍遥轩!将我方的阵前准备以及此次部队要走的路线图拿出来给大家看吧!」 逍遥轩是信玄的手足当中,与他最亲、最相像的一个;此时他正取出图在众人面前摊开。 第一张是信玄最感得意的兵力部署图,上面不仅註明了各个阵所在的位置、配置,而且详细地 记载着人数。 上洛的总兵力为二万七千人。 除了大约三千人的运输队之外,在本队当中,还包括了医者及伽众(将领的陪宿女人)。此 外,信玄又将其余兵力分成三路。 第一路军由信州的上伊那高远出发,沿途经过信浓和远江的国境、青崩岭,然后出秋叶路;这 是主力部队。 第二路军由山县昌景率领,全部兵力约为五千人。前进路线为由甲府的下伊那郡进入三河东 部,在远江与主力部队会合。 第三路军则与近江、越前的浅井、朝仓势会合,负责牵制信长向东作战的行动。 至于信玄本身,则率领着第一路军出发,沿途蹂躏远江、三河、尾张及美浓。 小山田信茂侧首思考着。 「信茂!你对什么事感到不满意吗?」 「是的,主公!如果我们由远江、三河进出,必定会与德川发生正面冲突;这么一来,很可能 会延缓了我们预定的行程啊……果真如此,我们该怎么办呢?」 「什么?和德川会战的时间不会那么长的,你放心吧!」 「是!不过,我听说德川势在年轻的当家主德川家康的领导下,军民都相当团结呀……」 「你放心吧!」信玄笑道:「我很清楚家康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哦,此话怎讲?」 「你想,德川势力怎会是我们的对手呢?因此家康一定会对外求援的。然而,此时的信长早已 自顾不暇,又怎么有余力派援军来呢?这么一来,家康根本不必打这场毫无意义的仗啊!难道 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我相信他一定会乖乖让我军通过的。」 「万一他待我军通过之后再由背后偷袭,那岂不是……」 「哈哈……」 信玄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308页 「信长以为家康是他那方的人,而我信玄则以为他是我这方的人。好吧!如果家康真是信长的 人,那么我一定会把他的势力击溃;如此一来,远江和三河不就是我们的了吗?我相信家康不 会笨得想不到事情的可能发展,因此,我相信他会让我军平安无事的通过,毕竟这对他比较有 利啊!,家康绝对不是那么愚笨的人,你放心吧!他自己会衡量的。」 「但是……」 「只要他一与我方敌对,我们就击溃他再通过,不就行了?何况你想,我信玄的领地除了甲、 信、骏三国之外,还包括西远江、南三河、上野、飞弹等地,足足比家康的领地大了三倍有余 啊!再怎么说家康也只不过是个只有五、六十万石的小武将,难道他真的衡量不出与我为敌的 后果吗?我并不担心家康这边的问题,反倒是由尾张进出美浓的北伊势和南近江之间可能会有 问题。」 原来信玄根本不把家康放在眼里。 这么一来,信茂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正如信玄所言,目前家康的领地也只不过五十五、六万石;如果以一万石募集二百五十名士兵 来算的话,那么德川势至多不过一万三千人。更何况,他根本不可能将全部兵力用来迎敌,顶 多只会派出六成兵力,大约七千八百名士兵而已;如此一来,他怎能抵挡得住武田势的三万大 军呢? (到底还是主公心思细密、计算的精确。) 由此看来,信玄不仅是人们口中的军中之神,而且能充满自信的说服手下大将,使他们心服口 服。 「那么,今天我们就为此次的出战好好的庆祝一番,明天,也就是二十九日,山县的特别部队 就要出发了。」 信玄以充满愉悦的神情看着大家: 「这次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讨伐信长,矢志到达京师,因此请各位务必以顾全大局为重,只要 我们一抵达京师,这场战争就算结束了。当然,信长绝对不能放过,至于德川那三、五个人, 即使留着也成不了气候,将来再对付也不迟。所以请各位务必记住,在上洛途中尽可能避免损 兵折将,只要能做到这点,我会好好奖赏的。」 于是,小侍卫们送来祝膳仪式必有的胜果和昆布,所有的人都举杯预祝作战胜利。 虽然身置于一群与自己同式打扮的影武者中,信玄却有着与他们截然不同的气质,因为他是个 真正顶尖的大人物啊! 忠胜的奇袭 信长倾全力戒备的信玄的上洛军终于由甲府出发了。 当他们按照预定日期,威风凛凛的越过青崩岭到达远江之时,正好是十月十日。之后在犬居城 的城主天野景贯的引导之下,于十三日来到磐田郡的只来城,顺利地攻下了周智郡的饭田城, 并且继续朝九能城前进。 巨大的战阵一步步地侵入德川的领地。 家康真的会如信玄所预料的一般,很聪明的避开,让武田势安然通过此地吗? 德川的家老们都知道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硬仗,但是他们也不愿贸然提出迴避的意见。在他们 想来,如果此时决定与武田势对抗,只会徒然损伤兵力;但是如果不加抵抗而让对方通过,岂 不是等于帮助他们取得天下了吗? 到底是信长胜呢?还是信玄会胜? 如果是信长获胜的话,那么再由武田势背后攻去也不迟;无论如何,避开武田势以减少兵员的 损伤才是上策……这当然是德川势中的保守派所提的建议。 然而,年轻的家康却不肯听从他们的意见。 原来的家康既老成稳重又具有耐性,然而此时的他却锋锐不可挡,就像一名激进派的勐将。 当第一次军事会议于滨松的大厅召开时,已是十二月十二日(按:疑为书误,应是十月);那 也正是在武田势的围攻之下,身为久能城主的久能宗能被迫面对是否开城的抉择时刻。 「绝对不行!」 家康说道: 「既然我们已经与织田先生缔结同盟,就绝对不能因为眼前的利益而背弃他;更何况织田先生 才是全日本当中唯一具有远大理想的武将……也是唯一能解救这个国家的人,我们绝对不能做 出伤害他的事情。」 「照你这么说来,你宁愿损失很多士兵,也要全力阻止武田势前进吗?」 「那当然!既然是那么强大的对手,我们当然应该尽全力才行。而且,我决定今天就派出三千 人出战!大久保忠世!」 「是!」 「本多平八!」 「是!」 「内藤信成!」 「是!」 「你们三人各自带着部队朝东海道的东边出发,在东北方的高地等待敌军的到来。所谓的敌 军,就是指信玄的本队,对于这样的对手,你们不会不满意吧?在你们让信玄入道见识你们的 勇勐之时,我会请求织田先生尽快派援军过来。虽然决战必须等待援军的到达之后才开始,但 是作战首重最初的士气,我们一定要让对方瞧瞧三河武士的精神。」 第309页 家康的这个决定,使得保守派的家老们感到遗憾不已。 翌日,也就是十月十三日,德川势的大久保忠世、本多忠胜、内藤信成等三位大将即带着兵马 出发,准备迎击武田势了。 三千兵士对三万大军当然毫无胜算,不过原本家康就没打算要他们必须战胜,他只是要他们去 吓吓对方而已。 这一年本多平八郎忠胜正好二十五岁。他头上带着一顶由黑丝编织而成的鹿角大帽,手中持着 一把蜻蜓剑,以一夫当关的气势单骑深入敌阵。 在所有的家臣当中,以他和家康最为意气相投,而且他非常清楚此事的严重性,因此才会毫不 考虑的展开勇勐的行动。他就像阿修罗般的跃入敌阵之中,发狂似的来回穿梭,只要发现敌军 的进路一口坂附近放有薪材,就毫不犹豫的点起火来。 「前面到底再烧些什么啊?」 「单是民家的炊事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火焰啊!」 「三河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简直是乱来嘛!」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他们那么微薄的势力,又能做什么呢?不管了,赶快过吧!」 由于武田势的兵士们都知道,一旦在此耽搁过久,将会使他们的战略受到很大的影响,因而一 步也不敢稍停的急着向前迈进。 就在这时,先前他们所谈论的勐火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接着喷出了无数的火花。 「啊!」 武田势的兵士们情不自禁的停住脚步,驻足观赏这难得一见的壮观景象。 由于他们不知道这是火药,因此不由得被这么壮盛的火花吓呆了。 德川曾经说过,决战必须等到织田势的援军到达才能开始,因此德川的三位大将即决定以本多 平八郎忠胜为主,另两人先行退下,静待平八郎的行动。这时在武田的兵士当中,除了惊愕之 外,还有着更多的惊嘆。 「——家康就是由于拥有火药和本多平八,所以才能重振家风啊!」 所谓火药,即是新近由界港输入的新式兵器——七挺短炮……这就是造成方才的巨响和火花的 主因。 当然,在众多的歌颂当中,他们不仅是赞赏短炮和本多忠胜而已。 「——那更是因为家康……」 正因为最初的一句话,只是武田是自信满满,根本不将德川势视为问题。 对双方而言,这第一次的交手都获得了成功。 家康的胆识获得了赞赏,而信玄也未遭到太大的妨碍,得以继续前进…… 人间地狱 到了此时信玄仍然认为年轻的家康根本不可能派兵与他对抗。 因此,他一心以为对方一定懂得避重就轻、分析利害关系,而让他们顺利地通过。 终于,信玄决定由大河将部队带过天龙川,并由马场信春带领四千名北条士兵防守滨松方面。 至于本队,则由进路上游的磐田郡的野边及合代岛附近开始朝二俣城进攻。 武田势的大将为御曹司四郎胜赖、逍遥轩信廉及一族的穴山梅雪入道信君。 德川势镇守二俣城的,有城将中根正照及新近调派过来的青木广次、松平康安。 信玄攻打二条城的举动,即显示出他希望尽可能避开与滨松城决战的意图。 信玄最主要的顾虑在于,一旦与家康正面作战,势必引来信长的援军,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它急 于前进。另信玄料想不到的是,正因为家康已经察觉他的意图,所以才从心底兴起抵抗到底的 意念。 在信玄想来,以家康的年龄而言,应该不如自己这么圆滑才对! 家康之所以会为了理想而不惜损伤兵力,是因为他年轻、无谋,一味热衷于作战;正由于信玄 一直存有这种想法,以致两人的思虑犹如两条永远不相交的平行线一般。 到了十月二十七日,家康命松平清善负责滨名湖西岸的大知波宇津山城的守备,以确保由西而 来的织田援军能有通路可行。另外,又派松平忠正、设乐贞通防守八名郡的野田城,青木一 重、本多利久防守小笠原郡的高天神城;两人在这些地方都布下严密的守备,决心不让武田部 队继续前进一步。 这么一来,武田信玄也不得不以力取了。 武田势对二俣城的攻势越来越勐烈。 然而,由于二俣城的位置险峻无比,而德川势又有如虹的士气,因此谁也无法预测何时能攻陷 它。 信玄为此感到非常焦虑。 一转眼间,十一月已经过去了,而攻防战仍然持续着;如今,十二月也已经过了一半。 难道我们必须在此迎接新年吗?信玄内心开始产生怀疑。不!这都是由于家康太过顽固的缘 故;照这情势看来,远在西边的信长一定会派遣援军过来的。 就在这时,攻打二俣城的武田势突然发现二俣城的饮水乃取自于地势更高的天龙川。 「——对呀!一旦他们无水可饮,就非降服不可了。」 于是,信廉和穴山信君命人砍来一堆粗大的木材组成水坝,阻断了由天龙川上游所流下来的 第310页 水。 就在这种情况之下,终于迫使城将中根正照不得不弃城退到滨松去。 这时已是十二月十九日。经过了六十六天的鏖战之后,由十月十三日开始的德川、武田之战, 终于分出胜负。 不久,德川势等待已久的援军,终于在信长的调派下抵达滨松,人数约为三千人;看来这场战 乱已是不可避免的了。 在信长所派来的援军当中,第一队由佐久间信盛、平手泛秀、泷川一益等三位大将联合统帅。 第二队则由林通胜、水野信元等大将所率领,而且已经有他们正通过本坂街道向滨松城前进的 消息传来。 这个消息使得武田部队大为吃惊。 虽然第一队援军只有三千人,但一旦第二队、第三队援军接连到来,必然很快就会朝武田势进 击;如此一来,必然会使武田势的上洛之行延缓…… 到了二十一日,信玄终于决定由二俣南下至刑部、中川附近的井伊谷,经过本坂街道朝东三河 出发;并且下令全军于二十二日破晓时刻展开出发行动。 在信玄发出命令之后,家康立即于二十一日当晚在滨松城接获报告,并且召集德川家中的所有 将领进行军事会议。 时间为夜晚九点。 在灯火满室的滨松城的大客厅中,有酒井忠次、石川数正、大久保忠世同忠隣、小笠原长忠、 松平家忠、本多忠胜、鸟居元忠等勐将。 然而,由织田家派来的佐久间、平手、泷川等三位大将却不在其中,想来该是由于这是德川势 的最高军事会议,外形不好介入的缘故吧! 「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对武田势的意图重新检讨,这是攸关本家存亡的问题,因此希望你们尽量 提出自己的意见,不必有所顾虑。」首先发言的,是同族的松平家忠。 「信玄的意图相当明显。他的主力会朝三方原的台地而来,然后由本坂岭越过刑部而出。」 说这些话的人,正是酒井忠次。这时,坐在对面的家康突然很感兴趣的眯起了双眼: 「这么说来,你认为信玄的真正目的是出东三河而不是攻打滨松城喽?」 「这是最微妙的重点所在,他可以来讨伐也可以不来讨伐。如果信玄军由本坂街道西出,那么 织田援军就无法接近滨松城;如此一来,必定会造成双方正面对峙的局势。」 「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本多平八郎忠胜气急败坏的插口说到:「既然敌人都已经来到了 三方原,我们还在讨论他是否要来攻城,这还来得及吗?」 「我们并不是要束手就擒的在城内等待敌军到来啊!只是我认为,对信玄军而言,我们的城并 不是非要击灭不可呀!而且我们也必须等待援军到来才行。」 「唉!唉!大家先安静一下好不好?」石川数正制止两人:「问题只有两个。不过在现在这个 情况下,敌人的意图如何根本不是问题;因此真正的问题是,我们该如何发挥最大的力量解救 德川家。」 「救德川家……」 「是啊!如果不发挥力量,如何能够救呢?」数正再度温和的制止了忠次:「敌人的目的是什 么可以不管,只要我们能坚持守城,就根本无需担心对方到底是由三方原或本坂街道进来 了。」 「原来如此!你这话有双重一味喔!」 「如果对方决定与我们背水一战,那么他们可能大胜也可能大败,这是未定之数啊!」 「因此,如果我们坚持守城……」 松平家忠对自己的看法颇具信心地说道: 「如果对方只是急于前进,那么或许就可以避过这场战祸了啊!」 「对啊!再说,即使决定开战,对我方而言,这也只不过是场守城之战;但是对敌人而言,却 不是只花二十天或一个月就能轻易攻陷的。既然身经百战的信玄已经在二俣承受过惨痛的教 训,我相信他不会再对我们採取包围战略。」 「的确!」 「原来你的看法是这样的啊!……」 一时之间,似乎所有的人都贊成守城了。 这时,家康突然睁大了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说道: 「我的想法与各位完全不同。现在,我们请织田的三位大将一起同坐讨论吧!还有,小平太! 顺便将佑笔叫来。待会儿我要向各位说明我的策略,而且我要他清楚明白的全部记载下来。」 在家康以严肃的表情吩咐过后,年少的神原康政答道: 「是!」 然后立刻起身召唤织田的三位大将及佑笔进来。 所有的人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到底家康会下达怎样的命令呢?……) 鱼鳞与鹤翼 翌日的二十二日,是个天色灰暗、寒风刺骨的日子。 寒风凛冽的天气中,一大清早滨松城即响起了喧天的大鼓声,接着又传来出阵时法螺的声音。 ——虽然家康曾经要佑笔把他昨晚军事会议上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记载下来,但是我想现在已经 没有说明的必要了。 第311页 昨晚的家康仿佛中了邪似的,情绪显得非常兴奋、高昂。 一向都是静静地听着别人说话的家康,昨天一反常态的打破沉默,并且名人招来织田势的三位 大将及佑笔,准备当众宣布翌日备战的命令。 原来他决定出兵至三方元,与武田信玄一决雌雄。 「——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兵多兵少根本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我家康怎能若无其事的目 送敌人通过我的城下呢?如果我是这样的男人,那么对天下也就无一用处了……只会徒然招来 天下人的耻笑。与其厚颜无耻的苟活于世,不如轰轰烈烈的战死沙场;如果侥倖得以保全性 命,那么我将成为一名能贯彻意念、扬名于天下的武将!这才是男人中的男人啊!如果现在我 不能勇敢地为自己的信念而战,又如何能成就大事呢?对不对啊?织田的诸位将领!应该是这 样才对吧?」 着和他平常的作风完全不同。由于他所发表的这一篇义正词严的言论,致使重臣们和织田的三 位大将全都呆愣在原地。 不过,如果此时浓姬在场的话,很可能会感动得哭了呢! 「——这和我方殿下在田乐狭间那一战的样子完全一模一样……」 在男人的一生当中,经常会出现热血沸腾的景况,这时的家康即是如此,甚至可以说和「信 长」完全一样。 不!毕竟只有男人才能了解男人!正因为家康相当了解信长,所以才能在他面临四面楚歌的困 境之时,毫不犹豫的决定与他并肩作战。 家康所採取的战式为横一列式,望之有如鹤翼。 最右翼为酒井忠次,其次依序为泷川一益、平手泛秀、佐久间信盛;中央则是家康亲自率领的 本阵。 最左翼的,依序为小笠原长忠、松平家忠、本多忠胜及石川数正。 在这寒风刺骨的季节当中,他们往返于滨松城间,壮勇的精神着实令人敬佩不已。 临出兵之际,全部大将都穿上铁兜静静的焚香祷告,脸上有着视死如归的决心。 「——或许今后再也看不到这座城了。」 「——虽然敌人有三万之众,但是只要我们一个人能杀得了对方三个半,那么胜利就是我们的 了。」 「——这不仅仅是一场战争而已。如果我们能够死里逃生,那么一定可以成为日本第一的武 将。」 「——我们要以有这样的对手而满足才对,毕竟对方是名震日本的甲州势啊!」 城内的民众们自动的列队夹道欢送这些战士们。 至此重臣们也知道多说无益,于是纷纷开始策划如何作战。然而,百姓之所以对结果感到忧 心,也是不无道理的。 「——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 「——要是降服对方,不就没事了吗?」 「大将到底还很年轻啊!」 「正是!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你叫他怎能忍得下这种屈辱呢?」 家康所拟定的作战策略是:由右翼部队担任先锋,从滨松城的南盐町口和西山手口门出城诱 敌;其余部队则在西崖山谷西边的山道上分为两路,慢慢的朝三方原前进…… 天色越来越灰暗了,寒冷的北风毫不留情的打在战士们的铁兜上。 看来今日的战事将会非常激烈。 兵分两路之后,最先赶至前线等待的是渡边半藏,如今他已经送来了第一个消息。 原来武田信玄并未改变战略,仍然满怀自信的率领他的鱼鳞阵式前进。鱼鳞阵的第一队由小山 田信茂、山县昌景等山家三方众统帅,左方由内藤昌丰、小幡信贞率兵前进,至于第二阵,则 由马场信房和武田胜赖率领。虽然只是简单的分成三队,但是他们的兵力却远超过德川部队, 而且后面还有更多兵力继续前进着呢! 当武田军抵达时,德川部队早已按照预定计划摆开了鹤翼阵。 由整个情势看来,德川势非要攻破鱼鳞阵不可,因为只要他们退后一步,就会坠入犀崖的万丈 深谷之中。 这就是兵法上所谓的背水一战。由此看来,德川势似乎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阻止武田 势的三万大军通过松平领地。 勐烈的北风中夹杂着纷纷飘落的雪花,看来到了傍晚时刻,整个三方原都将为白雪所覆盖了。 尾张之义 战机已经逐渐成熟。 德川是与强大的武田部队对抗的时刻也愈加接近了。 三方原是一个南北宽三里、东西长二里的广阔高原,地势南低北高,尤其接近滨松侧的地势更 低。 由较高的北方南下的武田势,採取鱼鳞阵法;有低地进向北方的德川势,则以横一列法摆开鹤 翼阵。 对武田信玄而言,这或许是他第一次遭遇不按常理出牌的敌人吧!即使是唯一令信玄觉得可怕 的对手——上杉谦信,也不曾有过这么大胆的作战方式呢! 当然,德川这种有违常理的阵法,也使得织田势所派来的三位大将惊愕不已。 第312页 「真是令人无法置信!他和我们大将简直如出一辙!」 两军正式短兵相接,已是午后两点。在正午刚过后,泷川一益策马来到平手泛秀的身旁。 「这简直就是我们大将的作法嘛!」 「正是!德川先生真是个令人钦佩的勇士!」 泛秀以沉痛的表情说道: 「这么一来,我们也非死不可了,泷川先生!」 泷川一益很不服气地说道: 「难道我们是特地来此地送死的吗?原本是来杀敌的,没想到却好像走进了敌人的刑堂,自动 来送死似的!」 「泷川先生!」 「什么事啊?平手先生!」 「我请你和我一起为德川势尽义而不惜殉死!」 「死不足惧!但我不明白的是,德川先生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在信长麾下,泷川一益是少数几个才智足以比美秀即的谋将之一,曾经在北伊势运筹帷幄而令 本愿寺的服部右京亮慑服,并且顺利的取得桑名城;信长还因此而吓了一跳呢! 因此,信长才派他加入第一援军,目的即是为了让家康有个商议对象。 然而,家康却根本不曾与他商量,即断然作出派兵至三方原的决定。 既然身为谋将,当然一益也有自己的想法。 (——我们来到这里的消息,一定会使对方的士气提高,因此应该避免与敌人正面作战才是上 策……) 这么一来,急于上洛的信玄当然不会追来,而德川军也可因而避免受到损失啊! 然而,事情却与他所想像的完全相反,家康根本就蓄意向信玄挑战;这使得一益的心中相当不 满。 因此他才特地来探探平手泛秀的口风。如果泛秀也贊同他的想法,那么织田势就可以尽量避免 与敌人会战,而由右翼向后逃逸。 决定退却并不表示逃走,只是等待更好的机会,伺机由敌人的弱点进攻啊! 没想到泛秀竟然不惜战死也要与敌人力拼! 他就是终其一生为信长尽义的平手政秀的儿子。在他认为,此时绝不能单是计算织田势本身的 利益而不顾德川军,否则将使织田的后代子孙蒙受莫大的羞辱。 泛秀知道家康是唯一能继承信长信念的人。 事已至此,泷川一益只好策马离开了。 「我真是不明白!难道这就是武将的义理、义气吗?难道你们不知道这么一来就得和今生永别 了吗?好吧!那么你就尽你的义气吧!」 对于一益的话,泛秀只是轻轻的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迎着北风前进。 在他而言,德川势所展现的雄伟气魄已经深深的震撼住他,胜败又何足论哉! 当然,他也了解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作战,因此他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 (死算什么!我是为了主君信长的名誉而死的啊!) 如今信长正处于四面受敌的窘境,而不能亲自领军来此帮助德川退敌一事,更是令他焦躁不 已。 更何况,不论是北陆之战或姊川之战,家康都是亲自打头阵来支援信长。 (家康毕竟是个才智很高的谋将,为什么会在此刻採取这样的作战方式呢?) 「——你已经为信长尽过二次义,但是他却一次也不曾为你尽过!」 一旦信玄如此反问,那么织田军真要无辞以对了。而且,这么一来势必会使德川军产生疑念, 为了不使困境当前的信长再遭到肘腋之变,因此一定要将生死置之度外,竭尽全力阻止敌军前 进才行! (正是!既然下了决心,应该马上派人将此事告知德川殿下才对!) 于是泛秀立即招来传令使者。 「使者!」 泛秀叫道。 「是!」 「哦!是中野五郎太呀!你去告诉德川殿下,一旦遭遇敌人,我军绝对不会后退。」 「是!」 「等一下!你要记得告诉他,这不是我泛秀的决定,而是受了主君信长的命令!」 「遵命!」 「你不妨告诉德川殿下,就说在我率军来此之前,主君信长嘱咐我以身代他,即使死了,也要 战死在德川殿下的马前。所以,你要告诉德川先生,纵使他必须踩过我的尸体,也要阻止对方 前进!你一定要这么告诉他啊!」 「是!」 「好,你去吧!」 于是,背着小旗的使者很快的朝左方消失了。 「洋枪队继续前进!」 泛秀以严厉的声调下令道。 平手阵亡 砰!砰!砰!当平手势与石川势在三方原朝对方发出第一枪时,已是午后两点。 就在同时,突然传来武田势发狂般的叫喊声。 由于武田势一心希望避开野战,因此在面对德川势时,只是虚张声势的恫吓对方,以便尽快通 过。 此时,敌人已经察觉家康所採取的阵势了。仅以不到武田势五分之一的兵力,排成一字形战 列,家康的战法使得身为沙场老将的信玄也不禁讶然而立。 「——难道家康果真决心与我一战?」 此时的家康早已孤注一掷的将全部兵力投注于这场战役,因而一马当先的在前领军。反观信 第313页 玄,却仍悠然自得的乘着轿子躲在军队后方呢!当然,两人所面对的危险自是有着云壤之别! 对信玄而言,即使阵前的兵士遭遇挫败,也不致影响全军;然而对家康来说,只要自己这一方 的任何一处防线被敌军攻破,就必败无疑了。 率先领军反击德川势的武田将领,是甲州的先锋小山田信茂,也就是信玄最自满的「水股 者」。 以现代的话来说,可以说即是名投手——也就是一支百发百中的投石特种部队。 当时,甲州的洋枪还很少……主要原因即由于那时枪炮只能射击一次,每打一发就必须重新装 填子弹,因此信玄认为训练「水股者」比训练枪队来得有用多了。 他们的投石技巧有百分之百的命中率,而且在投出石子的下一刻间,又摇身一变成为刀枪队! 「哗!」的响起一阵哄闹声后,突然有漫天的乱石朝德川军射来,在那之后还紧跟着甲州流的 大鼓声。 大鼓声如波涛般的一波波传来,而「水股者」也以人海战术不断的朝织田氏的枪队中突进。 「不准退!否则会让三河武士笑话我们的。」 平手凡秀在马上高声叫道,并亲自拿起大刀朝敌人的阵势冲去。 此时,根本分不出谁在攻击、谁在防御了。当凡秀髮觉自己已经被敌军团团围住时,不仅不曾 感到害怕,反而更加勇勐了。事实上,不如说他已经抱着必死之心,因而更能心无旁骛的与敌 厮杀。 终于,在平手势左方的佐久间右卫门的队形首先崩溃了。 在他身旁的,正是家康的本阵。 凡秀为此担心不已。 (绝对不能让家康战死!) 「有谁能到泷川势那边……」 当他说到这里时,勐然发觉四周全是敌军,这是即使能够求得救兵,恐怕也已经太迟了。 凡秀忧心如焚。虽然歷经无数战役,但是像这么激烈的场面,倒是前所未有。不!这也是由于 家康所採取的作战方式太过勉强,因此该胜的还是胜了,会败的还是败了…… 唯一还能坚守阵势的,只有酒井忠次势了。 然而他的敌人却是小山田部队。 在不到十分钟内,平手势已为马场信房的部队所团团围住,正等着被宰割…… 说宰割并不为过,因为这就是战场上的惯常手段…… (德川势到底会如何呢?……) 不断地在敌军中冲锋陷阵的平手凡秀,终于与家康的本阵会合了。 原本凡秀既有意效法父亲壮烈成仁的义举,当然更愿意为信长尽义而死在家康的阵前。 (现在就是这种时候了!) 当他把马头朝向左方时,有两名敌军由右方接近。 突然他惨叫了一声,只觉得腹下传来一阵剧痛。 有一支长枪刺入了他的腹部。 「即使死了也没有遗憾!」 他拿起了大刀对准左边的敌人,说道: 「觉悟吧!」 就在这时,第二支长枪又朝他的腹部刺来。 「……德川先生……我先走一步了!」 说完之后,他的身体由马上跌了下来。此时他已经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只是依稀感觉有无数人 马在他眼前经过以及阵阵飘落的雪花和一股椎心的刺痛。 「殿下!」 凡秀在心里叫道: 「平手父子两代……总算是为你尽了全忠!这最后的忠义,你……你看得到吗?」 然而,他的这一番话语却为怒涛般前进的甲州势所淹没,而他的意识也逐渐地随北风而飘逝 了。 年轻的勐兽 年轻的家康之所以敢採取不合常理的战法,主要即由于他相信神佛一定会保庇他。 「——如果你敢,就杀给我看看!」 当他的理性面对命运的挑战时,内心不仅充满了期待;或许会有奇蹟出现!当然,正因为他的 期待心理,更显示出他的少不更事! 因为他的年轻,才全然不理会军目付鸟居四郎左卫门忠广的意见及渡边半藏的谏言,毅然决定 出兵三方原。 在鸟居四郎左卫门看来,敌军的实力远比我方所想像的更为庞大,如果能够避免与之作战,就 可以免去许多无谓的伤亡……但是又不能公然背叛信长,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假装与武田势作 战! 「……这么一来,敌军一定会追击我方;此时我们则趁机退兵至犀崖内方,这样对方也就莫奈 我何了。而且,万一此时情况不妙,殿下也可以立即引兵回到城内啊!如果不这么做,那么不 禁臣等父子们必死无疑,恐怕连殿下也性命难保啊!」 渡边半藏更是疾言厉色的劝谏家康: 「——总大将!难道你完全看不清楚目前的情势吗?像你这样贸然的决定出兵,根本不是身为 殿下该有的行径,简直就跟散兵游勇没有两样嘛!」 当时正骑在马上的家康反唇相讥: 「——枪半藏!这下子你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懦夫半藏啊!大家尽管取笑他吧!」 第314页 但是,仅仅不到一刻半的时刻,甲州势即已突破防线而继续前进,原先家康所期待的奇蹟并未 出现,德川势一如先前所预料的吃了一场大败仗。 冬阳再度引入沉厚的云层当中,以致四周犹如一片阴暗的修罗场。这时,信玄的大将重臣山县 昌景亲自督导已经被他收復的东三河家三方众——作出、长筱、田岭,秩序井然的朝家康的本 阵席捲而来;此时,命运及神佛都已经完全背弃了家康。 「不准退,大家继续前进!」 然而,他们早已被山家三方众所包围,根本前进不得。 天色变得更为阴霾,而不断飘落的雪花使得四周的景致逐渐的变为淡白色。双方的死伤人数多 至不胜计算,但即使侥倖未死,也已经无力再战了。 这时大久保忠世和神原康政正站在家康面前,与武田你来我往的交战着。 战场老将的信玄当然不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位于后方的他,伸手揭开了轿帘。 「叫甘利众来!」他命令身边的侍卫。 自从甘利吉晴阵亡之后,甘利众即由米仓丹后率领,负责运送此番上洛之战全军的兵粮。 「米仓丹后参见大将!请问你找我来是……」 「哦!丹后!你把一部分行李捨弃,改运横枪,今天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遵命!」 「还有,你负责将德川军赶到犀崖山边,把他们全部逼落山崖,一个也不要放过!知道吗?」 「是!我知道了!」 虽然德川军拼死防守,但因右方又加入了带着枪枝的甘栗众,因而使得他们愈加陷于困境。 不论你如何为结果感到生气,现实毕竟是冷酷的,它不会为了感情因素而改变既定的命运。 意见不被家康採纳的军目付为鸟居四郎左卫门忠广早已阵亡,甚至松平康纯、米泽政信、成濑 正义等人也都战死了。 当然,此时根本没有余暇为他们收尸。一向爱护部属的家康在看到四散各地的德川军的尸体 时,却头也不回的朝着山崖的方向直奔过去。 「殿下,你停一停呀!不要太急啊!」 紧跟在家康身后的,正是大久保忠世。 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安全返回城内才是最重要的问题啊! 「忠世,有没有办法在此阻止他们!」 「不可能!」忠世大声说道:「现在只剩下我和殿下两人,如何敌得过对方的大军呢?把这里 交给本多忠真,我们先走吧!」 家康突然停下马来,回头望着忠世。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额上的青筋不住地抽动着,脸上衣上都沾满了血迹,看来犹如一名浴血的 恶鬼。 家康狂乱 「忠世!」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走了呢?难道你要辜负忠真的一片忠诚吗?」 「真的只剩忠真一个人?」 「是的!所以请你赶快离开这里吧!」 「不行!我不能留下他一个人,我要去看看他!」说完之后家康立即掉转马头。 「殿下!」忠世怒气满面地站在家康面前说到:「殿下……这一点都不像以前的你啊!你为什 么不肯听我说呢!」 「住口,忠世!」 「我要说!」 「你以为我会后悔吗?身为武人,我绝对不会为此后悔!」 「丢掉那种毫无意义的自尊吧!今日这一战,我们算是失败了。为今之计,我们应该赶快回到 城内,想出更好的对策才是啊!这才是一个不后悔的武者应该做的事,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但是、我的部下……」 「你必须赶快回城!」 就在这时,左边的灌木丛中突然出现了三条人影。 「我们要参见德川先生!」 「这些小鬼!」 家康拿起枪朝着其中一人射了过去。就在那一瞬间,四周顿时变成一片黑暗,只觉一阵飢饿和 疲劳袭来。 (还有其他的两个人呢?……) 当他想到这里时,突然忠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们赶快走吧!可能还会有人来袭击我们,快啊!」 「不!」 「情势已经不容你再争辩了。殿下,你是总大将啊!」 「不,我的命运已经决定了!」 「还没有决定!你看,刚才你不是杀死了袭击我们的人吗?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就交给神佛 吧!」 「不,我绝对不逃!只要有敌军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与他一决死战!」 这时,又有两条黑影朝他们追来。 家康、忠世下意识地拿起了枪。 「不要!主公、父亲大人,是我们哪!」 「哦!那是忠邻的声音哪!」忠世不禁松了一口气:「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用走的?马 呢?」 「我和内藤正成的马都受伤了,所以我们只好走路来。」说到这里,忠邻突然抬起头对家康说 到:「主公!本多忠真先生已经壮烈牺牲了!」 家康不由得一震: 「什么?忠真已经死了……」 「是的,就在刚才。」 第315页 「那么、那么是谁杀了他呢?难道已经无人抵抗敌军了?」 「有,还有内藤信成先生在前面阻止敌军,所以他要我们赶快离开此地。」 「什么?信成……不!现在我怎么能弃他不顾呢?」 「啊?你的意思是?」 「忠邻、正成,赶快回去,不能让信成被杀啊!」 他大声地对忠邻说道。 「笨蛋殿下!」 「啊!你说什么?」 「如果我们回去了,你想内藤他会高兴吗?内藤先生为了让殿下安全的回到城内,不惜牺牲自 己的生命与敌人决一死战……殿下!你必须赶快离开,否则本多忠真先生他会死不瞑目啊!」 「你不要自以为有点小聪明就敢教训我!」 「这不是小聪明!如果你再犹豫不决,内藤先生就会不支而被敌人杀死;如果你真的爱护内藤 先生……」 当他说到这里,突然由右方传来一阵伏兵的喊声。 不知道这次的伏兵有多少?看来绝对不止三、五个人。或许是武田势知道家康一定会由此逃 逸,所以才预先派人埋伏在此等候吧! 「德川先生,不用再逃了。我是甲州势的城伊庵,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不过这声音是不是也传进了家康的耳中呢? 正当对方说着自己姓名的同时,突然响起一阵弓箭的爆裂声,接着便在雪地上出现了一团黑 影。 大久保忠世很快地在家康的马屁股上拍了一下。 此刻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与对方问答了。 「忠邻!正成!我们来阻止他们!」 话未说完,他们早已深入敌中。这时的家康根本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敌人,只是感觉到有一股莫 名的遗憾,而且他也不想就这么回到城里。 「狗屎!」 家康早已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只是任由马儿四处奔窜。 就在他丢弃了手上的枪时—— 「殿下!你到底要做什么?」 有条人影朝着家康飞奔而来,使得马受惊的跃动着。 「是谁?到底是谁?」 四周已是一片黑暗,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不断地响起。 「是谁在阻止我?……到底是谁啊?」 「我是夏木正吉啊!殿下!」 「什么?夏木正吉!今天不是该你留守在城内吗?为什么跑到这里来?难道你违背了我的命令 而出城?……」 「殿下!我是因为担心你这么晚了还没回城,所以特地带了二十五名士兵来接你呀!请你赶快 跟我们回城吧!」 「不……不行!如果在这场战争中只有我一个人生还,你想我有何面目回去呢?看来我家康的 命运已经决定了。多说无益,你快放开我吧!」 「我绝对不放!」 「你不放我就杀了你!」 「什……什么?」 正吉暴跳如雷的说道: 「殿下!你简直昏庸之至!」 「你说什么?你竟敢跟半藏一样这么说我?」 「正是!我说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庸的人。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愿意为你牺牲生命呢? 而你竟然因为这次的失败而灰心丧志,难道你忘了还要指挥我们全军吗?……像你现在这个样 子,如何能让那些为你而死的人瞑目呢?」 「啊!你说什么!」 「现在绝对不许你乱来!这样吧!我夏木正吉决定效法我那些死去的朋友,至于殿下的事情, 我就不再管了。」 说完之后,夏木正吉突然举起十文字枪朝家康的马刺了过去。 在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刺之下,疲惫已极的马儿嘶叫一声,鼓起全部精力朝城内奔去。 他调过身来朝着敌人的方向走去,与大久保父子三人会合。 「哦,是夏木啊!」 「大久保先生!殿下的马已经往城内去了,今后的一切就有劳你了。」 「那么,你要做什么呢?」 「我要和那位新来的敌人交交手,好让他们无法去追赶殿下……」 说到这里,追着大久保父子而来的敌人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夏木正吉拿起十文字枪挡住追 兵,厉声说道: 「哦、哦,原来你们就是武田的杂兵啊!我正是德川三河守家康,你们是不是来杀我的呢?不 过,我不认为你们是我的对手!」 这时敌人的阵营中突然传出一片讶异声: 「什么?他就是德川先生啊?」 「是啊!他刚才不是说他是德川三河守家康吗?」 「哦,那正好!我们赶快把他围住吧!」 一剎那间夏木正吉的身旁已布满了敌军。 灰暗的夜色使得人们根本无法看清楚对方的脸。 只听见不时传来的刀剑声、悲鸣声,使得萧瑟的北风更增添了几许寒意。 就这样—— 大约经过四刻半钟后,夏木正吉和他所带来的二十五名骑兵已经无一倖存了。 对答 武田方的士兵对德川等人紧追不捨。 当他们快要接近城下时,家康的背后除了大久保忠世之外,就是紧追着他们的天野康景和成濑 第316页 小吉了。 此时的大久保忠邻早已奋不顾身的扑向前去迎敌。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此时又有一群人由后追了过来。 「来者不知是敌、是友,各位可要小心一点才好。甲州势的总大将武田信玄的首级已经为我高 木九助所取得了,各位打起精神来呀!你们看得清楚前面吗?来者到底是敌还是友呢?」 这些话当然是假的,不过家康紊乱的心绪却因而逐渐的平静下来。 (这时他终于明白了家臣们为了使他平安无事的返回城内所作的努力……) 高木九助善意的谎言、渡边半藏和夏木正吉的斥责、本多忠真及鸟居广忠的谏言……想到这 里,只觉有股寒气向他全身袭来。 这真是一次重大的惨败啊! 「唯一留存的,只是我这条性命——」想到这里,他的心口又是一阵剧痛。 家康在滨松八幡神社前停下马来,出神地想着。 在这场孤注一掷的战争全军覆没的事实,迫使家康必须做下另一个决断。 「难道我的命运已经到了终点吗?……」 当然不是!那么,既然尚未到达终点,又何必急着去送死呢? (害得大家为我担心、做了那么大的牺牲……) 「殿下,追兵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快回内城吧!快啊!」 跟在家康身后的鸟居彦右卫门元忠这么说道。 元忠也在于小山田势的血战中身受重伤,好不容易才突围而出逃到这儿来。 不知他是否已经得知同脉的四郎左卫门战死的消息? 「夏目正吉为了阻止追兵,特意假冒殿下,方才已经光荣的战死了!据我猜想,敌人很可能会 继续追来,所以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什么?正吉已经阵亡了?」 「正是!我们赶快进城吧!否则会造成更大的牺牲啊!元忠,你好好守护着后面,我先护送殿 下离开!」 家康未置可否的离开了大楠树下。 就在这时,家康又恢復了他勐将家康的本来面目。 他和大久保忠世等人在近道西门停了下来,等待城将打开大闸门,然后就如一樽木像似的进入 城内。 (也有人说他是由边门入城的。) 由于这次的挫败给他的打击太大,因此当他入城来到大玄关时,却浑然未觉地呆视着前方。或 许是因为终于能够平安的回到城内,心中顿时产生一股虚脱感,才使他变得茫然失措吧! 「殿下!你已经平安无事的回到城内了,快下马吧!」 空中依然飘着雪花,使得景物全都变成一片白色。 虽然家康很顺从的由马上下来,但却仍然纹风不动的凝视着四周。 「殿下!你不能走了吗?」忠世突然大声的附在家康的耳边说到:「殿下!你到底怎么啦?」 「什、什么?」 「哈哈哈……看来很奇怪哦!好臭哦!」 忠世用手捂着鼻,指着家康的马说道: 「看哪,殿下!你在马鞍上大便了。」 「什么?你说什么?你说我在马鞍上大便?」 「是啊!……难道殿下你自己都不知道?」 「啊……闭嘴,忠世!」 家康这才睁大了眼睛,走到马的身旁,很仔细地闻了一闻,然后回过神来拍拍忠世的脸颊说 道: 「你这笨蛋!那不是大便,而是绑在我腰间的烧味噌啊!」 在这种时候,是大便或烧味噌,都已经不是问题了。 感到放心、虚脱的家康,又恢復了以往的理性。 「是啊,不是大便!或许真是烧味噌呢!」 「你这傢伙,居然又笑我!我怎么可能大便在……」 这时他突然了解忠世的用意了。 「忠世!把城门完全打开!」 「把城门完全打开?」 「正是!这样才能让回来的人很快的进来啊!还有,在城门四周多堆些木材烧着吧!」 「遵命!」 「植村正胜、天野康景!」 「是!」 「你们两人负责看守大门!」 这时鸟居元忠也来到了他的身边。 「元忠啊!」 「是!」 「你要好好守着这大玄关哦!」 「是!」 这时家康已经步上了大玄关。 「有谁在呀?我肚子饿了,快端碗粥来!」 他大声地吩咐道。 一位名叫久野的女僕很快地走向厨房去了。 这时家康已经完全恢復他今天出城时的样子了。 沉默的吃完一碗之后,他又要了第二碗。 「命人在城的四周点起火把来!」他对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大久保忠世说道:「唉!这真是一场 毫无意义的战争啊!」 他感慨地说着。忠世沉默地点点头。 (看来他已经恢復理性能再度反省了……) 然而,即使反省也无济于事了。想到这里,家康沉痛的闭起双眼,竭力压抑着内心的哀恸…… 「再来一碗!」 连着喝了三碗稀饭之后,家康说道: 第317页 「忠世!现在我想休息一下!」 「是!」 「等我休息一会之后,我们还要继续作战呢!你要记得,千万不要忘了点起火把!还有,城门 绝对不可以关哦!」 「遵命!」 「嗯!你看,我的屁股好像还黏着粪便呢!」 说着,他再次微笑着摸摸自己的屁股。 「你看我的屁股都磨破了,可见我真的是作了一番努力呀!」 「真的!正如你所说的,这简直就是奇蹟。」 「笨蛋!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奇蹟。这次的事情已经让我学乖了,信玄入道就是那个带领我入道 的人。好了,我要休息了。」说完她就躺了下来。 在他想来,乘胜追击的武田势很可能改变最初的计划,说不定此刻已经兵临城下了呢! 现在可说是击溃滨松城的大好机会,因此他们当然不会平白放过。屋外纷纷飘落的雪花混杂着 北风的吼声,此时听来仿如一阵阵吵杂的人声。 在这些吵杂的声音当中,突然响起了家康洪亮的鼾声,而这距他躺下还不到两分钟呢! 大久保忠世回头望着家康,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才真是我们的大将啊!) 的确,因为家康远比其他人都还伟大啊…… 三河魂 生还的将士们狼狈万分的回到城外。当他们看到照得整座城如白画似的火把、大开的城门时, 都不禁吓了一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点着那么亮的火把,岂不是告诉敌人可以放心的攻进来吗?……」 虽然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这种疑问,但这毕竟是家康的命令啊!而他早在喝了三碗稀饭之后,倒 头便睡了。不过,尽管每个人都不太清楚家康的用意,但是却都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你没看到他原来的样子有多吓人,但是他怎么能这么快就恢復了呢?」 「真是奇怪!照他这种做法,岂不是告诉敌人我们的方向了吗?」 「话虽如此,但这总是主公的命令啊!或许他另有妙计吧!」 出乎意料之外,大家都感到非常疲惫时,突然在大雪纷飞的夜里传来一阵阵的大鼓声。 「哦,那到底是谁?是谁会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敲大鼓呢?」 「听哪!使用这种打法的,不正是酒井忠次先生吗?」 「这么说来,忠次先生也平安的回到城里喽?」 「嗯,想来该是如此!看来殿下似乎准备与对方再次决战的样子。」 「嗯,应该是这样!你听那声音,不正表明了我们三河武士的名誉吗?」 「对!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那么曝尸三方原的人又怎能瞑目呢?」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命人将城门打开、点起火把,这就是主公的作战方法啊!」 「什么?你是指这意味着……」 「你想嘛!当敌人来到城下时如果我们的城门紧闭,一定会激起他们奋战的决心;然而,如今 当他们看到我们将火把点亮、城门大开,又听到大鼓声声响起,似乎正等着他们似的;这样一 来,敌人势必会心生疑惧而不敢踏进城门一步!」 「哦!你说得没错。你看,当城门关闭时,天野先生手下的十六名士兵就必须不停的左右来回 巡视,一刻都不许稍停呢!」 「他们不动也不行啊!你看,天气那么冷,如果他们不动的话,会冻死的啊!」 「这倒也是!不过,我想他们应该都很累了。但话又说回来,一旦对方看到我们的士兵不断的 来回走动,一定会以为城中正有无数的士兵等着他们;这就是大将的策略之一啊!」 「原来如此,你这么一说我终于明白了。从外面看来,城内是那么光亮,而且又不停的有人走 动……嗯!原来作战也有这种方法啊!」 「什么作战?」 「就是夜袭啊!我们可以趁夜偷袭对方,这么一来很可能会使他们大吃一惊而退兵了呢!嗯, 我看一定是这样!」 到底不愧为三河武士,他们都非常了解自己的大将们全都是坚强、勇敢的人物! 事情的确正如他们所言。当家康还在大厅唿唿大睡时,大久保忠世、石川数正、天野三郎兵卫 等人却已在商量夜袭的作战方法。在他们想来,如果能暗中发兵出西门来到犀崖,既可绕到敌 人的背后,飨以洋枪的攻势! 「这么一来,敌人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他们根本想不到在我们九死一生逃回城里之后,竟然 在不到一刻钟就又发动夜袭,这一定会令信玄大吃一惊的。刚刚殿下临睡之前不是说还要打仗 吗?我去好了!在敌人完全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又是在夜里的情况下,只需一支二、三十人的 洋枪队,就可以让他们吓破胆了。」 大久保忠世说完之后—— 「好,我明白了!我会尽量收集洋枪来!」 仍然穿着上面沾有血迹的铠甲的天野三郎兵卫立即召集所有手下,准备开始展开行动;然而, 这时守卫已经发现了距离大手门二、三丁(一丁约一〇九公尺)远处的敌纵。那是由武田势的 第318页 山县昌景所率领的部队,由于他们看见了城内通明的火把、大开的城门及不断鸣响的大鼓声, 因而心生疑虑,正犹豫着是否要开始进攻呢! 「嗯!看来得小心一点才是。对方毕竟是赫赫有名的三河武士,一定会企图发动夜袭的。」 「而且,我们能很清楚地看到城内的一切动静。」 「我相信对方的人数不会太多,在这种大风雪的夜晚,再加上我们对这里的地形又不熟,所以 最好还是小心一点,一旦踏错一步,就会造成很大的牺牲啊!我看我们还是在此等候小山田势 和穴山势,等他们来了再一起从长计议吧!」 城里,家康的鼾声突然停止了,当他勐然坐起身时—— 「哦,是石川数正啊!」 「是的!」 「我睡得好饱,我想我已经休息够了。」 「你的鼾声好大呀!」 「所有的人都回来了吗?」 「是的,该回来的都回来了。」 「好!那么,我们再来一次让敌人吓破胆的作战吧!」 这时的家康和打败仗后回到城内时的他完全判若两人;虽然雪花仍不断的飘落大地,但是他却 已经不再感到畏惧了…… 家康醒来后不久,大久保忠世即率领着一支二十六人的洋枪部队,在大雪纷飞的夜里静悄悄的 出了城门。 经过一番商议之后,武田势终于决定明天展开围城行动,并准备一举歼灭德川势。 当他们正开着军事会议时,大久保忠世却已经绕过穴山军的行伍,来到了犀崖边。 雪愈下愈大,风也不停的刮着。 经过终日激战后的夜晚,他们的身心都已非常疲惫。 除了手脚感觉麻痹之外,忠世又感觉下腹部隐隐作痛,这或许是因为吃了不容易消化的干饭又 在雪中行走的缘故吧!看来一定是吃坏了肚子。 他边走边感觉到下腹部的疼痛愈来愈剧烈,而且肛门处似乎有水便泄出的样子。 「哎呀!刚才我还在笑殿下呢!没想到这次变成是我了。」 忠世苦笑着带领二十六名兵士绕过了山崖西侧,并且展开一列战式。 虽然仅仅只有二十六人,却都是由滨松成的壮勇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因此实力不容忽 视。他们手中所持的二十六挺洋枪,即是现在滨松城内仅有的火器了。 事到如今,早已不是胜败的问题了。最重要的是,他们必须贯彻三河的精神! 「如果不能阻止武田势的进攻,那么我们死都不会瞑目!」 所有的火器都可能失去、二十六个人也可能在此冻死;但是,这正代表着三河武士不屈不挠的 精神啊…… 终于,他们开始行动了…… 「准备!」 当他高声叫道时,又感觉一阵水便濡湿了他的股间。 「好!首发枪弹由二十六人同时发射,然后分成四组,每组六个人交互射击。记住,装卸枪弹 的动作要快,绝对不能出现空档!而且开火的动作也要快!」 「是!」 「开始发射!」 一声号令之下,二十六挺洋枪齐声发射了。 哒!哒!哒! 这一阵密集的枪弹声,使得原以为后方的犀崖上绝对不会有人的武田部队感到大吃一惊! 当然,他们更没想到这一震撼人心选的枪声只是由一支二十六人的洋枪部队不断地朝四方射击 所造成的结果。 「啊!后方有敌人来了!」 「不!那是织田的援军啊!」 「那是陷阱!他们有意诱使我军入城!」 就在同时,洋枪声也传入了城内,已经醒来的家康也开始指挥其余的士兵,不停地发出吼声, 一边不断地打着大鼓。 就在枪声、鼓声吶喊声不绝于耳的情况下,鸟居元忠和渡边守纲也由北面的玄关口死命地朝敌 军攻去,看来对方的军事会议势必要中断了。 虽然武田势谋将如云,然而此时却一致判断敌方正在等城内、外准备发动挟击。 「快带着穴山军离开此地,接着我们也要撤退!」 「明白了。那么,就由小山田军负责殿后吧!」 一旦决定之后,四郎胜赖和山县昌景很快的率军退到了犀崖附近与穴山梅雪的部队会合。 「就是现在!射啊!射啊!」大久保忠世跳了起来,激动地大叫。下痢和寒冷的念头早被抛到 九霄云外,此时他的心中只是想着—— (一定得阻止对方!) 所有的辛苦都被置诸一方。 「射啊!把他们追到山崖下,赶快射啊!」 这真是一场名副其实的「靠意志力作战」的战争,而武田势也似乎在这种气势下被击溃了。 在看不见敌人的情况下,使他们更感到恐惧! 虽然仅有二十六个人,但是却有着两千六百人的气势! 起先还以严整的队式撤退的武田势,此时都已乱了步调,兵士们争先恐后的想要逃走。然而, 由于他们过于慌乱、地势又不熟,以致有很多人纷纷坠落犀崖的深谷里;有些则是不辨敌我, 第319页 见人就是一阵乱砍,结果反而自相残杀起来! 到底谁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呢?什么是战略?什么是战术? 家康站在打开的大手门边,以锐利的眼光看着前方。此时武田势可说已经完全撤兵,于是他吩 咐身边的侍卫传令厨房: 「殿下名你们准备一大坛浊酒、一锅热饭,待会儿鸟居和大久保先生一回到城内,就要马上端 上来。而且一定要是热的才行!请你们赶快准备吧!」 天正元年 略尽过年的礼仪之后,就开始有许多人在岐阜城进进出出。 去年岁末的三方原会战,织田、德川的联军可说遭到了大挫败,因此当信长派出由林通胜、水 野信元所率领的第二队援军之后,又在途中把他们召回。 当然,这是信长经过慎重考虑之后所下的命令。在经过数次失败的打击之后,信长再也不愿轻 易的损伤一兵一卒。 这已经不是讲不讲人情的问题了,因为他在摄津的北近江和北伊势也遭遇了强敌。 值得庆幸的是,家康终于守住了滨松城,并且迫使敌人撤兵了。 「——之后的一切全仰仗你了。」 而他也必须专注于自己的问题了。 过完年后不久,嫁到冈崎城的德姬特意派遣使者前来贺年;由使者口中所得到的消息,令信长 和浓姬感到兴奋不已。 因为德姬已经怀孕了。 对信长和家康而言,这都是他们的第一个孙子。 家康十八岁时所生的信康,今年已经十五岁,德姬则已经十三岁;现在他们终于让年轻的家康 在三十二岁之年当上祖父了。 对这对年轻的夫妇而言,得到孩子固然令他们欣喜若狂,然而他们也为父亲正处于危险当中而 感到不安。 「殿下!你能不能多拍点兵力到冈崎城去啊?」 浓姬向信长问道。这时已是正月二日,也就是德姬所派来的使者回到三河之后的事情。 信长以苦涩的表情说道: 「怎么回事?你不要尽做些无理的要求嘛!」 「我知道这是无理的要求,但是冈崎的德姬已经怀孕了呀!」 「什么?德姬怀孕了?」 「正是!这也是你这鬼神般的殿下的头一个孙子啊!」 「嗯!那么是女婿要我多派些援军到冈崎去吗?」 「殿下!」 「什么事?你看看你的脸!现在还在过年吔,难道你又要骂丈夫了?」 「我相信如果你的女婿曾经这么要求过,这件事早就会传进你的耳朵去了。再说我也没生气 啊!」 「哦!那么,你说说看吧!」 「十五岁……虽然我们女婿只有十五岁,但是对于亲家在三方原打了败仗一事,他却细心的写 了一封信来,要我们尽管放心!」 「什么?家康打了败仗,他还叫我们不必担心?」 「是的。他说目前家康已经暂时度过困境,而且一旦敌人进至野田城附近,他们一定会拼死以 战的。万一野田城不幸败落,守在冈崎城的他也已经下定决心与朝自己而来的敌军全力一战, 所以他才要你放心,请你专注于近畿附近的事情啊!」 「什么?我们那冈崎女婿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我阿浓看了他的信后,都感动得快哭了呢!」 「那之后……他又写些什么?」 「他说公主已经怀孕了……这也意味着他三郎信康已经后继有人,所以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 上场打头阵,即使被敌人杀死,他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嗯!」 「你看,这么年轻的两个人竟然能够有此决心……殿下!你说这怎么不叫人感动呢?」 当她说到这里,信长也双目微红的抬头仰望着天花板。 如果信康只是要求信长增派援军,那么自己也不至于如此感到困扰;然而,这两个年纪尚轻的 孩子,根本不了解信玄的可怕之处啊!因此,信长在获知即将抱孙的同时,内心也兴起了一股 无限的悲哀。 「好吧!既然他说他已经后继有人,可以了无牵挂的上阵杀敌,那么……」 「是的,你应该专注于处理近畿的事情!」 「阿浓!」 「是……是的!」 「我也很爱孩子的啊!」 「所以我才请你可不可以……」 「当你告诉我我们即将抱孙子的消息时,我的心中也感到万分兴奋;但是,现在的情势已经不 容许我派更多的武力去帮助他们了!」 「难道你无法调派出一支军队?」 「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亲自率军前去攻打信玄和越前的朝仓哩!然而,最令我担心的是, 等冬天一到,朝仓势就要在北近江对我军展开决战了啊!」 「哦……」 「好吧!现在我马上写信给他,请他多多关照德姬,并且告诉他,一等到我有余暇,一定会亲 自率领大军到冈崎城探望我的孙子的。当然,这些都是骗他的,不过却可以带给他很大的精神 第320页 支柱。」 说到这里,他突然噤口不语,只见森长可已经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 「殿下等候已久的武田家使者小山田左内已经来了。」 「什么?已经来了?好,你带他到大厅去,我要立刻会见他。」 严厉的吩咐过后,他又笑着回头对浓姬说道: 「你听到了吗?阿浓!信玄派使者来了!」 「武田家派……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信长对侧着头思考的农姬说道: 「这就是狐与狸之间的斗争啊!看看到底谁是说谎高手!你等着瞧吧!阿浓!」 丢下这一句话之后,信长即拿起放在一边的大刀,疾风般的跟在森长可的身后离开了房内。 「现在会有武田家的使者来……」 这个消息是的浓姬一时之间感到困惑,根本无法冷静地加以判断。 织田家所派出的平手、泷川、佐久间等三员大将都在三方原战死、战败,甚至家康也曾陷入九 死一生的险境;在这种情况下,信长怎会等着武田家的使者来呢?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了。 (难道他要背弃家康父子,与信玄结盟?) 浓姬不禁用力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信长不可能这么做的!他知道自己的实力呀!思及于此, 浓姬又振奋地昂然挺胸了。 「——他说过要使信康安心的!」 难道他会背弃自己的女婿吗?不!这不像信长会做的事情。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怎么可能……) 浓姬立即命侍女将蒲生鹤千代找来。 「鹤啊!你现在到大厅去,看看主君和武田家的使者究竟谈些什么,立即回来告诉我。这是为 了让我自己了解状况,希望你能把所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不住地颤抖。 绝交问答 大厅内坐着表情严肃的武田家使者小山田左内晴茂及他的两名随从。 信长慢慢地走进他的身边,开口说道:「使者!欢迎你来到敝处!」 然后命令陪同他一起进来的其他将领:「你们都退下去!我和使者有事要谈!」 接着他又如往常般地望着天花板,对站在身旁的浦生鹤千代说道:「鹤!你就留在这里吧!或 许我有用得着你的时候!」 武田家的使者似乎大为松了一口气。 对小山田左内而言,身为交战当中出使敌方的使者,原来就已够让人忐忑不安的了,一旦再和 织田家的家臣们并列一座,将使他产生更大的压迫感。 当众人退下之后,信长压低声音说道: 「去年我曾派遣使者前去贵处,此番你们是特地来回礼的吗?信玄先生怎么说?他答应了我所 提的事情吗?」 使者以严肃的表情说道:「随从!把带来的东西拿到这里来!」 在他身后的两名随从很快地拿出一个包着紫色布巾的方形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是个白木箱 子。 「我们主君请你把它打开来看一看!」 「里面是什么?」信长非常沉静的答道:「是个人头吗?」 「是个人头!」 「那么我就打开来看看!阿鹤,把它拿过来!」 鹤千代立即将盒子拿到信长面前,这时信长突然粗野地上前揭开箱盖,望了里面的人头一眼。 瞬间,整个大厅内充满了尸臭。 原来那是为了织田家而战死三方原的平手泛秀的首级。泛秀那已被梳洗、整理过、双唇紧抿成 一字形的首级,即使在这杀戮无数的战国时代看起来都是那么悲惨。 信长看过首级之后,平静地说道: 「请你回去转告信玄先生,就说信长非常感谢他的好意。」 「只有这样吗?」使者讶异的併拢双膝:「这并非我们向你示好的礼物啊!我家主君之所以派 我把这人头送来,主要是想知道你是不是还有意与我方继续往来!」 信长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安心吧!我会把我的心意说明清楚,以便让你回去转告信玄的。阿鹤!你先去把这人头拿 下去,好好的把它供奉起来。」 「请等一下!」使者突然急促的将身体往前倾,说道:「希望你不要误会!」 使者的表情很焦急: 「你曾经派遣使者向我家主君表明你对武田家绝无噁心,既然如此,此番你为什么又要派兵支 援德川军呢?难道你只是表面与我方和好,私底下却与我们的敌人交往吗?我家主君之所以将 泛秀的人头送来,就是想要知道你对我方是否怀有二心……如果真是如此,我们就决定与你断 绝往来,所以请你不要误会我方的意思!」 信长再一次微笑的点头说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打从心底谢谢你们的好意啊!阿鹤,命人为使者准备酒菜!」 「不,请等一下!既然我是来和你们绝交的使者,怎么能接受这种款待呢?」 「你说你叫小山田,是吧?」 「正是!」 「你真的是来当使者的吗?如果真是这样,好吧!那我们就不要喝酒吧!」 第321页 「什……什么?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我说你这使者也该用点头脑啊!好吧!对于信玄的用意,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那么你是决定与我方绝交……」 「我说我明白了!哈哈哈!我还有些事情想请你转告信玄先生呢!」 「我只是一名送人头过来以表明名与你们绝交之意的使者,除此之外我根本没有必要听你解说 呀!难道是我们误解了你不成?」 「使者啊!……」 「什么事?」 「我和德川家既是姻亲,而且姊川之战时,家康还亲自率军前来支援我;基于这两点,难道我 不该在形式上为他尽点义理吗?」 「呃!这个……」 「好了,我相信你们对这件事应该相当明白才对!泛秀乃是由于无法及时逃走,以致丧命…… 我想信玄先生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我知道我在派出第二队援军之后又于中途召回的举动,必 然会使得家康永远不能原谅我,但是这都是由于他在三方原採用的作战方式太过违背常理的缘 故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信玄先生也应该知道现在他的一兵一卒都非常重要,毕竟他们是上洛 之战的主力!好了,你就回去这么告诉信玄先生,我相信他一定能充分了解我的意思!」 相同的话题不断反覆之后,使者侧着头说道: 「这么说来,织田先生对武田家并无二心喽?」 「哈哈哈……这还用说吗?即使你不明白,只要你能将我的话带到,我想信玄先生一定能明白 的!」 「但是,在我看来好像……」 「不会错的!因此,我才特意不让我的心腹家臣们参加这次的会议啊!万一这件事为家康所 知,他一定会大为愤怒的。」 「嗯!」 「怎么样?你完全明白了吗?」 「但是……」 「即使你不明白也无所谓。不过,对于你不辞辛劳的将平手先生的首级送回我方的好意……我 要再次地谢谢你……请你回去之后就这么告诉信玄先生吧!」 这时,信长又故意提高声调说道: 「不论家康如何顽强,至多只能支撑二、三个月……因此我认为信玄先生必须让兵士们在冬季 里养精蓄锐,千万不可太过勉强啊!……请你回去后把我这些话转告他,并且提醒他多多注意 自己的部下!」 使者彷如坠入五里雾中一般。 (信长到底是敌是友呢?) 当一件事情反覆的叙述时,往往会使人因而产生错觉,以致无法正确判断,这也是人类的一大 弱点。 「怎么样?现在正是过年,愿意和我喝一杯吗?」 「不,这件事情……」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我也就不再勉强,那么就请回吧!不过,我希望你能故意在表面上装 作非常生气的样子!」 「嗯!这个……我会的!」 「好吧!阿鹤!酒菜不用了。我们方才所谈的事,希望你能保守秘密!别忘了,今天的事只有 我们三个人知道,一旦事情泄露,那就属你的嫌疑最大喽!」 「是!」 鹤千代高声回答道。之后,使者立即告辞离开了。 供奉头颅 「殿下……」 「你很烦吔!可不可以安静一会儿为我倒杯酒呢?」 「是啊!我是在为你倒酒啊!」 「什么?阿浓为我倒酒?难道你还在学我吗?人间五十年……」 「不!我是在说狐和狸是很适合的一对呢!」 「嗯!今年的蝮似乎也变成狐狸了哦!」 「殿下!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交谈对手。」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呢?今天早上你不是还要我多派些援军到冈崎城去吗?」 「是的!不过我看你好像已经派援军去了嘛!」 「哦!我吗?」 「正是!你已经把那武田使者唬得团团转了。」 「嗯,你已经从阿鹤口中得到消息了?」 「正是,不过这个消息却令我阿浓感到十分高兴,因为殿下毕竟送了你那未出生的孙子一个很 好的礼物啊!……」 「那是礼物……你都明白了?」 「我也是只老狐狸,所以对殿下的心思……」 「嗯!哈哈!」 信长嗤鼻一笑之后,突然瞪大了双眼说道: 「阿浓!」 「什么事?」 「你可不能将这个消息告诉冈崎城哦!」 「哈哈哈哈!」 浓姬笑着拿起酒瓶,在信长的杯中倒酒: 「你看这四周是不是显得特别明亮的样子?」 她又笑了起来。 「信玄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殿下派援军帮助德川家,不过现在看来家康先生一个人就足以应 付了。」 「这件事我倒不知道!」 「在我看来,等到使者将你的话转告信玄之后,他又要开始感到迷惑了。」 「我已经说过我不知道这件事了呀!」 第322页 「哈哈哈!就是因为你不知道,所以我才告诉你啊!殿下!到底信长这傢伙还会不会再派援军 来呢?……如果他不会派援军来的话,我又何必急着攻打家康呢? ……毕竟此地距离京师尚 远,一旦在此耗费太多兵力,那么……这就是信玄现在的想法啊!只要他一想到这些,不就不 会再对家康发动勐烈的攻击了吗?」 「嗯!你还是跟以往一样烦人!」 「这么一来,家康一定能够趁这段时间补足他在三方原所损伤的兵力。」 「……」 「等到信玄和家康再度决战时,也正是雪溶樱花开的时候——这就是殿下所谓好好利用这段时 间的上上之策吧!在这段期间内,冈崎的公主即可平安生产,而京师的事情也将发生很大的变 化……」 「阿浓!」 「什么事?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吓人呢?」 「京师的事情……你到底听谁说的?」 浓姬笑着摇头不语,并且再度拿起酒瓶: 「这种事还用问人吗?只要顺序推演不就可以知道了?如今看来,将军义昭在京师已经不具有 任何作用,这正是把他逐出寓所的大好时机啊!」 「嗯!」 「等到初夏一到,上杉先生就会开始活动,这么一来,信玄再也不能以应将军义昭而发军上洛 为藉口,而必须引兵而还了……这时正是攻打浅井、朝仓的大好良机……这么看来,殿下今年 也没有多少时间能留在我阿浓的身边了,好吧!今晚就好好的度过吧!反正今年必定是个很愉 快的新年,所以我们也不需要用小鼓来庆祝了。」 说到这里,浓姬突然起身来到信长面前,伸手接过装着平手凡秀首级的小木箱,恭谨地把它放 在棚内。 「平手先生!你也和殿下喝一杯吧!真是辛苦你了……辛苦你了……」 她在凡秀的首级面前倒了一杯酒,神容肃穆的在内心默念着,一边擦掉滴落眼角的泪水。 信玄挖干井 武田信玄今日特地骑着马由轰目木本阵到其他阵营中巡视了一番。 武田势已经在佐佐良濑、黑坂、杉山原等地取好了阵势,由四面八方将野田城团团围住。 因而流言四起,人们传说虽然家康在三方原遭到重挫,却仍然如铁钉般的牢靠,以致信玄迟迟 未能攻下野田这座小城。 然而,信玄对这些流言丝毫不以为意。 野田城的确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城。这座背对着本宫山、山腰处有一大片竹林的小城,和长筱 城、山家三方众的山寨等顽强的大城相较之下,只不过是个平凡的乡城而已。 尽管如此,武田势却在四十天后仍未能攻下此城。这时,严冬早已过去,四周已经有了初春的 气息了。 镇守野田城的城将,即是管沼伊豆一族的管沼新八郎正定(又叫定盈),所率领的兵力不过九 百人…… 此外,家康还特别派遣同族的松平与一郎忠正到此担任军监,如以往般发挥德川军特有的坚强 意志,顽强的抵抗敌人的进犯。 武田势开始对野田城发动攻击,是正月十一日,而今都已经是二月末了,由此看来,世间之所 以会有信玄无法攻下这座城的流言,也实在是不无道理! 今天家康也出来了。 由于他将本阵置于笠置山上,因此除了可以由外牵制武田势之外,也可以随时支援城内的守 军。 信玄在巡视营地回来之后,立即命人吩咐典医将剪好的药汤送来。 「玄庵,胜赖在这段留守期间会不会来?」 「会!不过我还没看到他呢!」 「好吧!这药还是跟以前一样苦啊!」 「的确,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所患的这种胸疾,必须有充分的营养才行……所以请你在骑 马巡视营地时,一定要多加小心啊!拜託、拜託你!」 「哈哈……说得也是!一旦我乘坐轿子巡视营地,一定马上会有人传说我生病了;如此一来, 敌人必定会大为高兴的。」 「所以我才要你多多摄取具有营养的食物啊……从今以后,你多吃些鱼肉,好吗?」 「好!好!好!自从我入道之后,即再也不曾吃过鱼、肉,不过如今为了进军上洛,也只好开 禁了。好,那么就吃鸡肉吧!你快命村人送些鸡来!」 「遵命!我现在立刻去办!」 典医退下之后,信玄缓慢的移动着身子,微微的笑了起来。事实上,虽然信玄的身躯相当肥 胖,但是却显得非常健朗,根本看不出半点罹患胸疾的样子。 当然,他绝对不会毫无理由的耗费四十天的功夫攻打野田这座小城。 他之所以命人将平手凡秀的首级送回给信长,主要就是为了达到威吓作用,以使信长的敌对态 度有所改变。然而,虽然使者回来之后一再强调信长并无二心,但是信玄却不是那种轻易相信 别人的人。 「——这只老狐狸!」 第323页 这次一定要让你不能再在那边碍手碍脚……基于这层考虑,于是信长特意派遣同族的织田扫部 作为使者,来到了位于轰目木的信玄本阵,不断的向信玄表明信长绝非武田势之敌的立场。 但是信玄却不为所动: 「——我绝对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他的心里这么想着。就在同时,他的心底又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或许信长也算计到与我为敌的不利之处……) 他的想法逐渐有了转变。 因此,他暂且在轰目木调养胸疾,并且为前途做好万全的准备。 一待积雪融化,上杉谦信就会立即由背后发动攻势,对越中的一举一动造成巨大的影响,同时 朝仓价也会立即展开行动,与浅井家联合作战…… 就是为了妥善分配大坂的本愿寺、京师的将军及大和的松永久秀等处的兵力,以致必须花费四 十天的时间,信玄一点也不在意世间的传言,仍然按照自己事先的计划进行作战。这样,当初 春来临,时机也成熟了。 这时,信玄又和家康展开了另一场竞赛。他特地由甲府召来挖掘师傅,在野田城的城壁之下挖 了一个大洞穴,将城内守军们赖以活命的饮用水全部引到这个穴中。 野田城的城兵并未发觉敌人所进行的这项工作,当然更没想到地下的水已有大半流失了。 (很可能城兵们根本想不到敌人会採取此种作战方法……) 此时,野田城的守军们也应该发现井水有日渐干涸的现象了吧?想到这里,信玄的脑海中不禁 浮现了城将管沼新八郎与松平与一郎狼狈万分的表情,他很得意得哈哈大笑起来。 落城之笛 「报告!四郎胜赖先生与山县昌景先生一起求见!」 「什么?胜赖和三郎兵卫来啦?马上带他们进来!」 「遵命!」 身边侍卫退下之后,信玄微笑的坐正身子。这时,胜赖和昌景跟在小侍卫身后走了进来。 「父亲大人,这次我们可说是大为成功呢!」胜赖兴奋地说道。 「你安静一点!」信玄以严肃的声音叱道:「先让昌景先生说吧!」 然后朝着昌景点点头。 「是!正如我们所预料,井水即将干涸,而且对方也已察觉此事,因而长筱的管沼伊豆以作手 奥平道文为军使,正朝此地而来,看来似乎有开城投降的打算呢!」 「新八郎和与一郎都愿意降服了?」 「正是!原本担任军监的与一郎还非常顽固地坚持抵抗,但不论怎么说,没有水就无法生存了 呀!」 「那么,现在他们还相信信长会派援军来吗?」 「没错。他们深信只要信长的援军一到,就可和笠置山的家康共同协力击败武田势……」 「原来如此!他们到现在还在等啊!」信玄摇头一笑,然后笔直的望向胜赖。「你这边呢?冈 崎城有什么动静?」 「我这边也是上上大吉啊!对于我们这次的行动,冈崎的重臣大贺弥四郎等人,已经答应为我 方作内应,等到时机成熟,就会开城门迎接我方进去……」 「什么?他们愿意成为我方的内应,伺机打开城门让我军进城……嗯!我看这件事恐怕没有这 么简单!胜赖!」 「是吗?……」胜赖毫不在意的笑着说:「家康的正室筑山夫人是个善妒的女人,而且非常怨 恨家康哩!」 「什么?原来他们的夫妻感情不好?」 「正是!家康的夫人既是金川义元公的侄女,而且她恨透了家康宠爱身份卑微女子的癖好,为 了报復他,因而决心与大贺弥四郎成为我方的密探,将城内的消息经由唐人医师减敬逐一向我 们报告!而且,筑山夫人已经亲手写了一封密函交给大贺弥四郎,所以这件事绝对不会有问 题。」 「原来减敬已经渗入冈崎城了……好吧!看来这件事也已经决定了。」 「是的,这真是上上之吉啊!」 「嗯!不过话说回来,家康还真是个可怜的人啊!」 「此话怎讲?」 「因为不仅信长背叛了他,连他的正室也背叛了啊!」 「这就是看不清时势的人所自取的灭亡啊!一开始他就应该知道,如果信长是个谨守信义的 人,就一定会派援军过来;然而他却无法看清这一点,所以这也是咎由自取!」 「胜赖!」 「是!」 「话不能这么说,身为一名总大将,有时不能光是算计到本身的利益呀!」 「是!」 「身为一名武将,原本就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因此即使我们顺利地攻下野田城,并在决战中 取得家康的性命,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光荣的牺牲啊!」 信玄悠然的回望着佑笔,吩咐道:「你立刻写张状纸,把一切准备好吧!」 「是!」 「接信的人是本愿寺光佐、朝仓义景及浅井长政。对了,还有公方先生、三好、毛利、松永等 人,告诉他们我会在这两、三天内亲自率兵由此地出发,希望他们先将所有事情都准备妥 第324页 当……别忘了附带说明这是我亲笔所述。现在快去准备笔墨吧!」 「遵命!」 「三郎兵卫,这世间实在是非常奇妙!」 「是啊!」 「我们仅仅在此停留四十余天,竟然就有这么多关于信玄和家康的流言四处流传。」 「但是现在我们就要由此地出发了啊!殿下!难道你另有其他打算?」 「哈哈!没什么!幸好我的身体还很健康,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太胖了些,连我自己都觉得 我的身体实在太重了呢!」 「你还是拒绝吃鱼、肉类吗?」 「是啊!不过我已经决定在今晚破戒,开始吃鸡肉了。」 「哦!你说你要破戒,是指我方军中的食物吗?」 「正是!好了,你下去休息吧!一旦对方果真开城,我们的士气必定更加高昂!唉!家康毕竟 是个少不更事的年轻人啊!」信玄微微扬起双眉,朝佑笔看过去。 偷袭 信玄在夺得野田城后才发现,原来这块地根本没有足堪利用之处,因此他当下决定由作手奥平 和管沼一族的人留在此地守备,自己则率军继续前进。 (这个阵营也只住到今夜为止……) 用过小侍卫送来的晚膳之后,信玄身披战甲来到帐外。月色明亮,四周的湖水也变得格外清 澈。在昏黄的月色当中,只见位于森林彼端的野田城的屋檐下不时闪着微弱的灯光;当然,在 隔着一段距离的情况下,信玄根本无法分辨出那到底是由窗户或屋檐下所发出的灯光。在这落 城的前夜,一切都归于沉寂,只见两、三个守卫不断地来回走动;此情此景,这位胜利者的胸 中突然兴起一股悲哀之感。就在这时,拿着信玄的大刀跟在他身后的小侍卫说道: 「今晚大概也可以听到笛音吧?」 边说着边竖起了耳朵。 「怎么样?对城内的人而言,这种一轮明月和满天星斗的美好景致,一定会更让他们感到难受 的。」 「是啊!今晚的笛音就是他们最后……」 说到这里,小侍卫突然竖起双耳,脸上有着兴奋的表情: 「啊!你听,现在还可以听到笛声呢!」 「什么?他还在吹阿?」 「是的。今晚的笛音和以往相同,我想一定是同一个人吹的!」 「你有没有调查过那个人的名字呢?他的确是个吹笛高手啊!」 「正是!据说他是伊势山田的御师出身,名叫村松……村松芳休。对!这就是他的姓名。」 「哦!这么说来,或许他的笛音是为了献给神明的啊!」 「但是今晚他的笛音当中,却含有落城的悲伤啊!」 「的确,这笛音听来还真叫人感到悲伤哩!」 「正是这样!好吧,今晚我们就好好的听他吹奏一曲吧!不论对战胜者或战败者而言,这么悲 伤的笛音只有在战场上才听得到啊!好了,你赶快搬把椅子来吧!」 「是!」 小侍卫立即转身对近身侍卫说道: 「赶快将主公的椅子搬过来。」 信玄的营帐前面,有一片广阔的丘陵,四周则是一片树林,此刻在月光的照映下,树影斑斑。 以往,微寒的春风会由野田城朝着山丘吹来,使人感到一丝凉意;由于风吹的缘故,因此武田 势不时可以清楚地听到城内的人声;然而,今晚的城内却陷入一片死寂。因此,在这明亮的月 光之下所传来的裊裊笛音,更加使人觉得悲伤。到今天为止,这阵由城内传来的笛音已经连续 二十多天了……在双方长久对峙的这一段时间内,每当晚饭过后,笛音就会响起。 同是夜明而战、日落则止的战士,因此不论是吹笛或闻笛的人,都能深切的体会到身处战国的 悲哀。 通常的信玄会在用过晚膳的雨后黄昏里,拿把椅子放在他最喜欢的地方,静静地凝听笛音。 「——想不到在那样粗暴的三河武士当中,竟然也有懂得艺术之道的吹笛名手啊!」 然而,在这决定降城的前夕,这位吹笛名手的笛声不仅不能使人愉快,反而更添加了一层哀 伤。此时此刻听来,想必吹笛者已是泪流满面了!不,不仅是吹笛者而已,凡是听到笛音的城 内的军民,必然也会情不自禁的泪流满面。相反的,在武田势这一方则因为敌军特别安静,因 此也都静静地倾听着笛音。 「椅子已经拿来了,请大将就座吧!」 「哦!也让大家安静的听吧!过了今晚,可能再也听不到这么好的笛音了。」 当信玄说完正要坐下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很快地立起了身子,招手示意正要离开的近身侍 卫回来。 「把我的椅子再向左边移一点!」 「是!在这里吗?」 「不!再向左边一点。好,就是这里!」 当近身侍卫将座椅向左移了大约四、五个椅子的距离时,信玄转身对拿着大刀跟在他身后的小 侍卫说道: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移动椅子吗?」 「这……为什么呢?你每天都是坐在那个地方听笛音的啊!」 第325页 「没错!但是,我每天坐在固定的位置聆听笛音的情形,城内的人一定也会察觉到,不是 吗?」 「哦,原来你是因为这个理由啊!」 「正是!你要记住,无论处于何种战场,粗心都是最大的敌人……一旦我坐在固定的位置而遭 到敌人的洋枪攻击,我的生命岂不是就此结束了吗?」 「我一定会将你的教训谨记在心!」 「好了,我们好好的听吧!看来似乎就要进入高潮了!」 「是!」 于是坐在椅上的信玄闭起双眼,持着军扇的手交叠放在膝上。月色愈加明亮,照着山陵,也照 着树木;照着深谷,也照着野田城;然而,过了今晚之后,就再也听不到如此美妙的音乐 了……突然,信玄的脑海中开始浮现自己由十三岁初次上阵打仗到五十三岁的今天所经歷的一 幕幕往事,这些就构成了他的人生。 有胜利也有失败。 川中岛、北陆战旅。 信长、胜赖的脸。 胜赖迎娶了信长的侄女,并且为他生下长孙武田太郎。 然而,此刻的信玄竟然要来讨伐嫡孙的大伯公——信长,并且在天明之际就要由此地出发 了…… 人生真是不可思议啊!当他倾听着裊裊的笛音时,突然感觉以往一切有如梦幻一般。 或许是悲伤的笛音使得云也驻足凝听吧?原本高挂天上的明月早已为云层所覆盖。就在信玄抬 头的剎那,突然一阵哒!哒!哒!的枪声穿过了山川大地…… 「啊!」 信玄还来不及叫出声来,人已由椅上跌落下来。就在他双膝着地的一剎那间,四周也起了一阵 骚动。 信玄对于自己只是听到一声枪响,就吓得跪倒在地的情形,感到非常气愤。 (难道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吗?) 双膝跪倒在地的丑态……他必须趁着其他人来到这里之前起来,以免让他们看到。正当他奋力 想要起身时,更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他发现支撑身体的右手毫无任何感觉,致使他那庞大的身躯无法承受的向前倾倒。此时的他只 觉胸口非常郁闷,而右半边的身体和脸颊也完全没有感觉了…… 「这真是奇怪!来人啊!」 当他正欲出声唤人时,却讶异的发现根本无法发出声音来;挣扎着站起来时,更意外的发现右 半部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力量。同时,从他的头部到脚尖,都有着一股锥心刺骨般的疼痛,使得 他根本无法移动身体。 枪弹并未打中他的身体,因此信玄实在无法了解何以右半身会突然失去知觉,使自己变得有如 失去机能的枯木。 「哎呀,主公……」 小侍卫丢下了大刀,高叫着朝信玄的方向跑来。 「来人哪!主公中了枪……他被洋枪打中了!」 听到这阵叫喊的信玄,不断的摇动着身体。 「笨蛋!你到底胡说些什么?洋枪并未打中我啊!昨晚我就发现这附近有许多可疑的人,你们 快去找啊!」 虽然他想要这么说,但是发出来的声音却只是模煳一片,根本不成话语。原来他不仅失去右 手、右脚的功能,连说话也无法自由控制了。 无论他想要说什么,在他人听来都只是一片浑浊不清的声音,以及上、下牙齿不断打颤所发出 的令人不快的碰撞声罢了。 「你们这些笨蛋到底想做什么?我不是被洋枪打中的啊!」 然而,小侍卫们却只是忙着在他的胸、腹之间寻找伤口。就在信玄又急又气之际,突然有某种 东西由他的胸中吐了出来。 那是一团黑色的秽物,大概就是今晚他所吃的鸡肉吧!当他吐出这团像是血块般的秽物之后, 才发现原来左边的脸颊还有感觉。 (看来这好像是中风,没想到我也……) 这时他的头脑依然非常清楚,耳中也能听到不断传来的笛音。对家康、信长,这皓月、这夜 景…… 想到这里,信玄内心的绝望之感油然而至,因为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发病。 长久以来,他一直处心积虑的为上洛之战做好完全准备。 对他而言,今川义元的失败是一面借镜,因此他小心翼翼、慎重地为自己的雄图大略做好计 划,只等时机一到,就可以付诸行动。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全部计划都成为泡影了…… 信玄凝视着天空。 空明的月色及不断闪烁着的繁星依然高挂天上,但是信玄却悲哀的想到,可能消失的是自己 啊! (无论如何我都要活下去!我绝对不能死!) 月光之下,四周不断地出现骚动的人影。 「不要吵啊!如果你们再继续骚动,一定会让敌人察觉的。」 然而他所发出的声音依然不成话语。如今信玄唯一能做的事,即是让慌乱的侍卫们抱住他的手 脚,把他像死鱼一般的送回本阵的营帐里。 「快召御医来!」 第326页 「或许主公是中了敌人的计谋也说不定哪!」 「原来那笛音就是诱出主公的计谋啊!」 「无论如何这件事一定不能泄露出去,所以必须秘密的尽快将医生召来……」 对于这些议论,信玄气愤的想要一一加以否定。就是因为他知道敌人的意图,所以才特地改变 席位啊! 当然他也知道,一旦被洋枪打中,是必死无疑的了。 「赶快!」 就在这一阵嘈杂声中,突然有人叫道: 「赶快将少君请来!不,不仅是少君四郎而已,连重臣们也一起请来,快呀!」 此时的信玄只感到胸口一阵疼痛,根本无暇分辨这究竟是谁的声音。 深夜的军使 站在笠置山山崖上的家康,也听到了枪声。 「这枪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就在这时,神元康政和鸟居元忠先后来到他的身旁。 「这确实是由城的方向所传出的枪声,而且仅有一发就停止了,难道他们在暗示着什么?」 家康不置可否。如果真是暗号,也一定不是我方所发出的,毕竟在过了今夜之后,野田城就要 开城向敌人降服了呀! 大久保忠世听到枪声之后,也来到了家康的身边:「野田城只剩下今晚了,难道敌方的军师已 进入城内?」 当他说完之后,家康开口了:「——真是没志气啊!」 他气愤地说了这一句话。 虽然他明白一旦没有了饮水,再怎么顽强抵抗也无济于事,因此新八郎才会不得不答应开城, 但是…… (我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都是努力而来的啊!……)想到这里,家康简直欲哭无泪了。 野田城的陷落意味着武田势即将开始进击;这么一来,自己这方必须立即做好准备才行。 于是他命令酒井左卫门尉忠次立即赶到吉田城,石川伯耆守数正立即到冈崎帮助三郎信康;就 在他沉默的思考着接下来的作战方法时,突然响起了方才的那声枪响…… 由各种迹象看来,家康判断信长是不会派援军过来了,而且上杉也有将从北陆进出的打算。 这么一来,家康势必得独立对抗武田势。 依照家康的判断,敌人极可能派山县昌景留守野田城,以便将自己的本队钉牢在此。一旦自己 由信玄背后追击,山县势必会由背后朝滨松攻去,以形成牵制的局势,这时另一只信玄军则可 趁机取得冈崎城。 (他们一定是这么计划着。到了那时,我……) 当他想到这里,突然传来的那声枪响使他憷然一惊,激动的心灵久久无法平静。 「殿下!难道你不觉得事有蹊跷吗?」这时康政说道:「信玄的营地似乎发生了紧急状况。」 「但是枪声是由城内所发出来的呀!」 「就是这样才叫人无法理解啊!」 「你说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难道你认为已经决定开城的人,会突然改变主意而发动夜袭吗? 我们不妨再等一会儿,就可了解到底是怎样的情况了。」 家康说完之后,康政立即走出了帐外。 等待的时刻总是最令人感到苦闷。一旦开城迎敌,以超人的顽强毅力坚守野田城长达四十多天 的管沼新八郎和松平与一郎的命运将会如何呢? 不知信玄是否会答应他们以开城为条件,允许他们切腹自杀的要求? 月光斜照着武田势的本阵,距离枪声响起之时已有一刻钟之久。 就在这时,康政再度来到家康的帐内。 「报告!」 一位斥候急匆匆地跑进营帐内,说道: 「武田方派遣管沼伊豆一族的同苗满信为军使,深夜前来求见大将!」 「什么?武田方在此时派遣军使来到这里?」 「是的。我也觉得这件事不太寻常,因此请他明早再来,但是他表示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谈, 非要立即见到殿下不可。而且他说即使要他单独进来也可以,无论如何……由于他非常坚持, 所以我特地来向殿下报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好吧!你请他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当他这么说着时,康政又急忙地走出了帐外。 家康坐在余烬未熄的火把前,不时地蹙起眉头仔细的思考。 「嗯,好吧!事到如今,我们也不能叫来者就这么回去,只好见见他喽!你让他进来吧!」 「殿下!看来这件事并不单纯哦!我想其中一定有什么内幕……」 「见过军使之后自然就可知道,现在我们无需在此作无谓的臆测。管沼满信已经年逾六十,是 个相当讲义理的老人……只是现在我们与他正在交战之中,所以绝对不能让他看轻了!」 「是!」 「现在叫他单独一人进来见我,凡是他随身所带的武器或侍卫都不许进来。」 家康以严厉的口吻命令道。在他看来,这深夜来访的使者—— (一定是来劝我降服的军使!) 武田方面派来的军使,是一位两鬓斑白,身体健朗的老人。 第327页 这个人属于山家三方众的管沼伊豆一族,与家康曾有数面之缘。 「哦,是信满先生啊!我记得你的样子!信玄公倒是很客气嘛!竟然在这深夜还派人来问候 我!」 信满深深地朝他行了个礼,说道: 「很抱歉在深夜前来打扰,但事关身处于野田城中的松平与一郎及管沼新八郎两人的性命,才 愿意充当军使来到这里!」 「哦!难道这两人以开城为条件,要求贵方放过他们吗?」 「不!不!这两人倒是相当顽固的不肯投降,当然他们更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啊!」 「这倒是真话!在我家康的家臣之中,绝对不会有胆小怯懦的人啊!」 「现在他们两人被囚在城内的中城里,不论我方如何好言相劝,希望他们成为甲州的随身护 卫,没想到他们丝毫不为所动。」 「嗯,我明白了!他们宁愿被杀,也不肯屈节归顺,对不对?」 「正如你所言……」 「那么,你来见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新八郎和与一郎宁死不屈,所以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经过我等不断向信玄公哀求,终 于保住了我族的主人管沼伊豆和作手奥平监物入道、段岭的管沼刑部等三人的性命!」 「哦,那又如何呢?」 「我想,既然两位大将不可能降服,不如以他们两人的性命交换派到滨松成当人质的山家三方 众……我的这个想法,已经获得信玄公肯首了。」 「哈哈哈……这倒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啊!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使三方众的家族得到很大的助力。 但是,满信!」 「是!」 「难道信玄公真的会答应这件事情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信玄公表示,只要家康先生愿意……」 「哈哈哈……这好、这好!有关这件事情,当然我也乐意答应!那么我们就决定以山家三方众 的人质来交换新八郎和与一郎的性命吧!这实在太好了!」 家康实在很难忍住笑意。没想到已经降服于武田家的山家三方众过去留在滨松城的人质,此时 竟然也能派上用场。而且对方所提的交换人质之议,正合家康之意。 (不过,为什么信玄会答应这种不合常理的交换条件呢?) 毕竟信玄是胜利的一方啊! 况且,在我方急于救出被囚的二位大将的情况下,对方应该会趁机提出比这多出数倍的要求才 对啊! 「那么,交换的时间、地点呢?」 「如果情况许可,当然愈快愈好……我这就回去将这件事告诉信玄公,天亮之后再派人送正式 的公文过来。」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应该小心一点才是!」 「为什么呢?」 「因为信玄公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将啊!好!就这样吧!