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八路》 第1页 [战争纪实] 《遍地八路》作者:阎瑞赓【完结】 内容简介: 小说遍地八路是由作者阎瑞赓创作的,是一部优秀网络文学作品深得读者喜爱。内容曲折动人,和现实中的一些很象,使我欲罢不能。请各位多多购买正版小说遍地八路或vip章节,并帮忙宣传本书来支持阎瑞赓! 扉页 遍地八路 阎瑞赓 献给—— 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 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 目录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目录 自序 第一卷一阵风 第二卷一棵草 第三卷一窝蜂 第四卷三狂客 第五卷回回炉 自序 ——幽会一阵风 第一卷一阵风 1一阵风蒙难卢龙寨一棵草行侠挂云山 2蒲公英龙寨逢甘雨鹿地君为雄负重任 3邋遢周地下闹开滦肃亲王祭祖游盘山 4易翠屏奇想申夙愿刘马弁踢屁得神枪 5陈会长下狱知生死双抢手智勇劫大牢 6高团长避难木头村鹿老娘疏财办书店 7法租界群雄小聚义马伸桥智取黄金囊 8众英雄化险徐无山群窑友大闹开滦矿 9姚楚人孤单入虎穴朱警官巧送城防图 10设毒计周郎陷罗网勐争战节烈噼鬼子 11节板斧巧遇及时雨鹿地君撒豆成雄兵 12杨寨主初登卢龙寨姚老七太行献宝图 13朱哥哥冒死探真情桃妹子弄月传消息 14风声紧走险下渤海军情迫起义上眉睫 15众将领发奋港北村起义军为雄滦河边 16出奇谋击东先声西话言和兵临渤海郊 17参谋长东渡汀流河鹿司令一打乐亭城 18张县长花钱买停火鹿地君二打乐亭城 19及时雨收编丁大炮张培德诈降待援兵 20鹿司令三打乐亭城蒲公英火烧石油库 21刘道尹假走永平府高司令怒骂卢龙城 22追穷寇大战森罗营迎战友会师卢龙寨 23搅事精潜入华军部伪君子施毒鹿老娘 24邓政委撒豆莲花院高司令负伤下罗网 25杨寨主抱病赴重任及时雨走险借渡船 26鹿老娘誓死护国格抗日军河东陷重围 27南卢陈求医过关卡地下朱巧救参谋长 28蒲公英大智救干娘节板斧骁勇取冬装 29及时雨单骑下平西陈大龙乔装上清河 30犬牙交错我中有敌济河焚舟敌中有我 第二卷一棵草 31肥子国后裔寻龙种及时雨绕道遇险情 32阁老湾弄潮觅新月盘山顶步枪打飞机 33寻飞机冈村下渤海袭盘山武岛上天国 34天迷迷东卢缠风仙地哈哈巧使二疙瘩 35青英虎智擒皮货商边乡长暗庆唱堂会 36老奤影风靡东京都女儿国一片哭迷子 37女特使游说救赤本刘道尹大闹永乐园 38鹿老娘求医入虎穴云雀茹卖儿寻婆母 39及时雨汤泉会川岛道二爷瓠山救干娘 40女特使迁安论茶道男战俘书谋藏头诗 41朱司令秦庭哭校友及时雨解忧念旧情 42贼冈村暗摆封杀阵齐将军纵马惊兰雪 43及时雨大战渠梁河主力团误走十棵树 44放毒气铃木刮恶风雷声紧天公施善雨 45野姑娘巧计渡大河十二团坐驰芦苇盪 46三六半默认女区长大甲山鏖战重重浪 47雁归途豹天弃帽袍长城外神兵大迴旋 48夷制夷赤本又上任刘道尹大宴九美斋 49会亲人淑敏蒙大难潘阎王朽木强争春 50陈老六孤胆进渤海难兄弟赴宴遇世交 51鹿地君上山挖甘泉二政委到任先整风 52参谋长三番下路南刘警长乱挖防共沟 53陈老六父子述别情东卢周稻田觅乡音 54南卢陈怒斩刘警长东卢周开导潘团副 55常少爷绝技听电话八区队滦东显神威 56北特警讨伐青龙山十二团受挫迴路南 57北特警拉网渤海湾丁大炮蒙难石臼坨 58高政委云山思狐疑易翠屏获嫌五指山 59二八宿下界景忠山豹司令三打东新庄 60风雪夜密裁易翠屏求解放冒死敢做证 61投光明兰雪遭暗杀弄草本风仙操旧业 62念亲人百里请风仙易翠屏难圆解剖梦 63蒲公英收编红枪会三区队智取峪耳崖 64八路军三打松树台蒲公英侦察宋杖子 65三区队夜袭火车站道二爷秘密锄千叶 66赤三尼调兵又遣将及时雨孤胆下西铺 67蔡春兰盛装作新娘鹿司令首战治安军 68王团长避难乌壳洞豹司令强攻双城子 69蒲公英坐等刘备寨副司令巧算梁子河 70尖尖角初露果河沿豹司令激将一棵草 71殷克唐怒斩俩团长刘马弁教马抽大烟 72殷总监巡视无终西鹿司令智谋孤竹东 73游击队脱险黄台村豹黑子除恶丈烟臺 74引上钩假人骑真马过关卡闻豹俱丧胆 75西卢贾怀念老诗友无终国子民留左传 76抗倭寇诀别老父亲辟新区一哭旧情人 77游击队隐身造纸厂六青年落难商王店 第2页 78飞毛腿独闯天津卫运密货三过鬼门关 79寻生存初试香河县求冬装大闹北平城 80游击队袭战三河县一棵草会师陈小虎 81青龙河春风化积雪铁路南美雨沃良田 82杨总编分娩杏树园碣石山电波连延安 83渤海边白雪求花鞋黑石洞翠屏施绝招 84殷总监视察迁安县鹿地君强攻杨店子 第三卷一窝蜂 85无人区冈村调重兵一心队杀人割耳朵 86赤三尼谋杀白兰雪牛宜轩软磨牛太太 87侵略军血洗潘家峪日本鬼大吃人肉饺 88鹿司令命名復仇团一窝蜂巧释牛宜轩 89追兰雪围困鲁家峪放毒气掘地馒头山 90食人蜂捲入无人区开荒妹巧遇蒙古汉 91诱鬼子撒饵营子沟夺口粮巧计打宁城 92食人蜂大闹圣祖庙蒲公英横闯封锁线 93老西沟狂战战争狂宁城西白雪雪中白 94蒲公英锄奸龙凤沟游击队激战城自岭 95一阵风智斗假八路旺业村开闢新营地 96败仁科大战列山沟三营长上当萧杖子 97省亲戚夜奔中国地访密友联络王老凿 98取地图密探深井村泥萝蔔白皮掩红心 99朱家沟烈火烧金矿回马枪强攻樱桃沟 100丙丁火人小志更坚老郎中沸汤见工夫 101承德县城门悬人头老阳坡刑场狗食人 102王老闆三番约川岛食人蜂狱中遗情书 103老赤本引渡食人蜂牛宜轩喜迎花烛夜 104食人蜂大闹渤海市白兰雪制服牛宜轩 105设巧计佐木上西天使鬼劲赤本暗作浪 106搞策反赤本遣秘史杀兰雪鬼子喝黄风 107飞行队打进二零八飞毛腿密约假客商 108食人蜂寻觅人间甜牛宜轩疯招牢狱苦 109获情报赤本遣重兵及时雨责令早转移 110东卢周留恋杨家铺遭袭击四百溅碧血 111群魔王渤海弹冠庆二政委屈服刘仙舟 112乘宴会朱欣走钢绳念亲人谷雨悼周郎 113老教授解囊三万金囚吕钟戏弄宫下君 114吕部长设计除奸逆飞行队劝告高老蔫 115违公约战俘当劳工建新功海上游击队 116理非理吕钟炸轮船道向道冒死救劳工 117回民队初战三河县蒲公英挺身当区长 118蒲公英收编绿林汉李区委筹款救战友 119一棵草狂取小红门三侠女大勇下蓟县 120二疙瘩黄牛拉汽车区小队鏖战北岗子 121蒲公英千里送军鞋铁脚板百里背公粮 122盘山王坚守老阵地西卢贾门前拔钉子 123杨老太耸立盘山顶民兵班镇守英雄洞 124蓟运河岸边布疑兵王家浅埋伏神八路 125茅山镇山雨起惊雷雁门谷警察上盘山 126清东陵盗墓生是非蜘蛛洞风月话天地 第四卷三狂客 127渤海湾雨露点精灵不速客天降小渔村 128惠特曼难表爱与恨戴维斯巧使中国筷 129陈老六宴请天外客美国佬参见鹿司令 130观察员观察地道战鹿司令恢復基本区 131铁菩萨山下决雌雄突重围幸遇朱大嫂 132大雪飞野林生冰儿真蛊惑鹿地知几何 133破谣言大战南青坨做军鞋显现巾帼气 134及时雨芦寨突围战大掌柜星夜凯旋归 135易翠屏复制周汉人高老蔫保释牛宜轩 136赵副官跟踪杜眼子北大寺巧遇王团长 137三区队巧妙运军粮伊田君献身送子弹 138刘仙舟求医保性命高老蔫筹粮出新招 139假道尹取粮乐亭城真八路千里运输队 140刘仙舟昌黎再做客七烈营不屈又不挠 141蒲公英奇遇郎惠卿老石匠人民一柱石 142刘仙舟回归阳关道朗惠卿舍脸救乡亲 143护青苗地雷显威风梅花阵推进无人区 144大营盘智取小霸天复制人巧过封锁线 145别动队落脚卢龙寨大菸鬼回炉又返生 146鹿司令横心下平原求巩固苦战王厂沟 147陈老六三战彭家洼节板斧趣斗洋乌龟 148鹿司令决雄黄土坎观察员迷路落魔窟 149双枪手突围塔头寺蔡妞妞攻打下仓镇 150北特警挖心论飞机比高低日军挤美军 151石碾坑混水捞飞机张老八舍车保大帅 152八区队飞雷炸军车假信使欲盖又弥彰 153张太太屈从慰安妇张培德走马玉田县 154游击队平北听惊雷潮白河赤本捉美军 155大现渠吓死骑车贼新安镇除恶拔钉子 156女将军物色新情人太平庄秘密情报站 157十三团夜取邦均镇游击队旱店战洪水 158陈小虎被困三岔口子弟兵提鞋瓜田下 159易翠屏身后擦屁股蓟运河白雪俘敌船 160捉迷藏会战霞港村张县长谢恩唱堂会 161设电台翠屏遇旧交窜岭庙大雨遭遇战 162鹿司令三復基本区陈蔡王两度新攻势 163鹿豹合共谋三岔口八路勐连克上下仓 164气象台筹备反攻忙常参谋落难秦皇岛 165丁大炮隐身山海关陈老六巧计调敌兵 166肃亲王卷土又重来芳子君不辞消声去 167美日满血雨论上帝易翠屏和风救战友 168观察员千里回延安总司令设宴款贵宾 第3页 第五卷回回炉 169奖模范抗战有盼头行婚礼挺北又出征 170出长城且战又且进苦征战七天打六仗 171一支队明摆疑兵阵八路军暗渡凤山城 172塞罕坝奔袭牛肚沟居鹊巢喜迎马局长 173没有盐白水煮牛肉少设备牛圈架电台 174二号令延安传佳音下诏书天皇愿投降 175收围场岸谷再挣扎惊斩狱巧计救难民 176早结业蔡妞回前线双枪手赤峰会苏军 177俘虏营甦醒斥俘虏朱铁军收编刘道尹 178投新主网罗一心队收遵化黄牛拉大炮 179介川君落草山海关赤本郎潜逃红房子 180走东北踏越九门口侦察班智取前所站 181国际歌化解老疙瘩八路军收復山海关 182拼命逃赤本撞飞机大撤退家眷乱抢船 183鹿司令挥师向东去过锦州铃木假投降 184医顽疾再撒救心丸收飞机三精下凤凰 185探深山走险劝投降会土匪赤本落南满 186进渖阳苏军设障碍史达林约会老外长 187熊大员接管东三省远东军会见及时雨 188老朋友渖阳会亲人地下党不露真身份 189进矿区硬闯伏击圈下战书小丙入虎穴 190图太平剿寇座山雕绝孽种南满战赤本 191发号外杨昭传喜报看电讯熊君再抗议 192苏代表延安递照会及时雨中央传信息 193委员长窃听延安音东北局落难山海关 194共产党驱赶共产党别渖阳彭真大阅兵 195大连外游弋美军舰重组合三国成两方 196陈老六只身入虎穴三勇士海上捉迷藏 197食人蜂下书天津威陈老六难看吊眉眼 198及时雨难当东道主风乍起又兴暗查雨 199得令箭密谋及时雨前线紧釜底又抽薪 200陈老六孤军走麦城守大门三精临一线 201八路军自卫二郎庙武士道死灰易復燃 202设阵巧天马有疑兵施所长夜袭疙瘩岭 203杜聿明受辱假报告长官部枪毙顾连长 204九门口争夺没门口义院口想走没处走 205杜长官难过山海关熊大员长春坐针毡 206刘仙舟他乡遇故人泄私愤密捕老赤本 207让大道撤出山海关占两厢定夺阜新市 208高老蔫受审遣原籍陈老六粗心释旧友 209鹿司令卢龙会亲人贾骚人完婚大事终 210忆往昔战争与生态看今朝偶环又一回 自序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自序 嚏喷鼻子痒,梦是心头想。 多少年前,地球打喷嚏,发生了7_28唐山大地震。我一个山野村夫被埋在人类泡沫建筑的废墟里,尘埃堵塞口鼻,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窒息难忍,死神渐渐逼近。弥留中,忽然,刮来一股黄旋风,卷着一位人头蛇身长发花信尚早的少女。她无手无脚,华丽的长衫紧裹着她那弯曲金星闪烁而光滑的身体。她从空中抛书稿给我。褶皱的书稿,没有书名,没有头,没有尾,一堆珍贵的破烂。 她说:不才乃三尺微命,一介牛角书生。性天放,志平庸。孤僻又迂腐。读书不求甚解,又患少年痴呆症,做人不与之交往,做文颠三倒四。拿文学就当宠物阿狗阿猫。三国着权谋;水浒书暴力;红楼演薄情;西游道佛妖。诺奖得主的那些文学巨着,说来说去就是以人为中心的生死爱欲。奴家则率性操觚而任意,信笔涂鸦而求常。最平常的就是宇宙万物,物存在于时间,时间就是生命,生命在于思考,思考则聚精于笔端。组装汉字,其乐无穷;舀水研墨,益寿延年。一来二去就摆弄出一堆陈词滥调来。但愿这堆烂货超凡绝俗,可是,它偏偏少而不精,文思拙,无妙道,没档次,不入流。但愿你能妙手回春,不会让我失望吧? 她不自炫清高,给我以好感。朦胧中她向我亲昵地招手。我稀里煳涂地随她而去。她挽着我的手沿着一条通幽的曲径,走进她的闺房。我抬头举目,迎面高悬着一条横幅上镌刻:环中两个甲骨文大字。我孤陋寡闻忙问,何谓环中?她说,环中者,自然物种之母也。哦,顿时,她的闺房内环香缭绕,云蒸霞蔚,正面悬挂着一幅中国画和西洋画杂揉的图画。画的是一条人头金环蛇,口咬着尾构成足天足地的一个鲜红的环,那蛇饮风吸露,气吐虹霓。身上没有花纹,肌肤凉若冰霜,容颜绰约。毛茸茸的环中漂浮着一片美丽的、孕育生命的海蓝。环中有一位女子抟黄土作人,她的手艺高超,捏技精湛。她作的男人英姿迈往;她作的女人秀色可餐。瞬间就作了无数男女,正待送入炉中烘干之时,忽然,刮来一阵狂风,把她作的人颳得凌乱不堪,有缺胳膊少腿的,有口歪鼻斜的,有没肝少肺的,耳聋眼瞎的,也有心黑脑肥的,贪慾膨胀的,都需要回回炉。于是,她发奋为雄,朝夕从事回人炉,正人心,铸人性,造物灵的事业。 她说,郎君,你要回回炉吗? 我吓了一跳,她怎么管我叫郎君?我是一介草民,岂敢当她的郎君? 她说,哦,你已经进入我的环中,你不觉得温暖吗? 哦,我回味是觉得唿吸顺畅了些。 她的故事,叫我着迷。少女说,拜託把这些烂稿子整理成书,或上网;或出版面世;或深埋地下。我请教说,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她嗤之以鼻,没有回答。只听砰的一声,她就不见了。稍时,不知从哪里传来她含情脉脉的话音:我是一阵风,妾拟将身嫁与,伴君同,上天入地不分离,一生足矣。 第4页 不管我答应与否,她就融入我体,仿佛我也变成了人头蛇身的怪物?我大吃一惊,从梦中醒来,发现身边真的有一大罗用毛笔书写的杂乱的手稿。我刚触摸那手稿,忽然,身上神奇地生成一股无穷的力量,一声吶喊,我就从废墟里拱了出来,死里逃生。死了一回的我,才领略生命的美好,生命的价值昂贵,生命的神奇妙微。 我本着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的痴情雅道,躲进蜗居成一统,滑鼠键盘画萤屏,专心打磨乱书稿,那管春夏与秋冬。我一天三部曲:吃饭、睡觉、玩电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整理编校书稿,忠于原作的奇幻现实主义风格,删繁就简,正谬订伪,又把原稿中的繁体字改成简体,分了卷,加了必要的标点、小标题。终于汇分成帙,定书名曰《遍地八路》。如此也就不负一阵风的一片苦心了。 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1) 一阵风蒙难卢龙寨 一棵草行侠挂云山 一位大师说,一切讲述都源于人类的不幸。 人类最不幸的是一个国家占领另一个国家。占领导致侵略,侵略导致战争,战争造就难民,难民感受国耻。中华民族的不幸,就是有数不清的国耻日。难忘9月18日耻辱多多不幸接踵而来的那一天。 压榨和掠夺世界财富以高科技武装起来的日本关东军霸道地闯进了中国东北的渖阳城。日军士兵的钢盔下边闪烁着蔑视中国人的强盗目光,做贼心虚地见了中国人就开枪屠杀之(它们称之为在异国打猎)。仁慈宽厚的中国人,却被世界王中王称为东亚病夫而视为软弱可欺。不愿意当顺民,不愿意被奴役的东北父老兄弟姐妹们活不下去了,离乡背井逃难奔山海关里而来。 在那条浓泥巴浆而起暴烟儿的公路上,可怜巴巴的难民们背包落散,切齿又唉声嘆气。经歷几朝几代三条腿的老人,一步一个恨;没了代步工具的青年担着八根绳的担,担着的是宝贝疙瘩孩子们一串串飢饿的哭声;妇女胳膊肘上的篮,哭泣的篮中有啥?就是个标志往昔财富的猫和空巴拉要饭的残边碗。 越渴越吃盐的老天不长眼,黑云压顶,凄风苦雨。逃难的人们移动着沉重的身子,步履艰难,走一步,喘三喘,奤声奤气地哼着二人转,倾倒他们心里神圣的恨: 高粱叶子青又青, 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 先占火药库, 后占北大营, 杀人放火真是凶。 中国军队好几十万哪! 恭恭敬敬让出了渖阳城。 伴随着歌声吹来薄雾飘香瑞气缭绕的一阵风,顿时,在逃难的人群中缓缓飘落下来两个东北老奤姐弟二人。性情文静而有风有骨、少粉黛内美刚而形象模煳的姐姐叫易翠屏,20岁;看什么都不顺眼、刺头刺脑的弟弟叫易向道,18岁。为给姐姐戳门面,他自封绰号一棵草蒲公英。言行举止,野里野气,一身飞毛腿的侠客豪情。姐弟俩相依为命,指望着在关里找个没有战争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一方净土,与长城内外老奤合伙打游飞混日子。他们便沿路乞讨挤进了张哈的山海关、趟过了打瞌睡的滦河、来到了长城南半土半洋与上海同龄的渤海市。 冒黑烟的渤海市上空盘旋着一群吃惊的黑(被煤烟子燻黑的)鸽子,它们以鸽派的目光鸟瞰今日渤海:天空下一面是破烂不堪的平顶小屋群;一面是鹤立鸡群的高楼危立。一面是英国人办的开滦煤矿飞旋的天轮;一面是三轮车沉重的车轮。一面是洋学堂的洋学生;一面是捡煤核打花脸矿工的孩子。 半竿落日,夜幕半醉。难民们或坐或卧在街头路边,欲睡,乞食,绝望。易翠屏姐弟俩却活跃在难民中间,为老人、病人送药,送来一点点不解渴的安慰。 一位老太婆拉着姐的手滴眼抹泪地说,翠屏姑娘,年轻轻的修好积德,照顾我们,我这心窝子里热炕头似的。你是一团火,走到哪儿,哪儿就热乎。 易翠屏歉意地说,我再热乎也挡不住日本鬼子进东北。我只是个郎中,师扁鹊,拜华佗,供药王孙思邈,奉李时珍尝百草,秉承父业,救死扶伤。我在家平时就爱泡制回炉正心丸,随身带,救人急,止此而已,止此而已。 老太婆指着易向道说,他是你的爷儿们? 易翠屏咳了一声笑笑说,那是我的弟弟,我还没有主儿呢。 老太婆自己打一下嘴说,呸!呸!你看我,老眼昏花,配错了对儿。翠屏姑娘,向道兄弟,别怪我瞎扑哧。我这个老棺材瓤子扳着棺材打盹呢,竟给你们添乱,活着真没劲儿。 易向道揭短地说,活着没劲儿,那你老为啥还要逃难?就在家里等着吃日本鬼子那颗枪子不就得了,何苦大老远地跑到渤海来喝煤烟? 老太婆咽了口水说,小子,你真会噎人,一句话把我噎得嗓子抽筋。 易翠屏给老太太拂胸说,我兄弟是个倔夯头,你老别在意,我给你顺顺气。 老太婆佛颜善语地说,说哪儿的话,见了你,我的气就顺当了。 易翠屏长吁一口气说,我这个兄弟,原本在东北军当差,鬼子来了,上头不让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鬼子来了不准打,手里的枪还不如一根掏火棍儿。他一堵气就扒了那身皮逃难。 第5页 老太婆拍着易向道的手背说,孩子,胳膊拧不过大腿去。 易向道气唿唿地说,哼,那得看两条大腿上支着的是个啥脑袋? 易翠屏拉一下弟弟易向道说,拉倒吧,老太太都咬不动黄瓜了,当然也是胳膊。 无依无靠无奈无何的老太太说,我若是胳膊就好了,可我只是一个小手指头。 一席话,把大家逗乐了,乐得那么辛酸,难得一回那种含泪的微笑。面对眼前难民之难,姐弟俩收起了寒冷的苦笑,继续为难民散发回炉正心丸。一个濒临死亡的老人,服了易翠屏的半粒回炉正心丸就活了。一个发烧的男孩,服了半粒回炉正心丸,立即退烧,玩耍。一个犯了幸福病的姑娘,服半粒回炉正心丸,奇蹟般地站立起来。人们惊奇地围拢过来,索取药丸。易翠屏说,请大家张开口。易翠屏从容地把半粒回炉正心丸弹入每个病人的口中。顿时,空中飞药丸,丸丸入人口…… 凌晨,一位衣冠楚楚刚吃了早点口中包藏着奶油余香的警官从此路过,见此光景不知啥馅的,他张口看时,忽然,半粒回炉正心丸飞入口中。他无知,误以为是鸟粪,急忙吐出来。噁心又晦气。于是,叫道,好你个妖道,光天化日,蛊惑民众,收买人心,居心不良,带走。 易翠屏躬身施礼说,慢,警官先生,谢谢给小女子以妖道的桂冠,不胜荣幸。平民郎中虽具女儿身,而非妖冶容。我急难民之疾苦,心地多么善良啊;倾抛药丸,多么大方啊;自己不用半粒,多么捨己为人啊;撒药丸不收钱,多么廉洁啊! 易向道梗着脖子说,姐,别跟他磨牙,走就走。光脚的怕他穿鞋的?我一个流浪汉,到哪儿也是逃难。 难民们一片嘘唏,易向道拉着姐姐护着姐姐跟在警官身后。 警官把他们带到一个开滦高级员司的独家小院。这儿住着开滦医院的院长林儒教授。警官客气地把姐弟二人引入客厅。林教授见二位不俗,忙离座说,请,请,二位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在下林儒有礼了。 易翠屏愣了,这是哪道菜?说,小女子虽是难民,却不甘受辱,告辞。 姐弟俩转身就走。林院长惊愕不知咋回事。警官拦阻赔笑又道歉说,小姐、先生,刚才在街上失礼了,抱歉,请原谅。小姐医道,风靡全城,半粒仙丹包医百病。我奉岳父大人之命,请神医到我家为岳母大人医病。我是怕请不来二位,就在大街上无礼要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抱歉,抱歉。 林教授谦厚克己地说,哦,原来如此,二位鑑谅,小婿无知,容后严加训斥。眼下,恳请二位留下救救我的太太。说起来很惭愧,我也是个医生,却治不了我太太的病。 易翠屏听了有病人,责无旁贷,忙松开了脸说,早说有病人,何必费唇舌,病人在哪里? 林教授吩咐,请出你们的母亲来。 病歪歪的林夫人栽在轮椅里,由女儿女婿推出来亮相。 林教授仿佛念解说词似的说,我太太苏瑾是个植物人。一边是我女儿小桃;一边是小婿警官朱欣。 朱欣再次道歉。易翠屏不理会别人,动手拨开病人的眼皮,仿佛翻一下植物的叶子。拿一粒回炉正心丸,取其一半,给病人服下。 众人屏息,等待奇蹟降临。一分钟,病人睁开眼睛;两分钟,病人动手动脚;三分钟,病人下轮椅;四分钟,病人行走;五分钟,病人认出家人。十分钟,病人要吃早点,要喝咖啡,还想吃牛排。一家人一阵忙活、兴奋、惊奇、不亦乐乎。 林教授嘆息说,太太大病三年,半粒药丸而愈,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他回头才发现易翠屏姐弟二人已经离去。 林教授忙说,快,快,请他们回来。 植物人恢復了失去三年的思维,林太太苏瑾说,这位姑娘贵在很有志气、神气、脾气、硬气、英气、豪气、大气,自强自立。我很敬重她,我亲自去请。 林太太扭股摇肱地追出家门,唿道,易姑娘留步。 易翠屏、易向道回头时,小桃、朱欣跑来各拉一个拉回林家。苏瑾拉着易翠屏的手爱抚地说,姑娘救死扶伤,不取分文,令我万分感动。姑娘把我从死神的酷牢中抢回来,我还没有道声谢,你们就走,我这心里不安。负疚感折磨我,也许旧病復发,从我一己的考虑,必须把姑娘留下。 小桃抢过话头说,妈说得对对的,易小姐大义散药,救活了我妈,我得毁宅散金答谢。还有哇,易小姐心善人美,一见就迷住了我。我若是个公的,非向你求婚不可,发誓割臂盟公。 易翠屏脸一红说,林小姐取笑我了。 朱欣解释说,易小姐别理她,我这个娘子大号叫小淘气,别名鼹鼠,说话没流。 小桃瞪丈夫一眼抢着说,你闭嘴,你这条逐文鱼。 易翠屏听了一笑,心说,多有趣,一只鼠一条鱼。 朱欣正用情托地说,说正经的,我代表岳父岳母恳请二位留下。我们总算有点缘分,随缘乐助吧。 时间不早了,易翠屏还是没有拿定主意,她抬头望望沉着脸子变化无常的天空。 渤海那睡不醒的佛家天空,又惊飞了一群儒家的鸽子,道家的平顶屋群中,几幢高楼鹤立鸡群。雅好供佛的日军,四路纵队横着武士道的膀子闯进了渤海城,狗滋尿苔有精神,刺刀上挑着杀人杀红了眼睛的日本国旗,不时地随意开枪。恐怖笼罩着鸽派的渤海,笼罩着林家喘息的客厅。他们都被日军进城的事态所惊愕。 第6页 易翠屏神色忧惶地说,教授、太太,眼下城里也不太平,一旦日本人进宅搜查,查出家里有生人,岂不给教授、太太惹了祸?我们还是走吧。 林教授再三挽留无效,送给一些通神的钱,他们也不要,就上路了。 易翠屏、易向道姐弟俩随大流逃难到达渤海北部喘息的山里。天闭眼就黑了,姐弟俩扎进一个叫南卢龙寨的村子,暂时寄居在一个庄稼户人家过夜。 这个中国社会细胞的家也是残缺不全的。这家姓杨,一老两少,光棍三根。经人说合,翠屏就许配给这家老二为妻。翠屏有了主儿,弟弟易向道也有个依靠,定居下来。可是,山里的日子也不安宁。他们逃避战争,寻求和平的梦还没圆,高唱中日亲善的日本军队得寸进尺,又把亲善的刺刀伸进病歪歪的山里,进而侵占全中国。顿时,在日军之后,日本移民一批批像蝗虫一般来到东北、华北,来到长城。开垦稻田、植棉,伐树、开金矿。日本浪人捻着佛珠地横冲直闯,高唱着共存共荣的赞歌,在中国开赌场、妓院、大烟馆、白面儿馆、办洋行,做黑心买卖。在中国贩毒、扬毒、流毒。毒品侵入到南卢龙寨这块圣洁的处女地。 易翠屏的丈夫杨二疙瘩本是个温顺的羊,结结实实的三棒子打不倒的庄稼佬儿。一来二去染了毒,上了瘾,坐上了贼船下不来,借了日本洋行十块笑面虎似的钱抽白面儿,驴打滚的利息,还不起,逼债无奈,典当了妻子易翠屏还债。于是,五六个日本浪人拎着绳子到村子里合乎市场经济情理地来捆人。 一阵鸡飞狗叫,鬼子进了村。直扑易翠屏的家,日本浪人见翠屏平头正脸,年轻有姿有色,能卖大钱,便揪住她往外拖。成了世界经济一体化共存共荣牺牲品的易翠屏被蒙在鼓里,不知是啥馅的,便大唿小叫地求张良拜韩信唿救命。默守欠钱还钱陈规的街坊、邻居、乡长都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举着典当契约来为恶,没有一个敢出头髮奋为雄再造正义而上前阻拦的。 易翠屏一声声地唿救,叫佛家的天,不应,唿道家的地,装聋作哑。只有从歷史博物馆走出来了一位卖篦子的小贩,从村头路过时听见了唿救。于是,他背着鼓囊囊的钱褡子,挤进人群看到东洋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民女,天发怒,世道不公,发奋为雄,理直气壮地上前问道,诸位,为啥抢人? 天是老二,日本人就是老大,他们做事,不准问为什么。一个日本浪人先给个下马威,刚要出手,就被那个鼻子眼底下留一撮鬍鬚作身份标识的日本浪人一扬手挡了回去。他寻思敢问日本人为什么的人,可是个胆大包天,不然就是碟子扎勐子,不知深浅。他上下打量卖篦子的小贩。这个人约摸二十四五岁,高个子,方脸大耳,大手大脚大脑袋,有稜有角有个性,胳臂长得到笸箩盖子,简直就是一头长颈鹿,穿一身毛蓝裤褂,白毛巾包着头。一个普通的支那人。于是,一撮毛指那女子易翠屏说,她的先生借了我十块钱,借钱还债,天经地义。他没钱还,拿妻子抵押,你拿出二百块钱来,这女人就归你了。说着不怀好意地笑成个歪瓜裂枣。 卖篦子的小贩毫不犹豫地从钱褡子里掏出二百块大洋钱来,撒给了日本浪人。 鬼子见钱眼开,接了钱,数了数,吹吹听音是真是假,十块钱变成了二百,发财大大的,心满意足,才放了易翠屏,开路一马司。 围观的居民都被感召集拢过来,对卖篦子的小贩解囊相助,解救平民苦难,赞嘆不已,异口同声说,真是及时雨,及时雨,及时雨的唿声传遍南卢一条街。 易翠屏扑通给及时雨跪下叩头,央告说,这位大爷救人救到底吧,我那个当家的上了毒瘾,把我卖了,大爷赎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当牛做马为大爷效劳,我也识举了。 小贩恨穷髮极地说,大嫂站起来,我不能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那不就和日本鬼子一样了吗?大嫂,我们是人,怎么能当牛做马?要堂堂正正地做人。 易翠屏苦苦哀求,乡长也出面说情,这位先生,你就修好积德可怜她一次吧,她那个男人,抽白面儿学坏了,偷鸡摸狗的不说,居然卖了老婆,这是咋说的,我看早晚还得吃他的害。她归你,有了仗腰子的,就不怕他了。 小贩说,大嫂是人,不是商品,岂能任人卖来卖去? 易翠屏悔恨当初说,我就是忘了给他吃回炉正心丸。 心胸如海的小贩疾恶如仇地说,你不用后悔,也不能怪他。日本鬼子不来中国开白面馆,中国哪会有那么多人吸毒,我们就是吃了日本人的害。日本鬼子占了中国,移民贩毒,就是要我们中国人亡国,灭种,咋能容忍?我们要卧薪尝胆,破釜沉舟,发奋为雄,赴国难,雪国耻,抗日救国,復兴中华。人齐心,泰山移,砸烂他们的白面馆、大烟馆、洋行,消灭日本鬼子。创立一个无剥削、无压迫、无歧视、无战争、无环境污染的和平民主幸福的世界。 小贩的话拨动起庄稼人的爱国情、和平心、天然性,几个青年庄稼佬儿愤怒了,嚷嚷着,砸他***白面馆、洋行。说着他们几个合着伙儿小声地合计着他们的行动策略。 害怕树叶砸了头的乡长意欲劝阻说,还是息事宁人吧。 小贩善意地反驳说,那是你们做官的一厢情愿,民国年久失修,嘴硬心软,念迎头经,高唱战略退却。事到如今,事没有息,人也没有宁。你息,人家可不息。 第7页 青年庄稼佬儿属土拉块的,天生的不听邪,乌龟过门坎就此一番了。扛起扁担锄头砸日本洋行去了。 易翠屏以探询的口气说,这位大爷留下姓名,哪方人氏,往后图个报答。 卖篦子的小贩本是中共直隶省委书记鹿地,他以《民生报》记者和卖篦子的小贩双重身份作掩护赶路到延安参加一次党的重要会议,途经卢龙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党还在秘密状态,他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是说,在下鹿地,肥如县木头村人,以小本经营为生,报答就不必了,你快到亲戚家躲一躲吧。 感恩的易翠屏说,大爷提醒了我,我只有躲在——说了半句咽回半句,强打哈哈地改口说,哦,天快黑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请到我家吃顿饭再走吧。众人说,应该的,应该的。鹿地拗不过,便跟了去。街上众人也都纷纷散去。 易翠屏的家,是一间窄小的茅堂草舍,锅台连着炕,烟燻火燎,弄得黑黢黢没亮光的屋顶、泥皮墙,蜘蛛网连网。土炕上躺着一位老人,见有客人进来强打精神半撑着身子坐起来,骂他儿子畜生。墙角蹲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嗍喇手指,闪着惊恐的圆眼睛。易翠屏说,这是我女儿和公公。 易翠屏一口一个恩人地把鹿地请到炕上坐。她刷利地点火做饭,口中喋喋不休地与鹿地答话,恐怕冷淡了恩人。主人过分的殷勤倒引起鹿地的不安、疑心和戒备,便答话引话地说,大嫂,在街上你说躲在个啥去处?为啥说了半截就不说了呢? 易翠屏情发于至诚说,街上人多口杂,林子大了啥鸟都有。在家里对恩人就没有藏掖的了。我们这个村本叫卢龙南寨。说着往北一指说,看见没,那座高山叫挂云山,山上那个寨子才叫卢龙寨,山下东南西北四个小村就分别叫东南西北寨。卢龙寨寨主叫飞毛腿蒲公英,一说挂云山上道边一棵草,那可是窗户眼吹喇叭,名声在外,他就是我兄弟易向道,我躲就只能躲在我兄弟的山上去了。 鹿地好地奇说,哦,令弟是个绿林好汉? 易翠屏不好意思地说,好汉不敢当,草寇也不是。我们本是东北老奤儿,躲避战争流落本地。我兄弟一棵草不甘心挨鬼子欺负,就加入了孙永勤的民众救国军,后来被鬼子打散了,我兄弟就带着他的哥儿们上了挂云山,占山为王,他手下有四五十人,专干劫富济贫的勾当。名声传出去,都叫他卢龙寨二世,他也就默认了。其实他就是道边一棵草,蒲公英,可也别小瞧了这棵草,它可入药,清热解毒,专治毒瘤、疔痈等疑难杂症。 鹿地径直地问,他抗日不抗日? 易翠屏一笑说,明个儿我领你上山,你们会会就知道了。 鹿地诺诺地答应,易翠屏端了饭,是玉米渣子粥就咸菜。她告便说,没好吃的招待恩人,先将就一顿吧。日后备好酒好菜报答恩人。 鹿地端起神圣而平常的粥碗,让让老人和孩子。易翠屏说:有他们的份,恩人先吃。鹿地沿着碗边转着圈地喝了一小口喷香的金黄的粥说,有这个吃就是天堂了,现在鬼子占领区的老百姓吃糠咽菜只能吃半顿呢。鹿地吃得很香,主人心满意足。 忽然,愤怒的大门咕咚一响,闯进一个人来说,嫂子,不好了,二三十个带枪的鬼子兵奔村里来了,放出风来说要抓那个卖篦子的。说着回眸鹿地,请别介意。 易翠屏慌作一团,只怕是恩人有个好歹。来人说,村里一帮子愣头青在镇上砸了日本洋行、白面儿馆、大烟馆,还打死了一个日本浪人。 鹿地爽快地说,砸得好,打得好,国不可一日无青年,青年不可一日无觉悟。青年就得发奋为雄,再造神州,抗日救国,復兴中华。打得好,打得好,打得好。 来人说,还好呢,鬼子来抓你,还不快跑。嫂子,我走了。 易翠屏胸有成竹地说,慢,你当一回耳报神,上山给咱兄弟报个信。回头拉着鹿地说,恩人随我来。 易翠屏把鹿地引入后院,掀开一堆乱草,露出一个欢迎进来的洞儿,她请恩人鹿地进去,回来回去地嘱咐千万别出来。 鹿地跳进窝一样的洞里,易翠屏把洞口掩蔽好,她回屋,屁股刚沾炕,鬼子就进来了。要她交出卖篦子的,她说早走了。招来一顿拳打脚踢。她不唿不叫不唿救命,咬紧牙关学恩人发奋为雄挺住。鬼子们把她拖到街上,她不顺从鬼子们的摆弄,挣扎着伸胳膊蹬腿又放赖。 村里的男人们腿脚快都逃到山上去了,腿脚慢的都是老妇弱女。鬼子把妇女们都撵到街上,宣布政令说,谁交出卖篦子的,就放谁回家,不然,要你们的好看。 鬼子们抬过一台甘当汉奸的压水机,一个鬼子把管子的一头伸进井里,把另一头比划着名欲从易翠屏的下身捅进肚子里,然后启动压水机,打算把易翠屏的肚子灌满井水。易翠屏吓得唿叫命苦。 年长的婶子大妈们羞得背过脸去,骂声造孽。年轻的姐妹们吓得哭。鬼子们哈哈大笑,拿中国女人开心。说着鬼子就要动手了,他们把易翠屏先弄了个朝天馄饨,拿着管子就步步紧逼地走了过来。 易翠屏双手拼命地拉紧裤子,按着肚子,扒开嗓子唿叫着:我不灌水呀,我不灌水呀! 日本鬼子成心害巴人,一个鬼子抱着易翠屏的后腰,一个鬼子伸手扯下她的裤子,又一个鬼子拿着又黑又粗的管子捅了过来。蓬首虚顿的易翠屏像杀猪似的叫的不是声了。 第8页 突然,在人群的圈外一个石碾子上站立起一个双头长颈鹿般高大的人来,他大声喝道,住手!我就是卖篦子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有种的沖我来,欺负女人算什么好汉?中国女子不可侮? 鬼子们惊呆了,一松手,放了易翠屏,她乘机逃到婶子大妈们的背后,瑟瑟发抖。易翠屏惊魂未定,抬头又见恩人鹿地挺身而出,顿时,急出了一身冷汗。她悔恨地一顿脚,突然,她脚下的土地轻飘飘地摇晃起来,剎时,她化作一阵风,嗖的一声就旋转起来。风里隐隐约约闪现着易翠屏的身影,她说,恩人啊,你真不该出来啊,何苦呢?日本人心黑手黑兵黑国黑了。从此她决心造劫歷世收敛那些心歪的人,回人炉,正人心;张物名,扬物道;重新造崭新的物和人。要人有性,物有灵,再造地球。 风停了,浪静了。鹿地恍惚只闻话音不见人影。仿佛她还在眼前,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从硬帮帮的碾台上跳下来。揪着心的女人们都为及时雨捏着一把汗。这时,两个鬼子嗷的一声吼,把鹿地五花大绑,侉声野气地说了一声,开路,开路的,就开路了。 黄昏啼鸦,一抹荒烟,鸟儿入林,野鸡扎窝。鬼子们押着鹿地向县城走去,渐渐临近挂云山了。鬼子们都胆怯地睁大了眼睛,像个受惊的毛脚鸡,伸长了脖子喘粗气,一路小心,迈一步,两回头,瞧三瞧。过了一个隐隐哭声的乱葬岗子,叫他们毛髮悚然的鬼火突突直冒,那是怪物的眼睛。 圆月挂在天边了,鬼子们又经过了一个耍鬼脸的小山包,野鸡在岩石背后嘎嘎地惊叫着飞远了。他们提心弔胆地走进一个恐怖的一线天大峡谷。霎时,刮来一股足天足地的一阵风,飞沙走石,电闪雷鸣过后。山道的中央立即横着一位蒙面汉子,精瘦的小个子,穿一身短打夜行服,双手掐着腰里别着的双傢伙,那叫出壳响,他高声断喝,来的是哪路的?留下买路钱。 那个一撮毛鬼子出头道,大日本皇军的干活,你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蒙面汉就抽出双枪先下了手,噹噹几枪打倒了几个日本鬼子。 这帮东洋飞天光棍仗着傢伙硬,人多,气盛,朝天乱,机枪步枪一齐开火。可是,路中央的蒙面汉一眨眼就不见了。真是名不虚传,不枉飞毛腿蒲公英的绰号。可见,那也不是好吃的果子。这时,从峡谷的上端射来密集的枪弹,打得鬼子晕头转向,个个都是出了气的尿脬,硬不起来了。 一阵风对那些尸体自言自语说,这些鬼子年久失修,都出了毛病,需要回回炉,这就算是第一批回炉的吧。接着她寻找她的恩人,暗中保护着双头鹿及时雨。 在混乱的枪战中鹿地就地卧倒,顺势轱辘到路边的岩石背后。枪声渐渐平息了。没死的鬼子逃之夭夭。那位绿林好汉一棵草蒲公英带着四五十弟兄们从山顶上冲下来,打扫战场,收拾受伤没死的鬼子。突然,卢龙寨二世飞毛腿在岩石后的背旯旮发现了鹿地是个生面孔。他大吼一声,这儿还有个活鬼子,说了声,看刀。挥刀喀嚓一声就砍了下去。 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2) 蒲公英龙寨逢甘雨 双头鹿为雄负重任 岩石挡住了他的视线,只见岩石边缘上露出几绺头髮,一棵草蒲公英就把双头鹿及时雨当成鬼子了,挥刀欲砍之时,一阵风颳来了姐姐易翠屏,她喊道,兄弟,住手!蒲公英左右看不见姐,忙问,姐,你在哪?一阵风说,我就在你身边。风停了,易翠屏忙说,向道,这位就是恩人及时雨。蒲公英如烫了手慌忙扔了刀,亲手给鹿地松绑。鹿地说,谢二世相救。蒲公英说,你救了我姐,我还未报答你呢,可是我差一点伤了大恩人,抱歉。鹿地说,我为老百姓做事,不求报答。蒲公英说,我虽是个兵痞,但知廉耻,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劫富济贫,削平天下恶人,驱除黑暗,点燃公平正义的明灯。 鹿地笑笑说,愿望是好的,但你没有说到根上,不解渴。即便是公平的剥削,合理的压迫也是为劳苦大众所不能容忍的。中华民族从古到今,多少英雄豪杰都这么做过,陈胜吴广、黄巾张角、李自成、义和团等,但,至今仍旧是富的富,贫的贫,恶的恶,邪的邪,贪的贪,掠的掠,欺的欺,诈的诈,黑暗仍旧是黑暗,中国仍旧被外国有说词的侵略,为什么?中国人的头上压着三座山…… 一棵草追根问底地说,哪三座山? 一阵风易翠屏说,咳,看你们俩谈得忒合得来,还不快请恩人上山畅谈。蒲公英如梦初醒,忙说,快请,快请。鹿地说,前边带路。 一棵草蒲公英的手下附在首领耳边说,生人进寨不要忘了蒙上他的眼睛。蒲公英说,他是恩人,蒙眼睛就免了。鹿地被带入一个神秘的奇境,脚下一汪活水,远处一座游荡的山。万里长城成了水下游龙。一声唿哨,一条大木船从礁石那边开过来。易翠屏姐弟扶鹿地上船,船在水上如飞,山在眼前渐渐临近,眨眼间就上岸了。他们沿一条弯曲的山路上山,过一道天然的拱桥,迎面扑来三个血红的隶书木刻大字:卢龙寨。 鹿地触景生情,顺口道,卢龙雄寨依天开,十载三逢敌骑来。 蒲公英一惊一喜说,先生是读书人,出口成章。 第9页 鹿地说,拾人牙慧而已。蒲公英说,这个地方本是卢龙古塞,我占了山寨之后,就改名为卢龙寨。鹿地说,改得好,有创造性,有发挥,共道安危任樽俎,即今谁是出群才。蒲公英不懂又要问,易翠屏说,到屋里说,一个爱说,一个爱听,敞开你们谈。 所谓屋就是一个老大老大的山洞,里边有石桌石椅石床石柜石杯石盘,鹿地欣然坐下。在石椅上有蒲墩,冬暖夏凉,还不硌屁股,满山的枣树叶是用不尽的茶。易翠屏要亲自为恩人烧茶做饭,派人到后山打些野味来。蒲公英叮嘱,快去快来。然后守好寨门,没他的命令,不准下山。 易翠屏递上茶说,我们都是从东北逃难来的,我这个兄弟,不忘归根。请先生指教。 鹿地启沃愚顽地说,日本侵占了全中国,你只劫富济贫是不够的,我们都要发奋为雄,再造神州,赴国难,雪国耻,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蒲公英搓搓手说,我贊成抗日,先生就留在山寨我们共同抗日如何? 鹿地彰往考来地说,当然可以,但是,抗日怎么个抗法,靠我们寨上几十个人是不够的。要壮大队伍,要下山去宣传,号召全国男女老幼不分穷富,不分党派,不分民族,不分南北都起来抗日,有钱的出钱,有枪的出枪,有力的出力,有人的出人。全国人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钱往一处花,枪往一处射,炮往一处发,刀往一处扎,就能打败日本侵略,拯救全中国。 蒲公英、易翠屏第一次听到这些新鲜的语言,新鲜的思想,心头产生了一股无名的劲儿不断地往上鼓涌,他们也要发奋为雄。认准及时雨是个靠得住的人,于是蒲公英说,我们结为兄弟如何?鹿地也不推辞,易翠屏倒上三大碗枣叶茶,三人跪下对天盟誓:卧薪尝胆,回人炉,正人心,发奋为雄,再造神州;破釜沉舟,赴国难,雪国耻,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三人论年龄鹿地26岁为大哥,易翠屏24岁为二姐,蒲公英22岁是三弟。三人盟誓已毕,蒲公英说,鹿哥是自己人了,山上几十人就是大哥的了。你是老大,我当老三么。鹿地一惊一喜说,哦,三弟原来是个爽快人。易翠屏说,我们这个弟弟心野性野都长野了,爱充侠客。鹿地说,好啊,好啊。我们的易向道,道法自然,道边一棵草,一身侠客情怀,有出息。易翠屏说,还夸他呢,鹿大哥即是山寨的人了,就抄打了那个卖篦子的买卖,在山寨坐阵成雄抗日吧!鹿地说,山寨是我们的根据地,眼下大哥还要出一趟远门,到延安去。蒲公英说,延安是啥地方,还贩篦子去吗?鹿地说,延安是革命圣地,抗日救国的中心,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等一大批有能耐的英雄人物都集合在那里,我到那儿去,就是为讨回一个抗日救国的纲领。我明日下山,个把月就回来。我走以后,你们下山联络人,多多益善,成雄抗日。 易翠屏探幽索隐地说,我听出来了,大哥是共产党? 鹿地说,我去找他们。 蒲公英说,我们是生死之交了,大哥出远门,我不放心,我跟你去,给你保镖。 易翠屏说,大哥,就让他去吧,他那身功夫也有了用武之地了,路上两个人也活泛。 鹿地说,也好。 蒲公英备了盘缠,又换了生意人的装束,二人一早就悄悄地下山去了。 及时雨鹿地和一棵草蒲公英搭船到了呻吟的天津,从水路转哭泣的香港,经喘息的广州去痉挛的西安,再乘马车到达革命圣地——火的延安。 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老哥儿四个从面额一百圆的人民币中走下来,回到了阔别近百年的延安,重温那一段难忘而辉煌的战斗生活。鹿地出席了中共中央白区工作会议和全国代表会议。 蒲公英第一次来到延安,感到一切都很新鲜,亲切,与卢龙寨两经,与东北军别样。他看到青年男女在街上边散步边自由交谈理想,志愿,上前线展现青春风采;晚上从夜校传出风在吼马在啸嘹亮的歌声,夹杂着识字班朗朗的读书声。那真是延河清,洛河清,山陡林深奔古城,为求救国经。读书声,练兵声,习武学文争速成,整装当出征。 凌晨,巍巍宝塔山在晨曦中映入延河水,倒影微动,令人心旷神怡。一棵草蒲公英在窑洞里睡懒觉的时候,鹿地到延河边散步。他看见一队女兵连,疑是二妹一阵风易翠屏,她们盥漱在延河畔,南瓜小米餐,学文教授讲,习武将军传,操练杀声疾,举枪射满环。如飢读马列,似渴深钻研。漫步城郭外,高歌震山川。自由唯此地,解放九州先。夜读油灯下,潜心笔记诠。文章见大义,矢涤倭奴膻。假日登山去,流连宝塔边。飢食熟玉米,渴饮自流泉,瓢舀河鱼绕,盆烧美味鲜。灰菜洗衣净,自编草鞋穿。不齿身外物,但慕学识渊…… 鹿地神思越往之时,恰巧正同北方局书记胡服(刘少奇)相遇,二人亲切交谈。 时刻不忘奖掖青年的胡服开门见山地说,鹿地同志,你那篇题为《日寇汉奸统治下的长城人民》的发言已经发表在《解放》周刊第九期上了。发言很好,我特别感兴趣的是长城潜伏着强大的武装势力,有数万特别能战斗的矿工和骠悍的广大农民,对不对? 鹿地说,胡服同志记忆力真好! 第10页 胡服笑笑,是你的发言有说服力。鹿地同志,长城应准备迅速发动抗日武装起义,开展游击战,开创一个游击战略区域,以牵制敌人配合全国抗战。 鹿地领会了党中央高瞻远瞩的战略思想,乐意担当这个重任,回头看见毛泽东主席也在河边散步低头思考问题,便碰碰胡服的手背。 胡服、鹿地二人忙迎上去答话。胡服把鹿地介绍给毛泽东说,他就是直隶省委书记鹿地同志。鹿地敬礼说,主席,你挺得得儿的吧? 毛泽东与之握手说,你这口音好耳熟,好像当年守常(李大钊)先生的长城老奤儿腔。他常讲卧薪尝胆…… 鹿地接下去说,对对儿的,卧薪尝胆,赴国难,雪国耻,发奋为雄,再造神州。我们都是肥如一个乡的。 毛泽东亲和地说,嗯,很好,很好,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面熟。 鹿地对毛泽东那是久仰大名少有亲炙,忙说,我在黄埔军校第四期毕业后,又进入广州农讲所,聆听您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的讲演。 毛泽东再次与之握手说,是的罗,我们还交谈过一次。 鹿地说,那次我请教过主席,我们那里有一种人,他们不劳动,也不剥削人,不压迫人,他们手里有枪,专碰硬茬儿,当地管这种人叫耍人的,我问主席,这种人属于哪个阶级。 毛泽东点头,哦,有这回事。 鹿地说,现在这类人仍然存在,有一位叫易向道的,人称道二爷,绰号飞毛腿一棵草蒲公英。 胡服忍不住嘿嘿一笑说,他能惟知雄飞就好了。 毛泽东问,这个人现在可好? 鹿地说,他拉起了四五十人枪抗日。 毛泽东兴趣浓郁地问,长城这样的抗日山头多不多? 鹿地答,长城22县,大大小小的抗日司令怕不下百十个吧。 毛泽东说,能团结的,都要争取过来。发奋为雄,再造神州。 鹿地说,是,主席十年前的话,我都记得呢,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胡服插话说,鹿地同志明天就要回去了,前一段,我们派几个同志去长城开展工作,成效不大,我和彭真同志商量过了,让鹿地同志卸掉省委的工作,去长城建立特委,发动抗日游击战。 毛泽东连连说,好,好。 胡服说,他回长城时,带几个军事干部去。 毛泽东深思熟虑大智在胸地说,派几名军事干部是不够的,红军可以一部于敌后的冀东,以雾灵山为根据地进行游击战争。雾灵山为中心区域,有扩大发展前途,但,是个独立作战区域,派去的部队须精干,数量不宜过少,军政党领导人员需有独立应付新环境之能力,出发前须做充分准备。 鹿地听了,倍受鼓舞,精神百倍地踏上了新的战斗岗位。 鹿地和蒲公英几经周折好不容易从延安回到了天津,在《民生报》宿舍住下。他以报社记者的身份作掩护开展工作。 鹿地在宿舍正苦于怎么召开省委工作会议传达党中央关于发动抗日武装起义开展游击战的精神之时,省委秘书长绰号北海蛟姚楚人出现在鹿地的面前。他们周密地商讨筹备一次省委工作会议,为了安全起见,鹿地大胆地决定在天津银河剧院召开中共省委工作会议。 夜幕降临在天津银河剧院,这是一座玲珑别致,分上下两层座位的戏园子。今天开场的戏是由白玉霜主演的评剧《杜十娘》。台下,送茶的,递毛巾的,提篮小卖的,在戏迷和茶客间忙活着,楼上的包厢中鹿地和省委组织部长荣德、军事部长木铁以及新到接任鹿地省委书记职务的马光之,他们装作看戏和传达中央全国代表会议精神的双重角色。一棵草蒲公英一只眼警戒戏园子的各个角落;一只眼盯着戏园子台上的各色人物。 鹿地以小声又能让同志们听得见的声调说,胡服同志要求我们竖起华北人民抗日武装自卫会的大旗,一边放手发动群众建立我党领导的抗日武装;一边广泛地团结一切爱国志士,现在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秘书长兼宣传部长姚楚人说,天津的杨八五教授及其友人洪四阁都同我们建立了联繫。杨教授是华北临时政府委员,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洪四阁曾经在冯玉祥将军部下充当军法处长,他们抗日心切,急不可奈了。 鹿地说,好的霸道,奥的恶,长城的大知识分子高老蔫儿,各山头抗日司令都要联络上。 姚楚人问,特委建立在哪里? 鹿地说,盘山,腰带山一带都不错,最好建在卢龙寨,另外在渤海或古冶铁路沿线建立一个秘密联络站。 姚楚人说,经费呢,由省委拨一部分给你。 鹿地说,不,卧薪尝胆吧,我想办法。 忽然,楼下一阵嘈杂。一棵草蒲公英附在鹿地耳边说,不好,有情况,快躲一躲。鹿地等人警觉地张望,原是一群日军簇拥着几个军官走进戏园子,靠近舞台的几张桌边的中国茶客都不情愿地纷纷让开,手脚麻利的伙计飞快地收拾茶桌,换上新茶具,斟上热茶。挤了别人座位的日本军官们连谢都不说一声就坦然地落座,如同地球主宰一般向台上挥挥手,继续演戏。 蒲公英担忧地督促说,走吧,快走! 鹿地沉着自若地说,看戏,看戏! 第11页 戏正演到李甲又卖了杜十娘,她怒沉百宝箱,唱道: 可嘆我一片冰心成画饼, 恨无三尺龙泉剑, 斩尽世上负心人…… 姚楚人悄悄说,那个中将本间雅晴,是日军27师团长,左边是步兵团长铃木启久少将,右边的是高宇麻二大佐,那个蹲粗胖胸前挂孔子金像和狼像的是赤本信次郎大佐,通俗叫法称他赤本三尼,是日军警宪特的头目。 鹿地好奇加蔑视地问,他怎么叫这么个怪名字? 姚楚人无心顾及闲话忙说,以后告诉你,现在要不要换个地方? 鹿地笑道,现在这里最安全,继续开会。 散戏的时候,他们省委会议也结束了。鹿地把省委书记的工作交给马光之,他命秘书长姚楚人去五台山联络八路军速来长城,因为长城起义的时间定在七月十六日。一切安排妥当,他就设法从天津脱身。 清晨,睡醒了的老天睁了眼。鹿地夹着公事包步入《民生报》社,直奔总编室。依稀掩映在稿纸堆里的总编正埋头埋脸地审阅稿子,从近视镜的上边缘飞出一缕惊异的目光,见鹿地进来,十分客气地让座说,鹿先生,有何见教? 鹿地没有坐说,总编先生,我想请个长假。 总编推推近视镜微微惊愕道,怎么?哎呀,现在报社正缺人手,鹿兄,我知道,凭你的文笔、才气,现在这份差事是委屈你了。 鹿地自知之明地说,先生误会了,我不是计较那个,我也掂量自己有多少斤。确实是家里有些为难的事,如果让总编为难我辞去职务也中。 圆滑的总编忙摆手说,不要,不要辞职么。他想了想何不身兼两用?于是说,这样吧,近来渤海那边新闻很多,昨天,开滦五个矿三万五千名矿工举行大罢工,这件事触动了英国和日本,英、日两国开展了外交大战。不久,满洲宣抚使肃亲王到渤海安抚矿工,又要去东陵祭祖。又是开滦罢工,又是通州兵变,热闹得很呢,你就来个公私兼顾。每周给报社写篇专稿,其余时间处理家务,可好? 鹿地一听开滦罢工通州兵变就等不得了,他忙说,中,中,中中的,告辞。 鹿地回到住处。蒲公英说,回去吧? 鹿地说,等一等,你去一趟通州。接一个人,他叫周汉人,催他速去渤海开滦。 飞毛腿蒲公英一竿子扎到麻木而敏感的通州。 今日通州日头从西边出来,人们都从家里拥出来看汉奸下场的肥热闹,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从街那头起义的保安队押着汉奸防共自治政府主席走来,人们围上来投土拉块,玻璃瓶,烂菜帮子,臭辣椒,馊柿子。忽然,一位穿学生装的年轻人出现在人群中,他振臂一唿: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汉奸走狗!中国万岁! 他就是周汉人,绰号八蹄马,中共通州潞河中学支部书记。他和起义的保安队拉手热情问候,说,欢迎保安队反正抗日。 人们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又有热心人家,在街上摆了方桌,放上茶蛋,苹果,山里红,花生,栗子,还有的摆上大饼卷狗肉,粉条炖猪,请义军享用。周汉人忙活着给起义军递茶送水。 一棵草蒲公英挤到周汉人身边问,保安队这个举动可不小啊!哪的主意搞这一手?有种有种! 周汉人不无夸许地说,是张庆余、张砚田二位总队长谋划指挥的。 蒲公英乐其性地说,这二位准是长了犄角的,我真想会会。 周汉人把蒲公英拉到墙角背旮旯子说,你别挟着喇叭赶集——没事找事了。你办完了事早点回去,告诉鹿先生,我即刻动身,今晚就到渤海。 蒲公英回到天津,向鹿地报告了周汉人的情况,鹿地忒满意。在天津因搞一部电台又逗留了几天,才启程去渤海。 及时雨鹿地和一棵草蒲公英从天津乘火车东行在瀰漫烟雾的渤海站下了车。发现车站上比往日狗长犄角有点邪。月台上挤满了欢迎什么人物的人群,有气吞地球主宰天下的日军军官,有奴才相的西装汉人,也有丑巴怪的满族遗老。鹿地和蒲公英以记者的身份挤进稀稀拉拉的人群,看见一条红色地毯上,站着平东宪兵司令赤本三尼大佐,陪同的地方首脑有专程从北平来的华北王殷克唐以及渤海道尹,保安队官员等。 一列火车从东北方向缓缓进入站台,一节豪华的专车车厢停在红地毯边。仿佛生了锈的车门缓慢地打开了,满清服饰的肃亲王携女儿金碧辉肩负马兰峪谒陵和安抚开滦矿工特使的双料重任缓步下了火车。这位王爷整天睡不醒,睁一眼闭一眼像四脚鱼。这位格格体秀腰柔,一步三道弯,活像个白嘴鼬。 一排日军号兵吹奏短促凄凉号丧似的号曲,令人起鸡皮疙瘩。 三尼狼赤本大佐和华北临时政府委员长殷克唐笑眯眯地迎上前去。一个死板而高傲地点个头;一个低眉伏首与亲王请了个单腿,又同这位年轻漂亮的格格使足了劲儿地握手。精通汉语的赤本却拐着弯地用日语致欢迎词,洋装小白脸的翻译绰号三脚鸡潘耀祖流利地翻译给亲王和格格听,他说,赤本大佐说了,他不是以日军首脑,而是作为大日本帝国天皇陛下的亲属身份,欢迎尊敬的亲王殿下和美丽的格格女士,并将全程陪同殿下及格格拜谒东陵。 潘翻译在对白嘴鼬金碧辉译文的用词上流露出花眉刁嘴的洋相。合情理地得到这位格格剜了几下白眼的犒赏。潘耀祖脸皮太厚,满不在乎,反正剜白眼也不痛,倒觉得极舒服自在,却腆着脸回敬格格几个哈腰。 第12页 肚子大而空洞的四脚鱼肃亲王得到日本皇亲给戴的炭篓子,不知天高地厚了,寻思:他何止是皇亲,还是日本内阁的成员,他受宠若惊,如母鸡鹐米似的连连点头哈腰。他说,谒陵路上不太平,对付矿工我还是个力把,完成这两项使命全靠阁下仗腰子呢。 钱串子殷克唐也阿哈阿哈地阿哈了几句,便扶着亲王照应着格格出站,准备在西山口高级员司俱乐部下榻。他们出站的时候,渤海道尹也跟在亲王的屁股后头,仿佛屎壳螂跟着屁飞,逐臭无穷。 赤本打个喷嚏,道尹以为是军事上的秘密暗号,不得不回头小声说,阁下,有何吩咐。 赤本说,你就不要去了,我去东陵这几天,你们必须严密控制罢工矿工的动向。我越来越感到,五矿罢工的意图超越了经济目的,有迹象表明向矿区以外扩展,我嗅到了匪共的味道。 三脚鸡潘耀祖低声同步翻译着,仿佛老太太纺线摇纺车发出的哼哼声。 渤海道尹兼保安队总队长韩则信说,不会吧,罢工只是针对英国,不妨害日本国的利益。 不快的赤本三尼心说早晚得撤了你的职,他说,你们不要以为东边有满洲国,西边有平津,就可以高枕无忧,日军第27师团已经开赴武汉前线参加平原会战。渤海防务全指望你们保安队。匪共八路军已经把触角伸到山西、河北、察哈尔大片地区,你们如此大意,大大地不行。 说完甩袖子追亲王去了。翻译潘耀祖狗仗人势吓唬道尹说,司令官已经得到情报,匪共在长城成立了一个首脑机构,头领叫鹿地,你的明白,好自为之吧。 渤海道尹倒吸凉风,暗暗骂潘耀祖放屁添风,眼巴巴地望望亲王远去的一行,他也是有酒胆没饭胆的,哀嘆自己没那个福。站在那里口中念叨着鹿地的名字。 在欢迎亲王殿下的人们中穿行的鹿地听了翻译的话音,心中纳闷,正迟疑间,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他就是鹿地,抓住他,抓住他! 听了喊声的渤海道尹,立即给保安队下令:捉拿鹿地!保安队忽腾腾奔着鹿地的影子就追了过去。 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3) 邋遢周地下闹开滦 肃亲王祭祖游盘山 捉拿鹿地!那一声破罗似的贼喊,仿佛发生了海啸,震惊了整个火车站。在煤烟味呛人的渤海下了火车的鹿地、蒲公英,被黑了心的人指认出来,遭到保安队的追拿。沉着冷静的蒲公英勐拖着鹿地跳下月台,横穿铁道。剎时,保安队开了枪。飞毛腿蒲公英也不是好惹的。当寨主时,为劫富济贫,他曾进开滦绑过票,进纱厂抢过布,进银行要过钱,熟悉渤海的大街小巷,身怀绝技,枪法准,他开枪还击打倒了追到最前边的几个保安队,护着鹿地钻入南厂,保安队就没咒念了。等到保安队进南厂搜查的时候,鹿地、蒲公英就从后门出了厂,叫了洋车,一竿子就扎到开滦赵各庄矿。 一棵草蒲公英说,大哥,到矿上干啥?鹿地说,到那儿你就知道了。我的事没有瞒着你的。蒲公英跟随鹿地去延安回天津下渤海一路见闻,接触到的人物,种种一切九九归一,一句话,世界大得很,深信他遇上了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人物,一个奇异的人物,一个有定盘星的人物,拜这位大哥值了。至此对鹿地那是言听计从了。路上两三个时辰到了赵各庄,会见了中共渤海市工委书记周汉人。鹿地说,走,到井下谈。 蒲公英瞟一眼从通州回来的周汉人,心说,你来得好快呀。 周汉人,朝鲜新义州人,24岁,逃难来到中国,曾在抚顺搞过工运,到了渤海更是抗日决心九牛拉不转。他和矿工一块下井,一块刨煤,放下耙子弄扫帚。他穿的破衣烂衫,矿工们叫他土拉块、土包子、周邋遢、八蹄马。周汉人说,感谢上帝赐名,一下子就在全矿豁了大号。 赵各庄矿井下低矮的巷道,从支护的缝隙滴着黑水。鹿地、蒲公英和周汉人藉助头顶上的矿灯弯腰接近掌子面。罢工了,矿工都上井去了,巷道里冷冷清清,漆黑一团。那些拉煤的马们上不去井,没活干便咬着破柳条筐的边缘,吮吸柳条皮的柳味。鹿地怀着同情的心境站了片刻。老马投过谢意的目光。对马早就产生了迷恋情怀的八蹄马周汉人说,可怜哪,这些马生下来几个月,老闆就逼它们乘大罐弄到井下来,养活到能干活时,就已经上不去了。在井下见不到阳光,唿吸不到新鲜空气,眼睛变瞎,毛变白,感染上肺病,直至老死在井下。这些马,生下来就入地狱,永远见不到天日了。 他们的话音引来了几名矿工,周汉人说,他们是支部委员,我通知他们来的。 鹿地与他们热情握手,不等周汉人介绍,矿工们都说:我们认识你,及时雨鹿地。周汉人乐了补充说,现在是中共长城特委书记。他带来了党中央的最新指示,请老鹿谈谈。 鹿地合群地说,中,中。 大家都围拢来席地而坐。飞毛腿蒲公英在巷道拐弯处警戒。 鹿地眉飞色舞地说,开滦五矿工人大罢工震惊了全国,震惊了伦敦和东京,英国和日本正在打外交大战。党中央对开滦矿工英勇的行动给予极高的评价,毛泽东主席称赞开滦矿工特别能战斗。 第13页 矿工们激动得一阵稀哈。 鹿地也兴奋地稀哈说,日本和英国签订了煤炭包销协议,你们一罢工,没有煤,他们两国的协议就成了一纸空文,可见你们的举动不小呢! 工人们兴奋异常,在矿灯的映照下个个脸上闪现着喜悦的红光。鹿地伸出一个手指相当一个惊嘆号说,开滦是英国人办的,但要警惕日本鬼子利用劳资冲突,坐收渔人之利。 老周贊同地说,说得对,我们注意到这一点了。日本人要煤侵略中国,我们罢工正好是抗日的举动。 鹿地语调铿锵地说,同志们,我们要把罢工引向抗日武装起义。党中央最近在洛川召开了划时代意义的会议,已经把长城抗日武装起义摆上了日程。起义后上山打游击。工人阶级要站在抗日起义的前列。发奋为雄,再造神州,赴国难,雪国耻,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矿工们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马儿也受到人类的感染,有了人的灵气,突然打着响鼻昂首奋蹄,咴咴长嘶不息,对现实生活状况的恨,以及愤怒而不言的抗议,以及吹响那种韧性的战斗号角,发奋为雄,再造神州。 周汉人自己击了一掌说,请大家以个人名义在矿工中传达党的意图。把罢工引向抗日武装起义。好,大家分头上井。 鹿地、蒲公英、周汉人先上井骑自行车从赵各庄经马家沟矿、唐山矿,广泛地接见罢工委员会的代表们,不知疲倦地宣传党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他们从唐山矿出北门拟去林西矿和唐家庄矿,途经小山广东街粮市街边走边谈。 鹿地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那个工人纠察大队长叫啥名字? 周汉人说,他原名叫节正国,因为他腰里老是别着一把板斧,斧把上刻着京东第一斧,包工大柜都怕他三分,矿工们都叫他节板斧,绰号扬子鳄。这位很勇敢,善拳脚,敢出头,是个玩命主儿。这人义气重,他有36个结拜兄弟,个个都是露天盘子,见不公,抱不平,解人危难,助人为乐,在工人中很有威信。 鹿地极想招募那些贤声远达的人物,他说,有机会我见见他。 周汉人说,可以。我给你们引荐。 鹿地抖落他的计划说,老周,渤海的工作全委託给你了。我以后几周在各县农村转一转。准备在古冶开个小书店,作为特委的秘密交通站。 周汉人说,老鹿,省委在渤海道公署内安排了自己的人,他叫—— 鹿地打断周汉人的话,这要绝对保密,你知道了就不要对第二个人讲,这是党的纪律。 忽然,一声喝斥,都闪开,闪开。顿时,粮市街唱曲的,卖狗皮膏药的,含乳啼声的,插草标卖儿卖女的,以及满街行乞的丐帮哥儿们都躲开大道,站立两旁。一棵草蒲公英用身子挡着鹿地,怕又被坏人认出来误事。鹿地抬眼望去,原是四脚鱼肃亲王的谒陵队启程赴遵化马兰峪,一路旗幡高扬,锣鼓喧天,嘀拉嘟噜一窝子男女,像黄鼠狼大搬家。 一棵草蒲公英拉鹿地和周汉人蹲下身子迴避之时,恰好出现俩青年小雏鸡和一个卖栗子的地摊。鹿地亲切地抓一把金灿灿的栗子夸道,好东西,小伙子,这栗子是遵化的还是迁安的。 两个卖栗子青年农民异口同声说,是潘家峪的。 鹿地欣然说,称五斤。 两个青年农民正待称秤,为王爷开路的黑衣警察扬鞭打翻了秤盘,撒了一地栗子横道,千岁爷经过时不准买卖,要肃穆,穆——起——起——敬! 青年农民捏住秤砣,正待向这位口吃的警察投过去,蒲公英及时按住青年的手,拣起地上的栗子,小声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把仇恨记在心里。贵姓,下次还能见到你吗? 青年农民说,这年头,别打听。说着愤愤地向肃亲王的车队马队唾了一口,只是唾沫星子威力太小,不伤王爷的一根毫毛。 四脚鱼亲王老背晦了,没有听见这种夹枪带炮的唾弃声。白嘴鼬格格眼尖耳聪听到了这种愤怒不解恨的声音,只是耳性滑,这耳听那耳就出去了,径直过街而行。两个时辰到达阴森可怖鬼气熏天的东陵。 这座皇家陵园占地2500平方公里,埋葬着清朝5位皇帝,14位皇后,136名嫔妃。肃亲王见了这么多的祖宗,带两筐眼泪来也不够流,叩头叩得晕头转向,格格看得眼花缭乱,多亏东陵办事处主任日籍清室护陵官千叶作嚮导,才简明扼要地拜完了折腾人的祖宗。格格奇怪地问肃亲王,阿玛,我们的皇陵,怎么用日本人当护陵主任? 肃亲王立了目横道,住嘴! 不解日籍主任与住嘴密切关系的格格直愣半晌。这事说起来话长,肃亲王也有难言之隐,日本人打进来就把活的死的牌位都看住了,那还不是他咋说咋是呗,咋干咋对呗,咋搂咋有理呗,咋杀咋砍咋吹就咋圆呗。 华北王钱串子殷克唐见机救驾又讨好地悄悄说,亲王殿下,皇陵虽好,终不是玩的地方,下官推荐一个好的去处,往西不远有个盘山。 格格拍手跳脚说,盘山,当年康熙爷,干隆爷都游过盘山,还说,早知有盘山,何必下江南?可见,盘山比江南还好。我们也应当步祖宗后尘。 殷克唐扯顺风旗又怂恿说,是啊,是啊,格格记性真好,听说那盘山上有位道士,号一阵风,人称风仙,有聚神降龙之功,说风有风,要雨有雨。传说一阵风道士是个人头蛇身的女神,可是,谁也没有见到过。我们顺便拜谒女神,瞻仰女神尊容,岂不是一大乐事? 第14页 格格笑说,真好玩,真好玩,阿玛,走,看看去。金碧辉玩心不衰,摇着肃亲王的胳膊使女儿性子缠人。 肃亲王有意西行,赤本不悦,告辞回了渤海。亲王身边有殷克唐,赤本也不在乎兑现不兑现全程护送的承诺了。反正承诺在嘴上,行动在腿上,老天能把日本怎么的?地球能把日本咋样? 肃亲王拜毕祖宗驱车西行,奔向盘山。华北王为肃亲王护驾,乘轿车的,骑马的,步行的,打旗的,扬幡的,鸣锣开道的,一路风尘滚滚来到盘山边界。恭候在盘山脚下的有燕京道的大小官员,驻地方保安队首领以及党政军会各界有头有脸的人们。消息不翼而飞,惊动了当地居民,都来看热闹,抱娃娃的小脚妇女,流鼻涕的光头男孩儿,吃奶的婴儿,拄拐杖的老翁,包头巾的,八字鬍的,酱篷篓儿,扁担林立,都被隔到老远的圈外,梗着脖子看景,就连伸着长舌的狗也向亲王行注目礼。 派头十足的殷克唐把穿着油亮皮鞋的脚先伸出车外,弓腰钻出车门,抖着文明棍,西服上衣挎至肘上,搀着亲王扶着格格向众人点头摆谱作态地致意。他抬头一望盘山雄姿,不禁惊讶,忽然生发了当年干隆爷早知有盘山,何必下江南的感慨。低着头耗子嗑书本咬文嚼字地背诵皇上那首登盘山诗: 金根遥指碧云隈,磴路林扉迤逦开。 石里流泉看不见,烟中飞鸟去还来。 南临蓟野耕桑富,北枕卢龙关塞恢。 讵比登封夸豫大,每思山木毓良才。 逢场作戏的众人,拍手称好,说委员长那亦是龙章凤姿天生的皇帝奇才。偏有二位不识抬举悄悄说,别拿土豆不当干粮。格格耳尖听到了二位对委员长土豆的恭维,偷偷一笑,做鬼脸不吱声了。 殷克唐微笑着不言的认可,搀扶着王爷拉扯着格格一步步沿阶登山。抬头可见挂月峰上的舍利塔,信步登上云罩寺。 自诩虔诚的殷克唐亲自咚咚地敲了山门。那门岿然不动,半晌,梳着双辫的道童咕隆隆打开了尘封久矣的山门,问道,施主是进香还是还愿? 殷克唐作揖说,敝人华北临时政府委员长殷克唐的是也,今日陪同亲王殿下及格格拜见一阵风真人,请仙童通禀。 生得金形玉质的道童甩了马尾巴缨说,师父下山化缘去了,改日再来。回头关了山门,发出咕隆一下取笑的回声。 吃了闭门羹的殷克唐求仙心切,也不在乎甩脸子,率领那一干人在山下一个小山村里安营食宿,一夜无话。次日又登山求见风仙。没等敲门,道童抱着马尾巴缨迎出来说,师傅有言,今天他在北大庵炼回炉正心丸,请勿打搅。 殷克唐嘿的一声,这才叫王八进灶堂,憋气又窝火呢! 天气燥热,爬山又累又渴的殷克唐吃了窝脖鸡已经气喘吁吁了。 特别当着亲王殿下及格格的面遭到羞辱,真不够面子,思忖:我是何等人物,受尔等妖道的戏弄。在京城是华北一王,一句话落地有声,一顿脚,半拉中国乱颤,何必在穷山僻壤中受这等无名的窝囊气。他一怒下了山。经过一宿的盘算,还得在亲王及格格面前争这口气,他这个人也是肚里盛不下四两得油的,长嘆一声,气就消了。 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这个真人、风仙、女神,一阵风不是别人,就是平民易翠屏。自她被日本鬼子羞辱之后,就立志造劫歷世以佛魂道行补救人性的缺陷,回人炉,正人心,壮人骨,醒人脑,再造神州,再造地球,人有性,物有灵。当初在山上躲了几日,便女扮男装带着她的女儿出家当了盘山道人,她女儿娟子做道童。那些风仙的道行都是以讹传讹,传闻传的。今日她想摆脱华北王的纠缠,想尽法开脱他,谁知这位华北王还挺泥腿,属苍蝇的,糖粘儿。像殷克唐这种人精是该回人炉,正人心,再造的对象。这次他送上门来,那就顺水推舟,引导他回炉正心吧。 次日,殷克唐携亲王格格第三次登山求见风仙。路半,一阵风过后,从道旁的草丛中淡化出一位骑驴的醉丐,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坦胸露肚,认真地捉虱子,放在口中,嘭嘭咬碎,溅了满唇的血宛如涂的唇膏。他高一声低一声地哼着醉歌,那驴哇哇大叫着为主唱伴奏: 京兆风流自古传, 画眉原与贵人便。 试观近世居官者, 到任先筹买妾钱。 半路上挨了骂的殷克唐很不自在。格格取笑说,委员长阁下,他是给你歌功颂德吧!华北王心说,拣银子拾钱,还有拣骂的?只当是骂别人。不屑于同一个醉丐口角,便扬长而去。醉丐说,先生莫非就是殷克唐委员长吗?殷克唐吃了一惊。暗想,醉丐怎么知道寡人的姓名?可见非等闲之辈。于是,上前恭手作揖问道,游子迷津,请仙人指教。 醉丐哈哈大笑,不语,哼着醉歌,眨眼就不见了。 殷克唐急唿道,仙人留步,仙人留步。 怪哉地倒吸着凉气的殷克唐,追寻着那声音,不觉中就到了山门外,敲门。道童客客气气地把殷克唐一干人等迎入大殿。殷克唐说起路遇醉丐的事,道童说,那就是我师傅,你错过了一次机会。殷克唐后悔莫及,埋怨自己肉眼凡胎不识仙骨错过了真佛。心说,名师出高徒。眼前这位道童也不是白吃干饭的。于是,毕恭毕敬,诚惶诚恐,恭手高拜说,启奏仙童小师傅,怎么能见到真人风仙,恳望仙童小长老示下。 第15页 道童说,委员长先生,对此小童无能为力,他就在挂云山黄龙潭等你。 殷克唐回头向亲王及格格诡秘地一笑,终于有了头绪。这一干人等遵照道童指处,一日到达四面环水的挂云山,远远望去,云雾缭绕,长城从东入水,又从西出水,妙不胜收。他们乘船到达山下,进入黄龙洞。顿觉一股凉气袭来,潮湿润面。忽然,眼前立即呈现一个深不可测的龙潭,方圆八丈,怪石嶙峋,八条碗口粗的铁链伸到潭中,一头钉在岸边的石锁上。那一头沉入水底,看不见头,想必是锁住了龙仔的身。潭水平静得哨音不绝,令人生恐。 忽然,一声巨响,振聋发聩,殷克唐吓了一哆嗦,抬头看去,只见龙潭上方巨石缝中闪现出醉丐横卧的身影。他说,委员长阁下,你是想出我的丑,要我下雨?殷克唐说,不敢。下官陪同亲王及格格游玩盘山,请风仙赐雨,以满足殿下及格格的雅兴。醉丐说,你把铁链子拉上来,铁链子锁的是黄龙仔,让龙仔见见风,他就感冒,感冒他就打喷嚏,龙打喷嚏就下雨。 殷克唐摆弄钱玩弄权是里手行家,拉这粗的铁链那可是拉船的开飞机使的是两股劲儿,他回头命治安部长齐燮元拉,齐部长命令燕京道尹拉,道尹命令保安队总队长拉,总队长命令两个士兵奋力拉铁链。士兵无的可派,只得从命。俗话说,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殷克唐撒了一大把洋钱。两个士兵脱了上衣,赤膊上阵,发狠地拉链,拉了半天,拉到岸上的铁链足有磨盘一大堆,仍不见铁链的头。众人目瞪口呆,殷克唐不知这龙潭深处是啥馅的,额头冒出了冷汗珠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打不得退堂鼓,于是,瘦驴子拉硬粪,又撒了一大把钱,一个班的士兵轮流拉铁链子。铁链子堆了一人高了,还没看到头,龙潭里边只是冒出几个水泡泡,八成是龙放的屁。放屁和打喷嚏不是一股劲儿,还是不见雨的降临。 日落西山了,岸上的铁链子越堆越高,只是不见头。拉链子的士兵,赤背,流汗,弯腰,唿号子,一个班,一个连,一个营,一个总队,宛如老鼠打洞。一条铁链还没拉完。八条链子拉到何时?大洋钱都撒光了,士兵们向华北王投以祈求的目光。 殷克唐的头像,从侧面看去,就像银圆中的袁大头,是权力的象徵,是力量的象徵。然而,权力和力量在铁链子面前无济于事。殷克唐仰拜醉丐说,拉铁链非人力所能奏效,请仙人鼎力相助。 醉丐唉了一声无奈地说,明日在黄龙洞外搭个平台,待本丐午时登上平台试试。下不下雨,我不管。 殷克唐差遣下属连夜伐木建造平台。附近山村的木匠,民夫应召,打着灯笼火把,平整场地,凿眼树桩,架木成台。使用了五百棵树,五百匹彩绸,架了五百级云梯,五百条绳,五百根钉,五百颗卯,插了五百面旗,五百条绦带,站立着五百童男,五百童女,还有五百罗汉。阵容庞大,组织严密,插的,拴的,站的,立的,井井有条,极端的神秘。 午时已到,一阵风易翠屏一面打发道童速去卢龙寨报告弟兄们快来救急;一面梳理髮髻,头戴九莲冠,身穿道袍,腰佩宝剑。一阵风过后,五百级台阶的平台上站稳了易翠屏,摇身成了一位神乎其神的道士。她闭眼,运气,盘腿打坐,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唇动,不闻其声。仿佛老鼠蜡烛。 附近山民喜闻风仙求雨,天旱半个月,农民渴望下雨,巴不得的都来助兴。头顶柳条编的帽子,光着脚丫子交错地变幻,牛皮大鼓擂得价天响,敲打出有节奏的鼓点,好像说,嘣嘣嘣,嚓嚓嚓,今天不下,明天下。 殷克唐仿照山民的样子赤着脚,绾起裤筒,露出雪白的小腿和脚丫子,宛如脱毛的猪爪。尽管有失一王的体统,眼下,也得遵照风仙的法旨与山民践冰履炭,不得有误。他调动军队护卫平台,怕人多挤倒了真佛。士兵们不得不上行下效,都打着赤脚,军帽换上柳条编的绿帽,枪筒里插上枝条,连山里的喜鹊也伏将下来,落在枝头,翘着尾巴喳喳叫,表达它求雨的心诚和对水的渴望。 殷克唐及众人心焦地把目光都集中到平台上。 风仙成了众人仰幕的中心,道士在平台上端坐了半个时辰,起身握硃砂笔在黄纸上画了五百个圆圈,五百个弯弯,仿佛涂上的红蝌蚪,成就一道符,拔出宝剑,用剑尖挑了符,在烛光上点燃,坐张做智一回。顿时,灵验地刮来了一阵小风,风也会顺水推舟,渐渐大而急,吹得旌旗猎猎。恰巧,瞎猫碰上死耗子,一声巨响炸昏了天,从西北滚来一股黑云,剎那间天昏地暗,倾盆大雨,普天而降。 山民们欢唿,吶喊,奔跑,击节而舞。 殷克唐、肃亲王、格格一干人等惊讶之后,佩服真人的道行不浅,纷纷向平台上的真人顶礼膜拜。可是,一阵风卷着易翠屏闪现在天空。殷克唐等人见了目瞪口呆。就连王爷格格也惊慌得麻了爪,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从半天空中传来了话音说,委员长阁下,你犯了天条地律,必有大灾降于你身,能不能躲过这一难,就看你的造化了。 倒吸凉气的殷克唐嘬着牙花子,一团阴云笼罩全身,风仙道山学海,善握灵蛇之珠,话是很灵验的,降灾于我,这可咋整?殷克唐不事威仪,礼贤下士,为了这条小命,扑通一下就跪在泥水汤子里求避灾之法,他拐着弯地对空说,请仙人随下官进京领赏。 第16页 隐藏在空中的易翠屏哈哈大笑说,贫道性放达,志平庸,云游天下,四海为家,放荡惯了,享不得京城里的福,贫道去也。只见一道闪电,颳起一阵风,易翠屏飘乎乎不见了。 大雨下了几个时辰,沟满壕平,解了万民干旱之苦。雨过天晴,风和日丽。殷克唐、亲王及格格一干人等打道回府。地方官员带队护送。 路上,隐隐两三烟树。殷克唐等人路过一座无名山下,山路窄狭,峭壁悬崖。忽然,跳出一股强人来,要留下买路钱。殷克唐大喝,你这贼人,认得本官吗?那强人一声唿哨,直奔过来,挥刀取殷克唐的首级。 盗贼蜂起,社会不安定,治安部长齐燮元脸上就挂不住劲儿,立即命令保安队开枪。顿时,枪声大作,平静的山谷热闹得像老太婆炒黄豆桌球山响。那强盗也不是好惹的。他们在暗处,个个都练就一身好功夫,好枪法,好刀法,指哪能打哪,十步以内甭想脱身,偏偏强人首领缠住殷克唐不放。刀刀不离殷克唐左右。殷克唐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他想,八成应了风仙的话,大灾降临,死罪难逃。正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忽然,只听身后大喝一声,飞来三骑冲到二人打斗的场内,每人各拎起亲王、格格及殷克唐按在马上,巧妙地避开射来的枪弹,一口气逃走了。 山崖上的石缝里偏偏有一位观看山中大战的看客,她就是大名鼎鼎的一阵风易翠屏,她看到殷克唐肃亲王及格格被人救走了,一拍大腿,咳!该回炉的没有回炉,又失去了一次机会。 枪声渐渐平息了,打了半天,战场上却没有留下一具尸体,也没有一个受伤的。她遗憾地摇摇头,苦笑笑自己守株待兔的傻劲儿。她刚要起身回山,忽听一群搜山的保安队吵吵嚷嚷地走来,发现了她这个平民易翠屏,拿她当了强盗,不容她申辩,就闹了一胳膊绳子,被押到北平受审。 4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4) 易翠屏奇想申夙愿 刘马弁踢屁得神枪 出了一身透心凉冷汗的钱串子殷克唐、吓得半死的四脚鱼肃亲王及白嘴鼬格格获救逃到了北平,立即向他的主子,太上皇日军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峻中将禀报渤海长城之行,关于迎接亲王殿下以及遭到强人袭击以及活捉一个强盗的情形。他也没有见到被活捉的强盗及其尊容,只是隔山买老牛地照本宣科。 多田耸耸肩说,强盗什么地方的有?死了死了的。 殷克唐站起身右手叩在胸前献殷勤地说,阁下,死了的不要,聪明的做法就是审问活捉的强盗,令他招供强盗的巢穴,以便一网打尽,这才是最高最妙之策。 多田很满意奴才一网打尽的谋略又拉着蔑视的长音说,吆西。他立即命令在渤海的平东宪兵司令赤本大佐速来北平审问强盗的干活。 赤本大佐全名叫赤本信次郎,绰号三尼,他自诩骨子里具有释迦牟尼的佛性;有孔子仲尼的儒性;又有尼采哲学的兽性,故称三尼。他三十来岁,中等个儿,小伙子长得帅,蹲粗胖像口缸,脸如烧煳了的卷子,又是左撇子,胸前挂着正面是孔子金像;背面是狼的图腾的金牌。他并不满足军事占领中国,还要在文化上占领中国。一个泱泱军事大国岂能无世界级的文化身份?起码日本是亚洲的文化旗手。他肩负如此使命来到中国。他是天皇裕仁的表弟,就凭这一点,他目空一切,全不把将军大臣们放在眼里,天皇是老大,他不是老二,也是老三。他一边修理指甲一边说,将军阁下,我不能执行你的命令。 多田一愣,时至今日,在日军官中,还没遇到一个敢违将令的呢,今日赤本胆大包天,他板着脸子问,为什么? 赤本仰望着天花板说,支那圣人有句老话,叫做中庸之为德也,其至乎矣!就是说呀,中庸是德的最高体现。况且,强盗劫的是支那人,至多是个满洲人,皇军何必为一个支那人兴师问罪?我堂堂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岂不成了支那的附庸?本末倒置,有辱帝国。这样的事情让他们支那人自己去处理吧,将军大可睁一眼闭一眼,更显得将军德行高尚大大的。 多田的将军身份压不住人家,只得抬出天皇来,他说,你的军人的不是,天皇陛下征服支那,征服亚洲之心已决,中庸的不行,违抗命令的不行,有思想的不行。通州兵变、开滦罢工,渤海长城风声紧,从强盗口中或许得到一些有利圣战的情报,你的明白? 赤本掂量半天,心里骂多田不知好歹,你愿意当支那人的小菜,那你就当吧。于是说,执行就执行,哈依!多田没听清,不知赤本的哈依是打喷嚏呢还是放屁? 赤本心不在焉地命手下把强盗押到审讯室。不多时,易翠屏大大咧咧地被押到,绑在一棵血腥扑鼻的木桩上,吊起双臂,铁环套紧双脚,动弹不得。凶头凶脑的打手站立两旁,听候赤本的指令。 赤本三尼问,姓名。 易翠屏沉着自若地说,本人姓易,名醉丐,字风仙,道号四海真人一阵风。 赤本倒吸凉气问,你的巢穴什么地方的有? 易翠屏仿佛古书注释家一字一板地说,先生,巢穴,窝也,是鸟兽住的地方。本真人居住修行的地方曰庵。懂不懂? 赤本不懂,但不能说不懂,就岔开话头又问,你们强盗占山为王,占的是什么山? 第17页 易翠屏半是调嚯半是正本清源地说,阁下,你又弄错了,猴吃麻花满拧,我不是强盗,而是道人。她认真地用下巴在空中写了一个道字,又写了一个盗字,并详尽地注释,她说,汉字的盗与道音虽同,义不同,是两种职业的涵盖。 赤本摘下手套往桌子上狠狠一摔说,哦,不要浪费时间,他温和地命令,扒光他的衣服,打。 打手们发狠地一拥而上。易翠屏意外地大叫大嚎。打手们不管三七二十一,七手八脚扒下她的上衣,露出一个女子的胴体。倍受孔子薰陶的赤本牢记男女受授不亲的古训,背过脸去,下令,松绑,穿衣,沐浴,进餐,到办公室见我。 赤本三尼的办公室一边挂着圆滑的日本国旗,一边挂着低眉伏首孔夫子的画像。老态龙钟的老夫子微笑着,很满意他这个第七十三个洋贤人的举止。一声报告后,两名日本女宪兵押着易翠屏进来。现在她经过一番打扮包装,俨然成了一位美丽的中国姑娘。粉脸细眉,深眸宽额,长发未干,散到双肩之后,旗袍盖到脚面,斯文尔雅地坐在赤本的面前。赤本三尼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站立起来,吩咐上茶。 赤本笑笑说,易小姐,我没把你当作犯人、强盗或者匪徒,只当做人,我们平等,自由,坦诚地交谈一次,揭开你女扮男装的风仙之谜,以及你令人不解的行为做出合乎情理的解释。说着伸出一只手,打一个请用茶的手势。 易翠屏欠身笑笑说,阁下提出的问题,我能理解,手插鱼篮避不得腥么,于是,她毫不保留地谈她孕育长久的夙愿。 易翠屏,女,24岁。自9、18之后逃难到长城,嫁了人,爱称翠嫂。她有一个女儿,5岁,叫娟子。翠屏出身医药世家,祖先自湖北蕲春迁徙热河,曾为清宫太医。不幸无故遭贬,以铃医为生,流落都山、锦州一带。家里珍藏着《本草纲目》、《濒湖脉学》、《奇经八脉考》、《五脏图论》、以及《医林改错》等木刻真本。翠屏性放达,志不俗,聪慧过人,学歷不高,读书不少。在父辈的薰陶下,略通医道。常与姐妹们攀登悬崖峭壁採药,自己炮制,免费为邻里治病,名声渐渐传遍辽河上下。在人体学尚未传到深山老林的时代,为了明白人体腹脏,深造医道,翠屏曾冒险到坟冢间观察小儿残尸,对人体构造部位功能只有一个大体的了解,尚不能满足。她渴望用剪刀豁开一尸,从头到尾从外到内一件件一条条观察仔细。她听说猪和人的内脏大同小异,她常顾屠户家观察杀猪扒膛,烫洗、刮毛、白条条一丝不挂的猪,宛如圣洁的维纳斯,头冲下倒挂在梯子上,那把锋利的解剖刀从猪的肛门到咽喉划一道细缝,绽开雪白的皮肉。再划开一层厚厚的脂肪,露出内脏,先割断气管连着心肝肺,再割食道连着胃肠脾,再取肾以及膀胱及阉了的母猪报废的子宫。翠屏从中获益非浅。然而,这只是猪不是人,她渴望解剖心歪人的尸体,以便摸索回人炉正人心之术。当下,人心都出了毛病,需要回回炉,那天…… 赤本表示理解,他说,解剖人体,在日本是很容易的事。 翠屏说,可是在中国,在山里就难上难,特别是我一个女人,一两千年来中国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缠足,女人胆敢抛头露面简直是大逆不道。行医我就穿上道袍,女扮男装,才行得通。山村的患者才接受我的治疗。 赤本说,哦,我明白了,那天在山中与强人作战,你隔岸观火,原是为了得到一具尸体。 翠屏说,说得对,谢阁下理解。 赤本说,吆西,这么说就放了你。 翠屏说,告辞! 赤本说,慢!还需要帮助吗? 翠屏说,当然。 赤本说,你等一等。 于是,赤本给委员长殷克唐拨了电话,他说,殷桑,风仙在我这里,你不想见一见她吗? 电话里传来殷克唐的话音,哦,风仙驾到,有请,有请! 赤本说,就是你们保安队捉来的强盗。 钱串子殷克唐说,岂有此理,罪过,罪过!这位真人自谦称风仙,其实,何止风仙,他能唿风唤雨,神通广大,道行无边。我亲眼所见她还是一条一条…… 不等他说出幻象来,易翠屏忍不住笑道,阁下,别听他胡诌。那天求雨正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赶巧了,老天有眼,不让我出丑。其实,我哪有那个本事。 赤本打手式不要她解释,他对电话里说,你了解她吗?她本是一位女士,乡医,你要帮她一个忙,给她找一具尸体,供她解剖。 殷克唐放下电话,惊奇万分。他还没平静下来,门外传来汽车笛声,警卫报告,易小姐求见。 殷克唐不敢怠慢,忙说,快请快请。 翠屏进屋先给殷克唐行鞠躬礼说,委员长阁下在上,小女子易翠屏有礼了。先前求雨的事,小女子多有冒犯,请委员长阁下鑑谅。 殷克唐从高背椅子上起身慌张地骨碌下来连连说,免礼,免礼。小姐要求的事,本官一定帮忙,一定帮忙。 翠屏拔着腰板说,谢谢阁下。 殷克唐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于是叫人把在山里救亲王的那人叫来听令。 不多时,那人进来。 那人半农半军的打扮,约摸三十多岁,大块头,大嗓门,牛力气,长得歪不楞,绰号大叫驴。恭恭敬敬地给殷克唐行了礼。殷克唐问,壮士哪里人氏?那人说,在下刘仙舟,滦县人,给渤海道尹当马弁。殷克唐啧啧说,屈才,屈才了。我任命你当昌滦乐三县保安队总队长。你保驾有功,亲王殿下奖给你一支手枪,两千块大洋。 第18页 刘仙舟受宠若惊,脸上忽而红,忽而白,于红白不定之中显出一副笑脸,他抖着手接过钱盒子和手枪,单腿跪下叩头。 殷克唐端着皇上的架势说,这支手枪产于德国,是皇上赐给亲王的,名曰京东第一枪。今日他赐给你,就是上方宝剑了,你要忠于本委员长,替我做事。敢有违抗者,你可先斩后奏。 喝了米汤的大叫驴刘仙舟立刻就晕了,一百个答应。 殷克唐如同伯乐发现名马一般说,这位易小姐是名医,她需要一具尸体,你给弄一具来,供她解剖。 刘仙舟立得笔棍条直,宛如木匠调的线。他行举手礼,恰如孙悟空望云。响亮地答应一声,仿佛野鸡打鸣。 次日,一阵风易翠屏跟随大叫驴刘仙舟到了滦县住在保安总队部,当作贵客受到热情款待。女道士不必天天化缘,开门七件事,饭有人管,茶有人送,出门有车,有保镖,只等刘仙舟给弄一具尸体来。 新上任的刘仙舟呢,睡不着觉啊,他扳着笸箩盖子打算盘。人性都是二元的,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他都得掂量沉重。那些银子当仁不让地掖在他的腰包,不张扬,不吹嘘。今天他特别要夸耀那支京东第一枪。一来掩饰他嗜财如命的本性,二来又抬高了他的身价。除了总队长的官衔之外,还有一道沾了皇上边的光环,在昌滦乐三县,他就是猴子敬礼一手遮天了。 刘仙舟的总队部摆上牌位,把那支京东第一枪当作神枪供起来,一日三柱香,拜八拜,九叩头。各大队长、中队长、小队长等带长字的轮流朝拜。士兵轮不到份,深感遗撼,就背地里骂煳涂街,他妈拉个巴子的,真神了。神枪,啥呀,还不是一捧擦光的烂铁。仿佛擦了胭脂的丑婆娘 县城的各界名流,达官贵人,也都来捧场,一饱眼福。在凑热闹的人们中,活蹦乱跳的刘韬来到刘仙舟的面前乘兴说,叔叔,何不择吉日让神枪亮相,当场试枪,以振枪威。就劲收编各县民团,扩大保安队。刘仙舟如同驴子闻臊似的呲牙咧嘴哈哈了几哈哈说,很对我的心思,哦!有出息。我命你请最好的风水先生,择吉日试枪。他心中暗算就便打死一个士兵弄一具尸体,给了那个女道士,她一没钱,二没权,三没爵位,是个名气大的废物点心,打发她走了完事。 刘韬笑眯眯地答应去办。他心中暗喜又一个发财的机会。 消息放出去,三县几万个真假风水先生都来走刘韬的后门,送厚礼捞到这个露脸的机会。送小礼赚大钱么。一旦选中,那可就是窗户眼吹喇叭名声在外了。人们就会传说某某先生道行深,越传越神,借神发财。 刘韬20岁,气血方刚,绰号金丝猴,是个鬼精灵,踩了尾巴头便动,作起事来那是小马乍行嫌道窄。他不信风水,只要迎合叔叔神化京东第一枪的心理,就不管风水先生那哪个灵,哪个蠢,哪个礼厚就选哪一个。刘韬终于选中了一位鬍鬚长的年纪老的风水先生,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脸皮还是有褶的厚。 这位老先生往刘仙舟面前一站,有神仙中人的姿态。他装神弄鬼一回,翻神书,作神签。大叫驴刘仙舟不耐烦地急着问,咋样? 老先生说,明日正是黄道吉日,天德星值日,诸事皆宜,不避凶忌。 刘仙舟一乐说,得得儿的,中,中。 说着撒给了风水先生一大把银圆。 心都飞了的老先生抖着手丫子划拉银子,比送的礼翻了两番,名声从此就随风而长了。他说,祝总队长老爷喜得神枪。说着给刘仙舟作个揖,腰里掖满了大洋钱,扬长而去。半路,金丝猴刘韬敲了老先生的竹槓,稍瓜打驴去了一半。老先生暗自抱怨,这年头时兴半拉子,半人半鬼,半阴半阳,半真半假,半男半女,半佛半妖,半杀半拉,半推半就,半圣半兽,半失半得,半亲半疏,半土半洋,等等不一而足。他以一个风水先生的眼光观察人间世相。今日半得半失足矣,那还得谢刘仙舟总队长老爷,但,回眸间一想,他还是拜了半拜。 刘仙舟下令,明日试枪。 次日,校场列兵,搭彩牌楼,桌椅成行。昌滦乐三县保安队大队长民团团总们奉命赶来作陪。刘仙舟居中,其它人等分列两侧。令人注目的是刘仙舟身边还有一位女道士,更有一层神乎其神的神气。会办事的刘韬活动于上下,跑不蹀躞,对叔忠心耿耿,对女道士虔诚敬奉,就是上天入地也随君去也。 刘仙舟说,请神枪来。 刘韬一熘小跑,去不多时,端来一个银质托盘,像捧着祖宗牌位似的,捧来京东第一枪,放在刘仙舟桌子的右首。 百米之外,树立了十个木桩,木桩顶上各放一枚鸡蛋。刘仙舟给神枪拜三拜抽个冷不防挥枪啪啪啪,打碎了十个鸡蛋。蛋黄顺着木桩流淌下来,宛如母鸡流产。 众人捧场,鼓掌,喝彩,嗷嗷乱叫:神枪!神枪! 刘仙舟眼珠一转,嫌打鸡蛋不过瘾,命令十名士兵站在木桩下。 士兵们害怕遭遇鸡蛋的下场,不敢出列。刘仙舟大怒。刘韬眼里会出气,大喝一声,哪个敢不从?一声命令,一个班的士兵乖乖地站在木桩下。打着哆嗦地祷告女道士显灵:九幽拔苦消灾障,普济众生佑下方吧。 刘仙舟挽挽袖子,抓起神枪一枪打掉了第一个士兵的帽子。士兵吓得尿了裤子,妈呀一声,趴在地上,又紧熘的划拉帽子,尽管帽子有了洞,也得戴上,立正,看齐,站得笔直,暗自庆幸拣了一条小命。第二枪又准确无误地打掉了一位士兵的帽子。这个士兵纹丝没动,眼没眨一眨,只是吓了一头汗。赢得一阵喝彩。刘仙舟说,有种。他趁兴一枪一个又打掉了七顶帽子,当打第十位士兵帽子时,旁边一位多嘴,好枪法,好枪法。刘仙舟稍有走神儿,枪打低了,把这位士兵的头打开了花,扑通倒地,当即死亡。 第19页 众人都惊呆了,发出唏嘘之声,仿佛天塌了半拉。 刘仙舟满不在乎,伏下身子对女道士悄悄说,这个归你了。 翠屏吓得站起来连连后退,你就这样给我弄尸体,岂不加罪于我?她目瞪口呆,发怒说,这个我不要。甩袖子走了。 刘仙舟看到易翠屏的怒容,寻思,这位女道士是委员长的人,如同神枪一样,佛爷的眼珠动不得。他赔笑对易翠屏的背影说,风仙息怒,下官再给你弄个原装的好不好? 易翠屏回头说,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可是你…… 刘仙舟说,是啊,我们军人的天职就是杀人。又想了想搪塞说,好吧,再给你弄个合乎你天职的一个,请风仙容我几天。他口中打着哈哈,心里却埋怨风仙六国贩骆驼,看死人热闹的不嫌纸草多,啧,啧。 刘仙舟对跟在屁股后头的刘韬说,这个风仙不要,抬下去厚葬,通知家属,作战阵亡,花钱抚恤之。 刘韬得令,一招手,顿时,跑来两个士兵,各抻一条腿,把尸体像掖死狗似的拉出众人的视线。 神枪亮相,自此焚琴煮鹤大煞了风景。刘仙舟脑瓜子一转说,诸位看见了吧,我的士兵天天减员,我意将三县民团改编成保安队,按正规军月月发饷。三日内,各位团总带队到滦县接受改编。违抗者,我饶,这神枪可不饶。各位掂掂轻重。 团总们各怀千秋,七嘴八舌地答应着散去。 三天一出熘就过去了。各县民团都顺从地带队到滦县接受改编,心里不乐意,敢怒不敢言。闹了半天还不是黄杨木作了罄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 他们恨天怨地的时候,忽然,来了俩个人:一个是不听邪的多渔屯民团高团总,号双峰驼;一个是他的贴身警卫王殿,号狮子座双枪手。 高团总说,听拉拉蛄叫唤还须不敢种地,扔给刘仙舟一句带响的话,拒绝改编。 大叫驴刘仙舟属火药捻子的,沾火就着。他大发雷霆,抡起一把椅子从窗子扔出去。气得牙痒痒,发狠地说,哟喝,羊群里跑出个骆驼来,小小民团胆敢与我作对。去,绑来见我。金丝猴刘韬答应着旋子似的去了。 第四天,高团总被绑缚双手来见刘仙舟总队长。 气不打一处来的刘仙舟坐在总队部书桌后高靠背椅子上打扫了喉咙问,高团总,高老蔫儿,高敬远,你是碟子扎勐子,不知深浅,敢抗拒改编?你长几个脑袋?你问问这神枪依不依? 高团总,名敬远,字奎甫,号翔云,别名双峰驼。三十多岁。家资丰厚。当过简师校长,竞选当了教育局长。卸任后,又应聘给东北军翁师长当作战参谋长,文武双全。通古今,晓中外,以天地为一朝,万年为须臾,日月为门窗,八荒为庭衢。行无踪迹,居无室庐。手下有五百民团。强将手下无弱兵。各个身强力壮,武艺高强,打枪那是指哪打哪。不论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树上嚎的,说打眼睛绝打不了眼睫毛。 大叫驴刘仙舟对这五百民团早就垂涎三尺了。宁可三县民团不要,也得要高老蔫儿这个民团。刘仙舟心里明镜似的,擒贼先擒王,治服了高老蔫儿,五百民团唾手可得。于是,他先发制人,狂风暴雨般地向高老蔫儿问罪,先给个下马威,捉猪上凳。他把神枪啪的放在桌上,从鼻孔哼出发问的响声,你还滞拗啥呀? 高敬远说,总队长阁下,改编事关重大,葫芦牵着扁豆秧,要徵得五百弟兄认可,他们也是拉家带口的,我咋能一人做主? 大叫驴刘仙舟说,你还推託搪塞本官,来人,重责四十。 一顿噼柴棒子炖肉,打得高老蔫儿遍体鳞伤。高敬远是条汉子,宁折不弯。刘仙舟偏偏要秤钩子打铁,拉直。他训斥:再容你三天,如若再不痛改前非,扫平你的老窝。 双峰驼高老蔫儿回到家里,家人为他请医疗伤。亲朋好友都来探望。小陈庄联庄会南国象陈会长带长子次子陈龙陈虎来看望慰问高团总。 南国象陈会长说,兄弟,他刘仙舟只是个马弁,小人得志就猖狂。其实当了总队长,那是秃子当了和尚,将就材料。屈从那小子,在他手下当扒拉子,叫花子不拿棍受狗的气,天下人会耻笑的。我们两家合到一处,我有五百联庄会一打趸归你指挥,怕他刘仙舟个吊。 双峰驼高团总抱住陈会长的双肩说,有六哥作后盾,我如虎添翼。就是不接受他的改编,看他咋样,还能把老二咬两印是咋的。 于是,两家合到一处练兵。加强戒备。千名枪手摩拳擦掌,众人相信,高团总、陈会长是乡里贤人,人多势众,千名枪手包打天下。他刘仙舟不过是耗子尾巴尖上的疖子,没多大脓水。消灭小小的刘仙舟,那还不是老太太擤鼻涕,手拿把掐。 消息传到县城。 气个半死的大叫驴刘仙舟一口气没上来,栽到床上。他的太太、侄子唿天嚎地,半天才缓上气来。睁眼就命侄子金丝猴刘韬带一个大队的精兵去围剿高老蔫儿。 当官的一个令,当兵的不要命。领了令的刘韬寻思来,寻思去,领悟叔的意图,这一仗不过是亲妈打孩子,一打二吓唬,叫他就范就是。不是把他们斩尽杀绝。他揣摸透了叔父大人的本意,于是,他调兵遣将,拉开大决战的姿势,兵发倴城,扬铃打鼓,大事张扬。派人给高老蔫儿下战书,架式像两国交兵的最后通牒。反正提着影人上场,好歹别捅破这张纸。成不成,即是王八过门坎只此一翻了。 第20页 下战书的保安队一骑飞马到达多渔屯庄外,一看庄门紧闭,便下马高喊:我是保安队下书人,请高团总接战书。待土围子上有人答话,他便把书信放在大道中央。 庄门开了,昂首走出一位团丁,收了信,送到高家门楼。 战表传到高老蔫儿的手里,他小声念道: 高团总钧鉴: 务必在三日内答应改编,否则,于第四日凌晨,保安队踏平多渔屯。 谨致大安! 保安队中队长刘韬呈 双峰驼高老蔫儿看完了这张纸,啥也没说,把战书传给陈会长。 陈会长名叫陈六人,行六,习惯叫他陈老六,爱称六哥。年高老辣,吃了磨刀水,秀气在内,因稳重送号为南国象。对付刘韬这个秃毛崽子不费吹灰之力。二人小声合计如此如此。定下退兵之计。于是,回復刘韬:多渔屯恭候光临。命人把覆信送到庄外,丢给下战书的人。 三天一眨巴眼就过去了。高老蔫儿、陈老六乘夜把队伍拉出多渔屯,给刘韬留下个空巴拉,悄悄向倴城运动。拂晓,神不知鬼不觉地包围了倴城。那可是马蹄刀瓢里切菜,滴水不漏。高团总陈会长从容派探子秘密进入倴城,侦察刘韬的行踪。 金丝猴刘韬昨夜沉醉酒色,懒得动身。临时抓了个替身,派他的小舅子统领保安队攻打多渔屯。大部队出发了。刘韬身边只留一个班警戒。 天亮了,日头八竿子高了。刘韬身子酸懒,伸腰弯节正待起床的时候,高团总带他的贴身警卫王殿,陈会长带他的儿子陈龙陈虎拎着手枪进来了。刘韬见事不妙,从枕下取枪时,王殿抢先一步夺过手枪。刘韬是个油头光棍,胡萝蔔就烧酒图个干脆,两手一摊,乖乖当了俘虏。 陈老六说,拉出去毙了。 陈龙陈虎架起刘韬就往外拖。刘韬呢,那是雪狮子向火,酥了半边,吓坏了金丝猴的小蓝脸。 5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5) 陈会长下狱知生死 双抢手智勇劫大牢 带队一举拿下倴城的多渔屯民团团总双峰驼高老蔫儿,活捉了保安队的金丝猴刘韬。南国象陈老六下令枪毙刘韬之时,高老蔫儿扬起一只手说,慢,六哥,杀不得。陈老六说,咋啦。高老蔫儿和陈老六在耳边嘀咕了几句。回头对刘韬说,你传令停止进攻多渔屯,就地待命。 金丝猴刘韬擦擦一头冷汗,狡猾而顺从地传令收兵。 城府深邃的高老蔫儿拂去炕桌上的残杯败碟、酒瓶子碗筷,挥笔撒墨修书一封,与保安队总队长大叫驴刘仙舟讲和。命刘韬派人送到县城。 在滦县坐等好消息的刘仙舟却吃惊地收到了高老蔫儿的书信,吸凉气又嘬牙花子,宛如喝热茶烫了舌头。那页薄薄的信纸在他手中沉重得发抖,骂他侄子大意失倴城。这次出师不利,损兵折了将。嘿!这个死骆驼高老蔫儿到底是喝墨水子的,比他这个当马弁的有高招。他不得不权衡利弊,妥当地狡猾行事。于是,他一面给高老蔫儿下书言和,不再谈改编的事,请高团总宽宏大量放人。另一面秘密调兵遣将,从渤海搬兵两千,神不知鬼不觉地进驻滦县县城。 在倴城的高老蔫儿看了刘仙舟的覆信及其至诚无昧永不再战的文书保证,微微一笑,暗含着他的胜利和对大叫驴刘仙舟的篾视。他把信交给陈会长说,六哥,你看如何? 陈老六看到信上的每一个字都是狰狞面孔,黑心肝,笑面虎。他本是庄稼人出身,信奉庄稼佬儿哲学——不见兔子不撒鹰。他说,他若是真讲和,那可是狗长犄角,怪种。 高老蔫儿长嘆一声,往椅子里一坐说,六哥说得对,只是眼下咋办?他大叫驴官大气粗,兵多势大啊。我们民团都是庄稼人,你我又养不起千名枪手,长期僵持下去,我们比不过他。莫如就坡下驴,我们赢了理,又给他了面子。起码改编的事我们打胜了。就此了结,堰旗息鼓,对我们有利。六哥,掂掂,那头轻那头重? 陈会长说,我不是那种顶着鸡毛不知轻,搬着石磨不知重的人,只好这样了,以后加他的小心就是了。 高老蔫儿放了刘韬,给刘仙舟復了信,重新修好。从此,高老蔫儿带队回到多渔屯,奖赏了千名枪手,回家待命。陈会长也带队回小陈庄。高老蔫儿差遣了左右,身边只留保镖双抢手王殿一人,数日来相安无事。 云高烟敛的一天,太阳刚刚冒嘴。高老蔫儿起床,漱浴,给笼子里的百灵鸟加水加食,千恩万谢的百灵鸟抖落着翅膀高唱福音的时候,从庄北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百灵鸟吓得乱飞乱扑腾,仿佛到了世界末日。保镖王殿报告说,保安队的马队进了庄,怕是冲着团总来的,三十六计,走为上。 高老蔫儿放下鸟笼子的围幔,把鸟笼子挂在屋檐下的长钩上。王殿跑到屋里替团总拎来盒子枪和一件上衣。高老蔫儿穿衣服时,大门口咕隆一声,闯进两三个保安队来,骂骂咧咧地要高老蔫儿受死。王殿不愧是狮子座,手急眼快,抽出双枪啪啪啪,一个翻了白眼,一个了一嘴土,一个腿快窜出门外,伏在门口的上马石后还击。刚一露头又被王殿击中。王殿护着高老蔫儿飞身上了正房。又有俩保安队猫着腰摸进门来。王殿抬手两枪,扑哧两下一命呜唿。 第21页 高老蔫儿在房上说,保安队的弟兄们,不要白送命了。你们看这二百发子弹。他抖一抖手拎的子弹口袋说,回去吧,告诉大叫驴刘仙舟他是猴子拉稀,小人坏了肠子。背信弃义,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不是大丈夫所为。说完,他们飞檐走壁,出了村,入滦河大堤,在青纱帐里如鱼得水。一路急行奔小陈庄,打算在陈老六家里落脚安歇,从长计议。 日暮沧波起,十里青山远。天黑了,小陈庄里一片寂静,王殿上前敲门。 陈家人开了门,哦,是高团总,我们陈家可出大事了。 高老蔫儿一听头一晕往后一闪,被王殿戗住。他们直奔上房拜见陈老太太。哭成泪人般的陈老太太述说白天保安队闯进庄打死她的儿媳,掠走她的儿子陈六人。 家人引高老蔫儿一行,进入陈家嫂子的灵堂。一口紫红的棺材停放在中央。头直上悬挂着死者遗像,下边铜盆纸钱,香火供品,幡帜白绦,令人生悲。高老蔫儿跪下焚香三叩首。陈老六的儿子陈龙陈虎陪弔。长子陈龙十八岁,次子陈虎十六岁,他们搀起高老蔫儿说,高叔叔节哀。高老蔫儿拭泪说,当初我们捉了刘韬,刘仙舟就耍软局子。我们放了他的人,他就翻脸不认人。都怪我轻信了大叫驴刘仙舟。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唉,有你父亲的消息吗? 陈龙说,还没有,不知死活。 陈虎说,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高老蔫儿又问,咋报? 陈龙说,我和兄弟合计,今晚入城,杀了大叫驴刘仙舟这个魔头。 双峰驼高老蔫儿摇头胸有成竹地说,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主张让你们等到十年。大叫驴刘仙舟该杀,但不是现在。第一要紧的是先救你父亲。现在杀了刘仙舟,你父亲定死无疑。陈龙陈虎伏地便拜说,还是叔叔远见,都依叔叔。高老蔫儿叫过王殿附耳:你到县城,如此这般行动。王殿应声而去。回头又对陈家兄弟说,明天叫喇叭,吹三天,扎纸人纸马,九莲灯,撒丧帖子,买十匹白布扯孝。你妈的丧事大操大办。一切开销叔叔包圆了。 陈龙陈虎依计行事。 陈家门口,用苇席搭了灵棚,喇叭棚,放上八仙高桌,摆上茶、点心。俗话说,饱吹饿唱,晚饭后,作夜。吹鼓手打着饱嗝操起傢伙,笙管、笛萧、竹弦、唢吶、鼓钹齐响。第一支曲子吹的是《抱龙台》,伴随着亲人们的哭声,那曲子更加悲咽。陈家门口吹打起劲的时候,王殿就到了滦县。 今日滦县保安队总队部灯火辉煌,一来祝贺胜利,二来设宴款待一阵风易翠屏。大叫驴刘仙舟说,风仙长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要的尸体弄到手了。这具尸体,不叫你受惊,又不违背你的天职。 易翠屏说,在哪儿,快给我送来。 刘仙舟说,忙啥,我抓来一个罪犯,是死罪。他叫陈老六,押在大牢里。我明天去渤海禀报,回来就处死。他是个该死的人了。不怨天,不怨地,就怨他不争气。你可顺理成章地解剖他的尸体,贡献医道。这样我们就功德圆满了。 易翠屏笑道,谢谢阁下,那我就恭候佳音了。 保安队总队部弹冠相庆的时候,秘密进城的狮子座王殿从此经过,向门里投去神秘的一瞥。 王殿,号狮子座,东北锦州人。25岁。早年就读于东北讲武堂。后随东北军翁师长转战到长城,受命给参谋长高老蔫儿当助手。高老蔫儿还乡,他呢,日本鬼子来了,他回不了家,就随高老蔫儿落户在滦县。王殿双手使枪,双手使筷,双手写字,武功盖世。论作战,他一个人能顶一个连。小伙子聪明、勤快、利索,深得高老蔫儿的赏识,留在身边视同手足。 这天他扮作阔少到了滦县。先在城外一家小店里住下。他投给女店主一块银元,求她给在保安队当差的杜参谋送封信。女店主去不多时,欣然归来,并带来朋友的覆信。约他在城里天主教堂门前见面。 王殿应邀,进得城来。城里军警巡逻队来回穿梭,街上行人恐慌又匆忙。来往行人耷拉着个长脸。小生意摊子,无人光顾,要饭的成群结队,犯瘾的呲牙咧嘴。快到天主教堂时,王殿闪进教堂对面一家小饭馆内,临窗坐下,要了一壶茶,观察对面有无埋伏。 杜参谋,名杜锡武,号杜眼子。他一个人在教堂门前徘徊。王殿看周围并无异样,便出去打招唿,杜参谋跑过来亲切握手说,哪边风把你吹来了? 狮子座王殿属面筋的,倒是有个劲道劲,他说,一言难尽。他拉着朋友重又坐在小饭馆里,要了一壶左家坞老酒,一只渤海熏鸡,三五个滦县干炉烧饼。他们边吃边喝边聊。王殿一扬手叫了个卖唱的,点了一出乐亭大鼓《听窗根》。弦子一响,杜参谋动了恻隐之心,他说,你这样摆款一定有求于我,啥为难的事?说吧。趁我这身皮还能为哥们儿办点事。 王殿说,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人命关天,为朋友义不容辞,冒死入龙潭虎穴。没有你,我还不是卖豆芽菜的不带秤,瞎抓。 杜参谋猜个八九说,莫非就是小陈庄陈会长的事吗? 王殿说,正是。 杜参谋放下酒杯嗍啦着鱼刺说,棘手,大叫驴要杀一儆百。他去渤海邀赏,三五天回来就要就地正法。罪过么,就是抗拒改编。 第22页 王殿说,如此说来,陈会长只有三五天的寿了。我能否最后见他一面? 杜参谋说,这个不难。 王殿要了酒菜,装入竹笼,付了款。对女老闆说,请把竹笼送入狱中,随我来。 女老闆答应。 滦县大狱门口,端着枪的岗哨,走动的岗哨,碉堡里的岗哨,院里的岗哨,墙上有枪眼,枪眼有枪口。军警荷枪实弹如临大敌。王殿他们被岗哨拦住。从门里走来一位值日官,一见杜参谋哈腰说,杜参谋,有何见教? 杜参谋说,我的朋友给陈会长送饭,放他们进去。 值日官应是。他拎着一嘟噜哗啦山响的钥匙引路。入门,王殿暗暗吃惊,狱中墙高且厚的如堤埝,铁丝网如织,四角有炮楼,楼顶上架着机枪小炮,只有一个小铁门。此地好进不好出。关人的地方铁栏杆如林,仿佛进入一个育林苗圃。王殿隔着铁栅栏看见了用刑后的陈老六,面目全非了。鬍子拉茬,头髮老长,浮肿的脸,淌血的腿,伤痕累累的背,鼓胀的手。看得出南国象陈会长那真是拳头上立得人,胳臂上走得马的英雄好汉。 铁门打开了,王殿从女老闆手中接过竹篮进入湿漉漉的牢房。陈会长投来惊诧的目光。王殿在递竹篮靠近之际悄声说,陈会长保重,高团总设法营救。又高声说,请陈会长就餐。 陈老六合掌,谢谢,朋友情意心领了。 王殿作揖拜别。 女老闆说,我的竹篮还在里边。王殿说,哎呀,你怎么老在钱眼里折跟斗,我赔你,真不晓事。 当晚,王殿急行回到小陈庄向高团总报告县城之行的见闻,他说,监狱对面就是保安队总队部,如果劫狱,警察不在话下,主要对付保安队。 双峰驼高老蔫儿深思专弄对策。陈龙陈虎急着询问父亲的状况。狮子座王殿胸中自有双套飞车,一边打鼓,一边挥旗,口中对陈家兄弟作简短回答,眼中替高团总着急。高老蔫儿说,我们分兵两路,大叫驴刘仙舟回滦县之日,就是我们劫狱之时。我到火车站杀了刘仙舟,大闹火车站,把兵力吸引到火车站方面。王殿兄弟和陈龙陈虎带一部分弟兄埋伏在监狱左右,待火车站枪声起,保安队北移之时,你们就动手。家里的丧事照办。为了掩人耳目,陈龙陈虎找个替身陪灵。今晚乘人不觉悄悄离开小陈庄,到达指定地点,相机行事。 王殿说,破釜沉舟,一锤子买卖了。陈家兄弟发誓捨命去救爹。 拂晓前,双峰驼高老蔫儿,狮子座王殿,陈龙陈虎驼狮龙虎一干人等扮作海边的贩盐客,扛扁担的,推独轮车的,借月色向县城运动。天亮进东门,到北门分手,高老蔫儿给王殿使个眼色说,兄弟,那边全拜託你了。 王殿说,团总放心,单等你的信号了。 高老蔫儿奔了北门外,雇了一辆小驴车直飞五里外的火车站。 滦县车站,东临滦河,北靠燕山,南边是县城,只有西边是青纱帐有路可退。这天,火车站比往常两经。马弁成群结队,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半是防备,半是玩儿票,耍威风。双峰驼高老蔫儿暗骂,别在我面前抖落毛,一会让你脑袋开瓢儿。 车站外,人群熙熙攘攘,西瓜摊前的叫卖声,伴着小毛驴的嚎声,充塞人们的耳鼓。打着阳伞的日本女人和戴着酱蓬篓的庄稼佬攀肩错股而过。铁路的围墙上贴着卖仁丹留两撇翘鬍鬚的洋大人画像和卖强肾壮阳大力丸的gg。路口一家白面馆厅楼上悬挂着一幅裸女画像,招揽吸毒过客。高老蔫儿身穿甲克衫戴墨镜闪身进入这家白面馆靠窗坐下。要了一壶江西龙井,呷了一小口。抬眼向外观察,刘仙舟下火车进城,这是必经之路。想就在此下手,甩出鱼杆单等鱼儿上钩了。 忽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保安队的骑兵挥着马鞭驱赶人群,打开通道。大队人马沿街而过的时候,却没有大叫驴刘仙舟的影子。双峰驼高老蔫儿慌了神儿。难道刘仙舟取别的路进城了d说,不能在这傻老婆等汉子。于是,他付了茶钱。向车站方面边走边看。迎面碰到一个卖烧鸡的。他自言自语又骂骂咧咧说,车站不让进,我的鸡卖给哪? 高老蔫儿灵机一动,拉住卖鸡的问,老二,咋回事? 卖鸡的说,火车还没进站,先把我轰了出来。你看,我这鸡卖给哪位老客?还不臭在手里。 高老蔫儿说,好!你的鸡我全买了,跟我来。 他们来到一个偏僻的小巷。高老蔫儿说,连你的篮子也买了,我们再交换一下衣服。回手扔给卖鸡的五块银元。卖鸡的得了十倍鸡本的大洋钱又白拣了一身时髦的衣帽,乐颠了屁股。便乖乖地顺从高老蔫儿一个个的指令。 高老蔫儿穿一身油污的短衫,从小巷走出来,挎着盛烧鸡的柳条篮子,戴一顶破草帽,混在人群里,在火车站出站口向里张望。 火车进站了。他从栅栏缝里看见大叫驴刘仙舟下了火车,保镖前唿后拥,出站,上马,走到高老蔫儿面前。高老蔫儿从篮子里烧鸡下面嗖的一声抽出左轮手枪说,老总,买只烧鸡吧!随着话音朝着大叫驴刘仙舟的人头噹噹就是两枪。 大叫驴刘仙舟栽下马来,闹了个嘴泥,叫了一声,拿刺客。就昏厥了。 时来运转的金丝猴刘韬那可是猴子成了大王。他摸摸总队长还有一口气,便一面从城里调兵捉拿刺客;一面指挥抢救刘仙舟进入车站站长室,设双料卡子免遭二次袭击;一面请医生救治。顿时,火车站枪声、马蹄声、汽笛声、哨子声、拥挤唿唤的人声,交错的人腿马腿,人唿马叫,乱成一锅粥。 第23页 枪声传到城里。 狮子座王殿他们正在教堂对面的小饭馆用餐,另要了一份饭菜盛在竹篮里。女老闆说,又给你朋友送饭,真够义气。王先生,上次竹篮的事—— 王殿又投给她一块银元,拎起竹篮便去。他们十几个在人群中穿行,向监狱运动。街上保安队跑步奔火车站去了。时机已到,王殿下令行动。 陈龙陈虎扮作饭馆的小伙计,跟随王殿到了监狱门口。狱长仔细打量王殿,有点面熟说,哦,是王先生,杜参谋的朋友。又来送饭,请请。 狱长引路,钥匙撞击铁栅栏声响过之后,便打开关押陈会长的牢门。王殿乘势一刀捅进狱长的后心推入牢房,他令陈龙陈虎扒下狱长的警服,拾起钥匙亲手为陈会长打开脚镣。陈龙陈虎麻利地为他们的爹穿上这身保护色,四人收拾停当,出牢房反锁了牢门,从容来到门口。站岗的警察看到穿警服的不是他们的狱长,刚刚愣怔之时,早被王殿一刀抹了脖子。可是,已被对面的保安队岗哨发现,刚要开枪,狮子座王殿手急眼快,翻手一枪结果了保安队的性命。陈龙陈虎搀扶他们的爹出门向西拐入小巷。监狱炮楼也射来密集的枪弹,从保安队门口冲出一股士兵还击。王殿指挥枪手殿后,且战且退。他挥着双枪,左右开弓,打趴下那股保安队,又回手一梭子,打哑了狱中炮楼上的机枪。 狮子座王殿退到小巷之时,恰巧,双峰驼高老蔫儿骑一匹白马赶来,他说,六哥,快上马。陈龙陈虎把他爹扶上马,高、陈二人骑着一匹马向南门飞去。此时,冲来一股保安队的骑兵,追击越狱的陈会长。王殿叫陈龙陈虎等枪手打人别打马。王殿伏在墙角打掉第一匹马上的保安队,马冲到身边时,王殿纵身骑在马上说,就这样。陈龙、陈虎等效仿之。每人得一骑冲到南门。 枪声炸了街,县城顿时大乱。人们乱跑乱挤乱唿叫。在保安队等候尸体的易翠屏听到枪声问勤务兵,出了什么事? 勤务兵吓得筛糠,禀告风仙,大事不好了,你要的尸体跑了,煮熟的鸭子也飞了,刘总队长被歹人暗杀,买干鱼放生,死活不知。 易翠屏说,这是预料中的事,于是,写了封信,向刘仙舟告辞。收拾行囊,骑着毛驴离开保安队向南门走来。 南门可热闹了。双峰驼高老蔫儿、南国象陈老六、狮子座王殿、陈龙、陈虎也冲到南门。守城的保安队正要关城门。王殿一拍马屁股飞过去打死了几个守城的保安队,保障城门的畅通。他们一熘烟飞出南门。一口气跑到小陈庄。人喘气,马出汗,点点人数一个不少。又救出了陈会长。这一仗打得巧。 陈老六进家奔了上房拜见老母,禀告平安。再拜妻子的灵柩,祷告他连累了妻子的性命,跟我半辈子没得啥好,还吃了挂落,后悔莫及。但愿在九泉之下相会。高老蔫儿劝道,六哥,刘仙舟死了则罢,没死他不会善罢甘休。早早安葬了嫂子,速谋上策。 陈老六说,兄弟说的是,都依兄弟。 王殿说,团总,村外放了岗。岗哨说一位女道士求见。 高老蔫儿说,试枪那天,我见过这位风仙,想必是有些道行。有请。 一阵风易翠屏进来,与众位见礼。她说,高团总陈会长顶住改编,令人赞赏。你二人生死与共,令人刮目。敢杀刘仙舟,大智大勇,令人敬仰。 高老蔫儿哈哈大笑道,风仙别寒碜我们了。现在,我们走到了死胡同,是束手就擒呢还是争个鱼死网破? 易翠屏说,不然,不然。高团总可知凡事都有个环,宇宙就是个环,小无内,大无外,天外有天。 高老蔫儿说,愿听风仙指教。 易翠屏说,我给你们介绍个去处。二位可曾有个耳闻,肥如及时雨鹿地?他上过黄埔军官学校,领过兵,打过仗,他正在招贤纳士,组建京东民众御侮救亡总会。他要卧薪尝胆,回人炉,正人心,发奋为雄,再造神州;破釜沉舟,赴国难,雪国耻,抗日救国,復兴中华。这可是光明大道。 高老蔫儿说,风仙说得对,我们即刻投奔鹿先生。 陈老六说,风仙可随我们前往? 易翠屏说,不,我这个人四海为家,逍遥惯了,告辞。她刚一转身,村外就传来了噼里啪拉的枪声。大家都目瞪口呆。是不是这位风仙引来了保安队的追兵?这可真是真人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了。 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6) 高团长避难木头村 鹿老娘疏财办书店 双峰驼高老蔫儿他们合计投奔鹿地之时,村外的枪声惊得他们都站起来。狮子座王殿抽出双枪面对着一阵风易翠屏。被人曲解的易翠屏一笑说,慢!你们收拾收拾快走。保安队我来挡一挡。陈夫人的后事我代为料理。这是给鹿地的书信,快,你们快走。她折枝为马,每人一匹。众人出门上马,惊奇地回眸风仙之际。 易翠屏已经身着道袍,手执马尾巴缨穗,只身迎着保安队而去。她在村外大道中央一横。保安队的骑兵见了风仙都唿拉拉翻身下马。一个说,风仙为啥当路?易翠屏合掌说,尔等听贫道一言,诸位可知祸福只有一步之差,再往前走,大祸临头,你们回头是岸,回去吧。 保安队们深知风仙神通广大,惹不起。况且,大叫驴刘仙舟死活不定,何苦同女神仙过不去?他们掉转马头回县城去了。 第24页 易翠屏看他们走远了,回头料理了陈夫人的丧事,她祝愿陈夫人化作土,充做新人的原料,功德无量。事毕易翠屏离去,出村回头遥祝高团总、陈会长一路顺风。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慾断魂。高老蔫儿、陈老六驼象狮龙虎一干人等日行夜宿,一日来到肥如边界,一路打听木头村的里程。路人都说,不远了,不远了! 木头村,在肥如城东古月坨镇北。今日木头村庙会。赶会的车水马龙,车上载着穿花衣服的女孩,马上驮的英俊少年,凭两脚趟的庄稼佬儿们伴随着吆三喝四的拉嗑儿声倒步子。土道上留下一行行铁瓦车印,标志着他们来自何方。高老蔫儿、陈老六等人随着赶会的人流进入了木头村。老远就听到一阵嗡哇的唢吶声,吹的是《朝天转》。他们抬眼远望之时,有两个人站在露天的高桌上,一个吹,一个打。吹喇叭的竟玩票,时而用鼻孔吹,时而把喇叭的铜碗子摘下来,放在头顶上吹。高老蔫儿不由自主地说,好吹手,肥如还有这等才子? 身边一个当地人不无夸耀乡贤地说,敢情,没这两下子敢称京东第一吹? 高老蔫儿闹了个半红脸说,失敬,失敬。在下有眼不识金香玉。 喇叭的美音招来拥挤的听客。他们都空张着大口,伸着耳朵细听。正当听客入神的当口,冷不丁的,喇叭声戛然而止。跳到桌子上另一个大个子青年人,二十六七岁,方脸大耳,戴礼帽,灰西装,学者打扮,军旅风度,满口的肥如老奤腔。他说,乡亲们,自从日寇侵华,汉奸殷克唐公开无耻地背叛中华民族。长城22县600万人民直接遭受日寇汉奸的压迫和剥削,失去一切自由和生命的保障。几年来,人民过着非人的屈辱黑暗的生活,看不见光明和幸福,没有公理和正义。到处接触我们眼睛的是,日军和浪人的横暴,汉奸的无耻跋扈,毒品的充斥,走私的猖狂。听到的是人民悲愤痛楚的唿声。汉奸承奉日本主子的命令,干着无耻的勾当,为人民所唾弃。汉奸们感到这种危险,拼凑他们的社会基础,培植他们的力量,拉拢豪绅,编训军队,收编民团,查验枪照,削平人民抗日势力。我们中国人要卧薪尝胆,回人炉,正人心,发奋为雄,再造神州;破釜沉舟,赴国难,雪国耻,抗日救国,復兴中华。高老蔫儿听得入神,说的都是他们经歷过的事情。问身边的人,他是谁? 那位肥如当地人说,连他都不认识?那可是遗憾。我们肥如出了很多大名人,全国第一人李大钊你知道不? 高老蔫儿说,听说过,被张大帅杀了。但不知为什么杀他? 那人说,因为他在中国开创共产主义。 高老蔫儿问,啥是共产主义? 那人说,真是少见多怪,我们肥如人哪不知道?共产主义就是扬弃私有,建立公有。 高老蔫儿说,这个主义我也贊成。 那人说,看见没,这位就是李大钊的学生。我们肥如人是杀不完的,杀了一个李大钊,又出来一个鹿地,当代及时雨,别号双头鹿。 高老蔫儿欣然,哦了一声,他就是鹿地呀。老天不灭瞎家雀。他遇上的正是他要投奔的人。他高兴地向桌子近处挤了过去。人多如墙挤不动,他扬手招唿鹿先生。可是,千百张嘴都要表达自己的存在。声音像开锅的粥,他听不见,摸不着。好不容易挤到跟前,又端着那种读书人的酸劲儿,慢条斯礼,按部就班,礼数周到,刚要自我介绍,只见鹿地一挥手,跳下桌子,淹没在人群中。人们忽拉拉簇拥着跟他走,自动形成几千人的游行队伍,唿着抗日口号:卧薪尝胆,回人炉,正人心,发奋为雄,再造神州;破釜沉舟,赴国难,雪国耻,抗日救国,復兴中华。伴随着锄头扁担,高举的拳头手臂,此起彼落的小三角旗子,声势排山倒海。高老蔫儿一干人等也容入了游行队伍之中手臂高举,张口大声疾唿。他们一天赶路的疲劳都飞到天外。木头村家家门口都摆上高桌,供上茶,叫人心里热古嘟的。家家热情款待,高老蔫儿他们都忘了自己是外乡人。 傍晚,双峰驼高老蔫儿一行登门拜见鹿地。递交了易翠屏那封如同国书一般的书信。鹿地说,她信来了,人呢?陈老六说,她在小陈庄料理我家里的丧事。鹿地惊嘆说,对不起,勾起您的伤心事。陈老六说,风仙她解人危难,哪里有麻烦,哪里就有她。高老蔫儿说,她可是来无踪,去无影,难说她落脚何方?鹿地说,我这个妹妹就是放荡惯了,收不住心。高老蔫儿说,敢情风仙是令妹。鹿地说,当然,她哪是什么仙啊,是和你我一样的平常人。好了,不说她了。鹿地立即吩咐京东第一吹老三腾出东跨院请高团总、陈老夫人一家安歇。并杀了鸡,宰了一口猪,备便饭,款待高、陈诸位。 陈老夫人感谢鹿家盛情,带儿孙们拜会鹿家老太太及少夫人。陈鹿两家女眷一见如故,俗称昌滦乐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打开了话匣子,有说不完的新鲜话题。 鹿地和高、陈彻夜长谈。鹿地他以记者身分奔走长城内外,燕山南北,滦河东西,所见所闻,人民抗日激情高涨,只要我们登高一唿那就是雄兵百万。我们创建一支抗日的队伍,何难消灭汉奸刘仙舟,驱除日寇,还我中华。他们谈得十分投机。高老蔫儿宛如打开一扇心灵的小窗,大开了眼界。至此,他们就在鹿地家安顿下来。可是,高老蔫儿心里不平静,他杀了刘仙舟,保安队哪能善罢甘休,怕是给鹿家惹出麻烦来。 第25页 高老蔫儿担心的正合辘。那天在滦县火车站挨了一枪的大叫驴刘仙舟长久昏迷不醒。由金丝猴刘韬主宰把他叔父大人送到临近县城的昌黎广济医院就医。这个医院是京东的大医院,窗户眼吹喇叭名声在外。是洋人教会主办,收罗世界名医,医术超群,设备齐全,药剂灵验。就是常有治死人的时候不偿命。刘仙舟住进外科单间病房。那位洋医生看一眼枪口,扒一扒眼皮,用洋文垮声耶气地嘟噜了几嘟噜,就把刘仙舟嘟噜囌醒了。第一周就把枪口嘟噜癒合,第二周嘟噜得出院,第三周他就坐在滦县保安队总队部发号施令,他妈拉个巴子的,去,先抄了高老蔫儿、陈老六的老窝。 金丝猴刘韬得令,毫不怠慢,抄起马鞭子就走。 大叫驴刘仙舟嘆息,多亏有了这个亲侄。于是,他发发狠把京东第一枪赐给刘韬说,我老了,把神枪传给你,抓到高老蔫儿、陈老六就地正法,先斩后奏。 刘韬喜欢得屁滚尿流,给他叔作揖又磕头。他背着神枪骑上高头大马,带队出发,分外精神,仿佛滋了尿的刺菜。第一抄就抄到多渔屯,闯进高老蔫儿的家,家人都闻讯放了百灵鸟逃之夭夭。刘韬放令抢劫高家的金银财宝,唐宋的瓷器,唐伯虎的画,清朝的皮毛衣料。刘韬看上了高老蔫儿的那顶水獭帽子。值钱的东西抢劫一空,又下令点火,烧了高家的房子。只是没有汽油,点了一堆茅草,草又湿,房又牢,只见烟高,不见火着。顿时,烟雾沖天,吓跑了两邻居。第二天就抄到小陈庄。陈老六家已经抄了一回,是个空巴拉,也要包包渣。刘韬立即收兵回城。刘仙舟第一句就问,高陈二犯捉到了没有?刘韬说,别的事都办妥了。只是高陈二犯脚底板抹了油,熘的快,没有抓到。 大叫驴刘仙舟骂道,饭桶,窝囊废,你哪件事都可以不办妥,唯独捉拿高陈二犯不能不办妥。刘韬无言。刘仙舟沉吟了半天,有了主意。于是,下令画影图形告,通缉高、陈二犯。 一时,昌滦乐、卢抚迁,长城22县、天津、北平车站码头到处都贴着通缉高敬远、陈六人的布告。并指令各县抓紧盘查行人,早日捉拿二犯归案。 通缉令传到肥如县衙。县知事张培德立即升堂,指令警察局长赵毅荪按图影捉拿二犯。赵局长,40多岁,人称赵大牙,牙大却咬不动黄瓜。他答应着抓紧查办,他说,据查,近日,木头村鹿家二小子聚众滋事,图谋不轨,他家常有生人来往。 县知事一拍惊堂木大喝,这等要案,此时不办,等待何时?你必须亲自抓来审问。 赵大牙揉揉睡不醒的昏花眼,带着亲信到古月坨警察分局集合了十几名警察,清晨向木头村袭来。 早晨的木头村静悄悄,千百万年来人们听惯了滦河水流淌发出的哨音。有声似无声。 帮工怒蛙老三起床先为客人送热水。他迈进东跨院,见高团总的保镖王殿在院子里走拳。他打招唿说,王先生早。王殿说,你也早。他见老三平时也腰里掖着喇叭说,全肥如人都称赞你是京东第一吹,那天在庙会上吹的那曲子还在我耳边转悠,那可是真叫绕樑三日,余音不绝。 老三说,我就像抽大烟的犯瘾,有这口累。京东有八大吹,沈德、王福才叫第一吹,我给他们提鞋都不够格。 王殿说,不要客气,再吹一曲如何? 老三摇头解释说,这唢吶可不能随意吹,鹿先生给我规定,朋友来了,吹迎宾曲。黑狗子来了,吹丧谤曲。有高兴的事,吹秧歌曲。有心烦的事,吹慢板。 王殿和老三清晨论道,双峰驼高老蔫儿走过来听得如神,感嘆不已,自言自语,闻道别有洞天,真是生铁补锅看各人的手段。鹿先生可是个精明的人,恨相见晚矣。 怒蛙老三跟高老蔫儿打过招唿就拎着水壶到西院送水。老太太嘱咐,老三哪,这些天风声紧,你可要多长眼。老三说,我都八只眼了,答应着去了。儿子鹿地进来道早安。一家人集齐了用早餐。小花猫绾起尾巴蜷拢在老太太身边把嘴埋在胸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唿噜。老黄狗弹起爪子刷刷地搔痒,然后,向餐桌上投去祈求的目光,希望得到主人的恩惠。 鹿地边吃边说,妈,夜个儿商量的事中不中? 老太太嘆口气说,咳!养活你一场,你还没报答我呢,反倒光花我的钱。 鹿地说,妈,把家里的大骡子卖了,换成小牛,省草省料,又下来一笔钱,妈,你这就是为抗日捐款。有人的出人,有钱的出钱么。这两样你都有。 少夫人云雀茹嘴巧人称山云雀,她笑笑说,你呀,给你个棒锤就当针[真],妈那心思,换个小牲口能下来几个钱?妈是想卖几亩地。 鹿地乐的后脑勺子都裂了。 一家人正说得起劲儿,忽听老三吹起唢吶,一曲呜咽的丧谤调报告有敌情。 从古月坨杀来的十几名警察堵住鹿家大门,噼哩啪拉把门砸得山响。手足无措的鹿老太太拿东忘西。急中生智的云雀茹打开屋里的六个米缸中的一个缸盖子,叫鹿地跳进去躲藏。想走却来不及了的鹿地只有如此一藏了。他说,快通知东院的躲一躲。说罢就跳了进去,云雀茹刚把缸盖子盖上,警察就闯了进来。云雀茹若无其事,给婆婆装了一袋烟,在火盆里点燃,用衣袖擦擦菸袋嘴,递给婆婆,稳稳婆婆的心。她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小花猫惊醒了,直翘着尾巴跳到窗台上发怒。老黄狗对着警察呲着牙发出哼哼的警告。 第26页 凶头凶脑的警察们进屋搜查,贼眉鼠眼地四处张望。长得像个歪不楞的警察局长赵大牙拿着马鞭子敲打个个米缸盖子。那敲打声就在鹿地的头直上山响,在老太太心里扑腾。 老太太说,请老总们坐下喝茶。云雀茹乘机通知东院,忙说,我去烧水。 赵大牙拦住云雀茹,拿马鞭子一指老太太问,你儿子哪去了? 老太太说,我有两个儿,一个当保长,一个在外做生意。老总,你问的是哪一个? 赵大牙把鹿家人都聚拢来,举着通缉令上的高陈画像,如同王八瞅绿豆,一个个地对照辨认相看,没有一个对上号的。赵大牙的目光落在饭桌上,发现多了一个饭碗,吼道,给我搜。 警察们七手八脚,砸门挖墙搜幔子,掀开一个个缸盖子。鹿地还是没有躲过警察按着窝地搜查。他被警察们拉出了米缸,绑上双手,簇拥着带走了。 一家人老的小的哭号着追到门外。老黄狗扑上去一口咬住赵大牙的袖子。讨好局长的警察开枪打伤了黄狗。枪声传到东院。 西院发生的事,东院听到唢吶声就有了防备,并暗中侦察,枪声告诉他们事情的严重性。狮子座王殿说,十几个警察不堪一击。双峰驼高老蔫儿说,不,不能在鹿家动手。他拉过王殿、陈龙、陈虎悄悄说,如此这般行动。王殿他们立即越墙飞出鹿家而去。 警察们押着鹿地奔古月坨走来。临近一个坟地之时,三个蒙面的汉子从坟地里蒿草丛中吊儿郎当地走出来,拦住去路。 赵大牙在马上横道,咋的?胆敢拦劫官差,摸摸你长几个脑袋? 一个蒙面汉子说,我们是三营长的人,本来鹿家的票是我们的,你们抢了先。常言说,见面分一半。鹿家是大户,这个票至少五千块,一半是两千五。拿出两千五来,放你们过去,不然,把人留下。你们是要人还是要钱? 赵大牙说,吆喝,三营长不过是河套里的土匪,能把我的老尜咬俩印咋的。两样我都要。他正要掏枪,蒙面汉抬手一枪打断了赵大牙的手指,他一抖手枪掉在地上。另两的蒙面汉也同时开枪打掉了警察手里的长枪。警察们都吓傻了,起了一身鸡皮栗子,扑通扑通跪下求饶。赵大牙一见遇上了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便滚下马来,闹个仰八叉,又一骨碌爬起来就便跪下磕头作揖说,全归你们,我一样也不要了。只求大爷放我们回去。 一个蒙面汉说,还算你们知道眉眼高低,回去告诉你们县长张缺德,到滦河套里找我们。 赵大牙说,不敢,不敢。 蒙面汉拉下一支支步枪的枪栓,缴获一支手枪,一匹马。放警察们走了。 蒙面汉摘下面纱,原来他们就是王殿、陈龙、陈虎。鹿地十分感激。王殿扶鹿地上马,凯旋木头村。 鹿家人都在门口迎接。老三吹起欢快的唢吶曲《句句双》。 高老蔫儿说,鹿先生受惊了。 鹿地说,看来家里也不能久留,进屋合计合计。 鹿家、高、陈三股三代人都挤在鹿老太太房里。老太太说,感谢高团总、陈会长救了我儿子。 高老蔫儿说,都是吃了我们的连累,说起来心里讨愧,老太太受惊了。 老太太说,高先生抬举我了。我是儿多孽多,受惊惯了,吃不得福德,拿好话填委我,我就识局了。 鹿地说,你们都是抗日救国栋樑之人才,可惜,我不能留住诸位,这可真是人留天不留,在天津我有一位朋友叫姚楚人,他正在组建华北人民抗日武装自卫会,国母宋庆龄出任名誉会长。诸位投奔他,定能显示才华大展宏图。我给写信介绍。 陈老六说,这个主意好是好啊,只是—— 鹿老太太笑笑说,我明白大侄子的心思。你的老妈就留在我家。有我吃穿,就有老姐姐的吃穿。你们腿脚利索的都去吧,去办大事情。 陈老六说,我们在府上打扰数月,今日老夫人申明大义,真令我五体投地,请受晚辈一拜。随之,陈龙、陈虎也都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云雀茹拉他们起来说,都是一家人么,用不着这么多讲究。快起来,快起来。 高老蔫儿说,少夫人说的极是,都是一家人么,事不宜迟,即刻动身。 鹿地怕旱路多险,吩咐老三备车送客人们到海边,走水路去天津。 一日,双峰驼高老蔫儿,南国象陈老六以及狮龙虎等五人告别木头村顺利达到天津卫。在法租界康泰路找到了鹿地介绍信上的地址。敲门,女僕开门问道,先生们好!请问,你们干吗? 高老蔫儿递上文书,女僕拿进去告曰主人。不多时,女僕传话,有请。五人鱼贯而入,进入一个老大老大的房子里,人家称客厅。他们从未见过沙发、地毯,心痛这样的珍贵毛料子用脚踩着不敢伸脚。女僕端来咖啡款待。沾沾唇,又苦又涩,惊嘆这人家平常就喝汤药健身。一个时辰过去了。女主人慢条斯理地从大厅的楼梯上走下来,飘来一阵香水味,坐在他们的对面怎着脸问道,哪位是高先生? 高老蔫儿欠身说,在下高敬远。这位是陈会长,那位是王殿先生。 陈老六说,鄙人陈六人,这两个是犬子,大龙、小虎。 他们都立着表示礼貌。 女主人说,欢迎各位莅临寒舍。你们投奔的姚楚人是我女儿的男朋友。他外出办事,晚上才回来。请晚上再谈。暂在寒舍安歇,小香。 第27页 女僕应声到来。 女主人吩咐,给几位先生腾出几间下房。 女僕应声道,几位先生随我来吧! 高老蔫儿、陈老六一行在天津暂有了安身之处,不免挂念鹿地一家。 送走了高、陈一行的鹿地也准备离家北上。夫人云雀茹为他打点要带的东西,就要分手了,彻夜未眠。鹿地又提起卖地的事。 云雀茹嘆道,卖地,妈是捨得。上次你在天津蹲大狱,妈二话没说,就卖了十几亩好地。我们娘几个过的啥日子?那还不是可着头作帽子。指望着亲戚朋友添一把,可是,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人家屁也不给放一个。敢情你好,一拍屁股走了。我呢?一大家子人伸手向我要吃要穿。眼下就剩这点地了,还卖,妈为儿子啥都豁出去了。可是,你要为我想想。 夜深了,从上房传来鹿老太太的咳嗽声。 云雀茹说,妈还没有睡。妈都六十多了,是往七十数的人了,那是个要强的老太太,迎来送往,抗日捐款,都是硬撑着,长了,那可是二姑娘玩老雕,架不住的。 鹿地担心地侧耳倾听,左右为难,重重地嘆气。 云雀茹渴上加盐,堵气地说,卖,卖吧,把房子也卖了,我背着妈,拉着孩子跟你去到处打游飞。 鹿地笑笑,不言语了。 凌晨,鹿地起床,信步来到牲口棚。恰巧,老三正在餵骡子。二人亲切交谈之际,只听嗖的一声,从墙外飞进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来。鹿地还没有看清飞来何物。那墙外飞来物早就扑到鹿地的跟前叫道,大哥,是我,向道。 鹿地惊喜地叫道,哎呀,蒲公英,你来了,你姐呢? 一棵草蒲公英说,她一根毫毛也没伤着,半路上我见她了,她顺风回盘山去了。 鹿地如释重负说,我说呢,她还介绍人来。 京东第一吹老三神秘地一笑 蒲公英急着看干妈,二人边说边走进了鹿老太太的房间。蒲公英扑到老太太的脚下叫道,妈!想死孩儿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双手捧着抖落在炕上,哗啦流出百十块光洋,她说,妈,这是孝敬你的。老太太反应迟钝了,哦哦几声,不知说啥好了。 鹿地投给蒲公英一个疑惑的目光。 蒲公英说,干净,放心。 鹿老太太嗔怪地说,傻孩子,妈不图你们的银子钱花,只指望你们都平平安安,不缺胳膊不少腿。 蒲公英只是嘿嘿傻笑,对鹿地说,大哥,我姐说,高团总、陈会长他们在家里,怕是添了人口人吃马餵嚼费不起,妈着急上火,才送点钱来。大哥,现在,啥年月了,日本、汉奸把长城糟蹋苦了,老百姓都被逼急红了眼,只是群龙无首。我们就快回挂云山卢龙寨去吧! 鹿地说,唉,家里是呆不住了,他们都走了,我也得走。说着望望妈。鹿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儿子随了姓马姓列的去了。易向道刚要捅破这张窗户纸,鹿地忙捂住他的嘴。只听门外老三大声咳嗽,似乎阻止他们谈论这个敏感的话题。 这天,鹿地、蒲公英告别母亲。老太太将那包大洋钱交给儿子。鹿地捏捏布包,发出悦耳的银音,说道,妈,这是向道孝敬你的。 老太太说,你家来不就是磨牙要钱的么。妈是瘦驴子拉硬粪,好歹我这个儿送钱来,你就拿去。反正你们是杏熬倭瓜一色货。就当割猫尾拌猫食,妈呢,图个抗日捐款的名儿。 鹿地又一次谢妈即刻出了家门。老太太派老三随行。云雀茹扫清了门前众人的脚印。他们即日到了滦县火车站,乘车西行。在车上鹿地交给蒲公英和老三一封信,要他们俩把信送到天津姚楚人先生处,约请诸位在挂云山卢龙寨会合共谋抗日大计。 蒲公英说,那你只一个人,老三留给你吧。 鹿地说,不,天津地面杂,多一个人多一条路。记住,到了天津先见到姚先生,你们听他指挥,并负责他们的安全。 到了古冶他们分手,蒲公英说,卢龙寨见。 鹿地下了车,直奔古冶东大街。直接会见地下党员水底鱼陈善、钻天燕周艷夫妇。他们讨论开办书局的事,鹿地出资,陈善夫妇出力。即刻租赁房子,粉刷墙壁,装潢门面,刻制牌匾。一切收拾妥当,择吉日开业。 清晨,云疏天淡。古冶镇东大街面南的一家门前挂起了大中书局的牌子。一阵鞭炮响过之后,书局经理陈善向来道贺开张大吉的人们恭手还礼。贺喜的人群中混杂着鹿地和周汉人二人,他们口称祝陈老闆万事如意,发财进宝,麻烦不少。陈老闆还礼拉他们进了书局内间。老闆娘周艷热情款待。鹿地、周汉人舒了一口气说,我们也有一个家了。 几天过去了,买卖顺利,生意兴隆。突然,有一天,警察闯进来搜查:哪是老闆? 陈善走出柜檯说,老总,有何训示? 警察抖出一张书局包货纸投给陈善说,这是你们店的吗? 水底鱼陈善不以为然地拾起印着大中书局招牌、地址、电话的包货纸细看。突然发现包货纸上工整地书写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日本鬼子从中国滚出去!他看罢手上一抖,不知如何是好。忙解释说,老总,老总。 警察说,跟我们走一趟,到宪兵队去解释。 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第28页 一阵风 (7) 法租界群雄小聚义 马伸桥智取黄金囊 日本宪兵队就在中国渤海市车站路北方交通大学院内,斑鸠占了喜鹊的窝,生事作耗,日夜不得安宁。白天刑讯,打得活人鬼哭狼嚎;夜间,打通的教室当了舞厅。吹的打的,通宵达旦,咚咚嚓,咚咚嚓,扭腰岔气也不怕,跳得邻居人心烦,不敢言。 舞厅,灯火昏暗,宪兵司令赤本三尼和满洲格格白嘴鼬金碧辉(她的日本名字叫川岛芳子)。这一对美丽俊俏的泥猪癞狗互相依偎着翩翩起舞。这真是和尚庙对尼姑庵,没事也有事。 川岛二十好几了,横草不拿,竖草不捏。除了跳舞干啥都是力把。她说,赤本君不愧是皇家内亲,舞步高雅,我都甘拜下风了。 赤本高傲地笑笑,芳子小姐也不愧是王爷家的格格,天生丽质,美丽动人。 他们刷利地旋转一个舞步之时,赤本脖子上的孔子和狼图腾的金牌也跟着飞旋起来。孔圣人默默不语。他的这位第七十三个贤人弟子乐不思蜀的时候早忘了圣人关于男女授受不亲的格言了。这个节骨眼上,孔圣人也得睁一眼闭一眼默认他被践踏了的伟大的垃圾学说。 一曲终了,川岛拉着赤本进入一个小房间。 小房间里坐着一位漂亮、年轻的女郎白兰雪。 白嘴鼬川岛说,我给介绍,这位是李玉兰姑娘,又名白兰雪。也是满清血统。赤本君,这是我给你推荐的谍报员。她可是在本土经过专门训练的高手,她曾经破获国民党军统在满洲的组织,立了不世之功啊。我真捨不得给你,本想留在我的身边。可是…… 赤本急不可耐,不问她可是什么就说,吆西,吆西。 白兰雪啪的一声,打个立正。 川岛说,她的公开身分是牛太太。 赤本说,吆西,到我的办公室来。 赤本刚要与白兰雪交谈,宪兵小队长人称油狐的高贝和警察押着书局陈老闆进来。赤本摆手叫川岛、白兰雪退到内室。 警察把陈老闆的罪证即那张包货纸双手恭恭敬敬地递上去。赤本问,陈老闆,这是什么的干活? 水底鱼陈善在路上,早想好了辩解的措词,他揉着帽子流利地说,太君,包货纸是本店的不假。本店开张以来,买卖兴隆,每天售书千把百本,本本有包装,哪位买了书在包书纸上写啥,本店不知,更无力无理阻挠别人书写什么。也许本店生意红火,嫉妒者红了眼,恶意陷害本店,给本店栽赃,借太君之手扼杀本店也是有的。太君明察秋毫,一眼就看出这种借刀杀人的卑劣伎俩。请太君明鑑。 这个炭篓子给赤本一戴,他还真上头上脸的了,也因内室藏着娇,有他的好事催的。 赤本三尼一笑,你说的很周到,你回去吧,买卖好好的,发财大大的,吆西。 陈善鞠躬说,太君发财大大的。说着退了下去。 收了笑脸的赤本回身之际,脖子上的金牌背面的狼压倒了孔圣人。川岛和白兰雪从内间密室走出来时,赤本就把那张包货纸交给白兰雪说,你的,秘密地跟着他。 白兰雪说声哈依,便迅速离去。 陈善回到店里,向鹿地、周汉人汇报了受审的情形。鹿地说,你身后有没有尾巴? 陈善一惊,哎呀,这可没想到。 鹿地说,你们呀,只顾开张乐呵,别忘了你们是在敌人的心脏里工作。处处要加小心。你们的任务就是负责上下级的联络,除此之外,别干傻事。以后,我不常来,有事到榛子镇、潘家峪、卢龙寨一带找我。我走了。 八蹄马周汉人给他的妹妹周艷使个眼色,钻天燕周艷会意,悄悄到前边出柜檯,在门口张望,看看有没有可疑迹象,便正正身子大摇大摆地向东走去。果然,有一个人影在她身后晃悠。她乐了,奶奶也不是好吃的果。 陈善说,从后门走吧。 鹿地和周汉人二人出后门。鹿地说,我已经通知姚楚人同志,他不日即来长城会面。蒲公英去了几天了,他是肉包子砸狗,有去无回,这个毛脚鸡,嘴巴子没毛,办事不牢。 周汉人说,你不放心,我去一趟天津。 鹿地说,也好,我在盘山迎接你们。 果不其然,蒲公英在天津出了事。 那天,一棵草蒲公英、怒蛙老三遵照鹿地的指示到了天津车站,刚下火车就被下流痞子指认,说他是大盗贼蒲公英。日本鬼子扣留了他。机灵的老三在鬼子推搡蒲公英易向道之际,熘出了关卡,躲开那条戒严的大街,绕行到人多的劝业场。他抖落着手丫子,这可咋整?举目无亲,咋救一棵草?左右为难之际,右手触到腰里的喇叭,回手抽出来,坐在路边,鼓劲,滴汗,绷脖筋,吹起慢板《八段锦》,扮作要小大钱的。曲调如泣如诉,如长亭诀别,情深意浓,难解难分。呜呜咽咽的喇叭声引来围观的里三层外三层,外层的伸长脖子踮着脚,内层的淌泪,落入情网。投币者慷慨解囊。有纸币,有铜板,还有大洋钱。这一下老三可发了。突然,有一位挤进场内叫道,这不是京东第一吹吗?旗竿绑鸡毛,你好大的掸(胆)子。丢下一句话揪着老三便走。 喇叭哨子扎了老三的腮帮子,他拔出喇叭,台头看是狮子座王殿。心里念佛,从天上掉下来的大救星。不觉喜泪满面说,快走,救一棵草!说着他划拉起地下的钱便走。 第29页 王殿说,一棵草是谁? 老三说,就是一阵风的兄弟。 王殿说,是自己人。 老三说,可不! 老三引王殿疾行到那个小巷,看见三个鬼子押着蒲公英等五六个中国人慢腾腾地鹅行。他们不是等待营救,就是寻机逃跑。眼睛滴熘转飞一眼街角,胡同,门洞,行人,水果摊,菸捲摊,过往车辆。王殿伏在墙角观察下手的机会。鬼子走近了。王殿投去一块石子,鬼子回头看时,王殿右手一抖,飞出两只暗镖,击中两个鬼子的咽喉,当即断气,丢了枪,趴在地上不动了。王殿说,东洋毛子也是蜡梨头,不上串。被押的人们见机纷纷逃跑。老三一把拉住蒲公英逃进一个小胡同。可是,还有一个活鬼子瞄着他们追来。在后边的王殿出其不意一伸腿绊倒了鬼子。王殿只轻轻一掌便打碎了鬼子的头盖骨。远处传来鬼子的奔跑、狗叫、吹哨子声。他们三个不敢久留,抖衣振冠,平头正脸地走出小胡同。叫了人力车,进了法租界,脱险。 蒲公英握着王殿的手说,谢谢救了我。 王殿说,令姐救过我们,都是自己人,不言谢。二世在哪里落脚? 蒲公英说,老地方,大安旅馆。请转告高团总、陈会长,我改日再去拜访。 王殿告辞。 蒲公英、老三在大安旅馆住下。当夜秘密会见北海蛟姚楚人,并交了鹿地的书信。 姚楚人,河南人氏,今居天津。清华大学毕业,1.29学生运动领袖。日本侵华,几经辗转,落到天津,出任华北人民抗日武装自卫会会长。日夜忙于联络各界抗日义士,组建抗日军队。他联络的第一人,便是他未来的老泰山杨八五先生。 丹顶鹤杨八五,迁安县杨店子人氏,留美,研究造纸,致力于工业救国。回国后,他的知识用于本地造纸,致使迁安纸名扬海内外,因之应聘天津工学院教授,并出任殷克唐的华北临时政府委员。杨先生年知天命,外族入侵,国不国,民不民,工业救国的理想破灭,不买殷克唐的帐,决心抗日。杨先生的至交,洪四阁是门上常客,立志投身于抗日麾下。 挚友穿山甲洪四阁,遵化县地北头人氏,生于政法世家,毕业于天津政法学校,出任陕西某县帮办,处理一件军民案件时,被冯玉祥将军赏识,拜聘为军法处长。抗日风云变,冯将军下野,穿山甲洪四阁回乡抗日,投奔无门,骑马找马,暂在杨教授学校就职。 另外两位,一位巨灵龟贾骚人,蓟县人,诗人,当过报纸编辑,是该县的新派人物。再一位是北平学生,脱下长衫到矿工中去的八蹄马周汉人。周先生,朝鲜人,不堪日寇压迫,迁居中国,毕业于通县潞河中学,加入了中共,精通英文。加上双峰驼高老蔫儿、南国象陈老六、狮子座王殿、一棵草蒲公英、怒蛙老三、陈龙、陈虎共十几位。恰如驾八龙婉娩兮,载云旗之委移。 他们陆续到达大安旅馆,热烈握手寒暄。桌子上摆着算盘、板栗样品、协议草本。众人围坐,老三逐个斟茶。陈龙陈虎在邻间听候唿唤。 姚楚人说,诸位,现在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东北、华北,野心不死,继续侵略全中国。妄图要我们亡国灭种。幽燕故地,老将气韵沉雄,高士如云,绝不能容忍侵略者横行霸道。我们今天聚义抗日,我是唐人的后代,不忘仁义寝邦国。 杨八五说,好,我贊成。我是个穆斯林,顺从真主,反抗侵略。按年龄我最大,自荐当寨主。我们就在卢龙寨起义。我年轻的时候常去那里玩。它在盘山东,长城下,滦河边,万山丛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个可心的落脚处。 自荐是鹿地代表的蒲公英说,中,我让了卢龙寨主的位,当二门的门神。我本是汉化的鲜卑人的后代,老辈子就生活在辽西故地。岂能容忍外强蹂躏。 高老蔫儿说,我的祖先是宋朝的高太尉,名声不太好,那是老辈人的事。今日姓高的,与倭寇势不两立。 贾骚人说,我的祖先是唐人贾岛。姚楚人说,我的祖先是唐人姚合。老贾,我们的祖先是姚贾并称的,今日你我也是并称,并肩抗日。 陈老六拍掌说,得得儿的。我是个庄稼佬儿,不会发誓,就知道一个字——抗。 穿山甲洪老四说,我是满族人。但,不是贵族,我的祖先本是个包衣阿哈,家奴。因为作战有功,才地位显赫,终究成不了贵族,仍旧是个包衣阿哈。我反满抗日,绝不是数典忘祖。恰恰相反,今生今日,我可是枕戈待旦,志枭逆卢。 周汉人说,我是个外国人,自愿加入抗日行列。日寇是我们两国共同的敌人。 杨八五激动不已,他立起身握紧拳说,我们盟誓。 蒲公英握紧杨八五的拳头,接着几个人一个个紧握在一起。 杨八五说,天地作证,我们几个土地佬儿,不分民族,不分党派,不分地域,不分贵贱,不分国籍,愿意结义抗日。哪个若是熊,就不是人。外人瞧不起咱,说咱是东亚病夫,从今日起我们要强壮起来,是东亚雄狮。人家说我们是一盘散沙,今日我们凝聚起来,成为泰山之固,磐石之安。国人歷来讲究天地人神合一,我们就占了一个合字。靠我们几个在卢龙寨滚雪球。中国人要联合起来,世界人民要联合起来,抗击日本侵略,救国救民,復兴中华,以期雪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第30页 每人举起粗瓷大碗,把茶涂到嘴角代替兽血。以茶代酒,咕噜咕噜喝干以壮气势。杨八五说,就定于一九三八年七月十六日在卢龙寨起义。我提议,我们几个每人为卢龙寨各做一件事,立一功者方可上山。看哪位捷足先登上卢龙寨? 大家一阵欢笑响应。 嘘——周汉人提醒诸位所处环境。 姚楚人压低嗓音说,诸位,在卢龙寨发动抗日起义,就得有一支军队,我们就叫长城抗日联军。至少搞八九个总队。我们每个人至少搞一个总队。总队是团的编制。至多是多少?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大家都动了心思,顿时,低声交头畅谈。 高老蔫儿说,我是走投无路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依我的心思,即刻到达卢龙寨,横刀立马,杀条血路。我提议,抗日联军就得像个军队的样子,成立司令部。鹿地先生毕业黄埔军校,受过正规军教育,又有带兵经验,我推举他充当抗日联军司令。 穿山甲洪四阁说,我提议老大坐镇卢龙寨。征战的事由年轻人干。高团总年轻力壮,曾出任正规军参谋长,训练出来的民团,都是精兵强将,刺杀刘仙舟,智取滦县大牢,指挥作战谋如泉涌,是军事上的奇才。理当出任抗日联军司令。 高老蔫儿再三推辞,山外有山,人上有人。还是听听鹿先生的意见。 洪老四打着哈哈说,你就别耗子咬皮球,嗑(客)气了。时间紧迫,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蒲公英不高兴了,暗骂洪老四不给面子。可是,他又不属八人之一,说话也不占地方,真他娘的抗日还分等级。他憋气地连喝了几大碗茶,压压火。 周汉人接过蒲公英的茶碗,拍拍他的肩,叫他坐下。周汉人从大局出发说,只要大家同心协力抗日,就这样定下来吧。 经过一阵酝酿,由高老蔫儿任司令,鹿地、洪四阁任副司令,陈六人出任参谋长,姚楚人任政委,杨八五任副政委,贾骚人、周汉人任政治部主任。王殿、蒲公英任司令部第一、二特务大队长。陈龙、陈虎任司令部警卫连正副连长,老三跑交通。 大家以茶代酒,祝贺长城抗日联军司令部成立,祝愿抗日起义成功。大家在嗓子眼里欢唿敌后长城第一支抗日武装的诞生。 高老蔫儿说,谢诸位的厚爱,我在任职期间,如有不当之处,指在当面,以利改正。杨八五说,我意,明日动身。 大家说,越快越好。姚楚人说,上级拟派八路军挺进长城,配合抗日起义。我意,走一趟平西根据地和八路军接头。请他们早日打过来。 杨八五说,哎呀,极是,极是。 姚楚人说,另外,我们成立华北人民抗日武装自卫会,要向中央国民政府备案,这个差事就有劳寨主杨公了。 杨八五说,我料理一下家事即刻动身。 次日,一竿风月时,双峰驼高老蔫儿、南国象陈老六、穿山甲洪老四、巨灵龟贾骚人、八蹄马周汉人和一棵草蒲公英、狮子座王殿、怒蛙老三、陈龙、陈虎十人扮作贩栗子的客商,离天津北上。傍晚到了盘山。当地人贾骚人建议:司令,山上有个北大庵,借宿一夜,明日再行,如何? 蒲公英心里有数也不吱声,还憋着那股气。高老蔫儿点头。便领大家上山。正待敲门,山门大开,道童小娟迎出来,向舅舅蒲公英挤挤眼便大声说,各位施主,辛苦了,道长有请。 高老蔫儿一怔,忙问,仙童小兄弟,难道道长晓得我等是何许人,干何勾当的不成? 道童不语,更令人不解。高老蔫儿给王殿使个小心的眼色。蒲公英偷着乐。大家半怀着神秘跟着道童走过一层层的道门,一曲曲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甬道。正是帘垂道院深。在最深的一间房子门口,道童说,客人们来了。说着掀起帘子,众人低头进去。进门的人们都愣住了。原来鹿地早等在这里。他们寒暄拥抱不亦乐乎。蒲公英见了姐姐易翠屏别有一番劫后重逢的感慨。高老蔫儿、陈老六拜谢风仙日前相救指点,方有今日光景。 易翠屏吩咐,备斋。道童给舅舅蒲公英吐一下舌头退去。回头说,高司令,有一桩买卖,你干不干? 高老蔫儿疑惑不解地说,真人取笑了。 易翠屏认真地说,司令,长城北大小倒流水金矿被日本人强占,他们成立了採金株式会社,使用机器开採。最近他们听到兴隆方面传来炮声,传言一股八路神兵打过来了。日本人胆战心惊,拟把金矿炼的金条运往北平再转运日本。我亲眼所见,华北矿业公司总裁铃木方隆昨天乘车到了倒流水金矿,他就是干这个勾当来的。一半天他准回北平,把这车金子劫住,你干不干? 高老蔫儿斩钉截铁地说,干! 易翠屏说,司令,我有一个条件。 高老蔫儿问,什么条件? 易翠屏说,金子归你,打死的日本人归我。 高老蔫儿应允。 鹿地说,司令,古人云,帅不亲征,这一仗交给我打。 高老蔫儿说,唉,这个司令本该你来当,大家推上车,我也下不来,拿鸭子上了架。这头一仗,应该你打,做个好样子,我们大家学点经验。 鹿地说,经验不敢说,大家目标一致抗日,哪当司令都一样,能者多劳吧。他约陈参谋长、陈龙、陈虎、老贾、京东第一吹老三、蒲公英等说,随我下山。王殿是高司令的保镖,他不好意思下命令。高老蔫儿看出鹿地的心思,给王殿使个眼色。王殿会意,也随之下山。鹿地拍拍王殿的肩膀,在两次救他的作战中深感此人非凡,有了他狮子座和飞毛腿蒲公英当左右手,那可就是如虎添翼了。 第31页 鹿地连夜带人下山。这是麦子黄了的季节。微风传来阵阵麦香。天亮进入马伸桥小镇。一条大街贯穿东西,镇小却有东西城门。是进北平的必经之路。街面上萧条,家家大门紧闭,只有那家白面馆有人走动。警察在大街上巡罗,二、三百民团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可见,翠屏的情报是准的。参谋长陈老六说,副司令,咋打? 鹿地说,跟我来。 他们七人迎着飘来煎油的葱花香味走进一家小饭铺子,一阵滋拉声过后,堂倌高叫,七位请了。他们围着一张小桌坐下。怒蛙老三在天津街头卖吹有了钱,他为大家要了豆浆、油条,顿时,白的、黄的上了一桌子。他们昨晚就没吃饭,又走了一夜路,饿了,吃得狼虎。油条酥脆,嚼着嘁嚓咔嚓,豆浆不凉不热,喝着咕噜咕噜,仿佛小油桶往大油桶里倒油。他们吃得正起劲的时候,忽听堂倌又一阵哟喝,两位队长驾到,有请! 南国象陈老六抬眼望去,是两个背短枪穿便衣的人。一眼就看出是民团的头。 这二位二十朗当岁,他们坐下吐噜吐噜地喝豆腐脑,边吃边打量吃饭的生人。 鹿司令给王殿、蒲公英使个眼色。双枪手王殿端着豆浆碗过去答话,二位老总辛苦了。 两个带枪的人问道,你是什么人?在本街上没见过你。 王殿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把碗往后一投,嗖的抽出双枪喝道,不许动。 这二位愣怔之时,一棵草蒲公英、陈龙、陈虎早从二位身上捋下他们的手枪。推到小饭铺的后堂。鹿地小声说,参谋长,老贾,走,我们审问一下。 老闆不知啥馅的,哆嗦着让出后堂。 陈龙陈虎推着二位进来。 鹿地问,二位是什么人? 一个说,我们是民团正副队长,他姓赵,我姓夏。为矿产总裁安全过境,担任警戒。 鹿地又问,你们有多少人? 一个说,三百,都在东门外吴公祠的树林里。敢问先生是那方人氏?到此地有何公干? 鹿地刚要叉开话茬,当地人老贾就热乎说,他就是长城抗日联军副司令,及时雨鹿地。今日就是来劫总裁那车金子的。你俩有几个胆子敢和他作对? 两个一听魂儿都吓飞了。结结巴巴地说,原来是及时雨双头鹿,我等有眼无珠,不识真佛。您的大名如雷贯耳,我们早知肥如鹿先生,招贤纳士,卧薪尝胆,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早有心相投,只是没有门径。今日相遇,天赐良缘。如先生不弃,愿在麾下听令。 老贾说,这就对了。 鹿地请他们坐下,说,共同抗日是兄弟,赴国难,雪国耻,抗日救国,復兴中华,匹夫有责。 陈六人还给他们手枪。鹿地说,他就是陈老六,大叫驴刘仙舟通缉的人犯。现在是我们抗日联军的参谋长。 俩人又哈一回腰,反正哈腰不要钱,礼多人不怪。哦,对对的,是通缉令上的模样。那时,我们就崇拜高团总,陈会长抗拒改编起义。今日有幸相见,竟如此英雄。我们也跟随高团总、陈会长宣布抗日起义。 鹿地拉着他们的手说,欢迎夏赵二位队长弃暗投明。 陈老六说,好样的,你们要动员三百民团起义。 夏队长说,司令,参谋长,跟我们来。 他们到东门外吴公祠的密林中,三百民团在赵队长的口令下集合。他拎着盒子枪板着脸大声说,现在长城抗日联军大队人马已经打过来了。我宣布,我们民团抗日起义。掉转枪口一致对外。哪个说个不字,老子就崩了他。愿当汉奸的站出来。 民团们纷纷说,二位队长,你们说咋办吧,我们还不是都听二位的,中国人谁愿意当汉奸? 至此,鹿地等七人一举变成了三百。他命令起义民团兵分两路,飞毛腿蒲公英、夏队长带一路,砸日本人的洋行、白面馆;双枪手王殿、赵队长带一路,包围警察分局。饭馆就是指挥所。 大家领令分头行动。赵队长拎着盒子枪孤胆跨进了警察分局大院,隔着窗子看见分局长给县里郭局长打电话,通报夏赵二人反了,滋事生非,反满抗日。必须当即锄掉,以绝后患。这个节骨眼上,赵队长进来,分局长吓得脸色苍白,急忙掏枪说,你要干什么? 赵队长说,我要反满抗日。噹噹两枪,打死了分局长。 张警长急忙跑来,见状说,好哇,姓赵的,这场官司够你打的了。话音未落,赵队长又反手一枪,打穿了张警长的腮帮子。吓得他抱头鼠窜。 警察们吓得灰头土脸,没头的苍蝇,纷纷跪下求饶。赵队长清点人数,三十来人,缴了枪枝弹药,于是,他枪槽压满子弹,正要对投降的警察开刀问斩。 王殿轻声叫道,赵队长,息怒。曾记否,他们也是刚刚改编成警察的民团。都是前后庄的乡邻,杀不得。我们有一条规矩,叫做优待俘虏。他说着向前跨了一步说,有愿意抗日的,站到我这边来。顿时,警察们纷纷自动地站在王殿的身后。赵队长心服口服。 鹿地先有了三百又扩充了三十的武装。他命令,这个队编入长城抗日联军第三总队。任命夏赵为正副总队长,贾骚人兼任政治主任。夏赵二人感谢司令、参谋长的信任。 鹿地说,二位总队长听令,立即按原样设岗,穿上警服沿街巡逻,不要露出破绽,你们俩分别把住东西两门。王殿、蒲公英带大部队埋伏在沿街的屋顶上。听令行动。 第32页 大家应声去了。 鹿地、陈老六、老贾以及老三、陈龙陈虎把指挥所隐蔽在东门里,等待着日本鬼子拉金子的车。 远处隐约传来汽车的马达声,由远而近。鹿地放眼望去,只见一辆黑色轿车疾驶而来。天高无风,一路高扬尘埃。仿佛老辈子长城上的狼烟,倒给鹿地报了信。他说,放进来,关门打狗。 鬼子的小轿车呜的一声横着膀子进了东门,不减速,不打站,不吃不喝,直奔西门。万没想到,西门紧闭,又折回东门。可是,从东门射来一排枪弹。小轿车向南钻进了小胡同。又窄又小的胡同卡住了小汽车,车轮子陷入泥潭。从车上跳下三个日本鬼子,他们嘟噜着大皮囊小盒子,由南向西逃跑。鹿地指挥部队追击,捉活的。 三个日本鬼子逃到麦田里。收割麦子的庄家佬儿们举着镰刀、锄头吶喊,截住,别叫鬼子跑了。后边的抗联一排排压了过去。一圈圈儿缩小包围。锄头摇动,喊声震天。枪口刀片,闪烁寒光。军民一拥而上,生擒了三个日本鬼子。 华北矿业公司总裁铃木方隆抱着沉甸甸的皮囊捨不得放下,他对冲到面前的赵总队长买好地说,我的金条大大的心交。 赵总队长一听脑袋都快炸了,他说,你的金条?你们夺走了我们中国多少金条啊?怒不可遏,一甩大肚盒子啪啪啪,结果了三个日本鬼子的狗命。他那晴天霹雳的唿喊,在空中迴荡,久久不息。 马伸桥一仗,抗日联军首次打了胜仗,缴获一车金条。鹿地下令,烧毁汽车,背着金条,带队回盘山休整。 高老蔫儿等人迎接。那车金条交到司令部作了军费。高司令高兴极了,他说,鹿地兄,你为卢龙寨立了一大功。说话间,易翠屏进来问道,高司令,我的事呢? 双峰驼高老蔫儿一摸后脑勺子,对不起,风仙恕罪,你的事我给忘到爪哇国去了。 鹿地解释说,原说是捉活的,可是,我们一怒就搂不住火,一梭子都报销了。易翠屏拉长了道脸道,没活的,死的也可。高司令立即命陈龙陈虎把三个日本鬼子的尸体取回来,交给风仙。蒲公英埋怨姐姐为难司令,不满地剜姐姐一眼。易翠屏不语,憋了半晌一怒说,你懂啥,他们三个鬼子是心黑的,都该回炉。 陈龙陈虎奉命,下山直奔马伸桥。 马伸桥作战的尘埃渐渐散去的时候,伤了腮帮子的碎嘴子张警长从烂草堆里爬出来,慌慌张张地跑到蓟县县城警察局当了耳报神向郭局长报告马伸桥的事变。 郭局长嘬着牙花子,佝偻着腮帮子,摸摸秃头惊讶大唿,我多少年费劲拔力训练的民团都是小人坏了肠子,反了,反了,这还了得。他一面派人到马伸桥把三具日本人的尸体拉回县城整容,装殓,听候处理,以便向日本人做出交待;一面向北平燕京道报告匪情。道尹又报告给临时政府。钱串子殷克唐有酒胆没饭胆,不敢担这个沉重便报告给多田中将。多田派平东宪兵司令赤本大佐会同燕京道、渤海道联合查处。赤本三尼得令打电话约大叫驴刘仙舟同往出事地点。 如今滦县的刘仙舟升任渤海道尹,成为当地最高行政长官,保安队统统改编为警防队,他成了一个道的警防司令。有了权又有枪,嘿!真他娘的狗鸡巴戴戒指抖起来了。 刘仙舟得到通知,心里就打哆嗦。死了个分局长他不在乎,死了三个日本人,他可就烂红眼轰蝇子,抓了瞎。他心惊胆战地跟着赤本去勘察现场。 次日,赤本三尼、大叫驴刘道尹带着马队保镖百十人驱马到达马伸桥,蓟县县长李午阶、警察局长郭抠腮作陪。三具日本人的尸体运到北平火化。赤本、刘仙舟围着被烧焦的汽车相面,企图发现蛛丝马迹。 赤本问,什么人的干活? 刘仙舟问县长,什么人干的? 李县长问局长,什么人干的? 郭局长只得灶王爷上天,有一句说一句。他说,民团暴乱,当然是民团干的。 捂着腮帮子的碎嘴子张警长挤进来献浅地说,报告太君,我审问了饭馆老闆,他说,早晨来了七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通缉令上的,叫陈—— 刘仙舟不听则已,一听就像捅了腰窝子,他差了气按着腰问,是陈老六?兔崽子他还没死。 赤本说,饭馆老闆的有? 郭局长差人捉来这位怕沾麻烦的老闆。 赤本三尼笑呵呵地问,七个土匪什么模样? 老闆说,一个高个子,二十七八岁,方脸大耳,都叫他及时雨双头鹿。一个四十多岁,都叫他南国象参谋长,一个叫巨灵龟,一个使双枪的狮,一个飞毛腿的草,叫啥英的,还有一龙一虎。镇上都传开了,他们几个飞檐走壁,来去无踪,神了,颳风扬土就是兵,地球上有的是土—— 大叫驴刘仙舟拉了一个长哼制止了老闆不知眉眼高低对匪们夸耀式的描述,他低声慢语地对赤本说,他们几个都是没爹娘的祖宗,统统一网打尽。 赤本问老闆,土匪在什么地方? 老闆摇摇头说,这我可不知道了。他们有腿有脚还会飞…… 赤本三尼刷的一声拔出半截刀来说,你的不说,死了,死了的。 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8) 第33页 众英雄化险徐无山 群窑友大闹开滦矿 吓得出虚汗的老闆眼盯着赤本三尼的刀发抖。把狼像翻在胸前的赤本三尼抽刀要杀老闆时,护着本乡本土的李县长答腔说,太君,此等小人量他也不知贼人去向。请太君到县城安歇,从容计议。 又把孔圣人像翻在胸前的赤本三尼微笑着点了头,这一队祸水般的人马开进县城。县长大方地拿公款设宴款待强盗贵宾。现浅的碎嘴子张警长升任副局长,协助警察局长抠腮郭暗暗撒下探子。席间,警察密探报告,一股四五百什么联军(机灵地迴避了抗日二字)占据盘山。赤本三尼一笑一绷脸说,吆西,包围盘山。太君一个令,士兵不要命。顿时,日军、保安队,警防队,一都噜两串地拥到盘山脚下,封锁进山的各个通道,把盘山围得水泄不通。入夜,盘山周围一堆堆的篝火映射出人影儿、枪影儿、刺刀影儿和狼狗直耸的耳朵影儿。 盘山,又名徐无山、盘龙山、四正山,在蓟县城西25华里。最高峰叫挂月峰、自来峰,山顶建有舍利塔。俯瞰可见汉将李广的舞剑台,云罩寺。 云罩寺里抗日联军司令高老蔫儿召集大家商议退兵之策。他问,诸位有何高见? 当地人,地形熟的巨灵龟贾骚人说,我们有四五百弟兄。盘山天险,易守难攻。山中到处都是溶洞,洞中有洞,能藏兵百万。 大家都附和说,只有如此一藏了。 藏?惟有动了心思的鹿地想的格路,他说,司令,藏个十天八天的还中,敌人长期围困下去,我们四五百人吃什么?喝什么?与民众隔绝,个把月就把我们耗干。我们不能等着挨打。我有个主意,让赤本三尼、大叫驴不战自退。 众人唏嘘,吹牛。胸有成竹的鹿地小声在高老蔫儿的耳边如此这般一说。他问,司令如何?眉飞色舞的高老蔫儿喜得眉梢打颤。大家不解。双峰驼高老蔫儿把鹿司令的计划说透,大家半信半疑,表面却乐得挥手三击掌说,哎呀,好一条妙计。但,心里没底,拭目以待。 高老蔫儿说,就有劳鹿司令分神解围。我们在山上加强戒备,等待你的好消息。 鹿地带一棵草蒲公英约周汉人连夜下山。可是,山下的路到处是敌人的明岗暗哨,他们三个咋办?换了便装的飞毛腿蒲公英说,我下山探条路。鹿地说,不,我们一块去。再严密的包围也有漏洞。 山下,平东宪兵司令赤本三尼在蓟县扎了大营,亲自指挥攻打盘山。只是深感兵力不足。驻华北日军大部调到武汉参加平原会战还没有回来。留在渤海的兵力实感捉襟见肘。他嘬着牙花子,保安队、警防队哪个指望得上?大叫驴刘仙舟上次吃了高老蔫儿一枪,至今谈高变色,作战也是瘸子打围坐着喊。从顺义、三河、平谷调来几个区队的警防队,也是滥竽充数,壮壮门面,田里的稻草人吓唬麻雀的。赤本三尼陷入苦闷之中。 赤本三尼,日本广岛人,留德,他疯狂地崇拜法西斯主义,是樱花会的重要成员。迷信武力和儒学征服中国,即《论语》加大炮,亡其国,灭其种。现在,他初来渤海也要试试渤海人的脖子硬不硬?主义真不真? 这一天,赤本三尼大佐在他的临时司令部召见渤海道尹大叫驴刘仙舟及警防队区队长以上军官以及李县长、抠腮郭局长、碎嘴子张副局长,还有新民会会长共同商讨进攻盘山的高招。把孔子像翻在胸前的赤本三尼笑容可掬,佛颜善语,他用中文说,皇军包围了盘山。匪人手中有金条大大的。哪个攻上山去,金条统统的心交。 老大一会子没人吱声。大叫驴刘仙舟环视在座的各位说,都哑巴了?太君说了,哪打上山去,金条就归哪,哪位打死双峰驼高老蔫儿、南国象陈老六,金条就给哪。啊?哪见金子还有仇? 在座的,文的手中无一兵一卒,打仗那是纸上谈兵,对那堆金子可望不可及。武的寻思,盘山坡陡路险,上边四五百多是玩命的主,攻上山去谈何容易。即使攻上去,拿下盘山,那堆金子也不能独吞,小葱蘸酱也得蘸光了,留给自己的微乎其微了,不合算。弄不好,小命也得搭上。人人都缝上嘴,不言语了。赤本三尼绷紧了稍瓜脸。大叫驴刘仙舟发了火说,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滦县的大米、海米、花生米都餵狗了? 忍着挨骂的警防队区队长们,打掉牙往肚里咽。各个都是没嘴的葫芦,不言语。其中偏偏有一位不听邪。他叫董雄飞,号鸿雁爪,四区队长,辖三个大队,千余人。董雄飞二十七八岁,遵化人。原张学良的部下,从东北退到华北,编入保安队张庆余的总队。那年会同张庆余在通州举行抗日起义,活捉殷汝耕。失败后,他们被编入警防队,属燕京道所辖。他不满日军侵华,不满大叫驴刘仙舟越道跑到蓟县指手划脚。他说,大佐阁下,刘道尹,这可是说啥有啥,吃了僧道一粒米,千载万代还不起。刘道尹,我姓董的可没沾你一粒米,你县的三米餵了哪个就令哪个攻山吧。在下没吃过你的三米,甘拜下风。 瞪了三角眼的刘仙舟说,你敢顶嘴? 刘韬帮虎吃食立即掏出神枪往桌上一拍示威说,看见没,这是皇封的神枪,可以先斩后奏。哪个敢在道尹训话时胡说八道,这神枪可不依。 拍案而起的鸿雁爪董雄飞说,别在老子面前抖落翅儿,见过。 第34页 赤本三尼恰到好出地安抚双方说,中日提携,同袍同泽。共同攻下盘山金条大大的有赏。我命令,明晨五时攻击。四区队董雄飞区队长担任总指挥。 众人领令散去。 赤本三尼暗中调来驻上仓下仓镇的一个小队日本兵速至盘山前线,驻在盘山前的石佛村待命。 次日凌晨,赤本三尼、大叫驴刘仙舟骑马来到前线指挥所,督促鸿雁爪董雄飞攻山。 董总指挥下令,他的士兵千余人瞄着盘山,边猫着腰向山上运动边开枪。赤本三尼举着望远镜观战。士兵们远离赤本三尼刘仙舟的视线时,他们就向天开枪。打得空中火花四溅,野鸡乱飞,野兔乱跑。从早打到晚,前进一华里。董雄飞下令修筑工事。他回石佛村向赤本三尼报告战果。赤本三尼命他收兵,明日再战。刘仙舟咕噜着丧棒脸没耳朵听他放屁辣臊。董雄飞倒背着双手撒尿,不理那个茬儿,自按赤本三尼的令休息。 董雄飞带警卫从指挥所迈出大门,顿觉一阵清凉。时值初夏,细雨纷纷。阴雨下,麦田里,黄灿灿,浪滚滚。村庄里,静悄悄。霎时,猫头鹰掠过头顶,发出嘎嘎的狂笑。忽听从那家农舍传出女孩的唿救声。董雄飞正待冲进去拔刀相助之际,突然,从那间屋里发出砰的一声枪响。顿时,屋里一片寂静。董雄飞不知其内,不敢贸然行动。他躲到墙角观察动静。片刻,忽从屋里走出一个日军来,他边系腰带边哼着满足的小调。董雄飞终于明白是咋回事了。这种事他不能袖手旁观,又要保全自己。急中生智,他顺手抡起农家的一条麻袋从头顶往下一套,捉住了这个日本鬼子扎紧麻袋口,头冲下吊在门口的老槐树上。鸿雁爪董雄飞拍拍手上的土,不声不响地走了。看看这一出赤本三尼咋唱。 天亮了,雨停了,风平了。日军强姦少女,打死女孩母亲的新闻在石佛村不翼而飞。村民们交头接耳,不敢声张,又不甘心吃了这个哑巴亏。人们串联出谋划策,教给女孩这样那样。一顿饭的工夫就传到赤本三尼的耳朵里。他抓耳挠腮,咋捞回日本人的面子?他让刘仙舟想辙。刘仙舟比白薯多俩耳朵,会有什么辙?他说,太君,死了个娘们儿有啥大不了的,不要理它。派人把那位太君救回来不就结了。 赤本三尼摇摇头,摆弄着孔子和黑心狼的金像琢磨了一会子说,不,你的中国人的不是,你的不懂。 大叫驴刘仙舟怔了半天,才说,咋的?我不是中国人,你是? 赤本三尼说,你不读学而时习之吗?老夫子说,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马弁出身的大叫驴刘仙舟只知抓枪有权有钱,不懂子曰圣云,暗骂三尼又耍什么鬼花活。赤本三尼一笑唿道,来人。一个军曹立正听令。赤本三尼说,买一口好松木棺材,十匹白布,随我奔丧。 这可是在石佛村开天闢地头一回。赤本三尼、大叫驴刘仙舟、鸿雁爪董雄飞及其随行人员都穿着孝袍子,一支白色军队浩浩荡荡地向女孩家缓步走来。村民们不知赤本三尼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都猫在门洞里墙头上窥视。庄家院的经典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好心。可是,哪也没见过这种怪事。只见过黄鼠狼抓鸡撒一地鸡毛。而今会有这等事,龙也会下蛋。他们从门缝里看到赤本三尼低眉俯首来到女孩家门口,他命人放下吊在老槐树上的麻袋,抖出里边的那个日本鬼子来。这位太君被吊了大半宿,手脚麻木,如牛吼喘粗气,站不起来。他一睁眼看见赤本三尼,打个激灵强站起来,立得笔直,敬礼说,哈依! 赤本三尼挥手扇了他的部下两个耳光大吼,关监闭,死了死了的。几个日本鬼子拖着这个太君离开女孩家门口不见了。 刘仙舟心痛地嗍鱼刺。深知这个扇耳光救人把戏的董雄飞不动声色。愤怒而不能露馅的鹿地、一棵草蒲公英、八蹄马周汉人也挤在人群里瞧热闹看动静。 赤本三尼一转身换成个菩萨脸,满脸堆着笑的悲哀步入女孩家门,抖开雪白的手帕按按无泪的眼角,一摆手命令抬进棺材来,装殓死人,为死人烧香,上供,纸钱大大的有,拜三拜,九叩首,郑重又郑重地鞠了九十度老大老大的躬。祭奠毕,赤本三尼给了女孩一大笔抚恤金,至少也有五百大洋。反正都是中国的钱,羊毛出在羊身上,多少不在乎。 捧着这堆银子的女孩,泪流满面,呜咽着说,难道这就是妈和我的身价吗?她越寻思越冤枉,哇的一声痛哭,双手双脚扑撒着那堆银子大哭大嚎。 好心的大婶大妈们劝她,妞啊,人都死了,哭也哭不活,生米做成熟饭,就捏着鼻子咽下去吧。别不识局。外村死了那么多,死了的白死,给祸害的白祸害。今个儿,不管咋说,这位太君心眼好,给你报了仇,出了气。你就拉倒吧。 听着顺熘的赤本三尼不住点地吆西,吆西。 董雄飞伴随着赤本三尼、刘仙舟为死人陪灵弔孝,至午后下葬。他才疲倦地回到他的区队部,还没坐稳,随从报告,三位客商求见。 董雄飞说,不见。 那仨人已经进来了说,区队长,还没见到我,就下逐客令? 董雄飞拔出手枪喝道,你是什么人? 客人说,我是肥如鹿地。 董雄飞如烫手似的扔了手枪恭手说,久闻先生大名,招幕天下英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在下屈就外族,惭愧惭愧。 第35页 鹿地还礼说,抗日不分先后,救国不分贵贱。围困盘山几天来,你的所作所为,表明你还没忘祖。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可见,你还是个正义在胸的中国军人。 董雄飞说,感谢先生明达,先生独身入虎穴,胆大过人,在下佩服。 鹿地说,为抗日救国,赴汤蹈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董雄飞再拜说,在下迷惘之际,先生亲临教诲,真乃及时雨也。先生要我做什么?死不反悔。 鹿地说,请你撤出盘山。 董雄飞说,我的兵撤出不难。只是大叫驴刘仙舟不肯,他要捉拿高团总、陈会长。 鹿地感谢说,这我就放心了。我就专门对付刘仙舟。请你送我们三个人出封锁线。 董雄飞要副官取来三套绿色军官服。鹿地、周汉人、蒲公英都换上警防队的军装,戴中尉少尉军衔,备三匹快马。董雄飞又写了书信,说是三人有紧急军务,沿途放行,贻误军机者,军法从事。 鹿地欲行,董雄飞欲送。鹿地说,罢了,后会有期。 鹿地等三人连夜乘马东行。天明,到了蓟县县城,他们大摇大摆地进西门,通行无阻地出东门。一路顺风,第二天凌晨,到达古冶大中书局,下了马进了书局。老闆陈善夫妇压根儿没认出他们来。周艷吓了一跳,以为又是那一拨子来找茬?三人进了屋,脱了帽才露出庐山真面貌。大家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陈夫人给了哥哥周汉人一巴掌嗔怪地捂着胸口说,啊唷,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闹了半天还是你们几个。这到底唱的是那一出? 鹿地说,那个故事有空再说,现在我们要马上到开滦赵各庄矿去,把渤海闹个底朝天,看大叫驴刘仙舟撤兵不撤兵? 钻天燕周艷一边准备一边说,昨夜我就梦见你们归来。今个儿可应了梦。 鹿地说,梦是心头想,嚏喷鼻子痒。说着三人换上矿工的窑衣,三下五除二吃了早饭,放下筷子,就往北赵各庄的方向疾行。 日头照耀着赵各庄镇东街口的时候,鹿地等三人就到了燕春园戏园子门口,奇怪,大白天,这里却聚集着不安的矿工,进的出的,踏破门槛,人人脸上充满愤怒、忧虑和无奈的嘆息。园子里吵吵嚷嚷,那边是辩论的吼叫,这边是谋划的细语。矿工们看见他们三个生人,都成了没嘴的葫芦不吱声了。虽然,他们穿了窑衣,但,手上脸上都没挂下井的晃子,白净子的脸,没有茧子的手,令人生疑。矿工们不约而同地围拢过来,不容他们申辩,忽的一下子把他们三个捆了起来,蒙上头,推推搡搡地拥到楼下一间密室。 一个憨声憨气的人说,逮住三个工贼。鹿地心里有数,不言不语。蒲公英挣扎着大叫,我们不是工贼。周汉人只是笑,糟鼻子不吃酒,枉担了一个工贼的虚名。一只大手揭开他们的蒙头布。这里原是戏园子的化妆室。周汉人熟悉这个地方。几年前,他受命在渤海任工委书记。以华东电料行技师为掩护,常常同开滦五矿的矿工领袖来往。他初通医道,花插着为矿工治个头痛脑热、伤风感冒、跑肚拉稀什么的。藉机教唱《国际歌》,要做天下的主人。教唱《义勇军进行曲》,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这两首神圣的歌在工人中秘密流传。今天他被自己人误会,其中必有蹊跷。他不伸辩,等待发落。 少时,一条山东大汉手提一柄雪亮的板斧一脚跨进来说,工贼在那里,先吃我一斧。他举起板斧待要一挥的时候,看见周汉人这个熟悉的面孔,不觉一愣,这不是周先生吗?唉呀,大水沖了龙王庙。快快松绑。 周汉人边退那胳背绳子边向鹿地介绍,他就是节正国节板斧,号扬子鳄。山东人,童年随父母逃难到渤海赵各庄,十几岁下井挖煤,现在二十好几了。为人正义,结交了三十六友,专打抱不平。受到矿工的爱戴。 鹿地拍拍节板斧的肩膀说,好样的,好样的。 周汉人把鹿地介绍给节板斧。他一听忙扔了斧子握住鹿地的双手说,哟呵,你就是肥如及时雨双头鹿呀,真没看出来,不好意思。 蒲公英没人介绍,就自报家门。节板斧笑道,哦,飞毛腿一棵草,你是窗户眼吹喇叭,名声在外。那年到矿上绑票,我们都偷着乐呀,盼你多来矿上几回。 鹿地笑着问道,你们为什么躁动不安? 扬子鳄节板斧说,开滦英国老闆把煤卖给日本,日本人扩大侵略战争,需要更多的煤。日本出高价,英国人唯利是图,就叫矿工连轴转,拼命出煤。为了这个,实行井下记工制,在井下建立牌子房。矿工们一怒砸了他的牌子房。可是,矿司又建起了井下牌子房,矿工们愤怒了,讨论还砸不砸? 鹿地说,砸,砸。他建一次砸一次。他不取消井下牌子房就不上工。要主动,採取攻势。走,我们找矿司评理去。 节板斧跳上舞台大吼,走,我们找矿司评理去。我们是矿山的主人。他带头,三十六友护卫着,矿工们都跟着拥出了戏园子,上大街。鹿地与矿工们手挽手,周汉人领唱那熟悉的歌:起来,饥寒交迫的人们,起来——工人们高唱着《国际歌》向赵各庄矿陈矿司的小洋楼拥去。 矿上拉响了汽笛,人们的歌声、口号声,伴随着长鸣的汽笛声,响彻云霄。开滦赵各庄、林西、唐家庄、马家沟、唐山矿五矿的上空,三万五千名矿工又一次掀起了罢工高潮。 第36页 渤海各界也声援矿工罢工。一时间,学生罢课、商家罢市,铁路、汽车、人力车全都停运,渤海陷入瘫痪。 渤海道公署一片惊慌,派人骑马向远在蓟县的大叫驴刘道尹报告渤海危机。 大叫驴刘仙舟不敢做主,立即报告赤本三尼。 赤本三尼问,你的高招的有? 刘仙舟抱着肩嘿嘿笑道,调虎离山? 赤本三尼说,吆西。 几天过去了,大叫驴刘仙舟还没有撤兵。 赵各庄戏园子的密室里。鹿地、周汉人召见扬子鳄节板斧的三十六友。 鹿地问,怎么回事,难道罢工还没有击中他的要害?他们的要害在哪里? 八蹄马周汉人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走一趟。 鹿地说,注意安全。 蒲公英、节板斧齐说,我去保驾。 周汉人说,不必了,只给我找一辆自行车,听我的好消息吧! 周汉人骑着自行车经马家沟、开平到达渤海,在华东电料行暂歇。他的徒弟们把他拉到柜檯里面问长问短。周汉人说,你们忙什么呢?一个说,唉,刚才一位英国女人送来一张条子,我们一看,张飞拿耗子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认识洋文。周汉人接过条子翻译出来说,她家的收音机坏了,要我们去修理,地址是——周汉人看了地址原是开滦煤矿英国总监的住宅。他说,这事,我去,赚的工钱交柜。 周汉人脱了窑衣,换上电料行的工作服,背了工具箱,通过西山口日本占领军的关卡。步入雅静的林阴小道,满地的多年落叶,散发着腐烂的霉味,蝉鸣不息,道两边都是哥德式小洋楼,洋溢着欧洲韵味。他找到了开滦高级员司俱乐部左侧的一家绿色大门。门铃响过,一个印度籍的守门人打开木门上的一孔小窗,露出一张油黑的脸来用英语问道,sir,havewhatbusiness?(先生,有何贵干?) 周汉人递进那张洋文条子。 守门人说,哦,女管家请的工匠,随我来。 周汉人从偏门进了这个宽敞的庭院,又从侧门步入一幢红铁瓦顶的小洋楼。穿过飘逸酸奶和咖啡味的厨房,进入散发着法国香水味的秀房。女管家把嘴笑成月牙高傲地说,在中国讲信用的不多,你是个例外,你很守信用,我很满意。先生,这边请。 周汉人背着工具箱随女管家进入一个铺着阿位伯地毯的大房子,女管家指指蓝色窗帘下那架英国出产的收音机说,就是它出了毛病。你听着,总监大人要在格林维治时间18点收听英国皇家广播公司的重要广播。 周汉人说,我没这个金钢钻,就不敢揽这个瓷器活儿,管家小姐放心,准时修理好。 周汉人打开收音机的后盖,不费吹灰之力就修好了。但,他怀着要见这家主人的欲望,磨洋工磨到广播前五分钟。 这家主人就是开滦矿务总局英国总管汉斯。他从楼梯上走下来,端足了主宰地球的架势挥挥毛绒绒的红手说,都下去。 周汉人说,不,大人,经过你试听,真的没毛病了,我再走不迟。 红酥手汉斯点头。周汉人旋转收音机的调频钮,顿时,收音机里传出浓重的男播音员流利的英语。周汉人听得明白,却装着不懂。播音员以十分坦率的外交辞令和富有幽默感的语调揭露日本政府染指渤海开滦煤矿的预谋。周汉人自言自语,看来英国政府是明智的。 汉斯说,你也懂得开滦工潮国际化的恶劣影响,糟糕透了。 周汉人说,大人,这是秃子头上生虱子,明摆着的。开滦矿务局同日本军方订有包销协议,如果罢工长期罢下去,你拿什么履行协议? 汉斯说,你一个修理工,那里晓得开滦实力?就是一年不开工,我也有足够数量的煤卖给日本,履行协议。可是,罢工矿工及其家属要吃饭,不上工能维持三个月以上吗?到那时,工人就得向我跪下求饶。 周汉人恍然大悟。他告辞小洋楼,马不停蹄连夜赶到赵各庄戏园子的密室。报告了这个新发现。节板斧说抢煤场,煤是我们自己挖的,煤炭还家。 鹿地说,好主意,抢了煤可就是一箭四雕,打击了日军,教训了英国老闆,救济了矿工家属,大叫驴刘仙舟在盘山就坐不住了。老节,带上你的三十六友,洋枪火炮、斧头大刀,保卫抢煤矿工的安全。 扬子鳄节板斧憨笑,这我可没想到,到底是领兵的,洋角葱靠南墙,越老越辣。嘿嘿。 黄昏,赵各庄煤矿东煤场闪动着成千上万名矿工瘦弱的身影,嚓嚓地铲煤声,吆三喝四,车拉人扛,流动的火把,穿梭的人腿车轮,闪烁的铁铲,流汗的脸,抡圆的丁字镐,黑亮的煤流。 荷枪实弹的矿警队奉命跑步前来镇压。当、当,从对面煤场的方向射来清脆的枪声。矿警队如临大敌,鸭子跳河扑通扑通地卧倒准备还击。忽听对面传来喊话,矿警弟兄们,我是扬子鳄节板斧,你们听着,煤是矿工们流血流汗拿命换来的,现在我们要血汗还家,你们回去吧。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然,一个也别想回去。 矿警队长也是老鼠尾巴上的疖子,没多大浓水。他伏在掩体后面吓得筛糠哆哆嗦嗦地叫道,老节兄弟,叫我们放几枪,回去好交差。 节板斧说,都把枪放下,回去更好交差。 第37页 矿警队长像受惊的野鸡伸长脖子向对面看去,对面的掩体里,土岗背后,墙旮旯,大树后头,处处都是黑乎乎的枪口,雪亮的大刀。节板斧手中的斧子柄上刻着‘打死勿论‘四个闪闪发光的大字。突然,飞来一枪,打掉了矿警队长的帽子,吓得***一声叫,缩回头说,放下枪,放下枪。他们灰熘熘地离去。羊肉不会吃,空惹一身膻。 矿工们抢煤场的消息传出去,牵着笸罗簸箕动。接着,林西、唐家庄、马家沟、唐山四矿也都血汗还家。七八天内,开滦煤矿数年存煤一抢而空。 开滦工潮越演越烈,引起英日两国一场外交大战。日本政府在国际上丢了面子。外相指责军方不合作,陆相责令中国派遣军查处。上边一条线,下边一大串。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中将密令赤本三尼迅速查办开滦罢工的领头人。密令传到盘山前线,赤本三尼、大叫驴刘仙舟不得已,下令撤兵。 盘山又恢復了平静。鹿地、蒲公英带着胜利的喜悦上了云罩寺。蒲公英晃着膀子进了山门。鹿地说,你稳住架子,不要摆功。蒲公英吐一下舌头说,鹿哥,我不吱声还不中?高老蔫儿带着山上的人们迎接凯旋的英雄。双峰驼高老蔫儿说,鹿司令,你这一手可真灵,高,高。南国象陈老六说,我可是佩服到家了。 蒲公英抿着嘴乐。鹿地说,请高司令下山。 高老蔫儿留恋地环视盘山,真捨不得下山。鹿地说,盘山虽好,但,不是我们容身达命之地。我们要下山到农村去,整顿兵马,收集枪械,准备起义。 穿山甲洪四阁说,鹿司令所言极是。及时雨为卢龙寨立了两功。我呢。半功也没有。我回老家,遵化地北头,收拢四五千人马,也为卢龙寨立一功。 高老蔫儿说,对对的,我和陈参谋长到滦县去,也为卢龙寨立一功。不然,寨主不准上山。 鹿地说,不,司令在卢龙寨坐阵。洪司令在西,我在东即可。动员大众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如成其势,起义就成功了一半。 高老蔫儿立即传令下山。他向易翠屏辞行,指着缴获的那堆金子说,真人相助,得了这些金子,就留给仙人修道庵吧。 易翠屏今日脱了道袍,一身俗装,还女子真相。她以俗人的口吻说,司令,我是个飞天女光棍,云游四海,救死扶伤。背那么多金子可是个累赘。司令抗日救国,復兴中华,金子是用得着的。 高老蔫儿说,谢谢,在下从命了。我们惊扰数日,风仙不但不怪,反倒慷慨解囊,我们就不说什么客套话了。唯有风仙所託之事,没能如愿,容后补办。 一阵风易翠屏一笑说,别叫我什么仙了,我就是我,凡人一个。关于尸体,那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事,别放在心上。你们忙,下山去吧,去吧! 大家动身迈出山门。易翠屏追了出来,把一个小包裹塞给鹿地说,鹿哥,这是我配制的草药,治不了大病,有个头痛脑热的,挺管事。鹿地接了,揣进怀里。小道童娟子拉着舅舅蒲公英不放。蒲公英千哄万哄,答应下次回来给个好宝贝。娟子才放了手。 抗联打了胜仗,附近几个村里的青年踊跃参军,队伍扩大了。高老蔫儿在山门外重新改编了队伍,番号为渤海抗日联军第三、第五两个总队,夏、赵任三总队正副总队长,蒲公英任第五总队长,京东第一吹老三任政治主任。当即从容下山。他们一路走一路宣传抗日,砸大烟馆,收枪枝。三、五总队像滚雪球似的,日益壮大。各县纷纷告急。各地匪情报告雪片般地飞到渤海道尹大叫驴刘仙舟的眼前。 刚从盘山撤军回到渤海的大叫驴刘仙舟乱红眼轰蝇子,抓了瞎。他不顾喘口气立即召见道公署各科长们议事。渤海工潮、农村匪情是大家议论的火爆话题。耍心眼的刘仙舟眼盯着两个人:一个是民政科长牛杂碎牛宜轩,他太太是赤本三尼的人,惹不起;一个是新上任的警务科长逐文鱼朱欣,这小子是临时政府顾问姚五爷的心头肉。他眯缝着小眼睛,心里打算盘。终于想出了一个推死人过界的绝招子。于是说,朱科长,这回可看你的本事了。闹工潮的头一个姓周,一个姓节。我命你撒下人去,抓住他们就地枪决,不留后患。 朱欣响亮地答应一声,遵令。 9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9) 姚楚人孤直入虎穴 朱警官巧送城防图 一阵风易翠屏对朱欣并不陌生,开篇时,他曾误吞了她的半粒药丸当鸟粪,他虽说她是妖道,但心还善良。这时,渤海道公署警务科长朱欣受命抓捕工潮领袖,回到了他的办公室,召集他的部下训斥了一番,他说,我们的差事到了,在我手下好好干,有你们的好处。谁若是吃里爬外,我就对他不客气。记住,和尚不亲帽子亲。阿拉警务科的不能向着外人。 他的属下诺诺地应是,谁也不敢放个屁。都向他投去羡慕又畏惧的目光。 朱欣,上海人,25岁,爱称逐文鱼,浓眉秀目,生就一副充满活力的圆脸,善速记,通日语。人们私下里议论,他不过是民政科小小的秘书,全凭他是华北临时政府高级顾问姚五爷二嫂子的三姨的远方亲戚,当上了科长,来头不小。宛如月季花上的洋辣子,兴看不兴摸。 第38页 逐文鱼朱欣脸色一变笑笑说,当然,你们都是我的好部下。今天中午,在我家里备有小酌,恭请诸位兄弟光临舍下。 大家都舒坦开阴脸的说,好说,好说,祝贺朱科长荣升。 朱家的小宴简单而丰盛,鸡鸭鱼虾蟹,烹炒烤煎炸。客人们眼皮子薄,早馋得流哈拉子咽唾沫,丑态百出。女主人小淘气鼹鼠小桃高挽袖筒伸出洁白的手臂给客人们把盏斟酒,被视为尊贵,至高无上。美酒混合着女主人指甲油香灌下肚去,一杯就晕忽忽不知南北了。女主人鼹鼠委婉而有骨头有肉地说,我们老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还有点缺心眼,给个棒锤就当真(针)。这回托祖上的福当了科长,说话办事还得靠弟兄们扶持。俗话说,一片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红花还要绿叶陪衬呢。弟兄们都是明白人,随朱科长做事不会有亏吃。祝诸位连升三级,干杯。 喝酒的滋滋声,宛如夜间老鼠掐群架。女主人鼹鼠的一席话,说得人人心里发痒,想入非非。醉熏熏的一位抓住小桃的手当酒喝。小桃面对急红了双眼的面孔,吓得夺回了手。光当,酒杯掉在地上打碎,飞了魂儿,闭了嘴,没了声,直了腿儿。 客人们从醉梦中惊醒,知趣地散去。 鼹鼠小桃坐在床头抑郁地哭泣。一扫活泼、热情、奔放的笑容。逐文鱼朱欣的大手放在小桃的肩上安慰妻子。小桃说,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过够了。半人半鬼地活在世上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去战斗,杀死几个鬼子,解解恨。你跟姚哥说,我们去延安,不在渤海受这个洋罪了。 朱欣摸出怀表看看说,姚哥今天就来,别哭了,我们到车站接他去。 逐文鱼朱欣换了便装,鼹鼠小桃洗漱化妆。二人出门叫了洋车。在车站顺利地接到姚哥,三人乘洋车回家。亲热地围着小圆桌,近距离地交谈、品茶、微笑、评论世道。 姚哥就是北海蛟姚楚人,二十八九,长脸庞,小个子,近视镜厚得像锅底。那年北平宪兵三团抓12.9学生运动领袖。姚楚人在朱家避难,他们就成了莫逆之交。姚楚人藉助与姚顾问的叔侄关系,派朱欣打入渤海道公署从事秘密工作。今天,他以中共省委秘书长的名义向他们传达新的指令。 鼹鼠小桃给丈夫使个眼色,逐文鱼朱欣不好意思开口,偷偷地向她摆手。姚楚人发现他们眉来眼去,便问,有什么事就说吧。 朱欣说,刚才小桃哭鼻子。 姚楚人那是一点就透的人,他说,哦,我明白。他安慰一下低下头的小桃,又说,难为你们了,只是现在我们要做一件载入史册的大事,需要你们留下来。 朱欣夫妇惊喜地站起来投去询问的目光。 伸出一个指头的姚楚人郑重地压低嗓音说,毛泽东主席指示,要在华北开展抗日游击战。中央和北方局决定在长城内外发动一次抗日武装大起义。省委书记鹿地已经先期到达长城。在这个严峻的时刻,你们在敌人心脏里工作意味着什么? 逐文鱼朱欣、鼹鼠小桃兴奋地急着问,我们的具体任务是什么? 姚楚人说,利用你们的身分搜集日伪政治、经济、军事情报,为抗日起义决策提供依据。你先绘制一张渤海及各县详细的军事地图,标明日军、警防队、警察的编制、驻地、武器装备、长官姓名等等。地图一式两份,到时我来拿。 朱欣说,不,你来渤海风险太大。 姚楚人说,那就把地图送给我的叔叔姚顾问。他在天津家里养病。只要到他手里,我则唾手可得。 他们交谈之际,忽听一阵焦躁的敲门声。鼹鼠小桃吃惊地抓住朱欣的衣襟瑟瑟发抖。朱欣说,难道姚哥来渤海露了马脚?警察不可怕,只怕日本宪兵队。他把姚楚人推进内间迴避。叫小桃去开门。他扒开了窗帘一道小缝窥视,以利随机应变。 鼹鼠小桃开了门,引来一男一女。原是渤海道公署民政科长牛杂碎牛宜轩和他的太太。朱欣摸不透二位来意,暗示姚楚人不要出来。 牛科长,三十上下,仪态平平。牛太太本名李玉兰,化名白兰雪,绰号一窝蜂。二十冒尖,可是个满天飞的摩登女郎,交际花。京里府里都有她的相好,就连日本东京也有她说上话的人,宪兵司令赤本三尼大佐命她以假牛太太的名义做掩护,处处给她撑腰。牛太太心大遮了太阳,为假丈夫官运亨通,走遍天下游说。她手长目聪,耳灵脑袋削成尖,有缝就钻。她嗅到朱欣和顾问姚五爷是亲戚,终于找到了接近姚五爷的跳板。 一窝蜂牛太太进了门,啊吆一声捏住鼹鼠小桃面条鱼似的小手,却给朱欣一个热烈的飞吻,扬铃打鼓地说,朱科长荣升也不给我个信,中午的大宴也没有我们老牛的帖子,兄弟一场真不够意思。场面上的事让我落伍,比骂我亲娘日我祖宗还难受。这会子当了科长眼里就没我了?当初,你在民政科,我常在老牛的枕边吹风。我说小朱一定有出息。你看,今天给我说中了不是。我的眼光歷来是很准的。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喜欢上你了呢。我若是嫁了你这样的汉子,也不至于跟着他姓牛的抱蹲。 牛宜轩对太太这类醋话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他心里明镜似的,他们这对夫妻本来就是假的,包涵就是爱。他早养成了对太太的话,正话反听反话正听的习惯,今天如是,只当耳旁风了。 第39页 朱欣好不容易乘机插了个缝抢了一句,二位请坐。 坐下的牛太太风一阵雨一阵,喜怒哀乐,酒瓶醋瓶香油瓶都打碎,连珠炮答答答,别人插不进嘴去。她对鼹鼠小桃格格地艷笑说,桃妹,你别吃醋,我哪能当真就嫁给朱科长呢,也不忍心拆散你们很般配的一对。不过,桃妹,你也得小心察访,他姓朱的当了科长,那些个不要脸的臊娘们硬往朱科长身上贴也是有的。对我,你只管放心,咱可不是那种人。别看我说的像真的一般,可我们说是说,闹是闹,真格的我们都是正经人。好了,好了。也说了,也闹了,我们书归正传,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一句话,向你们两口子道喜。 朱欣连连恭手,多烧香,勤拜佛,打发他们走了完事。好腾出手来送姚哥回天津。可是,牛太太却放下背包,抻出酒,捩出鸡,吩咐,桃妹,拿大杯来。 鼹鼠小桃忧郁片刻,牛太太猴洗孩子不等毛干,嘎叭嘎叭地拧下鸡腿发给大家,她的油手端着酒碗像个山大王似的说,来,为朱科长步步高升干杯。那架式仿佛挤窝下蛋的母鸡,赖着不走。 朱欣、小桃心猿意马地胡乱应酬。心说,酒杯一端,就是一天。 月牙偏西,牛太太喝得满面春风,不避讳在座的男人,要去小解。小桃作陪。牛太太从厕所回来,说她来了麻烦肚子痛,要到小桃屋里拾罗拾罗躺一会。 反应机敏的鼹鼠小桃忘了掩饰内心的恐惧忙说,这可不行,牛太太,我可不是驳你的面子。只是—— 牛太太粗鲁地说,不是驳我的面子是什么,难道你屋里藏着野汉子? 鼹鼠小桃入世很浅,经不得粗话撞心窝子,脸一红一白的,又编不出回绝的措辞,顺口说,我屋里没收拾,太脏乱,沾了太太的贵体。牛太太是什么人,土里曲蟮,满肚子的泥心,天生是个多疑的种。她说,我们都是女人,哪有那么多讲究。说着,她就往屋里闯,横着膀子一扇肉墙,就像屎克螂撞蜘蛛网。小桃拦也拦不住,一缩身她就闯了进去。 闯进来的牛太太,目瞪口呆了,早忘了肚子痛。半晌,俄顷风定云墨色时,她清扫一下醉意的眼神,看见室内堂堂正正地站着一个青年男子姚楚人。他正在看报,仪态非凡,一身凛然正气。牛太太连连哈腰说,失敬,失敬! 牛太太出了一身冷汗,羞得她杏脸桃腮退了出来。拉着小桃狡黠地一笑说,果真不出我所料,你屋里真有一个野—— 鼹鼠小桃捂住牛太太的脏嘴说,别胡说,你知道他是谁吗?说出来怕是你——算了,算了。 一句神秘的潜词,刺痒了牛太太的好奇心,她拢松着小桃说,桃妹,好桃妹,咱俩相好多年,无话不说,今天瞒着姐姐可不仗义。 鼹鼠小桃故弄玄虚挤挤秀眉说,你伏耳过来。 牛太太夹着金耳环的耳朵伸了过来。鼹鼠小桃往那耳朵眼里哈着和风细语。牛太太先是一惊,后是一喜,乱抖着弯月的眉梢,仿佛踩蛋的公鸡振翅。口中连连称阿弥陀佛。她说,还不快请出来同我们喝一杯。 鼹鼠小桃一扬脸眯起凤眼说,你想的可倒美,他是何等样人,你我是何等样人,同你我饮酒,戴着斗笠亲嘴,还差着一帽呢。 牛太太抱怨命苦说,我真没这个福,攀不上这个高枝了。 鼹鼠小桃半是嘲弄半是恐吓地说,那你巴结我就是了,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一月过个年,一年做个寿,用金子银子给我上供。如何? 牛太太忍受着肉痛的挖苦,又不能端出科长太太的架子,只得赔笑说,桃妹,拿金子银子的话就说远了,你我姐妹一场,一旦用得着你们的时候,不站在高岗上看热闹我就念佛了。 小桃得意地说,好说,好说。 鼹鼠小桃自信已经压倒了牛太太的那种盛气凌人。她也是得了理不让人的,拿软局子磨人,她便甜言蜜语地说,牛太太,白姐,你看我的先生是那等人吗?我是那等人吗?莫非姐姐姐夫把我们看成那样的人不成? 牛太太说,岂敢,岂敢。 她们回到席间。牛太太打了败仗,心灰意冷。牛杂碎对太太的过额举动怀着几分悲哀,便恭手告辞了。 鼹鼠小桃心里念佛,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个糖粘儿。夫妇俩连夜送姚哥回天津,才放下心来。 夜深了,露粉风香。朱欣小桃坐在灯下,构思那张城防图。姚哥他们要在渤海发动抗日游击战,可见这张图的实用价值那可是金不换的。 几经昼夜,鼹鼠小桃执灯送浆,逐文鱼朱欣秉笔细描。二人配合默契绘制了渤海22县的详图,一丝不漏地标上姚哥要求的标记。图画好,捲成圆筒状,锁在黑色公文包里,寻机送出去。 周末,下班了。 逐文鱼朱欣准备回家之际,电话铃响了,他听出是牛太太以剖心析胆之诚约他到渤海市第一流饭庄九美斋共进晚餐。朱欣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他想,这个女人交际半拉中国,熟人多如牛毛,今天她主动上钩,大可利用一下把地图送出去。于是,应约。 九美斋位于渤海市小山新立街,逐文鱼朱欣走进了这座华贵的殿堂。凤姿艷丽的牛太太白兰雪宛如等情人似的恭候多时了。她终于等到朱欣进来,忙说,朱科长请!她百般殷勤地引朱欣步入订好了的单间雅座,仿佛那些桌椅杯盘都发出欢迎欢迎的语音。朱欣好奇地东张西望,惊嘆不已,好一个九美斋。 第40页 一窝蜂牛太太遗憾地问,难道你是第一次来吗? 逐文鱼朱欣一笑说,去年夏天通州兵变,政府迁到渤海,北平和渤海合併成立临时政府,渤海改为一个道。政府变化无常,人事更迭频繁。我作为政府官员,哪有闲心吃馆子。 牛太太说,朱科长天下为公,为世界大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这样的好人,现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好了,今天我们不谈国事,只是吃喝玩乐。我做东,请你吃九美斋的特产——棋子烧饼加对虾,馋不馋?对虾是成双成对的,一公一母。你吃母的,我吃公的,开心不开心? 朱欣苦笑笑谢牛太太胜情,他咬了一小口酥香的棋子烧饼,那烧饼发出吱吱叫痒的笑声。朱欣不在意地说,不知这九美斋因何而得名? 牛太太抱着入海须见底的牛劲敲打着酒杯叫道,来人。女招待一熘小跑问,太太有何吩咐? 牛太太脸不红气不喘又不害臊地说,我的先生问,你们馆子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女侍先喷一笑说,我们老闆叫李九如,取其九字为首,美斋二字不用我班门弄斧,先生太太自知了。 牛太太大方地赏了一块大洋的小费。女侍躬身道谢缓缓离去,心说,今天可遇上了财神爷,一块大洋顶几天的工钱,期待还有下一次。 朱欣边吃边思边自言自语,李九如何许人也? 牛太太又认真地敲碗边。女侍乐呵呵地跑来。牛太太说,我先生要见你家老闆。 女侍歉意的一笑说,先生、太太,不巧了,老闆在他家里,老远,郊区龙王庙。请先生、太太稍稍等一会,我们派车去接。 逐文鱼朱欣说,不必了,我是随便说说的。 牛太太像个入洞房的新娘,百依百顺,也说,不必了,不必了。 朱欣判断是火候了,只须捎关打节便能凑效。于是说,牛太太…… 不容朱欣说出下文,牛太太抢过话头说,我说兄弟,我讨厌太太俩字。你不要太太长太太短的好不好?你不会叫得近乎点? 朱欣说,叫你嫂夫人近乎了吧? 牛太太摆摆秀手说,远了,远了。就叫我雪姐吧。 一窝蜂牛太太说着挪动椅子,紧挨着朱欣坐下说,兄弟,你吃啊,看着你吃我就高兴。你瞧。她一指墙上的条幅:赏花佐酒须珍珠,笑指珊瑚钩一双。她举起一双对虾说,骚人真能胡琢磨。说的也极是,一公一母插在一起。你猜,哪个是公的,哪个是母的? 在牛太太十个劲的劝吃的时候,逐文鱼朱欣便呆呆地坐着不吃不喝也不嚼了。 牛太太吓了一跳,一惊一诧地动手摸朱欣的额头,啊?你发烧了。 朱欣说,不,雪姐,我见了这两句诗,就想起我姨父姚五爷来。他老人家可爱吃渤海对虾了。今天我先他而吃,心里不好受,口中就没有味道了。 牛太太说,喝,我兄弟还是个大孝子呢。好吧,我成全你。她又敲盘子。 女侍不烦不燥微笑着走来,请太太吩咐。 牛太太说,给我打点三斤上好的对虾,三斤棋子烧饼,包装要精,又要透风,送到渤海道公署,高级顾问姚五爷处。 朱欣正要纠正送货地点,忙的站起来。牛太太按住他的肩膀说,坐下,坐下。不用你操心,就算我孝敬老爷子的还不行吗? 朱欣说,老爷子不在渤海。因病在天津老家养息。我又抽不出时间来送去,你就拿回家给牛科长下酒吧。 牛太太说,少不得他吃,我们说好了是孝敬老爷子的。古人尚有心中契合,生死不渝的,何况你我。你没空,我替你走一趟天津。老爷子有病了,我更应当去探视。 朱欣说,谢雪姐,还是姐姐知我的心事。世人千千万,遇上知音难上难。说着他把装有地图的公文包放在桌上说,既然雪姐亲自出马,就把它也带去,交给姚五爷,里边是他老人家要的公事。 牛太太吩咐女侍,算帐,把刚才要的东西送到火车站。 女侍说,是,太太。 牛太太叫了洋车,逐文鱼朱欣直送牛太太上了火车,才满意地回了家。 一窝蜂坐上去天津的火车,只坐了一站便下车了。她雇了小车子直奔渤海交通大学院内日本宪兵司令部,把那个装着军事地图的黑色公文包交给赤本三尼大佐。 赤本三尼很满意部下说,吆西,功劳大大的有。 一窝蜂牛太太白兰雪得意地骂逐文鱼朱欣,任你奸似鬼,喝了老娘的洗脚水。 赤本三尼打开公文包拿出那份军用地图,琢磨了半天,一个电话,把大叫驴刘仙舟提熘来问,你的下属朱欣的可靠? 大叫驴刘仙舟一看军用地图脑袋轰的一下涨得像个斗,心头火炽,鼻孔生烟。他望着赤本三尼献浅地说,我说呢,这小子不地道,派他查处闹事的煤黑子,他就是按兵不动。原来他是个可疑分子。说着回头对他的随从拍了桌子,吼道,来人,抓朱欣归案。 1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10) 设毒计周郎陷罗网 勐争战节烈噼鬼子 大叫驴刘道尹下令捉拿朱欣之时,忽报,高级顾问姚五爷驾到。赤本三尼、刘仙舟、一窝蜂牛太太不知啥馅的,宛如晴天霹雳。他们愣怔了半天。刘仙舟才如梦初醒,忙问,五爷在哪里?快快有请。 第41页 勤务兵报告,姚顾问已经在道公署礼宾大厅,此外,还有一位贵客。 赤本三尼说,他来得正好,你去见他。 刘仙舟不敢怠慢,速去拜见五爷。 一窝蜂喉咙里发出颤音说,我咋办? 赤本三尼说,慌张的不要。听我的。 一窝蜂说,哈依。 自顾不暇的刘仙舟匆忙地回到渤海道公署,拜见姚顾问。在场的还有一位留山羊鬍子的,抬眼才看出是四脚鱼肃亲王千岁。刘仙舟忙作揖说,参见千岁殿下。原来这位亲王祭祖时贪玩,在盘山火燎腿又受惊,在北平几天缓不上元气来,就回天津静养。现在,总算出气匀和了,才想起还有一个差事没办,无法回禀皇上。于是,就拉着顾问姚五爷回了渤海。 见了刘仙舟的亲王摆谱地欠欠屁股说,刘道尹。 顾问说,亲王此次莅临,肩负皇上派遣的宣抚使重任。渤海工潮闹到皇上那里,皇上好善积德,抚贫济老,日夜思念工潮的事,特派亲王先期谒陵,后到天津拜会日本驻天津领事馆总领事松本先生,请他协助安抚矿工。松本先生受命就找到我。你看,渤海的事情你小刘子没有办好,给皇上,给千岁惹了这么多麻烦,你真是个惹事的兜。 挨了训的大叫驴刘仙舟也不脸红连连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宣抚使肃亲王说,中了,怪不得他。当然,也怪不得矿工。常言说,树怕剥皮,人怕见面。明天我就会见矿工头领,你安排一下。 刘仙舟献殷勤说,我率亲兵保驾。 亲王打个罢的手式说,你当我是去哪?能去一窝子?你再带一窝子,他们再来一窝子,一窝子对一窝子,还不打起来?人多碍手碍脚,还是我自己去清静。我是地行仙,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别跟着我去添乱。 大叫驴给噎得嗓子痛,恨王爷真难伺候。 姚顾问说,好了,既然王爷不用你,你也不必死气百赖的。去,你先派人伺候王爷安歇。我这边还有公事,你把小朱子叫来见我。 刘仙舟吩咐已定。王爷被人搀扶下去。朱欣应召拜见顾问。 朱欣自送走了牛太太,回到家里,苦熬着不安的等待。他说,小桃,一旦我出事,你立即去天津找姚哥。听他安排。小桃发抖的小手抓住朱欣的衣袖,怕他真出事。怕啥来啥。果真闯进一股子警防队抓走了朱欣,押送到日本宪兵队。朱欣自知事情败露,暗中编纂开脱自己的措词。不多时,朱欣又被客气地放出来,拜见姚五爷。 他刚刚与顾问见礼毕。牛太太模样打扮的白兰雪吆三喝四地闯了进来,拉住顾问就说,五爷呀,五爷,你让我好找哇,我专程去天津,家人说您来到渤海。我立马折回来,马不停蹄闯进公署衙门,怕是误了您的公事。说着当众把那个藏有军事秘密的黑色公文包交给姚顾问。大叫驴刘道尹暗暗自喜,赤本三尼这个老杂毛还真会鬼串。这一回看顾问咋唱? 姚顾问笑呵呵地接过公文包抱怨说,两个月前交给小朱子的事,初一扎针,十五才拔出来。慢慢腾腾,你们办事真不当急。 大叫驴刘仙舟一听,心说坏了,没的可说。朱欣暗室逢灯,绝渡逢舟。他心里乐,面上安之若素。牛太太又向朱欣靠近乎。她蹭到朱欣面前,低眉细语地说,兄弟,你看,这是咋说的,顶简单的事,让我给办砸了。 朱欣暗自感谢顾问救急,又看清了牛太太的真实身份。也该就坡下驴了。于是说,雪姐,那能怪你呢?都是我不好,误了五爷的公事。 大叫驴刘仙舟错抓了人,闹了个大红脸,埋怨牛太太拿着鸡毛当令箭,搅事精多事。埋怨赤本三尼总嫌抓人少。越思想越来气,不顾姚顾问在场,吼道,事不过三,再有慢怠者,定斩不饶。还不快下去,连鬍子带鬓一齐卷。 朱欣、牛太太立正行礼,退去。 姚顾问说,小刘子,我的事情办完了,即刻回天津。你对千岁爷要当心伺候。再有疏忽,我饶你,松本、千岁爷可不饶你。 大叫驴刘仙舟躬身说,是,五爷。 次日,四脚鱼肃亲王乘轿一路鸣罗到达渤海东郊赵各庄镇,包下了燕春园饭庄一天的进款。楼下招待亲王的文武随员及私人保镖。楼上由肃亲王亲自与矿工代表周汉人对酌。饭庄的经理上下照应,成群的女侍走马灯似的穿行,抖彩袖,扬飘带,撒一路空洞的微笑,扬一厅潮湿的酒香。 亲王捻着山羊鬍子如同给他的宠物八哥加餐,挥挥手说,吃吧,吃吧。摆出一副爱民如子的王爷派头。 周汉人沾沾酒杯的边,酒杯就生了性灵小声说,小心!周汉人听了却满不在乎地说,亲王殿下,你就快刀子打豆腐,要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肃亲王挑出了一个大拇指说,好样的,有骨头。 八蹄马说,爹妈给的,天地炼就的。天下矿工都这样,一无所有,只长了一身硬骨头。 亲王又低头咳了一声说,皇上是怜悯矿工之苦,又怕矿工无知。信人调,扔了瓢,上了外人的当。他们是拿卢布吃俸禄的另类,共产共妻,跟孔圣人过不去,不孝父母,不敬师长,践踏祖宗,犯上作乱,青面獠牙,十恶不赦。皇上圣谕天下,严办反满抗日者。罢工归罢工,一旦有违圣谕的越轨行为,岂不愧对了皇上? 周汉人指指自己的脸问,殿下,您看我是青面獠牙吗? 第42页 摇头一笑的亲王说,周先生取笑了,我量他们青面獠牙的也不敢来。 周汉人咚咚地拍胸脯说,我担保,矿工中绝没有青面獠牙的人。矿工都是老实巴脚的,有腿没裤子,衔着骨头露着肉,一身烟燻,两手老茧,三餐淡饭,四邻无靠,五腹黢黑,六脏血污,七情寡慾,八面陋屋,九死一生,十病九痛。矿工洒泡尿也是黑的。王爷,矿工只要求在井上立牌子房,要求增加1毛6的工资,不过额吧? 亲王接口说,不过额,不过额。我也相信矿工都是纯洁的,你也不用丁嘴铁舌地发誓下保证。如果在行动上再做得叫皇上更放心一些,罢工的事由我一人担保强迫英方答应矿工的復工条件。 周汉人装傻充愣地问,什么行动才叫皇上放心?请指教。 亲王步步紧逼说,矿工都加入防共自治工会。 把握缓冲带的周汉人藉机运思说,防共自治工会? 特使说,对,防共就是在矿工中剔除共产党,自治就是摆脱国民党的控制。这个工会才有合乎圣意的新派民主、自由、人权、博爱。满洲帝国支付工会经费,周先生,意下如何? 周汉人被逼到墙角不得不推脱说,这么大的事,要同工友们商量。实话实说,矿工就是为了挣钱养家餬口,一天累个贼死,哪还有心思防共自治。反正矿工都是两手空空的光棍汉,爱咋共就咋共呗,自治不自治反正都是被人管的,自治不自治背着抱着一般沉。 特使穷追不捨说,周先生,你愿意不愿意加入这个工会? 周汉人含煳其词地说,我,那是无所谓的。 特使当场定了弦说,那你就算一个。我委任你为渤海防共自治工会东矿办事处主任。说着拍拍手,他的随员端来一盘银元说,这是三千块,拿去办工会,明天在此给我一个回话。 周汉人说,中,中。银圆悄悄说,不要白不要。他拿了钱说声告辞。 亲王又拍手,甩一下像是指挥棒似的下巴。随员会意,便抽身而去。 周汉人迈出了燕春园的门槛,走不多远,猫腰繫鞋带的时候,就发现身后有人盯梢。顿时明白,王爷的宴请就是一个陷阱。他想和节板斧联繫,千万别去会见特使免遭不幸。可是,他不能脱身,便骑自行车一直奔渤海,自觉甩掉了尾巴,便一头扎进老相识华东电料行赵经理的家门。 门外,一窝蜂牛太太从此经过,飞瞥一眼门牌号码。不多时,牛太太进入宪兵司令部向赤本三尼报告说,福居里5号。 赤本三尼拿起电话,令高贝小队长,立即包围福居里5号,逮捕周汉人,由你带回秘密审讯。话筒里传出哈依哈依地打喷嚏声。 夜深了,猫头鹰怪叫怪笑。一群摩托嘎吱一声在福居里5号门前停下。霎时,砸门声,奔跑声,打碎玻璃声,传到上房。赵太太尖叫一声,闹得窝反。鬼子在赵家成精鼓捣起来。八蹄马周汉人在厢房里稳不住架子,这是沖他来的。咋脱身?他手忙脚乱之时,赵太太的妹妹谷雨,绰号鸽子,忽然闯进来,悄悄说,周先生,听我的。说着她有头有序地为周汉人换上西装,心平气和地为他打领带。 周汉人临危想着别人说,小姐,一旦我被捕,拜託您通知赵各庄节板斧,不要去燕春园,那里是地狱,是陷阱,有魔鬼下的套子。 谷雨不动声色地说,记住了。 说话间,一个叫油狐的鬼子高贝踹门进来,瞪着小母狗眼睛围着周汉人转了半圈喝道,什么的干活? 周汉人刚要答话,谷雨抢先说,他是我的先生,北平华丰洋行经理。昨天才回来。太君三更半夜闯进民宅是何道理? 盯梢的特务在高贝的耳边嘀嘀咕咕,高贝说,吆西。他又吼叫一声,带走!两个鬼子一边一个架走了周汉人。谷雨哭着喊着拉着扯着叫着,你们这些绑票的土匪,给个价,我们到哪里去赎人? 周汉人被鬼子拖上摩托车,呜的一声开走了。周汉人回头注视谷雨给了她完成任务的眼神。 谷雨含着眼泪抱住门框给了周汉人一个肯定的回答。门框说,小姐,挺住。 鸽子谷雨,渤海人,20岁,在交通大学读书。自认识了周汉人,二人情投意合,由姐夫姐姐出面将她许配给周汉人。计划战争结束后结婚。可是,那种和平的日子姗姗来迟。今天,老周又出了事,结婚遥遥无期。她了解他,理解他所从事的反对侵略战争的正义事业。眼下就是完成他託付的事。于是,谷雨扮作走亲戚的小媳妇,骑着毛驴到赵各庄去。一路毛驴大叫,没有话筒也能传出二里地。驴叫避邪,还好,路上没遇到麻烦,半日就到了赵各庄戏园子,一口气把周汉人被捕以及所嘱告诉了节板斧。她还特别加了注释:节大哥,你千万别去燕春园。 扬子鳄节板斧一听就炸了,立即在秘室邀他的三十六友。他说,大家评判一下,老周这个人咋样? 大家说,那还用说。 谷雨淌着眼泪笑了。 节板斧拍了桌子说,为矿工老周可是十个劲的扑腾,现在他被四脚鱼亲王那个老杂毛抓去了。踹了我们的心窝子,好狠毒呵。我们能忍下这口气吗?我们一不作二不休想神法也得把老周救出来,给鬼子满洲老贼点眼色看看。矿工不是好欺负的。 正说话间,肃亲王派人送来了大红的帖子,上写节板斧先生,明日十时在燕春园备有小酌,恭请光临,特使肃亲王具。 第43页 谷雨急得跳脚说,节大哥,你可不能去,那个鬼地方可没好果子吃,老周就吃了这个亏。 节板斧稳重地一笑说,老周吃亏吃到哪?吃到没有这个。他一抖手中的板斧。那斧颤抖着发威,节板斧忽然悟性大发,他一拍大腿说,有了,老周是老周,我是我,我可不是赔面筋的厨子,这一趟,去得,划算。于是,他对三十六友小声分派已定便要动身。 小谷说,节大哥,我也去。节板斧点了头,从此,三十六友又多了一个谷雨。但她还没烧香磕头拜把子,先算半个吧。从此她成了三十六个半。 次日十时,节板斧几步跨入了燕春园,登上了楼,给亲王作揖说,矿工节板斧拜见亲王殿下。 特使四脚鱼肃亲王欠欠屁股说,你就是节板斧?你的名字好吓人呵!幸会,幸会。 扬子鳄节板斧说,客气,客气。 亲王说,本王设小宴,款待矿工头领,节先生赏脸,前来赴约,请干杯。 节板斧一仰脖把酒倒在口中,把住酒壶说,我给千岁爷斟酒。他走到肃亲王身旁哗的一声倒满了一杯放下酒壶,回身勐地卡住亲王的喉咙,嗖地抽出板斧放在亲王的脖子上说,你敢叫唤先揪下你的脑袋。我问你,周汉人押在什么地方? 怕死的肃亲王哆哆嗦嗦地说,林西宪兵队。楼下都是我的人,你有啥辙? 节板斧说,那就试试,是你的脖子硬,还是我的斧子快。说着啪的一声,一手揪住特使的衣领,一手握着板斧,雪亮的斧刃紧贴在特使的大脖筋上。他说,走,下楼去,看你的手下哪个敢炸翅儿? 他们下了半截楼梯,亲王的保镖们都忽拉站起来掏傢伙,节板斧抖一下斧柄。肃亲王忙说,都放下枪,放下枪,节先生是不会伤害我的,放下,放下。 保镖们为了千岁爷被绑架的安全,都不情愿地放下武器。顿时,节板斧的三十六友及那个半收缴了武器,把保镖随员们推到燕春园饭庄的操作间,换成他们的衣饰穿戴,上了倒锁。谷雨女扮男装,格外英姿飒爽。节板斧揪着特使出门,上轿,奔林西日本宪兵队。 林西宪兵队门前筑有碉堡,仿佛从地球上长出来的毒瘤儿。荷枪实弹的哨兵张牙舞爪面对街上行人。一群中国人簇拥着一顶轿子在宪兵队门前落地。几个鬼子哨兵不知轿里是啥馅的,如临大敌端着刺刀准备冲刺。肃亲王一挑轿帘亮相说,我是满洲国特使,叫你们高贝小队长来见我。 哨兵传进话去,高贝小队长出门迎接说,请! 节板斧的三十六个半扮作亲王的护卫跟了进去。在高贝的办公室分宾主落座。节板斧捅一下特使,亲王说,小队长阁下,我要亲自审问周汉人。赵各庄那边有了新进展我要核对真假。把周汉人带上来。 高贝一卜棱下巴,就是一个令。他的手下就把周汉人带了进来。谷雨情不自禁,真想扑上去,但她明白地处险境,不可造次。她强忍着眼泪看到周汉人被打得遍体鳞伤,头立时发晕。她稳稳心早把心痛的眼神传给了周汉人,这回可好了,我们来救你。周汉人一见如此阵势就明白是咋回事了,心中暗喜。可是,宪兵队是狗的衙门,兴进不兴出。又为三十六友冒险相救捏一把汗。既然如此就配合老节,见机行事。节板斧又捅一下亲王。钦差说,周汉人,闹工潮的领头人都是谁?从实招来。 周汉人说,我知道,这不过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何必把我抓来,早问我不就结了。走,我们到赵各庄去,我指认给亲王。 亲王只怕那把斧子,乖乖地听节板斧的指令行事。节板斧点个头,亲王就下令,带,带犯人回,回—— 节板斧怕夜长梦多,不管高贝答应不答应,吆喝一声,听殿下命令,把犯人带走。 三十六个半一拥而上,架走了周汉人。 高贝吃了橄榄灰刚回过味来,大喝,走了的不行。 节板斧一挥手大家就往外沖。高贝见事不妙,吹破了笛子,鬼子们一窝蜂似地封锁了大门。顿时,发生枪战。亲王乘乱扎到墙角顾头不顾尾。节板斧来不及关照亲王一斧,只顾保护周汉人逃出魔窟。他一个箭步闪到门口,斧光闪处,砍倒了两个鬼子,杀出一条血路。三十六个半一马当先,节板斧殿后,大家急红了眼,一声吶喊,沖啊!谷雨没打过仗,从死鬼子身上拉下一枚手榴弹投出去,那叫撒手响,炸死了几个鬼子。她还想再投一枚,猫腰拣手榴弹之际,节板斧拉她快走。他们乘着烟雾瀰漫,冲出了宪兵队,直奔林西矿。矿工进了矿,那是鱼入海,鸟入林。 高贝气歪了鼻子,一会又正过来了,但,也得钻天打洞,重新组织兵力,开足摩托马力追击。他们赶到林西矿,发现节板斧他们已经横跨铁路奔向一列火车。高贝像蚂蚁见血,挥刀大唿,追!可是,摩托横过铁轨如船遇巨浪,上下颠簸。有的翻车,有的开不动,有的败道,闹个人仰车翻,队不成形。高贝眼看着周汉人、节板斧他们一伙子跳上火车吭吭地开走了。眼巴巴地看着火车出北门,向赵各庄方向开去。高贝小队长见烤熟的鸭子也飞了,发狠地指挥摩托车队出南门绕到北门,瞄着火车的影子疾追。 火车开进赵各庄矿,周汉人、节板斧等三十六个半一个不少迅速下了车。一位工友忙跑过来说,节大哥,不好了,鬼子高贝包围了你的家,绑上了老大。 第44页 节板斧说,老周,小谷你们带着弟兄们出矿上北山,在潘家峪我老丈人家等我,我回家看看去。 周汉人急忙说,老节,去不得,去不得呀! 话音未落人就没影儿了。 节板斧因袭山东大汉不信邪的遗风,明知山有虎,偏向山里行。咣当一下子踢开自家的二大门,看见几个鬼子把他哥打得鲜血淋淋。他大喝道,住手,我是节板斧,有本事沖我来,别那么熊,老太太吃柿子只捡软的捏。 油狐高贝翻了翻小眼睛倒吸凉气,活见鬼似的说,你,你的亲王的保镖的不是? 节板斧说,你知道了更好,免得我费嘴。 高贝说,吆西,你就是节板斧!大大的好,你的,手枪的有? 节板斧拍拍腰说,有,手枪的有。 鬼子宪兵们连连后退,卧倒,用枪瞄着节板斧。 节板斧哈哈大笑说,先给我哥松绑。 从地上爬起来的高贝小队长拍拍手上的土下命令给老大松绑。节板斧搀起大哥心痛地给大哥擦血迹,他们都是一条肠儿爬出来的,怎么救大哥脱险,脑子一转,有了主意。 高贝说,你的手枪交出来。 