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太子的验尸官》 第1节 ============ 《龙太子的验尸官》 作者:夏兰麦 文案: 时来运转的验尸官莫九辛捡个俊俏的小白脸,每天使唤他做做苦力捶捶背,很是得意。 直到有一天听话又俊俏的小白脸不见了,屋里却多了个傲娇冷情的龙太子。 九辛:对不起,对不起,小女子我有眼不识泰山,呃,不识太子,我发誓!我再也不敢让你....让您给我做饭洗脚扛尸体了....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甜文 东方玄幻 主角:莫九辛 ┃ 配角:昊夜,帝释离越,无数神鬼人魔 ┃ 其它: ============ 第一章 自混沌初开,龙族便统御六界,鼎定八荒,千千万万年以来三十二天相安无事,歌舞升平。 但最近几万年,冥魔二界开始不安分了起来,特别是那个才刚刚褪了胎毛的小屁孩冥王,隔三差五就要领着冥界的牛鬼蛇神和天族打一架。 说来也怪,小冥王如此藐视天庭兴风作浪,那天帝竟然也不派兵围剿,每每到冥族起兵越界攻打天庭,天帝都只是敕令天族太子领兵阻拦,逼退冥族众鬼将后天庭便撤兵休战,绝不乘胜追击。 这样打打闹闹地过了几万年,倒也没出什么岔子,众神将也权当在无趣的神职生涯中做个小小调剂,不料这一年,却打出了大事。 天庭那位统率天兵天将抵御冥界的神姿凛凛的天族太子在雷渊河畔与冥王交战的时候,失踪了。 那一日,双方斗法,战况惨烈。浑浊的污水混杂着赤红的鲜血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川流不息的泄入黑暗雷渊。天空电闪雷鸣,骤风肆虐,黑云如海浪翻涌。 忽地,一道龙形白光裹着熊熊烈火一闪而过,灼目的火光照亮了整片长天。 紧接着,天边浓云散尽,一切仿佛都静止了,风云雷电的怒吼声、咆哮声,刹那间便归于平静。 ******天上人间分界线****** 仲春时节,遍地芳菲,恰逢昨晚又下了一场大雨,今日初晴,景色就格外明艳葱郁。山野林间,蝴蝶蹁跹花香溢,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但是对于从事某些特殊职业的人来说,实在没那个闲心雅情来欣赏这春日美景,因为越是清香扑鼻的地方,往往越容易掩盖罪恶和腐烂的味道。 大清早,莫九辛还在吃早饭,就听见段承风在院门外喊她:“九辛,九辛,出工啦!” “来啦!” 莫九辛慌忙咽下那口没来得及嚼烂的饭菜,立刻放下碗筷,一面大声应着一面急匆匆地背起挂在墙壁上的验尸箱往门外跑去。 莫九辛是个验尸官,并且是大昌王朝唯一的女验尸官 。 秋娘端着汤从灶房出来,见她又要出门,心里有些不大高兴,轻皱着柳眉问道:“又要去现场?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啊!要不跟段大人说说换个仵作去?” 九辛窥见秋娘脸色不霁,收回迈出门槛的脚,转身笑嘻嘻地揽过秋娘纤细柔弱的肩头,道:“那怎么成?我可是永平府验尸第一人呢!” 秋娘把她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扒拉了下来,将汤碗重重的放在桌上,气鼓鼓地说道:“一个女孩子竟然跑去做仵作,你爹泉下有知,肯定会埋怨我的。” “秋娘,这不能怪你啊,我爹会明白的,我们总不能活活饿死吧,要不是他,咱们怎么会被抄家呢?没抄家我也就不用去做仵作了,他倒好,一死百了,什么也没给我们娘俩留下,也就这验尸的祖传手艺能勉强混口饭吃了。” 听她抱怨他爹,秋娘登时眼泪汪汪:“可是九辛,你晓得的,你爹是冤枉的。” “我当然知道爹是冤枉的,我只是气他太固执,宁可上吊也不肯逃跑,他以为能一死证清白,却不知这渎职贪赃的罪名是永远洗不掉了。” “你爹要是逃了,那你和顾公子的亲事也就黄了,顾家怎么可能娶一个逃犯的女儿做儿媳呢?” 秋娘抹了抹眼泪,有些发愁地道:“再过两个月就是你和顾公子的婚期,可是顾公子都好久没来了,顾府也一点动静都没有,什么时候你抽个空去看望一下顾夫人,顺便探探顾夫人的口风。” “嗯,过两日我便去顾府瞧瞧,您就别操心啦,想当年您好歹也是月茗居的头牌,就算从了良,也要注意保养啊。我还指望您有朝一日能傍个达官贵人给我当后爹做靠山呢。” “死丫头,你干嘛又揭我的短?再说我这辈子都是要给你爹守节的。”被她这么一打趣,秋娘脸色微霁,道:“不过要真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我倒是不在乎再多嫁一次。” “所以啊,您就得每天开开心心、漂漂亮亮的,这样那些贵人大老爷们才会对你心痒难耐一往情深对不对?秋娘,秋娘,你就笑一个嘛。”九辛娇嗔着摇晃着她胳膊。 秋娘终于还是笑了,虽然已是徐娘半老,眉目之间的风情也仍然让永平府那些所谓的花魁自惭形秽。 莫九辛由衷赞叹:“秋娘,你是真美呀,我那死去的爹眼光还真是不错!” 她嘴甜向来得很,秋娘被她一夸,心情顿时像被和风吹过,舒畅得很。 不过,若说美,她还没见过比九辛更美的女孩子,秋娘第一次见到九辛时她才十来岁,巴掌大的小脸粉嫩得就像刚刚绽放的桃花,如今长大了,更是越发地好看了。 九辛凝雪样的脸颊上秀眉纤纤,眸光流动,眉目精致得找不到一丝瑕疵,自己这个月茗居曾经的头牌,便是在最好的年华时恐也不及她万一。 外面段承风又在催促:“九辛,你好了没有啊?” 莫九辛翻着白眼,在肚子里暗暗骂着,死捕头,催什么催,就那么着急闻尸臭啊? 嘴上却含着笑意高声应道:“段捕头,让你久等了,我马上就来啦。” 秋娘抬起手理了理九辛额前几根散乱的发丝,有些溺爱地说道:“好了,段大人许是等得有些急了,你去吧,早点回来,晚上记得别去殓尸房啊。” “知道了,天黑前我一定回来。”九辛笑眯眯地应着,背着重重的箱子,撒腿就往门外跑。 为了方便办案,也为了方便运尸,前些日子莫九辛咬牙买了一匹老马,马是好马,听话好驾驭,就是年纪大了不如年轻马儿跑得快。谁叫九辛穷呢,那些健马凭她的薪奉是买不起的,能有匹老马儿代步她就很满足了。 从那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院子里的那棵歪脖子老树下牵过老马套在木板车的车辕上,九辛便拉着缰绳加快脚步走出院门,抬头就看见段承风安安稳稳地骑在他那匹身壮膘肥的骏马上伸长着脖子往自己家里瞄。 对比了一下自个儿的老马,九辛觉着段承风那匹骏马晃眼得紧,蹙了眉问:“段捕头,你往我家瞄什么呢? 段承风缩回脖子,尴尬地一笑:“九辛,这儿比你以前的家可寒酸多了。” 莫九辛在肚子又把他骂了一千八百遍:家都被抄了,住的地方还能好到哪儿去,要不是秋娘以前偷偷攒了点私房钱,指不定现在她们娘俩睡在哪个桥洞下面呢? 九辛!九辛!叫得还挺顺口,你妹的,三个月以前你个死小子还叫姑奶奶我一声大小姐呢! “段捕头,今儿又是什么案子啊?”九辛换了个话题,面上未露半分不悦。 “案子?”听见她问案情,段承风立刻换了副尽职尽责的模样,大概这是在九辛爹任上时锻炼出来的好本事:“哦,你知道仙人峰吗?今儿大清早出事了。” “仙人峰?知道啊,据说每年到了这个季节,达官显贵家的小姐们总是会到那儿办一场百花诗会,邀请同样身世显赫的公子们到仙人峰赏花品酒,所谓百花诗会,其实不过是小姐们给自己挑选意中人的场所罢了。”” “哦,对哦。九辛,你是上一任永平府尹的千金 ,要不是莫大人出了事,今年百花诗会的主办人靳家小姐肯定会邀请你的呢。唉,也不一定,你是有未婚夫的人,啊,好久没看见顾公子了,他最近没来找过你吗?” 老天!这个段承风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要不是她和他相交多年知道他是个口没遮拦的混小子,九辛准会拿剖尸刀把他大卸八块。 “我说,段捕头,你对这些风月八卦很感兴趣是吗?”莫九辛跃上板车,勉强挤出一丝假笑道:“仙人峰的案子,倘若死者不是那些金贵的公子千金也就罢了,否则,别说是你,就是阳大人也吃不了兜着走。” 段承风打了个寒噤,连忙拍马往前走,边走边说:“说起来这件人命案也真的是奇哉怪也,今早天刚亮,仙人峰紫霞阁的管家就带着一个仆役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官,说花园里死了个人,据说当时看到尸体的那个仆役吓得脸都白了,到了衙门都还是话都说不利索。” 紫霞阁是第一届百花诗会东道主清乐郡主的产业,此后每年的百花诗会也都是在这儿召开。而且,三天后就是本届百花诗会的日子了,要是紫霞阁摊上案子,那还真有些麻烦。 “死者是男人女人?初步勘验没有?”九辛驾着车跟在他旁边问道。 “还没有,死者好像……好像是个男的,哎呀,那个仆役说那具尸体烧得黑乎乎的,当时天色又早,他一个老人家吓得魂都没了,根本就没敢走近看,更不知这个人为什么会死在花园里。紫霞阁向来就只求财求名,从来没出现过任何打斗寻仇之类的事情,九辛,你觉得这个人的死是不是意外呢?” “你是说,那个人是被烧死的?” “嗯,对呀,报案人是这么说的。” “昨天紫霞阁失火了?”莫九辛漫不经心地问道。 “呃,好像没有。”段承风愣愣地答了一句,毕竟是做捕头的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惊叫道:“九辛,这不是第一现场对不对?既然他不是在紫霞阁被烧死的,那这一定就是有预谋的谋杀移尸案了?” 白痴! 这么明显的移尸他现在才转过来弯,也不知道当初老爹是怎么看上这个二百五让他做了永平府捕头的。 莫九辛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又叹了一口气:“紫霞阁既然是清乐郡主名下产业,那阳大人一定差了不少捕快衙役过去吧?” “大约最少也有四五十个人,还有,阳大人也去了仙人峰。” “四五十人?”莫九辛终于忍不住哀嚎一声: “我的命案现场啊,一定被他们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第二章 紫霞阁建在仙人峰半山腰上,一草一木都极为讲究,大约是为了应那百花诗会的景,一眼望去都是附庸风雅的万紫千红,紫霞阁的飞檐窗橼亦精心雕琢着百花百鸟图案。 紫霞阁花园里,莫九辛看着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脚印额头上黑线直冒,本来昨儿就下了一场雨,证据线索十分难以保存,这下倒好,情况更糟了。 新任永平府尹阳青山弯腰看着自己面前那个烧成黑炭的“人”直摇头,一张瘦削的橘皮老脸上此时是愁容满面,满面悲戚。 他倒不是因为可怜死在花园里的这个人,他可怜的是他自己。 就在方才,清乐郡主命人来传话,叫他三天之内破案,不然就让他摘了乌纱。他一个小小的府尹哪得罪得起皇帝最宠爱的侄女啊,再说那清乐郡主她父王可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齐王。 据小道消息,当年连皇位都是齐王礼让给当今陛下的,这清乐郡主在大昌朝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 阳青山看见莫九辛和段承风往花园走来,犯愁的神情立马舒朗了起来:“九辛,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这个人死得真是太奇怪了。” 他对莫九辛是佩服的,九辛做验尸官的这几个月凭着一手验尸勘查的好本事帮助他破了不少人命案子,所以阳青山对莫九辛还是相当器重的。 永平府的衙役们本来围成一团挡住了那具“尸体”,免得紫霞阁的人凑过来看热闹破坏了现场,不过在九辛看来,这案发现场被他们糟蹋得也没什么好破坏的了。 衙役们见九辛来了都忙让开了一条道,这些衙役九辛都认得,以前她爹在世时九辛经常和他们一起喝酒猜拳,感情处得就像自家兄弟一样。 所以即使莫九辛现在只是个地位低下的仵作,这些衙役也都还对她礼让三分,这已经是非常、非常、非常讲义气了。哪像她那个最好的朋友,还是一起长大的呢,就在九辛决定做验尸官的第二天,那个人就对所有人宣布,她和九辛已经割袍断义了。 莫九辛礼貌地跟衙役们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又给阳青山行了个礼,就径直走到那烧焦的“尸体”面前,卸下背上的验尸箱查验了起来。 那黑乎乎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一个深坑里面,莫九辛仔细地瞅了瞅,虽然那脸比锅底还黑,可是依稀看得出来是个年轻人,脸型线条像刀刻似的,鼻梁很挺,个子也很高,生前应该还是个美男子。 他身上的衣服被烧得到处是大窟窿小窟窿,也看不出来原先是什么颜色了。庆幸的是刚好有块布挡住了他下身的重要部位,才不至于在死后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窥视,沦为笑柄。 看着“尸体”死后这般狼狈的模样,九辛甚是感叹地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儿郎,就连死都死得这么不体面,得咧,等剖完尸,我尽量把你缝还原啊,总之好歹也要让你走得工整些。” 说完,九辛又问阳青山:“阳大人,死者身份查明了吗?” 阳青山道:“没有,紫霞阁的仆役们都不认识这个人,他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物证。昨天又打雷又下雨的,出事的时候愣是一点动静也没听见。并且尸体周围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九辛盯着那个大坑,纳闷地道:“奇怪,挖这么大的坑,那些挖出来的土都去哪儿了?” 第2节 她观着那坑,倒像是被生生给砸出来的,那得多大的劲道才能砸出这么深的一个坑来? 阳青山面色诡异地望着那尸体,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九辛也没指望他能告诉自己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这个阳大人说实话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能坐上永平府尹的位置完全就是运气好罢了。 她爹出事的时候,朝廷死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来填这个肥缺。阳青山本来是户部员外郎,办事虽然不够利索,官场上倒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所以在众人的举荐下自然而然地就青云直上地当上了这永平府尹。 莫九辛蹲在“尸体”旁,把能看的地方粗粗检验了一遍,一点外伤也无,至于不能看的地方,在她的眼里那就没有不能看的地方…… 不能看的地方嘛,自然要等到在没人的时候再看。 咳,咳咳,她真不是占死人便宜,纵然这“死人”貌似还长得不赖,没法子啊,谁叫她是个仵作呢,不想看也得看哪。 验完体外伤,莫九辛又把他的脸扳过来面对自己。 真是可惜了这张俏脸蛋啊,九辛遗憾地摇摇头,用力掰开那青年僵硬的嘴往里探了探,心下就更加奇怪了。 “除了肉色焦黑,死者口鼻喉管内并无烟灰,手脚两膝也没有蜷曲,这人不是被烧死的,也没有死后被烧的迹象啊!” “可是什么样的死法会让人看起来跟烧死了一样呢?”阳青山问道。 “不知道,先抬回殓尸房吧,要查明死因还得剖开了看。” 听她这么说,阳青山只觉得一阵恶心,胃里直泛酸差点没吐了出来,连忙捂着嘴巴跑到三丈外的桃树下长长地呼出几口浊气,提高了声音吩咐段承风: “承风,衙门里还有好多公事要处理,这里的事交给你了,务必要三日破案!” 段承风恭恭敬敬地应道:“是,大人。” 阳青山说完就带着大部分的衙役走了,临走时还跟紫霞阁的管家打包票:“石管家,请您转告郡主,有大昌朝第一刑狱高手的女儿亲自勘验,此案指日可破。三天之内本官一定给郡主一个交代。” 莫九辛气得嘴角抽搐,丫的,这话说的,敢情若破不了案这办案不力的罪名是自己的,但要是破了案这功劳却是他的? 阳青山啊阳青山,你可真是个老奸巨猾的奸官! 死人的身体是很沉的,这个身材高挑的青年“死尸”比一般尸更沉,九辛根本就搬不动。 好在段承风这个人还算有点良心,主动过来搭了把手,帮着她把“尸体”抬到板车上。 搬完“尸体”段承风对她说道:“九辛,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干这力气活比不得男人,找那些隶臣来做吧?” 莫九辛跳上车辕坐稳,撇了撇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阳大人,他知道我需要这份活计糊口就恨不能我一个人把所有的事儿都做了,他哪舍得花银子给我找隶臣?” 段承风呆了一呆,是啊,阳大人可是出了名的一毛不拔。 “好啦,我要去殓尸房,要是有什么发现我就找人通知你。” “那你路上小心点啊。”段承风朝她挥了挥手。 殓尸房在永平府衙最偏僻的地方。 一张覆盖着白布的长木桌旁,莫九辛备好皂角热醋,旋即解开了直挺挺地躺在长桌上那青年男子身上的上衣,准备开始检验尸体。 刚刚剥开他衣衫,就发现这具“尸体”和她以往经手的尸体有所不同。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俊健完美的身躯呢,莫九辛忍不住伸手按了按他胸口的肌肉,唔,果然坚实无比,手感好极了。 九辛吞了吞口水,心想,这么漂亮的尸体,待会一刀切下去的时候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 端来一盆水,简单的给那“尸体”冲洗了一遍,然后往那“尸体”身上搓皂角,皂角在他身上游走,从胸口到腰际,慢慢地来到了下半身。 莫九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心里无比虔诚的默念:佛在心中坐,美色穿脑过。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边念边伸手要脱下那青年破破烂烂的亵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九辛耳边骤然响起了一阵清清冷冷的声音:“好大胆的凡人!” 殓尸房除了她并没有旁人,在这阴寒并戾气深重的地方突然间听见人声,九辛大为奇怪,缓缓抬头望向那发声处。 这一望,莫九辛差点没给吓死。 木板上那具早就已经死透了的“死尸”此刻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木板上冷幽幽的盯着自己,那烧焦黑脸上不怒自威的气势恨不得比金銮殿上的皇帝老儿还胜上几分。 “诈……诈尸了!” 任凭她莫九辛整日里在死人堆里如鱼得水叱咤风云,此刻也不禁心惊胆颤,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张大了嘴骇然地望着那具凛凛生寒的诈尸。 九辛看出来了,那诈尸瞥着她的那一双黑白相映的冰眸子恨不得把她的皮给剥了,九辛想回身就跑。可是只觉得自己不争气的双腿发抖得厉害,站都站不起来了。 绝对不能束手等死!莫九辛鼓起勇气使出吃奶的力气颤巍巍地爬到验尸箱旁边,一把抓过她那柄极窄极薄极利的剖尸刀对准“诈尸”,叫道:“你……你别过来,要不然……我……我就让你再死一回!” 那“诈尸”凉凉地睨了她一眼,咬着牙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不知死活!” 话音还没落呢,就见那诈尸很气派地长臂一挥,就好像他那一挥可以把九辛挥出十万八千里似的。 第三章 莫九辛暗叫不好,说不定这诈尸在阴曹地府走了一遭,还真学了些奇奇怪怪的本事,今儿个自己的小命怕是休矣。 九辛仰天长叹悲惨兮兮的紧紧闭上眼睛,真没想到,自己的十八岁的生日竟变成了忌日,不过也好,这样或许就能见到她那冤死的爹了。 耳畔有风轻轻拂过,跟那个诈尸的声音一样清清冷冷的,转瞬即逝。莫九辛不敢睁眼,心想,不知道这是什么法术,好在这种死法倒是不怎么痛苦。 过了一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九辛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死,又闭着眼睛等了一会,还是没动静。 九辛纳闷地鼓起勇气睁开眼,发现方才那个气势汹汹的诈尸正满脸茫然地反复把视着他那双修长的手,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样。 莫九辛立马就明白了,忍不住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这个诈尸原来竟然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既然如此,那还怕什么呢? 莫九辛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箭似地站直了身子蹿到那青年男子面前,拿着剖尸刀在他眼前比划:“哟!不是很厉害吗?不是要杀我吗?你倒是来啊?” 那男子徐徐抬起黑玉似脸上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她,对她的挑衅恍若未见,也不知道在打些什么主意。 莫九辛只觉得那双眼睛好看极了,就像天山里的冰湖一样,深幽清澈。 青年用一种久别重逢却又陌生的目光凝着她,忽然间脸色千变万化,迷茫中有惊喜,惊喜中有悲伤,悲伤中有无奈,无奈中有孤注一掷的坚定,就像一只八宝粽子,馅料齐全。 九辛被他这样瞧着浑身不自在,她暗自鉴了鉴,这“诈尸”跟进了迷魂阵一般,呆愣呆愣的,只怕是脑子不大好使。 半晌,他才终于开了口,语气比最初见到九辛时温和轻缓了好多,居然还隐隐含有一丝自然而然的亲近:“你……是谁?这么锋利的刀不会伤着手吗?” 这小子,知道自己没甚本事态度转变的倒挺快,见风使舵的变脸戏法耍得是驾轻就熟。 莫九辛恶作剧地拿着剖尸刀比着他胸口从上到下虚划一刀,冷笑道:“我是一名仵作,仵作嘛,干的自然是剖腹开膛的活儿,使刀早就使得出神入化了。” 男子似乎方才从迷魂阵里脱身,千变万化的脸在她恶狠狠的威胁中终于慢慢归于平静。 “仵作?”那男子神色倒也不惧亦不甚意外,只是拿着他那隐晦的眼光若有所思地瞟了她一眼:“怪不得阴气这么重。” “喂,你讲话客气点!”九辛扬着刀警告。 男子很是听话的闭上了嘴,淡定地从木板上跳下来站到了地上。 他刚好站在莫九辛面前,宽阔匀实的胸膛和优美的腰线就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九辛面前。 九辛唰地红了脸,慌慌张张地垂下眼睑,她虽然阅尸无数,但那都是工作需要,像今日这般对着一个活生生的半裸男人,此生可还是头一遭。 见她如此神色,那男子古潭似深幽的眸子里泛起一丝促狭,眼尾轻挑,似笑非笑地问:“你脸红什么?没见过身材这么好的男人?” 见他这么蔑视自己,莫九辛顿时就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仰起头激愤地分辨道:“谁说我没见过,做验尸官的人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比你身材好的男人我见得多了去了!” 他斜斜睨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继而又吩咐她道:“给我找件衣服来。” “哦!”九辛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继续纠结这个关于男人身材好坏的问题,急忙放下手里的剖尸刀,逃也似地转身打开靠墙的一个大木柜在里面翻找了起来。 那里面全都是莫九辛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衣服,还有不少料子好的。九辛找了一件比较干净的青色长衫,正准备递给他,忽然觉得不对劲,想着自己干嘛要听他的话?这对于一个执掌着千万尸体剖验大权的验尸官来说岂不是太窝囊了! 那男子正欲抬手来拿衣服,莫九辛猛然抽回了手,把衣服藏到了自己背后,瞪着他说道: “我凭什么要帮你?你老老实实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你明明死了为何却又突然活了?” 他向前迈了一步,逼近她,青年俯身,高挑的身躯缓缓地压了下来,莫九辛大感不妙,正想拔腿就跑。那人却陡然环住她用右臂使劲地将衣服拽了过去,一面穿衣服一面淡淡地道:“孤陋寡闻,没听说过假死药吗?” 真是一个自大又欠揍的男人,不埋汰别人就显不出你见多识广是不是?莫九辛定了定神,也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学着他样子淡淡地道:“夜郎自大,假死药我自然是晓得的。” 男子抿着唇,九辛隐约看见他唇畔细不可见的闪过一丝她瞧不明白的笑意。 待他穿好了衣衫,莫九辛又问:“你到底是谁?又怎么会浑身焦黑状若火烧?” 他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回答得从善如流:“在下昊夜,几年来一直被仇家追杀,每日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实在不胜其烦,于是就想出了这么个假死的法子,仇家见我死了约摸也就消停了。身上黑是因为昨晚打雷被雷劈的。” 莫九辛将信将疑:“那你怎么会在紫霞阁?” “我也不知道,想是仇家见我突然死了不甚解恨,于是就将我抛尸出气吧。”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莫九辛眼巴巴地望着这个生龙活虎的男人,实实在在地犯起了难,他如今活了,那紫霞阁的案子要怎么结呢?总不能在勘验文书上写这个人是假死吧?别说大家不信,说实话她自己也是不信的。 那“诈尸”昊夜观她神色阴晴不定,皱了眉问道:“你犯什么难?” 莫九辛挠了挠耳朵,叹了口气:“你倒是活了,却叫我如何跟上峰交差?这真真是害苦了我。” “倒也好办。”“诈尸”云淡风轻地道:“人死还魂也不甚稀奇。” 他那样子好似这种事司空见惯一般,不知怎地,莫九辛居然觉着这还魂之说竟比那假死还要真切些。 莫名的凉气直冲头顶,心尖也跟着颤了两颤。 莫九辛结结巴巴地道:“难不成……难不成这世上真有鬼魂妖灵?” 昊夜睇着她,古怪的眼神倒仿佛她才是鬼妖一般,少倾,微阖着眼道:“没有。” “只不过你若照实说的话,免不了被人问东问西,平添许多麻烦。如此说辞,你便可以推脱得一干二净。”为她考虑得很是周全。 九辛凝神想了想,也想不出来其他理由可以解释这复活之事,只好作欢欢喜喜状,道:“那你赶紧离开这,出门左拐走后门,你小心点,要是被人发现一准走不了了。” 昊夜将那两条长腿往门边迈了两迈,正要跨出门外,不知怎的又顿足转过了身,问道:“你肯放我走?” “快走!快走!”九辛表情不耐地挥了挥手,她巴望不得他立刻消失,毕竟这个叫昊夜的到底是人是鬼她都还没弄明白呢。 “为何?” “啊?” “我说你为何这么轻易的就放走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哪来恁多废话?你到底走还是不走?要是走得慢了信不信姑奶奶阉了你?”九辛拿着刀作势就要扑上去。 昊夜额上的青筋跳了两跳,悻悻地睇了她一眼,抬腿便走,这次没再回头。 莫九辛趴在门框边上直瞧着昊夜走得远了,便回身将殓尸房里的物什器皿一通扒拉摔了一地,想了想又将自己头发扯成了个鸡窝状,而后一脸惊惶跌跌撞撞地往府堂跑去。 府衙的差役们知这位验尸官素日里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深更半夜开棺剖尸眼都没眨过。见她竟如此惊慌的从殓尸房里跑了出来都吓了一大跳,个个都在心里头揣测:莫非,殓尸房闹鬼了? 莫九辛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府堂,绘声绘色地将那捏造了一大半的诈尸还魂之事说与阳青山知晓,还从聊斋志异里拣了几段耸人听闻的故事再一番添油加醋,说那诈尸如何力大无穷,如何法力无边,如何来去自如,如何如何。 阳青山那没几两肉的瘦脸都忍不住抖了三抖,身子一滑差点没从太师椅上摔了下来,忙拽着扶手坐稳,道:“荒唐、荒唐,简直一派胡言!” 第3节 “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哦,您要不信,子夜时我陪您去殓尸房走一遭,听说那个时候阴气最重,说不准那诈尸还会回来转上一圈呢!” 阳青山头摇的像拨浪鼓:“本官才不去做这么无聊的事,什么诈尸,分明是你验尸有误!那个人根本就没死。” “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们莫家从我太.祖父那辈起至今三代执掌刑狱,验尸断狱从无差错,这勘验的本事小女子好歹也学了个十之七八,您怎么可以如此怀疑我的专业性呢?” 第四章 阳青山环顾四下,见府堂并无其他闲杂人等,垂头长叹一声,悄声道:“九辛啊,不瞒你说,本官亦认为今日那具尸体很是蹊跷,我也不是不信你,但是此事非同小可,只能你知我知,懂吗?” 莫九辛摇摇头,万分坦诚道:“九辛不懂。” 阳青山耐心道:“咱们大昌朝最忌讳巫蛊鬼魂之事,这事如若传了出去,陛下还不治你我个妖言惑众之罪?到那时砍头都是轻的。” “可是现在尸体没了,这案子要怎么破啊?清乐郡主那边要怎么交代?” 阳青山想了想,道: “好在这尸体无人认领,不若这样,就说他是个盗贼,本府查明昨夜他潜进紫霞阁欲行偷盗,没曾想夜里雷雨交加,这贼一不小心就被雷给劈死了,反正清乐郡主不会找咱们要那具尸体。如此,案子一结,万事大吉!” “大人,这法子真的可行吗?” “不行也得行,你还想不想要你这颗脑袋瓜子了?” 莫九辛用力地点点头:“想要。” “那就听本官的安排。” 棘手的事情圆满解决,还找了阳青山背黑锅,莫九辛甚是得意地跨出了永平府衙,阳府尹的做法对她是大大地大大地有利,就算将来出了事,阳青山为了保住他的乌纱帽也定会想尽法子替她隐瞒的。 夕阳把那云彩映染得比秋天的橘子还红,莫九辛掸了掸身上在殓尸房沾上的阴腐霉烂之气,大步流星地往家奔去,今日秋娘一定为她做了很多很多好吃的。 秋娘是她爹莫远庄的红颜知己,九辛娘在生她的时候就难产死了,莫远庄也一直没有续弦。 前两年,莫九辛发现秋娘和他爹似乎对彼此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想着莫远庄一个人把她拉扯大挺不容易的,就大力撮合二人,促成了一段姻缘。只是这段姻缘却害惨了秋娘,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莫远庄就出事了。 莫九辛想,爹死了,秋娘又没有孩子,那将来照顾秋娘的责任自然就该自己承担,他们莫家可不能对不起人家,所以莫九辛义无反顾地投身仵作行做了验尸官,虽令世人不齿,她们娘俩却也衣食不愁。 莫九辛吹着小调刚拐过街角转入一条巷道,就听见有七嘴八舌的叱骂声,九辛好奇地抬头瞧去,这一瞧差点没把她乐死。 昊夜那厮不知怎的得罪了在这条街上的地痞们,此时正被人家围在中间找麻烦呢。 唉,真的是,有些人走到哪儿都那么不招人待见。 “你刚才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是不是你偷的?快交出来!” “交出来,要不然我们不客气了!” “你们废什么话?搜他身!” 随后几个地痞一拥而上在昊夜身上胡乱摸了起来,他动也不动任凭他们几个叫花子上下其手。 过了好半天,他才慢吞吞地问:“搜完了吗?” 九辛越发乐了:啧啧,这莫不是个傻子吧!幸亏他不是个女人,要不然被人这么吃豆腐岂不是太亏了。 “老大,没有啊。” “怎么会没有?我明明看见他手里有个宝光闪闪的东西,怎么可能一会儿就不见了。” 那头头模样的大胡子男人瞪着眼睛把昊夜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一遍,也确实没发现哪儿可以藏东西的。 “一定是他藏到别的地方去了,老大,看来不见血他是舍不得拿出来的。” 说完,那几个人就掏出了匕首,威胁道:“再不拿出来,就宰了你。” 昊夜眉眼淡淡地扫视了他们一眼,不知为何,九辛觉得那一眼冷飕飕阴森森的,好像他一个眼神就会令这几个人灰飞烟灭似的。 九辛摇摇头甩掉那种突如其来的奇怪感觉,撇撇嘴,这厮又在那装腔作势。 那些地痞见他一副稳若泰山的样子,瞬间就来了火性,其中一个握着匕首就往他胸口扎去。 昊夜依然纹丝未动,九辛只看见他抬起手好像捏了个什么诀,正要指向那扑上来的痞子。 九辛顿觉头都大了,这个二百五!都这个时候了不赶紧跑,还耍你的戏法吓唬人呢? 若不是人命关天,她莫九辛真想看看这厮是怎么死的。 长叹一声,莫九辛如离弦之箭飞快地冲上前去一巴掌拍下昊夜扬起的手,吼道:“少在这丢人现眼了!” 昊夜澈亮的眸子闪了闪,很识趣的往后退了几步。 那几个地痞见猛不丁冲出来个女人,都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旋即转头齐声问道:“你是谁?他是不是把东西给你了?” 九辛不耐烦地道:“你们管我是谁?赶紧滚!” “哈哈,老大,你听见没?她叫我们滚呢?”一群人哄然大笑。 “滚啊,当然滚,把这小妞抓了和咱们一起滚。嘿嘿!”那几个地痞听带头的大胡子这么说,都浪笑着扑向九辛 莫九辛头皮一麻,大骂道:“滚你奶奶的滚!” 地痞们不怒反笑,“呀,还没见过这么烈性的女孩子呢,有意思,兄弟们上啊!” 九辛心知大大地不妙,和他们硬碰硬很显然自己会吃亏的。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想也没想,抓着昊夜一只胳膊拔腿就跑,那地痞们自然是穷追不舍紧随其后。 昊夜跑起路来慢吞吞的,九辛拖着他好几次都差点被地痞们抓到,心里实在火大,忍不住一面跑一面埋怨:“你是扫把星投胎啊?这一辈子不是被追杀就是在被追杀的路上。” “扫把星?他有我这么好的命么?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投胎到我娘肚子里。”身后传来他幽幽的语声。 “切,你以为你是谁啊?太子啊!”九辛跑得气喘吁吁还不忘挖苦他。 昊夜想是被她怼得无话可说了,半天没听见他回嘴。 两人跑了几条街,才终于把那群地痞给甩掉了,九辛一屁股坐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犹自忿忿道:“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天子脚下居然有地痞流氓拦路打劫,京城的治安委实堪忧,阳青山这奸官也不管管。照这么下去不知道还要出多少人命案子,有得我忙了!” 想到以后殓尸房将要有无数的尸体等着自己,九辛瞬时感到生不如死。 “咦,跑了这么久你怎么都没喘气?”九辛发现昊夜居然无声无息的站在她旁边,很是气定神闲。 “我们为什么要逃跑?” “为什么不逃跑?难不成在那等着挨揍啊?”九辛瞪了他一眼,这厮脑袋里是塞了一坨糨糊吗? 昊夜慢条斯理道:“你不是有刀吗?” “我那可是剖尸刀,勘尸破案职责重大,怎么能随便对着人呢?”九辛相当义正辞严。 笑话,拿刀跟别人拼命,拼赢了杀头,拼输了掉命,你当我傻啊。 “那你不是拿那刀对着我了吗?” 九辛没好气道:“你是人吗?” 昊夜怔了怔,也不知是嘴拙还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并没有反驳九辛。只是垂着眸子,手抵着唇轻轻咳了几声 九辛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原来你真不是人!” 他似乎全然听不懂这乡野间骂人的粗话,脸上不见一点愠色。 九辛观着他那泰然的样子,只觉得这个人傻得可以,被骂了都不知道,和这样的呆子斗嘴就算赢了也没什么成就感,登时甚觉无趣,站起身便往前走。 哪知那昊夜也跟在她身后,她走他便走,她停他便停。 九辛猛然转身问道:“你现在要去哪儿?” 昊夜眼尾了无痕迹地自她面上掠过,敛了眸光里熠熠生辉的光芒,顿了顿道:“你救了我,我自然是要报恩的。” 九辛心里“咯噔”一下,报恩?鬼才信!他那眼神哪像要报恩?报仇还差不多。 可是自己也没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啊,他为什么一脸想赖着自己的表情?九辛想啊想,忽然明白,这厮八成是无家可归讹上自己了。 哼,想得倒美!