明后天我会带领手下移至广濑川畔的川 原,并且将人质一併带去,届时请武田势也来到河川的对岸,在双方言明索要交换的人质之 后,再渡河交换人质……这样的提议,你们应该没有意见吧?」 使者颇为贊同的点了点头。 「我愿以性命向你担保,一定使这件事圆满完成。我这就回去将这件事转告信玄公。」 「好,就这么决定了!元忠!你送使者到木户外去吧!」 于是,使者就在即将隐没的月色当中策马离去。这时,家康也由椅上站了起来,不断地在帐内 踱着方步。 「看来这其中必定还有其他原因!」 是生?是死? 交换人质的事情很快就准备妥当。 双方各带领两千兵马来到广濑川的川原之上,隔江相对的扎起营帐,并且开始严明所要进行交 换的人质。 如今野田城已由武田方的山县昌景入城守备,假如这是信玄的策略,那么在双方交换人质的同 时,武田的本队很可能趁机将家康的部队团团围住。 为防万一,家康特地命由滨松赶来的伊贺众在四面八方设下埋伏,以随时因应敌人的动向。 出人意料之外,人质的交换平安无事的完成了。 不久之后,传说从信玄的本阵当中,有一顶华丽的轿子往长筱的方向而去。 「——坐在那顶华丽的轿子里的人是谁呢?」 更让人惊讶的是,由信玄本阵出来的轿子不仅一顶而已,前后共有三顶……而且并未进入长筱 城,而是朝更北方的凤来寺…… 这么看来,信玄必定是在其中的一顶轿内喽?人们当然会这么想,但是令他们不解的是,原应 在野田城开城之后,分秒必争的把握时间尽快前进的武田势,为什么愿意耗费两天的时间交换 人质,而且后退呢?…… 但无论如何,对手毕竟是老谋深算的信玄,因此还是小心为要。由种种迹象看来,家康愈加肯 定对方阵营中必定发生了某件大事。 (后退……难道这只是一种掩护他们前进的假动作……) 当家康正全神贯注的思考这个问题时,鸟居元忠与同族的鸟居三郎左卫门神情严肃地来到帐外 第328页 求见。 恰好家康正在沐浴,因此他们只好隔着幕幔交谈。 「殿下,三左有事情不肯告诉我,只说一定要殿下摒退所有闲杂人等,才肯说出来哩!」 「什么?三左要我摒退所有的侍卫?」 「是的。如你所知,三左也是此次交换的人质之一,他说他在城中知道了一个很重要的秘密, 一定要马上告诉你……这傢伙真是顽固,无论我再怎么盘问,他都不肯对我泄漏只字片语!」 「哦!那好!就照他的意思,命令我身边的人退下吧!我倒想听听他要告诉我什么事!三左, 进来吧!」 「是!」三左战战兢兢的掀开布幔进入帐内。 「三左!如今帐内只有你和赤裸裸的我,听你说话的人也只有我,现在你该不会再感到不安了 吧?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事?」 三左偷偷的看了家康一眼,然后说道: 「是有关敌军大将信玄公死亡的传言!」 「什么?」 家康坐直了身子—— 「三左!」 「是!」 「这传言……你从哪里听来的?赶快从实说来,不许胡言乱语,否则我绝对不会饶你。」他的 眼中含着怒意,接着又说:「等一下、等一下,我起来听你说!」 说完立即由浴盆中起身,穿上了放在一旁的衣服,很快地走出帐外。 对家康而言,信玄是他此生最大的阻碍,甚至他三十多年努力所建立起来的基业都差点为这块 巨石所摧毁……虽然有关信玄死在阵中的说法只是流言,却仍然对家康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好了,你说吧!三左!无论如何,我们的对手毕竟是最懂得谋略的信玄,因此在这个谣言的 背后,很可能正隐藏着一项更大的阴谋呢!问题在于流言到底由何处传出的?你从这点开始说 吧!」 「是!」三左略带紧张的说道:「当我们决定守城时,大家都知道必须费尽心思、经过一番苦 战才能打倒信玄公,更何况甲斐的军势又是如此强大……但是话说回来,只要能够打倒信玄公 一人……就等于除去武田势的根……」 「有关你在军略上的见解就不必多说了。我是问流言到底从何而起,你就由这里开始说吧!」 「是,我这就开始向你报告。在守城的兵士当中,有一位来自伊势山田、名叫村松芳休的吹笛 名手。」 「难道这消息是这位吹笛名手从武田方听来的?」 「不,请你听我说完吧!村松有打过仗后的夜晚吹笛的习惯……不论是敌方或己方,都深深为 他的笛音所吸引,信玄公自然也不例外。当我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请芳休每晚吹奏笛音,并 且将他的位置移到能使敌军的本阵清楚地听到笛音的地方、相同的时刻,每晚都吹上一段笛 子。」 「嗯,然后呢?」 「信玄公对于芳休的笛音很感兴趣,只要他一吹笛,一定会来到帐外聆听笛音,这么一来,正 符合了我的心意。于是,那一晚……」 「那一晚?你是指哪一天呢?」 「信玄公每晚都会出来欣赏笛音,于是我利用小竹竿吊了一张纸片,在地上作了标志,同时我 也因而想到了一件事情。」 「原来如此,然后呢?」 「于是我就趁着白天无人防守之际,拿着洋枪躲在信玄常站的地方,静待夜晚降临。终于夜晚 来临了,而信玄也如我所料般地来到了帐外,于是我就对准他射了一枪。」 「等一下,你说的是哪一天的事呢?」 「就是人质交换的前两夜啊!自从那一晚之后,就开始有轿子从敌人的本阵朝凤来寺去了。」 「等一下!」家康再度低声叫道,两眼似乎快要迸裂般的瞪视着天空。 惑星的意志 信玄死了吗?……难道这真是事实?果真如此,这真是一个很大的转变啊! 对信玄而言,他的一生中最大的障碍有两个人。 其一是织田信长…… 另外一个是德川家康…… (一旦信玄真的死了……那么,将来会演变成怎样的情况呢?) 家康一直瞪着鸟居三左卫门,一向以豪胆自傲的他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讶异的微微颤抖 着。 虽然他很愿意相信这个消息,但是这件事却无法那么简单的就让人相信,同时也不排除这是信 玄故意设计好的陷阱的可能性。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有如两道飓风一般,不断的侵袭着他的 大脑。 「三左!」 「是!」 「你是不是在做梦啊?你确定你真的对准了信玄发射洋枪吗?」 「是的,我很确定,而且我清楚地记得我是由城廓附近的松树上朝他射击的。」 「嗯,从那边射击的距离倒是很恰当!……」 说到这里,家康又突然微微的摇头说道: 「你这笨蛋!刚才你说你用竹竿吊着纸片在敌人的阵地上作了记号,是不是?」 第329页 「是啊!每当信玄公巡视阵中时,总是会用手去摸摸那根竹竿,再加上他又非常喜欢芳休所吹 奏的笛音,往往听着、听这就伫立原地不动了……这正是我发动狙击的最佳时刻啊!」 「这正是你发生错误的关键哪!无论如何,对方究竟是位着名的大谋略家,对于你的策略,怎 么可能毫无所觉呢?所以他才故意放了一根竹竿在那里的啊!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你这个笨 蛋!」 家康严厉的斥责对方,但随即又柔声说道: 「三左,你过来!」 「是……」 「你不会感到不平吧?我还有话要问你呢!你是说在发动狙击之后过了两天,就有那令众人感 到怀疑的轿子由信玄的阵营抬出来,是不是?」 「是的。而且那些轿子并未进入长筱城,而是直接朝凤来寺的方向去了。」 「你说的详细一点吧!先从你发射洋枪的地方说起……你开了枪之后,敌阵的反应如何?」 「是的。由于在月下,因此无法确认是否就是信玄公本人,但我的确看到了他由椅上跌落的身 影。在这之后,我看到有一批人很快的在丘陵上消失了,接着又看到许多骑马武者由阵中朝四 面八方奔去。」 「照你这么说来,很可能前来和我商谈交换人质的使者就是在那时出发的。那么,山县昌景何 时入城?」 「这个嘛,他似乎等不及般的在翌日天未亮就入城了,较双方约定的时刻早了一刻半钟,而且 看来相当急促。」 「嗯,光这样我还是无法相信,所以不能太早下决定!好吧,那么我问你,你从哪听到信玄已 在阵中死亡的消息呢?」 「是在山县昌景入城之后,一名负责搬运行李、名叫千秋的百姓告诉我的。」 「他是怎么说的,你把他所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復诵一次!」 「是……千秋在阵中的任务是为信玄公煎药。那一天晚上,当他正准备将做好的鸡汤送到信玄 那里时,突然听到轰然的一声枪响在他耳边响起,几乎使他吓得肝胆俱裂…… 他是这么说 的。」 「等一下,三左!这件事有点奇怪。据我所知,信玄公入道已有十年之久,不仅常年吃斋,而 且还曾在神佛面前发过誓了呀!为什么会在阵中吃起鸡肉呢?这一点是不是那位百姓弄错了 呢?」 「不,他并未弄错!现在我就照他所说的话回答吧!……由于信玄公罹患胸疾,因此医师建议 他开禁,每天在服药之前吃点鱼、肉……」 「嗯!那么对于阵中的骚动,这名百姓怎么说呢?」 「他告诉我,在枪声平息之后,接着就有许多人急匆匆的站了起来,不知是谁口中高喊着主公 被枪射中了……那时只见侍卫们不停的在一旁交头接耳,然后由两个人将已经动弹不得的信玄 公抬到阵营里去……他还说这是他亲眼所见。」 听到这里,家康突然举起手来封住了三左卫门的口。 「好,你说的我全明白了……如果这是信玄公所定出的策略,那么他一定会继续将这齣戏演完 才对!好了,你下去休息吧!」 家康用心地再度思考着,两眼不住的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或许信玄并没有死……但是必定受伤或生病了,致使敌阵遭遇难题。了解这一点之后,家康突 然觉得视野变得异常广阔,而且唿吸也顺畅多了。 家康再次站了起来,在帐内徐徐踱步。 人生实在不是人的智慧所能算计、了解的,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命运之神在操纵吗? 当然,对于武田这方而言,这种突发事件关系到他的盛衰存亡,所以自然必须竭力隐瞒。 从山县军的急促入城、人质的交换及轿子的出入等一连串的事情看来,愈发使人相信在信玄的 身边必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家康突然高声的唿唤着鸟居元忠: 「元忠!快进来,事情已经结束了。」 当元忠应声而来之后,家康又急切地对他说道: 「元忠!你马上带兵到骏河看看敌军的动静如何。记住,我只是派你去探查而已,可没叫你深 入敌阵!要知道,这件事可能就此决定我家康的命运啊!」 虎御前山 这里是北近江新近筑好的虎御前山堡. 由此往东北方大约十五丁的距离处,既是浅井长政所在的小谷城.此刻的小谷城笼罩在一片彩霞 当中,空气中浮动着初春的嫩叶所发出的清香,为这原本就已相当缤纷绚烂的春光更平添了几许 色彩. 这座虎御前山堡的守将,是拥有长滨五万石的大名木下藤吉郎秀吉及他的军师竹中半兵卫重 治。信长之所以决定建造这座城堡,不用说当然是为了封锁浅井父子的蠢动,这也就是信长命 秀吉在此建城的主要目的。 「军师先生,军师先生!」 刚带领着最引以为傲的侍卫加藤虎之助、片桐助作、福岛市松、石田左吉等人在小谷城四周筑 第330页 好军道、做过一遍演习回来的藤吉郎秀吉,还来不及擦掉额上的汗水就大声地叫着竹中半兵 卫。 「哎呀!你怎么又是这么大声叫呢?……我从刚才就一直是、是、是的回答,难道你都没听见 吗?」 半兵卫笑着由阵幕中走了出来,并且命小侍卫搬来一张椅子与秀吉并坐在一起。 「怎么样啊?军师!你看我们这些侍卫们的士气如何?」 「强将手下怎么会有弱兵呢?这真可以说是一场勐虎之争啊!」 「哈哈哈……军师你可真会夸人啊!现在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要命令一下,胜利必然属于我 们。」 「殿下不喜欢会打输的仗哦!」 「那当然,会输的仗不如不打,不如一开始就去当和尚算了。哦,说到和尚,现在又多了一个 信玄和尚呢!对不对啊?军师……」 「是啊!不知信玄公现在怎么样了?」 「有人说他死了,而且消息已经传进了大将的耳中。」 「真的吗?」 半兵卫眯起眼睛笑着: 「现在信玄公的生死已经不再是问题了。」 「什么?你说这不是问题。」 「正是!从一开始我半兵卫就认为信玄公的决定上洛太过莽撞了。」 「理由呢?」 「第一,甲州距离京师太远。」 「第二是什么呢?军师!」 「他的腹背都有强敌环伺。」 「你是指德川和上杉势吗?」 「撇开兵力不谈,这二支势力单是年轻和士气就足以压倒甲州势了。」 「那么,第三呢?」 「第三嘛,信玄公不是已经起了佛念吗?这就意味着他的生命必然已出现危机。人啊!一旦生 命之灯逐渐黯淡时,就表示他的肉体一定开始衰微了……也就是他的身体开始出现病痛之 时……」 「哈哈……你真是一点都还没变啊!还是跟以前一样,凡事都看得那么透彻……这么说来,信 玄和尚一定不会来到这里喽?」 「是啊!就算他没死,也一定是得病而回到甲州去了……这就是我半兵卫的看法。」 「不过说来奇怪,我们大将倒是一点都不紧张啊!难道你没有发觉这一点吗?军师先生!」 「你说我们大将一点都不紧张,是吗?」 「换做是我,一旦听到信玄停止进军的消息……那么我一定会在翌日下令攻打小谷城。」 太阳已经逐渐西斜,落日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赤红,而问题的中心——小谷城依然保持原有的 宁静。 过去不时在敌城的本城顶上朝这边眺望的女人的身影,今天也看不见了。 「有时殿下是相当性急的,但既然他知道敌人已经回到甲斐,当然也就不必急于行事了呀!」 「哦!如果事情真如军师所言,那么他在罹病而带兵回到甲斐至病癒再度出兵之前……不正是 我们最好的机会吗?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哈哈哈……」半兵卫仰头大笑:「难道你不曾考虑到年龄问题吗?」 「什么?年龄?」 「是的。如果患病的人是我们大将,倒还无所谓,但是信玄公却已经五十多岁了啊!五十多岁 的人一旦得病,哪会那么快就痊癒了呢?而且,他也不可能再出现在战场上了……所以啊!换 做是我半兵卫,一定会趁着信玄回甲斐养病的这个空挡,先朝他最弱的地方各个击破!」 「嗯!这么说来,大将现在也正在这么做喽?多以他将攻打小谷的事情往后挪……你是这么判 断的吗?」 「不!我们大将并不是一个显得下来的人啊!你看吧!我猜他现在一定正由西边过来哩!从各 种迹象看来,小谷城的气势并未稍减。」 「哎呀!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秀吉打住舌尖,勐擦着额上的汗水,说道: 「难道你从小谷的山容也能看出苗头?我倒是一点都看不懂。而且啊,有时我还觉得你说的话 很奇怪。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有时事情还真被你说中了哩!」 「嘘!安静一点。」 「什么事啊?你的脸色怎么变了呢?」 「仔细听听看,是不是有一匹马朝这边奔来……」 半兵卫的话还未说完,就有一名侍卫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报告!织田大将已经来到了阵中。」 他单膝跪在地上,大声地对两人说道。 秀吉很快的从椅上跳了起来,往木户门走去。 初秋备战 「猴子!你准备好了吗?」 「你是问我住宿的地方准备好了没,是吧?我现在马上命人去……」 「笨蛋!我是问你攻打小谷城的准备。现在正是我们攻打浅井和朝仓的时候啊!」 「哦!看来终于轮到他们了!」 「我在问你准备好了没啊?」 「早就准备好了。」 「好,叫半兵卫来吧!」 此番信长特地由京师来到这里,因此衣着远比往常华丽的多。他的身上穿着以赤地棉制成的铠 第331页 甲,腰间披着一张豹皮,手中持着一根红色的鲸鱼鞭,头上戴着一顶犹如漏斗般的南蛮乌帽。 在任何一个日本人的眼中看来,此时的他根本就是来自奇乡异国的大名。当他挥动着马鞭、大 声说话时,连他身边的小侍卫们也忍不住瞪大了双眼、屏住气呢! 「竹中半兵卫重治参见大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啊!」 「不必客套!」 「是!」 「怎么样?半兵卫!你看这时机如何?」 「嗯,要等到时机成熟,应该是在今年初秋吧!」 「你的意思是要我等到秋天?」 「最理想的方式是先攻打越前,在打小谷……一旦决定先攻越前,那么对小谷之战势必就要延 后了。」 「嗯!那么你对武田的判断如何呢?」 「依我看来,即使信玄公仍然保有性命,也不可能很快就再度起兵。」 「为什么?」 「第一是年龄的问题……他如此轻率的在进军途中抽身而退,不等于就明白的告诉天下人他老 了吗?」 信长默默无语的朝秀吉的方向看了过去:「猴子!你呢?你的看法也跟他一样吗?」 秀吉微笑着摇头,说道:「换做是我,我会立即下达攻击命令。」 「你不要老说些口是心非的话,好吗?别忘了,家康也曾经这么说过哦!据我所知,他已经派 鸟居元忠带人到骏河的对岸一探究竟,然而对方却毫无反应。」 「所以正如半兵卫所说的,我们根本不必着急与对方发生冲突啊!」 「哈哈哈!」这时信长突然开口大笑,然后说道: 「半兵卫!你的意思是要我让那些鼠辈多活些日子吗?好吧!那我们就决定秋天攻打小谷城。 在这之前,必须先确定信玄的生死,然后就可一鼓作气的向越前的朝仓势进攻了。」 「是啊!大将明鑑!」半兵卫很郑重的行了个礼:「纵使武田家真有丧事,也一定是隐秘的进 行;况且一旦信玄公果真不在人世,他的家臣必定会开始叛乱,如果那些家臣的脚步不能一 致,屏德川一人就足以压制武田势了。这么一来,大将不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专心攻打浅井 何朝仓势了吗?这就是我之所以认为等到初秋再发动攻击的理由啊!等到初秋……只要等到初 秋就可以了!」 信长只是睁大着双眼听他说话,既未点头表示同意,也未发表任何意见。 在半兵卫说完了话的同时—— 「猴子!」信长转过头朝秀吉的方向说道:「看来稻子已经快要收割了,对不对?」 「哈哈哈!你说得不错!」 「一旦稻子收割完毕,就叫领民们尽快播种下一期的稻作。」 「这么说来,你是打算在初秋打仗喽?」 「废话少说!在稻苗成长期间,我要好好的睡个午觉,明白吗?」 「哦!这么说来,你是要回到岐阜去喽?既然如此,我建议你不妨一直睡到冬天吧!」 「什么?你要我睡到冬天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既然你要利用初秋之前的这段时间好好耕作,那么攻打浅井、朝仓的事,就交给我秀 吉吧!……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啊!」 「哎呀!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秀吉打住舌尖,勐擦着额上的汗水,说道: 「难道你从小谷的山容也能看出苗头?我倒是一点都看不懂。而且啊,有时我还觉得你说的话 很奇怪。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有时事情还真被你说中了哩!」 「嘘!安静一点。」 「什么事啊?你的脸色怎么变了呢?」 「仔细听听看,是不是有一匹马朝这边奔来……」 半兵卫的话还未说完,就有一名侍卫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报告!织田大将已经来到了阵中。」 他单膝跪在地上,大声地对两人说道。 秀吉很快的从椅上跳了起来,往木户门走去。 初秋备战 「猴子!你准备好了吗?」 「你是问我住宿的地方准备好了没,是吧?我现在马上命人去……」 「笨蛋!我是问你攻打小谷城的准备。现在正是我们攻打浅井和朝仓的时候啊!」 「哦!看来终于轮到他们了!」 「我在问你准备好了没啊?」 「早就准备好了。」 「好,叫半兵卫来吧!」 此番信长特地由京师来到这里,因此衣着远比往常华丽的多。他的身上穿着以赤地棉制成的铠 甲,腰间披着一张豹皮,手中持着一根红色的鲸鱼鞭,头上戴着一顶犹如漏斗般的南蛮乌帽。 在任何一个日本人的眼中看来,此时的他根本就是来自奇乡异国的大名。当他挥动着马鞭、大 声说话时,连他身边的小侍卫们也忍不住瞪大了双眼、屏住气呢! 「竹中半兵卫重治参见大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啊!」 「不必客套!」 「是!」 「怎么样?半兵卫!你看这时机如何?」 「嗯,要等到时机成熟,应该是在今年初秋吧!」 第332页 「你的意思是要我等到秋天?」 「最理想的方式是先攻打越前,在打小谷……一旦决定先攻越前,那么对小谷之战势必就要延 后了。」 「嗯!那么你对武田的判断如何呢?」 「依我看来,即使信玄公仍然保有性命,也不可能很快就再度起兵。」 「为什么?」 「第一是年龄的问题……他如此轻率的在进军途中抽身而退,不等于就明白的告诉天下人他老 了吗?」 信长默默无语的朝秀吉的方向看了过去:「猴子!你呢?你的看法也跟他一样吗?」 秀吉微笑着摇头,说道:「换做是我,我会立即下达攻击命令。」 「你不要老说些口是心非的话,好吗?别忘了,家康也曾经这么说过哦!据我所知,他已经派 鸟居元忠带人到骏河的对岸一探究竟,然而对方却毫无反应。」 「所以正如半兵卫所说的,我们根本不必着急与对方发生冲突啊!」 「哈哈哈!」这时信长突然开口大笑,然后说道: 「半兵卫!你的意思是要我让那些鼠辈多活些日子吗?好吧!那我们就决定秋天攻打小谷城。 在这之前,必须先确定信玄的生死,然后就可一鼓作气的向越前的朝仓势进攻了。」 「是啊!大将明鑑!」半兵卫很郑重的行了个礼:「纵使武田家真有丧事,也一定是隐秘的进 行;况且一旦信玄公果真不在人世,他的家臣必定会开始叛乱,如果那些家臣的脚步不能一 致,屏德川一人就足以压制武田势了。这么一来,大将不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专心攻打浅井 何朝仓势了吗?这就是我之所以认为等到初秋再发动攻击的理由啊!等到初秋……只要等到初 秋就可以了!」 信长只是睁大着双眼听他说话,既未点头表示同意,也未发表任何意见。 在半兵卫说完了话的同时—— 「猴子!」信长转过头朝秀吉的方向说道:「看来稻子已经快要收割了,对不对?」 「哈哈哈!你说得不错!」 「一旦稻子收割完毕,就叫领民们尽快播种下一期的稻作。」 「这么说来,你是打算在初秋打仗喽?」 「废话少说!在稻苗成长期间,我要好好的睡个午觉,明白吗?」 「哦!这么说来,你是要回到岐阜去喽?既然如此,我建议你不妨一直睡到冬天吧!」 「什么?你要我睡到冬天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既然你要利用初秋之前的这段时间好好耕作,那么攻打浅井、朝仓的事,就交给我秀 吉吧!……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啊!」 听到这里,信长忍不住说道:「你这猴子又在吹牛了!」 虽然他在嘴里叱骂着,但脸上却有掩不住的笑意: 「人生真是变幻无常啊!」 「的确,它不停的东转、西转,谁也不知道结果到底会是怎样!」 「就像信玄入道,撒下那么大的一张网,却等不及收成就被迫回国去了……哎,算了。今晚我 要睡在这里,你们可要小心戒备哦!」 「是!」 颱风将军 信长在虎御前山堡停留一晚之后,第二天即匆匆动身返回岐阜城。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要好好的睡个午觉,但事实上现在却还不是时候。当此之际,他的敌人遍布 四面八方,为了迷惑敌军的注意,因此当人们以为他在岐阜,那么他就在摄津或和泉出现;当 人们以为他在摄津或和泉时,他又会在北近江出现;如一阵风似的神出鬼没,让敌人完全掌握 不住他的动向。当然,这在事实上也很有必要。 返回岐阜的途中,信长听到小谷城附近的村童们在草原上一边追逐,一边高声唱道: 信长先生, 就像桥下的一只泥龟, 伸出头来探探,又马上缩了回去, 伸出头来探探,又马上缩了回去, 泥龟啊泥龟, 要是你再伸出头来, 我就马上杀了你的头。 当然这首歌必定是浅井的家臣们教村童唱的,这也意味着他们嘲讽信长不肯与之决战的怯懦, 最后又警告信长:「如果你再伸出头来,我就立刻杀了你。」事实上真会是这样吗? 信长丝毫不以为忤。当他再度听到随着野风、夹杂着鸟雀鸣叫声而传入耳中的童稚歌声时,已 是他重返京师的时候了。这也意味着,他即将对悬之已久的将军足利义昭展开处置行动了。 从过去的事情看来,信长更加确定义昭绝对不是一个值得提携的人物。 此刻的义昭,或许还在为乘信长上洛之时而对他展开袭击的事忙着呢!因此,纵使他遭到严厉 的处罚,也是他自作自受、自掘坟墓啊! 就在三月二十三日,他正式赦免了松永久秀和三好义继的罪行,并引入他们成为自己这方的 人;这也正是武田信选在笛吹川发病后的第八天。对于歷史而言,这实在是极大的讽刺啊! 有关信玄之死,在往后的数年之间一直是最大的秘密,至于他到底死于何日,更是无人知晓。 第333页 不过,依照事情的前后加以判断,极可能是在四月十二日当天。据说这一天,信玄所乘的轿子 曾在返回甲府的途中,于信浓的波合停下来休息。然而是否就在这一天死亡,实在很难据此遽 下断语。 信长一回到京师,立即派兵将住在用他的财富而建成的二条室町御所内的足利义昭团团围住; 这时正是距离信玄死前数日的四月四日。 由于信玄之死,使得原本愁眉不展的信长和家康得以松了口气;相对的,也使得义昭陷入了吊 诡的命运。 对义昭而言,勐将信长根本不是单凭他的武力所能抗衡的人啊! 很快的,义昭就被赶出了室町御所,再度逃到普贤寺剃髮为僧,而且必须乞求信长的怜悯。 这样,歷史上的足利幕府至此名实皆亡。 「——像他那样的小人,直到死亡之前,一定还会不断的有小动作出现。」 信长将他放逐到河内的宇治川的槇岛城,然后开始进军北近江,此时已是七月底了。等到他将 带着两万大军在北近江附近虎视眈眈的想要攻掠织田根据地的朝仓义景攻灭,就要回过头来收 拾浅井父子了。 正如竹中半兵卫重治所料,初秋真是最适合与浅井、朝仓势一决雌雄的时刻。 元龟四年七月二十八日日本改元,已进入八月的第一天为天正元年(一五七三)。 当信长亲自率军进攻北近江的大岳之北、山田村时,已是八月十日。 此地正是小谷城的浅井势和担任救援部队的朝仓势的重要联繫道路,信长特意派兵攻下此处, 从中切断两者之间的联络。 旧历年的八月,也就是阳历的九月,正是日本列岛的颱风季节。 「到底大将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啊?为什么这一次不再像以往般的神速果敢呢?」 「就是嘛!你看,他只是动也不动地瞪着那座山…… 原本我以为十日就会开始攻打小谷城 了。」 「是啊!但是十日他没动,十一日他也没动,到今天都已经十二日了……你看看这天色!」 「看来似乎即将有一场暴风雨。这阵南风吹得太不寻常了。」 当他们说到这里,风速已经逐渐加强了。到了正午时刻,已是狂风暴雨的情势。 毫无疑问,初秋的颱风已经登陆了。 「小心一点,不要让营幕被吹走了啊!」 「这场雨会带来洪水,河边的马要绑好啊!」 「粮食也要尽量往高处运,以免被水浸湿或被风吹走。」 在一片忙碌声中很快地到了傍晚时刻。 「尽量不要靠近人家,以免被掉落的东西打到头。」 「马要绑好,火烛也要小心。」 「尽量不要站在树旁。」 强大的风力几乎将山连根拔起,雨势之大则使人伸手不见五指。 此时四周早已看不到一丝灯光,这片灰暗的山野就这样任风雨蹂躏。 所有的人都睁大着双眼与旁人聊天,心想或许只有谈话声才胜得了这场暴风雨吧! 就在这颱风夜的十一点时,黑暗中突然响起了法螺的声音,接着进击的大鼓声传进了每个人的 耳中,也震撼了他们的心弦。 「啊!难道是要发动夜袭?」 「难道大将就是在等这场暴风雨吗?」 「不知道!但是一定要快啊!」 原来四十岁的信长决定在这深夜再次实行以往在田乐狭间所採取的勐烈奇袭战法。 信长昂首坐在马上,不断的来回奔跑,并且以近似怒吼的声音下达命令: 「我们马上就要出发攻打大岳城了!大岳是朝仓势的前卫基地,我们一定要一举把它攻下。」 「什么?要我们在这深夜里爬山?」 「住口!这点小小的风雨哪称得上是暴风雨呢?今天是十二日,云上都还有着月亮呢!那种黑 暗之中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不如挖出来丢掉算了。」 虽然全身都被雨水淋湿了,但是信长却仍不停的高叫着,并且调转马头朝向北方。 「如果自认是信长的家臣,就尽管跟来吧!我们有风神和雷神保护着呢!」 当他们进入大岳城时,负责守城的城将和城兵们丝毫不曾察觉;当然,这是由于嘈杂的风雨声 掩盖住兵马之声的缘故。等到他们察觉时,四周早已布满了织田势的士兵了。 惊吓之余,他们的斗志早已消失泰半。 世事往往出人意料,表面看来绝对可以放心的事情,通常绝对不能放心。就像现在,负责守城 的小林、斋藤两位将军,也只能「啊!」地叫了一声,因为站在他们眼前的人,正是勇勐如虎 的信长。 「投降吧!如果你们愿意降伏,我就答应饶了你们的性命!」 这位决心、指示强烈的鬼将军侵入了。事到如今,除了听从他的指示之外,实在别无他法。 「只要你愿意降伏,不仅救了你自己的性命,而且还可以让你保住身为武者的颜面,怎么 样?」 「好吧!」 「身为这一座城的守将,现在你们首先必须认清的一点是,这座城已经为我方所攻破了。」 第334页 「是……是……是的。」 「今晚此地的风雨也很大。」 「是的,是的……」 「我想你们的主君朝仓义景大概还不知道大岳城已经被攻陷了吧?」 「是的……是的……」 「天一亮你们立刻下山将此事告诉义景,这就是你们两人的任务,也是我信长为武士所保留的 情面。」 「是的,是的……」 「笨蛋,可不要因为我放过你们,就高兴的睡过头哦!好了,退下去休息吧!」 「是!」 信长似乎把他们当成没有意志的傀儡一般,毫不客气的下达指示。这时,东方已经微微泛白, 于是这两位败军之将就带着苍白的表情,冒着狂风暴雨下山去了。 信长再度发布了新命令: 「天色将明,大家休息一下,赶快睡一觉吧!这里是座山城,因此不必担心雨水进来,各位安 心睡吧!」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命令啊! 到了十三日的近午时分,雨终于停了。 这时四处所见的,只是一片汪洋和如怒涛般排壑的湍急水流,间或漂浮着连根拔起的巨木,以 及被风吹落的屋顶。虽然雨势渐歇,但是风却仍然强烈地吹着。 由于夜里攻城的缘故,士兵们的身心都感到极度疲劳,因此信长一声令下,很快地就如死般地 睡着了。 当然,谁也不会想到「去睡吧!」这么简单的命令,还会另有含意…… 但是,当他们醒来之后,不仅开始猜测信长内心的想法。 「好了,现在开始准备进击!今晚朝仓势必定会趁夜将本阵由田神山撤至柳濑;只要对方一撤 退,我们就随后追击,一举歼灭他们。快将我的命令传下去。」 当这项命令传至四面八方时,已是十三日的傍晚时分。这时,风势依然相当强烈。 「什么?今晚又要夜战!」 「难怪他会要我们去睡啊!」 来到大岳城的信长直属部队,很快就了解这项命令的含义,但是那些在其他地方迎接暴风雨的 织田诸将却百思不得其解。例如稻叶、佐久间、丹羽、柴田、泷川,不!甚至连木下藤吉郎也 不解的仰望着天空,喃喃自语到: 「真不明白大将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怎么会认为敌人会在这种天气里趁夜撤退呢?况且双方根 本还不曾正式交战过呢!再者,朝仓势一定知道北近江至越前之间的山路极其险恶,他们当然 也知道撤退比作战更危险啊!」 然而信长却似乎不曾考虑到这一点,只是瞪着迥然有神的双眼,静待夜晚来临。 入夜之后,情势依然未变。这时,风势已经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确是倾盆大雨。 「看来大将的预测有失误哦!即使敌军真要撤退,也得等到雨停、月亮出来之后,再不然也要 等到天将明的时候啊!好了,今天中午没睡的人,现在可以好好的休息一番了。」 话刚说完,前夜和暴风雨博命而今天中午又不曾午睡的人,早已累得瘫倒在地了。 然而午夜十二点一到,大岳山顶上再度响起了法螺声,接着又传来进击的大鼓声,使得熟睡当 中的士兵纷纷惊醒过来,场面显得有些混乱。 「真是奇怪啊!」 当他们飞奔而起时,信长早在一旁以手示意他们在山前排成队,并且如疾风似的展开行动。 率军的大将们很狼狈的急着唤醒部下,一旦士兵们比总大将信长更迟上阵,一定会使他暴跳如 雷。 「大家动作快一点,快啊!」 「无论如何,先追上大将再说吧!把鞋子带着,到了马上再穿!还有,千万别忘了刀和枪!快 点!」 就在这时,朝仓义景的本阵所在的上空,突然出现一片赤红的火光。 事情果然如信长所预料的一般,大岳的小林、斋藤两位大将果真将信长奇袭的威力告诉了朝仓 义景。为了把握制敌机先,义景决定捨弃地理位置不利的田神山,并且亲自在本真放火之后再 率军撤退。 「追啊!我们必须在天色未明之前赶到敌人背后,让他们吓一大跳!我们一定要追上总大将才 行啊!」 就这样的,织田势的稻叶、佐久间、丹羽、木下、柴田、泷川等大将紧跟在信长身后,越过了 地藏山。 当他们忐忑不安的来到信长面前时,意外的发现他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只有信长才会在这样的夜里打头阵!当我想到这点,突然发现我必须领先其他人更早一步到 达这里。」 「啊!那个、那个人到底是谁?」 秀吉发狂似的叫道: 「我们必须驱散敌人才行,大家赶快前进啊!快点,前面正是前田又左和佐佐成政哪!」 士兵们「是」地回答之后,立即勇勐的朝着北国街道沖了过去。 对于前田和佐佐机敏的行动,信长并未加以斥责……不过,由此他也发现自己手下的大将们彼 此都不愿输给对方…… 这么一来,如果朝仓势认为信长不会在这样的深夜里由背后追击,那么结果可就要大大出乎他 第335页 的意料之外了。 这时风、雨都停了,东方的天空出现了久已不见的白云。在这种晴朗的气候下,到底对何者有 利呢?追逐者或是被追逐者?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凄凉的腥风已在此时吹起 追击战 同是作战,追击者与被追击者的心理却有天壤之别。 不对,对被追者的意识而言,却必须承受双重的心理压力。除了一心想要逃到安全地点之外, 还必须随时警戒在背后追赶的敌人,所以谁他们的劳心程度远远超过了追击者。 天色将明之际,朝仓义景终于进入了柳濑城,并且立即召开重臣会议。 因为朝仓义景早已料到信长必定会从后追击,因而才毅然捨弃田神山,并且放火烧毁本阵。 「——现在根本没有放火的必要啊!」 虽然老臣山崎吉家极力劝阻,义景却听而不闻: 「无论如何,总不能将我们一手建造起来的城寨平白留给敌人利用吧!而且,即使他们看到火 光而知道我们已经撤退,也必须花费一段时间才能武装完毕,到了那时天都已经亮了呢!而那 时我们早已到达柳濑了啊!所以这个中途堡不如放火烧毁,以免为敌人利用。」 事实上,义景之所以决定撤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认为一旦退到柳濑,就可以和敌人进行持久 战。 然而信长却对此有他独特的见解,而且曾经仔细的观擦过田神山的地形。 对织田势而言,城寨起火即意味着朝仓势已经撤退,结果反而使得士气大振,兵士们纷纷全神 贯注的搜寻此次进击的目标。 发觉到这一点之后,义景立即在半途兵分两路,派遣一部分杂兵将敌人引到中河内口,自己则 带领本队经刀根口抵达柳濑。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这种兵分两路的作战方式并未导致信长判断错误。 打从一开始,信长就算准义景一定会从刀根口到达柳濑,然后再退至敦贺表。由种种事实看 来,义景的行动果然完全符合它的判断。 因此,尽管已经已经丧失了大半军力,却仍摆脱不了织田势的追击。这个事实使他非常惶恐, 因而一抵达柳濑即立刻召开军事会议。 「这真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啊!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在义景的催促之下,首先开口的是山崎吉家: 「我认为诧美越后先生这次的行动太过轻率了。」 「吉家!」义景出声制止了他:「我并没有要你评价这次行动的对与错,而是问你以后的作战 方法啊!」 「没错,我现在要说的,正是作战方法啊!」 炫目的阳光从被暴风吹走一半的屋顶上直射下来,使得四周的景象更显得荒凉。 「当初你决定出阵时,即不肯听从我的谏言,又不肯驻扎在敦贺表……结果导致今天这种局 面。织田势似乎决心对我方穷追不捨,而柳濑也可能支撑不了多久,因此我劝殿下还是尽快带 兵回到敦贺表,做好进击的准备吧!……否则这块地就要被踏平了呀!与信长公作战,除了争 取时间之外,别无其他良策!事到如今,希望你能採纳我的意见。」 义景沉默不语,只是不时地望向诧美越后守。 「越后,你有何看法?」 「这个……」诧美越后屈膝向前,慢慢的由怀中取出一张纸来:「这是今日我在感慨之中所作 的诗赋。」 「现在、现在……哪是吟诗作赋的时候啊!」 「你说得没错!但我们是继承祖先而来的大国,负有传承的责任,因此宁愿轰轰烈烈一战,也 绝对不能屈节辱志。对我来说,遭受他国追讨是我毕生的耻辱!……所以我才留下一首诗,万 一不幸战死沙场,希望你能把它带回故乡,交给我的家人。」 「这么说来,你决定留在此地与敌人对抗喽?」 「是的,殿下明察……为了让殿下平安的返回故乡,也只好如此了……希望你能答应!」 「嗯,好吧!既然是你诀别的诗作,不妨念出来听听吧!」 「是!请你仔细听着。」诧美越后恭敬的行了个礼,然后朗声诵道: 千悲万恨涌心头, 谁计今夜赴黄泉。 遥望故乡泪满面, 陈尸沙场义感天。 举座鸦雀无声。 越后不仅决心拼死帮助义景尽快返回越后,而且劝诫他一旦回到故乡之后,万万不可再流泪 了。 「你呢?扫部助!说说你的意见吧!」 被义景问及的朝仓扫部助,非常锐利的看他一眼。 「这次的出阵全都由于殿下的独断,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种后果。」 「难道你是在责备我?」 「不敢!但是此时所要争取的是时间,到底你要採纳谁的意见根本无关紧要……死在他国是一 种莫大的耻辱,所以你还是赶快回国吧!这样才能稍稍弥补我们的遗憾啊!」 「……」 「殿下,难道你还在犹豫不决吗?这是决定朝仓家命运的关键时刻啊!……你必须尽快做好决 第336页 定,否则不仅你自己会感到后悔,连你的后代子孙也会蒙羞啊!」 「主公!」 这时山崎吉家也屈膝劝道: 「我们这些老臣们的看法完全一致。如今武田信玄公是不可能来到近江路了,因此我们不得不 承认此次的出阵确实过于轻率。不过,现在并不是讨论对、错的时候,臣等只希望殿下速速回 国,不要让我们死得毫无代价啊!」 「嗯!这么说来,你们都认为我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没有武田家的缘故?」 「臣等不是这个意思……事情所以演变成今日的局面,完全是由于我们的思虑不够周延,和武 田家一点关系也没有。更何况,如今信玄公也不可能再上洛了。」 「好,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么我就把这里交给你们,自己先行撤退了。」 「那么我们黄泉之路再见吧!希望你好好珍重。」 听到这里,义景忍不住潸然泪下。 就在这时,传令又来报告: 「敌人距离我们只有七、八丁远,此刻我军正在那一片泥泞的树林之中,与他们展开一场苦战 哩!」 诧美越后守看了山崎吉家一眼,说道: 「那么我这就出阵与信长公一战!」 「再见了,殿下!」 两人在义景面前如风般的消失了,接着扫部助也继续跟进了 朝仓败走 信长望着这片被浊流夹带的红土给弄得满目疮痍的山容,不禁蹙紧了双眉。 另一方面,义景终于在众人的敦促之下离开柳濑了。为了让义景平安离开,山崎、诧美两位大 将及朝仓扫部助的部队纷纷来到山道前,阻止织田军的前进。 (到底他们必须争取多少时间,才会停止抵抗呢?) 「片刻之间……」 信长在口中喃喃念到,一边用手指计算着义景逃亡的速度。 「顶多只能走一里半到二里吧!」 大岳到敦贺之间约有十一里……那么要想要由此平安的抵达敦贺,最快也要明天早上。 因此,织田军必须不断的朝对方进击,绝对不能松懈下来。追击攻势越勐烈,朝仓势就越容易 在这连绵不断的山脉中失去联络,自然势力也就顿时烟消云散。 如此一来,织田军就可以在浅井长政父子尚未接到朝仓势惨败的消息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 势回头攻打小谷城了……这就是信长绞尽脑汁所想出来的各个击破的策略。 「哦,现在在山谷中打仗的是谁啊?」信长对站在一旁望着山坡的森长可问道。 「是木下秀吉先生的部队。」 「哦,是猴子啊!他表现得不错!」 「是啊!他带着最引以为傲的侍卫们,追得朝仓扫部助和诧美越后的手下无处可逃。」 「那个呢?那个在山坡作战的又是谁呢?」 「那个啊,是前田利家和佐佐成政先生。」 「他们的对手是山崎吉家,对吧?」 「正是!其实越前也有许多相当优秀的武将,只是……哎,真是可惜。」 「哈哈哈!弱将手下也会有勇兵啊!」 「是的。看来他们似乎决心拼死一战,真是可悲啊!」 「你倒是很有见地嘛,长可!怎么样?依你看,义景大约何时可以逃到敦贺?」 「我认为应该是在明天早上。」 「明天?就是十四日喽?」 「是的。这一天正好接近满月,不论日战或夜战都非常合适。看来,真是天助我也!」 「哈哈哈……这是正义之战啊!当然老天不会帮助那扰乱天下安定的朝仓义景喽!哎呀,你 看!那边跑过来的年轻人是谁啊?」 「他的腰间帮了三个人头呢!」 「他看来真像个怪物!全身沾满了血和泥,连脸都看不清楚了。长可,你去问问他的姓名 吧!」 「遵命!」 森长可慢慢的由马上下来,朝那名身绑大枪、正爬上山道的年轻人走了过去。 「来者何人?快报上名来!」 「是!」 知道信长就在前面之后,年轻人急忙屈膝在地:「很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你是一名相当勇勐的武者,但是看来职位似乎很低嘛!你到底叫什么?」 「是!我叫金松又四郎。」 「那些头呢?」 「是我在刀根山所取得的。那时候我嫌麻烦,所以并未问他们的名字。」 「你说你叫金松,是吗?」 「金松又四郎啊!」 「是的,大将!因为我不知道你就在前面……」 「现在这种时候,你也不需太过拘礼。」 「是!」 「我满欣赏你问也不问就杀了对方的个性哦!」 「哦……这倒令我感到意外,但我还是要谢谢你的褒奖。」 「不过,你的脾气似乎非常急躁!」 「是的,大家都这么说。」 「哦……大家都这么说吗?好,你把这个拿去穿在脚上吧!」 信长脱下穿在脚上的草鞋交给长可。 「啊!这不是大将的鞋吗?你要送给我金松啊?」 第337页 「笨蛋!这不是大将的鞋,而是那些徒步者的草鞋!不过,在某些时候,它可是最好用的哦! 所以我年轻的时候,常常在腰间绑上亮、三只草鞋,就这么上战场去!我看你赤裸着双脚,这 样是不适合长途跋涉的呀!你看!你的脚已经又红又肿,何况你又是那么性急的人,还是赶快 穿上鞋子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好了,长可,我们出发吧!」 「是!」 「看来敌人的防线已经崩溃了,我们一鼓作气朝敦贺表攻去吧!」 说到这里,信长早已骑着他最自豪的骏马往前冲去,根本忘了还在一旁感激地涕泗纵横的金松 又四郎的存在。 「看来所有的人都知道在越前无人不知的山崎吉家的儿子已经战死了……」 织田军再度朝木芽岭的方向移动。这时,追逐者与被追逐者之间势力的差别,已经越来越悬殊 了…… 对朝仓势而言,这是他们第二度在北陆街道上败走。过去在姊川与织田、德川两军会战时,他 们也是狼狈万分的由越前率兵来到这里。 再度打了败仗之后,往日的记忆纷纷涌上心头。 「——这条街道真可说是我们的鬼门关哪!」 「——不!这都是因为殿下太过轻率出兵,才会导致这种结果。为今之计,与其逃到城里等着 织田军来攻打,不如赶快找个地方藏身吧!」 「——说的也是!如果是甲冑重臣,倒还无话可说;但我们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卒,根本不必对 殿下尽义理啊!」 在知道织田军已从背后急追而来的消息之后,朝仓势的兵士接二连三的离开战列,在山阴处或 森林中躲藏起来。义景的本队早已自顾不暇,根本无法时时监视他们,遑论追赶他们,因为织 田势的吶喊声已经近在耳边。 (搞不好我们根本到不了敦贺……)未抵达城门之前,义景的内心相当不安。 原本他以为在武田、浅井两大势力的协助下,一定可以给予信长种种的一击,没想到反而落得 全军皆没的下场。 对于此次的惨败,义景相当不甘心。当他抵达敦贺时,全部的兵力只剩五、六百人左右,而织 田势的先锋也已兵临城下,一时之间,情势相当混乱。那些无处可逃的兵士,纷纷器械向敌人 投降。 (真是危险啊!这么一来还能守城吗?) 对义景而言,到达敦贺是他的第二个悲哀。 「在此地迎敌对我方极为不利,我们还是退回父祖代代相传的一乘谷待敌吧!更何况,有浅井 长政父子在背后牵制,信长应该不会追到一乘谷来才对!」 然而,义景的预测却与事实完全相反。 原来信长早已派人在小谷城的四周严密防守浅井夫子,使得他们丝毫动弹不得。因此,当他得 知义景将要退回一乘谷时立即带领人马,不眠不休地朝一乘谷开始进击。 今天是八月十八日,距离大岳城的奇袭只有五天,而信长却已一口气进至越前的府中,并且在 城下的龙门寺扎营,开始拟定攻打一乘谷的策略了。 流言从四面八方传来。 「——信长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攻下加贺、能登、越中,以报上次在金崎之战的仇 恨!而且,他说一定要亲眼看到这座城被攻下,否则绝不罢休。」 「——是啊!因为这样,朝仓家的重臣们才纷纷向他投向啊!」 「——真的?这么一来,朝仓势如何能在一乘谷与信长决战呢?」 正当城下的百姓忙着避乱时,突然传来义景的殿后军朝仓三郎景胤已向信长投降的消息。 「——连三郎都投降了,看来织田势要攻进城内只是迟早的事。」 「——对啊!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倒还好,但是城中的侍卫大部分都逃跑了,看来这里快要变成 一座空城了。」 不久,又由一乘谷传来镇守府中城的家老鱼住背前守景固(註:疑为“备前守”)义景朝驻扎 在龙门寺的信长本阵出发,向他表明投降的意愿,并且献出府中城的消息。 这么一来,义景想要逃回父祖累代相传的一乘谷的希望终告破灭。 此时的义景不得不殚精竭虑地想着能让自己全身而退的方法。 以名门当家之主而言,义景并不是一个优秀的武将,因此曾经在他手下的明智光秀才会背弃 他,细川幽斋也认为他「空有妇人之仁……」对他敬而远之…… 十九日的夜晚。义经集合仅存的近臣在房内召开最后一次军事会议。 在场的近臣,有七十多岁的筑山清左卫门及赫赫有名的鸟井兵库头、高桥甚三郎、前波重次等 五、六人。 「清左卫门!到底城中还有多少兵力?」 在这座空荡荡的城内到处吹拂着的秋风,更使义景感到无比的凄凉。 当初出战之时,他还一心想着本愿寺的和尚、北陆的英雄们、浅井家及武田氏都是自己的盟 友。 没想到如今竟然必须捨弃自己的本城,落得比秋虫更加悲惨的命运。 第338页 忠心耿耿的山崎吉家、诧美越后都不在了。 鳄渊、神波、山内、壁田、夭田、增井、田尻、西道等人都是闻名于三段崎的勇士重臣,然而 如今也都相继阵亡,径赴幽冥去了。 满头白髮的筑山清左卫门俯伏在地,颤声说道: 「事到如今,我想最好将少君、夫人及太夫人一起请来参加这个会议。」 「什么?你要我将整个家族招来?」 「是的。虽说是军事会议,但其实却是臣等与殿下诀别的时刻啊!」 义景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他实在既不愿意让母亲、妻子看到他悲惨的模样。但是筑山清左卫门说得没错,现实是最残酷 的,因此他必须让母亲和妻子对当前的情势有所了解,然后才能出城。 「这么说来……城内所剩的人数是少之又少喽?」 「是的……即使把我们这些人全部算在内,总数大概也不超过三百人吧!……殿下打算带多少 人走呢?你说吧!其余的人则由我清左卫门率领,拼死与敌军一战。」 「什么?加上小侍卫们也只有三百人……」 「正是!所以我才说这是诀别的会议啊!现在请殿下赶快将夫人和少君请出来,一起同席 吧!」 义景直瞪烛台上的火焰,突然开口了: 「好吧!去请他们过来!」 他对高桥甚三郎说道。 「清左!难道你要我有自尽的觉悟?」 「不,事情不至于坏到这等地步!不过,一旦出了城,就随时可能发生危险,所以你我君臣此 番一别,可能就永远再也无法相见了……」 「我却不这么认为。别忘了,我们在亥山城有式部大辅(景镜)以及平泉寺的和尚们,而且信 长还有一个弱点哩!」 「话虽如此,但是以我们现有的兵力却不足以攻打敌人的弱点啊!」 「这倒未必!别忘了,信长的背后还有伺机而起的浅井父子呢!而且,一旦甲斐的武田信玄得 知信长已经深入越前,一定会立即由木曾攻向岐阜;更何况西边还有本愿寺的公方先生呢!如 果我现在潜出城去,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信长退兵之后再回来,不就得了?所以,在这段 时间之内,你要好好的留守啊!」 筑山清左卫门仍然平伏在地,并未抬起头来。 (这种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真会发生吗?) 他不仅对义景的看法感到怀疑,而且也知道现在绝对不是依赖这种不切实际的希望而行动的时 刻。 就在这时,义景那年逾六十的母亲领头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义景那出身公家的妻子, 而手中牵着的正是那年仅八岁、却生性活泼好动的爱王丸。 「老夫人!少夫人!」 首先说话的人,是鸟井兵库头:「我们的仇敌织田势已经兵临城下,因此臣等和殿下一致认 为,你们先出城比较安全。」 「什么?难道你是要我们出城作战?」满头白髮的老夫人颤巍巍的问道。 「不,不是打仗。只是请你们到亥山的东云寺避乱,暂且在那边待一阵子。」 「到东云寺去?」 「是的。如今与织田势一战已是无可避免的事,因此希望你们在这场战事尚未结束之前,能暂 且忍耐着待在那里。」 听到这里,清左卫门不仅朝他望了一眼。 (这样怎能让他们有所觉悟呢?……) 然而,鸟井兵库头却以眼示意,表示一切有他,要清左卫门放心……这也意味着…… 万一情势已经无可挽回,他会亲手……他很悠闲的拿起放在膝上的扇子,轻轻的敲打着左手。 「那么,我们准备出发吧!」老夫人这么说道。 两名女人彼此看了一眼,然后抬头看着义景;然而义景却故意掉转头去,避开了她们的注视: 「这只是权宜之计啊!那么,我们就在这里共饮一杯作为告别吧!甚三郎,快去备酒。」 「是!」 这时庭外突然响起秋虫的叫声,使得屋内的每一个人的心中更增添了几许惆怅。 「再见了!鸟井兵库头、高桥先生!请你们好好保护主公和少主,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他们的 身边啊!」 「遵命!」 「这个城就交给我这行将入木的老人吧!我会坚持到底,直到我阖上双眼……」 老人站在义景面前,仰头干了杯中的酒,然后紧闭着双眼,朝他行了个礼。 (恐怕这也是朝仓家最后的一杯酒吧?……) 想到这里,老人的胸口感到一阵灼痛。 此刻还不知道这个事实的,大概只有义景、他的母亲、夫人及少主四人而已。 「哎,这种喝法,还真别有一番滋味呢!」 「好吧!请你将酒杯传给老夫人吧!」 「哦,不要太多。母亲大人,既然这是离别酒,那么就请你也喝一杯吧!……」 「老夫人,清左卫门留在城内打仗,会不会发生意外呢?这和一般的酒似乎不太一样啊?」 第339页 「哦,是的。我也给你一杯吧!孙子,怎么样?清左先生,我和孙子们都希望能早日回到这 里,所以这一切就偏劳你了!」 「是的!这个……我一定会……」 站在一旁的鸟井兵库头早已掩面而泣。 事到如今,只有主家这一族还在做着繁华的美梦。 当所有的人都喝过酒后,并库率先站了起来,而义景也紧跟其后很快地立起身来。 (这段时间内,织田势正一步步逼近一乘谷哪!) 「主公!马和鞭子都已经准备好了,请赶快启程吧!」 这时已是晚上十一点。 当织田势来到这座避难的城下时,意外的发现城内没有半点灯光。 梦想破灭 当朝仓义景等一行人借着月光来到大野盆地的亥山上的东云寺时,织田势也已对一乘谷城发动 勐烈的攻击。 还不知道这件事的义景一到寺内之后,立即派高桥甚三郎为使者,赶至平泉寺求救兵。 平泉寺即是旧日供奉山神的供僧院属于比睿山延历寺的一个支派。因此,寺内的堂塔里有为数 众多的和尚,都和朝仓家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基于这点,义景深信他们一定会派兵支援,而毫 不迟疑的派遣使者前去求救。 没想到平泉寺一听到对手是信长,就一口拒绝了。 「——希望你能体谅我方的立场。毕竟信长公是个及其粗暴的无赖,你看他都敢将睿山整个烧 毁,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一旦我们出兵相助,恐怕这些寺院也要被烧成灰烬了啊!」 使者只好怅然的回到东云寺了。 如此一来,唯一可以仰赖的,只剩下亥山城的朝仓式部大辅景镜了。 当义景率军前往姊川与织田、德川军作战时,即是由景镜担任总大将而率领着所有的朝仓部 队,可以说是越前的一大支柱,甚至此番义景的逃亡,也是由于他在背后所作的指示。 然而,在义景的使者到达之前,信长就已派遣稻叶一铁为密使,来到了亥山城与景镜展开会 谈。 「——一旦你决定帮助越前的朝仓义景,我家主君绝对不会绕了你的。况且,这种毫无意义的 战争也该结束了吧?如果你还执迷不悟,一待我们攻下一乘谷城,马上派兵将亥山城夷为平 地……」 景镜双手挽在背后,非常用心的思考着。 「——你是说,只要我答应开城,就可以饶我一命?」 「——你想事情有这么简单吗?就因为你自动打开这座小城的城门,信长公就会原谅你以前所 作的事情吗?在你投降之前,应该去做些你该做的事啊!」 「——什么是我投降之前该做的事呢?」 「——你好好的想想吧!」 「——难道你们要我去取义景的首级不成?」 「——我并没有只是你要怎样做!但是,你想要怎样才能消解信长公的怒气呢?无论如何,朝 仓家毕竟是阻挠信长公平定天下的一大阻力啊!」 景镜闭起双眼思考着。 事实正如使者所言,朝仓家的确自一开始就积下了信长对他们的怨恨。 「——当我从这里回去之后,就要开始攻城了。然而义景公却还一直梦想武田势会派兵来到这 里,你想,死了的人怎会派援军来呢?」 「——什么?死了的人……此话怎讲?」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哈哈哈!义景公和公方先生一直盼望着的武田信玄,早在春天 就死了;这是织田家的密探和德川家合力查出来的消息啊!」 「——什么?信玄共已经死了……」 「——没错!要不然你想,为什么已经来到三河的信玄会在中途折回呢?根据我们所探知的消 息,当他在围困野田城时,于笛吹川中了德川军的枪弹,因而急急回国疗伤,没想到却在信州 的波合不治死亡。如果不是这样,何以信长公能悠然自得的举兵来到此地呢?而且,我们都已 经到了这里,武田势却仍按兵不动,这就是最好的证据啊!」 义景闻言不由得脸色大变,他心中仅存的一线希望也被摧毁了。 既然武田信玄已死,而平泉寺的途中也不肯出兵相助,看来朝仓势已经陷于孤立之境,甚至连 足资依赖的一草一木也没有。 「——我明白了,稻叶先生!请你回去转告信长先生,就说我景镜愿意听从他的指示。」 事情因而有了很大的转变。 然后景镜立即派遣使者到东云寺见义景父子。 「——东云寺距离亥山太远,非常不利于作战,请立即在今晚移驾到山田庄。」 于是义景父子很快的离开东云寺,来到了山田庄的僧房,殊不知悲惨的命运即将降临他们的身 上。 就在二十日当天天未明之际,突然有为数月二百人的敌军朝山田庄进攻…… 事实上这是一支由景镜的手下和平泉寺的僧徒所组成的伪装部队,特意假扮成织田军前来攻击 第340页 义景。 这支部队乃是由景镜的心腹平冈次右卫门所率领。 「——正如你所看到的,敌人已经将山田庄团团围住了。对于你将面对的悲惨命运,我也感到 相当遗憾,但是希望你能有所觉悟,自行了断吧!」 看着次右卫门那淡然的口吻、不带感情的表情,义景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景镜所设下 的圈套。 「景镜这傢伙,居然为了信长而出卖我。兵库,你快来啊!」 鸟井兵库头很快的在晨雾中飞奔而来,发现四周站着的,全都是景镜的手下和平泉寺的和尚 们。 「主公!景镜真的出卖了我们。」 「真遗憾!兵库!人数呢?我方有多少人?」 「能够打仗的,只有八个。」 「什么?只有八个?」 「是的!由于兵士们已经事先得到消息,因此在入庄之前纷纷逃跑了。」 「景镜这傢伙!好吧!就算我死了,也会化为厉鬼找他报仇的。兵库!」 「是!」 「甚三郎!」 「是!」 「在我还未与家人诀别、自尽之前,绝对不可让敌人靠近我的身边。」 「遵命!」 就在此时,他们所在之处已经被敌人团团围住。 义景很快地进入房内,提笔写下诀别书。 「母亲大人,景镜背叛了我们。」 「什么?式部先生?」 「御台、少君,虽然这是相当遗憾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们不要太过伤心。现在我就要和你们 诀别了,千万不要忘了是谁使我们落到这种下场的啊!」 当他投下怀纸之后,站在一旁的母亲和妻子早已泣不成声。 「——在这颠七倒八的四十年中,所有的努力全部化为乌有,到头来还是四大皆空啊!永别 了!」 义景举刀朝腹部刺了过去。就在同时,庭院之中也响起了吶喊声,接着有四、五只箭射了进 来。 紧跟着进来一个人: 「主公!让我为你执行这最后一刀吧!」 朝义景的头砍去的,是高桥甚三郎。 这样,年仅四十一岁的义景终于结束了他那变幻无常的一生。 高桥甚三郎割下义景的首级之后,再度朝自己的腹部刺去。 「来人哪!帮我补上最后一刀吧!」 原本一直在敌阵当中寻找景镜的鸟井兵库头,这是也满身是血的沖了进来。 「真是遗憾!没有让我找到景镜那傢伙。」 说完他也紧跟在甚三郎之后,切夫自尽了。 一夕之间遭此巨变,老夫人、少夫人及爱王丸都吓得不知所措了。 当景镜率兵进来时,一抬眼正好望见兵库头的尸体。 「将主公的首级清洗干净,其余三个人带回城里。」 即使是在战国,这也是一种毫无感情的处置。 如此,义景的母亲、妻子及爱王丸都成为俘虏,而他的首级则被送往亥山城。当织田势的先锋 来到亥山城时,已是近午时分,至此越前的局势终告一个段落。这一天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似乎无视于朝仓家的悲惨命运。 虎御前山的作战 信长的主要目的在于将敌人各个击破,而对朝仓家的惩罚行动也终于有了圆满的结果。 义景之子爱王丸为丹羽长秀所杀,他的母亲、妻子则遭致放逐的命运。 从那时起,他们的身边再也没有形影不离的随从了。 附近的村人看到一名贵妇在没有侍女陪伴的情况下漫无目的的走着,于是将她带回家中,询问 她是何方人氏,然而这名妇人却一句话也不答…… 终于,妇人开口向那户人家要来纸笔,很快的写好一封遗书,然后趁人不备之时投井自杀了。 打开那封遗书之后,发现里面是一首和歌。 步行时,只见云层都漂浮在附近 一旦想入深山,景象却都成了遥远的月亮 有人传说她就是义景的妻子,但事实如何,不得而知…… 创造时势与追求时势者的巨大差别,为这越前的秋天更增添无限哀愁。 结束越前战事之后,信长的下一个目标是浅井势的小谷城。当他的身影出现在虎御前山堡时, 距离越前之战已经过了六日,亦即八月二十六日。 守护越前的任务由改名为桂田磨播守长俊的前朝仓家臣前波九郎兵卫吉继负责,至于鱼住景固 则镇守鸟羽城、朝仓景镜仍然镇守亥山城,奉行则由明智光秀、津田元秀及木下家定三人合力 防守。信长的战后处置不仅赢得所有人的赞赏,而他也得以专注于完成攻打小谷城的宿愿。 虎御前山堡是木下藤吉郎秀吉和竹中半兵卫重治为了攻打小谷城所苦心建立的根据地。 如果站在山前眺望,即可看到位于北方的小谷城顶端的本城。 这个本堡垒既是当家主浅井长政的居所,其下的中城是京极的一环,再下既是隐居的久政所住 的山王曲轮,最底端则是由家老赤尾美作所防守的赤尾曲轮。 小谷山标高仅有四百五十尺,所有的建筑物皆由底端一层层累积而上;其顺序分别为赤尾、山 第341页 王丸、京极、中城、本城,每一个曲轮之间的通路皆由泥土筑成。 被浅井亮政、久政、长政视为根据地的小谷城,乃依山势而造,是个险峻难攻的城池。除此之 外,他们还有良好的配备及勇勐的家臣。 因此,如果从正面向它挑战,很可能耗费半年的时间也看不出任何成效。因为小谷城的曲轮都 拥有良好的武器配备,而且曲轮与曲轮之间可以彼此流通、支援,因而单是这五个曲轮,就足 以发挥最强的御敌效用。 于二十六日晚上到达虎御前山的信长,还来不及脱下鞋子就趁着天未明之际来到了山顶。 此时的天色似明未明,四周浮动着乳白色的迷雾,而对面山顶上的本城则在朝霞的映照下若隐 若现。 「藤吉!把半兵卫和彦右卫门叫来。」 「是!」 比信长早一步由越前回到这里的木下藤吉郎秀吉,面带微笑的将竹中半兵卫和蜂须贺彦右卫门 叫来。 对秀吉而言,这两个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军师。 当他们三人来到面前之后,信长开口问道: 「不能等,不能超过三天以上。」 「三天……这么说来,你要我们在三天之内攻下小谷城……」藤吉郎秀吉以惊异的表情问道。 「你是说你无法把它攻下?」 「我并没有这么说啊!毕竟我们已经等了这么久,所以如果大将有很好的策略,不妨说来听 听……」 「闭嘴,猴子!如果你依照我的策略而攻下那座城,那么就不是你们的功劳了。怎么样啊?半 兵卫、彦右卫门!你们有何打算?」 竹中半兵卫重治微笑着回头看了秀吉一眼。 「我们的想法已经和木下先生彻底检讨过了,对不对啊?蜂须贺先生!」 「正是!」 「那么,你们有把握在三天之内攻下它?」 「是的。」 「藤吉!」 「是,我在这里。」 「正经一点!赶快将你们经过检讨之后所决定的作战方法告诉我吧!」 「是!首先我要说的是,臣等不希望大将和我们一起去攻打小谷城!」 「什么?你说什么?」 「殿下的内心,我藤吉郎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在小谷城内,有你的公主妹妹和她的孩子……因 此,只有这场战争,希望你能交给我、半兵卫和彦右卫门,我们一定能够负起责任的。至于殿 下,只要在一旁观战就行了,怎么样?」 「你这自以为聪明的傢伙,难道你准备慰劳我吗?哈哈哈……那么,你们这三天的策略是什 么?」 「这个嘛!首先我们打算派名使者到小谷城去。」 「那是没有用的。你想,事到如今,他们还可能降伏吗?而且,即使长政有这个意思,那个顽 固的隐居久政也绝对不会答应的。」 「当然我们也曾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再度派使者去啊!」 「什么?明知道他们不会降伏,却还故意派遣使者去招降?」 「是的……很可能隐居的久政已经决心迫使长政、阿市公主和她的孩子们与城共存亡,这么一 来,所有的人都会认为你比禽兽还不如,竟然连自己的妹妹、外甥也不放过,而这一切只是为 了满足你个人的野心……这将使你遭到天下人的谩骂和唾弃啊!」 「嗯,很有可能!」 「所以我们才特地派遣使者前去,告诉对方,只要肯将夫人的孩子们送回我方,就可以饶了久 政、长政父子一命!」 「猴子!」 「是!你认为这样行得通吗?」 「当然!如果对方拒绝,我们马上就出兵。」 「正合我意!」 「而且你们的攻击目标既不是山底,也不是山顶,而是中间的京极。」 「这真是令人惊讶啊!大将!你居然知道我们的作战策略。」 「一旦中间的京极曲轮为我方所据,就等于切断了山顶和山底的联络线。」 「正是这么一回事!」秀吉瞪大了双眼,脸上有着掩不住的兴奋:「一旦山顶和山底的联络线 中断,也就意味着长政、久政父子的联络中断,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趁机运用策略救出公主 和孩子们啊!我看,这件事就交给我藤吉郎来做吧!」 事实上,秀吉和半兵卫早已拟好了策略,但是昨晚当他们看到信长之后,就又再度审慎地检讨 过一遍。 「好吧!那么就交给你们去办吧!不过,千万别着了久政的道,否则我可不会绕过你们。」 「遵命!」 「如果久政还是执迷不悟,那么就由山底的山王丸放火往上烧吧!」 「由下往上烧……那么这一切不久全毁了吗?这件事最好从长计议……」 之后,他们所派的第一名使者朝小谷城出发了,其余的人则在浓厚的雾中开始备战。 此时的信长,脑中浮现出刚从越前回来的柴田胜家、丹羽长秀、佐久间信盛、前田利家等勐将 夹击小谷城的景象。除了充足的兵力之外,信长还给了他们威力十足的火药。 第342页 因为一旦使者遭到拒绝而返回虎御前山堡,也就是他们整军出发的时刻。 就在翌日清晨—— 「军师先生,我们出发吧!」秀吉说道。 「要小心,你们一定要小心啊!」 「是啊!如果不幸失败了,那么我秀吉这一生也就没什么搞头了。」秀吉笑着回头看看他最自 豪的侍卫们,说道:「好了,今天可是你们大展身手的时刻,能不能出人头地,全赖这一仗 了!我要你们使出全力,好好的表现一番。」 加藤虎之助、福岛市松、片桐助作、石田佐吉等人彼此互望一眼,然后就在蜂须贺彦右卫门的 带领之下离开了虎御前山。 黎明前的奇袭 依照秀吉的策略,是趁着天未明之时混进中间的京极,也就是被称为粒罗冈的曲轮。一旦占领 此地,就可以分别派出使者劝在山顶的长政和山底的久政降伏。 使者会告诉久政,长政已经愿意降伏,对长政则说他的父亲已经降伏;如此一来,父子两人的 意志就会动摇而答应降伏,进而避免了更多无畏的牺牲。 武田势早已返回甲州,根本不可能派兵支援他们,而越前的朝仓夜已经灭亡;此时此刻,如果 浅井父子还执着于个人的自尊而继续顽强抵抗,根本就是无意义之举。 信长说过,如果久政不肯降伏,就由下放火往上烧;这么一来,城内的人不就成了袋中之鼠 吗? 小谷城乃依照山势由下往上逐段建筑而成,因此如果考虑到风向的话,那么只要一放火,整座 山就会在瞬间化为一片火海。然而,秀吉却迟迟未下放火的命令,因为他知道,虽然信长说过 可以放火,但是他的内心却仍顾虑着他的妹妹及幼小的甥儿们,同时他也为自己的妹婿长政感 到惋惜。 粒罗冈曲轮的守将是浅井家相当有名的勇士三田村左卫门、小野木土佐及浅井七郎等三位大 将,因此只要织田军能取得此地,攻打小谷城的事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最有利的情况是,一旦占领此地,也就等于打开全城,如此一来,战争就算结束了。 较差的情况是,在万不得已之下,只好对久政用兵,但无论如何都必须救出在山上的阿市公主 和她的孩子。 第三种情况是,必须救出阿市公主和她的孩子们,如此才能减轻信长的心理负担。 万一三种情况都失败,导致久政、长政、阿市公主和她的孩子们全部被杀的话,岂不是正合久 政的心意?这么一来,不仅秀吉的功劳减半,而且也会导致信长对他的疏远! 因此,这是一场极其微妙的战争。 在取得粒罗冈之前,他们必须发挥鬼神般的强大威力;在占领之后,则必须洞察人心的微妙变 化,以便与敌方进行交涉。 更何况,信长的妹妹和她的几个孩子也在城中,因此想要攻打这座城,一定要以战术取胜才 行。 另一方面,小谷城至今还不知道信长已经到过越前。因为他们和朝仓家的联络已经完全中断。 浅井父子认为,朝仓是很可能正陷于苦战当中。至于像朝仓义景这样的武将,以及敦贺、府 中、一乘谷等城,竟然不战而降的情形,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事。 浅井父子的看法是,无论战事如何不利于朝仓势,他们也可以在一乘谷守城,然后在亥山城的 景镜率兵从外赶来救援…… 当秀吉、蜂须贺彦右卫门带领着他们最得意的手下来到粒罗冈的城门外时,浅井家的兵士们却 还沉睡于梦乡,以便养足精神为守城做最好的准备。 这一天,浓厚的山雾变成了迷濛的秋雨,而天色也亮得较晚,因此当织田势的法螺声逐渐接近 时: 「哎呀!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声音呢?……」 首先睁开惺忪睡眼的,是小野木土佐。 土佐侧着头,边穿着战甲,边往窗边走了过去。 当他往窗户外一看,发现城外的石垣上有着重叠的脚印。 「啊!奇袭!到处都是马印……」 不!比那些马印更让小野木土佐吃惊的是,石垣上站着的、正是那猴子似的秀吉和他的小侍卫 们哪! 看来他们的年龄大约在十六、七岁到二十岁之间,是一群还不知道生命宝贵的年轻人啊!此刻 他们的眼中都布满了血丝,但是却仍奋力地往上爬,其中有些人已经顺利的爬上顶端,正丢下 纲索,以便让他们的同伴上来。 (完了!) 他的样子显得十分狼狈。 难道山底的赤尾曲轮和山王曲轮都已经为对方所占领?要不然他们怎能来到这里呢? 这里是位于中央的第三个城堡啊!他感到无比惊讶! 土佐很快的唤醒还在睡梦之中的士兵。 「大家快起来啊!有奇袭,敌人已经侵入了。」 接着他又往浅井七郎的寝所跑去…… 就在这时,只听到「哗」的一声,敌人已经沖了进来。 至此木下部队的目的已经完成一半,因为他们已经取得了小谷城的中腹。 第343页 法罗贝继续响起。 接着大鼓声、弓箭、枪声齐鸣,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久政的自尊 早晨的雨只下一会就停了。 当天气转晴之时,粒罗冈已经完全落入秀吉手中;这样一来,也就切断了山底和山顶的联络 了。 位于山顶的长政担心着父亲的安危。 然而,位于山底山王丸曲轮的久政,却似乎对即将来临的战争毫不在意,悠闲地走到了庭院, 正剪着菊花哩! 从不时传来的枪声、吶喊声来看,这个曲轮随时可能被敌军攻破。 时刻已近中午。 坐在一旁看着久政那毫不在乎表情的,正是被连夜召来的鹤若大夫。 「吶喊声越来越接近我们,看来这边就有大事要发生了。」 「你说的大事是指——」 「就是指敌人即将攻进这个曲轮里来呀!……」 「大夫!」 「是!」 「如果人生只有五十年,那么我已经比别人多活了十几年啊!」 久政眯起眼睛笑着,两眼注视着水边那红白相映的荻花。 「回顾我这一生,似乎找不出可以懊悔的事,毕竟我始终是为贯彻信念而活啊!」 「是的,这是谁都无法比拟的一生。」 「所以你就不要在一旁吵我,我正欣赏着我最心爱的菊花哩!更何况,我并非因为失败而死, 当最后关头来临时,我会依照自己的心愿去做!」 「那么……你决心与对方一战喽?」 「哈哈哈……难道在大夫眼中,我现在没有在打仗吗?」 「在打仗……」 「是啊!我是说难道你是这么认为的吗?我所谓的打仗……是指我一直不停地在作战啊!」 「是吗……」 「你还不明白吗?所谓打仗,并不是非要拿刀持枪才算;当我能够欣赏菊花时,我就尽情的欣 赏,这也是一种作战;当我能贯彻自己的意志时,这也是一种作战;当我笑着时,这也是一种 作战啊!」 他将菊花凑近鼻边,似乎正在闻着花香,然后慢慢地步上了台阶。 「报告!有急事要报告殿下!」 神色仓皇的跑进来的,正是专门为久政沏茶的福寿庵。 「京极粒罗已经为敌人占领,如今他们的先锋正往下冲刺,就快攻破赤尾曲轮了。殿下!你也 该有所准备了吧!」 这个专司沏茶的老人福寿庵,此刻正拿着站鞋和刀枪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站在花坛底下。 「福寿庵,你未免太过紧张了。」 「是……是!」 「你带着这全副武装做什么?是谁允许你的?」 「啊!殿下怎么如此说呢?我们这个曲轮很快就要被攻破,再过一会儿敌人就要攻到这里了 呀!」 「闭嘴!」顽固的久政听到这里,挑起了长眉怒声叱喝着:「难道我久政还要你来指使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曾经说过,一旦敌军取得这个曲轮,我就切腹自杀,而且绝不假手他人,所以绝对不许有 人来吵我,难道你都忘了?」 「那么……那么……难道你就毫不抵抗的等着敌人进来吗?」 久政慢慢地在椅子上作了下来,两眼注视着手中的菊花。 「即使现在匆促的武装起来,又能怎样呢?我好不容易才把这菊花拿到手啊!你看看我庭中的 菊花,总是我死了,它们依然会发出浓浓的花香,对不对?如果现在我为了对抗一、二个织田 家的杂兵,而使得这些菊花遭受摧残,那么不如不做任何抵抗,让这美丽的花朵永远留在我的 心中。你想,哪一种比较适合我呢?」 福寿庵哑口无言的看着四周,突然双手俯伏在地,说道: 「大殿先生,有件事情希望你能答应。」 「你说吧!」 「对于大殿先生的心愿……我并不是不明白,但是你不仅要将这千秋基业传给长政殿下,也要 为你的孙子们着想啊!所以,我希望你能多加考虑!」 「什么?这么说来,你是要我投降喽?」 「这也是为了延续这家族的命脉啊!依照大殿先生和织田的脾气,只会使你和少主、夫人和你 的孙子们都遭到被活活烧死的命运啊!而这不仅不会使织田感到悲伤,反而会使他高兴的呀! 福寿庵实在为此惋惜不已!」 「……」 「大殿先生,请你接受我的请求。无论如何,我们必须为浅井家的后代着想啊!赶快派使者和 织田军谈和吧!我求你!」 久政良久不语。然后,他将菊花抛在地上,代替了他的回答: 「福寿庵,请卸下武装吧!毕竟你已是身献佛法的人啊!」 「这么说来,你答应我的请求啦?」 「不!但从此以后,我也乐得能轻松自在的眺望这片清澈的天空啊!」 「大殿先生!」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福寿庵、鹤若大夫,你们清楚地听着,我久政绝对不受任何人的话所影 第344页 响,更何况现在也不是这种时候,无论如何我都要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总是必须一死,也决 不后悔。况且,如今除了一死之外,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那么,浅井家的子孙们又该怎么办呢?」 「是啊!」 久政颔首说道:「为了号令天下,信长已经杀了不少人,你想,我久政一族还能平安无事的继 续生存吗?当然不可能!所以长政和我的孙子们,也必须为了有我这样的父亲、这样的祖父而 死!除此之外,实在别无他法啊!好了,你们不必再给我意见了。福寿庵!请你为我沏壶茶来 吧!还有,鹤若大夫,请你帮我把那朵花插起来。或许这是我们三个人最后一次在一起喝茶 了。想到这里,我觉得心情轻松多了。」 福寿庵闻言不由得失声痛哭。 (他只自私的想要维护自己的自尊,殊不知这么一来,浅井家的命脉就要断送在他的手里 啊!……) 想到这里,他想起了山顶上的长政夫妇和孩子们,内心不由得涌起一阵心酸。 (他们有何罪过呢?)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吶喊声由曲轮的木户口传来。看来,敌人已经由赤尾曲轮朝山王曲轮攻来 了。然而久政却仍神色自若地在火炉里添加木炭。 鹤若大夫颤抖着身子将菊花插了起来,放在床前的桌子上。 这时福寿庵泪流满面的叫道: 「大殿先生!请你再考虑一次、再考虑一次……无论如何,你总该为你那些可爱的孙女们想想 啊!……」 自我的胜利? 久政的心早已为死神所惑。 表面看来,他是一名有着强烈意志的古武士;然而,神佛会容许他那顽固的心灵吗?人们会认 同他吗? 为了贯彻自己的意志,他却将原本应该在考虑之列的孙子和家臣们的性命视如草芥。 与其说这是一种武士道,不如说是标准的利己主义者来的恰当。所谓的武士道,是指为了他人 而不顾自己的牺牲精神;然而久政的做法,却全然不是。 这时久政的心情似乎很好,一边悠闲地喝着茶,一边命鹤若大夫打着小鼓,唱歌、跳舞助兴。 然后,在翌日二十八日的午前十点,他切腹自杀了。 就在他切腹自杀的那天早上,木下势的精锐部队蜂须贺队终于攻进了山王丸曲轮。这时,久政 的家臣千田采女正全身插满了箭,走入了久政的房间。 「——敌人已经从北门进入曲轮了。」 「——哦,他们已经来啦!」 久政依然神情自若的端起了离别酒: 「——鹤若、福寿庵,你们也陪我喝一杯吧!哦,对了,还有采女正!现在我马上就要自尽, 所及绝对不能让敌人踏进这个房间一步,知道吗?」 他平静的端起酒杯。就在这时,福寿庵突然举刀朝自己的腹部刺了过去。 「——让我这个出家人先走一步吧!」 或许是因为福寿庵再也无法忍受久政那种自私自利的想法吧!虽然福寿庵死在自己眼前,但是 久政却仍悠然自得的端起了酒杯。由于太过执着于自己的意念,以致他根本就不曾考虑到防守 这个曲轮的杂兵们因为他的不愿降伏而惨遭杀害的事实。 「——哎!福寿庵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好吧!鹤若,你来为他补上最后一刀吧!」 身体不断颤抖着的鹤若大夫紧咬着他那血色尽失的双唇,慢慢的站了起来。 虽然鹤若只是一名艺者,却一心希望自己能像勇将般光荣的死去;然而此时的他却对久政感到 畏惧。 由于鹤若大夫的最后一刀,福寿庵的头终于掉落在地。这时,久政也拿起腋下的大刀,豪放的 笑了起来。 「哈哈哈……福寿庵,我们已经赢了!鹤若,你也看到了,凡是在我久政身边的人,无论是茶 和尚或游艺者,都不能对信长退让一步,我们要光荣的死去!」 说到这里,他高举着刀刺向腹部。 「——为我补上最后一刀吧!」 鹤若似乎突然清醒过来: 「——无用!」 他将刀顶在地上,用力的站了起来。 一刀下去,久政的血飞溅在门槛上,原来他的动脉已经被切断了。 「——哈哈哈!我胜了……我胜了……」 话声刚落,久政已经一命呜唿了。 就在这时,敌军的部队已经攻进房内。亲眼目睹方才那幕悲壮场面的鹤若大夫,突然崩溃似的 高叫着: 「等一下、等一下!大殿久政已经切腹自杀了,你们就让他安息吧!等一下、等一下,他已经 切腹自杀了,请你们等一下……」 明日的使者 木下势在取得粒罗冈的京极曲轮之后,即以山底的山王丸曲轮为根据地兵分两路,开始朝山顶 的中城和本城进攻。 由于联络线已经被敌军切断,因此在山顶上的当家主长政根本无法得知山底下的战况。 第345页 长政曾数度步下中城,希望能和山底取得联络;然而在中间进出的木下势的人数却有增无减, 使得他无法越雷池一步。 (由此情况看来,或许山王丸曲轮已经沦陷了呢!……) 正当他想到这里,藤挂三河守突然跑了进来:「殿下!信长又派使者来了。」 「什么?军使……我不见,而且我也没必要见!对方一定是来劝降的,但是我怎么能背弃在山 底下的父亲呢?一旦父亲知道我向敌人投降,必定会自尽的啊!」 丢下这一段话后,长政即大踏步的朝山顶走去。 事实上,他知道敌人终究会侵入中城,而进至本城也只是迟早的问题罢了。 一旦沦落到必须接受敌人怜悯的地步,这教他情何以堪呢? 虽然敌人尚未在中城曲轮放火,但是只要他们一放火,那么不到半刻本城也会立即陷入火海。 长政仔细思考之后,终于了解对方之所以迟迟不放火,完全是由于怜悯阿市和她的孩子们。不 论信长如何兇残,他和阿市的血缘关系却永远也斩不断,因为这毕竟是人间至亲啊! 「这么一来,我看最好把孩子们交给秀吉,这样我才能了无牵挂的冲下山去……」 下定决心之后,他突然想起他们夫妻的悲惨命运,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感慨。 他们彼此深爱着对方,又有那么可爱的三位小公主,更是一对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但是…… 为了尽孝,他必须支持父亲、贯彻父亲的意志——尽管他这么深信不疑,但是他的这个梦想却 犹如水泡一般,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原谅我吧!我不能背叛自己的父亲……) 在理智和感情的交战当中,长政来到了本城。在这个只有几个房间的山顶上,阿市正带着孩子 站在御殿上。 由西、南边的窗户一眼望去,正是风景秀丽的虎御前山;如果没有战争,这里真是最好的瞭望 台呀!,这里可以说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除了四季变换的花朵之外,还有幻化无常的流 云、空明的夜色、丝竹管弦般的风声及鸟雀的呢喃啭语。此外,空气也与山底完全不同,清新 的可以涤尽尘虑。因此,反而更使人感受到一股深沉的悲哀。 「啊,殿下来了。孩子们,你们的父亲大人来了。」 当长政穿着铠甲的身影出现在廊下时,阿市转头对正忙着摺纸娃娃的两个孩子说道。 长女茶茶公主今年五岁,次女高姬四岁,被乳母抱在手上的三女达姬则只有两岁。 「啊!真的是父亲来了耶!」 「啊!在哪里?在哪里?哇!真的耶!」 当这稚嫩的声音传入长政的耳中时,他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悲伤,只好侧着头快步走进房内。 这时正是二十八日的傍晚时分。山底下的浓雾遮住了人们的视线,似乎随时可能下雨的样子, 因此隔房的侍女们正准备点起灯火。 「今天总算是平安无事的过去了。」长政看着阿市说道:「但是,虽然今天无事,却不能保证 明天也平安无事啊!……」 阿市只是默默地将手放在两个孩子的肩膀上。 (来犯的敌人竟然是我的哥哥……) 想到这里,阿市的内心感到十分痛苦。 「阿市!我来这里,是想请你答应一件事情。」 「听你这说话口气,好像我们不是自己人似的。虽然哥哥是你的敌人,但我却是你的妻子 啊!」 「虽然你是我的妻子,但是当我要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时,当然还是应该请求你喽!」 长政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直视着妻子: 「事实上,信长先生已在昨天第四度派使者来了。」 「四度……」 「是的。但是我一次也不肯与使者见面,就直接来到这里了。这一次的使者,我想大概是不破 河内守吧?」 「不破河内守……他怎么说?」 「最初,他在本城外面不断地为我分析利害关系,接着又告诉我,一直在背后胁迫着浅井家的 朝仓势已经灭亡,因此我根本不需再违背心意行事。他还说,其实信长并不愿滥杀无辜,只希 望能早日重建和平世界……」 「啊!到现在他还在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不,这不是冠冕堂皇的话,而是有其真实的一面。然而,我却没有接受。」 「……」 「你明白吗?父亲就是那种为义而生、为义而死的人,因此他认为如果我们在朝仓家灭亡之 后,就变节向信长投降,将会对士道造成莫大的羞辱。」 「……」 「第一次我拒绝了。当他们第二次来时,则明白地告诉我,只要我肯降服,不仅可以保住父亲 的性命,浅井家也能继续延续下去,要我再好好地考虑、考虑……但是我想到:即使我愿意降 服,难道父亲也会降服吗?」 「这事……」 「我比不破河内守更了解父亲,所以我拒绝了。然而对方却不肯就此罢休,又第三度派遣使者 第346页 前来。第一次使者告诉我,京极曲轮已经被他们攻陷,如果我还坚持不降而使得一族郎党全被 杀灭,又如何能尽义呢?况且,这种有勇无谋的决策,只会招致天下人的讪笑啊!使者又说, 信长一向很为我着想,因此希望我能立刻出城与他们议和……他们所提出的条件十分合于情 理。」 阿市睁大双眼看着自己的丈夫。虽然她认为哥哥说得没错,但是她却没有随便的就点了头。 因为她突然明白,丈夫早已决心违背常理,与父亲一起殉死。 「我告诉河内守,我和父亲早已决心战死在此,因此请他不必再多费唇舌了。而且我还说,只 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抗战到底,请织田先生尽管放马过来……虽然我嘴上相当强硬, 但是在条理上我们却输了,不过这也是浅井家的命运啊!至于你和公主们……」 这时,两位公主突然睁大了双眼望着他们的父母。 「我想你应该明白,就是因为我的心意已决,所以才又第四度拒绝会见使者。」 「那么,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你应该明白的啊!你、还有公主……」说到这里,长政闭起了眼睛:「好吧,我老实告诉你 吧!我之所以没有会见使者而直接来到这里,是因为想请你答应一件事情。」 「是什么事?」 「请你带着公主们到木下势那里去吧!对父亲尽孝的事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你和孩子们并没有 罪啊!」 当他说到这里—— 「不!我才不要!」阿市尖声叫到:「再怎么说我毕竟是浅井备前的妻子,孩子们也是公公的 孙子,我们是一家人啊!事到如今,无论你作何决定,情势也不会改观,所以请你不要再提此 事,否则只会加深我的痛苦。」 她紧抱住两位公主高声说道。 长政紧闭着双眼,肩膀不住的颤抖着。 浅井长政为阿市的话所震慑。 阿市不愧为信长的妹妹,一旦下定决心,就会如男人般地坚持自己的意见。 如果他再提此事,或许她真的会先刺死孩子,然后再自杀哩! 「阿市……」 「是的!」 「我、我和你……我们是一对很好的夫妇……对吧?」 「是啊!所以你就让我留着这些美好的回忆与你共赴黄泉,难道不好吗?」 「我这都是为你着想啊!我也不想离开你,希望能和你长相厮守,但是……」 「我不想再听了!无论如何,我们总是十分幸福的一对啊!」 「那么,无论如何你都要……」 「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孩子们也是!」 事情演变至此,长政不得不重新加以考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那么,为防万一,我最好命木村太郎次郎随时跟在她们身边……) 之所以让近身侍卫木村太郎次郎跟在身边,是为了当情况紧急时,可以由他动手杀了孩子们, 并且为阿市执行最后一刀……想到这里,突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廊上响起,原来是木村也 来到了这里。 「报告!」 「什么事啊!看你那么着急!」 「织田方的军使不破河内守说什么也不肯回去,还在客殿等着见你呢!」 「什么?他还不回去?你去告诉三河,就说我和他根本没什么好说的,请他回去吧!」 「我也是这么告诉他啊!但是不破先生说他忘了一句很重要的话,叫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来告诉 你。而且他还说,请你可怜、可怜他这个卑微的军使,出去见他一面,否则他是绝对不会走 的。」 「什么?他说他有重要的话忘了告诉我?」 「是的。还有,他要我告诉你,他们已经决定今晚收兵。」 「收兵……为什么要收兵请他们不必有所顾忌啊!即使决定趁夜来袭也无所谓,因为我一定会 把他们打退的。」 此时天色已晚,因此侍女们很快的点起了灯火。 木村太郎次郎以十分困扰的表情说道: 「他说曲轮内有女人和孩子们……即使今晚他们不攻击,这城也会自己陷落的……」 木村还未将最后一句话说完—— 「住口!」长政怒吼道。因为这句话实在太令他难堪了。 「对于他所说即使不攻也会自动陷落的事情,你叫他尽管放心吧!即使小谷城只剩下女人和孩 子们,也绝对不会退却半步;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一定会抗战到底……」 「是!不过,他所说的要事是指其他的事啊!」 「你说什么?」 「殿下!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万一对方所说的事情不合你意,那么就请你当场斩了军 使吧!反正即使敌人不攻,这座城也会自动陷落,所以战争到此已经告一段落了呀!当我方兵 士看到敌人那么壮盛的军容时,早已斗志全失,一副只想趁机逃走的样子……」 听到这里,长政再也坐不住了。 第347页 这场战争在条理上的确已经输了……想到当初仅仅只有守城。然而此时时机却已经过了!悔意 穿透了他的全身。 「好吧!如果他的话不合我意,我一定会马上杀了他。我们现在就去吧!」 长政再度披上铠甲,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 坐在本乘客殿的黑书院里的,正是信长的使者……也就是最了解信长和秀吉心意的不破河内 守。虽然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他却仍然带着敦厚的笑脸耐心的坐在烛台面前。 长政慢慢的走了进来,而侍臣也很快地为他搬来椅子。 「你未免太烦人了吧!河内!」 长政厉声说道: 「虽然织田先生是位战场老手,但是我却不惜与他一决死战。在我战死之前,你要告诉我什么 事呢?如果你不好好地说清楚,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呃!这个嘛! ……」不破河内守展颜一笑:「我也是为了你们浅井家着想啊!请你睁大眼 睛,再一次想像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吧!」 「你是说你们连那些无辜的杂兵也要杀吗?如果是这样,那么会陷落的城就让它自己去陷落 吧!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指示呢?」 「备前先生,现在有谁能指示谁呢?这都是自然形成的啊!……难道你不这么认为?不过,我 所说的,并不是有关杂兵的事啊!」 「那……那么你是指谁的事情呢?」 「浅井备前守长政!我是指你啊!」 「不要再说了。我长政的心意已决,而且我也已经告诉过你们三次了,难道你还要我再说一 次?不论你怎么说,我都会毫不犹豫的拒绝,所以你的任务可以结束了……还要我说多少遍你 才明白呢?」 「是的。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先告诉你。那就是令尊浅井下野守久政已经向蜂须贺彦右卫门 降服,现在正在他的保护之下呢!」 「什……什……什么?父亲大人他……」 「正是!令尊已经受到我们的保护了!」 浅井长政紧咬着双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大人已经降服了……) 既然父亲降服了,我又何必继续抵抗呢? 对于父亲为了自尊而引起了这场战祸,以致造成今日这种悲惨的下场,长政感到十分心痛。 (难道父亲已经以身殉死了?他有着那么崇高的武人精神,怎么可能……) 「备前先生,山底的胜负已经完全底定,因此我家主君才特地开放南门,以便城中的妇孺和杂 兵们趁着本城尚未被攻陷之前离开;这么一来,山上的士兵必定会远离此地,那时岂不是指剩 下你一个人了吗?而且,如果因备前先生的顽固而造成更多没有意义的伤亡,那么你只会剩下 暴乱之将的恶名啊!身为武将最足以引以自豪的,是具有面对事实的勇气,胜了固然可喜,但 是战败之后也必须有战败的处理啊!好了,你的意下如何?」 对方的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因此长政只好默默地望着天花板。 (父亲投降了……不!或许他已经成为俘虏也未可知啊!……) 对一向深信百善孝为先的长政而言,这个消息使得他的意志动摇了。 「河内先生,家父现在人在何处?」 「现在他由蜂须贺的手下保护着,正在前往虎御前山的路上,或许已经到了呢!」 「此话当真?」 「当然!因此山底的曲轮才会那么安静啊!难道这还不能证明这场战争结束了?」 「嗯!」 「备前先生,以你的智慧,我相信你也知道这场仗打得毫无道理,对不对?我家主君一心只为 天下苍生着想,无时不在希望能早日完成统一,这是他悲天悯人的胸怀啊!因此,凡是妨碍他 的人,都纷纷遭到天遣而败亡,例如比睿山、武田信玄及朝仓家的悲惨末路,还有足利将军的 败退。再请你仔细地想一想,即使你们不念与信长的姻亲关系而继续作这种无畏的抵抗,难道 有必要连妇女和小孩也一起牺牲吗?请你放下武器,和我们共同创造和平吧!,我家大将的本 意,是救更多的人命啊!……」 这一番义正词严的话语,使得长政的额头不断的渗出汗水来。 因为信长和秀吉都是善于谋略的人,所以—— (父亲降服了……) 他心中的所有疑虑已经一扫而空,同时也不断的自省着;到了此时,难道我还要牺牲妻子和孩 子们的性命吗?