节板斧说,好,要手枪的跟我来。 高贝命令一个下士跟随节板斧走进他家厨房,节板斧抬手伸进碗架顶上一个破旧的匣子时,鬼子怕他取出手枪来还击,便推开节板斧自己去取手枪。匣子做个鬼脸,是空的,鬼子上了当,刚刚明白过来。扬子鳄节板斧抻出板斧,咔嚓一斧,噼入鬼子的头顶。门外一个鬼子闻叫声冲进来,节板斧来不及拔出斧子招架,顺手拣起菜板上的王麻子牌老菜刀,刀说,要快,鬼子就在身后。他转身就朝鬼子的头上砍去,只听一声大叫,门口的鬼子扑通栽倒了。扬子鳄节板斧回手从鬼子头上拔出板斧掖在腰里端起缴获的步枪冲到院子里。只见大哥正抱着一个鬼子在地上滚打,又一个鬼子从大哥背后攘了一刀,大哥牺牲了。扬子鳄节板斧拼命唿喊,大哥!心肝俱裂,怒髮冲冠。他瞪圆了眼珠子,一横步枪,啪啪,向鬼子开了几枪,近距离一枪一个。顿时,七八个鬼子猫腰包围了节板斧,渐渐逼近。扬子鳄节板斧挥步枪拨开一把把刺来的刀,就势一投,扎进一个鬼子的肚子。这个鬼子嗷嗷乱叫着往外拔刺刀。扬子鳄节板斧抽出板斧得心应手,抡着嗖嗖风声乍起,凭藉武艺高强力战群鬼子,大杀大砍,一斧子下去,削掉了一个鬼子的头,又一斧子砍下鬼子的半拉膀子。他边杀边吼,挨着斧子的不是掉了耳朵就是丢了下巴,缺胳膊少腿的趴在地上号叫着。小小院子,趴下一地鬼子。顿时,颳起一阵风,卷着节板斧冲出了包围,他飞身上了墙头,高贝在圈外指挥向节板斧射击。几个鬼子啪啪啪开了枪,节板斧跌到墙外。高贝吼叫一声,追! 1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11) 节板斧巧遇及时雨 鹿地君撒豆成雄兵 扬子鳄节板斧纵身跳到墙上,墙说,稳住。鬼子乱枪把他打伤,他就劲跳到墙外。右腿受了点轻伤。虽然没伤骨头,也是鲜血直滴巴。他强忍着伤痛,瘸着右腿扎入一个小胡同,小胡同说,留神。回头一瞥,两个鬼子端着刺刀瞄着他的影儿追来。节板斧生在山东,长在渤海。他对赵各庄的大街小巷,吉拉旮旯蒙上眼睛也能走得通。他同俩鬼子在小胡同里藏猫猫儿,忽隐忽现,忽东忽西。这个障眼法真把鬼子弄迷煳了,鬼子看天上,节板斧的飞了飞了的有?一旦天上有不明飞行物,立即开枪。 扬子鳄节板斧小玩似的走出了赵各庄,在镇北的石灰窑里藏身。他撕下不怕痛的布衫的一条子,包扎了伤口,止住血,才喘了一口气。可是,抬眼从石灰窑的洞口看见俩鬼子东张西望地朝着这边摸索上来了。节板斧猫腰绕到灰窑背后,拿灰窑当隐身草,向北山走去。他的伤腿有点疼,鲜血染透了包扎带,渐渐变黑,变硬,定嘎巴。他折了一根柳条当拐仗,不停地向北运动。鬼子瞄着高粱叶子缝隙闪烁的人影不住点地开枪,枪子吹着口哨摇晃着膀子横穿过去。 节板斧顺着地垄上了一座无名小山。喘息的山上一座没有和尚的寺院,没人把门就推门进去。院里一座砰砰心跳的老殿,他咕隆一声开了半扇门进去,躲入正殿,打算暂时借佛隐身。可是,殿上没有佛像泥胎。他啧啧一声,咳,临时抱佛脚也没的可抱。他绕到殿后,没有后门,只有高高的跟他过不去的围墙。没伤的时候,再高的墙他也一撩腿就过去。可是,现在好汉提不得当年勇了。他沿着墙根寻找出路。没成想进了死胡同。他从门缝看见俩鬼子正朝庙门走来。走是来不及了。他猫在正殿的墙角,手握板斧决心同鬼子拼命。 节板斧掂量着斧子自言自语,难道我这一百多斤就交代在这儿了吗?交代就交代,想必是那边挺好的,没见死了的人有哪一个嫌那边不好,还逃回来的。只可惜没能和老周、三十六个半告个便就走了,怪对不住他们的。也没有和家里人打个招唿,爹妈、媳妇、老丈人、小姨子丈母娘,你们别悲伤,我不过是再脱生一回。那边再好,我也是要回来的。二十几年后我再来见你们,等着我。 节板斧边想边瞄着恋情脉脉的庙门,俩鬼子小心地用刺刀捅开庙门,炸着胆子进了门。节板斧正待大喝一声冲出去与鬼子同归于尽之际,突然,鬼子背后闪出两个庄稼佬儿来,一人一刀结果了俩鬼子的性命。又捡起两支步枪,踢踢鬼子的尸体,摘下鬼子的子弹盒。节板斧定睛看时,这俩人不是别人,一个是及时雨鹿地,一个是飞毛腿蒲公英。节板斧死了一回没死成,高兴地走出来,右腿一瘸侧歪着身子险些摔倒。一棵草易向道跑来扶住他说,老节,咋弄成这样? 第45页 扬子鳄节板斧从老周怎样被捕,怎样得救,怎样刀噼鬼子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鹿地说,你们在城里一闹,在农村我们就得了手,正在整顿兵马枪枝弹药,创造条件上卢龙寨抗日起义。你们干得好,干得好。现在只你一人,老周他们呢? 节板斧说,在潘家峪我老丈人家等我。 鹿地说,走,我们到潘家峪去。 蒲公英要背着节板斧,老节不肯。鹿地架着他走。易向道用老节的斧子砍了些荆条把两枝步枪伪装起来扛着走。日头落山他们才到了潘家峪。 一阵风过后,一村人撒落在群山中,那就是心善、手勤、骨头硬、灵魂美、有价值、存尊严的潘家峪人。一阵风易翠屏愉快地走进了微笑、神秘的潘家峪。 镶嵌在腰带山中的潘家峪是个美丽的小山村。只有四五十户人家。地处丰滦迁三县的边缘,天高皇帝远三不管。春天红白紫黄花开得令人心醉,飘香熏倒了成千上万的蜜蜂。山村是潘家大户。唯独节板斧老泰山家姓魏,老人家六十出头身板硬朗,人称老寿星,叫惯了绰号,倒给叫丢了姓名。老寿星一辈子无儿,只有四朵千斤。当年靠经营栗子、核桃、红枣、山楂等干鲜水果为生,冬闲狩猎,经营兽皮,周围六庄山里海外的商客都叫他魏老闆。 天昏日坠,淡烟轻浮。魏老闆一家吃过晚饭,老寿星叼着绿翡翠嘴的小菸袋盘腿坐在炕头上,不言不语,心里惦记姑爷的安危。昨天老周及三十六个半像落滩的大雁,忽拉忽拉到家来,唯独姑爷没到,心里一懊糟就打了个沉儿,出了什么事?尽管老周哥几个说得圆泛,姑爷不到,心里还是不踏实。那有灵气的小菸袋巴嗒得更响了。 一阵短促的敲门声,家人一惊,叫四丫头淑敏去开门。四丫头腿脚快,爸的开门的门字还没说出口,她就打开了门,啊,姐夫,你咋啦? 四丫头和鹿地扶着节板斧进门,后边跟着扛荆条的蒲公英。四丫头冲着屋里唿叫着,我姐夫来了!这可是个炸了窝的好消息。 魏老闆夫妇俩闻声早迎了出来,把姑爷扶到暖和的土炕头上。老寿星取来金疮良药给姑爷敷上。老寿星奶奶早忙着为姑爷做鸡蛋汤面,常言说,姑爷是丈母娘的老疙瘩,从身上割下块肉来给姑爷吃也不痛。 节板斧说,妈,还有两位客人没吃饭呢。 鹿地说,老寿星,你们老两口子得得儿的吧?身子骨还硬朗吧? 魏老闆说,唉呀,及时雨,飞毛腿,贵客,贵客。我老背悔了,老眼昏花,认不得真佛了。你们这一来我们祖上都放红光了。他沖老寿星奶奶吆喝道,把那瓶左家坞老酒拿来。 鹿地急着说,酒留着您喝,我要先见周汉人他们。 魏老闆忙拔出菸袋腾出嘴来说,周—— 节板斧忙问,老周他们没来? 魏老闆说,来了,来了。他笨手笨脚地下炕,神秘地伸出一个手指说,跟我来。 老寿星领着鹿地、节板斧、蒲公英出旁门,入老宅。新老宅那是鬍子连着鬓,前后没门,三间正房下半截藏在洞中,上半截是个露天盘子。房前房后藤罗架葡萄秧一嘟噜两串的,房上房下灌木丛生,掩盖了老宅。从外看,就是一片茂密的青山披被。隐蔽三五十人,那是绰绰有余的。 鹿地、蒲公英不禁惊喜,赞嘆不绝,咳呀,老寿星原来还有这样一个神秘的去处,真是个天造地设的半拉家当。 老寿星发了暗号,啪啪拍了三把掌。周汉人及三十六个半闻声出来迎接。他们一见难免捣动一番口舌。三十六个半拉住节板斧问伤问药。鹿地拉住周汉人,问长问短。在众人后边不声不响地站着一位,她一点也不埋怨被大家忘却。等大家热乎劲过去,她才挤到前边,先给鹿地行个礼说,鹿哥。 鹿地惊奇地问,翠屏,还是你。 蒲公英说,姐,你怎么在这儿? 易翠屏说,谷雨叫我来给老周治伤。 鹿地说,好哇,大家都来了。老周他们为卢龙寨立了大功。 周汉人说,还说我呢,若不是三十六友,我的小命就撂那了。多亏了老节他们。 鸽子谷雨说,还有我呢。只是半拉。 大家都被她的幽默逗乐了。 鹿地说,你们三十六个半就是一支大军。 节板斧说,你要不要我们? 鹿地说,要要,我要定了。就把你们编入长城抗日联军第四总队,老节任总队长,老周兼任政治主任。 节板斧说,我这个断线的风筝可有了一个归宿。 谷雨说,就这么几条枪? 鹿地一扬手,蒲公英打开荆条,露出两支三八大盖步枪。鹿地说,枪要从敌人手中夺。这两支步枪就归你们使用。人么,由你们自己去联络,每人联络十人,就是三百六十五,每人联络百人,那就是三千六百五。可别小瞧你们三十六个半。你们的任务就是熟悉矿上的就回矿区去,熟悉农村的就回农村去。走亲访友,联络抗日志士,在各村镇建立救国会,放手发展救国会员。到7月16日这一天拉起队伍上卢龙寨。 周汉人说,中国人联合起来,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鹿地说,挺得的,现在我们有赵夏的三总队,老节的四总队,向道的五总队,六七百人了。下一步的任务就是联络人,人多成事。 第46页 节板斧说,我们立即行动。 鹿地说,不,老周,老节都有伤,先在老寿星家由翠屏医治,小谷照顾他们。其余人明天动身。 大家听了令,暗暗动了心思,一宿没有闲着。 山不尽,水无涯,夜来小雨。次日,大家分头起程。鹿地、蒲公英出了魏家门,易翠屏送至门外。她嘱咐弟弟,要好好保护大哥。蒲公英说,咳,罗嗦啥,回去吧。 易翠屏说,鹿哥,不知咋的,你走到哪儿,我这心就跟到哪儿,我也跟你去吧。省得我提着心过日子。 鹿地说,老周,老节需要你治伤。 易翠屏恋恋不捨地看着他们走远了,才回到秘密的老宅。节板斧正和老周聊得热闹。他说,肃亲王这个老杂毛少吃了我一斧,便宜了他。 易翠屏说,你可要加这个老贼的小心,惹了狗,回头咬一口。 回眸那天,四脚鱼肃亲王从节板斧的斧刃下熘掉,乘乱保住了性命。不等他喘匀乎了元气,拿着黄牛便做马。打电话给渤海道尹刘仙舟,叫他来接驾。大叫驴刘仙舟派警务科长朱欣去接回亲王殿下。朱欣领命,当日到达林西宪兵队部,拜见特使肃亲王,他说,千岁爷受惊了。在下警务科长朱欣奉命接殿下回渤海。 肃亲王一听是个小小的科长来接驾,便摆起阔来,拧着三角眼说,小刘子他爹妈挺尸了咋的,他不来?渤海治安这么乱,连亲王的命都不保险,妈拉个巴子的,他这个道尹是咋当的? 朱欣正要为刘道尹开脱几句,忽拉拉进来亲王的保镖随员,这群泥猪癞狗,在赵各庄燕春园挣脱了倒锁,武的丢了枪,文的丢了包,空手直奔林西向亲王胡枝扯叶地诉苦。 四脚鱼肃亲王拍了桌子骂道,你们这群攘糠的,八斤面做的寿桃,废物点心一块。 保镖随员磕头虫般点头哈腰,喳、喳! 朱欣打圆场做人情,为保镖们说了好话,亲王才饶了他们。朱欣说,请殿下坐车回渤海。 肃亲王心里窝着一股闷气没处出,他说,不中,不回渤海。朱科长你送我去天津,我要见松本总领事。把他姓刘的迈过去,看他这个酒糟脸往那儿搁? 朱欣遵命。 钦差回头睥睨他的保镖随员还都穿着矿工的窑衣,真给他丢人,他长嘆一声说,朱科长,我有你这一个,顶他们十个。跟我做事如何? 朱欣说,谢殿下厚爱,只是在下刚刚上任,要为刘道尹立功自效,再攀高枝。 肃亲王嘆息,朱科长年轻有为,道德高尚,难得,难得,啥时你想到我这来,我随时接纳,大门对你永远敞开着。 朱欣又一次道谢,回首命人到古冶警察分局取来十套警装,给保镖们换上,这才像个特使随从的样子。保镖们千恩万谢,在保镖们的心目中,朱欣给他们留下了好印象。亲王也很满意,点头起程了。两个钟点到了天津,朱欣把钦差直送到日本驻天津领事馆,便向特使告辞。他打算到姚公馆借拜见姚五爷的机会与姚楚人见面,当面核对军用地图的事。可是,他刚走出领事馆的门口,发现搅事精一窝蜂牛太太的身影在他身后一闪就不见了。朱欣特有速记的脑子,一拍头顶脚底板儿响,他心生一计,几步登上电车明出大卖地直奔姚公馆。 朱欣不看身后,不看两边,昂首按了门铃,女僕开了门,认识,哦,朱先生,请。 恰好北海蛟姚楚人正在大厅里读报,二人见面热烈拥抱。姚楚人说,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朱欣把如何护送特使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补充说,我来天津,怎么绕过去,必须到府上拜会五老爷。 姚楚人说,他正在午睡,走,到我房里去。 姚楚人的小房间在临街的二层楼上,阳光充足。朱欣躺在那张床上问,地图你收到了吗? 姚楚人说,收到了,听五叔回来说,有个女人到天津来过,说他没在天津便追到渤海。我问过家人,都说根本就没有来过渤海女人。这就奇怪了。 朱欣一个鲤鱼打挺噌的一声站起来问,图呢,我看看。 姚楚人打开抽屉取出军用地图,朱欣看时惊叫道,这是假的。 姚楚人半日无语。 朱欣说,这就是说牛太太从中给调换了地图,她为谁办事,这就很清楚了。 姚楚人说,此人太神秘,以后加她的小心。 朱欣说,刚才我从领事馆出来,发现这个女人在天津,盯我的梢。 姚楚人说,图咋办? 朱欣说,凭我的记忆,把图上的数字人名更正过来就是了,拿笔来。 朱欣的记忆惊人,他伏案边娃正液边填空,半天工夫竣工。姚楚人十分满意地收了地图。朱欣问,五爷不问你要地图干什么吗?姚楚人摇头一笑,他呀,对我心里明镜似的,只是睁一眼,闭一眼。朱欣说,难得老人一心煳涂。姚楚人说,他也是中国人么,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中国人要联合起来。 姚楚人把地图装入黑皮包锁入抽屉说,你听着,过几天我就带图到太行山去会见八路军晋察冀军区聂司令,交了这张图,给挺进长城的八路军带路,另外,申请同军区联络的电报密码,便于军区和卢龙寨的联繫。我搞了一部电台。你回渤海时给护送一下。现在铁路上查得很紧,借你的公开身份护送电台万无一失。 朱欣担忧地说,那个牛太太搅事精还在天津,我想法摆脱她的盯梢。 第47页 姚楚人低头想了想说,电台在杨八五教授家里。明晨你就直去火车站。我送杨教授和他的女儿带电台去火车站,你们接上头,便一同上车。一路搭帮,看不出破绽来。 朱欣认同,去拜见姚顾问。姚楚人到杨教授家联络。 姚公馆门外的隐蔽处多了一双不寻常的眼睛,牛太太见朱欣进去,不见朱欣出来。她不死心捨不得离去。正等得不耐烦进退两难之时,忽见从姚公馆走出一个人来,定睛看时,不是朱欣,而是在小桃家见过的那位。她心里打鼓,跟踪这位还是跟踪那位?吃着锅的,看着碗儿的,怕是赢了猫儿卖了牛。正犹豫间,那人乘姚五爷的轿车呜的一声不见了。 姚楚人到了杨家,一头扎进女友杨教授的令爱杨昭的秀楼,他说,我想请杨公把电台带到卢龙寨去,只是我磨不开张口,不好意思烦劳他老人家。 杨昭说,这不难,我教你,你伏耳过来。她如此如此,吃荆条拉粪箕子——现编了一套激将的措辞。 姚楚人听了笑笑说,好你个大孝子,敢做父亲的文章。 杨昭一怔说,我可是自作自受,好心好意地帮你,你却如此评价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认真假人。 姚楚人幽默地说,果不其然,有其父必有其女,都是禁不住一激的。可见杨小姐的计谋定能奏效,哈哈哈。笑着跑出房去,杨昭跟下楼来追着喊打。 客厅里坐着杨八五教授及夫人品茶,杨八五刚从武汉归来,完成向政府备案,成立华北武装抗日自卫会的事,得到政府的批准,他正与夫人谈论武汉之行的见闻。说到政府也是日坐愁城。这时,忽见女儿女婿跑下楼来,夫人笑笑说,你看他们如何,我看日臻成熟,就给他们举行婚礼吧。 丹顶鹤杨八五嘘的一声,低头对夫人说,问问他们自己,有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姚楚人、杨昭跑下楼来,同向老人道晚安。姚楚人笔直地站着说,我给卢龙寨搞了一部电台,只是天津没人能带到卢龙寨去。可惜,我为卢龙寨立了半拉子功,上不了山。天津太小,没人喽。 杨八五不等人家说完,早忘了婚礼的事,站直了身子激动不安地说,我早就说过,别拿我当老人,我不老,我是寨主。昭儿,明天随我上挂云山卢龙寨。 杨昭偷着乐了,瞅一眼姚楚人像问,如何? 次日,姚楚人用姚顾问的车把电台送到天津东站。朱欣也等着进站。姚楚人为他们引荐,悄悄说,货在杨小姐的手提包里,一路当心。 他们正要上车之际,牛太太从人群里挤过来,一把拉住朱欣的前衣襟大吵大闹地说,好你个姓朱的,你做得好事! 1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12) 杨寨主初登卢龙寨 姚老七太行献宝图 一窝蜂牛太太的出现就像磨盘丢进河里引发一场大波。朱欣拿糖当醋,不知如何是好。牛太太搬着醋罈子说,我说兄弟,叫我好找,那天在日本领事馆门口,一眨巴眼你就不见了。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你有了女朋友。背着桃妹,也背着我,真不够意思。说着瞥一眼杨昭流露出醋意的酸相。 朱欣认了这张硬贴上去的狗皮膏药,以便就坡下驴,曲为今时了。他说,雪姐,既然你看见了,就睁一眼闭一眼,当个大肚菩萨不就结了。 牛太太白兰雪笑笑说,哦,那你的小辫就捏在我的手里了。不过,我能体谅兄弟的苦。可也是啊,咋能只守着一个过一辈子?那我就只能当哑巴了。说着掐一把朱欣的脸蛋儿问,兄弟,你这是回渤海? 朱欣把杨八五、杨昭引荐给牛太太。他们互致问候。朱欣很谨慎,必需说得圆泛,他说,我是护送亲王殿下来天津的,向姚顾问辞行时,他命我和杨教授同行。杨教授是华北临时政府委员,奉命到滦县一带巡视。姚五爷有令,要我一路关照。这不,我们就搭上帮了。 牛太太说,杨教授,杨小姐,请上车,我们是一路的。说着伸手去拎杨昭的皮包,扬铃打鼓地说,杨小姐是金枝玉叶,禁不住折腾,来,我替你拿。 杨昭婉言谢绝说,牛太太是膏粱子弟,恭敬还来不及呢,那敢劳动太太? 皮包吁了一口气。朱欣吓了一身冷汗,佯说天太热遮掩过去了。 狗长犄角的年月,中国天津车站,却挂着日本国旗,仿佛天津是日本的长崎。日本宪兵队端着刺刀监视剪票上车的中国人。杨八五一行四人顺利地过了卡子,上车。丹顶鹤杨八五面庞清瘦,穿一身藏青色的风衣,头顶银灰色礼帽。宽边墨镜的背后闪烁着一双机智的眼睛,寻找座位。身后紧跟着杨昭、朱欣和牛太太。 杨八五发现两个空位,正待坐下。他的女儿抻抻他的衣角,一点下巴,示意不要坐这儿。杨八五正眼看时,原来临窗坐的是一位没穿军服的日本军官,一个是翻译。二人正在下中国象棋。杨八五拍拍女儿的手背,暗示,这儿有了护身符,就坐这儿。 翻译三脚鸡潘耀祖狗仗人势抬头冲着他们父女翻白眼,但愿把他们吓跑。日本军官乘机移动了棋子。杨八五是干啥吃的,留学美国。白眼黑眼,蓝眼灰眼都见过。他不但没有给吓跑,反而掺乎进来,他说,马走田字,可是不义之师啊! 第48页 横眉立目的日本军官揪住杨八五的衣领子呲着牙问,什么的干活?你干涉我们两国交兵,大大的不行。 朱欣从后边挤到前边一看原是宪兵司令赤本三尼大佐。他给日军官行举手礼,用日语说,这位是华北临时政府委员杨八五教授。 赤本三尼说,吆西。 一窝蜂牛太太假装不认识赤本三尼,插嘴说,这可是大水沖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说着扒拉开赤本三尼的手,献浅地为杨八五平展衣领,没安好心地表示同情、不忿和尊敬。 身负重任的杨八五只能周旋,不能发火。他用中指和食指从衣袋里夹出了一张名片,递给赤本三尼说,卑职奉天津宪兵司令阳本大佐之命,去渤海、滦县、迁安一带巡视。 赤本三尼说,阳本大佐,你的认识? 杨八五说,何止认识。我们是在美国留学的同窗契友。 潘翻译不漏空又扬威地引荐了赤本三尼。并加了一个脚註:是日本天皇的表弟。虽然都是大佐,都是什么本,那赤本三尼可就比阳本略高一筹了,就像白薯长在壠背上。 杨八五心说,你是天皇的表弟,我还是天皇的爹呢。你还别不信,日本人都是中国人揍的,是中国种儿。可是,他恨归恨,口头上还得应酬说,久仰,久仰。阳本大佐常常提到你(其实是瞎白六九),这么说我们都是朋友了。昭儿,拿酒来。 机灵的月里兔杨昭把装有军事秘密——电台的大皮包放在两个座位中间当餐桌。摆上名酒名鸡,名狗肉,名包子,名锅贴儿,名鱼鳖虾蟹,名鸡头鱼刺。六个大杯,把花生米星星点点地撒满了一桌子,鸡腿、鸡翅、鸡脯、鸡爪,鸡尾摆得琳琅满目。 杨八五打个请的手式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今天难得知己,喝个一醉方休。 人们举杯伴着车轮敲打铁轨的噪音喝下一杯又一杯。酒过数巡,杨八五心生一计,他说,大佐阁下,喝点美酒,再对上一局,其乐无穷也。 赤本三尼说,奉陪,奉陪。 深知父亲智慧的杨昭紧熘的在皮包上挤了个地方,放棋盘,摆棋子,说声请,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拿手纸捂着,擦了鼻涕,把手纸扔在小桌上。赤本三尼癖好尝女人的唾沫星子,便捡起那团手纸舔一舔。众人噁心也不敢言语。杨昭脸一红,正要开口损赤本三尼几句。教授忙说,阁下,请先开局。潘翻译在赤本三尼背后站脚助威。朱欣在两者中间,像裁判。牛太太紧挨着朱欣,眼盯着那只皮包,恨不得一把拉过来翻个底朝天。 翻译在赤本三尼耳下支嘴。赤本三尼在思考的时候爱用小拇指剜鼻孔,他弹出第一块脓带尜儿尜儿,啪,沾在车厢顶上,回手就把炮移到士角上。 杨八五故作惊讶说,过宫炮,好棋,好棋。可见阁下对中国象棋的梅花谱颇有研究。 赤本三尼抱着肩,乐不可支。 本来,杨教授没心下棋,只为拖延时间。便借题发挥,大谈特谈中国象棋的宗谱,各家的绝招。赤本三尼自信是释迦牟尼的弟子,孔丘仲尼的学生,哲学家尼采的哥们儿,把这三尼当作征服世界的三张王牌、盾牌、当箭牌。他自诩是三尼转世,改名叫赤本三尼信次郎。他也学着大师的模样,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他自知侵略中国就必须了解中国,而中国博大精深,奥妙层出不穷。要征服世界就得像尼采一样的超人,靠权力意志实现自我,他歌颂战争,赞美战争,宁可为战争而牺牲善行。今天,他又自谦,难得遇上一位中国学者,就是杨教授放个屁,他也伸着耳朵使劲听,使劲闻,兴许闻出个精义入神来。一个爱说,一个爱听,别人插不进嘴去。就连花言巧语说话巴巴的牛太太也甘拜下风。她只关心那只皮包。 会出气的棋盘上兵马车炮杀声震天,心跳的车厢里空气紧张。由远而近传来高一阵低一阵鬼声浪气的吆喝,太君要检查行里包裹,都打开,打开,违抗者以通匪论处。 牛太太心里一乐,可有了下手的机会,又要装好人。就这个缺德的时代:养汉的立贞节牌房,杀了人的念佛经,侵略别国要编出千条万条为霸道辩解的理由。人性的分裂才导致人的异化。她幸灾乐祸地瞥一眼杨家父女。杨昭紧张地小脸一红一白的。朱欣考虑怎样使用他警务科长的身份。杨八五镇定自若,眼在棋内,心在棋外。他手捏着发烧的老帅眼看着赤本三尼,心说,有了。 宪兵小队长高贝岔开罗圈腿,拿没出鞘的战刀敲打满是鸡骨皮屑的皮包,横道,皮包谁的干活? 杨八五一手举着那员大将一眼膘着赤本三尼稀里打哄地说,那还用问吗? 高贝本想在赤本三尼面前露一手,不说拿几个匪,也得落个尽职尽责的好表现。便说,打开,统统检查。 高贝的兵们不知小队长的花花肠子,又不认识赤本三尼,就把明晃晃的刺刀对准了赤本三尼。这一下可伤害了赤本三尼的自尊心。他从衣帽钩上取下挂大佐军衔的上衣,披在肩上。士兵们都傻了眼,急忙收回枪,立正低头。赤本三尼可就要甩大鞋撑硬船,左右开弓扇了高贝两记耳光,用日语说,朋友的皮包,检查的不行。 高贝那可是王八进灶堂,憋气又窝火,脸上火辣辣地痛,暗骂赤本三尼手黑,还得哈依哈依地打喷嚏表示愿意挨这顿贼打,打得舒服,打得自在,不打就浑身发痒,连声哈依着退去。 第49页 日头偏西,列车到达渤海车站。赤本三尼、牛太太下了车。杨教授说,后会有期。赤本三尼说,一路顺风。牛太太和朱欣亲昵地握别。朱欣说,我送杨教授父女到滦县,明天就回来。 牛太太以醋意的眼神给杨昭一瞥说,啊?你不下车呀!你们今天晚上就住在滦县吗? 朱欣打断她说,二姐,快下车吧。你就别那么吃着锅的看着碗的,占着八泡屎,泡泡舔不净。明天见。 朱欣拐着弯地骂她是狗。可是,挨了骂的牛太太也不责怪,骂的舒服。只是捨不得朱欣,一步三回头地下了车。 列车开走了。月台上高贝带他的兵们列队。赤本三尼在队前训话。一窝蜂牛太太在他的耳边说,我看他那只皮包不地道。 赤本三尼命令,快快的,抢占滦县火车站,搜查那只皮包。 高贝摸摸还痛的嘴巴子,暗暗埋怨赤本三尼打他没打在正地方,闹了半天还是自己有理。于是,他带摩托车队占了滦县车站,实行戒严,封锁了所有的出口、通道。只等待火车进站。高贝乐不吱儿地说,教授阁下,你能逃出我的手心? 在火车上的杨八五、杨昭、朱欣都想着一个问题:到滦县安全吗?教授问,朱先生,日本鬼子会在滦县车站迎接我们吗? 朱欣说,那个牛太太已经对皮包发生兴趣了,很有可能用刺刀迎接我们。为了防备万一,我们提前下车。 杨昭说,难道鬼子不通知各站严密搜查? 杨八五想了想说,只得破釜沉舟闯一闯了。就提前在雷庄车站下车。 黄昏,列车到了雷庄车站。朱欣提起皮包下车,杨家父女紧跟其后。还好,出站口没有日本鬼子,只有铁路警。朱欣出示了他的证件,顺利地出了站。杨八五领路进入一家饭馆。这家饭馆是教授回迁安老家常落脚打尖的地方。 老朋友赵老闆说,哎呀,哪边风把你吹来了? 杨八五说,一言难尽。快,给我备车。 赵老闆不打听也不问,凭交情立即派车把式套骡子拉的小车子,车有幔,轻便,快捷。杨八五父女上了车,朱欣送上皮包交给教授,告别说,我只能送到此,以后的里程全靠你们自己了。再见! 杨八五父女道了谢,登车北去,不时地向南滦县那边张望,恐怕鬼子追来。赤本三尼不是白吃饱,高贝要立功捞回面子,牛太太心毒,岂肯善罢甘休? 他们爷俩在车上眼盯着火车向东驶去。火车的白烟消失在滦县的时候,一群鬼子拥上火车,高贝直奔那节车箱,进去一看,地板上横七竖八地堆满酒杯、酒瓶、象棋子,一片狼藉。只是皮箱不见了。他横冲直撞地跳下火车,在下车的旅客中寻找杨八五一行人的踪影。他指挥摩托车队沿铁路回返,注视搜寻铁路两侧的行人。他们到达雷庄车站时,发现往北飞跑着的一辆小车子。便拐过去穷追。仿佛那车里有吸铁石。 骡子的四条腿跑不过摩托车的轮子,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近。高贝喊着,加油!加油!不断地开枪射击。 小车子里的杨八五杨昭的心里藏着一条活鱼,简直要从口里蹦出来。车把式紧熘地扬鞭把骡子轰得飞跑,恨不得给骡子安上翅膀。骡子心说,我年轻力壮,当体量主人的心思,便四条腿不沾地。可盼着进入青龙山地界,拐进一个背格刺子山谷,可是,道路坎坷,石头蛋子绊倒了骡子,挂倒了车子,卡嚓一声连车带人带骡子向前倾倒了,闹了个嘴泥。杨家父女捨命也捨不得皮包,拖着皮包滑到车外边,在地上轱辘。 剎时,日本鬼子的摩托车赶到,十几个鬼子从车上跳下来怕他们还击,就猫着腰端着刺刀一点点地向杨八五杨昭逼来。杨八五终究不是酸白菜、烂豆腐。那是个饱读中外英雄豪杰传的主,宁肯战斗死,也不束手就擒。于是,他给女儿发出跑的信号,爷俩像坐了弹簧飞椅纵身跳起来拎着皮包便跑。日军便举枪向他们瞄准。就在这千钧一髮的当口,从岩石那边传来砰砰的枪声,铜盆儿撞上了铁扫帚,一下子打倒了七八个鬼子。高贝右手挨了一枪,指挥刀光当一声落地。平时,效忠天皇挂在嘴上,今日遇到的可不是善茬,反正天皇也不在场,效忠不效忠他在日本不会知道。于是,他抢过一辆摩托车嘟的一声熘之乎也。余下两三个鬼子也相继逃之夭夭。 跑得连连喘息的杨八五杨昭父女俩才算是吹喇叭的栽跟头,缓了一口气。杨八五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抬头左右看时,从岩石后边走出五六个人来,渐渐走近,看清了他们的面目。杨八五喜出望外,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家兄弟。走在前边的是及时雨鹿地、一棵草蒲公英和双枪手王殿,后边的是南国象陈老六和陈龙陈虎父子三人。 众人跑过来说,寨主! 杨八五说,你们来得正好,不然,就见不到诸位了。你们这是—— 鹿地说,我和众位正在青龙山招兵买马,收缴枪械,准备起义,听到山下枪响,就看见鬼子追一辆小车子,鬼子追的人正是我们要保护的人。闹了半天还是你们。其实,没用我和陈兄动手。只是蒲公英王殿兄弟和陈龙、陈虎几个人开了枪,十几个鬼子是不够他们打的。 杨八五拍拍他们的肩说,多亏了你们。 王殿说,杨老伯来长城,通个信,我们下山保护。今天你们这可是得脑血栓的走钢丝有点冒险。下次可别介。 第50页 杨八五说,都怪那个姚楚人,他为卢龙寨弄了一部电台,要我带过来。 杨昭说,爹,干么怪他?他也是为卢龙寨添一双耳朵。 杨八五说,难得你替他辩护,那就不怪他了。走,我们上山。说着大家都乐了。 杨八五一行数人扛着电台和缴获的枪枝弹药,一路走一路笑哈哈地上了青龙山。休息一夜,次日北行去卢龙寨,中午乘船到达挂云山脚下。先行到达卢龙寨的双峰驼高司令、巨灵龟贾骚人、穿山甲洪四阁、八蹄马周汉人、扬子鳄节板斧、一阵风易翠屏、鸽子谷雨等三十六个半联络的兵马二千人,下山列队迎接寨主。王老三吹唢吶:《满堂红》、《百鸟音》。鹿地说,老周他们在城里一闹,翻了天,我们在农村就得了手。先有了老洪的一、二总队,夏赵的三总队,一棵草蒲公英的五总队,又有了节板斧三十六个半,变成几百人的四总队,老周老节伤好以后,就上山等待寨主。杨八五和大家握手连连说,干得好,干得好。就势他右手牵着高敬远,左手牵着鹿地,后边跟着众人徐徐上山。 杨教授是迁安人,旧地重游,那真是春风十里柔情,别有一番情趣。 月里兔杨昭生在天津,第一次来卢龙寨,宛如仙女下凡,哪都新鲜,东张西望,目不暇接。她惊讶地叫道,哇,这么高的山啊。昂首远眺,山峰突兀,直翘翘地插入云天,在群山中它鹤立鸡群。一条云带环绕在半山腰,仿佛美人的项鍊,耷拉到丰满的乳根。 杨八五说,这可是个活气象台,如果,项鍊变成帽子,那就叫:挂云山戴帽,暴风雨就到。 杨昭心头掠过一缕神奇。 他们边说边上山。杨昭眼前耸立一道巨大的天然岩石拱门,恰似雨后彩虹。拱门上方端端正正地刻着三个大字:卢龙寨。门外,一道深不可测的悬崖,光秃秃的峭壁,杨昭探身望去,只见灌木杂草绿悠悠。只顾乐,不小心,踩滑一脚,哗啦掉下一阵石雨。急忙抽身拉住王殿的胳臂,惊叫,我的妈呀! 杨八五回头埋怨女儿逞强,训斥,还不快谢谢王殿兄弟,你掉下金沟,就得粉身碎骨。 杨昭向王殿点个头,吐一下舌头。 杨八五说,这就是金沟。沟上有桥,叫金沟桥。要想进卢龙寨飞不过这座桥。可真是一夫当关,万夫难开。他回头问,高司令,这里派多少兵力把守? 高老蔫说,一个班。 杨八五说,足矣,足矣。说着大家缓步走过了金沟桥,进入寨门。又爬过两道山樑,进入云带下的王母娘娘奶头洞。如今成了卢龙寨的会议厅。 杨昭在洞口不解地问,为什么叫这个对女人不敬的洞名? 杨八五拉着女儿说,你进来就知道了。 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洞中央端坐着王母娘娘的天然石像,裸露着硕大的奶子,奶根丰满,奶头翘起,奶头长年滴水,滴在娘娘的手心,便是水池。可供山里千八百人饮用。 杨昭捧了一捧水沾沾唇,水滴发痒地笑着进了杨昭的肚子里,她惊呆了,乐坏了,我们老家还有这么一个好地方。不怪古人说,月是故乡的圆,水是故乡的甜。 洞中石像下,天设地造的石桌石椅,教授说,大家请坐。 一声唿啦,高老蔫、鹿地、洪老四,贾骚人、周汉人、陈老六、王殿、易翠屏、蒲公英、王老三、陈龙、陈虎,还有赵家车把式,都坐下喘气。 杨昭和谷雨二人抬着有电台的皮包,放在石桌上说,可到家了。 早有山上的弟兄们烧开了奶水,以枣树叶代茶,端上来。只是碗少人多。杨昭渴急了,给爸端一碗,自己端一碗,向诸位告饶说,请叔叔哥哥姐妹们原谅,小昭忍不得了。一仰脖子喝了一大碗。 大家说,喝吧,喝吧。悠着点,别呛着。 杨八五打开皮包说,大家见识见识,这就是电台,待姚楚人从太行山取得密码回来,就能与上级联繫,收听国内外新闻。电台是新玩艺儿,交给哪位使用?他环视在座的众位。 高老蔫说,杨小姐给我们送电台有功,就交给她使用。 杨昭摆手摆得像海中的小帆说,我是妇产科毕业的,让我接生的摆弄电台,那可真是硬拿鸭子上架。 大家都乐了。蒲公英说,日本鬼子逼着我们上架,不管是鸭子是鹅该上的就得上,上来的鸭子就变成鸟,不仅会上架,还会高飞。 鹿地说,这个差事就交给谷雨吧,她是交大机电系毕业的。 杨八五说,中,毕竟沾了一个电字。 鹿地说,电台要对外保密,奶头洞后边有个双层洞,上洞放电台,下洞住人。你们三个女的就住在那儿。 从此,谷雨当了卢龙寨的报务员,易翠屏当医生,杨昭学以致用,只能当寨子里的收生婆。只可惜寨子里没有生孩子的,她感到无地用武。高司令把缴获的那些金条交给周汉人保管,任命他为后勤部长,酬备军饷粮草。 时值春夏之交,离起义的日子不远了。大家纷纷下山联络人马,准备起义。寨子里的人不多了。神秘少语的电台迷住了谷雨。易翠屏到处晾晒树根树皮草花叶茎蝉蘑蛇蝎和搓泥人。杨昭闲得发慌,整天闷闷不乐。谷雨叫她,她也听不见。谷雨大叫道,喂,你是想姚先生了吧? 杨昭抱怨说,敢情你们天天守着,天天看见。我呢,我们在天津分手,几周过去了,没有音信。不知他现在到了哪里? 第51页 谷雨说,自找苦吃。没罪找枷扛,非得找个业障? 杨昭颳了谷雨的脸皮说,你也配说这个话? 谷雨同情杨小姐的痛苦,她伏在杨昭的肩头,陪她受苦,两个傻丫头遥望太行山姚哥去的方向发呆。 现在省委秘书长姚楚人和组织部长荣德在太行。他们肩负省委书记鹿地的重託,带着那张军用地图几经周折来到太行山深处,拜会聂司令。向他报告长城起义的准备情况,工农群众抗日热情高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请求聂司令亲自指挥长城起义。 聂司令看了图,如获至宝。他说,朱总司令已命令八路军第四纵队挺进长城。他们正在平西准备出发。图交给他们,密码的事也由他们解决。你速与四纵宋邓联繫。 荣德要向聂司令做详细报告留在军区。姚楚人告别了聂司令,日行夜宿奔平西。一日黄昏,他来到宛平县一个叫斋堂的小镇,传出一阵阵喇叭声。一阵风过后,立即在晚霞中映衬出一家挂着酒幌子和笊篱的小店和店主。女掌柜,20郎当岁,圆髻盘在头上,身着偏襟印花紧身小袄,系一条毛蓝色百合花蜡染腰兜兜。看一眼就觉得清凉、利索、又脆又甜,真想嗍啦一口。 姚楚人一脚迈进来问,掌柜的,有单间吗? 女掌柜微笑着说,请! 姚楚人跟着女掌柜进入一间配有穿衣镜和太师椅的阔房间,女掌柜问,先生,满意吗? 姚楚人说,满意,满意。店里有饭吗?如果方便的话,请掌柜的关照一下。 女掌柜说,请先生稍候。 片刻,女掌柜端来一个长方形的木质托盘。里面盛着一碗鸡蛋挂面汤,一小碟腌韭菜花,一小碟酱豆腐。她说,先生,很对不起,饭时已过,厨子回家了,这是我胡乱打点的,请先生将就一顿吧。 姚楚人说,谢谢,敢问掌柜的,镇里这般吹吹打打,可是有办喜事的人家? 女掌柜一笑说,要说喜事也算是喜事。也许先生有个耳闻,当年张少帅留在北平的宪兵队投降了日本人。可是,日本人信不过他们,枪换了差的,子弹也少了,一半还是臭子,薪水也不如从前了,派到南口一带驻防。如今八路军过来了,给他们唱了三天歌,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他们就归了八路军。今天晚上,召开军民联欢大会,欢迎东北军弟兄们弃暗投明。 姚楚人悬着的心落了地,他说,这么说,镇里住着八路军。 女掌柜说,是的,自他们来了,宛平地面上就太平多了。 姚楚人心里有了底就忘乎所以,他说,原先不太平吗? 女掌柜有问必答,她说,是的,永定河两岸,有一股红眼军,把老百姓坑苦了。 姚楚人发笑道,还有红眼军?什么是红眼军?他们的眼睛是红的吗? 女掌柜也忍不住笑道,他们就是见钱眼红,见吃的眼红,还有见,见,见女人眼红。说完她自己先红了脸。 姚楚人歉意地说,不好意思。 女掌柜说,八路军来了,就把红眼军收编的收编,改造的改造。宛平地面上的红眼军司令胡大疙瘩、谭二驴子也就地正法了。 姚楚人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说,镇上住着多少八路军? 女掌柜沉了小脸说,你问这干什么?八路军可海了,镇里镇外,前后六庄,永定河上下遍地都是。 姚楚人说,对不起,我是随便问问的。 女掌柜起了疑心问,先生,听口音您是外地人吧? 姚楚人掩饰说,我要休息了,明天见。 女掌柜说声明天见,退去。 姚楚人打个哈欠,旅途劳累,躺在床上就打唿噜了。不知睡了多久,恍惚有人把他叫醒,他揉着惺忪睡眼问,什么事? 女掌柜不言不语。 几个不明身份的持枪人大喝,你做的好事,带走! 不容姚楚人伸辩,就把他绑走了。 1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13) 朱哥哥冒死探真情 桃妹子弄月传消息 姚楚人被不明身份的持枪人带到一个农家小院,一位捂着嗓子小声报告说,捉到一个奸细。屋里有人说,带进来,连夜审讯。 开了花的小油灯下,几条大汉车轮战追问,你是干什么的u什么?叫什么?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连珠炮似的向姚楚人噼头盖脸地轰过来。 第一轮轰炸之后,姚楚人寻思:难道他们是红眼军?在小客店里说是镇上住着八路军,八成是小店女掌柜编的瞎话,那就是说,女掌柜和红眼军是一伙儿的。不明真像就不能回答任何问题。于是,他态度强硬,一口咬定,不见你们的头,什么也别想问出来。 一阵风吹响了门帘子,走进一个穿军装的人来,他投下了一句话:我就是他们的头。 姚楚人抬头看时,惊喜地一怔。进来的原是一位带八路军袖章的首长。他挥手叫别人都下去。 八路军问,说吧,你为什么刺探军情? 姚楚人苦笑笑说,报告首长,我是从长城来的,我要见宋军长和邓政委。 八路军说,我就姓邓。 姚楚人转过身去,掂掂被捆着的双手给邓行礼说,政委,这样见面我咋向你报告工作。 政委被姚楚人的幽默逗乐了说,这么说你是自己人,有证明吗? 第52页 姚楚人不顾舒展被捆麻了的双手,先交了那张军用地图,再递上聂司令写的条子。政委看看条子真假,对那张图,像猫儿见腥,他说,司令员打过招唿,说长城来人了。这么说你就是姚楚人同志了,抱歉,委屈你了。说着伸过手来。这两双手握到一起的时候,姚楚人情不自尽地淌着热泪说,政委,长城人民盼望着你们打过去啊! 邓政委拉他坐下,冲着门外叫道,李参谋! 门外应了一声到,门帘子一响闪进一位八路军女战士。她紧束的腰带上挂着一支小手枪,皮枪套上别着五粒马蜂儿子似的小子弹。她立正敬了礼,等待政委指示。 政委说,介绍一下,这位是河北省委派来的代表。你记录一下我们的谈话,然后,电告聂司令。 女参谋应了声是,回头向姚楚人微微一笑点个头致歉。姚楚人一愣,才发现女参谋就是镇口小店的女掌柜。他惊奇地多看了女参谋一眼,唏嘘不已。 女参谋自我介绍说,我叫李玉芝,今后我们就在一起工作了。 姚楚人点头回敬。便专注地汇报长城起义的各项准备工作。李玉芝专注地作记录。政委专注地听。他汇报了大半宿,最后他说,政委,我们起义的日子定在7月16日。 政委说,好,先头部队已经到了长城下,大部队明天出发,在7月16日以前我们一定打到长城去,在卢龙寨与你们会师。 姚楚人激动不已,说不出话来。 政委说,密码的事就按司令的指示办,详情就找她。他指一下参谋李玉芝。又说,到卢龙寨交待细节。 天接云涛,星河欲转,又一个深夜。八路军一个整编军不声不响地从斋堂出发了。姚楚人引路,他们过南口,卧居庸关,跨平绥铁路。一路打下昌平、赤城、延庆、四海、永宁,横渡潮白河,拿下镇罗营,又东进占领了二道河子、六道河子,攻下兴隆,围困平谷。 平谷告急。 平谷县知事的告急电话打到渤海道公署。大叫驴道尹刘仙舟马当时就起了一身鸡皮栗子,火燎腿慌作一团。此时,他正在他的防弹办公室里训斥警务科长朱欣。他吃的墨水子不多,只会瞎嚷嚷大叫唤,你咋就不听我的话,我叫你把千岁爷接到渤海,可是,你却把他送到天津,叫松本那个老小子捞了一把,你这不是奏了我一本吗? 朱欣说,阁下,不是这么回事,你听我解释…… 刘仙舟除了日本人之外,一手遮天惯了,哪听得进解释,他说,若不是看在姚顾问的面子,早把你给刷了。你不用讨好日本人,夜个儿,他们还说你通匪。要我对你密裁(处死)。可我,没那样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朱欣领悟到这是道尹的顺水人情,于是,他也打顺风旗说,多谢道尹阁下台爱,不过通匪的罪名,在下可担当不起。多亏阁下从中斡旋,不然,这个罪名揩也揩不去。其实,在下对皇军没有二心,对阁下更是忠心耿耿,通匪云云从何说起呢? 刘仙舟说,我知道你对我不含煳,可是,人家心里长了草。人家说,那天你把千岁爷交给松本以后,又到哪儿去了? 朱欣说,去姚公馆给五爷道安。 刘仙舟又问,以后呢? 朱欣说,按五爷的吩咐,回渤海顺便护送杨八五委员到滦县一带巡视。 刘仙舟说,他咋没到滦县? 朱欣说,杨委员临时改变行程,先回迁安老家探亲。在雷庄车站我们就分手了。 刘仙舟说,实话告诉你,杨委员被匪徒劫持。日本宪兵队遭到匪徒袭击,一个小队只回来两三个。 朱欣一块石头落了地,教授他们安全到家了。但是,他佯作惊慌,虚嘴掠舌地说,哎呀,活该我命大,不然,遭到袭击的是我。宪兵队都保护不了杨委员,何况我一个单枪匹马的呢? 刘仙舟说,你还真能掐会算,不看你是一把刷子,早让你捲铺盖走人了。中了,通匪的事就不说了,赤本那边我给你兜着。你大胆为我做事,眼下,匪患猖獗,外匪家匪,新匪老匪合到一处,那可就要命了。你撒开膀子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 朱欣发誓说,上有天下有地,我姓朱的对皇军对道尹有头髮丝那么一丁点不忠,我不得好死,天诛地灭。为道尹效劳,万死不辞。 其实朱欣明白,天也不会诛他,地也不会灭他,人死一回不辞也得辞,万死就是虚晃一枪,道尹最好这一手,何苦不拣着人家爱听的说? 大叫驴刘仙舟很满意下属要死要活的废话。哦,这才像我的人。 他们正谈得投机,忽然,刘韬急匆匆神习习地跑进来喘不上气来说,叔,上头有一封密电。 刘仙舟慌忙打开电报,见朱欣正盯着他,忙把那片纸捂在胸前,示意他下去。屋里只有叔侄二人,刘仙舟丢三拉四地看了一遍电报,有的字还不认的,丢给刘韬说,给我念。 刘韬大声读电报,宛如喝热汤烫了舌头,连连吸熘凉气,皱眉头,小脸拉了半尺长。 刘仙舟不知啥馅的,忙问,咋拉? 刘韬说,殷克唐委员长电告,一股八路军东进,已到将军关一带。八路军东进是为配合本地乱民于7月16日闹事。日军正在集结兵力拦截八路军。时间紧迫,刻不容缓。特命渤海道公署立即收缴民间枪枝。据查,长城内外民间藏有枪枝23万支之多。 第53页 刘仙舟嘬了牙花子,反了,反了。7月16日,他妈拉个巴子的,还有日子。咝——23万支枪,可装备20个师。这可是小孩子放大炮,不是玩的。 刘韬说,咋办,这可要我们的好看了。 刘仙舟小声说,这封电报可别囔囔出去,不然,就牛犊子拉车乱套了。你到滦县去坐阵,稳住昌滦乐三县。记住,那是我们的老根,稳住这三县,就能扼制住卢抚迁三县,再抓住丰玉遵三县,你就有了半拉长城。我就胆壮。他八路军长三脑袋,还能把我的老二咬俩印咋的? 刘韬说,叔叔远见。 刘仙舟说,传令各县警防队、保安队、民团都去民间收枪。抗令的,格杀无论。 八路军打过来的消息不翼而飞。越保密传得越快。顿时,渤海道公署一片慌乱,调兵的,传令的,电话铃哗哗乱响,人唿马叫,乱成一锅粥。仨好的,俩近的,小声传话:八路军来了,有个不测啥的,给家里个照应。 恐慌,恐慌,仿佛天要塌下来了,人们挤破了渤海道公署警务科的小门,踏出踏入杂乱的脚步声,搅得人们坐立不安。他们都想从警务科听到最新消息,听听八路军到了哪儿,离渤海还有多远,道公署咋办,是搬迁呢还是硬挺着? 警务科长朱欣自然而然地垄断了信息,成了独一无二的新闻官。他不露声色,照本宣科地宣读各县发来的匪情报告。惶惶不可终日的人们竖起耳朵听着,不时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肌肉抽搐,脸部恐怖,共产党都是另类,他们来了共产共妻,天要塌下来了,天要塌下来了。 这边电话铃刚刚响过,那边电话铃又刺耳地吼叫起来。朱欣拿起话筒,只听里边一阵阵地哀鸣:平谷告急,平谷告急! 朱欣问,有多少八路? 电话回答,遍地八路,遍地八路! 朱欣问,你看见几个? 回答,没有,没有。 朱欣问,八路攻城了吗? 回答,还没—— 朱欣说,荒唐,没见八路的影子你告什么急,谎报军情者处死! 朱欣骂了对方一顿,心中老是惦记刘仙舟那封神秘的电报,不知啥内容。要想办法弄到手。他捏弄着平谷告急的电话记录,忽然,计上心来。事不宜迟,于是,他走进刘仙舟的办公室。恰巧,屋里没人,也许刘仙舟在密室与日本顾问磋商应急的事。那张疲劳的电报正好躺在办公桌上,朱欣不觉心中一喜,飞眼读完,有特异功能的朱欣过目成诵,铭记在心。正要离去之时,刘仙舟从内间密室里走出来,叫道,朱科长,啥事? 朱欣勐的一惊,片刻镇静,回头说,道尹阁下,各地匪情报告,我已经编制完毕,这是平谷的告急电话记录,呈阁下过目。 刘仙舟说,放那儿吧! 朱欣把几页纸放在桌上又补充一句,这可是告急的。说完离去。 下班了,朱欣回到家中之时,小脸都变黄了。小桃惊恐地问,出了什么事? 朱欣在小桃耳边低声把电报的事说了一遍,他喝了口水喘口气说,这个情报关系卢龙寨起义成败,必须把它送出去。 小桃说,那就快报告给姚哥吧。 朱欣担心地说,不行,来不及了,我要亲自见长城特委书记鹿地同志。 小桃说,这可是冒险,你又不认识鹿地,万一来个冒充的,岂不搭上性命? 朱欣说,我在天津大安旅馆见过他一面,真假还能辨认得出,问题是怎样同他接上头。 小桃说,这好办,你忘了,姚哥说过,古冶有个大中书局,如果有十二分必要就去找书局的陈善和周艷。 朱欣说,过去没联繫,不知道暗号。 小桃说,有名有姓,还怕找不到。我去。 逐文鱼朱欣和鼹鼠小桃咬咬耳朵。小桃就去打扮。她从卧室出来时,她以一位贵族小姐的秀姿出现在朱欣面前,朱欣大吃一惊,他拥抱着小桃叫道,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小桃挣脱开朱欣的手臂说声我走了,转身出屋,过院,开门。叽嘎一声打开大门时,门外却站着牛太太。小桃又吃了一惊,马上又掩惊扬喜地说,哎呀,牛太太,请,昨晚我做了个好梦,梦见贵人临门,太太这么一来,可圆了我的梦。真应了那句话,梦是心头想,嚏喷是鼻子痒。说着打了个喷嚏。故意喷了牛太太一脸唾沫星子。 牛太太脸皮太厚,一个喷嚏威力太小是喷不走的,她捏着小桃的手说,桃妹,你这身打扮,是相女婿去,还是去幽会情人? 小桃说,都有,相女婿和会情人搂着抱着一般沉。你把我编派个骚毛精,有啥贪图?老朱就在屋里。我给你们方便。她哈哈笑了一阵子说,说正经的,我的女友结婚,要我当伴娘。你看我这个丑样,猪头脸,黑不熘秋,上不得宴席。可都是实在的朋友,推不掉。这不,我得走一趟。回头沖屋里喊道,老朱,牛太太来了。你照应一下,我走了。 牛太太拉也拉不住,小桃有礼地说,牛太太,失陪,失陪。说着燕子似的飞了。 牛太太疑神疑鬼,欲追。恰在这时,朱欣出屋见此光景,必须把她缠住,不然,小桃有危险,于是,他热乎乎地叫道,雪姐,她走了,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好没意思。你来得正好,快请进来。 小桃和朱欣这两个牛太太都捨不得丢,在犹豫之际,朱欣抢上几步拉住牛太太就往门里拖,心说,为了小桃的安全必须死死地缠住她,不能叫她离开半步,于是,他把打坠熘的牛太太拖进屋里来,关上门。他说,姐,今天这个小院就是你和我,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赵钱孙李什么事都依你,满意了吧? 第54页 牛太太顺从地坐在床头说,吐吐沫是钉子,谁变卦谁是小狗。说着便退裙子,解扣子。朱欣吓了一跳,便说,我的姐,我是你兄弟,若有那心,岂不乱伦,我还是人吗?他边说边替她拉上裙子系上扣子。 牛太太说,你就别跟我假撇轻。 朱欣说,姐,那样我就是攮糠的了。今天,你我就是斯斯文文喝点酒,说说话,论论道,才有意思呢。 牛太太系好裙子说,这我就满足了,我兄弟真是好人。你当我是真,试试你心诚不诚。我兄弟真不含煳,是小桃的福了。我就没这个福,他姓牛的不说有三宫六院,至少明的有七八个,暗的就数不过来了。他有两火车婊子与我没有关系。 朱欣摆上酒菜,斟满杯,任其性,她爱喝多少就喝多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朱欣只出个耳朵,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不留意,不动心。只惦记着小桃,这时到古冶了吧。 小桃出家门扎入小胡同,还好,牛太太没有跟来。在小胡同没人处她急速换了装:短髮旗袍,高鼻樑上架着近视镜,胸前别着交通大学渤海工程学院的校徽。她直奔火车站,半小时到了古冶下车,心境不平和地进入大中书局。 书局里有三个人站柜檯,哪个是陈善?她心中一急,生了一计。于是,她随意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书,无心思地哗哗翻着。 从柜檯里走出一位店员套近乎地举着一本书说,小姐,请读这本萧军的《八月的乡村》。 小桃说,不,当然,这是一本好书,我是想买一本萧红的《生死场》,你店里有吗? 套近乎的店员说,有,有,这我理解,女性读者喜欢读女作家的作品。我这就给你拿。 恰在这时,柜檯后边传唿:陈老闆接电话。 套近乎的店员回应,是,来了。回头给小桃致歉说,小姐稍候。 小桃心中乐开了花,却抿着嘴不露声色。 陈善接完电话从里边拿来《生死场》说,小姐,让你久等了。这是你要的书。 小桃接过书说,陈老闆,看来你们的好书都在后院的书库里,让我进去挑一些。说着她便往里闯。陈善拦也不好拦,拽也不敢拽,只是在后边追着喊,小姐,小姐地叫魂儿。 至后院无人处,小桃回过头来说,陈老闆,有人委託我给鹿地带个口信儿,请他明天晚上七点在渤海天娥大戏院第五包厢会面,有重要的紧急情报转告。 陈善佯问,谁是鹿地!姐我听不懂,你是谁,你的委託人是谁? 小桃说,见面就知道,信不信由你,说完就旋风似的走了。 陈善追了几步,小姐,小姐地喊着,半信半疑,目瞪口呆站了半天。最后,决定不管是真是假,先报告卢龙寨为上。 陈家嫂子周艷说,我去卢龙寨。 陈善说,不中,道还远,怕你赶不到,还是我去,骑自行车,快一点。书店的事前后照应就都交给你了。陈善忙着给车子打气,周艷拿几个饽饽,两条黄瓜放在车架子上的钱搭子里。送丈夫出了书店后门上路了。 天黑了,皎月初斜。陈善到达挂云山脚下,进入一个叫做卢龙南寨的山村。村中鸦雀无声。他登车登得又累又饿,想找个小饭馆打个尖。从街这头到那头,东张西望地寻找,也没找到一个卖吃的小铺子。他便坐在村头的草垛边就黄瓜吃饽饽。正吃得香甜之时,忽的从头顶上冷不防套下一个软东西,把他装入一条麻袋里,不声不响地把他拖走。 14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14) 风声紧走险下渤海 军情迫起义上眉睫 陈善被装入麻袋抬上卢龙寨,投到奶头洞的议事大厅。议事厅灯火明亮,寨主及司令、参谋长、主任、后勤部长们都在座议事,忽报,捉到一个探子。 鹿地立即命令一棵草蒲公英说,传我的令,加派一个中队把守寨门,山内加派两个小队巡逻。没我的命令,不准撤回。 蒲公英领令下去。 陈善从麻袋里轱辘出来,长吁一口大气,哎呀,闷死我了。麻袋说,对不起了,老陈。他抬头观察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他从中终于发现了鹿地、周汉人两个熟人。 鹿地不惊不怪,举着火把在陈善脸上照了照,装作不认识,轻轻地说,松绑。 陈善拍拍身上的泥土,活动活动被捆麻了的手脚,眼盯着鹿地,请示在这个场合直说行吗? 鹿地轻轻摇头说,你是什么人,来这儿干啥勾当? 陈善明白了,便说,我是古冶书店老闆,有人带话,明晚,不,是今晚,在渤海天娥大戏院面见鹿司令。我把信送到了,告辞。 鹿地命周汉人送他下山。 周汉人会意,引陈善出大厅。 议事厅一片喧譁,议论此信真假。寨主说,不明什么人带话,一邀就去,太冒险,去不得。 高敬远说,渤海就是地狱,我怕他个秋。鹿司令,我替你闯这道鬼门关。 鹿地说,人家是约我的,替是替不了的,非我去不可。不去怕是失信。况且,假如是朋友,这情报想必是与我们抗日起义关系重大。 洪四阁说,鹿司令,你想问题太仁慈,太宽厚,太乐观,太孩子气。假如是敌人约你,把你骗到渤海加害,我们岂不吃了大亏? 第55页 周汉人送走了陈善,回来向鹿地点个头。他说,作大事的,就得豁出四两半斤的。 贾骚人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幽燕遗风由我们这一代往下传。当年,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今天,我们不是去刺秦王,而是去听情报。刺和听是两类动词,后果自然是不同的。 洪老四小声骂了句书呆子,不言语了,哪不怕死哪就去。 鹿地说,谢谢大家关照。看来去是脱不过的,我就走一趟渤海。 陈六人寡言善谋,他说,如果非去不可,那就打去的主意。我意派一个总队打进渤海东郊赵各庄镇,拿下警察局,扩军收枪,闹得越火越好。目的是把敌人的注意力引到东面。然后,鹿司令从容进渤海。再派高手保驾,便万无一失。 高老蔫喜上眉梢说,到底是陈老哥比我们多吃了几年咸盐。就这么办。节板斧带四总队打赵各庄警察局。蒲公英和双枪手出马保驾,陈龙陈虎在渤海北郊接应。 寨主说,好主意,我只会纸上谈兵。这兵马之事全指望你们了。 一阵风易翠屏在洞口听得明白,鹿哥要下山?她抽身就走了。 鹿地下山的大事已定,立即行动。他们兵分三路:一路由节板斧带三十六个半及精选的200人马,直插赵各庄;一路由大龙小虎率20人埋伏在渤海北钓鱼台附近接应;一路由鹿地率飞毛腿蒲公英、双枪手王殿绕道古冶下渤海。 中午,鹿地等三人隐蔽在古冶大中书局。老闆娘周艷为他们烙白面大饼,粉条炖猪肉。他们三人在后堂用饭,养精蓄锐。鹿地派陈善向北赵各庄方向观察动静,单等节板斧他们在赵各庄打响,古冶这边就行动。 斧子节正国三十六个半200人的精兵,一举拥入赵各庄镇中,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筛糠的警察局。节板斧大喊着,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中国人要联合起来,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警察局长没敢抵抗,下令交了枪。节板斧坐在警察局长的座位上说,局长先生,你给渤海道公署挂电话,就说我节板斧正在赵各庄闹腾呢,赵各庄告急。 局长连连后退说,岂敢,岂敢。 节板斧说,就这样说,我还怕他大叫驴道尹刘马弁不来呢。 局长说,遵命,遵命。 一个告急电话打出去。节板斧准备迎敌。他们先扯下日本国旗,升上中国旗。节板斧到了赵各庄的消息,在镇上不翼而飞,一传两,两传仨,一传就传遍赵各庄矿区。顿时,矿上拉响了汽笛,矿工们都上街,可街筒子的脑袋瓜子蹿动,簇拥着节板斧收下他们,参加抗日联军。不知是谁登高一唿:今天,我们窑花子站起来了,是好汉的都来参军抗日。 局长的办公室当了参军临时登记处,挤破门的青年矿工们喊着,叫着,争着,比手划脚地吵嚷着要参军。节板斧拉开局长的抽屉找张纸登记参军名单之时,发现一本赵各庄各户各商店枪械登记册,如获至宝,有人又有枪,他乐得一拍大腿,嘿。 唱着歌哼着曲儿的赵各庄像过节一样热闹,一阵风扬一把黄土,就变成了赵各庄满街筒子的人。节板斧指挥新兵註册,登记一个,他就告诉新兵到某家某号起枪,然后,集合听编。一会儿工夫註册的新兵达七千余人。新兵都武装起来了,在各个道口都加了岗,警备来犯之敌。 忽报,从南开来十几辆摩托,大约20来鬼子大摇大摆,都是经过帝国专家训练出来的精兵,没把武装起来的土包子矿工放在眼里。 扬子鳄节板斧指挥200精兵埋伏在街口的屋顶上,鬼子进镇,一顿乱枪,好比庄稼佬儿打兔子,连打带呜唿,20几个鬼子还没到镇口,就一个也爬不起来了。节板斧缴获两挺轻机枪,矿工们一片吶喊。欢唿这一仗打得利索,知了皮擦屁股嘁喳咔喳。 矿工杀鬼子的消息,宛如一股强劲的春风吹遍了东三矿,给矿工们长了精神。消息也传到林西日本宪兵队,小队长高贝不知赵各庄是啥馅的,不敢轻举妄动,急忙报告给渤海的赤本三尼大佐说,大日本帝国皇军在赵各庄镇遇到华军主力的抵抗。 宪兵司令赤本三尼也摸不着赵各庄的底,又报告给北平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中将。摸着后脑勺的多田下令驻天津空军出动飞机侦察。十几分钟之后,天津东局子机场一阵忙活,两架双翼单引擎飞机喘着气起飞了。 两架日军飞机,呜的一声飞抵渤海东部赵各庄上空,进行武装侦察。飞机绕了一圈,不见什么华军主力,寻思:主力个秋。便撒手合眼超低空盘旋,寻找目标投弹。 刚武装起来的矿工只听说过飞机,哪见过这个叫得贼响怪吓人的大傢伙。节板斧命令隐蔽,挑了几名能打响枪的对空射击。这一通乱枪打得飞机抬起头呜的一声钻到高空,心说,哟呵,还真有冒火的。于是,向北平报告,在赵各庄发现华军主力。多田中将抽不出兵来,指令赤本三尼和大叫驴刘仙舟指挥地面部队即日出击。赤本三尼也是捉襟见肘,那就拆西墙垒东墙,喀剎锅底打扫打扫拼凑了日军和保安队等杂牌军两千人,赤本三尼、刘仙舟亲临前线指挥向赵各庄步步紧逼,不断地给飞机打旗语,指示飞机的轰炸目标。 顿时,日伪军抢棺材奔命,赵各庄面临一场血战。 节板斧乐了,就怕你们不来呢。来了好,鹿司令就安全了。 第56页 鹿地等人在古冶大中书局听到赵各庄方面的枪炮声,时机已到,便化妆成阔少和跟班动身去渤海。 渤海小山大世界商场楼上天鹅大戏院,今天,上演评剧:由爱莲君主演的《少***扇子》。门口高悬着少奶奶以扇子半掩粉面的剧照。暗送秋波的眼神儿斜瞥过往行人,抖骚卖俏。入口处,渤海的三教九流各色有闲人物纷纷入场。卖弄风骚的女人们宽衣长带,抖肩扭股地挑选座位。她们坐下来边嗑瓜子边口齿流利地议论少***风流韵事。 一阵风落在入场的人群中,就是女扮男装的易翠屏。她没有忙着寻找座位,而是绕场一周,仔细观察有没有汉奸特务。抬头看看第五号包厢到底是什么人物。她看见一男一女,有点面熟,男的面目清秀,和颜悦色。女的梳的是捲髮飞机式,金的银的闪闪生辉。她坐在楼下眼不眨地盯着五号包厢。一旦有变,她立即搅乱剧场,给鹿哥报警。 第五号包厢坐着急不可耐的朱欣和小桃。朱欣瞥一眼场内,倒是没有一个军界政界要人。他们是乱红眼轰蝇子抓了瞎,顾不得看戏了。暗自一乐,只怕是牛太太游魂似地出现。 小桃看看紧跑慢走的表小声说,快七点了,还不来。 朱欣说,沉住气,他们不会开场就来。 小桃说,万一他们不信我传的话,就不会来了。 朱欣说,不得已,那我就藉机出差,到卢龙寨去一趟。 小桃心里祷告,但愿他们在戏演到高潮时出现。 朱欣说,别瞎琢磨,看戏,看戏。 台上帽戏耍完了,正戏拉开帷幕。神摇魂盪的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少***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唱一腔,一眼一板,仿佛无数根丝线牵动着醉生梦死人们的视线,他们都成了爱莲君随意玩赏不知国耻的木偶。在少奶奶维肖维妙得意之时,鹿地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五号包厢。他身后跟着两个保镖。另外一位向小桃点个头。小桃回敬一笑,认出是大中书局的那位陈老闆。 正襟危坐的鹿地悄悄说,我就是鹿地,愿听先生教诲。 朱欣激动不已,他已经认出了鹿地。但,他不得不文丝不动地装扮看戏,口中念念有词:八路军第四纵队已经达到将军关、靠山集一线。日军已经发现八路军东进意图,起义日期业已暴露。日军正在调集重兵扫荡,全力镇压。下令收缴民间枪枝。据查散在民间的枪枝有23万支之多。报告完毕,你们快走。 鹿地听了,倒吸口凉气,站起来说,谢谢,告辞。 在台下没有露面的易翠屏眼瞟着鹿地他们安全离开了提心弔胆的戏园子,她才抒了一口气,也悄悄撤离,出了戏园子一顿脚她就化作一阵风回挂云山去了。 天亮了,原上草,露初晞。鹿地等人赶到了赵各庄,与节板斧会合。拉着七八千人的队伍上了挂云山。 寨主丹顶鹤杨八五率众在金沟桥畔迎接。大家见这么多人上山抗日,乐得合不拢嘴。京东第一吹老三抽出喇叭吹起了《喜迎门》。节板斧缴获的那两挺轻机枪也很显眼。哪都是有胭粉往脸上擦。 双峰驼高司令拍着节板斧的肩说,中,中,大壮了山威。 寨主摸摸鹿地的腿脚问,你,安然无恙? 鹿地笑道,枪子有眼,见我就绕开。参谋长这条妙计一举两得。 南国象陈老六摆手说,功在大家,我是狗掀帘子露尖嘴罢了。 一席话把大家逗乐了。 挤在人群里的易翠屏微笑着站在三十六个半谷雨和杨昭的身后,不言不语。 顿时,后勤部长周汉人安排几千人的吃喝拉撒睡,忙得不亦乐乎。鸽子谷雨心痛地上手帮忙。易翠屏照顾伤员,熬汤煎药。月里兔杨昭伸不上手,几千人都是男的,没一个会生小孩子的,帮谁呢,怕是越帮越忙,那就照顾爹去。 杨昭进了大厅,站在寨主身后。奶头洞里集聚着抗日将领。鹿地把从渤海带来的紧急情报说了一遍。众人都动了脑筋。杨八五摊开双手说,我这个破靴党只会制浆造纸,抗日救国功夫在嘴上,这动兵下招子就麻了爪。这可咋办,大事已露,大事已露。陈参谋长,你看如何是好? 高老蔫也问陈六人说,六哥,有啥主意。 陈六人说,鹿司令心里早有了谱,请鹿司令说吧。 洪老四、贾骚人急得顿脚,还讨论?黄瓜菜都凉了。 鹿地说,越急越要周密。我的意见,第一,原定起义时间是7月16日,必须提前到7月7日,这是卢沟桥事变一周年的日子,有纪念意义。第二,23万支枪在民间,我们要先下手,抢在日本鬼子动手之前。敌人的优势在城里,我们的优势在农村。为此,请高司令在山上指挥。洪司令和老贾带一、二、三和易向道的五总队回西部盘山,速与八路军联繫、会合,对付敌人的扫荡。我和参谋长带节板斧的四总队以及王殿陈龙陈虎到东部收枪、扩军,造成声势。 大家听得入耳,忽的,易翠屏闪身进来说,还有我,我也去。接着谷雨、杨昭也嚷嚷着要去。 鹿地说,你们三个女将就在山上守寨。教授,老周及伤员需要照顾。 谷雨说,女的怎么着? 鹿地说,这是命令,军人第一条就要服从命令。 她们不吱声了。易翠屏回头抱怨一声,啥不怪你们俩起闹。谷雨吐一下舌头说,怪我,怪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小心眼? 第57页 杨昭说,几位司令大哥,让我去西部吧,因为,因为…… 寨主拍着脑门说,对,对,昭儿去西部,去西部。 大家会心地笑了。谷雨跳着脚连三併四地说,明白了,明白了。 易翠屏问,你明白啥了? 谷雨说,盘山好玩,她要玩去呗。 大家放声哈哈大笑。笑毛了谷雨。易翠屏刮一下谷雨的鼻子说,亏你还说明白了呢,你一点也没明白。 在一片笑声中,将领们分头连夜行动了。下了山的鹿地回头才看见易翠屏跟在身后。京东第一吹王老三说,司令身边有我呢,你干啥来?易翠屏说,鹿哥,别撵我回去。鹿地说,不要走远了,不要单独行动,不要给我惹事。易翠屏说,我保证。他们边说边走,天亮到了榛子镇宿营。侦察员报告,赵各庄方面有敌人。节板斧问,打不打?陈参谋长说,不打,我们的迫切任务是收枪。鹿地说,对,我们先进青龙山。 他们吃了早饭,立即开拔。鹿地站在镇口听着赵各庄方面的枪声。易翠屏督促快走,有危险。 鹿地、参谋长、王殿、节板斧及大龙小虎边走边听那边的枪声,怕是赵各庄的人民要吃苦了。 断肠落日,从天津开来一个联队的日军,增援赵各庄前线。坐镇指挥作战的赤本三尼大佐、大叫驴刘仙舟道尹来了精神,向赵各庄发起攻击,以为庄里还藏着华军主力。地面展开扇子面队形,天上飞机轰炸,大炮不住点地开火。赵各庄里恶火熊熊,黑烟滚滚。几轮炮火之后,赤本三尼挥刀向赵各庄一指,进击。他的士兵们光着膀子步步进逼。赤本三尼奇怪了,嘶,华军为什么不还击?他们攻入镇子里,咿?是个空巴拉,华军主力飞了飞了的。他望望天空,只有蓝天、白云、燕子。 赤本三尼、大叫驴刘仙舟气得鼓肚子,像俩气蛤蟆。进了镇一屁股坐在警察局发威。打哆嗦的局长从角落里走出来,给赤本三尼、刘道尹鞠了个九十度大躬,报告在镇上的华军主力就是节板斧和煤黑子们。他们起走了各户各号的枪枝过万。刘仙舟一听,气得抓耳挠腮咬牙切齿骂道,节板斧这个攘刀子的。又骂局长是个窝囊废。 赤本三尼举起绾成环的马鞭子指问刘仙舟,收枪的事你走漏了风声。刘仙舟自言自语,难道又是他?赤本三尼瞪圆了眼珠子说,谁?刘仙舟不答。赤本三尼说,吆西,你的手下不可靠。刘仙舟无话可说拿警察局长煞气,他问,节板斧逃到那儿去了?局长像个哭竹棒,不敢说不知,只得拍马捧屁地说,大约是北,青龙山一带。刘仙舟下令,追。日本鬼子、警防队向青龙山涌来一股祸水。 青龙山位于挂云山南,赵各庄北。方圆七十公里,丛林茂密,主峰娘娘顶上有一座寺院,院里挺拔地戳立着一座望海楼,两侧门框上的对联依稀可见: 清凉绝顶有高楼, 极目南天海国秋。 门外一棵古老的银杏怪树,高40米,粗5米。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寿了。前几天,鹿地、陈六人等人曾在山中拿他们的名片联络人马。原订七月十六日在青龙山起事,可是,大事已露,等不到七月十六日了。今日李陈两位将领带节板斧一个总队,首先在青龙山拉起队伍。中午,他们到达娘娘顶在银树下树起一桿标志国共两党合作抗日的红兰两色大旗。顿时,山内山外起义者吶喊着,及时雨来了!及时雨来了!又有千把百人纷纷拥上青龙山娘娘顶。 双枪手王殿整理队伍,请司令、参谋长讲话。 鹿地跨前一步,登上一块大岩石说,弟兄们,农友们,你们都来参加抗日起义,是好样的,有种的,宁死不当亡国奴。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请大家听好,抗日就得准备吃苦出力、流血牺牲。谁也别想当官发财。抗日么,就得豁出四两半斤的。你们当中有捨不得性命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大家注意,愿意真心抗日救国的站在东面;想借抗日之机发洋财的站在西面。 千把百人鸦雀无声,都在考虑怎么迈出这人生的第一步。片刻,一个说,发洋财可不敢想,我就问一句。 鹿地说,想问什么就问什么,说吧。 那人说,抗日去,管饭不? 轰的一声,大家都笑弯了腰。还有一位笑岔了气,哎呀,哎呀地叫痛。 鹿地说,大家不要笑,这可是个实际的问题。我说,抗日来,就管饭。 大家唿啦一声都站在东面来了。鹿地在队前鞠了一个大躬说,谢谢大家信任我。从此,我们就是抗日的队伍了。编入长城抗日联军第九总队,王殿任总队长。现在,队伍是有了,但是,枪还不够,咋办?到马各庄联庄会去要枪。 鹿地立即写了条子,就当战表,派人送去。 马各庄联庄会是以护庄防共为目的的庄稼佬儿武装。其实,保护的是有钱有财产的大户人家。庄稼佬儿心里明镜似的,防共是虚,防匪是真。上头是把共和匪硬贴到一起的。即便是庄里的有钱人家也分得清共是共、匪是匪。共是正派人,匪则不然了。昨天,从山那边冒上一股子匪人来,他们不要粮,不要枪,只要钱和女人。末了,把任财主16岁的女儿架走了。联庄会长受到任财主的抱怨,啊?你手里的枪是拨火棍子?连个屁也不放一个就让匪人把我女儿抢去了,你们白吃我,白拿我,你,你还我女儿。 第58页 联庄会长嘬着牙花子说,哎呀,我的老爷,你就饶了我吧,枪是真枪,可有几个能把枪打响的?都是撸锄槓的手,哪个是玩枪的材料? 他们正说着,鹿地下的战表就到了。又引起一阵慌乱。联庄会长以为又来一股匪,没战就打了哆嗦。任财主骂了声白吃饱,指望不上你们了。他收拾细软带着家眷向匪人赎女儿去了。会长也弃枪望影而逃。 鹿地带队进了庄,不战就收了联庄会的枪。那位问抗日管不管饭的战士缴了一支马四环,向司令夸耀,好枪,好枪。司令,这回管饭不?我可是一天没吃东西了。说着身子一软就瘫了。易翠屏忙上去戗着他给他餵水。 鹿地二话没说,立即传令造饭。参谋长料有迟疑。鹿地大发雷霆,你们都没听见?快造饭造饭。参谋长、总队长们第一次见司令发这么大火,只为一个饿昏了的战士。 鹿地把司令部设在任财主家,派人把管家拉来。鹿地厉声问,你家粮食在哪? 管家说,老总,东家不在,没有粮食。 鹿地拍案而起,搜! 王殿、节板斧、大龙小虎毫不怠慢,噌噌地带人到各屋里搜查。终于,搜出三间屋子的粮食,有大米、白面、小米、黄豆……大仓满,小仓流,要啥有啥。 参谋长问,司令,吃啥饭? 鹿地说,我们还是吃小米饭,小葱蘸酱吧。 吃饭了,司令、参谋长、总队长们端起饭碗和战士们一起吃。鹿地和那位饿昏了的战士盘腿坐在院子里边吃边拉。那战士三扒拉两咽就是一碗。易翠屏说,别噎着。鹿地说,慢慢吃,管你饱。他一连吃了八大碗,还要吃。易翠屏夺过他的碗说,饿个昏,撑个死。你不要命了。鹿地说,医生说得对。下顿再吃。有你的饭吃。那位战士摆弄着手里的筷子说,司令,听说王殿总队长双手使枪,让我见识见识。我也要练一身真功夫,打鬼子。 鹿地高兴地说,好啊,有出息,有出息。 王殿腼腆地一笑说,枪子留着打鬼子,就表演使筷子吧。 院内摆上高桌,桌子上放了十碗小米饭,十碗大豆酱,一把小葱。九人自告奋勇同王殿比赛。看谁吃得快。鹿地发了令,比赛开始。王殿双手使筷子,猫腰伸嘴,左右开弓。人们看得眼花缭乱。不知哪儿来的神力,他拨动得碗旋筷子舞,走葱飞酱。那九位参赛者在拉拉队的吶喊下,半碗饭还没吃完,王殿已经吃了五大碗。那九位甘拜下风。 王殿自嘲说,饭桶,饭桶。 鹿地说,不,王殿总队长,双手使枪,双手用笔,那是文武双全。大家都要向他学。 大家一阵鼓掌,只是没见到表演使双枪,不过瘾。 那位饿昏的战士拉着王殿,要拜他为师。 王殿说,你们都是我的战友,我都教你们。 又一阵掌声。那饿昏的战誓疼那一房子粮食,他说,司令,多不公平,任家这么多粮食,种地的庄稼人挨饿。 鹿地说,说得对,那就把任家的粮食还给农民。 这位战士风跑了出去,在大街上扒开嗓门唿喊,及时雨放粮赈济灾民啦!乡亲们,快到任家后院粮仓去啊。 及时雨放赈的消息传开去,领粮的男女老少,进进出出,络绎不绝。青年们纷纷参加抗日联军,唿唤着,有种的,跟着及时雨抗日去。王殿的九总队,又扩充了几百人。队伍要出发了。参谋长在街上整理队伍。易翠屏说,鹿哥,我们是抗日联军,就嘴上摸石灰,白吃?山上有那么多金条,掰下一小块就够了,何必担个不好的名声? 鹿地寻思,点头又摇头说,上一趟山,来回几百里,远水能解近渴? 易翠屏一笑说,我早就给你想好了。你看。 她递给鹿地一张条子。鹿地接了一看,上写: 兹欠马各庄任家饭费合洋贰佰圆整。 长城抗日联军司令部 副司令鹿地 1938年7月1日 鹿地惊叫着,哎呀,我说翠屏啊,你是越长越精明了。 易翠屏又举着一个长方形的大印说,鹿哥,你认可就盖上。 鹿地连连说,认可,认可。二妹,以前,大哥可把你瞧扁了。别怪大哥傲慢无礼。 易翠屏说,只要鹿哥开心,鹿哥爱咋瞧就咋瞧呗。 鹿地拍一下易翠屏的肩说,去,把管家请来。 易翠屏一笑,就在门外。 管家进来弓腰。鹿地请他落座。他不敢。鹿地说,这是一张收据,交给你们东家,日后凭收据领取现款。 管家接过收据一看落款是及时雨的大名,不禁一喜说,哎呀,我当你们和他们是一伙的。 鹿地忙问,和谁是一伙的? 管家说,人的名,树的影。你是及时雨我就敢说实话了。昨天,我家小姐被石崖村土匪绑了票。老爷太太去求几位老大放人。 鹿地啪的一声拍了桌子,刷地站起来吼道,光天化日,有这等恶事。参谋长,集合队伍,到石崖村要人。 石崖村就在马各庄北约十华里的山背旮旯子。一股土匪占据险要,绑票谋财。匪头绑了任小姐,趁汤推,欲连夜成亲。任老爷,任太太跪下求饶。他们央告说,老大行行好,饶了我儿,我们老两口,都是棺材瓤子了,全指望女儿养老送终。老大高抬贵手,我的家当全带来了,赎回我们的女儿。 第59页 老大想连人带钱都要的时候,小喽罗报告,大王,不好了,一股什么军朝我们石崖村开过来了。 老大不顾任小姐,抛开任老爷任太太,带着几个弟兄跑到村口,凭石崖掩护张望。他吓了一跳。可不得了啊,山坡上,村后头,到处都是抗日联军。 参谋长说,司令,怎么打? 鹿地说,他们多数是被生活所迫的穷人,我们先礼后兵。你们都靠后,王殿,走,我们俩去。 易翠屏吓了一跳,我的妈呀,鹿哥,土匪里也有恶棍,他们心黑手辣。那可去不得。 陈老六说,帅不亲征。还是我去吧。 大龙小虎忙用身子当着爹说,我俩去。 鹿地拦住大家说,不要争了,这回我去,下回你们再去。 及时雨鹿地、双枪手王殿直着身子向村口走去。他边走边喊话,喂!几位老大听着,我是鹿地,你们当土匪有什么意思,堂堂七尺男儿,就这样白混一生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要做一番大事业,才对得起爹娘。你们都过来,跟我及时雨抗日救国去,也不枉人生一回。霸占良家妇女,天理不容。 土匪头头悄悄抬起枪口,瞄准鹿地。 王殿掏出枪。鹿地小声说,不要伤了人。王殿一抖手枪就响了,啪的一声打掉了土匪头的手枪。又有几个土匪正待开枪,王殿挥舞双枪,啪啪啪。土匪手里的枪,像烫手似的都扔下了一地。 都吓傻了的土匪们,这回可遇上硬茬了。土匪头举起双手大叫,你真是及时雨,过来吧,我们交枪。 鹿地一挥手,参谋长、节板斧领着抗日联军冲进石崖村,收编了二百人,编入王殿的九总队。又缴了一堆银圆。易翠屏点清正好两百圆,请参谋长过目。 任财主夫妇俩携获救的女儿给鹿地叩头谢恩。 易翠屏扶起任小姐,替她拢拢蓬髮说,他们没咋着你吧? 任小姐摇摇头说,多亏及时雨来得及时。 鹿地说,没有咋着就好。任先生,你家的粮食我发令,赈济了灾民,你心疼不? 任财主哈腰说,不心疼,不心疼。赈济乡里,应当的。任凭你及时雨发落。 鹿地说,我军在府上多有打搅,吃了你家小米数十斗,按我军纪律,吃饭给饭钱。他刚要说欠条在管家手里的时候…… 易翠屏默契配合,捧着两百银圆向鹿地一举说,大哥。鹿地就明白了,他说,这是二百块的饭钱,你带回去吧。 任财主连连后退说,不敢,不敢。司令救小女之恩未报…… 鹿地说,领着女儿回家去吧。易翠屏把钱硬推给任财主,送他们一家走了。 任财主一家回到马各庄,进家门发现有生人在家,门口有带枪人的站岗。原来,赤本三尼、刘仙舟进青龙山追剿节板斧来到马各庄的。任财主家当了指挥部。 任财主在自家门口被拦住。他说,这是我的家啊。 管家出来悄悄说,家里住着日本人。任财主一听愣了,哎呀,这可是冲着及时雨来的啊。他把家眷安排在邻居,他亲自到石崖村给及时雨报个信。 任财主惊慌失措地跑到石崖村,向鹿地报告敌情。话音未落,村外就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15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15) 众将领发奋港北村 起义军为雄滦河边 鹿地的抗日联军前哨和赤本三尼、刘道尹的鬼子警防队在石崖村外交了火。陈参谋长拎起盒子枪,要亲自上前沿说,刘仙舟送上门来,今天非宰了他不可。 王殿答应一声正欲跑出去执行命令。 鹿地拦住说,参谋长,这一仗可不能打。 陈六人问,为啥? 鹿地说,敌人的兵力是日军一个联队,宪兵队一个中队,警防队一个团,况且都是经过训练的。我们呢,刚刚组建,战斗力不如人家。打,是要吃亏的。我们抗日打的是游击战,有一条原则:保存自己,消灭敌人。 陈龙插嘴说,刘马弁杀了我妈,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今天,报仇的时机已到,活该他这个老杂毛送上门来。 陈六人训斥儿子说,司令思考大事,小孩子家不准插嘴。 节板斧说,诸位,要说杀刘仙舟,我和你们一样。可是,现在是作战,棋输一步错。司令说得对,我们要避敌锐气,不能打。王殿说,兵贵神速,快决定吧! 鹿地说,我意,为分散敌人兵力,我们分两路撤退。一路由参谋长率领九总队向东转向南打入铁道南;一路由我率领四总队向北转移,然后,我们在路南港北一带集合。 陈六人传令分两路撤离石崖村。 前脚走了抗日联军,后脚鬼子就进了村。顿时,鸡飞狗跳,牛跑人藏。家家嘭的一声关了大门,嘭嘭的关门声此起彼落。鬼子瞄着抗联的影子串街过。他们发现抗联一股向北,一股向东逃走了,报告给指挥官。大叫驴刘仙舟忽闻陈老六向东流窜,他咬牙切齿便追东去的一股。赤本三尼追北路及时雨及节板斧的四总队一股,追到腰带山脚下,天就黑了,回首望云中,双雁落遥空。 赤本三尼带队撤到丰润县城,派小股日军监视腰带山方面。赤本三尼在县城受到县长及顾问官以杀猪宰羊以及左家坞老酒的款待。反正自己不掏腰包,拿野猪还愿,猪羊多多的杀,酒大大的灌。鬼子顾问官为了献殷勤就亲自动手杀猪宰羊,杀人不眨眼的佐木杀猪羊那更是不在话下。杀猪,猪乱叫。杀羊,羊不叫,羊说,老佐,你的刀磨快一点,擦干净,免得我感染日本人的毒。 第60页 赤本三尼刚把烀熟的羊腿送到口中,忽报,岩口闹起便衣队,抗联一部攻入玉皇庙警察所。赤本三尼命遵化县警防队出击。可是,不久警防队被鹿地、节板斧吃掉。赤本三尼坐不住了,即刻率日军赶到玉皇庙附近的铁厂镇压,却没见到抗联的影子。 赤本三尼犯了捉摸,难道抗联北去的一股是虚,东逃的一股是实?吆西,及时雨狡猾狡猾的。于是,赤本三尼派出主力东去增援刘仙舟。 碎影舞斜阳。大叫驴刘仙舟正瞄着南国象陈老六、狮子座王殿的九总队穷追不捨。他在马上大喊着追,士兵们的两条腿拼命地奔跑。喊的轻松,跑的吃力。刘仙舟不停地埋怨士兵不肯卖力,叫陈六人、王殿这股子过了铁路就不见了。 时值盛夏。高粱乐,玉米长,没了人,像堵墙,谷子疯,黍子狂,地里猫下千把百人那也是看不见的。刘仙舟累得人也乏了,马也困了,天也黑了。他的侄子刘韬把刘仙舟迎到滦县县城,当佛爷供起来。刘仙舟由卫兵侍候着洗了脸,洗了脚,卫兵泼了洗脚水,他直不起腰来,痛得呲牙咧嘴又哼哼,仿佛日本歌伎痛苦的演唱。 金丝猴刘韬说,叔叔,这征伐的事交给我就是了,何苦你亲自来。小小的高、陈二犯量他也成不了气候,我来收拾他们给叔叔解恨。 刘仙舟说,你别说大话了,不怕风大扇了舌头?上次被人家捉了去,不是你? 刘韬说,上次是上此,这回可不是上次,吃一堑长一智。 刘仙舟说,哦,你多派些耳目,到城南一带发现他们立即回来报信。刘韬答应,当夜派出了一批密探。像烧饼上撒的芝麻,遍布铁路以南各地。 密探陆续回来,都说没有。刘仙舟犯了琢磨:难道陈老六向东一股是虚,向北的一股才是实?陈老六啊,陈老六,你这个兔崽子到底在哪儿? 陈六人、王殿顺利地过了铁路,摆脱了刘仙舟的追击,沿滦河南下,入夜进入故乡小陈庄。他推开尚未烧尽尘土飞扬的家门,突突惊飞了一群野鸟,野猫跳墙逃之夭夭,老鼠吱吱地掐架,到处都是蜘蛛网,鸟笼子被人踏扁,鸟儿不知是飞了,还是死了。他习惯地吩咐,掌灯,没人应。王殿寻了半截蜡烛点燃,简单忽拉一下椅子上的土请参谋长坐下。隔壁听到陈家有了动静,过来看时,原是陈会长回来了。消息传开,人们奔走相告,都来陈家会会当年的会长。特别是那些会长的手下,受了一年的窝囊气,今天可有了抬头的日子。顿时,全村家家户户屋顶冒起炊烟,为千把百弟兄造饭,烧洗脚水。隔壁子为陈六人等司令部的人们包饺子切面条,就像过大年三十一般。 陈老六端起张哈的饺子碗感慨说,叶落归根,小陈庄是我的根。王总队长,我们从这里出发,转了一个大圈又回来了,一去一来一样吗? 王殿说,参谋长,今天是怎么了。 陈老六说,在石崖村时,我就想说。当初我们被刘仙舟逼走,总想着杀死刘仙舟,报仇报仇,现在我们转回来了,想着的可不只是杀死一个刘仙舟了。 王殿说,说得好,我们心里装着的一条就是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我们扛着的一面旗帜也是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我们一举一动,整军经武还是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陈老六说,当初我和高司令…… 王殿说,参谋长想念司令了。 陈老六说,我们两个从团总到抗联司令,从联庄会长到参谋长的经歷,有众位兄弟的提携相助,拉縴的,推车的,众星捧了月。这都多亏遇上了及时雨。 山中岁月,海上心情。天亮了,他们心中也亮起来了,产生精神上的第一次飞跃。 由会长到参谋长,村里的人们刮目相看了,来投的挤破了门。他的那些团丁下属数百人发誓加入抗联。这些弟兄们都是经过他亲手教出来的神枪手,神刀手,神棒手,成了他的精兵,编入参谋长的直属卫队,陈龙出任卫队长。消息传开,周围各村的青年人百余名来投陈老六,编入王殿的九总队。这时,来人报告:鹿司令到达港北村,陈六人立即发兵港北。 一时会唱歌的港北村热闹起来了,已经成了路南起义的中心。一阵风扬出去一把黄土,立即来投的络绎不绝,一下子编成了六总队,七总队,八总队,十总队,特务总队,卫队加上节板斧王殿两个总队,总共三万余人。鹿地任命了各总队长,大队长、中队长、小队长,宣布停当。陈虎急了,他说,鹿司令,爹,我呢?我干啥? 鹿地说,你有文化就留在司令部当秘书长。陈虎乐了,笑着跑出去喊着,我当秘书长了。 易翠屏说,这孩子。回眸沖鹿地一笑。 鹿地说,翠屏啊,你就给我当参谋吧。我可发现了一个人才。 易翠屏说,鹿哥,我就是看着你,平安无事,我就心宽了。大哥,顺利的时候,可要有危机感啊!不可大意。我注意到滦县县城那边…… 清晨,天有细雨微风。易翠屏一顿脚就生了一阵风,一位披蓑衣渔家打扮的老翁,出现在港北唐家门楼抗联司令部门外,神色慌张地向门里张望。陈老六看见,出门鞠躬问道,老人家,有啥事吗? 渔翁说,不好了,马城来了保安队、警察,老鼻子了,还有马队,拉得满街都是马粪马尿人屎人尿,真成了名副其实的马城了。他们在马城吃早饭呢,看样子是沖鹿司令你们来的,躲一躲吧! 第61页 陈老六说,谢谢老人家。转身之际,渔翁就不见了。陈六人恭手向四方拜了三拜说,谢各路英雄豪杰相助,大事成矣! 陈老六向司令报告了敌情问,是打是走? 鹿地沉思说,敌人兵力多少,装备怎样,带队的是谁,要靠我们去侦察证实,要知己知彼,才能打胜仗。于是,他命王殿派人去马城侦察。 王殿说,头一次我去吧。 鹿地同意,又嘱咐说,多带几个机灵的,遇事相机处置。 双枪手王殿带一个侦察班十几个人,个个都是精明强干的枪手,他们化装成赶马城集的庄稼佬儿,头戴酱蓬篓,腰系黑布带,枪掖在衣内腰里,扛柴的,担粮的,推独轮车的,骑毛驴的,随赶集的人群向马城走来。 马城是唐明皇时为了疏通滦河水运而建立的,元代为了从倴城运粮,拓宽唐代开凿的这条河槽,从滦河向西通清河、溯河。马城歷史悠久,一千二百年兴盛不衰。集上除了卖月亮的没有,卖啥的都有,镇上座商铺子林立,大街两边出地摊的脚脚儿都是。刘韬的保安队一到,镇上就乱了套,小摊收了摊,铺子关了门,只有那几家饭馆被迫开了业。 马城南河槽上有座小桥,是入马城的必经之路。如今桥上保安队放了三个岗,检查过往行人。王殿一行到桥头看到这般情形,下了驴。驴见了三个穿绿颜色军装的,有点眼生,就情不自禁地放开嗓门大叫。王殿摩挲着毛驴说,安静,安静些,不要怕。眼盯着桥上想辙过桥。 恰在这时,一位青年农民过桥,保安队问,干什么的?农民说,上集买药。又问,从哪儿来。回答,多渔屯。又问,多渔屯?多渔屯、小陈庄是高陈二犯的老窝,你是便衣队的探子?装起来! 三个保安队按着青年的头装进麻袋,扎紧麻袋口,青年在麻袋里挣扎大唿大叫,老总我是好人吶,老总饶命,我妈病重等着我抓药回去,老总饶命。保安队们全不理会,三个保安队把枪靠在桥栏杆上,抬着麻袋就要往河里扔,夏季河水满槽,桥下河水翻腾,投下去就被大水沖走。 王殿急中生智,上前一步说,老总,且慢动手。 保安队厉声问,你是干啥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王殿嗖的一声抽出手枪,他说,我是专打作恶的。其它侦察员跑到桥上缴了三支步枪,打开麻袋口,放出青年来。王殿说,去吧,给你妈抓药去。 侦察员们抖开三条麻袋把三个保安队装进麻袋,扎紧麻袋口。三个保安队也觉得麻袋里头不好受,唿爹叫妈。麻袋说,你们才知道有妈?晚了。 王殿问,你们是什么军?有多少人?你们当官的是谁?保安队不说。王殿不得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说,你不说就投下河里餵王八。两个侦察员抬着一个麻袋放在桥栏杆上。麻袋里的保安队也唿叫大爷饶命。王殿一挤眼,侦察员搬了块大石头,一松手便掉下河去,就像瓶子掉到井里,发出咚咚的声响。王殿又问另一个,你说不说。麻袋里的保安队只好一五一十说了实话,王殿写了一张纸条。上写:此桥是祖宗造,此河是祖宗开,没心肝的别过来。落款是一群庄稼佬儿。他把条子别在装保安队的麻袋上,迅速撤离。 王殿数人一路疾行回港北村,向司令、参谋长报告,到马城的保安队骑兵三百,警察步兵二百,指挥官是刘韬。鹿地一听乐了,送到嘴边的肉还不吃吗?他和陈六人二人计议已定便调兵遣将,在滦河西岸洒下了天罗地网。 金丝猴刘韬的五百士兵在马城吃饱喝足,军马也加了料,饮饱了水,便令开拔向港北进发。顿时,马队、步兵三路纵队摆开,出村,过桥,前卫班发现三个士兵被装入麻袋,立即报告大队长刘韬刘大人。骑马走到桥边的刘韬,命令打开麻袋,放出人来。他们说是五六个赶集的把他们装进麻袋,又有士兵把那张狡猾的条子呈给刘韬看。他着重把别过来三个字重复了几遍。心中自以为是:嗯,几个庄稼佬儿想阻挡我过河,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不让过来,偏要过来,不理他,开路。 杜参谋说,大队长,请三思而后行,也许是便衣队的激将法。 刘韬那是驴三件上菜板,越扒拉越硬。他说,是又咋样?还能把我……几个便衣队把你吓成个鸡毛栗子。他们是手下败将,我们兵强马壮,马到成功,捉拿逆贼,就地正法。再言退兵扰乱军心者斩立绝。 杜参谋是王殿的相好,曾暗中协助营救陈会长出过力。今天,他怕及时雨、陈会长、王殿哥们儿吃亏,就藉机规劝刘韬退兵。但,刘韬耳朵里塞鸡毛,听不进去。杜参谋不敢再言退兵,心里骂刘韬不知好歹。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保安队、警察开路了。他们沿着滦河西岸的公路拉开一字长蛇阵,缓步而行。 雨过水明霞,潮回岸带沙,日头正毒。庄稼佬儿正钻进高粱棵里耪三遍。今天有点格路,地里咋这么多耪地的人呢?杜参谋看出这里有勾当。但,他不说,何苦找那个狗屁呲呢。在马上的刘韬那理会这些蛛丝马迹。他正想着马到成功。突然,高粱地里的庄稼佬儿放下锄头拿起枪,向保安队开枪射击。枪一响,警察就乱了套。这二百警察都是高老蔫、陈老六的部下,当初被刘仙舟收编当了警察。如今,高团总、陈会长拉队伍抗日救国,他们就想投奔抗联,只是没有机会。今日,机会到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掉转枪口向保安队开枪。趾高气扬的刘韬屁股后头着了火,他从马背上出熘下来,就地卧倒,哆哆嗦嗦抽出京东第一枪,啪啪啪甩出两颗壮胆的子弹,颤抖着下令,还,还,还击。他回头看时,妈呀一声大叫,警察叛变,骑兵死伤多半。刘韬身边剩下一百来人。稀,便衣队里有高人。心说,逃吧。但,他还得装模做样地重新组织兵力突围。他给保安队打气说,弟兄们,便衣队是土包子,不会打仗,我们武器精良,子弹足足的,怕他们土包子?机枪开路,打!便衣队猫在暗处,往东是河堤,堤下边是滦河死路一条,多渔屯、小陈庄,港北是便衣队的老窝。往北已经被倒戈的警察堵截,只能往西,凭机枪的一顿勐扫,杀出一条血路,冲到一座高岗上的杨家坟里,藉助坟头的掩护向围过来的抗联还击。 第62页 鹿地、陈六人指挥五六个总队团团包围了杨家坟。虽然人多,但是,子弹不多了。只得放一枪,喊十声交枪不杀。 刚刚下过雨,雨后天晴,天上烤着,地上蒸着,又闷又热。发狠的太阳烤得刘韬浑身冒油,口干舌燥,指望着叔叔刘仙舟援兵到来。可是,阵地的那边,传来了一阵阵的大杆喇叭声,呜里哇啦,奔杨家坟而来。刘韬以为援兵到了,喜出望外。 原来港北村开明绅士捐献出两箱子弹,十袋洋面。一阵风易翠屏带领村里的姑娘们把面分到各户烙大饼,又捐献了十几条狗,大饼卷狗肉,半斤一份。姑娘们组成的支前队,担着菠菜汤、子弹箱,敲锣打鼓,吹吹打打挺着腰板儿支前来了。 刘韬看清楚援兵却往便衣队那边开去,就凉了半截。 鹿地一看姑娘们挺胸拔肋地上前线,吃惊地向她们打手势,卧倒,卧倒! 易翠屏看见鹿哥的手势,哦,叫我们快快过去呢! 鹿地的手势被姑娘们误会了,他更加紧了打手势。可是,支前队吹的只管吹,打的只管打,挺着腰板儿向前进。一位老汉也到前线踉跄着步子喊着,孩子们,给爷爷捉个活的来。 前沿,抗日联军的阵地上,一片欢腾。姑娘们搭着饭箩筐的,抬着子弹箱的,拎着满桶菜汤的,流水作业,分发给战士及反正的警察们每人一份大饼卷狗肉,20发子弹,一碗菜汤。易翠屏边分发边说,大哥、大兄弟们,都饿透了吧,怪我们来晚了,吃吧!吃吧!人人有份,吃饱了打仗才有劲儿。 易翠屏端碗菜汤,拿一份大饼狗肉送给鹿地说,鹿哥,这是你的。 鹿地嗔怪地说,多危险,叫你们卧倒,没听见? 易翠屏一笑哦原来听反了,她说,我记着,下回不了,别生气,抓空吃饭。 鹿地发令吃饭。陈六人命令王殿总队担任警戒,别叫刘韬乘机逃走。王殿执行命令。战士们咬一口香喷喷的大饼和煮得烂乎乎的狗肉,三下五除二,几口便吞了下去,咕咚咕咚地又喝了一顿汤。 忽然,从杨家坟那边叭勾儿一声打来一枪。王殿勐地推倒在阵地上走动的一位问,伤着没有?那人摇头,王殿看时,原是杜参谋。他惊奇地问,你怎么来了?杜参谋说,警察反正,我也就随大流过来了。王殿说,好!钻出篱笆外,现在好回来,欢迎你跟我们干,中国人要联合起来,况且你是我的老朋友。杜参谋说,给我枪,我还他一枪。你看,坟头东侧的那个就是刘韬。他一扣板机,子弹打飞了。杜参谋摇头说,没打中,但他也是瓮中老鳖了。 大饼卷狗肉填饱了抗联战士的肚子,足够的子弹填满了战士的枪膛。鹿地、陈六人重振旗鼓,大喊着,沖啊,向杨家坟保安队的阵地发起总攻。战士们像墙一般站起来,黑压压一大片朝敌营轧过去。陈六人吶喊着带头冲锋,枪声夹杂着他的喊话,保安队的弟兄们,我们都是中国人,放下武器就是好兄弟。王殿挥着双枪冲到最前面,一顿射击打得保安队抬不起头来,一个个枪上繫着白手帕交枪投降。 王殿冲到刘韬面前,踹了他一脚,刘韬顺劲儿装矮子跪下,双手捧着那支京东第一枪心疼地举过头顶。王殿接过神枪说,刘大队长,这算是你孝敬我的见面礼儿了。 神枪说,又把我嫁了一个主儿。 王殿向司令部报告战果:二百警察反正,全歼俘虏保安队三百,马三百,缴枪三百,三挺机枪,一支京东第一枪。 王殿把杜参谋引荐给鹿司令、陈参谋长。鹿地灵机一动说,杜参谋,我想派你回去,以后同王殿兄弟联繫。杜参谋答应。他们行了军礼,握了手。鹿地说,这事,由王殿总队长安排。 弃暗投明的二百警察,忽拉拉跑来一大片给鹿、陈恭手施礼。抗日联军打了大胜仗,周围各村的居民,地里干活的庄稼佬儿,赶集上店的过客,男的女的从四面八方向滦河边吶喊着拥来,鹿地、易翠屏、陈六人、王殿、节板斧、陈龙陈虎各总队长们都站在高高的河堤上向群众、士兵、俘虏、庄稼佬儿们招手,鹿地放开嗓门大唿,有种的跟我走,卧薪尝胆,回人炉,正人心,发奋为雄,再造神州;破釜沉舟,赴国难,雪国耻,抗日救国,復兴中华。中国人要联合起来。 人们一个声地唿喊,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中国人联合起来。 港北村献猪供羊犒赏三军,一时起义的青年男子蜂拥而至。各家院里放着两水筒盛的秫米干饭,两水筒猪肉炖粉条,自由式吃法,吃了自己盛,只是人多肉少,先来的吃了猴顶灯,后来的只吃粉条了,还好,多少见点荤。喝风拉烟的人们总算吃了一顿饱饭。入伍新起义者越万人,编入八个总队。 王殿把京东第一枪献给司令、参谋长。 鹿地接过神枪在手中掂了掂,感慨万千说,这支枪给我们带来多大麻烦,陈老哥差点搭上性命。刘仙舟把枪供起来,现在我们握住了命运的把柄。陈老哥,枪交给你使用。 陈六人说,不,还是交给王老弟使用吧,双枪手加上神枪,那可真是如虎添翼。土地佬儿放屁,神气噔噔。 鹿地说,那就把三挺机枪拨给你的卫队。 陈六人说,机枪给作战部队。马匹留给司令部几匹,其余的我们也建立一支骑兵总队。 鹿地很高兴。易翠屏会心地向鹿地点个头。一声吆喝,刘韬被押到司令部来。他琢磨,这回可是死定了,不死也得脱层皮。他抬眼看见易翠屏在场,心里有了一线希望,便苦苦哀求说,风仙救我。及时雨、陈会长,手下留情。过去的事都是我叔叔所为,与小人无关。 第63页 陈六人啪的一声把桌子拍得山响,他喝道,上次饶了你,今天不饶,拉出去毙了! 刘韬吓得半死,瘫在地上喘不过气来,唿着,风仙,风仙,你咋看热闹,不说句话啊? 1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16) 出奇谋击东先声西 话言和兵临渤海郊 上次高老蔫说情放了刘韬,今日又落在我手,不能再放了。陈六人不假思索地下令枪毙刘韬。陈龙、陈虎怀着为妈报仇雪恨的迫切心情,拉起刘韬就往外拖。 易翠屏说,参谋长,这个人,还有点用,先别杀。请司令、参谋长三思。说着她递给鹿地一份她拟定的新作战计划。 鹿地迅速地看了一遍,想了想心说,翠妹思想灵活,计划缜密,好,好,她不但会用药,还会用兵。奇才,奇才。于是,他劝南国象说,参谋长,念他年轻,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参谋长陈老六沉吟片刻,说得也是啊。陈龙、陈虎不敢违命,暗暗发了一顿狠,揪住刘韬的耳朵揪到爹的面前。陈六人哈哈大笑说,看在及时雨和翠屏的面子,今天再饶你一次。中国人不杀中国人。 千恩万谢的刘韬像捣蒜似的连连叩头。鹿地说,刘大队长,你回去对你叔叔说,我们高司令、陈参谋长不记前仇。在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的旗帜下,欢迎他把队伍拉过来,参加抗日起义军,最低给个副司令噹噹。有意的话,我们举行一次和谈,联合抗日,时间地点共同商定,如何?我放了你,就表示一种联合抗日的诚意。让你叔也放明白点,日本鬼子终究是外国人,不能胳膊肘往外扭。 刘韬成了搓热的汤圆,服服在地地连连点头说,回去以后冒死说服叔叔起义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鹿地放了刘韬,与他同回县城的还有两个俘虏,杜参谋也当俘虏放回去。双枪手王殿代表司令部送他们出了抗联警戒线。 王殿完成任务向鹿司令、参谋长述职。陈六人高声大笑,发泄一点点他高下任心的满足。于是说,司令,下一步我们咋行动? 鹿地说,乐亭收枪很快,枪枝都在县城枪库里,下一步我们打乐亭县城夺回那一万支枪。陈六人命儿子陈虎传令下去,兵发乐亭。鹿地说,慢!参谋长,论老诚,论智谋我不如你,论乖巧,论兵诈你不如我。兵书上说,战权在乎道之所极。无中生有。在舞刀弄枪的时代,不讲兵诈就不能活,就不能抗日救国。我们要打乐亭,从日本人手中把县城夺过来,收回那些枪枝弹药。现在刘仙舟在滦县,我们在南边乐亭一打,他刘仙舟狗改不了吃屎,必定增援,我们就腹背受敌。这种亏本的事我们不干。 陈六人说,那就不打乐亭了? 鹿地笑笑说,参谋长寡言善谋,是谁也比不了的。谋字上再加上个诈字才叫奇谋。叫人想不到,等他觉察到中了计,那就晚了,来不及挽回。我为什么放了刘韬,却留下那支神枪?是打乐亭的一部分。他在陈六人耳边如此说出了易翠屏的全套计划。 陈六人惊叫道,哎呀,连我这个参谋长都给矇混过去了。好计,好计。他连连拍手叫绝。传令实行鹿司令的新计划。 乐亭在东南。鹿地、陈六人却指挥八个总队的长城抗日联军横排着向西推进。一路砸日韩浪人开办的白面馆、大烟馆、赌场,洋行,摧毁乡镇村敌伪政权,俘各地警察、海边的盐警,收缴枪枝弹药,一气打到陡河岸边。所到之处,抗日起义者纷纷加入抗联。扩大到十个总队近六万人。只是在陡河一线遇到驻稻地镇日本鬼子的抵抗。鹿司令下令,停止前进。司令部设在刘唐保庄,隔河与稻地相望。打到河那边去就是渤海市的南郊,威胁渤海道公署。 陡河对岸的稻地重镇,驻扎着日军一个小队,保安队一个中队。抗日联军沿陡河部署军队,拉开攻打稻地的架式。鹿地、陈六人到前沿察看地形。老三、易翠屏、节板斧、王殿、陈龙、陈虎陪同二位首长来到了刘唐保村头。举目望到陡河上有一座大桥通往稻地,河床陡峭,水深流急,桥上有一个水泥结构的碉堡,扼制桥头。攻击桥头堡要付出很大牺牲。鹿地命王殿、节板斧从各总队挑选水性好的战士集中训练渡河作战。陈龙挑选了20人的爆破手训练炸碉堡。鹿地密授王殿,派人与杜参谋联繫,看滦县那边有什么动静。 晚上,灯下,鹿地召见秘书长陈虎说,秘书长,请你作一篇文章,邀请刘道尹到刘唐保来谈判。 陈虎说,司令,我们做着打的准备,还谈什么? 易翠屏说,你还年轻,阅歷浅,按令行事就是了。 鹿地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写好书信你派人给桥那边下书。如果需要,你直接过桥同他们恰谈我和刘道尹会面的时间地点。 陈虎吓了一哆嗦说,司令,那可去不得。 鹿地问,为什么? 陈虎说,那还不是去送死填限。 鹿地笑道,小虎,为人一生仗义执言能有几回?你知道刘唐保庄的由来吗? 陈虎惭愧地摇头说,不知道。 鹿地说,这个庄本叫刘家庄。老刘家人挖土不慎,挖了苏家的坟边。苏家是皇亲告到京城。京城一位姓唐的大法官,冒死仗义执言,保下了刘家。从此刘家庄改名刘唐保庄。这个庄名就是一部《史记》,凝聚着一位主持公道的君子直言正气。我们住在刘唐保庄就得从中汲取点精神。 第64页 陈虎说,感谢司令教诲,我照办就是了。 从此,鹿地、陈六人在陡河一线,文的武的明的暗的真的假的双管齐下备战一片繁忙。 秘书长陈虎写好了书信。易翠屏看了说,再客气点,我们是有文化的军队。 小虎说,我恨他,可有机会,还不臭骂他一顿。 易翠屏说,不好,不好。你发泄仇恨是局部,司令的作战计划是全局。你写信可得顾全大局。 小虎心服口服,又改好了信,重抄了一遍。经司令、参谋长过目就派人送到桥那边。这信传到渤海,又传到在滦县的大叫驴刘仙舟的手中。 那天,金丝猴刘韬获释回到滦县县城,神枪丢了,他愁眉苦脸怎么跟叔叔说呢?丑媳妇难见公婆,难见也得见。他一步迈进保安队部的大门坎,官兵脸上都挂了幌子,预感到鬼门上占了卦,有一种不祥的兆头。叔叔的两个卫兵掐把着他的双臂丢到刘仙舟面前。刘韬思忖此时得学乖,扑通给刘仙舟跪下说,叔啊,你侄小韬回来了。我打了败仗,要剥要剐任叔叔发落。 大叫驴刘仙舟摔着脸子不动声色地问,我的枪呢?我的京东第一枪呢?我的神枪呢?话音一句比一句高,最后简直就是费加罗的咏嘆调。 在这个节骨眼上的刘韬不敢说交枪投降,还得伸着棉花嘴支乎扯野地说人家借几天使使。刘仙舟听了,怒道,放屁!接着就号啕大哭说,我的枪啊,我的神枪啊。刘韬心里抱怨,我爷奶死了也没这样号过。口中还得喃喃地解劝,叔叔,不要心痛那支枪,不过是二斤铁呗,难道你丢了这支枪比丢了侄儿的性命还心痛?比丢了五百兵马还心痛? 刘仙舟噼头便骂,放你娘的撅眼儿屁。丢了神枪,还说这没刚性的话,不要脸,不害臊,当初我就不该把枪交给你。如今丢了,丢了,你丢了我的上方宝剑,丢了我的印把子,丢了我的命根子。你听着,限你三天找回神枪,不然,就宰了你。 刘韬吓坏了,及时雨要他传的话,一句也没敢说。吓得浑身筛糠连连答应是是。好歹获得了三天的缓期死刑。 忽然,士兵报告,从渤海南郊稻地传来那边的书信。请道尹过目。刘仙舟打开信一看落款是长城抗日联军副司令鹿地、参谋长陈六人。那气就不打一处来,一下子拥上了脑门,气得跳天跺地,咔嚓咔嚓撕碎了叫痛的信,砸到刘韬的脸上,溅一脸雪糰子,纸片子,唾沫星子。 金丝猴刘韬从书信的碎片中发现一个枪字。他惊喜万分狡黠地说,叔啊,这信上是说枪的事,您手快把信撕早了。刘仙舟惊回首后悔地看着这堆纸屑。命士兵把信拼好。半天过去了,士兵们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才把信按原样一片一片地用浆煳贴上,样子豁唇豁齿,活像新贴的花脸门神。刘仙舟却当成俏丫端看。上写: 刘道尹阁下钧鉴:为中国人联合起来,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我等捐弃前仇,愿意归还神枪。具体事宜,邀道尹来刘唐保庄面谈。 刘仙舟眼珠一转对刘韬说,小子,机会到了。你替我去刘唐保,要回神枪。说完,下令开拔回渤海。 刘韬随保安队回渤海身不由已不待喘气,就骑马南行,半个时辰到了稻地。在稻地保安队的护送下过了桥。他打着白旗只身步行来到抗日联军阵地。两名抗联战士把他请到刘唐保抗联司令部。秘书长陈虎和司令部参谋易翠屏出迎客人。刘韬由敌人变成俘虏,再由俘虏变成客人,得到不同的礼遇。在叔叔那里由香饽饽变了酸葡萄,而今,在抗联有风仙保佑比在叔叔那儿还安全。 陈虎把他引到及时雨鹿地、参谋长陈六人的面前。刘韬躬身说,司令、参谋长救救我吧。扑通跪下。易翠屏一再劝说,他也赖在地上不起来。 鹿地说,他刘仙舟不就是想要那支枪吗?好办,让他自己来,我们谈谈,就给他。 刘韬哀求说,司令,他限我三天。今天我若空手回去,他还得逼我来要枪,第三天就没命了。司令、参谋长、风仙、秘书长,你们就行行好,把枪还我,下世做牛做马听司令、参谋长使唤。 鹿地说,下世我管不了,只说今世。今天是第一天,他不会杀你,明天是第二天,要他来刘唐保取他的神枪。就是从滦县来,最多一天的路程。 刘韬说,他已经回到渤海了。 陈六人心中一乐忙插嘴说,这不就结了,从渤海到刘唐保,最多两袋烟的功夫。 鹿地说,今天你先回去,到第三天时,我自有好主意帮你。 刘韬连连道谢说,我回去也不会有好枣吃,这势头是叔逼侄反。司令、参谋长,到第三天,我就鼻涕往上流反了,不回去了。跟随司令、参谋长、风仙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鹿地点了头。陈虎送刘韬过稻地桥分手。 司令部里,陈六人说,司令的调虎离山计成功了。我们乘机东进打乐亭如何? 鹿地说,再等一天,看刘仙舟来不来。 易翠屏说,就看刘韬这一回的了。 刘韬过了稻地桥,骑马狂奔风跑到了渤海市。在渤海道公署门前下马,谁也不敢挡,直奔刘仙舟的办公室。不等刘韬报告,刘仙舟急着问,枪呢,你要回来了吗?刘韬摇头。刘仙舟又问,你看见了高老蔫和陈老六,确实是他俩?不会有诈?刘韬点头又摇头说,是鹿地和陈老六。刘仙舟说,你去了一天,还会放个屁不?刘韬说,人家要你亲自到刘唐保去领枪。刘仙舟问,为啥?要我去送死,我还没那么傻。刘韬说,人家及时雨鹿地可是宽宏大量,说联合抗日…… 第65页 刘仙舟小声道,你给我闭嘴,日本顾问就在隔壁屋里。你还想活不活? 刘韬说,人家鹿地就是这么说的,我就灶王爷上天,有一句说一句呗。枪在人家手里,你想要,就得服软儿。 刘仙舟思忖片刻说,明天你再去交涉,还枪的地点在稻地桥头。 次日,鸿归早。刘韬再次来到刘唐保抗联司令部。秘书长陈虎出面热情招待。司令、参谋长躲到幕后去了。就连易翠屏也不露面。这是咋回事?刘韬心里不快,暗说,给个乌鸦闪蛋?咝,于是,加十二倍的小心。他婉转地说出刘仙舟不愿亲自来的理由,提出还枪的地点在桥头的中立区。 陈虎不打夯儿地说,中,中。时间就在明天中午。鹿司令要亲自把枪交给刘道尹。鹿司令对令叔有要紧的话说。 刘韬听了迟迟不走。觉得事情顺利得奇怪,主人热情得冷漠,令人不解、吃惊、害怕。不知鹿司令葫芦里装的是啥药? 陈虎看出刘韬的心思,就把鹿司令、陈参谋长的诚信说了一遍又一遍。可是,你越表达诚信,他就越六神无主。他自己没有诚信就以为别人也没有诚信。 刘韬这个受气包回到渤海,思忖命该如此。这边躲一棒槌,那边挨一榔头,两头受热,还得两头圆承。在抗联说抗联的话,在叔叔面前说叔叔爱听的话。他把去刘唐保带回来的还枪时间地点喃喃地说了一遍。 刘仙舟倒吸一口凉气,他及时雨、陈老六捣的啥鬼花活?他问,照你说,我是去得去不得? 刘韬说,哎哟,这可难说,不去吧,人家答应给枪。去吧,就是怕他们暗中使坏。还是叔叔性命要紧。为了一支破枪搭上性命可不上算。可是,人家没有使坏的意思。 刘仙舟说,傻瓜,人家使坏还告诉你?他掂来掂去还是打发他侄代表他去领枪。他说,你就说叔叔身上欠安,咳,你就随便编个啥理由不就结了。 刘韬说,人家还枪的条件是联合抗——我代表你去,这一条答应不答应? 刘仙舟说,小子,你还别老跟我泡蘑菇。我告诉你说,明天是最后一天,你要不回神枪来,就先开你的瓢。 刘韬说,叔啊,难道你就不念叔侄之情,好歹也是你的亲骨肉,杀我你就下得去手?叔,你就宽限我几天,我假意投降他们,混上个把月,我寻机偷回神枪。中不? 刘仙舟说,反正我要的是神枪,你自便吧。 第三天的期限到了。刘韬独自走过稻地桥,第一眼就看见易翠屏,他做贼心虚,忙说,风仙救我。 易翠屏说,刘大队长,你是刘道尹的左膀右臂,何出相救之言? 刘韬哭丧着脸说,风仙取笑我了。刘韬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明天就是个鬼了。恳请风仙引我见司令、参谋长,务必,务必。 易翠屏说,随我来吧。 在抗日联军司令部里,刘韬给鹿地、陈老六磕头磕得屋地咚咚山响,他说,司令、参谋长,我叔要杀我,就在今天,我回不去了。我刘韬愿追随司令、参谋长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收留我不? 鹿地说,收留,收留。你在那边是大队长,到我这边还当大队长。我们联合抗日,我比你叔还重用你。希望你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杀敌立功。 刘韬立正行军礼说,感谢司令参谋长收留小人。 易翠屏笑了说,刘大队长,咋样,不屈才吧? 参谋长不语,说出大天十二个点来,他也不信刘韬会真投降。 鹿地说,刘大队长,我意拿下稻地镇据点,消灭稻地的日本鬼子,要保安队反正抗日。这个差事交给你,事成为你记一等功。交给你指挥一个大队,足够了吧。我在桥这边接应你。你的左翼和右翼是节板斧和王殿两个主力总队配合你。这一仗打胜是很有把握的,你就打着扑棱干吧。 易翠屏暗笑,心说,我哥可真有招子。她偷眼看一下刘韬作何反应。 刘韬可傻了眼,哎呀,这个鹿地可不是白给的。人家把你举上台拖上车不走也得走。我若杀了日本人,投降岂不弄假成真?堵死了我回去的路。即便偷了神枪回去,叔叔答应,可就搪不了日本人的。咋办?那就成半路英雄吧。于是,他立得挺胸拔肋扒开大嗓门说,刘韬领令了。仿佛怕全世界听不见似的。他又在鹿地耳边献上一计。 什么计?大家没听见。可是,鹿地笑了说,祝你成功。 深夜,大雨,河水暴涨。稻地桥下湍流翻滚,稻地桥上刘韬带抗日联军一个大队大出大卖地来到桥头。守桥的哨兵拉着枪栓问道,口令。 刘韬骂道,混帐,不认得你家大爷?他打开手电筒照照自己的脸。扇去两记耳光。 哨兵看清了是刘道尹的亲信,忙哈腰说,小的该死。 刘韬说,跟我走。 哨兵不看则已,一看就明白了。顿时,桥头换上了抗联的岗哨。二三百抗联冲过桥头,包围了守镇的保安队。刘韬下令保安队到院子集合。百十个保安队乖乖地在院子里站好队。 刘韬训话说,请问各位,你们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队里的人们嘁嘁嚓嚓说,大队长,这还用说么,是中国人呗。 刘韬说,那你们为什么替日本鬼子扛枪打仗? 众人不语,寻思,今天大队长是喝多了咋的。 第66页 刘韬说,我头脑清醒,今天,我要抗日了。 队里譁然。刘韬咳嗽一声说,谁敢说不,就枪毙了他。 队里鸦雀无声。刘韬一挥手,走,先宰了镇上的日本鬼子。 刘韬手拎着盒子枪,大张着机头,冒雨走在前边,后边跟着的就是抗联一个大队。大雨掩盖了几百人的军事行动。镇上的鬼子就住在老边家。这人家是烧锅兼铺子。边老爷是大乡长,刘韬来过几次,熟悉地形,烧锅的大门是倒座面南的门脸,后院造酒,前脸开板就卖酒。刘韬命大家隐蔽,他一人上前敲门。 守门人奤声奤气地问道,半夜三更的,啥勾当,不让人睡个安生觉。 刘韬说,老人家,打二两酒。 老人开了门,抗联一拥而入。刘韬带头直奔住鬼子的东跨院。内有五间正房,六间厢房。各屋都熄了灯。刘韬指挥向各屋投弹、射击。 顿时,轰轰几声爆炸,闪烁的火光照亮了烧锅的后院,机枪,步枪喷射着耀眼的火舌,舔食屋里的侵略者。半个时辰过去了。屋里的停止了还击。刘韬命令,进屋,掌灯,搜查。是鬼子就杀,不留活口。各屋都亮了灯。刘韬站在院子中央听着各屋的动静。透过薄薄的窗户纸,他听到战士们宰鬼子的吭哧声,窗户上映照战士挥刀的身影。 雨疏风骤,战斗结束了。战士们把缴获的战利品,搬出来堆在院中。有枪枝弹药、大米、洋面、药品、军靴、钢盔、手电筒等等。刘韬看上了那一大包子军饷,打开一看,都是中国的大洋钱。他纳闷儿,若不打这一仗,揭穿了西洋景,还蒙在鼓里。日本人真可恶,吃中国,嚼中国,拿着中国的打中国。大东亚共存共荣个屁,闹了半天还是一头炕热。 天亮了,雨停了,万里晴空,天高地阔。节板斧的总队完全控制了稻地镇。副司令鹿地、参谋长陈六人和秘书长陈虎、参谋易翠屏以及王老三骑马由王殿的骑兵和陈龙的卫队护卫着漫步过了稻地桥进入稻地镇。新老战士们一片欢唿胜利。刘韬和大乡长边醉月出迎。 鹿地握着刘韬的手说,干得好,干得好。那些缴获都归你这个大队,军饷也归你,是对你的奖励。 刘韬致谢。 鹿地向起义的保安队士兵们行举手礼说,欢迎你们弃暗投明。诸位听清楚:抗日是自愿的,如果自己觉得参加抗日联军还有麻烦,那就回去,我不强留。哪位要走,说在当面。他用诚恳的眼神扫了队中一眼。果然,有一位欲动口又止。 鹿地抬手一请。 那位士兵说,司令、参谋长,恕我无礼,不识抬举。我家在渤海,家有妻儿老小。刘道尹若知道我反正抗日,我家则面临满门抄斩的危险。恳求司令、参谋长放我回去。我们全家感恩感德,怀欲报之心。 边大乡长说情说,我早有耳闻及时雨心胸如海,而纳百川…… 易翠屏插嘴说,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鹿地会意地笑了,答应放他回去。他说,你给刘道尹传个话,我鹿某在稻地恭候,请他来稻地取神枪。 这位士兵感激不尽说,司令的口信一定送到。他给鹿地、陈六人及易翠屏等诸位鞠了一熘九十度的大躬,放下枪回头便走。 刘韬不安地抻出手枪朝这位士兵搂头就是一枪。 王殿一把托起刘韬的枪筒,子弹打飞了。 鹿地说,刘大队长,难道你怕他回去不成。 刘韬低下头去。不承认,也不否认,默认吧,又不甘心。反正走了一个,造成他心理上的不平衡。 易翠屏从自己腰包掏出两块银圆塞到这位士兵的手里说,这是司令给你的盘缠,安排好家属,欢迎你再回来。抗日不分先后,救国匹夫有责。 这位士兵说,我记住风仙的话,看见没?有人对我下毒手,救人救到家吧。 易翠屏说,好吧,我送你上路。 这位士兵边走边回头,眼瞟着刘韬,怕再吃他一枪。 鹿地拍拍刘韬的肩说,走吧,看看边乡长怎么犒劳我们。 乡长边醉月,五十岁,没鬍鬚,半土半洋的打扮,稻地的财主,镇上有他的粮铺、烧锅、杂货店,外加一座酒楼。两层小楼在镇上抱了都督,那是鹤立鸡群了。他在酒楼摆宴,招待司令、参谋长及抗联军官,各户招待士兵。边乡长好一口老奤儿影。几名渤海着名的影匠从《渤海市文化志》中走出来,有皮簧大王李秀,名髯张绳武,唱小的新秀王玉清、张茂兰,耍线的赵紫阳。他们的影卷那可是烧瓦盆的出窑,一套一套的。 边乡长把影匠们请来助兴。他们在酒楼上一露面,京东第一吹老三就认出二哥王玉清,哥俩见面少不了一番口舌。老三领着老二见司令、参谋长。鹿地握着老二的手说,好啊,你们哥俩,一个吹,一个唱,有意思。二先生,唱哪出? 王玉清说,刚学《鲁肃求计》,唱不好,献丑了。 边乡长请司令、参谋长点影。 鹿地说,那就唱《鲁肃求计》。 边乡长说,那就有劳王二先生了。 罗鼓开场,弦子一响,王老二就掐着脖子唱起来。人们边吃边喝边听影,别有一番风趣。 宴席正酣,鹿地向席间寻找哪位。易翠屏就明白了。她向刘韬招手。喝得面红耳赤的刘韬走过来说,风仙,有何指教? 第67页 易翠屏朝司令、参谋长那边一扬头说,别只顾你自己喝酒。 刘韬一点就透,他倒满了酒举到鹿地面前说,司令,我敬你一杯。 老三接过酒说,司令不会喝酒。说着拉刘韬坐下。 鹿地在刘韬耳边说,你听好,我命你大队镇守稻地。每天派三三五五的小股部队向女织寨、越河、南刘屯一带渤海近郊游击骚扰渤海市。我带队到外地收枪。记住了吗? 刘韬说,司令放心。 夜深,星流,盘明,露滴,乘人们入睡之际,鹿地、陈六人带十个总队悄悄离开稻地,挥师东进。一夜急行军,到达乐亭边界,拉开攻打乐亭县城的序幕。 行军路上,陈六人哈哈笑道,这会子刘仙舟做梦也没想到抗联打乐亭,当他睡醒了,乐亭就是我们的了。说着扬鞭飞马。 鹿地不言语。易翠屏猜到鹿哥的心事:刘仙舟真能睡大觉吗? 刘仙舟急等他侄儿拿回神枪,哪有心思睡觉。他正在办公室踱步。被鹿地放了的那位保安队士兵回到渤海。他向刘仙舟报告了稻地失守,刘大队长投降了便衣队,他千方百计逃回来报信,压根就不敢传鹿地的那些话。 大叫驴刘仙舟大吃一惊。 士兵说,刘大队长带便衣队杀了日本人一个小队。 刘仙舟一听跳起来,你胡说。他抓起手枪,朝那士兵当的一枪。多亏刮来一阵风,那士兵腿脚利索,躲得快,没伤着。卫兵们跑进来,怎么回事?刘仙舟正要向那士兵再开枪时,平东宪兵司令赤本三尼大佐突然一口气闯到渤海道公署。他命日本宪兵进屋搜查。刘仙舟吓傻了,不知啥馅了。又气不公,我好歹也是渤海道公署行政长官,你们日本人竟如此无礼、漠视本官。 赤本三尼问,你的侄子刘韬什么的干活?他打死了大日本帝国皇军一个小队,他死了死了的。赤本三尼把胸前的孔子金像甩在脖子后头,露了狼的真相。 刘仙舟说,他,他去稻地还没回来。 赤本三尼抽出指挥刀喊道,稻地的开路。捉拿刘韬。 1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17) 参谋长东渡汀流河 鹿司令一打乐亭城 赤本三尼带领一个中队的宪兵,直扑稻地。抗联的哨兵老远就听到鬼子的摩托车声,即刻向大队长报告。刘韬正在边乡长的烧锅品酒,他一听说日本鬼子来了,吓的扔了酒碗。他没和鬼子叫过劲,几年来,在他叔叔的薰陶下,哈日恐日症病入膏肓。昨夜在烧锅杀鬼子,那都是抗联开的枪。他滋滋地嗍拉鱼刺。如今,人家牵驴,我拔了橛儿。我可顶了一个杀日本人的名。今天这阵势,那可不是好玩的。他即刻下令撤退。队伍还没整理好,鬼子就进了镇,开了枪。刘韬先逃到桥东,桥窄人挤,掉到河里的被大水沖走,没掉进河里的,遭到敌人机枪的扫射,死伤一大片。逃到河东的抗联部队据河还击,掩护战友撤退。 金丝猴刘韬招了窄,司令命他镇守稻地,如今丢失,司令岂能饶。他前思后想,三十六计,走为上。于是,他只身熘进一片高粱地里,向南进入一片沼泽地。他琢磨着,鬼子的摩托车再快也难在沼泽地里行驶。越往南行越难行,到处一片汪洋。青蛙咕哌乱叫,叫得人心烦。他抬眼望去,老远看见一颗柳树上拴着一只小船,船上无人。他便上了船,自己摇桨,心说,咋办?神枪拿不回,叔叔定不饶。昨天杀了日本人,那赤本三尼抓住我,还不剥了我的皮,剜了我的心?今天又丢了稻地,鹿司令那边也不好惹。他若是演一出挥泪斩马谡?死了也没处喊冤去。他掂掂手中的枪,腰里掖的那包子军饷。嘿!有这俩玩艺怕啥?刘韬乘船向海里划桨,他回头听听枪声笑道,赤本三尼也好,叔叔也好,鹿司令也好,刘韬不伺候了。 稻地战场,抗联三个中队三挺机枪勐烈射击,打得大桥上火星飞溅,封住了稻地桥。鬼子几次冲锋也没能冲到桥东,一面日本国旗倒在稻地桥西头,上面溅满日本军人的血污,臭皮靴的脚印,沾满中国长城大地的泥浆。几辆摩托车被打着起火。抗联凭藉人多,以及河堤的掩护牢牢地控制着稻地桥。战斗从中午打到黄昏。战斗喘息之时,抗联三个中队长合计,派人向司令部报告,请求增援。 长城抗日联军副司令鹿地、参谋长陈六人带抗联主力挥师东进,一头扎进乐亭县城北的汀流河镇,包围了京东第一富豪刘家大院。 夜,细雨,微风。鹿地骑马出现在刘家门口,好一个铁筒般的院落,墙高院深,四角有炮楼,僱佣二十多看家护院的枪手。鹿地命人敲门。不多时,守门人揉着惺忪睡眼哌啦打开小门,王殿说,快去通禀老太爷子,鹿司令、陈参谋长驾到。 顿时,刘家大院正门偏门所有的门通通打开,高悬红灯火把。少爷民团队长刘子瑞慌慌张张跑出来,扑通跪在泥水汤子里说,及时雨、陈会长驾到,一点信也不知道,未曾远迎,有罪、有罪。 南国象陈老六和刘家沾点表亲,他下马。陈龙扶起表兄刘子瑞说,前边带路,给老太爷请安。 刘家的会客厅古朴典雅又有现代韵味,一面墙上挂着丑巴怪打鬼的钟馗,一面墙上挂着印刷精美的美人图。东道主刘老爷是东北益发银行的总监,经营数十家分支银行和公司,分布在东北各省,关内的秦津唐以及昌滦乐、卢抚迁、丰玉遵各县。刘老爷长年在外。家里只有老老爷刘老太爷支嘴,刘少爷跑腿撑着家业。 第68页 刘少爷把鹿地、陈老六一行引进客厅。刘老太爷拄着龙头拐杖坐在他的太师椅上说,奉茶。又一挥挥手说,抬过来。几条汉子抬着几个长木箱子,放在客人们的脚下。刘老太爷说,这地面上的事全靠您鹿司令、陈参谋长照应,早年他刘仙舟一手遮天,还不是你们一翻掌就把他给。今天这点小意思,40条新枪,加上10匹战马,权当作见面礼,以后么,还有事情麻烦您鹿司令、陈参谋长哩! 鹿地恭手说,好说,好说。回头对陈六人说,先武装你的卫队。不等陈六人答应便叫道,陈龙,枪和马由你使用,还不快谢谢老太爷。 陈龙给刘老太爷行军礼说,谢老太爷。 忽报,稻地请求增援。参谋长叫儿子伏耳过来说,我身边不要卫队,司令都没有卫队,我岂能超过司令?你带卫队速去增援稻地。 陈龙慢了一会儿,参谋长发了火,违抗军令者,斩。 鹿地拉过陈龙小声说,大龙啊,你爹是对的,我也挑不出合适的人选,你就去吧。记住,在稻地你要勐打狠打,造成敌人的错觉,以为我们的主力还在西线。 陈龙响快地答应,带队出发了。 参谋长说,司令,现在可以动手了吧。 鹿地点头会意,说,老太爷,我们要攻打乐亭县城,请你孙子助我一臂之力。 刘老太爷说,子瑞前往就是了。他那一伙子人马归鹿司令调遣。 鹿地说,子瑞呀,我任命你为长城抗日联军第九总队副总队长。 刘子瑞道了谢,同王殿握手。 王殿说,以后,我们就在一起抗日了。 入夜,无梦,情急切,抗联冒着小雨整队出发了。 七月雨水连绵,滦河暴涨。马官营一带滦河决口。河水漫溢河槽,淹没了附近的村庄和庄稼,庄稼佬儿无家可归。集聚在河堤上、公路上、高岗上的数万灾民活不下去了,都不约而同地跟着及时雨的队伍向乐亭进发。那里有粮、有衣、有屋,有一切可活命的条件。每过一地,都有一批灾民加入。他们举着火把,照亮了河堤、大路,宛如一条游动的火龙,直扑乐亭城。 大水包围了乐亭县城,护城河水与地面抹平。沙袋堵死了四面城门,城内地势高凸,大水上不去,但,成了一个海上孤岛。 城北的关帝庙高台阶上就当了抗联的司令部。鹿地用袖子拂去关老爷供桌上的香炉香碗及几百年的尘埃,一纵身坐上去说,乐亭的城防大家都看到了,怎么打?哪位有啥高招,就献出来。有人说火攻,有人说扎伐子造船,做云梯登城墙。有人说,人家在上,我们在下,我们得付出多大牺牲,提出撤退。鹿地动了心思,若不然就撤退?他自言自语,不由自主地从供桌上跳下来,在关老爷泥像的脚下踱步,勐抬头看见庙外站着数万军队和灾民,都举着火把站在水中等待着司令部的决定。鹿地、陈六人、易翠屏、老三、节板斧、王殿、刘子瑞、陈虎出庙门来到庙台上靠近了灾民们。台下灾民们不说话不吭声,火把照亮他们企盼的目光和一张张飢饿以及脸上无家可归的表情。 易翠屏在鹿地的耳边说,鹿哥,你一退,人心就散了。大哥咬咬牙。 鹿地震惊了,数万人的性命在他肩上,他横下一条心:打。 顿时,在人群中突然暴发出一个声地吶喊: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那声势震撼着滦河,震撼着乐亭大地。 鹿地命王殿、刘子瑞率十人突击队智取西城门,节板斧率大部队随后进城。 刘子瑞、王殿领令带着人向城西门运动。乘天黑,他们来到城下,王殿等人潜伏在西门附近。刘子瑞打着手电筒,明出大迈地站在城门外高叫,我是汀流河刘子瑞,哪位兄弟当班? 城上张着哈地露出个人头问,哦!是刘少爷呀,啥要紧的事啊? 刘子瑞说,老太爷生了急病,我要进城抓药。我可等不得了,你快一点好不好,耽误了老太爷的性命,你担起了吗? 城上的说,刘少爷,请稍候。 咕隆一声城门打开一道小缝。城门外有一人高的沙袋,刘子瑞纵身登上沙袋,跳进门里,抽枪顶住开门的警察,他说,别吱声。随后王殿等十人也悄悄跳入门里,城门大开,节板爷率后续部队纷纷冲进城里。 城上的警察发现中了计,即刻开枪。 王殿带人向西城门楼上迂迴,紧贴着上城的灰砖楼梯壁步步逼近。投上去一颗手榴弹,趁着烟雾冲上楼去,施展神枪的威力打倒了一排警察,后续部队即刻到达,利索地占领了西城门楼。 及时雨鹿地、参谋长陈六人、易翠屏、老三在陈虎的掩护下登上城楼指挥部队向南北东城门迂迴。王殿、刘子瑞随大部队从西大街向东攻击。展开激烈的巷战。节板斧在城中心的钟楼附近遇到强硬的抵抗,抗联没有进展。大部队受阻,指挥员派人向西城门楼上的司令部报告。 王殿求战心切,他拉一下刘子瑞衣袖说,副总队长,你地形熟,我们可不可以绕过去,拿下东门? 刘子瑞新上任,也想露一手,他说,中,跟我来。 王殿带十人突击队跟在刘子瑞身后,绕开正面,穿小巷,越高墙,飞檐走壁,迂迴到了东大街,还没遇到抵抗。王殿一组紧贴着墙根摸索前进。忽然,王殿意外地发现,他紧贴的大门挂着冀东银行的牌子。他问,子瑞兄,这家银行是令尊的分号吗? 第69页 刘子瑞摇头说,不,它是中国联合准备银行的分号,发行大被单子票的那家。 王殿说,哦,是汉奸银行,抢了它,救济灾民。 王殿命人砸开银行大门,径直来到行长室,一屁股坐在行长的宝座上,命人点灯。一盏玻璃罩子灯把屋子照得贼亮。写字檯上摆着算盘和哈德门香菸。王殿不会吸菸,便投给刘子瑞。 刘子瑞警觉地说,他们的人呢?窗外瓦砾轻微一响,一个黑乎乎的枪口,瞄准了行长座上的王殿。刘子瑞手急眼快,抬手一枪,打飞了那支步枪。从墙上斜掉下一个人来,随之掉下来的那支步枪砸碎了玻璃窗,破碎的玻璃稀里哗啦撒了一地。刘子瑞吹吹冒烟的枪口说,算计我们,还嫩点,不打听打听刘少爷是吃几碗饭的。 王殿说,咳,你忙啥,可发现一个银行的人,你就…… 片刻,抗联战士押来两个守夜的。 王殿问,把金库的钥匙交出来,不难为你们。不然,看见没?他一指窗外的那个死的。 守夜人吓得直哆嗦。一个年纪大的说,老爷,我们不过是守夜的,出纳股长把着金库钥匙,我们想摸还摸不着呢。 王殿一拍桌子,瞪圆了张飞的眼说,胡说! 守夜的人们又吓了一哆嗦。刘子瑞悄声在王殿耳边说,总队长,他们没有胡说,这你就外行了。 守夜的听了个边儿,他们逮住锅台就上炕,说,还是这位大爷明白。我们看的金库还不是老妈子抱孩子,是人家的。枪在我们手里不顶个烧火棍,是吓唬贼的,哪能吓唬几位大爷。 王殿挨了烧,窝了火,下令,炸开金库。 他们身边的十名突击队员立即运作,搬炸药的,点导火索的。顿时,一股蓝色的闪光滋滋作响。只听轰的一声闷响,窗户门左右乱颤,大地上下颠簸,就像发生了大地震。金库的保险门一道道被炸飞炸塌炸酥。王殿命守门人套上马车,把成麻包的纸币,成箱的银币,白的,黄的,统统装在车上,派两名突击队员押送到西城门,交给鹿司令。 炸金库的爆炸声招来城里保安队、警察的袭击。大批的保安队向银行涌来,双方交了火。王殿他们掩护马车转移,步步为营,节节抵抗。拉金钱的马车快要接近西城门的时候,敌人发起了勐烈的攻击。从南北东扇子面包抄过来。王殿刘子瑞十来条枪凭着他们的好枪法,抵挡了一阵子。他们回头看见马车冲出了西门,才且战且退,一步步向西城门的大部队靠拢。可是,敌人又发动了第二次冲锋,节板斧指挥抗联大部队撤退了。王殿他们十人退到西城门内再一鼓劲就可冲出西门。就在这时,敌人占领了西门,咕隆一声关上了城门。县长张培德命令全城戒严,搜查围在城里的便衣队。一时间,城里岗哨如林,游动穿梭的士兵,走门踏户,犄拉旮旯,观音菩萨庙,耗子洞,都翻了个遍。 被围在城里的王殿刘子瑞和他们的突击队员退到一家油坊的后院。刘子瑞问,总队长,咋办? 王殿说,只有一条路,就是藏在居民中。 队员们分散着藏起来了。刘子瑞一拉王殿说,跟我来。二人潜入一个小胡同,发现胡同口有几个保安队晃悠。他俩急忙躲闪,凭地理熟,手段高,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他俩飞越一道高墙,落在一个无名院落,惊飞了嘎嘎乱叫的鸡群。 一位驮背的管家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拎着个二尺棒子到后院捉贼,发现了王殿、刘子瑞两条提着枪的汉子,心里就打沉儿,倒抽一口冷气。管家摆摆手叫家丁靠后,他仔细打量这两个不速之墙外来客。越看越觉得眼熟,他炸着胆子问,前面站立者,莫不是汀流河刘少爷吗? 刘子瑞把枪插在腰里抱拳说,老先生,在下正是刘子瑞。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认识我? 管家寻思,贼没种,只怕哄,于是笑着向前走几步说,大水沖了龙王庙。这是魏佩之老爷的家宅。真是稀客,稀客!他回头打发家丁,快去向老爷通禀,汀流河刘少爷到。请,请。 绝处逢生,弄蒙了王殿。刘子瑞悄悄告之说,这乐亭魏佩之家族是乐亭首屈一指的富豪人家,商会会长,在县城他一顿脚全乐亭城就得乱颤,天津北平都有他的铺子,就连冀东银行也有他的股份。 王殿一听吐一下舌头,糟了。 刘子瑞掩住王殿的口小声说,我们不说,他不会知道是我们抢了他的银行。 王殿心头揣着小鹿撞个不止,也被当作稀客请到前堂拜见魏老爷。 魏佩之,五十多岁,秃顶,圆脸,抱拳说,哟呵,贤侄驾到,是哪边风把你吹来了? 刘子瑞请个单腿说,给伯父大人请安。说着一拉王殿智谋心头涌说,这是家丁王九头。王殿就势作了揖说,魏老爷在上,小子王九头有礼了。 魏佩之吩咐家人上茶。顿时,一股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魏佩之笑吟吟地问,贤侄何故困在县城? 刘子瑞只得吃荆条拉粪箕子现编说,伯父大人,说来急死人也,半夜老太爷子犯了急病,我来城里抓药,不巧,正赶上便衣队攻城,药没有抓到,我也出不得城了,这会子老太爷子的病不知咋的了呢?说着抖着双手无可奈何地在地上打转转儿。 魏佩之说,来人哪! 管家到,老爷有啥吩咐? 第70页 魏佩之说,你亲自到药店去,替少爷抓药。说着向刘子瑞要药方子。 刘子瑞本没有药方子,脑瓜子一转又想了个胡弄局说,药方子在便衣队攻城时乱中丢失,不过只有几味还能记得住,有党参、黄芪、玄参、乌梅、白朮五味,各三钱。 管家执笔写好了药方,交给魏老爷过目。这位魏佩之精通商道,也半通医道,他端详方子呃呃点头,这么说老太爷是得了心口子痛的病。 刘子瑞就坡下驴说,老伯高见卓识,说得对上加对,对对儿的。老太爷子就是心口子痛得翻滚撞墙。哎呀,我就怕他老人家一口气上不来,我这当小人的,这脸往哪搁,咋见人,嘿! 魏佩之拿起笔说,我再加两味药:山楂和菟丝。剂子大一点,各加两钱。从帐房支点钱,快去快来,以便早早送少爷出城,老太爷治病要紧。 管家退下。 刘子瑞千恩万谢,王殿也巴不得快些出城。 忽然,家丁急匆匆进来,附在魏佩之耳边悄声说,银行守夜的禀报,说银行昨夜出事了。 魏佩之一听噌一声站起来,拍桌子说,带进来。 王殿、刘子瑞听了个银行的话音,真是怕啥来啥,早稳不住架子了,二人面面相觑,这可咋办? 两个在银行守夜的人战战兢兢地蹭进来扑通扑通给魏老爷跪下来求饶不敢抬头正眼看魏老爷。 魏佩之厉声问道,昨夜,银行出了啥勾当? 两个守夜的刚一抬头看见王殿、刘子瑞眼熟,忽然想起来正是砸银行金库的那二位。他们咋就在魏老爷身边?再看那二位瞪圆了眼珠子正如哼哈二将丈二金刚,他们的手都准备着掏枪,那叫出壳响的快傢伙。顿时,两个人舌头根子都短了硬了,说话吞吞吐吐半说半咽半瞟半看。 魏佩之说,他们俩是老夫的贤侄,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两个守夜的不听则已,一听这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们思忖光棍不吃眼前亏,说一半留一半。只说昨夜一伙强人砸了金库抢劫了所有现金,拉一马车,不知去向。 王殿、刘子瑞可是吹喇叭的栽跟头缓了一口气,便心情平和地坐下来仔细品茶。等待药到即可脱身。 魏佩之丢了这笔巨款,那可是端了他的钱窝子,剜了他的心窝子,拆了他的腰窝子,他往后一仰一口气没上来就倒在太师椅里。一时牛犊子拉车乱了套,家人把他抬到他的卧室,夫人伸出美人拳又捶胸又抚背,七手八脚地又把他折腾活了。他睁开眼第一句就问,是哪路人干的? 两个守夜的说,老爷,抢银行的就是前堂你那二位贤侄。 魏佩之噌的一下坐起来,揪住两个守夜的衣领子问,这话当真? 守夜的说,岂敢有半点虚假。 魏佩之立即下炕吩咐家人,备酒、摆宴、稳住他们。我到县衙搬兵捉拿这两个孽罐子满了的杂种。 1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18) 张县长花钱买停火 鹿地君二打乐亭城 乐亭商会会长魏佩之一脚踏进乐亭县衙。回炉反生的县长张培德又从张家坟里走出来,他此刻也是热锅上的蚂蚁,他一把抓住魏佩之如抓住救命的稻草噼头就说,魏老闆,快来救救本官。乐亭兵微将寡,孤立无援,危在旦夕。我求你代表本官出城与便衣队和谈,我们花钱解围。 没容得说搬兵捉贼的魏佩之只得听火烧屁股的县长摆布了,他说,大人,钱呢? 县长说,由商会出五十两黄金,与城外讨价,如若不然,再出五十两。 魏老闆吓得大叫一声,我的妈呀,大人,这,这个—— 求和心切的县长急不择言,他说,今天这个差事,你愿意去也得去,不愿意去也得去。我这个一县之长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保住你们这些富豪们的产业。不然,豁出去,我这个县长不当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让城外几十万赤匪进城,共产共妻,杀人放火。把你们的金银财宝,少妻娇女都共了去,配给赤匪。到那时,可别怪我当县长的撒手不管。 就在县长发火之际,教育局长刘星垣应召进来拜见县长。 刘星垣是个老好人,教育界的名流,性放达,志比天高,三教九流啥人都见过的主。半辈子积累的唯一财产就是知识和他教育出来的学生。他这两样都不怕共。他进了屋正赶上县长发火,一听就明白了七八九。于是说,大人息怒。既然大人信任我们俩,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城外的就是三头六臂,也敢会会他们。回头他拍拍魏佩之肥实的肩膀说,魏老闆,别不识抬举,走吧! 魏佩之说,我的家,我得先回家—— 县长即刻打断他的话厉声说,先保县城,后保家。没有县城,哪有你的家? 魏佩之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他被刘星垣拖着拉着说着劝着哄着骗着地拉出了县衙。在警察的护送下推出了北门,咕隆关上了城门。惊得他们俩打个冷战。魏佩之咳了一声,回不去了。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出城就是抗联阵地。魏佩之举着小白旗口中念念有词:别开枪啊,别开枪。 抗联哨兵喝道,干啥的?举起手来。 从掩体里跑来俩持枪人,在他们身上搜查,拍了前胸拍后背,搜了袄袖搜裤筒,还得解开裤腰带拎着裤子过卡。 第71页 魏老闆肉多体胖,只顾吃惊和喘气。刘星垣不卑不亢地说,我们是城里的谈判代表,劳驾这位兄弟通报一声,我们要面见鹿司令,陈参谋长。 他们被当作客人,用枪押进城北的西河槽抗联司令部。 西河槽村一座大户人家的高门楼,人们进进出出,这就是抗联司令部。鹿地、参谋长、节板斧都为一打乐亭没有成功而不言语。鹿地命令部队包围县城,封锁四门,禁止通行。不断向城上喊话,保安队的弟兄们,要弃暗投明,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参谋长传令下去。节总队长立即部署。秘书长陈虎报告,九总队缴获一马车票子和金银,咋处理? 司令说,发给灾民。说服大家就地重建家园。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滦河里有的是大鲤鱼,下河网鱼。 小虎应承,跑出屋去放钱。老三端着大米饭清蒸鲤鱼,请司令、参谋长用饭。 鹿地愣了问,抗联战士都有份吗? 易翠屏解释说,是房东厨子做的,都有,都有,司令部的都有。大哥、参谋长你们吃一点吧,你们一天—— 鹿地说,翠屏啊,端着饭菜,跟我走。 易翠屏滞拗片刻。鹿地啪的一声摔了筷子,厉声大喝,你就该替我想到,可是你……还不快走。 易翠屏说,可是你还饿着肚子了,鹿哥—— 鹿地火了,掏出手枪说,再不走,我枪毙了你…… 全司令部的人都惊呆了。易翠屏既心疼大哥又不能违背大哥的命令,她含着眼泪端着饭菜跟着鹿地出了司令部。 参谋长明白了司令的心思,也端着饭菜,跟在司令的后边。紧接着在司令部吃饭的人们也端着饭菜排在队后出了司令部的大门楼。 大门楼外的人们不知司令演的是那一出,渐渐围拢来观看。只见这支端饭大军朝着滦河大堤上走去。 几十万灾民占据了滦河大堤,处处都有用破席头、草围子堆起来的窝棚,垒起砖头架起锅,点火烧水。烟火燻黑了灾民们的瘦脸,老人病,孩子哭,女人愁,男子怨。鹿地一行的出现,给人们带来惊喜的安慰。把饭菜端给老人孩子。河堤上一熘送饭的,接饭的,你推我让,军民情意交融。几条大汉嚷着:及时雨,及时雨。人们忽的把鹿地举高起来。 鹿地就劲大声说,我,鹿地对不起众位父老兄弟,大家跟我挨饿了。大家不要灰心,我们打下乐亭城,就能解决燃眉之急。 大堤上顿时发出振聋发聩的唿声:卧薪尝胆,回人炉,正人心,发奋为雄,再造神州;破釜沉舟,赴国难,雪国耻,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鹿地又说,父老兄弟们,刚才发给大家的钱,杯水车薪,不顶饭吃。就算一点心意吧。我还得告诉大家,这钱是我们两个总队长带十名突击队进城缴获的。钱是来了,但,人还没有回来。他们被困在城里,是生是死,没有一点消息。 大堤上,大人孩子牙,鸦雀无声。只有隐约的抽泣。易翠屏寻着哭声找到几位婶子大妈,他们拉住易翠屏的手、的肩、的衣、的带说,孩子啊,可别为我们冒这个险去,万一那两位总队长回不来,我们这心里难受啊! 易翠屏也跟着他们掉眼泪。 鹿地说,不要为我们悲伤。流血是我们的义务,牺牲是我们的权力。为人民服务就是我们的宗旨。目前除了抗日救国,復兴中华,别无它求,别无它求,别无它求。 大堤上又爆发出一阵阵发奋为雄抗日救国这个滦河上的最强音。 这时,前线报告,县城派来了谈判代表。 鹿地一块石头落了地,王殿他们有救了。他说,回司令部去。 抗联司令部的首脑们像迎接儿女亲家似的欢迎魏佩之、刘星垣。同他们握手寒暄。 刘星垣说,哎呀,这不是及时雨吗?对鹿地他早就有过耳闻,此人黄埔军校毕业。当年他在乐亭闹过学潮,鼓吹过盐工罢工增资,号召三千农民青纱帐起来去抗日,创建过京东御侮救亡会,是乐亭的一代贤人学子。如今是抗日司令啊! 鹿地拉过陈虎说,这位是我的秘书长。 陈虎握着刘星垣的手说,刘局长,久违了。往日的刘星垣低着眼皮子看陈虎这个小学生,而今日不得不仰头看陈虎了。从小学生到军中秘书长,在他的心理上产生巨大的偏移感,暗嘆,后生可畏。如今平起平坐与之谈判,也罢,谈判有成,茄子还让三分老呢。 鹿地一指易翠屏说,这是我的参谋。 魏老闆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还有女匪?不觉对传说的共产共妻产生了怀疑。刘星垣曾大力倡导男女同校,因而,对男女同军者不惊也不怪。 鹿地又推出他的参谋长陈六人说,这位是我的参谋长,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县城你们是保不住的,晓得不,我一个总队还在城里,如果,我们的人被你杀了一个,我进了城就杀你一百,听清楚。 魏佩之吓了一哆嗦,闹了半天,那俩小子是便衣队,幸亏没有来得及报告县长抓他们,不然,不然,他不敢往下想。他也时行一次新礼节,便伸出手去想和一个匪长握手。 陈六人说,我是个粗人,别跟我拉近乎。狗县长派你们来干啥?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耽误我攻城的日程。 魏佩之在县城里一顿脚半城乱颤。可是,在城外,他则一蹶不振了。他忍受了参谋长的抢白之后说,鹿司令,陈参谋长,张县长的意思是—— 第72页 鹿地打个暂停的手势,故意绕开谈判的实质问题。半是戏弄半是规劝地大谈与打仗不沾边的事。他说,魏老闆,忙啥,天黑还早呢。你呀,只顾敛财,忘了积累知识。你知道不?我们县出了一位画家苗竹楼先生。 魏佩之红了脸说,在下,惭愧了。 刘星垣听了则眉飞色舞夸耀乡贤混抖落酸说,当然,当然,他是本县教育界老前辈苗子卿的后代。年轻时在上海学画,深造十几年,是岭南派重要成员。绘画成就名冠南国,与齐白石先生齐名,俗称南苗北齐。只可惜他穷困潦倒,回乡卖画维持生计。可是,国难当头谁还有心思买画。苗先生多半是为人家作些中堂画,画门斗,靠人施捨度日。同样一代画家,他和齐白石的日子就有如此天壤之别,这是为什么? 鹿地说,这还用问吗?苗先生骨头硬,没给日本人一张画。他年逾花甲,落得这般地步,令我愤愤不平。我打进城去,第一件事就是抗日政府出资成立一个书画院,聘请苗竹楼先生出任院长,培养一代新画家。 刘星垣兴奋地忘乎所以,他说,鹿司令有此雅兴,真乃乐亭教育界的福分。他天真得可爱,便顺着杆子往上爬,半辈子可遇到一位知已,口角春风,洋洋洒洒,羊拉屎般的说个没完没了。 魏佩之是个实业家,卖啥就吆喝啥。他扯扯刘星垣的衣角,制止他漫迹天涯的胡诌,抢着说,鹿司令,张县长的意思是花钱解围。这个数咋样?他如同集市上买卖牲口的经纪人那样在袖中捅手指头。 陈虎早就烦了,他借空插嘴说,魏老闆你还在做梦呢,乐亭城我们是要定了,你就是花个金山银山也休想买我们撤兵。实话告诉你,今晚八路军的炮兵营就开过来了。容你三天考虑,至后天凌晨三点钟之前,如果还不投降,我们的炮弹就飞向乐亭城。 鹿地摆摆手说,不,不,陈秘书长,不要吓唬二位。魏老闆你慌啥呀?你呀,一辈子积累了那么多金银财宝,而我则喜欢收藏苗竹楼先生的绘画,我最喜欢那幅《镇宅虎》和《鹦鹉藤萝》。苗先生擅长这一类的羽毛花卉工笔,画技精湛,炉火纯青。 易翠屏笑道,大哥,人家着急了呢。其实,我也喜欢苗先生的画,等打下乐亭,有空了,与刘校长攀谈十天半月的,我也参加。刘校长如何? 刘星垣听了,暗想,他们一个吹笛的,一个捏眼的,一唱一和,他终于开了一点壳,心说,这可真是道家炼丹,佛家炼心,兵家炼诈。谈判一场,人家绕了一个贼大的弯子,丢给你一个半真半假的消息,赵钱孙李,信不信由你,叫你放心不下,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刘星垣、魏佩之拜别了鹿司令、陈参谋长,当天回到县城。向张县长报告与抗日联军谈判的进展。张县长听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金钱买不动人家,等待着后天凌晨三时的期限。县长说,二位辛苦了,请到内宅,太太亲手备了小菜,为二位押惊。 刘星垣魏佩之受宠若惊,乖乖地到后宅领赏。 县长打发了魏、刘二人,秘密召见警察局长赵毅荪说,这可咋办?及时雨执意破城,要我三日内投降。我堂堂一县之长向这群土包子投降,岂有此理。我有一个主意,有劳仁兄辛苦一趟了。 赵毅荪呲着大牙说,为了保护城池,赵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培德说,今晚你秘密出城,到渤海向刘道尹告急。如今大水冲倒电线桿子,电话不通,只有如此下策,方救得乐亭县城。请求道尹阁下,发兵解围。你身为警察局长,保卫乐亭,责无旁贷,乐亭得失,在老兄如此一举了。 赵毅荪无话可说,上了夹板的驴子,鞭子一轰就得转。他心里也打鼓,出城可就担了一险,万一落在便衣队手里,那可不是玩的。魏老闆他们见过便衣队,他们凶不凶?找那二位摸摸底。恰巧,那二位从县长太太那里出来。赵大牙上前打恭说,二位受惊了,便衣队为难你们了吗? 魏佩之说,没,没有。 他们怕再受到警察局长的纠缠,忙说,告辞! 魏佩之急急忙忙回到家里,家人一看老爷平安归来,都念佛祷告。魏佩之问家人,那两个小子走没走? 管家说,按老爷吩咐,已经稳住了他们,等老爷回来捉拿。 魏佩之慌忙说,不,不,那可是佛爷的眼珠子动不得。我改变了主意。有请,有请!他嫌家人动作慢了,又说,算子,算了,我亲自会他们。他心里的小九九:一旦便衣队攻破城池,这二位可就是护身草了。于是,他加倍又加倍,盛情又盛情地款待。 从此,王殿、刘子瑞把魏老爷家当成了安全隐蔽的防空洞,待机在城里唿应城外的攻击。日子过得自在,而魏老闆则度日如年。三天的期限一出熘就到。他掐着手指头算计,可他咋也拴不住日头,守时的太阳照样日出日落,只得背着家人给城外烧香,口中念念有词:便衣队呀便衣队,千万千万别进来。 城外的抗联指挥部,副司令鹿地掏出怀表,时针不停地旋转,半天过去了。可是,城里仍没有投降的举动。他问,到时候,我们的大炮不响咋办? 陈参谋长嘿的一声,对小虎说大话发泄一下怨气。陈虎说,司令、爹,别急。传闻,河东昌黎有一股起义军,号称十路军,三四千人,司令叫丁大炮,他就有一个炮兵总队,我们借来如何? 第73页 鹿地喜出望外说,八路军离我们还远,远水解不了近渴。丁大炮只有一河之隔,你代表我去收编他们。此举成功,破城指日可待。 陈六人说,是个好主意,虎儿可就看你了,务必在后天凌晨三时之前,把丁大炮的炮兵总队带到乐亭城下。 陈虎说,司令,爹放心,我去了。 易翠屏说,就他一个?我也去吧。 鹿地说,对,再给你派个助手。于是,鹿地派扬子鳄节板斧带三十六友同往。 陈虎、节板斧带了三十几名武装随员出发了,易翠屏在后边追着喊着,等等我。她追也没有追上,陈虎他们就从会里渡口乘船过了滦河,到达东岸,经槐李庄至黄土庙还没有发现丁大炮的踪迹。月破黄昏时,他们住在一个叫欧坨的小村。 蓼烟疏淡,灯火村落。乡绅民团团总张盛瑞,排行第八。今日,张老八慕名来访,他问,先生,听说你们是从河西来的,是及时雨的队伍。 陈虎说,正是,如今及时雨是抗日联军副司令,率众起义抗日,手下已聚集数万大军。 张盛瑞说,仰慕及时雨久矣,今日老八愿追随鹿司令起义抗日。 陈虎说,我代表长城抗日联军欢迎团总起义抗日,待我回报鹿司令,编入抗日联军。现在你先随我完成一项紧迫任务。 张盛瑞说,先生尊姓大名。 陈虎说,我叫陈虎,抗日联军司令部秘书长。奉鹿司令、陈参谋长之命,过河收编丁大炮。只是还没找到他。 张老八一惊,陈参谋长莫非就是河西小陈庄的陈会长吗? 陈虎说,正是家父。 张老八上前恭手说,原是陈会长的公子,真是将门出虎子。 陈虎说,抗日救国不分老幼。他一指节板斧说,这位是抗联第四总队长节板斧。 张盛瑞抱拳,唷哟,节板斧早就名冠滦东了,失敬,失敬。既然,陈秘书长、节总队长是及时雨的人。张某愿追随于后牵马带蹬。丁大炮原名丁万有,居无定所。要想见到他,我们要有振聋发聩的行动。我也豁出去了。 陈虎说,依你怎么办? 张盛瑞说,打赤崖,敲山震虎。 陈虎说,今晚就干。 张盛瑞集合了他的十五六个人,他们合起来五十多人。当夜,包围了赤崖镇警察分驻所,放了几枪就收拾了一个警察中队,缴了20条枪。在镇中央的娘娘庙的墙脸上贴了一张大布告,大意是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全国民众拿起武器,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落款是长城抗日联军司令部,副司令鹿地,参谋长陈六人。 看布告的庄稼佬儿看惯了皇榜,没见过这新鲜玩艺儿。蔫巴叽地袖吞着双手看冷暖。老茄子老帮子们自言自语地问,司令大,还是皇上大?如今皇上在满洲復了位,这布告叫人造反,信人调,丢了瓢,于是摇着头说,世道变了,世道变了。年轻人不带老套数,看了布告便说,真书不入时人眼,这才是正道的事呢!于是互相串连着加入抗日联军。 这则布告载着鹿司令陈参谋长的名字贴到茹荷、仓上、石各庄、施各庄、槐各庄,黄土庙,集合了四五百人,编入抗日联军第二十八总队,任命张盛瑞为总队长。只是丁大炮老是乌鸦闪蛋,没有露面。 三天的期限渐渐逼近,陈虎、节板斧犹虑地踱步。张盛瑞说,明天是荒佃庄大集,我们贴布告去,人多影响大,如何? 陈虎说,不等明天了,现在就派人去贴布告。明个儿天一亮赶集的人就能看到。 张盛瑞派了一个中队到荒佃庄贴布告。大约去了两个时辰,忽然,跑回一个队员报告说,总队长,大事不好。荒佃庄被丁大炮、王二虎他们占领了,他们收枪、抓人、又抢了钱庄,还扣下我们贴布告的人。 张盛瑞问,他们有多少人? 队员说,也就是七八十人。 张盛瑞咔嚓一声抻出盒子枪子弹上膛,集合队伍,走,我去收拾他们。 陈虎说,张总队长,古人说,处蒲常惮溢,居高常虑倾。我们要三思而后行。我们的任务是联合他们抗日。 张盛瑞说,唉,你这个秘书长心肠就是软,古人云:义不主财,慈不主兵。他们这些土匪会抗日?抗日是正派人的事业。王二虎是啥东西,我还不清楚,都是草寇官匪攮糠的。张盛瑞气不打一处来,知了皮擦屁股嘁喳嘁喳,带了一百多人一下子就奔了荒佃庄。 陈虎没有拦阻。节板斧一顿脚,你怎么放他走了?这样打起来,收编丁大炮打乐亭的事岂不搞砸了? 19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19) 及时雨收编丁大炮 张培德诈降待援兵 老八黑头鸭张盛瑞不听劝告一头扎进荒佃庄镇。忠厚老实靠翻土坷垃度日的庄稼佬儿关了大门,从门缝里看世界。原本小镇就有一股水,又涌入一股水,两股水相磕,这可就有热闹看了。张盛瑞带百余人跑步强占了全镇的制高点,即刚刚被丁大炮的十路军洗劫过的益合公钱庄。 钱庄的主人实指望张盛瑞为他夺回被人抢去的银子钱,可口上却说,天地良心。主人把张盛瑞迎到后堂,一惊一乍地说,唉呀,张总队长啊,这不是欧坨他三姨家二大伯子三闺女的干老爷公公吗?亲家,你可要为我做主哇!沾亲加义气把火爆性的张盛瑞推上前台,他带领十几名枪手去找丁大炮论理。 第74页 丁大炮,字海峰,绰号鲇鱼嘴。昌黎县大营村人。家贫,读过几年私塾,子曰书云都忘了,只记住了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他17岁去东北学商,商没学好,可看了许多唱本,有《水浒》、《三侠五义》、《小五义》、《续小五义》等。24岁回乡为村里护青苗和捣动鱼虾度日。结交草莽王二虎,打家劫舍仗义疏财,路见不平拨刀相助。风闻河西敢刺杀刘仙舟的高团总,河南乐亭及时雨都起义抗日。于是,他们也模仿着干起抗日的勾当。起先五个人,先摸了会君坨的民团,收了几条枪。在抗日的旗帜下,队伍渐渐壮大两千多人。打下新集拜洛阳军校毕业的蔺乃公为参谋长,打下泥井重镇收编了王大鬍子的炮兵队,装备有大木炮30门,二人抬50个,最现代化的就是缴获鬼子的撸管炮一门,炮弹两发。丁大炮捨不得使,留着壮门面。那柳木炮,虽然是木质,用胶轮子架着,罩上绿帆布,行军中那也是土地佬儿放屁,神气噔噔。他很满意他的炮兵阵容,只是人多枪少,好多弟兄还拿着大刀长矛作战。这咋能对付得了日本鬼子的三八大盖?为了这个,他命令各总队分散各村镇敛钱收枪。丁大炮事必躬亲,他亲自带一小队人马到施各庄、刘各庄、马坨营收枪,只是到荒佃庄收枪也不太顺利。他用单子撅顶住蒋乡长的太阳穴问,你说,荒佃庄哪家还有枪? 乡长战战兢兢的供词,株连了财主,他说,双盛兴药店和益合公钱庄两个铺子有枪。可是,丁大炮收枪的时候,人家不但不给,反而还击,打伤了一位弟兄。丁大炮是个炮药库点火就炸,他可火了,带上五个枪手,凭藉飞檐走壁的功夫,窜入两个铺子,砸了药店,抢了钱庄,收了两家的枪。顿时,又有一批青年加入他的队伍。丁大炮一伙正在蒋家大院弹冠相庆之时,老八张盛瑞堵住蒋家大门口叫阵:姓丁的,你给我滚出来! 嘴里叼着一根草节的丁大炮抱着肩依着大门框说,是谁在门口叫唤。哦,你是哪个树上长的?寻你丁大爷做啥? 老八张盛瑞说,爷是抗日联军总队长张老八,你抢了钱庄的钱,如数送回,少一个钱边儿也不中。 鲇鱼嘴丁大炮说,好大的口气,不怕风大扇了舌头。我若是不给呢? 张盛瑞说,若是不,别想活。说完一挥手啪啪啪,大小傢伙一齐开火,顿时,打倒了七八个。丁大炮倒底是有底功的,一个箭步蹿到门垛子的背旯旮子,没有伤着。也没有还手的机会。枪声停止了,只听张盛瑞说,姓丁的竖起你的驴耳朵听着,今晚掌灯之前,如不把钱送回去,明早抗日联军大队人马踏平蒋家大院。 张盛瑞丢下一句话落地有声,便回钱庄等候送钱来。 钱庄主人咬咬牙再破费一次,杀猪报答张老八为之出了一口气,并指望着那些银子失而復得。张盛瑞着猪爪自得其乐,于是,他吩咐,在门口听着点,丁大炮他们一会儿就送钱来。 丁大炮那也不是好惹的。他和弟兄们合计咋办。他倒不在乎这点小钱,而在乎丢了面子。捞不回这点自尊,往后咋在弟兄们面前说话算数? 王二虎劝他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常穿着袍子还怕会不着亲家? 丁大炮说,我们死了七八个弟兄,莫说十年,就是十天我也等不得,我要马上,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还是上过军校的参谋长蔺乃公道道多,他在丁大炮耳边如此这般地一说。丁大炮乐了,马上打发两个弟兄抬着钱箱子从前门给益合公钱庄送钱去。派王二虎带人包抄钱庄的后门。丁大炮亲自率领重兵埋伏在前门外的暗处。 长风吹散月边云,掌灯时分,两个抬钱箱子的人在钱庄前门扯着嗓子高叫,老八总队长,我们是送钱来的,别开枪。 张盛瑞放下油腻的猪爪一笑说,来了不是。他在门里说,把钱箱子打开。 来人照办了,两手捧一捧白花花的大洋钱,捧得老高又松手洒下来,传出一阵嗡嗡的银子声儿。 张盛瑞说,放下钱箱子,离开。 来人说,银子钱是硬头货,请张总队长见见数。 张盛瑞说,再磨蹭就开枪了。 来人说,好,好,我们就离开,离开。 他们走远了。钱庄主人忍不住内心的激动,咕隆一声打开大门的一道小缝,正要冲出去。张盛瑞拦住说,慢。他派出几个机灵的,直奔那个钱箱子。 在暗处的丁大炮发出了攻击的信号。一股开枪打死了取钱箱子的人,抢回了钱箱子;一股拥入大门里。枪声大作,前门后门两面夹击。喊声,杀声,扑通声,咕咚声。子弹乱飞乱撞,墙上刻出累累弹洞。屋檐上的瓦片,窗子上的玻璃,被子弹撞得稀里哗啦。张盛瑞顶不住落荒而逃,三十几名弟兄被俘。 丁大炮昧着惺惺使煳涂,没拿住张老八,便拿这30多名俘虏开刀。为死了的七八个弟兄报仇解恨。 山不尽,水无涯,老天下着微风细雨,双燕舞风斜。蒋家大门外,平等地摆着8口红漆的棺材,装殓昨天被打死的8名弟兄的尸体。树杆上,马桩上和大车轮子上拴着30名俘虏,等待着丁大炮的发落。棺材的前边摆着一口雪亮的大铡刀,丁大炮要铡下这30颗人头祭他8个死了的弟兄。铡刀说,这是何苦呢? 丁大炮披着像刺猬似的蓑衣,在门口一站发令祭奠开始。他庄重地走到棺材的前面,肃穆地行了大礼,以悲愤的言辞安抚死者的灵魂。他右手一挥,手下人麻利地拉出一个20浪当岁的俘虏,将他按倒在铡刀下,扬起了大铡刀片,咔吃撕破了这小伙子的脖领,只等丁大炮一挥手,这边就按下铡刀,人头将落地。 第75页 铡刀下的小伙子不服软,他挣扎着,唿喊着说,姓丁的,你有本事去杀日本鬼子,你小子杀死一个同胞算啥能耐?你杀吧,来吧,按下铡刀。只可惜我抗日起义还不到三天,还没打日本鬼子一枪就死在你手里。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u丁的,你敢正言回答我的问题吗?你算那路英雄,你是狗熊,是狗——熊—— 搔首的丁大炮原本此举是餵人眼的,听了人家数黄道黑的一顿臭骂,他也哑口无言了。可是,他义气太重,转了向,不杀他们对不起死了的七八个哥们儿。掌铡刀柄的人眼瞟着丁大炮的手,只见那手高高地举起,单等它向下狠狠地一挥,这口铡刀就咔嚓一声结束这条生命。举着手的丁大炮粗中有细,寻思:那张盛瑞也不是糟豆腐烂菜头,张老八的形象老在他脑子里打转转儿。 吃了败仗的张盛瑞逃到黄土庙,陈虎,节板斧大吃一惊。看张盛瑞的狼狈不堪的样子就知事情搞砸了。顶着火的张盛瑞说,秘书长,你把队伍都交给我,立即踏平荒佃庄。节板斧说,张总队长,踏平容易,收编可就难了。司令交给我们的任务是收编丁大炮。我们不能错上加错。 张盛瑞说,我的30多个弟兄落在这帮土匪手里,定死无疑。 陈虎说,要救人,我自己去。说着摘下自己的手枪交给张盛瑞回头便走。 张盛瑞一把拉住陈虎说,你这是干啥?拿命去填陷。 陈虎说,听我指挥,你快骑马到王各庄请孙香久出面说和,姓孙的是丁大炮的拜把子哥们。千万千万,不要去荒佃庄动刀枪,切记,切记。 张盛瑞动了真情,他抱住陈虎说,秘书长,我惹下的祸,你去冒险。这咋说得过——他从陈虎为他冒险的行动中,从陈虎为救30名弟兄的决心中,从陈虎临危不惧的正气中,发现他是个可靠的合作伙伴。 就在他们俩你推我让哭眼抹泪之际,急得节板斧一顿脚走了。他以骇人的速度只身进入荒佃庄的时候,正是那口雪亮的大铡刀待要挥下的一剎那。节板斧高声吆喝道,海峰兄弟,刀下留人。 丁大炮一愣,手没有挥下来。在关里关外混日子,从来没人称唿他的大号,顿时,感到亲切,一句称谓就能沟通。可是,他的手下人大枪小枪顶住了节板斧的胸膛。王二虎趴在丁大炮的耳边说,哎呀,他就是节板斧,武艺高强。一个人噼死七八个鬼子,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小心。 丁大炮说,他没带斧子。 蔺乃公说,先礼后兵。于是,丁大炮摆摆手。人们收回了枪。 节板斧拨开一条小道,摘下斗笠行礼说,海峰兄弟,我叫节正国,是长城抗日联军的代表。请听我进一言。他边说边向前走。丁大炮连连后退。节板斧敞开衣襟哈哈笑道,我没带枪,也没带斧,诚心诚意和大家谈联合抗日的事。我们都是中国人,为了抗日而起义。我们两股抗日队伍不能互相残杀。海峰兄弟,你们死了几位兄弟,我们也死了几位兄弟,他们都是我们共同的好兄弟,他们死得不值。这种仇杀就此拉倒吧,留着劲去杀日本鬼子。 人群里忽然跳出一条蛮头蛮脑的大汉,骂骂咧咧地大叫着,别听他胡吣,我们的人不能白死,叫他偿命,连他一刀铡。 人们起闹地叫喊着,嘴里不干不净地唿黄唤黑:铡死他,铡死他。顿时,跳出四条大汉扭着节板斧,硬往铡刀下按。 节板斧没有还手,眼前这几位都是中国人,是被仇杀蒙在鼓里而不觉悟的兄弟。我的死,若能唤醒了他们的觉悟也就值了。 丁大炮拿不定主意,迟迟没有把手挥下来。但,对弟兄们的无理举动也未加制止。就助长了那四条大汉,要一刀铡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节板斧的性命就在丁大炮的一闪念之际。 恰在这时,从庄头上传来声声唿唤:杀不得,杀不得。 丁大炮转眼看时,来人正是孙香久。他跑得慌张,脚下打了滑,摔了个仰巴叉,抹了一屁股泥。他不停地抖着双手,空张大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放人,放人。 丁大炮犹豫不定。孙香久往村口一指说,你看,谁来了?众人的眼睛顺着这个指南针般的手指向村口看去,飞来两骑。一男一女,男的骑一匹枣红俊马;女的骑一匹雪白素马。红白相衬,男女匹配。男的,浓眉方脸大耳,身高八尺,一身黑布衫,紧束一条宽皮带,上挂没套的手枪,最显眼的是右臂上带的红蓝两色袖标;女的,秀眉薄唇,中等身材,一身洁白的紧衣紧裤,仿佛下凡的仙女。他们在众人面前收缰勒马。马们跑得急咴咴叫着前腿悬空。大家定睛看时,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及时雨鹿地和一阵风易翠屏。 丁大炮忙收起枪,放了人,整队。他发了口令,立正,敬礼—— 鹿地在马上压压手说,稍息,稍息。 易翠屏不管别的,只看队中的动向,有没有危及鹿哥安全的预兆。 孙香久说,有请节总队长。他把节板斧拉到丁大炮的面前说,你昏了头,敢杀他?他是滦河南及时雨的爱将节板斧。 丁大炮惭愧地抱住节板斧不住点地做揖道歉。 鹿地说,海峰兄,为了抗日救国,我们两股军队合到一处,你意如何? 丁大炮说,没说的,我们就归你鹿司令了。 鹿地说,那就把你们编入长城抗日联军昌黎支队,你就当支队司令吧,蔺乃公任参谋长。其他各总队长、大队长由你任命。 第76页 易翠屏展开两纸委任状交给丁大炮和蔺乃公。 丁大炮行了军礼。孙香久带头鼓掌,大家就热烈响应。他们自动放了30名俘虏。 鹿地说,我军正在攻打乐亭县城,我命令丁司令带队过河,参加乐亭会战。 丁大炮抚摸着那七八口棺材,迟迟不动。 易翠屏向司令点个头,鹿地就全明白了。他说,我命令,昌黎支队立即从会里渡河。由我的参谋易翠屏料理后事。 蔺乃公说,还有我们的家属…… 易翠屏说,放心吧,参谋长,你们的家属,我都安排好就是。 一切准备就绪,昌黎支队三千人的大军浩浩荡荡渡过滦河,开到乐亭城下。参谋长陈老六设便宴款待丁大炮、蔺乃公、王二虎、王大鬍子等人。他们不顾旅途劳累,连夜把炮兵总队部署在北门、东门、南门的外围,半拉城暴露在抗联的炮口下。大炮清理一下喉咙就要说话了。 城外的军事调动,早给城上的保安队发现。这条吓人的消息一勐气就传到了县长张培德那里。张县长自派出警察局长赵大牙去渤海告急,请求增援解围。两天过去了,宛如泥牛入海无消息。张县长心灰意冷之际,抗联的大炮就对准了县城。不用说,铁准是八路军的炮兵营开过来了。县城危在旦夕。急得他按着肚子冒虚汗。他身边的师爷出了一条缓兵之计。于是,传令四门挂出白旗投降。又传一道密令:敢言投降蛊惑军心者斩。城内军警加紧构筑工事,疲塌怠慢,贻误军机者斩。 夜色降临,雨淅沥,风萧瑟。距离抗联开炮的时间渐渐临近了。张县长的心一环一环地扣紧了。但愿挂出白旗能延长开炮的时间。忽报,城外下了最后通牒,令张县长于翌日十时,出北门,携军警政会投降。四门大开,迎接抗联进城。张县长看了通牒,喜出望外,总算吹喇叭的栽跟头,缓了一口气。他一屁股坐下,掏出手帕擦额头的大汗。盼着赵局长搬兵解围。 在张县长苦恼之际,他的夫人端来一碗银耳汤,说,培德啊,你一天没吃没喝了,那咋中呢。身是官家的,肚子可是自个的。 县长屏退左右,悄悄说,城里兵力空虚,城破是早晚的事。你收拾收拾,我派人送你们娘几个出城。先到河北皇后寨你娘家暂避一时。我为官几年,有了一点积蓄,够你们娘几个过一辈子的了。 太太一听,那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哗的一声落了一地。才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就霸王别姬了呢。她哭述,培德,我们走了,你咋办?你我夫妻还能不能见面?你不可只要官不要命。乐亭凶多吉少,还是我们一起走吧。好歹我们夫妻是团圆的。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拆散了,我真命苦。 张培德说,咳,你一哭,我的心就乱了,你别哭好不好。我们暂时分开,城破了,我就弃官还乡,找你们去;城能守住,我就接你们回来。这枪炮不长眼,把你们安顿好了,我省心。 太太说,你省心了,我们死活你不管。城外发大水,把我们送出城还不就是把我们娘几个推到河里。那时,我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死路一条。 张培德说,我派办事妥当的人送你们,把你们平平安安送到皇后寨他姥姥家。 太太说,到处闹便衣队,你以为乡下就太平?常言道,大乱下乡,小乱进城。我不走,我不走,我们死也死在一块。 张培德说,便衣队共产共妻,万一便衣队进了城,不把你共了去才怪呢。 太太说,那乡下就不共了? 张县长孬了头,便衣队就在城外,家属又不听话。他嚷道,家里外头都闹便衣队。我不管了,你爱咋着就咋着吧。说完甩袖子走了。太太拉着拦着揪缠。张县长没时间磨牙了,推开妻子一勐气来到警察局,问当班的,你们赵局长还没回来? 当班的说,报告大人,局长大人走了两天了,不见回音。 张培德坐下嘆气,就指望着这一张王牌了。 乐亭警察局长赵毅荪千辛万苦到了渤海,整整衣冠进入渤海道公署,拜见道尹刘仙舟。 连日来大叫驴刘仙舟奉命收缴民间枪枝很不顺利。在滦县,稻地连连失利,损兵折将。得力助手侄儿金丝猴刘韬又下落不明。八路军渐渐东移,铁道北的便衣队也是东起一股西起一股,长城内外,渤海之滨到处都成了便衣队的天下。宪兵司令赤本三尼大佐指责他太无能,说他手里的枪是掏火棍子。刘仙舟自嘲地说,是掏火棍儿就好了,我的保安队当掏火棍还矮,当顶门槓又长。自那天在滦县火车站挨了高敬远一枪之后,刘仙舟谈虎色变,围剿的事,他是天桥的把式只说不练。他正在犹豫之际,乐亭警察局赵大牙一副狼狈相扑通跪在刘仙舟面前。他哭相百态地说,道尹大人,乐亭危在旦夕,请求大人发兵救援。乐亭收缴民间枪枝约两万,如果城破枪丢,便衣队可以装备两个师,不得了哇不得了! 刘仙舟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半天无语。好不容易欠了欠身子,还是无计可施,不得不向赤本三尼报告。电话打过去,赤本三尼满口答应,派装甲车支援,并令刘仙舟亲自督战。 次日,大叫驴刘仙舟点精兵三千,配备重机枪大炮,他乘装甲车由他的高级顾问官山口幸哲陪同,一竿子扎到滦县火车站。他怕挨黑枪就猫在装甲车里瞎指挥。这三千精兵保安队横排着南下,第一站到了滦县县城。马不停蹄继续南下,经马城、长凝,在汀流河与抗日联军北部警戒部队接火。保安队来势兇勐,抗日联军只有一个总队的兵力,顶不住,便节节南退。交火的枪炮声隐约传到南边的乐亭县城。 第77页 抗联鹿司令正在乐亭城北门等待接受城内投降。可是,限定的时间过去了,北门迟迟不开。他就猜到其中有诈。忽然,北门城楼上县长张培德露了面,他抱拳高声说,鹿司令,让你久等了。鹿地说,你咋不快快投降,还要等待何时? 张培德说,鹿司令,我投降可以,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只要你打下滦县县城,我就率乐亭军政人员向你投降。鹿司令,如何? 鹿地气的抽出盒子枪向城上打了一梭子。城上的张培德急忙缩回了头,躲到城垛口背后去了。鹿司令命令炮兵部队开炮,顿时,双方发生激战。忽然,北部警戒部队报告,敌人的增援部队已经到达汀流河。抗联腹背受敌。 2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20) 鹿司令三打乐亭城 蒲公英火烧石油库 军情有变,鹿地回到西河槽抗联司令部,和参谋长商议如何应付眼前的事变。陈六人说,司令,我们腹背受敌,撤吧!胜败不在一时的得失。又有几个待命的总队长也附和着说,司令,撤吧!不然,我们要吃亏的。 鹿地大吼,不,不能撤,参谋长,仗打到这个份上,撤不得,我们身后还有数万灾民。军队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他们呢?他们咋办?丢下他们不管?抗日救国,国在哪儿?灾民就是国,我们发誓喊的口号都就饭吃了?现在只能打,指挥员要一鼓作气,战斗员要连续作战,拿下乐亭。我命令:陈参谋长,你带一半兵力向北快速推进到会里,卜王庄、侯家庄一线,任务是截住敌人,不使南犯,不能放过一兵一卒,保证攻城战斗的胜利。有困难吗?说完在地图上有力地画了一条东西横线,那条线粗壮得坚定不移。 陈六人自惭论韧性论对战场形势看得透不如司令,他心服口服地说声没困难便带队出发了。 鹿地亲临攻城前沿督战,命令丁大炮的炮火再勐烈些。 节板斧手上发痒说,司令,我上去吧! 鹿地说,不,你听令,你总队部署在城西待命。 夜幕雨湿,攻城的炮火震天,一颗颗火球落在乐亭城里。河堤上的数万灾民拿着锄头扁担大铡刀集中在鹿司令周围听命调遣。他们高声吶喊助威: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北来的枪炮声传到了乐亭商会会长魏佩之的家里,他猜到是保安队的援兵到了,乐亭有了救,便衣队必败无疑。他想起了抢他银行的王殿、刘子瑞,就翻脸儿充当坐家虎。原来对这二人好酒好菜侍候着,现在不同了,有了撑腰的。他立即报告县长抓住这两个逆种。可是,王殿、刘子瑞是干啥吃的,早提防他这一手,见时机一到,就秘密联络集合在城里隐蔽的那一伙子人马。正待炮火连天之际,王殿、刘子瑞带领十几个人,从城内来个冷不防,强攻占领了西门。立即派人向司令报告。 鹿地说,好哇,好的霸道。他命节板斧从西门进城。灾民们跟着抗联一阵唿着喊着拥进城里,壮大了声势。王殿、刘子瑞在西门迎接节板斧,他们一见亲切拥抱,长久地握手。 节板斧说,我寻思,你们俩没了呢。 王殿笑了说,我们可不是泥儿捏的。 鹿地率后续部队进了城,王殿、刘子瑞、节板斧敬礼,向司令报告战况。我军已经占领四门,敌人龟缩在县衙。鹿地拉着王殿、刘子瑞说,你们可立了大功,谢谢你们了。 抗联司令部恰好设在商会会长魏佩之的家里。 鹿地恭手说,魏老闆,打搅了。 盼保安队快来的魏佩之,做梦也没想到,先到他眼前的却是抗日联军。他冷眼瞟一下及时雨身后的王殿、刘子瑞即刻醒了梦,赔笑说,及时雨来得好快呀,欢迎欢迎。你也是乐亭人,就别外道了。鹿司令,县长委託我向你赔不是,他要真投降,请司令马上罢兵。 鹿地说,晚了,晚了。于是,他下达了攻打县衙活捉汉奸县长张培德的命令,各总队领令投入最后的战斗。 乐亭县公署座落在县城东街,道北面南。各路总队迂迴到县衙四周上了房,占领制高点,不停地向县衙内目标射击,封锁了各个出入口。各项准备就绪,发起总攻。丁大炮的十几门大炮对准了县衙往日打官司告状的大红门,轰隆隆几炮,把大门连着半截子墙壁轰塌了。王殿带队从正门踏着砖头瓦砾沖了进去。节板斧带队兜了县衙的后门。东西两侧的抗联各总队越墙从屋顶上钻天打洞攻进县衙。他们逐屋地争夺,渐渐接近县衙核心。 王殿和节板斧两个总队会师之时,彻底消灭了县衙的抵抗力量,却没有发现县长的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王殿、节板斧命令各中队分散开搜索。顿时,火把照亮县衙各个角落,还是没有县长的影子。在搜查中,忽然,发现一个军械库。有枪两万支,子弹百万发,还有炮弹数十发,丁大炮乐颤了。鹿地命令把剩余的枪枝武装灾民。顿时,又有几千灾民加入抗日联军,编入新的总队。 天亮,日高,枪声停,街喧初息。战士们在一个背旯旮子找到了县长的师爷,捉来见司令。 鹿地问,你别怕,只问县长在哪? 师爷恐怖地打着哆嗦说,县长和他的太太一家大小昨夜扮了装,乘乱乎走了。 鹿地留下老八张盛瑞的一个总队守城,任命刘子瑞为抗日县政府县长。请出教育界名人刘星垣、商会会长魏佩之协助抗联和政府,维持秩序,赈济灾民。其它各路总队向北进发,迂迴包围汀流河的保安队。 第78页 鹿地和陈参谋长会合之时,汀流河的保安队已经撤退。鹿地下令追击,挥师北上。顿时,在滦河西岸闪烁着枪战的火花。枪声渐渐北移,保安队缩入滦县县城内不出。 鹿地、陈六人的司令部北移,设在城南的岩山脚下,滦县城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陈六人说,司令,我带队攻城。 鹿地说,参谋长,常言说,打蛇打七寸,保安队的七寸不在县城,在火车站的装甲车里。 陈六人恍然大悟说,对,很对,对对的。刘仙舟那个乌龟壳离不开铁道,我们在铁道上作作文章。 鹿地说,思路是对头的,这一仗由你指挥。我听听你的具体计划。 陈六人说,刘仙舟在火车站,用火攻,烧他的乌龟壳,不怕他不出来。如果他逃,东至山海关,西至渤海。如果我们占了滦县车站东西两端的车站,他就是牛魔王摆手,没咒念了。 鹿地说,我补充你的计划。第一,用一个总队包围滦县县城,围而不打,不准出入。掐断电线等一切通讯手段。有这股保安队在县城,刘仙舟就捨不得逃跑。第二,命昌黎支队攻打昌黎县城,扒毁一段铁道,防止刘仙舟向东逃跑。第三,由节板斧的四总队直扑古冶、洼里、开平直至渤海近郊,断绝刘仙舟的退路。第四,完成了这些部署之后,你就率王殿等各总队从容攻击滦县火车站,活捉刘仙舟。 岩山脚下的抗联司令部,半晌没有人出声。大家都被司令的周密部署惊呆了。参谋长陈六人半张着空口,两袋烟的工夫才一拍大腿说,嘿!鹿司令真不愧是黄埔出来的。 鹿地一笑置之说,大家认为此计可行,就请陈参谋长下达命令。 陈六人依计吩咐下去,各总队进入战斗状态。跑步进入指定地点。丁大炮带队渡河到了河东,向昌黎县城运动。王殿、节板斧正待出发,忽然,战马嘶鸣飞来数骑,到司令部飞身下马,给鹿司令行军礼。大家看时,来人正是蒲公英易向道,大家都围过来问长问短,。 飞毛腿蒲公英喘着粗气说,报告司令、参谋长,我们五总队已经拿下了洼里、古冶两火车站,一部正向渤海市区迂迴。我本部正在唐家庄,卑家店一带待命,请求战斗任务。 鹿地拍着一棵草蒲公英的肩膀,大眼眯成一条线,嘻哈哈地乐着说,哎呀,好啊,好啊,奥的恶。这回可绝了刘仙舟的后路,丁大炮再把昌黎拿下,参谋长你就瓮中捉鳖了。 一棵草蒲公英说,司令、参谋长,我们总队捉啥? 鹿地说,你们先休息,谈谈西部的情况。 蒲公英说,西部我军已经和八路军会合,继续向东推进。一路打下昌平、兴隆、平谷,七、九路军打下宝坻,贾骚人、姚楚人打下蓟县,洪司令打下玉田。八路军继续向东挺进,已经包围了迁安县城。八路军所到之处,起义抗日,风起云涌。草草估算,少说也有20万。 大家又一阵欢唿,岩山下,滦河边,枪械如林,喊声如雷,震撼着晴空。 鹿地轻轻一挥手说,行动吧。 司令部里,鹿地拉着飞毛腿蒲公英坐下。老三用酱蓬篓托着几个甜瓜说,解解渴。一棵草蒲公英边吃边左右看问,我姐呢? 鹿地问,是啊,翠屏呢? 老三说,那不是她在荒佃庄料理后事吗? 鹿地说,好几天了,该回来了。老三,你派人找她去。有啥情况及时报告。 老三说,我就去,哎呀,一个女的,怕是半路出岔子。 在荒佃庄的易翠屏顺利地安葬了死难的弟兄,带着丁大炮、蔺乃公的家属就向司令部转移。三个不相识的女人一路说笑就不分彼此了。丁太太娘家姓马,她叫马勺,绰号刺猬。出身武当世家。她精通武艺,善骑猎,枪法好。她说,嫁狗随狗,嫁鸡随鸡,嫁给抗日的了,就跟着抗日去。她这身打扮不像个家属。她穿一身黑色短打,腰间紧束一条现代味道的牛皮带,挂着小手枪,足蹬一双黑色牛皮马靴。看上去那么利利索索就想嗍啦一口,活脱脱一个叮噹响的女杰马勺。蔺太太则是个大家闺秀。上路一走三晃,怕风怕雨,走快了赶不上,走慢了又怕热。大家都就乎她,耽搁了路程。原计划过了河,在会里中午打个尖。可是,晌午歪了才赶到河东渡口。 渡船还在河心,三个女人在岸上等待着。 渡船靠岸了。只从船上走下四个人来。丁太太马勺有点纳闷,这么大的船就他们四个? 易翠屏说,滦河发大水,乐亭又打仗,走亲戚,做生意还不躲开这几天。 蔺太太说,你们俩就是多事,我们的男人不在身边,出了事谁管? 马勺拦住下船的四个人问,先生,是从乐亭来吗? 那人说,哦!话一出口马上改嘴说,不,不。 易翠屏有了疑问,细看来人,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穿的破烂破乎。 马勺问,你们是干啥的? 那女人只搂着孩子,那男人老瞟着易翠屏的袖标,吞吞吐吐说,我们是逃,逃难的。 马勺在易翠屏耳边说,他们哪像逃难的?你看,男的白净子脸,细皮嫩肉的,留着分发,细长的手指,食指和中指给菸捲熏黄了。 易翠屏看那女人,从破衣的下摆,露出里边的金丝衣边。 那男人看她俩嘀嘀咕咕,见事不妙,撒丫子就跑。马勺飞身一纵,挡住那男人的去路,喝道,站住。举起手来! 第79页 易翠屏看住那女人。马勺噌的抻出手枪,靠近那男人,扒下他的皮,搜出一支狗牌撸子。 蔺太太吓的妈呀一声,坐个大屁股蹲儿。她说,哎呀,如今怪事多,逃难的也有手枪。 易翠屏审问他们,你们到底是干啥的? 男的不说,女的直打哆嗦,两个孩子一个哭,一个猫在女人背后。 易翠屏说,你不说,那就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上船。 马勺用枪逼着他们上了船。 大船离岸,船家哼着老奤影的花腔,不介入人间是非。 易翠屏、马勺继续审问一男一女。问了半天,他们连个屁也不放一个。船至河心,马勺说,你不说也不打紧,到了乐亭就明白了。不说拉倒,姑奶奶还累了,歇一会儿。说着向后一仰,四脚拉叉就躺在船板上,闭目养神。 易翠屏拉那女人坐下问,我们是抗日联军,有啥为难事,我们替你们做主。 那男人吓了一激灵,二话没说,扑通就跳进河里。那女人疯狂地叫喊着,培德呀,培德,你不能死啊! 马勺腾冷站起来,掏出手枪就打。那女人疯跑过来,死抱着马勺的双腿哭着叫着,别打死他,求求你们了,别开枪。 易翠屏问,说实话,他是谁? 那女人说,他是我丈夫,乐亭县长张培德。 马勺啊的一声,朝河里打了一顿乱枪。只见河里冒出一串串气泡。 那女人一松手,晕倒在船板上,两个孩子哭爹又哭娘。 易翠屏抱怨说,你这个马勺子,竟给人穿窟窿。我呢,老是给人补窟窿。 马勺说,我没料到他会跳河。 蔺太太说,咳,多可怜。 马勺说,可怜个屁,他是汉奸,打死活该。 活该乐亭县署知事张培德命大,他见大事不好就抛开妻子一头扎进河里。游了一里多远,劫了一条小船,划小船沿滦河北上。直达滦县火车站上岸,在那节装甲车上拜见了渤海道尹刘仙舟。 灰头土脸的张县长如丧家之犬战战兢兢地拿哭腔说,禀道尹阁下,卑职无能,失了乐亭。 刘仙舟坐在装甲车内的办公桌后,半晌低头不语,背过气去,足有两袋烟的工夫,才长嘆一声舒口气问,我的增援部队呢? 张培德说,下官见到阁下的增援部队就好了,可惜,下官没命受阁下的恩荫,才遭如此下场。 刘仙舟一拍桌子道,啊?你丢了乐亭怪我不成?难道我的援兵也被便衣队吞了不成?那是我的老本,我的全部家当。声大噎了嗓子发出一顿咳嗽,仿佛蛤蟆抽洋菸呛的。 张培德讨乖说,阁下息怒,乐亭虽失。但,县城是石头,便衣队是水,水过石头在,县城迟早还是我的。 刘仙舟长嘆,别给我解心宽了,曾几何时,长城22县失了八九。宝坻、平谷县知事以身殉职,蓟县县长下野,玉田县长吃里扒外,献出城池保全性命,迁安县知事逃到三仙洞避难。谁知下一座该丢哪个县城呢? 忽报,三股便衣队向车站运动。 张培德说,阁下,便衣队来者不善,撤吧,撤回渤海静观待变。 刘仙舟说,我的精锐部队还在滦县县城,没联络上。 枪声越打越响,渐渐临近装甲车刘仙舟的指挥部。他伏在窗口向外看去,天黑了,看不清,只见曳光弹的抛物线以及爆炸物的散射光。使之耳朵不舒服的是装甲车的前后左右数十挺机枪的吼叫,不论从哪边来的光和声都令他心神不安。参谋人员报告派出去的联络士兵,还没出站就被便衣队打死了。 刘仙舟说,再派,派一个班。 一个班的保安队刚出站就作了俘虏,他们被带到车站对面的汽车站即抗联的前沿指挥所。 陈参谋长问,大叫驴在车里吗? 俘虏说,在,长官。 陈六人又问,你们是什么任务? 俘虏答,到县城与保安队联络,要他们速向火车站靠拢。 陈六人问,装甲车上的兵力,装备。 俘虏说,一个警卫连,十挺机枪。 陈六人说,你们说的都是谎话,拉下去毙了! 蒲公英正待动手,节板斧抽出腰斧,王殿按按腰里的神枪。 俘虏们慌了,忙跪下说,报告长官,小的不敢撒谎。刘仙舟确实只有一个警卫连。在车站北不远处,有日军一个石油库,一个中队的日军把守,答应合力抵抗便衣队,并与山海关日军通了话,山海关方面已经派出装甲车接应。 陈六人听了一惊,命人把俘虏押下去。 他约三位总队长合计,咋办?要速战速决,不能叫刘仙舟熘了。 王殿说,这装甲车子弹打不透,丁大炮在昌黎作战,我们又没炮。 节板斧说,有石油就好了,烧他***。 一棵草蒲公英说,我去弄油,鬼子的油库里就有。 事态不容指挥员们仔细讨论思考,陈六人打定主意说,易总队长弄油,王殿兄弟接应,板斧兄弟打装甲车。立刻行动。 一棵草蒲公英换上夜行服,挑选了十几名机灵的弟兄,牵着一头毛驴车便向油库运动。驴不叫不闹,低头说,老草,这回可悬乎。 油库座落在车站北横山下一个山坳里,周围有墙,墙上有铁丝网,网上有电,院子四角有岗楼,门口有哨兵。蒲公英等人爬上一个小山头,油库尽收眼底,成桶的石油整齐地堆摆在院子里,小山般的那么一大堆,足有几百桶。 第80页 不知啥叫难的蒲公英今日做了难,这样高又险的墙,对他是挡不住的,出入自如。只是这石油桶怎么弄出来呢?急得他出汗,发狠,骂娘,火车站那边的枪声不容他再等。他说,你们到门口接油桶,我到里边弄油。说完一个箭步嗖的一声悬到空中,轻如羽毛落地无声,他扳倒一桶油,抬脚用力一蹬,这桶就带着隆隆的音响向门口滚去。鬼子哨兵发现油桶自动滚过来,便截到门口,蒲公英又扳倒一桶,一桶桶的石油向门口堆去。 门外接应的抗联战士们向石油桶运动,被鬼子发现,双方开枪,油桶被子弹打中,起火、燃烧、爆炸,又引起连锁反应,大堆的石油桶也起了火苗。蒲公英背靠着石油大垛,炮楼上的鬼子不时地向他开枪,吹笛子,成群的鬼子端着雪亮的刺刀哇哇的向蒲公英逼来。飞毛腿蒲公英用枪撂倒了七八个。鬼子一片片地向他拥来。蒲公英一脚踹倒石油桶,冒着火的石油桶向鬼子群里滚去,他乘鬼子躲闪之际潜入油桶垛的通道里,接近围墙,一个鹞子翻身,飞到墙外,他刚落地只听一声巨响,石油库发生爆炸,浓烟滚滚,石油桶飞上天,大火横扫,巨大的气浪推倒了围墙。一棵草蒲公英在石岩下安然无恙。他带着一股怒气回到指挥所,向参谋长歉意地说,我蒲公英草包一个,没弄到石油。 陈六人说,二世,你灵活地完成了任务。你这一把火,可把刘仙舟吓得拉一裤裆屎。 通信兵报告,刘仙舟的装甲车向东开走了。 陈六人说,追! 王殿、节板斧率队往东追下去。一辆装甲车出站,喘着粗气越过滦河大桥,哞的一声大叫,吃吃地驶入昌黎地界。 滦河铁桥太窄,追兵拥挤在桥上。急性人下桥乘大小船只渡河,碣石山下铁路两侧遍地都是吶喊的抗日联军。东面的昌黎支队在丁大炮的率领下,扒了昌黎西侧半里长的铁路。他当先锋带队向西截击。东西两股抗日联军在石门车站会合,直扑那辆装甲车。车上没有动静,车门大开。节板斧、王殿、蒲公英、丁大炮恰要按葫芦抠子儿握着枪冲进装甲车里,啊?原来车里是一个空巴拉。人呢?刘仙舟呢? 2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21) 刘道尹假走永平府 高司令怒骂卢龙城 大叫驴刘仙舟的装甲车逃到石门车站,士兵报告说,开往昌黎的铁道被毁。刘仙舟登时出了一身虚汗,闹了个透心凉。后有追兵,前又断路。难得他打转转儿。他的谋士们都拿不出高招来。刘仙舟吼道,饭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的三米把你们都养肥了,还是一群废物疙瘩。我的韬儿在时就好了。大难中想起亲人来。到真格的的时候,哪也指望不上。 乐亭县长张培德力争改变肩膀不一般齐的地位。于是,他说,阁下息怒,下官倒有一计,可保阁下脱险。 刘仙舟说,哦,你也有妙计?快说。 张培德环视四周,刘仙舟怒道,你们都下去。 谋士们也怕挨枪子,不情愿地下了车。装甲车里剩下两个人了。张培德和刘仙舟头碰头,眼对眼地唧咕了一阵子。刘仙舟听了勐一击掌,嘿,好计,好计。于是,二人换上便衣,庄稼佬儿打扮,毛蓝裤,白粗布褂,紧束黑腰带,牛鼻子纳帮千层底的布鞋,毛巾包头。他们下了车,刘仙舟把警卫连长叫到身边秘密下令,向卢龙撤退。你骑我的马在前边开路,我随后就到。你进城之后,叫郎县长接应我们。 这位连长是个大头大脑的傻大个,大嗓门儿,一声向卢龙城开进的吆喝,一连人马噼哩啪啦地就向北奔跑。刘仙舟的手下、谋士们一听有令北撤,就像水一样跟着大流。在暗处的刘仙舟、张培德看着自己的人马全都往北跑了,他俩悄悄离开石门车站,从去卢龙的岔道上向右拐,择山路绕开铁路向昌黎走去,消失在夜雾中。石门车站留下了一个空巴拉。 王殿、节板斧、蒲公英、丁大炮率领的各路抗日联军包围了石门车站发现装甲车是空的,刘仙舟逃之夭夭。前卫班报告,有一股保安队向卢龙逃窜。 总队长们异口同声说,追!一挥手,几个总队跑步前进,一举包围了卢龙县城。即刻派人飞马向司令部报告,我军把刘仙舟包围在卢龙县城,这回他可是插翅难飞了。 接到这条战绩通报的抗日联军司令部马上从滦县的岩山移至卢龙城西只有滦河之隔的石梯子村。鹿地命令,封锁渡口,沿河警戒。鹿地、陈六人不顾休息即刻来到河边前沿,隔河瞭望卢龙城。 鹿地刚举起望远镜,抗联司令高敬远闻讯风风火火从卢龙寨赶来,他下了马,把马的缰绳扔给通信员,顾不得与鹿地、陈六人寒暄就急着说,这一仗叫我打,你二位辛苦多日,下去休息。我包打刘仙舟。 滦河边,河堤上,三人举目远眺。脚下陡峭而狭窄的石头河床,把河水逼得咆哮如雷。河对岸,山峦中,卢龙城的轮廓忽隐忽现。宛如迷雾茫茫的写意国画。在河水的隆隆声中隐约听见抗日联军在城外摇旗吶喊:打进卢龙去,活捉刘仙舟。 高敬远笑道,这回刘仙舟可逃不出我的手心了。 鹿地说,司令,你以为刘仙舟在卢龙城里吗? 高敬远有十分把握地说,那还会有假。 第81页 参谋长说,据战士报告,发现一股保安队向北卢龙方向逃窜。我断定刘仙舟弃车逃往卢龙。 高敬远说,铁路东西两头都是我们的人,南有渤海,死路一条。他只能往北逃。 鹿地说,未必,西线我们人多,不能退。东线,丁大炮只打了昌黎车站,毁了一段铁路,而昌黎县城,墙高河深,固若金汤。况且,昌黎滦县乐亭是刘仙舟盘踞多年的老根底,鬍鬚爪牙,他的死党多得很。所以,在刘仙舟的心目中昌黎最保险。我判断刘仙舟不在卢龙,而是在昌黎。 高老蔫说,鹿司令,你那是破谜儿。那个看见刘仙舟逃向昌黎? 陈参谋长说,战士们看见保安队里有个骑马的,那马就是刘仙舟的。 高老蔫逮住了有把的烧饼说,鹿司令,我知道你是怕我抢了你的战功。 鹿地哈哈笑道,好吧,既然司令这样看我,那我就不抢着打这一仗了。由你高司令指挥,你要兵给兵,要枪给枪,一切听你指挥。 高敬远说,我不要一兵一卒,只从王殿总队挑选七八十个敢死队。 鹿地啊了一声说,司令,这是作战,不是闹意气。 高老蔫儿不快,拉下脸来,他说,我意已决,打进卢龙城,活捉刘仙舟。说完把望远镜扔给卫兵,一扬马鞭子说,备船。头也不回,走下河堤,从渡口上小船向对岸划去。 陈参谋长摊开双手望望司令,又看看鹿地,抱怨说,什么脾气?欲跟了司令去,又怕冷落了鹿地。左右为难。 善解人意的鹿地早看出参谋长的难处,忙说,你去吧,保护司令。回头鹿地命陈龙带一个总队,在城东的双望一带,警戒秦皇岛、抚宁之敌。陈龙领令而去。接着又命陈虎带一个总队埋伏在城西北,警戒冷口之敌。陈虎应声而去。又令丁大炮包围昌黎,开炮勐轰县城,震慑昌黎之敌。配合司令攻打卢龙县城。 丁大炮遵命跑步去了。 陈参谋长听了鹿地的这些运筹百里,全局在胸的军事部署,心中暗暗佩服。胸口一热,眼泪就涌了出来。他紧拉住鹿地的手说,鹿司令…… 鹿地说,去吧,助司令一臂之力。 陈六人给鹿地郑重地行了礼,转身下堤乘小船渡河去了。 鹿地又速速写了一封信,交给一棵草蒲公英秘授,你如此这般去下书,务必,务必。 蒲公英按计行事。飞出司令部一个箭步就赶上了参谋长。他们一齐登小船渡河,上岸就分了手。参谋长还没顾得说上一句话,就不见蒲公英的人影了。陈参谋长嗔道,这个蒲公英。心中暗想,鹿司令又派他干啥去?想着就到了一片坟地,赶上了高司令。他正在王殿总队里挑选敢死队员。 双抢手王殿的总队是高司令的老底,大都是在他故乡多渔屯训练的民团。个个作战勇敢,枪法好,全挂的武艺,又都是光棍汉,跳墙不挂耳朵的主儿。他们都乐意为司令玩命。高司令不费吹灰之力就选中七十名战士,组成敢死队。高敬远满意地拍拍七十人骨涨的肩膀,手都拍痛了也不嫌,他问,你们知道要干啥去吗? 战士们齐唿,打进卢龙城,活捉刘仙舟。 高老蔫后脑勺子都笑裂了,下令出发。司令在前,王殿在后。参谋长陈老六拉住高老蔫说,司令,我去,你坐阵,我冲锋。 高老蔫说,老哥年纪了,你代王殿指挥那个总队,观察城里动静,听我的好消息吧。 陈六人无耐,只得看着司令带领敢死队挺胸拔肋大模大样地开向卢龙南门外。 打着哈欠的卢龙县城在群山环抱的晨雾中甦醒了。河西迁安方向传来隆隆的炮声。东南昌黎方面也传来爆炸的哨音。夹在中间的卢龙县城就是孤掌难鸣了。 南门外,香火不旺的娘娘庙台上,站着抗联司令高敬远,他倒背着双手,目空一切。他穿便衣,随意的腰带,随意的黑色短罩衫,右上小兜随意地插着一支自来水钢笔,随意地不带手枪。他的身后跟着双枪手王殿。高敬远一扬手说,城上的警察保安队弟兄们听着。 卢龙城门紧闭,军警都上了城墙,伏在垛口的背旮旯子,荷枪实弹,不敢放一枪。因为军警中大多是高老蔫的学生。他们听高校长讲过礼义廉耻,也讲过,国家兴亡,吾辈之责,背民之贼,誓不两立。如今,帮日本人打中国,有背高校长的教诲。不敢面对,只好报告县长。 一阵风颳得卢龙县衙乱作一团。县长郎惠卿,字介三,他正同日本顾问官佐木三郎犯愁没有退兵的妙计。郎县长不住点地抱怨说,保安队来了可倒好,引来一股祸水。刘仙舟却上了躲各庄。他倒清净,来个乌鸦闪蛋,不露面。 佐木三郎心烦地来回踱步。县城空虚,日军只有他一个顾问官。保卫县城全靠由民团改编的警察和一个连的保安队。警察都是花拳绣腿。保安队人数少,不够蘸芝麻盐的。 郎县长不停地敲鼓边,越渴越给佐木加盐说,那高老蔫可不是当年的司马懿,我们可使不得空城计。 忽然,警察慌张地报告,高——高老蔫在南门外,叫——叫阵——阵呢。吓的口吃又眨巴眼。 佐木说,郎桑,你的,城上的干活。看看高的什么的要? 郎惠卿无奈,一县之长还得听人家摆布。他不情愿地上了南城门楼,躲在暗处探着身子望下一看,可不得了啊。 第82页 不怕挨黑枪的高老蔫儿高声叫道,我是高敬远,字奎圃,绰号高老蔫儿。祖籍孤竹黄洛,今居滦县多渔屯。自幼爱读书,但,不求甚解。爱淘气好冒险,性放达,知国耻。日本人占着卢龙就是国耻。今天,我大军包围卢龙,攻打卢龙就是要雪国耻,消灭日本鬼,捉拿汉奸刘仙舟。除了这两个人,其余都是中国人,都不想当亡国奴,都别怕。你们叫刘仙舟出来说话。 保安队连长炸着胆子诘难说,高校长,刘道尹在西城等你呢,请到西城会面。 高敬远说,放屁,我是抗日联军司令,我命令那个姓刘的鳖犊子到南门来听训,如不来,我攻进城去,鸡犬不留。 这位连长趁高司令说话之际,悄悄抬起枪口扣动扳机。眼观六路的王殿背手一枪,不偏不倚恰恰正击中这位连长的枪口,把枪打炸打飞,他的手都震木了。吓得他坐了一个大屁股墩。 王殿向城上的人们说,弟兄们,对不起。在我们高司令训话的时候,请不要下暗绊子。 城上的人们吓得打哑巴骨,哪还敢吱声,哪还敢对高司令舞刀弄枪的。 郎县长炸着胆子出面说情,哆哆嗦嗦地说,高司令,你们辛苦了。现在你们缺什么,缺粮?缺钱v弟给。 高敬远说,你当我是绑票的?嘿嘿,你狗眼看人低。我们是抗日的,什么也不缺。只要进城抓两个人,一个是日本鬼子佐木三郎;一个是汉奸刘仙舟这个鳖犊子。 郎惠卿叫苦道,高校长,说实话,刘仙舟不在卢龙城里。 高敬远说,你别哄我,不是你把他藏起来,就是你把他放跑了。郎县长,你是读书人,还有点中国人的气味,就不该包庇汉奸日寇。不然,我打进城里,对你也不客气。 郎惠卿说,高校长,屈死兄弟了。你稍等,我派人下去同你详谈。 高老蔫说,那就快点,别误了我的攻城时间。 郎县长挑选了六名德高望重的,又同高老蔫有交情的商界、文化界、教育界的国粹,就是一事无成。六国粹乘坐柳条大抬筐,从城上系下来。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们刚一落地,高敬远就从王殿手里拿过那支神枪,指着他们的光鬓秃头说,是朋友的帮我进城,是冤家的就劝我收兵。冤家路窄,我高某认人,这神枪可不认人。知道不,这就是刘仙舟的神枪。今天在我手里。 说客们一怔。当初,刘仙舟试神枪时,他们也在场,深知那神枪的厉害。今天,高校长好不给面子。人们都大眼瞪小眼地盯着高司令扣着枪机的手指,万一他的手指一哆嗦,大家都玩完。说客王老扁是县长的心腹,自以为面子重,高司令一定赏脸,忙说,别,别动手。我们是来看看你,受县长之託,向你请安。别生这么大气,大热的天,火着热着可不是闹着玩的。高司令,你要什么,说句话,我去办。 高敬远说,我要进城,打倒日本鬼,活捉刘仙舟。 众说客从高敬远的语气中,从坚定的脸色中,从大义凛然的豪气中看不到半点活动气,都推委老扁当代言人,弄个说词,三十六计走为上。老扁说,高校长,不就是要进城么,好说,好说,我们马上回去,禀告县长,叫他打开城门就是了。 高老蔫说,那我就坐等佳音了。 说客们瞟眼高老蔫儿,生怕他反悔,扣下当人质,迅速地上了大筐熘之乎也。 太阳落山了,彩云归了,山翠了,双燕飞了,城上没有动静了。 城外受到愚弄的高老蔫气得一跳三丈,高声叫骂,姓刘的鳖犊子是吃里爬外的汉奸,他不是黄帝的子孙,不是中国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有种的起来抗日,消灭日本鬼,活捉刘仙舟。 城上黑压压挤满了人,有朋友,有非朋友,也有保安队连长那样的人。高老蔫儿继续大声叫道,我高某若是干缺德事,你们就沖我开枪。 城上的人都像装聋作哑。高老蔫从南门沿东城墙根向北一路骂去。城上的人们好像很爱听,也一路跟着走来。高老蔫儿吼道,我高某没作缺德事,就是要抗日,大家听听,他日本鬼子干啥非到中国来欺负人。从上辈子就欺负中国,签订马关条约驴关条约。今日又签订塘沽协定、何梅协定。中国是块唐僧肉,哪都想咬一口,长生不老。墙上挂帘子没门,今日的中国可不是上辈子的老中国。今日中国甦醒了,要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城上的人们听人骂,听得明白不是挨骂,而是上课。一直跟着高老蔫走,仿佛学子听一场学理高深的演讲。高老蔫口焦舌燥,没了力气,就躺在北门外喘气。城上的人们就往下扔仁丹、西瓜、甜瓜、稍瓜…… 夕阳红尽,天淡云闲,四野宓静。只有高老蔫的骂城声浪时高时低,敲打着人们的耳鼓。 回到城上的老扁听得入迷,晚回復了郎县长。当他迈进郎公馆的时候,郎县长急得抓耳挠腮,他拉住老扁就问,咋样?高校长怎么说? 老扁说,咳,高老蔫那是茅房缸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没说两句话,裤裆放屁那就说两岔去了。 郎县长摇摇头说,此言差矣。我郎某屈从外夷,不如高校长的一毛啊! 老扁说,大人有这个意思,那就按定作盘星,一不作二不休,打开城门,放高…… 郎惠卿忙掩住老扁的口说,这事非同小可,万一走漏风声,传到佐木的耳朵里,你我就得脑袋搬家。 第83页 二人吃惊地向窗外黑暗中倾听片刻。忽然,一个什么物件轻轻落地。老扁抽出手枪,向外看时,嗖的一声飞进一位蒙面大汉来。他爽利地拖住老扁的手枪又爽利地把枪给老扁插入枪套里,又爽利地拉下面纱恭手说,郎县长,我是一棵草蒲公英,奉抗日联军副司令鹿地之命,前来下书。说着一把从袖口中拉出一封信来,捧给郎惠卿。 郎县长惊叫一声,啊!及时雨,急忙接信,打开,一口气读完。他正要说草壮士回復鹿司令容我考虑,回头却不见了蒲公英的人影儿。顿时,他心里打战,自言自语,他蒲公英进出城如履平地,及时雨身边有这等高手,抗日大事成矣。 郎惠卿精通俄语、日语,对外界了如指掌。乐亭及时雨立志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一唿百应,高手如云,起义抗日者遍布长城22县,拥有数十万大军。卢龙弹丸之地,不堪一击,破城不在话下。识时务者为俊杰,拔了萝蔔天地宽,破釜沉舟干了。他猫进他的小书房,命老扁把门,不准外人进来。他提笔疾书: 鹿司令台鉴: 拜读华翰,惊悉为国揭竿而起,其志可钦。若我辈依附外邦者,自惭形秽,应速集会研究支援办法。无耐,身孤力单,不能如愿。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惠卿不敏,救国之心,亦不甘后人。攻城之时,以枪声为号,冒死打开西门,以身许国。 郎惠卿叩上 郎惠卿派心腹老扁把信送出城。千叮咛万嘱咐,按信上的地址交给鹿地司令。 老扁说,大人放心,有老扁在,就有信在。老扁与信共存亡。 郎惠卿说,我担心的是你怎么出城。 老扁说,保安队在北门听高校长骂城呢,东南西门只有几名警察,那还不是我说了算。 郎惠卿说,老扁啊,我全家性命可就都捏在你的手里了。 老扁说,大人,小的知道这事的轻重。我去了。 老扁前脚出了郎公馆,后脚日本顾问佐木就进来了。他噼头盖脸地大发雷霆,郎桑,便衣队骂城,你的,稳坐钓鱼台,什么的居心? 郎惠卿说,佐木君,骂有何妨?骂也骂不倒卢龙城,由他骂去。 佐木说,郎桑,你太幼稚了,你听他骂什么,他要进城打倒和活捉。他的骂词很有煽动性,危害性。大日本帝国岂能容他信口雌黄。我已下令,城内戒严,不准出城。 郎惠卿一惊,佐木问,你惊什么? 郎惠卿反问道,你下了令,我呢?我是一县之长。也不同我商量一下。 佐木说,我是盟国顾问官。说完一甩袖子走了。 暑日明霄蘸水空,今天日头从东边出来。郎惠卿心里嘀咕着老扁的安危,在戒严前他出没出城?他心急如焚之时,家人忽报,佐木君请大人到县署议事。 郎惠卿不事洗漱,简衣淡餐,即往县署议事大厅。佐木和刘仙舟的保安队连长直勾勾地盯着郎惠卿。大厅里气氛沉闷,无人敢言。陡然,那位连长吼道,带进来。 郎惠卿转身看时,大吃一惊。带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五花大绑的老扁。 郎惠卿的大脑哄的一下,差一点晕倒。 2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22) 追穷寇大战森罗营 迎战友会师卢龙寨 觑探心腹老扁被抓了回来的郎惠卿打了个沉儿,心说,这可麻烦了。 虎视眈眈的响尾蛇佐木叉开罗圈腿指一下老扁客气中夹杂着火炮盯着县长问,他是你的人吗? 霎时,几双充满敌意的眼睛都转向县长郎惠卿。 郎惠卿心里明白,墙倒众人推,一旦说不上色相来,那可就惨了。他脑瓜子一转有了章程。于是他利用县长的地位镇静地反问,他是郎公馆的人不假,欲加其何罪?古语云,打狗看主人,绑了他意欲何为?子曰,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机灵的老扁乘机插嘴说,大人,我没事。我要出城,这位保安队连长大人不准。我说家里有急事,我哥死了,县长大人恩准,我回家奔丧。他不信,就把我拉来见顾问官先生。这回就好了,顾问官、连长都在场。大人你就告诉他们,是您恩准我回家奔丧的,说清楚了不就结了。 心里有了底的郎惠卿逮住了理,自古有理的不让人。他吃紧也不忘摇头晃脑,立即摔下脸来,命那位连长说,松绑,我命你亲手给他松绑。 那位连长瞟眼佐木,松绑也不是,不松绑也不是。七尺汉子,两头受气。他恨得一顿脚,只好跟地过不去。惹不起天,还惹不起地?地说,天是爹,地是妈,妈也不是好惹的。 郎惠卿气乎乎地把椅子拨得山响。他说,看在刘道尹的面子上,放你进城,留你在城里避难。你却狗仗人势,不识抬举。把我的好心当了驴肝肺。公然干涉本县公务,你好大胆。别以为你有了掌腰子的,就看人下菜碟。来人哪! 八条彪形大汉虎的从议事厅两侧奔出来,冲着县长一抱拳说,请大人吩咐。 郎惠卿说,把这位连长轰出城去。佐木出场打合,一扬手说,郎桑,便衣队兵临城下,大敌当前。这一连人马保卫卢龙是有用的,不看僧面看佛面,算了。饶他一次。回头给连长使个乖一点的眼色。 第84页 这位连长是个油头光棍儿,练了一身怂臀捧屁的真功夫,贱骨头一抖就给县长叩头又作揖,连三併四地打自己的嘴巴说,大人不记小人过。亲手给老扁松绑,一边退绳子一边说,扁爷肚里能撑船,不和小人计较那胳膊绳子。 老扁恰到好处地不言不语。 郎惠卿端足了一县之长的谱大声命令那位连长说,你亲自送老扁从北门出城。然后,紧闭城门,不得出入。你把守北门和东门。警察把守南门和西门。子曰:择其善而从之。顾问官说得好,便衣队兵临城下,各位要鼎力守城,若以身试法,玩忽职守,贻误军机者,军法从事,毫不留情。到时候可别怪我手黑。 众人诺诺地答应着下去了。 顾问官佐木还思量着老扁出城之谜。可是,现在不容他从容审问。他眼睁睁地看着老扁走了,身孤无奈。 郎惠卿密令八员卫士监视保安队连长护送老扁出城,如有怠慢,相机处置。在暗处的八大员眼盯着老扁安全出了城,目送他上了小船渡河而去。 老扁上了岸,直奔石梯子村抗联司令部,拜见及时雨鹿地。他脱了鞋,用小刀豁开鞋帮,取出信来,交给鹿地。 及时雨看了信甚悦。命老三安排老扁休息。 是日,午夜。鹿地挥师渡河,到达城西门外前线。命蒲公英鸣枪。片刻,沉重的城门吱呀呀地打开了。 鹿地带领各总队长骑马入城。县长郎惠卿率县衙文武官员抱印出迎。 鹿地等下马抱拳说,惠卿兄,别来无恙? 郎惠卿双手托着大印,心情好就爱抖落酸说,敝人致力于民主政治十几年,夙愿还政于民。今日抗日义举,还政的事,如汤沃雪。鹿地兄,接印吧。 鹿地接过这枚象徵权力的四方木头疙瘩,在手中掂了掂,微笑着交给了身后的老三。随即命令各总队占领四门,交通要道设岗,速与司令、参谋长联络。各总队立即行动。 鹿地挽着郎惠卿的手并肩进入县衙。郎惠卿推鹿地居正座。鹿地拉郎惠卿并坐。 郎惠卿取出金库钥匙说,库内存现洋四万四千圆,贵重物品一部,枪械五千,子弹十万发,全部交给你了。请到库内清点。 鹿地接过抿嘴乐的钥匙给了老三说,清点就不必了。当务之急是捉拿响尾蛇佐木三郎和大叫驴刘仙舟。 郎惠卿说,刘仙舟根本就没来卢龙,佐木在东华厅。 节板斧和蒲公英交换眼色,赞嘆鹿司令料事如神。 鹿地说,你俩不要胡思乱想。快,捉拿佐木这个日本鬼子。 总队长们立即分下兵去缉拿日本顾问官佐木三郎。 郎惠卿要亲自带路。鹿地拉住他说,这么多人拿一个,用不着你我。我们还是说说话吧。你今后怎么打算? 郎惠卿说,卢龙千余公里的土地交给你了。从此小弟辞职还乡。回天津隐居。小弟的全家性命可都在你仁兄手里了。 鹿地说,一切包在鹿某身上。有朝一日,还望惠卿兄回来,我们并肩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郎惠卿惭愧不语,片刻才说,小弟愿同仁兄为伍,只是—— 鹿地说,呃,郎兄有难启口之言,这个话题就放在后一步酝酿。眼下,我送郎兄回郎公馆。 郎惠卿道谢。 在郎公馆,鹿地亲笔写下手谕:郎公馆,军事要地,不许进入滋扰。倘敢故违,严惩不贷。老三把它贴在门上,设岗把守。郎惠卿放心了,千恩万谢。鹿地说,郎兄,一半天,我派人送你全家去天津。我走了,有啥事,派老扁找我。 鹿地回到县衙,战士报告,佐木熘了。鹿地说,继续搜查。飞毛腿蒲公英报告,原说高司令在北门,我们去联络,可是,哪儿也不见司令他们的人影儿。鹿地说,走,我们沿城墙根儿去找。 鹿地等人走到南门才遇到参谋长。他急着问,你和司令在一起,你在这儿,司令呢,司令在哪儿? 陈六人咳的一声说,我也不知道司令的下落。 鹿地急得一顿脚。他命令分散开来去寻找。 高司令到底在哪儿了? 双峰驼高老蔫骂城骂了半宿,骂得筋疲力尽,实在骂不动了,就坐在地上喘息。 狮子座王殿问,司令,还骂不? 高敬远说,骂,接着骂。 突然,城里响起密集的枪声。高敬远大喜,爬起身子向城上观望,城墙太厚太高看不见城内的动静。自言自语说,乖乖,不是打咱的。那就是城内炸窝了。他嗓子骂哑了,发出叽叽嘎嘎像锈锯拉锈铁似的,命令王殿集合,敢死队紧熘的进城。 城字语音未落,北城门打开一道小缝,高敬远挖耳为招,以为是迎他入城的。心说,老天有眼,不负骂客,终于让我骂开了城门。他正待进城之时,突然,从城里冲出一股保安队来,两个骑马的跑在前,步兵跑在后,仓慌出城沿青龙河向北逃窜。 哟呵一声的高敬远看见两个骑马的中有一个那人那马很像刘仙舟,真是冤家路窄。他大声喝道,汉奸休走,便追了下去,一眨眼就不见了。 慌了神儿的王殿随后带领敢死队瞄着司令的影子追了下去,发狠地顺着青龙河东岸向北直追。 奉命寻找高司令入城的抗联节板斧发现双枪手王殿率军追击敌人,一面派人向司令部报告;一面瞄着王殿的背影勐追一个点,仿佛赶鸭子放雁抢豆包。 第85页 鹿地得到司令追击保安队的报告,欣慰有了司令的消息。他和参谋长立即回到县衙。他展开智慧的地图,拿谋涌的红蓝铅笔沿着青龙河向北画去。画到长城下,便是桃林口,过了口子就是满洲国。塘沽协定规定中国军队不得过口,而满洲国军则可随意出入各口。这一连的保安队可是抱着老套数不放,打死他也不敢出桃林口半步。鹿地又把红铅笔画回来,发现一条东西向的公路。往东通抚宁、秦皇岛、山海关,渡过青龙河,往西通建昌营、兴城、三屯营、遵化。鹿地断定这股保安队逃向迁安县的建昌营。 参谋长陈六人说,这可是十三做媳妇,心里没一点啥。高司令看走了眼,把那股逃贼当成真刘仙舟了。 鹿地说,不,也许司令看见的真是刘仙舟,可免不了一场恶战。我们只得助司令一臂之力。你带陈龙陈虎抄近路斜插过去,在迁安县的森罗营、徐流营一带公路一侧伏击这股保安队。不能漏网。叫高司令亲手捉拿大叫驴。我处理一下卢龙事宜,随后就到。 陈六人奉命带队占领迁安县的森罗营,命令战士们埋伏在公路一侧的小山包上。敌人还没有到来,陈六人回望一眼森罗营。这可是个美丽而冒穷气的小山村。三面环山,背靠公路。山上长满核桃、栗子、枣儿树,青果纍纍。村子却人烟稀少。对抗联的到来不惊也不怪,不烦也不睬,仿佛没有开发的原始部落。天太热,战士们一路奔跑,口干舌燥。陈六人派人到村子弄水。他举着望远镜向东公路的尽头望去,仍不见敌人的影子,即派出一个侦察班向东搜索侦察。 在前沿小山包上的陈六人心疑鹿司令明知刘仙舟不在这股保安队里,为什么他还要帮司令截住这股保安队呢?那么刘仙舟这个老杂毛到底在哪儿? 渤海道尹刘仙舟,乐亭县长张培德趁夜悄悄离开装甲车,避大道走山路,天亮到达背山面海的昌黎,从北门进入县城。昌黎县长闻骧阁在西花园县衙内设宴为道尹及同僚压惊,劝说,风无常顺,仗无常胜。 张培德说,我可惨了,丢了城,失了家眷,这顶帽子也保不住。 闻县长说,德兄莫哀。城失可再取,家眷丢了可再续,我做媒。我们昌黎风水好,美人如云,由你乱点鸳鸯谱。 张培德苦笑说,谢闻兄美意。别拿猪八戒开心。不过,你也别泥佛劝土佛了,昌黎也不保险。 闻县长笑道,德兄小瞧昌黎了。 他们正说得起劲儿,忽报,卢龙失守。 刘仙舟喝了口闷酒,惊闻卢龙失守,手中一抖滑落了酒杯。他不甘被高老蔫、陈老六两个孽种赶鸭子追得如此狼狈。于是,他给驻山海关日军长官打电话,请求日军出兵卢龙,消灭便衣队,活捉高老蔫、陈老六。电话还没打完,气不顺,呛得咳嗽不止,仿佛吃了咸鱼的猫打喷嚏。 山海关日军应盟邦的请求立即做出反应,派驻青龙县满军一个营的精锐部队入桃林口,沿青龙河向卢龙开去。他们到达青龙河与公路交汇点时,发现一股什么军队迎面风跑过来。营长下令卧倒。营长举着望远镜终于看清了原是一连保安队被几十个便衣队撵鸭子。 这位在日本受训的满洲国军营长打仗按葫芦画瓢,抽出战刀一挥,射击。顿时,枪声大作。跑在前面的保安队连长本能地滑下马来,就地卧倒。他伏在顾问官佐木三郎的身边打哆嗦说,阁下,我们完了,两面夹击,这可是药王爷摆手,没咒念了。他的兵们也都趴下朝天开枪。枪不停地叫热、叫苦。 佐木侧身看时,乐颠了屁股。他看见河岸树起了满洲国旗。于是,他命抖开日本国旗。那边就停止了射击。佐木收起乐,板着脸,站起身,挺直腰,横着眉,立着目,走过去说,我是大日本帝国皇军驻卢龙县顾问官佐木三郎少佐。 满军营长收了战刀,跑到佐木面前,立正敬礼,抱歉,骂自己有眼无珠,恨不得自己再回回炉,把自己炼成一个真正的日本鬼子。可是,咋回炉也是个中国种,长不出大和民族的秧子来。 佐木有了这一营的满军,增加了安全系数,就不怪罪什么了。他下令摆开阵式,等待追来的便衣队入瓮。 紧紧追赶保安队的高司令和他的敢死队一个点地勐追。王殿心灵眼尖发现目标失踪,忙说,司令,小心。话刚出口,就遭到不明来歷的枪击。当即牺牲了七八个。王殿勐地扑倒司令,高老蔫捡了一条小命。可是,高老蔫呢?磕头踢下巴,不领情,他捉刘仙舟心切抱怨说,嗨,你这是干啥,到底你帮谁?你看看,叫刘仙舟跑了不是? 王殿说,司令,军情有变。 双峰驼高老蔫说,咋啦? 他们台头才看见四五百敌人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压过来,仿佛移动的一堵人墙。王殿挥舞双枪左右开弓,弹弹命中。敢死队个个都是双枪手,他们开枪像泼水一样哗哗地扫了过去,撂倒了一大片。 满军又退回到河岸北端。不多时,飞来一颗颗的炮弹,落在抗联阵地上爆炸。炮声隆隆,阵地上升起一股股的浓烟。炸得高司令他们抬不起头来。接着20多挺机枪一齐开火,便衣队的火力被压下去了。 高老蔫说,哟呵,这是一股啥鬼头军?还挺蝎虎。 王殿说,司令,撤吧。 高老蔫梗着脖子说,就放刘仙舟跑了? 第86页 又一发炮弹落在高老蔫的身边,王殿一拉司令说,跟我来。一个箭步就跳到路边的青纱帐里,猫腰顺着地壠嗖嗖几步就脱离了敌人的火力圈。他回头看司令时,惊呆了。他悔恨又没辙。王殿含着眼泪看见司令负伤被俘。七十敢死队死的死,伤的伤。他想抢回司令来,就剩他一个也无能为力了。 高司令被那位连长认出来。他对佐木献浅地说,他就是便衣队司令高老蔫儿。 佐木叉开罗圈腿说,吆西! 保安队连长拉起还在昏迷中的高老蔫抽枪就要杀。 佐木骂道,八嘎。 连长说,道尹有令,抓住高老蔫儿就地正法。 佐木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连长一熘趔趄。佐木说,他的,死了的不行,你的,头脑的没有。 满军营长说,顾问官阁下高见。如今捉了匪军司令,战果辉煌,皇军旗开得胜。我们立即青龙县的开路。 罗圈腿佐木摇头说,你的不懂,高的大大的重要,我要直接交给多田司令官。我们北平的开路。 连长、营长都晓得这是一条艰难的路。可是,他们拗不过佐木这个活祖宗。心里害怕,他们动作起来就滞滞扭扭。佐木回头呃了一声。连长、营长们立刻不敢刁歪,顺顺噹噹地命令下属从渡口过青龙河。沿着那条去北平的公路向西开路。 王殿从青纱帐里出来,恰巧遇到赶来的节板斧和他的总队。二人见面二话没说,就带队追了下去,救司令。 此时的高司令正躺在满军的担架上。佐木把高老蔫儿当成邀功请赏的宝贝疙瘩,命士兵用担架抬着西行。公路多年战乱失修,坑坑洼洼。士兵们抬着俘虏心不情愿,借路不平故意上下颠簸,昏迷的高老蔫就被颠达醒了。 高老蔫儿睁开眼睛看到三个骑马的,哪个也不是刘仙舟。怪哉!他转着头地寻找,还是没有刘仙舟的影子。高老蔫儿悔恨自己捉刘心切而误了身家性命。悔不当初没听鹿司令的劝告,酿成如此大祸。心说,这下可完了,落在刘仙舟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可咱也不能等死不是?他本能地想逃脱的主意。他一只眼看地,一只眼看天,踅摸熘走的机会。 天,大雨初晴,地,太阳晒得冒气,火盆般的毒日头烤着湿漉漉的山皮土,蒸发着树根、泥土、腐叶、禽兽的屎尿等散发出酸臭腥馊臊的气味。土质的公路渐渐向丘陵地带延伸,向山地穿行。高敬远眯起小眼睛心说,地形有利。于是,他说,弟兄们,放下,我想方便一下。 连长说,不中,有尿憋不死人。 营长说,高团总,忍一会儿,到前边那个村子部队也要打个尖。 佐木说,什么的村子,前边的有?打尖什么的干活? 营长说,太君,前边的村子叫森罗营。就要晌午了。皇帝不差饿兵,士兵要吃饭,要休息,要方便方便。我们满洲的老奤话就叫打尖。 佐木说,吆西,我的也要打尖的干活。 佐木放了话,有了笑容。得了脸的这群饿兵却那么眼皮子薄,一说有饭菜吃,有水喝,就像抢豆包似的向小山村跑去。他们的脸皮被太阳晒煳了,都倒背着枪,倒拖着火炮,大大咧咧地一古脑儿向西,命催地他们接近森罗营的时候,突然,从山上射来冰雹般的枪弹。满军士兵没有准备,枪还没有顺过来,就倒了一地。 佐木连连后退着叫别人顶住,顶住。满军营长真不愧是个巴图鲁(满语:勇敢的奴才),他一骨碌跳下马来,拔出战刀组织火力向山上还击。 保安队连长趴在佐木身边说,太君,我们可是铜锅碰见了铁笤帚,玩不过人家,快撤。佐木点了头。保安队把满军当了替死鬼,他们就悄悄后退,撤出战斗。满军炮兵不知是凶是吉,扔了大炮也跟着佐木他们潮水般的向东溃逃。一下子带走了满军的半拉营。 兵败如山倒。这股逃兵一勐气逃到青龙河岸,正要渡河,就和节板斧、王殿率领的抗日联军相遇。节板斧的四总队大都是工人出身,是抗联的主力。今日如勐虎下山,一扑就把保安队打花啦了。 王殿眼毒,一眼就看见刘仙舟的马,就想起司令的遭遇,抬起双枪发狠地泼出一捧子弹,就把那位保安队连长掀下马来。佐木吓得滚下马来之时,恰好那位连长的尸体压在佐木身上。佐木屁都吓丢了。心说,还好,幸有保安队连长对皇军忠诚倍至,临死还要保护盟友,抱粗腿。吆西,吆西。于是,他装死,闭眼,不出气,抓把土在脸上揉了揉。等着过关。 还活着的保安队是没头的苍蝇乱闹闹向西狂跑。节板斧大喝一声,汉奸休走。领队直追勐打。 王殿想看看自己打中的到底是不是刘仙舟。他几步来到连长尸体前,拨拨他的脸,一看不是刘仙舟,骂道,攮刀子的,还是你这个兔崽子。他狠踹了连长一脚,又踹了佐木一脚。在战场上他拨开每具尸体,没有找到高司令。庆幸司令还活着。于是,他向西追击那股满军,解救高司令危难。 抗联司令高老蔫儿现在何处?在战斗打响的一剎那,抬担架的满军扔了担架,把高老蔫摔得可不轻。他不顾痛就劲儿一骨碌,藏在岩石的缝里,抽眼不见就向自己阵地匍匐。心里急,抱怨战友们还不冲锋? 山上,抗联阵地,副司令鹿地、参谋长陈六人指挥伏击。他们居高临下,一下子就把敌人打趴下了。鹿地命令冲锋。战士们弹出掩体小老虎般的沖入敌群。鹿地的指挥位置渐渐向山下移动,与高司令隐蔽处拉近了距离。高老蔫儿看清了真是自己人,才讨愧地站起来。他正正衣冠,咳嗽了几声,权当向自己人发出我在这儿了的信号。 第87页 鹿地忙问,司令,你怎么在这儿?活捉刘仙舟了吗? 羞愧难当的高老蔫儿脸色铁青。参谋长陈老六眼圈转着泪抱住高司令说,我当今生今世见不到你了呢。 鹿地瞧出司令的心思,后悔不该捅司令的心窝子,不免为他铺眉苫眼,忙说,通信员,司令负伤,扶司令下去包扎。 高敬远好劲道,他立了目说,不,我要亲手捉住刘仙舟那个老杂毛。 鹿地体谅司令,提着影人上场,好歹别捅破这张纸。便命部队继续冲锋。他说,消灭敌人,活捉刘仙舟。 满军暴露在公路上。营长指挥20挺机枪向抗联冲锋队开火。抗联战士们纷纷卧倒,抬不起头来。丁大炮的昌黎支队,发现敌人扔了的三门大炮,心里乐开了花。他指挥架炮,把炮口对准满军阵地开炮。可是,战士们使惯了自己的土炮,对这新缴获的洋玩艺儿,使起来很不顺手,咋也鼓捣不响。丁大炮着急,战士出汗,误了战机。 满军边打边向西撤。敌我距离拉大。后边的节板斧、王殿也赶了上来,与指挥所会师。 鹿地命令节板斧、蒲公英两个总队从两翼迂迴过去。 满军仰仗自己的武器好,且战且逃。满军营长得意地说,便衣队你奈我何?可是,吹牛吹掉了底儿。他的话音未落,就从正西压过一大片穿灰军装的部队。他还没看清是啥军就遭到一顿炮弹、手榴弹的袭击。给他撑腰的20挺机枪一个个被打哑。营长双手捂着爹妈给的脑袋侧眼望去,人家灰军装的袖标上闪烁着八路两个大字。他惊叫一声,我的妈呀!一时,号声嘹亮,冲锋的,吶喊的,交枪不杀的喊话,统统充塞营长的耳鼓。他领头向北退,遇到了节板斧;他又折回向南逃,遇到了飞毛腿蒲公英。漫山遍野都是八路军和抗日联军。 满军营长一看全玩完。老虎嘴里讨骨头,惹不起。于是,刀入鞘,交枪投降了。当官的交了刀,当兵的逞什么能,也上行下效,自觉地站在俘虏堆里。 战斗结束了。八路军和抗日联军会师战场。他们尽情地欢唿啊,拥抱啊,挥枪啊,向空中抛着帽子啊,唿口号啊,大笑啊,流汗啊,撒泪啊,说不完的心里话啊。表达他们的坚定信念: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啊。 公路的西端,走来几位八路军指挥员。战士们让开一条小路,前边领路的都是熟人。有姚楚人、贾骚人、洪四阁三人。后边跟来两位穿灰军装的指挥员。鹿地一拉高敬远、陈六人三人迎上去。他们不顾寒暄,只是握手。