救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九辛背过身:“报恩嘛,就不用了。咱们江湖再见!” 九辛说完也不理他,径直往回家的路走去。 她还是担心昊夜跟上来,走了几步回头瞅了一眼,他站在原地,身姿挺拔修长,轻薄的衣摆随风舒卷,竟很有几分飘逸傲然的气质。 莫九辛晃了一下神,连忙把头扭过来继续往前走,心道:真是妖孽,都被雷劈成这样了还这么风骚。 心念未了,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脚上还不知道被个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实实在在地摔了个狗啃屎。 这一跤摔得可不轻,九辛挣扎了老半天都没爬起来,脚踝处还传来一阵阵的剧痛。疼得她眼泪差点没掉出来。 一只坚实有力的手伸过来扶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 九辛忍痛勉强站起,哼哼道:“扫把星,遇见你真倒霉。”她低头在地上环顾了一圈,平坦的地面连一块小石子都没有,那方才是什么东西绊住自己的? 昊夜没理会她,问:“你试试能走么?” 九辛动了动脚,痛得大叫了几声,差点又没趴了下去,不经意间瞧见昊夜面上竟似有一丝得意之色,等再想瞧清楚,他脸上又是风平浪静。 “怎么办,疼成这样你要怎么回家?”昊夜一脸关心地问。 假惺惺!你说呢?九辛咬着牙:“麻烦你送我回家,仅仅允许你送我回家,然后我们就算做两清了。” 昊夜勾起唇角,笑得十分纯善:“好。” 第五章 秋娘早早地便做好了丰盛的晚饭,今天是九辛生日,菜肴都是九辛爱吃的,她是个无肉不欢的人,所以桌上摆的大部分都是荤菜。 眼看天渐渐黑了,九辛还没回来,秋娘有些焦急地往门外瞧去,九辛答应她的,今日晚上不会去殓尸房。 好在没多久她就看见了九辛,不仅看见了九辛,还看见了一个五官十分好看的青年,只是可惜皮肤着实有点黑了。 而这个青年正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莫九辛,走进院子。 秋娘忙快步奔上前去,将九辛接了过来,问:“这是怎么了?” “没事,脚扭了。”九辛跟着秋娘进门坐下,昊夜居然也旁若无人地跟着进了门。 九辛没顾得上理他,现在她的眼里只有那一桌子好菜。 “哇,秋娘,有我最爱吃的酱牛肉和白斩鸡,你真好。”说着拿过一个碗盛了米饭放在秋娘面前,又撕下一只鸡腿放在碗里:“秋娘,谢谢你。” 秋娘抿唇一笑,礼貌地对着站在门边的昊夜点头示意,问九辛:“你什么时候交了新朋友?怎么不请人家坐下吃饭?” 九辛塞了一块牛肉到嘴里,指着身旁的凳子对昊夜道:“看在你送我回来的份上,你可以在我家吃完饭再走。” 昊夜也不客气,撩起衣摆坐了下来:“谢谢。” 第4节 九辛拿碗帮他盛好饭:“喜欢吃什么就自己夹啊,别客气。”说完又加了一句:“不过,依我看你大概也不懂什么是客气。” 秋娘忙打圆场:“这位小哥别介意啊,我们九辛性子直她没恶意的。” 昊夜浅浅一笑:“我知道。” 他一笑,俊俏的脸蛋就如同被春风吹过的湖面一样,轻轻地暖暖地荡漾着柔柔的水波。哪里像九辛第一眼见到他时那凶巴巴冷飕飕的样子? 九辛撇了撇嘴:“两面三刀!” 昊夜吃饭的时候很斯文,一点声音都没有,动作也十分端然优雅,九辛悄悄地抹了抹啃鸡腿时糊在自己脸上的油,偷偷白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大朵快颐。 桌上有一大碗汤,乳白鲜香,九辛舀了一勺:“秋娘,这是龙凤汤吗?真好喝。” 秋娘还未及说话,昊夜却放下了碗筷,有些不快地道:“蛇就是蛇,鸡就是鸡,叫什么龙凤汤。” 九辛斜了她一眼:“关你什么事?你管它是蛇还是鸡是龙还是凤啊?请你吃饭还这么多事!” 她语气冲得很,昊夜无奈,道:“龙凤乃上古神族,你给这道汤取这名字实在是对神灵的不敬。” 九辛置气地大口啃着蛇肉:“这不仅是龙肉,还是白龙肉呢,古书里说白龙还是天帝的儿子哦,唔,吃起来味道真不错。” 昊夜皱着眉,一副肉疼的表情。 那一碗汤,昊夜一筷子都没动,九辛巴不得他不吃呢,这样自己和秋娘就能多吃一点。 吃完饭昊夜很自觉地帮秋娘收拾碗筷,秋娘乘隙问九辛:“九辛啊,这人倒底是谁啊,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要是被顾公子知道了会不会说不清楚?”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回家的路上从几个地痞手上救下来的。” “他是本地人吗?” “应该不是。” 秋娘小声道:“待会让他早点走,要不然别人要说闲话的。” 九辛无所谓道:“管他们说什么,爱说说去。” “那这个人要怎么办,总不能留在咱们家吧,我看他似乎根本就没有要走的意思。” 真是头疼,他这么勤快又帮助了自己,说什么也不好硬赶他走,九辛望着从灶房转出来的昊夜,忽然闪过了一丝灵光,丫的,你不是想报恩嘛,行,我叫你报恩。 “昊夜,你在永平府是不是没有落脚处?”九辛问。 他倒是坦诚,缓缓点了点头。 九辛腹诽,就知道,你要是有地方去也就不会赖上我了,扯什么报恩的幌子,不过想找一个容身之处罢了,压根就没安好心。 九辛清了清嗓子:“这样吧,我呢也不是不能收留你,但是,你也不能在我家吃白饭。” 昊夜默然不语,只是听着,他不说话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冷冰冰的。 九辛想到他莫名死而复生的事,心里有些打鼓,硬着头皮道:“我观你的样子出身也应当是大户人家,至于你因何有如今的遭遇,我也毫不关心,你也看到了,我家就我和秋娘两个女人,多一个男子着实不便。” “不过好在我和秋娘都不是那种既迂腐又墨守成规的人,你可以暂时住在西梢间,等你有了好的去处再搬走。” 九辛暗暗窥了他一眼,昊夜湖水样的眸子流光骤然闪逝,刹那后又是冰样清冷,但那一丝转瞬即逝的流光莫九辛却未曾看见。 她直摆头,这个人真是不会来事,求人都求得这么高傲,连一点表达感谢的意思都没有。这亏是遇上自己这么好心的人,换了别人,谁搭理他啊。 “住在我家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帮着秋娘做一些家务活,比如劈柴啦,挑水啦,杀鸡啦,倒夜香啦,这些秋娘不能做活的你都要做。”莫九辛主人的架子端得十足。 昊夜终于不再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微蹙着眉道:“倒夜香……..也要我做吗?” “对啊,不是,你不倒谁倒啊,秋娘是长辈,你总不好让她倒吧?” 秋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昊夜是个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做这些活呢。正要开口,九辛递给她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 秋娘无法,只好闭口不言。 昊夜眼光淡淡扫过九辛面上,问:“你呢?你怎么不做?” “我?”九辛伸出一根指头指着自己鼻尖,瞪着眼睛说道:“最近衙门里案子多得要命,你不会又让我挣钱又让我在家干粗活吧?诶,你讲不讲理啊?” 昊夜没来之前这些活确实都是九辛在做,只是现在多了一个可以干活的人,九辛这样打死都不会吃半点亏的人那自然是不用白不用! 昊夜仔细想了想,按她的说法,自己好像的确有点不讲理。 沉吟了半晌,下定决心道:“好,我倒。” 九辛望了望昊夜平静的脸庞,良心忽然痛了一下。 罪过呀罪过,不是我要坑你,是你自己上赶着送上门来让人坑的啊。 昊夜双眸也正对上她,眸子里一点怨怼不满都没有,九辛慌忙移开眸光,掩饰般地揉着扭伤的那只脚,冲他喊道:“昊夜啊,我脚疼,先去帮我烧点热水洗脚。” 这一夜九辛早早便睡了,哪怕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外人,却也并不妨碍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次日,还在迷迷糊糊的和周公下棋,就被院子里的讲话声给吵醒了。 “顾公子,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啦?九辛还在睡觉我去喊她起来啊,您先坐喝点茶。”秋娘的语声含着笑意。 “顾公子,顾子安?”九辛一个激灵,瞌睡全无,“他这么早来做什么?” 赶忙爬了起来整了整头发,秋娘恰好进门唤她:“九辛,顾公子来看你了。” 九辛拿着面巾胡乱擦了把脸,道:“哦,我马上出去。” 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厢房,秋娘问:“九辛,你脚不疼啦?” 九辛闻言止步,活动了下脚踝。咦,是的啊,好得真快,现在一点都感觉不到痛了。 九辛略通医术,依她的经验昨日的脚伤是绝对好不了这么快的,也没多想,她寻思大概是因为自己体质特别好的缘故。 现在要紧的是去问问顾子安,婚期将近,顾家对婚礼都有什么安排。 顾子安端正地坐在院里的石桌旁,锦衣墨发,面如朗玉。 在永平众多的贵公子中,顾家二公子子安的家世姿貌也是排得上号的。 “子安,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我还想着这几日去顾府找你呢。”九辛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微笑道。 顾子安疏离而客套地笑了笑,:“是家母让我过来一趟的,有些话家母托我带给你。”四下环视了一遍逼仄的院子,“她老人家说不太方便过来。 莫九辛立马感觉到了顾子安眼底有些刻意的生疏和暗藏的鄙夷,以前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可不是这么克制规矩,含情脉脉的样子恨不能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再说顾夫人自从莫家出事以后就不太待见她了,她怎会主动地让顾子安来找自己,一准没好事。 九辛有些气闷,说道:“是我们的婚期有什么变动吗?没关系,你但说无妨。” “九辛……..”见她这么直白,顾子安反而似乎有些难为情,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我知道莫家出了事你也跟着受苦了,现在和你提这些有些说不过去,只是父母之命难违,你不要怪我。” 莫九辛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也许他要说的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不过,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今天的顾子安特别烦人,有点既想当□□又想立牌坊的感觉,虚伪得紧。 “你尽管说,我待会还要去衙门,时间不是很多。”九辛态度比方才要冷淡了些。 顾子安皱着眉:“你真的要一直做仵作吗?一个女孩家多少要顾及点名声的。” 听他这么说,莫九辛的火“蹭”地一下就上来了,“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嫌丢人大不了退婚就是。” 第六章 顾子安俊脸一沉:“九辛,这是你先提出来的,可不能算做是我顾家毁约。” 呵呵,九辛这才明白,敢情顾子安当真是来与自己退婚的,既然如此直说好了,装什么重信守诺的正人君子? 莫九辛硬着脖子:“行,就当是我莫九辛不守婚约,咱们一拍两散,明日你便叫媒婆过来做个见证。” “不需等到明日,王媒婆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顾子安若无其事道。 好你个顾子安,奶奶的拿我当猴耍呢,九辛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顾子安,你是早有准备是不是?你们顾家根本就没打算经过我的同意铁了心要退婚的是不是?” “九辛,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方才明明是你自己提出来要退婚的,怎么反而编排起顾家的不是了?”顾子安振振有词地道。 秋娘本来在屋里没出来,此时听见顾子安强词夺理越来越不像话,拿着擀面杖就冲了出来,瞪着一双秀目指着顾子安大骂:“顾子安,你欺负我们九辛没爹没娘是吧?你要退婚就堂堂正正的退婚,我们九辛也不是那没骨气的女孩子还非要赖着你们顾家不成?再说了,当初要不是你爹涎着脸求我家老爷,你还不一定高攀得上我们莫家的女儿呢!” 秋娘一直柔柔弱弱的,此时发起火来竟比那护崽的母鸡还要凶悍三分,顾子安终归是贵家公子出身,哪见过这等阵仗,道:“我不与你这等泼妇计较,话说回来,你一个出身青楼的侧室也不配与我谈论九辛的婚事。” 九辛听他贬损秋娘,更是怒火中烧,一把夺过秋娘手中的擀面杖照着顾子安面前的茶盏就砸了过去:“秋娘就是我莫九辛的亲娘,你再敢胡说八道便如此盏!” “砰”!茶盏被砸得稀烂,茶水溅得顾子安满身满脸都是。 顾子安冷着脸拿出一方丝帕擦拭着脸上茶水,一副不屑的口吻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九辛,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九辛冷笑:“你顾子安也没好到哪里去。” 顾子安冷哼一声,撇过头不再答话,他今日来的目的是退婚,现在不好将气氛弄太僵,万一莫九辛怒极反悔了死活不退婚,那还真就有点麻烦了,总不能闹上公堂丢了他爹爹和顾家的脸面。 恰巧这时王媒婆也进了院子,顾子安起身做了个揖道:“王婆,您来的正好,莫家小姐说要与在下解除婚约,麻烦您做个见证。” 王媒婆矮身回了个礼:“顾公子客气了。”侧身又向九辛福了福道:“既然莫家小姐这么说,老婆子也就不赘言了。” 九辛亦回了礼,以手示意请她请她落座,秋娘添了一盏茶放在王婆面前。 王婆将随身带了一本红纸账簿拿了出来,将九辛望了一眼说道:“这是当初顾家下聘礼时的清单,莫小姐请过目,瞧瞧是否有差错。”将账簿递给了九辛。 九辛接过粗粗扫了一眼,顾家的聘礼和自己家的回礼写得倒是详尽得紧,一样不差,将清单还给王婆:“顾家的意思是要我将剩下的聘礼还给他们了?” 顾子安没说话,王婆干咳一声:“既是莫小姐提出取消婚约,那聘礼自然是要归还的。” 九辛怒极反笑:“闹了这半天,原来是想打这聘礼的主意,顾子安你明知莫家被抄家了,哪里还拿得出半两银子?” 毕竟这次顾家委实过分了些,可这是顾夫人的意思,聘礼是一定要莫家还的,顾子安也只好厚着脸皮道:“家母说如若你眼下实在拿不出,看在我们两家相交多年的份上,顾家可以宽宥一些日子。” 莫九辛气到吐血,秋娘亦气得浑身发抖,这个时候倒还装起好人来了。 “不用了。”一道清冷的声音乍地响起,语声未落,修长高挑的身影就跨进了院门。 昊夜背着两捆柴,还是穿着昨日九辛给他的衣衫,朴素的料子竟被他穿出了华贵飘逸的气质,九辛抬眸将他忘了一眼,心跳骤停。 原先锅底般焦黑的脸不知何时竟变得又白又细,皮肤比女孩子还要光嫩水滑,灵隽秀挺的入鬓墨眉,清澈幽静的眸子,俊美不失坚毅的唇线,真乃个皎若玉树临风美少年。 九辛捂着胸口,我的那个娘啊,昨天那黑样就已经够好看了,今日这一变白,能将人迷得脚都挪不动了,这得什么样好看的父母才能生出这等人间绝色啊?这张脸要是去月茗居做个男宠,那一定可以赚个盆钵满盈,富甲天下。 在场的几个人见到昊夜都呆住了,半晌,顾子安最先反应了过来,:“莫九辛!怪不得你与我退婚连眼都不眨,原来是偷偷养了汉子!” 秋娘也回过神,回骂道:“你嘴巴放干净点,我们九辛可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哪像你们顾家尽是些无情无义过河拆桥的伪君子,当年要不是我家老爷,你爹指不定要落魄成什么样呢?你有什么资格对九辛说三道四?” 顾家家主顾寅年少时家贫无依,是莫远庄时时救济,顾寅才能顺利地参加科考,一路青云直上,到如今官至宗正寺卿,秋娘气不过便将这陈年旧事给翻了出来。 顾子安脸色铁青,却也不知如何反驳,这事京城的官宦之家都知道,以前顾家也没有忌讳过和莫家的交情,可谁知道堂堂的永平府尹忽然间就犯了事呢,今非昔比,眼下顾家可巴不得和他们撇清关系。 昊夜卸下木柴拍了拍手上灰尘,迤迤然地走了过来,眼尾自顾子安面上扫过,眸底生寒,顾子安浑身一冷。 第5节 昊夜曼声道:“顾公子这话可说得不对,什么叫偷偷摸摸养汉子?我们九辛是光明正大的养汉子!区区不才,正是莫家小姐养的汉子。” 王婆匪夷所思地看看昊夜又转头看看九辛:“莫家小姐,这位公子真的是…….?” 昊夜那双深湛的眸子也观着她,满满的警告之色,那眼神跟淬了寒冰似的,九辛自认为胆子已经够大了,然而在这种强势的威仪面前都不禁有点瑟瑟发抖,也不知一个流浪汉哪里来的这般气势。 天空飞过一群乌鸦,呱呱乱叫,莫九辛抹了一把冷汗,颤声道:“他的确是我养的……男、男人。” 这倒也是事实,一,他是她养的,二,他是男人。 昊夜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向顾子安道:“其实莫家和顾家公子的婚约九辛早就想退了,至于那些聘礼在下自会派人折成银子送到贵府,还请顾公子尽管放宽心。” 顾子安本来是铁了心要与九辛退婚的,可眼下见到九辛竟然心里还有别人,心里面就不禁泛起了阵阵酸味,这忽然冒出来的男子这等的绝世风华,如此姿容,在大昌朝那定然是冠绝天下的存在,顾子安虽说也是一等一的样貌,然与昊夜想比,风采气度那是差远了。 并且礼教严格遵从三纲五常的大昌朝男人们大多数还有一个通病,如若与自己有婚约女子爱上别的男子就会觉得这女子水性杨花勾三搭四,哪怕顾子安并不想和九辛成亲,他也不允许九辛和别的男人有一点瓜葛。 总之,他抛弃九辛可以,九辛抛弃他那就是有违妇德。 顾子安当场就拉下了脸,:“莫九辛有婚约在身竟与别的男子有染,这事要传出去我们顾家是面子往哪搁?” 昊夜淡淡道:“你们顾家的面子与九辛何干?顾公子火急火燎地来找九辛退婚,想来也是另攀上了高枝,在下奉劝顾公子一句,别将场面弄得太僵,要不然您的那位高枝要知道你对九辛旧情难忘,怕是会不大高兴。” 顾子安不由一惊,九辛这野汉子简直是料事如神,顾夫人的确给他另择了一门亲事,那家的家世比莫家未落魄之前还要尊荣显贵得多,眼下婚事未定,万万不能因为九辛将那家小姐得罪了。 心虚地垂下眼眸,顾子安讪讪道:“今日我们顾家便算是与莫家恩断义绝,王婆,烦请您销毁婚书。” 王婆依言写下退婚书又将顾家的婚书撕毁,秋娘亦怒气冲冲地自屋里将莫家的那一份拿了出来,也不交与王婆,当着顾子安的面将那婚书撕了个稀巴烂。 顾子安的脸都变形了,斜眼瞅了一眼九辛,道:“我记得我爹当年提亲时给了你家一块玉佩作信物,我娘说那是要给顾家儿媳的,既然我们已无婚约,那玉佩……” 九辛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一块玉佩,她依稀记得抄家时她将那块玉佩与那些破破烂烂的锅碗瓢盆放在一起,倒也没被官兵搜走。 九辛道:“你等会。” 抽身到院子里堆放杂物的旮旯角翻找了起来,还好,她当时并不知这块玉佩是劳什子信物,他爹也从未提起过,大概是忙忘了。要是知道这玉是个传家宝,九辛早卖了它换钱了。 将玉佩搁在石桌上,问道:“顾子安,我家还有你家的东西没?最好一口气说完,今日出了这个院子,以后你顾家的人就再也不准进我莫家的门!” 清幽芳冽的气息自顾子安鼻尖掠过,少女明眸皓齿,秀颈香肩,一派烂漫开朗,不同于世家小姐们刻意呈现出来的矜持,九辛的眸底敛了几分顽劣和执着。 顾子安微一恍神,莫九辛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他骤然有些不舍,道:“九辛,我是真的喜欢过你的,只是我…….” 第七章 莫九辛冷笑一声,顺手抄起方才那根擀面杖,对着他额头砸了过去,怒道:“闭嘴!滚蛋!” 顾子安慌忙偏头躲过,擀面杖在半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才落了下来,王婆见势头不对,拉了顾子安道:“顾公子,既已事了,您便先回府吧。” 待顾子安与王婆走后,莫九辛恹恹地倚着石桌,托起下巴长吁短叹。 昊夜见她神色郁郁,眼底酸酸的神色一闪,挨着她坐下,问:“未婚夫跑了你很伤心罢?” 九辛将他望将一眼,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以前是眼瞎才会同意和他的婚事,现在退婚,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你为何苦着脸?”昊夜凑近她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充什么好汉,这下好了,我们哪来的银子还给顾家?” 昊夜唇角勾出一丝笑纹:“你还记得昨日那几个拦路抢劫的地痞吗?他们眼光倒是不错。” 九辛嗖地一下坐直了身子:“难不成你真有值钱的宝贝?” 昊夜淡然道:“我也不知值钱不值钱,家里这些东西多得数都数不清,我便拿了几颗,夜里照明倒是比油灯亮许多。” 说话间摊开手掌,一颗鸡蛋大般的夜明珠在昊夜掌心发出莹光溢彩的柔和光芒。 一旁的秋娘吃惊地道:“以前在月茗居讨生活的时候,夜明珠我倒也见过不少,这么好品质的珠子却还是第一次见,仅这一颗便已是万金难求了罢。” 九辛心道,秋娘真单纯,这诈尸八成骗鬼呢,家里要是有这么多夜明珠你还用得着在我家蹭吃蹭喝啊?这颗珠子来历不明也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她一脸防备地望了望昊夜,按理说长这么好看的人应当也坏不到哪儿去,不过以貌取人也是识人之大忌。 唉,总之这个人着实叫人琢磨不透。 昊夜睨了她一眼,“这又不是赃物你怕什么?我说过我要报恩的,这颗夜明珠就算做我还你的一点利息可好?” 只是算做利息吗?那岂不是捡大便宜了,莫九辛掐了掐自己大腿,忙不迭地点点头,在如此诱惑面前,立马就把萌芽中的怀疑啊、防备啊统统丢到九霄云外了。 原来天上不仅会掉惊世的美男,也会掉绝世的珍宝。 碧天无云,微风徐徐,鸟儿成双成对在林间飞来飞去地嬉戏着,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讲些什么,瞧它们那么亲热缠绵的样子,大概是春天来了,连鸟儿们都发情了吧。 在这个鸟儿都发情的季节,弃妇九辛顾不上治愈那颗被抛弃后千疮百孔的心,骑着老马耷拉着脑袋往出了人命案的镇南侯府赶去,临走时还不忘交代昊夜在家多干活,她怕她不在家,那厮偷懒。 等到九辛走得远了,昊夜便挑着水桶去河边打水,秋娘见他长得端正气质好,人还这么勤劳,心里乐开了花。心想,不知这昊夜的家世究竟如何,要是尚可,和九辛凑一对倒是一门好亲事。 一弯碧水,两行垂柳,一只色彩斑斓的翠鸟慵懒地歇在枝头俯视着河边颀长的身影。 昊夜将两只打满水的水桶放在岸边,随手拈起一片柳叶,手腕一翻柳叶自指尖如惊电飞出,将那只张扬的翠鸟打落了下来。 翠鸟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在落地的瞬间,幻化成了个男子,一身红衣如火,长发如瀑,眉宇间尽是肆意散发出来的邪气与风流,决绝而妖丽。 红衣男子揉着被柳叶击伤的胳膊,抱怨道:“暗箭伤鸟,你们天族真是越来越卑鄙了。” 昊夜眸底寒冰更重:“冥界做的那些事何时又见得光了?” “你还在生气我用赤冥幽火烧你的事儿?唉,偷袭固然不对,但两军交战素来都是兵不厌诈嘛!” 昊夜拧眉不语,指尖白光一闪,河里的水霎时凝聚成了一条汹涌奔腾的水绳,将那红衣人缠了个结结实实。 红衣男子冷不防被他困住,大叫道:“喂,你虽然被我打下人间,可是你也因祸得福了呀,我偷偷瞧了一眼收留你的那个丫头,啧啧,你们天界都找不出这样的美人呢。” 昊夜指尖微一发力,水绳越绕越紧:“你少去招惹她!” “动心啦?害怕啦?你们做龙的向来不是只瞧得上凤族吗?什么时候对凡间的女子感兴趣了?”红衣男子揶揄道:“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天族太子喜欢的东西也恰恰是本座喜欢的,这个女孩子本座招惹定了。” 红衣男子眼神一凝,周身瞬间燃起了血色大火,只见水雾弥漫,水绳在大火的炙烤下化成了肉眼不可见的水珠,消散在了空中。 烈火转瞬也消逝不见,红衣男子无影无踪,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烟波袅袅的河边,昊夜长身而立,目色复杂。 初见九辛他便知不是一个简单的凡人,天族的灵力竟然能被她吞噬殆尽,她却毫发无损。昊夜知道六万年前也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令六界众神望而生畏,后来那人几乎血洗天宫,颠覆乾坤。 “白泽。”昊夜冷声唤道。 “殿下。”英俊的白衣少年凭空出现在昊夜面前,恭谨地揖手朝他一拜。 “传本殿令,雷渊河加派十万天兵驻守巡查,密切注意妖、魔,冥一切动向,如有异常速速来报。” “末将遵命。” “去吧。” “是。”白泽正欲施法遁去,迟疑一下又道:“天帝方才问殿下何时回天宫,末将不知如何作答。” 昊夜淡淡道:“若天帝再问起,你便说本殿在凡间发现了冥王踪迹,待探明缘由本殿自会回天宫。” “谨遵殿下令。”白泽行了退礼,幻化成了狮身踏云而上。 那边莫九辛她万分不情愿地来到了镇南侯府,万分不情愿地见到了那个跟她割袍断义的侯府千金靳素衣。 丫鬟将她引至偏厅便退下了,靳素衣美目红肿泪眼婆娑,哭得一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她本就生得十分娇丽,这一哭任谁瞧了都要生出几分怜惜之情。 “九辛,你终于来了,你可要为我娘和我做主啊。”靳素衣一见着她便拉着她的手,哭得更厉害了。 “段铺头呢?”九辛不露痕迹轻轻抽回了手,问道:“是他命衙役通知我的,怎的不见人?” “段捕头在大哥房里,是我想单独找你说说话,九辛,这些日子你还好吗?”靳素衣似乎对九辛的冷淡不以为忤,拿出锦帕拭了拭眼泪继续与她搭话。 “靳素衣,我不认为你我还有叙旧的必要,如若我没记错的话,那日在醉仙楼在我被那些世家贵女们嘲笑的时候,在我最需要你帮助我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在她从永平府拿到任职公文之后,便接到镇南侯府仆役送来的书信,说是靳素衣在醉仙楼摆宴为莫九辛庆贺。 她当时真的很高兴,爹爹死了,家不在了,可是至少她还有这个从小陪伴着自己长大的朋友,至少她不会因为自己目前的处境而像其他的人那样看不起自己冷落自己。 只是她没想到,靳素衣竟然将那些平日里对自己冷嘲热讽的贵家小姐们尽数请了去。席上,她们句句带刺群起而攻,靳素衣冷眼旁观且不说,在最后最深最痛的一刀,是她捅下的。 她说,人的身份有三六九等,以前她们能做朋友那是因为大家家世都差不多,如今九辛自甘堕落早已不配与她们平起平坐,这一顿饭便算是她对她最后的一点施舍。 九辛哭了,莫九辛这一辈子,哭过两回,这一次,还有一次是莫远庄死那天。 “九辛,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可是我也很为难,她们都说你……说你不知羞耻做那下贱的营生,她们只是怕沾了晦气也怕其他人说三道四,你知道女孩子的名声有多么重要。 ” “不是她们,靳素衣。这样想的人只怕是你吧?”九辛不置可否:“我莫九辛并不认为做个验尸官有多见不得人,你既然如此嫌弃我,此生两不相见便是。何苦又这般惺惺作态?” 靳素衣未曾想莫九辛竟然如此不讲情面,一时不禁愣住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转念一想,现在有要紧的事要做,忙转了话锋:“九辛,我们之间的恩怨先放一旁,我若不是万般无奈绝不会来求你,你自小便为人正义,今日定要为我母亲做主啊。” “难不成你母亲与大公子的死有何牵连?”作为一名验尸官,她对个人的恩怨远不如案子来得重要。 “没有,我母亲怎能和这事扯上关系。”靳素衣急忙否认:“是二哥,他不相信大哥是自缢而死,哥哥们一直认为是我娘逼死了大夫人,这些年耿耿于怀,如今大哥死了,二哥定然会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污蔑我娘。” 莫九辛秋水明眸闪过一丝不耐,:“大公子死因为何要验尸之后才知道,你怎会如此肯定他是自缢而死?” 靳素衣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尽力不让九辛发现异常:“堂堂侯府大公子,若非自杀,谁敢……谁敢对他下毒手?” 第八章 九辛观她面色,心中略略有了些底,镇南侯府,水深得很。 镇南侯大公子靳云不到而立之年,家世尊荣又有贤妻爱子陪伴身侧,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有何想不开要自杀呢?如此异于常理,九辛心知靳云之死定然大有蹊跷。 若想要查明案情,验尸当然是第一步。 靳云已经被侯府里的人从梁上放了下来,平放在红木床上,厢房内那根白绞圈还未取下,仍旧纹丝不动地套挂在房梁处,房内书案翻倒在地,未作完的画和砚台散落在一旁,墨汁洒得到处都是。 段承风垂手站立房内,面对着哀痛欲绝的镇南侯。 嫡长子之死对镇南侯靳魏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半生尊荣无比的当朝侯爵在丧子之痛的重击下,委顿悲痛的模样实在叫人怜悯至极。 那镇南侯已然扶正的侧室王氏委委屈屈地安慰着靳魏,神色之痛惜比镇南侯有过之而无不及。 莫九辛不禁感叹,一双母女,真真好演技。 靳云尸首边守着一个身穿锦缎华服的俊秀少年,秀目含泪,满脸悲愤。 九辛曾见过他一面,知道这是和靳素衣向来不合的靳家二公子靳飞。 “侯爷,请您与夫人、二公子稍稍回避,小女子要为大公子检验了。”九辛施了礼,直白道。 第6节 王氏眼泪汪汪地看向靳魏,“侯爷,您还是不相信妾身吗?这些年妾身待云儿和飞儿如何,侯府上下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两个孩子是妾身看着长大的,妾当年入侯府的时候便决定即便委屈自己也万万不能委屈了侯府两位公子。侯爷,妾万没有理由伤害大公子啊。” 这王氏长得倒是一副好相貌,不仅美,眉目还和善得很,言语间倒似真将靳云靳飞当做己出一样。 靳魏拍拍她的手,宽慰道:“本侯知你心善,待莫姑娘验明云儿死因,谁也便无话可说了。” 靳飞愤而站起,冲着王氏怒道:“你个毒妇,别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母亲与大哥在天有灵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王氏似乎被他吓住了,瑟缩地往镇南侯怀里躲,靳魏见靳飞出言不逊,斥道:“闭嘴!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为父与你母亲都同意请官验尸来调查你大哥的死因了,这还不够吗?” “我母亲早被你们逼死了,哪来的母亲,这个毒妇吗?她不配!”靳云忿忿地握着拳头,恨不能一拳挥过去。 王氏抽噎着道:“飞儿,我知你兄弟二人对我有误会,我亦从未奢望过你们能将我当做母亲尊敬,可是你不能昧着良心如此污蔑于我,我何曾做过对不起大夫人和你们的事了?” 靳飞气急败坏,还欲与她分辨,镇南侯脸色铁青,“你再无端生事,便去祠堂跪着!” 靳飞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镇南侯这威胁他压根就不放在眼里,就算是跪祠堂他也要将王氏骂个狗血淋头。 毫无心机的侯府二公子一点没觉察到王氏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靳飞激怒镇南侯,她乐见其成,她的目的就是要令他们父子离心,这个从来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的二公子,一旦没了镇南侯的庇护,他在侯府将毫无立锥之地。 靳飞正要不管不顾地和镇南侯唱反调,莫九辛伸手拦住他,脸上微现愠色:“二公子,大公子的事情重要还是你逞口舌之快重要?” 这时侯府公子才惊觉,赶紧撇了王氏,拱手对着九辛弯腰深深一拜:“莫姑娘,我大哥就拜托你了。” 这靳飞以前莫九辛对他没啥好印象,因为在靳素衣的口中,他完全就是一个既冲动又霸道还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可今日一见,这靳飞脾性她倒是十分欣赏,爽直、真诚,就是笨了点,被人下套了都不自知。 莫九辛微微颔首,给了靳飞一个坚定而自信的眼神,随后迈步走到床边检验靳云尸首。 只一眼,九辛就断定,靳云绝非自杀。 他的确是窒息而死,双手紧握嘴唇张开,颈部有被缠绕的深紫色淤痕。 然而尸身发髻散乱,衣衫也是皱皱巴巴,这完全不符合一个勋贵名门公子的仪表,哪怕他真的是想寻死,也不会让自己如此狼狈。 重重迹象表明,靳云在死前应该是拼命挣扎过。 九辛将他头部抬高,在他后颈处发现两道交叉的勒痕,心中更加确定靳云是被人害了性命,只是要想找出凶手,那么便要找出更多的证据。 既然靳云是被人活活勒死的那他在临死前定然会留下点什么,出于人的本能他一定会想办法自救,要么试图解开脖颈的束缚,要么试图去攻击凶手。 靳云颈部并无抓痕,那就证明在他垂死挣扎之时,他的双手一定是在与凶手接触甚至是厮打,九辛托起他的双手,果然在靳云右手的指甲里发现了一些细碎的皮肉和布屑。 九辛将靳云衣冠整好,转身面向镇南侯,镇定道:“大公子确非自杀。” 镇南侯一震,不可置信道:“怎么会?那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莫九辛眼光无意似的从王氏面上扫过,尽管王氏尽力的表现出平静,九辛还是从她紧紧扭着帕子的双手,看出了她的紧张。 “大公子是被人自颈后勒死的,如果是自缢,勒痕只会延伸至两耳后,绝不会在颈后交叉,而且大公子濒死前挣扎得十分厉害,以至头发和衣衫都在他与凶手的撕扯中被弄得凌乱不堪了。” 靳飞一听,目眦欲裂,抓起桌上的一只茶壶就向王氏砸了去:“我就知道是你这个贱人,你还我大哥命来!” 段承风一瞧吓了一大跳,忙飞身稳稳接住砸向王氏的茶壶,落地后赶紧拦腰抱住靳飞,大声劝道:“靳公子,现在凶手还未查明,你切切不可胡来。” 靳飞哪里肯听,犹自挣扎着想要往王氏的方向扑过去。 王氏强压下心头不安,忿忿不平地道:“就算大公子是被人害死的,也不能证明是我下的手啊!” “的确不是夫人下的手。”九辛淡然道。 这答案出乎意料,靳飞一愣,也不挣扎了,问道:“不是她还能是谁?” 王氏微松了一口气,冷笑道:“二公子,凶手不是我你很失望吗?” 靳飞冷哼一声:“那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都别吵了。”靳魏喝斥道:“听听莫姑娘怎么说。” “侯爷,我在大公子指甲里找到了一些布屑,看颜色质地应当是贵府掌事们所穿的衣服。” 镇南侯瞪大眼睛,气得胡须乱抖:“你是说我的云儿是被侯府的下人害死的。” “现在还不好说。事急从权,为避免凶手遁逃,恕小女子儹越了。” 镇南侯还未开口,靳飞大声插话道:“莫小姐请便,抓住凶手要紧。” 镇南侯缓缓点头。 九辛对段承风道:“段捕头,你带人分头去找一个脸颈部或手上有抓痕的壮年男子。记得,派人把控住各院出口,免得人跑了。” “好。”段承风知道九辛一旦准备抓人,那么就有了十足的证据和把握,莫家人验尸断狱的能耐他毫不怀疑。 段承风智商一般,可抓人的速度倒是相当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侯府膳房掌事朱进就被带了进来。 他一进门,王氏手中的帕子就绞得更紧了。 朱进噗通一声跪在了镇南侯面前,惊恐叫屈道:“侯爷,奴才冤枉啊,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害大公子啊。” 这朱进在侯府也有十来年了,做事利索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平时为人处事也还过得去,众人见嫌疑人是他,都有些呆住了。 段承风道:“这个人脖颈和手背都被抓伤了,抓痕犹新。” 靳飞大怒:“好你个奴才,我大哥平日里待你也不薄,你为何要害他?” “二公子,大公子的死真的与奴才无关啊!” “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你就等着给我大哥偿命。”