…… 发现对方的心志开始动摇之后,不破河内守又不动声色的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认为我很烦人,竟然三番两次的前来求见。然而,由于我的身份是一名军使……因 此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达成任务才行。备前先生,我河内非常了解你心中的苦恼,我也知道处在 孝道和士道之间的你,必然是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才会做出这种决定……我完全明白你内心 第348页 的痛苦。因此,我才三番四次的来见你,希望你能做最好的选择。毕竟,自尊并不是人生在世 的唯一目标啊!」 听到这里,长政突然从椅上站了起来,说道: 「河内先生,我完全明白了。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让妻子和孩子们下山,但是也希望你能大力 相助。」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一段话。 武士对武士 在箭声、枪声全无的寂静当中,夜来临了。山顶的高殿上,完全陷入一片死寂。 (山岭上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阿市根本不曾想到丈夫长政还会再回到这里。 她深信长政一定会杀了不破河内守,然后冲下山去与父亲久政会合。 这么一来,她就必须亲手杀死三名公主,然后在本城放火,让自己投身于火海当中……她的心 中浮现了自杀时的景象。 虽然已经决心殉死,但是当她看到孩子们那纯真无邪的笑靥时,内心不禁兴起无限的感嘆。 只因为她嫁给了敌人,所以必须承受这么多的痛苦,遭到这么悲惨的命运!唯一值得庆幸的 是,她和长政的感情融洽,而且有了三个活泼可爱的女儿;然而,如今却必须由她这做母亲的 亲手结束孩子的性命,这教她情何以堪?既然註定会有这样的结果,当初为什么要让我生下她 们呢?,她的心中不禁怨起了神佛。 「啊!母亲大人,是父亲的脚步声哪!」 听到茶茶公主那透着喜悦的声音,阿市吓了一跳的回过头去,对她说道: 「你胡说什么啊?茶茶!……你们的父亲不可能再来这里了呀!」 「但那脚步声明明是……」 「一定是你听错了,也许是有人要来告诉我什么消息吧?来,公主们!你们跟着奶妈到隔壁房 间去。」 话刚说完,藤挂三河守和木村小四郎就已经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夫人,殿下正带着军使往这里来了。」 「什么?殿下带着军使……」 「你看,我不是早说过是父亲大人吗?」 茶茶以她那清脆的声音说道。就在这时,长政和不破河内守一起走了进来。 长政那满是汗水的脸上已经不似方才出门时那么生气,但是在烛火的映照下却更显得苍白。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市正襟危坐的想着。 「除了阿市之外,其他人都离开这个房间。」 长政以沉稳的声音说道,然后与河内并坐,两眼呆呆的望着天花板。 侍女们急忙带着茶茶公主和高姬退到隔壁房间去了。 「夫人!」首先开口的,是织田的军使不破河内守。 看了丈夫一眼之后,阿市调转视线静静的望着河内,并没有回答。 「当着备前先生的面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希望你能静静地听我说完。备前先生已经决定 接受我们的请求,出城到虎御前山去了……」 「什么?他要捨弃这个城……」 「正是!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啊!由于殿下希望夫人和孩子们尽快离开此地,所以我请你……」 阿市来回的望着丈夫和河内。 「事情紧急,希望你赶快做好准备。」 长政避开了阿市的注视: 「事情起了很大的变化,在山王丸曲轮的父亲大人已经朝虎御前山的信长本阵去了!」 「什么?公公他……」 「是的。或许父亲大人也想到你和公主们吧!所以他终于改变心意,愿意与信长先生讲和了。 如此一来,当然我也会立即跟去,但是我希望你和孩子们先去看看父亲大人是否平安无事,好 吗?」 对于长政所说的话,阿市仍然感到难以置信,眼中不时地露出怀疑的眼光。 (这一定是长征为了保全我和孩子们的性命,所想出来的藉口!) 她之所以会如此怀疑,是因为深知久政的个性。 (公公怎么可能会为了救我和公主们,而降服于哥哥呢?) 然而长政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完全扫除了阿市心中的疑惑。 「你也知道,我们是不得不答应的呀!如果你不赶快去的话,父亲大人可能会有性命之虞!」 「那么,你是说父亲大人被俘虏了……」 「详细情况我慢慢再告诉你,但此事有关父亲安危,因此请你尽快下山,我随后也会赶到!藤 挂三河、木村小四郎!你们快去准备轿子,好送夫人和公主们到虎御前山去,听到了没?」 「遵命!」两人平伏在地说道。 仓促之间,藤挂和木村两人为她们准备了三顶轿子。 久政被捕,而且有生命危险的说法,使得阿市再也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除了尽快赶到兄长面前,请他饶了丈夫和公公的性命之外,她已经别无他法了。 事先起轿的是阿市,其后是茶茶公主和高姬,最后一顶则是由奶妈抱着达姬乘坐。 一行人来到本城的大门时,长政拿着大剃刀对着公主们笑了笑,说道: 「好孩子们,父亲随后就到。」 第349页 然而,当这三顶由藤挂三河合木村小四郎提着灯在前后照明的轿子踏出樱并木大门朝京极曲轮 走去之后,浅井长政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定定的望着不破河内守。 「现在他们都安全了。河内先生!你也可以下山了吧?」 「是啊!」 这时已近午夜时分,跟随在长政身边的兵士,仅仅只有一百人左右,其他的人则降的降、逃的 逃,一夜之间全都散去了。 此外,还有十六、七个背包袱的女人,也跟随在轿子的行列之后。 长政默默的在心中计算着:如果真要与信长决一死战,至少必须有现在的五、六倍人数,否则 这些人的生命只会白白的牺牲掉啊! (难道我的行为真的不孝吗?) 「河内先生!」 「什么事?」 「虽然你欺骗了我,但是我一点也不怨恨。」 「啊!你说什么?」 「就是有关我父亲已经降伏的这件事啊!」 「原来是这个啊!」 「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救公主和孩子们,而且我也知道家父是绝对不可能投降的。」 「这……」 「告诉我,家父是不是已经自杀了?不!这样反而较好。」 「这么说来,备前先生!你是明知这件事情而故意帮我完成它喽?」 「是的。我曾经再三的想着你所说的话,虽然明知你在骗我,但这也给了我将妻子和孩子送到 信长手中的藉口。」 两人都噤口不语的朝山下走去,只见长政手中的大剃刀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杀气腾腾…… 当他们来到京极曲轮的入口时,秀吉正带着他最自豪的小侍卫们等在那里。 「备前先生,你尽管放心吧!我一定会将夫人和公主们平安无事的送回虎御前山去的。」 长政并未回答。 「好了,备前先生!你就由这里过吧!虎之助,你陪长政先生一起到山底的赤尾曲轮去吧!」 秀吉一声令下,加藤虎之助立即拿起两间柄的大刀,率先往山下走去。就在这时,长政突然低 声笑道: 「河内先生,你想我长政会这么轻易的就和你一起到信长的本阵去吗?你认为我是这样的男人 吗?」 不破河内守也微笑着回答道: 「难道你没有听到方才木下先生所说的话吗?他说要送你到山下的赤尾曲轮去啊!」 「什么?这么说来,你们都已知道我的心意喽?」 「为了完成野州先生的遗志,浅井家的重臣赤尾美作仍在赤尾曲轮顽强的抵抗着,所以我认为 应该让你们会合,为贯彻信念而战!」 「嗯!原来你们都明白我心中的想法?」 「请你原谅我吧!为了让野州先生降服,也为了救那些女人和孩子们,我只好出此下策!」 「虽然我自诩才智过人,但是到底还是被你骗了。不过,一旦我和山下的美作会合,很可能会 使信长所有的希望都化为幻影哦!」 「当然我们也曾想到这一点,但是木下先生仍然同意让你平安无事的从这里下山。」 「嗯!这是信长先生直接下达的命令吗?」 「不,是我和木下先生决定的……但我们大将曾经说过,只要是在可能的范围之内,一定要救 浅井父子……但是,备前先生,这件事实在很令我为难。对于野州先生而言,你称得上是一位 极端孝顺的儿子,因此我认为应该让你死得其所。等你到达赤尾曲轮之后,我的任务就可以结 束了。我送你去吧!公主们一定会被好好的教养成人,绝对不会使令尊落得连孙子们也牺牲掉 的恶名,由于休战是在半夜……要逃、要降的人都已各得其所,因此赤尾曲轮所留下来的,只 是浅井家的精神罢了。为了早日平息这场战乱,如果你坚持与我军作战,那么我们也只好接受 了。」 不破河内守停住脚步。 「这里是往虎御前山和赤尾曲轮的岔路,你想到哪里去,就由你自行决定吧!」 他低下头去朝长政行了个礼。 长政握着剃刀在地上敲了数响,然后说道: 「河内先生!」 「是的!」 「请你代长政向信长和木下先生表示感谢。」 「这么说来,你是决定往赤尾曲轮去喽?」 「是的。既然妻女们都已平安无事,我也就可以毫无牵挂的随父亲而去了。那么,我们天亮之 后再见吧!」 说完之后,长政头也不回的朝赤尾曲轮的方向走去。 枯萎之萩 支撑人类的精神力量之大,远超乎我们所能想像。 意志并不全然由感情所产生,其中还包括十分理性的自我主张,以及追求正义的强烈欲望。 因此,浅井长政显得比他的父亲更有理性、更有深度。 对他而言,人道的根本在于「孝行」;一个不能恪尽孝道的人,如何能立足于世呢?这也就是 造成这战国之中许多悲剧的主要因素。 来到赤尾曲轮并确定父亲已经自杀身亡之后,他在天未明之前开始了最后的反击。 第350页 正如信长和秀吉所预料的一般,这场为父殉死的战争果然相当激烈。 长政拿着涂着朱红色的大剃刀在敌阵中勐力的挥砍,一度使得对手节节后退。 「——一旦出去以后,就不要再退;如果对方后退,我们就追过去!」 织田势相当明白这已经是长政最后的一股力气。 「——这是第三次了。当他再度退后时,我们就把他团团围住,暂且休息一下!」 秀吉相当明白长政的行动,因此所下达的命令也都尽量与之配合。 第三度退回曲轮内的长政,腿上和左肩有着两处伤痕。 对于身上的伤,长政只是胡乱的用白布包裹住,然后带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回到房内。 「我们还剩多少兵力?」 「大约还有三百五十个人!」 「好吧!雄山和尚在不在?快叫他来!」 「是,我马上把他找来。」 一直不曾离开长政身边的小侍卫木村太郎次郎很快的穿过走廊来到佛堂,对一向为久政所尊崇 的雄山和尚说道: 「殿下请你马上过去!」 「哦,和尚!长政已经尽力而为了。」长征对微笑着听他说话的雄山和尚说道:「我曾经三度 出击,但是却无功而返。如今着四周如此安静,想来他们大概暂时不会出来了。」 「正如你所说的。」 「现在正是我切腹自尽的时刻,太郎次郎,这最后一刀就由你来吧!」 木村太郎次郎答道: 「是!」然后拿起大刀。这时,其他人才发现他的左腋下正滴着血。 雄山看着长政气定神闲的样子,说道: 「我想公主们和夫人必定已经平安的到达了,请你放心吧!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待 我的?」 「哈哈哈……没想到在我临死之前,竟然还能跟大师见上一面。不过说也奇怪,当我看到你之 后,却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难道你没有半句遗言?」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啊!」 「是的,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看了这片晴空之后,我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诗词的心情,这大自然真是伟大啊!」 「那么,你希望自己葬在哪里?有没有什么话要告诉公主们呢?」和尚又安详的说道:「你 看,这四周是那么的安静,似乎连大自然也为殿下的即将辞别人世感到哀伤啊!」 「哈哈哈……」 长政边孝着边抽出腰间的长刀: 「我不要坟墓!」 「噢!」 「我和信长先生不同,我的所有梦想都在二十九岁之年幻灭了。」 「话虽如此,但是这也是你的人生啊!」 「我既没有敌人,也没有怨恨、悲哀……当然也没有喜悦,因此我根本不需要坟墓,请你在我 死后将我的躯壳丢到琵琶湖里去吧!……」 和尚缓缓的点了点头:「那么我就把殿下沉到你最喜欢的竹生岛,好吗?」 「那敢情好,这么一来,我就可以悠游自在的和鱼儿同游、共同生活了。」 「还有,我也为你取了一个戒名,叫做德胜寺殿天英宗清大居士。」 「哦,你倒给了我一个非常伟大的名字啊!哈、哈哈!德胜寺殿啊!」 「除此之外,你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没有,太郎次郎,可以了。」 「是!」 当木村太郎次郎拿起大刀站到他的背后时,浅井长政脱下身上的衣物,再度向和尚行了个礼。 他的表情比他的父亲更显得平静,眼底也不断闪着光芒,一点也没有即将要死的样子。长政静 静的抚摸自己的腹部,然后举刀朝左腹刺去。 太郎次郎慢慢的移动身子。 由于长政太过于从容,致使他无法挥刀砍去。然而,在长政的催促下: 「来吧!给我最后一刀!」 此时长政的刀已经移至右腹,乌鸦在天空鸣叫的声音也传进了他的耳中。 「乌鸦叫了……」 说到这里,太郎次郎已经挥刀砍了过来。 雄善和尚都还来不及合掌为礼,长政的头就已掉落在他的面前。 「因为他已经悟道,所以才听得出那是乌鸦的叫声。」 庭院中的萩花在风中摇曳着,使得笼罩在秋阳之下的大地有着斑驳的花影。 两只乌鸦停在屋顶上,不断地对叫着。 胜利者的感伤 当胜利的消息传到虎御前山的本阵时,正等着验收凯旋军所带回来的敌军首级的信长心底涌起 了无限感慨。 「——下野先生已经切腹自尽,首级也被砍下了。」 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不到一天,小谷城的总曲轮里就再也不曾发出一声枪响、射出一支箭。 三度出阵的备前守长政,结果也是自杀了。 九月一日这天,天空澄澈、微风袭来,茶几上那随风飘动的丝穗映入了他的眼帘。 从小谷城出来的阿市和三位公主,已经交由他的哥哥、也就是信长的弟弟信包保护。更值得庆 幸的是,这次所损失的人马远比当初所想像的还少。 第351页 若是在以往,对于这么快就取得胜利的战争,信长必定会大肆设宴庆功一番;然而,也不知为 什么,这一次他却没有在本阵中举行任何庆祝仪式。 现在距离元龟元年四月(一五七零)他和家康一起攻打越前仅仅只有三年六个月,但是却发生 了这么大的变化,回想起来真有如做了一场恶梦似的。 (——看来天下终于可以底定了!) 当他想到这里,不禁感到松了一口气,因为在那之前,他一直都陷于恶战、苦斗当中啊! 除了朝仓、浅井之外,还有武田、本愿寺、睿山、三好、松永、足利等势力,也都张牙舞爪的 向信长攻来。 当时他所处的情境,与其说是四面楚歌,不如说是绝了口的洪水由四面八方朝他席捲而来。 与他站在同一阵线的,只有德川家康……如今总算度过了这个大危机,而暴风雨过后的朗朗晴 空也再度出现在信长的面前。 信玄已死、睿山慑服、足利义昭再也无力兴风作浪、朝仓义景、浅井父子也都灭亡了…… (剩下的,就只有本愿寺了……) 虽然如此,信长却无法如以往般的发出豪放的笑声。 山底下的草丛中布满了尸体,以致招来一大群乌鸦盘旋不去,并且不时的俯冲而下叼啄着死 尸;这使得漂浮在小谷山上的白云也罩上了一层悲哀。 (这样不行!)信长对自己这种郁闷的心情叱喝道! (人们以为会结束于尾张的大笨蛋,终于取得了天下……) 当初就是有此决心,才会毅然崛起,因此无论如何必须摒除个人情感,不达目的绝不干休!信 长这么对自己说道。如今既然能顺利的度过危机,看来完成统一日本的心愿已是指日可待之 事。 东至上杉、西至毛利、四国、九州都已经为他所平定,这样一个君临天下的大将……怎能让自 己的心灵有如无主的鬼魂一般,停在无常观里呢?不!绝对不可以! 虽然如此,但是今天信长的心情就好像当初他知道胞弟信行被杀之后的心情一样,无论如何也 高兴不起来…… (看来我还是十分爱惜长政……) 「报告!」 原来是森长可。 「在方才的最后一战里,我军活捉了浅井石见守亲政、赤尾美作守清纲父子,现在已经带到本 阵当中,不知殿下如何发落?」 「什么?顽强的抗战到底的石见和美作父子已经落入我们的手中了?」他急忙起身朝帐外望 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快带进来!」 这时信长似乎又恢復了以往的样子,再度发出洪亮的怒吼。 信长的裁决 「先将石见带到前面来!」 信长望着双手被绑在背后,却仍昂然挺胸、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长政重臣浅井亲政,胸中的斗 志再度復生了。 「看你现在的样子,石见!你还有何面目可言?」 「……」 「看不清时势的名眼瞎子,当然更看不清战机啊!由于你不断地在旁煽火,不仅引起了这场战 祸,也导致长政不得不自尽的结果。你说,你除了一死之外,还有什么话可说?」 亲政裂开双唇微笑着说道: 「我们殿下和信长殿下不同,他不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大将,所以才会落得今日这种下场;这还 有什么好说的呢?」 「什么?你说我口是心非……难道你不认为是由于你的不才,才导致主家灭亡的吗?没想到你 居然一点自我反省的意思也没有。」 「我并不这么认为,相反的,我认为那是我家殿下的遗志。」 「好吧!拿枪来!」 接过长可手中的枪后,信长说道: 「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傢伙,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以枪摒在亲政的头上敲了三下。 由于打从心底涌起的对亲政的憎恶,使得方才那种停止于无常观的心情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 变。 隐居的久政已经顽固的不可理喻,没想到他的重臣们也都冥顽不化,以至于看不清时势而导致 流了这么多血……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恨不得把他一脚踩死。 「哈哈……」 头部被敲之后,亲政的反抗性更强了: 「你看!这种粗暴的行动,就是你信长殿下的标准模式。我们的双手已经被缚,而且又手无寸 铁,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狠心的打着,难道这样你才会感到高兴吗?」 他的话有如闪电般的击中了信长的内心深处。 「这个!就是我信长的缺点啊!」 「啊!你说什么?方才我说的话,难道你都明白了?」 「嗯,我明白了!」信长突然把枪一丢:「长可,拿大刀来!」 「是!」 森长可取出大刀之后,信长很快地拔了出来,往亲政的背后砍去。 原本亲政以为信长是要看去绑在手上的绳索,因而内心暗道:「我得救了!」然而,在座的人 第352页 只见信长手中的大刀一闪,亲政的头便飞上了半空。 「啊!」 所有的人都屏住气。 「哈哈哈……」 信长又发出了如以往般的豪放笑声: 「亲政这傢伙倒是说了一句很中听的话。既然我是为这乱世开创新道路的人,那么我为什么要 留着这种无用的人呢?不论私心也好、私慾也好,凡是阻碍我的人,不管是鬼或神佛,我同样 都不会放过,这是唯一以可以拯救这个乱世的方法啊!哈哈哈……」 当他放声大笑时,与石见一起被俘的赤尾美作以及织田方的所有大将,全都不由自主的感到战 栗。 能够做出烧毁睿山这种行为的人,普天之下只有信长一人。 他的笑声足已惊动天地。 这种不顾一切的心境,除了信长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有,因为他所拥有的,是超越常识 的觉悟。正因为他明白,太多的怜悯和人情只会为这世上带来悲剧,所以才使他显得奋世疾 俗。 信长一脚踢开亲政的尸体,不屑地说道: 「这傢伙所谓的武士道,其实也不过是他的私慾而已,但是却因而使得许多人受苦,他是死有 余辜。来人啊!快把他的尸体抬出去丢掉。」 「是!」 侍卫们很快的将亲政的尸体抬了出去。 「请你答应我的请求!」 突然屈身向前俯伏在地的,正是赤尾美作之子虎千代。 虽然双手被绑,但是仍留有刘海、年仅十五岁的虎千代,却仍奋力的站起身来。 「请你答应我的请求吧!我的父亲绝对不是一个怕死的胆小鬼,他之所以被捉,是由于在城被 攻陷时,忙着将金银财宝分给逃散的士兵和他们的妻女,以致来不及以身殉国,因此请你谅 察,答应让家父切腹自尽,并且由我虎千代为他操这最后一刀!请你允许吧!」 「什么?他是为了安置士兵们今后的生计而被捉的?」 「是的,所以我才请你答应让家父像个武士般的切腹自尽。」 「住口!」 美作大声喝住虎千代,然后朝信长望去。 「殿下!我是浅井家的赤尾美作,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如今既然为你所擒,就请你赐我一刀 吧!」 说到这里,美作屈身行了个礼,满头的白髮映入信长的眼中,使得他的心中再度产生了迷惑。 (这傢伙和亲政完全不同啊!……) 「美作!」 「是的!」 「你见到了长政的最后一面吗?」 「是的。当时我并不在场,但是当我听到他自杀的消息之后,就立刻赶了过去。不过,他的首 级已经被人取走,而且不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这使我感到自责……都是因为我老了、不中用 了,才会造成今日的结果。」 「那么,那具无头尸的身旁还有谁?」 「浅井家的侍臣胁坂佐介、木村太郎次郎,及其他的两、三个人,也都追随长政殿下切腹自杀 了。」 「既然你也看到了那个场面,为什么没有跟进呢?」 「是的……虽然我们已经失去了主将,但是那些小兵们的家人却都还在,所以我必须为他们今 后的生计着想……哎!这都是我这不中用的老人在痴心妄想啊!请你赐我一刀吧!」 「好吧!」信长将长可给他的大刀收入鞘中,说道:「美作!我非常佩服你的精神,因此我答 应由虎千代为你执最后一刀,希望你安心的去吧!」 「真是谢谢你!」 「还有,虎千代!等你为令尊执行最后一刀之后,必须再回到我的身边,绝对不许你妄自行 动,懂了吗?对了,等你做完最后以刀后,我准备把你交给令尊的亲戚多贺休德斋,请他将你 抚养长大吧!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美作!」 于是信长坐回了椅子上。 就在这时,护送阿市和三位公主到信包阵营去的秀吉,也已经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铁炮之恋 天正二年(一五七四)夏天。 信长举杯望着所有窗户全被打开的岐阜城的庭院。 信长的视线之内,有一个今早刚被送到、非常奇怪的新武器。那是一个有着黑色外表的青铜大 铁炮,如今正在阳光的照射之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呢! 这是信长新近命北近江的国友所制造出来的长筒铁炮,长为九尺,一次可以发射两百发子弹。 信长的身后有两个人,一个是在去年的小谷城之战立下大功的木下藤吉郎秀吉,另一个则是有 着神奇的表情、年约五十的男人。 这时的秀吉不仅拥有浅井旧领三郡的十二万石,同时也在取得筑前守的许可之后,将原先的羽 柴改为筑前,因此现在他的全名是羽柴筑前守秀吉……(按:看不懂,应该是“将原先的木下 改为羽柴”吧?- -)坐在他身旁的那个男人,即是庭院中那个新武器的制造者,素有国友煅 冶栋樑之称的国有藤二郎。 腾二郎开始制造铁炮,是在足利将军义辉之时。在义辉之后,他又先后为丰后的大友义镇及萨 第353页 摩的岛津贵久制造了两挺铁炮。之后,信长又将藤二郎招来,请他为自己制造铁炮…… 国友之地曾经一度为浅井势所支配,如今则归秀吉所掌管。从此以后,他们就不停的开发新武 器。 「腾吉……」 「是!」 「你一定希望我在大铁炮完成之后好好奖赏你一番,对不对?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哦!」 「你说这话倒是很奇怪,我并没有要你奖赏我啊!……」 「别骗我,你的脸上都写得清清楚楚哩!」 「啊?我的脸上的确写着我是一只猴子,但是可没写着我要礼物啊!……」 「是吗?这么说来,是阿浓看错了?」 「什么?是夫人这么说的?」 「是啊!她是这么说的。至于他到底说了什么,就请你猜猜看吧!」 「嗯,这不是使得这件事更奇妙了吗?」 「是啊!如果不是如此,那么就是阿浓看错了。她说正因为你希望我赏你一样东西,所以才不 停的督促他们制造铁炮,甚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请来全日本最擅长制造国友铁炮的藤二郎主持 这项工程,对不对?藤二郎!」 「是……是的,殿下!这的确是我们大奖的命令,而且他还说绝对不能输给根来铁炮和港口的 又三郎锻冶。这门大炮不仅是一件武器,也是能为全日本带来和平的宝物,更能使得国友锻冶 名闻天下……」 「藤二郎!」 「是……是的!」 「藤吉……噢不!他现在叫筑前!筑前不断地在背后催促你,应该另有原因吧?」 「关于这件事情嘛!」 「筑前是想要得到一名女子,对吧?」 「嗯?这、这个嘛……」 「真是令人大吃一惊啊!不过很遗憾的是,我不能把这名女子给他,否则筑前的妻子会嫉妒 的。」 信长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没想到确使秀吉涨红了脸,双手不停地在空中挥舞着。 「绝对没有这回事,我对小谷根本……」 「你这笨蛋!哪有自己说出人家女孩子的名字的呢?」 信长很高兴地笑了起来,然后又转向藤二郎说道: 「对于筑前,我没有任何奖赏。不过对于你嘛!我给你黄金十枚……让你带回去吧!」 「谢谢你!这真是我莫大的光荣!」 「还有,从今以后你要好好听从筑前的吩咐,如果有其他大名向你订货,你绝对不能接受。不 论你造出几百挺、几千挺,我信长都会全部买下来。」 「是的,这件事我明白!」 「说实在话,即使这种大筒铁炮有一千挺,我也想要啊!如果我拥有这一千挺铁炮,那么就可 以不杀一个人而取得天下了。」信长的声音越来越高亢:「懂得锻冶的好手到底有多少人 呢?」 「有助大夫、兵卫四郎、铁粒、善兵卫、滕九左卫门父子和我,一共是七个人。」 「嗯,只有这七个人而已啊?你能不能设法增加锻冶的人手呢?」 「这件事情我们也一直注意着……」 「这……如果能够多制造一些,和平就可以早日降临啊!相反的,一旦愈迟,人民就必须遭受 更多的苦难。依我信长看来,七个人在一年之内……」 他那炯炯有神的双眼望着秀吉:「筑前!你先送藤二郎回去之后再来。」 他转移了话题。 「遵命!」 当秀吉送藤二郎出去并再度回到房内时,信长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庭院里的那挺大炮…… 虽然浅井和朝仓都已经灭亡,危机也已经解除,然而距离平定天下的日子却还非常遥远。 此番对于越前的金崎之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正因为如此,中央必须有一股稳定、强大的力量,才能一一除去横在眼前的障碍。 (无论如何我必须想出新的战术……) 想到这里,他又定定的看着铁炮。 以当前的军势看来,没有任何大名拥有五十挺或一百挺以上的铁炮,因此如果信长能将铁炮部 署在全日本各地,那么一定可以充分的发挥威力,以使野心者心生警惕。这么一来,他就必须 重新拟定战术,才能在这场战争中获得胜利。 (这必须暗中进行,不能太惹人注目……) 如果以洋枪队为主力,那么必须以三、五千人编成一只大部队,然后分成二、三梯次交替与敌 军作战:如此一来,不就可以相怒涛般的将敌军吞噬了吗? 然而……根据根来和界港的实例来看,洋枪必须一挺、一挺的锻冶而成,不仅相当费时,而且 必须多少时间才能做成呢?一年当中,至多也只能造出百挺啊!更何况目前欧洲也有战事发 生,因此从外国进来的数量大为减少。 (以一个士兵拥有一只洋枪的战法而言,这个数字是在少的可怜!又怎能成就大事呢?……) 「报告!」 当秀吉送藤二郎出去之后,信长的身边侍卫矢部善七郎进入房内,说道: 第354页 「滨松的德川先生所派来的使者小栗大六重常求见!」 「什么?家康的使者?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武田胜赖已经亲自率领一万五千名大军离开了骏河,朝远州进攻,目前正包围着距滨松 十里之外的高天神城。由于对方的势力相当庞大,因此特来派遣使者求援。」 听到这里,信长的眼中突然闪着光芒。 「好吧!你请使者稍待一会儿,我马上过去见他。哦,筑前!你回来啦!那好,我想听听你的 意见。」 秀吉点点头,再度坐正了身体。 「对,把阿浓也叫来,让她为我们斟酒吧!」 近谋远虑 自从浅井势灭亡之后,信长的行动并不活跃。 去年九月他打倒了浅井长政,十一月时若江城的三好义继也自取灭亡,从那之后,他就没有任 何大的行动了。他整顿了市区的街道、整建桥樑、建造舟车,并且整理山区;然而,到底应该 先向哪一个敌人进攻,他却一直举棋不定! 信长之所以如此谨慎,原因之一即是越后的上杉谦信。 虽然谦信一直长时间与武田信玄对抗,但是当信玄死去的消息传出之后,他并未乘人之危从背 后攻打武田家。 谦信有着一种奇特的侠义哲学,因此当信玄死后,他就不再攻打武田势了…… 谦信是个具有一身傲气的武将,绝非一般常理所能判断。 他曾经在与信玄对抗之时,送盐给正为缺盐所苦的信玄,因而使得对方感慨万分。当信玄死去 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之后—— 「什么,信玄死了?」 正在吃饭的他,神情黯然的放下碗筷: 「——唉!真是可惜,我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敌人。从今以后,在全日本当中再也找不到足以和 我分庭抗礼的对手了……」 他是一名虔诚的参禅者,深信人生在世必须不停的作战,并且以此为乐。正因为他有这种想 法,所以他的作战方法就一直维持在攻、守之间,永远没有更进一步的贪慾。由这一点既可看 出,他是一个极端厌恶野心的人。 他将信玄视为野战的游戏对象,但如今信玄死了…… 即使如此,他并未将信玄之子胜赖视为对手,因为他只有在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争胜负时, 才能领悟到作战的乐趣……以他这种心态看来,接下来所选中的对象必然非信长莫属。 然而对信长而言,他却是一个极难缠的对手!更何况,在与信玄近二十年的征战当中,他们还 不曾分出胜负哩! 「——不知信长的战技如何?」 在对方以观测的态度注视着自己时,怎么能毛毛躁躁的展开行动呢? 因此,在这将近半年的时间里,信长一直仔细的观察敌人究竟会一怎样的形态出现。同时在这 段等待的时间里,他也不断的培养自己的实力。 上杉、武田、长岛、大坂、大和…… 如果长岛和大坂的本愿寺、越前的加贺及越中北陆道的一向宗徒们的立场完全一致,而截至目 前为止仍保持沉默的敌人也在暗中加强本身势力的话,那么一旦贸然展开行动,很可能导致京 师和岐阜的联络中断;这使得信长不得不採取谨慎的态度。 然而—— 敌人之一的武田胜赖终于有了行动。 自从确定信玄已死之后,家康即不时的带领一小队人马对骏河发动奇袭。 没想到这次对方竟然带着一万五千名大军,攻到了距滨松城仅有十里之远的高天神城。 虽然信玄已死,但是却还有马场、山县、内藤即信玄之弟逍遥玄信廉、穴山梅雪入道、左马助 信丰等重臣辅佐着胜赖,使之成为武田家的核心。因此,家康才匆忙派遣使者前来求援。 信长让家康的使者在隔壁等着,自己却和秀吉继续喝着酒呢! 「筑前,我们也休息了好一阵子,看来现在正是各个击破的时间了呀!」 「是的,如果此时我军还不有所行动,敌人的环结就会越来越巩固了。」 「噢,你也这么认为?那么,你认为我们的第一对象是谁呢?」 「这个嘛……我这么说实在很不好,但是我认为在淡路的那个人相当危险……如果他只是一个 单纯的将军道还无所谓,但是由于你宽大的原谅了他所犯下的错误,因此我很担心他会使我们 再度陷入困境。」 秀即所谓的淡路,即是指在兴国寺的足利义昭。 信长微笑着说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我先杀了义昭?」 「是阿!这个大祸根不除,总是令人难以心安。」 「阿浓,你的意下如何?」 当信长这么问时,浓姬故意装作没听见似的问道:「啊?你说什么?」 「我在问你我们下一次的各个击破,应该从哪里开始比较好?」 「对于这件事嘛,我是不太明白,不过我认为应该考虑到铁炮和洋枪的数量。」 「什么?铁炮的数量?」 「是的。殿下不是常说吗?要採用新战术是需要花点时间的。」 第355页 「哈、哈、哈!」信长捧腹大笑起来:「筑前!」 「什么?你有何妙案……」 「你啊!我看你在这段时间内还是无法得到奖赏啊!」 「奖赏……没有啦……对于小谷的那个人……我绝对不敢有非分之想……」 「啊!好了吧!不过,阿浓都已经知道为什么我要饶义昭一命,而你却一点也没有发觉。」 「什么?这么说来,你之所以原谅将军,是因为另有打算喽?」 「筑前!」 「是的。」 「你一回到长滨,就马上派密探到淡路去!」 「原来如此!你是打算利用将军喽?」 「正是!既然胜赖已经率领大军由远州入侵三河,当然家康会心生畏惧而要求我派援军过去。 然而,我的面前还有长岛和大坂的本愿寺等大敌,所以我无法派出援军……」 「这么说来,你不派援军到德川先生那里去了?」 「你继续听我说嘛!」 「是的,遵命!」 「由于我信长不能派出援兵,因此现在正是一个再度起事的大好机会……公方先生率先行动, 然后命令越后的上杉谦信帮助武田胜赖,由北陆出兵……」 「大将!请等一下……」听到这里,脸色大变的秀吉突然打断了信长的话:「万一谦信真的起 事,那岂不又是一件大事?」 「当然是件大事啊!一旦谦信和胜赖一起起事,再加上我们还要对付长岛、大坂的两个本愿 寺,这么一来信长不就完了吗?」 「大将,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谦信真的出兵,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没办法,我们只好出兵到北陆与他一战喽!」 「你有必胜的把握?」 「当然没有!毕竟对方是唯一能挫信玄锐气的人,我怎么能对付得了他呢?只要一打,自然必 输无疑!嗯,一打一定是输!」 「大人哪!」秀吉着急的对在一旁边听边笑的浓姬说道:「难道你明白大将的作战方法吗?」 「哈哈哈!」浓姬掩口笑道:「既然殿下这么说了,你就尽管放心的派密探到淡路去吧!有时 殿下也该打场必输的仗啊!」 「嗯!」 「公房先生一定会以为这是他再度起事的好机会,因此必定会极力拉拢上杉和武田。反正啊! 在死去之前,他一定会不停地打着这种主意,他就是这种人!」 秀吉不仅瞠目结舌。虽然浓姬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但是秀吉却仍然无法了解信长的想法。 「怎么样?你明白了吗?筑前!」 「很遗憾哪!不怕夫人见笑,我还是不太明白!」 「哈哈哈!这样最好。既然连你都无法明白,这个作战方法必定成功!」 「大将!你可不可以未我解开迷底啊?德川先生因为胜赖的进攻而向我方求援,为什么我们却 要特地将谦信加入这场仗呢?……关于这件事情,可不可以请你说得更清楚一点?」 「哈哈哈!阿浓,筑前终于要我们为他解答迷底了。好吧!你把你的想法告诉他吧!」 浓姬慢慢的摇晃着手中的酒瓶说道: 「不要装傻了,筑前先生!你怎么可能会不明白呢?难道你不之道上杉先生的战癖吗?筑前先 生!」 「啊!你说上杉先生的战癖……」 「是啊!他曾经数度出兵到川中岛、加贺、能登等地;当冬天来临,他就退回越后,等到春天 一到,他又再度出兵。这几十年来,他不都是以这种方式和武田先生争胜负的吗?」 当他说到这里,秀吉突然用力一拍膝盖。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哎呀!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计策啊!」 「哈、哈、哈!」 看到他那兴奋的表情,信长和浓姬都笑了。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即使我方与上杉的作战输了也没关系,因为我们可以等待冬天的到 来啊!对!就是这个道理!况且上杉根本没有上洛争取天下的野心啊!」 秀吉拍着自己的额头,身子微微向前。他那举一知十的潜能再度发挥,而两眼也散发出充满智 慧的光芒。 「这么一来,大将当然不可能派兵支援德川先生喽!」 「嘘!你的声音太大了,筑前!」 「嗯!我明白了,的确没有马上派援军过去的需要。像高天神那种地方,即使被胜赖攻占了也 无所谓。」 「哦,你也这么想吗?你真是一个叫人不得不小心的傢伙啊!」 「正是!这么一来,反而会使德川先生的实力加强,三河的根基更为坚固。」 「这么说来,你完全明白我的作战方法了?」 「嗯!我明白了!」秀吉再度高声笑道:「那么最近我们就要向长岛出兵喽?」 「嘘!」 「浅井、朝仓之后,接下来便是长岛的本愿寺。如果能在这一段时间内让武田胜赖胜了德川 势,必然会引起上杉时的崛起;这么一来,我们就有充分的时间制造洋枪和铁炮了……大将! 第356页 你的想法是这样吧?」 秀吉眯起双眼,拍打着膝盖继续说道: 「原来如此!任何事情都有先后顺序,当铁炮完成了,而胜赖又继续前进……如此一来,我们 就可以压制住淡路的那位大将了。当我们正准备一举攻灭敌军时,胜赖却还傻乎乎地朝东三河 而来呢!」 「你明白了就好!来,为他倒杯酒。喝吧!筑前!」 「啊,这杯要喝、一定要喝!不过,我们的菜餚似乎略显不足哦!所以我秀吉也决定要添加一 样佳肴……」 「什么?你也要加一样佳肴?」 「是的!淡路这边由我筑前负责,此外我还会派遣我的一位重臣到武田家做内应……」 信长一拍膝盖说道: 「好了,那之后不必说了。对于你的佳肴,我领受了。」 浓姬再度微笑着在两人的杯中注入了酒。 攻打长岛 终于,信长站了起来。 他对德川家康的使者小栗大六重常说道:“对于援军一事,我明白了——” 说完他即请使者回去,并且开始准备出征事宜,然而却迟迟未从岐阜出发。 他正等待密探从淡路所传回来的消息。 终于,淡路有消息来了。根据密探的报告,义昭以真言宗的和尚智光院赖诙使者,带了三封密 函给武田胜赖、水野信元和上杉谦信等三人,并且已经从由良启程了。 这一切早在信长的算计之内,当这封催促上洛的信函到达之后,率先响应的是年轻的胜赖。 当年他的父亲玄即会报着上洛的雄心出兵,没想到却在中途病倒了。如今由于淡路岛的义昭处 心积虑想要后果振足利幕府,因而致书东面的上杉谦信及西边的毛利一族,允许他们再度起事 并出兵上洛。。。。。。这么一来,当然胜赖不可以再继续保持沉默。 甲斐是个五面环山的大要寨,如果只守而不出城作战,那么这将是一个永远不落之地。因此, 自新罗三郎以来,一直到武田氏,这个地方都能维持着繁荣景象。信玄死后,武田家的重臣们 劝谏胜赖: “现在最重要的是守备,不要一心只想着扩张领土。”劝他改变以往的政策。 不过,真要这么一来,最感困扰的人,莫过于信长了。因为如此一来,他就没有了征伐武田的 藉口。因此,这一次他的所有部署,都含有深长的意味。 (如何使胜赖转守为攻呢?。。。。。。) 最好的方法就是诱他出兵作战,才能改变这种情势。 因此,正如秀吉所说,一、二座像家康的高天神城那样的小城被攻下,反而对信长有利。 当德川家第二度派遣使者来时,说道[请你赶快派出援军吧!高天神城再也支持不了几天了。] 信长告诉使者:[我明白了,现在马上就派去。] 然而,这只是口头答应而已,事实上他却仍然按兵不动。之后,当信忠率兵抵达三河的吉田 城,正准备渡过滨名湖时,高天神城已经被攻落了,这时正是六月十四日。 知道这件消息之后,信长立即命令援军撤回,在他人看来,这真可说是狡猾无比的战略啊! 长男信忠侧着头对信长说道:“父亲大人!这么一来,我们对德川家还有何信义可言呢?” 他不满的质问父亲。 信长微微笑道:“天下之事尽入我的眼中,你继续看吧!” 然后他特地和家康有过一番密谈,再三地请示心有不满的德川氏家臣们的谅解,并且送了他们 很多黄金,然后让他们回去了。 虽然高天神城被敌军攻陷,倡这以德川家的领地而言,也只不过损失十分之一而已。然而却使 得德川家的家臣们同仇敌忾,更加团结了。反观胜赖,却陶醉于父亲死后的第一场胜利,忘了 自己应该採取守势,反而野心勃勃地改变攻势了。 送德川军之后,信长并未立即返回岐阜,而来到尾张的津岛,奖大军集合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他不是要派援军到德川家吗?但是这军势年来却是准备攻打长岛了 啊!” “——原来这就是他不去支援高天神城的原因!” “——原来他一直都想要攻打长岛啊!这么一来,这一战必然相当激烈,因为对手是一群疯狂 的信徒啊!”旗本中的士兵们也被此一消息惊的目瞪口呆,原来攻打长岛的战略竟然是这么秘 密地进行着,这真是一个极其巧妙的作战方法啊! 这样,大队人马从水路经伊势湾、人会、长良川来到了本愿寺的领地这衫。虽然水陆两栖部队 已在该地布阵,倡却没有人知道信长到底在想些什么。 当长信抵达津岛之后,接着又陆陆续续有来自岐阜的部队加入。 “来吧!这正是我将体内的毒瘤逼出来的时刻,完全毫无人情可讲。” 信长的怒吼,使得全体将士再度贪略到他烧毁睿山时的那种气势。 “这一切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们在我的领地之内,假借佛名面为治外之地,不钗不能弘扬 第357页 佛法,反而成为逃法之徒的巢穴。他们夺走了彦七郎的性命,又不断地阻碍我的出路,因此我 要让他们见识见识,到底的神罚可怕,还是我信长可怕!我要他们将这次的教训永远牢记在 心!” 如果本愿寺能事先料到信长的出兵,必然会将全力集中于此。 信长素来对一向宗徒极感憎恶,不过相对地,这睚宗徒也训为信长是——“不可饶恕的神佛之 敌——”并且不断地诅咒对方。。。。。。 在烈日之下,信长终于将全军部署完成。 首先是左翼的江口,由长男信忠担任总大将,副将为信长之北上野介信包,战斗主力包括池田 胜三序信辉、梁田出羽守、森胜藏长可、坂井越中守等勐将,再团党委上津田市之助信成、同 孙十郎信次、织田半左卫门秀成、织田又十郎长利等一族亲党,总共兵别力约有二万—— 单是这样就已充分地表现出这是一大势力,而且在右翼的贺取江口,又有柴田胜家担任总大将 所率领的大军,副将是佐久间信盛,其他还包括稻呀伊予守、同右京助、峰谷兵库头等身经面 战的勇士,全部兵力也有二万—— 至于在早尾口的中军,当然更不用说了。这支部队由信长亲自指挥,带将为信长的庶兄织田大 隅守信广,手下包括丹羽长秀、佐佐成政、前田利家、氏家左京助、浅井新八郎、伊贺伊贺 守、饭沼勘平、木下秀长、河尻与兵卫、不破河内守、丸毛三郎兵卫、金森五郎八、市桥九郎 左卫门等,合计约为三万人—— 水面之上,还有泷川、九鬼、伊藤、水野、林、岛田等人所率领的水军。当大军的旗帜在水上 出现时,一瞬间长贪御堂及其四周的小城也发出了吶喊声。 时间是七月十二日—— “这一次不仅是一般的作战而已,还要向世人表明究竟是迷信获胜?还是我信长的武力获胜? 因此我绝对不会禁止你们攻打对方的城池,而且不许放过任何一个人,只要是敌人,就必须全 部杀死!” 憎恶的火柱 原本战争就是残酷的。在战争当中,谁也无法估算出双方的损失。 因此,信长非要灭掉这个在自己领地之内的长岛不可。 然而对手却不是普通的常人,而是不惜生命,宁愿献身净土也不愿投降的狂热信徒。 信长也不同于一般人。 因此,当这两者的冲突开始之时,也就等于展开了一场世上最具规模的残暴行动。 “一旦退后,就会坠入万劫不復的地狱,只有拼命向前,才能重见光明!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 打倒佛敌信长!”一方是以信仰作为抗战到底的力量。 “——这一次无论如何必须将敌人全部歼灭,一个人也不能让他逃走!” 另一方则是稀世少有的革命者。 当战争开始之后,战况之激烈远非言语所能形容。 他们彼此憎恨、彼此诅咒,因此所流的血也更多了。 开战之后,信长更激动地说道:“截止后的上杉势、截止中、加贺已经开始行动了。” 这就是深藏于信长胸中的背水之战的秘密。 “听到了没有?北陆情况紧急,我们必须争取时间,尽快攻下这里才行。” 虽然上杉势已经出兵,但是绝对不可能到达京师。信长知道,只要十月一到开始下雪时,对方 必然会引兵退回截止后,然而他的部下却在他的命令之下,成了作战机器。 “——我们背后的敌人,就是那个远近知名的谦信哪!” “——如果我们不赶快攻下长岛,那么很可能会丢掉北国,这么一来,岂不是又退回四、五年 前了吗?所以要快呀!” 在渡河的途中,他们有如蛮牛般地往前直冲。 当先发部队以御堂的枝城小桥、大鸟居、中江、大岛、卡路岛等五地为据点登陆时,即决定将 这几个围绕在本愿寺旁的小城各个击破。抱着“人生终必一死”的决心,对方也开始反击了。 带领七万大军渡河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对手又全是不惜牺牲性命的狂热教徒,因此即使 强勐如织田军,也打得相当吃力。从七月十二日开始的这一场战争,每一天都持续着激战,到 了八月二日的晚上,大岛居的枝城终于陷入苦战。 这夜,由南方的海上而来的颱风带来了勐烈的风雨,不断地侵袭这个地区。 终于,大岛居城竖起表示“投降”的白旗,然而骑在马上、全身沐浴在豪雨之中的信长却笑着 说:“我不会接受他们投降的!他们忘了佛家慈悲、忍辱的胸怀,为了争权夺利而拿起了刀 枪,是不折不扣的为教徒,我怎么能放过他们呢?听着,无论男女老幼一律杀先赦。” 出于对本愿寺的憎恶,信长不定期曾经一度攻入城内,表现出与攻打小谷城时完全不同的气 势。 尽管对方竖起白旗表明已经不想再战的意思,但是信长却仍不肯罢休。就暴风雨肆虐当中,城 第358页 内响起了声声的悲鸣。 就这样的——到了翌日,也就是三日的早上,颱风早已消失无踪,城内又笼罩在一片晴朗的天 空之下。然而,不同的是,到处充斥着哀鸣,到处满布着尸体。 “好了,我们必须掌握胜利的契机!接下来我们要踏平大鸟岛居。” 这时全军都已渡河,改乘小舟、大船经伊势朝敌城出发。其次由次男北信雄、三男神户信孝率 领着水军,将长岛的四周团团围住。 大鸟居城于八月四日被攻陷,接着大岛、卡路岛、叶桥也很快地被攻陷了。直到八月十三日为 止,就只剩下本阵御堂的中江枝城仍在抵抗着。 就在这段时间内,谦信也开始朝北国进击了。 这时德川势已经在远江和东三河之间与胜赖展开了一场苦战,远在中国(日本州中部)的毛利 也出兵援助大坂的本愿寺和长岛了。 “绝对不能松懈啊!如果我们不马上攻下此地,那么多年来的努力就要在瞬间化为泡影了。为 了证明我信长的力量比那些信徒强,我们绝对不能后退一步!” 终于中江枝城也被攻破了,一进织田势倾其全力,将长岛御堂的本城团团包围住。这时已中九 月二十八日的深秋时节了。 信长採取人海战术向对方进攻。 “无论城内、城外,一律採取人海战术!” 这或许是因为信长担心枪炮不足或认为这是最后一战吧? 他不接受枝城的降服,下令兵士们屠杀城内所有的人。 因此之故,敌人对他的憎恨更是到达了顶点。 这是一场绝对的战争。 因为有着这种观念,士兵们打起仗来无不奋勇当先,因此织田势在二十九日拂晓所发动的总攻 击,其牺牲之惨死不难想像。 如果用文字来形容,那么这就是一场恶鬼对恶鬼、杀戮者对杀戮者的苦战。 在信长的本阵当中,接二连三接到了伤亡报告。 “副将大隅守信广先生已经战死了。” “什么?哥哥战死了?好吧!越过他的尸体继续进攻!” “织田半左卫门已经战死!” “嗯!不要在意这一族的死!” “津田市之助信成奋勇杀敌。。。。。。” “在攻陷敌军之前,信成即已战死了!” 津田市之助信成为信长的徒北,也是他的妹媚。 “什么?他已经光荣地战死了?” “好吧!待我军取得胜利之后,再好好地安葬他吧!” “坂井七郎左卫门已经战死!” “宫地助三战死了!“ “荒川新八郎阵亡了!” “福岛满藏已经光荣地。。。。。。” 接二连三传来身边大将阵亡的消息,使得信长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他直直地坐在马上,两眼注 视着长岛御堂的大屋顶。。。。。。 佛敌信长 拂晓之际,长岛御堂再度掀起战火,动员了全部兵力发动总攻击!一直到当天傍晚,战况激 烈,未曾稍减。 被织田军从四面八方围住的长岛御堂内,也陷入了另一场院混乱当中。织田势在这天当中的伤 亡人数将近七面人,由此即可看出这场战争是多么激烈。 然而,这并非武将之战,而是世俗所谓“一念之间”的战争。 眼见伤亡如此惨重,信长心中对长岛的本愿寺更是恨到了极点。 一般的佛教徒乃是以普渡众生为目的,因此信长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些以佛为信仰的佛教 徒能杀害他人而毫无悔意呢?而且,在以信徒为主力的僧兵之中, 又有许多专业战士混入, 不着痕迹地指挥、煽动,以致僧兵们更加勇勐地发挥战力。 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呢? 那就是在他们的心中,对信长有着同仇敌忾的憎恨。 “——佛敌信长!” 这就是别具用心的煽动者所提出的口号。 但是,信长真的是神佛之敌吗? 事实上,他并非一见寺院就烧,也不是一看到神像就丢弃、摧毁的。他曾经为平手政秀而特地 建造了政秀寺,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啊! 在他的观念里,“统一日本”原本就和宗教扯不任何关系。没想到如今却遭到比山的僧兵和 一向宗徒们的阻挠。如果此时双方都能冷静地思考一番,就会发现这场杀戮根本毫无意义。然 而他们都已经不再具有理性思考的能力了。与佛教并无瓜葛的信长和那些不以作战为目的的信 徒们都已陷入疯狂状态,因此将对方视为敌人,彼此张牙舞爪地展开厮杀。 感情对感情。 憎恶对憎恶。 在战争当中,原本就会产生许许多多丧失理性的不合理现象,由此也充分地表现出人类的悲哀 和愚蠢。 在这种情况下,早已无法清楚地判别两者的是非,不过,如果从军事作战来看,则以信长的理 由较为充足。 在信长的想法里,凡是妨碍他“统一日本”的人,都必须加以讨伐。而长信之所以认为信长为 第359页 “佛敌”必须除之而后快,则完全是因为受了野心家的煽动。 这种令人为之鼻酸的杀戮行动一直持续到当天傍晚,当夕阳西下之际,双方终于有了浓浓的疲 劳感。 二十九日的晚上,月亮为乌云所遮蔽了。 以当时的作战习惯而言,通常会暂收兵,留待翌日再进行决战。 在信长周围,聚集了佐久间信盛、柴田胜家、丹羽长秀、池田信辉、金森五郎八、前田利家等 大将。 当他们看到信长脸上哀凄的表情之后,纷纷向他表示对庶兄大隅守信广及义北津田信成之死的 哀悼之意。 然而信长依然沉默地坐在马上,似乎根本不会听见他们所说的话,他的双眼直直地望着笼罩在 暮色当中的本愿寺内的名愿证寺内的大屋檐下。佐佐成政率先开口说道: “大隅先生、津田先生在这枝一战当中的表现,真可说是威风八面,没想到这次居然不幸战 死,真是叫人感到哀痛啊!” 当其他人也同声表示哀悼时—— “住口!” 信长大声地喝止他们。 “你们这些傢伙,谁叫你们在此集合的?”“天色已经晚了,所以弓炮队也应该收兵了呀!” 柴田胜家辩解道。 “你给我听清楚了,权六! ”坐在马上的信长晃动着身子说道: “今天就必须结束这一场战 争!” “啊!你的意思是?” “大家听着!对于那些背弃慈悲忍辱之道而拿起刀枪杀人的本愿寺的臭和尚们,我决定要在天 正二年九月二十九日的晚上一举消灭!” “啊!这么说来,你准备发动夜战喽?” “不是夜战!我要活活地烧死他们!” “这。。。。。。这个” 佐久间信盛很快地踏前一步,准备劝阻信长这一个疯狂的决定。 歼灭长岛本愿寺 一瞬之间,大将们全部变得鸦雀无声。 天正二年忍气吞声月二十九日的晚上,他们已经完全明白信长话中的意思了。 佐久间盛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必须说些话,在这种想法的驱策下,他开口说道: “难道你不觉得这种行为太过残暴?” “啊!你说什么?残暴?残暴的是那些臭和尚们!” “话虽如此,但是御堂内还有近二万名无辜的老幼妇孺啊!” “正因为这样,这场战争必须在今天之内结束!” “但是,殿下!要是今晚烧了他们,那么就会像上次烧山时一样,使殿下遭到世间的非难 啊!” “右卫门!” “是的” “你认为我不烧御堂,从前烧毁山的罪名就会减轻吗?” 信盛深深地吸了口气,继续说道: “但是,今天这一战已经给予对方足够的惩罚,我相信明天他们一定会到大坂去,再度与我军 对抗,难道你不了解这一点吗?如果了解,就不必多言了。” 当他说到这里,信盛已经哑口无言了。 过去信盛曾经长时间与大坂的石山本愿寺作战,了解他们的确是相当顽强的敌人,所以至此他 也不好再继续进言了。倘若他再提出劝谏的话,那么—— “你这傢伙!如果决定放火。最好选择夜晚,才能使火势显得特别强大,让所有看一这些火焰 的人感到震惊,所以我才特地等待今晚的来临啊!” 信长实在是个个性倔强、不肯认输的人!柴田和佐久间也沉默了,因为他们知道多说无益。 “成政!” “是!” “你立刻对全军发布命令,要士兵们将所有的弹丸全部装进铁炮之内,随时待命!” “所有的铁炮都要装进弹药?” “是的!然后要他们将铁炮架在四方的台上,筒口对准长岛寺的本堂中央。” “遵命!” “还有,一待本堂喷出火焰,其他人立即冲进去,懂吗?好了,你去吧!” “是!” “官从九郎右卫门!” “是!” “你带着你的部下由西门侵入,在那里放火。” “是!不过,是现在就要。。。。。” “你继续听我说!大约经过一个钟头之后,敌人就会认为今天的战事已经结束而松了一口气! 那时候发出的火焰才能使他们感到吃惊啊!” “遵命!” “你要是明白,就好好地做吧!别忘了,令兄小濑也在今天这场战争里被杀,所以今天无论如 何都必须一举歼灭长岛。权六!” “是!” “你和佐久间两人立即回去告诉你们的手下今晚要发动夜战的消息,要他们全力歼灭敌人。记 住!绝对不能让任何人逃出来,即使有漏网之鱼,水军也必须立即围杀!你快去传达我的命令 吧!” “遵命!” “即使明天太阳会从西边升起,我也一定要在天正二年九月二十九日这一天灭了长岛的本愿 第360页 寺!” “遵命!” “你们都仔细听着,在明天,也就是三十日的夜晚来临之前,即使是一支野鼠也不容许继续在 长岛生存!距离行动开始还有半个小时,你们都下去准备吧!” 这时的信长又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由于他的许多血亲都在这场战役里被杀,以致于他完全失去了理性。不!或许他并未失去理 性。因为从他的各种策略看来,很可能他是要给大坂的石山本愿寺一个下马威吧! 事实上,这也是信长不希望因石山本愿寺的和尚们的抵抗,而使得更多人牺牲的缘故。 星空下,织田家再度拖起疲累的身体,走向了战场。 这是一场史无前列的大屠杀。当信长决定揭开这场大屠杀的序幕时,也忍不住闭上了双眼。行 动的正式展开,是在当晚八点。 当一条如巨龙般的火焰从御堂内部窜向天空时,火柱立即映照在四面的河川上。之后又窜起了 第二条、第三。。。。。。转眼之间整个御堂就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了。同时,四击响起了阵阵 枪声,大批兵士出其不意地朝御堂沖了过来。 一向以壮观着称的七堂伽蓝,不到半刻之内即已成为一片火海。 在八方出口已被堵住、火舌四处乱窜的情况下,城内的男女老幼那种张皇失措、绝望的表情, 见者无不为之鼻酸。虽然如此, 到处却还有着织田军拿着大刀、洋枪不断地追逐 着。。。。。。 不久之后,人、伽蓝、城廓、街道、屋宇、栋樑全部都为火舌所吞噬,熊熊的火光将四方的天 空、河川都染成了红色。。。。。。 和山相同,找岛的一切人、事、物也被熊熊大火燃烧殆尽。 信长冷眼看着这一切。 对于这一次所采的“放火”战略,他早已在内心衡量过双方所可能遭受的损失。 到了九月二十九日,长岛的本愿寺已经从这地上消失了。 长筱之道 决定由龙川一益掌管长岛之地后,信长随即率军返回岐阜城,这时正是十月五日。 此时,由越中向加贺出兵的上杉谦信,又如往常般地率兵退回越后去了。 信长不禁松了一口气,于是立即着手修建东海、东山两条道路。 两条路宽度都在两间以上,并且还修筑桥樑,以方便舟船通行。看来他正全力推行亲民政策 呢!至于接下来的作战目标,则是信玄之子武田胜赖。 时间是天正三年。 在短短的两上月内,信长似乎忘了战争一般地将全部心力投注于修桥、铺路上,同时也等待着 他的新战术所需要的武器——枪炮的完成。 到了三月三日,所有的道路都已整建完成,随时可以上路。于是,信长悠然自得地来到相国 寺,将今川义元之子氏真收为手下,并且分配领地给予穷困溱倒的公卿,让他们得以维持生 活。 久处贫困当中的公卿们在获得信长的救助之后,心中感激之情不难想像。 他们终于又能回到京都,居住在禁里的周围了。他们终于又可以回到京都赏花了。 “看来今年殿下似乎无意作战了。” “说得也是,四十二岁是灾厄之年啊!从他为百姓们修筑道路、为公卿们谋生计的行为看来, 他是想要开始实施德政了呀!” “没想到连殿下也会警戒着灾厄之年!” 尽管谣言满天飞,信长却仍带着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回到了岐阜。这时已是四月二十八日。 回到岐阜不久,信长立即将镇守大坂的佐久间信盛召回。 突然被召回的佐久间信盛原以为又要被痛斥一番,因此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在信长面前。 两人并坐在成列的侍女、侍卫之间,空气中不时传来千丰臺庭院中的花草散发出来的清香。 “对于石山本愿寺,你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这个,这要怎么说呢?石山是本愿寺的根据地,敌我双方的兵力相关 悬殊,这些殿下应该都相当明白才对啊!” “住口,右卫门!早在长岛的时候,你就担心着招致世间的非难,所以你根本不敢全力攻击, 对不对?” “这。。。。这。。。。不对啊!,话不能这么说的!事实上是因为敌人的势力远较我方强 大。。。。我认为只要我们从外面将他们包围住,使其与外界的联络中断,如此一来,对方在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必定会屈服的,这样我方不就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牺牲吗?”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是。。。。。。” “你的意思是说,今年是我的灾厄之年,所以你们要尽理避免杀生,对不对,但是我很怀疑, 难道我信长的家臣全部都是懦夫吗?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啊!” 信长狂怒的暴吼在这豪华的大厅中响起,使得在座的人无不变了脸色。 “右卫门!如果你是因为珍惜自己的性命而不敢放手一搏,那么你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弱者。 第361页 不!不仅如此,我之所以特地将你由大坂召回,是要问你到底存着什么心,为什么会传出那么 多流言呢!你说,为什么会有佐久间信盛和本愿寺的和尚、中国的毛利私下联络,准备背叛信 长的流言传出呢?” 佐久间信盛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殿下!” “你先不必急着辩解,我还有话要问你哩!这次我叫你回来,就是要看你如何对我解释。你是 织田家的家老而不是新臣啊!居然还会有这种流言传出!请问,你还有何面目来见我呢?其他 的人全部退下,我要听听他到底做何解释!你们还楞在那边做什么?赶快给我退下!” 在信长的叱喝之下,侍卫们全部屏住气,很快地离开了。 佐久间信盛紧咬着双唇,直直地望着信长。 这可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哪!和本愿寺光佐私通。以他这个素来忠心耿耿的老臣而言,这项无 的放矢的指控是他心中的怒气油然而生。 当大厅内只剩下他和信长时,信盛开口说道: “殿下!” 他以一副眼不得杀了对方的表情叫道:“在殿下眼中,我信盛是一个会背叛你的人吗?” “哈哈哈,不要生气啊!右卫门!我要跟你说的话,现在才刚要开始呢!” 信长的语气一变。 “在刚才的那些侍卫和女僕之中,必然有武田家所派来的奸细,所以刚刚那是在演戏啊!” “什么?但是你说得未免太离谱了吧?居然说我背叛主君、又做了敌人的内应,这些都是我信 盛最不屑的行为啊!” “闭嘴,右卫门!” “啊!你说什么?” “你先不要跟我逞口舌之能,毕竟石山之所以到今天仍然无法攻下,全都是你的责任啊!我当 然知道有关你背叛我、做敌人内应的流言都不是真的,但是由于方才你并未立即回答而引起了 我的怒气,所以这流言很快就会变成真的了。再告诉你吧!这些流言都是我在京师听到的。” “难道那些京童们都不知道本愿寺的势力庞大。” “好啦,算了。不过,既然有这种流言传出,我们就应该善加利用才对啊!” “但是这实在使我感到愤恨不平!” “哈哈哈,你听着,如今武田胜赖已经由东三河出兵,正准备围攻长筱城呢!” “这和我信盛攻打本愿寺有何关连?” “事实上,右卫门!” 信长看着信盛那愤恨不平的表情、再看看四周,然后低声说道。 当然这时不可能会有人在此偷听。只有五朋的风徐徐地穿过了这间无人的大厅。 “正如你所知道的,当初胜赖出兵攻找高天神城时,家康不是派了使者来求援吗?” “对啊,我记得这件事情。后来因为我们要攻找长岛所以工未派出援军。” “没错!在高天神城之战以后,我和家康之间已经达成协议。取得高天神城的武田胜赖一定相 当得意,相信今年他一定会再度来到东三河。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将他歼灭。” “这么说来,殿下找算和胜赖决战吗?” 信长似乎并未听见他的话似地继续说道: “决战地点就在长筱城!如今家康已经派遣曾是胜赖手下的奥平九八郎镇守在长筱城,因此, 胜赖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攻下它。不过,九八郎也已决心死守着这座城。由于胜赖一心想要继 承父亲信玄的遗志,完成上洛之战,因此就一定要取得长筱城才行。” “这么一来我们又该如何呢?” “我和家康、九八郎已经商量好了。当长筱城被围时,家康会如以往般地前来求援,而我也会 答应派出援军。” “那么,我也在援军之中喽?” “那当然!”信长微笑着说道:“我们费了那么多的苦心才将胜赖诱出甲斐,所以必须好好利 用这些流言才行。” “什么?那种令人不愉快的流言。。。。。。” “正因为如此,人们会说我因为你没有全力攻打本愿寺而感到震怒。。。。再也没有比这更巧 妙的藉口了。然后你会因为我无时无刻地不在监视着你而无法继续留在织田家。。。。这么一 来。。。。。” “是啊!你都这么说了,事情当然会变成这样喽!” “当你到了战场,就可以立刻率领你的手下去见胜赖,表示愿意投效武田家!” “我信盛?你要我做这种背叛的事。。。” “这只是战略啊!你不妨送些金银珠宝给胜赖的亲信长坂钓闲和足迹部胜资,请他们在胜赖面 前为你美言几句!” “但是,这件事情。。。。” “你不愿意这么做吗?右卫门!”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我们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个流言。一旦有织田家的老臣在战场上做内 第362页 应。。。即使胜赖的家臣们一致反对他由甲州出兵,然而这个统一天下的诱惑实在太令人难以 抗拒了。因此他们根本无法阻止。现在你明白了吗?” 尽管信长以严厉的表情对整件事情加以解说,但是佐久间信盛却只是不断地搔着头,一副无可 奈何的表情。 “谈话已经结束,你们可以进来了。” 信长大声地唿叫着侍卫们。 “右卫门准备担任其他工作,因此不再回到大坂去了。只要他不再回到大坂去,就再也无法和 本愿寺取得联络了。嗯!好,拿酒来!让我们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情,痛痛快快地喝一杯 吧!” 当侍者将酒放在的面前时,佐久信盛只是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没想到在本愿寺的这段期间,竟会为自己带来这种出乎意料之个的任务。。。。) 他的心中感到相当不平。 “好啦!让我们忘掉过来的事情,好好地畅饮一番吧!喝啊,右卫门!” 对着信长举起酒杯的右卫门脸上的表情,完全一副企图谋叛的样子。。。。。。 信长也故意装出一副压抑着怒气的样子。 主僕之间的演戏看在他人眼中,倒觉得似乎真有其事呢! 诚如信长所言,家康的使者果然来了。这个使者就是去年因高天神城之战而来乞求援军未成的 小栗大六重常,但是这一次他的态度却非常强硬。 “会在敌人攻找江州的箕作城、截止前若狭之战、沛川会战时,不遗余力地出兵相助。我知道 织田殿下不可能畏惧甲州的势力,也知道目前你正忙于京会的事情,但是这次事态紧急,因此 无论如何请你立即派兵支援我方。。。。” 听到这里,信长将酒杯递给重常,说道:“这件事真是使我十分苦恼。” 虽然这事早在他的意料当中,但是他仍然故意侧着头看着信盛。 “虽然我的家臣众多,但是一来甲州势是令人闻之丧胆的野战强者,二来我的兵力今非昔比, 如今跟随在我身边的,都是一些初出茅庐的新手啊!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不好拒绝德川殿下 的要求,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现在的情况。。。。。。并且回去告诉德川先生。” “你现在的情况,这么说来,你还有其他。。。” “是的。一时之间我实在委难调集所有的兵力,但是请你相信,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可能调派人 马前去支援,希望你们能再忍耐一会儿。” 重常极力掏着心中的怒气。 “但是如今长筱城已经为敌人的大军所包围了呀!” “没错!但我听说守将是奥平九八郎,对不对?九八郎是个强者,我相信他一定会奋战到 底。” “织田殿下!” “好吧!关于这件事情,信盛!你马上传令下去,将我方大将全部召回,同时告诉他们有要事 相商,接令之后立即赶到岐阜参加军事会议。” 信长的本意是恨不得立即将武力对准武田势,然而家康所派来的使者小栗大六重常却不明白这 点。 “在岐阜召开军事会议,有这个必要吗?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毕竟对手是名字遐尔武田势,如果我们贸然出兵,很可能会被对方击溃,如此一来,岂不是 反而使德川殿下感到困扰吗?因此,我方召开军事会议,集合所有部队的这段时间之内,希望 你们继续坚持下去。” 听到这里,使者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 大六只是以埋怨的眼光看着信长,并未再度提出要求。 “那么你这就马上回去禀告殿下,希望你们能在我方最需要的时刻出兵相助。” “请代我问候德川殿下。” 当大六捻地回去之后,信长神情凝重地举起酒杯说道: “右卫门!命令由我亲自发布好了。这个使者真是扫兴,老谈些不愉快的事情。来,喝吧!” 在任何人的眼中看来,他根本没有出兵的打算。 那是五月三日午后所发生的事情。 岐阜的结论 直到四日,信长仍然未曾发出作战命令。 在那之后,诸将陆陆续续地引兵回到了岐阜。 然而此次所集结的军队,却令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因为兵士们既不是拿长枪,也不是拿着洋 枪,而是带着一要要长达十尺的角材走了进来。 原本人们以为这只是为首普请所准备的桥材,然而它的数量却不仅仅是三十根、五十根而已。 (到底要这木材做什么呢?) 就在大家都侧着头思考的同时,木材的数量很快地成一千根、两千根,一瞬之间,城门之前已 经有了堆积如山的木材。 “这些木材到底做什么用的?” “不知道!不过这些十尺长的三寸角是大将要我们一要要地搬来的。” “难道打仗时需要用到这些木材吗?真奇怪!” “说得也是,难道他要我们挥舞着这些木材上战场去不成?” 第363页 “真是笨哪!怎么可能让士兵们都拿着木材上战场呢?” “听说长筱位于山中,说不定他准备架桥呢!” “或许部队要长时期留在那边,所以才带着木材作为建筑城堡之用。” 当人们看到了那堆积如山的木材,都忍不住惊讶地张大了口,然而谁也想不出这些木材的用 途,甚至连搬运木材的人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要做什么用的。 这时,又有德川家的使者骑着快马来了。这次来的人除了小栗大六之外,还有奥平九八郎之你 贞雄。 “要是你们再不出兵,长筱城就再也支持不了几天了。当初高天神城被攻陷时,城将小笠原长 善投降了。然而身为长筱城城将的奥平九八郎贞昌却是一个懂得耻辱的武士,宁愿战死也不肯 向敌人降服,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贞昌这样的勇士被杀吗?如果你现示赶快派出援军,那么 不仅是长筱城而已,很可能整个德川势都会被消灭的呀!一旦德川势被消灭了,武田势必须很 快就会侵入尾张。这一点你总该明白吧?” 虽然使者是来求教的,但是言语之中却不时流露出威胁的口气。 这时信长站了起来: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现在马上出发,请你们放心吧!” 原来在岐阜所召开的会议只是听取诸位大将意见的军事会议而已,同时也是信长传达他所拟定 的新战术、新命令的联络会议。 集合于大厅内的大将,包括长子信忠、柴田胜家、佐佐成政、佐久间信盛、前田利家、毛利秀 赖、矢部善七郎、野野村三十郎、高九郎左卫门、福富平左卫门、丹羽长秀、龙川一益、羽柴 秀吉等人。 信长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是: “这次的战争我们已经胜了。” 像以往一样,他先说出了结论。 “这次作战的主力兵器,既不是弓、也不是枪或大刀,而是已有足够数量的枪炮。” 一座的人都侧耳倾听着。 “待会我叫到名字的人,请到前面来,在我的左手边站好。佐佐成政!” “是!” “野野村三十郎!” “是!” “前田又左卫门!” “是!” “高九郎左卫门!” “是。。。。” “福富平左卫门!都出来了吧?好,那么大家听好!作战时就以这五个人为枪队统领,每个人 有八百挺洋枪及一千六百名的部队。” 信长的脸上有着十分愉快的表情。 “现在我必须告诉你们的,即是作战时必须严格遵守集体行动的要求,即使发现任何目标,也 不许独自开枪,此外,必须随时衔枪炮装满子弹待命,一待令下,才准举枪射击。” “遵命!” “在这次的作战当中,希望各位不要想着射杀某位敌将,不管在任何时刻、任何情况,都必须 集体射击、集体行动。请各位务必将这个命令转告你们的手下,绝对不许有独自发射的情形出 现!” “是!” “首先必须将一千六百人分成两大队,每队八百人。然后再将八百人分成四小队,每队有两百 人。这四个小队必须听从指挥者的命令,规则而正克地交替。在喊过一、二、三、四之后才能 发射,接着的一、二则必须迅速地将子弹填入枪膛之中。当枪声完全停止之时,即表示这场战 争已经结束。” “是!” “至于其他的人,就以此为主力,尽全力朝敌人进攻吧!” 信长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兴奋。 “以前那种打头阵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我要以我这灾厄之年的命运为赌注,试试我的新兵 法。因此,所有部队都必须掌握胜利的契机,让对方动弹不得。” 长眉飞色舞地望着大家。 当信长和信忠率领着织田势由岐阜出发时,正是五月十三日。 他们正准备到三河的吉田城与德川势会合,一举攻灭乌黑着长筱城的武田势。然而,由岐阜出 发的织田军行列,又叫站在街道两旁围观的人们全部傻了眼。 在这条为了今日的进击而整修得焕然一新的街道上昂首前进的织田兵士们,人人肩上扛着一根 角材、腰上绑着绳索,如蟒蛇般地蜿蜒前进。 “他们这像是要去打仗的样子吗?” “你怎么这么说呢?说不定队伍里有大家想像不到的洋枪队混杂其中呢!” “洋枪、木材、绳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就是我们信长殿下伟大的地方啊!” “此话怎讲?难道要把他们绑成一团不成?” “说你不懂就是不懂,要是这战法能够让人一望即知,那带打什么仗呢?我说的就是这个 啊!” 道路两旁的人们议论纷纷,然而谁也无法理解这三样东西如何使用于战场上。 他们只知道被武田势包围住的长筱已经陷入十万火急的困境。正等着织田势的到达,以帮助他 第364页 们度过这一刻更紧急的危机。 在进军途中,家康又不时地派遣便者前来催促,以致信长一刻也不敢稍停,马不停蹄地赶着 路。当使者看到织田势的前进的确迅速后,又很快地策马回城了。 长筱城之困 长筱城位于信州伊那郡的南方,是三河入口处丰川的上游,和东三河、远江同列为防守要塞。 也就是现在的爱知县南设乐郡、丰川上游的大野川和龙泽川会流处的岩石上所建立起来的山 城。 由于形势险要,因此信玄在世之时,曾经一度攻下此地,其后才由家康从武田势的手中夺回。 城堡本身构造也相当守固。在两条河川会流处的正面,即是建筑于悬崖峭壁之上的野牛门,并 有一条横跨两条河川的细长吊桥。 这座吊桥的所在之地,即是进入城内的重要通路。桥的西北方是城内的本城,本城的左边依序 是弹正曲轮、带曲轮、瓢曲轮。如今渡河的吊桥已经为敌人所据,因此他们只好守着城等待援 军到来。 如果将武士也计算在内,那么城内的人数总共也不过五百人左右,然而敌军却有一万五千名大 军,双方在兵力上有着相当悬殊的差距,因而使得镇守此城的二十三岁城将奥平九八郎备感吃 力。 虽然这座城的三面是为激流所围绕峭壁,另一面则正对着形势险要的高山峻岭,正是最适合 守城的条件,然而他们能够坚守到今日也真可说是奇蹟了。 正式开战是在五月一日。 武田田势原以为只需三天,至多不超过五、六天,一定能够攻下这里。 然而,家康为长女龟姬所选取的夫婿奥平九八郎却是一个有志节的武者,他曾经说过: “我和高天神城的小笠原完全不同!” 在来自滨松的军监松平三郎次郎亲后、松平弥九郎景忠的大力协助下,他们一度使得敌人的 攻势遭到重挫。 当武田势由正面的野牛门攻过来时,九八郎早已在宽达四十间的河面上设下了埋伏。因此当敌 人从门下的川原出现时,九八郎还是好整以暇地眺望着。 “你们放心吧!等到敌人上来时,我们再把他打下去也不迟!” 在他说话的同时,敌人也开始有了行动。 敌人将绑在身上的绳索往上投,打算藉此攀上绝壁。然而当他们正沿着绳索往上爬时,却突然 由山谷里响起了两声枪响。 然后枪声就停住了。 因为对准敌人的两挺洋枪,很正确地打断了绳梯。 这使得武田势感到相当气愤,于是同样的动作又再度重复着。但是一切的努力又在两发子弹声 中宣告白费。拉二连三,武田势不仅伤亡惨重,而且仍然无法突破敌人的防线。发觉这件事实 之后,他们只好徒劳无功地引兵退去。 其后敌人又想出了加一种策略,也就是攻击城内的粮仓。 袭击粮仓的举动,正意味着武田势“除了攻击对手的粮仓之个,现地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这真是九八郎的一个大胜利。 粮仓位于城北的瓢曲轮里。 武田势这次行动的主将为在大通寺山布阵的武田左马助信丰。信丰故意命大军乘着竹筏在野牛 门前面的河川上出现,以引开九八郎的注意,而自己则全力朝北方的瓢曲轮进攻。 当竹筏在河面上出现时,他已经率领士兵接近瓢曲轮了。 这次行动的主要目的在于烧毁粮仓,因此信丰特地选在薄暮时分发动攻势。然而,当武田势的 足音在城内响起时,突然城墙倒了下来。在下一瞬间,就有松平弥九郎父子率领着一百五十名 拿枪的士兵朝他们沖了过来。 世事果然难料。 当他们进去之时,原以为此次的胜利非武田军莫属,没想到在遭受突击的那一瞬间,情势却完 全逆转。 就在那一瞬间,武田势不禁深深为奥平九八郎的胆略所慑服。 之后武田势又企图由地下发动攻击。他们从甲州动员大批挖掘工人来到城西,在内藤修理亮和 小幡上总介的监督之下,由追手门南边朝德川氏的家老们所居住的弹正曲轮开始挖掘地道。 一旦让武田势顺利地挖掘好二、三十间距离的地道,弹正曲轮就有随时遭到突击的可能了。 奥平九八郎知道敌人接着可能会採取这种攻势,因此除了命待卫们随时注意地面上的动静之 外,另一方面也积极地命人由城内向外挖出一条地道来。 当双方在地道内不期而遇时,随即响起了由奥平的手直所发射的枪声。而那些甲州的挖掘工人 则—— “哇!地底下也有敌人啊!”然后就争先恐后地逃了出来。就这样,武田势的这个战略又告失 败。 在这种你来我往的争战当中,武田势终于失去了耐性。 “好吧!看来只好再次袭击对方的粮仓了。” 经过军事会议之后,武田势决定再度採取毁粮战略。首先他们在地上设置了重重障碍,以封闭 所有的出入道路,同时又在水面上张起缠满铀铃的绳网,使得长筱城与外界的联络完全中断, 第365页 然后他们就开始袁粮仓所在的瓢曲轮发动总攻击了。 至于信长由岐阜出发的日期,则翌日的五月十四日。 突然之间,一阵阵火箭由天而降,使得存放兵粮的瓢曲轮一带很快地陷入一片熊熊大火中,奥 平势迫不得已只好宣布弃守,怅然地退回了本城。 “粮食终于还是被烧啦” 奥平望着坐在本城矢仓中的松平新俊,不断地摇头苦笑。 “那么,本城之中还存有多少粮食呢?” “如果我们不限制粮食,那么只能维持一天。不过也可能可以维持四、五天!” “看来这将是最后一战了。好吧!你把次左卫门叫来。”九八郎贞昌若无其事地对站在身边的 待卫说道。 奥平次左卫门胜吉与九八郎同为一族,也是一个相当有骨气的男人。他年约三十,勇气和作战 技巧都高人一等,是九八郎最倚重的心腹。 “殿下!你找我?” “是的。我们的粮仓已经被烧了,次左卫门!” “是啊!殿下不说,我也看得见,这都是织田殿下的援军太晚出来的缘故。” “不要说这些傻话!” “这并不愚蠢啊!难道殿下你到现在还想念他吗?” “好啦,算了!今晚你设法逃出城去,回到大殿的身边吧!”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回去见他呢?” “我并不是要你回去求援军,只是希望你告诉他我们大概还可以维持四、五天。只要这么说就 好了。” “我拒绝做这件事。”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拒绝?” “没什么,我就是拒绝做这件事!” “你说这话可真奇怪。次左卫门!你也不想想,现在我们已经被敌人完全封锁住了,这是唯一 可行的办法啊!由于敌人在水面上布满了缠满铜铃的绳网,因此除了一个深谙水性、懂得潜水 的人之外,根本没有人能够通过,而你正是最好的人选。我要你从东北方的峭壁下去,然后潜 入水中游过对岸!” “我还是拒绝!” “哦,难道你已经忘了怎么游泳了?或者你害怕散布四处的敌人?” 次左卫门像孩子般地摇着头说道: “什么?我才不怕敌人呢!我并不是因为害怕才拒绝的。既然这座城只能再维持四、五天,想 必殿下和其他人都已经有了一死的觉悟。在这种时候,我次左卫门胜吉怎么可以逃出城去,独 自一人苟活呢?如此一业,世人会怎么批评我呢?他们会说:看哪!你看次左那傢伙,平常净 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但是如今却因为贪生怕死而在落城之际,假借使者之名逃出城去。只有他 一个人还活在世上。他们会这样笑话我的,所以无论如何我绝不答应!” 一时之间,本城矢他内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这不是因为他们知道城只能再维持四、五天。而是一旦自九八郎以下的大将都有了必死的觉 悟,也就表明了所有在场者的命运。是因为他们明白这件事情啊! 九八郎并未因为次左卫门的断然拒绝而生气,只是平静地看了看座中的人,然后点点头说道: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那么我只好另请高明了。哦,对了,鸟居强右卫门在不在?强右卫门 呢?” 这时,从阴暗之处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强右卫门在此!” 然后他就像大肉块般地摇晃着来到九八郎的面前。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强右卫门?” “啊、这,没有!我实在太困了。。。。。。” “什么?你在睡觉?好吧,你去吧!” “是!” “你知道要去哪里吗?” “不知道!我还没有决。。。。。。” “我要你从水底下‘走’过去,因为你不会游泳啊!” 强右卫门并未问及去处,只是继续说道: “遵命!你要我在水底下走,是吗?”在座的人都忘了方才的紧张,哈哈大笑起来。 “在水底下走?我要走到哪里去呢?” 强右卫门睡眼惺忪地问道。 在决定成堡未来的命运这一天,居然还有心情睡觉,只知道在水底下走,也不问目的是何处的 鸟居强右卫门的回答,使得紧张的气氛顿时消除。 这并不是他故意这么做,而是强右卫门平常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三河武士素来以顽固、耐性强、不爱理人闻名,而且大多出生于北三河的山岳地带。当然鸟居 强右卫门也不例外,,一旦他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使其改变,他就是那种贯彻到底的 人。 “你真是的!也不问问要去哪里,就胡乱地回答遵命!”九八郎贞昌微笑着反问道。 “那么,我到底要去哪里?你要我在水底下走,到底要我走到哪里呢?” “在水底下直走,渡江到了对岸吗?” 第366页 “原来如此!” “到达对岸之后,更要小心不让敌人发现,然后突出重围到雁峰去。” “噢,原来你说的是雁峰山啊!好,我明白了。” “当你平安无事地抵达对岸之后,就点起一支火把以便通知我们你已经出城了。还有,你的主 要目的是去见大殿先生。” 这时强右卫门终于清醒了。在他认为,之所以派自己到雁峰山去,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任务。 “这么说来,你是要我担任使者,设法杀出敌人的重重包围去见殿下,对不对?” 强右卫门一本正经地问道,而其他人则又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来。 “难道你也要说你不干吗?” “不!我并没有这么说啊!你要我从水底下到达对岸,然后在雁峰山升起狼火,好通知大阍我 已经平安地到达那边,再到殿下身边去,对不对?” “是的,就是这样。” “这没什么嘛!”强右卫门点了点头,“那么,见到殿下之后,我要说些什么呢?” “今天已经是五月十五日了,从今天开始往后数四天,也就是到了十八日时,城内的粮食就全 部尽了。记住!你只要这么告诉他就好,不许多说。要知道,大殿有大殿的想法,要是你多说 了,反而会使得他的判断发生错误。” “遵命!” “即使十八日时城内的粮食全部吃尽,我们也一定会抗战到底,绝对不会开城投降的。我奥平 九八郎贞昌是堂堂的三河武士,因此绝对不会软弱、屈服的。” “我也不会屈服的。” “那么,你快去准备吧!你真的了解在河底下徒步行走的意思吗?你要记住,敌人早已在河面 上布满了缠着铃当的绳网,一旦你浮出水面,碰到那些绳网而被敌军发现,你就没命了。” 九八郎忧心忡忡地再次告诉他,然而强右卫门却像个孩子似地摇着头说说疲乏: “你真是奇怪啊!我强右卫门又不是小孩,我说去就一定会去的。” “那么,你千万要小心一点啊!趁着月色昏暗的一剎那间,很快地沉入水里,懂吗?” “我知道!那么,我这就去了”强右卫门很快地立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不知强右卫门能不能不安无事到达目的地,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家康?然而谁也没有怨言,因为 大家的命运是一致的。 “不知道那傢伙能不能平安地渡河?我去看看!” 有人站了起来,然而九八郎贞昌却厉声喝道: “不要鲁莽!一旦我们有任何风吹草动被敌人察觉了,反而会使得强右卫门更难平安无事地渡 河啊!大家都静下心来,等着他明天早上给我们的暗号吧!” “是!” 于是大家都竖起了耳朵,静静地等待。 雁峰山的狼烟 隔天早上。 强右卫门的影子早已在城内消失,然而雁峰山的狼火却迟迟没有出现。 虽然九八郎贞昌强颜欢笑,假装已经忘了强右卫让的事情,然而内心不断地祈祷他能平安无 事。 到底信长的援军能不能在城被攻陷之前及时到达呢?如果织田军能够及时到达,那么家康就能 调集全部兵力袭击武田势了。只是这么一来,由于织田势的援助才使得长筱城不致落入敌手, 所以德川家的发言权也会随着失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织田势不会出兵相助,而由德川家独力与武田军决战的话,那么根本毫无 胜算,即使侥倖获胜,也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 因为明白这种情况,所以九八郎贞昌更加担心着强右卫门的安危。 一旦强右卫门能够平安无事地到达家康的面前,就可以知道织田势到底派出援军没有。如此一 来,也可使九八郎及早明白一切。 如果他知道织田军不会派出援军,就一定会奋力与敌人决一死战。然而如果有援军到来,他就 会善自珍重,为这城保存实力,一待援军到达,再合力攻打敌人。 (到底他能不能脱出重围到达雁峰呢?) 当九八郎凝神望向敌阵时 “殿下!你看,我在松枝下发现了这个东西!” “是什么?这不是一条手帕吗?” “正是!啊!是强右卫门的,可能他就是从这晨跳到河里去的。” “手帕上写了些什么?哦!这倒是很珍贵的,是强右卫门所写的诗啊!” 侍卫将手帕递过来,九八郎高声朗诵道: 为主君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是我身为武士的唯一道路。 “噢!”九八郎说道:“这傢伙的诗实在很差劲,不过他倒是很会说话啊!原来他已经有所觉 悟,特地留下这首诗!” “这等于是他的遗书啊!” “哈哈哈,这还真像强右卫门。虽然他的用字没什么特出之处,但是却充分表明了他愿意为我 而死的决心。唉!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第367页 当他又向敌军看去时,突然发现对岸的雁峰山上有一道白色的烟雾由青翠的山峦之中冉冉上 升。 狼烟! 一剎那间,即使是九八郎贞昌这样的强者,也不禁感觉胸中涌起一股热气,激动的说不出话 来。 “那傢伙!他真的从水底走了过去,他真的走过去了。” 城内的其他人也发出了,于是纷纷发出了欢唿。 “殿下!那真的是狼烟啊!强右卫门已经平安无事地抵达雁峰山了。他已经安全了,敌人再也 抓不到他了。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九八郎出声制止这些兴奋得又叫又跳的待卫们: “不要吵,不要吵!要是被敌人发现,事情就不妙了,大家安静一点吧!只要他能平安到达雁 峰山,就会马上到大殿面前去,告诉他我们的情况了。” “那么,马上就会有援军来了,对不对?” “正是!再过几天我们就没有粮食了,所以大殿绝对不会弃我们不顾的。” 说完之后,九八郎很快地从待卫的身边走开了。 虽然强右卫门已经平安无事地到达家康面前,然而织田势是否他能及时到达为我们解围呢?这 还是一件未知之事啊!然而为了鼓舞士气,他不得不欺骗自己的手下,因此, 这一刻的他, 内心充满了痛苦。 (原谅我吧。这都是战争的缘故!战争就是在比赛耐力,所以是相当辛苦的事啊!请你们原谅 我吧。) 在城内军民的欢唿声中,雁峰山的狼烟随着清晨的微风慢慢地朝北方飘散了。 九八郎似乎听到那牡牛般强壮的强右卫门正在狼烟的面前自言自语着: “我说做就一定会做,你等着瞧吧!我这就到殿下的面前去。” “报告!” 突然从九八郎的背后传来一个非常年轻的声音。 “夫人亲手为你好了粥,请你过去吧!” 所谓的夫人,也就是家康的长女龟姬。为了表明与丈夫共生死的决心,她也来到了长筱城。此 外,也为了鼓舞士气,所以她亲自为大家熬了一锅粥。 “好,你告诉夫人,我马上就去!” “是!” “雁峰山已经升起了狼烟,很快就能和父亲大人取得联络了。你这么告诉夫人,她一定会明白 的。” “遵命!” 年轻的侍卫离去之后,九八郎贞昌再一次望着雁峰山,然后慢慢地朝着本城的中庭走去。 (织田势会不会来呢?) 三河精神 信长于十五日在家康的迎接之下进入冈崎城,当晚就宿于本天之内。 十六日一早,即集合两军的将领召开军事会议。 右笔的手中拿着好几张敌军的部署图,打开之后由各军自行决定所要攻打的据点,这一队该如 何行动、那一队该如何配合。当然,实际作战时无法完全如原先所计划的去行动,不过由于这 是和德川势的联合作战,为了避免错杀友军,因此有充分沟通的必要。 信长决定在长筱的西方极乐寺布阵,而家康则由北边的茶磨山进军。 “所有的准备在十八日才能完成,因此就决定在这一天开始行动吧!”信长说道。 所谓‘在这一天开始’其实另有含意。原来信长所带来的绳索和角材,就是为了布置在本阵和 长筱城之间的设乐原上,以使武田势陷入他这‘最伟大的陷井里。 对于自己所设下的陷井,信长却绝口不提。 “在那之后,一旦备战结束,我们就可以朝着武田势攻去,这才是战争的开始啊!这时我会将 本阵移至高松山,而德川先生则移至弹正山,无论是那一方率先发动攻势,胜利必然属于我 方。” 除了织田方的将领之外,德川家的重臣也纷纷在地图上画下了自己的目标。如此一来,围困着 和医术城的武田势反而被人从外围包围住,然后再由织田、德川两军将其诱到设乐原的中央 去。 “换句话说,你是要我做赶猎物的工作就对了。” 忠次这么说完之后,信长挥着手笑道: “正是如此!早在信玄在世之时,甲州势就有一种能巧妙地撤至后方的隐藏术,因此我们必须 小心防范,绝对不能让他回到本国,否则将是我们莫大的损失。如果我们绕到东边阻断他的退 路,一定能使他们大吃一惊。之后他们必定会往西进,这时信长和德川的本阵就可以与他进行 决战了。只要他一过来,胜利必然属于我方。” 军事会议从早上七点一直开到下午一点。录与会的将领画龙点睛各自捧着一碗稀饭喝着时,家 康的侍卫从外面走了进来,在家康耳边耳语。 “什么?长筱城有使者来了?” 这名使者即是鸟居强右卫门。在这两天当中,强右卫门不断地追着家康,从滨松吉田,终于又 追到冈崎来了。 家康朝信长欠了欠身,很快地离开座位。本以为他马上就会回来,然而事实并未如此。 第368页 过了大约半小时之后,家康终于回来了。当他进入房内之后,立即附在信长耳边窃窃私语着, 只见信长不断地点着头。 “好吧!既然如此,我一定要见了一面不可。反正我都已经来了,就让他见见我,也好使他安 心啊!” 