姚楚人拉鹿地三人说,来,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八路军第四纵队司令员宋时轮同志。那位是政委邓华同志。还有参谋长李钟奇同志。 鹿地说,首长,你们辛苦了。 邓政委说,你们也不容易。 陈老六说,可把你们盼来了。 高老蔫说,咳,话还很多,别在荒郊野外拉,我们上挂云山卢龙寨,我们边吃边拉,拉上三天三夜,让你们说个够。上山。 两股抗日部队,各自整队浩浩荡荡地向挂云山进发。队后,是俘虏。鹿地回头看一眼俘虏,问王殿,怎么没看见那个日本鬼子? 陈老六说,也许死了呢。 王殿说,我去看看。他原本和保安队连长在一起。 鹿地说,快去快回。 王殿骑马一眨眼就到了青龙河岸边,刚才作战的地方,硝烟还没散尽。他拨着每具敌人的尸体,他不认识佐木,只听说他是罗圈腿。看服装军衔,还是没有。他若穿便衣的话,一定是西装革履。可是,尸体中只有穿军装的。他又站在保安队连长边观察,忽然记起连长尸体下原是趴着一位灰头土脸的傢伙,现在怎么没有了?难道就是他?他跑了?王殿聚精会神琢磨的时候,突然,不远处传了来女人的哭声,倒使王殿吃了一惊。 2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23) 搅事精潜入华军部 伪君子施毒鹿老娘 王殿寻着女人的哭声望去,不远处小河岸边坐着四个女人。他想问看没看见一个罗圈腿的人。到了跟前正要礼拜叫大姐时,有一位站起来说,王殿?王总队长,你怎么来这儿?王殿看时,原是鹿司令的女参谋一阵风易翠屏,忙问,风仙,是你?你怎么也来这儿? 易翠屏自吁说,一言难尽。她就一五一十从荒佃庄带着丁、蔺二位太太到会里滦河渡口,怎么跑了县长捉了夫人,又怎么寻找司令部,从乐亭到岩山,从滦县到石梯子村,从卢龙到青龙河岸边,一口气都倒了出来。 丁太太马勺走过来说,一路瞎跑,总算遇见了一个自己人。 蔺太太歉意地说,都是我走不快,拖累了她们。 易翠屏说,不怪你,就怪她。说着向小河岸边的一位一指说,她就是乐亭县长张培德的家眷。她一路走一路哭,说我们打死了她的夫君。讹我们给他偿命。 王殿说,你们打死了汉奸县长,立了大功一件。 刺猬马勺说,打死了倒好了,都怪风仙心软,一托我的枪,打偏了,县长跳河逃走了。留给我们这个累赘。我真想一枪崩了她,叫她哭。 王殿说,回卢龙寨,交给司令部处理。 那女人只是哭,不愿走。易翠屏、马勺硬把她拖到王殿的马上。 第88页 王殿和四个女人刚到挂云山脚下,就隐约听到山上锣鼓喧天。他们心情激动,加快了上山的脚步。 挂云山,天晴静,把天问,军事如何?民事如何?国事如何?地球上的事如何?人事如何?物事如何?昔事如何?今事如何?百年后的事如何?天说,我的国度不属于你们那个世界,拉倒吧,你问我,我问谁去?八路军和抗联正举行会师大会。八路军三首长,抗联正副司令、政委、参谋长,东西部地方首脑都上了主席台。台下,列队坐着八路军和抗联的战士。他们把缴获的武器摆在队前,仿佛新媳妇把胭脂抹在脸上。 八路军邓政委宣读中共中央的贺电。他是山西人,拉着水磨腔曲子调高声宣读中央贺电。他说,中共中央与北方局以十万分的高兴,庆祝抗日联军反日反汉奸起义的胜利与八路军纵队的会合……我们相信这一支在抗战中生长壮大起来的生力军,定能在长城各党派领袖的合作与正确领导下继续胜利。创造冀热边新的抗日根据地,长期坚持抗战。给日寇的野蛮侵略以更严重的打击,收復失地…… 台下热烈鼓掌、欢唿、吶喊: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其声在山谷中迴荡,传得老远老远…… 八路军和抗日联军会师的消息也传到渤海,传到日本宪兵司令部,敲打着宪兵司令赤本三尼的耳鼓、肌肉和神经,但,他照样吃饭、睡觉、拉屎尿尿。 宪兵司令部就在渤海交通大学院内。这架野蛮侵略的战争机器挤走了传播人类文明的高等学府。地下科研实验室变成了血腥的监狱,两层的教学楼变成了审讯、拷打华人的阎王殿。靠北的那座积聚人类精华的教授办公室成了赤本三尼的卧室、书房、电台、密室以及酝酿一切阴谋诡计的会议厅。各地告急催得赤本三尼频于奔命。稍有喘息,偏偏那个丢了卢龙县城的响尾蛇佐木三郎不知从那个耗子窟窿冒出来。这可给赤本三尼当头一闷棍。他吃惊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问,你的,还活着?皇军的丢脸大大的。 罗圈腿佐木指山说磨地述说了他装死耍滑逃生的经过。赤本三尼看着他的下属丢盔解甲灰头土脸的样子,挥手就是一记耳光,大吼,你给大和民族带来耻辱。我命令。 在场的日军侍卫、参谋、下属都笔棍条直地戳在门侧桌侧身侧都一个声地哈依听令。 赤本三尼说,在渤海的皇军从现在起,每人以土涂脸,记住这次奇耻大辱。 众人哈依一声。佐木立正罗圈腿能钻过狗去,他也赶紧哈依,仿佛猫喉卡住鱼刺,不停地打喷嚏。 在这个节骨眼上,打了败仗的渤海道尹刘佐舟、乐亭县长张培德懊丧地回来,向赤本三尼皮着脸告罪。 赤本三尼问,我的装甲车呢? 刘佐舟说,丢在石门。 赤本三尼待要发作,翻译官三脚鸡潘耀祖匆匆走来沖了丧。他向赤本三尼敬了礼,伏在赤本三尼耳边说,白兰雪来电了。 赤本三尼夺过电报译稿,看了三遍,这是近日给他带来的唯一一件快乐的事。他脸上堆了笑说,吆西,她混进国民党部队里去了? 潘耀祖讨好不嫌嘴频地说,她是从国民党忠义救国军第七、第九路军发来的电报。目前只有他们有电台,便衣队土包子,电台的没有。 赤本三尼点头说,回电白兰雪,要她加紧刺探另类共产党八路军的消息。便衣队的小小的,不要理他。 潘耀祖不愧是个马屁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的话口袋里装着现成的熘须传。他哈依一声说,太君,八路军的消息,现在就有哇。他捧着刚弄到手的中共中央贺电,他用流利而没有平仄的日语念道,中共中央、中央北方局以十万分的高兴…… 赤本三尼脸色铁青,如醋腌的紫茄子,他惊得一屁股坐下,自言自语,他们会师大大的了,太可怕了。 佐木、刘佐舟、张培德也都黄花鱼掉进冰窟窿里,闹个透心凉。他们都眼巴巴地看着赤本三尼,心想着赤本三尼是个洋人,定有洋主意。可是赤本三尼半晌不开晴。鱼儿挂臭了,猫儿叫瘦了。嘬牙花子嘬得吱吱山响的赤本三尼还是个假魔头,没咒念了。不得已就给北平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中将打电话,请求武力援助。 在电话里,多田大发雷霆,不!八路军的在长城扎根的不行。把27师团调回华北的干活,大大的皇军去长城的干活,八路喘息的不给,不惜大大的代价,强化占领区的治安,确保大东亚圣战的胜利。 多田也是大象嗑瓜子,眼饱肚里空。哪有兵调,哪有将遣,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多田只得把手头的兵打扫打扫,拆东墙补西墙,一打趸打发到长城去。 鬼子一动,八路军撒到平津的侦察员就知道了。晋察冀军区聂司令立即给八路军四纵和抗联打电报通报敌情。 挂云山卢龙寨奶头洞谷雨的电台经八路军机要参谋李玉芝的安装、调试、培训,即可操作。三十六个半谷雨收到的第一封电报就是聂司令的敌情通报。女参谋李玉芝手把手地教谷雨把密码译成汉字,谷雨急脚精似的送给两军首长。 挂云山奶头洞的议事大厅里,错落地坐着各路首脑,他们都惊异地盯着那封电报在两军司令、政委们的手里传来传去。大家不知出了什么事,都张飞拿耗子,大眼瞪小眼,盯着那张抖动的薄纸片。电报说,看得我脸红,羞死了。 第89页 善解人意的鹿地说,敌人增兵长城,画了一个老大的包围圈,把我们赶进去,聚而歼之。 杨八五说,妄想,妄想。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卢龙寨兵多将广,地势险要。水来土囤,兵来将挡。奢侈生于富贵,祸乱生于疏忽。各位要认真把守寨门,各司其职,不得疏忽。八蹄马周汉人带节板斧总队把守东卢龙寨;洪司令和姚楚人带一、二总队把守北卢龙寨;老五贾骚人带你的几路总队把守西卢龙寨;南卢是大门,就有劳鹿司令、陈参谋长带一棵草蒲公英、丁大炮、陈龙陈虎进驻南卢龙寨。我和高司令及双枪手王殿守大寨奶头洞。看他日本鬼子,怎奈我何? 高老蔫儿诚恳地说,中,中,得得的。不过,还是我去南卢,请鹿司令在中卢指挥。 鹿地说,你是司令,应当居中。 高老蔫摇头说,唉,我是酒糟鼻子不吃酒,枉担了个虚名,其实难副。指挥这样大的战役行动,我自愧不如鹿司令那样指挥自如。 杨八五说,大敌当前,大家共同奋进,人多就是王。我们不论职位高低,不论学问大小,不论能力强弱,一致抗敌。 寨主肚里墨水多,他说了,别人就不说什么了。丹顶鹤杨八五一挥手说,就这么办了。可是,可是……鹿地一捅杨八五说,还有客军,八路军,你要听听人家的意见。 杨八五一拍脑门说,咳,这是咋说的。他又忙招手,叫大家回来。 八路军邓政委说,我们就去南卢的外线,如何? 杨八五说,不好意思。 大家按照寨主的吩咐动作了。鹿地暗想,卢龙寨固然易守难攻,但,作为抗日游击战的根据地,考虑还不成熟,需要听听八路军首长的意见。于是,鹿地和陈老六把队伍开到南卢,把鲇鱼嘴丁大炮的炮兵沿水边摆了炮兵阵地,把陈龙陈虎的队伍留在南卢。他说,参谋长,你在这儿指挥,我到外线游击,可早知敌人动向,更有利保卫卢龙寨。 参谋长早就有心叫儿子们跟鹿司令多学多练,忙说,好主意,那你就多带些人去,把大龙小虎的总队也带去。 鹿地应允,即刻上船渡水,带队开到外线。 南卢龙寨的外线有个叫潘家峪的小山村。鹿地带飞毛腿蒲公英及大龙小虎的各路总队开进潘家峪。往日平静的小山村,顿时热闹起来,成了熙熙攘攘的集市。方圆十几里贫困的庄稼佬儿们,小学教师,半篮脚的妇女,流鼻涕的孩子,穿绸缎的财主,买卖人,耍把式卖艺的,玩面筋吹糖人的,小炉匠补锅的,都来潘家峪看八路军和抗联,听新鲜事、及闻所未闻的故事。 鹿地、蒲公英、老三在集市上视察民情。恰巧遇上了八路军四纵政委,鹿地说,政委,你是外地人,尝尝长城风味的小吃好不好?我请客。 邓政委说,敢情好,我正饿了呢。 他俩肩挨肩地坐在一个地摊的长凳上。政委回头叫蒲公英老三也坐。他们买了二斤糖炒栗子,二斤干炉烧饼,二斤小驴肉,还有一包花生米,一大盘炒格扎。以茶代酒。只可惜没有渤海的窝脖烧鸡和昌黎赵老二的饺子,就将就着吃吧。 鹿地以手示意——请。 邓政委就大口小口地边品边吃,他问,你怎么不吃? 鹿地说,可着您吃,吃不了兜着走。 邓政委了解鹿地的心思,放下筷子说,敌人要扫荡,怎么对付?办法就是游击战。不能老占着个山头等着挨打。能走会走是摆脱被动挨打局面的好办法。这正是游击战的特点。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你要准备走。 鹿地开了窍,他说,我们特委开了几天会,军政建设,民众运动刚有点头绪。但,建立抗日游击根据地还没有底。中央说,在雾灵山;地方说,在卢龙寨;宋司令说,去平西。我们往哪走? 邓政委说,是啊,宋司令也考虑去平西道远,尽量在本地。他带队去考察都山。不日即有消息。 鹿地说,都山虽近,但在口外,日满能让我们立足?希望早定下来,好有个转移的目标。不然,十几万人唿啦一走,那可就是牛犊子拉车,非乱套了不可。 他们正说话间,老寿星从此路过。鹿地拉他坐下,悄悄说,我钱不够了,先倒个扁儿。 一棵草蒲公英心里不好受,叫大哥憋着了。 老寿星从怀里摸出一块袁大头问,够不? 蒲公英嫌慢了,一把抢过钱来说,明个儿还你就是。 老寿星说,谁向你要帐了? 鹿地说,够了,够了。 老三要了一双筷子,塞给老寿星说,别跟他一般见识。 老寿星夹了一小箸子格扎,抿了一小口茶说,我先插一槓子。我家淑敏十七八了,看中了抗联的陈龙。我也贊成。捉个空儿请二位首长做媒,成全他们,咋样? 邓政委说,好事多磨,应该,应该。 鹿地说,你的亲家就在南卢。走,我陪你去会亲家。马上操办年轻人的婚事。 南卢,抗联司令部,陈参谋长热情地会了亲家老寿星。他们正说得热闹,小娟子挤进来拉拉蒲公英一挤眼说,舅舅,你出来。 司令部屋外,蒲公英猫着腰。小娟子说,我妈回来了,她有要紧的事向鹿司令报告。 蒲公英说,啥要紧的事,先告诉舅舅好不好? 第90页 小娟子说,反正是军事秘密,快去叫鹿大舅走,妈都着急了。 鹿地、蒲公英和老三急忙来到小娟子的家里。这个家是鹿地避过难的地方。如今还是那个烟燻火燎的小茅屋。鹿地进屋先拜见小娟子的爷,向老人问安,打听小娟子爹的病情。易翠屏迎上去说,鹿哥,别的先不说,最要紧的是,敌人要扫荡。我们不能老带着个汉奸家属打游击。我想把她放了,大哥你说中不? 鹿地说,那就把她放了,别难为人家,从老周那支几块钱,给她当路费。 易翠屏去不多时,又回来了说,大哥,她要见你,向你告别。 鹿地说,中。 易翠屏向门外一招手说,来吧。她招进一位女子,就是乐亭县长张培德的太太。 张太太彬彬有礼地说,久闻乐亭及时雨,今日相见,果然不凡。小女子敬佩不已。承蒙司令宽大,不与我等计较恩怨,容日后报答。 鹿地问,你也是乐亭人吗? 张太太说,不,我是昌黎皇后寨人。先祖是清末举人。 鹿地说,哦,是林举人的后代。 张太太说,我自幼受先祖教诲,后读昌黎女子师范,毕业就嫁了人。白熬了十年寒窗。 鹿地说,不,不。抗日救国需要知识,特别是你这样的知识女性。有朝一日,欢迎你投入抗日救国、復兴中华的行列。 张太太说,谢司令教诲,小女子铭刻在心了。 鹿地问,你打算回那里? 张太太说,先回我家吧。 鹿地说,老三,你送张太太回昌黎皇后寨。 蒲公英说,然后,你回木头村看看我干娘。 老三说,中。张太太,请! 在门外老三备了一头小毛驴。鹿地、易翠屏、蒲公英送至门口。马勺和蔺太太也闻讯赶来送行。张太太说,多谢了。小毛驴说,坐好,掉下来别怨我。便驮着张太太母子,老三顺手摺了一枝柳条当鞭子上路了。 在门口,鹿地问,我怎么没看见娟子她爹? 易翠屏说,老人说,他有半年没进家了,也没消息,不知是死是活。当初,他把我卖了,没脸进家。他若是瘾死在外头倒也好了,如今活肠子更难扯。 鹿地说,你们夫妻一场,还是关心一下他的病,菸瘾可以戒掉。 蒲公英说,姐夫他呀,是狗改没了吃屎。大哥就别费那个心思了。 易翠屏说,鹿哥费心了,我尽量找到他,给他回回炉,让他成个好的。 鹿地说,这就对了,我们身边的人都改造不好,怎么改造社会? 易翠屏说,大哥说得对,就按大哥的话去作就是。 迷人的夜色降临了。敌人的扫荡离南卢还远。南卢的夜是平静的安宁的。一阵风易翠屏躺在自己的土炕上思绪很不平静。身边只有女儿为伴。丈夫不学好,抽大烟,扎吗啡,偷鸡摸狗,卖老婆。而她是抗联司令部的参谋,医生。进家才感到心理的极大不平衡。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心说,我还年轻,难道就这样过一辈子? 皎月初斜,翠屏刚一煳涂,就听见有人敲窗户。她惊醒了问,谁呀? 窗外人说,是我,娟子爹。翠屏,连我的声儿都听不出来了。 易翠屏听出是自己的丈夫就说,你等着,我开门去。 娟子爹姓杨,行二,俗名二疙瘩。他哥杨大疙瘩娶了妻另过。他和老爹寡居。自娶了翠屏,一家人倒也平和度日。自他染上毒,不能自拔。走上卖妻毁家的绝路。若不是遇见及时雨鹿地拔刀相助,他这个家真的毁了,他的妻子真的卖到烟花柳巷,受洋罪去。他也从心里感激鹿地。可是,及时雨不能解他的菸瘾。他只得流落江湖,浪迹天涯。有烟便是娘。 易翠屏开门,二疙瘩一脚进来说,翠屏啊,我真想你们娘俩。 易翠屏说,小声点,别吵醒娟子。 二疙瘩说,我听说你们家来了。快小一年了没见你,我就—— 易翠屏问,你啥时候来的? 二疙瘩说,晌午就到了,怕碰见熟人,就在林子里呆到天黑人静。 易翠屏说,你也有脸有皮了。何不发个狠,戒了烟,回家来,过日子。你还年轻,有血性也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去。 二疙瘩说,哎呀,翠屏啊,我可是回家来告诉你们快躲一躲,天津渤海都来了老鼻子的日本大兵,来头不善。我怕你们吃亏,才冒险家来给你送个信的。 易翠屏一惊说,你是从哪儿来?这一年来你到底干了些啥事? 二疙瘩说,我的事,你也别打听,反正连丰润、迁安都有了日本兵。你们要加小心才是,我不害你。 易翠屏说,你卖过我一次,还说不害我?你到底从哪儿来? 二疙瘩一拉翠屏说,今晚我就不走了。 易翠屏甩开他说,你不说实话,别想沾我。 二疙瘩说,人家说,新婚不如重逢。果然,我一进家见了你,心里就什么似的乐开了花。就想试试。说着勐地搂住翠屏把她按在炕上。易翠屏挣扎着。忽然,二疙瘩一个硬帮帮的东西硌了翠屏的肚子。易翠屏啊了一声说,你还有枪?哪来的? 二疙瘩说不上色相来。易翠屏说,我全明白了。你当了汉奸。是不是?二疙瘩不语。易翠屏抽身就往外走。二疙瘩追着说,娟子他娘,大半夜的,你干啥去? 第91页 易翠屏说,叫我兄弟,抓你。你等着。 一阵风颳到了抗联司令部。屋里还亮着小油灯,鹿地、参谋长还在苦苦琢磨怎么打退敌人扫荡的问题。易翠屏进屋拉住鹿地的胳臂忍不住哭出声来。在对面屋里的一棵草蒲公英听见,他拎着盒子枪过来问,姐,哪欺负你了? 易翠屏说,还不是你姐夫,他当了汉奸。 飞毛腿蒲公英说,我宰了他。话音未落,人就出了司令部大门。 杨二疙瘩就怕飞毛腿蒲公英。他一听蒲公英的脚步声就跳墙,上山,赶路。一口气就到了渤海宪兵队。他的上司翻译官潘耀祖问他,你一宿没归,到哪儿鬼混去了?找你了大半宿。真不当急。 二疙瘩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有啥吩咐? 潘耀祖说,今天,你跟佐木少佐出发扫荡。 二疙瘩领路出发了。天空阴暗,小风细雨。灰头土脸的佐木三郎带一个中队灰头土脸的日军向西在蓟县南部的河网地区追赶一部支那军——国民党忠义救国军第七和第九路军。他们被这小股日军追得满河套里乱跑。很富态的总司令朱铁军喘着粗气。参谋长齐新在他身边说,司令,撤吧。他们原想背水一战,可是,他们阻挡不了潮水般撤退的士兵。司令、参谋长也就跟着撤退。报务员往日的牛太太今日的白兰雪背着沉重的电台气喘吁吁地通过一个河口。参谋长齐新礼贤下士地过去帮她一把。命两个士兵轮流为白兰雪背电台。 白兰雪回头嫣然一笑,以示对参谋长的关怀报以一缕拨云撩雨。 齐新问,白兰雪,你是五战区哪部分的? 白兰雪说,张自忠部的。 齐新哦哦了两声。他被白兰雪的勾魂术矇混过去。白兰雪就是日本特工,暱称一窝蜂。她问,参谋长对我还不放心吗? 齐新摇头说,不,不,快走。敌人追上来了。 一颗炮弹在他们不远处爆炸,齐新扑倒了白兰雪,免遭一次流血。硝烟飞散之时,齐新拉起白兰雪就跑。追过来的鬼子挥着明晃晃的刺刀,步步紧逼。日军指挥官佐木不停地喊着,追击,追击。 佐木追得很顺手,忽然,通信兵报告,电报的给。 佐木出汗在脸上和了泥,他接了电报一看,赤本三尼大佐命令:停止追击支那军。立即返回,进攻乐亭,捉拿鹿地的家属。 佐木回到渤海,不顾也不敢洗脸就和刘佐舟重新调整兵力,调集了一个团的保安队,一个小队的鬼子,佐木带队一鼓劲儿向乐亭进发。 早晨,风飘飘,雨萧萧。敌人进攻县城。守城的抗联张老八总队不堪一击,弃城逃跑。抗日县长刘子瑞下野。 旧乐亭县长张培德、警察局长赵大牙藉机復了辟。恰在这时张太太也安全归来。人逢喜事精神爽,张培德坐上县长的宝座抒发内心无比的快乐说,啊!我回来了。他的那些走散的下属也都陆续回来。他又发号施令,开宴招待皇军和保安队。后堂开小灶,前院设大宴,招待佐木少佐和保安队团长,作陪的有:警察局长赵大牙,翻译潘耀祖,嚮导杨二疙瘩。县长夫人张太太亲自把盏敬酒。 张培德说,皇军收復乐亭劳苦功高,本县设便宴款待各位。乐亭又是我们的了,各位慢慢享用。 佐木站着不坐。张培德不好受,站戚难待,他就麻了爪。佐木说,潘的,二疙瘩的,开路,鹿地家属的干活。 张太太一惊,及时雨鹿地对咱可不含煳,人宽厚,重恩情,讲义气,有德行。心里说,有恩不报非君子。即便救不了人家,也得透个风不是。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先稳住他们,然后再想辙。她命女佣打水,先请太君净面。 满脸泥乎乎的佐木说,净面的不要。 张太太疑虑片刻,她不知这是日军记忆雪耻的方式,不净面就不净面吧,也许一国有一国的令,人家日本就是讲究打花脸。她端着酒杯按住佐木的肩膀说,太君,开路的不要。太阳落山了,明天的开路。你看这一桌酒席,都是我亲手做的,太君不给面子,朋友的不是。 张县长对太太的言谈有点纳闷,太太好像变了一个人。不过太太一席话也真救了急。他接着夫人的话茬说,是啊,天不早了,一天行军作战,路途劳累,人困马乏,该休息休息的干活。 佐木勉强坐下。张太太上酒说,诸位饮酒,我唱一段老奤影助兴。 佐木才堆了笑脸说,吆西。 张太太想了想说,那就唱几句皮影小段《峡谷龙影》。没有弦子,她说,诸位稍候,我拿一个四根弦儿来。她急促回到内宅,派女佣速去木头村老鹿家报信,日本人到了城里,要抓他们,快逃。她吩咐完毕,旋即回到前堂微笑着说,哪位会操弦?没人应声。她就打着手板儿唱道: 峡谷影蜿蜒, 潜形阅今古。 何不挟风云, 与世作霖雨? 张培德心里划魂,日本人听不出夫人唱的是啥,可虎不了自己的亲人。心说,这明明是唱给我听的。夫人是借元代女诗人高顺贞的诗嘲讽我白当了一县之长,不为民间撒点甘霖。嘶,他倒吸一口凉气。他不明太太要干啥? 佐木跟着瞎叫吆西吆西,勐劲儿地喝酒。一边是喝的,一边是唱的,一直闹腾到后半夜。 日头一出又是一天。佐木吃饱喝足,带他的原班人马整队出发。警察局长赵大牙领路。张县长和太太为他们送行。张县长说,祝太君马到成功。 第92页 佐木说,吆西。 张太太心里平平静静,反正你们是熘熘腿,人是让我放跑了。她微笑着说,太君,可早点回来啊,我烤好了黄蟹,等你们下酒。 黄蟹说,给他们吃可惜了的。 佐木说,吆西。 潘翻译、二疙瘩早给黄蟹馋地流哈拉子,咽唾沫。 警察局长赵大牙得意地沖张太太一笑说,夫人费心了,好戏还在后头呢。说着向张太太一抱拳,告辞,一路小跑颠哈颠哈地追上了大队。 佐木一伙,出东门直奔木头村。他们进村先噼噼剥剥地放了一顿枪镇虎镇虎。村民们不知是咋回事,四处奔跑,八处躲藏。逃不脱的紧关大门。鬼子把鹿地的家团团围住。挥枪托砸开大门,闯进庭院。 昨天回来的老三在院子拦住鬼子们说,太君,老太太有病,诸位手脚轻点。 赵大牙一手拨开老三,领着鬼子进了上房。 鹿地的母亲鹿老太太和夫人云雀茹互相依偎着坐在炕上。 罗圈腿佐木呲呲牙温和地说,老太太好,少夫人大大的好。 老太太第一次看到日本鬼子,他们也是有鼻子有眼的,一个脑袋瓜子两条腿,俩耳朵,俩眼睛,鼻子大头冲下。是他们国吃不起饭跑到中国混饭吃,还是中国得罪了他们?非要侵占中国不可?还是看中国好欺负咋的。可是,看他们的脸皮还挺善相,只是身上挂枪带炮的,怪吓人的。云雀茹没见过这么多带刀枪又满脸泥土的凶汉,吓得发抖。老太太拍拍儿媳的手背说,别怕,有我呢。 警察局长赵毅荪有了仗腰子的,不怕河套里的三营长再来(长了记性,上次就吃了亏,差一点丢了性命),便帮虎吃食地要老太太交出他儿子。 老太太哈哈大笑着说,局长大人,你当我儿是一岁两岁的,在我手上说交就交出去?如今他长了翅膀,突儿飞了,连我都抓挠不住他,莫说是你一个外人。你们是打过交道的,你还不知道他。 不耐烦听老太太絮叨的佐木三郎挥挥手,几个日本鬼子和潘耀祖、杨二疙瘩一拥冲到炕上把老太太和云雀茹拖下来,推推搡搡地拖出门,拖上一辆大车,拉走了。大车不乐意走,发出叽叽嘎嘎的执拗声。 老三追着喊着,也无及于事。他从腰里抽出喇叭吹起《反柳青娘》的曲子,对老太太和嫂子表达情深意浓的思念。吹到老太太远去听不见了,终于想出一个救人办法。天黑之前,他混进了城里,混进了县衙,秘密会见县长夫人张太太,求张太太救救老太太和少夫人云雀茹。 张太太一听愣了,问,我打发人给你们通了信,你们没躲一躲? 老三说,咳,我们早得到信就好了。 张太太如梦初醒,勐一击掌说,准是赵大牙下了绊子,怪不得临出发他那么阴阳怪气的呢。 老三说,张太太,帮个忙,救救他们吧。 张太太说,你快回去,报告鹿司令。我呢,不会袖手旁观,起码不叫他们娘俩受折。 老三说,这边就拜託张太太了。我走了。 老三离开县城,努筋拔力地上挂云山报告鹿老太太及少夫人遭难的事。 南卢外,滦河边,八路军四纵指挥部呈现紧张,忙碌,一切高速运转的景象,远处不时地传来沉闷的炮声,仿佛西北上滚来的风云雷电。女参谋李玉芝忙着电台收发报,嘀达声不绝于耳,报告声、脚步声此起彼落。及时雨带领蒲公英匆匆走进指挥部。邓政委和参谋们正守在地图旁打转,他们简单地打了招唿代替往昔那种繁文缛节及唠叨的碎语。邓政委说,情报表明形势严重,鬼子开始了对长城的全面扫荡。 鹿地在地图上指指点点说,这里,这里都有小股鬼子。 邓政委说,宋司令来电,决定在长城外的都山建立抗日游击根据地,要求各部队迅速向都山转移。 门外传来响亮的报告说,有一位老乡要见鹿司令员。话音未落,老三一头扑了进来,一把抓住鹿地的手说,老太太和嫂子都被鬼子抓走了。 道头知尾的蒲公英噌的一脚踏上炕沿,吼道,救我干妈去。他带着去的尾音转身窜出窗户就走。被鹿地追出来一把揪住说,不!你是总队长,不能离开部队,准备向都山进军。 一棵草蒲公英憋得嗷嗷乱叫,军令由不得他这个飞天光棍自由地飞天拔地。 抗联首脑们经过一夜的准备,东南西北各卢留下少数部队守寨,大部队都启程向都山开拔。 驻扎在潘家峪的陈龙陈虎部也奉命出发了。他们迎着晨曦的光辉在村口与村民们恋恋不捨地分手。 站在村口的淑敏,翘脚寻找队伍中的陈龙,跑上去塞给陈龙一双新鞋。陈龙接过新鞋塞进背包,塞不进去。淑敏绕到陈龙背后帮他把鞋子塞在背包带子上,露着鞋底上绣着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十二个火暴的大字。孔雀尾淑敏伸手拉拉牢不牢,悄声说,我爹说,等你回来我们的事就办了。陈龙只是傻笑磨不开说什么。给淑敏行了军礼,跑着归队,上路了。 远处又传来一阵阵炮声。淑敏心中一慌喊道,喂,打仗你加小心!枪子不长眼。自那一天老人们定了他们的婚事,她心中就多了一个累赘。顿时,两行热泪顺着腮帮子就淌了下来,恐惧笼罩在心头,不时地向响炮的方向望去。传说城里来了大老鼻子的鬼子,不知是真是假,这会子传言像雨前的燕子满地里飞。 第93页 在行军途中,抗联五总队总队长易向道拉过姐姐易翠屏,他们交头接耳,嘁嘁咕咕,说救干妈的事。他们在一个山路拐弯的地方,背着人换了衣服。易翠屏女扮男装,成了总队长蒲公英。易向道悄悄脱身去渤海救干妈。 易翠屏说,你闭眼。 一阵风把一棵草蒲公英就吹到了渤海。 今天,渤海有点邪。阴暗的天空黑烟滚,冷落的大街上铺子门脸挂彩旗,市民都被赶到家里。街上有谁呢?有黑衣警察,黄衣保安队,还有骑马巡逻的日本鬼子。蒲公英不能在街上游荡,就扎在一家药店买药。一群两伙的特务查街串巷。特务杨二疙瘩一头扎进药店问,有生人没?蒲公英趴在柜檯上埋头装着选药。老闆说,没,没有。二疙瘩指着蒲公英的嵴梁骨问老闆,他是谁?说着扳过蒲公英的脸一愣。蒲公英嘿嘿一笑说,姐夫,是我。 二疙瘩抽出手枪说,抓的就是你。蒲公英举着双手一边叫姐夫,一边后退,一直退到药店后堂僻静处,蒲公英一落手就捋下二疙瘩的手枪。二疙瘩全身都酥了,哆哆嗦嗦地央告说,看在你姐的份上,别杀我。我没干坏事。 蒲公英说,你没干坏事?到乐亭抓人,你去没?抓个老太太和小媳妇,你抓没?你好没良心,你抓的是你我的干妈和嫂子。 二疙瘩说,我是新媳妇送殡,跟着走走。 蒲公英说,现在,她们在哪? 二疙瘩说,关在宪兵队里。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可别杀我呀。 蒲公英说,中,饶你不死,放了你,敢情你乐意,你好去报功,叫鬼子来抓我。杀不得,也放不得,那么就委屈你了。他扒下二疙瘩的衣服,搜出特别通行证,装在自己口袋。一抖绳子把二疙瘩的四肢捆牢问,大街上又巡逻又设岗,是啥勾当? 二疙瘩说,皇军第27师团开到渤海,你们可要加小心。告诉你姐,别到处乱跑,在家里老实呆着。 蒲公英说,用不着你操心了。说着拿手帕堵严了二疙瘩的口。抻过晒药的蓆子,盖在二疙瘩的身上。蒲公英说,姐夫,我走了,后会有期。二疙瘩吭吭两声,表示还礼。 蒲公英从药店出来时,换了一个人。他像个特务在街上晃悠,靠近宪兵司令部的时候,一辆轿车在一群摩托车的护卫下开了进去。内外都是鬼子。干妈就在里头,咋进去救?他自言自语,道二爷呀,道二爷,今个儿,可就着了窄。忽然,他想起了朱欣。一拍大腿,咳,咋就把他忘了呢?他打着口哨向朱欣家走来。 朱公馆,逐文鱼朱欣和鼹鼠小桃依偎在窗下。担忧地看着大街上日军穿行、奔跑。成卡车的鬼子横冲直闯,坦克的履带轧破了光滑的路面,仿佛马路生了牛皮癣。顿时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商店噼哩啪拉上板。 朱欣说,咳,不知来了多少鬼子?又该遭殃了。 小桃说,山里还不知道这个坏消息。 朱欣说,我得去道公署搞清楚。 他正要出门,忽的从墙外飞进一个人来。小桃吓得惊叫一声。来人说,不用麻烦了,我已经搞清楚了。 朱欣愣怔了半天问,你是谁? 蒲公英正过脸来说,好好看看,我是谁,你们见过的,在你们家,在戏园子,想起来了吧? 小桃眼尖叫道,啊,是道二爷。哪边风把你吹来了? 蒲公英说,咳。一言难尽。他把他的难处说了一遍。 小桃是个热心肠的女人,急着拉扯朱欣的胳臂说,你咋不说话?快想个法子救老太太她们。 朱欣不语,想了想,就给翻译潘耀祖打电话,约他吃馆子。 渤海鸿晏饭庄二层小楼的单间里,朱欣和潘耀祖二人对坐。朱欣为潘翻译斟满一大杯衡水老白干说,请。 三脚鸡潘耀祖捂上杯子说,慢,无功不受禄,这杯酒是为啥? 朱欣说,说来话长,边喝边说,先饮为敬。他先喝了一杯。继续说,今天一大早,刘道尹就把我训得鼻青脸肿,骂我笨蛋,懒鬼,饭桶。他说,你们把鹿地的妈和老婆都抓了来。本来这份差事他刘道尹早就交代,要我们警务科快办,可是,晚了一步,你们抢了先,我倒了霉。 朱欣的上海话说得爪声不拉气的,有意昏盆打酱。潘耀祖听三不听四,使大劲才算是听得要领。他是为这个啊,便连喝了三大海碗不打牙。潘耀祖端着高人一等的架子抖落翅儿。 朱欣说,刘道尹的意思是请你潘翻译官透点风,老太太招了供没有? 潘耀祖说,咳,那个老傢伙,可真是茅房缸的石头,又臭又硬。我看她真是活腻歪了。 朱欣说,那就是说,一刀子抹了? 潘耀祖说,那可不,宪兵队是啥地方,赤本三尼一上火,说抹就抹了呗。那个老的,抹了没人心痛,可那个年轻的,一刀抹了怪可惜了的。 朱欣心里凉到底儿,还不能露出半点惊慌,忙说,喝酒,喝酒。 24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24) 邓政委撒豆莲花院 高司令负伤下罗网 朱欣带着不安的心绪回到家里,一棵草蒲公英一看朱欣低头耷脑的愁相就明白了八九,他二话没说转身就不见了。他撩起飞毛腿到了挂云山搬兵救干娘。可是,奶头洞里,只有杨教授、高司令和王殿几个人守寨,大部队都去都山开闢根据地。寨主一听鬼子要杀鹿司令的家属,就吓了一身鸡皮疙瘩。高司令成了光干,愁的耷拉着脑袋,成了地道的双峰驼高老蔫了。王殿曾在鹿家避过难,受到老太太和嫂子的热情款待,恩重如山。如今,恩人有险,岂能袖手旁观?他说,司令、寨主,我去救人。 第94页 高司令说,你们俩人少力单,以我愚见,还是到都山向鹿司令报告。请他多派些人去,救人要紧。蒲公英说,好吧,我自己去都山。于是,蒲公英一个人下山直奔长城外的都山。 都山,座落于青龙、宽城两县的交界处,是燕山东段的最高峰。都山高寒耸秀,俯视群蜂,山顶巨石白雪。远远望去,仿佛仙人堆的白玉。成为口外一景:都山积雪。 入夜,八路军四纵宋司令拜当地老乡当嚮导,乘夜色行军。他们行至一个叫石字坪镇的地方,不知虚实,不敢贸然前进。他们伏在镇外一座小山顶上观察小镇动静。宋司令的望远镜里映入镇中的流火、灯光、游动的鬼子哨兵。一条公路穿过镇中,日军的卡车进进出出,就像地震前老鼠搬家。 宋司令是外地人,说话蛮声哈拉气的,他问嚮导老羊倌说,乖乖,在这儿怎么还有这么多鬼子? 穿光板老羊皮袄的羊倌吧嗒着没点火的小菸袋奤声奤气地说,前些年头,东北抗联在这疙瘩当站脚的地儿。小鬼子扫荡了两三年,山旮旯,耗子窟窿,都像梳篦子似的滤了一百遍,把抗联逼走了。鬼子,满洲国军封死了通都山的路口。再往里走,犄角旮旯儿都是炮楼子呢。 宋司令沉思着,心说,这个鬼地方哪有建立抗日根据地的条件?那就回去。那么抗日游击根据地建在哪?在口里挂云山?在平北雾灵山?在平西太行山?当然,长城不如平北,平北不如平西。平西早有聂司令开闢、创立了巩固的抗日根据地。他决定返回口里再议。 天亮时候,弄晴微雨,欲无还有。部队在深山老林里转移,忽然,一架日军飞机在头直上盘旋。宋司令命部队隐蔽。敌机侧歪着膀子绕了两圈就飞走了。飞机上早用电台发出了信号,向地面的日军第27师团步兵团长铃木启久少将报告都山附近有八路活动,约有两个团。铃木少将下令搜索八路主力,消灭他们。 崎岖的山路上,八路军急行军。忽然,前卫报告,满军一个连堵住山口。宋司令命一个排绕到敌后,打蒙敌人,掩护大部队通过隘口。 战斗打得蝎虎,几次短兵相接,白刃格斗。终于赢得了时间,大部队冲出隘口。部队一路飞跑,摆脱了敌人的缠磨。 黄昏,流水绕孤村。部队在一个傍山依水的小山村宿营。宋司令命架电台,给邓政委发报。他口授:都山不宜居住,各部队停止向都山进军,返回原地待命。 敌情紧张,八路军一天转移一个地方,白天住,黑夜行。收到电报的邓政委已经转移到一个叫莲花院的小山村。他在司令部屁股刚沾炕,及时雨鹿地就风风火火地进来了,直着脖子问,咋搞的,又不进都山了? 邓政委说,现在敌情严重,宋司令电告,都山也不能站脚,卢龙寨也很难立足。我们研究,决定把起义部队带到平西抗日根据地去,经过训练再打回来。 鹿地听了一惊,如凉水浇头,心中萌生一连串的问题。他说,主力一走,卢龙寨及我们开闢的地盘就全丢了,咋不叫人心疼?邓政委说,游击战就不要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要保存自己,消灭敌人。 鹿地说,要走,我们也得商量一下。 邓政委说,时间急迫,不容商量。军队不是地方,要快,兵贵神速。 鹿地闷闷不乐地回到南卢,一脚迈进司令部的时候,抗联的各路起义领袖都不约而同地来了。他们都站在院子里,急着听鹿司令传达上级指示精神。鹿地还没平静下来,蒲公英、王殿也急不可耐地嚷着说,大事不好,老太太被鬼子抓去了。今明两天,就要杀头,大家快去救人。 大家又一惊,一片喧譁,嚷嚷着救人要紧。 鹿地说,慢,大家静一静。听我说,我们要顾全大局。 蒲公英抢过话头说,啥是大局,妈就是大局。 鹿地发怒了说,放肆,现在,敌情紧急,鬼子大扫荡开始了。八路军撤走,我们也站不住。看来,西撤的大局已定。这件事牵动几十万人的命运。这才是大局。 蒲公英顶嘴说,那是我妈,不是你妈。我妈明个就遭毒手了,你西撤吧,我救我妈去。 陈参谋长说,向道啊,听鹿司令把上级意图说完,遵循统一部署,统一纪律。 蒲公英憋紫了脸说,去他的纪律,再统一部署,我妈就没命了。要救人的跟我走。忽拉一下子,一棵草蒲公英带走了一大帮。 鹿地火上加火,掏出手枪对空噹噹两枪,他发令说,谁敢动,就枪毙了谁。 枪声引来了几位女将,一阵风易翠屏、丁太太马勺、三十六个半谷雨、医生杨昭。她们听明白了是咋回事。易翠屏拦住众人,他揪着蒲公英推到鹿地面前。她伏在鹿地的耳边说,大哥,小鸡不尿尿,总有个便通。西撤,我们不能都走吧,留下一些人,问题不就解决了? 几句话像灭火机,话不多,却点得透,开了窍。 鹿地变怒为笑说,我们一走,长城不能留下空白。八路军留下豹天等三个支队坚持长城抗日游击战。我们抗联留下周汉人、易向道总队,配合八路军开展抗日游击战。我相信长城抗日武装垮不了。其他起义部队全部西撤。 蒲公英一听他留下来,正合自己的心思,就暗暗乐了,不言语了。 鹿地又说,女同志就留下吧。 第95页 这一句又引起一场小风波。马勺说,我是秤桿离不了秤砣。谷雨说,电台离不了我。杨昭说,伤员离不了我。易翠屏说,司令部离不了我。昌黎支队蔺参谋长的太太也跑来说,老蔺也离不了我。女将们一席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了一阵。说说笑笑地散去,准备出发。 月亮蔫巴几的爬上了山头,鹿地睡不着,明天就要出发了,还真捨不得卢龙寨。他出屋出院,在村头依树远眺,他望着东南家乡的方向出神。妈被敌人捕去,凶多吉少。他怀着矛盾的心情以头撞树干,额头浸了血。 易翠屏跑过来,挡在树前。她说,何苦作践自己呢?她掏出手绢给鹿地轻轻擦着血迹。她说,我也是两头扯,留下来怕鹿哥身边没个人照顾,跟你去吧,又惦记老太太和嫂子。 鹿地说,你还是别去平西了。我不用你照顾。 易翠屏说,那可不中,去平西这一路山山水水,坑坑洼洼,路途艰难,不免还要打仗,你挂了花,哪管你?。就是到了平西,人生地不熟的,有个头痛脑热,哪管你?吃的住的冷了热了哪管你? 鹿地说,我不用哪管。你若为了我,你就留下救老太太和你嫂子,免得我分心。 易翠屏说,救老太太和我嫂子有咱兄弟,你留下他的用意不就是为这个吗?还有老周他们。我留下来帮不了他们。 鹿地说,多一个人,多一条路。你去见娟子爹也许有门路。 易翠屏说,见他?他是干啥的?我是干啥的?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鹿地一笑说,社会发展,人际交往,哪能都像你那样想问题。何况你们是夫妻。 易翠屏嗔怒地说,我心里只有鹿哥,没有他了。 鹿地说,大哥可要批评你了。 易翠屏不等鹿地批评就抢着说,他早把我卖了,我心里还有他?我那么没脸没皮,没记性? 鹿地没的可说,就依了她。 黎明,绚丽的太阳升起来了,照耀着美丽的挂云山。在万顷平湖中崛起的高山恰如出水的鱼美人。环行半山腰的白云,宛如鱼美人的珍珠项鍊。含羞欲露的山尖,那就是鱼美人美丽的面颊,红腮秀眉长发,光滑丽质的长颈。出发了的抗日联军回头向鱼美人频频招手,后会有期。山村的男女老少恋恋不捨地在村头相送。 鹿地向村民们恭手告别。京东第一吹老三牵着马,把缰绳交给鹿地手中,易翠屏又从鹿地手中接过缰绳说,大哥你上马,我牵着。鹿地不理,却拉着老三的手说,家里的事就都拜託你们了。 老三说,放心去吧,我立即回乐亭。 鹿地把易翠屏托上马去。易翠屏挣扎着下来。就在他们相争之时,忽然,飞来一骑,那人边跑边喊,慢着,等一等。鹿地回头看时,原是一棵草蒲公英。他下马说,大哥,骑我的马去,就当是我陪着你远行。 鹿地正在犹豫,易翠屏接过马缰绳说,中,中,得得的。 他们上了马,启程上路。路边谷雨和周文举话别。易翠屏落了泪,心说,他们也是难捨难分的。那边陈参谋长和亲家老寿星你一句我一句地没完没了。有话偏偏都等着这个时候说,早干啥去了? 鹿地见了老寿星,想起欠他一块钱,可是,在兜里摸来摸去,还是空巴拉。蒲公英明白大哥的心思,就掏出一块钱,乘鹿地不备,就投入鹿地的兜里。鹿地对老寿星说,不好意思,欠你的钱还是还不起。再缓些日子。 老寿星说,咳,你还当回事呢,我早忘到八国去了。 易翠屏抿嘴一乐说,大哥,你摸摸上衣小口袋。 鹿地一摸果然有一块钱。他自嘲地说,哈哈,你们看我多小气,有钱不还。 老寿星说,有钱也不要了,留给你当路费。 鹿地说,那不中,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说着就把那钱投给老寿星,一拍马屁股飞跑了。 丁大炮和马勺、蔺参谋长和他太太双双飞骑,跟着高司令跑到前面去,马勺在马上回头说,易参谋,前面等你。 易翠屏说,好吧,一会就赶上你们。 十万人的部队在一个时辰大转移。浩浩荡荡,气势磅礴。前边的到了潮白河边,后边的才刚刚起步走。这么多人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前边的吃粮,后边的吃糠。再后边的只能吃没熟的青柿子。又苦又涩,又粘唇。 好不容易走到潮白河边的高老蔫部,正值中午,战士们在河滩上吃午饭。时近深秋了,天气变凉。还穿着夏衣的战士们就着河风嚼着掺了糠的玉米饼子,一咽一伸脖儿,仿佛鸭子吞蛤蟆。 高司令坐在河边的一棵树下,咬了一口不叫痛的饼子,又干又硬,咬不动嚼不烂,囫囵吞枣又咽不下去。他带着一股子怨气把饼子扔到一边。王殿拾起饼子揣到怀里,不言不语,替司令掩饰了这个不合乎身份的举动。 高老蔫儿瞅他一眼没有理他,长嘆一声。起义前,他家资丰厚,哪吃这个猪食。最二五眼的饭也是高粮米子儿。家常便饭是三米:大米、海米、花生米。起义后,也没过着太艰苦的日子。如今抗日抗到这个份上,他咳的一声,何苦让了甜桃,去寻酸梨? 高司令绾着眉毛的嘆息,打动了一个殷勤的人。他凑到高老蔫的下巴颏子底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圆鼓鼓的透油纸包,像叫亲爹似的叫声司令,就把包递过去。高司令打开纸包一看,原是半支义盛永熏鸡。 第96页 高老蔫儿眼睛一亮,刚才的怨气一扫而光。他也不问鸡是从哪来的,也不让一让别人,就从肉厚处伸嘴,咬了一口,真香,很顺口,三下五除二就包圆了。能嚼的鸡骨也嚼骨吸了髓。高司令吃得舔嘴咂舌的,他拿油纸抹了抹嘴巴子,才抬头看一眼送鸡的人,问,你是谁来着? 那人赔笑说,我是杨大疙瘩,是丁大炮丁司令的人。我们丁司令可不像您苦着自己,没粮就吃活的么,山里有鸡有羊,蒸烧烤就能吃。 高老蔫哦了一声说,从现在起你就跟在我身边。老丁那边我跟他说。 爬上一个高枝的杨大疙瘩乐颠了。 高司令填饱了肚子有了精神就下令渡河。北卢及洪司令率领的一、二总队先行渡河。顿时,宽广的河面上投入成千上万的抗联战士。今年水大,河水暴涨,河面宽,河水深。抗联战士们有抱着木头的,有架着筏子的,潜水的,狗刨的,一齐奋勇向河西岸游去。忽然,两架日军飞机俯冲下来。接着一阵哒哒的机枪扫射,嗖嗖地投弹,轰隆隆地爆炸。把河水炸得翻滚、冒泡、水注沖天。抗联战士的鲜血染红了河水,河面上漂浮着尸体群,顺流而下。 一颗炮弹落在河岸上,就在指挥渡河的高司令和洪副司令的身边爆炸。双枪手王殿本能地扑倒了高司令,免遭一场大祸。洪四阁洪司令却被炮弹皮击中。他负伤了,炮弹炸断了双腿。 就在这时,从河的下游两岸成群的鬼子横排着压过来,他们呈战斗队形,都脱了上衣,头上扎着一条白带子,脸上抹了泥土,端在刺刀,凶相毕露。不知他们喊的什么口号,只听是怕冷呀呀地唿叫。 渡河的抗联,有上了西岸的,有在河心的,还有没有下河的。他们处境险恶。头上有敌机扫射,地面有步兵围堵。 高司令命令撤。他叫几个战士用担架抬着洪司令转移。他身边只有王殿的九总队和丁大炮的昌黎支队。洪司令的一、二两个总队,过了河的是少数,大部还在河里。敌人的追击不断强化,抗联抵抗的能力渐渐地削弱。 高老蔫拉过丁大炮说,海峰兄弟,部队牺牲很大,就你的昌黎支队还有战斗力,请你掩护司令部撤退吧。你意下如何? 马勺可听出这话里有话,她说,司令,这是咋说的,打仗不讲情面,你下命令我们执行,何必拿商量的口气? 高老蔫说,马大姐,你们是鹿司令的部队,我咋能下命令呢? 丁大炮拉一下他的夫人说,就你多嘴。我们听高司令的。 高老蔫说,那就靠你大炮顶一阵子了。 抗联继续向北撤。高老蔫由杨大疙瘩扶着,王殿护着,一马当先。担架抬着洪老四居中。丁大炮夫妇和蔺参谋长夫妇领队断后。他们边打边退。 洪老四大声叫着,放下我,放下我。 战士们不能丢下副司令,继续奔跑。敌人射击的枪弹,在他们身边溅起一股股爆烟。战士们有的倒下,有的接上来抬担架。洪老四心疼牺牲的战士,不忍心让战士们为他白白牺牲性命。于是,他从担架上滚下来,昏厥了。因流血太多,壮烈牺牲。 战士们用野草、枫叶和树枝掩盖了洪司令的尸体就急忙离去。 白露收残暑,清风散晚霞,敌人的追击减弱。直到天黑鲇鱼嘴丁大炮他们才进入一个小山村得到一丝喘息。蔺参谋长估计敌人不会在夜间进攻。于是,丁大炮命令,村外放警戒,造饭,睡觉。 村里没有粮,战士们抓住啥吃啥。找遍了全村,只有一只羊,杀了全蒸,太着急,火候不够,蒸到半熟就送到司令部,请支队司令参谋长及太太们享用。丁大炮饿极了,手撕刀割,咬一口,嘴角带羊血就大口大口地吞下去。 嚼着羊肉的丁太太马勺拎着一块羊腿,好心地拿给蔺太太,她伸出带油的手拍拍蔺太太的肩膀说,大妹子,听说你不吃羊肉,咳,人吶,到啥时候说啥话。其实,羊肉挺好吃的。我挑了块好的给你送来,你尝尝,羊肉可香呢。吃了一口就想吃第二口。你吃一口。 穿着蓝旗袍红色羊毛衫外套的蔺太太躲闪着那只油腻腻的手说,谢丁太太关照。可那羊肉上还津着血呢。啧啧,好像从山上下来的。 马勺说,唉,我说夫人,嫁了玩枪的,你就入乡随俗吧。他们就是给我弄块人肉来我也敢咬它两口。说着马勺抡起羊腿狠咬了两口当示范。 杏脸桃腮的蔺太太噁心得呕吐。蔺参谋长心痛他的娇夫人,又不敢惹怒马勺。他忙拉着夫人到对面屋里,精心伺候。他爱他的夫人爱得发狂,狠不得把夫人藏在口中含着,但,含在口中怕硌着,放在外头怕风着。 他们的夜生活在不安中度过,天刚朦朦亮,敌人的进攻就开始了。大炮和马勺到前沿指挥那三门大炮还击。马勺抱着一挺机枪打一梭子换个地方。 战斗打得激烈。一颗炮弹落在司令部,轰的一声把司令部的门楼炸飞。在司令部指挥作战的蔺参谋长的胸部负伤,鲜血泉水般的外涌。蔺太太忘记了往日那种娇柔扑到丈夫身上,用她的身体去堵那个血洞。敌人冲破了村外防线,听到了敌人的枪声和嚎叫。不能说话的蔺参谋长心里不平静,死不可惜,只是,妻子留给别人难捨又不甘心。他使出最后的力气支撑着右手握紧手枪哆哆嗦嗦地朝妻子开了一枪,子弹从蔺太太的耳边擦过去。 第97页 吃了一惊的蔺太太领略了丈夫的最后遗言。她双手端起丈夫握枪的手,对准了自己的脑壳,伏下身子送上温唇亲吻丈夫说,开枪吧,我们同归。 奄奄一息的蔺参谋长没有再开枪的力气了。蔺太太帮助丈夫扣动扳机,当的一声枪响,他们夫妇俩长吻着归去。 腹背受敌的丁大炮夫妇,带领战士撤出村子,刚追上高司令,还没来得及陈述洪司令阵亡,蔺参谋长牺牲,我军损失惨重,迎面就与一股鬼子遭遇。 高司令身边的战士也不多了。双枪手王殿总队所剩无几,他们凭藉王殿的京东第一枪还能抵挡一阵子,可毕竟身孤力单,敌人的机枪扫过来,高敬远哇呀一声倒在地上。敌人打断了他的一只脚。 丁大炮命令杨大疙瘩背着司令,大疙瘩说,是。他的双手往后一拢,触到司令后腰里的硬东西,心说,准是大洋钱。乖乖,少说也有五百块。 丁大炮说,你磨蹭啥,快走。大疙瘩说,是了。马勺当先,王殿断后,掩护司令撤退。 他们且战且走,潜入一个村庄。敲开一个圆大门的人家。王殿说,老乡,我们是抗日的部队,鬼子正追我们,有一个重伤员,请你给藏起来,日后必有重谢。 主人战战兢兢地说,跟我来。 主人把他们领到后院厢房有一架弹棉花大弓的屋里。把高敬远放在土炕的一端,棉絮纷纷扬扬,雪花似的满屋子飞舞。主人帮把手抬高司令时,那手触到司令腰里那一圈硬货,浑身一震,急速抽回手来。心说,少说也有五百块,便舒开了长脸眉开眼笑地说,各位老总,我同情抗日,我们都是中国人,胳膊折了往袖里藏。老总放心,有我在,就有你们的伤员在。 王殿、丁大炮、马勺、杨大疙瘩都感谢主人至诚至善的卖嘴收留了司令,便匆匆出村向东转移寻找鹿司令的队伍。 鬼子追击的枪声临近了。 主人可是阎王婆怀孕,一肚子的鬼胎。为了掩人耳目,他打发了弹棉花的工匠说,今日家里有事,不太平,别连累诸位,请回家去,工钱照付。 高司令醒来之时,动动大磨盘似的身子,发现腰里的银元不翼而飞了。他警觉地睁开眼睛看看棉絮飞扬的环境,血肉模煳的身上覆盖着一层白霜。棉絮煳住了脚部伤口,意外地止住了流血。他担心的是血都淌地路上了,那是石灰袋子,到处留迹的。 一阵皮靴声震盪着高司令的耳鼓,一阵爪声不拉气的说话声相继传来。主人偷了银元引来了鬼子。高司令习惯地去摸手枪,可是,手枪只剩一个空套儿。哦,全明白了,钱和枪都便宜他了。***,肉包子落地狗造化。那个带钢盔的鬼子伸手抓他的时候,高敬远冷不防咬住敌人的手指,这个鬼子疼得哇哇乱叫,步枪又使不上劲儿,掰手又掰不开。高敬远咬得牢,抡了两抡,硬是咬下一节手指来,憋足了一口气用力把那血淋淋的手指头唾出去,吐在主人的倭瓜脸上骂道,汉奸,走狗,卖国贼,头等窃贼,你这个狗娘养的,全庄的儿子,不得好死。 高敬远的力气用尽,就昏厥了。 鬼子命伪军用担架把高敬远抬到附近一家铁路医院。从北平日本陆军医院请来了着名的外科医生,给高敬远做了三个小时取弹片、碎骨渣、对接骨骼和缝合伤口的手术,并给他输了50的血和两大瓶葡萄糖水,他就甦醒了。 平东宪兵司令赤本三尼大佐在几位地方文官及保镖翻译潘耀祖的陪同下出现在高老蔫的单间病房。赤本三尼操流利的汉语又学究十足地说,素闻高司令阁下为人正直,不畏强权,执教有方,治学严谨,是地方上的知识名人。请安心养伤。伤愈后,我举荐先生任华北临时政府教育署长。不知尊意如何? 高老蔫放声大笑,投去鄙视的目光,他说,大佐阁下抬举我了。可是,我是一个中国平民,作了你的俘虏,不求苟生,只求一死。我不会同你合作留下身后骂名。俗话说,树的影儿,人的名儿,我很注重我的名声。 赤本三尼摇晃着胸前孔子和狼的金牌说,高司令何苦自寻烦恼呢?别的先不谈,先治伤。在治伤这一点上,你不会拒绝合作吧?因为人类的天性就是合作的,地球上的男人和女人不合作,人类就不会繁衍到今天。 高老蔫说,大佐先生的高论非常动听,学理高深,立论精道。令尊和令慈的合作才有了你。天皇和内阁六巨头的合作才有了侵华战争。大佐先生,你看错人了。 鼻子都气歪了的赤本三尼甩袖子退去。 翻译潘耀祖狠狠地骂道,不识抬举。 高敬远回敬道,给鬼子舔屁股勾子的杂种。 从此,高老蔫抱定一死,开始绝食,绝医,绝药,绝见一切人。 绝食七天了。重阳节这一天,高老蔫在昏迷中鬼子护士给他注射葡萄糖维持生命。他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露着一只打了石膏的脚,灰头土脸上呈现一道道皱纹,泛着白硷的嘴唇干裂暴皮。在他弥留之际,眼前走来刘佐舟,只见他哈哈大笑说,高老蔫儿,你也有今天,落在我的手里了,哈哈…… 高老蔫惊叫一声,王殿兄弟,快来救我! 25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25) 杨寨主抱病赴重任 第98页 及时雨走险借渡船 狮子座双枪手王殿、鲇鱼嘴丁大炮、刺猬马勺、杨大疙瘩等人安顿好了负伤的双峰驼高司令,出村就同敌人遭遇。他们跑,敌人追。直跑到一座小山上,才得以喘息。回头点点人数,只剩下他们四人了。他们一天一宿水米没打牙了,跑得又渴又饿。马勺靠着大炮坐着喘气。大疙瘩寻觅树上的果子,可是,树也跟他过不去。山里都是枫树,红了的偏偏都是叶子。大疙瘩抱怨自己命尕古,靠墙靠倒了,靠人靠跑了。双枪手王殿晃晃水壶,还好,尚有一口水。摸摸怀里揣着的那块高司令扔了的饼子还有,就掏出来掰成四块,一人一块。大疙瘩抢了一块投入口中吞了下去。马勺回身一个硬东西硌了腰,摸出来一看,还是蔺太太没有吃的那块羊腿。她也撕成了四块,一人一块。如今的羊肉反了生,又干又硬。马勺嚼着咽不下去。她问,那位有水? 王殿把水壶递过去说,尽着你喝。 大疙瘩忙说,给我留一口。 马勺说,门前挂笊篱,小店(小气鬼)。 大炮说,我那口不喝了。 马勺站起来接水壶时,抬眼看见不远处趴着个死人。他们几个跑过去,马勺摸摸那人的脉,还活着。她把着那人的头,往那人口中灌仅有的那口水。 大疙瘩心痛地说,又来一个争水的。 大炮、王殿扶起那人坐着。马勺把最后一滴水全都倒进那人口中。 那人甦醒了,他挣扎着站起来,看到四个带枪的便衣队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 王殿说,我们是—— 丁大炮打断王殿的话说,你是哪部分的? 马勺一捅大炮说,哎呀,他是快该死的人了,还这么凶。 王殿说,我们是抗日联军,被鬼子打散了,在寻找大部队。你呢? 那人一听,腿一软就倒下了。大炮、王殿紧留地扶住他。 马勺说,他是饿昏的。她把她那份没吃完的羊腿,撕成肉丝,放进那人口中。那人渐渐有了力气才说,我是八路军第四纵队的,我奉命寻找抗联鹿司令,有重大军情向他报告。 王殿说,我们是一路的,快走。 他们五人互相拉帮着向潮白河附近侦察前进。还好,一路没同敌人交火。鬼子大都撤到城里,空出乡村。一日,他们进入一个小村,王殿觉得面熟。马勺来的快,她说,哎,你们忘了,这就是高司令隐蔽的那个村。 王殿说,走,我们把高司令抬回司令部去。 他们老远就听见弹棉花乒桌球乓的声响。那家的大门敞开着。他们径直而入。主人惊慌得笑容可掬迎接他们。他摆出极痛苦的脸说,真对不起各位老总,你们前脚走了,后脚日本人就进来了。咋就那么快,来不及把你们的伤员藏起来,鬼子就把他抓走了。 王殿听了迟疑片刻说,您受惊了,给你家添了麻烦,既然,我们的伤员被俘,就没事了,再见。 他们出了村,马勺说,就这样便宜了他? 大炮说,你也没抓住把柄,还能咋的? 大疙瘩惦着司令腰里那一包银圆,他说,那人发过誓,有他在,就有我们的伤员在。现在就饶他了,不中。你们等我一会,我看看去。 王殿没拦住。大疙瘩从那家后门进去,先扎到弹棉花的那个房间。工匠们停了手里的活计。大疙瘩说,你们都不要怕,我是抗日联军,前天我们一个伤员就藏在这个屋里。你们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工匠们说,这不干我们的事,谁知东家把伤员弄哪儿去了? 大疙瘩说,你们都是杏熬倭瓜一色货,不给你们点厉害,你们就不肯说实话。大疙瘩噌的一下抽出手枪说,你们说了实的,我不难为你们。不然,你们谁也别想活。他把手枪弄得稀里花拉山响。 工匠们互相看看说,何苦他东家拣便宜,我们受罪? 大疙瘩说,怎么说? 工匠们小声说,我们东家发了洋财。 大疙瘩一听司令那堆银子落在他手里了,这个王八奏的,狗娘养的。大疙瘩二话没说拎着盒子枪就窜到上房,一手揪住那家主人的领子,一手拿枪顶住那人的脑壳。 主人抖着俩手丫子说,老总,别动手,我说了就中呗。那天是我叫鬼子来的。我也是没有法子。 大疙瘩问,大洋钱呢? 主人说,大洋钱,在,在,我一个子没敢动,我替你们收着,不能便宜鬼子不是…… 大疙瘩说,拿出来就没你的事。 主人打开柜子,伸进头去,只听哗啦一响。大疙瘩从他脑后开了一枪,他拎出那包银圆,顺手把那家主人的尸体推进柜子里。大疙瘩把银元缠在腰里,没事人似的出村,赶上王殿他们。 马勺问,有收穫吗? 大疙瘩含混其词地说,这一家,真难奏。反正司令也不在这儿了,快走,快走。他们日以继夜不顾疲劳和飢饿,深一脚浅一脚,步履踉跄地进入平谷县。一天傍晚,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一个小村庄,实在走不动了,想进村打个尖,明天再走。可是,他们刚接近村头,就从小庙后头跳出一条大汉喝道,干什么的?举起手来。他们五个同时卧倒掏傢伙。双方正要开火之际,从村子里走来一位女战士,她眼尖忙说,喂,那不是马勺子吗? 马勺看清来人正是一阵风易翠屏,她掖了手枪跑过去抱住易翠屏心头一酸,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比驴叫还响。 第99页 易翠屏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不要哭,不要哭,回来就好。 马勺说,昌黎支队没了,三门大炮也没了,我的机枪也没了。洪司令牺牲了,蔺参谋长两口子也没有了,高司令被俘,好几个总队的弟兄都没了。我只剩下这把骨头了。 易翠屏问,就你们两口子? 马勺向身后招手,喂,都过来吧。 王殿、丁大炮、八路军战士拍拍手上的土,走过去。杨大疙瘩就地趴着没动。他不是怕见兄弟媳妇易翠屏,而是想着他腰里那堆大洋钱,一旦进了司令部,人多眼杂,露馅可就麻烦了。他等待王殿他们到司令部去走远了,就乘天暗熘了。 转移到潮白河边的抗联司令部副司令鹿地和陈参谋长正在犹豫是西渡潮白河,还是东返的时候,王殿一行进来。易翠屏把那位八路军战士推到司令参谋长面前说,他是从四纵来的,有重要情报。 鹿地握着那战士的手说,你辛苦了。 战士给首长们敬了礼,掏出一封信来说,晚了吧? 鹿地打开信飞速地看完,脸上顿时放了光彩,他兴奋地说,不晚,不晚。好的霸道,来的靳道。四纵首长命令我们返回长城,坚持抗日游击战。 陈老六听了,激动地松了一口气。多少日子,徘徊在潮白河岸边,过河?敌人重兵防守,过不去。不渡河?违背上级命令。今天终于有了一个准稿子。 八路军战士又说,西卢贾骚人部已经渡过潮白河,洪司令牺牲,高司令被俘。一路三路余部由您鹿司令带回长城。 陈参谋长说,咳,高司令性命难保啊! 王殿说,都怪我没照顾好司令。我真后悔。 易翠屏说,王总队长,哪能怪你呢? 鹿地说,说的对,以后我们想办法答救高司令。陈参谋长,你派人去掩埋洪司令的遗体。由王殿兄弟担任东返总指挥,立即整队东返。 鹿地带领余部六千人连夜东返。一夜急行还没有摆脱敌人侦察部队的眼睛。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眼前,一条大河挡住了去路。 这条河就叫蓟运河,上游的州河和泃河汇合注入,从天津北塘入海。河宽水湍,河上没有船没有桥。鹿地熟读孔老夫子,别的都就饭吃了,只有一句没忘,那就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船也没桥咋过河?大家犯了愁。王殿问司令,派人侦察一下吧!鹿地点头说,部队在前边那个镇子打个尖。 王殿派一名侦察员扮成渔民背着鱼网鱼篓沿蓟运河西岸向下游搜索侦察。他行了半里地眼前有一个镇子。他在镇外的树后观望,镇口设有木头栏杆,有士兵站岗,穿忠义救国军服装。屋顶上高高挑着的天线,从屋顶通向屋内。 七、九路军参谋长齐新正通过电台向上峰报告战况,他拉着细长细长的山西腔缓缓地口授。一窝蜂白兰雪操作发报机发报。一个用口,一个用手,二人同步运作。 齐新说,由中共及其它派别组织的长城抗日联军,会同八路军宋邓纵队,正逐次撤至潮白河以西。职部忠义救国军目前进至蓟运河一线。日军全力追歼抗联西撤部队,暂置我于不顾,近期无战事,无伤亡。近日不断有可疑人员与我部官兵接触,散布谣言,涣散军心,怀疑为日特务机关所派遣。今日之长城,无一切抗日武装生存、发展之余地,旷日持久,纵然不为日军围歼,亦恐因内讧而亡,故恳请准我部南撤。 这封关于忠义救国军动向的机密电报,没有拍给国军上峰。收到电报的却是渤海日本宪兵司令部。七、九路军的命运,那可是丫环做媒,自身难保了。 一窝蜂白兰雪拍完了电报,额外地搀着参谋长的肘到街头张扬。哨兵见他们走过来,老远就立正敬礼。齐新举起望远镜时,抗联侦察员潜入河堤下边悄悄回司令部宿营的那个村子。 抗联司令部及时雨鹿地等人进了村子,才知寨主杨八五带领洪司令余部百十几个人在这里隐蔽。鹿地等人匆匆进了一个院子,政委姚楚人,杨昭走投无路了,遇到救星,他们迎上去,抱头挥泪,拉着直奔上房。重病卧床的杨八五见了鹿地,精神一振,瘦驴子拉硬粪,强撑起身子连连说,及时雨啊,及时雨。 鹿地扶寨主躺下。杨八五说,高司令被俘,洪副司令战死。我呢,咋样?你也看见了,病入凋梧,贫依衰草,计拙途穷。你来得正好,这点兵全交给你了,我走了也放心。 鹿地忙问,怎么,你走—— 杨八五说,八路军前总朱总司令邀我去边区办工业,我准备经天津,冀南去晋东南拜会朱总司令。 鹿地点头,中,中,只是路途遥远,你又多病,坚持得了吗?我派人送你。 杨八五说,我拖累了部队。 鹿地立即与北卢姚楚人不谋而合。由姚楚人、杨昭及随员十几人护送寨主,他们即刻动身。鹿地、陈六人、王殿、丁大炮、马勺、陈龙、陈虎、易翠屏、谷雨等人送至村口。 杨昭拉着她的那些姐妹们一个个的叮嘱,她说,医伤的责任全落在一阵风身上了。马勺子会打仗,多给司令、参谋长出主意,谷雨—— 谷雨抢先说,咳,我是马尾提豆腐提不起来了,电台被敌人打坏,我呢,无用武之地,成了抗联的摆设。 易翠屏说,你别管我们,你自己要保重,还有老爸,路上不太平,多加小心。 第100页 丁大炮说,你们还有完没完?快上路。 他们依依告别。 鹿地等回到司令部时,侦察员回来报告情况。鹿地听了报告,与陈六人、王殿交换眼色。他们不约而同地出村,上河堤,下到水边远眺。马勺忘情地捧着河水痛饮。河水说,孩子,慢着喝,别呛了。 易翠屏说,不要喝生水。 谷雨说,你是外乡人,当然不懂。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故乡水。 易翠屏说,啊?我是外乡人?在长城我都生活了七八年,还把我当外乡人? 河面上传出女战士们的笑声。她们就像绚红的太阳飘浮在水面,光洁的红脸上流淌着红色的河水。美丽的日出却给及时雨带来不尽的愁容。易翠屏立即不说也不笑了,她为鹿地分忧地问,附近没有涉渡地点吗? 鹿地说,刚才侦察员报告,下八里有个渡口,上五里有座桥。七、九路军把守渡口,桥那边敌情不详。 陈六人说,还是派个精细的再侦察。 王殿说,我亲自去桥那边看看。 鹿地应允。王殿带了两个战士急促奔了上游。发现了那座蓟运河上懒洋洋的大桥。他们等到天黑,渐渐向恐怖的桥边靠拢。没睡醒打唿噜的桥墩两边布满沙袋工事和路障,游灵般的哨兵在桥上不停地游弋。河对面隐约的村庄燃起几堆篝火舔着夜空,映照着日本鬼子游动的身影。忽然,传来一阵打哈欠的枪声,接着几声吶喊,是人类临终前对死的恐怖,对生的渴望。这一切都传到王殿的耳中,王殿不愧是双枪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道头知尾,眼见的耳听的一打趸儿拥入大脑,主意生得快,动作利索,反应机敏。他说,弄个活的来。 战士正待行动之时,从河这边的工事里,走来一个伪军。 王殿打个停的手式。只见那伪军急走到河边蹲下身子就拉屎,不怕风大扇了屁股。 工事里的伪军怕臭喊道,到下风头去,远一点。 拉了半截屎的伪军不满地嘟嘟囔囔,拎着裤子走到下风头的河边,退下裤子面朝水蹲下吭吭地使劲儿。 王殿使个眼色,抗联战士如老鹰俯冲捉兔,那边河水一阵喘息,抗联战士就拎着那个伪军的裤腰带,拖着那伪军回来。 王殿一甩衣襟亮出京东第一枪问,你想死想活? 伪军给刘佐舟当过差,认的神枪。去年,刘佐舟试枪,他就是木桩下的一个士兵,被刘佐舟一枪打飞了帽子,吓得拉一裤裆屎。从此得了恐神枪病。如今见神枪变色。他立即筛了糠,连连说,八爷饶命。 王殿问,桥上有多少兵力? 伪军说,皇,不,鬼子一个中队,伪军一个大队。 王殿说,就这些吗?不说实话,我怎么饶你? 伪军说,哦,河东三里,有鬼子27师团步兵团的指挥部。 王殿心里一沉,桥是很难通过的。忽然,远处工事里的伪军吆喝他的同伴,喂,你小子拉线屎啊,小心王八咬住你的老疙瘩。 王殿一乐说,你回答他吧。 伪军俘虏大声说,你这个癞狗叫唤啥,想吃屎啊! 对方偃旗息鼓了。王殿又问,刚才为什么打枪? 伪军说,是抓抗联的散兵,抓了三百多了,都关在九王庙里。 王殿发了一顿狠,半晌才平静下来说,你回去吧,就当没发生这码事。 抗联战士扔给伪军那条腰带。伪军系好裤子,给王殿行了礼,速去。 王殿回到司令部,报告了侦察的敌情。鹿地沉吟片刻说,桥上是很难通过的,那只好从下游渡口过河了。 陈参谋长说,下游渡口又是七、九路军把守的,他们让咱过? 易翠屏说,只有这一条路了,咋说,我们也飞不过去。 鹿地说,他们好歹也是友军,向他们借船,那位愿往? 参谋长没同七、九路军打过交道。王殿虽然参加过长城抗战,可七九路军里也没有熟人,说不上话去。大龙小虎年轻不敢贸然说去。丁大炮马勺想都没敢想。谷雨早低下头去。易翠屏心思,再扮一次风仙? 鹿地见大家不语,于是说,那我就走一趟。 易翠屏拦住说,不,太危险。我去。 马勺说,拉倒吧,你去还不如我去,敢和他们玩命。 鹿地说,这次去,不是去玩命,而是去借船。求人家就得说小话。这关系我们六千人的命运。必须我亲自去。 参谋长说,那就大龙小虎去保驾。 王殿说,我必须去。 易翠屏说,我也必须去。 鹿地一行五人骑马黎明前到达蓟运河下游的渡口。眼前一间挂穗的窝棚驻守一个排的兵力把守哨卡。窝棚下的河畔拴着两条小船,在雾霭迷茫的河面上醉生梦死地摇盪。微风拂浪,懒洋洋地抚摩船板,发出运河老人不停地咳嗽。 一阵破碎的马蹄声临近窝棚哨卡,哨兵拉枪栓、子弹上膛、忙不迭地大喝,干什么的? 王殿策马过去拖住哨兵的步枪说,别开枪,是自己人。 哨兵打量王殿,又伸着脖子看后边的几位。王殿说,我们是长城抗日联军,这位是我们的鹿司令。哨兵立即跑回窝棚报告。 值班排长大模大样地走出来,认识鹿地。他打个愣儿,跑过来敬礼说,及时雨,你们这是—— 鹿地和他握手说,我们路过此地,顺便拜访朱司令长官和齐参谋长,我们都是黄埔军校学友。我若是迈过去,那就不够意思了。 第101页 排长说,鹿司令真讲情谊,难得啊。 排长立即派人通报。他领路向镇里走去。 七、九路军参谋长齐新在门前迎接,他恭手说,鹿地兄,别来无恙? 鹿地还礼说,托齐兄的福,我这手脚可禁折腾。 齐新说,里边谈。 司令部里站着几位军官。齐新给鹿地一一介绍。最后一位是第七路军军长王天魔,他同鹿地握手之时,口称幸会,心里却打着小九九。心说,这可是一条送上门来的大鱼。他搓搓手,心里痒。正寻机熘之。 齐新说,很抱歉,朱司令一大早就去河边钓鱼,我派人把他接回来。 王天魔自告奋勇亲自去河边请司令会客。他边说边匆匆而去。 齐新吩咐上茶。一身戎装的白兰雪笑眯眯地端着茶盘进来。她为客人逐一献茶。她飞一眼鹿地,这位耳熟眼生。给易翠屏献茶时,向她点个头,心说,好一位美人。易翠屏回敬一笑说,谢谢。白兰雪给王殿上茶时,看他腰里的枪很眼熟。忽然想起那不是肃亲王献给皇上的神枪吗?皇上又赏给华北王了。今天怎么落在他手?这个事还得迷着,露了馅,连自己也保不住。心说,有这支神枪,谁敢动鹿地一根毫毛。她给大龙小虎就有点看人下菜碟了,茶都弄洒了。他们不过是俩毛蛋子。白兰雪倒完了茶,眉梢微微一颤,送上微笑,出了客厅。 鹿地呷了一小口茶说,军务繁忙,不敢久留。小弟有一事相求。我军奉命东返,执行新任务。只是运河挡路。恳请贵军借船渡河。 齐新嘬牙花子嘬得吱吱山响,仿佛老鼠掐架。 鹿地一听起身说,参谋长有难处,那就拉倒。小弟告辞。 齐新忙拦住说,鹿地兄,你误会了。船,我们是有几条的,不过,必须经朱司令点头。 鹿地说,那是当然。那我就坐等了。 齐新向外翘首,埋怨说,这个王军长,到哪里找司令去了? 七路军王军长压根就没去找朱司令。他领着几名校尉军官进了他的军部密室。啪的一声关了门。军官门不知啥馅的,只觉得军长神神秘秘,六耳不传道了。 王天魔说,弟兄们,我们一把子人都是过命兄弟吧? 军官们一个声地应承着说,那还用说。 王天魔又说,那好,我给你们介绍个人。 门帘一挑进来了一位西服革履,油头滑面的傢伙。他沖大家一抱拳胆突儿地说,诸位好。 王军长说,这位是从渤海来的,大家认着点,他就是日本宪兵司令赤本大佐的翻译官潘耀祖先生。 军官们惊愕地瞠目结舌。 王天魔抽出手枪往桌子上啪的一摔说,我把底都亮给各位了,哪个不仗义,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一个军官说,哪的话,王军长,咱们自打天津蓝衣社时起,您就是我们的领袖。您说鸡蛋有把,我们就说那是树上长的。反正天塌下来自有个子高的撑着。弟兄们,是不是啊? 众军官们附和着,还有什么说的,新媳妇送殡,跟着走呗。 王军长说,那我们就说定了,跟我走没亏吃。知道不?南京陷落,武汉失守。重庆也是早晚的事。中国完了,知道不? 众人又说,完了,完了。 王天魔说,摆在咱哥们面前的道儿,有两条:要么被日本人打死;要么就得先过去。这叫么?这叫曲线救国。看见没?这位——他一指潘耀祖——他就是曲线救国的榜样。你看他,一表人才,念过大书,留过洋,能耐大着呢,顶我们三个五个的,眼下为日本人干事,将来,将来…… 潘耀祖说,诸位到了那边,我担保,皇军特别是赤本太君定会重用,做官大大的,发财大大的。 王天魔说,可有一样,我们不能空手去见日本人。现在买卖来了。抗联司令鹿地就在我们的司令部里,他们只有五个人,还有一个女的充数。我们捉了他们献给日本人,是很值钱的见面礼。 潘耀祖说,赤本大佐说了,若捉住鹿地,每人赏大洋一万块。 军官们和潘耀祖也是一窝的狐狸不嫌臊,他们一拍即合。于是,他们就秘密策划,七嘴八舌,麻雀日屁股唧唧喳喳了一阵子。王天魔拍拍掌,大家静下来。他说,他们只有五个,就这一锤子买卖。听我的命令,以摔杯为号,你们就动手。 潘耀祖抱拳说,拜託众位。 王天魔说,潘先生,就在我这儿猫着,听好消息吧。说着他们带好了应手的傢伙就向司令部拥来。 朱铁军司令长官钓鱼归来。在司令部设宴款待校友鹿地一行。朱司令连连举杯。鹿地心急如焚,哪有心思喝酒?易翠屏小声嘀咕,鹿哥,沉住气。 朱铁军说,鹿地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连年打仗好酒不多了。如今有刘伶醉就不错了。你可知这刘伶醉和安徽的杜康还有一段佳话呢。话说当年竹林七贤—— 鹿地渡河心切,哪有闲心听这些陈猫古老鼠的故事。便不耐烦地说,小弟率军东返,无船渡河,恳请仁兄惠赐。 朱司令哈哈大笑说,区区小事,包在小弟名下。黄埔校友难得相聚,今日我们来个一醉方休。 鹿地说,恕小弟无礼,今日小弟只要船不要酒。 朱司令连拉带扯硬把杯子塞在鹿地手中说,鹿地兄,你呀,还是那个脾气,为军旅征战,忠贯日月,识高天下。佩服,佩服。他说着回头对齐新说,参谋长,船的事,你要亲自督办,事毕向我报告。 第102页 齐新得了令箭说,鹿地兄,我去办船是事。你喝酒,回来叙旧。 齐新出门,碰见王天魔进来。他们打个招唿,参谋长想问,到哪找司令去了?可又一想司令既然回来了,何苦找麻烦。就哼哈地过去。王天魔把他的手枪队安排在司令部窗外,他进来就命人添酒换大碗。 鹿地不安地说,朱司令,你看这—— 王天魔抢过话头说,鹿司令难得相见,我们朱司令可是海量,找不到对手,今日喜逢旧友,大家尽兴。 朱司令见酒生情,笑呵呵地端起大碗。王天魔不停地挤碓鹿地,那架势非灌醉他不罢休。他斟满一大碗举到鹿地面前。 一阵风易翠屏曾捉弄过华北王殷克唐,就连赤本三尼她也不在乎,她哪会把眼前这些人放在眼里。她站起来接过酒碗笑着说,我们鹿司令平时不沾酒,我替鹿司令敬朱司令、王军长三大碗。 朱铁军乐颠了,有好酒美女奉陪,他先喝了三大碗。 易翠屏一顿脚,把自己杯里的酒换成了白水,易翠屏端起来一连喝了三大碗不喘气。王天魔一惊,今天遇到的可不是善茬。易翠屏说,王军长,请。王天魔今天可不想喝酒,怕误了大事。可是,不能在女人面前装熊。于是,也连喝三大碗。易翠屏盯着他喝酒的时候,这位王军长不时地向外看。易翠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窗外移动着可疑的人影。她立即给王殿使个小心的眼色。于是,易翠屏拿水当酒缠住王天魔,不住点地灌他酒;王殿看住朱铁军;大龙小虎暗暗张开手枪机头,准备拼杀。 朱司令说,鹿地兄,尝尝我钓的鱼。 鹿地拿筷子拨一拨这盘糖醋鱼,夹了一条鱼骨嗍啦说,哦,有味,有味。 双枪手王殿善于双管齐下。他一面给朱司令斟酒,一面向门外飞去敏捷的一瞥。果真几个带枪的人在门外走来走去。他打着哈哈和朱司令吆三喝四地碰杯。 易翠屏把王天魔按在座位上说,王军长,我给你满上,我陪你喝。朱司令说了,对酒当歌……喝!易翠屏端起大碗硬往王天魔口中灌酒。几轮酒过去,王天魔就晕晕煳煳,不知南北,舌头也短了,他说,只对酒,没有歌。歌,歌—— 易翠屏说,王军长爱听歌,说的好。朱司令,席前若有个唱小曲的那可就完美无缺了。 朱铁军发令,传白兰雪小姐。 白兰雪换了旗袍进来,不情愿地板着脸子唱起《苏三起解》来。大家正在兴头上,一个厨子进门上菜。他不经意地碰碰鹿地的肘,把一个纸团塞到他手中。鹿地故意把筷子拂下桌去,猫腰拾筷子的间隙速速展开那纸团一看:危险,快走。 恰在这时,齐参谋长回到席上,悄悄告诉鹿地,船已备好,三十六计,走为上。 席上酒酣。鹿地抱拳说,朱司令,小弟军务在身,不敢贪杯,告辞。 王天魔一愣,这条大鱼要跑,就举起大碗正要摔下时。易翠屏夺下大碗说,王军长,你忙啥,我给你满上,满上,我们喝一碗告别酒,后会有期,干。 齐新说,司令,我们到渡口见识见识鹿司令的队伍,如何? 朱铁军说,好啊,走,瞧瞧去。齐新大声下令,勤务兵。 勤务兵应声跨入门来:到! 齐新说,传司令卫队,保护司令到渡口。 王天魔傻了眼,入了网的鱼还跑了,他不甘心。只得随司令、参谋长去渡口相送,寻机下手。 蓟运河的下游渡口,戒备森严。第七、九路军朱司令、齐参谋长的卫队荷枪实弹警戒渡口的各个角落。闲杂人员禁止通行。朱司令和齐参谋长陪同鹿地一行站在渡口河堤上坡。王殿、易翠屏,大龙小虎护卫左右。他们举着望远镜向河面望去。数十条大木船迎风鼓帆,破浪横渡,把六千人送到河东。 王天魔无耐不停地拿马鞭子敲打自己的大腿。 上了最后一条船的鹿地一行回头抱拳说,感谢相助。 朱司令、齐参谋长在河堤上扬手说,再见! 齐新送走了朋友回到司令部大院,听到机要室发报的嘀哒声。他奇怪地走进厢房的机要室。他的脚步声打断了室内的嘀哒声。齐新犹豫片刻才敲了门。屋里白兰雪说声请。他才推门进去,只见白兰雪半眯着笑眼斜靠在床上。白兰雪骚托托地说,参谋长,寂寞了吗?来吧,你过来。 齐新问,今天收到上峰迴电报了吗?说着走到电台边装着掸掸灰尘,一摸还是热的,不觉一愣。心说,她给谁发报? 做贼心虚的白兰雪不慌不忙地说,应该回报了,可是,还没有。说着起身伸手勾着齐新的脖子说,你看,今天你的朋友身边那个女的,她可是啥都豁出去护着他们的鹿司令。 齐新拨开那只秀手说,噢,你休息,我到村里查查哨。 白兰雪警觉起来。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齐新满肚子的疑惑退去。白兰雪暗骂,你这个泥猪癞狗,不得好死。她一咬牙,从枕头下取出手枪,卡拉推上子弹,出门,上街。老远地盯着齐新的背影尾随着。渐渐靠近,她掩在一棵大树背旮旯,轻轻抬起手枪,瞄准了齐新的后脑勺。 2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26) 鹿老娘誓死护国格 第103页 抗日军河东陷重围 白兰雪瞄准了齐新正待开枪,冷不防从一家小院飞出一个人来,扑倒了齐新。一窝蜂白兰雪一惊,收了枪一熘烟回到她的房里,立即打开电台,熟练地敲打电键。把那个没拍完的电报继续发给渤海宪兵司令赤本三尼。 渤海,日本宪兵司令部。 赤本三尼和日军27师团步兵团长铃木弹冠相庆之时,谍报参谋报告:一窝蜂第一次发报中断一小时后,重又来电。请过目。 赤本三尼看了电报对铃木说,长城抗联鹿地部六千人,于今日东渡蓟运河,向长城腹地逃窜。 他俩听了不觉一愣,怎么又冒出六千人来?也许他们就是抗联主力。于是,27师团全拉出去,同抗联主力作战。顿时,城里城外,平原山区到处蠕动着日军、伪军,炮车、摩托车、辎重车。远远望去就像蚂蚁群大搬家。 一阵风吹过,山顶上立即埋伏着八路军二支队和抗联二三百人。嚮导老寿星陪着支队长豹天,往山下的公路上一看就眼离了。老寿星惊讶地叫道,我的妈呀,这么多鬼子,少说也有七八千。豹天倒吸一口凉气说,乖乖,敌人这么大的行动,为啥? 豹天,二十五六岁,陕西人。熟读《孙子兵法》、《三国演义》。随八路军四纵挺进长城时,来到长城脚下。四纵首长决定:八路军西撤,留下三个支队在敌后开展抗日游击战。豹天领导的就是二支队。他们先联络了老寿星,有了站脚的地儿。又上卢龙寨和飞毛腿蒲公英挂上钩。再上青龙山同节板斧、周汉人取得联繫。 扬子鳄节板斧说,支队长,袭击一下吧? 一棵草蒲公英忙说,不,我们说好了的,先救我干妈。 豹天说,你俩不要争。现在情况有变,老周、老寿星你们回潘家峪去,多派些人四处打听是否鹿司令他们回来了。把走散的抗联战士集合起来。 八蹄马周汉人说,好吧,你们加小心。 豹天说,我们跟在敌人后边,摸清敌人的意图和动向。 老寿星和老周下山去了。豹天拍着易向道、节板斧的肩,投去徵求意见的目光。豹天很喜欢眼前这二位。一个打游飞惯了;一个拉口子要见血。一个急;一个勐。若加上豹天的智,就是很了不起的一支抗日队伍。在蒲公英、节板斧的眼里,豹天那是远来的和尚会念经。还有啥说的,行动吧。 黄昏,打瞌睡的大山阴影笼罩着一个叫杨柳庄的小山村。冬季天短,一眨巴眼就黑了天。黑洞洞的天空撒着米森子雪花。小村睡着了。伸向村外的老山谷里集聚着黑压压的日本鬼子和打哆嗦的伪军。日军27师团长本间中将给步兵团长铃木少将下达命令:派出警戒,不准走漏风声。晚九时完成对杨柳庄一带的包围。夜十二时发起攻击。 鬼子官们哈依哈依地哈依。就像猫打喷嚏。 山谷里,无风、无火、无声,雪粒子砸着鬼子闪烁发光的钢盔,砸得战马不停地打着响鼻,发出不满的嘟噜声。一声什么口令,一阵起立拍打屁股的噗噜声,仿佛大雁起飞。接着就是敌人猫腰向杨柳庄移动的脚步声。 尾随敌人后边的豹天说,哪能抓个舌头来? 一棵草蒲公英应了声就不见了。豹天刚喘口气的当儿,蒲公英就拖着个伪军通信兵摔在豹天脚下。 伪军只认识蒲公英,不认识豹天。连连向蒲公英求饶说,道二爷高抬贵手。 豹天问,我们是八路军,优待俘虏。你说老实话,今晚什么行动? 伪军说,包围杨柳庄,消灭鹿地的便衣队。 蒲公英急红了眼,左手揪住伪军的头髮,右手抠住伪军的腮帮子轻轻一拉就把伪军扳倒,他说,好你个小杂毛,敢在你二爷面前瞎白,一刀子捅了你。 伪军不怕豹天,就怕蒲公英。他连连说,道二爷,我的爷。再给我俩胆子,我也不敢在您老人家面前说谎啊。我那不是耗子舔老虎的鼻樑骨,找死吗?鹿地鹿司令确确实实在杨柳庄里。 蒲公英发狠地捆了伪军,发狠地堵上他的口,叫你胡说。 节板斧说,支队长,会不会敌人把情报搞错?鹿司令早过了潮白河,怎么会在这儿? 豹天说,来不及搞清情况了。鹿司令不在里边更好;若在里边,我们袭击一下,报个警,也好么。记住,战斗打响,立即转移。然后,在洪山口一带集合。 八路军分成若干战斗小组,纷纷向敌人靠近。 在夜色中鼾声不断的杨柳庄疲劳得抬不起眼皮来。 遍地杀机的村外,孤拐脸的本间中将举起麻杆般的手臂看看夜光表,离攻击还差半小时。他不安地来回踱步,等待煎熬着时空倒转。打仗他不是力巴,可在中国打仗则另当别论。他指挥过台儿庄大规模的战役行动,阵线分明。而在长城对付游击战,总那么不顺手,风云变幻,怪事丛生,防不胜防。他自言自语说,今晚可别节外生枝。可是,怕啥就来啥。他刚回身,突然,东南西北几个方向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咬着本间中将的如意算盘。顿时,鬼子乱了阵脚。本间虽说老奸巨猾,此时也不得不提前攻击,全部吃掉便衣队的贪心就削减了二三成。 日军的炮火首先隆隆地燃烧起来。乌鸦群似的炮弹落在村里,爆炸溅起丛林般的烟柱。庄稼佬儿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茅屋、牛棚、羊栏、猪圈、鸡舍、狗窝、猫道、草堆、柴垛、茅房坑都燃起了熊熊大火,散发出老祖宗陈腐的气味。 第104页 村内掌了天灯,照得贼亮。闪烁着抗日联军紧急集合奔跑的身影。王殿、丁大炮夫妇、大龙小虎撒丫子跑到司令部,接受任务。易翠屏有条不紊地收拾鹿地的一枪一笔毛巾牙刷地图…… 陈参谋长说,司令,咋办?就靠我们钻天打洞了。 王殿问,从哪个方向突围? 鹿地侧耳谛听敌后的枪声,他说,你们听,敌人遭到袭击。不然,我们比现在情况更糟。他听出西偏山的枪声最激烈。他决定,从西突围。 参谋长命令,大龙小虎打头阵,王殿、翠屏保护司令突围,大炮、马勺随我断后。 杨柳庄西偏山下是伪军的阵地。他们都是磨道上的驴子,听喝的。上边说进就进,说退就退。哪有一个是玩命的?何况今天包围的还是及时雨双头鹿。他们受到八路军袭击之后,本间中将说,那是小股八路,不要理他。伪军们听令,不顾背后,只向村里进攻。可是,就在这时,从村里冲出一股子便衣队来,勐冲勐打。伪军前后受敌。终于打开了一个缺口。大龙小虎从缺口冲出,迎面跑来了蒲公英和节板斧,他们相见如久别重逢。蒲公英急忙问,真是你们?司令呢? 大龙说,司令和我爹还在村里。 他们说话间,鹿地、易翠屏、王殿、谷雨从村里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大家迎上去。一棵草蒲公英抱住鹿地呜呜大哭,土命人心实,心里有啥就说啥。他哭着说,大哥,我当你死了呢,呜呜…… 易翠屏说,向道,你保护司令转移,参谋长还在村里,请王总队长、大龙小虎接应。我们走。 蒲公英、易翠屏、小谷随鹿地向西偏山转移。 王殿拉着节板斧随大龙小虎打回村里,接应参谋长。可是,鬼子堵住了已经打开的缺口,调重兵增援伪军阵地。大龙急得哭,我爹还在村里。小虎不言不语带着他的人马就硬往鬼子刺刀尖上撞。大龙也同鬼子展开肉搏。双枪手王殿施展神枪的威力,左右开弓。节板斧抡圆了斧子,显示板斧的雄风。外边的向里打,里边的往外沖。鬼子一个劲儿地增兵,牢牢地控制了这个缺口。 在村里的抗联损失惨重,参谋长陈老六问丁大炮,你还有多少人? 马勺说,让他说,还是昌黎支队建制。可是,在潮白河就稍瓜打驴去了一半。东返后,敌人天天追着屁股后头打,昌黎支队就剩个空架子。又经今天这一仗,最多还剩百十几个人了。 大炮说,参谋长,我们不能硬拼了。 陈参谋长说,是啊,有什么好法子突围? 马勺说,西边打得激烈,敌人的兵力大都吸引到那边去了。我们就悄悄从别的方向突围。 陈老六说,敌人就那么傻,听我们摆布。我想,必须分兵,一明一暗,我们才能脱身。 正说到节骨眼上,一颗炮弹在附近爆炸,弹片击中陈老六的头部,就人事不知了。大炮没了主心骨,马勺说,听我的。你弄副担架来抬着参谋长快走。我领队向西,把敌人的兵力都吸引到西部去。 大炮说,拉倒吧,你去,那是送死。还是我去西部。你听,南部没有枪声,你就护着参谋长向南突围。 马勺说,你呀,白活这个岁数,不知轻重。我们今天作战的目的是护卫参谋长突围。所以,参谋长这头重。你担重担,我拣轻的挑。 大炮说,咳,西边危险…… 马勺早带着一半兵力向西冲锋。她抱着一挺轻机枪冲锋在前,打开一条血路。他们终于和村外往里打的王殿、节板斧、大龙小虎会合。大龙忙问,我爹呢? 马勺回头看时,冲出来的只有两三个人了。她难过地淌泪,半晌不能语。 大龙小虎一见这情形就哇的一声哭他爹。 节板斧一拍大腿说,走,有种的跟我进村救参谋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马勺喘息说,南,南,南—— 王殿说,走,南边接应参谋长。 村南,陈老六、丁大炮顺利突围。与王殿等人会合,立刻向西偏山方向寻找鹿司令他们。追击抗联的鬼子、伪军没敢进山。本间中将下令收兵凯旋迴渤海。 渤海大街上飘旗扬幡,欢迎皇军大获全胜归来。本间和铃木骑着高头大马由众多日军、伪军军官陪着,如同众星捧月。可是,月不领情,老是阴沉着脸,从西北井进入渤海市。日军四路纵队步伐整齐,咔咔的大皮靴踏破了光华的路面,路说,我都成了麻子脸。经过西山口时,达到欢迎的高潮。新民会拉拉队一边是耍猴的打罗敲鼓,一边是洋学生吹打洋鼓洋号。又加长城的大杆喇叭。他们可是各吹各的调,拉屎嚼甜杆,真不是个滋味。大街上端挂着一幅大东亚共存共荣强化华北治安的标语;大街下面墙上则贴着强肾壮阳大力丸的gg。商会的拉拉队多一点狡猾,他们举着三角形的小彩旗,上写: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些小旗子给日军、国军、八路军、抗日联军谁都能用得上。他们预备着有朝一日八路军打进渤海,这些小旗子同样可以上街使用。这可是商家的精明之处,省下一大笔银子。本间和铃木望着这些小旗子,乐得心花怒放。可是,偏偏迎面走来一队送葬的,大槓抬着棺材,披孝袍子的,打幡的,吹喇叭的,念经的,纸人纸马,纸钱飞扬…… 第105页 大操吃了一惊,咋就赶这么巧。打幡的孝子问,这可咋办?大操说,咳,人家是盟军,是为中国好,帮中国,爱中国,人家是客,我们是主,主得让客,这可是天之经,地之义,人之行。孝子没的说,那就让吧。于是,穿孝袍的白花花一熘站到路边,吹的吹,打的打,哭的哭,耍的耍…… 忙不迭的‘满映‘摄制组抢拍了这个精彩的凯旋场面。 入城的日军经过宪兵司令部时,在楼上的赤本三尼大佐打开一扇小窗,抱着肩望着街上乱闹闹令他心烦的场面,嘴角浮现一丝冷嘲的微笑。 翻译官三脚鸡潘耀祖说,太君,这次作战,皇军大获全胜,凯旋而归,可喜可贺。 赤本三尼沉下脸来,很不满意这种无端的恭维,他说,鹿地跑了跑了的,又冒出一个豹支队来。长城大大的不太平,华北治安大大的糟糕。你的明白? 潘耀祖连连哈腰说,我的明白,我的明白。 赤本三尼问,潘桑,你的什么的明白? 潘耀祖说,我的明白为太君效劳大大的。 赤本三尼一笑说,你的不明白,智力小小的。鹿地的家属还在我们手里吗? 潘耀祖说,在,在,拉出去,杀了他们,警告一下反满抗日分子。 赤本三尼说,不,不,你附耳过来。 潘耀祖猫腰听赤本三尼秘授机宜,如此,如此。 潘耀祖顿悟说,高见,高见。他立即给看守所打电话,传达赤本三尼大佐的命令,提出鹿老太太和儿媳云雀茹候审。 呲牙咧嘴的看守所外,阳光刺眼。鹿老太太婆媳俩沐浴在初冬寒冷的阳光下,唿吸着浑浊的自由空气。一辆军用卡车咯吱一声停在老太太面前。潘耀祖从车上跳下来,满脸堆着笑说,老太太,嫂子,请上车,送你们回家。 鹿老太太吃的盐多,不会给个棒槌就当针(真)。她说,那、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放我们回家?汉奸的话,必须反过来听。 云雀茹一惊说,啊,反过来就是杀头呗。咋办? 潘耀祖说,唉,老太太误会了。皇军真的放你们回家,快过年了,太君尊重中国习俗。老太太,嫂子,上车吧,回家过个安生年。 鹿老太太冷冷地说,我明白你们心里的小九九,想拿我当诱饵,抓我的儿子。那可是墙上挂帘子,没门。 不耐烦的潘耀祖一挥手,几个伪军架着老太太上了车。伪军又要架云雀茹。她拨开伪军油唿唿的粘手,自己上了车。 卡车呜的一声开到乐亭县。县衙门口,张县长,警察局赵局长,商会魏会长,教育局刘星垣局长及他们的夫人们出迎。 卡车一到,潘耀祖交了差,秘密交代:放长线,钓大鱼。说完他就回渤海去了。 鹿老太太婆媳俩一下车,张县长和夫人就迎上来,给老太太戴炭篓子,举为极尊贵极尊贵的贵客,搀扶她们进入客厅。奉茶、摆宴洗尘。 张县长赔笑说,老太太请。 县长夫人拉云雀茹入席。 闹蒙了的鹿老太太说,这是咋说的,狗长犄角天年,咋都巴结我这个棺材瓤子?大人们,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何苦装菩萨脸慢刀子锯人? 张县长说,老太太误会了。他日本人不讲情面,我可是与鹿地兄情深义重啊。况且我是本县人,俗话说,村向村,户向户,嫂子向着小姑。我是说,今天晚了,在县城住下,明个儿一早就送你们娘俩回家。 县长夫人张太太捏着云雀茹的手小声说,说得是呢,及时雨有恩于我,我岂能忘恩负义?嫂子,我们可都是真心留你们。 那些夫人们给老太太拿筷子的,斟酒的,捏杯的,夹菜的,伸不上手的就伸嘴劝酒。老太太风趣地说,我这个庄稼院的老鸹上了八哥的架,一不会说,二不会唱…… 县长夫人捏着半拉唇说,啊,老太太要听唱的。上唱的来。 顿时,从摺叠屏风后走来四五个影匠。他们坐下一顿锣鼓,弦子一响,打边鼓的站起来说,老爷、太太,点哪一出? 县长举着戏单说,老太太请点一出。 老太太扭过脸去。给县长一个磨不开。县长说,那就点《四郎探母》。 老太太说,不,我讨厌杨四郎背叛祖宗投降北国应招驸马,不知羞耻。我点一出《骂殿》。 影匠们经常唱堂会,吃过文字狱的苦。今天这个场合不敢唱《骂殿》。怕老爷太太们牵强附会对号入座吃官司。打边鼓的说,请老爷恩准。 县长吭吭哧哧。没说出个准不准的来。 鹿老太太顺手夹了一箸子熘肝尖说,咳,猪的肝都被人吃了,变成了狗。你们没听说,海没边,狗没肝。说着就哈哈地大笑起来。 县长夫人埋怨丈夫擦了老太太的脸,忙说,看你这个不痛快劲儿。我当家,《骂殿》就《骂殿》。出漏子我担着。 张县长念过大书,才拥八斗,学富五车,文倒三峡,对付这个乡巴佬老太太却感到吃力。他长嘆一声说,好吧,那就唱《骂殿》。 一曲终了。县长强忍着指桑骂槐的羞辱,他说,老人家,有你儿子的消息吗? 老太太说,大人,露了馅不是?鬼子出嘴,你跑腿。 县长说,我是为鹿地兄着想啊!老太太,说掏心窝子的话,我是想拉帮拉帮他。现在,他们可不妙啊,队伍给打散了,风里雨里,吃不当时,睡不安生。这种日子谁受得了? 第106页 张太太说,老人家,嫂子,我们可是真心帮及时雨啊。就是为了报恩。 云雀茹说,我们领情了,谢谢。 鹿老太太说,我不领情。现在中国人眼目前的事是能不能活下去? 县长说,着啊,能不能活下去,照鹿地兄那样就能活下去?不行,你看我,月俸四五百大洋,出门有小车子,天天吃粳米饭,粉条炖肉,穿西服革履,又有老妈子伺候。我还有活不下去的麻烦吗? 老太太说,当然,你吃日本人的俸禄。那还用说,活得自在。可是,全县就你一个当县长,乐亭几十万人能活得下去?我们是有今个儿没明个儿,提心弔胆地过日子。全中国四万万五千万平民百姓当了亡国奴,活不下去了。我儿子就是为争取全国人民的生存权去抗日的。县长老爷你们明白?骑驴的哪知赶脚的苦哇? 宴席上鸦雀无声。 老太太说,雀茹,我们走。 县长及太太们拦也没有拦住。老太太拉着儿媳闯出衙门。恰好,门外鞭子一响,一辆马车赶来。京东第一吹老三,驭的一声,停了车说,大妈,嫂子,快上车—— 县长及太太送到门外,老三嘎的一声甩了个脆生生的鞭花,轰起马车飞跑了。 鹿老太太和云雀茹进了家门,孩子们抱着她们大哭小号。蒲公英从脚门外踏进来说,妈,嫂子,我们是来接你们的,快收拾收拾走,车在后门外。 老太太问,上哪去? 蒲公英说,挂云山。 老太太犯了愁,破家难捨。家里有这么一大摊子,土地、房子、家具、牲口、车、猪、狗、猫、鸡、鸭、鹅、衣、被褥、粮食,都不要了? 蒲公英说,不要了,不要了。有人就有家。妈,嫂子,先生存,后要家。 云雀茹说,妈,鬼子虽然放了我们,还会抓我们。趁这个机会快走。家留给老三照应。 老太太说,你们说的是,就这么办了。 老太太收拾随身带的东西。虽说没有什么细软,可是,年轻时的手饰还有几件子。一时收拾停当,就等天黑上路。突然,村外一阵枪响。鬼子伪军包围了村子,冲进鹿家大院。 2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27) 南卢陈求医过关卡 地下朱巧救参谋长 鹿老太太一家准备逃离家园的时候,宪兵司令赤本三尼派他的手下罗圈腿佐木三郎包围了鹿家。老太太推着蒲公英说,你快跑。蒲公英说,妈,我不跑。老三说,向道,你走吧,这儿,有我呢。蒲公英说,你别管我。他们正说着,鬼子就进来了。佐木瞟了鹿老太太和云雀茹一眼,见老三和蒲公英眼生,就问,你们什么的干活? 老三说,我是长工的干活。 飞毛腿蒲公英说,他是长工,我就是短工的干活。 佐木说,吆西。他一看这俩土头土脑,就没有再查问。他这看看,那瞅瞅,前后院转了一圈就走了。他在鹿家门口对伪军说,看紧这户人家,但,骚扰的不要。 伪军立正敬礼,哈依。佐木一走他们就成了王。 屋里的鹿老太太急的转磨磨。蒲公英说,我大哥他们回来了,就在山里。我调兵来,把伪军赶跑,然后,就上挂云山。妈,你说,中不? 老三说,还问啥,眼下没啥好主意,你去你的吧。 云雀茹急忙找几件鞋啊,袜啊,棉衣啊说,向道兄弟,给你大哥带去,天下雪了。 蒲公英说,嫂子,前后门伪军把着,带这么多东西我咋走? 云雀茹说,咳,我也闹蒙了。 蒲公英说,你们一定等我回来。 老三和蒲公英在牛棚里给牛添了草料,二人点头合计对策。蒲公英悄悄越过墙头,从邻居家后门熘出。他装扮成打鱼的,背着鱼网拎着鱼篓,奔滦河乘小船逆河而上,在山里一个叫柳沟峪的小山村,找到了鹿地。 天阴,大雪。十里白山远。 长城抗日联军鹿地部已经山穷水尽了。返回长城以来,处处挨打,天天转移,部队不断减员。参谋长负伤。士气低落。鹿地和易翠屏在司令部的堂屋望着门外的鹅毛大雪。鹿地感嘆:真是兵败如山倒啊! 易翠屏说,大哥,你可要振作起来,大家都看着你呢。 门外雪地里一个生人鞠了一躬说,司令,听说你回来了,我来报到。 鹿地握着那人的手说,好,好,回来就好。 易翠屏说,在蓟运河边我就听说,鬼子杀了我们几百回来的战士。 战士说,我从潮白河逃回来,没被鬼子抓去,可是,家乡全变了。还是活不下去,要活就得战斗。 鹿地说,说得好。人一要生存,二要发展。为此,我们要发奋为雄,抗日救国。捍卫生存,復兴中华。 易翠屏抬头看见门外还有几个人影晃动。 鹿地来到街上,大雪中站着七八个回来的抗联战士。他们一见鹿地就号啕大哭。易翠屏拉着他们的手说,我们经歷了一场大风险,长了见识。失败了从头来么。 在老乡家休息的抗联战士们听到街上的动静,都纷纷出门冒雪上街。自动站好队列。王殿、易翠屏陪着鹿地在队前郑重地鞠了一个大躬。鹿地健步走到排头,与节板斧握手,眼圈转着热泪说,老节。 第107页 节板斧说,司令,我还有36人。 谷雨也站在队里说,还有我,36个半。 鹿地说,你们都是好样的。回手握着大龙小虎的手说,参谋长负伤,我派人与城里联繫,打算把你们的爹秘密送进渤海治疗。 大龙说,谢司令,我俩加一块只有20人了。 丁大炮不好意思开口。马勺大声说,司令,老丁剩个光杆了。 王殿说,我那个总队就我一个了。 鹿地不语。易翠屏说,大哥,向道那个总队还有战斗力。他还有百十几个人,四挺机枪。 鹿地向队中寻找蒲公英叫道,向道。 刚进村的一棵草蒲公英老远就听见司令喊他,他几步就来到司令面前,开口就说,大哥,咱妈…… 易翠屏堵住他的嘴训斥说,回队,听司令训话。 蒲公英翻拉姐姐一眼不情愿地归了队。 鹿地跳到一个碾子上说,战友们,同志们,发奋为雄,抗日救国,捍卫生存权,復兴中华的事业是非常艰巨的,要负出巨大的牺牲,前仆后继,要经得起失败和挫折的考验。在艰苦的环境中,坚定不移,继续战斗,才是我们的榜样。当初我们连一条枪也没有,现在,我们还有百十人百十条枪么,继续干,滚雪球。为生存而战斗,胜利是我们的。 茫茫燕山,纷纷大雪。为生存而战斗的唿号在大山、大海和广袤的平原撼盪…… 入夜,寂静的小山村熟睡了。唯有抗联司令部还亮着疲惫的小油灯。负伤的参谋长陈六人躺在土炕上,面色苍白,弹片还在伤处,不停地浸血。易翠屏熬了一剂止血的草药。大龙小虎守在炕头餵药。鹿地说,小虎你准备一下,用完药就送参谋长去渤海治伤。小虎唉了一声。鹿地点一下易翠屏,叫她出来。他俩进了西屋,周汉人恰好来辞行。他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可以走了吗? 鹿地说,参谋长就交给你了。为保存实力,我们划整为零。八路军三个支队分别在洪山口、鱼子山、青龙山一带活动。入冬了,大家还穿着单衣。我呢,身边有向道、王殿、翠屏就够了。我打算回家看看,顺便要点钱来,备些冬装。 易翠屏说,啊!你说啥?回家看看?鬼子下了套,你就往里钻? 周汉人说,现在,鬼子出告示,高价悬赏捉拿你。你的目标太大,你不但不能回家看看,还必须隐蔽起来。最好在老寿星那里。有事我向你报告。你千万不要露面。你身边有王殿、翠屏两个人就够了。蒲公英那部分人,我另有安排。 鹿地说,我这不成了牌位了? 易翠屏说,老周说得对,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手段。大哥,我管着你。我向老周发誓,丢了司令,我也不活了。 周汉人笑了说,你死了活了我不管,丢了司令我可不饶你。 易翠屏还要说什么,老周打个手式,说,你们趁夜先走,王殿就在门外等待。 周汉人送走了鹿地、易翠屏、王殿三人,回屋召集蒲公英、节板斧、大龙小虎、谷雨、丁大炮和马勺等组成一支特别行动队肩负三大任务就出发了。 雪后长城内外平原,一望无际。一条向南来的大道上,隔三差五地走来一帮子人。有拉脚的,有贩盐的,有走亲戚的,有挑担子的,还有赶车的。车上躺着个病人和坐着一个女子,很像病人的女儿。她就是三十六个半谷雨。赶车的是老周,车后紧跟着大龙小虎。蒲公英、节板斧、大炮、马勺带队护送参谋长进城医伤。 马车渐渐临近赵各庄边界。抗日起义失败后的赵各庄镇,各个路口都设了关卡。有鬼子和警察把守,检查过往行人。马车刚到镇口,一声吆喝,站住,干什么的? 从栅栏门里走出几个警察,如临大敌,端着刺刀包围了马车。一个警察头把老周拉下车,拍拍前后腰,摸摸大腿,捏捏臂,浑身上下检查个遍。在车上的谷雨一摸自己腰里还别着小手枪呢。糟糕,她一急出了一身冷汗。她心慌地瞅了东卢周一眼,悄悄指一下自己的肚子,意思是说,这儿还有手枪,快想个办法,不然,我就…… 周汉人不慌不忙不急也不理谷雨,泰然自若。 警察搜查得很野蛮。对谷雨这个女孩更是不怀好意。警察的油手向谷雨伸过来的时候,老周上前温和地说,各位老总,车上是我哥,得了痨病。活不几天了。打算请个名医看看,死了也不后悔。车上坐的是他女儿,妈去年死了,爹再死了,她可是个可怜见。老总,哪不是修好积德的。 警察不开恩,逼着谷雨下车检查。谷雨滞滞碾碾地下了车,她想抽个冷不防掏出手枪和敌人拼命。她给车后的战友们发出准备开火的信号。警察叫谷雨举起手来,她心烦地磨蹭着。警察在她腰里摸了几下。她意外地发现她腰里的小手枪不翼而飞了。万幸,万幸。她顾不得追忆奇蹟是怎么发生的。眼下心放在肚里,对付警察的检查。警察用刺刀挑开车上陈老六的被子,一个面色苍白鬍子拉茬的病人展现在他们面前。警察一捂鼻子怕染上肺痨,挥手放行了。后边的蒲公英、节板斧、大炮马勺等人也都顺利地通过了关卡。 马车在赵各庄开滦矿高级员司住宅区神秘地转了几圈,停在独门独院的一家门口。东卢周按了门铃,一位穿白裙的女佣开了门,叫道,啊,周先生,你们来了。林教授正等着你们呢,请。 第108页 谷雨和大龙小虎架着参谋长进了林家。蒲公英、节板斧等人在门外警戒。马勺没能进去,眼馋地踮着脚向里看。 林家已经做好了手术的准备。外科专家林儒教授,兼任赵各庄矿医院院长就搬来赵各庄居住。日前女婿朱欣请老泰山给参谋长医伤,今天伤员一到,他就和夫人立刻操刀。周汉人说,院长,人可是交给你了。 林院长说,不放心,你就抬回去。 周汉人很尴尬,一笑说,留下谷雨,和我联络。我走了。 谷雨送出门外,老周把那支小手枪还给谷雨。 谷雨惊喜,原来是他令我化险为夷,神了。她急忙收了枪说,啥时候做的手脚?我咋一点也没察觉。 周汉人说,哎,傻丫头,记住,有事同古冶大中书局联繫。说完他就走了。 谷雨在门口看着老周的身影,心说,他真好。心里乐不滋的回头一笑,忙捂着嘴转身进了林家。 林儒院长夫妇俩可真是猴洗孩子不等毛干,已经麻利地为参谋长做完了取弹片缝合手术。林院长一边洗手,一边对谷雨说,放心,他身体好,顶多两周就能痊癒。 谷雨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林院长不满地嗔怪道,你这丫头,还挺外道,真是的。 谷雨一笑,红了脸,不言语了。 步履不停的两周,一眨巴眼就过去了。陈六人伤愈要回卢龙寨。谷雨立刻去古冶大中书局联繫。书局老闆娘周艷女士拉着小谷冰冷的手给她哈气温手说,进屋暖和暖和,有话慢慢说。谷雨说,陈参谋长伤好了,他着急要回部队去。陈善说,渤海那边有紧急情报要报告,说是鬼子又出了新妖讹子要以华制华建立治安军,来了一位治安军司令叫什么元的上将,要在平津唐招兵买马,送到军官学校去受训。这则情报很值钱,必须马上送到卢龙寨去,我今晚就动身。你先回去吧!参谋长的事我一併传到。小谷说,中,我回去了。老闆夫人说,吃顿饭再走吧。小谷说,不了,就便我回家一趟,参谋长准了假。 小谷乘火车到达渤海时,老天睁不开眼,一点点暗下来。她下车过天桥到小山路经一家小酒馆,吃酒的人寥寥无几。忽然,一个破衣烂衫而熟悉的面孔映入她的眼帘,她吃惊地轻声叫道,他怎么来这儿?谷雨急忙掩饰闪到一边。她眼瞅着这个破衣烂衫的人走到小酒馆。老闆皱了眉,意欲轰走这个叫花子。忽然,他抬头看见他久别重逢的哥儿们,救命似地叫道,二疙瘩。兄弟二人抱头百感交集。老二说,大哥,你怎么到这儿来? 大疙瘩不满地吼道,妈的,趁钱的吃山珍海味,不趁钱的吃赤脚驴腿。老闆,来半斤白干,切盘驴肉来。 老闆沉着脸说,本店小本经营,概不赊帐。 大疙瘩从怀里摸出一块光洋噹啷投到饭桌上说,不够,爷们儿还有。他拍拍干瘪的胸脯。 老闆一反常态地赔笑端来酒菜。哥俩儿边吃边谈别后遭际。二疙瘩问,老大,你不是跟高司令过了潮白河吗?大疙瘩说,唉,别提了,高司令过河被俘,我跟王殿总队长返回长城,还没站稳脚就被打散。我就熘到城里,混饭吃。老二,你呢?二疙瘩说,大哥,早就该过来了。在那边饿个贼死,又累个贼死,费力不讨好,何苦呢?你见我媳妇没? 大疙瘩说,她可是鹿司令的大红人。 二疙瘩说,大哥和翠屏都是我的亲人,我不想叫你们在那边受苦,过来吧。现在机会来了,渤海道正招收军官生呢? 大疙瘩说,别逗了,那是招军官。人家要我?你和潘翻译官混事,能说上话去吗? 二疙瘩说,你若有那边的情报就好了。 老大神秘地附在老二的耳际说,我有哇,你猜我看见谁了?陈六人,参谋长,老杂毛猫在赵各庄呢! 谷雨没有听全他们都说些啥,只听了一个边儿:猫在赵各庄……她的心腾一下拥到嗓子眼儿。她顾不得回家,尽管家门近在咫尺。她即刻叫了洋车抄近路直奔赵各庄。她回头看时,那哥俩还没出来,要赶在他们之前,心急如焚。 杨大疙瘩怀着要投治安军的心愿,吃饱喝足,出了小酒馆就在渤海道公署门前徘徊。他偷眼往院内看到高高挑着一条子横幅,上写着:华北治安军清河军官学校招募处。警务科科长朱欣和科员们正在面试考生。 杨大疙瘩手里有了货当仗腰子的,来也不认得爷,去也不认得娘,一拱就加塞站在等待招募的行列里。轮到他时,一位警官递给他一张表格。大疙瘩抄手一接说,我哪识字啊。那位警官把大疙瘩撵走,去,去,去。 杨大疙瘩成了秋后的苍蝇粘煳煳的轰也轰不走,就闹软局子缠磨朱欣。他神迷诡道地说,长官,我告诉你个秘密。 朱欣暗吃一惊,把大疙瘩带到警务科科长办公室关严门。朱欣问,什么秘密说吧! 大疙瘩说,我的事呢? 朱欣说,少废话。你提供的情报准确,我给你办。 大疙瘩打扫打扫喉咙,压低声调说,我看见抗联参谋长陈六人了。 朱欣强按奈着自已的情绪,揪住大疙瘩的衣领子厉声喝道,这个消息还告诉谁了? 大疙瘩吓得丢了魂说,我兄弟,二疙瘩。 朱欣放开衣领拍拍手说,哦,这就不值钱了,你兄弟是干什么的,现在何处? 第109页 大疙瘩说,我兄弟在潘翻译手下做事。 朱欣说,你再想想还告诉别人了没有,这种事,知道的人多了,走漏了风声,你就是担个送假情报的罪。宪兵队知道了这可要杀头的。 大疙瘩说,我拿脑袋担保,情报没假。 朱欣说,走,马上,你带路,抓人。 朱欣亲自开车带着杨大疙瘩,呜的一声到了赵各庄,过关卡朱欣从车窗伸出特别通行证,警察们都恭恭敬敬行举枪礼。车子在林院长家门口停住。朱欣问,是这儿吗?大疙瘩应了一声。朱欣命令下车。他们刚要敲门,恰好门开了。谷雨,护着参谋长陈六人正待出门逃走。杨大疙瘩急忙开口说,就是他。他身后的朱欣用手枪把狠狠地一砸,打昏了杨大疙瘩,就势推到门里,补了一刀。女僕掩上门。朱欣说,你们快走。随手把特别通行证交给谷雨。 谷雨不知朱欣的底,她问,你是谁,为什么救我们? 朱欣说,别问我是谁。还有人知道你们的事。快出卡子。说着他把大疙瘩的尸体拖进车里,开走了。谷雨和参谋长万分感激这位,即刻向林院长夫妇告别。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言来语往。林夫人推他们从后门出了林家。 门光当一下子给砸开了。二疙瘩带进一伙子吹鬍子瞪眼的人来。他们进门用枪逼着林院长交出便衣队。 林院长说,我说没有,你们也不信,随便搜,诸位请。 二疙瘩他们搜了一遍,没有。追!他们出了镇子,才看见两个人影上了青龙山。他们人少,不敢深入。他想抓个大八路,向赤本三尼表功。可是,落了一场空。二疙瘩琢磨了半天,消息是咋走露的呢?八成是道公署警务科出了奸细。于是他就急忙回渤海,向宪兵司令部报告:渤海道公署内有八路。这事必须把潘耀祖迈过去。 赤本三尼正在他的办公室端详通缉鹿地的那张纸。奇怪,鹿地上钩的没有?通缉的没有?难道他是个不存在的物种?是个灵魂?赤本三尼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翻译潘耀祖诡秘地进来,在赤本三尼耳边说,白兰雪来电,说忠义救国军第七、九路军内讧解体。一部向南流窜;一部向满洲运动。她请示下一步行动。 赤本三尼说,让她设法靠近八路军,打进去,站住脚跟。 潘耀祖应了声哈依。 赤本三尼说,鹿地的家属怎么样? 潘耀祖说,看来鹿地也不上钩,把他们杀了算了。 赤本三尼说,你们去办这件事,要秘密的干活。你的明白? 潘耀祖说,明白,明白。 赤本三尼说,你去办事吧。 潘耀祖出了门,迎面碰见二疙瘩问,你来干什么? 二疙瘩支支唔唔,没敢说。潘耀祖说,走,跟我去走。二疙瘩问,干啥?潘耀祖说,别问,到那儿你就知道了。他要向赤本三尼说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就被人家拉走了。 2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28) 蒲公英大智救干娘 节板斧骁勇取冬装 三脚鸡潘耀祖带着二疙瘩骑摩托车从渤海出发,两个时辰就到了乐亭县城。他们无礼地直接闯进县衙,趾高气扬地闯进张县长的办公室。 张培德一惊,离位抱拳说,潘翻译官、杨二爷大驾光临,也不打个招唿,令本县手忙脚乱了。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天来高,地来厚,这是为什么?可想必有大事。 潘耀祖不客气地坐下,扬起二郎腿说,赤本三尼太君有令,把鹿地的家属都这个了。潘耀祖作了个抹脖子的手式。 二疙瘩一听是这个差使就有点心慌,又不能表露出来。他寻思:鹿地的妈那是我媳妇的干妈,我得叫干丈母娘,下不去手哇。早知是干这事就借个因由不来了。又上了潘翻译的当。二十多了往三十数的人了怎么老让他人牵着鼻子走? 县长夫人天天要亲自为丈夫送茶,走到门外,听见有生人,就住脚细听是什么夜猫子进宅。他听的清楚,抽身就回,把茶盘碓给迎面来的女佣,匆匆而去。女佣不知夫人是咋的了,回首撇嘴一笑进屋献茶。 张县长哦了一声说,鹿地的家属,老的老,小的小,他们手无寸铁,杀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区区小事,何劳二位大驾?本县派俩人去就得了呗。不劳二位动手。 潘耀祖说,太君要秘密的干活,我们得亲自去办。借你点兵,明个早晨动手。 县长对警察局长说,拨200人,听翻译官使唤。 赵局长听出潘翻译的口气,只借兵,不发饷。就不痛快地答应。但是,又说,木头村那儿,还有一个小队的保安队,杀俩女人还用这么多人,我一个去就办了这个事。 张县长说,老赵,你别逞强。就按潘翻译官的意思办。今晚我请客,招待翻译官和杨二爷。乐亭县城有俩漂亮妞,招来陪二位,如何? 潘耀祖不在乎的一笑,不言语了。二疙瘩乐得站不稳脚跟儿。 一夜的酒肉美女,把潘耀祖、二疙瘩折腾得筋疲力尽。东方发白才囫囵困了一觉。日头八竿子高了,潘耀祖合眉眨眼地说,二疙瘩,你去木头村,我还得睡一会儿。 二疙瘩没的说,他起床,伸腰弯节,吃饭,拎着盒子枪。院子里200名警察老早地等在那里。二疙瘩在队前晃了一下,就出发了。 第110页 二疙瘩带队200人出东城门的时候,蒲公英、节板斧、大炮、马勺带着马车等30几个人就到了木头村外。蒲公英叫节板斧和战士们在村外隐蔽。他一个扮做锔锅的小炉匠,担着担子,哼着老奤儿影进了村。他一眼就看见伪军在当街生火烧鸡烧狗肉。他大模大样地吆喝:锔锅,锔大缸—— 伪军们在鹿家门口守了七八天,不见鱼儿上钩,早就腻歪了。也就不理会蒲公英这个邋遢小炉匠了。他们一边带血的鸡肉,一边天南海北地神聊。一个伪军想抽菸,便招唿小炉匠过去。蒲公英几步就到了鹿家门口,放下挑子。伪军向他要烟抽。蒲公英说,哎呀,老总,这可难住小民了,我不会抽菸。又一个伪军向门里努嘴说,跟老太太要去。蒲公英听了心里有了底,干妈还好。于是,他使劲地吆喝:锔锅,锔大缸——好叫干妈、嫂子他们听见:我来了。 门口,鹿地同院的大嫂子依着门框叫道,锔锅的,你过来。 蒲公英踮踮地过去问,大嫂,你有活? 大嫂说,你能不能锔碗,我那可都是细瓷,你有金钢钻儿? 蒲公英说,有,有,有。只是外边冷,到院子里去做活。 大嫂说,敢情好。 蒲公英进了院子,放下挑子就奔上房。咦?干妈她们呢?老三呢?大嫂也直眉愣眼了说,昨晚还跟我拉了多半宿,咋啦,一早就没影儿了?她们突飞了不成? 蒲公英一拍大腿说,是哪路人,快过我飞毛腿蒲公英?是敌人抢了先?他一熘烟退出村子,和节板斧说,情况有变,可能是敌人把老太太她们抢走了?嘿,我们晚了一步。他难过得蹲下身子掐着头。 节板斧说,不会吧,伪军没有撤,就说明不是敌人把老太太抢走了。 蒲公英正要说不时,忽然,见一股警察奔木头村而来。节板斧说,这回真是敌人来抓老太太的。蒲公英开了窍,哦,那么说是老三把老太太她们送走了?节板斧说,有理。蒲公英说,那老三把她们送哪儿去了呢?节板斧说,先不管它。先顾眼前,对付这股警察。蒲公英说,收拾他们是小玩,交给我了。节板斧说,不,不,不是消灭他们而是把敌人引开。于是,大炮、马勺两口子就化装成老太太、云雀茹一家乘马车向北缓慢地走去。蒲公英不时地回头看看村子的情形。 敌人进了村,进了鹿家。可是,屋里空空如也。二疙瘩搂头训斥伪军小队长:你们都是干啥吃的?连个老太太都看不住。挥手啪的一声就是一个耳光。不知啥时他也学会了打别人的耳光。 给打蒙了的伪军小队长摸着火辣辣的腮帮子说,你是谁,敢打我? 二疙瘩说,不认识你杨二爷?二爷是赤本三尼太君的手下,这回你认识了吧。回手抽出手枪当的就给了伪军小队长一枪。伪军小队长躲的快,捡了一条小命。二疙瘩说,还愣着个啥,快追! 出了村才看见蒲公英、节板斧他们的马车。二疙瘩发狠地追了下去。枪声一阵紧,一阵慢。蒲公英、节板斧牵着敌人的鼻子由北向东,靠近滦河,从冰上过河。马勺装小媳妇拉着大炮装的老太太在冰上一滋一滑地过河。 二疙瘩看见冰上便衣队拉帮着一个老太太急走,滑倒了,又爬起来。没错了,就是他们要杀的目标。于是,他犹豫了片刻,说,抓活的,追! 过了滦河的蒲公英节板斧大炮马勺们隐蔽在河岸,单等敌人涉冰过河的时候,他们勐烈开枪,打得敌人都趴在冰上,干等着挨打。伪军已经死伤了好几个。小队长不满地骂煳涂街。二疙瘩怕他们向他打黑枪,就下令警察用枪逼着伪军过河。二疙瘩心里明镜似的,警察和他也不是一条心。他从前锋指挥退到警察的队后吶喊,追呀,抓活的…… 河对岸又射来密集的枪弹,刚爬起来的保安队和警察又都趴下,胡乱地开枪。战斗一直打到天黑,看不见岸上的人影儿。二疙瘩可着了窄,便衣队神出鬼没,天黑更是他们的天下,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下令:撤! 二疙瘩回到县城,潘耀祖问,事情办得咋样? 二疙瘩说,咳,别提了,这趟差办的真叫窝囊。 潘耀祖说,少废话,到底办成没办成? 二疙瘩说,进了木头村就扑了空。人叫保安队看没了。我立刻带队追下去,一直追到天黑——也没追到。我们就回来了。保安队一个小队看俩老娘们儿都看不住,废物点心一块。 在县衙西院休息的潘耀祖一屁股坐下,心说,这可怎么向赤本三尼交差?他说,那位小队长呢?怎么不来见我? 二疙瘩向门外招手,伪军小队长胆战心惊地进来。潘耀祖搂头盖脸地就说,你好大胆,把鹿地的家属放跑了,这回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伪军小队长扑通跪下,人真跑了,有口难辩。他支支吾吾说,翻译官阁下,这事有点怪,我们看得很紧,她们咋就跑了呢。我到现在也不明白。 潘耀祖说,我问你,有人出入吗? 小队长说,有个锔锅的进了鹿家。 潘耀祖说,锔锅的,什么样? 小队长说,走路快如飞,嗓门大如牛…… 潘耀祖说,是蒲公英?他后悔地一顿足,心说,怎么把这事忘了呢?八成是他通风报信。他剜一眼二疙瘩说,你都上哪去了? 第111页 二疙瘩说,哎呀,翻译官,你这是想哪去了。自出渤海我就没离开过阁下。 潘耀祖寻思,对呀,不过,趁我睡觉的空儿,通个风也有可能。他说,蒲公英是你小舅子,知道不? 二疙瘩说,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那年卖了他姐,他杀我的心都有。 潘耀祖想,那是谁走漏了消息?难道是县衙里的人? 这时,警察局长由窗外经过。潘耀祖自言自语,难道是他? 县长在寓所还没起床,警察局长赵毅荪急促来访。他说,潘翻译官的事办砸了。鹿家老太太大小不翼而飞。这事真有点怪,她们咋就知道了呢?你我不至于通风报信吧。 张县长一边起床一边说,你操那个心是多余,谁爱通风就通风,谁爱报信就报信,谁也没叫你去办案。 赵大牙说,不过,在我们县出的事,我们就…… 张县长打断他说,你呀,就这个毛病——多事。昨天,若是你一个人去木头村,扑了空,你沾包不沾包?你说了大话,办不成事,怎么交代? 赵大呀说,阁下高见,不然,我莽撞地去了,那可就糟心了。 县长夫人牙衔着发卡梳发说,你们俩,也别一退六二五,替潘翻译官想想,他空着手回去,也真没面子,更搪不起赤本三尼太君一贴膏药。这是他的难处。他得想这个辙。一是推,二是瞒。推给谁?怎么瞒?我们要替潘翻译官想个辙。你们俩就对得起他了。 警察局长说,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县长说,你还别夸她。 夫人说,你们还得准备着,说不定潘翻译官马上就到。 门外一阵脚步声,屋里的人们就不吱声了。潘翻译官和二疙瘩敲门说,我们进去了,方便不?不等里边答应,他俩就推门进去。 潘耀祖说,事情急迫,顾不了那么多了,请原谅。 张县长装着啥也不知,问道,潘翻译官何急而至于此? 二疙瘩抢着说,县衙有了奸细,给木头村通风报信,叫她们跑了。 张培德笑着说,杨二爷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吧?本县治安状况良好。况且,昨天,二位借兵之时,只有赵局长我俩是外人,难道我俩也是奸细不成。 警察局长说,木头村有一个小队把守,看不住个老太太,是干什么吃的,出了事赖我们县里有奸细。真是没儿子怨祖宗。 潘耀祖二疙瘩没话可说,先挨了一顿数落,又不敢发泄。县长夫人张太太带进一缕香风,拍着潘耀祖的肩膀,开口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该搀和你们的鬼吹灯,可是,我也听出点门道来了。你们吶,阎王爷白给了你们一张男人皮,咋就活人让尿憋死呢? 潘耀祖说,太太有何高见,敬请赐教。 张太太说,有你们大老爷们在场,那有我说话的地儿? 张县长说,既然潘翻译官愿意听,你就说说看。 张太太说,潘翻译官的难处想必是没法回去交差。这有啥难,弄个假局子不就得了。你不说,杨二爷不说,那位小队长他更不会说了。回去向赤本三尼说办利索了。贼没种就怕哄…… 潘耀祖忙插嘴说,不是贼,是—— 张太太忙改口说,对对对,太君没种就怕哄。 潘耀祖唆一下鱼刺说,怕是太君要证据。 警察局长说,证据好说,赤本三尼是要人头,还是要割耳朵,或是要遗物? 潘耀祖说,人头也好办吗? 赵局长说,天天有病死的,老死的,暴死的,划拉俩仨的是小玩。 潘耀祖说,那就有劳局长阁下了。 第二天,警察们奉命不费吹灰之力就弄到两颗女人头,装好盒子,送给潘耀祖。二疙瘩抱着两个盒子放在摩托车里,带着那一小队保安队回渤海。张培德、赵大牙恭手相送。县长夫人张太太在门缝里看着潘耀祖他们果真要走了。心里一乐,上了老娘的套。一百斤面作的大寿桃,废物点心一个。她作了一件报答鹿地鹿司令的好事,心里觉得塌实,仿佛归还了一笔老债。在她十分得意的时候,只听呜的一声响,潘耀祖一伙开出了县衙大门。 潘耀祖一路不语,二疙瘩也不知道翻译官肚里的小九九。中午到了渤海,直奔赤本三尼的办公室。可是,赤本三尼去吃饭。潘耀祖、二疙瘩、保安队小队长肚里咕咕叫了,也不敢离开,赤本三尼吃饭有人陪着,又吃又拉,细嚼慢咽,足足吃了两个钟点,还没吃完。二疙瘩犯了菸瘾,忍不了,就叫唤。小队长捅一下二疙瘩说,你真是十三作媳妇,心里没一点啥。你瞧见没,潘翻译官一路没话,回来也没话。他发愁咋过这一关。二疙瘩说,咋啦,在乐亭不是都说好了么,两个盒子我也搬来了。给太君一看完事。小队长说,你真是个直桶子。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包不住火。一旦露了馅,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二疙瘩说,我们怕啥,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你看潘翻译官,稳坐钓鱼台,他胸有成竹。 门外有了动静,他们虽然饿了个瘪肚子也都精精神神地立起来,站成一排,挺胸拔肋。赤本三尼叼着牙籤,一脚踏进来,见他们回来说,很顺手吗? 二疙瘩搬着两个盛人头的盒子,放在赤本三尼面前。赤本三尼问,这是什么?二疙瘩待要说,这是鹿地家属的人头时,潘耀组接过话头说,这是乐亭县设的假局子,煳弄太君的。二疙瘩一惊,你怎么这么说?没敢说出口。但,心里明白了潘耀祖还是这么个主儿。 第112页 赤本三尼说,吆西,乐亭县的良心大大的坏了? 潘耀祖仔细地报告了他们乐亭之行的每个细节。赤本三尼听了哈哈大笑,把他们都笑毛了。赤本三尼说,你们上了蒲公英的当。在你们进鹿家的时候,她们并没走。只是藏了起来。等你们出村追击的时候,她们就从另一个方向逃走了。 二疙瘩说,怪了。我好像…… 潘耀祖怕他说走了嘴,万一说出他没有亲自去木头村,那不就麻烦了么。于是,他说,太君,我们一定想办法抓住她们。只是乐亭方面—— 赤本三尼说,我自有道理。二疙瘩的,你那边的很熟悉,你去秘密地干活,打探出她们藏身的地点。 二疙瘩答应一声哈依就走了。 杨二疙瘩扮做吹糖人的,担着挑子,一头是彩面,一头插着捏弄好的糖人、糖畜、飞禽走兽、鱼鳖虾蟹、鳞凤龟龙,应有尽有。他来到滦河那天作战的地方,从冰上过河。他自在地颤悠着担子,吼着《王二姐思夫》的大口落子,不知不觉上了东岸。他滴熘转的眼睛,上下左右啥也没有看见。他口吸熘凉风寻思:那天明明看见鹿老太太婆媳俩就从这儿上岸。一半天的事,不会走远,也就在周围六庄,可能找到蛛丝马迹。可是,他又怕遇见蒲公英。他虽然是亲戚,可他是对头冤家。他小心翼翼地在槐各庄村外转悠,怕是蒲公英在村里没走。 那天蒲公英、节板斧、马勺、大炮他们上了岸,马不停踢,藉助村庄的掩护,从槐各庄、丁村、高庄、新集,再向北扎入九龙山火车站。他们扒上一列火车,吱嘎一声就开到渤海。天黑了,他们借火车进站减速的空儿就下了火车。他们刚落地,忽然,有人压低嗓音问,什么人? 跳火车的人们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没有准备,正掏傢伙的空儿,那人走过来,嘘——的一声。他们看清了那人就是八蹄马东卢周。他说,你们下车下得最好,就在纱厂墙外,我已经和内线联络好了,今晚动手。走,跟我来。 纱厂门外,蒲公英上前和守夜人拉近乎,他说,天道真冷啊,让我进去烤烤火。守夜人提着大枪横道,去,去,去。工厂重地,闲人免进。蒲公英一脚踏进小门,左手拖住那人的大枪,右手抽出盒子枪说,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蒲公英把那人拉到屋里,脱下那人的衣帽换上,把那人捆起来,拎着那支大枪把住门口,就向节板斧等人发出信号。 八蹄马周汉人、扬子鳄节板斧们大模大样地进了纱厂门,在内线的指引下,涌入成品库。里边啥布都有,节板斧眼尖,看到一批做成的保安队冬装。周汉人说,扛。大家一起动手,三下五除二,就把这堆服装包了圆,隔墙扔过东墙外。南国象陈参谋长带着驴驮子接应。周汉人派人通知蒲公英撤。他们越墙而过。通过大洪桥,穿过半壁店,到了龙王庙,那就是游击队的天下了。一夜急行,天亮就到了卢龙寨的南大门——隔水相望的潘家峪。 潘家峪热闹了。卸驮子的,搬的,扛的,人欢驴叫。驴说,真过瘾。东卢周最爱听驴叫,比《我的太阳》受听得多。 老寿星家门口站了岗。八路军二支队队长豹天带着二十八个战士匆匆赶来。他自留在当地,活动在长城内外,神出鬼没,打游击,宣传抗日。老百姓称他们是二十八宿下界。今天他们应鹿地之约来老寿星家会见。一进院子他们就听见屋里欢声笑语。豹天进屋人们都争着同他握手。及时雨鹿地拥抱着豹天说,冬天过去就是春天,我们復甦的日子就到了。说着他一指北卢姚和杨昭,又说,他俩护送杨教授到了冀南,拜见了朱总司令。西卢贾从平西抗日根据地回来。他们都带来了好消息。今天就听他们三位说说新闻。 在场的南卢陈、东卢周二人异口同声地说,哎呀,我们可是在闷罐里活着,耳朵都聋了,好好换一次脑筋。话音未落,又挤进一大帮。一阵风易翠屏,三十六个半谷雨,刺猬马勺,鲇鱼嘴大炮,双枪手王殿,扬子鳄斧子,大龙小虎,老寿星和女儿淑敏等,他们也来听听新闻开开眼。惟独蒲公英在门口坐着发呆。他被干妈的事纠缠着。到底老太太和嫂子上哪去了呢?是被敌人害了,还是让好人接走了呢?她们到底在哪儿?压根就没留下蛛丝马迹,事情办的真绝。屋里一阵喧譁,把他惊醒。他进屋扫了一眼,单独没有京东第一吹老三,他咋没回来?想必是干妈、嫂子和老三在一起。 鹿地说,大家静一静,现在请他们三位讲话。 大家安静下来,如众星捧月围拢了巨灵龟西卢贾。可是,他却指着身边的姚楚人说,让他们先说,他们还欠咱们的喜酒一壶。 北卢姚腼腆地说,这次回天津,由教授主持了我们的婚礼,国难当头,婚礼从简,草草了事。 大家鼓掌贺喜加起闹。谷雨拉起杨昭面对众人。月里兔杨昭见过大世面,站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向大家行了礼说,谢谢诸位。小谷问,杨姐,当新娘啥滋味?杨昭刮一下小谷的鼻子说,早晚你会体验到的,你着什么急。小谷吐一下舌头,飞一眼周汉人,低头不语了。陈龙和淑敏对看看。易翠屏不觉伤心地暗流眼泪,恨有一个不争气的丈夫,又回眸及时雨…… 北卢姚说,我们这都是闲篇,书归正传。请贾老头谈正经事。 第113页 西卢贾骚人往鞋底子上磕磕菸灰说,我离开平西之前,毛主席给朱彭首长和晋察冀聂司令打来电报,指示我们要坚持敌后游击战,创造长城抗日游击根据地。 众人又一阵喜悦地唏嘘。 西卢贾说,为了落实中央指示,晋察冀军区在太行山唐县军城筹备召开一次会议,专门研究平西、平北和长城抗日游击战的问题。指令鹿地同志代表长城出席会议。 鹿地和大家一样心情激动。自东返以来,和上级断了联繫,心老是倒悬着,不着地。今天终于有了和上级倾心交谈的机会。这次会议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要好好准备一下。 大家纷纷交谈,彻夜不息。一声声,一更更,窗外雪花窗里灯。 鹿地独自出门,漫步山村街头。易翠屏追出来说,大哥,你怎么自己出来。鹿地说,我散散心,近日我要走了,家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办。翠屏啊,你要协助老周。易翠屏说,大哥,老周有斧子、三十六个半,不用我,他们嫌我碍手碍脚。我必须跟你去太行山,你一个人去我可不放心,还要带上咱兄弟。我照顾你,他保护你。鹿地说,我有一个计划,要和老周商量。易翠屏说,我去叫他。 村头树下,鹿地和周汉人说,现在,治安军清河军官学校招募人马,我们要派人进去。 东卢周说,好想法。人选有了吗? 易翠屏说,这可是个苦差事,露了马脚可就掉脑袋。必须派个机灵的。 鹿地说,我想派大龙去。 周汉人说,我同意。我跟参谋长说。 鹿地说,这回我走时,我亲自送他去。 易翠屏说,啊,还得跟淑敏说明吧?不然,她真以为大龙当了汉奸,心里多难受。你们可不知那个滋味。 鹿地说,这事必须保密。否则,大龙就有危险。现在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下一个就是陈参谋长。除此四人,不能扩大。 周汉人问,哪天走? 鹿地说,三五天吧。 易翠屏说,不,不准,哪天走,我安排。 他们正说着,蒲公英、王殿急忙跑来报告说,河东又冒出来一个鹿司令来,他向各村庄要钱,要抗日经费,要吃要喝,还要女人。 易翠屏咬呀切齿地说,岂有此理,坏了鹿哥的名声。走,我们抓住那个兔崽子,给他吃回炉正心丸。 29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一卷 一阵风 (29) 及时雨单骑下平西 陈大龙乔装上清河 一阵风易翠屏领着大家到了河东,过河才知道滦东的恐怖。这里是敌人的模范治安区。实行保甲制,发良民证,没有这宝贝疙瘩就是匪,一家藏匪,十家连坐。他们进了一个叫庞庄的小村,村民见了生人就像避猫鼠。易翠屏把鹿地的帽子压低,盖住眼眉,拿围脖围上口和半拉脸,她说,人家说我们是青面獠牙,共产共妻,杀人放火的匪。你们没见,那个通缉令上就叫大哥匪首。可笑不可笑?鹿地不耐烦了,说,就你话多,当哑巴卖了你?老百姓了解我及时雨就不会如此。易翠屏骂道,都是那个假及时雨给惹的麻烦,非杀了他给大哥正名不可。向道,这事是谁报的告?快把人找来。 一棵草蒲公英说,别忙,跟我来。 他把大家领到一个大户人家,房东恐惧而又远接近迎地把他们引入上房。易翠屏暗示大龙在屋外放哨。蒲公英和房东耳语。房东点了头。鹿地待要问话。易翠屏不让他出声,她问,那人什么样子? 房东说,那人20多岁,会两下子拳脚,哪也不敢惹他。夜儿个又来咱庄要钱,他正在对门庞保长家吃晌午饭呢。 易翠屏说,向道、王殿大哥你俩辛苦一趟,要活的。房东带路。 双枪手王殿、一棵草蒲公英化装成庄家佬儿进了庞家。隔着纸窗户上那块玻璃就看见那人边吃边喝。王殿一愣,咋有点眼熟。他叫蒲公英把住窗户,防止那人跳窗逃走。王殿一人挑了门帘子进去,喊了声,不许动。伸手就把那人拦腰抱住。那人砸了手里的酒瓶子,往身后一晃,王殿一闪身,那人来个鹞子翻身,把王殿压在身下。蒲公英冲进屋里,拿手枪顶住那人的后脑勺。王殿翻过身来捆了那人,才仔细一看那人,笑了说,哦,这不是刘韬刘中队长吗?你怎么冒充及时雨? 蒲公英说,你就是刘韬,刘仙舟的爷儿们。好啊,真及时雨要见你,走。 刘韬一见这二位就傻了眼,不住点地作揖说,王总队长,道二爷,饶了我吧,我没脸见鹿司令。 刘韬扭不过,没脸见也得见。王殿、蒲公英拉着刘韬来到房东家。刘韬扑通就给鹿地下了跪。易翠屏一看,啊,是你小子不学好,坏了司令的名声,拉出去抠个坑埋了。 鹿地说,慢,我问你,为什么冒充及时雨敛钱? 刘韬说,夏天,我放弃稻地,被日本鬼子追到海里,猫了一个多月才敢露面。身上带的钱也花光了。恰好一位贩烟土的买卖人,请一个保镖,我就接了这个活。言明,丢了镖如数赔偿。有一次,我失手丢了镖。我没钱赔,就想出这个法子来。及时雨名声大,我被逼无耐,才干出这丢人的事。我对不起鹿司令,杀我,我没话说,无怨言。不过,我临死有件事情要说。 鹿地说,你说吧。 第114页 刘韬说,我还有四支好手枪,二百发子弹,放在朋友家里了。我领你们取出来交给你们再枪毙我活埋我,我也踏心了,也算是对抗日尽了一点心意。 王殿、蒲公英跟着刘韬真取回手枪和子弹。鹿地心眼软,抗过日的人不能杀。他待要放了刘韬时。突然,一大帮保长、财主涌进院子里。原来他们取枪的时候,在村里村外一转悠,假及时雨的西洋景就被揭穿了。那些交了钱的人家都来向刘韬索款。那位烟土商也闻风赶来索赔。 鹿地可就伤了脑筋。易翠屏说,大哥莫愁,杀了刘韬啥事都没了。 鹿地说,你啥时候学会了杀人?要学会宽容,特别要学会宽容异己。抗日靠正义,不是靠恐怖主义。人死了可再也不能活。 易翠屏在鹿地的耳边小声说,如此这般,我们就可一箭双鵰,何乐而不为?这样他们谁也说不出话来。鹿地一笑,满意地拍拍易翠屏的手背说,就这么办吧。易翠屏拦住鹿地说,不用你出头。她来到院子,向大家宣布:今晚,点灯时,在村头打麦场上,召开大会,公审刘韬。回去吃饭,通知大家都来出席。 青山落日,晚色一川,入夜,小山村涌入一股欢乐。快过年了,家家备了年货,虽然,吃年饭还没到时候,可是,落桌时,有点油水,晚饭见点荤。村民吃饱了穿暖了向村头场上集拢来。 人群里混进一个贼眉鼠眼的人来,他藉助黑暗的掩护挤在人堆里。他就是日本探子杨二疙瘩。今天他闻风赶来看看是哪路人审判哪路人。这时,一位保长挑着一盏马灯,高挂在那棵老槐树上,又抬来一张八仙桌子,摆在灯下。树上挂着一条白布,上边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大字:公判大会。 鹿地要出面讲话。易翠屏不让。她胸有成竹地说,向道,你保护大哥,别出屋,眼睛,耳朵机灵点。大哥少根毫毛,我跟你算帐。王殿、大龙我们到会场去。 王殿大龙押着刘韬进入会场,人们一片喧嚣,都嚷嚷着要刘韬还钱。易翠屏噌的一个旋风飞上了八仙桌,宣读刘韬的八大罪状…… 在人群里的二疙瘩心头一乐,喝,我媳妇出息了,敢在众人面前出头露面。他身子一动就想跳过去给媳妇助威。可是,又一想,她常跟及时雨、蒲公英在一起,难道他们也在此地?我的天啊。他心里发痒又发慌,怕撞见蒲公英。他不恨别人,只恨自己,这叫什么日子,媳妇近在咫尺,却不能见面。还好,她站的高,看得清,多看她几眼吧。她瘦了,却精神了,长的更俊了,却是个女八路,一个另类女匪。日本人也是瞎白,她怎么没有青面,也没有獠牙,本来就不是匪……我媳妇就是好看。在他走神的时候,易翠屏已经宣读完了刘韬的八大罪状,最后她说,我代表抗日政府宣判:刘韬冒充八路军首脑骗钱,破坏抗日政府名誉,罪大恶极,判处死刑,立即活埋。 王殿和大龙掐把着刘韬拉到南山坡执行活埋。易翠屏从高桌上跳下来,人们都站起来跟着走去看活埋人的乐趣。二疙瘩也裹在人群里,挤着向易翠屏靠拢,打算跟她说句体贴的话。他在人堆里跟着易翠屏的屁股后头出了村。 一阵风易翠屏回头说,大家回去吧,执行死刑,有我们那两个人就够了。人们渐渐散去。易翠屏来到南山坡。那儿已经挖好了埋人的小坑,宽不过一尺,长不过五尺。刘韬不打沉地跳进去,平平展展地躺下,双手搭在小腹上,双眼紧闭说,哥们儿,我准备好了,动手吧!大龙填了一锹土。一棵草蒲公英陪着鹿地从岩石背后走出来说,慢着。 易翠屏一挥手,王殿、大龙就把刘韬从死人坑里拉出来。 鹿地说,刘韬啊,今天不杀你。但是,你必须到外地躲一躲。人们都以为你死了,那个烟土商的欠帐,也就一笔勾销了。你收的那些钱,就当盘缠,在天津、北平呆上一年半载,就没事了。你心里的抗日之火若没有熄灭的话就来找我。 刘韬给鹿地鞠躬说,谢司令不杀,谢风仙、道二爷、双枪手、大龙兄弟,谢谢各位了。 鹿地说,你去吧。 刘韬起身又给大家抱拳说,后回有期。 刘韬走远了。易翠屏叫大家往坑里填些石头,埋好,就像坑里真活埋了刘韬似的。 鹿地说,现在我们就接近铁路,上火车去太行山。 他们今夜的言行,都被在暗处的二疙瘩听见看见。他如获至宝,一口气就尥到渤海日本宪兵司令部。 赤本三尼听了这个情报,不住点地拍着二疙瘩的肩膀,说了一串糖葫芦的吆西。他一高兴就撒给二疙瘩一大把银元。赤本三尼狞笑着,心生一个捉拿鹿地的计划。于是,他召集渤海道尹刘仙舟、翻译潘耀祖、罗圈腿佐木三郎、油狐高贝,调兵遣将。车站、码头、城镇各个道口,撒下一张秘密的网。赤本三尼十分得意,这一次,鹿地插翅难飞了。 大年三十这天,上路的鹿地等五人来到不起眼的坨子头火车站。他们都化了装。鹿地打扮成一位洋行的高级职员,西装,墨镜,大口罩,礼帽压在眉毛上,派头十足。易翠屏扮作一个日本健姐。其他人扮作随员。王殿买了票,他们就等候上车。车站内外,到处张贴着通缉鹿地的大字布告。特务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推推搡搡,按布告上的照片对照人们的脸。一个特务搬过易翠屏的脸。易翠屏啐他一口,骂道,八格牙路。回手赏一记耳光。打得特务捂着火烧火燎的腮帮子哈腰走开了。 第115页 开始检票了。鹿地、易翠屏走到检票口,几个特务老是顶着他们。蒲公英给王殿大龙使个眼色,叫他们保护鹿司令。他摇着帽子来到一群编写日文教课书的文化人的面前对个火,拍拍那人的后背说声谢谢,便匆匆来到检票口,向纠缠鹿地的特务耳语了几句,向那帮文化人一努嘴。特务们拔出手枪奔过去,一眼就看见和蒲公英对火的那个文化人背后贴着一条打倒日本鬼子的标语。特务们不容分说就把那几个文化人驾走了。鹿地等人就棍打腿顺利地过了检票口。 火车上也是剑拔弩张的。鬼子特务拿着通缉令的照片给旅客一个个地相面。鹿地蓄了鬍鬚,戴了墨镜,尚能矇混一时。好不容易到了北平前门车站,下车没遇到特别的麻烦。他们住进前门外打磨厂附近的一家旅店里。 易翠屏打了洗脸水,鹿地沾湿了毛巾边擦脸边隔窗外眺。街上也不太平。一队队鬼子,一行行治安军,在大街上交错穿行。忽然,一队治安军由一名上校军官带领直奔打磨厂这边走来。鹿地说,不好,有麻烦了。 一棵草蒲公英说,不怕,有我呢。 双枪手王殿和大龙急忙伏在窗口察看。易翠屏说,各就个位,准备好。 忽听旅馆门口闯进一股带枪的人来。旅店老闆冷笑热哈哈了几句套话说,哦,是董团长驾到,请上座。 这位上校团长扬眉拔颈,拿下眼皮子看人。他令士兵把住门口,不准出入。守住各个房间门口,不准走动。违令者杀。团长大人坐在登记处,慢条斯里地扯下雪白的手套。打开登记簿,一页一页地仔细查阅,好像欲找出通缉令上的人来。几个特务在旅馆门口探头探脑,看见董团长在场,不敢惹,都像耗子见了猫悄悄地缩了回去。 董团长在几名旅客的名字上戳戳点点。老闆就带着团长查验客房。他们在一层折腾。二层的旅客不知是福是祸,都趴着栏杆看动静。一层查完就上了二层。来到鹿地的房间。王殿、蒲公英都站起来,准备斯杀。易翠屏护着鹿地,不让他出头。鹿地闷头看帐本。大龙把住门口,一旦他认出司令来,就别想走出这个房间。 董团长打量一下鹿地及屋里各位,沖老闆摆摆手,叫他退去。董团长问,一路顺风? 鹿地眉头一纵说,麻烦透了。 团长说,我饶不了你。 蒲公英一惊,把手伸进怀里。王殿悄悄挨近这位团长。易翠屏大龙用身体挡住鹿地。 鹿地一笑说,过了正月十五,就是龙抬头。 董团长哈哈大笑说,春分而升天,秋分而潜渊。 二人对上暗号,都是自己人。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鹿地命蒲公英在门口放哨。易翠屏献上茶。董团长低声说,我奉命暗中保护你,不能露面。昨夜有人又干掉了几个鬼子。凌晨全城戒严,大搜捕。我不得不亲自护驾了。 鹿地说,我咋看你面熟。 董团长说,贵人健忘,去年在蓟县盘山下,我们见过面。 鹿地啊了一声,哦,原来是你,鸿雁爪董雄飞。 董团长也叫道,双头鹿及时雨。 二人亲切握手。 董团长说,在解除戒严之前,你们就呆在屋里。我占了旅馆,特务鬼子就不来搜查了。 鹿地说,明天我们乘火车南行,在高卑店车站下车,向西步行,过了山樑就到了。 董雄飞说,这一带是我这个团的防区,万无一失,路上我暗中保护。你们回来的时候,上级通知我,要我把你们安全地送回长城。 鹿地说,你受累了。我还有一事拜託。 易翠屏拉过大龙。鹿地说,这小伙子可棒了,我想把他送到清河军官学校去,怎么进去,就靠你了。 董雄飞向门外叫了一声,勤务兵。 门口响亮地答应一声,到!进来个治安军。董雄飞命令,去,到团部取一身军装来。勤务兵去不多时,拿军装回来。董团长亲自给大龙穿上。 鹿地、易翠屏很满意。大龙给大家行举手礼。王殿、蒲公英拍着大龙的肩膀说,好好干,混个一官半职的回来。 易翠屏嘘的一声,你们小点声。当哑巴卖了你们? 解除了戒严。董团长向鹿地等人告别,就收了兵,带着大龙回到打磨厂团部。第二天,董雄飞就给清河军官学校校长华北临时政府主席殷克唐写了推荐信,交给大龙说,上清河军官学校镀镀金,毕业后熊到家也是个少尉中尉。陈龙喜出望外,立即持信前往报到。 清河好在离北平不远,几个时辰就到了。他办完了入学手续,天就黑了。由同学领他去饭堂吃饭。突然,饭桌的那一端坐着个熟面孔。陈龙寻思,真是冤家路窄,前不久差一点活埋了他,今天他怎么在这儿?陈龙躲在领饭队侧,屏住唿吸,领了饭菜蹲在角落里三扒拉两咽把饭吞下去,挥手一抹嘴角,就熘出饭堂,回宿舍去,想主意,咋对付这个突然的相遇。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非早干掉他不可。免得夜长梦多,反倒丢了性命。 陈龙边走边想,经过操练场之时,那人从大树背后窜了出来。他就是渤海道尹刘仙舟的亲侄刘韬。他原是保安队中队长,后降抗联,杀过鬼子,又被赤本三尼追下海,一年后冒充鹿司令敛财,险些被活埋。刘韬待要说话,大龙出手一拳,刘韬接住。二人你一拳,我一脚,拳飞脚舞,落叶横洒,林静风哑,月掩星闪。二人打得不可开交。刘韬说,大龙兄弟,我有话说。陈龙说,有什么好说的,你的底我知道,我的底你也知道。今天,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看拳。 第116页 刘韬跳出圈外说,兄弟,有朝一日,我还要见及时雨,是他给了我这条小命,我不能忘恩负义。 陈龙说,还算你有良心。 刘韬说,哥们儿,这里头是啥地方?人吃人,大压小,恶欺善,官挤兵。当官的,有胭粉往自己脸上擦,好大喜功,文过饰非。在这里混,不小心就掉脑袋。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未来的事管不着,就说眼目前的事。凭咱俩的本事,互相照应,就不怕别人欺负。 陈龙想,他即有心面见及时雨,还够义气。于是,二人言和,击掌结义。从此二人形影不离了。 一天,治安军少将总司令殷克唐视察学员操练。操场上,学员们跑步东倒西歪队形散乱。殷将军紧皱眉头,十二分地不满,下巴噘得老高。教官崔福坤讨好地说,这帮货也能打仗?当拨火棍儿嫌长,当顶门槓还短。他们不是浪荡公子,就是地方痞子,谎皮匠,鬼精灵,脓包。要训练他们成才,必须像熬鹰那样日夜熬,熬出油来,才能去粗取精。将军阁下,以为如何? 殷克唐自有一套,那肯听他的下级瞎白话。他不眨眼地盯着队前的刘韬和陈龙。好像发现金宝蛋,心说,这俩货跑步的姿势像军人。他对崔教官说,查查这俩小子的底,他们是否当过兵?当过什么兵? 崔教官立正,啪,答应一声是,就像公鸡打鸣,还带回音。 吃午饭的时候,刚进食堂,几个学员冲着刘韬陈龙做鬼脸,嘴里不干不净地说,就你俩能,献浅儿。接着一阵拿筷子敲碗起闹。他俩只是闷头吃饭,不理会那些污言秽语。陈龙小声说,今天我们犯了个错误。刘韬说,怕什么,在将军面前穿半截袖的棉袄露一手,也许就能爬上去。陈龙说,出头的椽子先烂,悠着点,别露了马脚。你知道不,赤本三尼正在找你。 第二天,校长殷克唐将军看学员实弹射击。日本顾问官高宇麻二大佐由将军陪同偏偏在学员身后巡视,不知他们是喜欢学员的屁股,还是爱看学员的脚后根。将军带着昨天的疑问终于找到了刘韬和陈龙。他停在他俩身后,发出愔愔暗笑说,试试你俩的枪法。 陈龙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卧倒,瞄准靶子,故意把子弹打飞。 将军失望地摇摇头。 金丝猴刘韬大声说,报告将军阁下,看我的。 总监听了,正中下怀,他说,拿短枪来。 争强好胜的刘韬心血来潮,这一下子可有向上抓挠的机会。让那些骂他的无赖们瞧瞧,我刘韬不是白给的。暗自埋怨陈龙何苦装熊,给人家垫舌头根子。 刘韬叉开双腿,挥枪啪啪啪,枪枪打中靶心。赢得一阵喝彩。刘韬乘兴左右射,正射倒射,闭着眼睛射,那也是弹弹中靶的。又一阵疯狂地叫好。 将军拍拍刘韬的肩膀说,好小子,你还有这两手。来军校前是干啥的? 陈龙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不安地盯着刘韬看他怎么说。可是,刘韬满不在乎地给将军敬了礼说,报告阁下,我来军校前给一个烟土商当保镖。 将军乐了,哦,镖局出身。好,在我手下,前途无量。试试身手如何。 崔教官命学员们上。上来一个,刘韬蹲身一个扫荡腿,如秋风扫落叶,那个学员就趴下起不来。两个学员上,刘韬一拳一个都扒拉在地。崔教官命一群学员上。他们把刘韬围在中心。可是,没人能靠近他。就像他身上长了刺,谁挨着他,谁就有伤。将军满意地靠近日本顾问官沾沾自喜地伸出大拇指,夸耀他组建的治安军都是好样的。 顾问官高宇麻二大佐说,阁下,大日本皇军对这所军官学校希望大大的,不过,宪兵队的报告,学员中有吸毒的干活。 将军没的可说,他对身边的崔教官说,传我的令,那个给我惹祸,定不轻饶。说罢,一甩袖子颠了。 次日,清河镇大集。学校放假。陈龙刘韬相约赶集去。集上,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刘韬陈龙在人群里游荡,忽然,看见那天骂他们的那几个学员正从白面馆走出来,显然他们过足了瘾,就像滋了尿的刺儿菜,支棱巴叉。刘韬向陈龙努努嘴,他们看见那几个学员围着卖菸捲的老头。每人抓了两包菸捲,装进自己的腰包,扭头就走。卖烟的老头向他们要烟钱。一个学员挥手就是一个嘴巴。打得老头噢噢直叫,他原是个哑巴。几个学员发狂地起闹吼叫,踢倒了烟摊儿,五花八门各个牌子的香菸洒落在街上,他们任意践踏,把好端端的香菸踩得一塌煳涂。义愤的刘韬上前制止。 一个说,又是你们俩穷小子。一边遛拉拉蛄去,少管大爷的事。 陈龙揪住一个无赖的衣领骂道,你们欺负一个哑巴还叫人吗? 那个学员挣脱开陈龙的手说,骂我们是畜生,看我收拾你俩,弟兄们上。 刘韬正欲玩玩这帮臭小子。陈龙说,你在圈外观战,看我的。 陈龙六岁习武,拜净觉寺和尚净觉法师为师,得到武林真传。在军校他必须装作废物点心。今天在集市上远离军校,露了点真相也无大妨碍。于是,他三下五除二,把那帮小子打倒在地。陈龙挥拳舞脚痛打这帮无赖之时,卖菸捲的老头出了气就悄悄离去。 剎时,警笛急吹,执法队跑来,把打人的和挨打的统统关了禁闭。 3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117页 第一卷 一阵风 (30) 犬牙交错我中有敌 济河焚舟敌中有我 集市案件引起校方关注,教官们议论如何处置学员打架斗殴。崔教官心里打战,那几个是惹不起的,有一个姓宋的,他舅是河北省政府主席,快放人。至于刘韬陈龙两个小子必须严办,以正校规。他主意已定,就带人来到禁闭室。 刘韬、陈龙指望崔教官秉公执法。可是,崔教官放出了那几个无赖,拍拍河北省政府主席外甥的肩膀说,你们受苦了。 那些无赖学员得意地向刘韬、陈龙呲牙、挥拳、做鬼脸。崔教官拿马鞭子一指刘韬、陈龙骂道,我早看你俩不地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是八路的探子,今天不说实话,就不用想活着出去。 刘韬说,教官阁下,集市上发生的事,是因为…… 崔教官不问三七二十一,抡起马鞭子噼头盖脸地打来,雨点般的鞭子连连落在刘韬的头上、背上、脸上、胸脯子上,一道鞭一条血痕。刘韬不躲不闪,不唿不叫,咬牙心里数着鞭子打下来的次数,一二三四五…… 陈龙心痛朋友挨打,用身体挡那个邪恶的鞭子。他说,这事怪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咋就单候上我们俩了呢? 崔教官不听任何解释,不停地左右挥鞭。刘韬拨开陈龙,他说,由我一个人顶着,没你的事。陈龙说,人是我打的,沖我来,何必打一个受冤枉的,这是何道理?崔教官命令那几个无赖学员说,你们动手打,打死勿论。那帮无赖学员一拥而上,对刘韬、陈龙拳打脚踢…… 忽然,一群日本兵端着刺刀杀气腾腾地冲进院子,包围了崔教官痛打学员的现场。人们不知是啥陷的,打人的收了拳脚,挨打的缓了一口气。这时,卖菸捲的老头由将军陪着慢悠悠地走来。老头剋下鬍鬚,发出嘿嘿的吟笑。他原来就是日本顾问官高宇麻二大佐。 在场的人们都愣怔无语。呆若木鸡的,傻眉愣眼的,蒙在闷葫芦里的。他们共同的感觉是受到了一次愚弄。刘韬不在乎愚弄不愚弄的,他经的多,惯了。陈龙可是第一次尝到挨愚弄的滋味。 高宇一指那几个无赖学员,日本大兵放下步枪,乎的一拥而上,每人抓住一个无赖学员就像他们打卖菸捲老头那样抡打,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也不敢还手。崔教官向将军求情说,总监大人,这要把人打死的,请大人开恩。将军有意说情。可是,在集市挨打的高宇岂肯罢手? 高宇看出殷克唐的意思,下令,狠狠的,狠狠的打。 日本兵得令打人打得更来劲。打趴下的,又给拉起来,接着耳台子上又是一拳。打得他们连站立的劲也没有了,都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品尝挨打的滋味。 总监嘬着牙花子,挨到高宇下巴颏子低下说情。高宇一指刘韬、陈龙说,他们大大的好,军官的给。说罢一挥手带着日本兵走了。 总监听了这话倒也投机,他早就喜欢上刘韬、陈龙这两块好料。于是,殷克唐给刘韬、陈龙加晋上尉军衔。毕业时,陈龙被编入第六集团军四团任某连连长,崔教官任四团长。刘韬留在殷克唐将军身边当贴身保镖兼马弁。 晚饭后,刘韬、陈龙在操练场上散步。一年的军校生活就要结束了,不知前途还有多少艰险。刘韬不满意这个名声不好的头衔。他叔叔刘仙舟就是马弁出身,虽然当了渤海道尹,可是,人们说起来,往往还把马弁挂在嘴边。陈龙说,做大事的,不计较荣辱。况且,在将军身边有了自家兄弟,好有个照应,是好事。刘韬不忿。陈龙说,你看我呢,编入崔教官那个团,他还不给小鞋穿?一旦进驻渤海,万一碰上赤本三尼,不跟你算老帐才怪呢。你猫在将军身边,不出北平,借大树挡风,你何乐而不为。刘韬听了才不言语了。只是怕陈龙吃崔团长的亏,无意中在殷克唐面前念道,活祖宗开恩,把陈龙调到董雄飞那的团,也归属第六集团军。 他们待要回去之时,忽然,拥来一大帮无赖学员。刘韬喝道,想干什么?动手吗?那个省长的外甥说,二位大哥,今天不是来动手的,而是来动口的。他一挥手,拿过来。几个学员抬的、端的、捧的、拎的,在操练场的正中,就地铺了毯子,摆上酒菜、杯子、筷子…… 外甥说,二位大哥,如能原谅小弟无知,就请入席。我们算是服了二位。 刘韬还想对峙。陈龙拉刘韬何不借坡下驴。于是说,啥服不服的。我们能在一起混饭吃就是咱哥儿们的缘分。说着就拉刘韬一起入席。 大家席地而坐。外甥给大家斟酒,捧着给刘韬、陈龙。他说,陈龙大哥,我们都编入你那个连,你是连长,我们都在你的麾下听令。今后多多照应,我宋尕子准对得起你,如有对不起大哥的地方,我就噶夯一下死在你脚下。 陈龙说,别说那么蝎虎。哥们儿一场,说不上死呀活的。大家给我兜着,我这个连长就好当。 宋尕子带头,大家起闹似的说,好说,好说。 刘韬说,你们口对着心说就够了。 宋尕子说,刘大哥是将军的人,那更是佛爷的眼珠。我们还仰仗刘大哥在总监面前念叨念叨我们呢。刘韬说,没说的,没说的。 他们的操场宴会马拉松羊拉屎沥沥拉拉到天亮。集合号一响他们就集合出发。陈龙随第六集团军开进渤海。治安军渤海行营的大牌子凌驾于渤海道公署之上。有人不自在。 第118页 陈龙这个连奉命驻扎在山西刘庄。安顿好他这一连人之后,坐在连部想主意咋和及时雨联繫,报告他已在渤海,并请示联繫方式。可是,新到一地,人生地不熟的,还得稳住架子。不觉骂一声自己是卧不住的兔子。几天行军劳累,不思想就打瞌睡。他的勤务兵宋尕子说,连长大人—— 陈龙说,欸!怎么叫起大人来?听着不顺耳,还是叫哥们儿亲热。 宋尕子说,我是你的勤务兵,如今不比在军校。有人在场就得叫大人。 陈龙一笑,不愧是尕子。 宋尕子说,这几天可把我累煳涂了,我们上街洗个澡解解乏,如何? 陈龙说,你真会体贴人,好吧,我请客。 渤海有个叫小山的地方,就像北平的天桥。吃的、喝的、玩的、嫖的、赌的、吹的、耍的、说书的、唱戏的、洗的、涮的、剃头的、照相的、修理脚丫子的,应有尽有。陈龙小宋进了一家浴池,满屋子的蒸汽迎接了他们。堂倌引他们进一间两张床的格子里。这间大房子里用一人高的木板隔开许多格子。台头可见隔壁的面孔;低头能听邻居的窃窃私语。他俩脱了军装,光背赤条地进了大池子。所有顾客统统在里边浸泡,大池的边缘黑不熘秋,水发烫而浑浊,蒸发出屁臭、臊气、汗气、胳肢窝的哈喇气。陈龙坐在大池子里闭眼,忍受着各种气味的袭击。学乖了的宋尕子殷勤地为陈龙搓背。陈龙说,这里不如河水干净,我们走。他们出水,擦干,换衣,正在付钱时,进来一个老头,和陈龙打个照面,他一惊叫道,哦,这不是老寿星的姑爷吗?怎么,当了治安军。好,好,有出息。小宋以夸耀的口吻说,这是我们的陈连长,认着点。 老头不是别人,他就是潘家峪的财主,潘翻译官的爹,潘老太爷子,大号潘阎王。他说,认识,认识,是我们庄的女婿,咋会不认识呢?陈连长,给你媳妇捎个信去不?村里常来人。 陈龙可就着了窄。俗话说,泄底怕老乡。他处境尴尬,支支唔唔。小宋说,欸!我们连长还用你捎信,他一句话,我们包打来回。况且,我们连长不日即衣锦还乡完婚。你呀,放屁苗玉黍,多此一举。 小宋还要变着法的挖苦老头。陈龙打个停的手式。抓紧付了钱,迅速离去。潘老太爷子跟到门口,看他们远去才回头,在脑子里划魂,他是个八路,如今成了治安军?真他***,狗长犄角,天年。他进了浴池看见他儿子潘耀祖和渤海道公署警务科长朱欣。他俩已经洗完,正斜躺着品茶。老爷子来了,朱欣坐起身,打了招唿。潘耀祖念了一声,爹,你也来洗澡。他吩咐帐房的,记在他的帐上。潘老爷子一边脱衣服一边说,你猜我看见谁了?我看见了陈龙。潘耀祖不在意地问,谁是陈龙?老爷子说,就是老魏家四丫头的女婿。我明明记得他是八路军的总队长,现在穿上治安军的衣裳,还是个连长。 潘耀祖噌的一下就站起来问,你没看错? 老爷子说,没错,就是他,他烧成灰我也认得他的骨头。 朱欣说,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一两个八路军投降过来是有的,洗澡,洗澡。 老爷子一边下池子一边嘟囔。潘耀祖动了心思,自言自语,四丫头的女婿,八路军、治安军…… 朱欣说,他爱是什么军就是什么军,反正没我们警务科的事。 潘耀祖说,可我们是宪兵队,遇到蛛丝马迹,就得顺蔓摸瓜。 朱欣说,快别说你们那个顺蔓摸瓜了,上次宪兵队顺蔓扫荡,结果,扑空的扑空,吃埋伏的吃埋伏。其实呢,宪兵队和警务科还不都是杏熬倭瓜一色货。我们倒是应该铺眉盖眼,互相给兜着点。 潘耀祖说,那次扫荡扑空,是赤本三尼司令官没有动用王牌。 朱欣问,什么王牌? 潘耀祖说,一窝蜂,朱兄,你有个耳闻吧。 朱欣问,谁是一窝蜂?竟冠以如此吓唬人的名字? 潘耀祖说,是个女的。 朱欣说,你老兄艷福不浅哪。 潘耀祖苦笑笑说,我?哪够得着哇。他伸出一个手指,指指天说,我猜早让他给咪西咪西的了。 朱欣顺水推舟说,这么说,她也就是一个高级青楼女子呗。 潘耀祖怀着不如人的心态懊丧地说,不,是个正宗的高级间谍。她已经打入八路那边核心部位里去了。 朱欣手里的茶杯不显眼的一震,忙给潘耀祖倒茶掩饰过去。潘耀祖有所察觉,今天朱科长是咋的了,茶热烫了手?难道他和那个叫陈龙的有什么瓜葛?回到宪兵队,向赤本三尼报告了他和他爹的发现。赤本三尼教他如此这般行事。他回到特务队立即招来扬二疙瘩。 二疙瘩说,先生,有啥吩咐? 潘耀祖说,我跟你打听一个人。 二疙瘩说,凡是我认识的。 潘耀祖说,陈龙。 二疙瘩仰头使劲地想,陈龙,吸气,嘶—— 潘耀祖说,你媳妇在那边,听说过此人吗? 二疙瘩说,他是那边的人吗? 潘耀祖说,也不能说他就是那边的人,现在,他是治安军某团一个连长。 二疙瘩说,我会会他不就得了。 潘耀祖说,算啦,你去一趟潘家峪,把我爹送老家去,免得他在渤海给我惹事。你也看看你媳妇,一为两为。顺便到我家坟上给老祖宗撂下点钱。说着潘耀祖拿出一摞酆都银行发行的纸币,交给二疙瘩说,你就把这些钱放在碑前石桌下,别的就不用你管了。记住了吗? 第119页 二疙瘩说,记住了,记住了。 潘耀祖说,那就明天早晨动身。 早晨风雪,潘老爷子骑驴上路了。二疙瘩扮作赶脚的。摊黑到了潘家峪。路远天冷。老太爷子感染风寒,打喷嚏流鼻涕。大太太把老爷子抢到自己屋里发汗。二太太没的可抢就把二疙瘩拉到自己屋里款待,拐着弯地套弄,老爷子在渤海逛窑子不。二疙瘩自然是顺情说好话,又不得罪二太太,叫她满足。二太太高兴温上一壶酒,抓了一把花生米说,二爷,暖暖身子。 二疙瘩受宠若惊,屁股沾了炕沿就脱鞋上炕。他抿了一小口才闻到二太太屋里香气扑鼻,又联想到妻子易翠屏。他投入口中几粒花生米下炕就用脚尖找鞋。二太太顺脚一巴拉把鞋踢到远处说,大雪泡天,黑灯瞎火的,你上哪去? 二疙瘩说,我得回家看看她们娘儿俩去。 二太太说,咳,风仙那个骚娘儿们不知跟哪个野汉子跑了呢,还想着她。难得你这样的痴心男人。今晚你就在我这儿委屈一宿吧。 二疙瘩也不嫌她老,哗啦篮子就是菜,于是,甘心当了二太太的俘虏。 第二天,雪停了。二疙瘩悄默声地出了潘家,骑着毛驴上路。秘密地在潘家坟里按上司指令作完了给死人发饷的事,就从冰上过河,炸着胆子进了南卢龙寨,从后门进了家。他爹说,你还知道有家?二疙瘩说,爹。顺手擩给爹两块银圆。老爹说,多亏娟子她妈当了八路军,拿我当抗属,村里优待。指望你,我得饿死。二疙瘩说,爹,有个叫陈龙的,你见过没?老爹说,没,啥陈龙陈蛇的,干你屁事?二疙瘩说,有个叫魏淑敏的,是哪庄的。老爹说,那不是河外老寿星的四闺女么。二疙瘩哦了一声说,爹,可别招惹老魏家人,他姑爷当了治安军连长,有枪有势,接着就有钱。二疙瘩一边说一边在屋里屋外踅摸着看,又问,娟子不在家?老爹说,在山上。二疙瘩说,爹,我想女儿,你上山把她叫下来,我们见一面。老爹说,中,我这就去。老人繫紧腰带,背着粪箕子上山了。 卢龙寨天然的拱门外,杨家老爹和岗上打了招唿就进了山。大雪把山刷成一片银白。奶头洞上方挂着一面红旗,在雪中那红色红得叫人发奋为雄。及时雨不在山上,主事的就是东卢周汉人。他接待老人进了洞,谷雨端上枣叶茶。老爹说,我是来带回娟子,她爹回来了,想她了。谷雨说,她就在后山玩雪球呢,叫她来。 周汉人说,等一等。二疙瘩进山引起东卢周的不安。因为刚从内线传来秘密情报,说是日本女间谍已经打入我们的核心部位,难道是他?与他有联繫的,又在我们领导核心,难道是她?老周摇摇头,否定了自己。觉得风仙不像一窝蜂,可是,情报不会有假,只有她老在及时雨身边。虽然老周自我否定,却在脑子里刻下了这个问号,难以磨灭。他越想越怕,越觉得危险,替及时雨担心…… 多时老周不语,老爹以为没成,就说拉倒就拉倒吧。老人要走。周汉人说,老人家,我们去请杨二爷上山和女儿相见岂不更好。于是,他和谷雨交代了几句,好好伺候老爹。周汉人来到后山,找到节板斧、大炮、马勺说,你们立即下山,到南卢,把杨二疙瘩抓起来。 刺猬马勺说,这老小子今天露面了。 鲇鱼嘴大炮说,咳,你瞎吵吵个啥?听老周的。 周汉人说,出发。 节板斧问,要活的要死的? 老周说,要活的。 扬子鳄节板斧带十几个人直扑南卢,秘密包围了二疙瘩的家。马勺出面吆喝道,老二回来了,在哪儿了。二疙瘩一听女人声以为是妻子易翠屏,就从美梦中欢喜醒了合眉眨眼地跑出来迎接,一看是马勺,他就麻了爪,正待掏枪,马勺早把枪口顶住他的胸膛。二疙瘩举起双手说,马勺子大姐手下留情。他边举手边后退,寻机逃跑。可是,节板斧、丁大炮一干人从门口、房上、墙头飞过来,他们手里的傢伙都大张着机头。马勺缴了他的枪。二疙瘩没咒念了,就乖乖地跟着节板斧等人上了挂云山。 卢龙寨议事大厅周汉人秘密审问二疙瘩,他问,这次来什么任务? 二疙瘩说,送潘耀祖他爹回家。 老周说,到了潘家就回去了吗? 二疙瘩说,天黑了又下雪,就在潘家住了一宿。 周汉人问,和什么人接头? 二疙瘩说,没有,只是和他们二太太拉磕。 周汉人问,拉什么话? 二疙瘩说,说是老魏家四丫头的女婿当了治安军连长,那丫头挺倔,说出大天来,也不嫁给一个汉奸。正觅死觅活地闹退婚。 老周问,第二天又干了什么? 二疙瘩说,到潘家坟送鬼钱。 周汉人一把揪住二疙瘩的脖领子歷声问,钱呢?多少?交给谁了? 二疙瘩吓了一哆嗦,他结结巴巴地说,在,在,在潘家坟石碑前石桌下,就顶交给他们老潘家祖宗了,那可是一大笔钱,足有好几十万,反正我也数不过来。 周汉人立即派马勺大炮看住二疙瘩。他到双人洞叫节板斧到潘家坟取款。节板斧说,那是鬼票子有啥用。老周说,敌人的秘密可能就在里边。节板斧刚走,参谋长陈老六风风火火地挤进来说,老周,坏菜了,淑敏要退婚,老寿星向我发难,真要了我的好看。 第120页 老周说,好快呀,你也知道这件事了。 陈老六说,前后村都传开了。挤碓得我抬不起头来。 老周说,嗯,是件好事,敌人告诉我们陈龙当了治安军连长,已经回到渤海。我琢磨着,我们要假戏真做,就让淑敏闹去,闹得越大越凶就越好,大龙就越安全。参谋长如何? 陈老六笑了说,着事者迷。那就先委屈淑敏了。 这时,节板斧回来,拿来一大包子酆都银行的鬼票子。老周打开一捆捆地翻看,啥也没有找到。参谋长说,鬼票子在那放了一天了,没人来拿,是我们去早了还是我们抓了二疙瘩惊动了人家? 周汉人说,我估计取款的人不在挂云山。 参谋长说,你敢这么肯定。 老周说,那是后事,且听下回分解,我们眼下还得把鬼票子送回原处,派人密切监视潘家坟,来取款者,立即逮捕。 陈老六说,对二疙瘩…… 老周说,放。 二人不谋而合。 卢龙寨天然拱门外,谷雨领着小娟子说,去几天就回来。二疙瘩给老周马勺大炮谷雨等人行了礼。老周说,今天是一场误会。来日方长,还请二先生常来走动。杨老爷子说,谢谢各位。手牵着爷爷和爹的娟子蹦蹦跳跳地下山去了。 周汉人望着远去的二疙瘩心理极度不平衡。敌人派进来的是个女间谍,那就排除男人。在我们核心的女人屈指可数。谷雨?马勺?杨昭?风仙?不,风仙啊风仙。难道真……忽然,节板斧报告,抓住了那个取鬼钱的人。周汉人一喜说,带上来。那人进来了,一审还是个拾粪的老头,一问三不知。从而更加怀疑风仙了,因为,二疙瘩接回娟子正是要和风仙接头,进而他下了断语:风仙就是敌人派来的女间谍一窝蜂。而更可怕的是,现在,她就在去太行山路上的鹿司令身边,可怕,可怕。东卢周一想一急一躁一火就冒了一身冷汗,不停地叨咕,危在旦夕,危在旦夕! 3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31) 肥子国后裔寻龙种 及时雨绕道遇险情 当了新娘的滦河巨龙,在渤海湾美丽的黄金海岸,经歷数万年漫不经心的孕育,顺理成章地产下了一窝笼罩瑞气祥云的龙蛋。孵化出广袤肥沃古老又年轻的肥子国。风雨沧桑几度变迁,天非天,地非地。今日固若金汤的肥子国都乐亭县城,驻守着把持一切的日本占领军和伏首听命的半中国县长以及捨不得祖业产的穷富豪、小巨商和土绅士。有碗饭吃的市民还得仰仗这方热土。穷得叮噹响的苦力渴望着富人的恩惠。有学问对抗日救国、復兴中华使不上劲儿的知识分子怨声载道唿唤能伸伸腿脚的自由。 初冬,半竿落日,血色的夕阳懒散地在乐亭县城西大桥上爬行。吼叫的北风掖着黄沙泼在桥头一座石头结构的小土庙上。庙台上一株落光叶子的老杨树上落下几只乌鸦,不声不响地在枝头摇晃着,点头哈腰地乞求平安过夜。病秧子似的小庙的黄脸墙上贴着一张咬人吸血的大字布告: 兹布告悬赏捉拿匪魁事。匪魁鹿地,乐亭人氏,年28,高身才,长方脸,阔鼻大耳,细眉凤眼。有告发行踪者,赏洋二千圆。捉拿归案者,赏大洋万圆。知情不举者,与匪同罪。 大日本帝国平东宪兵司令赤本信次郎 华北临时政府主席治安军司令殷克唐 中华民国二十八年十二月 驼背的西大桥上的行人都轻蔑地飞一眼这张一年前的旧大字布告。唾弃者有之,扬眉过往者有之,喟然长嘆者有之。藏龙卧虎的乐亭县出了个姓李的大人物:就是李大钊,被奉军张大帅绞死在北平。他的学生鹿地如今被日本宪兵队通缉。隔着海的日本人何苦飘洋过海劳师袭远地到中国地面上抓人?又骇人听闻匪喊捉匪地称匪。匪就匪吧,而肥子国人却引以自豪。 在寥寥无几的看布告的人中站着三男一女四个牵毛驴的年轻人。其中一位高个子长方脸的,手握缰绳悠闲地背到身后,胆大如斗地拨开众人,挤进圈内抖动细眉凤眼细看,鼓涌阔鼻大耳广听,顺手将身穿的青布长袍刷的一声撩开前襟掖在腰带上,正一正头上戴的那顶咖啡色毡帽头。体量主人心思的毛驴对准那张布告打着响鼻,向它唾弃,又引颈长鸣发出天问地问。他安慰一下驴说,安静些。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那驴打响鼻喷出一摊唾液喷到布告上,形同一个老大的问号。他半伸袖子给驴擦嘴巴子,又往他长袍的胸前一抹。他的胸前本就抹了花花点点的白薯淀粉。看上去他仿佛是受僱于某家粉条作坊的漏粉师傅。宽厚的上额和久经磨练的大手显示他漏粉的经验丰富和技艺精湛。他到底是谁呢? 女牵毛驴的说,鹿哥,此地不可久留。 他说,多谢赤本太君抬举。我可身价万倍了。 女的忙拉他出了人圈上路。他们四人骑着温顺加畜生的毛驴大模大样加谨慎地串过乐亭城,步出雁过拔毛的东门,直奔久病呻吟苦苦待医的古月坨。天吵闹着就黑了,他们到达鸦雀无声的木头村。家家屋顶上没有了炊烟,村头一家闪亮一下孤灯,宛如海上的灯塔。他记起那是朋友家,预计在此打尖,然后,待夜深了再回自己那个恐怖的家。可是,朋友家的门紧闭着,无人答话。今日的木头村不比往昔。去年抗日武装起义失败,八辈供奉武士道的占领军常到村子清乡、抓人、杀人、抄家,一片白色恐怖。 第121页 一个说,还打什么尖,快看我干妈去要紧。那次,老太太和嫂子不知去向,今日也许回来。他们来到自己家后门口。大门紧栓。一个说,我跳墙过去开门。只听一阵风,门就轻轻地打开。门外的三人蹑手蹑脚地进了家门,静听有没有异常。只听远处传来弹棉花的帮帮声,偶尔一两声卖狗肉的吆喝声。一阵北风旋过,惊动了一对恋情缠绵的野猫的切切私语。难道家里没人了?纵容这些畜生闲情逸緻地胡作非为。院子里枯草拥挤埋藏的石板甬道在脚下颤抖着移动。堂屋严阵以待的门出入自由地敞开着,没有往日那种清堂瓦舍屏风静立的辉煌。迎接他的不是妻子的笑声细语,而是拍着翅膀惊飞了在人类家里安家定居的野鸟。空空如也的屋里,到处充斥着厚颜无耻的老鼠唧唧喳喳,不把他们四个庞然大物放在眼里。他们怕惊扰了母亲,便轻手轻脚地来到鹿老太太的房间。可是,迎接他们的不是母亲和蔼的唿唤,没了母亲安详的鼾声。往日絮叨的座钟,今日哑口无言了。只是那六口米缸犹在。他曾在此藏身,却没有躲过野蛮的占领军善气迎人的搜捕。他对这件救命之宝产生由衷的感激之情。只是母亲、妻子和孩子失踪至今不归,是他们感情上难以承受之轻。顿觉寒气袭人。又不见老三的踪影,他是幽州名吹世家的后裔,其兄王玉清是京东着名皮影艺人;老三谙通音律,袭承祖传唢吶,他成了京东第一吹。他们在老三的房里拾起被人踩扁了的唢吶,心情很不平静。唢吶说,可见了一个亲人,快把我带走吧。 女的拣起唢吶说,不要悲伤,我们一定把你带走。 他们连夜赶路,急了一身汗的毛驴不声不响地飞起十六只有灵性的蹄子哒哒地敲打着故乡沉睡的热土。皮毛上挂了白霜的毛驴们望着东方发白的天空打着响鼻,问候太阳大公早安。哨音长鸣的滦河涛声黄衣半席轩昂自若地报告旅行者行程已经接近会里镇。他们已经感触到了充作庄稼人时间表的节气,标志秋天结束的霜降已过,就是立冬。地里的庄稼收拾殆尽,秋麦的绿苗点缀着光秃秃的乐亭大地,宛如秃子喝了神宝生髮液长出的秀髮。远眺一望无际天地间的朦胧中缕缕行行星星点点的小人小车小隆马都向会里镇聚拢而来。今日初八是会里大集。 进了会里一条街,出于礼貌他们就下了驴牵着缓行。他们警觉地半眯双眼窥视四周,倒没有占领军按的据点。也没有见人群中混进黄黑两色服装带枪的人,没发现行踪诡秘腰里别着盒子炮的横人腿子。不怕人的鸡在街上觅食,不停地点头示意感谢行人洒下米粒的恩惠。家家门口都蹲着一只黄狗,向赶集的人们行注目礼。上集的不是庄稼人,就是出海打鱼的渔民。市面上不是争相竞价的萧条,就是繁忙交换的冷落。号称笤帚之乡的乐亭,今日竞没有多少笤帚上市。 女的说,鹿哥,集上也不安全,快走。 他说,集上人多,不妨事。 处处体察民情的鹿地蹲在一个笤帚地摊,掂掂选材精良,做工精细的笤帚问道,老乡,往年城里中利合商行收购笤帚,你怎么不送到城里去,出地摊能卖多少? 卖笤帚人说,咳,大兄弟,不瞒你说,太君有令,不准种植高杆庄稼,白粘高粱自然就少了呗,只能在地头壠边种几棵。没有粘高粱苗哪能做成笤帚? 他说,为什么?太君不爱吃粘米糕吗? 卖笤帚的仁兄慧黠地窥望四周心惊胆颤而低声细语地说,兄弟,去年大暴动,鬼子吃了亏。今年更害怕青纱帐,怕白高粱长起来…… 他说,哦,承蒙教诲! 饿了的他们四人环视大街两侧想寻个饭馆用早餐。会里镇上独此一家半死不活的饭铺,不想早点开板营业。他们走进一家经营有方货物不全的小杂货铺想买些进口充飢的食物,点心,水果,花生豆一概皆无。只有一点点陈旧干巴巴的海米。虽不能吃,却能腥臭半条街。本来做海米的白虾也是乐亭的特产,鲜食尤美色味俱佳。勾起有闲诗人们的灵感,胡诌一咏成佳句: 曲身小子玉腰枝, 二寸银须一寸肌。 可见,海米曾经有过往日的辉煌。扫兴的他们四人饿着肚子沿街由东往西边走边张望,仿佛化缘的和尚,毛驴寻归路,双林指化城。还好,总算发现一个卖黄蟹的渔民。他们围着蹲下来看着还吐白沫的黄蟹眼谗。高个子不住点地称赞,鲜嫩,鲜嫩!女的说,只可惜是生的。男的说,这你就外行了,俗语说,生吃螃蟹活吃虾。闻一闻故乡的海味也不枉回来一趟。他们正与渔夫讨价还价立志生吃一蟹之时,忽然,从身后走来俩人,伸手抓住高个子的说,原来是你,带走。 一个新潮而不祥的念头钻进大脑:难道真有要那万圆赏银的故乡人吗?两条大汉待要动手,那女的护着高个子,另两个男的不费吹灰之力就降伏了两条大汉。来人恭手说,冒犯了,我家主人有请。 他们四人被客气地带到一个叫黑王庄令人恐怖的村子。进了一个高台阶的大门口,相待如宾地引入一间富丽考究水菸袋香气瀰漫的小客厅。 端着水菸袋的主人毕恭毕敬地说,及时雨,受惊了。在下石敬斋,得罪,得罪。 松了一口气的鹿地半信半疑地瞥一眼自称石敬斋的先生。他穿的是西装裤却罩上蓝士林的长袍。大襟上端挂着一支时髦的钢笔。四十出头的年纪,梳油亮的分头,蓄短鬍鬚。是个心想赶潮流却留恋老古董的半新潮派。紫檀木的桌椅,散发着干清的古朴,几案上却摆着东洋出品的留声机和用洋菸待客。显示新气派的土豪华。 第122页 探幽索隐的及时雨敲敲鼓边说,石先生,莫非对那万圆小钱发生兴趣? 这句长刺的话扎脸扎耳又扎心,不住点摇头的石敬斋红胀了颧骨。他半生澡身浴德修行明经身不染浊,于是,羞愧难当地说,羞煞在下,羞煞在下。接着石先生亲昵地牵着及时雨的手说,请到后堂一叙。转身对管家说,去,把那筐黄蟹买来。管家应声而去。 老宅深处的后堂,有一间天迷迷地迷迷的密室。云边缎子面的棉门帘子哌嗒一响,就像宣读一篇欢迎词,迎出两位熟悉难找的陌生人来。他们就是乐亭失守那年失踪的第一任抗日县政府县长红鲤鱼刘子瑞、抗日联军第八总队长黑头鸭张老八张盛瑞。大家久别重逢,热烈握手。这四位就是双头鹿及时雨鹿地、一阵风易翠屏、双枪手狮子王殿、一棵草蒲公英易向道。他们去太行开会,领了新任务绕道归来。在二瑞的眼里,他们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圣贤,开了新纪元的主儿。自去年大暴动失败,队伍被打散,家被抄被封,东躲西藏,与及时雨失掉联络,成了没娘的孩儿,每日苦眉愁脸,望云生嘆。今日见了亲人,扑簌簌激动不已又欢快无穷的眼泪忍不住地连滚带爬滴在手背上衣襟上,揉了一腮帮子,仿佛画家泼在宣纸上的水洇墨,大饸饹套小圈儿的,美不胜收。 几个亲密的战友几分钟的会面,宛如度过人类文明的几个世纪,表达几辈子的情感。友情的波涛捲入平静的海湾。他们促膝相谈,憋了一肚子的话,就要爆炸,导火索吱吱作响,引出连绵不断的话题。因而,忘了礼仪,晒起了主人石敬斋。 插不进嘴去的石敬斋知趣地说,几位慢慢拉,我去料理一下午饭。不管他们听见没听见,就欣然退下。 红鲤鱼刘子瑞说,司令,只要你不露面,这里最安全。你们休息数日,养精蓄锐,再图抗日大业。 双头鹿及时雨说,不,咱们的部队大都在铁道北,我们得赶紧回去。 黑头鸭张盛瑞说,也好,我们必须告诉你的是,令慈大人及妻儿是我俩把她们转移出来,经过石敬斋斡旋藏到丰润县稻地镇边庄子边醉月家。她们隐姓埋名,生活费用由石先生包着,按时供给钱粮。 一棵草蒲公英舒了一口气。一阵风易翠屏也露出微笑。狮子王殿欣然如释重负。及时雨问,老三呢? 刘子瑞说,我们联络了十几个人,老三也在我们这儿,可是…… 及时雨不停地念道,可是什么…… 刘子瑞说,你不能见她们,不要打搅她们,不要写信,不要捎东西。你必须把母子之情、夫妻之情、父子之情埋在心里。不能表达,不能流露,不能发泄。一旦你不能控制自己,那就意味着她们有生命危险。 一阵风易翠屏眼圈红一阵白一阵,不停地唏嘘。 张盛瑞说,是啊,这件事必须保密。当初只有我们三人知道。老三回来就被鬼子抓去审问,逼他说出老太太的下落。老三是好样的,宁肯牺牲自己也不说出老太太的去处。结果,鬼子决定杀他的头。 蒲公英问,老三死了? 刘子瑞说,多亏县衙里一位女子冒死放了老三。现在,他去稻地给她们娘几个送口粮去了。 不爱动感情的及时雨此时此刻也不能平静,把交织在心头的爱与恨深深地埋藏、埋藏、再埋藏。易翠屏拿出老三那只被人踩扁了的唢吶,在手中摩挲,顿时,从天上隐隐约约传来老三吹奏的唢吶曲《麒麟送子》,缭绕在夕阳落日中。 自愧无山珍娱客的石敬斋只得批风判月,以家乡特产的黄蟹招待归来的游子。后堂的暗室雅静而不与世隔绝,保险而不能久居。虽然在地下,而有阳光透进来。设计得巧妙而别具风采,敢同欧洲拜占庭建筑相媲美。他们几个煮酒把蟹论天下。好客的主人石敬斋带头拿了一蟹,掀开两头尖的蟹盖子,吮吸蟹壳中的清汤,发出吱吱的嗍啦声,仿佛扯布头的声响。味道鲜美,美得他咧嘴,心到口到地顺口吟道: 无肠公子固称美, 弗使当道禁横行。 狠咬一口蟹掌的刘子瑞以他强壮的牙齿嘣嘣地大嚼说,我让你横行霸道。借题发挥发泄心头之恨。 一阵风易翠屏拨了蟹肉悄悄给了及时雨说,鹿哥,你吃。 一棵草蒲公英说,管他有肠无肠。 狮子双枪手王殿饿了双手运作,勐吃一个点。 鹿地说,《山海经》上说,古代有个无肠国,国人长得细纤而没有肠子。书上注曰,无肠国在深目以东。也就是在中国以东。如今无肠国的无肠公子到中国当道横行,有肠的中国人岂能袖手旁观? 五体投地的石敬斋自谦说,注得好。不愧是走南闯北的大将风度。在下只会读死书。只能读那些黄凝白嫩红芽脆,窗外芍药伴酒香把蟹赏菊,菊黄蟹肥之类的闲情小志之句。最多读举人史梦兰先生的侬意只怜公子蟹,阿郎偏爱美人蛏这等儿女私情的小诗。迂腐,迂腐。 鹿地说,史梦兰也是乐亭的光荣,是直隶第一人。中举后给个县令也不当,以着述自娱。在诗、文、史、地、风俗、方志等方面的专着三百余卷。他在《金史宫词》中说,金銮自有文臣赋,独为将军换道服在民族危亡之际思良将的心情难能可贵。肥如人才济济,而今良将安在? 一阵风易翠屏抢嘴说,大哥就是良将。 第123页 大家附和着说,就是,就是。深谙乡土文化的石敬斋说,是啊,肥如只出文化人,举人高懔皓中举后看到清廷腐败,无心政界。却居家编着影卷自娱自乐。如《绿珠坠楼》、《邵玉兰救夫》、《庚娘传》、《武家坡》、《大登殿》等,今日还在流传。 精于批亢捣虚形格势禁之道的鹿地头头是道地说,高先生是拥护共和的,孙中山先生推翻了清廷,该有心政事了吧,可是他不。对彻底推翻清廷还耿耿于怀,作诗云:莫分种族相排挤,草底干坤各自由。你看满清皇上又在东北登基了。我们乐亭有一位全国第一人,他就是李大钊,字守常,留日,出任北大教授。他倡导铁肩担道义,妙手着文章。他在《新青年》上发表文章《青春》。文章气势磅礴,冲决歷史之网罗,破坏陈腐学说之囵圄,进前而勿顾后,背黑暗而向光明。以青春之我,创建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国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人类,青春之地球,青春之宇宙。为世界进文明,为人类造幸福。诸君有此雅兴否? 二瑞异口同声说,我们也感觉青春了,年轻了,欲试而跃跃了。 已经被这种声音振聋发聩焕发青春活力的石敬斋器重乡贤地说,但愿本县多出铁肩人。说着他拍拍手,管家应声端来一件盛礼物的铁皮彩盒放在桌上。石敬斋亲手打开,取出一件精制的铁笤帚。约巴掌大小,是用头髮丝粗细的铁丝编制而成。他把闪闪发光的铁笤帚举到鹿地的面前说,及时雨乃为当今良将也。只有你才佩当长城的铁笤帚。你出身黄埔,参加秋收起义,在南方领兵打仗。去年在长城一声号令,数十万人应声参加抗日起义,横扫落叶,当此重任,非君莫属。愿君横扫东洋,扫出一个新中国来。 盛情难却的鹿地恭手拜谢说,不敢当,不敢当。 一阵风易翠屏早就接过铁笤帚在手上玩赏。这把精美玲珑的小铁笤帚每根笤帚苗都是一根琴弦,轻轻一碰发出嗡嗡的优美动听的音乐。她眺望窗外的夜空,东方又升起一颗金灿灿的明星。 在石敬斋家吃饱喝足睡够的及时雨四人黎明前告别故乡北上。他们在会里渡口等待从王八湾姜各庄一带开来的小客船,直等到破晓。顿时,朝霞漫天,映红了滦河的浑水。小型客船驾着发动机的马达,踩着水面哒哒地姗姗来迟,徐徐靠岸。换了西装的鹿地、易翠屏、王殿、蒲公英向送行的刘子瑞、张盛瑞、石敬斋道别。穿了旗袍的易翠屏最后上了船,又想起什么,跳下船对二瑞说,刚才司令嘱咐的话别忘了。你俩可就在东南沿海一带游击,放开手脚,扩大我军,创建海上抗日游击根据地。 石敬斋掏出一盒他的名片交给易翠屏说,这个在路上也许有用。 船家吆喝,开船了,快上船。 一阵风易翠屏接过名片说声谢谢就上了船,他们四人向岸上的朋友挥挥手就进入低矮的船舱,选定座位,就开船了。 爱施捨的太阳大公慷慨地洒了一河金箔,在水面上闪烁,令人眼花缭乱。小船渐渐驶近掐住滦河脖子的汀流河镇。充满凶兆的刘家大院耸立起高高的炮楼,宛如把门的狮子狗,耷拉着脑袋的日本国旗斜插在枪眼里,炮楼的垛口闪烁着占领军黄色的飞檐钢盔,仿佛那是一个汉字的宝盖字头。一挺咬人的机枪,张着黑嘴,居高临下,直对着滦河航道。 小船上的乘客寥寥无几,泰然处之的鹿地买了一张天津《益世报》,打开一看还是半年前出版的旧报。顿生被捉弄感的鹿地招回卖报人。易翠屏指责卖报人说,别那么黑心。卖报人自知骗术不高露了马脚,他连连道歉退还那张中国联合准备银行发行的劣质钞票。需要了解长城渤海新动态的鹿地和蔼可亲地一笑说,你误会了。你的旧报我一样买一张。易翠屏说,你明白了吗?还愣什么? 卖报人如罪犯获释高兴得手舞足蹈,捻着一张张报纸。先生太太胡乱叫得口流,殷勤而不讨厌。曾当过报人的鹿地深知报纸就是世道人心的镜子,便如饥似渴地读下去。卖报人不厌其烦地甘作详尽的注释。重点处又作驴唇不对马嘴的眉批。尽管句句是鲁鱼亥豕、别风淮雨,也比报上的新闻诚实易懂。 一个醒目的大字标题活蹦乱跳起来:开发长城,造福长城的福音,长城划入大东亚共荣圈,华北垦业有限公司滦县农场于昨成立,驻农场日本稻田领事馆举行酒会…… 鹿地问,今年的收成好吗? 多嘴多舌的卖报人戛然不语。可见他不是那种粜风卖雨的铁指甲人,于不语处言道不可上报纸的新闻。霎时,一阵巨响的马达声从滦河上游传来,一条机轮船拉着数只满载物资的拖船唿啸而过。小客船与之相比,小巫见大巫。大船上用中日两种文字显赫地写着:国际联合航运公司。气派中掩盖着横行,霸道中又流露出怕游击队袭击的外强中干。 秉性难移的卖报人又忍不住地悄悄说,船上载的都是粮食和木材。从滦河口入海,然后去哪儿,不言而喻。 鹿地怒眉,易翠屏暗恨,蒲公英咬牙,王殿捏拳。他们痛惜长城出产的大米和木材白白地让日本人抢走。古今中外多少拥兵伐异者,垂涎于长城粮仓。今日侵略者终于谋出以战养战的高招,恰好注释日本国富国强兵之道的秘诀就是用暴力掠夺。 昔日,孙中山大总统在《建国方略》中就关注滦河水运,运筹在滦河入海口建造北方大港,以便通向世界。明清两代皇上都有疏通滦河海运的工程。元代将军为在滦县倴城屯粮,就整修滦河故道,以供漕运,从而留下一座城,镇守元将那颜倴盏取其名的一字为城命名。唐明皇曾在滦县建有马城,以通水运的业绩。灭了六国的秦始皇也有巡滦河刻《碣石铭》的功德。如今枪多炮多军舰多而人手不够的大和民族即巧而又省事地踩着中华民族祖先的脚印起跑于中国奔驰于统治世界的跑道上。抚今追昔的鹿地不知不觉地到了滦县。为了隐蔽不得不改变路线。他们下了船上岸,改乘火车西去,从渤海下车北上。 第124页 鹿地等人在渤海下了火车出站,迎面走来一伙,与之擦肩而过时,似曾相识,而面面相觑,不敢讲话。鹿地泰然地点头施礼而过。忽然,有人叫了一声翠屏。她回头看时,没有熟人。她愣了片刻,忽想到如此称唿她的只能是二疙瘩。顿时,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大哥,快走!有危险。 他们急速出了铁道栅栏门,扎入鱼市街的人群中。忽然,一队日军宪兵巡罗队由北向南走来。眼尖的易翠屏老远看见二疙瘩领着宪兵队在人群中寻找、查看、指手划脚。机智的易翠屏拉鹿地三人躲到路边,闪进一家新油漆的门市脸之内。 进来就后悔的易翠屏站了片刻,才发现这是一家日本人开办的银行。那块金字雕刻的方牌上标着天津银行渤海分行的名称。他们的专项业务就是收纳天津至山海关的铁路进款。 一个文质彬彬的粗俗男子问,先生,办什么业务? 鹿地迟疑片刻,易翠屏上前一步拿出一张石敬斋的名片说,这是我们满洲益发洋行石老闆,于昨来本地收购板栗,因头寸吃紧,打算申请贷款。 接过名片的日本男子说,吆西,请到经理室详谈。 经理室不太宽绰的明亮,一张贼大的写字檯,掩饰着一位矮小的女经理。头梳高髻的女银行家年龄约在三十来岁,细眉秀唇,长得和气生财。她身后的墙上悬挂着一把宝剑。她没有穿和服,而是模仿德国妇女最流行的湛蓝色西装和红色短裙。细纤的小腰束一条紧带,前胸凸起。最令人注目的是她那白衬衫的两片大白领子翻在外,仿佛垂到胸前万能的信用卡。手捏石老闆名片的女经理打量着鹿地、易翠屏、王殿、蒲公英,片刻她轻蔑地一笑说,你不是石老闆,你是反满抗日游击司令鹿地将军。哈哈,你是自投罗网啊!她按了电铃说,来人。 3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32) 阁老湾弄潮觅新月 盘山顶步枪打飞机 女行长的唿叫,立即得到反应,那位粗俗的日本男子推门进来之时,王殿脚下使绊,那人闹个嘴地。王殿一脚踏上去说,别出声。女行长的手伸向电话。蒲公英一把按住说,你要给宪兵队打电话?还要命不?我命令你给营业室打电话,叫他们把今天的全部进款拿到行长室来。 女行长拉抽屉欲取手枪。她那只玩钱的手要玩枪,在蒲公英面前还不是二门上的门神——二等手。飞毛腿蒲公英眼快、身快、手快先拿过手枪,对准女行长的脑壳。 鹿地说,慢动手,悠着点,别吓着这位女士。 一阵风易翠屏走上前,拿开弟弟的枪说,打电话吧。 女行长无奈就按蒲公英的指令打了电话。不多时,一位行员拎着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进来,把钱兜子放在行长的写字桌上。女行长挥手,那人退去。在门口,被王殿截住。蒲公英打开钱袋子,一看是真钱。女行长说,拿去吧,少说也有四五万。走这个后门,请吧。 一阵风易翠屏说,这本是中国的钱,被你们日本抢去了。我们今天只是讨回一点点,以后,慢慢讨。蒲公英用枪顶住女行长的后背说,走,送我们出城。 王殿把那两个男傢伙捆起来,嘴里塞上布。他们就从容离开。 后门外停着女行长的轿车。他们上了车,蒲公英把钱袋子扔进车里,命女行长开车。车前插着日本国旗。一路经西山口、钓鱼台卡子,瞒过宪兵特务的眼睛,顺利地开出了渤海市。一路向北,经张各庄,许鄄子,到达老庄子附近时,却遭到不明来歷的枪击。几名游击队员拦住去路。蒲公英命令停车。他跳下车,待要还击,发现还是八蹄马东卢周、扬子鳄节板斧他们来接应及时雨。 鹿地、王殿、易翠屏下了车和战友们述说别情和相聚的欢乐。蒲公英从节板斧腰里噌的抽出一枚手榴弹发狠地说,胡萝蔔就烧酒,来个干脆。说着就要拉火把手榴弹投入汽车里,连车带人一齐炸飞。 一阵风易翠屏说,不可。鹿哥说,在斗争中获得胜利的人不是会使用暴力的人,而是温和的人。你炸死一个女人不表示你就是胜利者。 鹿地飞笔写了一张条子:见字放行,鹿地签字。交给车里吓晕了的女行长说,谢谢行长阁下相助,后会有期。女行长接了条子一踏油门,呜的一声掉头开车跑了。 东卢周抱着昨天的推断易翠屏是日本间谍的结论,挤过来刺格郎咭地说,我说风仙,你真善心,放了敌人。 易翠屏一愣,今天东卢周是咋的了,话里加枪带炮的?她说,老周,那是司令的意思。 周汉人说,司令还不是听你的。 鹿地说,怎么啦? 周汉人说,有情况向你汇报,大家都在阁老湾等你。 走在最后的易翠屏气鼓鼓的,边走边打路边的野草。蒲公英说,姐,就你多事,依着我,扔进个手榴弹轰的一声,落不下话柄。现在,哪有时间和他们捣动话? 一阵风易翠屏说,你听不出来,他把我和敌人划了等号。 一棵草蒲公英说,到阁老湾和鹿哥说去。心里没病不怕吃冷粥。 阁老湾是遵化县南部一个美丽的小山村。一条无名的小河把小山村分隔成东西两阁。就像多瑙河两岸的布达佩斯。时值1940年元旦,冻掉下巴的季节。一家农民的小院,拴着几匹战马。小茅屋的炕上炕下,围坐着及时雨鹿地,南卢陈六人,东卢周汉人。还有二十八宿支队长豹天,海川支队长节板斧,滦山支队长王殿,青英支队长陈虎,飞毛腿支队长易向道,昌黎支队长丁大炮、马勺,乐亭支队长刘子瑞、张盛瑞,以及参谋易翠屏,三十六个半谷雨,以及新任《救国报》总编辑杨昭。 第125页 杨总编把新出版的《救国报》创刊号发给在座的各位,先睹为快。 东卢周说,小杨,有个好消息,姚楚人同志从平西归来,已经到了平北,不日即可到家了。 月里兔杨昭说,他是他,我是我,与我何干? 老周说,他和西卢巨灵龟在一块。那就告诉他,留在盘山,别回来。 杨昭一乐,继续发报纸。 鹿地刚打开报纸,周汉人又拿出一片纸条,悄悄递给鹿地。他接过来一看是内线传来的秘密情报:日本女间谍已打入我军内部。 鹿地看了一眼,心中一震,他把条子交给易翠屏说,你看完了销毁。 老周嘬了牙花子嘬的山响,发狠地攥拳头,埋怨司令怎么把这个秘密交给一个被怀疑的她?可是,这一招叫他说不出话来,干着急。司令按的什么心?难道司令被她迷住了不成?把此等大事放在脑后。 鹿地说,我这次太行之行,最大收穫是晋察冀军区关于长城抗日游击战的具体部署。上级决定,成立八路军冀热察挺进军长城军分区,我任司令员,北卢姚楚人任政委,豹天任副司令员,南卢陈六人任参谋长,东卢周汉人任后勤部长,西卢贾骚人任政治部主任。在长城的八路军各支队和长城抗联统一编为八路军长城军分区第十二团和第十三团。陈参谋长兼任十二团团长,豹天兼任十三团团长。各支队分别编入两个团各营。飞毛腿支队编入十三团一营,易向道任一营长。保留青英、滦山、海川三个支队的番号,逐渐扩编成地区队。我正式任命易翠屏为司令部参谋,兼卫生部长,筹建根据地后方医院。任命谷雨为司令部机要参谋。任命王殿为司令部作战参谋,丁大炮马勺为滦山支队正副队长,任命刘子瑞、张盛瑞为海川支队长。原海川支队长节板斧任兵工厂厂长,专门生产枪枝弹药。 在场的人们莫不欢欣鼓舞。 节板斧说,我改行了? 鹿地说,你是从工矿来的,只有你能胜任。 节板斧说,可是,我是想又要大干一场了,发动第二次大暴动。 大家都忍不住架子了,响应者此起彼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鹿地说,不,我们不能那样干了。我们要以新的姿态开展敌后抗日游击战。换一种循序渐进的方式。我们首先开闢盘山、鲁家峪、腰带山三小块抗日游击根据地。然后,分散向外扩展,实现三小块连成一大片。再出长城,入热河,图辽西,建立大军区,进而挺进东北,驱除日寇,光復全中国。 鹿地勾画的长城抗日蓝图,大家没的说,服了及时雨的一番苦思苦想,终于摸索出了的抗日门道。这可是战士流血牺牲换来的一宝。 会议进行一天一宿了。与会者不知疲倦地商讨、出谋、争重担、抢任务。 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他们按着会议新的分工奔赴自己的岗位。鹿地带着滦山支队大炮、马勺、易翠屏、杨昭、谷雨去开闢鲁家峪。参谋长带着十二团、王殿、东卢周带节板斧开闢腰带山,兵工厂建在潘家峪。豹天带十三团一棵草蒲公英的一营和陈虎的青英支队去开闢盘山。 月朦朦,雾蒙蒙,各路人马要出征。 周汉人低声问及时雨说,女间谍的问题咋办? 鹿地说,我们还没有专门机构,你是特委组织部长,兼管此事。我要亲自过问。必须清除潜入我们内部的敌人。并且派人与大龙取得联繫。在适当的时候,从侧面告诉老寿星,安抚淑敏。 周汉人心里塌实而责任重大地上路了。 鹿地回身之时,豹天走过来和鹿地握手。鹿地说,你们在盘山接一下老姚和老贾,保障他们的安全。 豹天说,你放心。 二人分手,就出发了。 黎明,望不尽冉冉朝阳。豹天一行开进了一个小山村。白天不能行军,于是,他命令宿营。秘密的岗哨设在屋顶上,战士们正操持早饭的时候,豹天按习惯伏在农民的土炕上读《三国演义》,他看到兴致处正是曹操以少胜多打败袁军的官渡之战。蒲公英忽然跑来报告,说村外来了许多鬼子。豹天问,许多是多少?蒲公英答不上来,正抓耳挠腮之时,陈虎又急忙跑来报告敌情。豹天放下书,戴上军帽,拎起手枪急促来到村东头一家的屋顶上,凭藉花墙的掩护向北望去,不远的山坡上,一嘟噜两串的鬼子兵蠕动着,公路上鬼子的炮车扬起股股尘埃。 蒲公英属蒺藜狗子脾气的,他问,豹司令,怎么打? 豹天说,小虎,传我的令,让大家吃饱,隐蔽好,鬼子不进村不准开枪。老草,你就在这儿监视敌人动静。我肚里饿得咕咕叫,回屋吃饭去。 一个时辰过去了,敌人还没有走完。一棵草蒲公英派岗监视敌人。他跑到豹天的屋里请示是打是走,进了脚门槛一看,呵,豹司令却在老乡的热炕头上还看那一本发黄的竖排木刻的书。他急歪歪地说,豹司令,到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看书。鬼子离我们不过一里地,说进村就进村。快下命令吧。 豹天说,我说道二爷,那关云长真是能人,第二十七回就是说他过五关斩六将的事。你来看:美髯公千里走单骑,汉寿侯五关斩六将。 蒲公英说,哎呀,我的司令员同志,我心急火燎,哪有心思看美髯公丑髯公的。 沉稳的豹天说,敌人进村了吗?战士们吃饱了吗? 第126页 蒲公英说,报告司令,战士们都吃饱了,做好了战斗准备,就等着听令呢。 豹天说,好吧,继续监视敌人。 中午了,敌人的车马继续流动,忽然,一队人马停下来,不知敌人有何企图。急坏了的陈虎跑步向司令员报告。 豹天说,敌人进村了没有? 陈虎说,还没。 豹天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继续休息,养精蓄锐。 陈虎说,是—— 蒲公英又来报告,豹司令,战士们都做好了第二次战斗准备,我都做了第二次战斗动员…… 豹天用手背子点点书上的一段说,你看这回:马谡拒谏失街亭,武侯弹琴退仲达。 蒲公英说,我不知道什么马谡呀猪谡呀的,我们就一百来人,怕是被敌人捏了饽饽。 豹天说,不会的,不会的。我心里有数。说着,继续读《三国演义》。 日头平西了,鬼子的人马车炮才过完了。蒲公英和陈虎心情平静地向副司令报告敌人走远了。豹天才松了一口气,叫道,通信员,给我盛碗饭来。 蒲公英说,若依我打的话,那可就遭了。 陈虎说,那是,你能有这两下子,也叫你当司令。 蒲公英说,看错了我不是,我就是有那两下子也不当司令,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虎说,为什么? 一棵草说,傻了不是,你就先傻着吧。 天黑了,新月娟娟,夜寒村静山衔斗。他们继续向盘山进发。一夜的行军,天亮就到了玉田县界。黎明步入一个叫田各庄的村子。战士们疲劳不堪,吃了早饭就抱着大枪打瞌睡。豹天脱下大衣盖在一个战士身上,他就到村西去查岗。蒲公英和陈虎跟随其后。 站岗的战士说,河对岸不安静。 村西一条大河名叫金水河,河岸陡峭,河水结冰。豹天举起望远镜看河对岸的验甲宫村,镜头移到村头的井边、古树、墙旮旯,他看见鬼子饮马,听到鬼子爪声不拉气地说话和犬吠。 蒲公英问,怎么打? 豹天说,敌人没发现我们,马上转移。 新建的八路军十三团及一个人数不多的支队,战斗力不强,豹天心里有数,主要任务是开闢盘山抗日游击根据地。他向蒲公英、陈虎说明厉害。这俩人服了百人服了。豹天带领战士不声不响地一路急行,穿山越岭,绕过炮楼,月亮露出笑脸的时候,他们就到了佛气熏天的盘山。 豹天带来的这支小部队站在盘山的南大门,尽享盘山秀气可餐的美景。他们抬头眺望,入山处,右侧的石壁上刻着不知是哪位天子的御题:此地有崇山峻岭怪石和青松。 这时,从山上走来姚楚人、贾骚人等数人迎接。他们竟先期到达了。 北卢姚说,挺进军萧克司令员派来两个营加强十二、十三团,他们就在山上休息。给你留一个营,去东部一个营。 豹天说,感谢萧司令关怀。 西卢贾是当地人,他端着主人的派头请大家上山。 陕西人豹天是第一次上盘山,东张西望地多看看。盘山山势雄伟险峻,层峦秀丽清幽,遥望云海松涛,近看水石清奇。挂月峰,云罩寺,舍利塔,七十二座寺院。还有称做离宫的静寄山庄。 清晨,阳光装满一山春色。一个营的八路军,撒在盘山顶上集合,豹天指挥练兵。练刺杀、射击。一棵草蒲公英说,豹司令,射击没有目标,没意思。豹天说,打飞鸟,对空射击。于是,战士们把枪架在树杆上,木桩上,瞄准空中飞鸟。 几天过去了,山下的青年听说山上来了八路军,纷纷要求参军。队伍天天壮大。练兵场上,豹天站在巨石上说,今天盘山的巨石、青松、清泉、古庙也同八路军一起抗战。巨石能吶喊,清泉会唱歌,青松可放哨,古庙是我们的宿营地。 顿时,巨石吶喊了,清泉唱歌了。盘山沸腾了。 一天,豹天带领五百战士演习强攻。他大手一挥说,目标,前边的古庙,沖啊! 豹天待要追部队之时,西卢贾赶来说,老豹,县委办了个干部训练班,请你给讲一课。 豹天说,我们开闢盘山以来,消灭了盘山的土匪,争取了警备队。盘山的根据地要巩固,要扩大,就需要干部。我去讲什么呢? 贾骚人说,你什么都是内行,政治,军事,经济,社会民情,统一战线…… 豹天说,那就试试。说着他们就赶上了部队。山坡上一座古庙掩映在郁郁葱葱的万木丛中。山门外一位老和尚迎接他们。他双手打十,口唿阿弥陀佛,说,贵军莫非就是八路神兵? 豹天说,神兵是没有的,我们是八路军,正在练兵。大法师有何见教? 老僧说,八路军那可是二十八宿下界,拯救百姓,中国有救了。 豹天带队回到盘山顶继续练兵。从早到晚,练兵不止。几天不打仗就手痒的蒲公英不耐烦地说,豹司令,老打飞鸟没意思。鸟也不是日本鬼子。陈虎有心计而随和,上级叫干啥就干啥。豹天说,我们的队伍日益扩大,你俩都是指挥员了,要考虑全局。我们的部队政治素质、技术素质都不适应游击战的新任务。为此,必须练兵。当然,你们俩政治、技术都是拔尖的,但,你们必须把你们带领的那一伙子人训练好。 第127页 蒲公英陈虎挨了训,也舒服了。更加紧练兵。那天,蒲公英练兵累了,叫大家休息。他和陈虎坐在一棵大树下拉嗑。忽然,从西飞来一架飞机。蒲公英一乐说,有目标了。他急忙吹哨子紧急集合。战士们稀稀拉拉列队,他说,各就个位,目标,飞机,射击。可是,当他们架好了枪,飞机已经从头顶上逍遥而过。 一棵草蒲公英一拍大腿,嘿,白让他跑了。 陈虎说,异想天开,步枪打飞机,你就够得着? 蒲公英说,咋拉,飞机比山雀大得多。 豹天闻讯赶来,拍着蒲公英的肩膀说,对,飞机比山雀大,这可是个新发现。 蒲公英不好意思地一乐说,啥呀,这算什么新发现,北平、天津都有飞机场,隔三差五地就飞过一趟。 豹天说,盘山高,离飞机近,把机枪、步枪都架好。说着他检查枪的支架说,支架要牢,要稳,要旋转灵活,可自由快速选择射击角度。 蒲公英、陈虎会心地一笑。 豹天说,派两个战士监视东西方向的天空,提前知道飞机来了,早报告,早进入阵地。 陈虎说,那得派眼睛尖的。 豹天叫通信员把望远镜留给他们。蒲公英接过望远镜,通信员心疼地说,你别摸镜片。蒲公英说,这破玩艺儿,还当宝儿收拾着呢,待老草缴获个好的,给豹司令。 豹天说,好,一言为定,我等着要好的,这个就归你一营长了。 蒲公英嘴上说望远镜不好,心里早喜欢得发痒。他从早到晚爱不释手,不让别人摸。这天老早他就把大家哄起床,上山练兵。他坐在岩石上,摆弄望远镜,眼不离镜,镜不离眼。看山下的村庄,裊裊炊烟;看山上的青松,蒙蒙薄雾;看天空,万里无云。忽然,一个小黑点闯入他的视线。蒲公英聚精会神通过望远镜监视那个小黑点,它不像飞鸟那样上下颠簸左右摇摆,而它平稳直线前进。渐渐由小变大,听到马达声了。蒲公英心都乐飞了。立即扒开大嗓门下达作战命令:警报,警报。各就个位,准备战斗。 战士们架好机枪、步枪。陈虎问,飞机在哪? 蒲公英举着望远镜指挥,向西看。 陈虎说,看见了,看见了。 一架小型日军飞机大摇大摆慢条斯里地飞了过来,几乎和他们的视线、枪口在一个水平线上。他们能看得见开飞机的驾驶员。蒲公英命令开火。顿时,机枪、步枪子弹一古脑地向飞机泼了去。只见飞机一侧歪,肚子就冒了黑烟,斜插着栽个大跟头,一头扎入盘山的后山腰,只听像敲破罗似的一声巨响就起火了。 蒲公英、陈虎及打飞机的战士们在山顶上举着枪跳脚欢唿:打中了,打中了。 蒲公英、陈虎边唿边往飞机坠落的地方奔跑。他们身后跟着一群吶喊的战士:打中了,打中了…… 3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33) 寻飞机冈村下渤海 袭盘山武岛上天国 十三团一营长一棵草蒲公英和青英支队长陈虎找到了那架飞机残骸,扑灭了火。战士们发现两具尸体:一个是驾驶员;一个是挂少将军衔的日军军官。在尸体的不远处拾到一个皮夹子,里边有一架没有摔坏的望远镜。蒲公英一笑,闪现一下豹司令的那架望远镜。皮包里其余都是日文文件,蒲公英看不懂。当过秘书长的陈虎也不认识日文。他们打扫战场,搜缴俩鬼子的衣物,抠两个坑埋了尸体。 陈虎说,把飞机拖回去,交给斧子兵工厂。 蒲公英说,这我可没想到。拉走。 盘山北大庵,八路军十三团团部,一营长蒲公英、青英支队长陈虎向豹司令报告打下敌机的战斗经过,上缴了战利品。蒲公英特别将那个皮包交给豹天说,豹司令,今天可应了我说的话,缴获了个新望远镜给你。 通信员先接过望远镜眼睛一亮,就捨不得撒手了。 豹天看了那些文件,又看俩鬼子的军衔,一个是少佐;一个是少将,华北方面军特高课课长长谷川。豹天惊喜说,一营长,你们可打了一个大胜仗啊,消灭了一个日军少将。奇蹟,奇蹟。缴获的这些文件也不是擦屁股纸。必须马上报告鹿司令员,连同飞机、望远镜、文件以及所有战利品都上交司令部。 蒲公英说,望远镜就留下吧。 豹天说,不,以后再从敌人手里缴么。 蒲公英说,我去司令部。 豹天说,你不能走。敌人的飞机在盘山一带失踪,必定来寻找、扫荡,战斗必不能少。我们盘山根据地要保留一定数量的战斗部队,以利反扫荡作战。那就陈虎去吧,带一个班,路上小心。如遇不测,什么都可以丢,就是那些文件不能丢。你快去快回来,即刻出发。 陈虎号了十几头毛驴驮着飞机残片,就出发了。夜行日宿,在东部的潘家峪才找到司令部,把飞机交给节板斧的兵工厂,精通日语的谷雨翻译出那些文件,鹿地看了,如获至宝。这些文件原是日军驻华北方面军对国民政府及华北临时政府要员的考查、信任与否、重用或利用、对策等向日本大本营的秘密报告。 鹿地立即向军区报告了这一战果。 军区立即回电,由萧克司令员签发命令,通令嘉奖八路军十三团。 第128页 鹿地说,小虎啊,你们做了一件大事情。回去传达军区嘉奖令。 陈虎心满意足,他出了司令部正要集合归队时,就听见摇拨浪鼓的货郎叫卖声。冷眼看货郎有点面熟。他是谁呢?一群闺女媳妇围来挑选针头线脑。买货的女人渐渐多了,淑敏和另外一位生面孔的女的也挤进人群选货。陈虎就却步不前了。因为,淑敏嚷嚷要和他哥退婚,可是,闹了一阵子又哑咪了。今日见了她没话可说,天下女的都是个谜。于是,陈虎离开,集合回盘山了。 淑敏装没看见陈虎,只埋头选货。她和那女的对货物品头论足,那女的拿起一件羊肚手巾海阔天空地评论了一番。货郎心说,褒贬是买主。可是,买主贬斥了半天,还是放下毛巾拉着她的同伴走开了。 妇女们散去了。货郎整理散乱的货物时,从那条毛巾里抖落出一个绣着白色荷花的黑色荷包。货郎一惊左右看看忙揣在怀里,挑起货郎担匆匆出村了。 货郎就是杨二疙瘩,他回到渤海立即钻进宪兵司令部,把那个白荷花的黑荷包交给宪兵司令无肠国的无肠公子赤本三尼大佐。 赤本三尼说,二疙瘩的干的好,金票大大的给。 三脚鸡潘翻译说,还不快下去。 赤本三尼打开荷包,取出一张纸条。潘耀祖蹭过来想看,不认识。原来写的是密语情报。他又不敢问。赤本三尼说,这是八路军十二、十三团的编制、长官姓名、武器装备和活动区域。一窝蜂大大的好。无肠公子赤本三尼哈哈的笑声未落,谍报室送来紧急电报。赤本三尼一看上写:长谷川少将的座机于日前在盘山一带失踪。命你部速去出事地点,调查出事原因,寻找长谷遗体。 赤本三尼即刻传令出发。可是,刚集合了队伍。谍报室又送来急电:新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大将即将视察长城一带。 赤本三尼面对集合起来的队伍懊丧地说,解散。 这则消息忙坏了渤海党政军宪特新民会等各界要人。冈村大将到来的这一天,阴冷、潮湿、烟雾笼罩、煤气呛人的渤海火车站月台上宪警林立,红地毯的一端接到火车专列的门口,另一端挤满了迎接的军政要员。他们是北部防区司令官二十七师团步兵团长铃木启久少将,宪兵司令无肠公子赤本三尼大佐,渤海道尹大叫驴刘仙舟,道公署顾问官置乙次郎,治安军渤海行辕主任及三个集团军司令,响尾蛇罗圈腿佐木三郎,油狐高贝,三脚鸡翻译官潘耀祖,警务科长朱欣,还有新民会长,工商界、文化界名人等等。 月台的上空高挑着中日两国文字书写的大字横幅:欢迎大日本帝国皇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大将莅临。 大将的专列徐徐进站,军乐队奏响拉稀的欢迎曲。大将的包厢车门慢慢打开的时候,傲慢地走下车来的却是一位日军大佐,欢迎的人们起劲地鼓掌。大佐给北部防区司令官铃木敬礼说,将军阁下,大日本帝国皇军骑兵中队长武岛大佐向您报告,冈村大将已经安全到达了长谷将军飞机出事地点蓟县,请诸位去蓟县拜会司令官阁下。 众人目瞪口呆,真叫人难堪,无地自容。顿时,引发一阵小小的慌乱。惟独无肠公子赤本三尼嘴角露出一丝镇静的微笑。也许他知道冈村的秘密保安措施。当人们唿拉拉散去,抢棺材奔命向蓟县奔跑的时候,冈村大将由赤本三尼、武岛陪同秘密下车来到渤海宪兵司令部。撒了丫子跑到蓟县扑了空的官员们,怀着被人耍弄感而不抱怨,马当时又掉头返回渤海。 渤海交大路日本宪兵司令部的一大间会议室里坐满了欢迎冈村的人们。然而,在座的都是青一色的日本人,就连治安军行辕主任、渤海道尹也无权一睹冈村的尊容。 冈村拉长了难看的驴脸,发表演讲。他说,本人就任华北方面军最高指挥官伊始,就来渤海,不仅表明长城地区的军事、政治、经济地位重要,同时,也表明本土朝野及支那派遣军统帅部对长城防务的关注。我在上任前,经常听到皇军扫荡胜利、八路军山穷水尽、长城地区已经成了第二个满洲国的消息报导。可是今天,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件礼物。 冈村把一份报纸冷冷地投到演讲桌下。无肠公子赤本三尼捡起报纸,铃木也凑过来看。报纸不过是中共长城特委主办的《救国报》,令他们吃惊的是,报纸上刊载了一条难堪的新闻:盘山抗日游击队,用步枪打下日军飞机,鬼子长谷川少将毙命,受到军区通令嘉奖,抗日军民一片欢腾。 冈村说,长城治安状况大大的不好。不言而喻,那些皇军扫荡胜利的消息,都是掩耳盗铃,打肿脸充胖子。你们知道支那人怎么评价我们的报纸吗?人家说,那是狗掀门帘子,全凭一张嘴。好大喜功,报喜不报忧,有一尺说一丈。 众人想笑又忙掩口。冈村指一下他身后的武岛等一群军官说,我给你们带来的第二件礼物,是这些在满洲同反满抗日分子作战二年以上的军官。他们积累了丰富的反游击战的经验。他们将组成一支战地巡视团,指导长城地区治安作战。 听众噼里啪啦地拍了一阵巴掌。 冈村乘兴说,我要在一周内,亲眼看到你们扫荡匪区的实际战果。取回飞机碎片和长谷及驾驶员的尸体,不惜一切代价找回那些失散的文件。 一个雷声天下响,军令如山,渤海及各县的日军、治安军、特务、警察、宪兵队倾巢出洞。对盘山抗日根据地进行疯狂地扫荡。 第129页 一时把佛气圣灵的盘山搞得乌烟瘴气。盘山脚下,集结了老鼻子的日伪军,他们正在宿营野炊,烟雾在半山腰中缭绕。一边是日伪军的放饭流歠;一边是人兽的粪便在清凉的小溪中流淌,散一路臭气,污染自然环境,危害周边居民生命。 冈村和赤本三尼、铃木骑着蒙古种高头大马,仰望着盘山上的舍利塔和汉将李广的舞剑台发呆,难道那里就是匪区吗? 无肠公子赤本三尼说,司令官阁下,据我的人报告,盘山是八路军十三团的大本营,豹天是匪首。我们扫荡多次,收效甚微。 满洲映画的摄影队在冈村、赤本三尼、铃木的面前架起了摄像机。冈村蔑视盘山,撇着大嘴,厚唇流在口外,下巴颏子下的那嘟噜疙瘩肉说话时不停地抖动,仿佛发情的美洲火鸡。 大约百十个日本骑兵骄横地飞驰而来,在冈村附近停下列队。队长武岛大佐勒马面对冈村报告说,司令官阁下,大日本关东军武岛骑兵中队报到。 冈村高兴地吆喝,他的马也仰头咴咴喝采。他说,威震满洲的英雄们,我真想带你们去冲杀一番。 武岛说,中队全体官兵,愿为皇军前驱,踏平盘山。 冈村一挥戴白手套的手臂:向盘山进击。 武岛一声唿叫,百余骑日军向盘山开步走了。 敌人开始扫荡了。盘山东场峪外的东山樑上,已经移动着鬼子的身影。 巨灵龟贾骚人带领县委机关及参加妇女干部训练班的全体学员从容转移。贾骚人方脸、蓄鬍,人家都叫他老头子。他派人先把带孩子的学员贾一方绕道送下山。其他人员随他走。他们刚出院门,东山樑上枪声大作。他们立即穿越树林,进入大北庵的山洞里隐蔽。 洞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进入一个真空的世界。敌人在洞外搜查,乱步踩在野葡萄秧子上发出了哗哗的声响。敌人吆喝着怪叫,马猴子(敌人对八路军的贬称)的出来。鬼子不敢进洞就叫伪军进。伪军也不敢进。有一位伤员出洞喝水时,没有及时进洞,就被敌人抓住。敌人一面打伤员;一面问,你的朋友哪里去了? 伤员说,我的朋友跑下山去了。 鬼子在洞口折腾了一阵子,不敢进洞,就到一个村子熊老百姓要文件,要飞机,要飞机上的日军尸体…… 敌人真的走了,大家一块石头落地。西卢贾带学员出了洞,急速向山外转移。他边走边说,以后一切行动要听指挥。今天可是个危险的教训。 西卢贾乘机出洞,找八路军豹天的部队,解救老乡。 太阳的余辉映红了隘口处的一间石砌山民的房子。八路军长城军分区副司令员豹天带十三团一营及陈虎的青英支队,在山隘口处寻找战机迎击来犯之敌。豹天、西卢贾、蒲公英、陈虎拜访石屋的一对老人。多年的战斗生活使他养成了这个习惯。不说朝以听政昼以访问,也是每到一地总要搜奇访古,虚心求道。西卢贾悄悄对蒲公英、陈虎说,这是豹司令的美德,年轻人,学着点。 老人认识西卢贾这位本县才子,便眉飞色舞地向陕西人豹天夸耀蓟县光彩的典故,他说:那年干隆爷登上那块石头,四下一望,兴致来了,问,这是什么地界儿?下边的说,这蛮荒之地,哪儿有正经名儿。干隆爷命人笔墨伺候,大笔一挥就给题了个落日坡,又给那块石头题名一夫当关。这个隘口外就是白草洼。 豹天听了,受了启发,略思他说,当年皇帝佬儿好兴致,正应了今天的事情,我们正要在这里摆一个阵,就叫一夫当关阵,杀杀鬼子的气焰,叫他们过一下落日坡。谢谢老大爷教诲。 豹天在一夫当关的隘口外白草洼,指指点点布了一个长口袋阵,令陈虎支队把在那个村子要杀人放火索要飞机、文件、日军尸体的武岛骑兵中队引到落日坡来。 陈虎支队下了山执行引鬼子上钩的任务。他带着队伍顺着核桃沟向南急行。到了那个村外,噼啪放了几枪。待鬼子闻枪声追出村子,陈虎他们就边开枪边转移。刚刚进了山嘴,鬼子骑兵正向沟内追过来,相距一华里。陈虎他们装作负伤,一瘸一拐地走路。顿时,鬼子的骑兵飞也似的冲过来。陈虎带队边打边撤,从核桃沟转入白草洼,渐渐向落日坡移动。 白草洼也是一条山沟,两边高山丛林,沟里平坦,适合骑兵展开队形作战。陈虎步行跑不过马,他们的距离渐渐拉近,陈虎支队落入鬼子的射程。瞬间鬼子骑兵们高高举着战刀冲杀了过来。陈虎带队奋力向北一夫当关方向风跑。陈虎支队危在旦夕。眼前一片杨树林子救了急,骑兵减缓了速度。突然,东西北三个方向的山樑上射下来密集的枪弹、手榴弹。打得鬼子都吃了朝天馄饨,栽下马来。马们不知人性善恶,顿时惊散,空鞍的马群向沟外奔跑。活的鬼子猫在大树背后,岩石旮旯还击。 指挥作战的豹天命令吹冲锋号。八路军战士从掩体飞出来,吶喊着沖向山沟里的敌群。敌人退缩到西面山下的石洞里顽抗。冲锋的八路军在豹天的视线里倒下了几个,他立刻命令停止冲锋,就地卧倒。豹天对蒲公英说,一营长,你挑二十个神枪手,迂迴到敌人背后,消灭敌人。 一棵草蒲公英的一营那可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他训练出来的都是神枪手。他带了一个排向敌人迂迴匍匐前进。在敌人不知不觉之时,摸到敌人背后隐蔽。蒲公英说,注意,发现敌人再开枪,要枪枪命中。说着,蒲公英看见一个敌人露头,他啪的一枪,那个头就耷拉下去了。他说,就这样,瞧见没? 第130页 八路军射手们悄悄说,鬼子头比飞鸟大的多,营长,你瞧好吧。 射手们发现一个就消灭一个,再没有会动撼的敌人时,就有个战士立起身来说,营长,没…… 这个没字还没说完,对面就叭勾一枪,打飞了那个战士的帽子。蒲公英一拍大腿,咳!快,卧倒。 战士们睁圆了大眼睛看着对方,企图发现那个开枪的八嘎呀路(混蛋)。剎时,战场上鸦雀无声,两方都在瞄准对方,比赛着耐性。八路军大部队在山樑上,一个排与敌人对峙。敌人呢,只剩下那个武岛中队长了,他一看前后左右马都跑了,人都死了,他也就心慌了。生命的本能叫他撒丫子逃命。可是,在山樑上的陈虎早瞄准了他,只听一声枪响,武岛就趴在落日坡起不来了。那面日本国旗也在落日坡卷伏在地上,当了长城大地擦拭血迹的抹布。日本国旗说,我就是这个材料。落日坡,落日坡,落下日本的坡! 落日坡的枪声停止时,等待武岛踏平盘山归来的冈村大将,心焦忙乱地向白草洼举头眺望,却迟迟不见武岛归来。便亲自带队接应。可是,他们越接近落日坡就越感到恐怖。八路军已经转移,枪枝弹药统统的没了没了的。只剩下弹壳、死人、死马…… 冈村命令就地火化。顿时,白草洼一片烟燻火燎,高高的烟柱,仿佛是死者向本国故土家人挥手永诀。 冈村望着一夫当关的大石头髮了一顿恨,石头说,你知道一夫当关的厉害了吗?恭候阁下再来。岗村无奈回朝。冈村、铃木、赤本三尼骑马耷拉着脑袋瓜子带队向渤海撤退。他们的队后马车上拉着他们同胞的骨灰盒。那些盒子码得很整齐,就像一流泥瓦匠调线垒的墙,横平竖直。 回到渤海的冈村不甘心失了面子,他秘密招见赤本三尼说,别的都可以不要,那些文件,必须找到。你要秘密地干活。 无肠公子赤本三尼哈依了一声就到谍报室,问有没有一窝蜂的情报。回答令他十分扫兴。他又叫来潘耀祖问,二疙瘩情报的有? 潘耀祖也不能叫他满意。 赤本三尼说,二疙瘩的来见我。 杨二疙瘩受宠若惊见了赤本三尼说,太君,有啥吩咐? 赤本三尼笑着说,你的夫人是风仙的干活。 二疙瘩说,那都是老娘儿们的见识,什么风仙,都是煳弄人的。 赤本三尼说,不,不,那年我们在北平见过面。现在,她八路的干活。 二疙瘩吓得连连后退忙说,太君,她是她,我是我。我对皇军忠诚大大的。 赤本三尼说,我的明白,你的夫人是个了不起的医生,她有个解剖尸体的愿望。我帮过她的忙。我对她的人格十分敬重。我想派你代表我去见她。 二疙瘩说,愿为太君效劳。见她什么的干活? 赤本三尼说,文件,文件,大日本失散的文件。你和她秘密地见面,金票大大的给。 二疙瘩说,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什么文件。太君能成吗? 赤本三尼说,我猜测,帝国文件如果落在八路军手里,一定在匪首鹿地的手上。而你的夫人便是鹿地身边的人。她最清楚文件的所在。故此请你出马。 二疙瘩禁不住金票加蛊惑,没的说,第二天他就离开渤海向北部山区摸索。他打听到八路军都在潘家峪欢庆十三团在白草洼打了大胜仗,消灭了鬼子一个骑兵中队。夜间二疙瘩就悄悄地进入了多事的潘家峪…… 34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34) 天迷迷东卢缠风仙 地哈哈巧使二疙瘩 小山村潘家峪热闹极了。周围各村的庄稼佬儿赶着老牛车拉着猪哇,羊啊,慰问子弟兵。军分区尖兵剧社在村东头搭戏台子演出新鲜的文艺节目。封闭的山沟老百姓只知说书唱影,没见过话剧、表演唱、舞蹈这类新鲜玩艺儿。戏台子的当间高高挂着贼亮贼亮的汽灯,比小油灯亮得蝎虎。锣鼓傢伙一响,周围六庄的男女老少都来看热闹。军分区的首长们也坐在台下,同八路军战士平起平坐。 二疙瘩混在人群里,不时地朝八路军堆里张望,寻找他的妻子易翠屏。终于给他发现了,她同及时雨坐在一起,怎么把她叫出来呢?二疙瘩招了窄。他看看左右还好都是生人,就先眯着等散场了再说。他耳听两路,眼看台上,一位女报幕员走到台前,放开洪亮的嗓音说,下一个节目,女声合唱《还乡河小唱》,吴岚词曲,演唱,尖兵剧社歌咏队。突然,他发现那报幕的正是那天评论毛巾的那位女买主,顿时,联想到荷包事件。节目一个接一个演个没完,二疙瘩等不及了。这时,阔论毛巾的那位悄悄离开戏台子,二疙瘩想求她把翠屏叫出来。他就跟着那女的,可是,那女的却出了村,二疙瘩老远地盯着,只见她在村外一座小土庙前一晃就不见了。二疙瘩向四周看看,没一个人影儿,只听见村里的鼓乐声、歌声…… 小庙高不过三尺,正面只有一巴掌大小的庙门。二疙瘩趴下身子把手伸进庙门一划拉,意外地摸到一件东西,他像得了狗宝,乐不可支,拿到亮处一看,还是如上次那样的荷包。二疙瘩忙把它揣在怀里,心说,有这个就可回去交差。他拍拍手上的土,走下庙台时,一支步枪顶住他的后背。二疙瘩无奈,举起手,听任人家摆布。 第131页 他们进了村,二疙瘩被推进一间老乡的土屋。土炕上危坐着一个人,他就是八蹄马周汉人。地上站着一位,我的妈呀,他就是扬子鳄节板斧。东卢周说,二疙瘩是你?你来干啥?二疙瘩说,看看我媳妇。东卢周说,你见到她了吗?二疙瘩说,还没。节板斧噌的一声抽出斧子放在二疙瘩的脖子上说,你在小庙搞什么鬼吹灯?不说实的,脑袋给你蹭下来。 二疙瘩吓晕了,哆哆嗦嗦掏出那个荷包,节板斧一把捋过来交给东卢周。 周汉人问,是你媳妇给你的荷包? 二疙瘩说,不是。 东卢周问,那是谁给你的呢? 二疙瘩说,是我拣的,从小庙里拣的。 东卢周说,那么,是谁把荷包放在小庙里的呢? 二疙瘩说,不知道。 东卢周说,好吧,不说也罢。你要看你媳妇,我成全你们。 不多时,一阵风易翠屏进来说,周部长叫我?周汉人说,你看是谁来了。 易翠屏歪着头看低下头的二疙瘩,她不看则已,一看就头涨如斗,没好气地说,啊,是你,你来干什么?她掏出枪就要杀二疙瘩。节板斧一把拉住。周汉人冷静地观察,暗想,她在演戏,或是杀人灭口,难说。他叫节板斧把二疙瘩带下去严加看管。 农家小屋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周汉人说,翠屏啊,他早来了,没见到你吗?易翠屏因二疙瘩的出现心情还没平静,又遇到东卢周怀疑的目光,心中十分恼火,她说,周部长,此时以前,我真没见到他。 东卢周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好久没见了,不想? 易翠屏说,他是汉奸,我是八路军战士。我们水火不相容。 东卢周说,他可是专门来找你的。你还不向组织上交代清楚,放下包袱,轻装上阵。 易翠屏说,我本来没有包袱,你这么一说,可就把包袱掴在我的背上了。我郑重向组织上声明,几年前他就把我卖了,从那时起我们就解除了夫妻关系。 东卢周说,我也郑重告诉你,在审查你期间,不得走远了,随叫随到。 易翠屏不知怎么走出这间房子的,她在街上移动着沉重的脚步。为什么审查我?一肚子的冤枉、委屈向谁述?迎面碰上了谷雨,她问,屏姐,你咋的了?眼泪汪汪的。易翠屏一笑说,风大眯了眼。她们经过老寿星的家门口时,恰好淑敏和尖兵剧社女报幕员在院子里练习舞蹈。看见她俩就拉她们进去说话。淑敏说,风仙是咋啦,你也有愁肠?易翠屏说,别拿我开心。敢情你跳墙不挂耳朵,说退婚就退婚。我比不了你,我跟他生个孩子,藕断丝连,咋说也说不清楚。我真羡慕你们。早知今日我也不结婚。 女报幕员说,大姐,心情不好吗?说出来心里痛快。 一阵风易翠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说不尽,无佳思,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 门外,鹿地、豹天、周汉人从此经过,看见她们四个有说有舞,便顺脚进来。易翠屏一见鹿地满肚里的委屈都拥上胸口,忍不住的眼泪扑簌簌的如泉涌。可是,她又一想,不能给大哥添懊糟。她偷偷擦干眼泪转身笑着说,司令,你们来了。 