靳飞红着眼道:“不,你一条贱命如何够?以奴弑主,当诛满门!” 朱进连连磕头:“侯爷、夫人请明察,一个仵作仅凭奴才这几道伤痕就定奴才的罪,别说奴才不服,就是大公子泉下有知也不能瞑目啊!” “好,那我便叫你心服口服。”九辛悠悠道:“你说得不错,单凭你身上抓痕定你的罪确实太过草率,你早已想好了一百种法子可以推脱。但是雁过留声,何况你行凶之时实在过于匆忙,以至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所以你身上的线索可不是只有这么一点儿。” 九辛走到他身边抓住他衣袖:“你瞧,你的袖子都被大公子抓破了呢。” “你胡说,这是我今日在柴房帮忙搬木柴时刮破的。” “那你可真个事必躬亲的好掌事,连杂役们的活都抢着干。”九辛轻笑:“别急,我说了,你身上的证据多得很。” 弯下腰将朱进的鞋子脱了下来,见鞋底果然沾了墨迹,放在鼻尖嗅了嗅,微微一笑又从鞋底撕下一小块浸透了墨的纸,说道:“大公子喜风雅也甚是讲究,作画时用的纸墨皆为上品,这蚕茧纸、紫玉贡墨就是侯府也不常见吧?” 镇南侯点头道:“这些都是陛下御赐之物,本侯和飞儿都不擅书法丹青,所以这些赏赐便都给了云儿,整个侯府也只有云儿这儿才有这么珍贵的纸墨。” 九辛点点头:“所以,朱掌事,柴房不会也有陛下御赐的蚕茧纸和贡墨吧?” 第九章 朱进万万想不到自己脚上竟然沾上了御赐纸墨,事已至此任凭他如何辩解也洗脱不了自己的罪名了,掌心不禁冒出了冷汗,颤巍巍答道:“柴房当然没有御赐之物。” “谅你也不敢说有。”九辛笑:“段捕头,书案旁有几个鞋印,拿着朱管事的鞋子比对一下吧,如果鞋印相同,就将朱管事带回衙门审问。” 朱进眼看性命堪忧,再也顾不得其它,膝行着爬到王氏脚边,连连磕头,叫道:“夫人,夫人你救救我。” 王氏一惊:“朱管事,你犯了如此大罪,可叫我如何救你?” “夫人,您就看在这么多年我尽心尽力地为侯府办事的份上救救我,我知道您、您一定有办法的。”朱进声嘶力竭,额头都磕出了血。 王氏连忙闪身避开,稳住心神道:“杀人偿命,朱管事,恕我真的帮不了你。” “夫人,您…….”朱进还待再求,镇南侯沉着脸喝道:“你个忘恩负义的狗奴才,本侯不将你千刀万剐便对不起云儿的在天之灵!” 话音一落,就见寒光一闪,刹那间朱进人头落地,镇南侯一直佩带在腰间的短剑赫然在手,剑尖一滴一滴的滴着鲜血。 房内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谁都没有想到镇南侯会突然出手取了朱进性命,暗红凄厉的鲜血缓缓流向众人脚边,一时间房里落针可闻。 靳飞怔然地看着自己父亲,眼底浮起一丝隐不可见的恐惧和悲哀。 段承风更是吓坏了,结结巴巴道:“侯…….侯爷,私自处决疑犯,与…….与法不、不符。” 镇南侯若无其事地从袖袍中取过一块雪白的丝帕擦拭着剑上鲜血,缓缓道:“本侯痛失爱子一时失了分寸,段捕头不必为难,阳大人面前自有本侯一力承当。” 段承风与九辛互望一眼,心知镇南侯这一剑下去,靳云被杀的案子便就此作罢了,而朱进之死追究起来更是困难重重。 镇南侯位高权重,别说他们两个,就是阳青山也不敢处置镇南侯,而朱进弑主,镇南侯杀他也在情理之中。再者,王公贵族打杀奴仆的事在大昌王朝也并不罕见,如若再与镇南侯纠缠,他们二人碰一鼻子灰不说,大概还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镇南侯府的气氛太过诡异,两人不便在侯府久留,行了退礼就出了府。九辛想到靳飞哀痛的眼神和王氏自得的表情心里有些发闷,思忖良晌,对段承风说道:“这案子没这么简单,你想不想查出真正的主谋?” “主谋?你是说是有人指使朱进杀害大公子的?”段承风诧异。 九辛点点头:“杀人总得有动机,朱进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杀害靳云?他又能得到什么利益?直到现在疑犯都死了,我们却一无所知。” “那我马上将这些疑点禀报给阳大人,明日咱们再来侯府查探,我就不信抓不住凶手。” “侯府是你想来就来的啊,还有这件事也不能让阳大人知道,咱们得偷偷查,明白不?” “为什么?”段承风茫然地问。 九辛叹了口气:“你觉得阳大人敢得罪镇南侯吗?” 段承风明白了,镇南侯摆明这案子就此结束,阳青山自是不会允许自己再去调查此案了。但是,他身为一名有正义心的捕快,段承风决定一定要将这件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义愤填膺地拍着胸脯道:“九辛,你放心,哪怕只有咱们两个人,也一定会将幕后真凶给揪出来的!” 莫九辛真的很佩服他永远乐观的心态,拍拍他肩膀,道:“但愿吧!” 九辛与段承风分开后见天色还早,便优哉游哉地跑到集市上逛了一圈,回家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个大大的布包。 院子里昊夜挽起袖子正在劈柴,大约是没做过这等粗活,手法生疏得很,好几次还差点砍到自己的手。不过,那修长俊逸的身姿倒是养眼得很。 九辛斜倚着院门愣愣地看了一会,半晌才回过神,摇摇头道:“啧啧,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什么都不会做。” 昊夜停下手中的活,抬眸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吃过饭了吗?” “没有。”九辛走到他旁边杌子上坐下:“刚刚去集市上转了转,顺便买了一点东西。”说着提起手中的包袱在昊夜眼前晃了晃。 “那我去给你将饭菜热一热。”昊夜抽身往灶房走去,似乎对她手里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喂!你都不问问我买的什么吗?” 昊夜侧身回头,虚虚瞟了她一眼:“你买的什么?” 九辛笑着将他拉了回来,让他坐在杌子上:“给你买的东西啊,你瞧瞧喜不喜欢。” 昊夜有些意外,以莫九辛打死不吃亏又抠门的性子,怎会给自己买东西? 九辛也坐了下来将包袱放在腿上摊开,里面有两身簇新的丝绸袍子,一双缎面鞋。 拿起那件湖蓝色的对着昊夜肩膀比量了一下,兴味盎然地道:“大小刚好,颜色也很衬你,果然人白穿什么都好看。” 昊夜问:“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 九辛嘿嘿一笑,斜眼瞅了他一眼,小声道:“我们做验尸官的,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一个人浑身上下长什么样。” 她可不敢告诉他,前日她趁他还未醒之时把他从头到脚摸了个遍。 第7节 昊夜脸色阴沉沉,默不作声。 九辛观他脸色不善,知他有些不高兴,却又不知他为何不高兴,心里直打鼓:“你不喜欢我给你挑的衣服?你要是不喜欢明日我带你去换,你自己挑可好?” 昊夜缓了脸色,沉吟片刻道:“以后你去验尸带上我。” “这是为何?” “你刚被人退了亲,凡事要避讳些,要不然以后哪个敢娶你?” 九辛古怪地将他望了一望:“你的意思是……?” 昊夜淡淡道:“以后男尸由我来检验,然后将伤情报与你听。” 九辛眉开眼笑:“真的吗?那些尸体你也会帮我抬的对不对?” “嗯。” “可是,万一府衙的人认出你来了怎么办?”九辛有些忐忑地道。 “认不出的,就算他们有所怀疑,打死不认不就行了?” “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九辛问。 昊夜眼光自包袱上掠过,似不经意道:“这些衣衫料子都不错,花了你不少银子吧?你却又为何对我这般好?” 想到昊夜这么仗义,九辛也豪气地一摆手:“欸,我对你好是应该的啊,谁叫你是我养的汉子呢?” 昊夜难得愣了一愣,一贯清清凉凉的眸中似有火光飘动,脸色亦难辨得紧。 以为他还是不明白自己话中之意,九辛耐着性子问:“你养过狗子没?” “没有。” “难怪,要是你养过狗子你就会明白了,若想让那狗子乖巧忠诚又听话,那你就得对它好一些,比如三不五时地给它一根骨头一碗肉汤什么的,这样那狗子才会对你摇尾巴。我想了想,这养汉子啊约摸也就跟养狗子差不多,我要是不对你好一点你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卖力干活呢?” 昊夜咬咬牙,俊脸青黑:“你竟敢拿我跟那畜生比?”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怎会拿你跟狗比?我家以前养的那条大黑狗可会捕猎了,经常抓些兔子啊山鸡啊回来给我,你呢?你会什么呢?连柴都劈不好更别说捕猎了,怎么能跟狗比呢?”九辛正色道。 昊夜额头青筋直跳,眸中熊熊火焰翻滚,烧了老半天才终于慢慢地又复了平静,淡漠道:“莫九辛,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九辛一脸无辜:“难道我说错了吗?” 凉飕飕地瞥了她一眼,他确信,她绝对是故意的!莫九辛现在最大的乐趣大概就是挖苦他嘲弄他。 他眼色这么冷,莫九辛觉着整个人都掉进了冰窖一样,忙岔开话题:“咦,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见秋娘?她去哪儿了?” “说是有几位旧日姐妹约了在月茗居相聚,刚才吃过饭便出门了,兴许要晚些才能回来。” “哦,对了,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了一个特别奇怪的人,穿着一身招摇至极的大红衣裳坐在树上喝酒,也不怕掉了下来。人长得俊俏极了,就是脑子似乎有点不灵光,是不是长得好看的男人,这里……”九辛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 昊夜眸色一凝:“你同他说话了?” “是他先找我说话的,不过他说的话莫名其妙,我可听不懂。” “他与你说了些什么?” 九辛歪着头想了想:“他说他在我身上闻到了和他一样的味道,我就纳了闷了,他一个臭男人怎能和我一样?讲话这般轻浮,怕不是个浪荡的登徒子。” 昊夜微蹙了长眉深看了她一眼:“你说得对,这个人不是好人,以后你若再见到他,离他越远越好。” “唔,知道啦。”九辛漫不经心地答道。 昊夜双眸一丝晦暗莫测一闪即逝,那个人,是否也看出来九辛不同寻常之处了? 第十章 夜凉如水,月色迷蒙,天上的星星很闪很亮,少女们灿烂的笑脸也很闪很亮。 荒寂的深山,涧流湍急。九辛无可奈何地望着山涧前方三丈处那些万紫千红的袅娜身影,重重地垂头叹了一口气。 红颜祸水犹可持,男颜祸水惹人痴啊。 自从昊夜主动提出要给九辛打下手之后,九辛的麻烦就来了,她实实在在地后悔,后悔千不该万不该让昊夜跟着她一起出来验尸的。 有的人,他生来就带着桃花,漫山遍野的桃花,灼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非常非常佩服永平府那些女孩子们花痴的程度和行动能力,昊夜出现在她身边才不过短短半个月,那些桃花们送的各种礼物都已经把她家的小院子给撑破了。 这也就罢了,最叫人苦恼的是,那些女孩子们竟然连命案现场都不放过,哪怕是荒山野岭,她们都能不畏艰险地出现在有昊夜存在的任何地方。 始作俑者倒是淡然得很,专注地拼凑着那具七零八落的骷髅,试图将他还原。 “已有人骨一共两百零五块,缺肱骨一块,男尸,尸骨无损伤痕迹。”昊夜一面念给九辛听一面在文书上记了下来。 九辛托着腮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瞧着昊夜游刃有余的检验着那具尸骨,又是欣慰又是苦恼,这厮学起东西来那是闻一知十,聪明得紧。可是那犯桃花的本事也真不是盖的,大半夜的还有那么多花痴不睡觉大老远地跑过来,就为了一睹他芳颜,因为这事她都已经被阳青山教训了好几回了。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随风灌入她耳中。 “哇,昊夜好厉害,这么快就把尸骨拼好了!” “他刚才那么认真,我都不敢出声,生怕吓着他了。” “为什么男人可以长得这么好看?就像下凡的神仙一样。” “嘻嘻,那他一定是最最惊艳的神仙。” “切。”九辛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花痴就是花痴,见识真是太少了,天下美男何其多呀,就拿上次那个忽然出现神叨叨的红衣人来说,那妖冶惊艳的姿容可不比昊夜逊色多少。 哼哼,昊夜这万年冰川样的幽凉脸蛋,她可没看出哪里惊艳了?莫九辛昧着良心撇了撇嘴。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很是有些烦躁,特别不高兴那些少女们叽叽喳喳地讨论昊夜,好像昊夜是属于她们似的。 “昊夜,头骨洗干净了吗?”九辛起身站在昊夜身前,有意无意地挡住那些射向他亮晃晃的桃色目光。 “洗干净了。” “把热水倒入囟门,观察死者鼻孔是否有泥沙流出。” “嗯。”昊夜轻轻应了一声,照着她的话执行。 那些少女们不甘心了,忿忿道:“她怎么能这么凶的对昊夜说话?太过分了。”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谁叫昊夜还得靠她吃饭呢。” “嘤嘤,昊夜一定委屈极了,好心疼啊。” “哼!莫九辛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这么欺负人?昊夜,本小姐买了!”豪气万丈的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昊夜拿着人骨的手顿住了,九辛呆了一呆,望向了那个豪气的女子,只见她珠翠环绕,一身雨丝锦烘云托月,一瞧就是个有钱的主。 九辛黛眉一舒,真是个长在金屋里的任性丫头,左右无事便逗逗她也无妨。 笑着对她招了招手,示意衙役们将那女子带了过来。 “你想买昊夜?”九辛复又坐在那块石头上,翘着二郎腿问她。 这女孩子长得倒也玲珑可爱,一双杏仁眼煞是水灵,扬起尖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九辛:“不错,你开个价,无论多少我都出得起。” 九辛轻轻拍着手:“果然财大气粗,我喜欢。不过呢,有的东西是无价的,无论你多有钱都买不起。” 少女偷眼瞧了瞧九辛身侧丰神俊朗的昊夜,莫九辛的话音刚落,他嘴角便噙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柔如吹过雪山的暖风。 昊夜透澈的双眸方自九辛面上收了回来,目光转处正巧与少女眼光相撞,女孩子一颗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慌忙扭过头,柳眉轻扬:“那你要怎样才肯还他自由?” 他们两人目光相触的一幕,恰巧落入九辛眼里,昊夜冷峻脸庞上泛起的那丝春光荡漾的神色刺得九辛心中怒意翻涌,他这是什么表情?含情脉脉?对谁含情脉脉?眼前这个美娇娘? 她莫名觉得有些不快活,而恰恰莫九辛是万万不会让自己不快活的,谁若要让她不快活,她就会让他更不不快活。 显然,面前这两个人都让她心情很不快活,极为不快活。 “罢了,瞧你如此痴心,若是我不遂你的意,你定然是要伤心了,唉,谁叫我是一个非常明理又富有同情心的人呢,我便将他交与你,好让你得偿所愿。我更不能收你的银子,毕竟我与昊夜的情分是无法用钱财来衡量的。”她忽然忸怩了起来,将暧昧的目光投向昊夜:“你说是不是?” 昊夜深澈的瞳仁闪动了一下,意味难明。 “什么情分?你每日将他当做牛一样使唤,能有什么情分?”少女哪能接受九辛这等身份的女子和这谪仙似的男子有何纠葛,她也不怕玷污了他。 “唉,你还是太单纯,你道他为何甘愿为我当牛做马?” “总归不是因为喜欢你!”女孩子冲口而出,大声说道。 九辛一脸羞涩地摇摇头,粉颊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他怎会不喜欢我?只有我知道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也只有我才能满足他每晚的需求,他若离了我,可能夜夜,夜夜都睡不安稳……” 女孩子满脸羞涩,气急败坏地喊:“你……你不要脸!” 昊夜腾出手揉着自己有些发胀的鬓角,他应该晓得的,莫九辛口蜜腹剑惯了,这丫头摆明了是居心叵测包藏祸心,他不由得有一些些替那个女孩子担心了。 九辛愕然:“我怎的就不要脸了?” “你就是不要脸,昊夜才没你说的这么不堪!” “唉,你们呀真是太天真啦,你知道他每晚要怎样才肯睡觉么?”九辛笑意盈盈地站起,倾身至昊夜身旁,神情缱绻。 女孩子眼睛都红了,她不信,这个莫九辛一定是骗人的。 第十一章 昊夜正俯身观察着手中头骨鼻孔处流出的细碎泥沙,对她们的谈话只作不闻。 九辛忽地粲然一笑,探手将他手里的头骨抓在自己手中。 陡然转身,让那白瘆瘆的骷髅头面对着少女美丽的俏脸,森然笑道:“他每夜都要抱着人骨睡觉的,你想想整个永平府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他弄到品相这么好的骨头?” 骷髅头离女孩子的脸蛋不过一寸多远的距离,都快要贴上她的鼻子了。 她骤然被两个黑漆漆的大空洞死死地盯着,还有那两排阴森森的大白牙跟要吃人似的,吓得哇哇大叫了起来,连连后退了几步,尖声大叫道:“走开!走开!你走开!” “好、好、好,我走开。”九辛横跨着步子向旁边移了几步,举着头骨扬声道:“昊夜你带走啊,别忘了给他找骨头,对了,每天都要换新的,不然他会觉得腻哦。” 那女孩子吓得小脸煞白,望着昊夜的大眼睛眼泪汪汪。 昊夜见九辛越来越不像话,开口道:“你为何要吓她?我什么时候要抱着骷髅睡觉了?” 女孩泪盈盈的大眼睛一亮,这个可恶的莫九辛果然是骗她的。 他深情款款地拉过九辛的手,声音低沉迷离:“我明明每晚都是抱着你睡觉的。” 女孩刚刚亮起来的眼睛霎时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奔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捂着脸边跑边哭,没一会就没见了人影。 第8节 其他眼巴巴望着这边的女孩们也因昊夜的话心伤不已,各自捧着破碎得一塌糊涂的心凄凄惨惨地散开了。 衙役们亦被昊夜的话给惊到了,个个瞪着昊夜拉着九辛的手,暗自感叹:真是想不到啊,莫九辛撩汉的手段这么厉害,这才几天啊竟然都把生米煮成熟饭了,唉,可惜了这俊俏后生。 他白玉似的脸上眸子如暖阳照雪,辉映满湖融融春光,九辛失了神,天地俱寂。 良久,“呱!”一声高亢洪亮中气十足的青蛙叫声划破了甜软的迷乱。 九辛猛然惊醒,想也没想,扬手就一巴掌拍在昊夜脸上:“好你个登徒子!想占我便宜是不是?” 昊夜白皙的脸上霎时就印上了五条明晃晃红艳艳的指痕。 衙役们不约而同地摆摆头,叹道:“泼妇啊泼妇,可怜啊可怜。” 泼妇自然是九辛,可怜的自然是昊夜。 昊夜也不恼,只是敛了双眸中的那一抹暖色,如以往寒湖无波,神色淡淡地将手中勘验文书递给她:“山涧水流湍急,应是生前失足落水。” 见他跟没事人一样无所谓,九辛不知是高兴还是气愤,胸口似乎骤然被抽走了一根丝,有些紧有些凉,有些道不明的失落。 月上中天,树影如魅。 九辛迈着大步一路急行,将拉着木板车的昊夜远远地甩在身后,这儿山路崎岖,那匹老马倒不如昊夜拉车拉得快且稳,上山的时候九辛便将老马拴在了歪脖子树下,使唤着昊夜将它给替了,眼下看来这决定极是明智。 也许是快要入夏天气渐热的缘故,九辛觉得自己脸颊很烫,身体也发着热,她从来都没有这么难受过,那种奇怪的灼热一直纠缠着她,此刻恨不得在冰水里去泡个澡。 走得太急太快,九辛大汗淋漓,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回身望了一眼不见昊夜踪迹。舒了口气,这才放缓了脚步。 想到刚才昊夜的言行真真是越想越气,那厮可真是个小人,用这样的法子报复自己,明天天一亮全永平府的人都会知道自己还未出阁就和他不明不白,以后还有谁敢向自己提亲?当初他怎么说来着,为了她的名节才跟着她来验尸,现在倒好,一生清名全毁在他手上了! 想着以后自己可能要孤独终老凄凉一生,九辛登时觉得万念俱灰,喃喃道:“现在若是有个人肯娶我,只要不聋不哑不瞎不残不老不丑,我都嫁了,哪怕穷一点我也认了。” “噗嗤!”一声懒洋洋的轻笑乍然响起:“我恰好缺个老婆,要不你就嫁了我可好?” 音落,红色的妖冶身影便自树下翩然飘转落下,玄色及腰的长发在轻风里飞扬而起又轻滑而下,九辛瞪着眼睛仰望着着从天而降的男子,端的是犹如天人下凡尘,妩媚至极,妖娆至极啊。 九辛欣喜地扬起嘴角,不错不错,瞧这妖娆的身段当是美男无疑。 可是待再定睛看清了他的脸,九辛立时就没了兴致。 不是因为他丑,相反他很美,比大昌朝一等一的绝色美女还美。 但再美的人脑子要是不正常,九辛也是不感兴趣的,眼前这个男人,九辛知道他脑子就很有些毛病。 并且,昊夜也曾交代过她,要离这个男人远远地,她想昊夜那厮说的也许有几分道理,她亦从这个男人身上有感到了一点危险的气息。 半月前的第一次见面,他给九辛的印象就是既疯癫又很危险,今日这种感觉有增无减。 “昊夜那小子真是暴殄天物,除了打打杀杀根本不解风情,叫这么美丽可人的姑娘每日独守空闺,想那漫漫长夜如此难捱,他于心何忍?” 九辛诧异:“你认识昊夜?你是谁?” “我啊?”红衣男子弯眸一笑,眸底尽是妖异风情:“我是注定要和他纠缠千万年的人啊。” 九辛心念电转,忽然想起昊夜曾说他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才假死避祸的,难不成这个骚包至极的男人就是他的仇家。唔,以面前男子对昊夜恨不能爱不能的暧昧摸样看来,亦有可能是昊夜的冤家。 思及此处,九辛不禁惕然一惊,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人该不会是个男女通吃的断袖吧? 怪不得昊夜要逃,这搁谁受得了啊。 “你有病,快点去看大夫。”九辛唯恐避之不及,连忙侧身绕过他,径直往前走。 男子衣袖一扬,挡住九辛去路,俯身凑近她耳边,声音妖媚入骨:“你还没答应给我做老婆呢。” 九辛撇撇嘴,道:“切!我可不嫁给你这种有龙阳之癖的人,你给我滚远点。”说完就提步欲行。 可是她发现她的脚就犹如固定在了地上一样,根本提不起来。 红衣男子如墨修眉轻挑:“怎么?舍不得走?” 绵软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耳边,酥麻炙痒,九辛不禁一阵战栗,想推开他却发现手也不能动了,她大惊失色,叫道:“你这个妖怪,快放开我!” “就不放,我觉得……你很喜欢啊。”男子浅笑,几近透明的指尖抚过她脸颊轻抬起她下巴,让她眸光望进他火色眼底:“告诉我,你喜欢。” 他的声音如同从幽暗的地底传来,遥远而熟悉,跳跃的火焰侵噬着她的神志,她脑海霎时一片空白,九辛呆呆地看着红衣人,呐呐地、木然地跟着他念道:“我喜欢。” 他炙热修长的手指柔柔摩挲着她净滑如瓷的肌肤,流连缠绵:“你知道吗?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你和我其实是同一类人。我们同样生于黑暗长于污浊,阴寒之地怨灵的浊气赋予了我们无尽的力量,这力量足以让那些虚伪的仙灵们忌惮惶惧,你只有投向我的怀抱才能免遭他们的杀戮。” 男子如魔的嗓音在她脑海深处盘旋,急不可耐地想要将她带进封存许久的回忆。 她循着他的声音往前走,眼前阴暗不见天光,脚下腐臭霉烂处处白骨。尽头,血河横跨天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苹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血河河畔,少女红衣似火,乌发如云,赤足缓缓而行。 九辛与她越来越近,近的几乎合二为一。 倏然,一声清越龙吟震彻长天,电闪雷鸣,九辛眼前幻想猝然破碎,神志一片混乱不见一丝清明。 “九辛,九辛,快醒醒。”有人在急切地呼唤着她。 她迷迷瞪瞪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昊夜怀里,他幽沉深澈的双眸掩饰不住的焦急担忧。 九辛定了定神,站直了身子,不解地问:“你何时来的?方才我又遇见那个红衣人了。” 她抬起头四下环顾一圈,那人果然还在,不知他什么时候竟又爬到了一棵大树上,低着头笑意晏晏地望着她,说道:“想通了没?要不要给我做老婆?” 九辛顿时怒极,叉着腰大骂:“你这个死变态,死断袖,谁要给你做老婆?”气呼呼地扭头告诉昊夜:“就是他,上次我遇见的人就是他!方才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将我弄昏过去了,幸好你来了,要不然可能我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红衣人斜倚着枝桠,一脸委屈:“我什么时候弄昏你了,明明是你身边的那条白…….” 昊夜打断他的话,接口问她:“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九辛狐疑问道。 昊夜微笑:“没什么。” 不记得就好。 他目光牢牢攫住妖冶男子面庞,眸中寒冰乍现:“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 男子耸耸肩:“那又如何?只要能令你们不爽,毁天灭地都是值得的。” “你若一意孤行,我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我很想试试。”男子不以为然:“如果我没记错,上次被烧焦的人似乎是你。” 九辛全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听明白了一点,昊夜落难果真和这个人脱不了干系,当下指着红衣男子问昊夜:“等等,你上次那可怜兮兮的惨样子是他害的?” 昊夜看着她满脸认真的样子,晓得如不回答她,那她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只好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好啊,连我养的男人你都敢欺负,活得不耐烦了是吗?”九辛怒火中烧,弯下腰捡了块小石头对着树上那人面门便掷了过去。 昊夜见她出手,赶忙暗暗念了个诀,那石头便像长了眼睛似的以闪电般的速度飞向了男子面上。 红衣男想要躲闪,昊夜眸中寒光一凝,男子如被丝网罩住,登时动弹不得。 “砰!”石头准确无误地正中他额头,立马起了个大包。 九辛见一击即中,忍不住拍手大笑,“以后你要是再敢欺负昊夜,我就砸烂你的头!” 直到此时男子周身束缚才骤忽间解开,气得他捂着额头大叫:“每次都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九辛以为他指的是自己,不甘示弱地回道:“我可不是好汉,我是好女!喂,我叫你以后离昊夜远点你听见没有?” 男子揉着红肿的额头:“凭什么,你不也是每天欺负他吗?” “凭什么?就凭我养的男人只能我一个人欺负,你算老几?敢跟我比?”九辛明眸含薄怒,将他狠狠瞪着,身为主人,怎么能让这个断袖来祸害昊夜这么好的俊俏少年呢? 红衣男子从树上飘落至她身畔,轻笑道:“小美人倒是一往情深得紧,只是可惜哪......” 他欲言又止,斜眸扫过昊夜沉冷的俊脸幸灾乐祸地道:“我等着瞧。” 红衣男子说完便阔步离开了,夜色下男子广袖飘飘,步履生风,没多久就消失在了漆黑的暗夜里。 昊夜容色深幽难测,九辛很是不解,问道:“你怎么啦?你怕那个人吗?” 他仍旧缄默不语,似有千重心思。 九辛拍拍他肩膀,笑道:“你不用害怕他,我会保护你的,他下次再来我就用剖尸刀对付他。” 昊夜暗叹一声,抬眸望向她,温声道:“你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他语声温润柔情难掩,九辛不敢直视,忙慌乱地挠挠头,顾左右而言他:“哎呀,一晚上都没方便,我忽然觉得有些内急了。” 话一出口,九辛脸“唰”地就红了,尴尬得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耳刮子,自己是头猪吗?这找的什么烂借口? 昊夜唇边绽开深深笑意:“前面那片林子很隐蔽,我替你守着。” 九辛低着头满脸通红地飞快地跑进林子里,赶紧找了一个看不见昊夜的地方躲了起来,急得差点掉眼泪,待会她要怎么出去?出去了怎么面对昊夜?简直丢死个人了! 家里有了昊夜照料,秋娘最近就和月茗居的几个姐妹走得更勤了些,经常用完早膳就出去和姐妹们玩叶子戏听听曲儿,很是惬意。 九辛心里还是蛮高兴的,秋娘自从他爹走了之后一直郁郁寡欢,是应该消遣消遣,要不然人都要闷坏了。 秋娘不在,九辛越发没了顾忌,头几日倒还因为那件丢脸的事时时躲着昊夜,没过几天,她发现昊夜似乎早把那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九辛哪里还按捺得住,立马就原形毕露了。 最近衙门人命案子不多,九辛也乐得清闲,这日使唤着昊夜早早地做了午饭就乐哉乐哉的跑到茶楼去听说书,她想起昊夜自从到了他家都还没有陪她逛过茶楼呢,这委实太亏了。 永平府的闲人着实太多,连茶楼都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九辛得意地在昊夜面前自吹自擂:“看见没,有了我这位见微知著破案如神的验尸官,那些坏人们都吓得回家抱娃娃去了,别说凶杀案就连打架滋事的斗殴案都少了许多。” 昊夜轻咳两声:“我记得不久前,我就在这条街上的巷子里被拦路打劫。” 九辛捂了口鼻呵呵干笑:“打劫和凶杀不可一概而论,不可一概而论。” 这茶楼是永平府最大最豪华的茶楼,说书的先生也是最多最好的。 茶楼上下两层,楼上是雅间,楼下是大堂,茶楼不仅可以听书喝茶,也备有佳肴美酒,瓜果糕点更是一应俱全。 九辛爱热闹又舍不得花太多银子,便拉了昊夜在大堂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这位置略高视线很好,推开窗还可以欣赏街边风景。 跑堂的伙计热情地小跑过来招呼,九辛点了些瓜子花生和一壶清茶,想了想这间茶楼的玫瑰糕也是一绝,便也点了一份。 茶水小吃不费工夫,一会就端上来了,九辛提壶给昊夜沏上茶:“你先喝点茶润润嗓子,然后再吃一块玫瑰糕,这家茶楼做的玫瑰糕可好吃了。”又给自己也沏了一杯。 第9节 昊夜低笑一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也就你们女孩子喜欢这些小点心。” 九辛不高兴了,鼓着腮帮子:“你到底吃不吃?” 昊夜浅啜了一口茶:“吃。”探手拿过一块咬了一口。 “好不好吃?”九辛满是心切地问。 昊夜点点头,面上表情甚是和顺:“很好吃。” 说书的先生今日说的是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说到嫦娥被逢蒙所迫无奈服下长生不老丸,飞升成仙独居广寒宫与后羿夫妻分离的时候当真是哀怨凄楚催人泪下。 九辛叹着气连连感慨:“天妒良人哪,好好的一对佳偶就这么活生生的被拆散了,想那月宫如此冷清,嫦娥定然孤单得很寂寞得很。” 昊夜衣袖半掩,品了口茶,慢悠悠道:“凡间这些传说哪能尽信?嫦娥没准是自己修道成仙离开后羿的,也许那广寒宫日日笙歌比这凡间还热闹呢。” 九辛斜睨着他:“我发现每次讲到神啊仙啊的,你都要跟我争,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似的,你那么厉害怎么不上天呢?” 昊夜敛了眉垂首饮茶,不再与她搭腔,九辛心情甚好也不对他穷追猛打,伸手抓了一把瓜子一面磕着一面偏过头往街道上瞅。 时值初夏,午后天气也有些炎热了,街上行人并不多,但是摆摊的小贩还在卖力的吆喝,时而还是有三三两两的行人驻足买些小物件的。 瞧了一会子,九辛觉得无趣,正欲回头看大堂的老先生下一场要说什么故事,眼角却瞟见一男一女并肩从街心走来,径直进了茶楼。 那男的英俊潇洒,女的温婉秀丽,亲亲热热的样子像极了一对新婚的小夫妻。 九辛甚有感触地长叹一声:“真乃是佳偶天成一对璧人,不,一对贱人。” 昊夜随着她目光望去顾子安殷勤地扶着他身旁女子进了茶楼。 昊夜抿唇一笑,收回目光回头问她:“这女子是靳素衣吧?”他曾听秋娘无意间提起过这个令九辛整整大哭了一夜的女子。 九辛撑着下巴无力地点点头:“真没想到,顾子安攀上的高枝会是她。” 只怕这两人早就勾搭上了,可怜九辛竟一点没发现,昊夜饶有兴味地观着九辛表情。 见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九辛耷拉着脑袋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同仇敌忾痛心疾首地帮我大骂他们一顿么?” 还没等昊夜回答,九辛的头顶上就传来细细柔柔宛如黄莺般的声音:“九辛,好巧啊,你也来听书么?” 老天!真的是,自己不找麻烦,麻烦都要来找自己。 第十三章 九辛将手中瓜子丢回盘子里,微抬了冰冷的眸子,勉勉强强搭了她的话:“确实巧得很,怪我今天出门前没看黄历。” “九辛,我都已经与你道过歉了,你为何还要耿耿于怀?我们一同长大,你真的一点情分都不念么?”靳素衣明眸含泪,委屈万分。说罢还悄无声息又细查可觉地把身子旁边挪了挪,她旁边站着顾子安。 顾子安微皱了眉:“九辛,你怎么越来越不懂事了。” 奇葩,真是两个奇葩!九辛一口老血没叫他们给气出来,合着她被人背叛被人抛弃还是她的错了?难不成自己还要对他们笑脸相迎感恩戴德才算是懂事了? 九辛正要反唇相讥,昊夜却微笑着以手示意:“顾公子,靳姑娘,与我们一道听书罢。” 顾子安和靳素衣本来是在楼上订好雅间的,靳素衣见昊夜相邀,便将放在九辛身上的目光投向这个自从他们进来就默不作声低头饮茶的男子。 他方才一直没抬头,此时与他们说话,靳素衣才看清他面容,心头不禁一跳。 昊夜玉簪束发,容色似雪,双眸似暖还冰,身上穿了九辛前些日子给他买的一袭月白长袍,衣襟袖口处皆用银丝线绣着流云纹图案,尽管不是很华贵却端的是肃雅出尘不食人间烟火。 靳素衣暗暗嫉妒,凭她莫九辛低贱的身份竟也有这般俊逸非凡的男子陪她品茶听书,苍天无眼哪! 好在这四方桌子恰好能坐四个人,靳素衣盈盈一笑,顺势坐了下来,正好坐在昊夜与九辛中间。 昊夜本与九辛对桌而坐,此时起身坐到九辛身边,将自己位置让给了顾子安,对九辛愤然瞪着他的目光恍若未见。 九辛气极,偷偷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脚。 昊夜镇定自若,给他们沏好茶,侧首笑问靳素衣:“这位想必是靳家小姐吧,常听九辛夸你端庄淑雅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真如她所言。” 九辛朝天翻了个白眼,说起谎来眼都不眨,她什么时候夸过靳素衣?不说她坏话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靳素衣倒也不傻,知道昊夜客气,不过能得到这天人般男子的赞赏,她还是顶受用的,很是谦逊地一笑:“公子谬赞了。” 一旁的顾子安明显地有些不高兴,凉凉地道:“素衣,你怕是不知道你口中的这位公子是什么身份吧?” 靳素衣还真不知道,她很不耐烦听一切跟九辛有关的事情,再说莫九辛也没什么事值得她去费心打听,就更加不知道昊夜是何许人了。 顾子安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来历不明,自称是莫九辛养的汉子。” 靳素衣将将抿了一口茶,听见这句差点没喷出来,掩口笑道:“这位公子,你就算同情九辛被退了婚......”说着还故意瞟了一眼顾子安继续道:“也用不着这么糟践自己呀。” 昊夜面不改色,眸底似水柔情,凝着九辛柔声道:“靳小姐此言差矣,若不是有人瞎了眼舍了明珠捡了砂砾,九辛这么好的女孩子哪里会瞧得上在下呢。” 九辛眉开眼笑,笑容绝艳璀璨,昊夜的谎话讲得是越来越中听了,刚才踢他的那一脚踢得着实太不地道了。 顾子安心中一荡,这莫九辛是越来越美了,唉,只可惜她如今的身份委实太卑贱了些,要不然他哪舍得弃了她。 靳素衣眸光闪了两闪,讪讪笑道:“公子说的是,做九辛这一行的经常与各色男人打交道,眼界自然也要高些。” 昊夜幽幽而笑,九辛只觉得全身汗毛直竖,抬眸望他,他眼中隐约有锋利的寒芒闪过,九辛恍了恍神。 “啊!”一声惊叫乍地响起,靳素衣手中捧着的茶杯啪地爆裂开来,细碎的瓷片和茶水劈头盖脸地砸了她满脸,坐在她身边的顾子安亦未能摆脱遭受池鱼之殃的命运,俊俏的脸上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 九辛惊愕不已快活不已地望着眼前两个血流满面的人,这杯子是有灵性的吗?