于是信长吩咐手下继续吃饭,自己则跟着家康去见强右卫门了。门在庭院之中,丙眼直直地望 着这边的人,正是强右卫门。他一身百姓装扮,脸颊、手、脚全都沾着干涸的泥巴,眼窝深 陷,然而两眼却仍炯炯有神。 他的全岙似乎已经疲累不堪,只有眼睛仍然活泼地动着,正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信长。 一看到这个人,信长立即知道他必然经歷了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这种为了义理而不顾肉体劳 苦的精神,真是三河武士之中的佼佼者啊!想到这里,信长心中一热。 “你就是鸟居强右卫门?” “是的!”对方以微微颤抖的声音反问道:“你就是织田殿下吗?” “正是!我就是信长。既然我来到这里,就一定会解救长筱城的将士!” “是的!”强右卫门的眼中浮起一层泪光,两行泪水滑下了他那满是污泥的两颊。 “织田生先有话问你,你就尽你所知回答他吧!” 家康说完之后,强右卫门依然呆立着。对于信长的到来,他的心中充满了喜悦,根本不知道自 己正流着眼泪呢!而信长也了解这一点。 “粮食还可以支持两天,也就是到十八日才会吃尽,对吧?” “是的。但是即使没有粮食,我们也不会停止战争,一定继续抵抗到底的。” “没有粮食怎么能抵抗下去呢?九八郎真是一个倔强的人啊!” “虽然没有粮食,但是我们还有赤土、野草,再不然我们也可以割下大腿上的肉来吃啊!无论 如何,我们一定会继续作战,我家大将就是这样的人。” “真有你的,我真是服了你们。对于这种难得的大将,我信长怎能见死不救呢?你放心吧!绝 对没有问题的。” “你是说绝对没有问题?” “是的,现在我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呀!” 强右卫门咧嘴一笑: “来到这里并不表示我们就可以完全依靠你啊!像你这种大将,不见得就会依约行事。以前在 高天神城时,你不就没有来吗?” “哈哈哈,真是非常抱歉,但是那时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我不听你说明理由,因为那只不过是你的藉口罢了。” 信长不禁摇头苦笑。这时他才发现这个人并不笨,只是达过朴实了。对于对方能够很清楚地说 出自己想说的话,这种气魄、正直,不由得人对他刮目相看。 “我之所以迟迟不出兵,一方面是由于我相当信任九八郎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贯彻我的 战略。” “哦,你的战略就是要使我们痛苦?” “正是!如果我一开始就出兵相助,那么不就会让武田乘机逃走了吗?一旦他们回到甲州,我 们岂不是又要等待很久才有消灭他们的机会吗?” “原来如此,这倒是真的。” “就是因为我知道九八郎一定会坚持到底,所以才迟至今日才出兵啊!” “是吗?” “正是!而且这么一来,敌人也一定会误以为我不会来了,所以他们的攻势应会减缓。但是我 一直到现在才出兵,所以对方必定会与我们决一死战。” “你真是很会说话!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倒像真有其事。我完全明白了。那么,你要马上来救 援我们喔!” “好的。我明天早上立即出发,后天就可以抵达设乐原了,你放心吧!” “谢谢你!那么。。。。” “唉!你要做什么呢?” “我要马上回去将这消息告诉城内的人。” 这时家康连忙制止道: “这万万行不得!你就留下来吧,我已经命人准备稀饭了,你先喝一 碗,再好好地休息一下,好不好?” 强右卫门的眼中再度浮现泪光: “这个,我很感谢你们的好意,但是我不能照办!” “为什么?家康先生已经允许你留下来了啊!” “不!我身为一名武士,绝对不能在这里多耽搁一分钟!” “这、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强右卫门并不是因为爱惜性命才受命来到这里,而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希望能为我方的人 尽一份力量。” “这点我们非常明白,你看,连织田先生都深深被你感动。” “正因为如此,我更必须立刻赶回去与他们共生死,否则一定会被人们误以为人是因为受不了 守城之苦,才答应担任使者的。如今城内的每一个人都濒临死亡的边缘,我怎么能不顾他们而 只为自己打算呢?我不能做这种可耻的事啊!对于你们的好意,我心中十分感激,但是现在我 第369页 必须马上回去了。” 听到这里,信长的眼眶不由得红了。 他实在找不出任何话语来形容这个人的情操。也只有这种人,才能打动信长的心。 “我明白了!”信长说道:“德川先生,你就让他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吧!是真正的武士就必须 这么做。强右卫门!回去告诉城里的人,就说我信长的大军马上就会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谢谢,谢谢你!”强右卫门两手俯伏在地。 “来人哪!赶快为强右卫门准备一些饭糰来。” 家康的话声末落,强右卫门就已踩着摇摇晃晃的脚步朝门的方向走去了。。。。。。 卷五本能寺之卷 主战论 天正三年(一五七五)五月十七日,武田家的重臣穴山玄蕃头(梅雪)离开位于医王山的武田胜赖 本阵,向右朝武田逍遥轩的阵营疾驰而去。 由于长筱城久攻不下,致使武田势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时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对应之策。 问题的癥结在于信长是否真会派出援军。对于这点,重臣们各持已见,丝毫不肯妥协。 「——一定不会来!」 持这种看法的人认为: 「——既然信长至今尚未派出援军,即表不一定有不能来的理由。」 他们的结论是,如果信长果真派出援军,那么武田势就立即引兵退回甲州。 没想到这个结论却引起了强烈的反对。 「——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才有今日这种局面,怎能轻言放弃呢?更何况,一旦攻下了长筱 城,不就等于控制住家康了吗?」 这是主战派所持的论调,而情势也似乎对主战派有利。 主张引兵退回甲州的主和派系以穴山玄蕃头为首,其他尚包括山县三郎丘(昌景)、马场美 浓守、内藤修理亮等重臣。主战派则以迹部大坎助胜资、长坂钓闲为主力。由于主战论正合血 气方刚的胜赖之意,因此武田军士无不磨拳擦掌,准备与敌力决战。 为了统一内部的意见,胜赖特地连夜召开军事会议,希望能对此作成决定。 由潜伏在织田势中的密探甘利新丘郎所傅回来的消息得知,信长巳经由岐阜出发,因此信 长援军是否会来,早已不是争论的重点了。 这证明了主和派的见解是正确的。 然而,胜赖说什么也不甘就此引兵回去。就在这时,迹部胜资以强硬的口气说: 「即使信长来了,我们也要与他一决死战。」 他在主张撤兵的重臣之前拍着胸脯道: 武田家自先祖新罗三郎义光公至先代的信玄公为止,已有二十代之久,从来不曾有过畏敌 而逃的事,所以绝不能在我们这一代使先祖蒙羞。如果我们不战而退,那么胜赖公将有何面目 见武田家的歷代祖先呢? 原本即有意一战的胜赖,此刻更是振振有辞。 「正是如此!我怎么能让人说我一看到信长的大军就吓得逃回去了呢?」 就在这时,马场美浓守信房提出一个折衷的办法。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避开织田、德川的联军,尽全力攻下长筱城,以便让主君进驻城 内。 一旦我方成为守城军,不就可以使对方陷于持久战而兵疲马困了吗?」 然而这个方法根本不被採纳,因为他们认为这么懦弱的做法将会有损武田家的威名。 「好吧!找还有事报告!根据我的属下甘利新五郎所传回来的消息,我发现织田势根本不足 为惧!」 迹部胜资缓缓地由怀中取出一封密函,向众人展示。 原来那是一封由织田大将佐久间信盛写给胜赖和长坂钓闲,表明愿意当武田方内应的书 信。 「——自从攻打石山本愿寺以来,主君信长似乎对我相当不满,经常当着重臣面前羞辱 我,致使我忍无可忍、况且,即使我忍气吞声,最后终究难逃一死,因此我有意为威名远播的 胜赖公效犬马之力,希望两位能为我美言。为了表明我的诚意,所以……随信……献上黄金十 两,聊表寸心,敬祈笑纳。」 胜资又拿出第二封信,以严谨的表情呈现于众人面前。 「——心愿已于先前信中表达,幸蒙回音。我一向自诩通情达理,因此必须对贵方有所奉 赠,才算符合做人根本。很幸运,此番我奉派出兵三河,因此决定当贵方与我军作战时,率军 由信长的背后发动奇袭,一举攻下本阵,取得信长首级,然后再到贵营地去。届时,无论如何 请两位务必为我美言,好让我得以为胜赖公効劳……请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尔反尔!毕竟我佐久 间也是织田家的重臣啊!先前在岐阜城发生之事,想必都已知悉。所谓【士可杀,不可辱】, 我着实再无法忍受借长的屈辱,故而再度修书,望能助我完成为贵方效力之心愿!」 听到这裹,胜赖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看来此次的军事会议大势已定了。 「胜资说得不错,既然我们有御旗、楯无保护着,何不放手与织田势在设乐原一决胜负 第370页 呢?」 武田家有个特殊的傅统,只要一搬出御旗和楯无,绝对没有人敢再提出异议。所谓御旗,即是 八幡太郎义家所博下来的源氏白旗。至于楯无则是新罗三郎义光所用的鞋具。武田家有条不成 文的规定,一且在这两样傅家之宝面前发誓,那么事情无论对错,都没有人敢再表示意见。 「既然如此,我们只好遵从主君的决定。不过,这一仗必定十分艰难,各位必须有所觉 悟……」 尽管重臣们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但是既然当家主君胜赖如此决定,他们也只好听 命行事了。 穴山玄蕃头暗忖—— (或许这就是导致武田家灭亡的原因啊!……) 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从医王山的本阵返回营地的途中,他神情木然地不 发一语。 回到营地之后,玄蕃头很快地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等在一旁的侍卫,并吩咐道: 「传令下去,命所有兵士密切观察敌城的动静。还有,织田势已经进入三河的消息,绝对 不能泄露出去。只要城内的人不知此事,那么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竖起白旗投降了。更何 况,现在长筱城内已经粒米无存了!」 说完,他慢慢举步朝帐内走去。 就在道时,站在玄蕃头身旁的侍卫河原弥六郎突然叫道: 「咦?这里怎会有陌生人呢?你是哪裹的百姓?」 听到他的叫声,玄蕃头停住脚步回头望去。 他看到一个身着草衣、体格魁梧的百姓,磕头如捣蒜地说道: 「我是有海村的百姓,名叫茂兵卫。请你们放了我吧—」 弥六郎将缰绳交给身旁的小侍卫,扯住茂兵卫的衣领。 「这个人的行动鬼鬼祟祟的,一定是敌人派来的奸细,快拿绳子把他绑起来。」 话声甫落,就有五、六名侍卫上前将那名百姓团团围住。 「啊……」 玄蕃头低声叫道,接连向后退了几步。 这名百姓的动作相当机敏。当弥六郎准备出手抓住他的衣领时,他却一转身脱出了六郎的 手中,接连跃过两名侍卫的阻挡,朝玄蕃头的方向直奔而来。 突然,他的手中刀光一闪。 「啊,有刺客—不要让他跑了!」 「快把他围起来,要留下活口!」 侍卫们全都举起刀枪,对准了那人。 未能及时抓住对方的弥六郎半怒半笑道: 「你这笨蛋!难道还不明白吗?凡是我方的人,脚上一律梆着橘红色丝线,唯独你是浅黄 色 的啊!」 「啊……」 那百姓低头望望自己的脚。 「完了!」 「已经太迟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而且,我看你也不像普通百姓,因为你有一股杀人 不 眨眼的锐气。」 眼见自己已为重重人墙所包围,百姓突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没错!我是一名武士。」 「好了,既然你已经有所觉悟,那就放下武器,乖乖地束手就缚吧!」 「悉听尊便!谁叫我饿得浑身无力呢?」 「好,来人哪!快把他绑起来。慢着,你到底是谁的手下?」 「我是奥平九八郎贞昌的家臣鸟居强右卫门。要不是已经饿得没有力气,我也不致落入你 们 手中……」 说完,他放下手中的兵器,双手自动伸到背后,一副视死如归般地闭起了双眼。 二、强右卫门被捕 穴山玄蕃头对手下的包围行动视若无睹,只是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强右卫门。 太阳逐渐西斜,而武田方的阵营也和隔江相对的长筱城一样,完全笼罩在夕阳余晖之 下。 「你说你肚子饿了?」 「没错!」 「你说你叫鸟居强右卫门,是奥平九八郎的家臣?请问,你是如何在严密的守卫当中,潜 逃出城的呢?」 听到玄蕃头的话,被夕阳映红了双颊的强右卫门不禁失声大笑。 「你弄错了!我不是出城,而是正要回城去哪!」 「什么?你说你是要回城裹去?」 「正是—如果你不想让我方出城的话,那么最好连河庭也张起网来吧—」 玄蕃头闻言不由得摇头苦笑。 「原来你是要回城裹去!不过,长筱城在这一、二天内就会被攻陷了,为何你还要回去 呢?」 「哈哈哈……」 「这有什么好笑的?既然你已经成为阶下囚,最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间题,否则只会自 讨苦吃,知道吗?」 「大将!睛问你是穴山先生吗?」 「正是!我就是穴山梅雪。」 「难道连你这样的大将,也看不出这城是否会在这一、二天内被攻陷吗?或许你还不知道 吧?在长筱城被攻陷之前,织田和德川的大军就会到了。」 穴山玄蕃微微地摇晃着身子。 「这庆说来,十五日早上在雁峰山升起的狼烟是?」 「哈哈哈……你到现在才明白啊?那时我早巳由城裹逃出来了。」 第371页 「那么,你是去请求援军的喽?」 「也差不多啦!…不过,正确的说法是,我是去看看援军到底到了什么地方。」 「嗯!」 「你知道吗?大将—我还看到了织田殿下和德川大殿哩!如今两家的大军正连袂朝此而 来, 所以我说,怕这城绝对不会被攻陷的。」 听到这里,穴山玄蕃颤抖着声音叫道: 「弥六郎,立即备马!我要赶到医王山的本阵去。还有,把这像伙绑在马上,我要带他一 起去。」 「遵命!」 小侍卫们手忙脚乱地将强右卫门绑在马上,跟着玄蕃朝胜赖的本阵疾驰而去。 反观强右卫门,则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安安静静地被绑在马背上。 (到头来还是被捕了……) 然而,他的心中却了无遗憾,毕竟该做的事都已经做了。事实上,在返回长筱城的途中, 他有办法,也有时间可以奸好吃顿板,但是—— 一城内的人已经没有东西可吃了…… 想到这里,他宁愿忍受飢饿,也下愿独自一人求得饱餐一顿。 在强右卫门想来,如果一切顺利的括,那么他就可以一身草衣的百姓装扮来到川原,乘夜 渡河回到城裹。不过,虽然不幸被捕,他却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我已经完成份内之事,而且援军也快到了……) 思及于此,这位谨守义律的武者顿时感到安心不少,对死生更有一份置之度外的廓然气 度。 到达武田势的本阵之后,胜赖亲自审问强右卫门。 事已至此,强右卫门不认为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只见他如同恶作剧被人发现的小孩一般, 以不肯服输而又佯装淡然的神态回看着对方。 「你倒是个很干脆的傢伙啊—鸟居强右卫门。」 「正是!」 「你和鸟居元忠有无血亲关系?」 「远祖时代我不知道,伹现在我和元忠并无任何血亲关系。」 「你肯临危受命,潜出城外充当使者,又在事成之后回到城内与同胞共生死的气魄,真叫 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大将!」 「什么事?」 「我不会因他人的褒奖而得意忘形,更不会因受到敌人的称赞而降服。我看你还是趁早杀 了我吧!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嗯,果然是个干脆的傢伙。好,我就把你交给玄蕃吧!玄蕃,你好好地跟他谈谈。」 胜赖再度将强右卫门交回玄蕃头的手中,并且很快地被带到离城不远的川原小丘上。 此时,夕阳街未完全隐没。尽管四周的谷底已是一片晦暗,然而川原附近的岩石上,却仍 遏洒着落日余晖。 (啊!如果他准备在此杀了我,那么城内的人一定会看到……) 强右卫门心中窃喜,因为这正合他意啊! (他们会知道我并末逃走,而是在回城途中为敌人所杀的呀!……) 来到小丘之后,他看到对岸的河堤上有幢幢人影来回活动着。 这时,城内的人似乎也看到了强右卫门。 不!他们当然看不清强右卫门的脸。事实上,他们只看到众多敌军的手下包围着一个被绑 在马上的人,并将他带上了小丘……尽管如此,强右卫门却已经心满意足了。 「好了,就在这裹吧!」 玄蕃头知道这个位;置一定能够让城内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于是俐落地翻身下马,说 道: 「强右卫门—我准备在此将你处死。」 「这裹的景色相当优美,使我觉得精神一振。」 「强右卫门!」 「什么事?大将!」 「你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没有!打从我被抓时,就知道终必难逃一死。」 「但是我家主君胜赖公却为你惋惜啊!」 「我不需要胜赖公的惋惜,只要我家殿下九八郎能了解我的心意就好了。」 「你这说法倒是很妙。其实,我根本无意杀你,但是军令如山,我只好依命行事了。侍卫 们,把他架到绞架上,即刻行刑。」 「感谢你为我的死法煞费苦心;下过,这和一刀杀了我并无不同,反正同样都是住赴幽冥 之途。」 「说得好—侍卫们,立刻把他架上绞架。」 强右卫门瞪大了双眼望着绞架。只见一根约有三间(一间为一米八)长四寸角粗的柱子矗 立眼前,上面还绑着一根横木。 当侍卫们忙着将他绑在绞架上时,玄蕃头又说话了。 「强右衙门!」 「是的。」 「我实在为你感到惋惜!」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我知道。但是,难道你一点都不想救城裹那五百人的性命吗?」 「你胡说些什么啊?城裹那些人的生命早就获得保障了,不是吗?」 「不!他们能否得救,完全取决于你是否愿意帮助他们。老实告诉你吧—我方已经决定 趁信长的援军尚未到达之前,全力攻打长筱城,将它烧个片甲不留。」 「哈哈哈……事情没那么容易。如果真如你所说的这般容易,那你们为何迟迟不敢动手 第372页 呢?」 「强右卫门!」 「干嘛?何必发出那么可怕的声音呢?」 「明天早晨就要攻城了。」 「哦!」 「但是届时援军却尚未到达……我想你一定知道这点才对。我希望你能大声告诉城裹的 人,就说援军不会来了……只需这么说即可。这么一来,不就可以保全城内那些一勇士们的性 命了吗?」 「噢!」 被绑在绞架上的强右卫门下禁睁大了眼睛。 穴山玄蕃头心诚意挚地说: 「说真的,强右卫门,我不仅为你感到惋惜,也为你的主人奥平九八郎嘆惋。我实在不 想失去像他这种年轻有为,骁勇善战的勐将啊!现在,只要你肯告诉城裹的人援军不会来了, 那么我会在明早的总攻击中约束我军的行动,不准他们滥杀无辜,甚至我也可以答应让城内的 人毫髮无伤地离开。我不仅是为了你才这么说,也是为了你的主人奥平九八郎啊!还有,别忘 了城内五百个人的生死全都掌握在你的手中。」 就在那一瞬间,强右卫门若有所思地望着城裹,意志似乎开始动摇了。于是玄蕾头又趁 机说道: 「要是奥平九八郎贞昌能够保全性命,日后必定能够成为顶尖的大将。如果一位可造之材 就此丧命,难道你不觉得可惜吗?」 「原来如此……」 强右卫门嘆息道: 「我确实……确实为主人感到惋惜。」 「对了!但是只要你的一句话,就可以使一切改观了呀!」 「好吧,也只好如此了。请你让我站起来吧!」 「你决定要说了?强右衞门!」 「是的!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这么做啊!」 「好,把绞架立起来。」 这时,城内的人也已发觉对岸的情况有异,纷纷地挥舞蓍双手,不断地叫喊着。虽然他 们听不到对岸敌军的说话声,但是心中却隐约知道即将有事发生了。 「好吧!把强右卫门立起来,让他大声说话!」 「餵!」 和平地不同的是,此地的川风甚强,话声往往很快地被风吹散。然而,脸颊被啊成古铜 色、头髮满是汗水、污泥的强右卫门却毫不气馁,依然卯足了劲叫道: 「对岸的伙伴们!我是鸟居强右卫门哪!」 被绑在绞架上的强右卫门高声叫着: 「你们绝对不能投降啊!五万名援军明天就会到达此地了,你们千万不要放弃啊!」 「啊!」 玄蕃大叫一声。 「快把他放下来!这道傢伙,竟敢欺骗我!」 「伙伴们,路上已经全足织田势的士兵了,你们只需再忍耐一,二天就可以了。」 在即将隐没的斜阳中,他声嘶力竭地叫着。 「哇!」 对岸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唿声。 当欢唿声传入耳中时,强右卫门再次叫道: 「你们要坚持到底啊!」 就在同时,突然有两、三支枪朝他的腹部刺了过来,鲜红的血液顺着白木柱子蜿蜒而 下。 「你这像伙,居然还敢骗我!」 「哈哈哈……这就是三河……三河武士的精神哪!」 强右卫门心满意足地低声说道。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煳,甚至当敌人再度举枪刺入他的 身体时,也丝毫不再感到疼痛了。 「哈哈哈……」 强右卫门再度放声大笑。虽然他已陷入死神的掌握之中,但是两眼却依然圆睁,在夕阳 的阳映下闪闪发亮。 三、决战前夕 强右卫门的死,使得长筱城内的土气一振。 「——援军就要到了。」 「——明天他们就会抵达战场,各位记住,绝对不能让强右卫门白白牺牲。」 「——正是!即使必须吃土过日,我们也要坚持到底,否则将有何面目去见强右卫门 呢?」 「——没错!不只强右卫门是三河武土,我们的身上也都流着相同的血啊!」 「——好吧!大家束紧腰带,继续抵抗吧!绝对不能让敌人踏进城内一步。」 另一方面,强右卫门的死,却在武田方的士兵之间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虽然他们早已知道信长已经派出援军,但是当知道敌军紧跟在强右卫门的身后,正逐渐 接近战场时,却还是忍不住憷然心惊。 如今,情势已不容许他们再对这座小城发动总攻击,否则一旦敌军由背后袭来,武田势 就将永无翻身之日了啊! 为今之计,他们只能在准备迎敌与收兵退回甲州两者之间做个抉择了。 胜赖当机立断,很快地做好了决定。 他放弃对长筱城发动总攻击的计划,转而开始为迎战织田、德川的联军做准备。 这时,由佐久间信盛寄给迹部胜资表明愿意充当武田方内应的密函,就有了举足轻重的地 位。 「——放心吧—一旦我们决定与信长决战,佐久间信盛会为我方做内应,由背俊偷袭信长 的本阵。如果情况顺利,他会带着信长的首级来见我们……」 第373页 「——不过,我们也不能太过倚赖他呀—即使信盛真有背叛之心,但在敌方滴水不漏的防 备之下,他也难以得逞啊—因此我认为,必须事先彻底了解敌人的阵容,谋求因应之道,这才 是最根本的做法!」 「——那当然!这不用说也知道。不过,虽然有信盛在信长的障营中当内应,我们也应事 先部署一番才封。」 「——没错!而且,布阵必须谨慎才行。等到时机成熟,再配合内应的行动……胜利非我 方莫属啊!」 当天晚上,诸将齐聚医王山的胜赖本阵,静待派至四方的密探所传回来的报告。 终于,密探们接二连三地回来了。 综合所有的报告看来,他们发觉事态远比当初所想像的更为急迫。 正如强右卫门所言,家康和信长的联军早已由冈崎城出发,如今先锋部队已经过牛久保, 朝设乐原直驱而来了。 到了十八日的中午,敌军主力就会全部抵达战场。 「——信长会将本阵安置于何处呢?我们必须先了解这点才行。不过,由敌军的先发部队 陆续在西方的极乐寺山、茶磨山出现的情形看来,很可能他们准备将本阵……嗯,这个推论绝 对不会有错!」 「——你是说,敌人要在极乐寺山和茶磨山……看来信长对于我们武田势的骑兵队倒是心 存警惕啊!」 「——那当然喽!武田势一向以擅长在山里骑马作战而名闻全国。况且,由密探所传回来 的消息看来,敌军以步兵为多:如此一来,当我方的骑兵队一发动攻势,必定很快就能将对方 的阵式冲散。」 胜赖得意地笑了起来。 此地多为山岳地带,而信长竟会粗心大意地率领步兵来此作战,胜赖不禁感到大惑不解。 看来信长一定是在河内、尾张的平地战打多了,根本不了解如何在山里作战。好吧! 「既然敌人决定在极乐寺山设阵,那么我们就以此布阵吧!」 信长固然满怀自信来到此地,伹是这时的胜赖,却似乎有着更炽烈的野心和斗志。 只要情况顺利,能将织田、德川的联军冲散,武田势便可长驱直入美浓和近江一带了。 一要想完成亡父信玄的上洛遗志……这是干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啊! 令胜赖不满的是,重臣们至今依然不肯相信他的能力,凡事都要拿他和父亲比较一番,甚 至企图藉信玄的名义改变他的决定,迫使他放弃攻击计划,改採守势。 (再怎么说我也不比父亲差呀—你们等着瞧吧!看我胜赖好好地发挥一下!) 十八日的清晨,他们在设乐原迎接第一道曙光。 四、设马防栅的秘密 正如武田势所料,织田、德川的联军果然于十八日正午时分全部到达。之后,信长随即将本阵 置于极乐寺山,家康也在北边的茶磨山设好营地,并立即召开会议。 在日渐西斜的夕阳裹,只见家康带着榊原小平太康政、鸟居彦右卫门元忠两人,形色匆 匆地朝位于极乐寺山的信长本阵走去。 此地距离长筱城仅有四公里之遥。 策马前往弹正山的途中,他甚至可以望见连子川畔长筱城的屋檐。 在骁勇善战的家康看来,虽然城内正陷于苦战,伹是四周却仍散发着活力,毫无落城之 相。 (幸好,还来得及!伹问题是……) 在被一片深绿所包围的城堡当中,四处可见武田势的旗帜随风飘荡。他很快地取出纸笔 将对方的位置约略记录下来,然后朝信长的本阵直奔而去。 「殿下!」 当他们正要进入第一遭栅门时,鸟居元忠突然拉住家康的衣袖。 「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要和织田殿下谈判啊!」 家康笑而不答。 看来德川家的重臣们对于信长的狡猾及屡次不肯派出援军的做法,仍然心存芥蒂。 (搞不好这只是……) 不待他们说完,家康立即大声喝止。 他相信,只要开完军事会议,一切的事情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织田先生一定早巳有了腹案,才会来到这裹……) 当他进入织田势的本阵之后,赫然发现信长正站在一张摊开的大地图前等着他。 家康恭敬地朝信长行了个礼,然后在对面坐了下来。 「怎么样?德川先生!我们胜了吧?」信长以扇指着画好敌军位置的地图说:「由敌军的阵 势看来,甲州势似乎决心与我方一决胜负喔!」 「正是!」家康朝元忠扣康政望了一眼,然后恭敬地答道:一旦决战,我方必胜无疑。」 「没错!你明白我信长的战略了吧?」 「是的。起初,当我看到你命土兵们带着木材和绳索来到这裹时,内心真是大吃一惊:现 在我终于明白了。」 「德川先生!」 「是的!」 「在此我必须先说明一件事情。我知道你将胜赖视为平生劲敌,一定很想趁此机会消灭 他,对吧?」 第374页 「正是!」 「但是,这事却急不得呀!」 「什么……」 「天下人都认为我的脾气最急躁……但是现在我却要以此来规劝你。希望你事先有个心理 准备,我们绝不能在此役一举歼灭武田势……如果你有这种企图,那么我们的战略就会受到牵 制,以致造成更多无谓的牺牲。换言之,我绝对不许你或我的女婿三郎有乘胜追击的念头。」 「原来如此……」 「胜利!我们一定会胜利!但是,如果你或三郎想要乘胜追击,则反而容易误蹈敌人的陷 阱。万一你或三郎发生不幸,那么这场仗虽胜犹败啊!我希望你能牢记此事,一旦你和三郎之 中任何一个身遭不测,我千里迢迢由岐阜来到此地,就毫无意义了。你明白吗?」 他神色凝重地重中此事,于是家康又回头望着两名家臣。 在叡山、长岛之战当中,行事果决的勐将信长,此时却像个慈父一般,时时注意着家康父 子的安危。家康的眼角微微地湿润了。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忠告。」 「你明白就好。现在,你只要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我施展策略就行了。来,你看看这张 地图!沿着连子川的江岸,有许多画上朱印的点点,看到了没?」 「嗯,我看到了。」 「你认为这些记号代表什么?」 「这个嘛—我猜你打算将带来的木材,沿着红印围成一道南北向的木栅!」 「不愧是德川先生啊!哈哈哈!没想到你一眼就看出来了。正如你所说的,我准备在连子 桥、弹正山等数十町围上重重木栅。如此一来,胜赖必定会嘲笑找是个懦夫,既然来到此地, 却还要设下层层防备,藉此阻止武田势的进击……」 家康也不禁微笑了。 「哈哈哈……怎么样?德川先生!你看我们是不是胜了?」 「不过……」家康慎重地说道:「虽然我们的联军有两万八干人,但是对方却似乎也有了 充分的准备哩!」 「你说得没错!」 「敝家臣酒井忠次是个作战能手,因此我特地将他召来此地,以便协助作战。不过,即使 如此,也必须花费一番功夫才能顺利地将对手引到木栅裹来。」 信长一拍膝盖,兴奋地说:「奸,你先把忠次叫来!」 「另外,我准备派大久保兄弟为先锋部队,让他们在木栅前方先做做暖身运动。如果这场 仗完全倚赖织田势来打,我想他们会觉得很没面子的。」 「说得也是!好吧!有一个地方的确非要大久保忠世,忠佐来守不可。」 「那太好了!他们兄弟俩正想担任先锋,好为这场战争打出一个好的开始呢!」 「哈哈……我明白了。当大久保兄弟与敌军作战时,我会派柴田、丹羽、羽柴等三位大将 守在栅外,以便随时支援并巩固我方的势力。嗯!以我信长的战略加上你的谨慎,真可说是如 虎添翼啊!」 这时,酒井忠次也来到了帐内。 忠次的表情不甚愉悦。原来当他一抵达茶磨山后,立即提出自己的作战方法,没想到家 康竟然在众人面前大声地驳斥他。 忠次所提出的作战方法是... 「——既然对手准备在有海原进行决战,我们不妨在前一夜向长筱城东方的鸢巢山城,也 就是敌军武田兵库助信实的营地发勤夜袭,一举攻落该城。一旦敌人的退路为我方所断,他们 只好朝西进;如此一来,不就得和联军正面作战了吗?」 没想到家康不仅不予採纳,反而大声斥喝他.. 「——如果依照你的战略断了敌军的退路,一定会逼得他们凶性大发,到时岂不是反而使 我方遭受更大的损失吗?亏你想得出这种馊主意!」 因此,当忠次被叫到信长和家康面前时,当然脸色不会好看。 「忠次!」家康说道:「把今早提出的作战方法告拆织田公吧!」 「但是,殿下你不是说我那是馊主意吗?」 「忠次!」 「是!」 「夜袭的计划是不能在众人面前说的啊!我之所以骂你,并非因为你的方法太差,而是万 一消息外泄,很可能会使你和带去的手下全部遭到不测啊!你明白吗?」 听到这裹,信长出声道: 「嗯,我明白了。忠次!你说,你打算在何处发动夜袭呢?」 「我认为我们应该在决战当日的破晓时分即占领鸢巢山城,所以,最好在前一天晚上採取 行动。」 「真是妙啊!」 「啊,请问你说什么?」 「这和我的策略不谋而合啊!一旦取得了鸢巢山,敌人必定会以为这是我信长所设下的陷 阱。嗯!这真是一个好方法!忠次!好吧!我答应借你五百名洋枪手,伹是你的行动必须让敌 人有所警觉才行。另外,我会加派人手守在木栅裹,以便吸引敌军的注意力。嗯!你就照着这 个方法去做吧!」 「是!」 「看来大势已定,我们是必胜无疑的了!来人哪!快拿酒和胜粟来。忠次,你也喝一杯 第375页 吧!」 于是,帐幕当中再度充满了欢笑和活力…… 夕阳已逐渐隐没在山顶,而一片深绿所包图的设乐原上,到处有裊裊炊烟冉冉升起…… 五、五月二十一日 开始在连子川西岸设起马防栅,是在翌日清晨。 「——那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呢?」 「——难道信长真的如此畏惧对方骑兵队的袭击吗?看来他倒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嘛。」 「——不!这哪叫谨慎,根本就是懦夫的行为嘛!看来甲州武田势的骑兵雄姿必定时常 萦绕在信长的梦中,使他无法安眠。」 「——没想到像信长这样的勐将,一且进入山裹,竟然变得有的驯兔一般。」 「——决战那天可有好戏瞧喽!」 就在人夫的窃窃私语当中,一道道的木栅设起来了。第一列木栅处处都有出口,第二列 的出口逐渐减少;到了第三列,出口处则巳完全被封锁住了。 这有如山猪为捕捉野兔所设下的陷阱。 二十日正午过后,信长又加派人手,全力在周围建造防栅。在一片吆喝声中,只见由连 子桥至弹正山之间,已出现一道划分敌我的防线。 「——信长先生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来到这裹以后,非但不积极部署战事,反而汲汲于营造木栅,可见他根本无意和 对方作战嘛!不过,他准备守在木栅裹作持久战的念头,倒也很令人费解啊!或许他只是为了 对家康有所交代而出兵,实际上却根本不想与敌人正面冲突。」 「——如果他果真无意作战,那么结果又将如何呢?」 「——那么他只好等待甲州势自动撤兵喽!……或许他正在等着这个消息哩!」 「——嗯,说得很有道理!你看,那些援军还慢条斯理地建造防栅,也不想想,长筱城 内连一粒米也没有了呀!」 在甲州势这一方,也不了解信长建造木栅的真正用意何在。正当他们搜索枯肠寻求解答 时,酒井忠次巳率领一队兵马在东南方展开行动了。 日落之后,筑栅的工程依然继续进行,每个人夫都已接到挑灯夜战的命令。 这场日本史上最有名的长筱会战,终于在二十一日的清晨揭开了序幕。 二十日当天,甲州势也已在连子川东岸部署完毕。 从木栅的构成方式看来,很容易认人误以为织田、德川的联军根本无意作战。因此,信 长和德川即准备利用敌军的这种心理,趁其不备而一举歼灭对方。 由此看来,这场总攻击在一、二天内即可结束。 武田势的阵势如下: 第一队,由山县三郎兵卫率领两千骑。 第二队,由武田逍遥轩及内藤修理率领三干两百骑。 第三队,由小幡信贞率领两干骑。 第四队,由武田左马助信丰率领两干五百骑。 第五队,由马场信房及真田兄弟率领两千三百人。 原本担任先头部队的,即是主张决战的胜赖:但是临到出发之际,却在重臣们的坚持之 下,怅然地答应留在医王山的本阵当中。 基于预防万一,因此马场信房及山县三郎兵卫费尽唇舌,无论如何也不让胜赖亲至前线 作战。 天正三年(一五七五)五月二十一日—— 是日清晨,清爽舒畅的南风徐徐吹来,微微泛白的天空也飘浮着朵朵白云。 一早醒来,山县三郎兵卫立即走出营帐,开始到各个营地巡视。 在武田诸将当中,山县和马场两人既是最得力的重臣,同时也是首屈一指的军师。 想到即将展开的战事,他不由得朝连子桥的方向望了过去。 「哎呀—那是什么?」 他勒住了马缰。 只见在被浓雾所笼罩的橘畔木栅裹,不时有幢幢人影在移动着。 「难道敌人已经进至此地了?」 正当他暗自思量时,突然由后方的鸢巢山傅来一阵如雷的枪声。 嚏,嚏,嚏!嚏、嚏,嚏! 这不仅是五挺、十挺洋枪而已!勐然醒觉之后,他很快地调转马头准备离去。就在这 时,德川势的先锋大将大久保兄弟的闹笑声突然在栅前响起…… 三郎兵卫立即策马飞奔而去。 鸢巢山已经遭到袭击了! 这么说来,我方的退路已经被截断了!而方才那阵哄闹声,就是敌人正式向我方挑战的表 示呀! 「敌人!敌人已经正式向我方挑战了。来人哪!快吹法螺,快点!」 接着,一名神色慌张的侍卫来到他的面前; 「报告!兵库助信实先生所镇守的鸢巢山城,已于黎明时刻为敌军攻占了。」 「什么?对手是谁?到底是谁?」 在山县三郎兵街连珠炮似的询问之下,侍卫都还来不及喘口气,便又急忙答道: 「是德川的家臣酒井左卫门尉忠次……他的目的是要断了我方的退路啊!」 「你马上将这消息告诉其他大将!」 说完之后,山县三郎兵卫闭起了双眼。 第376页 (避免决战……) 由敌人事先截断武田势的退路看来,这件事似乎颇不寻常。想到这里,这位身经百战的 勇将也不禁有如堕入五里雾中…… (那么,敌军先前派出众多步兵的意图何在?) 道时的他,已经不再试着寻求解答,只是愣然望着正站在严密设防的马防栅前起闹的步 兵们。 六、训练过的云雀 三郎兵卫已经无暇多作考虑了。 很快地,他挑选一批武田势中最好的骑士,命他们摆开阵式,准备迎敌。在他看来,那 些对准武田阵营而来的织田势步兵,只是一群有勇无谋的笨蛋罢了。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他仍然看出掌旗的,正是德川方的大久保兄弟。 「好吧!尽管来好了,看我一脚把你们踩平!」 只是,他的心中仍然存有一丝疑虑,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他耍诱使我方进入栅内……) 就在道时,武田势的阵营突然制造出一阵阵的土烟,朝大久保兄弟龚去。而对方也不甘 示弱,立即响以一阵炮火。 枪声乍响之际,三郎兵卫的疑虑霍然开朗。 (原来敌人是有恃而来的……) 一旦骑士们胆怯而停止攻势,正好成了敌人攻击的目标……这时,鸢巢山的枪声终于停止 了。 「伙伴们!不要回头看,我们一鼓作气冲进木栅襄去,将极乐寺山的敌军本阵夷为平 地!」 在晨露迷濛当中,隐约可见织田、德川两家的旗帜在极乐寺山、茶磨山、松尾山等处随 风飘扬。 如果迹部大炊肋所说的佐久闻信盛愿意充当内应一事属实,那么尝我方朝敌人本阵攻击 时,佐久间必定会起而唿应,共同挟击信长。 「哗!」山县三郎兵卫带着两千名畸兵,如怒涛排壑般地朝连子江奔去。 昂首站在这波怒涛之前的,正是大久保忠世及忠佐两兄弟。眼见对方以排山倒海的气势 席捲而来,两人知道此时不宜力敌。 兄弟俩很快地调转马头,朝等在一旁的兵士叫道: 「立即撤退!将他们引到木栅裹去。」 说完,两人即率先逃入木栅深处。 见此情景,山县势更是得意不已,认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将马防栅摧毁,杀尽所有的步 兵。 「就是现在!前进啊!」 在混乱当中,骑兵们已经进入了木门,而栅门也在马蹄的践踏之下,变得面目全非了。 令山县意想不到的是,木栅外居然有大批人马埋伏着。 就在下一瞬间—— 由信长所率领的洋枪队将枪口瞄准被困在栅栏内的两干名骑兵,毫不留情地扣下了扳 机…… 嚏、嚏、嚏! 子弹密集地对准这两干名骑兵队发射,不会中断片刻。 终于,枪声停止了。在不足三十秒的时间裹,木栅内尸横遍地,悲惨之状令人不忍卒 睹…… 这当中,不时傅来马儿的哀鸣,以及一息尚存的士兵们的呻吟声;倖存人数总共不到两 百名。 他们都有仿佛经歷一场恶梦般的感觉。 拿着大刀、弓箭作战的甲州势,作梦也想不到对手竟然会以火枪来制敌。如今,他们总 算了解敌人建造木栅的用意;只是这也就是他们的死期啊!…… 「就是现在!一个也不让他们逃走!」 一息尚存的山县三郎兵卫,神情茫然地召集所有倖存的士兵,企图对指挥行动的大久保 兄弟展开反击。 倖存的士兵们愕然地擦出大刀。 这时,一阵密集的枪声又朝他们扫射过来。 「我不甘心哪!」 不知是谁这么喊道,而这也一语道破了这些人心中的不平,毕竟他们都是无辜的啊!三 郎兵卫也在枪声当中摔落马下,茫然地望着眼前的草地。五短身材的他,是武田家最受称诵的 勇将;只是,他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死在洋枪之下。由于事出突然,以致他根本来不及对信 长的新战法採取因应之道;就这样,他经歷了一场前所末有的集团战争——设乐原之战。在黎 明前的朝露当中,他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在洋枪的肆虐下,倖存者只剩五、六十名。当第一道阳光出现时,这场战争的胜负巳见 分晓。 假如武田势知道第一队全军覆没的惨状,绝对不会再让第二队继续前进。 然而,傅达消息的土兵只说第一队巳经战败,并未更进一步说明详情。 因此,第二队的大将,也就是信玄之弟逍遥轩信廉,仍然按照原定计划,继续朝敌人的 本阵进攻。 和信玄一样,逍遥轩也是个不轻易表露感情的人。 「什么?三郎兵卫已经败了!奸吧!那么我们赶快前进!」 他豪气万丈地说道。在急促的大鼓声中,他带着三干名士兵由山县势的北翼朝木栅前进 了。 同样的,他们也在木栅外遭到勐烈的炮火攻击。 「——你们看哪!武田势又像训练有素的云雀一样,乖乖地接受炮火的洗礼哩!」 第377页 信长十分得意地说! 倖免于难的逍遥轩很快地召集仅存的士兵,狼狈地逃开了。这时,胜负可说已经完全决 定了。 人之所以悲哀,正因为有感情和精神存在。因此,即使第三队的小幡信贞和第四队的武 田左马助信丰明知此去必死无疑,却无法就此引兵回去。 不!不仅是他们,连守在医王山的胜赖也耐不住久候,急欲下山一探究竟了。 小幡势已败,左马助的黑母衣队也被敌军击溃了。在信长的精密策划下,武田势无法侵 入栅内一步。 眼见左马助的部队已经全被歼灭,守在雁峰山麓的右翼大将马场美浓守信房也击鼓准备 出发了。 他了解今天这场战争对武田家的意义。 这不仅是胜败的问题而已。 还关系着武田源氏的传家之宝——八幡太郎的白旗及楯无的足具——的绝续存亡啊!在 他人眼中,或许道两样东西如同粪壤,伹是对武田氏而言,却有着无比的意义。于是,两队平 知彼此姓名的人马就这样地展开了一场厮杀…… (信长终于一改往日的作战方式……) 信房亲自击鼓,藉以激励士气。 当部队正要前进时,信房突然发现织田势的诱敌部队又出现了,于是立即下令停止进 击。 这并不表示这场战争已结束。然而,不明就理的胜赖却不断地催他行动。原来由真田兄 弟和土屋直村所率领的第五队也和前面几队一样,早在木栅外就被勐烈的炮火歼灭了。 最先是真田源太左卫门由马上摔落,紧接着土屋直村也阵亡了。不多久,真田昌辉的身 影也在人群中滑失了。 「报告!大将马上就要从医王山下来,与你一起前进。他说:即使美浓守反对,我也耍与 敌人决一死战!」 听完使者所说的话后,信房大声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殿下真是个时运不济的人哪!告诉他,请他立即回国去!战事已经结束 了。」 「啊、你说什么!?」 「我说战事已经结束了。请你转告殿下,信房决定在此阻止敌人的攻势,希望他赶快引 兵回国!」 「那么,大将……」 「笨蛋!战争已经结束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信房此生再也见不到殿下了,请他自己多 多保重吧!」 「呃、这个……」 「快走吧!一旦被敌人截断后路,就走不成了。你瞧!敌军已经走出栅外,正准备发动 总攻击哩!」 话声甫落,敌军的旗帜果然开始朝这边移动了。 使者立即飞奔而去。 倌房再度击鼓,指示郎队慢慢朝敌军接近。如果不放缓前进的步伐,必然会加快敌人的 进击速度,那么他就无法争取更多的时间,好认胜赖安全地返回甲州了。 (既然山县已经战死,我也不能独活……) 信玄在世时,曾再三嘱託他好好辅佐胜赖,没想到他却未能善尽职责,任由胜赖一意孤 行, 导致今日的失败。想到这里,信房的内心羞愧不巳。 (佐久闻信盛愿意当内应!唉,我怎么会相信这种慌言呢?……) 如今想来,他不得不承认信长设下马防栅的策略的确相当高明。同时,他也了解对方的 用意(我实在有愧先君的嘱託……) 为了避免成为敌人洋枪的攻击目标,他下令全军以蛇行方式前进,并且严禁兵士按近木 栅。 事实上,他之如此煞费苦心,全是为了认敌人产生武田势正在前进的错觉,以拖延决战 的时间,让殿下得以全身而退。 当使者再度出现时,已是四刻半浚的事了。 「殿下听从你的建议,已经由医王山经信浓回国了。」 「很好—他终于听了我的括了。」 「是的。不过,殿下并未马上听从。后来还是穴山入道(梅雪)抓住他的战袍,告诉他 这是攸关武田家绝续存亡的时刻,殿下才勉强答应的。」 「奸,这样就好!否则我有何面目去见信玄公呢?好了,你快回去跟在殿下身边,绝对 不能让他中途变卦。这是我信房最后的心愿……你就这么告诉他吧!」 「遵命!」 「快去吧!还有,你不要再回来了。」 这时已是上午八点,温暖的阳光遍洒在大地之上。 七、改变战史的人 将马场信房的尸体运至奥平九八郎镇守的长筱城内的,正是本多平八郎忠胜的家臣,也就是第 一个运来兵粮的原田弥之助。 确定胜赖已经离开之后,信房召集全部兵力进行追击战,先后舆敌人交锋四次。 第一回合的反击行动裹,一千二百名的手下锐减为八百,第二次则减为六百。 当人数由六百减为两百,再由两百减为二十余人时,他只好撤退了。然而,即使他想退 兵,也已经无路可退了。令信房稍感安慰的是,这时胜赖早已平安无事地回国了。 第378页 「明知必败无疑,他们却不肯轻言投降,直到且战且走地退到出泽丘山,才集体切 腹……我们正好撞见犒直政先生的家臣冈三郎左卫门举刀刺向腹部,所以就把他的头取来了。 冈三郎说我们都是幸运的傢伙,他愿意献出自己的人头,希望我们为他补上最后一刀。说完之 后,他就哈哈大笑了……如果每个敌人都像他,这仗还真好打吔!」 原田弥之助一边赞嘆着,一边不住地咒骂胜赖。 这时,九八郎贞昌发现弥之助的手下扛着一面很奇怪的旗帜。 「咦!这是什么啊?唉呀!这不是武田家代代相传的八幡太郎之源氏白旗吗?」 「没错!所以我弥之肋才特地命人把它带回来啊!」 「什么?这是捡的?」 「是啊!所以我说胜赖根本不配称为大将!」 「嗯!那么,旗子是被弃置于地喽?」 「是的,所以我才把它捡起来啊!据我的同僚梶金平说,敌人的奉行把旗子一丢,就四 散逃命去了——看来胜赖真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哪!为了逃命,他甚至不管歷代祖先所流傅下来 的旗子是否会落入敌人的手中。至于那掌管旗子的奉行,更应该感到惭愧——真是一群愚蠢的 傢伙!虽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伹这面旗子毕竟是件古物啊!怎么能随便丢弃呢?」 九八郎无言以对,只好把头转向一旁。由这种情形看来,武田势必定走得十分匆忙…… 这时,弥之助又很得意地说道: 「我就说嘛——武田家怎会丢下古物不管呢?原来他们将马场,山县,内藤之类的老 臣,像古物一样地丢在战场上了……」 「好了!快把旗子送去给大殿吧!」 救援的兵粮陆续运入城内,顿时四周又恢復了生气。人们不时地为胜利欢唿,高兴得手舞 足蹈;然而,九八郎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胜者、败者。 灭亡、中兴……难道人生就只是这样吗?他不断地在心裹反问道。 就在昨日,城内早已粮尽援绝,而胜赖则夸耀着自己的胜利。但是今天呢?他失去了麾 下的大将,忍着飢饿、狼狈不堪地败走了……这一切恍若梦境般地教人无法置信…… (强右衙门!城裹的人都获救了……) 虽然九八郎贞昌知道已经获胜,伹真正令他有战胜感觉的,则是在翌日被叫到位于高松 山的信长本阵去时。 战争结束之后,信长即忙于检讨此次的作战及清点砍获的敌军首颅。在这当中,他下只 一次表示,非要见见这个长期死守长筱城的九八郎不可。 九八郎骑着马抵达高松山,在岳父家康的引领下,来到了信长面前。 乍见九八郎的摸样,信长有好一会儿无法发出声音。 他的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形貌看来憔悴不堪,一点也不象是个年仅二十三岁的年轻 人。震惊之余,信长又有着一丝歉意。 「你就是奥平九八郎?」 九八郎以沙哑的的音答道:「正是——他也是第一次看到信长本人。 (这就是那位在一眨眼间灭掉武田势的鬼将军……) 他的双眼炯炯有神,凌厉的目光似乎能够看穿人心,皮肤较想像中更为白皙,睑和身体 都给人一种强壮的感觉;他的外貌绝对不比信玄或家康逊色,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位标准的美男 子。 「九八郎!我赐给你我的姓名当中的「信」宇。从今天起,你就叫做奥平九八郎信昌 吧!」 「是!」 「怎么样?你看起来似乎非常疲惫了。好吧!我顺便将信长的八信念一併给你,你可要 善加保存喔!」 九八郎只是不解地望着信长。 他不了解信长给他信念的用意何在。 「虽然你保住了长筱城,但并不表示你的一生就此风平浪静。要知道,一且战事再起, 你必须负起守护滨松、风崎的责任,才不愧是德川的女婿啊!我信长的信念,即是誓死保护日 本,绝对不让它的根基产生动摇。」 「我知道了。」 「我佩服你的坚忍卓绝,所以才将信念给你,你明白吗?」 「我明白!」 「嗯!你的双眼又闪着光辉,嘴唇也有些血色了……看来你已经没有问题了,对不对? 九八郎!」 「谢谢你的训示。」 「好,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努力锻练胆气和武功,方能成为德川家的柱石,好好地为这 乱世贯献一己之力。来人哪!把东西拿上来。」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信长的爱刀青江次吉及闪闪发光的黄金十枚;乍见此物,九八郎 突然潭身颤抖不巳。这时,他总算亲自领教了信长的可怕、可敬之处,一股强烈的斗志及武者 的荣誉感在他疲惫的身体里復甦了。 (道世上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九八郎一向深为家康那隐藏在稳重作风里真的过人豪气及胆量所慑服。 第379页 而今,眼前的信长却与家康截然不同。他就像一股窜动的电流一般,肆无忌惮地侵入人 们的心底,赶走所有的软弱,使他们的斗志和脉搏再度眺跃起来。 (这真是一位可怕的大将啊!) 「九八郎!」 「是!」 「你的脸色怎么那么苍白呢?难道你不想接受我信长的性根?」 「不!接受、接受!我当然愿意接受。」 「武田势虽然战败了,胜赖却平安地返回甲州,这表示武田家尚未灭亡。所以,像你道 样年轻有为的人,绝对不能松懈啊!」 「我知道!」 「现在我马上就要返回京师,发兵攻打本愿寺。一待攻下本愿寺,即刻就要朝甲州进 攻。到了那时,就要看你的表现喽!」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天下尚未统一之前,我们没有权利休息,也不是我们休息的时候,否则鸟居强右卫门 死也不会瞑目的呀!」 「对……你说得没错!」 「好,干了这一杯吧!」 说完,信长再度微笑了。 「你的坚持到底和我的新战法!嗯!看来长筱之战足以让后代的武夫们傅诵不已了。怎么 样?你能了解我说这些括的用意吗?」 奥平九八郎不由得届身俯伏在信长的面前。 他的心中既兴奋又感激。 援军到达之前,他为了确保城内百姓的安全而付出全部心力,如今早已精疲力竭了。原 以为没有人会发觉他随时可能病倒,没想到信长却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才特地说些夸赞、训 勉的话,使九八郎感受到被温情和关注所包围的喜悦。 「来!抬起头来,我们喝怀祝酒吧!九八郎!」 「是……是的!」 「不要哭啊!你已经胜了呀!」 「好……好,我知道!」 但是他仍然情不白禁地哭了起来。当九八郎止住哭泣抬头望着信长时,却发现他的眼眶 也红了。 家康也把头转向一旁。 从他们头上吹拂而过的南风,带着一股浓浓的绿叶之香。 八、本愿寺战法 遭裹是本愿寺的大厅内。 聚集厅内的,以门迹的光佐(显如上人)及其子光寿(教如上人)!为首,包括暗中由越 前而来的下间和泉、如今已逃至中国(日本本州中部)投靠毛利氏的足利义昭之密使七里赖周 及富藏院、来自纪伊杂货的铃木孙一、朝仓家的残党中河义连及本顾寺的重臣们等十多人,已 经在此密谈近两刻钟了。 伊势的长岛本愿寺被毁之后,如今又傅来武田胜赖败于三河的消息,迫使他们不得不从 长计议,因而会议时间也就愈发冗长了。 在座的人一致认为,既然武田胜赖已经被打败了,信长的下一个目标必是石山本愿寺无 疑。值得庆幸的是,毛利辉元答应肋本愿寺一臂之力。不过,即使如此,他们仍然没有必胜的 把握。因为织田军势必定倾巢而出,朝大坂直奔而来。在他们想来,信长很可能採取封锁策 略,命大军将本愿寺团团围住,切断对外的交通。 这么一来,岂不是万事皆休了吗? 「看来本愿寺已经面临生死关头了。」 光佐以凝重的语气说道,致使在座的人全都正襟危坐起来。每个人都绞尽脑汁,想要找出 一条「生存之道」;然而,他们已经一筹莫展了。 难道就这样向信长屈服吗? 或者孤注一掷,来次冒险的行动呢? 「如果就这样屈服了,实在有愧于长岛的徒众们啊!」 终于,众人的意见已经一致了。但是,如何才能掌握「胜算」呢?想到这裹,众人的心 中再度浮起一股绝望的悲哀。 「我想,我们应该听听我家主人公方先生的意见才对!」 赖周率先打破沉默: 「这是一件非比寻常的大事,应该以不寻常的手段来对应,才是上上之策啊!况且,无 论如何我们都必须打赢这场战争才行。」 「这件事我们当然明白。问题是,上杉先生会答应与他的宿敌武田势联手对抗信长 吗?」 下间和泉提出心中的疑问。 「所以我们才要派遣使者到甲州去,说服胜赖先向上杉谦信低头,请求他的援助啊!谦 信是个击剑任侠的武者,一定不会断然拒绝的……不!如果只是胜赖一个人去求他,事情可能 无法圆满达成;伹如果连毛利家、本愿寺及公方先生也都如此表示,结果自然就不同啦!」 「话虽如此,但是请你们不要忘了,谦信是加贺和能登的法敌!……」 「只要能使上杉势加入我们的行列,织田势根本不足为惧。当今之世,拥有压制织田势 实力之武将,只有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僧玄已死,其子胜赖又被信长打败……如今除了仰 赖谦信之外,我们还能仰赖谁呢?」 赖周说完之后,中河义连接口道: 「现在不是议论的时候,我们先探探对方的口气再蜕吧!」 第380页 「这么说倒也很有道理……」 「这样好了,一待上杉、毛利,足利、本愿寺的同盟成立,我们就立即返回越前,准备 与织田军全力一搏!铃木先生,你是否嬴意和我们并肩作战呢?」 「那当然!我当然愿意!」 铃木孙一连声答道。 「越前、加实、纪州一起出兵,毛利势由中国攻过来,上杉谦信与武田氏联手西上,本 愿寺则在大坂拼死抵抗……如此一来,拥有堺众势力的松永久秀也会自动加入我方。只要上 杉,毛利能够顺利结为同盟,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好,就这么办吧!除此之外,我们实在别无他法了!」 「姑且不论有无他法可行,为今之计,我们必须使出潭身解数,促使这件事情圆满达 成。唯有与上杉势结为同盟,我们才能自保……大家都必须有此认识。」 然而,每个人的心中却各怀鬼胎。 赖周一心只想帮助足利义昭恢復将军的地位,再度返回京师:毛利辉元则企田取代这位 无能的将军而拥有天下。 他们认为武田胜赖和上杉谦信都有取得天下的野心,因此深信一定能使两人结为同盟。 一旦聚集了所有的兵力,那庆镇守在日和见的松永久秀必定会再度背叛信长,转而投入他们的 阵营。 本愿寺的目的,则只是单纯地为了保护自己的信仰。如今,他们和信长已是势不两立,根本没 有妥协之道了。所以,他们只好听从赖周的建议,想尽办法促使谦信加入,以便共同对付信 长。既然决定了,只好全力以赴,尽早达成目的,否则…… 「我明白了!」 下间和泉回头望着光佐父子,然后说: 「只要同盟一成立,我就立刻返回越前,准备出兵事宜。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分散织田 势的兵力?在我看来,石山也应该尽量减少兵力才对。」 「你说得没错!」 「铃木先生,你也尽快回到纪州,召集杂贺的士兵,准备出兵吧!」 「我知道!」 「另外,其他人必须设法引开信长的注意,以便毛利势有足够的时间说服上杉势加入我 方。不论採用什么手段,我们都要完成这件事。」 秘密会议结束时,东方早巳泛白了。喝过一碗稀饭后,诸将即趁着天色尚未全亮之际, 由北边的岸壁乘坐小舟沿淀川而下,各自踏上归途。 对本愿寺而言,这是一次攸关本寺存亡的重要会议。不过,要使近二十年来一直处于交 战状态的上杉和武田势和睦相处,并且联手为本愿寺效力,说来实在是有点讽刺啊!说得明白 一点,当今日本之中,能独立对抗信长的武将,除了上杉谦信之外不作第二人想。但是,谦信 真能响应毛利的号召,掩护胜赖的上洛之行吗? 不论成败如何,下间和泉已决定将信长的注意力引向北方,于是暗中来到了越前。至于 铃木孙一,也朝纪州出发,准备发动当地的势力与信长对抗。 派往求见武田胜赖的使者由大馆兵部少辅担任,而负责替胜赖向谦信求助的使者,则由 大和淡路守担任。不过,首先必须由武田信丰亲自向胜赖说明此事。 此外,原为义昭使者的僧富藏院则暗中去见谦信,七里赖周前往加贺求见宗徒洲崎景 胜;他们计画由洲畸向谦信求援。 另一方面,本愿寺的部署已经告一段落,而讽刺的意味也愈来愈浓了。 武田信玄死后,其子胜赖又惨遭挫败,致使上杉谦信的声望扶摇直上…… 在此情况下,信长凯旋归来之后,还来不及在岐阜稍作停留,便又急忙回到京师。 六月十三日,上杉谦信特地派遣使者前来祝贺这次的胜利,对下一次的作战却绝口不 提。 武田信玄在世之时,谦信和信长曾结为同盟以对抗武田家,因此这次派遣使者前来祝贺 长筱之战的胜利,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谦信所派的使者,是信长的旧识山崎专柳斋。 信长郑重其事地迎接专柳斋至二条宅邸,准备上好的酒菜款待他,接着以拭探的口气说 道: 「怎么样?上杉先生可以趁此机会一举攻下甲信啊!毕竟,如今的胜赖,战力不及以前的 五分之一……」 话刚说完,专柳斋立即举起酒杯,望着信长说: 「这件事我们也曾时论过,伹衡诸种种事实,却发现一点希望也没有……」 「哦?为什么?去年(天正二年三月)我曾由关东的阵中派遣柴田胜家和稻叶一铁前去拜 会你家主人。上杉先生亲口应允,只要我由西边出兵攻打胜赖,他一定会由柬边响应我们。」 「不过,事情却有了变化。」 「事情有了变化……嗯!确实有了变化,我们已经切断了胜赖的手脚。」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情。」 专柳斋连忙摇了摇手,显得狼狈不堪。 「如你所知,我家主人曾经立誓终生不侵犯他人。每到严冬来临,他就上山参拜昆沙门 第381页 堂,过着有如圣僧一般的生活,直到春天到来才又再度下山。」 「这件事我明白!」 「他自认是昆沙门天的化身,为了消除世间的不义才拿起刀枪。正因为他是为正义而战, 所以直到目前为止,不曾尝过败绩。」 「嗯!这倒也是实话——」 「信玄在世之时,他曾与之交战数十回;如今信玄死了,当然他不能乘机欺压对方的弱 子。在我家主人的观念裹,趁火打劫是最不足取的行为。」 「嗯,不愧是最孚众望的上杉先生……」 信长拍着膝盖感慨地说。然而,他的心中却有着不同的想法。 就信长所知,谦信的心地的确十分圣洁,生活也有如圣僧一般地简朴。更难得的是,战场 上威风八面的他,私底下却滴酒不沾,浑身充满了傲气侠骨。 (然而,光凭这些却不足以平定乱世啊!…) 既然使者如此明白地表示,信长也没有办法。不!事实上,打从和使者谈话之初,信长 就未期望对方会答应协助自己。 他只是想由使者的表情,了解隐居幕后之谦信的动向,以及如今有哪些势力在当地活动 罢了。 「这么说来,自从胜赖的父亲死后,昆沙门天更应该奉行天意喽?对不对啊?专柳斋先 生……这种说法也不无道理啊!既然信玄巳死,上杉先生当然不再是胜赖的敌人。」 专柳斋更狼狈了... 「不!我不太清楚道件事情……」 「事实就是如此!依照上杉先生的作风,只要对方先低头,他一定会既往不咎,不许再提 旧怨。不过,我想除了胜赖之外,一定还有更多心怀不轨的野心者前去求见昆沙门天,对 吧?」 「没错!正是这庆回事。」 (果然!我猜远奔他乡的义昭必定正对中国的毛利哭诉我的恶行,而近畿的本愿寺、胜 赖、北条也都极力拉拢昆沙门天,对不对?事情果然不出所料,不过我相信上杉先生绝对不会 为利益所动摇。哈,哈、哈。」 满验惊惧的专柳斋一口喝干了杯内的酒,颤抖着声音说: 「谢谢你的招待,我想告辞了。」 「好吧!请代我问世候上杉先生。」 待专柳斋起身后,信长大声叫着森长可。 「长可!把朝仓景镜的使者带进来。」 九、安土的设计 朝仓景镜是在前年的越前之战当中降服于信长,之后便一直留在越前。 当景镜的使者十万火急地赶来之后,信长正与上杉的使者晤谈,只好请他先在帐外等 候。 跟在长可身后进来的使者,看起来相当年轻。当他屈身行礼过后,信长才发现他的脸色 非常苍白。 「你叫什么名字?」 「河野与左卫门!」 「多大年纪?」 「二十四岁!」 「怎么啦?越前有何动静?」 被间及这个问题时,年轻使者的头更低了。 「正如你所料,由于本愿寺下间法桥的煸动,以致府中的虎杖、木芽、杉野,河野等势力 群 起反抗,如今我家主人的性命也危在旦夕了呀!」 「你这个笨蛋!」 信长怒声骂道: 「这么说来,景镜是已经死喽?」 「啊??这个……这个嘛!……」 「既然这次的行动由下间而起,素与景镜不和的朝仓景健必然也在其中。当你千里迢迢 地赶到这裹时,恐怕事情早巳有了变化哩!好了,你下去休息吧!」 使者退下之后,信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武田胜赖的失败,即等于拱手让出本愿寺;而今由淡路逃到中国的义昭又回到这裹,使 得事态愈形复杂。 (义昭一定是计画要使本愿寺和毛利、上杉势结为同盟……) 所谓树大招风,当然信长的立场也变得更加微妙了。或许上杉真会为了胜赖而与信长为 敌哩! (不过,下间在越前举兵一事,倒是颇为奇怪……) 如果他们行助之前已和上杉谦信取得默契,不就表示上杉真有可能与毛利结为同盟 吗?……对原本准备将敌人各个击破的信长而言,一旦上杉、毛利、本愿寺等三大势力果真成 为统一战线,那么长筱城的胜利就毫无意义了。 「快把光秀找来!」好一会儿后,信长突然迫不及待地叫道。 这时,守候在信长身旁的,只有森长可和他的弟弟兰丸。在道燠熟的夏日午后,四周没 有半丝风意,刺眼的阳光照在庭院中的岩石上,再反射到屋裹来。 「你叫我吗?」 「哦!你来啦?光秀!越前有无消息傅来?」 「还没有!不过,看来事情已经发生变化了。」 「不要净说些废话,快去做啊!」 「啊?你的意思是?」 「就是建造新城的事啊!」 「新城……哦!我明白了,你是指建造安土城这件事。」 第382页 「既然知道了,就要赶快动手去做。我打算在明年春天,也就是雪融之后即移居该地, 所以请你快点行动吧!」 「明年春天雪融之后?这未免太赶了吧?这么大的一座城……」 两人的对话似乎总是抓不住重点,信长终于急得跳脚了。 「真是个迟钝的傢伙!既然决定在安土筑城,不就表示谦信已经正式与我们为敌了吗? 一旦谦信由西边出兵,毛利必会在东边响应;如此一来,岐阜城岂不正好成为众矢之的?」 光秀总算明白事态的严重,于是连连说道:「我明白了!」 「好吧!既然明白了,你就带着奉行丹羽五郎左,一起在越前的出口建造安土城,以便 守护京师吧!」 「遵命!」 「另外,你再带着荒木村重、细川藤孝、原田直政等人同赴大坂,严密监视石山本愿 寺。」 「那么,谁来督造安土城呢?」 「你真是笨哪!即使身在阵中,一样可以考虑有关筑城的事情啊!信长要取得天下…… 你为我设计的城,必须认所有的人一眼就感受到这种气势。」 光秀再度点点头。 原来身在阵中也可以设叶筑城啊!那么,信长自己要做些什么事呢?原以为他从长筱城 回来之后,就会立即发兵攻打本愿寺的…… 「看你一副满腹疑问的样子!还有哪裹不懂的,尽管问吧!」 十、第二次的血风 信长对越前出兵,正合了本愿寺的意思。 下间和泉在举兵之初,即一举攻下了越前,并由下间筑后法桥担任守护之职,号召群众 们暂缓攻打信长。 他们的本意在于分散织田的势力,为大坂解危。 另一方面,则利用还段期间和上杉势取得联络。一旦上杉势答应出兵相助,再加上越 前、加贺、能登三国的兵力及本愿寺那盈实的谷仓,他们的将来就可安全无虞了。 信长一眼就洞穿了他们的计谋。当今天下之中,唯一令信长畏惧的,只有武力、战术均 高人一等的上杉谦信。 谦信至今仍然无意上洛,只在阳春之际远征,一到晚秋,便又引兵退回越后。这种毫无 野心的作战方法,只是为了磨练他的攻防战技,而他本人也以此为乐。然而,这次的事情,却 没有这么单纯。 既然谦信无意讨伐无父的弱子,那么胜赖当然可以反过来求助于他。再者,没落的足利 将军 之子孙、濒临危机的本愿寺必定也会向他求助。 对一向以正义使者自居的谦信而言,这些弱者的乞援很可能使他改变以往的作战原则。 过去谦信之所以和信长同盟,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毕竟,和老谋深算的信玄比起 来,年轻的信长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罢了。 然而,如今的信长已非吴下阿蒙,甚至成为弱者的公敌。在无视于歷史转变的谦信的眼 中,或许真的认为信长是个欺压足利义昭、本愿寺等弱小势力,一心谋夺天下的野心家呢! 由于有了这层顾虑,信长一直对谦信保持高度的警戒。 当柴田胜家和稻叶一铁前去拜谒谦信时,信长曾命他们携带一座由狩野永德以洛中、洛 外名胜古蹟为蓝本所绘制的金屏风以表敬意,至今仍被上杉家视为珍宝。由此可知,信长早就 防范着谦信,深恐他与自己为敌。在安土筑城,其实足为了防止谦信阻断通路的措施啊!…… 想不到起事的徒众们却不听和泉等人的指挥,急于在越前扩大自己的势力。 事实上,他们的势力根本微不足道。即使信长无法亲自前往越前,也不会延迟在安土筑 城的工作。相反的,他直接攻向大坂,致使他们有如身陷泥淖之中而无法自拔…… 信长于八月间展开行动,由海陆两道攻入敦贺,一口气攻下所有的村落、小城及寺院。 信长已决意仿效长岛之战的大屠杀,以平息一向宗徒们的反抗。不论对信长或整个织田势 而言,再也没有比一向宗徒更令人讨厌的敌人了。 此地的宗徒不曾目睹僧长的残暴,因此根本不怕信长,更无法想像当这如勐虎般的大军 抵达时,将会发生何种情况。 悲剧转眼间就发生了。 镇守在国境上虎杖城之下间和泉联合久末的昭严寺、宇坂的本向寺等地的一向宗徒,共 同防守位于木芽岭的石田西光寺及和田本觉寺;钵伏则由杉浦法橘、阿波贸三郎兄弟及专宗寺 的门徒守备;今庄、火打两城,由下间法桥及藤岛超照寺、荒川与行寺的门徒镇守;他们同仇 敌忾地与织田势对立着。 河野新城被攻陷后,杉津口也在瞬间为敌人所有,此时的越前早已成为一片血海。 这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战。 参与此次起事的,除了门徒之外,还包括他们的家族及寺内的妇孺。 「--凡是信徒,都可能被煸助,所以一律格杀勿论!」 信长斩钉截铁地说。 眼见情势不对,朝仓景健乃斩了鼓动这次起事的下间和泉,表明投降的诚意。 第383页 信长并未答应与他谈和。 「认他切腹吧!」 景健死后,躲在下野村的总大将下间筑后法桥也被村民指认出来,很快地送到柴田胜家 的阵营裹。此次战役的牺牲者,包括僧侣七百余人及其家族三千一百多人、信徒一万两千两百 余人。 虽是为了信仰而造成悲剧,但亲见如此惨况,已足以令他们胆战心惊。就连那些唯恐天 下不乱的煽勤者,也只好连夜逃住加贺了。 十一、消失的织田势 平定越前的乱事之后,织田势立即攻向加贺。 然而,这时上杉势已经进入加贺,正严阵以待织田势的来临。 难道两雄真会在北陆之地一决雌雄吗? 谦信必是接受一向宗徒的求援,趁着信长进入敦贺之前来到此地。 由此看来,武田胜赖的恳求及本愿寺、毛利,足利义昭等人所派的使者,果然动摇了谦 信的意志。 真正导致谦信决意与信长一战的原因,是由于加实的一向宗徒洲崎景胜、本愿寺光佐的 密使常上院及镇守在越中、加贺国境上的谦信部队,都传来信长在越前大肆屠杀的消息。 此时的谦信仍然无意上洛,而时序早巳进入十月,看来也该是他引兵退回越后的时候 了。 「--也好,我们就留在此地与信长一战,让他见识见识我方的实力有多强吧!」 尝洲崎景胜和常上院离去之后,谦信立即在国境上展开祈福仪式,预祝此次战事胜利。 接着便进入加贺,攻打与信长交情深厚的松任城之镝木赖信。 对倌长而言,松任城乃压制加贺的重要据点,一旦被敌人攻陷,后果将不堪设想。为了 确保这个通往北陆的要道,信长十万火急地派出了救援部队。然而,当织田势的先锋柴田胜 家、佐佐成政,前田利家和不破光治率军由江沼、能美两郡出发时,谦信的精锐部队已经攻陷 松任城,而镝木赖信也阵亡了。 「什么?松任城已经落入敌人的手中?那么,敌人的守将是谁呢?」 当柴田胜家在海滨的松原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禁怒髮冲冠地反问道。 「是谦信的部将柿崎和泉。如今他们正在大肆整修,准备守城哩!」 「哦,是柿崎啊!他根本不足为惧,我们一口气就可以把他赶出城去了。」 如果不是信长的使者正好来到本阵,织田势的先锋部队早就朝松任城的敌人攻过去了。 这么一来,自夸战无不胜的织田势和以神兵自居的上杉势,必定会在此地展开一场生死 之斗。 然而,使者却以沙哑的声音宣布了信长停止攻击的命令。 「什么?大将不准我们继续前进?这么一来,敌人的防备岂不是更坚固了吗?这其中必 有缘故!」 「所以大将才要亲自来此向各位说明啊!不过,他要各位暂时停止攻击。」 胜家和成政沉默不语,而前田利家则说道: 「或许殿下是为松任城的失落而感到气馁吧!」 不破光治不以为然地反驳道: 「殿下一定有他的道理。你们看,这海风多庆清凉啊!不如我们就在这裹等他吧!」 北国的十月早巳霜露纷飞,徐徐的海风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耳边也不时传来怒涛拍打 岸边的声音。 织田势的先锋部队很快地在松愿一带散开,而睹将则在传说义经及弁庆曾经住过一晚的 胜乐寺内休息,等待信长到此会合。 信长较预定的时间晚了四刻钟才到,一进入寺内,立即边笑边摇着手说: 「退兵吧!退兵吧!」 「啊!这又悬为了什么呢?」 前田利家率先开口问道: 「如果我们就这么回去了,岂不是要被上杉势耻笑吗?天下人也会说,信长不敢与谦信 一战,所以才会引兵逃走。」 信长微笑着把手放在火上,心平气和地说;「这个嘛!想和昆沙门天作战是一件最愚蠢 的事,更何况松任城已经失陷,我们当然只好撤兵喽!」 「我们要退到哪裹去呢?」 胜家紧接着利家问道: 一旦敌人知道我们撤兵,一定会从背后追击,何况上杉谦信又是一个追逐能手。」 「好啦!事实上我们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和昆沙门天作战,而且我们也得到了另一种胜利 啊!你们不必操之过急,晕竟我要胜的,是整个日本啊!我希望各位立刻引兵退回越前,为过 冬做好准备,这才是上策。」 说完,信长又笑了起来。 「我都已经四十二岁了,怎会不懂人心呢?」 「这倒是真的。」 「如果我不战而走……自认为战无不胜的昆沙门天必定会心满意足。只要他一满足,就 会按照惯例退回越后,绝对不会在松任城久留。但是,如果我们坚持决战而触怒了他,由于少 了武田势这个后顾之忧,所以他一定会像上次在川中岛一样,对我军穷追不捨。这么一来,我 们所损失的,就不仅是一、二座城池而巳,甚至可能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啊!」 「原来如此!」佐佐成政拍着膝盖说:「为了不触怒对方,所以你要让他们留在松任城,直 第384页 到冬天过去?」 「正是如此!要不这么做的话,必然会加深对方的敌意:这么一来,不仅无法完成在安 土筑城的计画,北近江也会不保。所以,目前我们必须引兵退回越前,以免触怒昆沙门天。」 「嗯,这的确是个好方法,对不对啊?又左!」 胜家由衷地赞嘆道,而利家也点头附和着。如果两军在此对阵,极可能会损失一半以上 的兵力;况且,即使夺回了松任城,也会被困在大风雪中而动弹不得啊! 「嗯,看来也快播近了。」 光治望着天空说道: 「在大将的计画裹,建造安土城和夺回松任城何者比较重要呢?」 「哈哈…… 你想得很周到嘛!在我认为,安土城必定会取代松任城成为日本第一要 塞……这么说各位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们空手而回的。胜家!」 「属下在!」 「我决定将越前八郡给你,希望你能在北庄严密地监视谦信的一举一动。」 「啊?你要将越前八郡交给我?」 「是的!至于前田利家,则负责第二防线,所以我将府中(即今之武生)!给你,希望 你能坚守到底。佐佐成政、不破光治!你们负责第三防线,必须固守敦贺至北近江之间的通 路。明年春天雪融之前,安土城就可以完成了;当我们再度来到此地时,昆沙门天一定会大吃 一惊的。如果我们不先巩固自己的守备,怎么压制得了本愿寺的策略呢?」 「没错!到底不愧是我们的大将啊!」 成政赞嘆道。而信长却毫不在意地说: 「不要以为我伯昆沙门天!只要我们能够切断本顾寺的谷仓地带及昆沙门天进军上路的四 条通路,必然可以赢得胜利。至于此刻的胜利谁属,就留给后世的史家来论断吧!」 这样,本拟以破竹之势袭向松任城的织田势,突然从上杉势的眼前消去了。 上杉势大声击鼓,以夸耀他们的武勇。 将松任城交给柿崎和泉后,谦信便退回越后的春日山城。过了不久,越路、加贺及越前 都为深雪所覆盖了。 谦信认为,信长必是以为彼此仍是同盟,才会自动退兵以避免冲突。 「信长这傢伙!倒是做对了一件事……」 回到春日山城后,他又一如往例来到山顶的昆沙门堂祈福,等待春天的到来。 一无所有的右府 自从由越前退兵之后,信长于天正三年(一五七五)第三次上洛,在权大纳言举行升殿仪式, 并且被任命为右近卫大将兼权大纳言。 由集将、相于一身可看出,他的威势早已为天下人所认同。 因此,当他于十一月初进入京师时,夹道欢迎的人群可谓人山人海。 三条、水无濑两卿亲至柏原迎接,由濑田至逢坂山之间的诸大名更不在话下,就连云上的摄 家、清华也亲自出京迎接,真可说是风光至极。 令人奇怪的是,曾经鼓动越前宗徒反抗信长的本愿寺光佐,居然也派了松井友闲及三好康长来 到这里。 「——希望你能原谅近年来对你的冒犯之处。」 两人带着贡物前来请求信长的赦免。 当然,这绝对不是他们的本意。 由于担心引兵退回越前的信长会一举攻向大坂,所以他们才曲意奉承,企图改变信长的决定。 信长只是笑着接受了贡物,对于他们的请求未置可否。接着,他就忙于筹划献给朝廷的礼物及 拜访京师里的王公大臣们,一直到十一月五日才回到岐阜。 停留岐阜期间,信长特地将攻陷美浓岩村城的长男信忠叫来,参加他和浓姬共饮的酒宴。酒酣 耳熟之际,信长出其不意的说道: 「奇妙!我要给你一样好东西,你猜猜看那是什么?」 已经长成美少年的信忠疑惑的望着父亲和浓姬。 「是不是一匹马呢?父亲大人!」 「不、不是马!你已经有好几匹马了,我怎会再送你马呢?我要送的,是你今后必须拥有的东 西。」 浓姬也侧着头喃喃念道:「今后必须有的东西?」 「没错!是你目前没有,但今后必须有的东西。」 同席的羽柴秀吉(木下藤吉郎)和佐久间信盛彼此互望一眼,暗自窃笑。 他们认为,喜欢恶作剧的信长一定要送给信忠一个「妾」。 「光秀!」 信长不理会那两人诡异的笑容,转身朝正襟危坐的光秀大声问道: 「你认为我这问题很奇怪吗?你猜我要送他什么?」 「这个……我也一直在想,只是到现在还猜不出来……」 「你是说你不知道?好吧!那么藤吉郎呢?你知道吗?」 秀吉故意拍着额头说:「听你这口气,一定是件可喜可贺的东西!」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在这世上,哪有所谓可喜可贺的东西?你认为呢?佐久间信盛!」 「呃、这个嘛!……我不敢乱说,否则被你骂了,那才真不划算哩!」 「没关系,你就说嘛!……把你那随便想到的东西说来听听看嘛!」 第385页 「那么我就说喽!我猜是一个人。」 「人……没错,也算是其中之一。」 「哦!这么说,我真的猜对了……我猜是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 「哈哈哈……」 信长捧腹大笑道: 「阿浓!你听到了没有?信盛这傢伙大概还嫌他的女人不够多吧?」 浓姬笑而不语,似乎仍在想着这个问题。尽管她不断的用心思考,却一直想不出信长的本意。 「那么,只剩下阿浓喽!阿浓!你猜我要送给奇妙丸什么东西?先给你一点提示,是包括人在 内的……」 话未说完,浓姬突然若有所悟的叫道: 「我猜除了人以外,还有土地吧?」 「正是!既有土地又有城。」 信长神情愉快的仰头干了杯里的酒。 「奇妙!既然你能攻下岩村城,就表示你已经是个大人了。现在我要将尾张、美浓两国及附属 的城池都给你,以示奖励!」 「什么?您要将浓、尾两国及所有的城……」 「正是!我要将城内的一切都留给你,做个真正一无所有的人。」 他的决定使在座的人都大吃一惊,连一向喜欢故作惊人之举的秀吉也忍不住瞪大了双眼哩! 「这么一来,我们之中房屋最宽敞的,就是信盛喽?」 「没错!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没什么?只是从今天起,我要去叨扰你了。请你帮我准备一件足以容纳我和阿浓的房间,我 要在那里过年。」 佐久间信盛当场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难道他真的要把家督的责任交给信忠,自己两手空空的借住在家臣家中吗? 「为什么不说话呢?难道你不愿意借我一间空房,让我织田隐居吗?」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哪里不对劲吗?」 「你这笨蛋!即使是像我信长这样的人,有时也会迷信的啊!如今我已身为右大将……一切必 须从长计议,所以我想再度由原点出发。」 「这也不需要把一切变得一无所有啊!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呢?再说,这样不是很不方便吗?」 「信盛!」 「是……是!」 「人在出生之时,不都是一无所有吗?」 「哦、这倒是实话」 「打我一出娘胎,就被讥为尾张的笨蛋。之后经过数十年来的努力,总算有了今日的局面。」 「除了好运之外,也是由于你的气量超群啊!」 「好啊!所以我才想放弃一切,由原点重新出发。既然我被禁里任为右大将,更是不能轻忽大 意,否则就太对不起庇护我的神灵了!」 「这个……这个嘛!……」 「这次我所面对的敌人,是以毗沙门天的化身自居的谦信。尽管人们都认为他是个不可侵犯的 勐将,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比他逊色,所以必须在决战之前做好准备。谦信有谦信的祈福方式, 当然我信长也有自己的方法;既然我们无法预知自己的命运,不如把一切交给神明,再度由原 点出发吧!怎么样?我就到你家过年喽!」 「欢迎之至!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光秀!」 「在!」 「快将你在安土筑城的计划表拿来我看看!」 「遵命!」 「听着,在这座城筑好之前,我信长可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哦!」 「我知道!」 光秀僵硬着全身,在信长面前打开了他苦心设计出来的蓝图。 这时,秀吉忍不住低声呻吟着。 看来信长是很认真的了。在这之后,信长将有很长一段时间无家可归。这么一来,他一定会催 促我们尽快将城造好。 想不到这为右大将竟然不改往日粗暴的作风,率而将家督之责交给儿子。 (毕竟殿下还很年轻啊!) 在秀吉眼中,他仍然一如以往般的充满了勇气与冒险精神,并怀有年轻人的梦想。 「真是令人敬佩啊!对不对?日向先生。」 秀吉由衷地发出了对信长的赞嘆。 「丹羽先生!我们必须动员所有的人力造城,绝对不能让右大将无处栖身啊!」 「正是!如今光秀已经将石材准备好了,石工也在一旁待命,随时都可动工了。」 信长似乎不曾听见他们的对话似的,神情愉快的眯起双眼看着光秀画好的设计图。 「阿浓、奇妙!你们看这座城怎么样?在安土城建好之前,我必须以一无所有之身面对谦信, 既不用马、大刀,也不用洋枪!你们了解我得用心吗?」 信忠睁大了双眼望着父亲和母亲。 天正四年正月,信长在发下豪语不久之后,即借住在佐久间信盛的家中,准备迎接新年。而织 田势则投下了全部人力,快马加鞭的赶造安土城。 无税的自由城 安土城位于近江国(滋贺县)蒲生郡安土村下丰浦的安土山上。 安土山的高度为一百二十尺。 由山上俯瞰四周,北、西两方皆是景色秀丽的琵琶湖,东边是通往越前的北国道路,南边则是 第386页 岐阜通往京都的道路。道路的尽头,即是信长初次发兵攻打北国之前,曾在此举行一场盛大的 相扑比赛的长乐寺。 首先在安土筑城的,是近江源氏的佐佐木氏一族。为了制衡佐佐木的势力,六角势还在城的出 口处造了观音寺城哩!当信长攻灭六角承祯之后,特地命手下大将中川八郎右卫门重政镇守这 三座要城。当然,新建的安土城之规模远比过去所造诸城更是宏伟。 这不仅是为了遏阻上杉谦信上洛之行的意念,也是为了压制假借援助本愿寺之名,趁机向东侵 略的毛利氏。因此,这座新城的规模之大,可谓空前。 对负责策划的明智光秀而言,这项设计融合了他所有的智慧,是他毕生最引以为傲的贡献。 安土城的主体由取自观音寺山的石垣所构成,城下挖掘了两条壕沟,壕沟之间遍布着诸大名的 宅邸。城郭之外则是一般的街道,交通极为便利。除了军事目的之外,这座城也考虑到了日后 的繁荣,可说是今日都市计划的前驱,对繁荣经济贡献良多。 城的规模之大,固然令人嘆为观止;而光秀又参考了中世纪时世界各国的要塞、城堡之建筑, 设计出一栋七层的大楼阁——即位于山顶的天守阁。 此外,光秀又将天守阁的外表镀上金箔,从远处望去,有如一座巨大的黄金城。浮现于水面上 的倒影,在炽阳的映照之下更显得金碧辉煌,令人仿如置身仙境。 在这座豪华壮丽的巨城筑成之前—— 「——信长先生无处可住了,大家的动作要快啊!」 总奉行日夜督促人夫们筑城,几乎无暇休息。在不眠不休的赶工之下,城终于造好了。当信长 由岐阜的佐久间家中移居安土城时,除了浓姬之外别无长物,显得十分轻松、惬意。 那正是二月二十三日。 「看起来块好了嘛!怎么样?到底好了没啊?光秀!」 担任总奉行的光秀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嗯!这个……但是……」 他含煳的支吾着。 「哈哈哈……」 信长拍着膝盖笑道: 「我不是问城的事,你放心吧!我是问有没有可以让我睡觉的地方呢?从今天开始,我要住在 此地,亲自监督你和总目付五郎左(丹羽长秀)。」 「那么,我先为你搭间临时住所吧!……」 右大将亲自在现场监工,这可是一件大事啊! 总奉行惟任日向守(明智光秀) 总目付惟住五郎左卫门(丹羽长秀) 石奉行西尾小左卫门 小泽六郎三郎 吉田平内 大工栋樑冈部又右卫门 小细工栋樑宫西游左卫门 油漆师傅首刑部 烧瓦师傅唐人一观 镀金师傅后藤平四郎 木雕师傅对阿弥 绘画师傅狩野永德 所延揽的人才全是各行各业中的佼佼者,并有专属的工作群为其效劳。再加上羽柴筑前、泷川 左近、丹羽五郎左等人各自派出数万人夫来到此地;因此这个原本安静的小渔村,一转眼变得 嘈杂无比。 城的四周全为取自观音寺山、伊场山、长命寺山、长光寺山的巨石所围绕,由来自京都、奈 良、界港等地的石工及人夫,花费三天三夜的功夫才完成,工程之浩大可想而知。 信长命人在安土山的东侧建造一座临时的屋宇,每天来往于工地之间。这天,当他巡视工地回 来之后,又再度拿起了设计图。 「阿浓!把夕庵找来。」 「你要找武井先生……遵命!」 佑笔头夕庵很快的来到信长面前。 「城和街道都已经快要完成了,却还没有足以让百姓引为规范的法律,这是我的疏忽啊!现 在,我要你记下我为安土城所制定的法律条文。」 「遵命!」 和煦的春阳普照大地,使得万物展现出蓬勃的生机。 诸国商人听到信长筑城的消息之后,纷纷来此一探究竟。当然,信长不可能对此情形视而不 见。 「准备好啦?你就照着我说的写吧!首先,我决定将这条街命名为安土城上下町中。」 「嗯,我记好了。」 「这里将称为乐市(亦即自由市场),既是乐市,当然表示诸座、诸役、诸公事一律免税。」 「哦!一旦城下的百姓听到可以免税、免课役,必然会乐于经营商业;这么一来,不就可以促 进地方的繁荣了吗?」 「正是!否则怎能让它在短时间内有所发展呢?对不对?阿浓!」 「对极了!这是先父所想出来的方法。据他表示,只要经过一段时间,必然可以收到成效。」 「是啊!在这方面,斋藤道三的确是高手。好了,我们接下去吧!」 「是,我已经准备好了。」 「第一,经由海路往返的商人,可以在此停留或寄宿。」 「嗯!既然答应让来往的商人寄宿此地,即表示他们的生命、财产都受到保护;这么一来,一 第387页 定会有更多的商人到此经商。」 「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单是这样还不能立即使这条街道繁荣;因此,我决定免除城民们的 车马税。别忘了,要把这件事情一併记下来。」 「免除车马税……我相信百姓们一定会很高兴的。一旦人民不需要再负担车马税,这里必然很 快就会繁荣起来。」 信长得意地看了浓姬一眼,然后高声大笑。 「怎么样?阿浓!这件事只有我才做得到吧?毕竟,蝮(斋藤道三)并没有免去车马税啊!」 「我相信先父地下有知,一定也会夸赞你的。」 「哈哈哈……不过,我却不能沉醉在这虚浮的赞美当中啊!夕庵!我们继续。刚才我说的,是 在安土城定居所能享有的利益;接着要谈的,则是安土城民应尽的义务。当然,在你们看来, 或许会觉得这些条文太过严苛了。」 「臣不敢!」 夕庵紧张的握着笔待命。 一、关于火灾方面,如果属于天灾人祸,祸首可以免罚;但是如果是屋主自己放火,并经查明 属实的话,当即逐出本城。又:刑责视罪行轻重而定。 二、凡是包庇、窝藏罪犯者,可以免罚,一律与之同罚。不知情者可以免罚。又:犯罪者需依 所犯之罪量刑。 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购买赃物者,可以免罚,但必须依照古法将货物归还原主。 四、行于各国之徵税制度,在此一律免除。 夕庵仔细斟酌信长所说的内容,并书写成文字。 在所有的罪责当中,以纵火最重;至于其他犯罪情形,诸如匿藏罪犯、买卖赃物,则在经过详 细调查之后,不知情者一律无罪开释。 一般的法律条文多半是「——蹈犯此罪者,必须施予——」,而信长却明令规定「——凡有此 情形者,一律免罚……」首先明示不处罚的范围,引导城民们走向正确的方向。 由此可见信长的确具有相当敏锐的政治头脑,不仅深谙收揽人心的方法,而且懂得适时表现出 富有人情味的一面,以改变人们过去对他的印象。 信长提醒夕庵在条文的最后加上一句话: 「——凡是有意买卖马匹者,均必须在当地安土进行,绝对禁止私自各国交易。」 这也意味着信长有意控制马市,以便掌握安土领内的马匹数量。在那个时代里,马是主要的战 力,因此必须严加控制。 接下来则是将规定公布于街道上,让过往行人都能看得到。 当既可受到信长的庇护,又可免除一切课税的消息传出之后,各国的商人蜂拥而至。 他们在街道两旁建立家园,使得新城的雏形初具。当然,造城的人也不愿意落在人后,纷纷彼 此激励对方;在这种良性循环之下,更促进了新城的发展。当安土山布满着落叶时,虽然新城 尚未完全造好,却已经粗具规模了。这时,山顶上又出现了为数甚众的织田士兵。 尽管接下来的工作极为繁重,信长却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了。 问题是,此时距上杉谦信由春日山出兵的季节已经很近了…… 安土的规模 春日山乃上杉谦信的根据地,季节变化较北近江的安土迟约半个月。当此地的樱花盛开时,已 经接近四月(旧历)了。虽然时序已经进入春季,山谷之间却仍留有残雪,根本不利于军队夜 行。 因此,至少必须等到五月初才能出兵……或许就是考虑到这一天,谦信才会一直按兵不动吧? 在足利义昭的使者大馆兵部少辅及富藏院的催促声中,谦信终于与毛利辉元结为同盟了。一待 溶雪消失,加贺的一向宗就又再度与织田势对抗,在越前、加贺一带展开剧烈的攻击,并且不 断派遣使者前来求援,请他尽快出兵。 但是谦信仍然按兵不动。 就连家臣们也不知道谦信为何迟迟不肯行动,一直到五月中旬,派往安土城的密探半田善六郎 回来之后,总算揭开了谜底。 「善六!你说信长不在安土吗?」谦信笑着问道。 虽然春日山城的规模无法和安土城相比,但是却可以从中看出大将谦信的性格,例如他的书 院,即予人一种犹如置身于禅堂之中的感觉。 山城里不时传来黄莺的叫声,令人忍不住想起这雪国迟来的夏天。 「事情果然如你所料,信长在四月举行普请过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本愿寺出兵了。」 「嗯!这么说来,我们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正是如此!」 「一旦信长出兵攻打本愿寺,关东一带必定会起乱子。」 「关东?……」 「没错!北条氏政不是正等着我们攻打北国,好让他们有机可乘吗?而关东的尾原政景、佐 竹、宇都宫、结城、里见等人,却希望我尽快出兵以压制北条。当然,信长一定也很清楚这一 点。」 谦信继续说: 第388页 「好吧!我就让信长开开眼界,让他知道我谦信在冬天也能作战。现在,你把安土城的普请图 拿来,我们先好好研究一番。」 「遵命!由我所带回来的这张普请图中,各位可以发现这座城的确令人嘆为观止。」 善六郎边说边打开了地图,而谦信的视线随即被图中的景象吸引住了。 「什么?原来是一座七层楼的城啊?」 「是的。第一层和第二层全部由巨石叠造而成,这第一层楼的宽度无法得知,高度则约十二 间。」 「嗯!」 「至于第二层嘛!由于我曾混进工匠之中进入里面绕了一圈,因此约略可以知道南北有二十 间,东西有十七间。」 「噢!这么说来,不就相当于六百八十块榻榻米了吗?」 「正是! ……光是里面的木柱就有两百零四根,本柱的长约八间,粗约一尺四寸角至一尺六 寸。所有的柱子全部用布包住,上面并漆上最高贵的黑色。」 「哦!」 「第二层,也就是朝两侧数至十二叠以后的部分,共有十七个房间。据说门面全由天下第一画 师狩野永德所画,御座也全由黄金打造而成。」 「那么第三层如何?」 「哦!此地即是信长的居所,共分为花鸟间、御座间、麝香间、仙人间、牧场间、西王母间 等。除了雕画精细的彩门及金碧辉煌的御座之外,还有大约一百四十根柱子。」 「哦?看来信长是真的有意称王天下了。那么,第四层呢?」 「第四层也有许多房间,包括岩间、龙虎间、竹间、松间、凤凰间、洗耳间、金泥间、手鞠 间、御鹰间等,全由御绘师绘制而成。内部所使用的柱子,约有九十三根。」 「那么,铁炮一定是放在第五层以上喽?」 「是的。第五层并未特意装饰,而且每个小房间里都有窗户,所以我猜一定是存放武器的地 方。」 「第六层有何用途?」 「看来信长似乎打算将木柱及房间涂成朱红色。」 「第七层呢?」 「那更是前所未闻的了。楼面宽约三间四方,四面都有阶梯,内部则全部镀金,整根柱子雕上 龙盘图样。从远处望去有如一座黄金城。当然,这也是那些木匠们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谦信微微的点着头,突然笑了起来。 「看来信长是不打算与我决战喽!」 「啊!这话怎么说?」 「如果头没了,那么造这座城又有何用呢?别忘了,头一定是连着身体的,不是吗?」 说完,他又突然摇头说: 「不过,事实也可能正好相反哩!」 「相反?」 「是啊!难道你没听说人亡物在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吗?好吧!辛苦你了,你下去休息吧!还 有,顺便清深谷源助来见我。」 「遵命!」 善六郎恭谨的行了个礼,就转身离开了。谦信再度环视着自己的房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谦信的笑声当中,隐藏着腾腾的杀气。