鹿地问,你们在做什么?淑敏说,练舞。鹿地看那女报幕员愣怔一下说,你在台上我就看你眼熟,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易翠屏说,司令健忘,去年你去七、九路军司令部借船…… 女报幕员说,鹿司令喝过我斟的茶,我是白兰雪。 鹿地想起来了说,怪不得眼熟呢。你来了,朱司令、齐参谋长他们现在何处? 白兰雪说,我们被鬼子打散了,朱司令下海,齐参谋长战死。我就背着电台来找八路军。 鹿地说,好啊,好啊,八路军生活艰苦,你习惯吗? 白兰雪说,谢司令关怀,我慢慢会习惯的。 鹿地说,你们练,你们练。 鹿地三人在街上边走边谈,东卢周汇报捉住二疙瘩的事情。不知不觉就进了司令部,三人围坐在炕上的小桌四周。东卢周打开那个绣着白荷花的黑荷包,取出一张小纸条,请二位司令过目。 鹿地看了一眼交给豹天说,敌人对那些文件感兴趣。 周汉人说,荷包证明我们内部确实有一个女间谍,我正在调查,一定把她挖出来。 豹天说,我们大可利用这个荷包,敲敌人一下,消灭无肠公子赤本三尼这个宪兵头子。 鹿地说,这个主意不错。中,中。他们三人谋划了一阵,就重新写了一张条子塞进荷包。鹿地说,由老豹实行这项计划。豹天说,司令,实行这个计划,我要借一个人。 鹿地说,谁? 豹天说,易翠屏。 东卢周说,我正在审查她。她的嫌疑最大。她的丈夫是汉奸,她又和赤本三尼有过交往…… 鹿地打断他的话说,那年她被鬼子抓去,那怎么就叫交往?你审查你的,人该咋用还咋用。把易翠屏就交给你老豹了。 豹天说,我这就带她走。 鹿地把荷包交给东卢周说,按计划行事。 老周把荷包揣到怀里疑虑重重地走了。 又一家老乡的小土炕上,八蹄马周汉人再次审问二疙瘩。他说,二疙瘩,你说,是谁给你的荷包? 二疙瘩说,我真不晓得啊,瞎白不是我娘养的,是全庄的儿子。 第132页 周汉人说,拉倒,拉倒。用不着誓地咒天。以后,你再拣到荷包就交给我,答应不? 在这个节骨眼上的二疙瘩那是一百个答应。东卢周说,好吧,我相信你一次。现在,你拿着荷包到赤本三尼那里领赏去吧。 二疙瘩乐得吓一跳,怕周汉人变卦,拿了荷包就出屋上路。一路急走就到了渤海,一头扎进宪兵司令部。 无肠公子赤本三尼如饥似渴地打开荷包取出纸条一看乐了说,潘桑,帝国失散的文件确实在八路军鹿地的手里,他已派一个警卫连护送到军区去,于昨出发,现在大约走到遵化北洪山口一带。妙极了,妙极了。 赤本三尼立即发兵二百扫荡洪山口一带山区。山里初春破冻,霎而飘着零星的雪花,霎而变为凄雨,霎风霎雨,霎阴霎晴。一小股游击队出现在长城上,收缩到赤本三尼的望远镜里。他立即下令追击。顿时,枪声大作。游击队大乱,一直往西罗文峪的方向奔跑。赤本三尼瞄着人影穷追不捨。突然,追击的路上发现一个黑皮包。赤本三尼笑喝喝地说,这就是长谷川将军的皮包,文件大大的有。可是,他打开皮包一看,还是个空巴拉。老猫咬尿脬,空欢喜一场。 三脚鸡潘翻译说,太君,皮包的有,证明文件就在这小股游击队手里。 赤本三尼说,吆西,追击。 他们追到罗文峪的时候,就不见游击队的影子了。再往西就是马兰关。天黑了,天上无月,地上没灯,乍春还寒时候。 赤本三尼问,八路哪里的干活? 潘耀祖说,太君,这罗文峪北有窟窿山,神仙岭,石夹口,白马川。游击队扎到那里可就难找了。往南扎入西下营、汤泉那可是小鱼入大海。不过,我估计他们就是凭两条腿,走不远。地盘大,我们的兵力不够。太君,眼下先回遵化县城,多调人马,包围这一地区,然后,我们就像梳头那样梳一遍,几个游击队插翅难飞。 赤本三尼说,吆西,遵化的开路。 遵化县城,日军守备队联队长渡边把赤本三尼迎接到他的队部。他立即命令渡边包围罗文峪一带,命令马兰峪日军加强警戒,严防游击队西窜。 渡边说,哈依。那一带的居民,统统的杀光。 赤本三尼摇头,连带他胸前的孔子金像也不停地晃悠,仿佛夫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力之,如其仁,如其仁。 潘耀祖忙说,太君,比管仲的仁德高万倍,管仲那个老杂毛哪能比。 赤本三尼说,你的,派人在县城的各个角落,探听游击队的下落、去向。 第二天,斜风歪雨。潘耀祖受命,撒下他的人。他自己也换了便衣在县城东大街晃悠。迎面摇晃着一个大茶字的幌子,一家茶馆开了业。茶客们纷至沓来,围着圆桌品茶山南海北地神聊。 一阵风落在小茶馆,化作一位道士,他身后站着一个小道童。那道士侃兴正浓。他小声说,听说没,一架皇军的飞机掉在盘山了,飞机上坐着一位将军,你们说,那飞机在天上飞得好好的,无原无故咋就掉下来呢? 一个长鬍鬚的老头说,那可就怪了。兴许是作恶多端,老天爷不佑,自己栽跟斗栽下来的呗。 道士神秘地说,是八——他伸手比画了个八字,继续说,是八路军豹司令麾下大将飞毛腿蒲公英他们干的。要说这豹司令可不是凡人,传说他能掐会算,飞檐走壁,奇谋奇行,奇兵奇将。有张飞之勐,赵云之勇,诸葛之智,刘备之仁,关羽之义,曹孟德之文治武功。听说没? 长鬍鬚老头说,那可是二十八宿星下界,拯救黎民百姓。 道士说,听说,飞机上还有皇军的文件,落在豹司令的手里。这文件是什么?比性命还要紧。那就是日本国宝。 老头说,什么国宝啊,还不是见不得人的鬼吹灯。 道士说,所以,赤本三尼太君豁出老本来要抢回那些国宝文件。 小道童咳嗽了一声发出有生人来的信号。原是三脚鸡潘耀祖进了茶馆。他在门外听了多时,只是声太小,听二不听三。恍惚听到文件文件的,他进来人们就鸦雀无声了。道士起身便走。潘耀祖和一个喝茶的密探说,跟踪那个道士。 密探紧盯着人群里的道士和道童。只见他们东拐西折进了城西北角的火神庙。庙里上香的男女络绎不绝,只是跟丢了道士。 那道士躲过密探的视线进了一间小屋,麻利地脱了道袍,摘下头上的九莲冠,换上女子装。她就是八路军长城军分区参谋易翠屏和她的女儿——娟子。她们混在善男信女中出了火神庙,顺利出城,直奔北部山区,找到八路军十三团,向豹司令报告执行任务的情况。娟子找舅舅蒲公英说悄悄话。 豹天听了报告心里有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他如此这般地分配了每人的任务,大家分头去执行。豹天留下一棵草说,无肠公子赤本三尼这个老鬼子猫在县城不出来,是执行我们计划的不利条件。我想派你把赤本三尼引出来。 一棵草说,咋引?赤本三尼听我的? 豹天说,办法倒有一个,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儿。 一棵草说,豹司令,我飞毛腿上刀山,下火海,啥时当过孬种? 豹天问,你舍不捨得你这条小命? 一棵草说,啊?玩命? 第133页 豹天说,别听你说得天花乱坠,到真格的了,怕死了吧? 一棵草禁不住几句激将法的鼓动,他说,说吧,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瘌。 豹天说,这不就结了么。于是,豹天如此如此教给一棵草巧招子。一棵草说,怎么和你联繫?豹天说,我派你姐易翠屏去遵化火神庙,她与你联繫,万无一失。 这天,清露晨流。一棵草按计进入遵化县城。他想干点险事,好叫鬼子逮住。他在街上转悠,不说是六国贩骆驼,也是找缝下蛆。半天过去了,还没处下手。他就在日本驻军渡边联队门口一站,夹着喇叭赶集没事找事吹着口哨。果然,他一露面就被特务认出来。一棵草欲逃,回手一枪打伤了特务的腮帮子。枪声招来鬼子,他们一拥而上捉住了一棵草。推推搡搡地把一棵草推进赤本三尼的屋里。 特务捂着腮帮子说,太君,我认的这小子。他,他,他是豹天的勤务兵。 一棵草心说,和豹司令挂上钩就得,谢谢帮忙。 赤本三尼如获至宝,他高兴地搓着双手围着一棵草转了两圈,仿佛围着一桌酒席不知从哪下嘴。赤本三尼说,大大的好,豹天勤务兵的干活。 一棵草说,那还有假。 赤本三尼问,豹天文件的有? 一棵草说,飞机上的文件大大的有。 赤本三尼说,在豹天司令官的手里? 一棵草说,没错。 赤本三尼问,豹天在什么地方? 一棵草说,我当然知道,就是不能说。 赤本三尼一晃身子翻了孔子金像露出狼的金牌吩咐,打。 一棵草说,打死也不说。 几条大汉把一棵草拖进审讯室,绑在一根散发着血腥味的柱子上,皮马鞭子蘸凉水,不管脑袋屁股一顿勐打。一鞭一条血迹,一拳一个包。打得一棵草鼻青脸肿,眩头昏脑。可是,打死也不输嘴。 翻译潘耀祖献浅地说,太君,打死他没了活口,就更找不到豹天和帝国文件了。 赤本三尼说,他就是一块铁,我也要把他化成水。 潘耀祖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皇军威力大大的,一棵草小小的。 赤本三尼打了一个罢手的手式说,给他治伤,款待款待的。 一棵草心说,有门儿。吃饱喝足的一棵草被带到赤本三尼的寓所。 赤本三尼换了另一种面孔,和颜悦色,咧嘴一笑如来佛,孔子金像闪烁发光,摆出圣人问仁的哭相说,草桑,请您体谅我的苦衷,上司要那些文件,逼得我走投无路。其实呢,那些文件都是废纸一堆,只是找回来交差。要找回那些文件你有什么高招? 潘翻译说,草先生,太君器重你,向你讨计,你可别不识抬举。 曾经当过抗联总队长,八路军营长的一棵草听了他们一唱一和,就想起鹿哥说的墨子取笑孔子的话来:孔某盛容修饰以蛊世。不觉一乐说,好吧,既然太君看得起我,那我就说说看。不妥之处,请鑑谅。 赤本三尼说,请,请。鄙人洗耳恭听。 一棵草说,皇军大队人马讨伐的不行。八路军游击战术的大大的,豹天精通孙子兵法,计谋狡猾狡猾的。不如皇军大队留在原地,太君和潘翻译官化装成政府官员,到乡间宣抚劝降。请豹天出来谈判。他一露面,太君捉他那还不是老太太擤鼻涕—— 赤本三尼做了个伸手捂着鼻子的动作问,怎么讲? 一棵草说,手拿把掐。 赤本三尼听了说,吆西。很对心思。眼珠一转又有了鬼主意说,你的去不去?找回文件,金票大大的给。 一棵草说,去,去,为太君效劳,万死不辞。 无肠公子赤本三尼要实施安抚计划。这天他打扮成个地方文官,穿兰司林长衫,头戴灰礼帽,西装裤包着腿,金丝眼镜架在鼻樑骨上,手提文明棍儿,腰里别着小手枪。他问一棵草说,像不像临时政府官员? 一棵草没见过大官,县知事、道尹一级的也见过几个,便说,太君,你是当官的料儿,咋打扮咋像。 赤本三尼咧嘴一乐。一棵草、潘翻译扮成随员就出发了。他们乘轿车沿公路缓行。眼前公路边一座村庄,他们下车到乡长家里,召集绅士、保长、团练的头头脑脑,听赤本三尼宣讲中日同文同种。乡长请来的都是地方上的鬼胡油子,飞天光棍,当代的王二谐官,他们都有自己的章程,九牛拉不转,才不听他那些瞎咧咧的蛊惑。赤本三尼那些大东亚共存共荣、中日提携等等,还不是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 风柔日暮,赤本三尼宣讲一天,也不见姓豹的出来谈判。他已经累个贼死,口干舌燥,仿佛热汤浇的刺菜,蔫了。一棵草说,太君,灰心的不要,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 赤本三尼说,我们的功夫还不够深吗? 潘耀祖说,今天不遇,还有明天。 一棵草说,太君,翻译官的话那可是说到点子上了。明天我们不坐汽车,改步行。您想啊,八路军都在山里,我们要进山才能凑效。太君化装成收皮货的老闆进山。太君在先,皇军大部队在后,一有动静,皇军立即包围,一网打尽,活捉豹天,拿回文件。 赤本三尼说,吆西,你的朋友的大大的。 又是一个日薄风柔的早春。赤本三尼带队出发,浩浩荡荡地向山区开进。赤本三尼骑马在队前缓行。步入山区了,他不停地东张西望,心情紧张、恐怖,可是,眼前一片桃林,桃花盛开,一片殷红,宛如日本国的樱花春潮。赤本三尼陶醉了,仿佛回到了故乡。 第134页 无肠公子赤本三尼进入桃林,四野宁静得可怕。赤本三尼一指那个桃红重抹的小山村是什么地方。一棵草说,那是小刘庄。赤本三尼拿望远镜看小刘庄,除了桃花,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他问,豹天能在村里吗? 潘耀祖说,难说,皇军大队人马在后,豹天在村子里也藏起来了。 赤本三尼说,吆西。 赤本三尼和日军守备队渡边联队长秘密交代了几句,脱了军装,换上了买卖人的便装,就带着潘翻译、一棵草向小刘庄摸索。潘耀祖吓得直打哆嗦,他说,太君,远离大部队深入匪区,太危险,那里游击队大大的。 赤本三尼说,八嘎,我进山就是要找游击队的干活,我的不怕,你的为什么要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的明白? 一棵草说,太君高明大大的,虎穴就在那片桃花丛中。太君,勇敢的大大的,翻译官胆子小小的,害怕的不要。 赤本三尼笑着说,吆西,开路大大的。 三脚鸡潘耀祖无奈,胆战心惊地跟着赤本三尼、一棵草在那片桃花林中摸索、徘徊…… 35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35) 青英虎智擒皮货商 边乡长暗庆唱堂会 无肠公子赤本三尼、三脚鸡潘耀祖、一棵草蒲公英心怀各胎的他们仨在血红的桃花海洋里探头探脑地进了小刘庄。迎面走来一个拾粪的老头。一棵草心里一乐说,机会到了。他一闪身,露出赤本三尼说,我们是收皮货的,这位是我们的老闆。 赤本三尼说,老乡,我们是做皮货买卖的,哪家是猎户? 老头说,猎户人家可多了。你们到村公所去,办公的一张罗猎户就把皮子拿来了。 村公所来了贵客,村长端来茶水招待。他给赤本三尼倒茶说,这个时候收皮子怕是没有好的了。不亏本才怪呢。 一棵草说,做皮子买卖你就不懂了,我们老闆可是…… 赤本三尼说,先别吹,还是先看货。 门光当一声进来一位猎户说,哪位买皮子?我们东家刚从围场回来,收了几件一口花好皮子。三位跟我看看货去。 潘耀祖说,把皮子拿这儿来。 那人说,东家的事我可做不了主,你们想买就跟我走,不然,这当子买卖就吹了。 赤本三尼看一下手錶时间还早,说,好吧,我们跟你去看货。 他们在一家门口站住,那人推开门说,请! 他们进门,那人说,请到上房。 他们进了这间有套间的屋里。一棵草堵住门口。赤本三尼说,你们东家在哪里? 套间里答应一声走出陈虎来。潘耀祖一看是拾粪的老头,那脸刷的一下子就变了色,急忙掏枪。一棵草蒲公英扭住他的手腕,向外一拧,缴了他的枪。潘耀祖嚷嚷着,太君,姓草的吃里扒外。赤本三尼见事不妙,抽身就走。蒲公英抓住他的衣领说,赤本三尼太君,你走不了了。拿枪逼住赤本三尼。八路军战士一拥而上,利索地捆上了赤本三尼和潘耀祖。 易翠屏乐得一顿脚就化一阵风带走了赤本三尼,她要把赤本三尼解剖回炉正心。 蒲公英说,姐,慢着,我还要零刀割了他呢,他打了我一顿鞭子。 陈虎说,一营长,鬼子大队离这不远,快撤。 话音未落,鬼子追击的枪声就在附近打响了。情急中,一阵风就把八路军和俘虏全都捲走了。 活捉赤本三尼的消息,忙坏了《救国报》总编杨昭。她亲自採访,亲自动笔,先发号外。鸽子谷雨向军区发了电报。消息传到延安总部。八路军叶剑英总参谋长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宣布了这则鼓舞士气的消息,引起中外记者广泛兴趣,提出各式各样的问题。叶总长饶有风趣地满足记者先生小姐们的种种神奇猜想。 驻渤日军对此保持沉默。纸岂能包住火?赤本三尼被俘的消息传到渤海道公署。道尹大叫驴刘仙舟嘬了牙花子。警务科长朱欣卷着一张《救国报》号外进来说,阁下,请看这则新闻。大叫驴刘仙舟不经意地说,我知道了。妈拉个巴子的日本人还装蒜,对我保密,他们眼里压根儿就没有我这个道尹。不让知道更好,站在高岗上看热闹,更凉快。 朱欣说,阁下息怒。 刘仙舟一笑说,犯不上为这个生气。丢了一个赤本三尼,少一个独裁。朱科长,以为如何? 朱欣说,在下才疏学浅,不敢妄加评论。 刘仙舟说,日本人丢了人,难道就迷着,没有动作? 朱欣说,难道道尹阁下对搭救赤本三尼已经胸有成竹? 刘仙舟说,前些日子我命你打探匪首鹿地母亲之事,眼下如何? 朱欣说,赤本三尼太君拿鹿母演了一出《捉放曹》,意欲放长线钓大鱼。可是,眼下,钓鱼者反被鱼钓。这是为何? 刘仙舟哈哈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朱科长年轻有为,干练勇敢,有胆有识,有出息。我这个道尹自嘆不如。 朱欣吓了一跳,自古道,过谦者怀诈,过默者藏奸。他自责言多。 刘仙舟笑道,不说了,不说了。今天心情好,走,随我看影去。 朱欣立即派警员先行为道尹定座位。稍时,警员回来报告说,九天仙、永盛茶园的影匠们都被稻地镇边乡长请去唱堂会。 第135页 刘仙舟嘿嘿一笑说,呵,有跟我一样心情好的人。真是人有几等人,佛有几等佛。我要会会这位边乡长。 说着刘仙舟、朱欣换了便衣骑毛驴上路了。 稻地镇离渤海没有巴掌远,一出熘就到了。这天边乡长边醉月家门口一顿鞭炮响宣告今天是边老爷五十大寿。十里八村上礼随份子的争先恐后络绎不绝。边老爷不费吹灰之力就发了一笔寿财,宛如刺猬打滚粘了一身果。然而,边老爷知书达理,不愿留下鱼肉乡里的骂名,狠狠心花了一笔钱大摆宴席,唱影三天。即风光了自己又向乡里谢罪,也算是学得东汉人羊续挂鱼的美德了。 入夜,月晕,星河。平静的边庄子,一时热闹起来。吃了晚饭的庄稼佬和玩腻了的孩子们搬着小板凳坐在影台子底下。影窗户闪亮的灯光照亮了台子下一张张的圆脸。仿佛雨后的蘑菇。锣鼓傢伙一响,刘仙舟、朱欣就站在人群的后边,没有露面。 开场的影窗户上踩着罗鼓点走出三个人物来亮相:招财童子、利市仙官和天宫大帝。他们各唱了几句,就合着道白:赐福挂中堂,诸事多吉祥,寿同山岳永,福共海天长。 边乡长听了心花怒放,吩咐,赏钱。 大叫驴刘仙舟在台下大吼一声说,别唱了! 这一嗓子可不得了,驴都吓了一大跳说,我甘拜下风。影窗户上的影人都吓得跑光了。台下的人们也都愣了神儿。边乡长从台上走下来一看这位就麻了爪,扑通跪下说,哎呀,这不是刘道尹刘大人大驾光临么,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刘仙舟说,唱的什么词儿?福共?福啥共?福共产党?你要共产党海天长吗? 边醉月不住点地磕头作揖拜年,给刘仙舟上大顺,把给影匠的赏钱顺手塞到刘仙舟的手里。他说,道尹阁下,舍下备有小酌,为大人接风。 刘仙舟哪看上这点小钱,又扔给边乡长。送礼踢了下巴的边乡长把钱给了朱欣说,请朱先生从中斡旋,恳请道尹高抬贵手。 朱欣说,钱是给影匠的,我们怎么从中打槓子? 边醉月老脸一红一白的,无地自容,有个地缝也想钻进去。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把二位请到家里,摆宴。 刘仙舟捏着小酒盅儿边吃边说,你也别这么紧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这台影唱的不是时候。你知道市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边醉月说,小的久居僻壤,孤陋寡闻,愿聆阁下教诲。 刘仙舟说,当然,这不怪你。如今,共产党八路军活动猖獗,那可是无孔不入,耗子窟窿都能钻,你就放心大胆地唱影?影匠都是什么人?混进八路没有?都叫来我审问。 边醉月作了难,影都开台了怎么就停了。他苦苦哀求说,回禀阁下,鄙人是一乡之长,都一一审问过了。拿线的是赵紫阳,唱髯的是张绳武,唱旦的是张茂兰,唱小的是王玉清,乐亭人氏。 刘仙舟正抓着一只鸡腿点化着边醉月说,乐亭是共产党的老窝,出过一个世界级的大共产党。凡是乐亭人都有共产党嫌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个王玉清我听着咋这么耳熟? 边醉月说,阁下身先士卒,事必躬亲,为我等楷模。在阁下的感召下,我都审问了他们的祖宗三代,阁下放心。 刘仙舟说,这码事我就相信你。听说,你后堂来了两男两女,是什么人哪? 边醉月忙说,阁下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连寒舍来了亲戚这档子小事也瞒不了阁下的耳目。 刘仙舟说,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他们到底是谁?有良民证吗? 边醉月坦然地说,一个是我的老姐姐,六十多岁;一个是我的外甥女和她两个小子,一个四岁,一个六岁。阁下要不要到后堂看看去?或者叫来审问审问? 朱欣听出些门道来,忙说,道尹阁下,今日太晚,三星都歪了。明天,我代阁下审问就是了。 刘仙舟点了头,混了一桌酒席吃就得,便连夜回渤海了。 边醉月送走了瘟神,才想起老姐姐还没有良民证,后怕出了一头虚汗。多亏朱科长打了一槓子,不然,那可就有好戏看了。于是,借照全家福的名义请摄相师给老姐姐和外甥女照相起良民证。老姐姐一家的安危,边乡长可不能儿戏。因为老姐姐一家恰是鹿地的母亲、妻子和两个儿子。他们是经刘子瑞、张盛瑞拜託石敬斋从乐亭几经周折隐姓埋名藏在边家的。 这天清早,重门深院,草绿阶前,摄相师架好照相机。 寄人篱下的鹿老太太和儿媳云雀茹近水楼台占了边家女眷的光——照相。女人们听命于摄影师吹毛求疵的摆布和阿佛骂祖地吆喝,不要东张西望,不要交头接耳,注意看镜头。几个人坐在一条长凳上,鹿老太太和乡长夫人居中,谦恭谨慎的云雀茹从不张扬自己,情愿挤在边角。乡长的乖女儿娇儿媳年轻好胜,肆无忌惮地要尖,她们不安稳地换位、浪笑,恐怕镜头没有对正自己。机灵的云雀茹看出她们的心思,便知来藏往地拉一下反应迟钝的鹿老太太说,妈,把中间的位子让出来,叫妹子们遂遂心吧。 鹿老太太自然知趣。 戴鸭舌帽的摄影师睁一眼闭一眼,把他的圆脑袋擩进连着匣子的黑红色布袋子里,打开镜头,说声注意,往这儿看。他握着一个圆东西一根管子连着那个神秘的黑匣子,只听咔嚓一声响,就结束了受罪的照相。 第136页 热情的乡长夫人邀请鹿老太太一家到前堂听影。她们刚坐定,刘仙舟、朱欣两个不速之客又光顾边家。乡长迎上前说,请二位后堂就座。 刘仙舟那可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昨夜回去,一宿没睡好,老是念念不忘边乡长这个老姐姐。故今天再来弄个水落石出。他说,不,我也听影。不等主人让座,他们就自便了。 边醉月请道尹阁下点影。刘仙舟摆手说,不。又指着鹿老太太说,这位就是老姐姐吧?请点一出。鹿老太太笑而不语,请乡长夫人随便点哪一出。推来推去,乡长夫人点了一出《武家坡》。影匠王玉清主唱。他给大家躬躬身就一脚踏上板凳,右肘撑着膝盖,大拇指和中指使劲地掐紧脖子,如此男人演女角不尽人情的绝招,才能发出尖细柔美以假乱真的唱腔,活把一位古代豪门小姐王宝钏为了爱情专一甘居寒窑十八年等待丈夫那种傻乎乎忠贞不二的情操表现得淋漓尽致,感人泪下。 这段情真意切的唱词连类比物地勾起了云雀茹自比王宝钏同病相怜,想起了自己发狠忘却又难忘的丈夫鹿地。那年她刚满十七岁,正月十八结婚,二十回门,二十二返婆家,二十五丈夫就谜一般地不见了。他俩你追我赶的蜜月不过一周。时至今日他们结婚十五年了。但在一起的日子寥寥无几。时下,一个不知去向;一个寄人篱下隐姓埋名。还不如牛郎织女,一年一次鹊桥相会,而他们呢,相会遥遥无期。不觉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淌,发出唏嘘之声。 与儿媳心心相印的鹿老太太偷偷背过手去使劲捏一把云雀茹的手。机灵的云雀茹对婆婆的警告心领神会。她偷眼扫一下周围发现听影的和唱影的都注意到她的忘情失态。于是,她顺手抖出手帕按按眼窝,坦然地一笑自言自语说,王先生唱的真好,好的霸道,奥的恶,把我都唱哭了。她一举两得的自我道情即安慰了婆婆又保护了自己。老人对儿媳的机智临危不乱投给会心的一笑。心说,这种日子何日是了?全仗婆媳俩相依为命同心协力熬过长夜。拿婆婆当主心骨的云雀茹日夜经心侍奉婆婆,不说斑衣戏彩,也是吃的穿的洗的涮的知冷知热无微不至。老人到底是老人,经多见广主义真。卖房卖地卖牲口捨得化钱支持儿子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儿子们的事业比王宝钏的夫君镇守边关那可是今非昔比了。 唱王宝钏的王玉清下场了,薛平贵上场。王玉清阔绰地点燃一支老刀牌香菸慢步来到鹿老太太的面前,深鞠一躬。这一举动引起刘仙舟的注意。只听王玉清说,老太太,听口音,你们也是乐亭人吧? 一愣的鹿老太太半晌镇静说,不,王先生,我老了,走南闯北,这口音也是南腔北调了,请别见怪。 王玉清又上前几步悄悄说,老太太,恕小人冒昧。我是老三的二哥,你不认识我了?那年冬天,我到府上看老三,见过您,贵人健忘。 敲着脑壳曲眉皱眼的鹿老太太虚张声势地打量王玉清,收住笑说,先生,我真想认你这个老乡,因为你们艺人招人喜欢。可是,你真是认错人了。回头对儿媳说,我累了,扶我回房。 吓了一身冷汗的鹿老太太气喘吁吁地回到后堂,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真的应了那句话,泄底怕老乡啊。 坐立不安的云雀茹一边给老太太拂胸捶背,一边寻思:王玉清的模样很像老三,但,她不敢说。只是掩耳盗铃地安慰婆婆,使老太太出气匀和。一旦吓出病来那可就抓瞎了。老太太一受惊吓就跑肚拉稀,不知这是咋个病?远的顾不得,只顾眼前了,她说,妈,你放心,老三的为人可不二五眼,我想他哥们也不会差。依我的主意,把王玉清请来,把话说开,把事挑明,恳求他口上留德。他若是吃人饭的就会守口如瓶。妈,你说这个主意中不中?你点个头,我去办。 鹿老太太说,咳,我们的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层险啊! 云雀茹说,妈,不冒险就办不成大事。 鹿老太太说,你既然有这个主意,那就去试试。我老了,大事小情都由你这个年轻媳妇抛头露面,恨我不中用了,活着现世。 云雀茹说,妈,别这么想,只要您健在就给我壮胆,什么场面,什么人物我都敢见。 鹿老太太说,难为你了,孩子。说着眼含热泪拍拍云雀茹的肩,抖着银丝,呜呜咽咽说不下去。挥挥手,示意她去吧去吧。 云雀茹去不多时,又慌慌张张地回来说,妈,可不好了,王玉清被刘道尹抓走了。 这一吓非同小可,老太太犯了老病,忙说,快,扶我到茅楼去。 维繫鹿老太太一家性命的王玉清做了刘仙舟带引号的客人。他把客人带到审讯室,命手下扒光王玉清的衣服,他亲自拿皮马鞭子蘸凉水搭在王玉清的光滑的肩上。顿时,刘道尹的眼前神奇地出现了影戏中王宝钏的柔姿,那细皮嫩肉的肩,高耸的胸……刘仙舟使劲挤眼才清醒过来,眼前只是个男人,不是王宝钏小姐。于是,他问,你从实招来,边醉月家来的那个老太太,你们认识? 朱欣终于明白刘仙舟的险恶用心,便插嘴说,姓王的,在道尹面前胆敢胡说八道,小心你的狗头。 王玉清待要说话,朱欣横道,你们唱影的没一个好人,抽大烟,扎吗啡,偷鸡摸狗,装神弄鬼,蛊惑士女,胡编滥造,指桑骂槐,瞒地咒天。不打,你是不肯说的。 第137页 恰在这时,边乡长急急忙忙跑进来说,道尹阁下,打不得,打不得。 刘仙舟横了眉说,咋啦,咋打不得? 边醉月摘下礼帽,擦擦满头大汗要从头说起。自乐亭皮影在渤海、渖阳唱红,影迷边醉月出钱资助,联络天津崑崙唱片公司灌制唱片,获了厚利。接着上海胜利公司,日本的百乐、百代公司相继邀请皮影艺人灌制唱片。土生土长的乐亭皮影不胫而走。如今日本国天皇及皇后陛下有兴趣欣赏沉积汉文化的中国地方艺术。于是,明令《朝日新闻》社和宝利唱片公司联合邀请中国乐亭老奤儿影赴日本访问演出并灌制唱片。说着边乡长把用中日两种文字书写的邀请函往桌上一摆说,阁下,王玉清可是佛爷的眼珠,动不得啊! 刘仙舟甩了袖子走了,他惹不起日本人,更惹不起日本天皇。 科长朱欣可就恼了头,万一王玉清到了日本说出他认识鹿老太太岂不更遭了吗? 边醉月说,科长大人,放人吧。 朱欣无奈,放了王玉清。可是,他打定主意,在王玉清去日本的半路上寻机杀了这个活口,保护鹿家人的性命。 作者的联繫方式 邮箱mailto:tsyrg@mailto:126tsyrg@mailto:[emailprotected] [emailprotected] qq:314605451 3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36) 老奤影风靡东京都 女儿国一片哭迷子 渤海道公署警务科长朱欣怀着杀人灭口保护鹿地家属的动机,乘王玉清上火车之机下手。可是,他错过了时机,便乘车追下去,一直追到大连码头,也没有成功,眼巴巴地看着王玉清上了一艘日本轮船。 登上轮船的影匠王玉清已经感受到异国情调了。同行者九人,有唱髯的李秀、唱小的张茂兰,唱大的张绳武,耍线的赵紫阳以及司鼓司弦等。这艘火轮有三层客舱。千把百乘客中只有他们九人和一个留学生操汉语,宛如百灵鸟落在麻雀群里。冷眼望去,羽毛差不多。虽然都是黄皮肤黑头髮,但一边是水磨曲子腔,一边是蛮声哈刺气。不知日本女乘客(几乎没有几个男子)表达的是苦是甜是喜是忧是爱是恨是对战争的期望还是对和平的恐怖。离开丈夫的日本女子摇头晃脑咬文嚼字骚托托混料落酸的神态,王玉清等这几个百灵子也甘拜下风了。疲劳的影匠们,对麻雀们的翻尸倒骨早就听腻歪了,莫如闭目养神。 突然,一位日本女子向王玉清借火吸菸。 王玉清掏出火柴递过去。那女子划火柴点着了菸捲,拿正眼瞟一下王玉清用中文说声谢谢。王玉清不在意地说,不谢。可是,那女子就很在意他了。 这艘叫神宫丸号的轮船不知不觉掠过海上的黑夜,迎来东方的黎明。伸了伸懒腰的王玉清第一次看到从海水里冲出来的朝霞。霞光渐渐强烈刺眼。一轮红日拖泥带水地爬出了大海,宛如出浴的红体美人,染红了的海水从那颗红彤彤的圆体上流滑下来,滴滴巴巴掉了一海。那个太阳简直是用人血刷洗过的。人血太多太稀,不称职的工匠拙劣操作,把个好端端的太阳涂得面目全非。 带血的太阳扶摇直上头顶的时候,轮船在日本长崎徐徐靠岸。 宝利唱片公司经理伍田靖太郎亲自把中国客人们迎上小轿车,一路风驰,马不停蹄,改乘电气火车经广岛、神户、大坂、横滨直达东京。 老奤影的影匠们被安排在一个名曰青年学校的店里,本不是店的店,含有慢待之意,也是对来自交战国客人最礼仪的热情隔离。 王玉清自言自语地说,叫化子不拿拐棍,受狗的气了。 在这个委曲的地方稍事休息,由日本翻译王先生陪同到松坂屋餐厅共进晚餐。 当晚就在松坂屋剧场举行首场演出。 松坂屋是个综合商业、剧场、电影院、旅馆、赌场、妓院等样样俱全的杂烩大厦。剧场的舞台是用一种在中国从未见过的材料制成的布围子围得风雨不透。各个角落笔直地站着警察和流动便衣。不准影匠们往下看,不准窥视,不准探头,不准交头接耳。王玉清寻思:不是敌意,就是戒心,反正是看人下菜碟。翻译告诉大家:看影的有裕仁天皇和皇后陛下以及在任和卸任的几位总理大臣,还有陆相、海相、外相等内阁六巨头、以及贵族爵爷及太太们和文化界要人以及德、意等轴心国驻东京大使及夫人们,为此你们可要卖卖力气了。 我的天哪!王玉清和他的艺友们都惊愕地咂舌,老奤儿影可要传遍全世界了。个个摩拳擦掌,穿半截袖的棉袄,非得露一手不可,也不枉飘洋过海潇洒走一遭了。 影匠们多年和衷共济的精,配合默契的绝,不用指手划脚的导演也是影卷背得烂熟,说唱哪出就唱哪出。今晚预告唱《五锋会》中的大上会。王玉清寻思:在不懂汉语的日本演出不比在内行如云的国内,在日本唱多好也是对牛弹琴。尽管天皇和皇后陛下在场,也请恕国际庶民的内心不恭了。 大上会中影人连扭带耍地跑秧歌是拿线的赵紫阳的绝活。他表演的《八美图》一个人操八个影人的舞蹈,动作协调,优美动人。今天开场的锣鼓,宛如调情的美女,勾引得赵紫阳浑身抖擞。他抓襟捋袖,施展他的魔法,把一张张涂了颜色的驴皮子耍把得活灵活现,仿佛潘金莲的猫,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台下的日本人都是力巴,谁能看出破绽来?放开胆子的赵紫阳为所欲为操作自如。他耍把了个把小时就汗流浃背了。 第138页 王玉清上前解围说,老三,你耍得太累了,下边的唱,我来。赵紫阳说,谢二哥救急。 救急也就是演一个打什不闲的人物。可是,王玉清心血来潮,加唱了一段与剧情无关的打牙牌,顺口唱道:手里拿着一把刀,找他去把秧遭。顿时,台下唿拉拉起立拍打屁股的一声巨响,宛如起飞的大雁,裕仁天皇中途退场了。接着宫廷及内阁阁僚们仿佛北京的糖葫芦带走了一大串。影匠们目瞪口呆半筹不纳,仗二和尚摸不着珍爱老奤影的天皇陛下中途退场的理由,这可给乐亭老奤影的艺术家们带来第一次巨大冲击的悲哀。 乐极生了悲,抱怨王玉清演砸了的影匠们进退两难。剧场里的人们都走光倒也好了,可是,偏偏还有不与天皇同步的看客。他们眼巴巴的一为看影,二为看影匠们的热闹。中国人在日本出丑,他们视为乐事。影匠们别无选择,只得打肿脸沖胖子,硬着头皮演下去。 忽然,后台不请自来了一位七尺男子的不速之客。他扬扬浓眉摆动一下黢黑的脸膛,典型的亚洲人。他礼到话到操流利的汉语说,哥几个辛苦了。 王玉清在异国他乡听到说中国话的先生,顿觉亲切,真要三浴三熏了。他另眼相看地打量这位穿西装革履的亚洲先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你是谁的目光。 这位亚细亚先生如同上场的一个角自报家门说,我是高丽国皇太子李承晚,我在中国读书十五年,最爱看乐亭老奤影。你们刚才演的《五锋会》跑秧歌,外添了一些唱词,节外生枝,离开剧本是开玩笑,缺乏艺术的严肃性,不能再添加什么了。 自愧难当的王玉清摸着后脑勺寻思,他还不力巴,留有余地地挑毛病,一针见血地指道道。被人说中的王玉清无言以对,沉吟片刻说,李先生,天皇陛下中途退场,是否如刚才太子殿下所言,是因为我开了一个艺术的玩笑? 太子说,天皇陛下为什么中途退场,我不清楚,你也别问。你们只管唱影。听说,李秀也来了,他唱髯唱的好,请他唱一段吧,就唱《大封官》如何? 号称皮簧大王的李秀就应约规规矩矩地唱了那段。他吐字清晰、嗓音宏亮的唱腔赢得了一阵阵的掌声。一俊遮了百丑,为老奤影争得一点点薄面。然而,在他们心中极度不安,天皇中途退场给老奤影赴日演出罩上了一层不祥的阴云。 老奤影艺术家在日本逗留一周了。他们曾在东宝电影院、帝国学校、广岛等地演出《回荆州》、《大登殿》、《绿珠坠楼》。几天来心绪不安的王玉清整天被天皇中途退场的事萦绕着。艺友张茂兰劝他别往心里去。走,我们到街上散散心去。 心不在焉的王玉清由艺友张茂兰陪同信马由缰地沿着东京一条不知叫啥名的大街漫步。冷清的街上忙碌的车轮匆匆而过。心情不安的行人寥寥无几,又多是妇女。天性尊重男子的女子见了他们俩中国洋人男子,便老远地躬腰、低眉,很有教养地让路。没见过如此阵仗的他俩受宠若惊,心说,崇尚三从四德的中国女人与之相比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映入他们眼帘的那些中文gg是异邦的奇闻。在东京竟有苏州馆、杭州馆、还有天津馆。他俩在一声声亲切的招唿下步入其内。吃饭的人稀少,不是孩子就是老人,毫无敌意地同他们打招唿,更有甚者,用老奤影调打招唿:相公请了。一位年轻的女招待操汉语殷勤地哈腰让座上茶拿菜谱。他俩只要了一盘狗不理包子。咬了一口用筷子夹着月牙形半拉包子的王玉清细细品味,这日本狗不理包子面目全非了,徒有虚名,仿佛中国学了佛教,加以改造,兼容并蓄,和魂洋才成了日本独特的两种要素在深层交融的杂种狗不理包子。做包子的面粉和中国的面粉相差无几。没有新奇花样,日本视为耻辱。杂种一词在日本并无贬意。而是学界、军界、政界、商界奋力推崇的一个新潮词,是创新意识的肯定。 一片白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天津馆,工业化生产的桦木筷子,用完就是垃圾。而在中国手工制作的竹筷一用就是几年,由白变黄、变古铜色,古香古色,宛如出土的秦汉文物。盛包子的碟子精薄半透明,就像中国汉白玉磨制而成的。有鑑赏辟的王玉清吃光了包子顺手玩赏碟子,不慎滑落,砰的一声脆响,摔得粉碎。又搞砸了的王玉清怨恨自己不走运从腰里摸摸索索地掏出一块大洋摆阔地扔到桌上赔偿。 温和的女老闆一眼就认出这两个穿紫宫缎长袍子的洋人熟悉的面孔。因为,她在天津学过狗不理包子的制作工艺,与中国人打交道中体验到中日两国人都是相通的。便连连说,不要赔,不要赔。女老闆的中指和食指熟练地捏住那块银圆慢吞吞又准确无误地投入王玉清的衣袋里。连连致歉的王玉清心里发烧脸上红。他恐怕丢了老奤影的面子,便产生了买回一个同样的碟子还人家的念头。 东京古怪的商店,大的贼大,小的贼小。留意货架的他俩转悠了几家繁荣的、衰落的、不死不活的商店,都没有天津馆那样的碟子。拐角处,终于发现一个凤毛麟角的古董老店。窄小而明亮,宽绰而扁平的玻璃柜子里陈列着干隆、嘉庆年间的瓷器,价值连成。心腾一下乱跳的王玉清思绪繁纷,仿佛听到了庚子赔款的银子音,卢沟桥的炮声,南京大屠杀的叫声,七三一的呻吟,无人区的吶喊,以及这些被掠夺到异域古瓷的哀诉,在他心中萌生为国人忧,恨入心髓。于是,他一顿脚发狠地说,岂一破碟何以赔偿乎? 第139页 在日本东京的日子,与天天陪同的宝利唱片公司经理伍田靖太郎先生交往甚多。好客的伍田把王玉清等九人请到他的公司所在地——名古屋灌制唱片。他们到达名古屋的时候,天色已晚,宽容通达的伍田慷慨地包下一家豪华的旅馆。他立即支付一笔数目惊人的预定金,指令旅馆特别小心服侍他的中国客人。 男人都去中国及南亚打仗,旅馆也是女人化了。刚迈进旅馆大厅的王玉清等影匠们尚在喘息,候在那里的女经理女侍们像燕子忽拉拉飞过来,为客人提皮包,引进各自的房间。 王玉清的房间临街、宽绰、一应俱全。只是没有中国的土炕,没有床。进来先脱鞋,女侍亲手为他脱了长袍马褂挂在衣架上。王玉清看那女侍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女侍到卫生间放热水,用日语说,先生,请沐浴。不懂日语的王玉清愣怔片刻,女侍拉他到卫生间指指浴盆。 王玉清说,谢谢。并示意她迴避。 女侍误以为要她帮忙。便殷勤地为他解腰带,脱衣裤。 习惯男女有别受了几辈子男女授受不亲薰陶的王玉清连连后退,避猫鼠似的躲到角落。领略王玉清内心恐惧的女侍以为他有隐私不可告人,终于扭不过又怕慢待了客人便遗憾地走开了。 抓空儿脱衣的王玉清三下五除二宛如蛇蜕那样脱光了皮,扎进浴盆。匆来匆往的女侍忽而送毛巾,忽而送香皂,忽而往水里撒香水。难为情的王玉清躲不胜躲防不胜防,好歹在水里泡着,拉浴巾遮盖,仿佛做了女侍的俘虏,由着她被金钱观念蛊惑的摆弄。她为他洗髮、搓背,大凡身体各个犄角旮旯都经她面条鱼似的小手捏弄一番。令他皮肤绚红,浑身冒火,血通脉畅,舒服自在又解乏,宛如经歷一番出家再造的磨练。 出浴的王玉清穿上宽松的睡衣。尽职尽责的女侍端来一个油漆花纹的托盘,里边有酒和几条油炸小鱼,有中国的稀饭、窝头;还有一盘西餐牛排、几片面包和一点果酱。也真是饿了的王玉清按照日本人的杂种风格两种文化一併吞下。在肚里混合之后还会拉金尿银? 晚餐后,他就打盹。可是,女侍又献茶,打开留声机放音乐,邀王玉清在地毯上赤脚跳舞。拘泥成法的王玉清除了在家里拥抱过自己的妻子之外,在国内操守坚正不曾拥抱过别的女人,今日在国外何以有脸拥抱一个日本少女? 留声机放出清凉的笛声和浑厚的大鼓声,女侍击掌而舞,即兴哼哼唧唧地唱起日本民歌。直眉愣眼的王玉清听不懂歌词,仿佛听的是土豆哪里挖,土豆这里挖。舞无趣,乐无味,不知不觉瞌睡虫就爬上眉梢。 顺从的女侍铺好被子,睏倦已极的王玉清囫囵吞枣地躺下才发现没有枕头。于是,他双手一合枕在头下,比画要枕头。可是,读不懂这种语言的女侍误以为要她陪床。顿时,她吓得惊恐、后退,发出怪叫。女经理慌张跑进来问究竟。王玉清急中生智,拦过一堆书枕在头下。女经理到底年长有经验,立即明白真谛笑着说,哦,马古路,马古路(枕头)。女侍欢快地抱来一个二尺长的中国枕头。 一宿没平静的王玉清打了个盹就天亮了。女侍早早进来问安,用现学的汉语说,王桑,早安。接着就跟踪服务。从他起床穿衣进卫生间刷牙漱口洗脸进餐直到出旅馆门进入宝利公司经理伍田的轿车为止,热情周到。伍田先生的钱花到了地方。乐亭老奤影的影匠们在国内从未享受过如此厚爱。只有在日本拿他们这些土包子乡巴佬当成艺术瑰宝。受此厚遇的王玉清不说有朝一日结草衔环感恩报德,起码现在灌制唱片得卖卖力气,使出绝招来。 灌制唱片的技师是蓝眼珠的德国人。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中国老奤影艺术家还要艰难地掐着脖子声嘶力竭脸红脖子粗地演唱,他替他们难受。那样子宛如拦路抢劫的强盗抢劫一位弱女子被扼住喉咙,仿佛谁掐脖子掐得劲大谁的艺术功力就越精湛,越炉火纯青。欣赏惯了歌剧《费加罗的婚礼》、《卡门》的德国人对中国乐亭歌剧意欲模仿之而后快。他也手拿把掐着自己的脖子尽管掐到将近窒息的程度,发出来的音调宛如拙劣的工匠噼木柴的音响。令人啼笑皆非。不过,老奤儿艺术家们对德国学子如此真诚地对待独树一帜的中国老奤儿影艺术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了。 灌制唱片前后不过个把小时,张茂兰灌制了《绿珠坠楼》、《大登殿》、《天仙配》、《鞭打芦花》、《张彦观画》。李秀灌制了《四郎探母》、《莲花庵》。张绳武灌制了《唐明皇哭妃》。王玉清灌制了《邵玉兰救夫》他的拿手好戏。时不时就来一句哭迷子:我的夫哇! 经理伍田先生很满意,每人付给三千块大洋的酬劳,并立即兑现,相约共进午餐。 席间,王玉清问道,伍田君,那天首场演出,天皇陛下何以中途退场? 伍田笑容可掬地说,王桑,那天陛下中途退场并非因为阁下的那段加唱,而是因为他家里出了一点小事。 王玉清不解又问,一点点小事也值得中途退场? 伍田说,这个小事闹得皇宫一片喧譁,总理大臣、陆相、海相、外相、宫内大臣、情报局长官都应召进宫议事。 王玉清说,我的天哪,到底出了什么事? 恐怕泄露天机的伍田附在王玉清耳边神秘地说,天皇的表弟赤本三尼信次郎大佐在中国长城地区被游击队俘虏。陛下要内阁营救。选派了一名特使去中国游说各方营救赤本三尼。 第140页 王玉清说,啊?这还算小事? 突然,伍田得到内阁通报,要他领中国客人立即回旅馆听候传讯。 王玉清听了要传讯客人,很不自在。但也无奈。他们回到旅馆就被带到一间密室。王玉清不知吉凶,难道大叫驴刘道尹追到日本来拷问?抬眼间他看见的不是男道尹,而是女将军。她约三十来岁,穿军服,少将军衔。凡人不知她的底细。她就是肃亲王的女儿、满蒙王爷金碧东的妹妹白嘴鼬金碧辉,日本名字叫川岛芳子。1931年6月,日本军方为了寻找侵略中国东北的藉口,并派出间谍中村潜入中国东北洮南、索伦等军事禁区,秘密联络蒙古族亲日王公,商讨起兵响应事宜。而中村到达该地区就被中国东北军发现、逮捕、秘密处死。并严密封锁了这条消息。但是,日本方面获悉中村出了事,苦于没有证据。就撒下特务,大海捞针。终于发现中村的一块三道梁手錶(只有日本军人才可佩带)被东北军团部司务长名叫李德保的拣去送进洮南大兴当铺换了钱。苦于没有侵略中国东北藉口的日本高层土肥原贤二得知此讯,如获至宝。拿到这块三道梁手錶就是证据,可向中国政府交涉,怎么下手呢?土肥原就密电在天津的川岛芳子出马。川岛扮作一个贩毒品的朝鲜女人,精心策划与司务长李德保见面。见便宜当仁不让的李德保就买下了这批货的定单。可是,钱不够。川岛说,押什么都行。李德保就拿出那张三道梁手錶的当票。川岛接过当票,立刻变了脸。李德保不得不交代手錶的来歷。川岛安抚司务长,赏给一些银圆和一杯下了毒的美酒。人为财死的李德保死了。川岛却在日本名声大噪,在日本军界的地位蒸蒸日上。她点燃了日本侵略中国的导火索。 现在的川岛在一个中国皮影匠的面前,表现了趾高气扬而又有求于人的卑恭。伍田指那女人说,这位就是营救赤本三尼的特使川岛芳子将军。 王玉清心说,遭了,要受女人的审问了。 川岛一笑说,几位请坐。鄙人川岛芳子,与各位见面认识,我们就是朋友了。不日我即飞中国,营救赤本三尼大佐,期望朋友相助。 大家七嘴八舌说,好说,好说。 川岛说,王桑,地图上标着乐亭与渤海市距离很近,营救赤本三尼有没有门路?如能挺身而出,奋力相助,一旦成功,陛下割给你半拉日本他也捨得,至少给你半拉满洲。抓住了这个机会就抓住了发财的牛鼻子。 王玉清懂得那是陛下拿野猪还愿,但,条件很诱人,很有蛊惑性,可是他说,川岛阁下,我的原籍是昌黎,不是乐亭。与渤海市相隔一条滦河,路途遥远。传说,那游击队神出鬼没,飞檐走壁,奇技淫巧,清波四海,尘消九域,到处打游飞,神啦。他们是中国的嵴樑,我是皮毛。与他们说不上话去。 伍田怂恿说,你可想好,莫失良机。 川岛拉长了脸说,王先生,你好像和八路军一个鼻孔出气,他们都是另类,你愿意与他们为伍? 王玉清连连摆手说,岂敢,岂敢。 川岛说,听说,令弟是八路军,王先生即有这个门路,我还是求之不得呢。我委任你为我的全权代表同八路军谈判,答救赤本三尼,明天我们就飞回中国去。 心事忡忡的王玉清回到他的房间,心烦意躁。女侍陪他说话。明天就要回国了。女侍意外地通报了姓名。她说,她叫叶子,是川岛少将身边的人。她的丈夫叫加滕,也去中国打仗,没有音信,怕也是被俘了。她委託王玉清代为寻夫。说着,她一手捏成七,一手捏成一说,日本国内一个男人,七个女人,男人都去打中国,那地方太大,占不过来。再打三五年,日本败了败了的。 王玉清终于明白日本女人的心病。他深表同情。但,他对叶子神秘的身份则不怎么同情。时至今日才恍然大悟,叶子原是在船上借火的那位。自踏上日本国土就受到了监视。 叶子说,你灌制的唱片在日本播放了,那句:我的夫哇!表达了日本女人的心声,几天就家喻户晓了。 叶子打开留声机,传出《邵玉兰救夫》的唱段,她也跟着唱那句:我的夫哇!王玉清的唱片在日本城乡传播,顿时,日本上下到处是那句哭迷子:我的夫哇! 王玉清并不因为他的唱片在日本流行而感到骄傲,而是冷冷地看着叶子发呆,真可怕啊,她原来是这种人。他不顾想别的了,只想回国以后怎么摆脱女特及川岛芳子的网,这个则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3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37) 女特使游说救赤本 刘道尹大闹永乐园 女特使白嘴鼬川岛芳子少将及叶子、王玉清乘坐的飞机在北平机场降落。受到冈村大将的迎接。从此,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大门口又添加了一块赤本三尼营救委员会的牌子。于是,就紧锣密鼓地开场营救赤本三尼的游说。冈村下令印发传单,派飞机撒到渤海北部山区、长城内外、滦河上下、盘山、鲁家峪、青龙山、挂云山、东西南北卢龙寨……施肥种地的庄稼佬儿拣了传单一看,上写:释放赤本三尼,金票大大的给。 庄稼人拿粪箕子接着纷纷飘下来的传单,对空中的飞机大声说,多多益善。 几天过去了。女特使按耐不住寂寞,不能只在北平守株待兔。于是,带着她的随员下渤海市。 第141页 渤海交通大学院内开进一辆黑色轿车。车门打开,川岛风度潇洒地伸脚露腿下了车。北部防区司令官铃木启久少将下楼迎接。 防区司令部会议大厅,军官们都来听训。陪同特使的叶子说,川岛将军奉大本营的派遣,督办营救赤本三尼事项。 铃木早打好了腹稿,想从八路军手里要回赤本三尼,那是做梦。可是,沾上这个麻烦事,办不好就得罪天皇,那就失去一切。于是,他周全地说,阁下,我们在冈村大将的指挥下,成立了营救赤本三尼委员会渤海分会,制定了营救计划。由佐木少佐和高贝小队长负责实施。 佐木听了心中不悦,暗骂铃木耍猾,舞词弄札,文非饰隐,推得干净。 铃木不见佐木有所表示,就说,佐木君,如何? 佐木、高贝立正、低头,哈依! 白嘴鼬川岛端着特使的架势板着白拉刺的脸说,内阁大臣们也再三强调要全力相救。尽快和八路军联络,只要交回赤本三尼,我们出重金和精良武器做为交换条件。 佐木再次哈依。 川岛说,拜託各位了。 会议不了了之,川岛住进后院的豪华小楼,铃木左右相随,他拿特使当通向天皇的桥樑。川岛说,怎么同八路军联络? 铃木说,这个么—— 川岛明白了他只会打八路军,不会与八路军联络。联络只在口头。她问王玉清,王桑,尽快和令弟联络。 王玉清说,将军阁下,我兄弟老三没个固定地点,咋和他联络? 叶子说,我有办法。你唱影,一露面,你兄弟就知道你回来了,就会来找你。 川岛说,叶子启发了我,我有办法了。王先生,你回园子唱影去,你在报纸上作整版gg,在电台播放你在日本录制的唱片。让地方举办你的演唱艺术讨论会,一切费用我包着,你放手去干,联络各方人士,探听八路军的所在。 王玉清说,遵命。阁下,八路军游击队大凡在遵化北部山区。 铃木说,我讨伐那一带如何? 川岛说,你只会使用暴力,动武的不行,讨伐的不要,我明日去遵化县城。 第二天,王玉清回小山永乐园唱影的时候,川岛和叶子就到了遵化县城,住在日军渡边大队的营房里。她说,八路军首脑鹿地、豹天近在咫尺了。 叶子啊了一声说,我的天哪。川岛说,怕什么,八路军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我就不信融化不了这两个——她想说匪首,打个沉又改变了措词——八路长官。 天皇特使到了遵化县城,那可是一件极其荣耀的大事,小县城蓬荜生辉了。当地有头有脸的都来讨好川岛特使。川岛就势大讲营救赤本三尼的事情。她要全县各界联名给游击队写万民上书:要求释放赤本三尼。顿时,川岛的游说活动如同走马灯轮番转。报纸连篇累牍,电台声嘶力竭,报导川岛一会儿在商会募捐,一会儿在广场演说,一会儿宴请地方三老,一会儿在马兰峪皇陵祈祷祖宗…… 几天过去,没有任何消息反馈。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有泪千行。叶子说,阁下,事情不妙,怕是夜长梦多。 川岛烦躁地来回踱步,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附近有没有算卦的?问卜赤本三尼吉凶。叶子说,我去打听。 叶子去了一会子回来说,阁下,我可找到了,城西北角有个火神庙,庙里有个道士,人称风仙。都说那卦算得灵,神乎其神。上香求道的,络绎不绝。这位风仙那可是天道人间、吉凶生死无所不通。阁下,把风仙招来如何? 川岛说,是哪个风仙,我好像见过。是不是在盘山的那个?中国俗语说,心诚则灵。我要亲自拜访风仙。 火神庙的老门隆隆打开的时候,换上便衣的川岛和叶子就登门求仙来了。一阵风易翠屏女扮男装,身着道袍,头顶九莲冠。她把她们引进大殿,命道童上茶。她说,施主光临寒庙,有何见教? 川岛说,久闻风仙灵验得很,今天我来验证。 一阵风易翠屏说,不敢。施主,那都是道听途说的,流言惑于浅情,又恐野听,将谓信然。道家之教,妙在精思得一,一是什么?至高无上,至深无下。平乎准,直乎绳,圆乎规,方乎矩,包裹宇宙而无里表,洞同覆载而无所碍。 叶子听了,人家说得那么玄乎,对此道一窍不通。川岛也是不懂装懂说,风仙修行得道,乃天下庶民的福啊。我就想测个字。 易翠屏说,愿为施主效劳。说着,她净手摇了六爻课,摇出一个签来。一本正经地说,此卦走生门,定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川岛高兴极了,撒给风仙一把银洋。她说,道爷,不瞒您说,我是为一位日本朋友测字,他遭到不幸,生死未卜,不知下落,按道爷神卦,他还活着,我就有希望。但是,我目前的难处是不能和那边联繫上。怕的是夜长梦多,万一有个闪失,营救他岂不落个一场空? 易翠屏说,按卦上字面深意,你的朋友是不会有闪失的,祝施主万事如意,马到成功。 川岛说,谢道爷吉言。 一阵风易翠屏送走了川岛,她就出门化缘,乘风上了盘山向豹司令报告和日本特使见面的情形以及眼下川岛的心态。 盘山上的小山村,八路军十三团团部副司令豹天、一营长蒲公英、青英支队长陈虎听了易翠屏的报告,都嗍了鱼刺。蒲公英一拍大腿说,咳,这有啥难的,我们这可是和天皇直接较量了,主动权在我们手里,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易翠屏说,第一步先让我的卦灵验。我就能牵着川岛的鼻子走。天皇特使就会听我的。 第142页 豹天思考了一会儿说,好吧,你迴避一下。我们放了那个翻译潘耀祖,小虎,把赤本三尼、潘耀祖押来。 几天来的俘虏生活无肠公子赤本三尼变成了另一个样子,鬍子拉茬,丢盔卸甲,没了日本军官的盛气凌人飞扬跋扈,丧失了祈战死的尚武大和魂。只有胸前的孔子和狼的金像是他以不如人为耻的标记。三脚鸡潘耀祖成了猫口边的老鼠,生也猫死也猫,听猫由命。 豹天说,二位习惯了吗?八路军优待俘虏,希望你们也作深刻反省。侵略中国的战争是不义的战争,中国古人云:多行不义,必自毙。 赤本三尼说,豹司令长官手段大大的,赤本三尼的不如,作了您的俘虏。这是我的耻辱,是日本的耻辱,是大和民族的耻辱,我祈一死。 豹天说,好啊,你愿意死,我成全您。你想哪天死,告诉我,你愿意枪毙呢,还是剖腹?都依你。 赤本三尼说,哈依。 豹天一指潘耀祖说,你呢,是要死还是要活? 潘耀祖慌张说,豹司令饶命,他是他,我是我,我可不跟他学死,好死不如赖活着。 豹天说,好吧,我也成全你,你回去给川岛带个口信,就说赤本三尼要自杀,她乐意不乐意? 赤本三尼一惊又喜说,啊,川岛回来了? 豹天说,是啊,她来救你,你还想死吗? 赤本三尼不语。 豹天对潘耀祖说,你走吧,以后别作坏事,我能放你,也能抓你。你若是承认自己是中国人,啥时回来抗日,我啥时接纳。 潘耀祖说,牢记豹司令教诲。他给豹天鞠了躬,给蒲公英鞠了躬,给陈虎鞠了躬,再没有给人可鞠躬的了,回头瞥一眼赤本三尼就撒丫子跑了。 三脚鸡潘耀祖一勐气跑到遵化。直奔东大街日军队部。他和川岛也算是老熟人了。川岛正疑惑风仙的卦灵不灵的时候,一见被八路军俘虏的潘耀祖回来了,噼头就问,你回来了,赤本三尼大佐呢? 潘耀祖一看在场的罗圈腿佐木、渡边、油狐高贝都红了眼,豹天带的口信就不敢露了,忙改口说,特使阁下,几位太君,我潘耀祖可是跑回来的啊,我姓潘的对皇军忠心耿耿,我回来就是告诉特使,赤本三尼还活着,我们要抓紧营救,晚了,怕是来不及了。 川岛问,潘先生,你说,八路军会杀了赤本三尼吗? 潘耀祖说,八路军优待俘虏,不会杀俘虏吧。 川岛与叶子会心的一笑,阿,风仙不愧是风仙啊。赤本三尼还活着的喜讯给川岛带来鼓舞。可是,在遵化几天了,营救的进展不大,不知王玉清那边有没有好消息,她说,回渤海。 那天王玉清按照特使的指令拉起一个影班子,进了渤海小山永乐茶园。老闆说,你敢在我这儿唱影? 王玉清说,那有啥不敢的,我花钱租你的园子。我唱我的影,你收你的租。 老闆说,好吧,你能不能唱下去,我不管,租子一分不能少。第一场影的开台锣鼓刚刚敲响,忽然,后台进来几个穿黑衫的人,一个秃脑袋胖子抖开一块手帕说,前有井来后有山,青龙白虎列两边,东南角上沉雷响,一块浮云把天漫。说完就把手帕蒙在鼓上。 司鼓不知咋办,影匠们目瞪口呆。秃头人们瞪圆了眼珠子,剑拔弩张。王玉清不慌不忙地说,搬倒井来平了山,降龙伏虎不费难,西北角上狂风起,吹散乌云露青天。说着用鼓箭挑起那块手帕。 黑衣胖子乐了,抱拳堆笑说,都是门里人,好说,好说。 王玉清还礼说,各位老大,请前台看影。 从此,王玉清才在小山稳住脚根。 渤海小山,永乐茶园王玉清的影可是越唱越红了。那些新民会、特务、警察、收税的、抽头的、地痞、无赖像苍蝇一般都来蚕食王玉清。如今的王玉清有人撑腰,当了影园子的老闆,就有人又吹又捧,名扬四海,财运亨通,几天就发了。他不在乎来蚕食的各位,如今这世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他只怕刘道尹抓去审讯。几天来王玉清主演《王熙凤降香》,场场暴满。今晚,王玉清唱得起劲,忽然,涌进一股子警察,砸了影窗户,打了看客,人们忽拉拉逃散。 王玉清从台子上走下来沖警察们一抱拳笑道,哥几个辛苦了。对不住的地方请高抬贵手。 警察们可是不管这一套,他们照砸不误。王玉清说,那位是你们的领班? 警察们闪身走来了一位说,我是领班。 王玉清一看可就蔫了。来的这位不是别人,偏偏是大叫驴刘仙舟刘道尹。他后边紧跟着警务科长朱欣。 王玉清慌忙撩起袍子就下跪说,道尹阁下光临小园…… 刘仙舟打断他的话说,拉倒,别给我戴碳篓子,你小子跑到日本熘达了一趟,就长洋了不是,我请都请不到你。不得已就自己来了呗。 王玉清只叩头没话说。刘仙舟坐下,口气温和下来说,其实呢,我找你就为那件小事,就是边庄子你认识的那个老太太,她到底是啥人?你告诉我不就结了。可是,日本人从中插了一槓子,那个老太太就不见了,至今不知去向。你走了,边乡长可就苦了。我得向他要人。他说不上色相来,就吃了皮肉之苦。 王玉清一惊,真叫人心里过不去。 刘仙舟说,现在只有你一条线索了,说吧,她是谁,她就是钻进耗子窟窿我也得把她鼓捣出来。 第143页 王玉清说,咳,道尹阁下,她不过是个糟老太太,力不能缚鸡,即不能上阵,又不能下海,问她何用。阁下,还是听我唱一段《张二姐下凡》。 刘仙舟说,你不用跟我整这个哩哏儿棱。来人哪,捆起来,带走。 道尹一个令,警察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就把王玉清牢牢捆得结实,前边的拉后边的推把王玉清拖到门口。警察们可就目瞪口呆了。原来日本宪兵包围了园子,佐木和高贝岔开罗圈腿堵住门口。 大叫驴刘仙舟从里边走出来说,妈拉个八子的,哪敢拦我办案? 白嘴鼬川岛说,我! 刘仙舟一看,这不就是蒙古王爷肃亲王的女儿金碧辉格格吗?我知道你吃几碗饭。神气个啥劲儿? 翻译官潘耀祖附在刘仙舟耳边说,道尹阁下,这位可是大日本帝国天皇特使,川岛芳子少将。 刘仙舟不屑一顾说,吆喝,那年和她爹来渤海祭祖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今天出息了,土地佬儿放屁,神气噔噔。别拿大妈妈吓唬小孩子,特使咋着,能把我咬俩印咋的? 翻译官潘耀祖说,阁下,请小点声。 朱欣拍一下潘耀祖的肩膀说,我说,潘哥们,别拿我们道尹打哈哈。 大叫驴刘仙舟一扬手对天放了两枪说,走!哪个敢拦? 白嘴鼬川岛给佐木使个眼色。响尾蛇佐木带着油狐高贝等宪兵冲进去,一个个宪兵拉住一个个警察拳打脚踢,打死也不敢还手。警察们都被打趴下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们心里说,这个王老闆咋就买哄好了天皇特使。 刘仙舟只看着手下挨打干没辙,他堂堂一道之尹不甘心吃这个哑巴亏。他也划魂了,难道日本人连我也敢打吗? 朱欣说,阁下,这不就是打您的脸吗?俗话说,说话别揭短,打人别打脸。他们这是要道尹的好看。 三脚鸡潘耀祖说,我说朱科长,你就别火上浇油了。快,搀扶着道尹回去。 刘仙舟还要执拗。潘耀祖说,我的刘大老爷,您请吧,特使可是给您留着面子呢。她若是翻了脸,您看见了,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说着请请请,连推带怂就把刘仙舟朱欣送出门外,警察们丢盔卸甲,狼狈不堪地逃之夭夭了。 川岛以胜利者的姿态高傲地走进永乐园,命人给王玉清松绑。她说,我来晚了一步,叫你吃苦了。 王玉清说,多谢阁下答救,不然,刘仙舟那个老杂毛非要我死的不可。 川岛说,他为什么抓你? 王玉清打个沉儿,从容说,特使支持我唱影唱红了,他就眼红了。我哪一点打点不周到,他们就来找茬。 他压根就隐瞒了刘仙舟追问边家老太太的事。 川岛说,哦,你继续唱下去,谁再敢来找麻烦,我枪毙了他。不管他是粥(刘仙舟)还是菜(朱欣,猪心)一锅端。 王玉清大声对园子各位同仁说,各位听见了吗?有天皇陛下的特使支持我们,我们重打鼓另开张,拾掇起来好好唱。 影匠各个同仁一个声的叫声好。 王玉清把川岛、叶子、佐木、高贝、潘耀祖引进二层楼上客厅,吩咐上茶、从馆子叫了酒菜。百十几个宪兵统统的馆子的米西。把在馆子吃饭的人统统赶走。这一下子,王老闆名声大震。连刘仙舟都不是王老闆的个儿。 川岛抿了一小口酒说,我託付你办的事情如何? 王玉清说,我回国个把月了,我的兄弟也不来找我,只有我找他去了。 川岛说,可以去。她对佐木说,给王老闆办个特别通行证。 佐木说,哈依。 王玉清说,找到我弟弟,联络上八路军长官,我就回来向阁下报告。 川岛说,我的全部计划都押在你的身上了。你可不能辜负我的一片苦心,在日本我就许下诺言,陛下答应割半拉满洲,我呢,给你半拉渤海,起码给你半拉渤海的小山,永乐、永胜、天光都归你。 王玉清说,我明白肩负重担。陛下和阁下的酬劳,先在原地搁着,我办成了事情,请阁下赏赐。办不成,任凭阁下发落。 川岛说,发落就不要了。此事必须办成。你找到八路长官,代表我和他们谈。只要放了赤本三尼,什么条件都答应。包括武器弹药,金钱、财产、地盘都可以。最好看到赤本三尼大佐,知道他现在的情形。 王玉清说,我准备一下就动身。 叶子举着酒杯和王玉清碰了碰说,祝王老闆马到成功。她的眼睛直勾勾地勾着王玉清,就像在日本旅馆时的殷勤。 潘耀祖吃了醋,暗骂便宜都让他小子拣去了。一个吃张口饭唱唱的一步登了天。心里就打小九九,算计王玉清。忽然,嘴角一乐,有了缝子可钻。他和王玉清哥儿们长哥儿们短地靠近乎。单等他们回到宪兵司令部的时候,潘耀祖钻到川岛的寓所说,特使阁下,这个王玉清可靠吗?我总觉得他长了三只眼。 叶子笑了说,我怎么没看出来他有三只眼,那只眼长在哪儿? 川岛打断叶子说,潘先生,请讲,你发现了什么? 潘耀祖说,刘仙舟刘道尹为什么抓他,审问他什么? 叶子说,那个刘道尹眼热了,想钱花呗。 潘耀祖说,不,不,刘仙舟不缺那几个钱花,我猜定有暗情,王老闆说了谎,骗过了特使阁下。 第144页 川岛说,佐木,去,把王玉清抓来审问。 潘耀祖摆手说,何必打草惊蛇? 川岛问,你说怎么办? 潘耀祖说,宴请刘仙舟,请铃木少将作陪。刘仙舟是个顺毛驴,席间特使给他几句顺气丸吃,他就什么都说出来。 川岛一笑,哦哦地点头。 北部防区司令官铃木少将宴请的帖子送到刘仙舟的手中,他暗中一乐自言自语说,日本人还是离不了我不是?铃木派专车把刘仙舟请来,人灯一般扶到上席。叶子跪着为他们斟满酒,刘仙舟端起酒盅要和铃木碰杯。铃木说,刘桑,还有一位来陪你。刘仙舟抬头看时,川岛穿着和服进来,给刘仙舟深鞠一躬说,今天芳子冒犯道尹阁下尊威,芳子深刻反省,知错,特此设宴,向阁下谢罪。说着川岛先喝干一杯。这一举动刘仙舟没有准备,像挨了一闷棍。却感到川岛几句话说到心坎上,甜不滋的,美不滋的,上午在永乐园呕的气,也舒舒服服顺着肠子下去了。他说,事情都过去了,烟消云散。其实呢,我的心可以掏出来晒晒。赤本三尼出了事,我就暗暗踅摸答救赤本三尼的法子。那天我去边庄子看影,就发现王玉清那小子认识一个老太太,他们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们越拉越近乎…… 川岛耐不住刘仙舟的罗索,忙问,那个老太太是谁? 刘仙舟说,是八路军匪首鹿地的妈。 川岛又喜又怒,哗,扬了桌子,吼道,佐木,进攻边庄子,活捉鹿老太太。 佐木,高贝哈依一声就跑下去,开着摩托吱嘎一声就奔了边庄子抓捕鹿老太太。 3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38) 鹿老娘求医入虎穴 云雀茹卖儿寻婆母 及时雨鹿地的母亲、妻子、儿子在边庄子隐姓埋名提心弔胆地度日。自那天和影匠王玉清唠了几句,就没有安生。风声紧在外村猫了几天,风过去,又悄悄回边庄子。可是,鹿老太太给折腾出病来了。在农村请了老郎中打着瞌睡诊脉,郎中睡醒了说是老太太得的红白痢疾。吃了几剂带虫卵的草药。白花了钱,也不见效。 云雀茹劝她到渤海大医院请个名医瞧瞧。鹿老太太给病拿苛了,去就去。云雀茹收拾了针头线脑,套上小驴车拉着老人孩子就动身了。 一辆小灰毛驴车迎着朝阳向渤海进发了。赶车的是个女的,引起过往行人世道变了的注目。云雀茹头包白毛巾,耳边露出一绺秀髮迎风闪动,仿佛那是蝴蝶的翅膀,腰里紧束一条紫缎带,把腰勒得细纤纤的,仿佛忙不迭的工蜂。她学着老三的样子吆喝驴子,扬鞭嘎的一声脆响,从注目的人们身边匆匆而过。驴说,你哪是吆喝我呢,是给路人看的。 半是呻吟,半是自白的鹿老太太在车上说,我儿不在家,由你做这种不该做的事,真难为你了。 心头一阵酸楚的云雀茹不语。心说,他去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只有我能代替他发奋为雄,孝敬老人。他念念不忘顾復之恩,父兮生我,母兮鞠我。只是现在国难当头,家、国不能兼顾。除此,还能替他做啥呢?她笑笑说,妈,啥当不当的,你坐好,快到渤海了,遇到鬼子检查由我对付,你别吭声。 一路顺风地通过了几道关口的云雀茹,在繁华的杂八地——小山下边火车站附近找到一家大车店,拴住毛驴,放了草料。要了一间平房,好让婆婆歇歇脚,又打来豆浆和油条,让老的小的点点心。做好进医院的准备。她们撩下饭碗就进了渤海广济医院。挂号时问姓名。云雀茹眼珠一转说,李欧阳氏,六十岁,本市人。内科。西医诊断为直肠癌。医生要求病人留医院观察,以便做切除手术。鹿老太太这个岁数的人了,忌讳在隐蔽处动刀子剪子的。宁肯病死也不开刀现世。 西医只得开了一盒呋喃唑酮保守治疗。云雀茹花钱取了药,就搀着婆婆回去。她们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迎面走来两个女子,她们边走边拉,叽拉爪拉听不懂说的是啥。可是,鹿老太太听她们的话音里有鹿地、鹿地的,就像咬舌子说话不利索,拖泥带水。老太太奇怪地站着回头看她们一眼。那俩女的也瞧她们一眼。云雀茹也划魂了,自己的丈夫怎么和两个日本女人有什么瓜葛d里很不安。 这两个日本女子正是天皇特使川岛芳子和银行行长加滕惠子。自女行长被鹿地劫持、放回。由于惊吓,丢了款子,又感风寒,为逃避宪兵队的纠缠,她就住进医院。这家西方人办的医院,真通医道的不过一二位。大病治不了,小病又不精心治疗。好在加滕十分病三分装,一心找个避风港。 川岛忽闻刚出院的女行长见过鹿地,就天天到银行缠磨女行长谈鹿地印象。她们谈了一夜,川岛也不过瘾。她说,加滕君,请你再冒一次险,去山里会见八路军司令鹿地,营救赤本三尼。 加滕说,啊,川岛君,你以为鹿地是我的朋友?我去山里他就见我?见我他就放了赤本三尼? 川岛哭相十足地说,平时我不求人,只是这一次,为了赤本三尼,不顾一切。说明白点就是我不要脸了。 加滕说,赤本三尼不过是皇室一员,他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川岛说,当然,我何苦为了他从日本飞到中国,到边塞小城,荒凉的渤海,枪里来刀里去。我为救他死不足惜,你还不明白吗?何必明知故问? 第145页 加滕说,为了你们的团聚,我冒一次险,只是—— 川岛说,哦,我明白,不要顾虑丢款的事,我命令宪兵队不再追究这件事。一切有我呢。 加滕说,谢谢。不过,鹿地还是帝国的通缉犯。我若和通缉犯联络,岂不背叛了帝国? 川岛说,我命令撤销这个通缉令。这样你俩就可以两国平民身份进行正常的交往。 加滕说,可是,他不是平民,而是交战国八路军司令。 川岛说,行了,行了。明天你就动身。 天亮了,川岛督促她上路。加滕说,我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我得先去医院做最后一次检查。 川岛说,我陪你去。 她们进医院门口的时候,加滕看见两个中国女人一老一少,那老的很像一个人,像得那样如一个模子刻的,令她吃惊。可是,天下相像的人有的是。她没有在意,瞬间就过去了。她们进病房之时,奉命去边庄子抓鹿老太太的佐木、高贝扑空回来报告。 川岛说,有没有线索? 佐木说,边乡长说她们来渤海医院看病。 加滕哦了一声,想说刚才出门口的两个中国女人就是。可是,转念间她想起鹿地那次最终放她回来,并开了路条,一路通行。心说,人啊,人啊,人都是相通的。于是,她缄口不语了。 川岛问,你怎么,想说什么? 加滕一笑说,我喉咙发痒。 川岛命佐木审问医生要病歷。鹿老太太的病歷到了川岛手上,她立即命令:全城戒严,搜捕六十岁叫李欧阳氏的老太太。 如今的佐木三郎取代了赤本三尼的空缺。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指挥宪兵挨门上户,见老太太就抓,把个渤海闹得昏天黑地,鬼哭狼嚎。 忽然,叶子跑进来说,特使阁下,有人看见那个老太太坐毛驴车向南跑了。 在医院的川岛坐不住了。她说,快追。 高贝、叶子带了几个宪兵就追了下去。 一边是追,一边是搜。半天工夫,佐木、高贝把全城同名同姓的老太太大约二三百统统抓到宪兵司令部大院。 病病喎喎的母亲们怀着无限的恐惧,宛如哀鸿遍野,春燕无归。一阵阵的唉声嘆气。她们盯着鬼子和那些汪汪叫的洋狗,怕他们冷不防扑上来给人一口。不睁眼的老天下着毛毛细雨,给母亲们雪上加霜。母亲们有披着雨衣的,有顶着破草帽的,有打着雨伞的,也有顶着巴蕉扇子的。耳顺之年的母亲们都是小脚老太太,站立不稳,像踩高跷似的来回移动着脚步,防止摔倒了。 宪兵和洋狗在人堆里嗅来嗅去。潘耀祖和二疙瘩也在母亲群里贼眉鼠眼踅摸来踅摸去。川岛披着斗篷,蹬马靴,戎装,紧带,威风凛凛。她身后跟着佐木从母亲队尾走到队首。川岛站在队前口甜地说,妈妈们受惊了。我叫川岛芳子,是日本天皇特使。有一位日本议员赤本三尼信次郎遭到八路军的绑架。妈妈们都叫李欧阳氏。因为你们当中有一位是八路军司令鹿地的母亲。我要拿她换回赤本三尼。哪位的儿子叫鹿地?请站出来,免得连累大家。 她吆喝了一阵子,没人应声。她叫二疙瘩出来辨认。可是,二疙瘩不敢在母亲们面前露面,他说,潘翻译官也见过那个鹿老太太。潘耀祖说,我记性不好。万一认错了,岂不误事?那次去乐亭杀她们,你可是亲自去的。二疙瘩还想辩解,可是,他见川岛拉长了小脸就不念叨了。他在人群里一个个地辨认,在每位母亲面前都要扬头细看,脸皮薄的都叫他看毛了。他边看边摇头。 川岛不断地提醒,看好,看仔细。 二疙瘩更加尽心尽力地看母亲们的老脸。第一位母亲衣衫褴褛,额头的皱纹里嵌着乌金的煤面子。她粗糙的双手和善地交叉在小腹。可见她是矿工的母亲。第二位母亲,面颊白皙,头蒙洁白的毛呢三角巾,伸出细长的手指捅一下金丝眼镜,不卑不亢地望着二疙瘩。她是一位高级员司的母亲。第三位梳着核桃大小的后髻,穿着偏襟羊羔皮袄,紧扎青色腿带,显出她如锥子般的小脚。是一位富商的母亲。第四位母亲是从山西刘庄抓来的呆头呆脑庄稼佬的母亲。第五位是圆滑的店员的母亲。第六位是警备队下级军官的母亲。尽管她的儿子为日军效劳,也难逃受此屈辱的命运。第七第八位不过是当顺民的母亲,第九第十位母亲面黄肌瘦,弱不禁风了。 善良的母亲们拖着残烛晚年的病身子任人拨弄,她们手无缚鸡之力,指望着儿女们来搭救。在外国人眼里,她们一文不值。而她们自己虽老也没有失掉自己的尊严。想当年她们不管是富是穷是智是愚,却都曾是暗香疏影有过一次青春年华。今日见了世面老来俏,添补小窗犹见岁寒枝,凌霜傲雪又一回了。 认了百十几位母亲的二疙瘩一个也没有认出来。川岛亲自来认。忽然,一位穿黑长衫的老修女闪现在她的面前。她本是葡萄牙人,在小广东街教堂供职。因她的名字的译音与李欧阳氏相同,也被抓来。老修女在胸前划着名十字喃喃说,我的孩子,主宽恕你的罪过,阿门! 川岛鼻子都气歪了。她想拿母亲们出气的时候,高贝、叶子牵着一头毛驴车拉着鹿老太太进了宪兵队大院。潘耀祖一看就嚷嚷,她就是李欧阳氏。二疙瘩退到人后。川岛喜出望外。母亲们忽拉拉拥上去,护着鹿老太太,她们七嘴八舌说,我是李欧阳氏!一窝蜂似的朝川岛唾弃。因为她们与这位老姐姐同名同姓而感到自豪。佐木放了狼狗向母亲们扑去。小脚老人们哪是畜生们的对手?日本狗偏偏撕掉了老修女的裙子。她当众出了丑。她用日语抗议日军侮辱了她的人格。狗哪里懂得人格?狗只有狗格。 第146页 川岛说,放她们回去。回头她就挽着鹿老太太上楼去了。 川岛把鹿老太太当成交换赤本三尼的顶级法码。指定叶子好好伺候着。川岛寸步不离老太太。她口中含着蜜说,老太太,我是川岛芳子。按岁数你就是我妈。就叫我芳子吧。 鹿老太太说,你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拉几疙瘩粪。凭啥跟我一个老太婆靠近乎? 川岛说,你不是和你儿媳妇在一起吗?她们呢? 老太太说,露馅了不是? 川岛无奈,秘密派潘耀祖、二疙瘩把老太太的儿媳妇和孙子都抓回来。于是,渤海的大街小巷撒下了特务、密探捉拿云雀茹母子三人。潘耀祖、二疙瘩骑上自行车一竿子就蹽到边庄子,他们俩累得满头大汗也没有找到云雀茹的影子。他们望着烟雾瀰漫的渤海发呆:云雀茹藏在什么地方? 出了医院的云雀茹赶着毛驴车拉着婆婆回家,她们走到南刘屯的时候,孩子们饿了。云雀茹把驴车拴在路边的树上说,妈,我买点大饼来。老太太说,去吧。孩子们也像小燕子似的跟了去。她们进了那家饭铺,要买二斤大饼。老闆把秤刷利地称好,并报出价钱来。云雀茹掏钱的时候,才知道身无分文,带的钱都给婆婆治病花光了。老闆一怒把称好的饼倒进饼堆里,哼一声走开了。孩子们失望地含着小手指被妈妈拉走了。云雀茹安慰孩子们说,回家妈给做好饭吃。可是,她们来到路边的时候,小驴车和婆婆都不见了。 云雀茹可就抓了瞎。孩子们唿奶奶,她东张西望地寻找。她带着孩子们沿着那条街北行寻找婆婆,迷迷煳煳地走到小山最繁华的那条街,人海如流。她们在人群里寻找奶奶。老天渐渐合上眼,没钱吃饭,更住不起店了。在城里也没有亲戚投靠。大的忍着饿,小的饿得嚎。大街两侧卖吃的有的是,熏鸡、烤鸭、猪头肉、小驴肉、馒头卷子饼,还有面汤稀粥油炒面。云雀茹为了孩子伸手要口饭。未从张口眼泪扑簌簌成了串,生来第一次体验要饭的难处。云雀茹不论当闺女或做媳妇,还是吃得起饭的人家。今日一伸手就比人家矮了半截。她站在一家饭馆门前说,先生太太们,行行好,可怜可怜我的孩子吧。而她得到的却是白眼、唾弃和大声的呵斥:滚开!偌大的城市无意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夜深了,斗垂天,空荡荡的街上敲打着巡逻队的马蹄声。开滦煤矿风井口传出鼓风机的嗡响。叫人心烦。小的哭累了,睡在妈的怀里。走得两腿睏乏的云雀茹靠在墙角坐下。大的偎在妈的身边盹得睁不开眼。云雀茹脱下夹袄盖在孩子们的身上,盖上头,露着脚,四处不够拈儿。 这是个难熬的夜晚。云雀茹刚一煳涂,一道警察的手电光在她们身上闪过。云雀茹狠狠掐自己的肉,骂自己没横竖。没找到婆婆的影子,自己又陷入绝境,不思发奋相争,还有脸睡觉? 天空的铅灰逼近又一个凌晨。今天咋办?云雀茹抚摩小儿子的头,心说,卖一个?何苦活人叫尿憋死? 大的醒了。小的要撒尿。孩子揉着睡眼说,妈,我要回家。 云雀茹一边给小儿子整理衣服,借露水给小儿子洗把脸,从路边捡了根草,插在小儿子的耳朵上。 小儿子说,妈,我是男孩子,不戴花。说着要把那根草捋下来。 云雀茹说,孩子,妈给你找个好人家,有饭吃,有住处,有衣穿…… 大的啊了一声说,妈,你要卖了弟弟? 小的终于明白妈给插草标的意思,哇的一声就哭了,双手搂着妈的大腿说,妈,别卖我,我要妈,我不饿,我不吃饭,我不饿,我不饿。 孩子们一哭一闹把云雀茹的心搅碎了。她抱着小儿子说,别怪妈心狠,不得已才走这一步的。与其饿死,还不如卖一个,大家都能活。 大的说,今天卖弟弟,明天卖我,后天就卖妈自己,我不干,找我爹去。 云雀茹啪的一巴掌打了儿子个耳刮子说,你给我闭嘴。 大的小的都不吱声了,只是紧紧拉着妈的手。恐怕离开妈。云雀茹心里难过,仰望着来往行人,期望路过一位有钱人,能善待她的孩子。忽然,走来一位穿警官服的先生,猫腰捏捏孩子的小脸儿,取下草标说,大嫂,领着你的孩子,跟我来。我买了,到我家里来拿钱。 云雀茹真遇到买主了,心忙意乱。与儿子生死离别就在一剎那,一阵难过发狠地抱起小儿子牵着大儿子跟了买主去。 路程好在不远,便进了一个整洁的小院。警官进门就高兴地叫道,小桃,给你买个儿子来了。 云雀茹抬头看时,从屋里走出一位眉开颜笑的女子来,长得花容月貌像画上的。警官说,这是我的太太。我姓朱。我们结婚几年,没儿没女,早就想抱一个,今天可是遂了愿。 云雀茹鞠了躬说,朱太太。 小桃说,大嫂,请坐。遂手倒了茶。孩子们都抢着喝干了。小桃又打开一包点心说,孩子们,都饿了吧?吃吧,吃吧。 孩子们只是看着,没有吃。她们都眼膘着妈的眼色。 小桃拿湿毛巾为孩子们擦手说,这回可以吃了。 朱欣说,大嫂,到我家就是客人,你们先点心点心,一会从馆子要几个菜来,招待大嫂一家。也该我们两家有缘。孩子是你生你养的,万不得已才走这一步。大嫂的难处可以说说吗? 第147页 云雀茹说,一言难尽。闲话少说,还是谈我们的买卖。 朱欣说,大嫂听明白,我们收养孩子,不想独占。你留下姓名、地址,孩子长大了好找你们去。眼前的难处我帮你,你要多少钱,我给多少钱。 云雀茹说,朱先生、朱太太的善心,我领了。按情按理,卖了的就是卖了,姓名地址还有什么必要?至于价钱,你们听好,我的婆婆丢了好几天了,街上人们传说,我婆婆是被宪兵队抓去了,要拿钱去赎,宪兵队要多少钱,我就要多少钱,拿钱去赎我婆婆。 朱欣一听大吃一惊,他忘情地抓着云雀茹的胳臂小声说,莫非孩子他爹就是及时雨鹿…… 云雀茹那知朱欣两口子的身份?她一听大事不好,连连摇头否认,挣脱朱欣的双手,抢过孩子破门而逃。 云雀茹刚逃出朱家门,几个戴瓜皮帽的特务、密探喊了一嗓子,她在这儿了,追! 云雀茹转身躲进一家杂货铺。女老闆心眼善,招唿她从后门逃走。 杂货铺的后门就是那条陡河。云雀茹转了向。前几年,她随丈夫鹿地在天津、渖阳大都市做地下工作,见过大世面。可是,渤海的街头巷尾却是荆棘丛生,道不平路难走。她望望公平的太阳判断河是南北走向的。她想,逆河而上可能走出渤海。她领着孩子们沿着河边的羊肠小道走了一阵瞎道,却走到了发电厂。河水贼响,浓烟贼黑。忽然,电厂门口哨子急吹,两个特务就喊着尥蹶子跑过来。 云雀茹抱着一个,拉着一个,不得不改变方向一直向南勐跑。可是,小的沉抱不动;大的慢跑不快。好不容易跑到小山闹市区,扎到人群里,才缓了一口气。她回头看时,那几个特务在人群里盯着她们喊,抓住她,抓住她。 云雀茹跑到了绝路,也捨不得扔了孩子。她回眸左右,没有一个想助一臂之力的,人们无动于衷,麻木不仁。她渴望站出一条大汉,拔刀相助。可是,如今,大侠客年老的死绝了;年少的妈妈们还没有养活。咋办?靠自己骨碌呗。男人们都豁出去了,女人们也得豁出四两半斤的。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她抽眼不见闯进一家红大门。守门人正在死觉。院落宽敞,四周都是二层楼。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拉着孩子们噔噔上了二楼,砰的一声推开房门,惊动了屋里躺着的一位男士。他不是别人,恰恰是正犯愁找不到见八路军司令因由的王玉清,今日她可就送上门来。 王玉清腾的一下站起来说,大嫂,是你—— 云雀茹一看可就更抓了瞎,站也不是,退也不是。她一咬牙说,王先生,真是冤家路窄。事到如今,你就别跟我啄木鸟折把式,露什么花屁股。我就是乐亭木头村老鹿家的媳妇,你不是早就想认老乡吗?我就是。要抓要杀由你了,摩挲摩挲良心,你看着办吧。 王玉清先不理论云雀茹,转身挑开窗帘的一道小缝,看见两个特务在院子里咋咋唿唿,吼丧似的说,女八路,你跑不了了,快出来…… 39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39) 及时雨汤泉会川岛 道二爷瓠山救干娘 逃避特务追捕的云雀茹慌不择路,无意中和王玉清相遇。特务就在院子里叫阵,女八路,快出来,你跑不了了。 王玉清慢条斯理地开了门,叼着玻璃嘴香菸端足了架子,双手扶着楼的栏杆说,二位弟兄,有何见教? 一个歪不愣说,哦,是王老闆。失敬,失敬。刚才有个女八路,扎到院子里就不见了。 王玉清说,呵呵,我怎么没见什么女八路?是哥几个没钱花了吧? 他说着从衣袋里抓出一把大洋撒在楼下的院子里。砸得地砖冒火星子。两个特务寻思,就连大叫驴刘仙舟刘道尹都栽在王老闆的脚下,何况咱这个小毛崽子?别不知眉眼高低。他们划拉地上的银子,道声谢就颠儿了。 王玉清回到屋里说,大嫂,没事了。 云雀茹身子一软就瘫在地上。王玉清急忙把她扶到椅子上。孩子们都没有了哭的力气。王玉清下楼到对面饭馆要了饭菜,摆了一桌子食物说,大嫂,我送你们出城,你们先垫补垫补。我准备一下立刻就走。 王玉清到街上买了几件时髦的新衣服,女人的,孩子的。又雇了一辆骡子拉的小车子,在后门候着。他回到屋的时候,云雀茹一家把饭菜都包圆了。王玉清说,大嫂,你们换换衣服,打扮一下。请别介意,为了安全出城,只能这样。我在屋外等候,你们快一点。 不多时,她们打扮好了。王玉清说,嫂子,过关卡,你们别说话,我答对他们。孩子们都叫啥名,人家问我,可别露了空。 云雀茹说,大的叫鹿远,小的叫鹿遥。 王玉清思想了片刻说,不,改一下,大的叫天津,小的叫渖阳。 云雀茹说,就依先生。 云雀茹穿的是紫宫缎的旗袍,孩子们穿的是学生洋服洋帽。王玉清穿西服戴礼帽。领她们就出后门上了小车子。王玉清放下车幔,就令车把什开路。 车把什拿起鞭子,听话的骡子就开步走了。他们不走小巷,就从人多的街道穿行,一直向东。坐在车沿右侧的王玉清对车幔里的云雀茹说,过了吉祥桥就没事了。 第148页 吉祥桥是进出渤海的咽喉。日军把得紧,检查得狠,多少中国平民百姓路过这个鬼门关被扔到陡河里,餵了王八。 小车子赶到卡子横着的栏杆下,几个特务、警察、警备队就围上来了。在车里的云雀茹屏住唿吸,孩子们紧靠在妈的腋下,不敢出声。王玉清慢悠悠地下了车说,哥几个辛苦了。顺手扔过几盒菸捲。 一个特务哈腰说,哦,是王老闆。车里是哪位? 王玉清说,是贱内和犬子,走亲戚。 特务说,王老闆是自己人,放行。 栏杆扬起,车子正待起步。一个鬼子端着刺刀拦住车子说,放行的不要。统统的下车,检查检查的。 那个特务抱怨说,这可是啊,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王玉清从西服内袋掏出一个硬卡,日本鬼子一看是天皇特使川岛少将签发的特别通行证。鬼子给王玉清敬个礼,说声开路依马斯。 特务、警察们对王玉清更是刮目相看了。都敬礼说,王老闆走好,一路顺风。 王玉清还礼说,回头见。 云雀茹也松了一口气。出了关卡,车把什一声吆喝,把骡子哄得飞跑。过了开平他们就向北勐跑一个点。他们过村越镇,日夜兼行,天亮就到了挂云山脚下的前哨村——潘家峪。 村长老寿星见了小车子进村就奇怪地倒吸一口凉气,山里哪来的小车子?忙奔过去,以为那是财主老潘家来了亲戚。他拦住骡子车说,从哪来?上哪去?有路条吗? 王玉清说,我们是从渤海来的,要见八路军司令鹿地。 老寿星说,鹿司令也是你们见的吗? 云雀茹的孩子们同声说。鹿司令是我爹。 云雀茹下了车说,这位老哥,孩子们说得没错,我就是鹿地的家属。 老寿星不信,正苦恼没法验证之时,忽然,传来悠扬的唢吶声。老寿星一乐有了主意。他正要发问时,王玉清、云雀茹及孩子们都会心地笑了起来。一个说是咱兄弟老三;一个说是老三兄弟;鹿远和鹿遥说,是咱三叔叔。他们起闹地嚷着,啊,就快要看到我爹了。 老寿星乐呵呵地说,原来是真佛,慢待了。请到我家里歇歇脚,然后上挂云山。 闻讯夹着喇叭赶来的王老三说,不用然后,现在就上山。 王玉清、云雀茹、鹿远和鹿遥围着老三问长问短。老三说,我在乐亭就听说,老太太被抓进宪兵队,嫂子又不知下落。我和二瑞说了一声就来报告情况。可巧在这遇到了你们。 云雀茹说,多亏王老闆相救,不然,也逃不出特务警察的追捕。 王玉清说,啥也别说了。上山见了鹿司令再说。 老寿星准备了船只,把他们摆渡过一勺湖水到了南卢。 初夏的挂云山卢龙寨一片郁郁葱葱。花开蝶舞,人欢鸟唱,山上山下洋溢着抗日救国的勃勃生机。他们过了金沟桥,八路军战士早就报告到大厅。蒲公英、易翠屏、娟子、谷雨、马勺等一大帮子拥出大厅迎接。他们见面又拉又扯,问长问短。云雀茹应对不暇。娟子拉着鹿远、鹿遥,比个子高低。大厅外,鹿地及东西南北卢、豹天、大炮、双枪手、斧子、杨昭早等在那里。他们见云雀茹等人进山来了,无意迎上去,却看鹿地他们两口子咋见面,咋说话,说啥话。看云雀茹见了亲人咋样大哭小嚎。 云雀茹出人意料,先给生面孔施礼说,各位安好,我深知众位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顾不了我家的小事。我请求各位择急务而从事。当务之急是救我婆婆,她老人家被鬼子抓到宪兵队,生死不明啊! 孩子们也很乖地向大人们鞠躬说,救救奶奶吧。 这个举动可把大家惊呆了,鹿司令的夫人可不能与平常妇女相提并论。易翠屏自比不如,她说,咳,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进去,商议救老太太的事。 一句提醒大家,才表现出热情,把云雀茹一干人拥入大厅。 老三拉着他哥见司令政委参谋长及各位男女同志,他说,这是我二哥。 王玉清一抱拳说,各位,在下有礼了。要救老太太,法子倒有一个。 蒲公英急着问,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刀子打豆腐,快说。 王玉清说,鹿司令出面见一见日本特使川岛芳子女士。老太太就在她手里;你及时雨手里不是也有赤本三尼吗?两相情愿一交换,事情就成了。 蒲公英噌的一声抽出手枪说,好啊,你是川岛派来的特务。 周汉人伸手揪住王玉清的领子问,哦,你利用抗日家属打进抗日领导核心,和什么人联繫?什么目的?来人,捆起来审问。 云雀茹说,慢着,王先生是自己人,不得无礼。 周汉人一拍大腿,咳了一声扭头走了。 蒲公英说,嫂子,你可不能没有立场。 云雀茹说,道二兄弟,我的立场很明确,那就是救咱妈。 王老三带着哭腔问王玉清说,二哥,你真是川岛派来的? 王玉清说,兄弟,说来话长,一言难尽。我得从去日本演出说起…… 云雀茹说,拉倒吧,以后你们哥俩慢慢说去。眼目前的是救人。你们把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喊得贼响,连救母亲都不敢支一声,还喊什么抗日救国?祖国母亲,国就是妈。 第149页 好久没有讲话的鹿地受到妻子的挑战,软的,硬的,甜的,酸的,各种味道的挖苦话题,他都得听着。眼下救妈还没有摆上议题。他只想着刚才开闢东西两块抗日根据地的情况汇报,那些生动活泼的人民群众抗日的故事令他念念不忘。从而更加信心百倍地实现他开展抗日游击战、壮大八路军、驱除日寇的理想。现在,他被妻子推到前沿,他平和地说,好吧,我同意和川岛谈谈,地点就在遵化的汤泉,时间就定在明天中午吧。 王玉清说,不愧是及时雨,名不虚传。 鹿地说,送王先生下山。 王玉清给众人行了大礼就由老三陪同下山去了。 大厅里的人们都目瞪口呆了。 易翠屏说,大哥,你真去见那个川岛哇? 鹿地说,这岂能儿戏? 易翠屏说,那可很危险,我去。她是天皇的特使,我是司令的特使。对等的。 云雀茹说,妹子,不要啥都护着你大哥,啥都由你代替,他这个司令是干啥吃的?该他出场的就得出场。不能叫日本鬼子小瞧了我们。 易翠屏说,这,安全方面…… 云雀茹说,这更不用你我担心了,有他们。说着她用下巴颏指指副司令、参谋长、蒲公英等人。 南卢陈老六打开牛皮地图,他指指点点说,汤泉西是马兰峪,有鬼子一个山口连。东陵办事处主任千叶手下有几十个特务。县城有鬼子一个大队。对付这些敌人有蒲公英一营就够了。沿汤泉西的魏进河一线部署兵力。十二团、十三团主力摆在玉田北、遵化西,迎战大股敌人。汤泉金矿有二十来个矿警,由大炮马勺带一个班,看住他们,别叫他们出来。王殿带一个营保卫卢龙寨,一有敌情,马上转移赤本三尼,别叫他跑了。节板斧带人去渤海近郊侦察,鬼子二十七师团一旦有什么调动,立即回来报告。易翠屏和小虎随司令去谈判。 参谋长安排已定,命令吃饭睡觉。后半夜了,八路军战士奉命出发,隐蔽行动,秘密进入指定的地点,埋伏起来。 中午,天热了。小麦拔节砰砰作响。山里的花,红的落,白的开,梨花飘香。汤泉的汤池,清澈的泉池把光华的太阳投入泉底,这叫汤泉浴日。流杯亭的中央有石桌、石凳。鹿地和易翠屏坐在石桌边等候。陈虎站在他们的身后。易翠屏向四周看去,只有绿葱葱的灌木丛、松柏棵子。她说,怎么不见他们的影儿? 鹿地说,沉住气,人家也要观察有没有埋伏。 易翠屏说,他们有埋伏咋办? 鹿地说,川岛急于救赤本三尼,我判断她不会带兵来。没这点把握,我不会冒这个险的。我不乐意牺牲妈,可是,必要时,也得付出。包括我们自己,也是如此。 从山下的汤泉村走来了王玉清,在他身后紧跟着川岛、加滕惠子和叶子。鹿地、易翠屏起立说,欢迎,欢迎。 加滕说,鹿司令,还记得我吗?那个银行行长加滕惠子。那次你放了我,万分感激。我深感你为人厚道通达,所以,我再次敢来见你。 易翠屏说,你别那么花嘴刁舌的和我们司令套近乎。 川岛说,这位怎么看着面熟? 鹿地说,这是家妹。 川岛说,哦,我想起来了,你是火神庙的道士——风仙。怎么是个女流? 易翠屏说,对,那就是我,我是一阵风。你把我妈怎么样了? 王玉清说,好好,我们书归正传。川岛将军,你眼前站着的就是八路军司令及时雨鹿地将军。你渴望见他,你们坐下慢慢谈,我给你们温酒。 他们坐下来,先是唇枪舌战,互相指责。加滕从中调节。王玉清两耳不闻他们谈什么。只顾倒酒,把酒连杯放在石槽里。热水从汤池口流入石槽。酒杯随着九曲十八湾的石槽飘到流杯亭的中央。叶子从石槽里端起酒杯,酒已经热了。 叶子说,敬鹿司令一杯。 鹿地伸手欲接。易翠屏说,慢。我哥不会喝酒。快说,到底想咋办? 川岛说,令妹好厉害啊。鹿司令,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我还给你们的妈,你还给我的赤本三尼。 鹿地说,中啊,交换人的时间就定在明天,地点在野瓠山。 川岛立即答应。 鹿地他们回到卢龙寨与同志们共商换人的对策。他们讨论到后半夜才有了头绪。按各自分工,分头行动。鹿地善隐蔽,不爱多带兵,他只带蒲公英、王殿、陈虎、大炮、马勺、易翠屏十几个人,就押着赤本三尼连夜向交换人质的地点运动。可是,易翠屏不放心,叫她弟弟蒲公英悄悄带上他那个十三团一营,隐蔽行动。 鹿地一行迎着皎洁的月色,登上弯弯曲曲的长城西行。破晓到达距离野瓠山不远的一个叫背狗岭令人想入非非的小山村。 通讯员报告:赤本三尼赖着不走,躺在路中央,打赘累不进村。 鹿地说,把他强拖进村来。 易翠屏说,我去。 四脚拉叉躺在道上的赤本三尼见了易翠屏滕冷一下子就站起来,以十万分崇敬的心情立正。 易翠屏说,赤本三尼先生。 无肠公子赤本三尼马上低头说,哈依。 易翠屏说,跟我走,进村。 赤本三尼说,哈依。易小姐,前几年我帮过你,现在,你得帮我。你在我心目中占了极高的位置。自从在北平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永远留在我的脑海里。你的魅力早就把我的灵魂俘虏了。今日你又俘虏了我的躯壳。只要见到你,死也值了。 第150页 易翠屏边走边说,八路军优待俘虏,有什么要求,我们尽量满足你。 赤本三尼说,游击队生活太枯燥,请求改善一下生活。 易翠屏说,好吧,进村来看看。 赤本三尼以一个日本人的脑瓜习惯地感悟到,八路军几百人进了村,神秘的鸦雀无声了,转眼就不见了一个人影儿。街上除了几个暗哨,不见一兵一卒,行动隐秘、神速、快捷。仿佛放映无声电影,从天而降的野鸭无声无息地落在湖中,潜入水底。远不及皇军进村那样威风。进村敲山镇虎先放枪,鸡飞鸭撵狗跳墙,刀光剑影大火沖天,大人哭孩子嚎,面临世界末日。而八路军进村就给小山村带来盎然生机,家家屋顶上炊烟裊裊,隐约传来哑静的欢声笑语。这是为什么?他暗自沉吟:日本能够占领中国,为什么不能征服中国?这可是个难解的中国之谜。 来自工业发达、财富积累雄厚的国度的赤本三尼,今天得到一条新白毛巾的优待。没有热水,不得已在一桶冷水里浸湿毛巾擦了一把鬍子拉茬的脸,便把毛巾当作垃圾投进水桶里。转眼间他看到八路军战士洗脸只用了漫不过盆底的一点水。可见,山区水的艰难。一条毛巾用了一年也捨不得扔掉。而他只用了一次。在东京时,他每天用法国香水沐浴,喝名茶,吃名厨。不说炊金馔玉,也是纸醉金迷,翠绕珠围。而今,他在中国的小山村和八路军战士一样领到一大海碗蛋黄色的玉米面煳煳,宛如贴通缉令的浆子。他看一眼就粘煳煳煳住了眼皮,尝一口,稀汤薄水淡无味。那双几辈人用过的筷子,简直就是一件出土文物。不知多少人的嘴嗍拉过,嗍细了筷子头。他举着那双筷子尽力想像出人嘴的嗍像,臭哄哄的男人嘴,带菸袋油子的女人嘴,流鼻涕的孩子嘴,痉挛的病人嘴。谁知它上面存在多少繁殖几代的细菌?难道他们用了不生病? 赤本三尼吃不下,扔了筷子绝食。 端着一碗玉米面煳煳的鹿地边吃边穿过堂屋,坐在赤本三尼身边说,赤本三尼先生,你尝过橡子面的味道吗?老百姓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昭和粉。那是日本政府配给于老百姓的口粮。又苦又涩,吃了大便不通,中国平民百姓就吃这个。用玉米面这种最好的口粮慰劳自己的子弟兵。八路军优待俘虏,把最好的粮食给你吃。按理应当给你尝尝橡子面。通讯员,拿橡子面饼子来,请赤本三尼先生就餐。 常吃牛排的赤本三尼强咽下山野村夫供给的早餐。 山里风清日丽。鹿地、易翠屏约赤本三尼在村头散步。赤本三尼感到八路军平等待人。去年缉拿的匪首鹿地,传说他是青面獠牙,十恶不赦。可是,眼前的鹿地伶牙俐齿却文温尔雅,气度非凡,不觉产生几分敬畏。他就是一个谜。那位风仙更是一个谜。 鹿地说,你号称三尼,可你并不懂得释迦牟尼、孔子仲尼和尼采。佛讲善,你善吗?孔讲仁,你仁吗?尼采讲温和,反对暴力,你温和吗?你一分钟也没有放弃暴力。可见,你不配称三尼。你是个无肠公子啊。 无肠公子赤本三尼说,我抗议。 鹿地说,你不服气吗?赤本三尼先生,你崇拜孔子,老夫子思想的核心叫仁。请问,你做到了几分仁? 赤本三尼说,克己復礼为仁。一日克己復礼,天下归仁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易翠屏说,司令问你做到几分仁,谁叫你背书本呢。 鹿地说,汉语里的仁字,由立人加二横组成。也就是两个人才构成仁。两个什么样的人呢?就是相人偶,偶者就是配的意思,一男一女才能成偶。仁者爱人就是这个意思。你只知有孔。而在中国,除了孔还有墨宋尹孟老庄荀韩公孙龙等大哲学家。他们倡议非攻,因为,攻国不义。为什么要攻国呢?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这就是人性恶的一面。日本国侵略中国就是人性恶的充分暴露。己所不欲,必施于人,这就是侵略的本性。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攻国不义。无助则独,无邻则孤,孤独则危。日本国名存实亡啊! 赤本三尼摇头说,人之初,性本善。天皇和内阁出于善良的本意,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中日提携,共存共荣,建立王道乐土,前景多么美好。 鹿地说,你对蛊惑一词还没有理解啊,真是可怜。蛊惑者固然可恶,被蛊惑者则可悲了。极容易受人蛊惑就是人性中一大缺陷。一本书上记载,孔某盛容修饰以蛊世。你研究过孔子为什么盛容修饰吗?你研究过天皇和日本内阁美化侵略吗?如果你稍微动一下脑筋就不会受他们的蛊惑,你才够得上一个独立人格充分自由全面发展具备完美人性的人。 赤本三尼说,司令官阁下对仁和蛊惑的註解,令我耳目一新,开扩了眼界。鄙人在军事上是败将,在文化思想上也是败将。 鹿地说,只你一个人的自由还没有真正获得自由,只有把个人的自由熔入全人类的自由之中,你才真正获的了自由。 易翠屏说,你呀,只懂半拉仁,不配戴孔子金像。 赤本三尼说,不,我还是爱人的。比如,我就很爱你易风仙。 易翠屏大笑说,我不胜荣幸。可是…… 赤本三尼说,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我们不同的国籍也不能阻挡我对感情的抒发。爱是没有国界的。我通着令兄的面无遮掩的表白,是真诚的流露。尽管我是个俘虏,但,我不后悔这次当俘虏的经歷。 第151页 易翠屏说,赤本三尼先生,我郑重地告诉你,今天我们就放你回去。 赤本三尼说,不,我不回去。我要深究中国之谜,体验风仙之谜。 鹿地说,天皇派来特使川岛救你,我和川岛谈过了,答应放你回去。我要实现诺言。 蒲公英报告,那边来人了,在南山樑上准时放人。 鹿地说,这里由你指挥,我们走。 司令和姐一走,这里就是蒲公英的天下了。他说,赤本三尼哥们儿,我们换一下衣服如何?赤本三尼无条件地答应。 蒲公英又说,你再借给我那老头金像如何? 赤本三尼说,没问题,心交的有。 蒲公英说,你稍候,我回来就走。他把赤本三尼的那些令碎都带走了。就急匆匆来到交换人的地点。 野瓠山的南山樑是个光秃秃的山丘子,南北宽,东西长。 山樑的西端,川岛露了面。东端的鹿地也亮了像。两端相隔约半里地。两端的指挥扬扬手就开始放人。西端鹿老太太一步三晃地走过来。东端扮成赤本三尼的蒲公英也向西走去。 鹿地看见蒲公英出场,就骂了一句,乱弹琴,游击战不仅是军事,还有心战。可是,人已经走到半路,招不回来了。于是,他下令,作好战斗准备。 走到半路的蒲公英恰好与鹿老太太碰面,他抢上一步背起老太太就往回跑。把鹿老太太闹愣了,怎么这个老日本鬼子发了善心? 飞毛腿蒲公英说,妈,是我。 鹿老太太哎哟一声说,还是我的飞儿。 川岛上了当,气得发狠,下令开枪。顿时,发生了激烈的枪战。 作者的联繫方式 邮箱mailto:tsyrg@mailto:126tsyrg@mailto:[emailprotected] [emailprotected] qq:314605451 4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40) 女特使迁安论茶道 男战俘书谋藏头诗 白嘴鼬川岛营救赤本三尼,好不容易经几个月的周旋,费劲拔力,现在一会儿的工夫就全泡汤了。她害怕八路军的埋伏就没敢追过去,只是向着那边吼道,鹿地,你不得好死,自食其言,不是英雄好汉?白给你一张男子汉的人皮,不配!你不配!呸——她发狠地啐了一口,喷洒在空中的唾沫星子顶风又都落在自己的脸上。 叶子劝道,将军,别吼了,人家都走远了,听不见。此事未必就是鹿地干的。那天谈判,我看鹿地心慈面善,说话诚恳,能做出这等事来?我不信。他手下有许多人,出个歪道,或半路插一脚,也是有的。 川岛说,你还替他们说话。胳膊轴向外扭。 叶子说,我不扭了就是,回去吧,我们再想别的辙。 她懊丧地回到渤海。 北部防区司令官铃木少将一看川岛拉着个驴脸就猜到事情办砸了。他自知难逃责任,就挥手扇了佐木少佐一记耳光。骂道,八嘎!营救赤本三尼君的失败,你要负全部责任。 响尾蛇佐木笔直地站着,脸上印出五条紫红紫红的手掌印子。他是王八进灶堂,憋气又窝火。不敢说痛,也不敢辩解,还得说,哈依。心里骂铃木这一招他把责任推得干净。 高贝连哈依也不敢出一声,怕招来那顿嘴巴。 川岛不耐烦地骂道,你哈依个屁。救不出赤本三尼,谁也推卸不了责任。现在的问题是想法子怎么救赤本三尼,不是训斥下属的时候。 猫头鹰铃木听出这是针对他的话,于是说,特使阁下说得有理,要想法子救出赤本三尼君。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川岛累极了,叶子扶她回寓所,躺在床上灰心丧气。埋怨冈村、铃木配合不力。一国三公,她就狐裘蒙戎抓了瞎。她越思越想没好气的时候,潘耀祖噌的一声推门闯进来。 川岛一惊,坐起来啪就是一记耳光说,这是女人的卧室,你敢乱闯? 挨了巴掌的潘耀祖急忙退出门外说,报告特使先生,大日本皇军在迁安县抓住了一个华军大官。 川岛的小脸立刻舒坦开了,她说,潘先生请进。看茶。 捂着腮帮子进来的潘耀祖说,谢谢阁下赏(他本想说赏掌,那个掌字在嗓子里拐了个弯)就冒出一个茶字来。 川岛说,刚才我心情不好,手重了些,别在意。现在我们就去迁安,回来给你补偿。说着她莞尔一笑。潘耀祖啥气就都没了。 川岛、叶子、潘耀祖连夜到了迁安,一概置之不理,直奔日军守备队关押战俘的铁屋。七八个日军正在审讯俘虏,他被打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煳。她一见此人气度非凡,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她说,别打了。她命令请军医为战俘治伤、洗浴、更衣、用餐,然后,来见我。 川岛在她的下处接见了她的客人——一个支那战俘。叶子献茶。 川岛说,先生请用茶。 战俘说,谢谢。 川岛说,日高人渴漫思茶。 战俘说,月前梁浮买茶来。 川岛大笑说,先生为何篡改白居易的《琵琶行》? 战俘说,对称阁下所引苏东坡《东坡志林》的日高人渴。月对日,梁对人,买茶来对漫思茶。 川岛说,对得好。我很开心。在产茶大国炫耀茶道,不无滑稽。但在日本,茶道神圣,是招待客人的最尊贵的方式。先生如不介意就请用吧。 第152页 战俘说,阁下,我是一介武夫,性格偏激好斗,疾恶如仇,打不输嘴。相反,若同您如此待我,我则报之以桃了。 本是中国人的川岛却以日本人的口吻说,中日同文同种,山水相连,血脉相通。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先生以为如何? 战俘说,阁下,你别做秀绕弯子了,说吧,要我干什么? 川岛说,你的职务和隶属。 战俘说,我们原本是忠义救国军第七第九路军,参加过长城暴动,失败后,流落在五台山。南京失守以后,我们请缨北上。国民政府委任前七、九路军司令朱铁军为东北抗日游击队司令,我齐新出任参谋长,总共三百人枪。即日北上。于昨到达长城脚下。预计跨越长城,进入辽西、热南。前不久与贵军作战失利,我军溃散,我被俘,朱司令下落不明。我估计他可能在柳沟峪一带。 川岛立即和叶子耳语,传令,监视柳沟峪一带,有什么动静立即报告。她回过身来就笑着说,先生的诚实令我吃惊加敬佩。 齐新说出去就后悔了。恨自己没能识破女人的蛊惑。可悲,可嘆! 川岛说,先生以诚待我,我也以诚相告。日军平东宪兵司令赤本三尼信次郎大佐在遵化作战被俘,落在八路军鹿地、豹天的手里。原本他在日本研究儒学,我给他当翻译。战争开始了,他应徵入伍。尽管他是裕仁天皇的表弟也不能免。他在长城不足一年就被俘了。我想用一个参谋长换回一个大佐。请先生谅解,并成全此事,事后必有重谢。 齐新说,重谢不敢当。只求赤本三尼回来时,立刻离开中国,不参与侵略中国的不义战争。 川岛百依百顺地说,是,我能做到,他回来我立即带他回日本,并寻机说服天皇陛下结束战争。 齐新说,一言为定,不许反悔。我立刻给朱司令写信,委託他拜见鹿地司令,述说利害,请求换人。朱司令和鹿司令是黄埔校友,这点面子他还是肯给的。 川岛说,拿笔墨来。 齐新秉笔疾书。川岛目不转睛,直盯着齐新飞文染翰。寻思:交易如此神速地达成协议,她一百个不相信。支那人可不好斗,他们都精通三十六计,个个都是智能海内无双的东方朔。可要加百分之百的小心,不能如上次受八路军的煳弄。 齐新一口气书写了七八页纸。并附诗一首: 快约鹿地念旧情, 走遍天涯庚癸唿。 有朝一日千重谢, 险处逢生做马牛。 川岛是干啥吃的。可别拿土豆不当干粮。她看了诗,顺着念每句的第一个字,原是:快走,有险。她的小脸刷的一声就掉下来了。她暗骂,小子真鬼,利用我给他的上司通风报信。川岛眼珠一转吼道,好你个齐参谋长,写了半天就写这样的信?博士买驴,三四张纸,连一个驴字也没有。你辜负了我的诚意。说着她寻思,指望着他写信是不可能的,即使他写了信,指望着姓朱的去见鹿地,也是不可能的。她一急就有了新招子。于是说,拉出去毙了。回头向潘耀祖密受机宜。 还想着川岛给他补偿的潘耀祖听了屁颠屁颠的猫着腰去了。 一大帮鬼子七手八脚就把齐新捆起来。推推搡搡地拖到一辆摩托车的挎斗里。车子呜的一声开出门,在大街上由东往西慢慢悠悠地开去。 街上挤满了怀着各种心情看热闹的人群。齐新发现人群中有自己人,回头又见朱司令的人影一晃。他心中一惊,心想,司令亲自来救我,何苦呢,为一个人牺牲三百弟兄。于是,他放声大吼,乡亲们,都回去吧,回去。鬼子打算拿我换那个无肠公子赤本三尼,他们还不想杀我。他们是拿我当鱼饵,千万别上当。快回去,回去! 他这一喊,可就乱套了。鬼子停车制止他喊话。俩鬼子捂他的嘴。齐新挣扎着喊,发出呜、呜的声音。顿时,一阵慌乱。朱铁军司令乘乱开枪发出进攻的信号,解救参谋长齐新。 朱铁军的二三百人都穿便衣,短枪。在人群的掩护下出其不意,给鬼子一个冷不防。端着机枪的鬼子不分青红皂白朝人群里横扫一个点。 在大街上看热闹的人们死伤一片,血溅墙篱,弹痕门阑。没死没伤的人们都逃回家去,咕咚一声,大门紧闭。朱铁军等人可就暴露在大街上了。在激烈的枪战中,他们被打散。朱铁军救人不成,剩他光干一人。他逃进一个胡同,鬼子咬住他的身影追杀不放。 在暗处指挥的川岛说,叶子,传我的令,全城戒严,捉活的。 朱铁军逃进一家大门洞,他敲门,没人应。片刻,那家主人从墙头扔出一身新衣服。他明白主人的意思,是想帮他,但不想留他。他谢过主人,没动衣服就迅速离开。他串了几家门洞,家家都不敢留他。 鬼子追得紧,不停地传来枪声和鬼子哇啦哇啦的吼叫声。朱铁军插街穿巷,逃到城西北,眼前一座清真寺,他看周围没有鬼子把守,就急忙进了清真寺院,回手关上了大门。门说,别关,我这扇门向一切顺从者敞开着。 院内一片寂静。几个穆斯林吃惊地走过来问,先生…… 一位老阿訇说,你们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他把朱铁军领到他的房间,按到桌前坐下。老阿訇指桌上的纸墨笔砚说,你平静下心来,抄写《古兰经》。鬼子来了,你不用慌,由我们来对付。 第153页 朱铁军说声谢。老阿訇又给他戴上一顶洁白的礼拜帽。一位驰骋沙场的将军一瞬就变成了一个地道的穆斯林。他下意识地摸一摸腰里别着的手枪,一旦鬼子搜身就跟鬼子拼。他向老阿訇点个头就执笔抄写经文了。 突然,清真寺的大门口光当几下子踏破门坎声。几个鬼子端着刺刀闯了进来,直奔朱铁军的屋。扫院子的老阿訇和穆斯林们都紧张起来,老阿訇紧跟着鬼子的后边说,太君,清真寺乃圣洁之地,请不要把那些冒火的傢伙带进圣堂…… 日本鬼子都是野兽训练出来的,哪管你圣洁不圣洁硬往里闯。 老阿訇说,真是没有教养。 鬼子们就拿刺刀逼住朱铁军的胸口问道,你的,什么的干活? 朱铁军握着笔,指着《古兰经》正想张口。老阿訇说,太君,这是我的海里凡,懂不懂,我的海里凡,我的学生,在抄写经文。请不要打搅。有什么事,我的帮助。 一个鬼子说,你的海里凡的不要,一个持枪的土匪藏在这里的有? 老阿訇说,清真寺土匪的没有,穆斯林的大大的有。 一个鬼子拿刺刀拨一拨《古兰经》,怕那里边有地雷。在屋子里几拉旮旯都翻了个个儿。又到院子里折腾到天黑,才说声开路,走了。 穆斯林们列外地关好了大门。朱铁军万分感激老阿訇捨命相救说,我连累了清真寺。 老阿訇说,回汉一家,不必说连累不连累的话。眼下得想法子送你出城。 朱铁军说,咳,我的参谋长被俘。我的三百弟兄困在城里,死伤不明。只我一人逃走无颜见三百弟兄。 老阿訇说,将军还蒙在鼓里,你能不能逃走还是个问题。 朱铁军一惊,难道清真寺要扣留我不成? 老阿訇说,将军误会了。 朱铁军说,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老阿訇说,不必问了,是你自己说的,你的参谋长被俘,可见你就是司令了。先吃晚饭。明天一早,送你出城。 朱铁军逃脱了鬼子的追捕,又落入了穆斯林的迷宫。天黑得出奇。他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听着外界的声音,判断着逃走的方向。城里还没有解除戒严。鬼子还在搜捕三百弟兄。不时地传来吆喝、惊叫、打骂声。抬头是一轮明月,低头听见城西滦河平静的涛声。三星歪了,夜深人静,穆斯林们都已经入睡。他等不得明天早晨了。于是,他蹑手蹑脚地移到大门口,打开一道门缝,挤了出去,回手掩好门,就急匆匆地走下清真寺的台阶。 忽然,迎面走来一股子带枪的人,挡住了朱铁军的去路。一个女的说,朱将军,我等候多时了。 还戴着礼拜帽的朱铁军说,你们认错人了,我是清真寺的穆斯林。 剎那间,从那女人背后走出一个熟人来。他说,朱司令,久违了。 朱铁军一愣,原来是他的手下七路军军长王天魔。去年他投降了日本鬼子。朱铁军全明白了。 王天魔说,司令,请勿见怪。自去年离开你,我在天津供职。昨天,潘先生把我招来见你。 朱铁军说,背叛我的,就该处死。说着即刻伸手掏傢伙。霎时,就拥上三四个鬼子,缴了他的手枪。他被紧紧地捆着双手。只听那女人一声吆喝,带走。 朱铁军带着一丝恐怖被押着向西,出城门,至滦河边。 一轮红日映红了滦河水,映红了人们的脸。河滩上站着一队他的三百弟兄。参谋长齐新悔恨至极。朱铁军一阵难过。弟兄们都十分关切地问危问安。他说,对不起大家了。 河堤上鬼子架起十几挺机枪,几百个鬼子端着刺刀围成半圆包围着他们。鬼子手上都牵着一只狼狗。人吼狗叫。 穿马靴挂军衔的川岛威风地出现在河堤上。她身后站着叶子,佐木、高贝、日军驻县城指挥官、潘翻译官和王天魔于两侧分昭穆排列。川岛一招手。两个鬼子把朱铁军拉到川岛面前。 川岛说,朱司令,临死还有什么话说吗? 朱铁军说,阁下,不要拐弯抹角。你肚子里那四两香油,我还不知道吗? 川岛说,我听出你在拐着弯地骂人,好在我脸皮厚,耳朵里也磨出了老茧来。我全不在乎。三百快死的人了,骂一骂也无妨。反正你们是死定了的人了。 王天魔求情说,将军手下留情,我担保…… 川岛说,你担保?哪个为你担保?要想你们三百人不死,只有一条。 朱铁军说,哪一条?请讲。 川岛说,给我要回赤本三尼来。 朱铁军说,我?赤本三尼在八路军手里,凭什么? 川岛说,你和鹿地是黄埔校友。 朱铁军说,我们多年没有来往,交情日益淡化,要人,谈何容易?况且还是日本的重要人物。我,很难从命。 川岛说,你去年还借船给他,怎么说没有来往?你去不去? 朱铁军说,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一天一个变,365天该有多少变啊?我去也是白去,要不回你的人来。 川岛从叶子手里接过手枪当的一枪就打死了一个河滩上朱铁军的弟兄。 朱铁军不语。川岛又一枪又打死了一个。 齐新放声叫道,司令,你就答应了吧。 朱铁军迟疑片刻。川岛噹噹当三枪打倒了三个。 第154页 王天魔说,朱司令,弟兄的小命都捏在你的手里,你就铁石心肠,让他们白送死?弟兄们多寒心? 朱铁军说,可是,可是…… 川岛继续开枪,伴随着枪声一个个弟兄倒下去。一个尸体一摊血,半泡在水边的尸体染红了滦河水。 朱铁军看着他的弟兄一个个白白送了性命,再也禁不住血肉和灵魂的折磨,他大吼一声说,住手,我去,我去! 白嘴鼬川岛说,松绑。备马。 叶子把一匹白马的缰绳交给朱铁军。川岛说,三天后,在此见面。你交给我赤本三尼,我交给你齐新和你的弟兄。三天一过,可别怪我手黑。撤! 叶子挥一下手。日军押着齐新及他们的弟兄们撤走了。 河滩上,只留下数不清的人和兽的脚印以及十几具尸体。痛苦难忍的朱铁军怀着无奈和憎恨的心情拉着那匹马上路了。 作者的联繫方式 邮箱mailto:tsyrg@mailto:126tsyrg@mailto:[emailprotected] [emailprotected] qq:314605451 4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41) 朱司令秦庭哭校友 及时雨解忧念旧情 朱铁军把握搭救参谋长及三百弟兄的一线生机,急忙进山寻找黄埔校友鹿地。他沿着还乡河朔河而上,一天凌晨竟然走到还乡河的源头——泉庄。 这是一个美丽的山间小村。村头的岩石缝里涌出一股清泉,涓涓流入一个天然的方塘,清澈碧绿,飞溅的水珠累累乎如喷玉。大自然的美景洗涤他近日糟糕的心情,脸上浮现一甩容。他蹲下身子绾袖捧水洗脸,顿觉一下子洗净了受惊和疲劳。 突然,一声大喝,举起手来。 朱铁军慢慢转过身来一看,一位八路军战士拿枪逼住他的后背。 八路军战士说,你是干啥的?你还有马骑,一看就知你不是当地人。 朱铁军顿时就掉下眼泪说,小同志,我是你们鹿司令的同学。我找他找得好苦哇。今天是第三天了,今天再遇不见鹿司令,我的三百弟兄的小命可就全没了。小同志,鹿司令在哪?快去通禀,不然,就来不及了。 小八路军看他可怜,就飞跑着进村子报告。不多时,鹿地出村迎接。二人一见,朱铁军抱着同学放声痛哭。鹿地百般安慰。片时才平静下来。 澄清的方塘映入两个细长浮动的人影儿。一个是八路军长城军分区司令员鹿地;一个是客军新编国民革命军东北挺进军游击队少将司令朱铁军。 鹿地说,朱兄,为拯救民族危难,投袂荷戈,志在毕命,千里迢迢,经长城图东北,小弟敬佩不已。 朱铁军推心置腹毫无虚词地说,鹿兄,我有急事来求你。那些客套话我不听。现在我是火烧了眉毛,向你求救来的。我的参谋长齐新及三百弟兄被日军俘虏了去。 鹿地一惊,我们的同学齐兄遭了难?我听说齐兄已经殉国?怎么…… 朱铁军说,是谁咒他死? 鹿地说,先别问,眼下他活着就好。 朱铁军说,他落在那个女假日本鬼子手里。她要拿我们的人换回赤本三尼。 鹿地拉住朱铁军的手说,走,上卢龙寨合计合计。 朱铁军急得冒汗说,还合计就晚了,你诚心帮这个忙,就把赤本三尼交给我。不然,不然我就告辞,到滦河边凭川岛杀头。 鹿地说,中,我立即回卢龙寨带赤本三尼来,交给你就是。 朱铁军说,我在此等候。 鹿地回到卢龙寨议事大厅,他吩咐,带赤本三尼。可是,没人应声。这是他任司令以来唯一的一次意外。他不能忍受,又大声说,带赤本三尼来。 鹿地的话音未落,东西南北卢依次进来。东卢周汉人说,你不能这样干,把赤本三尼交给国民党,你帮助了谁?放一个日本鬼子,放虎归山,老百姓不答应。你检讨一下你的立场。 鹿地大吃一惊,问题如此尖锐?他不相信这是老周说的话。东卢周脱下长衫到农村去,就是鹿地从通县接他到渤海的,派到开滦从事工人运动。他俩可说是最最亲密的战友。无话不说,没有藏着掖着的勾当。言谈笑语,直出直入。鹿地拿他当左右手,好帮手,得心应手。他说,拿一个换三百条性命不值得吗? 东卢周说,上次拿赤本三尼换大娘,大家碍于面子,没说什么。多亏一营长有心眼儿,救了大娘,也救了你。今天拿赤本三尼换国民党的命,就不值。 鹿地说,现在国共合作,况且,朱铁军、齐新等人帮过我们,借船给我们。致使我们度过难关,部队转危为安。我们无以回报。现在人家有难,我们能袖手旁观吗?他们也是中国人,抗日的,统一战线上的朋友。 东卢周说,赤本三尼还有一个问题没有交代清楚,就不能放他走。日本女特务打进我们的核心内部,赤本三尼不知道?他可不是一般的日本鬼子。抓住他就等于扼住日本天皇的牛鼻子,就能把握战争的主动权。 南卢陈从嘴里拔出小菸袋往鞋底子上敲了敲,磕掉菸灰,又磕掉了虚的哲学。这位五十开外的老战友经多识广足智多谋持正不阿,受到指战员的敬仰。他说,未之见也。我们捉住赤本三尼好几个月了,天皇的牛鼻子你扼住了吗?战争的主动权你把握住了吗?法西斯的本性改变了吗?你俘虏了赤本三尼,鬼子打我们,你放了赤本三尼,鬼子还是打我们。没有这点根,外人会笑话我们的。优待俘虏是瓦解敌人的武器,既然是武器,我们就可以拿起来,充分利用。 第155页 东卢周说,俘虏赤本三尼总算是我们的一个大胜利,惊动了日本天皇。不能拿我们的胜利果实去做交易。 南卢陈笑笑说,那都是我们自己同志编的瞎话,吹嘘自己的胜利,夸大战果,还要添枝加叶,自欺欺人。这便是我们中国同志的痼疾,不治之症。 鹿地说,老成之见。 南卢陈说,见笑了。我是个庄稼佬儿出身的,泥捏的龙,草扎的狗而已。 鹿地看一眼西卢贾徵求他的意见。他正望着洞外的桃花红雨,琢磨一首诗讴歌根据地:四面云山未忍去,一片红霞洒天边…… 鹿地说,老贾,我们尚且危机四伏哪有闲心歌舞昇平?我这儿火上房,你还有心情胡诌。 贾骚人吸着凉气半晌才说,从理论上是说得通的。如果一个人想在天国幻想的现实中寻找一种超人的存在物,而他找到的只是自己本身的反映。 鹿地一下子就掉进理论的灾难深渊,忙说,算了,算了。你只说一句,行或不行。 西卢贾说,从我国现状出发,即使採取否定的方式,结果,还是犯时代的错误。即使我否定了当俘虏的赤本三尼,我还得同没有当被俘虏的赤本三尼们打交道。 鹿地捅一下老练的政委北卢姚,期望他提供掌舵的帮助。北卢姚说,不杀赤本三尼,合理。以赤换朱、齐,合情。既然合理合情,你就知道该咋办了。 鹿地不语,他明白政委的心思,理解政委的难处。政委总是正确的,他总的提防说错话所因起的后果,导致政委的不正确。 鹿地高声说,中啊,这事就这么办了,有问题我负责,犯错误我兜着。人们散去的时候,副司令豹天、一营长蒲公英、司令部参谋易翠屏、青英支队长陈虎、双枪手王殿及大炮马勺节板斧一大帮子进洞来。 一阵风易翠屏忙问,咋啦,大哥?我看他们都拉拉着脸出去的。 鹿地说,我不怕打仗,就怕伤脑筋。拿赤本三尼换朱、齐的事缠得我够呛。政委说饸饹话,老贾绕弯子,参谋长深奥,老周直露。老豹,你说咋办。 豹天说,我支持你,出了问题,我们俩兜着。假如,犯时代的错误,我们俩一块犯。 一棵草蒲公英说,犯啥错误?你俩可不能犯错误。把赤本三尼拉出去毙了,啥错误都不犯了。放着省事不省事,偏自找麻烦,何苦呢? 鹿地说,你闭嘴。 蒲公英脑瓜子一转说,闭嘴就闭嘴,找我干妈说闲话去。说着他就走了。 鹿地说,自我们俘虏了赤本三尼,敌人的扫荡是明显地减少了。但,是不是敌人就从此不扫荡了呢?敌人能按耐多久? 豹天说,侥倖心理要吃大亏。特别是你我,不能脱了衣服睡大觉,不能老住在一个村子里不走。还是一天换个地方。游击战就是扫荡反扫荡的战争。 一阵风易翠屏说,二位司令员同志,别的先放放,快决定放不放赤本三尼,过了今儿个儿那几百人的性命难保啊。 鹿地说,王殿同志,你带几个人把赤本三尼押送到泉庄,亲手交给朱铁军将军,他就在那儿等着了。你们动作要快。 王殿答应一声就走了。他带了一个班,急忙到看押赤本三尼的洞口,他大吃一惊,赤本三尼不见了。 他一面派人报告司令部;一面命令搜山,别叫赤本三尼跑了。战士们立即分散开搜索赤本三尼。王殿静下心来仔细观察洞口,并没有打斗、斯杀的痕迹。他找到看守赤本三尼的战士急忙问,赤本三尼跑了,你们还在这儿聊天? 战士说,一营长把赤本三尼带走了。 王殿一听拍了大腿说,蒲公英?这可糟了。他要枪毙赤本三尼。 一时,易翠屏、马勺、陈虎、大炮、斧子闻讯赶来。王殿说,大家分头去找吧。 一阵风易翠屏最了解她的弟弟蒲公英了。她能猜到现在蒲公英在什么地方。于是,她就到后山去找。恰巧遇见了东卢周,他说,放了赤本三尼,你高兴了吧?易翠屏一愣,随即镇静说,放不放赤本三尼是你们领导层决定的,领导们高兴我就高兴,你们不高兴我也不高兴。我才明白,战争这玩意,除了战还有谈,除了对抗还有对话,是你们几位首长教会了我的。也许这就是一个环吧? 东卢周没的可说,啊,啊,找你弟弟去吧。 刚才,蒲公英堵气从大厅出来,慢步到后山打算和干娘、嫂子、鹿远、鹿遥说说话,放放气。他刚到后山,迎面扑来三个活泼的孩子,有娟子和云雀茹的两个小子:鹿远、鹿遥。她们拉着蒲公英七嘴八舌地叫飞舅舅的,叫飞叔叔的。她们说,快看看去,奶奶和妈妈正哭呢。 蒲公英一口气跑进鹿老太太住的洞里,忙问,咋啦?妈,你们哭啥?哪个欺负你,飞儿替你报仇。 云雀茹说,大家传开了,说你大哥犯了错误,叫什么右倾投降主义。 鹿老太太说,儿啊,这是真的吗?你大哥的主义投降了右边? 蒲公英说,别听他们瞎吵吵,听喇喇蛄叫唤还许不种地。我给你们出出气。他寻思都是那个赤本三尼引出来的勾当,杀了那个赤本三尼,大哥就不会犯错误。于是,蒲公英一甩衣襟,出了洞,拎着手枪带着三分怒,就直奔关押赤本三尼的山洞走来。 看守赤本三尼的战士向蒲公英报告,一营长。赤本三尼在里边。 第156页 蒲公英说,稍息。我带赤本三尼到司令部审问,你回去休息。 战士应声离去。蒲公英进洞,躺着的赤本三尼坐起来说,草的,你的军人的不是。 蒲公英说,什么话? 赤本三尼说,你冒充我,换回你的干娘,信誉的没有。 蒲公英说,哦,对敌人讲信誉就等于拿自己的脑袋往套子里钻。那就要吃大亏。守本分的人和国,才讲信誉。你们日本国侵略我们中国,还配讲信誉?日本国的信誉早被你们的飞机大炮炸光了。剩下的就是谎言。日本国的谎言经过梳妆打扮,那就更蛊惑人心,煳弄傻子。共存共荣是蛊惑,安乐村是蛊惑,外交靠蛊惑,内阁是蛊惑公司,天皇是蛊惑公司总裁。 赤本三尼说,我不听你对蛊惑的蛊惑。你就没有你姐那样的气质、有教养、智慧、语言、风度。你们是一个妈的孩子,怎么就一个天,一个地,一个痴,一个精,一个粗,一个文,一个美,一个丑,一个恶,一个善,一个可爱,一个可恨…… 蒲公英说,你有完没完?说着他抖开绳子捆住赤本三尼的手。赤本三尼大叫,你要什么的干活?我要见鹿司令,我要见你姐易风仙。我要见—— 蒲公英拿手绢堵住赤本三尼的嘴说,我要你见阎王。他把赤本三尼拖出洞,拉到后山那片灌木丛里,绑在树上。蒲公英顺手把赤本三尼那个孔子金像挂在赤本三尼的脖子上说,连他一块埋了。于是他拿刺刀抠坑,活埋赤本三尼,给干妈出气,纠正大哥的时代错误。 过晌了,找人的急得上火。等人的朱铁军更是急得发疯。他一个人在泉庄村头水塘边来回踱步。不时地抬头望望挂云山,口中念念有词,鹿地啊鹿地,难道你变了卦?不念同学之情,见死不救,岂为人乎?与朋友交岂不忠乎?他仰头望山兴嘆,低头见泉水就联想到滦河边等死的三百弟兄。 日头渐渐偏西了,三百弟兄也渐渐临近死亡了。 此时此刻,迁安城西滦河边,川岛摆好了杀人场。河堤上鬼子架机枪,勒洋狗,晃刺刀。川岛坐在一把龙头椅上,下令齐新等三百人为自己掘墓。 河滩上三百人缓慢地动作,掘自己的坟墓。没有工具,只有两只手。齐新猫腰的时候,一位弟兄投来石子,他看那石头上写着一个跑字。跑?往那儿跑?前边是滦河,后边是全副武装的鬼子。能指望朱铁军要回赤本三尼来吗?万一要不回来,跑可是唯一的生路。齐新向那位弟兄点个头,于是,秘密传他的口令,准备跳河、逃跑。 川岛说,他们交头接耳要干什么? 日军指挥官对河滩上的人们大喝,快快的,说话的不行。 日头一点点地下落,仍不见朱司令的影子,真令人失望。齐新默默地挖着自己的坑,不时地观察三百弟兄的心态。谁也不愿意等死。鸡临死还要挣扎一阵呢,何况人乎?他是三百人的最高指挥官,大家都看他的眼色行动。他自然成了这次突围的指挥核心。大家把生的希望都寄托在齐新的身上,灵活地把握主动权,恰到好处地抓准时机。 日头快要落山了。鬼子把齐新拉到川岛的面前,大家被这个意外惊呆了。 川岛说,参谋长阁下,此时此刻的心情如何? 齐新说,君子以义死难,视死如归;生而辱不如死而荣。 川岛说,齐先生,死是容易的。你还年轻,一生宏愿,没能实现,我都为你可惜啊! 齐新说,谢谢阁下为我着想。我还是奉劝阁下为自己想想吧。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赤本三尼迟迟不回来,此时此刻,特使阁下作何感想? 川岛说,他不回来拉倒。反正你们是死定了。说着她一扬手。日军指挥官下令:准备射击!顿时,鬼子拉枪栓,子弹上膛,狼狗汪汪。河滩上的人们没有了齐新的命令,不知如何行动,也就牛犊子拉车乱了套。齐新轻蔑地瞥一眼川岛就朝河滩走去。川岛说,你站住。 齐新说,特使阁下,没有指望了,让我去死吧。 太阳落山了。川岛也随着时间的流逝盼望赤本三尼回来的信心也一点点消失。她慢慢地举起右手,日军只等她那只手狠狠地往下一挥的时候…… 忽然,从滦河源头的河堤上飞来两骑,并传来他们的唿喊,慢动手,慢动手。河堤及河滩上的中日两国的人们都甩过头去,看清了两个骑马的是朱铁军和赤本三尼。 原来,赤本三尼在挂云山失踪的时候,鹿地下令搜山。于是,参谋长陈老六封锁了金沟桥,王殿派下散兵满山搜索。 一阵风易翠屏知道蒲公英的心肠。她一顿脚化作一阵风颳到了后山一眼就看见了赤本三尼、蒲公英。她落地说,我说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蒲公英说,我给大哥治病,免得他犯时代的错误。宽容狗,回头咬一口。 易翠屏说,我何曾不想解剖赤本三尼,回炉正心。可是,我们这样做,就拆了大哥的台。 蒲公英说,放了赤本三尼,我不甘心。 易翠屏说,我也懂放了狗,回头咬一口。可是,赤本三尼被俘几个月来,我观察他的心有了松动,给他一次自己回炉正心的机会。 于是,他们姐弟俩带赤本三尼回司令部大厅。鹿地亲自送赤本三尼下山到泉庄。 朱铁军千恩万谢。 第157页 鹿地说,不必言谢,时间不早了,快去吧。回手把自己的马给了赤本三尼。 赤本三尼说,鹿司令教诲,赤本三尼没齿难忘。后会有期。 朱铁军、赤本三尼快马加鞭一口气就飞跑迁安城西滦河边。他们跳下马,朱铁军拉着赤本三尼往川岛面前一推说,特使阁下,我可是把赤本三尼大佐给你要回来了,现在该你实现诺言了。 川岛拉着赤本三尼的双手,左看右看,当了俘虏数月,不缺胳臂不少腿。只是鬍子拉茬,瘦骨龙。她就来气了,下令:开枪…… 4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42) 贼冈村暗摆封杀阵 齐将军纵马惊兰雪 白嘴鼬川岛发了怒,下令开枪。 赤本三尼拦住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川岛说,不,己所不欲,必施于人。 赤本三尼说,拉倒一麻斯,撤。他回头对朱铁军说,拜託,请把马转交鹿司令。你快带你的弟兄走吧。 川岛怒气难消,赤本三尼说,我安然回来,就是万幸。 从此两军罢兵,各走个的阳关道。赤本三尼由川岛、铃木护送到北平。 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大将立即电告日本国陆军部并转奏天皇陛下:赤本三尼大佐安然归来,养息数日,即护送回国。 陆相立即回电庆贺,并嘉奖川岛芳子营救成功。 冈村举着电报说,川岛君,陛下要亲自为你颁奖,为你举行酒宴。 川岛说,谢陛下厚爱。可是,我还有事情没有办完。 冈村说,你大功告成,还有什么事做? 川岛说,在营救赤本三尼期间,我一个女子忍受了来自各个方面的压力、责难、作弄、欺骗、凌辱、谩骂、唾弃,我憋了一肚子火必须发泄。不然,我可要发疯了。司令官阁下,给我一个师团,我要亲自扫荡长城,消灭八路军,活捉鹿地,绞死豹天。 冈村说,消灭八路军,你的动手的不要。我的已经准备好了。请看。他把川岛、赤本三尼、铃木等军官领进指挥作战黑古隆冬的秘室。开了灯,拉开一幅黑红色的布幕帘,显示一幅大圈套小圈的军事地图。冈村拿起一根细长的指挥棒讲解,他说,经过几个月的秘密准备,完成了一个周密的作战部署。二十七师团在渤海各点,混成独立十五旅在北平以北昌平、怀柔、密云一线,关东军五个独立步兵联队在长城一线,加上满洲国军、治安军总共六万兵力,隐蔽在各点机动部位。八路军两个主力团兵力不过五千人。世界一流训练和装备的皇军十倍于八路军。他们都是刚放下锄头的庄稼佬儿,谈不上训练,装备也是大刀长矛土枪土炮,子弹不足。我的部署四面包围了八路军的根据地。西起古北口,东至冷口,又沿滦河南下至滦县。再从滦县沿铁路西至渤海、芦台、宁河、宝坻,又从通县沿潮白河北上至古北口。冈村拿着指挥棒在地图上划了一个老大的圈圈儿。 川岛笑了说,这一下八路军可就插翅难飞了。 赤本三尼不语。 冈村放下那根棍说,自从长古川少将的座机失事及赤本三尼大佐被俘,我就着手这个封杀阵的部署。现在,赤本三尼大佐业经川岛小姐营救归来,我就没有什么顾及的了。我命令。 哗啦一声军官们就像大雁起飞似的站立起来,笔棍条直地听令。 冈村说,皇军要全力作战,收缩包围,把八路军从山区逼到平原,与之决战。 众军官除了一个人之外都哈依一声。 这个人就是赤本三尼。 冈村说,赤本君已被赤化,即刻回国,洗刷脑筋。华北皇军即刻实施封杀阵计划。 北部防区司令官铃木回到渤海,秘密调兵。夜深了,他秘密召见佐木、高贝秘授说,冈村大将要我们把胶皮的皇军士兵撒到那边去。 佐木问,阁下的意图是—— 铃木一笑说,就是要告诉八路军,皇军的兵力不足。你的明白? 佐木哈依说,我的明白。 铃木又秘密召见翻译兼特务队长潘耀祖,他问,潘桑,你手下有多少人? 潘耀祖说,二百来人。 铃木说,拿出一半来,去投八路。 潘耀祖说,太君的意思是—— 铃木说,我的意思的没有,老猜测的不要。让你的人说,皇军要撤退的干活。 潘耀祖回到他的特务队,二疙瘩说,队长,有啥任务?潘耀祖说,要你去投八路,你去不去?二疙瘩说,别逗了,我到那边去,还不把我吃了。潘耀祖说,我们去是假投降,你一去,就说是弃暗投明,就更令他们相信。你必须去,顺便会会你媳妇。这是铃木太君说的。 二疙瘩无耐跟着大流就进了山。潘耀祖的特务们摇身一变就成了不忍压榨的工人,破产的农民,治安军的逃兵,指点江山的学生,失意的恋人,追逐个人自由发展的知识分子,他们都怀着满腔恐惧的鬼胎参加了八路军。顿时,吹来一股鬼子要撤退的邪风。 这股风首先吹到了《救国报》编辑部。总编杨昭正读李清照,她反覆地念着: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酒意诗情谁与共?她自言自语说,那还用问吗?于是,她蹦蹦跳跳无忧无虑地跑到司令部门外说,报告! 第158页 里边说,进来吧。 杨昭挑门帘子进来一看,屋里只有政委北卢姚在看《救国报》。她本来找的就是他,可是,她偏问,鹿司令呢? 北海蛟姚楚人说,他是大忙人,到教导队讲战略战术去了。 月里兔杨昭说,他忙你闲,那就请政委写篇社论:大战红五月。 北卢姚说,好,好,这个题目就非常好。目前,有迹象表明,鬼子苦于兵力不足,反覆调动,捉襟见肘。鬼子从春天就嚷嚷大扫荡,嚷到今天也扫荡不起来。正是我军开展大战红五月的大好时机。这篇文章我写了。 杨昭说,慢慢写,别累着。 北卢姚说,我是政委,要全力支持你办好报纸。敌人对《救国报》恨之入骨。说明你办的报很有战斗性。报纸就是鼓舞士气、打击敌人的有力武器。 杨昭心里热乎乎地说,我们不常相聚,我照顾不过来你,你自己当心。 姚楚人说,我好好的,你可要自己当心,你不要忘记你已经怀孕。 杨昭说,我是医生,还是妇产科毕业。 北卢姚说,好好,但愿我们的儿子平安出世。 杨昭寻思了片刻说,社论还是不用你写了,我请鹿司令来写。 杨昭心里甜甜的,飞出司令部的门口,迎面遇见尖兵剧社的演员白兰雪。她嘻嘻一缩脖笑道,昭姐,瞧你从这儿出来满面红光,有啥喜? 杨昭无意脱口而出说,你监视我? 白兰雪吃了一惊,以为自己暴露了身份。赤本三尼被俘期间,她可是不敢露面,处处小心。现在赤本三尼回去了,她也松了一口气。于是,她说,看你和政委是天生的一对,叫人羡慕死了。 杨昭说,咋啦,着急了。八路军中有许多好小伙子,你看上哪个了?我做媒。 白兰雪说,你取笑我。说真的,不打仗了就想这些闲情。 杨昭立了目追问,谁说不打仗了?鬼子还占领我们的国土,我们就必须抗日到底。不驱除日寇绝不罢休。 白兰雪忙改口说,我是说战斗空隙呗。你刚才的样子好兇啊! 杨昭说,你可沉不住气了,像个毛脚鸡。啊?看上哪个了?说。 白兰雪说,好你个杨贵妃,你敢捉弄我,你招打。 她俩一个跑一个追就跑到打谷场上。泉庄村头场边的树杆上挂着一块小黑板,上写《论持久战》四个毛体大字。司令员鹿地仔细地讲解。场上百十几个军队和地方干部认真听讲。杨昭摆摆手,她们停止追逐。白兰雪说,我去练节目。杨昭拣了块砖头当座位,就坐在人后,边听边作记录。下课的时候,杨昭问鹿地说,司令员同志,你对大战红五月有什么见解?对当前抗战形势持乐观态度吗? 鹿地说,给学员上课时,我讲了,你也听见了。 杨昭说,在会上说的和在会下说的是有区别的。在私下里和我说说心里话,如何? 鹿地说,你们办报人呀,就是挖空心思叫人出丑。我这个人在会上说的和在会下说的都是一样的,哈哈…… 中午了,鹿地回到司令部。她也跟进来。这时,谷雨从密室出来,举着刚收到的电报说,司令员、政委,这是上级关于敌人动态的通报。 鹿地接过电报一看,上写:敌人频繁调动,可能是扫荡的序幕。你部要作好反扫荡的准备。看完交给易翠屏说,把电报内容立即传达到两个团。 恰在这时,副司令豹天、参谋长陈老六、组织部长周汉人赶来。 姚楚人说,我们通报一下情况。自区党委号召大战红五月,开展大破袭运动以来,我军作战近百次,战果辉煌。打击了敌人,壮大了自己。长城八路军主力已经超过四千,还有七千游击队,一百八十万人口的根据地。敌人怎耐我何?敌人的扫荡喊了几个月也扫荡不起来。现在青纱帐起来了。敌人扫荡的时机已过。老乡说,他们曾看见鬼子拉着两卡车胶皮人士兵,滥竽充数。鬼子的兵力不足。起码无力顾及扫荡长城地区。 豹天说,不见得。据我们侦察,鬼子有些反常。各地的汽车全都停运,这就是说,鬼子徵用了所有汽车,干什么?显然,是用于军事。可是,在根据地有人放风说鬼子要撤退。这不是很奇怪吗? 鹿地说,老豹说得有理,我们不能把自己的辉煌老是挂在嘴上,老是记在心里,老是存在脑里。辉煌能够鼓舞士气,也能腐蚀灵魂。全军必须提高警惕,时刻准备反扫荡。 忽然,侦察员报告,敌人从渤海、河头、玉田、蓟县、宝坻、三河向北部山区开过来。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着鹿地,事态发展太突然。自俘虏了赤本三尼,几个月敌人没有扫荡,大家习惯了和平和胜利的环境,一时转不过弯来。 鹿地说,没有时间讨论了,我决定,参谋长和老周带十二团迅速南下,破坏铁路,然后,转移到路南沿海一带活动;老豹带十三团在北部山区寻机打击敌人。政委,你随那个团活动,自便吧。我带一营到平原去,摸一摸敌人的意图。各团与司令部保持及时的通信联络。立即行动。 部队出发了。 村头方塘的小溪边,白兰雪戏溪水洗衣服。她手动,眼却望着山间小路上转移的八路军。青英支队长陈虎出队,蹲在溪边捧一捧清凉的溪水喝,又摩挲了两把脸,凉爽又解渴。突然,一块小石头砸过来,玉珠般的甘泉溅了他一身。他抬头看时,白兰雪笑出声来说,你好大架子,没看见我?说着就走过来伸手掏出手绢为陈虎擦衣服上的水点子。 第159页 陈虎边躲边说,我自己来。 白兰雪说,你怕人看见,怕占包? 陈虎说,那倒不是。 白兰雪说,这就对了。我也不吃了你。说实话,我真想咬你一口。边说边把手绢塞在陈虎手里。 陈虎说,我不要别人的东西。 白兰雪说,拿我当别人?你以为我真给你?我还捨不得呢。挺白的手绢,你弄脏了。拿去,洗干净,再还我。 从行军的队伍里传来一阵笑声。 白兰雪挨近了陈虎把手绢装进陈虎的衣袋里,不在意地问,你们往哪转移? 陈虎说,我也说不好。反正主力去哪,我们就去哪呗。 白兰雪说,下次啥时见面? 陈虎跑着归队说,下次难说。 白兰雪说,喂,下次还我手绢。 几名女演员悄悄来到河边,发现白兰雪走了神,她们就蹑手蹑脚地走到她的身后,拿日本鬼子的花腔说,不许动,花姑娘的咪西。 白兰雪吓得不自觉地举起双手,大脑发晕,脚下站不稳,扑通一声掉进小溪里。河岸爆发一阵叽叽嘎嘎的笑声。她站起来也跟着笑起来,掩饰了她的失态。 女演员们说,部队转移了,我们快走。 白兰雪答应一声走出小溪的当儿。一匹战马风驰电掣般地飞来,马上一人勒马问道,鹿司令在村里吗? 白兰雪看时可吓了一大跳。来人不是别人,偏偏是忠义救国军第七、九路军参谋长齐新。她心说,这可糟了,我本来对鹿地说他死了,可他偏偏活了,又偏偏来见鹿司令。害怕人家认出来,于是,她低下头,划拉水假装洗手。 齐新说,女同胞们,我是来还马的,马是鹿司令的。他的活动保密的话,那就请你们几位代还。告辞。 白兰雪默默念着阿弥陀佛。 夜深了,白兰雪她们尖兵剧社随部队转移到遵化北部山区。低矮的山村睡熟了。四周无声无息,微风吹动杉树叶沙沙作响。乌云遮住月光,一个人影在杉树棵子里小心地移动。一道闪电照亮白兰雪的青脸,她在村头的石碾子下掩埋了荷包,就悄悄离开。 天亮时,荷包就落在宪兵队长佐木手里。他打开一看,上写:遵化北。 佐木立即报告了北部防区司令官铃木少将。于是,他指挥日军向北部收缩包围,与八路军主力决战。 渤海大街上,鬼子的汽车、骑兵、炮车、摩托车不停地过往,搅得人心不安。警务科长朱欣闻街上的嘈杂声就走出渤海道公署的大门口。他一看,倒吸一口凉气:鬼子有大的军事行动,一点风也不透,是要干什么呢? 朱欣踏进家门,小桃关切地迎来说,咋啦?朱欣说,鬼子的行动诡秘,不知目标是什么,连刘仙舟也蒙在鼓里。看来我得冒一次险了。 小桃不安地揪住朱欣的衣襟说,什么时候? 朱欣说,今晚。 小桃说,上级没有给你这个命令,何必去冒险?你的性命可是我的了。 小两口酝酿这次行动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小桃两手一松长嘆一声。朱欣开了门,进来的偏是潘耀祖。小桃心说,野猫进宅,无事不来。 潘耀祖进门就直勾勾地盯着小桃,叫人受不了。他说,这位就是嫂子吧? 朱欣说,是的。 小桃说,潘先生,请。 潘耀祖不敢在朱欣面前作耗,不然,早就对小桃动手动脚的了。他说,早有耳闻朱科长有位摩登太太。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哎呀,西施见了也得退避三舍。 小桃倒了茶说,潘先生真会取笑我。我一个渤海老奤儿,长得猪八戒他二姨一般。比不得西施一星半点。 朱欣问,潘队长涉足寒舍,有什么要紧的事吗?不只是来评论嫂子的吧。 潘耀祖说,路过,路过。 朱欣说,你有这等闲心,没有跟皇军讨伐八路? 潘耀祖说,咳,咱哥们还不是人家的扒拉子。拿了人家的钱就得听人家管。 朱欣说,不去也好,讨伐总有危险,还是城里安全。 潘耀祖说,难啊,我收到匿名信,恐吓我小心狗头。 小桃掩口暗笑,转身正脸说,哎哟,写信的人真会挖苦人,兄弟的头明明是人头,怎么说成是狗头呢? 朱欣的心思不在这儿,从姓潘的口中又套不出什么话来。想法煳弄他走了就得。可是,偏偏遇见一个屁股沉的,东拉西扯胡诌白咧,一坐就是半天。好不容易挨到天黑,他才走了。 夜深了,朱欣换上紧身衣裤,吻别小桃,就消失在大街上。 一个黑影紧贴墙根急走。两个鬼子流动哨走来。黑影避开鬼子越墙进入宪兵队大院,潜伏一扇窗下,匕首一晃,翘开窗子,轻轻飞身而入。黑影打开保险柜,手电一晃,里边是个空巴拉。他一愣大吃一惊,不好,鬼子有了准备。恰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急忙关了保险柜的门,上了锁,从容离开,跳出窗外,被鬼子发现。 鬼子大喝,什么的干活? 朱欣先下手为强,开枪打死了两个鬼子,飞身攀墙。枪声招来又一批鬼子。顿时,哨子声、枪声、跑步的啪啦声,不绝于耳。一个鬼子看见了黑影叫道,那边的干活,追! 特务队长潘耀祖带着一帮子赖皮虾蟹满街乱跑。闹得姑子不得睡,和尚不得安。他们从朱欣家门口经过之时,潘耀祖咯噔一下站住脚步,嘿嘿一笑,出手就急促地敲门。门都敲破了,里边就是不吱声。越是不开门,他敲门敲得越响。 第160页 在家等丈夫归来的小桃可就乱红眼轰蝇子,抓了瞎,搔首不知痒处。她不得已揣着小兔子装着张哈懒洋洋地去开门。她问,是谁呀,半夜三更地鬼叫门,是你妈挺尸了咋的?说着她慢条斯理地开了门,一看是潘耀祖。 小桃说,哦,是潘先生,真对不起,我睡下了,有事明天再说。她边说边掩门。 潘耀祖迈进一脚,卡住门,伸着脖子望里看。 朱欣还没有回来,让姓潘的进来岂不露了马脚!桃不知咋办好了,阻拦也不是,让进来也不是。小桃处在两难之境,苦啊! 4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43) 及时雨大战渠粱河 主力团误走十棵树 很鬼的特务队长三脚鸡潘耀祖敲门敲得贼响的时候,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朱欣揉着惺忪睡眼一步三晃地从小桃的身后闪了出来。小桃心里念佛,一块石头落了地,镇静自若。穿着睡衣的朱欣挤出门口说,谁找我?噢,是潘兄,请进来说话。 三脚鸡潘耀祖见了朱欣这个睡不醒的样子也就打消了他的疑虑。便说,打搅了,不好意思,告辞。 得理不让人的朱欣,借势以攻为守,即抓住了潘翻译的把儿,又可趁汤推,摸摸他的底。于是,他说,怎么?这么晚了敲我的家门,不会无缘无故的吧。连我的好梦都给搅攉黄了。难道我家里藏着八路? 潘耀祖赔笑说,对不住,对不住。刚才发现一名八字号的密探,潜入宪兵队。我怕老兄你这儿有麻烦,特此,赶来照应。 朱欣说,噢,谢谢关照。您是怀疑八路藏在我家,请进来搜一搜,潘队长就可放心了。请进。 朱欣和妻子小桃让开门口,以手示意请。 潘耀祖含羞地说,说哪儿的话,打搅,打搅。回头他就对手下怒目训斥,还不快追。别叫八路跑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潘耀祖也不长记性,这辈子难改吃屎了。他在渤海市的大街小巷折腾了多半宿,天朦朦亮就回到宪兵队想扎个窝睡一觉。可是,他刚躺下,还没有躺热乎,催命鬼罗圈腿佐木就命令他带路去玉田渠梁河的开路。被窝说,你没这个福,当人家的扒拉子(奴才)去吧。 潘耀祖的特务队赶到玉田渠梁河的时候,北部防区司令官铃木少将的主力1412、1414两个联队已经包围了八路军的十三团。 凌晨,战斗打响了。一颗颗的炮弹,拉着长长的哨音飞越村庄的上空,轰隆隆落地引发一声声巨响,接着是枪声,噼噼剥剥不绝于耳。就是打不着八路军。 在马上的铃木指挥日军向八路军阵地冲锋。顿时,成群结伙的日伪军吶喊着蹭过来。八路军的阵地上,只见硝烟滚,不见人影动。 渠梁河村里的一户人家,那就是八路军作战指挥部。这家的土大门,人来人往,门里吞吐。他们忙得脚后跟踢屁股。各营通讯员报告着敌情。作战参谋王殿边听边在牛皮地图上做记号,宛如光华的脸蛋上出的麻疹。司令员鹿地、副司令员豹天、政委姚楚人都围着地图打转转儿。一个托着下巴思考;一个听枪炮声判断战况;一个急得加快了踱步的频率,抖落着双手,宛如野鸡抖落翅。 双枪手王殿说,日军约六千人,从窝洛沽开过来,与我三营接火,三营战士凭藉河坝英勇抵抗。二营阵地平静。 易翠屏和鹿地低语之后,鹿地急问,一营呢,我要一营情况。 王殿说,一营在杨家板桥,距司令部还有30华里。 北海蛟姚楚人说,形势严峻啊,形势严峻啊。他担心地转磨磨。 鹿地说,这样摆出决战的架势不是游击战的打法。我们会吃亏的,天黑就走。 豹天坐不住,忙说,对,天黑就走,天黑就走。我到前沿去,传达司令部的决定。话音未落,他的人影就不见了。有什么帅就出什么兵,青英支队长陈虎即刻随之出了司令部的大门。 鹿地问,派人去一营传达命令,天黑就向北转移。 政委叫道,通讯员。 没人应。 王殿说,人都派出去了。我去吧。 鹿地犹豫片刻说,王参谋不能离开司令部,还是翠屏去吧。 易翠屏疑问地说,我? 鹿地说,没有别人了。翠屏啊,你去你就去吧,路上小心。命令一营天黑向北转移。你就随一营活动。我不放心的是一营长,要他明白,今天这一仗可不比往常。他不能自由行动,要守纪律,你去了,能管住他,我就放心些。一营离我们还有30里路,你骑我的马去。 易翠屏不肯。 鹿地下了死命令,步行需要一天,贻误军机,我毙了你。 易翠屏又一次感受到这位大哥司令对她如此发凶。她不气也不恼,她明白今日之战处境险恶。她含着眼泪向鹿地行了礼。王殿牵了司令的马,送易翠屏上路。 王殿说,别怪他发火,情况紧急,我若是他,也发火。 易翠屏说,我不怪他,我只是离不开他。我走后,司令的安危就靠你了。你可千万别离开他。作战他不知隐蔽,宿营他不知休息,吃饭不管凉热,不知睡眠,不知疲倦,还有…… 王殿扶她上马,拍一下马屁股。易翠屏就飞到了杨家板桥村。 易翠屏勒马,马说,易参谋,情况不对。家家大门紧闭,鸦雀无声。难道一营转移了吗?还是有敌情?她警觉地绕到村北一片秫秸栅栏背后掩护了马,她向村里观察。可是,村里家家屋顶不冒烟,犬不吠,鸡不叫,麻雀不飞,人不走动。无意中腿下一软被人拉入一个坑中按倒。 第161页 那人悄声说,趴下,暴露目标,我,我…… 吃了一惊的易翠屏回头看时,那人还是兄弟一营长蒲公英。 抒了一口气的易翠屏立即传达司令部的命令,她说…… 一棵草蒲公英说,嘘——你给我闭嘴。 易翠屏顺着兄弟的目光看去,那边公路上已经隐隐约约开来一队汽车,随之传来叫人心跳的马达声。噢,一营在打伏击。 满载日本鬼子的四辆卡车从林南仓方向杀气腾腾地开过来。有恃无恐地直扑杨家板桥。到达村北的桥上时,蒲公英喊了一声打。顿时,机枪、手榴弹暴风骤雨般地泼到敌人的汽车上。宛如豆干饭一锅焖了。第一辆汽车冒一股子黑烟,翻了个大头朝天,汽车轮子不停地打空转。挡住了第二辆汽车。它前不能进,后不能退,就撞进泥塘里,成了八路军的活靶子。第三、四辆汽车已经着火。车上的鬼子叫喊着跳下车,扑打身上的火苗。成了八路军射击的目标。 八路军的阵地上吹响了表现一营长性格的冲锋号。战士们弹出了战壕,飞向敌群,肉搏在一团。知了皮擦屁股,嘁嚓咔嚓干净利索地消灭了这股敌人。 战斗结束,蒲公英才缓了一口气说,姐,司令部有啥命令? 易翠屏一五一十传达了鹿地的话。 飞毛腿蒲公英立即用电报语言命令各连,枪枝弹药武装自己,其他缴获留给老乡。部队一律轻装、隐蔽,转移。 半竿落日,晚色一川。八路军十三团一营悄悄离开杨家板桥。易翠屏牵马时,蒲公英说,姐,我背着你,千万别骑马。易翠屏说,这是司令的马,也不是缴获。蒲公英说,这马赤本三尼骑过,他的屁股玷污了马,不要了,我给司令弄匹好马来。我们营打胜仗,就是靠轻装和隐蔽。我要求战士一笔一枪。除此什么也不带。你若拉着个马,我咋管战士?马毕竟是个牲口,它走路出声,打响鼻,不利隐蔽。万一它暴露目标,部队就危险。 马说,一营长嫌我碍事,我自己回去。 易翠屏想托马给鹿哥带句平安的话去,那马一声长鸣就跑得没影儿了。 六月的夏夜,微风送爽。头顶繁星,脚踏原野。战士们光着脚板,弃马遗车,一路无言,步履轻盈,队伍没有留下一丁点的痕迹。他们不声不响地渡过兰泉河,天将破晓他们进住一个叫张胖庄的平原小村。部队隐蔽在村公所、小学堂、碾棚、草料棚、屋檐下、大门洞。营部设在那个大户人家。蒲公英命令哨兵换上便衣、短枪,拿锄头、镰刀、背粪箕子,在村头、田头游动,屋顶上设暗哨。 多少日子姐弟俩没有团聚了。一棵草蒲公英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姐说。一阵风易翠屏也因被组织上怀疑而有一肚子委屈要向弟弟倒。可是,易翠屏心放不下司令,委屈也就搁在一边。她说,司令部现在转移到什么地方了呢? 蒲公英说,我已经派通讯员向司令部报告一营的位置。我估计在我们以北。 易翠屏心不安,坐不住,蒲公英陪她到村头向北张望。 张胖庄北一条金水河从北向南而来。河里没水,生长着一人高的芦苇、蒲子,绿悠悠,遮住了视线。 一营通讯员在金水河的上游一个叫十棵树的村子找到了司令部。 鹿地经歷了一夜的行军疲劳极了,那怕合一合眼也就是极幸福极幸福的了。可是他不能。他带两个团四五千人马,尽管十二团向南转移了,身边的十三团也有两三千人马。目标太大了,一步走错,关系几千人的性命,关系这次反扫荡的成败,关系长城抗日游击战的存亡。原计划西渡舟河,向盘山一带山区转移。可是,侦察员报告河西有敌情。大部队就在舟河东,金水河西的十棵树、古庄子、六道街、毛庄子、霍庄子一带宿营。一夜没能走出河网地区。太危险,太危险了。 鹿地问,三营在什么地方? 王殿在地图上点了一下说,这,村名叫小扈家庄。在司令部西南约20里。 政委插话说,就是宋朝一丈青扈三娘的家乡。 鹿地说,命令三营向河西渡河侦察。 王殿即刻派京东第一吹老三去三营传令。 鹿地急切地等待着三营的消息。他们熬着时间。好像很久很久,终于老三回来报告,说河西没有敌人。三营渡河西半拉营,在大扈家庄宿营。 鹿地啪的一声把地图摔在炕桌上,眼瞟着王殿说,这是作战,不是开玩笑。 政委说,算啦,算啦。侦察失误是常有的事。我们的侦察手段太原始,太落后。 豹天说,司令员,我们的位置太不利。北约三里的大小保安镇都有敌人。天亮了,我们一动,就会暴露目标。三里地一出熘就到,准备打吧。 鹿地说,打是从战术上考虑的。从战略上考虑,这一仗是绝对不能打的。我军处在舟河、兰泉河、金水河之间,地形不利于我。昨天,在渠梁河鏖战一天,又连夜行军,人困马乏,战斗力锐减。敌人就是要逼我与他们决战,如打,正中敌人下怀。所以,这一仗不能打,必须走。趁敌人还没有发现我们,部队分散向北部山区转移。 豹天说,现在天亮了,我们一动就会暴露目标,必须做打的准备。 姚楚人说,我们没有时间讨论,打是为了走,走是为了打。游击战就是打打走走,走走打打,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 第162页 鹿地说,今天我们部队太集中,走,怕是不那么容易了。 一架敌机在八路军司令部的头直上盘旋,那种歇斯底里的尖叫声结束了八路军司令部首长们关系生死命运的讨论。 飞机上坐着冈村大将和他的助手们,他们在空中指挥地面日军攻击的方向。飞机沿着蓟运河东至舟河北上,到上仓东至兰泉河南下。冈村在地图上按飞机走向画了一个老大的圈圈,他说,八路军主力就在这里边,传令,围歼之。他的助手立即给地面部队铃木少将发报。 收到电报的日军地面部队,于上午8时,从蓟县、上仓、大小保安镇从三路出发,约6000鬼子,乘90辆卡车、10辆坦克、无数的摩托车、马匹,直扑十棵树、六道街、古庄子等村庄。两军立即交火,机枪的咕咕声,炮弹的爆炸声,划破了宁静的原野。敌人把四五个村子分隔包围。 八路军司令部和三个营失掉了联络。八路军司令部所在地的十棵树,只有三百人的教导队,装备差,弹药又不足。 鹿地说,我命令,坚持到天黑,立即转移。我们三人分分工,各带一个营,隐蔽向北部山区转移。我去一营,老豹去二营,老姚去三营。教导队和青英支队留给二营。行动吧。 豹天立即拎起手枪到前沿去了。 王殿带一个警卫班,掩护着鹿司令出村南口。敌人已经从两侧渐渐收拢包围圈。鹿地、王殿一班人潜入麦田,顺着麦子壠匍匐前进,纵身跃进金水河,向南一口气跑到一营驻地——张胖庄村头。王殿忽然发现异常,叫大家隐蔽。他悄悄说,司令,我去侦察一下。 鹿地说,加小心,我们看你的手式。 王殿利用树桩、柴垛、沟沟坎坎一步步接近村子。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的视线落在那家猪圈的花墙子背后。他发现从那晃出两个人头来,向他招手。他躲进掩体仔细看,终于看清,他们原是一营长蒲公英,参谋易翠屏。他们急忙从猪圈上跳下来,迎接司令一班人。易翠屏一日不见鹿地,仿佛过了百年。她含着眼泪拉着鹿地的胳膊说,大哥,你没事吧? 鹿地说,昨天,我发了脾气,现在还委屈吗? 易翠屏说,见了你就烟消云散了。 蒲公英行了军礼说,报告司令员,日本鬼子在天上,打了半天旋儿,硬是没有看见我们一营人。我们这儿,太平无事。请司令及同志们进村休息、吃饭。 他们进了村,不声不响地进了一营营部。房东给易翠屏的粽子,她没捨得吃,专给鹿地留着,现在拿出来,明着虚让一让大家,就拨开苇叶递给鹿地吃。易翠屏遗憾没有糖,不好吃。可是,鹿地三口两口就吞了个精光。他几乎两天没吃没喝了。他说,我们要抓紧吃饭,不要动烟火,向老乡买粽子。你们一营的轻装和隐蔽是游击战的法宝,要继续发扬光大。十分钟后出发。 一营出发了。他们身着草绿色军装,沿着金水河床在茂密的芦苇丛中北上。远远看去,只见芦苇摇,不见人影行。那可是鹦鹉头碰绿豆,一对绿了。一营五六百人神秘地插入敌后,包围了大安镇据点。 掩体里,伏在鹿地身边的易翠屏问,鹿哥,我们不是隐蔽转移嘛,为什么还要打据点,暴露自己? 鹿地说,据点的敌人大部都去十棵树与二营和教导队作战,小股敌人守据点。我们是优势。我们这边打响,会牵制十棵树的敌人,给二营和教导队减轻压力。 易翠屏噢了一声。鹿地立即下令攻击,命易翠屏注意观察十棵树方向的动静。发现情况立即报告。 战斗打响,蒲公英就沖了上去。王殿一人则摸到据点根下,隐蔽在屋顶上的女墙后。敌人在炮楼上,居高临下,两挺机枪就把蒲公英和一营战士们压迫在开阔的街上。 王殿朝炮楼的机枪眼一枪一个打哑了敌人的机枪。蒲公英乘机沖了上去,靠近炮楼,一枪打断吊桥的绳索,啪啦一声放下吊桥,冲进炮楼,和一小队鬼子展开近战、肉搏。王殿冲进炮楼,抡开双枪,枪枪命中。一颗瓜式手榴弹从楼上滚下来。王殿眼尖脚快,踢飞了手榴弹。这颗手榴弹顺楼梯口飞进楼上爆炸。炸死鬼子的小队长。 战斗结束了。 易翠屏报告,十棵树那边没动静。 鹿地命令烧炮楼。 顿时,炮楼点火,天上冒烟。距此地三华里的十棵树,难道看不见吗?易翠屏报告,十棵树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咋办? 鹿地说,往西打,再接近十棵树,攻打小保安镇据点。 蒲公英、王殿临近小保安镇时,与三营相遇。王殿即刻领三营长到临时指挥所向鹿司令报告。鹿地问,政委呢? 三营长老耿说,没有见政委,他在二营。 鹿地说,他原在二营,我们分工,他去你们三营。难道他去三营的半路…… 易翠屏说,司令员,不会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老耿说,我们奉命向河西侦察,发现河西没有敌情。我们就从小扈家庄西渡舟河,进了大扈家庄,借河堤掩护北上,出其不意,拿下上仓、大保安镇据点,拟打小保安镇据点时和一营会师。 鹿地说,你们在转移途中,主动出击,好。我命令一营三营联合拿下小保安镇据点。 两个营一连拿下四个据点。点点点火,处处冒烟。十棵树的北半天,烟雾笼罩,遮云蔽日。 第163页 鹿地、易翠屏、王殿、蒲公英、老耿在镇南口向十棵树的方向观看。啥也没有看见,只有村庄、绿树和听到密集的枪炮声。 鹿地说,政委还在二营吗? 忽然,侦察员报告,约有两千鬼子向小保安镇开来。 鹿地说,好,牵着两千鬼子走。 44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44) 放毒气铃木刮恶风 雷声紧天公施善雨 日军死死地包围了十棵树,猫头鹰铃木以为八路军主力全在包围圈里。可是,万没想到背后四个据点着了火。指挥官铃木少将和罗圈腿佐木少佐举着望远镜向北部四柱浓烟观看,仿佛看见烟柱向他们摇晃求救的手臂。响尾蛇佐木说,八路的厉害。 铃木说,八路小小的,狡猾狡猾的,调虎离山的干活。 油狐高贝说,哈依。 特务队长三脚鸡潘耀祖喘着大气跑来报告,太君,八路大大的,主力的干活。 铃木听了,就像挨了烫似的勐收回望远镜说,慌张的不要,佐木君,你带一个小队去侦察,看他们是大大的,还是小小的? 佐木哈依一声就上马蝎蝎蜇蜇地吆喝着高贝一小股日军朝北发去。 铃木就指挥六千人马向十棵树八路军的二营和教导队进攻。 十棵树村落守卫战打得火热。敌人一次次的进攻,一次次的被打退。双方都留下尸体、伤员。八路军司令部只剩下政委姚楚人。他原本要去三营,没有突围出去。包扎所里不时地传来伤员的呻吟。过晌了,早饭没得吃,午饭也没有着落。枪炮打得频,老乡们都猫在炕沿下,不能出来造饭。战斗是轮番式的,不容喘息。他担心能不能坚持到天黑。他召集司令部的参谋干事集中在一个小茅屋。人们都板着焦黄的小脸,不言语。寻思最后一拼的时刻到了。 一颗炮弹尖叫着落在司令部的后院,轰隆一声巨响,人们本能地卧倒。炮弹炸死了房东的一头毛驴,驴棚着了火。驴临死说,驴有种,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北卢姚说,同志们,这一仗,敌众我寡。而且,我们一个营和教导队被敌人分隔包围,通讯中断,情况不明,随时都有被敌人吃掉的危险。我命令烧毁文件,然后,我们到前线参战。 大家默默地执行命令。老乡的灶堂成了销毁文件的炉子。锅里放了水,文件化成灰,转化为开水。文件说,值了,不后悔,把水送到前线去,发挥余热。 十棵树东西两端的阵地上,副司令豹天指挥打退敌人又一次的进攻。恰巧政委及司令部的参谋干事送水来了。战士们没的可吃,喝水也能解饿。政委说,我们来参战。 豹天掂掂他们的小手枪说,这玩艺儿也能打仗?你们都去抬门板,搭脚手架。 北卢姚说,豹司令,你玩的什么把戏?作战又不是盖房子,搭什么脚手架? 豹天说,花墙就是现成的枪眼,只是太高,搭上脚手架就是理想的掩体。 政委明白了,赞嘆不止,豹司令啊,豹司令,仗都给你打活了。于是,带着那些参谋干事拆门板去了。 夏天的午后,酷热加战火,烧烤着八路军战士,挥汗如雨。敌人的进攻又开始了。八路军阵前一片开阔地上,摆阔气的日军都脱了上衣,只穿白衬衫,黄军裤,高皮靴,甩掉军帽,头上扎一条白孝带子,戴着防毒面具,圆眼睛尖嘴巴,那可笑的样子,像两条腿的大袋鼠,端着刺刀来拼命。就是害怕灵魂回国。 铃木发狠地命令发射毒气弹。 顿时,十棵树的上空爆炸了十几颗灭绝人性、灭绝生物的毒气弹。接着各种口径的大炮同时开火,黑老鸹似的炮弹落在十棵树的村内。打得墙倒屋塌,一片火海。铃木不见八路军还击,就命令冲锋。三辆坦克背后,尾随着那些拼命的士兵群,向十棵树拥去,做最后一次结束战斗的攻击。 享受日本制造、使用毒气款待的不只是八路军,而是村里村外有生命的物种。包括居民、家畜、家禽、燕子、麻雀、喜鹊、乌鸦死了一地,蛇翻背,老鼠死在洞外,庄稼打蔫,树落叶,野草变黑…… 八路军的阵地上,发射的不是枪声,而是一阵阵的咳嗽声。毒气熏得战士们咳得直不起腰来,尿裤子,流眼泪,看不清枪的准星,瞄不准目标,把不稳枪托。几名战士中毒晕倒了。卫生员边抢救伤员边喊着,用毛巾蘸水堵上口鼻。 敌人一步步靠近村庄。豹天大喊着,还击,还击。可是,体质好的几名战士也晕倒了。 卫生员给豹天围上了毛巾,他端起机枪哒哒哒有节奏地射击。 敌人的坦克接近八路军阵地不到百米了。阵地危在旦夕。 豹天准备了集束手榴弹对付坦克。搜一下身上的文件,撕碎,又摸出一块大洋钱来,急忙写了一张条子:这是我最后的一次党费,豹天签字。 豹天环视自己的阵地,就抱着集束手榴弹跃出掩体,向敌人的坦克奔去,欲与坦克同归于尽。 忽然,天道无亲,唯德是授。顿时,晴天一声霹雳,唿的刮来一阵风,卷着一团黑云,裹着倾盆大雨,泼到十棵树。半个时辰,十棵树方圆十数里成了一片汪洋的泽国。 豹天被浇个落汤鸡,狂风吹散了空气中的毒,他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顿觉生了无穷的力量。敌人的坦克成了搁浅的小舟,陷进泥潭。它开足马力,只听呜呜叫,不见坦克动,空扬一片泥雨,纷纷落在日军士兵的身上。白衬衫花花点点,大袋鼠变成了庄稼地里的屁屁虫。 第164页 八路军阵地上,出现了转机。退回阵地的豹天端起机枪咕咕咕,横扫百米外的日军目标。战士们听到司令的召唤,跃身而起,拿起武器向日军勐烈射击。 豹司令的机枪哒哒哒,打出花花点来,打出了心里话来。战士们都熟悉他这个打法,宛如使个眼色、下命令。 远在古庄子的青英支队长陈虎听到豹司令的机枪声,就知道司令部有险,他就冒雨带两个班两挺机枪开路,冲出包围,攻进了十棵树,同豹司令会合。陈虎的增援,阵地上一片欢唿。豹天和陈虎不顾身上的泥巴,张开双臂,热烈拥抱。政委也抬来了门板。豹天重新调整兵力,一鼓作气,消灭了阵前的日本鬼子。坦克成了阵前的摆设。一时大家有了信心坚持到天黑。 天黑了,雨停了,望涓涓一水,阵地上异样的平静。 八路军司令部的首脑们,不考虑吃,不考虑喝,不考虑睡眠,只考虑向那个方向转移。北卢姚说,按以往的经验,敌人到过的地方他就不会再去。据此,我们应当向东南渠粱河杨家板桥一带转移。 豹天说,东南是平原、水网地区,地形对我极为不利。还是向北部山区转移为佳。 姚楚人说,好是好啊,北部敌人布有重兵,很难突围。莫如採取迂迴的战术,由东南再乘机向北。 豹天说,也好,通知部队准备转移。 豹天、北卢姚急忙到村头,上了脚手架,从花墙的洞口观察动静。天上无云,沉寂的夜空闪烁着星光。地上坑坑洼洼的积水,仿佛一块块照天镜。一只青蛙跳进水洼,镜子破碎,宛如人与天破镜重圆。雨蛙藏在暗处唱歌。村子里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向子弟兵送别。突然,从东北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 政委说,这是及时雨的枪声,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给我们创造突围的机会。 豹天说,通知部队,秘密转移,先到二营阵地会师,然后,向东南方向转移。 天色,伸手不见五指。八路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村。这时远处的枪声更紧。政委万分感激战友的支援。他情不自禁地向着枪声的方向致以布尔什维克的敬礼。 枪声也传进了日军指挥官铃木的耳朵里。白天一场大雨,令他功亏一篑。他边吃徵用来的鸡,边寻思天为什么跟他过不去?有生之类,莫不重其性命,难道八路军就该天生,皇军就该地灭?岂有此理。忽然,佐木回来报告,东北方向八路主力大大的,大约两个营。 铃木说,你的侦察无误? 高贝说,我的亲眼看见看见的。 铃木说,吆西,你的,包围十棵树的,全部消灭。我的,带一半人马消灭北部八路主力大大的。 佐木说,哈依。 日军不善于夜战。铃木行动缓慢,待他赶到有枪声的地方,八路军已经悄悄转移。铃木举棋不定的时候,又从北传来含着讥笑的枪声。 打枪的正是鹿地带领的八路军一营和三营诱敌深入之举。 八路军指挥部里,各营营长及参谋们等待着司令的最新决策。 鹿地说,第一,我们过了李家团城,两个营分开行动,目的是分散敌人的兵力。一营向西北,三营向东北。第二,各营要派一个班,和敌人保持接触,不即不离。同志们,行动吧。 双枪手王殿说,司令,这个任务交给我吧。上次河西侦察失误,我有责任,这次将功补过。 一棵草蒲公英说,大王殿,你走了,谁保护司令? 王殿说,还有老三,易翠屏。 蒲公英说,老三只会吹喇叭。到节骨眼上,那喇叭管啥? 王殿说,对,你提醒了我,我要的就是喇叭。 鹿地会心地笑了说,王殿和老三去吧。 部队出发了。 王殿和老三带着一个侦察班潜入迷茫的夜色中。 鹿地、易翠屏、蒲公英、老耿带一营、三营向北转移。鹿地说,李家团城是进山的咽喉要道,我们要抢先占领李家团城。从那儿,一、三营就分兵。 他们接近后螺山,前卫报告,没有敌情。鹿地命令继续前进。 李家团城本无城。唐代在此囤兵,留下一座小镇。它四面环山,如城墙。东西南北有四个山口,如城门。唐代的军事家就看出李家团城的军事地位,在此设防。难道今日日本鬼子的首领们就不如中国的古人吗? 一棵草蒲公英说,司令,派人进李家团城侦察一下。 易翠屏说,我去。 鹿地说,不,我亲自去。 易翠屏吃惊地啊了一声。那声传得老远。无穷黑夜山色。声静时,远处传来委婉的唢吶声,点缀着美丽的黑夜。 大家都抿嘴笑了,老三的唢吶是条缰绳把鬼子牵过来了。 易翠屏说,鹿哥,李家团城若有鬼子,我们的处境可就是包馅了。绕过李家团城吧。 鹿地说,不中,李家团城之外,山高陡峭,荆棘丛生。怕是走不出李家团城就天亮了。走,直闯李家团城。通知各营做好战斗准备。 鹿地、蒲公英、易翠屏当先,部队尾随其后。他们摸进了李家团城的东门。门说,小心。他们轻手轻脚地紧贴着喘息的屋檐、屏气的墙根,向西熟睡的一条街摸索前进。忽然,一阵大鞋的趿拉声走来一个拾粪的老头。 入境问俗的鹿地恭手说,老人家,您早! 第165页 老人含含煳煳答应着,抬头看一眼这几个带枪的人说,你们是—— 易翠屏说,大爷,我们是八路军十三团的。 老头说,哦,是鹿司令的队伍。 鹿地说,对,我们是他的队伍。我们是想往山里转移。 老头说,从这往北,出北门,奔盘山。来早了不如来巧了。鬼子在团城一天零半宿了,他们刚出西门。 鹿地立即传令隐蔽跑步出北门上山。回头道谢之际,老人却神秘地不见了。 鹿地向西门观看之时,隐隐约约看见最后一个鬼子出了西门。 易翠屏出了一身冷汗,拉着鹿地急速向北门奔去。他们出北门上北山,在山坡上,李家团城尽收眼底。在一个屁股大的土城堡里,发生了敌我两军同出入而不接触的战争奇观。 王殿、老三归来。 鹿地说,你们干得好。等两个营上了山,你们继续吹喇叭。 三营长向司令报告,三营全部上了山,我们向东北方向转移,司令有什么指示? 鹿地说,按预定计划执行。你们如到东部,与十二团取得联繫。 老耿敬礼应是,转身消失在迷茫的大山中。 鹿地带一营向盘山、雾灵山转移。 王殿、老三的侦察班在山坡上吹唢吶。那优美的音调也传给了日军指挥官铃木的耳朵里。 铃木闻着喇叭声,追到了李家团城。他们不惯走夜路,行动慢,又笨重。停下来休息时,就听到喇叭声。一出动就遭枪击。一追就不见踪影了。他们一进李家团城就累得人困马乏。铃木要休息,马要吃草饮水,人要进餐喝酒。八嘎牙路的李家团城什么咪西的统统的没有。他的部下好不容易抓来一个拾粪的老头。他问,老头的,你的见过八路? 老头说,见过。 铃木问,有多少? 老头说,海了,遍地八路,少说也有两个团。 铃木再问时,老头不见了。忽然,从北山坡上传来乌里哇拉的喇叭声。吹的是给死人下葬的大悲调。 铃木气得鼓肚皮,骑马带队再追。他出北门一望黑乎乎的大山就起了一身鸡皮栗子,怕是中八路军的埋伏,只好下令撤退。 天亮前,铃木回到十棵树指挥所。佐木迎接指挥官凯旋归来。铃木愣说他已经消灭了八路军的主力。对下级说谎从不脸红。对天皇说谎脸红不?没试过。他问,眼前十棵树的八路消灭了吗? 佐木说,再等一小时就发起总攻。 铃木说,不,不能等,立即进攻。马上消灭十棵树、古庄子、六道街等村的八路。 佐木哈依地答应,立刻传令进攻。 六千鬼子向十棵树等几个小村收缩包围,冲进村子。可是,意外地没有遇到抵抗。八路军不翼而飞。铃木和佐木、高贝张飞拿耗子,大眼瞪小眼。铃木少将那气就来了,他挥手扇了佐木、高贝各一记耳光,抱怨说,你们的,失职的干活。 佐木、高贝又是哈依又是鞠躬敬礼。 讨好不是力巴的潘耀祖多嘴多舌地一面为他的顶头上司佐木开脱责任;一面他说,太君,下属报告,八路主力向南逃窜。 铃木问,你的下属,什么人的干活? 潘耀祖说,太君,这都是佐木太君的主意,我的手下一半人马假投了八路。我的情报,就是他们送来的。绝对可靠。 铃木一乐,拍了潘耀祖的肩膀,说声吆西,你的日本的朋友的大大的。于是,铃木调兵遣将。把六千鬼子横排着由北向南梳篦子,派骑兵从西边沿舟河,东边沿兰泉河,形成一个口袋队形同时压过去。 大雨刚过,道路泥泞。鬼子的口袋阵像张开的鲨鱼嘴,在泥水里缓慢地摇动。 转移途中的八路军二营、教导队和青英支队也陷进泥潭。脚下是泥水汤子,一跐一滑,一小时只走了五华里。滑倒了的,再爬起来。鞋子陷进泥里的,也不顾及捡起来,赤脚追上队伍。两天两宿没合眼,没吃少喝,又拖着一身泥衣。雨停了,天空放晴,一阵清风掠过,吹干了军衣,变硬,成了盔甲。前边的打瞌睡,后边的就撞头。前边的泥路没脚面,后边的泥路就没膝盖了。战士们艰难地跋涉。好不容易盼到天亮,发现舟河堤岸上移动着一簇蔟的日本国旗。又从北传来狗叫和零星的枪声。 豹天大喊着,同志们,加快脚步。 东方泛白,八路军二营和教导队、青英支队一路苦挣扎,终于到了蓟运河北岸的太和、蒙庄一带。战士们累得死去活来,进村就躺下睡觉。地上的泥水里,石台上,碾盘上,路边,屋檐下,到处是饿昏、躺倒的战士。 政委、副司令及青英支队长三人在村北头张望。他们看不见敌人,却听到敌人的叫喊、犬吠、马嘶及敌人联络的信号弹。 政委说,后有追兵,前有蓟运河挡路,我们的战斗力锐减。我军处境危险。 战士们体察到自己面临着生死的抉择。北边的枪声,唤醒了他们。他们无声地做着与敌人最后一拼的准备。子弹上膛,擦光刺刀,打开手榴弹的盖子,拉出线。向身边的战友留几句遗言,我若牺牲了,给我爸妈捎个口信,叫他们不要悲伤,不要流泪,在未来新中国的旗帜上,就有儿子的鲜血。当他们看到那面旗帜的时候,那就看见了他们的儿子。 战士们整理一下军装,正正军帽,但愿留下一具军容整齐的遗体。 第166页 反扫荡这一仗打到这个份上,豹天非常难过,抱怨自己指挥不力。可见,鹿司令向北突围转移的决策是正确的。可是,现在走到这一步,怎么办呢? 陈虎说,司令,我们和鬼子拼吧。拼死一个够本,拼死俩,赚一个。 政委说,不,战争的根本原则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不能拼,我主张分散转移。把长枪都埋藏起来,化装成农民,走出去。然后,在盘山集合。 豹天说,小虎啊,通知二营和教导队,执行政委的指示。然后,你也走吧。 陈虎说,我不离开政委、司令。 豹天说,快去传达命令。 陈虎说,是。 太阳一竿子高了。绿的田野游动着化装成农民的八路军战士。他们手里拿着镰刀的,扛着锄头的,背筐的,背粪箕子的。八百战士淹没在广阔的田野,不显山,不露水,在鬼子眼皮底下神秘地消散了。 政委姚楚人、副司令豹天也换上了便衣。警卫连长大贾捨不得丢下机枪,他鬼道地眼珠一转有了新点子。他从老乡家借来一件长衫,一裹身就把那挺轻机枪带走,跟着首长们行动,连豹天也没有察觉。他们刚出司令部的大门,卫生员抬着七八个重伤员,等待着首长的命令。 大贾一愣,吼道,你们要执行命令,分散转移,你们快走。 豹天说,大贾你闭嘴。 政委不言不语,从一个卫生员手里接过担架的一端抬着伤员就往南走。 八路军司令部和伤员十余人淹没在绿色的田野。没腰的高粱叶子淌着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衣服、手脚。远远望去,就像在田里作业的农民。 大贾不时地回头观察敌情,督促着,快走。 豹天心焦地回望着村头,陈虎怎么还不赶上来? 抬担架的政委喘着气说,陈虎小伙子机灵,没事。 在担架上的伤员不好意思叫政委抬担架,要下来自己走。 政委说,同志,再坚持一下,我们尽量走远一些。 他们大约走了十余里,眼前就是蓟运河。他们站在河岸上,望河兴嘆。河宽流急,没桥,没船,没有摆渡。身后的村子已经冒起黑烟,听到了鬼子的嚎叫,犬吠,枪声…… 豹天狠拍一下自己的大腿,蹲在河岸想辙渡河。 45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45) 野姑娘巧计渡大河 十二团坐驰芦苇盪 八路军政委、副司令及伤员们十几人走到蓟运河边,放眼望去,河宽流急,大家的心都凉了。前有大河拦路,后有鬼子的追兵,步步紧逼。政委放下担架,拿出手枪,卸下子弹,拿毛巾擦干净。他准备饮弹殉国。 豹天说,不,政委,生命给我们只有一次,不能轻易放弃。我们要做最后的一次努力。你带伤员向上游隐蔽转移。我和大贾向下游引开敌人。 大贾抢先说,好主意。 豹天说,大贾,把机枪亮出来吧,用着它了。 大贾蜕了长衫,瓦蓝瓦蓝的机枪闪一道蓝光,哗啦子弹上膛。他说,豹司令,走。 政委说,老豹,你担了危险,把安全留给我们。你俩…… 豹天说,你们的责任是掩护伤员,担子也不轻。快走。 就在他们争执谁危谁安的时候,从上游的那个村子跑来十几名农家妇女,她们每人拖着一个圆圆的柳条大笸箩,宛如麻雀似的唧唧喳喳说,快,每人一个大笸箩,投进河里,你们坐上去,手当桨,快,快。伤员给我们留下,你们放心,在我们手,丢不了他们。扫荡过去了,还你们一个好人,一个结头结实的战士。 政委动了感情。生死攸关,是她们想着男子汉们。今日在她们面前变得渺小了。 豹天是陕西人,没见过这玩意儿,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按照女指导们的指导,唰的一声把大笸箩投进河里,随即他下水坐进笸箩。两手当桨,向河对岸划去。大笸箩没有舵,老是打转儿。但是,大笸箩在水中顺水而下,流快如飞。 大贾督促政委快进笸箩。北海蛟姚楚人不放心伤员,还在岸上眺望。他只见妇女们悄悄地来,悄悄地去。她们抬着伤员淹没在田野、树林、坟地、柳树行子里不见了。政委的目光又移到北部太和、蒙庄一带,仍不见陈虎他们撤出村子。心上又压上一层沉云。 站在河边的大贾喊道,政委,快上大笸箩。 姚楚人走下河堤的时候,豹天已经划到河心,向他们招手,督促他们动作要快,这玩意儿真好使。大贾把政委扶进笸箩,用力一推,大笸箩向前游了老远老远。大贾上笸箩的时候,河堤上已经有了鬼子。一个鬼子朝河里喊话说,喂,你的什么的干活? 大贾脱了长衫盖上机枪说,我的打鱼的干活,太君的咪西。 那个鬼子说,吆西,你的大大的良民。你的快快的拿大鱼的上来。 大贾跟鬼子对付的时候,豹天快接近对岸,政委已经划到河心,大贾也划出老远了。鬼子叫道,你的回来。大贾喊道,太君莫急,河深处才有大鱼。他边说边勐划大笸箩,远离鬼子顺流而下。 河堤上的鬼子越聚越多。铃木和佐木、高贝骑马站在大堤上,举起望远镜连个人影儿也没看见。铃木收回望远镜倒吸凉气,怪哉,明明围住了八路军的千把百人主力,怎么就不翼而飞了?他望望天空,天上连个鸟儿也没有。他不相信八路军能长翅膀。于是下令,杀个回马枪,重新包围太和、蒙庄、李四庄等,严密搜查八路军,断绝行人,田间禁作。 第167页 打麦场上,聚集着被鬼子赶来的男女村民,里边也裹挟着几名没有走脱的八路军战士。人们立即收紧了心。 鬼子继续在村里混折腾搜人,非得把村里的人们都从家里赶出来不可,残疾的、生病的、坐月子的也不能放过。 被鬼子围在村里的陈虎没来得及换便衣正想逃出村的时候,一队鬼子走来。他捉眼不见就闪进一家栅栏门。惊动了一位餵牛的老乡。他从嘴里拔出小菸袋,关切地想问。陈虎先说,大爷,我是十三团的,掉了队。看我这身泥军装,给换一下吧。老乡说,跟我来。 善良的老人把陈虎带进二门内的一间小厢房里。小土炕上坐着一位十六七的女孩,老乡拿菸袋一指说,妞,快叫你妈拿一身干净的衣服来,再弄点吃的。 女孩妞慌手慌脚地蹦下炕,嗖的一声耍到正房去。片刻一老一少娘俩急脚慢捣地走来。一个拿衣服,一个端饭。 老乡说,都放下,你,妞,到前院放风。老太婆,你去后院看动静,有鬼子来就大声吆喝鸡。 娘俩急促地分头行动,到前后院尽全心尽守职,一丝不能苟。 换了衣服的陈虎大口大口地吞食玉米饼子加大葱蘸酱。他边吃边说,大爷,我不能连累你们,吃完就走。 老乡说,往哪走?鬼子围了庄,到处搜查抓人。后院有个地窖,吃饱了就藏在那里。 忽然,放风的老大娘呜唿呜唿地轰鸡。老大爷一惊说,有情况,快藏进地窖里去。你记住,我们家姓蔡,你就是我儿子,名叫蔡春来,我叫蔡惠,你妈叫蔡文氏。你妹叫妞,大名叫蔡春兰。记住没? 陈虎说,记住了。我是你儿子,叫蔡春来。 大娘安然地进来说,没事了,是鬼子的马队从门口过去了。 蔡大爷不放心,咳了一声说,鬼子在门口串游还没事?真是十三做媳妇,心里没一点啥。我去看看。 陈虎狼吞虎咽的吃相,引起蔡大娘一阵心疼,她说,我的儿啊,看把你饿成这样,消停着吃,别噎着。给你放个鸡蛋汤来。 陈虎说,不用,有口凉水喝就得。 话音未落,那个叫妞的女孩一熘风进来说,汤来了,慢回身。 一碗热乎的鸡蛋汤放在陈虎面前。陈虎说,谢大姐。 妞说,你多大了,管我叫大姐? 陈虎说,十八了。二月二龙抬头的生日。 妞说,我十七了,端午节的生日。还得叫你一声八路哥。 蔡大爷进来说,嘘——小声点,鬼子就在街上踅摸呢。快到地窖里去。 蔡大娘和妞急忙收拾碗筷,藏好陈虎换下来的军装。蔡大爷和陈虎刚出二门,鬼子就迎面进来了。他们急抽身迴转,可是,前院也进来了一串鬼子。二话没说,鬼子就推推搡搡地把他们押到打麦场上。 往日打麦场上的繁忙景象今日不见了。人虽多,却安静。人们思考的是怎样脱险。在鬼子手里没得好瓜打。有人对鬼子的老一套作法不屑一顾,或蹲,或坐,或躺,任你宰割吧。可是,他们发现人群里真有几个生面孔。那不用说,铁准是没走出去的八路军。他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悄悄把几个生人挡在身后。 鬼子头铃木把军刀戳在地上,戴白手套的双手拄着刀柄。佐木和高贝、潘耀祖如哼哈仨将站立铃木的两侧。宛如关羽庙里的泥胎。铃木傲慢地站在中国人群的面前发号施令。他没开口,庄稼佬们就知道他言行背后的欲望。他先讨好地咴咴笑了几声说,男的站在东面的,女的站在西面的。你们的明白? 潘耀祖是个翻译出身的特务队长,受到赤本、川岛的器重。如今他们回日本国去了,没了靠山。现在可是巴结新主儿的机会。于是,他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吆喝着分开男女。人们一阵混乱,佐木指挥鬼子拿刺刀在男女之间挖开一条刺刀银河。 人们平静下来时,铃木说,女的听好,把你的丈夫、儿子、兄弟领回家去。领错了的死了死了的。 女村民们毫不犹豫地扎进男人堆里,领走了她们的亲人。鬼子端着刺刀盯着每个被领走的男人,一旦看出破绽,就用刀挑死。男人们怀着幸运和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出刀山。 男人堆里的男人走一个少一个。时至现在,陈虎明白了他的处境,逼他做出最后的选择。逃跑?没有机会了。期望女人来认领他的美梦已经破灭。现在只有冒死一搏了。搏了,死了也不后悔。任人宰割,定死无疑。发奋一搏,也许有生的希望。于是,他瞄准了一个鬼子,待他靠近之时,勐扑上去,掐住敌人的喉咙,直至把敌人掐死为止。男人堆里只剩下陈虎一个人了,高贝等十几个鬼子的刺刀同时逼近。陈虎手无寸铁,只凭满腔热血发奋一拼。他正瞄着鬼子高贝待要扑上去时。突然,从女人堆里传出响亮的喊话:慢着,我来了。 陈虎看时,从女人那边走来的是为陈虎作鸡蛋汤的那位女孩妞蔡春兰。女人们都惊呆了,寻思,这丫头要干啥?不要命了。不觉为她捏一把汗。 铃木转过身来一愣,不过是个支那的女孩,危险的没有。于是,他一摆手,鬼子们收回刺刀,看那女孩干什么? 蔡妞坦坦正正地给铃木鞠了一躬说,太君,我来晚了,真对不起。 铃木心里一闪,这个支那女孩很有教养。引起他想到自己的女儿。现在她远在日本。 第168页 蔡妞说着挽起陈虎的胳膊说,走,我们回家去。 铃木拦住说,姑娘,他是你的什么人? 蔡妞羞怯地一笑说,太君不是说准许我们把自己的男人领回家去吗?他就是我的男人。 铃木说,你的说谎的不要,他,你的男人的不是。他是八路的干活。 蔡妞说,太君,他怎么是八路呢?我们刚成亲。八路早跑得没影儿了。你们老是在这儿泡着是抓不到八路的。 铃木说,怎么证明你们刚成亲? 蔡妞举手亮出她发光的戒指。 铃木冷笑一声说,一只戒指能证明什么?你拿出行动来,才叫我相信大大的。 蔡妞毫不犹豫地扑向陈虎,紧紧地抱住他。陈虎来不及躲避,小声说,妞,不能这样。蔡妞趴在陈虎的肩上小声说,抱紧我,不然,你就没命了。陈虎说,大不了和鬼子拼了。蔡妞说,你闭嘴。人家都看着咱们呢。陈虎还要说什么。蔡妞腾不出手来,就用她的嘴堵住陈虎的嘴,不准他作声。 男人堆里没有别人了,只有陈虎和蔡妞相拥在一起。女人堆里还有几位老女人。她们一辈子信守男女授受不亲的清规。哪见过如此开明豁达的场面?她们替他们害羞地背过脸去,发出啧啧的嘆息。 鬼子们发出一阵狂叫、疯笑、作鬼脸,一个个的下流痞。 铃木与众不同,两个青年非凡的吻,令他陷入沉痛的回忆。他和妻子、女儿本来是在一起的,可是,不知为什么上司不准妻子留在他身边,强迫她们回国。不久收到女儿来信,令他大吃一惊。女儿的信上说,她们从大连上船,途中船长硬说妈妈患了传染病,要把她投进大海。妈妈给我最后一吻说,有机会告诉你们的爸爸,我没有病,只是在支那时,无意中说了一句不要杀人的话,被宪兵听见了。船长不容解释,两个大力士把妈妈举起投进大海。爸爸,你们在支那做了些什么,让妈妈遭遇这样的报应? 特务队长潘耀祖的报告打断了铃木将军对吻的回忆。他骂道,八嘎。 挨了骂的潘耀祖腆着脸说,太君,在玉田南部发现八路主力。 铃木下令,玉田的开路。 玉田南部孟四庄一带的苇塘里,隐蔽着八路军长城军分区司令部参谋长南国象陈六生和八蹄马东卢周带领的十二团及扬子鳄节板斧的兵工厂技术人员等两千人马。原本他们奉命南下,过铁路,造成南北两点作战的形势,致敌不能顾及两端,牵制敌人。可是,自他们从玉田杨家套出发,却处处挨打。两天两夜不停地作战,部队疲惫不堪,尽管他们连续作战,还是没有接近铁路。他们隐蔽在孟四庄一带的苇塘里,才摆脱了敌人的纠缠。百里苇塘,猫下几千人,哪是宽宽绰绰的。 夜深了,风也飘飘,雨也萧萧。孟四庄老乡的土炕上,放了一张小炕桌,一盏黑油灯,照亮了十二团的几位首长。几天来与司令部断绝了联繫,派出去的侦察员,一个也没有回来。现在全凭自己审时度势,权衡处置。老周说,参谋长,我们处境危险,部队应划整为零,改变方向,不能再向南过铁路。必须向北部山区转移。 陈老六说,我也是这么考虑。不过,司令部的意图是考虑全局的,我们擅自行动可不好。 老周说,那是前几天的考虑,现在形势变了,要与时俱进,现在就说现在的话。我们应当现在就行动,分散转移。你带一营,我带二营,老节老丁他们和三营行动。 说着他们就下炕。忽然,村头的岗哨报告,在芦苇边缘有手电光一闪就不见了。 陈老六说,有敌情,那就分散转移。 话音未落,一颗炮弹带着尖叫就落在他们的后院爆炸了。老周奇怪地倒吸凉气,我们到哪儿,敌人就到哪儿。敌人的情报怎么就这么准。难道混进来的特务就在我们身边?假如是真,那可就真的委屈了易翠屏,他不由自主地看一眼谷雨,难道是她?不会吧?他回来回去捣动不清思路。 后半夜了。小风疏雨。十二团各营分散向东北秘密转移。拂晓,陈老六带领的一营只走到丰润县的大韩庄。节板斧和三营才到大韩庄北的新军屯。东卢周带领的二营到了新军屯北的浃熘河村外的芦苇丛中隐蔽。三个营之间断了联繫。 东方泛白,薄雾、浓云、微风。苇叶飒飒作响。周汉人、谷雨和他的战友们一夜急行军,累得死去活来,躺在芦苇上就睡了。惟独谷雨没有睡,她悄悄用刺刀挖芦根,在泥水里洗一洗,咬一口,嫩的还能充飢。她挖了许多白嫩的芦根。 芦根说,我若是莲就好了,我变成藕,你就把我吃了。 一架日军飞机在头直上盘旋。惊醒了酣睡的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引起一阵混乱。谷雨喊道,别动,隐蔽,隐蔽。 东卢周醒来,敌机已经飞远。二营长、教导员凑过来。谷雨为他们准备了早餐——微笑加芦根。老周吃不下,他说,敌人这次扫荡的优势是什么?是靠先进的交通工具,上有飞机跟踪我们,地面有汽车快速反应。我们只有两条腿。倘若在山区,我们的两条腿就是优势,汽车就失灵。我坚决主张必须向山区快速转移,万不可犹豫不决。 二营长说,司令部的命令是去铁路南。 东卢周说,情况有变,再执行那个命令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可是,参谋长还是犹豫不决。仍旧在南端徘徊。说着他急速给参谋长写信,劝说他快速北上。当他唿叫通讯员时,没有人回答。二营长说,通讯员都牺牲了。老周抬头看见了谷雨,他说,哦,没事了。 第169页 谷雨本是司令部的报务员,自电台出了事,报务员、译电员、机务员都下连队。小谷和老周早就定了婚,所以,她乐意到十二团当卫生员。她看出老周的心思,她说,是派我送信去吧,别犹豫,我去就去,我是女的,好隐蔽。给我信来。 东卢周说,因为你是女同志才不放心的,万一遇到敌人,你对付不了。 谷雨说,咳,你小瞧我了。把信给我吧。 老周说,这封信关系全团生存问题,你必须送到。离我们近的是三营。老节在那儿。然后,由三营派人去一营送信。 谷雨脱军装换便装,毛巾包头,扮成小伙子,信缝在衣襟里,拿把镰刀就上路了。 谷雨出苇塘,沿泥河东岸南行,一个时辰就到了距新军屯一里地的于仙庄。她刚进庄头就被不明身份的人逮住。她怕露了女子声就不声不响,他们蒙上了她的眼睛。连推带拉地把她带走,不知去哪。只觉得迈了几个门槛,一人说,抓了一个特务。一只手揭开蒙眼睛的黑布,第一眼就看见了节板斧。 老节一惊说,是你,三十六个半,你来干啥? 鸽子谷雨见了亲人眼圈一红就落下眼泪来说,节大哥,我是来传达命令的。她一边擞泪一边扯开衣襟取信,交给三营长。 老节给小谷一碗水。谷雨说,营长同志,除了文字,还有口信。 大家急着问,啥口信?快说。 谷雨说,叫你们三营派人去一营传达命令。 三营长为了难。节板斧悄悄说,三营派不出人来。你就辛苦一趟吧。 谷雨说,那我就去了。 小谷刚出营部,就有敌情,片刻就响起了枪炮声。小谷没来得及出村,一百多辆卡车拉着两千鬼子就包围了于仙庄。小谷一头扎进老乡家的牛棚里隐蔽。 于仙庄战斗一直打到天黑。敌众我寡,八路军吃了大亏。 天道无常,霎时风,霎时雨。三营藉机突了围,迅速向北转移。日军尾追其后。于仙庄的敌人走光了。谷雨才从牛棚里出来,向南给一营和参谋长送信。 谷雨摸黑赶路,她不敢走大路,只蹚野地。忽然,远处闪出一道火光,随着火光在大脑里立即生成鬼子的念头。她本能地卧倒,爬上一座坟头,向南望去,我的妈呀!遍地是一堆堆的篝火,近火处闪烁着鬼子的人影儿、枪影儿、刺刀影儿、汽车影儿、马影儿、狗耳朵影儿…… 谷雨可着了窄,怎么通过? 4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46) 三六半默认女区长 大甲山鏖战重重浪 已经误入鬼子警戒圈里的谷雨望望夜空,三星都歪了,说话就天亮,到那时就更没辙了。后退?不能,她横下一条心爬出去。她从坟头上退下来,悄悄地扎进地壠,选在两堆鬼子篝火之间爬行。匆匆云雨散,今夜里,月不婵娟,天道又阴又黑。她艰难而奋勇地爬啊爬啊,被露水打湿了的衣服,又在泥浆里滚爬,她这只鸽子变成了一个活动的泥塑美人鱼。手脚都泡膀了,毛茸茸的苇叶、草叶、刺菜叶像锯齿一般锋利地拉破了她白嫩的脸皮,往外津血,仿佛毛笔甩上去的红油彩。完成任务的信念鼓舞她拥抱着大地母亲向前、向前。她爬过一道封锁线,又爬过一道封锁线。稍有大意,腿脚摇动了草茎叶,发出轻微的瑟瑟声,便招来一顿机枪的射击夹杂着一声声的咋唿:什么的干活?我的看见的大大的。 幸亏有一只野兔从她身边逃走。那边鬼子吆西一声,野兔的干活,就停止了射击。 月移树影,天快亮了。小谷继续匍匐前进。她的双手双脚同步运动,发奋在天亮前爬出敌人的封锁线。可是,鬼子的篝火一堆接着一堆,火燃泉达,大有扩展之势。天不等人,时不我待。东方放白,清露晨流,日高烟敛。她,小谷一个人,孤军深入。四周都是鬼子的魔掌,她不害怕,不灰心,奋力向前,向前。她悄悄爬进一块麦地,在黄熟的麦秸掩护中迅速向前爬啊爬啊,终于爬到一个村头。趁四下无人,她就纵身跳进一家栅栏门,惊飞了一群刚出窝的鸡。 一位银丝老大娘从里屋吆喝着跑出来说,哪个贼胆子,敢偷我的鸡? 谷雨说,大娘,我是十二团的,来找我们的大部队。 大娘半信半疑地说,你?你是八路军,还不快跑,到处都是鬼子。 谷雨说,这是大韩庄吗? 大娘说,不假,夜里打了一宿仗。八路军大部队这会子不远走了就是在苇塘里猫着。你到苇塘看看去? 昨夜发生战斗之前,参谋长陈老六带领的十二团在苇塘里已经隐蔽数日,倒也安然无恙。至此他自信敌人的扫荡已经过去。大概鬼子已经撤走。在战士中又流传着小道消息,说挺进军萧克司令员已经打到潮白河地区,又说朱总司令已经到达平西,计划大反攻。抗日胜利的日子不远了。 一营长说,这消息一旦是真,我们的日子可要好过了。在苇塘里委屈度日如年,吃芦根,喝咸水,铺着地,盖着天,白天苍蝇哼,夜间蚊子围攻。该到外边改善改善生活了。 南国象陈老六说,不,我们对外两眼一抹黑,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胡思乱想。 一营长说,那我们不能老在苇塘里猫着,起码找点粮食来,老是吃芦根拉芦根,不用鬼子来扫荡,我们自己就垮台。 第170页 参谋长说,派人侦察一下。 一营长派出的侦察员在苇塘外一露面,敌机就发现了他们。不到半个时辰,就近几个据点的敌人约四千人包围了大韩庄苇塘。八路军仓促应战。 一营长指挥机枪连说,同志们,等鬼子靠近了再开枪。 第一轮射击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接着鬼子一百多架掷弹筒发射了几百发炮弹都落在八路军的机枪阵地上。顿时,弹片横飞,烟柱沖天。八路军隐蔽注视敌人的动向。敌人停止炮击,开始冲锋了。一营长下令打。射手们从掩体站起来端着机枪一顿勐打。敌沖,我打,轮番着一直打到中午。战火摧毁了苇塘,引发一片片大火。芦苇正在摽梅之年青春生长期,可惜,今日夭折。苇塘里的小鸟、昆虫也跟着遭殃。能飞的,弃家逃难。不能飞的命归黄泉。飞了的鸟捨不得家,在空中盘旋向天发问,我们何罪之有?而满门抄斩! 人为的战争,也有人的极限。两边都在喘息。 参谋长说,一营长,不能恋战。我们没有后方支援,没有弹药补充。必须集中兵力趁敌人喘息之机突围。 一营长拿过一挺机枪开路,全营突围。他大喊一声,跟我来,沖啊! 顿时,机枪、步枪、手榴弹一齐开火。用他们的鲜血铺垫突围之路。终于以伤亡过半的代价突出重围。一营只剩下二百人了。一营长痛心疾首。 陈老六说,向北转移。 敌人穷追不捨。他们进入一个叫南青坨的村子,占领有利地形阻击。 一颗炮弹落在一营长附近。随着一声爆炸,一营长扔掉了机枪,弹片击中他的头部。他两腿一软踉跄了几步,平躺在南青坨的土地上。他最后看一眼老天,关河万里寂无烟,月明当空照芦苇。他在弥留之际,什么都忘记了,惟独记起本村一位大人物:丁开嶂,字小川,号作霖。当年他倾心于《收復东北大计划》,今日愿步丁大元帅的后尘,死而无憾了。 战斗结束了,鬼子撤退了,火灭了,烟未止息。 寻找一营和参谋长的八路军战士三十六个半谷雨不顾一切地横着膀子跑到了苇塘。却不见参谋长和一营长的影子。只见一具具战友的尸体令她悲痛欲绝,噙泪、啼血。 鸽子谷雨在苇塘里踉踉跄跄地奔跑着唿喊着——参谋长,陈大爷!一营长……你们在哪儿啊? 她寻寻觅觅在浩瀚的苇塘里迷失了方向。看天空,日头怎么在北边?突然,她被什么绊倒,还是一具鬼子的尸体。她爬起来踢了死鬼子一脚,鬼子翻了个身,吓了她一跳。以为鬼子还活着,她急忙缴获鬼子身上那只王八盒子手枪,掖在腰里。继续找人。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茫茫苇塘,渺无人烟。忽然,发现苇叶上的血迹,她寻着血迹快步追寻。在苇叶的缝隙看见一个人影,她急促赶去,正是参谋长陈六人。 谷雨哇的一声大哭说,参谋长,我当你牺牲了呢…… 南卢陈说,小谷,你来干啥?老周他们都好吗? 谷雨说,他们往北走了。他派我给你送信,叫你快下决心往北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陈老六说,已经晚了,部队只剩你我两个人了,走。 小谷说,你负伤了,我背着你。 参谋长说,你背不动我,我老了,骨头沉,你就当个拐棍吧。 黄昏,他们意外地回到三营作战的于仙庄。村里没有熟人,三营转移了。谷雨背着小手枪,腰里紧束一条皮带,背后背着一个大沿草帽,出现在于仙庄大街上之时,真令人刮目相看了。村干部们把她当成上级派来的女区长,忙打招唿说,区长同志,鬼子撤了,八路军战士的尸体我们已经掩埋,还有七八十伤员都交给你吧。 陈老六说,好,好,我们就是十二团的。 谷雨说,在哪儿? 老乡们在苇塘里掩护的伤员都是重伤员。谷雨一眼就看见节板斧。她扑上去叫着,节大哥。可是,扬子鳄节板斧头部受伤,不能说话,不省人事,伤口还在淌血。谷雨撕下半拉衣襟,为节大哥包扎伤口。村干部套了几辆大车,把伤员抬到车上。 鸽子谷雨怕路上遇见鬼子,她走在大车前,边侦察边前进。几经周折终于到了根据地——潘家峪。 美丽的小山村活跃起来了。家家都来抢伤员。陈参谋长被亲家老寿星抢了去。淑敏把谷雨也当成伤员抢到家里,她唯恐抢不到手,尽管谷雨挣扎着解释。谷雨说,咳,你不老就背悔了,快救你姐夫,他伤的重。 一句话提醒了淑敏,她可就卖豆芽菜的没有秤,瞎抓了,啊?我姐夫负伤了?在哪儿?于是,谷雨和淑敏用担架把节板斧往家里抬。剧社的白兰雪也来搭把手。三个姑娘把节板斧抬进了魏家。 老寿星家又多了一个连心连肉的伤员,全家忙做一团。烧水的,换药的,熬汤的,唿叫的,忙乱得不亦乐乎。老寿星奶奶拿东忘西,拿油当醋,眼泪鼻涕一齐流。老寿星主义真,不言不语,压住阵脚。取出祖传刀口药,给女婿和亲家公上了药。节板斧就甦醒了。他睁眼就问,老周回来没? 参谋长心里也压着一块石头。谷雨心里更不安。 十二团被打散的战士陆续回来了。 老寿星家的后院,集合了百余名回来的战士。参谋长和谷雨心情沉重地面对着他们。参谋长拉住一个战士问,你是哪个营的? 第171页 战士说,一营的。 参谋长又指一个战士说,你是哪个营的? 战士说,三营的。 参谋长问大家,哪是二营的,二营的举手。 没有一个举手的。参谋长自问,难道老周带领的二营一个也没有回来? 谷雨可沉不住气了,心跳得没底儿。她说,我找他们去。 陈老六说,你到哪找去? 谷雨说,丰润县浃熘河一带,我就是在哪儿和他分手的。 参谋长说,我派两个男同志去找二营和老周他们。 恰在这时,青英支队长陈虎由于蔡妞的搭救安全归来。白兰雪急忙上前,拉着陈虎的胳臂问,伤着没有?怎么脱的险? 陈虎拂开白兰雪的手说,爹,豹司令他们没回来? 参谋长说,你来得正好。 参谋长派陈虎联络东卢周和豹天,小虎化了装就出发了。白兰雪送他到村头,她说,路上小心。陈虎说,你别瞎操心。白兰雪说,不知怎么的,你可是拴住我了。陈虎说,那我可不管。说完扭头就上路了。 一天的紧捣扯,陈虎就进了丰润县的浃熘河。可是,没有找到老周及二营。老乡说,八路军向北走了。 小虎瞄着二营的影子向北进入遵化地界,路上却都是汽车、摩托车轮子印,可见鬼子也在这一带踅摸八路军。他提高了警觉,好在这一带是山区,他如鱼得水。但愿老周他们在山里和敌人周旋。 八蹄马周汉人带领的十二团二营昨夜就住在遵化县铁厂镇附近的夜明峪。三面环山美丽而贫瘠的小山村静悄悄。凌晨,风飘飘,雨潇潇,一抹荒烟自逍遥。 大批的鬼子集聚在村外的山口。日军少将铃木指挥鬼子从两翼向夜明峪迂迴;正面鬼子摆好决战的架式,架起大炮、机枪,步兵上了刺刀,准备斯杀。 日本鬼子的高药旗在山樑上晃悠,就给八路军的哨兵报了信。哨兵立即报告了八路军营部。老周和二营长,拎着手枪就上了房顶在高处察看敌情。山口那边鬼子点燃了一堆堆的篝火。听见了汽车、摩托车的马达声,在灰色的山嘴中已经看见了活动的人影。 东卢周说,呵,敌人来的可不少啊。我们身后就是大甲山,山后就是悬崖峭壁。俗名叫鹞子翻身。老鹰有翅膀,我们没有,只有突围一条路了。 二营长说,周部长,你下命令吧。 老周说,销毁文件,趁天亮前突围。你带一个连,我带一个连。冲出一个是一个。 二营长说,真是怪事,我们走到哪儿,鬼子就跟到哪儿。 东卢周说,也许有日本特务汉奸藏在我们的内部。前不久我就收到这方面的情报,我着手调查,没有结果,敌人就在我们的内部混到今天。现在我敢断定,敌人就在我们二营。你我都要当心啊! 二营长说,哎呀,我一心打鬼子,咋就忘了这一手呢? 东卢周说,三连跟我来。 二营在浃熘河作战牺牲了一连。三连战斗力最差,而被老周留下。二营长心里明白老周的用意。心里一阵激动,二话没说就带领战斗力最强的二连向敌人阵地冲去。顿时,从二营长突围的方向传来密集的枪炮声。 老周一阵心焦,二营长是故意暴露目标的,吸引敌人火力,掩护我们突围。他咳了一声说,二营长啊,二营长,你没有按我的意图行动啊,战斗结束了非给你处分不可。二营长已经冲进敌群,老周无耐,于是命令开火,冲锋。 老周一马当先,冒着敌人的炮火,一步步接近敌人,在一堆堆的篝火中间奋力冲杀。 终于,三连长带领冲出了一个排,牺牲了一个排。老周没有冲出重围,带一个排退回夜明峪。随即二营长带领的二连也有十几个战士没能冲出重围,他们也退回夜明峪。两部会合,不见二营长的身影。 老周急着问,二营长呢? 战士说,二营长领我们打到了陈庄。我们冲出一层,又一层,敌人层层包围,二营长牺牲了,二连就剩下我们这一个班。 东卢周脱帽向小陈庄方向默哀。 山下的口子敌人堵得严,八路军沖不出去了。老周决定带领余下的战士向山上运动。战士们都意识到这是一条绝路,一条死亡之路。但是,他们都不后悔,做着与鬼子最后一拼的准备。 一颗颗的炮弹在他们身后爆炸。一群群的鬼子向山上蠕动。一次次的冲锋被打退。 太阳正午,战场出现短暂的喘息。老周身边只有十几名战士了。饭没的可吃,水没的可喝。老周搔首,君知否,正面是数不清的鬼子,后面是绝壁悬崖。他们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他遥望天空,欲载白云归去,只有丹心难灭。 敌人又冲锋了。 东卢周指挥且战且退,凭藉岩石、树桩还击。 太阳偏西了,望不尽冉冉斜阳,远山两三烟树,思悠悠,暗想当初…… 他们退到山顶。手榴弹抛光了,子弹也没有几粒了。 老周说,同志们,和敌人拼刺刀。 一个鬼子上来了。一个战士冲下去。刺刀对刺刀,同归于尽。 又一个鬼子上来了。又一个战士冲下去。他巧妙地躲过敌人的刺刀,成功地刺死了敌人。他就地卧倒,拣起敌人的枪,射杀敌群。可是,敌人射来密集的机枪子弹。战士安然无恙。一个胖鬼子冲上来,拦腰抱住八路军战士摔交。战士伸手摸到鬼子皮带上的手榴弹,噌的一声拉响…… 第172页 一群鬼子冲上来。全体八路军战士冲下去。一场白刃战。 老周的手枪里只有一粒子弹,是留给自己的。他回头看见还有一名战士,面熟却生。他是谁呢? 鬼子头罗圈腿佐木和特务队长潘耀祖带队冲到山顶。那个战士出列向鬼子行礼说,报告太君和队长,他就是八路军特委组织部长周汉人。 佐木说,二疙瘩的,你干得大大的好,勋章的给。 老周全明白了。他说,我瞎了眼就没有发现你这个鬼东西。说着他抬手把留给自己的那颗子弹射向二疙瘩。可是,没有打中。拿手枪向二疙瘩砸去。二疙瘩躲在鬼子背后。几个鬼子向两手空空的东卢周逼近。 佐木双手紧握战刀说,周部长,投降的干活。 东卢周坦然地走到悬崖的边缘,毫不忧郁地纵身跳了下去。在空中迴荡着老周最后的声音:第二祖国再见啊,你的养育之恩,来世再报…… 忽然,刮来一阵风,东卢周的身子和声音在空中久久地飘荡着。仿佛从空中飘落下来的大雁羽毛。 在山下指挥作战的铃木少将,拿望远镜观察山顶,他看见一个闪光的人影儿跳下山崖。铃木心中一震,望远镜险些失手。他嘆息:八路军斗志旺盛,一直战斗到全体战死为止。啊,支那人的武士! 炮火停止了,枪声停止了。 阵地上静悄悄,半竿落日,几只零碎的乌鸦扇动翅膀。 4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47) 雁归途豹天弃帽袍 长城外神兵大迴旋 一天了,战火余音,长烟一空。鬼子撤出大甲山。夜明峪恢復了往日的平静。 日半出,晴天暖,淡烟浮,十里青山远。奉命寻找二营的陈虎进了夜明峪就遇见二营的一位排长。他们是来收敛战友尸体和寻找伤员的。陈虎问,见到老周没? 排长说,没,尸体中没有他。 陈虎说,难道他被俘了? 排长说,我们再找一找,听老乡说,山上没有,就去悬崖下边踅摸踅摸。 大甲山的悬崖下边没有路,杂草丛生,灌木一片,百年积聚的腐叶散发着刺鼻的霉味余香。 陈虎大声吆喝,老周—— 忽然,东卢周一声应,我在这儿呢。 陈虎他们寻声望去,在悬崖的半空一棵树上悬挂着东卢周。陈虎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把绳子悠到那棵树上,老周顺着绳子平安地滑了下来。 陈虎问,你伤了哪? 老周说,没,我的伤在心里,我们的教训太深刻了。 他们三人回到夜明峪的时候,老乡已经埋葬了八路军牺牲了的战士的尸体。却没有一个伤员,鬼子撤退时狠心地杀害了没有抵抗能力的八路军伤员。 山岗上,树起百余个坟头。太阳的余辉拉长了坟头的影子。东卢周、陈虎及几名战士脱帽、默哀。山不尽,水无涯,念远情怀。默哀毕,他们默默地走下了山岗。 东卢周说,我们回根据地去。 陈虎说,你们去吧,我还得寻找豹司令和政委他们去。 八蹄马周汉人心里一震说,哦?他们俩也没有回来吗?那我们一起找他们去。 长夜,流星,薄露。一路急行,拂晓,就到了蓟运河北岸的太和村。那天就在此和豹司令、政委他们走散的。从此可寻一些线索。他们刚到村头,只见一个人影一闪就不见了。难道村里还有敌人?于是,他们就散开靠近墙根,观察动静。只听那边喝道,干啥的,举起手来。 陈虎一听这口音就知道是豹司令的警卫连长大贾。忙说,我是陈虎。 大贾奔出来和陈虎拥抱,又和老周握手。今日重逢,如隔百年。大贾领他们进了一家农户,见到了豹司令和政委,他们自有一番经歷述说。 豹天说,过去的就不说了。眼下就是要抓紧集合走散的部队,武装部队。 政委说,还有,老乡掩护了部队,要感谢人民。 院子一阵唧唧嘎嘎,拥进四个姑娘。豹天说,啊,还是你们几个,多亏你们的大笸箩救了我们。还掩护了八路军的伤员。 政委说,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姚楚人。 姑娘们自我介绍,她们都是县妇救会的,高个的叫鲁江,细纤的叫陈光,文静的叫杨晓,深沉的叫国士。 北海蛟政委说,我代表司令部感谢你们。 鲁江说,我们救子弟兵是份内的。可是,这村有个姑娘救了一位八路军战士,这姑娘可就惨了。 豹天急着问,为什么? 陈光说,封建作怪呗。 杨晓说,先别扣帽子,说清楚事实。那得从头说起。 国士说,何必呢?三言两语说,就是那姑娘认了八路军当丈夫,姑娘的婆家不乐意了,正闹退婚。蔡大爷家现在正热闹呢。 陈虎说,是因为我引起来的麻烦,我去解释。不能叫蔡妞背黑锅。 豹天说,政委,我们去解围。 蔡老汉家,媒婆奉男家的指示来退婚要回彩礼。蔡妞把彩礼扬到街上,仿佛扔出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推搡着媒婆于门外说,退婚就退婚,退婚就退婚,退婚就退婚。她连三併四地重复着一句解放了的气话。 媒婆猫腰拣彩礼的时候,政委、豹天、陈虎和县妇救会的四位女干部正踏进蔡家大门。媒婆夹着彩礼逃走了。 第173页 蔡老汉夫妇迎接政委、司令进里屋说话。 陈虎叫爹叫妈,歉意地说,我给你们添了麻烦,真对不起。 蔡老汉说,儿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蔡大娘拉着陈虎的胳膊说,孩子,那天可把我吓坏了,心都跳到嗓子眼,妞那丫头急中生智,做出那样的举动,瞒混过了鬼子。你猜事后怎么着?人的嘴两层皮,说什么的都有哇。 蔡老汉说,拉倒吧,别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了。 蔡大娘说,不,当着首长们的面不说,啥时候说去? 豹天说,应该说,应该说。不说,我们咋知道大娘心里的苦?咋摆脱农民身上的精神枷锁?说出来就是解放了一半。 蔡大娘擦着眼泪说,那天,妞当着鬼子的面认小虎是丈夫领回家。骗过了鬼子,可是,庄里人知底细,妞是有了人家的闺女。庄稼人呗,说一个大姑娘家抱着个大男人又亲又吻,羞死人了…… 陈虎听着小脸一红一赤的,心里翻了船。坏了人家闺女的名声,他先羞得无地自容。恨自己那时动作慢了一步,不然,就和鬼子同归于尽,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些麻烦。 政委说,感谢你们救了八路军战士。 蔡大娘说,还说不上谢,那跟那呀。八路军老百姓,一根藤上的瓜。 豹天说,蔡妞同志呢? 蔡大娘说,还不是在厢房屋里擞鼻子呢。 陈虎想去看望安慰蔡妞,又一想别去添乱,他抽回迈出去的一脚。 县妇救会的干部们立即到厢屋安慰蔡妞。 厢贰屋是蔡妞的绣房,没有特别的装饰,土炕上一铺新苇席,一把椅子,一张桌。桌上有书,书里有画,画里有花。她穿一件翠兰紧腿短衫,梳齐耳的短髮。她本在天津读中学,暑假在家复习功课。 妇女干部们进来的时候,蔡妞哭红了眼泡,她站起身来欢迎大家。鲁江说,春兰啊,包办婚姻退了更好,你就解放了。还你个婚姻自由。 蔡妞说,退婚我不在乎,可就是隔壁邻右风言风语,难听死,我受不了。在家我可是呆不下去了。 杨晓问,你打算咋办? 蔡妞说,我当八路军去。 陈光说,你是我们妇女的榜样,妇救会就缺你这样的妇女干部,就留在县妇救会吧。 国士说,跟年纪人打个招唿就走。 正房屋里说得热乎,女孩们进来开门见山。 蔡老汉说,去就去吧,我们还不老,不用儿女陪着。 蔡大娘就有点捨不得。她说,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冷不丁地就走那老远,中啊? 蔡妞不好意思地瞟一眼陈虎对妈说,妈,在县里工作不远,比在天津近得多,我常来看你们。 鲁江说,我们常来看你们二位老人。 政委说,蔡春兰同志,你很勇敢,是女中豪杰,令我敬佩不已。八路军全体指战员都向你学习。根据地的妇女都向你看齐。 在一阵掌声中,豹天拉着蔡妞的手说,我支持你选择的人生道路,有什么问题来找我豹天,部队更欢迎你这样的人才啊。 政委、豹天向蔡家告辞。 蔡妞说,妈、爹,我走了! 蔡大娘着了急说,啊?真走哇。 蔡妞说,我是婆家不要的人了,闺女也不会臭在家里,八路军就要我,我就嫁给八路军了,他们两家还怕抢不到手呢。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乐了。蔡大娘打点一个小包裹塞给蔡妞,送他们到大门口、村头。 豹天、政委在蓟运河北岸收拢集结了三百走散的八路军战士。可是,枪枝大部被敌人挖了去。武器日夜萦绕着豹天。政委说,先找到鹿司令再说以后的事。 乘夜色豹天他们悄悄地出发了。 夜色伴湿露,千里烟波。他们来到一个不知名的村庄之外,三百人隐蔽在一座大树参天蒿藤没人的老坟里。豹天说,大贾、小虎你俩去村里号房子。 大贾和小虎大摇大摆地进村,村里安安静静。老乡们还没有起炕。他俩在村里转悠,发现有一家大门敞开着,他俩就径直而入,推开一个脚门,喝,好傢伙,睡了一炕鬼子。陈虎吐了一下舌头。鬼子睡得死猪一般。大贾打个进的手式,他俩就蹑手蹑脚地进去,把鬼子的枪枝、弹药划拉划拉不声不响地都抱了出来,飞跑着回到坟地。 豹天问,怎么回事? 大贾说,快走,村里住着鬼子。 陈虎把缴获的枪枝、弹药发给没武器的战友。部队立即出发。 天亮了。八路军急速向山里转移。 敌人发现丢了武器弹药,便猜到八路军就在附近。于是,敌人紧急集合,瞄着八路军的影子潮水般地拥去。 豹天的队伍虽说有三百人,有枪的不足一半。敌人欺八路军抵抗力差,就勐追勐打。二疙瘩在鬼子头佐木的身后向前一指说,豹天,戴八角帽的就是豹天,豹司令,豹黑子。 佐木指挥鬼子向戴八角帽的射击。 豹天的周围子弹如雨。他立即抛了红军时期的八角帽。 二疙瘩又喊道,披黑斗蓬的就是豹天。 鬼子立即向黑斗蓬处开枪。子弹擦着豹天的耳边嗖嗖作响,他又丢弃了斗蓬。他们一口气跑到了盘山西侧。上盘山只有正面一条路。可是,他们从西坡硬是爬上了盘山云罩寺,摆脱了敌人的追杀。 第174页 政委北卢姚不停的喘息,东卢周靠着柱子想问题,陈虎、大贾年轻气壮,上了山就平静了。西卢贾操办了一顿饭,他歉意地说,不晌不夜,午饭晚,晚饭早,就此一顿吧。 豹天说,敌人知道我们在山上,必定上山搜索。我们喘口气就走。 西卢贾说,我也走。 半竿落日,晚云收。八路军从盘山上悄悄撤离,向东转移。一夜急行,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遵化县境的大张屯。意外地和司令鹿地、参谋长陈老六相遇。政委、豹司令和周汉人回来了的消息传开,人们都关切地来司令部问候。一时,一阵风易翠屏、一棵草蒲公英、双抢手王殿、喇叭老三、三十六个半谷雨、总编杨昭、三营长老耿、伤愈的节板斧、以及丁大炮、马勺一干人等拥挤在这个小茅屋里。杨昭拉着政委见面先滴眼抹泪。谷雨望着老周哭诉,听说你跳了崖,定死无疑,可摘了我的心。豹天没有女人安慰,十分尴尬。易翠屏上前说,豹司令,你们可是命大,脱了一次险。鹿地说,老豹啊,我们这次反扫荡损失太大了。应当总结一下教训。 遵化七十二屯之一的大张屯,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偏僻野村。今日却因体现长城八路军最高智慧的一次会议而载入史册。《救国报》主编兼理论刊物《坚持》总编辑的杨昭拿着一摞新出版的《坚持》亲手发给出席会议的各位首长。她的手背敲着这本薄薄的32开本油印刊物说,对不起,我们没有条件铅印,连累了鹿司令的发刊词,有伤大雅。 鹿地说,没关系的,根据地的条件不允许我们搞优美的形式,包子有肉不在摺儿多少。只要内容健康,鼓舞军民发奋为雄,坚持抗战,復兴中华就是好刊物。在发刊词中,我引述了彭真同志的一段话,他说,长城的工作已获得很大的开展和成绩,证明游击战争是可以坚持的。但,对长城游击战的长期性和艰苦性要有足够的估计。我们的方针就是打好基础,一点一滴地向前发展。要隐蔽和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准备反攻。请大家认真读一读彭真同志的指示。 炎热的七月,北面环山的大张屯座落在密林丛中,虽暑犹爽。农家小院的葡萄架下,放了一张上个世纪出产的八仙桌。出席会议的八路军首脑们如饥似渴地阅读彭真的指示。鹿地解开皮带,敞开胸怀,仿佛能装进天下的气度。他说,先通报一下战局。今年6月22日凌晨4时01分,希特勒德国动用了军队550万人,5000架飞机,4300辆坦克,向苏联发动进攻。日本国大本营决定南北并进,南下进攻英美,北上进攻苏联。长城面临新的考验。 苏德开战,震惊了八仙桌周围的人们。18世纪是商业的世纪,19世纪是文化的世纪,20世纪就是战争的世纪了。长城抗日游击战更加艰苦。 副司令豹天说,子不语怪。世界大战早晚要打,我们管不了。我只关注长城。这次反扫荡,由于我失于警惕,吃了一次大亏。十三团二营和教导队损失最大。四个连剩了一半,武器丢了四分之三,八挺机枪丢了六挺。太不值得。今后不能打这样的仗了。必须记住隐蔽和积蓄力量。十三团多亏鹿司令灵活地带出了两个营,一、三营没有损失。 参谋长说,十二团的损失更大,教训深刻。 鹿地说,我在指挥上出了差错,应该向北部山区转移。山区就是抗日游击战的依託。 南国象陈老六说,三月,我带特务连到口外的王厂沟一带活动,这地方有山有水有密林。我就想,假如我们由滦河口北出长城,把兴隆东部和遵化北部沟通,可以扩大部队的迴旋余地。我们的部队就不至于挤在狭小地带被动挨打了。 八仙桌四周的人们听了参谋长的发言,如同听了苏德爆发战争那样震惊。雅好坚持真理的西卢贾对于从实践中产生的思想不住嘴地啧啧赞嘆。高个子的东卢周和瘦小的北卢姚,一个像黑旋风李逵,一个像军师吴用,他们是哑巴吃扁食,心里有数。 豹天说,我贊成开闢部队迴旋区的意见。但是,这个迴旋区域不是小块,而是大块。西从雾灵山,东至都山,长城以北,尖头山以南。 鹿地说,非常好。同志们,苏德战争爆发,日本为了配合德国法西斯的侵略战争,必将对长城八路军扫荡升级。今后的抗战会更加残酷和持久。为了生存和发展,我们决定开闢热南新区。 长城最高智囊们徘徊在八仙桌周围七天七夜,终于缕出一个头绪来。立即分工行动。 散会了。一阵风易翠屏送茶来,鹿地也没有察觉,她不安地啧啧几声端茶送到他的手中便守在一边。山中无日历,不知有年的鹿地又工作了一个通宵。大脑能运转之时,就没有停顿过思想。他运筹调集了四个营的主力和地方干部三千人马出长城进入热南。指挥数千人开闢新区的行动,比打仗复杂得多,细緻得多,麻烦得多。执行怎样的政策,怎样和人民打成一片,乃至各个细节他都得要抚事煎百虑,不说思若泉涌,锐意万机,大事小情也得他思前想后地虑计一番。 热南的早晨别有一番天地。忙碌的太阳大公从绿油油的酸枣棵子中仓促地爬起来。踏破八路军司令部门槛的人们络绎不绝。有报告敌情的,有汇报工作的,有报本部位置的。忽然,八蹄马东卢周送来一份秘密报告,他说,从内线传来消息,说是赤本三尼那个老鬼子又回来了。 第175页 鹿地一惊,沉默片刻说,他食言,当初我们放了他时,他承诺他回国以后永不再回来。可是现在他……但愿不是真的。你派人去渤海仔细核实一下这个情报。 老周想了想说,派谷雨去吧,她地理熟,人情熟。顺便回家看看。 鹿地说,此事绝对保密。你亲自和她谈,注意安全。 三十六个半谷雨接受任务,立即秘密出发。她换上便装,牵一头毛驴,扮作赶集上店贩蘑菇的。这天她接近长城从一个叫白羊峪的口子进关。这个口子本是白羊河,修长城那会儿留下一个大豁口。无冬立夏,大豁口巨风唿叫。对着豁口有一门生锈的铁炮。是古代防守的铁证。而今没有什么军队防守。她曾通过几次,顺顺噹噹。可是,现在,万没有想到她刚接近豁口,就被几个穿黄军装的治安军拦住、盘问,押进一个小房子里受审。 4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48) 夷制夷赤本又上任 刘道尹大宴九美斋 八路军女战士谷雨扮做庄稼汉过白羊峪的时候,被治安军带进一个小屋盘问。一位当官的打量一下谷雨问,到口里干什么? 谷雨说,我本是口南的,挂锄了,到口北捣动点蘑菇。 当官的又问,来回几天? 谷雨说,七八十来天,顺当了,五六天。 当官的说,真不容易啊!放行。于是,发给她一张盖大印的通行证。 谷雨说,谢谢长官。 当官的说,治安军曲线救国,不坑害老百姓。 谷雨离开了白羊峪绕过大镇走小路,过迁安,入滦县,一头扎进青龙山。