专砸贱人? 跑堂的伙计见这两位贵客在自家店里受了伤,大惊失色,这两个人的身份永平府谁人不知啊,吓得赶紧地把掌柜给叫来了。 掌柜的哈腰作揖不停求饶,顾子安顾不上自己脸上也流着血,小心翼翼地安慰着哭成了泪人的靳素衣,为她擦拭着脸,冷声道:“你自个去侯府请罪,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家店你也别想再开了。” 掌柜哀求道:“顾公子高抬贵手,小的一定尽力为两位医治,绝不敢怠慢,求求您了。”连连作揖只差没跪下了。 靳素衣银牙暗咬,怒道:“将我们伤成这个样子,我定要爹爹好生治你的罪!” “掌柜的不用惊慌,这事怨不着贵店。”昊夜嘴角噙着一丝冰,并指夹着一片碎瓷轻轻往桌上一按,瓷片立时嵌入结实的木桌里,竟比削铁如泥的宝剑还要锋利三分,缓缓道:“是在下看不惯这位侯府小姐欺人太甚。” 顾子安与靳素衣骇然地看着那嵌入木桌的瓷片,再抬头,只见方才那个谦逊温柔的男子眸色幽冷厉然,两人不由心惊肉跳,茶楼掌柜更是吓得面色发灰,哪里还说得出话。 九辛莫名其妙地瞅了瞅昊夜,又用手摸了摸桌子,不解地问道:“掌柜的,你家的桌子是豆腐做的吗?” 掌柜的只当她说的是反话,更是惶恐,不敢说是又不敢说不是。 九辛观着他们几个惊吓恐慌的面色,才终于相信了眼前事实,这昊夜,深藏不露啊! 她随机应变的本事向来就不错,想着昊夜闯下的祸万万不能连累了无辜的掌柜,便说道:“我瞧靳小姐的脸蛋倒是比这桌子结实得多,竟然只是划破了一点皮,这好生奇怪!昊夜,你拿碎瓷片再在靳小姐脸上试一试,待我瞧瞧到底是木桌子结实些还是靳小姐的脸皮结实些。” 昊夜笑容渐渐绽开,抬手拈起一块碎片,很是听话地应道:“好。” 靳素衣吓得捂着脸大叫一声,完全不顾平日里矜持贤良的形象,跌跌撞撞往茶楼大门跑去,忿忿然地大声道:“莫九辛,算你狠!” 顾子安见她跑了,目色复杂地看了九辛一眼,随后也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九辛极是痛快的抚掌大笑,眸光转处见那掌柜的额头冷汗直冒,想是怕靳素衣和顾子安回来找麻烦,心下甚是过意不去,宽慰道:“掌柜的,如若他们二人再来计较,你叫他们去找我莫九辛。” 掌柜的捏住袖子擦了擦冷汗,战战兢兢地问:“您二位,还、还听书吗?”说话间眼尾偷偷瞄了一眼淡然磕着瓜子的昊夜。 九辛弯眸笑了笑,“还听。” 掌柜的额头又开始冒冷汗了。 听了几场评书,已是申时末了,入夏了天黑的晚,集市上依旧热闹非常,两边的街道更多了些卖糖炒栗子烤红薯的小摊贩,香甜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令莫九辛食指大动。 九辛买了一大包炒栗子和三个大大的烤红薯,分出一份给秋娘留好,拿了一个红薯递给昊夜:“给,吃红薯。” 昊夜摇摇头:“不饿。” “哦,那我吃啦。”九辛收回了手,剥开红薯皮,大口吃了起来。 昊夜皱着眉:“板栗和红薯吃多了肚子胀,你一顿别吃那么多。” “没事儿,我经常这么吃。”九辛啃了一口红薯:“你这不吃那不吃嘴刁的很,我很好奇,没来我家之前你吃的是什么?” 昊夜缓步而行,避而不答。 九辛一手拉住他袖袍,正色道:“你究竟是谁?干嘛要对我隐瞒自己的身份?你到我家来有什么目的?” 昊夜止步,深湛的眸光迎着九辛探究的眼神:“如若我说,我只是想保护你,你会信我吗?” “保护我?我有什么好保护的?你别看顾子安和靳素衣仿佛很了不起的样子,他们若想害我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九辛不以为然地道。 暗叹一声,昊夜眉间染上一抹隐忧:“九辛,有的敌人是隐藏在暗处的,他或许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千千万万倍。” “好啦,你不要杞人忧天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莫九辛从来就没怕过谁。”她剥了一个栗子塞进昊夜嘴里:“哪像你吃个板栗都怕胀气,活得一点都不痛快。” 昊夜失笑:“你倒是看得开,晚上别叫着肚子疼就好。” “不过今天还是谢谢你了,这口气我出得十分痛快。”九辛将那一大包吃的塞给昊夜,拱起手鞠了个大大的躬。 “你不生气么?”昊夜问。 “生气什么?生气你骗我?”九辛无所谓地笑道:“我才不生气呢,你这么厉害我可是沾了大便宜,为何要与你生气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哩。” 昊夜眼色古怪,定定地望着九辛:“我若是还有事瞒着你呢?” 他语气有些凝重,莫九辛也不敢再打哈哈,敛了神情道:“那,你会害我吗?” 昊夜动了动唇,九辛不待他开口,继续问:“你会背叛我吗?” 他凝着她清澈的眸子,坚定地摇摇头。 莫九辛接着道:“你知道吗,靳素衣背叛了我,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还有顾子安,虽然他现在对我来说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但是我也曾真心实意的对待过他,可他不仅践踏我的尊严还和靳素衣一起给我难堪,这两个人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 “我不想让秋娘替我担心,所以很多事情我假装毫不在乎,被靳素衣当众侮辱我假装不在乎,被顾子安退婚我也假装不在乎,可是你想,那得要多么没心没肝的人才可以做到真的不在乎啊。” “我在乎所以我选择不原谅,永不。” 昊夜容色深沉:“如果,九辛,对你不住的人是我呢?” 第十四章 九辛笑:“你敢!你可是我养的,要是敢对不住我,看我不宰了你。” 昊夜忽然笑道:“看起来在你心里,我比那顾子安还是要重上三分的。” “怎的这多事,赶紧回去做饭去!”九辛才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由得他自个儿瞎乐去。 昊夜又蹙起了眉:“你还没吃饱?” 摸摸肚皮,打了个嗝:“还稍稍欠一点儿。” 第10节 他摇摇头淡淡一笑,拎着那一大包吃的,飘飘然走了。 九辛跟在后面喊:“今儿个天气贼热,晚上多烧点水我好洗个澡。” 晚膳时,昊夜特地给她做了银耳炖木瓜和白玉萝卜汤,说是九辛食了太多糖炒栗子和烤红薯,吃点木瓜和萝卜有助于排气。 莫九辛瞅着那两大碗清汤寡水的菜肴,再瞅瞅秋娘面前的糖醋鱼,简直馋涎欲滴,然而她又瞅见昊夜冷冷清清的神色,只好很不情愿埋头吃饭。 她老是感觉昊夜严肃起来的模样很是有威仪,仿若所有人听令于他都是理所应当似的,九辛想,还挺会装模作样的。 夜里她很早就睡下了,许是板栗和红薯当真吃得多了些,半夜里肚子果真胀气,九辛难受得不得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着实难以成眠。 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大约是迷糊得紧了连神志都不清明,居然梦见了个自己从来没见过的男子。 烟雾缥缈,看不见天也望不到地,九辛虚浮地踩在空中,她看不清前面的路,也不知身在何处。着急的想要拨开重重的云雾,云雾却越来越浓。 缭绕雾色中一个白色的影子若隐若现,渐渐地,模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幻化成了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白衣胜雪,乌发半束,眉如墨画鬓如裁,少年男子温润如玉,朝她和顺一笑:“九辛,这是你如今的名字吗?你终于来看我了,难为你还记得我。” 九辛凝神疑惑地望着这个陌生的男子,不解问道:“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男子怔怔地凝目注望着她,少倾,低低叹了一声,神色凄苦迷离,怅然道:“是了,你定然不会记得我,六万年,足足六万年了。” 他面色凄然,语声忧伤,九辛见到他如此神情,不知为何心中不禁一酸,不由自主道:“对不起,我是不是忘记了很多事情?” 男子移开眼神投向虚无浓雾中,温声道:“没关系,终有一日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男子话落,便摊开两掌,他十指如莲花,手中刹那间绽开万丈金光,九辛被耀目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睛,慌忙拿手挡住。 白衣男子广袖凌空一扫,金光汇成一朵巴掌大的金莲漂浮在九辛面前。 九辛惊诧地伸手去触那朵莲花,却感觉空无一物。 白衣男子捏指念了个咒,金莲骤然似陀螺般旋转了起来,越转越快。 九辛眼前一花,金莲化作一道金光瞬时没入她印堂,九辛立时便觉得周身滚烫体内气血翻腾如烈焰燃烧,她的胸口也似乎被撕裂,有什么东西正欲破体而出。 莫九辛整个身子难受地蜷缩成一团,眉心紧皱,面色苍白。 男子慈悲地抚摸着她头顶的秀发,犹如神祇怜悯众生,柔声道:“鹭歌,我终于要回来了。” 他掌心凝起了一团水光,缓缓灌入九辛头顶,冰凉清润之感通彻周身,灼烈的疼痛随即消失无踪。 男子衣袂生风,袍角掠过她眼睫,一丝玉茗香气若有若无自她鼻底拂过。 曾有多少个日夜她与这香气如影相伴,依稀有个清雅的白衣男子手拈莲花,款款而笑。 九辛一阵恍惚:“我记得这香味,你最喜欢了。” 男子眉眼温柔,伸手将她扶起:“是,你曾说玉茗清雅,最配离越。” “离越?你叫离越?”九辛抬眸望向他。 男子轻轻一笑,眸光殷殷切切:“六万年前,你也是这么唤我的。” 六万年,她与他有六万年未见面么?那她与他又相识了多久?可是一个人又怎可能活到六万岁? 她有太多的谜团想问清楚,可是雾色却越来越浓,眼前男子的身影渐渐地幻化成一片白雾,消失在了渺渺烟雾中。 莫九辛呆呆地站在原地,她不知道为何会记得这个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男子身上的香味,她确定在她的人生里从未见过这个男子,也未曾闻到过哪一个男子身上有他这般淡雅清润的香味。可为何,他身上的气息是那样熟悉,熟悉到她觉得在他眼神的注视下会感到温暖而安心。 浓雾遮蔽了她双眼,除了一片空白九辛什么也看不见了,身体如浮萍飘荡,云雾将她紧紧包裹,意识逐渐模糊,她只感到身体不住地往下坠,如坠深深梦境。 梦里一个名字格外亲切,一个声音格外温柔。 “帝释离越!” “六万年了,他终于要觉醒了么?”昊夜负手而立,夜风凛冽,月色下他的脸色更加清冷凝重。 “不错,我们冥界等着一天等很久了呢,唉,六万年了,冥界的那些幽灵怨鬼们都盼着去往净土界呢。”红衣男子向往的神色溢于言表。 “冥界众生自有因缘轮回,难道你想逆天而行?”昊夜寒声道。 红衣男子不屑一笑:“什么轮回因果还不都是你们天族定的规矩?凭什么我们冥界的生灵千千万万年就要生活在阴暗的污秽之地?凭什么我们冥界要对你们天族俯首称臣?你爹东君做得天帝,帝释离越就做不得天帝?” “景璃,他也是你父亲。”昊夜艰涩开口。 红衣男子癫狂大笑,目光烁烁:“太子殿下折煞我了,天帝乃三十六天主宰之上神,怎会有区区这样不堪的鬼灵儿子?” “多罗公主与父帝之间的前尘恩怨,身为小辈我不敢置喙,但是你不能因为此事而至六界生灵而不顾,帝释离越已坠入魔道,他一旦冲破封印,六万年的那场大战势必将重现,你真以为帝释离越会善待冥族吗?。” 景璃不以为然道:“当年若非世尊阻拦帝释,如今魔、妖、冥三族早就已经取代了你们天族,眼下天族的好日子不多了,你还是乖乖地回天宫去叫你老子好好想想如何保住他的天帝之位才是正事。” 夜风吹起二人发丝,他们绝美的容貌在朦胧夜色下,一个肆烈如火一个沉冷如渊,绝无半分相似。 昊夜不理会他言中的讽刺,右臂一展,一柄玄冰剑便已铮然握在手中,剑身似通透莹泽却散发着令仙魔妖灵颤栗的森森寒光。 景璃顿时感到冷寒之气扑面而来,元灵如坠寒潭,急遽之下凝神捏了个诀才险险将那寒气化开。 “好一柄诛神宝剑,天帝对太子殿下当真尊宠有加,竟然连这凌霄殿镇殿法器都不吝赐予殿下,如此盛宠好生叫人嫉妒啊!” 诛神剑,乃是龙族定鼎之时,世尊取鸿蒙寒冰集天地灵气用南明离火锻炼而成,神鬼不可挡! 昊夜冷冷睇了他一眼,“你不用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太子位、诛神剑,你若想要我给你便是。” 景璃勾起嘴角,:“啧啧,听起来太子殿下心里很委屈呀,也是,毕竟自己的爹爹在外拈花惹草也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何况…….”笑得越发张扬:“还给你生了个弟弟。” 昊夜容色清寒:“若非有这一层关系,冥王元神恐早就被诛神剑所戮,怎容你如此轻狂悖逆?” “太子殿下好生威风,不愧为天界战神。然而本座却也不惧,更无需你怜悯,我的赤冥幽火不见得就怕了你的诛神剑!” 昊夜宝剑归鞘,淡淡道:“我言尽于此,他日你若与帝释离越沆瀣一气,莫怪我不念手足之情。” “是吗?敢问太子殿下,那莫九辛你要如何处置?拿你的诛神剑戮了她?”景璃摄人的眸光瞬也不瞬地盯在昊夜面上。 昊夜目色微变,凉凉眼光直视景璃:“她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你莫要将她牵扯进来。” “殿下私心很重嘛,你以为你能骗得过天界众神?”景璃桀桀怪笑。 言毕,一甩袖袍转身离去,走了老远又凉沁沁地抛过来一句:“自欺欺人,别忘了六万年前她是怎么死的。” 昊夜孤身伫立在静谧的夜色下,被月光拉长的影子落寞萧凉,良久,一动未动。 第十五章 不管是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也好还是戏台子上唱戏的也罢,讲到流血杀人的桥段就少不了月黑风高。 莫九辛现今觉得甚没道理,因为即便是风清月朗的夜里,也会危机四伏,该流血的流血,该杀人的杀人,毫不含糊。 昨夜的一场梦境似幻似真,还没睁眼脑袋就如宿醉似的疼痛欲裂,莫九辛便没起床用早膳,府衙那边昊夜帮她去告了个假。 等到再醒来时已是午膳时分,直到昊夜来叫她说午饭做好了,才勉强打起了一丝精神爬了起来。 秋娘坐在桌边,撑着颐唉声叹气,九辛大为奇怪,很久没见秋娘发愁了。 见她出来,秋娘忙拉着她坐下,说道:“九辛,你早饭都没吃饿坏了吧?你这傻孩子,为这点事绝食多不值得。” 九辛茫然地问:“绝食?我没有绝食啊,就是早上瞌睡得很,没什么胃口,不想吃饭而已。” “那就更不得了了,你什么时候没胃口过?定然是那两个天杀的狗男女惹你伤心了。” 九辛并未将这事告诉秋娘,她怎么知道顾子安和靳素衣的事情呢?九辛将责怪询问的目光投向昊夜,昊夜也是一脸无辜。 “秋娘,我就是昨天夜里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搅得我一夜没睡安宁,是以起的晚些,跟他们不相干的。” “真的?”秋娘狐疑地瞧了一瞧她,果真没瞧出半分伤心幽怨的神情,这才放下了心。 想了想觉得有必要将今早知道的事情告诉九辛,便又怒气冲冲地道:“听街坊们说,今天一大早,顾家便去镇南侯府提亲去了,聘礼恨不得摆了一条街,阵势可大了。我今天才知道顾子安原来是高攀上了侯府千金,怪不得他这么急匆匆的找咱们家退婚,呸,什么东西!” 九辛想到昨天他们两那狼狈的样子不禁好笑,脸被划成那样了,还有心思谈婚论嫁,这得多猴急呀。 秋娘见她笑靥如花心情很好,很有些纳闷:“九辛啊,你该不会被气傻了吧?你笑什么呢?” 今日太阳一如既往的又大又亮,照得屋子里很是有些热,莫九辛拿过一把扇子,给秋娘扇着风,坦然地道:“秋娘,咱们真没必要生气,你想啊,顾寅顾大人如今身尊位贵,瞧不上我让儿子另攀高枝是理所当然的,这亲事退了对谁都好,好在顾子安也算是个聪明人,如若他执意不退婚这事倒还真的难办了,总不能如那些戏里唱的那样闹个什么殉情自杀的戏码出来吧,是不是?我可不想和他唱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为了男女之情要死要活的人都是傻子!” 听见她这句话,正在为她们盛汤的昊夜素来沉稳的手陡然一颤,汤汁溅得满桌都是,九辛抬起头讶然问道:“你手抖什么?早上没吃饭啦?” 昊夜面沉如水,重新盛了一碗汤,端起一碗饭,答非所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梁祝二人很傻?” “难道不是么?他们地位悬殊如云泥之别,二人亦明明知道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的,却还妄想长相厮守,最后落得个凄凄惨惨的下场不是傻是什么?” 昊夜木然地扒着碗里的白米饭,一言不发,九辛窥见他面色不善,心中好生奇怪,不明白自己到底那一句话得罪他了? 也不容她细想昊夜因何郁郁不乐,因为正在这时一个不速之客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 那人浑身是血,衣衫被利刃砍开了好几道口子,九辛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居然是段承风。 秋娘一声惊叫,段承风虚弱地弯腰扶着门板,勉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昊夜近前将他搀到桌边坐下,九辛忙查看他伤势:“出了什么事?谁将你伤成这样了?” 他身上的血渍有些都快干了,应是夜里便已受了伤。这个段捕头,为人虽然一根筋,可手底下却毫不含糊,在永平府能打赢他的人屈指可数,再者寻常人也没那胆子去袭击一个官府中人。 段承风喘了口气,低声道:“快去把院门关上,我有话要对你讲。” 他神色郑重,想来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秋娘闻言,立刻转身出了堂屋,将院门关得严严实实。 段承风着实伤得不轻,身上横七竖八的刀口,刀刀见骨,要不是他身壮体健,早就一命呜呼了。 九辛自厢房内拎过药箱,正要给段承风上药裹伤,昊夜探手把药箱接过,道:“我来。” 径自娴熟地打开药箱,将药粉药膏和止血的白纱巾取出,解开段承风上衣,极为流畅地忙活了起来,九辛暗赞,这俊小子还真是深藏不露,样样精通啊。 兴许是昊夜不够温柔,也兴许是伤势实在太重,段承风疼得龇牙咧嘴,九辛表现得十分同情地说道:“段捕头,你忍着点,给你敷伤的膏药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十分管用,要不了几日你的伤就会痊愈连疤都不会留。” 段承风惨白着脸,咬牙点了点头,昊夜很快便为他裹好了伤,九辛端来一杯热水递给他,问道:“你刚才神秘兮兮的,要对我说什么?” 段承风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神色极是愤慨,说道:“九辛,你想不想查出到底是谁害得莫大人自尽的?” 莫九辛心神一颤:“你有什么眉目了吗?我去找过那个到御史台告状的原告几次,听说他们全家都搬离永平府了,根本毫无线索。” “我也是误打误撞,你不是让我查靳云大公子之死的幕后黑手么?这些天我便一直和靳二公子私底下偷偷来往,他们二人兄弟情深,二公子很愿意帮助我们在侯府查找证据。本来我也没抱什么希望,可无巧不巧,二公子居然真的在大公子书房的暗格里找到了两封密信,还好当时大公子设这暗格之时只有二公子一人知晓,要不然一桩泼天大案便要随着大公子的死归于尘土了,真没想到,镇南侯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你是说我爹被陷害的事情和镇南侯府有关系?靳云之死也并非单单的只是因为家宅争斗?” 顾承风点点头,叹道:“这些高门府第背后的秘密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说着便脱下鞋子,摸出了两封折叠好的书信递给她。 九辛捂着鼻子接过,皱眉道:“你不能藏个干净地方么?臭死了。” 顾承风一本正经道:“追杀我的刺客可都是高手,万一打架的时候掉出来了不就白白便宜他们了么?当然是藏鞋底最安全了,就算我死了被他们找到信,熏也熏死那几个王八羔子…..哎呦!他奶奶的,把我砍这么狠。”顾承风讲话声音太高扯住了伤口,疼得直叫,想到身处险境才不得不又压低了声音。 第11节 秋娘安静地在一旁听着二人讲话,目中泪水涟涟,当初莫远庄背负冤屈激愤之下自尽,对她的打击不可谓不大,莫远庄注重名声更胜生命,如果将来能还他清白,那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 莫九辛展开第一封信,是靳云手书,才看了两三行,便一脸匪夷所思地问道:“这都是什么事儿?怎么王氏和齐王还扯上关系了?” 顾承风苦笑:“我当时也被吓住了,后来也就想明白了,王氏能在侯府只手遮天不仅是因着镇南侯的恩宠,原来齐王才是她背后的大树。” 莫九辛详细地往下看,这信笔迹潦乱,看得出书写之人写信时心情紧张慌乱,大约是靳云猜到了自己会遭遇不测,便匆匆将所知道的事都记了下来。 信中提到,王氏与齐王幽会被靳云无意撞见,靳云便将此事告诉了镇南侯,哪知镇南侯不仅不处置王氏反而将靳云叱责了一番说他无事生非污蔑王氏,并且警告他不得在任何人面前散布谣言中伤王氏,否则就要将靳云赶出侯府。 靳云文人傲骨,哪里受得了这等气,想着父亲定然是被王氏所惑才不辩是非黑白,于是就想找出王氏和齐王通奸的证据来说服父亲。 想找证据也并非容易之事,靳云暗中观察王氏一个多月仍旧毫无所获,直到有一日皇后在后宫设宴,邀请重臣女眷们赴宴,靳云这才有了机会。 他悄悄潜至王氏寝室仔细翻找,心道总能找出一点她与齐王联络的蛛丝马迹,皇天不负有心人,靳云果真就在一个匣子里找着了一封齐王的亲笔信,靳云将王氏屋里翻动的痕迹还原后,便拿着信回了自己的院子,迫不及待的就把信给拆了。 这一拆,就拆出了个天大的秘密。 第十六章 那封密信里提到五皇子在莲花池溺死皇帝宠妃的案子,竟然是齐王和镇南侯联手谋划陷害五皇子的冤案。 靳云大为震惊,不过略一细想便明白了,原来齐王是想扶植一向和他极是亲近的三皇子上位,这三皇子的母妃也就是齐王妃的姐姐,三皇子倘若得了储君之位,齐王府仍旧会如当今圣上在位时一般显贵尊荣,而五皇子为人刚直文武双全,是除了三皇子外最受皇帝宠爱的皇子,亦是三皇子上位的最大绊脚石。 王氏第二日就发现匣子里的密信不见了,很快镇南侯也得知了此事,靳云向来与王氏不和且近日举动极是反常,自然就成了最有嫌疑的那个人。 镇南侯命令靳云将密信交出,谁知靳云虽然文弱迂腐但自幼饱读圣贤书,很是正直,非要父亲到皇帝面前请罪还五皇子和莫远庄的清白,镇南侯勃然大怒,两父子闹了个不欢而散。 这件事实在太过重大,靳云没敢告诉靳飞,他越想越不安,越想越害怕,母亲当年的死至今还扑朔迷离,对父亲他感到深深的恐惧,思虑再三他决定将此事写下来,假若有一天他被人所害,就让靳飞拿着这两封信去宫里告御状。 第二封密信,便是有关于五皇子案的一些细节,虽然不够全面,然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蹊跷,这封信亦足以证明五皇子乃是齐王与镇南侯蓄意构陷的。 五皇子的案子莫九辛也略知一二,当时此案主审官员之一便是齐王与顾寅,甫一开始,人证物证皆表明那五皇子轻薄丽妃不成便起了灭口之心,谁知恰巧被镇南侯的妹妹容妃撞破,逮了个正着,皇帝盛怒之下将五皇子打入了宗正寺大牢,好在这五皇子平日里还算讨皇帝欢心,没有被即刻处死,不过这一生恐怕也只能呆在宗正寺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了。 五皇子出事之后,莫远庄死活不相信以这位皇子的品性,他会做出那等违背人伦丧心病狂的事情,便私下偷偷托了点关系秘密检验了丽妃的尸首,发现丽妃是窒息而死,与五皇子将丽妃溺死在莲花池的说法不符。 当时,他还对九辛说过,定要为五皇子翻案,甚至还去关押五皇子的宗正寺见了五皇子,详细询问了案发经过,那五皇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喊冤枉,指天发誓他绝没有对丽妃有过非分之想更没杀人。 莫远庄更加坚定了要还五皇子清白的念头。 哪知此事发生不久,莫远庄一年前审理的一起杀夫案的苦主跑到御史台状告莫远庄,说他收了死者妻子娘家的银子,在他儿子的尸体上动手脚,生生把一个谋杀亲夫的案子判成了自杀案,如此,莫远庄便被御史台以受贿渎职的罪名告到了御座前。 齐王在一侧添油加醋,竟然牵扯到了五皇子案情上,攀咬莫远庄置国法而不顾意图包庇五皇子,这一招先发制人将莫远庄和五皇子后路彻底堵死了。 皇帝龙颜大怒,当廷将莫远庄打了三十个大板子,并下了诏狱。 莫远庄心灰意冷激忿难忍,一时没想开居然上吊自杀了。 如今这两桩案子浮出水面,真相逐渐明朗,是时候为莫远庄和五皇子讨个公道了。 莫九辛将书信折好,问道:“段捕头,追杀你的人是镇南侯的人还是齐王的人?” “这几个人身手矫健,勇猛非常,像是练武堂的路子,应当是镇南侯府的人。” 练武堂是朝廷专门训练内廷武士的机构,镇南侯四年前便在练武堂任职主事了。 “靳飞呢?他会不会有危险?”九辛晓得镇南侯为了权柄荣华能杀了靳云,如今为了身家性命更不会放过靳飞。 “放心吧,他在安全的地方,只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受了刺激,精神有点糟糕。” “嗯,齐王与镇南侯欺君罔上构陷皇子,还害死我爹并绞杀靳公子,实乃罪不容恕,我一定要进宫面圣,将这些实情面陈皇上。” 段承风愁道:“唉,皇上哪是说见就能见得,我们身份低微,只怕连宫门都不能靠近。” “没关系,咱们这不是还藏了个武林高手吗?” 莫九辛斜眼睨着昊夜,闲闲道:“喂,昨儿个你露的那一手看起来倒是挺厉害的样子,要不你带咱们翻墙进宫见皇帝成不?” 昊夜啼笑皆非:“皇宫守卫森严,你们要是这样贸贸然闯进去,还没见到皇帝就被御林军乱箭射死了。” 莫九辛两手一摊:“那怎么办?齐王的势力那么大,这两封信不管交给谁都靠不住,总得亲自交到皇上手中才稳妥。” 昊夜微一思量,道:“不若就让阳大人帮这个忙。” “他?”莫九辛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他就是个墙头草,还是个胆小如鼠的墙头草,和齐王对着干这么危险的事他怎么肯做?” “阳大人是个聪明人,险中求富贵的道理他应该是明白的。” 九辛眼神一亮,莹玉似的脸颊因兴奋而泛出淡淡红晕,忙拽着昊夜胳臂问道:“你有办法说服他?” 昊夜分神,垂目默默瞧了她一眼,淡淡道:“就看他敢不敢赌了。” 九辛何等聪明,立刻了然,只要诱饵够大,任何人都可以是赌徒。 几人商议过后,九辛安顿好段承风,嘱咐秋娘注意外面动静,这才忧心忡忡地和昊夜往永平府衙走去,她实在是怕齐王或镇南侯的人找上门来,那样秋娘和段承风就危险了。 她心神不宁,昊夜一望便知,宽慰道:“你莫担心,没有人能够闯进院子伤害秋娘的。” “你怎么知道?”九辛还是一步三回头。 昊夜信步而行,镇定道:“我曾学了一点五行奇门之术,方才出门之时已在院前院后摆好阵法,纵然是武艺高强的武士也没办法破阵而入。” 九辛见他大言,半信半疑:“真的吗?你可别骗我。” 昊夜轻咳一声,坚定道:“真的。” 九辛见他这么笃定,心知昊夜的确有些本领,随即展颜而笑:“好,我信你。” 昊夜微微一笑,什么五行奇门之术,方才出门时不过施法在九辛家附近做了个结界罢了。凡人肉眼是看不见那座院子的,只不过这些却是不便告诉九辛。 天边霞光漫天,已是日暮时分,九辛拉着昊夜在阳青山散衙前将他堵在了府堂里。 阳青山见过昊夜几次,知道他是九辛雇的隶臣,他只是好奇,九辛上哪里找来这么俊俏的隶臣,言行举止倒像个贵公子似的。 见他们二人这么晚来找他,有些意外,问道:“咦,莫九辛,你不是身子不舒服在家休养么?来府衙做什么?” 九辛怕吓着他,假装轻松地道:“您且先坐下,我呢,给您送来了个天大的富贵。” 阳青山惊讶极了:“什么富贵?你诳我吧?” 九辛搀扶他坐在书案后面,随即回身与昊夜并排而立,两人互视一眼,昊夜点头。 随即莫九辛单刀直入说明来意,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详尽地告知阳青山。 阳青山愈听愈心惊,待听完背上已是冰凉一片,伸手一摸,全是汗。 起初阳青山死活不同意带九辛进宫,说与齐王作对一定会死得很惨,叫九辛另外想办法。 九辛一脸惋惜,拉了昊夜便要走,一面走一面摇头叹气:“如若五皇子这次能逢凶化吉,储君之位非他莫属,只是不知他日若五皇子知道阳大人见死不救,会不会心怀大度地对阳大人网开一面?” 阳青山心“咯噔”一跳。 “但如果今次阳大人略施援手救五皇子与水深火热之中,那阳大人就是五皇子的救命恩人,依五皇子仁善重情的性子,必定会大大重用阳大人这样的忠勇之士,将来封侯拜相亦非难事。” 阳青山心又是“咯噔”一跳。 但还是忍住没作声,毕竟性命攸关,千万不能盲目做决定。 莫九辛与昊夜一只脚已跨在门槛上了,九辛忽然止步问昊夜:“哎呀,齐王和镇南侯都知道段承风那小子是永平府的人,那永平府衙周围也应该有人监视,万一被齐王知道我们来找过阳大人,那阳大人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昊夜站在门外,淡然道:“如无意外,不出两个时辰,你就可以为阳大人验尸了。” 阳青山这回心不跳了,他觉得那颗心已经沉到海底了。 莫九辛更是满脸兴奋:“那我赶紧回去磨刀去!” 阳青山内心天人交战,权势荣华、身家性命,这莫九辛真是死死按住了他的命门,仰天长叹,无可奈何地低吼一声:“磨什么刀磨!带你们进宫还不成么?” 九辛立马转身,弯眸一笑:“识时务者,俊杰也,俊杰,阳大人也!” 阳青山瞪她一眼:“贫嘴,还不快走。” “走,走,马上就走。”莫九辛乐不可支,弯腰做了个引手谦让的姿势:“阳大人请。” 昊夜莞尔,笑若和风。 第十七章 永平府尹执掌京师政务司法有奏事之权,若遇紧急要事可直接上殿面君,阳青山吩咐衙役备好马,三人纵马匆忙地往皇宫赶去,直到了宫门前才下马携了莫九辛与昊夜直入宫禁。 大昌王朝的皇帝还算是个勤于政务的皇帝,此刻正在御书房批奏折。 阳青山颤巍巍地将两封书信呈给皇帝,又将三件案子详实的一一禀奏,这件事牵连太广,牵扯的又都是勋贵无比的人,他好不容易才胆战心惊的讲述完毕,刚一说完,就腿一软伏身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 年逾不惑的皇帝黑沉着脸靠坐在紫檀椅中,一手支额一手执信,一言不发。 阳青山吓得头也没敢抬,他可弄不明白皇帝的心思,也不知道此番进宫是对是错,心里七上八下的。 过了老半天,殿内还是安静得落针可闻,皇帝仍旧十分威严地缄默不语,毕竟一个是他亲哥,两个是他亲儿子,也着实伤脑筋。 可这气氛委实太过诡异,莫九辛忍不住踏出一步,叩拜在地,提声道:“皇上,五皇子已经蒙冤在宗正寺地牢关押了好几个月了,再关下去就要长霉了。” 她声音清亮悦耳,皇帝这才微抬眼眸,缓缓坐直身子按着书案问道:“你就是莫远庄的女儿?” “回皇上,民女正是含冤自尽的莫远庄孤女莫九辛,请皇上为民女枉死的父亲雪冤。”九辛以额触地,恭谨而不失坚决地答道。 皇帝思绪如麻,他与齐王二人幼年丧母,作为兄长的齐王对他照顾有加,成年后老皇帝有意立他为储君,齐王不仅没有怨言更处处提携帮助他巩固东宫之位。 而皇帝对这位皇兄亦甚是敬爱非常,从不违背齐王意愿,以至五皇子案他毫不犹豫地就全权交给了齐王处理,并在齐王的建议下毫不犹豫地将五皇子打入宗正寺大牢。 可眼下,手中密信分明是齐王亲手所书,对这位皇兄的笔迹整个大昌朝没有谁比他更熟悉了,如此铁证再加上靳云、莫远庄两条人命,即使他是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沉默少倾,皇帝示意九辛起身,眼光停留在一直静然立于一侧的昊夜身上。 皇帝对这个隽身玉立的年轻人似乎很有兴趣,目光在他身上流连很久,九辛暗暗摇头,这厮风骚入骨的绝世风姿想不被人注意都难啊。 “你叫昊夜是么?如朕记得不差,打自进殿始你就未跪拜于朕,你胆子不小啊。” 阳青山吓得直打哆嗦,莫九辛更是恨不得一脚给昊夜踹趴下,这个猪脑子,找死不看日子的啊! 昊夜长身而立,面不改色,幽静瞳仁倏然间光芒迸发直视皇帝,淡笑道:“在下自出世以来,未曾跪拜过九天之下的任何人。” 皇帝被他眸光所慑,心中一凛,能在人间坐上皇帝宝座的凡人都是有些仙缘的,有的甚至是龙子或者紫微星转世下凡,这皇帝也非凡夫俗子,昊夜隐含的暗示令他立时便知殿中的这个青年身份非同寻常,大昌朝虽然严禁巫蛊邪术但却也是信佛拜神的,面前青年仙姿玉质威仪内敛,至少也是上神级别。 皇帝忙起身绕过御案,对着昊夜弯腰拜了下去,昊夜广袖一拂,平地一阵清风将他下拜的身子徐徐托住,阳青山与莫九辛俯身垂首跪在地上,却是什么也没看见。 昊夜道:“齐王枉顾法纪构陷忠良,还望皇上以国法为先切勿贪恋手足之情。” 皇帝推手为礼,道:“上…..公子请放心,小王即刻便下旨着有司秉公审理此案。” “若查明莫远庄的确是受奸人所害蒙冤而死,还望皇上还他清白,以慰亡灵。” 第12节 “小王定不负公子所托。” 莫九辛一直趴在地上,只瞧得见书案前皇帝的一双玄色锦靴,听到皇帝对昊夜竟然客气到言听计从的地步,心里既是惊异又是好奇,心道自己当真是捡了个宝贝回来了,以后还是对这厮客气一点,指不准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全靠他了。 阳青山见皇帝对昊夜礼待有加更是骇然,忍不住瑟瑟发抖,以前他对这小子也曾呼来喝去的呀! 几人从御书房出来,皇帝便已命宫人给他们各自备好了单座步辇,九辛乐得眉开眼笑三步并作两步踏了上去,阳青山战战兢兢地对着昊夜恭敬地揖手行了个礼,方才小心翼翼地坐上步辇。 昊夜波澜不惊,神情淡然,随后也徐徐落座。 出了皇城,几人换马而行,阳青山回了自己私邸,昊夜与九辛也骑马往回家的路上奔去。 夜幕降临,永平府灯火灿明错密,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远处有人放起了烟花,漆黑的夜空被照映得绚丽多彩。 九辛勒马停下,仰起脸望着那些灿烂的烟火,开心地喊:“哇,好美啊,昊夜,你看天上的烟花好漂亮。” 昊夜望着次第绽放的烟花,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还记得那一次你放烟花差点把玄穹宫都给烧了。” 九辛愣住,莫名其妙地望向他:“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放过烟花?” 昊夜觉察到失态,干咳一声,哂然笑道:“我上次做梦,梦见你放了一院子的烟花。” “一院子烟花,那得多少钱啊?还不如拿来买肉吃,能吃好几年呢!”九辛白了他一眼,又抬头望向天空,无比向往地叹道:“烟花真的很美啊,等我有钱了,我就真的放一院子烟花,然后给秋娘找个好夫君。唔,我还要每天吃肉,鸡鸭鱼虾,羊肉牛肉,换着花样吃。” 昊夜闷笑,她,果然是上辈子没吃过肉的。 出了城,要经过昊夜经常打水的那条大河才能到九辛家,这条路偏僻沉寂,夜晚行人很少,微凉的夏风吹来,隐隐约约还闻得到草木的清香。 莫九辛优哉游哉地打马慢行,风清气爽,美男在侧,又没有公务缠身,难得享受这一刻的惬意美好。 不过,难得的惬意很快就被一股九辛再熟悉不过的异味给冲散了。 那是腐烂的味道,尸体腐烂的味道。 九辛立即警觉地一提马缰,马儿随即驻步不动,昊夜策马与她并齐,四下环视一番,路旁高大茂密的草木无风自动,昊夜了然,原来这里不仅有尸腐味,更有九辛闻不见的妖灵味。 只是一只小妖而已。 昊夜微微一笑,说道:“看来你又有活干了。” 九辛皱眉:“还真是不让人安生一天。”叹了口气,下马循着尸腐味往草丛中走去。 两人分开茂密的草木往树林深处走去,尸臭味越来越重,不多时便在一处野草从中发现了一具半腐的尸体,根据身材衣着来看,应该是具男尸。 而这具男尸旁竟然还蹲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莫九辛看见他的时候他也正忽闪着一双荧绿透亮的眼睛看着她,九辛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长着这样一种颜色的眼睛。 小男孩的衣裳满是干涸的血迹,应该很久没换过了,头发也乱糟糟的,长了一张团子脸,倒是显得特别可爱。 这么黑的天,一个约莫六岁多的男孩子守着一个早已死去多时的死尸,就连九辛都不禁感到一阵凉意,这孩子怎么一个人跑在这荒郊野地来了?他家大人呢? “小家伙,你是谁呀?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九辛弯下腰问道。 小男孩看了看她,又慌忙低下头抱着膝盖往那死尸跟前移了移。 “你认识你身边的这个人吗?”九辛指了指地上的男尸,她发现这尸体全身干瘪,像是被人吸干了血肉的僵尸,却又违和地散发着肉身腐烂的味道。 见她又问,那男孩警惕地盯着他,目光凶凶的跟要吃人一样,也不说话。 莫九辛笑笑,用她最温柔的声音道:“你不要怕,姐姐是好人哦,你告诉我你家在哪里,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 说着就要往男孩子跟前走去。 昊夜猛地一把抓住她,沉声道:“别靠近他。” 莫九辛被他拽住收势不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顿时火冒三丈高:“你拉我做什么?有没有一点同情心?这么小个孩子孤零零地在这种地方,你不担心啊?” 昊夜没理她,两道冷幽幽的眸光凝着那个小男孩,低声叱责道:“你们怎可随意跑出来扰乱天道秩序?” 男孩子一见到昊夜小小的身躯陡然瑟缩了一下,蜷着身子往后挪了挪,似乎很怕他。 莫九辛见这孩子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登时母爱泛滥,吼道:“你凶什么凶?欺负小孩呀!” 胳膊肘使劲往昊夜胸口一撞,甩开他的手就跑到孩子面前蹲了下来,说道:“好孩子,不要理那个哥哥,姐姐会帮助你的哦。但是你一定要告诉姐姐这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孤零零的守着一个死人呢?” 男孩子自从看见昊夜,眸子的凶光就变得怯怯惶恐了起来,莫九辛感觉得到他在发抖。 她伸出手摸了摸男孩子的头,柔声道:“不要怕。” 第十八章 也许他感觉到九辛没有恶意,也许他想逃避昊夜利剑一样的眼眸,总之小男孩不像刚才一样对莫九辛充满敌意,小手紧攥着九辛衣襟,眼泪汪汪地望着她开口了:“叔叔、被坏人杀死了。” 莫九辛费了很大劲才弄明白他口中说的叔叔应该就是躺在地上的这具男尸,柔声接着问道:“那你爹娘呢?家在哪儿?” “爹娘也死了,我家很远很远,我回不去了。” 那就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没想到这孩子比自己还可怜,九辛心里一阵恻然,安慰道:“没关系,姐姐会暂时照顾你的,现在我们要先报官验尸,然后找出杀害你叔叔的凶手。嗯,姐姐问你,你看见凶手了吗?” 男孩子绿色的瞳仁闪现深深的恐惧,摇摇头说:“你抓不到他的。”又伸出手胆怯地指着昊夜:“这个哥哥能。” “他?”莫九辛嗤笑:“他没有办案经验的,要破案还得找我,知道吗?” “他能。”男孩很固执。 莫九辛见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没了亲人着实可怜,有些心疼他,不想给他泼冷水,敷衍地道:“好好,就让他帮咱们把凶手抓起来关进大牢里好不好?现在你先跟姐姐去府衙……..” 正在她讲话之时,天空中响起了一声高亢嘹亮的雕鸣声,林子里的树木也猛然间剧烈摇动了起来。 九辛抬头,但见郁郁葱葱伸向天际的树冠上空,一个手执方天画戟,身着玄衣的少年男子驾着一只豹眼金翅雕在月色下低空展翅盘旋。 莫九辛顾不上哄那孩子,仰起脸大声惊呼道:“我的娘啊,天上飞的是雕吗?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雕诶,你们看,雕背上还坐了一个好生威风的小郎君呢。” 那小男孩一见这一人一雕,小脸唰地变得惨白。 雕背上的男子俯身探视了下方情景,轻啸一声,金翅雕双翅一振,滑翔而下,随后敛了翅膀缓缓落在昊夜身前两丈外。 少年男子冷面星目,神情肃穆,自雕背上利落跳下,将手中方天戟往地上一顿,戟柄入土屹立。 男子疾行几步对着昊夜恭敬一拜:“属下拜见太子殿下。” 莫九辛闻言,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用手肘戳了戳面无人色的小男孩,问道:“你听见这小郎君唤那哥哥什么来着?” 男孩子浑身打着冷颤,声音如蚊呐一样小:“太……太子殿下。” 九辛不相信地一摆手:“不可能!我们刚从皇宫出来,皇帝根本都不认得他,他怎么可能是太子殿下?再说咱们大昌朝都还没立太子呢!” 小男孩抖着嗓子道:“如若我没猜错,他乃是天族的太子殿下。” 九辛愣住,天族,是说书先生说的那个九重天上的天族么?敢情这世上真的有神仙?昊夜难道是神仙? 那厢昊夜对着那玄衣郎君颔了颔首,问道:“斩妖使可是来寻这小妖?” “回殿下,属下正是来捉拿擅自离开妖界的狼妖。”玄衣少年星目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道:“不过看样子这几只狼妖也用不着属下动手了。” 狼….…..狼妖?莫九辛差点没跳起来,飞快地扭头看着攥着自己的那个人畜无害的乖宝宝,不,不,我一定是在做梦,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狼妖?狼妖哪里有这么可爱? 玄衣少年见小男孩躲在莫九辛身后,星目一冷,喝道:“小妖,还不过来。” 小狼妖紧紧拽着九辛不撒手,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撇着小嘴儿哀求九辛:“姐姐救我,姐姐救我,他们……他们要杀我!” 男孩子这一哭,九辛完全慌了神,根本没想起来他是个狼妖,连忙将他抱在怀里哄道:“别哭,别哭,姐姐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昊夜冷眼旁观,见那小狼妖在莫九辛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卖惨,还把小脑袋在九辛胸口蹭啊蹭,他脸色都变了。 古人云,色狼色狼,果真一点没冤枉他们,做狼的都色得很。 黑着脸吩咐玄衣少年:“将这只小狼妖压在镇妖塔下,免得他日后又跑出来惹是生非。” 玄衣少年抱拳道:“属下遵命。”手一抬,那方天画戟拔地而起飞入他手中,少年执戟抬脚就朝小男孩走来。 小狼妖连连后退,大喊:“姐姐,姐姐,救命!” 说实话,莫九辛也挺害怕的,尤其是她偷偷使劲掐了一下大腿根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的时候,原来这世间真的有神啊仙啊妖的,况且这少年郎君一副阴森冷血的模样,她都不敢确定他会不会用他手上的兵器砍下自己这颗漂亮的小脑袋。 但是,救危扶弱是她祖辈就传下来的家训,她绝对不能容忍两个大人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小孩子! 伸手摸了摸腰间,哀叹一声,因为要进宫,剖尸刀她根本就没带,眼下手无寸铁怎么保护这孩子呢? 眼看那个冷面郎君提着方天戟越走越近,莫九辛急忙朝着昊夜喊:“恃强凌弱算什么男子汉?你们要是敢伤他,我就和你们拼了!” 昊夜假装没听见,他目光一直停留在小狼妖的那两只狼爪子上,那双狼爪子此时正紧紧地抱着莫九辛的小蛮腰。 斩妖使在九辛跟前止步,冷冷道:“看在你与殿下相识的份上,本使不难为你,闪开!” 九辛见昊夜不理她,简直急坏了,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们这两个混蛋!这可是在永平府,他们是受害人!你们不去抓凶手反而抓一个孩子说得过去么?我不管,他是我的人证,你们要抓他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吼叫起来声音又尖又细,听之犹如魔音穿脑,神仙的耳朵本来就比凡人灵敏,两人感觉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斩妖使紧紧皱着一双剑眉,侧首问昊夜:“殿下,这…….” 昊夜淡淡道:“你且先退下。” “是!”斩妖使应声退在一侧,九辛冷哼一声,整个身子护着小狼妖,扬起下巴像只随时准备战斗的斗鸡将昊夜望着。 昊夜徐徐道:“你可知这几只狼妖私自出逃天界乃是犯了天规,斩妖使随时可灭他元神。你一个凡人是无论如何都护不住他的,何况……”昊夜眸色有些冷厉地睇了一眼小狼妖:“狼就是狼,又不是兔子,哪里会如你表面所见的这般温顺?”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那个什么斩妖使既然称呼你为太子殿下,那你的命令他就应该听对不对?” “那又如何?” “你是他的主子,我是你的主子!现在我命令你,马上让这个骑着大雕的人滚回去!” 那玄衣斩妖使听眼前女子竟敢自称是昊夜的主子,眉色一凛,厉声道:“放肆!” 莫九辛横目瞪了他一眼:“你才放肆!滚一边去!有你什么事儿?” 斩妖使星目含怒,真想用手中的方天戟劈了她,六界之中除了天帝与太子谁敢这么与他说话?这个野丫头真是半点修养都没有。 九辛越是护着那孩子,昊夜就越生气,袖袍一拂,漠然道:“斩妖使职责所在,我无权干涉。” 莫九辛气得直发抖,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说他是狼,我看你才是狼,在我家白吃白住这么久,现在还要欺负我弟弟,你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白眼狼!” 小狼妖怯怯地仰起脸小声说道:“那个……..姐姐,其实我们做狼的是很懂得感恩的。”九辛温柔地拍拍他后背,表示知道。 昊夜怒极而笑:“这小狼妖什么时候成你弟弟了?” “就现在!”莫九辛搂紧那孩子:“从现在起他就是我弟弟!” 小狼妖倒是识趣得很,偎在他怀里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姐姐,你真香。” 莫九辛俯身亲昵地揉揉他毛绒绒的头发,转而又板着脸对昊夜说道:“你要是放过他,以后我就不让你倒夜香了,行不?” 第13节 一直肃然恭立在一旁的斩妖使,猛地咳嗽了起来,止都止不住,一张英俊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昊夜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我也不是非伤他不可,你先放开这狼妖,以后也不准他碰你,连衣裳边边都不能碰。听见没?” 莫九辛终于松了口气,忙不迭地点点头。 “那你还不快松开?”见他们还紧紧搂在一起,昊夜忍无可忍地低吼。 莫九辛轻轻拍了拍小狼妖的肩膀,那孩子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一直抱着她的两条胳膊。 斩妖使星目微动,问道:“殿下,您要放任这个小狼妖久留人间?” 昊夜略一斟酌,说道:“本殿观他同族应为魔族所害,这事天族亦不能听之任之,待凡间事了,本殿会亲自将他送回妖界,你先回天庭吧。” 斩妖使不甚愿意地垂手领命:“是,殿下。”极是恼火地给了莫九辛一个大大的白眼,也不知这女子有什么妖术迷得太子殿下竟然放弃原则,他一向极是公私分明的。 “斩魔使现在何处?” “启禀殿下,斩魔亦发现魔族踪迹,已前往探查缉拿。” 昊夜若有所思地望着地上的尸体,声音冷厉:“不必缉拿,传令斩魔使,若在人间发现魔族踪迹,就地法灭了。” “是。” “去吧!” “属下告退。”斩妖使领命退后几步,身形忽然隐于夜色之中,金翅雕随即振翅而起盘旋而上,但见那斩妖使已然坐在大雕背上,御雕远去。 第十九章 九辛啧啧连声:“原来天上的神仙都是这么高调的吗?这亏了是在夜里,要是搁白天岂不是要吓坏了人。” “若非刻意显现真身,人族的凡胎肉眼哪里瞧得见仙身。”昊夜淡淡回道。 莫九辛疑惑道:“那我为何能瞧见?难不成这斩妖使是个爱出风头的?故意在我面前显摆他的威风?” 昊夜眸光闪烁却未曾作声,默然半晌才与那小狼妖说道:“你们是怎生惹上魔族的?” 小狼妖很是乖觉,两只小手一抱拳对着昊夜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回道:“我与爹娘还有叔叔一出妖界就被魔族盯上了,爹爹和娘亲魂灭之时曾说有一个魔头要吸食我们妖族生灵的元灵来精进修为。” 九辛很是诧异地看着小狼妖,心道,一个六岁的孩子讲话倒是和少年人一样口齿伶俐条理清楚。方才那呆萌呆萌的可怜样子难道是装的不成。 闻言,昊夜脸色微变,沉声道:“莫非是四大魔使之一的蒲鸷?他曾受了重伤,非你们妖族元神不可修复,并且,当年魔尊所化舍利子也被他偷走,看来你们妖族此番频频遇袭也并非全因蒲鸷修炼之故,众魔很有可能有更大的阴谋。” 小狼妖忙道:“是了,我方才被叔叔藏起来后偷偷听见他们谈话,追杀我们的魔族便是那个蒲鸷的属下。殿下,我们妖族一心修道从未做过有违天道的事情,如今魔族对妖族打开杀戒,还望殿下为妖界生灵做主。” 昊夜颔首,右手微抬,一道白光自他手心暴射而出,将地上的尸体笼罩在白光之中,尸体渐渐上浮在半空,昊夜手掌骤然收拢,那尸身霎时便化成了一阵白烟,无影无踪。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小狼妖莹绿的眼眶里滚落了下来。从今以后他就真的是孤孤单单的一只小妖了。 九辛给了他一个温暖而安慰的眼神,既然做了他姐姐那便要好人做到底了,反正自己家人丁单薄,领养个孩子也挺好的。 眼见昊夜将尸体变成一阵细烟,九辛心中不禁一阵大喜。原来自己一时心软捡回来的这个人,不,确切地说是捡回来的这个神,不单是个绝世美男,更是执掌五方的神仙头子的宝贝儿子,莫九辛觉得做梦都会笑醒,这么走运的好事怎么就砸在她头上了呢? 九辛忽然觉得,不仅仅可以在这位太子身上大捞一把,更甚者,若是将他哄好了,成仙成神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揉了揉鼻子,莫九辛一副和他交情很深的样子,搭着他肩膀问道:“昊夜呀,天宫真的有很多夜明珠么?” 昊夜清水双眸流光溢彩,轻扬嘴角道:“很多。” “那嫦娥吃的那种仙丹还有么?” 昊夜笑意盈盈:“很多,很多。” 九辛亦笑得如沐春风:“甚好、甚好。”说着随手将他松松垂落在额前的一缕乌黑发丝掖至耳后,轻柔指尖拂过他清冽的俊颜,嗯,皮肤很嫩,能掐得出水一样。 昊夜含笑凝视着她,神色如同酒后微醺,浅醉迷离。 小狼妖怔怔然地瞅着这个方才还要与天族太子拼个你死我活的新姐姐,实在搞不懂眨眼之间她怎么就换了一副完全不一样的面孔。但他想,人族嘛,总是善变的,人族的女人就更加不能以常理揣摩了。 这一耽搁,等回到家里就已经是深夜了,秋娘正不安地在堂屋转来转去,见他们回来疾步上前道:“九辛,刚才宫里来了几名御林军带着御医将段捕头接走了,皇上是不是要彻查你爹的冤案了?” 九辛扶着她进屋,应道:“嗯,皇上已下旨令三司会审,爹爹的冤屈不日便可昭雪。” 秋娘双手合十,对天而拜:“这一定是紫微宫的天帝显灵,知道我们老爷是冤枉的要还他清白。” 九辛暗笑,瞄了瞄昊夜说道:“天帝老爷才没工夫管这些呢,说不准是他儿子闲得无聊,偶尔发了个善心做了桩好事。” 昊夜神色无波无澜,恍如未闻。 秋娘赶紧打断她:“你这孩子,怎能对天上神仙如此无礼,他们听见了可是会生气的。” 九辛嘿嘿干笑两声,问道:“秋娘,家里还有多余的被子吗?昊夜屋里得支张床给这孩子睡。” 小狼妖听见九辛要他跟昊夜住一个屋,只觉得全身发寒,他一点儿也不想跟昊夜睡。 秋娘这时才瞧见乖巧跟在九辛身后的小狼妖,好奇道:“这孩子是谁啊?你把人家带回来他爹娘知道么?” “他是个孤儿,没有爹娘了,以后就跟我们住,秋娘,你不是很喜欢孩子吗?以后你就把他当做自己孩子养。”侧过头对小狼妖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狼妖很有礼貌地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我叫郎豆豆。” 九辛没忍住,噗嗤一笑,心道:好好一个狼妖,走出来也是叫人望而生畏的妖族精灵,叫什么不好,偏生叫这么个软糯软糯的名字。 秋娘可不知郎豆豆是只妖,见他长得招人喜爱,名字听着也十分招人喜爱,不由得乐开了花,半蹲下身子欢喜地拉着他小手道:“豆豆,你也不用和昊夜睡,就跟秋娘睡好不好?” 郎豆豆绿色的瞳仁闪了闪,心虚地瞅了一眼冷着脸的昊夜,稚嫩的小脸满是害怕,点点头悄声道:“只要不跟哥哥睡,豆豆和谁睡都行。” 秋娘抬眸望向昊夜,责怪道:“瞧你把这孩子吓得!去烧点水给他洗洗身子。”低下头捏了捏郎豆豆软软的小脸蛋,怜爱地道:“多可爱的孩子啊。” 昊夜分明看见郎豆豆那双狼眼里酝酿着幸灾乐祸的光彩,这小狼妖比人族还狡猾,冷哼一声抽身去灶房。 莫九辛一见急忙跳了起来,扯着昊夜袖子道:“我去烧水。”赶紧拖了一张椅子过来放在昊夜身后:“你快些坐下歇会,待会我给你打水洗澡。” 秋娘匪夷所思地看着九辛,这丫头,今儿个鬼附身啦? 昊夜反手拉过她的手,淡淡道:“我陪你一起去。” 火炉子里的火烧得很旺,九辛坐在矮凳上支着下巴瞧着还在往炉子里添柴的昊夜,转了转眼珠,斟酌着道:“昊夜,你出来这么久你爹娘不找你吗?” 昊夜架好木柴,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也搬了张凳子与她相对而坐,浅笑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不过才离家一盏茶的工夫而已。”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九辛试探道,不知道他回去的时候会不会像说书先生讲的神话桥段中的神仙那样,临走时给凡间的恩人留点金银财宝或者通灵宝物。 昊夜也支着颐看她,似笑非笑地问:“你很希望我回去是吗?” 希望、希望,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希望,只要把你家的夜明珠给我装一筐子就成。 九辛眨巴眨巴眼睛,满脸真诚地道:“这说的什么话,只是让你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做了这么长时间的苦力,我有点内疚而已。要是早知道你是神仙,我定然不会也不敢叫你帮我干活的,不若我把这些日子的工钱折成银子给你如何?” 说完心里一阵肝疼,今日又要破财了。唉,她对他如此巴心巴肝,也不知他会不会感动,工钱给他了,活也不能让他干了,想来他也没理由待在莫家了。 “你这是赶我走么?”昊夜清幽的眸子仿佛洞悉九辛心底深处的小九九。 九辛连忙否认:“没有没有,你在我家住多久都没关系,你看,我不是怕委屈你嘛!以后你什么都不用做,家里的活都交给我来做就成。” 昊夜脉脉含情地凝住她,悠悠道:“你既然不是赶我走,难不成你是心疼我么?” 心疼你个头!九辛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昧着良心点了点头:“心疼心疼。”说话间,心思百转,忽然灵光乍现,问道:“对啦,不知你们做神仙的平日里都喜欢什么消遣啊?” “天庭规矩冗繁,管束甚严,除却公务就是修炼术法,何曾有什么消遣?” 九辛摇摇头同情地轻叹一声,看来做神仙也没多大意思,清心寡欲的活那么长时间岂不是无趣得很?寻思着不如带昊夜去见见世面,若是他一高兴,赏点什么不得了的宝贝给自己那可就赚大发了。 “那你在天上待着定然很无聊吧?这样吧,明日散值后我带你去转转可好?”九辛兴奋地道。 火炉上的铁锅呜呜作响,九辛音刚落就冒起了鱼眼大的水泡,她赶忙起身,昊夜却先她一步将铁锅从火炉上端了下来,拿起葫芦瓢舀了三四瓢热水到早就准备好放在一边的木盆里,然后又添了些凉水,手试了试水温,随口道:“昨晚你说洗澡水太烫了,今天水温应该差不多。” 九辛自觉地端起木盆,尴尬地笑笑:“以前是我有眼不识太子,是我眼睛进屎了,我保证,从今天开始,我莫九辛一定视你为上上宾!” 边说边无意识地踮起右脚脚尖使劲碾了碾地面,她从小撒谎骗人就面不改色,只是偶尔太过违心会有些不自在。 昊夜忽然抱住她,清冽的鼻息在她脖颈间回旋。 他声音低沉:“我以为我再也见不着你了,还好,纵使是换了容颜,你还是你。” 九辛头昏目眩,端着木盆的的手一松,“砰!”水花四溅,打湿了她的裙摆。 她大惊失色,心中暗道:惨了惨了,这太子殿下莫不是在天宫禁欲太久思春了? 九辛定了定神,镇定地伸出指尖支起昊夜伏在她肩上的那颗俊脑袋,怜惜万分地看着他说道:“你看看你成日里端着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多累啊,这不,闷出病来了不是?明日,明日我带你去体会这人间最乐之事,包你乐不思蜀!连神仙都不想做了。” 昊夜轻声叹了叹:“六万年前我便不想做这神仙了。” 又是六万年,梦里那个秀雅俊逸的男子也张口就是六万年,难道六万年前发生了什么大事么? 管它呢,终归跟我没关系,九辛想。 现在她的头等大事首要任务就是把昊夜这尊大神伺候得妥妥当当。 第二十章 华灯初上,月茗居里歌声袅袅,丝竹声声,酒菜的香味蔓延四溢。 永平府上至达官贵胄下至贩夫走卒,大概无人不知月茗居,这个在永平府屹立上百年不倒的老字号青楼东家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是美人却依旧是大昌王朝最美的。 笑语喧天的大堂里,女孩子们陪着客人们唱曲闹酒投骰子,在这繁华温柔乡里男人们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九辛,我给你在南院留了一间最好的雅间,酒菜也都已经备好了,你和这位公子就慢慢享受吧。”月茗居的头牌舞伎绿柳一双桃花眼满含深意地上下打量着昊夜,羡慕地道:“长得真俊啊,九辛,你艳福不浅哟。” 九辛殷勤地拉着铁青着脸的昊夜提步往月茗居南院走去,边走边笑道:“绿柳姐姐你可别往歪处想啊,我可很正经的咧。咱们月茗居有没有新来的姑娘?长得漂亮的都叫过来,给这位公子挑两个最顺眼的伺候着。” 昊夜伫立不动,目色中燃起熊熊怒火,咬牙道:“莫九辛,这就是你说的见世面?” “对啊!”九辛见拉不动他,停下来耐心地道:“在凡间…..”抬眸望见绿柳好奇的眼神,忙改口道:“在我们大昌朝像你这般年纪的男人早就开荤了,你不要那么古板嘛,这儿的姑娘可是永平府最美的,绝对不比天上的仙女逊色!等尝到了甜味,保准你夜夜都想来。”九辛笑脸上挂了一脸暧昧地意味深长。 绿柳捂着嘴满是风情地冲着昊夜笑:“哎呦,这俊俏的小相公难不成还是个……..那真是便宜了这帮丫头了,你们先进雅间,我去叫姑娘们啊!”绿柳说完,给昊夜跑了个媚眼,扭着盈盈一握的腰肢步步生莲地走了。 昊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莫九辛只当做他是拉不下面子,劝慰道:“你放心,待会你尽管放开了玩,我会等你的,你想玩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昊夜冷电似的眸光地睨着她,突然转身一手捏着她肩头冷笑道:“你如果真想讨好我用不着费尽心力地耍这些手段,我瞧着你比月茗居的姑娘要好看许多。” 九辛心中一跳,这只披着人皮的狼,该不会打她的主意吧?急忙摆手道:“我很丑,丑的不得了,你不会喜欢的。” 昊夜板着脸不说话,九辛觉得头皮发麻,被他捏着的肩膀也好生疼痛,不由得轻哼道:“你弄疼我了。” “雅间在哪?这便去吧!”半晌,他放开她,面无表情地道。 九辛偷偷翻了个白眼,搞了半天,狼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装什么不染红尘的高洁圣人呢? 第14节 欢快地迈步在前领路,言笑晏晏:“你跟着我,很快就到了。” 雅间已备好丰盛的酒馔瓜果,富丽堂皇的房间里用水晶珠帘隔了个小房间出来,房里摆着一张很是考究的红木床榻,低垂的帷幔随风轻摆,沁入心扉的熏香袅袅弥散。 昊夜漠然地端坐在梨花椅子上,面对着一大桌子好酒好菜也不动筷子,九辛吞了吞口水,这些酒菜要不是为了昊夜她才舍不得点呢。 提起酒壶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昊夜,说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吃饱了才有力气,别客气啊。” 昊夜不答,接过细瓷酒杯一饮而尽,重重的将酒杯往桌上一顿,夺过九辛手里的酒壶又斟了满满一杯酒。 九辛见他不理自己,有些无趣,默默地往他碗里布了些菜,然后夹起一只鸡腿低着头啃了起来。 不多时绿柳就将姑娘们带来了,五六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身着着姹紫嫣红的轻纱薄裙婀娜多姿地一字排开,对着昊夜福了福,娇声道:“见过公子。” 绿柳道:“这几个姑娘是月茗居新来的姑娘中最出色的。九辛,你瞧瞧怎么样?” 确实不错,这些姑娘各有各的美,清纯的,艳丽的,风骚的,高傲的,九辛都不知道该选哪一个是好。 “昊夜,这些女孩儿你喜欢哪一个?”九辛放下啃了一半的鸡腿热络地问道。 昊夜右手捻着酒杯,面色冷淡。 绿柳妩媚地轻笑一声,道:“公子大约是不好意思了,姑娘们,拿出你们的本领来吧!” “是,柳姐姐。”女孩子们笑逐颜开地应道。 昊夜放下手里把玩的酒杯,冷冷道:“你们都出去!”寒冰一样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冷冽。 女孩子们被他语声所慑,面面相觑,站立原地不敢妄动。 绿柳巧笑倩兮,缓缓在昊夜身边落座,笑道:“看来公子的眼光高的很,这些丫头初入风尘确实不大讨人欢心,不如让芷溪姑娘来陪你如何?她方才看见公子,还向我打听你呢,说是如若公子愿意,可去芷芳楼一叙。” 芷溪是月茗居的当红头牌,姿色无双高傲得很,一般人是请不动的。九辛暗想,看来这芷溪是想让昊夜成为她的入幕之宾了,忙应承道:“那敢情好,这芷溪姑娘不仅精通琴棋书画,舞技音律也是名妓中的翘楚,昊夜,你觉得如何?” 昊夜抬眸看向她,眸色森寒迫人,九辛不由打了个冷颤,他为何这种眼神?寻常的男人要是有这样的艳遇都不知都要开心成什么样了,他为何这么反感?难道这天族太子不喜欢女人?难道……….她忽然想起那个妖异的红衣男子。 “叫她们都出去。”他声音不高,却不容抗拒。 他目之所至威厉凌冽,绿柳被他目光一扫,更是心中生惧,不自在地将身子往旁挪了挪,强笑道:“九辛,我与姑娘们先下去,公子如若有何吩咐,你再唤我们。” 九辛无奈,只好点了点头。 绿柳如释重负,忙起身领着一众眼含桃花失望至极的少女们退了出去。 昊夜面如寒玉,九辛干咳一声,搭话道:“你若不喜欢这些女子,东院还有姿色不错的小倌,个个都俊俏得很,你看……..” 她骤然闭口,因为她在刹那间眼睁睁地看着昊夜凭空消失,然后她感觉到身子陡然被人抱起,不过眨眼功夫便被扔在了那张红木床上打了个滚,胳膊肘还不小心撞上了床栏,疼得要命。 莫九辛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昊夜重重地压在了床上。 他一向幽冷冰澈的眸子里燃烧着一簇烈烈火焰,哑声道:“莫九辛,你真的能将人折磨成疯子。” 他墨黑的长发拂过她她的眉眼,划过她脸颊,男子幽沉的气息温热的肌肤炙烫着她每一丝清明,九辛但觉一阵酥麻颤栗,她想要推开他,却感觉所有的力气化为虚无,惟听见自己紧促的呼吸声,好半晌,才颤颤地涩声道:“你要不喜欢逛青楼,我带你去赌场可好?” 昊夜深沉的眸色溢起炽热缠绵,一手撑住她后脑,一手抚着她眉眼,语声渴求恍惚:“你当真不晓得我喜欢什么?” 莫九辛隐感不妙,可又无法抵抗心底深处的阵阵甜蜜,无边的空虚浸透四肢百骸,渴望着浓情慰藉,如同已有了几万年的等待。 她不能克制地绷紧了身子,又羞又窘。 他低头,冰凉柔软的双唇任性地吻住她颤颤的眼睫,在她细润似玉的脸颊上流连轻吻,一寸一寸下滑,一点一点袭掠。 九辛浑身酸软,一声轻微闷哼自紧闭的唇齿间仓皇而出,她胸口起伏加剧气息更加急促。双手不由自主地攀着昊夜肩背,她亦听见他凌乱的心跳声。 他在她脖颈间癫狂深吮轻轻啮咬,痴妄迷乱吞噬着所有理智,莫九辛迷茫地唤着他的名字,那名字痴狂刻骨。 她捧起他脸庞,香软的唇主动覆上他唇舌,靡靡清香纠缠,情爱洇散。 昊夜揽紧她腰肢,唇齿交缠,他低声唤:“鹭儿。” 九辛迷迷蒙蒙中没有听真切,喘息问道:“你说什么?” 如同一道滚滚惊雷劈裂了浓情中的欲孽纠缠,昊夜呆呆地望着身下的女子,不能言说的悲哀在他胸口肆意蔓延。 他凝视她良久,凄然一笑,吻了吻她额头,缓缓躺在她身侧,将九辛搂在怀中,勉强开口道:“没什么。” 九辛双颊酡红,埋首在他胸口,很不好意思地道:“要不然,我们再继续?” 他将她搂得更紧,目色黯沉,咽下一缕苦涩,温声道:“就这样抱着你,就已经足够了。” 九辛头枕着他胸膛,偷偷扬起嘴角,原来自己也并不反感这样的昊夜,甚至,她觉得她也许喜欢上了他。 她捂着脸问道:“你这是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么?” “是,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不会离开我?” “不会了,但凡我有一口气,便再也不会离开你。” “你是神仙,是天帝的儿子,终有一日你还是会回去的,我听说书先生说神仙和人是不能在一起的,譬如牛郎和织女,董永和七仙女,还有三圣母与刘彦昌,他们没有一个是团圆美满的。” 昊夜沉默了很长时间,声音嘶哑:“我会想办法的,你不要担心。” 她只知人神相恋是此生不复团圆美满,却不知他与她却比那牛郎织女还要凄惨得多。 她满足地微笑着闭上眼睛,静静依偎在他怀里,直至月沉西山,窗纸渐明。 第二十一章 九辛与昊夜一夜未归,秋娘作为过来人,略一思忖便已了然,早上做好早饭等两人回家的时候问在院子里抓鸡的郎豆豆:“豆豆,等九辛姐姐出嫁了,你就给我做干儿子好不好?” 郎豆豆追着秋娘清早赶集买回来的红毛大公鸡满院子跑,头也不回地道:“那可不成,我比你还大呢,要不,你叫我小叔叔?” 秋娘抿唇一笑:“你这个坏孩子,敢占秋娘便宜是不是?今天中午不给你烧鸡吃了啊。” “秋娘,我不吃熟鸡也是可以的。”郎豆豆眼疾手快地扑身而上,将那只乱蹿的公鸡压在小小的身子下,提起两只鸡爪子站直了身板,纯良无害地笑道:“生吃更鲜美。” 秋娘失色叫道:“没爹没妈的孩子原来这么可怜的哟,小豆豆,你该吃了多少苦?记得以后不能再吃没煮熟的东西了啊,会生病的。”说着说着秋娘心中一酸,这么香香软软的孩子怎么就没了爹妈呢,叫人心疼死了,真是越想越难受。 大公鸡在郎豆豆小小的手里拼命扑棱着翅膀,怎么也挣不脱,小狼妖绿瞳放光,嘻嘻笑道:“我从小就吃生的活物,不会生病的。” 秋娘连忙抓过他手里的公鸡,嗔怪道:“小心大公鸡啄伤你了,好了,待会昊夜回来让他把鸡杀了,你先去玩一会啊。”顺手把鸡关在笼子里,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孩子人小气力倒不小。” 秋娘瞧瞧日头渐渐升了起来,寻思着九辛他们也该回来了,便转身去了堂屋,将碗筷摆好。 郎豆豆蹲在地上馋涎欲滴地望着笼子里耀武扬威的大公鸡,生无可恋地垂下小脑袋。 半柱香的工夫过去了,大公鸡已经眯起眼睛打起了盹儿,郎豆豆无奈地伸了伸小懒腰,也罢,红烧就红烧吧,总比没得吃强。 抬着小腿儿正要进屋,忽觉天色一暗,浓云似的黑影裹着一股煞戾无匹之气压顶而来。 郎豆豆怛然失色,小小的身躯急迅的跃地而起,在半空中发出了一声高亢凛厉的嚎叫声,落地之时已然化作了一头小牛犊般大的绿眼白狼,它屈着后腿以俯冲的姿势警惕地守在门前。 秋娘在屋里听见狼嚎声,心中奇怪,探出头望向门外,只见变幻成狼的郎豆豆,扭过头张开尖利的獠牙低吼一声,带着警告的意味。 秋娘吓得面无人色,不知道院子里怎么莫名其妙地跑来了一头狼,颤抖着手就要关门,突然想到郎豆豆还在外面,秋娘心神俱震,带着哭腔大声喊道:“豆豆!小豆豆!你在哪儿?” 黑影迅疾移动,遮住穹顶天光,秋娘但觉得黑烟迎面扑来,眼前景物立时昏暗了下来。 小狼妖引颈长啸,虚无的黑影中顿时变幻出一个身着绿袍的男人,他俯身睇了睇郎豆豆,阴侧侧地道:“原来你这条漏网之鱼竟然藏在这,很好很好。” 绿袍人扬手一掌,凌厉的劲风夹杂着腐烂的恶臭直攻白狼。 白狼凌空而起,险险避过那道掌风,身形快似闪电扑向绿袍,狼身幽火莹莹冲破绿袍周遭结界,狼牙一口咬住绿袍人大腿。 绿袍人冷笑一声,手腕翻转,一掌便拍在白狼头顶。 白狼登时从半空滚落在地,化成了人形,郎豆豆大口吐着鲜血,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绿袍人嘴唇轻启,遥遥探出手,郎豆豆整个身子便被他隔空抓起,咒语丝丝入耳,郎豆豆元神渐渐离散,汇作一团团绿色薄气飘向绿袍人,绿袍如同见了血的猛兽,贪婪地吸食着小狼妖四散的元神。 秋娘见到半空里突然冒出个绿袍人本已吓得魂飞魄散,又见那白狼变成了郎豆豆更是骇然失色,恨不能马上躲起来。可她瞧见郎豆豆就快要给绿袍人杀死了,秋娘也顾不得思考其他,顺手拿起靠在门后面的镰刀就要往绿袍人砸去。 这时一道剑光劈空而来,昏暗的天空被寒光骤照亮,随即颀长的身姿御风而落。 昊夜手执长剑傲然立于绿袍人面前,左手一抬,狼妖元神顷刻间便拢聚在一起,归为肉身,郎豆豆随后徐徐落在了地上,跟在昊夜身后的九辛急忙跑过去抱住他连声叫道:“豆豆,豆豆,你怎么样了?” 郎豆豆徐徐睁开眼睛,冲着她咧嘴一笑,声音弱弱地喊道:“姐姐。” 绿袍见到昊夜,不由大惊,惶惶然惊呼出声:“昊夜太子!” 昊夜玉身仙资,双眸凛冽,单手执剑问道:“本殿问你,魔使蒲鸷现在何处?” 绿袍不答,回身便想遁走,却被剑身寒气劈开了结界,动弹不得。 绿袍知道今日便要命丧昊夜剑下,阴厉大笑:“魔使旧伤已愈,不日便可助魔尊唤醒噬天魔珠,待尊上归来之日,定当戮尽天族!”双手一合,念咒施法,抵挡昊夜手中诛神剑迸裂而出的森森寒芒,困兽之斗拼尽全力,法力竟也不容小觑。 昊夜目色比手中寒剑更冷,但见他衣衫轻扬,手腕翻转间长剑破空之声宛如龙吟。 诛神剑寒光所至戮神屠魔,绿袍人霎时便被剑气劈成了两爿。 绿袍一死,尸身随即化作了一缕黑烟,飘散得无影无踪。 秋娘呆若木鸡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九辛见郎豆豆虚弱不堪,焦急地问昊夜:“他要紧吗?怎么好像要死了?” 昊夜上前探了探郎豆豆元神,说道:“还好回来得及时,休养几日当可无碍。”说着指尖在郎豆豆额间一点,灵力传至郎豆豆体内。 小狼妖得他灵力相助修补元神,立马生龙活虎了起来。 秋娘战战兢兢走了过来,拉着九辛悄悄问道:“九辛,他们两个难道是妖怪吗?” 九辛见点点头,又慌忙摇摇头,最后无奈扯了一个笑,道:“一只狼妖一条龙,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妖怪。” 人的地位和待遇是随着身份的改变提升或者下降的,昊夜如今在莫家的地位远超九辛之上,秋娘得知他是天帝的儿子后就差没把他供起来,对昊夜是既敬且畏,还不准九辛对他有丝毫的逾越不敬之举。 而小狼妖也不再被秋娘当做小孩子了,那句让郎豆豆给她做干儿子的话更是提都不敢再提。因为郎豆豆告诉秋娘,他已经三万岁了。秋娘掐指一算,这小狼妖的年龄给自己的祖宗做祖宗都绰绰有余。 九辛却对昊夜的年龄产生了兴趣,问他:“小豆豆都三万岁了,你呢?你有多少万岁?” 昊夜道:“今年正好十三万岁。” 九辛抚额惊呼:“我的老天爷啊,看不出来你这么老了啊!” 忽然她又不安了起来,昊夜能活那么久可自己的人生却只有短短的几十年,青春年华就更短暂了,三十年后昊夜还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她莫九辛却要变成五六十岁满脸褶子的老太婆,这可真是大大地不妙。 想到此处,九辛登时垂头丧气。 最近一段时日,昊夜发现九辛变得十分爱吃猪蹄鱼皮之类的食物,一日三餐每餐必有皮。 他大为奇怪,问她也不说,昊夜只好背着她去问秋娘,秋娘告诉她,猪蹄和鱼皮都是抗皱防衰的美容圣品,月茗居的姑娘们为了留住青春,每日都必须食用,她笑说,大约九辛现在也懂得爱美了吧。 第15节 昊夜苦笑,他瞬间便明白了九辛心思。且先不说这些东西驻颜有没有用,纵使能留住几年的青春皮囊,对神仙来说亦不过弹指一挥间。 那日九辛吃鱼皮吃得有些作呕,昊夜劝她别吃了,九辛不听,还闹了些脾气,气冲冲地端着一大盘子鱼皮跑到自己房里死命往嘴里塞。 她将门闩上,昊夜只得透门而入,随后夺下她手里的盘子,将她抱在怀里,柔声说道:“傻瓜,吃这些顶什么用,你若真想长生不老,我去太上老君那儿给你讨一颗仙丹便是。” 九辛感动得涕泪齐流,扯过昊夜的袖袍擦着眼泪,说道:“不如你带我一起去吧?你这一来一回不知道要耽搁多少工夫,我怕你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变老了。” “好!” 九辛见他这么爽快的答应,顿时大喜,说道:“一言为定,等齐王的案子一了,我们便走,好不好?” 昊夜微微笑了笑,应道:“随你。” 九辛见他这么好说话,得寸进尺地道:“那回来的时候我能带点夜明珠么?