或许是因为他一向自诩为正义使者吧?虽然他不曾说出 暴戾的言词,但是如利刃般的杀气却在笑声中表露无疑。 「大将!你找我?」 「哦!源助,你来啦?我要你立刻收集两千匹上好的越后布来。」 「两千匹上好的越后布……请问大将,这是做什么用的呢?」 「信长造了一座豪华无比的新城,因此我想送些布给他,聊表祝贺之意。」 谦信和武田势作战时,曾经送盐帮助信玄;因此当他又送礼给信长时,也就不足为奇了。 深谷源助非常了解主君的个性。 「这么说来,你决定讨伐信长了?」 「没错!」谦信点头说道:「你先查明信长返回安土的时间,然后带着这两千匹布去见他 吧!」 「遵命!」 「你告诉他……」 谦信眯着双眼说: 「为了祝贺新城落成,特致赠布帛两千匹,并决定今年不攻打他。不过,明年——也就是当我 于十一月由加贺回来后,就要与他对决了。」 「明年决战……是吗?」 「是的。近年来织田先生的作战技巧进步很多,是难得一见的对手。对了,你顺便告诉他小心 一点,可不要让新城被我烧了哦!」 「遵命!」 「没事了,你退下去吧!我要开始打坐了。」 谦信很快便进入了禅定状态 名城与上布 信长早就看准了谦信不会出兵,因此决定于四月二十九日由京师出兵攻打本愿寺。 到了六月九日,眼见战事颇不顺利,于是他又回到了安土监督工事。 对信长而言,这是一个一举击溃本愿寺的好机会。由于北条氏政的牵制,使得谦信绝对不可能 出兵越过北陆,否则将会招致关东的侵略。这对信长而言,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然而,在短短的一个月内,事情突然起了很大变化。信长将荒木村重、细川藤孝、原田直政及 对大坂知之甚详的明智光秀全部由安土的工地召回,然后大举朝本愿寺攻去,想不到本愿寺的 第389页 阵容却在这一个月内完全改观。 原因是本愿寺接到上杉谦信已经答应结为同盟的消息后,毛利势也派出他最引以为傲的水军, 突破了信长的封锁线,为本愿寺送来大批的兵粮和武器。敌人的成功,意味着信长由越后截断 敌军粮道的计划已经失败。 因此,信长更急着在水军到达之前攻下本愿寺。 想不到事与愿违,织田势竟然陷入苦战之中。由各地所传来的不利情报,迫使信长不得不引兵 退回安土。 在这场战争当中,信长方的人马遭遇了很大的挫败。除了原田直政攻打本津城失利之外,明智 光秀也在天王寺遭本愿寺的围剿,还险些丧了命哩! 为了救援光秀,信长亲自率兵出京,是荒木村重得以由本愿寺的手中夺回木津城。为什么敌人 会突然变得如此强大呢?原因实在耐人寻味!如今,唯一能够阻碍上杉势的北条氏政,也加入 了反信长的阵容,与足利、本愿寺、毛利、吉川、上杉等结为同盟。 或许是由于北条氏政认为上杉势无意上洛,加上足利、毛利及本愿寺诸臣不断的游说他,才导 致这种结果吧? 这么一来,就关系到信长的存亡了。 一旦北条加入了敌人的阵营,那么信长最为警戒的上杉谦信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全力对 织田势发动攻击了。 于是,信长命佐久间信盛严密监视大坂本愿寺的周围、筒井顺庆警戒着大和至纪伊一带,自己 则率兵回到了安土城。 一回到安土,信长立即派出密探,分赴越后路的越中、加贺、能登等关东各地打探消息。 (必须确定氏政加盟的消息是否属实?) 同时,他也想藉此了解各地武将的动向。 一待密探上路之后,信长又像个没事人似的巡视工地去了。这天,他又悠然自得的来到街上, 仔细的观察着这座城。只见四处充满了蓬勃的朝气,俨然是个极其繁荣的都市。街上的商店林 立,有从界港移来的银楼、有来自京师的吴服商、来自清州的兵器店、来自奈良的桶屋、来自 山城的刀商……此外,贩卖日用品或鱼干、杂粮、野菜等的商人,也纷纷由各国来到此地。 由于安土城是个不徵税的自由市,因此针商、药店、磨镜工及世间少见的傀儡师傅等各行各业 的人,全都蜂拥而至,使得市场有如庙会一般的热闹。 在这当中有己方的间谍,当然也有他国的间谍在活动着。 信长带着两名侍卫,头上带着遮阳的斗笠,信步在四处走着、看着。突然,北面的街道上响起 了一阵吵闹声,只听见有人叫道: 「这人是做什么的啊?你看!他不仅带了三、四十匹马,而且每匹马的身上都还背负着行李 哩!」 「什么?三、四十匹马……他是来卖马的?」 「不!看起来不像啊!你瞧!马背上有那么多行李。」 「这么说来,他不是商人喽!我猜,他很可能是由别处派来的侍卫。」 听到这些谈话之后,信长朝一边的森长可点头说: 「你去查一查此人的来歷!」 「遵命!」 长可走了没多久,又满身是汗的跑回来说道: 「那不是商人,而是一名使者啊!他说他是奉了上杉谦信之命,来此送礼的。」 「什么?是上杉先生……」 信长忍不住睁大了双眼。如今柴田胜家已经进驻加贺的大圣寺,而北陆之道也在织田势的严密 监视之下,想不到敌人的使者却能不被察觉而来到这里,说来可真是天下的讽刺啊! (或许他是来探一探我方的虚实吧?) 「嗯!既然是使者来了,我们应该在城里等他才对!你们跟我来吧!」 一会儿之后,信长已经站在新城的第三层楼上思考着了。只是,这时的他却还是住在临时便屋 里。 待他神色匆忙的返回临时便屋后,使者深谷源助也到了。 信长命人将源助请到大厅里,自己则略加梳洗一番才出来会客。 「哦,原来是上杉先生的使者,辛苦你了。天气很热,你就放轻松一点吧!」 「织田先生!看来你的心情不错嘛!……」 「我们不要再说客套话了吧!目前这座城尚未完成,所以我每天都跟工人在一起,帮他们做点 事呢!」 深谷源助郑重的行了个礼后,抬起头来微笑道: 「事实上,我家主人早已算准了织田先生由大坂回来的时间,所以特地名我携带两千匹上好的 越后布作为贺礼,而这个命令早在今年春天就下达了。」 「哦?上杉先生也知道我要到大坂?」 「是的。由于我家主人一直没有採取行动,所以他料准了你一定会到大坂去的。」 「他的观察力倒是很敏锐嘛!没错,我是在半个月前回到这里的。」 「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才赶来的啊!」 深谷源助以不卑不屈的态度面对着信长,信长也知道一定是谦信有话要说。 「当我进入城下时,不禁大吃一惊!这真是一座难得一见的好城啊!」 第390页 「比起春日山来如何?」 「我们建造的目的和你不同啊!春日山城的构造相当完整,虽然没有华丽的外表,内部却十分 坚固。」 「哈哈……深谷先生,你的话倒是挺有趣的。这座城大概还要一、二年才能建好,我想到时再 请上杉先生来参观一下吧!,请你代我转告他,好吗?」 「我看,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哦?为什么呢?」 「因为上杉先生希望你能在今年内完成这座城。我家主人已决定在今年出兵北国,待他由加贺 回来之后,希望明年能在越前与织田先生决战。」 待他说完之后,信长突然开口大笑。 「原来如此!上杉先生真得这么说吗?」 「是的!所以他希望你能在决战之前尽可能完成这座城。」 「这么说来,工程必须加速进行喽?」 「正是如此!而且,我家主人还说,织田先生近几年来的作战方法愈来愈高明,手段也愈来愈 令人赞佩,他很高兴有你这样的对手。」 如果对方不是谦信派来的使者,信长一定会气得当场斩了他。然而,正因为他是谦信的家臣, 信长也不知为什么一点也不生气。一下子说现在新城尚未建好,所以今年不与他决战,一下又 说他最近的作战手段相当高明;谦信的这番话还真是轻视人呢! 信长之所以不生气,是因为他知道谦信的话中绝没有虚伪。 「我们送给你当作贺礼的越后布,很快就会送到。如此一来,当你在近冬由大坂回来时,就可 以派上用场了。而我深谷源助,也如此热切的盼望着。」 「哦!那倒真是谢谢你了。」 「大家都说越后上布怎么穿也穿不破,所以我能尽早穿穿看。如果还来不及穿就讨死了,那岂 不是太可惜了吗?……不过当我来到这里之后,想法却有了很大的改变。」 源助的这番话不仅奇怪,而且无礼。 「你的想法有何不同呢?」 「虽然人死了,但是城和上布却还留着……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深谷!」 「是的。」 「难道你真要惹我生气斩了你不成?」 「哈哈哈……你总算想通了。」 「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呢?快说来听听吧!」 「能激怒你的方法多的是呢!在我认为,一旦激怒了你,我活命的机会反而较大。与其在回去 的路上遇到那些无名小卒而被杀,还不如在此被织田先生一刀斩死,倒也省事的多。」 信长目瞪口呆的望着源助!他和顽固的三河武士实在太不一样了。虽然他的话会使人很得咬牙 切齿,但是却也有如食饴一般,能令人咀嚼再三。 「嗯!看来你倒是个敢言的男人喔!难道你真地认为我会斩了你?」 「当我由越前出发时,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因此,无论如何我总要让自己了无遗憾的走 啊!」 「那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就赶快说吧!我也很想听听你的高见,不过天气实在太热了, 我们先喝点酒吧!」 「酒……」源助似乎看到美酒般的舔了舔舌头,说:「喝过酒后再斩了我,这倒是个好主意 啊!」 说完,他又低下头去。然而,看他的表情,却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 「好吧,我就把尚未说完的话说出来吧!我家主人已经接到北条氏政要加入同盟的消息,也承 认了这件事。」 「这么一来不就矛盾了吗?上杉先生和我信长之间也有盟约啊!」 「这项盟约已经被取消了。」源助以毫不在意的表情说:「如今,我们越后已经没有后顾之忧 了。所以,我们今年冬天不再回国,而要引兵上洛,匡正天下!我家主人上洛的决定,必定会 带给织田先生很大的困扰吧?」 信长拍手唤小侍卫进来。 「把准备好的酒菜端上来,今天我要和这位令我感到高兴的客人畅饮一番!」 「你感到高兴?」 「嗯!你的谈话十分率直,令人感觉舒畅!深谷先生,请你如此转告上杉先生吧!就说我信长 根本无意与他决战。信长向西,上杉先生朝东……这是安定日本的最好方法……但是,如果他 不肯採纳我的意见,我也只好与他一决胜负喽!」 「嗯!他绝对不会听你的!」 深谷源助毫不思索的说: 「原本我家主人即是接受毗沙门天之命而代行天道,因此时时有神灵庇佑。如今情况已经丕变 了,所以大将啊!我劝你最好尽可能赶在今年之前,将大坂的事情处理完,这样才能出兵北国 啊!这是就你今天对我的礼遇,我深谷源助唯一能够回报的一句话。」 说完之后,他微眯着双眼,从小侍卫手中接过酒杯。 久秀的发病 对信长而言,唯有谦信能对他造成威胁。 深谷源助回去之后,不就密探便传来上杉势率兵出了飞弹的消息。既然谦信已经进入飞弹,即 表示美浓之路也在敌人的监视之下。因此,一旦信长贸然向北陆出兵,极可能演变成腹背受敌 第391页 的局面。 另一方面,前来救援本愿寺的毛利水军,也动员了能岛、来岛、儿玉、粟屋、浦诸氏的八百余 艘大船队,浩浩荡荡的朝大坂出发了。 为了及时阻止对方的攻势,信长命九鬼嘉隆带着水军及三百艘军船朝木津河口出发。 这样,他们以三百艘军船突击有八百艘船的毛利水军,企图阻止对方载运米粮济助本愿寺。 然而,由于敌众我寡,因此九鬼的水军无可避免的遭到了惨败。毕竟,毛利水军的人数远超过 信长军,而且他们都是一批在濑户内海接受过严格训练的八幡船勇士啊!很快的,毛利的水军 便攻破了九鬼势的防线,长驱直入大坂,送来了本愿寺最期待的兵粮,也提振了他们的士气。 对已经变得一无所有的信长而言,天正四年可真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哪! 十一月二十一日,他登上正三位,正式成为一名内大臣。原本这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但是想 不到却因而多了上杉、毛利及本愿寺三个大敌。眼见这三个人的关系因自己而变得更好,信长 不仅恨得咬牙切齿。 天正五年,信长变得更焦躁了。 正如深谷源助当初所言,谦信自前年攻进能登之后,即按兵不动,悠闲自得的度过了冬天,直 到三月才又再度率兵回到春日山。之后,他又立即出兵前进,而毛利势也逐渐扩兵到播磨来 了。 这也意味着,上杉和本愿寺已经取得联络了。 在纪州,铃木孙一及杂贺、根来寺等势力,也自新春开始便有了行动。 本愿寺的计划,果然一一实现了。 三月十三日,信长首先朝杂贺的根来寺去了。但是很快的,他又引兵退了回去,因为此时谦信 已经率军由能登进入加贺。退兵之前,信长下令此地由柴田胜家担任总大将,其余的人,如佐 佐、前田,则由长滨的羽柴秀吉率领,继续往前进。 到了八月,第三件突然事件的发生,更叫信长不知如何是好。 八月八日当天,奉派至北国镇压乱事的秀吉,由于在战略方面与柴田胜家发生歧见,一怒之下 拂袖而去了。 在那之后的第九天,也就是八月十七日当天,曾经有过谋判前例的松永弹正久秀及其子久通, 再度由包围本愿寺的阵势中叛逃,往大坂方向的大和信贵山城直奔而去。这么一来,即等于明 目张胆的背叛信长了。 由于西边的毛利势逐渐迫近近畿,迫使信长不得不将兵力做最好的分配。照目前的情势看来, 信长很可能就此一蹶不振……松永久秀正因为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才敢公然谋判的啊! 信长立即把久秀的密友松井友闲召至二条宅邸: 「久秀这傢伙的老毛病又犯了,你去劝劝他吧!希望他能迷途知返。」 「是!」 「无论如何,这都是谋判的行为啊!如果他有任何要求,我愿意尽力满足他,但是请他不要动 不动就生气!希望松井先生此去,能劝他出城接受我的命令。」 「遵命!」 久秀之降于信长,最初是在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也就是信长迎接义昭入京的时候。久秀 趁着被召到阿波御所的机会,背弃了足利义荣及三好的同党;然后,又在元龟三年(一五七 二)谋叛,接着又很快的降伏了。如今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信长认为,这次和以前一样,只要 派友闲出马就可以解决了。 然而,当友闲抵达信贵山城后,久秀却只是微笑着招待他,故意谈些言不及义的事情。 「你是不是对信长先生有何不满,所以才会反叛呢?如果真的触怒了信长先生,事情可没那么 容易就解决了哦!」 站在友闲的立场,当然希望对方能够听从自己的忠告,也好让他回去有个交代。 久秀终于收起了玩笑的态度,坦白说出了原委。 「友闲哪!我可不是生来当信长的家臣、接受佐久间的指挥啊!我认为凭我的能力,一定可以 取得天下!」 「你认为像你这样就能取得天下吗?」 「友闲!难道你认为我不能?如今上杉谦信已经从能登来到越前,而秀吉也和胜家不和而回到 长滨。而且毛利辉元也从西边挥军而来,本愿寺也因毛利势的救援而解除了困境。哈哈哈…… 这么一来,信长可真是四面受敌啊!即使信长有再多的兵力,这下子也应付不了了啊!」 「即使他无法应付,难道你就能取得天下吗?」 「友闲!你真笨哪!……」 久秀说: 「如今信长势必得将兵力分为两队,以便对付越前及中国(日本本州中部)。当战况激烈时, 京师附近不就处于不设防的状态吗?我可以先攻下近畿,再由金藏界口入京。一旦进入京师, 就可以说是我的势力范围了。在禁里,不论是毛利或上杉,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乡巴佬,而这正 是对我最有利的地方啊!」 友闲呆然望着久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至此,他的确相信久秀是个不讲恩义的人了。既然对 第392页 方特意趁着信长窘困的时候谋叛,那么不论他再怎么说也无法改变对方的心意了。 「你是说,你不再考虑了?」 「这件事啊!你告诉信长,只要他肯保持沉默让我取得天下,我绝对不会为难他!再说,这怎 能说是谋叛呢?我只不过是想要取得天下罢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智慧,久秀特地将藏兵粮的地点一一告诉友闲。令人讶异的是,久秀果然囤积 了大量的山芋、野菜及荒布等干粮。这些晒干的野菜、干鱼、盐、味噌数量之多,足足可以供 应三年以上。此外,地下也埋藏了大批的木材、火炭以及制作洋枪的铅、火药的原料等,举凡 战争所需要的东西,无不应有尽有。 更令友闲吃惊的是,领内四处可见的柿子,也被串成长串,挂满了整面墙壁;此外,还有高及 屋顶的酒樽。种种迹象看来,可见他的用心之深。 「怎么样?很吃惊吧?友闲!我要让我的百姓们知道,谁才是真正拥有无限智慧的人!既然城 里有了足够的东西,不论派谁来说,我也绝对不会出去的。不过,我可不需要你的夸奖……我 之所以准备这许多东西,就是为了守城啊!况且,我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哩!」 友闲怒不可遏,也来不及喘口气就在傍晚时出城去了。临走之际,他在久秀立于城门的木牌下 留了一张纸条。 松永弹正久秀 此人贪得无厌,常年压榨领民的财物,如今城内已经堆满了财货。但是,他并未以此为满 足,竟然妄想取得天下。如今,他又不顾恩义,谋叛信长殿下,为此特地送他一个贪字,以告 天下! 领内全体百姓上 军营之霜 听完松井友闲的报告之后,信长干笑了几声。这时,友闲不禁感到纳闷:为什么信长没有生气 呢?殊不知,信长已经连生气的时间也没有了。 (到底该如何攻破他们呢?) 他把一怒之下返回长滨的秀吉叫了来。 「你就因为和柴田吵了一架,便不管战事而率性离去,这也未免太任性了吧?如果你还不认 错,下次我就让你连吵架的机会也没有。」 奉命回到长滨自我反省、却日日饮酒作乐的秀吉,再度率军来到播州,准备迎战毛利、小早 川、吉川等三军。之后,信长又将长男信忠召到面前: 「立刻去攻打信贵山,无论如何要将久秀大卸八块。如果你连这件事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当岐 阜的大将呢?」 下达此一命令之后,他自己则率军朝北陆出发了。 无论如何,上杉势到底是个不容忽视的强敌,如果信长不去,上杉势还不知会往前攻到何处 呢! 在目前这种恶劣的情况下,再加上秀吉的事,使得信长忍不住忧心忡忡。 此时已是九月上旬。 而问题的关键——谦信,这时又是怎样的情况呢? 九月十三日晚上。 这一夜正是谦信攻打能登七尾城的前夕,只见他正坐在马上,边喝着酒边赏月呢! 七尾城,即今石川县七尾市的东南方约六公里处。在谦信的眼前,城和大海全部浴在一片银光 当中,而他的头上也不时有野雁飞过。 如果换算为新历,那么旧历的九月十三日,也就是现在的十一月三日。因此,北国已经进入霜 季了。 「大家快来看,这月色真美啊!」 古代称行军时在马上喝酒的情形为「马上杯」,而谦信正是马上杯的忠实信徒。喜好杯中物的 他,甚至还命人特地制造了玻璃酒杯哩! 在谦信望着天上明月的同时,也不断的将酒倒入红色的玻璃酒杯里。 谦信得意地想:一旦攻陷了七尾城,就可以立即进军末森、金泽、松任,攻破织田的势力,长 驱直入越前了。 「该得的东西,一个也不能放过。这次的战争和以往不同,我们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把它们取 下来。」 「这真是太好了。」 「信长他会来吗?」 「他一定会来的。你想,在深谷的那一番话后,他怎么可能不来呢?」 「好,他最好出来……」 话说到一半,他又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突然诗兴大发。随口吟哦之际,他又命人将诗写下 来。 秋高气爽、霜遍军营 夜过三更、雁行数行 翻山越岭、得见能州之景 远别故乡、挥军长向远征 写成之后,谦信再度低声吟颂,沉醉在令人陶醉的诗境里。由侧面望去,这位不败将军显得特 别沉静,一副凌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突然,谦信又奋笔疾书了: 武士身着铁甲立终宵 枕边犹闻初雁声 这时,四周果真响起了雁的叫声,为这布满着银霜的夜晚更增添了一层寒意。 骁将进军 七尾的部将游佐续光开城投降,是在两天之后,也就是十五日的傍晚时分。 每当远征之时,谦信必定是一到傍晚就鸣金收兵。这是由于他考虑到,自己对地理形势并不了 第393页 解,一旦轻敌冒进而误陷敌人的伏兵,很可能会自乱阵脚而导致失败。 不过,他在早上发动攻势的时间却很早。通常当对方初醒之际,他就已经带着军队出发了。 当十五日傍晚,他正准备收兵时—— 「还有一、两天的时间,大家要快啊!」 在可以望见七尾城的山岗上设下阵营之后,谦信立即命人送上酒来。 这时,侍卫带着游佐续光来到他的面前。 「敌将游佐前来求见大将!」 「哦,你来啦?叫什么名字?」 「游佐续光!」 「你到我这里来!」 于是续光走进了幔幕之内。然而,谦信却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开口说: 「你是内应吗?你来早了一天。」 「啊……」 「我猜城内应该还有温井景隆、三宅长盛等悍将才对,为什么不见他们出城布防呢?」 「关于这个嘛!起初大家都一心等待织田先生的援军前来,然而援军至今依然未见踪影,所以 我们只好放弃了。」 「哦?难道信长不来了?」 「由城内所接获的情报看来,他不是不来,而是不能来啊!」 「哦……」谦信笑着举起酒杯:「你们知道他为什么不能来吗?」 「知道……因为如今他正处于四面皆敌的情势,光是战场,就有中国的毛利势、根来众、大坂 的本愿寺、大和的久秀势、纪州的杂贺及北陆的木曾路等六处。不论他到哪一处战场去,都会 使得其他五处的士气低落,所以他只好按兵不动,静静的守在安土。」 谦信忍不住笑了。现在他终于了解,原来信长之所以无法前来,是因为另外还有六个战场。对 谦信而言,信长是他此生唯一的大敌;而与织田势决战,却是他毕生的愿望。 「好吧!既然他不来,你们当然只有降伏了。从今天起,你们就当我的内应吧!」 「原本我们打算在明天早上展开反击的。」 「我知道!即使你不来,十七日之前也必然会落入我方的手里。不过,这样也好,损失的兵力 愈少,对双方愈有好处。山浦国清、斋藤朝信,你们俩人就进城去,与对方商量接受七尾城的 事宜吧!」 话刚说完,他看也不看对方一眼,自顾自地拿起酒杯,细细的品尝着美酒。不论在平常或战 时,谦信都保持着晚酌的习惯,这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就这样,在游佐答应当内应的情况下,七尾城很快的落入了敌人的手中。 (信长是不会来的了……) 谦信入城之后,立即将坚决不肯投降的一百多人处死,并赦免了温井、三宅诸将。之后,他又 马不停蹄的朝位于加贺、越中、能登三国境上的末森城出发,进入了加贺的领地。 然而,在那前面依然没有信长的踪影。刚到加贺不久,谦信便接到柴田胜家带领佐久间玄蕃、 前田利家、佐佐成政、不破光治等军势在前面等待上杉势的消息。 谦信进入加贺之后,决定将部队屯驻在前半年被他攻下、并且派柿崎和泉担任守将的松任城, 以便重新整饬军容。此外,他又派了一向宗徒潜往各地,打探信长的动静。 上杉势的全部兵力,已经增至三万五千人了。 由于信长的来与不来,将会影响到谦信的作战策略,因此他格外的注意这件事情。 「报告!密探已经由大圣寺回来了。」 谦信点点头,命侍卫将密探带进来。 「信长会来吗?」 「这件事嘛!目前仍然不太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大圣寺已经遭到敌军的勐烈攻击。而 且,照眼前的情势看来,敌人恐怕很快就会来到这里了。」 「嗯!看来织田势已经开始行动了……」 「正是!今天早上,织田势在小松、本折、安宅、富樫等村落里放火,而他们就在那浓浓的烟 幕中继续前进。」 「嗯!这么说来,他们是决定取水道而来,与我军一决胜负喽?不过,难道四处都还看不到信 长的旗帜吗?」 「是的,没有看到!但是,这个……」 「好,我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信长一定会来;不过他这种不举旗帜的战法,倒是史无前例啊! 好了,你推下去吧!」说完,谦信抬头望着天空,微微的笑了起来。 攻破八方 在前一天—— 信长来到越前的北庄,越过九头龙川的北泻湖后,就在附近的细吕木筑了一座小城,并召集全 体大将,共同商讨作战的方法。 他们已经接到七尾城失陷的消息。 从大圣寺来的,有柴田胜家及其子伊贺守胜丰、绰号为鬼的绳家之外甥佐久间玄蕃盛政;从府 中而来的,有前田利家及其子孙四郎利长、不破彦三郎等。所有人都围着信长,目不转睛的望 着摆在眼前的地图。 在座诸人当中,以柴田胜家的表情最为沉重、苦涩。 「怎么样啊?权六!如果是你,你打算在哪里取得谦信的首级呢?」信长突然开口问道。 第394页 「我相信殿下一定会有很好的方法才对!既然你能击败信玄,谦信当然更没有问题。」 权六以轻率的口气回答,没想到却使得信长火冒三丈,大声的叱喝道: 「你这笨蛋!难道你是在还没有想出取得谦信首级的方法之前,就和藤吉郎大吵一架,把他赶 回长滨去了吗?」 「没有这回事!筑前这傢伙老是不听指挥,所以我才会与他发生冲突的。而且,是他自己要回 去的啊!」 信长当然知道真正的原因,而且他也相信,这次的吵架事件多半是秀吉所引起的。根据信长的 判断,秀吉必定认为,不论他们在北国立下多大的功劳,终归只是辅助胜家而已,自己根本没 有功劳可言。更何况,万一被胜家看中,而要求自己成为其部将的话,那么他以往的努力,岂 不是白费了吗?因此,他才藉故与胜家吵架,并且乘势离去。一旦摆脱胜家的指挥,那么他就 有机会被派往其他的战场,建立属于自己的战功——由于有这种打算,所以秀吉才会故意拂袖 而去。 信长的判断,在秀吉奉命迎战中国的毛利势时,脸上那种喜出望外的表情中获得了证明。 正因为信长知道实情,所以才更严厉的斥责胜家。 「什么?你说是藤吉郎自己要回去的?」 「是啊!对于我的指示,他没有一个不反对,而且根本不肯听从我的命令。」 「闭嘴,权六!」 「是!」 「他是你的部将,而你竟然无法使他服从命令……这么一来,你又如何能成为一名总大将呢? 好吧!既然如此,这一次的作战,你就完全听从我信长的命令,绝对不许你发表任何意见。」 听到这里,胜家不仅暗叫一声「完了!」表情也显得更阴霾了。 这时,原本正专心看着地图的信长,突然出其不意的向前田利家问道: 「又左!如果是你,你要在哪里取得谦信的首级呢?」 「这个嘛!如果是我……我会退到九头龙川去,这么一来,万一发生状况,我可以立即渡河, 返回北庄城,在那里等待雪季来临。」 「哦,又左!你的方法倒是很妙啊!不过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决定在北庄守城,等待降雪, 难道到时候谦信的头就会自动掉下来不成?」 「呃、这个……」 「你啊!你所想的只是一种保住性命的战法,并不能取得他的人头啊!要取得谦信的头……玄 蕃,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被问到的,是素有猪武士之称的佐久间玄蕃。 「这个嘛!……我会在各个部落放火,将我们的后方烧毁,然后再渡河。」 「嗯!勇气可嘉!这么说来,你是准备攻打松任城喽?只是,这样谦信的头就会自动离开他的 身体吗?」 「没错啊!如果我们将后方的部落全部烧毁,那么除了渡过手取川之外,就别无退路了。这么 一来,不就成了背水一战了吗?」 「正是如此啊!」 「我军背后是大川,前面是被烧毁的原野……在这种情况下,相信人人都会有宁死不退的觉 悟。既然有这种觉悟,我们就必须设法攻下谦信所在的松任城,否则怎能取得他的首级呢?」 「哈哈哈……」 信长忍不住放声大笑。 「玄蕃哪!要是谦信识破了你的战法,也死守着城等待降雪;到了那时,河川后面的部落既已 经全部烧毁,我方的士兵岂不是要冻死在风雪中了吗?」 「不!这么一来,我们更是无论如何也要攻下那座城。」 「笨蛋!我是问你,万一城攻不下来时,你怎么办?谦信到底是位名将啊!」 信长边骂着玄蕃,边朝不破氏仲望去。 「彦三!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啊!我没有自信能取得谦信的头,所以我贊同前田先生的想法,守城等待春天来临。」 「孙四郎!你呢?」 信长朝利家之子利长问道。 「很抱歉!对于这件事情,我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因此我愿意听从大将的指示。」 「好一个聪明的傢伙!你倒是闪得很快……好吧!权六,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有没有更好的 方法呢?在这么多的意见里,你应该可以综合出结论来吧?现在,你就当我信长不在这里好 了。赶快想一想,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取决呢?」 「报告大将!」 胜家仍以阴郁的表情说: 「我认为我们应该先渡过手取川,在对岸等待敌人。万一情势不对,我们也可以退到大圣寺, 在那里等待降雪,只要一下雪,那么敌人在春天之前,必定无法前进。如此一来,对方必定会 退回北庄过冬。」 「嗯!」 信长噤口不语。 说实在的,连信长自己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 只要一下雪,敌人就无法前进——话虽如此,但是信长却依然感到不安。事实上,信长对雪的 了解,并不如谦信。毕竟,谦信是在越后长大的啊!更何况,此番出兵之前,谦信更是发下豪 第395页 语——即使到了冬天,也绝对不退兵。由此看来,越吼兵必是企图在雪中行军。 不!比这更令信长不安的是,如今谦信和他的立场可说是完全不同。不管在怎样的情况下,谦 信是悠哉游哉的享受着作战的乐趣,这和信长与武田势在长筱之战的作战策略正好相反…… 如今的信长,正面临四面楚歌的窘境,在六个战场里,每一处的战事都有一触即发的可能。况 且,纵使他在某一处胜了,而其他的地方却失败了,那么这场胜利又有什么意义呢? (要不是我陷入这场困境之中,松永久秀怎么会背叛呢?……) 各个击破一向是他最得意的作战方法,然而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却完全无法施展。不论在任何 一处战场,与其说攻破敌人,毋宁说绝对不能被敌人攻破,而这也正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啊! 对信长而言,谦信的确是个相当棘手的人物。到目前为止,他都还能谈笑用兵,也难怪信长要 束手无策了。 「好吧!」信长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说: 「玄蕃!就照你的作战方法去做吧!」 「哦?这么说来,你是要我烧毁所有的部落,然后渡过手取川喽?」 「不错!你就照自己的意思,好好的干一场吧!谦信啊!谦信!你等着瞧吧!我信长就要展开 击破八方的作战方法了。」 「遵命!我一定尽力而为。」 「不过,渡过手取川后,你可不要笨得在那边作战到降雪才撤退,懂吗?渡川之后,一旦发现 敌兵追来,你一定要在适当的时机赶快逃开。」 「逃开……你的意思是?」 「是的!我要你逃开,而且是朝着大圣寺的方向逃开。如果我军继续留在那片被烧毁的原野 上,一定会被冻死的。不过,如果你能在今井、木场、动桥等地边战边退的话,那么或许还能 保住性命。」 「哦!……」 听到信长要他退兵,猪武士一幅很不以为然的表情。不过,此时他也不好再表示意见了。 「接下来是又左,你也照着自己的方法去作战吧!你就朝着手取川前进,最后再渡过九头龙 川,退回北庄去。」 「遵命!」 「权六!」 「是!」 「你也一样,照着自己的方法去作战吧!不过,你必须先帮助渡过手取川的玄蕃撤退,然后将 部队屯驻大圣寺。在那之后,你可是一步都不许退哦!」 「遵命!」 「利长跟着父亲,氏仲就和柴田一起吧!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说到这里,信长再度望着面前的地图,突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笑声。 「哈哈哈……怎么样?玄蕃!你知道这个作战方法叫什么吗?」 「这,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这个嘛!就叫支离破碎的战术。好了,现在你们可以竖起我信长的旗帜了。 你们全都仔细听着,这是你们自己拟定的作战方法;因此,万一失败,你们就永远别想要当大 将了,懂吗?好了,如果各位都明白了,那么就退下去吧!」 「是!」 「嘿、嘿!这么一来,谦信这傢伙一定会看的两眼发直,因为在这个击破八方的支离破碎的战 法里,他根本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本阵啊!别说是谦信,就连我信长都会不知该如何是好 哩!好吧,就这么决定了。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更好的方法了。哈哈哈!」 「殿下!还有一个问题!」 胜家突然开口问道: 「请问殿下……你打算到谁的营地去呢?」 「你这笨蛋!你不要忘了,我现在是在作战,不是在玩耶!我马上就要由此地退回去,因为我 有六个战场呢!」 他高声地说: 「明天一早,你们就要以疾风迅雷之势朝自己所定的方向前进,而且必须尽量避免损失兵 力。」 说完,他再度摇晃着身躯笑了起来。 不久之后,谦信便接到了报告。 「——今天一早敌人就在小松、本折、安宅、富樫等部落放火,而且在浓烟当中迅速的前进 了。」 这是他所接到的第一个报告。 谦信知道,这一定是由织田势的先锋佐久间玄蕃所做的好事。 手取川之战 玄蕃的阵前,已经挂起了信长的旗帜,而他们的先锋,也已经渡过了手取川。 「——一定是信长来了。你看他们那来势汹汹的进击方式,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普通人。」 「——真是!你看他们的行为多粗暴啊!难道这世间真有那么粗暴的大将吗?」 「——看哪!他们会渡过手取川,看来一定有背水一战的打算!」 然而,谦信并未被这些消息搅乱方寸。很快的,他召集了散布在松任城四周的二万五千兵力, 以井然有序的阵势朝手取川的方向前进。 在织田势尚未看清楚之前—— 上杉势的第一队就已经渡过手取川,而第二、第三队虽然也跟在后面,却没有渡河的迹象。 第396页 这时,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由于这附近的居民都有作战经验,因此他们也纷纷加入了这场战 争里。所有的人都很想知道,在这场日本第一的上杉势与织田势的对决中,他们将会以何种战 术来作战。 然而—— 在两军原该会有一场大战的二十三日早晨,情况确有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当上杉势到达河原时,织田势就像算准了一般,突然在当天晚上全部撤兵了。 不!至少在人们看来是如此。整个情况看来,就像在两军即将短兵相接的一剎那,织田势却突 然从地面上消失了。这不仅令上杉势的士兵咬牙切齿,也引起了各种流言。 然而,上杉势并未就此阵脚大乱,仍然以整齐的步调渡过了手取川。之后,附近就传出了许多 流言: 「——织田势在手取川遭遇上杉势,却不战而逃了。」 「——信长特意避开谦信逃走了。」 人们仿佛亲眼看到信长由马背上跌下来,夹着尾巴逃走的情景一般,不断地制造出各种流言。 听到了这些传言,谦信只是摇头一笑。 「此地的一向宗徒很多,这些话一定都是他们传出来的。不过,即使信长真能避开我的追击, 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当上杉势追着敌人来到柴山、今井、木场三个湖泊之间时,却出现了许多令他们感到奇怪的事 情。 在湖的四周,到处布满了信长的旗帜。而且,当织田军被攻破之后,很快的就又聚集起来,展 现出令人不可思议的团结力。此外,他们究竟是要前进或撤退,更是叫人摸不着头绪。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谦信侧着头想着。最令他担心的是,直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无法看出来信长到底在哪个阵营 里。就在他的疑虑当中,柴田胜家已经进入大圣寺,准备守城了。 一旦决定守城,便可以由背后袭击敌人,因此情势自然对柴田较为有利。 接着就是佐久间玄蕃,也突然不声不响的离开了御幸冢。 谦信继续朝着动桥、细吕木、今津等小城前进。然而,原本镇守该地的兵力,却都像沙滩上的 螃蟹似的,各自躲回自己的岩穴去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都必须为自己准备一个过冬的巢穴,好让这个击破八方的支离破碎 战术得以施展…… 终于,上杉势也召集了所有的部队,慢慢朝北庄前进…… (信长这傢伙倒是考虑得很周到!) 聚集了三万五千,甚或四万、五万兵力的上杉势,就是为了向要在此与织田势决战,没想到他 们却各自守城了。这么一来,谦信除了继续前进之外,别无他法。因为,即使进击织田势的行 动一直持续到三月、四月,这种情况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 (非得尽快杀了信长不可!) 当谦信追着前田势来到九头龙川附近的丸冈时,突然下起了今年第一次的雪。 耳闻野上刀剑声 眼见覆地皓白雪 这天傍晚,谦信又按照惯例收兵了。正当他悠然地喝着酒、吟着新作的诗时,却传来了令他意 想不到的消息。 原本谦信认为,信长必定是在前方的织田势中。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此时的信长竟然身 在京师,正请求京里的大将封他那攻陷信贵山的长子信忠为从三位左近卫中将哩! 「信长这傢伙可真会飞啊!」谦信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脸颊,摇头苦笑着。这么一来,除了退兵 之外,已经别无他法了。如果继续留在此地,那么上杉势必定会被冻死啊!想到这里,他的行 动突然变得有如电光石火般的迅速。 谦信在追着织田势来到丸冈的松任后——由松任经过七尾,引兵返回老巢春日山城了。 枭雄之死 信长之所以能够强大,在于他不为一般常识所局限,因此经常有不按牌理出牌的举动。 假如他是世间所谓的大将,那么他就会在加贺和越前的入口处附近,与谦信决战。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信长想要获得胜利,就必须将朝着中国毛利势而去的秀吉、在近畿的儿子 信忠及大坂的佐久间信盛、明智光秀全部召来。然而,这么一来,岂不是要付出更大的牺牲了 吗? 然而,信长却借着上一次的军事会议,想出了分裂作战的方法,以避开谦信的精锐部队。 而他自己则往返于安土、京都之间,密切的注视八方的动静,并且正确无误的指挥六处战场。 他在北国对上杉势所用的战术,正如他所说的,是支离破碎战术,也就是自古以来一直为野武 士所使用的游击战法。 这么一来进逼而来的上杉势势必会考虑到雪中作战的危险,而自行引兵退回去。这都是由于他 具有敏锐的观察力,并且勇于付诸行动…… 虽然上杉势的撤兵只是暂时的,但是却使得织田势在其他战场上的情况有了转机。 第一个转机,即是信忠在攻打大和信贵山的战事里,获得了大胜利。 第397页 由于信忠担任大将的织田势,从十月一日至十日,连续不断的围攻信贵山。 「——信长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到近畿来了……」 这么想着、说着而公然叛变的松永久秀,眼前所见的事实却恰好相反。羽柴秀吉、明智光秀、 细川藤孝、丹羽长秀、筒井顺庆等人接二连三的率领大军来到此地的事实,使得一代枭雄松永 久秀几乎吓破了胆。 事实上,羽柴是在赴中国的途中路经此地,明智是准备到丹波,丹羽则是要到大坂;只是,久 秀并未识破这一点。 细川藤孝原以为自己会被派往上杉势的后方,因此根本没想到秀吉会在这里出现。 无中生有,一向是信长最自负的战法;而当他聚集了全部兵力来攻打自己时,久秀的心中也有 了觉悟。 「——命运终究不肯把天下给我!也好,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十日当晚,久秀将妻妾及幼子全部带往界口。然后,他登上天守阁,由身上取出一根针灸,并 且在针上点了一支香。 当天晚上城被攻破之前,只有他的一个妾,也就是利休居士之妻宗恩,带着她的孩子,也就是 秀吉所喜欢的「阿吟小姐」逃走了。附带一提,利休即是茶道继承人宗淳的后代…… 「把针插在百会(头部中央)穴上,这样才能发挥针灸的效果。」 久秀以毫不在意的表情说道,然而他的身边侍卫却很不以为然地问: 「你是要在此放火,或是自裁而死呢?」 「这个嘛!我想切腹自尽,但是又很担心自己半途中风!」 「这倒奇怪了!对于一个打算自杀的人,中风有什么好怕的呢?」 侍卫毫不同情的反驳道。然而,这个集所有的劣根性于一身的枭雄,此刻的表情却相当严肃。 「哎!你不会懂的啦!为什么我要在自杀前针灸呢?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因为我担心我会中途 中风啊!中风是一种突发的病,一旦发作,将会使我的手脚不听使唤。你想,如果我切腹的中 途突然发病,那将会是怎样的情况呢?我不能亲手切断血脉,而在痛苦万分的情况下被抓到敌 人面前。这时,他们一定会说:松永久秀,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的下场!他们会耻笑我,说我 联切腹自杀也做不到。为防万一,所以我必须先针灸一番,才能使我在切腹时不致发病……这 下子你懂了吧?」 话刚说完,插在他头上的银针突然冒起了一阵白烟。只是,难道这样就真的能使他完成切腹 吗?…… 久秀知道,即使自己现在表示愿意降伏,信长也绝对不可能原谅他的。因此,他只好自尽了。 凭良心说,在这样的乱世里,久秀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个人才…… 当信贵山被攻陷之后,信忠便因战功而被任命为从三位左近卫中将。 当然,这其中也包含了信长的政略。年仅二十一岁的信忠被封位左近卫中将的事实,不仅是对 全日本人民宣告他的战绩,也使得禁里不得不承认信长的丰功伟业,对于鼓舞士气更有着莫大 的助益。 而第二个好消息是,经由信贵山前往中国攻打毛利的秀吉,也获得了胜利。由于秀吉曾经和柴 田胜家大吵一架,因此在这次的战役里,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发誓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表现一 番。他带领大军奋勇的朝播磨进击,终于在十一月二十七日攻下了负责支援尼子胜久的播州上 月城,并开始对毛利势发动总攻击。 看来命运之神又对着信长微笑了。正当他忙着应付上杉势的进击及东上的毛利势时,禁里发布 了任命他为从二位右大臣的命令。当他于天正六年的元月正式登上正二位时,安土城也响起了 祝贺城堡完工的鼓声。 明星坠地 「怎么样啊?筑前!你能够在夏天之前压制住毛利势的进攻吗?」 当城和街道全部完成时,信长已经在安土迎接了第三个春天。这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这天,信长来到马市,亲自挑选了三匹骏马。心情显得十分愉快,就站在安土大门前的广场 上,大声地和正准备出征的秀吉交谈着。 秀吉只是警觉地望着四周,并未回答。 「哦!这里不是谈话之所,我们到里面去吧!顺便还可以喝杯酒哩!」 「那就先谢谢你喽!等我把这里的事交待好,就马上过去。」 果然,秀吉很快就跟在信长身后进来了。 由密探传回来的消息得知,秀吉这次所要打击的对象——播磨,已经聚集了四万九千的毛利势 援军。既然毛利势会率领大军东上,必然是已经和上杉势达成默契,准备在此与织田军决战, 并且向北国进军。 毛利势对着秀吉。 上杉势对着信长。 对信长而言,今年(天正六年,一五七八)是决定他能否为取得天下奠定稳固基础的关键…… 想到这里,就连秀吉那么轻狂的人,也不敢胡乱发言了。 家康必须压制住企图挽回颓势的武田和北条,因此根本无法前来支援信长;况且,本愿寺也必 第398页 须继续围攻。只是这么一来,秀吉和信长所能拥有的兵力,就很有限了。 在有限的兵力下,他们两人是否都能击败大敌呢?事实上,秀吉比信长更没有自信。 「真快!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呢?」 两人来到了由狩野永德的彩笔所画成的花鸟间后,信长对身边侍卫兰丸说: 「我带筑前来了,请阿浓夫人拿酒来。」 「遵命!」 「怎么样啊?筑前!你看,我信长一无所有的由岐阜出来,现在却拥有这么多!我真希望能把 上杉和毛利叫来,好好的骂一顿。」 「大将!上杉势究竟会带多少兵力呢?」 「我不知道!」 「你说你不知道?大将!难道你有必胜的把握?」 「哈哈哈……你不要紧张嘛!虽然我说不知道,但是这并不表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想也是!不过,这次谦信可是玩真的哦!」 「我知道!根据由各地所传来的情报,谦信不仅要亲自指挥大军,而且还动员了上野、越后、 越中、能登、加贺等五国的八十多位将领。」 「八十多位……那么他们的总兵力有多少?」 「这个嘛!大概五万六、七千吧!」 秀吉不由得咋舌说道:「大将!刚才你问我能不能在夏天之前阻止毛利势的攻势,原来你是要 我尽快攻灭他们,然后马上赶回来援助你,对不对?」 「我没这么说啊!」 「那么,你问我能不能在夏天之前压制他们,是什么意思呢?」 当信长支颐而笑时,浓姬走了进来。 「筑前,我们干了这杯吧!我看啊!连你这猴子都被他们吓倒了。不过我也在想,难道这次真 是我们生命结束的时候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快别说这些丧气话,免得教筑前更担心。」 浓姬拿起酒瓶为信长斟酒,然后在秀吉的对面坐了下来。 「大将的嘴真坏!我看啊!是一辈子都治不好了。」 「治不好也无所谓,我只担心我们的生命恐怕要在夏天结束了。」 「哈哈……殿下!难道你也害怕了?」 「当然没有,我只是符合你们罢了。你看,筑前都已经那么害怕了,如果我还一直笑他的话, 那么这又怎能算是离别酒呢?」 「大将!你开玩笑也该有个分寸啊!听说军事竹中半兵卫又吐血了,我看你倒是应该多关心、 关心他啊!」 「什么?半兵卫又吐血了?看来他那胸口的毛病是越来越严重了。唉!现在我有多了一件烦心 事了。」 「你们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哈哈哈……真有意思!这都是猴子起的头。」 「我们言归正传吧!目前,既是我们将全部的兵力都带去,至多也只有两万人;然而对方光是 毛利、小早川、吉川三军,合起来就有四万九千人哪!」 「毛利有四万九千、上杉有五万七千,两军加起来有十万六千……唉!筑前,看来这真是我们 的死期到了。」 「大将,你有没有击败五万七千大军的好计谋呢?……」 「要是有的话,我又何必在这里长吁短嘆的呢?筑前,我们就当这杯是诀别酒吧!」 信长一仰头干了杯中的酒,然后将酒杯递给秀吉。 秀吉终于被他的表情逗笑了。既然他一副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样子;那么,我这边当然也不 能输给他喽! 「既然如此,我就干了这一杯,当作我对这世间的告别吧!谢谢你了。」 「还有,干了以后,把酒杯还给我。」 「好的。喏,酒杯还你!」 浓姬呆然望着两人。 「好了,我们的离别酒已经喝完了。筑前,你应该没有任何遗憾吧?」 「是的。」 「你全然没有遗憾了?」 「是,应该可以这么说吧!」 「人在死前,总是会有所觉悟,我想,大概就是我们这种心情吧?」 「大将,那么你应该……」 「你是在阻止我吗?看来你并没有完全觉悟嘛!」 他又来了!秀吉的心中这么想道。 「阿浓,再为他倒杯酒吧!看来猴子还在害怕哩!」 「不!我的心中很平静,一点也不害怕!」秀吉忙不迭地摇着手说:「本来就是嘛!一旦人决 定要死,那么对一切也就会毫不在意了!」 「正是如此啊!我看,你似乎真的已经完全平静了。嗯,既然如此,那么我要告诉你一件 事。」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快说吧!我已经等了好久了。」 「筑前!」 「是!」 「事实上,刚才我在马市中得到一个令人大吃一惊的情报。」 「令人大吃一惊的情报……」 「是的。我的一名密探告诉我,谦信病倒了。」 「什么?这……这……这是真的吗?」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 信长高声一喝: 「如果此事属实,那么一定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但是,眼前我们所看到的是,他动员了五国 第399页 八十余名将领,而春日山的四周也布满了他的人马。」 秀吉屏住气,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 既然谦信集合了五万七千人,想必越后的山峡都已经为他们的人马所盘踞了。 「看来,我去年的战法必定严重地伤了谦新的自尊心,所以他才会着急在雪溶之前摆平那些关 东的小敌,以便毫无后顾之忧的和我决战。而且,他也提前结束了在批沙门堂为出阵祈福的仪 式……」 「那么……接下来就该出兵啦!」 「没错!然而他却一直按兵不动,而屯驻在四周的大将们,又都神色仓皇的在城内外出出入 入。不过,军事会议已经结束了呀!况且,如果是关东的战局起了变化,那么应该会有使者才 对啊……我看,很可能谦信真的病了,才使得出兵日期一延再延……密探观察到这些情形之 后,为了避开监视,因此伪装成马贩,飞奔过来向我报告这个消息。」 「如果是事实……」 秀吉睁大了双眼望着天花板: 「那么,这就是决定大将取得天下的时刻了。」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呢?像谦信那样的人……不过话又说回来,假装生病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呢?」 信长的话刚说完,握着酒瓶的浓姬突然全身僵硬了。 兰丸站在入口处,背对着门内,严密的监视着四周。 「那么,如果大将出兵晚了……」 「所以,对方才故意延迟出兵?你认为这是他们的计谋吗?」 「原本我是想引他们到越中决战……」 「既然已经取得能登、加贺,上洛之行却又足足迟了两个月,看来对方一定是遭遇难题了。」 「这么说来,谦信很可能是真的病了。」 当他睁大了双眼说着时,门外突然传来兰丸之兄长长可的声音: 「兰丸!北国的猪子兵太郎有紧急的消息要向主公报告,请你帮我传达一下!」 「好!」 兰丸刚一踏入门内,信长即高声说: 「我知道了,快带猪子进来。」 然后他转身告诉秀吉: 「这是甲贺来的人。看来,他已经带来了第二个消息了。」 「那我们是不是不出兵了?」 坐在身边的浓姬问。 「你这笨蛋!说不定他是来告诉我们对方已经发兵的消息呢!你不要这么紧张嘛!」 虽然他叱喝着浓姬,但是却也被自己那兴奋的语气吓了一跳。 一瞬之间,四周又陷入了沉默。 由于信长并没有制敌的良策,因此他只好忍耐的等着有关谦信的消息传来。 脚步声慢慢的接近了。 「右府先生在里面等着,你快进去吧!」 接着兰丸的声音后面,是为了及早赶到此地,以致累得满身大汗、脸色苍白的年轻使者猪子兵 太郎。他跟踉跄的走进了大厅,然后平伏在地。 「猪子!有春日山的消息吗?」 「是的!」 「兰丸!给他一点水。」 「遵命!」 然而,猪子却等不及水来,就喘着气叫道: 「上杉谦信他……他……已经中风了。」 「什么?谦信中风了?」 「是的。」 结果兰丸送来的水后,猪子迫不及待的喝了起来。但是还喝不到两口便呛着了。兰丸怒声叱喝 道: 「你稳着点嘛!这是在御前啊!」 「是!」 「猪子!快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有确实的证据吗?」 「是……是的。原本,春日山的四周全都布满了军队……但是……但是……如今却纷纷返回各 自的领国去了,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领国……他们引兵回到领国去?……」 秀吉望着信长,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得更紧了。信长圆睁着双眼,对于对方所说的事 情,一时之间似乎不太能适应的样子。 「生病?他中风了?」 「是的!他的家臣柿崎边哭边说,这都是因为他每天和太多酒的缘故。」 「嗯!我也听说他酷嗜杯中物……」 「发病当天,他正要上茅厕,后来侍卫发现他倒在茅厕里……当他们把他从茅厕里抬出来时, 已经回天乏术了……」 「这也是由柿崎的家臣那里听来的吗?」 「是的!而且对方还要我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听到了吗?筑前……」 「听到了!」 「听到了吗?阿浓……」 接着信长又像是叱骂自己似的: 「真是令人不敢置信,居然会有这种事情!但是,我能就这么相信了吗?好吧!兰丸,你带猪 子下去吧!」 说完,信长再度抬头望着天空,肩膀微微的颤抖着。 平定天下 (谦信死了!)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事情就正如刚才秀吉所说的一般,统一天下之势已然决定了。 毛利势之所以敢毫无顾忌的朝近畿攻来,本愿寺之所以能继续顽强的抵抗着,全都是由于有上 第400页 杉谦信的上洛之行作为他们的支柱啊! 正因为如此,松永久秀才会认为——「这是最好的时机!」而公然反叛信长。 如今,久秀已经被杀了。然而,正当秀吉准备东上对付毛利势,而自己也蓄势待发,准备与上 杉势一决雌雄之际,却传来谦信已经亡故,而上杉家也由其养子景胜继承的消息。仔细想想, 在这个时刻发生这种事情,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一旦这个消息传到毛利势的耳中,那么他们的作战策略势必彻底改变才行。不!不仅是毛利势 而以,如果本愿寺也接到了上杉谦信的讣闻,那么一定也会心惊胆裂,士气顿时消靡无遗。 相对之下,信长在北国可说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如今,他可以倾全力对抗毛利势,也可以攻 打本愿寺…… 「大人!」 这时,一直屏着气的浓姬再也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 「看来连弓矢八幡也在帮助大人哪!」 「你说什么?阿浓……」 信长仰头望着天空苦笑着,然后调转视线望向秀吉。 「看来这件事应该不是对方的欺敌之策才对。毕竟,人的寿命是无法预计的呀!」 「正如殿下所言!」 「话虽如此,现在却还不是可以高兴的时候。对我信长而言,不论谦信是生是死,都改变不了 我平定天下的决心,而这也是我此生唯一的心愿。」 「是的、是的,我知道!」 「现在,你立刻朝播州出兵,照我们先前所预定的计划,尽快攻下三木城的别所长治吧!」 「遵命!」 「就照当初我们的计划一般,由你和荒木村重共同率领两万兵马,合力对抗敌人的四万九千人 吧!」 「这么说来,我并没有因谦信的死而蒙受其利喽?」 「在我确定真伪之前,你姑且认为没有援军吧!」 「哎呀!这也真是……」 「不必担心!如果上杉势直到五月还没有任何行动的话,我会派两万名援军来支援你。」 说到这里,信长突然改变语调: 「筑前,我要告诉你一件秘密!」 「啊!什么事?」 「如果谦信已死的传闻属实,那么我们就要开始着手拟定平定天下的次序了。」 「哦,原来如此!那么我就洗耳恭听喽!」 「首先,在和中国作战的同时,也必须设法截断本愿寺的粮道……这是我的第一个作战策 略。」 「那么毛利势又怎么办呢?这么做就能孤立本愿寺吗?」 「是的。一旦孤立了本愿寺,接下来的,就是攻打本愿寺……第三个目标是督促家康攻打武田 胜赖……第四就是由中国的山阳山阴两道西进,平息四国的纠纷;最后是在本愿寺的所在地大 坂筑城。」 「什么?你要在大坂筑城……」 「正是!你看,安土可以控制东边,大坂城可以控制西边,因此正好作为我信长的本城。」 「这么说来……大将是不打算住在京师喽?」 「筑前!」 「是!」 「你怎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呢?你想,从以前到现在,不斗正是因为将军们都将府邸设于京 师,才导致禁里和百姓们陷于危乱之境吗?」 「是啊!这件事我也……」 「每次都是这样,一旦将军家有任何风吹草动,禁里马上就会被烧,甚至连京师也无法倖免的 成为一片焦土。因此我决定,即使日后平定了天下,也绝对不许武将住在京师。这也就是过去 源赖朝何以要在鎌仓成立幕府的原因,你一定要牢记在心。」 「是,我一定会谨记在心的。事情正如你所言,只要将军不住在京师,就可以使京师免于沦为 战场。殿下你真是深谋远虑啊!但是,大将你将居城设于本愿寺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哈哈……」信长再度恢復惯有的恶作剧表情,笑着说:「因为我要守着那些和尚们啊!何况 我还可以趁势控制港口,开闢八方水路呢!除此之外,山崎街道的西边不是正通往关门吗?假 如……」 说到这里,信长突然看了浓姬一眼: 「要是蝮蛇还活着,而且已经取得了天下,一定也会选择此地作为居城的。在这里,不禁可以 防守安土,而且不管任何人,只要是企图占领京师的,都必须经过琵琶湖到淀川,而我却可以 在此将通路完全封锁住。你说,这不是太好了吗?哈哈哈……」 听到这里,秀吉的双眼瞪得比浓姬更大,而且闪着金光。看样子,秀吉根本想都没想到这些事 情哩! 待信长说完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事实正如信长所言,今天本愿寺之所以能够在大坂继续顽强的抵抗着,全是因为他们可以自由 的从四方的海上获得来自于毛利水军的补给。 「真是叫人敬佩啊!」秀吉赞嘆道:「那么,在大坂筑城之后呢?」 「当然是要征伐九州喽!」 第401页 「这么说来,关东的小田原是在那之后喽?」 「是的。既然上杉和武田已经换代,凭家康一人之力就足以控制他们了。所以,现在最重要的 事情,就是平定天下,你明白吗?」 「如此看来,假如东边的大将是德川、北国的大将是柴田,那么中国(日本本州中部)的总大 将……就是我秀吉喽?」 「哈哈哈!你真是一个不容小看的傢伙啊!不过别忘了,中国还有山阴和山阳两道哩!」 「那么从高丽到大明国(指中国,当时为明朝)就全部交给我来负责吧!」 「别骗我了,光看你那脸上的表情,谁都知道你很想取得日本的天下。你啊!真是个可怕的家 伙。」 话刚说完,信长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了。 (如果谦信真的死了……那么就必须立即朝山阴发兵,以压迫散布丹波、但马、因幡、出云、 石见等地的毛利势。照此情况看来,丹羽长秀势必得留在近畿,那么也只好由光秀担任总大将 了……) 「筑前!」 「是!」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你赶快朝播州出发吧!至于中国那方面,就由你全权处理好了。」 「遵命!」 秀吉喜不自胜的答道。这时,浓姬递过来一杯酒,并且说: 「那么,就把这当作是饯别酒吧!……」 坂本城的欢喜 过了大约一个月后,也就是在四月中旬时,安土城终于确定了谦信的死讯。 这件实事使得情势完全改观。自从松永久秀叛变以来,长久处于困境当中的信长,此时终于得 以摆脱牵制,集结全部大军进行讨伐之战了。对信长而言,这不啻是他人生当中的第三个黎 明。 很快的,信长立即将守在坂本城的光秀召到安土,屏退其他近臣,与他单独密谈。 「怎么样啊?光头!你看这世事的变化之大,真是叫人难以预料啊!」 这时的光秀已经由宫中授位为惟任日向守,而他此刻那严谨的表情,更增添了一股慑人的气 势。 「是啊!正如你所说的。」 「既然谦信已死,我想其子景胜应该不会在此时出兵才对。何况,即使他出兵,柴田也可以对 付得了。」 「我想,大将也应该有命令下来了吧?」 「哈哈……筑前正在播州苦战,荒木村重也在上月高仓山布阵哩!因此,我打算由你担任大 将,与中将信忠共同率领援军,不知你的意下如何?」 被这么问着的光秀,似乎突然愣住了。 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光秀十分担心信长派他担任救援秀吉的任务。 「哈哈……我当然不会要你在筑前的手下工作。怎么样?你的看法如何?你认为自己最适合往 哪个方向去呢?」 「这个嘛!既然大坂有佐久间先生在,而我又早在三年前,就曾经献策要由丹波路攻向丹后、 旦马、伯耆、因幡等地,因此如果殿下允许我由山阴出发的话,将不胜感激……」 信长闻言大笑,以便吩咐浓姬备酒。 「阿浓!想不到你的表兄也有和我意见相同的时候啊!赶快、赶快拿酒来,让我们为出阵祝贺 一杯吧!哦,对了!光头……」 「是!」 「筑前说他绝对不输给你,还要我把中国一带全部交给他负责哩!」 「哦!这羽柴先生倒是年轻气盛嘛!」 「不过我只是一笑置之,只答应将山阳道交由他来负责。至于山阴道嘛!我早就想好要由你光 秀来负责了。所以,光头啊!你可千万不能输给筑前哦!」 光秀闻言喜不自胜,眉飞色舞的大声回答: 「虽然我不似筑前先生那么年轻,但是我光秀可也不老啊!」 「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因为你所要面对的敌人,并不仅是因幡、伯耆;在这之前,还有出 云和石见哩!现在,我把山阴道全权交给你,由你来斩了毛利吧!」 「遵命!我会将这一番话牢记在心的。」 「哦,对了!我准备将细川藤孝父子及池田信辉、高山右近、中川清秀及盐川吉大夫等人编在 你的手下,以便让你更能充分的发挥力量。」 「什么?你要把细川先生编在我的手下?」 光秀原本就已为了信长没有让他在秀吉手下工作而高兴不已,此时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欣喜若 狂,语气当中流露出一股掩饰不住的惊喜。虽然他那光秃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但是他却毫不 在意。 「怎么样?你的意下如何呢?毕竟,细川藤孝与你是旧识啊!我希望你和细川能如柴田及前田 的组合一般,发挥你们最大的力量。」 「谢谢你!这真是我的幸运啊!」 看到光秀那高兴的模样,信长也打从心底里感到快乐。平常,虽然他承认光秀的确有过人的智 慧及才能,但是对于他那唯我独尊的自我主义及保守个性却不以为然,因而才故意老是以粗暴 的话语来揶揄他。仔细想来,连信长也不得不承认,光秀的确为自己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第402页 思及于此,信长有意把他提升为重臣之列,甚至比重用林佐渡、柴田、佐久间等人更加的重用 他…… 「光头!」 「是!」 「你还有个女儿而尚未出嫁,对不对?」 「正是!我的长女嫁给殿下的侄子织田信澄,次女嫁与荒木村重之子新五郎;如今尚有一 女……」 「嗯,与你们家有同纹之亲的,应该是阿浓吧?既然阿浓名为桔梗,那么当她被称为桔梗时, 年龄应和你家公主相同才对。」 「是的,她的本名叫阿珠,今年已经十六岁了。」 「嗯,这件事嘛!细川之子与一郎忠兴是在今年完成元服仪式,应该也是十六岁才对。怎么 样?你愿意把女儿嫁给与一郎吗?」 「阿珠和与一郎?」 「与一郎是个不可多得的武将,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男子啊!你放心好了,我信长的眼光不会 错的。怎么样?你就让我做个媒人吧!阿浓!你不认为这是一桩天赐良缘吗?」 信长的话刚说完,浓姬便忙不迭的拍着膝盖表示贊成。 「的确!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姻缘啊!……两人不论是脾气或器量,都好的没话说,我相信他 们一定会成为一对非常完美的夫妻。」 「那么阿珠的事……」 光秀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原本我也正有此意,只是总认为过于高攀了,如今既然大将也这么说,那么……」 「好,事情就这么决定了。现在你立即着手准备婚礼事宜,先将新娘子送到胜龙寺城的细川家 去,再准备出战吧!不过我希望你在今年年内能够平定东丹波,否则一旦羽柴筑前先攻下西丹 波,那么你就输定了。光秀!绝对不能输给他啊!来,姻缘和出征,这真可说是双喜临门啊! 我们为此来喝一杯吧!干了它!」 光秀恍若置身梦境一般得不敢相信这件事情,当浓姬为他斟酒时,他的双手正微微颤抖着哩! 人世的表里 在信长而言,现在正是活用人才的大好好时机。另一方面,对于一向对信长的性格怀着戒惧之 情的光秀而言,信长这次的举动使他感到无比的喜悦及安心。 当光秀将长女嫁给信长之北,亦即为信长所斩的信行之子信澄时,原以为从此即是织田家的一 族,往后大可高枕无忧了。然而,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发觉信澄终究只是信长之北的孩 子,更何况还是个曾经想要狙杀信长的弟弟呢!如果事情就这么平稳地发展下去,倒也还好, 但是万一有任何风吹草动,那么他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为此,光秀越加感到忧心忡 忡。 但是想不到信长这次却选了家世、人品都菜受众人推崇的细川藤孝之子忠兴作为阿珠的夫婿, 而且还将细川家编在光秀的手下。 (看来信长已经不再憎恶我了。。。。。。) 信长非但没有把他列在秀吉的编制当中,而且还将细川藤孝配为自己的手下,并委以攻取山阴 道的重任,对一个战国开将而言,世上还有比这更能表示信任的吗? 忠兴和珠子的婚礼于八月举行。 这时,胸秀已经先攻下了丹波的八上城,而信忠也从播州的神吉城转战归来。于是,他们便利 用这一段空档,在胜龙寺举行了婚礼。 光秀当然无法亲自护送,因此他命明智秀满从坂本城护送新娘出发,然后由细川家的松井良之 来到山崎街道上迎接这位十六岁新婚。 “以后我们和细川家就是亲戚了。。。。。。” 由于光秀相当了解忠兴的为人,因此对于这椿婚事可说是满意至极,而细川藤孝看来也像是非 常高兴的样子。 当他正为珠子的婚事已成高兴时,想不到那嫁给荒木村重之子新五郎为妻的次女于京,却被休 了回来。 “什么?于京被荒木家休了?” 这一天,胸秀正看着留在丹波围攻波多野秀治的八上城之明智次右收生所送来的书信,准备执 笔回信时,突然开口问道: “到底是谁送她回来的,快把那人带来!” 在光秀想来,被休而回的人未必知道实情,但是送她回来的人,却一定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 脉。 “送千金回来的人表示,他只是一个商人而已,这次纯粹是受託而来,他什么事情都不知 道。” “只是受人之託?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把我女儿叫来吧!” 出乎光秀意料之外的是,十八岁的于京脸上并没有忧苦的表情。当她进到房内之后,也只是双 手端庄的叠放在膝上,静静地望着父亲说: “我和荒木家从此再也没有任何关连了,请您原谅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你告诉我理由。” “是!荒木村重父子表示,今后他们将和父亲大人成为敌人,所以他们不能将敌人的女儿留在 城内。” “什。。。。。。么。。。。。。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啊?荒木父子会成为我的敌人?” 第403页 “正是!再过不久,他们就准备举兵反叛右府先生了,所以要我把孩子留下,独自离开 媾。。。。。。他们就是以这个理由而我休回来的。” 光秀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荒木村重怎可能反叛信长呢?村重现在应该是正与秀吉全 力攻打播州的三森城才对呀!。。。。。。 “女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越说我越煳涂了。村重在今年正月的时候,还特地派人送了年 礼过来,而且我们这些老臣们还同席喝酒,尽兴而还哩!你说!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这时,个性倔强的于京微笑道: “凡事总是会有令人意料不到的时候。既然你问了,那么我就告诉你吧!” “对!你赶快告诉我,村重到底以对那一点不满而想要反叛信长呢?” “根据我的推想,可能是由于右府先生的脾气所招惹出来的结果。” “右府先生的脾气?” “是的!右府先生好的时候固然很好,但是一旦对人存有疑心时,不仅不会主动去解开心中的 结,而且总是很苛刻地对待对方,可以说是个苛薄的人。从表面看来,他是非常相信世间的 人,然而在心底下,他却防备着所有的人。” “女儿!你这么说我更不明白了。你说明白一点吧!为什么那个刚愎的村重会怕右府先生 呢?” “是!事情是这样的。在去年的大坂包围战中,我的公公及其从弟中川清秀暗中利用小舟载送 米粮卖给城中的敌人,结果被军中的眼线侦知,将这件事报告了在安土的右府先生。” “什么?在村重手下工作的中川家臣?” “没错!杂兵不是经常做这种事吗?那名密探只看到公公卖粮给敌方,就一迳认为他有通敌之 心,于是就这么向上面报告了。” “这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有此事,大人不会不告诉我的呀!看来大人应该是什么事都不知道 啊!” “唉!纵使如此,为时也已经太晚了!在送我出城的同时,公公就已经宣布在有冈城守城了。 我相信不用多久,他谋叛的消息就会传到安土城来。” 直到此刻,光秀依然无法相信他所听到的消息。不!尽管他无法置信,但是眼前却有被休回来 的女儿为证,可见荒木村重守城是千真万确的了。但是,为什么村重会有这种错误的举动呢? 他百思不解。 “父亲大人!正如你所知道的,人公一向不喜欢为他人对自己的误会提出辩解,因此他相信一 旦右府先生对自己存有疑心,绝对容不下他。他顽固地认为,右府先生绝对不许人犯有过错。 这真是一件莫可奈何的事!而我也就是因为如此,才被休了回来呀!” 女儿所说的话,如尖刺般地刺入了光秀的胸口。 “原来村重是因为认为信长先后怀疑他,而且不会原谅他。所以才举起了叛旗,对不对?” “正是,这都是由于右府先生的脾气所导致的结果。当然,我是绝对不会说公公坏话的。” 光秀低头吟哦着。 这时,左马介秀满神色匆忙地走了进来,“报告!安土所派来的使者青山与总有急事求见!” “什么?青山来了?”光秀咬着下唇:“快把使者请到大厅里,不得无礼!” 说完,他立即起身更衣,准备见客。这时,光秀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荒木村重谋反的消息已 经传到信长的耳中,所以派使者来要求自己出兵讨伐村重。不知为什么,光秀突然觉得松了一 口气。 (还好,女儿已经回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女儿刚出嫁,另一个却被休了回来,这种人生也未免太讽刺了吧?光 秀低头避开女儿的视线,急忙朝大厅的方向走去。 虽然坐在大厅内可以望见东琵琶湖的全景,但是信长的使者青山与总,却以僵硬的姿势等待着 光秀的出现。 “喔!辛苦你了,使者。” 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忘礼仪的光秀,以谦恭有礼的态度问候着,迫使对方也很有礼貌地回了个 礼,然后说:“日向先生!现在我们正面临一件很令人困扰的事情。” “你是指荒木村重的事吗?” “是的。半刻钟前,我由被荒木家休弃的次女口中得知这事,正打算派使者前去与你商量 哩!” “那么,你已经了解全部的事情经过喽?” “是啊!听说是大坂的杂兵们,做出了不全规矩的事情。” “关于这件事情,在去年的报告当中确有其事。然而,由于当事人是荒木先生,而且一旦被人 知晓,任何人都护不了村重,因此大将故意装聋作哑。可见大人根本无意处罚他啊!想不到这 么一来,反而使他做出了幼稚的举动,真教人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原来大人早就知道这件事?” “正是!如今,这已经不再只是荒木先生一个人的事情,所以希望日向先生能尽快到有冈城走 第404页 一趟。” “要我到有冈城去。” “是的,、,松井友闲和石见仙千代先生由于有任务在身而来到此地,并且转达了羽柴筑前先 生的意见。他说:这件事既已闹到这种地步,一旦村重果真闭门守城,举旗叛变,那么我们就 不能再不闻不问了。不过,如果我们把它视为一场儿戏而稍加容忍,那么就可以保有这名勇士 了。因此,假如能够俘虏荒木家的亲人作为人质,迫使村重、新五郎父子来到安土,为自己的 行为提出辩解,那么或许还能取得大人的谅解。但是,由于荒木先生已经把事情闹大,还公然 宣布守城,因此即使他愿意改正,也必须立下誓书才行。至于大人的意思,也是希望能够有个 人去说服村重。” 听到这里,光秀一时之间无以为答。 想不到信长明知村重已经举旗叛变,却非但不责备他,反而允许父子两人为自己的行为提出辩 解,甚至只要留下一名人质,就可以既往不咎! “这真是太好了!” 光秀不住地点头道: “既然是大人的旨意,那么即使是赴汤蹈火,光秀也在所不辞。不瞒你说,先前我还担心大人 要我去讨伐他哩!如今听你这么一说,不禁对大人的宽大心胸由衷地感到敬佩。你放心吧!我 一定会尽全力去说服荒木先生。” “既然如此,我这就回去禀告大人!” “不过,关于人质的身份,大人是否有特别的限定呢?或者,他有没有合意的人选呢?如果有 的话,希望你能坦城相告,方便我行事。” “呃!关于这件事嘛,大人倒是没有明说,不过,我在来此的途中,曾经仔细想过,发现人质 荒木先生之母最为适宜。即可维持大人的颜面,也证明了荒木先生并无二志。你认为如何?日 向先生” “太好了!原先我正是这么想着,只是希望确定你们的想法罢了。既是如此,那么我就试着去 和他谈谈吧!” “希望你能好好处理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希望失去这位勇将啊!” 说到这里,青山与总突然降低声音说:“更何况,一旦这件事情能够圆满收场,令媛不就可以 重返夫家了吗?我相信聪明如你,一定会明白这个道理的,我衷心地预祝你成功。” “谢谢!希望你能在御前多多美言。” 送与总上船之后,光秀立即准备动身。 然而,在于京这一方面,却对父亲此行的任务不抱任何期待,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两种性格 在前往有冈城的途中,光秀特地绕道至胜龙寺城拜访细川藤孝。在光秀想来,细川藤孝一定也 正想着这件事情,因此有意听听对方的意见。 很不巧的是,这一天藤孝正好赴京,而由代他留守的老臣松井康之出来迎接。康之一见到光 秀,立即连声说道“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什么?到底是什么事太迟了?” “原本荒木父子已经接纳羽柴先生的军师黑田孝高的意见,决定到安土请罪。没想到在经过茨 木时,却又改变主意,回到有冈城去了。” “什么?他们已经来到茨木。这主表示此事还有希望啊!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又变卦回到有 冈城呢?能不能请你将事情的始末,源源本本地告诉我呢?” 这时,康之只是摇着手说:“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召集荒木村重已经将筑前的军师黑田孝高监 禁在城中,公然表明他的谋叛之意。” “什么?他监禁孝高?” 这件突如其来的消息,使光秀惊讶得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想不到荒木村重竟然鲁莽到趁着 与毛利势的对阵当中,将与竹中半兵收并称为秀吉智囊团的孝高军师监禁起来,看来他的错误 是不可能被宽恕的了。 如今,信长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了。而这一切,都是村重咎由自取的呀! 光秀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现在他弱于明白,被休回来的女儿何以会有那种态度了。 原来村重父子自始便认为信长是个不肯妥协、不容人辩解、残酷暴烈的人。 (事情会演变成今天这种结果,仅仅是因为杂兵们把米粮卖给敌人。) 然而,村重父子一度有意亲赴安土解释,想不到却在中川清秀所驻守的茨木城改变了心意。 由此看来,他们必然曾经与清秀及高山右近有过一番密谈,因而更坚定了他的叛心而返回有冈 城去。“这么说来,连中川清秀、高山右近也不相信右府先生会有如此宽大的胸怀喽?” “是啊!” 康之回答道:“他们认为右府先生是个一旦对人起疑,任凭对方说破了嘴也无法释然的人,因 此尽管他们一度有意到安土去,但后来却又改变主意,认为到安土的决定,无异于宣布父子两 人的死期,这世上那有有会笨得自愿凤罗网的呢?与其赴死,不如与毛利势取得连络,等待电 第405页 动机与对方共商大计。” “哦,这么说来,村重父子之所以俘虏了羽柴的军师黑田官兵卫,是为了作为向毛利输诚的献 礼呢?” “这个嘛,万一真的打起仗来,黑田的智慧可是敌人的一大阻力啊!他们必是想到这一层,才 会俘虏黑田孝高。既然事情都已闹大了,右府先生怎可能再原谅他呢?所以我才说一切都已经 太迟了。” 光秀两手交叉于胸前,陷入思考当中。事情果然如于京所言,正一步步地恶化,而这一切都是 由于信长平素个性达过于暴烈的缘故。一旦激怒了他,绝对无法倖存。这种恐惧的心理,已经 深入每个人的心中。 (真是难哪!这么微妙的人心。) 光秀认为,这就是他一直引以为虑的信长个性上的瑕疵,所引发的结果。 烧毁比壑山。 屠杀长岛御堂。 以及对越前之战。 再加上信长所予人冷酷无常的勐将印象,在使得人们对他怀有畏惧之心。 (或许这就是佛徒们所谓的天谴吧?) “事已至此,看来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事实上,原本我还打算到有冈城说服村重父子,寻 求一条最有利的解决之道哩!想不到。” “看来这一切都只是空谈罢了。既然右府先生不可能原谅他,我们也只能为村重父子感到惋惜 了!更何况,他们父子俩也不会听从我等的劝告的。” “真是可惜啊!松井先生!” “是啊!对于而言。” “村重称得上是一位难得的勇将,万万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会在此时背叛了右府先生。好吧! 我这就赶回去向右府报告此事。唉!看来这免不了又要有一场战祸了。我想你也该做个准备才 对!” “遵命!” 于是,光秀风尘僕僕地赶回安土去了。 然而,此时的安土却正面临着另一个更大的问题,并因而使得光秀的心志动摇。 滨松的使者 当光秀抵达安土城时,信长正与来自滨松城的德川家康重臣酒井忠次、大久保忠世进行密谈。 于是,光秀首先来到表妹浓姬的面前,藉机打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想到一向颇有男儿气概的浓姬,脸上却有苍白的表情。 “日向先生!这下子该怎么办哪?”她一副不胜烦恼的样子:“如果不赶快想出一个好方法, 那么德姬的夫婿就难逃切腹自杀的命运了。” “德姬的夫婿。你是指德川家的长子信康?” “正是!根据我们所得到的消息,信康的生母筑山夫人已经成为开田胜赖的内应了。” “什么?此事当真?” “是的,这是由和德姬一起到德川家的侍女们所传回来的报告,我想应该不会有错才对!更何 况,她们还有证据哩!不!不仅如此,所说连我的女婿信康也已经隐约知道,并且打算附和母 亲自由式山夫人的做法。这件事情他已经和德姬商量过了。” 德姬即信忠的姐姐,是浓姬所认养的女儿,嫁到德川家的时候,才只有九岁哩! 眼见夫婿心意已决,德姬只好与婆婆自由式山夫人和信康同进退,成为开田家的内应。 “那么,今天来的那两位德川家的重臣,就是在讨论这件事喽?” “是的。家康先生已经得知此事,并表示绝对不宽恕这种行为。所以,他特地召集全部重臣赶 到滨松,研议该如何处置他们,大人接到这个消息之后,也在昨晚连夜派人展开调查了。” “难道这真是事实” 光秀侧着头思考,却听到黉姬深深地嘆了一口气说:“纵使女婿毫不知情,但是他的母亲与敌 人私通的事情,却是千真万确!” “家康先生的夫人怎会” “就是啊!我想你也知道,家康先生的夫人筑山夫人就是今川义元公的侄女。据说,自从今川 家灭亡之后,她就一直和家康先生处得不好,夫妇间已经很久没有交谈了。或许就是因为如 此,才使得她积怨日深,以致成为武田家的内应吧?但是,无论如何都必须救我的女婿啊!万 一女婿被杀,那么公主岂不是太不幸了吗?” “等一下!刚才你说信康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对不对?” “是的。信康似乎并不清楚这件事情,但是他也不能对自己的母亲见死不救啊!” “这样的话,事情就好办了。待会儿我拜谒大人的时候,会找个机会把事情问清楚,要是家康 夫人通敌的证据确定,那么我们也无能为力了。眼前唯一能救信康的办法,就是请大人姑念他 年轻气盛,行动未免鲁莽不经考虑。此外还要让大人明白,信康是个不比其你逊色的勇将,而 且极获世人好评,一旦失去了这样一位人才,不仅是德川家的损失,同时也是我们织田家的损 失。如此一来,大人必定会原谅他的。” 客殿内的密谈仍然继续着。 第406页 当德川家的两位重臣带着东西出来时,已经过了正午。 光秀与他们擦身而过,来到了信长的面前。 “光秀!村重的事已经太迟了。” “大人,你也听说这件事了?” “要是连这都不知道,那我还能办什么事呢?有关你到胜龙寺城会见松井康之,了解即使赶赴 有冈城也无济于事,因而无功而返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关于这件事,我也深感遗憾!但是,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方法了,所以特地来 到安土城,等待大人的裁夺。” “光秀!” “在!” “世间传说是因为我的脾气过于暴躁,迫使荒木父子不得不与我为敌?” “呃,是有这样的传言。” “哈哈哈,看来你也如此认为喽?事实上并非我本性如此,而是要想治理这乱世,就非得这么 做不可啊!如今你看,正因为我信长待人太过于宽容,所以村重才敢爬到我的头顶上。” “事情不是这样的,村重父子现在正在茨木城哩!” “你不必再说了。无论如何,他存心谋叛总是事实,因此我必须展示实力给其他的人瞧瞧,让 他们不敢再心存侥倖。这一次,我决定亲自出马杀了村重父子,让他们知道反叛我信长的后 果,我一定要这么做。” “大人!我认为,这不是明智的做法。当此时刻,你更应该表现出宽大的胸襟,这是收拢人心 的最好机会啊!” “住口!你的女儿都已经被人休了回来,难道你一点也不感到生气吗?村重这傢伙居然敢公然 背叛我,向高规城的高山右近称臣,又联合茨木城的中川清秀来对抗我,你说,我还能饶了他 吗?” 说到这里,信长的脸上又出现了方才与德川家的两位重臣酒井、大久保变话时,那种揉合了气 愤、激昂的表情; “光秀!讲温情也要看时机啊!你要知道,光靠温情是治不了这个乱世的。你看德川家不就是 因为我的温情主义作崇,才导致这种尴尬的场面吗?” “德川家也。。。。。。” “是啊!就是因为我太疼爱这个女婿,以致造成今日这种结果。大家都说他是右府先生的女 婿,致使重臣们都对他心存顾忌。结果呢?却反而使信康变得任性、一意孤行,任何人的自豪 感都不听。你看,就是因为他令那些重臣们感到困扰,所以他们才会到我这里来诉苦啊!” 光秀似乎吃了一惊,“关于这件事情,文教我也听到夫人略微提起,但是,与武田家私通的事 情,只是筑山夫人个人的行为。” “阿浓这女人,话可真多啊!竟然连这件事也跟你说了。” “是的。但无论如何,她总是为了德叟的幸福着想啊。” “不!德姬公主的幸福算不了什么,我信长平定天下的宗旨,才是大事。” “但是不论怎么说,这世上只有筑山夫人和信康才能带给公主幸福啊!” “我认为这根本不是问题,难道你还不知道吗?由于德姬一直未能生男,因此她的婆婆便为信 康置了偏房,使得公主醋性大发,嫉妒得很呢!所以我说,这些事情都是不足取的。” 信长皱着眉头继续说道: “他们私通武田家的举动,已经引起了重臣们的反感,因此是绝对不可原谅的。” “你说不可原谅,是否意味着你已经下达处分的命令呢?” “正是!目前的情势,已经不容许我再优柔寡断了。对于这些会形成障碍的毒瘤,我必须一个 个把它们切除干净,而现在正是行动的时刻。” “那么,可否请问一下,你到底下了怎样的处分令呢?为了我光秀的未来着想,能不能请你据 实相告?” “什么?为了你的未来着想?” “是的。” “你别想骗我了。阿浓一心想要解救信康,深恐一旦信康被杀,公主会过度哀伤。哈哈哈,阿 浓所说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这话倒是一点也不假!”光秀直率地说:“是的,正如你所知道的,夫人十分关心公主的安 危。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对信康採取何种处分?” 这时信长的、双眼突然闪着亮光,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然后说: “什么?你要德川先生的长子。。。。。。” “不要再说了。信康固然是家康的长子,但也是我的女婿啊!然而,这个女婿只夫仗着岳你的 威势,率性而为,不肯与生臣们合作,致使家中的秩序大乱;你说,如果我再护着他,不是反 而害了德川家吗?我知道我的处分措施,一定会招致家康的怨态,但是我却不得不这么做!这 件事只是一个起头,从今以后我将更加严厉、小心,否则怎能为我统一下下的大业奠立基础 呢?” 光秀的背嵴陡地升起一股寒意。 第407页 在信长的话里,似乎不单指对付敌人而已。正是如此,这使得光秀的神经一瞬间崩紧了。 (他真是一个残酷暴戾、毫无人性的人啊!竟然完全不顾子女的幸福。) “那么请问,关于切腹这件事情” “你认为太过严厉了,对不对?好了,你不必再说了!胆敢仗着我信长的威势四处横行,搞得 家中秩序大乱的人,怎能再姑息下去呢?我绝对不让这种事情再度发生,一定要严加惩治才 行。” “但是你也知道,信康是个不比其父逊色的勇将啊!” “哈哈哈,不比其父逊色,你说这话就错了,光秀!世人不也称信忠是名勇将吗?但是在我看 来,那只不过是种贊语罢了。你想,信忠能和我相提并论吗?同样地,当然信康也无法和家康 相比。所以对这件事情,你尽管放心吧!虽然我处置了信康,却以使家中的其他人团结一致, 你知道这对现今的日本有多大的帮助吗?” “那么,无论如何你都要这么做喽?” “我已经下了切腹的命令。” “那么,信康之母筑山夫人呢?” “我信长一向不喜欢指挥别人的妻子,对于这个明知对方是敌人,却执意与之私通的女人,当 然是由家康自己去处理了。” “嗄?你是说你不会批示处分筑山夫的方法,却对与私通武田家一事毫不知情的信康做了如此 严厉的处分?” “是的。看来你这光头的看法,是和我相反的喽!换作是你,一定会下令处置筑山夫人,尽力 帮助女婿信康,对不对?” “是,是的!” “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信长能平定天下,而你却不能啊!你明白了吗?光秀!”说完之后, 信长再度抬头望着天花板:“我要让村重父子再次贪图我的严厉作风。村重!你等着吧!我信 长一定要教你尝尝我的厉害!” 光秀只是茫然地站在一旁,似乎一点也不了解信长的话中的意义。 血和砂 (他竟然狠心命家康的长子,自己的女婿信康切腹自尽) 这样的行径,光秀是绝对做不出来的。然而,这种其他人都做不出来的事,信长却完全不当一 回事地去做。 光秀向信长告退之后,再度来到浓姬的房内,怏怏地说: “真是非常抱歉,我一点也帮不上 忙,大人已经决定处分信康了。” 说到这里,他感觉胸中一痛。 “他终于还是这么做了。” “那些德川家的重臣也真是的,为什么不极力恳求大人饶了信康一命呢?” 浓姬噤口不答,两眼直直地望着天空,似乎陷入思考当中。 (终于,连德姬也不免成为时代的牺牲者,眼见就要失去自己的丈夫了。) 很久以前,浓姬也曾奉父命要刺杀信长,因而被送到织田家来,成为了位最可悲的新娘。 伺机刺杀信长的计划并未成功。不过,在刚开始时,她也曾遵奉父命,将各种情报传给驻在美 浓的父亲。当然,德姬也是基于相同的目的而嫁给信康,也就是说,她必须做和浓姬同样的事 情。因此,为了织田家着想,她必须将筑山夫人成为武田家人应的事情告诉父亲。再者,由于 她对信康怀有怨恨,因此在一时冲动之下,未经考虑便函将事情告诉信长,并且将事实上毫不 敌情的信康也扯了进来。 这都是由于她的想法太过单纯的缘故。自从婆婆筑山夫人安排她所中意的女子成为信康的侧室 之后,德姬的内心便气愤难平。虽然女人的嫉妒心相当可怕,但是这也证明了她深爱着丈夫。 这种情形,和以前浓姬深爱着信长的表现极为类似。 只是,德姬万万想不到,由于她的小报告,却为自己深爱的丈夫惹来杀身之祸。 尽管光秀不住地埋怨那些重臣们,怪他们不肯尽全力为信康请命,然而浓姬却似乎已经明白 了。 原来,从德川家来的两位重臣酒井忠次及大久保忠世,并不了解信长的脾气。 在他们想来,信康毕竟是信长的爱婿,再怎么样信长也不会命他切腹自杀。因此,才敢放心地 前来诉苦。只是,他们的这种想法实在太过于单纯了。 原先,他们以为信长顶多只是把信康叫来骂一骂,没想到信长却是个根本不讲情面的人。 他在战场上曾杀过法数的人,因此即使是对自己的血亲,也没有太多的感情。所以,当重臣们 对信康颇多微讯词时,他只好以德川家的大势为重,下令要信康‘切腹’。 当然,这也意味着德姬错估了自己的父亲,而酒井、大久保两位大臣的想法也太过简单了。 召集这两人必定是苍白着脸、神色仓皇地在归途中了。 他们万万都想不到,由于筑山夫人成为武田家内应的消息传出之后,竟然导致信康必须切腹的 结果。 “德川先生还有其他儿子吗?” 光秀问道。 第408页 “有是有,但是年龄尚小,还不足以帮助他呀!”“听说于义丸是德川先生的小儿,不过他还 在襁褓之中哩!” “我想德川先生一定会吓一跳的。” “恐怕不止是吓一跳而已。”“这么说来,你认为他会怀恨大人喽?” “这个嘛!大人的脾气就是这样,不过,凭良心说,他也是为了德川家着想啊” 光秀的心中涌起一阵痛楚,使得他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为什么非要他切腹不可呢?) “好了,我也必须即刻赶回坂本才行,或许马上就要对荒木出兵了哩。” 浓姬只是点点头,似乎正思考着某件事情。 光秀立起身来,默默地走向大玄关。 (大人到底为了什么要做这样的处置呢?) 一旦发孙容易才长大成人的长子被处死,家康一定会对信长怀恨在心的。 信长一定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为什么他不惜昌着与家康为敌的危险,坚持採取严厉的处分 呢? 