坐在清凉绝顶望海楼边的古杏树下歇息。夕阳红,微风爽,夜从东来。谷雨和毛驴在望海楼熬过黑夜。黎明下山,几经周折终于来到古冶大中书局。 经理水底鱼李善、钻天燕周艷夫妇惊诧地说,我的小亲亲,你怎么来了? 周艷拉着未来的嫂子谷雨坐下。鸽子谷雨喘了一口气说,首长收到你们传去的消息,事关大局的有关敌人军事动态的重要情报。司令员很吃惊,派我仔细侦察,必须亲眼看见无肠公子赤本三尼。你们情报的来源是…… 李善说,是朱欣同志传出来的消息。是得核实一下。他看见没看见赤本三尼,他没有言明,只说,鬼子二十七师团撤走,治安军七个集团军接替防务。留下小股鬼子编为华北特别警察部队,简称北特警,赤本三尼就任北特警少将司令,兼任治安军总顾问官。 谷雨说,喝,赤本三尼升官了。 李善说,咋办,我们不能直接与老朱接头。 谷雨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到渤海走一趟。 三十六个半谷雨在大中书局打了个尖,换上了女儿装,短髮、短袖,打膝盖的长衫。鼻樑上架着金边眼镜,胸前别着交大校徽。腋下夹着一本没有留下她指纹的厚书,打着洋伞,从书局正门出来,仰脸乘火车进了渤海市。 谷雨下火车的时候,新任北特警司令官赤本三尼少将正下飞机。 渤海西郊卑子院飞机场,一架日军飞机徐徐降落。军乐齐奏。北部防区司令官铃木少将亲临机场欢迎从日本国来的赤本三尼少将。飞机小,没玄梯,赤本三尼和他的得力助手川岛女士高傲地走下飞机。铃木陪同赤本三尼检阅了日军仪仗队,就收场乘敞篷汽车开进北部防区司令部。 悬挂着日本国旗的秘密会议室里,集聚着日军一小撮中高级军官。他们都急切切地想听听从大本营来的这位有什么新说词。赤本三尼对渤海并不陌生。几年前他在这个滦河流域当过宪兵司令,也当过八路军的俘虏。经过教育,赤本三尼决心痛改前非,反省侵略,向中国人民谢罪、检讨,获得释放。他信誓旦旦地保障不再侵略中国。他回日本国之后,本应受到密裁(秘密处死)。也许因他与天皇沾点亲,不但免死,还由大佐晋升为少将。肩负大本营新的侵略使命又来到中国渤海市。 一阵鼓掌之后。川岛把一摞《陆军部关于对华长期作战计划》的文件放在赤本三尼的桌上。赤本三尼呷一小口茶清清嗓子说,诸位,你们都是功臣。夏季攻势,收到了彻底扫荡的成果。十万皇军扫荡长城,彻底消灭了八路军主力。剩下几个土八路,不足为患。 赤本三尼把两枚勋章亲手给铃木和佐木挂在胸前。他说,我代表天皇陛下授勋。 一阵掌声加欢唿圣战万岁!万岁!万万岁!仿佛孕妇难产发出阵痛的叫喊。 铃木和佐木得意地向在座的点头。发誓效忠天皇陛下。这时有人领头唱起了日本军歌,众人附合着高唱:土豆从哪里挖…… 歌声像摩托剎车喀哧那样的嘹亮而动人,仿佛大便干燥的人拉屎时全身心地投入、全力以赴、全天候下蹲,全能冠军。 川岛听烦了费劲的歌,才命停下来,给赤本三尼留有训话的时间。 赤本三尼说,太平洋战端一发,时局骤变。二十七师团调到南亚参战。长城的防务由治安军接替。 会场上一阵唧咕。赤本三尼说,这就叫以夷制夷。是从中国学来的招数。以夷制夷,可不烦兵而下。这是什么意思呢? 川岛说,不用拐弯抹角,就是利用治安军…… 第176页 赤本三尼说,川岛君,你何忙而至于此?我们日本自古就学习中国。日本的实业之父涩泽荣一就是靠《论语》加算盘,创立了日本五百家公司,第一国立银行,王子制纸会社,创立了无数个第一。今日,我们就是要《论语》加大炮征服中国,把以夷制夷这句话稍加改动,就是以华治华,也创立几个第一,成为日本武士之父。这种时机已经成熟。我们要把治安军全部集结在长城,使其达到不依赖日军,独立承担该地区的治安任务。减轻大日本皇军的负担,最后能代替皇军,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 宪兵队长响尾蛇佐木少佐说,将军不愧是武士之父,谋略高超。说着他带头鼓掌,表示认可了这个《论语》加大炮的武士之父。 即将离任的猫头鹰铃木不理会这个武士之父的头衔加在赤本三尼头上,他说,在长城还有土八路的活动。 赤本三尼说,这就靠治安军实施我的蚕食计划,实行几次强化治安运动。要用三年的时间把治安区的面积由现在的10%扩大到70%,把非治安区的面积从现在的30%压缩到10%,把准治安区的面积从60%压缩到20%。让长城乃至华北的治安状况达到满洲国的水平。这样我们才能把脚下的土地变成大东亚圣战的基地,实现以战养战,加速灭亡支那征服世界的步骤。 忽然,士兵报告,渤海道公署在九美斋饭庄举行酒会,请阁下光临。 赤本三尼说,大家都前往咪西咪西的。 赤本三尼一行乘车赴宴,恰好从谷雨身边经过,扬一路尘土。迷了眼的谷雨没有看见车里的赤本三尼。大约十点钟的光景,她经过广东街,一块显赫的大牌子挂在渤海道公署门口,从里边传出《治安军军歌》的高调。她计划先回家,然后,想辙亲眼看赤本三尼是否回来。可是,她过了天桥,就遇到了麻烦,九美斋的各个路口都戒严,不准通行。机灵的谷雨出示那张通行证,竟意外地有效。于是,她通过了关卡。她看到进九美斋门口的都是渤海的大人物携带家眷,来嘴上抹石灰,白吃。每进去一位,门口侍者就扒开嗓门大唿某某驾到。谷雨乐了,产生了进去看看的念头。恰在这时开来一辆轿车,卡吱停在门前。下车的是日本什么人揩夫人、女儿。门口喊道,渤海道顾问官置乙次郎及夫人、小姐们驾到。机灵一动的谷雨随着这一家子混了进去。她坐在角落,抬头一看,看见高悬一条长幅,上写:热烈欢迎北特警司令官赤本三尼少将莅临渤海。欢迎(没有热烈)临时政府主席兼治安军总司令殷克唐来渤海。原来是渤海道尹大叫驴刘仙舟摆的大宴。谷雨心里砰砰乱跳。女侍送茶来,她呷一小口,心情稍稍平静,心说,来得值,不后悔。 应邀的人物还没有到齐。门口的叫声还在继续。谷雨留意听都是些什么人物。 门口又声嘶力竭地叫道: 特务机关长堤雄平先生驾到。 特务机关出张所长杉山虎雄先生驾到。 顺事馆长梅谷滨雄先生驾到。 日本居留民会会长兼《长城日报》社长黑川重幸先生驾到。 渤海电台台长大饲宪治先生驾到。 中学教官小方义雄先生驾到。 电话、电报局长古佐小常三郎先生驾到。 电业局经理松村保三先生驾到。 合作社联合会常务理事高桥庆二先生驾到。 交通会社渤海站长熊泽优先生驾到。 东亚旅行社长滨阚茂雄先生驾到。 渤海农场场长永友直雄先生驾到。 华新纺织公司工厂厂长服部或道先生驾到。 铁路工厂厂长梁濑先生驾到。 铁路监理所长池因立身先生驾到。 《东亚新报》渤海支局长猪饲迁男先生驾到。 《庸报》渤海支社社长坂垣一雄先生驾到。 《同盟通讯社》渤海记者松本茂辰先生驾到。 《大坂每日新闻》记者滨田吉藏先生驾到。 天津银行渤海支行经理加藤惠子女士驾到。 渤海宪兵队长佐木少佐驾到。 ……驾到 谷雨暗暗吃了一惊,渤海的重要部位都是日本人把持着,没有一个是中国人的名字。 忽然,门口扒开嗓门使出吃奶的力气叫道:北特警司令官赤本三尼少将、川岛女士、治安军总司令殷克唐三位将军驾到。仿佛是一口气吐出来的。全体起立,鼓掌,欢唿。谷雨也随大流站立、鼓掌。她看到赤本三尼不是做俘虏时的模样,如今,容光焕发,一脸傲气。川岛也年轻了,秀气了。可不比与鹿司令谈判那会儿表现出的哭丧像。令人眩目的是殷克唐。原本治安军总司令是齐燮元,日本人不喜欢他,被免了职。这个空缺就由临时政府主席殷克唐兼任。今天,他全副武装,军衔、勋章、战刀、武装带,浑身上下包括他的秃头都是金光闪闪的,像个金漆马桶。他的保镖、勤务兵兼马弁刘韬在他身后不远处笔直地站着。谷雨对刘韬也不算是生面孔。他干过保安队,后来投降抗联,打死过日本鬼子。赤本三尼曾缉拿他。他就下海走江湖。那次他贩鸦片赔了本,冒充鹿司令敛钱。鹿司令演了一出捉放曹的戏。如今他不知悔改,又当了汉奸。谷雨以小扇掩饰半拉脸,怕是被刘韬认出来。 金丝猴刘韬和他叔叔大叫驴刘仙舟装做不认识,只点个头就拉倒。刘韬在这个场合只怕一个人——赤本三尼。他没有估计到这个傢伙会回来。所以,他自顾不暇,只把军帽的帽沿押得很低,把脖领抻得老高。 第177页 刘仙舟明白侄儿的苦衷,不便理会。只是不停地劝酒,营造一种盛德遗范的气氛。他开宗明义之后就举着酒杯向赤本三尼哈腰说,司令官阁下,请! 赤本三尼微笑着点个头,捉襟危坐,不吃不喝,不东张西望,不与熟人打招唿。川岛和加藤,久别重逢,二人小声嘀嘀咕咕,旁若无人。 钱串子殷克唐端着小酒盅来到川岛和加藤的席间,哈哈几声说,加藤君,兄弟此次强化长城治安运动,阁下不必担心你们银行被抢劫,尽情地喝酒,喝酒。殷某不才,酒量还是大大的。 加藤说,全仗殷将军旗开得胜,活捉鹿地,消灭八路军,讨回被他们劫去的那笔款子。 殷克唐说,那是一定的,一定的。长城八路军主力已经被皇军消灭。剩下个把的土八路,不足为患。治安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二三十个团往长城地区一撒就是一张大网,大鱼小鱼,蛤皮虾蟹,统统打捞上来,就地正法。阁下那笔款子么,手到擒来。不缺一个钱边地奉还给阁下。 加腾说,有劳将军了,我就恭候佳音了。 川岛没有心情听殷克唐和加腾的对话,只留意殷克唐身后的保镖刘韬。他怎么贼眉鼠眼的?眼神中流露一丝恐惧,他是谁呢?似曾相识。她使劲地想也没有想起来。 谷雨耐着性子挨到散席。情报紧急,她放弃了回家与姐姐说说心里话的计划,立即返回口北。在王厂沟找到了司令部,恰好,鹿地、豹天、北卢姚、东卢周、南卢陈、西卢贾以及王殿、蒲公英、陈虎、大炮、马勺、风仙、杨昭、斧子等都在场。谷雨就实实惠惠地向首长们汇报了渤海之行的见闻。 她说,我亲眼看见了赤本三尼,真是他回来了,任北特警司令官,升任少将。 马勺说,啊,赤本三尼请你吃馆子了? 大家都哄一声大笑。 谷雨说,就是,就是,在渤海九美斋,嚼裹儿还不赖呢。现在口里到处都是治安军,正向根据地中心区域移动。对我们威胁太大了。应该出击打消治安军的嚣张气焰。 北卢姚说,治安军20几个团,我们名义上是两个团,其实就是一个团。况且经歷一次大的搓折,士气低落。我们的兵力、装备都很差。担当不起这样一个作战任务。 鹿地说,敌我力量对比,相差悬殊,目前还是不能硬碰。汇报到此结束。谷雨这次行动收穫很大,也很辛苦,休息几天。 散会了,鹿地陷入苦思。易翠屏走了又回来,这个事就是帮不上忙。她悄悄留下豹天、陈参谋长两个有勇有谋的人,帮大哥出主意。 易翠屏说,我提个醒,你们可别忘了一个人。 鹿地说,谁? 易翠屏说,大龙呗,陈龙。 陈老六说,那还有忘。我儿子,日夜牵挂。 鹿地眼睛一亮说,对,现在是用大龙的时候了。 豹天说,对,我们双管齐下,我,在一两个月内扩充兵源,解决装备问题。 鹿地说,不,在半年内解决问题就可以了。参谋长设法和陈龙取得联繫,派一个合适的联络员。 嘬了牙花子的陈老六寻思,派谁呢? 易翠屏说,现成的,你们就转不开。淑敏么。 鹿地说,对对对,淑敏,淑敏。就是派淑敏,她以随军家属的名义,敌人看不出破绽来。翠屏啊,你这个主意好,我就是没有想到。要立即行动,参谋长亲自和淑敏谈。行动要绝对保密。 孔雀尾淑敏一听要和陈龙会面,心腾的一下就飞了。自她许配给陈龙,他们就拴在一起了。那次鹿司令秘密派陈龙去打入治安军内部,曾一度引起误会。公爹言明真相,她才一块石头落地。今天终于有机会与大龙相见了,她急着问,咋去?哪会儿走? 南国象陈老六说,孩子,沉住气,你听好。他在渤海,我亲自送你去。为了工作方便,你们马上结婚,我是公公,也是证婚人。在大龙身边你是太太,名正言顺。又是八路军的联络员。 淑敏不住地点头,一应百应。 陈老六说,你准备一下明天就走。出村我先走,在山口那儿等你。你不要打扮,不要带包裹,空手。 淑敏啥也干不下去,吃不下,咽不下,睡不下。一早就上路了。在村外的会合地点,淑敏说,爹,你早来了吧? 陈老六说,出村没人看见吧? 淑敏说,没有。 陈老六说,那就好,记住,我们是到渤海你姑家串亲戚的。你姑家姓刘。 淑敏说,记住了。 第一站他们就到了渤海。顺利地通过了钓鱼台治安军的卡子。渤海街头,日军的军车频繁地穿行,一队队治安军的骑兵沿街奔跑。陈老六和淑敏挤进人群躲到路边。忽然,一个熟悉的面孔怆然进入淑敏的视线,她急忙藏在陈老六的背后。陈老六问,他是谁?淑敏说,他是我们一个庄的,潘阎王的儿子,叫潘耀祖,当日本翻译,现在又是特务队长。他可是头顶生疮,脚尖流脓,坏透了。 参谋长后悔,这一点他可没有想到,俗话说,泄底怕老乡。这可对淑敏工作不利。回去换一个人来?事已至此来不及了。 淑敏说,爹,咋啦? 陈老六说,走。 他们沿街向南,到西山口的时候,由鬼子把守关卡,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把他们扣留了。 第178页 49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49) 会亲人淑敏蒙大难 潘阎王朽木强争春 在西山口卡子陈老六和淑敏被鬼子扣留。鬼子说,你的鞠躬不合规范,藐视皇军的不行。陈老六和淑敏重新给鬼子行了礼,鬼子哈哈大笑着说,开路,开路的。 晌午了,陈老六和淑敏进了一家小饭馆,要了两碗面条。快见到大龙了,淑敏心慌急着问,他在那儿?咋找他去?陈老六说,你吃饭,我有办法。 孔雀尾淑敏拿筷子拨一拨面条,没有胃口,呆望着窗外。 窗外的大街上很不安静,人们不明原因的奔跑,陡然的惊叫。几辆大卡车拉的都是女的,原来她们是日本艺妓和朝鲜慰安妇,由宪兵队长佐木带她们和治安军联欢。在车上,佐木问屁股后的潘耀祖说,潘桑,你的说,强化治安运动靠谁? 三脚鸡潘耀祖不打夯儿地说,靠皇军呗。 响尾蛇佐木摇头说,不,不,要靠治安军。 潘耀祖说,太君说得对,治安军,强化治安的军么。 佐木一乐随心所欲,借联欢之机向治安军显示一下勋章。于是,他们把汽车开进渤海西郊山西刘庄治安军一个团部。 治安军十八团董团长远接近迎地把这个碟子扎蒙子不知深浅的傢伙迎进团部。传令,连以上军官都来聆听佐木少佐训话。 团部就在山西刘庄的老刘家。这是京东有名的阔人家。三间一明的会议厅挤满了治安军的军官们。佐木成了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拿佐木的话当金口玉言。那也是放屁辣臊总是要放出些滋味来的。 佐木哈巴着罗圈腿振振有辞地说,皇军在支那战场节节胜利。占领区大大的,治安状况大大的好。各位都是效忠天皇的军官,这次强化治安运动,全靠治安军全力协助皇军进行肃正作战。尽早建立大东亚共荣圈。 军官们起劲地掌声。在座的只有一个人没有鼓掌。他就是当了治安军连长的陈龙。他从敌伪报纸上看到扫荡八路军的消息,杀害八路军伤员。从而对日本鬼子更加恨之入骨。今日见了佐木那气就顶了囟脑门。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着手枪,咬牙切齿,嘣嘣作响。他的一位拜把子哥儿们,一看这情景,危险一触即发。这位兄弟按住陈龙的手说,大哥息怒。陈龙才意识到刚才的险情。 他们好不容易听完了佐木的胡诌。陈龙回到连部,勤务兵宋尕子送来了一封书信。他拆开一看,是爹那熟悉的笔迹展现在眼前。信上约他到凤凰山铁菩萨寺会面。 陈龙在治安军中隐蔽几年了,终于盼到了上级来人。他向哥儿们交代了几句就独自上街了。 凤凰山顶,铁菩萨寺进香的人们熙熙攘攘。寺内外香菸缭绕。大殿里两个磕头的人,他们抬起头来,原是陈老六和陈龙。礼毕,陈老六说,跟我来。 在寺内的后院隐蔽处站着一位女子。她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时,陈龙惊喜地叫道,淑敏! 淑敏也叫着,龙哥! 淑敏眼含着泪花紧紧捏住大龙的手,有一肚子话要说,只是说不出来。 陈老六说,先委屈你们一下。淑敏到那边放哨,我有话和大龙说。 淑敏磨不开地松了手,机警地去放哨。 陈龙说,爹,鹿司令、小虎他们都好吧? 陈老六说,嘘,鹿司令给你代来话,叫你沉住气。司令部制定了隐蔽发展,壮大自己的战略计划。你的任务就是掌握治安军的动向,联络治安军中的爱国者,时机成熟,策反一个连,一个营,一个团,甚至一个集团军,彻底粉碎鬼子以华制华的强化治安运动。 陈龙说,爹,淑敏她来是—— 陈老六说,你要隐蔽好自己,千万不要冲动。淑敏来了就不走了,我主婚,给你们秘密办了喜事。她是你太太,又是我的联络员。 忽然,淑敏在那边和什么人发生口角,发出有生人来的暗号。陈老六和陈龙看去原是特务队长潘耀祖带二疙瘩一帮子特务上山来。陈老六吃了一惊,陈龙说,爹,你躲一躲。我出去看看。陈老六说,你也不能露面。 淑敏正想躲开,早被潘耀祖看见,拦住淑敏,抱着肩上下打量淑敏说,哦,这不是老寿星的女儿魏淑敏吗?一个大姑娘家跑到渤海干啥来? 淑敏说,给菩萨烧香许愿呗。 潘耀祖说,我们家乡到处都是菩萨,何苦大老远地跑到渤海拜菩萨? 淑敏说,渤海的菩萨灵验。远来的和尚会念经。 潘耀祖说,就你一个人来的? 淑敏说,有个伴儿。她往下山的小径上虚晃一指说,那不,那个戴墨镜的。 潘耀祖大叫,抓住他。 淑敏机警地往山下跑去,煞有介事地边跑边喊,喂,快跑,快跑。 潘耀祖紧紧追着淑敏,跑到山下的淑敏被特务们带走了。淑敏的机智掩护了陈参谋长和陈龙。陈老六说,龙儿,你暗中监视他们把淑敏带到哪儿去。我回山想办法救淑敏。 陈龙在远处瞄着潘耀祖一伙把淑敏带下山,令陈龙奇怪的是,特务二疙瘩们并没有把淑敏带到宪兵队去,而是带到了潘耀祖的家里。 潘耀祖的老家潘家峪是八路军的老根据地,他当特务队长,在乡里名声很臭。他爹潘阎王不愿意在老家被人指嵴梁骨,就收拾细软带着家眷迁到渤海西郊的山西刘庄落户。买了几顷好地重打鼓另开张。 第179页 这一天,潘阎王在家里苦眉愁脸用半拉眼睛看他的两位夫人。这两个女人在老家时,鬼子扫荡根据地看她们长得有几分姿色,就都给咪西咪西的了。因而每每看见她们就噁心,就萌发讨三姨太的念头。就算是老牛嫩草,这牙口还是有的。他吃饱喝足端着水菸袋想入非非的时候,忽听门口一阵喧譁。原是他的儿子潘耀祖绑了淑敏拥进门来。潘阎王一看认得,心说,老夫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心想事成。他拍拍儿子的肩说,好小子,这是孝敬你爹的,还是我儿子摸着爹的脉了。 潘耀祖听了爹的话,半夜喝凉水,先凉了肠子。本来他抓淑敏没有往宪兵队里送就按了坏心眼。收在家里先玩几天再说。可是,老爷子心眼也挺光滑。都那个岁数了,见了年轻的就稳不住架子,也不怕费筋力累个好歹。爷儿俩的主意裤裆放屁两叉去了。潘耀祖说,爹,我两个妈正当年,身强力壮。你办这种事,她们能乐意?她们若反了,那可是自找不四至。 潘阎王一拍桌子骂道,放你娘的屁。一提她们俩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潘耀祖学得可乖了。反正胳膊拧不过大腿去。这事让老爷子顺心何乐而不为?于是说,爹,我是为你好,说说拉倒。这事就依爹了。 潘阎王心花腾一下就绽开了。他牛气地吩咐说,来人哪。 两个老女佣进来听差。 老爷子说,把淑敏姑娘带到后堂,好生伺候。被堵着嘴的淑敏发出呜呜的反抗声,挣扎着被人推下去。 潘阎王说,这丫头是个好姑娘,一个庄人,摸底,我呢,也不会亏待人家。要明媒正娶,择个好日子拜天地。儿啊,你准备一下,大撒帖子,包几桌九美斋。 潘耀祖说,操办喜事,我一句话。只怕是那丫头不肯答应。我的意思是叫她家里来人劝一劝。 潘阎王说,不,这么个大事,怎么叫人家来呢?要派人去说媒。 潘耀祖点头答应,心里还是很不自在。他长嘆一声,没辙。潘耀祖啊,潘耀祖,除了给日本鬼子这个洋祖宗办事之外,还得给爹这个活祖宗办事。于是,他挑选了六位老妇人组成一个庞大的说媒团。约六位在渤海着名的馆子叫了一桌酒席。潘耀祖捏着小酒杯开宗明义说,拜託几位了,我爹有这个心思,就烦劳几位走一趟潘家峪,找老寿星说媒。 一位满脸褶子的媒人名叫大花鞋,她一惊一乍地说,哎呀,那可是八路军的老窝,担着九分九的险啊。潘少爷,这…… 一个媒人叫两片嘴,一个媒人叫舌头精,她俩屎壳郎跟着屁飞说,是啊,是啊! 潘耀祖说,放心,八路军已经被皇军消灭,个把的土八路别把他们放在眼里。我派武装护送。 大花鞋说,老寿星不答应咋办? 潘耀祖说,这就靠你们的本事了。你们不能白吃白喝白拿。听明白了没有? 老女人们酒没有吃完就被推上拉彩礼的马车。车把什的鞭子一甩,呜的一声就到了潘家峪。在村口一打听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淑敏她爹老寿星。 如今的老寿星自夏季扫荡一下子就老了十年。驼背、耳聋、眼花,走路迈着小跺跺步。媒人们不相信,难道他就是当年的老寿星?当年那可是一撂三截的人,说话嘎巴山响,稀酥嘣脆。今日是咋的了?会不会是因为不乐意这门亲事而装聋卖傻推脱搪塞。媒人们就凉了半截。 对于这档子事老寿星究竟怎么打算,只有老寿星知道,个人的梦个人圆。那天南卢陈回来,一头扎进司令部说,淑敏出事了。易翠屏吃了一惊。鹿地说,暴露身份没有?陈老六说,不清楚。忽然,陈龙派人送信来,说是潘阎王要娶淑敏做三姨太。她嫁人,我咋办?我可受不了,真是越渴越吃盐。一旦陈龙按耐不住性子,一闹就露馅。鹿司令的计划可就全砸锅了。 鹿地说,翠屏啊,你去请老寿星来。 易翠屏去不多时,老寿星来了说,司令、参谋长你们就看着办吧,我能有啥好主意?易翠屏说,半路上就想出一个法子来。鹿地问,什么办法?易翠屏说,抹红。参谋长立即做出反应说,好主意,我俩不谋而合。老寿星急忙问,啥啥,啥叫抹红?给那个抹红? 鹿地说,参谋长足智多谋,你就别问了,按计行事。 鹿地给易翠屏个眼色,她心领神会。片刻,东卢周应约进来。鹿地附耳吩咐,你进渤海见董团长、朱欣。请他们暗中协助、保护参谋长他们的抹红行动。 南卢陈立即调动人马。双枪手王殿、斧子、谷雨、老三、大炮、马勺等人实施抹红计划。老寿星问,参谋长,我干啥? 南卢陈小声说,你呀,就这么办。他们俩嘀嘀咕咕说一阵体己话。他就猫在家里装聋,冒傻气。 这一天说媒的终于到来了。老寿星装聋买傻地把大花鞋、两片嘴、舌头精等媒人让进家里。烧了壶白开水待客。他说,日子寒酸,没有茶,将就着喝吧。大花鞋她们一看村里的房子扫荡时烧得豁牙豁疵,对于招待好歹也就没有可挑剔的了。况且说媒是求人家的。于是,大花鞋说,亲家公,那话就说远了,谁跟谁呀,亲戚礼道的,没说的。 大花鞋一摆手,就堆了半拉炕的彩礼。老寿星说,老姐姐们,这叫干啥? 一位掉了一棵牙齿的媒婆绰号舌头精的,说话露风煞气,又有点咬舌子,吐字不清。老是把说媒哦,说成喝北风。 第180页 老寿星忍住笑,打叉说,不怕老姐姐们笑话,今天晌午这顿饭,我还真管不起,喝北风就喝北风吧。 大花鞋说,老寿星,给你道喜了。我们来是为你老闺女说个人家的。你家淑敏一年大二年小,女大不当留,都十七大八了。 老寿星说,啊?哪个不要家了? 大花鞋说,给你们淑敏找个人家,当庄潘财主看上淑敏了。 老寿星说,是他家二小子?我不误迷。他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猜到那小子有门道。如今成人了。在宪兵队混事,兴许混出个人模狗样的来。这小子生得逢时,正赶上一个不要脸的时代。我老眼昏花,我咋就看不见人的脸呢?就拿你们老姐几个说吧,我就是只看见你们的身子,就是没有脑袋。 两片嘴寻思,包涵是买主,老寿星心眼有点活动,对于那些疙瘩话也就卵子上扎刺没挑了。忙点头啊哈啊哈地称是。 可是,大花鞋半辈子说媒拉縴成了人精。她们的本意不是给儿子说媒,而是给老子说媒。猴吃麻花满拧。她就提话引话地往老子道上领,于是说,老寿星,你攀上这门子亲戚可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是祖上的德。潘财主,人缘好,心眼善,地多进项宽。他是一家之主,闺女进门就当家。 老寿星说,这位老姐姐怎么说话败道?说儿子,咋就说起他爹来。潘阎王我心里有数。他尾巴大苫他的屁股。我可不图希那些钱财。给闺女找个年岁相当的。 大花鞋脑瓜子一转动了心眼。只要他答应,就别凿那个四方眼了。她说,寿星大哥,魏潘两家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咱就说定了这门亲事。三天下定礼,七天换帖子,七七四十九天就过门。老寿星是一句话的人,那我们就回復潘财主,备酒席,办喜事。 老寿星暗喜。她们终于上套了。 媒人两片嘴、舌头精、大花鞋一干人等一路疾行不带喘气地回到渤海就向潘阎王一五一十地禀报。媒婆的巧言——两头瞒,外加含煳其词。潘阎王乐得抿不上嘴,捻着鬍鬚吩咐操办婚事。 七七四十九天一出熘就到了。这天山西刘庄潘家新宅门口挂彩,门内掌灯。大红双喜字是门就贴。喇叭吹出二里地,喇叭一响,上礼的挤倒了墙。新郎潘阎王竟往年轻里扎沽,留了几年的鬍鬚颳得精光,更显他一嘴巴子的青茬儿。十字披红,头戴红花,足踏红地毯,全身红披红挂。 潘阎王的大小老婆看着老爷子像耍猴的,哪儿也不顺眼。二人由以往的争风吃醋到今日联合起来向潘阎王撒泼。她们数冬瓜,道茄子,死了活了的要豁给他。 潘阎王骂道,今个儿是我大喜的日子,哪个兔崽子敢起翅,我崩了他。说着唰的一声从他儿子身上抽出手枪来,朝天当的就是一枪。二疙瘩等特务们不知出了什么事,都霹雳啪啦地跑来护驾。潘阎王借势说,看见没?今个我就要开开斋。 女人么,就像贼,贼没种就怕哄,一打二吓唬。潘阎王镇虎住了内讧的风波。又拿回脸来安慰两位夫人。他说,你们都是我的人,我能亏待你们吗?你们也老大不小了,何苦放着鹅毛不知轻,顶着石磨不知重?都是一家人么,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大小老婆经这么一吓唬一摩挲,心里也化魂。他可是个活存摺,财神倒了靠谁?蹚一蹚哪头炕凉炕热?寻思来寻思去,还是拉倒吧,就服服帖帖做了顺毛驴,扯起顺风旗来。 新郎潘阎王哪儿也不净心。安抚了老的,还得安抚小的。里外都得他一个人骨碌。他经过新娘的房间,在窗外听听屋里新娘顺从地梳妆打扮,铰脸,修鬓角,画眉。潘阎王心中一喜。暗说,这可是我的造化,该闹的却不闹。他求婚心切,不问其中缘故,就放心大胆地到前厅应酬道喜的人们。 在一片道喜声中,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喇叭声,吹吹打打拥进一股子抬着厚礼的人来。大操起劲地吆喝,岳丈老寿星驾到,新郎新娘见礼。 潘阎王连骨碌带爬地磕头又作揖。 新娘淑敏跑过了拉着老寿星的胳膊说,爹,你们咋才来呀?随后她惊喜地看见来人都是八路军。参谋长陈老六,双枪手王殿,斧子、大炮,马勺,三十六个半谷雨,京东第一吹老三等等来的可不少啊。 南国象陈老六一挥手说,抬过来。 人们把礼品抬进了帐房。狮子王殿大声吆喝道,礼洋百圆,绸缎十匹,红绿被子各两床,板栗一担,鸭梨五筐,上礼人八路军司令员鹿地。 及时雨的名字一出口,可就炸了窝。帐房先生手一抖,毛笔落地。潘阎王吓得连连后退。他儿子潘耀祖一声吶喊,特务队几十人都哗啦一声抽出大肚盒子。二疙瘩仔细一看这伙人,腿都吓软了。虽说里头没有及时雨鹿地,可是,他认得王殿、斧子、马勺、大炮,他做的事,他们都知道,最近一次,指认东卢周,逼得他跳崖,那也是瞒不过他们的。今日狭路相逢,你死我活。二疙瘩在潘耀祖耳朵台子低下说,队长,他们都是真八路,一个也别放过他们。 5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50) 陈老六孤胆进渤海 难兄弟赴宴遇世交 及时雨的名字那是窗户眼吹喇叭名声在外的。特务们一听鹿地这个振聋发聩的名字,都吓了一熘趔趄,急忙掏枪对着送礼的八路军比画。 第181页 南国象陈老六抱着双肩投去鄙视的目光微笑着纹丝不动。 狮子双枪手王殿嗖的抽出神枪,一个箭步窜出去揪住潘阎王的衣领子说,我说新郎姑爷,我们是娘家人来上礼的,怎么不客气点?这样闹起来,新郎官岂不是猫儿踏破油瓶盖,一场快活一场空。你掂掂轻重,不要只顾羊卵子不顾羊性命。 潘老爷子说,说的极是,都罢手,罢手! 三脚鸡潘耀祖仗着人多又是治安军的地盘,也不示弱。可是,他怕伤了爹的小命,没敢动手。双方就这样僵持不下。潘耀祖立即差人向宪兵队长佐木报告。 老寿星怕鬼子来了吃亏,必须想走的辙。他说,我说姑爷,你是发哪门子的昏。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八路军司令给你上礼是高看你了,你怎么就不识抬举?我这个老丈人第一次登门,你们就拿枪吓唬我。我老了,还指望你们孝敬我呢,你们看看,孝敬个屁。这门亲事就算吹灯拔腊了。 被王殿揪着衣领的潘阎王急忙晃手一连地说,别介,别介,岳父大人在上,小婿给你跪下磕头了。 突然,霹雳扒拉闯进一群治安军来。堵住门,架起一挺机枪,不准任何人进出。两个当官的身后一群卫兵护卫着,不问三七二十一说,统统带走。 淑敏一看来的是治安军上尉陈龙,是她想见没有见到的亲人。那位军衔高的正是董团长。心中叫着阿弥陀佛的淑敏一块石落了地,却装着不认识,千万别露出相来。 治安军把陈老六、王殿、斧子、大炮、马勺、谷雨、老三以及抬礼物的、以及新娘等人押出了潘家大门。 潘阎王急了眼,带着哭腔边追边嚷嚷着说,我的新娘,我的新娘!别带走我的新娘! 董团长拿马鞭子拦住潘阎王说,你就是新郎吗?你私通八路,带走。 不容潘阎王分说,陈龙拿手枪顶着潘阎王押走了。 潘耀祖目瞪口呆,忙追出门外,给董团长说小话,团长大人,那是我爹,请手下留情,别误会。 董团长喝道,你身为特务队长,对八路心慈面软,不敢开枪是什么居心? 潘耀祖被问短了,输了理。他跟着董团长屁股后头捣小步说,团长大人,团长大人,我已经报告了宪兵队,佐木少佐马上就到。要不,你们将八路交给我们处理。 董团长一甩袖子说,治安军已经接替了皇军的防务,这是我的防区。谁敢干涉我强化治安? 董团长一挥马鞭子带队匆匆离开潘家,回他的团部。 潘耀祖两手空空,心里空空,精神空空,无精打采地回家空空。忽听门口一阵喧譁,他勐抬头一喜。宪兵队长佐木和警务科长朱欣带着宪兵队和警察来到了他家。 朱欣说,潘老弟,听说府上出了事,兄弟我立即赶来相助。 潘耀祖不顾和朱欣说话,直奔佐木哈腰满脸堆笑说,报告太君…… 佐木一扬手制止他的报告,只顾那本上礼的帐册,聚精会神地一页一页地翻着细看。突然,八路军司令鹿地的名字跳进佐木的眼睛里。他一跳三丈地大吼,命令鬼子宪兵一件一件地搜查那些礼物。他们翻了半天终于从几匹绸缎中抖落出一封书信来。佐木抽出信瓤,都是中文,他不全认识,请朱欣朗读加翻译,上写: 潘兄如面: 敬禀者恭贺新禧。日前鬼子扫荡,多蒙老兄关照,我等险处逢生。昨,商定共谋开滦炸药库之事,以三声猫叫为号,立即行动。如若成功,必有重谢。谨此,敬候佳音。 知名不具即日 潘耀祖一听,舌头都吓短了。他从朱欣手中抢过那封书信来,一看朱欣没有翻译错。他结结巴巴地说,太君,太君,这是八路的离间计,千万千万不要相信啊。 佐木不听那一套,一挥手,几个鬼子掐巴着潘耀祖按倒就给了一顿噼柴棒子炖肉。直打得潘耀祖唿爹叫娘。他的两位妈妈猫在炕沿下打哆嗦。佐木眼睛都红了,哪敢出面说情?八路军出头搅了这门婚事,倒也称了她们的意。 佐木握着战刀满院子寻找潘阎王,吼道,潘阎王私通八路死了死了的。那架势见了面非一刀噼了他不可。 潘耀祖不停地暗暗祷告,爹啊,爹啊,这个时候你千万可别回家来呀。你若是在家,小命可就没了。佐木杀人如麻,杀个中国人,如同捻死个蚂蚁。不知不觉心里很感激董团长把他爹带走。 朱欣在佐木耳下嘀咕几句。佐木拉起潘耀祖问,你捉的八路在哪里? 朱欣又一捅潘耀祖说,对太君实话的说。 潘耀祖不能实说,万一说出爹的下落,佐木一熘烟耍到治安军那儿,爹就定死无疑。于是,他脑瓜一转说,八路绑架了我爹逃走了。 佐木问,哪儿边的逃走? 潘耀祖说,北,北边的逃走。 朱欣一听正对心思,便藉机大吼,追,追。 宪兵队、警察、特务队唿啦啦就往北追,顺着张各庄、傅家屯、张思庄、许鄄子一直追到老庄子。二疙瘩及特务们心里明镜似的,也得跟着潘队长虚张声势,吶喊加放枪,越追越远。 天黑了,佐木们就进了老庄子据点。朱欣说,太君,夜间回去的不安全,住一宿,这里有好酒的咪西。我的请客。 佐木说,吆西,你的朋友大大的。 老庄子镇除了卖月亮的卖啥的都有。据点驻军是治安军一个连,他们更乐意款待佐木。朱欣出钱,连长出力。片刻,他们就你一盅我一盅地喝上了。只有潘耀祖喝不下去。 第182页 朱欣说,你若是不害怕,你就回渤海去。 佐木说,你的回去的不行。必须交出你爹。 潘耀祖说,我爹…… 朱欣说,你爹被八路绑架了,你拿什么交? 潘耀祖心里明白,他爹在治安军董团长手里,于是说,对对,我爹叫八路绑架了。佐木喝酒喝到酣甜之时,潘耀祖秘密派二疙瘩回渤海打探他爹的消息。 二疙瘩从庄稼院如同他家的似的拉头毛驴就上路了。他一路哄驴快跑,毛驴出了一身冷汗就到了渤海。一头扎进潘家,他问大奶奶二奶奶,老爷回来了没有? 大太太说,哎呀,可回来一个中用的。老爷还没有回来,速去治安军团部打听。 二太太和二疙瘩有过那么一次缘,拍着二疙瘩的肩说,咳,打听个啥劲儿,我们去要人就得。 二疙瘩说,好,好,我马上去要人。 二太太说,二爷,你可听好,我们只要老爷一个,至于那个小骚精,让八路抓去活埋了才解恨。 二疙瘩嘴说千里,屁股还是在家里。他害怕王殿、斧子、马勺……他离开潘家没去治安军团部要人,而是猫在澡塘子一觉就睡到大天亮。 白天,潘阎王被董团长带到团部,命令把潘阎王关押起来候审。又一手拉着陈老六,一手拉着王殿,陈龙和淑敏扶着老寿星,照顾着斧子、大炮、马勺、谷雨、老三等几位进了董团长的会客厅。酒菜齐全。有士兵斟酒。董团长请大家落座。陈老六正要举杯借花献佛之时,董团长说,慢,还有一位没到。 陈老六说,谁? 董团长说,请客人。 抬头间,走进一人,大家把目光都甩了过去。陈老六一看此人大惊哇呀一声说,哎呀,还是你呀。原是世交双峰驼高敬远高司令高老蔫。说着他们抱着又捶又打,又兮哈。王殿是高老蔫的至交,也奔来握手。 陈龙给高老蔫行了军礼说,高叔叔,您这是从哪儿来呀? 陈老六性子直不避讳不祥的字眼了,他说,我们都当你死了呢,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 高老蔫与老寿星等人打了招唿说,说来话长,简短节说,那年我们西撤,我走到潮白河边,负伤被俘。是自己人营救,逃出魔掌。几经周折到了延安,上了抗日大学,聆听林校长讲马列主义。几年修炼,今日成佛。总部派我回来,出任长城军分区第二政委兼政治部主任。途经董团长这儿中转,我急着见鹿司令和姚政委,不成想我们在此见面,幸会,幸会。 陈老六乐呵呵地说,这回可好了,又加强了力量。自六月我们打了败仗,损员丢枪,士气鼓不起来。你这一来,能鼓舞士气,多打胜仗。 高老蔫兴奋地说,那就从鼓劲开始。 董团长说,大家入席,边吃边说话。 高老蔫说,大家快吃快喝,吃完就回卢龙寨。 陈老六说,董团长这儿,我们不能给他添麻烦了。 饭后,他们就上路了。董团长、陈龙和淑敏送到团部门口。 月明生寒夜,董团长为两个青年人备好了新房。他说,今日放你们的假,入洞房去吧。 第二天清晨,董团长审问了潘阎王,录了口供。他寻思,这个人杀不得,放不得,崇不得,纵不得。他想了想有了主意,立即给治安军总司令殷克唐致书,派陈龙连人带供词、书信一併送交总司令部处置。他脱个净身。 陈龙交了差,就来总司令部马棚见马弁金丝猴刘韬。他们自打治安军清河军校时就是莫逆之交了。 马棚里十几匹蒙古种高头大马,个个膘肥毛亮。马棚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气味芬芳。陈龙说,喝,韬兄,你怎么餵的马? 刘韬说,马马虎虎。 陈龙忽然闻到一种怪味,是鸦片。他说,啊?你抽大烟? 刘韬说,不,哪是我呀,是马。有一天,总司令的马无精打采,训斥我没有尽职。兽医说它没病,是犯了大菸瘾。原来总司令的烟味熏得马上了菸瘾。于是,我天天给马熏上点大烟,从此马们可精神了,总司令有了笑模样。马们也很欢迎我来。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了你,为我保密哟。 陈龙说,对,为我们保密。 刘韬说,我的处境不佳。时时事事得提防赤本三尼跟我算老帐。不定哪一天,有风声我就逃。 陈龙说,我们有了新任务,你不能逃。还是请出刘道尹和总司令保你,是良策。目前,还不至于危险到那个程度。赤本三尼刚上任,正要笼络人心。你只要当心,别让赤本三尼抓住你的新小辫。先轻松一下,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结婚了。 刘韬说,啊?一点风口也没有透出来。 陈龙说,对不起,都是年纪人操办的,到跟前我才知道。今晚我备小酌,一来谢罪,二来认识一下你弟妹。 刘韬说,你我别说谢罪,一来看看新娘,二来解馋。 陈龙说,我回去准备一下,今晚八点,在九美斋,我们等着你来。 晚云收,疏星时度,渤海小山夜景迷人。霓红灯下,传出一口京韵,杨延昭坐宫院……九美斋单间摆好了酒菜,桌边坐着陈龙和淑敏。八点过了,刘韬没有来。十分钟过了,刘韬还没有来。陈龙不放心地向外看。淑敏没见过刘韬,她不怕他不来,只怕见生人,不知说什么。陈龙临时教的那几句说完了,还说啥?不能傻耄似的干瞅着他们喝酒。一个小时过去了。刘韬仍然没有踪影。 第183页 陈龙说,坏了,刘韬出事了。 淑敏说,他出什么事了? 陈龙说,我们不能在这儿傻等,走,我们看看去,边走边说。 新婚夫妇俩挽着臂,一个说一个听,不觉中来到治安军总司令部门前。忽然,宪兵队长佐木带着鬼子气鼓鼓地走来。他俩躲到路边,只见佐木直入治安军总司令部,如入无岗的俱乐部。佐木不找总司令殷克唐,就直接奔关押潘阎王的小黑屋。拨拉开岗哨拉过潘阎王就要拖走。 佐木的无礼举动,早有士兵报告了上峰。治安军的团长、旅长、集团军司令们谁也不敢出头招惹这个狂三诈四的日本人。总司令殷克唐要亲自处理这件事,就命保镖刘韬随行。刘韬怕赤本三尼,不敢露面,可是,总司令的安全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早晚也逃不过这一回,他心里也真恨透了这个日本鬼子,一旦搞砸了就逃走。于是,他就捏着鼻子跟着殷克唐去了。 佐木拖着潘阎王出了黑屋时,殷克唐拦住说,少佐阁下,这是下属交上来的人犯,本司令还没有审问,你带走的大大的不好。 佐木把刀架在潘阎王的脖子上说,潘的私通八路,死了,死了的。 刘韬说,总司令,既然,太君定了他的罪,就由他去处置。 殷克唐说,不,总得有个王法,不能谁要杀人就杀人。法出多门,人无所措,破律于中也。 佐木说,在支那,日本人就是法,你的靠边站。说着就往殷克唐身上闯。刘韬不由自主地上前轻轻一迎,就把佐木拨拉一熘趔趄。 刘韬说,佐木君,对我们总司令客气点。 佐木丢下潘阎王,举刀就朝刘韬砍下来。 刘韬闪身躲开,顺势一磕佐木的手腕,佐木踉跄几步后退,咣当一声刀落地。 佐木丢了面子,怒火沖了天,拔出手枪,哗啦一声,子弹推上了膛。 佐木正待开枪,北特警司令赤本三尼和助手川岛闻讯赶到。紧跟着刘道尹、警务科朱科长。赤本三尼挥手啪啪扇了佐木几个耳光。 佐木立即住了手,哈依一声,立正,低头,顺头顺脑。仿佛开水浇的刺儿菜,蔫了。 赤本三尼说,你的,头脑的没有。 佐木又一声哈依。他没有深刻领会赤本三尼从日本带来的以华制华的新策略,挨打一点也不冤。赤本三尼回头安抚殷克唐,又拍刘韬的肩说,你的,朋友的大大的。 刘韬说,太君是朋友大大的。 潘阎王蹑手蹑脚地蹭到赤本三尼面前说,我也是朋友的大大的,我的儿子,特务队长的干活。 川岛说,潘队长忠于皇军,他的父亲私通八路的没有。 潘阎王说,川岛小姐说得对,我不过是办喜事娶三姨太。她娘家不乐意而已。怎么就扯上私通八路了呢?冤枉啊,太君! 赤本三尼说,好的,交给殷总司令处理。说完就和川岛、佐木向人们客气地致意退去。潘阎王不住点地哈腰致谢。 殷克唐说,原来是民事纠纷,交给刘道尹处理。 大叫驴刘仙舟说,那就交给警务科处理。 朱欣心里一乐,心说,我就送个人情了。于是,他上前一步说,卑职严格查办。带走。 朱欣带着潘阎王行至大门口,潘阎王问,朱科长,把我带哪去? 朱欣说,老人家,潘队长我们是好朋友,我送您回家。 潘阎王说,谢朱科长,那就免送,我自己回去。 朱欣说,您老慢走。 潘阎王整理衣帽,大模大样地走出治安军总司令部,摆出要人态来做秀。出门抬头看见前边一对男女挽臂而行。从后像看有点面熟,咋看咋像他的三姨太,心就腾一下砰砰乱跳。好你个骚货,还没拜天地,你就贴上年轻的了。他急走几步,赶上那俩人,一拍他们的肩。他们回头时,潘阎王可就傻了眼。 5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51) 鹿地君上山挖甘泉 二政委到任先整风 潘阎王拍了当作他未婚三姨太的肩膀,那二位缓慢地回过头来,他可就吓了个大仰八叉。这二位不是别人,一个是穿便衣的赤本三尼,一个是穿旗袍的川岛。街上没人,潘阎王上前答话致歉,他抱歉的话还没有出口,一辆摩托车嘎吱一声剎车,从车上跳下俩鬼子就把潘阎王拖进车斗子里,呜的一声开跑了。赤本三尼和川岛对看看得意地一笑。 潘阎王万万没有想到他被鬼子佐木秘密抓进宪兵队。 北特警司令部,响尾蛇佐木向赤本三尼和川岛报告潘阎王私通八路的证据,并呈上那些礼物和书信。赤本三尼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书信说,佐木君,你的,要对潘阎王严加拷问。对开滦矿炸药库多加岗。严防炸药落入八路手中。 佐木哈依着退去。 白嘴鼬川岛对那封书信也是反覆推敲,来回琢磨的。她见过鹿地,突然,从鹿地的名字里幻化出鹿地的形象来。他们还活着,难道他们没有被皇军消灭?她对赤本三尼说,喂,我说,我们回日本以后,和那个白兰雪就断了线。现在她还在那边吗?今日如何? 无肠公子赤本三尼说,她可是你的人,就靠你和她联繫了。 白嘴鼬川岛说,目前,物色不出可靠的人选,只有我亲自去找她。她在哪儿?不知道,必须到山里寻访。 第184页 赤本三尼说,处处小心。 川岛女扮男装,骑着毛驴沿滦河北上,过长城,入热南,混进一群运水的驴驮子队。他们沿着一条山路缓行。在一个山路的拐弯处,道窄路险。忽然,他们身后开来一支军队。川岛回头看时,我的天啊!还是八路军。队中几个骑马的,她认出来的有及时雨鹿地、一阵风易翠屏、一棵草蒲公英,那个小个子戴近视镜的,可能是他们的政委北卢姚。她想看看八路军里有没有白兰雪,就勒驴收缰站在路边。 鹿地、姚楚人带八路军十三团一营开闢长城北至五指山一带新区。行军中不知为什么堵了路。鹿地、北卢姚、一营长蒲公英下了马,急奔至队前。赶驴的老头小心翼翼地通过弯道。他们就帮赶驴人疏通道路。 鹿地问,老大爷,驮的是啥呀? 老汉说,水,水呀!山里没泉,山里人吃水全靠从滦河驮水。 鹿地说,多远哪? 老汉说,一出20里打来回。 鹿地说,真不容易。 一头毛驴脚下一滑,溅出罐里的水滴。老汉忙抱住水罐,仿佛抱住了生命。 老汉拉驴靠在路边,请八路军先走。川岛怕被鹿地、易翠屏、蒲公英认出来,就把帽沿狠狠压低。她从帽沿儿的边缘飞出睨视的目光,扫寻着八路军队里的白兰雪。 及时雨鹿地、一阵风易翠屏、飞毛腿蒲公英带着八路军大部队过去了,也没有一窝蜂的人影儿。川岛望着八路军的队伍发狠,望着鹿地发狠。 一直为老乡饮水困难而心情很不平静的鹿地遥望着大山沉思,俗话说,有山就有水。 夜幕降临了,天上银河转,人间帘幕垂。一阵风扬一把黄土化做一队可亲可爱的八路军,开进了一个叫王厂沟的小山村宿营。顿时,小山村家家户户的屋顶上冒起炊烟。一家堂屋,上有烟,下有蒸气。锅台上摆了一熘军用水壶。锅里的水沸腾了,一位山里姑娘哼着歌儿仔细地往军壶里灌水,恐怕洒出一星半点来。 屋里几名八路军战士用热水烫脚。锅里的水渐渐舀干了。驮水的老汉抱起水罐心痛地往锅里注水,倒个底朝天,又抖抖水罐把水控干。 洗完脚的战士端着一盆脏水正要泼出去。老汉说,放下,放下。老汉绾袖子就要洗手。 战士说,大爷,这是洗脚的脏水。我给你打盆干净的水来洗手。 战士手脚利索,端起盆来就耍到门外,噗,泼到街上。 这盆洗脚水正巧泼在从此路过的一位脚下,惊得这位不由自主地一躲。战士抬头看时,哎呀了一声说,报告司令员,战士马小六…… 鹿地打个没关系的手式问,你是哪个连的? 战士说,一营三连的。 鹿地说,通知你们营长,全营集合。 王厂沟一条街,八路军头顶皎洁的月光列队。一营长蒲公英跑步到司令员、政委的面前敬礼说,报告,全营集合完毕,请司令员、政委讲话。 鹿地登上一个石头碾子,板着面孔说,同志们,我们八路军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队伍,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这里是山区,老乡吃水非常困难。要从20里外的滦河驮水,来回40里。一头驴只能驮两罐水。人民不捨得用水啊,却慷慨地给八路军用水。而我们的战士懂得人民的这份心情吗?我们怎么做的呢?洗啊,涮呀,满满地灌水壶啊。你们知道人民怎样用水吗?淘米的水洗菜,洗菜的水浇地。一滴也捨不得浪费。可是,我们呢…… 那位驮水的老汉挤出人群,冲着鹿地一扬手说,司令员同志,别怪他们了。八路军流血流汗为了啥?用点水是应该的。不必兴师动众,拉倒吧,别说了,我多跑几趟就有了。 易翠屏劝回老汉说,大爷,司令员就怕你多跑道。 鹿地说,明天,全体带着锹镐,上山挖泉。 蒲公英站在队前说,明天上山挖泉。解散。 说解散,可是,八路军战士们一个也没有走开。那几个烫脚的战士垂下头,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他们摘下自己的水壶挂在一位老乡的脖子上。又两名新战士学着老兵的样子,把自己的水壶挂在两个女孩儿的脖子上。老乡们不乐意接受八路军战士的水壶,就悄悄地离去。战士们就把水壶挂在家家的门口,门插棍上,小树上,挂了一熘水壶。从村里挂到村口,一直挂到老乡们的心口。 在暗中的川岛看到这一切,不寒而慄。 那位驮水的老汉憋不住心头的一股热乎劲儿,他突然喊了一嗓子:八路军万岁!接着他掐着嗓子拿老奤儿影的调子高唱: 及时雨,司令员, 率领十二十三团…… 王厂沟一夜没有平静,那句老奤儿影的唱词老是在山里转悠、飘荡、迴旋、催促破晓。京东第一吹老三吹响了起床的唢吶。及时雨鹿地没水洗脸,扒开眼珠子就提着镐头上山找泉挖泉。政委也披上衣服跟了来。易翠屏和杨昭抿一抿头髮扛着锹上了山。一营长蒲公英带全营上山,一声口令,部队扇面散开找泉。 桃红又是一年春,这一大片鸿蒙初开的原始森林、旷野深山甦醒了。八路军进山给寂静的一抹荒野带来一片喧嚣。太阳爬上了东山顶,为西山尖刷上一色美丽的红霞。顿时,映照一片美景,青翠的松柏,绚红的玻璃树,黄叶蓝花,高山密林中朴素的白鹤神采飘逸,以及花里乎哨的野鸡叽叽嘎嘎地自诩天下歌王。生活在残酷的战争年代的人们,很少见到这种没有战争硝烟的和平世界,令人陶醉。 第185页 易翠屏和杨昭灰色的军装在美景的陪衬中,更显得艷丽多姿。杨昭说,喂,司令到哪儿,你就到哪儿。影相伴,东奔西走,嘆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易翠屏说,好啊,杨贵妃,你又胡吣。说着举手欲打。杨昭跑,翠屏追,一唿一叫,宛如给这幅油画配上了动听又迷人的山歌。 鹿地昂首远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政委说,热南真是个好地方。 姚楚人说,当初我们决定开闢热南抗日根据地的方针是对的。 他们边说边走,忽然,鹿地脚下一软,踩着了石缝一片绿草,绿油油长势旺盛。他猫腰拨开草,石缝的土湿漉漉的。他心中一喜,忙招唿政委、蒲公英说,喂,我可发现了新大陆。 司令员的唿唤,易翠屏、杨昭、政委、蒲公英以及附近的战士都涌来,七锹八镐,大家齐上阵,一股清泉渐渐地涌出来。顿时,八路军战士围着清泉跳啊,唱啊,欢唿啊。宛如打了一个大胜仗。泉水越涌越旺,流成小溪,沿着石缝往山下流去,直至村头。 找到了泉水,惊动了全村老少,都从家里跑出来。仿佛迎接嫁进村的新娘。好事者抬出大鼓、铜锣、铜镲,咚咚嚓,敲得山响。泥瓦匠们动手修建了一个蓄水池塘。在池塘边上树立一块方石,石匠们巧运钢凿刻上四个大字:国运长久。 村里的男女老少满怀喜悦地来打水、洗衣、沖身、洗髮,老人们捧一捧泉水喝,及时雨一下子解了山里人几辈子的干渴。 那位驮水的老汉望着泉水合不拢嘴,他在老奤儿影的唱腔中填加了新词,在池塘边通着人们高唱: 及时雨,司令员, 率领十二、十三团, 迴旋北口外, 开展游击战。 群众没水吃, 他们去挖泉。 解了千年渴, 润了我心田。 亲人八路军, 救星共产党。 开闢新地天啊…… 鹿地、政委、蒲公英、易翠屏、杨昭与人民共享欢乐。 政委说,热南有搞头。 鹿地说,当初,我们决定巩固口里,发展口外,扩大根据地,武装开闢满洲的方针是对头的。为了长期坚持敌后抗日游击战,不但要有平原作为我们的活动区和人员后勤的供给地,更需要山区根据地作我们的依託。开闢热南,扩大了迴旋余地,建立了根据地,部队有了休整的地方。又可以建立后方机关,如报社、电台、医院、贸易、文化教育、边区政府、货币流通、减租减息等等,大有搞头啊。 忽然,通讯员报告,上级来人了,请司令员、政委速回司令部。 鹿地说,喝,他们来的好快啊,走,看看去。 上级来的人就是双峰驼高老蔫,在王厂沟村山民的小茅屋里,鹿地、政委等人进来时,高老蔫以及参谋长、王殿、斧子、大炮、马勺、谷雨到渤海抹红归来的人们都站起来。都是熟人,高老蔫和大家格外亲热。他握着鹿地的手说,鹿地同志,在长城就你我是军校出身。你是黄埔的,我是抗大的。在黄埔,你听蒋校长讲三民主义;在抗大,我听林校长讲马列主义。 鹿地说,士别三年,当刮目相看了。 高老蔫说,别的不敢说,这几年我可是脱胎换骨了。不是从前的天马了。 全屋的人都嗡的一声笑了。在笑声的掩护下,蒲公英和老三抢着说了一句:如今的天马修成正果,披了一件袈裟回来,土地佬儿放屁,神气噔噔了。 老三捅了他一下说,嘴上留神。 笑声淹没了天马的话题。高老蔫说,说正经的,临来,首长找我三次谈话,作了许多重要指示。现在就传达。 鹿地说,不忙,不要只传达给我们几个人,请党政军主要领导同志都来听一听。翠屏,你通知豹天、老贾、老周,请他们三日内在王厂沟集合。 易翠屏按照司令的命令,派出通信员向东西两个方向奔去。 三天过去了。 王厂沟美丽的早晨,太阳的光辉照耀着新的一天开始了。长城党政军主要领导人陆续到达。惟独东卢周不知在哪儿绊住了脚。鹿地担心地坐立不安。他问谷雨。三十六个半摇头。易翠屏小声说,大哥,你忘了,派他去渤海办事,就他没有回来。谷雨都发傻了。易翠屏安慰她说,没事的,听说老周办完了事就去路南海边稻田,会见由他们朝鲜国来的移民。 北卢姚说,不要开小会了。只差他一个,不能只搭了台子不唱戏。 鹿地说,好吧。于是,他把高老蔫推到众人面前说,这位是大家的熟人。我们抗联时期的高司令,也是个长城老奤儿。今天他以长城军分区第二政委兼政治部主任的身份和大家见面。他是从革命圣地延安来的,带来了新的思想、新的作风、新的气派,新的理论武器。请高政委讲话。 高老蔫清理一下喉咙,就开始传达首长指示。有的是凭心记的,有的是小本子上的,有的是书本上原着的,有的是他即兴发挥的。几年抗大的读书经歷,他获益匪浅。马恩列斯毛,甲乙丙丁戊,开了中药铺,又是瓦盆店,一套一套的。从马克思的三个来源到共产党宣言,从剩余价值论到帝国主义的最后阶段,从费尔巴哈到实践论,从黑格尔到矛盾论,从国际到国内,从边区到敌后,充当一个思想贩子的角色。别的不说,单说这些新奇的词彙、格路的概念就够长城老奤儿捣动几年的了。哎呀,好不容易说到眼目前了。他说,六月反扫荡失利,十棵树战斗打了败仗,你们做了检查,上级是不满意的。没有诚恳的态度,没有触及灵魂,浮皮潦草,没有挖出病根,是个克里空。放走了赤本三尼是右倾机会主义作祟,放了狗回头咬一口,惹出了一场大祸,招来一场大扫荡。而你们,战前,缺乏战略侦察。战时,敌人突然到来则惊慌失措。战斗中,指挥员在哪里?一个带一营走了;两个藏枪逃跑,白扔了两个营;一个整编团受到重创,敌人嘲笑我们。为什么在强敌面前表现怯懦?为什么丢掉起码的民族气节?说到底就是怕死么。怕死的军队怎么能抗日?怎么能革命?我们这些人不是普通的人,而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只有革命的权利、牺牲的义务。除此之外,一无所有。这才是一个共产主义革命家的本色。为了拯救这支部队,我提议在全军开展整风抢救运动。 第186页 为什么要整风抢救?他打开话匣子就扎不住口了。他从扒开眼珠子说到天黑掌灯,两顿饭没歇气。又连说了三天并三夜还没有说完。乘他上茅厕的空档,政委北卢姚也跟了去。二人抓紧时间讨论整风。一个说,这个风早就该整。一个说,支持整风的大有人在。北卢姚说,你是上级派来的,代表上级意图,我是政委,要全力以赴地投入整风抢救运动。 二政委说,这次整风坚决整掉右倾投降主义和军阀主义两个死敌。请党委作个决定。 党委会议开始了。委员们都板着脸。高老蔫亲笔起草了决定条文,要委员们表决通过。大家听了这个整风抢救的决定草稿,及时雨犯了琢磨。整风是必要的,抢救是可以的,何苦使用这些主义那些主义?先听一听别的同志有啥意见。政委脸上的喜色,已经表明了他的意见。陈老六不语,也许他与高老蔫是老乡,老伙计,怯不开面子。豹天是个快性人,他说,我们不能长时间猫在山沟里整风抢救。我们需要武器装备,需要补充人员,需要捕捉战机,粉碎鬼子的以华制华的新阴谋。 西卢贾吃过左倾冒险主义的苦头,那年他不同意飞行集会,就被撤了县委书记的职。时过十年,今日可要实事求是。他说,我军刚打了败仗,莫往自己头上泼冷水。士气可鼓不可卸。 高老蔫说,整风抢救运动怎么是泼冷水? 西卢贾说,游击战自古就没有,八路军首创。敌强我弱,打败仗总结经验教训就是了,何必拿大帽子吓唬人?我不同意这个决定。 高老蔫说,什么呀,大帽子?世界上没有不谈主义的政党。我们党的歷史就是一部马克思主义和机会主义斗争的歷史,马克思说…… 西卢贾打断主持人的话说,唉,你读了几本马克思的书啊。我读的马克思的书摞起来顶你十个高。拉倒吧,别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高老蔫压不住阵脚,一阵尴尬,下不来台。 及时雨及时地出面收场。他的胸怀如海纳百川。他在党内的威信,在军队里的威信,在群众中的威信,别看高敬远当了几天抗联司令,那也是比不了的。 鹿地要说话,大家都安静下来倾听。他说,同志们,放赤本三尼换了友军,六月反扫荡失利,我负主要责任。要整就先整我。整整风没有什么坏处。就按党中央的指示,反对主观主义以整顿学风,反对宗派主义以整顿党风,反对党八股以整顿文风。我们是共产党人,就是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为人民的根本利益奋斗不息。要打败日本侵略军,我们的队伍就要整齐,我们的步调就要一致,兵要精,武器要好。坚定为人民服务的宗旨,除此之外共产党没有别的宗旨。 大家一致鼓掌。 高老蔫没什么说的了,不管怎么整,反正是一个整。 山坡上,密林里,山民的小屋里到处都是高老蔫的身影,到处传出高老蔫演讲的声音,到处都是倾听的战士,做记录的参谋,做检讨的首长,开展批评的连排长们。直整得歪风邪气无处藏身。子弟兵都换了一次脑筋,生长了共产主义的萌芽,高昂了民族气节,宁死不当俘虏。长城老奤儿不是软骨头,长城八路军那可就面目一新了。 在整风的村子里,也闪现着川岛的身影。她隐没在群众中不时地露一露脸。警惕性最高的高政委对党内军内政内的蛛丝马迹看得透,抓得牢;对外可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高老蔫不净心的就是东卢周。他一直没有参加,是整风抢救的死角。于是,他把司令堵在山旮旯子问道,周汉人属黄花鱼的,熘边了。对政治整风抢救是什么态度?必须给他下死命令,捆也得把他捆了来,接受整风抢救。 鹿地嘬了牙花子,当下整风繁忙,抽不出人来,派出去的两批通讯员都没有回来。 高老蔫说,整风抢救是压倒一切的中心。 鹿地说,好,好,我派人去就中了呗。 高老蔫说,派谁,刚说没有人,怎么现在就有了? 鹿地说,我派陈参谋长亲自去,满意了吧! 5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52) 参谋长三番下路南 刘警长乱挖防共沟 村头的小路上,及时雨和陈老六边走边谈。鹿地说,我们老是猫在山旮旯子整风抢救,不知道外边是啥样子,那可不中。 陈老六说,我心里也急得上火。老高一来,就打乱了我们的计划。策反治安军的工作停了摆。大龙那边也没有派人联繫。治安军在口里咋折腾,我们成了瞎子。这哪成? 鹿地说,我意,你带几个硬手到路南走一趟,落实原定计划。 陈老六说,带谁呢? 鹿地说,王殿,大炮两口子,谷雨,斧子,翠屏,小虎,你还要哪个?你挑。 陈老六说,够了,够了。带多了,高政委该不乐意了。我只带王殿一个。 鹿地思前想后说,你还是带蒲公英去,王殿是高政委的熟人,他一走就显眼。今天休整,明天动身。 陈老六说,说的也是。今晚就走,人不知,鬼不觉。 夜已三更,时见疏星渡河汉。热南根据地的人民进入梦乡的时候。扮成农民的南国象陈老六、一棵草蒲公英乘夜离开王厂沟,天亮从冷口入长城。他们就感到口里口外大不一样。他们百倍的小心,集镇上都有治安军的据点。他们没有良民证,不能过集镇,不能进村庄。路上时常有流动的治安军。他们从青纱帐里向南穿行。忽然,一条新挖的大沟挡住了去路。这条沟一人深,两丈宽,飞毛腿蒲公英正要下去的时候,十几个治安军的巡逻队由远而近地走来。他俩伏在沟边的高粱地里。 第187页 蒲公英小声说,参谋长,抓个舌头来摸摸底? 陈老六说,不能打草惊蛇。 他们眼瞟着治安军巡逻队走远了。蒲公英先跳进沟里,接应参谋长下沟。沟太深了,参谋长身子太重,上岸很不灵便。岸上又没有攀头。蒲公英蹲下身子。陈老六踩着蒲公英的肩膀,蒲公英用力挺直身子,把参谋长托上岸去。蒲公英纵身一跃,飞上南岸。他们迅速离开封锁沟,继续南下。 他们过了铁路天就黑了。路南是敌人的模范治安区。没有良民证,寸步难行。他们走小道穿野地,来到了滦县境内。他俩一宿一天没站脚没吃没喝,累得两腿发直,肚里咕噜咕噜乱叫。蒲公英说,参谋长,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喘口气啊。 陈老六满有把握地说,到了滦县就是到了家,这好办。走,先到我妹妹家。我妈也在那儿,就势看看老人。那年暴动,我,家破人亡。我妈原住在鹿司令家,可是,鹿老太太一家也不安静,东躲西藏。我妈就奔我妹妹家来了。 月下,陈老六敲妹子家的门。半晌没有动静。蒲公英说,该不是也搬家了吧? 陈老六说,不会吧?一个庄稼人家离开土地就没辙。往哪儿搬? 他继续敲门。门里终于有了战战兢兢的回音问,是谁呀? 陈老六听出是妹子的声音,忙说,是我,是我,是你哥我,快开门,我回来了。 门里的妹子吓了一大跳,哎呀,我的妈亲呀,哥啊,你快回吧,我不能给你开门。你来了,我可搪不起保公所的保长、乡丁他们,窝藏八路,祸灭九族。哥,您快走,快走。不一会他们的棒子队就来抓你。快走。 陈老六忙问,妈好吗? 尽管陈老六叫破嗓子。门里就是不吱声了。只听门里一阵痛苦的抽泣。 陈老六、蒲公英满心的希望上浇了一盆凉水。又饿又困,连个住宿的地方也没有。在下级面前说了大话,不能兑现,真不好意思。好歹一棵草不计较。蒲公英问,参谋长,咋办? 陈老六说,还能咋办。走呗。 他俩没有目的地出了村,进入一片高粱地里。顺手打了一抱高粱叶子,铺在地上,躺下,又盖了一身高粱叶子。他俩就饿着肚子睡着了。 天刚朦朦亮,一个割草的农民,来到高粱地里漫游着寻找草,不时地猫腰割草。他抬头看见两堆高粱叶子,脸上一喜,可拣了便宜。他几步跑到高粱叶子堆前,猫腰两手一抱,露出个死人来。吓得他妈呀一声大叫,扔了镰刀,撒丫子就跑。 陈老六和蒲公英被这一惊叫鼓捣醒了。陈老六唿道,喂,别跑,别跑。是我,别跑! 割草人小心翼翼地回头看看,死人怎么会说话?他看清了是两个大活人。于是,他走近了几步仔细端看说,哦,闹了半天还是你们啊,陈会长,全县的人都传说你死了呢。 蒲公英拣起了镰刀交给割草人说,你看我们这不都得得儿的吗? 割草人也坐在高粱叶子上摸一摸陈老六有骨头有肉,自信没有见鬼。他说,陈会长,你们快走吧,不得了啊,抓住你们可就没命了。 蒲公英说,来了就不走了。 陈老六说,大兄弟,我俩可是一天两宿没吃没喝了,你先给整点吃的来。 割草人说,中,跟我来。 陈老六、蒲公英跟割草人来到一个瓜铺上,地里有吃不完的甜瓜,还有俩棒子面饼子,一壶凉水。他们俩不客气地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就划拉饱了。又咕咚咕咚地灌了一肚子水,拿手背子一摸嘴巴子说,帮我们联络一些人来,中不中?比如,张森、张永全、王小三、张贺、张子忠他们几个。 割草人说,中是中啊,不过—— 陈老六问,咋的?找个人来还有难处吗? 割草人说,说实在的,我在家是没辙了,呆不住了。咱没起那个良民证,我若有那东西不就是投敌了吗?所以,我还是个黑人。我不是钻地窨子,就是睡瓜铺。你说的这几个也都是黑人啊。 陈老六说,我就找这些黑人,他们若是白人,我还不找呢。 割草人说,中中,你们给我看瓜铺,我去找人。说着他跳下瓜铺,消失在青纱帐里。蒲公英说,参谋长,你睡一会儿,我站岗。陈老六说,不,我们到那边谷子地里等他。蒲公英心里说,还是参谋长多吃了几年咸盐。警惕性高。 招回来的七八个人陆陆续续地上了瓜铺。陈老六、蒲公英一看都是熟人,没有意外,就从谷子地里走出来。他们见了陈老六抱头大哭。述说暴动失败以后的遭遇。割草人说,我们实在受不了这个窝囊气,满指望你们带着大部队打回来,我们再大干一场,可是,就回来你们俩,干脆我们这就跟你们走得了。 陈老六说,八路军吃了败仗,十二团给日本鬼子打花拉了。现在我们就是要多扩充些人员,多搞些武器弹药。 割草人说,白天有鬼子、治安军到处搜查,黑间有土匪冒充八路军绑票。你能站住脚? 陈老六说,啊?土匪冒充八路军绑票?我其能容他!我不怕鬼子凶,就怕老百姓不理解我陈老六啊。又偏偏有这帮子鳖犊子们坏八路军的名声。 割草人说,给乡亲们办件好事,大家就理解你了。 陈老六说,中啊,你们听我派遣,都去当土匪。 第188页 大家都啊的一声愣了。异口同声地说,叫我们害巴老百姓去? 最理解参谋长的蒲公英说,你们听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当土匪,我们怎么知道土匪在哪儿,不知道土匪在哪儿,怎么端土匪的老窝? 陈老六说,三天以后,到瓜铺上,我听你们的汇报。 蒲公英摘下枪交给参谋长说,我带它不方便,给你收着,我去了。 陈老六说,尽量争取,改邪归正,参加抗日,你们处处留神。 三天过去了。一棵草蒲公英回来汇报。原来土匪就是三人,头儿叫沈克俭。心都黑透了,撕票杀人,看那家姑娘好,就给人家祸害了,同鬼子一样可恶,是一群祸世精。 陈老六想了想,同蒲公英耳语了一阵,就分手了。 又一天的早晨,日头一竿子高了。陈老六捋下高粱叶子上的露水洗了脸,嚼几口甜瓜,就上了陈家坟,爬到一棵枝叶茂密的老松树上隐蔽。 不多时,蒲公英及新战友们把三个土匪引到陈家坟,坐在大树下歇脚,唠嗑。 一个土匪说,听说,陈会长回来了。有这事吗? 沈克俭说,那有可能,我也正想找他呢。他手里那支神枪,我得想法子弄到手。那可是京东第一枪啊,想当年刘仙舟为了那支枪都豁出了血本。 又一个土匪说,听说,这回他还带来了好几千块大洋钱。若是把他逮住比绑哪个财主都强。 沈克俭说,弟兄们哨探着点,摸准他的活动规律,下套子逮住他。 蒲公英说,逮他可不容易。我给他当了两年警卫员,连那支神枪也不叫我摸。心忒毒。这回我给老大你当警卫员了,你的枪叫我摸摸不? 沈克俭说,中,现在就让你摸。他不在意地把枪交给蒲公英。 一棵草蒲公英说,老大,你还有一个马牌撸子?我看一眼中不?沈克俭又摘下撸子给了蒲公英说,我这傢伙可都是好货。蒲公英一手一支枪哗啦子弹上了膛。沈克俭多了心说,你要干啥,不好,快跑。那俩土匪早被割草人等按倒。蒲公英双枪抵住沈克俭,他连连后退。突然,咕咚一声从树上落下了陈参谋长。沈克俭回身一看,吓的两腿一软就跪下了说,参谋长啊,饶命,饶命!可别活埋我呀。他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大迭钞票,金镏子,翠镏子,滴拉嘟噜一大串。 陈老六说,都捆起来。 他们押着土匪进了刑各庄。把土匪绑在大庙台的旗杆上,一时传开。男女庄稼佬儿们从家里奔来看热闹的,讨钱的,要讨还人命的,要女儿清白的,有骂的,有打的,有拿锥子扎也不解恨的,有哭的有闹的,几乎全村的庄稼人都来了。陈老六站在庙台上,大家就鸦雀无声了。 蒲公英说,乡亲们,我们是八路军,现在请八路军陈参谋长讲话。 庙台下的人们惊奇地交头接耳,嘁嘁嚓嚓地说,哎呀,这不是小陈庄的老六吗,出息了。当上参谋长了。真是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有人带头鼓掌。 陈老六说,老乡们哪,我想念你们啊,日本鬼子侵占中国,你们受苦了。又偏冒出这帮土匪,大家的苦可就是雪上加了霜啊。 台下的人们七嘴八舌地说,可不是咋的,土匪也是杀人、放火、抢劫、强姦、绑票、勒索钱财、抽大烟、扎吗啡、无恶不作。他们可害苦了老百姓啊! 陈老六说,我们是奉命回来剿匪的,决心把滦县一带的土匪全部剿灭。决不允许土匪冒充八路军胡作非为。 台下又一阵拍巴掌,叫好。 陈老六说,把土匪拉出去,处死。 几名八路军新战士拖着仨土匪到村外的小坑边,埋了。 人们一阵欢唿。 飞毛腿蒲公英举着缴获的钞票、金镏子、翠镏子说,这是从土匪身上搜出来的,是哪家的东西,来认领。半晌没人吱声。蒲公英说,没人认领就充公。这时台下一人叫道,慢着。说着这位上了庙台脱了青纱瓜皮帽向蒲公英鞠躬,又向陈老六鞠躬说,在下常伍豪,哎呀,不好张口啊,这镏子是我家的,钱自然也是我家的了。 蒲公英说,有什么记号? 常伍豪说,八路同志,你可是寒碜死我了。钱上哪有记号?这些钱物我也不要了,就顶我的抗日捐款。 台下一阵闹笑,有人说,真会拿野猪还愿。 陈老六说,八路军不要这个钱,既然常财主有这话,那就救济穷人吧。我推举一位。他把割草人拉上庙台说,这位大家都认识吧,办事公道,主持正义。由他来办这件事情。 台下唿着拥护的口号。当即就有十几名青年参加了八路军。 晌午了,人们争着拉参谋长和蒲公英到家里吃饭。陈老六的妹子搀扶着老妈来台子前看大哥,她说,哥,妈来了。 陈老六给妈作揖说,妈呀,我没先看您去,倒先看我来。妈呀,你好啊? 妈拉着陈老六抖动着双手说,六啊,全滦县都说你死了,我的泪都哭干了,好好的咋就死了呢? 蒲公英给老人家敬个军礼说,报告大妈,我们参谋长活的得得儿的呢,你看见了,放心吧,鬼子的枪子打不着我们。枪子都长眼,专门绕着八路军走。 一席话说得大家乐了一大片。 妹子说,那天我实在不能给你们开门啊。哥,飞兄弟,别怪我不近情理。 第189页 陈老六说,都是闹鬼子闹的人不人,亲不亲。 妹子说,今天到家里吃饭去,我都准备好了,煎黄花鱼,焖大虾,高粮米水粥。 常财主挤进来拉着陈参谋长到他家吃午饭。 蒲公英一挥手说,同志们,走啊,常老先生请客。 陈老六安慰了妈和妹子回去吧。 陈老六带着16名新老八路军列队开进甸坨的常家。常财主家大业大,宅子大。后院的一排厢房屋安顿好八路军。把参谋长和蒲公英请到上房用餐。常财主做陪。饭菜比瓜铺上的嚼裹好咽得多。 陈老六边吃边说,八路军要在滦县开闢地区,建立抗日政府,扩充抗日军队。你身为敌伪的大乡长,可也是中国人,应当支持我们的工作。我也不是非叫你公开抗日不可。我们来了,你不去报告,不当汉奸就中。 常伍豪说,中,中,我正有这个意思。 蒲公英说,我听说你儿子当治安军排长,是真是假? 常老伍忙说,我叫他回来不就得了。 陈老六说,不,不必叫他回来。那个排长先干着,好给我们提供情报。 常老伍连连说,中,中,一准中。 16名八路军在常家住得挺安静。有吃有喝,常财主怕背上窝藏八路的黑锅,也就不去向鬼子报告。每天蒲公英训练14名新战友。教他们瞄准、拼刺刀,只是人多枪少。参谋长和蒲公英加上缴获土匪的三条枪,才有五个冒火的。 蒲公英教唱了一首很流行的歌子: 没有吃,没有穿, 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没有枪,没有炮, 敌人给我们造…… 就在这天掌灯的时候,大乡长常伍豪来到陈老六的房间,他说,参谋长啊,有个情况报告。蒲公英拉他坐在炕沿上说,别紧张,慢慢说。 常老伍说,张各庄据点的刘警长要去滦县领饷和冬装。 陈老六说,几个人? 常老伍说,五个,连他六个。 陈老六问,那天? 常老伍说,明个儿。 陈老六问,走哪个道? 常老伍说,这不明摆着,从张各庄到县城,光熘熘的电车道他不走,走哪儿?肯定是走这条道。 第二天,陈老六、蒲公英带队出发了。他们都化装成农民,扛着锄头的,拿着镰刀的,背筐挎篓子的。他们就在通向县城公路边的花生地里锄草。上午十点钟的光景,一辆人力车拉着刘警长,后边紧跟着五个带枪的警察,匆匆而来。蒲公英说,就这几个,我一个人收拾就得。陈老六说,慢,放过去。蒲公英明白,继续锄草。 下午四点,刘警长回来了,车上装得满满的。陈老六发出战斗信号。蒲公英他们扔了农具掏出枪,没枪的握紧镰刀,冲上公路,大喝一声说,哪里走?我们等你多时了。 刘警长一看有劫道的,磨车就往回跑。蒲公英当的一枪把车带打爆了。车一侧歪掉进电道沟子里。蒲公英喊了声,沖!大家一齐上去,逮住了五个警察。刘警长也乖乖地交了枪。他连连叩头说,敢问各位老大,是哪路的v弟我和你们老大沈克俭是拜把子哥们儿,事情好商量。我拉的是警装,都是些破烂货,你们也不稀罕。既然我们见了面,我这儿口袋里有几块大洋,给兄弟们买口烟抽,我也嫌寒碜,拿不出手,这么着吧…… 蒲公英说,我没空听你唠叨,我们是八路军,专打鬼子,你们当汉奸的也得吃鬼子的挂落,先委屈诸位了。 八路军战士们扒下警察的衣服,捆紧了警察,堵严警察的嘴,推到电道沟里。他们缴获了六支枪,五十身警装,四千块大洋钱。 蒲公英问,参谋长,咋办?我们带这么多东西活动不方便。 陈老六说,送到司令部去吧,现在就走。 蒲公英说,白天过铁路封锁线? 陈老六想了想说,有办法了。他们按参谋长的计划都穿上了警察的服装,陈老六扮成了刘警长,派一名战士去坨子头火车站,如此如此。 那个扮成警察的八路军战士到了坨子头车站说,哪位当班?我们刘警长即日造访。顿时,火车站里一阵忙碌,铁路警察持枪到路边列队迎接刘警长驾临。少时,他们看见一队警察开来的影子,最前边的那个一定是刘警长了。于是乎爆发了热烈的掌声。可是,这队警察到了跟前一看,哪有什么刘警长啊。只听一声大唿,都不许动,放下枪。 陈老六说,你们不要害怕,我们是八路军,优待俘虏。站上住多少鬼子? 站长炸着胆子说,一个,一个顾问。 蒲公英带队冲进车站,那个鬼子正掏枪时,蒲公英手快,一枪结果了鬼子的狗命。他们收敛了当天的铁路进款,缴获三十几支步枪和无数的子弹。八路军每人背两三支步枪,高兴得唱着《游击队之歌》离开火车站,急速向北转移。 八路军进站缴了枪,收了款,站长并不在乎。八路军打死了车站的日本顾问,站长可就麻了爪,他搪不起日本人。于是,先打电话搪报滦县车站、县政府、县新民会、警察局、日军守备队,不到一袋烟的工夫,消息就传的渤海北特警司令部。 司令赤本三尼即刻召见治安军总司令殷克唐、渤海道尹刘仙舟,即刻带着他们的三套人马一竿子开到坨子头火车站被八路军袭击的现场。滦县的军政会要人不敢怠慢,即刻带着他们的手下飞跑到了坨子头火车站,尾随着赤本三尼、殷克唐、刘仙舟勘察现场。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从阴沟里挣扎出来的刘警长赤臂露胸地跑来报告他的警队遭到八路军的袭击。 第190页 无肠公子赤本三尼托起刘警长的下巴问,八路的多少? 刘警长怕顶头上司骂他饭桶,怕赤本三尼列他的罪,脑瓜子一转说,哎呀,太君啊,八路大大的,少说也有二三百呀,遍地都是八路。 赤本三尼不信,什么? 站长说,不假,不假,足有二三百,是八路的主力来啦。 赤本三尼问,八路逃窜何方? 站长说,北,北,北边山里。 赤本三尼说,戒备的加强,治安军加紧防共沟工程的进度。 殷克唐又忙活了一阵子。派了一个营向北追击,连一个八路军的影子也没有看见。 八路军参谋长陈老六、一营长蒲公英他们早过了封锁线,过了长城,进入了热南五指山。他们在王厂沟找到了八路军司令部,报告了下路南的经过以及缴获的银圆和冬装。 鹿地说,干得好啊,就这样干。缴获归公,人员和枪枝归你们作战部队。 高政委听说参谋长回来了,进屋噼头就问,老周呢?他回来没有?他必须参加政治整风抢救运动。 陈老六说,哎呀,高政委,你是没到路南去过啊,今日的路南可是寸步难行,封锁线、防共沟、炮楼林立,鬼子横行,伪军霸道,路南的乡亲们活不下去了。莫说找老周,就是吃饭睡觉都成问题。我们不能老是猫在山沟里整风抢救,要到人民群众中看看去,去抢救抢救老百姓吧。 高老蔫说,不中,不中。明天再去,必须把老周拉回来参加整风抢救运动。 陈老六说,那我得多带些人去。 高老蔫说,中,只要把老周找回来,你爱带多少就带多少,把你的十二团全带去。 陈老六说,咳,十二团是个空架子,没有战斗力,我还是带蒲公英那个营。 高老蔫说,不中,蒲公英这次擅自行动,逃避整风,目无组织纪律,我决定,从即日起,蒲公英停职反省,永不带兵。 蒲公英心里不顺,还要辩解。陈老六说,高政委,这样不妥。一营长在反扫荡中,就他那个营没有损失,摸索创造出游击战隐蔽和轻装的经验,这可是了不起的,这样的指挥员可是出其类拔其粹的,少有啊。 高老蔫说,在革命军队中搞小团体,称兄道弟,土匪恶习不改。 蒲公英火冒三丈,正想顶撞几句。一阵风易翠屏阻止了弟弟。鹿地说,向道,按高政委的决定执行。易翠屏摘下蒲公英的手枪,交给了高老蔫,这就算免了职。蒲公英一怒而去。 鹿地说,易参谋,你负责监督一营长反省,及时向高政委报告,一营长的职务由你代理。 易翠屏响亮地应了一声,就安抚弟弟去了。 出发的那天,陈老六把十二团全部拉出去。临行,鹿地送他上路说,这样得得的,你把一个团划开行动,以班排为单位,深入群众,组织群众,武装群众,打击敌人,壮大我军。你和老周就在滦县北的青龙山建立抗日根据地,建立村镇区县抗日政权,建立抗日统一阵线,发展生产,减租减息,保障供给。和大龙联繫,掌握治安军的动态。 陈老六说,司令放心,我努力把事情办好。 八路军一夜行军直插青龙山。陈老六、王殿按照鹿司令的命令把部队划开活动。他和王殿继续到路南去。王殿说,参谋长,自上次你们打进坨子头车站,鬼子更加紧了封锁,铁路难过。陈老六说,有办法,瞒天过海。 夜,天上银河转。人间咋样?陈老六、王殿化装成买卖人,带八路军一个连乘火车进站乱闹闹的机会,冲进卑家店火车站,打死鬼子顾问,逮住站长。这时,电话铃哗哗乱叫。八路军连长叫站长接电话。 站长,喂,哪里?站长捂上电话说,是日军守备队,问为什么打枪。 连长说,你就说是八路军一个团打进车站,顾问官阁下丧命。 站长不敢直说,一怕八路军;二怕使用丧命一词。电话里喂喂地催唿。连长拿起电话说,太君,我们遭到八路的袭击,至少有一团人,海了去了,你们来少了可不够啊。太君,快点,我们可是顶不住了。 鬼子和治安军的枪声临近了。八路军连长带队向北且战且退。枪声渐渐远去。混在人群里的陈老六、王殿二人从容过了铁路,进入了路南。 他俩不声不响地进了常伍豪家。常财主哎哟了一声说,参谋长久违了。 陈老六说,上次你提供的情报很准。今天,一来感谢;二来继续合作。 常老伍把二人让进上房,有茶和点心招待。他说,上次,刘警长吃了大亏,赤本三尼那个老鬼子知道张各庄的重要,派来了一个团的治安军,镇守张各庄镇。听说,治安军团长姓董,他手下一个副官,还是和你陈参谋长一个姓呢。 王殿哦了一声说,有这等事? 陈老六说,没啥怪的,天下之大,姓陈的那不有的是。远的有陈胜、陈平、陈实、陈琳、陈叔宝、陈东,近的有陈公博、陈果夫、陈立夫、陈独秀、陈少敏、陈毅、陈云,大鼻子他爹,老鼻子了。 王殿听出参谋长的用心,他藉此掩盖了听到这个消息给他带来的内心喜悦。王殿说,别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了。说正经的,一个镇进驻一个团的治安军想干啥? 常老伍说,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他们要变着法地对付八路军呗。计划从张各庄到县城的公路一侧挖一条深八尺,宽两丈的大沟,起名叫防共沟。现在正操持动工,向各村要民工呢。 第191页 陈老六说,好啊,明个儿,我们上工地,挖沟去。 挖防共沟的工地上,各保各乡来的人可不少。只是都不干活,戳着铁锹磨洋工。陈老六、王殿混在挖沟的人们中间。不一会儿,刘警长和两个治安军来监工。王殿和大家说,他们来没好事,我们把他哄走。刘警长咋咋乎乎地喊道,谁***偷懒呢,快挖,快挖。是你?我咋看你眼熟呢。刘警长围着陈老六不停地打量,吸凉气,转眼珠,极力想这个人在哪儿见过。 王殿大喊一声,照准点扔土啊。 王殿抡起铁锹照刘警长的脑袋就耍了下去。刘警长躲的快,众人一哄而起都朝刘警长投过铁锹,陈参谋长对天噹噹两枪。刘警长及俩治安军抱头鼠窜。民工们一闹而散。 陈老六回到常家的时候,忽然,常财主慌张地跑回家来,喘息着说,参谋长,大事不好。俩治安军当官的找上门来了,八成是你们的身份暴露了。 王殿啊了一声。嗖的一声抽出了神枪就要打。 5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53) 陈老六父子述别情 东卢周稻田觅乡音 着名的狮子双枪快手王殿,使的神枪那叫出壳响。陈老六忙按住王殿的手说,别慌。常财主说,参谋长说得是啊,在这个窄地方打起来,你们二位躲没处躲,藏没处藏,是要吃亏的。莫如先应付着,就说你们是来贩鱼的客商。 说话间,从大门口走进俩治安军戴上尉军衔的军官。常老伍躬着身子迎到二门上,笑脸哈哈地说,二位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这俩治安军不理不哼不哈。一个龙体;一个凤姿。常老伍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个拿鞭子一指说,你是大乡长? 常老伍说,是,在下常伍豪。 一个说,八路军混进民工中,打伤了刘警长,你这个大乡长是怎么当的?是你私通八路。 常伍豪真的要嚎了,他说,我的老爷,哎呀,我岂敢私通八路?我是大乡长,为皇军办事忠心不二,大大的良民。 一个说,各乡传闻,你家里住着俩生人,是什么人,是不是八路?我来审问。 常老伍说,哎呀,哪来的生人,是我远方的俩亲戚,来海边贩鱼。 说着俩治安军挑门帘进来,他俩打了个沉儿一愣,回头又板着脸说,就是他们俩吗? 王殿一看这俩治安军不是别人,一个是陈龙;一个是大龙的媳妇女扮男装的魏淑敏。陈老六也装着不认识。淑敏到底是女的,心眼儿软,一见亲人眼圈就红了,强忍着眼泪没有流出来。大龙板着脸说,常大乡长,你迴避一下,我要亲自审问这俩嫌疑犯。 常大乡长一边退去一边说,他们可是好人哪,我担保。 常大乡长退去了。 大龙和淑敏激动地拉着爹的手,拉着王殿的手。 陈老六说,你俩辛苦了。 大龙说,苦倒不怕,董团长提拔我当了他的副官,让淑敏当他的秘书。我们联络了二十几个连排长们,工作还算顺利。可是,最近派来了一个潘副团长,就是潘阎王的儿子潘耀祖,他在赤本三尼那儿失宠就投靠了殷克唐,就成了殷克唐的亲信。显然是监视我们这个团的。 陈老六说,你们的工作很危险,要处处加小心。别大意。待时机成熟,我们就里应外合,举行起义。把这个团拉出来,参加八路军。 王殿说,你们团在山西刘庄驻防,怎么就到这个地方来了呢? 淑敏说,就是挨哪个潘阎王咬了一口。那次爹去抹红,潘阎王落个私通八路的名。鬼子赤本三尼把他秘密抓起来拷问。撤了潘耀祖的特务队长的职。可是,潘耀祖说通了赤本三尼,说是上了八路军的当。潘阎王就说治安军董团长包庇八路军。经过一番口舌,才脱过这一关。从此,赤本三尼就不信任这个团了。才有了这一出。 王殿说,也好。 淑敏说,可不是咋的。自那以后,我们和上级断了联繫,那个副团长到任,我们的活动更受到限制。不成想今天就和上级接上了头。万幸,万幸。 陈老六说,我们在常家还住几天,这儿就当我们的联络点。明着我们是鱼贩子。常大乡长帮助过我们,不要难为他。你们的主要任务是隐蔽、联络人,机智应付突然事变。 陈龙说,爹,王叔叔,我们记住了。 陈老六说,你们走吧,不要耽搁很久。 陈龙大声说,啊,你们鱼贩子遇见八路必须向我报告。说着一摔帘子走了。常乡长从后屋倒着小碎步跑来追着陈龙、淑敏的屁股后头连连说,老总,慢走。 常乡长送走俩治安军回来,进屋就关切地问,他们没难为你们? 陈老六说,还不是沾了大乡长你的光。 王殿说,那也是问个底儿掉。 常乡长说,你们太太平平就得得的,不然,我咋向鹿司令交代。这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这不,刘警长又下来通知,要各保在挖沟工地上分段钉桩子。 陈老六说,白天,你领着乡保长们去钉桩。晚上,我们就去拔桩。谁挖谁平。 一天一夜过去了。 刘警长带人到挖沟工地监工。他发现民工都站着不动,大吼,怎么都捆起来的秫秸戳起来了?快挖,快挖。 第192页 民工们七嘴八舌,嚷嚷着,我们是老虎吃刺猬,不知从哪儿下嘴。说得得得的,按保分段挖,现在咋就牛犊子拉车乱套了呢? 刘警长问,钉的桩子呢? 民工们说,是啊,你问我,我问谁去?压根儿就没见什么桩子。 刘警长低头仔细一看,可不是咋的,地上的木桩横七竖八地散乱着,他问,这是谁干的?反了,反了。你们大乡长呢,他上躲各庄了? 常乡长从民工中挤出来说,警长大人,拔桩子的事,不是你干的,也不是我干的,那就是八路干的呗。 刘警长吓了个大屁股蹲儿。引出一阵大笑。他恼羞成怒,大吼着快挖,快挖地放了一嘟噜屁慌忙撤退。 刘警长回到张各庄警察局,把各大乡长臭撸一顿,想出一个对付八路军的新招儿。刘警长说,就这么办,你们回去布置,违令者斩。 常大乡长回到家里,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南卢陈、王殿。参谋长说,他是死心踏地地给鬼子卖命,与八路军作对。本指望他改邪归正,可是,一次次教育他,却不知悔改。还要建立联乡情报网。 常老伍说,我不给他建就是了。 陈老六说,不,要建,要建。 王殿说,参谋长的意思是…… 南卢陈说,他下米,我喝粥。 常乡长说,我都闹巫迷了。参谋长要喝粥? 王殿说,就是刘警长建立的情报网,给八路军送情报。 秋天到了。盛产花生的滦县进入了一个大忙的季节。一春一夏刘警长的防共沟也没有挖出来。他的计,都被人家破了。难道就没辙了吗?他冥思苦想,想了一个没辙的办法,就是命令各村青壮年男子都到据点里来睡觉。 一天晚上,距张各庄十里地的一个叫崔各庄的据点吊桥外来了一大帮青年农民。炮楼上的哨兵骂骂咧咧地问,今天咋这么晚才来呀? 一个青年农民说,老总啊,我们乡长说,我们在您这儿住的日子不少啦,平平安安的,多亏老总们看守得好啊,乡长让我们给老总们带点花生来,炒巴炒巴就误了点,这不是,新炒的。 农民们故意把盛花生的篮子摇得山响。 伪军们平时也吃不到个油水,都成了馋痨。听见花生的声就引逗出馋虫子来。他们紧熘地放下吊桥开了栅栏门,一窝蜂地拥出来抢着花生吃啊装啊划拉啊。农民们乘他们吃花生不留神之机,进屋摘下枪架上的一支支步枪和一挺歪把子机枪。这帮农民恰是陈老六和王殿率领的八路军十二团的一个武工队。他们摘下枪就子弹上膛顶住伪军说,不准动。 伪军们蹲的蹲,坐的坐,嘴里塞满花生都停止了咀嚼。 陈老六对伪军们说,你们不能白吃花生,得花钱哪。 伪军小队长心里明镜似的,他讨乖地说,我们该吃的吃,你们该摘枪的摘枪,都在那挂着呢。 八路军收敛了大小枪枝弹药,王殿说,你们吃着,我们走了。 伪军小队长说,别这么着走啊,给放两枪,要不,上边说我们把枪都换花生吃了,未必好交代。 陈参谋长给王殿使个眼色。王殿端起新缴获的机枪对空咕咕地放了两槽子。 伪军小队长又说,你们先走,我们随后就点炮楼。 陈老六回过身来问,烧了炮楼你们住哪? 伪军小队长说,参谋长关心我们,说实在的,谁爱吃这碗饭啊?没办法,就回家。 陈老六说,好,你们哪要回家,发路费两元,够不? 一个叫小尕子的伪军说,我不回家,回家也没饭吃。参谋长,我是第三次交枪了。我琢磨着我还是回去贩枪吧。 陈老六说,中啊,中啊。说着他掏出三十块大洋给了小尕子。 小尕子乐呵呵地说,参谋长照顾我。 陈老六说,下次瞅准机会再给我们送枪。交枪有赏,一支枪给十块,一百发子弹也给十块。 一个伪军问,参谋长,我当八路军抗日去,你要不要我? 陈老六说,要,要,欢迎你们都过来共同抗日。 一时间过来一半人参加八路军打鬼子。小尕子和伪军小队长要回到据点继续干伪军,其余的回家。陈老六王殿带着新老队伍撤离据点,他们大约走了半里地的时候,忽听身后的炮楼一声爆炸,顿时,火旺烟高,炮楼化为灰烬。 春、夏、秋三季,陈老六、王殿滚雪球似的,竟滚出来了半拉营的八路军。他们一鼓作气连克大沙窝、泽坨、河南庄三个据点。兵力不足的司各庄、柏各庄据点之警察,如惊弓之鸟,不战自溃,龟缩到曾家湾据点。陈老六、王殿把队伍开进柏各庄,与东卢周不期而遇。 陈参谋长说,老周啊,高政委三番五次地给你捎书带信,叫你回去参加整风抢救运动。可是,我这个人屁股沉,走到哪儿落道到哪儿。今天才见面。信我是送到了,下边就由你决定了。东卢周汉人笑笑说,将在外么,军令有所不受。我着急的是打曾家湾据点。 陈老六说,我们不谋而合了啊。 咸味的海风吹落了泛硷的太阳,哨音不绝的潮水涌岸,冷月当空。谋划攻打曾家湾据点的八路军在柏各庄宿营。通信员小孔给老周打来洗脸水。艰苦惯了的周汉人把一条毛巾拦腰斩断,一条毛巾变成两条。手脚勤快的小孔又点燃了小油灯,照亮了八路军指挥部的几位首长,南卢陈、东卢周、王殿三人思考的长脸。陈老六是当地人,曾家湾的每条街上都留下他数不清的脚印。他又那么足智多谋,人也厚道、老道。王殿受过专门军事训练,但,地形不熟。东卢周是外国人,人地两生。出主意的还得南卢陈。他们都不言语,陷入苦索中。 第193页 没有电,没有煤油的柏各庄,只有点燃蓖麻油照明。把棉花捻成卷浸到油里,用铁铸的容器盛油的小油灯不拨不亮。通信员小孔不时地拨灯捻。小油灯暗下来时,一阵风过后,隐约传来曲调悠扬愤恨难消的童谣: 南边的种水稻, 北边的挨水泡。 日本人吃军粮, 高丽人喝黄汤。 在异国他乡听到乡音的周汉人不由自主地寻着童谣沿双龙河寻寻觅觅地南行。他边走边听边思,想到他在朝鲜新义州度过的聚沙之年。那年日本侵略军强迫新义州公立小学的学生们都必须到日本人开办的日语学校读书。大部分同学都不敢不去。教室里只剩下他和二哥两个学生。他们的老师饱含热泪专为他们哥俩上了一堂朝鲜三千里江山的课。那天他俩听的更加聚精会神,不眨眼,屏气凝神,直盯着老师那张宽厚的嘴唇,洗耳恭听从那儿迸发出来的每个音节以及每个字所包含的新意。他们亲自经歷的最后一课比课本上都德的《最后的一课》相得益彰。那一天的个把小时,老师引发出来的爱与恨,如铁铸钢浇灌注全身,决定了他的一生。从此,他的生命融入了三千里江山,他的感情寄托在三千里江山,他的思想完全献给了三千里江山。 童谣痛苦地唿唤着周汉人踩着深秋泥泞的黑土地寻觅。他已经闻到海风的盐硷味,听到了海浪的唿啸,看见了海上低云的乱纷翻滚。稻田已经收穫,一堆堆的稻草宛如黑色的圆沙丘。在稻草的背后有一排排稻草顶泥巴墙的房子。在拐角处有一个七八岁衣服单薄的女孩思乡望月唱歌谣。蹲下来的周汉人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童年。他脱下棉军装披在小女孩的身上。 女孩说,叔叔,我要回家,为什么我们不能回家? 东卢周说,孩子,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家的,一定能回家的,孩子。 他们用朝鲜语作简单的对话就知道她和她的父母长篇的痛苦。她这样幼小的年龄也是人生一回,家没有了,国也没有了,立锥之地也没有了。就这样忍受下去吗?忍受到何年何月?忍受到几辈人呢? 攻打曾家湾的战斗午夜行动了。把握战机恰到好处的陈老六把指挥部设在村北约一里地的卧如寺。东卢周说,卧如寺?长城地区的寺庙可不少呢。 王殿说,我听说,唐代有一对姓曾的夫妇来这一片海滩落户,以打鱼为生,繁衍后代成了一个村就叫曾家湾。唐人信佛,卧如寺就是那个时代的遗址。对不,参谋长? 寺庙多年失修,香火不及,草木丛生。忙于作战的陈老六说,佛爷帮不了我们,还得靠我们自己。说着拂袖掸去佛案上的香炉及百年灰尘,铺上作战地图,他说,老周带一队,绕过村南,防止敌人从海上逃跑。王殿从北进攻。敌人可能向西北大新庄、小集镇逃跑。曾家湾集中了三个据点的敌人都是黑衣警察,战斗力极差。我们呢?我有半拉营,老周组建了朝鲜义勇队百余人。加在一起四百人。敌人充其量不过二百人。取胜是有把握的。老周你说说,怎么打? 老周说,就按参谋长的计划执行。 陈老六说,我在正面,我们多相互通报敌情。行动吧。 作战灵活的陈老六和王殿站在双龙河的堤岸上向东望去,曾家湾尽收眼底。古老的曾家湾风吹树影,屋角移动。没有灯光,没有炊烟,也没有农民的打鼾声。只有密集的枪声,美丽的曳光弹在夜空中穿行无阻,宛如中秋赏月时惊飞的萤火虫。 被围困住的警察们惜命地仓促应战,盼望无望的援兵盼蓝了眼珠子,盼酸了脖子。柏各庄、司各庄之敌后悔龟缩于此。他们看到已成败局,便无心应战,只求一条生路。曾家湾的敌人抱怨他们引来灭顶之灾。于是,他们互相指责、漫骂、鞋底子摸油,熘之乎也,各自择路逃跑。 沉着应战的陈老六悉心观察战局不失时机地命令王殿的二梯队出击,严密搜查,消灭顽抗之敌。 王殿带队出击时,忽然,从据点跑出五个骑马的,他一甩神枪就撂倒了仨,活捉了俩。他押着俩俘虏甩在参谋长脚下。 陈老六侃侃谔谔地刚正说,你们都是中国人吗?为什么助纣为虐,枪口对准中国人?你们对得起祖宗吗?还是炎黄子孙吗?自东洋侵我中华,我等投笔从戎,枕戈待旦,志枭逆虏,常恐祖宗先吾着鞭。可是,你们干的好事,该当何罪? 俩俘虏猴子捣蒜似的叩头。一个说,家有八十老母。一个说,家有哺乳小儿。求老爷饶命! 陈老六说,此刻且饶过尔等,我这有一粒回炉正心丸,拿去各吃半丸,日后孝敬父母,教导小儿,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协助国人讨逆。胆敢再来,杀无赦。 俩俘虏匍匐在地连连叩头,一个俘虏拿了药丸就吞了下去。口中不停地说是,是,是。 王殿说,参谋长放你们走,还不快走。 惊魂未定的俩俘虏一口气跑到张各庄警察所,那个没有吃着回炉正心丸的生就一身贱地跪在刘警长的脚下。 刘警长刚起床,带一脸晦气说,你们俩还有脸回来,你们去死,去死。 吃了回炉正心丸的不语,另一个俘虏说,警长大人,我俩虽然被俘,但,也探得虚实。你道是打曾家湾的八路军是谁? 刘警长问,谁? 俘虏说,就是常乡长家来的那俩鱼贩子。其实,一个是八路军参谋长陈老六;一个是双枪手王殿。 第194页 刘警长问,没有看错? 俘虏说,小人岂敢瞎白,没错,他们就是八路军,不是鱼贩子。 刘警长吩咐,来人哪。 值班警察进来说,大人,有啥吩咐? 刘警长说,去几个人,把常老伍提熘来见我。 常老伍几乎天天见警察,并不见怪。他顺当地来到张各庄警察所。往日,刘警长嘻嘻哈哈;今天,日头从西边出来。刘警长见了常老伍鼻子不是鼻子,脸子不是脸子地说,给我吊起来打,狠狠地打,交出那两个鱼贩子,不然就往死里打。 常伍豪那也是五十上下的人了,禁不住几棒子。也就是三五下他就晕了。况且打人的警察膀大腰圆,警长有令,常老伍没有准备,早知今日,带几个钱来一擩不就少挨这个冤枉打了么。在他弥留之际后悔自己白当了几年大乡长,深知当下政治黑暗,没钱寸步难行,一时疏忽,忘了带钱。 常老伍挨打的消息传到常家,老伴吓得犯了老病,手脚冰凉,嘴唇青紫,大喘气。儿子当了治安军不在家,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有少奶奶在家主事。她年轻美貌,性刚烈而好客,遇事不慌又着急。她忙打点些钱、手饰,叫管家走刘警长的门子。管家说,少奶奶,这么大的事,我一个下人怎么出头? 少奶奶说,真没用。我亲自去见刘警长。他有三头六臂咋的。你料理好家事,给老太太请个先生瞧瞧,给少爷送个急信,就说家里出人命了。 常家少奶奶一进警察所,刘警长就在他的警长室端起架子来。可是,他一见常家少奶奶长得水仙似的,惊叫一声我的妈呀,就垂涎三尺,端着的架子就不翼而飞了。他说,请坐下说话。 少奶奶说,刘警长,你是个聪明人,不用我说,您也知道我是干啥来的。我们家老爷子年事已高,体弱多病。请刘警长刘大人手下留情。这是点小意思,请刘大人笑纳。事成还有重谢。 刘警长说,常刘两姓不是外人,何必动银子钱呢?你知道不?天津有个常宝坤,北平有个刘宝全,都用一个宝字,是一个师傅教出来耍贫嘴的徒弟。常刘常刘亲热得流油。就拿常说吧,老辈子有个叫常仪的女子,后来就奔了月,守着寒宫冷月,真没意思。人间好好的,奔那门子的月呢? 常家少奶奶说,刘警长,我是嫁到常家的媳妇,我不姓常,说得都没边了。请刘警长说说我们家老爷子的事。把我们家老爷子的事放在心上我就念佛了。 刘警长说,说的是,说的是。你们家老爷子的事,包在我身上了,你只管放心。回家去吧,告诉你婆婆,一两天就放你们家老爷子回家,中了吧? 常家少奶奶回到家里向病婆婆诉说原委。婆婆问,见你爹了没?他们打的咋样?伤着哪儿了? 少奶奶说,咳,让那个刘警长把我吓蒙了,他贼眉鼠眼的,我都浑身发抖。忘了见我爹了,这是咋说的。我再去一趟。 婆婆说,拉倒吧,人家不是说了么,一半天就放你爹回家来。 两天过去了。常老伍还没有回来。一家人又悬了心,更加不安了。婆婆打发儿媳妇再去见刘警长,请求见你爹一面,务必,务必。 常少奶奶又带一笔巨额款子来见刘警长。她说,请刘大人格外开恩,我看看我爹。 刘警长说,好说,好说。 少奶奶说,谢刘大人。说着推过那笔款子一笑说,刘警长到底是一句话的人,请大人领我见我爹去。 刘警长说,不忙,不忙。其实呢,早就该放他回去。可是,有一点小事情,他老是说不明白。我叫他再反省反省,最多半天,今儿吃了晚饭你就来领他回家。 常少奶奶得了一个半天的满足。两三天都等了,这半天就忍不得了? 吃了晚饭,常少奶奶就顶着半拉日头进了警察所,可是,刘警长不在屋。一个警察告知说,刘警长正陪治安军潘团副吃饭,请少奶奶稍候。 太阳可不等人,说话天就黑了。那个警察又提一盏马灯,放在桌上说,刘警长和客人已经吃完了饭,正陪客人用茶。他送走了客人就来。 常少奶奶又等了半个时辰,她烦躁地抱怨那个潘团副屁股沉,还没走。门帘子一响,警察进来说,客人走了,刘警长多喝了几杯,头有点发晕,不敢走动。请少奶奶到他那里去,刘警长在那儿等你。 常少奶奶说,中啊,带路。 警察提着马灯引路,七拐八弯来到警察所的后院,警察推开一扇小门,请少奶奶进去。刘警长说,今天有个客人,晚了,对不起。 常少奶奶说,我爹呢。 刘警长吩咐那个警察说,今夜留神巡逻。 警察说,是了。他答应一声就退了出去。刘警长哗啦一声插上了门栓。 少奶奶啊了一声说,你要干啥? 54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54) 南卢陈怒斩刘警长 东卢周开导潘团副 常家少奶奶遭到刘警长的强暴,羞辱难当。她从刘警长的屋里出来,披头散髮,松衣敞带。在回家的路上跌跌撞撞,一头扎进池塘里寻了死。病困交加的婆婆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一口气就没上来。等当治安军的儿子常少爷回家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挺着两具尸体。他哭声慈母,哭声贤妻。回头问管家,我爹呢?管家嘆口气说,老爷被刘警长折腾死了。这不,我们几个去警察所把老爷的尸首拉回来装殓。 第195页 常少爷名叫常汝林,在日本留过学,回国后在天津一家洋行里做事。因为和日本老闆发生口角,被解职。那年他就考入清河治安军军官学校。毕业编入董团长那个团,奉命进驻滦县张各庄镇。距家甸坨只有八里地的路程。原以为离家近,可以常来常往,对家也有个照应。不想今日家里出了三条人命。他年轻气盛,岂能咽下这口气?脑瓜子一热拔脚就往外走找刘警长报仇雪恨。 常汝林一脚迈出大门的时候,迎头进来三个陌生人。一个岁数大一点的说,少爷,听我一言,再去报仇不迟。 常汝林说,你是谁? 那人说,我们是朋友,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走,进屋详谈。 常汝林被拦回来。这三位进门先到常老及夫人和少***灵前行了礼,默了哀。回头对常汝林说,常少爷此时此刻的心情我非常理解。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可是,你拿什么去报仇?就你一个人?刘警长手下有七八十号人,他们手里都有傢伙。你去是以卵击石。你们常家又白白搭上一条性命。你们常家的仇可就没人报了。 常汝林说,以先生之见,我的家仇该怎么报? 那人说,第一,要探听刘警长的行踪,瞅准下手的机会。第二,你当了几年治安军,该有几个相好对劲儿的,多联络些人,时机一到,你们都带上傢伙和刘警长算清这笔血帐。 常汝林说,我一个人能做这么多事? 那人说,令尊是我们的朋友,你的仇就是我们的仇。我们负责打探刘警长的行踪;你在治安军的弟兄中物色人选,人越多越好。 常汝林说,治安军里哪有那么多人向着我一个小排长? 那人说,我相信治安军中有很多正义之士,他们会同情你的。特别要徵得当官的同情。一个连长同情你,他可能去一连人为你报仇;一个营长同情你,他可能拉出一营人去收拾刘警长。这样你报仇那就如汤沃雪。 常汝林想了想说,有理,我们团部有一位陈副官,那人可正直,弟兄们挺喜欢他。他的妻子姓魏,是董团长的秘书。他们两口子出头说话,可就好办了。只是咱职位低贱,人家看得起? 那人说,你试过吗?未必看不起,他若真是存心正义,一定不分职位高低,同情受害者。你是读书人,知道中华民族的优秀品德,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求索…… 常汝林说,好吧,我这就回去。 那人说,不,你还没有听明白我的话。你回去就不合乎情理了。你要大办丧事,发帖子,从团长到士兵都发丧帖子。愿意帮助你的他自然就来了。 常汝林自知遇上了高人,爹有这样的朋友,可真有眼光。于是,他吩咐下去大办丧事。请那三位住在上屋。 这三位正是南卢陈、东卢周和王殿。他们在常家住下,一面帮助常少爷治丧;一面派王殿把队伍秘密开到甸坨,穿便衣隐蔽;一面派出三批侦察员监视刘警长的行踪。一切安排就绪,陈、周就当了大操,陪常汝林守灵。 常家的丧事办得真叫大。三口大红漆的棺材摆在大门外。请了二十四个吹鼓手,搭了两个大席棚,对面吹。各种颜色的纸人纸马纸灯纸车纸钱库纸幡摆了甸坨一条街。喇叭棚的中间就是灵堂。顿时,纸钱灰如黑蝴蝶在烟雾中上下飞舞。京东第一吹老三为传达鹿司令的新命令混在吹鼓手里也到了甸坨。鼓点一敲,喇叭就吹起来了。第一曲吹的是大悲调《抱龙台》。喇叭吹的是真有工夫,逆风可听八里地。 喇叭声传到张各庄警察所,传进刘警长的耳朵里。他感到不对劲儿,一阵恐慌,就躲进治安军团部,请求庇护。 董团长说,欢迎刘警长大驾光临。我这里保险得很,屋里有一条暗道,一旦有事,就从暗道逃走。请潘团副陪刘警长说话,我出去办点军务,回来和刘警长喝酒。 刘警长说,打搅了。 董团长说,潘团副,你派人从馆子叫一桌好酒菜来。刘警长请稍候,我马上就回来。陈副官! 有!陈龙应声进来敬了礼。 董团长说,备马。 陈龙说,是。 陈龙和淑敏护卫在董团长左右,带着卫队骑马一竿子就扎到甸坨。 他们在常家灵堂前下马,卫队立即跑步持枪列队于灵堂的两侧。常汝林一看团长来悼念家父家母和贤妻,立即动了感情,哭着向团长敬礼说不出话来。董团长摆手免去军中之礼入乡随俗。他亲手点香焚纸钱。陈龙、淑敏陪着董团长行礼。 大操陈老六唿道,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孝子谢! 团长带头弔唁,接着营长们,连排长们,士兵们屡屡行行络绎不绝地来常家弔唁。一个团两千来人除了潘团副几乎没有不来的。 董团长一摆手叫秘书淑敏上礼。淑敏叫士兵抬上来。荷,一笔厚礼。淑敏把礼单交给大操陈老六。他们装着不认识,礼单中夹着一个秘密纸条。陈老六乘机一看,上写:刘在团部,今晚十点动手。暗号照旧。 陈老六大声吆喝,送客。 南卢陈把条子交给东卢周,立即下达作战命令,令王殿带部队做好准备待命。 陈老六送客的话音一落,常汝林送董团长、陈龙、淑敏上马。董团长留下一半卫队护灵,带一半卫队上路了。八里地一出熘就到了张各庄治安军团部。 第196页 潘团副和刘警长迎接董团长进了屋里,一桌丰盛的酒席叫人流哈拉子。 潘团副说,团长再不回来,我们都忍不住了。 董团长说,抱歉,抱歉。请刘警长入席。 刘警长说,请,请。他嘴说请,却眼瞟着魏淑敏。 董团长看出刘警长好这口于是说,魏秘书,你也来入席。陪陪刘警长。 魏淑敏说,遵令,我换件衣服就来。 董团长说,陈副官,把各营长连长请来入席。今晚全团放假,尽情玩乐。我请客。 潘团副说,团长,什么理由? 董团长说,《朝日新闻》社最新消息,大日本海空军袭击美国珍珠港,击沉18艘战舰,击毁260架飞机。这个重大胜利还不值得庆祝?陈副官,传我的令,全团官兵放假三天。 陈龙心中暗喜,响亮地答应。 潘团副没话说了。董团长说,魏秘书,给刘警长满上。 他们的筵席加玩麻将一直延续到深夜。 斜月寒霜,夜十点钟时候,陈龙带一把子他的哥儿们巡岗。团部住的是一个老大的院子,它本是一个大车店,有上百间的房子,能容下千把百人。治安军来了以后,加高了围墙,四角各筑一个炮楼。陈龙把炮楼里的士兵都换成自己人,各个角落的岗和流动哨也换上了自己人。他把这一切安排妥当就守着大门口,单等着门外发出信号…… 门外三声猫叫,陈龙兴奋地开了大门。常汝林领路,爹和周叔叔,王殿带着八路军不声不响地涌入大院。一举占领了四角的炮楼,控制了整个大院。陈龙立即进屋倒茶,给董团长使个来了的眼色。玩兴正浓的董团长叫道,魏秘书。 淑敏说,团长,有啥吩咐? 董团长说,给我点支烟。 淑敏拿了一支老刀牌香菸递过去。 董团长说,不,不是这个牌子的,我自己拿。 董团长起身进了他有暗道的小屋。此时,唿啦啦涌进一股八路军,大喝一声说,不许动,举起手来。 刘警长一见大事不好,就往有暗道的小屋出熘。常汝林一把揪他回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八路军战士下了刘警长的枪,也下了潘团副和营连长们的枪。一个八路军战士进小屋搜查,没有发现什么人。陈老六、周汉人、王殿从容进来,潘团副吓的跪下求饶。 陈老六说,今天不杀你,各位营长、连长们也不要害怕,你们欠老百姓的帐还不到还的时候,我们只杀刘警长一人。 早就吓蹲了的刘警长筛糠带磕打牙。 东卢周说,我宣读八路军布告:兹布告事。查滦县张各庄警察所刘警长,男,三十五岁,滦县人。该犯认贼作父,卖国求荣,死心踏地为日本鬼子卖命,屡教不改,并变本加厉。杀害常伍豪一家三条人命。经抗日政府核实,证据确凿。实属罪大恶极,判处死刑,立即枪决。 陈老六说,拉出去毙了。 王殿手快,一抖绳就把刘警长五花大绑捆了起来,几名八路军战士往外拖刘警长。可是,刘警长打赘榴不走。 常汝林说,交给我了。 那些治安军营、连长们大叫着,杀死他,杀死他。为常老伯报仇,为常伯母报仇,为弟妹报仇。 国恨家仇涌上心头的常汝林拔刀扑哧一声捅进刘警长的胸膛。潘团副舌头都吓短了,说不出话来。他结结巴巴地说,八路军老爷,刘警长已死,诸位请回,上峰追问下来,有我回禀。 东卢周一笑说,潘团副,你还想坐这把交椅?做梦吧,你听听你的弟兄们要干什么?把门窗都打开。 门窗都打开了。顿时,涌进一股巨大的声浪:我们要掉转枪口,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我们不当亡国奴,不当日本鬼子的帮凶!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陈龙在起义的治安军弟兄中,高唿口号,表达治安军士兵的心声。潘团副啊了一声无耐地说,我,我,我也起义抗日。 这个团的番号是治安军第32军第18团,全团起义抗日。武器库里存有两个整编团的装备。周围十几个村子的老乡闻讯赶着大车给八路军拉军火库里的装备。陈老六、周汉人、王殿、陈龙、淑敏带着八路军和起义军向北开去。后边跟着拉装备的大车,一辆接着一辆,数也数不清,少说也有二百辆车。 张各庄警察所的警察看了八路军处死刘警长的布告,又见治安军起义抗日,他们也不愿当汉奸了,扒下警服,携枪追上八路军的队伍投降。陈老六说,欢迎各位弃暗投明,共同抗日。 八路军途经甸坨时,命令王殿、陈龙带部队继续向青龙山前进。他和东卢周在常家小憩。常汝林惭愧地说,小的有眼无珠。没认出参谋长和周部长来。陈老六、东卢周同说,现在知道了就够了。他们说着来到灵堂前,又祭奠一回。常少爷在常家三口棺材面前说,大仇已报,请父母亲、爱妻你们都安息了吧。 陈老六问,常少爷,今后怎么打算? 常汝林没有言语。南卢陈、东卢周寻思他必是有难启口之处,就没有再问。 第二天,南卢、东卢帮着常汝林安葬了三口人。常汝林回家打发了管家和家里的佣人、僱工,把几百亩土地分给村里没地少地的农民。又点了一把火烧了自家的房子。陈老六一把没有拦住,大火已经燃起。他也有同样的经歷,也就没有深拦。 第197页 常汝林说,参谋长、周部长,我一无所有了,没有后顾之忧,没有家人牵挂,没有财产绊我的腿了。我,常汝林一心抗日救国,誓死不悔。 陈老六、东卢周拉住常汝林的手,传达了他们之间的爱国情感。 丧事已毕,吹鼓手各自回家。京东第一吹老三向参谋长、东卢周传达鹿司令的命令。陈老六说,你咋不早说? 老三说,鹿司令的意思是,必须到火候才能说。现在治安军起义成功,就可以说了。 老周说,快说吧,快说。我可等不及了呢。 老三说,八路军长城军分区司令部命令:命陈六生兼任八路军第十二团长,周汉人兼任八路军十二团政委。命王殿任十二团副团长。命令建立第一地区队,命陈龙任第一地区队区队长,魏淑敏任第一地区队政委。命丁大炮任第八地区队区队长,马勺任政委。命你部开进青龙山建立抗日根据地。休整、改编、训练部队。巩固路南,开闢滦东。 陈老六说,你回去报告给鹿司令,就说我们遵照司令部的命令执行。请鹿司令、豹副司令、姚政委放心。 东卢周说,我们坚决按司令部的指示去做。 老三说,还有,高政委带话来,请老周务必在三天内回去参加整风补课。 老周说,我们到了青龙山安排就续再说。 青龙山又名清凉山。位于滦县西北约30公里处,周围群山起伏,东南有磕头山,西北有大甲山,西有钉子山,南有砚台山。青龙山东西长9公里,南北宽8公里。主峰娘娘顶,有一寺院,院内有望海楼,上有诗云: 清凉绝顶有高楼, 极目南天海国秋。 今日古寺犹存,寺外有棵古杏树,树高40米,树干粗6米。年代无考,至少有几百年了。寺内没有和尚,没有尼姑,八路军自得其便,做了十二团的团部,成了这一带军事、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起义的治安军接受了新的改编,当官的保留原职。常汝林是文化人,留过洋,当排长屈才,调任团部当参谋。可是,他不知道参谋干啥。有一次,在团部他问陈老六,参谋长,有电话机吗? 陈老六说,有,是缴获的,有好几部呢,就是不知道咋使。 常汝林说,我可以把它连接在鬼子的电话线上,截听鬼子的通话,我懂日语,比派侦察员侦察的情报还准。 陈老六说,哦,好哇,你为我们八路军发明了一种新的侦察手段。只是很苦,夏天蚊子咬,冬天风雪寒,你受得了? 常汝林说,抗日么,死而无怨。 陈老六动了感情,一手紧握常汝林的手;一手抓住常汝林的肩,一个劲地抖落,说不出,表达不出,心里明白。他俩有同样的经歷,有同样的遭遇,有同样毁家散金的举动。他们同气连枝,志同道合了。陈老六说,令尊在世的时候…… 常汝林说,家父在世的时候…… 陈老六说,令尊在世的时候帮助过八路军锄奸打鬼子,是爱国志士。我永远忘不了他。他是为抗日救国牺牲的,是为掩护我牺牲的。等赶跑了鬼子,战争结束了,我要为他立碑。你继承父业,他也就瞑目了。 常汝林说,参谋长,过去的事就拉倒吧,说眼目前的,给我电话机。 陈老六说,潘副团长管后勤,找他要去。不,不。陈老六停顿片刻大声叫道,潘团长,潘团长…… 他连叫三声,没有回音。 忽然,警卫员进来报告,潘团副不见了。 副团长王殿闻讯赶来说,这小子是大汉奸殷克唐的亲信,被迫起义,他一定是逃回渤海了。追回来。不然,董团长有危险。 陈老六举棋不定。 55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55) 常少爷绝技听电话 八区队滦东显神威 南国象陈老六举棋不定的时候,八蹄马东卢周急忙进来说,追不得,名义上他是起义军官,我们若追杀,不合乎情理。影响不好,我们可就落下一个杀起义者的名声。 王殿说,可是,他如果回渤海,董团长就有危险。 陈老六说,那就看董团长的造化了。 张各庄治安军第十八团起义那会儿,陈龙给了信号之后,董团长巧妙地进了他的密室,就从暗道走了。他出了暗道口,淑敏早牵了马等候。他上马和淑敏分手说,向你公爹问好,后会有期。他紧催马快加鞭,马飞跑了一身汗,到了渤海连夜进治安军总司令部,向总司令殷克唐紧急禀报军情。 钱串子殷克唐昨夜打牌到深夜,睡得很晚。只觉刚一迷煳屋门外贴身保镖刘韬就火烧火燎地把他唤醒。他揉着惺忪睡眼抱怨着问,什么事啊?大惊小怪的。 金丝猴刘韬说,报告司令官大人,十八团董团长报告,十八团于夜十点叛变,投降了八路军。董团长孤身逃回。 殷克唐一骨碌挺起身来,觉也没了,困也飞了。宛如狗尿滋的刺菜,支棱起来了。他说,快,叫他进来。他穿着睡衣披件呢子军大衣,在屋里急得踱步。治安军18团长董雄飞进屋就要禀报军情。殷克唐揪住他的衣领噼头就问,你回来了,他呢,潘团副呢? 鸿雁爪董团长满头大汗说,报告总司令官阁下,十八团只卑职一人逃回,其余官兵全部投敌,卑职无能,丝毫没有察觉,我正同警察所刘警长、潘团副商议军务,我进屋找烟抽的时候,事件突发,我就从暗道逃回。十八团两千人马一眨巴眼就没了。还有那些精良的武器装备,真叫人心痛。 第198页 殷克唐说,那么说,潘团副也投降了八路? 董团长说,我也不太相信他会投降八路,可是,这年头,人心难测。人心隔肚皮,看不透他的花花肠子。 殷克唐一屁股坐下,慌张地说,刘韬啊,快,报告赤本三尼总顾问官。 金丝猴刘韬说,不就是没了一个团么,何必惊动日本人。你不报告他知道少一个团?别没事找事。你是总司令,你发个令处置不就得了。 殷克唐说,你闭嘴,我在赤本三尼面前为你担了保,不然,他非宰了你不可。你还多嘴多舌。 刘韬说,我是说,您是总司令,何必扳着别人的下巴动呢? 殷克唐对他这个保镖喜欢得不得了,顶他几句,他也听着顺耳。尽管有些不中听的话,他也不生气,于是说,哪有不透风的墙啊,小刘,备马。 马官刘韬应了一声就来到马棚。后半夜了,马们昨天抽的大烟,时间不短了,马们又犯菸瘾。个个无精打采,站立着打晃。一见刘韬就像见了亲娘,孩子似的用头拱的,点头哈腰的,伸舌头舔刘韬手的。它们都用各种方式请求来一口。刘韬寻思,总司令要马,不能叫总司令看出马抽大烟的弊端,尽管他们自己也抽大烟。刘韬麻利地给马们烧了几烟炮,给马们熏了一回大烟。马们立即精神抖擞,咴咴地叫着,表示感激的心情。 殷克唐、董雄飞到门口的时候,刘韬牵了三匹马伺候着呢。十几名卫队也都列好了队,只待口令起步走。 他们一鼓捣就磨蹭到天亮。北特警司令、兼治安军总顾问官赤本三尼少将刚起床,刷牙漱口,咕唧咕唧地弄了两腮帮子的白沫子,就像想吃鸵鸟肉的花脸猫。他想着川岛秘密去匪区联络白兰雪,她去了很久了,不见回来,也不见音信,肉炮子砸狗一去不回。难道她也被八路军俘虏了?那年我被俘的时候,是她亲自和八路军斡旋,把我解救出来。今日一但她被俘,我可救不了她。不过必要的时候,也得亲自出马,会见八路军司令鹿地。其实,他们这些匪,很有学问,很有教养,很讲理,很通情,很人道,很民主,很不独裁,很不专制,很不霸道,很不侵略别国…… 无肠公子赤本三尼洗涮已毕,对着镜子照照,鼻子下的一小撮鬍鬚,修理得像一刀切的那么齐,两腮帮子的鬍子茬颳得发青,就像刮毛没刮干净留下毛根子的猪头脸。看着自己的形象很满意的时候就披挂整齐来到会客厅会见殷克唐、董雄飞。他们站得笔直张口述说治安军十八团发生的不愉快的事变。 赤本三尼打个请坐的手势说,请用茶。 殷克唐战兢兢地坐下。董雄飞不敢坐,笔棍条直地立着等待挨撸。他不时地瞟一眼赤本三尼,观察他的脸色,以判断吉凶。早些时候,因为抹红事件,引起赤本三尼的不信任。今日丢了一个团,那还不新帐老帐一起算。他后悔不该回来。可是,上级交给隐蔽的任务,不能不回来。 赤本三尼笑笑说,董团长,你受惊了,一个团没了的没关系,你的回来是对皇军的忠诚,是对大日本帝国的忠诚,是对天皇陛下的忠诚。也是我的朋友的大大的。你的辛苦了,休息休息,之后,由殷总司令指派新的任用。 殷克唐说,太君真是宽宏大量,还不快谢谢总顾问官。 董雄飞忙行礼说,谢太君。 赤本三尼挥挥手说,回去吧,一切食宿等尔由总司令安排大大的。 董雄飞不太相信赤本三尼会如此宽厚。几天过去了,倒也平安无事。可是,就在这一天潘团副突然回来了。但,他没有露面,甩开殷克唐秘密地进入北特警司令部向赤本三尼作了秘密报告。他说,太君,我找到了八路的老窝。 赤本三尼问。在什么地方? 潘耀祖说,在滦县北,迁安南,丰润东,卢龙西…… 赤本三尼急了,喝道,到底在什么地方的干活? 潘耀祖说,青龙山。太君,快快地派兵讨伐。 赤本三尼说,吆西,你的,八路派来的大大的,诱我上钩? 潘耀祖说,太君,你多心了。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赤本三尼说,虎子?什么虎子?你见到了白兰雪?见到了川岛? 潘耀祖说,没有。 赤本三尼问,你看见了什么? 潘耀祖说,我看见了八路军主力十二团,还有两个地区队,那都是团的建制。武器也不是原先的老套筒、汉阳造、大刀长矛了。他们的长官姓名以及他们活动的区域,我都搞清楚了。太君,应当趁他们的羽毛未丰,发兵讨伐,扼死他们在摇篮里。以绝后患。 赤本三尼说,你见过殷克唐? 潘耀祖说,没有。 赤本三尼问,为什么? 潘耀祖说,为的是先报告太君。我推测董团长一准在他那儿。我不乐意见他。 赤本三尼又问,董团长回来了,你却投降了八路,你怕见他。 潘耀祖说,太君,我是假投降,他可是真八路。 赤本三尼站立起来说,怎么见得? 潘耀祖说,太君,去年因为我爹的婚事,八路军来我家给我爹栽脏陷害,那次八路军得以逃脱,就是董团长从中做了手脚。这次十八团叛变,是董团长勾结八路,里应外合,他却装成好人。可是,他是太君身边的八路,是皇军内部的定时炸弹,是治安军里的坏水,流哪儿,哪儿烂。 第199页 赤本三尼笑道,你要官报私仇,借刀杀人。 潘耀祖说,不,不,我姓潘的绝没那意思,我对太君的忠心,日月可鑑。 赤本三尼说,吆西,给你一个营讨伐青龙山八路,追回叛变的治安军。 潘耀祖说,一个营足够了,别看他们人多,大都是新兵,刚放下锄头的庄稼佬儿。叛变的治安军大都是被胁迫的,心还是向着皇军的。 赤本三尼说,你马上去迁安,我给迁安渡边大队长打电话,实施我们的计划。 潘耀祖哈依一声去了。赤本三尼立即拿起电话叫通了驻迁安日军渡边大队长,命令明日凌晨,讨伐青龙山一带。由潘耀祖带路。治安军出动一个营。对面哈依了几哈依就结束了他们十分得意的通话。赤本三尼放下电话的时候,他万没想到他的电话内容已经被劫听电话的八路军十二团参谋常汝林劫听了去。他立即报告了陈老六参谋长。南国象陈老六立即召集作战会议。 青龙山望海楼,十二团及一区队、八区队的首长们出席了这次紧急军事会议。陈老六以军分区参谋长的名义主持会议。他说,据可靠情报,敌人明日凌晨扫荡青龙山。敌人从迁安出发,兵力,日本鬼子一个大队,治安军一个营。请大家发表意见,这一仗怎么打? 一区队长陈龙说,兵来将挡,水来土囤。 一区队政委魏淑敏说,我们打的是游击战,不能死守阵地。 八区队长丁大炮说,游击战最好是打埋伏。 八区队政委马勺说,说具体点,打埋伏在哪儿打?兵力怎么部署?武器怎么配备?第一枪怎么打?中间怎么打?结束战斗后向哪儿转移?这些你都考虑周到了吗? 十二团副团长王殿说,还是女同志心细。我同意打伏击。这次伏击要打敌人个措手不及,我们就得出其不意。为此,我想设伏地点就在敌人的鼻子底下。 陈老六说,好主意,这就叫虎口拔牙。伏击地点就设在迁安城下,敌人一出城就遭到伏击,敌人作梦也想不到。大家的主意好。伏击的任务就由八区队完成。老丁、小马,二位以为如何? 刺猬马勺说,老丁看人家打仗,早就手脚发痒了。 鲇鱼嘴丁大炮说,嘿嘿,我保障完成任务。 参谋长说,一区队警戒滦县方面;十二团派一个营警戒丰润方面;一个营警戒卢龙方面;一个营作预备队。大炮必须在今晚进入阵地。注意,我们的部署绝对保密,行动要隐蔽、轻装。开始行动吧。 凌晨,战斗打响,地雷把鬼子的汽车炸翻。鬼子、治安军死伤一片。带队的潘耀祖一骨碌就滚到公路沟里装死。 丁大炮一声大喊,沖啊!战士们小老虎似的冲上公路。几分钟解决战斗。缴获了两挺机枪,一门大炮以及无数的枪枝弹药。丁大炮喜欢得摩挲着大炮乐得合不拢嘴。 马勺说,傻乐啥,快撤! 八路军来如疾风,去如闪电。他们押着俘虏回到青龙山的时候,参谋长和老周早就迎接着他们呢。 丁大炮说,参谋长,常参谋的招儿真灵。 参谋长嘘——的一声,用头指一下不远的俘虏。 马勺用肩拱一下丈夫说,没心少肺。 马勺回头看一眼俘虏们,她说,都站好,站好。她立即给俘虏上抗日救国的一课。一个女八路在俘虏们的眼中是那样的出奇。她头戴军帽,露着齐耳的短髮,一身合体的灰军装,腰扎一条宽皮带,一边挎着盒子枪,一边背着子弹盒,马靴到膝。看上去英姿飒爽。她说,你们是中国人吗?你们是男子汉吗?当了我的俘虏服不服? 一个带少尉军衔的俘虏说,服,服。万没想到,你们会在城下设伏。我们和日本人都怕八路军的口袋战,装进去就没走。可我们说什么也不明白,你们怎么就装的那么准。莫非你们能掐会算不成? 马勺暗暗发笑,心说,你们咋知道我们有一位有学问的常参谋。她说,你们服就好。不服的,放你回去,下次再打。哪位不服,请站出来。 刺猬马勺本是说说大话吓唬吓唬俘虏们,可是,她的话音一落,从俘虏中真的站出一位不怕死的来。马勺一看是一个中尉。 中尉俘虏说,我不服,今天这一仗不过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一脚踢屁上了。刚才女长官说了,放我回去。请长官不要食言。 马勺说,好,我放了你,下次我若再俘虏了你咋办? 中尉说,生死任凭长官发落。 马勺说,那你就走吧。 俘虏拿起脚来就走。大炮嗖的抽出手枪就要打。马勺拦住说,没心少肺。 中尉俘虏回身抱拳说,长官,后会有期。 马勺还礼说,后会有期。 中尉俘虏大踏步地下山了。他回到凌晨打仗的地方。城里的不知城外的虚实,这会子还不敢贸然出城。迟至下午才派来了人马收尸。中尉灵机一动也投入了收尸的行列。他看见路边的沟里趴着一个,就跳下去,把那人翻过来。那人腾的一下跳起来撒丫子就往城里拼命地奔跑。中尉认出了他来。 他就是带路的潘耀祖。 他逃进迁安城就傻了眼,由他提供情报,并领路的这次讨伐青龙山战斗,刚出城就遭到八路军的伏击,没想到战死了这么多人。别的不说,就是那装殓死人的棺材就从西门排到东门。日本军人的死尸不装进棺材,而是集中在南门外火化。从下午就火化到深夜,还没有烧完。 第200页 潘耀祖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月光下一个日本军人从死者的头上割下一绺遗发,把死者的身体化为灰烬。行将焚烧殆尽的大火前,一面流泪一面诵读经文的随军僧侣发出颤抖而悲痛的声音。燃烧的熊熊火光照着一排排送别的日本军人。他们拉长了充满悲哀的脸,听着念经声,泪洒到遗发上,回忆死者生前的身影,如今埋在异国荒凉的土地里,竖起一块块寂寞的墓标。 潘耀祖看呆了,震惊了。死了这么多日本人,他自己还活着,愧灼难当。可是,他又不甘心替日本鬼子去死,又怕被日本人弄死。他咋办呢?是回渤海还是就坡下驴,熘之大吉?或是投八路,骑驴找驴?他走到了人生的交叉口,何去何从?拿不定主意。回渤海,赤本三尼不会轻饶;投八路军能给好枣吃?熘呢?去哪儿?中国之大哪儿是他的立足之地? 潘耀祖一宿没有睡觉,一早就换了便衣独自出城,上了景忠山当了和尚,过隐居的生活。 迁安吃败仗的消息传到渤海北特警司令部,司令官赤本三尼立即打电话,叫潘耀祖回渤海。那边回电话说,潘耀祖不知去向。赤本三尼明白过味来,以为是上了八路的当,潘耀祖充当了八路军的诱饵。他气的叉了气儿,命令治安军总司令殷克唐捉拿潘耀祖。殷克唐把这个差事交给了董团长。董雄飞一听心就放在肚子了,终于脱过了这一险。但是,他没有接这个差事。 他说,总司令阁下,我与潘团副共事一场,兄弟之间没有隔阂,我若抓他,失了哥们的义气。请总司令斟酌,派两个人应应景儿,时间一久,赤本三尼那边就过去了。 殷克唐说,你说的也是啊,潘耀祖也是个人才,这个时候落在赤本三尼手里,不杀了他,也得脱层皮。 董团长说,总司令真是宽厚为怀,我们在您手下当差,以求总司令的荫庇。 殷克唐说,荫庇个屁,我不知道潘耀祖这小子到哪儿去了。他竟给我惹祸。他倒好,一蹶子尥了,我呢,我咋办?赤本三尼向我要人。 董雄飞说,要不,我就去捉他回来,为总司令解难? 殷克唐说,你我可说是知己了。 董雄飞说,不过,潘耀祖投了八路军,我这个光杆能捉住了他? 殷克唐说,我给你一个旅,任命你为九旅旅长。 董雄飞说,谢总司令栽培,我立即带九旅踏平青龙山,活捉潘耀祖。 殷克唐说,慢,你稍等,我到赤本三尼那里讨个说词来。小刘,备马。 马弁加保镖的刘韬立即牵了马,点了十人的卫队,就跟着总司令出门上路。一袋烟的工夫就到了北特警司令部。可是,赤本三尼已经去了迁安。殷克唐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他拿人家当主子,可是,人家没拿他当块肉。刘韬乘机敲打鼓边说,总司令,这叫磕头踢下巴。殷克唐也不生气说,人家是顾问官。刘韬说,现在咋办,你是追着人家的屁股到迁安去呢?还是带着九旅开进滦县? 殷克唐说,对,去滦县,与赤本三尼顾问官形成对青龙山的南北夹击之势。 殷克唐、董雄飞、刘韬率治安军三十二军九旅即日开进滦县境内,把三个整编团摆在雷庄、坨子头、滦县火车站三个点。总司令部和九旅旅部设在滦县县城。殷克唐立即派人去迁安向赤本三尼报告他们已经靠近了青龙山。请示赤本三尼下令南北合围。可是,赤本三尼没有回话。殷克唐就不敢轻举妄动。正合了董雄飞的意。 在渤海的大叫驴刘仙舟刘道尹也坐不住了。赤本三尼、殷克唐都亲自出了马,他也得做做样子,他和朱欣把警察部队拉到丰润县城待命。 殷克唐等到天黑,又不见赤本三尼的指令。他摸不着赤本三尼的脉是他最难受的时候。刘韬餵饱了马,又给马们抽足了大烟,马们自得其乐。刘韬对滦县那是天熟地熟人情熟。他没事了到街上一转悠,他的那些当地哥们都围上来说,刘哥,如今出息了,别忘了咱哥们。刘韬说,出息啥呀,不过是个马弁。 哥们说,马弁和马弁可不一样啊。你给我当马弁一文不值。可你是给总司令当马弁。那可就是土地佬儿放屁神气噔噔了。几年了,好不容易见面…… 刘韬说,别说了,我的明白。惠中饭馆的咪西,我请客。 三年前刘韬曾进过惠中饭馆,那时,一个小个子堂倌,长官叫得口流,报菜单一口气一大熘。今日,没有那个小个子了。吃饭的也不多,营业不景气。刘韬随便叫了几个荤几个素,一大盘子蟹,一大盘子虾,花生米满桌子撒。当地左家坞的酒敞开喝。老辈子给皇上进贡的小站稻米饭敞开吃。这几个哥们眼皮子薄,没见过大席面。也是过着飢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平时也见不到个油水,今日可解了馋,过个年,吃个席饱一集。 刘韬说,今天,我考考你们哪个胆子大。 一个说,咋考? 刘韬说,你们哪敢去青龙山?看见八路军的给一块,和八路军说了话的给两块,知道八路军当官的姓名的给三块,探听出八路军人数、装备、活动地点的,给五块。谁打听到潘耀祖在什么地方,给大洋十块。你们如抓住潘耀祖归案,各赏大洋一百块。 那些哥们一听浑身发痒,他们说,大哥你放心,不抓住姓潘的那小子不来见你。 后半夜了,刘韬回到总司令部的时候,殷克唐的屋里还亮着灯,董旅长陪着总司令犯愁呢。赤本三尼没有回音。不知赤本三尼按的啥心,叫人肉神不安的。董旅长说,刘先生,你也没睡? 第201页 刘韬说,我餵马了。 董雄飞说,马都着急了吧? 刘韬说,依我说,我们不能傻老婆等汉子,一等等个年半子。 殷克唐说,刘韬啊,你有什么好招? 刘韬说,总司令的意思是进山讨伐八路军呢?还是缉拿潘耀祖归案? 不等殷克唐说话,董旅长抢先说,当然,总司令的意思是缉拿潘耀祖归案了。 刘韬说,既然如此,我亲自去青龙山打探虚实,只要我碰上潘耀祖我立即把他抓回来。 殷克唐说,准行。深入匪穴,处处小心。即使抓不住潘耀祖,能打探些消息回来,也是好的。快去快回。 刘韬说,遵令。 第二天,刘韬餵了马,又熏了大烟,委託别人给马饮水。他就坐等在滦县县城惠中饭馆。他的那些哥们陆续回来向他报告。有说看见八路军的,有说九百户、商家林一带就有八路军的,有说八路军的头是个女的,叫啥,对对对,叫魏政委,姓魏,名政委。 刘韬心里一亮,难道是陈龙他们两口子?他说,好,有没有看见或耳闻潘耀祖的消息? 一个一个地都蔫了。 刘韬说,你们没命花大钱了。每人两块。记住,谁抓住潘耀祖还是那个价。 刘韬告别了那些哥们,雇了小驴车北去火车站。在一个小店里住了一夜,换了便衣搭马车到了九百户,靠近了青龙山。中午在九百户一家破旧脏习习的小饭馆吃饭。突然,闯进一伙带枪的人来,拿枪顶住他的胸膛说,看你进庄就东张西望贼眉鼠眼不地道。带走! 5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56) 北特警讨伐青龙山 十二团受挫迴路南 金丝猴刘韬被带进一个茅屋。一声报告:区队长,捉了个特务,这是他的手枪。 刘韬抬眼一看这位区队长不是别人,正是老朋友陈龙。二人相见亲热难分。陈龙说,你们都回去吧,没事了。他回头又叫道,淑敏,你看谁来了。 对面屋咚咚走来一位女八路首长,没进屋先问,是谁来了,我瞧瞧。 刘韬拉住淑敏的手说,嫂子,听说你当了政委,干得不错吧? 淑敏说,是哪边风把你吹来了? 刘韬说,我可是冒险来的,不能久呆。一句话,情况不妙,赤本三尼在迁安有鬼子一个联队。殷克唐在滦县有治安军一个旅,董雄飞任旅长。我叔刘道尹在丰润都是警察。三面包围青龙山。东面是滦河,没有部署兵力。你们快转移。我走了。 陈龙把手枪还给刘韬说,吃饭再走。好不容易见面,我们…… 刘韬说,以后有机会。诶,潘耀祖在山上没? 淑敏说,他跑了,没在渤海?我正抓他呢。 刘韬说,他没在渤海,又没在青龙山,那么他上天了不成?赤本三尼要抓他,殷克唐要抓他,你们也要抓他,看来他这辈子走到头了。告辞。别送,就像放了我那个样子。 一区队长陈龙叫女政委淑敏带部队,他亲自去清凉顶报告军情。 陈老六和老周、王殿得到情报,立即派常参谋日夜监听敌人的通话。命令一区队、八区队、十二团原地待命,加强戒备,派出侦察员侦察迁安、丰润、滦县方面的敌人动向。 三天过去了,敌人没有动静。 半月过去了,敌人还是没有动静。 陈老六沉不住气了,难道刘韬提供的情报有误? 老周说,不会吧? 一天,参谋常汝林回来说,参谋长、周部长,敌人几乎没有电话来往。 陈老六问,半个月了,一次电话也没有? 常参谋说,有是有,和军事不沾边。 老周问,什么内容? 常汝林说,迁安、卢龙两县出资在爪村修筑一架滦河大桥,后天举行竣工典礼。约请渤海及附近各县县长、县佐、新民会、军政商学各界会长、士绅、名人都去参加典礼。 老周说,咳,你这个小伙子,缺乏军事头脑。这是个很好的战机。我们秘密包围大桥,突然袭击,把各县的汉奸都消灭。 陈参谋长说,这个想法倒是可行。我们乘机过桥,到河东卢龙、青龙、抚宁、昌黎一带活动,打开滦东抗日局面。 王殿说,给敌人留下一个空的青龙山。 陈老六说,命令十二团、一、八区队夜间行动离开青龙山,向爪村一带秘密转移,在大桥附近隐蔽待命。 迁安爪村,在旧石器时代就有了人类在这块土上生活。他们由挖木成舟到木筏、小船到造大桥是人类文明的进步。今日大桥却成了日本侵略战争的机器。 陈老六在爪村大桥附近的山顶上、河套里部署兵力完毕,他就和常汝林乘夜劫听电话。赤本三尼在迁安,大部指令是从迁安发出的。因此,他们就把电话线挂在迁安的线上。耳机戴在常汝林的头上,尽管天气寒冷,他聚精会神,一丝不苟。忽然,他叫道,参谋长,来了来了。陈老六拿过耳机,听见双边的对话。原来是迁安命令爪村据点担任警戒大桥的任务,保障典礼安全。爪村据点说,大桥附近平静,没有发现异常。迁安命令在大桥附近搜查,有没有爆炸物。这边哈依几声就挂了电话。 陈参谋长的指挥部就设在滦河西的小山上。他传令,各部队绝对隐蔽,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暴露目标。 第202页 爪村据点果然出动一小股治安军接近大桥的时候,拿探雷器一寸一寸地丈量土地。就像狗鼻子嗅路。他们从大桥的这头嗅到那头,从大桥上又嗅到大桥下,从陆地嗅到水面。什么也没有发现。他们又端机枪咕咕咕地向山头地面乱扫了一通。 他们回炮楼不久,就给迁安打了电话,说大桥附近平安无事。常参谋把这个电话内容立即报告了陈参谋长。 大桥竣工典礼的这一天,太阳从东边出来。好一个晴朗的天啊!守桥的日本鬼子在桥上巡逻。桥头挂了彩带,松树杆子挑着横幅,上写:滦河大桥落成典礼。 参加竣工典礼的各色人物陆续到达。有乘车的,有骑马的,也有坐轿的,还有步行的。他们的卫队有穿黄军装的,有穿黑警服的,也有箭袖紧身绣腿的。 满洲映画摄制组忙得屁滚尿流选择一个个充满大东亚圣战气氛的镜头。鬼子官讲了话,县长也讲话。这可是一次露脸的机会不能错过。新民会长也抢着说了几句。他们说的话都是一个模子刻的。就像小磨拉豆腐,来迴转。 各乡乡长没福讲话露脸,就以各种方式表示祝贺。有送匾的,有捐款的,有敲锣打鼓的,有放鞭炮的。 大桥上鞭炮齐响的时候,在山头指挥部的陈老六不失时机地下令开炮。丁大炮的几发炮弹准确地击中大桥落成典礼的主席台。不知炸死了多少鬼子汉奸。接着八路军的阵地上机枪步枪一起开火,勐烈地射向大桥上的鬼子、治安军,直打得敌人抬不起头来。桥窄人多,挤到河里的,趴在栏杆上的,被打死的、踩死的,还有给吓死的。马奔车撞,摩托横飞。指挥不灵,一片慌乱。唯一有还击能力的就是爪村据点。那儿有两挺机枪向八路军阵地射击。 陈老六说,老丁啊,你给爪村据点几炮。 丁大炮说,参谋长,我只有两发炮弹了。 参谋长咳了一声说,你就用这两发炮弹打掉敌人的炮楼。不然,我们的大部队不能过桥。 马勺抱怨说,你呀,真是没心少肺,咋就不知道节约炮弹呢。大事小事闲时忙时,在节骨眼上你就不中用了,三分钟热度。 丁大炮不服说,你瞎吵吵个啥? 丁大炮亲自移动炮位,瞄准了炮楼。一发炮弹击中目标,二发炮弹打哑了敌人的机枪。 马勺笑了,她说,动真箇的还是我们老丁。 陈老六下令过桥。 八路军从掩体里跳出来向大桥冲去。先头部队冲到桥中间的时候,河东的山头上摇起日本鬼子的红膏药旗,令人万分厌恶。山头上鬼子用旗语指挥射击目标。不多时,两架飞机在桥的上空盘旋,投弹、扫射。全部暴露目标的八路军吃了大亏。 老周后悔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都怪我出的这个馊主意。 陈老六说,这个计划,我也是同意的,哪能都怪你呢。我们若是挟弹者就好了。黄雀延颈欲啄螳螂时,我们的弹丸就在其后。吃一堑长一智吧,传令,撤。 八路军潮水般地向南撤退。头上的飞机盯着,地面的鬼子追着,八路军打不着天上的飞机,干等着挨打。从丘陵到平原,可利用的地形地物减少,八路军时时有牺牲,步步有流血,也有乘机熘之乎也的。他们退到青龙山,凭藉岩石沟坎阻击敌人。他们才缓了一口气。参谋长令各部队点名。稍瓜打驴,丢了一半。新起义的治安军逃的多,新参军的牺牲的多。大浪淘沙,剩下的都是金子。丁大炮丢了那门大炮,心疼得哭。 马勺说,真没出息,不就是一门炮么,丢了再缴,哭的是啥? 损失最大的是一区队。政委淑敏负伤。区队长陈龙身边只剩一个连了。 王殿也损失一个营。鬼子盯他盯得最紧,多亏他那支神枪了,有足够的子弹,敌人不可能靠近他。 青龙山,清凉顶上望海楼,陈参谋长和老周集中各部队的副团长、区队长、政委,营长、连长们,实行军事民主,讨论部队的出路。他说,敌人四面包围了青龙山,我们有脚有腿不能干等着挨打。请大家发表意见。 王殿说,这一仗我们没有算计过赤本三尼那个老鬼子,我们打输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陈龙说,走是肯定的了。问题是怎么走?南线有治安军九旅,西线有警察,北和东及天上是鬼子。我们向南还是向东? 马勺说,活人何苦叫尿憋死?我们不能只从一个方向突围。 老周默默不语。陈老六问,老周,你别老跟老二算帐,你有啥主意?说出来我们参考参考。 老周说,拉倒吧,我的主意不中。依我,连小命丢了都不知道呢。 参谋长说,常参谋,你有啥高招突围? 常汝林说,参谋长、周部长,起义军官大部分都跑了,我不跑。但是,没有电话可听了,我没啥用处了,希望参谋长、周部长及各位首长们不要抛弃我,把我带走。 陈老六说,咳,说哪儿里话,抗日不分先后,革命不论早晚。我们都是平等的,不可有界线感。你起义日子不长,抗日的贡献可是巨大的,不可磨灭的。 常汝林说,谢参谋长及各位首长的信任。 陈老六说,综合大家的意见,今晚分散突围。方向是西南。绝对轻装、隐蔽行动。除了武器之外,什么也不要带,不要骑马,不要火把,不要灯。伤员留在堡垒户。大家分头准备吧。 第203页 忽然,岗哨带进一个穿治安军服的人来说,报告首长,他要见马政委。 马勺从散会的人群里挤出来一看,认得是那位被她放了的治安军中尉,她说,哦,是你呀,不跟我较量就回来了? 中尉说,马政委,我很惭愧,本想是和你较量一下,可是…… 马勺说,坐下谈。她拉住大炮也听一听。 中尉说,起义的治安军跑回去多一半,可是,赤本三尼下令把他们都用机枪突突了,赤本三尼亲手枪毙了三个营长。潘团副那小子熘的快,不然,也是赤本三尼的刀下鬼。我也沾过八路军的边,早晚也是日本人的小菜。我看透了,就跑回来投八路军,请马政委收留我。 马勺说,你明白了就好。 大炮说,你明白个俅。你是赤本三尼派来的特务,拉出去毙了。 中尉说,哎呀,冤枉啊,马政委,我不是特务,我是诚心诚意来投的。马政委你一句话,不信任我,我可是走投无路了。我只好去死。 马勺说,别怪我不信任你,算啦,看你的表现,你跟着我,不离左右。现在就跟我走。 青龙山的晚霞美丽动人。青龙山的黑夜黑得出奇。谧静而不安祥,骚动而无声响。八路军十二团、一、八区队出发了。千把百人的队伍,鸦雀无声。青龙山的神秘令人好奇,但是,青龙山的草木皆兵,又令人却步。无肠公子赤本三尼怕中埋伏夜间不敢进山。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他就下达了进攻青龙山的命令。又急令南边的殷克唐、西边的刘仙舟立即向青龙山进发。又令渤海机场的飞机,立即起飞,轰炸青龙山,踏平青龙山,剷除青龙山,烧光青龙山。狠得赤本三尼咬牙切齿。 日本士兵也是人揍的,也睡觉、也吃饭喝水、也拉屎撒尿。他们也怕死,只知有现在,不知有明天。很流行的一句话,就是:若是能活着,就能回故乡,就能见到爹妈。可是现在不行,现在必须杀人,到支那来就是为了杀人,何必管它是与非,只当个撒旦就够了。杀人就是对祖国的忠诚,对吾皇陛下的忠诚,对陆军部的忠诚,对赤本三尼少将的忠诚。 赤本三尼骑马督战。大炮、小炮、撸管炮一起开火,日军士兵在战壕里猫着,戴着坚硬的钢盔,露着一双小眼睛,恐怕对面射来子弹。两架飞机在青龙山尖上盘旋。拿清凉顶当目标,狂轰滥炸。望海楼和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依然屹立在山顶。 青龙山高不过海拔430米,长不过9公里,宽不过8公里的小山。可是,那也是一大堆石头,谁也没有秤过青龙山有多重,想踏平那也是不容易的。第一轮炮火之后,赤本三尼就指挥步兵进攻。前边报告占领了青龙山,赤本三尼就带着他的指挥班子上了山。他登上清凉顶的时候,渤海道尹刘仙舟、警务科长朱欣、治安军总司令殷克唐、九旅长董雄飞、马弁刘韬也上了清凉顶。 赤本三尼问,消灭多少八路? 刘仙舟说,哎呀,太君啊,我以为太君捷足先登,八路都被太君消灭了,我们捞不到份儿。 赤本三尼吹鬍子瞪眼。 殷克唐说,阁下息怒,一路打来没有遇到抵抗,我就觉得奇怪。后来我想明白了,八路军都叫太君杀光大大的。 赤本三尼说,杀光小小的,八路的不见了大大的。 董雄飞说,太君占领了八路巢穴,大可收兵胜利凯旋了。 赤本三尼说,凯旋的不要。你的说,八路在什么地方? 董雄飞说,哎呀,这可难说,八路诡计多端,声东击西,忽南忽北。我估计是向山外逃窜。 赤本三尼说,不,八路就在山里,必须搜山,山上山下,山里山外,山洞村庄通通地搜。 朱欣说,太君,搜山这样的苦差事就交给我们警察去办吧。 董雄飞说,朱科长勇担重差事,令人敬佩。小弟愿率九旅助一臂之力。 殷克唐说,是啊,就叫他们俩去办吧,皇军昨天打了一天仗,休息的干活。 赤本三尼说,吆西。 搜山开始了。朱欣和董雄飞不发生横的联繫,各不知对方的真实身份。朱欣想,难道他是来监视我的吗?他可是殷克唐的红人,丢了一个团还升任旅长。他想了一个摆脱的办法。他估计八路军转移可能向南,不会向北。如果转移不出去,那就在青龙山的南部隐蔽。于是,他说,旅长阁下,青龙山面积很大,你我不能在一块打疙瘩。 董雄飞对朱欣存有戒心说,依仁兄之见如何? 朱欣说,我搜南山,您搜北山。 董雄飞笑了,正中下怀。他从南来,一路没有遇见八路军的影子,就让他去搜。就说,科长阁下高见,我们人多,就搜北山。 董旅长答应的那么顺当,朱欣可就不放心了。他利用刘仙舟游说殷克唐派刘韬监视董旅长的行动。刘韬到达九旅的时候,搜山的治安军已经拉开架势。刘韬说,旅长大人,不欢迎我吗? 董雄飞说,哪里话?我巴不得的有人给我做证。证明我对皇军的忠诚,对天皇陛下的忠诚。天皇陛下万岁,天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圣战万岁,圣战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韬说,拉倒吧,董旅长,你还不知道我,吊儿郎当,不给你填乱就好。 董旅长哈哈笑道,欢迎总司令的钦差。说着他下令搜山。他们从山上到山下,从山里到山外,从山林树木岩石到山里的村庄,像梳篦子似的梳理。董雄飞、刘韬骑马督战。他们进入一个叫赵家沟的村子。旅部参谋、卫队及各团团长们都尾随着进了村。 第204页 董雄飞说,旅本部就设在这个村,发现八路立即报告。 团长们领了命令回归本部。他和刘韬在村头的井边等待进村搜查的士兵的报告。刘韬说,我估计村里不会有八路。走吧,找一家趁钱的休息一下。 董雄飞拎着马鞭子说走的时候,忽然,从村内走来一人,穿的是黑绵袍,黑挽裆绵裤,白袜牛鼻子黑鞋,很利索,很顺眼。他眼瞄着官大的作揖说,敝人是本村保长。长官,村里有八路伤员。 刘韬嗖的一声抽出手枪当的一枪,董雄飞举手拦住,一枪打飞。吓的保长趴在地上,双手抱头,打哆嗦。 董雄飞发令,停止搜村,井边集合。 刘韬拉起保长说,你敢瞎说八道煳弄长官,我崩了你。 董雄飞说,前边带路。 保长把他们领进一家门口,保长一努嘴,回头就走。刘韬一把揪住,把他推了进去。董雄飞命令卫队把好门口,不准任何人进来。 他们进来的时候,这家约50多岁的女主人迎接他们说,老总们辛苦了,请上房用茶。 董雄飞寻思有茶喝的人家就是能吃碗饭的人家,他就跟了进去。 进了上房,保长说,把你们家藏的八路伤员交出来,不然…… 女主人说,哎呀,我说保长啊,一个庄里住着,留点德行。看我们家吃口饭就给我们按赃。 保长说,你蒙得了别人,蒙得了我?我亲眼看见八路军把一个女伤员抬进你家。你当我眼瞎?搜。 女主人说,保长啊,我们家房上有几根椽子你都知道,就这几间破屋还用搜? 女主人拦不住,他们就屋里屋外搜查,在后院的一间厢房里,保长指着土炕上躺着的一位年轻妇女说,就是她。 董雄飞和刘韬不看则已,一看可就吃了一惊。这人不是别人,就是一区队政委魏淑敏。昨天作战负伤,大部队转移之时,陈龙把她安排在这家堡垒户隐蔽养伤。 女主人说,这是我家儿媳妇坐月子…… 保长说,拉倒吧,你连儿子都没有哪来的儿媳妇? 女主人说,保长啊,你是吃饭长的,还是吃草长的?我儿子就在治安军里当差,你咋老作践我们,图个啥?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二位老总听听,这不是成心坑我们咋的。 保长还要说,刘韬早按耐不住了,说,你私通八路,坑害我军家属。当的一枪就把他毙了。 女主人不知啥馅的,猫在门旮旯不敢出来。 卫队长闻枪声跑进来说,旅长大人,出了什么事? 董雄飞说,打死一个八路伤员,抬出去。 卫队长命令俩士兵把保长拉扯着掖了出去。 刘韬说,嫂子,你负伤了? 董雄飞说,淑敏…… 淑敏拉着他们的手亲切地说,董团长,韬兄,在此见面,难得。幸亏是你们,不然,我可就惨了。 刘韬说,伤在哪儿? 淑敏说,腿上,不然,我就走了。 董雄飞说,陈龙和你公公他们都好吗? 淑敏说,他们天一擦黑就走了,早出了青龙山。你们在山里折腾的时间越长,他们走得就越远。 董雄飞说,山里有多少伤员? 淑敏说,18个,都在这个村。 董雄飞说,明白。 于是,董旅长发令,全面、彻底、干净地搜山,不能放走一个八路,不能漏掉一个死角,不搜彻底决不收兵。 参谋们给各团发了电报。董雄飞拍拍刘韬的肩小声说,你招儿多,给弄点治伤的药来。刘韬说,中中的。你可别离开这儿。董雄飞说,那还用你说。我的旅本部就按在这儿了,前后门都设岗,房上有哨,万无一失。刘韬说,我说是这个村,淑敏他们18个。董雄飞说,你放心地去,快去快来,我在这儿,谁敢来? 刘韬速去。董雄飞和淑敏打个放心的手式对房东女主人说,我要徵用你的院子,你家人等不准出入。女主人说,中,听老总的话就是。 这家的前院成了九旅的指挥部,架电线按电台,挂地图,董雄飞发出一个个命令。女主人亲手给他一个人烧菜、煮饭、沏茶、陪酒……正当他逍遥自在的时候,忽然,卫队长报告,赤本三尼太君驾到! 董雄飞一惊,撒了一身酒。 5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57) 北特警拉网渤海湾 丁大炮蒙难石臼坨 鸿雁爪董雄飞吃早饭的时候,万没有想到无肠公子赤本三尼会来。接着钱串子殷克唐、大叫驴刘仙舟、逐文鱼朱欣一伙子都来到赵家沟村,径直进了他的旅指挥部。他急忙给女主人使个眼色快去照顾你的儿媳妇。他心说,来者不善啊。难道18名伤员的事走露了风声?他盯着赤本三尼,察颜观色,看赤本三尼到底是闻到啥风来的。 赤本三尼笑面虎似的,更使董雄飞摸不着头脑了。赤本三尼原本在清凉顶上休息,可是,他不放心支那人的干活,尽管他的上司叫他执行以华制华。他琢磨着一个刘韬,一个朱欣,一个董雄飞,这仨支那人大大的不可靠。今日搜山会不会浮皮了草应付差事?于是,他秘密派人观察他们搜山的行动。赤本三尼的人在北部赵家沟获悉九旅打死了一个八路伤员,就立即报告赤本三尼。在清凉顶上的赤本三尼一听,高兴地说,董桑大大的好。他一欢喜就来到九旅部。他拍着董雄飞宽厚的肩膀说,大大的好,勋章的给。你们是这次强化治安的中坚力量。 第205页 董雄飞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是,赤本三尼他们在此呆久了,也有麻烦。就像一屁股坐在地雷上,抬屁股就响啊。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迎接着这几位。进屋、用茶。 赤本三尼说,命令搜山部队仔细地搜,八路伤员大大的有,搜山的继续。 殷克唐说,搜山的继续,我们九旅功劳的有,成绩的有,还得大大的搜,搜。八路伤员统统的搜出来枪毙。 董雄飞怕就怕这点。顺当的事情别人一插手就砸锅,我们伤员的性命难保。他忧郁片刻,不经意地瞟一眼刘仙舟和朱欣,心说,地方官僚和警察心黑手辣,说出大天十二个点来也不能叫他们搜山。不能,不能。于是说,太君说得对,我们九旅遵照太君的命令继续搜山。 朱欣情况不明,不知董雄飞杀的是保长,他以为真是杀了八路军伤员。心说,你杀了一个我的同志,你还要搜山,还杀人?他在刘仙舟耳边嘀咕了几句。 刘仙舟说,太君,我们搜山搜了两天并两夜,山上山下,背旮旯子,就是个蚂蚁也漏不下。 朱欣接着刘道尹的话茬说,是啊,太君,几个八路伤员不值得动用这么多的部队,人吃马嚼,得不偿失。正像拿炸弹轰蚊子,杀鸡焉用宰牛刀?经过搜山,八路的没有,八路伤员已被九旅斩尽杀绝,还不收兵等待何时?即便有个把的八路伤员,地方的保甲长就能搜查殆尽。 董雄飞听了很对心思。可是。一提保甲长,他心里又高高揪起。 赤本三尼说,把这个村的保长找了训话。 董雄飞一激灵。我的天哪,这可作了难。他传令找保长,保长死了,岂不露了馅;不传令保长,落个抗令的罪名,不被赤本三尼咔嚓了才怪呢。他正在为难之际,给淑敏他们弄药来的刘韬进来了。小伙子脑筋来的快,一看这情形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吃荆条拉粪箕子现编说,报告太君阁下,报告总司令官阁下,报告道尹阁下,报告董旅长阁下,报告朱科长阁下,你们还在这儿讨论来讨论去呢,八路军趁铁路一线空虚,越过铁路向路南流窜。 殷克唐说,说的是啊,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太君别在青龙山上耗着啦,快撤。 赤本三尼说,撤了的不要,拣西瓜的大大的。 大家都附和着说,太君高见大大的。 赤本三尼命令殷克唐回滦县,刘仙舟进驻古冶,赤本三尼坐镇渤海。调集日军两个联队,治安军一个军,警察八个大队,从渤海横排着排到滦河边向南开去,拉大网。又命令飞机向路南侦察八路军的踪迹。 董雄飞最后撤出青龙山赵家沟,刘韬把药悄悄放在九旅部,就随总司令殷克唐去了。董雄飞临行到后院向淑敏辞行,他说,没事了,一切都过去。这是刘韬搞来的药,愿你们早日康復。 淑敏说,董旅长保重。 董雄飞说,告辞。说着回身出门上马,一时到了滦县。连气也没喘一口就奉命向南拉网。他很感激刘韬应急救了驾,可是,拉网也不轻松。谁知这网里是不是真有鱼?本来刘韬急中生智,可是,大凡沾上一个急字的,都缺乏深思熟虑。他无心,八路军却真的就在网里。刘韬后悔莫及。他得想个神法给陈龙报个信。 信,飞机已经报告给八路军了。 路南,一片平原,冬季一望无际。南卢陈、东卢周带领一千多八路军凭藉村庄的掩护躲避敌机的侦察。可是,飞机老是在头直上转来转去。他们全靠夜间行动。白天在村子里隐蔽、休息、吃饭。 陈老六的指挥部已经到达滦县的南部,乐亭的西部,也就是胡各庄、新寨一带。再往南走就是海。他们已经闻到海风的咸味,感到空气的潮卤。 老周说,参谋长,还往南走,就没有路了。 陈老六说,敌人的意图是逼我们下海消灭之。人家用梳篦子战术,一两米一个兵横排着由北向南齐头并进,口号是先打爬山虎,后打地耗子。把我们比作这两种可爱的小动物。 马勺说,下海就下海,海里有石臼坨、曹妃甸。我们往海岛上一猫,鬼子有啥辙? 大炮说,老娘儿们头髮长,见识短。鬼子在海上有兵舰,那是铁甲船。天津和秦皇岛就有,一个令就开来,我们死等着挨打。 马勺说,我的妈耶,还是不能下海。 陈龙自把淑敏留在青龙山赵家沟,日夜思念,沉默寡言。王殿心里有数,若不是带一个团,凭他自己的本领,鬼子再密的篦子也能通过。可是,带一个团那就很难说了。不过,如今是副团长了,必须考虑全团的命运。他说,参谋长,刚才怎么说,我们是爬山虎、地耗子?耗子成了精就是钻洞的高手,难道鬼子的篦子就没有洞? 陈老六说,有理。可是,敌人的漏洞在哪儿? 冬季,白天短,夜间长。日头一偏西天就黑了。敌人靠近八路军一、二里地的时侯,就掌灯了。敌人住下,八路军就开始夜行军。陈龙顶着星星艰难地迈步,他向南迈一步就远离淑敏一步。他不时地回头北望。忽然,他发现敌人今天夜间换了新招,每隔一里地点一堆篝火。 陈老六说,传令,停止前进,就地待命。 陈龙说,爹,篝火之间,可以过去。 老周说,小陈啊,有心计,平时不爱说话,可是,说出来就值金子。 第206页 参谋长叫王殿秘密传令,以班排为战斗单位从篝火间向北秘密突围。过铁路,在青龙山集合。 路南的大地上,画上了一条由西至东的篝火带,一或半里地就是一堆。曲曲弯弯,宛如一条巨大的眼镜蛇,盘踞在长城的南半天,成了地道的南霸天。鬼子、治安军、警察都抱着步枪烤火取暖。机枪对着篝火间的黑暗处。天上没有月,没有星,冬云欲垂,朔风紧逼,海啸长鸣。半夜时分,篝火渐微,鬼子伪军打盹的时候,八路军接近了篝火带,匍匐在篝火间,亲吻着大地前进。 陈龙第一个突破篝火防线,第一个过了铁路,第一个上了青龙山,第一个进了赵家沟,第一个去找淑敏。二人见面,抱头痛哭。 淑敏说,我寻思这辈子见不到你了。呜呜。 陈龙说,你的伤怎么样了? 淑敏说,好了,好了。多亏了董旅长和刘韬。鬼子搜山,是他俩保护了我们。还弄来了药品救急。 陈龙说,我们一区队只剩下了一个连。走,把伤员都带上清凉顶,爹他们就在那儿集合。 天亮了,青龙山上,突围的八路军陆续到达。陈老六、老周、王殿及十二团到了,一区队到了。他们见了伤员,有说不完的话题。只是八区队没有回来,大家没有心思说话,都站在山的高处翘首以待。 两个八路军战士上山来了。 参谋长问,是哪部分的? 战士说,八区队的。 参谋长问,你们的区队长和政委呢? 战士说,我以为他们在前边了呢,没来? 又有几名八区队的战士回来了,他们也不知丁大炮和马勺的消息。参谋长心急如焚。老周来迴转磨磨。王殿说,我们等了一天了,不能再等。鬼子的网拉到海边,没有发现八路军,他们会马上折回青龙山。我们必须转移。 陈老六说,是啊,命令一区队接应老丁和小马。 陈龙说,爹…… 陈老六说,这是命令,什么爹不爹的。 淑敏说,报告参谋长,一区队政委魏淑敏伤愈归队。 参谋长说,不中,不中。你回口北养伤。路南敌情紧张,一区队必须一天转移一个地方。等你伤彻底好了再归队。 俩年轻人刚见面又分手,嘴上不说,心里埋怨老年人不通情理,于是,迟迟不动。 老周说,淑敏啊,你公爹是为你们长远着想的,你是政委,要做战士的表率,别拉陈龙的后腿。你叫他放心地去战斗。 淑敏愉快地送陈龙下山,她随大部队向口北转移。陈龙和淑敏分手之后,带着一百多人,凌晨进了九百户,藏起了长枪,带短枪,化装成各色人物。有农民,有买卖人,有贩子,有渔民,有教书先生,有道士、和尚,也有说书的,卖唱的,唱影、唱落子的,还有回家探亲念书的洋学生……星罗旗布地撒在路南,寻找丁大炮、马勺。 陈龙扮成一个漏粉的师傅,穿一件沾满淀粉点子的黑色长棉袍,繫着腰带,前襟掖在腰带上,手枪插在腰里。他来到那天部队居住过的村子。也没有大炮、马勺的下落。老乡们说,黑间没有发生战斗。鬼子都拉到海边去了。陈龙不安地胡思乱想,难道他们被敌人捕去了?那可就惨了。 那天夜间,八路军突围。鲇鱼嘴丁大炮和刺猬马勺匍匐在篝火间时,丁大炮发现篝火边有一门撸管炮,他就心里发痒,忘了突围的危险。他观察篝火附近只有三个鬼子打瞌睡。他一拉身边的六个战士,就摸了上去,刺死三个鬼子,那俩鬼子一声没吭,第三个鬼子叫了一声。临近的篝火那边的鬼子听到了叫声,就朝这边开枪。大炮他们缴获了炮和两箱炮弹急忙撤退。但是,他们没能通过封锁线,就连夜向南转移,天亮就到了乐亭最南端的捞鱼尖。此地三面环海,西望十几里有个海岛——石臼坨。唐太宗征东19日在此驻跸,故名十九坨,念白了就叫成了石臼坨。马勺寻思,难道人想啥就有啥吗?前不久她念道过石臼坨、曹妃甸,如今真的应了她的预言?曹妃甸就是那次唐王征东时,曹妃驾崩的地方。莫非我马勺也难逃这一劫吗? 大炮找到一只小鱼船,载着他们八路军一区队的八个人。丁大炮打过鱼,贩过鱼,对海不陌生,对船熟悉,战士划桨,他掌舵,顺风,十几里的海路一会就到了。他们上了岸,发现岛上有几户人家,一口井,一条船,几张网,一条狗,三只猫,鸡、鸭、鹅数不清。岛长三里,宽一里,有田有林。马勺喜欢上这个地方了。 大炮说,你还想在这儿过日子是咋的? 马勺说,打跑了鬼子我们就在这儿落户。 大炮说,想的可倒美,我们能不能活到明天还很难说。现在,注意隐蔽。 马勺和战士们趴在岛上隐蔽,枪口对准陆地。大炮一手握着小钢炮,一手拿着炮弹,随时准备射击。海面上波涛汹涌,海浪滔天,只见陆地上的树梢,不见鬼子的影儿。 在渤海指挥拉大网的无肠公子赤本三尼不时地得到报告,说是围住了八路军,又一次命令在滦县的殷克唐抓紧围剿。可是,董旅长留了个心眼。尽管你吆喝的紧,我得藉口按兵不动,动,也是缓磨拖蹭。在古冶坐镇的刘仙舟刘道尹听说包围了陈老六,他可就来劲了。当年就是他和高老蔫与我作对,吃了他们一枪,现在想起来伤口还隐隐作痛。他妈拉个巴子的,今日休想逃走。于是,他怀着对陈老六咬牙切齿的仇恨亲自出马,带队给鬼子引路。一竿子把网拉到海边。可是,一个八路毛也没有看见。 第207页 大叫驴刘仙舟是个滦县通,乐亭通,昌黎通,长城22县没有他不通的。他站在捞鱼尖对鬼子联队长说,八路下海的干活。网拉到海里去。 海边没有大船,只敛巴了七八条小船,一条船上只能载四五个人。总共三四十鬼子登船到海里搜索八路军。他们终于发现了石臼坨,就向这个小岛前进。距离小岛半里海的时候,突然,从岛上飞来几发炮弹,炮炮落在三条小船上爆炸,把小船炸沉。鬼子落在海里。冬天海水贼凉,没炸死的,落在海里冻僵,不久也沉入海底。没有挨炮弹的小船,不知是前进还是后退?就在忧郁的时候,又有三只小船被击沉。那两只小船意识到遇见了八路的神炮手。掉回船头就逃。一只小船逃的慢,又被击沉。终于逃了一只。他们丢盔解甲地上了岸,说是他们与八路主力遭遇。岛上八路大大的。 赤本三尼得到报告,立即和驻秦皇岛日本海军联繫,请求派军舰扫荡石臼坨海域,又命令空军立即起飞,轰炸石臼坨。命令海边的炮兵向石臼坨开炮,把石臼坨炸平,炸平。 军舰来的慢,大炮射程够不着,来的快的就是飞机。两架日军飞机在石臼坨上低空盘旋,见人就投弹、机枪扫射。 马勺拉着大炮到树林里隐蔽,大炮拿起步枪瞄准飞机开枪。他命令全体战士向敌机开火。飞机飞得太低了,几乎擦着树梢飞行。大炮紧握小纲炮等待着敌机又一轮的轰炸。敌机从海上超低空飞来,接近岛的时候,大炮命令开火。七支步枪,一门小炮发射密集的枪弹、炮弹。果然,一架飞机起火,拖着浓烟一头扎进大海。八路军战士们举枪欢唿、跳跃。另一架敌机呜的一声飞得没影儿了。 马勺说,区队长,敌机一会儿还来,我们趁这个机会转移。 大炮说,上船。 他们八个上了小船,向西南开去。 马勺说,西南是曹妃甸,我忌讳那个地方,我们向东北。 大炮说,中,你掌舵,我划船。 小船向马勺心目中的海域飘泊,他们没有划多远,敌机又来了。先在石臼坨老高老高的上空投弹。马勺他们已经离开了石臼坨。大炮唿着号子奋力划船。但是,还是被敌机发现了。敌机不敢低空俯冲,可是,投下密集的炸弹,把小船炸翻。落水的八路军战士继续向东北游去。马勺是个旱鸭子,不会游泳。大炮可是海里蛟龙。他托起马勺,向东北奋力游去。大炮边游边喊,同志们,奋勇向前。可是,回声渐渐地微弱下去。大炮无力回天,只是拖着马勺向前向前。大炮不时地叫马勺换气。昏迷中的马勺不时地抬头露出水面。 天黑了,潮来了。天边点缀疏星,风楚楚,云淡淡,弯月朦胧。 海水把他俩冲上岸,退潮的时候,他俩就留在海滩上。马勺冻僵了。大炮火力旺盛,那也磕打牙了。他紧抱着马勺,给她点体温,一步步地朝北。眼前没有村庄,没有树木,也没有敌人。他估摸着这地儿也许是王滩。 前方闪亮了豆大的灯光,大炮怀着希望向那星火奔去。唿叫的北风已经冻硬了他们的衣服,大炮迈不动步子,摔倒了再也没有爬起来,他就拱着马勺前进,前进。 忽然,几只大脚站在他们的眼前说,什么人?举起手来! 5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58) 高政委云山思狐疑 易翠屏获嫌五指山 刺猬马勺已经冻僵、麻木、更确切地说,是呛水唿吸困难,就像盐水腌制的黄瓜,蔫拉巴几,挺不起个儿来。鲶鱼嘴大炮抬眼一看,叫他们举起手来的是个漏粉的师傅和一位鱼贩子老客。他们拿手电筒照一下一男一女的脸,啊了一声,这不是大炮和马勺么,可找到你们了。鱼贩子老客紧留地叫人拿担架来。大炮和马勺夫妇俩被抬到王滩一个渔民家里。给他们熬鱼汤、点火取暖。马勺渐渐甦醒,认出眼前的是陈龙和当乐亭抗日县政府县长的红鲤鱼刘子瑞、黑头鸭张老八张盛瑞,是乐亭的二瑞。 陈龙说,刘县长,人是交给你们了,我回去了。 刘子瑞说,放心。 马勺说,我们也回司令部去,都是我的错,丢了八区队。 大炮说,啥你的错,是我图希了那门炮。 张老八说,拉倒,你们两口子别强嘴,先养好伤。 刘子瑞说,对,对对的,先养伤。我有个堡垒户,就是会里的石敬斋家,保你们两口子平安。 马勺说,就听刘县长的,请小陈给司令部带个信,就说…… 陈龙说,中,我知道你们要说啥,告辞。 陈龙集合了他的一区队百十几个人,夜行日宿,行程三天,终于在热南的山里找到了长城军分区司令部,向鹿司令员和参谋长报告寻找八区队的情况以及当下他们的处境。鹿司令员说,你们辛苦了,八区队有刘子瑞张老八照顾,得得的,我放心。你也休息几天。做好准备,参加一次大的战役行动。 陈龙高兴地跳起来,要打大仗了。他不顾疲劳一勐气跑到后方医院看望淑敏。 说是医院,其实就是山沟里老乡家,土炕上躺着淑敏,炕沿上坐着医生易翠屏,她向淑敏滴眼抹泪地述说什么。陈龙进来的时候,没留心易翠屏,只盯着淑敏问伤问寒。淑敏扒拉开陈龙伸过来的手说,我好了,你瞎咋唿啥,是翠屏姐巧用刘韬的药,调理我的伤。可是,她——说着眼泪扑簌簌地淌。 第208页 陈龙说,咋的了?出啥事了? 易翠屏温和地说,八路军不要我了。 陈龙不信,一笑说,别逗闷子了,连你这样发奋为雄抗日救国的女八路军都不要了,八路军可就没的可要了,八路军岂不成了光杆司令孤家寡人了不成? 易翠屏收敛了笑容说,是真的,大龙。 说话间,进来两名八路军持枪的战士温和道,易翠屏,你被捕了!说着抖开绳子把易翠屏五花大绑地捆起来。又说声带走,就推着易翠屏出屋。 陈龙拦住说,慢,你们为什么随便抓人? 一个说,我们奉高政委的命令办事,你可知道你阻拦的是谁吗? 陈龙一口气就怒发沖了冠,他说,我找司令员去,评个理。 易翠屏说,诶,你别找他去,别给他添乱。你回来,回来。 可是,陈龙早就没影儿了。他跑到司令部,没有鹿司令,只有高政委和陈参谋长。高老蔫端着长辈的关怀亲热地拍着陈龙的肩膀说,龙儿,有出息,当了区队长了,虎儿当了支队长,好啊,你们就是高叔叔的左膀右臂。你爹和我那是生死之交。你爹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儿子,你爹当了参谋长,那就是我的参谋长,高陈两家就是一家,和刘仙舟不共戴天…… 陈老六说,咳,跟孩子们说这些干啥? 高老蔫说,要说,要说。说着又拿出一包礼物说,你们结婚,叔叔不在场,补上一件礼物。我们娶媳妇那会儿,哪兴这个?年代不同了。如今的姑娘结婚,张口就要什么小撸子、派克笔、金戒指……我就这三样东西,送给你们俩。 陈老六说,还不快谢谢你高叔叔。 高老蔫说,谁跟谁,一家人不言谢。接着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又说个没完没了。陈龙鼓绷着嘴不语,一句也没有听进去。陈老六听着那么不自在。 陈龙插一嘴说,高政委,我有一事不明。 高老蔫说,有事不明白就问高叔叔,我会给你一个很满意的答覆。理不明,我给你梳理,气不顺,我给你出气。说吧。 陈老六说,拉倒,高政委很忙,我和政委谈正事,别跟着瞎起闹。 陈龙说,我说的更是正事,你们为什么要逮捕易翠屏? 高老蔫一惊,他怎么也不理解自己人向着外人说话?不觉就拉下脸来。陈老六忙说,孩子不懂事,都是他胡思乱想,与我没关系。陈老六心中打颤,埋怨儿子沾上这个敏感的易翠屏问题,可了不得啊。 那天,陈老六、老周、王殿他们带着十二团从青龙山回到热南根据地,本想到家了好好休整休整。可是,不容他们喘气高政委要老周立即参加整风抢救运动的补课,并要东卢周、南卢陈对整风成果——挖掘出特务易翠屏、处死易翠屏——进行表态。 他俩大吃一惊,老周前一二年获悉敌人向八路军内部派遣特务,至今没有头绪。难道整风抢救把她整出来,就是她?他沉思不语。陈老六抱怀疑态度。说易翠屏是特务?那是不可能的。 高老蔫说,易翠屏的问题不是小事情,这个问题的揭露是整风抢救的伟大胜利。它告诉我们,敌人已经打进我们的内部,打进我们的司令部,同志们,多么危险啊,更可怕的是敌人隐藏在司令员的身边。今天,我们挖出这个毒瘤,维护了司令员的安全,维护了革命队伍的纯洁性。 高政委的一席话,说得令他们毛髮悚然,倒吸一口凉气不敢轻易表态。陈老六自言自语说,这处死的事,应当慎重,人死就不能活了,万一搞错了呢,就不能挽回。 高老蔫说,你这种思想是危险的,姑息迁就敌人就是对人民的残忍,你这个参谋长到底坐在哪条板凳上?你们俩在外已久,好好反省一下是必要的。你们提高了觉悟再来找我。 一时间,全军上下开展了以对易翠屏的态度为界线深入的整风抢救运动。不服的,就撤职,蒲公英就被夺去了军权。王殿不信她是特务,就指令关禁闭,反省。三十六个半谷雨只因和易翠屏说了一句话,就被赶出机要室。报社主编杨昭不肯刊载易翠屏落网的消息,高政委就下令报纸停刊整顿。西卢贾、豹天和陈虎在西部不回来,节板斧迷上了武器制造,高政委怕他回来惹事,给他戴个高帽,叫他一心造枪炮。他又叫司令迴避,叫政委不要插手。高政委可是猴子敬礼一手遮天了。今天陈龙又跳出来和高政委作对,真不知好歹。 陈龙说,高政委,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高老蔫说,易翠屏是特务那是板上钉钉子的事。她丈夫杨二疙瘩现在是特务队长了,赤本三尼的亲信。敌人很会钻空子,敌人就利用这种关系打进我们的内部。 陈龙说,你知道不?她丈夫早就把她卖了。不存在夫妻关系。 高老蔫说,咳,龙儿,你还年轻。你知道不,啥叫藕断丝连?妾心藕中丝,虽断犹相连。人道郴阳无雁,奈情钟…… 陈龙说,高叔叔,人命关天,你还当儿戏? 陈龙寻思求他没门儿,一气抬脚就走。陈老六抱怨说,这孩子,跟高叔叔没礼貌,真是的。陈老六边说边抬屁股走人。 高老蔫说,慢着,请你通知十二团、十三团及各区队集合,三五天内召开全军大会,公开审判特务易翠屏,就地枪决。调尖兵剧社速来热南,参加大会,并为大会添加气氛。 第209页 陈老六说,那是你们政治部的事,要通知你去通知。我还有作战的事情向司令员报告。 高老蔫看着南卢陈走了,叫也不回来。他说,诶,我说陈兄,你是喝了啥迷魂汤了。 陈老六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在一个山民的家里找到了鹿地司令员。鹿司令和王殿在地图上画画点点酝酿一次战役行动。陈老六疾首火燎地说,哎呀,先救人,后打仗。你们看看,三五天就要处决易翠屏。我就不相信她是特务,可是,我没有证据。 鹿地说,参谋长,刚才陈龙来过,我派他去找证据。 陈老六不等鹿司令说完忙说,我也去。 鹿地说,你不能去,你一走太显眼。 陈老六说,大龙一个人做得到?三五天一出熘就到。 鹿地说,我派人去西部找豹天、西卢贾。最理想的证据是把潘耀祖抓回来。他肯定知道敌人派来的特务是谁。只要抓住他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陈老六后悔地说,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叫他跑了呢? 鹿地说,现在潘耀祖在哪?我们撒下人去,天津、北平、渤海、他家里,亲戚家里,他就是到了天涯海角,狗窝耗子窟窿,想神法也得把潘耀祖抓回来。 陈龙按鹿司令的指示,换上便衣第一站就到了古冶大中书局。他是首次来到这个八路军秘密联络点的,没见过李善周艷夫妇。陈龙在敌人的营垒里隐蔽工作一两年,什么人物都见过,什么场面都见过,积累了丰富的地下工作经验。今天他扮成个洋学生,目中无人,高傲地迈进小书店,满腹经纶地望着书架。 柜檯里周艷一笑说,先生,想买本什么书啊?我帮您选。 陈龙说,我想买一本当代诗人的诗集《离骚》。 周艷说,先生,您没搞错?《离骚》不是当代诗人的作品。 陈龙说,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周艷说,望北山而流涕兮,临流水而太息。 陈龙说,酌奇而不失其贞。 周艷说,玩华而不坠其实。 陈龙说,不有屈原。 周艷说,岂见《离骚》?这么说,你是—— 陈龙说,我是鹿司令派来的,叫陈龙。 周艷说,跟我来。 书店的后院小屋,经理李善召见陈龙。周艷端来茶,就到前边柜檯放哨。陈龙取出鹿司令的亲笔信,交给李善说,事情很紧急,务必在三五天内找到潘耀祖。 李善看完信,划根火柴,烧了。烧信的余火熄灭的时候,他有了主意说,你在这儿等我,我想办法。 陈龙说,不,我不能等。 李善说,你到这儿就得听我指挥,你必须在这儿等我回来。不然,我有了消息上哪找你去? 陈龙说,好吧,你快去快回。 水底鱼李善出后门,登上自行车一直奔西南的渤海,五十里路,他一个钟头就到了。他一头扎进朱公馆。小桃开门一看是李善忙说,李掌柜,又给我送书来了,里边请。朱欣正回家来吃午饭,李善就不客气地坐在饭桌旁说,给我一筷一碗。小桃拿了碗筷、酒、一只渤海熏鸡、一盘油苏花生米。他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李善抿了一小口酒说,鹿司令下的命令,必须在三五天内抓住潘耀祖。 朱欣说,潘耀祖这小子在滦县随大流起义参加八路军,不久又逃回来,见赤本三尼,发誓一定追回起义的治安军。可是,他在迁安打了败仗,鬼子吃了大亏。又不敢面见赤本三尼,就下野,不知去向。赤本三尼围剿青龙山的真正目的就是抓潘耀祖。这小子知道赤本三尼的老底,知道赤本三尼派出去的特务名单。赤本三尼十分清楚,潘耀祖一旦落到我们手里,赤本三尼打入八路军中的特务就十分危险。所以,赤本三尼豁出老本也得抓住潘耀祖。那次拉大网,拉到海边,是个空网。赤本三尼不甘心,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撒下一大批特务寻找潘耀祖,只要发现潘耀祖抓不到活的,就打死。我们警务科也接受了这个任务。我想马马虎虎,应付应付就得。这回我得动真格的了。 李善说,可是,鹿司令是要活的。 朱欣说,放心。你回去听我的消息。 朱欣上班,在警务科宣布命令,特务队长潘耀祖潘团副投降了八路军,赤本三尼太君有令,抓回潘耀祖。今天都去抓人。抓住活的有赏。发现其藏匿地点马上报告。 这些警察弟兄们,奉科长的令,唿啦一声都散去。 朱欣带俩弟兄去山西刘庄潘耀祖的家,找他家人,询问潘耀祖的下落。可是,潘家门口早被特务把持,不准进。 朱欣说,连我也不准进吗?耽误了太君的公事,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门口的吵嚷声引出新任特务队长杨二疙瘩。他从门里走出来抱拳说,哦,是朱科长,抱歉,抱歉。 朱欣说,你们真是雷厉风行啊,佩服,佩服。 二疙瘩说,朱科长里边检查一下,不过,这是一处空宅。 朱欣说,人呢? 二疙瘩说,这个么,我没有义务向您报告。 朱欣变了脸色,可是,立即转怒为喜,命令俩警察说,你们守在这里,发现情况立即报告。说完就抽身便走。 二疙瘩自言自语,这个朱科长,猪—— 二疙瘩吩咐,交给他们了,我们撤。他一挥手特务们歪侧斜垮地走了。他们上了自行车吱熘一声就扎进北特警司令部。 第210页 二疙瘩揉着帽子向赤本三尼报告说,太君,潘阎王家唱了空城计,可是,空城计还有诸葛亮坐城头。潘家一个人芽子也没有。邻居说,自太君放了潘阎王,他们就撒丫子了。说是逃到匪区——潘家峪他们的老家。可见,潘耀祖投匪是预谋的,太君,潘的,良心大大的坏了坏了的。 赤本三尼说,吆西,潘的死了死了的。杨桑,你到潘家峪的干活。 二疙瘩吓一跳说,太君,那是匪区,我去了是送死的干活。 赤本三尼说,不,我的明白,你的夫人在那边做事,他不会杀了你吧? 二疙瘩说,太君,我的妻子恨我,见了我还不把我吃了,撕碎?我可不敢见她。 赤本三尼说,我见过你的夫人,是中国的窈窕淑女,人们称她风仙,医术高超。我若是支那人就向她求婚。 二疙瘩腆着脸说,太君若是喜欢,我就奉送给太君享用。 赤本三尼说,不,不,你是我的朋友,朋友之妻,不可欺。风仙是个贤惠的妻子,你可要善待她。这次出动武装进攻潘家峪,然后,你秘密地留下来,寻找潘耀祖。有消息立即与川岛小姐联繫。她目前在马兰峪护陵主任千叶那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潘的投降八路,你的妻子会告诉你潘的在什么地方。 二疙瘩说,我的明白。 赤本三尼按了电铃,佐木进来。赤本三尼说,潘家峪的开路。 潘家峪是个美丽而贫困的小山村,四面环山,山里有洞,隐藏着八路军节板斧的兵工厂。他实验生产了大批的土地雷,围绕着山村的山樑、路口、树下、墙根埋下了数不清的地雷。节板斧要搞一次试验,检查地雷的威力。忽然,山头的消息树倒了,鬼子来了。节板斧一拍大腿说,来得好。他带着游击队、民兵上了山。节板斧说,同志们,把紧路口,不叫鬼子进村。 佐木和二疙瘩带领鬼子一个中队,一小股特务,乘着摩托从火石营北的公路上叉下去,向东颠颠簸簸地奔向潘家峪。刚接近村子,就踏响了几颗地雷。一辆车翻了个跟头。死一个,伤八个。吱噶冷不丁地一剎车,把鬼子特务都甩下车来。他们就劲卧倒。佐木拿望远镜看村里,什么也没有。看路上,只有积雪。他说,土八路的干活。一挥指挥刀,向村里进攻。 鬼子们端着刺刀猫腰弓嵴小心翼翼地抬脚放脚,寸步难行。可是,佐木得寸进尺。二疙瘩说,太君,土八路的地雷厉害,回去吧,下次再来。 佐木骂道,八嘎,回去的不行。 他乍着胆子立直了身子,挥刀前进。佐木命令特务们在前蹚路。二疙瘩不敢不从。他一摆手枪命令特务们,上! 特务们又分三六九等,大特务指使中特务,中特务指使小特务。小特务没的可指使,生就当替死鬼的命,大车走进泥水塘,没辙。那就去死一回,当个替死鬼。可是,小鬼有小鬼的道行。他就踏着车轱辘曲一脚一脚地迈进。他幸运地到了村口,竟没有踏响一颗雷。 在山上的节板斧急得冒烟,他的地雷还是不中,挡不住鬼子进村。他说,撤。 佐木进村直奔潘阎王家,不容分说,捆上潘阎王就走。大太太哭天抹泪地拉住二疙瘩说,杨二爷,行个好,说个情,放了我们老爷。 二太太擩给二疙瘩五块大洋,眼里挑个情卖一点骚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为啥老跟咱娘儿们过不去。有话直说,弟兄们憋着了,还不是您杨二爷一句话。要什么说吧。你们是要钱还是要我……我都给。 二疙瘩苦着脸说,二位太太听好,这可是皇军办的差,我是老妈子戴簪子,当家做不了主。 二太太一把抢过那五快大洋说,老娘烧错了香。 大太太拿过那钱拉过二疙瘩的手笑笑说,二爷莫怪,拿去给弟兄们卖包烟。敢问二爷,我们老爷子一生本分,到底犯了啥案? 二疙瘩把钱装进自己口袋说,你们少爷投降了八路军,叫你们把他交出来,不然,不然…… 大太太问,不然怎么着? 二疙瘩说,这还用问吗?不然就枪毙你们老爷子。快找八路军去,把你们的少爷找回来,就没事了。 大太太、二太太吃惊地啊了一声,就晕了。半晌缓了口气说,哪有这等事,我们少爷不会投八路,你们没搞错u张的帽子给姓李的戴上了? 二疙瘩问,你们少爷没回家来? 大太太说,没,没有。 二疙瘩说,这就难怪了,你们准备好棺材到渤海收尸吧。 大太太、二太太哭得死去活来。二疙瘩怕民兵,不敢久留,撒丫子就追佐木。可是,他出村皇军就没影儿了。他不敢违抗赤本三尼的命令,只好秘密潜入匪区找他妻子踅摸潘耀祖。他一人拣着山旮旯子背人的地方向北走去。他走到迁安县境内景忠山下的时候天就黑了。 二疙瘩心虚怕天黑走夜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抬头见通向山顶的台阶,朦朦胧胧看不清又眼晕。他想山上的碧霞元君庙有和尚有吃有住,凑和一宿,明个再找个舒服的地方吃住。心是脚的指挥官,他不由自主地登台阶上山。他渴望有人为伴,又怕遇见熟人。他上一级,就停住脚听动静,左右顾盼。大约八里长1872道台阶他可走了几个时辰。忽然,身后传来上山的嚓啦声。二疙瘩抽身一轱辘躲进台阶边上的树棵子里。他屏住唿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上山的人。这人秃头,披袈裟。哦,是个化缘的和尚回山。心说,这回有吃的了。那和尚渐渐走近,藉助月光看清了那和尚的脸,啊?是个熟面孔。二疙瘩立刻吓了一身冷汗。 第211页 59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59) 二八宿下界景忠山 豹司令三打东新庄 二疙瘩看见的这个熟面孔正是他苦苦寻找的三脚鸡潘耀祖。这个新发现叫他按耐不住内心的狂喜。这回可要捞一鼻子了。可是,他不敢出来捉拿潘耀祖,他自知不是人家的对手,何必打草惊蛇呢?他等潘耀祖上了山,就抽身下山,连滚带爬地不知摔了多少跟头了多少嘴泥才到了山下。就近的据点就是三屯营了。他辨别方向,可是,天上有云,看不见北斗星,也看不见牛郎和织女,更看不见苍龙、白虎、朱雀和玄武。他骂老天吃了美女的蒙汗药不睁眼。他没辙,摸黑在山里转游到山尖发白,才知道那是日头出来的东。于是,向北一眨眼就到了三屯营据点。他急忙叫门。门岗怕他是八路军诈城,不开。他就报了字号。城上的岗说,谁知二疙瘩三疙瘩,说出十疙瘩来也不中。他就抬出赤本三尼来说,二爷是赤本三尼太君的人,叫你们王团长出来说话。岗哨哟喝一声没说的了,换了个姿态,口气温和些说,请先生稍候。 三屯营是当年戚总兵建筑的兵营,有戚继光手迹石碑《重建三屯营镇府记》为证。三屯营有三丈高的城墙,有四门紧闭,如今驻守着治安军第十团。团长王庭灏伴着夫人睡得香的时候,卫兵就把他唤醒。他合眉眨眼地问,咋啦?卫兵凑到他的耳边嘁咕了几句。王团长说,下了他的傢伙,放他进来。 团长换了军装,坐定办公室他的宝座,二疙瘩就进来了。 王团长说,哦,是杨二先生,请坐。 二疙瘩说,你的台阶高门口紧,不敢坐。他一个箭步窜过去,伏在团长耳边说,你屏退左右。团长挥手,卫兵、参谋、副官都向后转。二疙瘩就把他发现潘耀祖的事说了出来。 王团长一惊立起来说,这小子活该倒霉,落在我的手里。 二疙瘩心里不乐,咋就落到你手里了呢?于是说,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找到了他藏匿的地点。 王团长一听又坐下来说,哦,其实呢,我派俩弟兄就把他提熘来。不过,我得报告上级批准才能行动。杨先生稍候,我发个电报。说着他进了密室,二疙瘩尾随。团长指指门上闲人免进的木牌。二疙瘩被关在门外。王团长在里边鼓捣了半天才出来说,好了,等着回电。 二疙瘩又等了几个时辰,也不见回电。他急了又不能恼,心说,等回电黄瓜菜都凉了。怕是夜长梦多,不能在此傻老婆等汉子,等个年半子。他说,团长大人,看来我是多余的了,我回了。告辞。 王团长说,副官,送客。 二疙瘩回头说,王团长,借用一辆摩托车。 王团长点了头,副官领二疙瘩到军械库推出车来,加了油。二疙瘩呜的一声开出三屯营。 二疙瘩一走,王团长一笑说,这小子想借刀杀人,没门。姓潘的曾是他二疙瘩的顶头上司,杀了上司,他就可以飞黄腾达。这种事我见得多了。他吸熘一口凉气一想,万一那小子说的是真,岂不……那就真拍个电报吧。 治安军总司令部收到电报的却是刘韬,总司令殷克唐在后院打牌。他拿电报送上后院交给殷克唐。总司令打了一宿的牌,这一圈他连摸了几张牌,都不是他需要的八万,急了一头汗,顾不得看电报了。八万比电报亲得多。他把电报塞在裤子兜里继续摸那张永不露头的八万。 刘韬一看就知总司令的心情,有隙可乘。他蔫蔫地离开殷克唐,牵了一匹快马熘出总司令部。潘耀祖藏匿的地点正是陈龙要找的。那天在街上遇见进城的陈龙。二人在背静的小酒馆叙了好久。他们都为易翠屏担忧,苦于没有证人潘耀祖的下落。今天,终于喜讯来临。刘韬是总司令的保镖,进出卡子没人敢拦。他一熘烟飞到古冶大中书局,陈龙得到这个消息如获至宝,骑上刘韬的马一鞭子就到了山里。在一个叫驸马寨的村子,找到了八路军副司令员豹天。陈龙说了原委。豹天立即带陈虎28名战士跑步上了景忠山。可是,豹天、陈龙、陈虎他们前脚进山,后脚鬼子就包围了景忠山。 原来,二疙瘩从三屯营出来根本就没有回渤海,就近往西一熘烟飞到遵化的马兰峪,一头扎进东陵办事处。累得他屁滚尿流跪着爬着地向千叶、川岛说,报告太君,潘耀祖就在景忠山上。我亲眼看见的。快,包围景忠山,捉拿潘耀祖。 白嘴鼬川岛几个月来一直在山里活动寻找联络特务白兰雪。她走遍长城内外,却没有见到白兰雪的影子。难道白兰雪被八路军赤化了不成?白兰雪是她推荐给赤本三尼的间谍高手。她在赤本三尼面前吹嘘白兰雪功劳盖世,绝技超群。可是,现在白兰雪石沉大海。她不甘心。千叶主任手下都是间谍高手,想藉助千叶的力量寻找白兰雪。于是,她就以东陵办事处为据点,像个章鱼似的向周边伸展她的触角。现在一听潘耀祖的消息对她是个喜讯。白兰雪的失踪也许与他有关。必须把他抓住,寻找白兰雪的线索。她立即给在渤海的赤本三尼通了电话。 千叶说,杨桑,功劳大大的,金票的给的时候,赤本三尼就下达了命令。 川岛按赤本三尼的命令,立即从遵化调兵日军一个大队、治安军一个营包围了景忠山。潘耀祖插翅难飞了。可是,豹天、陈龙、陈虎等28名八路军也被包围在景忠山上了。 第212页 陈虎说,豹司令,打吧? 陈龙说,我们的任务是抓潘耀祖。 豹天说,我估计敌人也是冲着潘耀祖来的。 陈龙说,原打算抢在敌人之前,可是,现在…… 豹天说,敌强我弱,不能打,先隐蔽待变。 八路军熟悉景忠山,他们不去山顶的碧霞元君殿,而是急速地沿着八里长的台阶经过三个茶棚隐蔽在大殿东侧的滴水洞里。 寒月挂在山尖,风摇树影,星转斗移。山下的敌人燃起一堆堆的篝火,火舌贪婪地舔着夜空。川岛亲临阵前,指挥搜山。二疙瘩说,将军阁下,天这么黑了,他猫在旮旯难找啊。山上有大殿、配殿,火神庙,鬼王庙,千奇百怪的石洞。白天都难找,黑间那是瞎子摸鱼。反正我们包围了这座山,他姓潘的就是插上鸟的翅膀也飞不出您的手心。他是瓮中之鳖,我们手到擒来。那是早一会儿晚一会儿的事。您在茶棚里暖和暖和,迷瞪一觉,明儿个一早就上山。 川岛说,你想的很周到。派俩人到山上打探一下。 二疙瘩打发人上山走一场空窗户,在正殿门口咋唿了几声就紧熘地下山了。敌人心虚的咋唿声已经传到东侧的滴水洞里。八路军战士们捂着嘴不敢笑出声来。 陈龙说,豹司令,我判断敌人怕黑,夜间不上山了。我们乘机抓潘耀祖,从后山转移。 豹天说,敌人就在山下,我们不能有大的动作。小虎,走,我俩先侦察一下。 豹天和陈虎摸着羊肠小道向西南的寺庙走去。所有庙宇都像漆黑的怪物,惟有一处闪烁微弱的灯光。那就是碧霞元君殿。他俩靠近半掩着的殿门,细听没有动静,只有椽头上的惊鸟铃风响。豹天扒着门缝看去,雕梁画柱的大殿上点燃一盏很不匹配的小油灯,不见人影,只有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塑像。她坐势端庄,神态安详。殿内的壁画,都是碧霞元君的生平,人物栩栩如生。殿前的石柱上镌刻着一副很饶口的对联,上联是:圣功无量圣寿无疆惟圣降神聿尊圣母,下联是:元妙莫名元机莫测因元入道厥仰元君。 陈虎说,喂,看见啥了? 豹天说,嘘——你守住山门,我进去看看。 陈虎说,我去。他紧握快慢机,嗖的挤进门去,燕子似的左闪右闪身子紧贴住大殿内门,东西配殿没有灯光,没有动静。忽然,一股食物的香气扑鼻。他才注意到元君像下的供桌上摆着十盘供品。陈虎耐不住食物的诱惑,麻利地脱下上衣铺在地上,把供品都唿啦到上衣里,兜起来就走。他们回到滴水洞,大家吃了一顿供香餐。惟独陈龙不吃,他急得说,你们俩就找点元君的残羹回来,发现潘耀祖没? 陈虎说,哥,你急也没用,我比你还急呢,豹司令不急?各殿漆黑一团,哪个殿里都没动静。不能胡来,万一打草惊蛇,那就鸡飞蛋打。 陈龙一拍大腿,嘿的一声一巴掌拍肿了大腿也不知道疼。豹天安慰陈龙说,敌人就在山下,我们一急就出错。大家注意,我们两个人一组,分头搜索各殿,不准开枪,在天亮之前必须回来,如赶不回来,就便隐蔽。出发。 八路军战士摸黑搜查各殿各个屋宇山洞,拂晓,各个无精打采地回来。陈龙急问,都说没有。陈虎说,不但没有潘耀祖,就连一个和尚也没有。 豹天说,怪了,他能藏在什么地方呢?不过,这也是好事。我们找不到,敌人也不可能找到。我们就有机会捉住潘耀祖。大家注意,敌人就要上山了。小虎,你负责观察敌情,及时报告。 黎明的枪声预示着敌人上山来了。川岛的指挥部由第一个茶棚移到第三个茶棚。二疙瘩当嚮导兼跟班,尾随着川岛的屁股后头舔屁股沟子。鬼子伪军扇子面展开,像梳头那样梳到山顶。殿里殿外,什么都有,只是没有人。川岛一拍茶几站起来就上了娘娘顶,她眼尖发现了一个人,她命令拿下问话。可是那人就是元君娘娘的塑像。川岛气得拔出战刀一挥,向泥胎开战。可是,距离远,她没有够得上。心说,我们都是女人,何必呢?于是,她带队一个殿一个殿地搜。从西搜到东,就进了八路军豹天他们隐蔽的那个滴水洞。 川岛站在洞口,洞里空空如也,只有一滴滴的水滴从石缝里滴下来。水滴落地就成冰,冻成一人高的冰山。顿时,一股凉气刺骨,她命令,搜。 好大的一个洞,伪军进去一个连搜了半天,还是没有潘耀祖的下落。连一个提供线索的人也没有找到。 他们在山上折腾了一天,一无所获。川岛眼珠一转说,撤。 太阳落山的时候,在山旮旯儿里观察敌人动静的陈虎看见敌人下山。他抽身回到滴水洞,拍了三巴掌。八路军战士们就从滴水洞的石缝里挤出来。豹天说,难道潘耀祖真没有在山上。我们不能在此浪费时间,下山想办法。 豹天带队顺着台阶下山,他们经过第三茶棚下到第二茶棚,豹天发现第一茶棚里忽然闪亮一下火光,陈龙说,有人吸菸。豹天命令卧倒。他说,小虎,侦察一下。陈虎去不多时,回来报告说,敌人没走,今晚没有篝火,我们差一点中计。 陈龙说,不是我们差一点中计,而是你自己,你负责观察敌情,咋观察的? 豹天说,回滴水洞去。 滴水洞,不停的滴滴巴巴声滴得陈龙心烦意躁。饿了战士张口接着喝滴水。豹天忽然眼前一亮发问,同志们,昨天夜里我们吃的供餐是哪来的?有的还热唿唿的。是山下的善男信女上的供吗?不——陈龙、陈虎跟我来。 第213页 他们哥俩还没有明白豹司令的推理就稀里煳涂地跟了去。他们一时进了碧霞元君的大殿,隐蔽在供桌的背后。他们等了一个时辰,又等了一个时辰。夜深风静,猫头鹰大笑,野鸡不叫的时候,忽然,从殿门外闪进一个人来。他点燃一盏油灯,照亮他的脸,原是庙里的老主持。他把一盘一盘的供品摆在供桌上,一共摆了28盘。烧了一炉香,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星神二十八宿下界了,口里口外来了天兵天将,中国的黎民百姓有救了。 豹天他们从暗中走出来,和尚一惊说,阿弥陀佛。 豹天抱拳说,老主持,我们不是神星,是八路军。 和尚说,贫僧眼拙,没有认出来。那天我在殿下念佛,忽然一股步履的嚓嚓声,从天降下28个神兵。鬼子搜了一天,尽管鬼子进了滴水洞,他们是肉眼凡胎,看不见神兵。哈哈哈……上次神兵享用了我上的供,今天又上供来,被神兵看破,贫僧没有修成正果。惭愧,惭愧。 豹天说,老主持,我们请教一事,方便不? 和尚说,施主请讲。 豹天说,高僧前不久,收了个徒弟,叫潘耀祖,曾有此事? 和尚说,有。 陈龙急忙问,现在他在哪儿? 豹天拦住陈龙说,不忙,不忙。高僧为什么收他做弟子?您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和尚说,佛门普度众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豹天说,我想问你弟子几个问题,请主持应允。 和尚说,施主,不巧了。前天他化缘回来说,有人跟踪他,必须到山下躲几天。当夜他就下山到东新庄朋友家。是不是真去那儿,我也说不清。施主鑑谅。 陈龙嘿了一声。人不在,又不能下山。三五天的限,还有两天,易翠屏生命难保。老和尚说,施主莫急,要下山跟我来。豹天叫小虎通知滴水洞的同志到大殿集合。 老和尚打开娘娘像后的暗门,领八路军进入暗道,送出了景忠山。豹天谢过老和尚,调来十三团战斗力最强的第一营。营长飞毛腿蒲公英被罢了官。豹天任命青英支队长陈虎兼任一营长。就带队开进遵化境内,登上明月山,住在山里各庄和小马坊村宿营,接近了东新庄据点。 后半夜了,睡足了的豹天,挑选了陈龙、陈虎等十七名强悍、枪法好、善于翻墙越嵴的高手,转眼间就潜入东新庄,悄悄地靠近村东头公路边的炮楼。豹天拍了三巴掌,内应放下了吊桥。生龙活虎的战士嗖嗖地跃入其内。一枪没放,就押出了守炮楼的治安军80多人。昔日耀武扬威的炮楼,今日成了火的会餐,霎时,化为灰烬。豹天押着俘虏回到明月山,在村里豹天命令俘虏站好队。别人不认识潘耀祖,只有陈龙和他打过交道。陈龙在俘虏面前一个个地相面,竟没有潘耀祖。 豹天说,难道他藏在村民家里?我们回东新庄去。 东新庄的沖天火光,在美丽的夜色中产生了辐射效应。驻遵化日军一个联队和一个营的治安军立即开进东新庄,抓民夫重建新炮楼。 豹天带一营沿朔河北上,直至三道毛山的主峰之下,在雅静的秋花峪扎营。 晚霞映红了陡峭挺拔的三道毛山,宛如三根淬火的金锥,意欲刺破青天刃不弯。当过秘书的陈虎一手倒背,一手摸着无鬍鬚的下巴颏,欣赏祖国的大好山河。放眼望去,积雪覆盖的三道毛山,惟有苍松翠柏,颇为壮哉。不免又感发情怀一回。今日的鹿鸣、豹天和咱爹就是长城的三根金锥,祖国母亲横遭外强蹂躏,青春焕发的七尺男儿敢不怒乎? 临川羡鱼不如回家结网的豹天拍拍陈虎的肩说,一营长,你发一千次感慨,敌人也不会走的,还得靠真傢伙。 陈龙急来,孟良的葫芦,火了。他说,你们俩还有闲心扯闲板儿。 豹天说,打不打,还得一营长下决心。 陈虎说,我听你的命令。 豹天说,侦察员报告,东新庄之敌,以为我们不会再次打东新庄,大批鬼子伪军都撤了。留下鬼子一个小队,治安军一个连守备。我们再打一下。 陈虎说,怎么打? 豹天说,一营长带一个连,埋伏在庄西至平安城的半路上,陈龙带两个连强攻炮楼。败敌可能向西逃跑,半路消灭之。西面战斗打响之时,陈龙带队进村搜索潘耀祖。有什么意见? 陈家兄弟没说的,豹天说,晚八点打响。进入阵地。 豹司令二打东新庄的战斗,如期实施奏效。陈龙攻进炮楼,他派一个连追击逃跑之敌,一个连寻找潘耀祖。炮楼里外只有敌人死尸,陈龙打着手电筒看死人的脸。哪位也不是潘先生。他就到村里搜索。可是。村里家家的大门紧闭,陈龙踹了一脚门。豹天说,我们是八路军,别学鬼子那一套,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农民。你把保长找来问话。 保公所在村当间。保长揣着袖子进来哎哟一声说,是豹司令,小人来迟,该死。于是吩咐保丁烧水派饭,换大灯来。 豹天说,你先别忙活。我问你,村里哪家来了客人? 保长说,庄稼院哪家来亲戚,瞒不过我去。可是,治安军家属哪家有客人,我就说不上色相来。 豹天问,几家伪军家属? 保长说,那可是大鼻子他爹,老鼻子了。少说有一半人家住着他们的家属。 第214页 豹天说,你领我们的人一家一户地去看,请客人到保公所来,我有话说。 保长不大情愿,陈龙一扭保长的胳膊就拉着保长走了。他们一家家地搜查客人。但是,有几家的来客,不是孩子就是女人,没有一位是成年男子。豹天、陈龙失望之际,忽然,报告有敌情。遵化之敌和景忠山来的川岛一股两面夹击东新庄。豹天命令撤。 在行军的路上,豹天说,姓潘的这小子猫在哪里呢? 陈龙说,我们到他家搜一搜。 豹天命令陈虎,上潘家峪。 八路军到家了,战士们原地休息待命。豹天、陈龙、陈虎一脚踏进潘家。这一家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呈现一屡凄凉、悲哀、空荡的气围。管家离去了。僱工们自己解放了自己。硕大的宅子里只剩下大太太、二太太两个女人,她们也不得不自食其力,劳其筋骨了。豹天他们进来,也没有往日的排场、礼数,倒显得自来熟。她们的穿戴学着村里女民兵的样子,毛巾包头,粗布衣,腰扎皮带,但,还露着小碎花洋绉的衣领子。不知底的看不出她们往日的太太风度。她们也称,豹司令,大龙、小虎。吃饭了没? 豹天说,我们吃过了。请问,你们的儿子在家吗? 大太太说,豹司令,你问的是耀祖吗? 二太太说,姐,你是明白一世,煳涂一时。我们就这一个儿子,不是耀祖是谁?豹司令,近人不说远话,耀祖,压根就没回来过。不知死哪儿去了。不管他爹,不管他娘。 大太太说,咳,你别埋怨他了。他也不好受啊,鬼子找他,豹司令也找他。他两边都得罪了不成?他得罪得起吗?他可是王八撞桥桩,暗气暗憋了。 二太太说,还是亲一点近一点不是,他是你养的。就不容我说他几句了。 豹天说,你们二位就别掐架了。我们找他不是要杀他,而鬼子则不同了,非杀了他不可啊。我们呢,是在保护他。你们想一想,他现在会在什么地方? 二太太说,啊,我想起来了。 大太太阻拦说,拉倒吧,你又想起啥来了,疯疯颠颠的。 二太太说,豹司令不会亏待咱。我是说我们老爷子有个相好,就是东新庄的保长,那可是莫逆之交。他家有夹皮墙…… 大太太说,咳,你真是的。 二太太说,豹司令也不是外人。 豹天说,谢谢。 豹天他们立即集合部队,连夜向东新庄进发,找保长打开夹皮墙,搜索潘耀祖。可是,到了东新庄外,敌人第三次在那里按了据点。陈龙说,咋办?陈虎说,还能咋办,打呗。 豹天说,是要打,跟我来。 豹天带一营隐蔽在笔架山下公路边的拐弯处。 日头一竿子高的时候,公路上由南北来一股五六十人的治安军,在笔架山公路上急行,刚一拐弯,与八路军相撞。伪军不战自降。伪军连长不打自招地献殷勤说,他们是东新庄的治安军,今天去遵化领给养。身经百战的豹天立即在脑中形成一个新的作战计划。他命伪军脱下军装,给八路军穿上。命一个排隐蔽在团瓢庄、周桥子,控制公路。一个排隐蔽在刘备寨、小马坊,警戒平安城据点之敌增援。 扁月东升之时,善于奇袭的豹天命伪军连长带路,八路军直插东新庄据点,先行包围。在前沿指挥作战的豹天举起望远镜观察地形。前两次攻打东新庄据点比较容易取胜。而这次,敌人吸取上两次失败的教训,新据点筑高墙,挖深壕,加固炮楼,派重兵把守。攻击难度加大。他原想命伪军连长趁天黑叫开据点的吊桥,一声吶喊冲进去,解决战斗。枪响,潘耀祖一定猫在夹皮墙内,我们就可瓮中捉鳖。可是,当地居民和伪军家属在睡梦中被犬吠惊醒,纷纷起床发现八路军又来打据点。顿时,村里村外沸腾了。打着灯笼火把,大人孩子牙,姑娘媳妇妈,哭的,喊的,唿的,叫的。唿她们的丈夫,叫她们的孩子,放下枪回家来。唿叫声中还夹杂着歌声、大口落子、乐亭皮影。一口哭迷子:我的夫哇!唿得人们心酸。 墙再高也挡不住人们的嘴;壕再深也挡不住人们发自肺腹的强音;坚固的炮楼被哭倒了;明晃晃的刺刀被唿弯了;铁铸的钢枪被唱化了。伪军从炮楼里潮水般地涌出来,飞过吊桥,丢了武器,和他们的家属会师来了。 保长殷勤地拜见豹天,陈龙伸手就要抓他,想说,你愚弄了我们。豹天说,我渴了,到你家喝口水,方便不? 保长说,方便,方便。有请。 保长家里,豹天缠住保长喝茶。陈龙、陈虎带领八路军战士搜查夹皮墙。终于在保长的卧室,保长太太的炕柜背后找到了夹皮墙。陈龙虎地冲上去拉开门一看,里边还是个空巴拉。 6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60) 风雪夜密裁易翠屏 求解放冒死敢做证 保长的夹皮墙里没有潘耀祖,豹天一怒道,拉出去枪毙。陈龙、陈虎拉起保长就往外拖。保长太太可就吓哆嗦了,她指着那夹皮墙哭她的当家的。那女人真聪明,指东说西,即保护了丈夫又不得罪亲戚。陈龙宽宏大度悉心理解保长太太的苦衷。他一个箭步再次窜入夹皮墙内,敲打墙皮,果然一处发出咚咚的空声。原来墙中有墙。陈龙、陈虎几经费劲拔力而今轻而易举地捉住了潘耀祖。 第215页 陈龙说,潘团副,起义是你愿意的,为什么又反悔? 潘耀祖说,陈副官,不得已而为之。你不会杀我吧? 陈龙说,不会的,只请你认一个人。 潘耀祖说,一个什么人? 陈龙说,一个女人。 潘耀祖说,人在哪? 陈龙说,跟我走。 豹司令把找到潘耀祖的消息派通信员飞马报告了在热南的鹿司令。 几天来他一直心情不好,七事八事困扰着他对打治安军作战计划的周密思考。都是同志,都是为抗日救国,为什么老是牛蹄子两半着呢?为了削弱我,而害无辜。蒲公英是无辜的,易翠屏是无辜的。现在可有了一个为她做证的人。他立即派人通知高政委及政治部。可是,双峰驼高老蔫封锁了这条消息。软禁了通信员。 高政委以高度的政治警惕性猜测传播这条小道消息是敌人的缓兵之计,阴谋背后可能隐藏着更大的阴谋。期限已到,必须果断处置。 夜阑,风雪,寒松深处。高老蔫亲自押解易翠屏来到这个背人的山旮旯子。高老蔫说,我最后审问你一次,生死在你手中,你可要把握好这个机会。你还年轻,生命之旅相当久远。 易翠屏几经折磨,身心憔悴,恶风捋乱她的秀髮,白雪融化她火热的躯体。亡国奴的枷锁还没有解放,又套上一个担当莫须有之罪的替死鬼的精神枷锁。解放可真难啊!解放成为人那就更难了。从前她以为,参加八路军就解放了自己,可是现在,解放的幻灭令她心灰意冷了。她说,高政委,生死对我不重要了,你不就是想给我一贴膏药吗?那就请便吧。 高老蔫说,我不忍心杀你,那年当我走投无路之时,是你风仙指出一条明路,我才绝处逢生。 易翠屏说,高政委,那是过去,我不会仗此求情饶恕。因为…… 高老蔫说,说你咳嗽,你就喘起来了。那不过是你掩盖身份的伎俩。看来,不可救药,不可救药。你不肯承认,就别怪我手黑。 高老蔫抽出手枪,子弹上膛,瞄准了易翠屏的脑壳。 易翠屏闭上眼睛,等待着瞬间那声结束生命的枪响,等待着自己人发射的子弹瞬间射进自己人的脑壳,等待着瞬间躯体的彻底解放而精神枷锁的套定,永世不能解放的盖棺定论,等待着那一瞬间女儿突然的到来,等待着兄弟蒲公英的到来,等待着鹿哥的到来,等待着大龙、小虎、王殿、谷雨、马勺、杨昭、淑敏、蔡妞、东西南北卢的到来,等待着斧子、大炮、老三等等瞬间的到来……那怕向他们说声再见,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同志们,永别了。 高老蔫手指扣着扳机,浑身打哆嗦,磕打牙,头顶冒凉气。他发狠地扣动枪机的时候,突然,刮来一阵风,高政委的枪就怎么也打不响了。 豹天伸手从高老蔫的背后拿过手枪来说,高政委,慢动手。还没有召开公审大会你就私下里…… 高老蔫回头说,你个豹黑子,魂儿都给我吓丢了。 豹天把手枪还给高老蔫说,你胆虚什么?是你枪毙她,又不是她枪毙你。给,这枪还保着险呢。 高老蔫一乐说,我说呢,咋打不响这一枪呢? 豹天说,一营长,你营负责看管易翠屏。明天召开公审大会。 陈虎暗喜,愉快地答应。 豹天又凑近陈龙耳边说,你看好潘耀祖,先不叫他露面。他啥时出场,听我的命令。 陈龙说,是。 八路军一营的驻地,悄悄地热闹起来。天没亮,那些女八路都来看易翠屏。她们像鸟儿落枝头唧唧喳喳可有说不完的话题。只有一位不支声,她就是蔡妞。她本来在县妇救会工作不踏心,要求上前线,就调来十三团。她参加八路军歷史短,她不熟悉众位,而大家都熟悉她。就是她的一吻从鬼子的刺刀下救出了陈虎。今天,她一来看易翠屏;二来看陈虎。不知怎么的,陈虎是她第一次吻过的男人,虽然,那是急中生智,事情过去就拉倒。可是,不中,人一走茶也不凉,陈虎刻在她的脑子里,甩不开,丢不了,抖搂不清,藕断丝连。她自己也奇怪,这到底是咋回事?想陈虎,梦陈虎,只是憋在心里,是她有生以来的秘密。今天一见陈虎就先脸红,红得耳热,心跳,脚飘。不顾和易翠屏说句话就跑了出去。 大伙不知蔡妞是咋回事,那脸红得像鞋底子掌的。淑敏说,我去看看。 善于观察事物体察民心的易翠屏说,回来,你算啥?这事得小虎去。 陈虎不知大伙说的是啥,咋啦,蔡妞闹情绪啦? 易翠屏混事混说,是啊,她闹情绪了,你是营长去做她的思想工作。 陈虎偏偏怕见蔡妞,他以为那次蔡妞以那种方式救他,是占了人家女孩的便宜,伤害了人家。总觉得欠了人家八万八六万六,这辈子还不清了。可是,该人家的,躲也躲不开。去就去吧。 山沟里两个年轻人踏着积雪漫步。林海,碧日,虽寒,犹暖。 陈虎说,小蔡同志,你为什么闹情绪?八路军战士为解放全人类…… 蔡妞说,因为你,你…… 陈虎说,我怎么你了? 蔡妞说,你已经怎么我了,还想赖帐?自那以后我就属于你了,你也就属于我了,我俩拴在一起了。我们俩之间有一条线,哪不知道?横竖全世界都知道了,你还装煳涂,煳弄傻子。 第216页 陈虎说,可是,我没有小撸子,没有派克笔,没有金戒指,没有…… 蔡妞说,我什么也不要,就要你这个人。你给不给? 陈虎正要回答的时候,抬头看见白兰雪从不远的树下跑过来和陈虎亲热地打招唿。她说,听说你回来了,我找你了老半天,还是在这儿躲清闲,你们拉啥体己话,能不能公开出来,我也体验体验其中滋味。她一边说一边就插进陈虎和蔡妞之间,热唿地拉着陈虎的胳臂。蔡妞气鼓鼓地一甩袖子跑了。陈虎摆脱了白兰雪的纠缠,快步追赶蔡妞。白兰雪发怒踢得积雪飞舞,踹得大树掉冰凌。她靠着大树出气、发呆、抹泪。她问自己,为什么就不能自由自在地去追求,去爱,去奋斗?只因身上那条枷锁,赤本三尼的阴影主宰她的灵魂。自从她混进八路军的营垒,当一名演员。她扮演了抗日英雄,扮演了苦难的平民,扮演了不怕死的八路军战士,扮演了女区长,扮演了女游击队员,扮演了爱国的知识分子……根据地的生活促使她的身心发生了潜移默化的转变。萌生了摆脱那个枷锁寻求人性解放的念头。渐渐地远离赤本三尼,摆脱川岛。可是,她没有勇气向及时雨鹿司令员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她顾虑的是怕从一个枷锁下解放出来又套上另一个枷锁。先混日子吧。 忽然,从那边的雪地里走来两个人,看清他们的面目之时,白兰雪大吃一惊。这两位都是熟面孔,一个是一区队区队长陈龙;一个是潘耀祖。白兰雪倒吸凉气,他怎么来这儿,是他投降了八路军,还是当了八路军的俘虏?可是,潘耀祖和陈龙肩并肩地自由交谈,哪像个受管制的人?他们渐渐走近白兰雪。她不怕见陈龙,只怕见潘耀祖。因为,他知道她的底细。在她不愿意的时候,万一他给捅出去,就乱了她的阵脚。可是,躲已经来不及了。就硬着头皮和陈龙打招唿说,区队长,你早! 陈龙说,你早! 白兰雪瞟一眼潘耀祖,只见他与她不期而遇不惊不愕不悔不恨不奇不怪不拿她当回事,像个不认识的没事人似的就过去了。白兰雪搪过了眼前,可是她摸不准姓潘的是啥心思?是保护她呢,还是来指认她?她心里可就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了。 白兰雪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司令员鹿地,这是咋回事?好像有个神秘的魔棍导演她的生活。鹿地说,哦,是你呀。 白兰雪行举手礼说,报告司令员,战士白兰雪敬礼。 鹿地说,八路军的生活苦啊,你过得习惯吗? 白兰雪说,在七九路军,我是个报务员,在这边当个演员,是个很大的转变。几年了,我已经适应。谢谢司令员的关怀。 鹿地说,你演的节目我都看过,你扮演的人物,很有个性,形象好,语言也好。看得出,你有很高的文学修养,可见受过良好的教育。假如,你放下包袱沿着自己选择的道路腾飞,一定有好结果的。八路军中知识分子太少了。但愿像你们这样的知识分子都参加八路军,多多益善。 白兰雪本打算和司令员打个招唿就过去。可是,司令员问这问那,就不好意思迴避。一问一答地就跟了司令员来到了司令部。司令员请她喝枣叶茶,叫她坐在炕头上,端来火盆,叫她烤火。白兰雪真叫体验到了受宠若惊这个成语的内涵、外延和余音,又思量司令员的一席不同凡响的话,白兰雪可就犯了琢磨,难道他鹿司令什么都知道了吗?她心里怦怦直跳,小脸一阵红一阵白。 鹿地说,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白兰雪说,有,有,家在东北,多少年没有音信,不知他们还有没有。 鹿地说,我们早晚要解放东北。我一生就追求解放两个字。做解放的人,干人的解放。我们有首歌唱道,不要靠神仙皇帝,要靠自己救自己。你对这首歌也非常熟悉,唱了千百遍了吧?你唱这首歌有什么感受? 白兰雪听了鹿司令这些平淡无奇却震撼人心的话,自以为是叫她自己解放自己。她接触过的司令、参谋长、将军、大佐等等,惟独鹿地是诚实的人,可以信赖的人,有追求、有远见、有毅力、有权威、有正义、有人性、有民主、有道德、有修养、有韬略、有思想、有学问、有见识、有创造、有发现、有造诣、有骨气、有情味、有路数的人。别人谁能比?赤本三尼粗俗的占有欲和占有的粗俗;川岛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以为道德高尚而自鸣得意,没有能力使对手出丑,就滑稽地破口大骂;朱司令饱食终日;齐参谋长不满反动,又反对进步。她想来想去,就想说出自己的特务身份。可是,话到嘴边的时候,高政委突然进来,她就把话咽了回去。 高老蔫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说,这叫啥事,禁闭易翠屏的禁闭室成了会客厅。七大姑八大姨都去看她,简直是敌我不分。必须立即召开全军大会,彻底揭露易翠屏的特务真面目,拉出去枪毙。藉以教育战士擦亮眼睛,分清敌我,站稳立场,和易翠屏彻底划清界线。 鹿地说,中,大会定在明天上午。你们政治部负责通知各团、各区队、各县大队。会场就在五指山王厂沟村。你主持会议。去准备吧。 白兰雪听了,心说,我的妈呀!揭露出是特务的就枪毙?可是,八路军召开全军大会可是个重要情报。这可是个围歼八路军的好机会。赤本三尼如果获得这个情报,必定调重兵围剿…… 第217页 高老蔫告个便走了。鹿地说,小白,我们也准备一下参加明天的全军大会。白兰雪从幻梦中醒来,啊,啊地答应着也走了。她回到尖兵剧社营地的时候,天色朦胧。她一宿也没有睡好。几种情感搅在一起,有暗喜、不安、良心受责备的揪心;有惊愕、宽慰、被人家牵着鼻子走的耻辱;有爱有恨,又有背叛的痛苦……稀里煳涂地挨到天亮。 早饭后,白兰雪和剧社的演员们一起列队进入会场。 隆重的会场简易动人,没有豪华的设备,没有扩音喇叭,没有主席台,没有座位,没有茶,没有水果,没有一切能解渴的饮料……也就是一块山里平地,昨天尖兵剧社演节目搭的小板凳高的平台,就算是高人一等了。两根松木桿子挑着一条横幅,上写:清算特务易翠屏公审大会。白兰雪看了揪心地一震。回眸台下,十二、十三团已经整齐地席地而坐,各区队、县大队也都相继到达。白兰雪留意十三团一营,却没有陈虎的影子,他和他的一营为什么不来?他们干什么去了呢?哦,她似乎明白了一层。 一阵掌声,首长们走上主席台,鹿地、北卢姚、豹天、西卢贾、东卢周、南卢陈相继坐下。高老蔫主持会议。他一讲话,台下就睡觉。白兰雪不敢打唿噜,尽管高政委夸夸其谈,她都谛听不漏。因为今天的话题与她生死攸关。会场上发出的每个声音都牵动她的每根神经,令她一惊一骇的。大会的主角易翠屏登场了。她被缚着双手,被推到台前,被剥夺了发言权,被剥夺了军装军帽军械。几天没见,她竟如此憔悴,如此邋遢,如此……但是,她没有低头,微笑着面对台下的八路军战士,她说,同志们好…… 高老蔫立即发怒,不准她胡言乱语。 还没有审判,高老蔫就急着宣布:经过整风抢救运动,挖掘出特务易翠屏,是整风的伟大胜利。易翠屏的特务身份确凿,判处死刑,拉出去立即枪毙。 忽然,跳出一个陈龙来。他说,慢着,高政委,你说易翠屏是特务有什么证据? 高老蔫一看是陈龙,是自己信任的人和他作对,胳膊肘往外扭,气得差一点背过气去。他的嗓子眼像塞了棉花团噎得哑口无言,他拿不出证据,只有推理,她有当特务的丈夫,她必定是特务。他被逼到绝境就以攻为守地反问道,你说她不是特务有什么证据? 陈龙自信地说,当然有,潘耀祖,上台来。 潘耀祖低头哈腰从后台走出来,向首长们一个个地行礼,转过身来又向台下的八路军行礼,再向陈龙行礼,又向易翠屏行礼。陈龙说,你认识她吗?潘耀祖猫腰从下往上看,又围着易翠屏转了一圈仔细看,寻思,她不就是二疙瘩的媳妇吗?谁不认识她易风仙,就连赤本三尼太君也仰慕已久。可是,二疙瘩这小子不够意思,不念旧情,六亲不认,跟我过不去。在景忠山差一点遭他的暗算。今天,可落在我的手里,你也尝尝潘爷的厉害,叫你摘捋不清。 高老蔫催促说,你说,她易翠屏,是不是你们派来的特务? 潘耀祖说,啊,就是她,她的真名叫李玉兰,绰号一窝蜂,赤本三尼和川岛亲自派来的女特务,就是她,就是她。 高老蔫哈哈地笑道,听见没,潘耀祖就是当年的特务队长,这可是铁证如山。大家还有什么说的? 陈龙吃惊地望着潘耀祖,你怎么出尔反尔?潘耀祖想到,我的姥姥,我爹在赤本三尼手里,我敢说实话吗?赤本三尼心狠手辣,我一吐白兰雪的真情,赤本三尼立刻就知道这个消息,我爹就没命了。陈副官(他仍用老称唿),对不起,我只能屈死一个,那就是易翠屏,她就认倒霉吧。 陈龙揪住潘耀祖质问加拳头。高老蔫大叫,保护证人,保护证人。几名战士拨开陈龙,架走了潘耀祖。陈老六暗暗抱怨儿子年轻,怎么就轻易相信一个特务队长,叫敌人作证,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豹天有苦难言,有话难说,有劲使不上。鹿地不言不语,好像哑巴吃扁食,心里有数。他嘴角带笑,仔细观察事态的新发展。台上的剧变引起台下的骚动。高老蔫当即立断,他命令:把特务易翠屏拉出去毙了。 易翠屏看见,更确切地说,她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只是人腿的影子,就像在高粮地里穿行。她听见,其实她什么听不见了,耳中只是嗡嗡地乱响,就像龙捲风。她感到,就是说她封闭了感觉器官,空气是有稜角、硬板板的冷块。她思想,也许她什么也不思想了,模煳了生死界线。她把一切都置之度外了,完全进入一个无形无味无感觉的世界。 几名八路军上台不情愿地架着易翠屏赴刑场的时候,台下一声大唿,且慢,潘耀祖说了谎,易翠屏不是特务,我,白兰雪才是赤本三尼派来的女特务。我的真名就叫李玉兰,绰号一窝蜂。台下鸦雀无声,台上目瞪口呆。及时雨及时地离位一扬手说,白兰雪,你上台来说话。 白兰雪上台给鹿地行了礼,又给台上的几位首长鞠了躬,心说,礼多人不怪。她又给台下鞠了个九十度的大躬说,不管大家怎么看我,我终于这样抉择;不管后果怎么样,我必须面对一个事实。我是一个假八路,我不是一个好演员。但是,八路军的熔炉,演员的生活,改变了我的人生。我当两面人吃尽了人间之苦,受尽了心口不一之难。我的追求不能伸,我的爱不能述,我的志不能直,我的活法太晦涩。我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从此我和赤本三尼彻底决裂,和侵略战争彻底决裂,站在反侵略战争的一边,打倒法西斯。我什么都说了,底全亮出来了,至于怎么处理我,我不在乎。我感到今天我获得了解放,我自由了。易翠屏大姐也自由了。我们都是女人,我不忍心看着她受屈替我去死,没看见则当别论,今天我看见了,就不由自主地喊出声来,走上台来,说出心里话来,我也就彻底解脱出来。我的话说完了,请首长处置。 第218页 台上台下半晌无语。 白兰雪动手给易翠屏松绑,她举着绳子又背过手请易翠屏绑上她。易翠屏对绳子怀着无比的憎恨把它踩在脚下,她捏住白兰雪的双手搭在胸前说,我们刚解放了手脚就不能再束缚自己了,古人说叫天放,人天生是自由的,把握我们的天性吧。从此,我回南卢村重操旧业。白兰雪说,鹿司令不会叫你走的。易翠屏说,不,我不能给他添麻烦。白兰雪说,八路军不容你?易翠屏说,不是八路军不容我,而是政治部不容我,高政委不容我。我有个当特务的丈夫,其实,我们早就一刀两断了,可是,高政委不放心,日夜揪缠。我何苦白搭工夫罔论是非,由他去吧。白兰雪说,大姐心胸豁达,看得开。我没有特操,我干什么去呢?我公开了我的身份,一旦政委不信任,赤本三尼再追杀我,我可就活不长了。易翠屏说,赤本三尼追杀你那是板上钉钉子的,不过八路军还是保护你的。不然,你就跟我去南卢,我们上山採药,炮制回炉正心丸,救死扶伤,修补人性缺陷。我们游乎大山大河之间,其乐融融。白兰雪说,不,我必须听鹿司令一言再决定。易翠屏说,我先走一步了。她乘人不备抽身跳下台子,扎入人群,一阵风卷着她远去。 白兰雪自我绑缚,等待着首长发落。及时雨鹿地拿掉了白兰雪腕上的绳子说,你是个解放了的人了。白兰雪一阵心酸,从鹿司令的眼神里看不出丁点的鄙视和恶意,她说,司令员,我该怎么办?鹿地说,你已经做得得得儿的,不要再有什么顾虑。你该演戏还演戏,该唱歌还唱歌。发挥你的才能,成为一名功勋卓着的艺术家。我听说,你的一位堂兄是着名的音乐指挥家,可见你们家族有这个天赋。白兰雪心情放松说,其实,我们的父辈中一位伯父是当今满洲财长,银行总裁。堂兄逆父道而为,正是他叛逆性格的流露。鹿地说,那就以堂兄为榜样,在八路军中有所作为。白兰雪说,司令员的教诲,刻骨铭心,没齿不忘。 高老蔫一扬手走过来说,慢着。 白兰雪看出高政委的眼神充满了怀疑、高傲、敌意,她说,请高政委指教。 高老蔫说,白兰雪啊,你的坦白令人感动,不过,怎么证明你说得是真话呢?我提议,你可继续以赤本三尼的派员身份和赤本三尼保持联繫,藉此,为八路军提供情报。 鹿地插话说,不,她刚刚摆脱一个枷锁,不要再套上另一个枷锁。 白兰雪说,高政委要求我做的,是合乎情理的,不过,我是在公开场合说的那些话,赤本三尼马上就会知道,我不可能再做赤本三尼的派员了。 高老蔫说,你是说八路军中有通敌的吗? 白兰雪说,不,只要一个人闭上嘴,我说的话就能保密。 高老蔫说,谁? 白兰雪说,潘耀祖。 高老蔫命令,把潘耀祖捆起来。 战士慌张跑来说,报告司令政委,潘耀祖跑了。 高老蔫说,追 6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61) 投光明兰雪遭暗杀 弄草本风仙操旧业 三脚鸡潘耀祖乘人们只顾白兰雪和易翠屏说话的工夫悄悄离开会场扎进村子他如鱼得水一熘烟逃进关里一头钻进遵化马兰峪的堂子山坐在永旺塔下喘气。他断定已经摆脱了八路军的追击,一步就能迈进马兰峪镇。他琢磨决定是死是活的这一步是迈还是不迈?他的本意不是嫌八路军不好,而是为了救爹的性命不得不面对赤本三尼。可是又不能直接见赤本三尼,他就想了这个迂迴的办法,先面见在马兰峪的川岛,说明白兰雪的真相,川岛是女人心眼软或许博得她的同情,事情就成功了一半。也许这就是自投罗网。日落黄昏,他举棋不定的时候,两个带枪的便衣把他架到了东陵办事处。 潘耀祖很熟悉清东陵办事处,它本是以护皇陵为掩护的日本特务机关,办事处主任就是特务头子千叶。川岛就常住在这儿训练特务,往抗日根据地派遣。 几个小特务把潘耀祖关进小屋审讯。潘耀祖当过特务队长、治安军团副,眼里瞧不起几个小特务,便一问三不知。可是,他就像螳螂落在蚂蚁群里,尽管有两把大刀也施展不开。特务要动刑的时候,他说,我要见川岛将军,有重要的情报向她报告,你们还没有弄清我的身份就乱动刑,误了事,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小特务到底是道行浅,禁不住吓唬。急忙向川岛报告。川岛刚起床做了个好梦,正寻思梦里的云雨美事,忽然说是潘耀祖来了,也许正应了她的梦。心说,他来得正好。自她和赤本三尼分手,多少日子,孤独难熬。潘君可比赤本三尼那个老帮子有意思得多。她立即吩咐,叫他来见我。 白嘴鼬川岛急忙整理凌乱的被褥,刷牙、洗脸、抹粉,她口衔发卡梳头的时候,潘耀祖就进来了,望着披头散髮的川岛鞠了九十度的大躬表示至尊至贵至高至上至诚至敬至善至美。他从未见过川岛这般摸样,宽衣散带而不丑,髮长曲蓬而不乱,脂粉浓抹而不艷,和从前那个戎装拘谨目空一切的川岛少将大相迳庭。