以后毕竟还要活那么久,万一没钱花了怎么办?” 昊夜轻轻一叹:“九辛,神仙是可以随意变出任何东西的。” 莫九辛讪讪道:“那变出来的也定然是赝品吧,我就带几颗回来照明嘛。” 昊夜无奈地笑道:“好吧,一切都随你。” 齐王的案子有皇帝亲自督查,没到两个月便尘埃落定,莫远庄沉冤得雪,当初参与陷害莫远庄与五皇子的三皇子被皇帝一道圣旨流放到封地拘禁。 齐王赐死,镇南侯与王氏斩首示众,因靳飞有功于朝廷,侯府其它人并未因此事受到牵连。 一直关押在宗正寺的五皇子无罪赦免,如今三皇子被贬,其他几位皇子并无五皇子在朝堂的口碑声势,东宫之位于五皇子指日可待。 阳青山很庆幸自己押对了宝,看着皇帝命人送来的那些珍贵赏赐,他是一万个感谢莫九辛,还有段承风,阳青山觉得这二愣子捕头真乃是自己的福将,以后还得好好重用他才是。 皇帝将莫家以前的宅子重新修缮之后还给了莫九辛,并收了她做了义女,赐了许多金银田地,约莫九辛便是日日大鱼大肉也要花上好几辈子了。 莫九辛寻思以后跟着昊夜去了九重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便将那宅子交给秋娘打理,自己和昊夜还住在那个小院子里。 郎豆豆对昊夜极其畏惧,死活不跟他住一起,九辛无法,只好同意他与秋娘作伴,左右秋娘喜欢孩子,无事的时候逗逗小狼妖解解闷也是极好的。 第二十二章 镇南侯府如今失了势,以前巴结靳素衣的那些名门贵女便如当初疏远九辛一般疏远了她,靳素衣失了父母又与靳飞素来不合,处境步步维艰,唯一可以依靠的也只有她的未婚夫婿顾子安了。 顾寅因为与镇南侯府的联姻,在朝中也不免受到波及,王氏与齐王的丑闻更是让顾家也被人指指点点,眼看着皇帝对莫九辛关爱有加,顾寅真真后悔当初退了这门亲事。 顾子安更是肠子都悔青了,他本来就喜欢莫九辛多一些,现在看着一无所有的靳素衣都只觉着碍眼极了,恨不得立马和她撇清关系,可顾靳两家才订婚期不久,顾家又是悔过一次婚的,若再与靳家悔婚,顾子安乃至顾家的名声也就要毁于一旦了。 没法子,顾子安就只有躲着靳素衣,能多一天便是一天,他寻思着,如若靳素衣能知难而退,主动退婚那就再好不过了,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九辛重归于好再续前缘。 莫九辛正和昊夜如胶似漆,早就把顾子安忘到九霄云外了,顾子安偶尔会来找她,都被她拿这扫帚打了出去。九辛想,有天族太子这么大的靠山不要,傻子才会蠢到去跟顾子安纠缠不休哩。 自从魔族在人间现出行踪,昊夜就明显多了一份忧虑,他单独出去过两次说是要去寻找魔族的四大魔使,九辛记得昊夜曾在那个绿袍人面前提起过其中一个叫蒲鸷的魔使,好像本领十分了得。 还有一次,白泽来向昊夜禀奏公务,九辛不经意地听见了一个极为熟悉又极为陌生的名字,帝释离越。 她想起在梦里遇见的那个眉目如画的隽逸男子,他似乎也叫离越。但是那样温润端雅的男子,又怎能与魔族有所牵扯呢。 九辛拍拍头,自从知道昊夜是条龙之后她就越来越喜欢胡思乱想了。 最后一次,昊夜满身是血的回来,将九辛吓了一大跳,她以为他受伤了,连忙去拿药箱,昊夜阻止她,说这是四大魔使之一燋丘的血。 可他一点没有胜利的喜悦,脸色反倒更加沉郁,莫九辛隐隐感到不安,莫非这天界也不怎么安宁?万一哪一天天界也跟凡间一样打起了仗,那可就麻烦了,打定主意,要早早将那颗不老仙丹取回来方才万全。 过了几日,九辛便缠着昊夜去天宫取仙丹,昊夜笑着应承,说道:“到了九重天,顺便去见见我母亲。” 九辛又惊且喜,在凡间,若是见了父母便是要谈婚论嫁了,也不知天上是不是和凡间一个道理。这去了天界定要好好表现一番,若得天帝天后垂青允了与昊夜的婚事,那她莫九辛便是九重天的太子妃,未来的天后娘娘,这简直是做梦都会笑醒的天大便宜。 昊夜见九辛眉飞色舞喜不自禁,亦笑了笑,携了九辛寻了一处人烟稀少风景绝佳的山头,说道:“在天宫凡人是无法随意走动的,现在我渡你些灵力,再教你些简单的术法,待到了天界你便可以如同在凡间一样行走如常。” 九辛抚掌道:“神仙都是腾云驾雾委实威风得紧,你若要教我便教我这样的仙法。” 昊夜广袖凌空一拂,一朵七彩祥云冉冉飘来,落在九辛脚边。 “踩上去,我教你召唤术,练成此术法后你便可以呼风唤雨召御万物。” 九辛连连点头,踮着足尖踩在柔软的云朵上,昊夜指尖一转指向九辛眉心,一团柔和金光直没眉宇,九辛但觉瞬间通体舒泰,灵台清明。 昊夜随即又传授她召唤术秘诀,九辛记性甚好,只用了两遍便背得一字不差。 九辛有了昊夜渡给她的灵力,施展召唤术居然也能磕磕绊绊的驾云而行,十分得意。 到了南天门,仙雾缭绕紫气千条,守门的数十员天将执戟悬鞭目光凛凛,威武非常,九辛大为惊叹,目光一转看见门柱上镶满了琉璃宝玉,心念一动,思忖着,连大门都装饰得这么明幌幌亮堂堂,宫里的宝贝岂不是更多? 镇守南天门的天兵天将见到昊夜恭敬地抱拳行礼,昊夜颔首回礼,径直领着九辛去了他居住的玄穹宫。 进了玄穹宫,昊夜便将她安置在一处清雅的寝殿里,还唤了两名仙娥过来侍候,一切安排妥当后对九辛道:“你且在殿中等我,待我去向父帝复命后便来接你去见母神。” 九辛瞧见玉案上摆着许多奇珍异果,笑逐颜开,道:“你去吧,我在这儿吃果子等你回来。” 昊夜轻笑,旋即行出了寝殿。 九辛见那两位仙娥小脸儿长得是清丽温柔,姿色放在凡间那是一等一的好,不免心里直打鼓,不知昊夜每日与这等美人相伴有没有生出过非分之想。 天宫上的水果品种繁多,光这几案上就有十几种,九辛顺手拿起一串粉玉葡萄啃了起来,眼光却又瞄见了两个形似娃娃的灵果,拿起来瞧了瞧果子上五官俱全栩栩如生,好奇问道:“咦,这果子怎地长得这般可爱?能吃吗?” 其中一个仙娥捂嘴笑了笑,又觉得不妥,忙低下头垂目答道:“这是镇元子大仙献贡的人参果,十分珍贵。天帝也只赐给了殿下两个,殿下适才特意吩咐将这人参果呈给仙子品尝。” 仙子?九辛暗笑,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仙子了?昊夜宫里的这些仙娥真是会说话,轻轻一咳,道:“人参果?就是那个据说吃了能长生不老的人参果?” “回仙子,这人参果神仙吃一个便能助长一万年灵力,凡人吃一个能活四万三千年。” 九辛忙丢掉手里那串晶莹剔透的葡萄,抱着人参果闻了闻,“啧啧”道:“这么神奇,不知闻一下能长多少寿命。” 仙娥答道:“三百六十年。” 九辛盘着腿坐在几案旁,说道:“那我得多闻几下再吃。”说着深深吸了口气,欢喜地道:“三百六十年。”又深吸一口道:“七百二十年。” 两名仙娥忍俊不禁,天上的神仙们大都端庄持重,甚少有这么不拘小节的随性少女,齐声笑道:“仙子尽管放开了吃,每隔万年镇元大仙都会给天帝陛下呈贡人参果,如您一直留在玄穹宫,太子殿下定然会将这些灵果尽数赠与仙子。” 会说话,真是太会说话了,没想到昊夜这么会□□宫婢,两仙娥不仅温柔好看,对昊夜这个主子也是贴心得很,连追求女子这样的事都代为效劳了。 九辛暗忖,这两仙娥见到自己毫无讶异之色且服侍经验老到,难不成昊夜亦并非初次带女子来玄穹宫? 唉,他那一副冠绝六界的好皮囊,在天界的这十几万里不知惹上了多少桃花债。 莫九辛提起案上的芙蓉夜光壶倒了一杯驻颜明目的菊花酿,细品了一口,似不经意问道:“殿下经常带女子回玄穹宫么?” 一仙娥答道:“殿下性子冷清,除了六万年前带回了一个女子,便是只有仙子你一人了。” 或许是这仙娥太过实诚,亦或许是这天界也同凡间一样,太子有个几房姬妾是顺理成章无需遮掩隐瞒之事,仙娥们倒是知无不言。 “那女子,现在何处?” 两仙娥对望一眼,低声道:“我们是三万年前来殿下神驾前侍奉的,六万年前的事情所知不多,几万年来亦从未听人提起过那女子的下落。” 得知昊夜确实曾心有所属,莫九辛意兴萧索,连人参果都觉得寡淡无味,怏怏地喝完了杯中余下的菊花酿,感慨道:“自古男子多薄幸哪,我这姻缘估摸着也不太顺当。” 一仙娥咬了咬唇,对着九辛施了个礼,说道:“仙子切莫误会殿下,殿下向来极重情义,既然将您接到玄穹殿便定然是存了给您名分的心思,只是羽凰公主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羽凰公主又是谁?她和你们殿下什么关系?”九辛费神地揉着额角,天哪!这又从哪儿冒出来的桃花! 另一个仙娥愤愤然道:“不过沾点亲带点故罢了,她痴缠了太子殿下六万年,妄图入主玄穹宫,因此亦害得殿下迟迟不能婚配娶亲,极是可恨。” “你们殿下怎地与这么多女子纠缠不清呢?真是比戏文里还精彩,来来来,你们来与我好生说说他风流的过往,我想听。”莫九辛托着腮满眼含笑。 小仙娥瞿然一醒,自觉讲得太多了,忙解释道:“羽凰公主一厢情愿,殿下可从未给过她半分念想,她仗着是羽族的公主又是天后的侄女,逼迫了殿下整整六万年,一万年前天帝陛下曾为殿下指婚,将羽皇公主许配给殿下。殿下为此险些打伤了羽凰公主,如今殿下钟情于仙子,奴婢们是打心眼里高兴,不管如何,殿下心里快活比什么都好。” 这两个小仙娥委实真心一片,莫九辛打从心底里佩服昊夜御下的本事,说道:“你们对太子殿下倒是忠心耿耿,看来他平日里对你们还不错。” 第二十三章 小仙娥脸一红,忙低下头道:“殿下勇武仁义,人心所向,婢子们惟尽些本分而已。” 九辛看破不说破,谁情窦初开的时候还没有个朦朦胧胧的暗恋对象呢? 她寻思着天宫之上自己势单力孤,得与玄穹宫的仙侍仙娥们维系住和睦友爱的关系才是,不能小看了这些品阶低微的仙娥,孰不知便是在凡间的皇宫里,那些内侍宫女不经意的一句话都有可能改变皇帝或皇子们的决定。 和善地笑了笑:“两位仙子姐姐一片赤心,九辛深感敬佩。不知两位仙子姐怎么称呼?” 一小仙娥欠了欠身子行礼道:“婢子绿萝。” 另一小仙娥亦欠身道:“婢子红药。” “绿萝,红药,莫非两位仙子是修道成仙的花仙子?”以前她以为妖界修道飞升为仙之事都是胡诌的传说而已,没曾想还真有其事。 红药就是刚刚抱怨羽族公主的那小仙娥,性子极是活泼还有几分化外的直爽,向九辛回话道:“是,婢子和绿萝姐姐都是殿下三万年前从妖界提上来的。” 九辛点点头“哦”了一下,心道,昊夜真叫个慧眼识人,两个小花精这般知恩图报,真是恨不能连整颗心都掏给他了。 正在这时,殿外行来一列执剑持刀的天兵,为首的将领锐利的虎目在莫九辛身上逡巡一圈,抱拳道:“传天帝法旨,宣莫九辛速至紫云殿觐见。” 九辛好生意外,天帝突然召见他是为何呢?思及方才红药与她说过的话,心里不禁悚然一惊,天帝是一心想要羽凰做他的儿媳妇的,他不会因为自己与昊夜的瓜葛将自己灭了以绝后患吧? 抬眼瞅了瞅那一列气势汹汹的天兵,腹中哀叹,罢了,罢了,如此形势也容不得她抗旨不遵了。 干笑两声,说道:“烦请仙将前面带路。” 天将们步伐极快,没多久九辛就被他们带到了紫云殿,见着了那个传说中的主宰万物的天帝。 却说那凡间的皇帝也是一国之君,虽威严气派有余,却着实比不得九重天的天帝宝相庄严浩气凛然。端坐在紫云殿殿首的天帝连每一根汗毛仿佛都内敛着睥睨六界的气势。 莫九辛进殿时悄咪咪地抬眸瞧了眼站在殿首右侧正襟危坐的昊夜,此刻他换了一身暗锈着流云纹的水色袍子,白玉束冠,腰挺容端一派凛若冰霜,那气度模样倒是尽得他爹真传。 “你就是昊夜带回来的女子?”天帝居高临下地缓缓开口。 呃,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奇怪,昊夜明明说好带她先去见天后娘娘的,怎么倒叫这天帝将她半路给截了?观着天帝如此神色不善,看来真是凶多吉少了。 九辛依着凡间的礼仪俯身拜下,心虚地垂首答道:“莫九辛拜见天帝陛下!” 天帝也没叫她起来,威严地抛出了句不阴不阳的话:“区区一个凡间女子倒是很有几分能耐。” 九辛心脏“咯噔”一跳,果然不出所料,听着口气委实大大不妙啊,偏着头望了望向昊夜,满脸都是求救的神情。 昊夜敛容屏息,眼观鼻鼻观心,瞧都不瞧九辛一眼,九辛暗暗咬牙,这个见死不救的三花脸,行!这笔账我给你记着。 九辛心念电转,片刻便有了主意,恭恭敬敬向着天帝道:“九辛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耐,不过是因缘巧合之下侥幸救了太子殿下一命而已。” 听闻神仙修道最讲究感恩图报,那天帝总不至于杀了他儿子的救命恩人吧? 天帝垂下一双龙目睨了跪在殿中的九辛一眼,淡淡“哦”了一声,接着道:“说来听听,你一凡间女子有何本领竟救了太子一命?” 莫九辛吞了吞口水润了一下紧张得发干的嗓子,瞎话张口就来说道:“那天殿下烧成了个黑炭一般的死尸,是我用板车将他拖回去费了老大劲才将他救活的,并且还收留他供他吃穿,我可一文钱都没收他的。对了,陛下既然是太子殿下的父亲,不若就代太子还了这个人情吧?” 第16节 “放肆!本座面前竟还不知尊卑法度,想要挟恩求赏么?”天帝声音倒不大,可他威厉的语气委实将莫九辛吓得一哆嗦。 定了定神,心中暗想,被他凶一顿总比砍了脑袋强,就算被凶几句她也不会少块肉的不是吗? 九辛一副惶恐委屈的表情,抬眸望向殿上:“天帝陛下,九辛只是凡人不懂天上的规矩,可是太子殿下的确是九辛所救,您不会恩将仇报吧?”恩将仇报这四个字,莫九辛咬字咬得十分清楚。 天帝两道冷目如利剑一般细瞧了莫九辛半晌,转而投向昊夜:“这女子所说之事确然当真?” 昊夜掠衣起身,行至莫九辛身边将她搀了起来,回天帝话道:“父帝,儿臣为景璃赤冥幽火所伤,元神离体坠落人界野外荒凉之地,是她将儿臣救走并照顾有加,儿臣尚未来得及报答。” “你擅自将她带上九重天藏在玄穹宫内,父帝倒要问你,你是要如何报答?” 昊夜朝天帝跪下,坦率道:“回父帝,儿臣想纳她为妃。” 莫九辛的心又“咯噔”一跳,老天,太子殿下啊,你是巴不得你老爹毙了我么?昊夜并非冲动鲁莽之辈,为何竟然贸贸然向天帝提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要求? 天帝遥遥望向他,缄默不语,昊夜跪在殿中不动如山,他们两父子之间竟似比人界帝王之家的父子还要生分,莫九辛瞧他们父子默然对峙的模样,甚为诧异。 过了许久,天帝才徐徐开口道:“纳妃?你是忘了当年灭灵阵之事么?” “当年惨事,儿臣,一刻不敢或忘!”昊夜语声平静,波澜不惊。 不知为何,莫九辛却觉得昊夜提及那个什么灭灵阵的事情之时,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哀痛至极的心伤。 “既有前车之鉴,你为何今日却又重蹈覆辙?”天帝缓声问道。 昊夜磕了一个头,很是坚定地道:“此女有恩与儿臣,儿臣无以为报。自当年父帝灭灵台上亲手除魔,这六万年来儿臣从未求过父帝什么,只此一事,儿臣,恳求父帝恩准!” 昊夜此言一出,九辛清楚地看见,天帝极是端肃的仙面上似乎被人脆生生地甩了一巴掌,脸色都变了。 九辛暗笑,大概普天之下的熊孩子都知道如何准确无误地戳中父母的痛处,身居高位如天帝亦不免被自己儿子气得跳脚。 天帝忽地长叹一声:“看来,你还是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你可知当年种种父帝都是为了你这个傻孩子好啊!” 昊夜避开话头,复又磕了个头:“求父帝恩准。” “我且问你,你是否是对这女子动了真心?” 昊夜抬头,字字清晰:“儿臣心中所爱为何人,父帝再清楚不过。除她之外,六界任何女子都不值得儿臣付出真心。” 听见他这句话,莫九辛莫名地有些难过,不知道他们提及的那个女子是何等样人,居然连天族太子都对她一往情深念念不忘,昊夜对自己所有的好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报答当初的收留之情么?可他身为天族,原根本不需要一个凡人的帮助,他又是抱着怎样的目的与她结交的呢? 昊夜委实心思难测,想起那一夜在月茗居他的柔情蜜语,怕也不过是他一时冲动。 天帝摇摇头,恢复了他一贯庄肃穆然的派头,沉声道:“你若要报恩,有许多法子,储君纳妃岂同儿戏?此事休要再提,这女子或赐她天界仙职或赐她凡间富贵,都待与你母神商议后再做安排。” 九辛吊在嗓子眼的那颗心这时才平平稳稳地落了下来,能保住性命就是万幸,其它的来日方长,日后找时机再徐徐图之。 当下对着天帝屈膝深深一拜,感恩戴德地道:“九辛谢天帝陛下。”转而又向昊夜道:“殿下,陛下说的有理,九辛亦不敢挟恩自重奢望做您的妃子,您千万不能因为九辛而忤逆陛下。” 天帝方微微开颜,说道:“你这孩子倒也懂事明理,嗯,你就暂且居住在天后的太瑶宫罢。” 第二十四章 九辛暗暗叫苦,这若是住到天后娘娘宫殿里,如何与昊夜日久生情?再说了,秋娘还在凡间,自己还得为她打算一二。 思及于此,灵光一闪,说道:“天帝陛下,九辛适才大胆讨赏并非是为自己,九辛有一亲人命运多舛,听闻天界司命星君掌管人间祸福生死,九辛本想求太子殿下与那位星君说说情,让我这位亲人往后余生能平安顺遂些。九辛对殿下绝无半点非分之想,太子殿下若答应九辛请求,九辛愿为奴为婢侍奉太子殿下。” 天帝久居天宫不染凡尘俗世,且高高在上,六界众神仙对他皆敬畏有加,素来无一人敢诓骗于他,哪里晓得九辛正打着肚子里那些曲曲弯弯的心思,见她满脸真挚诚恳,心道,不若就让昊夜顺水推舟还她一个人情,如此,往后昊夜就再也不能拿着报恩的幌子闹着要纳她为妃了。 沉吟片刻便道:“也罢,既是你的亲人,改一改命格也并非不可为,昊夜,你速去将这件事办了吧。” 等出了紫云殿,莫九辛一面走一面抱怨昊夜道:“你怎么能在天帝陛下随口说出要与我成婚之言呢?若是陛下当真发怒,我岂不是要飞灰烟灭?” 昊夜淡然道:“这九重天有哪一件事能瞒过父帝?愈是藏着瞒着愈是会令父帝怀疑你我之间的关系,父帝一旦生疑,只怕…….倒不如釜底抽薪方可有一线转机。” 九辛叹了口气:“原来不只是凡人执着门第之见,这看似超脱物外的天界亦不能免俗。”顿了顿,又道:“如今看来,我若想保住小命就得躲你躲得远远地,否则很有可能哪天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昊夜脚步一滞,语声缥缈:“你不要害怕,我说过,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父帝也不能。” 哼,说得好听!九辛思及他在紫云殿言所言,支支吾吾且有些气愤地道:“你方才在殿上对天帝陛下说,你此生只真心爱过一人,根本不会对其他人生情,那你却又为何费尽心机与陛下周旋?让陛下一掌把我拍死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昊夜脸色灰白,转身怅然对她道:“你何必说这样伤人的话?我既然将你带上九重天必然就会保你平安。” 九辛见昊夜并未否认他对那女子心意,又听他训斥自己,心里着实五味杂陈,又酸又涩,赌气道:“我才不要你保护我,待司命星君改了秋娘的命格我就回凡间和秋娘作伴,谁稀罕与你在这纠缠不清?还有那什么长生不老的仙丹什么夜明珠我都统统不要了,我莫九辛就是再不堪也不会委曲求全地赖在一个心里没我的男人身边。” 昊夜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目光很是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涩然开口:“走吧,凡间时日迫迫,再耽搁下去秋娘命格恐生变数。” 话毕也不待莫九辛回答,抽身便沿着白玉铺就的宽阔大路往前走去,眼看就要消失在烟云缥缈中,九辛心一慌,加快脚步追着他大声喊道:“你等等我,我不识路啊。” 昊夜携着她踏云而行,没多久两人便来到司命星君住处,正埋首忙于公务 的司命星君听仙侍通报太子驾到,慌忙从一堆命格簿子里爬了出来跑到正厅迎接,昊夜道出了此番前来的目的,司命星君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将秋娘的命格改得大富大贵多子多福。 随后遣了仙侍抱出了一本厚厚的命格簿子,毕恭毕敬地呈给昊夜,说道:“殿下,这便是凡间大昌朝永平府所有凡人的命格记录,您说的那位秋娘在一千九百二十四页。” 这司命星君白发皓首,一副老眼昏花浑浑噩噩的模样,没想到记性是如此的好,恁厚的一本命格簿子,找个人竟易如反掌毫不费劲。 昊夜摊开簿子,翻到秋娘的命格那页,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写了整整三页,少倾阅毕,轻轻皱起了眉头。 九辛觑见他神色沉重,心里明白定然是秋娘这一生不怎么顺当,问道:“秋娘的命格上写了些什么?” 昊夜将簿子递给她,很是唏嘘地道:“你且自己瞧瞧。” 莫九辛满腹狐疑地接过簿子翻了起来,只一页便气得她柳眉倒竖七窍生烟。 依着命格簿子上记载,秋娘豆蔻年华时便沦落风尘,好不容易在中年从良觅得一良人也就是莫九辛他爹,哪知没多久夫君就犯了事自尽了,这还不是最惨的,过了两年,月茗居的一个姐妹给秋娘说了一门亲,那男人是经商的,顶和气一个人,就是家里妻妾成群,成日流连青楼酒肆。 秋娘嫁过去以后,最初还过了一段琴瑟和鸣的恩爱日子,可惜好景不长,这商人没两年也死了,他这一死秋娘就倒了大霉了。 原来这商人的正室大房是个极为善妒的,另外三房侧室为了争夺家产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商人一死,家里面便硝烟四起,各房皆使出了十八般武艺,而一直受到商人另眼相待的秋娘首当其冲。 秋娘膝下无子也就没有护身符,那些妻妾们先是谋夺了商人留给秋娘的房契珠宝,后来又将莫远庄的那处府邸也霸占了去,那大房更是心狠手辣,竟又将秋娘卖给了一个极是猥琐的刘姓鳏夫。 这姓刘的鳏夫五十多岁了都未曾娶过亲,脾气十分暴躁易怒全然就是个变态的疯子,每日里将秋娘折磨得死去活来,对她非打即骂。 刘老头隔壁住了一壮汉,垂涎秋娘美色,几次三番地调戏秋娘,秋娘有一次没躲过恰巧被她那老头子丈夫看见了,刘老头将秋娘锁在屋里整整折磨了十来天,后来又找那壮汉讹诈了十两银子,并允诺那壮汉秋娘以后任他处置。 秋娘以前处处防着他一点情面不留,现今又被刘老头讹了这么多银子,那壮汉对秋娘是恨得牙痒痒,如今有了机会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他想来便来,想打便打,被这两个毫无人性的男人每日□□虐待,秋娘的日子过得是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莫九辛忍者快要爆发的怒火翻到最后一页。 壮汉欺辱秋娘之事被他妻子得知,那婆娘不去约束自己的丈夫,反而将一腔不满尽数发泄在可怜的秋娘身上。将秋娘羞辱一顿不说,更在族长面前诬告秋娘勾引她丈夫,闹着让族里的长辈们为她做主。 秋娘本就出身青楼,纵然竭力为自己辩解也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刘老头自身牵涉其中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秋娘被游街示众之后浸了猪笼。 莫九辛“啪”地合上簿子扔在台案上,盯着司命星君咬牙切齿地问:“这命格可是你写的?” 司命星君窥着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干笑两声:“那日玉清真王设宴,老仙多饮了两杯,便稀里糊涂地将凡间女子们需经历的劫难尽数写在一处了。” 九辛气不打一处来:“司命星君说得轻巧,您稀里糊涂不打紧,可却害苦了一个好女子。” 司命星君斜眼瞅了眼默不作声的昊夜,知他有心纵容这凡间女子,他一个小小星君断然不敢开罪天界未来天帝的心上人,忙摊开台案上的命格簿子,将狼毫笔蘸好墨汁对九辛道:“这位仙子,您看需怎么改最为合适?” 九辛想了想,眼下秋娘还没嫁给那个商人,便道:“永平府可有身家清白人品端正家境殷实且室无妻妾四十来岁的成年男人?” 司命一听,立马苦着脸道:“小仙子啊,这么好条件的香饽饽怎么可能没有妻妾嘛?” “那我不管,你得想办法给秋娘配一门好亲事补偿她,要不然…….”九辛猝然抓过命格簿子高高举起:“要不然我就把这本烂簿子给撕了!” 第二十五章 司命星君慌张地连连摆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呀!” “你改还是不改?” 司命星君忙道:“小仙子且容我找一找,可好?” 九辛犹豫着要不要将这簿子还给他,昊夜见她紧张的样子微微一笑,插话道:“九辛,司命星君一向言出必行,你无需担心。” 司命星君死命点了点头,说道:“小仙子尽管放心。” 莫九辛这才将命格簿子放在台案上,嘱咐道:“一定要按照我说的条件找,决不能凑合将就,听见没?。” 司命星君表示一定一定,随后就趴在案上仔细地翻起了簿子。 过了老半天,司命星君眉开眼笑地指着命格簿子上的一个人名说道:“永平府尹,现年四十二,为人虽圆滑精明但一生未做恶事也算是家世清白,他官途亨运新皇登基以后官拜一品宰相,最重要的是两天前他刚刚死了老婆。” 莫九辛瞠目结舌,失声道:“阳青山?” 司命星君笑眯眯地道:“正是!这可是万里挑一的如意郎君。” 九辛抚额长叹,直呼天下的好男人当真都死绝了。 昊夜在一旁忍俊不禁,说道:“这阳青山倒也不失为一良配,秋娘得他照拂你亦可放心了。” 九辛心知秋娘年纪大了,真要依着她的要求来找也确实为难司命星君,只好勉勉强强地道:“罢了罢了,就他吧,不过,还得劳驾司命星君为秋娘与阳青山赐下子嗣,好叫他们年老之后有儿孙承欢膝下得享天伦。” 司命星君疾笔如飞,应道:“一定一定,明日老仙便去送子娘娘处求个人情,保不出两年他们二人就能抱上胖娃娃了。” 司命星君改好命格后,九辛长吁一口气,感叹道:“怪不得人人都想修道成仙,凡人一生短短数十年却要经历人生八苦永世轮回,命不由己委实可怜。” 昊夜幽幽而语,声音暗哑:“凡人一生短暂,纵然再痛再恨再求而不得,黄泉路上一杯忘川水便可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我倒甘愿做个凡人,免受这千万年锥心之苦。” 九辛同情地拍拍他肩膀,昊夜自从回到天宫,格外的多愁善感,再这么下去很有可能要不了多久就变成怨妇了。 感慨昊夜贵为天族太子依旧免不了历经情劫遭受爱别离之苦,心中一软,紫云殿中听昊夜与天帝谈话的口气,那女子应当早已殒身了,想起自己方才与他闹脾气乱吃飞醋着实有些不通情理。 两人从司命星君府里出来,径直回了玄穹宫,莫九辛刚一落座就“哎呀”一声跳了起来,差点打翻绿萝堪堪沏了七八分的茶盏。 “怎么了?”与她对案而坐的昊夜问。 九辛急道:“适才光顾着改秋娘的命格,却忘记叫司命星君将我的命格翻出来瞧一瞧了。” 清寂的眸光闪现笑意,淡淡道:“自你踏上九重天的那一刻,你的命格记载便已被司命星君划掉了。” 九辛懵懂地微抬螓首,不解道:“这却是为何?” 昊夜云淡风轻地道:“司命只掌管凡人寿禄祸福,你既入了玄穹宫便是我的人,他如何敢管?” 九辛心脏漏跳了半拍,太子这番撩拨撩得她猝不及防,打了个哈哈道:“我刚才吃了一颗人参果,估摸着能活个几万岁,我慎重的想了想,太上老君处的那不死仙丹还是不要了罢。” 昊夜垂眸凝望盏中袅袅飘散的水雾,忽然笑叹道:“不要也罢,人参果万年一结果,等你什么时候想吃了便去万寿山镇元大仙处讨要几个便是。”顿了顿又道:“若能与心爱之人琴瑟和鸣,四万年对我来说便已足够了。” 九辛连连点头,心道,那是,那是,毕竟你那死去的心爱之人,与你的缘分确实太过短暂。 顺手拿起一块翡翠荷花酥尝了起来,边吃边夸赞道:“你们天庭做糕点的厨子手艺不错。” 昊夜端茶浅饮,轻笑问道:“与我一道去太瑶宫可好?” 九辛大喜,忙放下手中没吃完的糕点,欣欣然望着昊夜正欲答应,忽见有一器宇轩昂的白袍少年疾步走进殿来,与他一起的是一身着玄袍的男子,冷面星目神情肃穆,手中执着一把四棱紫金锏,耀日生光煞气腾腾。 第17节 这五官这模样如此熟悉,兵器却又与那人不同,九辛迟疑问道:“他怎的与斩妖使长得一个样子?” 昊夜道:“斩魔使、斩妖使、斩魂使一母三胞,若非兵刃有所不同,不是亲近之人实难分辨。此时进殿这位是巡防戍守魔界的斩魔使。” 白泽与斩魔使已行至殿中,两人行了拜礼,斩魔使向昊夜禀告道:“殿下,自燋丘为您所灭之后,在人界与妖界作乱的魔族属下已尽数剿灭,只是蒲鸷与迦黛两人却是未见踪迹。” 昊夜轻蹙墨眉,语声含忧:“继续追查,魔族如今愈发猖狂,由此可见魔尊不日便可修复元神还魂复活,尽快在魔尊复活之前,找到那颗承载他残存元神的舍利子。” “是。”斩魔使领命后又道:“殿下,当年世尊超度魔尊之时,属下曾听闻魔尊残存的一缕元神一分为二,如若我们能找到另一部分元神将它摧毁,魔尊亦是无法复活。” 昊夜脸色陡然一变,似有一丝慌张闪现,霎时复又平静,淡然截口道:“八荒九州十方世界,何处去寻这一缕元神?以后莫要再提此事,追查舍利子下落要紧。” 斩魔使抱拳道:“属下遵命。” 九辛安安静静地盘腿坐在矮案旁,津津有味地品着各种精致美味的糕点,津津有味地听他们谈论着两族之间的对决较量,真是跌宕起伏精彩至极。 斩魔使奏事完毕,白泽上前将一封书信呈给昊夜,有些犹豫地道:“殿下,冥王来天宫了。” 昊夜撕开信封,抽出折叠得十分平整信笺,昊夜展开信。只看一眼便用力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唇齿间迸出一句话来:“放荡轻浮!十几万年也不曾变过。” 九辛很少见他发怒,不免大为奇怪,问道:“信上写得什么?让我瞧瞧呗。” 昊夜目光深深默然不语,少倾,握拳一紧,信笺刹那间在他手心化为一阵轻烟。 九辛摇摇头,直道他小气。 昊夜起身,向斩魔使道:“魔界其余三魔使不容小觑,你要格外留心,务必早日找到舍利子。” 斩魔使执锏抱拳道:“是,属下告退。”语毕健步行出殿外。 昊夜整了整衣摆,说道:“白泽,我们去会会这个冥王,如今他胆子是愈发的大了。” 白泽道:“是!殿下,” 九辛见他要撇了自己,暗自心喜。心想天宫这么大,不如趁此机会好好走走,欣赏欣赏这九重天的美景。 却不料走到殿门口昊夜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轻飘飘地丢过来一句:“若无聊你可在玄穹宫到处逛逛,其他的地方切莫乱闯,尤其是通明宫后的灭灵台,万万不可靠近,以免被戾杀之气所伤。” 莫九辛登时蔫得像极了霜打的茄子,了无生趣地道:“晓得啦。” 真是命运不由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哪,遥想当初,这天宫的太子殿下也曾对自己惟命是从,而如今风水轮流转,终归是自己矮人一大截。 白泽跟在昊夜身后行出殿外,狐疑问道:“殿下,冥王在信中究竟说了什么,竟会惹您如此生气?” 昊夜驻足,转身斜瞥他一眼,凉凉道:“何时你也变得如此多嘴多舌爱打听了?” 白泽尴尬地呵呵一笑,道:“末将纯属好奇,纯属好奇,殿下已经许久没有骂人了。” 昊夜脸色冷如寒玉,冥王信笺上只写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愿与九辛姑娘地久天长,举案齐眉。 莫九辛斜卧在金丝楠木透雕贵妃榻上,百无聊耐地翻着天界目前最流行的“月神札记”,这本书详细地记载了月神嫦娥千万年以来在众神之中盛宠不衰的心得体会,莫九辛一面翻阅一面点头啧啧称赞:“月神仙子对男人研究之透彻,真乃是令人叹为观止。” 红药也探过头来跟着九辛一起看了几页,笑道:“嫦娥仙子的确是天界最受男神仙欢迎的女神仙,想当年天篷元帅因太过钦慕月神不能自持,以至在蟠桃宴上闯下大祸,至今还被神仙们当做茶后闲谈的笑资呢。” 九辛亦不禁开怀,笑道:“原来天篷元帅因嫦娥被贬下界的事儿竟是真的么?真想去一睹月神仙子的惊世美貌。” 绿萝插话道:“这也不难,嫦娥仙子每年的八月十五都会在广寒宫大设宴席,殿下年年都会收到仙子请帖,只是我们殿下生性不喜热闹故而一次都未去赴宴过。” 九辛算了算,离八月十五还早着呢,失望地道:“还要等这么久啊。” 绿萝浅笑道:“天界计历与人界不同,过几日便是追月节了。” 红药亦很兴奋地问道:“仙子,您要去吗?” 九辛立刻来了精神:“去,当然去,我最喜热闹了,不仅我要去,还得拉上你们殿下一起去!” 几人正在偏殿里闲聊,门外一个小仙侍进来禀告说,碧霞元君座下琼华仙子来访,正在大厅等候。 绿萝与红药一听,立时苦起了脸,吩咐道:“赶紧捧茶奉果好生伺候着,我们随后便过去。” 第二十六章 小仙侍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九辛见她们身为玄穹宫掌事仙子,竟然会畏惧一个女仙,不由大感意外,问道:“这个琼华仙子来头很大吗?” 绿萝摇摇头,叹道:“来头再大还能大的过太子殿下么?” 九辛就更意外了:“那你们为何对她如此忌惮?难不成又是你们殿下惹下的风流债?” 红药一脸委屈,说道:“殿下与琼华仙子并无丝毫感情瓜葛,但不知为何,这位仙子时常来找殿下的麻烦,可是殿下却对这位仙子百般忍耐,处处迁就,我们也纳闷得很。” “这样啊。”九辛坐起身,说道:“走,咱们去会会这位琼华仙子。” 九辛见到琼华的时候,她正端坐在茶案旁,霓裳羽衣面若桃花,眉宇间英姿飒爽,面前案上横放着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 琼华见她们进殿,转头望向她们劈脸就问:“昊夜呢?” 绿萝施礼回道:“殿下去了紫云殿,仙子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吗?”琼华理了理鬓边垂落的一丝秀发,眼尾淡淡从九辛面上划过,冷冷一笑,道:“我道他是个多痴情的种子,不过也才区区六万年就将一切忘得一干二净了么?听说他从凡间带回了个小姑娘,是你么?”最后一句她问的九辛。 九辛看着琼华,心底深处莫名地升起了一丝亲切温暖的感觉,就像看见了久违的亲人一样,虽然琼华的态度并不友好,可她却一点也不生气,她的直觉告诉她,琼华,并不如她表面这般蛮横不讲道理。 九辛冲她浅浅一笑:“是我。” 琼华上下打量她几眼,说道:“昊夜眼光不错。”回过头指着她对面的位置道:“你过来坐。” 红药知道琼华是个火爆脾气,又处处针对昊夜,生怕九辛吃亏,扯了扯她衣袖,小声道:“莫仙子要不先回去,婢子们来应付她。” 琼华耳朵灵敏得很,听见红药言语冷哼道:“你怕什么?我琼华还不至于和一个凡人计较。” 红药还是有些不放心,九辛摆摆手,走到琼华对面坐下,笑道:“琼华仙子有话同我说么?” 琼华手指轻轻扣着案面,凝视着她坦率道:“不瞒你说,今日我来玄穹宫就是找你的。” 九辛点点头,笑道:“九辛喜欢琼花仙子的坦诚,仙子有话请讲,我洗耳恭听。” 琼华深看她一眼,微微颔首道:“你有点胆色也很爽快,既然都是爽快人,那我就直说了。”琼华顿了顿,正色道:“听我一言,马上离开天宫,离开昊夜。” “为何?”九辛直视她问道。 琼华晶亮的眼睛里没有醋意也没有嫉妒,她相信红药所说的,琼华与昊夜的确没有一点男女之情,九辛就更加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出这么不通情理的要求。 琼华黛眉微扬,有些严肃地道:“你一个凡人如何能妄想与天族太子成双成对?如今天帝只是不屑与你计较你便沾沾自喜了么?你可知一旦天帝动怒,你这条小命便会在灭灵台下魂灭魄散!” 九辛轻笑道:“仙子特意赶来玄穹宫提醒九辛,九辛私以为仙子是在关心我,对吗?看来,我果然没看错仙子。” 琼华冷哼一声道:“我才不关心你的死活,我只是不想又有人枉死在灭灵台而已。”说着她眼里泛起一丝怀念与悲伤,接着道:“毕竟曾有人不自量力的为了这所谓的爱情没了命。” 九辛立刻意识到今日那个频繁听说的女子与琼华渊源极深,她愈发好奇,迟疑着问道:“九辛冒昧,敢问仙子那个在灭灵台出事的女子叫什么名字?仙子与她可是旧友么?” 听到她问起那女子名字,琼华似乎恍了恍神,半天才道:“告诉你也无妨,那被昊夜害死的苦命女子叫鹭歌,乃是我同门小师妹!” 九辛呆了呆,怪不得昊夜如此迁就琼华,原来不是因为忌惮而是因为内疚,因为琼华是那个死在灭灵台的女子的师姐,他堂堂的天族太子便可以处处容忍琼华的悖逆不尊,可想而知,在昊夜的心里,那个女子有多么重的分量。 心里酸楚得很,前所未有的难过塞满了整个胸臆,艰涩道:“鹭歌既是碧霞元君座下弟子,天帝为何却要对她下杀手?为何竟连昊夜也保不住她?” 琼华收了收心神,淡淡道:“他们天家向来不大瞧得起异族,鹭歌不过是一只还未修道成仙的小妖,虽拜在我师尊门下,也依旧入不了天帝的眼,看不惯她与太子两情相悦棒打鸳鸯是自然的,我奉劝你离昊夜远一点,你要知道,六万年前他保不住鹭歌,六万年后的今天他也保不住你。” 九辛略一思忖,摇摇头道:“不对,即便是天帝要拆散他们,为何一定要将她带往灭灵台?虽然我不知道灭灵台到底有多么厉害,可想来应是极为戾煞之处,天帝是铁了心要让她元神灭散永世不得超生,如此恨之入骨,定然另有隐情。” 琼华有些意外地抬眸望向她,曼声道:“你很聪明,可即便令天帝对我师妹下杀手的原因另有隐情又如何?你以为你就能躲得过去么?哼,单凭你以区区卑贱凡人的身份去勾引天界储君,你便已是死罪!” 九辛默然,诚如琼华所言,自己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天帝又不是傻子,自己能不能逃得过这一劫还两说,但她很想知道,如果她真的死了,昊夜会像记得鹭歌那样记得她吗?她淡淡笑了笑,他一定不会的。 “琼华仙子的好意,九辛铭记于心,只是我的确对太子殿下未存丝毫非分之想,天帝断然没有理由责罚于我。