在下山的途中,光秀不停地想着这个问题。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一个念头闪进了他的脑海里,他终于悟出信长命令信康切腹的真正用意了。 光秀定定地望着四周的石垣,喃喃自语着: “原来如此!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一时之间,他觉得浑身毛骨悚然。 光秀勐然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往前走。 离心 因为人的性格不定,因此有时会造成决定性的不幸命运。 原本信长和光秀,就不如信长和秀吉一般,两人的心意、思想都能相通。 凭心而论,信长可说是一位开才型的革命家。他率直、有敏锐的直觉,但有时却又表现得极为 理性,展露出一股超乎其本质的诗人般的敏锐感性。 这点和光秀是截然不同的。光秀遍尝人世的辛酸,因此一直对世间抱着崇高的理想,一心想要 追求得自于书中的道理,使其实现于社会。 所以,在他眼中看来,所有人生都是愚味无知的、丑陋的。但是在加一方面,他却保持着知性 的态度,希望能在这片丑恶的土地上开创一番天地。 这也就是信长一直无法看透光秀何以忧心的原因。相对地,光秀也不明白信长求生的本领。 他认为信长只是一名极度粗暴的勐将。同时,也是一位如野兽般暴戾、残酷,不怕神佛惩罚的 人。在光秀看来,信长的血液当中必然存有人世间最可悲的功利心。光秀的这种想法,乃是来 自于他的体验。 当他想到这点时,突然了解信长这所以命令信康切腹自杀,全都是由于潜藏在他体内的野性及 功利心所致。 光秀越想越感到寒心。很自然地,光秀开始依照自己的想法,来衡量信长的行为。 事实上,光秀所获得的答案,只表现出他自己的影子,和信长的心事根本风马牛不相及。不! 不仅是光秀而已,所有的人类都有可能犯下以自己的想法来揣度他人行为的错误。 (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光秀回到坂本城后,越想这件事截止觉得可怕,头就像波浪鼓般地勐烈摇动着,但是却又无法 罅自己不去想它。 在光秀认为,如果比较资质,那么家康之子信康的资质远在信长之子信忠之上。 不!除了比较孩子之外,即使是拿信长和家康来比较,后者的器量也远超过前者。 因此,信长的内心一直提防着家康。只是,目前必须利用家康的武力来压制武田、上杉、北条 等强敌。以致信长只好竭力隐藏自己的敌意。 如今,家康的势力已经逐渐向东伸展过来,而且他的孩子又远比信长的孩子优秀。 如果任由德川家扩张,那么一旦信长死后,信康必定会和当初信长重整织田家、立志取得天下 时一般,毫不留情地杀了信忠。换言之,信康必定会利用身为信长女婿的身份,充分利用此一 地位所带来的好处。 当初的信长,也就是利用身为齐藤道三女婿的身份,才得以取得美浓一国。 当然,信长一定也看得出信康的资质十分优秀。 (这么一来,织田家的未来不就岌岌可危了吗?为今之计,除了藉机命信康切腹自尽之外,已 经别无他法了。) 正当大家都为谦信的死而松了一口气时,信长却趁机削弱德川家的势力。 虽然整件事情的经过全是出自光秀的臆测,但是如今他却已深陷在自己的想法之中,而无法自 拔了。当然,要他停止这种揣测是绝对不可能的。由他的性格及过去的生活经验,已经形成了 不信任人性的人生观。 光秀默默地站在船头,看着小船轻快地滑过波光粼粼的琵琶湖,来到城门前的泊岸处。下船之 后,他很快地朝大玄关走去。 “告诉秀满我有事和他商量,要他马上来见我。” 他对出迎的小侍卫命令到,然后转身来到了黑书院。 “你找我吗?” “噢,秀满,你来啦?快进来吧!” 第409页 明智左马介秀是光秀最信赖的人,不论武艺或学问都有高人一等。 “安土的事怎样啦?” “右府先生实在是个非常可怕的人物。” “哦?这次他又出了怎样的难题呢?”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关于荒木村重的事,他只表示绝对不再宽恕而已。不过,对于德川家 的长子。。。。。。” “德川家的长了,你是指冈崎城主信康先生吗?” “是的。信康是右府先生的女婿,然而右府先生竟然命他切腹自尽!” “什么?切腹。。。。。“ “是啊!因为信康的生母做了武田家的内应,而且,算了,不谈这个了,毕竟这件事和我们家 无关。” “说的也是。” “秀满哪!我一向都遵照右府先生的批示把女儿嫁出去。” “正是啊!因为右府先生一直都很关心嘛!” “你认为他是出自关心吗?” “难道我想错了?” “我的看法和你不同。你想想看,如果右府先生真懂得关心别人,那么他怎会为了自己的利益 而命令女婿切腹呢?你说,这教我如何相信他是出自一片关心呢?” “原来如此。” “我想像我这样的好人大概已经不多了。光是奉献我一个人的力量还不够,竟然连女儿也献给 了右府先生。” “这么说来,你认为右府先生是基于个人利益,而把你的女儿嫁出去的喽?” “我不得不这么想啊!你看,无论是细川或荒木,不都是这样的吗?” “听你这么说来,事情似乎真是如此。” “如果做了右府先生的女婿,能享受到特别待遇,那么倒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但是,如今 他利用了自己的女儿还不够,竟然还要利用我的女儿。想到这里,叫我怎能不心寒呢?” 光秀的视线盯着小侍卫送来的灯火,继续说: “秀满,我已经决定了。从今以后,我要为自己家的利益着想,把女儿嫁给我认为对我们最有 利的人家。你说,我怎么能让自己的女儿继续被右府先生利用呢?” 左马介秀满只是侧头望着光秀,一点也不了解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在他那年轻的脸颊 上,明白显示出大惑不解的模样。而他那高挺的鼻樑,则与年轻时的光秀有几分神似。 “怎么样:你先贊不贊同我的意见?” “我并没有反对啊!不过,既然于珠已经嫁到细川家,而她的姐姐也已嫁给织田信澄为妻。除 此之外,你还有其他的千金可以出嫁吗?” “你不反对我的意见,是吗?” “是啊!我没有其他。。。。。” “那好,你支叫于京来见我!” “什么?原来你说的是于京小姐的事啊!” 秀满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原本他以为,光秀已经没有可以出嫁的女儿,想不到在这个城内, 却还有一位被荒木家休了回来的于京公主。 由于荒木村重已经正式与信长为敌,因此于京生回荒木家的可能,可说是微乎其微了。虽然她 假装坚强,独力打点着家中的事务,然而却忘不了她那留在夫家幼子。 终于,于京在秀满的陪伴下,走进了肖秀的书院里。 “父亲大人,你有事找我吗?” 光秀点点头说“秀满,你也一起坐下来吗!” 说完之后,他静静地看着两人。 “到底是什么事啊?父亲大人!” “于京,你怨恨右府先生吗?” “怨恨也于事无补啊!” “要不是右府先生,你也不会嫁到荒木家。要不是因为右府先生的划时代烈脾气,荒木也不会 背叛。” “事实并非如此,这全都是公公他个人的偏见啊!” “无论如何,你终归是在非自愿下离开荒木家的,以示对?况且,不管是出嫁或重返娘家,从 来都不是出自你自己的希望。” “父亲大人!”个性倔强的于京打断了光秀的话: “现在你跟我谈这个,又有什么用呢?再 者,我也不希望得到任何人的同情。” “嗯,你的个性倒是跟浓夫人很像。” “到底有什么事情,你不妨直说吧!” “不要性急嘛!我只是认为,过去我所做的事情,实在太对不起你了。” “什么,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我一直遵从右府先生的想法,而把你们三个姐妹嫁了出去。如今我才知道,右府先生为你们 所选择的对象,完全都是基于他个人的利益!所幸的是,当你们不幸被夫家休弃时,至少还有 个娘家可回。” “这个,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所以我才要请你原谅啊!从今以后,我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与我们家关系最密切的人,如此 第410页 一来,才能保障我女儿的幸福啊!你放心好了,我再也不会让右府先生的喜怒来影响你的幸 福。” 于京微蹙着眉头,带着怒意的眼光直望着父亲。 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父亲总是不肯直截了当的把事情说出来,而老是兜着圈子,说些言不及 义的话。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也,于京觉得她再也无法忍耐了。 “如果这就是你要说的话,那么待会儿我再慢慢地听你说吧!现在已经是用晚膳的时候了,对 不对?左马介先生!” 说完之后,她很快地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等一下!” 我秀大声地叫住了她。 “父亲大人还有什么吩咐,请快说吧!” 于京满脸不快地重新坐了下来。只是这么一来,光秀很难说出口了。 “于京,你有没有再婚的打算?” “再婚?父亲大人,距我被休回来都还不到半个月哩!在这种时候,你叫我怎么回答你呢?况 且,现在也不是谈论这种事情的时候啊!我想,你应该多等段时间再来问我这个问题。” “呃,你的回答倒是很严厉的嘛!但是我这做父亲的之所以会这么问你,是因为我认为这样对 你最好。” “父亲大人,那是你自己的想法,你有没有考虑到我的感情?现在能不能请你让我安静一 下?” “于京。。。。。。”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男人终究是要上战场的。” “是啊!但是,这和我再婚有何关系呢?” “跟你谈过话后,马上我就得赶赴战场了。除了丹波的战场之外,还有摄津及中国等战场,我 必须不断地作战下去。这一次的行动,作都出自右府先生的命令,因此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何日 才能回到城中。” “这个我明白!” “既然知道,你就应该了解为子女姻缘设想的用心啊!难道你还忍心责备我吗?” “好吧!你说,对方是谁呢?” 于京对父亲的问题未置可否,只是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令人意外的诘问。 “这次的对象,可是我这做父亲的精挑细选之政府为最能符合我们家利益的最佳人选哪!” “我只想知道对方的名字。” “你这孩子!真是性急。你不是性急,而是个性太强。有时个性倔强也是一个很大缺点,你明 白吗?” 这就是光秀的本性,一个喜欢说教的人。这时,秀满也避开了他的视线,暗自摇头苦笑着。不 过,虽然信长经常为光秀的谨慎及思虑过深的态度火冒三丈,但是他却为些而感到自责。 “呃,秀满,怎么样?你愿不愿意和于京在一起呢?” “什么?” 当光秀终于说出他的计划之后,秀满不禁讶异地瞪大了双眼。 坦白说,秀满对于京的感情,反而不如已嫁到细川家的于珠来的深。请允许将于珠许配给我。 好几次他都想这么告诉光秀,没想到就在他犹豫不决时,信长却作主把她许配给细川与一郎, 甚至由他护送于珠到细川家的胜龙寺城完婚。哪些一来,也使得他的幻想终告破灭。 “哈哈哈。” 突然,于京高声地笑了起来。 “父亲大人,你在安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是不是吃了会使人神志迷乱的怪东西啊?” “这么说来,你并不中意秀满喽?” “哈哈哈,这不是中不中意的问题!你想,左马介先生怎可能愿意娶我这个性倔强,又曾经被 休的女子为妻呢?再说,左马介先生喜欢的是于珠啊!” 听到这里,秀满也感到狼狈万分。 他的双颊顿时变的赤红,两眼呆望着天空,不知何言以对。 “秀满!这是真的吗?” “呃,不,没这回事!” “秀满已经否认,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怎么样?你到底嫁还是不嫁?别忘了,对明智家而 言,唯有你们两人心手相连,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即使是我为你安排的婚姻,也总比再度受 到安土的右府先生安排强吧?难道你不认为唯有透过我的安排,才能使你的未来获得保障 吗?” “哈哈哈,你又来了,父亲大人!” “不要笑!好吧,你一定要笑也行。这一次右府先生不知又要捨弃谁了,但是可以确定的是, 不论遭殃的是谁,他都会以自己的利益为前提。这时,说不定他已经计划好把你嫁给某人了, 所以为你的必须先下手为强,当右府先生提到你时,我会告诉他,于京已经嫁给了秀满,这么 一来,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他了。怎么样,秀满!你有其他意见吗?” 当胸秀话锋一转,咄咄逼问时,秀满有点不知所措。 “我没有意见。”他低声说道。 “这么说来你已经同意喽?” “是的,如果小姐答应下嫁的话。” 第411页 “女儿,你听到了没?秀满说他愿意娶你了呀!怎么样?或许你会认为我这父亲太过跋扈,但 是总比再次被右府先生利用好吧!” 于京并未立即回答。 “哈哈哈,离婚不到半个月的女儿,马上就要再婚,这不是太可笑了吗?这真是奇怪啊!父亲 大人,你是不是年岁大了?或者是哪里不对劲了呢?哈哈哈” 抵达京师之后,信长首先攻打负责接应村重的高规城高山右近,然后朝中川清秀的茨木城挺 进。 高山右近即是众所周知的切支丹大名,和信长同为茶道之宗宗易的弟子。 当他接获信长亲自打头阵的消息之后,立即派遣使者前去探询信长的本意。 “右府先生,你是因为我等投靠村重而来的吗?或者你把我们也列入攻找毛利的任务之中?” 信长抬头望着使者,笑着说:“既然右近先生建立了南蛮寺,又同意我到京师为王,那么,请 问他是为天下的和平着想呢?还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毛利及村重继续为乱呢?希望他本着基督的 精神好好想一想,然后再来回答我。在那之前,我答应不去攻打你们就是了。” 使者离去之后,翌晨又出了城门,来到信长的本阵。 “右府先生,你是要迫我方降服,或者只是要我们悔过呢?” “你这笨蛋1谁要你们降了来着?右近先生又不是我的家臣,再说我来此是为了杀死那位背叛 我的家臣,并不是为了打仗啊!请你转告右近,他之所以接近村重,是基于友情呢?或者只是 相利用他?如果右近先生不想正面与我为敌,就请他尽早打开城门迎接我,到时再开城布公地 谈吧!我给你们的期限是在今天中午,如果届时还未开城,那么休怪我手下无情。” 使者点点头,很快地转身离去了。 高山右近是位有骨气的武将,在他认为,一旦信长要逼自己降服,那么他只有切腹自尽一途 了。降服,一旦被冠上这两个字,不正表示他有背叛之心吗?这么一来,后果可想而知。 关刻钟后,第三个使者又来了。 “我家主人为他误解了右府先生的心意一事感到抱歉,特别准备了一泡好茶向你谢罪,希望织 田先生尽快入城。” 于是,信长微笑着进城,并且原谅了高山右近。 这时已是自安土出发后的第八天,亦即十一月十一日。 至于中川清秀方面,则由秀吉带着使者前去劝降。事实上,当秀吉知道信长打算亲自出兵的消 息后,即暗中派人去见高山右近,劝他立即中止这种无谓的抗战。 由此可证,秀吉是个随时不忘为自己打算的人。一旦他对高山右近有救命之恩,那么侍他日后 攻打中国时,就无需担心背后的安全了。 然而,中川清秀却迟迟不肯降服。 中川认为,即使自己答应降服,信长也不会答应的。由于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再加上对 信长的恐惧,以致他无法接受秀吉的劝告。 不过,衡诸现实情况,他了解凭自己的实力,绝对无法抵挡得住信长的总攻击。因此,他终于 在二十四日当天剃光头髮,带着人质来到信长的阵中,表示投降之意。 信长就这么原谅他了。 (这些人似乎都很怕我。。。。。。) 事实果然正如光秀所言,信长只好摇头苦笑。随即,他又带着大军继续朝荒木村重所在的有冈 城前进。 这时已是天正六年的十二月八日,近几附近早已下过两、三次雪了。 右府的战略 身为右大臣的信长,当然不能在战场上过年,否则将使公卿和诸大名们心生疑惑。 时序一进入十二月,信长即全力攻打村重驻守的有冈城,并将泷川一益召到面前。 “一益,你认为如何?有什么方法能在这年之前解决村重呢?我必须加入宫中的参贺行列,并 且赶回安土接受诸将们的贺词啊!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呢?” 信长急切地问道。 “关于这件事主!何不派遣已经投降的高山右近及中川清秀前去劝降,我相信村重一定会接受 的。况且,只要你答应既往不咎,村重岂有执意作战之理?” “这么说来,你也想为村重求情喽?” 一益摇摇头,笑着说:“两者怎能混为一谈呢?解决事情和手段是不同的啊!“ “嗯,这么说来,你同意我杀了村重?” “虽然我不能说一定要这么做,但是村重和右近、清秀不同。正因为他预期我们会来讨伐,所 以早已做了守城的准备,而且又在尼崎、花隈等属城布置了兵力。由此看来,要想在年底之前 攻下有冈城,几乎是绝对不可能的。” “很好,我明白了!” “这么说来,你是决定召集右近和清秀两人,由我一益依照方才的谈话,传达你的旨意喽?” “住口,一益!” “是。。。。。。” “我只是问你有没有对付村重的计策。” 第412页 “但是刚才我所说的,也是一种战略啊!” “一益!” “是!” “你认为我信长身为右府之后,战略还应该和担任织田上总时一样吗?” “这。。。。。。” “在担任织田上总时,我必须身先士卒,因为在我面前的,都是大敌啊!当此之时,为了致 胜,我不得不採取欺敌战略。但是,如今我已贵为右府,是一个号令天下的武将,你说,我怎 能现使用这种有欠光明的战略呢?” “噢!原来如此!” “假如我真的这么做了,不仅会招致家臣的背弃,也会失去世人的信赖,人们再也不会相信我 所说的话了。这么做会引起众怒的,你懂吗?” “很抱歉,我的思虑的确有欠周详!不过,你真的不肯饶了村重吗?” “不行!松永久秀就是最好的例子。一旦决定投效我,就不能心生二意,否则往后类似的事情 会不断发生。这么一来,还能成就什么大事呢?所以这次我绝对不原谅他!” “那么,这场仗不如明年再打吧!” “我正有此意!不过,我准备先派兵围住有冈城,切断它和毛利势的联络,等过完年后南发动 攻势。光秀出兵到丹波,秀吉则到播州,因此我希望你能留在摄津,等到明年再全力攻打。至 于我嘛!则必须暂离开战场,返回安土接受诸将的贺仪。” 说到这里,信称突然降低声音说: “怎么样?一益!我希望你记住,村重是绝对饶不得的。待我离开之后,这里的战事就交由你 全权负责了。” 一益的眼睛在信长的脸上逡巡了一阵之后,若有所悟地开口道:“遵命!” 他微笑地回答:“据悉毛利势曾经表示,只要荒木村重讨代大人成功,他们愿意以四、五国作 为赠礼。如今,我们必须让世人及村重明白,为了这四、五国,他必须付出怎样的代价。” “就因为这样,我才要你小心处理啊!” 二十五日傍晚,信长离开了已被重重围住、无法再和毛利势联络的有冈城,返回安土去了。 信长当然希望能在今年内解决这件事情。由目前的情势看来,既然高山右近及中川清秀都已投 降,即表示他已胜券在握了。再加上他又派兵围住村生,只待一过完年就要展开攻击,到时村 重岂有不手到擒来之理?信长这次所採用的作战方法,称得上是纵横无阻的革命战略,不仅改 变了世人对战争的观感,也树立了战术的典范。 这一仗,惩罚叛徒的意义远超过战胜之目的。 天正七年正月,信长将九鬼嘉隆如至安土,命其展开整顿水军的行动。之后,又在城外的马场 设立马市,集合一批在安土的武士及有意仕进者、浪人,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马术比赛。 信长举行相扑及马术比赛的用意,是为了挖掘有心报国、具有才能却苦于没有机会的人才。 有信长的命令下,曾经击败伊势水军的九鬼嘉隆,率领着一群兵士秘密建造一艘大船,以便击 灭供应粮食给本愿寺的毛利水军。 被叱的战略 光秀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 好不容易才在长期的包围战中取得胜利,原以为可以获得信长的赞美,想不到换来的,却是无 礼的斥责,致使光秀的心中充满屈辱感。 “噢,光秀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信长以一副毫不知情的神态问道:“事先不知道你回来了,要是早知道的话,从一开始就把你 叫到这里来了。” “大人,你到底哪里对我不满意,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你的这种作法,简直教我不知如何是 好?” “你说什么?对我有什么不满意。。。。。。” “是的。近半年来,我光秀一直转战于沙场上,一心希望及早攻下波多野兄弟所驻守的八上 城。” “我知道,辛苦你了。但是,光秀!我以近二十年的时间,谒精殚虑地想着如何平定天下,不 也是劳心劳力的吗?好吧!无论如何,八上城总算是攻下来了。” “是的,而且我还俘虏了波多野兄弟来见你。原本我打算在竞反赛前把他们当礼物送给你,特 地日以继夜的火速赶回,没想到你到现在才见我!由于我的缘故,使得你的酒宴被迫提前结 束,真是对不起啊!” “我也同样感到抱歉!不过,光秀,你的话中有些地主令我疑惑,你说你俘虏了波多野兄 弟?” “是的,我的确俘虏了他们。” “嗯,那么你是如何俘虏的呢?” “首先我包围八上城,并且接连发动攻击,但是对方却迟迟不肯降服。” “这个我知道,告诉我那之后的事情。” “后来我想,既然这座城久攻不下,不如以家母为人千周,送到敌军的城内,以交换波多野兄 弟两人作为我方的俘虏。” 第413页 光秀略带得意地说完之后,信长严厉的问道: “光秀,你哪里来的母亲?你早就没有母亲了 呀!” “没错,这也正是我费心想出来的策略之一。“ “噢?这么说来,你把假母亲送到对方的城内后,城就被攻陷了?” “正是如此,在那之后,敌人就自动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了。” “城门打开时,你并未立即斩了波多野兄弟吧?” 被这么问到的光秀,一时间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光秀!你该不会是以卑鄙的手段引出波多野兄弟,并把俘虏到安土来吧?” “这个,我。。。。。。” “难道你直播的这么做了?唉!如此一来天下人必定会认为是我要你採用这种卑劣的策略的! 信长以光秀的母亲为人质,将波多野兄弟诱到安土。一旦这个消息传了出去,我问你,我该如 何处置他们兄弟呢?好吧!人总是会有百虑一失的时候,算了!你已经回来就好。无论如何, 辛苦你了。来,拿起酒杯吧!” 光秀颤抖着双手端起了酒杯。 原来信长是因为他带着波多野兄弟回来,才故意不让他参加马术竞赛。 这么看来,信长今天的话语里,是含有强烈的讽刺意味喽? “来人哪!快为攻陷八上城的大功臣光秀斟酒。” 信长边命令侍女倒酒,边端起自己的大酒杯来。 “光秀!” “是!” “就算是我信长以你的母亲人为质,诱使波多野兄弟投降吧!” “是!” “即使真是如此,你还会杀了波多野兄弟吗?” “这个嘛!也是我的策略之一。” “假扮令堂的人,到底是谁?” “是出生于美浓,一直服侍着我的老侍女。” “你可真会利用关系啊!算了,不谈这个。我想,当波多野兄弟被杀时,这名老侍女也难逃一 死。” “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难道你丝毫没有罪恶感吗?你怎么能面对世人,说那个女人并不是你的母亲?” “你觉得这件事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这么做,是不是?”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 “你这笨蛋!” “是!” “你当然没有关系,但是我信长会变成怎样呢?人们会说我是一个毫无人性的暴君,战争都已 经结束了,居然还把家臣的母亲杀了,这还算是人吗?我问你,我该如何解释呢?以名誉破产 的代价换得八上城,值得吗?你仔细想一想,再回答我吧!” 光秀紧咬着双唇,怅然放下了酒杯。 对他而言,这是始料未及的难题。 如今,中国之战,本愿寺周边的包围战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而武田胜赖的实力正逐渐加强、 德川势的领地也不断地扩展。在此一时期,如果不能及早结束丹波之战的话,后果将不堪设 想。光秀会这么做,也是为了顾全大局,希望能减轻信长的负担啊!想不到信长竟然如此诘问 他。虽然他承认信长所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这么咄咄逼人的问话,却无法不使人心寒。 (或许信长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重视我了) “怎么样?光秀,我说的不对吗?” “不,你说得很对。” “那好,你要知道,并非所有的策略都适合採用。别忘了,我现在的身份是右府。” “是。” “如今我的一言一行都为天下所瞩目,因此绝对不能做出违悖人伦的行为。你说,这种会被冠 上杀亲恶名的计谋,我能用吗?” “当然不能用,但是我的本意是想减轻大人的负担,早日消灭敌军罢了。” “我明白,因此我才不像以往般地生气啊!” “是。”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尽管你是费尽了苦心才攻下八上城,心血却不一定会被认同。相反地, 人们会说惟任日向守为了和羽柴筑前竞功,不惜以自己的母亲充当人质,甚至被杀。我想你一 定不希望遭到这种批评吧?” 光秀再也无话可说了。虽然表面上他承认信长的话很有道理,但私底下则认为自己所用的策略 才是上上之策。 (无论如何,光秀认为自己终究是花了一番苦心。) 当他听到信长的批评后,心情更是跌落谷底。 “好吧!无论如何,你的功劳是有目共睹的,辛苦你了。今天就至此为止,你下去休息吧!“ 木曾的内应 “报告!” 在武井夕庵的陪伴下,坐在安土城第三层房间里的信长,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新近绘制完成的日 本地图。而由前门进来,双手俯伏在地的,正是木兰丸。 “什么事啊?阿兰! ”信长头也不回地问道: “你是来告诉我佐久间信盛的儿子甚九郎来了 第414页 吗?放心吧!关于佐久间的事情,我早就原谅他了。” “不!不是佐久间先生的事情。” “不是佐久间的事?” 信长讶异地回过了头。因为对大坂作战不力而被流放的佐久间信盛,扰说已经在纪州的熊野病 故。为此其子甚九郎特地请示信长原谅他们父子以往的过错,并答应让他回到安土来。心性善 良的兰丸,也曾经为了这件事情而苦苦哀求信长网开一面。 “如果不是佐久间的事,那么会是什么事呢?” “戍守大门的卫土捕获了一名一直在门前徘徊斩男子,自称是卖斗笠的商人。经过盘问之后, 他供称是木曾义昌的家臣,并请我转交这封信给你。” “木曾义昌的家臣,好吧!把信拿过来。” 信长由兰丸手中接过那封折成小片、并以胶煳密封住的信函,然后把它丢在夕庵面前,说: “你看看信上的刻印有没有错。” “遵命!”夕庵很快地站了起来,在书架上拿出一本记载诸侯印刻的书籍,仔细比对信函上的 印记。“没错,的确是义昌的印记。” “如果真是义昌写来的信,那么我就不必看了。义昌是虎田信玄的女婿,目前正驻守在木曾路 上,是我们攻打武田势的最大阻力。” “我知道!但是你看,虽然这封信只有一行字,但是他却写得非常用心。” “信上写了什么?” “他希望你和送信者谈谈。” “你是说那个卖斗笠的人吗?兰丸!” “是的。” “他的年纪多大?” “大约在三十二、三岁左右。此人的左右手相当粗壮,很可能是个神箭手,同时似乎对枪和马 也很有兴趣。” 听到这里,信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夕庵、阿兰!看来情势又有了改变喽!如今,连信玄的女婿也在饱经战乱之后,开始相信唯 有在我信长的统治之下,才能获得和平的事实了。” “那么,你准备接见这名密使吗?” “不,不用见他了。你去转告他,就说我希望义昌能以他的弟弟作为人质。” “义昌的弟弟?” “你这么告诉他,他自然就明白了。” 望着兰丸一脸迷惑的模样,信长突然大声地笑了。 “看来对方明白了,阿兰却是一点也不明白呢!” “是啊!虽然对方答应做内应,但是你根本没跟他谈过话,他怎么会明白呢?”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那么不妨直接去问他吧!我相信对方一定也会这么回答的。好吧!假设 我是信玄的女婿,而且对武田家的当家主胜赖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胜赖老是喜欢打些毫无意义的仗,在其周围的北条、德川、织田势、任何一 家的武力都胜过胜赖,但是他却浑然不觉。如果我们不具有侵略的野心,那么或许可以维持和 平。然而,胜赖为了比美父亲的功业,而不断地发动战争。殊不知,没有把握的仗只是徒然浪 费人力、财力罢了。这种无谓的牺牲,只会招致家臣的不满,最终必是走向灭亡之路。我已经 明白了这个道理,因此愿意自动向右大将投降,献出木曾路,协助贵方攻打武田势。” 当信长说完之后,不待兰丸有所反应,武井夕庵已经用力地拍了一下膝盖,高声叫道:“这么 说来,现在正是攻打武田最好的时机喽?” “所以我才要义昌交出他的弟弟作为人质,使他不得不尽全力协助我们哪!” “原来如此,时势果然完全改变,不!这都是大人你所创造的时机啊!” 信长笑而不答,转头地兰丸说:“阿兰,跟你打个赌,如果我说的和那个卖斗笠的人所说的话 不同,那么我就把我最心爱的大刀送给你,不过,如果完全一样的话,那么你就得立刻去把伊 贺者奉行加藤平左叫来。” “好!” 兰丸依然圆睁着双眼,默默地想着刚才信长所说的话。 对谈攻打甲府 “夕庵!” 待兰丸离去之后,信长在房间的一隅坐了下来,眯起眼睛看着春天的阳光. “猴子也该由姬路出发,朝冈山城去了吧?” “是啊!由于因幡到淡路一带在年底之前就已经平定,所以他决定称回姬路城去,让兵士们养 精蓄锐,然后再攻打山阳道。” “听说宇喜多直家已经病亡,那么宇喜家是由他的儿子秀家继承喽?” “是啊!不过,他却使得筑前先生。” “坦白说,他的确是个当军师的人才。如今竹中半兵卫又已经死了,这对接下来的战争,多少 都会造成影响。” “是啊!竹中先生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谋士,不过,筑前先生的身边,还有黑田官兵姨及蜂须 贺彦右卫门哩!” “听说你知道半兵卫临死之前所说的话?” 第415页 “是的。” “想来也真是可悲,就因为他足智多谋,以至终其一生都无法握有大军。” “他在临死之前也是这么说的,说完之后就死了。他说:如果我笨一点的话,那么如今或许已 经是个拥有三十万或五十万石的大名了。然而,由于我的智慧,而使得大人处处警戒着,以致 我只能当筑前先生的军师。” “哈哈哈,这世上的事实在相当奇怪!有些人是因为智慧不足,以致无法功成名就,有些人则 是因为达过于聪明,以致无法出头。” “但是我,却不这么认为。在我年看来,竹中先生的智慧还比不上大人哩!” 信长捧腹大笑。 “夕庵,你可真会奉承人啊!哈哈哈,和竹中半兵卫比起来,我们的智慧的确有一段差距。” “是吗?” “慢着,我的意思是,并非我在他之上,而是半兵卫的智慧远超过我。但是,我却拥有两样半 兵卫所没有的东西。” “两样半兵卫所没有的东西。。。。。” “是的。第一样是先见之明,另一样则是运气。人,除了具有智慧之外,还要有先见之明。一 旦有了先见之明,就不会瞻前顾后,而能朝着目标勇往之前,所以话说回来,人生其实是相当 简单的。” 这时,信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降低了声音说:“夕庵,万一我发生不测。。。” “啊!你说什么?” “当今天下,能继承我的志向的,只有一个人,你告诉那个人,一定要先平定中国及四国,然 后在大坂筑城。接下来,就是平定九州。” “大人!你怎么突然说这些话呢?如今信忠已经长大成人,并且负起了家督的责任,除了他以 外,还有谁能继承你的志向呢?”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有不祥的预感,就顺口说了出来。不过,这也是一种先见之明的证据 啊!你知道为什么要先攻打九州吗?那是因为除了东北方之外,九州较易遭受外国侵略,同时 经常有南蛮及明人出入,因此如果不及早巩固在当地的势力,将来可就后悔莫及了。” 说到这里,连信长自己也觉得莫明其妙,只好摇着头苦笑起来,自我解嘲说:“哈哈哈,这些 话真像遗言,对不对?夕庵!” 夕庵没有回答。因为此时他的心中,也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在这时,两颊通红的兰丸走了 进来,夕庵不禁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我说的是不是和那卖斗笠一的样?” 信长故意以毫不在意的玩笑口吻问道,于是兰丸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两手俯伏在地说:“属下 认输,大人所说的话果然和密使相同。” “哈哈哈,你记住,水往低处流,因此只要站在水源高处,自然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当我说你希望以义昌的弟弟作为人质时,对方立即表示愿意接受,而且马上就会去办。” “看来胜赖已经令所有的人都对他失去信心了。那么,你把伊贺者奉行加藤平左叫来了吗?” “是的,加藤平左卫门正在门外等着哩!” 信长往门外望去,果然看见留着平民髮型的忍者平左卫门正站在那里。 信长非常高兴地说:“嗯,你的动作可真快啊!平左,进来吧!” “不,我在门外就可以听到你说的话了。” “噢,我忘了你的耳朵比一般人更为灵敏。好吧!你就站在门外听着,我要你去。。。。” 说到这里,信长突然停住了。只听到:“滨松是不是?” 平左卫门回答道:“哈哈哈,是的,正是要你去见家康。请你告诉他:义昌内通,甲裴正值花 期,只要这么说就行了。” “遵命!” “二月时我会出城游山,届时请家康设法把胜赖及武田家的重臣们引到那里去,我会把这些事 都写在信上。不过,务必记得提醒家康:甲裴正值花期。” 说守,信长接过夕庵递过来的纸、砚,立即奋笔疾书,然后把信密封起来。 这封信很短。由于信长和家康一直有着默契,随时做好攻击武田势的准备,以待时机来临,因 此只需小小的提示,家康就能了解信长的弦外之音。 接过信函之后,加藤平左卫门只是点点头,然后便函悄声无息地消失了。 “大人!” 情绪依然昂扬的兰丸问道:“方才大人说要引诱武田方的重臣,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阿兰,你也注意到了,原来我加奖你才对,但是你不明白我话中的含意,却叫人觉得美中不 足啊!” “是!” “你想,木曾义昌成为我方内应意味着什么呢?既然连义昌对胜赖感到捻,可见在武田的重臣 当中,一定有很多人也不再对胜赖怀有希望,对不对?所以我要家康为我方多长几名内应,以 利于发兵。” 第416页 “原来如此,那么,大人最近就要对甲裴出兵了吗?” “是的,一等义昌那边的人质到达,就是击灭武田家的时刻。家康必定会尽全力去打这场仗, 而我也要没收武田家的领地。哈哈哈,我信长这所以迟迟不出兵,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的来 临。” 兰丸坐正了身体,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信长说话。 疑云 信长发布出兵攻打武田的命令,是在二月三日。 至于田曾义昌所派来的人质,则在两天前,也就是二月一日抵达。然而,很多人都不明白信长 所谓的“甲裴花期”,到底意味着什么? 通常,花期都集中于三月中旬,因此,信长所谓的“甲裴花期”,即代表与胜赖之战结束的时 候。 接到命令之后,惟任日向守光秀也开始动员坂本城的兵力。不过,这一次他不需直接对甲裴出 兵,而是等到胜负即将分晓的时刻,才和在安土的信长一起出发。原来在信长给光秀的命令当 中,还包括了一则但书,要求他必须跟随本阵出发。 接命令的光秀,立即召来女婿左马介秀满。 “秀满!这一次大人所下的命令,你认为如何?” 秀满讶异地侧着头思考,然后说:“或许右府先生是想慰劳你的辛苦吧?” “什么?大人他会想到慰劳我?” “是啊!当你攻打波多野兄弟时,他不是不只一次说你辛苦了吗?” “就算他真的想要慰劳我,也不需要把我由先锋部队当中剔作,而编入本阵里啊!” “关于这个嘛!我想大人一定反省过上次在酒宴上对你所做的事了。” “秀满,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啊?你的意思是。。。” “我却不这么想!”光秀慎重地看看四周,然后说:“他一定还在恨我,要不然他为什么不让 我去打这场仗呢?分明就是不想让我从中获得利益嘛!” “不让你获得利益?我不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右府先生把你安置在他的身边,是国灰他尊重 你,不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秀满,虽然今天我贵为惟任日向守,但是我怀疑他一直都憎恨着我。” 人心是多么奇妙啊!一旦怀有恐惧或疑惑时,疑云便会逐渐扩大,终至于使人失去理智。如 今,这片疑云正在光秀的心中四处扩散,使得他脑中一片浑沌,再也不能总代表地思考。 “殿下,那是你太多虑了。”秀满郎声笑道: “据我推测,左府先生之所以任你为惟任日向 守,是为了在全国平定之后,帮助你成为治理九州一带的镇守将军啊。由此不就证明右府先生 还是相当重视你,并且对你抱有很高的期望吗?” 然而,光秀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他把我派到山阴,命秀吉去攻打中国,上一次也不肯採用我攻打丹波的策谋,如今又不让我 去攻打胜赖。你知道吗?一旦胜赖灭亡之后,武田家的贵遗领可是相当庞大的喔!” “我知道,从骏河、甲裴到信浓、上野一带都是,的确是相当大的领地。” “那么除了山阴以外,这些领地,不!他绝对不会让给德川先生。即使他给德川先生,顶多也 不过是骏河一国而已,如此一来,甲裴、信浓、上野这片广大的土地。。。。” 想到这里,肖秀似乎若有所悟地闭上了嘴。 事情已经相当明显了。 看来信长似乎有意把东国交给泷川一益治理,如此一来,当然不能让光秀去打先锋喽,于是便 故意要他延后出发,并随侍在信长身边,以便随时监视他。由此看来,更证明了信长已经对光 秀的忠诚起疑。 把光秀送到山阴,以免他夺走秀右的功劳吗? “右府先生真是个可怕的人哪!”光秀说:“右府先生的想法和一般人不同,一旦看那个人不 顺眼,就绝对不会轻易饶了对方。撇开浅井、朝仓的事不谈,发生在荒木、松永、本原寺、佐 久间、林佐渡等人身上的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这么说来,右府先生是有意要影视殿下喽!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秀满,或许我看错了也不一定,但小心一点总是好的。我有预感,到时候你一定会认为我的 话没错。” “殿下!你不要尽往坏的方面想嘛!如果你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会把枯尾花当成幽灵。再 说,如果你认为武田家是宿敌,非要报仇不可,那么就去请示右府先生,请他让你加入先锋部 队啊!你去和右府先生谈一谈嘛!我相信他一定会接受你的意见的。” 秀满热心地建言,但光秀却苍白着脸笑道:“想不到你竟然如此信任右府先生,那么你去帮我 说说看吧!” 他以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对于既是主君,也是表史、养父的光秀,秀满打从心底尊敬他。然而,近来光秀那凡事怀疑的 第417页 态度,却令秀满无法苟同。 凡事都有正、反两面,因此,虽然光秀认为信长的是个恐怖、阴险、必须随时防备、不可掉以 累心的暴君,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信长却也因为光秀是浓姬的亲戚,而对明智家十分礼遇, 并且处处庇护着他。 但是,近来的光秀更加怀疑自己这惟任日向守的职位,只是徒具虚名而已。信长志在取得天 下,一旦他平定整个日本之后,九州将会。。。。。光秀再度深思着,实在想不出信长为何会 如此憎恨他的理由。 事实上,在光秀奉命出击之前,秀吉早就出兵,并且已经立下不少功劳。 对光秀而言,自己和秀吉、柴田胜家、泷川一益等人,称得上是织田家的四大天王,也是旗鼓 相当的竞争对手。然而,如今胜家担任北陆镇护总大将已成定局,而秀吉也是颇具实力的中国 总大将,只有自己,依然还是个小小的惟任日向守。 更令他不平的是,这一次攻打甲州,如果战事顺利,那么泷川一益成为关东总大将也是毋庸置 疑的了。如此一来,四大天王之中,只有他徒守着惟任日向守的虚名,这叫他情何以堪啊! 光秀为此而感到烦恼,并且日夜不眠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结果,他变得越来越焦躁,越来越神 经质。为了解开光秀的心结,左马介秀满特地派重臣妻木主计头前往安土,命他告诉信长: “武田势是明智家的宿敌,因此我家主人希望能够加入先锋部队,恳请大人答应。” 由于妻木主计头请託青山与总代为向信长说项,因此信长便命他担任使者,到明智家传达旨 意。 令人意外的是,信长并未答应光秀的请求。如果信长答应的话,那么或许能使肖秀的疑虑一扫 而空。 为了这件事情来到坂本城的青山与总,在见到迎接他的秀满时,忍不住摇头嘆息到:“唉,很 抱歉,我没能达成你的请託。大人要我不要多管闲事,甚至还大声叱喝我哩!” “什么?他连你也骂了?” “是啊!信长先生表示,我们最好不要过问用兵的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优、缺点,只有他才 懂得如何善用这些人的优、缺点,于是,他就把我喝退啦!并且警告我以后不准再提这件 事。” 这时秀满想道(事已至此我也无能为了) 他了解信长的想法。在秀满认为,信长必然认为,这一仗只需泷川一益、德川家康及城介信忠 等人,就可以马到功成了。 (或许这样反而更好哩!毕竟,这场仗和对中国之战不同,是一场有必胜把握的仗啊!) “很抱歉,给你添了许多麻烦,我家主人也只是希望能多为织田家尽点办。希望今后你能在大 人面前,多多为他美言几句。” 当青山与总坐船离开之后,光秀坐在明亮的客厅里望着湖面,脸上充满了期待的表情。 “怎么样?秀满!我说得没错吧?” “是的,请你原谅我!” “这下子你明白了吧?你要知道跟他讲理是没有用的啊!” 但是,右府先生的想法并没有错。 “我不想再跟你辩了!你等着看吧!” “是。” “秀满!我有预感,这次的出战可能会发生不祥的事。” “在概是你太累了吧?” “不!你知道我精通易学、卜卦的呀!” “是的,我知道。” “我会数度卜卦,根据卦象显示,很可能大人会在阵中对我白刃相向,我一直有种不祥的预 感。” “什么?白刃相向。。。这怎么会呢?” “上次酒宴上的事,不也是这样吗?由于他心中一直厌恶着我,因此不论在何种场合,他都会 想办法羞辱我。” 光秀对易学的研究之深,是众所公认的。因此,秀满的心中也开始感到不安。 “如果你的预测成真,那该怎么办呢?” “当然只有忍耐,咬紧牙根忍耐下去喽!我不能因为个人的喜怒,而波及全族啊!秀满!” 秀满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难道信长真的一直憎恶着光秀吗?) 这是不可能的事啊!信长只不过性急了点,不懂得压抑自己的感情,喜怒哀乐全都挂在脸上。 虽然秀满面这么想着,但是那股不安的情绪,却越来越强烈。 此时,他再也无法坚决否认光秀的臆测了。 (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啊!)逐渐地,他也有了这种想法。 “秀满!万一发生事情,不,这是武者应该有的觉悟。我也希望不会出事,但是当我在出阵中 遭遇不测时,你一定要好好守住这座城。” “是!” “如果万一,那么你就告诉胜赖,说我光秀愿意做他的内应,为武田家打先锋。我是说万一的 时候,不过到底该怎么做,还是由你一来决定吧!” 秀满屏住了气,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第418页 光秀的不安,使得秀满也开始想像种种意外情况的发生。这会是真的吗?或者只是由于他太过 疲劳,以致产生幻想呢?想到这里,秀满面的全身汗毛真立。 就在这时,重臣村上和泉进来报告:“刚刚接到由远州的密探所传回来的消息,武田一族的穴 山梅雪入道已经变节,投向德川这一方了。” “什么?穴山成为德川先生的内应?” “是的。而且,长坂血遗九郎和武田家的女婿木曾义昌也先后宣布加入织田方。看来这场仗的 胜负已经分晓,武田家是铁定要灭亡的了。事实上,我方在出战之前,就已经有必胜的把握 了。” “嗯,胜赖已经失去家臣的心,哪能不败呢?” 光秀深深地嘆了一口气,以落寞的眼神望着秀满。 武田氏灭亡 长筱一战,使得信玄以来的老将、勇将们损失过半。 “胜赖那比得上他的父亲!” 受到这种批评的胜赖,只好卯尽了全力,企图藉着这场战事重振自己的威风,扳回一点面子。 作战前,土气是足以决定胜负的关键,然而父亲信玄的盛名,却压得胜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三月五日,信长亲自率领大军由安土出发,然后在信浓路的岩村设阵。这时,胜赖的四周早已 布满了敌军。 家康已经说协穴山梅雪投降,并且入侵骏河,而金森长近也逐步朝飞弹逼近。 此外,三位中将信忠也攻下了高远城,正朝着甲府而来。泷川一益更是为了讨回面子,发誓定 要取得胜赖的首级,并为此而拟定了周详的策略。 当胜赖知道木曾义昌变节降敌时,在盛怒之下,一度有意到木曾去讨伐他。 就在同时,他又拉到同族的穴山梅雪背叛的消息,使得他打消了攻打义昌的念头。 对胜赖而言,穴山梅雪的背叛所造成的打击比义昌的变节更大,因为这么一来,很可能会影响 武田势的土气。使得家臣们再也无心作战。于是,胜赖立即引兵回到甲州。 然而,事情远比他想像的更为严重。对胜赖不再抱有任何希望的武田将士们,突然一个个减 少,终至于只有千人左右留在他的身边。千人左右的士兵,如何能守卫建有许多要害的甲府 呢? 他们如何防守得了从四面八方攻过来的敌人呢? 迫不得已的胜赖,只好撤退到新府城,在那里继续守城。新府城却还未建造完成,因此胜赖的 景况是相当悲惨的。 自其父信玄时代,即被视为六近侍之一的上州沼田城主——真田喜兵卫昌幸恳求道:“殿下! 无论如何,先进入我的城里再说吧!” 昌幸派人率领船队前来迎接胜赖。然而,在赶赴沼田城的途中,这一行人遭遇了原为甲州都留 郡岩殿的城主小山田信茂,没想到小山田信茂也已背叛武田势,甚至在世子领等处对胜赖展开 勐攻,使得一行人四处奔散。 原来,小山田信茂早已被泷川一益收服了。这么一业,他身边的兵力更少了。当他仅存着一条 命来到八代郡的天目山时,跟随在他身边的,除了由小田原北条家嫁过来的年轻妻子、长子郎 信胜及其他女眷等五十人之外,再加上近臣也不过是九十人左右。 在这九十人当中,除了胜赖、信胜父子之外,男人只有长坂钓闲、土屋昌次、昌次之弟昌恆、 秋山纪伊守、小原下总守等四十一人。蓁的五十人,都是一些没有作战能力的妇孺。 眼见泷川势的追兵就要来到眼前,胜赖一行人都有了自决的打算。 胜赖的现任妻子,并不是太郎信胜的生母。信胜的生母,即是被信长收为养女而嫁到武田家的 雪姬。胜赖夫人年仅十九岁,在小田原是众所公认的美女。她一心只想回到小田原去,但是意 见却被胜否决掉,只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 这时的胜赖已经三十七岁,长子信胜则是十六岁。 如今,父子两人及那正当绮年月貌的夫人,却即将在这布满露水的荒野里结束他们的性命。 天正十年,三月十一日——乌云遮蔽天上明月,天晴这后即行西山。 胜赖感慨万千地念了两句词,然后取出刀刃,准备切腹。负责执行最后一刀的土屋昌次,也念 了一首词与之唱和:不论月色多么昏暗,我皆不离;不论君去何方,我将追随。 这表明了他与胜赖同生共死。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也不会离开的决心。 脸颊满是泪水的胜赖,唇边出现了一抹凄楚的笑容。终于,在这个春夜的荒山上,闪闪发光的 白刃刺进了胜赖的腹中,结束他的一生。 眼见父亲举刃自尽之后,太郎信胜也拔出了身上的刀刃,对昌次之弟昌恆说:“请你为我执行 最后一刀吧!” “是!” 年幼的信胜,以明澈的声音朗诵着一首辞世歌:狂风吹折樱花,残躯处处;花开花谢,皆春梦 一场。 在月光的映照下,信胜的肌肤胜雪,呈现出一股眩人的光辉。 第419页 当夫人也取出白刃时,周围的妇孺们早已泣不成声。 在这寂静的春夜里,只听到虫鸣声响遍大地,为此时的气氛凭添了几许悲哀! 春花转瞬无踪影,悔在枝头摇叶日,未曾忧思风摧时。 寄语四处遨游燕,速返家乡相模国! 听到这段歌声的人,都了解这位十九岁的夫人,仍然心繫着远在他方的故乡——小田原。 为她招待最后一刀的,是土屋昌次。 其余的人在听到敌兵搜索的足音逐渐逼近时,纷纷举刀自尽。当泷川一益发现他们时,只看到 遍地的死尸,鲜血,在冷冽的山野里慢慢地凝固了。 虐杀的陷井 正如信长所言,波多野兄弟果然于那一年的*六*月*四*日,在安土慈恩寺的町末被处死了。 当然,这也表示八上城的城兵已经杀了光秀的假母亲。 消息传出之后,世间盛传各种流言。有人批评光秀不孝,有人则认为这是敌人分化信长和秀的 伎俩。 人们传说,以母亲作为人质的肖称,所以会带着波多野兄弟来到安土,就是希望:“救出我的 母亲!我把这两个人带来,是希望能获得大人的允许。” 他不断地为母亲向信长请命,然而信长却没有答应。为此,光秀只好冒险讨伐掌握其母亲的敌 人,以致对信长怀恨在心。, 听到这类传闻后,信长苦笑着对光秀说:“你看,单是如此,世间就有这么多传言,这都是你 那愚蠢的计谋所导致的结果。” 说完之后,他便不再取笑光秀了。然而,光秀对信长的恐惧感却已经在心底萌芽生根。永远不 可能除去了。 更糟的是,从此以后他就抱着恐惧感来看信长所做的每一件事。他觉得,天正七年以后的信 长,举手投足之间更像个暴君了。 过去,信长的残酷,只是用来对付敌人,然而自此以后,他的残酷手段开始对着内部而来。 第一,他居然下令要女婿德川信康切腹自尽。 虽然家康并未直接为其子求情,德川家的老臣却数度来 到安土,但是信长终究不肯饶了信康。 “如果是以前的信长,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如今,他已 经取得了天下,因此就肆无忌惮地建立他个人的威势,以慑服诸候。“ (就一个取得天下的人物而言,信长是越来越傲慢了。) 他也如此相信着。 其次,更使光秀肯定自己的想法的,是信长对荒木村重全家的处置。 在泷川一益包围有冈城的翌年,荒木村重终于在九月二日展开行动,首先,他把女人和孩子们 留在城里,自己则带着四、五名近臣逃到尼崎城。 村重的行为,招来世人的非难。 “不管他如何爱惜生命,也不能丢下妻儿不管,自己逃走啊!这未免太懦弱了吧?” “这种人怎配称为勇将,根本就是个懦夫嘛!” 村重所以会出此下策,是因为除此之外,他已经无法可想了。当他独自逃到尼崎城的消息传出 后,细川藤孝在惊讶之余,特地为他作了一首狂歌: 拿着弓箭的荒木君啊,却无法把自己射出有冈城。 眼见情势丕变,负责围城的泷川一益当即下令烧城,迫使这座群龙无首的空城开门。 这是一座已经没有大将的城池。 负责守城的,只有村重的生臣和妇孺们。 代理城中事务的,是家老荒木久左卫门。他深深地朝大将一益行了个礼,说:“我愿意前去说 服村重先生投降,请你允许我到尼崎城去。” 于是,他留下了自己的妻子当作人质,快马加鞭地赶往尼崎城去了。然而,已经遁入尼崎城的 村重,却不肯会见久左卫门。久左卫门无奈之下,只好忍痛捨弃妻子,自此行踪不明。 这么一来,荒木家势必要支离破碎了,留在城内的人质,男性有一百二十四人、女人和小孩有 五百一十人,就这样成为织田势的俘虏。 信长听到一益送来的报告后,越加感到生气。 “这都是荒木所导致的结果。好吧,所有人质一律处死。” 于是,先是村重的妻妾、侍女,然后是重臣们的妻妾,共一百二十二人,就在距离尼崎不远的 七本松被外刑了。至于蓁的五百一十二人,则分别放在四间屋子里,活活用火烧死。 光秀听说这件事情,是在由丹波赶回坂本城过年的途中。那是十二月十八日的事。 “我亲眼看到行刑的场面。直到现在为止,每当我想起当时的情景,那会吃不下任何食物!” 当他由一名旅行商人的口中听到这件事时,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 (毕竟,信长并不是一般人啊。) 或许村重就是为了揭开信长的真面目,让世人了解他残暴的一面,才故意逃亡的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信长岂不中了村重的陷井了吗?) 想到这里时,光秀全身的汗毛直竖。 倘若村重真如光秀所料,故意留下妇孺让信长屠杀,以揭露他的残暴,让人们批评其暴行的 第420页 话,势必会更加触怒信长。 不过,那具有敏锐感觉的信长,怎可能掉入荒木的陷井呢?他不可能发现不到荒木的诡计啊! 既然知道,他怎么还会做出这种惨无人道的杀戮行为呢?想到这里,光秀觉得他的恐惧感一发 不可收拾。 其一,即是在近十年间,一直顽强抵抗的大坂石山本愿寺,终于在一个黎明投降了。然而,长 期围困本原寺的佐久间信盛父子,却收到了信长的折槛书,下令将两人流放。其二是累代都是 织田家笔头家老的林佐渡守及安藤伊贺守父子,也遭到流放的命运。 看来信长的肃清行动,已经在歷代重臣间展开了。 女性的宿命 “母亲大人,每当我看到父亲大人的脸时,就感到有一股椎心般的刺痛。” 天正九年正月二日。 摆在浓姬面前的,是三组过年祈福用的酒杯及佳肴,与她相对而坐的,是剃了发的年轻未亡人 德姬。自从丈夫德川信康切腹自杀后,德姬就留下了两个女儿,独自回到安土城来。 “置身在这个城内,我老是在想,我到底是德川家的人?或是织田家的人?连我自己都分不清 楚,此时,只要一看到父亲,我就觉得胸中一阵疼痛。” 浓姬假装忙着把菜餚放在画有蕴含化的新盘子里,一边吩咐道:“现在正在过年,你带着这些 供品去祭拜他吧!” “好的,不过,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是我害死了自己的丈夫。” “快别这么说了!你还是听从你父亲的建议,移居到京师去吧!在那里,你可以静静地陪伴着 信康,安慰他在天之灵。” “是。”虽然德姬顺从地回答,但却迟迟不肯拿起酒杯。 她的心中还被另一件事困扰着。自从信康被赐死后,德姬原想留在德川家,亲自照顾两个女 儿,没想到却被送了回来。 “太危险了!留着这么可怕的女人在此,不知又要制造出怎样的难题呢!” 冈崎家臣们的冷言冷语,迫使德姬不得不离开。 即使是家康,也不答应让她继续留在城里。不过,他的理由是:“信康的家臣,大都是血气方 刚的年轻人,行为难免粗暴,万一他们做出不利于你的举动,岂不是更加深了织田、德川两家 的间隙吗?所以请你听从我的劝告,回家去吧!” 年轻有为的长子切腹自尽,正室筑山夫人被赐死的家康,内心承受着多大的悲苦啊?想到这 点,德姬实在不忍心还违拗他了。 经过一段时日之后,她越来越觉得内疚,认为都是由于自己达过依赖父亲,以致害死了信康。 她深深地自责着。 另一方面,自从信康死了以后,武田胜赖也发动了勐烈的攻势。为此,伤心欲绝的家康不得不 强打起精神,对付已经来到骏河的胜赖,如今正在高天神城作战呢! 很怕听到德川家的事情,却又忍不住去听的德姬,为了这一次的战事而忧心如焚,甚至已经好 几夜都无法成眠。 “来吧,再喝一杯!快拿起酒杯啊!” “是,是。” “你要知道,这世间的每一件事,都不是我们女人所能左右的啊!所以,信康的死,绝对不是 你造成的,千万不要再这么想了。其实,德川家的老臣们也太大意了,竟然在大人面前说出那 么多坏话,难怪你父亲气得命他自尽。” “母亲大人世间” “怎么样?酒的味道还好吧?” “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情,你说吧!” “可否请你代我向父亲大人求情,请他立即派援军到骏河去呢?” “什么?你想的是这件事啊?” “是啊!如果我的丈夫还在,公公就不会打得这么吃力了,所以我希望父亲大人能出兵相 助。” “但是,这种事情,怎么能由女人开口呢?” “求求你嘛!既然本原寺早在去年就已攻下,而丹波、中国一带的战事也逐渐稳定下来,我们 应该有能力派兵支援才对。好不好嘛?请你去求父亲大人,以便减轻公公的负担。” 望着德姬急切恳求的表情,浓姬的双眼不禁红了。 (这就是女人啊。)尽管曾经嫉妒、憎恨,甚至争吵,但是她却依然忘不了死去的信康。即使 已经被遣回娘家,她却依然关心着夫家的一切。虽然想法和作法互相矛盾,却掩盖不了她的真 情流露。想到这里,浓姬忍不住嘆了一口气。 德姬虽是信长的长女,却在九岁时就被送到德川家去。从那时候起,她便一直跟着信康,过着 恩爱的夫妻生活,并且生下了两个女儿。 因此,虽然德姬在失去信康之后,再度回到织田家,但是在她的情感上,却始终认为自己是德 川家的人。每当夜阑人静,她总会回忆起在德川家的生活的点点滴滴,使得心情更加悲痛。 到底哪里才是她的家呢?难道女人的命运真如书上所说,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吗? 第421页 “好不好嘛?母亲大人!要不然我怎能安心地搬到京师去住呢?求求你让我安心地去,好不 好?再说,目前我们织田家也有充分的兵力,派援军是不成问题的呀!” 这时,突然听到廊下的侍女叫道:“大人来了!” “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好吧,我就替你说说看吧!” 浓姬让德姬继续坐着,自己则身迎接信长。 信长的另一面 一大早就带着兰丸到乐市去检查行旅的信长,双颊因为受到清晨寒风的吹袭,而显出玫瑰般的 颜色。 “啊!德姬也在这里啊?” 信长坐在浓姬为他拿来的椅垫上:“今年将有一场规模胜过以往的马术竞赛,十五日就要登场 了,你知道吗?阿浓!” 他神采飞扬地说。 “十五日,是吗?” “是的。这一次,马场比以前更广,参加的在府诸将更多,马匹的数目也比去年多出数倍。” “可喜可贺!这么说来,今年过年时,家中的大将都会齐聚安土喽?这倒是头一回哩!” “是啊!如今只剩下中国战场,所以我又决定将这场马术竞赛于二月二十八日移往京师,再举 行一次。” “移往京师。。。。” “是的。而且,在京师瘵行的比赛,和安土的规模可说大异其趣。届时,全国各大、小名都会 聚集一堂,并在马术竞赛前秘密上京。” 浓姬和德姬彼此互望一眼。 她们都明白信长在想些什么。 自从大坂的本原寺投降之后,京师附近已经归于平静,因此信长有意借庆祝之名,让天下人都 欣赏到马术竞赛的壮观场面。 “京城内的东边,由北到南都闢为马场,并以八尺高的大柱作为木栅,当天柱子上全部都要铺 上毛毡。” “什么?你要用大柱子作木栅,而且全部都要铺上毛毡?” “正是,这么一来,不就可以当作至尊的御座了吗?今天我已经发出指示,命人连夜建造出由 禁中东门到行宫之间的通道。我相信,清淳殿很快就可完工了。这座襄殿的内部一律嵌上金 银,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建筑能比得上它了。到时,所有陪观的殿上大臣,都要忍不住发出贊 嘆之声。我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使天下人都了解我平定天下的威武,相对衬托出天子的威 势,这才是汉理日本的支柱啊!” “这倒是件好事。” “我预计前来观赏的人数,可能高达十三万人,规模的确相当庞大。当天,为数约两万人的骑 兵队,将分成八队,不断地骑着悍马在街道上操演。当然,前来观赏的民众,一定也想看看天 子的威容。等到他们看过之后,便会知道这才是真正能统领日本的领导者,并且深受感动。怎 么样?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呢?” 信长宛如置身梦境般地说着,丝毫不曾注意两人的表情。这时,浓姬说道:“我们当然很想去 喽!你说这场盛大的仪式,是在二月二十八日,对不对?” “是的。在此之前,我必须做好一切准备工作。过了这一天之后,我们的兵力必须归属于朝 廷,再也不能自由调动了。所以说,这次的仪式,等于是展现日本的现况啊!” “大人,在这之前,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了?你有什么请求?” “我和公主两人一起求你答应。” “你和公主?哈哈哈,你是不是要我出钱为你们购置赴宴的衣裳呢?” “不,我们的衣服已经很多了。不过,这是我们为其他无法出席这项盛大仪式的人,所做的请 求。” “无法出席这项盛大仪式的人?到底是谁啊?那个人是没有钱买名马,或者是加有另其他的事 呢?” “是的,因为他必须迎击武田势啊!大人,那个人就是德川先生。” 待浓姬说完后,信长偷偷地看了德姬一眼,然后微笑道: “公主,是你要求母亲这么做的, 对不对?” “是,是的。由于信康无法再到战场上去,以致公公陷入苦战当中。我相信即使是你,也无法 感到安心的。” “原来如此,难得你也想到了这件事情。” “所以我希望父亲大人能派出援军,帮助他尽快平定武田势,让他也能参加这次的马术竞赛。 父亲大人,为了公公、为了信康,请你。。。。。。” “哈哈哈!”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信长竟然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必再说了。不过公主,你认为只要我派出援军,就能在杨术竞赛前击败 武田势吗?” “这个嘛!或许不太可能,但。。。。。。” “要彻底解决武田势,最快出得等到马术竞赛之后。” “那么在那之前,你要眼睁睁看着家康陷入苦战之中喽?” 第422页 浓姬插口道,但是信长却再度制止了她:“你们稍安勿躁。无法参加这次马术竞赛的,除了家 康之外,另外还有一个人。你们猜猜看,那个人是谁啊?” “无法参加这项盛大仪式的人?” “是啊!而且是应该参加,却无法参加的人。” “我猜是向中国出兵的羽柴先生。” “羽柴先生本来就不可能参加,不过我说的那个人不是他。你们再想想看,有谁是自一开始就 应该参加,却迟迟不曾露面的呢?” “那么,到底是谁呢?” 德姬迷惑地望着浓姬,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道。这时,浓姬突然俯伏在信长的面前说:“谢谢 你,我明白了。” “噢,看来阿浓已经明白了。那么,公主你呢?” “这个嘛。” “阿浓,你告诉公主吧!明天一早,信忠就要离开安土到清洲城去了。” “什么!” 浓姬再度朝信长行了个礼,然后回头告诉德姬:“公主,你和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大人早已 派信忠,从今以后,信忠既是织田家的继承人,同时也是信康的替身,你放心好了,他一定会 帮助家康先生的。根据大人的话看来,信忠可能已经出了清洲城哩!我相信只要再过两、三 天,我们就可以确定信忠是否能够参加这次的马术竞赛了。” 静静听着浓姬解说的德姬,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不!连信长的眼睛也红了。 原来这命令信康切腹、狙杀荒木村重一族的信长,也有他温柔的一面。 光辉的一年 天正九年,对四十八岁的信长而言,是幸运的一年。 二月二十八日在京师瘵行的马术竞赛,果然展现出日本那不可动摇的气势来。 仿照清淳殿建造的行宫,如期在马术比赛前竣工,移居该处的天皇,每天忙于探索宫内的新奇 事物。到了三月五日,在该项盛大仪式展开之后,他再度来到马栅外观望着。 马术竞赛于二月二十八日举行,从当天上午八点,一直到下午四点才结束。总共动员了两万名 骑士,围观的群众约有十三万人之多。 暂住在本能寺中的信长,耳中不时听到群众响彻天地的欢唿声。终于,他也骑着自己的快马, 尽情在马场内驰骋,并且神乎其技地把枪射在红心上。 看来在京童们的心目中,信长这统一天下者的地位已是毋庸置疑的了。 曾经荒废的皇宫已被子修復得焕然一新,一度在京都销声匿迹的公卿百官们,又再度回到天皇 身侧,并且纷纷建立属于自己的居所。 过去,京都的街道上不时传达室来尸臭味,如今已经不復可闻。此外,以西阵为首的纺织业, 也带动了其他工业的进步,并因而带来了巨额的财富。 “信长公真是救助京都的大恩人哪!” “他曾经表示终生以勤为首要目标,看业果然不假。“ “是啊!你看,他一出来,皇居不仅修復得完整如新,而且受到严密的保护。” 亲眼目睹往日衰微景况的老人们,在看到由金银所装饰而成的行宫后,无不感动得涕泪纵横。 “你知道吗?他让天皇住在这么豪华的行宫里,自己却以本能寺作为居所哩!” “嗯,我也听说了。据说他之所以不在都内兴建宅邸,是为了避免使京师再度沦为战场,可见 他真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 “但是无论如何,他总不能老是住在安土啊!安土距离这里实在太远了。” “这个嘛!我听说他表示一旦中国的战事结束了,就要把居城移到大坂去。” “大坂?那么他是要把本原寺追到纪州喽?” “不是的,由于和本原寺长期作战的经验,他发现大坂不仅是水路要道,同时也是粮食送往京 师的必经之路。为了维持京师的安定,他决定亲自坐镇大坂,守护各水路要津,以免让敌人有 机可乘。这都是他为了保护京师所採取的措施啊!” “噢,看来他的理想很快不会实现了,这可真是十分感人的勤皇政策啊!” 三十年前,外号呢“尾张的大笨蛋”的吉法师信长,是一个狂放不羁,不受约束的年轻人。然 而,经过三十年来的苦心经营,他的努力终于获得了回报。令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以天下布武 为号召,平定了应仁以来的乱世,那么当他看到今日这么盛大的仪式,听到京童们感激的话 语,一定会喜极而泣。 “公子,你真是了不起啊!我早就知道这一天一定人来临,所以才不厌其烦地劝谏你啊!” 他一定会雀跃不已地这么告诉信长。 曾经八方受敌的信长,却凭着惊人的毅力突破了困境,一而再、再而三地冲破难关,终于获得 了今日的成就。 如今,虽然武田和毛利势分别在东、西两方蠢蠢欲动,但是一边有秀吉、另一边则有家康为他 分忧解劳,因此信长本身只需适时给予指导即可,而不必亲自上场作战。由此看来,他也算是 第423页 相当幸运的了。 三月底时,由清洲出兵的信忠帮着家康攻下了高天神城。七月时,西时的秀吉围攻与毛利同族 的吉川经家,团团围住对方所在的鸟取城。 到了九月,次男信雄平定了伊贺。十月时,秀吉终于攻陷了鸟取城,迫使吉川经家切腹自尽, 从此平定了因幡一国。 屡战屡胜、屡战屡进。 接二连三传来的捷报,证明吉法师信长正逐步接近统一天下的理想。 翌年,也就是天正十年。 好长一段时间不曾返回安土的信长,终于在这一年的年底回到安土过年,并为往后的发展拟订 计划。 木曾的内应 “报告!” 在武井夕庵的陪伴下,坐在安土城第三层房间里的信长,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新近绘制完成的日 本地图。而由前门进来,双手俯伏在地的,正是木兰丸。 “什么事啊?阿兰! ”信长头也不回地问道: “你是来告诉我佐久间信盛的儿子甚九郎来了 吗?放心吧!关于佐久间的事情,我早就原谅他了。” “不!不是佐久间先生的事情。” “不是佐久间的事?” 信长讶异地回过了头。因为对大坂作战不力而被流放的佐久间信盛,扰说已经在纪州的熊野病 故。为此其子甚九郎特地请示信长原谅他们父子以往的过错,并答应让他回到安土来。心性善 良的兰丸,也曾经为了这件事情而苦苦哀求信长网开一面。 “如果不是佐久间的事,那么会是什么事呢?” “戍守大门的卫土捕获了一名一直在门前徘徊斩男子,自称是卖斗笠的商人。经过盘问之后, 他供称是木曾义昌的家臣,并请我转交这封信给你。” “木曾义昌的家臣,好吧!把信拿过来。” 信长由兰丸手中接过那封折成小片、并以胶煳密封住的信函,然后把它丢在夕庵面前,说: “你看看信上的刻印有没有错。” “遵命!”夕庵很快地站了起来,在书架上拿出一本记载诸侯印刻的书籍,仔细比对信函上的 印记。“没错,的确是义昌的印记。” “如果真是义昌写来的信,那么我就不必看了。义昌是虎田信玄的女婿,目前正驻守在木曾路 上,是我们攻打武田势的最大阻力。” “我知道!但是你看,虽然这封信只有一行字,但是他却写得非常用心。” “信上写了什么?” “他希望你和送信者谈谈。” “你是说那个卖斗笠的人吗?兰丸!” “是的。” “他的年纪多大?” “大约在三十二、三岁左右。此人的左右手相当粗壮,很可能是个神箭手,同时似乎对枪和马 也很有兴趣。” 听到这里,信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夕庵、阿兰!看来情势又有了改变喽!如今,连信玄的女婿也在饱经战乱之后,开始相信唯 有在我信长的统治之下,才能获得和平的事实了。” “那么,你准备接见这名密使吗?” “不,不用见他了。你去转告他,就说我希望义昌能以他的弟弟作为人质。” “义昌的弟弟?” “你这么告诉他,他自然就明白了。” 望着兰丸一脸迷惑的模样,信长突然大声地笑了。 “看来对方明白了,阿兰却是一点也不明白呢!” “是啊!虽然对方答应做内应,但是你根本没跟他谈过话,他怎么会明白呢?”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那么不妨直接去问他吧!我相信对方一定也会这么回答的。好吧!假设 我是信玄的女婿,而且对武田家的当家主胜赖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胜赖老是喜欢打些毫无意义的仗,在其周围的北条、德川、织田势、任何一 家的武力都胜过胜赖,但是他却浑然不觉。如果我们不具有侵略的野心,那么或许可以维持和 平。然而,胜赖为了比美父亲的功业,而不断地发动战争。殊不知,没有把握的仗只是徒然浪 费人力、财力罢了。这种无谓的牺牲,只会招致家臣的不满,最终必是走向灭亡之路。我已经 明白了这个道理,因此愿意自动向右大将投降,献出木曾路,协助贵方攻打武田势。” 当信长说完之后,不待兰丸有所反应,武井夕庵已经用力地拍了一下膝盖,高声叫道:“这么 说来,现在正是攻打武田最好的时机喽?” “所以我才要义昌交出他的弟弟作为人质,使他不得不尽全力协助我们哪!” “原来如此,时势果然完全改变,不!这都是大人你所创造的时机啊!” 信长笑而不答,转头地兰丸说:“阿兰,跟你打个赌,如果我说的和那个卖斗笠的人所说的话 不同,那么我就把我最心爱的大刀送给你,不过,如果完全一样的话,那么你就得立刻去把伊 第424页 贺者奉行加藤平左叫来。” “好!” 兰丸依然圆睁着双眼,默默地想着刚才信长所说的话。 对谈攻打甲府 “夕庵!” 待兰丸离去之后,信长在房间的一隅坐了下来,眯起眼睛看着春天的阳光. “猴子也该由姬路出发,朝冈山城去了吧?” “是啊!由于因幡到淡路一带在年底之前就已经平定,所以他决定称回姬路城去,让兵士们养 精蓄锐,然后再攻打山阳道。” “听说宇喜多直家已经病亡,那么宇喜家是由他的儿子秀家继承喽?” “是啊!不过,他却使得筑前先生。” “坦白说,他的确是个当军师的人才。如今竹中半兵卫又已经死了,这对接下来的战争,多少 都会造成影响。” “是啊!竹中先生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谋士,不过,筑前先生的身边,还有黑田官兵姨及蜂须 贺彦右卫门哩!” “听说你知道半兵卫临死之前所说的话?” “是的。” “想来也真是可悲,就因为他足智多谋,以至终其一生都无法握有大军。” “他在临死之前也是这么说的,说完之后就死了。他说:如果我笨一点的话,那么如今或许已 经是个拥有三十万或五十万石的大名了。然而,由于我的智慧,而使得大人处处警戒着,以致 我只能当筑前先生的军师。” “哈哈哈,这世上的事实在相当奇怪!有些人是因为智慧不足,以致无法功成名就,有些人则 是因为达过于聪明,以致无法出头。” “但是我,却不这么认为。在我年看来,竹中先生的智慧还比不上大人哩!” 信长捧腹大笑。 “夕庵,你可真会奉承人啊!哈哈哈,和竹中半兵卫比起来,我们的智慧的确有一段差距。” “是吗?” “慢着,我的意思是,并非我在他之上,而是半兵卫的智慧远超过我。但是,我却拥有两样半 兵卫所没有的东西。” “两样半兵卫所没有的东西。。。。。” “是的。第一样是先见之明,另一样则是运气。人,除了具有智慧之外,还要有先见之明。一 旦有了先见之明,就不会瞻前顾后,而能朝着目标勇往之前,所以话说回来,人生其实是相当 简单的。” 这时,信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降低了声音说:“夕庵,万一我发生不测。。。” “啊!你说什么?” “当今天下,能继承我的志向的,只有一个人,你告诉那个人,一定要先平定中国及四国,然 后在大坂筑城。接下来,就是平定九州。” “大人!你怎么突然说这些话呢?如今信忠已经长大成人,并且负起了家督的责任,除了他以 外,还有谁能继承你的志向呢?”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有不祥的预感,就顺口说了出来。不过,这也是一种先见之明的证据 啊!你知道为什么要先攻打九州吗?那是因为除了东北方之外,九州较易遭受外国侵略,同时 经常有南蛮及明人出入,因此如果不及早巩固在当地的势力,将来可就后悔莫及了。” 说到这里,连信长自己也觉得莫明其妙,只好摇着头苦笑起来,自我解嘲说:“哈哈哈,这些 话真像遗言,对不对?夕庵!” 夕庵没有回答。因为此时他的心中,也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在这时,两颊通红的兰丸走了 进来,夕庵不禁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我说的是不是和那卖斗笠一的样?” 信长故意以毫不在意的玩笑口吻问道,于是兰丸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两手俯伏在地说:“属下 认输,大人所说的话果然和密使相同。” “哈哈哈,你记住,水往低处流,因此只要站在水源高处,自然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当我说你希望以义昌的弟弟作为人质时,对方立即表示愿意接受,而且马上就会去办。” “看来胜赖已经令所有的人都对他失去信心了。那么,你把伊贺者奉行加藤平左叫来了吗?” “是的,加藤平左卫门正在门外等着哩!” 信长往门外望去,果然看见留着平民髮型的忍者平左卫门正站在那里。 信长非常高兴地说:“嗯,你的动作可真快啊!平左,进来吧!” “不,我在门外就可以听到你说的话了。” “噢,我忘了你的耳朵比一般人更为灵敏。好吧!你就站在门外听着,我要你去。。。。” 说到这里,信长突然停住了。只听到:“滨松是不是?” 平左卫门回答道:“哈哈哈,是的,正是要你去见家康。请你告诉他:义昌内通,甲裴正值花 期,只要这么说就行了。” “遵命!” “二月时我会出城游山,届时请家康设法把胜赖及武田家的重臣们引到那里去,我会把这些事 第425页 都写在信上。不过,务必记得提醒家康:甲裴正值花期。” 说守,信长接过夕庵递过来的纸、砚,立即奋笔疾书,然后把信密封起来。 这封信很短。由于信长和家康一直有着默契,随时做好攻击武田势的准备,以待时机来临,因 此只需小小的提示,家康就能了解信长的弦外之音。 接过信函之后,加藤平左卫门只是点点头,然后便函悄声无息地消失了。 “大人!” 情绪依然昂扬的兰丸问道:“方才大人说要引诱武田方的重臣,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阿兰,你也注意到了,原来我加奖你才对,但是你不明白我话中的含意,却叫人觉得美中不 足啊!” “是!” “你想,木曾义昌成为我方内应意味着什么呢?既然连义昌对胜赖感到捻,可见在武田的重臣 当中,一定有很多人也不再对胜赖怀有希望,对不对?所以我要家康为我方多长几名内应,以 利于发兵。” “原来如此,那么,大人最近就要对甲裴出兵了吗?” “是的,一等义昌那边的人质到达,就是击灭武田家的时刻。家康必定会尽全力去打这场仗, 而我也要没收武田家的领地。哈哈哈,我信长这所以迟迟不出兵,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的来 临。” 兰丸坐正了身体,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信长说话。 疑云 信长发布出兵攻打武田的命令,是在二月三日。 至于田曾义昌所派来的人质,则在两天前,也就是二月一日抵达。然而,很多人都不明白信长 所谓的“甲裴花期”,到底意味着什么? 通常,花期都集中于三月中旬,因此,信长所谓的“甲裴花期”,即代表与胜赖之战结束的时 候。 接到命令之后,惟任日向守光秀也开始动员坂本城的兵力。不过,这一次他不需直接对甲裴出 兵,而是等到胜负即将分晓的时刻,才和在安土的信长一起出发。原来在信长给光秀的命令当 中,还包括了一则但书,要求他必须跟随本阵出发。 接命令的光秀,立即召来女婿左马介秀满。 “秀满!这一次大人所下的命令,你认为如何?” 秀满讶异地侧着头思考,然后说:“或许右府先生是想慰劳你的辛苦吧?” “什么?大人他会想到慰劳我?” “是啊!当你攻打波多野兄弟时,他不是不只一次说你辛苦了吗?” “就算他真的想要慰劳我,也不需要把我由先锋部队当中剔作,而编入本阵里啊!” “关于这个嘛!我想大人一定反省过上次在酒宴上对你所做的事了。” “秀满,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啊?你的意思是。。。” “我却不这么想!”光秀慎重地看看四周,然后说:“他一定还在恨我,要不然他为什么不让 我去打这场仗呢?分明就是不想让我从中获得利益嘛!” “不让你获得利益?我不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右府先生把你安置在他的身边,是国灰他尊重 你,不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秀满,虽然今天我贵为惟任日向守,但是我怀疑他一直都憎恨着我。” 人心是多么奇妙啊!一旦怀有恐惧或疑惑时,疑云便会逐渐扩大,终至于使人失去理智。如 今,这片疑云正在光秀的心中四处扩散,使得他脑中一片浑沌,再也不能总代表地思考。 “殿下,那是你太多虑了。”秀满郎声笑道: “据我推测,左府先生之所以任你为惟任日向 守,是为了在全国平定之后,帮助你成为治理九州一带的镇守将军啊。由此不就证明右府先生 还是相当重视你,并且对你抱有很高的期望吗?” 然而,光秀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他把我派到山阴,命秀吉去攻打中国,上一次也不肯採用我攻打丹波的策谋,如今又不让我 去攻打胜赖。你知道吗?一旦胜赖灭亡之后,武田家的贵遗领可是相当庞大的喔!” “我知道,从骏河、甲裴到信浓、上野一带都是,的确是相当大的领地。” “那么除了山阴以外,这些领地,不!他绝对不会让给德川先生。即使他给德川先生,顶多也 不过是骏河一国而已,如此一来,甲裴、信浓、上野这片广大的土地。。。。” 想到这里,肖秀似乎若有所悟地闭上了嘴。 事情已经相当明显了。 看来信长似乎有意把东国交给泷川一益治理,如此一来,当然不能让光秀去打先锋喽,于是便 故意要他延后出发,并随侍在信长身边,以便随时监视他。由此看来,更证明了信长已经对光 秀的忠诚起疑。 把光秀送到山阴,以免他夺走秀右的功劳吗? “右府先生真是个可怕的人哪!”光秀说:“右府先生的想法和一般人不同,一旦看那个人不 第426页 顺眼,就绝对不会轻易饶了对方。撇开浅井、朝仓的事不谈,发生在荒木、松永、本原寺、佐 久间、林佐渡等人身上的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这么说来,右府先生是有意要影视殿下喽!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秀满,或许我看错了也不一定,但小心一点总是好的。我有预感,到时候你一定会认为我的 话没错。” “殿下!你不要尽往坏的方面想嘛!如果你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会把枯尾花当成幽灵。再 说,如果你认为武田家是宿敌,非要报仇不可,那么就去请示右府先生,请他让你加入先锋部 队啊!你去和右府先生谈一谈嘛!我相信他一定会接受你的意见的。” 秀满热心地建言,但光秀却苍白着脸笑道:“想不到你竟然如此信任右府先生,那么你去帮我 说说看吧!” 他以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对于既是主君,也是表史、养父的光秀,秀满打从心底尊敬他。然而,近来光秀那凡事怀疑的 态度,却令秀满无法苟同。 凡事都有正、反两面,因此,虽然光秀认为信长的是个恐怖、阴险、必须随时防备、不可掉以 累心的暴君,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信长却也因为光秀是浓姬的亲戚,而对明智家十分礼遇, 并且处处庇护着他。 但是,近来的光秀更加怀疑自己这惟任日向守的职位,只是徒具虚名而已。信长志在取得天 下,一旦他平定整个日本之后,九州将会。。。。。光秀再度深思着,实在想不出信长为何会 如此憎恨他的理由。 事实上,在光秀奉命出击之前,秀吉早就出兵,并且已经立下不少功劳。 对光秀而言,自己和秀吉、柴田胜家、泷川一益等人,称得上是织田家的四大天王,也是旗鼓 相当的竞争对手。然而,如今胜家担任北陆镇护总大将已成定局,而秀吉也是颇具实力的中国 总大将,只有自己,依然还是个小小的惟任日向守。 更令他不平的是,这一次攻打甲州,如果战事顺利,那么泷川一益成为关东总大将也是毋庸置 疑的了。如此一来,四大天王之中,只有他徒守着惟任日向守的虚名,这叫他情何以堪啊! 光秀为此而感到烦恼,并且日夜不眠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结果,他变得越来越焦躁,越来越神 经质。为了解开光秀的心结,左马介秀满特地派重臣妻木主计头前往安土,命他告诉信长: “武田势是明智家的宿敌,因此我家主人希望能够加入先锋部队,恳请大人答应。” 由于妻木主计头请託青山与总代为向信长说项,因此信长便命他担任使者,到明智家传达旨 意。 令人意外的是,信长并未答应光秀的请求。如果信长答应的话,那么或许能使肖秀的疑虑一扫 而空。 为了这件事情来到坂本城的青山与总,在见到迎接他的秀满时,忍不住摇头嘆息到:“唉,很 抱歉,我没能达成你的请託。大人要我不要多管闲事,甚至还大声叱喝我哩!” “什么?他连你也骂了?” “是啊!信长先生表示,我们最好不要过问用兵的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优、缺点,只有他才 懂得如何善用这些人的优、缺点,于是,他就把我喝退啦!并且警告我以后不准再提这件 事。” 这时秀满想道(事已至此我也无能为了) 他了解信长的想法。在秀满认为,信长必然认为,这一仗只需泷川一益、德川家康及城介信忠 等人,就可以马到功成了。 (或许这样反而更好哩!毕竟,这场仗和对中国之战不同,是一场有必胜把握的仗啊!) “很抱歉,给你添了许多麻烦,我家主人也只是希望能多为织田家尽点办。希望今后你能在大 人面前,多多为他美言几句。” 当青山与总坐船离开之后,光秀坐在明亮的客厅里望着湖面 武田氏灭亡 长条一战,使得信玄以来的老将、勇将们损失过半。 “胜赖那比得上他的父亲!” 受到这种批评的胜赖,只好卯尽了全力,企图藉着这场战事重振自己的威风,扳回一点面子。 作战前,土气是足以决定胜负的关键,然而父亲信玄的盛名,却压得胜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三月五日,信长亲自率领大军由安土出发,然后在信浓路的岩村设阵。这时,胜赖的四周早已 布满了敌军。 家康已经说协穴山梅雪投降,并且入侵骏河,而金森长近也逐步朝飞弹逼近。 此外,三位中将信忠也攻下了高远城,正朝着甲府而来。泷川一益更是为了讨回面子,发誓定 要取得胜赖的首级,并为此而拟定了周详的策略。 当胜赖知道木曾义昌变节降敌时,在盛怒之下,一度有意到木曾去讨伐他。 就在同时,他又拉到同族的穴山梅雪背叛的消息,使得他打消了攻打义昌的念头。 对胜赖而言,穴山梅雪的背叛所造成的打击比义昌的变节更大,因为这么一来,很可能会影响 第427页 武田势的土气。使得家臣们再也无心作战。于是,胜赖立即引兵回到甲州。 然而,事情远比他想像的更为严重。对胜赖不再抱有任何希望的武田将士们,突然一个个减 少,终至于只有千人左右留在他的身边。千人左右的士兵,如何能守卫建有许多要害的甲府 呢? 他们如何防守得了从四面八方攻过来的敌人呢? 迫不得已的胜赖,只好撤退到新府城,在那里继续守城。新府城却还未建造完成,因此胜赖的 景况是相当悲惨的。 自其父信玄时代,即被视为六近侍之一的上州沼田城主——真田喜兵卫昌幸恳求道:“殿下! 无论如何,先进入我的城里再说吧!” 昌幸派人率领船队前来迎接胜赖。然而,在赶赴沼田城的途中,这一行人遭遇了原为甲州都留 郡岩殿的城主小山田信茂,没想到小山田信茂也已背叛武田势,甚至在世子领等处对胜赖展开 勐攻,使得一行人四处奔散。 原来,小山田信茂早已被泷川一益收服了。这么一业,他身边的兵力更少了。当他仅存着一条 命来到八代郡的天目山时,跟随在他身边的,除了由小田原北条家嫁过来的年轻妻子、长子郎 信胜及其他女眷等五十人之外,再加上近臣也不过是九十人左右。 在这九十人当中,除了胜赖、信胜父子之外,男人只有长坂钓闲、土屋昌次、昌次之弟昌恆、 秋山纪伊守、小原下总守等四十一人。蓁的五十人,都是一些没有作战能力的妇孺。 眼见泷川势的追兵就要来到眼前,胜赖一行人都有了自决的打算。 胜赖的现任妻子,并不是太郎信胜的生母。信胜的生母,即是被信长收为养女而嫁到武田家的 雪姬。胜赖夫人年仅十九岁,在小田原是众所公认的美女。她一心只想回到小田原去,但是意 见却被胜否决掉,只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 这时的胜赖已经三十七岁,长子信胜则是十六岁。 如今,父子两人及那正当绮年月貌的夫人,却即将在这布满露水的荒野里结束他们的性命。 天正十年,三月十一日——乌云遮蔽天上明月,天晴这后即行西山。 胜赖感慨万千地念了两句词,然后取出刀刃,准备切腹。负责执行最后一刀的土屋昌次,也念 了一首词与之唱和:不论月色多么昏暗,我皆不离;不论君去何方,我将追随。 这表明了他与胜赖同生共死。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也不会离开的决心。 脸颊满是泪水的胜赖,唇边出现了一抹凄楚的笑容。终于,在这个春夜的荒山上,闪闪发光的 白刃刺进了胜赖的腹中,结束他的一生。 眼见父亲举刃自尽之后,太郎信胜也拔出了身上的刀刃,对昌次之弟昌恆说:“请你为我执行 最后一刀吧!” “是!” 年幼的信胜,以明澈的声音朗诵着一首辞世歌:狂风吹折樱花,残躯处处;花开花谢,皆春梦 一场。 在月光的映照下,信胜的肌肤胜雪,呈现出一股眩人的光辉。 当夫人也取出白刃时,周围的妇孺们早已泣不成声。 在这寂静的春夜里,只听到虫鸣声响遍大地,为此时的气氛凭添了几许悲哀! 春花转瞬无踪影,悔在枝头摇叶日,未曾忧思风摧时。 寄语四处遨游燕,速返家乡相模国! 听到这段歌声的人,都了解这位十九岁的夫人,仍然心繫着远在他方的故乡——小田原。 为她招待最后一刀的,是土屋昌次。 其余的人在听到敌兵搜索的足音逐渐逼近时,纷纷举刀自尽。当泷川一益发现他们时,只看到 遍地的死尸,鲜血,在冷冽的山野里慢慢地凝固了。 诹访的樱花 信长在十二日接到胜赖自杀的消息之后,终于在十四日赶到天目山上与泷川一益会合,并且一一 检视首级,然后将本阵移往诹访的法养寺。 “武田胜赖称得上是日本顶尖的神射手,只是时运不济,才会落得今天这种下场。所以说,武 人的生涯其实是相当可悲的啊!” 除此之外,他并未採取其他处分。 “把胜赖的首级送到饭田的狱门去吧!” 眼见这种情形,一直跟在信长身边,暗地里观察其行为的光秀,不禁感到迷惑:(难道是我多 虑了吗) 他不停地在内心反问道。 战胜,是早就知道的结果,但是信长并未被胜利沖昏了头,反而一反常态地以慎重的态度处理 善后。 关于赏罚,他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凭个人好恶来决定,该赏该罚,一点也不马虎。在言行方面, 也一反过去的粗暴、无礼,显得相当沉稳、温和。 在诹访的法养寺,光秀的这种感觉更深了。 据光秀猜想,信长很愉就会公布对新领地的处置决定了。 “光秀!人的命运实在是很奇妙啊!” “啊?这个。。。。” “你知道吗?诹访家和武田家曾经有过姻亲关系哩!” 第428页 “嗯!这件事我也听说了。” “武田信玄是个十分好色的人。” “是啊” “据说每当他攻下一座城堡,就会掠夺当地的女子为妾,胜赖的生母,也就是这样被抢去的, 而她正是诹访家的女儿。” “是的,据说起初她还很恨信玄公哩!” “我说的正是这个,你看,人生真是奇妙吧?” “是,是啊!” “一个心怀怨恨的女子所生出来的孩子,导致了相传数十代的源氏名家武田氏的灭亡,这也算 是为诹访家报一箭支仇吧?” “所以因果报应是的确存在的啊!” “是啊!但是,你知道居住在这块土地上的人民又是怎么想的吗?” “这。。。。” “当我们的军队入城时,他们显得十分平静,脸上不仅 没有怨恨的表情,甚至还笑着哩!或许他们是因为我们替诹访家报了仇,灭了武田氏,所以心 中感到高兴吧?” 打了胜仗的满足感,使信长得以悠闲地坐在客殿里,欣 赏晚春的景色。满布在庭院中的八重樱花,像渲泻的流水般地怒放着。 湖面上的朋却似乎静止不动了。这时,侍卫把城民所献的礼物送到信长的本阵来了。 光秀的心灵再次被迷惑了。 “是啊!正如你所说的,人类总是无法看透自己的命运,但是,从三、四代后的子孙来追溯其 因果循环,却又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在我认为,任何一代的行为,都足以影响全族的存 亡,因此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应该以慈悲和善政为首务。” 说完之后,光秀的心情显得十分舒畅。 然而,信长却没想到自己单纯的感慨,竟引来了光秀的说教。 信长的表情十分不快:“谁要你说教来着?