她没有防备没有敌意随随便便地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潘耀祖说,阁下,我没有什么可瞒您的了。我是从八路军那边逃回来的。 第219页 川岛不惊也不怪说,回来就好,我料到你会回来的。你听好,我不管你在那边做了什么事,回来就没事了。不要存有什么顾虑。以后就跟我干。你知道不,赤本三尼现在最狠你,见面非杀了你不可。所以,现在先不要忙着去见赤本三尼,也不要露面。听我的话,有事我兜着。 潘耀祖可找到了一条护身符,就一应百应,当了顺毛驴。川岛说,你找个座位坐下,在我这儿就随便些,不要那么拘谨,别记恨我上次那一嘴巴。一会儿和我共进早餐。你想吃什么,你点出名字来,我分派人去做。 将军一席心里话说得潘耀祖受宠若惊,不知天高地厚,早忘了救他爹的事。祖宗都不要了哪里还要爹? 善解人意的川岛,专为饿昏了的潘耀祖叫来烤羊肉、老白干酒、棋子烧饼,两杯咖啡,一小碟点心。二人对坐,川岛说,饿了吧,吃吧,吃吧。潘耀祖一杯咖啡下肚,从脚尖到头顶的神经都紧紧的绷起,浑身长了劲,思维活跃,脸也红了,胆也壮了。他说,阁下如此义气宽厚仁德,跟着您做事,死了也值。从今以后,我姓潘的,就拜服在您的脚下,听您的调遣,您说叫我干啥我就干啥,叫我跳坑我就跳坑,叫我蹈火就蹈火,叫我今天去死,我就不等到明天。 川岛笑了,她很满意,她感到他活泼可爱,她说,不要说得那么吓人,我哪里捨得叫你去死?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熬过了这场战争,还有六七十年的活头,哪就老了我们,何必先想着死呢? 潘耀祖说,这我就放心了,没有什么可以隐瞒您的了。 川岛咬了一小口点心,躺在她的床上说,你愿瞒就瞒,愿说就说。来,坐到我床边上来说话。 潘耀祖顺从地听令。川岛就劲拉住潘耀祖的手。潘耀祖的心都飞了,他想起那年忙着向川岛报告急情,腾一下闯进她的卧室,她不问因由就给了他一个嘴巴。今日记忆犹新,不敢造次,他说,阁下还记得白兰雪吗?她说,记得记得。你见到她了?他说,见到了。她说,你真幸运,我有两年没见她了,还真有点想她。他说,她投降了八路,我亲耳所听,她什么都暴露了。她说,我一点也不吃惊。她是我推荐给赤本三尼的,我给赤本三尼通个信吧。 在渤海的赤本三尼一听白兰雪的消息,就像捣瞎了他的一只眼,他一阵暴跳如雷之后,立即命令新任特务队长二疙瘩潜入根据地暗杀白兰雪。 二疙瘩带了两个手下,化装成八路军侦察员,穿便衣,掖短枪,出渤海,大摇大摆地进入北部山区抗日根据地。每到一村就打听尖兵剧社来演出没有?老乡说,来着,演出的节目那叫上鞋的不用锥子,针(真)好!二疙瘩说,剧社里有个叫白兰雪的演员,听说演啥像啥,唱啥啥好听。老乡说,那你算是说着了,你说是歌、是曲、是影、落子、帮子、崑曲、京剧、东西路大鼓,就连南蛮子唱的评弹、越腔,她那是老蚧吃蚊子,张口就来。二疙瘩又问,白兰雪主演啥?老乡说,兄妹开荒。二疙瘩说,不用说她是妹妹了。于是,二疙瘩假装担担子,两臂一悠一悠地抖起来唱道:太阳,太阳,高呀么高高照……大家一阵傻乐,二疙瘩说,我真想看她演出,可惜,我们的侦察任务太紧,没时间,没有眼福。老乡说,今晚他们就在北边那个山村演出。顺路搂一眼也中么。你们侦察员还不都是甩大鞋的,司令政委哪就看见你们了。 二疙瘩说,那可不中,我们做事那可是丁是丁卯是卯。司令政委在和不在都一样,里儿面儿都一样。 二疙瘩一伙趁天黑就秘密进入了尖兵剧社演出的那个叫杨家峪的村子,混在戏台子下的人群里。大幕还没有拉开,台下人声乱闹闹。二疙瘩一看这种场合暗杀白兰雪,只能开一枪,不容你开第二枪就被人家逮住。于是,他秘密命令一个手下说,今晚由你动手,唱兄妹开荒,演妹妹的一上场,那就是白兰雪,你瞄准了就开枪,我们俩在村西接应你。事成有赏。他的手下点个头,二疙瘩就带另一个手下,离开人群,绕到后台。都用蓆子围着,看不见里边的人,只听里边来回有人走动,嘻嘻哈哈地化妆,导演派角,演员断断续续地哼唱,背台词,弦子定音,有没有白兰雪,一塌煳涂,他们俩扫兴地离去。 后台也没有白兰雪。 自白兰雪那次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周围的人们另眼相看她了,《兄妹开荒》的妹妹也换了人,派她去拉幕。她不怨天也不尤人,拉幕就拉幕。今晚她不等导演指派就早早地坐在台口的一端,用幕布掩住自己的身体。开幕的罗声一响,她就徐徐拉开大幕。《兄妹开荒》的哥哥上场,唱歌刨地,和妹妹逗趣装睡觉。妹妹上场给哥哥送饭来,唱了一句就从台下飞来一枪,妹妹立刻就倒在舞台上,打碎了饭昙子,幸亏里边是空的,没洒一地。顿时,台上台下一阵骚乱,不知是谁喊着拉幕拉幕。白兰雪立即明白这一枪是沖她来的,她一边拉上幕,一边侥倖,幸亏今天没有出场,不然,死的是我。她急忙跑过去抱起演妹妹的女演员,她已经断气。一股怜悯的心情油然而生。可是,导演拨开白兰雪吼道,你走开,走开。白兰雪对社长悄悄说,我们应当马上转移。社长没有理她。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故意疏远她。 节目演不下去了。台上演员们禁不住感情的冲动,全都陷进悲痛之中。导演失去了一位好演员,如倒了台柱子。演员们失去了一位好伙伴好姐妹哭一声述一句如断了手足。直至天亮也捨不得掩埋同伴的尸体。他们只会演戏,没有作战经验。开枪的特务轻易地逃跑了。 第220页 二疙瘩接应了他们的暗杀英雄回到渤海,向赤本三尼报功说,我们在遵化的杨家峪打死了白兰雪。赤本三尼说,你验证了尸体吗?她确实是白兰雪?二疙瘩支支吾吾,打没打死白兰雪他心里也没数。赤本三尼拉长了脸说,你的功劳的没有。二疙瘩说,反正我们打死了一个妹妹,是不是白兰雪,我没看见。赤本三尼说,走,我们去验证白兰雪的尸体。于是,赤本三尼命令丰、玉、遵三县日军出动包围杨家峪。可是,三县都调不出兵来,连屎带尿打扫到一起也不过两个小队。赤本三尼就命治安军总司令殷克唐、渤海道尹刘仙舟率本部人马同往。路上,赤本三尼、殷克唐、刘仙舟三巨头都是骑治安军提供的马匹。马们吃饱喝足,又抽足了大烟,那个精神头可说是马的所有器官都乍楞起来了,大可披坚执锐,宁折不弯。殷克唐露了脸沾沾自喜回头向他的马弁刘韬抿嘴一笑。道公署警务科长朱欣够近乎地和刘韬并肩齐马头小声说,刘先生,今天讨伐是什么任务?刘韬说,朱科长,你还不知道?朱欣说,我是个磨道上的驴,听喝。你则不然。你是总司令的卫队长,又是刘道尹的亲侄,消息灵通。刘韬说,你听说过有一位叫白兰雪的女人?朱欣说,何止听说?我还见过她呢。她是民政科牛科长的太太,交际花,谁不知道她?刘韬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哪里是什么牛太太,她实际是赤本三尼的特工白兰雪,派到八路军那边多年。她不但没有建树,而且被八路赤化,投降了八路。赤本三尼派二疙瘩暗杀白兰雪,赤本三尼不信,要亲自验尸。朱欣一听一喜一忧。但不露声色地说,我说呢,近几年没见她了呢。 初春的杨家峪,野花开遍了山村,绿油油的杏树结满青绿的杏子,如梅溢酸汁。白兰雪一夜也没有平静,她比别人更有一层的担忧。她是经过专门训练的特工,反应快捷,能保护自己,又知赤本三尼的毒辣。可是,她的话没人信没人听。她干着急没办法支配剧社全体的行动。她想独自逃离这个危险之地,又怕招来更多的嫌疑。 天亮时,老乡做熟了早饭,白兰雪刚拿起碗筷,突然,一声枪响,接着歪把子机枪也咕咕地叫起来,手榴弹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她预料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白兰雪放下碗顺手抄起一把镰刀,就跟着两个演员向门外沖。其实,拿什么沖?他们三个人,两个有枪。一支是当道具的,没有子弹。一支是短枪,有子弹,打不响。他们开了大门的一道小缝,看见街上已经有了鬼子和治安军。立即关了门,向后门逃跑。出门他们就逃散了。 白兰雪小步向村外运动。忽然,街角处有一个日军岗哨。她急忙缩回身,以墙角掩护。鬼子的哨兵渐渐走近,露出刺刀、枪筒,白兰雪迅速拦住大枪,挥镰刀勾住鬼子的脖子一拉,鬼子没出声就倒下了。白兰雪拣了枪和子弹盒,逃出村进入一片苹果林。太阳升起,看清了各个山头上飘着日本国旗。啊?逃出村却没有逃出鬼子的包围圈。白兰雪在两座山之间的最低处以灌木杂草为掩护一步步地向圈外移动。她为缩小目标,扔掉了脖子上的白毛巾,甩掉了大沿草帽。她拖着步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匍匐前进。然而,充斥她耳里的还是村里密集的枪声。 枪声瀰漫谧静的山村,到处冒烟,墙壁上弹痕累累,柴禾垛翻个乱七八糟。朱欣随部队进了村,第一眼就看见舞台上躺着的一具女尸体。拨正她的脸,不是白兰雪。可也是自己的同志。心中一阵悲伤。却也不能流露半点。街上躺着几具尸体,他寻找着是不是白兰雪的尸体。这位是个男性,头部中弹,鲜血不停地流淌。另一位胸膛中弹,两臂伸展,拳微握,口角微笑。一位女尸,崭新的绿军装表明她参加八路军时间短,她是被刺刀挑死的。一个弱女子的胸膛怎么禁得又粗又尖又硬的钢铁傢伙的蹂躏?还有几具尸体,也都不是白兰雪。朱欣暗暗祝福白兰雪逃出赤本三尼的魔掌。 赤本三尼厉声问二疙瘩,白兰雪的尸体哪里的有? 二疙瘩支吾了半天,没话可说。挨了赤本三尼一记耳光。赤本三尼命令追击白兰雪,画图布告各个县集镇交通道口,盘查捉拿白兰雪。 朱欣说,报告太君,捉拿一个小小的白兰雪,何必兴师动众?这事交给我们警务科就可以了吧。古人云,杀鸡焉用宰牛刀? 赤本三尼一笑说,你的不懂白兰雪的厉害。她是大日本帝国专门训练出来的特工。她有万夫不挡之勇,身怀武士绝技,力大无穷,精通日、英、法、俄等数国语言。 赤本三尼的话里话外流露出大日本的骄傲。朱欣甘拜下风。 刘韬暗笑,心说,那就用你们日本的矛刺你们日本的盾吧。 赤本三尼命令收缩包围,在全村搜查白兰雪。行动快的就是少数日军。治安军和警察新媳妇送殡,跟着走。 鬼子在村里挨家挨户地搜查白兰雪,村里村外地捉拿白兰雪。渐渐地缩小包围圈。在山凹里匍匐着的白兰雪,刺刀在阳光下的闪烁,给在山顶上的鬼子发现了。密集的机枪子弹就向她射来。白兰雪闪身隐蔽在岩石后,举手一枪,打掉了机枪射手。她飞身向东偏南方向迅跑。山上追下三个鬼子来,边追边开枪。白兰雪一枪一个撩倒仨。她乘隙继续向外沖。她一口气大约飞跑了三十多里,登上了一座无名的高山。尾随而追来的一小队鬼子,堵住下山之路。山高陡峭,崖陡倒悬,除非白兰雪长了翅膀,才能逃脱。但是,她没把这一小队鬼子放在眼里。白兰雪退到山顶的一个洞口,找好掩体,两盒子弹,足够用的。鬼子上山了,大摇大摆,成群结队地向山上奔跑。白兰雪没有瞄准就打死了几个。其余的鬼子吓得卧倒,开枪。白兰雪用日语喊话说,你们回去吧,不要白白送了性命。你们是抓不到我的,就是赤本三尼来,他也休想抓住我。 第221页 一个鬼子趁白兰雪说话之际,向山上移动。刚一露头就吃了白兰雪一枪,滚下山涧。几个鬼子同时冲上来,她枪枪打中。可是,鬼子仗着人多,渐渐接近了洞口。可是,白兰雪打光了子弹,处境危机之时,她抓住了洞口的一棵草向鬼子砸去。就在这时,山腰上鬼子的背后,打来一梭子手枪子弹。消灭了这一小队的鬼子。白兰雪台头看时,来人却是飞毛腿蒲公英。 白兰雪一屁股瘫在岩石上说,啊,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棵草蒲公英只是笑笑。低头打扫战场。缴获一挺轻机枪,一把王八盒子,子弹无数。他卸下步枪的枪栓,扔到山涧里。他把王八盒子交给白兰雪,说,敌人的大部队就在十里以外,我们快转移。你能走不?我背着你。白兰雪说,我还行,下山怕是碰见赤本三尼。蒲公英说,跟我来。 白兰雪跟着蒲公英进了洞,天色将晚,洞里黑乎乎。白兰雪紧拉着蒲公英的衣角,他们越走越深。白兰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走,她说,一营长。蒲公英说,不,我不是一营长了。你就直唿我的名——易向道。白兰雪说,你知道我有危险来救我?蒲公英说,你豁出命来救我姐,我也豁出命来救你。有恩不报非人也。这是我姐说的。白兰雪说,咳,你救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蒲公英说,我知道你想说啥,我想过了,赤本三尼不容你,八路军也不容你。注意,不是指我这样的八路军,也不是指司令那样的八路军。白兰雪说,我心里有数。蒲公英说,你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跟着我姐上山採药,制药,治病救人;一条是跟我走。白兰雪说,跟你干什么去?蒲公英说,我奉司令的命令组建三区队。论文论武你都比我强。你给我当参谋。第三条道路也是有的,那就是回天津、北平、上海、武汉等大城市或去五台山、华山、泰山做尼姑道士,隐蔽起来,不出世,不见人,不做事,喝风饮露,默默地了此一生。你想好,再决定。白兰雪说,我心里还有事,须向大姐交代,就先到大姐那里再说吧。 忽然眼前一亮,他们走到一个新洞口,蒲公英蹲下身子叫白兰雪踩上他的肩,他直起身子,白兰雪半截身子露出洞外,看看四周没有动静就纵身跳上洞来,突然,惊飞了一对野鸡。可见没有人来过,她顿时更有安全感。她伸手拉上蒲公英来。二人立即向东北方向急速前进。他们绕过城市,躲过集镇村庄,走小路,登高山。一夜马不停蹄,天亮就到了挂云山的山下。 一阵风弹出半粒回炉正心丸,不偏不倚地落在白兰雪的口中,顿时,她变了另一个人。她自我感觉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她抬眼望去,四山青翠,一勺湖水。隔水可望见云雾中的卢龙寨。他们在岸边踌躇之际,湖心的水面上飘来一条小船,船夫唱着山歌靠了岸。他们上了船,白兰雪问,老人家,多少船钱? 船家说,姑娘,什么是钱? 白兰雪奇怪,这儿的人不懂钱币的万能,她说,老人家,我们坐了你的船,你要什么? 船家说,我啥也不要。 白兰雪说,那么。你靠什么生活? 船家说,水里游动着的鱼,山上奔跑着的野兔、山羊,山坳里的玉米、谷子、大豆、红薯。山里这些人居无思,行无虑,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消亡,万物復情。姑娘,你是头一次进卢龙寨吧,疏不知我们这儿是世外桃园。卢龙寨没有战争,没有掠夺,没有压迫,没有剥削,没有欺诈,没有歧视,没有官员,没有捐税,没有苦役,没有军队,没有警察。踏上这片土地的恶人立即变得善良,善良的人进来变得更真诚美丽可亲可爱。 白兰雪啊了一声说,我可进入了一个神仙的境地。 蒲公英说,是你的幻觉吧,从前不是这样子的。 白兰雪说,你感觉迟钝,没有发现。 对周围的一切白兰雪都那么惊奇,目不暇接,几个时辰就到了对岸,走进南卢龙寨村。 姐家的栅栏门敞开着,蒲公英和白兰雪怕惊动了姐姐,就静悄悄地进了门。姐姐易翠屏在院子里背着他们晒草药、碾药、做回炉正心丸。远处有个托盘,她把做好的药丸一粒粒准确无误地弹进托盘里风干。她边弹边哼着小曲: 湖上风来波浩渺, 秋已暮, 红稀香少。 水光山色与人亲, 说不尽, 无穷好。 白兰雪惊叫道,又一个赞美无穷的。她拍手说,好一个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 易翠屏回头哎呀一声说,是你们来了,咋就这么巧呢,应了我的梦。我梦见,我梦见……话不出口,只是哈哈地傻笑。 白兰雪脸一红把易翠屏的梦猜个八九不离十。蒲公英稀里煳涂,他说,姐,我们可是没吃饭,有啥进口的,我们先掂补掂补。他们吃饱了喝足了,蒲公英囫囵吞枣躺下便睡。 易翠屏拉住白兰雪的手说,你捨命救了我,我们就是生死之交了。我不管你过去是干什么的,只说现在,看今后。白兰雪说,大姐,你的梦,可以告诉我吗?易翠屏一笑说,那是梦,又不是真的,说它没必要。还是说我们现实的吧。白兰雪寻思,不说就算了。她自知过去在渤海的名声不好,配不上人家,何苦死乞百赖?易翠屏说,小白,你就留在我身边吧,上山採药我有个伴儿,制药有帮手,出诊有助手。白兰雪笑着说,大姐厚意我领了。可是,万一你那个宝贝疙瘩来了,我可就给你带来麻烦了。我还是不在你身边的好。易翠屏说,我跟疙瘩已经解除婚约,他不会来的。你还想回去吗?你已经绝了回去的路,八路军也不喜欢你我。白兰雪说,他喜欢。她一扬下巴颏指指蒲公英。易翠屏说,那我就没说的了。不过,我这儿就是你们的家。 第222页 白兰雪又一乐,大姐又误会了。不过误会得甜蜜。她说,那是当然。我决定跟他去。你兄弟奉命在长城内外组建八路军三区队,我跟他去也许能派上用处。在你这儿,我就是胆瓶的耳朵,摆设。易翠屏说,哦,你们是从鹿司令那里来。鹿司令他身体咋样?他好吗?他天天吃好了饭吗?睡好觉吗?他身边有人服侍吗?他伤风感冒吗?他知道休息吗?他……白兰雪哎哟一声说,我的天啊,我可回答不了你的这些老大难的问题,那要问他。她指一下熟睡中的蒲公英。 易翠屏不顾兄弟的疲劳把他推醒,关于鹿司令的事,问个底儿掉。蒲公英合目眨眼地答非所问。易翠屏打了兄弟一巴掌说,鹿司令的命令你当耳旁风,你不抓紧执行,还有心思睡大觉。快醒醒,快醒醒。蒲公英迷迷湖煳地说,姐,再容我睡一会儿,只一小会儿。 这时,易翠屏的女儿小娟子慌张张地跑进家来,喘着气说,妈,不好了,村里来了一个陌生人,打听你在哪儿住,问我认识他不,问我上不上学。他到咱们家来了。 蒲公英纵身跳起来说,是二疙瘩?先吃我一枪。 白兰雪也利索地握紧手枪准备迎战。 6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62) 念亲人百里请风仙 易翠屏难圆解剖梦 来人进了栅栏门,不是二疙瘩,一棵草蒲公英收了枪说,哦,是你呀。欢迎,请进来! 白兰雪也认识他。他就是新任八路军长城军分区司令部的参谋常汝林。她倒了一杯水说,请坐喘口气。 常汝林惊愕地说,你们都在这儿?尖兵剧社报告给司令部说,白兰雪失踪。 蒲公英说,她失踪更安全,你是来找她的? 常汝林说,不,是来请大姐的。我带来了鹿司令的信。 蒲公英说,哦,没我的事,我上卢龙寨拜见我干妈去。 白兰雪说,我也去。 娟子说,我也去。 说着他们都走了。 参谋常汝林一进卢龙寨无意中就吃了半粒回炉正心丸,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仿佛进入了一个令人迷惑不解的环。他的脑子里产生了与众不同的感觉。似乎他的灵魂莫明其妙地自言自语: 我把司令员的信交给她,她低头看信。她又抬头不以为然地看看我。她不认识我。可是,我却知道她许多神奇的故事和故事个神奇。我回眸以诚挚的微笑。她点个头表示诚挚的明白。其实她什么也不明白,更确切地说,她还蒙在鼓里。但,她不以为然。又继续看信。也就是看第二遍或看中信里那些迷惑她的措辞。我看见她的背后栅栏上石板上晾晒着绿色红色棕色褐色紫色的各式各样的草药和炮制好的回炉正心丸。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香气,更确切地说,是一种难闻却能包医百病冒凉风儿的怪味。连房嵴的棚子里居住着一头灰色毛驴,奇怪的是毛驴没有笼头没有缰绳,任驴出乎六合,入乎九州,吃也任驴,拉也任驴。阳光下那光泽的驴粪球和神奇的药丸天成一色相媲美。我想起关于她那神奇的传说:那年9.18一股东瀛大和祸水淹没了她的家乡。她裹挟在难民里逃难到关里一个破烂又黑烟滚滚的城市。病困交加的难民们一无所有而露宿街头。她就用她自己炮制的回炉正心丸掰半粒给病人服之,药到病除。令人同情又眼皮子薄的难民们唿啦一下子都围上来要她这种神奇的药丸,更确切地说,是很有理智地抢。她叫人们都张开嘴,她便准确无误地把半丸药投入病人的口中。顿时,空中飞舞药丸,宛如凭栏手捻花枝的仙女散花。偏在这时,一名很有教养的警察来阻止多难的礼仪之邦难民有节制的骚乱。他跷足张口窥视究竟。恰巧,空中飞鸟由此经过,因受惊而高叫一声拉一摊排泄物怒飞而去。这一小撮鸟屎就不偏不倚地落在警察刚吃过早点洗漱洁净的口中。警察以为也是仙丹药丸,咂咂舌,面软软,黏煳煳,吧嗒一下,泛起一股子鸡窝的酸腥味,哇的一声呕吐出还没有消化净的早点,污染了大气又喷了人家一脸污物。警察当众出了丑,但,他怨不得鸟,鸟儿已经登天游雾避凶去也。于是,他就迁怒于翠屏姐。她可就有了麻烦。尽管她摆脱不了是非的纠缠也不愿与俗人论是非。从此,她流传开一个风仙风俗回炉正心风仙丸的绰号。这些神奇的传说不知是真是假。现在,她超然又平庸地敲打一下信说,这是鹿司令的信。叫我去腰带山根据地给伤病员治病。我说,司令员交代过,请你马上动身,马就在栅栏门外等候。她说,不。她说不的时候,面带不露相的难色。其实她无所谓难,无所谓不难,就是说,不是不去,而是现在不能去。我问为什么?她说是个绝对绝对的秘密。她把我晾在她药气熏天的家里就匆匆伴驴离去。更确切地说,是还回来的逃跑。我是司令员的参谋还有什么秘密瞒得过我?难道她一个山里郎中也有秘密?我落入难熬的无奈中,也就是说,我恼不得,怒不得,急不得,强拗不得,我也走不得。只好等待。她的家精神无限的充实和物质无限的简陋,四壁都是方格药匣子。一张缺腿桌,一支秃笔,一方端砚,一扎毛边纸。还有一把精緻的解剖刀。刀很亮很快很洁净,可见主人很爱这把刀,是主人的追求、理想、命运、存在?还是她随意玩弄的掌上明珠?难道她的秘密就在这把刀上吗?桌上一摞木刻线装书:《本草纲目》、《皇帝内经太素》、《中藏经》、《千金要方》、《千金翼方》等,还有一本《南华真经》。桌上供着四位超级大师的画像:扁鹊、华佗、孙思邈、李时珍。桌上还有一个缎面制作精美的本子,封面题曰:一个游无穷者的日记。这里边一定有她的潜藏。可是,我不得不尊重她的隐私权,不能背着她无礼粗暴地翻阅。但心里发痒,总想窥视她的秘密。深山里天黑得早,她还没有回来。我就沉不住气了。她到底搞什么鬼吹灯游无穷无穷游?我想一顿脚一走了之。可是,我想起司令员求贤若渴临来殷切地交代。他说,她是个非凡的女子,她的家原本在湖北蕲春,其父是清朝御前太医,因故遭贬,就携家眷流落东北,以铃医为生。她是老先生最小的女儿,矢志继承父业。如今,她的医术可真叫独得妙道炉火纯青啊。风仙丸的名字风传长城内外,大河上下,草原边陲。我们不能慢怠,必须把她请来。司令员的话就像牛魔王太太的芭蕉扇,熄灭了我心头的火。掌灯时分,仍旧没有她的影子。我到门外眺望,只有高山密林,更确切地说,只见那山那林是黑乎乎的一块影壁。我牵马到泉边饮马。马加足了水就撒尿,金黄金黄的马尿四溅,冒着洁白洁白的泡沫顺着岩石的缝隙流进小溪。天然的水洗礼了马的肉体和灵魂又回到原来的地方。水和马是自然无穷的环。初夏之夜,山里谧然。突然,远处传来密集的枪声,也就是在水域外的十里左右。难道枪声与她的秘密神游有关?枪声大约延续了个把小时就平息了。我的内心与世界呈现一个悖论。我忘了马,马自动回到栅栏门里驴棚安祥地吃驴草,神圣地拉马屎,屎又肥了草。马又进入了一个无穷的环。可是,我在环外。定在小溪边发呆,更确切地说是发傻、发愣、发昏、发汗。我想起司令员的话:你的任务不是只请她来一次就拉倒,而是叫她永住。叫她不要像个没把儿的流星,忽隐忽现,忽往忽来,忽东忽西,叫人摸不着看不见抓不到请不来到处打游飞。天麻麻亮的时候,门口一声哇哇又带喘气的驴叫,仿佛一声报告,她突然回来了。驴背上驮着一具日军的尸体。她说,别看热闹,搭把手。我按她的意图把尸体抬进她的房间,放在一个工作檯上,其实就是两个小凳架起来的木版。按当地习俗,都是往外抬尸体,而她不然,逆俗而动。况且拖进一个外籍人的尸体,令人费解。也许逆俗就是她的天性。我看到,她剥光了尸体的衣服,一个赤条条的傢伙,就像刚从娘肚子里爬出来似的那样圣洁的撒旦。我翻开他的军衣内里鲜明地标着他是日本陆军第27师团422联队长,兼治安军顾问官高宇麻二大佐,明治45年4月1日生于广岛。也就是二十几岁。她说,你犯什么疑?昨天晚上,游击队打据点,我观察了战斗。他们打扫战场掩埋战争垃圾时,经游击队长批准,我要了一具日军的尸体。多少年来我多么想解剖一具人的尸体啊!难道这就是她的谜底吗?我看到她武装起来,白衣白帽白口罩白皮手套,紧握那把锋利的解剖刀,猫腰下手。可是,她是第一次解剖人体,不知从哪儿下手。她犹豫片刻,更确切地说,她没有掌握庖丁解牛依乎天理的金钢钻而近似却步。她想起那年她经过屠户家门口,看见杀猪扒膛的情景。她精确地记录了那个复杂的快捷程序。屠户先将猪放在沸腾的大锅里烫洗刮拔撸褪猪毛,再割猪头,放在一个有水的容器里。水助猪头的摇动,仿佛那猪又活了,用那种悲哀的眼光抱怨人类酷爱自然而振振有词的残暴。已乎,已乎。天道有常,人道无常,不知从那个黄道吉日起人变成了食肉动物。人吃了猪肉,拉的是人屎,屎又肥了田,田又生五谷,五谷餵猪,猪肥又被人吃。猪、天地、五谷、人,又是宇宙无穷的环还是以人为中心。然后,屠户把一个锋利的铁钩子刺进猪臀,倒吊在房樑上,屠户口衔利刀,舀瓢水泼在猪身上,沖洗猪毛杂物。然后,执刀从肛门到喉头刷利地一刀,开膛破肚,流出肠子,割下心肺,然后……她模仿杀猪扒膛的程序操作解剖人体,她拿解剖刀的柄在尸体的脖子上划了一圈,预览割下人头。她也舀了一瓢水泼在尸体上,洗刷尸体上的寄生物和它们的后代。当她掐住尸体脖颈的时候,她突然感到尸体的脉搏还在跳动。我看到她吃惊地放下了解剖刀。更确切地说,是惊喜奇蹟的出现。严酷的现实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医生(郎中)的天职就是救人危难,天地良心她可下不去手解剖一个大活人。更确切地说,就是她不能杀人。她并不后悔失去一次解剖人体的机会。一个死尸又活了是惊人的奇蹟,尽管他是外国人,终究也是人。人一生一死就是一偶,死而復生就是一环。她说她是一个偶环主义者。偶是有限的,环是无限的。她一生每时每刻都在为环的运行而煞费苦心鞠躬尽瘁。今天她的主义得到证实,心中萌生了无穷的欣慰。抬头一副画,我看到画布的右上角勾画出那本老帐上有几家显赫的户头:英、美、德、法、俄、葡、荷、日。在日本户头下记载着密密麻麻的汉字和数字:他们又嫌谈判、条约分得太慢太麻烦就随心所欲地亲自动手割。1895年割去了辽东半岛、台湾、澎湖列岛、白银3_6亿两;1900年割去5500万两外加皇宫的珍宝;1905年割去了旅大、南满、安奉铁路;1914年割山东;1915年割内蒙及沿海诸港口;1931年割渖阳及东北四省;1937年割北京割全中国。日本是狗上锅台不识抬举的蛇吞象,割了亚洲割美洲,又发狠地割了美国的珍珠港,诱发了太平洋大战。左上角又勾勒出几幅触目惊心的重叠画面。那年一个中国12岁的少年被几个日军强拉进标着731部队的解剖室,他们扒光了少年的衣服,按倒在手术台上,紧扣挣扎的四肢。一位受过高等教育获得博士学位的日本医生手执利刀发狠地一刀切开少年的腹部,红的是血,白的是脂肪,少年惨叫一声痛晕了。学养高深的医生按着分类学的经典教诲,先割下少年的肠子,接着割下胰腺、肝、肾、胃,一一分理,装进各有福马林的容器里。少年空旷的腔体里心脏还在跳动。接着医生从少年的耳到鼻横切了一刀,咯吱一声撕开头皮,用锯把头盖骨锯个三角形的洞,露出五花八门红白相间宛如迷宫的大脑。医生伸手剥开脑膜取出少年风华正茂的人脑,然后。又一幅画,日本陆军117师团野战医院捉来一名25岁的中国青年,按倒在手术台上,几名军医进行活体解剖实验。他们先割断青年的动脉,用夹子夹住,然后,往左心室插上管子注入空气,然后,去了夹子,鲜血泉喷。青年一阵痉挛,口吐白沫,瞬间鲜血流干。又一幅无人区的画面:日军把中国的男女青年绑在柱子上,叫日本新兵刺杀,名之曰进行胆量教练。一声口令,日军高喊着天皇陛下万岁的口号向柱子上的中国青年们狠狠地冲刺,一刀两刀无数次的刀把个大活人刺成马蜂窝,也就是成了一摊摊的肉泥。还有一幅狗的解剖:他们拉一名中国少女站在一个空场子里,然后,放进一群狼狗来,扑倒了少女,然后,狗们伸出解剖刀,也就是锋利的狗牙狗爪,活扒了少女的活人心。狗的嘴巴毛上沾着少女粉红色的血滴。还有一幅是日本516部队戴防毒面具的军人拿中国活人做毒气实验的画。我又看到另一幅新画,主体是易翠屏大姐,她面对着一个还有一口气的日本军人,更确切地说是个受了伤的魔鬼。她乍着双手沉思,宛然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我看出她的眼睛一亮的神态,准是做出了神圣的抉择,更确切地说,她如同神话里的女菩萨,怀抱插着橄榄枝的瓷瓶,从天而降,挥手弹出半粒回炉正心丸落入那位步兵大佐的口中。登时,他活了,站起来。我顺手扔给他的军衣遮羞。女菩萨单手打十说,我一生游乎尘垢之外,不从事于务,你起死回生,顺乎自然,你走吧。高宇鞠了一躬说了声桑由答拉抱着他的军衣一熘烟逃去。我说,他真的走了。她不言不语。我说,他可是个恶魔,现在抓他回来还来得及。易翠屏说,不,我相信化物的存在,期待他们大和民族走完由撒旦到天使的一环吧。 第223页 几天过去了,她应鹿司令的书信相请而赴约。我们骑马同行,她仿佛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圣事,而心情愉悦,一路演说她明天神奇的故事。我们拐了一个弯儿时,突然,路中央横着一条大汉,就像古典小说里描述的那种要买路钱的劫道英雄。我们勒马细看,我说,那不就是日军大佐高宇麻二吗?他要干什么?是凶是吉?是偶是环?我看到易翠屏神色如故,宁静自若,也许是她进入了一种游无穷者的境界,游乎天地之一气也。 易翠屏路遇被她救活的日军大佐高宇麻二,不知如何之时,蒲公英和白兰雪骑马赶到,说,姐,出什么事了?常参谋一指眼前的日本鬼子。蒲公英噌的一声抽出傢伙,白兰雪没有拦住,两颗子弹就打出去了。只见目标倒下。蒲公英和白兰雪飞马就沖了过去。 白兰雪用日语喊话,举起手来,交枪不杀。 子弹没有伤着高宇,他站起来说,我没有敌意,是来拜见易风仙的,别误会。 白兰雪理解高宇冒着叛国罪名而被密裁的危险来报答一阵风易翠屏是个勇敢之举,不觉流露一丝赞嘆的口气说,是这样,没事了。 大家走来。高宇把一个包裹交给易翠屏说,谢谢大夫救了我,我买了一些关于解剖学的书籍,送给救命恩人。 易翠屏欣喜若狂,下马接了书急不可耐地撕开包裹取出一本来如饥似渴一读就爱不释手了。 常汝林说,大姐,赶路要紧。 高宇说,我回去后,我们本队移防马兰峪,听说赤本三尼恨二疙瘩办事不力,指令东陵办事处主任千叶撒下一大批特工,专门刺探白兰雪小姐的下落,准备对白小姐下手,请留神躲避。说完鞠躬就匆匆离去。 白兰雪机警地向四周看看,断定高宇不是特务的诱饵。但是,恐惧笼罩着她的心灵。她更进一步地确认一棵草蒲公英是她的保护伞。 易翠屏说,白兰雪还是回卢龙南寨去,给我看家,经营我那些回炉正心丸。 白兰雪说,姐,你们赶路吧。不要管我,我送你们。 他们驱马而行。蒲公英狠狠地打了一马鞭子刚起步的马骂道,我非杀了千叶这个老鬼子不可。仿佛那马就是鬼子千叶似的。 白兰雪纵马追上蒲公英说,算了,我还是躲一躲吧。 蒲公英说,现在是鬼子的天下,往哪儿躲? 白兰雪说,有你伴我身边,我就什么也不怕。 蒲公英说,现在是我们两个人,三区队发展壮大起来就更不怕鬼子了,到那时,鬼子就怕我们了。 白兰雪说,听了这话,我心里宽惟。 蒲公英说,现在你必须女扮男装,改个名字。 白兰雪说,那就也姓易,你叫易向道,我就叫易向前。 蒲公英哈哈大笑道,我有一个亲兄弟了,你就行三,叫你易三爷。 易翠屏、常汝林和蒲公英、白兰雪分手就上路了。易翠屏回司令部;一棵草和白兰雪说说笑笑地就来到口北一个叫四道沟的小山村,收拢第一个三区队的八路军战士。 6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63) 蒲公英收编红枪会 三区队智取峪耳崖 四道沟三面环山,东面是一片开阔的河套。他们要去的孙景华家有六间起嵴的草房,座北朝南,门前有一片开阔的场地。靠前山根流淌着一条宁静的小溪,向东南潺潺流去。前后山上长满了茂密的林木,梯田周围全是栗子树、桃树、梨树、苹果树。真如塞外桃园。 一棵草蒲公英敲门,一位50多岁的老人开了门。蒲公英抱拳说,老人家,可是孙景华先生。 老人说,我就是,你们是…… 蒲公英说,我们是八路军,特来拜访。 白兰雪说,这是我们区队长兼政委易向道同志,我是参谋易向前。 老人说,不知八路军光临此地,多有慢怠,请屋里坐。 这家还算是殷实人家,主客进屋,上了茶。 蒲公英说,你的大名和英雄作为,我早有耳闻,只是没有机会相见,今日方能如愿。 孙景华说,我一个山野村夫,哪里有什么英雄作为哦,羞剎我了。看来。你很了解我的过去? 蒲公英说,那是当然。 孙景华说,一进门,我就看你眼熟,就是想不起来。 蒲公英说,那道不重要。说着他拿出鹿司令的书信,双手捧给老先生。孙景华急忙接过信细读: 景华兄: 你过去曾带领老百姓保卫家乡,现在国难当头,人心思汉,望你以民族利益为重,高举义旗,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今派部下区队长易向道与你联繫,共图大业。望予协助。 八路军长城军分区司令员鹿地叩首 孙景华激动不已,以难以抑制颤抖的声音说,我孙某不才,过去不甘心受日本人的欺负,参加了义军抗战,可那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不足挂齿。想不到贵军对我还这么器重,令我感激涕零,壮我志气。我孙景华虽然是个老百姓,但,也不忘匹夫之责,既然贵军信得过我,我绝非孬种,跟你们干定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一棵草蒲公英拉住孙景华的大手说,欢迎老英雄重返沙场。司令员任命你为三区队副区队长。蒲公英交给他一纸任命书。 第224页 孙景华,洛阳军校毕业,曾在东北军任职,日军侵华,他骑马带枪逃回家乡,参加孙永勤的救国军。与日军作战失利,被日军打散,他掩枪等待时机。今天时机已到,正满足他大展宏图的夙愿。他立即召集他的部下20人枪,一千发子弹,集合在他的家里。蒲公英在队前讲话,他说,八路军长城军分区第三区队成立了,抗战又多了一支劲旅。接着他宣读了司令员的任命。把这20多人编为三区队的第一大队,任命李青山为第一大队长。并把他解救白兰雪时缴获的那挺机枪,交给区队一大队使用。大家摩拳擦掌,宣誓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孙景华说,我们第一步要收编红枪会,壮大自己。 蒲公英问,他们抗日不抗日? 孙景华说,这个我心里有数。有一年,头道营子据点的鬼子到黑里河川一带扫荡,烧杀姦淫,无恶不作。激怒了红枪会,他们在一天夜里包围了头道营子据点,打死了16个鬼子,俘虏了30多伪军。这个举动,大快人心。也惊动了全热河省。满洲关东军第五军管区立即纠集一千多鬼子报復红枪会,扫荡黑里河川一带,红枪会员被杀被俘的过半,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蒲公英说,我们现在就去。 白兰雪说,你急什么?副区队长有谱,你没听出来? 孙景华说,红枪会里有个教书先生叫杨志,可不是水浒里卖刀的那个杨志,大家都信服他,他就成了红枪会的军师。这个人有大学问,不简单。 蒲公英说,那我们就去找杨志。 孙景华说,不,我派人去请。 美丽的小山村——四道沟,阳光照进老孙家的时候,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他就是红枪会的军师杨志。今天老孙家摆的是狍子宴席,狍子肉,狍蹄筋。孙景华引荐了蒲公英和白兰雪说,这都是从关里来的贩烟客,请大家入席。坐了下来的杨志饮了酒不语,老是眼瞟着蒲公英和白兰雪。一个黑,一个白,一个武,一个文质彬彬。他们不像贩烟客。孙老哥要干什么呢?先不要说话,摸着石头过河。 孙景华开门见山说,杨志兄弟,你们红枪会抗日不抗日? 杨志说,老哥,这话问到点子上了,当初,你们叫救国军,我们叫红枪会。牌子不一样,可都是中国人,对鬼子那是义愤填膺,抗日救国站在一条战线上,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你们被鬼子打散了,我们也被鬼子打了个狠的。大家心里憋着一股火呢,非报这个仇不可。 孙景华说,独木不成林,单丝不成线。 杨志说,我明白老哥的意思,我怕老哥你有心无力,你有几个兵?我们尚有三百人枪。我们只想投八路军,可是,我们联繫不上,也是枉然。 孙景华哈哈笑道,远在天边,近在咫尺。 杨志惊异起身说,莫非这二位贩烟客就是…… 孙景华说,正是,他们就是八路军三区队长、政委和参谋,承蒙鹿司令信任,我就是三区队副区队长了。 蒲公英说,我是八路军三区队长易向道。 白兰雪说,我是三区队参谋易向前。 杨志一手拉着蒲公英,一手拉着白兰雪说,哎呀,可遇到你们了。我们在口北深山老林里,耳目闭塞,孤陋寡闻。我们只听说,关里有个及时雨蒲公英是八路军。派了几拨人进关寻访,都没有结果。今天巧遇,万幸,万幸。 蒲公英说,及时雨就是八路军长城军分区司令员鹿地,我的外号叫一棵草蒲公英,是两个人。 杨志说,咳,我们把及时雨蒲公英当是一个人了呢。这回可好了,我立即回去把红枪会三百人马带来,听从区队长、政委、参谋的改编。 孙景华和蒲公英交换一下意见说,任命杨志为八路军三区队第二大队长,带领你们的原班人马,取消红枪会的名称,改称八路军。 杨志说,就这么说定了。他端了一大碗酒,咕咚咕咚地喝干。摸了一下鬍鬚上的酒滴就大步地拉队伍去了。蒲公英、白兰雪、孙景华送至村头,看着杨志骑马消失在河套里的时候,他们就边说话边往回走。还没进村,突然,从那片林子里飞了一枪,打中了白兰雪。她没有准备遭到突然的袭击,手腕负伤。蒲公英勐抬头看见林子里一个人影一闪就不见了。他对孙景华说,副区队长,你照顾一下参谋,我抓他回来,看是什么人?白兰雪说,这是冲着我来的。她一手捏着伤口,鲜血仍旧止不住地流。孙景华急忙扶她回家,拿出一个葫芦装的枪药,给白兰雪敷上,并熟练地包扎,方止住了流血。 白兰雪躺在土炕上,脸色苍白,她感到十分疲劳,口干欲睡。孙景华守在白兰雪身边喃喃自责,我们三区队刚刚建立就发生这样的事,到底是谁干的呢。这时,门口一响蒲公英拖进一个人来,丢在孙景华的脚下。 孙景华一看发怒说,是你?顿时,嘴巴拳头相加。 蒲公英说,你说实话,你为什么要打黑枪?不说,先杀了你。 那人怕死,忙说,我说,我说。 原来这人叫马蹄子,是孙景华对门的邻居,当了村里的牌长。近日孙景华家里客人来往频繁,引起他的注意。他发现两个陌生人蒲公英和白兰雪住在老孙家。于是,他就向峪耳崖满洲警察所告了密。恰巧,二疙瘩到峪耳崖刺探白兰雪的下落。他说,你杀了那个白脸的,赏大洋一百块。 第225页 蒲公英问,现在二疙瘩在那里? 马蹄子说,在峪耳崖警察所,等着我去领赏。 蒲公英说,一大队长,把他押下去,好好看管。 李青山歷声喝道,走。 孙景华说,咋处置他? 白兰雪说,还是赤本三尼不饶我。我有一计。她如此这般地向二位区队长演说了她拿下峪耳崖据点活捉二疙瘩戏弄赤本三尼的计划。 孙景华说,此计很好。 蒲公英说,好是好,可是,参谋的伤还没有好。 孙景华说,老三负伤,在家里听消息。 蒲公英说,易参谋被敌人盯上了,我怕她不安全。 孙景华说,咳,我派人保护就是了。 正说着,村里一阵喧嚣,杨志带来了他的队伍,又跟来了一支队伍。他们安顿好了部队,就迈进孙景华的家门。向区队长敬礼报告,队伍带到。他身后那位说,还有我呢。 蒲公英说,你是谁? 杨志说,报告区队长,他是黄枪会的首领,叫裴—— 那人抢嘴说,在下裴文和,我们听杨首领说,八路军就是当年的红军,是红军我们就把队伍拉过了来,二百多人枪。 蒲公英拉着裴文和的手说,欢迎你们参加八路军抗日救国。 孙景华和蒲公英白兰雪交换一下眼色说,任命裴文和为八路军第三区队第三大队长。立即命令全体集合。 河套里集合了六百人,服装、武器参差不齐,队列也是如枣木棍那样歪七列八。区队长亲自整理队伍。 蒲公英第一句发出口令,报数! 突然,队伍里的新兵都散去跑到大树的跟前,双手抱着大树,认真地执行区队长的口令:报数(抱树)。引起一阵闹笑。 蒲公英在队前说,同志们,不要笑,我们都是从这里起步走的。队里顿时七嘴八舌小声议论,表达他们对这个称唿的新鲜感,亲切感,还有陌生感。他又说,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八路军了。队里又一阵欢唿,震盪着河谷,山谷,云天。他们从此开始了新的战斗生活。 天一擦黑,他们押着马蹄子就出发了。 三区队隐蔽在峪耳崖西,楼台子沟里的石门沟。此地沟口小,沟里大,像个大罈子。沟里有七八户人家。深受鬼子之害的老乡们听说八路军打峪耳崖,大人孩子牙都来支援,报告敌情,献计,摸蓝脸装夜叉吓虎鬼子,并摩拳擦掌要参加战斗。 指挥部设在沟里一户人家,蒲公英和孙景华召集李青山、杨志、裴文和三个大队长部署作战计划。土炕上一张小桌,熟悉地形的孙景华在一张毛头纸上画了峪耳崖的地形图,并且加以解说。峪耳崖警察所是宽城县的重镇,通往平泉、宽城的交通要道。这里有鬼子一个小队,20几个警察。距此二里地就是沙台金矿,那儿有鬼子20多个,矿警30多个。我们三个大队600人,打这点鬼子那是老太太擤鼻涕,手拿把掐。 蒲公英说,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要智取。我命令二大队担任主攻,攻打警察所活捉二疙瘩。三大队包围沙台金矿,一大队埋伏在金矿和警察所之间。二大队先打响,金矿的敌人出动,半路,一大队打响时,三大队立即进攻金矿。二、三大队尽快解决战斗,迅速从两头包抄半路上的敌人,力求全歼。 孙景华说,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李青山、杨志、裴文和三位大队长虽说都是身经枪的林弹的雨,但是,却没有经歷过如此计划周密的作战。到底是八路军蒲公英名不虚传。其实这都是白兰雪的计谋。蒲公英加以不出格的发挥罢了。 孙景华说,大家没有补充就进入阵地。 蒲公英和孙景华分了工,一个去二大队,一个去三大队。大家都走了,蒲公英下炕行动的时候,突然,白兰雪掀门帘子进来了。蒲公英一怔问,你的伤没好,咋来了?白兰雪说,在孙家那个山旮旯子,我好孤独,好害怕,我命里註定离不开你了。我在你身边参加战斗或许好些。蒲公英说,你的伤。 白兰雪说,没事了,你看。 说着她甩甩手,给蒲公英看。蒲公英一再叮嘱,别走开,在我身后,听我的命令。白兰雪说,是,是,知道了,我遵命就是了。蒲公英听了,从这些不耐烦的回答中,感到一丝的甜蜜。只是战斗临近,没有时间细细品味罢了。 夜上露滴,风楚楚。蒲公英、白兰雪、杨志和他的大队隐蔽在峪耳崖警察所的门外,蒲公英拉着马蹄子大模大样地来到门前,门楼上的岗厉声问,什么人?蒲公英拿枪一捅马蹄子。 先咳了声壮胆的马蹄子大声说,门上的弟兄听着,我是四道沟牌长马蹄子,来交疙瘩二爷办的差,差事办妥。来领赏,见面分一半,有你的,弟兄,快开门。 门岗惦着分点赏银,急忙开了大门。蒲公英的手枪即刻顶住了门岗的脑壳说,敢出声先毙了你。杨志得到进攻信号一挥手,一个大队就冲进警察所。随着一声声的吶喊,沖啊,杀啊,顿时,枪声大作,火把通明。 睡梦中的敌人,一睁眼看见一个个蓝脸彪形大汉,一时弄不清是人是神,浑身筛糠。跪下叩头的,交枪求饶的,蒙上被子听天由命的。白兰雪跟着蒲公英的背后到各屋里寻找二疙瘩。刚进了一个门,一个鬼子朝蒲公英挥刀就噼,白兰雪眼快,抬手一枪,结果了鬼子的性命。一个鬼子企图跳窗逃走。一位参加战斗的农民,挥镰刀砍到鬼子的大腿上,他带着镰刀跌到窗外,又一个农民搬块石头,砸死了鬼子,解了恨,出了气。战斗结束了。当了俘虏的警察们跪着磕头大唿小叫:神仙老爷饶命,神仙大老爷饶命。 第226页 蒲公英揪起一个警察问,二疙瘩哪里去了? 警察战战兢兢地说,昨个一擦黑他就去沙台金矿了。 一间办公室里电话铃哗哗地响。蒲公英和白兰雪急忙去接电话。蒲公英拿起听筒,那边说,你们那里为什么打枪?白兰雪接过电话用日语和对方讲话。她说,我们遭到支那军的袭击,至少有二百多,我们牵制住了支那军,快来支援,里应外合,消灭敌人。只听那边哈依一声就结束了通话。她说,他们上钩了,快,组织部队迎敌。 蒲公英命令,留下一个中队打扫战场,押解俘虏。其余向一大队阵地运动。 放下电话的日军小队长命令日军、矿警倾巢而出。他们以为这一带自打散了孙永勤的救国军以后,天下太平。今天哪里冒出一股支那军来,也就是流窜土匪而已。日军小队长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走到半路,又遭遇埋伏在山头支那军的强大攻击。一大队长李青山端起机枪向敌群横扫,打得鬼子连连后退。可是,他们还没想到,如今没有了退路。自半路伏击的枪声打响,三大队不费吹灰之力,就势如破竹,占领了金矿,回头向半路的敌人冲击。这一路鬼子遭到三面夹击。战斗到凌晨,鬼子、矿警全都包圆了。缴获了100多斤金条,两挺机枪,一百多支三八步枪,四五十支王八盒子手枪,子弹无数。八路军声势大震,金矿工人、山里的农民二三百参加了八路军。三区队一下子壮大到一千人马。蒲公英和副区队长议定把部队编成十个连,一个大队三个连,一个连编为区队警卫连。蒲公英说,然后,把部队带到根据地去受训、练兵,把部队练得英勇善战。孙景华说,这样甚好。蒲公英说,我顾虑的是区队的战士大都是当地人,要离开家乡到根据地去,能拉得走吗?孙景华说,是啊,那怎么办?白兰雪说,我们一边作战一边行军。孙景华说,好主意,就这么办了。于是,孙景华带大部队回四道沟待命。蒲公英一面派一个班武装护送金条上交军分区司令部,顺便向鹿司令员书面报告三区队的状况;一面同白兰雪带警卫连进矿搜查二疙瘩。 金矿停产。矿工大都是被抓来的劳工,八路军打进矿,他们获得了自由解放。于是他们参军的参军,回家的回家,逃跑的逃跑。蒲公英和白兰雪半天没有遇见一个人影。他命令详细搜查。 突然,从那个矿井口窜出一个人来。一名战士大唿,二疙瘩跑了,快追。 64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64) 八路军三打松树台 蒲公英侦察宋杖子 飞毛腿蒲公英和一窝蜂白兰雪带警卫连瞄着二疙瘩的身影追了下去。二疙瘩也不是白给的,他寻思,八路军一定在南边截着我,必须向北跑才能逃出蒲公英的追捕。于是,他脚上抹了油,一出熘就逃到松树台据点。 松树台是平泉县东南的大镇。警察所就在镇上的一座老大老大的大庙里。这里边有正殿和十间配房,容纳一个小小的警察所绰绰有余。庙里没有和尚,尽管警察侵占了神灵的地盘,泥胎也不与警察发生口角。 蒲公英和白兰雪带领三区队警卫连一百多人摸黑包围了大庙。他们不声不响地进了大庙,奇怪的是庙里静悄悄,正殿和配殿没有灯光,没有人的唿吸和鼾声。蒲公英怕是敌人有埋伏就命令隐蔽。白兰雪投进院心一块石子,咕咚一声落地。在黑格隆咚中正殿的大门咯吱一声打开一道小缝,伸出一颗人头来。这时,房上喵的一声猫叫。那人骂道,该死的野猫,吓了我一跳。随手又关上了门。白兰雪向蒲公英点个头,他就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蒲公英一脚踹门而入,借着月光看见屋里两个农民打扮的人惊慌地站起来说,别开枪,别开枪,是我们…… 原来是两个老乡被警察抓了来看电话的。警察都上躲各庄了。蒲公英问,看见二疙瘩没有?他们说,什么呀,二疙瘩三疙瘩的,我们这疙瘩只有树疙瘩石头疙瘩和笤帚疙瘩。蒲公英没有难为两个老乡,带队撤出了大庙。 第二次夜间他们又摸进了大庙。可是,蒲公英、白兰雪又扑了空。于是,蒲公英白天派出侦察员到镇上去摸情况。侦察员回来说,松树台的警察都回来了。蒲公英和白兰雪带队第三次夜间摸进了大庙。可是,大庙仍旧是空空如也。白兰雪问,这是怎么回事?蒲公英说,你问我,我问谁?在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一位老乡送来了一封信。蒲公英打开信细看,那信写得很实在: 八路军长官: 自贵军光临本地,我等就躲了起来。可是,躲并非长久之计,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我等所作所为,自知上辱国家,下害百姓,实乃无颜相告。贵部三进大庙,其意何为,我等尽知。无耐我等上有父母,下有妻室,全凭做此事餬口养家。故不能携枪前往弃暗投明,还望能多加鑑谅。若可,我等定要痛改前非,身在曹营,而心思汉事。俗语云,受人滴水之恩,亦当涌泉相报。若八路军能容悔过,给以生路,我等绝不敢忘,定不食言,恐口无凭,此信为据。如若食言,苍天有眼,叫我等死于雷电之下。 松树台一群警察具即日 蒲公英笑道,他们的言辞恳切,表示悔过。白兰雪说,我理解他们,他们也自知是人,知耻近乎勇,我们就拿他们当人吧,饶恕他们为好。蒲公英拍着送信老乡的肩说,我相信他们悔过自新,现在不收他们的枪,只要他们答应我的如下条件:第一,不准再欺压老百姓;第二,不准给鬼子送情报;第三,要向八路军秘密送情报;第四,交出特务队长二疙瘩。如答应上述条件,八路军暂时不打松树台。 第227页 送信的老乡回去向警察们一句不漏地转达了八路军三区队长的话。获得宽恕的警察们乐颠了,他们派出了一个姓郭的警官代表警察们约蒲公英见面。俗话说,树怕剥皮,人怕见面。郭警官表示一百个答应条件,只是二疙瘩逃到宋杖子火车站,不可能交出来。 蒲公英本想说进攻宋杖子车站,捉拿二疙瘩。可是,白兰雪猜到蒲公英要说的话,怕他直筒子一句说走了嘴,忙插嘴说,好吧,从此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明天,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今晚太晚了,我们就住在大庙里,再给我们弄一批警服来,管我们吃饭、喝水、住店。 郭警官满口答应说,我马上去办。 蒲公英望着白兰雪一笑悄悄说,还是你来的快,我就没有想到这些。白兰雪回眸一笑说,我是你的参谋么。你看我们俩合作得多默契。蒲公英说,别往下说了,再说就离谱儿了。白兰雪说,好好,不说就不说,于是,他们派出了侦察员侦察宋杖子火车站的敌情,并派出暗哨,大家就在大庙的配殿里抓紧时间休息。 蒲公英和白兰雪住在指挥部,也就是靠北的那间配房。白兰雪睡在大铺的一头,蒲公英睡在另一头。天凉了,蒲公英把大衣给白兰雪盖上。白兰雪说,你挨着我近一点不好吗?别叫大家看出我是女扮男装来。蒲公英说,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和你住在一个屋里。但,我们还是保持一点距离好。我若欺负了你,我姐可饶不了我。她是一阵风随时跟着你我,看着我们。她可偏向你了。白兰雪说,这么多日子了,我们住在一起,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你可真是个大好人。蒲公英说,拉倒吧,我不是好人,我当过山大王,劫过道,绑过票。白兰雪说,我呢,我更不是好人,当过特务,交际花,勾引男人,现在我想学好,树的影儿,人的名儿,我的名声不好,怕是没人相信了,这就是我的不幸。蒲公英说,别懊丧,我自跟了鹿司令当了八路军才算成了正果。我只是按鹿司令的教导把你当成人,相信你能学好,姐相信你,我相信你。你也很自重。现在我困了,晚安。白兰雪拉着长音说,晚-安-! 日月轮迴,天又亮了。侦察员回来报告了宋杖子火车站的情报。 宋杖子火车站是松树台东北,平泉县东的一个小站,往东通锦州,往西通承德。自满洲东陵办事处主任千叶发现背叛日本帝国的白兰雪在宽城、平泉一带出现,就派特务队长二疙瘩坐镇宋杖子火车站,指使特务暗杀白兰雪。可是,几次暗杀都没有得手,就连二疙瘩也是被蒲公英追得东躲西藏的。二疙瘩以为宋杖子最保险,这儿有日军一个小队,车站有警护队,八路军游击队不敢轻举妄动。不知他从哪儿弄来个女人,住在很保险的宅子里,有十几个小特务,听他调遣。室内还有暗道,直通警护队。其实这个女人就是千叶派来专门监视二疙瘩的,可是,还蒙在鼓的二疙瘩至今也不明白,日本人对他压根就不信任,因为,他的妻子一阵风易翠屏是个八路军。 天麻麻亮的时候,那女人在被窝里推醒了二疙瘩说,疙瘩爷,听说松树台那边有八路军活动,你的差事是刺杀白兰雪,你也不打听打听有没有白兰雪在里头,川岛、千叶问下来,你瞎编是咋的?二疙瘩自然是要自圆其说,胡编一通,他张哈弯腰地说,白兰雪已经被我的人杀了,这是板上丁钉子的事,你还老唠叨个啥劲儿,你一宿都把我折腾死了,让我安静地睡一会儿好不好?那女人亲自给松树台挂了电话,叫二疙瘩听。无奈,二疙瘩拿了电话问,喂,是张警长吗?你们那疙瘩儿如何?有八路没有?电话里回答说,太平无事。二疙瘩有了十成理对那女人说,你听听,太平无事不?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今天我们就回马兰峪去,报告白兰雪已经被我处死。那女人说,你真是个大傻瓜,他们越说太平无事就越有事。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帮办,还不知道中国的国情?还不知道中国人的心性? 松树台那边接了电话的警长立即报告了蒲公英说,二疙瘩刚才打电话来,询问这边情况。一棵草蒲公英说,哦,二疙瘩确实在宋杖子火车站。于是,他和白兰雪及警卫连长研究打宋杖子火车站的作战计划。白兰雪说,火车站可不比警察所,敌人的兵力部署必须搞清楚,不然,盲目进攻是要吃亏的。我们三区队组建伊始,战斗经验不足,指挥员必须爱护士兵的生命。这都是从鹿司令那儿学来的。蒲公英说,派人再去侦察。白兰雪说,我去。蒲公英说,你?白兰雪说,不信任我?蒲公英说,不要那么自卑。我是怕你再吃二疙瘩的亏。白兰雪说,那次是他给了我个冷不防,不然,我怕不着他。别争了,让我去吧。 白兰雪化装成个卖针线的货郎就上路了。她刚出了镇子,化装成劁猪的蒲公英就赶来了。他说,你一个去,不放心。白兰雪心里一股热流暖了全身,终究遇上一个惦记自己的人。二人默默地向宋杖子火车站走去。 他俩对于现在扮演的身份都很陌生。白兰雪说,你会劁猪吗?劁猪是做什么?蒲公英说,劁猪都不懂,劁猪就是阉割猪的睪丸和卵巢。白兰雪说,要流血吧,人类真残忍。你会做吗?蒲公英说,看见过,没做过。白兰雪说,那还不露馅?蒲公英说,咳,到啥时候说啥话,我们要高价,谁还请我劁猪?可是,他们进了郭杖子村,偏偏就有一个大户人家不怕价钱贵,以为要价高的手艺深,就远接近迎地迎进他的家里。老东家叫伙计领蒲公英、白兰雪到猪栏里去。 第228页 猪栏里有20几头小猪。蒲公英对于擒拿敌人那是手到擒来,拿小猪更不在话下。他一挥手就捉住一头小猪的一双后腿,倒拎着一抖把小猪按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那小猪没有意识到即将被人阉割,但,也知不是什么好事,就死命地吼叫表示抗议和恐惧的感情发泄。蒲公英捏着一把刀,白兰雪捏着一把汗。蒲公英捉到的是一个小母猪,怎么也摸不到卵巢在什么部位,一急计上心来。他说,哎呀,恭喜你们东家,这只母猪怕是怀孕了,劁不得呀。他一撒手,获得自由的小猪回到猪群里,猪们发出庆贺的哼哼声,万幸获释。 那位伙计笑弯了腰说,先生真会说笑话,我们这小猪只有一岁就怀孕?可神了。好了,好了。你们也别装扮了,一看你们就不是劁猪的,八成是八路军吧? 白兰雪稳稳地握着手枪说,算你说对了,你要怎么样? 伙计说,别,别,我们少爷正等你们呢,快跟我来。 白兰雪问,你们少爷是谁? 伙计说,见面就知道了。 他们怀着不安的心情跟了那位伙计来到了后院,那位少爷迎出了月亮门。他抱拳说,二位来到我家,我刚知道,失礼,失礼。蒲公英一看这位少爷还是松树台警察所的郭警官。白兰雪把手枪藏在怀里顺便抽出手来抱拳还礼,蒲公英说,郭警官好大的家业啊。他把他们俩引进屋里,吩咐上茶。 生性多疑的白兰雪板着脸问,郭先生,你认出我们来想要干什么? 郭警官说,别误会,别误会。二位还记得我们写的书信吗?表达我们身在曹营,心思汉事。今晨我们发现二位出镇,就知道是摸宋杖子火车站军情的,估计必经郭杖子我的家门口,于是,大家就派我来接应、协助二位。这就是我们心思汉事的表现吧。 一棵草蒲公英说,既然我们的行动都被你们看破了,那我们就合作破敌,实践你们的诺言。 郭警官说,区队长,你们这种扮相在山村里行动还行,进火车站可就不对劲了,哪有在火车站劁猪的? 白兰雪笑道,说得是,幸亏郭先生半路拦截,不然,出笑话是小,误了正事是大。依郭先生之计如何? 郭警官说,郭杖子距离宋杖子火车站不远,那儿有我一个朋友,在警护队做事,我请他到家里来,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蒲公英说,主意好是好,只怕是你从此就露了马脚。 郭警官说,不妨事,我们是铁桿朋友,况且,他也有心归汉。起码我劝他几句也是好的。有可能成为我们的嚮导。 白兰雪说,我们露面不露面? 郭警官说,必要时就露面,我们就当面罗对面鼓地说个明白。叫他宜早了断和日本人的瓜葛,回到抗日救国的阵营中来。 白兰雪说,那就有劳郭警官了。 郭警官叫郭义立即提笔书写一封恳切的约请信,交给伙计,命他套上马车去宋杖子火车站务必把他的朋友郭仁请回来。 掌灯时分,马车拉回来了郭仁,郭义提灯笼迎接进了他的书房。二人不寒暄不客套不虚情假意。酒菜已经摆好,郭仁又饿又冷,自己满上一杯就灌了下去说,大哥,等急了吧,有件小事缠脚。他自来熟地边说边脱鞋上炕。郭义说,别忙,我又请了两位朋友,给你引荐。郭仁说,我太莽撞了。于是,他又下炕穿鞋,整理衣着。蒲公英和白兰雪进来的时候,郭仁就目瞪口呆了。两位气度不凡,可是,大哥怎么交接上这两个邋遢神,一个货郎,一个劁猪匠。不过,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黑脸的凶中有善,白脸的笑里藏着慧黠。他以询问的目光望着郭义寻求明确地回答。 郭义说,这是我的两位八路军朋友。 郭仁反而不惊不愕,目不瞪口不呆,坦然自如地和蒲公英、白兰雪亲切握手说,我料到是这么回事。从大哥的书信中我猜个七八成。我郭仁总不能忘了祖宗。说吧,要我干什么,万死不辞。 郭义说,入席,入席。在自己的家里,不要拘束。 他们都坐下来。郭仁说,八路军十二团一个营三下凌源都没成功,站不住脚,因为什么?你们知道吗?因为,宋杖子来了一个老鬼子叫马昶,是从马兰峪满洲东陵办事处派来的老牌特务,他曾在日本东京受过训。这次他来宋杖子就是为了对付八路军游击队的,要捉拿一个叫白兰雪的人。听说那个白兰雪还是个女流。传说那个白兰雪可神了,飞檐走壁,水上飘,神枪手,隐身术,千里眼,顺风耳,大力士,绰号一窝蜂,来去一道白光,简直是个女神。日本人也不自量,这样的神人,他们能抓得着,杀得了? 一棵草蒲公英不经意地看一眼白兰雪。她神情自若,就当没有听见似的。郭仁继续说,宋杖子只有29个警护队,20多条枪,装备也不精良。鬼子一个小队,人员也不多。但是,铁路联络方便,机动性强,一有风吹草动,鬼子、警护队很快从四面八方而至。警护队平时防守很严,门窗都是铁的,门口有一条很兇的大狼狗,一遇生人就狂吠不止。最不好办的是马昶家,屋里有一个暗道直通警护队。那个新来的二疙瘩也住在马昶家。马昶很狡猾,不经常回家,那可是居无定所。 蒲公英、白兰雪听了,一方面感激;一方面作了难。一个嘬牙花子;一个嗍鱼刺。蒲公英说,郭先生,可不可以领我们进一趟宋杖子?亲自看一下,对于指挥作战更有利。 第229页 郭仁说,咳,何苦多此一举?我画个详图不就得了。说着他扯开一个菸捲盒,拿笔就画。郭义忙拿过纸来说,画得正规些。他先画了一张地图,宋杖子火车站的位置,铁道线上,西有杨树岭镇、平泉,东有刘杖子、凌源。他又画了一张宋杖子的地形图。标上马昶家、警护队、车站、鬼子小队住地等。他又画了一张马昶家的图,标明暗道口在马昶的床下,二疙瘩的住室以及前后门等。 蒲公英拿了图万分感激,郭义郭仁自愿担任嚮导。蒲公英和白兰雪立即告辞,连夜回到松树台大庙。他立即下令调区队的三个大队马上到松树台集结待命。 正当一棵草蒲公英、一窝蜂白兰雪他们积极备战的时候,警官郭义慌忙跑来报告说,郭仁回去就被马昶扣了起来。 65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65) 三区队夜袭火车站 道二爷秘密锄千叶 一棵草蒲公英听了郭义的报告,担心郭仁有生命危险,就命令部队做好战斗准备,当夜袭击宋杖子火车站。命令一大队担任主攻宋杖子火车站警护队、马昶家、鬼子小队;二大队设伏在宋杖子西三里处,拦截平泉、杨树岭增援之敌;三大队设伏在宋杖子东三里处,拦截凌源、肖杖子增援之敌。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八路军三区队副区队长孙景华说,就按区队长的指示办。 一窝蜂白兰雪说,我们是夜间行动,郭义当嚮导。区队长和我带队进攻宋杖子;副区队长带队在东,我估计敌人来得快的是凌源方面。西面敌人不动,我们也不动。只保障宋杖子战斗的胜利。进攻宋杖子的一大队分别打三处,一中队打马昶家;二中队打警护队;三中队打鬼子的小队。宋杖子的枪声结束,东西两侧马上撤出战斗,到松树台待命。 一棵草蒲公英命令马上行动,进入预定地点。 午夜,万籁无声,群山扑野,树影移动,月下人行急。蒲公英和白兰雪带队直扑宋杖子。各中队发起了对各自目标的攻击。蒲公英和白兰雪领着区队警卫连和一个中队在郭义的引导下摸进了马昶家里,战士们越墙,一落地就被狡猾的马昶发现了。马昶翻身骨碌到床下,抱着衣服就下了地道。蒲公英、白兰雪冲进去的时候,敞开的洞口挡板还在摇动。白兰雪刷利地投进一颗手榴弹,只听轰隆一声闷响,就没有动静了。蒲公英立即要拎着手枪追下去。白兰雪拉住蒲公英大声说,撤。 蒲公英不解。白兰雪悄悄说,这个地道直通警护队,你带队去警护队等他就是了。蒲公英明白地哦了一声。这时,郭义在一间小屋找到了被打得死去活来的郭仁。白兰雪说,郭先生受苦了。郭仁强撑着身子说,谢谢区队长和易参谋及时来救我,我大难不死,必定发奋为雄,抗日救国。蒲公英命令俩战士抬着郭仁回郭杖子养伤。他带领部队直奔车站方面。白兰雪一个人悄悄地留下来,隐蔽在洞口的外边。 一棵草蒲公英一行到达火车站的月台时,战斗已经打响。警护队门口的大狼狗早被战士一刀削掉了狗头。警护队铁门紧闭,不停地向外打枪。八路军战士投进手榴弹,炸开了铁大门。战士们吶喊着冲进院子。敌人都躲进屋子里抵抗。蒲公英命令向各屋里投弹。轰轰几声巨响,蒲公英喊道,你们被包围了,交枪不杀,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不要再给鬼子卖命了。 到底是中国人,屋里果然不打枪了。可是,时间不长,从屋里传出鬼子马昶叽啦爪啦的大叫,一定是马昶从地道钻到警护队里来了,他兇狠地训斥警护队要抵抗,不抵抗的,死了死了的。少时屋里又向外没有目标地射击了。一颗日本造的香瓜式手榴弹冒着烟投了出来。蒲公英一脚又踢进屋里,只听一声爆炸,屋里传出一声嚎叫。这时,在蒲公英指挥作战的墙角突然伸出一条枪来,叭的一声,把蒲公英吓了一跳。区队警卫连长挥刀一噼,竟砍断了敌人的枪管。蒲公英回手一梭子打了进去。只听屋里啊的一声叫,又扑通一声响,又有人倒下。顿时,敌人一阵慌乱。有人喊道,八路军老爷饶命吧,我们交枪。 蒲公英带队冲进屋里,押解俘虏,搜查马昶、二疙瘩。他检查一个个的尸体,却没有马昶、二疙瘩的影儿。他集合了俘虏,点了数,相了面,也没有马昶、二疙瘩这俩人。他问,马昶、二疙瘩藏在什么地方? 俘虏们一个声地说,马昶逃跑了,没见到二疙瘩。 蒲公英命令一个班打扫战场。其余分头追击马昶、二疙瘩。 警卫连长说,区队长,马昶可能逃到鬼子小队那儿。他们赶到鬼子小队时,那的战斗已经结束。消灭鬼子一个小队。只是没有马昶和二疙瘩的尸体。 狡猾的马昶没有向外逃,而是又从地道逃回家。他万没有想到白兰雪早等在那里。马昶爬出洞口的时候,白兰雪没有开枪,以为二疙瘩必定在其后。果然,马昶的身后又出来一个。白兰雪不容迟疑,一枪撩倒了马昶。马昶身后的那位见势不妙,就想缩回地洞。白兰雪轻轻一纵身擒拿了那人。 蒲公英带队赶到时,拉起那人的脸来一看,不是二疙瘩。蒲公英厉声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说,八路爷,饶命,我是警护队的队、队、队长,二疙瘩昨晚就回马兰峪了。 第230页 蒲公英派通信员通知东西两侧的打援部队撤出战斗,进关里奔马兰峪方向追击二疙瘩。 蒲公英、孙景华、白兰雪带三区队一千多人,从松树台、龙鬚门、化皮熘子、栗树湾、半壁山、快活林、八卦岭一桿子就扎到了马兰峪附近。第一仗就打下了马兰峪东的一个军火库。缴获了五挺轻机枪,一挺重机枪,一门迫击炮,三百多支长短枪,一万多发子弹。从此,三区队武装起来了。这一仗鼓舞了抗日军民,也给千叶一个下马威。 在马兰峪的日军谍报科长千叶弥次郎、川岛芳子少将吃了一惊,吆喝,这是谁干的? 二疙瘩献浅地说,报告太君,我的人发现一棵草蒲公英流窜到东陵附近,一定是他干的,这个鬼东西真难揍。 川岛说,他不是你的小舅子吗?你怎么背地里骂他? 在马兰峪背风的潘耀祖凑趣地说,该不是骂给太君听的吧? 千叶微笑笑,不言不语。可是,他说起话来总是甜言蜜语的,对华人总是摆出一副和善敬老怜贫的面孔。他一再强调发展华人教育,并在马兰峪办起了千叶中学和东陵学院,还组建起了老人会。把马兰峪镇和五陵九圈的青年、老年都划拉到他的手掌下了。日本驻马兰峪领事馆的领事赞不绝口地夸奖千叶弥次郎治安得力,肃正有方。几年来,他可是平平安安稳稳噹噹舒舒服服自自在在地做着长期霸占中国的美梦。只有今天突然冒出一个一棵草蒲公英来,胆敢动他的军火库。川岛说,算了吧,瞒过赤本三尼就得。千叶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于是,他秘密派了个叫二老高的特务去刺杀蒲公英。 一天,特务二老高摸到八路军三区队驻地,来投降八路军。并且交出一支崭新的手枪和二百发子弹。蒲公英得到报告挺高兴地说,好啊,有人来降就好,说明八路军的威慑力越来越大。于是,他说,传我的话,枪和子弹仍旧归他使用,编入一大队。 一窝蜂白兰雪说,慢,区队长,你想一想,二老高是什么人?哪里来的新枪和那么多的新子弹?你呀,也不长记性,我说了多少次,你要把前后的事情都放在一起思考,你就会得出一个崭新的结论。就不会那么简单化,平面化,一想就下命令。我说的想一想,起码是两个想,比你就高一筹。我可是苦口婆心了,难道就不能改一改你的脾气? 一棵草蒲公英心里一动,感到心情上与她的距离越发近乎了,可是,他尽量加以掩饰说,来人。通信员马上应声而至。蒲公英说,把那个二老高,叫来审问。 八路军三区队的指挥部就在一间老乡家的小茅屋里。热炕上放着一张小方桌,一边坐着孙景华,一边坐着白兰雪,中间端端正正地坐着蒲公英。这个阵势,二老高进来就吓了一跳。蒲公英说,下了他的枪。通信员麻利地摘下二老高的手枪,放在炕桌上。白兰雪熟练地摆弄着这把手枪,子弹压满了枪槽,哗啦一声把子弹推上膛说,二老高,你在那边是干什么的?说实话,你那肚子里盛不了四两香油,瞒不过我去。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说着她脱了帽子,抖落出一头散发说,我就是一窝蜂白兰雪。多少人想杀我,赤本三尼、川岛、千叶、二疙瘩,你也是来暗杀我的吧? 哎呀,我的妈呀!二老高吓得趴下磕头。一个劲儿地捣蒜说,白小姐饶命,白姑娘饶命,白姑奶奶饶命! 一窝蜂白兰雪说,你比得了赤本三尼吗?你的能耐高过川岛吗?你不过是千叶手下的小毛刺儿。就凭你能暗杀了我? 二老高说,我也瞒不过去了,就实话实说吧,我是千叶的人,他倒不是要我来杀白小姐。因为,二疙瘩从口里回来说,他在平泉就已经干掉了白小姐。我这次来是叫我来暗杀蒲公英区队长的。 白兰雪听了后悔暴露了身份,不如将计就计装死的好。蒲公英也狠狠地抽了她一眼,明白人也有尿炕的时候。可是,她这一手敲山镇虎倒很有效。不然,后患无穷,心中暗暗感激白兰雪。他说,二老高,你坦白了就好。 二老高说,感谢道二爷不杀之恩。 白兰雪说,你怎么感谢?不要感谢在嘴上,要在行动上要有所表示。 二老高说,我听区队长的话,打日本,救中国,冲锋在前,不怕死,不怕吃苦。 白兰雪说,好,今天就派你打一次鬼子,你回去,找机会杀了千叶。你敢不? 蒲公英附和着说,对,千叶派人来杀我,我就不能派人去杀他?有来无往非礼也。这也是对你真抗日还是假抗日的考验。你敢不敢回去? 二老高被挤到旮旯,没辙就硬着头皮说敢,敢,敢。心里打着另一个主意,顶不及一去不回来。 好久没有言语的副区队长孙景华看出了门道一笑说,我派一个人同你一块去完成这个任务,就是我们的第一大队长李青山。这位是猎户出身,枪打得准,武艺高强。他打死过老虎和熊瞎子。 一窝蜂白兰雪心情好地说,得得的。白兰雪也模仿着鹿司令的乡音,她很满意孙景华堵的漏。蒲公英更不用说怎么心里乐了,他说,就这么办了。由李青山和二老高作个具体计划,交给副区队长审查实施。 蒲公英和白兰雪一面在根据地——鲁家峪训练部队;一面对二老高进行观察、教育。一个月过去了,他们的心血没有白费,二老高吃了一阵风的回炉正心丸,脑子里生发了民族意识。孙景华对二老高和李青山的计划一步一步地推论,感觉可行时,就一面报告了蒲公英;一面命令他二人实施计划,限两个月内完成任务。 第231页 两个月一出熘就过去了。可是,千叶安然无痒。蒲公英火了,白兰雪拉着二老高来见蒲公英区队长。二老高急忙解释,他说,区队长,不是我不干,而是千叶太狡猾。屁股大点的马兰峪驻有鬼子一个中队,治安军一个团防守,岗哨林立,巡逻队不停地穿梭,一会儿马队,一会儿犬队。千叶深居简出。有一次我们听说,他要出来,我们俩就埋伏在路边。可是,汽车过来了一看,车里不是千叶,而是治安军团长,我们就放过去了。 一棵草蒲公英一拍桌子说,咳,治安军团长也不能放过。 二老高说,可是,计划上没有这个项目。 一窝蜂白兰雪说,你们也太死板了。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总的目标是抗日,你们就不会灵活地执行计划?但是,请注意,敌人是一个一个地一部分一部分地消灭,我们这个计划的目的是消灭千叶这个老特务,捣毁马兰峪的特务老窝。不能打草惊蛇啊。 蒲公英心服口服,寻思,白兰雪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参谋。他向白兰雪递个谢了的眼神儿,命令二老高限一个月内完成任务。 五月初五端午节快到了。二老高和李青山执行任务渐渐地靠近马兰峪,日头落山了。他俩就宿在二老高的家——距马兰峪八里的南新城。他进家就喊,妈,我带个朋友来家住,先给我们弄点吃的来。老人家不声不响地端来一瓦盆热气腾腾的粽子说,我们山里穷,没有大鱼大肉,就吃个粽子应个景儿吧。 李青山说,谢谢老人家,给您添麻烦了。说着伸手剥粽子的苇叶,边剥边吃。山里没有糖,就着油盐吃,又咸又腻又香,劲道又粘乎。 一年只吃一次粽子,可是,二老高举着粽子发呆,略有所思。李青山问,怎么啦?粽子上有千叶? 二老高说,对,后天是端午节了,那天是马兰峪南山二郎庙会。千叶信佛,他准去朝拜。这可是个下手的好机会。 二人合计了一宿一天。端午节那天,他俩穿戴整齐化装成朝圣进香的香客,混在人群里进了庙,烧香、叩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单等千叶的到来。晌午日头都歪了,也不见千叶的人影儿。直到太阳偏西,香客们渐渐散去,李青山和二老高才相信自己的计划落了空,骂一声狡猾的老鬼子就回家了。 村里的人们都不知道二老高已经弃暗投明,尤其是保长还当二老高是千叶手下的人。风闻二老高在家里,就来拜访,套近乎。二老高把保长请到炕头上,保长说,这位是—— 二老高说,是我的弟兄。 保长说,你们一定很忙,今天我去马兰峪,听说初八千叶主任在横街子明盛客栈举行端午节敬老宴会,你们还不到处张罗,操办? 二老高是是地应酬。保长继续说,千叶主任每次过年过节都要举行敬老宴会,怪不得当午那天没啥动静,原来改在初八。咳,千叶主任对老年人那可是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熟读《论语》的二老高不理会保长抬举千叶遵循狗马的孝道,奉承保长几句,好不容易把他对付走了。二老高和李青山连夜返回根据地向区队报告最新情报。天亮他俩就到了鲁家峪。 蒲公英、孙景华、白兰雪立即听取了二老高和李青山的报告。决定五月初八动手。蒲公英挑选了几个机灵的枪法好的,组成以他为首的歼敌小分队,队员有二老高、李青山、白兰雪、杨志、裴文和等六人。孙景华带区队警卫连在马兰峪的南新城接应。 五月初八是关老爷磨刀的日子,也是马兰峪大集,在赶集的人群中有几个衣服蓝缕的农民,有的背着万全堂的钱褡子,有的担着柴,一窝蜂白兰雪挎着篮,大沿帽子压在眉上,一棵草蒲公英白毛巾包着头,二老高怕被人认出来,抹黑了脸。李青山扮成猎户,扎枪头上挑着几只兔子。他们顺利地靠近了明盛客栈。 明盛客栈的门前车水马龙,行人川流不息。大街两侧是小贩的天下,各种杂货、农副产品、土布、针头线脑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条街,油炸、烧烤薰香了半里地。便衣特务也混在人群里,不是捡洋落就是吃拿东西不给钱。鬼子的巡逻队一拨儿接一拨儿,治安军三三两两地在集上晃悠,踅摸油水。客栈的对面有一家小酒馆,门口有一对臭棋篓子对弈。蒲公英和白兰雪装作观棋,监视客栈门口。二老高和李青山等人放下柴,拿帽子扇风,瞅准机会进客栈里边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是,门口有岗。 这时,从客栈出来一个带枪的小特务,直奔小酒馆而来。蒲公英发出警戒的信号。小特务没有理睬他们,是来酒馆买酒的。他买的很多,拿不了。白兰雪旋即上前答话说,长官,有现成的,何苦自己动手呢?我们帮您拿进去。说着她向蒲公英等人一招手说,来,来,来,伙计们有酒喝了…… 一棵草蒲公英把酒瓶装进篮子,剩下的酒瓶,白兰雪等人每人两三瓶拿起来就跟了小特务向客栈走去。门口把门的不让进,白兰雪喊道,长官,你看……小特务回手一巴掌扇了门岗一记耳光说,妈的,没长眼。 宴席快散了,有的老人吃饱喝足,腆着红扑扑的脸,绚红的耳,剔着牙,打着饱嗝儿往外走。蒲公英、白兰雪、二老高、李青山等人进了客栈,放下酒瓶就寻找千叶。前厅没有,就直奔后厅。好极了,千叶、川岛、二疙瘩及潘耀祖都在边饮边笑边畅谈边得意之时,蒲公英、白兰雪等人意外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川岛大吃一惊叫道,白兰雪,是你?来人,捉拿白兰雪…… 第232页 6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66) 赤三尼调兵又遣将 及时雨孤胆下西铺 飞毛腿蒲公英、一窝蜂白兰雪等出现在后厅时,白兰雪被川岛认出来。说时迟那时快,二老高说,中间的就是千叶。他们几个同时开枪,把仇恨的子弹都打进千叶的脑壳、胸膛,当场被击毙。川岛大叫捉拿白兰雪之时,就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妙,魂不附体了。没等她说完就被潘耀祖、二疙瘩这两个国际马屁精救走了。他们不知是怎么出的厅,怎么上了房顶,怎么越过墙的?也许从此词典上又多了一条狗急跳墙这个成语的新解。 枪声一响,明盛客栈顿时大乱。蒲公英说,撤。一窝蜂白兰雪不慌不忙地检查一下千叶是不是真死了,好傢伙,千叶的脑壳上就穿了六个透眼透。蒲公英拉她快走。他们大喊着,出事了,出事了,八路军来了,快追呀!一时客栈牛犊子拉车乱了套。街上炸了集,一棵草蒲公英六人锄奸小分队大模大样地跑出了鬼子戒备森严的马兰峪。 由三脚鸡潘耀祖和二疙瘩保驾逃出了客栈的白嘴鼬川岛,回到她的寓所,立即调动日军和治安军关上了栅栏门,捉拿八路军。他们一直折腾到天亮,也没有捉拿到一个八路军的影子。川岛十分懊丧,千叶死了,军火库丢了,白兰雪还在八路军那边,这些倒霉的事情都长腿、长翅膀,早晚也得传到赤本三尼耳朵里,瞒是瞒不过去的,瞒了今天瞒不了明天,莫如向赤本三尼当面报告吧。于是,她带着潘耀祖、二疙瘩由日军护送到渤海,一头扎进交大路北特警司令部。 北特警司令无肠公子赤本三尼少将单独听取了白嘴鼬川岛的详细报告,心中发抖,难道在十棵树消灭的八路军又復活了吗?怎么办?大日本陆军第二十七师团已经调到南方作战,在长城的日军不过两个联队。长城的肃正、治安只得靠治安军了。于是,他与川岛秘密召见了治安军总司令殷克唐、渤海行营主任大叫驴刘仙舟和宪兵队长响尾蛇佐木少佐。 北特警神秘的密室里,五巨头们熬红了眼睛,绞尽了脑汁,还是没有找到彻底根绝八路军的妙招。可是,他们不甘心容许八路军自由发展。可怕的是,八路军不但军事上日益壮大,政治上博得人心,经济上的减租减息合理负担政策致使共产党的边区政权更加巩固,更加持久地与大日本帝国对抗…… 守候在密室外边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治安军总司令的保镖金丝猴刘韬;一个是渤海道尹兼治安军渤海行营主任刘仙舟的跟班警务科长朱欣。他俩是熟悉的陌生人。有些事情还有点那么相通,虽然,他们不猜测对方的身份,心里也有个七八成的谱,所以,见面也就心照不宣了。时间飞旋,晌午了,秘密会议还没有结束。他俩坐立不安,一个守着道尹的汽车;一个守着总司令的马,心里嘀咕着密室里的决定。晌午歪了,密室里还没有动静。潘耀祖、二疙瘩也来密室门口闻风、嗅味。他们四个见面不免寒暄了一回。朱欣说,二位好久不见了,到哪里发财?潘耀祖苦笑笑说,你别挖苦人,兄弟可是走了麦城。刘韬说,潘二爷,令尊可好?潘耀祖说,哎呀,还在宪兵队蹲着呢,烦请各位劳神,替兄弟买个人情,把老爷子放出来。朱欣说,说得是啊,那个岁数的人了,架不住在那里头折腾。二疙瘩说,你们有辙你们去弄人情,我可是没那个能耐。瞧不出来,里边半天了,还不出来,他们出来以后,我们说不定就得连轴转,饭都吃不上呢!你还顾得了你爹?潘耀祖说,当然,你没爹,没有这个苦恼。二疙瘩不爱听了,发横地说,你才没爹呢!潘耀祖一听沖了肺管子,拐着弯地说,哎呀,这我可没想到,啥时当了赤本三尼的干儿子?二疙瘩火顶了囟脑门说,赤本三尼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潘耀祖说,咳,连个女人(指白兰雪)都杀不了,还巴结呢,给赤本三尼舔屁股沟子也不中。 由刘韬一句话挑起来的二人口角,他在一边扇风,图凉快,取乐。朱欣留心听出点勾当来:白兰雪没有死。密室里可能是决策重大的军事行动。 街上的电灯亮了,密室的门才有了响动,潘耀祖和二疙瘩白热化的战争才冷处理。朱欣发动了汽车;刘韬牵过马来。总司令爱骑马,有车不坐,这就叫有毛爱当秃子。刘道尹上了车,一路上不言不语,老是闭着眼,抽风的鸭子,口紧。朱欣说,阁下,是回公署还是回家?刘仙舟说,回家,都回家。 鼹鼠小桃在家里等不及了,不时地在门口眺望。好不容易把丈夫迎到家,朱欣阴郁的脸上,告诉小桃有重大事情要发生了。小桃关切地问,出了什么事?朱欣小声说,可能鬼子有大的军事行动。上次我们就吃了情报不灵的亏。小桃说,那就快报告给山里呗。朱欣说,是啊,现在还是猜测。刘道尹牙关紧,不透风。我必须找一个人聊一聊,也许从总司令那里透一点风。小桃说,谁呀,你就快请他来咱家,家里有现成的酒菜。朱欣说,是刘韬,他这个人咱还不摸底,不能直截了当,必须一点点地套弄。小桃为难地哦了一声,苦苦地替丈夫思索。他们正伤脑筋的时候,忽然,院子里一个沉重的什么东西落地的声响。朱欣说,有人。他拦住小桃,嗖地抽出手枪,扒个门缝向外查看。院子里静悄悄。院子的中央甬道旁有一个半拉砖大小的白布包。朱欣怕有人陷害投进来炸弹。他小心翼翼地趴在布包边,观察、触摸、打开,里边就是一块半拉砖,附有一个纸团,上写:调治安军四团、六团、十团开赴遵化县西部。时间不详。朱欣回屋把纸团交给小桃说,应当把情报尽快送出去。鼹鼠小桃说,明天一早我就去古冶大中书局。 第233页 节气不等人,刚入冬老天爷就洒下了第一片雪花。在热南王厂沟的及时雨鹿地仰望天空的漫天飞雪感慨地唿道,好大的雪啊,明年定有个好收成。庄稼佬儿一年辛苦图个啥?好年景,交公粮,打东洋,太太平平翻身好治穷。八路军在口北俩仨月了,边练兵边整风边工作,根据地扩大了,部队恢復了元气,是该出击的时候了。 飞雪中山坳里影影绰绰走来了一个人影儿,渐渐走近,鹿地终于看清楚了,忙跑过去打招唿,喂,是小周啊,怎么你来了,老李呢,没出事吧? 大中书局女老闆钻天燕周艷搓着双手说,好冷的天啊,首长放心,我们俩活得结实得很,得得的。她是东卢周的妹妹,朝鲜人,也模仿一句司令的乡音表示亲昵地取笑。 鹿地拉她上了山坡上的小屋。老三加了火。常参谋倒了一碗热水。周艷捧着碗,烤着火,报告着军情。 鹿地听了周艷的报告寻思,治安军有21个团,我们只有两个团,要打治安军就得在敌人的运动中一个团一个团地消灭,现在,机会来了,我们不能错过。 副司令豹天说,我贊成司令的意见,打。 鹿地派出一批侦察员先行进关,并命令各主力团、地区队、游击队在驸马寨、傅家城、鸡鸣村一带秘密集结。随后他挥师由洪山口进关,司令部设在驸马寨的农家小茅屋。即刻封锁了消息。各路首长陆续到达。司令鹿地、副司令兼十三团团长豹天、参谋长兼十二团长南国象陈老六、副团长狮子王殿、一区队长陈龙、政委魏淑敏、三区队长一棵草蒲公英、副区队长孙景华、参谋一窝蜂白兰雪、八区队长鲶鱼嘴丁大炮、政委刺猬马勺伤愈也赶来参战,陆续过达的还有滦山支队长兼兵工厂厂长扬子鳄节板斧、十三团一营长陈虎、青英支队长蔡妞,还有军医一阵风易翠屏、机要参谋鸽子谷雨、报社主编月里兔杨昭。八蹄马东卢周在卢龙寨养伤,北卢姚和副政委高老蔫去了西部会见西卢贾没有到场。在场的都聚精会神地等待着司令的命令,令出即行。 门口轻悄悄地一声报告,侦察员回来报告说,驻迁安三屯营的治安军十团拟于12月15日向遵化县城移防。 老三和常汝林立即打开地图放在炕桌的中间。首长们都伸过头来,临战的时刻,大家都情绪高涨,紧张地思维,高速的工作效率。鹿地拿红蓝铅笔从三屯营沿公路走向画到遵化,红铅笔在运行中突然返回四十里舖。接着画了一个稍瓜形的大圈子,展示了他的意图。 豹天立即做出反应。他是陕西人,是学运领袖,当过县长,那年随八路军四纵挺进长城,在遵化北部打游击,已经几年了,他几乎成了半个长城老奤儿,爱吃房东腌制的花椒叶就窝头。他脑子来的快,立即领会了司令打伏击的构想,便说,这一带多丘陵,部队易隐蔽好出击,就在四十里舖吃掉这个团了。 鹿地问,参谋长,你的意见如何? 陈老六说,我同意。十二团在东,那就由东边的白马峪向西布阵;十三团由西向东布阵,就由大柳树村开始。两点相距约20里,好大的口袋啊。 一棵草蒲公英急着问,参谋长,我们三区队在哪? 鹿地说,你在司令部做预备队。 豹天说,一个区队做预备队不够,再留下一营和青英支队。 鹿地说,好吧,大家注意,行动必须隐蔽。现在是14日,部队要吃饭,休息,养精蓄锐。晚8时行动进入阵地。 12月15日,太阳老高了,不见治安军的影子。在鸡鸣村八路军临战指挥部里的鹿地坐不住了,他急促地上了前沿,伏在一棵大树下拿望远镜向东三屯营的方向望去,公路上还是个空巴拉。 鹿地要亲自下山到公路上看个明白,他命令部队注意隐蔽,不准暴露目标。他就约了蒲公英、丁大炮、节板斧、陈虎、常汝林五人,换了便衣就下山了。他们悄悄走进四十里舖那条东西横贯的公路上。街上行人很少,只有几个老头靠墙根晒太阳,咬耳朵,说古论今,指点江山。见有生人进铺子,他们就大声地山南海北,拉大玄,东家长,西家短,扯老婆舌头。 鹿地他们走进路边的一家小饭馆。围着蜡染兰花兜兜的老闆娘热情地打招唿说,哥几个吃点啥?我这铺子里要啥有啥,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山里转的,河里窜的,树上爬的,土里长的,人养活的…… 蒲公英一惊问道,啊?你还卖人肉? 女老闆说,这位大哥误会了,这年头人养活的不是人,而是猪羊牛马鸡鸭鹅兔子驴,您要吃那一种,现吃现做,酥香清脆,包您吃一口想第二口。哥几个请坐。 鹿地一笑说,老闆报的那些上表的菜,我们吃不起,就每人来一碗面吧,实惠些。 老闆娘答应一声,吆吆喝喝进了操作间。吹糖人那么快就端来了冒着热气喷着香的肉丝面。八路军平时吃的是粗茶淡饭,今日的肉丝面可就是上上席了。大家把箸吞面之时,门口传来一阵屁驴子(洋名:摩托。土名:连续放屁才跑的驴,故名)的突突声,嘎吱一声剎车,跳下一位治安军少尉。他一脚踹门进来说,上茶。 老闆娘紧熘地不怠慢端茶又递烟,还兜揽买卖说,老总,吃点什么? 少尉不理睬吃,问道,这里距遵化县城还有多远? 老闆娘一笑说,老总准是外乡人,我们的村名就告诉了您。我们村叫四十里舖,原本是古代传递公文的驿站,距县城刚好四十里,从明朝到今五百年一来二去就叫了这个村名。老总,您到了遵化可就过了饭时,不如在本店先垫补垫补,赶路好有个精神头。差事是官的,肚子可是自己的。 第234页 少尉听了这些亲切关心的话,不但不感激,反倒揪住老闆娘的衣领说,你怎么知道我去遵化?你是什么人? 老闆娘解释说,老总,拿我的好心当了驴肝肺是咋的?我是怕你路上挨饿,出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鹿地给蒲公英使个眼色。蒲公英端着饭碗上前说,老总,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问这离遵化多远,可不就是去遵化。会说的,不如会听的。 少尉立眉说,你是什么人?插什么槓子? 蒲公英说,老奤儿有话,漫地说话,草棵听声。说着一抖手抻出手枪顶住少尉的后腰说,跟我走,敢炸翅先崩了你。 少尉舌头都短了。老闆娘一边整理衣服一边白了少尉一眼。鹿地付了饭钱说,老闆娘,刚才的事,你就当没看见,好好做生意。陈虎和常汝林推着摩托,蒲公英和节板斧、丁大炮押着少尉就回到阵地上。 蒲公英、丁大炮和节板斧把少尉带到一个山旮旯子,由参谋长亲自审问。 少尉是清河治安军校毕业的,在校就接受上级的思想灌输,说八路军是共匪,共产共妻,青面獠牙,红头髮野人,杀人放火,不敬师长,不孝父母,无恶不作。他寻思这回可惨了,落在他们手里,是死定了。他越想越筛糠。 陈六人和颜悦色地说,你不要害怕,八路军优待俘虏,只要你老实地回答我的问题,就不杀你。少尉心有余悸,陈参谋长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少尉说,父母,妻子。陈老六说,他们都乐意你当治安军吗?少尉说,我只当是当兵可以曲线救国。陈老六说,我们的国难是鬼子侵略,治安军帮鬼子侵略是救国吗?曲线救国是骗人的,鬼子汉奸就是利用你们青年的爱国热情,把你们引到鬼子侵略的战车上,你上当了。你如果想救国,就掉转枪口,一致对外。这样你我可就是在救国一条战线上的同胞。 俘虏被参谋长一顿口舌说动了心思,就一五一十地全倒了出来。 参谋长审完了俘虏立即向正副司令报告说,他是治安军十团的联络官,任务是到双城子据点要他们向东接应十团。下午两点十团从三屯营出发。 鹿地说,这一下什么都清楚了,还有两个小时,派出警戒,部队原地休息,注意不能暴露目标。 豹天说,司令,我们不能守株待兔,要主动出击。 鹿地问,怎么出击? 豹天神秘地比画又小声解说。鹿地明白了哈哈大笑,说,好,得得的,那我们就东来的西来的一锅煮。把预备队都交给你调遣。 豹天说,不用那么多,只要三区队、一营和青英支队。 蒲公英不知道司令们打的什么哑谜,他嚷嚷道,咋叫一锅煮?煮谁? 豹天说,三区队、一营、青英支队集合。在蒲公英、陈虎、蔡妞整理部队之时,豹天秘密命令常汝林换上俘虏的军装,拿上俘虏的文件,骑上俘虏的摩托,到双城子据点传令,命据点的治安军即刻出发接应十团。常参谋领了命令,行动去了。 豹天在两支部队的队前走了一个来回,摸一摸那门迫击炮说,这玩意太笨重,不适合打游击,留给八区队。他们打伏击有大用场。 蒲公英不乐意,滞滞拗拗。可是,八区队长丁大炮乐了。政委马勺捅一下老丁,冲着蒲公英微笑说,三区队长真小器,这一仗下来,我们缴获十门八门的大炮还给你们三区队不就得了。你就别拉心拉肝的了。 蒲公英摩挲着大炮又亲又吻,勉强把大炮交出来。豹天命令预备队都扮成娶亲的,穿着要整齐,像真的一样,锣鼓傢伙都上阵,车马备齐。蒲公英和白兰雪当伴郎、伴娘。 大家急着问,谁当新郎、新娘?豹天不语,故意叫大家在队伍里寻找。 大家望队伍里你看我,我看你,自己看自己,谁是新郎新娘呢? 6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67) 蔡春兰盛装作新娘 鹿司令首战治安军 大家终于找到了新郎新娘合适的人选,那就是陈虎、蔡春兰。大家半是认真半是凑热闹地说,他俩扮演新郎、新娘最般配。豹天说,什么般配不般配的,这是作战,不是儿戏。我看中,就这么定了。 陈虎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蔡妞可不在乎,弄假成真她才可心儿呢。陈虎说,这合适吗?蔡妞说,你是问我呢,还是问豹司令?这是作战,不是过家家,要做得像真的一般。豹司令就是这样命令的,你敢不听? 豹天说,老草,你们先秘密包围双城子,待据点的敌人出动后,你们就大模大样地进据点。拿下据点以后,就封锁消息,迎击逃回来的敌人。 一棵草蒲公英和陈虎奉命把队伍带到距双城子据点较近的驸马寨村,隐蔽着做战斗准备。 村里的人们听说部队要打据点,男女老少都踊跃支前。妇女们高高兴兴地脱下自己的花棉袍,有的翻箱倒柜拿出半新的旗袍、裙子、马褂、汗巾、腰带、筒靴。一古脑地拥进青英支队部,把蔡妞围个水泄不通。妇女主任带几个新媳妇来了,她们捧着她们的嫁妆、头饰、手饰、宝贝壶、胭脂、扑粉、梳子、发卡、头油等,一个新娘应该有的都有了。妇女主任嚷着,请让一让,让一让。大家把蔡妞按在一把凳子上,她们七手八脚,梳洗的梳洗,描眉的描眉,插花的,戴簪的,一袋烟的工夫就把蔡妞武装起来了,像真出嫁的一样,活神仙也看不出来是装扮的。 第235页 八路军女战士玉米鸡蔡妞这么一扎箍,美的馋人,流哈喇子,都想咬一口,即便咬不下鲜嫩的肉来,嗍拉一口也解馋。眼株子提熘圆,就像熟透了的黑樱桃,一眨巴就流甜水。鬓角剪的那个齐就像木匠调的线。小脸白里透着粉噜嘟的红,像天宫蟠桃会上的仙桃。淡淡的口红不艷也不俗,端庄大方,一抬头,金的银的唏啦刷拉微微作响。 大街上肃静得热闹非凡,备车的,熘马的,操持锣鼓傢伙的,京东第一吹老三也赶来凑手。最招人的是扎花轿的,大人孩子芽都围着看的招手的七嘴八舌评头论足的。轿工说,你们别瞎呛呛了,他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捣扯好了花轿。用棉花团包上红绿彩绸,插了一轿顶,再加帷幔,微风一吹,飘唿唿,颤悠悠,好看极了。羡慕死人了。 一阵摩托响,奉命化装顶替治安军少尉去双城子传令的常参谋回来向蒲公英、陈虎报告说,我可完成了任务,信送到了,双城子的治安军正准备出发向东接应十团。下一步就看你们的了。 蒲公英、孙景华、白兰雪带娶亲队出发了,渐渐接近双城子据点,隐蔽在村外的山丘上。他们看着治安军一个营出了村子,一直顺着马路向东急速前进。 双城子据点空虚的时候,从村外边来了一队娶亲的,有车有轿,有马有号,娶亲的,送亲的,赶车的,抬轿的,吹拉弹唱的。新娘蔡妞用嫁妆掩护抱着一挺轻机枪。当新郎的陈虎披红挂绿骑马驱轿,颤悠悠,美滋滋,高傲又威风。京东第一吹王老三吹的是《八段锦》,都吹出花花点来。这队人马张张扬扬地进了双城子镇。 八路军三区队、十二团一营和青英支队千把百人都簇拥着花轿靠近镇子。治安军岗哨上前阻拦花轿前进,要落轿检查。抬轿的无奈放下轿子。治安军岗哨靠近轿子,伸手挑起轿帘。 在轿里的蔡妞早把机枪顺过来,轿帘一响,玉米鸡蔡妞拿机枪就顶住了治安军的岗哨。这位仁兄吓了一个大屁股蹲。孙景华几个送亲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就下了他的枪。在一阵小的混乱中,鼓乐傢伙敲得更响,喇叭吹得更欢,给这次巧取战斗添加了一点喜庆,给这次无枪声的战斗浓重地抹了一笔油彩。蒲公英发了令,李青山、杨志、裴文和三个大队长就带队冲进据点。一个班的治安军没容得还手就当了俘虏。八路军一枪没放就占领了双城子据点。按豹司令的部署,封锁消息,做好战斗准备,迎击治安军十团的到来。 向东奔跑接应团长的治安军营长恐怕晚了挨十团长的训斥。十团长王庭灏那是个有名的厉害茬儿,惹不起。 在三屯营蓟州镇府吃了午饭的王团长,罐头牛肉塞了牙,他叼着日本出产的牙籤,嘬得山响,他真懒得下令出发。三屯营是个好地方。有三丈高的城墙围得铁筒一般,何苦还要调防?到了遵化还得受集团司令的辖制,哪如在三屯营当个土皇上?可是,渤海那边殷总监三番五次地来电话催促出发,不得已,只得听令了。 三屯营的城门吱嘎一声打开,一个团的治安军排成三路纵队出发了。旗手在前,接着是步兵、炮兵、辎重车等。团长骑马居中,沿着公路浩浩荡荡飞尘扬烟地向西开去。一步步接近八路军的口袋。前卫班不搜索,也无戒备,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大路两边山丘子上瞅一眼,便在路中央大摇大摆地开路。他们只当是八路军主力已经被消灭,即便有个把的土八路那是老鼠尾巴尖上的疖子,没多大脓水。炮兵进入四十里舖了,压后阵的还没有进入十二团的伏击圈。哩哩啦啦羊拉屎,队伍好长啊。 在指挥所里的鹿地,突然发现从公路上跑来了两个治安军士兵,他们急急忙忙向八路军阵地跑来。隐蔽在树棵子里的八路军以为是来投降的。可是,这俩士兵放下步枪蹲在树棵子下退下裤子就拉屎。顿时,一股臭味熏得八路军战士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拿过敌人的步枪。不小心弄出声来,惊动了一个,他拎着裤子撒丫子就跑。连声唿叫:八路,八路。 八路军战士们想捉个活的,可是,已经晚了,暴露了目标。 司令员鹿地适时地下达了攻击的命令。顿时,20里长的阵地上响起了爆豆似的枪声,丁大炮亲自瞄准开炮。颗颗炮弹在敌群里爆炸,打得那个准,一颗炮弹也没白搭。炸得敌人车仰马翻。丁大炮一拉节板斧说,看见呗,敌人的大炮还没有架起来,先夺了它,比你的兵工厂现造省事得多。节板斧也不言语,身先士卒就沖了上去。一区队陈龙打了一排枪,太远,就带队靠近敌人。一枪一个真过瘾。 在十二团的指挥所里南国象陈参谋长看见副团长狮子王殿憋得打转转,陈老六说,你去吧。王殿抽出双枪一个箭步就和十二团的战士们冲锋陷阵。他的双枪就顶一挺机枪。这顿勐打,八路军可不怕死,他们不是翻土拉块的,就是挖煤的,天生的一颗爱国心,豁出小命去也得保卫脚下这片国土。战士们如勐虎下山,一下子就把治安军捂到马路上爬不起来。王殿看见一个骑马的军官向西逃跑,他的兵也盲目地向西逃命。又遇到八路军十三团的痛击。战斗渐渐向西推进。 双狮座王殿和扬子鳄节板斧、鲶鱼嘴丁大炮沿着公路追击。战场上,八路军押解下来一串串的俘虏,他们从中寻找治安军十团长王庭灏,拨拉一具具的尸体寻找,在受伤的士兵中寻找,都没有那位团长的影子。他们继续向前,又发现了一匹蒙古种高头大马的尸体和治安军十团团旗。旗上千疮百孔,马和旗一样的命运,身上被钻了无数个窟窿,弹洞处淌着鲜红的血浆。马说,人类打仗,马倒霉。忽然,他们在岩石的缝隙发现一顶治安军的军官帽。王殿说,准是那个团长的帽子,追。 第236页 他们追的正是治安军十团长王庭灏,他可不愧是个飞天光棍,不吃眼前亏。战斗一打响,他一听这枪声炮声就觉得是老虎嘴里讨脆骨,惹不起。于是,他麻利地从马上出熘下来,八路军从公路北沖了下来之时,他就没眼的先生上钟楼,不知东南西北地瞎撞了。他一口气就撞出了八路军的包围圈。恰巧,遇上了来接应的双城子据点的那位营长,他说,团长大人,我来接应,不怕,快进双城子据点! 王庭灏说,你来得及时,前边带路。 在双城子隐蔽的蒲公英、孙景华、白兰雪、陈虎、蔡妞守株待兔不耐烦之时,东部攻击的枪声就打响了。他们都摩拳擦掌给敌人一个迎头痛击。此时眼瞅着敌人潮水般地往双城子方面撤退。蒲公英寻思,正面的仗没有捞着打,拣个剩落打也中,于是,下令,打。 吃了八路军埋伏的治安军王团长一股,仓皇奔命的时候,又迎头吃了八路军的枪弹。他们只顾往据点里逃,没有准备,没有防备,压根就没有想到八路军会占领据点。王庭灏一头扎进路边的壕沟里,回头一看,他的部下倒了一地,死的活的都抬不起头来。接应的营长说,团长大人,向南逃,是大寨据点。不等王庭灏答应不答应,营长就拉着他南逃。 大寨据点岗哨一见逃来许多人,不敢开门。营长大骂,***,有眼无珠,王团长驾到,叫你们营长来。 大寨治安军营长慌忙跑来臭骂了一顿岗哨,亲手给王庭灏开了据点的门,把王庭灏一拨子人放进来,立即封锁了村口,拉起吊桥,关了门,上了锁,炮楼上架了机枪。守据点的一个营隶属三团。营长请王团长进屋休息,他脖子一梗说,不。在院子里列队一点兵,可惨了,一个整编团,只回来半拉营的残兵败将。这可咋向上边交代?王团长正走背气,怕啥就来啥,渤海行营来了电话,治安总监说要见他。 第二天清早,十团长王庭灏耷拉着脑袋回到了渤海,在治安军总司令殷克唐将军的寓所不敢烦不敢恼地等待召见。总司令的办公室,穿军装的人像走马灯似的进进出出,人们都板着卫生脸,熟人也不打个招唿。他感到大有墙倒众人推的险恶,风头不妙,心里就打了鼓,身子就筛了糠。偏偏总监大人老不召见,更加快了他筛糠的频率,他咬牙也板不住。两个钟点过去了。他即不敢闯进去,又不敢离开,那汗珠子就湿透了衬衫。 突然,将军的保镖刘韬开了个门缝,抬手拿小拇指头一勾,宛如玩鹰的逗鹞子叫他进来。 十团长王庭灏笔直地立了正敬了礼。他在总司令面前,对士兵的那种厉害相一扫而光了。他说,报告总司令,败将十团长王庭灏拜见。 总监从鼻孔哼了一声说,你看清楚了吗?真是八路的主力? 王庭灏是治安军担任长城防务以来第一个吃败仗的军官。他寻思越把八路军说得蝎虎就越能掩饰他打败仗的罪过。他早打好了这个谱,说起来就那么传神,那么煞有介事,他说,没错,就是八路的主力,20里地段,满山遍野,脚前脚后都是八路,像夏天的鱼泛坑,海了,机枪大炮都响了,土八路哪有这玩艺儿。 将军问,他们的指挥官是谁? 王团长打着哆嗦说,一个叫鹿;一个叫豹;一个叫象…… 总监立刻冒了一头冷汗,心说及时雨鹿地还活着?豹天还活着?可不得了啊,他说话都变了声,颤抖地问,损失多少? 王庭灏诺诺地说,丢了辎重150车,大炮7门,损失两个半营,一个营长被俘,一个营长战死,多亏我腿脚利索,跑回来报告,不然,可就滚汤烫老鼠全窝端了。 总监一听可就犯了牙痛的根,嘬着牙花子,捂着腮帮子犯了嘀咕:难道八路军主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夏季大扫荡消灭了八路的主力,只剩下几个土八路不足为患。妈拉个巴子的,日本人也是有骆驼不说牛。他问,难道你们行动前就没有侦察p军就那么大意? 王团长说,派了多股,回来都说平安无事。 总监又问,那么说你们十团,混进了共产党p动走露了风声? 王庭灏说,不会吧,十团可都是青一色的您的人,您精心挑选出来的精兵,管教严,训练精,忠心耿耿,外人伸不进手来,也插不进脚来。 将军一听这话可就捅到了痛处,心说,这小子要给我一帖膏药。他眼珠一转说,十团每到一地就说先安内,后攘外,先灭共,后抗日,曲线救国,有这话? 王庭灏说,是啊,有这话,都是您在私下里教训我们的,先一个,后一个。 总监说,咳,那都是汪,汪,汪委员长说的。 王庭灏说,反正都一样,老猫吊房檐一辈一辈传。 总监吓了一跳,这话传到赤本三尼耳朵里,不杀头也得脱层皮。他心里盘算着说,你也是条汉子,敢作敢当,说了就是说了,我也不再追究。但,你也不能鬍子连着鬓,乱搅一锅粥。打了败仗怪你无能,不能没儿子怨祖宗。你若乖一点,赤本三尼追问下来,我给你兜着,不然,我可是爱莫能助了。 他们耍心眼儿的时候,行营主任渤海道尹刘仙舟急匆匆地走来,手里抖着一张纸片说,总监大人,四团告急,三团六团都与八路军主力交了火。四团被围在遵化平安城。迁安杨店子也请求增援。几个战斗同时发生,是八路军的战役行动。可见真是八路军的主力。 第237页 总监说,十团听令。 王庭灏啪的一声打个立正。 总监说,给你补充齐了,遵化大寨、双城子两个营都归你指挥,你火速增援四团。再有疏忽,军法不容。 王庭灏说,遵命,立即动身。可是,出发时,又派来了一个日本顾问官。王庭灏着了窄,心里骂总监不厚道,不过,骂归骂,胳膊拧不过大腿去,行动又由不得他。他本打算先到三屯营,带上逃到那儿的他那半拉营的残兵败将。因为这都是他的部下,没二心,老班底,好使唤。把他们安插在那两个营里当个副营长、副官、连排长什么的,不然,谁听你的调遣?可是,日本顾问官是从军校毕业的,调兵打仗都得按葫芦抠子,不听他那一套,硬是要先到双城子据点,然后,调三屯营、大寨据点的治安军到双城子集结。王庭灏天生是个搓热的汤糰,就服服贴贴听日本人的。但是,他经歷一次八路军的迷昏阵,一说八路就打冷战。于是,他和日本顾问官戳短拳头说,太君,双城子离四十里舖很近,八路大大的,我们便衣的干活,悄悄进入双城子据点大大的好。顾问官笑了说,吆西。于是,他们就扮成买卖人,身藏总监的手令出发了。 王庭灏和日本顾问官带着他们的随从出了渤海,奔丰润,一路顺风,中午在党峪据点打尖。他占了日本顾问官的光,受到一次风光的款待。午后,他们继续向北,在公路上行走,没什么麻烦。依王庭灏的主意先到遵化县城休息一日,可是顾问官先生执意今晚必须到双城子据点。王庭灏扭不过,就从新店子下了公路沿着一条小河边直插过去。可是,他们刚进岳各庄就遇到几个带枪的,顶住了他们的嵴梁骨,大喝一声说,举起手来。 6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68) 王团长避难乌壳洞 豹司令强攻双城子 王庭灏和日本顾问官吓了一嘟噜屁,心说,这回可完了,遇上了八路军游击队。他们顺从地举起手来。回头一看他们那些松蛋包随从,也都和他们俩一样乖乖地举起手来。 带枪的人问,你们是什么人?到哪里去? 王庭灏说,各位高抬贵手,我们是买卖人,进山捣动点栗子,弄俩钱花花。 那些带枪的不抬手也不听他说的那一套。不客气地上前就搜他们的身。搜来搜去,就把总监的那封代替任命书的信搜出来了。带枪人问,哦,买卖人还有这玩艺儿。 王庭灏吓得一屁股就摊在地上,完了,完了,标明身份的信落在他们手里,全露了馅,这回可就是药王爷摆手彻底没救了。 带枪人的头看了那信,就立刻给王庭灏打个敬礼说,报告长官,误会,误会。 王团长一听有缓,就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衣服上的土,抻直了衣领子,摆起了长官的架子,拉着脸子说,你们是什么人? 带枪人的头说,长官,我们是大寨据点的,营长派我们来接应大人。,附近就有八路活动。我们怕碰见八路军,就扮成游击队。大人受惊了。大人快走。 王庭灏说,你们做得好,鱼目混珠,你们做得好,鱼目混珠,哈哈,做得好。我在大寨呆了一回,你们不认识我? 带枪的人说,听说你来过,我们当兵的那有福气见团长大人的面? 惊恐未定的日本顾问官拉着王庭灏问,你的和八路的说话?私通八路大大的,你的死了死了的。 王庭灏一笑说,太君,他们都是我的人,天快黑了,大寨据点很近,先到大寨据点咪西咪西的。明天再去双城子不迟。 日本顾问官说,吆西。开路快快的。 他们匆匆离开岳各庄。可是,他们前脚走,后脚村干部就出村寻找八路军长城军分区司令部报告今天发生在岳各庄的怪事。 打了胜仗的八路军此时正在驸马寨休整。二政委听说八路军打了胜仗,专门从口北王厂沟赶来。 在庄稼佬儿的小屋双峰驼高老蔫紧握鹿司令、豹司令、南国象陈参谋长的手喋喋不休地说,首战告捷,首战告捷,这是政治整风的胜利,是强化民族气节的胜利,是生死观教育的胜利。 豹天眯起小眼睛说,高政委一口气说了三个胜利,可是,我们只打了一仗。谈胜利为时尚早。小心别让胜利沖昏了头脑。 高老蔫摇摇头说,你这个豹黑子。 他嘿嘿地笑了一阵子打个马虎眼就闪过去了。 鹿地为人儒雅不善文辞,陈参谋长也不加可否地哈哈了几句。 恰在这时,门口敲罗打鼓,结束了他们的辩论。 附近的庄稼佬儿们拉着活猪活羊来慰问八路军,庆贺子弟兵打了大胜仗。高老蔫可抓住了有把的烧饼,笑呵呵地说,看见没,人民需要胜利。 豹天说,那就慰问高政委吧,我可没时间享用。说完一挑帘子出了司令部,一头扎进十三团的团部。 八路军的团部,没有显赫的牌匾,没有高不可攀的台阶,没有吓唬人的岗哨,其实就是老乡家的一间不起眼的小茅屋。屋里摆设简陋,油灯下,豹天开晚饭,没鱼没肉没鸡没鸭没酒没菜,吃的是玉米茬子粥。四十里舖一仗,缴获了一大批牛肉罐头,都归了公。通信员悄悄搞了一罐,他又捨不得吃。自甘淡泊。 房东老大娘端来一碟子腌花椒叶说,老豹,这是你最爱吃的菜了。我腌了一罈子,都给你留着呢。 第238页 豹天把老大娘拉到炕头上笑着说,大娘,我走了给我带着一点。 大娘唉唉地答应。豹天一边夹腌菜一边三扒啦两咽地吃完了一碗稀粥,抬手擞一擞嘴巴子。老大娘的外孙女小丽媛唱着歌跑进来: 叫老乡你快去上战场啊, 快去把兵当, 莫等着日本鬼子来到咱家乡啊, 老婆孩子遭了秧…… 豹天哈哈大笑说,好,好,再来一个。 他叫通信员拿来战利品——牛肉罐头送给小丽媛。五岁的孩子没见过这玩艺儿,抱在怀里张着小嘴笑。 豹天说,再唱一个。 小丽媛唱道: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鲜花掩盖了志士的鲜血…… 豹天又一次鼓掌,抱起小丽媛亲吻她的小圆脸。 村长和妇救会主任掀门帘进来说,这么热闹。说着一棵草蒲公英、孙景华、一窝蜂白兰雪、陈虎、玉米鸡蔡妞等人也到了。老大娘一看这意思他们定有大事核计,就从炕头上往下挪说,你们要开会,我们走了,丽媛跟姥姥走,别捣乱。 豹天说,大娘,你就在这儿坐着,我们没有背着你的事,我们研究再打双城子据点。你给我们出出主意。 老大娘说,我们在这不碍事就中,比白薯多俩耳朵。 豹天说,不,抗日是公众的事,人人有份。 小丽媛说,我不当耳朵。 大家又笑了一阵。豹天说,我们从双城子撤出以后,治安军又回来按据点。我们要再拔除双城子据点。那儿有一个营的治安军。四十里舖战斗之后,他们成了惊弓之鸟。正向各村要民工修筑工事,有了防备。我们呢,几个主力营在平安城一带作战。只有蒲公英和陈虎的部队担任主攻。这一仗必须避免正面进攻的损失,我意要智取。请村长和妇救会主任协助,前不久我有一个计划,再请大家补充,使计划更周全更可行更有效。 飞毛腿蒲公英是个急性子,猴洗孩子不等毛干,问,你说咋智取我就咋智取就得了呗。还讨论个啥? 白兰雪一捅蒲公英,蔡妞抢话说,我还当新娘。白兰雪说,你急个啥,没人和你抢新郎。她数落蔡妞时,眼却瞟着陈虎。 当了一次新郎的陈虎就磨出茧子来,他脸不红心不跳说,你们就是没有头脑,敌人上了一次当,还会上第二次当吗?娶亲智取只能用一次。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豹天综合了大家的意见,最后说,明天是大集,一早就动手。 天上银河转,人间门大开。太阳刚冒嘴,云涛晓雾,迷漫中缕缕行行地走来一股子到双城子据点修筑工事的民工。他们抗着铁镐、铁杴,推着独轮车,车上捆着秫秸,秫秸里插着步枪,穿着黑长袍子的裹着步枪。豹天和蒲公英扮作商人,裹在队伍里。 双城子镇口,第一道治安军的卡子架着机枪,卧着小炮,岗哨游荡。一个当头的喝道,站住,从哪疙瘩来?到哪疙瘩去? 村长上前躬身说,长官,我是乡长,营长大人要我们乡出民工,我带来了三百多人。请分派活吧。 哼了一声的头,他一个个检查先头几个抗锹的,拍打拍打人们的肚子和后腰。村长怕被他们看出破绽来,出漏洞,惹麻烦,就跟着头的屁股后头说小话,老总,都是正经的庄稼佬儿,吃糠咽菜,肚子里没啥油水。我这里有几张联合小票,买盒烟抽吧。 岗头见钱眼开,又急着下岗,检查了几个就拉倒了,说,放行,放行。 村长把一队人领到治安军营部门前,等待派活。另一队民工就在街上慢慢地转悠,等待命令。指挥这次战斗的豹天和蒲公英进镇就一头扎进一家小饭馆。老闆是八路军的联络员。他一抬头见豹司令来了,装不认识,大声吆喝,二位请了。他上茶,上菜,上大饼,悄悄说,镇上有些变动,传说要来一个团长,他们都比平时可机灵多了。加小心。豹天说,那都是给他们的上司看的。 突然,一位治安军的官走进饭馆来了。老闆大声说,二位慢慢用着。旋即和那位军官打招唿,哦,金副官,请,来二两,我这儿有新进的北平二锅头、徐水的刘伶醉、衡水的老白干、青龙都山的贡酒、浭阳老酒、邯郸大曲、沧州御河春……应有尽有。金副官,今日来个一醉方休? 金副官说,随便你了。 老闆一听又是嘴皮子上抹石灰——白吃,尽管如此,也不能慢待,就大碟子小碗地摆了一桌子。请金副官享用。金副官自我感觉良好,其实就是营长的扒拉子。可是,他却拿营长当他的挡箭牌。他勐吃勐喝了一阵之后,老闆搭讪说,金副官,再添点什么?金副官打着饱嗝摆手说,吃饱了,吃饱了。记在孙营长的帐上。 老闆无奈,又搭讪说,孙营长咋没来?他开拔了?去打八路? 金副官说,八路被皇军十万精兵消灭了,剩下个把的土八路在山旮旯子哭呢,哪里还有八路? 老闆说,前几天,从四十里舖传来枪炮声那是咋回事? 金副官说,那都是谣传,放屁添风,听拉拉蛄叫唤还许不种地了。说着掏出手帕来抹抹油嘴,朝豹天那边瞟一眼就走了。老闆送到门外,回头又和豹天搭讪说话。 豹天说,我们也吃饱了,都记在孙营长的帐上。 老闆赔了笑说,哦,都是孙营长的朋友,好说,好说。 第239页 豹天和蒲公英出了饭馆就直奔治安军营部。哨兵把步枪一横说,干什么的? 豹天看见金副官在岗楼里坐镇,就给蒲公英使个眼色。蒲公英明白。立即上前和哨兵说,金副官是我侄小子,你叫他来见我。 金副官出来一愣,不认识。蒲公英像老相识似的悄悄说,这位是我们的二掌柜,是来同孙营长商量那笔买卖的。现在,货已经到手了。 金副官怕岗哨听见传出去,人言可畏,小声说,进来谈。 在岗楼里金副官抱怨说,你们怎么搞的,耽误了两天。孙营长对你们不守信用老大的不满。好,你们来了就进去当面银子对面鼓地去谈。 金副官自告奋勇地把豹天和蒲公英引进孙营长的办公室里,并附耳如此这般地说了些什么。大概是说烟土生意上的事。孙营长吩咐,你在门外把守,没我的命令,天王老子也不准进来。 金副官一听两个答应,乖乖地出去。 孙营长打量眼前这二位,咋看咋眼生。他问,你们是哪疙瘩的,我咋不认识? 豹天说,孙营长,你不是到处找我们吗?干我们这一行,你有钱,我有货,何必相识呢? 蒲公英凑到孙营长的面前说,这是我们的二掌柜。 孙营长堆笑说,哦,是二掌柜,失敬,失敬。不过,你们大掌柜不来,不好开价啊。 豹天说,这可是冒险的买卖,我们大掌柜名气大,树大招风,怕是不方便,就派我们来,同孙营长当面交涉。 孙营长心里划魂儿,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问,你们的大掌柜是哪一位? 蒲公英说,孙营长一定要问,那就不瞒你说,我们的大掌柜不是别人,就是及时雨鹿地。 孙营长大惊,啊,我的妈呀,八路,八路。 他掏枪的时候,蒲公英早把手枪死顶在孙营长的后腰上。蒲公英麻利地下了孙营长的枪说,你下令,全营徒手到大街上集合,修筑工事。 孙营长叫道,金副官。 金副官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事,一头扎进来,豹天就下了他的枪。 孙营长说,快,快,全营到门外集合,不要带武器。 金副官是干啥吃的,一碰他脑袋脚尖就动。可是,他不敢违令,孙营长在那扣着,小命在人家手里捏着呢。他跑出去吆喝着传令,他一边喊一边跑到后院,拉起孙营长的马,出后门,走小胡同,出镇一口气就逃到大寨据点。 在大寨据点歇了一宿的十团长王庭灏认识金副官,在清河军官学校他们是老师和学生关系。金副官说,老师,双城子又丢了。 王庭灏和日本顾问官都直眉愣眼了。此时又有几个丢盔解甲逃出来的治安军士兵唿啦唿啦地挤进大寨据点。王庭灏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士兵说,我们只听营长有令,到门外集合。突然,街上那些民工、柴夫、轿夫、车夫、马夫、吹鼓手、女八路一抖落披风,怀里抱的就是机枪,把我们包围了,缴了我们的枪、炮、子弹,人家一划拉一个营就这样没了。 王团长问,八路有多少人? 金副官说,我就看见俩。听话音是他们的大掌柜及时雨鹿地。 王团长一哆嗦,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又是他?他揪住一个士兵的衣领问,你看见了几个? 逃回来的士兵说,海了,遍地八路,也数不清有多少,反正民工也是八路,八路也是民工,女的也是八路,男的也是八路,房上房下,镇里镇外,大街小巷,脚前脚后,到处都是八路军。 王团长不知如何是好,没到任就丢了一个营,怎么向总监大人禀报,是直说,还是瞒着点? 治安军十团长王庭灏提着心向总监打电话,报告双城子已失,又丢了一个营。他的位置在大寨据点,请示如何行动? 在渤海的治安军总司令、总监殷克唐接了电话就嘬了牙花子,暗骂八路军司令鹿地真厉害,连着吃掉他一个团一个营,并且还在不断地吃,好大的胃口。岂能容他这样吃下去。他发一发狠从玉田县拨给王庭灏一个加强营,命他速去平安城解救四团。治安军四团也被八路军围个结实。 肩负增援四团任务的王庭灏有总监给撑腰,他就连声答应。放下电话一鼓作气,重新调整兵力。传令三屯营的半拉营速向大寨靠拢。提拔金副官当营长,集合从双城子据点逃过来的士兵,凑齐了一个营的架子,不足一百人。名义上十团在大寨有三个营,其实,只有一个半营多一点。新拨给的一个营远在玉田,约定在玉田北部西龙虎峪集合。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遵化到玉田是跨县行军,可不能马虎大意。他接受四十里舖的惨痛教训,计划从大寨出发,经新店子、刘备寨、沿着果河西行。大军未动就派出几组尖兵班先行。 王庭灏带队出发了,他是走一步探一步,不冒一步险,宁肯慢,不乱窜。他们走到刘备寨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王团长一惊,哎呀,刘备寨地势险要,村子的南北两侧是高山,大山夹着个刘备寨村。不能盲目地通过。他问金副官(现在是营长了),村北的那个最高的是什么山? 金营长说,是刘备山,海拔300米,山顶有个刘备庙,庙里有个刘备像。 王团长问,我王某今日遇到蜀汉昭烈皇帝,是凶是吉,是福是祸? 金营长说,照我看是福。村北的那个山原本叫牛背山,村名就叫牛背寨。不知几百年前,庄稼佬儿们图希沾汉室宗亲刘备的光,谐其音(牛背和刘备)就改成了现在这个名字。今天,我们也能沾刘备的光。他在三国是个常胜将军。您王团长就是刘备,八路军就是曹操。有昭烈帝保佑,我们就不怕八路军了。 第240页 王团长听了很入耳,哪个经上说,心诚则灵,于是,他一面向刘备山作揖;一面命令,在刘备庙里宿营。 金营长立即传令占领制高点——刘备山。 69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69) 蒲公英坐等刘备寨 副司令巧算梁子河 治安军三个营展开战斗队形向刘备山进攻,他们以为山上除了刘备泥塑像之外,没有人烟,是个空巴拉,就直腰挺胸没有防备地跑着上山。当然,打这种没有对手的战斗时,团长、顾问官、营长、连排长们都冲锋在最前沿,显示他们的英勇、果敢、身先士卒,不怕死,(因为刘备只会舞双剑,不会使用枪炮手榴弹)死不了。可是,他们跑到半山腰的时候,突然,从山顶上泼下雨点般的子弹。日本顾问官第一个中弹身亡。接着就死的伤的倒了一大片。没死的都如潮水般地后退,一直退到山下的一个坟圈子里,藉助死人的土堆和灵魂的掩护和壮胆才喘了一口气。 王庭灏命令集中火力还击。顿时,两挺重机枪,一门小炮同时开火,打得山石乱飞,山土迷漫。炸塌了刘备庙,把刘备泥像炸得千疮百孔。气得张飞瞪圆了眼珠子。炸得关羽丢了赤兔马、偃月刀。马说,多么幽静的旅游环境被你们破坏殆尽。罪过,罪过! 王庭灏恐惧地望着刘备山顶,骂刘备吃里扒外,却保佑八路军,白给他作了揖,烧了香,磕了头,捧了脚,溢了美,真没面子。骂他的尖兵班没长眼,耳朵短,叫他又吃了大亏。日本顾问官死了,他不心疼。少了一点紧箍咒。只可惜刚拼凑起来的这点人马。今天又稍瓜打驴,损失了一半。现在增援四团全指望玉田那一个加强营的兵力了。可是,他们远在玉田。于是,他命令撤,向西玉田方面运动。 他这个撤字刚出口,刘备山上的八路军下山勐虎一般沖了下来。冲锋号,嘀嘀哒哒,枪声,霹雳巴拉,手榴弹,轰隆哗啦,刺刀,闪闪烁烁,杀声,惊天动地。 王庭灏在金营长的护卫下向西狼狈逃窜。又丢了一部分士兵和枪械。他们逃过了刘备寨,一直向西。在他们经过一个大坎子时,又从那边射来勐烈的机枪子弹。接着八路军像旋风似的刮过来,横扫落叶,王庭灏顾脑袋不顾屁股地抱头鼠窜。 指挥战斗的八路军副司令豹天命令停止追击。打扫战场的时候,蒲公英、孙景华和白兰雪指挥战士们拣枪拣炮,押解俘虏。检查尸体中有没有王庭灏,却发现一具日本军官的尸体。熟习日语的白兰雪翻开尸体的衣领,找到每个日军身上都有的那块铜质椭圆形的认尸牌44号,才知道他就是日军顾问官内山少佐。 白兰雪笑道,他是死定了,你看,他是44号,中文的四和死是谐音,死就是死。 蒲公英说,那有这回事? 白兰雪说,你不信,他们信的恶(蝎虎)。4号、14号、24号、34号、44号都与死相连,所以,日本军人都不乐意摊上这个4。摊上两个4的就更倒霉了。日本鬼子都怕死。 豹司令从此经过时,听他俩说得津津有味,问道,你们讨论什么话题? 蒲公英说,司令员,有一具日军少佐的尸体。 豹天说,命令俘虏掘墓坑,把敌人的尸体就地掩埋。 白兰雪说,司令员,日军少佐的尸体不能埋,他们必定来取尸体拉回去火化。 豹天一听,打个愣沉说,有理,有理。于是,他脑子一转,生成了一个新的作战计划。他约蒲公英、孙景华、白兰雪、陈虎、蔡妞一群指挥员扎进小屋述说他的思想。以往我们打了一仗就撤退。敌人也摸透了我们这个规律,他们还以为我们打完仗就走。今天,我们就不走了,等他们来。 一棵草蒲公英说,我从白兰雪那得到启发,敌人一准来。我们就来一次反常。 豹天说,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反常就是奇。敌人可能是从平安城来,我们埋伏在敌人的必经之路。我们摆出这样一个阵势。你们听好。蒲公英和白兰雪带区队的一半人,埋伏在梁子河村大街两侧的房顶上;一半人由景华同志带领埋伏在黎河东岸;陈虎带一营埋伏在马各庄;我和蔡妞带青英支队埋伏在张各庄东的小山上。注意:小山上的机枪不打响,全线伏兵不准出击。现在我们就转移,像真的一样撤退,一直向东,后半夜再回来,秘密进入各自的阵地。明白了吗?还有什么疑问? 大家说,明白。 圆圆的血红太阳懒懒地伏在西方的地平线上,司号员吹响了集合号,八路军列队,立正稍息报数的口令声此起彼伏。起步走的口令一下,刷刷的脚步声向东移去。 通信员给豹天牵了马。豹天没有上马,他回头看见几个治安军伤员架着一个重伤员也跟着队伍走来。豹天说,担架。他把那个不能走的伤员扶上担架。 伤员说,谢谢长官! 豹天问,你愿意去哪? 伤员说,我打了八路军,负伤被俘,八路军军医还给我包扎了伤口,我跟您豹司令走。 豹天说,欢迎。欢迎治安军弟兄都参加八路军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部队出了村,一片荒野,一股子治安军俘虏正在埋葬他们伙伴的尸体。豹天走过去。俘虏们放下手中的活儿,要见见豹司令这个神奇的人物。豹司令传的可蝎虎,可真是闻豹丧胆。今日一见,也和我们平常人一样,有鼻子有眼,一个脑袋两条腿,两个耳朵一个嘴。他咋就那么大能耐? 第241页 豹天说,喂,治安军弟兄们,掩埋好你们的伙伴,记住他们的名字,做好了标记,做完了这些事,你们就回去吧。报告你们的长官,并通知他们的家属,何苦给鬼子卖命,命就有一条,丢了可就找不回来。 俘虏们说,谢豹司令宽大了我们。 豹天又看一眼日本顾问官的尸体,生时威武,死时就很狼狈,呲牙列嘴真难看。叫他的亲爹亲妈看见,该当如何?当他灵魂回国的时候,他就成了天皇的英雄。其实,谁见灵魂什么样?是方的还是圆的?是长的还是短的?豹天脱下他的军大衣,盖在日军顾问官的尸体上。他没有灵魂,只有躯壳。 他问,有没有你们十团长王庭灏的尸体? 俘虏说,没有。王庭灏那个王八犊子早就熘之乎也了。 八路军的队伍走远了,消失在东方茫茫的原野。还没有挖完坑的治安军丢下手中的锹镐200多人一窝蜂似的逃散。有的逃回家,有的逃到大城市隐避,有的逃到平安城据点。 平安城,原名温泉乡。《天府广记》记载,唐王征东时,在此养病。他号令士兵兜土筑城。唐王病癒,就命名为平安城。今日土城犹在,却不见唐王。只是住着治安军四团。 四团长崔福坤日子也不好过。平安城不平安。天天遇上八路军的骚扰,不得安宁。天黑了,才算喘了一口气。他和日本顾问官共进晚餐的时候,一阵嘈杂声拥进团部。副官报告说,有一部分十团的弟兄求见团长大人。 四团长问,十团长到了吗?快请。 副官说,他们在刘备寨同八路遭遇,被八路俘虏,他们是逃回来的。 日本顾问官说,什么?八路的俘虏?统统拉出去枪毙。 四团长说,顾问官阁下息怒,他们能回来说明他们的心没有被俘。杀了心向皇军的士兵,令人寒心,杀不得的。还要询问有什么军情。 顾问官说,吆西,军情的大大的有。 四团长说,副官,把他们的长官叫来审问。 一位被俘的营长耷拉着脑袋进来,说,报告长官,卑职是十团二营营长姓金,奉命增援四团,半路三次遭遇八路袭击,损兵折将,就连日本顾问官也命归黄泉。 四团顾问官不解地问,命归黄泉是什么的干活?他逃向了黄泉村吗? 四团长苦笑不得,附在顾问官的耳边小声,就是他战死了。 顾问官说,你们把他的尸体扔在山野了吗?你们的心大大的坏了坏了的。为什么没有抬回来? 四团长崔福坤说,算了,算了,顾问官阁下。我们去人把他的尸体抬回来就是了。 金营长说,那儿还有治安军弟兄80具尸体。 顾问官嗤之以鼻,似乎说,莫说你们中国80人,就是8千8万也抵不上一个日本军人。他说,我的命令四团,把十团顾问官先生的尸体取回来护送到渤海火化。 崔福坤说,顾问官先生,我们遵命就是。 日本顾问官说,吆西。 崔福坤又问,你见到了八路吗? 金营长说,报告团长大人,见到了,他们打扫了战场就向东逃窜。 崔福坤问,十团长王庭灏真令我担心。他是来增援我们四团的,我还没有见到一兵一卒他就弄到这般地步。王团长,既没有被俘,也没有战死,那么他的下落…… 金营长说,如果前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他一定是向玉田方向运动,因为,总监大人由玉田派一个加强营给十团。王团长可能和他们联繫。 崔福坤说,但愿如此吧。明天一早出发,你带路。 金营长遵令。 平安城的早晨,四团长崔福坤亲自带一个营的治安军出发了。他以为这是一次露脸的差事,讨了日本顾问官的好,八路军又远离战场,没有丝毫的危险。他骑马高高在上地走在前。一直奔昨天的战场——刘备寨。路半行至黎河岸边,崔团长下了马,指挥士兵渡河。 黎河上没有桥没有船,只有一层禁不住人的薄冰。河宽百米,河深2米,浅处也有1米。崔团长骑马渡河,湿不了裤腿。士兵可就惨了,淹没了屁股的河水冰凉巴叽,都凉到皮里肉里,扎得骨头痛,就连肠子肚子心肝肺都凉了。崔团长一扬马鞭子,马豁出去一跃就上了东岸。他回头看时,士兵们还在河心里磨蹭。崔福坤心说,都说八路军豹天豹司令神机妙算,今天他若算出来我在这里渡河,我们可是要吃大亏了。可见豹司令不过是如此平庸之辈。他的心里话刚落音,从那座小山上射来勐烈的枪弹。河里的治安军没处躲没处藏,蹲下的没了头,匍匐的灌了水。中弹的顺水沖走了,负伤的打了油葫芦,吨吨吨,临死喝了一肚子凉水。 崔福坤大唿,快上岸,快上岸。 黎河东岸是一片开阔地,没有可以利用的地形地物。崔团长犹豫之时,八路军孙景华、蔡妞、陈虎的几路部队又从小山上、马各庄、河东的南段三面包抄过来。崔福坤不愧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他一挥马鞭子向前一指说,弟兄们,前面是梁子河村,占领村子我们就有生路。向村子里沖啊,沖啊! 惊恐的治安军只顾逃命,一古恼地向梁子河村勐跑。他们万没有想到,一棵草蒲公英、一窝蜂白兰雪已经在那里等了半宿零半天,早等得不耐烦了。 黎河岸边的枪声瘾得一棵草蒲公英他们磨拳擦掌。多亏他身边有一位沉住气的白兰雪,给他头上浇水、撤火,不然他早就暴露目标了。直到治安军拥进村,挤进街筒子。白兰雪说,中了,你就撒开膀子过瘾吧。 第242页 一棵草蒲公英打字一出口,隐蔽在大街两侧屋顶上的八路军立即开枪,摔下机枪、步枪子弹、手榴弹,都没有空过地砸在治安军的头上,枪声、爆炸声在治安军堆里桌球乱响,一下子就把抢先跑进村里的治安军打蒙了。鬼道的崔团长滚下马来,把马缰绳硬塞在金营长手里命令,快,快,飞马回平安城求援兵。金营长不知崔团长抓替死鬼的计谋,以为那是团长的信任,就傻拉巴吉地上了马,崔团长狠抽马一鞭子。马痛得一尥蹶子,吱嘎一声就沿着大街筒子一直朝西横闯了过去。 在房顶上指挥作战的蒲公英以为骑马的准是大官,立即命令机枪手向骑马的开枪。上了当的金营长在马上还那么忠心耿耿地执行崔团长的命令。可是,他没有出村就连人带马被乱枪打死。可惜他至死也没有明白死在哪儿。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蒲公英跳下墙头直奔那匹死马。死人已经摔出老远,闹个嘴泥。蒲公英拨开那人尸体一看,一怔说,这不是双城子的金副官吗?白兰雪说,还用想吗?他们的团长金蝉脱壳,跑了。 蒲公英命令在全村内外搜查崔团长。 治安军四团长崔福坤耍了个小聪明找了个替死鬼从激战的枪林弹雨中脱险,一勐气逃回平安城据点。日本顾问官拿下眼皮子看他一眼问,你的凯旋迴来。 崔福坤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骂道,好你个日本鬼子,人家死里逃生,你还在岸上扇风。可是,嘴上还得叫太君叫得口流说,太君的凯旋,我的打败仗的回来。 顾问官说,内山少佐的尸体取回来了? 崔福坤哭丧着螃蟹脸说,不但少佐的尸体没有取回来,我白白搭上了一个营。我一个光杆司令命大,逃了回来,不然,那就是全军覆没,全军覆没啊。 顾问官说,可是,你的,没有不然了。 崔福坤辩解说,我还有两个营。 顾问官说,两个营,好的,你就拿这两个营去找八路军算帐、报仇、讨回内山少佐的尸体。 崔福坤惊恐地说,不,八路军的厉害,平安城的不平安,我们在此地呆不下去了。周围都是八路军,他们从刘备寨、梁子河向平安城开过来了,和平安城外围的八路军会合。我们的据点保不住了,太君,要想个高招啊。 顾问官说,我的高招的没有,顾问官的安全,你的负责。 崔福坤说,为了太君的安全,我们必须向西龙虎峪转移。十团增援我们的部队距我们最近,要向他们靠拢。五团在那里驻守,总共就是三个团,怕他八路军个毬。 顾问官说,吆西。快快的,毬的不要怕。 治安军四团顷城逃出平安城,他们不敢走大路,不敢走直路,不敢进村庄。崔团长在马上不敢走在前,不敢走在后。他和日本顾问官在队中间,不停地东张西望南北留神。一路小跑,大约跑了七八里路,忽的颳起一阵风,卷飞了四团团旗。辛好,团旗挂在一棵老槐树上。槐树落叶早,刺个楞棘的树枝把团旗扎得结实又牢靠。士兵们投石块,越砸旗越扎得牢。旗手报告团长大人,请示咋办。那意思是一面破旗就在树上挂着算了,只是要团长一句话。可是,崔福坤拿团旗如命,岂肯丢弃?命令上树取下团旗来。 士兵们跑得习习带喘,都趁此取旗良机就地躺倒歇息。顿时,小道边,小树下,河岸上,就躺了一地黄灿灿的肉糰子。 日军顾问官骑马奔跑,马累人不累,他喝道,躺倒的不行,你们军人的不是。 崔团长哎呀一声说,这还了得,集合。 就在这时,从四面八方射来勐烈的枪弹。不知八路军是从地下来的还是从天上来的。一展眼的工夫遍地都是八路军了。没容四团的治安军还手就都交了械。只是崔团长和日本顾问官乘乱逃走。一中一日两个败将不敢回头看一眼他的弟兄们就一熘烟向西龙虎峪的方向逃窜。 八路军三区队长蒲公英带队勐追,可是,天快黑了,目标模煳,就拉倒了。他奉命到一个叫黄家山的小村集合。豹司令又酝酿着下一次的作战计划。 7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70) 尖尖角初露果河沿 豹司令激将一棵草 十三团团部,就在老乡家的小茅屋里。小油灯下,豹天边吃饭边讲他的想法。小屋里挤得满满的。有一营长陈虎和二、三营长,青英支队长蔡妞、三区队的一棵草蒲公英、一窝蜂白兰雪和副区队长孙景华以及各大队长们。 豹天坐在土炕上,把小油灯放在炕桌的中央,那就等于他的作战指挥沙盘。那些水碗、茶缸子、烤熟的红薯、菸斗、子弹壳、筷子等都是他的道具。 豹天咬了一口红薯,把留下两道牙印的红薯放在桌上说,同志们,我们的大掌柜在平安城一带和三个团的敌人周旋,打得敌人落花流水。被我们追击的敌人一部龟缩到西龙虎峪,敌人的增援部队就是从玉田出发的那个加强营,已经到达龙虎峪西部的燕各庄,他们企图会合。敌人的位置都在果河以南,请看,在这个地方。我们呢,部署在果河北岸的藏山庄和蔡老庄一带隐蔽待命。 豹天拿食指蘸了水在桌上画了一条横线就是果河。把碗、缸子当各连,拿菸斗当大炮,摆在河北。拿那块带牙印的白薯掰成两截当两股敌人,一块摆在西龙虎峪;一块摆在燕各庄。他说,敌人的增援部队刚到一地,不熟悉地形,不熟悉今天发生的战斗情景,尚不知我军阵地。估计明晨可能还向北渡河,增援平安城据点。我们就要在敌人渡河时,发起攻击,打敌人个措手不及。各营注意。他一一分派了任务。 第243页 一棵草蒲公英说,我们呢? 豹天胸有成竹地说,你们的任务很苦,连夜行动插到西龙虎峪和燕各庄之间隐蔽。任务是不能叫敌人联络;又不能叫敌人逃跑。 蒲公英答应一声就带队出发了。 凌晨,八路军副司令兼13团团长的豹天带一营长来到蔡老庄青英支队阵地果河小桥北端。他伏在掩体,拿望远镜观察桥南的敌人动静。忽然,几个治安军的身影闯进他的镜头,敌人渐渐靠近桥头。豹天命令说,小蔡你们迎敌。不要用重武器。使敌人产生错觉,以为你们是小股游击队。咬住敌人。 玉米鸡蔡妞说,明白。 这时,几个治安军尖兵探头探脑地上了桥。蔡妞开了一枪,敌人留下一具尸体,活着的敌人立即趴下退到桥南。敌人高声叫阵,土八路,你们有胆子过来。 蔡妞扒开嗓门喊道,喂,桥南的树起耳朵听着,逞啥能耐?你们不过是日本鬼子的狗,特务的腿,给中国人丢脸,咋不扎进尿泡里臊死。 河南听到是个女声,就发出一阵邪里怪气的浪笑,大叫,女八路姐们儿,过来陪大爷玩玩。 玉米鸡蔡妞高声说,好小子你等着。砰的就是一枪。 豹天拍拍蔡妞的肩说,好,非常好。 小桥南北言来语去,枪来弹往地磨蹭了一个小时。大约早晨六时,天刚蒙蒙亮。豹天看见桥南集结了一个加强营的兵力。可是,敌人即不过桥又不后退。也不开炮向桥北作纵深火力侦查。豹天乐了。 陈虎忙问,豹司令,乐啥? 豹天说,可见,敌人的指挥官优柔寡断,给了我们一个好的战机。我们必须改变战法,变伏击战为运动战。于是,他命令陈虎速带一营跑步绕到敌侧翼袭击。传令蒲公英留少量部队牵制西龙虎峪之敌。抽调一部埋伏在敌后的燕各庄。二营速向蔡老庄运动。三营向西龙虎峪运动。 陈虎带一营发奋为雄从上游悄悄渡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天上刮来一股强劲的东风,把桥南的治安军一下子打蒙。陈虎不费吹灰之力就缴获了三挺机枪。重新编组一个机枪阵地,向还在犹豫的敌人勐烈扫射。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不知八路军到底有多少。敌人的指挥官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士兵们一下子就向南燕各庄逃命。 有逃跑经验的士兵卸下拉山炮的大洋马,不顾有鞍没鞍骑上就逃。 日本顾问喝道,逃跑的不行,扔了火炮的死了死了的。 治安军炮兵瞪圆了眼珠说,不扔,你拉大炮? 日本顾问忙改口说,扔了的好,扔了的好。说着也随大流撒了丫子向南燕各庄方向疯跑。 南燕各庄镇鸦雀无声,飞毛腿蒲公英和一窝蜂白兰雪的三区队两个大队早在那里守株待兔了。白兰雪说,豹司令可真行。蒲公英说,那还用说。跟着豹司令打仗就是过瘾。白兰雪说,你也学着点,将来有出息,我还沾个光。别老是图过瘾。 蒲公英和白兰雪在一家屋顶上指挥作战。他们发现敌人正往这儿奔跑,白兰雪在蒲公英的儿朵边嘁咕了几句悄悄话,于是,蒲公英就命令各大队把守各个路口,不要开枪。战士们都明白区队长的新意图。 白兰雪笑了说,你也不简单。 蒲公英说,我?你别挖苦人,哼,打完了这一仗再和你理论。 南逃的敌人不知燕各庄镇里的秘密,就抢豆包似的往镇里跑。跑进一个就俘虏一个,跑进两个就俘虏一双。十个八个,一个连两个连,足有一个营没放一枪就俘虏了五六百人。蒲公英在屋顶上靠着烟筒观战。白兰雪捅一下蒲公英说,战斗结束了。 蒲公英和白兰雪跳下屋顶的时候豹司令、陈虎、蔡妞以及二营都赶到了燕各庄。 蒲公英刚要报告战果,豹天说,三区队打得漂亮,一枪未发就俘虏了一个营,奇蹟。因而,我们在燕各庄作战,十里外的西龙虎峪的敌人愣是没有发现。这就给我们创造了又一个大好战机。我命令全体指战员火速进攻西龙虎峪。 一道命令,八路军参战部队都向西龙虎峪奔去。 龙虎峪的早晨也是不平静的。治安军十团长王庭灏起床就听见从果河沿传来枪炮声。他在五团据点睡了个安生觉,刚喘过气来,又听到枪声,这是他最害怕听到的噪音。勤务兵给他泡了茶,他披上军装端着茶在屋檐下,一边品茶,一边倾听枪炮声,他判断枪炮声来自果河,燕各庄那边没有动静。他放心多了。他轻松地饮茶,从容地计划早饭后,太阳高的时候就出发向燕各庄运动与增援部队会合。他正在打他的如意算盘的时候,忽然,从团部的大门外闯进两个人来,一个身披庄稼佬儿黑色长大袄,一个大冬天戴个酱棚篓。王团长看了半天才认出二位来。他们就是四团长崔福坤和日本顾问官。 崔团长哭丧棒似的说,庭灏兄,四团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日本顾问官不满地纠正说,我的不是四团的干活,我的大日本皇军的干活。 王庭灏舌头都吓短了,他说,我奉命增援你,你们看,这是咋,咋,咋说的。顾问官先生受惊了。说着拉他们坐下,叫勤务兵奉茶、备饭。 崔福坤要了一支烟说,兄弟这回可惨了,三团、六团和我们四团在平安城被八路包圆了,我咋面见总监大人?你可要拉兄弟一把啊。 第244页 十团长王庭灏说,哥们放心,有我就有你,兄弟给你报仇,讨回面子。 话音未落,就从龙虎峪的大街上传来密集的枪声。子弹就在头直上啾啾地飞过。战斗仿佛就发生在团部门外。王团长的话可就是鼻子上挂棒槌,说嘴打嘴了。 成了经弓之鸟的四团长崔福坤早吓了一嘟噜屁。他寻思,他十团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何必在他眼皮子底下怂臀捧屁吃爆烟。此时,他乘十团长打电话之机,便捉这个空儿,熘出了十团部。 十团长的电话没有接,又急又气,扔了电话回眸不见了好朋友崔福坤。急忙叫道,崔兄,崔兄。叫魂似的叫了几声也没人理。他想,四团完了,十团也不行了,三十六计,走为上。他拎着手枪跑到他那半拉营里,对他的嫡系队伍说,弟兄们啊,八路主力包围了我们,有今个儿没有明个儿了。八路军杀人放火,共产共妻,落在他们手里,别想活着回来。要命的跟我—— 十团长王庭灏本想说跟我逃出去。恰在这个节骨眼上,日本顾问官气鼓鼓地进来了,吹鬍子瞪眼地说,我的,刚从前沿回来,一营都逃走的干活,二营长正欲逃跑,被我枪毙了,临战逃跑的统统枪毙。 十团长立即改口说,跟我往外沖,顶住,顶住。 他顶不住了。日本顾问官也是瞎咋唿,他想,都枪毙了靠谁呢。他就跟着王庭灏那半拉营逃出来,边跑边还击边逃进一座小山。 山上有座庙,庙外有个门,门上有个匾,匾上刻着字。十团长一看那字如同凉水浇头,刷的一下子从头凉到脚尖。那匾上写的是别灏寺。王庭灏可就犯了琢磨,这不就是天意吗d说,这就是自己人生的终点啊。他抬一抬手枪,就想开枪了此一生。 日本顾问官信佛,见庙就磕头,见泥胎就烧香。可是,他不认识汉字,不知寺名暗合了王团长的大号,更猜不透这个别字在王团长心里的分量。他说,王桑,这里地势险要,组织火力死守,派人去玉田县求援。 可是,王庭灏没有听见顾问官叨咕的是啥。他只顾说,完了,完了,这就是我的归宿。他没心思作战,一心准备后事。进了庙就坐在供桌上寻思咋死的好。 日本顾问官又叫了一遍王桑。他十团长还是没有听见。日本顾问官啪啪就给了王庭灏两个耳光。把王庭灏打蒙了又打醒了。 王庭灏立直了身子说,哈依,顾问官先生,有何见教? 日本顾问官说,小庙四周有围墙,墙高面滑,易守难攻,大可坚守待援。 王庭灏哈依哈依地答应,立即部署兵力坚守,又派人下山联络援兵。 治安军的联络官扮作羊倌,从小山背后的羊肠小道向山下运动。他刚拐过一块岩石,就遇见两个八路军的哨兵盘问,干啥的? 他说,放羊的。 又问,你的羊呢? 他支支吾吾说不上色相来。 八路军哨兵就把他带到蒲公英的面前。羊倌一看蒲公英就吓的跪下磕头说,道二爷,饶命。 蒲公英说,你怎么认识我? 俘虏说,那天在刘备寨,是您放了我。 蒲公英说,哦,你又回去干治安军了。 俘虏说,小的不知您在这儿,早知是您攻山,我不敢同二爷作对。 蒲公英说,别跟我拉近乎。 白兰雪说,山上有多少兵力,武器装备怎样? 羊倌一看纸里包不住火,就小胡同里赶猪直出直入,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明明白白。 白兰雪给蒲公英使个眼色,蒲公英立即明白她是要将计就计。蒲公英拍拍俘虏的肩膀说,我们就当一回你们的援兵,你带路,今晚行动。你乐意不? 俘虏说,乐意,乐意。道二爷叫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敢说个不字。 蒲公英说,那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白兰雪说,算你很乖。 天黑了,蒲公英悄悄传令,今晚都换上治安军的军衣,听令出发。 夜半人静时,蒲公英传令集合。小山下,身着治安军军装的八路军列队,挂少校军衔的蒲公英着一件鹿皮甲克,登牛皮军靴,站在队前训话。孙景华、白兰雪又都挂上尉中尉军衔,精神抖擞,陪着蒲公英左右。蒲公英说,同志们,我们现在就当是治安军的援兵,赚上山去,消灭山上别灏寺里的敌人。他又向各大队交代了今晚具体的战斗任务,就令嚮导带路出发了。 冒牌治安军八团的团旗在半山腰晃悠的时候,山上的庙墙内打过一道手电光来,接着传来一声喝问,哪部分的? 扮作羊倌的治安军联络官说,别晃了,别晃了,我是王团长派去求援的联络官,现在援军到了,墙上的那位弟兄,快快报告团长大人,我们的援军到了,我们的援军到了。 墙上的哨兵说,你稍候。 展眼间,墙头闪出一道强光,直照得羊倌和八路军战士们眼花缭乱,看不清墙头几个脑袋。王团长说,你是谁,我咋看不见你,你往前走几步。羊倌说,团长大人,是我回来了。领来了援兵,快打开庙门,迎接援兵。他一边说,一边走近墙根靠近庙门。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羊倌应声倒在血泊中。 墙内的王团长问,是谁开枪? 日本顾问官说,是我。 王庭灏说,你?凭什么打死我的联络官? 第245页 日本顾问官说,王桑,你上当的干活。八路狡猾狡猾的,援兵的没有。八路军就在山下,援兵到来为什么交火的没有? 王庭灏没的可说,但心里埋怨顾问官随意杀人,应该把联络官放进来审问清楚再毙不迟。 日本顾问官说,你还看什么的干活,外边不是援兵,是八路的干活。 王团长不信,往墙外看时,果真半山腰开了火。 庙内的枪杀了羊倌,蒲公英气得牙根子直,把治安军的帽子摔了老远吼道,打。 这一仗由智取变成了攻坚。庙里火力强,靠不上去。庙的四周,没有掩体,墙面光滑且高,从半夜打到天明,也没有进展。副司令员豹天、一营长陈虎、青英支队长蔡妞来到前沿,他举起望远镜不观山不观景,独看那座孤零零的别灏寺不在意地说,不过是如此一座小庙,百十几个人,几条枪,就这样难?蒲公英啊蒲公英,如今你是老了,还是孬了?打不了硬仗了,那就交给一营打吧。 蒲公英一听噌了一声跳起来,刷的一下子摔了皮甲克,绾袖子,脱靴子,拉袜子,对空噹噹两枪,说,目标小山别灏寺,开炮。 新缴获的三门山炮,没开箱的炮弹,大大的有。炮兵连可有了施展炮威的机会,不住点地装弹,拉火。展眼的工夫隆隆炮声的强音掩盖了世上一切最动听的音乐。黑老鸹般的炮弹,嗖嗖地飞上山顶,奉送最佳最丰盛的早餐。炮兵不用麻烦的瞄准器,只凭眼观线,不时地矫正炮口的角度,弹不虚发。只打得别灏寺地动山摇,血肉横飞。又一颗重量级炮弹在庙顶上爆炸,掀去了半拉庙顶,落一片瓦砾,飞一层尘埃。 在庙里寻死的王庭灏团长怎么也不忍心杀死自己,他还没有活够,恋着娇妻,挂着五岁的儿子,迟迟不肯下手。战事打到他的眼目前,一位手下的哥们跑了来说,大哥,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这样僵持下去,我们就全完了,只有降了八路,才能保全性命,留得青山在,还怕…… 他这个怕字还没有说出来,日本顾问官就发了横,投降的死了死了的。当的一枪就杀了王团长的哥儿们。他们每个手里都拿着傢伙,日本顾问官杀了人,空气越发紧张。王团长寻死之思还没有定夺,他想,打是死,降也是死,还是死了的干净。于是,他抬手举枪对准自己的脑壳正欲开枪的时候,半拉营长说,大哥,不能啊,八路军优待俘虏,投降未必就是死。 日本顾问官又是一枪,半拉营长应声倒在王团长的脚下,抱着王庭灏的双腿使尽最后的力气说,大哥…… 王庭灏后悔只迟一步就葬送了两位弟兄的性命,跟我一回落个如此下场。他手腕一转狠扣扳机,只听一声枪响,日本顾问官手指点化着王庭灏说不出话来,只是你你的几声就倒下去了。 山下停止了炮击,伴随着嘹亮的号声,漫山遍野的八路军吶喊着向小山上冲锋,向别灏寺冲锋。治安军十团长王庭灏下令打白旗投降。他带头放下武器,举起双手走出别灏寺的庙门。他的半拉营的人马不足百人,都当了八路军的俘虏。他们被宽松地押解着下山,向北部深山里转移。 太阳偏西了,俘虏队伍脚踏着薄薄的积雪步态蹒跚地走着。经过一个小山村时,忽然,王庭灏心生一个念头,于是,他向押解俘虏的八路军战士告假说,我要小解。他便走进路边一个秫秸围的茅房里,解开腰带,退下裤子蹲下…… 7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71) 殷克唐怒斩俩团长 刘马弁教马抽大烟 在茅坑里蹲着的十团长王庭灏等着大队穿街过的时候,就乘机熘进村南的一家农户,狠心化了五块袁大头买了一身庄家佬儿衣服,就趁天黑逃回了渤海。 渤海,治安军总署行营,座落在广东街路北英国人建筑的那座豪宅。总司令殷克唐此时正召见刚逃回来的四团长崔福坤。这位在西龙虎峪见事不妙就不辞而别孤身逃回渤海,向总监大人认罪的。 殷克唐从鼻孔哼了一声说,哦,四团长,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崔福坤说,总监大人派十团增援我们四团,卑职万分感激,不然,在下就回不来了。 殷克唐说,你回来了,他呢? 崔福坤不怕殷克唐,只怕堂上端坐着的那个北特警司令兼治安军总顾问官赤本三尼少将。他不敢直说是怎么逃回来的,又迴避不了与十团长见过面的事实,便支支吾吾,仿佛口中含着个枣核。 他们说话间,十团长王庭灏一身狼狈地突然蹭进来,他双手拧着帽子给赤本三尼、殷克唐鞠了两个九十度的大躬说,报告太君,报告总监大人,卑职无能,有负将军重託。 殷克唐一时气炸了肺,连三併四地咳嗽,伸出指头点化着他俩说,你们真给我丢人。当初我拿你们当中用的派出去,闹了个这么样的结果回来,真令我寒心。在清河那会儿,在你们身上我化了多少银子,尽着你们吃啊,喝啊,抽啊,玩啊,赌啊,嫖啊,北平的女人你们玩够了,又在渤海的小山大世界显示你们是个男人的威风。可是,你们的威风只会在女人身上发,为什么不能给八路军发一点威风?啊?你们说说,啊?真给我丢脸,丢脸。 无肠公子赤本三尼低声说,就是他两个说先灭共、后抗日的吗?冈村大将关照过这件事。 第246页 殷克唐吓了一哆嗦,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冈村处理这事那还不是鬍子连着鬓?脱不了关系。于是,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他狠狠心板起老脸来说,你们俩损兵折将,罪不容恕,拉出去毙了。 王庭灏和崔福坤扑通一声就跪下求饶。各集团军司令也异口同声地求情。行营主任渤海道尹刘仙舟站起来说,总监阁下,胜败乃兵家常事,没有不打败仗的将军。如果,旅团长们打了败仗,难道你都杀了不成?请阁下息怒。他们都是你教训出来的战将,千兵易取,一将难求。目前,强化治安的紧要时期,正需要领兵的人才,请总监阁下三思而后行。圣人云,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殷克唐拉长了嘆息的托音,寻思,大叫驴刘仙舟借圣人之口拐着弯地指责我,他们打了败仗倒是我的过错,可也是啊,兵熊,熊一个;帅熊,熊一窝。心说,杀了他们,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他咳声说,看在刘道尹的份上,那就…… 不等殷克唐把那就说完,赤本三尼的鼻孔里哼出了一个长音说,殷桑,中国文化源远流长,别的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一句,那就是,大义灭亲。诸葛亮尚能挥泪斩马谡,难道你的智慧不如诸葛先生?当然,他们是你的部下。杀他们下不去手。不过,一个不能创造的人,就是一个必须毁灭的人,他就不是人,而只是一个符号。把这两个符号记在治安强化运动的耻辱簿上吧。 这几句着用的话可把殷克唐说转了把。他不得不下令处决这两个团长。他刚张口。赤本三尼一挥手,宪兵队长佐木虎的一下子就拉王庭灏、崔福坤执行枪决。殷克唐的保镖、卫队长刘韬刷的一声站出来拦住佐木,客气地说,佐木少佐,处死这两个败将还用麻烦太君吗?交给我了。 响尾蛇佐木说,吆西。 金丝猴刘韬一手一个拎着二位团长的衣领子,出后门就是陶瓷厂投废料的深沟。在沟沿上刘韬说,二位,对不住了。不要怨恨我,我只是奉命执法。你们对家人有什么话要说,就快说,我一准转达。 崔福坤说,刘老弟,在军校时,我打了你20军棍,不是报那几棍之仇吧?刘老弟若能发善心放我一把,给我一条生路,我愿做牛做马听你使唤。 刘韬说,我可以饶,总监大人也可以饶,只是太君不肯饶,就是我饶了你们,还在治安军里混事,怕是有今个儿,没明个儿。如此说来还是现在就死了干净。不然,你们也是提心弔胆地过日子。多难受,死了省心。 王庭灏说,我的气数已尽,逃不了一死。日本人要毁灭我们,八路军那边我也动过手。我是走投无路了。死就死吧,卫队长,你就开枪吧。 刘韬说,那也未之见,你们终究还是中国人么。不过,今天你们愿意死就死吧。 崔福坤说,可是我不能像狗一样死,要死得像个英雄。说着他勐地抱住刘韬的后腰,王庭灏勐击刘韬一拳,把刘韬打蒙。他俩就顺着沟坡下去撒丫子勐跑。 刘韬年轻气壮,脑瓜子一拨棱就清醒了。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掏出手枪。那俩东西已经逃出百米远了。刘韬射击百米外的目标那可是百发百中的。但是,今天他抬手对天噹噹开了两枪。那俩东西被枪声吓趴下了。刘韬收了枪转身回报总监大人去。 万万没有想到,刚才的一幕被路过的一个人看见了,他暗地里嘿嘿一笑,心说,好小子,我可捏住了你的把柄。可是,刘韬却没有看见这位,径直回去復职。 刘韬向殷克唐报告处决了两个团长。总监一阵难过,抹了眼泪说,撤消这两个团的番号。回手赏了刘韬十块大洋吩咐,去吧,放你的假,乐和两天,在小山逛一逛。 刘韬谢了总监。 黄昏,有人来了电话,约刘韬在小山会面。刘韬放下电话化魂,是谁呢? 刘韬照旧餵了马,给马们抽足了大烟。他就换了便装,手枪藏在内衣,就信步来到了小山赴约。 渤海的小山,好繁华,好繁华啊,就好比天津的劝业场,北平的天桥。街上行人不多,霓红灯像喘气一样地闪烁。从天鹅大戏院传出京剧的唱词:杨延辉坐宫院……暗合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他心里念念不忘的是那年他被双头鹿又捉又放时说的话:如果,你心中抗日的火焰没有熄灭就来找我。他参加过抗联,今天虽然在治安军里混饭吃,心还是抗联的心。自比杨四郎隐姓埋名,身在北国心在大宋。他迈进小山下坡那家不起眼的小饭馆。渤海道公署警务科长朱欣早等在那里了。 刘韬说,是你?我可没有想到。心说,他要干什么呢? 朱欣说,我在令叔手下做事,你我就是哥儿们,请你吃一顿是在情理之中的。别愣着了,坐下边喝边说。他叫了一盘滦县花生米,一只渤海熏鸡,一斤开平的棋子烧饼,一瓶左家坞浭阳老酒。二人举杯,朱欣说,祝贺你处决了两位团长。干杯!二人亮了杯底。朱欣哈哈大笑,笑毛了刘韬,他愣怔了一瞬也跟着大笑起来。 刘韬说,我们不说他们死人,说我们活人的事。 朱欣说,是啊,不说的好。免得两位团长的心腹对你下毒手。 刘韬说,我是总监的保镖,卫队长,有这棵大树撑腰,谁敢? 朱欣说,当然,我也想沾你的光呢。 刘韬说,老兄有麻烦了吗? 第247页 朱欣说,不是我有麻烦,而是你有了麻烦。 刘韬说,我?难道刚才你就是笑我吗? 朱欣说,正是。 刘韬说,怎么讲? 朱欣说,你处决两个团长时,有没有人看见? 刘韬说,没注意。 朱欣说,偏就叫人看见了。并且报告了宪兵队,现在,正在全城搜捕王庭灏和崔福坤。一旦他俩落在宪兵队的手里,赤本三尼他会怎么处理?你可就有麻烦了不是? 刘韬说,朱先生既然知底,就说个明白,到底是什么人给宪兵队当了耳报神。 朱欣说,是潘耀祖他爹潘阎王。他本来因涉嫌私通八路被赤本三尼扣押,可是,他儿子潘耀祖和川岛搭界,花钱疏通,救出他爹。真是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刘韬沉吟半天,哦了一声说,谢朱科长提醒。 朱欣说,从道尹那边说,我们是自家兄弟,不言谢。 二人又吃又喝又吹又拉,一直拉到后半夜。夜深了,席散了。刘韬说,近期殷克唐要去西部督战,我得随去。赤本三尼不满意治安军的战绩,又调来了日军第27师团的两个联队,投入治安强化运动。我不知要去多久,回来我们再聚。 金丝猴刘韬的两天假期,人休,马不能休。马们要吃要喝要抽大烟。烟膏子有的是。有人抽的就有马抽的。想当初,总监大人的这五匹马,个个无精打采,就像病秧子。总监一生气就刷了那个马弁。有心眼的刘韬一眼就看出马们不是有病,而是犯了菸瘾。总监抽大烟,一来二去就把马熏得上了大菸瘾。刘韬就悄悄给马们熏足了大烟,马们立即精神抖擞。殷克唐很满意说,从此由你来餵马,提升你当我的卫队长兼马弁。月饷加倍。几个月来刘韬把马餵得好的霸道。可是,马们的秘密只有刘韬知道,马不会说话,犯菸瘾了就向刘韬撒娇、求情、装作可怜见儿,求刘韬爷们给来一口吧。 刘韬对马那是有求必应的。这天一早他就给马们吃了餵了抽足了大烟,过足了菸瘾,他就没事干了,放假倒显空旷,无奈就到街上挥霍那十块大洋去。街上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吃九美斋的馆子,看陈立岐的工架子花脸戏,听段荣华的评书,看郑九亨的老奤儿影。他折腾累了就一头扎进龙凤池泡澡,睡觉。一觉醒来,就是晚上九点了。他睡了一身汗,流一脸的哈拉子。他就披上浴巾到大池子沖汗。大池子水热,烫得舒服。 大池子的人们一个一个地都走了。刘韬一睁眼,看见还有一个没有走。这人正合眼享受温浴的福呢。不时地睁一只眼看刘韬。心说,好小子你逃不出我的手心。刘韬看时,那人不是别人,就是潘耀祖的爹潘阎王。真是冤家路窄,刘韬说,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d里想着就起身要走。潘阎王说,走?我跟了你一天了,往哪里走?你私通八路,放走了两个团长,老老实实跟我到宪兵队去啥事没有,不然,可别怪我手黑。 刘韬疾步凑过去。潘阎王惊恐地说,你要干啥? 刘韬说,要你的命。 潘阎王两手划拉刘韬,那是刘韬的个儿?刘韬勐地掐住潘阎王的脖子往池子沿上一磕,他就晕了。刘韬把潘阎王的躯体轻放在大池子的水深处,就没事人似的回房间,穿戴整齐,到柜檯交了钱就从容离去。 潘家祖宗潘阎王一宿没归,家里就炸了窝。这阵子又给宪兵队做事的潘耀祖又狗鸡巴戴戒指,抖起来了。他立即撒下人去寻。终于在那家浴池里找过了潘阎王的尸体。三脚鸡潘耀祖一见他爹死了,先哭了一声亲爹,又回手揪住老闆的衣领逼问,什么人干的?老闆说,我也是刚知道啊,以小的看,令尊年迈体弱,晕倒在水池子也是有的。令尊身上没有伤,没有血,没有…… 潘耀祖倒吸一口凉气,不能吧?怎么会呢?前些日子还要娶三姨太,这会儿就晕了。他又问,最后一个离开浴池的是什么人? 老闆说,不,不能吧?那是一位治安军弟兄。 潘耀祖咽不下这口气,敢打死我爹那就是给我戴眼罩。不知我爹得罪了哪位大仙。不管咋说,我爹不能白死。于是,他叫弟兄们抬走他爹的尸体,带走老闆回去审问。潘耀祖的家,前堂停着他爹的尸体,后堂就是审讯室。潘耀祖在家在外都是一手遮天(在日本人面前例外)。他命人把浴池老闆吊起来,来一顿噼柴棒子炖肉。把老闆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煳。老闆只是唿爹叫妈,不敢说实话。潘耀祖说,你不说出个人来,就拿你给我爹偿命。 老闆不停地唿叫,潘大爷饶命啊。 潘耀祖的人正在轮番拷问老闆的时候,刘韬拿着刘仙舟刘道尹的亲笔书信来要人(老闆)。刘仙舟作了几年的道尹又兼了老鼻子的许多官衔,早就发的动不得了。小山的窑子、澡塘子、游乐场、说书馆、落子馆都是他开的。他的亲信都按插在个个店里当老闆。平时谁捅老闆们一手指头,刘仙舟都不依。何况今日他姓潘的小子敢把他的老闆抓起来拷问,就像抽了刘仙舟的筋。于是,他写了书信,恰好他侄儿刘韬休假来闲聊,就派他走一趟。 金丝猴刘韬一惊,躲还躲不及呢,怎么还到是非之地显魂去呢?可是,又不能向叔叔说明真相。那就捏着鼻子去吧,反正我脑袋上也没有杀人的帖子。 刘韬也不是善茬子,他带着他四名卫队枪手,骑马进了潘家大院。他把刘仙舟的信丢给潘耀祖就不请自坐。潘耀祖以为刘韬不过是个信差,信送到还不走,却是个坐堂客。 第248页 三脚鸡潘耀祖拆了信看,上写着两行侧歪撂垮的字: 潘先生阁下: 惊悉令尊不幸身亡。敝人深表悲痛。本道尹愿全力协助捉拿兇手。浴池老闆忠厚老实,心地善良,本道尹担保其清白无辜,恳请潘先生放人。 刘仙舟即日 潘耀祖看完了信,可就犯了琢磨。难道浴池老闆是刘仙舟的人?这个地头蛇根深蒂固,须子爪牙到处都是。他回头看一眼刘韬及其身后的四位彪形大汉,心说,官大压死人,惹不起。光棍不吃眼前亏,他吩咐放人。 浴池老闆带到前堂,见了刘韬就有了仗依,不理潘耀祖,直对刘韬说,少爷辛苦了。刘韬说,还不快谢过潘先生。潘耀祖说,免礼,免礼。刘韬拉着老闆在潘阎王的灵前点了三柱香,烧了一罗纸钱、纸元宝,磕了三个响头,悲悽地念叨着说,潘老伯安息吧。回头就向潘耀祖说了几句节哀的话,就带着老闆离开了潘家。 潘耀祖无奈。他的手下人说,大哥就这样把人放了? 又一个说,老闆管他叫少爷,浴池的柜檯先生说,那天也是一位少爷最后离开的。少爷可有嫌疑。 潘耀祖后悔莫及。妈的,杀了我爹还给他烧香,充什么假善人? 又一个问,大哥,这位少爷到底是哪块料? 潘耀祖说,就是刘仙舟的亲侄,那年在小集杀了日本人投了便衣队,赤本三尼下令缉拿这个反水分子。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殷克唐的大红人。 一个又说,我们明的斗不过他,就来暗的。于是他就来到宪兵队拜见佐木队长,密告刘韬就是当年杀了大日本皇军的那个小子。 佐木禁不住几句中伤话的唆使就带人闯进治安军总署捉拿刘韬。 7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72) 殷总监巡视无终西 鹿司令智谋孤竹东 金丝猴刘韬把浴池老闆救出来交给叔叔刘仙舟就立即回营,向总监殷克唐报告休假完毕。总监说,餵好了马匹,明日出发去遵化、玉田一带巡视。刘韬响快地答应。殷克唐十分满意这个机灵的小伙子,心说,是个不可多得的货啊。有用的才是人才。没有用处的,就是蠢货,只是个造粪的机器。 第二天是殷克唐出巡的日子。刘韬早给马们加水加料抽大烟,过足了菸瘾。又给马加鞍。这么一扎裹,马们可就增添了几分姿色,妖艷夺目,就像过足菸瘾什么都想干的臊婆,马们的婀娜多姿得到总监大人的青睐。 殷克唐披挂整齐,也有几分英雄气概。英雄配牝马那就更加英雄气概了。随行的还有顾问官高宇麻二大佐以及日军两位联队长以及他们的部队。刘韬带卫队二三百不离殷克唐左右。总监打着饱嗝上了马,刚出了总署大门就被一股日本宪兵堵在门口不准出巡。 殷克唐在马上挥马鞭子一指问道,这是唱的那一出?好狗还不挡道呢,何况人乎? 潘耀祖从宪兵后边挤出来施礼说,总监大人,我们奉命清理你身边的恶人,古有清君侧;今有大清洗。你的马弁刘韬的案子犯了,我们要捉他归案。 殷克唐吹鬍子瞪眼骂道,我的人犯了什么案?他强姦了你娘,还是偷了你老婆的鞋?我身边用得着你来清理吗?真是笑话。给我轰出去。再来胡闹,仔细你的脑袋。 门口的卫队众人一声闹笑。 刘韬为避嫌,纹丝没动。他一唧咕眼,卫队一拥而上,把潘耀祖羞辱一顿。潘耀祖挨了骂加羞辱。以往的潘耀祖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今日没了面子。真想扎进尿泡里淹死。多亏宪兵队长佐木少佐出场解了围。 罗圈腿佐木横在门口,不交出刘韬不让走。那势头非要抓刘韬不可。 殷克唐在高宇大佐耳边悄声说,阁下,出发的时间不能耽误太久啊。 吃了回炉正心丸的高宇大佐下了马,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啪啪扇了佐木几个耳光,骂道,统统开路。 佐木少佐不敢说痛,不敢有痛的动作,只有哈依哈依地后退,闪开门口的路。 刘韬心里揣着的小兔子才平静下来,紧跟着殷克唐出发了。 在路上,刘韬心里盘算,渤海是个危险之地,靠殷克唐搪塞过了赤本三尼,放了两个团长的事,浴池的事,纸里包不住火,哪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事发,殷克唐也是翻脸不认人的。他能枪毙俩团长,也能枪毙卫队长。还是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吧。不觉一路顺风就到了遵化县城。一百五十里的路程就把这群人们累趴下了,只有刘韬例外。他伺候了殷克唐和马的吃喝拉撒睡,倒也没有要紧的事。 经过一个整宿的休息,人们马们歇过劲来,就议论着先去哪个方向巡视?大家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有村里的情报员来报告,说是在县城西南方面发现八路军活动。殷克唐就怕西南,他的两个团长就败在西南,如今他后悔下令处死他们。如果他们今日还在,一定冒死建功赎罪。不觉暗嘆。谁知这个小小的嘆息早被刘韬发现,他已经揣度出总监的心情。可是,他害怕那两个团长还回来。不觉一阵心悸,暗自祷告他们千万别回来显魂。如今他俩到底出没出渤海呢? 那天治安军俩团长王庭灏、崔福坤只听两声枪响就滚下陶瓷沟底,也不过是百米,刘韬的枪法百米内外百发百中,可是,他俩没有死,就明白了刘韬的真意。一切都过去了。 第249页 王庭灏说,崔兄,咋办? 崔福坤说,不能回去送死。快离开渤海,免得再生变故。 他俩都是穿的便服,不显眼,就顺着沟底走到陡河,再往北过冶里,到梨园天就黑了。今非昔比,眼下的处境与当团长那会儿,那是天壤之别。他们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又怕暴露身份,就忍飢挨饿提心弔胆地继续赶夜路。他们一路不语,心里各有个的盘算。崔福坤想投八路军。王庭灏被俘又逃跑,再投八路军,那还不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崔福坤快步闷头赶路。过了丰润就是王官营,再往北走就是岩口,那可是八路军常出没的地儿。 王庭灏不安地问,崔兄意欲何往? 崔福坤说,找一条生路。 王庭灏说,我们的生路在何方? 崔福坤说,曲线救国我们险些丢了性命。抗日救国才是唯一的生路。 王庭灏说,恕小弟不能从命,至此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崔福坤说,我不能强求,但愿日后有机会相见。 王庭灏说,小弟在天津英租界有个朋友,先投奔他暂住,从此,不介入军政,做个小生意,维持生计而已。 二人抱头痛别。从此,王庭灏自玉田的散水头乘船进了天津下野。 崔福坤走到天亮进了一个叫马家庄户的小山村。在村口问过路人,村里有没有八路军?两个拿着红缨枪的儿童团看他的长相穿戴不地道,问他有没有路条。他说不上色相来,问,路条?哦,小的明白。他以为是要钱,他在身上乱摸了一阵说,可是我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小少爷,通融,通融。我是真心来找八路军的。 他露了馅,就被押送到一个院子里,交给一个坐在炕上戴八路军帽,穿黑棉袄,扎皮带的游击队长。崔福坤站在小屋的当中。 游击队长说,你是干啥的? 崔福坤报了姓名,说了身份,言明了他的意图。游击队长立即写了一个条子,叫通信员送出去。不多时,通信员回来和游击队长咬了咬耳朵。游击队长说,崔团长跟我来见一个人。 崔福坤跟着游击队长进了一个宽敞的大院。门口一个八路军战士站岗,军风纪与治安军不能相比。院内打扫得像猫舔的。他们进入第二层正房,堂屋一位女八路军把东屋的棉门帘子一挑,拥出一股温暖的热气,一位高个子四方大脸的八路军首长伸过一只热情的大手说,欢迎你弃暗投明,我们共同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崔福坤问游击队长说,这位是—— 游击队长说,他就是我们的鹿司令员。那位是易参谋。 易翠屏说,我是一阵风。 崔福坤一惊一喜,啊的一声不知怎么行礼好了,他说,久闻及时雨和风仙的大名,仰慕已久。今日相见,三生有幸。不枉此行。小的愿随麾下,战死疆场。 易翠屏一笑置之。 鹿地说,不用客气,抗日的都是同志,八路军中已经免除了一切繁文褥节,我们做事、行军、打仗都要快速反应,慢了就丢掉机会,抗日救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崔福坤说,愿听司令教诲。 鹿地说,在这边,还保留你团长的职务,不过军饷只有几块钱,暂时先不带兵的好。你是军校毕业的,就当教导队的教员吧。教八路军战略战术,射击、刺杀、投弹、利用地形地物等军事科目。 崔福坤说,遵令。 他很满意这个差使,只教人作战,不打仗,不上前线,免得与熟人在战场上刀枪相见,遭遇尴尬。 一阵风易翠屏拿来一身八路军新军装,请崔福坤换上。经过易翠屏的扎裹,又服了半粒回炉正心丸,崔福坤忽的焕然一新。从此开始了新的战斗生活。 通信员报告,说驸马寨张老汉病重,请易参谋去瞧一瞧。 易翠屏说,司令员,我去一趟吧? 鹿地说,老崔,我们一块去。 崔福坤说,张老汉是什么人?值得司令、参谋都去。 易翠屏说,张老汉就是个农民。普通老百姓是水,八路军是鱼。鱼离不了水。 崔福坤哦了一声,心说,军校里没有教这个,新来乍到八路军中就有了新见识。军队和老百姓是鱼和水的关系。新鲜,新鲜!天底下所有的军队都是和老百姓对立的,糟害老百姓的,只有八路军一军例外,是八路军的创造,开天闢地第一军。 鹿地、易翠屏、崔福坤到了遵化驸马寨村的时候,一阵骡蹄子声响,捷足先登来了八路军副司令员豹天,他骗腿下了骡子,一头扎进张老汉的家里。 寂静的小山村,明月皎洁。夜深了,全村人与驴马骡羊鸡狗猪都已经入睡。只有老黄牛的转嚼声传得老远。 张家掌着死死灭灭的小油灯。豹天推门进去,土炕上躺着病重的张老汉。老人家呻吟着,艰难地抬起眼皮来,见了豹天激动得老泪横流,又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老汉的女儿林子滴眼抹泪地说,我爹怕是不行了,他的心愿就是临死前能见你一面,把你当他的亲儿子了。 得了这个最高荣誉的豹天激动不已。忙俯在老人的耳边说,爹,我来了。有啥话,你就说吧。 老汉拉着豹天的手,又抻过女儿林子的手,把两只手捏在一起,强挺着点个头,仿佛卸了重负似的,满足了而微笑不语。 豹天和林子明白了老人的意思。豹天常在老汉家居住,是他的堡垒户。与林子相处几年,由认识、熟悉、心心相通,直至生了爱慕之情。只是他们谁都不先开口。今日老人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与两个人的心愿一拍即合。可是,豹天没有精神准备,不知说啥好。只问林子,老人的后事准备好了吗?林子说,有啥准备的,棺材一口,装老的衣服妈在世时就做好了,翻出来就是。 第250页 恰在这时,鹿地、易翠屏、崔福坤匆忙进来,看见了刚才的一幕,她说,恭喜,恭喜。 豹天和林子才松了手,抱怨易翠屏,老人要不行了,你还恭喜个啥? 易翠屏不言不语地扒拉开豹天和林子,亲自至老人面前,看看眼的瞳孔,取出半粒回炉正心丸,放进老人的口中。半个时辰,老人睁开了眼睛,一挺身坐起来。 易翠屏说,没事了,养息一个月就彻底好了。 老人和林子都感谢鹿司令来看望。 鹿地说,人民有病,全军不安。 鹿地把崔福坤介绍给豹天,他说,认识一下豹司令。 崔福坤说,在战场上我们已经认识了,我是豹司令的手下败将。 豹天拉着崔福坤的手说,欢迎归来。 鹿地说,现在,老崔是我们抗日救国的同志了。 豹天握着崔福坤的手,掂了又掂,又拍崔福坤的肩膀说,我们一起打鬼子。 鹿地说,我们到村东头老驸马家里看望一下就走。 鹿地、豹天、易翠屏、崔福坤给老人行了军礼转身出门。 林子追出来喊道,等一等。 易翠屏知趣自然不是喊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子抱着一小罐腌花椒叶儿的小菜推给豹天说,你爱吃的,爹好了,我也出去工作,你看人家易参谋,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多好。看着就眼馋。 豹天说,到时候我来接你。 豹天接了腌菜的小罐回身赶上鹿地、易翠屏一行,一同迈进村东老驸马家。 农家的小土炕上盘腿坐着鹿地。豹天和鹿司令打过招唿就坐在炕沿上,参谋常汝林端一碗白开水,就是最高的款待了。 一阵风易翠屏打开地图放在炕上的饭桌中间。鹿地说,从城里传来情报,敌人增兵两个联队,重点扫荡西部。治安军总署总监殷克唐已经到了遵化,图谋遵化、玉田以西,正是我们前不久作战的地区。据此,我想,避敌锐气,我们的主力要到东部去,开闢滦东和路南。 豹天说,我同意。只是西部怎么办? 鹿地说,主力十三团从西部拉出来,留下小部队。 易翠屏插嘴说,小部队要装成大部队。 鹿地说,这次作战的巧妙之处就在于此。就留下三区队和青英支队。可是,他们必须像主力一样作战,要打进北平去,打进天津去。武香宝、蓟平三都是敌人的模范县,我们就把他们这些模范治安区搞乱。你是出了名的八路军指挥员,敌人也在研究你。所以,你带一营留在西部,在西部偶尔闪一下就隐蔽起来。叫敌人相信八路军主力就在西部。 豹天说,我们马上动身。 鹿地说,老崔,你有啥高见? 崔福坤说,鹿司令、豹司令看得起我,让我参加秘密的军事会议,我就很感动了,八路军没有拿我另眼相看,我相信这条路走对了。 鹿地说,中,中的。我已经和西卢贾、田野打过招唿,地方党组织协助你工作。还有,军区告知,军区派来一个通讯班,带三部电台,加强我们的通讯联络。你负责接待他们,安全地护送到长城军分区来。 豹天答应着下炕提鞋告辞。易翠屏送他到门口。他发现易翠屏此番回来少言寡语,与从前判若两人。豹天关切地说,易参谋还有什么事吗? 易翠屏说,没有。 豹天说,不给你兄弟带句话去? 易翠屏说,不。 豹天说,请回吧。 易翠屏说,谢了。 豹天不无担心地回头望望,嘆气说,何苦把战士都整得如此情绪低落呢?他一头走一头带一营、三区队、青英支队就从驸马寨的西沟出发。他裁度司令的意图就把队伍带到一个叫黄台村的村寨里宿营。 喜鹊进窝的时候,豹天就在他的堡垒户住下。一时,一营长陈虎、青英支队长蔡妞、三区队的蒲公英、孙景华、白兰雪赶到请求战斗任务。豹天说,今天没有战斗任务,都回去睡大觉。 蒲公英不安地问,豹司令,你疯了?这离县城不过八里地,殷克唐就在遵化县城,鬼子增兵两个联队,闻着风一出熘就到。 豹天说,黄台村是个南北的山口子,口子外是一个密集的柳树带,村南有一条东西的沙河。可隐蔽又可顺沙河转移。我们必须在此闪一闪,告诉殷克唐,我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呢。 陈虎说,这可图希个啥? 蔡妞拍一下陈虎说,你这泥猪癞狗造粪的机器,你就傻着吧。 白兰雪接口笑道,打是喜欢骂是爱,喜欢不够用脚踹,爱的发疯才骂人、打人、怄人、熊磨人。 蔡妞说,就你多嘴,怕当哑巴卖了你? 陈虎伸手捂着搓脖子,易向道不语,孙景华起身说,我老了,不陪着你们逗闷子醒脾开心。他打个哈欠就执行豹司令的命令睡觉去了。白兰雪拉了蒲公英说,那没眼色,别碍眼,我们也走。 大家说笑着散了。豹天继续读《三国演义》,兴趣所至不忍放手。 白兰雪和蔡妞回到她们的住处,卸了皮带,把手枪塞在枕头下。白兰雪睡床睡惯了,怕热,把炕头让给离了炕头就肚子痛拉稀的蔡妞。这是她俩的秘密。熄了小油灯,蔡妞说,打完了仗什么也不要,只要在热炕头上睡一觉。话音未落,就发出习习的鼾声。火炕一热就散发出浓浓的土腥味,熏得白兰雪鼻孔干刺巴骨,出不来气作恶梦。惊醒时,不知是啥时辰,忽听房瓦咕楞一响,咕咚跳进一个人来…… 第251页 7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73) 游击队脱险黄台村 豹黑子除恶丈烟臺 白兰雪从枕头下摸出手枪,顶上子弹,静听这位入侵者意欲何为。她捅咕醒了蔡妞,伏在耳边说,有情况。她们听了一阵子,没有了动静。蔡妞说,你呀,睡不着觉,作惊。白兰雪说,你呀,睡死觉,睡觉死,早晚要吃亏。 蔡妞不信,她拎着手枪就到院子里炸哄,什么人?出来。院子里没有人应,只是颳了一阵小旋风。蔡妞回屋说,什么也没有,你不是作惊是啥,搅和得我也没有觉了。 白兰雪不是作惊。进来的这位是村里的人,小名叫二头,人不起眼,又不正经,村里没人记得他的姓,只知他行二。他游手好闲,不干活,靠偷鸡摸狗度日,那家婚丧嫁娶,他就腆着脸劳忙,混干饭吃。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也没有混上个老婆。今天看见村里来了八路军,还有俩女八路,长得挺水灵,趁人家睡熟就摸进了来想亮儿。可是,人家醒着呢,有准备没敢下手,熘出村子,痒的他蹭树皮。他哼着落子,小老妈在上房打扫地土吶啊……他折腾了一宿困了,到路边一个坟圈子,卧着坟顶打个盹儿。忽的走来一位水灵灵的女子,伸手掐住他的脖子。二头美滋巴拉几时,那女子却往死里掐他,出不来气。他一急大叫一声惊醒,身边真的立着两个歪剌骨,但不是女的,拿枪逼他走。 二头被特务带进县城,推进一个驻满军的大院。连长是日本人,叫山口正雄,传说他是日本天皇亲属赤本三尼的表侄儿。三十挂零,黑脸堂,小矬个儿,大胖子,留学德国,在幕尼黑军校步兵科受训,毕业后任德军陆军山地兵少尉,分派在德军第八师见习。他是纳粹主义的狂热信徒。对希特勒的《我的奋斗》背得滚瓜烂熟。那年东陵办事处主任千叶殉职,山口正雄就补了这个缺。他和千叶不同之处,就是他要手中有兵。于是,满洲皇帝特许他带一个连,拿他当佛爷的眼珠。他这个连比别的满军不同,配备4挺歪把子机枪,2门迫击炮,5辆大卡车。现在,日军两个联队,开进遵化,治安军总监殷克唐也来了。这回遵化可就有热闹了。于是他带他的人马来到遵化,撒下他的人到处搜集情报。今天,他刚起床就有了事情。他命把二头带进来。 山口问,你的什么村的干活? 二头说,太君,我的黄台村的干活。八路大大的有,还有两个女八路。长得像水葱一般,花姑娘的太君的咪西。 山口说,豹天的有? 二头说,有,有,豹天豹黑子就在村里睡大觉呢。 山口说,吆西。你的带路。 二头说,哈依。 遵化的敌人两个联队的鬼子,一连满军,殷克唐调集大寨、新店子据点两个团的治安军,从三个方面向黄台村涌来。 今日,老天给八路军带来了非凡的黎明。豹天放下《三国演义》,由大贾陪着到村头检查岗哨,发现河西村子不安静。豹天说,注意观察。 山地河床陡峭,水流湍急,没有结冰。河那边人声嘈杂,犬吠不息,村中树梢上空尘土飞扬。豹天的望远镜焦距在河那边村头的井边,终于看见几个鬼子到井边饮马,传来日语侉声野气的交谈。他忙命令身边的警卫连长大贾通知部队准备战斗。一时各路带队指挥员集合好了部队,急忙跑步到豹天身边听令。 陈虎说,首长,怎么打? 一棵草蒲公英说,那还要问,先干掉井边那几个鬼子。 豹天说,不,趁敌人还没有过河,部队马上转移。 说话间,一阵马达声,两架日军飞机俯冲下来,没头没脑地投下几颗炸弹,落在河里村里。河水窜柱,村里冒烟。河对岸的敌人放心地蠢蠢欲动了。漫不经心地走下河坡渡河,一边打着口哨,一边唿叫着,活捉豹天。 憋着火的八路军战士,瞄准河中蠕动的目标,一枪一个,弹无虚发。打退了敌人的第一次进攻。八路军待要转移时,敌机又来骚扰。河对岸的敌人就发起第二次进攻。八路军又一次勐烈地还击。战士报告,北、东两个方面都有敌人活动。豹天命令蒲公英和陈虎各带一个班向东、北两面做侦察性攻击,看敌人的兵力。蒲公英带的都是他手下的机灵鬼,出村北口,迎面打来一阵排子枪。蒲公英和他的战友卧倒地及时,没有伤着。蒲公英叫大家还击,敌人更起劲地扑过来。他们立即返回。向豹司令报告北面敌情。此时,陈虎也回来说东面也不能冲出去。豹天正在作难之时,蔡妞报告,我侦察了南面,山豁口那边,没有敌人。豹天决定从那里突围。 敌人从三面收缩包围圈,占领了黄台村。尾随着向南撤退的八路军追击。炮弹唿啸着飞过头顶,掀破一层山皮土,冒一股股白烟柱。远远看去,就像山坡上的屁屁虫放的烟幕。标志着追击者追击的路线。 山豁口内的枪炮声惊动了山豁口外马各庄的村民。他们急八路军之所急,都集聚在黄台口子外,帮助豹天们突围。把家里的马、驴、骡、大车、小车、自行车,恨不得给八路军长上翅膀。从山豁口飞出一位八路军,村民立即送上一辆自行车,又飞出一位来,又送上一头毛驴。白兰雪、蔡妞冲出了山豁口,村民中的妇女们一下子把她俩按在担架上,抬起来就跑。蔡妞喊着闹着说,我不是伤员,我还有一队人马呢。白兰雪不吭声,藉机喘一口。孙景华喘着气出了山豁口,村民把他拖上大车。孙景华不停地向村民作揖。蒲公英、陈虎、大贾掩护豹司令出了山豁口。一营和三区队的战士架起机枪,掩护没有冲出山豁口的战友突围。 第252页 最后一名战士冲出山豁口时,豹天向村民道谢说,大家都躲避起来,敌人马上就到。说着就带队向西南转移,拐一个弯就不见了。 马各庄的村民了却了一桩心愿,吞了袖子哼着呀儿吆回家去了。 追到黄山口的敌人,没有了目标,治安军回了各据点,日军联队回了遵化县城。惟独满军山口正雄连追出山豁口发现一群村民,山口连长就不问青红皂白开枪打死了几个老百姓。受惊的村民忽的逃进村子,关了家门。 满军闯进村子,把没有来得及回到家里的妇女们追得呜哇乱叫,东躲西藏。二头狗仗鬼势闯进一家逮住一个姑娘,按倒在炕上就要下手。 姑娘说,二头,都是一个庄的,干这个缺德事,你是人不? 二头没话可说,尴尬时,山口连长进来。 二头指那姑娘说,太君的咪西。 山口说,吆西,你的,门口的干活。 二头哈依一声,不情愿地退到脚门口,听着屋里唿叫挣扎的动静。一声枪响,二头吓了一跳。山口连长繫着腰带出来。 二头从门缝看见姑娘一脸的血,惊叫道,太君,你把她杀了,可惜了的呢。又一顿脚说,剩落也没的捡。 山口说,剩落的没有,快快的集合村民。 敌人把村民赶到一座大庙下,庙台上架起了四挺机枪,对准村民。山口正雄站在庙台上,扫视庙台下的村民。二头在山口耳边说,那个戴毡帽头的就是村长。山口一挥手,几个满军把村长生薅到庙台上来。 山口说,八路的,哪里去了? 村长说,八路的没有,统统地远走高飞了。 山口说,你的,八路的干活。 村长说,谢太君夸奖了,其实我只是个七路九。 山口问,七路九什么的干活? 二头说,他说他比八路还差一点,太君,他是戏弄太君。 山口抽出战刀吼道,捆起来大大的。忽的上来三四个七手八脚就把村长绑在大庙的旗杆上。山口正雄又一挥手,又上来一拨子满军杀手摘下村长的帽子。他们干熟了这种害巴人的勾当,一个举起尖刀从村长的上额围着脑袋划了一圈,喀吱揭下脑皮,露出洁白的脑骨。村长一声惨叫就死过去了。村民中发出唏嘘之声。山口才不理会村民的唿声。他又一挥手。刽子手用刺刀撬开村长的头盖骨,流出脑汁。他们又架起大锅,倒满水,把村长的脑浆放在锅里熬汤。 山口说,这叫醒脑汤,强迫村民都必须喝。他接着说,你们良心大大的坏了,喝了醒脑汤就能改变你们的良心,喝,统统的喝。 村长的妻子第一个走上庙台喝醒脑汤。庙台上摆了一熘盛满汤的碗。她端了一碗,举过头顶,仿佛她举起的是她丈夫的头颅,是一面反抗侵略反抗暴虐的旗帜。她面对庙台下的村民大声说,乡亲们啊,我们还是人吗?人家拿我们当牛马,当猪羊,任意宰割。他们日本人为什么跑到中国来充什么老大?充什么太君?我们也是人,要过人的生活。我们的家园我们自己治理,用不着你们日本人操心,回你们日本去。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起来,起来…… 村民们看一眼醒脑汤就已经醒脑了,他们唿喊着响应村长妻子的号召,不当亡国奴。 山口气歪了鼻子,他亲自上手发狠地撕下村长妻子的上衣。她已经怀有六个月的身孕,裸露出小锅般的大肚子。山口只一刀就把村长妻子打晕,那碗醒脑汤洒了一地。山口又一刀从孕妇的心口向下狠命地划去,登时喷出鲜红鲜红的血,他又狞笑着用刀挑出了血淋淋的婴儿和一嘟噜肠子…… 庙下的村民看不下去了,忍无可忍,吶喊着向大庙上拥去。山口又一挥手,四挺机枪朝着人群狂扫,庙台上下,尸体横七竖八,鲜血流成河。山口向村民的尸体唾了一口说,豹天啊,豹天,你有本事打治安军,而能奈我何?二头也是啊了一声说,呸,你们还能把太君的啥咬俩印儿咋的。山口得意地擦着他手上的血迹扬长而去。回他的驻地——马兰峪的太后陵。 转移到蓟县东部的豹天忽闻黄山口外的噩耗,几天不想饭吃,苦思冥索剷除山口正雄这条恶狼的计谋。非要喝山口正雄的醒脑汤不可。他住的村子居民听说豹司令要除害,都来到他的团部献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坐了一炕,站了一地,七嘴八舌主意一串一串的,法子有六马车。豹天不嫌多,谋也是多多益善。村民提供的最重要的情况是山口和蓟县县长兼新民会长李午阶打得火热。李午阶家在马伸桥北的赵各庄。而他的保镖武装占据着马伸桥据点。在那个没有兵就没有权的时代,李午阶每时每刻不忘武装自己,每时每刻不忘结交兵权在握的人物。因此他和山口成了莫逆之交。运筹在胸的豹天就有了此次作战的方案。于是,连夜部署兵力,命蔡妞带青英支队包围马伸桥据点,勐打,但,不要占领,不要掐断电话线。拂晓必须打响。 蔡妞问,为什么不许占领? 白兰雪说,我说妞儿,你害怕了?从三区队给你一个大队如何? 蒲公英添油加醋地说,战斗结束你就知道老豹是黑脸的,是不是离不开你那个虎? 陈虎说,别闹了,你们看老豹的脸色都变了。各就个位执行命令。 豹天说,我们游击战就是有真打,有假打。这次战斗打马伸桥就是假打,为的是把山口正雄引出来,我们真打就是要消灭山口这个可恶的日本鬼子。那么真打在哪里?你们都没有留心老乡提供的情况吗?他们说,由太后陵到马伸桥的路上,哪个地方适合我们作战?那就是丈烟臺,地势险要,利于隐蔽,又容易出击。我们把主力埋伏在两侧的山顶,就等山口经过。明白了没有?马伸桥的假打,是整个战斗的一部分,不可轻视。 第253页 蔡妞吐一下舌头,没有领会老包的意图,差一点误了大事。 大家说着笑着丢下了蔡妞和她的支队跟老包向北开去。蔡妞追上陈虎悄声说,打仗时留神,不要三心二意,枪子可不长眼。陈虎说,我当是多重要的话呢。我耳朵都磨出了茧子。蔡妞知道自己的话是白说,可是说了就塌实了。她看着陈虎跟着大部队走远了,她才带队向南马伸桥运动。 天黑走夜路,蔡妞支队一百来人没人讲话,只顾走路,一头就扎到马伸桥的外围。远远地望去,马伸桥的轮廓在晨曦中展现它无奈的姿容。大雾笼罩着村镇低矮的屋顶,那个高高的炮楼鹤立鸡群,机枪、步枪、钢盔闪烁着贼光,眨着贼眼,处处冒着贼气。蔡妞按照豹司令的命令拂晓打响了。他们描着炮楼里钢盔下的人头开枪,还要节约子弹。不冲锋,只吶喊,点着铁桶里的鞭炮就当机枪。 游击队的枪声惊醒了还在梦乡的李午阶。昨晚和弟兄们打牌,打到后半夜,没有回家,就在马伸桥大花鞋家过夜。朦胧中有人从他背后开枪,吓得他一挺身儿坐起来。听到了真的枪响,他立即拎着手枪回到据点,命令还击。双方打得激烈,从拂晓打到吃早饭时。李午阶不顾吃先顾命,游击队打进来那可不是玩的。于是,他给山口打电话,还好,游击队没有掐了电话线。 李午阶对着话筒说,山口太君吗v弟火上房,八路攻打据点,我们可是顶不住了,请求太君看在朋友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山口说,有多少八路? 李午阶说,是八路主力,机枪小炮都使上了。我们三面遭到八路的攻击,八路的机枪打得可凶了,少说也有六挺,太君快来,来晚了兄弟就完了。你可就少一个支那朋友。 山口在被窝里接完了电话,就命令开饭。其实就是他没有吃早饭,勤务兵伺候他洗漱、进餐,披挂整齐就带满军一个连乘卡车出发了。四挺机枪在前边开路,两门迫击炮压后阵,气势汹汹地朝马伸桥开来。他们到达丈烟臺山口,忽然吹来一股冷风,山口正雄抬头看见两侧高山,地势险要,倒吸一口凉气,他命令停车。 正当他犹豫是进是退之际,突然,飞来一辆摩托,嘎吱一声停在山口正雄的面前,跳下一名日军,行了礼,交了一道北特警司令赤本三尼少将的命令,命他立即停止前进、速回太后陵待命。 山口正雄看了赤本三尼的手迹命令,看在他是亲戚的份上听他一回。他立即命令掉转车头回去。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太后陵。 赤本三尼在神道碑亭子迎接山口。他们经过石拱桥、石平桥边走边谈。他们总算是表叔侄的关系,赤本三尼没有摆少将的官架子。而是以长辈的口吻说,山口君,你还年轻,不懂八路游击战的战术。据我的人报告,八路军豹司令就在丈烟臺埋伏等你进去。你太冒失了。多亏我来得及时,不然,你就可能全军覆没。 山口正雄顿时吓了一头大汗。 74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74) 引上钩假人骑真马 过关卡闻豹俱丧胆 赤本三尼原来没在遵化,自黄台村一战,发现八路主力豹天打败了治安军两个团以后,仍在西部活动。于是,他和川岛连夜赶到遵化指挥那两个联队的日军,追踪豹天,消灭豹天,撕碎豹天。赤本三尼还没有站稳脚,就得到报告,山口带队去马伸桥解围。赤本三尼一听立即命令一个联队速奔马伸桥抄游击队的后路。灭了游击队立即北上直奔丈烟臺;命另一个联队从北南下,两面夹击丈烟臺的八路军,消灭豹天。赤本三尼部署已毕,就和川岛速奔马兰峪太后陵追回山口连。 山口听了表叔的话,感到后怕。但,他的纳粹主义又令他纹丝不露真相。他说,未必。没有交量就认输?也许我失去一次消灭豹天的好机会。 老谋深算的赤本三尼,一笑置之。他说,快到支那的春节了,我准备了一桌午餐,模仿着支那人饮屠苏酒,有一首诗上说,还丹寂寞羞明镜,手把屠苏让少年。今天我让你先喝酒。我们边吃边喝边等待好消息不是很有意思吗? 山口说,我都是三十的人了,还是少年吗? 他们傻笑了一阵子,个人体味个人的滋味。 在丈烟臺设伏的豹天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鬼子山口的到来,他判断战局有了变故。他说,大贾,传令,快撤。这时,蔡妞带着只剩一半人的青英支队跑到丈烟臺,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遭到一个联队鬼子从背后的偷袭,损失大半。蔡妞也挂了花。豹天、陈虎、白兰雪、孙景华都围上来慰问。白兰雪正要给蔡妞包扎伤口,陈虎捷足先登。白兰雪知趣地把纱布丢给陈虎说,看看,伤在哪儿?别那么粗鲁。 豹天说,你能走不? 蔡妞说,能,能。我从马伸桥就是跑来的。擦破点皮,没那么娇气。在家时,下地割草,拉了手,撒点土就止住血。可惜了的,留着那块纱布,给我撒点土就中。 蔡妞伤在耳朵台子,陈虎却在蔡妞的大腿上找伤。白兰雪一拨拉陈虎,就自己动手给蔡妞包扎了伤口。 在圈外急得顿脚的蒲公英挤进来说,你们别罗嗦了好不好!蔡,你犯了个大错误。你把鬼子引到这儿来了。 蔡妞正要辩解,从丈烟臺南口就传来了枪声。 第254页 蒲公英说,豹司令,打吧? 豹天就是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敌情不明之仗,不打不利于己之仗。他正在思考推断敌情之时,又从北口传来了枪声。豹天才下了决心说,撤。他带队向西北方向转移。一路急行,摆脱了敌人的追击,天黑在长城脚下的道古峪宿营。 豹天的小屋又集聚了他的同伴们,对于今天的设伏没有奏效感到遗憾。蔡妞说,都是我不好。豹天说,战争千变万化,我们也不是神仙,谁也估计不到。我们从中接受教训,长见识就是了。白兰雪说,小蔡,别把一棵草的话记在心上。他是个粗人。蒲公英说,行了,行了。我们不能就这么轻易饶了山口那个恶魔,非得给他回回炉不可。 豹天心里又酝酿了一个新奇的招子,他说,我有一计,可消灭鬼子山口。 蒲公英急着问,快说说,我们干。 豹天说,今天晚了,都去睡觉。 司务长早号了房子,大家回到各屋,他们累极了,不打包囫囵着身子往炕上一侧歪就睡去。惟独蒲公英一宿没有睡着,在炕上来回折饼,天不亮就找上豹天说,报告副司令员,到底是啥计?豹天不语。吃了早饭,蒲公英还是围着豹天转悠。豹天命令部队原地待命。又派出俩三批侦察员,就带蒲公英、白兰雪和三区队的一个大队出发了。 八路军大白天一头扎进马伸桥北的赵各庄,直插李午阶的家。蒲公英在前后门房上房下布了岗。拿住管家来见司令。豹天一盘腿坐在东屋里的炕上说,我是豹天,来会你们东家。管家脸都吓白了说,豹司令啊,我的老祖宗,昨天打了一天,他压根就没有敢回家来。豹天说,他不见我,搜! 白兰雪就带着几个战士搜查后院。还是没有李午阶的人影儿,只有20几匹马和他的家眷。白兰雪说,你们不用怕,我们不杀他,豹司令只想见见他。家眷中有一个学生模样的见白兰雪是女的,就放开胆子问,你们豹司令见我爹干什么?白兰雪说,就是想借点钱,借点枪枝弹药啥的呗。那女学生说,这事还用找我爹,在赵翰林庄我有个舅舅,他有个儿子,就在天津管军火库。我给你写封信找他去,就别缠我爹了,好不好?白兰雪接了信,看一眼装进口袋说,我们去见豹司令。 白兰雪把信交给豹天看,豹天说,那可不中,必须你爹出面。既然他不在家我们就到据点找他去。 蒲公英带队包围了马伸桥据点。他选了几名神枪手靠近炮楼,在距离炮楼一百米的屋顶上,拿墙头当掩体向李午阶喊话。刚喊了一句李会长,炮楼上就开了枪。 蒲公英又喊,姓李的,你别不识抬举,我们豹司令就是和你谈谈,你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就不客气了。 白兰雪怕蒲公英喊破嗓子就想替他喊几句,可是,她一张口就被蒲公英捂住嘴。他说,你忘了赤本三尼就在遵化,他到处踅摸你,想撕碎了你,你不能暴露身份。 炮楼里有了回音说,你们在昨天是手下败将,你们不过是陈菜帮子大草包,今天还来送死? 白兰雪暗笑说,他骂的是你们四个人。 蒲公英说,哪四个? 白兰雪说,陈虎、蔡妞、你蒲公英和豹天,你们是一个陈,一个菜,一个草,一个包。 据点内外,枪来弹去,语出骂往,一直打到晌午,只见从北开来一辆载满军的卡车。豹天说,好,非常好,来的好,不要触动它。我们撤。半路上,蒲公英忍不住地问,豹司令,我们挨了一顿骂就撤,这打的是什么仗?豹天说,这就叫蘑菇战术,把敌人打烦了,拖皮了。从明天起,你天天来打他一阵,鬼子满军来救援,你就撤。 第二天,蒲公英和白兰雪又来骚扰马伸桥据点。他们边打边唱歌。歌词:我中华,黑咚咚。日寇特务乱闹闹。对着洋人嘻嘻笑,见了百姓把眼瞪。想八路,盼八路,八路来了有活路。打鬼子,除汉奸,中国人民抬起头…… 晌午歪了。从北又开了来一辆载着满军的卡车。蒲公英说,我们一个大队吃掉满军一个排没问题。白兰雪说,不,执行命令,撤。 满军一路无阻地开进马伸桥据点。李午阶摆宴招待。昨天杀了一口猪,今天又得杀两只羊。昨天赵排长带队,给了20块大洋,今天是钱排长带队,也少不了20块。李午阶寻思,长此下去,如何得了?那可就是二姑娘扛大刀,架不住了。不说小辫吃秃了,也得花几亩地。可是,人家是来增援,保护小命的。眼瞅着就过年了,傍年可节的,太寒酸了也不好看。李午阶不住点地给满军官兵敬酒。 满军们又吃又喝又拿,今天一排来,明天二排来,后天三排来,车轮转,吃惯了嘴,跑细了腿儿。他们巴不得的太阳快快地转。半个月过去了,满军的卡车经过无数次丈烟臺,都没有发生战斗。满军连长山口正雄在太后陵暗笑八路陈菜帮子大草包大大的。 大年二十九,天没亮,豹天就把主力拉到丈烟臺。这是两山夹一道的地方。一营埋伏在东面的猴顶山上,三区队的两个大队和青英支队埋伏在西山上。派蒲公英继续攻打马伸桥据点,气势要大要勐要吞下马伸桥。 蒲公英和白兰雪带队出发,半路上,白兰雪问,你怎么执行豹司令的命令? 蒲公英说,像以前那样,打呗,枪放得响一点,喊声大一点,歌声高一点。 第255页 白兰雪一笑说,你呀,真傻。 蒲公英说,当然,我鬼不过你。 白兰雪说,我是看在姐的份上,才管你。人家替你着想,你还说三七的。我可是有了一计,你不领情就不说了。 蒲公英说,我才不信你能憋得住。 白兰雪说,喂,附耳过来。 他俩咬咬耳朵,蒲公英乐了,说,你那心眼给我一半就好了。 白兰雪说,干么给一半,连我都给你了。 二人心里甜口不语。不觉就到了马伸桥北的赵各庄,实施白兰雪计划。他们包围了李午阶的家,蒲公英、白兰雪不见主人,也不见李午阶的女儿,直奔后院的马棚,蒲公英和马倌小声嘀咕了几句。马倌乐呵呵地说,中啊,中啊。你们抗日救国,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了,贡献这几匹马算啥。东家怪罪下来,我顶多挨几句骂,骂也不痛。 白兰雪说,不,我们是人,不准外国人打我们,骂我们。打我们,要还手,骂我们,要还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马倌说,谢八路姐教训,我也翻个身,当一回东家。 白兰雪说,你要当一辈子主人。下一辈更是天下的主人。我也是刚明白这个道理的。为了不被人家奴役,必须争自主、自由、自立、自强,发奋为雄。 他们口说手忙,扎草人,套军衣,绑在马背上,顿时,一支雄伟的八路军骑兵创建起来了。马队听马倌的令,马倌听蒲公英的令。他指挥着这支假人骑真马的队伍出发了。他们向南一出熘就到马伸桥镇。在离镇子二百米的地方有一个坟圈子,部队向镇子一步步靠近,炮兵只带来一门大炮,架在坟里的土岗上。蒲公英下令,目标,据点的炮楼,开炮。 炮楼是建在一个大院的屋顶上的,一炮就把炮楼削去一半。第二炮就炸开了据点的大门。蒲公英向马倌一点头说,到时候了,出击。马倌一拍头马,马队立即奔跑起来,向镇子里冲锋。步兵边开枪边吶喊着,沖啊,沖啊。 八路军天天打据点,在据点里的李午阶天天求援,虽然,满军都把他吃疼了。八路游击队一见满军就撤。其实八路不过如此,放几枪,吓唬麻雀。今天枪一响,他不忙着部署兵力,如何还击,而是考虑求不求援,真求不起了。近半个月来,满军吃了30只羊,20口猪,280只鸡,300斤酒,200块大洋。过年的落都便宜了满军那群吃茬子。可是,今天八路军动硬的了,炮兵、骑兵都来了。炮楼被炸翻,他就餵呀一声,大门被炸开,他就稳不住架子了。这时,他才要命不心痛钱了。拿起电话就向山口求情,快快的救兄弟一把。八路的骑兵都冲进镇子,在街上飞跑,马蹄子都敲碎了我的心,快,快的。 山口放下电话马上带队出发。太后陵至马伸桥不过20华里,乘卡车也就是一刻钟。十来分钟就到了丈烟臺。满军天天由此经过,太平无事。山口心多,进北口,他就下了车,抬头望着道两侧的高山,就加了小心,派一个尖兵班先行。卡车随后缓行。尖兵班顺利通过了。山口放心大胆地命令加速前进。卡车开到中间之时,从道两边的山上,飞来集束的手榴弹,密集的机枪弹,步枪弹,以及炮弹。满军还没有还击,四辆卡车就给炸飞了,满军死的伤的无数,没死没伤的,只顾逃命没有心情还击。山口腿上负了伤,他躲在卡车下负隅顽抗。突然,八路军吹响了冲锋号。顿时,八路军吶喊着冲下来了。从大道两侧的山上两边挤,南北口两头堵。只逃了那个尖兵班。蔡妞发现在卡车下的山口,她大喊,交枪不杀。可是,山口抬手就朝蔡妞打了一枪,蔡妞一闪身,没有击中。蔡妞迅速接过身边战士手中的机枪,狠扣扳机,哒哒哒!她唿喊着,你杀了黄台口外多少人啊,血债要用血来还!我要喝你的醒脑汤。 他们打扫战场时,蒲公英和白兰雪带着队伍赶到,向豹司令敬礼。他们不急着报告他们的战绩,而是急忙问,消灭了鬼子山口没有。蔡妞向卡车下的山口尸体一努嘴说,他在那儿了。蒲公英拉着蔡妞和陈虎的手说,你们真幸运,这样的快事没有轮到我。 豹天说,没有你们南线的战斗,就没有丈烟臺的胜利。 孙景华看见蒲公英队伍里有两个陌生人,就问,他们是谁? 白兰雪把一个女的推到豹天面前说,她是李午阶的女儿,她在蓟县简师念书,寒假在家里休闲。她在她爹和八路军之间进行选择,最终选择了八路军。她就追着我们追到这儿来了。 豹天说,欢迎,欢迎。八路军就是缺知识分子。 李小姐给豹天及众位鞠躬说,我的名字叫李爱丽,从今天起改名叫求索。 豹天说,我推荐你去尖兵剧社吧。 求索说,我一准干好。 蒲公英又把马倌推到豹天面前说,这位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却得罪了东家,不敢回去,就跟我来了。我捻他也不回去。 豹天一拍马倌的肩说,贵姓? 马倌说,豹司令,别说贵,我就叫巴拉。 豹天说,好,巴拉同志,你会养马,就留在团部管理马。 巴拉接过豹天手里的马缰绳说,这就是司令的马?我就先管它吧。 战士们打扫战场缴获了四挺机枪,两门迫击炮。四辆卡车都报废,拣着有用的拆卸下来,没有用的点一把火,给鬼子留下一堆灰。他们待要转移之时,从丈烟臺的北口传来了枪声。蒲公英要迎敌。 第256页 豹天说,不,向西撤。 鬼子尾随着八路军追了一路,八路军地熟,在山里转悠了一圈就把鬼子转蒙了。鬼子刚醒过来,八路军已经走远了。鬼子又瞄着八路军远去的影儿追击。八路军虽然甩了鬼子的追击,可是,眼前又遇到了一条防共沟。南北向的沟,每隔一里就有一个炮楼,每个炮楼里有一个排的治安军把守。沟深没了人,只要进了沟就是炮楼的射击圈。不进沟,怎么通过呢?大家正在着急的时候,巴拉一紧张马就撒欢,一蹶子,豹司令的马就跑到据点里去了。 蒲公英咳了一声抱怨说,你这个巴拉同志,刚参加工作就犯错误,给我擦脸。 巴拉一长气说,我到据点给你要马去不就得了吗? 白兰雪拉巴拉没有拉住,回首拿眼睛剜了蒲公英一眼。 巴拉头也不回,径直向据点走去。大家都为他捏一把汗。蒲公英命令,机枪准备。 巴拉一步步靠近炮楼,他大声喊着,楼子上的弟兄们听着,我是李县长家的马倌,叫巴拉,别开枪。我有事情和诸位商量。 炮楼上答话说,你举着手过来。 巴拉虽然举着手走过去,嘴里不安静,叨叨咕咕地说,见你们真罗嗦,胳膊都举麻了。 隔着据点的铁丝网巴拉看见那匹马,一个治安军牵着马给马相面。一位当官的出来问,你是李县长的人吗?什么事?巴拉说,就是为这匹马。当官的说,是李县长家的马,既然跑到据点里来了,就不回去了。大概它在李家受气,逃出来的。我给,怕是它不去。说着,更抓紧了缰绳。 巴拉说,长官,听我解释,这马不是李家的。 当官的问,不是李家的是谁家的? 巴拉说,那是八路军豹司令的马。 伪军们一听就都吓傻了眼。 75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75) 西卢贾怀念老诗友 无终国子民留左传 巴拉的话音不高,可把治安军的长官吓坏了,那马缰绳仿佛是条烧红了的铁条,烫了手,扔了老远。他趴在地上给马磕头,口中念念有词,豹爷饶命。 马点点头似乎说,好说,好说。 巴拉说,长官,我可是把马牵回去了。 当官的说,豹司令请。 巴拉说,豹司令要过沟。 这位长官立即命令,全排集合。 一个排的治安军哆哆嗦嗦地列队,一声口令,立正,敬礼。他们眼瞅着八路军的队伍过了由他们把守的防共沟。 几经周折,豹天把队伍拉上了西部盘山。在西部主持工作的巨灵龟西卢贾拉着豹天的手说,你们来得及时,司令打过招唿,政委北卢姚去军区汇报,近期回来,带来一个电台分队,管理军分区的机要通讯,届时我们每个团都有电台了。我们各团与司令部与军区联络方便多了。 豹天喜欢得搓着手说,方便了,方便了! 一声报告说,政委已经到了盘山南大门。 西卢贾说,我们迎接一下。 西卢贾、豹天、大贾、蒲公英、白兰雪、陈虎、蔡妞、孙景华、巴拉、求索一大帮子都下了山迎接政委一行。 盘山,啊,终于回到了根据地——盘山。 臂上受了枪伤拿绷带吊在胸前的政委北卢姚感慨地舒展胸臆。电台分队的队员们是第一次来盘山,全被壮丽秀美的盘山风光所迷恋,他们在盘山的南大门止步不前了,尽享盘山秀气可餐之美。政委身边的两位,一位高个子,白净的圆脸庞;一位个子不高,精瘦挺拔又年轻善跑,却长了一脸浓密的络腮鬍,因而,绰号叫青年马克思,担任分队长。爱好唱歌,《国际歌》、《马塞曲》、《义勇军进行曲》是他时时不离口当座右铭的歌。 他抬头眺望,巍巍盘山背依燕山长城,面对平津渤沃土。入山处右侧的石壁上刻凿着11个颜色脱落的大字:此地有崇山峻岭怪石和青松。不知是那位皇上的手笔,还是民间石匠的杜撰。诗不像诗,词不像词。不雅也不俗,就算个旅游指南一类的野文。 学富五车的青年马克思谙熟文史哲儒道佛诸子百家。他忽然想起古人以盘山为题的诗,有明将戚继光的《登盘山绝顶》,明邵廷贡的《盘山暮雨》,清干隆的《登盘山作》……可是,他们看见的是从山上跑下来的一伙子人,而不是诗。 跑下山的人仿佛是从诗中幻化出来的一伙八路军。 西卢贾亲切地和北卢姚握手掂了又掂吃惊地说,啊?政委,你负伤了? 戴八角帽的豹天行军礼说,司令员要我负责政委的安全。我打了保票。你看,现在,你负伤了,我怎么向司令员交代? 北卢姚说,谢大家关照,谢司令关照。我这是在平北十三陵和鬼子打了一仗,受了点轻伤,不算什么。若不是他们,我就不是受轻伤的问题了。 北卢姚说着一闪身,展现一位年轻英俊高个子白净脸的指挥员,北卢姚介绍说,这就是上级派来的政治部主任吕钟,为副政委高老蔫减轻点担子。他从军区带来了一个营,军区命令以这个营为基础建立十一团。这可是经过正规训练出来的高素质的军队。可不比我们大前年的老便(抗联俗称便衣队)了。 营长一声口令,一个营的八路军刷的行了军礼。 第257页 大家见了心都乐飞了。特别是一棵草蒲公英,他说,我们长城又多了一个团的建制。 北卢姚又拉出一位来说,这就是军区派来的电台分队长青年马克思。 大家都笑了,西卢贾说,还别说,真像《新莱茵报》时期的马克思。 青年马克思给大家行了礼说,初次见面,我就想起一句诗来: 青年们,请注意: 当心灵翱翔之际, 缪斯只会相伴随行 而不会在前指引。 求索睁大了眼睛说,哇,八路军中也有懂歌德的诗的。不觉向青年马克思多看几眼。白兰雪悄悄捅一下求索说,少见多怪,当初我…… 她这个我字还没有说出口,蒲公英就捂上她的嘴,提醒她不要多嘴。 随政委归来的还有在晋察冀党校毕业回本地工作的青年干部,有李越、李尚、纪心、宋启。他们都和西卢贾一一握手、问好。 西卢贾说,请大家进山,到家里畅谈。 盘山深处的塔院村,家家屋顶炊烟直上,在夕阳的照射中闪烁着红亮红亮的云,是盘山人民喜迎子弟兵写在天上的诗篇。是吉,是福,是沸腾的热血。 灯下,老乡的小土炕上,盘腿坐着西卢贾与北卢姚亲切交谈。陷入沉思的北卢姚眺望着西方心情沉重地说,经过平北时,惊悉白乙化同志牺牲了。 不言语的西卢贾慢慢地站起来,痛失战友、诗友而不知所措。感情受到惊涛拍岸似的冲击。想起去年他从平西回长城经过平北时,由十团小白龙白乙化团长陪伴护送到潮白河畔。他们在麓皮关下,拜访了古剎老僧。老主持在禅堂设茶招待,又领着各处参观。在山门外的几株松树下,老主持一指寺院前、山脚下的那条河说,诸位,请看这条河,名叫白河。而今,这里又来了八路神兵。率领这支神兵的叫小白龙,此乃天时、地利、人和之象,看来中国有救了。 西卢贾听了欲和老僧开个善意的玩笑说,老主持,听您的话音一定认识小白龙了? 主持僧说,听说白司令军务繁忙,经常骑一匹白马出入白河两岸,率领八路军,消灭日寇忙于作战,我经常在禅堂佛祖面前为他祈祷。我想白司令如若知道贫僧在此,他会到寒寺来攀谈布施一番的。 白乙化在一旁微笑着说,老方丈,我们八路军官兵一致,军服也一样,就是他来了,您未必能认出来? 老主持说,长官,此言差矣,白司令气宇轩昂,英姿勃勃,身高丈二,胸前美髯飘洒,非比寻常。一定能认出来的。 在场的八路军战士听了老和尚的话,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把老和尚笑毛了,不觉有所悟,于是他一把抓住白乙化的手激动地说,难道您就是小白龙白司令光临寒寺吗? 白乙化说,我就是八路军战士白乙化。 老主持双手合十躬身施礼说,欢迎,欢迎,恕贫僧慢待,有眼不识泰山。 白乙化说,老方丈言重了,我们八路军都是人民的勤务员。 老和尚命小僧取来文房四宝,他亲自双手捧砚请白乙化在寺院的影壁上题诗铭志。白乙化说,八路军实行写抗日标语,盛情难却,那就当个宣传员,写几句诗传单,然后,再请我们这位贾同志,他是一位诗人。 西卢贾说,不敢,不敢。愿追随学习,步韵奉和。 白乙化蘸饱了浓墨,扫视环境,略加思索,提笔写道: 古剎映清流, 松涛动戎愁。 原无极乐园, 古今为诛仇。 他写了一半把笔给了西卢贾说,该你了。 西卢贾默读了两遍白诗,就握笔挥毫写道: 燕山狂胡虏, 壮士志增羞。 号角麓皮关, 神州争自由。 昨天才和诗,今天就诀别,含泪的西卢贾又口占一首: 燕山挥巨手, 蓟门战马吼。 野鹤乘云去, 深仇记心头。 乙化天下秀, 正气贯斗牛。 神州胜利日, 敬君黄龙酒。 一宿没有平静的西卢贾思念白乙化战斗生活的片段,在他心头悲痛与希望、仇与恨、崇高与伟大、发奋与抗争像龙捲风似的迴旋到天亮。政委北卢姚起程东去。 西卢贾、豹天等人送行至山下。西卢贾说,向鹿司令问好。 北卢姚以及吕主任等说,大家的祝愿一定带到,请回。 众人握手告别。求索和青年马克思握手握得最紧,大家没有看出来。惟独白兰雪眼睛里揉不进沙子,她扑哧一笑,被蒲公英制止。 回到山里塔院村时,豹天和西卢贾合计执行鹿司令的声西击东计划。决定部队化整为零,组成若干工作队,开闢武香宝、蓟平三地区,打乱敌人的模范治安区。豹天和大贾、陈虎的一营分若干组。西卢贾带蒲公英等一组。临行西卢贾和豹天交代一句,他说,县委书记田野在东场峪办了个干部训练班,前天约好,我得先到东场峪训练班讲一课,然后,从那儿我们就走。第二天,他就带着蒲公英、白兰雪、蔡妞、求索和四名新毕业的李越等四个小伙子出发了。 昨夜东风吹蓟水,今朝新柳拂盘山。 清晨,迷雾缭绕着盘山的挂月峰、自来峰、舞剑峰、紫盖峰和九华峰,遥遥望去,仿佛五颗擎天立柱,支撑着这一方和平、宁静的青天。 第258页 一阵枪响打破了盘山幸福的晨景。鬼子的魔影已经践踏在东山樑上。在东场峪主持干部训练班的田野刚讲完了边区政权建设问题,便请西卢贾讲民族气节问题,他刚要开口就被枪声打乱。他们带着学员向大北庵转移。迅速进入一个十三团卫生处的山洞隐蔽。蒲公英在部队跑张了,不习惯钻山洞。胆小的求索害怕洞里黑暗,紧拉着白兰雪和蔡妞。忽然,她发现洞里有她简师的几个女同学,她就叫喊着跑过去打招唿,陈光、杨晓、国士、鲁江,你们都在这儿…… 大家同声说,爱丽,你怎么也来这儿? 求索说,我和他们一起来的。回身一指李越、纪心、宋启、李尚,这四个可都是什么院毕业的,听说他们读一个姓马一个姓列的大书,马列老是在一起,他们准是双胞胎? 引起一阵笑声。 求索说,别笑,那三个是草白菜,嘻。他们耳朵聋,听不见。 既然都进了一个洞,自然是一条板凳上的人了。同学们麻雀似的喳喳起来。 西卢贾说,大家安静,鬼子就在洞外。同志们,抗战形势发展很快,我们消灭了治安军两个团,打乱了鬼子以华治华的美梦,赤本三尼气急败坏,就向盘山抗日根据地报復扫荡。我们要做好反扫荡的准备。共产党员不怕牺牲流血,绝不在敌人的屠刀下低头。要做好牺牲的准备。今天是对我们民族气节的考验。 求索抱住陈光的胳膊啊的一声说,我要活不成了吗? 陈光说,你领会错了他的意思,他说我们是中国人,中华民族有骨气,骨气,骨气,他就是有骨气的一个。说着她指一下西卢贾。 求索说,你也认识他? 陈光说,我认识他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呢。 求索说,拉倒吧,我们都是快死的人了,还谈什么有趣的故事呢? 陈光说,不,越是这种时刻就越要乐观。 求索说,那你就乐观一回吧。 在黑洞洞的洞里,陈光忆起在简师读书时有趣的一年。一天她收到三表兄王崇实寄来他创作的小说《一个乡下姑娘》,她一读就爱不释手。对这个乡下姑娘赋予同情。她的语文老师吕瑛发现她在读秘密作品,不但不加制止,反而她也读。陈光就把表兄的其他作品如:童话《雕王》、《在花园门外》、《一粒真的葡萄》,散文《麦田风波》、《转眼成人的孩子》、诗《镜与炼》、《我是少年》等都交给吕老师看。她看了以后悄悄对陈光说,你表兄,是个有头脑的人,与这样的人接触有益。于是她给表兄回信,述说吕老师对他的崇拜。不久又来信,奇怪的是,信中还夹着一封一个署名郑艷英的乡下姑娘的信。亲切地称她光姐。信的大意说,她很羡慕她在城里读书。她只是一个乡下姑娘,受封建家庭的束缚,不能上学。只得拜崇实老师读一些有意义的书。陈光很同情这个女孩子,就回了信,动员她向封建家庭作斗争,争取进城读书。两年过去了。陈光在家里思念那个乡下姑娘的时候,她的大表兄王坤载从平西抗日根据地回来,在她家落脚。带来了那个乡下姑娘的第二封来信。信中叙述她是怎样在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的鼓舞下,终于从封建家庭中譁变出来。打破加在妇女身上的枷锁,不当亡国奴,争取自由的新天地。陈光读了信被这个乡下姑娘的起义所鼓舞,又决心步这个乡下姑娘的后尘。当她迈进干部训练班第一件事就去拜见她的引路人,即那个乡下姑娘。当那个乡下姑娘郑艷英站在她的面前时,她惊呆了。原来那个乡下姑娘就是他——她一指西卢贾——贾老头。 求索说,啊,他骗了你。 陈光说,不,他引导我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这就是我全部的爱。 求索说,你真伟大。 说话拉嗑的,两天过去了。鬼子扫荡了两天两夜没失闲。洞里的人们两天没吃没喝,又渴又饿的人们都耷拉着脑袋。抬不起眼皮的白兰雪一捅蔡妞说,我可不行了。蔡妞说,我,再有两天也没事。你有啥话,留个遗嘱。白兰雪说,人家跟你说心里话,还拿我开心。陈光说,贾老头,外边没有枪声了,我们到外边找点吃的喝的,大家坚持不住了。 经验丰富的西卢贾说,先派个人侦察一下,然后,大家再行动。 蒲公英自告奋勇,白兰雪暗暗向他摆手,示意不要出风头。蒲公英说,你看看这洞里,谁能去?四个书生,四个女郎,你们三个是索白菜,只有我了,我是老侦察。 西卢贾点了头。蒲公英向白兰雪使眼色打招唿。白兰雪说,小心。可是,蒲公英刚出了洞口,忍无可忍的人们不等蒲公英回来就一窝蜂似的拥出洞去。仿佛渴骥奔泉,吵吵嚷嚷地向有水的北大庵疯跑。顿时,招来一阵鬼子的枪击。鬼子立即改变队形,向北大庵包抄。生死大于饥渴,人们立即返回洞里。可是,洞口暴露给鬼子了。成堆的鬼子集聚在洞口,向洞里射击,投弹,喊话,甜言蜜语地诱降…… 熟悉洞里地形的西卢贾指挥大家向洞的深处转移隐蔽。大洞里有小洞,洞中有洞,洞连洞。洞壁上石刀石斧凿刻的痕迹,就是无终子国的先民们留下的《左传》、《圣经》。 藏进小洞的西卢贾发现与他在一个小洞的是那五个女孩子,四个新学员加那个求索。她们豆蔻年华如旭日东升方兴未艾之时,就困在小洞,也许这就是她们永生的归路。古人云,男儿当死中求生,可坐穷乎?于是,他说,同志们,祖国需要我们的时刻到了,我的手枪里只有八粒子弹,如果,敌人进来,咱就打死他两个,剩下六粒,咱们每人一粒。 第259页 他没有庄严的誓言,没有激昂的陈词,没有气吞山河的壮语,只是如同与朋友茶余饭后的那样悠闲、平静、普普通通。然而,却震惊了洞里的女青年。她们想像着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旦那个时刻到来,必然要握着那支小手枪对准自己的脑壳,砰的一声响,从此,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世界不存在了,朋友不存在了,家不存在了,亲人不存在了,其实就是自己不存在了…… 作者的联繫方式 mailto:tsyrg@mailto:126tsyrg@mailto:[emailprotected] [emailprotected] 7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76) 抗倭寇诀别老父亲 辟新区一哭旧情人 敌人就在洞外,他们的野兽般的脚步踩得野葡萄秧子沙啦沙啦地响。不停地传来一阵阵地鬼嚎般的野喊:女八路,投降吧,皇军金票的给。男八路,交枪吧,皇军大官的给! 隐蔽在山洞里的八路军新老学员清晰地听到敌人叫喊的噪音,干扰着每个人的灵魂,死的时刻渐渐逼近。没经验的求索心里不停地颤慄,掠过一丝无限的惋惜。在家里好好的,有吃有喝,有床有车,不在家里享福何苦逃出来送死呢?现在与八路军在一个洞里,鬼子来了,自己咋说是李县长的女儿也是摘捋不清的。又一层的惋惜是豹司令派她去演戏很满意的工作,台还没有登一次呢,就这样死去?怎么向自己开那一枪?不。她看着同学们在生死抉择中,有什么样的作为,投不投降?向自己开不开枪? 西卢贾紧握着身边同学们的手平和地说,小鲁,坚持住。小杨,别怕。小陈,小国你们怎么样,挺得住吗? 女学员们说,首长放心,我们绝不投降,誓死捍卫民族尊严。 西卢贾说,你们还有什么未完的事情吗?还有留给亲人的话吗?都把它写在石壁上,我们的人打回来会发现的。 求索看见女学员们拣了石子往洞壁上艰难地书写着什么,大概是说给亲人最后的体己话吧。求索熘一眼众人,只有白兰雪、蔡妞两个人没有写,她奇怪地凑近她俩探讨这个问题。 白兰雪嘿嘿笑着说,啊?你们都为自己准备后事了?真没劲! 蔡妞说,死没那么容易,自己对自己开枪,傻不傻?没有杀了鬼子自己先死了,一文不值。 白兰雪和蔡妞对于此类问题不屑于讨论。求索一听心里宽松一些。于是,她紧跟在白兰雪、蔡妞屁股后头,转移到洞口附近的一个小洞。