不过我很好奇,六万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致天帝非杀自己儿子所爱之人不可,昊夜亦似乎一直对此事留有心结,如不将此事查清,我心里总觉得不大踏实。”九辛说完,悄悄地用脚尖碾了碾白玉石铺就的地面。 非分之想,没有才怪了。 琼华不经意间瞧见她脚下的小动作,眸色一震,猛然站起身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九辛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摸了摸脸颊问:“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么?” 琼华不答,一双明眸骤然闪现异样的光彩,九辛正在纳闷,但见这琼华仙子忽然拂袖一挥,茶案上的那柄长剑立时似长了眼睛一般飞快的准确的往九辛胸口刺去。 绿萝和红药失声惊呼,正要来救,琼华一掌劈出,一片荧光顿时如一堵墙一样挡在她们身前。 两人不知琼华为何要对九辛出手,惶恐中绿萝大急道:“琼华仙子手下留情!” 说时迟那时快,她话音未落,利剑已然离九辛胸口不到寸余,九辛骇然,仓皇之下根本无处可躲。 眼看那支剑就要刺进九辛身体,忽然间一团金光自九辛周身迸发而出,恍如雷霆之势瞬间将那支长剑击落。 九辛呆呆地望着掉下来的剑,呆呆地望着包裹住自己的那团金光,这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她顾不得去质问琼华为何要伤自己,她更想弄明白的是,这道护体金光到底是什么东西。 正在她疑惑之时,那团金光倏然间光芒大盛,金光渐渐聚拢不过片刻已然化成了一朵手掌大小的金莲飘浮在空中。 九辛伸出手接住那朵金莲,她想起了曾在梦里出现的那个谪仙般的男子,不由自主地唤道:“离越,是你吗?” 金莲静静地躺在九辛手心,金光熠熠。 琼华面色一变,眸中含喜,喃喃道:“果然是你。” 莫九辛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身世定然非同寻常,何况她本来就极为聪慧,琼华反常的举动立刻让她明白,她刚才是在试探自己的身份,并且她已经确定了。 九辛将金莲举到琼华面前,问道:“你一定知道我是谁?对吗?那个唤作离越的人又是谁?与我有何关系?” 琼华轻扫了一眼金莲,眉尾隐含忧愁,拉过九辛的手,说道:“此事非同小可,以后我慢慢说与你听。总之,你切记,今日发生的事情你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去,否则恐遭大难。”她面色满是关怀,与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形象大相庭径,等交代完九辛又转头向绿萝与红药道:“我想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吧?” 两仙蛾本就对九辛没有恶意,即便没有琼华的吩咐她们也不会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当下齐声道:“请仙子放心,婢子们定当守口如瓶。” 琼华点点头,回头重新打量着九辛,看了半天,忽然哀伤至极的流着泪道:“可是以后要怎么办?谁能护得住你?” 九辛一脸懵的看着她忽喜忽愁,说道:“那个……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感觉我好像要倒霉了。” 琼华垂头不语,沉默片刻咬咬牙道:“这一次他们想要伤你却也没那么容易了。帝释离越已觉醒,势必会护你周全,若有人想置你于死地你亦不必心软,该讨回来的就一起讨回来吧。” “帝释离越?”九辛问。 听到这个名字绿萝和红药脸色剧变,面面相觑。 琼华点点头道:“是,若说六界中还有谁能护你平安,唯有他一人而已。” “可他到底是谁?” 琼华长叹一声,低声道: “左右是瞒不过你,我便先给你说一个故事吧。”拉着九辛的手并肩盘腿坐下,抬眸看了疑虑重重的九辛一眼,接着道:“我也不知将这些告诉你究竟是对是错,只是,与其让你胡猜乱想,倒不如……让你痛得明明白白。” 九辛忽然不安了起来,前所未有的惶恐与害怕从心底升起,帝释离越与自己有何关系?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真相究竟又有多么难以接受? 第18节 第二十七章 绿萝与红药见二人有话要说,识趣地施礼退出殿外守候。 琼华默然半晌,方才娓娓道来:“二十万年前,世尊座下有一弟子,自幼颖悟绝伦,世尊甚是喜爱,亲自精心栽培,这孩子长到六万岁时便已是六界众神佛中的佼佼者,无论天赋或姿容都是几十万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更兼他端庄秀仪又懂音律,天界众神女无人不为之倾倒。”琼华本是极为洒脱正派的女子,在提起这个人时亦面色迷蒙,竟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爱慕的神色。 九辛问道:“这个人便是帝释离越,对吗?他一定很讨女孩子们的欢心。” 琼华淡淡一笑,有些羞涩地点头道:“是,这孩子就是帝释离越,那个后来与整个天界为敌的魔族至尊。” 九辛狐疑地道:“他乃佛门弟子,又怎会与魔族扯上关系?” 琼华苦笑:“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忍受佛门清苦的修行,帝释离越恃才傲物,自然想有一番大作为,只是他虽天赋异禀聪慧无伦,然六根不净七情未断最终堕入了魔道,实在可惜。” “我还是不懂,他与我能有何关系?” 琼华轻叹:“帝释身为佛门弟子本应身在红尘外,然而他却有着纵横六界唯我独尊的野心,便是连世尊都不知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谋颠覆六界的计划。所以在他真面目未曾显露之时,帝释仍是世尊最钟爱的首座弟子,他甚至代替至尊游方六界传扬佛法,我听说九万年前,冥界欲与天族开战,世尊得知立即命帝释前往冥界教化代为执掌冥界大权的多罗公主,本意是想要帝释劝她勿因私怨荼毒生灵。而这一次的出使冥界,帝释离越渐渐暴露出了他的野心。 帝释离越虽去了冥界却并未按照世尊法旨完成他的使命,而是火上浇油怂恿多罗对抗天界,以至天族与冥族大战一触即发。” “等等,冥界不是归天界管制么,为何这位冥族公主要与天界为敌呢?” 琼华挑了挑眉,带着些许不屑地语气道:“这便又是另一桩公案了,九重天上的这位天帝陛下便是始作俑者。” 九辛恍然大悟:“哦,明白了,是那个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天帝欠下的桃花债,嗯,昊夜与他真不愧是两父子,到处拈花惹草的。”她顿了顿想到了一件事,猛然捂着嘴道:“方才冥王上了天庭,这位冥王该不会也是天帝陛下的儿子吧?” 琼华道:“不错,这些事在天界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了。”继续方才的话题道:“当年帝释离越在魔界流连之时,时常在雷渊河畔弹奏瑶琴,也许是命中注定,他出神入化的琴技和温雅的风度吸引了生于雷渊河畔的一只刚刚幻化成人形的秋鹭鸟,那只鸟儿不通人语但甚是讨帝释欢心,后来帝释回净土界时便将鸟儿带了回去。” “帝释虽满腹阴谋表里不一,但他对这只秋鹭鸟却很是宠爱,闲暇时教它语言法术甚至每日让它用七宝池里的八功德水沐浴净身,渐渐地秋鹭鸟儿学会了说话,修为也越来越高。 那只鸟儿会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帝释离越的名字,帝释离越对她的感情也由起初单纯的喜爱渐渐的转变成了男女之情。可是佛门戒律森严,帝释离越终究是世尊首座弟子,又如何能与女子相恋?再说,秋鹭鸟儿懵懂单纯根本不懂世间情爱,与帝释离越之间不过是依赖与感激罢了。于是,野心勃勃想要掌控一切的帝释加快了他夺取六界的阴谋。” “他真的是一个很有统治才能的人,仅凭一人便杀了魔界当时的魔尊并将整个魔界众魔属收为己用,而这个时候他的所作所为也就根本瞒不住了,于是帝释离越索性与净土界划清了界限,正式向天族宣战。其实无论帝释做什么,依我之见他都不是为了秋鹭,至始至终他最终的目标还是那张天帝宝座。” “终于,在七万年前魔族与天界的大战爆发了,而帝释离越的紫薇天火在六界中难逢敌手,魔族众属在他的率领下从密洞杀至天宫,死在帝释离越手上的上神上仙不计其数,天族节节败退。” “眼看魔族就要血洗天宫夺得帝位,没想到天帝的儿子昊夜,居然以一己之力将帝释挡在了凌霄宝殿外,只是帝释离越的修为哪是昊夜一个小毛孩可以与之相抗衡的,终不过以卵击石罢了。” 听琼华讲到这,九辛忽然觉得心口一紧,明知昊夜最后安然无恙,此时亦忍不住为他担心,忙问:“他怎样了?帝释离越有没有伤害他?” 琼华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道:“没有,因为世尊得知帝释离越领魔族攻打天庭,便赶来相助,昊夜太子毫发无损。” 九辛松了一口气:“这条呆龙,没本事逞什么能?吓死人了。” 琼华幽幽道:“我倒希望那个时候帝释离越能杀了他,如此,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那些悲惨的事情了。” 九辛很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她觉得自己和这次的大战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连忙追问道:“帝释离越法力再高他也是世尊的徒弟,想来世尊一定有治他的法子对不对?” “世尊本念在师徒一场,不愿痛下杀手,可帝释离越根本不听世尊教化,他知道若世尊想要伤他亦非易事,鹿死谁手实在难说,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万万没有放弃的道理,于是帝释离越便不顾师徒情分,对世尊出手了。” “帝释离越法力无边,就连世尊也只能自保,最后不得已用尽毕生修为使出往生咒,欲将他超度以绝六界之患,就在帝释离越即将魂入转生盘的时候,秋鹭出现了。” 说到这,琼华抬眼看着九辛:“这或许就是注定的劫难,那只鸟儿终究没能躲过。” 迎着她目光,九辛忽然福至心灵,结结巴巴问道:“我……我该不会就是你口中的那只鸟儿吧?” 琼华目光柔柔地看着她,温暖的眼神里亦有几分同情。 九辛见她没有否认便已然确定自己前世身份,只是琼华目色千回百转她实在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琼华的故事只讲了一个开头。 她问:“难不成是那只鸟儿,呃,是我的前世救了那个大魔头?唔,对了,照你这么说,那个帝释离越应该算是我的恩人,我救他也是应该的。” 琼华淡淡苦笑:“你一只小鸟儿法力低微哪里有那个本事从世尊手底下救人?当时你哭着喊着求世尊手下留情,世尊本就对帝释离越极是喜爱,被你这么一求顿时就心软了,正在犹豫之时却不想帝释离越竟然趁世尊不备,用紫薇天火重伤了世尊,不过他亦被世尊打入转生盘。” “可是帝释离越并没有死。” “是,起先天界众神都以为他入了转生盘元神陨灭,皆庆幸六界之中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天界了,可是众神还未缓过劲来便发现,这只不过是帝释离越金蝉脱壳的诡计,他殒身之前就已经将自己的元神一分为二,一部分元神与魔尊所有灵力化成了一颗噬天魔珠附在了你的身体里,另一部分则附在了世尊手中的一颗舍利子上。世尊受了重伤,混战中舍利子也被魔族的人偷走了,而倘若想彻底消灭帝释离越,当时只有杀了你这一个办法了。” 九辛忍不住长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原来我上辈子就是个炮灰啊,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也该你命不该绝,就在天帝和羽王要将你诛杀之时,那个向来冷性的天族太子不知为何竟对你生了怜悯之心,居然拂逆圣谕执意不肯伤你,彼时,世尊已油尽灯枯,灭度涅槃之时更是不忍妄杀生灵,便命座下三弟子摩那诃将你体内魔珠封印。就这样你在世尊与昊夜的力保之下才堪堪捡了一条小命回来。” 九辛拍拍胸脯吐了吐舌头:“好险好险,没想到我还欠了昊夜这厮这么大的一个人情,那………后来呢?” “天帝碍于世尊面子不得已留你一命,但你体内有足可以覆灭天地的噬天魔珠,始终是他的心腹大患,身为六界至尊他哪会轻易放过你?而那时参加大战的羽族公主羽凰揣测出天帝心思,便给天帝献计要将你压制在镇妖塔,你虽是一只鸟儿却很会观人脸色,危急之时居然抱着在我师尊碧霞元君的拂尘不撒手,我师尊怜你命运多舛又见你一派天真,便在天帝面前求了个人情收了你做关门弟子。” “便收了你做关门弟子。” 这句话就像一道天雷劈在她身上,莫九辛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炸开,呐呐地道:“难不成那个被天帝用灭灵阵诛杀在灭灵台的人居然是我?可是我既然已经随碧霞元君到岳山修行,那为何又与昊夜太子有那么多的纠葛?为何最后还是死在了天帝的手上?” 第二十八章 琼华神情骤然变得愤恨了起来,冷哼一声:“还不是因为那个自私又风流的天族太子,好端端地他非要招惹你,就如这一次他将你私自带回天宫,岂不是又一次将你推入危险之中?” 九辛一时还没缓过劲,对前世没有任何记忆的她仿佛就在听一个遥远的与她毫无关系的故事,帝释离越也好,昊夜也好,天帝、羽凰也好,她对他们的印象只有这一辈子的,她无法想象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也无法想象她与昊夜之间的点点滴滴,更无法想象六万年前当她惨死在灭灵阵中的情形。 她梦游般地喃喃自语: “昊夜既然寄情于秋鹭,为何灭灵阵中见死不救?” 琼华咬牙道:“一只鸟儿算什么?比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位么?纵然帝释离越那魔头狼子野心,若论铁石心肠还是比不过这天族太子。” 九辛心口一痛,勉强道:“或许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琼华默然,九辛也觉得自己给他找的借口很牵强,也是,堂堂一个天族储君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与整个六界为敌吧? 只是今日,昊夜将自己带上天宫并毫不掩饰地在天帝面前向自己求亲,这番举动匪夷所思,他究竟意欲何为? “你随我离开这儿吧?我带你回岳山去去见师尊,她老人家见到了一定会很高兴的。”琼华说着就上前来拉着她往殿外走。 九辛握着她的手,微笑道:“我知道仙子……师姐是想要保护我让我远离这是非之地,可是帝释离越已经觉醒,如若魔珠封印被解他法力恢复,天庭一定会怪罪师尊,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琼华急道:“我与昊夜既然能探查到你的身份,这天宫的也不是傻子,万一你身份暴露可就真的要神魂俱灭了,我不知道当年灭灵台发生了什么事你竟能留得一丝元神,可是我知道这一次天庭定会让你永世不能超生。” “师姐不是说帝释离越可以保我安然无虞么?我对他亦很好奇,很想会会这个令六界闻风丧胆的魔族首领。我亦想弄明白昊夜口口声声对秋鹭一往情深,为何却任由他父帝戮杀于我?” 琼华叹道:“也罢,你身怀魔珠,与天庭终究是要有一个了断。天宫中有一位陆吾仙君司掌时令节气,是天宫花苑的大管家。他那儿有一面观尘镜,据传可观前世今生之幻象,你若想记起前尘往事可去找他借观尘镜一用,你若得知当年细节真相后,想来也定然不愿意留在这九重天上了。” 莫九辛脑子里一团乱麻,琼华是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木然地呆坐了半晌便找了个由头出了玄穹宫。 九重天日夜长明,她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也顾不得冒不冒失,总之她要找到陆吾仙君借到观尘镜。她爱昊夜,得知自己前世竟然是他心仪的女子她本是有些欢喜的,但是她又好怕昊夜真的如琼华所说,为保住天族储君之位甘愿牺牲她。 九重天律法森严,神仙们大都不爱在人前说他人是非,或许不是不爱而是不敢。但是这个陆吾仙君却是各种极品,他活了三十多万年除了做好他的本职工作以外,便是到处搜集各种流言八卦,而花园又恰恰是八卦的滋生地,陆吾仙君一面工作一面听墙角,可谓两不相误。所以陆吾在天界中就是凡间所说的百晓生,对六界之时无所不知。 莫九辛在天宫后花园找到他时,那个眉清目秀的陆吾仙君正躺在花丛中对着一面脸盆大的镜子笑得前俯后仰。 “哎呦,我的娘呀,多罗公主原来这么泼辣,别说是冥族她就是天族也没有几个男人敢娶她呀,还是我们天后娘娘温良贤德。” “嘻嘻,不知道现在小冥王和太子殿下有没有打起来?要是他们兄弟打架,天帝会向着谁呢?我猜呀,一定会向着景璃,谁叫昊夜太子那么顽固不化不讨陛下喜欢呢,哎呀!也不知道这储君之位将来会不会有所变动?” “敢问这位仙上可是陆吾仙君?”九辛分花拂柳走到陆吾身前施礼问道。 陆吾抱着镜子抬目望来,看清来人后大叫一声就站了起来:“这不是太子殿下从凡间带回来的那个小丫头么?你来找我做什么?” 九辛看着他手中的镜子说道:“才不过一日仙君居然就认得我,看来琼华仙子说的是真的,陆吾仙君的观尘镜的确可观前尘往事。” 陆吾将观尘镜抱得更紧,狐疑地问:“你想干嘛?” “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借仙君的观尘镜一用?” 陆吾摇摇头:“不借!这观尘镜可不是谁都能看的,再说,我把镜子借给你我有什么好处?” 莫九辛拿出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认识吗?” “听声珠?你连玄穹宫的东西都敢偷?”陆吾看见珠子脸色大喜,伸出一只手就要来拿,九辛退后一步,说:“你把观尘镜借给我瞧一瞧,我就把这听声珠送给你。” 陆吾盯着珠子两眼发直,说道:“成交!” 九辛顺着天宫错综复杂的回廊漫无目的地走着,虚浮的脚步没有一点力气,胸口的疼痛几乎要让她窒息。观尘镜中的一幕幕景象不停地在她眼前闪现。 “昊夜,你并不爱她,你只是对她感到愧疚怜悯而已对不对?我们将她交给天帝陛下,她是生是死都由天帝处置。”身披五彩霞衣的女子依偎在他怀中,说:“我们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等她死了我们便成婚好不好?” 灭灵台上她指着跪在阵中的秋鹭,目含杀机:“昊夜,杀了她!杀了她就可以摧毁魔珠,杀了她帝释离越就不能复生,杀了她天族才能永享太平。” “昊夜,本座将诛神剑赐予你,这最后一剑就由你来执行吧?”天帝眼眸扫过那个倒在灭灵阵中的女子,她就像一只将死的蚂蚁任人宰割。 奄奄一息的秋鹭费力的睁开眼睛,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衫,散乱的发丝粘连在她满是血污的脸上,她看着他,想开口说话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灭灵阵一旦催动,阵中之人必定魂灭身毁绝无生机,但天帝偏偏留了她一口气。 诛神剑的寒光映在她眼里,昊夜的脸庞那样遥远冷寂,她听见他说:“儿臣领旨。” 诛神剑落下,血色漫天。 她凄厉的惨叫一声,张惶失措地扔掉手中观尘镜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陆吾在后面跺脚大喊:“我的宝贝镜子啊!被你砸碎了!今日这一桩买卖委实太不划算。” 原来杀死秋鹭的从来都不是天帝,而是昊夜,那个口口声声只爱一人的天族储君! 凡人崇拜神仙,以为因为他们宽厚仁慈普度众生,可是凡人不知道这些神仙其实比他们还要自私还要狭隘,她做错了什么?就为了那颗不确定能不能觉醒的魔珠连昊夜都要将她置之死地。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她一直不明白为何昊夜处心积虑的与她相识,也不明白昊夜为何要带她上天宫,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斩草除根! 六万年前他们一定没有想到,区区一只鸟儿竟然能在诛神剑下留存了一丝魂魄,亦或许是那颗噬天魔珠真的发挥了一些作用,总之她复生了。但是,昊夜知道了,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她,目的就是将她骗来天宫,毕竟,想要她魂灭魄散,灭灵阵最合适不过。 她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昊夜扬起手中寒剑对着她时,会有这样剜骨灼心的疼痛,大概就像羽凰所说的,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喜欢过她,直到他拿起剑,她才晓得。 “九辛?你怎么在这?”有人在喊她,她茫然地往向声音处,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回到了紫云殿。 恢宏的殿阶上熟悉清峻的脸上满是诧异。白玉台阶上三人比肩而立,除了昊夜,还有一身红衣的男子和一袭宫锦华衣绣着凤纹的女子。 都是熟人,不是吗? ; 九辛暗暗握紧了手,指甲嵌进了皮肉都浑然不觉。 看她脸色苍白,他走下台阶,握着她的手问: “你怎么了?” “咦!小美人,真巧啊,刚才我还在求天帝陛下将你许给我做夫人呢!”景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桀骜张扬。 九辛甩开昊夜的手,不顾他脸上的惊愕和疑惑,目光转向景璃:“冥王,泽相救之恩,没齿难忘。” 景璃怔然,旋即了然,挑眉笑道:“那你要怎么感谢我呢?以身相许么?” 羽凰满面费解地凝着她,眸光流转复杂难辨,问昊夜:“这位是?” 九辛不待昊夜说话,回视着羽凰冷冷道:“你不认得我了么?” 昊夜神色深不可测,低斥道:“你胡说些什么?羽凰乃羽族公主从未离开过天界,怎会认得你一个凡人?你若无事,便随我回去罢。” 说着又近前来想要将她拉走,九辛置若罔闻,径直走到羽凰身前,一双眼睛似乎要剖开她所有的伪装,说道:“你何必假装对什么都一无所知?我想从我来到天庭的那一刻起你便已经怀疑我了对不对?” 第19节 第二十九章 羽凰唇边笑意淡然:“这位姑娘想必是对我有什么误解,你难道以为我在怀疑你与殿下有什么不清白之事么?即便是如此,你也无须为我担心,方才天帝已为我和太子赐下婚约,从今日起他便是我未来的夫君,我定然是相信他的。” 九辛强撑着的身子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太好笑了,不久前他还在天帝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他唯爱那一人,眨眼间就成为了羽族公主的未婚夫。 九辛目中水雾弥散,愤恨地失声道:“你装什么装?我才不管你们的狗屁婚约,你不是一直千方百计的陷害我么?这笔账我今日就要跟你好好算算!” 话音一落,她手中便多了那把锋利无比的剖尸刀,想也不想就刺向羽凰。 羽凰眸光闪烁,灵巧地侧身避过,后退几步至昊夜身后,粉颊微含薄怒,说道:“昊夜,这个凡人好大的胆子!” 昊夜眉宇间隐约浮起战战兢兢的紧张,一把扣住九辛手腕,语声低低道:“你在胡闹些什么?跟我回去!” 手腕被他捏得生疼,一点都不能动弹,又见他偏袒羽凰,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她澄明清澈的目光满是愤怒的攫住他乌黑的眸子,嘶声叫道:“我胡闹?你居然说我胡闹?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薄情寡义的伪君子罢了!你们杀我一次不够,还想要…………” “住口!”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打断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昊夜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齿缝里迸出来的两个字满是难忍的汹涌怒火! 羽凰眼中一抹暗藏的毒辣浮上她水盈盈的瞳仁,唇边亦是得意的浅笑。 景璃暗暗瞥她一眼,眉峰一凛,这羽凰字字戳心,所作所为倒像是想要激怒莫九辛失去理智一般。心里立刻就明白了几分,身形倏然间一闪便近身到九辛身旁,垂目看着她脸上清晰的巴掌印,满脸皆是夸张的怜惜,道:“啧啧,下手真重,小美人我早就跟你说过天族没几个好东西,一个个的都薄情得很。现在你看清了吧?” 九辛握着刀的手不停地发抖,嘴里干哑苦涩,若黄连入口。 昊夜双唇紧抿,九辛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紊乱,她心想,大约是他们蒙骗她的计划败露,才会这么心神不宁吧。 羽凰见此情形,眸色微沉,转瞬微微一笑,莲步轻移,也缓缓行至他们身边,对昊夜徐徐说道:“说来也巧,一个时辰前羽族长老玄雀在南天门抓了一只擅闯天宫的妖族,现下许是已经押往灭灵台了,咱们九重天已经六万年不曾启动灭灵阵了,殿下,我们一同去瞧瞧热闹可好?” 昊夜冷声道:“你要去便去吧,本殿公务繁忙,无暇同你瞧那些热闹。” 羽凰不以为意,含笑的眸光轻扫九辛面上,似无意道:“那太可惜了,也不知这只小狼妖跑到天宫来作甚?有些畜生若寻死拦都拦不住!” 九辛察言观色,她眼中捏住她七寸的残忍再明显不过,登时大惊失色,厉声道:“你说清楚!哪只狼妖?” 羽凰笑如春风:“一只叫郎豆豆的小狼妖。” 九辛本就混乱的神志顿时天旋地转,全身瘫软,好不容易才勉强站稳,咬咬牙头也不回地往通明殿方向跑去,幸好她跟绿萝粗粗打听过天宫里那些宫殿的大致布局。 景璃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这性子也太冲动了,这么明显的坑都看不出来么?”眼尾睇了眼羽凰,警告道:“她可是本座未来的媳妇,你若伤了她我跟你没完。”说完看了看昊夜,朝他微微颔首,昊夜心中微松明白景璃眼眸的含义,有他在,九辛性命当是无碍。随后红影疾若惊鸿,循着九辛而去。 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羽凰转向昊夜幽幽道:“你莫将我看得太过愚蠢,即便是她换了一副面孔,你看她的眼神却一点没变,今日我定叫她灰飞烟灭永世不能轮回!” 昊夜目色冷冽,手中诛神剑破鞘而出,剑光如网,剑气深寒直刺羽凰胸口。 羽凰不闪不避,眸光投向殿门内。 剑气入体,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羽凰凄厉地惨呼一声:“昊夜,你三番五次的为了一个魔女如此伤我,你怎如此心狠?” 天帝与羽王正自殿内走出,见昊夜伤了羽凰,皆是一惊,同声道:“昊夜,你做什么?” “殿下,你为何伤我女儿?” 昊夜漠然执剑而立,挺拔的身姿高傲而不屈。 羽凰无力地瘫倒在地,无论没有人能抵抗得了诛神剑的威力,眼看她便要神魂俱散,羽王急忙将她抱起,心急如焚地施法为她渡灵力。 少倾,羽凰气息渐渐微弱,轻轻的叫了声:“父王,女儿是不是要死了?”羽王心痛至极,怒不可遏地质问昊夜:“敢问殿下,我女儿犯了什么错,竟劳驾你动用私刑?” 天帝也是一脸震惊,他万万没想到昊夜竟然会对羽凰下杀手,更是怒火中烧:“孽子!你疯了么?羽凰可是你未来的太子妃! 昊夜回剑入鞘,面向天帝,语声幽沉:“那是父帝一厢情愿,儿臣并未答应。” 羽王恨恨道:“殿下即便不同意与小女婚事,也用不着取她性命啊!陛下,我羽族二十几万年来追随于您,不敢说出生入死但也是忠心耿耿,太子怎可以师出无名诛杀我羽族公主?” 羽凰道:“父王,您不要怪昊夜,他只是想要保护九辛姑娘而已…………”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已然气若游丝支撑不住了。 天帝见昊夜闯下如此大祸,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见羽凰殒身在即,忙道:“羽王,本座先渡她一万年纯阳灵力克制诛神剑极寒之气,幸好羽凰只是为剑气所伤,一定可以救回来的。” 羽王心中大喜,天帝一万年的灵力非同小可,道:“谢陛下为小女续命!” 天帝锐目如电瞪了昊夜一眼,抬手指尖一转,仙光徐徐注入羽凰印堂间。 “天帝陛下!不好了,殿下从凡间带上来的那位姑娘在灭灵台大开杀戒!巨灵神、二郎神都被她伤了。”一名仙倌急惶惶地来报。 闻言,昊夜心中绞痛,掌心一片冰凉,那个人终究还是醒来了,终究还是,瞒不过去了。 “莫九辛?她一个凡人哪有那等本事在天庭放肆?”天帝简直匪夷所思,这几位神将法力高强,怎能为区区凡人所伤? 小仙倌跪在地上,怯怯地望了望昊夜,低声道:“那女子、那女子身怀魔气,所使术法乃是六万年来不曾现世的紫薇天火!” 天帝恍然大悟,长目似刀盯着昊夜寒声道:“逆子,你真是冥顽不灵!来人,太子为魔女所惑,屡犯天规,传本座谕令自今日起幽禁玄穹宫,不得擅出!” 立时便有几位神将现了身形围拥着昊夜,领头的托塔天王微微躬身道:“殿下得罪了!” 昊夜仗剑而立,清寂的眉眼一丝波澜也无:“父帝,自我出生这十几万年我从未违背过您的旨意,但今日,谁也不能挡我!”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念诀挥剑,神将们顿时被层层冰锁缚住,等费力挣脱,昊夜早已不见了踪影。 羽凰得了天帝一万年的纯阳灵力暂时保住了即将湮散的元神,在羽王怀里费力地睁开双眸像天帝道:“陛下,若非那魔女蛊惑太子,以他之纯善忠孝的性情万万不会违逆于您,羽凰死不足惜,只可惜还是不能令殿下悬崖勒马。如今六界生灵面临涂炭,羽凰着实忧心。” 天帝慈爱地安慰道:“好孩子,你莫要操心这些好好调养身子要紧,你放心本座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羽凰神色凄然,摇摇头道:“诛神剑戮神屠魔,羽凰知道即使陛下赐臣女再多灵力也不过能苟延残喘罢了,我们天族以悲悯万物苍生为己任,总是不能像魔族那样去攫取妖族元灵修复元神。” 天帝心念一动半晌不语,羽王泪目道:“你这傻孩子,怎的如此仁慈?那些犯了天条的的妖族左右是个死,能用他们的元灵救你性命那也是他们的造化了。” 天帝决心已定,说道:“羽王,随本座去灭灵台!” 灭灵台风云涌动,戾气翻腾,一众守将如临大敌地围着九辛,她面露煞气长发披散,虚握的手心里燃烧着熊熊大火。 景璃惬意的斜倚着凉台旁的玉石栏杆,悠哉悠哉地欣赏着双方激烈的打斗,九辛若占了上风,他便抚额叹息,堂堂皇皇地落井下石道:“天族的战将们也忒不经打了,亏得我日日勤练精兵,瞧这模样我冥界的魔将们完全派不上用场嘛!约莫几只鸟儿就杀得天族丢盔弃甲了。” 四方神战衣破败,灵力受损不能再战,二郎神重伤倒地,手中法器也已然被熔成了一团黑咕隆咚的铁块。 九辛如水秋瞳似有鲜血滴出,一步步逼近挟着郎豆豆的羽族长老玄雀,森然道:“放了他!” 第三十章 玄雀见她重伤了诸神将,心中骇然,不禁畏惧地退后两步,被他掐住脖颈的郎豆豆亦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玄雀猛然一省,暗骂自己无用竟被一女子吓唬住了,纵然她有可以焚毁仙灵的紫薇天火又如何,自己手里不是还有小狼妖这个人质么。 玄雀定了定神,阴沉沉地笑道:“公主料事如神,早知你是六万年前那条漏网之鱼,如今现出真面目,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九辛冷哼一声,隔空劈出一道天火,火舌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将玄雀席卷,冷蓝色的天火炽灼蒸蒸,玄雀连惨叫都来不及,便已化作一推黑灰,片刻间就被轻风吹散。 神将们满面惊惧,二郎神摇摇晃晃站起来,喘了口气,对众将道:“诸位神将,这魔女体内魔珠已然觉醒,今日决不能让她再逃之夭夭,否则六界动荡生灵涂炭,请立即布阵施法诛杀魔女!” 四方神齐声道:“有劳真君为小神们掠阵助威。”语毕各自带领了几员天将把守在九辛左右前后,若四方之鼎将九辛围困在中央,随即四神盘坐在地,敛息抱诀。霎那间,但见白光笼罩天光,杀伐之气如千军万马奔腾,疾风犹如利刃自四面八方滔滔袭来,九辛手心里的天火被四神法力压制,忽明忽暗渐渐微弱。 灭灵阵!郎豆豆惊慌叫道:“姐姐小心!”小身子腾空跃起扑向四神之一的祝融。 景璃妖冶狭长的凤目亦掠过一抹凝重,一甩袖摆道:“罢了,本座权当做做好事了。” 景璃双臂伸展,赤冥幽火威焰烈烈,景璃拂袖一扫,烈焰如无数箭矢射向阵中四神。 二郎神君长矛横空,挡住赤冥幽火来势,额间纵目一阖一开,脚边蹲坐着的哮天犬一声长啸,白影如豹张口直咬豆豆脖颈。 哮天犬来势汹汹,郎豆豆不得不回身闪躲,气冲冲地喊道:“你这欺师灭祖的畜牲,不认得你祖宗小爷爷啦?” 哮天犬见郎豆豆出言不逊勃然大怒,两只比刀剑还要锋利的前爪凌空抓向他。 郎豆豆也不甘示弱,马上现出白狼原形与哮天犬斗起了法。 虽然噬天魔珠的觉醒令九辛通晓施展紫薇天火的咒诀,但灭灵阵乃天族最凶之阵,四方神君个个法力高深,她依旧被他们几人所启动的阵法所压制,只见阵中白光压顶,天火的光芒愈来愈弱。 景璃和二郎神交手并未尽全力,他这个人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正邪难辨,此刻见九辛身处下风,与二郎神边打边说:“别怪我们提醒你们哦,魔珠既然已经觉醒,想必魔尊已经复生,现在你们就算杀了莫九辛也阻止不了这天界浩劫。有这闲工夫在这浪费时间还不如想想怎么保命要紧!” 二郎神连攻几招,冷哼道:“本神君职责便是守护六界正道,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不两立,这魔女非死不可!” 景璃撇撇嘴:“那就要看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灭灵阵白光蔽日,厉风大作,灭灵阵的凶煞之气侵入九辛五脏六腑,如酷刑加身,生不如死。一口鲜血吐出,她但觉身上每一寸皮肉都要被碾磨成灰。或许就这样死了也好,秋娘既已无需她惦念担忧,这世上就已无自己牵挂留恋之事,只是郎豆豆不能不明不白的为她所累。 九辛拭去唇边血渍,抬目望向正与哮天犬相斗的小狼妖,他瞧见她受伤,又被哮天犬逼得分身乏术难以自保,着急地险些要哭出来,向她喊道:“姐姐,你伤得重不重?怎么办?我打不过这条狗呵!” 她张了张口,想对他说让他不要管她,她想要他去求昊夜,求他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放过一只从未危害过六界的小狼妖。 可她一个字都还未及吐出,眼前便闪过一道炜炜青光,势如霹雷,快若惊电。 只是一瞬间,一瞬间而已,刚刚还大声呼唤她的孩子就在这一瞬间的时间被从天而降的青光摄去了元灵,小小的身子骤然倒地,尘灰飞扬。 “豆豆?豆豆!”她被困在阵中不能脱身,徒劳地唤他的名字,小孩儿沉睡般的容颜慢慢变得虚无模糊,最终仅留一丝青烟随风而散。她眼睁睁看着郎豆豆尸身在她眼前陨灭,除了无力而绝望,她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天帝将手掌心凝成一团的狼妖元灵拍向身旁被羽王搀扶着的羽凰,元灵在她鼻尖回旋,羽凰摊开双臂,她明丽白皙的脸庞在烈日下熠熠生辉。羽族公主长吸一口气,豆豆元灵瞬时变成丝丝轻烟,被她吸食得干干净净。 “东君!羽凰,我要让你们给豆豆偿命!”九辛凄厉地大吼着,不顾性命想要从阵中冲出。一阵接着一阵的凶煞之气剜割着她的骨肉和魂魄,眼前一片漆黑,神志仿佛就要归于混沌。 “九辛。”有人握着她的手温柔的唤她,声音惊惶不安,恍惚还有难以抑制的哀凉沉痛。 她虚弱地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看见一双清幽如渊的眸子,她勉强伸出手牢牢攥他袖摆,手心似乎有些许贪恋这锦缎的柔软。 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腮滑落,垂落在坚硬的地面上,开出一朵朵破碎凄凉的花。 “昊夜,我就要死了吗?咳咳,你是不是也是来杀我的?”一开口胸腔里的血犹如决堤的湖,喷涌而出。 “不是,我是来带你走的。”他将她拢进怀里,她单薄瘦削的身子轻如羽毛,轻柔地擦拭她脸颊上的鲜血,他眼里溢满了哀痛,他不该带她回天宫,不该让羽凰察觉到异常并设下陷阱。 悔已无益,他低声道:“我们走了就不再回来了,以后你还是做你的老本行,我依旧给你打下手,好不好?” 她抬头望着他,摇摇头:“不好,我还有许多事没有做。” “你要做什么?我替你做。”他问。 九辛笑着,唇边深寒:“天族的这些神仙们都要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一个,都不能少!” 她的浓浓的恨映入进他眼底,他片刻怔忡。 莫九辛的脸在灭灵阵的白光中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她冷冷说:“包括你!” 他觉得心口忽然一痛,好像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刺入了他的心脏,他艰难地低头,那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刀插在他胸膛,刀刃齐没。 电光石火一刹那,她挣开他的怀抱,手心蔓延蒸腾出层层紫薇天火,昊夜周身瞬时被火光席卷。她说:“这是你欠我的。” 第三十一章 蓝火燎燎,灭灵阵中合四神之力的白光如浮云飘散开,她清楚的看见,他清冷如冰湖的瞳孔里衬映着她的模样,沉静缄默的眼里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幽蓝的火,没有将死的惧。 忽然好想哭,他为什么这样看着她?为什么他可以那样坦然的看着她?不,他应该悔恨内疚,应该不甘恐惧,唯独不应该如此问心无愧的坦然! 痛!撕心裂肺的痛楚随着幽蓝的焰火腾腾灼烧,她紧紧揪着心口的衣襟,用力的揪着,为什么这么疼,这么苦,这么冷,即使紫薇天火焚化万物的熊熊烈焰就在身前灼灼燃烧,她亦觉得身在万年不化的冰山雪海,冷入骨髓。 第20节 天火渐渐湮灭,忽然间,她的眼前不见了那个挺拔清俊的身影,他去哪里了? 从未离开过主人的诛神剑无声无息孤零零地静静躺在地上,寂寥、凄凉。 痛吗?或许感觉不到痛了吧,因为那颗被撕裂的心就像被折断了翅膀的风筝一样从高高的冰川往下坠,支离破碎,万念俱灰。 她以为她杀的是他,是那个负了她的男人,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她杀的是她自己啊…… 身体重重坠地,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她听见琴声淙淙如清泉流淌,涤尽红尘浮华。 她隐约瞧见淡雅的白色身影踏云而出,乌发俊颜,衣带迎风,沐了一身日月清辉。 朵朵金莲在那个温雅男子的手掌上摇曳生姿,绽开万丈金芒,无边杀气肆意蔓延,惊心动魄。 花开了几回?谢了几回?春天是不是又回来了?心头冰封的寒雪几时才能融化? “你醒了?”耳畔清溪样温柔润朗的声音关切地响起。 九辛将将睁开眼睛,俊雅温润的容颜就霸道地撞入她眼里,素锻长袍,仙风逸姿。 她扭头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座凉亭里,身下是一张名贵奢华的金丝贵妃椅,身上盖的是六界难觅的仙蚕云被,坐在一旁的男子如夜的眼眸蕴满笑意。 她掀开云被,缓缓坐起,冲他苦涩笑了笑,唤道:“离越。” 她记得,她曾在最黑暗最阴煞的地方孤独的生存了一万年,他曾用他冠绝六界的琴声给她不见天光的人生带去了光明的希望,他曾如同一个兄长一样宠溺她、爱护她。 可是她也清楚,他将噬天魔珠封存进她身体里时,不过是将她当成了一个赌注,他在赌世尊的宽仁慈悲,在赌他那个慈悲为怀的师尊无论如何都不会牵连一个无辜的生灵。 她觉得自己好悲哀,除了在凡间短短十几年她得到过父亲和秋娘真正的爱护和关怀,这七万年她所有得到的他们的庇护与爱惜,都会在这些人面临权利抉择时被利用、被背叛、被抛弃。 帝释离越是这样,昊夜也是这样,真正没有目的对她好的,不会伤害她的只有凡间的爹爹和秋娘。 只是九辛再也不是以前的鹭歌,以前那个又蠢又天真的鸟儿早就已经死在灭灵台了。 漆黑的夜里无月无云,天际满天繁星,他的瞳仁却有朗月华光,低低笑道:“现在我是应该唤你歌儿还是九辛?” 九辛低了头:“随你。” 深谷峰萦水映,温泉密布,漫天的星光下,水波在微风中荡漾,银辉粼粼。 十几名素衣侍女手提宫灯簇拥着一个身着海棠红云瑞摆裙的女子袅袅走来,她妆髻精雅,艳色摄人心魂。 见了帝释离越,女子领着侍女们恭敬地跪拜在地,稽首道:“尊上。” 帝释离越侧首望了望她,漫不经心道:“迦黛?这么晚了,你来此做甚?” 迦黛垂首回道:“属下有要事禀奏尊上。” 一阵凉风吹来,九辛不禁瑟缩了一下,帝释伸手将云被搭在她膝上,道:“何事?” 迦黛抬头,凤瞳流转从九辛身上扫过,欲言又止。 九辛见她顾忌自己,忙道:“也不知我睡了多久,觉得身子僵得很,想去前面走走活动活动。”说着就要站起身。 帝释离越轻轻按着她肩膀,然后缓缓站起,走到迦黛面前,清雅的眸光不知何时变得寒锋迫人,脸上却是浅浅笑意:“看来你们三大魔使这六万年长进不少,连本尊说过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迦黛悚然一惊,她没有忘记,他曾在谈笑间将质疑过他的魔族长老们抽筋剥皮,连他们元神都被打入了裂如大红莲地狱,日日夜夜受那翻剥撕裂之苦。 迦黛身子不禁微微发抖,急忙叩首道:“迦黛该死,迦黛没有让九辛姑娘回避的意思,请尊上饶命!” “没有最好。”帝释离越施然负手,淡淡道:“你深夜来此,可是天族近日有了什么动向?” 迦黛回禀道:“是,新任天帝已下令,三日后集结二十万天兵攻打魔界,说要替东君报仇为六界除魔。” 新任天帝?九辛惊异地仔细想着迦黛的话,思忖道,难道她沉睡了很久么?久到连天界的掌权者都已经换了人?可是天帝正值壮年,怎么就突然退位了呢?帝位易主,天界如今又是怎样的光景? “哦?他的速度比本尊预料的倒要快上许多。”帝释离越语声平缓,仿佛根本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九辛心里一颤,这个他是谁?六界之中,谁有资格继任天帝?难道是昊夜么?可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她亲手将刀刺进他的心口,亲眼看着他被紫薇天火烧得尸骨无存。 不会的,不会是他,不可能是他。九辛绝望哀伤地垂下眼帘。她又想,谁做天帝与她有什么相干?不管是六万年前还是六万年后,天族的那些神仙们可从来没有对她手下留情过。 帝释离越见她脸色苍白,挥袖示意迦黛与侍女们退下,温声说道:“是身子不舒服么?我扶你回宫歇息可好?”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她顺从地随着他往落日宫走去,这条路并不陌生,六万年前她就来过好几回。 “你被灭灵阵煞气所伤,足足睡了两年整。” 九辛顿了顿,终忍不住问道:“如今天族的天帝是谁?” 帝释离越止住脚步,含笑俯身:“你心里早已有答案了,不是吗?” 九辛心神巨震,猛地抬头问他:“昊夜还活着对不对?”她感觉自己好像松了一口气,此刻她居然希望他活着,此刻她居然对他没有一丝丝的恨意,连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她颤抖的声音有多么欢喜。 帝释离越墨眉微蹙,道:“九辛,你应该晓得天族与魔界始终势不两立,有些事该放下便放下,有些人该忘了便早点忘了吧!” “忘了?是该忘了。”九辛侧过脸,不想让帝释离越看见她泛红的眼圈:“天族已经宣战,三日后,你如何打算?” 帝释离越目光淡明,掬起她垂落胸前的散发拢至耳后,凝着她微微一笑道:“你希望我如何打算?” 看着他莫测高深的淡淡笑容,想到在她沉睡的两年间,不可一世统治六界的天帝东君竟然被这个温和清雅的男子不知用何方法除去了,九辛就不由自主的感觉凉意沁骨,背脊冷不丁冒出一丝冷汗,这一战,昊夜会步东君后尘吗?帝释离越如此问她,是期望她如何回答? 帝释离越见她半晌没有作声,神色有些许黯然,淡漠道:“也好,你不用劳心这些,三日后昊夜一死,本尊定让你成为这六界最尊荣的女人。” 九辛依旧不语,帝释离越忽地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垂眸看她:“九辛,你在恨我对不对?你在为六万年前的事情生气对不对?可是九辛我那么做真的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管你怎样看我,我都要告诉你,本尊从始至终都是真心爱你的,这一世,我亦只爱过你一人而已。”他清润的眸光里仿佛有炙热的深情,九辛转眸回避他的目光,这些六界的掌权者大都是擅于作戏的,她前世已然被他们伤得体无完肤,这一世她不想陪他们演戏。 “嫁给我,给我机会让我补偿你,与我一起千千万万年享受这六界至高无上的尊荣。” 第三十二章 幽华宫金碧辉煌,馥郁满殿,是她曾喜欢的玉茗香气,稀世珍宝琳琅满目铺陈了一室,这些宝物即便是六界也难得一见,若在以前她定然会高兴得几夜都睡不着觉。 巧手侍女小心翼翼地为她精心梳妆打扮,锦绣罗衫流光生辉,璎珞环佩更添溢彩,看得出帝释离越为了讨她欢心煞费苦心。 她任凭侍女为她打扮,不发一言地坐在朱漆描金镜台前,不见悲喜。毕竟,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更没有人关心她最需要的是什么。 “九辛仙子,你真美,比黑水渊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怪不得尊上这六万年都对您一往情深呢。”侍女瞧着镜子里玉雪出尘的脸颊,一脸的艳羡。 九辛回过身,打量了她两眼,说道: “你是柳烟?” 听九辛说出她的名字,侍女双眸一亮,激动地道:“是啊是啊,仙子记性真好 ,我还以为过了这么久,你早就将我忘记了哩。” “我不过是睡得久一些罢了,醒了也就什么都记得了。”九辛徐徐站起身,屋外的鸟儿鸣叫声此起彼伏,时间久了不免听厌其烦。 柳烟见九辛似有不耐,说道:“仙子,奴婢差人将幽华宫这些恼人的鸟儿赶走可好?” “不必了,它们在这栖息了许多年了吧?若赶走了,它们还能去哪儿呢?”九辛走向门外,转头道:“我出去走走,你不用跟着。” 柳烟见她此次转醒性子变得格外矜持淡漠,也不敢违逆她意,屈膝恭送至九辛背影消失在幽华宫殿门前。 南天门依旧琉璃璀璨,宝玉祥瑞,亘古不变。莫九辛看见一只五色蝴蝶在云雾中翩翩起舞,便也施法化成了一只知鸟隐身在巍巍的浮空云柱后,没多久那只蝴蝶也静悄悄地停落在九辛身旁。 莫九辛远远地定定地,看着率领着众天将行出天宫的新帝,眉目如初,只是发束玄冠身着金甲,更添了几分倨傲雍容。 白泽与戍卫三界的三位仙使皆是身披战袍,神色凌厉。羽凰紧随在昊夜身侧,不知在与他说些什么,离得太远她听得不真切,隐隐约约地她只听见了几个不连贯的字:勾引……利用……紫薇天火……先帝…… 他眉宇间渐渐浮起一丝狠厉之色,深澈的双眸是她不熟悉的狠绝,他们的脚步匆匆,离她越来越近,她听见他说:“帝释离越身边的那女子叫莫九辛是么?如此红颜祸水诛之未免太便宜她了,若此番擒了她,便打入八热阿鼻地狱罢。” 她不由得心尖一颤,是了,她恨他,他亦恨她,他们早已注定是不死不休的对手和仇人,曾经的那些美好的往事,只不过是一场错误的梦而已。 “天帝英明,六界在您的统御之下定能击败魔族。”羽凰软声道。 昊夜止步,蹙眉道: “羽凰,本座继位以来最不喜的便是阿谀奉承之辈,你不必为了讨好于我,说这些好听的话。” 他停步,身后的众神将亦齐齐停下脚步,个个敛息垂目,羽凰不以为意地抬起玉手指着莫九辛的方向,轻笑道:“我可不敢诓骗帝君,您瞧,就连帝释离越身边的得力助手四大魔使之一的迦黛也有心归顺天庭呢。” 她话音未落,莫九辛就感到不妙,迦黛若在此处,那她隐身在何处呢?她想起方才的那只彩蝶,心中一跳,连忙扇动翅膀想要飞走,自帝释离越复生她体内的噬天魔珠便已回归到它主人身边,凭她现在的灵力,绝非昊夜和羽凰的对手,况且,她根本就不想让他们看见她。 忽然,一直化身成蝴蝶悄然跟在九辛身后的迦黛顷刻间恢复人身,随后化成人形的迦黛隔空一掌劈向莫九辛,她手中凝了无数寸余长的剧毒细针。 这些毒针虽来势疾猛,却也无法伤她,九辛避开迦黛攻击,连忙展开翅膀凌空飞起,她越飞越快,眼看就要离开南天门。 她听见身后一声冷哼,声音清越熟悉,还未及做任何思考却见眼前一花,一道人影从天而降,一掌拍向她。 这一掌直打得她天旋地转,身子如败絮一般坠落于地,瞬间化为人形。 昊夜目色如锥,定定地睇着她,陌生而轻蔑:“你就是莫九辛?据说你这妖女很是有些卑劣的手段,本座知道先帝神殒,你难逃干系。” 他如此问是不记得她了么?他复生后竟然将一切忘得干干净净?这样也好,至少,他不会如她一般痛苦了。 九辛狼狈地站起,虽然他的话刺得她心口阵阵抽痛,但见他毫发无损地站在她面前,亦心不由己地松了口气,即便她清楚地记得六万年前诛神剑斩下时冰冷的寒芒和那些她应该遗忘的种种。 “莫九辛乃是魔尊极为看重之人,有了这个筹码,帝释离越定然顾忌天族几分。帝君,迦黛的这份投名状可还有些份量?”迦黛眸色毒绝,艳丽容颜因内心的嫉妒而扭曲得几乎变形。 羽凰见昊夜如此对待九辛,眼中快意一闪而逝,看似平静的容色亦有隐藏不住的血色杀意,不,那是比杀意更可怖的利芒。 “此次能擒住莫九辛,幸得迦黛魔使报信有功,帝君,您看如何奖赏她为好?”羽凰问道。 昊夜淡淡扫视了迦黛与九辛一眼,少倾,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缓缓道:“本座不以为一个为了男人背叛族人的女人会尽心尽力的效忠于天庭,她即是魔族中人,本座想魔尊定然是欢迎她回到魔族为他继续效力的。” 九辛心中本极是凄惶,可听昊夜此言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昊夜虽然没了对她的记忆,可是那不按常理出牌斤斤计较的性子倒是一点儿都没变。 迦黛大惊失色,惶急道:“帝君,迦黛真心投诚天族,如今魔族必欲将我除之而后快,你不能过河拆桥啊!” “过河拆桥?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昊夜眼底似凝着千年寒冰:“即使没有你,这妖女本座也是手到擒来。”话落,他微微抬了抬手,立时便有两名天兵上前一左一右押着迦黛,迦黛心知离开天庭,帝释离越必定不会放过她,想到魔尊对待叛徒的手段,不由浑身僵冷。无奈之下,只得将求救的目光望向羽凰。 羽凰心中暗自盘算,片刻已有主意,心思全部敛进眸底,语声微微带了一声笑意:“帝君,大战在际,这些小事你就不必费心了,若帝君信得过羽凰就将迦黛与莫九辛交给羽凰处置可好?” “也罢,不过这个莫九辛你须留她一命,待本座得胜归来定然要好好问问她,弄清楚这几万年她是如何将本座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羽凰见昊夜似乎要向莫九辛询问真相,心中凛然,咬牙道:“这妖女舌绽莲花,骗了帝君几万年,帝释离越肉身本已灰飞烟灭,莫九辛却使尽一切手段令他复活。最可恨的是她假意爱慕你,利用你,最后还杀了你,若非帝君心慈轻信于她,先帝怎会遭遇不测?若帝君记得她当年是如何对你下毒手的,羽凰相信,帝君一定会亲手了结她。” 九辛见昊夜面上有迷茫怔忡之色一闪而逝,心中顿生怜惜。她心知是羽凰有心欺骗昊夜,只觉得她的所作所为太过下作了些,不由得愤怒异常。蓦然回身,质问羽凰道:“你如此颠倒黑白混淆视听欺瞒他,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他恢复记忆后更加对你不屑一顾么?” 羽凰冷哼一声,字字如针:“帝君乃六界之主,岂容他人欺瞒?倒是你三番五次诓骗伤害昊夜,以至先帝为了保住昊夜元神不得不用尽毕生修为,最后惨死在帝释离越的手中。两年前帝释离越血洗灭灵台,天界多少神仙因你而被魔尊屠戮,你就是天庭最大的敌人,是帝君的杀父仇人!” 这些话像重石一样击打在九辛心头,她无法反驳,她万万没有想到东君是为了救昊夜而被帝释离越所害的,在她心里一直不大瞧得起先帝的,她最恨的也是他,可是如今她觉得一个肯为了儿子付出生命的父亲,不管他曾做了什么,就凭这一点他也是值得尊敬的。 羽凰说得没错,先帝因她而死。她既然与离越有着那样复杂的渊源,那么她就是昊夜的敌人,是整个天族的敌人。 自东君殒身,这一切就更加不可能改变了。 昊夜听了羽凰的话,脸色微变,利剑一样的目光自九辛面上迅速移过,语气却是极淡的:“怪不得帝释离越将你安插在本座身边,果然是巧言令色,今时今日你有何面目指责他人?难不成你还想故技重施么?” 九辛但觉手脚冰凉,任何解释在这个时候都显得多余又可笑,强稳着心神涩声道:“两年前的确是我重伤你的,可是一切的起因都与羽凰难逃干系,你不信我没关系。我来天庭只是想告诉你,魔尊虽然大张旗鼓的在黑水渊召集群魔,但以他的心机,一定还会有其它的部署。黑水渊弱水三万里,剧毒无比……….” “帝君,这一定又是帝释离越与她设下的诡计,黑水渊弱水再毒,难不成还能倒流而上九重天不成?”羽凰打断她,语调尖锐:“莫九辛,你此番假意通风报信想要取信于帝君,确然比以前高明了些,可惜昊夜再也不是那个任凭你摆布的太子,怎会再相信你?” 郁愤塞满整个胸臆,九辛厉然道:“羽凰,你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你心自明,豆豆的仇我且日后再与你算。眼下天界与魔界大战一触即发,帝释离越这一次起兵对天界势在必得,魔尊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你如此大意会害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羽凰冷笑:“我还用不着你教训,是谁在谋害帝君谋害天族不言而喻。莫九辛,帝君不想杀你,我却不能轻易放过你!”说罢便一掌向九辛劈了过来。 她深知羽凰心思阴毒,即使昊夜无心杀她,羽凰仍然会想尽一切办法除了自己这个心腹大患,此时见她出手,想也不想便使出了紫薇天火与她相抗,她既然执迷不悟,她为自己为郎豆豆报仇也是天经地义的,手下留情只会让羽凰更加肆无忌惮。 第21节 刹那间天火之光烈烈燃灼,火光将南天门前的仙雾烟霞都灼烧成了茫茫幽蓝。羽凰凭着十几万年的修为与先帝渡给她的万年纯阳灵力,才堪堪挡得住紫薇天火的威力。 一直冷眼旁观的的迦黛,见羽凰与九辛交手丝毫未占上风,暗自冷笑一声,羽族公主不过虚有其名罢了,一身的修为法力竟连一个一只鸟儿都收拾不了。 第三十三章 窥见昊夜目光随着二人身形漂移,望着九辛时他神色似有犹豫,杀机时隐时现。迦黛咬了咬唇,索性豁了出去,嘲讽道:“帝君,羽凰公主几万年来对你不离不弃,即便是当年你心智被这妖女所惑,她亦不曾有丝毫怨言,这些年将你与她的婚约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公主如此情深义重,如今帝君就任由她被这贱人如此欺辱么?” 昊夜瞥向她,目色厉光大绽:“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从中挑唆,不过是欲借本座之手除掉莫九辛罢了,你当本座很好糊弄么?” 迦黛心头一震还想辩解,昊夜不待她再言,便扬手化掌为刀,冷寒的掌风将迦黛生生地劈出了几丈远,迦黛被劲力重重地劈翻在地,顿觉肉痛骨裂,胸口一阵腥甜,老半天都无法站起。昊夜长身而立冷冷睨着她,缓缓道:“杀你都嫌脏了本座的手,斩魔,将迦黛押下去,待开战之时送给帝释离越祭旗!”语毕便又将将视线重投向羽凰与九辛方向。 此时羽凰在九辛紫薇天火的灼烧下已然危在旦夕,昊夜一见羽凰遇险,右手一翻,泠泠生寒的诛神剑刹那便已出鞘,他再也无暇顾及诛神剑下这女子会不会因此而丢了性命,对于此刻的他而言,羽凰是他可以信赖的人,而莫九辛不过是一个为了颠覆六界不择手段的魔族妖女,即便不是为了相救羽凰,就凭这女子的所作所为,她也死有余辜。 手起剑落,当那一阵可以将烈阳冰封的寒厉剑气劈面刺向九辛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瞧见了昊夜对她没有丝毫感情的侧颜,和瞳仁里对羽凰安危的焦急。她感觉到了痛,那种痛很短暂,短暂得连流下眼泪都是很漫长的过程。 在她来不及流下眼泪的那一瞬间,诛神剑屠神戮魔的戾芒已经刺穿了摇曳着紫薇天火的她的掌心。 浑身如同掉进了寒冷透骨的冰川,浓霜样的冷寒在身体里蔓延,连心脏都被冻住了,疼痛在须臾间变成了麻木,血液在顷刻凝固。紫薇天火的灼灼蓝火越来越弱,少倾,似烟云湮灭。 昊夜执剑站在她面前,隽挺的身姿在斜阳的照耀下更显修长,深幽冰冷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九辛,他望着九辛像一片轻飘飘的枯萎落叶一样坠落冰冷的地面,听见她在落地前用尽浑身的力气对他说:“昊夜,对不起。”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他说对不起,他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只晓得她曾欺骗了他几万年,只晓得他的父帝因她而死。这个女子对他来说死不足惜。他想,莫九辛给他道歉,大约是这个魔族的女子在临死前都改不了她骗人的本性。 可是为什么?他低头看了看他握剑的手,为什么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似乎连诛神剑都已经提不起来了,心里也觉得空落落的,仿佛有一种他很在乎的极重要的东西随着眼前这个女子的倒地而从他的身体里面被剥离了。 羽凰死里逃生,艰难地喘息着站稳,眸光流转望向呆立在地的昊夜,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两年前,东君救回昊夜,她悄悄地给昊夜的治伤的药里面加了忘川水,抹去了昊夜对莫九辛所有的记忆。但是天庭遭逢大变,莫九辛的名字时常被人提起,于是羽凰告诉昊夜,莫九辛为了帮助帝释离越掌控天庭假意与当时还是储君的他亲近,为了让帝释离越复生后能更快的统领六界,她毫不犹豫地将他一刀穿心而过,甚至那个妖女还想用紫薇天火焚化他的肉身。 昊夜居然信她了,就连一直跟随他的几员神将因为护主心切而缄口不言不为莫九辛作解释,她高兴极了,她知道以昊夜的性情他绝对不会对自己的仇人手下留情,两人若是再见面,便是莫九辛的死期。 她费尽心机,眼看莫九辛就要在她面前被诛神剑斩杀魂灭魄消,却不曾想昊夜仅仅刺穿了她的手掌而已。 虽说诛神剑神鬼难挡,要是寻常的神仙受了一剑自然也就陨灭了,可莫九辛在净土界修炼一万年,日日用功德水浸润,体内又有魔珠残留的魔性护体,羽凰明白这一剑定然不能真正的杀死她。 她决不能再给莫九辛生的机会,低首目视着昊夜手中垂下的诛神剑,嫉恨难忍。猛然抬眸恨恨地问道:“昊夜,你身为帝君,肩上背负着天族和六界的盛衰荣辱,即使你不顾念天下苍生,难道就连杀父之仇也可以置之不顾吗?” 昊夜凝目看着倒在地面上奄奄一息的莫九辛,她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怕是已然昏了了过去。昊夜只觉得一阵重石般沉重的痛楚捶打着他心中最柔软的所在,手中的剑却是怎么也刺不下去,他不明白为何会对这个女子产生了这种莫名的情愫,难道这个女子蛊惑人心的媚术竟是如此登峰造极么? 羽凰再也按捺不住胸腔里迸发的杀意,迅捷地夺过昊夜手中的诛神剑,昊夜神思恍惚对羽凰又毫不设防,手中的剑轻而易举地被羽凰夺了过去。 羽凰身形如电裙袂翩然,持剑凌空而下,这一次她一定要砍断莫九辛的头颅! “羽凰公主,你当真放肆!” 羽凰还未接近莫九辛,就被一柄戾气腾腾的方天画戟挡住了去势。 “斩妖使,你敢阻拦我?莫不成你也被这个妖女勾引得失了心智么?” 斩妖使像座铁塔一样挡在羽凰身前,剑眉倒竖,冷冷道:“本使早就看不惯你了,整日里血口喷人,为了陷害莫九辛你不惜贬损天帝声誉,其心当诛!帝君乃六界之主,心坚智明,是非黑白帝君自有定夺,你若再添油加醋公报私仇莫怪我手中法器不认得你!” 昊夜漠然地瞧着眼前情景,心中不免疑窦丛生,羽凰莫非真如莫九辛所说,编造谎言欺骗他么? 羽凰见斩妖使竟然向着莫九辛,不由怒笑道:“你敢!凭你也想和整个羽族作对么?” “如果再加上我们几个呢?”冰冷得仿佛是从地狱里冒出来的声音乍然响起,羽凰不用看也知道这定是那个和斩妖使一母同胞的常年镇守冥界的斩魂使的声音。 而这时,不仅斩妖斩魂二使,白泽与斩魔使亦亮出兵刃挡住了欲过来相助羽凰的几名羽族将领。白泽剑眉紧蹙,提声道:“莫九辛固然可恨,你却更令人忍无可忍,这两年帝君由得你兴风作浪你便真当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么?这女子,除了天帝谁都无权杀她!” 这几位都是昊夜的亲信战将,统领着天界最精锐的雄师,羽族哪敢轻举妄动? 羽族一名长老见昊夜并未阻止白泽等人,心知羽凰此番作为已然为新帝所不喜,默叹一声在羽凰耳边低声道:“公主,自两年前王上受了魔尊的紫薇天火后法力大减,羽族各派斗争不断,如此时节外生枝恐惹下祸事啊。” 羽凰环顾四方,天族神威凛然,羽族臣服天界已久,气势上便输了一大截。 她心中一紧,沉默半晌 ,又忽然仰天一笑:“好,那我就等着帝君亲自处置这妖女!”转身向昊夜淡淡笑道:“帝君,羽凰只是一时激愤难忍,并非有何私心,请帝君宽心,这妖女羽凰定会命人严加看管,不会再有人伤她一丝一毫!” 雷渊河畔,天族与魔族对阵两边,雷渊河上空烟云染血,杀气滔滔。 雷渊河是两界之边界,自帝释离越元神被封印后,斩魔使便日夜戍守此界,六万年来从未有任何生灵在此地出现过,即便有几个别有用心的魔族或心术不正的天族动了些邪心,想要经此地去往对界,也都被斩杀在斩魔使的四棱紫金锏下。 而今日,雷渊河兵甲千万,寒刃森森。 帝释离越剪手立于蓄势待发的魔族阵前,白衣猎猎,目生清辉,六界翻覆仿若尽在指掌之间。 天族众将腾云而至,肃列在伫立在魔尊对面的天族新帝身后,一眼望去刀剑霍霍,银甲漫天。 “天帝好胆色,本尊还未来得及去找你,你倒是迫不及待地赶来送死了么?”帝释离越悠悠开口,声如清泉淙淙,语声杀伐冷然面色却是浅笑吟吟。 昊夜淡然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本座为你备下了一份大礼,还望魔尊笑纳。”一抬手立时便有天兵将捆绑得严严实实的迦黛带到了天族阵前,迦黛受伤甚重,垂着头一言不发。 帝释离越仰首而笑:“如此本座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还请天帝将九辛姑娘一并还给本尊。” 昊夜挑眉,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魔尊此话差矣,你那位九辛姑娘是自己跑上九重天的,本座不信你毫不知情。哦,迦黛魔使可是亲眼目睹,魔尊若不信可以问问迦黛。” 立于他身畔的羽凰见他们两人针锋相对,忽然开口道:“本来九辛姑娘擅闯九重天我们是毫不知情的,幸得迦黛魔使通禀才能让我们天族略尽地主之谊。魔尊请放心,待战事一了,九辛姑娘定然毫发无损的回到魔尊身边。” 帝释离越眸中寒芒乍现,凝视着羽凰问道:“你是在威胁本尊么?” “不敢,羽凰只是觉得魔尊若想要追究,是不是也应该从魔族的叛徒开始追究?魔尊自己治下不严弄丢了心爱之人,与天族何干?我们只不过想留九辛姑娘在九重天做几天客而已,魔尊未免太过紧张了。” 昊夜见她一直将莫九辛被天族擒住一事往迦黛身上推,心中疑惑,有些奇怪地望了羽凰一眼,不知她在打些什么主意。 “迦黛如何处置不劳公主费心,但若九辛在天宫有损分毫,本尊定当血洗九重天!”帝释离越说完不再理会羽凰,寒锋似的眸光缓缓从迦黛身上扫过,曼声道:“迦黛,你可知罪?” 迦黛神情恍惚,她的脸满是血污在乌发的覆盖下看不真切,只有那一双眼睛细瞧之下极是灵动。她慢慢地回过头看了一眼昊夜,眼泪夺眶而出,随后又复杂万分地看着帝释离越,目光中似有乞求。 帝释离越以为她贪生怕死,冷冷道:“本尊早就警告过你,不准伤害九辛,你居然敢私通天族陷害于她,实在罪不容赦。念你这六万年来还算恪守本分,本尊对你网开一面,你自行了断吧。” 迦黛还未有任何动作,羽凰抢先说道:“都说魔尊嗜血好杀,却不知何时变得如此慈悲手软?魔尊不忍对昔日下属下杀手,羽凰就勉为其难替魔尊代劳了!” 话音未落,便迅速出手,隔空朝着迦黛天灵盖劈下! 这一掌凝聚了羽凰九成灵力,一旦触及迦黛,她必死无疑。 帝释离越眼见迦黛将命丧羽凰掌下,连一点出手相救的念头都没有,这么轻易的处死迦黛对他来说已经是很仁慈了,若非迦黛先前助他复生有功,她所要承受的痛苦远不止如此。 即便迦黛死在羽凰的手上,他亦无所谓。 第三十四章 迦黛没有反击也没有闪躲,亦或是她不能反击无法闪躲,当那足以令她魂灭魄散的法力向她袭过来时,她只是抬起手,似乎想要拨开头顶那一片染血的烟云。 昊夜望见,她的那只手掌满是鲜血,昏暗的天际透过手心贯穿的伤口映入他的眼帘,远处黑云溶溶,奔涌而向无尽黑暗,沉雷阵阵百鸟悲鸣似万物将墟。 他眼前一片漆黑,头痛欲裂,模糊的记忆撕裂着他的神志,捶打着冰封的炽热。 这个女子不是迦黛! 她是九辛,是莫九辛!是那个他用了六万年也忘不掉的秋鹭鸟,是那个喜欢在他面前作威作福的验尸官。 她的面容那样清晰,她的笑语犹在耳畔,他曾说过,要一辈子都给她打下手,一辈子做她养的汉子。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忘记她?为什么他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他再也没有机会乞求她原谅了,九辛,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他凄惶绝望地喊她:“不……九辛!” 羽凰劈出的掌力疾厉地穿透莫九辛的身体,头骨刹那被震裂,身体几乎四分五裂,大口的鲜血从她嘴里喷涌流出,仿若灼然绽开的曼珠沙华,夺目的艳丽却染不红雷渊河畔黑色的土地。 一切都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莫九辛凄楚地望着急奔过来的昊夜,她听见他叫她的名字,她晓得他最终还是无法忘记她,她觉得好满足,六界的那些是非、对错,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她只要晓得他是在乎她的,就够了。 她对他伸出手,她贪恋着她记忆中他手心里的温度,那温度早已在她心底生了根。 他也对她伸出手,他清寂的眸子惨然痛悔,他错过了与她的前世,又错过了与她的今生。 就在他快要触碰到她的手指时,她的身子像一片残叶慢慢滑落,地面上染满朵朵凄厉血花。 一阵猛急凶烈的煞气自魔族阵前暴射而出,在昊夜身前凝聚成墙,厉风化刀骤然急刺而至,在他身体上划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他却已感觉不到一丝丝的痛楚了。 他前方,万千金莲将莫九辛席卷而起。 帝释离越踉跄而至不复往日温雅,只见魔尊俊颜惨厉双目赤红,他横抱着浑身筋骨齐断的莫九辛,任眉宇间戾煞肆意蔓延。 他冷然下令:“屠尽天族!” 战事在瞬间爆发,刀剑出鞘声震天动地,杀声四起,一道道血光在上空弥漫,雷渊河血腥飘拂,血雨倾盆。 天族的将,魔界的兵,每一个人都仿佛化身成了浴血的修罗,杀戮不可止息。 昊夜冷玉般的面容一片死灰,木然地执剑劈开他面前帝释离越施的重重法障,诛神剑寒芒所至,众魔尸骨无存,无数魔族兵将围拥向他,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躺在帝释离越怀里的莫九辛,她全身的骨头都断裂了,整个身子都是软绵绵的,仿佛一碰就会碎。 她一定好疼好疼。 帝释离越俯身看着九辛,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她冰冷的脸颊,低声问她:“九辛,你为什么要去找他,为什么?” 莫九辛已经不能听见说话了,她未阖上的眼睛里遥遥映照着昊夜隽挺的容颜。 帝释离越心头绞痛,原来他对她终究是动了心。在她被羽凰击中的那一刻,他甚至想,如果一切都能重来,那么他会永远留在净土界陪她千千万万年,为她抚琴陪她说话,她实在是一只喜欢说话的鸟儿。 回不去了,净土界回不去了,他们也回不去了。 帝释离越凄然一笑:“我知道你很喜欢昊夜对不对?我让他来陪你好不好?” 妖异的光在帝释离越血红的瞳仁摇曳升腾,一道闪电自黑水渊急掣而来直入雷渊。惊电开道,三万里弱水在噬天魔珠的催动下逆流而上,湍急的剧毒弱水滔滔不绝仿若欲吞没一切生灵,弱水肆虐直奔九重天,巍巍天宫在惊涛骇浪中摇摇欲坠。 天地化为炼狱,六界倾覆只在须臾,万千生灵倏忽间便要尸横遍野。 昊夜深望了一眼九辛,轻声说道:九辛,等着我,再也不要忘了我。 语声一落,抱剑念诀,诛神剑与他人剑合一,化成一道泠泠寒光,寒芒破浪而行,如离弦之箭转瞬没入帝释离越眉宇之间。 帝释离越眉目间血光横溢,无数金莲在他身体周围砰然炸裂,数不清的莲花花瓣一片片跌落在弱水澎湃的苍茫天地中。 神灭魔消,天地俱静,惟有弱水奔涌激荡 ,滔滔不息。 不知过了多久,姗姗来迟的景璃悠闲踏在翻滚的巨浪上,不可思议地喃喃道:“不是吧?我就晚来了这么一会,难不成你们一个个的全都死了?” 环顾四周忽然发现羽凰在弱水中浮浮沉沉,她挣扎着伸出手向景璃喊道:“冥王,救我!” 景璃低头斜睨了她一眼:“昊夜都死了,你不去陪他吗?本座要是没记错,你还说过要和昊夜生死与共呢。” 一朵浪花打来,羽凰呛了一口水,弱水剧毒纵然是她也支撑不住了,哀求道:“如果帝君在,他一定舍不得我死的,求冥王看在帝君的份上相救羽凰。” 景璃蹲在浪头上,偏头想了想:“说得也是,昊夜怎么说也是我哥哥,我可不能对不起他。” 羽凰大喜,忙道:“多谢冥王。” 景璃挑眉一笑,妖冶眸中阴冷邪妄:“八热阿鼻地狱应该很欢迎羽凰公主驾临!” 第22节 羽凰瞬间呆住了,那是比死还要可怕千万倍的地方,待回过神,她面目狰狞,厉声喊道:“景璃你不要得意得太早!别以为昊夜死了六界就是你做主了,帝君终有一日会回来的!” 说着又一个巨浪打了过来,将她卷入了无边弱水之中,再也没见她浮上来的身影。 景璃不屑地抿唇一笑:“自作孽不可活!” 弱水东冲西决,洪流滚滚。 冥王感慨且惋惜地长叹一声,皱眉道:“帝释离越可真不是东西,照这么下去,这不把我的冥界也给淹了嘛!” 蓦然,雷渊河上空出现一只振翅飞翔的黑色鸟儿,那只鸟衔着一块泥土费力地扇动双翅缓慢的飞着,一直飞到了景璃头顶,鸟儿张开鸟喙将那块泥土从空中掷下,泥土遇水旋即自生自长,瞬间堆积成山,三万里弱水渐渐被自长无垠的泥土填平。 “竟是息土?”景璃仰头望着在上空盘旋的黑色鸟儿,纵意妖异的俊脸上掠过一丝欢喜的浅笑:“就知道你没这么容易死,好歹也是和我一起偷食过泽仙灵花的小黑鸟,就凭那只花枝招展的花母鸡怎杀得了你?” 景璃遥望看着已然平静的九重天,摇摇头道:“只是可怜了我那痴情的哥哥……唉!” “冥王不必伤怀,帝君不惜以元神诛杀魔尊护佑六界太平,乃是大功德,必得世尊无量护念加持,不日便可渡劫归来。” 一眉清目秀的缁衣僧人笑容晏晏地手持着一朵金莲从云雾中缓缓走来,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八九岁,神色却甚是慈和端穆。 景璃看见他神情立端,双手合十,垂目道:“小王见过尊者。” 僧人笑道:“冥王,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吧?你这么有礼,倒叫摩那诃刮目相看了。” 景璃亦笑道:“尊者说笑了。” 摩那诃和蔼一笑,将手中金莲向上一抛,金莲在空中骤然绽开,昏沉的雷渊河霎时被圣光笼罩,那只一直在天空盘旋的黑鸟旋即迎着圣光飞入了金莲之中。 景璃惊异问道:“敢问尊者,这是……” 摩那诃抬手,金莲缓缓落入他掌心,景璃左看右看却就是找不见那只鸟儿的影子了。 摩那诃托着金莲,俯视着脚下五浊恶世,目之所及皆是离合悲欢酸甜苦辣,不由叹道:“是否能再度修炼成人形,就看这只鸟儿的造化了。” 景璃悠然一挥袖,招来一朵乌云迈步站了上去,笑道:“我得下界去找找,免得那只笨鸟儿被人捉住烤着吃了。” 摩那诃哑然失笑,道:“冥王请便。” 景璃红衣翩然,身影渐渐隐没在天地之中。 圣光照耀六界,被弱水荼毒的树木吐出新芽,枯萎的花儿再次灼灼绽放。烟云缥缈处,有骄阳流云,有郁郁青山,有潺潺流水。 日落月升,时光轮转,十方世界无量无边,不知你散落何方?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已完结,番外近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