看三、四代,那么我请问你,普天之下,有谁能活 着看三、四代呢?你能吗?这只不过是个妄想罢了。你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傢伙,过去的事我不 想跟你计较,没想到你居然反过来教训我,你真的那么爱说教吗?笨蛋就是笨蛋!” 在信长高声的辱骂当中,光秀的脸上渐渐失去了血色。 (这次出门似乎会有不祥的事发生) 为此而对自己的言行小心翼翼的光秀,终天在信长感性的谈话中松懈了。看到信长的表情,他 才勐然警觉,自己实在不该提起有关佛教因果循环的问题。如果这只是针对已经灭亡的武田 家,倒也还无所谓,但是他却不智地提到信长过去的行为,甚至批评对方作战的策略及手段, 难怪信长要勃然大怒了。 “你认为我心狠手辣、毫无人性,所以将来一定会重蹈武田氏的覆辙,对不对?你这个笨蛋! 终你一生都不会了解我信长的悲愿的。” “请大人息怒!” 光秀俯伏在信长的面前,苦苦地哀求道:“原谅我吧!我不懂得看场合,竟然在此时此刻说出 这种不吉利的话,请大人高抬贵手,原谅我吧!” “光头!” “是,是!” “我真想不到,你居然会拿胜赖来和我比较。由此可见,你根本就是个愚昧无知的笨蛋!你把 我和胜赖相提并论,不就等于贬低了我吗?叫我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呢?” “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请你原谅我。” “要我原谅你,你以为只要说声对不起,事情就算了吗?” 信长的怒气越加高涨:“你知道吗?在这世上,不杀死一支虫的人是善,但有时杀死数以面万 计的敌人也是善啊!” “是,是的。” “为了平息百年以来的乱世,使天下復归太平,我把自己和一族都投入其中,难道你都不了解 我的苦心吗?你真的只会以常行来判断我的行为吗?如果我和一般人一样,只想庸庸碌碌地苟 活着,那么我还会边走边杀人吗?你话中的意思,我会不明白吗?凭你这样的人也敢向我说 教,真是太过分了。” “是,是!” “我知道杀人不好,但是为了完成救世的悲愿,我不得不挥舞着手中的剑,斩断引起战争、千 百万乱世的祸根,让黎民苍生能平安地生存下去!在这种时刻,你竟敢对我说教,真是愚蠢到 家啊!今天我要为自己的理想与你一战,来吧!拔刀!” 信长不待对方回答,很快地拔出背后的大刀,朝光秀砍了过来。 光秀还来不及抬起头来,便‘啊’地惊叫了一声。 原来信长手中的青江次吉之刀锋已经抵在他的咽喉上,随时可以取得他的性命。 “快拔刀啊!光头!” 信长再度喝令到。 “你这个愚蠢的傢伙,居然把我和胜赖相提并论。而且还盲目地对我说教,你跟胜赖一样,只 会做些毫无意义的蠢事。快拔刀啊!今天我非杀了你不可。” 光秀在心里计算着,即使拔剑也打不过对方,更何况纵使侥倖地斩了对方,也绝对无法活着离 第429页 开此地。 “是我失言,请大人息怒。如果你一定不肯原谅我的话,那么就请你杀了我吧!” 说完之后,他例静静地俯伏在地。 “什么?你不拔剑?你要我杀了你?” “是的。一旦我拔与你对抗,不就等于罔顾义理了吗?” “嗯!” 信长低吟道,颓然放下了手中的大刀,然后以鹫鸟般的锐利眼光直视着光秀。 目睹这一情境的人们,全都鸦雀无声。在他们认为,光秀的确太不应该。不过在这种时刻,谁 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以免事态越加严重。 有好一会儿,客殿里鸦雀无声。 在场的人都同意,光秀的说教已经逾越了本分。 信长以革命家自居,立下天下布武的悲愿,凡是阻碍他的人,都无法逃过他的制裁。在这种人 的面前,光秀居然还说慈悲才是善政。 如果说这话的人不是光秀,那么信长一定会更加生气,甚至提出反驳说他之所以会有今日的成 果,全都是由于烧毁壑山之类的暴行所带来的。然而,信长却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相信,人们 总有一天会了解他为平定日本所付出的心血。 虽然佛书曾经提到‘见人说佛’,但是光秀的说教,却只适合于一般人,对被视为异端的信 长,是绝对不适用的。 但是,光秀却因太过大意,以致犯了信长的大忌,更何况,这个错误还有继续发展的倾向哩! 在光秀的眼中,信长的辛苦完全被抹杀,甚至将其视为常无异,这对自视甚高的信长,不啻是 一大讽刺。 而且,信长一向认为:(光秀是最了解我的人!) 因此,当他听到光秀的说教时,突然有受到污辱、遭到背叛的感觉。 好一会之后,信长弯腰拾起了大刀放回刀鞘中,然后高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光头,你在发抖哩!你真的发抖了!哈哈哈,好吧,我原谅你!来人哪!为光头倒 杯酒来。”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知我者 “大人!今天你真的生气啦?” 当天晚上,武井夕庵对正拿着武田领地的地图,专心思考要派谁驻守在那一座城派谁当代官的 信长问道。 “嗯,我是有点生气!不过,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我知道!” 夕庵摇动手中的笔说:“你所以会想杀了日向守,是因为他太伤你的心了。” “是啊!其实我并无意杀他,不过,我的确非常生气。这个傢伙和松永久秀一们,逢认为具有 深不可测的力量,你知道吗?这种人最容易产生取得天下的野心了。我一向十分看重光秀,甚 至有意让他镇守日本和海外交通的出入口,成为九州的总大将,想不到他却连我和胜赖的不同 都分不出来,所以才更教我生气啊!” “这都是由于你太过容忍他的缘故。不过,虽然你处处容忍他,但是日向守先生却似乎不太能 明了哩!” “噢?那么,你认为我不该继续姑息他喽?” “是的。当你表示原谅时,光秀的表情。。。” “好了,不要再说了。虽然他不能明白我的用心,却也还有其他用途啊!我们不要再谈光秀的 事了,好吗?” 夕庵沉默着。 然而,信长却突然觉得心里不太舒坦,为了转换情绪,他来到了本阵。 这时,一个名叫威利的传教士也来到本阵之中,并献上一名黑人奴隶。与他一同到达的,还有 德川家康。威利所献上的黑人,身高约在一丈七尺左右。 “他的全身黝黑,孔武有力和牛一般,一个人可以抵得过十个人。” 书上曾经如此记载。 信长第一次看到黑人,是在摄津出阵时。当时,信忠还曾被这个外表奇特、身材魁梧的黑人吓 了一跳,并且调皮地用手指去戳他的皮肤,使得在座的人都爆笑起来。 信长本身很喜欢恶作剧,因此很希望得到一位黑人奴隶。威利就是由于知道这点,所以特地找 了另一个更世大的黑人,不远千里由安土城来到这里。对于这名黑人,他们叫他(黑坊主)。 信长突发奇想,打算让黑坊主拿着自己的三柄大枪,走在行列前头,他相信一定会让人们大吃 一惊。 为此,他命人在安土秘密训练黑坊主。待训练结束之后,再秘密地把他送到诹访的本阵。 看到黑坊主抵达时,信长的脸上又露出了吉法师时代那顽童般的笑脸。 时序已经进入春天,气温不冷不热,正是一年当中最怡人的季节。想到在消灭胜赖、踏上归途 后,当人们看到黑坊主拿着大枪、挺立在队伍前面时脸上那惊讶的表情,信长忍不住愉快地笑 了。 “嗯,把黑坊主藏起来,尽量避开人们的耳目。我打算在返回安土的途中,才让他公开出现! 对了,最好让他穿上虎皮衣服,走在队伍前面,一定风光极了。我相信对黑坊主而言,这一定 第430页 是他毕生当中最光荣的旅程了。” 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心的信长,将黑坊主藏在寺内的一间小禅房里。这时,德川家康也带着自 武田家倒戈,帮助他安抚众多旧领主的穴山梅雪入道来了。 穴山梅雪和义昌一样,同是武田家的妇婿。当他娶了信玄的姐姐时,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胜赖 的姑父。 在家康的家臣长坂血遣九郎力劝下,梅雪终于向家康投降了。 “什么?滨松的亲家来啦?好吧!快把他请到法花寺去,我在那里见他。” 虽然亲自下令家康的长子信康切腹自尽、又把女儿德姬接了回来,但是信长却仍然沿用以往的 称唿,称家康为‘滨松的亲家’。 在这种称唿之下,或许家康会觉得不妥。毕竟,如果说有人会因信康的死而怨恨信长,那人也 不该是明智能光秀,而是德川家康啊! 因为信长命他那好不容易才长大成人、将来要继承德川家事业的长子切腹的作法,实在太没道 理了。 “夕阉,今天所发生的事情,让我觉得做人实在是很难啊!” 正准备离去的信长,语重心长地这么说道。看来光秀的事,的确使他耿耿于怀。 连光秀都不了解信长的悲愿,那么家康怨恨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一天,太阳早已高挂天空,春天的山间更是不时飘来薰人慾醉的花香。 法花寺内,到处布满桐叶和五彩木瓜纹的布幔。信长走进帽幕里,在椅上坐了下来。 随即,来自各地的贡礼也陆续送到,使得空气中充满热闹的气氛。 各地所送来的礼物包罗万象,有米、马匹、马粮、美酒、佳肴。 “滨松先生来了!” 信长立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准备上前迎接,但继而一想,却又坐了下来。信长认为,如果自己 兴高采烈地出去迎接家康,却遭到像光秀那样的指责时,一定会受不了的。在自尊心已经受到 打击的情况下,他再也经不起任何令人难堪的言语了。 家康带着穴山桦雪走进帐内,脸上的表情和以往一样的平静。 “恭喜你又战胜了,大人!” 对于家康的祝贺,信长谦虚地回答道:“谢谢你!等这里的事全部告一段落后,我就要倾全力 去平定中国了。” 家康对这句话会的怎样的反应呢?信长以锐利的眼光注视着家康的表情。 然而家康的表情却依然平静如常,没有任何变化。 接着,他回过头看着穴山梅雪,准备向信长介绍这位武田家的女婿。 但是信长却抢先对近侍长谷川宗仁说:“木曾义昌也在这里,快把他请来。” “他似乎有意当面给这两个人难堪。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义昌背叛武田家在前,而梅雪紧跟 其后。 让两位背叛者在此想见,正是信长的本意。 “遵命!” 宗仁出去之后,随即带着义昌回到帐内。原本泰然自若的义昌在看到梅雪时,不禁脸色一变。 当然,在目前的情况下,根本不容他上前寒暄,只好以目示意,然后便两手俯伏在信长面前 说:“木曾义昌恭贺大人再度旗开得胜!” “哪里,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不敢当!为了祝贺这次的胜利,我特别献上两匹奥州良驹,请大人笑纳。” “好极了,你要送我两匹良马,真是太好了!宗仁,你随木曾先生去取礼物吧!” “是!” 长谷川宗仁早已在信长的示意下,取出准备好的大、小黄金百枚,送给义昌作为赏钱。 “我这里还有客人,改天再跟你谈吧!” “是!” 木曾义昌出去之后,家康再度开口道: “穴山梅雪入道也是同道中人,请大人与他说几句 话。” “噢,是吗?” 信长自始即无视于梅雪的存在。“滨松先生,你的家臣中有个叫长坂血遣九郎的人,是不是? 听说此人与敌方的重臣坐了七天七夜,不断地说服对方,才使其降服的,是吗?今天血遣九郎 也一起来了吗?如果有的话,我希望能见见他,当面嘉奖他几句。” 信长故意无礼地说道,并且静待家康的回答。 (家康如何回答呢?) 这时,背叛武田家的梅雪入道,颇感羞愧地低下了头。 家康轻轻地摇着头,说:“很可惜,今天长坂并未随我一同前来,因为。。” “因为。。难道还有其他原因吗?” “因为我认为,右府先生的嘉奖,是相当珍贵的礼物,恐怕他承受不起啊!” “为什么?” “因为穴山先生的投降,并不是血遣的功劳啊!穴山先生并不是因为他的劝说而投降的。” “噢,那么他为什么降服呢?” “因为他明白,并且支持右府先生的志向啊!血遣帮助穴山先生了解你的志向,才使他答应投 降的。” “什么?他了解我信长的志向?” 第431页 “是的。统一日本是最崇高的理想,为此,即使打仗、流血,他也在所不辞。更何况,他认为 我们不应该再浪费人力在这种无意义的战争上面了。” “嗯,他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要不然穴山先生怎么可能投降呢?” 这话正好说中信长的心事,使得他忍不住眉开眼笑,喜形于色。 连光秀都无法了解的志向,家康却一眼就看了出来,这叫信长怎能不感到欣慰呢? “很好,你说他叫血遣是吧?” “是的。如果你一定要嘉奖他的话,那么我代他谢谢右府先生的德政。” “嗯,很好,你说得真好。如果他也一起来的话,我一定要见见他。滨松先生,你很幸运,竟 然拥有这么好的手下。” 说完,他直直地朝穴山梅雪看了过去。 人与人的差别 黑坊主的到来,加上原以为会因自己命信康切腹而怀恨在心的家康,居然表现出毫无芥蒂的样 子,这使得信长显得格外高兴。 因此,尽管北条氏政以为信长将要派兵到骏河去,乃特地命端山大膳大夫师治为使者,带着名 为米千表的江川酒之白鸟及马匹饲料作为贡礼而前来观见,使得信长很不高兴,但是并未当场 发作。 “嗯,氏政这傢伙还以为胜赖会胜哩!真是个没有远见的人。” 之后,他把取自武田氏的新领地中的骏河交给家康,甲斐给了河尻肥前守、上野给了泷川一 益,然后便在四月中旬时踏上归途。 在这趟凯旋的旅途中,信长特地绕道甲州、信州,沿途并经过骏河、远洒、三河及尾张。所到 之处,无不令当地的人们大开眼界。 除了小侍卫及马夫将在滨松城略事休息再回国之外,蓁的弓箭、洋枪部队,都排列成整齐的队 伍,以井然有序的步伐前进。 拿着新式的洋枪,握着黑漆漆的铣身的几千名士兵,以抖擞的精神徒步前进。这个行烈的出 现,不仅意味着战术的翻新,也代表新时代即将来临。 走在队伍前面的,就是威利牧师所送的黑坊主。只见他手中拿着涂成朱红色的大枪,威风凛凛 地走在最前面,所经之处,无不让人们惊讶得张大了口。 目睹此一情景,信长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毕竟,身为革命儿的信长,从未像此时这么风光过 啊! 在这次的旅行当中,家康的细心照料,也让信长感到十分满足。 获得骏河一国的家康,不但将自己领内的道路清扫得焕然一新,并且连各处歇脚的茶屋、马 房,甚至厕所都打扫得相当干净,充分表现出对信长的感激。 只要信长一说肚子饿了,不论河时、何地,他都会立即派人送来各式各样的精心烹调的美食, 并且用极其名贵的器皿盛装着。 当行列来到滨松准备乘坐船只渡河时,赫然发现一艘装饰着红、白色幕帘的新船正停泊在岸 边。同时,当家康在太平川、田川、矢矧川与敌人作战时,即边打仗边建造新桥,以便于信长 返回安土。 更叫信长无法置信的是,家康居然在大天龙川上架起了一座船桥。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竟然能在辽阔的川面上,搭起一座由厚木所造成的拱桥,其下足以让一 艘大船通过,甚至人、马也可以由桥上通过,而不用担心脚步会被江川浸湿。 这时,就连信长也忍不住发出了赞嘆:“真不愧是滨松先生的手下,的确叫人敬佩!” 自从下令信康切腹,应该怨恨自己的家康竟有此表现,信长内心深受感动。 信长就在这种既高兴又感动的心情下,回到了安土。 这时,秀吉也开始对中国的高松城发动水攻,然而却迟迟未能攻克。眼见毛利势的援军正源源 不断地到来,他不得不请示信长亲自率兵求援。当然,信长本身也没有留在安土的打算。他 说:“也好,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既然胜赖已经被产平了,不如把家康叫到安土来,让他开 开眼界,参观一下京师到大坂、界港之间的风土人情。” 主意既定,他把一同来到安土的光秀叫到面前。 自从诹坊事件以来,光秀一直显得萎靡不振,尽可能远离信长的视线,并且随时提醒自己保持 沉默。 心情转好的信长,也认为自己的行为过分了点,甚至开始同情起他来。 家康和光秀的气度、性格原就不同,却要求他们有相同的表现、对他们有相同的期望,无疑是 自己的失策。深切反省后的信长,心中充满了歉意,于是决定在招待家康的同时,也顺便慰劳 光秀一番。 “光秀,今年的夏天似乎越来越热了。” “是啊!” “怎么样?这次的旅程累不累?” “不,一点都不累!这次的战役中我什么事也没做,真是惭愧啊!” “光秀!” “是。。是的!” “为了慰劳讨代胜赖的辛苦,我想好好招待滨松的家康来此一游,你认为如何?” 第432页 尽管他以轻松的口吻问道,光秀却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 (信长不是气得都不跟我说话了吗?) 每当想到这里,光秀就会感到一阵心酸。但是,想不到如今他又拿此事来和自己商量,使得光 秀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暴风雨的前兆呢?他以狐疑的眼光看着信长。 信长笑着说:“怎么样啊?告诉我你的想法吧!“ “是,是的。“ 光秀想了想,反问道:“你要招待德川先生?难道你。。。” “难道我要怎样?” “是不是因为德川先生不了解你对信康的用心,所以你要。。。。” “哈哈哈” 信长忍不住爆笑出声。 就像躲在甲壳之中的螃蟹似地,光秀完全不了解信长的心意。 在光秀认为。一定是家康为了信康的事而对信长怀眼在心,所以信长故意把他叫来安土,名为 招待,实际上是想趁机杀了他,光秀如此坚信着。 “光秀!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噢,是吗?” “是的,我只是想慰劳家康的辛劳啊!我准备在安土好好招待他,同时让他到京师、大坂、界 港参观、参观。” “噢!” “家康还不知道我要请他到安土来哩!这一次,我准备在城内设宴款待他,怎么样,你原不愿 意担任招待家康的接待官呢?” 光秀半信半疑地问道:“你要在城里大摆宴席。。。。” 这时,光秀又想到:难道信长故意先热情地招待家康,好让他放松警戒,然后再选个适当的时 机,趁其不备杀了他,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那。。。那么,你要我。。。。” “我要你做接待官!” “不!万一有什么差池,后果可就不堪设想。。” “光秀!” “是。。。是!”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我是。。。。” “不要光说是、不是啊!你也知道,安土及京师的风貌最为迷人,所以我才邀请滨松先生来到 这里,目的就是要让他见识一下京师人士的狂言及别具风味的料理呀!这许多琐碎的事情,例 如下榻处要设在哪里、如何招待远道而来的宾客、种咱应该注意的礼仪、宾馆的布置及寻访京 师最好的厨师到这里掌厨。。。。这此事情除了你以处,其他的人是绝对无法胜任的。” “但是,这。。。。” “慢着,你先听我说。有关这次招待家康的决定,也是为了表示我对命令信康切腹,以致断了 德川家继嗣的歉意啊!虽然我是为了天下大局着想,但是使得家康惨遭丧子这痛却是不争的事 实。原本我以为家康必定人运载我怀恨在心,想不到他却能超越悲痛,以理性的态度谅解我的 作法。对我而言,招待他是我唯一能够回报的啊!” “那么,你是诚心诚意要招待他喽?” “当然,难道我还有其他用意不成?我一向衷心认为,他是织田家最好的亲戚。另一方面我也 发现,自从发生诹坊那件事以来,你一直显得闷闷不东,我很希望你能重新振作起来,所以才 特地让你负责这项任务。” “这个。。。。我。。。。” “如果你已经明白,那么就为我好好招待宾客吧!至于家康,我会派其他使者去接待他。” 听见这话,光秀的眼神瞬间又变得复杂起来。 原来信长的心情会变得如此愉快,是为了这个呀! 然而一度对信长存有很深的怀疑,并因而产生恐惧感的光秀,却仍然对信长所表现出来的好意 感到害怕。 “如今派往中国的羽柴先生既已命人前来求援,在这种紧要关头,又要接待德川先生,这两件 大事全都凑在一起,我怕会忙不过来哩!” “哈哈哈,”信长再度出声大笑:“光秀,你知道筑前为什么会来求援吗?” “筑前为什么会来求援。。。。这么说来,其中还另有曲折?” “哈哈,你不是一直独自在思考的吗?你平常的机敏到哪里去了?你仔细想想看,如果只是陷 入苦战之中,筑前怎会前来求援呢?” “啊!这个。。。。” “绝对不会的!依照藤吉郎的作风,不论在多么困苦的情况下,他都会咬紧牙关撑过去的,不 是吗?” “是啊!正哪大人所言。。” “如今猴子这傢伙竟然会要求我亲自去救援,可见他已经有十足必胜的把握了。” “正是!” “猴子最聪明的一点是,他要我新看见他立功。然后他会告诉大家,因为我新到了战场,才使 得他能打赢这场仗。所以我说,这傢伙的用心实在是很深啊!他让我亲眼目睹他的作战技巧, 却又告诉世间的人,全是由于大将亲自出马,才有今天这场胜利,因此,你根本不必担心中国 第433页 方面的战事,只要专心准备迎接家康的事情就行了。据我估计,大约要花上十天、半个月的工 夫,才能做好一切准备。那时,我也应该从中国的战场上回来了。” 光秀瞪大双眼,眼中熠熠生辉,心中的疑虑也一扫而空。 这真是信长吗?事实上,这时光秀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和秀吉永远也比不上他。 他真心诚意要招待家康;命自己担任招待官的决定,也没有其他用意。想到这里,光秀不觉眼 不一热。 “我明白了。有关接待德川先生的事,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去做,请你放心。” 既然如此,我就把它全部交给你了。希望你好好地做,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遵命!我一定会做得领你满意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全身都挺直了。 接待准备 当天晚上,光秀立即召集所有重臣来到安土,告诉他们自己已经被任命接待家康的总招待官。 按照光秀的脾气,凡是他所经手的事情,都必须慎重地一次又一次从长计义,绝不容许发生任 何差错。 “关于这件事情,除了右府先生表面上所说的话以外,还有没有其他做含意呢?” 说这话的是重臣之吕的并河扫部。 “你说的其他含意,是指。。。。。。” “正是!凡是小心一点总是没错。否则一旦再有把柄落入他的手中,那就不好了。” “这么说来,你认为有可能吗?” “当然!万一再被他找出任何失误,我们可就连命都保不住了。” “这么说来,虽然他把这项任务交给我,但心里还是憎恨着我喽?” “你也知道,右府先生是个城府颇深的人。” 这句话使得光秀略感不快,看样子,自己的言行,早已在家臣心中种下疑惑的种子了。 “怎么样?秀满,你认为如何?” “这个嘛。”左马介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回答道:“大人应该不会陷害我们才对,但是 我们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毕竟右府先生的个性急躁,是众所皆知的啊!只要有一点小差错, 势必又要使得他勃然大怒,所以我们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才行。” “好吧,那么就请各位小心一点吧!对于这件事,不知道四天王他们怎么想?” “如今之势已如箭在弦上,我们只好尽力而为喽。只是,右府先生请德川先生来到安土,真的 只是为了犒赏他的辛劳,或者是别有用心呢?这一点我们也必须注意。但无论如何,都必须完 成他所交付的任务才行。“ “好吧,我已经明白了各位的意思了,你们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翌日,光秀立即决定以大宝院作为家康来到安土之后的临时住所。 大宝院的四周翠树林立,由此可以眺望安土城的全貌,更可以看见一片广大无边的湖水,在艷 阳的映照下,呈现出眩止人的光芒。 光秀特地选了这么一个视野广阔的地方,重新建造一座新馆,以便好好接待家康。 由于从此地一眼看出安土城磅礴的气势,因此不管多么具有野心的人,也会震慑于信长的威势 而收敛叛心。不过,要在一个月当中为家康造好一座新馆,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来扑克四面八方的工人不停地忙碌着,有人搬木材、有人负责刨木材。此外,还有磨石工、彩 绘师、设计师、油漆经师等。 幸好,安土的街道上经常聚着一群无所事事的人,因此要找到足够的工人并不难。此外,由于 临时决定把高殿上的栏杆涂成红色,因此他们显得更加忙碌了。 家良在接到信长的邀请后,随即郑重的派人前来覆命:“谨遵大人的召见,我将在五月十五日 抵达安土,顺便为这次的胜利向大人表达祝贺之意。“ 紧接着,明智家的家臣们又忙着往京师、界港等地,寻找最出色的厨师。另外,光秀又旧识之 中收集来许多传家之宝,包括茶具、字画及各式摆饰,将室内装点得如安土一般华丽。在他的 监督下,工人们日以继夜地赶工,决心造出一座远较滨松城更为豪华的新馆来。 当所有的准备工作完成时,已经是五月十二日的午后。光秀认为。这都是家中的人废寝忘食地 工作所获致的成果。 在接到新馆完成的报告后,信长决定当天前往验收。 正在这时,派往中国战场的秀吉又派使者前来求援了。因此,信长便命四国的丹羽五郎左及三 男神户信孝先行前往,以便牵制毛利势的援军,并拟定新的作战方法。为了处理这些事情,以 致信长一直到新馆竣工之前,都不克分身前来视察。 尽管如此,身负接待重任的光秀,却地既有的成果感到十分满意。 的确,能在短短的二十几天之内,建造出这么一座花丽的馆舍,并非任何人都能办到的。 这一天,信长终于不定期到了新馆。在逐渐西垂的夕阳中,他们踏上了山门通往新殿的石阶, 第434页 这时,光秀对信长说道:“大人,你看!在这么晴朗的天气里,更显得你的气势盖人啊!我相 信舆川先生一定会对你的招待感到满足的。” “嗯!有关这次招待家康的事,很多方面都要请你多多费心了。” 当信长站在新建好的宫殿前,发现在茂密的树林间也可以望见自己居城的全貌时,内心感到十 分高兴。 然而,当他走上大玄关时,脸上的表情却突然一变。 “你看!这些柱子不仅经过精心雕刻,而且全部镶上金箔哩!这么一来,不就表示居住在大人 城下的人民都很安乐富足吗?” “嗯!这柱子上雕的可是龙?” “是的,是俱梨伽罗龙。” “那个又是什么呢?” “那是由界港的商人那里所求来的珍品,据说是天下两大至宝哩!我认为这么华丽的宅第,就 应该配上稀世之宝才对!所以请大人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没面子的。” 听到这话,信长很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露出不太愉快的表情说:“光秀!” “是!” “我似乎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那是什么?” “啊,很抱歉!原本我担心十五日时渔船不出海,所以特地多买了些鱼虾贮存起来,大概是天 气过于炎热,以致鱼虾都腐坏了吧?” “什么?是鱼虾的腐臭味?在这种寺院当中,怎么可以有鱼臭味呢?快派人清扫干净吧!” 就在信长步向另一个房间的同时,他的怒气突然爆发了。 “我不想再看了,光秀!” “是!” “你以为这里是要给谁住的呢?你这个笨蛋!” “啊?大人,请问我哪里做错了?” 信长头也不回地对兰丸说道:“阿兰,跟我来,这傢伙真是个笨蛋。” 说完,他便大踏步朝山门的方向走了。 “大人,请你等一下,”不明就理的光秀紧跟在信长的背后追了过去。 对于接待家康的事情,光秀自认为已经相当用心了。 举凡柱子到窗帘,都由他亲自挑选,目的就只是为了博得信长的欢心啊! (当然,他认为信长一定会嘉奖自己的辛劳) 由于他收中一直有着这种期待,因此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信长在进入另一间房间时,会突然 变得如此生气。 难道是鱼臭味的缘故吗?不,不像啊!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惹他生气了呢? “大人,请你等一下,到底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我马上命人改正,请我等一下,好吗?无论 如何,你总应该让我明白吧?” 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上的光秀,只好踩着袜子追赶到山门前,抓住信长的衣裾,苦苦地恳求道。 (啊!难道是门窗上的图画惹他生气的吗?) 那个房间门窗上的画,都是名画家狩野永德所画的彩色花鸟,一安土城第三层楼上,信长房间 里的图画十分相似。 由于时间过于紧迫,根本来不及重新构图,因此永德便决定依照原来的图样。 (难道他是因为招待家康的房间,和自己的房间太过相似而生气的吗?) 光秀想到这里,捉住信长衣裾的手不自学地放松了。这时,信长又开始朝门口走去。 “大人!” “不必再说了,你这笨蛋!”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了。 “啊!” 禁区不住信长的勐力一推,光秀踉跄地倒在地上。 虽然工事已经完成,但是工人们仍然聚集在该处。因此,当他们亲眼目睹此一情景时,都忍不 住大吃一惊。 毕竟,光秀并不是一般的侍卫,而是织田家的四大天王之一啊!同时,他也是浓姬零售价的表 兄,拥有丹波、近江两国,年傣五十四万石的惟任日向守光秀啊!如今信长居然当着所有工人 面前,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倒在地,这教工人们怎能不感到惊讶呢? “在这里无法谈话,你到城里来吧!” 信长以愤怒的口气吩咐完后,便如旋风般地走出了山门。 听到信长发怒的消息而急忙赶过来的,全都是明智光秀的家臣。 “殿下!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又有什么事惹他不高兴呢?” “来,你先起来吧!” “殿下!你没受伤吧。” 在众人的扶持下站起身来的光秀,脸上有着茫然的表情,脸色也显得十分苍白。他作梦也没有 想到,多少个夜晚不眠不休地工作的结果,不仅没有得到半句嘉奖,反而使得信长更加生气,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非常疲倦。 “殿下!” 并河扫部大声唤到:“我就说嘛,叫你要小心的。我觉得这件事情自始就有点奇怪,右府先生 一定早就设好陷井,故意引你掉下去的。你看,现在不正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知道!最叫我不服气的是,不论他有什么地方不满意,总是应该说清楚嘛!但是,他根本 第435页 不回答我就走了。” “右府先生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们殿下呢?” “不要吵了、不要吵了。” 光秀挥动着双手说:“大人说这里不适合谈话,要我到城里去。现在我们绝对不能生气,否则 岂不是反而中了他的陷井吗?” 这时,连光秀也相信这是信长所设计好的陷井了。 (或许他认为我浪费太多金钱在建造新馆上,以致不得不缩减军费。) 想到这里,光秀了解自己必须顾及全家人的性命安全,因此只好拼命压抑胸中的怒气。 “我这就进城去,听听大人到底是怎么说的。你们在此好好等着,绝对不许轻举妄动。” “那么,请大人多加小心,毕竟这右府先生是。。” “不要说了,现在下定论还嫌太早哩!侍卫,赶快把我的鞋子和马,把马牵过来。” 说完,肖称拖着疲惫的躯体,在家蔬们的帮助下骑上马背,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罢黜 抵达城门时,光秀的心情依然十分激动。花费了这么多的金钱,动用了众多人力不眠不休地努 力工作所得来的成果,难道只因信长的一声怒喝,就必须一笔勾销了吗? 难道事情真如并河扫部所言,自始就是信长设下的陷井吗?果真如此,那么他所有的努力,不 就毫无意义了吗?难道只因信长两手一拱,他就得和佐久间信盛、林佐渡一样,遭到被流放的 命运吗? (无论如何,一定要先求得大人的原谅才行。)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一旦下定决定以后,尽管心中仍感不安,但是光秀却不断 地提醒自己必须忍受所有加诸身上的难堪。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全身颤抖不已,他慢慢地来到天守阁门前,随即翻身下马,准备登城。这 时,门内突然传来森兰丸吩咐小侍卫的声音: “如果是日向先生的话,那么就请他马上进 来。” 很意外地,兰丸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平静。 “目前神户信孝少主及丹羽先生正在城内召开军事会议,请你稍待一会儿。” “什么?大人正和五郎左开军事会议?” “是啊!由于丹羽先生和少主信孝很快就要出兵讨伐四国,当然必须事先拟定计划。” 光秀侧耳听着。 他发觉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埋头进行接待家康的准备工作,以致忽略了中国与四国的战 况。但是,说也奇怪,方才那么生气的信长,此刻怎能若无其事地召开军事会议呢?这到底意 味着什么? “阿兰先生,大人还在先生吗?” 兰丸笑着摇摇头,说: “大人的脾气一向是雷声大、雨点小,当雷声过去之后,也就没事 了。” “那么,他,刚才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呢?” “你放心吧!一出了山门,他就若无其事地告诉我,马上就要派兵到四国去,以便牵制毛利 势,并命我马上把丹羽先生找来。由于大人必须亲自主持出兵前的军事会议,只好请日向先生 在此稍待一会吧!” 此时的光秀,心中依然充满了疑虑及臆测。虽然兰丸一语道尽了信长的个性,但是光秀却一心 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既没有能力、也没有精神去分析、了解。 (一出山门,马上就把三男信孝及丹羽五郎左如来。) 光秀的心思又开始误入歧途了。 或许他是因为生气明智家的人,所以才召集军队对付我们的吧?光秀这么怀疑着。 经过大约半刻钟,军事会议便结束了。兰丸再度在门前出现,示意光秀跟他来到信长位于三楼 的房间。这时,信长的表情已经不再像原先那么生气。 光秀定睛一看,信孝和五郎左也在座上。 “光秀,你到这里来。“ “是,遵命!” “怎么样?你明白刚才我为什么骂你了吗?” 光秀的全身不住地颤抖着。虽然信长的态度已经改变,但是他依然感到非常不安。 在众人环视之下,不知道他又要给自己多大的羞辱。不!不如何羞辱,都必咬紧牙关忍耐,绝 对不能被他激怒。主意既定,光秀故意微笑着说:“关于这件事嘛!很抱歉。” 光秀郑重地拱手陪礼: “光秀生来不敏,实在不了解大人生气的原因,希望大人能据实相 告。” “什么?你不知道?” “是,是的。我遵照大人的指示,在你所限定的时间之内,竭心尽力做好一切款待佳宾的准备 工作。” “嗯!”信长低吟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骂你喽?” “是,是的。” “你经常告诉我,勤皇是第一要务,记得吗?” 光秀越加谨慎地回答道:“是的,我的确曾经这么说过。” “既然如此,你怎么会不明白我生气的原因呢?” “很抱歉,我生来不敏!” 第436页 “闭嘴!” 光秀的回答,再度引发主长的怒气。 “算了,像你这样漫不经心,如何能担当接待家康的任务呢?这对织田家而言,将是极不名誉 的事情。好吧,五郎左!” “在!” “从现在开始,就由你以代光秀,负责接待家康的任务吧!至于光秀嘛,暂先回到坂本城去, 让兵马好好休息一阵子。” “很抱歉。”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直到今天为止,我一直带着家臣们不眠不休地工作,如今你突然决定由其他人代理我的任 务,叫我如何对他们说明呢?无论如何大人总该给我一个理由,好让我对他们有所交代吧?因 此,请大人坦白地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信长怒不可遏地吼道:“看来你这光头真是鬼迷心窍了,刚才你是怎么说的,竭心尽力做好一 切待客的准备,是吗?” “是啊!我和家臣们无不倾尽全部心力。” “但是你的作法根本不对。你所摆设的器物太过珍贵,更不应该的是,你居然在印花上刻上 金纹。” “这个,难道大人嫌它太小了吗?” 光秀的话刚说完,信长的怒气随即爆发。 “阿兰,替我好好打这已经迷失心智的光头几下,如果你不打,那么我就斩了他。” 眼见信长的脸色大变,兰丸只好回答:“是!”并且走近光秀。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势必无法平息大人的怒气。“ 兰丸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光秀的脑子似乎一点也不灵光呢?事实上,连兰丸都了解信长生 气的原因。 “日向先生,失礼了。“ 兰丸捋起衣袖,拿下光秀头上的乌帽,然后用扇子勐力敲打着他的头部。当姿势如女子般优 雅,力气却其大无比的兰丸挥扇朝额头打去时,光秀的额上立即现出一片血潮。兰丸不断地自 语着:我也是不得已的啊! “啊!”低着头俯伏在地的光秀顿时恍然大悟,早先兰丸说信长正召开军事会议,原来都是骗 人的,其实他们是为了摘下自己的乌帽,而在此商量着。 “你到底有何不满,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呢?” “你还说!” “是啊!我说我不知道,这也错了吗?这有什么可耻的呢?到底有什么理由,为什么不能 说。” 信长呆然望着他,“阿兰,你明白我为什么生气吗?” “我明白!” “那么就由你来告诉他吧!赶快把这傢伙带出去,别再让我看见他。” 兰丸当机立断,很快地站起身来,准备带光秀出去。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小动作都可 能使信长更加生气,如此一来,谁也不敢保证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日向先生,第一等款待和勤王第一是截然不同的,难道你想不通大人的心情吗?” “什么?你是说我做得太过分了?” “是啊!你所收集的器物都是最好的,而且印花还刻上桐金纹。德川先生只是我们的客人,需 要用这么好的东西吗?依照你的作法,那么当我们的客人是天子或敕使时,该如何招待他们 呢?所谓的好好招待也应该有所区别啊!日向先生,再说,我们只是想让德川先生了解织田家 的威望罢了,何需使用和天子金印一样的花纹呢?你说,这是不是你的疏忽,大人就是为此而 骂你的呀!现在你先退下去,自己好好想一想。” 光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然而,兰丸不待他开口,便大声说道:“大人已经决定了,日向先生,你站起来。” 光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如果是以往那个总代表理智的光秀,就会因兰丸的一席话,了解今 天的这一切都是由于自己太过大意的结果。 即使想让家康感到受宠若惊,也该有个度。正如兰丸所言,如果对家康就使用最上等的器物, 那么,当天子莅临时,又该怎么办呢? 事实上,信长也不希望由于光秀的作法,致使家康误以为自己有意向他夸耀。 因为这么一来,很可能家康会认为信长口中的勤皇,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绝对不能发生这种事情!) 正因为信长这么想,所以立即离开新馆回到城内。他怎么也想不到光秀居然不能察觉自己的心 事,这使得信长再也无法轻易原谅他。 光秀在兰丸的催促下离开了房内,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对致在步下阶梯时,一时不察而踏深, 失足从阶梯上面滚了下来。 哒哒哒的声音传遍四处,使得负责守卫的士兵吓的了跳。 “啊?你没事吧?日向先生。” 送他出来的兰丸,急忙赶到光秀的身边,伸手扶他起来。光秀却挥开他伸过来的手。 看来他的腰及脚踝都受了伤,而且显得很痛的样子。 “日向先生,大人的心意。。。。。。” 第437页 兰丸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时候的光秀,早已经被愤怒沖昏了头。这和以往的光秀是多么不同啊!此时的他,似乎已经 完全失去了理性。 光秀凭着自己的毅力,缓缓地站了起来。然后重新戴好乌帽,一跛一跛地走向自己的马旁,头 也不回地奔出了大门。 像这样行为暴乱、毫无理性的光秀,是兰丸从来不曾见过的。 由此可见,他心中是多么愤怒啊!这时,兰丸突然为光秀感到可悲,但是除此之外,他也无能 为力了。 “哥哥,大人叫你!” 听到弟弟力丸的唿唤,兰丸再度回头望着光秀消失的方向,心中隐约感到有股不安的情绪。 “关于日向先生的事,唉,不提也罢!你说大人找我,是吗?” “是啊!我明白你的想法,这的确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一向聪明过人的日向守先生,居然 不能了解大人之所以生气的原因。” 年轻的兰丸还不知道,当一个人的心中充满疑惑时,就人使得他的思虑陷入迷途。这时,只要 有一点小间隙,便人导致全盘错误的判断。 然而此刻在他的心中,却只有漠然及不安的感觉。 在力丸的催促下,他再度回到信长的房间,共间好几次侧着头思考着。 “这次大人似乎真的生气了。” 果真如此,那么光秀人示会像佐久间信盛和林佐渡一样,遭到流放的命运呢? (如果光秀和松永久秀、荒木村重等人一样,公然举旗反叛,那么结果又会怎样呢) 背后的顾虑 森兰早在还是个小侍卫时,就已经是拥有美浓岩村及五万石的大名了。 年仅十八岁的他,虽然外表有如女子般的纤弱,但是胆胆和才气却出类拔萃。为了报答其森三 左卫门终其一生为自己鞠躬尽瘁的忠诚,信长特地把他带在身边,当自己孩子般地教养他。 兰丸一进客厅,不待信长开口,便抢先说话了:“大人,兰丸有件事请大人答应。” “什么事?你说吧!” “请你不要更换接待德川先生的人选取,还是由日向守来做吧!” “阿兰,为什么你要帮光秀说话呢?”信长状至愉快地笑着:“刚才五郎左也提出和你一样的 问题哩!他说,如今家康都已经由岗崎出发,我们才临时更换接待的人选取,一定会使客人感 到疑惑的。” “是啊!所以,请我答应我的请求吧!” “慢着,难道你的看法也和五郎左一样?” “不!我的看法和五郎左先生略有不同。” “那好,把你的意见说出来听听,我才好做判断啊!” “日向先生今天这种昏乱的表现,似乎不太寻常。” “嗯,这点我看得出来。据我猜想,很可能是因为他的功名心一向很强,而在中国战场上的筑 前又不断地传来捷报。使得他无法以平常心自处。这件事由他最近一直无法理解我所说的话, 即可得到最好的明证。” 兰丸侧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既然如此,就应该更小心地对待他呀!” “不,你错了!如果不给他当头棒喝,他的迷惑永远无法解开,如此一来,他还能有什么用 呢?不过,这次所发生的事情,势必会让家康笑话的。一旦光秀闹了笑话,不就是我信长的耻 辱吗?所以我想换个人,或许能够平息这件事情。” “但是我兰丸却不这么想!” “噢,是吗?那么,兰丸,说说你的高见吧!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想的。” “我认为既然已经决定派丹羽先生担任片伐四国的军监,就不宜阵前换将,派他代替日向守先 生的工作。否则,日向守心中的迷惑只会越来越深,这样是成不了事的。” “原来如此,你认为一旦让他心怀怨恨上了战场,是无法立功的?” “是啊!而且此时此刻,还有另外一件事会更加深他的疑惑。” “还有另外一件事会更加深他的疑惑?” “是的。丹羽对于这场仗都已做好准备,而日向先生也尽心尽力在筹划接待客人的工作。如今 在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就绪时,大人却解除了他的工作,而由丹羽先生负责。这件事将使得不满 的情绪在其家中不断扩大。这不仅对丹羽先生有不良影响,就连开赴战场的日向先生,也无法 专心打仗啊!这么一来,势必会严重打击信孝先生所率军队的士气,结果岂不是会使对付中国 的威力大打折扣吗?这才是最重要的大事,因此希望大人能答应。” 听到这里,信长连连摇手道:“我明白、我明白,那么就照五郎左先生的建议吧!兰丸,你去 告诉光秀,今天的事我已经原谅他了。好,就由你和青山与总担任使者,告诉他,我已经改变 主意,仍然由他担任接待家康的堡作。让他静下心来,尽全力完成这项任务吧!” “是,谢谢大人!” 第438页 兰丸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出门外去找青山与总。这时,信微眯起双眼,再次对着五郎左 笑道:“怎么样?五郎%d?螅∪ 蟮募父龊19拥敝校 褪衾纪枳畲厦髁恕!? “是啊!他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下子我们也可以松口气了。” “但是,这个光头的冥完不化可真教人困扰啊!” “说得也是!” “阿兰因为看到惟任日向守哭泣的模样,所以心中一直感到非常不安。阿兰认为从光秀那么激 烈的行动及一直未能理解我用心的表现看来,他很可能会谋叛,阿兰一定是这么认为!唉,连 阿兰都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可见光头真的老了。” 五郎左不胜讶异地点点头。事实上,他的心中也有这种感觉,所以才不想夺去光秀的工作啊! 虽然五郎左没有明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所幸信长和兰丸都能及时察觉。 “你放心好了,我有办法敲醒光头的迷惑。毕竟,光头是个怎样的人,我可清楚得很。只是, 家康绝对远在光秀之上,所以你们千万不能轻忽他,知道吗?” “我明白!” “哈哈哈,唉!让光头这么一气,我的肩膀都僵硬了。力丸,来帮我捶捶肩吧!” “是!” 力丸很快绕到信长背后,伸手按摩信长的肩膀,信长舒适地伸了伸懒腰,无限满足地笑了起 来。 被追逐的妄想 和安土成的笑声相比,明智的房间却因为白天所发生的事而显得气氛凝重。 自大宝院被召回的重臣们,全都聚集在光秀的房内,正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除了女婿明智左马介秀满外,还有同次右卫门、同左卫门、同十郎左卫门、妻木主计头、藤田 传五郎、四王天但马守、并河扫部助等人。每个人的脸色都非常苍白。 “看来这都是丹羽五郎左卫门的阴谋。他故意设下一石二鸟之计,好取得殿下你接待家康的工 作。如此一来,既不需要支付大宝院准备工作的费用,又可以获得远征四国的补助军费。” 说这话的,正是明智次右卫门。 “不,我认为不只是丹羽一个人的阴谋。”妻木突然插口说道。 “那么,还有谁在背后帮腔呢?” “据我猜测,兰丸一定脱不了干系。” “兰丸,你是说他想要得到坂本城?” “是啊!兰丸的父亲三左卫门在坂本城战死,因此他一定很想得到此地。据说他自恃是右府先 生的宠臣,所以曾经说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大人又是怎么回答的呢?” “大人要他再等三年,如今已经过了两年。” “那么,只剩下一年喽?” 众人面面相觑。 “看样子,他们根本就是存心要灭明智家嘛!所谓把坂本城给兰丸,难道就是指这件事吗?” “要不然他今天也不会如此为难我们啊!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同时,一直闭着眼倾听的光秀,突然大喝一声:“安静!”制止在座的每 一个人。 “有人来了!” “嗯,有脚步声往这边来了。” 所有的人全都安静地等待着。 “父亲大人,城内有使者来了。” 大声喊着走进来的,正是原本驻守在丹羽的龟山城,这 一次特地来此帮助父亲的光秀的长男光庆。已经十四岁的光庆,原本希望能够留到家康抵达之 后,自己好趁机到畿内一睹信长的风采。因此一直藉故拖延,迟迟不肯返回龟山城。在他那年 少的心里,有着多少的期待呀! “什么?城内派使者来了?” 光秀的表情瞬间变得异常僵硬。 “是的,青山与总先生急匆匆地赶来,全身都是汗哩!” “青山来了,那么,你有没有请他到客厅去坐呢?” “有啊!不过我看他一脸急促的样子,所以特地赶来告诉你。” 看着光庆离去之后,光秀不由得嘆了一口气,幽幽地说:“真是个无知的孩子。” “使者到底来干什么呢?你的任务都已经被撤换,又被命令带着兵马回到坂本城去休息,难道 大人还有其他的指示吗?” 秀满不安地看着光秀,逼得光秀也忍不住垂头丧气。 “看来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你们说,如果要我切腹自杀,我该怎么办呢?” “切腹?” 妻木主计失声叫道,随即以手掩住嘴巴,示意大家小声一点。 “我们决心追随殿下的指示。” “是的,即使粉身碎骨,我们也要跟着你。而且,据我看来,事情的确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我们不如斩了来使,然后退守到坂本城去,誓死与之一战。如果坂本城不利作战,那么我们 就在中途集合坂本志的兵力,先退回龟山城,往后的事再做打算。” 第439页 “不,这不是好方法,依我看,我们不如冲到安土的街上放火,一举攻占安土城,杀了信长等 人。更何况,我们在此也比较容易召集人手啊!” “殿下!不论你作何选择,都无须感到内疚。毕竟,是他先不义,而不是你不忠啊!你已经受 了这么多的屈辱,我们绝对不能再任人宰割,乖乖切腹自杀!” “大家先不要激动!” 光秀突然出声制止他们再说下去。原先他只是因为青山与总的出现,顺口说出‘切腹’,想不 到居然引起众人的联想力,而忽略了查清楚事情的真象。这到底是因为他的头脑过于昏乱,或 者是重臣们的联想力太过丰富了呢? “要我们不要激动?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你们先等一下。” 光秀舔舔他那干燥的嘴唇,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重臣们说: “我们应该先见过使者再说 吧?如果对方要我切腹,那么我就以叱骂使者为暗号,任由你们杀了与总,好吗?我说你们, 并不是想拖大家下水,但是各位必须了解一件事实,一旦杀了使者,就表示我们有谋叛之心, 因此得要小心行事。我想,不如让人从表面看来,以为是我和青山与总发生私斗。” “那么,杀了他之后,我们该怎么做呢?” “一杀了他,我们就立即退兵回到坂本,假装遵从大人的旨意,在坂本休兵。这时当使者被杀 的消息传到城内时,我们早已整军朝安土进兵了。” “的确是条好计,就这么办吧!” 四王天但马说道: “我们先在坂本集合兵力,再看看对方有何反应,却假装是遵照大人的命 令,在此聚集兵力。嗯,这个方法真是妙啊!” “那么,我这就去会见使者。” “凡事多加小心啊,大人! 拨云见日 一旦人与人的心意无法相通,便有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结果往往十分悲惨。 坐在客厅里,正为这个家带来‘好消息’的青山与总,以愉快的神情和光秀的长男光庆交谈。 眼见父亲两眼布满血丝地由安土回来,光庆的心中有着太多的疑问,这时正好趁机解开谜底。 “德川先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啊?听说他的脸长得十分可怕,是真的吗?” 年纪尚小的光庆和一般少年一样,有强烈的好奇心,他满怀期待地向与总问道。 “光庆先生,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有什么不对吗?大家都说三河武士的总大将,他自己也是个三河武士,是个很严厉的人 啊!” “哈哈,这和事实可差得太远了。德川先生是个很好的人,不过也对,如果以图画来描绘他的 长相,那么他的脸就和大晴天一样。” “噢,大晴天的脸?这么说来,他的脸上一直都保持着笑容喽?” “是啊!事实上,即使是最刚勇的武士,也会有像婴儿般温和的一面哩!” “说得也是!” “你看,我们城里的阿兰先生,虽然长得十分英俊,但是力气却强大无比,一个人抵得过十个 人哩!光庆先生,你不也是一样吗?虽然外表看起来很柔弱,但是能力及器量不都在众人之上 吗?所以你一定要更努力呀!” 受到赞美的光庆,高兴得涨红了双颊:“我哪里成呢?我的身体不好,经常生病,父亲大人老 笑我是病猫哩!” 就在两人谈得不亦乐乎时—— “主君日向守来了。” 跟在通报的侍卫身后的,正是光秀。 乍看到光秀的瞬间,青山与总不觉微微一怔。光秀的表 情及眼神当中,都流露出不寻常的讯息,这使得他十分不安。想到这里,与总感到胸口有股刺 痛的感觉。 “日向先生,听说你今天又被大人骂了?” 一待光庆和小侍卫离去之后,青山与总随即皱起了眉头,关切地说道:“不过大人的脾气就是 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发过就没事了。这一次,大人是特地派我当使者来此的。” 为了让对方安心,与总故意以轻松的语气说道。坐在对面的光秀脸上并没有半丝笑容,双手也 僵硬地放在膝上,神情显得相当紧张。 “你说雷声大雨点小,所有的事都过去了,请问是什么意思呢?” “噢,我是指接待家康的工作。” “接待家康的工作又怎么啦?” “丹羽五郎左卫门和森兰丸合力为你求情,如今大人已经不再生气了。如今,任务对调的决定 已经取消,家康先生仍然由你负责接待。他们两人告诉大人,一理这件事传入家康先生的耳 中,恐怕会贻笑大方,所以希望大人收回成命。同时,也请你不计前嫌,继续为右府先生效 力。” “与总先生!” “什么事?” “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 第440页 “是的,所以我才在这里等你啊!难道你认为还有其他的事,使我不得不火速到此地传达指 令吗?“ 这时,连与总也不禁连连摇头。 他突然想起光秀那十分注重礼仪的脾气。 (说的也是,即使是至亲,也一样得尽群臣之礼啊!) “唉呀,你看!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竟然还如此失礼。” 他坐正了身子。 “我来传达上意!”与总高声说道。 “是,恭聆上命。” “惟任日向守光秀听命:虽然今天遭撤除接待德川殿下一职,缘于丹羽五郎左卫门及森兰丸两 人苦苦求情,因此大人决心原谅尔所犯过错,恢復原来工作,望尔秉持以往忠诚,全力做好接 待工作。” “什么?是五郎左和兰丸为我?” “是的,这是他们两人的好意。如今大人既然已经原谅了,希望你能把握机会,好好表现一 番。” 一瞬间,光秀无法置信地勐眨着眼睛。 原本以为使者是要来命自己切腹自杀,没想到却是要自己‘忘记今天所发生的事情’,这实在 太令人意外了。 这时,拿着刀等在外面的重臣们,也茫然地楞在当场。 “你愿意接受吗?”这时,与总以使者的身份问道。 光秀突然两手俯伏在地。虽然他内心的疑惑并未因此消失,但是既然大人已经表示原谅之意, 自然他也没有拒不接受的道理。这时,他实在不敢想像,如果他们照原先决定的计划去做,将 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是的,就照大人的吩咐,我一定遵办!!” 青山与总似乎松了一口气:“日向先生,恭喜你呀!” “……” “虽然大人有时会大声地斥骂你,但这也是因为他一直很看重你的缘故。这一次他之所以这么 严厉地斥责你,是因为他担心你会因而被德川先生看轻啊!你必须体谅他的心情。” “这,这,这话是谁说的?” “是森兰丸先生!” “什么?是阿兰?”说到这里,光秀的声音突然模煳了。 “是的,阿兰先生正是这么说的。”青山与总说:“德川先生是公认的智慧型人物,再加上大 人不希望他怀疑自己的勤皇之志,所以才会引起这么大的怒气,这也主是引起今天这场骚动的 原因哪!” “我明白了,御前先生。” 青山与总觉得他似乎仍然不服,但是此时此刻,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原本还以为告诉他这个消息,他一定会欣喜若狂。) 看来这次事件给光秀的打击确实很大,不过看对方的样子,似乎并不想听他多作解释,因此他 只好告辞了。 光秀神情肃穆地送他来到大玄关,但是并未开口说话。 (故意对我示好的五朗左和兰丸,到底又是在打什么主意呢) 如今的光秀,只是一步步既然如此入疑惑当中,再也不可能恢復总代表的思考了。 与总离去之后,重臣们立即聚集在光秀的房间里等着他。 “殿下,恭喜你啊!” “真是太好了!” 他们的脸上又恢復了笑容。毕竟,原本他们都以为将被下令切腹自杀,因而全都陷入绝望的深 渊当中,想不到结局竟然如此美好。 家康到临 德川家康一行,照原订计划于十三日由岗崎出发,十四日当天进入近江的番场,在该地停留了 一夜。 在此地,丹羽五郎左卫门长秀特建造了一座临时行馆,以便迎接家康。 这时候的家康正值壮年,年仅四十一岁,而信长则大他八岁,时年四十九岁。 这次的旅行,乃是以答谢信长赠予骏河一国为名义,顺道访问安土。所有武田家投降的家臣 中,只有原领有安堵之地的穴山梅雪入道获准与他同行。 与家康同来的家臣,包括酒井左卫门尉忠次、石川伯耆守数正、鸟居彦右卫门元忠、多本平八 郎忠胜、神原小平太康政,此外还有由信长工具名邀请的重臣天野康景、高力清长、大久保忠 佐、同忠遴、石川康通、阿部善九郎、本多百助、菅原定藏、牧野康成、服部半藏、长坂血遣 九朗及配属于大名格旗下二十八名小侍卫组的鸟居松丸、井伊万千代,之下并有十二名侍者。 这次的旅行,不仅是为了庆祝武田家的灭亡,家康所以率领这么庞大的团体前去访问安土,即 象微德川家终于苦尽甘来,有了扬眉吐气的一天。 以六岁稚龄成为尾张人质的孤儿家康,如今已经拥有远在今川义元之上的大名身份。而这一切 都得力于童年玩伴信长的鼎务相助,所以他一口答应信长的邀请。 信长为了尽地主之谊,确实花了一番心血。为了迎接家康一行,他特地派遣高野藤藏、长坂助 十郎、山口太朗兵卫等三人为奉行,负责修復家康等人必经的道路。 在番场的那一夜,家康一行即受到了热情的家康一行人刚造好的临时行馆,立即有小侍卫送上 第441页 美酒佳肴,并有曼妙的歌舞助兴。甚至丹羽家的老臣们,也一一来到馆内,殷切地表达欢迎之 意。 不过,德川家的小侍卫们并未听见歌声。 “记住,如果德川家的任何一个人在这次旅程中,做了有失身份的事,那么不仅个人名誉受 损,就连德川家也会遭到不好的批评,到时可就后悔莫及了。” 临行之前,家康这么谆谆教诲着他们。 翌日,十五日当天。 按照预定的时刻,家康一行人在早上九点从番场出发,当他们抵达安土的大宝院时,已是当天 下午三点。担任总接待官的光秀,压抑了胸中不快的情感,新来到前门迎接家康。 毕竟,不论他和信长有何过节,对家康却是一直都抱持好感。不,不仅如此,光秀甚至希望, 有朝一日能够和这位控制东海的三河武士统领家康,成为肝胆相照的好友。 然而,当光秀看到从轿内出来的家康时,忍不住大吃一惊。 在战场上所见到的家康,总是穿着非常气派的铠甲,流露出一股威风凛凛的气势。然而,今天 他所穿着的衣服,居然和平民没有两样,但是出门迎接他的自己,却穿着闪闪发光和唐织锦 衣。两者相比,简直有如天壤之别。而且,他的眼神甚至还四处张望,连个小城主的样子都没 有,士足像个乡马佬。 话又说回来,此地的一切装饰,也和光秀原先的想像有很大的不同。 德川家所带的行李,全都放在马背上。此外,小侍卫们的装束、日常用品及容器也都比平常更 胜一筹。虽然东海之地并不富裕,家康却一直认为他们的用度已经超越了节俭的分际,不过, 如今和织口家比起来,他不得不承认德川家的确太过寒酸了。 光秀不自学地吞了口气。 原来如此,对家康这一行人而言,大宝院实在太过豪华、奢侈了,话虽如此,他之所以如此大 事铺张,也是为了让家康有被重视的感觉,这是他的一番好意啊! 不过,直到目前为止,光秀依然坚信,自己的这一番好意,一定会让家康留下良好的印象。 “欢迎来到敝城,惟任日向守光秀在此恭候大驾。” 令光秀意外的是,家康竟然态度恭谨地朝他行了个礼: “由于我们到此叨扰,增添你许多麻 烦,真是教我过意不去。家康本性不敏,希望你代我向大人转达感激之意。” 接着,一行人便在光秀的引导下,进入那座曾经引起轩然大波的御殿。家康惊讶地抚摸着柱 子,又抬头望着天花板上的图案,口中不住地发出赞嘆声。看样子,殿内的豪华建筑,应该就 致引起一向朴素的家康任何不快吧? 当家康看到那枚引发信长怒气的金纹印花时,脸上有着深受感动的表情。 “日向守先生,这对我未免太过奢侈了。从这里的一切看来,可见你一定费了不少心血。” 这时,光秀突然觉得全身颤抖。对于自己的辛劳,信长只是叱骂,而家康却了解“你一定费了 不少心血”。这句话一出,使光秀感到有一股暖流流过心头,这种感觉是多么不同啊! “你的赞美,令我日向守发遇知已,我真的非常高兴听到这句话。” “哪里,我知道你一定是费了很大的劲。毕竟,要完成这么伟大的工事,并不容易啊!在我的 领地之内,手艺如此精巧的工匠,几乎绝无仅有。到底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右府先生,光是在他 的城下,就有这么多杰出的人才。” “你对这里还满意吧?如果是,那正是我所衷心期盼的。” “不,这里太豪华、太奢侈了!置身其中,往往会教人忘了自己是谁哩!难道你不觉得我的样 子很奇怪吗?噢,对了!我还没有前去拜见右府先生哩!” 光秀松了一口气,。 于是,光秀便带着家康及梅雪入道来到客殿,先命人送上茶点,然后带着酒井忠次以下的重臣 们,拿着礼物来到本堂,分列成两行。 “贡礼全部在此,请你检查一下。” 忠次所说的话,又使光秀吓了跳。 以家康的身份和他们的先烈看来,他们能送给信长什么好礼物呢?只怕又要让人捧腹大笑了。 当这些粗糙的贡礼呈现在信长面胶时,如果他只是笑笑不予置评,结果倒也还好。但是万一又 惹得信长发火,他一定又要破口骂人了。 “你看,这不就证明家康根本瞧不起我吗?这下子你明白了吧?” 万一他又大声骂人,到时该怎么办呢? “日向守先生,这是我带来的礼物,略表心意。请你代为收入,替我转交给大人。” “遵命!” 光秀跟在家康的身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本堂。没想到一看之下,他不禁睁大了双 眼。 光秀的顾虑根本都是多余的。原来马背上的行李,全都是进贡用的礼物,此刻正堆积成小山般 地放在本堂之上。 石川数正喧着两名手下等在那里,正逐一核对目录上的物项。 第442页 “黄金三千两、马铠三百足、生漆两百樽、棉千束。。。。。。” 光秀茫然地听着。 马铠三百足!这倒是出人意料的好礼还有黄金三百两、生漆二百樽。。。。。。 从他和侍卫们相互的装扮看来,谁也想不到他居然如此大手笔,送信长这么贵重的礼物。 事实上,他所送礼物的价值,远超过这次为了接待他所花费的费用。 (家康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光秀突然觉得背嵴透出一股寒意。 “这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请你们笑纳。” 家康毫不在意地说道,然后又转身进入本堂,四处观望着,似乎很好奇的样子。 使者 当光秀在大宝院接受家康的赠礼时,安土城中也来了一位由备中战阵的秀吉所派来的急使。 信长苦笑着让侍卫带领使者来到房内,然而却不肯安心听对方所说的话。使者告诉他,由于备 中高松城的城主清水长佐卫门宗治誓死守城,坚决表示不肯投降,因此一旦毛利势的大军趁机 攻了过来。单凭秀吉个人的武力,是绝对抵挡不住的。言下之意,也就是催促信长必须尽快亲 自带兵有去救援。 当然信长也了解这一点。因此他早就派三男信孝和丹羽五朗左卫门率兵攻打四国,以便牵制毛 利势的攻势。对他而言,这些措施已经足够了。 “到底是什么事啊?又是要我赶快出兵,对不对?” 他故意装出不高兴的表情向使者增田右卫门问道。这时,增田以僵硬的表情回答道:“是的, 无论如何请大人务必尽早出兵。” 信长半开玩笑、半揶揄地说:“怎么又是同样的话呢?你回去告诉筑前,清水宗治虽是一个十 分顽固的武者,但只要略施小计,最后一定会投降的。他不是曾经夸下这种豪语吗?难道他已 经忘了?” “是的,他是说过,但是由于我们用的时间太长了。” “时间会用得很长,是我们一开始就有的认识啊!何况,我不是告诉过他,对付高松城要用水 攻吗?” “没错!我方利用地形之便,围守在足守川及高野川上,使高松城孤立在水中,无法获得粮食 供应。然而,尽管如此,宗治却依然不肯屈服哩!!“ “哈哈哈,原来他还不肯投降啊!你回去告诉筑前,我信长绝对不会抢了家臣的功劳,要他好 好去做吧!现在我正为了庆祝征伐武田的胜利而举行庆功宴,而且还要接待家康,因此对于他 的要求,至少也要等这些事结束之后再说吧!” 这时,右卫门一副非常严肃的表情,膝盖也微微前屈伸,看来似乎不大寻常。 “大人,如果你等这里的事结束后再去,那么一切就都太迟了。” “太迟?难道战事起了变化吗?” “是的,毛利势援助宗治的援浑,比我们预计的时间更早到达了。” “什么?毛利势已经发兵了?这是真的吗?” “是的。主是因为知悉这个消息,所以高松城的宗治才会坚持继续抵抗啊!依照目前的情势看 来,就算我们攻下了高松城,接着也必须要对抗毛利势的大军啊!一旦我军被毛利势围困在高 松城里,可就很难解围了。如此一来,我们今天的包围战不就毫无成果了吗?” “嗯,领军的毛利大将是谁?” “毛利大边由当家主毛利辉元带领,成员包括一族的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等三位大将,总兵 力约在三万左右。一旦有三万名新敌加入这场战争,那么我方可就毫无胜算了呀!因此,请大 人务必立刻亲自出马,否则毛利势。。。。。。”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即使像筑前这样的大将,也会害怕的。想不到,毛利、吉川、小早川 居然一次全出来了。” 原来信长以为他们不会出兵,因而才决定朝四国方面进攻。万万没想到敌人竟然抢先一步,从 四国攻了过来。这么一来,原先的作战计划势必得全盘更改。 “那么,事情必须从长计议。” 就在这时,兰丸进来了。 “明智日向守先生带着德川家的礼物前来拜谒,请大人点收。”他恭敬地说。 “好那么我就先听听光秀的报告吧!如今客人都已经到了,那当然得列为第一优行,否则岂不 是太失礼了?这样好了,兰丸!你先带筑前的使者到别的房间去,招唿他吃晚饭,至于其他细 节,稍后我再和他详谈。” “遵命!那么使者先生,请跟我往这边走。” 兰丸出去之前,信长严厉地对他说:“记住,筑前使者所说的事,绝对不可外泄。” “遵命!” “嗯,原来毛利一族已经朝备中出兵了。”当两人出去后,信长还不断地低声喃喃自语。 退还千两 “光秀,对于我们的招待,怎么样?滨松的亲戚还满意吧?” “是的,他很满意。家康先生告诉我,为了答谢你把骏河一国赐给他,因此特地前来安土当面 第443页 致谢。然而,沿途所受到的礼遇,使他感到十分惶恐。” “好,这样就好,事实上,原本我打算今晚就去看他,然而由于临时有急事,因此不克前往。 不过,我预计那件急事大概明天就可解决,所以无论如何请你务必尽心地招待他们。” “遵命!”光秀额首为礼,然后把家康所进献礼的名单拿给信长过目。 “这是德川先生所献的礼物。他说,这点土产表示他的一点心意,并要我代他向你问候。对 了,这些东西都已经送到城里来了。” “好吧,这……”信长很干脆地点点头,然后将礼单递给站在一旁的武井夕庵,对他说:“念 给我听听,由此就可以了解家康的心意了。” “遵命!” 于是夕庵拿起起单,依照上面所列的项目逐一念完。 “什么?马铠三百足、生漆……除此之外,还有三千两黄金?” “是的。” 对于家康所送的这些礼物,信长似乎也感到非常意外,以致说话的语调和以往完全不同。 光秀总算松了一口气,因为礼物越多,即表示越看重对方、越有意取悦对方。 然而,信长却侧着头陷入了思考当中。 “光秀!” “啊,是!” “你认为如何?以家康的能力而言,这次所送的礼物未免太贵重了吧?难道你不认为吗?” “噢,这么说来,大人的意思是?” “不,或许是我多虑了。不过,问题就在那马铠上,光秀,你还我去看看那些马铠。” 信长霍地站了起来。虽然光秀并不了解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也很快地跟着站起身来。 问题就在那些马铠。这意味着什么呢?信长看起来似乎有点生气,难道礼物给多了,也要遭到 他的非难吗?到现在为止,就光秀和家康的接触当中,家康一直表现得温和有礼,使得他更加 无法忍受信长的脾气。 光秀手持烛台,带着信长来到放置贡礼的地窖里。 “家康先生所送的三百足马铠都在这里。”他指着堆积如山箱子说。这时,信长慢慢地接近木 箱,随手找开一个木箱盖子,毫不客气地拉出里面的东西。 “站过来点,把灯拿高。” 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道,然后很仔细地观察里面的弓、装饰品及带子,丝毫不曾遗漏。然而,信 长的这种行为,却令光秀觉得十分可耻。堂堂的右大臣,竟然还特跑到地窖来观察他人所送的 礼物,似乎要判定基价值似的。这事一旦传扬出去,岂不教人笑掉大牙吗? “嗯,这些东西的确是上品。你看,这金具的做工极细,材料的缝合也相当仔细,绝非滨松或 岗崎所能做得出来的东西。我猜,他一定是派人到界港去,调节器来上好的马铠送我,对不 对?” “是啊!” “光秀!” “在!” “你要牢记在心啊!接受他人赠礼时,虽然赠主并未要求回报,但是对方的诚意却包含其中, 随着礼物而送了出去。这种礼物,才是最珍贵的。更何况,只需由对方所送的礼物,就可了解 送礼者的个性,你懂吗?嗯,不愧是德川家的传人,果然十分细心。” 另一方面,信长对于光秀一直未能恢復昔日风采的表现,心显得忧心忡忡。 “怎么样?把这些东西放在马背上使用,可是一点也不会令人觉得有失面子啊!而且,又很符 合实用性,这一点他倒是想得很周到。平常,节俭固然是种美德,但是一旦碰上必要的情形, 就不能吝惜金钱。到底不愧是家康,心思果然超人一等,你可不要输给他呀!” “是,我一定牢记在心。” “对了,光秀!我看不如这样吧!你瞧,光是这些马铠,必然就耗费了不少金子,但是我却只 给了他骏河一国而已,而且家康都还不曾由当地受到半文钱哩!这一次的旅行,势必耗费大笔 金钱,沿途又要到京师、大坂、界港等地参观。即使就这么回去,沿途也需要一笔旅费啊!所 以我决定,在他所磅的三千两黄金当中只收两千两,其余的一千两就由你退还给他,作为到京 师、界港等处的旅费吧!请你把我的意思转告他,毕竟彼此都是外家,既然他如此诚心待我, 当然我也必须有所回报才对!好了,还有人在等我,今、明两天就由你接待他吧!” 说完,信长便离开了仓库。 光秀楞楞地拿着烛台站在原地,脸上毫无血色。 (这是另一个难题?) 光秀突然发觉,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信长话中的含意,这使得他感到相当困惑。 (信长为什么收了礼物,却要把金子退回去呢?) 对光秀而言,以一个五十万石的太守身分,又是年龄超过信长的织田家重臣,怎么能像个孩子 一样,因主人的命令而把已经收受的黄金,又退还给家康呢?当然,家录是不可能接受的。然 第444页 而,信长却只是轻轻松松花地撂下一句话就走了,难道这又是他故意设下的陷井。想到这里, 光秀的全身忍不住颤抖着。 (难道信长又故意要我感到困惑吗?或许他并无此意,但是相反地,或许他认为家康所送的礼 物太多,这也意味着他必须加强本身的威望,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意吧?所以他故意把礼物退还 给家康。不过,问题是,办这件事的人是光秀。如此一来,颜面尽失的人也是光秀。) “日向守先生,你怎么啦?” 光秀那动也不动的样子,使得身后的守卫诧异地问道。当对方出声时,光秀正想着方才信长所 说的话。 “噢,不,没什么、没什么!” 光秀慢慢地移动身体,不时安慰自己,不用担心,最后家康一定会收回那一千两黄金的,因为 除此之外,他又能怎么办呢? “你们都听到大人的吩咐了,那千两黄金还要退回去,快把它搬出去吧!” “遵命!” 出了城门之后,光秀更觉得心情沉重。 (为什么我所做的事,都会被挑剔呢?) 光秀边走边想。对于家康,光秀渐渐觉得招待他是件很吃重的工作。如果照原订计划以京都风 俗招待他,是绝对行不通的,因为他只不过是个乡巴佬罢了。总这,以这种人为招待对象,实 在令他十分困扰。 由于他是织田家的亲戚而非家臣,因而使得他在乡巴佬的气质当中,仍然保有三河武士颐指气 使的霸道。或许正是如此,才使得他成为骏、远、三等三国的太守吧! 当他走进大宝院,来到为家康所设置的客殿时,发现家康已经洗过澡,正略事休息准备吃饭。 而他那瘦小的侍卫松丸,则不断地揉捏他那肥厚的肩膀。 “很抱歉,打扰你休息的时间。“ “噢,是日向守先生啊?从这里可以望见笼罩在暮色中的安土,气势果然恢宏壮阔,景色更 是如画。“ 家康边说边整了整衣襟,坐直了身子。他看业和信长一样,凡事大而化之。 “很抱歉,打扰你了,由于大人传下口谕,因此我必须立刻前来告诉德川先生,希望你能原 谅。” “没关系!有什么你就直说好了。” “对于你的礼物,大人十分喜爱,指示我们凡是有用的都可以留下来,不过,对于黄金嘛。” “对于黄金又如何?” “这个……” 说到这里,光秀急得满身大汗,手也不停的擦着布满额上的汗水。对具有京都风精神的光秀而 言,退回已经收受的礼物是相当失礼的行为,这使他难以启口,但是却又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这个,有关黄金的事,在三千两当中,你的诚意令人感动,因此大人决定只收两千两,其余 的一千两,就作为你们这次的旅费,我是奉旨传达命令,希望你收回一千两。” 家康微微歪斜着头,看来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似乎相当迷惑地想着这件事。 “你是说大人只要上二千两,其余的一千两则作为我们这趟来此的旅费,是吗?” “是的,他要还给你一千金。” “日向守先生,我知道这是右府先生怕我们为这趟旅行花费过多的美意,但是请你要他放心, 平常我们就有周详的计划,以筹措旅费。如今,对中国之战正如火如荼地展开,这是我家康一 点心意,希望他无论如何都要收下,请你代我这么告诉大人吧!” 光秀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因为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更何况,根本没有理由退还。但是, 如果他就这么回去的话,一定又要遭到信长大声辱骂了。 “但是德川先生,这是大人的意思。” “哈哈,日向守先生,你这么想就错了。” 家康笑到:“所谓大人的意思,是指右府先先生的趣意,根本不能代表右府先生的意思。我很 明白右府先生的心意,自从攻打甲州以来,金钱上的花费必然十分惊人,因此我相信他的手头 并不宽裕。这三千两黄金是我的一点心意,说什么他都得收下。如果你因为他不收,就说是上 意的话,那么就大错特错了。不过,请大人放心吧!我们这党人平常粗衣粗食惯了,因此不必 太多费用。反之,只要是有利于国家的事,我们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如今,右府先生正向中国 出兵,这一仗可说是统一日本的关键。一旦成功,就能带来万民企盼的和平。所以,在这千载 难逢的好机会里,无论如何都要让我略尽棉薄之力,这样不仅能使我高兴,也是我们共同的心 愿啊!希望你回去告诉大人,请他务必笑纳。” 听到这里,光秀自觉颜面无光,恨不得有个地洞可钻。虽然家康所说的话很温和,但是却条理 整然,根本不容他人拒绝。 这时,光秀连声说这是‘上意’的勇气也没有了。 “你认为如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445页 家康小声地说:“事实上,这一次我们不只是献上一点军费罢了,在指挥对中国之战的筑前大 将那边,我也派了一名老臣前去,那人就是我身边这名侍卫松丸的父亲鸟居彦右卫门。我认 为,羽柴先生一定会觉得人手不足,因此只要我有余力,就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但是在此之 前,我们需要的,是右府先生的允许。如此一来,假如大人退回我们所赠的千两黄金,岂不是 有违我等的本意了吗?再说,有关鸟居先生的事情,我也必须和大人谈谈。所以,你认为这么 做恰当吗?” 无计可施的光秀,只好两手俯伏在家康面前。起初,他以为家康送这么多礼物,只是为了讨好 信长。想不到他却是考虑到对中国之战,关心这场攸关日本统一与否的关键战役,希望能出兵 帮助秀吉。身为外人,家康竟然提出这种问题,使得光秀一方面对他很不以为然,另一方面却 自觉羞愧。因为,身为织田家的重臣,对于这场战役的前途,竟然远不如对方了解,和家康比 起来,自己更像是个外人。由此看来,要想说服家康收回那一千两黄金,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噢,和要我收回千金无关吧?” “不,正是这件事情,我愿意以性命做担保。希望你帮帮忙,听我说几句话。” 说到这里,光秀早已双手俯伏在地,不敢抬起头来。他觉得非常羞耻。但是除了求家康帮忙之 外,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依赖了。如果对方不肯答应,他实在不知如何回去面对信长。 “你看!连家康都了解我的心意,难道我不应该更为他考虑吗?我叫你把一千两黄金送还给 他,你竟然又把它还了回来,你到底会不会办事啊?” 接下来的,一定是信长的谩骂及切腹自杀的命令。 “德川先生,你也知道我们大人的脾气,当他说要怎样时,就一定要做到,绝对不许任何人违 拗。” “是的,这个我明白。” “大人说你们这趟的旅行需要很多花费,所以要我把一千两黄金还给你。不瞒你说,我是受到 严厉的命令而来的。” “什么?严厉的命令。” “是啊!我告诉大人,此事不同于儿戏,既然已经收了德川先生的礼物,那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呢?这是十分失礼的呀。然而他根本不听。所以,如果我又把黄金带回去,恐怕……” 听到这话,家康突然看看站在一旁的本多平八郎及酒井忠次,然后说:“我明白了。”他继续 道:“既是严命的话,只好听从了。毕竟,我们总得考虑到日向先生的立场,对不对?忠 次。” “但是,我们已经送出去的东西。” 家康伸手制止忠次的发言,然后说: “就把它当成是慰劳奖金吧!你把它拿下去,平分给大 家。无论如何,这也是大人的一番心意,我们千万不能辜负他。日向守先生,我知道你有你的 立场,为了不让你为难,我答应把一千两黄金收回来。” “谢谢你!” “好了,既是大人的好意,你们就把钱发下去吧!” 听到家康这一番话,光秀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要是信长能有家康的十分之一,那该有多好。) 但是在这种时候,他不能让家康看见自己的眼泪。于是他低头行了个礼,急忙站起身来说: “你看,我只顾着说话,都忘了已经是吃饭的时候了。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命膳房开饭。” 说完,他就转身朝门外走去。这时夜幕已经低垂,四周一片黑暗,只见两双不知从哪里京进来 的莹火虫,正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显眼。 接待前后 翌日,也就是十六日当天,信长并未到家康所住的大宝院去。 因为中国方面的战况,发生了预期以外的变化,为此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命近臣把这句话传给光秀,自己则继续和丹羽五朗左卫门开着军事会议。 信长根本没有想到,在招待家康一行人来到安土的同时,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不过,接待家 康和战争吃紧却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尽管战事不利,但挂靠的工作,却一点也马虎不得。为 了攻打四国,信孝已经带着一部分手下由安土出发,朝大坂方向而去。同时,船只也都准备好 了。 因此,这次军事会议的重点,在于是否要按照原订计划,出兵攻打四国,或是暂按兵不动。 “我认为。”丹羽五朗左说:“攻打四国的作战计划,仍然照预定进行,至于陆上,则由大人 亲自领军,这是最好的方式。” “嗯,这么一来,毛利势必会被我方大军的威力吓得自动投降。” “正是!一旦大人亲自出马,再顽强的敌人,也知道绝对无法抵挡得住你的威力。更何况,四 国的背后又有我方的船只牵制。这么一来,大人就可以安心地留在备中作战了。” 第446页 “好吧,就这么决定了。你和信孝先行出发,从在坂渡河到四国去吧!我将在十九、二十、二 十一日亲自接待家康,等家康一行转往京都之后,我也会立即由安土出发。” “那么,这期间的援军,” “只要是已经准备好的部队,就先派出去。嗯,这么一来,光秀也非出阵不可了。” “那当然,这时候人越多,战争就越早结束啊!” “好,今天是十六日。那么,今晚就发出作战令吧!夕庵,你可以动手写军令状了。” 看来信长的心意已决。就在十六日傍晚,光秀为德川一行人来到安土而设下酒宴,在大宝院 中,欢宴的声音不绝于耳。另一方面,武井夕庵也已经准备就绪。 “是,我已经准备好了。” 武井夕庵指指已经备妥的笔纸及印章,等着信长开口。信长望着天空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始 说:“由于备中于阵中遭受敌人自背后偷袭,故而通令各将,不日之内驰兵前往救援。信长 令:凡已完成战备的部队,即行出发,并接受羽柴筑前守指挥,好了。” “什么,这样就好了?” “当然!噢,对了!有关出兵的顺序,就以距离最近的部队为依据吧!谁距离高松城最近呢? 噢,是池田胜三朗,接着是向同三左一门殿下。再来是堀,不过堀可以不必那么急着赶去。再 来嘛,到底要派谁代替光秀接待家康呢?家里有谁是年纪大、又不用担任先发部队的呢?嗯, 我想想看,堀久太朗、光秀!在出兵之前,光秀总得先回丹波整饬部队啊!毕竟,为了筹划接 待家康的工作,他根本无暇顾及战备。好吧,兰丸,今晚你马上告诉堀久太朗,要他接替光秀 的任务,负责接待家康。告诉他,这是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违抗。这样的安排还可以吧?夕 庵!好,堀久太朗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是惟任日向守,再次是细川刑部大辅、中川濑兵卫、 高山右近、安部仁右卫门、蓝川伯耆守,这么一来,总兵力约有两万两千人,好,那么今晚就 把我的命令传下去吧!” 这时,信长突然笑了起来,说:“这次的动员行动千万别让家康知道,否则他会担心。而且, 我要让他好好地休息一次。对了,五朗左!在船队出发之前,你和信孝倒是可以陪着家康,一 起到京师参观参观,然后再经由大坂到界港去,这么一来,在这段时间内,你也可以负责招待 家康啊!至于家康身边的长谷川竹及松井友闲,也要好好招待才是。夕庵,把这点也写进 去。” “对了,还有派谁留守安土的问题,这样吧,本城就由津田、贺藤、野野木、远山、世木、市 桥、栉田等人所组成的壮人组守卫。至于中城,则由蒲生、木村、云林院、鸣海、祖父江、佐 久间及福田、千福、丸毛、松本、前波、山岗负责,好,就这么决定了。” “都写好了。” “还有,十九日要和家康见面的能乐大夫连络好了没?” “都连络好了。幸若八朗九朗大夫及丹波猿乐的梅若大夫都将按照预定的时间,在明天抵 达。” “明天?明天京师的近卫前久卿也会到达,这方面也准备好了吗?” “是的。我打算让近卫卿住在大云寺,目前已经派人整理好了。” “唿,真是忙啊!”信长很高兴地笑了:“自从灭了甲斐的武田以后,沉寂了这么长的一段时 间,如今毛利这傢伙终于又让我感受到生活的意义了。在作战之前,大家先陪着家康痛痛快恰 似地乐一阵子吧!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们就要一口气冲上战场喽!对了,别忘了把军令 状传下去!” “是!噢,对了!青山与总和排第一的池田先生已经来了。” 瞬时之间,安土城内宛如沸腾般地忙了起来。 54出阵消息 从招待家康君臣的酒宴上回到房内,正感觉松了一口气的光秀,突然接到由堀久太郎处转过来 的出 战中国军令状。 妻木主计头神色仓皇的跑了进来: 「殿下!右府先生又撤换你接待家康的工作了,他要我们尽快出兵攻打中国。」 说完,他扬了扬手中那张画有信长花押的军令状。 一瞬之间,光秀愣住了。 人事就是这样,往往由于事起仓促,以致引起误解,种下了种种意想不到的恶因。 「我刚由堀久太郎家臣的口中得知,右府先生已经下令由堀久太郎代替你的任务。至于殿下 你,则 必须立即朝中国出兵,并接受羽柴的指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 「你看看这张军令状,殿下贵为惟任日向守,但是排名竟然在无位无官的池田和堀之下……而 且还 必须接受羽柴的指挥。」 听到这里,光秀一把抢过了军令状。 第447页 缘因备中先生在中国之战况吃紧,急需救援,因此接令诸将,务必在近日之内出兵中国。事 关紧 要,故凡已完成战备者,即先行出兵抵达战场,并接受羽柴筑前之指挥。 池田胜三郎先生 同三左卫门先生 堀久太郎先生 惟任日向守先生 细川刑部大辅先生 中川濑兵卫先生 高山右近先生 安部仁右卫门先生 盐川伯耆守先生 「军令状中还写着必须尽快把这个命令传下去——」 光秀手拿着军令状,重重的嘆了一口气。突然,妻木主计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很兴奋得走了出 去。随 即又回到房内,在光秀面前坐了下来。 如果光秀每天都见信长,那么他就会明白为什么军令状上会这么写、排名顺序为何会是这样及 这意 味着什么了。然而如今对他而言,放在膝上的军令状只不过是一张纸而已,他一点也不明白其 中所 包含的意义。 (难道,我这么认真地接待客人,大人他还不满意吗?……) 由于对信长的误会越来越深,因此光秀坚信,自己正伺候着一位暴君。 不!如果他能让臣子知道他生气的理由、并自我反省,那么身为家臣的人,再怎么辛苦也值 得;但 是,自己能期待信长做到这一点吗? 许多原本单纯的事,却因误会而变得复杂起来;终于,光秀心中郁积的怒气爆发了。 从最初要他担任接待官,倒视察新馆、在大宝院前当众斥骂的那一刻起,光秀就已经满腹委屈 了。 其后又要他退还已经收受的黄金,更使得光秀积怨在心……如今竟然又中途撤换自己的工作, 临时 派往战场, 而且还得接受筑前的指挥!最令光秀无法忍受的是,信长居然要他屈居百姓出身 的秀 吉之下;对光秀而言,接受比自己年轻的秀吉指挥,不啻是天大的侮辱…… 但尽管如此,当晚光秀并未想到要「谋叛」—— (不过,这次信长是真的使他生气了……) 他愈是这么想,心中的怒气愈是一发不可收拾。 要平息心中的愤怒,唯一的办法就是报覆信长…… 「殿下,你怎么啦?我们回去吧!城里还有很多重臣在等着你哩!何况,我们在这边的工作已 经结 束了,殿下再怎么留下来也没有用啊!」 「慢着,主计头……我们还未正式接到大人免除我接待官任务的消息哩!」 主计头正欲开口,明知次右卫门进来了。 「殿下!城中派青山与总前来通知我们,大人已经免去你接待官的任务,要我们立即返回坂 本,领 军经丹波朝中国出兵。」 在次右卫门说话的同时,廊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嘘!」光秀示意另外两人不要出声。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往厨房的方向去了。原来是年轻的 侍卫 们发现厨房附近有异动,因此赶着去查看一番。 「次右卫门,小声一点!要是这些话传进了客人的耳朵,岂不是又要让他们嘲笑明智家了 吗?」 说完,光秀很快的由椅上立起身来,走出了大宝院。 当天晚上,光秀整夜都和重臣们在屋子里开会。 当然,他们并非为出兵而开会。由于重臣们一致对信长喜怒无常的举动义愤填膺,因而并未提 出任何具有建设性的意见,也没有如何收拾残局的善后处理方案。 光秀的心中,也同样充满了愤怒。事到如今,他愈加相信信长随时都在监视、憎恨自己,因此 所能 採取的对应方法,只有两种。 其一是继续忍受信长的屈辱,苟且偷生下去。 另一个方法,便是引兵回到丹波,步上荒木村重的后辙。 不论选择哪一个方法,都会造成悲剧;但是除此之外,他已经无法可想了。就这样,光秀静静 的宁 立窗前,浑然不觉东方之即白。 「殿下,不论你做何决定,我们总要先引兵回到坂本、做好战斗准备啊!另外,我们再看看右 府是 否还有其他命令,然后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吧!」 重臣之中,以他的女婿秀满最为冷静。 「一定又是兰丸搞得鬼!事到如今即使再去找右府先生谈,也不会起任何作用的。」 「说的也是!现在你们先到大宝院去,把我们的人带出来,我决定立即回坂本去。」 「遵命!哦,对了!天亮时堀家的人就会来到这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我们不如把善后 工作 全部委託院内的和尚们,直接退回坂本吧!」 当秀满带着其他重臣退下时,天已经亮了。 然而,光秀却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此时的他,既没有对策也没有力气,根本都不想动了。 当然,他也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信长的真正用意何在了。如果他能这么做的话,那么日本 第448页 的歷 史就会全然改观…… 这也意味着,光秀自始就被疑惑之绳束缚住了。因此, 他根本无法以冷静的态度面对事情,更无法看清事情的真相。 这时,秀满突然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 「殿下,大事不好了。」 「大事不好……这时候还会有什么更糟的事呢?到底是什么事啊?」 「都是我不好,是我太大意了,请你原谅!」 「我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那些留在大宝院的侍卫们,一听到大人又免除了你的工作,立即群情激愤的冲到地窖里,把 我们 买来的生鱼、咸鱼、蔬菜、肉类及残羹剩饭,全都丢进壕沟里了。」 「什么?他们把剩菜、剩饭都丢进壕沟里去?」 「是的,如今壕沟里飘满了食物,不时放出一阵阵腐臭味,惹得附近的居民们怨声载道哩!」 「完了!」 就在那一瞬间,光秀已经决定「谋叛」了。 