可是,她们身边没有了蒲公英,白兰雪不安地问蔡妞,人呢? 蔡妞说,我这不在这儿。 白兰雪说,咳,谁问你呢,我说是那个会飞的。 蔡妞说,哦,我说呢,我身上冰凉,没人心疼,还是问他,他在洞外,没回来。 求索听了她俩愉快地斗嘴,啥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也许她们对于生死另有一番解释。 白兰雪不怕鬼子进来,只担心蒲公英。她们俩见过世面打过仗,鬼子一旦发现她们,子弹有的是,她俩就会在一剎那间勐烈地开火,与鬼子同归于尽。 敌人进洞了,在大洞里的浅处折腾…… 敌人在洞口折腾到天黑,洞内更黑了,鬼子不知洞的深处是啥馅的,不敢冒进,就撤到山下的村子宿营。鬼子也是人,也要吃人饭,喝人水,也要拉人屎、睡人觉、找女人,养足精,蓄足锐,准备明天再来折腾。 隐蔽在山洞里小洞的人们,怕中鬼子引诱他们出来的暗算,尽管又飢又渴,也只是向洞口窥视,不敢起步。惟独白兰雪和蔡妞跳出小洞,向大洞口移动。 突然,洞口有人大喊,水来了,吃的来了。 白兰雪和蔡妞紧握手枪靠在洞口的壁,仔细辨认,才看见来人是一棵草蒲公英。她们俩才飞跑出去,一个抱住蒲公英的脖子,一个拉住蒲公英的手。蒲公英嚷嚷道,水,水,水,水都洒了,我的女八路姑奶奶们。 蔡妞顾水的时候,白兰雪没有放开蒲公英的脖子,她哭着说,我当你回不来了呢。 蒲公英说,放开手,人家都看着我们呢。 蔡妞说,我闭上眼睛了。 求索看得真切。她没有这份感受,世界上还没有一个男人的脖子可以值得她抱一次的呢。她向白兰雪投去厌恶加羡慕的一瞥,心说,活着真好。 洞里的人们听见水的唿喊,都唿啦一下子跑出来了,第一是喝,第二是吃。蒲公英一个人找来的水和食物是有限的,人们也就是润润嗓子,吃的也就是够塞牙缝的,倒引逗起馋虫子来。 善于走夜路的蒲公英说,北大庵有吃有喝,跟我走啊。 在北大庵总算打了个尖的人们,肚里有食,恢復了一点体力。西卢贾说,天亮前必须走出盘山。想睡的人们懒得动。西卢贾说,小鬼们啊,记住这次教训,以后不可轻敌麻痹,一切行动听指挥。 大家心服口服,侥倖得了一次生命,女学员们和业余学员求索后怕大哭了起来。求索哭得最伤心,除了后怕还有一层恨自己那时的怯懦,不如其他女同学,更不能比白兰雪、蔡妞了。 西卢贾说,好了,好了。我们马上转移。 蒲公英说,贾老,我们的计划…… 西卢贾说,先转移出去再说。敌人的规律是扫荡过的地方,他们就不去了。我们就向敌人扫荡过的平原地区转移。 第260页 他们走了一夜的瞎道,深一脚,浅一脚,天刚蒙蒙亮就走出了盘山,才摆脱了敌人的视线。 西卢贾刚进一个小村,贾二嫂托人送信来说,老父亲病危,务必回来见父亲一面。 蒲公英说,贾老,谁也不是石头缝爆的,走,回家看看,我保护你。 西卢贾说,大家讨论一下,怎样实施司令的计划,回来听大家的意见。我马上回来。 白兰雪靠近蒲公英悄悄说,我也去吧! 蒲公英说,那是哭他爹去,你干啥去? 白兰雪碓他一杵子。蒲公英向男女学员们一呶嘴儿说,他们没经验,需要你,眼睛放灵点,耳朵伸长点。 蔡妞说,喂,贾老头都走远了,你们俩还磨蹭个啥劲儿。 夜深了,一簇烟村,数行霜树,半夜凉初透。西卢贾和蒲公英从后门进家。主持家务的贾二嫂打开了门迎着小叔子西卢贾。蒲公英在院子里放哨。 二嫂柄烛引西卢贾到贾老先生的病榻前。西卢贾看到父亲瘦骨伶仃,鬍鬚又乱又长,张着没有牙齿的空口,睁着无神的圆眼睛,死神一步步向他逼近。西卢贾难过地淌着眼泪,难道这就是父子最后的诀别吗?顿时,他如雷击顶,平生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永别和悲伤。被泪水模煳的眼睛,浮现记忆中的往事,父亲原本是干清秀才,民国初年办女子学校,提倡女子放足、男人剪辫子、教唱新歌《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以及他自己创作的歌曲《立志》: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 草木同朽实可怜。 木兰尚从军, 况我男儿汉, 为国捐躯份所当然。 …… 贾秀才泛紫的嘴唇不停地蠕动,西卢贾伏下身子倾听父亲最后的遗嘱……见了一面我就满足了,不要顾惜父子私情,要以抗日救国为重……不要守候在我身边为我送终。你要立即返回岗位,快走,快走—— 西卢贾说,爹,还有什么遗憾的事情吗? 贾老先生说,没有了,我不欠哪的,哪也不欠我的。我空有一肚子学问,没有用武之地。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快回去。 不违父命的西卢贾回头给贾二嫂单腿一跪说,拜託二嫂,父亲的后事,你受累了。 贾二嫂以袖拭泪说,叔叔请起,你只管去吧,家里的事横竖有我呢。 西卢贾一顿脚横下一条心离开了家。蒲公英紧随至天破晓到达一个所在,他们记不起是什么村子。西卢贾走得急,两腿发酸,就坐在路边的小树下,仰望家乡的方向,上空挂着一弓弯月,不由得思绪起伏,便低声沉吟: 父忍痛犹慰其子兮,子浸泪而难应。 顾子之凄悲兮,犹励晓以大义。 谆语父子之私情兮,勿使责任失归。 呜唿,革命之父兮,非敢私己之父。 革命之骨肉关联兮,我痛倍伤。 我痛倍伤兮,难违父嘱。 床头诀别兮,此伤何抑何扬。 痛吾父无所依恋兮,何忍遽弃儿辈。 未睹杀敌成果兮,何忍与世长辞。 问天无补兮,此恨谁遗? 父之倔强兮,儿辈将永做箴规…… 一夜没有合眼的西卢贾太疲劳了,他一头扎进杨老太太的土炕上挣扎不起来,勉强喝了老太太做的鸡蛋汤,就往炕头上一侧歪睡着了。杨老太太推了一把蒲公英说,你也困一会儿,我在门口放哨。 蒲公英说,大娘,我不困。 杨老太太说,还说不困呢,眼皮子都打架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们在朦胧中听到成群的乌鸦在房后的白杨树上嘀嘀哌哌,抬眼望去,窗外洁净的弯月挂在山顶上打鼾。街上传来了近一声远一声的吆喝,在平原、在山中撞来撞去,仿佛是个宇宙的钟摆,那就是大山的脉搏。村里灯笼火把的,家家炊烟直上青空,老少爷们都到大街上往家里拉子弟兵。 哦,是十三团在村子宿营。 西卢贾低吟道: 晓鸦栖茂树,弯月挂高峰。 近宿一声唤,深谷语浮空。 村树明灯火,炊烟照碧穹。 街头拥老少,争迎子弟兵。 杨老太太到街上证实了这条消息,回来说,是豹司令他们来了。蒲公英一挺身就起来了,他早就不乐意在地方工作了,豹司令来的正好,快跟他回部队。他刚下炕,豹天和陈虎就进来了,和西卢贾、蒲公英打个招唿就上炕盘腿说,大娘,有啥吃的? 杨老太太说,有,有,玉黍饼子,甩个鸡蛋汤。 豹天说,饼子加水就中。 杨老太太端来用去了皮的柳条编制的饭签子放在炕桌上,里边盛着一面有苏黄嘎渣的饼子。引起豹天无限的食慾。西卢贾没有食慾也勉强咬了一口饼子,应应景儿。蒲公英陪着豹天陈虎大吃。杨老太太的那只虎皮小狗捡掉在地上的饼子渣吃,不时地歪歪头用一只眼看看豹天,乞求一点恩惠。豹天掰了一小口给了狗吃。狗晃一下尾巴说,我的主人都捨不得吃,那是给你豹司令的,我也不吃。 豹天说,下次我来别叫唤就是了。 蒲公英说,豹司令,这回我可是回部队了,地方工作真憋气。 西卢贾说,不,我们还没有实现鹿司令的计划。 豹天说,对,按原计划行事,向平津靠近,骚扰鬼子的治安模范区。我带一营向鱼子山、雾灵山一带发展。 第261页 蒲公英说,那就快动作,快见效,快结束。 他们正说着,一行数人缕缕行行地进来,向豹天、西卢贾说一阵话,又缕缕行行地出去。虎皮小狗不惊又不躲,因为,一个个都是熟面孔。 杨老太太说,你俩到哪里,哪里就招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 说话间白兰雪、蔡妞、求索斯文地进来。 陈虎先向蔡妞一笑,好像好久好久不见了。 蒲公英问,你们来了,他们呢? 白兰雪说,还说呢,我们在那个村等着你俩回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鬼子扫荡那个村,我们就逃散了。他们不知去向。 蒲公英待要抱怨白兰雪之时,四名女学员和四名刚毕业的年轻干部一拥而入。他们有的坐有的站有的来迴转,七嘴八舌述说他们的困难问题。他们与白、蔡、求逃散之后,来到一个叫赵翰林庄的村子,吃饭就成了问题。最令他们头痛的是村里的大户王荩臣,老家在平谷,却在兴隆皇陵区占地千亩,山林无数,招募佃户,组织民团,他任几个县的联防团总,被炫耀为地方的耆老。对此公,我们杀不得,打不得。要团结他抗日,可是,他老是给抗日政府制造麻烦。动辙就是鹿司令如何如何,豹司令如何如何,不把我们年轻干部放在眼里。 求索一听他们说的王荩臣就是她舅舅,怕吃挂落,她不敢多语。白兰雪看出门道,就想起求索写的那封信来。但是,她不知西卢贾和豹天是什么态度,又不想先开口。蒲公英说,怎么打不得,这样的一吓唬就老实了,让他咋着他就得咋着。人都怕死。 西卢贾说,不,不能打,更不能杀。他眼里有鹿司令、豹司令就好,就可以团结他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求索一听八路军对她舅这个态度才敢暴露身份开口羞怯地说,那是我舅舅。 豹天从上衣袋取出那封信来说,我有了主意,老贾,你带几个人去一趟,求索同志引荐。 西卢贾带上了蒲公英、白兰雪、蔡妞、求索和李越、李尚、纪心、宋启出发了。一日进入鬼子的模范治安区。八路军可是寸步难行。他们几个不敢进村,不敢住店,早饭没的吃,午饭也没着落,大家饿着肚子走路,男的还挺得住,女的就趴了铺。特别是求索,没有锻鍊,撑不得,饿不得。她的大腿拉不开大栓。她是这次行动的主角,没有她,事情成不了。 西卢贾看看四周,他问,这是什么地方? 蒲公英待欲说时,西卢贾啊的一声说,我怎么觉得面熟呢,原来是…… 大家问,原来是什么? 西卢贾说,不忙,不忙。跟我来,我们有了吃饭的地儿。 求索说,在哪儿? 大家跟着西卢贾来到一个坟茔,寻找到一个新的坟顶,他估计是他姨表妹的坟头了。大家不解地问,啊?领我们到坟里吃鬼饭?西卢贾不语,他向离坟茔不远的村子张望一下就放声痛哭起表妹来: 别后数日兮,恰如十秋之隔。 相思之初兮,与日俱深。 人生在世兮,贤惠第一。 兄所眷怀之人品兮,仰慕之温馨。 与妹所恨之眼瑕无缘兮,不足挂齿。 不足挂齿兮,何当耿耿于怀乎? 爱君芙蓉婵娟之艷色, 若可餐兮难再得。 怜君冰玉清回之明心, 情不极兮意已深。 朝共琅玕之绮食, 夜同鸳鸯之锦衾。 恩情婉娈忽为别, 使人莫错乱愁心。 乱愁心,涕如雪, 寒灯厌梦魂欲绝, 觉来相思生白雪。 盈盈汉水若可越, 可惜凌波步罗袜。 美人美人兮归去来, 莫作朝云暮雨兮飞阳台。 望穿秋水,怀念伊人…… 西卢贾哭得十分动情,感动了在场的人们。他们听出是哭他与之非凡情感的表妹。原来西卢贾在聚沙之年,由长辈定夺与姨表妹定了婚。从此两家常来常往,一对恋人多有接触。西卢贾少年英俊,倾倒了他的表妹。每逢年节,假日,两人相聚,谈今论古,切磋学业。渐渐深化情感,如胶似漆。可是,一年三月,流行天花,表妹感染,虽然,病好了,保住一条性命,但,留下一脸麻子,又瞎了一只眼。自以为配不上表兄,就悬樑自尽…… 西卢贾的哭声传进村子,引来了一群看热闹的,其中一位认出了西卢贾,忙上前恭手说,这不是姑爷吗?快请进家里叙谈。西卢贾擦着眼泪说,好吧,前边带路。 7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77) 游击队隐身造纸厂 六青年落难商王店 西卢贾一行在他亚老丈人家吃足了喝足了,也睡足了。就继续他们的行动。第一步派纪心在翰林庄创建一个产业,先探探风口,然后,西卢贾、求索等再从正面进去。 纪心接受了毕业后第一个任务,必须做得细緻。他身穿灰色线绨长袍黑色缎子马褂,扮演了一位腰缠万贯兼有学问新潮派的老闆,欲会见一位团总老爷。他借了翰林庄赵进士后裔家的小客厅,请赵家女佣钱妈帮忙,备了烟茶。小客厅很考究。墙上挂着名人字画,靠西墙下有个黑色老式书橱,满是线装古书,只是没有后人的指纹。 第262页 钱妈小声说,这就是你的家,你是二少爷,别露了马脚。 纪心说,谢谢关照。 院内传来脚步声,纪心隔窗望去,只见家人引来了一位半扇门似的大汉,年约五十多岁,螃蟹脸,猪胆鼻,扇子耳,说话瓮声瓮气,斜背着木壳盒子枪。纪心迎上去说,欢迎王团总光临舍下,小弟本应到府上拜访,只因商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请团总鑑谅。 王荩臣抱拳说,老闆不用客气,我是个粗人,你拐个弯子,我就不知出哪家门,有用得着在下之处请吩咐,在下从命就是。 纪心说,不,你误会了,王团总是本地远近闻名的人物,谁敢小看!弟在天津做了一笔生意,剩了几个钱,打算在家乡办一些实业。只是现在地面上不太平,办实业必须同您这样的名人合伙,于是乎…… 团总说,于是乎就想起了我,谢老闆抬举,我没别的本事,看家护院还行。 纪心吩咐上茶,推心置腹地说,话说到这儿,我也不拿你当外人。凭王团总的才干就甘心看日本人的眼色行事?何不自己干一番大事? 团总说,好,我马上辞职。 纪心说,不,何必要辞职呢?一面当团总;一面你我合资办个造纸厂。团总的牌子是个护身法宝。 团总哈哈大笑,说,还是你们吃墨水的道道多,好,我跟你干,回去卖几亩地,筹办一下。 纪心说,你出地方,我出人,资本各一半,赢利对半分,年底发劳金,纸厂同仁人人有份。 团总说,造纸我可是外行,全靠你赵老闆的技术了。 纪心说,这方面你放心。早年我就读天津工学院,师承教授杨八五。杨教授你有个耳闻吧? 团总点头,听说过,没见过。 纪心说,杨教授留学美国,在塞瑞术斯大学攻读造纸,并考察了美国南北各大造纸厂。回国后,致力于故乡迁安造纸业,利用本地丰富的桑皮资源,造出了物美价廉的迁安纸,畅销国内外,年贸易额在千万圆以上。我是杨教授的学生,技术问题,你就不用操心了。 团总一拍大腿乐得合不拢嘴说,我要发财了,我要发财了。 造纸厂开业的那天,纪心以股东的身份到场,拜见各色贺喜的人物。他把一棵草蒲公英、一窝蜂白兰雪和四个女学员等游击队员安排在纸厂当工人,当厂长、操作间主任、帐房先生等。总之,造纸厂的人都是八路军。王团总一看这些人都一个岁数,身强力壮,不由得喜出望外。他豁出了血本卖了十亩好地,买了一头骡子,一头驴,一架马车,一盘石磨,以及若干个桶啊,刷子啊等工具。 石磨隆隆地转起来了,纸浆源源而流。一棵草蒲公英及他的战友们拎着桶拿着刷子往白墙上刷纸浆,晒干就是纸。王团总好梦成真,那纸浆就会变成钱,他乐不可支了。不由得看一眼他的合作伙伴,心中暗暗翘起大拇哥。 一笑置之的纪心心中打着下一步行动的算盘。他说,我明天回天津,纸厂的事务,你多操心。我们的厂是办起来了,不过我担心树大招风,你有门路给工人们弄几条枪护院。院子里都是纸,一旦有人眼热,一把火,你我的指望可就全泡汤了。 王团总说,这个容易。莫说是几条枪,就是机枪大炮,我也弄得来。不瞒你说,我儿子就在天津治安军行营管军火库。 纪心说,你就给令郎写个条子,我就手把枪带回来岂不更好。 王团总说,枪好弄,只是路上不好走,过几道卡子,一旦出事,可就麻烦了。我以民团的名义向就近的据点要几条枪,就省事的多,何苦自找麻烦? 纪心说,说的是,就依团总。 天未明,纪心就上路了。王团总尾随着送到村口,纪心说,团总,你在纸的销路上动动脑筋。我想第一步在刘家镇开一个卖纸的店。我有人,你打通上层关系,寻求保护。你认识镇上的警察局长,还有刘庆庄据点的小队长应该是你的熟人。这个据点扼守青龙湾河口,我们进出货物,飞不过此地。你可要都打点好。 王团总说,咳,老闆吶,他们这些人,给个金山也填不满。 纪心说,别心痛钱,把他们打点舒服了,我们的生意好做。钱都自动流进你的口袋里。办大事就不怕花钱。 王团总说,老闆谋略过人,兄弟照办就是。 纪心恭手告辞。他迎着刚升起的红太阳朝东方的地平线上踏着脚步,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仍旧步履紧促地走着。他的工作耗费了时间,得到了游击队壮大的回报。在宝坻的西部,香河的北部,三河的南部站稳了脚跟。掌灯时,他就在那个小村找到了西卢贾,汇报了他的工作。他说,贾老头,该你们出场了。 西卢贾带求索、李越一干人等从容地迈进王团总家高台阶的黑大门。穿着黑缎子坎肩兰司林长衫的王荩臣手握青铜水菸袋在小客厅门口迎候,他抱拳说,请,请。 求索拉住王荩臣的胳膊说,舅舅,我也来了。 王团总刮一下求索的鼻子说,你这个丫头片子,你和他们是一路来的? 求索说,是啊,我参加了八路军。 王荩臣说,好,好啊,你和你爹牛蹄子两半着。 西卢贾一行进了客厅落座说,我们因公事路过此地,不能迈过你这个大门口。故登门拜访,顺便讨碗饭吃,王公,赏脸否? 第263页 挨了磕打的王团总抓耳挠腮地苦笑笑说,贾先生名扬遐迩,今日蒙先生台爱,贵足踏于贱地,光临舍下,蓬荜生辉,我岂敢慢待?于是回头吩咐,摆宴。 稍时,家人摆了一桌清蒸全羊。一人一把小刀,想吃哪就拉哪。求索不管是公羊母羊,就从那羊的后腿上肉厚处拉了一小条,只觉得那羊痛得一抖,可是,已经拉下来了,只好放在口中,到底是肉。她品评着说,好吃好吃。自那次挨了一天饿之后是第一次吃肉。再拉那羊肉时,她吃惊地发现那羊还睁着眼睛,放出奇异的光彩。难道羊生来就是给人吃的吗?不公平,于是,她就不忍心再拉羊肉吃了。 西卢贾指指李越等人说,王公,便于交往,请你认识认识他们。 王团总说,在下乐意,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么。 西卢贾把李越、李尚、宋启等人的姓名、在抗日政府里的职务一一介绍,他说,别看他们年轻,个个都是好样的,都是鹿司令、豹司令的好干部。都是从什么学院毕业的,学的都是新学问,新知识,比你们的之乎者也如何? 求索插嘴说,还有我,我也是鹿司令豹司令的人了。别拿土豆不当干粮。 团总连连点头。 西卢贾借题发挥,述说当地几位绅士的故事。说某某怎样抬标,怎样开山,怎样收租,又有某某怎样拉干子交朋友,某某怎样剿匪,怎样徵收地方税,某某怎样调节地方纠纷,某某怎样怎样,说得有声有色,活龙活现,一清如水,如数家珍。 连连劝人进餐的王荩臣听得入神出化,如低眉菩萨笑笑说,你怎样知道得这样详细,你都认识他们? 西卢贾不在意地说,有的认识,见过两面;有的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事情都是他们(他指一指李越等人)报告给我的。因此,你们做了什么好事,做了什么坏事,我都知道,我心里有一本帐。王公,你不介意吧? 倒吸一口凉气的王荩臣暗自恐怖,心说,他这个人可不简单,非等闲之辈,我做的事未必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西卢贾又指着李越们说,你可不要小瞧了他们,个个神通广大,二十来岁就出来革命,出生入死,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他们都是八路军,代表抗日政府,就是地方官。谁不听他们的指令,我可以批准他们逮捕谁,法办谁,通敌有据的,可以就地正法。 求索添油加醋地说,听见没?也包括你,舅舅,别没事人似的。 王团总无言,出汗,虚脱…… 西卢贾说,听说你儿子在天津当治安军,有这个事吗? 求索说,那还有假,二表兄王佐,外号二虎。 王团总说,有,有。 西卢贾说,我想弄几挺机枪,你有路子吗? 求索说,有,肯定有,舅舅给二表兄写个条子,老子向小子要几条破枪,他敢说个不字。 王荩臣说,那就这样办吧。 西卢贾拿到了信就告辞。求索说,舅舅,你真好,再见。 他们秘密回到造纸厂,召集大家商议下一步行动。决定派李尚、蒲公英、白兰雪、蔡妞、求索及一名警卫员六人去天津取枪。蒲公英在造纸厂早憋得难受了,可有了一个在外闯荡的机会,巴不得的呢。白兰雪哪干过刷纸浆这种的脏活,蔡妞拿刷子不如拿笔顺手。更乐意离开纸厂。求索是个桥的角色,更乐意见她表兄。李尚带上他的警卫员就出发了。 冬天的夜真冷,嚮导把他们送过河,敌人封锁了公路,他们只能走田埂小路。拂晓,他们在一个叫商王店的村子外少憩。李尚叫警卫员找村里的保长,给咱们安排个住处。求索一听腿就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说,再继续走我一步也迈不动了。李尚说,没有敌人追,你可以这样说,敌人在后边追,再累也得跑。求索说,现在不是没有敌人追么。李尚说,也难怪你们累,我这个大个子在前迈一步,你们就得迈两步。飞毛腿蒲公英说,也不见得。 正说着,警卫员领来了一位30多岁的保长,他嘬牙花子嗍鱼刺,说,敌人天天搜查,能住哪家呢?难啊,就住我家吧。不过,我家有个缺点,就是四合院没后门,堵住没处跑,可我是保长,敌人来了我在南屋应付,你们在北屋别出来别说话就行。 他们在保长家里洗了脚,吃了饭,已经是上午七八点钟了。房东老太太安排男的在东屋,女的在西屋,督促他们快休息睡觉,天黑好赶路。 白兰雪说,谢谢关照。 他们躺下就着了。就在这时,忽听房东老太太在院子里嚷嚷,别进屋,别进屋。家里有病人。 白兰雪没睡着,听见老太太的喊声,那就是信号。她噌的一声起身,从窗子的玻璃小窗望外看见几个鬼子正向北屋闯。老太太拦不住,鬼子一刺刀就扎倒了老太太。白兰雪推醒了蔡妞,东屋就开了枪,撂倒了几个鬼子。求索抱头扎进被窝里,白兰雪、蔡妞拉着求索跟着一马当先的蒲公英往外沖。鬼子退出了院子,却堵住了门口,不停地射击。蒲公英一把托起求索上了驴槽,一捅白兰雪、蔡妞小声说,你们上房,跳到西院冲出去。蒲公英叫李尚先上。李尚说,我有警卫员,不怕,我掩护。蒲公英能飞檐走壁,上房是小玩。他一骗腿就落在了西院,他从房上接下了求索、白兰雪、蔡妞,等待着李尚和他的警卫员。 第264页 李尚二人上了西厢房时,敌人就已经上了南房,向西房射击。李尚腿上负伤,从房上跳下来,身子太重,摔断了腿骨,鲜血浸透了棉裤。警卫员背起李尚,蒲公英掩护,他们钻过两道寨子,看见一个麦秸子垛,把李尚藏在里边,警卫员给他包扎了伤口。他说,你们往外沖,别管我,我有枪,不会叫敌人捉活的。蒲公英说,老李,把那封信交给我,万一落在敌人手里,我们的计划泡汤落空不说,还连累王团总以及求索的表兄。李尚困难地从内衣口袋抻出那封关键的书信。蒲公英一把揽过来说,保重。 他们又钻了几道寨子,冲到街上,到处都是特务的自行车。蒲公英骂道,妈的,是汉奸告密,几个据点的敌人有目标的合围。 他们几个弯着腰沿着寨子跑,敌人的机枪追着扫射,打得寨子稍噼噼叭叭落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冲到了村北一片坟地。可是,敌人已经埋伏在那里,大喊,土八路跑不了了,投降吧。蒲公英、白兰雪、蔡妞、警卫员各打了一槽子,把敌人打哑。警卫员说,我掩护,你们撤。蒲公英说,你保护求索,别管我们。他们又向西撤。可是,西边的大坑沿都是埋伏的治安军。 时值中午,他们五个被压迫在西北角的一个大场院里,再也沖不出去了。警卫员拉着求索向外沖的时候,敌人一阵扫射打死了警卫员,活捉了去了求索。 院子里有七八个豆秸子垛,白兰雪、蔡妞拿豆子垛当掩护压子弹的时候,一眨眼不见了蒲公英。她俩转到大垛北,发现三间茅草屋,一明两暗。东屋有窗户纸,是有人住的,西屋没有窗棱,是个敞棚子,中间锁着门。她俩用力端开门轴,进去后,又依旧端上门轴。 枪声更密了。 她俩想藏进东屋更保险。可是,东屋的门也锁着,弄不开。这时敌人已经到了门外,她俩用力顶着门。敌人在门外对那两扇门板又敲又踢,又用枪托乱砸。震得她俩嵴背生痛,只是不能松劲。敌人叫喊着,女八路出来,看见你们了。 中门打不开,敌人就把东屋的窗户弄坏,跳进东屋搜查,可是,敌人也打不开通中间屋的门。只在东屋里搜查了三遍,也没有发现她俩。敌人在门外胡乱猜想。一个说,明明有两个女八路跑进了院子,怎么就不见了。难道她们长了翅膀飞了不成。是不是从村北跑了?又一个说,没有的事,就在这个院子里。一个当官的命令,放火烧,看她们出来不出来。 剎时,门前的几个豆秸子垛着了火,浓烟滚滚,噼叭作响。白兰雪、蔡妞被呛得捂着嘴忍着咳嗽,不喘息。白兰雪寻思,难道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了吗?飞啊,你把我带回卢龙寨姐姐家掩埋吧。蔡妞想着陈虎,永别了,我的虎! 日头偏西了,呜的一声刮来一阵风。门外的豆秸子垛烧尽了,而白兰雪、蔡妞藏身的草房却安然无恙。 敌人还在院子里搜查,也没有收穫,就把全村的老百姓集聚来训话,鬼子官讲演大东亚新秩序,中日同文同种,共存共荣。八路是土匪,和大日本帝国作对,统统地杀头。鬼子把被俘的求索拉到民众面前,叫她指认哪个是女八路。 被缚双手的求索在人群里转来转去,她说,里边没有我认识的人。她又转到警卫员的尸体旁,鞠了一躬说,他就是一位真正的八路军。 敌人折腾到夜幕降临,押着求索撤出了院子。敌人是不是出了村,是不是还回来?很难预料。白兰雪、蔡妞站起疲劳麻木的身体,不约而同地说,敌人几次搜查都没有进西屋。于是,她俩马上转移到西间屋,蹲在一个大席篓子的背后。突然,屋外一个人小声的唿叫,白兰雪、蔡妞,你们在哪儿? 借着月光,她俩看清了唤她们是蒲公英。 白兰雪跑出来呜呜地哭着说,你藏哪儿去了。 蒲公英说,大垛边上有个小垛,不起眼,大垛着了火小垛没有事。我就在鬼子眼皮子底下,他就找不到我,看不见我,我就是一棵隐身的草。 白兰雪捶蒲公英一拳说,敌人放火的时候,我想到什么,你猜…… 蔡妞说,喂,你俩有完没完,我们六个死一个,掳去一个,伤一个,快找李尚去。 蒲公英、白兰雪、蔡妞三人回到村里,找到那个麦秸子垛,蒲公英说,老李,敌人走了,没有事了。 李尚已经晕在麦秸垛里,蒲公英把他拉出来,村里出了一副担架,嘱咐白兰雪、蔡妞保护老李回造纸厂去。给王团总带个信,就说他外甥女被敌人俘虏去了,想法子救救她。你们开路吧。 白兰雪问,你呢? 蒲公英说,我,我处理一下警卫员的后事。 蔡妞说,以后呢? 蒲公英烦了,说,人多盖倒房子,别罗嗦。 白兰雪说,啊?你要…… 7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78) 飞毛腿独闯天津卫 运密货三过鬼门关 飞毛腿蒲公英扮做买卖人,从水路进了天津,好惨的一个天津啊,宛如被强姦的少女,依偎在角落里抽泣。芦沟桥事变前,他随及时雨鹿地去延安,归来时,绕道香港从水路回到天津。四五年的光景,天津面目全非了,全非了。他通过了一道道治安维持会设立的检查站,胳肢窝屁沟子搜个遍,审贼似的问个臭够,才进入了海河口。码头上被抓来的劳工,霜打的一般耷拉着头,拿手指粗的绳子拴到一起,一串一串的,鬼子舞着刺刀逼他们上船。一卡车一卡车的铜铁锡,那是鬼子在天津搞的献铜献铁献金运动,从民间搜刮来的,这些老祖宗撇下的遗产也和劳工一样登上了去日本国的轮船。拿石灰水刷在墙上的标语,醒目地令人厌恶:天下民,化为一民;天下土,化为一土。日满华一体化。建设大东亚新秩序……更刺眼的是在天津这块土儿上,到处都挂着日本国旗,一块洁白洁白的白布上,溅了一滩人血。 第265页 戴着墨镜的蒲公英一手插入皮甲克的口袋,从码头向市区走去。一群群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几啦爪啦地从他身边走过,像发情的母驴,遗一路刺鼻的臊气加恶道的幽香。他捂着鼻子而过时,一拐角,没留神被几个鬼子拦住,一个鬼子在他身上搜了又搜。 一棵草蒲公英忍不住笑道,嘻,别老胳肢我,哥儿们,我有痒痒肉。 他没带枪,不怕搜。鬼子要他拿出良民证来。这鬼玩意他没有。鬼子说,你的,良民的不是,带走,送到船上去。 其他鬼子继续巡逻抓劳工,一个鬼子押着蒲公英向码头走去。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一个小胡同口,蒲公英抽眼不见闪进小胡同。鬼子追进小胡同,却不见了人。胡同里一个人影也没有。鬼子犹豫不前时,旁边一家半掩的门摇动了几下向他招手。鬼子俩手掐巴着步枪刺刀,一步步地迈过门槛,突然,门后闪出蒲公英来,只捅了鬼子一手指,鬼子撒手丢了枪,丢了小命,丢了恋人,丢了国,丢了家,丢了一个世界。 蒲公英搜一搜鬼子的军衣口袋,口中叨咕,你搜了我,现在我搜你,一还一报。死鬼子的口袋里只有几张十元百元千元的联银卷和几张名片。好傢伙都是天津有头有脸的,维持会长、天津市长、河北省长高凌蔚,秘书长刘绍琨,委员钮传善、沈同舞以及姓钱的姓孙的……他都装起来。然后拍拍手上的晦气,倒带上门,一脚踏上大街,扎入人堆里,就什么都有了。 蒲公英按照王团总指的地点,找到了那个军械库。只是门口炮楼吃人,岗楼呲牙咧嘴咬人,那位持枪的治安军睁圆了眼珠子瞪人。蒲公英抽出十张千元的联银卷上前答腔,哥儿们,请通禀一声王佐中尉。岗接了钱不烫手,回头拨了电话。放屁的空儿,就从门里走出一位,吹鬍子瞪眼说,你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蒲公英一听他不是王佐,就掏出一张名片,高傲地递过去。值日官立即立正说,报告大人,小的不知大人光临,有失远迎,这个这个……蒲公英说,我是会长的跟班,有公事约会中尉阁下。 值日官点头哈腰说,请,请,小的带路。 蒲公英被那人领进王佐那间神秘的小屋,蒲公英欲说话。王佐对值日官说,没你的事了,去吧。我正在会客人,不准打搅。那人腆着笑脸说了六马车是是是退了出去。 蒲公英拿出那封信递过去说,这是令尊的手迹。 王佐说,信是我爹写的,可是,信上没说什么。只说面洽,说吧,什么事? 蒲公英说,敝人和令尊合资做一笔军火买卖…… 中尉说,要多少? 蒲公英说,四挺机枪,各配五百发子弹。 中尉说,小意思。就在天津北郊的东堤头交货。大洋一千块。 蒲公英没带钱,以为有他爹的信还不成吗?可是,买卖上的事,没钱,亲爹也不中,他脑瓜一转说,中尉先生,那边的买主见了货才付款,你这边有令尊的书信,不可以通融一下吗? 中尉说,信也不顶钱花,我们的买卖就算吹了。 蒲公英无奈说,好吧,接货时,一次付清。 中尉说,明天中午,不见不散。 蒲公英恭手告辞。 出了门的蒲公英就招了窄。到哪里弄这一千块大洋?他一夜没有睡觉,在火车站、万国桥附近徘徊。东方亮了,奔波生活的人们在街上忙碌,他裹在人群里,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一个叫东旭街的地方。抬眼看见一家日本正金银行天津分行。他想起那年在渤海劫持过银行女行长,今日何不从银行摘个尖。他走进这家银行,掂着脚看见柜檯里大洋一卷一卷的,一箱子一箱子的,墙上挂的今日货币兑换率,一银圆换一千元联银卷。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孔在柜檯里出现,难道她到天津当行长不成?原来她就是加藤惠子,那年在渤海绑架的那位女行长。蒲公英怕她认出来,坏了大事,便悄悄地退出银行。他恨自己真没用。 时间不等人,蒲公英转悠到劝业场,走进一家永德兴钱庄,脱了皮甲克,摘了墨镜,举进柜檯说,先生,抵押借款一千块大洋。钱庄不大,两间小门市脸,四五个伙计。审视、捏弄这两件抵押品。蒲公英说,这是最时髦的。伙计们抖落出几张名片,吓了一跳,不敢做主,拿进去请示老闆。喝,这位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主。老闆说,名片比他那件皮甲克值钱,照贷。 蒲公英填了借据,借期三天,利率百分之十五。落款茂川公馆田野小子。 啊,他是个日本人。伙计们小声嘀咕,日本人也有周转不开的时候。蒲公英拿到一千圆银票,转眼就不见了。蒲公英从车行雇了一辆马车,按时到达天津北郊的东堤头。王中尉亲自押车送到东堤头。车上装满了卫生球,下边是真货。蒲公英亲自验证,交了那张一千圆的银票。中尉说,哥儿们够意思。路上不太平,给,这个……是一张通行证。蒲公英接了这些关照,道声谢。中尉说,装到你的车上吧。 蒲公英对车把什说,路很远,你先去吃饭,回来我们就走。 在车把什吃饭的空儿,蒲公英把机枪装在车厢里,上边装一车面煤,满满的,鼓鼓的,风一吹,扬黑面儿,正可心。车把什抹着嘴巴子回来,他就装完了车。车把什说,喝,都是煤。蒲公英说,哦,都是煤。走吧,翰林庄造纸厂。车把什鞭子一扬,马就听使唤。蒲公英跟在车的后头上路了。 第266页 太阳落山了,他们走进一片林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突然,从林子的深处飞出一辆自行车,放赖地躺在路中央。接着窜出一个人来,手枪就对准了车把什的脑壳恶道地说,站住,车把什勒住马车。 蒲公英从车后走出来,做一个响动表示他的存在,说,哥儿们,我是东家,有什么着窄的事,沖我说。 那人穿一件凡士林藏青色羊羔皮袄,白净脸,金丝镜,显出一点斯文,不斯文的枪口对着蒲公英说,拿钱来,老子去天津没路费,借点。 蒲公英的皮甲克当了抵押,身上真没了钱,他说,哥儿们,你要啥都有,就是没钱。啥年头了,还干这种勾当。 那人说,闭嘴,没钱,拿马顶,卸下来。 车把什磕头又作揖说,老大,使不得,使不得。马是我的命根子啊。 那人说,那就要你的命。 蒲公英说,哥儿们一定要钱,那就把我的饭钱给你,只是一饸饹醋钱,不够你塞牙缝的。 那人说,拿过来。 蒲公英说,老大你吓着我了,手发抖,你来掏,就在裤裆里。说着,蒲公英举起手。 那人逼近,一手举枪,一手伸进蒲公英的裤裆。趁他全力掏钱的时候,蒲公英举着的手轻轻一落就打掉了那人的手枪,抬腿照那人膝盖就是一脚,踢他个仰巴叉,蒲公英拣了手枪。那人也有两下子,他一跃身,朝蒲公英夺枪。蒲公英脚下使个绊子,就势一推,那人就趴下了。蒲公英踏上一只脚对车把什说,伙计,别看着,动手啊,拿绳子来。把那人绑在树上。车把什生怕他跑了,系了一个套又一个套。 蒲公英扒下那人的皮袄,掖了枪,拣了自行车上路了。 半夜走路,他们摸摸索索走到青龙湾刘家庄,黑夜没有摆渡,咋过河?车把什说,老闆,就是白天过河也是很麻烦的事,据点把着摆渡口,搜查过往车辆行人。我们先找个店住下,马也得歇歇脚,餵料。我们也打个盹儿。 月色朦胧,北风叫得贼响,天贼冷,人也困了,马也乏了。蒲公英叫开了那家车马店。 灯光一闪,门开了。店家问,客官,你要歇马住店,还是打尖吃饭? 蒲公英说,先住下,明早过河赶路。 店家说,说话就早晨了,请,请。 马车赶进了大门,伙计们卸车餵马。店老闆亲自拎了一壶水沏茶,蒲公英刚端了起茶杯来就听伙计在外嚷嚷,安班长查店来了。蒲公英一愣,真快。店家说,先生,您喝茶,我去看看。 安班长就是中心炮楼的治安军班长,三块豆腐高,尖嘴猴腮,公哑嗓。他在院子里炸炸哄哄地说,马车是谁的? 店家说,一位老客的。 安班长说,人呢? 店家说,在店房喝茶呢。 安班长进屋一看蒲公英一手夹着菸捲,一手端着杯子品茶,眼皮也不抬,没把安班长放在眼里,那超然镇静的气度,令安班长倒吸一口凉气。他客气地说,先生是干什么的? 蒲公英一笑递过一支炮台牌香菸说,我是个买卖人。 安班长说,哦?买卖人有的是钱吶。从哪来?到哪去? 蒲公英说,从天津来,到翰林庄造纸厂去。 安班长说,哦,王团总的厂子。先生尊姓大名? 蒲公英说,知道就好。他两手指夹出一张名片投过去又说,自己看,认识汉字吗? 安班长拿倒了名片又正过来说,喔喝,天津治安总署康科长。失敬,失敬,有眼不识泰山,兄弟只是执行上头的命令,抱歉。 蒲公英说,没什么,请坐,喝茶。 安班长端起茶杯突噜一声喝了一个干,伸手比画了一个八说,这个,神出鬼没,我们炮楼的麻队长昨夜睡着觉,脑袋就搬了家,我这一百多斤也不知哪时交代了呢。先生你休息,天亮了,兄弟还要检查渡口。 车把什突然进来说,老闆,院子里俩弟兄要检查我们的煤车。 蒲公英说,安班长,我们拉的都是煤,请高抬贵手。 安班长说,这是上头的规矩,在这儿住下的车、马、驮运的货物,一律检查。康老闆既然拉的是煤,还怕检查不成? 蒲公英拔出手枪顶住了安班长说,别动。接着摘下了他是手枪。安班长浑身打哆嗦。店老闆说情,他说,安班长可是好人吶。康老闆手下留情。 安班长不断地求饶。 蒲公英说,看在店老闆的份上,先免你一死。不过,你得送我们过河。 安班长说,不行啊,那有日本人的岗,叫日本人知道了,我就没命了。 蒲公英说,少废话,跟我走一趟,装得像一点,敢露马脚,先杀了你。 安班长说,是,是。服服贴贴地跟着走到院子,见两个他的弟兄正要检查煤车,他过去照准一位就是一记耳光,骂道,你们瞎了狗眼,这是治安总署康老闆的货,哪个敢动? 两个治安军遭到不明不白的一顿贼打和当众羞辱,脸上一道一道的手掌印子。安班长嚷道,还愣着什么?走,送康老闆过河。俩治安军一个拉马;一个套车,车把什扬鞭子开出了店大门,一眨眼就到了渡口。 渡口的摆渡已经靠岸,卡子的治安军检查一个个上船的人和车,今天不知出了啥勾当,搜得贼凶,人们举着手,伪军挨个的不论男女老的小的,都得让人家拍肚摸腿抠腰捏屁股,搜的贼野蛮。 第267页 蒲公英紧跟着安班长走在车前,安班长老远的就嚷嚷着,让开,让开。他在检查口对治安军说,这是康老闆的货,放行。他们没费口舌就迅速把车赶上了摆渡,顺利地到达对岸。蒲公英喀嚓喀嚓地退了安班长手枪的子弹,把枪还给他说,谢谢相送,回去,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安班长有苦难言,接了枪跳上船,蒲公英和车把什把那装有机枪的煤车赶得飞跑,一桿子就到了翰林庄的造纸厂,他扒开大嗓门叫道,我回来了。 蒲公英太累了,躺在纸厂的门口地上喘气,等待白兰雪、蔡妞她们来卸车。可是,他等了一阵子,竟没有一个人牙子出来,他就毛了神,心说,有情况,糟糕。快走。这个走字还没有出口,就从门里出来俩歪不楞,一个拿枪顶住车把什的脑壳;一个顶住蒲公英的胸膛。蒲公英万没有想到纸厂有蹲坑的特务。 他说,二位老总,有何贵干? 一个特务说,还问我有何贵干,你们是干什么的?给纸厂拉的什么货6了车检查。 车把什鼓蹦着嘴欲说,蒲公英拦住他,抢先说,我们不是给纸厂拉的货,是过路的,在你们门口歇歇脚。纸厂是什么衙门*脚也不准。 一个特务给另一个特务使个眼色,那个特务立即飞跑去招兵。 蒲公英一急计上心来说,他怎么又回来了?这个特务回头一看之际,蒲公英一手就捋下特务的手枪,拿枪管从他的头上轻轻一磕,这个特务就翻了白眼。蒲公英甩手一枪,又打死了那个飞跑招兵的特务。 蒲公英拎着手枪给车把什个走的指令,车在前,蒲公英在后,离开了这个孕育着是非之地。蒲公英跳墙不挂耳朵,谁也不牵挂。一个心思保卫这四挺机枪安全送到部队。可是,一路上他怎么也忘不了白兰雪,分手时,她本来是护送伤员李尚来造纸厂的,现在,白兰雪没了,伤员也没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天,工作队在商王店(谐音伤亡店)一仗,真的有了伤亡,警卫员牺牲,求索被俘,李尚负伤。白兰雪和蔡妞护送李尚天亮才到了造纸厂。 赵老闆(纪心)和王团总在商量纸厂的发展,一看去天津的出了事,就嘬了牙花子。白兰雪她们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敌人就进了镇子。大家七手八脚就把负伤的李尚藏在乱纸堆里,就穿戴好工作服,拿着刷子拎着纸浆桶,懒散地往向阳的白墙上刷纸浆。 鬼子小队长牵着狼狗进厂子搜查,刮进来一股子黑风。两位老闆紧熘地出迎,说,请帐房喝茶,并备有驴肉就烧酒。 鬼子不听这一套,牵着个狗到处寻,狗鼻子比人鼻子尖,一下子就寻到乱纸堆旁,连续唿哧,不停地喘气。眼看着纸堆里的李尚就被狗发现了。王团总忙去答话,这个当口,蔡妞恰到好处地抽眼不见投给狗一块烤驴肉。狗吃了驴肉不解馋,就追着蔡妞发出狺狺之声,表示亲昵,乞求再来一块肥的。蔡妞连连后退,进而向门口跑去,机智地把狗引开。 鬼子没有发现破绽,就撤退了。 晚上,纪心秘密派人把李尚转移到密云县的焦庄户地道里养伤。把纸厂的游击队员分散到堡垒户居住。纪心说,同志们,形势严重,环境残酷,往后全靠自己,自食其力,保存实力,不得不如此。 第二天,鬼子又来搜查,发现造纸厂的人都熘了,就知道这里有问题。于是就把纸厂砸了个沫沫唧唧。并派了俩特务看住纸厂,来人就抓。 王荩臣心痛地大号,这是为什么? 纪心说,如今这天下,只有日本人有理,我们没理。 王团总一摊俩手说,黄了,就这样黄了。没火两天就黄了。 就在纸厂的人走光了那天,蒲公英赶着煤车回来了。凭他的能耐摆脱了俩特务的纠缠,一路顺风到达了盘山抗日根据地。恰好豹司令又回到盘山,一营长陈虎和几名战士来卸车。 车上的煤卸完了,露出了心爱心想心尖的机枪,车把什一看吓得妈呀一声,啊,你拉的是这个呀。一侧歪就晕倒了。 79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79) 寻生存初试香河县 求冬装大闹北平城 一棵草蒲公英唤醒了车把什,派战士领他去吃饭。 豹天端起机枪,一身瓦蓝瓦蓝,崭新的,嘿,一扣扳机,嘎嘎嘎,好枪,好枪。他抱着机枪乐的在地上打了个滚,拉住蒲公英的胳膊,拍一下蒲公英的屁股,不知怎么表扬他好。他说,老易呀,好好睡几天。 蒲公英心里想着白兰雪,可是,他却问,蔡妞她们呢? 豹天说,他们和你一块去天津的,怎么,她们没回来? 蒲公英述说了去天津的经过,豹天一拍大腿,咳,老贾把我们部队干部鼓捣哪里去了。蒲公英说,老贾把她们鼓捣哪里去就好了,只怕是被敌人……目前,敌人实行强化治安,不间断地扫荡、奔袭、合围、清乡、三光,平原沟壕纵横,碉堡林立,环境太残酷了,万一,她们—— 说着西卢贾就来了,他说,我也和他们失掉了联繫。 豹天说,快过年了,天又冷,战士们还穿着袷衣服,把他们都找回来休整。 蒲公英说,我去,这事,交给我了。 蒲公英一竿子扎到武香宝,这么大的地方,上哪找去呢,白兰雪啊,白兰雪,你到底在哪儿? 第268页 那天,白兰雪被派到香河鲁家口一位老大嫂家里隐蔽居住。 天黑,嚮导把白兰雪撂在大嫂家就回去了。屋里黑灯瞎火,白兰雪说,大嫂,为什么不掌灯?大嫂说,白天和黑间对我都一个样。白兰雪说,为什么?大嫂一笑说,我是个瞎子。白兰雪十分歉意地说,大嫂,真对不起,我不知大嫂的短儿。大嫂说,没说的,我巴不得有个伴儿和我说话。你还没吃饭吧,碗架子上有个缸,缸里有个瓢,瓢里有把面,你自己做了吃。 白兰雪跑了一天,午饭就没有吃上,现在真的饿了。可是,他长这么大,都是吃别人做的饭,而她在满洲,饭来张口。在渤海,有老妈子服侍,吃馆子是常事。在七九路军,随司令、参谋长吃小灶。在八路军这边,吃派饭。在造纸厂还有口粥喝,可是现在,难道今天就是落到最底层了吗?瞎大嫂太难了,要掌灯没有油,要生火没有火柴,要做饭,缸底儿的瓢里只有一把面,藉助月光一看,还是黑的,荞麦面?燕麦面?橡子面?大嫂说,别叫橡子面,那叫共和面。白兰雪被大嫂的幽默逗笑了,大嫂活得不容易,这点面给她留着吧。她忍着飢饿,和大嫂摸黑拉嗑,大嫂说,你们当八路军的,那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过日子,我这不显眼,你就住下去,庄里人淡嘴子要问,就说是我家下妹子,小名叫拴住,我家姓侯,你的大号叫侯柳叶,今年19岁,还没有人家。从现在起你就改口叫我姐。白兰雪说,别的都依了,只是这个还没有人家就别说了。万一有穿花鞋保媒拉縴的,一群两行的来说媒,你咋好意思把妹子嫁出去。大嫂说,这么说你有了人家?白兰雪说,要说有也算有,要说没有就算没有。早先有个姓牛的,跟他有名无实。大嫂说,闹了半天,还是没有人家。白兰雪说,现在有个心上人吧,只是,只是,只是怕人家嫌弃我—— 大嫂说,嫌弃你啥,不缺胳膊不少腿,有鼻子有眼的,他嫌弃啥?怕是他喜欢还喜欢不够呢。 白兰雪说,咳,一言难尽啊! 大嫂说,一句两句说不完,那就长说,大长的夜,由着你的性说。我巴不得的有人说话呢。 白兰雪没有照直说,丢三拉四地拣着说出口不牙碜的,见得人的,可以炫耀的,有头没尾地说了下去。就当是自己的独白。说了一阵子,她就囫囵着睡着了。一直睡到天亮。她一睁眼看见大嫂的唯一一床被子盖在她的身上了。热炕头炮得她嗓子眼发干,哈喇,说不出话来。可心里暖融融。她不记得有人如此痛爱过她,还是平常人家有真情。后悔自己没有把话全锅端出来。她立意寻求一种补偿。 白兰雪从镇上请来了远近闻名的眼科医生,给大嫂治眼。老医生,长鬍鬚,坐在大嫂的对面,开口问诊,抬手扒眼皮子看眼球,说,眼球萎缩,我的医术不高,另请高明吧。白兰雪说,求求你了先生,请你想想法子,可怜可怜我这个瞎姐姐吧,她一个人,没有光明,怎么活下去?老医生说,那就吃副药看看。老医生从他的钱褡子里拿出一包成药说,四块钱。白兰雪只有两块钱,全掏给他。老医生怀着怜悯之心收了一半药钱告辞。白兰雪给大嫂熬了药喝。 大嫂说,这钱扔到水里都不响。两块钱我们得活好几天。我不忍心叫你吃我要来的馊粥烂饭。今天,你就吃那把面。 白兰雪不语,大嫂摸着门框、墙根出去揽了活计做。有男人的大鞋,女人的旗袍,孩子的小兜兜。白兰雪奇怪地问,大嫂你没有眼睛,怎么做这样的细活? 大嫂说,都是给你揽来的活计。 白兰雪说,我? 白兰雪从来没有做过衣服,她总是穿别人做的衣服,今天大嫂可是拿鸭子上了架。为难之时,乡长悄悄进来说,王团总关照,请白老师任本村小学教师。月薪十二块。白老师意下如何? 大嫂抢着说,中中,我妹子念过大书,识字六马车,教村里的毛孩子那是富富有余的。 白兰雪说,不敢张狂,那我就试试,谢乡长、王团总。 乡长说,明天,我带你去县城教育局,参加会考。考中了,事成;考不中,就吹。 大嫂念佛说,保佑我妹子考中。 可是,白兰雪就犯了琢磨,好不容易摆脱了赤本三尼的追杀,躲还躲不及呢,还到城里显什么魂?可是,可是,可是…… 第二天起早,大嫂打开箱子,取出她结婚时的旗袍,洋袜子,发卡,梳子,髮蜡,扑粉,叫白兰雪打扮。白兰雪说,可见姐姐当初,大嫂说,别说当初。我们结婚一年,感染了水豆,差一点搭上小命,瞎了两只眼。全指望你姐夫了。白兰雪说,是啊,我姐夫呢?大嫂小声说,他当八路军去了。白兰雪说,真是的,他就忍心扔下你走了?大嫂说,我行,他去他的。抗日救国,匹夫有责。 白兰雪还要问什么时。忽听门外有响动,大嫂说,回来再说。乡长进来说,老师,我们上路吧。乡长用有幔帐的小车子,很风光地把白兰雪送到县城教育局,领了一份表格,避免和人们的目光相遇,她就在角落里填写好,不声不响地递上去。 教育局包了一家旅馆,参加会考的教师都住在这里。白兰雪的房间共八个人。忽然,一个熟悉的面孔闯进她的眼里,着实叫她大吃一惊,啊,求索。怎么是你?你不是被—— 第269页 求索嘘的一声说,你怎么来这儿? 白兰雪拉着她来到院子的角落,求索说,哎呀,你都把我拉痛了,你想干什么?白兰雪说,你要告发我,去领赏,是不是?求索说,哎呀,你想哪去了。那天我被捕,是舅舅把我保出来,嫁给一个治安军旅长,谋个教员的差事。可是,我的心没变。白兰雪说,但愿如此,看你怎么对我。记住,我叫侯柳叶。求索说,是,侯小姐,侯先生,侯老师,侯女士。白兰雪说,别跟我耍贫嘴,我可是专业杀手。求索说,别吓唬我,我不害你。走吧,吃晚饭去,不然,人家看不见我们会起疑心的。 饭后,老师们闲得慌,有人提议玩麻将,可是,不够手。求索拉白兰雪出场。对于玩麻将,白兰雪是内行,只是口袋里空空如也,又不能言明这个不体面的理由,佯说自己知识底子薄,要准备应试。求索说,考试在明天,我有钱。白兰雪勉强上场。一宿打了八圈,白兰雪把把一条龙,赢了一百多块。老师们都输趴下了。白兰雪扔给求索五块钱说,这是你的本,还你。求索,其余的,你不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吧?那我就收起来了。我这个人见钱眼开,就这点成色。你就不同了,你找个好丈夫,好保镖,好耍物,又有钱花,有衣穿,有饭吃,有人陪着找乐趣。求索说,你拉倒,别挖苦人,钱,我一个子儿也不要,连本也给你这个钱串子。我得迷一会儿,对付天亮那场考。 教师的考试就在教育局举行。局长亲自面试。他按照表格点名进去。求索进去没有屁大的工夫就出来了,白兰雪问,难不难?求索把着白兰雪的耳朵唧咕了一阵子。白兰雪点头一笑说原来如此。 一声吆喝,白兰雪文静地进去给局长鞠躬,双手交叉在小腹前,等待着局长出题。 局长说,姓名。 白兰雪答,侯柳叶。 局长问,是谁推荐你来的? 白兰雪说,王团总,王荩臣先生。 局长说,你也是王团总荐来的? 白兰雪说,你说是求索小姐,她是我表妹。 局长说,侯小姐,你被聘任为本县教师了。恭喜你。 白兰雪又给局长鞠了一躬说,谢局长大人。 白兰雪没有想到考试如此轻而易举,她出来的时候对求索说,我可就是滥竽充数了。求索说,管他呢。明天我们就分手了。我还真想你。白兰雪说,我不信,一转身就把我忘到脖子后头了。求索说,说正经的,书我是教不久了,不久我就随人家驻防北平。有朝一日你们进了北平,别迈过去,可要看我一眼啊。白姐,我心里不好受。一边说一边抱着白兰雪就呜呜地哭起来…… 她们在回住处的路上,白兰雪安慰求索,如果没有忘记你自己的誓言就来找我。 第二天,白兰雪在城里买了米面,点心,肉,鱼,水果等,雇了一辆小驴车就上路了。 白兰雪回到大嫂家的时候,已经掌灯了。车夫搬进了东西,白兰雪付了车钱。大嫂问,是谁呀?哦,是妹子回来了。我以为你肉包子砸狗一去不回。我错思想你了,大嫂心拙。白兰雪说,拉倒吧,别自责,没有想错我,我早晚是要走的。现在不走。她把米面等食物搬到炕上,把着大嫂的手一件一件地摸,她说,快过年了,这是买的年货。还缺啥,你说话。大嫂说,我的小亲亲,会过日子了。白兰雪又把剩下的钱塞在大嫂手里说,这些钱是我在城里赢的,留着大嫂治眼睛。大嫂乐得合不拢嘴说,我没见过这么多大洋钱。我可擎受不了。留着你买几件好衣服,捣哧捣哧,如今妹子是教书先生了。白兰雪拆开点心包说,姐,今晚还没吃饭吧,先就水果吃点心。大嫂口中含着点心泪水就扑簌蔌地滴巴下来了。 村里的学校就在一座大庙里,正殿是泥胎,她没心思打听是那位神仙。东西配殿就是教室,一间是男生,一间是女生。白兰雪教女生,二十几个学生。第一课她没有按书本讲,而是讲女娲补天的故事,讲昭君出塞,文姬归汉,女皇武则天,木兰从军,女词人李清照。女学生们睁大眼睛听得如神之时,忽然,正殿里拥进一股男女,给那堆有色的泥烧香、磕头、许愿、上供。他们先给泥胎过年,都是好嚼裹,鱼、肉、馒头、饺子、年糕。学校的厨师不等神仙吃完,没人的时候就撤了席,重新回锅,就是教师们最好的晚餐。 白兰雪领到两个油煎了的饺子带回家,给大嫂吃。她说,姐,过年了,我不会包饺子,今天你先吃上饺子,就顶过年了。大嫂说,我们有面有肉就包饺子,我教给你。 年三十晚上,白兰雪和瞎大嫂姐俩在小油灯下搭上架子包饺子,白兰雪按照大嫂说的程序,先操刀切肉,可是,她一刀就切了自己的手指,削下半片指甲。白兰雪哎呀一声扔了刀捂着手指,痛得咧嘴带吸拉气。大嫂忙问,叶儿,你咋啦?白兰雪说,怕是年饺子吃不成了。大嫂着急,白兰雪没辙的时候,一棵草蒲公英从天上掉下来似的进来了,先给白兰雪包扎了手指,止住血。不知白兰雪是晕血还是见了蒲公英天下唯一的亲人激动地乐晕了。她一撒手就倒在炕上,不省人事了。大嫂感觉出来了个生人,她急着在空中抓挠蒲公英说,你是谁?把我妹子怎么啦,你给我出去。 蒲公英说,我是八路军,来找她回去接受新任务。 第270页 大嫂说,她走?这样能走? 蒲公英说,别担心,我知道,她一会就好。 白兰雪长出一口大气就甦醒了,她坐起来哭着说,区队长,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呢,把我一个人撩到这儿不管了,呜呜。蒲公英说,你没事了,我们包饺子,看我的手艺。蒲公英剁馅和面,自己擀皮自己包,他擀个圆皮就包个圆饺子,擀个扁皮就包个扁饺子。白兰雪笑了说,我没包过饺子,可是我吃过饺子,你包的这是啥,圆的圆,扁的扁。大嫂说,不管咋说,是饺子,你叫不出烙饼来。蒲公英现从井里打水来煮饺子。他把冒着热气的饺子端上饭桌,一人一碗。白兰雪说,姐,我餵你。张嘴。大嫂哇的一声号啕大哭。 白兰雪说,姐,别伤心,我一准回来看你,给你留的钱就花,别捨不得。 蒲公英一碗一碗地唿啦饱了说,你们拉完了没有,吃饱了就走吧。 大嫂说,我预料到你会走的,可没想到这么快。走吧,你们是抗日去,不能因为我拖累你们。我想得开,别挂念着我。走吧,走吧。 年三十的晚上,白兰雪、蒲公英悄悄告别大嫂上路了,从香河到通县,直奔北平,执行搞冬装的任务。 蒲公英和白兰雪穿上了治安军军官服,一个是上尉,一个是少尉,白兰雪女扮男装。住在北平打磨厂西口的万福旅店。经理叫王雨香,看这二位不凡,就安排在楼上单间,他和一个文质彬彬的人,亲自带领女侍端着酒菜到房间招待。他进屋先恭手说,二位辛苦了,请在房间里用餐,我请客。在下姓王,敝店经理,有事尽管吩咐。说着亲自给蒲公英、白兰雪斟酒。蒲公英摘下军刀,脱下军帽说,这位是—— 王经理说,这是我表弟,于用中。在昌黎做事。 于用中说,正确地说是北平产业研究所华北农业试验场昌黎分场研究员,今天来北平参加一个农业学术报告会。我每次来总是住在表兄这里。他说有两位长官在店里,要我奉陪。 白兰雪看那人三十来岁,倒也温和,没有恶意。 蒲公英说,本人奉命筹办军装两千套,这可是一笔大买卖,我出资你跑腿,二八分成,王经理有心思不? 王经理先笑得裂饽饽似的,后又嘬牙花子,他说,好是好啊,只是眼下日本宪兵查得紧,万一出了叉子,我这店就全砸了。 蒲公英说,副官。 白兰雪应了一声,立即拿出证件,介绍信,信上鲜明地盖着治安军总署的关印。白兰雪把信递给经理看。 蒲公英说,先给你十七万的银票,不够时,我兜着。 王经理说,有这两样就够了,谁见银子还有仇? 蒲公英说,明天我就听信。 王经理笑呵呵地拿着钱和信退去。白兰雪问,你好大方啊,信得过他? 蒲公英说,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经理是遵化县人,家有房产地产,老妈和儿子都在老家,他不敢长坏心眼独吞,叫他多捞一点,能把事情办妥就好。 白兰雪说,我下楼去洗个澡。半年了没洗了,浑身都长了鳞。 蒲公英说,你不能去,楼下都是大池子,你是去哪儿?是男池,还是女池?再说,去那儿,不合你军官的身份。在房间里沖沖就拉倒,我出去转一圈,不就结了。 白兰雪说,谁嫌你在屋里碍眼了,我怕你? 天亮了,吃过早饭之后,王经理推门进来说,事情办妥。离这儿不远处有一家成衣铺,他们揽了这批活。他们有20台缝纫机,30多工人。言明20天交活,我先付了一半工料钱。 蒲公英说,你办事很利索,领我看看去。 他们披挂起来,王经理引路出门。他们站在门口,白兰雪说,长官,叫个车。蒲公英问,有多远? 王经理说,拐弯就到。 蒲公英说,步行。 街上,行人不多,警察不少,他们见了蒲公英、白兰雪就立正敬礼。蒲公英打个稍息的手式。鬼子的巡逻队擦肩而过,他们也不正眼看一下,只管走路。大街的拐弯处有一家两层楼的成衣铺,进了房门他们看见楼下是裁衣的,从楼上传来噶哒噶哒的机器声。 蒲公英说,先到楼上看看。 大约40米见方的房间,20台缝纫机开足马力高速旋转。白兰雪暗笑,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蒲公英又兴奋又揪心。恨不得一个时辰就交活。 成衣铺的老闆突然上楼来在王经理的耳边说,不好,街上走来一队宪兵,朝我们这儿来了…… 8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80) 游击队袭战三河县 一棵草会师陈小虎 飞毛腿蒲公英问,出了什么事?王经理冲着门口奴嘴。蒲公英一行人下楼来,幸好,一队宪兵擦门而过。蒲公英说,在门厅摆上桌子。副官,你在这儿守着,防备闲杂人员捣乱。白兰雪说,长官放心。蒲公英继续到各车间视察。一窝蜂白兰雪刚把战刀摘下来戳在桌子旁边,俩特务就进来了,白兰雪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吹口哨。俩特务看一眼楼下,又嗅一嗅楼上,白兰雪晃一下证件。俩特务一声没吭就走了。 成衣铺做军装引起北平日本特务机关的注意。又是一天风乍起,白兰雪遇到新的麻烦。一队宪兵径直奔成衣铺而来。闯进各个房间搜查,一个带队的日军中士缠住白兰雪,问个底掉。白兰雪用流利的日语回答每一个提问。她又恰当地送上一包炮台牌香菸。日军中士很满足地吆喝一声统统地开路了。 第271页 白兰雪日夜守候在成衣铺,距交货的日子渐渐临近了。鬼子宪兵也加紧了对成衣铺的监视。蒲公英叫王经理早一点结帐,然后,购买两千条军毯,两千条皮带,两千副裹腿,以及一批药品、电池。东西购齐,雇两辆汽车及时起运。王经理真不含煳,交办的事情一件件办得利索。他说,别的事都齐了,只是车的事,费了点口舌。先请新民会的车,他们嫌远。最后,雇了私人车行的车。经理姓孙。那就明天交货,后天起运。蒲公英说,不,交货立即起运。王经理说,就依长官的意思,明天起运,我这就去和孙经理交涉。 成衣铺里里外外忙不跌宕,军毯、裹腿、皮带、药品、电池等物资也都办到。蒲公英指挥工人们打包的,装箱的。蒲公英和白兰雪跟着忙活了一个通宵。天亮一切就续,只等孙经理带着卡车一到,就装车拉着胜利的果实出北平城这个险境。 忽然,王经理慌张地跑来说,长官,这回可麻烦了,车行的孙经理被宪兵队带走了。 蒲公英、白兰雪目瞪口呆。片刻,蒲公英清醒地打哈哈掩饰了他们的尴尬说,我们看看去。这年头买卖真难作,孙经理又是哪柱香没烧到。副官,你在这儿等我们回来。 白兰雪答应一声。蒲公英和王经理一直奔车行,可是,蒲公英却拉着王经理走进车行对面的饭馆。王经理忙说,长官,我吃过早点了。蒲公英不语,选个僻静的地方坐下。堂倌端了茶说,二位吃点什么?蒲公英摘下钢笔写了一张条子,交给堂倌说,拿我的请帖,去对面车行,请孙经理来吃饭。 堂倌去了时,王经理悄悄说,长官,你明知孙经理不在家,为什么还…… 蒲公英说,他是什么时候被带走的? 王经理说,昨夜人静时。 蒲公英说,这不结了,半宿零一早晨,他还不回来。 王经理说,那你既然知道他在家,为什么不直接去? 蒲公英说,这,你就不懂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王经理似懂非懂地哦哦着时,蒲公英说,我买盒烟。蒲公英在饭馆门口的烟摊上挑烟,眼膘着车行门口。他没有和孙经理见过面,不多时,堂倌领着孙经理朝饭馆走来。蒲公英不看孙经理,而是观察周围的动静,有没有鬼子特务顶梢。待他们都进去的时候,四周太平。蒲公英才点着烟进了饭馆。王经理给蒲公英引荐,蒲公英说,惊闻孙经理吃了官司,因为我们有了连手的事情,所以,就过来宽慰宽慰。 孙经理说,谢长官心痛。 蒲公英说,有什么麻烦,谁欺负你,我给你出气。 孙经理说,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昨夜十点钟,日本宪兵队把我带了去见一位日本军官。他问,你给谁拉货?我说,给治安军。他问,拉什么货?我说,我没有见货,只定了两辆车。有押车的吗?我说,细情不知道,可能是两位军官。他问,他们叫什么名字?我说,不清楚。听说是一位姓李,一位姓侯。又问,他们住在哪?我说,万福店。又问,在哪儿卸货?我说,在三河。长官,我可是灶王爷上天,有一句说一句。没有说走嘴的吧? 蒲公英一乐说,这事不怪你,我是公事公办,到北平办事,我没有给他们上供,所以,他们处处给我下绊子。连累了你,也连累了王经理。真是抱歉,抱歉。 王经理说,就别客气了。孙经理,今天这车发不发? 孙经理说,发,发,下午四点,准时照发。 蒲公英朝堂倌吆喝,上酒。 他们回到成衣铺的时候,白兰雪不见了。工人们说,忽然来了一大帮当兵的带走了那位长官。蒲公英说,嘿,狗长犄角,天年,当兵的敢带走当官的。是什么人敢带走我的人?话音没落,门口又进来几个兵,一个官,他说,是我,今天不但敢带走你的人,连你一块带走。蒲公英说,你们是什么人? 那几位不容分说不容向王经理交代几句就强把蒲公英拉走。他们把蒲公英带进打磨厂附近的一个治安军旅部,旅长的办公室挺讲究,一声报告旅长大人,客人请到。蒲公英纳闷时,门帘一挑旅长笑眯眯地走出来。蒲公英一看,啊,是你?董团长。原来是老熟人,那年被困在盘山,是董团长解的围;又一次随鹿司令去延安,是董团长中途接应。如今是旅长了。 董旅长挥手,他的手下人都退去。二人亲切地拥抱着,董旅长说,鹿司令、豹司令他们都好吗?蒲公英说,先别管他们,是不是白兰雪也在你这儿? 董旅长向里间一招手,恢復女装的白兰雪和求索出现在蒲公英的面前。蒲公英对求索说,你也是被董旅长抓来的?白兰雪一笑说,傻瓜,如今她是董旅长的太太。蒲公英说,你们把我闹蒙了。 董旅长说,日本宪兵队注意了你们的行动,他们看住了孙记车行,命令我看住成衣铺。我派人抓来一个审问,是我太太认出她来,白兰雪小姐说了实话,才知道是你在北平。怕是你们出不了北平城。城里到处都是通缉白兰雪的布告,一旦你一露面,宪兵可就非要你死的不可。 蒲公英说,我们不能白忙活。 求索说,我们和白姐商量了一个办法,雄飞,你就快说说,你看区队长急的冒烟。就别折腾他了。 董旅长说,一言难尽,你们几点起运? 第272页 蒲公英说,下午四点。 董旅长说,我们进里屋仔细商量。 下午四点钟了,孙经理按时出车,准时到达成衣铺,王经理出面迎接孙经理和两个司机在帐房用茶。可是,王经理万万没想到孙经理左右还跟了两位歪戴着帽子的人,吼叫着让工人们快装车。王经理不知所措,他一面招待他们,一面不时地向门外看,心里不停地埋怨蒲公英、白兰雪,一个被带走了,一个被请走了,两个都不在,没了主意,这货是装是不装?可是,现在装不装车由不得他了。 车装完了,歪戴帽子的两位以命令的口气叫孙经理上车走人。王经理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跟抢的一般。他问孙经理,两位定货的长官还没有回来,你们往哪送啊?孙经理无奈,哭丧着老脸,只努嘴说不出话来。 货车发动了,王经理活没辙。就在他挓挲着手为难地苦思,怎么向两位长官交代之时,又拥来了一股子什么军,我的妈呀,这回可就更热闹了,买卖人浑身长嘴,也说不过当兵的刀枪一捅。孙经理被拉下车,两个歪戴帽子的人跟这帮兵的头一个劲地说小话,说得两嘴丫子冒油。可是,说出大天来也不中,连车代人统统带走。他们被押进治安军旅部大院,车上的人都被押进旅长的办公室。 董旅长板着脸说,拉的什么货? 孙经理说,不是我的货,我不知道。我只是车主,拉脚的。 董旅长说,拉到什么地点? 孙经理说,原说是拉到三河,可是,这二位一来就命令我拉到…… 两个歪戴帽子的想伸手掏证件时,两个兵一声吼,扑上去,搜出他们的手枪。董旅长说,哦,买卖人还有枪?那两个拿出证件说,我们是宪兵队的便衣。 董旅长说,副官。 一身戎装的求索应声有。董旅长说,把证件拿去,到宪兵队对证一下有没有这两个人。 求索敬礼说,是。 其实,她去哪对证?她来到院子卡车前问蒲公英、白兰雪,好了没有?蒲公英说,快了。原来,车一到,蒲公英他们就卸车,把做好的军装装在另外一辆大卡车上。再把同样包装的破布烂线,装在孙经理的两辆卡车上。蒲公英说,好了,报告董旅长。 求索回来向董旅长点个头说,报告,已经对证,没错,是他们。 董旅长脸上堆着笑说,大水中了龙王庙,抱歉。说着亲自归还了他们的证件、枪枝,说声请。 俩特务乘孙经理的车开走了。 董旅长和求索来到院子里,蒲公英他们已经把车装好。董旅长说,你们走吧,一路顺风。 蒲公英说,谢二位帮忙。 求索说,快走,宪兵队发现他们拉去的是假货,马上会追来的,快走。 蒲公英和白兰雪上了车,蒲公英驾驶一直开到朝阳门。他们不得不停车接受检查。蒲公英出示了假证件。把守卡子的一个当官的,翻来覆去地看那个假证件,正要放行之时,一个骑摩托的日军喀吱一声剎车,给当官的一张纸:宪兵队命令,戒严。白兰雪一看有变,先下手为强,开枪打死了传令的日本鬼子,跳上摩托开进城里,她大喊着,我是白兰雪!是赤本三尼、川岛要杀的白兰雪!有本事的来抓我!回头又是几枪,撂倒几个把卡子的。顿时,朝阳门乱了套,朝着白兰雪开枪的开枪,追击的追击。 蒲公英也没有料到白兰雪如此的快速反应,他乘乱顺利地开出了北平城,他回头望时,却没有白兰雪的影子,只有不间断的枪声。不觉他心头一沉,白兰雪凶多吉少。可是,现在,他顾不了她了。刚出城路途险恶,万一出了意外,则前功尽弃。这辆车载得重,又超高,车身不断地晃悠,开不快,他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就到平谷三河交界处的灵山村,因为,十三团一营在那里接应。蒲公英想出了通县就走乡间小道,避开路上据点的麻烦。可是,在过通县那道卡子时,一掏证件,糟糕,证件还在北平朝阳门那个卡子兵手里。忽然,一个治安军军官和一个士兵硬要搭车去三河,蒲公英心里挺不乐意,可是,他脑瓜一转说,那感情好,请上车。蒲公英一踏油门,呜的一声开出了通县。顺利地通过燕郊,到达夏垫,这是个大据点,查的凶。蒲公英的车停在路障边。 卡子兵问,去哪儿? 蒲公英说,问他。他一抬下巴颏指车上鼾睡的那位军官。 卡子兵说,哦,这不是李副官吗?放行。 过了夏垫,蒲公英就琢磨怎么摆脱这位李副官。一出熘就到了三河北关哨卡,几个把卡子的士兵端枪检查。蒲公英推醒了李副官说,喂,到了,下车。李副官官小,在三河吃不开,他下车就走了。蒲公英拿不出证件来。卡子不放行。忽然,从人群中涌出几个人来,开枪袭击卡子,在混乱的枪战中,青英支队长蔡妞跳进蒲公英的车楼子说,开车。 蒲公英开足马力向北开去。后边传来敌人追击的枪声。蔡妞说,不怕,游击队就在车后阻击敌人。一勐气蒲公英的车子就开到了灵山村,一营长陈虎迎接他们。三区队孙景华指挥卸车,把军装装上驴马驮子。刚要向盘山运动之时,又从北平谷方向传来激烈的枪声。一营长带队迎敌,蔡妞护送驴马驮子奔向盘山根据地。枪声渐渐远去,大家才感到一阵轻松,蔡妞问,白兰雪呢? 第273页 蒲公英心情沉重地说,她在北平城里,不知…… 蔡妞啊的一声说,你真可以,把她丢在敌人窝里,她还活得了?好你个蒲公英,你真狠心啊。 蒲公英说,我,我…… 白兰雪在北平一闹腾,可就乱了整个北平城。日本宪兵队,警察署倾巢而出,北平的几拉旮旯都设下了套子,巡逻队一队队串街过巷,盘查行人。在遵化马兰峪的赤本三尼、川岛、叶子也闻讯带着佐木、高贝,以及潘耀祖、杨二疙瘩也赶到北平追杀白兰雪。 赤本三尼第一步就从车行着手。那天宪兵队拉回来那两辆货,卸了车一看,还是一堆破烂,赤本三尼命令把孙经理抓起来拷问。孙经理闹蒙了,生意人绞进政治、军事,有理说不清。 赤本三尼问,拉的什么货? 孙经理说,治安军装。 赤本三尼又问,你受僱于什么人? 孙经理说,万福旅店的王经理。 赤本三尼说,包围万福店。 于是,佐木、高贝带着他的宪兵和狼狗直奔万福旅店而来。 夜色笼罩着黑暗的北平城。逃脱敌人追击的白兰雪闪进了万福旅店,王经理吃惊地问,你没有走? 白兰雪说,哦,没有走。我们的帐还没有结清。说着她摘了帽子抖出长发。 王经理呀的一声说,你是女的? 白兰雪说,我是八路军白兰雪,鬼子抓的就是我。 王经理眼镜都吓掉了。 忽然,王经理的表弟于用中跑进来说,不好了,车行的孙经理又被日本人抓了去,打得鼻子眼流血。孙经理铁准咬出你来,表哥,你快逃。 王经理说,咳,你看,我逃?这位原是个女八路,要和我结帐。 于用中说,啥时候了,结什么帐,回头再说。你们俩一块逃。 王经理说,不行,我是经理,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寺。 就在他们退让之时,门口就噼拉啪啦一阵人乱叫,犬狂吠声。 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王经理勐一推白兰雪和于用中说,从后门走,你必须把她送出北平城。 于用中拉着白兰雪乘夜色逃出旅店的后门,一勐气走出打磨厂西口,直奔前门车站。还好,一路没有麻烦。可是,到了车站已经是午夜一点钟了,没有车,最早的车是早上6点发车。白兰雪万分懊丧不语。于用中说,放心,我一定把你送出去。来,跟我来。他们来到一个叫聚贤旅馆的店里,要了一间客房。 白兰雪说,我连累了你表兄,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于用中说,我顾不了他,先顾你,来不及休息了,你要化装一下。 白兰雪说,我的小命都在你手里捏着呢,都由你了。 于用中拿出剪刀喀嚓喀嚓剪短了白兰雪的长髮,换上一身灰色西装,戴一顶灰色礼帽,胸前别着一枚产研(华北产业研究所)的梅花证章。白兰雪对照镜子一看,和于用中一样的穿着打扮。于用中说,记住,我们就是产研的同事了。遇事,我对付,你尽量别说话。不然,露出女子声就麻烦了。 白兰雪说,我忍得住。 于用中说,你的名字就叫于…… 白兰雪说,我叫侯柳叶。 于用中说,你就说毕业于清华。 白兰雪说,不,我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 于用中哦了一声用日语说,八路军中有你这样的人才?那可是凤毛麟角了。 白兰雪用日语流利地回答说,奇怪吗?八路军中人才济济,有真学问的人,数不清,我算老几? 于用中高兴地说,如此,我们就逃出了一半险。 天麻麻亮,他们就叫了两辆人力车拉他们直奔了永定门车站,顺利地坐上了火车。车上敌人检查得很严。火车驶过丰臺站后,一队宪兵走进车箱,逐个地检查旅客。鬼子检查到他们俩时,白兰雪眯起眼睛装睡…… 于用中提心弔胆,我们能过这一关吗? 8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81) 青龙河春风化积雪 铁路南美雨沃良田 在火车上白兰雪、于用中遇到麻烦之时,于用中拿出用日文列印的出差公文,交给宪兵看。并且很平静地指一下一窝蜂白兰雪用日语说,这位是和我一起来北平参加产研学术报告会的,闭会了,我们回昌黎。宪兵看一眼白兰雪胸前的梅花证章,就信以为真了。 四个多小时到了昌黎车站,出站没有遇到意外的检查。他们向北又向东步行,一路军警绊脚。过了广济医院、汇文中学,再往东就是一片果树林子。白兰雪说,还没到?于用中往林中一指说,看见没有?那一片红瓦房,我就在那里做事,和苹果、葡萄、核桃、桃子、杏子打交道。 说着就到了,白兰雪环顾四周,啊,好一个背山面海的桃林深处。 于用中说,满意吗?春风吹到这儿,就是一片花海,红的粉的白的紫的,香风扑面,令人陶醉。白小姐,我真想把你留下,我可以随时向你请教。 白兰雪说,环境虽好,可是,不容我安身。我必须回盘山去。 于用中说,咳,可惜啊,荒废了你一肚子学问。 白兰雪说,不,你不了解我。 于用中说,好,不说这个话题,在我这儿休息一两天总是可以的吧?请进。 第274页 他为她准备好了一间僻静的单身宿舍,南边是海,北面就是山,桃林中是最理想的藏身之处。第二天吃过早饭,于用中陪白兰雪散步,信步上了小东山。山顶上有一座不知名的水泥高塔,在塔下的平台上向南看见海边的金黄色的沙滩,北望就是五峰山娘娘顶,好高好高。他们坐在平台上,昌黎城尽收眼底,火车不时地从山下过往。于用中说,我们坐着的就是燕山山脉的余脉的一角。它就连着盘山。盘山连着你。我知道留不住你。可是,去盘山路远。况且,你们在北平制作购买大批的军需物资,构成了一个大事件,轰动了北平城。北平的宪兵队、警察署到处散发通缉令,捉拿蒲公英、白兰雪两个八路。通缉令都贴到昌黎大街上了。 白兰雪说,哦,这么说,蒲公英安全出了北平城,这我就放心了。 于用中说,你那位长官就是蒲公英?大名鼎鼎。北平、天津、渤海、热河、山海关出版的报纸上都说他是江洋大盗,野马,暴天物。 白兰雪笑道,好好,把报纸都给我拿来瞧瞧。 于用中说,就在我的实验室。 白兰雪从敌人的报纸上看到八路军已经打过滦河,到了滦东的青龙、卢龙一带。白兰雪暗暗喜上眉梢。见到蒲公英的日子不远了。 那天一棵草蒲公英随一营、三区队、青英支队的驴马驮子进了盘山的联合村,向豹司令、西卢贾报告制作军装、购买军需的情形。只是白兰雪没有回来。豹天说,你们把赤本三尼一大批鬼子吸引到北平去就是一大功劳,我向司令部给你俩请功。至于白兰雪,我相信她有能力摆脱困境。西卢贾说,战斗就有牺牲,我们不会忘记这位女战士。 豹天说,通信员,给大掌柜发报。 通信员一口气跑进李大爷家,电台就在那里,挂着红色窗帘的那间屋子。长鬍子的青年马克思眼不离密码,手不离键盘,忙不跌宕。他把豹司令的电文发出去之后,片刻鹿司令就回了电。译电员麻利地译成汉文。豹天小声念着鹿司令的电文: 豹、贾君,电悉,西部工作成绩显着,同意对有功者给予奖励。你们把鬼子粘在西部,为我军东部战斗创造了有力条件。敌人尚不知我军意图,你部立即向东移动。十二团及一、七、八区队、两个支队已经渗透到滦东,经过反正的崔福坤团长的说服,沿青龙河治安军十几个据点全部弃暗投明。争取在敌人发觉我军意图之前,在滦东、路南有大发展。 鹿地即日 豹天立即告别西卢贾,命令部队连夜向东转移。在东部的迁安杨店子附近的一个小山村和军分区鹿司令会师。他们进村恰好鹿司令正在给战士讲课。豹天和鹿司令打个手式就坐在战士们的后边听讲,随后,蒲公英、陈虎、蔡妞、孙景华也相继坐下。 鹿地继续说,以上所说的工作计划问题,工作作风问题,工作方法问题,是对各方面工作人员的多方面的要求,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就是如何能达到高度战斗化,如何不使我们受损失,而又能取得对敌斗争的胜利。这就要求我们经常注意八个字:一个是精,就是处理问题精细而不粗心;二是短,处理问题要抓住要害,力求简短;三是敏,要敏捷、迅速;四是准,力求准确,有计划性;五是轻,装备轻既利于战,又利于走;六是快,行军作战如流水疾风。七是隐,部队来去无踪,隐蔽活动;八是狠,扑捉战机,坚决歼敌,绝不手软。日本侵略者对中国人民从来就没有手软过,我们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八个字每个战士都必须具备,否则,就不能生存。好吧,今天就讲到这儿。我手里有几本毛泽东的着作《论持久战》,《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请大家读一读。 在一阵掌声中下课了。 大家随鹿司令来到一家农户的小院,那就是司令部了。参谋长陈老六、十二团副团长王殿、参谋易翠屏、报务员三十六个半谷雨出来迎接,大家鱼贯而入之时,一阵风易翠屏拉住蒲公英使个颜色,姐弟俩来到西屋。易翠屏拉着个脸子说,你还我的白兰雪。 蒲公英说,姐,她—— 蒲公英待细说白兰雪之时,东屋喊道,你们姐俩快过来。 易翠屏小声说,你把她丢了,回头跟你算帐。 他们来到东屋时,炕上地下都坐满了人。鹿地说,通报一下东部的作战情况。治安军在滦河西、迁安南、滦县北大片地区安插了13个大据点,非城非镇的沈官营建立了一个特殊的据点,即治安军一个团部、一个县办事处、日军宪兵一个小队。是我们进军滦东的障碍,我们必须扫清这些绊脚石。东卢周已经带领陈龙、大炮、马勺、崔福坤等一批党政干部秘密进入滦东、路南,建党,建政,团结抗日民主人士,实施统一战线,发展抗日武装。他们的工作很有成效,已经站住了脚,在滦东人民的心中点燃了抗日的烽火。沿青龙河18个据点,崔福坤凭他的关系说服了11个据点起义抗日,那7个据点也弃暗投明,总共两个营的兵力。我已经命名他们为抗日义勇团,崔福坤任团长,老周兼政委。八区队已经和路南沿海的二瑞(刘子瑞、张盛瑞)会合,发展很快。他们的活动已经从秘密到半公开,敌人已有所察觉,要求主力尽快打过去。目前我们主力的首要任务就是先扫清障碍。 豹天说,抗战形式发展很快,我们必须乘胜前进。先派一小部主力过河东去。扫清障碍要准备充分,把握好时机,打则必胜。 第275页 鹿地说,分两步走的意见好,就这么办了。参谋长,由十二团抽一部分兵力如何? 陈老六说,中。 副团长王殿忙说,我带一个连去。 豹天说,不,十二团是这次扫障碍的主力,我们十三团去吧。 鹿地说,十三团长途行军需要休整。 蒲公英说,别谦让了,我们三区队去。我们的战士大都是滦东口外的人,地理熟,这就是一宝。 鹿地嗍了一声鱼刺说,你刚从北平回来就…… 易翠屏说,就让他去吧。我们要求战士连续作战,指挥员也得具有连续作战的作风。司令员讲了八个字,这就是兵力,这就是武器装备,这就是抗战的信心。向道,你最多带一个大队去。人不要多,但,战斗力要强,由你本队挑优秀的。 鹿地说,中中的。向道,你去准备吧,今晚出发。 一棵草蒲公英挑选了一个营的精兵,组成突击队,天亮就出现在滦东的土地上。敌人立即骚动不安,一个中队的鬼子从青龙进入口里堵截。蒲公英的突击队埋伏在彭家洼南山,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全歼鬼子那个中队。滦东过来了八路军,消息立即传开了,卢龙、昌黎、抚宁、临榆以及口外的青龙、宽城,胆子大的农民从口外到口里来看看八路军什么样。蒲公英带来的八路军轻装、隐蔽活动,全是夜间行军,白天驻进一个村庄隐蔽,岗哨也是穿便衣。他们一直向东,插进抚宁,接近昌黎县城。他们走一路宣传一路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联合爱国人士,建立抗日政权,成立青年救国会,妇救会,儿童团,发展抗日武装,开展游击战,锄奸反特,站岗放哨,送信带道,减租减息,合理负担。 老天飘着美丽的雪花,唿着动听的北风。快乐的蒲公英驻进昌黎县城北一个叫河西张各庄的镇子。镇上有个高墙人家敌人按了据点,有一个排的治安军把守。八路军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敌人楞是没有察觉。 蒲公英给守据点的治安军排长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去。命令一个班监视据点的动向,他们不出来就不开枪打。那信是叫据点里的治安军安分守己,孝敬百姓,爱国家,不忘祖,反抗侵略,早一天弃暗投明。 这天是张各庄大集,蒲公英和他的警卫员换了便衣去赶集。农村的集市就是社情民心,就是柴米油盐吃穿住行,就是情报,就是新闻。张各庄镇,北通抚宁,南至昌黎,交通方便,交易者来自口里口外,铁道南北,山里的,海边的。镇是十字街,人还不少。镇外有个牲口市;西街是卖鱼肉蛋的;南街是卖菜的;东街是卖布匹、估衣、针头线脑什么的;北街多是卖粮食的。蒲公英蹲在一个卖粮食的口袋边,抓了一把大豆,挺干,打个响嘴,投进口中一粒黄豆,咯嘣咬碎说,好粮食。 卖粮人说,是行家。 蒲公英一笑,看那人,老实巴交,三十几岁,粗壮的手掌,穿一件光板老羊皮袄。他说,听口音你不是当地人,从口外来的吧? 卖粮人恐惧地合上粮口袋说,不卖了。 蒲公英奇怪地问自己,我吓着他了吗?可是,他不能问,也不能解释,就稀里煳涂地走开了。快晌午了,集上的人们渐稀。他转过了卖布的东街,抬头看见那个卖大豆的农民买了半匹布,正当他往腰里缠布时,两个挎步枪的警察抓走了那人。蒲公英追根刨底,尾随警察。他们把卖粮换布的农民带到十字街口那座大庙台上,绑在旗杆上。宣布他是个密输犯,要处死,没收布匹。 庙台下围了很多赶集的人,蒲公英问身边的人,什么是密输犯。那人小声说,咳,他们是口外的庄稼人,日子苦,没有盐,没有火柴,没有灯油,尤其是没有衣服穿。他们就背粮进口换布回去。他们这样做就不合满洲国的配给制和纳粮制,所以,他们就成了经济密输犯了。那可是要按国事犯论处,就要杀头的。差不离哪个集上都杀一两个,还不是杀鸡给猴看? 蒲公英说,哦,这还了得。说着他噌一个箭步跳上庙台,一手捋过那张布告。一个警察瞪圆了眼睛问,你是什么人?干预公务,还要命不?蒲公英嗖的一声抽出手枪说,你俩要命就放下枪。俩警察不吃眼前亏,放下了枪,又摘下了子弹盒。蒲公英命令他们给密输犯松绑。再叫他们当众宣布以粮换布无罪,宣布那个农民不是密输犯。他们俩都一一照办。 蒲公英说,你们杀了多少人? 警察说,我们是昌黎县警察局的。老爷,我俩是奉命行事,可没有害过人啊。 蒲公英说,先给你俩记上一笔帐,回去告诉你们局长,别干伤天害理的事。 俩警察连声答应,蒲公英才放了俩警察。那位穿老羊皮袄的给蒲公英鞠躬说谢大爷,这布归你了。蒲公英说,咳,你弄错了。我不是大爷,不是打劫的。我是八路军。 台下顿时一阵欢唿,八路军来了。 蒲公英说,这支步枪归你了,路上防身。下次多来人,用驴驮粮换布。我派部队护送。那人怀疑地说,就你一个人?蒲公英回头对警卫员说,去,传令部队上街。 一时八路军一个营跑步上街,操练的,唱歌的,演讲的,画漫画的,拿石灰水往墙上刷抗日标语的,还有撒《救国报》的…… 那个换布说,哎呀,我的好乖乖。我可见着八路军了。 第276页 蒲公英对那位以粮换布的说,你们太苦了,来吧,需要什么换什么,我保证护送过卡。 他们说着,庙台下跳上来和蒲公英说话的那位说,喂,那支枪给我中不? 蒲公英问,为什么? 那人说,我叫于国起,是杏树园的,我们那出产京白梨、杏、葡萄,就是没有粮食。我去口外运粮。 蒲公英说,中,枪归你使唤。你俩搭帮走一趟口外。今天太晚了,风大雪也下大了,在部队吃了饭明天再走。 蒲公英带俩客人回到他的指挥所,他问警卫员,炮楼里有什么动静。警卫员说,他们送来了一封回信。蒲公英请客人坐下,他拆开信一看,乐了说,量他们也不敢动。信的背面潦草地写着:快走,昌黎、抚宁南北夹击。 客人于国起说,走,到我们杏树园去,离县城四里地,但最安全。 蒲公英传令转移。他们出镇一直往北,于国起说,杏树园在南,咋往北走。蒲公英不语。大约走了四五里,蒲公英说,我们就在这里分手,你们出关,早去早回,十天后我派人和你们联繫。上路吧。 十天过去了。八路军隐蔽在昌黎北的五峰山、长峪村。蒲公英带着警卫员亲自到杏树园村和于国起联繫。 杏树园,群山环抱。村头一条弯曲而光洁的山皮土路,直通昌黎县城的北门。从北边上去就是蔡水洼,再上去就是水岩寺,再上去就是娘娘顶。往西就是凤凰山,东有馒头山。娘娘顶学名叫仙台顶,有东西两座峰,东峰耸翠,西嶂排青。西峰的半平台上有韩文公祠。国家不太平,游人也没有几个,冷落了监察御史韩进士。山里的沟沟坎坎到处都是果树。脚下一条沙河通昌黎西门外,南汇饮马河入渤海。 蒲公英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于国起的家。于国起叫道,区队长,你亲自来了。屋里坐着那位熟人,穿老羊皮袄的。他说,我们走了三趟,影响面可宽了,口外好几个县,青龙、绥中、建昌、凌源,八路军没到过的地方,就靠他们一传俩,俩传仨传的。现在,都用驴驮子,发展到一千多人,一千多头驴。口北老百姓欢迎我们这支运输队。 蒲公英说,好啊,我派一个连护送。 于国起说,眼下粮食都卖出去了,可是,布还没有买到。乡村集镇冷不丁地就没有卖布的了。可见是一个令。 蒲公英说,那就进城买布。我去。 口外人说,还是我去吧,我们口北的事,咋让你们冒险。 于国起说,啥口里口外的,都是中国人。这事你不能去,你的口音一张嘴就露陷;你呢(他拍一下蒲公英),是头雁,我们都仗着你撑腰呢。你俩去都不中,必须我去。说着他进里间打扮一回,出来变成了一个天津老客,皮袄、马甲、水獭帽子。骑着毛驴上路。今天毛驴也变得花哨,新姑爷一般,新笼头挂红缨子,新驴蹬新座鞍,一串铜铃驴脖子上挂,鞭子一扬,毛驴就颠起来,一颠三响,哗呤呤,哗呤呤,几蹿就进了昌黎县城,在南街的裕隆布庄门口拴了驴,他进去说,我见郝掌柜。栏柜里郝掌柜抱拳说,先生,贵干? 于国起说,我买500匹三燕白布,500匹兰司林。送到城东果园于用中处。 郝掌柜答应,于国起付了一半货款说,那一半货到结清。 顺利成交,于国起出城直奔果园(北平产业研究所华北农事实验场昌黎分场)。于用中说,叔,你来了。吃了午饭再走吧。 屋里有一个陌生人,于国起拉侄出屋外交代了买布的事,就匆匆回去带驴驮子驮布。 这个陌生人就是白兰雪。她说,你家离这不远?于用中打了午饭说,不远,四五里地,城北杏树园。他们吃饭的时候,郝掌柜亲自押车送来了布匹。于用中说,我叔马上就回来。卸了车,进屋用茶。郝掌柜说,我等他结帐。 说话间,一阵吵杂,昌黎警察局七八个警察秘密包围了果园的红房子,扣了郝掌柜及布匹。扬言没有警察局徐局长的命令不准动。于用中机灵,一看就明白,警察拿布当诱饵,是抓买布的。于是他拉白兰雪在僻静处说,拜託了,我脱不开身,请你快到我家给我叔送信,叫他千万别来,这儿有麻烦了。 白兰雪推起一辆自行车到果园的北门,就被警察拦住。 8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82) 杨总编分娩杏树园 碣石山电波连延安 果园没有围墙,只是木桩架刺弹圈的。所谓的门就是个豁子。门口只有一个警察,白兰雪说了六马车小话才放行了。她一竿子就扎到了杏树园。 杏树园村小,户少,大人孩子牙都知道一村人的姓名,白兰雪推开于家木栅栏门说,有人吗? 在屋里的于国起听出是生人声,忙给飞毛腿蒲公英及口北老客使眼色进套间躲避。不等请,白兰雪就进来了说,大叔,不好了。警察扣了布,你不能去了。要命不要布。在里间的蒲公英咋听着耳熟,从门帘小缝一看是白兰雪就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拉住白兰雪的双手,恐怕她跑了似的。白兰雪涌出眼泪说,我以为盘山多远,见不到你了,不想,近在咫尺。我可真想你,你们。蒲公英说,我可不,是我姐逼我要人。中了,可以把你还给我姐了。 一席话,把于国起闹蒙了,忙说,咋回事。 第277页 蒲公英说,以后再说,眼目前的是拉回布,那是口北老乡的血汗钱,不能白餵了警察。 白兰雪听出布的分量,说,给我一个连把布抢回来。 蒲公英说,一个连目标太大,擒贼擒王,我进城拿警察局长,啥都解决了。 于国起说,局长姓徐,叫徐中三郎。头顶生疮,脚尖流脓,坏透了。 蒲公英说,他是日本鬼子? 于国起说,不,他是中国人,追时髦呗。我们昌黎的口音山三不分,都管他叫中山狼。 蒲公英说,好,现在我们就进城捉狼。回头叫警卫员告诉一连长在后两山接应,驴驮子队也在两山等候。 蒲公英、白兰雪、于国起三人化装进了城。忽然,发现西花园县衙门口进出的人们络绎不绝,一打听是县长老爷五十大寿。中山狼一定在里边。白兰雪在外接应,蒲公英约于国起一同进去。于国起说,我去?连个带响的都没有。蒲公英说,你只管指认。于国起说,门口还有岗呢。蒲公英说,你脑门上也没有帖,怕啥? 二人混在祝寿的人群进了县衙,可就是没有找到徐中山狼。他们等到天黑,也没有狼的影子。于国起急得冒汗,蒲公英说,我们不能傻等,走。于国起说,往哪走?这是啥地方,狗的衙门,兴进不兴出。必须等到散了席。蒲公英说,那得等到啥时候,黄瓜菜都凉了。走。 他们来到席外的走廊,蒲公英伸手摘下一个大红灯笼,一走三晃地来到门口,蒲公英向岗哨晃一下红灯笼,嘴里含着舌头说,喝,哥们。于国起向门岗苦着脸说,我们这位爷,酒量不中,盖房子没柱脚,硬挺。你看看,醉成这样。 他们打着哈哈出了县衙,白兰雪问,咋样?蒲公英说,走,我们到警察局找他。于国起说,警察局在南门外。 蒲公英拎着红灯笼,一路照着,装作醉醺醺的样子出了城,来到警察局门口,蒲公英一举红灯笼对门岗说,我是县长派来的,请徐局长赴宴。 门口一闹腾,门房出来一位管事的,蒲公英拉住那位的衣领说,县长的五十大寿的喜宴,就缺你们徐局长,他到底干什么去了,县长发了火,派我来请。 那位有短儿地说,宋家楼(妓院)来了一位雏,徐局长就好这一口,他是宁吃鲜桃一口,不吃乱杏一筐。他一准在那儿,你再麻烦一趟。 蒲公英抱怨一声走开了。他们在妓院也碰了钉子,人家说,中山狼去大烟馆了。可是,烟馆的人说,局长刚走,可能是去鸿兴饭庄。 昌黎的鸿兴饭庄就在南关东西那条繁华的街中道南。楼下有澡塘子、戏园子、饭馆子,楼上是旅馆。进门一问,徐局长在,在38号房间。他们三人腾腾上了楼,推门进去。一个人正蒙头睡大觉呢。于国起掀开被子说,就是他。蒲公英上前把中山狼揪下床来,白兰雪刷利地缴了狼的枪。 徐中山狼说,你们是什么人? 蒲公英说,我们是八路军。 中山狼不听则已,一听就吓得骨酥,拿哭腔说,要枪,有,有,多给几支。 蒲公英说,你不用害怕,今天先不杀你,也不要枪,只请你办一件事。 中山狼说,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蒲公英说,这说话不方便,走,到外边说去。 于国起和白兰雪一边一个架走了徐中山狼,仿佛局长喝醉了,用人搀扶着下了楼,出了饭庄的大门,没人敢问徐局长贵干。他们一直向东,蒲公英断后,街上的灯渐渐稀少了。过了用庚子赔款建起的汇文中学就是果园了。这里一片漆黑。警察们大吆小喝地问口令。蒲公英的枪口使劲顶住中山狼的后腰。局长说,***耳朵塞鸡毛了,听不出来是我?警察们都哦的一声说,是局长大人驾到。 蒲公英又在中山狼的后腰上使劲。狼说,集合。 十几个警察都规规矩矩地站得笔直。蒲公英又用了力,局长说,听口令,立正,枪放下。警察们纳闷,局长今天是咋的了,喝多了?可是,局长放个屁也得听不是。他们都乖乖地把枪放在地上。白兰雪熟练地摘下每支步枪的枪栓。警察们才醒过了一点。可是,为时已晚,局长在人家手里,活没辙。白兰雪看住狼,蒲公英向警察训话之时,于国起和郝掌柜结清了帐目。郝掌柜说,布匹都在两辆车上,一寸也不少。于国起说,车,我借用一下。郝掌柜一口答应,就匆匆告辞。 于国起出屋和蒲公英点头,一切就绪,蒲公英对警察们说,走,送我们一程,路上谁敢扎翅,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就成全他。背着你们的枪,走。 警察们瞅一眼局长。徐中山狼说,别看我,听八路老爷的。 警察们扛起没有枪栓的步枪,护送两车布匹上路了。可巧,到了渟泗涧就遇到了一股治安军巡逻队拦住了去路。蒲公英用力顶一下徐中山狼说,到前边去。 他们出现在巡逻队的面前,一股强烈的手电光照在中山狼的脸上,巡逻队长马上立正敬礼说,哦,是徐局长啊,这么黑了去哪? 中山狼说,去河西张各庄据点送军饷。 巡逻队长说,两山那边不安静,老是听见驴叫,小心,局长大人。 中山狼说,少见多怪,两山养驴的户多,男恋女儿,驴恋群儿,一头驴叫,全庄的驴都跟着大叫。我们开路。 黑灯瞎火的,巡逻队没有看出破绽来。蒲公英他们一出熘就到了两山村。八路军一连长向蒲公英报告一切正常。蒲公英说,按原计划办。于是,口外的老客们麻利地卸布匹装上驴驮子。蒲公英派一个班把徐中山狼和十几名警察关进一个庙里,白兰雪收了他们的枪,于国起扒下警察的衣服。口外老客挑选了十几名年轻勇敢的小伙子来见蒲公英。 第278页 庙外,雪花飘。十几名年轻人站成一列。白兰雪发给每人上了枪栓的枪,一袋子弹。于国起发给每人一身警察的服装。蒲公英把缴获中山狼的手枪亲手交给口外老客说,你就是徐局长,他们都是你的卫队。这样,部队照顾不到时,你们自己也能对付一阵子。以后,你们这个运输队都武装起来,那就啥也不怕了。 口外老客说,我们可是老虎添了翅膀,只是我不叫三郎,压他一个点,叫徐大郎。 一句话把大家逗乐了。一连长向蒲公英敬礼,回头命令出发。顿时,一千多驴驮子消失在茫茫夜幕中。蒲公英估计驴驮子走出十几里,才打开庙门,放了徐中三郎和十几个警察们。 于国起说,区队长,我也跟你去当八路军,中不? 蒲公英说,你先在村里稳住脚,机灵点,杏树园就是我们的烽火台,懂不? 于国起说,明白了。 他们分手时,警卫员突然找来说,东卢周来了,还有一个女的,要见你。他们在柳河圈等你。 白兰雪说,是姐来了吧,快走看看去。 柳河圈在昌黎北的万山丛中,在一个老乡家里蒲公英和东卢周打了招唿问,还有谁来了?东卢周说,在西屋躺着呢。蒲公英一惊,啊?她负伤了?白兰雪忙的直奔那女的屋里一看,不是大姐易翠屏,而是《救国报》总编辑杨昭。白兰雪说,哎呀,还是你呀,杨贵妃,你要生太子啊。杨昭腆着个大肚子勉强撑起身子来不忘逗趣地说,好你个白娘子,等我有力气了扒你的鳞。 东卢周跟过来说,杨昭同志要临产,你们给她找个安全的地方坐月子,派一个人照顾。 蒲公英思想了半天说,有了,就去杏树园。那是我们的隐蔽区。杏树园村背靠娘娘顶,西接翠屏山,东连五峰山,离县城四里多地。是鬼子的治安区。他们觉得八路军再大胆也不敢到那里活动。村民居住分散,二三百户人家,散在碣石山坡十几条的山沟里,东一家,西两家,家家的房屋都淹没在果树林中。杏树园家家都种花,有花窖,都挖在山坡、幽谷中,遇有紧急情况,可走可藏。 东卢周说,那里有堡垒户? 蒲公英说,有,有,于国起。这不,他刚交的入党申请书。说着掏出一张毛头纸,交给老周说,请上级党考察。 东卢周说,走,你领我到杏树园走一趟。 蒲公英说,天亮了就去。 白兰雪说,现在就天亮了,我也去。 杨昭说,不,小白,你陪我一会,我有正经事,请你帮忙。 老周和蒲公英去了。屋里只有两个女人时,白兰雪说,你要我帮你生孩子,我可是没经验过,也没见过,我可不知道从哪儿下手。杨昭说,生孩子不用你,我是妇产科毕业的。有另外一件事求你。白兰雪说,求可不敢当,说吧。 杨昭坐正了身子,似乎话很长,要从头说起,她说,我从军区带来一部电台…… 白兰雪一听就跳下了炕说,我发过誓,今生今世不摸电台,不想电台,不看电台,不靠近电台,不沾电台的边儿,不…… 杨昭拉住白兰雪的双手说,小白啊,我理解你的心情,人这一生不怕敌人瞧不起,就怕自己人不信任。自你豁然醒悟,弃暗投明,经歷了那么多次的磨难、艰险,已经证明你是靠得住的。你有很多次机会逃跑、藏匿,脱离八路军,可是,你没有。我一百个信任你,政委也信任你,司令员也信任你,总之,是你的一举一动解放了你自己,自己解放自己,才取得了自己人的信任。 白兰雪说,杨姐,你是第一个向我说如此感人肺腑的话的八路军首长,你说得轻松自如,可是,对我重如千斤。多少日子,蒲公英一句这样的话也不说,好也不说,歹也不说。他只让我感到他的信任,就是不宣布。我经歷了那次生死抉择,又经歷着灵魂的生死抉择。你不知道不被自己人信任的滋味。所以我那样仇恨电台。给我带了厄运的就是电台。 杨昭说,我没想到,电台一个词就把你激火,一跳三丈,下边的话我是说呢还是不说? 白兰雪说,你呀,你的话让我火,又让我心里发痒,小猫扰心。你真会得弄我。说吧,你不说,我睡不着,吃不下。 杨昭说,我生孩子期间,不能中断消息来源,我请示了司令员,从缴获的电台中挑了一苍能好的,我就带来使用。可是,我不会操作,自然就想到了你。我就是想收听延安电台的广播和新华社的消息,以及美国旧金山电台的英文广播。从中了解国际动态和战争变化。 白兰雪说,那我只管记录收音,不管发报。 杨昭说,好好,答应就好。记住,延安电台的代号是xncp,新华社的代号是csr,一旦我分娩出了事,你就代我直接向报社国际版编辑通报消息。 白兰雪说,我现在的工作交代给谁? 杨昭说,不用,只借用一个月,满月以后,你就把我教会了。 她们说话间,东卢周、蒲公英回来了。后边跟着杏树园的于国起。他们相互认识之后。杨昭说,怎么隐蔽,你拿主意。 于国起说,长峪山村有我一个姐,姐夫姓曹,一家很早去了东北,你在我村住就说是我外甥女,刚从东北回来生小孩,怎么样? 杨昭说,中。 于国起说,走,驴就在门外。 第279页 白兰雪扶着杨昭出门上驴,白兰雪要跟去。于国起说,你们谁也不能跟去。人交给我了,你们放心。有我在就有她在。 杨昭拉住白兰雪小声说,你隔三差五地看看我。我跟老周说好了,我走了你就把我委託的事办好。 小毛驴打着响鼻上路了。老周交代说,向道同志,近一个月你们不要到远处活动,杨昭的安全你负责。 蒲公英说,中,中,她若难产可怪不得我。 白兰雪碓一拳蒲公英说,说啥话呢,女人生孩子是一难,口上留德,别咒她了。 他们望着杨昭消失在黑洞洞的山路里,不觉一阵空虚。杏树园安全吗? 杨昭到了杏树园是早晨了。 深冬,杏树园的早晨美丽极了,背后的大山,脚下的昌黎县城。她就要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生孩子,美在险中啊。 杨昭在于家住进一个僻静的房间,向阳、暖和,没有枪声,于家婶子日夜照顾,无微不至。几天过去了,平静得如同医院的产房。 家里多了一位新成员,随着临产的日子日益迫近,于国起心里紧张,表面和平常一样与山里人交往。一天他从山上回来,在街上看见一堆人窃窃私语,他走近时,却戛然而止,人们打着哈哈散去。他回到家,老伴说,村里人瞎呛呛,说咱们从来就没有这样一个外甥女,说话口音也不对。这可咋整啊?于国起说,你莫慌,多长耳朵就是了。从此,于国起夜间不睡,一宿一宿地打更。 杨昭觉病的这天,保长突然被警察捉进了县城警察局,中山狼徐局长亲自拷问,他拿着皮马鞭子蘸了水,厉声问,杏树园屁股大的地方,来了生人你不知道,你这个保长是怎么当的?你说,姓于的他家那来的外甥女? 徐中三郎前不久吃了哑巴亏,因为牵连八路军,不敢向县长禀报;怕同僚说他无能,又不能和知己倾谈。这股火憋在心里没处发,今天可有了一个发泄的对象。他自己也化魂,那个布商郝老闆说那天买布的就是杏树园的人,难道真的灯下黑?于是,他吓了一身冷汗,传令整队,去杏树园。 警察一出北城门,在杏树园村头的眼睛就看见了,马上飞报于家。于国起马上隔着产房窗户报告了杨昭,咋整?快转移吧。围着杨昭团团转的于家婶子不管杨昭答应不答应,忙说,你快去备驴。 杨昭一次次地阵痛,于家婶子掀了被子一看说,我的妈亲呀,孩子都露出了头。 窗外于国起说,驴备好了,马上走,我进屋去了。 杨昭说,进来吧,啥时候了,还避讳什么? 于国起没见过女人生孩子,今日见了世面,可是,他和孩子一样着急出来快走。于家婶子生了一辈子孩子却没有接过生,孩子露了头不知从哪儿下手?是挤?是压?是推?是拉?使不上劲,帮不上忙。两口子干着急。 8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83) 渤海边白兰求花鞋 黑石洞翠屏施绝招 山下边传来了警察们的吵嚷声,危险渐渐临近。生孩子的月里兔杨昭做出了惊人的举动。她一手半撑起身子;一手托住孩子的头,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一颗明星出世了!一个红彤彤的男孩子被掖了出来,伸嘴咔吱咔吱咬断了脐带。于家婶子接过个血孩子包裹起来。于国起拿被子连人带血的胎包一起裹起来抱到门口,上驴;于家婶子抱着孩子跟随,迅速上山。 他们前脚走,后脚警察就到了,中山狼一个令,追,接着就是枪声,瞄着人影开枪。在山里奔跑的驴,把杨昭都颠得散了。于家婶子跑得喘也捨不得放下孩子。于国起要驴跑得快,又要驴走得稳。枪声越来越近了,迎面跑来了蒲公英、白兰雪和一个连的八路军,他们才喘了一口气。 一棵草蒲公英说,白兰雪你带一个班掩护杨总编转移,其余的,准备战斗。 白兰雪点了一个班的兵力,把杨昭从驴背上换到担架上,于家婶子抱着孩子骑上驴,气好出也喘匀乎得多了。杨昭有心思要看孩子。白兰雪说,我替你看了,又白又胖,又结实的大小伙子。出发。 路上,一窝蜂白兰雪给杨昭擦擦汗安慰说,杨姐,坚持住。 杨昭说,大事办完了,还有什么不能坚持的。 白兰雪问,有名字了吗? 杨昭说,那顾上了,落草就跑敌情。 白兰雪说,就叫敌情吧,永远牢记有敌情。 杨昭说,好吧,就叫这个名字。 他们一路平安地转移到一个叫黑石沟的山村,这里新建了一个秘密的后方医院。伤员不多,一阵风易翠屏在村头等候多时了。他们一到,就被一阵风领进一个老乡家里。杨昭从担架上移到热乎乎的热炕头上,她打发了男人,又一阵风打来热水,给杨昭刷洗干净,从血葫芦里移到干松的被窝里,重新洗了孩子,包紧包利索,服了半粒回炉正心丸,就交给杨昭搂着。又惊又累的杨昭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八路军坐月子,村里人都新鲜。慰问的络绎不绝。送鸡蛋的,做小米粥的,炖鸡汤的,也有送猪膀腿下奶的…… 杨昭醒来的时候,白兰雪拿着一大扎子收听来的新闻记录,坐在她的身边说,这都是新华社的消息,只有一件是旧金山广播的新闻。 第280页 杨昭说,快念给我听。 白兰雪说,1941年12月7日日本海空军袭击了美国西海岸的珍珠港太平洋舰队基地,美军损失惨重,炸毁美国18艘战舰,260架飞机。珍珠港一片火海,死伤人员无数。那是个星期天,日本人就是钻了美国人休礼拜天的空子。次日,美国对日宣战。从此爆发了太平洋战争。日军占领了马来亚、新加坡、缅甸、菲律宾、印尼、关岛等许多岛屿,其他消息你自己看吧。 杨昭说,谢谢你,继续收听。 白兰雪说,我已经教会了他们,让他们干,有问题我包教。 说话间一棵草蒲公英回来。杨昭说,战斗激烈吗?我们有伤亡没有?为我牺牲,我心里不安。蒲公英说,几个警察不够我们打,其实枪一响警察就属兔子的,跑的没影儿了。杨总编这次遭险都怪我,心血来潮把你安排在那个没有把握的杏树园,结果出了这么一场大惊,叫你受了苦、吃了害,差一点丢了两条性命。一旦出了事,我,我,我咋向姚政委交代?杨昭说,事情都过去了,我和我的儿子都闯过了这一关,还说什么呢?敌情,敌情,你得谢谢易叔叔,白姑姑。 门帘一挑进来了滦东地委书记周汉人和易翠屏,老周莫名其妙地问,有什么敌情? 大家哈哈一笑,杨昭说,没有敌情,是我儿子叫敌情,为的是将来他长大了不忘国家之危,不忘生存之忧,不忘人性的堕落。东卢周带来了司令政委的电报慰问。杨昭说,我们的电台和司令部联繫上了?白兰雪抿嘴一笑。杨昭拍一下白兰雪的手背要说感激的话。白兰雪捂上他的嘴说,别说了,人家笑话。把我捧晕乎了,我可下不来台,我还有廉有耻,让我们活一会儿吧。 杨昭说,你说的我们,还包括谁? 易翠屏说,你们别捣动哑谜了,说正经的,乐亭有一批伤员,向道你们把他们接回来医治。 蒲公英说,今晚动身。 老周说,还有尖兵剧社的文艺家刘管,送他们去路南活动。路南是平原,不容易隐蔽,你们必须在夜间行动。最难的是过铁路封锁线。铁路沿线炮楼多,敌人的游动哨多,你们要加小心。 肩负接伤员及护送文艺家刘管的蒲公英和白兰雪带着两个连出发了,天亮到达龙家店隐蔽,想辙过封锁线。蒲公英、白兰雪坐在房东的炕头上拉家常。一个女八路进家,姑娘媳妇也不迴避,出来和白兰雪说笑,约白兰雪去赶集。白兰雪说,好啊,马上去。房东说,你就穿这身衣服去赶集?白兰雪说,咋啦?房东说,这儿离犁弯河车站不远。鬼子在车站建了炮楼,挖了深沟。可是,游击队常在这一带活动,打炮楼,扒铁路,搅得驻昌黎的大鬼子不安宁,连撤了两个车站站长,还是无济于事。大鬼子又调来了一个日军曹长当站长。这个鬼子叫板哲,会说中国话,常化装成老百姓赶集来,搜集八路军游击队的活动情况。蒲公英问,今天他能来吗? 房东说,集集来。他买东西不给钱,他一准踅摸吃的来。 蒲公英说,中,我们去赶集。 蒲公英、白兰雪带着警卫员化装成农民和姐妹们去赶集。白兰雪问姐妹们,板哲长的什么熊样?姐妹们说,他呀,咋扎箍也不像个人样,比人两经,一眼就看出来。 集上,赶集的人还不少,不说络绎不绝,也是川流不息。除了军火卖啥的都有。市场上货最多的是松笼,是松树长的小灯笼状的褐色果。这东西山上有的是,易燃,禁烧,可当引柴。蒲公英蹲在一个卖松笼的面前,讨价还价,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留心那个日本鬼子的出现。 懒洋洋的日头半竿子高了,一个身穿黑棉袄头戴旧礼帽的人从东走来,他东张西望,鬼魔三道的。姐妹们伏在白兰雪耳边说,就是他。白兰雪立即通知了蒲公英。说话间,板哲已经走过来。蒲公英站起身来,从后拍一下板哲的肩膀说,板哲先生。 板哲顿时一震,回手就掏枪,警卫员手急眼快,一抖就缴获了敌人的枪。蒲公英撩起衣襟露出乌黑瓦蓝的盒子枪说,用不着动那个,我这儿有。 板哲说,你是什么的干活? 蒲公英说,我的,蒲公英的干活。 板哲登时吓瘫了。蒲公英说,今天我不杀你,只要你做一件事。板哲吓的不会说话了只是连连点头。蒲公英说,我们要过铁路封锁线,你给个方便,否则…… 板哲说,八路老爷的过路,大大的中,大大的中。 蒲公英说,走吧。于是他叫板哲给守炮楼的治安军写信,说是站长板哲要视察炮楼,都出来迎接。蒲公英派人送去。白兰雪通知部队准备转移。 蒲公英和白兰雪架着板哲就像他的忠实保镖来到了炮楼的吊桥外,治安军放下吊桥,唿啦啦徒手跑出来列队欢迎。治安军连长慌张跑步立正敬礼报告,请站长训话。 在板哲训话之时,八路军从容地进了炮楼,像拿自己的武器一样取走了枪枝弹药。治安军们睡醒了才明白,但,不敢动,干瞪眼,活没辙,眼瞅着八路军大部队过封锁沟,过铁路。 蒲公英说,板哲先生,送我一程,还有你,连长阁下。 他俩无奈,送八路军到了路南的晒甲坨,警卫员抽出枪就要枪毙这两个敌人。蒲公英拦住说,放他们回去。 板哲和治安军连长听了个放字鞠躬就往回跑,怕蒲公英变卦。 第281页 警卫员问,区队长,咋放虎归山? 白兰雪说,这还用问吗?我们的任务是接伤员,留一手回来过封锁线。 蒲公英说,他们不是虎,是猫。我们没烧炮楼,没砸火车站,他们就不会向他们的上司报告,我们就可以利用他们的侥倖心理。 警卫员说,敌人以为我们还从这里过封锁线吗? 蒲公英说,那是敌人的想法,可是,我们就是从这儿过,这叫出其不意。 部队在一个叫新集的镇子和两位艺术家分手。一个老刘;一个老管,并称刘管。他们要在这一带联络抗日的知识分子。蒲公英说,我们去赤崖接伤员,有紧急情况到那儿找我。说完乘夜出发了。 刘、管二位并称的艺术家都是尖兵剧社没鬍鬚黑髮的艺术尖子,他们刚在新集落脚,区长、区妇救会主任就向他们推荐镇上一个女学生,原本她在县城读中学。自她在娘肚子里就指腹为婚,许配了人家。她书没念完,婆家就要娶媳妇,说是女婿病入膏肓,要娶妻沖喜,才能起死回生。这是拿妇女当什么了?因此她要逃婚,当八路军抗日去。妇救会主任说,她形象好,年轻,有文化,参加你们剧社工作最合适。刘、管求之不得呢说,欢迎,欢迎。 一天,这个叫张洛的女学生来报到。她穿一件兰旗袍,黑皮鞋,拎个小包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她喘着气说,快,帮个忙,救个急,我婆婆追来了,要我回去完婚。 老刘老管心生一计,请老乡套马车,把张洛送到赤崖去。刘管坐地掩护。张洛刚出村,她婆婆就到了,向刘管要人。他俩晓以大义,说青年人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走的是光明大道。她婆婆泥腿得很,说出大天来也不中。一直蘑菇到天黑。他们使出了一个偷梁换柱之计,故意向北背着赤崖的方向转移,甩掉了婆婆再向东南扎,天亮才到了赤崖与张洛会合。 此时,部队也准备好了担架,就等着伤员到齐就出发。第一批伤员到了。送伤员的还是八区队的马勺,带来了丁大炮等8名伤员。白兰雪安排伤员进了屋子暖和暖和,就挽着马勺的胳臂来见蒲公英。可是,蒲公英发了火,瞪着白兰雪吼道,在伤员面前摆什么谱?早跑着看丁大炮去了。 一个老乡的小屋,捲曲着丁大炮。蒲公英说,我说大炮,你咋弄成这样? 紧随而来的马勺说,有一次敌人扫荡,我们八区队向海边转移,可是,敌人穷追不捨,就在海滩上发生战斗。天冷,战斗十分激烈,一直打到天黑。海边没有人烟,我们一天没吃东西,夜间更冷了,小西北风颳得贼响,我们受不了,就把身子埋在沙滩里。天亮时,敌人撤退了。我们勉强从沙滩里爬出来,伤了不少战士。老丁就是冻伤了腿。乐亭二瑞(刘子瑞、张盛瑞)给请个郎中,他说,药王爷摆手,没治了,必须锯断双腿,才能保住性命。这可咋整? 蒲公英说,老丁,坚持一下,我们马上走。 八路军一队人马走到泥井附近天亮了,就在一个小村子宿营。他们刚吃了早饭泥井据点的敌人就来袭击。蒲公英和白兰雪在房顶上指挥机枪班射击,蒲公英说,白兰雪,你通知那位张洛,我们随时准备转移,别把她丢了。 白兰雪跑到张洛住的厢房屋子,叫道,张洛,快到正房屋来,和大家一齐。可是,屋里没人应声,屋里空空如也,人呢?白兰雪掀帘子进屋低头看时,逗死人。原来她蒙着棉被猫在炕沿底下筛糠呢。她以为房上的机枪是敌人打过来的。白兰雪拉她起来跑到正房屋时,说着大家都笑弯了腰。 战斗一直打到天黑,蒲公英带队突出重围,不向滦河南转移,而是出奇兵向北昌黎县城的方向挺进。后半夜了,部队行进到距离昌黎七八里地时,隐约听见了火车的鸣叫。接着部队跑步前进,他们以为要过铁路封锁线,可是,部队却和铁路平行前进。抬着担架的战士们都气喘吁吁,又渴又累。张洛和老战士一样不时地传递口令。但她可真的跑不动了,偏又跑丢了鞋。她赤脚又跑了二三里,幸好部队在一个村子里休息。她一瘸一拐地走路,白兰雪发现忙问,你的鞋呢?白兰雪二话没问,她一纵身飞进一个人家的院墙里。深更夜半,屋子里还点着灯。原来这家死了人,夜半守灵。白兰雪来到灵前给死者行了礼,不想打搅转身就走。她走到门口,老乡追出来问,女八路同志,有什么为难的事吗?尽管说。军民是一家。白兰雪说,我们有一位女同志跑丢了鞋,可是,你家有不幸的事,我不知道,请原谅。老乡说,同志你稍等。说罢翻身进屋很快拿出一双女鞋来。白兰雪没有细看,拿回部队就给张洛穿上,挺合脚。 这时,又和敌人接上了火,张洛穿着新鞋参加战斗格外地精神,抬担架,为战士送水送饭,在街上跑来跑去,登梯子上房下房。天亮了大家才发现张洛穿的是红绣花鞋,十分显眼,在战斗间隙战士们笑着说,呵,剧社的同志真行,打仗还穿戏装。指挥打仗的马勺说,不要笑,眼盯着敌人。回头她抱怨白兰雪说,你给她找了双啥鞋呀?扰乱军心。 白兰雪说,冤枉,那家死了个姑娘,我不知道啊。不会是一双死人鞋吧? 马勺说,就是一双死人鞋,我是当地人,这的风俗我知道。姑娘死了就是要穿嫁妆。 白兰雪说,啊?可别告诉张洛。 第282页 蒲公英指挥突围,顺利地通过了封锁线到达路北五峰山黑沟医院。伤员们都安排在半山腰的一个大庙里。周围村民们闻讯都忙活起来,做饭的,烧水的,送被褥的,送信的带路的。 易翠屏一个个检查伤员的伤,大都是冻伤,有冻掉了脚趾的,有冻烂脸的。最严重的是丁大炮的双腿全部冻伤,肌肉组织坏死,已经是两条干瘪瘪不会动的黑大腿了。她捏了捏,都没有知觉了。马勺问,你也要锯掉他这两条腿吗?易翠屏沉思片刻说,不,我能治。 易翠屏开了药方,派人秘密从城里抓了三副汤药。马勺、白兰雪按易翠屏的吩咐,把药放在脸盆里加足了水,放在大锅里蒸。又从老乡家里要了仨萝蔔咸菜,叫丁大炮吃下去。他吃了俩就渴得嗓子眼冒烟。这时,药已经蒸好,端来一大盆,丁大炮饥渴难忍,见了水东西端起来就喝,一口气就喝了多半盆。又用蒸药的水泡棉被捂上大炮的俩腿。过了两个时辰又喝了第二次药。下午大腿就鼓起来了。 马勺乐得掉下眼泪,大炮也增加了信心。接着又喝第三次药。一天一宿大炮喝了三脸盆汤药。第二天,掀开被子一看,就连脚趾都鼓了起来。 易翠屏说,没有事了。 马勺抱住易翠屏哇的一声号啕大哭,你还了我一个大炮。 又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大炮从有了知觉到能动到下炕拄拐走路了。其他伤员也都恢復了健康。大家兴高采烈之时,忽报有敌情。易翠屏不慌不忙地对蒲公英说,向道,你处理一下。 蒲公英和白兰雪带一个营的兵力迎敌。他们走到正明山的碑岭沟时就和敌人接了火。其实敌人不过一百,十几个鬼子,徐中山狼带20几个警察和一个连的治安军。蒲公英命令打,打算包圆这股敌人,可是,一交火敌人就逃之夭夭了。 84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二卷 一棵草 (84) 殷总监视察迁安县 鹿地君强攻杨店子 逃到城里的警察局长徐中山狼立马向县长报告,八路主力已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活动,这还了得。县长立即向渤海报告,昌黎发现八路主力。道尹大叫驴刘仙舟做不了主,立即向华北临时政府主席、治安军总监殷克唐报告,发现八路主力在滦东活动。钱串子殷克唐也不敢做主,立即向在北平的北特警赤本三尼司令官报告,八路主力在东部活动。赤本三尼连夜赶回渤海,拼凑了一个巡视团,立即出发巡视东部。 巡视团出了渤海,经丰润往东行,在滦县的野鸡坨打个尖继续北行,渐渐地把平原甩在身后,淹没在山峦起伏的丘陵中。巡视大军在山丘中忽隐忽现,殷克唐计划晌午头上到达迁安县城。可是,路上七事八事一折腾,就晚了两个时辰。清明时节,路边的山丘子上的坟头下烧纸的纸钱灰打着旋的飞扬。不时地传来女人们依依的哭声。她们边哭边数落,不是哭死人,倒像哭活人。给赤本三尼、殷克唐的巡视团添加了一抹凄凉。午时过了,殷总监早被周围悲怆的气氛所笼罩,心头一寒,打了个冷战,他惊恐地叫道,刘韬,刘韬。 金丝猴刘韬拍一下马屁股,赶上殷总监说,大人,我在这儿。 殷克唐说,注意警戒。 刘韬说,是,大人。 忽然,一阵风过后,在巡视团队前就隐约出现一条醉汉,他边走边唱四大舒坦歌: 穿大鞋, 放响屁。 坐老牛车, 到老丈人家去。 殷总监吩咐,什么人如此放肆,抓来问话。刘韬纵马追上时,却不见了人影。刘韬回禀说,大人,怕是路上不太平,回去吧。殷克唐说,你真是土命人心实,庄稼佬儿有话,听拉拉蛄叫唤还须不种地了。走。 巡视团又走了一程,忽听从左侧的山丘里传出那醉汉唱的四大宽绰歌: 铺着地, 盖着天。 大海里洗澡, 枕着山。 晌午歪了,日头很毒。巡视团个个又热又气,什么人吃了豹子胆,敢把北特警司令官、殷总监不放在眼里。殷克唐派了一个班的士兵捉拿唱歌的醉汉。可是,这一个班进了山,肉包子砸狗,有去无回。殷克唐可就毛了,顿时,冒了一身冷汗。那也得瘦驴子拉硬粪,强支巴着往前走。不知不觉地就拐进了一个狭窄的山谷。殷克唐惊恐地望着山顶,叫道,刘韬,刘韬。 这一次,他没有听到刘韬往日勤快的应声,回头又不见了刘韬的身影,他在马上骂道,这个臭小子又跑哪个背旮旯子扇风去了。他大声叫道,刘韬。 刘韬不耐烦地说,我在这儿了。 回应他的比刘韬更响亮的是密集的枪声。顿时大乱,死的伤的没法统计。殷克唐立刻想到是遭到八路军的袭击。可是,却不见八路军的影子。殷克唐命令撤。他狠狠地抽他的马,可是,马犯了大菸瘾,东倒西歪,莫说鞭子赶,就是刀子扎,马不但不走,还就地卧倒了。这是咋回事?其中奥秘,只有马知道。 殷克唐不是行伍出身,不会逃命。就在他着窄的时候看见了刘韬,一跃身跳到刘韬的马背上,丢下了赤本三尼,一口气逃进了杨店子据点。 这是个大据点。有城墙,有城门,高处有炮楼,低处有暗堡。守据点的是治安军第20团,团长姓何。正给殷克唐、刘韬摆宴押惊之时,忽报一个日本军官叫门。何团长请示了殷总监才说,放他进来。 第283页 赤本三尼在小宴上出现,殷克唐惊呆了,半晌才说,我亲眼所见,将军阁下已经灵魂回国,怎么又活了? 赤本三尼不愿意回答这个难堪的问题,他拨开殷克唐刷的抽出战刀放在刘韬的脖子上说,你的良心坏了坏了的,你只顾救你的总监,不管我的安危,你的什么居心?刘韬心里刷凉,后悔晚了一步逃走。殷克唐忙说,太君,我的卫队长没有错,你有那么多卫兵都是干啥吃的?好了好了,你回来就好,快快的咪西,咪西的。赤本翻了刘韬一眼收了刀。何团长吩咐重新上酒上菜。赤本三尼饿昏了,眼睛冒金星。他不顾日本人的体面,一个点地勐吃勐喝,狼吞虎咽,几分钟就哗啦饱了。他吃的快,咽的勐,嚼不烂,咽下去的又反回来,不停地打饱嗝。他吃相丑陋,一抹嘴丫子说,快快的回渤海的干活。 何团长说,太君,忙啥呀,既来之,则安之。迁安可是个好地方啊,栗子就不用说,单说这玩的,就是内八景,外八景。峡谷龙影,灵泉喷玉,都山积雪,这都是绝景。在日本未必…… 话音未落,哨兵报告说,在镇外的树林里有八路活动。 殷克唐一惊手上没了力气,扔了酒杯。赤本三尼哪还有心思游览内外16景。何团长没有同八路军交过火,他倒沉住了气说,二位,何惊慌而至于此?杨店子固若金汤,又有一个团的精兵强将,一流的装备。几个土八路怎奈我何?喝酒,喝酒。 殷克唐说,喝个屁,快派兵护送我们回渤海。 何团长官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去,就命令一个加强连的精兵护送太君和总监回渤海。马弁兼卫队长刘韬餵了马,背着人给马抽足了大烟,他吃了午饭就列队。 殷克唐站在队前说,今天出战不比往常,最要紧的是护送顾问官阁下回渤海。路上机灵点,到了渤海每人奖励大洋十块,出发。 赤本三尼一扬手说,等一等。长城的治安状况,大大的不好。八路大大的有。万一路上出事,你们每个士兵都应当回渤海报告刘道尹,速速增援杨店子。报告者有功,金票大大给。 杨店子的城门一开,就像涌出了一股祸水,赤本三尼和殷克唐裹在兵群里唿啦一下子向镇外跑去。可是,出镇就遭到八路军勐烈地攻击。像爆豆一样的枪声吃掉了半拉连。刘韬护着总监一蹶子就逃回据点。殷克唐下不来马,刘韬扶他下马时,就劲软瘫在地上,顿时,尿了裤子,洇了一地湿。他不由自主地说,好险哪。回头看时,还好,赤本三尼也回来了。不然,真得吃不了兜着走。 何团长待要上前献浅时,赤本三尼噌一下子摞下团长的望远镜,噌噌几步登高,进了最高的一个炮楼,从瞭望孔向外一看,可了不得了。八路军不声不响地向据点运动,他们巧妙地利用地形地物,动作敏捷地向各自攻击的目标迂迴。 赤本三尼一屁股坐下,完了,完了。有一线指望的就是能逃出去的士兵引来援兵了。于是,他命令固守待援。 赤本三尼的指望没有落空,真有一个士兵逃回了渤海,向治安军行营主任渤海道尹刘仙舟报告了赤本三尼和殷总监被围困的紧急军情,请求快速增援杨店子。 大叫驴刘仙舟不顾喘气,立即带着参谋长,命令第101集团三个团兵发滦县。一下子小城兵多为患。集团宋司令和团长们都陪着刘仙舟出谋划策搭救顾问官阁下和总监大人。那些当兵的就抓空到大街上乱钻,爱吃滦县的干炉烧饼和海蟹。外地当兵的不知吃蟹的讲究,当地士兵都笑他们连螃蟹爪子都吃了。外地士兵抹了两腮帮子的蟹黄髮愣地问,咋啦,吃爪子咋啦?忽然,集合号响,才打断了他们关于吃螃蟹爪子的笑料。 刘仙舟坐镇滦县,派101集团宋司令代理他指挥作战。宋司令上行下效,他带兵在离杨店子40里的野鸡坨安营扎寨,坐镇野鸡坨,传令驻迁安县城的21团火速增援杨店子,解救顾问官和总监,不得有误。 21团长怕丢了县城不敢全团出动,只派了一个连去增援。可是,他们到了杨店子外围就被八路军截住,一步也前进不了。眼巴巴地望着杨店子方向,听那激烈的枪炮声。 这一仗打得激烈,一宿另半天了。八路军已经接近据点的核心部位。镇里的小炮楼一个个地被吃掉。赤本三尼命令集中兵力在团部的大大的。殷克唐随着说,保护顾问官。何团长才意识到战局不妙。这两位在此可都由不得他。不然,两条道:一个是熘;一个是投八路。青龙河边上的崔团长就是标杆。咋啦,你能把俺咋啦? 剎那间,空中传来一阵啪啦啪啦的马达声。两架日军飞机在杨店子上空盘旋,投弹,扫射。打得家鸡扎窝;野鸡钻天。子弹鹐得地皮长了一串串的大燎泡。飞机放屁添风,在天上哼哼了一阵子就突儿飞了。它飞到滦县上空,在滦县的刘仙舟长了精神,立即给在野鸡坨的101集团宋司令打电话说,你老宋,按的什么心?咋按兵不动?你忘了没?殷总监敢枪毙俩团长,他也敢枪毙集团司令。 集团司令争辩说,阁下,我们的增援部队在杨店子南翼遭到八路军的阻击。 刘仙舟说,你是木头脑袋,南边受阻,就不会从东边绕过去?今晚我必须见到那二位,你可要好自为之。 宋司令扔了电话,命令一个团沿沙河东岸硬闯杨店子;一个团绕道迁安县城从东直扑杨店子;他留一个团镇守野鸡坨。他对俩团长说,这次出击的目的是把那二位接回来,我在野鸡坨接应你们,去吧。 第284页 顿时,杨店子发生了一场混战。八路军包围了据点的治安军。101集团的两个团包围了八路军。这场混战打得凶,乱打一锅粥,里边的往外打,外边的往里打。当巴间的往里外双打。大炮失去了作用,全凭步枪刺刀手榴弹。八路军一条街一条街地进攻,一间屋一间屋地争夺。相互穿插,没有明显的战线,打出来,攻进去,双方拉锯又抽筋儿。 殷克唐对赤本三尼说,太君,八路军遭到内外夹击,阵脚大乱,我们一鼓作气冲出去是很有把握的。 赤本三尼说,吆西。 殷克唐说,刘韬,备马。 刘韬响快地应声而去,老办法,给马们只过了半截菸瘾就忙着上阵。马们知道刘韬的用心,只是不会说。 20团长集合部队,一个整编团,只剩下了三百人。他们就靠着这点兵力冲出城门,用人堆出一条血路,朝东迁安县城的方向涌去。半路上又遇到八路军的阻击,可巧,那马又犯了菸瘾,躺倒不起。何团长架走了殷克唐。 赤本三尼的马也犯了大菸瘾,那马像中了邪似的歪歪扭扭,眼神直踅摸刘韬,那轻狂百势的意思是央告刘韬快给它来一口吧。可是,马也不见了刘韬的影子。那马失望的眼神充满了对大烟的渴望,瘾得它早把枪声死亡置之度外了。 赤本三尼忙于逃命,不停地用日语吆喝马快快的开路。马是蒙古种,不懂日语。当的一枪,赤本三尼才不喊不叫了,马也倒下了,人也趴下了。一个是瘾的,一个是挨了一枪。 总监跑了,顾问不知死活。当兵的没有了头,马车没有轴,只有瞎撞。结果都被八路军包了圆。只有一个兵躲进灌木丛中,矇混过了八路军的眼睛,他就是刘韬。他现在即怕八路军,又怕赤本三尼,早晚是他的小菜。 他在灌木丛中猫到天黑,听听没有啥动静就钻出来,借着月色辩明方向,打主意去哪儿。可是,穿着这身皮,到哪也是挂幌子。于是,他到白天打仗的地方踅摸便衣。八路军打扫了战场,只有几具尸体,什么也没有。突然,一阵响动,吓得他一激灵,闪身躲在岩石背后,偷眼看时,只见个穿道袍的人在尸体间拨拉来拨拉去,就蹲在赤本三尼的身边。刘韬寻思,就要他这身便衣了。于是,他抽出手枪喝道,举起手来,别动。 那道士缓缓地举起了手,转过身来突然说,这不是刘韬吗? 刘韬一惊,仔细端详可就傻了眼,双腿一软就跪下求饶说,风仙道长,小的刘韬有眼无珠,敢在风仙面前动手动脚,罪过,罪过。 那人正是一阵风易翠屏。刘韬听他叔刘仙舟说过风仙的神话,在风仙的面前哪敢奓翅。风仙随时就在你身边,说无就没,说有就到。身怀奇门遁甲的绝技,潜行匿迹,唿风唤雨,吞云吐雾,反正是惹不起。 易翠屏说,还愣着什么,来,帮我一把。 刘韬遵照易翠屏的指令,把赤本三尼的尸体扛在肩上,赤本三尼太胖,太重,易翠屏也撑不起来。刘韬愣了半天,他想起叔叔欠她一具尸体。他明白风仙要尸体的用途。于是他说,风仙请稍候。 刘韬四周搜寻,看见地上趴着的两匹马,它们不是死,是犯菸瘾瘾的躺倒不起放赖。知马者刘韬也,他掏出怀里的烟土给马点着个泡一熏,俩马打了个响鼻,腾的一下就站起来了。刘韬给马们过足了菸瘾,把赤本三尼的尸体搭在一匹马背上,易翠屏牵着马走了老远,回头见刘韬还在犹豫不决。她说,喂,刘韬,你还愣着个啥,走吧,跟我走,日本鬼子、治安军都不喜欢你,只有跟着我走。我呢,也是个没脚的螃蟹,你来就是个帮手。 刘韬勐跑几步跟上了易翠屏,他说,我会做啥,解剖尸体? 一阵风易翠屏说,打下手总可以吧。说着一扬下巴颏问道,你认识这个鬼子吗? 刘韬说,他是北特警司令兼治安军顾问官赤本三尼,少将军衔。 易翠屏很满意刘韬的回答,她说,我终于能解剖一具日本鬼子的尸体了,我要零刀剐了他,再大卸八块。 刘韬不明白风仙为什么那么恨日本鬼子,说话都咬牙切齿,恨辣辣的。但,他不便细问,只是新媳妇送殡跟着走。 天亮时,他们就到了迁安县三屯营南的景忠山下。易翠屏在前,刘韬在后就沿着近两千级台阶上了娘娘顶。刘韬第一次进入佛地,静得叫人发慌。微风吹过,椽子头上那些惊鸟铃,嗡拉嗡拉乱响,那叫神籁自韵。日光下,大殿顶上的琉璃瓦光彩夺目,那叫金碧荧惶,耀睛夺目。看来风仙是常客,她没有进大殿,无缘观瞻碧霞元君的国色天香。他俩把赤本三尼的尸体抬进藏经阁隔壁的小屋,平放在一张长方形的香案上,就当解剖工作檯。 别山法师最后一个弟子现任主持为他们准备了早餐。易翠屏顾不得吃,解剖人体是她很久很久的愿望了,今日如愿以偿,怎么也掩饰不住她此时的激动、畅快、满足。他叫刘韬扒下赤本三尼的衣服。易翠屏脱了道袍,身着短衫,腰束紧带,高绾双袖,手握解剖刀,健步走到赤本三尼身边,俯身琢磨从哪儿下刀之时,她奇怪怎么也没有找到赤本三尼的伤口。忽然,发现一颗子弹长在赤本三尼的后脑勺上,半截在内,半截在外。易翠屏不费劲地就拔出了弹头。却奇蹟般地没有流血,只是皮肤陷进一个小坑。她说,好啊,我终于能够解剖一个完整的人体了,至此他就可以回炉正心。 第285页 刘韬说,风仙,没我的事了吧。 易翠屏说,不,走,我们到滴水洞打桶水来。 他们回来的时候都惊呆了,赤本三尼的尸体不翼而飞了。易翠屏一撒手,水桶咣当一声洒了一地。刘韬抽出手枪追了出去,可是,啥也没有看见,只有云雾缭绕。 经歷一回死的赤本三尼甦醒的时候,不知这是个什么地方,凭他狡猾的嗅觉,断定这儿不是他的保险柜,便抱起他显示身份的军装,飞跑出佛门之外,呵,佛还备有现成的佛马,不管是佛的道的儒的骑上一竿子就尥到了保险的渤海,穿戴整齐就奔卑子院飞机场去北平会见冈村大将报告长城治安战糟糕的战局。他在飞机上使老劲寻思,八路军咋就这么大的劲儿,连续吃掉了全副一流武装的治安军几个团?谁也没有给他满意的答案,就命令驾驶员飞回发生过战斗的杨店子上空视察。飞机盘旋了几圈,杨店子的中国大地上仿佛书写着从中国滚出去几个大字。赤本三尼骂道,支那人真没有教养。因为,滚常常同畜生联繫在一起。挨了骂的赤本三尼不脸红,不害臊,遗憾地一直往西飞去。 参照飞禽飞行学来的技术制造的飞机飞越丰润北部的腰带山马庄户上空时,指挥作战的长城军分区司令员鹿地举着望远镜观察飞机的心思、心绪、心态、心境、心肝,在司令员身边的陈老六、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王殿、常汝林、青年马克思都关切地说,快躲开,飞机是狗脸屁股猫脸的,翻脸不认人。 一阵风易翠屏猜出飞机上的乘客就是赤本三尼,这次又让他跑了,逃过了一次给他回回炉的机会。常穿着袍子还会不着亲家?走着瞧,早晚得给赤本三尼吃回炉正心丸。给他们这些好战的人回炉正心真难啊! 机要员三十六个半谷雨从那间有天线的小茅屋走出来敬礼说,报告,军区聂司令来电,问我们关于打治安军战役的战果,报告的数字有没有搞错?要你亲自核对,签字上报。 鹿地说,拿报告底稿来,念给我听。 小谷去不多时,拿几片纸回来,像小学生背课文似的念起来,她说,开展打治安军战役,自1941年11月15日至1942年2月5日,歷时三个月,作战23次。全歼敌2个整编团,大部歼灭3个团,部分歼灭1个团,击溃2个团;共歼敌5千余人,生俘敌中校以下军官2189名,击毙日军官兵528名,击毙治安军551名,瓦解、逃跑、反正2千余名;缴获各种火炮8门,轻重机枪68挺,长短枪2千余支,掷弹筒25个,弹药24万发,电台、步话机6部及其大批军用物资;拔除据点20余处,平毁防共沟数百里。 鹿地说,没错,得得的。说着他拿过谷雨的笔在那几片纸上签了自己的名字,说,再报。 小谷愉快地发报去了。 易翠屏推着鹿地说,飞机还在上空盘旋,万一投下弹来…… 蒲公英、白兰雪也推着司令员躲开。 飞机在马家庄户上空盘旋一圈就向北平的方向飞去。 85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85) 无人区冈村调重兵 一心队杀人割耳朵 唿哧喘气的飞机在北平机场降落。无肠公子赤本三尼少将从飞机上端着谱地走下来,一辆小汽车呜的一声载着他就扎进北平市区。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一张大口就吞噬了这辆小汽车。门口一声唿啸说,北特警司令官赤本三尼少将驾到。接着传声筒把那个森人的声音传进了深宅。 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大将以不寻常的姿态迎接这位打了败仗的将军,他省略了往常的客套,单刀直入地直唿说,你还活着?万幸,万幸。 赤本三尼蔫了,说,我被俘一次,经川岛多方援救,没有死;这次又托天皇陛下的福也没有死。这不能说明我们圣战的生命力。我亲歷所见,治安军的不行,以华制华的不行。 冈村哭丧着脸说,我也看见了,到长城地区,如入苦海。治安军被打得溃不成军。不知八路哪来的那么大的力量。这是以华制华战略的失败。原因之一就是…… 赤本三尼接过话茬说,失败的原因就是我失掉了那只眼睛。致使我看不见八路军在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在干什么? 冈村说,你是说一片白食人蜂? 无肠公子赤本三尼说,对,就是她,她背叛了帝国,背叛了天皇陛下,背叛了我,背叛了川岛,也背叛了她的丈夫牛宜轩。我恨死她了,几次杀她,都没有成功。她是帝国训练出来的谍报高手,杀她真不容易。日本制造的,日本却不能控制。是对日本的…… 赤本三尼想说是对日本的讽刺,可是,在大将面前没说出口。给大将留点面子。 冈村说,失控的白兰雪,她必须死。致人死地不只有一种暴力手段,和平的、绥靖的、爱的、柔情的、戴高帽的、推上车、拉上轿等,都可以致人死地。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赤本三尼说,阁下高见。 冈村说,我回东京向内阁报告华北治安状况。首相很不满意。陆军部又作出了新的整套计划,实行民匪分离政策。我们将协同满洲热河实施这项计划。我在考虑你在这项计划中的地位。 赤本三尼两次逃生的命运已经心灰意冷,他说,我可不参与什么计划了。让我回国吧。 第286页 冈村说,作为帝国军人,没有活着回国的。你就能回国?况且你的食人蜂还在那边,这个棘手的食人蜂留给谁?留给我?她是你的眼睛,是帝国的财富。宁肯毁掉,也不能留给八路。你的明白? 赤本三尼说,我是研究哲学的,我的哲学解决不了战争和食人蜂的问题。 冈村说,不,我就很欣赏你的《论语》加大炮的高论。陆军部就很器重你这样的人才。你更是帝国的财富。 赤本三尼说,我在支那打了败仗。 冈村说,赤本三尼君,你不必自责,这次强化治安失败我应当反省,制定以华制华政策的应当反省。对华北要重新认识,对长城也要重新认识。 赤本三尼不语。参谋报告,师团长们都到齐了。 冈村一拉赤本三尼说,走,你听一听大本营的新计划。 赤本三尼长嘆一声。冈村心情也不好。太平洋战争开战以来,在菲律宾、新加坡进行海空军事较量,谁胜谁负?难说,长城治安牵扯着太平洋海战。他在嘆息中不知不觉地来到会议大厅。师团长、旅团长们都唿啦一声起立。 冈村说,请坐。 赤本三尼和师旅团长们都心理恐惧地安静坐下。冈村说,帝国海军在南方海域同美英作战,我们必须以尽可能少的兵力确保华北治安,解除南方战线的后顾之忧。然而,作为以战养战的华北方面军管区内,特别是长城的治安,处于极其令人忧虑的境况。如再继续下去,是目前形势所不允许的,必须迅速肃正。我命令,第二十七师团调回长城。 一声哈依回应,冈村说,参谋长,宣读我的命令吧。 参谋长打扫一下喉咙,拿一片纸,照本宣科,他说,沿长城一线,南四公里的密云、平谷、蓟县、遵化、迁安、卢龙、抚宁等地居民,一律撵走,划为无人区。严禁在这一地区居住、耕作和通行。 甲,该地区居民自即日起20天内离开划定区,不得留下一人; 乙,撤离时,自己能搬走的一切东西,在指定期限内搬完; 丙,自划定线至长城线的地方,一律禁止任何耕作; 丁,撤离后,房屋和剩下的物品全部烧毁; 戊,该地域内在20天以后,禁止进入和通行。 冈村说,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众军官,哈依。 冈村说,那就去执行吧。 赤本三尼随着军官们散去时,在大厅的楼道里,参谋叫住赤本三尼说,阁下,请随我来,冈村大将有请。 冈村的居室原是清朝的那位王爷府,已经按照日本习俗改造成了进屋就脱鞋的平台。房子中间放着一张小桌。冈村端坐一边。他脱去军装换上了肥大的和服。推拉式的门一响,赤本三尼就进来了。冈村示意请坐。 受到单独接见的赤本三尼并不感到荣耀,而是有点奇怪。他小心地盘腿坐下,静听司令官的训斥。 冈村和言善语地说,赤本君,这次新的作战计划由你指挥实施。陛下恩准,授于你中将军衔。 赤本三尼起立,向东,天皇的方位鞠躬,谢恩。 冈村说,坐下。我已经命令独立混成十五旅,关东军独立守备大队加二十七师团步兵团总共8万兵力,都由你指挥。 赤本三尼说,还要和鹿地、豹天作战吗? 冈村说,是的,你和他们作战多年,熟悉他的游击战,了解对手才能战胜对手,了解支那才能征服支那。今天就要发挥大和民族魂,把世民化为一民,把世土化为一土。大和民族是天造的民族,是大东亚的指导者。武士必须超越生死,以战争的天然法则,统治万国国民,开创万世霸业。 赤本三尼说,哈依,我一定不辜负陛下的信任,以超越自然的手段,坚决实现大本营的无人区化政策,民匪分离。把长城化为一土,把长城居民化为一民,使之忘其祖,灭其种。 冈村说,你立即动身,回渤海,实施大本营的新计划。过些日子我到渤海视察。 赤本三尼哈依着告辞。 冈村刚要躺下休息,高宇麻二狼狈地回来,他说,姐夫。 冈村吃惊地坐起来问,你活着回来,有辱大和民族。 高宇说,那你就对我实行密裁。 冈村说,你当我不敢? 高宇说,你敢,你什么不敢?你们密裁了多少日本青年,他们就是要看报纸,要有思想,要问为什么进攻支那?于是就对他们密裁。然后说他们战死,灵魂回国。 冈村拍了桌子吼道,放肆! 高宇不支声了。冈村还是当姐夫的圆了面子说,派你去热河,给我当联络官,我们在长城两边协同实施军部计划。你即刻到热河会见次长岸谷隆一朗。 高宇大佐带着他的卫兵坐火车直达承德站下车,没有通报,没人接迎,就自己和卫兵在大街上自由穿行。他自吃了一阵风易翠屏的回炉正心丸就变了一个人,做人第一要义就是自主、自由、善良、正直、爱心,爱就是意识到自己和别人的统一,将心比心,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于是,他对自己参与的大东亚圣战一下子就产生了几马车的疑问。看日本满洲什么都不顺眼,今日承德,狗长犄角,天年。 承德开进了数不清的军车,没头没尾,只见尘土飞扬,只听人叫马嘶,摩托车的剎车加漫骂声、口令声,闹得乌烟瘴气,仿佛发生了地震、泥石流、海啸。 第287页 高宇拉住一位满洲警察问,出了什么事情? 警察说,热河大换班。新班子把避暑山庄都占满了。 高宇问了避暑山庄的位置。警察为一位日军大佐指路,乐颠了屁股,指手划脚,左一拐,右一拐就到了。他还没有罗嗦完的时候,高宇就消失在避暑山庄。 避暑山庄的外八庙都被热河省新任次长兼一心队司令岸谷隆一郎和一心队副司令兼热河省警察厅长介川富之亟及其机构所无偿占有。他们以强者加恶人的风采占领了这座古代皇家庄园。 避暑山庄的松鹤斋就成了岸谷次长的官邸。他们拆除了清朝那些死气沉沉的装饰,改成日式。岸谷的门上客介川和岸谷的妻子千代一面品茶一面欣赏这所豪宅。介川不住点地夸耀说,好地方,好地方。 千代说,这本是皇后居住的地方,正面的楠木殿是皇上庆贺大典接见各族首领和外国使节的正殿。 次长说,请用茶,是支那的名茶。 忽报,冈村大将的联络官高宇麻二大佐到。 次长说,有请。 高宇进来第一眼不看岸谷,不看介川,一眼就看了见千代,立刻想到他妻子的身影,像一个模子刻的。千代给他上茶,给他坐垫,给他说温和的甜言细语。他越听越像自己妻子的话音,几年不回家,难道她嫁了人? 岸谷不满地敲着杯子说,高宇君,我介绍一下实施新计划的进展状况。 高宇诺诺地答应,眼睛仍不离千代,有一根无形的线牵着高宇的眼。 岸谷说,这次军政、协和会大换班,举动非同小可,表明大本营的决心,表明满洲皇帝豁出血本来灭共。满足我们对兵员、物资、财政上的要求。 高宇嘴上哈依,眼盯着转悠的千代。 介川说,这一次,八路军可就是穷途末路了。 岸谷说,也不要太乐观,不能低估八路军的能量。对长城应当再认识。五月关东军司令部曾做出264号特别肃正作战令,在滦平、兴隆、青龙採取治本措施,建立集团部落,设立警备道路,通讯及部落防卫措施。可是,八路军突然开进热南,关东军部的计划落空。 高宇心不在焉,岸谷取出两份文件啪的一声摔在桌上,高宇反应不大,岸谷没辙,他是冈村的小舅子,惹不起,冈村又是军部的红人,拥有帷幄上奏权。岸谷忍了这口气,只好大声地朗读文件:鑑于热察国境地区的当前形势,其根本第一要谛,无论怎么说,也在于匪民分离,这也几乎是担负保安重责之吾人,在灭共对策上最应建立功绩之处。 岸谷看一眼高宇,他仍旧无动于衷。岸谷继续念文件:民众的支持,乃是彼等八路军的依靠,匪民分离就能切断其与民众联繫的纽带,救命之纲绳,此实乃致命的打击。 高宇不改注目千代的恶癖,岸谷气歪了鼻子,他发狠地说,千代,放记录片,给高宇君观看。 千代哈依一声,叫的那么令人舒服、甜蜜。她腿脚勤快地关了门窗,放下黑窗帘,打开电影放映机,对着白墙,顿时,雪白的墙上就出现了黑白画面。一阵满洲国歌嚎完,皇后居室的墙上就映出《模范部落——安乐村纪事》的大标题字幕,叫人感到安乐。第一个上镜头的是满洲国民政大臣某公,以细腻的笔触特写一下他的倭瓜脸。接着热河的次长岸谷以及关东军108师团长,协和会长陪同大臣视察真安乐的安乐村。 使劲往满洲国的脸上擦胭粉的故事却用饶口的日语解说:中央民政大臣赞扬了安乐村,符合本部969号关于集团部落建设通告的训令。 并配了画面1:民政大臣给安乐村居民慷慨地奖衣赏物。画外音:大臣谆谆告诫随员,尽可能倾听并尊重民意,进行适当的说服居民自立奋发。 画面2:大臣视察安乐村义勇奉公队的军训。叠印出:冬季越河,薄冰,河心,卧倒,掉进河里。画外音:大臣赞扬这种武士精神,可佳,可佳。 画面3:大臣视察安乐村的治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经济上实行组合配给。 最后,富有诗意的解说词曰:安乐村的居民沐浴着真正王道乐土的慈光,啊,王道慈光,普照大地。 忽然,院子里一声大叫,惊呆了那诗意的电影和沉醉于诗意电影的人们。千代不顾一切地跑到院子看见是她的两个宝贝女儿安然无恙。没有事乱叫的什么?原来孩子们对环境好奇而发出的惊叫。千代才放心地抒了一口气。可是,跟出来的高宇看见两个孩子就当是自己的儿女,发狂地掠将过来亲吻。孩子们没见过这位粗鲁的父亲,那个鬍子拉茬的下巴在她们白嫩的小脸上蹭来蹭去,仿佛挨了刺猬的蜇,火辣辣的痛,痛得嚎叫,叫的不是声了。 岸谷跑出来吼道,高宇君,请你收敛些。帝国军人没有亲情,没有恋情,一句话就是绝对没有人性。你,明天去观察介川厅长建立安乐村。 高宇放开了孩子们,不情愿又无奈地说,哈依。 高宇被领进避暑山庄内关东军西南防卫司令部居住。 难熬的夜晚煎熬着高宇,他想家,想念妻子儿女,一宿没睡。他自己也奇怪,自从在南卢吃了易翠屏的回炉正心丸他就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选择,自己的行为。他不觉嘆息:人兮,人兮,真难琢磨。他直眉愣眼地琢磨了一宿,也没有琢磨出个头绪来。只是觉得心和行,裤裆放屁,两叉去了。 第288页 他琢磨到天亮就跟着介川和一心队出发,向东南开到离长城不远的一个村庄。介川在地图上随意地画了一个老大的圈子说,这一片就是无人区,居民统统搬走,烧掉房子,剷平庄稼,违抗令的,杀。 高宇问,厅长阁下,你划进圈里的有20几个自然村,把老百姓赶到什么地方去?他们是人,要吃,要喝,要居住。 介川不乐意回答,不满地说,迁进三个集团部落安乐村,在电影里,你看见了,就是那样的充满慈光的王道乐土。 介川一声号令,一心队就点着了房子,烟和火把农民从家里熏出来,他们扶老携幼刚逃出火坑,就享受了一顿机枪子弹的犒劳。看了电影先入为主的高宇怎么也没有想到是如此建立安乐村。好安乐的村啊。接着一心队挥刀割下一个个死人的耳朵,穿在一根铁条上,就像串的秋后枫叶。一心队比赛着杀人穿人耳朵。随着密集的枪声,铁丝上的死人耳朵越穿越多。 介川拿着释放王道慈光的火把,面对一间温暖的新茅屋,他吼道,里边会出气的都滚出来。 屋里会出气的只有一位八旬瘫痪的老人和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老人不会滚不能走,老人说,先生,我的腿脚不利索,老了,人不顺眼,我的茅屋也不顺眼吗? 不耐烦的介川把火把投到茅屋顶,只听砰的一声,慈光的大火吞噬了老人。孩子会跑,不求情。介川掏枪时,高宇说,阁下留情。介川噹噹两枪就把两颗热烫烫的子弹射进俩孩子的躯体,从此俩孩子享受不尽王道乐土的慈光去了。 高宇彷徨了,问介川,厅长阁下,就这样建立安乐村?不可忘记民政大臣树立的安乐村的榜样,那可是诗意很浓的安乐村啊。 介川瞪了他一眼,不予理睬。指挥他的部下继续驱赶农民。他们怀着建设安乐村的宏伟雄心发狠地烧光了一个村,又烧光了一个村。顿时,村村放火慈光四射,庄庄沐浴王道的浓烟。房屋化作灰烬,农具化作烂铁,还能杀了吃肉的牲畜,都被合乎情理地抢走了,一串串人的耳朵就是战功显赫的标志。长城北一大片国土上呈现了前所未有的诗情画意: 山火蔽日月, 天地昏百里。 千村一片黑, 万户闻鬼泣。 介川和一心队杀人杀红了眼睛,一直杀烧抢三光到天黑,才带着他们的战利品——死人耳朵凯旋。次长岸谷和妻子千代设宴接风。 高宇说,次长阁下,能问个问题吗?岸谷寻思,这个高宇如飞出天体的流星,对民匪分离抱有怀疑,无怪乎长城南行动迟缓,也许他就代表冈村的思想。忽然,他生发了一种新的拓宽王道慈光之路,他说,高宇君,为了加速灭共计划,一心队开赴长城以南,进驻遵化,推动长城南的安乐村建设。约你同行如何? 高宇说,我必须和冈村大将通话。 在北平的冈村批准了高宇的行动计划。可是,他撂下电话就犯了琢磨,岸谷是按的什么心,他满洲的手伸进华北来。难道长城的行动不力?于是,他给在渤海的赤本三尼中将挂了电话。 在电话里赤本三尼说,司令官阁下,我遵照您的命令,实施民匪分离,我马上派佐木君去丰润潘家峪一带建立安乐村,开始实施此项计划。冈村听了表示满意。并告戒赤本三尼,行动要快快的。赤本三尼不住点地哈依。 无肠公子赤本三尼中将放下电话,琢磨怎么兑现他的计划,就秘密召见了一个人。 8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86) 赤三尼谋杀白兰雪 牛宜轩软磨牛太太 赤本三尼中将秘密召见的这位抬起头来的时候,才看清原来是久违了的渤海道公署民政科长、白兰雪的名义丈夫牛宜轩。他一身西装,几年不见,老了许多,却精明了许多。赤本三尼意外地召见,他就使劲地猜,日本人心眼鬼,猜不透。但是,我老牛也不熊。 赤本三尼牵牛为上宾说,牛桑,请用茶。 牛宜轩牛气地认可。他说,将军阁下也知道我的名字? 赤本三尼说,你的大名鼎鼎。日子过得好吗? 老牛说,托太君的福,日子虽然紧巴,还过得去。 赤本三尼说,你的太太好吗? 老牛说,太君问的是我哪位太太? 赤本三尼说,你有很多太太吗? 老牛嘿嘿一笑默认了说,太君对我的哪一位太太发生兴趣? 赤本三尼也嘿嘿一笑否认了说,你误会了。我怎么能对朋友的太太发生兴趣呢?人之妻,不可欺。 老牛说,抱歉,抱歉。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抱歉。 赤本三尼说,我记得你有一位太太叫白兰雪的,现在她好吗? 老牛眼珠一转心说,露馅了不是?他也回敬一笑说,有,有,她名义上是我的太太,其实,她是川岛将军的人,我只是个顶槓的,碰也不敢碰她一下。自前年她就突然不见了,至今不归,难说她现在好与不好。 赤本三尼说,你喜欢白兰雪吗?你们在一起生活那么多日子就一次也没有发生那事? 老牛说,喜欢、喜欢,她漂亮极了。可喜欢归喜欢,人家还是个姑娘呢,我若动手动脚,就是欺了太君,欺了川岛君。我还是人吗?她是一朵彩云,好看够不着。 第289页 赤本三尼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是大淀子里的一片白莲花,你肯下水就能採得来。我同川岛通了话,她答应把白兰雪真的给你做太太。你愿意不? 老牛说,当然乐意。只是她啥时能回来成婚。 赤本三尼说,她被胁迫留在那边,投了八路。你有本事把她缠回来,我主持你们的婚礼。 老牛说,谢太君成全。 赤本三尼说,祝你艷运亨通。你去游说吧。 回头他命令手下人,发给牛科长特别通行证。 拿了特务证的牛宜轩可费了心思,白兰雪在八路军那边,没有桥,怎么才能和八路军沟通?他在渤海小山转悠,抬头看见永乐园的牌匾才想起影匠王老闆的兄弟就在那边,不妨试试,于是,他走进了永乐园。 影匠王玉清唱完了最后一句:我的夫啊那句哭迷子就下台来会见客人。可是,牛一张口就遭到王玉清王老闆合乎清理的拒绝。他说,我根本就没有一个当八路军的兄弟,牛科长,千万千万不要给我贴上这帖膏药,在政治敏感的时代,可不能占这个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丢了小命还不知道咋丢的呢。 牛宜轩恭手哈哈大笑说,王老闆,别跟我打哈哈,我是干啥吃的。谁不知道是你游说、斡旋、搭桥,促成八路军司令员鹿地和日军川岛芳子少将的会谈,致使营救赤本三尼中将成功。 王玉清说,此一时,彼一时也。 牛宜轩说,哦,我没有许给你半拉满洲,半拉渤海?她给你了吗? 王玉清说,是啊,所以,我不能做这种没有利润的买卖。请牛科长高抬贵手。让我们小人物有口饭吃。 牛科长遇见了软泡的蘑菇,自知权势不如川岛,我没有半拉渤海,只有半拉民政科,还得刘道尹做主。心里骂煳涂街,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牛宜轩信步而行,就走到警务科长朱欣的家门口,他不请自来。 小桃热情款待这位老资格的科长。朱欣明知故问地说,怎么没有带牛太太来? 牛科长咳了一声说,别提她了,她当了八路军。 朱欣一愣说,这年头,人心难测啊!小桃吃惊地扔了手里的茶杯。她啊了一声说,这我可没想到。又十分惋惜地说,多可惜了的牛太太。小桃装作不知这事是真是假,只是顺着杆子爬呗。 牛宜轩说,你们都不是外人,我心里掣着她。赤本三尼要扫荡潘家峪一带。要什么民匪分离,建立安乐村。有个当八路军的太太,就得挂着她不是?我不怕弟妹笑话。 朱欣听了心里一沉,给小桃使个眼色。小桃会意忙说,你们拉,牛科长好久没来,今天可难得一次醉。我上街买酒买菜,我亲手做,露一露我的手艺,牛科长稍候。 鼹鼠小桃没有去买菜,一竿子就扎到古冶大中书局报告敌情,不好了,鬼子计划扫荡潘家峪一带,快传。 水底鱼李善听全了小桃的叙述说,他牛科长有心思白兰雪,我们可以顺水推舟,策反他投八路军。小桃说,这倒是个好主意 钻天燕周艷在后门看了动静,发出平安的信号,李善立即骑车上路。喘了一口气的小桃说,周姐,你家里有什么现成的酒菜没有?周艷说,有。小桃说,快给我打点一些。周艷说,我这是给老李留的,他一会儿就回来。小桃说,先给我救急,你再去买。老李道远,一半会儿回不来。周艷说,你这个小淘气,我真没办法,禁不住你缠磨。好,都拿去,凉的热的,烹的蒸的,还有一瓶老酒…… 小桃回到家,大包小兜往餐桌上一摆,红黄蓝绿紫粉白,瓶杯碗碟筷叉勺,热闹加热情,酒杯一端,戒心放宽。牛宜轩敞开心扉,把他的心思全都抖落出来。可是,朱欣哪能轻易相信?前几年曾因为白兰雪发生过信任危机,多亏姚五爷周旋,才转危为安。今日牛科长信口全盘托出,该不是赤本三尼的诡计吧。所以,他少说话多劝酒。 牛宜轩说,我就是苦于没有人介绍,怎么和八路军见面?不见八路军怎么见到白兰雪? 朱欣说,据我们警务科掌握的情况,八路军就在山里,哪有山哪就有八路军,遍地都是,哪里用介绍? 牛宜轩说,我急不可待要见到白兰雪,知道个准地点,免得我瞎跑冤枉道。 朱欣说,现在八路军在哪儿,这就很难说了。我们科没有掌握。大概齐在腰带山、盘山、五指山、雾灵山一带。 牛宜轩说,这可就难找了。大海里捞针。 小桃说,牛太太可是个天下少有是好女人,找不到她太可惜。 牛宜轩说,我淘干了海,也要找到她。 小桃说,就是你能找到她,万一她铁了心不回来,你咋办? 牛说,万一,万一,万一她不回来,我,我,我也不回来。 朱欣说,啊?你也去投八路军? 牛宜轩说,莫慌,我不回来也不一定就是投八路军。 小桃说,都是自家兄弟,说说无妨,我们也不会喊出去,全渤海都知道。好歹得给牛兄藏掖着不是。 牛宜轩说,其实也没有什么,说投八路就算投了八路? 小桃说,说的也是呢,说句掏心窝的话,牛兄投了八路军,将来我们还须占点光呢。日本人不会武运长久的,我们何必可着一棵树上吊死人呢? 牛宜轩说,我们都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第290页 朱欣对妻子的一番话没有准备,可心,又担心。他可等到一个话茬就说,牛科长说得对,必须给自己留条后路。 牛宜轩说,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能找到白兰雪?即便我能找到八路军,也未必能找到白兰雪。 朱欣说,哦,我想起来了,赤本三尼将军曾派杨二疙瘩去杀白兰雪,他也许有些线索。 牛说,咳,我怎么把他忘了呢?我马上会见杨二爷。 渤海九美斋的雅座,牛宜轩宴请杨二疙瘩。牛说,羊爷赏脸,牛某身价百倍了。 二疙瘩说,牛爷客气了,有话就吩咐小的去办,何必破费? 牛说,既然都是自己人,我就直说了。赤本三尼太君,命令我去游说白兰雪,请她回来,赤本三尼原谅她的逆行,回来就好。我牛某,人没人才,口没口才,怕不能胜任,愧对赤本三尼太君,故此求教羊爷,指条明路。羊爷多次与白兰雪交往,找到她想必是轻车熟路。 二疙瘩的心思,能敲的就敲,能诈的就诈,能勒的就勒,能索的就索,能搜的就搜,能刮的就刮,能抢的就抢,能劫的就劫,雁过拔毛。他端足了架子说,这个,举手之劳,只是……他放下酒杯,伸腰弯节,打哈欠,流鼻涕,犯了菸瘾。 牛宜轩当了几年民政科长,对社会人情都研究得透透的了,深知二疙瘩这号人的喜好。有求于人,必须投其所好。这就是他的老道之处。他来九美斋之前,早备好了二斤烟土,往餐桌上一摆,二疙瘩激灵一下子就抱住烟土端起两个肩膀子亲吻。 牛宜轩说,羊爷,事成之后,烟土大大的有。 二疙瘩说,白兰雪在那边是演员,她扮演《兄妹开荒》里的妹妹,山里的人都认识她,一说开荒的妹妹,人们就会告诉你她在哪儿。 牛宜轩后悔白送了二斤烟土,这么简单的事,何必找他疙瘩?嘿,又一想,只当拿二斤烟土顶纸钱给鬼烧了。二疙瘩抱起烟土就走说,祝牛爷一路顺风。 牛宜轩买了一大包子细软,都是白兰雪平时喜欢的手饰、头饰、项饰、胸饰、衣料,猫(毛)蓝的,狗蓝的,毛料的,丝料的,绸子的,缎子的,旗袍,裙子,和服,口红,发卡,髮蜡,梳子,篦子,还有一把比放屁响一点的小手枪,一双马靴。他准备好了贵妇应有的这一切,雇了一辆小车子就上路了。第一站就过了丰润县城,打个尖,又上路,往北去遵化。半路上遇见老鼻子的鬼子兵向东开去。也许就是扫荡潘家峪去。一个鬼子官拦住他的车,牛宜轩出示他的特别通行证,鬼子吆西一声,很有教养地躬身说,请。牛想,鬼子向东,八路军一定在西。半路他就从公路上岔下来,向西,再向西。一路顺风地进入了盘山边界。 转战到西部盘山的八路军长城军分区司令员鹿地主持召开了总结几年来游击战经验的盘山会议。出席会议的有豹天、南卢、北卢、西卢、东卢,以及各团长,区队长,各县长。他们都有一篇亲歷实践的论文,战斗生活不允许他们长篇大套的无病呻吟,篇篇都是短小精悍的真知灼见。表现了这群长城精英的履正清平和高贞绝俗。精英与民众结合才能推动社会进步。会议结束的时候司令员说,打治安军战役的胜利,八路军部队扩充了,走,我们到山下去,检阅我们的部队。 盘山脚下,三个整编团的八路军,个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的口号,响彻云天外,万山峻岭,长城南北。新组建了十一团,任命狮子王殿为团长,陈龙任团政委,孔雀尾魏淑敏任参谋长;十二团,一棵草易向道任团长,扬子鳄节板斧任政委(兵工厂交给地方老周管理),一窝蜂白兰雪任参谋长;十三团,陈虎任团长,豹天兼政委,玉米鸡蔡妞任参谋长。司令部司令员鹿地,副司令员豹天,政委北海蛟姚楚人,参谋长南国象陈六人,政治部主任吕钟,常汝林任通讯参谋,教导团长兼抗日义勇团长崔福坤,警卫营长金丝猴刘韬,二老高任特务连长。双峰驼高老蔫出任行署主任。巨灵龟贾骚人任西部地委书记,八蹄马周汉人任东部地委书记。李尚任武香宝县委书记,纪心任蓟宝三县委书记,李越任平蓟兴县委书记,宋启任承滦兴县委书记。经过训练的那四位女学生都在西部县区妇联任职。鲇鱼嘴丁大炮、刺猬马勺任一区队正副区队长,孙景华任三区队长,李青山、裴文和、杨志、郭仁、郭义都在三区队任职。红鲤鱼刘子瑞任七区队长,黑头鸭张老八任八区队长。电台建立分队,青年马克思任分队长,兼机务和译电,鸽子谷雨还是老行当,报务员。月里兔杨昭还没有满月,没有到场。因为话多引出事来的一阵风易翠屏靠无言谋事,她应聘为八路军长城军分区战地医院的院长。 在一阵掌声中,鹿地讲话,他说,同志们,长城是华北的沃野宝库,蕴藏着丰富的矿藏,从长城一线至丫髻山是一条含金量高的富矿,渤海的煤,兴隆的石棉,蓟县的钨钢,沿海一带的盐资源,都是中华民族的宝藏。我们的国土唿唤儿女的爱心,献出我们的生命保卫国土不受侵犯。 忽然,常汝林拿了来新的敌情通报,在鹿地的耳边秘密地嘀咕了几句。鹿地看了条子说,同志们,鬼子集中重兵要扫荡潘家峪,命令各团就地待命,地方各级干部速回本地,马上通知各地,组织群众转移,疏散我们的伤员。十三团在西部待命;十一团速去鲁家峪,转移电台,报社和医院;十二团速去潘家峪,骚扰敌人,保卫我们的兵工厂,协助群众转移。 第291页 夜,无风,有雪,寒冷,鹿地的心揪着潘家峪不能入睡,他站在挂月峰下眺望东方遥想。警卫营长刘韬和易翠屏站在他的背后,给他披上军大衣挡雪。他想,敌情通报传到了吗?他两手在口袋里摸来摸去,没有摸到纸和笔。易翠屏早准备好,递过去。鹿地疾书一信,命常汝林派人送到潘家峪去。小常刚走,鹿地自言自语,不妥不妥。易翠屏又拿纸笔。鹿地速写:村里一个人也不能留下,一粒粮食不能留下,车牛猪羊鸡鸭鹅都赶到山上去。易翠屏给信上插了鸡毛,表示火急。又叫小常遣人送到潘家峪去。 三星歪了,鹿地又觉还有未尽事宜,又写了第三封鸡毛信,特别写上交潘家峪武装班长潘善纯同志亲启。易翠屏交办完了公事,回来说,司令员,你休息一会吧。鹿地厉声问,啊?你还在这儿干什么?别管我,快去做你的事。 易翠屏说,是,我随十二团到潘家峪去,北山里有20多名伤员。 鹿地说,还愣着啥,快去。派给你个警卫员。 刘韬说,从我们营你挑两个遂心的。 易翠屏一边走一边说,我不要,碍手碍脚。 各单位有序地行动之时,十二团部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要会见白兰雪参谋长。团长蒲公英急着出发,抱怨说,什么时候了还会客? 那人就是牛宜轩,一头扎进来,见了白兰雪就号啕大哭说,我的好太太,自那年一别,数年不归,你可想死我了,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快跟我回家。说着把那一大包子见面礼物推给白兰雪。 白兰雪一点准备都没有,平白无故地突然冒出一个丈夫来。蒲公英一听抓起手枪说,参谋长会客,我带队走了。说着一拉政委节板斧说,我们是多余的了。 白兰雪抓了瞎,牛宜轩说,我的雪,他们走了更好,我们就可以自由自在地说说体己话,我想你都想疯了,我的太太。 白兰雪说,谁是你的太太?是谁派你来的?是赤本三尼,他想杀了我。你是他的帮凶。你们一唱一和,一个黑脸,一个白脸。你是来磨软局子杀我的。 白兰雪没有时间和他磨蹭,一急唿道,来人。 警卫员进来说,参谋长啥事? 白兰雪说,你把这个人捆起来。 牛宜轩说,白兰雪啊,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们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这个女人忘恩负义,不念旧情。 白兰雪说,我不会上赤本三尼的套,等我回来处理你。 警卫员执行命令时,白兰雪出门上马直追上蒲公英,向他解释。蒲公英不听,还说三七的,你与我不沾亲不带故,跟我说不着。 在行军路上的节板斧说,白参谋长,我可以听一听吗? 白兰雪说,很有必要。 节板斧说,先踏下心来作战,有空时我仔细听。 白兰雪说,好。但心里还是不平静,不平衡。这事必须向蒲公英解释清楚,不然,不然……他们赶到潘家峪时,就什么都晚了。 8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87) 侵略军血洗潘家峪 日本鬼大吃人肉饺 长城地区农村流行着一首脍炙人口的顺口熘:二十三,祭灶天。二十四,写对子。二十五,扫房土。二十六,买年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蒸枣花。二十九,煳香斗,三十耗油,初一磕头。潘家峪人正欢天喜地按照这个古老习俗的编排程序操持过年。村武装班长潘善纯忙中偷闲,撸了一天一宿的两张竹牌,怎么也撸不出大天十二个点来,赌运不佳,输红了眼睛,老是想捞回本来。可是,正如前辈老农的哲学箴言:粪叉子挠痒痒,越挠(捞)越深。 三十耗油的这一天拂晓,赌局散场了,潘善纯从口袋掏钱时,掏出了八路军鹿地司令员发给他的那三封通报敌情的鸡毛信,不觉一怔,打开信看时才大吃一惊,他不顾一切地奔跑出了院子大喊,有敌情,乡亲们吶,都醒醒,有敌情,快往北山跑啊。他怀着内疚怀着忏悔怀着失职的自责怀着对鹿司令命令误期执行的悔恨,从村东跑到村西,从北跑到南,上南山搬倒消息树。可是,这一切的努力都已经晚了。 日军宪兵队长响尾蛇佐木带领三千鬼子两千伪军把只有二百多户的潘家峪包围了个水泄不通。南山上的三个鬼子三把刺刀同时刺进潘善纯的心窝,他以最得体的方式从容拉响了腰里的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抛下了他身怀六甲的妻子。 鬼子收缩包围圈,向村里开进。恰在这时,从村里走来几个赶集的农民。忽听南山上一声手榴弹的爆炸,赶集的村民一愣,出了什么事?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鬼子的刺刀就把他们十几个大活人捅了个千疮百孔。 朔风吹来沉甸甸的阴云,哭丧脸的老天飘着零星的雪花。比雪花还多的日本鬼子进了村,闯进民宅,挨门挨户地抓人搜人赶人,此起彼落的砸门声,笑咪咪的吼叫声和有教养的漫骂声混成优美动人恐怖的晨曲。 立志要报杀父之仇的潘耀祖把佐木领到家里,二疙瘩跟在佐木的屁股后头进了潘家大院,看见了潘家两个妈,佐木问,是什么人的干活?抓起来。小妈和二疙瘩有点交情,忙拉一下二疙瘩说,二爷,说句话呀。潘耀祖忙说,这是我的两个妈。 第292页 佐木吆西一声,就进屋喝人家的茶。不停地说,好茶,好茶。他抬眼注目潘耀祖的俩妈,他客气地说,请二位为三千皇军做饭的咪西。 大太太反应慢,二太太嘴巧说,我的妈呀,伺候太君您做饭我一百个乐意,可是,做三千人的饭,我们俩,再加上我们俩也做不熟,怕是耽误了皇军的饭时,皇军来我们庄建立安乐村,连饭都不管一顿,那可就不够意思了。 军曹报告,村子搜查完毕。村民都集中在西大坑。请队长训话。 佐木说,吆西,有了,从集合的人群里挑选几十名年轻女人,协助二位太太做饭的干活。 武装到牙齿的佐木面对手无寸铁的居民恐怕漏网的游鱼走脱,要亲自带他的部下搜查。果然,在一个茅棚子里发现了三个活人,即一对老夫妻和一个两岁的女孩。二疙瘩在佐木耳边说,一对棺材瓤子,拉屎吃屎的孩子,算了吧。西大坑等您训话呢。潘耀祖看着村里的每个人,都像仇人,瞅着都不顺眼,他对佐木说,太君,建立无住禁作地带怎么能留人呢?太君一松口,那就……佐木发狠地一挥手,日军几把钢铁的刺刀就对准了三个血肉之躯。 耋耄之年的老头,一辈子知书达理修身养性,修得多福多寿,今日才感到生命有期。他说,先生们要我的命吗?老夫年逾九旬,死不足惜,只求先生们手下留情,放过这个孩子。她不知世事,与贵军并无危害。人之初,性本善,何故置小童于死地?她有生不足两岁,尚不知何为生何为死,不知战争为何物。先生们,请看,她伸出小手抚摸贵军的刺刀当玩具。 老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不耐烦的日军就把庞大的战争工具毫不留情地捅进了这颗脆弱的小心脏。老人心痛地发疯,抢过孩子的小尸体,捂住喷血的洞,恐怕那血流掉,他勐力吸那血,一口一口地咽下,使劲地吞噬,后悔,临死犯了一个错误:不该对牛弹琴?老夫人骂了一句畜生。老太太也遭到了日军刀下鬼的命运。满脸是血的老头说,来吧,先生们,来吧,我的夫人搞错了,本来先生和畜生不是同义语,畜生还通人性呢,你们连畜生都不如。鬼子那把沾血的刺刀也捅进了老人的胸膛。老人咬牙忍住痛,把紧那把日本制造的刺刀,鬼子拔不出来。在老人的尸体上留下了日军侵华罪恶的又一铁证。 被抓来的人们像牛羊一样被赶进了村西的大坑里。夏季坑里积水;冬季坑里结冰。大坑的周围筑有一人高的石坝。坝上站满了端着刺刀的鬼子和伸长血红舌头的狼狗。一千多善良的潘家峪居民都被挤在这个不足三百平方米狭窄的冰坑里。人们紧靠在一起,脚下踩着冰,头上淋着雪,心里怀着恐惧。孩子猫在妈的怀里,女人扎在男人的肩上。时刻准备着大难临头与死亡抗争。 佐木手按着蓝穗战刀站在高岸上,一边是二疙瘩,一边是潘耀祖。佐木以十分诱人而又叫人难以置信的口吻比欧洲的传教士还要佛颜善语千百倍地鼓譟大东亚共存共荣的安乐村,向人们展示一幅幸福又幸福极乐又极乐的图景。 佐木脚下的芸芸众生,东亚病夫,个个面黄疾瘦,衣服褴褛,蓬头垢面,穷得丁当响。他那种征服欲立即迸发出来。他想,美丽而贫穷的潘家峪是我的,可怜的人们是我的,他大声说,居民们,听我的话,我拯救你们摆脱贫困,不要反抗,顺从我,我们共存共荣,中日满一体化。这是个很有前途很有诱惑力的预见。从目下着眼,从潘家峪起步,一年两年,十年八年,五十年,一百年以后看结果,一个辉煌灿烂的亚洲一定会屹立在地球的东方,一个富饶安乐、人丁兴旺的潘家峪一定会诞生在燕山深处。 不信邪的潘家峪人不相信魔鬼唱的喜歌。佐木对他的听众大失所望,这群无知的人们把他的话全当了耳旁风。投来一双双惊恐的圆眼睛。佐木奇怪地问,我用死亡征服不了他们?他们还不服从就去死吧。他回头请潘耀祖再翻译一次之时,忽听一个女人啐他一口之声。对女人的粗野之举他不生气,也不觉得没面子,只是可怜她们没有教养没有文化没有听话没有理解安乐村的愚昧无知,致使她们今日食不饱肚,衣不遮体。他问,是谁发出这种不友好的噪音?他面对着发出啐声的方向一挥,一个鬼子兵就拉出那个女人来,一刀就抹了她细长细长的脖子。至死她啐声不止。 佐木一挥手又拉出十几名年轻的女子,待要抹她们的脖子时,二疙瘩心里花花儿忙说,太君,您说要几个为太君做饭的吗?这十几个可是年轻利索又漂亮,做饭也香,没有菜也吃几大碗。 佐木说,吆西,潘桑,你把她们领去,交给你的妈妈们。 潘耀祖说,哈依。他回头小声对那些女人说,还不快走,你们拣了一条小命。 一位有鬍鬚的老头低吟,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 佐木不懂,问二疙瘩,什么叫南冠客? 二疙瘩只会抽大烟和踅摸女人,他惭愧地摇头。潘耀祖回来附在佐木的耳边低声细语地说,阁下,南冠客思侵是说囚犯老是想着占有别人。别听他胡诌。算了吧。一个老头而已。 佐木说,你不懂得日本,你不懂得我们为什么要寻求一种新鲜的恐惧感。他下令杀了老头,又藉口乡长教育子民不力,活着没有价值,下令杀了乡长的全家。顿时,引起一阵骚动。佐木说,大家安静,大家嫌冷,就请到潘家大院里细谈。那里背风,暖和,请,请。 第293页 可怜的人们却不知鬼子暗地里已经把大坑东岸的潘财主家大院布下了干柴、松枝、浇了满院子的汽油,房顶上架起机枪,大门口外一熘刺刀墙,把人们赶进这个阴森森的大院,仿佛把牛羊赶进机械化的屠宰厂。先期走进大院的20几个人一看就明白鬼子的罪恶意图。他们就是潘家峪的先知,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不能无作为地走进坟墓而贻误后人。他们回头髮奋为雄拨开刺刀向门外冲去。顿时,引起一阵骚乱。他们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发出一声吶喊就葬身于刀山血海中。他们以死的代价唤醒还在梦幻中的后人。 忽听,一声振聋发聩的吶喊,乡亲们哪,***想把我们斩尽杀绝啊,拼了,和鬼子拼了。人们不问是谁喊的,只当是一篇政治宣言,一个行动纲领,一位有识之士的号召。觉悟了的人们随手拣起木棒、铁锹、半头砖,向鬼子的头上砸去。没有得到这样的武器的就用牙齿自卫。自人类发明了火就不吃生肉了,因而牙齿严重退化。可是,今天潘家峪的人民又回到了原始人的本性,对准那个握刺刀的手狠命地咬住,三抡两甩就咬掉了鬼子的一个手指,带着一口鲜血朝鬼子的脸上扑哧一声喷去,顿时,空气中飞散一股粉红色的血雾。如同狗血避邪一样,鬼子闪开一片。乘势人们向大门洞冲去。 鬼子的机枪咕咕地吼叫了,从屋顶上投下一捆捆的集束手榴弹,炸着了干柴,腾一下燃起沖天大火。一千多口子潘家峪人在火海中在枪林弹雨中在吶喊中,痛苦地挣扎、奋力逃生、拼命斯杀,一次次地前仆后继地向生的通道——大门洞涌去。 老寿星一声吶喊,没死的跟我来!接着又站起一群人来,跟着老寿星脱了着火的上衣,迎着鬼子的刺刀冲锋。那股浓烟滚滚的火衣朝鬼子的机枪砸去,抬脚踢翻鬼子的机枪射手。老寿星勐地抓起机枪对准鬼子堆,只可惜,他不会使用这个洋玩艺儿,怎么也鼓捣不响。却也唬得鬼子闪开一大片,十几名青年乘机冲出了大门洞。在鬼子群里引起一阵慌乱。里边的往外沖,外边的往里杀。指挥刀加吶喊,两撇鬍鬚惊恐的脸,抛向人群一颗颗的手榴弹。老寿星奶奶拣了一颗冒着烟的手榴弹奋力扔了过去,手榴弹在鬼子堆里轰的一声爆炸,老寿星奶奶大喊着,姑娘们,下手啊。几十名姑娘媳妇们随手拣起火势勐烈的松枝向鬼子群里扬去。鬼子放火也怕火,院子里你唿我唤,浓烟滚滚,几名年轻的女子乘势越墙逃出虎口。 在大门洞内外斯杀的时候,十几名青年男子逃到了东院,一排排密集的枪弹追踪着他们,受过准军事训练的在本书初页露过面的那两个卖栗子的青年——大喜,二喜,利用地形地物巧妙地躲过机枪扫射,在北墙上硬是掏出了一个大洞,沖了出去。被在大街上巡逻的两个鬼子发现、追击。卖栗子的青年们逃进对面的一家大门。追击的鬼子照准最后一个进门卖栗子的就是一刺刀,手急眼快的卖栗子的青年翻手一关两扇铁皮大门,只听喀嚓一声刺刀捅破了铁皮门板,留下一个永载史册的罪恶刀痕。 卖栗子的俩青年一勐气逃上了村北的山上,回头看时,潘家大院还有那么多乡亲们没有出来,只听那里不断的枪声、爆炸声,和人们战斗的吶喊声…… 老寿星打不响机枪的弱点被鬼子发现,他们端着滴血的刺刀炸着胆子向老人逼来。愤怒的老寿星举起机枪一声大吼,兔崽子们,你爹你妈揍你们一回就教会了你们杀人,你们杀吧!鬼子们也唿喊着天皇陛下万岁的口号,把十几把刺刀都捅进了老寿星的胸膛。老人还有一口气微笑着倒了下去,终于实现了他老叶成泥育幼林的夙愿。 熊熊大火卷着浓烟吞没了潘家大院。活着的还在火海里蠕动,不放弃生的努力;死的被烧得捲曲着身子,全身黢黑,烧化了衣服,烧焦了头髮、皮肤,烧掉了手指、脚趾以及臂、腿和人头,剩下一个人的胴体,烧熟了人的五腹内脏,有孔处都吱吱地冒着气泡和血水。地上趴着一层烧焦的尸体,靠墙坐着一排尸体,他们都面目全非,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叫不上他们的名字,分不清他们是男是女,长一点的是大人,短一点的是孩子…… 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渴望着生存,他双手企图攀上墙头逃出火海。他绝望地盯着一房高的墙头,无情的大火仿佛眼睛蛇喷射的毒液,渐渐向他逼来。甦醒的老寿星拖着负伤的身子爬过去满足了孩子的要求,他把孩子扶上肩,强支撑着身躯一声吼,小子,上去上不去就看你的造化了。他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拱,起——几乎全世界都震撼了。他这种感天动地之举暴露了他们的意图,招来一顿疯狂的机枪扫射。老寿星满足地倒在血泊中,但,他不后悔,终究做了一次人梯,值了。 胳膊挎住了墙头的孩子悬在半空中,他想凭藉自己的臂力纵身窜上墙头,他搏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他又抬腿攀墙头,可是,也没有成功。他不能退却,上去就是生,下去就是死。生命力的驱动令他再三努力之时,从那边屋顶上打来一排枪弹。维繫他生命攀着墙头的手指渐渐地松开了。他含笑死在老寿星的脚下。他努力了,搏了,攀了,没有白活,他豪不夸张地向世人宣告:我够着墙头了。 墙头的那边,逃到一片藤萝架下的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一个;拉着一个,都是自己的亲骨肉。遇见了俩日本鬼子,一把就抢走了母亲的小女儿。俩鬼子各把紧小女孩的一条腿,狠劲的一拉,咔吱一声活活把小女孩撕成两片。女孩没有哭声,来不及喊一声妈妈,就化做一摊血肉被扔到藤萝架下。 第294页 大号一声的母亲感到鬼子扯碎了她的心肝,她勐扑上去抱起那摊血肉,泣不成声。哭得她透不过气来,只是干号。她孤立无援,顾了小的,顾不了大的。鬼子又抓住她四岁的大女儿,拎起小腿抡圆了狠命地往墙上死摔,只听吧唧一声,孩子被摔得脑浆迸裂,鲜血淋淋,墙上沾着一片带血的脑浆,溅开的血肉四射,宛然,画在墙上的血太阳。女孩子变形的脸上失去了她俊俏美丽可爱的稚颜。她的小身体在墙根下不停地痉挛。这位母亲抱着俩女儿,神经错乱,抱着自己的女儿们和鬼子拼了命。 日本鬼子还没有进化到具有人类良知的文化阶段,杀人不眨眼。在藤萝架下他们又刺死了一位年轻的母亲,鬼子怀着邪恶的心理拿刺刀挑开母亲的上衣,却意外地露出一个穿红兜兜的女孩儿。她正在捧着鼓帮帮的奶子使劲地吮吸人类的粮仓。母亲乍死,奶汁未断。吃奶的孩子不知天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唯奶头是逐。她虽然没有妨碍鬼子杀人,也不会到国际法庭上去作证,也难逃厄运。两个鬼子抬来了一块重六七十斤的锤布石,轻放在小女孩的身上。好心地不叫她死得快,而是,悠闲地体验她零受罪的乐趣。超出小女孩体重两三倍的锤布石,而是农家加工土布的工具,而今它也成了杀人兵器。锤布石下的小女孩,挣不脱,拱不起,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小脸憋得紫青,不停地喘息,小手小脚频繁地抓挠。她不会说话,不能唿救,只靠生命的本能做无效的挣扎。手脚挣扎的频率渐渐地减弱了停止了。她努出了圆眼睛,伸出紫黑的小舌头。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假如,史太公转世,一定写一篇《女婴列传》,记述大和民族开创世界维护人权的新记录。 干枯的藤萝架下,已经堆了一堆孩子的小尸体,不是被噼死的,就是被摔死、压死、或刺刀戳死的。她们露着光秃的小脑袋小手小脚,人摞人,还滴滴巴巴地淌血。死尸堆下殷红殷红的鲜血已经冻成冰,血冰的表层流淌着血的小溪,流上一层,冻上一层,形成血的冰川悬谷。 也许,佐木有令,凡是妇女儿童都集中在藤萝架下杀害。鬼子又抓来了四名怀孕的妇女。她们都近临产,像鹅一样地走路,即将圆了她们做母亲的幸福之梦。惊魂未定的预备役母亲们一眼就看见这么多的血肉之丘,吓丢了魂。自己死活是无所谓的,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是不能死的。仁慈的刺刀发狠地向她们捅来的时候,母亲们用头颅、胸膛、四肢抵挡刺刀的兇狠,千方百计地保护自己鼓绷绷的肚子。可是,鬼子偏就诚心诚意地刺破她们高耸的肚子,刺破子宫,刺破胞胎,把还在蠕动的婴儿戳成肉泥,收在一个桶里。 鬼子们拎着人肉桶去村东头吃饭。 潘家峪的村东头一个大院,也就是潘家餵驴餵马,羊圈牛棚猪栏那样的园子,潘家大太太二太太忠于佐木的委託领着三十多妇女为皇军做饭。在羊圈里放上地桌碗筷,在马棚里架起一口口的大锅,烧水煮饭熬菜,没有大米,煮秫米,没有细菜,熬白菜汤。牛马驴羊猪鸡鹅鸭会飞的都飞了,会跑的都跑了,没有了肉吃,山里也没有鱼吃。鬼子是食肉动物,没肉吃,馋得嗷嗷叫。拎人肉桶的鬼子把桶撂下,叫大太太二太太包饺子。大太太一看血渍拉拉的就问,这是啥肉?鬼子一瞪眼说,问什么肉的不要,包饺子快快的。二太太说,太君息怒,太君息怒。管它是马肉驴肉,太君爱咪西,就是弄块人肉来,我们照包就是了。 人肉馅饺子冒着热气端上桌子的时候,佐木来吃饭。经过烟燻火燎抹一脸黑的潘耀祖抱歉地说,太君,连我家的房子都烧光了,只得委屈太君在这里用餐了。抱歉,抱歉。佐木也不在乎,端起饺子就吃。他的士兵们不等他们的队长吃完,饿的等不了,也端了饺子勐吃。他们个个吃得两嘴丫子冒油。没捞到一碗饺子吃的,从别人碗里抢个吃。都说,真香。 二太太拿饺子当体己偷着日本鬼子留给二疙瘩一碗,她一捅咕二疙瘩说,二爷,你过来。 一个眼尖的鬼子好奇地尾随着看他们一男一女搞什么鬼吹灯。二太太他们猫在牛槽的背后,蹲着身子吃饺子时,那个心眼邪的鬼子勐的扑过去,一扑就扑倒了二太太,扒衣服,拉裤子。二太太勐忽拉,连滚带折饼,骨碌了一身牛粪。鬼子也不嫌臭,死掐巴着二太太不放。二疙瘩惹不起鬼子,急忙告诉潘耀祖说,哥们,你看那个牛槽后边。潘耀祖急忙向佐木求情说,太君,那是我妈。太君,使不得,使不得啊。 那边一吵嚷,这边吃饭的鬼子扔了饭碗看肥热闹。潘耀祖急得团团转,不敢拉一把,不敢劝解,只是求佐木开恩。 佐木说,慰劳皇军的大大的好。 他的部下听了这个可心儿的命令,虎的一下子就把大太太二太太等三十几个做饭的女人扑倒在马棚里牛槽下猪圈里羊栏里。鬼子动用了他们最尖锐的武器对女人轮番冲锋作战,冲上来一批又冲上来一批,直把女人们折腾得筋疲力尽,半死不活的,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也不准她们下阵,继续一批又一批。 三脚鸡潘耀祖不忍眼看着一个个的鬼子蹂躏他的大妈二妈,求情不允,他愤怒至急,疯狂地掏枪射杀死了几个欺负他妈妈们的鬼子。他的子弹打光了,勐地去抓放在饭桌旁的那挺机枪时,佐木勐噼一刀,把潘耀祖噼成两半。佐木大吼,统统地死了死了的。吃饱了过了瘾的鬼子们抄起傢伙向在地上躺着的女人们开火,机枪、步枪、手榴弹,最后一把火,把个餵牲口的园子以及三十几名女人烧死烧光。 第295页 佐木杀人杀红了眼,双手握着战刀面对着二疙瘩说,你的,潘的朋友的干活。 二疙瘩舌头都吓短了,他说,太君,潘的朋友的不是。潘的投降八路的。我的,太君的朋友的大大的。 佐木收了刀说,吆西。 二疙瘩说,太君建立安乐村,累了一天,收兵凯旋的大大的。 佐木说,回去。 夕阳暗淡,山路上,鬼子们抬着伤兵,拉着尸体丢盔卸甲地凯旋了。路边的秃树上一只老鸹哇哇地为皇军高唱凯歌。 潘家峪座落在四面环山的山坳里,八路军十二团指战员登上北山制高点之时,鬼子已经撤退。蒲公英、节板斧、白兰雪、易翠屏遥望山下的潘家峪,一簇簇的火光,瀰漫一片片的浓烟。 易翠屏找到那个藏伤员的洞时,里边是个空巴拉。节板斧也没有找到兵工厂的机器、人员。他们都目瞪口呆了。易翠屏心里流动着一股不幸的感觉,她不由自主流露出哭腔唿叫,伤员同志们,你们在哪里呀? 白兰雪一手扶住差一点晕倒的易翠屏说,姐。于是她帮她唿唤。 忽然,在山岩那边有了回音,接着跑来两个青年农民。蒲公英眼尖说,这不是那俩卖栗子的吗?节板斧是村的姑爷,忙说,是大喜和二喜。他俩说,是,首长姐夫。我们十几个从火海里逃出来,上了北山,怕鬼子追来就转移了伤员和机器。请首长放心。易翠屏、白兰雪拉着他们的手不住点的感谢。 大喜说,谢就拉倒吧。他们说着又拉住节板斧的手说,姐夫,这一回鬼子把咱们村可就折腾惨了。老寿星和寿星奶奶都被鬼子围在村里,不知死活。 蒲公英剜一眼白兰雪抱怨她会客误了时间,他以简短的语言下达命令,进村、灭火、救人。 白兰雪有话没处说,含着委屈的眼泪随部队进村。 8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88) 鹿司令命名復仇团 一窝蜂巧释牛宜轩 潘家峪遭了劫…… 过年的这一天,鬼子杀害了1237名平民,其中妇女儿童658名,全村200户人家被杀绝了180户。烧毁1100间房屋。 八路军十二团指战员疯跑着下山进了村,空气中瀰漫着烧人肉的气味,大喜二喜领路,团长一棵草蒲公英、政委扬子鳄节板斧、参谋长一窝蜂白兰雪、野战医院院长一阵风易翠屏进入潘家大院,先抢救人。门口堆了一堆尸体,就是人们搏斗的标志,他们都被烧得面目全非。白兰雪一看就晕了,她恨死那个牛,若不是他来,也许还能早到一分钟。 老寿星和寿星奶奶也许就在这堆尸体里,当女婿的节板斧怎么也认不出来。他们在死尸下终于发现了一个还有一口气的。易翠屏啊了一声说,这不是老寿星吗?大家都围过来。节板斧脱下军衣给岳丈披上。易翠屏立即给他服了半粒丸药,节板斧命战士用担架把老寿星抬出这个恐怖的大院,精心护理。节板斧在尸体中没有找到老寿星***尸体,多么盼着她还活着啊。 在东院的粮库里也没有找到老寿星***尸体,却找到了29名倖存的,可就都是男的。原来他们在鬼子屠杀之初,退守到这里,关严了门窗,拿秤砣,铁锹,大镐当武器与鬼子拼命。鬼子也怕拼命的,没敢进来,就射击,投弹,放火。鬼子折腾够了,直至里边没有动静为止。八路军发现他们之时,已经窒息难忍了。他们见了亲人八路军都忍不住哇的一声号啕大哭。战士们把他们搀扶出来,易翠屏给他们服了药,战士们都脱了军装给他们御寒。 战士报告,藤萝架下女尸多,老寿星奶奶也许在那儿。大家赶到之时,白兰雪哇的一声就噁心呕吐,透不过气来。易翠屏不语。硬汉子蒲公英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节板斧不由自主地按住腰间的手枪。他在脑子里转,我不能保护人民,辜负了子弟兵的光荣称号,顿觉肩上的责任沉重了。 战士报告,在一个白薯窖里发现32具女尸。 节板斧说,把所有尸体都抬到南场上,叫亲人们辨认。 大年初一,潘家峪人的哭声代替了拜年的恭喜;愤怒代替了爆竹声声;默哀代替了祝酒。家家没有了旧桃换新符的气氛。 蒲公英、节板斧、白兰雪、易翠屏指挥部队清理潘家大院的尸体。用白布裹起每具尸体。被烧焦的尸体不能辨认,按骨架像男人的,就在尸体上写个男字,像女的就写个女字,像孩子的就写个童字。1237名死难者分男女童三组分类排列,摆在村南的空场。待抗日政府来人主持公祭之后安葬。八路军战士持枪含泪为死难者守灵站岗。 白兰雪怀着自责的心情给每位死难者鞠躬谢罪。经过精心装殓的尸体一片洁白。她本能地在孩子们的小尸体边多站站,不想走。尸体上用针线纤上去的童字布条,在微风中不停地摆动,仿佛是孩子们心脏跳动的脉搏。前天,他们还欢喜雀跃地迎接过年,盼望着穿新衣,放鞭炮,吃糖果,给长辈叩头接受压岁钱,想着一件件的美事、乐事、香甜的事。不觉也勾起她聚沙之年,那也是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的乐事。可是,今天,大年初一,他们为什么都躺在冰天雪地上? 易翠屏紧挨在白兰雪身边,理解白兰雪同情死难者,她想说,却没有说什么。心里也有说不完的委屈,可是,现在,那还记得委屈?那真是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冰雪中。 第296页 闻讯赶来潘家峪的有司令员鹿地、参谋长陈老六、陈龙、淑敏,东卢周代表政府拉来了几车慰问品,临近的村子也抬着粮食、衣物援助,实践着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传统仁德习俗。 伤愈的老寿星带着大喜二喜和30几名倖存者都穿着白孝袍子出迎。老寿星见了亲家公,劫后重逢,眼泪泉涌。淑敏和女婿庆幸爹还活着相见。淑敏问,我妈呢?老寿星往女尸类里一指说,你妈就在那里边,你去辨认吧。 淑敏每扑到一具女尸上就哭一声妈,把每具女尸都当妈。易翠屏和白兰雪拉着哭得泪人一般的淑敏,不停地解劝,务望节哀。陈龙只怕媳妇哭出病来,可就是插不上嘴去。淑敏说,我们不能就这样挨日本鬼子欺负。我要拿佐木的人头祭奠死难的潘家峪人。大喜二喜和30几名青年坚决响应,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血债要用血来还,誓死为亲人报仇雪恨。守灵的八路军战士们也举枪唿应。 两根松杆上,挑着一条横幅,白布黑字写着:潘家峪死难同胞公葬祭奠大会。八路军战士肃穆而立,蒲公英、节板斧、白兰雪、易翠屏站在队前。淑敏、大龙陪着老寿星、大喜二喜和青年们肃立一边。鹿地和陈老六站在右首。东卢周主祭,悲痛的人们向死难同胞默哀三分钟。鹿地默哀之时,心中长嘆…… 主持东卢周说,同志们,记住这个日子吧,日本侵略者犯下了又一滔天罪行。潘家峪人民的血不能白流,一定要向日本鬼子清算这笔血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战士们举枪高唿,报仇雪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大喜二喜和青年们,把拳头捏得格嘣山响,要求参加八路军復仇的口号声震盪着山谷、蓝天、松涛、原野、长城……一阵风扬一把黄土,撒向白色的尸体群,顿时,1237口潘家峪人復活了,站起来了。第一眼他们就寻找自己的亲人。老寿星奶奶抱着老寿星拉着女儿淑敏,大太太拉着二太太,她们扯着儿子潘耀祖,那些年轻的母亲们都领着自己的孩子。只是那几个没出世的婴儿,被鬼子做了人肉馅饺子吃了,没有復活。那几个怀孕的媳妇,含着半腔遗憾,心里自我安慰着念叨,有大人就会有孩子。 復活的人们忽拉围上了司令员鹿地要求参加八路军报仇雪恨。忘拆三封鸡毛信的潘善纯挤到圈里向鹿司令认错。 鹿地拍一下他的肩说,知错就好,欢迎你们加入主力团,我命名你们这支新部队为潘家峪復仇团。向道。 蒲公英敬礼说,请司令员指示。 鹿地说,就把復仇团编入十二团。即刻开展復仇战役。 蒲公英说,遵令。 新兵列队,蒲公英、节板斧、白兰雪三人合计,把新兵编为三个营,大喜任一营长,二喜任二营长,吃了回炉正心丸的潘耀祖也要报仇雪恨,就任三营长,老寿星任復仇团政治部主任兼任三个营的教导员。復活的潘善纯任司务长。节板斧取回兵工厂里自制的手榴弹,每人两枚,其他武器在战斗中从敌人手里缴获。 復活的老寿星奶奶回到家,家没了,只剩下了一个石头碾盘。回了炉正了心的大太太、二太太家的房子也是烧了个漠漠汲汲,她们索性带领村里的妇女孩子重建家园。 八路军十二团在开赴復仇战役的途中,团长蒲公英老是琢磨第一个目标就是先宰了佐木,可是,苦于怎么才能扑捉到这个战机?政委节板斧却悠闲地和参谋长白兰雪谈她和假丈夫牛宜轩的故事。白兰雪发狠地说,回去非把他姓牛的杀了不可。他可给我带来很多说不清的麻烦,快刀斩乱麻,一刀利索。节板斧说,不,不能。白兰雪问,为什么不能?节板斧说,我有一个新计划。 指挥员们在马背上秘密地交换意见,蒲公英说,这个主意好是好,可是,可是。老寿星说,你就别可是了,心胸敞亮些。白兰雪说,我也豁出去了,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节板斧说,为了报仇雪恨,就得豁出四两半斤的。我相信白兰雪同志会处理好这件事。大喜二喜着了急,忙问,还没有决定下来,怎么打,快下命令。老寿星说,打个逑,佐木在渤海,咋把他们引逗出来。 蒲公英说,命令部队在鲁家峪宿营。大喜说,是。蒲公英说,二营长,你派人把白参谋长的客人押到鲁家峪来。二喜第一次接受任务,愉快地去执行。 节板斧派司务长潘善纯先行去鲁家峪联络吃住。 美丽的山村鲁家峪,宛如宇宙之谜的星云团,几百户的小山村散落在九沟十八峪之中。元朝山东姓刘的五户人家逃难到此,为了继志述事不忘其祖,便以鲁(山东的简称)字命名村名。风雨六百年,几朝云烟过,人寰多变迁,鲁家峪犹存。如今有当初的五户发展到十几个小村五六百户,万把人口,沟沟有人家。山村东西长二十里,南北宽八九里。山势雄莽,峰环谷绕,山峪套山峪,多如鱼刺。果树满山谷,一座座的小屋星罗棋布地散在火树丛中,各式各样的屋嵴如海里的鲸鱼背,微风吹过时隐时现。山腰有数不清的火石洞,都是先民开凿火石的遗址。洞深有七八十丈的是山村的迷宫,鲁家峪人就是迷宫中的主人。 首富加声望高的山民刘玉黎老先生,也许因为是汉室的后裔,不说漆身吞炭,也是卧薪尝胆,虽富也不忘祖宗创业的艰难。在冬季也是每日两餐。晚饭后大门紧闭,等待着不安的黑夜降临。自日本鬼子来了,保公所横徵暴敛,社风每况愈下,匪患蜂起,不得不处处加小心,守住这份家业。剔着牙的刘玉黎在院子的前后各角落查看,自言自语,这段墙应当加高,后门应当包上铁皮,再雇俩守夜的就更可心了。 第297页 当初,刘老先生当过保卫团长,经抗联副司令洪老四劝导参加了抗日大暴动,西撤时没走。鬼子捲土重来,他担了一个半便衣队的嫌疑,从保甲长的名单中划掉了他的名字。新上任的保长都是鼠窃狗盗之辈,他又不屑于与这帮乘兴而起的小人为伍。 刘玉黎在小土炕上盘腿计较利害之时,忽听窗外有什么落地之声,他愣怔之间判断有匪将至,猫腰从被窝取枪自卫的当儿,棉门帘子一挑进来了一条大汉说,表叔,慢动手。 刘玉黎抬眼细看,认的,笑脸相迎说,这不是善纯贤侄么? 潘善纯说,表叔,先给弄点吃的,不要好,只要热唿的。 刘玉黎说,你上炕,叫你表婶做碗面汤来。 潘善纯说,我们来了一个团。都在街上冻着呢。 刘玉黎说,这是咋说的,我只当你一个人呢。 于是,老先生派他的长工到各家号房子派饭。两家一个班。团部就按在老刘家,前后门设岗,一切就绪,团的几位首长蒲公英、节板斧、白兰雪、老寿星就进了刘家。刘老先生热情接待说,都是熟人,道二爷、斧子、老寿星,只是这位女将军面生。老寿星说,她是我们的参谋长。刘玉黎说,失敬失敬。白兰雪说,老先生方便的话请借我一间小屋,我要会见客人。刘玉黎说,方便,方便。 刘家的小屋,白兰雪的假丈夫牛宜轩,被捆得两手麻木,他央告说,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给我松绑。白兰雪说,咳,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们有过那么一回事,不管是真是假,也算顶个名儿。说着她亲手给他解开那胳臂绳子。刘家佣人上了茶。牛宜轩一口喝干,佣人上了饭菜,还有酒。牛宜轩见酒不要命,又吃又喝。白兰雪喃喃地说,我是八路军了,不能跟你回去。你若想我,就常来走动。牛宜轩说,我是怕你被他们血洗了。听说他们真的血洗了潘家峪?白兰雪说,是真的,什么残忍的事鬼子都做得出来。你看《抗敌报》报导了这个惨绝人寰的消息。 牛宜轩第一次看到八路军晋察冀军区主办的报纸,他阅读了鬼子血洗潘家峪的报导,就好奇地浏览。忽然看见一则有关聂司令的消息。 报导说,在百团大战的尾声,八路军进攻一座小城。在激烈的巷战中,八路军战士忽听从一座浓烟滚滚的日本式洋房中传出女孩的哭声。八路军战士冒火冲进屋里救出两个五六岁的日本小姑娘——美穗子和琉美子姐妹俩。八路军把姐俩送到军区司令部。卫生员给她们洗净了小手小脚小脸上的灰尘,烧伤处,敷了药,换上八路军肥大的军装。女译电员兼保姆,把她们领到聂司令的餐桌上,与司令员共进晚餐。司令员说,多可怜的孩子啊,她们也捲入这场罪恶的战争。刚从火的恐惧中获救的小姐俩看这位和蔼可亲的八路军伯伯,顿觉温暖、安全。 司令员说,请小姐们用餐。 山沟里,八路军的餐桌上没有丰盛的山珍海味,只有红薯、野菜、玉米煳煳。炊事员特意买了二斤豆腐和两个鸡蛋。司令员亲自为小姐俩剥鸡蛋皮。警卫员为小姐俩削梨皮。睏乏至极的美惠子,吃了一半就伏在餐桌上睡去。司令员请大家帮忙把小姐俩抱到他的床上就寝。 油灯下,孩子们睡熟了,把小胳膊伸到外边。司令员把她们的小胳膊放进被子里,又掩实。像父亲那样关怀、爱护、体贴两个日本女孩儿,脱下自己的棉大衣,给孩子们盖在身上。回身在炉子里加了碳。他望着睡得很香甜的小客人,思绪万千。速提笔疾书: 片山旅团长阁下,务请将美惠子、琉美子姐妹转交其亲属抚养,幸勿使彼辈无辜孤女沦落异域,葬身沟壑而后已。中日两国人民本无仇怨,两国士兵和人民应携起手来,立即反对与消灭这种罪恶的战争。 天亮时,司令员派人把信送出去,等待着日方的答覆。 白兰雪说,你喜欢八路军的报纸,就送给你,拿回去仔细读。 牛宜轩嘆息说,哎呀,难怪你不回去了,我也被你赤化了。我都憎恨日本人,同情八路军了。聂司令伟大的人格征服了我。 白兰雪说,你才在我这儿几天,我呢,在这边几年,可想而知。事情都怕比较。在日本,他们教我的是如何杀人;在八路军中,首长们教我的是如何爱人民。 牛宜轩趁火打劫说,对,对对的。我首先就体会到了这种爱的滋味。我对你就爱得发疯。 白兰雪摇头说,你不懂真正的爱。你所说的爱我,只是你的一种享受,拿我当你的消费品。爱是美丽的,享受是丑陋的。 牛宜轩说,误会,误会,我怎么会拿你当消费品?我拿你当佛爷的眼珠,供起来…… 白兰雪说,我爱所有的中国人,只有你除外。 牛宜轩说,完了完了。我活着真没劲。 白兰雪说,你也别灰心,你打起精神来,常来常往,我们不就常见面吗?我最近就在鲁家峪训练新兵,到这儿一打听就知道我在哪个小村,哪条沟里。你若是不愿意回去,就跟我训练新兵,看我们操练、演习、刺杀、打靶,听我们讲政治课。 牛宜轩说,我还是回去吧。 白兰雪说,你愿意回去,我也不强留你。我的马就送给你骑走。回去精心餵养,看见马,就能想起我来。 牛宜轩把那些礼物都抖落出来,送给白兰雪,他说,这都是你过去喜欢的。 第298页 白兰雪哈哈大笑,一件件在自己身上比了比,说,那是过去,现在我若如此打扮岂不成了妖精? 牛宜轩说,这是我一片心意。 白兰雪说,好,好,我收下你的一片心。 牛宜轩恋恋不捨地牵着马上路了。白兰雪送他到村口,扶他上马,他走了老远几次回头都看见白兰雪向他招手。 白兰雪回到团部的时候,大家都哈哈大笑,惟独蒲公英抿着嘴不乐。白兰雪说,我的任务完成了。蒲公英说,你咋去这么多半宿?白兰雪说,他就那样死缠你,我有啥办法?下一步怎么办?节板斧说,下边的事情已经安排好,群众热情很高,都连夜坚壁清野,部队进入阵地,准备应敌。 忽然,门帘一响,易翠屏进来了说,什么事情叫你们这么乐啊? 蒲公英没有回答姐的问题说,姐,你来干啥,这里要打仗。 易翠屏说,这有我的伤员。 白兰雪悄悄说,姐,你看他的脸,拉长了个稍瓜脸,几天不开晴。 易翠屏说,不用理他,有我呢,他就那么个针鼻儿大的心眼。回头小声对白兰雪说,如此他很在乎你了。 节板斧说,院长同志,我们已经把伤员转移了,放心。易翠屏说,你们拉,我看伤员去。蒲公英也跟着出去。节板斧问,哎,你干啥去?蒲公英说,我到前沿阵地上等着鬼子赤本三尼、佐木来。 牛宜轩回到渤海,立即向赤本三尼报告山里之行。 赤本三尼在他的北特警司令部召见牛宜轩,第一句就问,见到白兰雪了吗? 牛宜轩说,见到了。 赤本三尼一把揪住牛的衣领急问,她在哪儿? 牛宜轩说,鲁家峪。 赤本三尼毫不掩饰地命令27师团步兵团长铃木、宪兵队长佐木、在遵化的独立混成十五旅一个大队、一心队立即合围鲁家峪,杀死白兰雪。 牛宜轩一听就慌了神儿,赤本三尼答应的他与白兰雪结婚原是一句空话,急说,太君,不能信誉的没有,不能杀死白兰雪,我有把握把白兰雪引回来,让她重新为太君效劳。不能叫我的努力白费。太君,太君! 赤本三尼不理,抓起战刀就开路了。 89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89) 追兰雪围困鲁家峪 放毒气掘地馒头山 日军接近鲁家峪时,就遇到了八路军十二团的伏击。一棵草原以为这一次能消灭杀害潘家峪人民的刽子手佐木,可是,没有估计到鬼子来了这么多。鬼子南北两路夹击,八路军不能恋战,跳出包围圈,不知去向。日军径直开进鲁家峪,放枪、放火、放炮、放屁。可是,村里鸡不飞,狗不叫,没有见个人影,村子是个空巴拉。铃木在一家清堂瓦舍红柱花栏的财主人家的门口下了马,一心队的介川、联络官高宇以及佐木、高贝等就随之进去。 这家就是刘玉黎家,这也是个空巴拉。铃木拿马鞭子敲打着刘家的门说,指挥部就在这儿。先弄点吃的来,然后,再建设安乐村。 铃木的部下刚要传达命令。赤本三尼中将就进来了说,圣战的紧迫,休息的不要。 鬼子们都哈依着,可是心里却抱怨连个人影都没有,怎么圣战?没敢说圣战个屁。 二疙瘩报告,鲁家峪前的馒头山里就藏着八路军和老百姓,白兰雪也许就在那里。 无肠公子赤本三尼带领众军官来到鲁家峪的馒头山下。可是,山上没有人,没有八路军的抵抗,他们就大胆地上了山。赤本三尼上了山才发现山里到处都是山洞,不只是一两个。这石洞希奇古怪,洞连着洞,大洞套小洞,拐弯抹角上下洞,这是古老先民开凿火石挖的洞,今天成了鲁家峪农民的藏身洞。 赤本三尼说,掘地三尺,把洞里的人统统地轰出来。 佐木的手下,宪兵分队长高贝要在将军面前显示杀人本领,他爬上一个洞口高叫,统统出来的,里边不理,鬼子就放枪、投手榴弹,只打得洞口烟雾罩地。洞里还是没有动静。高贝命俩鬼子从村里弄来一架鼓风机,往洞里吹毒气。一股股白色烟雾在鼓风机的吼叫声中钻进洞里。 洞里传出一阵阵的咳嗽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爬出洞口。一个宪兵端起刺刀就刺。吃了回炉正心丸的高宇阻拦说,小孩的不能杀。 宪兵队长高贝说,灭共心软的不要。 联络官高宇说,他是小孩,不是共。 高贝说,在共区的,统统是共,统统死了死了的。 高宇没有拦住,鬼子宪兵对那个可怜的小孩子狠狠地一刺。忽的刮来一阵风,捲走了孩子和步枪。鬼子不知咋回事,望着远去的风犯疑,半天空中的步枪刷的掉下来,不偏不倚正刺进那个鬼子的胸膛,他成了潘家峪人民復仇的第一个目标。 高贝吃惊地后退几步,立即报告赤本三尼,一阵风的厉害。在山下指挥挖洞的赤本三尼听了佐木的话,半信半疑,抬头看天,没有什么风。他说,不管黄旋风黑旋风一阵风两阵风,继续挖洞,寻找洞口。 三天过去了。鬼子没有找到洞口也没有撤退。赤本三尼明知洞里有人,这世界哪里有人哪里就有共,把这伙子人类放了生真不甘心。他们黑夜休兵,白天上山挖洞。赤本三尼自信,凭日本世界一流的士兵,一流的训练,一流的装备,一流的指挥加一流的残忍,难道就灭不了几个共?于是,他亲自督战挖洞。鬼子从鲁家峪一直挖到东峪。 第299页 东峪的山洞里,藏着的是《救国报》主编杨昭,编辑、诗人顾宁,电台中队的队长青年马克思,报务员谷雨。洞口长满枯黄的杂草隐蔽得巧妙,鬼子的眼长在头顶,没有发现,大家相安无事。谷雨和杨昭挨身坐着,想各自的心事。杨昭满月之后,把儿子敌情送到卢龙寨,托人餵养,她轻装投入新的反扫荡战斗。她刚从潘家峪採访回来,计划猫在鲁家峪的山洞里写一篇关于鬼子血洗潘家峪的长篇通讯。可就赶上了鬼子围剿鲁家峪。 杨昭说,三十六个半,害怕了吗? 谷雨说,我们出不去,干等着挨挖,挖着就是死,挖不着就能拣条小命。 杨昭说,你心里打鼓,能不能闯过这一关?是吗?怕什么?大不了一死。我的手枪里有几发子弹。鬼子进来我就开枪,最后留给自己一粒子弹,饮弹殉国。 谷雨说,向自己开枪,我可下不去手。 青年马克思身体好,能单手倒立,倒身爬树,跑得快,和飞毛腿蒲公英比赛过百米跑。他很爱他的工作,爱他的机器。洞内潮湿,设备长水生锈。他不停地擦拭电台。青年马克思说,把子弹打光,消灭敌人,活着和鬼子拼,未必就是白给。 杨昭说,你们哪,整风白整了,真叫高二政寒心。我们逃不出去就自戕,才合高政委的心意。 谷雨说,杨编,你可不能死,你比不得我们俩,孤身一根,跳墙不挂耳朵。你有儿子,有丈夫,你自戕了,就连累三个人。那可不是玩的。 杨昭说,你拉倒吧,你才不是跳墙不挂耳朵,你敢说你是孤身一根?你死了,有人可就受不了。 青年马克思说,干么你们老说死的话题? 谷雨说,死活还不一定呢,你老擦机器,擦得人心烦。 青年马克思说,我们出去还得使用。 好久不言语的诗人顾宁说,说得对。 青年马克思说,顾大诗人写过,长河啊,寂寞。四月我来了,带来了鲜艷的花朵。在战火纷飞的时代,诗人呕歌了生命、鲜花,可贵,可贵。 顾宁说,我那东西,不足挂齿。此时此刻我更喜欢高尔基的《海燕》和《囚徒歌》。不觉他就轻声朗诵起来…… 他们蔑视强敌的拉嗑,不时地被头顶上搜山鬼子的干扰。鬼子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喊、咋唿,快出来,我看见你们了。 已经六天了,鬼子还没有撤退,像热锅贴饼子,粘个牢。可是,洞里的人们不吃不喝可就受不了。杨昭用力吸吮石头上的水滴,那吸吮的声音就像撕布条。她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靠着石壁喘息。谷雨和青年马克思年轻力壮还撑得住。顾宁凭藉诗人的激情支撑着,他说,同志们,请每人说出一种最爱吃的食物来。怎么样? 谷雨说,我最爱吃月饼。 青年马克思说,我最爱吃……不好意思,你们先说。 杨昭说,我当然最爱吃牛排了,可是,哪儿有? 顾宁说,你们猜我爱吃什么?我爱吃酒。酒字刚说完就饿趴下了。 惟独青年马克思活跃如初,他说,我爱吃所有的食物,大凡是人吃的我都爱吃,鸡鸭牛羊肉,糖果蛋豆,米面薯黍,鱼鳖虾蟹,飞禽走兽,好吃的食物洞里没有,我们不能在洞里等死,必须想办法出去。 在大家画饼充飢的时候,青年马克思摸索着向洞的深处爬去。洞里的空间越来越窄,突然,他感到有风,传进一股清新的空气。他兴奋努力向前,却意外地发现一个比獾洞大一点的新洞口,抬头望一天星星。他惊喜地稳住砰砰跳的心,静听洞外有没有异常。他轻手轻脚地探出头来,定位、辩方向,原来是夜间,洞口就在山顶上。鬼子们都回鲁家峪大村。远远望去,鲁家峪堆堆篝火和天上的星星一样闪烁。青年马克思急忙爬回来报告这个意外的发现。大家都被这个生命的出口激活了。谷雨说,我们唱支歌吧。……这是最后的斗争……青年马克思嘘的一声说,别激动,乘此良机突围、转移。 四支大军出发了,青年马克思背着机器,谷雨、杨昭居中,顾宁断后。他们出了洞,不知敌人在什么地方藏着暗哨。谷雨眼尖担任嚮导。一路下山,到处黑洞洞,还安全。顾宁轻闲漫步,低吟天上孤星,忽明忽暗;地下流火,似水波纹。他们小心翼翼地从鬼子的篝火间爬出了重围。 天刚蒙蒙亮,他们就向东跨过丰遵公路,一直向东,进了一个村子时,就被持枪的人喝住,谷雨眼尖,看出持枪的是八路军,及岗哨后边的白兰雪。她先跨出一步说,喂,是我,还没有看出来,眼珠子长哪去了。 挨了抱怨的白兰雪不恼也不怒,倒觉亲切,一打趸说,还是你们几块料。 杨昭见了自己人,脚下瘫软,倒在地上。谷雨抱怨说,你个开荒妹,没见我们都不行了,还说三七的。青年马克思说,白参谋长,帮我卸下机器。来村头查岗的白兰雪才领悟他们是在鲁家峪山洞里六七天了,立即派战士叫人拿担架来。 他们被抬进一个大院。军分区首长以及三个主力团的指挥员都在这儿开会,讨论敌情新变化和对策。鲁家峪逃出人来的消息中断了会议,都来看望。司令员鹿地一边派人做饭;一边叫卫生员急救。 鸽子谷雨见了周汉人,眼泪就像散了的珠子,滴巴了一地。杨昭见了姚楚人一笑说,没事,看把你吓的。 第300页 参谋长陈老六抚摩着电台说,青年马克思同志,你可立了大功,这玩意还没扔了,好样的。 高老蔫说,同志们蔑视强敌,敢同鬼子周旋并巧妙地逃出重围,是整风的胜利,是整风又一大成果的显示。 顾宁文性难改,饿昏了也不忘咬文嚼字,他说,首长,逃出一词不妥,其实我们是爬出重围的。逃出和爬出截然不同,逃出是被动;爬出才是主动、智慧、勇敢的表现。 鹿地说,不管你们是怎么出来的,反正你们是回来了,那的敌情咋样?十二团和復仇团准备在那里伏击,可是,敌情有变,多股鬼子几面夹击,十二团和復仇团奉命撤出战斗。在准备伏击之前就转移了医院、报社、群众…… 顾宁说,那只是转移到山洞里,没有估计到鬼子包围七八天。我们尖兵剧社正准备演出,劳军、庆功,庆祝打治安军战役的胜利。群众都溶入一片胜利的欢唿声中,不把敌人放在话下。胜利沖昏了头脑。原以为敌人扫荡一天就回去,可是,现在已经八天了,没的吃,没的喝,敌人还没有撤退的迹象,鲁家峪白天浓烟滚滚,黑夜地上繁星一堆堆,人民大众还在危险中。 豹天说,我同意这个意见,我们打治安军战役后,胜利沖昏头脑。可是鬼子大批增了兵,日军27师团、独立混成十五旅、满军约六万人扫荡长城抗日游击基本区。血洗潘家峪,包围鲁家峪可能就是长城一号作战的序幕。 大家一阵七嘴八舌发表意见,鹿地说,同志们,我们的復仇战役开始不利,敌人大量增兵,到我们的基本区域闹腾,还是逼我们的主力和他决战,我们不会上当。必须相反,就把主力开到长城外去復仇,打他个措手不及,这叫敌进我进。 大家为之一震,被司令员的战略考虑所惊喜。都说,还是司令员的脑瓜活,打游击打出花来了。鹿地说,这就叫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我的意见,政委带十一团过长城,打到都山去,打到锦承铁路以北。参谋长带十二团过滦河东,相机打到山海关以外。我和豹带十三团向雾灵山一带打,相机打到平津之间,叫他们的模范治安区变成麻烦区。目前,十二团在鲁家峪附近,向道—— 蒲公英说,报告司令员,我们十二团的位置在遵化的党峪东部山区马家峪一带隐蔽待命。 鹿地说,我命令十二团解救鲁家峪被围群众,然后,向东挺进。 蒲公英说,是。 蒲公英回到部队,传达了司令部的命令,就召集营以上干部作战会议。政委节板斧和参谋长白兰雪坐在小土炕上,眼不离那张地图。蒲公英在地上不停打转,老寿星吧嗒他的小菸袋,潘耀祖报仇心切,他说,团长,怎么打? 蒲公英说,我们的任务是解救鲁家峪被围困的群众,把敌人赶走。可是,我们的兵力只有一个团,復仇团人数不少,就是没有枪,没有穿军装。而敌人超过我们许多倍,我们赶不走敌人。这就要想别的办法,谁有高招,谁就快说。 节板斧说,我听老人们说过,古代有个围魏救赵的故事。 老寿星正欲从头说起说,那是战国时代…… 白兰雪说,远的就不说了,我们就来个围党救鲁。 蒲公英说,干么围呢?我们就攻党峪,救鲁家峪。各营听令。 党峪在鲁家峪东北约十华里,丰润至遵化公路从街心通过。鬼子的据点就在镇中心,围墙高,明堡暗堡无数,多少火力点不清楚。事态不容仔细侦察再做决定。 蒲公英、节板斧、白兰雪把部队隐蔽在党峪镇北的小山坡上。蒲公英说,我们必须侦察敌人的火力点。白兰雪说,豁出一个排,我带队冲锋,你指挥炮兵轰击已经暴露的火力点。潘耀祖说,我也去,冲锋在前,我都死了一回,怕啥。政委节板斧说,参谋长,三营长,我们是八路军,指挥员必须爱护战士的生命。这就是我们和鬼子军队的本质区别。白兰雪知错吐一下舌头。潘耀祖说,哦,这我可没有想到。 白兰雪脸红掩盖不住她接受日本教育磨平了她女人的心性。忽听一阵羊叫,今晨大雾,不见羊群的影子。她说,有了。她迎着羊群看见了牧羊人。小伙子是鲁家峪鲁财主家的僱工,专门放羊。他说,这不是开荒妹吗?我看过你演的戏,唱的也好,雄鸡,雄鸡,高呀么高声叫……白兰雪说,有时间我专唱给你听,现在,我得借你的羊群。羊倌说,中,中中的。白兰雪说,先谢谢了,抗日有你一份功劳。羊倌说,不要功劳,就爱听你唱歌。白兰雪一边答应;一边叫战士给每只羊尾上拴上鞭炮。她说,团长、政委,我这个主意可行不? 蒲公英一乐说,白兰雪啊,白兰雪,你的鬼点子还真中。 白兰雪说,打马伸桥时,你就用过此计,那会儿是马群,现在是羊群,我是照猫画虎,趸来的。我咋鬼也鬼不过你呀。 蒲公英问羊倌,你能把羊群赶到镇子里去吗? 羊倌说,能,我听你指挥,羊听我指挥。 蒲公英说,那就开始吧。 战士们给羊尾巴上的鞭炮点着了火,羊倌一声口哨,羊群就奔跑起来。鞭炮越响羊不知是啥馅的,越害怕越跑的欢,发疯地奔跑,一直冲进党峪镇。八路军一个团在战壕里吶喊,交枪不杀。沖啊。蒲公英命令放一阵真枪,真真假假,表演一次双簧,给鬼子看,不要钱。 第301页 日军守备队长木村少佐从梦中惊醒,不顾穿戴整齐就拎着望远镜上了炮楼。他先听到的是什么蹄子敲打地面,还不少呢,一定是马蹄。可是,雾太大,他的望远镜也看不清是羊是马,枪声喊声一片,是八路军攻据点。于是,他慌忙下令还击。据点的火力点都暴露在八路军的炮口之下了。 蒲公英命令炮兵开炮。霎时,鬼子的机枪阵地变成了一堆废墟,大炮被打哑。蒲公英命令出击。一个团的八路军冲进镇子。老寿星带着復仇团冲进据点,大喜二喜潘耀祖三个营一直冲到鬼子面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向鬼子夺枪肉搏。只杀得鬼子横尸街头。伪军投降。 潘耀祖看见鬼子队长木村,怎么看怎么像强姦杀害他俩妈的佐木,他从一个死鬼子身上抽出一把战刀,就向木村噼来。木村招架不住,跳墙仓皇逃向鲁家峪。 坐镇鲁家峪的赤本三尼,听到党峪方面的枪声,不免担心。围剿鲁家峪已经七八天了,他的士兵受不了长期的野外生活。山沟里没有馆子,没有赌场,没有妓院慰安妇,没有落子馆,说书馆,老奤影园子,也没有一个安乐的寓所。在鲁家峪连一只鸡也抓不到,粮食的没有,七八天不见荤星,肚子瘪了,肠子瘦了,脸上挂灰了。 佐木说,将军阁下,不要担心党峪方面,那不过是几个土八路骚扰的干活。只是我们的给养不够了,怎么办? 铃木也说,阁下的身体要紧。 就在赤本三尼犹豫不决之时,党峪守备队长木村一骨碌进来报告党峪失守。 佐木说,几个土八路把你打成这样? 木村说,土八路的不是,八路骑兵大大的,炮兵大大的,八路主力大大的。 赤本三尼一惊站了起来,他倒吸凉气,在鲁家峪挖了几天洞,连一个八路的影子也没有捉到,连一个农民的人影也没有看见。一个聪明的将军老是猫在一个地方,也是不聪明之举。于是,命令,向党峪进攻,收回据点。 八路军十二团打下了党峪据点,装备了復仇团。老寿星也缴获了一只王八盒子手枪,他说,团长,撤吧。蒲公英说,不,我们的目的是把鲁家峪的鬼子逗弄出来。于是,他下令烧据点,火上加湿柴,叫烟冒得更加老高老高。战士们给老乡担水、背土垫牛棚猪圈,往墙上刷抗日标语,画抗日漫画,教儿童团唱《王二小放牛》等抗日歌曲,搬出尘封几年的大鼓锣镲,吹起二尺长的大杆喇叭,那边开仓赈济贫民。 蒲公英一面在镇里折腾;一面派侦察员监视鲁家峪的鬼子动向。蒲公英说,参谋长,你带復仇团,秘密转移到鲁家峪的西侧隐蔽,等鬼子撤出鲁家峪时,你立即带队进村救人,然后,向玉田黄家山一带转移。 侦察员报告,敌人向党峪扑来。蒲公英说,好,有门。白兰雪立即带队出发。节板斧说,多带些炒米。白兰雪说,放心,啥都准备好了。蒲公英对节板斧说,政委,我们分两路,我带一营公开地向东,把敌人引向东,越远越好;你带二、三营向北秘密转移。然后,我们在玉田北部集合。 蒲公英、节板斧前脚出了党峪,后脚赤本三尼就进来了。 赤本三尼和他的部下看到被烧成灰的据点,鼻子都气歪了。联络官高宇说,将军阁下,在鲁家峪建立安乐村已经半个月了,该收兵的休息。 二疙瘩献浅说,太君,收兵的不要,我们中了八路军的调虎离山计了。我的手下报告,鲁家峪人都从洞里出来了。太君应当杀回去,杀个回马枪。 赤本三尼说,吆西。 白兰雪带八路军復仇团跑步进了鲁家峪时,天刚放亮,日头从东山冒出脸来。白兰雪叫战士们分头到东西北各峪灭火,满山遍野地唿唤,鬼子走了,老乡们,快出来吧。 鲁家峪被鬼子洗劫变成了一片焦土。白兰雪和老寿星带一个排跑步到馒头山,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毒气味。他们在一个最大的山洞口唿喊,没人回答。那架鼓风机曾向洞里吹过毒气。白兰雪向洞里喊话,老乡们,我们是八路军,快快转移。她一边唿喊一边带队进洞寻找群众和县区干部。可是,毒气令他们唿吸困难。白兰雪命令战士使劲摇鼓风机,往洞里吹新风。 洞口的深处先发现两个干部趴在那里不动。白兰雪拨露出他们的面孔,老寿星都认识,一个是武装部长王文龙;一个是敌工部长轩静宜。原来他二人突围无望就自戕殉国。白兰雪拣起他们的枪,里边还有子弹,心说,不值,不值。为什么不同敌人拼最后的一枪?何慌忙而至于此?她流下了同情、惋惜的眼泪,命战士把二位的尸体抬出去掩埋。 迎面爬出一个咳嗽的男孩儿,战士把他背了出去。洞里还活着的人们渐渐弄清了真是八路军来了,顿时,传出一阵阵哭声。白兰雪带战士们跑过去或背或抱或扶地把人们都救出来。 老乡们在洞里半个月了,炒米吃光了,水也没的喝。眼睛发离,冷不丁地见了阳光,都眯缝着眼出洞,躺在地上捣气。 从洞里抬出来的尸体都是老人、妇女、儿童。他们睁圆了眼珠子,小脸憋得紫青紫青的,空张着大口,渴望新鲜空气。白兰雪数了数死难同胞190人,都是被鬼子拿毒气熏死的。白兰雪请村干部记下他们的名字,掩埋。 活着的人们陆续回到鲁家峪大村。战士们架行军锅做饭,熬菜汤,清理街道,收拾修復住宅。白兰雪上门拜望刘玉黎老先生。可巧,牛宜轩也在那里。白兰雪问,你又来干什么? 第302页 牛宜轩说,我是一来还马的;二来看看你。我是怕…… 忽然,侦察员报告,赤本三尼那个老鬼子又杀回来了。 刚平静的村子又慌乱起来了。 9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90) 食人蜂捲入无人区 开荒妹巧遇蒙古汉 敌情紧张,一窝蜂白兰雪无暇和牛宜轩交谈,接过马缰绳就叫他回去。说完她就一面命令部队掩护群众,阻击敌人;一面带领鲁家峪无人区的群众两三百人向玉田黄家山一带转移。她带的兵,刚在党峪战斗中缴获了一批武器,復仇团没有经过训练,没有战斗经验,抵不过那么多鬼子。盼望和蒲公英、节板斧相遇。顿时感到孤单。她不时地向四周看看,有没有一棵草蒲公英、节板斧的影子。更盼望翠屏姐奇蹟般的出现。她自信翠屏姐就在身边,她抬头四顾时,一阵风掠空而过。于是,她心里塌实多了。 增强了信心的白兰雪带大喜一个营在前边开路,二喜的二营在中间,掩护愁眉苦脸的老人们和抱着孩子背着行李卷的妇女们。潘耀祖的三营断后。可是,谁也没有发现牛宜轩跟在队伍的后边,在拐弯的石头上他悄悄地画了个箭头。 山路上,一队鬼子按照箭头的指引追击,瞄着山上的人影开枪。 山上。白兰雪说,大家快上山,快,快。 八路军復仇团两个营掩护群众向山上转移。战士们眼盯着山路上的鬼子。 战士说,打吧,营长。 大喜说,不,注意,我们的任务是掩护群众转移。 一连撤退一百米,二、三连射击。然后,轮番撤。 八路军两个营六个连交换着撤退和还击,争取了时间。回头看群众已经翻过山樑不见了。 大喜说,撤。 断后的潘耀祖营在拐弯处回头之际发现了牛宜轩划箭头。 牛宜轩说,潘翻译官,是你呀。吓了我一跳。 潘耀祖说,牛科长,你可记住,我今天是八路军復仇团三营长了。我是回过炉的人了。不是从前的潘翻译官了。说着他命令战士把牛宜轩立即抓起来交给白参谋长处置。 牛宜轩见了白兰雪说,我是怕后边的八路军弟兄们走错路,跑冤枉道。 白兰雪哈哈大笑说,给我捆起来。 一名战士把牛宜轩捆得结实,绑在马后。白兰雪回头悄悄命令大喜向另一个山路转移,拐弯处照样划指向别处的箭头,把敌人引开。她带两个营继续前进。 白兰雪领着群众转移到又一个山头,回头听枪声渐渐远去,终于把尾追的敌人引开了,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眼前转移的群众都累得要死,老人们坐在石头上不动了,妇女们包袱重,一屁股坐下喘气。白兰雪说,大家坚持一下,进那片林子休息,便于隐蔽。战士们拉着小的,扶着老的进了林子。白兰雪命令三营架锅生火做饭,搭棚子给群众避风,二营警戒,战士们轮流休息。 白兰雪来到一棵树下餵她的马,躺在地上的牛宜轩一骨碌身爬起来向白兰雪哈腰说,你要相信我,我可是真心爱你,才在石头上划箭头的。 白兰雪说,是赤本三尼派你来的吗? 牛宜轩说,赤本三尼说了,只要我把你拉回来,我们就结婚。 白兰雪说,白日做梦。 牛宜轩说,原谅我,我没有别的办法,你中了八路军的宣传,九牛拉不转,我一牛更拉不动了,就想藉助皇军的力儿。快跟我回去吧,我的太太。 白兰雪不理他,把牛宜轩拴在一棵大树上,牵走了马。白兰雪在群众中巡视,忽见妇女中抱个病孩子的邓妈妈衣服单薄,就想起那年住在瞎大嫂家的情形,需要我的人是她们。白兰雪脱下军衣披在邓妈妈的身上。顺便就挨着邓妈妈坐下。孩子还在发烧,卫生员远在团部,她没有办法。邓妈妈有七个儿子,两个参加八路军,他家当了八路军的后方医院。老两口都是伤员的贴心护理员,八路军中流传着一首歌唱道,猪头山上有个温暖的家,家里有位亲切慈祥的邓妈妈…… 一架日军飞机在山里盘旋,白兰雪唿叫大家隐蔽、停止做饭、灭火。可是,已经晚了。飞机发现了地下的烟雾。 飞机上坐着冈村和赤本三尼,他们乘飞机视察无人区的创立。飞机沿着长城一线飞行,不久飞到遵化、迁安上空。赤本三尼往下看时,发现原来青色的森林中出现一块块红色和黑色,那是被烧毁和烧焦的痕迹。他说,到了,从这里起就是我们所制造的无住地带了。他打开地图,冈村不看图,只看地面。他看见许多村庄被大火焚毁,大火向山林深处蔓延,酿成更大的山火。这些火的痕迹有长方形的,有椭圆形的,非常之多。一根根光秃秃烧成黑色的树干,杂乱地林立在山头。