现在已经是五月半的时候, 而他的手下竟然把所有的剩菜、剩饭,连同贮存起来的鱼肉全部 丢到 壕沟里去;这么一来,事情已经没有挽救的余地了……因为一到中午,整条街道都会闻到令人 掩鼻 的腐臭味了。 不,不仅是腐臭味而已,就连那些剩饭剩菜,也是促使光秀对信长宣战的导火线。由于家康一 行人 必定会闻到腐臭味,因此当然会使得信长觉得颜面受损。 (他一定会杀了我……) 光秀想。 或许是因为秀满也这么认为,所以才会急促的赶回来报告这件事。然而,事已至此,而且对手 又是 信长,他是绝对不会原谅这件事的。 「秀满,快回屋里整理东西,今天之内,我们就得回到坂本。」 「是!」 「我们必须争取时间!快叫那些女人、孩子们起来,立即准备上路,不要收拾私人的东西了, 还有 ,立即命人备船……」 他发狂似的站了起来。然而说也奇怪,这是光秀却突然觉得心灵某处,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我终于也踏上了荒木村重的后尘……) 不论未来情势如何演变,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一定要做!命运之神已经为我开了一扇门,所以我不得不去做……) 55一生中最高兴的日子 正如光秀所预料的,当天正午,安土的街道上果然充斥着令人慾呕的腐臭味。 虽然当天很幸运地吹着南风,但是被丢弃在河道上的饭菜,却招来了无数的蚊蝇。更何况,生 鱼原本就很容易腐臭,因而使得臭味更加严重。 侍卫们所丢掉的食物,不是供应五十、一百人而已,而是供应家康一行三百五十人在此地停留 四、五天的份量。 其中大多数的食物原本并未腐臭坏,由此可见,明智家的侍卫乃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气愤,才将 食物丢到壕沟里去。 “好奇怪的味道喔!” “是啊!奇怪,琵琶湖的风怎么会这么臭呢? “唉,你看!壕沟里有好多漂浮着的死鱼呢。我们闻到的,大概就是那个味道吧?”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难道壕沟底下会涌出水来?” 毫不知情的德川家人,正窃窃私语着。眼见臭味越来越重,街道两这次的居民及堀家的小侍卫 们,纷纷乘了船办打捞沟里的死鱼。但是,光是这样仍然无法使臭味消失。 一旦信长看到饭菜、食物投在河道中的狼藉景象,或闻到飘浮在空气中的腐臭味,必然会在盛 怒之下如回光秀。 然而,当天信长虽闻到有股怪味,但是并未把它当一回事。 因为这一天信长正在安土在的八楼里,为准备欢迎家康的酒宴而忙碌着,一次也不曾下来。 为了招待家康,他特地由界港如来千宗易负责泡茶,并拿出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珍贵茶具来。 “兰丸,我怎么老是闻到一股怪味呢?” 他的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满心疑惑地问。这时,兰丸也歪着头闻了一下,然后答道: “没 有啊,我什么都没闻到。” 他一口否定了信长的问题。这是因为风无法将腐臭味送到山顶上来,因此虽然有点味道,但是 并不严重。 当然,兰丸、五郎左及堀久太郎等人,都已经知道事情的真象了。 “这件事千万不能传进大人的耳中,更何况,我相信日向守先生绝对不会做这种违背常理这富 的,一定是厨子和侍卫们在匆促交接之后,没有做好善后工作的缘故。据我猜想,日向守先生 本人必定不知此事。” “既然如此,那就赶快命人把那些污物捞起来吧!在既要忙着接待贵客,又要分神筹划出战大 事的情况下,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大人知道。” “遵命!刚才,我已经派出出家人前往清理河面了。” 原来堀家早已命人驾着小船清理河道上的污物了。幸运的是,风和人、城的位置都配合得很 第449页 好,因而信长完全被蒙在鼓里。不过,对于因害怕而逃走的光秀而言,这种结果却相当讽刺。 “光秀也该向坂本出发了吧?” “是的。今天一早,他们的房内便已空无一人,看来是已经回坂本去了。” “嗯,这傢伙不愧是名武将,一提到战争,说什么也不肯屈居人后。看来他很快就会抵达丹 波,完成作战准备,以便与筑前一较长短,为自己建立战功。” 信长似乎一点也不感到疑惑地说。其后不久,家康终于首次登上号称日本第一的安土城。信长 在大门口迎接家康及德川家的老臣们,带领他们四处参观,并在总见寺的大厅内召开了盛大的 酒宴。 “滨松先生,经过这许多风浪,我们总算平安地过来了。我知道,过去我在信义方面确实有负 于你,但是仍然要请你原谅。我们初次见面是在势田,当时你才六岁,而我已经十四岁。从那 时候起,我们似乎一直都能心意相通,在古今歷史当中,必然无人能像我们一般,如此坚守彼 此之间的盟约。所以,今天我要亲自为你斟酒,略表我心中的谢意,只希望你们能明白我的用 心。” 所有了解信长的人,根本无法想像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身为右大臣,居然亲自在酒宴中为 陪臣们斟酒。 甚至与家康并坐,负责陪伴他的近卫前久,也不禁讶异得张大了双眼。而德川家的老臣们,更 是个个感到惶恐,有些人甚至眼眶都红了。 “来吧,在大家尽情地喝吧!对我信长而言,今天真可说是我一生中最高兴的一天,因为我知 道我们之间的信义永远坚贞,我们的志向通天。大家好好地喝一杯。” 正如信长自己所说,他的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喜悦,神情愉快地举起了酒杯。 56第二回合的酒宴 信长亲自举行酒宴的当天,德川家一行人便移居到总见寺来。经过日夜赶工之后,寺内已搭起 一座观赏能剧的看台,除此之外,信长还特别召来一批能乐高手以娱佳宾。到了十九日这天, 所有的表演节目终于结束了。当信长在宴会过后回到浓姬的房间时,已是晚上八点。 或许是因为他太兴奋,所以非要赶快前来告诉浓姬不可吧? “阿浓,怪物啊!赶快拿酒来。” 他一边大声叫喊着,一边从走廊走了进来。由于先前在酒宴上早已酩酊大醉,因此他特别先喝 了一大口水,然后开口说道:“拿枕头来!我只要怪物的膝盖,不要木枕。” 浓姬依照丈夫的要求,伸出膝盖让他枕着,同时以温柔的目光看着他。 “殿下,看来你很高兴嘛!德川先生应该也很兴奋吧?” “嗯,他也很高兴。好久了,我已经好久没这么高兴了。今天,我们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吉法 师和竹千代的时代。” “德川先生的家臣,应该也都很愉快吧?” “哈哈哈,还是有一半的人认为得防着我点,毕竟我是命信康切腹的人啊!而且,每当想到这 事,他们还会避恨地看着我哩!” “不论在那个时代,都没有人能使所有的人满意的。所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啊!” “哈哈!怪物,你又要对右府说教啦?” “大人,你自一进门就口口声声喊着怪物、怪物,到底是指谁啊?” “咦?这也会惹你生气吗?在京都的每一上人,上自公卿,下至百姓,背地里都是这么叫你的 呀!他们说,经过了几十年的时光,你却还是跟以前一样年轻,想来一定是金毛九尾的化身。 哈哈,你先别高兴得太早,近卫卿的随从说,浓夫人一定是只会飞的老狐狸呢!” “这么说来,我应该只有二十岁喽?相比之下,大人,你可真是老得太快了。” “阿浓!” “什么事?” “我已经照你的吩咐,送给德川家的家臣们每人两件没有里布的衣服,他们都非常高兴。我告 诉他们,这两件衣服,一件是让他们旅行时穿,一件是送给夫人的礼物。我只是把你所说的话 告诉他们,没想到其中有些年纪较大的家臣竟然感动得泪流满面,直夸我心细、懂得替人着想 哩!所以我说,你可真是一只名副其实的老狐狸啊!” “你别开玩笑了!我只是想到我们也该为这些乡下人的旅行做点事啊!” “是啊!所以我说你实在是个心细、体贴的人啊!不过,看起来很长,实际上却很短。” “你是指那些没有里布的衣服吗?” “不!我是指我的人生啊!”说到这里,枕在浓姬膝上的信长再度喝了一口水,然后继续道: “对了,阿浓!俗语话说:人生五十年,如今我距五十之年只差一年了。回想起来,从你嫁过 来企图取我首级到现在,已经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了。” “什么?你不定期没忘记这件事啊?” “不过话说回来,统一天下的理想至今尚未实现,这又使人觉得时间似乎很短。” 第450页 “来,大人,你的酒已经准备好了。” “好,大人,你的酒已经准备好了。” “好,喝吧!怪物啊,你是美浓第一才女,而我是尾张的大笨蛋。让我们恢復以前那种快乐的 心情,好好喝一杯吧!如今,我那令人引以为傲的小兄弟,以无立锥之地而至取得东海的竹千 代,就睡在总见寺里哩!阿浓,我真是太高兴了。” 这时,信长似乎又回到了吉法师时代,脸上有着纯真的表情。 浓姬的心中也有无限感触。事实上,连信长和浓姬也没想到,彼此竟能相知相许,同心协力地 在乱世当中过日子。最初,他们原是敌对的双方,当阿浓奉父命嫁给信长时,其实是为了取得 他的性命。 如今想想,在这种乱世里,信长和家康的关系,的确称得上是个异数。曾经为亲弟弟所背叛的 信长,和自幼成为孤儿的家康,自从幼年相识以来,即发展出比亲兄弟更深厚的感情,并且直 到现在都还为统一天下而共同努力着。 信义,是使他们的同盟维持不坠的要因。 “世间的人一定都认这我和家康是基于利益而结合,所以才会维持到现在,对不对?阿浓!” “我明白!来,我为你倒酒。” “什么?你明白!” “是的,我知道你们并不是为了利益而结合,而是因为你们是当今少有的大笨蛋,所以友谊才 能维持到现在。” “原来如此,原来我和家康都是大笨蛋!” “是啊!你们坚持信念,企图在这群雄割据的乱世里力拘狂澜,使天下復归安定。你说,如果 不是大笨蛋,怎么牟持续下去呢?你瞧,你们俩不是只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而一直努力到现 在吗?所以我说,你们真是一对可敬可佩的大笨蛋同志啊!” “哈哈。” 信长捧腹大笑。这个女人原来只是为了刺杀而嫁给他,是但是如今却成为最了解自己心灵深处 的妻子,因为误会而被送到尾张当人质的竹千代,如今却成为自己最得力的帮手。 “阿浓,人生的确很有意思,教人忍不住要感到快乐!” “坦白说,这都是由于大人能执着信念,以致打动了人心的缘故啊!” “话虽如此,但是我还是认为人生只有五十年,何况生死也非人力所能左右,所以我也可能在 今晚死去哩!” “大人,你怎么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哈哈,我对死并不感到害怕!事实上,我早就觉悟到自己随时会死。” “那么我问你,如果你现在死了,往后的工作怎么办呢?” “这个嘛,还有家康、藤吉郎在啊!我的志向已经有人可以继承,因此我对死根本毫不担心。 对我而言,这者是真正令人感到快乐的事情,或许这是我此生当中最快乐的一夜哪!阿浓, 来,我也帮你倒杯酒。” 信长将酒杯放在妻子面前说:“今晚右大臣信长亲自为家康和阿浓斟酒,诚信之心神明共鉴! 哈哈哈。” 57两大凶星 自从回到坂本城后,光秀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非常安静。 他绝口不提自己对信长的不满。 最初两天,他把自己关在房内,潜心为自己求籤卜卦。光秀在易学方面的造诣颇深,即使是同 道中的博学之士,也都对他推崇备至。 然而,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卜了什么卦、结果如何。 在这当中,只有他的女婿秀满微微察觉到,既是主君、也是岳父的光秀心中,似乎已经有所决 定。 “殿下,我可以进来吗?” 光秀刚把卜卦用具收入屉内,廊下突然传来秀满的声音。 此时,驻守在丹波条山、拥有两万石的明智次右卫门及驻守福知山、拥有一万石的四王天但马 守、八上三万石的荒木山城守及长男光庆,都已引兵退回丹波,各自在自己的领内好 出阵准备。此外,在龟山城的妻木、齐藤等重臣,也正为光秀这次出阵而忙碌着。 因此,如今只剩下光秀和秀满留在坂本城,负责监视信长的一举一动。 “噢,是秀满啊?安土有没有消息传来?” “有。自从十九日在总见寺招待德川先生欣赏能剧之后,上乡之宴即告结束,并于二十日将庆 席移到高云寺。在这三天里,款待家康的事就要结束了。同时,家康一行人也已决定 在明天,也就是二十一日朝京师出发。“ “噢?那么中将先生已经从甲府来了吗?“ “是的。中将先生并未让其手下休息,将直接担任家康的先导,赶到位于二条南室町的妙觉寺 去。据说,当家康参观京师,转往界港出发之后,将借住在二条城里。“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妙觉寺是空的喽?” “不!家康先生出发这宾,中将先生及其么弟源三郎胜长马上就会搬进去了。” “噢,看来大人这一次上洛,还是决定停宿在本能寺喽?” 第451页 “是,那是理所当然的事。通往六角油小咱的本能寺,构造和城池一样,不仅固若金汤,而且 四周都挖有很深的壕沟,因此大人当然会停留在那里。” 说完,秀满突然看了看四周,然后略微把身子倾向前,低声问道: “殿下!卦上怎么说?” 他急切地看着光秀。 然而,光秀却重重地嘆了一口气,说:“这该怎么说呢?算命这种事情,原该只是算算自己的 健康,好教人安心罢了。” “殿下!我们何不算算信长公的命,看看他是否将在今年六月踏入凶运呢?” “秀满!” 光秀瞪大了双眼,吐了一口气说:“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我知道,但是,,” “你不了解算命这种事。虽然大人的确会在今年六月进入大凶运,但是你要知道,凶运每十二 年就会有一次轮转,因此每个人的一生当中,都会有不顺的时候。换句话说,有这情 形的,不光是大人一个啊!” “噢,这么说来,,” “你以为只要为大人卜一卦就行了吗?我光秀算命可不是这么算法。早在去年,我就算出今年 会有凶运;你看,最近所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而且,我必须等 到七月半之后,才能脱离凶运……在这之前,我只能任人宰割,无法照自己的意志活动。” 秀满有好一会儿只是静静的看着光秀。 (难道岳父也替自己算过命了……) 唯一可知的是,这次的大凶运将会对信长的一生造成重大的改变。那么,对明智家而言,现在 不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秀满心里这么想着。 “殿下……不瞒你说,我曾经亲耳听见大人所派来的使者青山与总谈到一件事情。” “什么事啊?看你那幅忧心忡忡地样子。” “是有关扩增殿下领地的事。” “什么?大人要给我更多领土?” “是的。据青山与总说,这一次殿下出战中国之后,将可获得出云、石见两国作为报酬……他 说这是大人私底下告诉他的。” “出云、石见两国……” “是啊!这么一来,不仅可以压制毛利势,就是对我们明智家而言,也是相当有利的啊!” “原来如此!”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说不定这正是他要是殿下自行毁灭的奸计哩!” “……” “当然,青山与总是出于一片好意才告诉我们这件事;不过仔细一听,出云和石见都还在敌人 的掌握之中……但是等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把它攻下来之后,大人所给予的奖赏却可能只是丹波 旧领的近江一角;一旦我们无法驱逐毛利势力,那么岂不是又要成为流浪民族了吗?” “嗯!这么说来,难道大人有意收回旧领,而以出云、石见两国代替吗?” “是的,而且他要把坂本城交给森兰丸……兰丸的父亲森三左卫门是在此地战死,因此兰丸一 直对这座城怀有很特殊的感情……这都是与总亲口对我说的。” “……” “殿下!如果你一定得到七月半才能脱离凶运,而出兵本身既是凶运……何况即使到了七月半 也不见得就能攻下出云、石见啊!到时候,我们不就变成有家归不得的浪人了吗?” 光秀闭上双眼沉默着。 秀满再度很谨慎的看了看四周,然后继续说: “然而大人一到六月,也会同样步入凶运里……我认为,虽然大人打算出兵,但是却不一定出 得了京师啊!这次他将住宿在本能寺内,届时势必没有大批护卫部队随侍在侧;再说 ,以大人那种脾气……他根本不把毛利势放在眼里,只不过是想趁机让京里的公卿、殿上人见 识见识自己的威力罢了,因此他只会带着一小队侍卫住在本能寺……这么一来,不正 是天赐良机吗?” “……” “如今,我们已经集结大军,随时可以出兵。更有利的一点是,所有的人们都以为我们要去攻 打中国,因此如果我们在前进的途中,趁夜掉头朝本能寺进攻的话……那时已是六月 时节,正是大人步入凶运之时啊!……” “……” “在同样面临凶运的时候,一旦必须接受羽柴的指挥,那么你对毛利势之战将会是怎样的情形 呢?难道你为自己卜卦时,也没算出结果吗?” 一连串的问题,使得光秀忍不住微微颤抖着。 《汉书》曾经记载,一旦处于凶兆之中,凡动必败;而这正是取自歷史兴亡当中的教训啊! 因此,大凡所谓的军师,必定会组合自己与对方的命运,以推算胜负。就占卜之学而言,这是 非常重要的一环…… 第452页 光秀当然知道这一点。也正因为他知道,所以才会对该在何时举旗叛变而困扰不已。 从理论上言,七月半以后自然会对光秀较为有利。一旦过了七月半,信长即已转为衰运,两人 的运势逆转,举旗叛变必然比较容易成功。但问题是,如果自己尚处于凶运之中便与 毛利作战的话,是否还能活着等到七月半过后,幸运之星的到来呢? 万一在这段期间内遭遇到更大的凶星,或许会因而送命哩! “殿下,这是一场凶运之战啊!你和大人,一样是凶运对凶运……我们只是在比较哪个人的凶 运较强罢了。殿下,难道你没算出自己该如何选择吗?可不可以告诉我?” “秀满!” 在张口说话的那一瞬间,光秀那光秃的额头已经布满了豆大的汗粒。 “看来我已经瞒不了你了。事实上,我卜卦所得到的结果,和你所说一样。反正凶运就是凶 运,坐着也是凶,行动也是凶……不过时机确是一大问题。正因为我很明白……所以才 更难下决定啊!当然,如果我迟迟不做决定,无异于自取灭亡……好吧!情势使然,这也是没 有办法的事。你放心好了,我会尽快做好决定……但是你要记住,千万不可对任何人 泄露此事,即使是你的妻子也不行,懂吗?秀满!” 秀满似乎松了一口气的点点头。看来,连他的心底也已经有了谋叛的念头。 盘踞爱宕山 家康一行人总算平安无事的由安土出发了。 在家康停留在安土的期间,信长只在十九日的能剧演出中发过一次脾气。 这一天,家康和信长、近卫前久等人并坐在总见寺的舞台下,聚精会神的看着台上的表演。今 天的项目是由幸若大夫主演的太织冠二番田歌,所有的人都看得十分高兴: 「——你觉得如何呢?滨松的亲戚。」 信长得意地问着家康,而对方答道: 「——他的表演真是出神入化!你瞧,我都看得入迷了。」 听到家康的回答,信长立即将幸若大夫召到三人的面前: 「——你表演得很好,这是给你的赏金。」 他心情愉快的赏了幸若大夫十枚黄金。 其后,当信长发现来自丹波的猿乐梅若大夫要表演羽衣时,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 不知是因为太过紧张或准备不够,梅若大夫不时忘了台词,以致愣在当场;这时他的内心愈加 紧张,因而忘词的情形也就更加严重,使得场面十分尴尬。 这件事的发生,使得信长联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据说梅若大夫在丹波时,经常在光秀面前演 出。或许是因为他经常听到光秀与家臣们谈论信长的可怕之处,所以今天才会这么紧张吧? 嗯,一定是因为当他站在舞台上时,自己所射过去的两道眼光使他感到害怕,以至于忘了台 词。想到这里,信长开始感到愤怒。 事实上,梅若大夫正奉了明智家老臣们的命令,必须将信长在安土城的动向传达给留在坂本城 的光秀知道。 然而,当梅若大夫看见信长那两道锐利的眼光时,忍不住暗暗心惊…… (莫非我的形迹显露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涌起一股恐惧。 但是,戏还是得继续演下去啊!这时,梅若却发现自己再也演不下去了: 「——怎么老是重复说些同样的话呢?不该忘的台词他都忘了,怎么会这样呢?来人哪!把梅 若叫来。」 信长大声怒吼道。 他那尖锐的语调听在家康耳中,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或许大人会杀了他……) 思及于此,家康不得不出面打个圆场: 「——哎,我想他一定是被你的气势震慑住了。在我看来,梅若真不愧是个名能剧家,他在舞 台上的表现相当不错。」 「——哦,你这么认为吗?」 「——是啊!虽然他在你的面前表现得不太自然,但是至少他忠实的表现出这齣戏的真正意义 了呀!」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就不再追究了。哦,对了,梅若!」 满心恐惧的梅若平伏在地,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我的亲戚替你求情,这也算是一种夸奖,所以这些给你吧!」 他和先前一样,赏了梅若十枚黄金。 「——你再重跳一次吧!」 他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下来。 要说信长不高兴,也就只有这件事了。当家康向京师出发之后,信长立即召来长谷川竹和杉元 七郎左卫门,命两人在到达京师后,马上与宫内卿法印(松井有闲)联络,请他务必做好大 坂、界港等处的接待工作,同时并给予诸多指示。 当然,这些事全都鉅细靡遗的传入光秀的耳中。 自从和秀满谈过话后,光秀又再度恢復以往那个沉稳、冷静的光秀,丝毫没有企图谋叛的迹 象。 第453页 因此,当光秀于二十四日带着坂本城的军队朝丹波出发时,任谁也无法察觉他心中的秘密,当 然更无人知晓他和秀满之间有过怎样的对话。 自坂本出发的军队,人数在三千左右。 如今坂本城由明智光廉入道长闲斋留守,其余诸将奥田宫内一氏、三宅式部秀朝、山本对马守 和久、诹访飞驒守盛信、斋藤内藏介利三、伊势与三郎贞中、村越三十郎景则等,则随着光秀 及秀满由坂本城出发了。 出发之前的军事会议中,光秀从未表现出自己的情感来,致使人们以为,他已经淡忘自甲州以 来种种不愉快的事,决心遵从主君信长的命令了。 事实上,这次的性 dong(拼音),也只不过是把军队由坂本移到龟山罢了。当军队抵达龟山 城之后,光秀随即集合了来自丹波的势力,并展开了新的军事性 dong。 「看来一切都会很顺利……」 「是啊!当我们从安土回来时,我还一直担心马上就会发生事情哩!」 「或许是因为信长有信长的顾虑,而殿下也懂得忍耐,才会一直相安无事吧?」 「如果这种情形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管他能不能继续下去,反正我们出兵打仗,就是为了杀到敌阵去;除非胜负已决,否则我们 还是得打下去啊!」 「话是不错,但是有荒木摄津守为例,你想事情会这么简单就算了吗?」 「这么说来,你认为殿下上了战场之后,会变节投*毛利方喽?」 「嘘!这种事怎能随口乱说呢?如果被安土派来的间谍听到了,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但是,是你自己说有荒木为例……好像你知道一切内情似的,所以我才会这么说啊!」 「不,我也只是猜想而已。你想,他们的感情已经破裂到这种地步,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复合 呢?我说的是这件事啊!」 兵士们的心中都感到不安,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冲突将会演变成何种形式。 由此即可看得出来,光秀的确小心翼翼的掩饰自己的本意,以免流露出真正的感情。不,或许 是光秀认为,最重要的问题在于不知道该在何时起兵叛变,为了避免消息走漏,只好暂时按兵 不动。事实上,什么时候才适合举兵的问题,也一直深深困扰着光秀。 当军队越过白河,来到嵯峨的释迦堂前小道时,光秀便将部队交由奥田宫内及村上和泉掌管, 自己则带着几名近臣,登上了爱宕山,静静的想着事情。 这时正是五月二十七日,两天之后,也就是二十九日当天,信长将由安土出发,并且在本能寺 借宿。 「我方的部队已经全部聚集在龟山城了,大家都在等殿下的命令哩!」 奥田宫内不安的问道,然而光秀只是笑着回答道: 「不必着急!爱宕是胜军地藏王庙,我要在这个圣地安安静静地想些事情,顺便为这次的战事 及各位祈福。二十九日当天,我会下山入城;在这之前,你们先做好出阵的准备,在那里等我 吧!」 说完,光秀又对宫内说: 「对了、对了,在我们出发之前,你先送一百箱枪弹及火药到中国去。」 「一百箱……遵命!那么,我这就下山,在城里等候殿下归来。」 事实上,谁也不知道光秀命人送给中国弹药百箱的用意何在;但是他们仍然排了大批侍卫在山 的四周守护着,其余的人则到龟山城去了。 不论在什么时候,光秀一向非常小心谨慎,从送给敌军弹药百箱的性 dong来看,他甚至不 想让己方的人察觉到自己的本心…… 爱宕位于嵯峨村的西北方,到达该地之前,必须越过试岭、度过清泷川再向北行约六公里的山 路。路的尽头有一段很高的阶梯,石梯上的庙里,即供奉着贺茂、松尾等上古时代占卜民族所 奉的氏神。 因此,光秀才会想到在此停留数天,好好的想些事情。然而,他不是如一般人所想得那样,是 为武运昌隆祈福,而是希望在神明面前,为这次举兵反叛的吉凶做出正确的决断。事实上,他 之所以在信长前往京师的前两天出发,就是为了要配合卜卦的结果啊!换言之,光秀这次到爱 宕山参拜的举动,具有两种意义。 一抵达爱宕山,光秀立即来到大权现的面前求取神签。非常相信算命的光秀,认为凡是人所不 能决定的事情,都可以交由神签来决定;对他而言,这一点也不迷信。 求到签后,光秀点起了灯火,迫切的想要知道签上到底是凶或吉。然而,还来不及细看,他便 颓然的放下了纸签,似乎没有勇气打开来看。一连数次,他都把虔诚求来的灵签投入火中,根 本不曾看过其中的凶吉。最后,他又鼓起勇气抽了一次。 这里的神签只能抽三次,抽到签之后必须把它投入神前的火中,然后才能到西坊去。 当然,光秀在此的举动绝对不会有人知道。 住在西方的竹佑,热心的为光秀准备了茶点及散发着清香的粽子。然而,光秀却仍专心的想着 第454页 自己的事情,随手拿起一颗并未取出叶片的粽子塞入口中。 行佑忍不住大吃一惊。光秀髮觉这事之后,只好摇头苦笑,然后剥开粽页,津津有味的吃着。 (由此可见他的心中也相当苦闷啊!) 光秀在来到此地之前,即已知道明天在西坊将有一场连歌会。 为此,许多连歌好手,如行佑房、兼如法师、大善院宥源、绍巴、昌叱、心前、法桥等人,也 都来到了爱宕山。 当这些人抵达此地的翌日清晨,行佑就把光秀吃粽子的趣事告诉了大家。 「真是奇怪耶!一向那么稳重的明智先生,居然也会发生这种窘事!看他的样子,似乎正在想 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说到这里,绍巴两手抱在胸前,不安的看着昌叱和心前,然后说道: 「各位难道不认为这件事很奇怪吗?」 「噢,经你这么一说,事情的确有点奇怪。当我入山的时候,发现山里的每个入口都有明智先 生的人在监视着,这意味着我们都不能轻易离开这座山了……对不对啊?昌叱!」 「正是!或许外面的传言是事实哩!」 「什么传言?」 「大家都说右府先生和日向守之间不合,而右府先生又即将在二十九日出京,三十一日、一日 两天在本能寺接见公卿百官……」 「那么,他把我们叫到这里来……到底要我们做些什么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时,他们不安的互相看了一眼,突然沉默了。 (光秀要谋叛……) 直到此刻,他们才发现这场连歌会赛其实是别有用心。第一,由于他们的作品都会供在山上, 供后世子孙吟咏,因此只要参与,就一定能够留名…… 另外,他准备坦白向这些和公卿、诸将们关系良好的连歌好手们说明自己的志向,希望能获得 对方的支持……甚至实质上的帮助。 如果真是如此,他们也不得不答应他的要求,否则光秀一定不会方他们下山。不过,即使答应 了,光秀也不可能在事成之前,就让他们下山啊! 「无论如何,我们先到连歌比赛的会场去吧!」 「是啊!反正不论事情如何演变,我们也都无能为力啊!」 「那么,如果他开口求助,我们该如何回答呢?」 「无心、无心!」 行佑房平静地说: 「毕竟我们只是一群不问俗世的风流之士呀!……」 「这么看来,右府先生一定会在二十九日进入京师喽?」 「是啊!明天就是二十九日了。」 「如此一来,日向守先生明天必然就会下山,到时我们就安全了。」 「即使会发生事情,也一定是在三十日当晚宴请公卿百官的酒宴上,或是一日的晚上……」 昌叱的话还未说完,行佑房便急忙制止了他: 「嘘!我们既然自认为是风流之士,就该只谈论风花雪月的事,不要插手过问政治。况且,不 论是右府先生也好、日向守先生也好,都不可能长久留在京师;因此,即使我们被软禁在这座 山上,至多也不过两、三天罢了。」 听到这话,众人的表情更显得惊讶了。 59就是现在 连歌比赛随即在威德院的大厅中展开。 正面坐着的人即是光秀,其余依序是行佑、绍巴、昌叱、心前、兼如、宥源等人。一待所有的 人入座之后,负责为他们执笔的光秀家臣东六郎兵卫,随即磨好了墨、准备好了笔,等着他们 开始吟咏。 滴滴答答的雨声由窗外穿了进来,然而大家却都无心观看雨景。这个时节正是最潮湿的时刻, 一旦下起雨来,屋内便会显得格外阴森;而不断滴落在屋檐上的雨声,突然敲醒了他们心中的 恐惧。 (光秀会以什么题材来开头呢?……) 想到这里,众人的脸上都有着紧张的表情。 经过一番考虑之后,行佑房暗自决定,不论光秀以何种题材作为开头,他都要坦白说出自己的 意见来。 「日向守先生,由你开始吧……」 光秀点点头,很快地拿起笔在纸上写着,然后以明澈、轻快的声音念道: 「——时间就是现在,下着雨的五月。」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无不变了脸色。 因为他所说的「时」字,和明智家的祖先土岐氏之发音完全相同。 这也意味着土岐(光秀)将要统一天下……治理天下的决心。终于,光秀还是把他的真面目显 现出来了…… 「原来如此!时间就是现在,下着雨的五月……」 行佑喃喃的在口中念道,然后接着说: 「——夜晚的松山,水浅。」 他大声的朗诵着。 所谓连歌,完全採取自由发挥的方式,并无一定格律,因此不论怎么连都可以相通。 时间就是现在,下着雨的五月; 夜晚的松山,水浅。 这意味着他了解光秀正在等待时机,准备有一番作为的心情。 第455页 为此,绍巴觉得自己必须多加考虑才行。 或许光秀也想借着连歌搜集众人的意见,以坚定自己的决心。然而,尽管绍巴和光秀时有来 往,但是和信长的交情却更为深厚。 甚至,信长还特地把他从京师请到安土,共同切磋茶道及写作连歌。 因此,他只好含煳其辞,不敢使用任何暗示光秀将会获胜的字眼,否则一旦光秀不幸失败,而 信长仍统有天下时,必然会招致埋怨: 「——绍巴你这傢伙,枉费我对你的一片好心,竟然背着我去投靠日向!」 一旦留下证据,那么对自己将会十分不利。毕竟,笔祸的事例到处都有啊! 绍巴向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的吟道: 「——落花随逝水而去。」 昌叱松了一口气似的看着光秀。 落花随逝水而去, 水涨之夜的松山。 如此一来,连歌的内容便已脱离天下、国家之类的话题,而变成他们之间一种单纯的游戏了。 然而尽管如此,连歌当中却仍含有强烈的暗示:不论你有多么坚强的意志,当落花随着流水东 逝时,暗夜里的松山上之水量也会有逐渐增加的危险;这也算是对光秀的谏言吧? 敏感的光秀当然也了解其中的含义,因此脸上有着不悦的表情。 接下来的,各人都只是接下普通的句子。 最后,由光秀说出最末一句,以便接续心前法桥的上一句: 「——醉卧色、香绝双的花下。」 光秀所接的句子是: 「——当此时刻,正是国泰民安之时。」 说完之后,光秀并未具名,而是命执笔写上其子光庆的名字。 醉卧色、香绝双的花下, 当此时刻,正是国泰民安之时。 句中最末的一句,又隐含了土岐两字。或许是他在暗示,等到长男光庆的时代,将是明智家最 灿烂的春天……这不仅描绘出他对未来的憧憬,也表明了他背叛信长的心意已决。 当连歌会赛结束时,已是深更时刻,侍者们随即为大家送上膳食。 这时,光秀突然说出一句令众人大吃一惊的话来。 「听说本能寺的壕沟很深,是不是?」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停住了筷子,若有所思的彼此看了一眼。 从光秀方才所作的两句连歌看来,他其图谋叛的心意已经相当明显,并且要求众人都能支持 他……但是除此之外,他并未强迫他们表明心迹。 「哈哈哈……原来你们都不清楚这件事啊?」 这时,众人才恍然大悟,知道光秀在想些什么了,原来他是在暗示自己需要他们的帮助……这 么一来,他是不是会放他们下山,那就不得而知了。 众人颓然放下碗筷,一句话也不说的回房去了。 当然,对大家而言,这一晚无疑是个难以入眠的恐怖之夜。而对光秀而言,这也是他初次当中 表露自己的野心,因此也一样辗转难眠。 (怎么样才能打倒那狂暴的信长呢?……) 光秀知道自己必须好好计划一番,才能胜过足智多谋的信长;或许这就是令他失眠的原因吧? 翌日清晨,光秀再度来到大权现面前参拜,并献上黄金五十枚及鸟目五百贯。此外,又赏给西 坊五十两、每位参加连歌大会的大师们十两、爱宕山中分别赏予鸟目两百贯,然后便下山去 了。 临下山之际,他清楚地向行佑房说: 「希望等我凯旋之后,还能再看到你。」 他的双眼闪着光辉,神情愉快地离去了。 60风云之城 在龟山城内,早已做好了出战的准备,只等着光秀回来便要有所性 dong。 所有的事情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一百箱弹药已经依照光秀的吩咐,送到中国的战场去,战备也 已完成。然而,就在这时却发生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原本要随着大将到战场去的长 男十兵卫光庆,在回到坂本城之后,就一直发烧昏睡着,连医生也找不出原因。 「在这种紧要关头,他怎么会变得如此柔弱呢?」 这件事的发生,使光秀领悟到是命中的凶运所致;然而事已至此,他再也不能后退了。 当光秀还在爱宕山上时,信长就已经从安土城出发了…… 这也意味着光秀在山上所说的「时间就是现在」,即是指这件事情而言。如果他不能及时把握 机会,那么就等于平白放弃杀死信长的良机。 一回到龟山城内,光秀立即命令秀满将全部兵力分成三部分。 第一队由秀满担任大将,其下有四王天但马、村上和泉、三宅式部、妻木主计头等三千七百 人。 第二队有明智次右卫门担任大将,其下有藤田傅五郎、并河扫部、伊势与五郎、松田太郎左卫 门等四千人。 至于本阵,则由光秀担任总大将,亲自指挥全局。其下有明智十郎左卫门、荒木山城守、同友 之丞、诹访飞驒守、斋藤内藏介、奥田宫内、御牧三左卫门等三千二百余人。 第456页 待部队部署完毕之后,光秀首次召集全部重臣来到天守阁顶上,四周并且派人严密的守卫着, 因为这是他要宣布计划的时候了。 「为了避免事情外泄,不得不请各位来此商量。我们必须考虑一下大人平常的作为,如果就这 样贸然前去攻打中国,岂不是太危险了吗?……」 这时,重臣们也都了解他话中的含意。 最初,他们实在不明白光秀为什么一味的顺从信长。 这是他应该表现愤怒的时候啊!……每个人都如此认为,并且毫不保留的表明自己的意见,然 而光秀却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大家都以为光秀又要大事化小,继续听从信长的命令……照信 长的吩咐出兵作战,终生对信长唯命是从……以致他们都已不满的心情,等待着光秀的命令。 因此,当光秀的话一说完,便有如在阴霾的天空里露出一道曙光似的,人人的脸上都有着笑 意。 「殿下,原来我们只是假装要作战啊?」 「不,反正我们都已经完成战备了,不如直接去攻击大人的军列吧!」 正当重臣们议论纷纷之时,光秀沉稳的制止了他们。 「往京师出发的军列相当庞大,一旦在此时性 dong,势必会使我方遭到重大的损伤。况 且,大人还派了中将信忠、源三郎胜长率领着大部队为先锋,先赶到京师去了。」 「那么,我们要在哪里发动奇袭呢?」 「各位稍安勿躁,先听我说!既然决定要起事,我们就得格外慎重才行。」 「是啊!是得小心一点才对。」 「我之所以会有反叛信长的决心,并非为了个人的私怨,而是要代天行道,讨伐这个不仁、不 义的信长。当我到爱宕山参拜时,已经将我的心意告诸众神。」 光秀停了下来,慢慢的看着在座的每一个人。 「据我所知,大人今天就会到达本能寺了。而且,在明、后两天,也就是三十日、一日当天, 所有京里公卿、政治人物都会前去拜访他。之后,他将在三日由京师出发,赶往中国的战场上 去。」 「那么,今明两天他都会住在本能寺喽?」 「不要打岔,听我说完嘛……刚抵达一个地方时,不仅是大人,所有的武将都会格外小心防 范。不过,由于大家都认为,当今天下绝对没有人赶来取大人的首级,因此戒心必定会逐渐放 松。而且,前来拜谒的公卿及在京诸将们也将会陆续来访,这些人为了讨好大人的随从,必定 会请他们喝酒,这是人之常情……但是一到二日晚上,他们又会加强戒备,因为翌日就要出发 了……」 「这么说来, 一日晚上是发动袭击的最佳时机…… 那么, 我们就决定在一日晚上性 dong吧!」 「正是!我们将在一日的半夜到二日拂晓之前……」 说到这里,光秀突然很激动地摇着扇子。所谓最好的攻击时机,就是指这个时刻,他不断地告 诉自己,心情也愈加兴奋起来。 信长进入本能寺 一旦下定决心之后,光秀再度恢復成令信长激赏、具有无限才华的人了。 他的用心之深,可谓世所罕见。而且,他不仅懂得如何鼓舞士气,作战方法也相当高明。这次 谋叛信长的计划,一直到明智势结束休息,准备出发的前夕,士兵和家人们都还被蒙在鼓里。 信长一行人进入京师之后,自山科起沿途即受到公卿们热烈的欢迎,最后终于来到位于下京六 角通油小路东方的本能寺。 这座本能寺并非如今建于寺町的本能寺,由于信长在京期间将暂住此地,因此特地命人在寺的 周围挖掘一条很深的壕沟,并建造起坚固的城郭及森严的大门。 本能寺占地约一万数千坪,四周的壕沟里面,有着鲜红欲滴的睡莲点缀其间,寺内则布满参天 古木,宛如一座森林。 在这么广大的空间里,容纳一、二千名士兵是绝对不成问题的。更何况,信长从安土带来的小 侍卫及贴身侍卫,连森兰丸兄弟在内,总共也只不过五十人。 因而,重臣们认为信长未免太过粗心,于是又从所司代处调派二百五十人加强守卫。然而,即 使增加了这许多人,对于这个广阔的寺院而言,却还是微不足道。 「这都是由于人手不足的缘故啊!」 在信长的房间里,亲自到山科出迎的所司代村井长门守春长满怀歉意地说道。然而,信长却只 是摇了摇头,毫不在意地说: 「这样就可以了!反正我也只在此地停留两、三天,很快就要向备中出发了。」 这时,当他看到先带着侍女来到本能寺的浓姬进来时,立刻恢復以往那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 口吻说:「阿浓,明天来参谒的公卿是谁啊?又是以前那批臭虫吗?」 「哈哈哈……」浓姬看了长门守一眼,然后回答道:「大人一向很讨厌接受公卿们的拜谒。」 接着又笑道:「你的嘴可真坏啊,居然骂他们是臭虫!要是被人听到了,你想他们会怎么想 第457页 呢?」 「被他们听到更好,我就可以省去这许多繁文缛节了。你看,他们身上全都穿着一帐绫罗,嘴 里说着千篇一律的客套话,不正像一群排着队的臭虫么?天气那么热,他们居然还穿了一大堆 衣服,叫人看了就觉得烦!说吧,到底有哪些人要来?」 「遵命!今天到山科去迎接你的人,明天都会来。」 「什么?今天去迎接我的人都……哦,这到底是谁立下的规矩啊?」 浓姬笑而不答。待信长换了单衣之后,她立即走到书架旁,拿起记载着明日前来拜谒的访客名 单,一一大声念了出来。 「有近卫先生及御息所、九条先生、一条先生、二条先生、圣护院、鹰司、菊亭、德大寺、飞 鸟井、庭田、田辻、甘露寺及西园寺。」 「还有吧?阿浓?」 「是啊!大家都认为大人你是使京师变得这么繁荣的功臣,因此都很希望能来拜望你哩!」 「别骗我了!不论是谁来,表面上总是对我毕恭毕敬,但是心里面却还是轻视着我,认为我只 是个乡巴佬。哼,这种人我可看多了。」 「哈哈哈……既然你那么讨厌他们,何不干脆摆出不耐烦的样子呢?」 「阿浓!」 「什么事?」 「我看你的头脑也不怎么样嘛。如果我表现得很不耐烦或者一直沉默,那么他们就会认为我心 情不好,结果岂不是更糟糕?这么一来,他们必然会比现在更加倍的来烦我啊!」 「哈哈……这就是居天下高位者所必需忍耐的事情啊!继续念下去吧!接着西园寺亚相之后 的,还有三条西、久我、高仓、水无濑、持明院……以及庭田的黄门,劝修寺的黄门、正亲 町、中山、乌丸、广桥、坊城,五辻、竹内、花山院、万里小路及中山的中将、冷泉、西洞 院、阴阳头……」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信长恨不耐烦的打断了浓姬的话,然后用力地摇着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对了,长门守!你最好事先警告那些京中的公卿臭虫们,叫他们尽量不要靠近我。」 「好,我知道了。另外我想请示大人,明天接待客人是要用茶呢?或者是酒菜……」 长门守笑着反问信长。 「不要酒!就用茶点好了。」信长干脆的回答道,然后便仰头看着天空。 长门守认为,信长一定正顾念着家康的行程,因而才会显得这么烦躁。 另一方面,三位中将信忠已经移驻二条城,而初次出战的么儿源三郎,也已经抵达妙绝寺,在 那里等待父亲前来会合。当然,他们也风闻正围困着高松城的秀吉,如今已陷入腹背受敌的困 境的消息。 在这种紧要关头,那些毫不关心战事的公卿们,却只会谈些风花雪月,难怪会令人觉得乏味。 「长门守,我看这样吧!你想个办法,让我在一天之内见完所有的公卿,行吗?」 「遵命!」说完,长门守便退出信长的房间,并于当晚回到他位于堀河的家中,然后又在翌日 来到本能寺。 然而,要想在一天之内结束所有公卿的拜访,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由于求见的公卿太多,因 此一直到第二天,也就是六月一日时,拜会活动仍然欲罢不能。 这也是由于信长已经很久没有到京都来,因此几乎所有的公卿,也就是他所说的臭虫们,全都 带着礼物来拜见他。 依照当时的习俗,公卿们所带来的礼物只不过是为了向人们夸示自己的财富;当拜会活动结束 后,礼物仍是原封不动的带回去的。因此,很多人在第一天时根本无法与信长谈话,于是他们 只好说: 「——我明天再来跟你好好聊吧!」 大多数的访客就这么定下明日之约后,便离去了。 当一天的接待工作结束之后,信长才终于能够轻轻松松德和长男中将信忠及么儿源三郎共进晚 餐。 一整天,信长都以极大的耐心周旋在众多的访客当中,一直到黄昏时送走最后一名访客之后, 他才收起已经僵硬了的笑容。 由于光秀已经为出战而回到丹波,以至于原本应该陪在自己身旁的松井有闲及长谷川竹,不得 不临时派去接待家康。 在这种盛热的夏天里,公卿们拿着茶点叨絮着不肯离去,话题又离不了宫中的礼典及轶事;这 使得站在一旁的长门守十分担心。 (万一大人突然发起脾气来,那该怎么办?……) 没想到信长却极力容忍着,使得每个人都能尽兴而归。 「长门守,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待会儿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这时,长门守觉得自己似乎有点了解信长了。 信长之所以渴望晚上和自己的孩子们共饮,是因为他再也无法忍受那些无聊人士的拜访了。 (毕竟他也是个孩子的父亲啊!……) 「谢谢你!能够参加大人和少主们的亲子酒宴,将是我一生当中最美好的回忆。」 第458页 「一生当中最美好的回忆?这句话说得好,哈哈哈!长门,想不到你也是个谨守义律的人啊! 对不对?阿浓!」 当他们来到已经摆好酒席的客店房内时,已是晚上七点。 最后的酒宴 虽然时序已经进入梅雨季节,但是天气却出奇的好。由高殿的窗外望去,只见四周一片漆黑, 其中不时有萤火虫到处飞来飞去;而远处的蛙鸣,也使得这个安静的夜晚更显得悠远。 「明天就要上战场了。哦,对了,叫人多加几个灯吧!」 信长很高兴得为自己倒了酒,一边不厌其烦的教导还留着刘海的源三郎各种作战技巧。接着, 他又突然道:「中将,家康到界港去了没?他玩得还高兴吧?」 他一连串的问题使得信忠几乎无法回答。 「是的。家康先生说这和他以前所想像的京师完全不同,而且他还在南蛮寺前站了很久,只说 好喜欢那钟所发出来的声音哩!」 「哈哈哈……每个初次看见那钟的人,都会有相同感觉的。据你观察,他对我是不是有进一步 的了解呢?毕竟,能建造出那么宏伟的建筑物,除了我信长之外,天下还找不到第二个人 哪!」 「但是有一件事,却让我觉得对德川先生非常抱歉!」 「是什么事?为什么会对他感到抱歉呢?」 「不瞒你说,那些到妙觉寺来拜会的公卿们,竟然误以为德川先生是来做我的部下,而且还当 面向他求证。」 「什么?做你的部下……」 「是啊!虽然我一再向客人们强调,德川先生是我们的贵客,但是他们却不这么认为。在他们 想来,我已经是个三位中将,而德川先生却只是个少将,所以当然应该在我之下。」 「哦,这点我倒是不曾想到。难怪那些公卿们会认为他是你的部下,这都是我的疏忽啊!」 在座的人,除了浓姬之外,还有数十名负责斟酒的侍女及小侍卫兰丸、其弟坊丸、力丸、饭川 宫松、小川爱平、村井长门守等六人。 小侍卫当中,只有兰丸偶尔会加入他们的谈话;其余的四个人,则始终严谨的坐在一旁。 「怎么样?长门!这会是你一生当中最美好的回忆吗?」 「是的,右府先生。我从来不知道你也有这么温和的一面,真是叫人深受感动。」 「哈哈哈……事实上,这也是我要阿浓一起加入的原因。我认为,女人和男人一起吃饭、喝 酒,并没什么不好,更何况我一向不喜欢遵循传统,因此我认为,天下再也没有比男女共膳更 好的事了。不过,那些顽固的旧思想主义者,可不见得同意我的话喔!」 「对于这点,我个人也有很深的感触。在一般人的想法里,右府先生的夫人必定是个拥有最高 权力的地位,然而她却一心一意侍候着大人,亲自照料你的生活起居,真可说是天下女性的榜 样啊!」 「哈哈哈……长门先生,多谢你的夸奖。」 正拿着酒瓶为信长斟酒的浓姬,闻言不由得心花怒放,很高兴地说: 「待会儿你就会认为,这是你一生当中最可怕的回忆了。或许你还不知道吧?当这对夫妇、父 子喝醉了以后,还会跳起舞来哩!」 「不,我绝对不会以此为耻!长门今天有幸能够见到你们一家人如此和睦的相处,内心实在感 触良多。现在,我终于了解了为什么夫人不辞跋涉之苦,千里迢迢来到京师的道理了。」 「哦,这倒是很有趣啊!你说,为什么我这怪物老婆要到京师来呢?」 「这个嘛,因为她必须事先帮你打点好,以便尽早结束大人最讨厌的公卿们拜会活动啊……」 这时,信长突然爆笑起来。 「真不愧是足智多谋的长门!不过,原因不仅如此而已。」 「那么,还有什么原因呢?」 「因为她的嫉妒心很强啊!毕竟,她的想法一直还都停留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哩!」 「哈哈哈……你说得没错,正是这么一回事!在中将先生、源三郎等家人都在一起的时候,我 怎么能错过这个美好、快乐的夜晚呢?」 「既然如此,我来跳支舞助兴吧!」 说完,信长便摇摇晃晃的战了起来,结果森兰丸递过来的小鼓及浓姬手中的扇子。在座的人都 对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的默契感到钦佩,一时之间全场变得鸦雀无声。 「虽然正值盛年,但是大人你别忘了,距离你所谓的人生五十年,只剩下半年喽!」 「你不必多嘴,我自有打算。」 接着,信长随即踉跄的跳起舞来,看来似乎已经不胜酒力的样子。这时,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全 都离他而去,这真是一场最愉快的酒宴。 人间五十年, 何须争名利, 到头一场空!(- -) 信长高声念到。那抑扬顿挫的声音,那配合得恰到好处的鼓声及森兰丸那如画般的美好身影, 更使得这一切犹如梦境一般。 想到这里,长门守突然朝浓姬望去。只见浓姬眼中含着泪水,以爱慕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丈夫。 第459页 长门的眼眶忍不住也红了起来。 对一个守候着丈夫归来的妻子而言,信长转战数十年,才终于有了今日的地位,当然会使她感 触良多。这时,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在她的眼前,使得跳舞和观赏的这对夫妻,心灵更加接近 了。 酒宴仍然继续着。 留着刘海的源三郎虽然不会喝酒,却始终笑着与人交谈,而酒量很好的信忠,则开怀畅饮;大 家都十分珍惜这难得的美好时刻…… 当长门离开本能寺时,已是晚上十一点过后了,白天的忙碌及晚上的酒宴,使得他又累又高 兴,好几次差点由马上跌了下来。就这样,在睡眼惺忪当中,他慢慢的朝所司代的家中前进。 「开门哪!我是吉住小平太,有急事禀告,快开门哪!」 长门守刚把马系好,随即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然后在自己的家门前停了下来。 守门的侍卫把门打开,厉声问道: 「到底有什么事啊?我家主人已经休息了。」 「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必须当面告诉所司代先生,请你为我通报一声吧!还有,请告诉他, 我是从桂里来的。」 确定了来者的身份之后,侍卫打开大门让正大口喘着气的使者进来,自己则头也不回的朝屋内 走去。 「什么?吉住小平太来了?他说他是小平太,负责管理桂川附近公田的人吗? ……好,我见 他,你快带他进来。」已经换上睡衣正准备睡觉的长门守,在接到侍卫的报告之后,只好强忍 着呵欠,来到了客厅里。 「哦,是你啊?小平太!你怎么会在这时候来了呢?到底有什么事情啊?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 白?」 「是这样的,今天傍晚我在公田附近巡逻时,发现衣笠山麓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什么?衣笠山附近……你看到了什么?」 「殿下,我看到了明智先生的军队。照理说,他应该是由丹波到备中去作战的,对不对?」 「没错啊!明天大人也要从京师出发,到备中去了呀!不过,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令人不解的是,为什么明智先生的军队不从老闆向山崎出发,而绕道来到衣笠山上,散布在 京师的各个路口,而且随身带着兵粮呢?」 「哦,他朝京师的方向出发……」 「是的。起初我也觉得很奇怪,所以就远远的跟在他们背后观察了好一阵子。我回家以后,越 想越觉得不太对劲……于是跟附近的农家借了匹耕马,赶来告诉你这个消息。不论事实如何, 我觉得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你才对。」 「那些士兵们有没有说些什么?」 「我也问过他们,为什么不到备中去打仗,而绕了那么远的路来到这里呢?」 「他们怎么回答?」 「那些士兵说,因为右府先生要在京师阅兵,所以他们才绕道来到这里。」 村井长门守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我怀疑,会不会是明智先生企图谋叛啊?」 听见这话,长门守不悦的摇着头说: 「大人要明智势到京师阅兵……如果真要阅兵的话,那么他当然要叫中将和源三郎先生到备中 去喽!这没什么不对劲的嘛!话说回来,这次大人身边所带的侍卫那么少,而信孝先生却带着 大军在大坂及界港等待着,可见大人一定是想要经海路到达四国。如此一来,大人当然会派明 智的部队来到这里。」 人的自信,往往会使事情有意想不到的发展。 以吉住小平太而言,原以为当村井长门守听到在京师阅兵时,会觉得不可思议;想不到他非但 不觉得奇怪,而且还有着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光秀不可能会有二心。当然,小平太也很坚持 自己的想法,认为这件事的确相当奇怪,于是他又再度强调自己的想法。 「难道你不认为很奇怪吗?」 「我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啊!况且在当今世上,有谁胆敢刺杀大人呢?……没有人会做这种蠢 事的……再说,明智先生是大人一手提拔起来,才有今天的地位,跻身于织田家的重臣之列, 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呢?不过,你为了大人的安危而借马赶到这里告诉我这件 消息,用心可嘉,我十分的感谢你。请你安心地回去吧!我认为你过虑了。哦,不!天色已 晚,你不如就在这里睡一晚,天亮后再回去吧!另外,为了让你安心,明天一早我就派人物调 查事实,好吗?」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平太依然歪着头,似乎在说服自己似的离开了长门守的房间。 送走了小平太后,长门守立即回到房间内,头一沾枕便立刻睡着了。 闯入京师 就在这个时候—— 明智的部队也逐渐向京师接近了。 自龟山城出发之后,他们在一日中午抵达保津,随即翻越山中,来到位于嵯峨野附近的衣笠山 第460页 上,在该地扎营,并让士兵们进食。这时,事先毫不知情的士兵们,心中开始感到疑惑: 「我们的路线好像不对哦!」 「是啊!我们要到中国打仗,应该越过三草才对,怎么会从东边的老坂往山崎来了呢?而且, 到了老坂之后,应向右转才对,怎么反而向左转了呢?」 「是啊!再这么走下去,我们就会到京师去了啊!难道,作战的命令中途改变了?……」 「无论如何,先填饱肚子再说吧!说不定今晚又得行军呢!」 「怪就怪在这里啊!如果在夜晚行军的话,那么我们半夜就会到达京师了呀!但是,我们半夜 里到京师去做什么呢?……」 这时,领军的部将发出了一道新命令: 「——由于信长公要在京师举行阅兵,因此我军特地绕道而行来到此地。现在,请诸位将士领 取自己的兵粮,并改变武装……」 至此,士兵们的疑惑完全一扫而空。在那之后不久,管理公田的吉住小平太也发现了这件事 情。 当然,杂兵们绝对不会对长官的命令有所怀疑。 「为什么在军情正紧急的时刻里,右府先生还要我们绕道来此参加阅兵呢?」 「你忘了吗?右府先生最喜欢观看骑队了。而且我猜,他一定是想要在天皇面前出风头,让他 见识一下我们出阵前的英姿啊!」 「但是真要我们在半夜抵达京师,那还真叫人烦恼哩!」 士兵们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讨论着。不多久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了。 事实上,光秀之所以命令他们彻夜行动,原本即是由于兵力众多,容易引人耳目,因而改在夜 里活动。然而,杂兵们却未发觉此事。 「或许我们会在这里野营,等到早上才入京。」 「或许吧!但是这么一来,我们休息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 正当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时,突然: 「敌人在本能寺里!」 光秀终于对士兵们说出了他的真正目的。 这时在本能寺这一边,信长正和孩子们喝得十分痛快哩! 光秀将部队分成第一、第二、第三队之后,随即令所有士兵在沓挂的街道两旁集合,然后大声 地宣布道: 「情势迫使我不得不反叛,我们必须进入京师,到本能寺取得右大将的首级。如此一来,明天 能号令天下的,就是我日向了!我希望各位都能奋勇立功,千万不要存有一丝怀疑。」 在那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沉默了。然而由四周都充满了杀气的情形看来,他们似乎已经接受了 这个事实。 「记住,我们的敌人是备中、本能寺和二条城!希望各位都能发挥最大的力量,好好表现一 番。万一有人不幸阵亡,我会把功劳留给他的孩子;没有孩子的,我会厚葬;现在请各位专心 一志,然后割下马鞍,步兵绑上脚带、持洋枪者将火绳切成一尺五寸长,等我的命令一下,各 位就一起行动,明白吗?」 「明白!」 士兵们大叫着回答他。 他们的脸上都有着兴奋的表情。或许在他们得知此事之前,就在下意识里期待它发生吧?或许 他们的心里,正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哩! 看来,在明智家的兵士当中,大多数人早就有了背叛信长的意图了。 「好,既然大家都明白了,那么我们就一鼓作气越过桂川吧!记住,在进入京师之前,绝对不 可发出任何声音。左马介秀满手下的人朝本能寺去,次右卫门手下的人往二条城和妙觉寺去, 跟随本阵的人,则和我一起到三条堀河的所司代家中去!今天以后,天下就是我日向守的 了。」 此话一出,又使得士兵们欢唿不已。如今,士兵们都有着坚强的斗志,决心一举摧毁信长的霸 业。 光秀骑着马慢慢地走在阵前,心中对自己竟会走上谋叛之路仍然感到不解。 经过综合、分析所有的情报之后,他相信这次的计划绝对不会失败。因为所有的事都在他的预 料之中:如今信长停留在本能寺、丹羽五郎左卫门及堀久太郎也已经先从京师出发了。 更有利的一点是,在本能寺负责守护的人数,远比他预期的还少;原本他担心的梅雨也已经暂 停,而且还有满天繁星帮助部队的夜袭哩! 平心而论,光秀之所以能够成功的掩饰他的意图,不使谋叛计划外泄,除了是由于信长本身 「凶运」当头之外,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中国之战上,根本无暇去注 意其他事情…… 但不知何故,此时的光秀并不觉得自己是天下之主。 他的眼前浮现了那原本应该和自己一起出阵、却不知何故地发着烧昏睡在床上的长子十兵卫光 庆苍白的脸、嫁与细川忠兴为妻的女儿于珠的脸……嫁与信长的侄子织田信澄为妻的长女、嫁 给左马介秀满的次女…… 不,更叫他心烦的是,次男士次郎、三男士三郎及么儿乙寿丸那天真无邪的脸庞,也一一映入 第461页 他的眼帘,久久无法离开…… 无论如何,我必须留给后代子孙们足以生存的生活地位!想到这里,他取得天下的野心更加强 烈了…… 在野心的驱使下,他率领着军队一步步的朝危险接近了。 (万一失败了……) 一旦失败,那么明智家将永远被冠上逆臣、不义之名,永世不得翻身…… (不,一定要胜、非胜不可!这次我所拟定的战略可说是万无一失,怎么可能会失败呢?) 当部队来到丹波口,进入京师之后,士兵们便举起明智家的旗帜,往各自的配属部队走去。 这时已是午夜十二点刚过,正确的说法是,这时已是六月二日了。 「秀满,你的主要敌人是本能寺。当围攻的任务结束之后,立刻把消息传给我。」 「遵命!」 「还有,各位展开行动的时间必须配合好,大家一起行动。」 「这个你放心好了!既然我们都已经进京了,胜利不就像囊中之物吗?」 「很好!那么,快去吧!」 说完,光秀也立即转身调派兵力,在京师的各个入口设下严密的防线,然后便朝所司代的堀河 馆去了。 此时,村井长门守及一度怀疑光秀图谋不轨、并驰往告诉长门的吉住小平太,都已经熟睡了。 明知左马介秀满毫不考虑的向前进,内心不再犹豫、不再感到害怕,以年轻武人特有的旺盛斗 志及智慧,誓言必要完成此战的目的。 他昂首走在队伍前面,往黑漆漆的六角通油小路行去。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在一片暗冥的巨木 当中,看到了闪着微弱灯火的本能寺,于是立即名人回去报告光秀大军已经到达的消息。 接近之后,他发现本能寺确实相当安静,只有城壕内的水映着月光而闪动着为这四周的静谧注 进了一股活力。 夜空的繁星,正好利于夜行。 (信长一定睡着了……) 但是想到这一点,就足够令身为武者的他全身振奋不已。(- -好基阿....) 为今之计,他必须命人将此地团团围住,叫他们插翅难飞。 「第一环由四天往但马守指挥!」 「是!」 「第二环由村上和泉和妻木主计头指挥!」 「是!」 「第三环由三宅式部指挥!」 「遵命!」 「我不用说各位也知道,第一环当然是在最里面,负责攻打寺内的宿殿;第二环必须紧守住中 门,第三环则是守着寺门及其四周。记住,一定要防守的有如铜墙铁壁一般,一个也不许他们 逃出去!现在就开始行动吧!」 一声令下,三千七百名士兵立即冲进了这片宁静的大地,兵分三路,团团围住了本能寺。 就在同时,光秀也已经在京师所有的入口处部署完毕,回到所司代的家中等待消息了。 等待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枪上了膛,刀出了鞘,火绳也已燃起。 秀满举手一挥。 门扉很快的被撞破了。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人称马系石的大力士。他是四天往但马守最引以 为傲的长男又兵卫,力大能扛起白斤巨石;此次即使由他带头撞击寺门。 咚!咚!数十响后,终于在那用铁打造而成的门扉上打出了一个洞来。 然后,一名士兵就像粟鼠般的穿过了洞口,由里面打开了门闩。 寺门打开了。然而,寺内却仍是一片死寂,似乎还没有人发现敌军已经来到。 巨木之下更是静得出奇,这使得众人的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现在,大声的吶喊吧!拿着你们的刀枪,奋力向前沖吧!」 但马守的任务在于攻向宿殿,因此一等大门打开,他便领着士兵,「哇」地向里面沖了过去。 64最后的自嘲 好久不曾与孩子同席饮酒的信长,心情十分愉快,不知不觉地多喝了点。 模煳之中,他只记得兰丸和浓姬一左一右扶着他回到房间;那之后的事情,他就浑然不觉 了……他觉得自己像在梦中,又觉得很真实;倏地,他睁开了双眼。 这时,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在这么深的夜里叫醒在隔壁休息的小侍卫们,未免太不人道了。于 是,他只好伸手到枕边的水瓶里掬水。 (中将和源三郎应该已经回去了吧?兰丸和阿浓还在说话吗?……) 清凉的水使得他酒醉后的肠胃舒服了许多。 然而,入喉的清水,却使得他突然觉得寒冷。他不禁摇头苦笑,惊讶自己竟然这么容易就醉倒 了……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觉得空气中似乎透着怪异。 信长拥被坐了起来。他确信外面有人在活动着。虽然他无法由房内看到外面的情形,但是却可 以清楚地听到地底传来咚咚……的声音。 (难道那些卫兵们还在喝酒吗?……)信长想到。 对信长而言,这实在是相当讽刺的事。像当年在田乐狭间一战,今川义元不也是因为醉酒,才 将敌军误以为是自己的手下吗? 第462页 更何况,光秀的谋叛,根本是他始料未及的事啊! 「嗯,来人哪?快醒醒啊!快到外面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信长的叫声后,睡在隔壁房内的兰丸、爱平、宫松三人同声答道: 「是!」 「等一下!」信长再度叫道:「你们听!除了人声以外,还有马蹄声混杂其中哩!」 这时其他人也都惊醒了。 信长很快的披衣而起,奔到桌前拿起了大剃刀,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 「阿兰,快叫人出去看看,到底是谁闯入了寺内?」 「是!」 兰丸一手拿着大刀,一手拿着火烛,很快的在走廊上消失了。 兰丸侧耳倾听,依稀听到一阵吵杂的人马声……然而由于四周一片黑暗,致使他看不见任何异 状。 一等到眼睛习惯了黑暗之后,兰丸吹熄了手上的烛火,回头对跟随在身后的两名小侍卫说: 「爱平、松宫!你们到前院去看看!」 「遵命!」 「等一下,松宫一个人去就好了。爱平,你快去把大刀拿来。万一发生什么事时,你一定要在 大人身边保护他。」 这时,浓姬也醒来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嘘!」信长伸手制止了她的问话,然后放下手中的剃刀,拿起弓箭,昂首站在走廊上。 他一手拉开了三个人才拉得动的大弓,单脚跨在高殿的栏杆上,昂头向外眺望着。这时,信长 的醉意全消,再度变成一只蓄势待发的雄狮,随时准备为了这个乱世而拼斗,即使必须牺牲一 族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浓姬不再多问,立即转身回到房内换上武装,然后拿着羽箭来到信长身后。 每当信长把箭射出之后,她便分毫无误的递上另一只箭。 「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很抱歉,我们睡得太熟了。」 神色仓皇地由门外进来的,是兰丸十四岁的弟弟坊丸及十二岁的力丸。只见两人勉强正着惺忪 的睡眼,大惑不解地问道。 「嘘!」信长再度伸手制止了他们。 接着便由正面的阶梯来到了中门,等待着饭川松宫的报告。 只见松宫矫捷的跑过了草地,如灵猿般的在中门及庭院间的松林里穿梭着。 虽然敌人已经闯入,但是还未来到附近。 松宫举起双手,在松树上张望了好一会儿后,终于爬下树来,朝兰丸的方向跑了过去。 「我看到旗子了,是军兵闯进来了。」 「什么?你看到旗子了?快告诉我,旗子上的花纹是什么?」 兰丸颤声问道。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回去覆命,把这件事情告诉信长。 「我看得清清楚楚,旗子上刻着桔梗图案。」 「桔梗图案?那不是明智先生吗?」兰丸失声叫道,随即转身跑向客殿:「大人,光秀谋叛 了!」 他一路高叫着。 「桔梗旗……」 信长喃喃念道。然后,突然大叫一声: 「箭!」 他把手伸向身后取过了箭,奋力拉开强弓等待着。 他等着敌人由门外冲进来。 然而,好一会儿之后,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使得他也忘记了自己要射什么…… 想到这里,他只好怅然收起了弓箭。 「光头啊!」信长低声笑道: 「光头!你到底还是……」 「大人,你说「到底还是」是什么意思?」 听到兰丸的问话,信长又再次怪异的笑了。 「我早就料到光头终有一天会背叛我的,唉,真是笨哪!」 最后这一句「真是笨哪」与其说是责骂光秀,不如说是嘲笑自己。 信长再度贯注了全部心神,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静静的等待即将来临的风暴。 65青叶里的黑暗 这一次,他们都清楚地听到军队闯入寺内的吵杂声。 光秀所能动员的总兵力,约在一万一千人……那么他必然会拨出其中的三分之一,约四千人来 攻打本能寺。如此一来,从本堂到库里势必都会成为战场;当然,除了攻打这里之外,他必定 也会派兵攻打二条城的信忠及所司代馆里。 「笨蛋,竟然做这种蠢事。」 信长再次骂道。 虽然他早已知道光秀必然会起而叛乱,却还不断地提升他的地位,任他为惟任日向守,又任他 在西国权倾一时,一心只为了让他一家繁荣兴盛,没想到他竟然还是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 来……(太假了- -) 信长知道,光秀必定会误以为只要打倒自己,便可以取得天下。由此看来,人类的确是相当奇 怪的动物,一旦受到野心的驱使,往往会做出不合理的行动,甚而忘记了歷史的流向。 「真是笨哪!天下怎能像你这样用盗取的呢?」 在这广大的时空里,有多少人以无比的能力及见识经营着,才终于建立起属于自己的英雄事 迹,缔造了歷史的新页…… 一旦光秀杀了信长,势必会使好不容易才建立的社会秩序又恢復到乱世时代。凭心而论,光秀 第463页 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略带神经质的谋将罢了,否则年过五十的他,怎么直到现在都还只是信长的 部下呢?…… 当士兵们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宫殿时,信长突然想到:到底谁能继承我的遗志,继续号令天下 呢?到底是谁呢?…… (是猴子?还是家康……) 无论如何,光秀绝对不是能够收拾残局、治理乱世的适当人选。 「大人,你待在这里太危险了,请暂且推到里面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兰丸着急地说,然而信长却未置可否。 所有的侍卫们都已经被叫醒了。 除了兰丸、坊丸、力丸三兄弟之外,饭川宫松、小川爱平、薄田与五郎、落河小八郎、高桥虎 松、山田弥太郎、大冢弥三郎等小侍卫们,全都瞪大了双眼,等待着信长的决定。这时,原先 睡在寝所两侧的二十多名侍女,早已退到里间,屏着气忧心忡忡地看着事情的发展。 信长只是静静的望着中门,一句话也不说。虽然负责守卫的士兵有三百人,再加上寺僧、守门 人、伙夫等,总共也不过三、四百人,如何抵挡得住明智家的大军呢?信长知道,此刻的军必 然已经冲破中门,闯到内殿里来了。 突然,「哗」地一声由中门附近传了过来,随即一名无名小卒沖了进来。就在那一瞬间,信长 的箭已经射了出去。 一箭、二箭、三箭、四箭。 默默在背后递箭的,正是浓姬。在两人的配合下,冲进门来的敌兵无不应声而倒。 「果然厉害,大家退后!」 已经闯入的人,无不忙着寻找藏身之处,以免被信长射中。的确,以信长那一箭足以贯穿四人 的威力,谁能不畏服呢?眼见攻势受阻,入侵的第一队不得不暂时撤退。 「到底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大人!不过,这里实在太危险了,希望你先设法离开,把这里交给我 们吧!」 兰丸不停的催促道。然而,信长却以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我必须为惟任光秀某叛一事负责,因此我决定切腹自尽。」 「是!」 众人皆平伏在地。当他们抬起头时,信长已经不在眼前,原来他依着兰丸的建议,退到里殿去 了。来到房内之后,他整了整单衣上的白带子,然后检查背在身后的弓箭。 虽说要切腹,但那也是在胜负分晓之后。因为,堂堂的右大臣信长绝对不会不战而死,即使明 知必败,他也要战到最后一刻,再举刀自裁。 这时,浓姬也束起了秀髮、身披着战服,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 为防万一,当信长走出曲部准备杀敌时,她也亦步亦趋的带着一把剃刀,紧跟在他的背后。 在信长离开内殿的同时,兰丸也带着小侍卫们由本堂沖向了走廊。 「哎呀!你不是阿浓吗?」 信长惊唿。当他回头取箭时,方才看清站在身边的人影,于是焦急地喊道: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呢?快走吧,再不走就……快走吧!快带着那些女人们离开。」 然而浓姬却丝毫不为所动。她似乎不曾听见信长所说的话,只是微笑着。 「阿浓!」 「什么事?」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赶快带着大家逃开吧!」 「不,你忘了吗?我是吉法师的妻子啊!」 「什么?吉法师?」 「是的,现在殿下你既不是内府先生,也不是右大将,你只是那个令尾长的人头痛的吉法 师。请你继续做那个无法无天的吉法师吧!」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不论是吉法师也好、是信长也好,我都不能带着女子一起死啊!这有 损我的颜面,所以你还是赶快走吧!」 「不,我不走!只要能对你有任何帮助,我就绝对不离开!」 说到这里,浓姬又匆忙的递给他一支箭: 「快啊!你看,中门又有一个人闯进来了,赶快射呀!……」 66鬼大人 从那之后,信长再也不曾开口要浓姬离开了。因为他知道,不论自己怎么说,她都不会离开 的。 更何况,谋叛的光秀正是他的表兄,因此她的心中一直有着愧疚感,也更坚定了她与丈夫同生 共死的决心。 每当看到敌军闯入内庭时,信长的箭便接二连三的发射。正如浓姬所料,这时候的信长,又恢 復了以往吉法师时代那种无我的作风。 他不畏惧死亡、不缅怀过去、不对自己的处境感到不安,在他的眼里,只有打倒敌人。就这 样,在中门的草地上,有无数的士兵被射倒了。 然而,以信长为大敌,一心想要建功的士兵,却仍然不断的闯了进来。 就在此时—— 内殿的堂缘里,突然想起了一声: 「看好!」那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而本堂的走廊上,也四处可见敌人的身影。下一瞬间,高桥虎松、森力丸、小川爱平等三个少 年,都已经被踢倒在地板上了。 咚、咚、咚!正门传来了竹筒敲击声,接着又陆续传来许多令人魂飞魄散的声音。 第464页 (看来敌人已经侵入内殿来了……) 浓姬仍然不停的把箭递给信长。虽然敌人愈来愈接近,但不知为了什么,她却觉得突然松了一 口气。 看来这寺内的三百名守卫,多半都已经被杀了。这时,四周已经不再像原先那样漆黑,甚至草 地上的水洼处都可以一眼望见。 夏天的夜晚特别短。再过不久,天色就会全亮,耀眼的阳光将照在已经僵硬了的尸体上…… (然而我却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的身边又听到了两名少年的惨叫声。紧接着惨叫声之后,突然响起了一声悽厉的 叫声: 「等一下,我要为舍弟报仇。」 「那么你是?」 「森力丸!」 「哦,原来不过是个小傢伙罢了!我是山本八右卫门,小心了。」 从大刀撞击的声音来看,浓姬知道年仅十二岁的森力丸已经没命了。 不,不仅是力丸而已,就连他的哥哥坊丸、兰丸及爱平、虎松、小八郎、与八郎等人,在天亮 之前,也都会没命的。 (这本是个无情的乱世啊……) 「——请你们原谅我吧!」 她合掌默念,胸中感到一股刺痛。 每个人都会对死亡感到恐惧……唯一能够解脱这种恐惧的方法,就是死。这是她歷经了乱世的 悲欢离合,所获得的智慧。 因为,在他的家族之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寿终正寝。 他的父亲斋藤道三不用说,就连他的母亲明智夫人、兄弟姐妹们……也都在骨肉相残的悲剧里 死于非命。 (难道只有我能寿终正寝吗?……) 过去她经常这么认为,但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突然,她抬头看了看四周,苦涩的承认现实是 残酷的。 (我终究也要死于非命了呀!……) 然而,这么悲惨的命运不仅没有使她害怕,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吃我一箭!」 「嗖」的一声,信长又射出了一箭。她眼看着信长站在走廊上,一箭朝敌军的胸中射了过去。 「啊——」她的全身不停的颤抖着。 这名入侵者正是山本八右卫门。当他中箭的身体倒向地上时,也和小川爱平、森坊丸一样,下 意识地抓着地上的草,然后逐渐地松了手。 当信长看到两名年轻的手下被杀时,便决心为他们报仇。他静静地等在一旁,两眼充满了血 丝,像一头髮狂的勐虎一般,随时准备扑杀敌人。 (他的心中只有战争!) 只要这种人存在,世界就会陷于杀戮之中,永无宁日……一瞬间,浓姬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她突然觉得憎恨自己的丈夫。 就在此时,又有敌军杀入了中门,哇地大叫一声之后,信长便成了他们的目标…… 67阿修罗的计划 当信长如凶神恶煞般勐力地拉弓射箭时,一边却大声唤道: 「长谷川宗仁在吗?宗仁哪!」 「什么事啊?大人!」 信长头也不回地说: 「宗仁,你不是武者,没必要在此送死。快,快带着女人们从小们离开吧!快啊,宗仁!」 「是……但是这里的情况这么危急……」 「笨蛋,你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呢?快逃出去吧!我知道光头那傢伙决不会杀女人、小孩子 的,快走啊!」 浓姬闻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原本已为丈夫已经变成一头髮狂的野兽,不再是内大臣、右大 将,而是醉心于杀戮的吉法师……想到丈夫在如此紧急的时刻,还能考虑到光秀不杀女人及孩 子的个性,而要宗仁帮助那些侍女们逃生,她觉得十分骄傲。 「啊、弓断了!」 「砰」的一声,断裂的弓弦打在信长身上,使得他惨叫一声。 「宗仁,快走!来人哪,谁把枪给我?」 宗仁缓缓地走到浓姬面前,两手俯伏在地:「夫人,请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浓姬用力地摇摇头,无暇回答他的问题。他必须协助丈夫抵挡敌军的攻势,以便让侍女们离 去,否则她们就再也没有脱逃的机会了。 浓姬不假思索的把镰十字枪交给丈夫,自己则趁着空档丢掉了箭袋,拔出了剃刀。 当森兰丸躲避着敌军的追杀,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从本堂沖迴廊下时,信长的身边已经没有 半名侍卫了。 「大人,请原谅我吧!」眼见浓姬并无离开之意,宗仁只好黯然带着侍女们离开了中庭。 「阿浓!」信长拿着十字枪,回头对她说:「你跟他们一起走吧!你已经帮我太多了,快走 吧!」 「不!」 「什么?难道你要让我含羞而死吗?堂堂的右大将信长,竟然还得藉助女人的手来作战。」 「大人,我阿浓可不是一般的女子,我是蝮的孩子啊!因此,殿下!请你赶快退回寝室,在那 里切腹吧!」 「你这个笨蛋!到现在你还想像以前一样指使我吗?你放心吧,我不会因光头的背叛而气得忘 第465页 了如何作战的。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打算。」 「话虽如此,但是你已经筋疲力尽了!万一被敌人取得了你的首级,那不是更大的羞辱吗?」 「好了,不要再说了!你快走吧!」 「不,我不走!」 「真是个顽固的女人!难道你不了解吗?对我信长而言,一旦有女人的尸体躺在我的身边, 那……」 说到这里,他惊讶得看着浓姬不断地摇着头: 「不,我不走,说什么都不走!」 信长的双眼勐地一热,微笑道:「坦白说,我们这对夫妻可真会吵啊!不过,也真多亏了你的 争吵和小聪明。好吧,随你便吧!」 「谢谢你!」 这就是这对夫妇临死前最后一次的谈话。 当他们的谈话结束之后,敌军也已知道信长手中没有强弓,于是便又争先恐后的冲进内殿里 来。 当一名士兵来到信长的身边时,只听到一声: 「看刀!」 那人的身影便飞出了窗外。就在同时,又有「啊」的一声悲鸣传来,原来又有一名敌军死在信 长的枪下了。 「啊,是右大将!我要杀了右大将……」 信长二话不说,举刀便向那人砍了过去。 「啊……右……右大将果然厉害……」话还没说完,那恶人就已一命呜唿了。 听到信长的叫喊声而赶了过来的兰丸,愤愤的在那已死的兵士身上又补了一刀。 「大人!」兰丸单膝跪在地上,以哀痛的声音道:「敌人愈来愈多了,请大人赶快回到寝所去 吧!」 「我知道!」 虽然嘴里这么说着,但是信长仍然举起十字枪往另一名敌军刺去,使得对方连连后退。 这时他又成为以往那个浑身充满斗志、以杀戮为乐的吉法师了…… 看到这一幕,兰丸只好把手上的大刀换成枪,朝不断接近的敌军刺了过去。 68蝮妇道 看来是不会有奇蹟出现的了,这一次谁也救不了信长了。正如信长所料,将本能寺团团围住的 明智势之人愈来愈多了。 占领了所司代馆之后,光秀即带着本队度过了本能寺的壕沟——三条堀河,逐渐地往这边移 动。 这也意味着当初光秀对信长所说的话,果然不幸言中。 (现在也只是他还能活多久罢了……) 浓姬拿着剃刀,由信长背后走了出来,昂首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看来那些侍女们都已经平安了。如今,她唯一未了的心愿,便是亲眼看着信长举刀刺腹。 正如信长刚才所说的: 「——这一生还真多亏了你的小聪明……」 这些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 仔细想来,他们实在是一对令人不可思议的夫妇。原本她是为了取丈夫的首级而嫁过来,但不 知何时却成了丈夫的影子。 田乐狭间的浓姬…… 德姬嫁到德川家时的浓姬…… 第一次目送信长上洛的浓姬…… 如今想来,她却像是看别人的影子似的,变得非常客观。 他们由争吵而变得和睦,进而成为彼此不可或缺的另一半,共同分享喜乐、痛苦…… 当她把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光秀介绍给信长时,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迫使自己和丈夫分开的主 凶;为此,她的心中更加地感到凄楚…… 「大人,快到里面去吧!」 信长的耳边响起了兰丸的声音。这时,浓姬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握紧了手中的剃刀。 「不要吵,兰丸,生死只是一线之隔啊!」 「但是,敌军愈来愈多了啊!如今,我也不能……」 「嗯,我清楚目前的情况。但是,阿兰,你千万不能输啊!」 兰丸以沖向敌军的行动代替了他的回答。 不,不仅是兰丸而已。在他之后,浑身浴满血迹的虎松,也奋勇沖了出去。 这时,落合小八郎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了。 浓姬依然直直的站着。 (当丈夫倒下时,也就是我消失的时候……) 她暗下决心。如果可能的话,她甚至愿意代丈夫死。虽然情势已经不容许,但是她仍然很乐意 陪着丈夫一起死。 眼见丈夫仍然执拗着与敌人对抗,她的心中百感交集。 一度被敌人追赶的高桥虎松,突然大发神威的杀了敌人而回到这里。然而,庭前却又有几十条 人影出现了。 在纷杂的身影当中,山田弥太郎、薄田与五郎、大冢弥三郎等三人都已身负重伤,脸上髮丝凌 乱,看来都已经精疲力尽了。 突然,有条人影从内殿的楼梯上走了下来。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就是信长。 浓姬这才知道,丈夫根本不想退到寝所去。 (或许他在等待光秀出现吧?……) 果真如此,那么他是绝对不会退的。也就是说,他决定在众人面前切腹。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走近丈夫。 第466页 一旦信长被俘,光秀必然会当中辱骂他;如此一来,叫这权倾一时的右大将情何以堪呢? 而且,为了夸耀自己的功绩,光秀必定会将信长的头丢到三条河原……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无论如何,决不能让他的头落入敌人的手中……) 这时,又有人劝道: 「大人,你先……」 说这话的,正是山田弥太郎。紧接着,站在堂院上的高桥虎松,也用尽力气叫了一声: 「无念!」 然后便消失在敌阵之中了。这时,信长的身边,只剩下兰丸、弥三郎、与五郎了…… 下一瞬间,突然有两名敌方的武者,从信长身边的草丛中沖了出来。 「我是明智家的武士三宅孙十郎,我们来取右大将的首级。」 「我是明智家的武者安田作兵卫。」 当三宅逐渐朝信长接近时……浓姬已经无暇再去分辨信长的声音了。 她毫不考虑的挺身而出,决心为保护丈夫而战。这不仅是一种本能,也是身为蝮的女儿所应有 的行为。 当看见手中拿着剃刀的人影时,其中一名脚上穿着黑鞋、绑着白带子、身材相当魁梧的武士喝 道: 「退下去!」 那人叫道: 「我安田作兵卫要的是右大将信长公的首级,你不要来穷搅和!」 浓姬很不以为然地笑着。她曾经听过安田作兵卫的名字,不过不知道他竟是个虚有其名的人。 当然,如果是在白天,作兵卫一眼就可看出挡在自己和信长之间的人,是名女子;但是由于天 色未明,因此他并未发现浓姬的身份。 浓姬也不想说破自己的身份。 「哎呀?你是个女的?」 拿着枪的作兵卫先是吓了一跳,待回过神后,便大声的吼叫道: 「我作兵卫一向不杀女人和小孩,快收起你的刀剑,站到一边去吧!」 这时,又有一名敌军来到了作兵卫身边。当他发现双方对峙的情形时,便毫不犹豫朝浓姬的右 边沖了过来,以便作兵卫早点收拾信长。 「啊!」浓姬低喊了一声,随即提起手中的剃刀,朝来者砍了过去。 「啊……」 来者闷哼一声,肚腹已经中了一刀,鲜血如雨般的涌出。 在下一瞬间,浓姬又恢復了平静的表情,笔直的站在作兵卫的面前。 「嗯,随是女流之辈,但是你的刀法却相当高明……不过,我还是不想和女子动手,你退下去 吧!」 此时此刻,浓姬一心只希望信长能赶快回到寝所去;她不断的在心中祈祷着。在那同时,他的 心中充满了对丈夫的爱情。 (我愿意为自己的丈夫而死……) 她很惊讶自己竟然有着这么一份柔情…… 「你再不退,休怪我手下无情,来吧!」 作兵卫站了起来,取出放在肩上的大枪。在知道浓夫人绝对不会后退的同时,他的眼中燃起了 杀意。 「啪!」 当作兵卫举枪刺来时,浓姬手中的剃刀利落的画了一个大圆,然后插入了对手的皮革当中,而 她自己也因站立不稳而倒了下来。 这时众人才发现她已经中枪了。 浓姬只觉得下腹到脾腹间有股灼热感,膝盖也如硬石般的无法移动,然后就这样倒了下来。 直到她倒下之前,她还希望自己能够站着、能挥舞手中的剃刀;然而,她已经力不从心了。她 的眼前一片模煳,所有的人影都已远去…… (安田作兵卫在我倒下之时,会朝大人的方向攻去……) 想到这里,浓姬奋力抬起身体,朝楼梯口的方向望去。 虽然她不能走了,但是她的眼睛和耳朵都还完好如初。 (希望大人能平安的离开……) 然而,她却看到丈夫仍然以先前的姿势,直直的站在阶梯上。 他穿着白绫绸衣,笔直的站在逐渐明亮的中庭梯口,浑然不觉已近破晓时刻。 (殿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痛心地想道。然而,他洁白的身影却是那么庄严,凛然不可侵犯,丝毫不曾被这乱世所沾 污。 「安田作兵卫,我郑重的向你挑战,让我们来分个高下吧!」 信长的话刚说完,作兵卫就已经拿着枪上堂缘了。很快的,他的枪尖就要接近信长的右手了。 然而,信长却依然纹风不动。他只是专注的看着庭院之前的一点……那就是浓姬倒下的位置。 浓姬知道信长正看着自己。 (啊,危险!) 如果她的腹部不曾中枪而大量流血的话,那么她一定会大声警告他小心;然而此时她却只能眼 睁睁看着丈夫陷入险境。在千钧一髮之际,突然有人影沖了过去。 「我是森兰丸!逆贼,尽管来吧!」 「哦,是兰丸啊!很好。」 作兵卫噤口不语,全力对付兰丸。一时之间,只见双方的刀枪你来我往,打得好不激烈。 全身都已负伤累累的兰丸,竟然不顾自己的生死……想到这里,她的心中更加哀痛。突然,她 第467页 看到精疲力尽的兰丸一个不小心,便由阶梯上跌落下来。 在那一瞬间,浓姬和信长的视线交合了。 当信长离开视线之后,就再也没有转过头来,只是头也不回的朝内殿走去。 走到寝所之后,他关上了所有的门,只有侍女们所留下的灯光透出一丝白光,在风中摇摆。 「右大将!不要走!」 作兵卫双步朝信长追去,然而信长却毫不在意的迳自往前直走。 随即,所有的门都关上了。 安田作兵卫站在门前,不断地举枪刺向门上。 「哒!」 兰丸跳了起来,很快的跑到作兵卫的身后,捡起一粒石头朝他的胫骨丢了过去。 「大人!」 兰丸绝望的叫道: 「你安心的去吧,我绝对不让敌人*近你半步……」 听到兰丸的话,倒在草地上的血泊之中、正跟自己的意识搏斗的浓姬,不仅露出了欣慰的笑 容,因为兰丸说的,正是她唯一的希望…… 69深意的火焰 兰丸和作兵卫的殊死搏斗依然持续着。 「——天亮之前一定要取得信长的首级,以便天亮后挂在三条大桥上,让那些京童们瞧瞧!」 取得信长的首级,是确认明日天下谁属的最佳方法。因此,光秀才会特别命令明智左马介秀 满、三宅孙十郎、安田作兵卫、四天王但马守等人,一定要冲到内殿来,割下信长的首级。 为此,当作兵卫看到信长的身影消失在门里时,心中更是又气又急。 由于兰丸的阻挠,因此虽然明知信长就在里面,但是一直无法接近他。 「如果你再继续与我作对,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你这逆贼,即使今天你杀了大人,难道就能立功吗?」 「不要说了!信长是个暴虐不仁的主君,是天下苍生的公敌啊!」 「哦,你倒真会颠倒是非!不过这也难怪,向你这种人,根本不可能了解大人的志向。没什么 好说的了,来吧!」 尽管作兵卫一心想要冲进门里,但是却为兰丸的气魄所压制,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他的衣衫无一处完整,全身布满了伤痕,汗水和血混杂着。 虽然身上同样伤痕累累,但是兰丸却不允许自己现在就死。 (我必须亲眼看到大人顺利的结束自己的生命……) 兰丸明白信长之所以迟迟不肯进入寝所,并不是如浓姬所想得那样是在等待光秀的出现。 (这是身为武人的真面貌……) 对他们而言,有时候死反而比生更容易。 不论在怎样的情况下,他们都不能被现实的逆境所击倒;非到必要时刻,他们不能轻易结束自 己的生命,否则就是懦弱的表现。 当他得知光秀谋叛的消息时—— 「——既然是光秀,那么就不可能失败。」 信长断然说道。既然知道光秀的计谋必定得逞,当然他就没有想到能活着离开这里。在那一瞬 间,他就已经决定要死了。 但是,虽然明知必死,他却必须尽到身为武将的天职,奋战到最后一刻……想到这里,兰丸忍 不住赞嘆。 (到底不愧是大人!) 他心目中充满了对信长的敬慕,同时暗自决定,自己也要和大人一样,做真正的武者,为自己 的信念奋战到底……兰丸觉得体内滋生了一股新力量。 当他把作兵卫逼回堂缘时,所凭藉的,已经不再是肉体上的力量,而是所向无敌的精神力量。 作兵卫一步步的退到了栏杆旁—— 「啊!」 突然有只枪射中了兰丸的胸膛。这时,无处可逃的作兵卫也在情急之下跳过了栏杆。 「啊!」他们同时叫了一声。 一方是因中枪而倒了下来,另一方则是因为越过了栏杆,以致身体如落石般的掉落在庭院里。 当作兵卫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时,一只脚还卡在栏杆里的兰丸早已把枪对准了他。 「嗯!」 「嗯!」 双方都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突然,兰丸奋力举枪朝作兵卫的左腿刺了一枪;而作兵卫也拿起 钢刀砍向兰丸的右膝;两个人再度痛苦的呻吟着。 「嗯……嗯……无念……」 兰丸叫了一声之后,便静止不动了。这时,内殿的门似乎突然亮了起来。 原来信长已经切腹,并且在寝所里放火了。一转眼间,火舌已经吞没了整个内殿,而信长的遗 骸,也随着火焰而化为灰烬了。如今,不论是左腿已经受伤的作兵卫或其他人,都无法取得信 长的首级了。 望着勐烈的火势,作兵卫不禁咬牙切齿,万般不愿的打消了取信长首级的念头。 如果说光秀这次的行动失败了,那么这就是他失败的地方,这个错误即意味着光秀终究无法取 得天下。根据歷史记载,光秀仅仅掌握天下十三天…… 黑夜终于过去。 浓姬早已断气了。 然而,她的表情却非常平静,似乎还有着笑容哩!在当时,这可真是一件破天荒的大事,因为 第468页 士兵们在一大堆男人的尸体中,发现了一具女尸,而且看来只有二十八、九岁,上面还写了姥 樱两个字,表明了她是侍女们的首领…… 谁也想不到,她就是信长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