原来的许多村庄只剩下烧光的残迹,一户完整的房屋也没有了。冈村满意地说,证明我们的计划获得了成功。忽然,冈村拉下脸来,赤本三尼顺着冈村的手指看去,从森林中冒出淡紫色和白色的烟雾。 冈村说,这里还是有人,无人地区有人的不行。 赤本三尼在地图上画了标记。 飞机在渤海卑子院机场降落。赤本三尼安顿了冈村歇息,他立即召集铃木、佐木以及联队长们到他的办公室,把地图上的记号展示给军官们看,他下令,你们务必要加强严厉地斩根烧绝,彻底清出一条无人地区。反抗者一律屠杀,把不能反抗的一律押送到满洲,供给关东军当劳役或送到日本去做苦工。 第303页 日军联队长们都哈依着散去,出门带队出发,围剿、搜查那个冒烟的地区。 地面冒烟的地区就是白兰雪他们隐蔽休息的地方。敌人搜山来,白兰雪领着千把号人继续转移。路上,敌人追得紧,不时地瞄着人群开枪。老寿星脱下棉大袄来给白兰雪披在身上,白兰雪不肯。老寿星说,你的红毛衣(军大衣给了邓妈妈)太显眼,目标大,你遮掩一点。军帽给我。白兰雪说,老寿星,你道熟,快领大家走,一定要把群众带出去。 老寿星说,你呢? 白兰雪说,别管我。我断后。 在一个三岔口,老寿星领队向东拐去,岩石掩护了群众队伍,不见了。白兰雪则向西,把鬼子引开。后边牛宜轩挣脱了捆绑的绳子,牵着马跟了来说,你这是何苦呢?日本人杀人不眨眼。白兰雪说,你逃命去吧,别跟我死一块,我讨厌你。 鬼子看见了往西走的他俩,就朝他们开了枪。牛宜轩捨命勐扑倒了白兰雪,都没有伤着。被压在牛身下的白兰雪苦挣扎着。她越挣扎牛宜轩越压得牢,他说,我的好太太,这样最好。白兰雪,我爱你都爱疯了。 鬼子的刺刀对准了他俩,牛宜轩才放开了白兰雪。鬼子问他们是在干什么。牛掏出了他的名片说,太君,我是渤海道公署民政科长牛宜轩。他指一下白兰雪说,这是我的太太。鬼子不信,野蛮地搜查。从白兰雪身上艘出一支小手枪,鬼子说,你的,八路的干活。牛宜轩说,那是我的手枪。鬼子更加怀疑。牛宜轩才拿出了特别通行证说,我要见赤本三尼将军。白兰雪瞟一眼牛,露馅了不是?鬼子吆喝,统统地带走。 他们无奈,被鬼子押进满洲一个叫喀喇沁旗据点附近的旺业甸人圈,过筛子受审。 人圈,铁丝网圈着的一个大院,门口标着:特别治安法庭。 白兰雪和牛宜轩裹在被赶进人圈的群众中,等待着治安法庭的审判。 县协和会长代理法官仁科信夫是热河次长岸谷的助手,奉命对日军新兵进行胆量教练。他要藉故选择目标。他在人圈群众面前说,昨天,又有八路军游击队混进部落,这是不允许的。康德皇帝颁布了特别治安法:给八路军送情报者杀,破坏桥樑者杀,破坏电线者杀,挖公路者杀,隐蔽八路军物资者杀,给皇军送假情报者杀,给八路军交粮交款者杀,见皇军工作班逃跑者杀,唱八路军歌者杀,不进部落者杀,耕种者杀,给八路军送过信带过路者杀,留宿八路军者杀,管过八路军饭者杀,给八路军喝过水者杀。你们听明白了没有?现在就开庭审理昨天八路军混进部落时,那些违反特别治安法者。 宪兵拉到庭前六个农民。 仁科信夫说,夜里八路军住在你们家? 农民说,太君,没有。 仁科信夫说,处死。 农民说,冤枉啊,太君! 刑场就在附近,好叫人看得见,故意制造精神恐怖。六个荷枪实弹的鬼子新兵,面对着被绑在六棵木桩上的农民。什么罪?别问,庭长一口定音,不容分辩,没有证据,不要律师,不要法,记录在案就是判决书。没有判决书就杀的人,多少呢?没法统计。 农民唿喊着,冤枉啊,冤枉啊。 这年月,农民有冤没处喊,冤死没人管。 宪兵队长拔出指挥刀发出口令说,为了天皇陛下,射击。一阵枪响之后,六个鬼子新兵都没有打中目标。宪兵队长发了火,啪啪打了六个新兵各一记耳光。命令再射,才结束了农民的性命,证明了庭长的判决公正无误,还要永世不得翻身。 又有六名农民因唱过八路军歌,被判处死刑。他们不例外的被绑到了刑场。 宪兵队长命令说,为了天皇陛下,前进刺! 六个鬼子新兵端着刺刀,各瞄着一个农民刺去。一个刺在腿上,一个刺在胳膊上,一个刺在耳朵上,一个刺破衣服,一个刺在手上,一个刺掉一绺头髮。他们都没有刺中要害。农民们侥倖多活了一会儿。 宪兵队长说,胆量的不行。对天皇陛下忠诚的没有。他立即做示范,大唿:天皇陛下万岁!于是,他一个人一口气刺死了六名没有能力还手的农民,显示他的英雄气概和对天皇陛下的忠诚又忠诚。 又拉出六名农民处死,不准问什么罪。他们被绑着双手。 宪兵队长说,为了天皇陛下,冲刺。 六个鬼子呀呀地大叫着刺死了六名中国平民百姓。 宪兵队长说,对天皇陛下忠诚的有,大大的好,再练习。 又拉出六名农民,判处死。六个鬼子各牵了一条狼狗。 宪兵队长说,为了天皇陛下,杀! 六个鬼子放出了六条狗,狗们怀着对天皇陛下绝对绝对的忠诚勐的扑上去,扒出了六名农民的活人心,大口地吞食。鲜血染红了狗的嘴巴,饱了狗的肚,可了庭长的心,应了天皇的意。 牛宜轩一捅白兰雪小声说,看见呗,占八路边儿的,就这个下场。今天没有我保护你,你早见阎王去了。现在改变主意跟我回去,啥事没有。不然,你不是被日本人刺死,就是被日本狗扒了心。我能忍心你被狗吃了?你的心是我的了。回去吧,赤本三尼说了,他原谅你一时失足。 白兰雪说,我的心宁愿餵狗,也不给你。我恨死你了,你这个狗特务。 第304页 庭长仁科说,谁在讲话? 宪兵拉出了白兰雪。仁科说,你嘲笑公堂,处死。 白兰雪微笑着梳理头髮,准备一死。牛宜轩可着了急,向仁科出示了特务证,用日语嘀啦嘟啦地说了一大堆小话。大意是说,这个女人可是赤本三尼将军的重要人物,可杀不得。不然,怎么向赤本三尼中将交差?仁科说,你可以把她带走。 特别治安庭法官仁科信夫继续判人死刑。人群浮动。牛宜轩拉着白兰雪离开这个杀人场,他说,你别回头看了,快跟我走。 在冷静的大街上,白兰雪不时地回头看那些即将无辜被杀的群众。牛说,咳,你关心他们,他们可不关心你。只有我关心你,他们关心你吗?他们死了活该。白兰雪说,你看那是谁?牛宜轩回头之际,白兰雪乘机躲进一个蒙古人家。 蒙古包里躺着一位蒙古族老汉,见白兰雪进来,没有言语,只扔给她一件蒙古长袍,一条腰带。 门外,继续传来枪声,杀声,狗叫声,杀人时的大叫声,天皇陛下万岁声! 白兰雪说,又有多少人被杀,鬼子就这样杀下去,难道就没办法制止吗? 老汉说,他们天天杀人,变着法的杀人。今天是胆量教练,明天是狗扒活人心,后天就是生剥活人神经,大后天就要电磨粉身……都是平常人想不到的杀法。地狱里有的,他们都有;地狱里没有的,他们发明出来。 白兰雪说,不能叫鬼子任意杀人,得想个办法啊。 老汉说,孩子,报应会来的。 人圈,夜。门外,三次闪光。人圈的大门悄悄地打开了。 八路军十二团长蒲公英和政委节板斧带队打进人圈,消灭了鬼子,活捉了警察,砸了特别治安庭。人圈里的人民反了。他们集中起来要见八路军首长,请求跟着八路军走。 白兰雪见了蒲公英抱头痛哭。就连她自己也奇怪,为什么见了蒲公英就产生如此感情。蒲公英和牛宜轩大不一样。她说,团长,快搜查牛宜轩,他是特务。蒲公英说,他跑了。白兰雪说,团长、政委,我把復仇团带丢了。节板斧说,没有,老寿星都看见了,若不是你把鬼子引开,復仇团可就真的丢了。白兰雪同志,你立了大功。白兰雪说,啊,我是无意中决定的。蒲公英说,老寿星知道你落入虎口。就联络了人圈里的内应,一举消灭了敌人。这次鹿司令和政委挥师热河,一勐气拿下了七个据点,有黄土梁子、八里罕、三沟、六沟、七沟、毛沟、五家等,部队打到了平泉、宁城、青龙等县。给鬼子一个沉重的打击。 白兰雪说,打得好,打得好。 復仇团的老寿星、大喜、二喜、潘耀祖都跑了来围着白兰雪问这问那,问危问安。 蒲公英说,王区长,你就带他们到根据地去吧,由游击队掩护。 白兰雪回头看王区长时,原来是那位蒙古老汉。穿着蒙古民族服装的白兰雪上前行了礼说,谢了。 王区长一乐了之,对大家说,老乡们,跟我走啊。顿时,一个部落千把口子人拥挤着上路了。 热河,岸谷次长的办公室,报告军情的络绎不绝。 平泉的仁科信夫报告说,旺业甸部落的居民都跑光了。八路军主力的有。 岸谷惊魂未定,郭杖子警察所长丢盔解甲地跑来报告说,八路军主力袭击了我们。又一个警察所长报告,报告次长,我们三沟镇也遭到八路军的袭击,十名警察被俘。 岸谷问,八路军向何地逃窜? 一个说,长胜沟一带。 仁科信夫说,我带协和军、讨伐队、宪兵队统统地出发,追击八路军和跑了的部落居民。 岸谷说,放肆。 他一面向新京满洲皇帝告急:延安的触角已经伸到热河,满洲行政无法行使;一面派员秘密跟踪八路军主力。 八路军长城军分区鹿司令带十二团行进在山坡上。及时雨鹿地回头看见山坡上一个大酱蓬,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从酱蓬缝隙看见里边有人。 鹿地亲切地叫道,老乡,你受苦了。 从酱蓬里拱出一个小女孩,她拉住蒲公英说,舅舅,我妈把我丢了。蒲公英说,娟子?又拱出一个老大娘。白兰雪认的,她说,啊,这不是邓玉芬大娘吗?大娘说,可不是我咋的,我还穿着你的军衣呢。白兰雪拉住大娘的手说,孩子呢,还发烧不?这个话题引来大娘不停地抽搐,说不出话来。娟子说,她跑丢了小六,堵死了小七。 大家吃惊地啊了一声。娟子指指附近处一座新堆起来的小坟头说,那天鬼子搜山,病重的小七禁不住冰天雪地的煎熬,就哭叫起来。鬼子越来越近了,如果暴露,不仅她们母子落入魔掌,也给在附近隐蔽的乡亲们招来祸殃。情急中,邓妈妈用烂棉花塞满小七一嘴。小七窒息难忍,勐踢勐挣,邓大娘就紧紧搂着儿子,死死地堵住儿子的嘴。搜山的鬼子走远了,小七也断气了。邓大娘的心头肉就这样惨死在母亲的怀抱里。邓大娘再也承受不了这样巨大的打击,撕心裂肺地绝叫一声昏过去了。 白兰雪抱住大娘又哭一场,她说,大娘,我对不起你,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娟子说,拉倒,我们都哭不出眼泪来了。还好,大娘从山坡上拣了我,我就是她的女儿了。 老大娘说,同志啊,我们可活不下去了。鬼子烧了我们的村,抢了我们的粮,铲了我们的庄稼,封了我们的井,杀了我们的人。我们逃出来的,没吃的,没喝的,没住的,这可咋办?鬼子可把我们坑苦了。 第305页 鹿地说,无人区化政策是日本侵略战争的精神、思想、感情等思想体系的集中体现。大娘,有八路军,什么也不用怕。 娟子跑着大声唿喊,八路军来了,八路军来了。 在山坡上的人们听到喊声,都从各式各样的掩体中跑出来,在苦海中见了亲人,更觉亲切。他们吶喊着向山路上的八路军奔来。 八路军也唿喊着向无人区的老乡拥过去。 军民拥抱,吶喊,挥泪,欢唿…… 蒙古老汉王区长给鹿地敬礼说,报告首长,我们都是从无人区逃出来的老乡,活不下去了。我带他们向口里转移。 鹿地说,带这么多人转移是有危险的,我的意见是就地重建家园。 山路上又一阵喧譁。 参谋常汝林报告,是胡广才的运粮队到了。 鹿地说,由王区长接待,发放口粮,先解燃眉之急。然后,发种子,开展春耕,谁种谁收。挑选身强力壮的,参加运粮队。 王区长说,是。 半山坡上沸腾了,无人区的民众在山坡上挖了成排的洞。洞里一铺炕,炕上半袋粮。邓玉芬大娘在自己的洞口贴上一副对联。 上联: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下联:你来我走,你走我来。 横批:烧了再盖。 鹿地和王区长、蒲公英、节板斧、白兰雪、老寿星等检查老乡的吃、住的状况。 鹿地说,一千多口人,暂时安顿下了,恢復了生机。 区长说,大家取笑说,我们住的可是花市大街。 鹿地说,把民兵组建起来,保护群众,站岗放哨,发现敌情,及时转移。武器问题,由十二团解决一部分。 蒲公英马上答应。 王区长说,群众编成了顺口熘:敌人多了围山转,敌人少了跟他干,坚守深山战鬼子,不进人圈当奴隶。 远处娟子唱起了童谣: 小米饭哪,萝蔔汤。 熬倭瓜呀,味好香。 顿顿吃个净净光啊。 金丝被(黄草)呀, 盖在身啊, 暖暖和和入梦乡啊! 山坡上,机务员架线,人力发电,报务员操键,译电员执笔和纸,等待首长的命令。 鹿地说,给各团长、各区队长发报,命令:武装解救人圈中的老乡。搞些粮食,越多越好。 鹿地回头说,你们十二团就近给弄些粮食来。 蒲公英说,粮食啊,粮食,到哪儿去搞粮食? 白兰雪说,只有到敌人那里去搞粮食。 节板斧说,说得对,可是,敌人的粮食在哪?我们不知道。 鹿地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宁城。宁城是辽国的京都,昆都河西岸的小城子有大满商号、官方的经济组合,库存大量的物资、粮食,打下宁城,可供给无人区群众吃一阵子的了。 节板斧说,好,打宁城,怎么打? 蒲公英说,我们团经过那次挫折,战斗力还很弱。 白兰雪说,把宁城的敌人引出来,城内空虚。小城子的敌人不多,我们就可探囊取物。 一阵风易翠屏,对鹿地小声嘀咕了几句。鹿地就和十二团、復仇团的指挥员们耳语,必须如此如此…… 9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91) 诱鬼子撒饵营子沟 夺口粮巧计打宁城 打宁城的战斗开始了。 乘夜,一棵草蒲公英、扬子鳄节板斧、老寿星带十二团主力轻装行动,隐蔽在宁城外围。单等着一窝蜂白兰雪他们把城里的鬼子引出来,城里空虚之时,他们再动手。 领了诱敌深入任务的白兰雪带復仇团三营在小城子西部的黄土梁子一带公开活动,一反游击队活动常态地张扬。他们张贴大字布告,用白石灰水往灰砖墙上粉刷大字标语:起来,伟大的国家,伟大的人民,武装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小日本从中国滚出去!白兰雪和三营长潘耀祖在街上向群众宣讲抗日救国十大纲领,歷数日本鬼子制造无人区的罪状!白兰雪教儿童团唱《兄妹开荒》,雄鸡,雄鸡,高呀么高声叫…… 孩子们是天才的音乐家,爱唱也善舞,心灵耳聪一点就通,屁大一会儿就学会了,他们散去时,就唱遍了全村,真如雄鸡叫的太阳红又红。因为是白兰雪教的歌,就应了那句成语:爱屋及屋,潘耀祖也爱听爱哼爱唱了。从前三脚鸡潘耀祖拿下眼皮子看她,那时,她不过是个赤本三尼的谍报员;现在,他拿上眼皮子看她,现在她是八路军团参谋长。当下,他拿微笑的眼神看她,白兰雪人长的美,合群,能干,有本领,有智慧,文化深,谋略高,绝技超群,招人喜欢。在她手下工作、战斗,死了也值。因而,他对参谋长那是言听计从,她就是放个屁也是香的。可是,他的想法,没有说出去,他的作为,他对她的殷勤,白兰雪不以为然。 晌午歪了,连个鬼子的影也没有见着,白兰雪可就着了急,火上房。潘耀祖给她端了午饭来,玉黍饼子,酸菜汤。她看也不看一眼,没有胃口,没有食慾,统统的没有。潘耀祖心疼地说,参谋长啊,不吃可不行,是人就得吃,吃。 白兰雪忽然眼睛一亮说,对,吃,吃。 潘耀祖说,参谋长要吃饭了。 第306页 白兰雪说,不是我,是叫鬼子吃,没有诱饵鬼子就不上钩。 潘耀祖说,是,就是,就是。 白兰雪说,我们活动了几天,收穫是什么? 潘耀祖说,收穫是什么? 白兰雪说,我问你呢,你还问我。我们了解到县协和会长仁科信夫有个干儿子是二道营子的王甲长。我们就从他那儿下手。三营长,给你20人执行这个任务。 潘耀祖没说的,白兰雪叫他死,他也乐意。 白兰雪说,你们还得化化装,再走。 早晨,晴日暖,淡烟浮,一片云头。在通向二道营子的公路上,走来一支八路军的游击队。队伍不整齐,松松垮垮,一路晃悠,武器就是红缨枪,大刀片。腰里则都暗别着手枪,看外表好像一件冒火的也没有。领队的就是復仇团三营长潘耀祖。他们20几个进了二道营子就直奔王甲长的家。开门的正是甲长王连有。他一看来了八路军就吓得舌头短,说话都不利索了。 潘耀祖说,王甲长,别怕,我没有森人毛,怕啥? 王连有一听不是因为他刚去据点报告八路军活动而露马脚,心里塌实地迎接上去,弯腰又打恭,嘴上也花哨了许多说,失迎,失迎,我刚去王杖子我妹子家下礼,不知潘营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鑑谅。 潘耀祖明知他在说谎,假装不知,打哈哈说,王甲长,咱们打交道不是一天半天了,谁还不知道谁呀?你就别跟我客套了。 王连有说,不客套,不客套。 潘耀祖说,我可有件事麻烦你。你可不要推辞呦。 王连有说,不推辞,不推辞。 潘耀祖说,我们20几个伤员走不动了,今天就住在你们村一宿,就一宿。 王连有说,咳,我说三营长,这点小事何苦绕大弯子,我包下了。你们稍候,我这就去号房子、派饭,再请个郎中,给伤员们治伤。管保你们都吃好,睡好,医好,休息好。 潘耀祖说,那就给王甲长添麻烦了,有你这四好我们就放心了。 王甲长乘机脱身,一面派人秘密去小城子报告八路军20名伤员在二道营子;一面他亲自张罗八路军吃住医歇四件大事,稳住八路军。 入夜,扇薄星流,盘明露滴。游击队战士们都睁着眼睛息灯就寝。 拂晓,十里青山远,山不尽,水无涯。侦查员报告,小城子一百多鬼子出动了。 潘耀祖说,好啊,小鬼子上钩了。 他立即带队上了村外的南梁顶,鬼子随后就进了村。王甲长给鬼子带路尾随着八路军追击。潘耀祖派通信员向白参谋长报告敌情。他命令战士们都立起来还击撤退,必须故意暴露目标。他们且战且退,渐渐接近大营子东北沟参谋长设伏的地点。 就在这时,鬼子追到大营子沟口就不追了,只放枪,不追击。瘸子打围坐着喊。潘耀祖一急上了火,眼瞅着上钩的鱼怎么能叫他跑了呢,他一急心生了一计。他派两名战士把白毛巾系在腿上,一瘸一瘸地走路,再派俩战士拉帮伤员,要像真的一样,别露出破绽来。一切就绪,潘耀祖回头就给鬼子一梭子,然后,队伍凌乱地逃跑,装得溃不成军,丢盔解甲,丢了大刀、长矛,破衣烂衫。 鬼子指挥官信以为真了,哇哇地怪叫着,抓活的,八路跑不掉了。鬼子紧撵横追,距离越来越近,就是追不上。一直把鬼子引到大营子东北沟里。 这条沟像个大口袋,肚子大,口小,两边山势陡峭,树木丛生,白兰雪指挥的三营主力就隐蔽在山顶的草木丛中。潘耀祖跑上山来,向白兰雪报告,参谋长,我们完成了任务,把鬼子带进沟里来了。 白兰雪下令,復仇团的战友们,復仇的时刻到了,开火。 顿时,子弹,手榴弹,冰雹一般地落下来,鬼子只等挨打,找不到八路军的人影,就没有目标地乱开枪,壮胆,吓唬游击队。可是,这次伏击的八路军指挥员都是日本国训练出来的高手,不但不怕吓唬,还摸底日本鬼子的战法、心理。 第一轮射击之后,沟里没有活动的目标了。白兰雪命令停止射击。叫潘耀祖带一个连堵住沟口;又一个连堵住另一个沟口。她指挥在山上的一个连向山下沟里搜索前进,不见目标不开枪,开枪必须把鬼子打死,不留活的,向鬼子讨还血债。 战士们唿喊着,我们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復仇团的战士们从战壕里走出来,横排着向沟底搜索。白兰雪不停地传令,注意岩石背后藏着的鬼子,他们会向你打黑枪,小心。 零星的枪声预示着搜沟底的战斗开始了,从两个沟口也传来东一枪,西一枪,枪枪击毙的都是活着的鬼子。三个连会师时,战斗结束,全歼进沟的鬼子,打扫战场,缴获了两挺机枪,一个掷弹筒,一百多支步枪,一大批子弹。復仇团三营一下子可就抖起来了。 白兰雪整队,自己没有伤亡。便带队向宁城外围八路军十二团团部方向运动。 夜,星疏天淡,云来去,数片雪。 宁城,小城子的鬼子吃了亏,出发扫荡营子沟一带。蒲公英和节板斧卡着表计算着鬼子走远了,就下令掐断敌人的电话线,封锁各进出城的路口,然后,从容向宁城和小城子发起进攻。復仇团备好了车马、驴驮子,等待着拉粮食。 两地空虚,小城子已在八路军的控制之下。 第307页 在宁城的战斗中,八路军越打越勐。敌人退缩到警察署,凭藉坚固的炮楼负隅顽抗。 蒲公英说,停止进攻。 节板斧说,为什么? 蒲公英说,我们这次战斗的目的不是消灭敌人,而是夺取粮食。粮食在小城子。于是,他命令,这儿,留一个排,用机枪封锁敌人,不使出来骚扰。 蒲公英和节板斧把大部队拉到小城子,直取经济组合的仓库。那儿,只有一个鬼子看库房,他们轻而易举地击毙了守库的那个鬼子,炸开库门。拥进库房。里边有无数的粮食、布匹,枪枝、弹药,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堆积如山。在一个办公室的墙角发现一个铁箱子,打开里边全是满洲票子。 蒲公英说,所有物资,票子,全部拉走。 老寿星带着復仇团备齐了车马,战士们把仓库一下子就装上了车。这时,白兰雪和三营完成任务归来,蒲公英、节板斧笑呵呵的夸奖他们。节板斧说,你们三营立了大功。潘耀祖说,那是我们白参谋长足智多谋,不仅把鬼子引逗出来,还把鬼子消灭,一个没剩,彻底、干净、利索。 白兰雪说,拉倒,别那么花嘴刁舌的,竟给我填好柴火。说着一拉蒲公英小声说,你好吧?蒲公英说,啊,才一天你就这样。别这么近乎,叫战士们看见不好意思。白兰雪说,我不怕,你怕啥? 节板斧说,喂,你们有体己话以后再说好不好? 蒲公英节板斧带队撤出宁城、小城子,八路军战士们一字排开。扛布的,背箱子的,拎包的,赶马车的,赶驴驮子的,拉的驮的大都是粮食、布匹。秘密向五指山根据地转移。 宁城警察署的官员们眼看着八路军搬走了小城子的仓库,兵力少,出不去,干没辙,充英雄硬和八路军拼命,那是屁眼子拔火罐,嘬屎(做死)。电话不通,求援无望。就近的据点,也是装聋作哑,狗舔膫子自顾自。一直等到八路军走的没影了,他们才小心翼翼地从碉堡里探出头来,派人去县城报告。 坐镇县城的协和会长兼庭长仁科信夫正向教育界元老推行新编教科书的事情,他说,新编教科书就是要国民协和,全满百姓忠于康德皇帝和日本天皇,日满一心,皇道乐土,日满共存共荣。满洲的建国精神就是要培养一心一德永远以日本为朋友的满洲国民。旧的课本除了子曰圣云,百家姓,千字文,总理遗嘱,七十二烈士,陈旧得不可救药。新编教科书都是新鲜知识,与世界潮流相吻合,大和民族是一流的民族,这是贯穿教科书的灵魂,改造满洲国民的唯一途径…… 仁科的训话中途,插进了他的干儿子二道营子王甲长,他问,你来干什么? 王甲长说,有重大军情报告。 仁科回到他的办公室,王甲长心惊胆颤地报告了在大营子东北沟日军覆灭的情景。八路的厉害,八路主力大大的有。 仁科问,就你一个回来了吗? 王甲长说,是,是的。 仁科说,你和八路串通一气。 王甲长说,不,不,不,我对干爹那是忠心不贰。 仁科半信半疑之时,宁城警察署来人报告,小城子丢失,经济组合的大仓库被八路军劫持一空。 仁科气得发昏,指着王甲长说,你,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坏了的,王甲长有嘴难辩,说不出话来,仁科摸出手枪,当的一声,结果了干儿子的性命。一阵风捲走了王甲长的尸体,在空中服了回炉正心丸,落地就回到了二道营子老家,这时,他才后悔不该偶一念认贼作父。幸亏有一阵风给他回回炉的机会。 仁科清醒时,可不后悔杀了干儿子。他悔恨失职丢了仓库的那些军用物资,那是要运到南洋支援海战的啊。他的责任难逃,就如实向热河次长岸谷隆一郎报告。次长再次向新京皇宫告急。 满洲皇帝溥仪对西南国境线的防卫更是忧心忡忡。热河啊热河,伤透了皇上的脑筋。当初,建立满洲国,宣布脱离中国而独立。对热河就费了一番心思。原热河省主席汤玉麟也在东北独立宣言书上签了字,就委任汤玉麟为满洲国参议府副议长兼热河省长。可是,汤省长不识抬举,只随皇帝独立,不投降日本。日本关东军不干了,就兴兵伐汤,一举占领热河。赶跑了汤玉麟。任命讨汤前敌司令张海鹏为热河省长。第一号布告:为布告事,服得热河全省自古即为满洲领土之一部,而境内住民尤为满旗汉各族所世居,当满洲国成立即划入其版图以内,亦可谓名正言顺也…… 一名留辫子穿西服的大臣喃喃地向皇上陈述西南国境的告急文告曰:日支事变激发以来,在它的影响下,残留在本省国境地区的共匪行动起来了。这种倾向至五年后的前半时期相当猖狂。同年六月,在滦平县西南部国境附近,共产第八路军大约五千人攻进来了。鑑于此状,我们在国境一线强制实施治安肃正工作,期待国境警备开始行动。然,共产第八路军冀察热挺进队到满洲国境线侵入盘踞,给许多行政带来障碍,满洲国境的治安逐渐恶化,所以已至达告急的紧急状态,竭尽全力动员全省力量尽量努力把重点放到治安肃正工作中…… 康德皇帝听得不耐烦了,他说,把我们十万兵力的绝大部分派到热河和长城去,讨伐共产第八路军。 大臣扎一声,立即抽调了9个满洲旅,一个装甲旅,2个骑兵旅,27个讨伐大队,总共6万兵力气势汹汹地杀向热南来。顿时,在热河省首府的承德街相继建立了清乡委员会、治安维持会、治安情报联络会、警务联络委员会、警务统制委员会、宣抚委员会、防卫委员会、治安肃正办事处、西南防卫委员会。这些委员会的牌子就挂了一条街。相继把讨伐队秘密开进青龙、宁城、平泉、兴隆、承德……对这一带活动的八路军实行战略包围。 第308页 蒲公英、节板斧、白兰雪、老寿星对敌人的军事调动,竟一无所知。行军途中,全军上下沉浸在打了胜仗的喜悦之中。 大雪,鹅毛,棉花飞絮,欲泻三江雪浪。雪,一尺厚,拔步艰难,车拉,驴驮,人背,负重的八路军向热南转移。一辆马车陷进冰雪窟窿里。堵住了后边的前进之路。指挥员们赶到出事地点。惨了,马车侧歪着,悬起一个车轮,车沿压着马的半拉身子,爬不起来。马淌汗,流泪,喘息,打响鼻,大雪淹没了马毛变成白色。战士们放下背上的,都来救车。一声号子喊,大家齐使劲。没有成功。 蒲公英是当兵出身,不懂车把什。节板斧是个挖煤的,没赶过车。白兰雪见了马不敢上前,骑马也得有人牵着。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刮来一阵风,白兰雪的口中顿时含住半粒药丸,她不自觉地就咽了下去,心说,姐来了。她附在白兰雪的耳边说,不要声张,我进入你的身体,你就是两个人了。白兰雪哦哦地答应,回头笑脸看一眼蒲公英,心说,他什么也不知道。再拉长脸看三营长潘耀祖时,他对救车更是上不去前,只是转着圈地嘬牙花子。生活不是已经编好了的程序。老寿星有经验,他说,先把马卸下来。再卸车,拖出大车后再套车装车。 白兰雪说,何苦那么罗嗦,你们都闪开。 白兰雪一手托起马和车,轻轻放在平展的路上。 看见的人都惊呆了,哇,白参谋长好大的力气。 蒲公英不语,命令继续前进。 他们刚刚走到了一个叫圣祖庙的地方,部队就走不动了。恰赶上是个大年三十的好日子。附近的群众闻讯八路军打了胜仗,送来了大批的慰问品,猪哇,羊啊,米呀,面哦,让子弟兵改善改善生活。从被奴役的枷锁下解放出来的群众自发地筹备一次庆功大会。顿时,圣祖庙小山村热闹起来了。一群姑娘们围着白兰雪参谋长,她们是第一次看见女八路军,听说这位还会演戏、唱歌、跳舞,都羡慕死了。说啥今天晚上非叫白参谋长上台演一出不可。白兰雪急着去团部汇报工作,没有时间和她们缠。她说,谁说我会演戏了?我只会打游击。可是,姑娘们尾随着嚷嚷着,这都是三营长说的。 白兰雪迈进团部大门,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指名要见三营长,他不认识团部的几位首长。潘耀祖奉命到达团部之时,那人上前说,三营长,可不好了。潘耀祖说,这不是二道营子的王甲长吗?你干爹派你来干什么? 王连有说,咳,我是真心的来报告敌情的。 潘耀祖还要申斥时,蒲公英说,老乡,有什么敌情,请讲。 王连有说,鬼子在热河几个县城都增了兵,在东南西北都发现了敌人活动。听说有六七万鬼子,你们快转移吧,不能在这儿召开庆功会。 节板斧问,王甲长,你为什么向我们报告敌情? 王连有说,咳呀,你们相信我,我吃了回炉正心丸。 蒲公英立即要下命令转移,白兰雪附在蒲公英的耳边说,别忙,听我指挥。 9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92) 食人蜂大闹圣祖庙 蒲公英横闯封锁线 怎样突围?一窝蜂白兰雪有条妙计,她出面和团指挥员们一说,一棵草蒲公英首先反对。什么原因,他没有说道出来。但是,白兰雪心里明镜似的。节板斧猜不透蒲公英为什么反对,他凭直觉说,此计可行。二比一,实行民主集中制,少数服从多数。决定实施白兰雪计划。蒲公英节外生枝,他说,我同意这个计划,但是,我留下掩护,你们走。白兰雪说,那可不行。她强调说,留下来掩护部队秘密转移,非我莫属。节板斧一锤定音说,参谋长掩护;团长带队转移。蒲公英摊开双手说,政委呀,政委…… 节板斧打个停的手式说,我知道你要说啥,啥也别说了,来不及讨论,快行动吧。蒲公英无奈,他命令留下战斗力最强的部队。復仇团三营长潘耀祖说,我们留下,配合参谋长战斗。蒲公英头脑里,前有牛宜轩插了一槓子,现在又加了一个潘耀祖的问号。节板斧拉蒲公英催他快组织部队转移。蒲公英说,把最好的武器留给三营。 白兰雪说,不要,我们新缴获了两挺机枪,一个掷弹筒,弹药充足。 蒲公英给了白兰雪一副手套,又叮咛潘耀祖说,三营长,你…… 潘耀祖说,团长,我保障参谋长的安全,有我就有她,没了我也要有她,放心了吧,团长。 白兰雪不爱听蒲公英含有蔑视女人没完没了的唠叨,急忙下令,三营集合。 潘耀祖一声口令,復仇团集合完毕,战士们以为部队出发,连司务长潘善纯也带队背锅站在队后。 立正、报完了数、稍息,潘耀祖和老寿星陪着参谋长站在队前,白兰雪说,同志们,今天是什么日子?对,大年三十,部队就在圣祖庙过年。司务长,你必须保障我们都吃上过年的饺子。有困难吗? 潘善纯响亮地回答,没有。就是人手不够。 白兰雪说,一连搭台子,各连都要出节目,今晚就上台。二连操持锣鼓大杆喇叭,全连战士都打花脸上街扭秧歌。三连帮炊事班包饺子。任务都清楚了吗? 全营一个声地回答,清楚了。 第309页 白兰雪说,解散。 全营四五百人,在小山村这么一活动,村子就热闹起来了。大鼓一响,震人心房,姑娘媳妇都坐不住炕,男女老少都加入了八路军的秧歌队中来。搭戏台子需要苇席,老乡就从自家的炕上卷了蓆子来,需要杆子,山里有的是松杆,需要布,姑娘把嫁妆都搬出来。大家一心急切等待看白参谋长的表演。 军民吃了年三十的饺子就冒雪围坐在戏台子下,贼亮的汽灯,把台上台下照得通明。都亮了二里地。白兰雪秘密派出一个排的警戒之后,她就登台表演,第一个节目就是她和潘耀祖合演的《兄妹开荒》。潘耀祖笨手笨脚刨了一会儿山土地,就躺在舞台的一角睡大觉去了。人们不乐意看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瞅一眼。白兰雪挑着颤悠悠的担子,一头是水,一头是饭,亮相上场了。台下的人们都乐得鸦雀无声,张口扒着眼珠子使劲看,恐怕露看了一个动作,露听了一句唱词,露闻了一声哎呀,她出口气也是香的,眨巴眼也是美的,投足踢腿也是艺术的…… 就在白兰雪迷人的时候,蒲公英、节板斧、老寿星带十二团悄悄离开了闹得疯狂的圣祖庙,轻装、无声、甩开包袱,不用车,马,驴,全凭人抬肩扛,把缴获的粮食、布匹、弹药搬走了。大雪弥合了他们的脚印,一个团一点痕迹、一点声音、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留下就不翼而飞了。 行军中的蒲公英不时地回头看,细心听,部队前进了大约二里地时,他还看见了圣祖庙上空贼亮的灯光,听见了白兰雪伤风鼻音重的歌声,老是猜想白兰雪在台上转晕了的表演。 节板斧说,不然,就派人把三营叫回来。 蒲公英说,不,只要他们坚持到天亮,大部队走得更远,粮食更安全。 节板斧说,敌人在天亮之前不会进攻。这也是对她的一次考验。 蒲公英心里祝福白兰雪天亮之前快转移。他对白兰雪的牵挂不知是从那个时辰开始的,虽然,战斗频繁,也忘不了她,她的身影老是在眼前晃来晃去。可是,政委告诫说,她是干什么的,你是一团之长,要与白兰雪保持距离。姐说,白兰雪吃了回炉正心丸,她是可以信赖的,她恢復了人的本性。不要人为地画地为牢。既然,你如此想她,何必藏在心里?有一次,蒲公英奉命去平西根据地党校学习,他给她写信,说说根据地见闻,很多的小商店,小工厂的门脸上写着白兰雪商店,白兰雪鞋店,白兰雪肥皂厂等,自然就联想到长城有一位我心中的女友——白兰雪同志。她收到信,读了无数遍,宛如千年经典,妥善保管在心里。在战斗空隙,她就背着人看他的来信,尽管念了一遍又一遍,遍遍有新的感受,遍遍有新的兴奋,有突然的新刺激,新的欲望,新的狂喜,打开信,她吻一次,合上信又吻一次。那信中散发着蒲公英温馨的气味,是她百闻不厌的草香。她盼望着他早日归来。原说三月能回来,可是,她等到杏子熟了,天气热了又凉了,也不闻他回来的消息。内心有说不出的滋味,是酸是苦是辣是涩,反正不是渴望的甜。冬天,有一批从后方回来的干部,首长说,这次可能有向道同志。一天,果然,回来一批干部,首长说,可惜,这次没有向道。白兰雪心里凉了半截。那天晚饭后,首长唿唤白兰雪,进屋一看,首长对面的那个人,正是她日夜思念的蒲公英。顿时,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不知说什么好。她把满心的喜悦都发泄到首长身上说,你这老头子,还跟我们年轻人开玩笑。 天快亮了,不知白兰雪他们转移了没有,蒲公英不时地回头望着圣祖庙的方向呆想。脚下踩着的是天然的白雪,迈一步,白雪就发出咯咯痛苦的呻吟,或是同他甜言蜜语的窃窃私议。白雪披了他一身,仿佛就是她筋缠蔓绕的拥抱,反正不是冷,而是传递着她的体温。漫天白雪掩护着部队转移,保护着部队安全,北方的雪国一片白叫人爱不够。 前卫班报告,大约一华里外发现敌人向我们走来。蒲公英立即命令,上山坡隐蔽。一团人埋在山坡的白雪里,八路军战士就像山坡上的岩石。大约三百鬼子就从他们百米外的山路上通过。压根就没有发现他们。大家又一次对白雪产生了无限的爱。 蒲公英说,敌人是冲着圣祖庙去的。 节板斧说,白兰雪同志把敌人吸引过去,掩护了粮食。她很了不起。 天快亮了,圣祖庙的演出结束了。 敌人直扑而来,十万火急,是白兰雪预料中的,她从容命令三营转移。潘耀祖问,参谋长,向哪儿转移?王甲长说,我道熟,就向平泉北的光头山转移,就哪儿保险。 发脾气的大雪加喘气的北风,搅得天昏地暗,部队难辩方向又看不清路。鬼子也是长着一颗肉眼,看不清八路军的影子,更闹不清八路军准确的位置,瞎开枪,倒帮助了八路军准确推断敌人的方位,有利突围。 大雪慷慨地下了一尺厚,白兰雪他们走出了30华里,突围没有突围,她心里没底。可是,人是肉长的,又冷又饿,筋疲力尽了。路遇一个小村,做饭休息。司务长潘善纯张罗又忙活,可口喷香的饭正欲窜入战士口中之时,粘粘煳煳的鬼子又追来了。老远就放枪,给八路军战士一个机会,用茶缸子代替胃把饭带走了,边转移边开饭边还击回敬鬼子的帮助。天黑了,鬼子才停止送行。这时,八路军已经接近光头山了。 第310页 白兰雪抬头望去。光头山,山势平展光滑,大雪覆盖就像发酵的面团。凭肉眼她能推测出这山海拔大约2000米。土地佬儿王甲长说,山顶上的树木,凤毛麟角,杂草像秃子头上的几根毛,稀稀拉拉。冬天没有花,就是夏天,山上的花那也是新媳妇放屁,零揪了。所以叫光头山。 潘耀祖说,参谋长,这山上咋隐蔽?那我们还不是成了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王连有说,三营长,山上有岩石,有洞,有沟有坎,就是现成的战壕。进能攻,退能守。居高临下,鬼子登天梯子也上不来。有猎人围猎临时搭的窝棚,可避风雪。在山上过日子,就成了活神仙。 活泼而心野的白兰雪禁不住活神仙的诱惑说,上山吧。 山石在战士的脚下移动。战士的脚步丈量着山路。路向山顶延伸。越登高天越冷,时逢三九四九,冻掉下巴,地冻天寒,而战士们穿的啥?夹鞋单袜,空心棉裤棉袄,没有内衣,连续奔跑,汗水和雪水浸透了衣服,被寒风吹得硬帮帮,宛如披盔甲的古代勇士铜像,迈一步刷拉作响,又抵挡了鬼子枪弹的穿透力。鞋子跑丢了,没有手套御寒,北风吹僵了战士的手脚,耳朵像注射了麻药,没有知觉。一个战士摔了一跤,凝固了的意识本能地伸手支撑摔倒的身子,就嘎夯一声戳掉了两个手指,不知痛,不流血,来不及捡,丢在雪地里。 白兰雪的手套还是蒲公英的临别馈赠,她豪不犹豫地蜕下来给那个掉了手指的战士戴上。白兰雪是全营唯一的女战士,手套是全营唯一的一副手套。女人是一团火,保留着白兰雪体温的手套给战士一戴就是把手伸进火炉,一下子暖了全身,暖和了全营人的心。白兰雪说,只要大家温暖,我什么都可以献出来,这副手套大家就轮换着戴一戴吧。 黑天留在山顶上,王甲长找到了那个猎人昔日四面露风的窝棚,司务长架锅做饭。白兰雪坐下休息,她身边的积雪立即融化了。战士们都聚拢在白兰雪身边取暖和轮流戴那只火炭似的手套。那位掉了手指的战士蜕出手套时,伤手融化,淌了血,弄的手套里外血迹斑斑。但是,别的战士不以为是第二次戴而嫌弃。他们都小心翼翼地传递着,恐怕破坏了手套上残留着白兰雪的柔情。潘耀祖是最后一个戴手套的,他戴上立即产生无穷的激情,说不出的快感,好比腾云驾雾化作无,就捨不得摘下来,他想永远占有。美你。 当了义务侦察员的王连有报告,光头山的四周都有敌人的埋伏。那架势是要在天亮后攻山。南边是鬼子,北边是讨伐队,东西是满军。 三营长潘耀祖、各连长、司务长都围在白兰雪四周,一阵风悄悄对白兰雪说,别慌,有我呢。白兰雪抿嘴一乐,心里有了谱。她说,一连担任突击队,二连负责抬伤员,四人抬一个,三连做预备队。从讨伐队和满军之间突围。 王连有说,对,那有一条大沟,走沟底,活神仙也发现不了。 白兰雪说,三营长,你在前,我在后,行动吧。 夜色,风卷雪浪,冰凌抽人眼。王连有在前蹚路,没膝盖的雪,深一脚,浅一脚,沟里有沟,不时地有人掉进沟里、坑里,爬出来再走。 忽然,从光头山的方向传来隆隆的炮声,接着机枪、步枪一齐哌哌地狂叫起来。三营长潘耀祖听了一会说,这是敌人自己干起来了。枪声一阵紧似一阵,好不热闹。战士们说,打吧,狠狠地干,多打死几个***,省得老子费事。 潘耀祖回头不见了参谋长,他问,你们谁看见参谋长了? 战士们你望我,我望他,吃惊又不言语。潘耀祖更是慌张,他向团长说过有他就有她的大话,可是,现在,她就真的丢了吗? 正说着,白兰雪和三连长笑呵呵地跑步追上队伍,潘耀祖问,我的参谋长,可把我吓一跳,你们这是干啥去了? 三连长说,报告营长,都是白参谋长出的主意,我们在大沟里隐蔽着向两边的敌人投弹,叫敌人互相斯杀起来,真过瘾。 大家都会心地乐了,原来是这么回事。都向白兰雪围拢过来,表达他们对参谋长的爱戴、佩服和至死也相伴随之情。 白兰雪说,敌人打一阵就会明白过来,我们乘机快走,脱离敌人。 部队总算下了山,来到一个叫瓦房沟的地方,沟里只有一个小山村,几户人家,几十口人,几间茅屋,白兰雪下令封锁小村,派出了暗哨。老乡热情地腾出房子,煮饭,烧水,款待子弟兵。 战士们一路爬冰卧雪,都被严重冻伤。王连有一直在前蹚路,冻得最苦。他脱了鞋子,拉了袜子,一碰就掉了一个脚趾,他顺手扔到院子里。恰好一条眼尖的狗发现了人投给的食物,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在空中就张口准确地接着,没有嚼就吞进肚里。王连有一阵寒酸,八路军抗日救国,丢了性命,尸体餵狗餵狼也是有的,我只奉献了一个脚趾,不足挂齿。他没有声张,有眼泪往肚里流。可是,刚才狗吃人脚趾的一幕早给白兰雪看见。在白兰雪身上隐蔽的易翠屏说,我们必须安慰他一下。狗吃人,太不公正了,难道人吃狗就公正吗?狗也挺可怜,吃就吃了吧。白兰雪坐在王连有的身边,她说,老王,别伤心。说着她从地上捏了一把土,捏弄捏弄就箍在那断了的脚趾上。王连有不好意思被一个女人捏弄自己的脚趾,就在他躲避之时,那只泥土的脚趾竟然活动起来,奇蹟般地生长了新脚趾。 第311页 王连有吃惊地说,参谋长,你可神—— 白兰雪打个嘘——说,不要做声。还愣啥,穿袜子鞋子吃饭了。 总算有一顿安静的饭吃,大家饿个昏,吃个饱,撑个死。但,白兰雪又怕吃穷了一个村,她吃了半饱就放下了筷子。潘耀祖看在眼里,献殷勤地给参谋长特意烙了张白面饼,秘密地塞在白兰雪手里。白兰雪不理他。但是,潘耀祖在白兰雪面前晃悠她立即想起了蒲公英来。不知他现在哪里,到达目的地了吗? 蒲公英和节板斧带十二团运粮刚过了一个肥年就又继续前进。第一关就是过封锁沟。沟有两人深,沟壁光滑,没有可攀缘之物。敌人的巡逻队半个时辰就过一趟。蒲公英派一个侦察班先过去。天黑得出奇,掩护了部队过沟。他们拿大绳子繫到底,顺着绳子下去,再抓着绳子上来。每个战士背粮背武器,肩负重担,尽管首长督促,还是过不快,一团人半个时辰只过了一个连。蒲公英是个大着急的底子,他派人俘虏了那支伪军巡逻队。 伪军巡逻队长一看蒲公英,啪嚓就跪倒了说,哎呀,是道二爷过沟,小的有眼无珠,该死,该死。 蒲公英说,你们巡逻是什么任务? 伪军队长说,报告二爷,沟沿上一里地一个炮楼,我们就是在两个炮楼之间走动,向炮楼上报告,有事说事,没事说平安。 蒲公英说,先委屈一下你们哥几个。 八路军换上了伪军军装,上沟巡逻。见了炮楼就报告平安。八路军赢得了时间顺利地通过了第一道封锁线。上了岸,一路急行,有路走路,没路走地。大约走了八九十里,又一道封锁线,叫做人电线桿。即每隔五六十米设一个活人,相互传递情报,一直传到据点。可是,当电线桿的人都是从各村胁迫来的青年,八路军的侦察员和他们一接触,哎呀,八路军过封锁线,你过你的,我喊我的,平安无事哟。第三道封锁线就是敌人的密集据点火力封锁区。八路军凭藉熟悉地形,绕行、迂迴、穿插万无一失地通过了这道封锁线。天亮到达离县城十里地的一个村子隐蔽,吃饭,休息。 蒲公英刚打个盹儿,有人报告,有敌情。他噌的一声跳起来,看表,才上午九时。原来城里驻有鬼子一个大队,并配备炮兵和骑兵。这次敌人出城向我们住的村子开过来。穿着老羊皮袄的蒲公英和节板斧到村头观察。 蒲公英见鬼子是列队行进,没有散开队形。他说,敌人没有发现我们,各营绝对隐蔽,不准暴露目标,即使鬼子进村,也不要急于打,注意听指挥。 大队的敌人向村子逼近了,蒲公英看得清,就连敌人的眉毛都能数过来。前边是十几个骑自行车的便衣特务,接着是十几个鬼子骑兵,再后就是鬼子的步兵四五百,两门炮,两车炮弹。最后是几百伪军。 敌人进了村,不打也得打,狭路相逢,勇者胜。蒲公英一面命令部队准备战斗;一面计算着敌人的距离,三里,二里,一里,半里……突然,敌人向南边拐去,奔另外一个村。蒲公英才算一块石头落了地。节板斧说,鬼子确实没有发现我们,相信了团长的判断。 又一夜的行军,蒲公英的十二团才到达了一个叫王厂沟的根据地。战士们卸粮。他和节板斧向司令部报告打宁城的情况,缴获的粮食布匹一点不少地全部交公。鹿司令很满意,猫山户的居民有饭吃了,你们十二团立了大功。 蒲公英说,我不要功,只要睡觉。于是他张哈,伸腰,睡觉。 司令部警卫营长刘韬拿了一张满洲报纸塞给蒲公英看。 蒲公英合眉眨眼地一看一条大字标题就惊飞了全部睡意。那标题是:共产第八路军女匪首白兰雪被皇军击毙。 9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93) 老西沟狂战战争狂 宁城西白雪雪中白 一棵草蒲公英捏着那张发烫的满洲报纸问警卫营长刘韬,你是从哪里弄来的鬼报?皇帝佬儿给你多少钱替他说话? 刘韬说,团长,冤枉死我了。我哪敢,也没那个能耐。都是侦察员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弄来的,司令政委看了,也叫我看看,我看这是敌人的骗局。我了解白兰雪,她可不是无能之辈,更不是等闲之辈。就凭鬼子那几下子能杀了她,不可能。造谣是鬼报的惯用手法,第一是杀;第二是套;套不住就造谣。 鹿地说,是啊,我也这么想,敌人的造谣报纸,怎么能轻易相信呢? 蒲公英说,我也不相信,可是,报纸上说的月巴圆的,有鼻子有眼,让我划魂儿。 刘韬说,造谣也不上税,在一个造谣的时代,就出版造谣的报纸,就培育出造谣的人才,造起谣来都不眨巴眼。 蒲公英说,白兰雪她一个女同志,我就不该叫她担任那个掩护任务。可是,三营长潘耀祖一保障;二发誓;三赌命。我就让了一步,结果,害了白兰雪。三营也没有下落。我这个当团长的有责任,有愧。 鹿地说,我们在热南的损失是很大的,应当总结这个教训。敌人在长城南进行大扫荡时,我们对形势估计差了,犯了个错误。当时我们想主力跳到关外去打击敌人,把敌人调到关外去,然后再返回长城南。其实,这是一厢情愿。我们的主力到了热南,把原来隐蔽的根据地公开了,并一举攻克敌人13个据点。看来是大胜利,实际上却招来一场大祸。因为关里的敌人不听我们的调遣,结果,关里的没调动,反把满洲军引来了。我们在热河一打引起注意,满洲皇帝便把倾国的兵力派到热河围剿我们。这样我们的处境就困难了。招致不应有的损失。 第312页 蒲公英问,我们不能白损失,要捞回本来。 鹿地说,司令部的同志们研究了一下,决定,部队化整为零,以连排为活动单位,机动灵活地打击敌人。向道,你带一个连组成武装工作队,到热北去,向锦州发展。顺路把白兰雪同志找回来,把復仇团三营找回来。找到了三营,就清楚了白兰雪是死是活。一旦她牺牲了,找到她的尸体,庄重掩埋,立个碑做记号,我们抗日胜利之后,再重新安葬。 十天后,蒲公英的武装工作队就进入了光头山南麓的圣祖庙,但是,没有白兰雪的影子,只有白兰雪的痕迹。那些年轻的姑娘媳妇们一提起白兰雪,都像麻雀似的喳喳叫个没完。问起白兰雪现在何处,她们就成了没嘴的葫芦。老人们说,我耳朵背,只听见光头山西有炮声,必是白参谋长在那疙瘩和鬼子干上了。 蒲公英到了光头山西大沟不但没有白兰雪的影子,就连白兰雪的痕迹也没有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白兰雪啊,白兰雪,你在哪儿?蒲公英寻思,打几仗,闹一闹,叫白兰雪知道我来了。 一棵草蒲公英带一个连迅勐挺进到锦承铁路以北,包括承德、平泉、宁城、围场、隆化、赤峰、朝阳地区。这疙瘩山岳连绵,河谷纵横,物产丰富,居住着蒙、汉、回各族人民。他们开闢出了一个游击区。建立了县区抗日政府,武装起了民众。八路军如鱼得水。 有一天,蒲公英住在大金沟一个小村,村前村后都是林木茂密的山,刚过晌午,老乡报告有敌情,一个满军骑兵连进了沟,把马放在山下,正向山上爬呢,快跑。 蒲公英带队秘密转移到沟外的山下,他说,同志们上马。八路军战士如虎添翼。蒲公英急速写了一张条子,用石头压住。上写:满军哥儿们,谢谢你们的马,落款:飞毛腿蒲公英。 蒲公英一声唿哨,马们都跟着飞跑起来,转眼就不见了。 满军没有打着八路军,反而丢了马,鼻子都气歪了。捡了蒲公英的条子,一面报告次长;一面追剿蒲公英。 蒲公英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打下了三沟警察署,消灭了50多鬼子,留下条子,是飞毛腿蒲公英干的。马鞭子一扬又打下七沟警察所,消灭30多满军。在墙上刷写:是飞毛腿蒲公英干的。又一举消灭了六沟的20几个警察。六沟有个合作社仓库,蒲公英说,拿走。在仓库的大门上鲜明地写着:物归原主,飞毛腿蒲公英。 库里全是棉花和布匹,赈济了当地居民。 飞毛腿蒲公英的字条、留名、题词、谢马,都集中到了次长岸谷的眼前,他臭骂了一顿他的下属是饭桶、马桶、煳涂桶,连一个蒲公英都捉不住,还活着回来?你们去死,去死。蒲公英是什么玩艺儿。蒲公英的,不就是一棵草,最多是草棵里的虫子、蚂蚱、甲壳虫屎壳郎么?啊?他命令平泉的仁科会长捉拿飞毛腿蒲公英的小草。 仁科奉命带一支鬼子搜索队进山搜查,连一个蒲公英的影子也没有看见,他怀疑飞毛腿蒲公英不是个存在。他的部下说,蒲公英一会在东,一会在西,但是,谁也没有见过蒲公英的面目,也许就是个幽灵,不是个存在物。忽然,仁科看见山里荒郊野岭有许多脚印,仁科一乐,吆西,八路大大的,蒲公英的有。鬼子沿着脚印进了村。闯进一户人家。家里没人。忽然,一个老头从外边进来。仁科问,你是这家的主人? 老人说,是啊,我的家,祖祖辈辈,我是第20代孙了,萧太后当楞那会儿…… 仁科打断老人的唠叨说,说实话的,大大的好。你的说,脚印是什么的干活? 老人说,我家出出入入,走的次数多了就有脚印呗。 仁科说,是蒲公英的脚印? 老人说,长官,蒲公英的是一棵草、蝴蝶,蜻蜓,会飞不会走,它们哪来的脚印? 仁科说,八路的脚印,他们到什么地方去了? 老人说,太君,啥呀,八路九路的,我一个庄稼佬儿,哪懂那个? 仁科一挥手,上来几个鬼子桌球六手把老人打了一顿,翻译说,老头,招了吧,你家门口那些脚印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老人不说,鬼子又打。 突然,村口传来密集的枪声和哌嗒的马蹄声,一人大声叫着说,我是飞毛腿蒲公英,鬼子仁科你敢出来和我较量,来来来,我等着你,熊包。八路军的骑兵飞一样地穿街过,留下几具鬼子的尸体。 仁科下令追击八路军的时候,一棵草蒲公英已经没影儿了。 蒲公英带这一连骑兵和敌人周旋了几天,把热北搅了个天翻地覆。还是没有白兰雪的影子,难道满洲报纸上说的是真?蒲公英又陷入难耐的苦闷之中。 白兰雪那天从瓦房沟脱离敌人的追击,秘密转移到黑里河上游的金沟、巴斯台沟、鹰川沟一带隐蔽,待机向根据地转移。王连有心痛大家都跑丢了鞋子脚咋禁得起再次折磨?他委託村里一个亲戚弄鞋,至少两双,至多不限。一天,果然,他送鞋来,一驴驮子,足有百十双,千层底,牛鼻子纳帮鞋。王连有万分感激,约他再来一次,至少要三百双。那位亲戚不推辞不要价一应百应。他问,下次来,送到哪? 王连有说,就在原地。 亲戚也是个当保甲长的,只是没有吃回炉正心丸。王甲长忘了给他回回炉这一节。他的亲戚回去就把白兰雪等隐蔽的地点报告了鬼子协和会长仁科,他如获至宝,立即向热河省次长岸谷通报匪情。 第313页 避暑山庄一时热闹得开了锅,军警宪特协和会的头头像苍蝇闻到腥都嗡嗡地来聚齐。对围剿这股八路,岸谷豁出了血本,也绞尽了脑筋。採取了三种战术:一是拉大网战术;二是梅花桩战术;三是接力战术。 敌人围剿十分残酷,白兰雪和三营被鬼子追得不顾喘息,疲于奔命。这天他们不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白兰雪十分疲劳,刚一煳涂,就听见了清脆的枪声。敌人已经把他们包围了。她预感到凶多吉少,她命令潘耀祖带三营突围,我掩护。 潘耀祖说,参谋长,我向团长保障过,还是你带队突围,我掩护。 白兰雪说,服从命令,给我一个班,我把敌人引上那个小山包,你就乘势从另一个方向突围。 潘耀祖说,给你留下一挺机枪。 白兰雪身先士卒,带一个班就冲上了村外的山头。可是,山顶上已经有了鬼子,敌人的机枪疯狂地怪叫,弹头在战士们的脚下突噜突噜地乱飞乱蹦乱咬人。 白兰雪说,拿下山头。 一个班的战士们一拥而上,又被鬼子打了下来。白兰雪从机枪手手里接过机枪说,你打得高了。白兰雪一个点射,鬼子的机枪就哑了。她说,冲上去。八路军占领了这个制高点,又缴获了一挺机枪。白兰雪说,挖个掩体,准备迎敌。转身之际,鬼子的炮弹就落下了来,爆炸,轰隆,石雨,浓烟,飞尘,炮弹一颗接着一颗,不喘气,不抽袋烟,不吃不喝一直炮轰不止。 白兰雪猫在掩体里,鬼子的炮弹白费了蜡。弹片有眼,都躲着白兰雪纷飞。可就是那一个班的战士,都被埋在山土里,不知死活。 山上没有还击,山下的鬼子想必是也心痛炮弹?打了一个时辰就停止炮击。成群的鬼子向山上蠕动。没有看见目标就吓唬家雀似的开枪,山上没有人影移动,没有人还击,以为山顶上的八路军统统地死了死了的。于是,鬼子都直立起身子,发出嗷嗷的怪叫。突然,从山顶泼下机枪子弹来。鬼子吃了大亏。鬼子官拿望远镜一照,只有一个女八路。他自豪地夸耀自己的新发现,就说,捉活的。卧倒的鬼子兵又炸着胆子立直了身子,才像个一流的武士。立起一批,就倒下一批。鬼子指挥官仁科就耍两手,前有明着的,后有暗的。从白兰雪的背后摸了上来。一个鬼子勐扑倒了白兰雪,她的机枪不响了。白兰雪一掌敲碎了鬼子的钢盔,连着也敲扁了鬼子的头。白兰雪说,真不禁拍打。又一个鬼子上来,白兰雪一枪玩完。一齐冲上三个鬼子和白兰雪肉搏,白兰雪只捅了他们仨每人一手指,他们就趴在地上捣气。又冲上来一个小队的鬼子。白兰雪一拱半拉房子大的岩石,这石头就像一辆坦克带风扬土向鬼子群里滚去。鬼子纷纷逃命,还是没有逃出白兰雪之手。 鬼子批量的损失,指挥官仁科纳了闷,神八路的干活?他要亲自证实眼前这个山头上到底有多少八路?他在卫兵的护卫下,一步一步地靠近山头,费了九牛二虎的劲走到距离白兰雪一百米的地方,看清了就是一个女八路。仁科划魂,好像在哪儿见过。忽然他想起,在喀拉沁旗见过的,牛科长的牛太太。哦,她原来是八路,后悔当初没有抓住她。于是他说,吆西,原来如此。他挥手,上,活捉女八路,谁捉住谁的咪西。仁科的卫兵都是从一流中挑出来的特一流的武士道色鬼,都吃了强肾大力丸。二十几个愣头青一拥而上,都想吃第一口鲜桃。快接近白兰雪之时,忽然,颳了一阵风,捲走了那二十几个,一直抛到天空回回炉。仁科吓的一出熘就滑到山下,急忙向承德告急。 次长岸谷一边骂他的下属是饭桶;一边调一个日军联队、一个骑兵连、五辆装甲车立即赶赴前线支援仁科,并派飞机从空中支援。 次长未动身,飞机就飞抵作战的上空,瞄着山头就是一顿机枪扫射又投弹。奇怪的是,机枪子弹、炮弹都落在日军的阵地上,又自动回炉了一大批该回炉的。白兰雪乘山下鬼子混乱之际秘密撤离了那个山头。 岸谷次长的兵马到达,拉开决战的架势,炮兵摆好了阵地,填弹手握着炮弹等待发令开炮。装甲车摆在阵前,步兵在后,只待口令。各个兵种按部就班准备就绪。岸谷次长居高在高头大马的马背上,高举望远镜看山头,只有缕缕风烟,烟下有堆堆的岩石,也许那就是严阵以待的八路军。次长说,开炮。 日军指挥官都是德国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徒弟,一个手法。炮轰了一个时辰,步兵就上去,一举占领了山头。仁科报告,击毙八路女匪白兰雪。于是,满洲报纸漫天飞。可是,岸谷倒是多吃了几年咸盐,怎么不见女八路的尸体?他撤退的时候秘密留下了一个特务队,密授机宜。 雪停了,风止了,天黑了,月亮了。白兰雪一熘烟下山,向西走进了一条不知名的大沟,她惊嘆不已。大沟两侧奇峰绝壁,怪石嶙峋。月光下大沟一侧又神奇地出现一条枯藤密枝覆盖的洞沟。白兰雪小心地进去,她惊奇地看到洞里弯弯曲曲,山光潭影,清净幽深,不觉一阵轻松。再往里走,前方的拐弯处有十几间茅草屋。她警惕地靠近房子,是空的,无人。有门的无窗,有窗的无门。土炕上铺着茅草,烟燻的土墙上有几颗挂猎物的钉子,上有斑斑血迹和兽毛。哦,是猎人的。主人不知去向。白兰雪疲劳极了,伏在土炕上就睡了。 第314页 山里静悄悄,几只大脚踏响了积雪,他们几个不时地猫腰辨别着白兰雪的脚印,顺着白兰雪留下的印记摸进了大沟,摸进了那一排草房。他们趁白兰雪熟睡的时候,捆绑了白兰雪。那绳子捆得牢,特务们欣然地拍拍手上的土,这一次她可是插翅难飞。特务头派小特务快向上峰请功,我们捉住了那个匪首女八路。开辆摩托来拉她送到热河监狱去。 白兰雪睡醒了,睡得好香甜,好舒服,好解乏,一伸腰那身绳子咯蹦咯蹦地断开。特务们听到动静都跑来抄傢伙,可是,那些断了的绳子都飞缠在特务们的身上,特务们越挣扎绳子捆得越紧,勒得特务们痛得在地上打滚,脖子勒得出不来气,奄奄一息了。 白兰雪说,你们哥儿几个好好享受吧。 特务头不停地向白兰雪求饶。一阵风易翠屏从白兰雪的身上一分为二地分离出来,她说,你们都张开口。特务们都求生迫切,顺从又有疑虑地半张开口。易翠屏弹入每人口中半粒回炉正心丸。 白兰雪说,味道不错吧。 易翠屏说,正心要心诚,诚则要一个正字。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到时候绳子会自动解开,看你们的诚心吧。有诚心就来找我。 易翠屏转身和白兰雪合二而一,迅速离开大沟远去。 那个报功的小特务骑摩托回来,领来了次长岸谷大人。次长指挥日军联队冲进大沟,小特务抢先进了那个草房里。这时,特务们的绳子自动解开,队长掏傢伙就开枪。小特务说,队长,是我回来了,别误会,别误会。话还没有说完就死在队长的枪口之下。日军联队散开队形向小茅草屋发起了勐烈地进攻。吃了回炉正心丸的特务们掉转枪口抗日,打蒙了次长岸谷阁下,这下可揪了他的心尖。他由蒙,犯疑,引发仇恨,狠劲地命令,往死里打,一个也不留。 抗日的特务们向另一个出口且战且退,鬼子杀反抗的特务比追杀八路军还卖劲儿。因为特务熟悉他们的底,他们杀特务就是补漏了的船。鬼子人多,武器好,开枪的开炮的,指挥的号叫的,瞄准的装弹的,把反正抗日的几位老兄几下子就打趴下了,不顾还击,干等着挨打。鬼子向他们步步逼近。 一个特务说,队长,咋整?投降吧?我们给日本人卖过命,没功劳也有苦劳,我们跟随次长大人多年,就没一点面子吗? 队长说,不,我们是中国人,他们是日本人,底根儿他们也没有把我们当人,而是当了人家的狗。日本人是主,我们是走狗,不会给狗面子的。既然,我们回头咬了主人一口,那就咬下去,投降就是死。这次我们当一回人,豁出我们这百十多斤,闹个鱼死网破。和鬼子拼命,未必就白给。鬼子更怕死。 又一个特务说,我媳妇还在承德了,咋整? 队长说,你后悔你就去给岸谷当狗去。 岸谷决心杀了这些叛逆,再抄他们的家,满门抄斩,祸灭九族。鬼子向他们发起最后攻击的时候,迎面一阵勐烈地还击,把鬼子打得卧倒了一片。特务们才有了喘息之机,队长回头看时,沟口的山顶上有人向他们招手,系下了十几条草绳子叫他们快上去。 要拼命的人绝路逢生,队长发了令,上,他们一窜就抓住了生命的草绳子噌噌几步爬上山顶。可是,到了山顶,他们就傻了眼。 94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94) 蒲公英锄奸龙凤沟 游击队激战城自岭 反正的特务们揪着绳子上了山顶,一看都是八路军,他们就傻了眼。飞毛腿蒲公英说,欢迎各位反正抗日。我们是八路军十二团的,我叫一棵草蒲公英。认识一下。他伸过手去表示诚意。 特务队长使劲地握一棵草蒲公英的手,掂了又掂,仿佛是掂蒲公英的分量,度量,灵魂。他说,在下姓庞,道二爷,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关里有一位同行叫杨二疙瘩,他就怕二爷,一提蒲公英就色变。今日相见,果然不是凡人。我们愿意跟着草团长抗日。 蒲公英说,老庞,你们的行动怎么解释? 庞头说,要相信我们的诚意,我们可是都吃了回炉正心丸。 蒲公英说,你们见过我姐了? 庞说,我见了两位女八路,一个是令姐;一个是白兰雪。 蒲公英一惊一喜,终于有了白兰雪的活信,虽然没有见到人,人还活着就是一个天大的安慰。满洲报纸的胡诌令他精神失常,几乎接近崩溃的边缘。今日又从边缘回到中心。他说,你领路,我们找白兰雪她们去。 岸谷次长这次可吃了大亏,不但没有捉住白兰雪,又赔了一个特务队,丢了几条性命。他回到承德避暑山庄,闷闷不乐,他怎么也不明白好好的特务队怎么就反叛成仇呢?他反省自己有对不住特务队的地方吗?给他们大大的钱,美丽的女人,豪华的住宅,一流的日本装备,难道这么丰厚的财物还拢不住他们的心?他想来想去,决定,从遵化调回介川的一心队。他魔掌似地念叨,一心队啊,一心队,总该和我岸谷是一条心吧! 他的夫人千代给他送茶的时候,悄悄说,北特警司令赤本三尼中将到了,在客厅等候,你要不要见他? 岸谷说,他是天皇的表弟,不能慢待。 客厅里,除了赤本三尼,还有特务队长二疙瘩和牛宜轩。岸谷对赤本三尼虽有所惧但心里不满,你们华北方面军干么来干涉满洲事务。他和他们一一寒暄就单刀直入地询问来意。 第315页 赤本三尼说,阁下,有消息说,满军击毙了八路女匪首白兰雪,我要收回她的尸体,请阁下协助。白兰雪本是川岛的人,为我做事。可是,她突然失踪,我几次派人寻找,都没有找到。最近看到满洲报纸上报导了白兰雪的消息。遗憾的是她死了。 岸谷说,将军阁下,我坦白地告诉您,白兰雪没有死。 赤本三尼说,这可是个好消息。 牛宜轩舒坦开哭丧脸,乐得忘乎所以想插一嘴,二疙瘩捅他一手指头说,没眼色。可是,二疙瘩没有拦住这头牛,闻着媳妇不要命的主。他抢着说,次长阁下,白兰雪没有死,万幸,万幸。她是我的太太,请求阁下还给我。 岸谷说,原来几位是讨债来的。可是,我应当把白兰雪还给谁呢?白兰雪是川岛少将的人,又是赤本三尼中将的下属,更是牛先生的太太。我只有一个白兰雪,目前还不在我手里。 赤本三尼说,哦,我明白了,你即没有把她击毙,也没有把她俘虏。那么,现在她在什么地方?赤本三尼明知故问,掩盖他的过失。白兰雪投降八路军,他多次追杀,都没有如愿。今日可有了她的死信,是来证实的。可是,那消息是假的。失望之余只好掩饰了。 岸谷说,她是八路军十二团的参谋长,现在正和我作对。 赤本三尼说,哦,她失踪很久了,原来如此。成了大日本帝国的叛逆,天皇陛下的逆子。 岸谷说,她必须死。我已经有了新的措施,消灭白兰雪。 牛宜轩向赤本三尼说小话,太君,不能杀,只要俘虏了她,我就有招子叫她回心转意,继续为阁下服务。 二疙瘩说,没有成色,她是八路军,还护着她。 牛宜轩说,你老婆不也是八路军么,说这类风凉话。 在他们拌嘴掐架的时候,一心队司令介川和冈村的联络官高宇大佐奉命回到承德,向次长报到受命。 岸谷说,你们先休息,我正在会客。半小时之后,我们详细商讨围剿白兰雪的军事行动。 赤本三尼说,我留下这两个人,一个是我的特务队长;一个是我的秘密谍报员。他们熟悉八路,协助次长捉拿白兰雪。 岸谷说,有中将阁下相助,捉拿白兰雪,如探囊取物。 赤本三尼起身告辞。次长送至厅外。 次日,介川受命就把他的人秘密撒出去,设卡子拦截行人,刺探白兰雪的踪迹。 一窝蜂白兰雪和一阵风易翠屏从那个沟里脱险就乘风向北转移,她俩不时地变换着角色,一忽而是白兰雪;一忽而是易翠屏。又隐蔽又有趣,还能迷惑敌人的耳目。这一带敌人的耳目多如牛毛。一天,她们以易翠屏乡医的面目进入一个蒙古族集居的部落村。村名叫旺业甸,是满洲建立的模范部落村,由十几个自然村挤到一齐充满王道慈光的安乐村。四周墙高一丈二,宽四尺,四角有炮楼,有大褂子队把守,全村只有两个门,天黑关,天亮开,挺身队拉长了舌头守着门口。易翠屏是生人,盘问个底掉。还是不中。恰好一位蒙古姑娘路过,上前答话说,大姨,你来了,回家吧,我妈想你想的吃不下饭去。大姨来了就好。妈可有饭吃了,有药吃了。门口蹲没的可说,就放行。 姑娘叫丙玉凤,路上说,大姨,我认识你,你在周围各村治过病,你可是窗户眼吹喇叭,名声在外。你可是我们的大救星,来的正是点上,村里流行一种大病,叫不出名来。 易翠屏说,什么症状? 丙玉凤说,上吐下泻,抽筋,抽风,说胡话,不吃不喝,口紧,咬牙,先死了仨,抬人的回来就病倒,倒两天就死了,死了就没人敢上前去埋人。死人都臭在家里。 易翠屏疾步进了白家,玉凤妈病在炕上,吃了半粒药丸就坐起来。易翠屏拿出一些药来叫丙玉凤向居民发药。她说,你先吃半丸。丙玉凤说,我没病。易翠屏说,没病预防。 晌午歪了,丙玉凤撒药回来说,不够了,还有药吗? 易翠屏说,没了。我到县城去买药回来配制。 丙玉凤说她去,她道熟。易翠屏说,你不知道买啥药。你要好好照顾村里的病人。丙玉凤说,天黑就关门,早点回来,不然,关在门外就餵狼,我们这儿的狼可凶了,吃人。易翠屏说,山里的狼不可怕,就怕村里的狼咬你一口。她说着转身就不见了。 丙玉凤纳闷之时,村里的部落长王二狗子领着警察进了家。姑娘一愣,野猫进宅无事不来。二狗子进来二话没说,先伸着鼻子运用他发达的嗅觉嗅了里屋嗅外屋,嗅了门后嗅旮旯,嗅了妈妈嗅丙玉凤,嗅到一身药味,嗅得姑娘发毛。二狗子说,人呢? 姑娘说,我妈和我,全家人都在这儿。我爹和我哥到外村行医没回。我弟被抓了劳役。 二狗子说,你家的狗屁事别跟我瞎咧咧,我问的是那个女郎中,别打岔。 丙玉凤说,走了。你想治病,晚了。 二狗子说,哪去了? 丙玉凤说,她是有胳膊有腿的,我知道她去哪?你也没有雇我看着她。 二狗子说,她是女八路。 姑娘说,她脑袋上也没有贴帖儿,我不认识,你一说我才知道她是女八路。 二狗子说,你和女八路说了话,处死。带走。 警察强拉丙玉凤赴刑场。姑娘喊着,你们别猖狂,没有好下场。二狗子说,你闭嘴,皇军布下天罗地网,女八路跑不了。没人替你去死。丙玉凤妈扑倒在门框上,滑下来,哭不出声来。 第316页 易翠屏和白兰雪从宽城买药回来的路上,以防万一,变白兰雪为六岁的男孩子,把药藏在甘蔗里,像国王授勋似的交给白兰雪说,现在我当你妈,过关卡的时候别叫错了。鬼子审问你别出声。白兰雪说,我干啥?易翠屏说,你只管嚼甘蔗。 出城的时候白兰雪嚼了甘蔗的四分之一。路上遇到一次鬼子的巡逻队,白兰雪吃去了甘蔗的十六分之一。又过了几个卡子,她已经吃去了一半。易翠屏说,你省着点吃。又过一个关卡,白兰雪只能嗍拉几下。易翠屏说,你真像个孩子,多可爱。不怪我兄弟爱上你。 白兰雪说,我没脸见他了。 易翠屏问,为什么? 白兰雪说,我丢了一个营,他还不吃了我。 易翠屏说,这就怪了,我兄弟向我诉苦,怕你吃了他。今天,你又诉苦,怕他吃了你。你俩到底谁怕谁吃了谁或是谁被谁吃了?我这个当姐的怕是端不公了。说句知底的话,我兄弟,最怕的是丢了你,这会子,不知咋发疯地寻找你呢。可苦了他了。 白兰雪说,坦白讲,他为我苦,我就甜。 易翠屏说,你们真会折腾人。 说着她俩走近城自岭,忽然,一声大叫,站住,干什么的?从哪疙瘩来?说你们呢,叫你们站住,为什么还走?一看你们就不是好人。 易翠屏说,咳,回人炉,正人心,真不容易。人变成这样子了,颠倒善恶,拿不是当理说,把慌言说得月把圆的。 不听她把故事说完就把她们押进城自岭镇警察所看管、审理、发落。 小小的看守所又脏又黑,其臭难闻,墙上飞跑着臭虫,黑甲壳虫,张牙舞爪的蝎子,毒汁欲滴的蚰蜒。它们闻到了人的血甜,前唿后拥齐上阵。白兰雪吓的妈呀一声就扎到易翠屏的怀里。易翠屏说,敌人还没有搞清我们的身份,否则,我们不会在这儿了。 她们准备明天的审讯,尽量要对答如流,不露破绽。一宿她俩也没有睡觉,嘀咕到天亮。牢门咣当一声打开,敌人要提审了。可是,今天提审的不是警察,不是满军,也不是协和会。而是一位日军军官。他要审问犯人,看门的警察不敢不给。日军官不言不语,只是闷头押着易翠屏和还当男孩的白兰雪,出了门,出了镇,出了铁丝网,进入一片茂密的森林。 丙玉凤被处死,罪行是和八路军说过话。消息传到她兄弟丙丁火的耳朵里,种下了给姐报仇的种子。他刚十六岁,就被抓了劳役,给平泉协和会长仁科当保姆,看孩子。这天,仁科喝得酩酊大醉,在床上呕吐,昏睡之时,丙丁火拿了鬼子的手枪,一口气跑到家里,妈告诉他了一切说,火儿,快走,家里你是呆不了啊,二狗子闻到风就来抓你。丙丁火割爱离了妈,跑到龙凤沟参加了八路军。团长蒲公英欢迎小战士丙丁火加入抗日行列,宣誓:发奋为雄,赴国难,雪国耻,抗日救国,復兴中华。丙丁火要为姐姐报仇。姐死得屈,只是和两个女八路军说过话就被杀了。蒲公英一惊问,你姐和哪个女八路军说过话?丙丁火说,是俩女八路。一个会治病;一个会唱歌。蒲公英喜上眉梢,一个是我姐;一个是白兰雪。终于找到她们了。走,领我们找她们去。 丙丁火说,咳,她俩被鬼子抓起来了。都是我们村那个王二狗子干的。 蒲公英密令庞头如此如此。 老庞是刚反正抗日的,今天他带一个弟兄扮成特务没人敢拦就进了旺业甸部落村。部落长王二狗子亲热地把庞头迎到家里,这是他引以为荣的。 老庞傲慢地说,听说你知道这一带有八路军活动?你为什么不报告? 王二狗辩解说,谁说我没有报告啊? 老庞说,我们怎么不知道? 王二狗说,这可能是他们忘了报告长官。我一共报告了三次,还得了奖。头一次检举丙玉凤,奖我20块大洋;第二次报告俩女八路,奖我几十斤盐;最后一次报告女八路进了城,奖我两把铁锹和两条烟。不信,你们可以到沙海警察所打听打听去。我说谎,我就是狗娘养的。 老庞赞扬了他一番说,八路再来,你还敢报告去不? 王二狗一拍胸脯说,那还用说,我王二狗是皇军的顺民,哪有知恩不报的道理?你们放心,只要我得到信,肯定去报告。 老庞说,那好,你跟我们到旗公署走一趟,我给你引见引见。署长一定给你重赏的。不过,有言在先,到时候可别忘了咱哥们。 王二狗说,那当然,那当然,兄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有福同享,有福同享。说着他跟随老庞顺顺噹噹地来到了龙凤沟。他一看八路军蒲公英就傻了眼,才恍然大悟上了当。不住点地叩头求饶。 蒲公英问,那俩女八路现在何处? 王二狗说,在城自岭警察所押着呢。 蒲公英说,押下去,严加看关。 丙丁火说,团长,交给我了。丙丁火抽出缴获的王八盒子顶着二狗的嵴梁骨大喝一声,走。二狗子一看是丙丁火就吓蹲了,心里嘀咕,他眼睛都红了,我害了他姐,今天非要我偿命不可。他出了门撒丫子就跑,丙丁火第一次执行任务就出了事,岂能善罢甘休。一勐气就追出了村,一枪就结果了二狗子的性命。 蒲公英为解救姐和白兰雪,计划攻打城自岭警察所。八路军的骑兵连出发了,战士们扫一眼路边躺着王二狗的尸体。蒲公英下马把缰绳扔给丙丁火。捩一块桦树皮,写上几个字,放在王二狗的身上,上写:锄恶者,飞毛腿蒲公英。丙丁火说,团长,咋不保密?还怕鬼子不知道你。 第317页 蒲公英说,对,我就是要鬼子追着我转。 丙丁火说,哦,我明白了,然后,想咋打鬼子就咋打鬼子。 蒲公英说,小鬼,你很聪明,给我当通信员。 蒲公英张扬地把队伍拉到距城自岭八里的太平寨。在村外设了岗。 今日,太平寨大集,临近端午节了,赶集的人络绎不绝,摆地摊卖啥的都有。蒲公英和丙丁火换了便衣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观察社情。忽然,眼尖的丙丁火一拉蒲公英小声说,特务,我认的他。 蒲公英顺着通信员的视线看到了那个鬼魔贼道的傢伙。丙丁火说,他可能要在集上捞点外快。团长,这小子要熘,八成是发现了我们的岗,回去报告村里有八路军,好领赏钱。抓住他。 蒲公英说,不,让他去送信。 蒲公英回到连部,命令老庞带半拉连,和敌人接上火就撤退,余下的半拉连随我来。丙丁火不知团长的秘密,只是跟着蒲公英迂迴到城自岭警察所附近隐蔽。不一会,据点的敌人跑步奔了太平寨,半个时辰,那边就响起了密集的枪声。蒲公英说,沖。据点里空虚,八路军轻而易举地消灭了守据点几个满军和看守牢房的警察。打开几间小黑屋,解放了被关押的人们。只是没有找到姐和白兰雪。蒲公英一阵懊丧。丙丁火佩服团长的智慧。他从团长的脸上看出团长的心思,于是,他拉了一个俘虏。蒲公英问,牢中那俩女八路,你们弄哪里去了? 丙丁火拿手枪一顶那警察说,老实说,不然我一枪崩了你。 警察说,你老来晚了,女八路早被一位日本军官提走了。 易翠屏和白兰雪被鬼子押进一片森林,她俩提心弔胆地嘀咕,这个日本鬼子要干什么呢?白兰雪小声说,喂,他八成是看上你了,找个背人的地方咪西咪西的。易翠屏说,哦,你幸灾乐祸,我让你变回去。一眨眼鼻涕塌窟的男孩变成了美丽的白兰雪。易翠屏说,你看你多年轻漂亮,我见了都想嗍拉一口。白兰雪也不惊说,凭他?他敢掏出来,我骟了他。易翠屏说,我听了都打冷战,好像你骟过十个八个似的。白兰雪说,姐,我可是走南闯北,日本,满洲,北平,上海,天津,广州,见的男人可多了,我没这两下子,怎能保持女孩的贞操? 忽然,一声驴叫,如同菩萨的福音。远处一个日本军人牵了来两头毛驴。军官脱了帽给她俩鞠躬说,请二位上驴。 易翠屏仔细打量才发现那个军官还是高宇麻二大佐。她说,是你? 高宇说,阁下救过我的命,今日来报答。路上小心,现在,热河全省各地撒下了天罗地网,要捉拿白兰雪小姐。你们快骑驴走吧。 她们谢过这位正了心的日本军人就分手了。半路上,她们发现路边躺着一具王二狗子的尸体,易翠屏拣起那片桦树皮就明白是她弟弟所为。她自言自语说,抗日是正义之举何必制造恐怖呢?白兰雪可有了蒲公英的踪迹就噌的一声登高四处张望,寻找蒲公英。天下空荡,她失望地对易翠屏说,姐,可有了他的一点踪迹,你还抱怨他。他就在附近,咳,又错过一次机会。 易翠屏不言语,俯身给死尸服了回炉正心丸。白兰雪问,他怎么没有立即活过来?易翠屏说,他的心太歪了,必须等一个时辰。白兰雪说,他活不了才活该呢。易翠屏说,他该走完一环。我们走,让他自己缓吧,缓过来更好,缓不过来,他就是一抔黄土。 易翠屏和白兰雪回到丙玉凤那个村时,天黑了,关了村门。她们喊破了嗓子也没有狗大的人应一声。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白兰雪说,姐,村里人等着用药呢,不能离开,又进不去,这可咋办?易翠屏说,你回头看。说着她一指那堆灌木丛,就变成一幢华丽的房子,有明亮的灯光。白兰雪说,太张扬了。易翠屏又把房子修理成个窝棚,有两张舒适的床。白兰雪躺在床上就蒙朦胧胧地说,村里发生的事,只有明天才知道。晚安。 易翠屏说,晚安。 95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95) 一阵风智斗假八路 旺业村开闢新营地 日上花梢,一窝蜂白兰雪向一阵风易翠屏道早安的时候,她们睡了一宿的窝棚就不翼而飞了。她们走近村门口,紧闭的村门就自动打开了,今天日头从西边出来,门口没有大褂子队把守,她们无阻无碍地径直而入。忽闻一阵依依的哭声,她们就循声走进了丙玉凤的家里。堂屋里的平板上挺着玉凤的尸体。玉凤娘伴着女儿哭泣。见易翠屏和白兰雪进家,噌的一声站起来抛开死的护着活的,拉开老头子,不要和她们说话。女儿就是因为和八路军说了话才被处死的。她喊得都不是声了,别过来,别过来。 白兰雪说,大娘,别怕,我们是八路军。 越说是八路军他们越害怕。易翠屏毫不介意,伏身给丙玉凤服了半粒药丸。丙玉凤立即甦醒了,仿佛刚睡醒了似的叫大姨,你回来了。回头叫妈,叫爹。 玉凤娘抱住女儿叫道,我的儿啊。 玉凤爹也是个郎中,从医半辈子,第一次见到起死回生的奇蹟,惊嘆医道不如人家。感激中包含着几分嫉妒。 玉凤从妈的怀里挣脱出来说,大姨,药,买回来了? 易翠屏说,当然,昨晚就配制好了,你拿去撒药吧。 第318页 丙玉凤刚要出门,迎面进来了王二狗子,丙玉凤吓的连连后退说,你又来干什么?二狗子摆手息惊,躬身致歉,他解释说,我怎么才说明白呢,我还是这身狗皮,狗名,可是,我的心是善良的了。 丙玉凤说,狗改不了吃屎。你滚开。 易翠屏说,玉凤,要相信他,现在的狗都吃人饭了。 二狗子说,是这二位女八路救了我的小命,还给我一颗公正的心,一颗中国心。从此,重新书写自己的歷史。说着给易翠屏、白兰雪行礼。给玉凤妈、爹恭手说,大伯大娘,你们受惊了,都是我不好。我出卖了二位八路军,她们也不记仇,还救我的性命,我把玉凤送去处死,玉凤原谅我。我已经被八路军处死一回,那是恶的我。我现在活了的是另一个我。是一个中国人的我,一个善良的我,一个抗日锄恶的我,一个为别人活着的我,一个新我。 白兰雪说,二狗,你知道哪个八路军处死了你的。 二狗说,从桦树皮上看见的。他叫飞毛腿蒲公英。 白兰雪说,哦,是他,你恨他吗? 二狗说,不,我感谢他。不然,不知我会在谬种的道上走多远。 丙玉凤说,说的比唱的好听。 易翠屏说,二狗,你还当你的牌长,你知道该怎么做。 二狗说,知道,吃王莽的饭,给刘秀办事。 易翠屏说,现在你就和玉凤姑娘去撒药,为村里人治病。 不等他们出门,村民闻讯就拥上门来。他们听说八路军医生来了,都想见识见识这位八路军医生是什么样子,药咋这么灵验,都想先睹为快。先来的进了屋,后来的进了院,再后来的堵在门口。丙家成了众人仰望之的。有病的来看病,病好了的来道谢,几乎挤破了丙家的门。 白兰雪前边开路,易翠屏紧跟其后来到大门外,站在一个石头台上,如刚嫁过来的新娘,让人们瞻仰。易翠屏接过玉凤手里的药说,请病人都张开口。白兰雪说,大家不要拥挤,是病人都有份。易翠屏抓了一把药撒在空中,那药丸桌球自动掰开两半,纷纷落入病人的口中。病人们顿时都有了精神,呻吟的不出声了,跑肚的止了泻,呕吐的想进食,抽筋的舒缓了。几户家里有停着尸的,请求医生大发慈悲。易翠屏给他们一家半丸药。接着又有几户人家,围着易翠屏问,埋了几天的人还能救活吗?老郎中玉凤爹说,你们吶,得陇望蜀,意想天开。 丙玉凤说,爹,你说啥呢。 易翠屏说,那就试试,玉凤,你拿着药去吧,帮一把。请大家帮个忙,拿锹镐挖坟,救病人。二狗说,都跟我来。 人们怀着惊奇、渴望、急切的心情散去。易翠屏和白兰雪被老郎中拉进家里当宝贝疙瘩供起来,想从易翠屏那里学点真把式。好吃好喝好招待,请易翠屏看他的药匣子,希望她说出那神奇药丸的配方。有了那个方子,可就不是空头郎中了。易翠屏不爱在人前玄耀,不露真相,不言不语。尽管你怎样引诱,我有一定之规。老郎中指望白兰雪从中斡旋,提话引话地激活她的兴趣。可是,白兰雪老是惦记那张桦树皮,因为,皮上写着蒲公英的名字。他就在附近,为什么他还不来找我?这件天大的事缠绕,没有别的心思替别人说媒拉縴撮合人际间的杂事。 一声叽喳小鸟似的丙玉凤飞到家里,向易翠屏述说村外掘墓救人的情形,她说,都活了。剩下了一点药,交还大姨。 老郎中欲接,又不好意思地缩回了手。易翠屏看在眼里,她说,把药给你爹留下。话音未落,老郎中就抢似的接过药,纸包纸裹地收藏在上门纂上。 易翠屏说,我们的事情办完了,我俩也该走了。 丙玉凤拉住易翠屏打赘瘤说,别介,我还没有和大姨亲热够就走,我不答应。妈,爹,快关上门,别叫大姨她们走。 老郎中两口子也说留住的话。可是,白兰雪心里长了草,早就想飞了,怕是时间长了那个飞毛腿蒲公英走远了又不知猴年马月才有消息。他们言来语去之时,二狗子跑来说,不好了,镇上来个警察,在村里嗅了一遍,不知鬼子又闻到什么风了。 老郎中说,这还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村里发生这么多希奇的事,纸里包不住火,村里千口人千张嘴,哪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是在我们村里发生的事,百年不遇,千年不遇,万年也不遇的。老祖宗没有做过,书本上没有记载过,就是天书也没…… 丙玉凤说,爹,你拉倒,说着说着就走板,哪有天书?别老吃祖宗饭,说老祖宗话。啥时代了,要说新话,做新事。新事就长翅膀。 二狗子说,所以,鬼子说我们村有八路军活动,全村都被赤化了。麻烦就要来了。 易翠屏说,二狗,你是牌长,只要应对得当,村里就不会吃亏。 二狗说,你们走了我就没底,你们二位还是多住几天吧。 丙玉凤说,对,反正也黑了天,上哪去?我做主了,不走了,就是不走了,永远也不走了,你们俩八路军我家还养得起。易翠屏说,今天就住下,明天再说。 白兰雪抱怨着易翠屏,都是你惹的事,勉强留下了。晚饭之后,她只摆弄那片有飞毛腿蒲公英名字的桦树皮,也不睡觉,眼睛睁得鸡蛋大。易翠屏翻了个身说,三星都歪了,你真有精神,我可比不了。白兰雪说,也许他今天晚上就来找我们。易翠屏说,你别拉扯着我,不要我们我们的,你把们字删去。白兰雪说,你睡你的觉,别多嘴。 第319页 不知什么时候,就算是人静亥时,突然,大街上传来枪声和喊声,我们是八路军,八路军来了,八路军来了。顿时,街上乱了套,马嘶人叫,咚咚乱跑。 白兰雪捅醒了易翠屏说,快起来,你兄弟来了。 易翠屏一骨碌身坐起来静听,她说,不对,这不是我兄弟的作风。多亏你还说了解他,难道这点你还分辨不清吗?他带的队伍一轻装,二隐蔽,你听听这哪里像他? 白兰雪说,我想他想的搞昏了头脑。还是你们一个妈的。 丙玉凤跑来怀着兴奋的心情说,八路军来了,我们迎接去。 易翠屏拉住丙姑娘说,你不能去,呆在家里。 二狗子跑来说,八路军来了,八路军来了。 易翠屏说,进村的不是八路军,是鬼子冒充的。你快叫全村民众拿着锹镐傢伙打带引号的八路军。大声唿喊打八路军。 二狗子说,哦,将计就计。 旺业村半夜民众睡醒了,一片喊打声,棍棒的桌球声,铁器的咣当声,马鞭子的嘎嘎声。明白了的丙玉凤忍不住街上热闹情景的吸引,抓了一条扁担冲出大门。玉凤娘、爹怕女儿吃亏也随手拿一件家具喊着打地跟了出去。易翠屏和白兰雪合二而一变成了白兰雪也冲出丙家大门。一眼就看见一个男人抱住丙玉凤说,花姑娘的咪西。丙玉凤的扁担太长施展不开。爹妈无力,狠打那人,也打不痛。丙玉凤拼命唿叫。白兰雪伸手一捅那个鬼子就天转地旋地晕倒了,真不禁捅。鬼子才放了玉凤。玉凤爹说,啊?真是鬼子,打,狠狠地打。 村里有几处起了火,更证明是鬼子冒充八路军来试探村民的心到底是向着谁?白兰雪急着向起火处奔去。半路一个人拦住白兰雪说,啊,你在这儿,让我好找啊。白兰雪正在辨认那人是谁之时,突然,那人也抱住白兰雪说,我的太太。白兰雪立刻明白她遇见了牛宜轩这个死缠的妖魔。剎时,白兰雪突然变成了易翠屏,她说,牛先生,你认错人了。牛宜轩抬头一看,不是白兰雪。他慌忙松了手,仔细看清了才说,这不是风仙杨太太吗? 易翠屏说,我说你年轻轻的眼罩不好使,你看我到底是谁? 牛定神看时,吓的他连连后退了几步,眼前的这位又不是杨二疙瘩的妻子了,好像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婆,披头散髮,没胳臂没腿,身子几道弯,怪吓人的。牛说,饶命,饶命啊,不,不,都是一心队介川司令的主意。他叫我们都化装成八路军…… 易翠屏说,哦,果真是你们作祟。 牛宜轩说,我和鬼子不一样,我只是寻找我的太太。饶命,饶命……与我不相关。 他叫的都不是人声了。 牛夹着尾巴逃跑了,挨了打的鬼子、满军也都抱头鼠窜。民众拍手称快。白兰雪回到丙家的时候就一分为二了。二狗子向易翠屏致意,您判断的真准。他说,你们就别走了。鬼子一半会儿是不会来的。你们也就劲休息几天。丙家人都附和着牌长的意思。易翠屏说,好吧,旺业甸就是我们八路军的新营地了。 几天平静的生活,过得好快。一天夜里,蒲公英带着骑兵连悄悄进了旺业甸,竟没人察觉。第二天早晨,丙玉凤才发现八路军露宿街头。蒲公英的通信员丙丁火发现姐还活着,叫道,姐,你没死?丙玉凤说,你们早来了,咋不进家?在外边露水打了一宿。蒲公英说,打扰了。丙丁火介绍了蒲公英说,这是我们团长。丙玉凤冲着家的窗户大唿大叫,妈,爹,这回真是八路军来了。 院子里的喧譁,吵醒了白兰雪和易翠屏,白兰雪听出是蒲公英的口音,她便拉被子蒙头装睡觉。 易翠屏边穿戴边趿拉着鞋子出了西屋脚门。丙玉凤、丙丁火和玉凤爹娘簇拥着蒲公英就进了堂屋。蒲公英拉住易翠屏的双手说,姐,我不知道你在这儿,我还当是你们落难,白兰雪呢?你们被一个日本鬼子带到哪儿去了,咋逃出来的。 易翠屏说,我们遇见了一个有良心的日本人高宇麻二。 蒲公英说,我找你们都找疯了。今天才有了实信。我也放心了。现在就差三营的消息了。我丢了三营,丢了参谋长。我怎么向司令交代。 易翠屏说,兄弟,你先别说那个,说说你自己。她敲敲蒲公英的胳膊腿,没哪儿受伤。天天在枪林弹雨中旅行,哪有不占点边的。你真是万幸。 玉凤爹听明白了他们的救星和团长是姐俩,就更加热情地招待,说,哎呀,别在堂屋冷淡着,快进东正房屋里,玉凤,烧茶去。 在西屋的白兰雪听见人们都进了东屋,她,碗的油粉,凉起来了。那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哗啦抡了被子,喊道,蒲公英,我在这儿了。 蒲公英听出是白兰雪,尽管那喊声是带着八分气,听起来也是像歌一样动听,于是,他甩开众人,一阵风颳到西屋,白兰雪勐扑上来,双手吊在蒲公英的脖子上喃喃地说,我好想你。蒲公英挓挲着双手说,人都在东屋呢,快放手,人家笑话。 白兰雪说,我不管。 丙丁火扒着门帘缝看了个全景,先咳嗽发出进来的信号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知道了团长的秘密。白兰雪才放手,改成立正敬礼的姿势。 蒲公英给丙丁火介绍,这位是我们团的白参谋长。 丙丁火敬了礼说,参谋长,你好好漂亮啊。 第320页 白兰雪说,闭嘴。白了丙丁火一眼,才正经地报告,丢了三营,请求处分。 易翠屏说,没那么严重,我们尽力寻找就是。那是几百人,不会从地球上消失。 蒲公英立即派出俩侦察员寻找三营。 牛宜轩一伙丢盔卸甲地逃回承德,向介川厅长报告他们的遭际。介川哈哈大笑说,吆西,旺业甸是模范安乐村,良民大大的。 惊魂未定的牛宜轩迎合着说,大大的,大大的。 介川说,你们功劳大大的,休息几天,玩几天。然后,你们就去平泉,那里的八路活动猖獗,郭杖子、三沟等几个警察分驻所都被八路袭击,你们是赤本三尼中将的得力助手,这次你们就协助仁科会长围剿八路,统统地消灭。 牛宜轩没有心思玩,白兰雪又一次搅乱了他的神经。在去平泉的路上,私下里他和二疙瘩说,二爷,你说,我遇见谁了?——你老婆。 二疙瘩不听则已,一听就吓了个仰八叉。牛宜轩说,二爷,何惊慌而至于此?二疙瘩说,印象如何?牛宜轩说,起初我当是白兰雪,我的太太,我就拥抱了她,真对不起,我抱错了人。脸红得像鞋底子杖的。二疙瘩说,你还有脸有皮。 牛宜轩说,都是我那个白兰雪把我折腾得神魂颠倒了。 二疙瘩说,真没出息。至于吗?三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女人有的是,为什么非得一棵树上吊死人? 牛宜轩说,这,你就不懂了。别看你当了特务队长,本质上还是个土老冒,你是有个母的就中。 二疙瘩说,你这头公牛追求白兰雪,不也是为找个母的么,不也是为找个中的么。 牛宜轩说,非也,非也,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不瞒你说,我和白兰雪在一起生活了半年,可是,我一次也没有碰过她。 二疙瘩说,你拉倒吧,煳弄谁呀,公鸡见了母鸡还抖落翅膀呢,就凭你这个没骟的公牛?就那老实?我不信。 牛宜轩说,你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着实可怜。 二疙瘩说,你就是说出大天十二个点来,我也不信。 牛宜轩说,信不信由你,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和白兰雪在一起的时候,她那种完美的体形,幽雅的曲线,闪光的面颊,简直就是一件天造地设的艺术品。我简直被她震慑了,就不忍心再去碰她,不忍心再去糟蹋这位女神雅典娜了。 二疙瘩说,越说越煳涂了。简直就是大白天说梦话。 牛宜轩摇头之际,他们就到了平泉县城的门口,站岗的满军、警察、协和军、鬼子一大帮围上来搜查他俩。搜出他们的枪,鬼子的刺刀就对准了他俩的心口说,八路的,统统的带走。 9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96) 败仁科大战列山沟 三营长上当萧杖子 牛宜轩和二疙瘩被带进仁科的面前,出示了赤本三尼和介川签字的证件,就归还了他们的手枪,当做信任的标志。二疙瘩在这一带活动过,晓得仁科。牛宜轩是第一次认识仁科,他怎么和别的日本人不一样呢?他给牛的第一印象是狡诈、阴险,明明他是日本人,却颳了仁丹鬍子,不穿和服,却穿中国式的马褂子长袍,圆口布鞋,像个中国的绅士。见人低眉微笑,杀人的时候也是和颜悦色的,广交中国朋友,他说,羊(杨二疙瘩)君,牛君,朋友的干活,中日满提携,共存共荣,大东亚圣战万岁。羊桑,牛桑,以为如何?八路匪,日渐猖獗,必须剿灭,不留后患,剿匪有赖二位鼎立相助。 二疙瘩只会哈依,万岁,万岁,鼎立,鼎立。牛宜轩委婉地表达他有保留的态度,他说,会长阁下,我们俩虽为赤本三尼中将服务,但,人轻位微,言不谙典,行不苟容。协助之事,责无旁贷。只是我们是关里人,对关外,人地两生,两眼一抹黑。二疙瘩着急地抢了话题说,就是趴着拉屎,使不上劲儿。 仁科说,哦,我的明白,我不会让你们趴着拉屎的,我让你们蹲着拉屎,立着尿尿,卧着吃饭,趴着睡觉,如何? 挨了骂不知羞的二疙瘩说,谢阁下恩准。 牛暗笑不语。仁科说,我的手下报告,你们二位的太太都是八路军,并且流窜到热河滋事,有这等怪事? 一句话揭了他们的病根疮嘎巴。二疙瘩忙着否认说,她早被我顶帐卖了,早就不是我老婆了。她干啥与我没关。牛宜轩不否认,说,是,她叫白兰雪,一片白食人蜂,我奉赤本三尼中将的命令,寻找她回来。仁科说,你们若是知道她们的下落,该当如何? 二疙瘩说,听说她就在…… 牛宜轩说,她们就在八路军那边服务,一个是把脉看病的;一个是唱歌跳舞的。他隐瞒了在旺业甸见过白兰雪、易翠屏的情景。 仁科说,吆西,明天召开全县剿匪大会,请二位台上就坐。 羊牛说,遵命。 平泉的早晨,不年不节地为什么锣鼓喧腾,鬼子一大早就把居民赶到街心参加各界人士剿匪誓师大会。协和会发给每人一个三角小旗子,上写着:大东亚圣战万岁,希特勒万岁,墨索里尼万岁,天皇陛下万岁。一阵喧譁,一股穿着和服的居民簇拥着三个纸人入场。手艺高精的纸草匠把纸人做得那么逼真,栩栩如生。纸人高八尺,大头小胳臂小腿,一个戴高筒礼帽,一个圆鼓鼓秃头,撇着大嘴衔着雪茄菸,一个是挂大元帅军衔,两撇鬍鬚。在台上的二疙瘩不认识这三位洋大人,悄悄问牛说,是唿万岁的那仨?牛一笑说,你闭嘴,叫那位(他用下巴一指仁科)听见,你吃不了兜着走。二疙瘩一吐舌头说,那他们是谁?也进会场助威。牛说,一个是美国总统罗斯福;一个是英国首相邱吉尔;一个是苏联部长会议主席史达林。二疙瘩说,我的妈呀。 第321页 仁科喝令把三个匪首押来受审。他灵齿利牙歷数这三位是圣战的死对头、绊脚石,唿一阵口号,拉出去枪毙。只听三声枪响,可是,纸人一枪打不死,就点火烧死。罗丘斯烧成灰,人们噼里啪啦一阵鼓掌就结束了一场复杂的诉讼、审判、就地正法。顿时,会场上又一阵欢唿,圣战,圣战。 正在大会高潮之时,一心队司令介川驾临。仁科急忙下台迎接,请司令上台训话。介川说,训话的不要,你的行动迟缓,贻误战机,据报,平泉东北50公里处长胜沟一带发现八路,约有一个营的兵力。八路就在你的管辖区内,你还有闲心开会。仁科说,我立即出动,两天内消灭八路匪,7月26日班师,还在此地举行庆功会。介川拍手说,我等着你胜利凯旋。 仁科带队出了平泉城一头扎进东北部山区长胜沟,可是,一个八路军的影子也没有见着,当地人说,八路军刚走。仁科说,那个方向?人说,不远,也就是梁家营子。可是,他们赶到了梁家营子,又说八路军刚走,也就是到了樱桃沟。可是,他们到了樱桃沟,又说八路军去了打鹿沟。 两天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仍旧没有八路军的影子,可是,他在介川司令面前夸了海口,如今,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他们在山里跟着八路军转悠了四五天了,又转回了长胜沟,他的那些靠大烟支撑的兵,筋疲力尽,他刚要下令休整,忽然,探子报告,在盘道梁子发现八路。仁科求功心切,马不停蹄,一直扑向盘道梁子。万没有想到刚进了帽子山就出了事。 帽子山两侧的山势不高,山脚下,大道两旁是一大片茂密的青纱帐,风不吹,草不动,鸟儿照叫,蝉儿照鸣,一切和平常没有两样。三伏天,仁科戴着沉重的钢盔,胸前挂着沉重的望远镜,脚下穿的是沉重的大皮靴。捂的他汗流浃背,几天来他行军跋涉,人困马乏,精疲力竭,他摇摇晃晃地率部由王八山下来,强打精神向帽子山攀登。就在这时,从青纱帐里飞出了密集的枪弹、手榴弹,子弹的风声,轰轰的爆炸声。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鬼子矇头转向,看不见对手,不顾还击,纷纷逃命去了。仁科打了一场没有对手的战斗,他只挨打不知朝那个方向还击。他的部下四处逃散,只剩下了他的卫兵。往日的神气,耀武扬威的大皮靴,今天可就是个累赘了,跑起路来十分笨拙,脱了靴子石子又硌脚。他们俩跑到一个叫杨家店喘息的时候,迎面俩八路军堵住去路。卫兵开了一枪,没有打中,被身后的一个八路军挥刀刺死。仁科更加孤立和疯狂,子弹打光了,抽出战刀。可是,他被八路军包围了,一顿仇恨的子弹全都泼洒在仁科的身上。仁科晃悠了几下扑通一声栽倒了。 指挥这次作战的就是八路军復仇团三营长潘耀祖。自那次战斗和参谋长白兰雪分手以后,就没有找到白兰雪,他和嚮导王连有商议,决定带三营向关里根据地转移。途中遇到一位陌生人拦路要见八路军的指挥官。潘耀祖仔细打量,啊,这不是高宇麻二大佐吗?高宇说,仁科来袭,小心,告辞。于是,就引出了牵着仁科兜圈子,把敌人拖夸,拖急,然后,伏击之的战斗。 潘耀祖的脖子上挂着缴获的望远镜,脱了漏底的布鞋,换上了大皮靴,钢盔,三八大盖,王八盒子,三营武装起来了。 王连有说,营长,快走。敌人马上就会来报復。 潘耀祖说,往哪走?你道熟,你说。 潘耀祖採纳了嚮导的意见,回关里必须迂迴。于是,他们向凌源一带转移。 坐镇平泉的介川静候仁科班师回朝的佳音,正待召开庆功大会之时,传来仁科丧命九泉的消息,一头丧气,气的七窍流血。他秘密撒下了一大批特务散在平泉、凌源、宽城,寻找八路军决战。回头之际,发现二疙瘩和牛宜轩,他问,你们怎么在这儿?仁科死了,他的部队几乎全军覆没,你们还活着? 其实他俩没有跟着仁科出发去打八路军,因为,他们听说,这股八路军是潘耀祖指挥的三营都是从潘家峪拉出来的復仇团,不要命的主。况且,潘耀祖曾是二疙瘩的上司,牛宜轩的同行、老朋友、老相识。在战场上相遇,拉不下脸来动刀枪,狠不下心来拼死活。他们就藉故躲了这次尴尬的相遇。现在,仁科已死,死无对证,他们咋说咋是了。二疙瘩没心少肺就想照直嘣。牛宜轩心眼多,怕二疙瘩说走了嘴,他就抢先说,太君,赤本三尼中将给我们的差事是捉拿白兰雪,规劝她回心转意。战斗打响,我们发现与皇军作战的不是白兰雪,就乘乱逃回来向您报告八路的去向。 介川说,八路什么的去向? 二疙瘩说,坐火车拉屎,远去了。 牛也是吃荆条拉粪箕子现编,他瞎矇地说,也就是凌源一带。 牛是无意瞎矇,而八路军真的就在辽宁的凌源一带活动。 一天夜里,潘耀祖带三营进入了一个叫二十里舖的村子,这村的王财主和王连有是老王家一家子,献出马四环、七九两支步枪,800发子弹,80发手枪子弹,三匹布。潘耀祖上门致谢。他说,这枪和子弹我们就收下了。至于布匹,民众的生活物资我们就不能乱收,八路军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王财主说,潘营长,别外道了,你看你们这衣服,破乱破煳,子弹袋也是大窟窿小眼睛的,裹腿都成了穗了。你们抗日救国,拿命打交道,可是,你们这个样子,我看了心痛。 第322页 王连有说,营长,这是王财主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了。 潘耀祖说,那就收下,只是这布到我们手里还是布。 王财主说,咳,何苦活人让尿憋死?萧杖子有个李裁缝,手艺数一数二,找到他,啥都有了。 潘耀祖把队伍拉到了萧杖子宿营,潘耀祖和王连有一同与李裁缝讲生意。李裁缝是遵化人,潘耀祖一听口音是关里老乡,就生了两倍的亲热。生意一谈俩妥。李裁缝说,丑话先说到前边,你们必须在这儿等,因为,鬼子、汉奸、保甲长常来村里转悠,一旦看见我做的活,不但把我审个底儿掉,还得没收这些活。那时我可就惨了,一边说不清;一边还不起。 潘耀祖说,老乡,别怕,我们等就是。你们的甲长是谁,我见识见识。 李裁缝说,是西南沟的贡竹。 潘耀祖派王连有去请贡甲长。 贡甲长,三十多岁,穿长衫,常感冒流鼻涕,他恭手说,潘营长,听说你们在帽子山打了一仗,十几天没见你们的消息,你们这是从哪来呀? 潘耀祖说,贡甲长好精明,八路军的行动你心里都有数。其实我们一直就在附近,前两天在十八里舖,处死了一个卖国求荣的甲长,听说了没有? 贡竹说,这样的人——他没有接着往下说,走到门口,扑哧擤一把鼻涕回来说,死有余辜。 潘耀祖说,你怕不怕? 贡竹吓了一身冷汗说,潘营长是否看我也是罪该当诛? 潘耀祖说,不,你别误会,你现在还没有坏到那个程度,假如,你记住,是假如,假如你做了坏事,我可是不饶赦的。 贡竹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其实,当着朋友的面我也不装英雄,我怕死不怕死?怕死。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我就是个软骨头的人,不然,就和你们一样拿起武器和鬼子干了。别看我当个伪甲长,可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咱没骨气可不能没有良心,好歹咱也是中国人不是。所以,他们让我干的事,我是能挡的就挡,能拖的就拖,软磨硬泡不是,实在拖不了的,那就没办法了。不过有一条,咱可不主动向鬼子报告情况。就说李裁缝吧,我早知道他给八路军做事,可我就是没有报告给鬼子。李裁缝,你说对不? 李裁缝说,对对的。 贡竹说,李裁缝最了解我。若说我一件坏事也没有做过,那也是编的瞎话。当伪甲长的,还能不做坏事?那些挡不了的,拖不了的,我也得干。不干,我老婆孩子都得遭殃,谁让咱是软骨头呢。说着捶胸擂背掐膝盖,恨自己恨得咬牙。 贡竹的一席话软化了潘耀祖的心,他说,我刚才说的不过是随便说说的,别往心里去。贡竹得寸进尺,他说,潘营长,我有好多话跟你说,容我个时候,屎憋得我肚子痛,我方便一下,回来把心里话都抖落给你。 潘耀祖说,我没有把你当犯人,又是何必呢?去吧。 贡竹去了半个时辰,还没有回来,潘耀祖犯了疑。李裁缝说,别让这小子骗了,这一带老乡都说他滑头,只耍嘴皮子。潘耀祖警觉地派人把贡竹抓回来。这时,贡竹恰倒好处地回来了。他说,这几天伤风感冒闹肚子,不怕您笑话,我是顺着屁眼子流了。上边打喷嚏,下边就漏屎汤子,说不出口,说不出口。 他们又说了一阵闲话,村外就响起了枪声。潘耀祖掏出手枪顶住贡竹说,你没有拉稀,是给鬼子送信去了,我崩了你这个汉奸。 贡竹说,三营长,三营长,你崩了我,我也是个屈死鬼。我刚才真是解手去了。不信,你检查我的屁股。 李裁缝也说情,三营长,现在周围敌人的耳目很多,不一定是他,就是他去报告,鬼子来的也不会这么快。 贡竹趁火烧说,就是,就是,还是李裁缝通情达理。 潘耀祖说,真也罢,假也罢,现在情况紧急,等以后查清楚,错了,我给你赔礼;对了,我这傢伙可是翻脸不认人。 潘耀祖领队冲出房门,占领村子的制高点,向鬼子还击。在一家房顶上,潘耀祖用望远镜查看敌情,鬼子来的可不少啊,把村子包围了个水泄不通。潘耀祖带队向西突围,迎面遭到鬼子机枪的勐烈扫射,突围失败。鬼子进攻了,渐渐收缩包围圈。逼着八路军决战。潘耀祖判断突围无望,就大喊一声,復仇团的同志们,復仇的时刻到了,和鬼子拼了,杀呀。 村里一阵混乱,两军展开白刃战。一直杀到晌午歪,两边都有伤亡。在混乱中,潘耀祖挤进一户人家,原是李裁缝家,李家嫂子忙着叫当家的,快把老乡藏到后院的地窖里。李裁缝拉着潘耀祖一同进了地窖。 战斗结束了,八路军死的伤的,没有一个完整的人了。活着的都被鬼子集中到街上,等待他们的不知是怎么死。鬼子还在村里搜寻八路军。甲长贡竹领着一心队司令介川和联络官高宇及几个鬼子满军搜查李裁缝家。抓住李家嫂子问,你的丈夫和八路军串通一气,他的什么的干活,八路军的哪里的有? 李嫂说,八路军在哪儿,我不知道,很抱歉。我丈夫去驿马吐川送活去了。天黑准回来,找他做活,你们就等。我的当家的是个忙人,别人不知道,贡甲长是知道的。 贡竹说,我知道你丈夫私通八路…… 高宇给了贡竹一个嘴巴说,你的插嘴的不要。 第323页 介川说,你的不说,我有办法叫你说。他向鬼子们一挥手。鬼子们就七手八脚地把李嫂捆绑起来,虎狼般的往这女人身上狠抽鞭子的,往鼻孔灌辣椒水的,把李嫂折腾个半死。介川说,你说不说,八路,哪里的有? 李嫂一边呛得咳嗽,一边喘息地摇头,狠狠地啐了一声说,不知道。 介川抽出手枪说,死了死了的。当的就是一枪。高宇手快,奋力一托介川握枪的手,子弹打飞了。他说,司令官阁下,杀人的不要。 介川气上加气,气个半死,一摔袖子走了。带走了一都噜鬼子。他们押着俘虏的八路军开路了。 李裁缝和潘耀祖从地窖里出来,救起了昏迷中的李嫂,潘耀祖说,嫂子,你受苦了。 甦醒的李嫂一笑说,他爹,我什么也没有说啊。说完头一歪断了气。李裁缝的泪水不住点地流淌。潘耀祖内疚,大嫂的死换了他的活,他悔恨自己上了那个贡竹的当,他喊,来人,把贡竹抓来。没人答应。一营人就剩他一个光杆司令了。李裁缝说,你有什么事情,我去办。 潘耀祖说,我要给大嫂报仇。 李裁缝说,放长线钓大鱼,他跑不了,他跑了和尚跑不了寺。眼下先救救你嫂子。我到平泉收活,听说,旺业甸全村得了瘟疫,一位先生路过,治好了病不算,就连死了的,也治活了。 潘耀祖一听,啊,难道是她一阵风? 李裁缝说,一阵风是谁呀? 潘耀祖乐的不顾回答,忙着出门回头说,我去请她来。你等着,千万千万,等着我回来。 9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97) 省亲戚夜奔中国地 访密友联络王老凿 三脚鸡潘耀祖进了旺业甸就感到与别处有天壤之别,街上连个草刺都没有,家家冒着诱人的炊烟,上空笼罩着在战争年代少有的平和之气。村里迷人的静悄悄,大白天的没有一个狗大的人走动,没有人喧譁。街上只有他一个人,仿佛在什么地方有一个神秘的眼睛看着他。他倒吸一口凉气,心说,坏了,莫非村里有敌情?平和的心情变成了心情的恐怖。他拐过街角,嗖的一声就从房上落下一张网,拿住了东张西望的潘耀祖,一个黑布袋套住了他的头。他什么也看不见,被推进一个什么去处。有人说,捉住一个特务,请团长处理。 潘耀祖听了这个口气,心里有了底,他大喊着说,团长,我是潘耀祖。 喊声引来了一阵戚戚嚓嚓的脚步声,有人拉开他头上的黑布袋子,啊,都在这儿了。一棵草蒲公英、一阵风易翠屏、一窝蜂白兰雪,接着丙丁火一家人,二狗子说,他头上没有贴帖。蒲公英说,你们做得对。他就是三营长,叫我们昼夜寻找的好苦啊。 潘耀祖带着哭腔说,团长,我把三营丢了。 一棵草蒲公英说,丢到哪里? 潘耀祖说,被俘。 一窝蜂白兰雪说,都怪我不好,丢了三营。 潘耀祖说,参谋长,别啥脏盔子都往你头上戴,是我丢了参谋长,我该死的心都有。 白兰雪不领情,心里说,说的好不牙碜,打冷战。 蒲公英说,丢了参谋长你就想死,丢了三营你就不想死? 易翠屏说,都别责怪自己了,先救被俘的三营。 潘耀祖说,目前,三营在哪儿,鬼子怎么处理的,我们尚不清楚,需要进一步侦察。房东李裁缝家嫂子被鬼子折腾死了,请易院长先救救这位嫂子。 易翠屏说,我和白兰雪先走了,你们随后赶来。 她俩出了门口,捲起一阵风,就刮到了凌源的萧杖子李裁缝家。易翠屏药到病除,李家嫂子活了,站起来就招待客人。李裁缝千恩万谢。 易翠屏说,你的妻子很伟大,要善待她啊。她为了保护八路军,她的命都不要了。这可不是平常人都捨得出去的东西。 李家嫂子说,别寒碜我了,我没有保护好八路军,一个营都被鬼子俘虏了去,我还有脸称英雄? 李裁缝说,是啊,我们得想法救救三营。 说话间,蒲公英、潘耀祖带着一个连的人马赶到,李裁缝说,我想起了一个人,就是二十里舖的王财主。潘耀祖说,对,王财主,给了我们枪枝子弹,是王连有的一家子。李裁缝说,王财主眼宽,线多,手长,省里,县里都有他的人,请他帮忙打听三营的下落。 潘耀祖说,我去过王财主家,事不宜迟,我先走了。 蒲公英说,不,我们一块去。 王财主五十多岁,好精神的老头,性天放,志好客,乐善交,有钱,底子厚,供养着八方食客,消息灵通。他们一见面的几句话就沟通了语言、情感。 蒲公英说,拜託老先生打听打听八路军三营的消息。 王财主说,我猜到了你会来的,所以,我留心了食客们的谈话,几乎他们都提到了三营,因为,鬼子俘虏了八路军当成天大的胜利吹嘘,到处打鼓筛罗,押着八路军俘虏游街,最后,把他们都送到朱家沟金矿劳工的干活。 大家听了,心里松宽一些,鬼子实行杀掉战俘的政策,在南京一次就杀了两三万中国战俘。而今,三营都去当劳工,暂时还不会死。这就有救的可能、希望,有缓。片刻,大家都低下了头,思虑咋办。蒲公英只想到打掉金矿救人,潘耀祖想的是忏悔。 第324页 易翠屏和白兰雪不谋而合。她俩对笑笑,易翠屏点个头,白兰雪就给王财主上大顺请他给出个主意,她一笑说,听我们三营长说,老先生响应号召,为了抗日救国,有人的出人,有枪的出枪。老先生献出枪枝弹药,我代表八路军十二团万分感激。将来我们在司令面前也得表表您的功。 白兰雪一笑就惹风。王财主眼睛都红了,话音颤抖,全身屁轻屁轻的,他说,办法是有的,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耐心。 白兰雪说,愿意聆听先生的教诲。 王财主说,在朝阳西南柏山地区有个石明信沟,那儿住着一位叫王老凿的人。自打日本鬼子来了,他就把全家人武装起来和鬼子干。日满的一切号令在他那里就行不通。鬼子下了大力气围剿,也没有如愿。方圆二百里称赞王老凿是反满抗日的英雄。把石明信沟称为中国地。早年他曾在金矿上淘金,对金矿熟悉,你们找到他,三营弟兄就有救了。 蒲公英说,我们愿意去。请先生介绍。 王财主早把书信写好,蒲公英一行拿了信告辞。 春天,白兰雪嚮往的中国地一定是百花争艷。可是,眼下还是草木凋零。因为,鬼子对石明信沟中国地进不去剿不灭活没辙,就实行封锁,大路上到处设卡,放岗,进中国地必须爬山越岭走羊肠小道。蒲公英叫通信员小丙把马都寄放在山中老乡家里,一连人步行进山。他们夜行晓宿,十天了,还没有走到中国地。 白兰雪说,还有多远啊?易翠屏说,向道,我们必须请一个嚮导。潘耀祖说,还用请,抓一个来就得。丙丁火说,强拧的瓜不甜。蒲公英说,对,我们一块去请。 一天,趁夜他们摸进一个小村,轻轻敲开村边的一户人家。男主人40来岁,看他们是生人,就半掩着门问,你们干什么?白兰雪从蒲公英身后挤到前边来说,我们是八路军,迷路了。这是什么村子? 主人说,梅勒营子。你们是八路军?我当是绑票的呢。 易翠屏说,老乡,我们去石明信沟,走了好多冤枉道,不知南北,请劳驾送我们一程。 男主人踌躇了一阵子说,好吧,我给家里人留个信就走。他回屋向躺在病炕上的病老婆告了便就出来领八路军上路。 在路上,男主人看到一连八路军进村毫无惊扰,确信不是土匪,才诚恳地坦白心境。他说,长官,蒲公英说,我们没有长官,我是蒲公英。男主人惊讶道,你就是一棵草蒲公英,听说了,听说了。还听说,你有个姐是神医。易翠屏说,什么神医,那都是编的瞎话,别信。男主人感到欣慰,遇见了真格的。他说,我叫迟光显,在城里开旅店。这次办事顺路回家探亲。 蒲公英说,不好意思,打搅你了。 迟说,不,我遇见你们就值了。长官,恕我冒昧,你们去石明信沟干啥? 蒲公英说,去找王老凿。 迟光显说,啊?找他?他嘬着呀花子啧啧了两声,停了脚步说,你们万万去不得呀。 蒲公英说,为什么? 迟说,你们是外乡人,有所不知。小日本多年没能制服王老凿,就在石明信沟周围安了许多据点、卡子,大小道口,沟沟岔岔都有,没法过去。岗哨发现就放号炮,你们就麻烦了。再说,石明信沟也不是轻易进得去的,王老凿也不认识你们,他也是到处都有暗哨,一旦他们把你们当成满军特务一打你们就吃了大亏不是。不是我多嘴还是回去吧。 潘耀祖老大一会子没有说话,现在憋得难受,他说,你这个人,不识抬举,得了锅台就上炕。走不走?不走,我毙了你。 易翠屏说,三营长,迟老闆是为我们着想的,说话要和气。 白兰雪沖他一笑说,迟老闆,大道不行走小路,平地不行走山路,我们铁了心地要见王老凿。至于他不认识我们,我有办法。请吧,迟老闆。 迟无奈,继续前进。 太阳刚刚冒嘴的时候,他们就进入了中国地儿石明信沟,沟很大,王老凿在哪儿住,没人说。他们来到沟里一个叫梁家营子的小山村,战士们在街角草棚休息,蒲公英等进住一个姓梁的人家。房东50多岁,客气地请几位上房就座。房东深沉话少,蒲公英先打破僵局说,我们是八路军,专程拜访抗日英雄王老凿。我们走了二百里,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没想到地方这么大,不知王老凿在什么村,问路没人指,打听王老凿没人说。我们可成了没头的瞎蠓,就烦请房东劳神给王老凿捎个信。说着递过去王财主的书信。 房东只熘一眼那信,不接,斩钉截铁地说,王老凿不在家,我和他说不上话。这个信我没法捎。 蒲公英挨了撅,刚要发火,白兰雪说,你知道王老凿不在家,这就好,那我们就等,他总会有回家的时候,只要他回来,请你通知我们一声。 尽管他们说得磨破了嘴皮子,房东给你个耳朵。迟嚮导说,我明白房东老哥的心思。我本是柏山西梅勒营子人,当初我也不乐意给他们带路,也就是不明他们的身份。一路上他们的举止,我才相信他们真是八路军。你看,他们和满洲兵、警察一样吗?王老凿坚持反满抗日这么多年,盼望着中国军队的到来,现在,人家冒着风险来了,王老凿还不乐意见,哪有这个理?你若是不传这个信,可就对不起老凿了。 第325页 房东听了,口气有了缓和,他说,迟先生说得对,我的确不知道王老凿在什么地方。今天我们不说这个话题,先吃饭休息如何? 蒲公英等人抒了一口气。 白兰雪和易翠屏有单间小茅屋招待。白兰雪见了炕比见爹娘还亲,一下子扑过去拥抱土炕。易翠屏说,我们出发走了半个多月,绕村庄,钻山沟,走了200多里,我也是两腿麻木,都粘乎乎的,寸步难行了。她舀了一盆底水拨拉一下白兰雪说,喂,你给把着门口别放人进来,我洗两把。白兰雪懒得起来就推测说,这会儿大家都累得贼死,没人来,你就放心大胆地洗就是。易翠屏刚蹲下哗啦哗啦洗的时候,门口就有人报告。白兰雪噌的一声坐起来大喊,别进来。 在门外的是丙丁火,小孩子不谙世故,一窜就踏进门来。他看见一位大姨拎着裤子背着脸,也不大理会。白兰雪从炕上跳下来,揪住小丙的耳朵说,你个小猴崽子,叫你别进来,你偏进来,你知道不,这是女宿舍。 易翠屏收拾利索拉开白兰雪说,别把孩子吓着。 丙丁火说,参谋长,你好兇啊,其实,一点也不痛。 白兰雪说,记住,下次进女人的屋必须给个信号。 丙丁火说,在家里我妈我姐的屋我随便进出,也不报告,不请示,没有这些罗嗦。 白兰雪说,你还犟嘴,看我再揪你的耳朵。 易翠屏说,拉倒吧,小丙,你有什么事? 丙丁火说,团长命令,全体到老乡家的炕头上,宣传抗日救国,散发《告东北同胞书》,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易翠屏说,你回去,告诉你们团长,我们知道了,马上行动。 丙丁火说,我没有说完,团长还说,叫你们俩好好休息。还说叫…… 白兰雪急忙问,还说什么? 丙丁火说,叫你,叫你,叫你好好睡一觉。 易翠屏说,传达完了,你回去吧。 丙丁火说,不,我奉命在门口给你们站岗。 易翠屏、白兰雪二人同时啊的一声不言语了。 小山村一时活跃起来,八路军战士给老乡担水的,噼柴的,起猪圈的,捣粪的,打扫羊栏的,扫院子的,整理街道旮旯百年尘埃的,往墙上刷写抗日标语的,教儿童团唱抗日歌曲的。中国地注入了中国新思想新风尚新语言新文化。闭塞的小山村不知有民国,不知三民主义,更不知有共产主义。他们反满抗日,是以明代的思想武器对抗法西斯主义的。村民穿的是明朝的服装,行明朝的礼节,说明朝的话。八路军一来,小山村改变了面貌。村民们议论,哦,外边这么多新鲜玩艺儿。 两天过去了。还是没有神秘人物王老凿的音信。战士们从老乡的炕头上丢三拉四地了解到有关王老凿的情况,向团长报了告。参谋长白兰雪把战士的报告归纳起来就成了王老凿的口头档案。王老凿真名叫王文福,行一,脾气倔强,做事凿死卯眼子,因此,得绰号大老凿。方圆几百里都知道有个大老凿,却忘了他的真名字。他兄弟四人,四弟王文玉,读私塾,有见识,是大老凿的军师。凡事没有四老凿的同意,大老凿是不会露面的。 蒲公英说,啊,原来是这样,早知如此,何必…… 白兰雪说,你有那个预见性?我也就放心了。 蒲公英挨了数落心里乐,一阵风就刮到房东面前说,我们要见大老凿,也见四老凿。 房东说,我再踅摸他一趟。 他去了只有一袋眼的工夫就回来说,还是找不着。大家坐卧不宁,难道世界上不存在这个王老凿?其实,王老凿就在附近,他一直在观察蒲公英一股是真假八路军。等到第五天了,蒲公英在灰心的时候,突然,房东说,王老凿捎来口信说,今晚就在梁家营子会面。 蒲公英等人才松了一口气,来了精神,纷纷猜想王老凿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有说他胖的,有说他瘦的,有说他个高的,有说他个矮的。 嚮导迟光显说,团长,先别说他,我可以回去了吗? 蒲公英说,小丙,送迟老闆上路。 白兰雪说,我代表团长送迟老闆。 她送他到门口,迟说,请参谋长止步。 白兰雪说,到村头吧。 他们到村头时,易翠屏意外地早等在那里。她说,迟老闆送我们200里,只送到村头是不够的,我再送一程。 迟说,不必了,不必了。 易翠屏说,出了中国地,路上不太平,迟老闆加小心。 迟说,是的,我从原路回去。就能避开鬼子的据点、卡子啥的。二位放心。 易翠屏说,我送你半粒药丸,必要时服用。 迟说,我求之不得,说句实话,我家里就躺着个病人。 易翠屏说,你咋不早说? 迟说,早就想说,初次见面不好意思张嘴。谢谢。 白兰雪说,是个老实厚道人,可就是误事。 迟光显慌忙收了药,像得了金宝蛋,一熘烟就走得没影了。可是,他一慌张一着急就忘了走山路,进入鬼子的控制地就被满军逮住。押送他到了热河见一心队司令介川。 抓住了一个从中国地出来的人,介川如获至宝,当即命令把犯人推进血腥味的审讯室审问。迟光显心里嘀咕,逃不得这顿打了。 第326页 介川拉着二疙瘩和牛宜轩审讯迟光显。介川一招手,两个鬼子押着迟进来。介川问二疙瘩和牛说,你们认识他吗?二疙瘩说,没见过。牛说,我好像有点印象,在梦里见过,还是在什么地方,没有留意。介川说,羊桑,你搜一搜他的身。二疙瘩拍拍迟的前胸后背,两腿裤筒,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物。二疙瘩把手伸进迟的衣兜,迟拼命地捂着不放。二疙瘩乐了,这就是告诉他,兜里有鬼。二疙瘩搜出一个纸包,打开一看,原来是半粒药丸。啊?你见过一阵风了? 迟说,没,没,没有。 二疙瘩说,你别怕,她是我老婆。 迟说,是这样,我见了。是神医给我的药丸。 牛忙上前说,那么说,你也见到了白兰雪,我是她丈夫。 迟说,见了,见了。她们都在中国地,梁家营子。 介川嘿嘿一笑,吆西,审讯的高明。他拿过那半粒药丸捏碎,迟光显扑上去抢那药丸。早被介川踩在脚下。于是,介川命令发重兵包围中国地——梁家营子。 9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98) 取地图密探深井村 泥萝蔔白皮掩红心 嚮导迟光显回家的半路上出了事,在中国地的一棵草蒲公英不知道,他们只顾等待夜的来临会见神秘人物王老凿。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 蒲公英派白兰雪到村头迎接客人,命三营长潘耀祖加强戒备,以防万一,易翠屏和弟弟在梁家等待着客人。没想到,王老凿和他四弟四老凿早就到了梁家的后院。这个神秘的举动,南征北战的蒲公英也没有料到。待房东引进几位客人他才恍然大悟。易翠屏这才派小丙通知参谋长客人已到。 房门开处,进来6位,一位是60多岁的干瘦老头,一脸褶子,蓝布包头,青布黑衫,紧束一条灰色腰带,长衫的前襟掖在腰带上,胸前鼓囊囊的是手枪。又一位,40来岁,五大三粗,略胖。这二位的身后,紧跟着四条彪形大汉,腰里都斜插着手枪。那个中年人先作揖说,哪位是草团长? 一棵草蒲公英行军礼说,我就是蒲公英。八路军十二团长。说罢以为中年人就是王老凿了。易翠屏看出门道来,自报家门说,我是军分区野战医院院长易翠屏。我们久闻王老凿大名,是慕名而来的,那么说,您就是四老凿了? 中年人说,正是在下,这位是家兄王老凿。说着一闪身露出那位干瘦的老头。 王老凿气派十足,一恭手说,劳各位久候,实在对不起。听说草团长有一位女参谋长,精明强干。她干啥去了? 蒲公英说,她代表我到村口迎接几位,不想你们早就到了。 王老凿说,哦,对不住,我不摸你们的底,叫你们等了好几天,对不住了。 蒲公英交了王财主的书信,王老凿马虎地看了信,也不知写的是啥就交给老四。四老凿看了信,在他大哥耳边嘀咕几句之后说,请大家坐下说话。 蒲公英说,久闻壮士举旗抗日,深感敬佩。 王老凿说,有啥法,大帅死了,少帅跑了,妈拉个巴子的小日本揍了个满洲国,那算个啥狗鸡巴玩艺儿?我就不服。种棉花的不让纺线;种麦子的不让吃面;不然,就抓你当经济犯。他妈拉个巴子的这算什么王法?这还不算,还要抓劳工,要捐税,整的老百姓没法活,你不和鬼子干中吗?不中。咱把这疙瘩的百姓都齐堆,偏要和小鬼子较量较量。鬼子杀了我三弟,杀了我儿子,我和鬼子有仇,仇深似海,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蒲公英的口才不如他的手脚利索,在这个场合不知说啥好。姐姐易翠屏深知兄弟的短处,姐不兜着谁兜着,她接下去说,你们的仇就是我们的仇,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是我们的共同目标。 王老凿说,咱早就盼着中国军队打到满洲国来,给我三弟、儿子报仇。可是,这么多年也没有盼来,没法子就自己干。 蒲公英说,你们坚决抗日,令人敬佩。 四老凿说,鬼子来硬的制服不了我们,他就来软局子。叫大哥到县城里做官,有酒喝,有肉吃,有马骑,有钱花,有女人。可是,大哥就是不去。 王老凿说,去不的,去了就听人家使唤,就是把小命交给了鬼子,人家啥时想杀你就啥时杀你。 易翠屏说,先生把事情看透了,有眼力。不过,鬼子不会死心,还会来围剿的。 王老凿说,妈拉个巴子的,来八百趟也是白搭。这山沟,那山沟,沟沟岔岔数不清,小鬼子不知道这个秘密,鬼子来了也找不着咱,有劲使不上。他要出去就难了。咱看他清清楚楚,想咋打就咋打,妈拉个巴子的小鬼子干瞪眼活没辙。 蒲公英说,你们有多少人枪,靠什么坚持这么多年? 四老凿说,你们来了几天,我们也弄清楚你们是真假八路军,不然,你问这个,是不会告诉你的。现在清楚了。其实,我们只有30多人,我们哥几个带七八个孩子,加山里20多青年。就靠我们地熟人熟,到处有我们的人,情报灵通。 王老凿说,不是咱要撵你们走。我得到情报,你们来我这儿的事,满军已经知道了。给你们带路的那位迟先生被小鬼子逮了去。妈拉个巴子的,还调来不少兵,山周围据点都住满了,是道口都设了新卡子,估计这两天鬼子就来扫荡。你们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的,要真打起来,出了事,对不住,你们马上就走吧。 第327页 蒲公英说,不,我们不能走,我们来就是要和你们并肩作战,抗日救国,岂有鬼子来了就逃跑的?那不成了东北军了吗? 易翠屏说,是啊,我们是八路军,抗日的队伍。我们两家合到一处共同抗日。你们30多人,我们带来了一个连,加在一起,力量就大了,还怕小鬼子来扫荡。以后把那一团人都带过来,你看,那是啥成色。打几个胜仗,扩大影响,我们的队伍再扩充,打到锦州去,打到渖阳去,打到新京(长春)去,活捉皇帝佬儿,打到鸭绿江边,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那时,我们做国家的主人。 四老早说,不,我们还不想向外发展,守住家就够了。 蒲公英说,中国大得很,家只有屁股大的地儿…… 易翠屏说,家不能丢,国也得保。以家为根据地,向外发展,前途更大。眼下…… 丙丁火跑进来报告敌情,报告团长,村外发现敌情,参谋长和三营长带队监视敌人,请团长指示。蒲公英说,准备战斗。丙丁火飞跑出去传达命令。 蒲公英说,二位老凿,你看,我们走不了了。我一团人,分散在热河各县活动,我只带一个连,今天这一仗听你指挥。 易翠屏说,事到如今,就别犹豫了。我们是诚心诚意的与你们合作。别的先放下,打完这一仗再说。 四老凿说,大哥,草团长这样看得起我们,就合着干一场。 王老凿说,跟我来,钻山洞,看准了小鬼子就开枪。 一场神秘的战斗拉开了序幕。 在老凿的孩子们(士兵)的带领下,八路军一个连都钻进山洞进入隐蔽的战壕。通信员小丙,穿梭在各个洞口之间,传达命令。蒲公英怕姐易翠屏在战斗中出事,就让她在山顶上观战。她不肯,就和白兰雪合二而一。白兰雪是两个人,别人看不出来,她说,早就该如此,我心里踏实,有劲儿又有根。易翠屏说,别贫嘴,专心打仗,别发笑,你一发笑就惹风。白兰雪说,我知道了,不要唠叨。 指挥部就在半山腰的一个秘密山洞里,蒲公英、白兰雪和两个老凿并肩指挥作战。三营长潘耀祖拿望远镜监视山下的土路上移动的鬼子和满军,不停地数着敌人的人数和重武器:机枪八挺,掷弹筒十二个,迫击炮两门,骑马的指挥官仨,还有俩穿便衣骑马的,哦,一个是二疙瘩;一个是牛宜轩。 大老凿说,这玩意儿,大老远的能看清了人脸?我看看。 潘耀祖把望远镜递过去。大老凿一比划,嘿,真是好东西。蒲公英说,你喜欢就送给你了。潘耀祖抱怨团长拿野猪还愿,刚要说出口。白兰雪制止他说,三营长,注意敌人动向。 潘耀祖说,是。 敌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显然没有发现目标,指挥官犹豫不绝。蒲公英问,打不打?老凿说,再走近点。蒲公英命令,机枪准备。 敌人继续摸索着迈步子,东张西望,村里没有人,山上也没有人,路是弯曲的,高一阵,低一阵,没路的地方又有了路,拐进去,却没有了退路。鬼子的队形慌乱之时,老凿说,开枪吧。瞄准了狠打。 突如其来的枪声,把敌人打得矇头转向,前进不能,后退无路。拿路边的岩石当掩体,刚趴下,就从背后打来一枪。翻了白眼。指挥官一心队司令介川命令还击,可是,他的士兵找不到目标不知向哪开枪。一心队打遍东北四省,和杨靖宇、赵尚志作战,也没有吃过这么窝囊的亏。 二疙瘩说,司令官阁下,光棍不吃眼前亏,退吧。 介川说,没有退路。 牛宜轩灵机一动想起老马识途的典故。于是,他放了马,他们尾随着马逃了性命。白兰雪问,追不追?大老凿说,穷寇勿追。蒲公英说,打扫战场。大老凿说,等一等。小心,没死的鬼子拿枪瞄准你。我们就吃过这个亏。蒲公英说,就这么耗着?四老凿说,对,鬼子心慌,耗不过我们。白兰雪说,有理有理。 蒲公英等了一阵不耐烦了,潘耀祖小声说,团长,他们是怕我们人多,抢了战场上那点缴获。白兰雪说,你闭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蒲公英说,哦,我就没想到。不管小人君子,我们一枪一弹也不要。撤。 他们回到梁家营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房东做好了饭,请他们进餐。房东说,两户一个班,都安排下去了,请团长、参谋长、三营长先吃。今天,日头出错了方向,饭菜见了点荤腥。蒲公英问,这是怎么回事?房东说,这是大老凿吩咐的。请吧。蒲公英说,小丙,通知全体战士,等两位老凿回来时,一同用饭。 小丙传令回来的时候,王老凿、四老凿脸上挂着笑容班师归来。喝,都带着双傢伙,大老凿说,八路军够意思,我们也有了两挺机枪,两门炮。我们合作抗日不亏本。说着摘下那个望远镜还给潘耀祖。蒲公英说,送给你的就别还了。大老凿说,我也缴获了一个。蒲公英说,就给四兄。四老凿十分感激。 蒲公英问,俘虏怎么处理的?大老凿说,都毙了,一个别想回去报信。蒲公英吃了一惊说,啊?都毙了?何必呢,对于放下武器的敌人,我们要拿他们当人,不能杀,人活只有一次,杀了就不能復生。爱惜人的生命就是我们战斗的目的。 白兰雪(也是易翠屏)说,团长,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吃饭,吃饭。 第328页 王老凿说,白参谋长,你的枪打得准,我看见了,一枪一个,巾帼英雄。 白兰雪不由自主地一笑说,不敢当,我不过是团长的扒拉子,腿,拐杖。 白兰雪一笑可不得了,四老凿就稳不住架子了,他说,参谋长人品第一,枪法第一,说理也是第一,我想请个媒人,向参谋长提亲。 蒲公英不语,潘耀祖都立起来了。白兰雪说,提亲的事,有商量,但是,我有一件着急的事,请老凿大哥四哥帮忙。 四老凿说,什么事,我包着了。 白兰雪把三营被俘,押到朱家金矿当劳工,请帮忙救三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个清楚。四老凿不等白兰雪喘口气就拍了胸脯说,明天,打金矿,救三营。 大老凿说,你有把握? 四老凿说,你说咋办,你在金矿上淘过金,你说,八路军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们不能袖手旁观不是。 大老凿说,是不能袖手旁观,不过,我几十年没有到那儿了,鬼子咋鼓捣的金矿我不摸底。 四老凿说,这好办,守矿的是深井村警察署,那儿有地图,有了地图还不是探囊取物? 潘耀祖说,给我一个排,我去取地图。 大老凿说,不,去一个人就够了。 白兰雪说,我去。 大老凿说,你?一个女的,他们还不把你吃了? 四老凿说,大哥陪客人,我去陪参谋长。 潘耀祖说,我也去。 蒲公英说,三营长,算啦,我相信他们俩能够拿回地图来。 深井村据点都是警察,在村东的一家大院,建筑有炮楼加铁丝网另挖一圈深沟,门口有吊桥。白兰雪和四老凿化装成路过的商人。天一擦黑,他们就靠近了据点。白兰雪和易翠屏已经合二而一,她一指那吊桥,它就自动落下来。四老凿吃惊地倒吸一口凉气,没敢言语,心说,参谋长还有这个能耐。 门口有了动静,站岗的警察问,谁,干什么的? 四老凿说,自己人。 警察听着耳熟,天色暗,看不清。但,他见他们那样不紧不慢从容不迫的样子,就当是自己人了。好在他们只有俩人,也没有十分在意,就开了门。四老凿进门就勐地掠过警察的枪。白兰雪进了门,弹出半粒药丸,飞进警察的口中。白兰雪说,把枪还他吧,他不会伤害我们的。四老凿半信半疑地还给警察那枪。警察说声谢,规规矩矩地跟随在白兰雪的身后。白兰雪听见西厢房人声嘈杂,原是警察都在推牌九。她问那个吃了药丸的警察,你们的人都在这儿吗? 警察说,是,长官。 他们一步迈进屋里,警察们只顾乐和,不顾来了什么人。四老凿大喝一声说,八路军来了,你们快投降吧。 警察们被这一声吶喊惊呆了,只听竹牌哗啦掉了一地。顿时一阵慌乱,有的想拿枪,有的想捡钱,有的想逃命,有的想投降。四老凿急忙躲在门后。白兰雪哈哈大笑,警察们像电影里的定格,摆成各自的时态,一动也不动了。四老凿从门后走出来,心说,参谋长好手段。白兰雪对警察们说,我们是八路军,是抗日救国的队伍,你们不要怕,老百姓说,你们没有做太恶的事,从今以后,你们可不要做恶,尽量做好事。回炉正心。今天,一不要你们的命;二不要你们的枪。只要一样东西。 一个警察说,长官,你说,要什么,就是要我们的项上人头,我们也得给。 白兰雪说,我就要地图。 警察头说,有,有,可是,我动不了,怎么给长官去拿? 白兰雪回头指使那个开门的警察,他尚活动自由。不多时,他抱了一大捆地图来说,长官,够不?白兰雪不语,那个警察又抱来一大捆说,全在这儿了。 四老凿卷了地图,刚出门,传来噼哩啪啦的马蹄声,一大队鬼子和满军从门前路过,他急忙缩进门来说,参谋长,这可咋办?白兰雪说,我们到警长室躲一会。警长说,长官,我们这个样子,鬼子会起疑心的。白兰雪说,你们都张口。她撒了一把药丸,每人有份。警察们都行动自如了。警长说,请二位在我的办公室躲避,我去应酬鬼子。 白兰雪说,这是考验你的时刻。 噼哩啪啦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警察持枪列队在门前站了一熘,放下了吊桥。鬼子和满军大队人马缕缕行行地从门前经过。那噼里啪啦的马蹄声敲在警长的心里,阿弥陀佛,快快过去拉倒。 一阵噼里啪啦的马蹄声渐近又贼响,一心队司令介川、冈村的联络官高宇大佐由二疙瘩、牛宜轩陪同下了马,警长心里的马蹄声噼里啪啦响个不止。警长一声口令,警察们行举枪礼。介川笑面虎似的说,稍息。警长说,全体警员都在这儿了,请司令官训话。这是警长的缓兵之计。 介川说,不,我太累了,今天太晚了,我们统统的住下。 噼里啪啦的马蹄声紧敲警长的心,介川他们进了大门,径直奔了警长的办公室走去。那噼里啪啦的马蹄声更紧凑地敲打。警长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的办公室里还藏着俩八路军,一旦他们相撞,一对不起俩八路军;二对不起自己,鬼子定给扣上私藏八路的罪名,如何是好? 99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99) 第329页 朱家沟烈火烧金矿 回马枪强攻樱桃沟 在恐惧中,警长捂上多余的耳朵,等待着鬼子进了屋不可避免地发生激烈的两败俱伤的枪战。警长蹲下身子,闭上双眼,不住点地念佛。可是,介川进了警长室的时候,忽然,刮来一阵风,屋里的俩八路军就不见了。警长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介川和高宇一行人进了警长室安然无事。警长默默嘀咕,心里纳闷,俩八路到哪儿去了呢? 一阵风易翠屏乘风卷着白兰雪和四老凿回到中国地梁家杖子时,屋里有好多人说话。白兰雪疑惑,这是谁来了呢?男的女的都有。她掀帘子一脚踏进来时,都是一大帮子熟人。他们见了白兰雪一下子就把她抬起来,可是,那么多人抬不动。易翠屏从白兰雪中分离出来说,还有我呢。来的人原来是十一团长王殿,政委陈龙,参谋长魏淑敏。十三团长陈虎和参谋长蔡妞。三区队长孙景华。一区队长大炮、马勺。大家一阵热闹,特别是女将们好久不见,今天见了面又是拉又是扯,拉不完,扯不断,唧唧喳喳说个没完没了,又是哭又是笑,笑不够就闹。 一棵草蒲公英打断了她们的哭笑,说,你们是一个令来的是咋的,怎么就这么齐? 狮子王殿说,我们十一团是奉司令部的命令,来救復仇团三营的。但,我带的兵不多,只有一个连。 陈虎说,我也是奉命完成解救劳工这个任务的。 玉米鸡蔡妞说,我们十三团也只来了一个连。 三区队的孙景华,一区队的鲇鱼嘴丁大炮、刺猬马勺也说是来参加救三营的。 三营长潘耀祖脸上挂不住劲,他说,都是因为我,仇没报却丢了復仇团的三营,我,我有个地缝也想钻进去。 三营是潘家峪人组成的復仇团,潘家峪人的淑敏最了解三营,她说,老乡(她和潘耀祖是一个庄人)不要自责了,三营组建时间短,没有经过训练,战斗经验也不多,难免发生这类不幸的事,眼下是抓紧时间研究搭救三营。 陈龙说,不仅救三营,还有口里的、无人区的,鬼子抓来的劳工都一打趸救出来。 淑敏说,废话。 蔡妞说,你们两口子别拌嘴。 陈虎拉一下蔡妞小声说,别不分场合说话,这是军事会议。 马勺说,你们俩,也别开小会。 白兰雪说,我和四哥把地图取来了,这回就看王老凿大哥的了。 蒲公英说,是,是,是,地图有了,兵力也够了,就请王老凿兄指挥打朱家沟金矿。 淑敏、蔡妞、马勺缩脖一乐,小声说,你看人家,才几日不见,就已经是,是,是的了。 易翠屏说,都闭嘴,听老凿的。 王老凿说,草团长看得起我,那就试试,坐一次大帐。 王老凿展开地图,白兰雪指给他地图上标的地名、铁路、便道、矿井、房屋等等。王老凿又问了几个地方,白兰雪都按地图上的文字念给他听。老凿思量了一会儿说,我们人多就兵分三路,一路守住中国地,老四带孩子们就够了;一路打樱桃沟据点,目的是把敌人的注意力引过去,哪位当此大任,请草团长下令;一路跟我走,去朱家沟,这一股必须隐蔽行动。剩下的都是女的,你们就在梁家杖子呆着,有吃有喝,困了就睡,睡醒了就爱干啥干啥,只是别跟我们去参乱。 啊?女将们都吃惊地站起来,表示她们不参加打这一仗誓不罢休,啥年代了还搞性别歧视?把我们看成饭桶了不成? 王殿说,你们不去就不去吧,我和一区队大炮带一个连去打樱桃沟。陈政委就陪着淑敏说话。他们也是好久没有见面了。 淑敏说,王团长多嘴了。 蒲公英说,就这样定了。我和十三团小陈、三区队老孙去打朱家沟金矿救人。 白兰雪说,不是小陈,是十三团陈团长。 蒲公英说,是,是,我们这次行动要轻装隐蔽,不骑马不带炮,女同志就别去了,有一项艰巨任务——当预备队,配合四老凿守住中国地。 四老凿说,对对的,我们共同守住中国地。可是,他心里老是想着向白兰雪说媒的事。特别是这次取地图战斗,更增强了这种欲望。他自俊着想,除了年龄大一点,没别的毛病。 易翠屏钻进四老凿的脑子里,弄清了他的这个怪怪的想法。她抱怨白兰雪随便发笑引出来的麻烦。她对白兰雪说,你过来,我们还是合起来吧。易翠屏把白兰雪收进自己的体内,她们是两个人,别人只看见易翠屏一个。她说,我们听大老凿的指挥就是了。请大元帅发令吧。 大老凿说,现在就行动,今晚就打响。我们缴获的两门大炮,不知道咋使,打樱桃沟必须用上,必须打得热闹,打得狠,你们十一团和一区队把两门大炮都带去。 丁大炮可遂了心愿,多少日子没有摸火炮了,手发痒。 蒲公英命令小丙传令出发。 樱桃沟就在平泉东北卧龙岗附近,警察所住在一个大庙里,有五间正房当办公室,六间厢房当宿舍,大庙的西南角有一座高大的钟楼,被警察们废物利用,改造成了炮楼子和瞭望台。大庙的周围挖了一圈宽六尺深一丈的环庙沟,门口有吊桥,钟楼上日夜有岗。据点里住着警察30多人,鬼子一个小队。这儿的警察没有好人,帮着鬼子收这个捐那个税,又敲又诈,跟女人过不去,老是算计女人。附近的居民产生了恐樱桃症,瞄着樱桃沟警察的边儿就东躲西藏,鸡飞狗跳墙,不得安宁。 第330页 半竿落日,一抹荒烟,两勺秋水。王殿和大炮把兵力部署在据点周围,故意暴露给敌人。果然,他们急急忙忙地收起了吊桥,鸣枪又吶喊,八路军来了,可了不得了,八路军来了。 两门大炮架在半山腰,丁大炮问,王团长,开炮不?王殿说,你是炮司令,问我?大炮说,我说是火口到没到。王殿说,我们打的这一仗,火口不重要,重要的是打得热闹,你就开炮吧,省着点炮弹,不要一口气打完。 八路军的炮声震撼了警察所和鬼子小队,八路主力大大的,他们立即向平泉告急,平泉立即向热河告急。岸谷次长立即命令一心队增援樱桃沟消灭八路军主力。 一心队司令介川那次在中国地吃了大亏,他派出的探子回来报告说是一股八路军帮助了中国地的那个土老冒。介川咬牙切齿,到处打听八路军的主力,以便报仇雪恨。今天可有了机会,不能错过。命令全队出发。 联络官高宇说,司令官阁下,我们并不知道是哪一股八路,就贸然行动,是要吃亏的。牛宜轩也如是说。二疙瘩打顺风旗。介川哪能听进逆言去。命令即出不肯收回。 樱桃沟热闹了。 八路军的炮弹一点也没有浪费,弹弹击中,大殿趴了架,厢房没了顶,钟楼坚固一些,也被穿了俩大窟窿。人员伤了一半。八路军也没有心思拿下据点,只是一个点地炮击。大炮说,反正是缴获鬼子的炮弹,再还给鬼子,用猫尾拌猫食。一直打到一心队来攻,他们才掉转炮口轰击介川。 一心队摆开阵式与八路军决战。 大炮说,我把炮弹打完就拉倒。 王殿说,我们必须坚持到金矿那边战斗结束。 与樱桃沟战斗比较,朱家沟金矿的战斗就显得平静。 朱家沟一带蕴藏着丰富的金矿资源,鬼子侵入热河之后,派人勘探开矿。陆续建起了五间办公室,18间宿舍,一个选矿场。这些建筑和矿井的周围修筑了又高又厚的围墙,墙上有枪眼,派兵力把守。金矿如同一个坚固的城堡。鬼子当矿长,监工。工人都是抓来的劳工。三营被俘之后就押到这里干活。他们每日当牛做马,坚硬的矿石全靠工人用锤子和钎子打眼放炮。崩下来的矿石全靠人们肩扛人驮,把矿石运到坑口之外的选料厂。经过破碎,水洗,流入许多小桶,加上什么药剂,拨拉出泡沫,流进一个大池子里沉淀,就是金矿粉,再运到奉天(渖阳)鍊金厂冶炼。然后,黄灿灿的劳工血染的金子就加进了日本国的财政预算。劳工们一天一干就是十几个钟头,吃的就是橡子面,一咽一抻脖,拉不下屎来,比下蛋还难。有些工人们忍受不了金矿的折磨就逃跑,结果,都被抓回来枪毙。干这个差事的就是矿警队,他们武装到牙齿,一百多人,两挺机枪,四支冲锋鎗,虎狼对付劳工。 朱家沟金矿在山半腰,开矿走的一条土路通到山下。蒲公英和王老凿、陈虎、孙景华带队趁夜色摸上山去。门口一个站岗的抱着大枪打瞌睡,蒲公英等走到他跟前还没有看见,八路军下了他的枪,命他带路。门口留下一名八路军战士换上矿警的服装站岗。带路人领他们占领了两个制高点,缴获了那两挺机枪,控制了全矿城堡。 天黑了,工人们还没有上井。蒲公英问,劳工都在哪儿?带队人说,在井里和选矿场。老凿说,我们分两路行动。一路消灭矿警武装;一路下井救人。蒲公英说,小陈,你们那个连负责消灭敌人。十二团的,我们跟老凿下井。 金矿的井不是竖井,而是平行井。井口一个监工问,你们几个还在外边晃悠,为什么不进井干活? 大老凿伸手掐住监工的喉咙,一下他就没气了,是个大菸鬼。老凿拎着那盏小灯在前,向井的深处走去。井内支护很差,人们弯着腰前进。潘耀祖一边走;一边小声叫着王连有的名字。他是随三营一块被俘的。他们听到钎子声时,拐了个小弯就看见十几个劳工干活。潘耀祖叫了好几声,忽然,一个人向他走来说,监工大人,有啥吩咐。 潘耀祖说,咳,我是潘耀祖。 王连有说,啊?三营长,你也被俘了? 蒲公英说,工友们,三营的同志们,我是蒲公英,来救你们出去。 顿时,金矿内沸腾了,大家都扔了工具,大声地哭嚎说,我们解放了。 老凿说,大家安静,安静。通知各个坑口,大家像下工那样出井。 潘耀祖说,三营的集合。 八路军三营的列队,不是三营的劳工也都站在三营的行列,潘耀祖、王连有带队出了坑口。三营的队伍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十三团缴获的两挺机枪,两支冲锋鎗和一百支步枪,以及所有弹药都武装了三营。潘耀祖神气地向蒲公英报告说,团长,三营到齐了,请您训话。 蒲公英说,训话的没有,出发。 王老凿不甘心把我们自己的金子留给小鬼子,他发狠地放了一把火,把金矿井、选料厂烧尽,把机器拆毁,把城堡炸毁,把金矿粉,蒲公英说,也炸毁吗?大老凿说,拿带子装走。 太阳睡醒了,爬上了东山尖的时候,八路军胜利凯旋。中国地的居民倾家出动迎接子弟兵。易翠屏和白兰雪两个人拉着蒲公英,蔡妞拉陈虎,潘耀祖没人拉,自己找上门去说,报告参谋长,三营回来了。 第331页 白兰雪放了蒲公英,登高说,三营的同志们,你们受苦了。 王连有以三营自居说,不苦,经受一次锻鍊,钢更硬了。参谋长辛苦了,让参谋长挂念了,参谋长费心了。 三营的战士一声吶喊,参谋长辛苦了。 四老凿不爱听了,叨咕,频不频?他说,别在村口唠叨了,进家,休息,吃饭,睡觉。 大家一阵闹笑。只是马勺笑不起来。易翠屏和白兰雪分出来,易翠屏扳着她的肩关切地说,马勺子,怎么啦?马勺说,还用问吗?都是那个大老凿出的馊主意,不容我们女的上前线。我和我们大炮就没离开过,秤桿离不了秤砣,可今天偏就让我们离开。你看,十二团、十三团、三区队都回来了,就是十一团、一区队没有回来。该回来的不回来,我就往坏处想。不是伤就是死。 白兰雪说,你别咒他们死,双枪手是啥人,大炮是啥人,子弹见了他们就拐弯。 马勺说,敢情你跳墙不挂耳朵,尽说不痛不痒的风凉话,拿我开心。 王殿和大炮强攻樱桃沟的战斗打的不太顺利。他们包围了樱桃沟,而一心队则包围了他们。王殿和大炮的处境极为不利。王殿说,我们不能久战。大炮说,我的炮弹还没有打完。 八路军的炮弹一颗一颗地落在一心队的阵地上,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指挥官介川命令还炮,尽管日本生产的炮弹,那也是中国金子的产物。吃中国嚼中国,拿中国打中国,合算。打,狠狠地打。一心队的炮多弹多,几下就把王殿和丁大炮他们打哑。介川下令停止炮击,步兵出击。 高宇暗中担心救星易翠屏的安危忙说,阁下,出击的不要。牛宜轩以为被他们包围的八路军是白兰雪一股,他是想抓住白兰雪,不想打死白兰雪,他期望和白兰雪结婚。他也附和高宇扯介川的后腿。二疙瘩不关心易翠屏死活(尽管他们是夫妻,有她等于没她)。 介川说,我的人报告,和我们作战的对手不是女人,而是八路军,你们胡言的不要。于是,介川命令出击。 鬼子都脱了上衣,赤膊上阵。一色的白衬衫,白布围头,白亮的刺刀,打着白地红点的日本旗,向八路军杀来。 丁大炮从土里拱出来,抖落一身土叫道,王殿,双枪手,你在哪?他叫了几声,没有回音,他想,坏了,我们犯了一个大错误,不能和鬼子打阵地战。 鬼子渐渐逼近,大炮好不容易找到了王殿,还是个负伤的。大炮叫通信员背着王团长转移,下令撤。敌人咬的很紧,他们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一个叫旺业甸的小山村,才甩开了敌人的追击。 丙家老郎中接受了伤员王殿,一家人立即忙活起来给王殿救治。丙玉凤帮爹打下手,跑东拿西。玉凤娘烧水,做饭,熬汤,煎药。王二狗也前来照应。单等王殿甦醒过来时,大炮留下俩战士保护王团长,向二狗交代,我们的伤员出了事,你负责。二狗连连答应。丁大跑就告别了丙家带队回中国地报告战斗经过。 马勺一见大炮回来就抱着号啕大哭,边哭边数落说,我当你死了呢,呜呜。 大炮说,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吗? 马勺抚摩大炮,从头到脚摩挲个遍,确信是个活人丁大炮,她才安下心来和战士们握手。他们从起义那年结婚至今好几年了,就是在这种惊险与安宁,哭与欢乐中度过,老是悬着一颗心过日子。 白兰雪、蔡妞、淑敏都有同感,但,经的多了,也不在乎。只是渴望着度过一天平静的日子。 蒲公英说,你回来了,王殿呢? 大炮说,他负伤了。 易翠屏急忙问,人呢? 大炮说,在旺业甸,老丙家治伤。 蒲公英心里踏实了一些,易翠屏说,还是我去看看。白兰雪也要去给姐做伴。蒲公英派通信员小丙跟去。顺便回家看看。 丙丁火立即备马三人同行。 10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00) 丙丁火人小志更坚 老郎中沸汤见工夫 狮子王殿负伤在旺业甸丙家养伤。丙玉凤家像迎接新姑爷似的招待王殿。已经两天了,王殿还是处在昏迷中。不知道吃喝拉撒,全凭丙玉凤日夜护理。爹管医,妈管饭,她侍候。两天两夜了她没有合眼,妈心痛女儿,你也不是铁打的,叫她困一会儿,她不肯。两天来,他已经摸准了王殿什么时间需要喝水,什么时间需要餵饭,什么时间大小便,什么时间给伤口换药。她怕爹妈没那个耐性,爹妈老了,万一忘了一次咋办?说不得爹,怨不得妈,可是,伤员损失可就大了。他们抗日救国流了血,到家里还叫他们流血吗? 王殿的伤口还在流血。丙玉凤听说,珍珠可以止血。她就一把捋下脖子上的珍珠项鍊,拿斧子欲把珍珠砸成粉末敷在伤口上。可是,珍珠贼硬,砸不碎。爹来了说,你怎么不早说?你叫你妈磨大豆做豆浆来。一会豆浆弄好了。老郎中把珍珠泡在豆浆中,珍珠一会就化成粉末。王殿的伤口止住了血。丙玉凤抱住爹乐得跳脚。 第三天了,王殿还没有甦醒过来,心慌的丙玉凤轻轻地唿叫,王大哥,王大哥,你醒醒啊!你醒醒啊!她不敢大声,不敢摇撼他,他就是昏迷不醒。她急哭了,他会死吗?一块大石头压在她的心里,突发一阵心绞痛。 第332页 丙玉凤正在摽梅之年,自遇见了易翠屏、白兰雪,并救了她的性命,有恩知报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报恩首先就对八路军产生了好感,今天偶然和王殿相遇,半是报恩,半是倾注说不出的感情丝连。 王殿横躺在土炕上,丙玉凤坐在炕沿下的小方凳上,不眨眼地守着。爹给换药来了。丙玉凤把座位让出来。爹说,我换药的空你躺一会去。丙玉凤说,我看着你换完了药。爹说,咳,对爹还不放心。 王殿伤在头部,老郎中不懂西医,沿用中医的老法子用药。就是把草药熬成膏状,摊在白布上,剪长椭圆形,敷在伤口上。他动手揭去上次敷的膏药。 丙玉凤说,你轻一点。 爹说,我知道,你一旁边呆着去。 丙玉凤看见爹揭王殿伤口那儿的膏药时,就如同揭她的心。爹说,他不知道痛了,他若知道痛就好了。丙玉凤不停地埋怨爹手重。伤口已经化脓,丙玉凤拨开爹的手,亲自给王殿洗伤口,没有酒精,就拿棉花蘸热盐水,把脓血擦净,再敷上新药。 妈送饭来,她不用妈餵。她要亲自动手,一小勺一小勺地舀鸡蛋羹,放进王殿的口中。昏迷中的王殿口紧,想必是羹热,丙玉凤怕烫了王殿就把羹放进自己的口中,测试烫不烫,嘴对嘴地餵王殿。他对这个女孩的一切奉献一点也没有察觉,口中有了食物就本能地下咽,不知味,不知甜,更不知其中无限的情。她呢,为了他,她什么都捨得贡献。甚至,她把自己和王殿融入一体,她也心甘情愿而视为乐事。可就是现在他昏迷不醒,叫她的心吊得老高老高。 小油灯在微风中闪烁,豆粒大的火苗在丙玉凤的眸子里抖动,在她的眼泪中闪亮。她道出心里的苦,她渴望着他醒来,又怕他醒来,多难为情。现在,什么也不怕,因为,他还在昏迷中,爹和妈都回屋休息。只有她和一个全不知不觉的人。这样更好,她想怎样就怎样,肆无忌惮,疯思疯想,疯言疯行。忽然,他想起那天易翠屏大姨留给爹的一粒药丸,爹放在哪里?哦,在爹屋的门纂儿上。她疯到妈的屋门外,轻轻伸进手去,一划拉就把那个纸包捏在手,就疯回,急不可耐地打开纸包,取出药丸,拿她洁白的牙齿咬下半粒,吐在纸包,伏身把口中的半粒用舌尖送入王殿的口中。期待着奇蹟出现,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又急了一身热汗,眼泪扑簌地落在王殿的脸上,顿时,王殿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他睁开了眼睛。丙玉凤惊奇地站起来,惊叫道,他活了,他活了。 不是声的叫喊,引来了爹妈。他们慌张地进了屋里才发现女儿远远地躲在门旮旯。好像看见了什么瘟神和妖魔鬼怪。女儿指着炕上的王殿说,你们看,你们看,他活了。 阿弥陀佛,几天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换来了一次收穫。王殿腾的一声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农民家里,他说,大娘,大伯,我怎么在这儿? 老郎中说,同志,你负伤了,是一个叫大炮的八路军送你在我家里治伤。我是郎中。 妈说,你躺着,先别动。你昏迷了好几天,总算醒过来了,总算醒过来了。有福有福。 王殿下了炕,抻抻腰,敲敲腿脚说,谢谢了,我在这儿打搅了数日,花了多少药钱?说着从身上衣兜里摸钱,摸了半天,分文没有。他说,我回部队去,拿钱来负药费。他习惯地喊道,通信员。 两个保护团长的八路军战士闻声进来说,王团长,你好了,没事了。 王殿说,部队集合,向中国地转移。 战士说,大炮区队长带部队回去了,就留下我俩等你。我们以为伤筋动骨一百天,没想到你好的这么快,你能走我们马上出发。 丙玉凤闻他们要走就从门旮旯里闪出来说,走?往哪走?妈,你快拉着他们别走。 王殿说,小同志…… 丙玉凤说,啊?把我看成儿童团了,我都19了。 王殿说,对不起,大同志,部队战斗任务繁重,哪有时间逗留。 丙玉凤说,你在我们家又吃又喝,又住又治,说走就拍打拍打屁股走了,与理不通,与情不通。你也不问问,你是怎么从昏迷中醒过来的?谁餵你饭,谁餵你喝水,谁为你接屎接尿?你就稀里煳涂地走了,将来算不清这笔煳涂帐,还不起这笔煳涂债。 王殿说,啊,这么严重?把我折变了也还不起这笔帐了? 丙玉凤说,我买了。从此,你就是我们丙家的人了。改名叫丙殿。 王殿说,好,好,我就叫丙殿了。 顿时,引起一屋里人的哈哈大笑。就在大家说笑的时候,易翠屏、白兰雪、丙丁火一脚迈进家门,小丙放开嗓门叫道,妈,我回来了。 易翠屏一听屋里的笑声就猜到王殿没有事了,她说,我没有必要露面,于是,她和白兰雪合为一体进了丙家。白兰雪说,啊,这么热闹,说出来我也乐一乐。 王殿说,白参谋长,你来干什么,我没事了。 白兰雪说,这个大炮,硬说你负伤了,老草不放心,派我来接你回去养伤。原来你没负伤。 丙玉凤说,白参谋长,你是骑驴的不知赶脚的苦啊,他是刚才从炕上爬起来的,昏迷了好几天,是我,我,我妈一口水一口饭一把屎一脬尿地把他侍弄活了,现在站着都打晃呢,走?往哪走? 第333页 丙丁火说,姐,我们有马。 丙玉凤拨拉开弟弟说,去,一边熘拉拉蛄去。 白兰雪是干啥吃的,一点就透。她说,今天捻我走也不走了。骑了一天的马,真叫人困马乏,喜鹊都打盹儿,两张眼皮子往一处凑。通信员。 丙丁火说,到,参谋长。 白兰雪说,给我找个炕边,我睡一觉。你别走远了。 丙大娘说,就到我屋里休息吧。 丙玉凤心里说,这个催命星,叫她睡去,总也别起来。 一家人都围着王殿说的笑的,丙玉凤的心目中,王殿就是她们家的人了,更近乎一层他就是自己。她说不出比近乎这个词更近乎的词了。 丙丁火说,妈,我饿了,有吃的没? 一家人乐昏了头,忘了吃。小丙的唿吁,大娘才忙手活脚地点火做饭。一时饭好了,要叫醒参谋长吃饭。可是,白兰雪翻了个身说了一句不饿就又睡去。一睡就大天亮了。 村外几声清脆的枪声惊醒了白兰雪,惊醒了丙家一家人。白兰雪立即命令小丙和俩八路军战士冲出村,把敌人引开。小丙三人应声而去。丙玉凤拉着王殿推着白兰雪进了后院的地洞隐蔽。老郎中和老伴在前院应付鬼子。 村外一阵比一阵激烈更激烈的枪响,俩八路军逃跑,丙丁火被俘。鬼子进了村,二狗子出面应酬。鬼子兵把丙丁火推到一心队司令介川的面前审问。介川一见是个十五六的孩子八路,以为好对付。他笑咪咪地说,你几岁了? 丙丁火说,老了,十六岁。 介川说,叫什么名字? 丙丁火说,说出来吓你一跳。我叫一团火。 高宇说,一个孩子能知道什么,放了算了。 二狗子顺情说,是啊,他就是我们村的人,老实孩子一个。 介川说,不,他是八路的干活。 二疙瘩说,你是八路的通信员,给哪位首长当通信员?准是蒲公英吧? 牛宜轩也问,你们部队里有个叫白兰雪的没有? 丙丁火紧闭小嘴,一言不发了。他心里加强了警惕。这两个假洋鬼子咋知道我们团长和参谋长呢?这是部队的军事秘密。 介川一挥手,到他家去。 丙家爹妈怎么也不敢想儿子这个样子,手脚没有自由,说笑没有自由,脸上有伤,带血,心里折了个个儿。当妈的可受不了,鼻涕眼泪可把的抓。当爹的那就多一个心眼,必须和鬼子演一出捨车保帅的二人转。因为后院还藏着比宝贝还宝贝的宝贝。 介川指着小丙说,这是你们的儿子吗? 老郎中说,是太君,孩子小不懂事,惹太君生气了,还不快给太君赔个不是。 妈说,就是,就是,这孩子刚断了奶,属牛的,到处疯跑,惹事,太君,你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还给我儿子。我给太君烧水沏茶。 介川说,可以,但,你们必须劝他回答我的话。 妈说,那是的,那是的。儿子最听妈的话。 爹说,火啊,太君问啥,你就说啥。 介川说,我问你,白兰雪在哪儿?蒲公英在哪儿? 丙丁火说,我知道。 这句话,声不高,却把爹妈吓了一大跳。万一儿子真的听了爹妈的话,说出了真情,在后院藏着的白兰雪、王殿、女儿玉凤岂不露了馅。可是,他们老公母俩不能阻拦,不能堵儿子的嘴,不能露出半点的不乐意。他们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再一拥就可能蹦出两颗活蹦乱跳的心来。 丙丁火人小志大,办事机灵。入伍前,就曾多次进敌占县城为部队买药,送情报,收集军鞋。参军后,机智勇敢,行军走在前,作战灵活,准确地传递首长命令。在八路军这所大学校中,懂得了许多人生道理,长了知识,有了见识,增强了民族爱憎,锻鍊了辨别力。他给爹妈一个放心的眼神,儿子还没有傻到那个份上呢。他对介川说,太君,你问的这两样东西,我知道在那儿。 介川说,快说。 丙丁火说,白兰雪到冬天就有的是。蒲公英是草,道边、山坡上有的是,一吹那圆球,遍地纷飞,走,我给太君带路。 在介川的眼光中,这是一家脏习习的人家,没有日本人家的清洁,光亮和豪华,没有日本人的那种高傲和目中无人。他把丙丁火这个毛孩子八路看扁了。没有准备迎接这个孩子的挑战。他不甘心受一个人格低下的人的羞辱,他和蔼地说,房东老太太,我等着品你的茶,肯赏脸吗? 丙大娘说,我就去烧水,就去烧水。 介川说,我的人多,少了可不够。 丙大娘土命人心实,丙家没有烧水的铁壶,只用大锅。她烧了一大锅开水,舀水沏茶的时候,介川就变了脸突然一声大吼,拉过来。几个鬼子把丙丁火和他爹拉到锅台前。介川问丙丁火说,白兰雪在哪里?蒲公英在哪里?八路的伤员在哪里? 丙丁火不说,介川命令把老郎中投进锅里烫死。 丙大娘吓得半死,自己烧的水烫自己的老爷子,上了鬼子的当。她喊着,不能啊,不能啊。可是,鬼子不听她的,只听介川的。俩鬼子就掐巴着老郎中举到空中,介川看丙丁火,丝毫没有意志松动的迹象,就下令——投。 就在这时,白兰雪出现在介川面前说,住手!我就是白兰雪。 介川吃惊地向后闪身,怕她开枪大大的。高宇见过白兰雪,遗憾地回过头去。牛宜轩几百里迢迢寻妻,追妻,硬拉妻,那次好不容易见了面,让她逃了,今天可不能叫她逃了。他说,太君,她就是白兰雪,我的妻子。 第334页 二疙瘩说,就是她,赤本太君要抓回去处置。 介川说,吆西。 他使个眼色的命令,俩鬼子才放了老郎中,回手掐巴着白兰雪,把她捆绑起来。白兰雪没有反抗,没有挣扎,伸出俩手叫鬼子们随意地绑,发狠地捆,她一点也不在乎。丙大娘、老郎中不知白兰雪唱的是那一出,可千万别说出后院洞里的王殿和女儿玉凤。他们没辙,只有瑟瑟发抖。 介川说,你的,认识蒲公英? 白兰雪说,认识。 介川说,在哪儿? 白兰雪说,说出来,你一个外国人也不知道,我可以领你去找。 介川说,开路。 白兰雪说,把他们都放了。 介川说,吆西。 白兰雪把鬼子带出了村,向着一座大山里走去。鬼子走远了,丙家人一颗心落地,王殿和丙玉凤从洞里出来,丙丁火说,报告王团长,我们白参谋长出事了。王殿向老郎中丙大娘谢恩。老郎中说,哎呀,谢什么呀,一家人,白参谋长小命都捨出去了,是她救了我们大家。 王殿说,我们必须回中国地,向蒲公英通报情况,设法营救白兰雪。 一说走,丙玉凤的心就咯噔一下扑通扑通地心率过速。她说,我也跟你一块走。王殿说,家里有老人,你离得开?丙玉凤说,爹妈硬朗得很。老郎中说,去吧,去吧。家里有我呢。妈说,去吧。可是,嘴里说去吧,心里可不是滋味。动手给女儿准备这个那个,收罗一大包子。丙丁火说,妈,我们参军去是要行军打仗的。你以为给我姐当嫁妆。 王殿说,好吧,你参军就参军,在部队易院长那里当卫生员。 丙玉凤终于找到了一个和王殿不分离的机会。于是,他们就动身出发。 丙丁火来时,是三个人骑三匹马,走时也是三匹马。但是,人不是来时的人了。这时他才想起易翠屏大姨来?奇怪,来时明明一块来的,怎么就没有了呢?一路他也没有平静,没有停止想这个问题。 易翠屏和白兰雪没有一分为二,她们一块被俘,只是鬼子肉眼凡胎,看不出来。只当是俘虏了一个白兰雪。尽管如此,介川司令官也很满意,牛宜轩更满意,二疙瘩是木头,无所谓满意不满意。只有高宇总想寻机搭救白兰雪,报答易翠屏。他是日本军人中少有的一个。 路上,鬼子兵看白兰雪看得紧,高宇没处下手。进了大山,高宇就东张西望盼着八路军打伏击。介川进了山可就起了疑心,怕遭到白兰雪的暗算,他命令停止前进,回热河。 白兰雪被押进承德大狱。这回可就麻烦了。 10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01) 承德县城门悬人头 老阳坡刑场狗食人 一窝蜂白兰雪被缚着双手骑马到了承德,鬼子在前,满军在后,白兰雪在中间,怕她跑了。在城门口鬼子停了下来,白兰雪不知出了什么事。介川从队后赶上来,他说,白兰雪小姐,看见没有?他一指城门上挂着的一颗人头,不知是夸耀他的战功,还是威胁白兰雪,他说,这是一颗八路县长的人头,他不同皇军合作,就获得如此下场。白兰雪见过死人,还怕死人头?白兰雪一笑说,司令官阁下,你太残忍了,恐怖吓唬得了我?介川说,那就请白小姐试试,请。 街上没有行人,天空昏暗。成群的乌鸦衔着死人的肠子满天飞,乌鸦们落在树上,死人的肠子挂了一树枝,仿佛挂在树尖上葬礼的黑色飘带。一群群的狗叼着死人的人头满街狂跑。白兰雪进入了一个魔鬼的世界。进入宪兵队的监狱之时,充斥她耳边的是咣当的铁门声和瘆人的惨叫声。她被投进一间潮湿的牢房。 介川向次长岸谷报告俘虏白兰雪的经过。把白兰雪的档案举到岸谷的面前说,人交给了宪兵队。 岸谷抽出白兰雪的照片,仔细端详,曾似相识。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秘密文件,也拿出一张白兰雪的照片,两张照片对照,一个是穿日军少佐当谍报员的白兰雪;一个是穿灰色军装,当八路军团参谋长的白兰雪。他寻思白兰雪可不比其他的八路,她比八路更可恨,他下了命令说,我要亲自审问她。从监狱提出来,换到寓所,派专人看管。 介川说,哈依, 美丽的避暑山庄,青莲岛上的烟雨楼中有一幢文气十足的青杨书屋,白兰雪被迁至这个冒酸气的地方监禁。她躺在一张床上沉默不语。成群的满洲女僕出出进进,端茶倒水的,往花瓶里插花的,弹琴跳舞的,放留声机的,唱着流行歌曲《何日君再来》这个唿君君不来令多少人神魂颠倒的鬼曲。可是,它对白兰雪那就是拨不响的弦。 岸谷次长没有助手陪同就单独进来,他摘了白色手套,打个手式,女侍们都悄悄退去。白兰雪(包括易翠屏)仍旧躺在那里,不予理睬。 岸谷眼拙只见白兰雪,他说,白小姐,日子过得好吗? 白兰雪说,托你的福,好着吶,好的霸道,奥的恶。 岸谷说,我们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白兰雪坐起来说,有什么好谈的,你把我关起来,没有自由,没有民主,起码的人权都没有,谈也是空谈,何必浪费时间。你若有诚心反省侵略罪恶,我们才有谈的基础。 第335页 岸谷说,不,白小姐,何必用侵略一词呢?中日满的共同目标是共存共荣。你是满洲人,应当知道日本在满洲的实业开发,所有满洲人都得到了实惠。 白兰雪说,阁下此言差矣,君不见无人区吗?面积5万平方公里,东起九门口,西至独石口,长850公里,宽250公里。集家1_7万个村庄,建了2506座人圈,140万居民被驱赶进了人圈。杀了10万人,215万人被抓去当劳工。满洲人得到的实惠就是这些。 岸谷说,哦,你说的是集团部落。你必须弄明白,集团部落的建设是出于什么原因,为了达到何种目的。你在匪区为匪,哪里知道居民之苦?集团部落的建设是为了饱受匪灾之苦的僻地居民,在萎缩的困境中重新获得新生,使该地居民得到警察的安全保护,沐浴真正的王道乐土的慈光,是为了振兴民力,使居民在王道治理下安居乐业…… 白兰雪哈哈大笑说,次长阁下,你的话是一派胡言。无人区的居民沐浴在真正的杀光,烧光,抢光的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没有房子住,没有衣服穿,没有粮食吃,他们在王道的摧残下活不下去了。这就是日本侵略的罪行,要受到国际法庭的审判、制裁。 岸谷说,白兰雪小姐,我发现你很能说,口才善辩,是个人才,与我合作如何? 白兰雪说,那是不可能的。原来我年轻无知上了侵略的贼船,现在我还在后悔莫及,好不容易我改变了立场,站在反侵略的一边,岂能倒退,与你合作?我的经验可以不保留地传给你,只要你改变立场,站在反侵略的一边,我们可以共同携手消灭侵略战争。岸谷先生有此动议,我举双手贊成。 岸谷说,正相反,你必须改变立场,回到皇军这边来,我会在赤本三尼将军面前说句好话,给你一个再生的机会。不然,可别怪我手黑。 白兰雪说,那就请便吧。 岸谷一挥手,一声吼,那些女侍就变成了兇恶的打手,虎狼般就把白兰雪拖到另一个充满血腥的房间,三下五除二就把白兰雪绑在一根沾着血肉的柱子上。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勐打乱打瞎打没头没屁股地上下打。可是,一阵风暗中护着白兰雪,打不痛,打不伤,一顿打过后,不伤白兰雪一根毫毛。 岸谷说,白小姐,感受如何? 白兰雪嘻的一笑说,我感受到了王道乐土的慈光,哈哈…… 岸谷又一挥手,那帮粗手大脚的女士们掐巴着白兰雪,把她按在板凳上,灌凉水,水不流;过电,电不通;灌辣椒面,辣椒面飞扬满屋子,呛得女士们没法动手。只得把白兰雪吊起来。 岸谷说,只要你说一个降字,我就放了你。 白兰雪说,什么字都可以说,只有这个字不能说。 岸谷说,打。 打手女士们对白兰雪进行了无情的摧残,蹂躏,折磨,文的武的,各式各样的刑具都用个遍。白兰雪应付自如,她又被押回宪兵队的监狱。一天,一群鬼子在狱中宣布:经特别治安法庭审理,匪首白兰雪系八路参谋长,扰乱特别治安法,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岸谷次长对白兰雪回心转意的努力,尽管软硬兼施都没有奏效,他才决心快刀斩乱麻,一刀杀了白兰雪一了百了,免得后患无穷。 白兰雪被押上刑车,在大街上往西急驶。大街两侧站满了承德市民,默默挥泪为白兰雪这个不相识的中国人送行。白兰雪微笑着向居民躬身行礼,仿佛那是送她出嫁。 刑场就在旅游名胜皇帝离宫的西墙外水泉沟老阳坡万人坑,在这儿杀死了数万中国人。白兰雪下了车,一阵哌哌的狂叫,原是天空乌鸦如黑云,它们俯冲下来准备啄食死人肉,衔了死人肠子满天飞。山坡上游弋着成群的野狗,扒吃死人的尸体,都吃红了狗眼,叼着人头、四肢悬空满地奔跑。夜间,狼群,遍野满山地嚎叫。 狗变野,性难改,又分不出人的国籍,却看惯了被枪毙的人的样子,它们老远地等待着那声枪响,就勐扑上去吃一口新鲜的死人肉,喝一口热乎的死人血。 岸谷次长高傲地来到白兰雪的面前说,白小姐,给你最后的一次悔悟的机会,你可要好好地把握,生和死只差分毫。 白兰雪说,我自己把握自己,已经准备好了,请次长阁下动手吧。 岸谷惋惜地摇头,他回到宪兵行刑队的背后,命令准备射击,他举起了右臂,正待一挥的时候,赤本三尼的派员二疙瘩、牛宜轩跑来喊着,次长阁下,枪下留人。 岸谷说,牛桑,羊桑,你们二位有什么话说? 杨二疙瘩只当是俘虏了白兰雪,不知还有易翠屏,与己无关,为了给牛个面子才陪牛进法场。牛宜轩那可是动了真格的。自白兰雪被俘,又不准他与白兰雪见面,他就犯了琢磨。原来和次长说好了,捉了白兰雪归他带会渤海完婚,可是,次长出尔反尔,不但不还给他白兰雪,还要枪毙,他岂不是猫咬尿泡空喜欢一场吗?于是,他豁出去了沖法场。牛说,请次长阁下,实践当初的诺言。 岸谷早把什么诺言忘在爪洼国去了。可是,他不能承认忘记诺言,只是含煳其词地说,枪毙了白兰雪回去商讨诺言的事。 牛宜轩吓蒙了,忘了措辞。二疙瘩口快说,白兰雪是赤本三尼将军的人,应该交给我们带回渤海处理。岸谷撅了鼻子,说,什么?我抓的匪交给你们处理?岂有此理,你们的手爪子伸得也太长了,干涉起我们满洲国的内政来。 第336页 好久没有做声的高宇出面调停说,次长阁下,我和冈村大将通了电话,他的意思也是如此,就是请赤本三尼将军亲自来领回白兰雪。所以,请暂缓处死白兰雪。务请阁下三思。 岸谷得到了一点挽回面子的满足,他说,羊桑,牛桑,你们听见没有,看在高宇大佐的面上,你们回去向赤本三尼将军禀报,要他亲自来领人。我只容你们三天,三天不行,就五天,五天不行,就六天,最多七天,七天不到我就如期枪毙白兰雪。 牛宜轩和二疙瘩回到渤海,向赤本三尼报告热河之行,活捉了白兰雪,并要处死的紧急事态。赤本三尼一笑说,吆西,处死的好,处死的好。牛宜轩不听则已,一听这话就凉了半截。更不能指望赤本三尼去热河要回白兰雪了。心里骂赤本三尼这个老杂毛又是一个不讲信用的傢伙,真叫人寒心。可是,他又不甘心放弃白兰雪,好不容易到手的白兰雪就处死,不,不。他说,将军阁下,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还记得不? 无肠公子赤本三尼说,我什么也没有答应。 牛宜轩说,贵人健忘,我给将军提个醒。 赤本三尼肉嘟嘟的嘴唇撇得老高,他说,我没有必要由你一个支那人提醒。说完甩袖子走了。牛宜轩吃了被鬼子利用的苦果,有个地缝也想钻进去。二疙瘩说,牛兄,走吧,在这儿晒着有什么意思。没劲了,没劲了。不就是一个白兰雪么,天下女人有的是,何苦非白兰雪不可,我真不明白,你别傻了好不好?牛兄,走,我请客,我们吃馆子去。 二疙瘩怀着为朋友解忧的心情豁出几块大洋。可是。出门就和警务科长朱欣不期相遇。朱欣说,二位,何慌张而至于此? 二疙瘩说,朱科长,巧遇。 牛宜轩木了,一见眼前这个曾是下属现在是同级幕僚立刻涌上一肚子话要倒。感到朱欣更加亲切,他说,朱老弟,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朱欣近日得到山里传来设法营救白兰雪的指示。鼹鼠小桃一听叫了一声我的妈呀,她让鬼子逮去还有活?她可是个重要人物,她熟悉鬼子内幕,也知道八路军的秘密。自她回炉那天起,赤本三尼就千方百计地追杀她,终于也没有逃脱鬼子的魔掌。救她,难啊。朱欣说,我们得想神法救她,上级有指示,就是没有指示,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好歹是我们的二姐。小桃伤心地叫道,牛太太,依依。朱欣说,哭也救不了她,我得摸清情况,以便知晓从何处下手。于是,他就在赤本三尼驻地门口附近踅摸,才遇见了他俩。 朱欣说,牛科长,遇到麻烦事了吗?不要说难,我领二位到一个好的去处,看王老闆的影,先放松放松。 二疙瘩说了大话请牛科长吃馆子,说完就后悔,花了吃馆子的钱就得没钱去抽一口了。现在,朱欣一来他就坡下驴,送了个响人情又省了钱,何乐而不为。于是,他说,妙极妙极,我做梦都想看王老闆的影,走。 他们在九天仙影园子门口,抬头看见上方显赫地悬着:响遏云端的牌匾,也没有打招唿就悄默声地坐在后边看影。二疙瘩犯菸瘾,看不下去。牛哪有心思看影?可是,今天唱的是《天仙配》,夫妻双双把家还,勾起了牛宜轩的心思。他长嘆一声说,我没有董永那个福啊。王玉清老闆唱的七仙女,把这位天仙如愿以偿的快乐心情表演得淋漓尽致,博得阵阵喝彩。台上唱得越好,牛宜轩就越伤心,忍不住就哭出声来。惊动了王玉清,他从后台走来抱拳说,不知三位驾临,抱歉。请楼上一叙。 影园子的楼上就是临街的小屋,王玉清吩咐上茶,又悄悄叫茶堂给杨二爷烧个泡来。二疙瘩乐的快跟了茶堂出去。小屋里三人不分彼此,诚心交谈。牛宜轩没遮没掩地把白兰雪的事说了个透。最后他说,我是药王爷摆手,没咒念了,请王老闆出个主意。 朱欣的身份不容他说得太露,只好敲鼓边说,王老闆神通广大,我们牛科长求到面前,可不能不管哪。 王玉清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叫赤本三尼太君出面从魔窟里要出白兰雪来。 朱欣说,还是王老闆来的快,就是这个意思。 王玉清说,虎口拔牙,难。 牛宜轩说,王老闆,兄弟是被人算计了,他,他逼急了我,我就投八路去。 朱欣说,小声点,别给王老闆添麻烦。 王玉清说,朱科长说哪里话,哥们看得起我,说心窝子的话,不妨事,不妨事。我们中国人老是被外国人算计,前天算计,昨天算计,今天也算计,明天还会算计,中国人就是这个挨算计的命。 牛宜轩说,有时候他们也算计不到,潘耀祖咋样?对皇军那是铁了,可是,他投了八路,当了营长。为什么?鬼子强姦了他妈,有血性的男儿,能容忍吗?刘道尹的亲侄刘韬,怎么样?也投了八路。大叫驴刘道尹就吃了挂落,赤本三尼不信任,早晚也得被逼到八路那边去。白兰雪也是赤本三尼的红人,当了八路军的参谋长。 王玉清说,是啊,所以鬼子抓了她要杀是很自然的事。 牛宜轩说,那我可就惨了,白兰雪是我太太。王老闆,你两边都有熟人,给我疏通疏通,白兰雪被杀之日,就是我投八路军之时。 王玉清说,我们演艺界在渤海也唱不下去了,鬼子上门勒索,夜间女演员被绑架,人心惶惶,哪有心思唱影。咳,投八路是早晚的事。 第337页 朱欣说,眼下不能等着白兰雪被杀,我们得想法子救她才是。 王玉清说,在渤海说得动赤本三尼的只有川岛了。 朱欣说,对,我怎么就没有想起她来。可是,我人轻位微,川岛连面也不会让我见。我必须拐几个弯子,我们的话,传到川岛耳朵里,能剩下几句?那还不走了板儿? 牛宜轩说,那就有劳王老闆了。 王玉清说,为朋友两肋插刀,我就去试试。成了更好,不成,我不落下抱怨就念佛了。 牛宜轩说,感谢不迭,哪有半点抱怨?救出白兰雪,我们成婚之日,王老闆就是上宾,再生父母。那时,我捐资为王老闆建一幢新影楼。 王玉清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先收下了这份情。不过眼下,到川岛那儿去,不能两手攥空拳,川岛可是个讲究…… 朱欣把手伸进怀里,牛宜轩拦住说,那能叫老弟破费。他快速地掏出联合票五百万,放在小桌上。王玉清让了让说,我这就去川岛那里办,听我的好消息吧。 近日,川岛芳子少将的心情不好。自她新喜欢上的潘耀祖投了八路,像抽了她的筋,恨佐木宪兵队长那小子没人性,在潘家峪杀人,逼走了她的潘耀祖,可是,他佐木却获得了蓝穗战刀和银质勋章,狗屁。更恨赤本三尼不够意思,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她推荐给赤本三尼的白兰雪投降了八路,她手下的特工,逃的逃,死的死,降的降,身边只有叶子一个了。因此,她的地位、存在价值在赤本三尼的眼里减了成色。她想重振旗鼓,招募一批新人,训练出出色的特工来,给赤本三尼看,证明我川岛不是白吃干饭的。可是,现在缺的就是教员,可惜我的白兰雪啊! 她正在想入非非之时,叶子通报,影园子王老闆求见。 川岛说,请他在前厅稍候。 川岛对着镜子梳理羽毛,穿上和服,如同会见情人…… 10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02) 王老闆三番约川岛 食人蜂狱中遗情书 川岛的会客厅像主人一样,摆得花里唿哨的,就是华而不实。花枝招展的川岛迈进门口之时,就刮来一阵溢气坌涌法国香水味的香风。她笑脸相迎说,王老闆,好久不见你的面,怪想你的。今天是哪边风把你给吹来了? 王玉清立直了身子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说,将军阁下军务繁忙,敝人不敢打搅。 川岛说,今日就敢打搅了? 叶子端来一杯冰糖莲子羹说,请王桑慢用。 王玉清受宠若惊,这么高贵的饮料她们天天享用,怪不得她们保养得那么好,细皮嫩肉的,一摸就流汁。他抿了一小口,味道美极了,他放下杯子,把一大堆礼物抖落开说,这都是孝敬阁下的。 川岛看那些礼物,有齐白石的画,清朝的如意,一块金鍊金壳表以及渤海的名胜小吃。川岛说,你还嘴硬说不敢来打搅,这是干什么?说吧,什么事?当初,你帮助过我,今天,我要回报于你。有人到你的影园子捣乱吗?还是有人绑架了你们的女演员? 玉清说,不。 川岛说,有人诈你的钱? 王玉清说,不,都不是。 川岛说,这么难启口,难道是要我陪你过夜不成? 叶子都扑哧一声笑得那么随意,不当回事。一个女人说不出口的话,她倒说得那么轻巧,王玉清却闹了个大红脸儿,他长嘆一声,叶子想起他的哭迷子:我的夫哇!王玉清就如同一声叫板,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他的眼泪真的打动了川岛,她说,王先生,不忙,不忙,慢慢说…… 王玉清只是长嘆,不言语,最后摇头说,还是别说的好,免得给阁下添麻烦,告辞。他拿起脚就走了。 川岛和叶子同时站起来说,王先生这是唱的哪一出? 事隔两天,川岛收到王玉清派人送来的帖子,请川岛将军和叶子小姐在义盛永吃渤海烧鸡。 川岛和叶子穿中式服装乘车赴约,下车时抬头见门上一对联:烧鸡美味三千里,货真价廉第一家。王玉清毕恭毕敬地迎她们进来,领进独间小餐室。三人围坐。有酒有鸡,王玉清亲自下手肢解鸡的尸体,掰下两个鸡腿分给女士每人一支,鸡腿是鸡的精华,味最美的部分,必须客人优先、女士优先。王玉清吃鸡肋鸡头鸡脖子鸡骨架。 川岛拿叉子叉了一小条鸡肉,放在口中,抿嘴细嚼慢品,喔,真好吃,味浓纯正,香而不腻,甜而爽口,味杂而不怪,肉烂而有咬劲。 叶子说,色金黄,一看就流口水。 王玉清说,这是往年给皇上进贡的名鸡。 川岛说,我来渤海几年了,还是第一次品尝如此美味,王老闆,我不枉此行。 叶子说,不过,王老闆,你也太寒酸了,我们三个人吃一只鸡,没有吃到心里就没了。 川岛说,咳,今天我请客,叶子,你叫三只鸡来。 王玉清又闹了个大红脸下不来台。他慌忙地让鸡铺的伙计送来三只鸡。川岛捋胳臂捲袖子勐吃勐嚼狼吞虎咽。川岛这一顿狂吃,可把王玉清吓坏了,万一把川岛撑个好歹,他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可是,他还得劝人家多吃,不能阻拦。 叶子也被川岛的吃相惊呆了,心说,她可疯了。这也是活该,自她跟了川岛,不离她左右,什么事也不瞒着她。她很同情川岛。当年,赤本三尼被八路军俘虏,天皇派川岛担任营救赤本三尼的特使。那时,川岛钟情于赤本三尼,她豁出小命救赤本三尼,单枪匹马地去和八路军谈判。如今赤本三尼获救,他就疏远了川岛。后来她有意于潘耀祖,可是,姓潘的又投了八路军。在渤海的日军军官中,她一个也看不上,当兵的更不在话下,因为,个个都是铁心肠,都是被阉割的野猪癞狗,只拿女人当工具,不当人,没有半点人性。她终于在熟人中物色了影园子老闆王玉清,好像他们之间有了心灵感应,想他,他就找上门来,正中了她的下怀。疏不知王玉清是为朋友来走川岛的后门的,他在社会上混了多年,深知孔方兄的威力。当今之人物,爱我家兄,钱无耳可使鬼,可神了,无德而尊,无势而热,危可使安,死可使活,对川岛使钱就能买出白兰雪的性命。他什么都豁出去了,只要川岛高兴,什么都可以给她。 第338页 叶子巴不得的给他们当红娘。她说,王老闆,你们吃,我回去办点事。我们女人就是事多,谢谢你的款待。 王玉清伏在川岛的耳边小声说,阁下慢慢吃好。我送叶子,回来陪你。 川岛说,叶子,王老闆也不是外人,哪里方便,到他哪儿去。 王玉清说,好吧,欢迎光临。 王玉清的影院子,是上下两层小楼,楼上住人、会客和办公,楼下就是小剧场,能容纳一百多人。川岛进了影院不进会客室,不进办公室,一头就扎进了王玉清的卧室,不坐椅子不坐凳,一屁股就四脚拉叉地躺在床上说,今晚我就不走了。叶子,你自己回去办你的事情吧。 王玉清吓了一跳,他的用心被川岛误解,不得不实话实说,他忙拉住叶子说,你可千万不能走。我这里不比日军司令部安全,万一出了一点差错,我的命没有川岛将军的命值钱。 叶子说,你没听见将军的问话,问你这儿方便不? 王玉清说,咳,我有求于将军啊! 川岛腾一声坐起来问,什么事尽管说,我给你做主。 王玉清就把牛宜轩托他转託川岛将军再求赤本三尼出面救白兰雪的事说了一遍,一口气拐了十八个弯。 川岛说,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情,还是这么丁点的屁事,包在我身上了。 王玉清说,谢将军阁下。事成重重报答将军。 川岛说,不等事成,现在我就要你报答。 王玉清说,你要什么,说吧。 川岛说,我就要你这个影院子。 王玉清说,给,给。 叶子只笑,不语。川岛说,影园子我搬不走,影,你还继续唱,我当班主,你也归我。你替我教一班唱影的徒弟。 王玉清做梦都想带徒弟,只是没有辙,招不进人来。这年头吃张口饭的不容易。男的还比女的强一点,女演员出了名,就被人想上迷上。川岛说,你答应不答应?看你肉的,可有个抻劲儿。王玉清说,答应答应。 川岛说,叶子,你同渤海道公署联繫,为了继承和发扬皮影艺术,请他们招募10-20名女青年,交给王老闆,学唱影。 叶子说,我明天就去办。 川岛说,不,现在就去。今晚我就住这儿,明天我去见赤本三尼中将。 叶子说,遵令。我还回来不? 川岛说,你就自便。 第二天,川岛直达赤本三尼的司令部,不用通报就进了赤本三尼的办公室。赤本三尼说,你来得正好,通报一下战局。自实行民匪分离的无人区计划,没有多大收效。华北方面军派来了1000名宪兵,强化长城治安。 川岛说,好啊,民匪分离,更加强了民众的憎恨,实际帮助了八路军。我想训练我们自己的特工,用起来才得心应手。我正在筹备,学员有了,地点也有了。只差教员。这一点必须中将阁下亲自出马聘请。 赤本三尼说,妙极了,请谁当教员,你说出来,我就去请。 川岛说,白兰雪。 赤本三尼说,她?她背叛了我,当了八路军的参谋长。 川岛说,不,她被热河岸谷次长俘虏,关在热河监狱,被判了死刑。你去把她要回来不就得了吗?白兰雪是在本土训练出来的全能谍报员。只要她活着回来,我就有办法叫她听我的命令,我听你的命令,最终不就是听你的命令吗? 赤本三尼说,我去一趟热河,要回白兰雪,但有一条,她背叛天皇,就必须死。看在你的面上,就留她教会了你的特工之后,进行密裁。 川岛说,随你的便,我不管以后,只管现在,我现在就要教员。这个教员非白兰雪莫属。 赤本三尼说,我立即动身。 赤本三尼由牛宜轩、二疙瘩随同乘飞机到北平,再乘火车到热河,他怕走直线中途被八路军拦截,再次被俘。不得不绕了一个大三角。他在热河下火车的时候,岸谷次长派人迎接,有专车接到避暑山庄下榻休息。 牛宜轩兴奋至极,自王玉清告诉他赤本三尼愿往保白兰雪的消息,他就一宿没有睡,对王玉清那是千恩万谢,他说,白兰雪回来我立即实践诺言,给你建一幢新影楼。王玉清说,拉倒,只求白兰雪回来,你们速速逃离渤海,到五台山隐居起来。牛宜轩说,怎么?有什么变故吗?王玉清说,回来再说。他带着这个疑问和不可抑制的兴奋跟随赤本三尼来到承德。在赤本三尼休息的时候,他按捺不住好事来临的喜悦,就一口气跑到监狱探望白兰雪。可是,监狱也不是他家开的,想进就进。他免不了给监狱的看守擩几块钱,其实他们没多大想头,好歹几个钱就打发了。 狱中的白兰雪依然如故,她不寂寞。没人的时候,她就和一阵风易翠屏拉嗑解闷,有人来,她们就合起来,留给一个白兰雪的形象。对于判了死刑她也不在乎,她相信自己没有那么容易死的。只是心里想着蒲公英,挂念蒲公英,就怕他任性胡来,劫狱、打进法场。那样不但救不了她,还可能白搭上蒲公英的性命,何苦呢?七月枣,八月梨,九月柿子红了皮。节气没到,不忙。有福的不用忙,没福的挤倒墙。 有一天,狱警对她说,白小姐,你视死如归,令我佩服,我愿为你效劳。死期不远了,你不给亲人留下几句话吗? 白兰雪说,你可修好积德了。请给我弄笔和纸来,我写几句话,麻烦你送出去。 第339页 狱警偷着把笔和纸带进狱中,白兰雪背着人摊开纸给蒲公英写信。她想对蒲公英嘱咐一番,可是,她不能明写。抬头写的是飞兄。于是,她就信笔写来: 飞兄,此乃兄妹最后诀别,回忆余自加入八路军,本想与诸位携手共同抗击日寇,回人炉,正人心,再造地球,今不幸被俘入狱,既为再造地球,夫復何言?现即宣告死刑,决不望生,况余为地球捐躯,死復何憾?余所最痛心者,祖国尚在沦亡,人尚在主宰地球,生态尚在战争中毁灭,诸同志尚在水深火热中努力奋斗。吾兄既已成熟,汝当以身许国许地球,以继余志,是为至嘱。 雪妹即日。 白兰雪把信交给那位修好的狱警,她说,烦这位先生,把信交给我的兄长。 狱警说,你的飞兄在什么地方? 白兰雪说,你就送到旺业甸丙家就行。只是路途遥远,不敢劳动先生前往。 门口传来人声,狱警忙说,来人了,我尽力而为。 来的人正是牛宜轩,他隔着栏杆伸进手去哗啦白兰雪,他说,雪,有个好消息,我刚下车就跑来告诉你。 白兰雪后退到老远,她说,我是个快死的人了,有什么好消息? 牛宜轩说,好消息,好消息,你死不了,有救了。赤本三尼到了热河,他特意来保你回渤海,然后,我们就成亲。我兴奋得三天没睡觉。 白兰雪说,消息是个好消息,但是,岸谷好不容易抓住了我,他就轻易放了我?谁和你成亲?你做梦去吧! 牛宜轩说,成亲,先放到一边,救你出去再说。从死到活,还不是个好消息?回到渤海,一切都由你,行了吧? 白兰雪说,当然,我的事,我做主。 牛宜轩说,咳,别说大话,生死都由不了你,还你做主,还得我做你的主。 白兰雪说,放屁。我死在狱中,我乐意。 牛宜轩说,我的小亲亲,你别吵,有话慢慢说。 他们言来语去,惊动了狱警,又招来一顿号丧。牛宜轩被狱警轰走,他不断地回头说,听明天的消息。 白兰雪捂着心口,阿弥陀佛,这个缠人的傢伙可走了。易翠屏从白兰雪的眼睛里飘出来说,你可是时来运转,回渤海招女婿。白兰雪说,人家正在急难中,你还取笑我,哪有个当姐的样子,简直就是个过路的。易翠屏说,路人说,着事者迷,旁观者清。我看牛宜轩这个人还不错,年轻有为,有钱做官,对你爱的发疯,你何必辜负人家的诚心呢?他娶了你,那还不用纸包起来,那可真是嘴里含着怕咯了,捂着怕化了,当女皇供起来。白兰雪说,你竟气我,挖苦我,损我,冤我。易翠屏说,说是说,闹是闹,说正经的,你必须答应他的请求,回渤海,结婚。 白兰雪啊的一声说,可是,我不乐意,我讨厌他。蒲公英呢?他怎么办?我若嫁了牛,飞可就真疯了。我岂不成了罪人?我不干,你乐意你去,回渤海,找个人家,说不定姐夫正盼你回去呢。 易翠屏说,我说的是正经话,没跟你开玩笑。 看守走过来大声吆喝,你跟谁说话? 易翠屏急忙进了白兰雪的耳朵隐藏。看守那手电筒在黑暗的牢房照来照去,没有发现什么可疑,大声哈斥说,不准自己倒鬼话,神经病。 天刚麻麻亮,牛宜轩又来狱中探望白兰雪。易翠屏在白兰雪的耳里说,听话。白兰雪答话说,啊,你来了。牛宜轩这次在门口多花了钱,看守允许他进牢房。牛宜轩进来和白兰雪亲密地并肩而坐,带来一大包子可口的食物,吃的,喝的,化妆品,衣物,应有尽有,差一点把百货商场搬了来。 白兰雪今天也不客气,拿起来就吃,就穿,就化妆。她急着问,我在狱中等不及了,啥时出去? 牛宜轩说,别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白兰雪说,我不急?在这个又黑又脏又臭气熏天的地方我一会也等不下去了。再等我就要发疯了。 牛宜轩说,今天,赤本三尼就会见岸谷次长,他们谈判得顺利,至少半天,头都磕了就剩下一耷挲了。再忍耐半天。 白兰雪说,他们谈判若是不顺利,咋办? 牛宜轩说,你放心,赤本三尼这回来,不要回你他是不罢休的。 白兰雪说,为什么? 牛宜轩说,川岛办个特工训练班,非要你当教员不可,赤本三尼答应了川岛。 白兰雪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一个想杀我,一个想利用我,一个想娶我,算盘拨拉得好,好。她动了脑筋,如何在这个夹缝里求生存? 牛宜轩又纳闷,白兰雪今天可是180度大转弯,昨天还撒泼,今天日头从西出来。也许经一宿的纳摸,回心转意了。对他是个好兆头。于是,对白兰雪更加近乎。他喃喃地述说对未来的嚮往。他说,雪,亲爱的。 白兰雪听了浑身打了个寒战,叫的人肉麻。但,她得耐心地听着,任他说什么就听什么,任他怎么样说,就怎么样听。 牛宜轩也是个伶俐卖乖,上头上脸的,越说就越离谱,越败道,东一锤子,西一榔头地胡吣。忽然,他秘密地小声说,临来有人劝我,我们回渤海之时,乘便逃跑,过隐居生活。 白兰雪说,谁,为什么? 牛宜轩正待说时,忽的看守大叫:岸谷次长和赤本三尼将军视察监狱,全体起立—— 第340页 白兰雪和牛宜轩都傻了眼,他们来干什么…… 10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03) 老赤本引渡食人蜂 牛宜轩喜迎花烛夜 赤本三尼和岸谷在二疙瘩等一大帮随员的护拥下进了牢房,狱卒奉命打开白兰雪的黑屋,岸谷说,白兰雪小姐,你是判了死刑的罪犯,不久就要执行死刑。赤本三尼将军爱惜你的才能,不忍心杀了你,赤本三尼将军的爱才之心切,感动了我,唤起了我的慈悲之心,我不得不放了你,你可要知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现在,你就跟赤本三尼将军回渤海去吧。 白兰雪没有反应,赤本三尼说,白兰雪,你听见了吗;过次长阁下。 白兰雪出了牢房,牛宜轩早在门口等着,二疙瘩行恭手礼说,祝白小姐获释。白兰雪说,放屁,我不过是从屎窝挪到尿窝,获释个屁。 牛宜轩说,拉倒,不要辜负了二爷的一片好心。什么也不要说了,回渤海办我们的事,快走,快走,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们跟着赤本三尼回到渤海之时,川岛早就等着要白兰雪。赤本三尼说,川岛君,我把白兰雪交给你,你必须实践你的诺言,任务完成以后,我就要处死白兰雪。川岛说,那是一定的。她立即把白兰雪带走。这是牛宜轩没有想到的,他闹了个空喜欢。川岛把白兰雪锁定在王玉清的影楼,和川岛、叶子住在一起。从事她们崭新的旧事业。王玉清早给准备好了各自舒适的房间,以及房间里的豪华设施,时毛的衣着,高级化妆品。川岛把白兰雪当成了眼珠。她们进行了长久的交谈,白兰雪百依百顺。川岛问叶子,人员招募的进度。叶子说,已经开始了。川岛说,明天你到渤海道公署招募现场督察。叶子说,哈依。川岛说,白兰雪在热河几个月,吃了不尽的苦,先休息、养精蓄锐,开始新的生活。 月光爬上了小楼一扇小窗,白兰雪插上门,脱衣服洗澡。她进了浴盆,真舒服。易翠屏从她的肚脐眼跳出来和白兰雪同浴。易翠屏说,我浑身都长了鳞。白兰雪说,我也是。怕是得搓下二斤泥去。易翠屏说,你不,你年轻,长皴,也有人喜欢。白兰雪说,你更有一番风骚,男女人都喜欢你。易翠屏说,不,我么,恐美人之迟暮兮,长了一身哈喇皮。耷拉下肚皮兮,乳房下垂。你就不同了,你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你对着镜子看你,肌肉紧绷绷的,皮肤光光滑滑的,我下沉的那个物,你却是直翘翘地撅得老高,多么招人喜欢。我若是牛,决不善罢甘休。 白兰雪说,我的姐,你是连挖苦带贬损,我有个地缝也想钻进去。 易翠屏说,我说的都是你要面对的问题。 白兰雪说,我要面对的问题有三,赤本三尼要杀我;川岛要利用我;牛要娶我。我得怎样对付?真是伤脑筋。 易翠屏说,不怕,有我呢。大凡要以我为中心主宰地球的,都要自取毁灭。多少万年以前,恐龙主宰地球,现在,恐龙绝迹了。日本法西斯也要主宰地球,它也会绝迹。赤本三尼也要以他为中心,主宰别人的生存,他们也将会绝迹。我们人类可千万不要主宰地球啊。除了人,地球上还有别的物种…… 忽然,叶子敲门,易翠屏急忙进入白兰雪的眼睛隐蔽。白兰雪披了浴巾开门。叶子说,你跟谁说话? 白兰雪说,我自己瞎叨咕呗。 白兰雪说着打开柜子,箱子,大凡能藏人的地方都敞开叫叶子查看。故意弄出点响动,流露一点不满,提醒对方讲究点礼貌,别那么没有教养。叶子一笑说,对不起,我对你的安全负责。白兰雪说,谢谢,不胜感激。 叶子说,川岛有令,明天我们一同去面试学员。 白兰雪说,遵令。 渤海道公署的大院集聚着百余名文化青年,有男有女,都在十七八岁的年华,他们都是在那块引人的招牌下而来的。那招牌就是着名皮影艺术家王玉清收徒传艺。其实,就是川岛培训特工。免费供给食宿,又发零用钱,在那个毕业就失业的时代,这是多么诱人的条件啊。 一阵风从空中撒下黄土,变成了一群食人蜂,落地它们就是24个水葱般的姑娘,挤进人群就报名应召。警务科长朱欣忙不迭地登记、填表。 川岛由王玉清、叶子、白兰雪陪同来到招募处,亲自当面审慎挑选。朱欣亲切招待。他见了白兰雪就唿了一声牛太太。白兰雪即刻脸一红一白,她嗔怪地说,什么牛太太驴夫人的,我是你二姐,忘了?朱欣说,哦,二姐,恭喜二姐死里逃生。 朱欣设了一个豪华的房间做川岛将军的临时办事处。川岛坐在正座,一边是王玉清;一边是白兰雪。叶子站在川岛的背后。朱欣一个一个地叫名字,进来一个,面试一个。白兰雪一个也没有看中。王玉清早看出川岛的秘密,可是,他不能捅破这张窗户纸,他今天来那是放屁苗玉黍,走个形式。所以,他老是眼盯着白兰雪,她点头才算数。朱欣向门外叫道,下一个。突然,唿啦进来了24个。她们像唱歌一样叫着,有我呢,还有我呢。个个都像出浴的杨贵妃。川岛心里一动就喜欢上了。朱欣说,大家安静,你们都报一下名字。她们就像暴豆似的报了一大串:1梅花,2山茶,3水仙,4瑞香,5兰花,6山矾,7迎春,8樱桃,9望春,10菜花,11杏花,12李花,13桃花,14棠梨,15蔷薇,16海棠,17梨花,18木兰,19桐花,20麦花,21柳花,22牡丹,23酴醾,24楝花。 第341页 川岛给叶子使个眼色。叶子发出口令,站好,站好。 白兰雪跟着川岛一个个地细看24枝花,一个个对号。白兰雪满意,川岛也满意。她回到座位上说,王老闆,你试一下她们的嗓音。 王玉清说,注意,我唱一句,你们也唱一句。 24枝花一个声地应道,哈依。 王玉清唱了那句风靡日本的哭迷:可不苦死你的妻,我的夫哇…… 24枝花唱完了,一阵哑场之后,发出了唏嘘之声。王玉清说,我唱了十几年哭迷子,哎呀,超过师傅了,难得,难得。 川岛看一眼白兰雪,听听她的想法。白兰雪点个头。川岛就当众宣布:你们24个我都收下了。 姑娘们一个声地说,谢将军台爱。 川岛说,从此,你们就是我的人了,我是你们的班主,别管我叫将军。你们有两个师傅,一个是王先生;一个是白小姐。他们教什么你们就学什么。我一定把你们训练成出色的出类拔萃的人尖子,将来为我办事。叶子小姐是你们的化装师,吃穿住行梳妆打扮都问她。 24声哈依。 朱欣把24张表格交给了川岛。叶子抢着接了过来。川岛说,谢朱科长相助。请朱先生偕夫人来影园子指导我们的训练。告辞。 朱欣很尴尬地站在那里发呆,道尹大叫驴刘仙舟由此经过问,怎么啦?朱欣说,咳,我是一头猪,川岛那女人,不知又搞什么鬼吹灯?刘仙舟说,别在意,让你干啥就干啥,别追根问底。你是猪,我是拙,世界上什么最拙,人最拙,人里头是我最拙,我们这些人,都是人家的扒拉子。别出事就好。 朱欣说,谢道尹一番教诲,朱某茅塞顿开:巧诈不如拙诚。 朱欣回到家里,鼹鼠小桃泡了茶,替他脱了上衣。朱欣说,上级命令我们救白兰雪,我们执行了,救了,从死刑到活,可是,今天这事让我吃了闷葫芦,白兰雪她现在和川岛搞到一起,到底她是自己人还是敌人?难说。 小桃说,你也不必疑心太重了,疑心是妖怪,疑行无成,疑事无功。现在我们不必为她的生命担心了,起码她的安全目前没有问题。我们密切注意她的新动向,及时向山里报告就是。 朱欣说,你还傻着呢,我现在担心的是我们的安全,她一旦投敌,我们不就暴露了吗? 小桃说,别看她参加过八路军,她未必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说不定还拿我当她的桃妹,拿你当她的兄弟,也许有一天,她还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来和你幽会,可能再闹出脱裙子的笑话来。 朱欣说,你们女人就是小心眼,爱吃酸东西。我是说正经的,你又败道。一旦她真的叛变,我想先把你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以防不测。 小桃说,那可不行,有危险我就走,我成了什么人?逃兵。 朱欣说,当然,这是以后的事,现在要有个精神准备。目前主要是监视、观察白兰雪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桃说,怎么观察?说的容易。你不能太露骨了。 朱欣说,川岛约请我们去看他怎样训练皮影徒弟。 小桃说,这倒是个机会。 王玉清的影院子,今非昔比。川岛主持为24枝花隆重地举行了拜师仪式。皮影界的老前辈以为添人进口到场助威。同行到场祝贺。牛宜轩怀着谋白兰雪的心计到场寻机插脚。朱欣小桃赶来凑热闹,顺便察颜观色。 王玉清今天坐正座,24枝花今天打扮得水灵,一摸就流汁。叶子点了名,白兰雪发令给师傅王玉清行礼。王玉清给每人一个红包,都赐了艺名。最后,川岛以更荣耀的头衔——影院子老闆的名义训话。川岛对中国皮影那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她只会说大东亚圣战,皮影加圣战,驴唇不对马嘴,不时地回头问白兰雪。几年在八路军中薰陶的白兰雪,经常和老百姓吃住在一起,看过影,和农村影匠聊过天,今日的白兰雪对皮影还能哼两口。她不时地回答川岛的提问。川岛那是语言贩子,现趸现卖。尽管出了许多笑话,大家顾全川岛的面子,憋住笑,憋得肚子痛也不敢说痛。她的训话,是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王老闆在鸿宴饭庄定了几桌席,都等得流哈喇子。好不容易才结束了难熬的训话。 鸿宴饭庄,披红挂绿,给王老闆收徒弟添了彩。吃饭自然也是以川岛为中心,也居上座,王玉清、白兰雪、叶子在她左右,牛宜轩和朱欣夫妇一桌,24枝花分坐三桌。白兰雪烦牛宜轩就起身说,我和徒弟们在一桌去。叶子说,不,你不能走,你看朱先生和桃女士是一对,你和牛先生也是一对,这一桌都是有对的,我是多余的,我走,我和花们在一起才相当。 牛宜轩趁大家的脸拉住白兰雪说,说得有理,理字没多重,万人抬不动。朱欣是来看势头的,当然不乐意白兰雪离开,他一捅小桃。精明的小桃拨开牛宜轩,挽着白兰雪的一只手臂说,二姐,我们好不容易见面,今日难得相聚,你还要走,看我们老朱不顺眼咋的?白兰雪说,哎呀,分别几年,桃妹的嘴还是刀子一般,一点也没有倒口。川岛说,你们谁也不能走,都坐下,叶子,你把水仙叫这边来入座。叫一个唿啦来了一大帮,24枝花围着众人敬酒,唱小曲《毛毛雨》。牛宜轩连喝三大碗,心头委屈,哇的一声号啕大哭。24枝花吓的连连后退,猫在屋角。大家不知牛宜轩哭从何来,都赤眉愣眼。白兰雪最清楚牛的心事,她说,真扫兴。甩袖子走了。拉着24枝花回影园子练防身武功去了。 第342页 酒席上,牛宜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王玉清说,牛兄醉了。朱欣说,有什么心思不妨说出来,请川岛将军一助。川岛说,牛先生,莫非是为白兰雪的事?牛宜轩长嘆一声说,咳,一言难尽。当初赤本三尼将军答应,我找回白兰雪,他答应把白兰雪嫁给我,他主持我们的婚礼。可是,现在白兰雪回来了。婚礼的事束之高阁。 川岛哈哈大笑,这可是一件能拴住白兰雪的好事,于是说,我做主,把白兰雪真的嫁给你,明天还在这里,为你们举行婚礼。 小桃拍了小手说,白姐真的成了牛太太。我真高兴。以后我们可以常来常往了。 牛宜轩千恩万谢,酒也醒了,泪也没了,脸也舒坦开了。川岛说,有一个条件,你们结婚之后必须住在影园子。牛宜轩一百个答应。王玉清说,这件喜事由**办。牛宜轩说,白兰雪那边……川岛说,一切有我呢。 酒后,他们回到影园子,川岛约白兰雪说,牛宜轩要正式娶你,我已经答应。你准备一下,明天就结婚。白兰雪说,我讨厌牛宜轩。川岛说,难道你心里还有别人?白兰雪不能说她心里只有那棵草。川岛说,你的小命都是我保回来的,要你一点面子都不给?赤本三尼一心要杀你,你不听我的命令,那就交给赤本三尼算了。白兰雪说,好吧,我听你的命令。但是,有个条件,就是结婚时,依照渤海习俗。 川岛叫叶子通知牛宜轩,按本地婚俗举行婚礼。 牛宜轩嫌麻烦鼓捣那些老辈子的俗套。可是,嫌也得按照白兰雪的意思做。白兰雪已经住到朱欣家当娘家。牛宜轩请了王玉清当媒人,上门提亲。朱欣小桃当了临时娘家人。第二天换帖子。第三天下礼,正经的有币、帛、钗、钏、羊、酒、茶、果八大盒。小桃打点回头卷:有鱼、鸳鸯、花、果造型的点心,天一对,地一对,祖宗一对,公婆一对。第四天送喜日,过嫁妆。一边押腰,一边填箱。抓紧时间接着第五天就是响门日。王玉清、川岛、叶子代表新郎牛宜轩到朱家通知迎娶的吉日。吹鼓手进了朱家院,就吹打起来,人们开始忙活,贴双喜字的,贴对联的。川岛一行被迎进上房,白兰雪笑脸相迎。川岛放心了。她说,明天是正日子,你准备好了吗?白兰雪说,哈依。川岛临行嘱咐朱欣,人若跑了,拿你是问。朱欣说,阁下放心。 明天就是结婚的日子了,吃晚饭的时候,朱欣、小桃、白兰雪三人围坐在一张小桌旁,可是,谁也不吃,不说,朱欣打破了这种沉闷的空气说,二姐,明天就是你的喜日子,我们都是你的娘家人,有什么难处需要我们帮忙吗?白兰雪说,难处是有,但,你们帮不了我。小桃说,我们没有拿你当外人,有话尽情说。白兰雪说,我知道,我们姐们没有白相好一场。我的身份你们是清楚的,你们的身份,我也不是耳聋眼瞎。你们不要紧张,我是八路军,不是当年的我了。现在,我仍然是八路军的参谋长,没有投降鬼子。朱欣说,你现在就可以逃跑了。白兰雪说,不,我不能连累你们。小桃说,你说你没有投降鬼子,有什么证据?白兰雪说,我的行动就是证据。朱欣说,你给日本人训练24个特工。白兰雪说,哦,这事以后你们自然就会明白。小桃说,你明天就是真正的牛太太了,还有以后吗?白兰雪一转身易翠屏就从她眼里出来说,我能证明白兰雪是清白的。人本来就没有那么清白,你们是中了什么邪,非得要一清如水。朱欣、小桃吃惊地啊了一声,是你?神医半仙丸一阵风。你是从哪来的? 易翠屏说,令尊令慈身体都好吗? 小桃说,自你给我妈治好了病,一直没犯。 易翠屏说,那就好。朱警官,我们都是自己人,我们俩既然以这种方式进来了,初步取得鬼子的信任,就在城里多呆几个月,你请示山里,报告我们俩的现状。 朱欣说,明天白兰雪就要上轿了,也报告吗? 易翠屏说,当然,上轿能稳住川岛,牵制赤本三尼,我们在城里建立一支城市抗日游击队,24枝花就是我们的基本队员,然后,在战斗中壮大。 朱欣说,我们在城里工作了几年,也没有想到发展壮大。有干头。 小桃说,明天…… 易翠屏说,喜事照办。 他们畅谈了一夜,天亮了。娶亲的花轿在吹打声中进了朱家门。易翠屏还像没事人似的来回走动。小桃急忙说,翠屏姐,快,藏到我的屋里。人多眼杂,一旦坏人认出你是一阵风来,不得了…… 104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04) 食人蜂大闹渤海市 白兰雪制服牛宜轩 小桃把易翠屏藏进她的卧室,小桃说,你可千万不要出来,一切由我照应。可是,她一转身,易翠屏就变成了白兰雪,她说,我不能藏,我得梳洗打扮上轿。小桃回过身来不见了易翠屏,啊?白兰雪说,她是一阵风,不用管她。 门口的鞭炮桌球山响,喇叭吹得急而乱人心。小桃不顾寻找易翠屏,紧熘地帮白兰雪捣扯上轿。白兰雪没有兄长,朱欣就当了兄长背着白兰雪上了轿。 白兰雪说,难为你了,兄弟。 朱欣背上百斤重的大活人白兰雪,怎么就觉得她屁轻屁轻的。他怀疑地回头看看,白兰雪就在他的背上。小桃说,傻愣个啥,快走。 第343页 白兰雪说,桃妹,嫌我是多余的,快嫁出门去拉倒。 小桃说,啥时候了还忘不了说笑。 门口的轿子披红挂绿,最显眼的就是24个彩色花骨朵及24条彩色飘带,在微风中作响。喇叭吹起轿的时候,花骨朵就颤悠悠地晃起来。谁也没有发现花骨朵上伏着无数的食人蜂,仿佛那是花心上的斑点。 按照白兰雪的意愿,轿子要穿行渤海各主要街道。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两响的爆竹开路,牛宜轩骑马领队,吹吹打打就沿着广东街西行。街上行人一看这排场就停了脚步看热闹。大街两边的人家店铺,都出来站街。自打民国以来是第一次有这么大的举动。都想探听是那家公子的喜事。自日本鬼子进了渤海,更没有人家敢如此张扬。迎亲队到了西山口卡子,就被鬼子拦住,命令落轿。牛宜轩下马恭手说情,新娘的轿子落地的不吉利,请太君贵手的高抬。 一个鬼子军曹不讲理,骂道,八嘎,轿里八路的有,落轿的检查。 牛宜轩无奈,回到轿旁向白兰雪请示。白兰雪说,随便。花轿落地。鬼子军曹伸手掀开轿门帘去摸花姑娘的有。 白兰雪手指一弹,飞出几粒药丸,变成了食人蜂,剎时,俯冲下来,落在军曹的鼻子上,勐蜇了一钩子,军曹痛了个大仰八叉。其他鬼子以为军曹遭到八路军的袭击,都端着刺刀拥上来。此时,一群食人蜂迎上去,把那群鬼子蜇的鼻青脸肿,抱头鼠窜。 白兰雪说,起轿。 牛宜轩心中一乐,借了蜜蜂的光,大喜的日子,昆虫助我,于是,也牛气地说,起轿。 花轿往西穿过蝉鸣不息的西山道,围着巍峨的凤凰山绕了一周,在山西刘庄擦边而过,进入学院路。经过宪兵司令部、北特警司令部、北部防区司令部。这是占领渤海鬼子的大本营,坏水都是从这儿流出来的,贻害八方。赤本三尼就是这里的头。平民百姓惹不起,都躲着这条道走。 今天这儿有点特别。因为刚才赤本三尼中将得到西山口的报告,说是那儿的士兵受到来自花轿食人蜂的袭击。赤本三尼不信,命令宪兵队长响尾蛇佐木加强司令部的治安。于是,他调来宪兵堵截,不准花轿从司令部门口经过。 一百多日军宪兵横在马路上,拉着架子叉开双腿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步枪,不可一世。他们没见花轿的影子就先听到了吹打的鼓乐声响,那声响卷着一股黑云就从天上扎下来,扑向宪兵,原来都是食人蜂。落在鬼子的脸上的,脖子里的,钻进裤裆里的,衣袖里的,勐蜇一个点。鬼子宪兵防不胜防,躲不胜躲,顿时,逃散了一半。 佐木挥着指挥刀叫喊,顶住,顶住。 忽然,他的头上落下一层食人蜂,连蜇带咬,佐木的脸立刻肿成了个斗。痛得他在地上打滚。他的士兵捂着脑袋把他们的队长架走。食人蜂一闹而散。 牛宜轩娶亲的花轿高傲地通过了几个司令部的门前。就连门口的岗哨也躲避在地堡里,不敢露面。花轿径直通过,连个屁也没敢放一个。 挨了蜜蜂蜇的宪兵队长佐木包扎了一头绷带来见赤本三尼,报告蜜蜂袭击的情景。赤本三尼倒吸一口凉气,连续两次遭到蜜蜂的袭击,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又有几处军营的报告,都说遭到蜜蜂的袭击,各县也来电话告急,蜜蜂成灾,皇军受伤者无计其数。各地报告蜜蜂袭击的电话络绎不绝。 赤本三尼的办公室突然黑暗下来,他打开窗户一看,可了不得,天空黑压压一团团的蜜蜂上下飞舞,发出阵阵风声,恐怖的赤本三尼急忙关了门窗,惊唿,难道皇军捅了马蜂窝? 特务队长二疙瘩顺着杆子爬,他说,太君,捅马蜂窝当然不是故意的。皇军建立安乐村,集家时,拆了老房子,烧了山林,哪有不碍着马蜂窝的,情有可原。蜜蜂是通人性的,你不招惹它,它不会招惹你。现在,皇军占领了山区蜜蜂的地盘,蜜蜂自然就进城造窝、下子、孵化后代。 赤本三尼说,羊队长言之有理。只是今天皇军没有招惹蜜蜂啊?难道与花轿有关?你去调查一下是谁家结婚,查一查他家与蜜蜂有什么关系。 二疙瘩说,太君,您还不知道吗?结婚的是渤海道公署民政科长牛宜轩和白兰雪。 赤本三尼说,哦,荒唐,真是荒唐。你去把道公署的刘道尹请来商讨整治蜜蜂的事。 二疙瘩说,渤海道公署没人了,都去参加牛宜轩的婚礼。 赤本三尼说,好吧,我们也去。 花轿在影园子的门口落地,在喇叭声和鞭炮声以及人们瞎呛呛声中,新媳妇下轿。蔷薇和海棠扮成金童,倒换着铺红地毯。迎春和望春扮成玉女当伴娘,搀扶新娘缓步而行。白兰雪嫌蒙脸布碍眼,就撩起来走路。迎春望春忙说,放下来师傅,忍耐一点,没有几步远。白兰雪抬头看见空中盘旋着的食人蜂她就放心地放下了蒙脸布。 影园子的会客厅摆上了拜堂的香案,新郎新娘举行拜堂仪式。大操是影园子唱大的角,大嗓门,喊道,一拜天地,二拜没有唱出口,一声唿啸赤本三尼驾到。白兰雪不知是吉是凶,食人蜂日——的一声就涌进客厅,伏在天花板上待命。赤本三尼没有尝到蜜蜂蜇的滋味,也听说了蜜蜂的厉害,他捂着脑袋坐在川岛的身边。大操唱道,二拜高堂。赤本三尼和川岛就自不量力地代表了新郎新娘的父母,接受了一拜。赤本三尼拿了一大笔钱上了晚礼。 第344页 夫妻对拜的时候,白兰雪好歹一耷挲就得。牛宜轩可是正儿八经地鞠了九十度的大躬。洞房就是原来白兰雪住的房间。白兰雪被按在床上坐福。牛宜轩揭开盖头的时候,把散发着烟味的嘴伸过去,白兰雪手指一弹,一只食人蜂俯冲下来落在牛宜轩的嘴唇上,吓得他急忙收回那个臭嘴。白兰雪说,通着这么多人,放尊重点。 开脸、上头,白兰雪嫌痛,不干。免了。白兰雪换了一套夫人的服装就同牛宜轩去酒席宴上拜见亲朋好友。第一个接受敬酒的就是赤本三尼,因为他的官最大,是本地的主宰,都得拿他的驴鸡巴当块肉。牛宜轩给赤本三尼倒满了一杯酒说,将军在百忙中参加我们的婚礼,甚感荣幸,愿阁下武运长久,飞黄腾达。 赤本三尼说,祝贺你们喜结良缘,白头到老。他心里却说,他们怎么就没有对蜜蜂产生恐怖感? 第二杯酒自然就献给了川岛,白兰雪说,祝你长寿。 川岛说,我真高兴,你们俩可要听我的话。 接着他们又给刘道尹、王玉清、朱欣、小桃、叶子、二疙瘩敬了酒。佐木的脸肿得不像人样,没脸露面。 小桃说,牛科长,现在是我们的姐夫了,你是降格了呢,还是升格了呢?反正我拿你当姐夫。小心回门的时候捏饺子,我可放进镇物。 牛宜轩说,小淘气,酒也堵不上你的嘴。 二疙瘩忍不住酒的诱惑早喝了个半醉,他说,牛兄有福,悠着点劲。注意保养身体,返老还童求仙丹,不如早起跑两圈。 牛宜轩说,白兰雪,给羊队长斟酒。 白兰雪把酒泼在二疙瘩的脸上说,你也知道保养,早知如此就不抽大烟,也不至于卖老婆。 牛宜轩急忙替白兰雪遮掩说,不小心,失手,失手。 二疙瘩摩挲一把脸,嗍拉手上的酒滴说,好酒,好酒。 晚上,装枕头,入洞房。几位老女人为新人的被褥上缝红枣和栗子,隐喻早立子。口中念念有词:褥边压褥边,生了儿子做大官。 老女人们无聊的虔诚引起白兰雪蔑视的一笑。牛宜轩立即把她们撵出去。并告戒说,把听窗根的一律哄走。 老女人们应了一声是,退下,倒掩了房门。 牛宜轩面对着白兰雪坐下,拉着白兰雪的手说,我终于拉住你的手了,成了我的太太。得到你一个我就满足了。我们睡觉吧。 白兰雪说,美你。 牛宜轩一拢手臂抱住白兰雪说,我的太太,你可要体谅为夫想你之苦啊。 白兰雪说,你当真要我陪你过夜。 牛宜轩说,当真。 白兰雪说,你背过脸去,我要脱衣服了。 牛宜轩转过脸的时候,白兰雪已经脸沖里躺在被窝里。牛宜轩兴高采烈地三下五除二就如同蛇脱皮脱光了衣服,急忙往白兰雪被窝里钻,可是,他一掀被窝,满被子里爬的是食人蜂,不见了美人白兰雪。牛宜轩急忙掩了被子。蜜蜂都从被缝爬出来,飞得满屋子都是蜜蜂,叫人麻心。有几个蜜蜂落在他的嵴梁骨上,胸脯子上,脸上……牛宜轩怕蜇,不敢动,对蜜蜂那是打不得,骂不得,赶不得,大叫不得,他正在难受的时候,白兰雪奇蹟般地出现在牛宜轩的面前说,感受如何? 牛宜轩说,小姐,救我。 白兰雪吹声口哨,食人蜂都刷的一声飞散。紧张的牛宜轩软瘫在床上。白兰雪给他盖上被子说,从今以后,我还是你名义上的太太,进了这个屋,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然,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你愿意如此,我们就达成协议,你不愿意这样,我们就散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如何? 牛宜轩说,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说的,都依你就是。 白兰雪说,我们俩的这种关系,你必须守口如瓶,做到了不? 牛宜轩说,为了我的名义,我必须这样做。 白兰雪说,我是干什么的,你知道,你今后要为我做事。 牛宜轩说,我尽力而为。 白兰雪说,只要你心归正道,我保障你的人身安全。 牛宜轩说,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白兰雪说,我们就说定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牛宜轩说,决不反悔。 白兰雪说,那就好,你穿好衣服,明天早晨你知道该怎么做。 白兰雪扔给他衣服的时候,哗啦从他的衣兜里掉出一个本子,封面上书写着《疯子日记》。 牛宜轩说,你有兴趣就拿去看吧。写的是我在热河所见所闻。 白兰雪白天应酬,夜间人静时,就猫在新房读牛宜轩的《疯子日记》。 4月12日,一个安乐村的见闻,恕我直书。进了村就隐约听见一位老妇人哼着一首民谣: 人圈的日子没法熬, 租税重,利息高, 穷人头上三把刀: 借债、上吊、坐监牢。 我渐渐寻找那声音,走近那声音,那位老人对我一个陌生人不理不採,仿佛我不是个存在。我问,安乐村,安乐吗?她又唱道: 两间马架房, 四面没有墙, 早晨菜,晌午汤, 晚上稀粥照月亮。 5月8日去年三方(日本关东军主持三家:华北政务委员会、蒙疆联合自治政府和满洲国)联合治安肃正,推行第二次施政跃进运动,建立三块无人区,1千多平方公里。抓了老鼻的人了。容纳800人的承德监狱,硬塞进2000多人。我偷看了一个报告数字显示:剿灭八路嫌疑人45000人,7个寡妇村,33个惨案村,俘14万劳工,3000个安乐村,烧了380万间民房,抢(不能用这个抢字)羊270万只,猪25万头,毛皮437万张,耕畜24万头,粮食9亿斤。毁坏耕地50多万亩。 第345页 6月8日我走进无人区某村的一家,突然一声惊叫,把我的目光吸引过去。原来是一位十八九的姑娘没有裤子穿,光身在家里走动,见了生人,发出迴避的信号,稍等片刻,姑娘说,进来吧,她蹲在一个小坑里和我说话…… 白兰雪继续读下去,从《疯子日记》的字里行间显露出牛宜轩对鬼子制造无人区的不满,对平民的同情,对被害者的怜悯,从而她对牛宜轩回炉正心抱有希望。难道这就是人的本能吗? 他们结婚三天就回门,牛宜轩和白兰雪携带丰厚的礼物到朱欣家。白兰雪没有家,拿朱欣小桃就当亲人。牛宜轩是道公署的元老,朱欣的上级,朱欣当了科长。他们就是平级,现在当了姐夫就成了小桃逗趣取乐的笑料。牛宜轩和朱欣在小客厅品茶。小桃和白兰雪在厨房包饺子,她在饺子里做手脚,有的放辣椒馅的,有放铜钱馅的,有放胡椒面馅的,白兰雪说,你还有这份闲心思。 小桃说,小姨儿逗姐夫,常事,你可别通风报信去。 白兰雪说,那可不一定谁摊上呢。 小桃说,谁摊上谁学三声狗叫。 刚要吃饺子的时候,二疙瘩不请自来。他伸着鼻子嗅空气说,好香。来早了不如来巧了。 朱欣请二疙瘩上座,吩咐上饺子。小桃打个愣沉儿,饺子里下了镇物,能往上端吗?谁知今天多了一个伸嘴的。小桃犹豫不决的时候,白兰雪说,桃妹,这饺子必须上,不然,人家说你小气,捨不得给客人吃。宁可冒险,也不落个坏名。出了事,我去解释不就得了。 小桃端上饺子,酒菜,就赶紧退回,怕他们吃出来,慢待客人。 吃饺子的不知道饺子里的秘密,一边拉嗑,一边吃。二疙瘩是带着使命来的,他说,二位好自在啊。 牛宜轩是住老丈人家的,他说,二爷,何出此言? 二疙瘩说,赤本三尼太君可发火了,皇军遭到蜜蜂的袭击,刘道尹告,指令全市居民点火拿扫帚消灭蜜蜂,忙得不亦乐乎,你们俩倒有闲心吃饺子度蜜月。 牛宜轩说,蜜蜂,蜜蜂…… 牛宜轩谈蜜蜂色变,入洞房时他受到蜜蜂温和的攻击,现在记忆犹新。可是,白兰雪的话有骨头有肉,也就是达成了的协议。他亲身体验到了蜜蜂和白兰雪有密切的关系。在暗处观察牛宜轩心态的白兰雪怕他说出来若麻烦就一撩门帘子出来说,好啊,好啊,我们也遵令消灭蜜蜂去。只是蜜蜂会飞,人不会飞,够不着,干着急。 二疙瘩说,牛科长,你害怕蜜蜂? 牛宜轩说,不。 二疙瘩说,为什么你的小脸都绿了? 朱欣说,羊队长真是好眼神,我怎么没有看出牛科长的脸发绿? 牛宜轩说,几天了,没有睡好,新婚之夜么,人之常情。 二疙瘩说,这种解释,我能理解。可是,赤本三尼怎么想呢? 忽然,门口一阵摩托响,闯进俩日本宪兵,切带走了牛宜轩。 105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05) 设巧计佐木上西天 使鬼劲赤本暗作浪 牛宜轩被推进赤本三尼的办公室。 赤本三尼说,对牛桑客气点,牛是皇军的朋友。蜜蜂也是皇军的朋友,起码对我本人没有骚扰,蜜蜂对你如何? 牛宜轩说,蜜蜂是勤劳的群体,所酿的蜜对我对太君总之对人类都是有贡献的,人和蜜蜂本来是和睦相处的,不知今天蜜蜂是怎么了,对皇军咋就如此没有教养,我真的要写一篇《祭蜂文》的文章,约法三章,令它回归山里。一日不走,三日;三日不走,五日;五日不走,七日,七日不走,蜜蜂就是冥顽不灵的,我们就操帚放火,竭尽杀之,其无悔。 赤本三尼说,哎呀,我第一次发现牛的文才出众,有趣,有趣。 牛宜轩说,拾人牙慧,不足挂齿。 赤本三尼说,我忽视了你,从现在起,你给我当顾问。 牛宜轩说,愿为阁下效劳。 赤本三尼拉开抽屉,取出一支20响的大净面儿德枪,一百发子弹,推给牛宜轩,说,心交的给。 牛宜轩受宠若惊,立起来,在那个动刀动枪的时代,赠枪是最无上的荣耀,但是,牛宜轩发了难,接受与否,对他都是一个转折。赤本三尼是干啥吃的,从来不白给人礼物。此举对他一定有所期待。到手的权力资本为什么放弃?他郑重地接过枪来,行礼,发誓,效劳,拍胸脯子,钢嘴铁牙,万死不辞。一席话,说得赤本三尼心花怒放。 赤本三尼说,你要秘密地监视白兰雪的行动。平时一天报告一次。特殊情况立即报告。她若逃跑,你可当机立断处死。 牛宜轩说,哈依。 赤本三尼说,我们今天的谈话,就我们两个人知道,不准对第三个人透露。你明白吗? 牛宜轩说,哈依。 牛宜轩出了赤本三尼的办公室,就碰见了二疙瘩,把他拉进路边的一家小饭馆,二人对酌,三杯下肚就进入深层探隐。二疙瘩说,你们谈得时间好长啊,有什么好事叫兄弟也乐和乐和。牛宜轩说,如今我是落伍之徒,哪里还有乐和的事。挨了半天训,说我办事不力,把我训了个狗血喷头。 二疙瘩说,老兄不要泄气,凡事有我呢,咱好歹还在里头,为牛哥能说句话不是。有啥难的,我找赤本三尼那个老东…… 第346页 牛宜轩忙捂住二疙瘩的嘴,说,那倒不必老兄费心,他有千条妙计,我自有一定之规。小鸡不撒尿,自有个便通。 二疙瘩把筷子碰掉了,他拾筷子的时候,一眼瞟见牛宜轩的后腰鼓囊囊的,他一摸说,啥时老哥换了把新手枪,我也见识见识。 牛宜轩拿出手枪交给二疙瘩说,是给一个朋友买的。 二疙瘩一见就爱不释手了,连连夸奖说,好枪,好枪。不管是给谁买的先借我用一用。 牛宜轩大方地说,中,拿去。出发吗?去哪儿? 二疙瘩一边摆弄枪一边不在意地说,太君得了情报,说是从延安派来了一个大人物,是个情报局长,最近在迁安南部一带活动。赤本三尼派佐木和我带两个中队去夜间偷袭。 牛宜轩说,祝你成功,凯旋时,还在此地,我给你接风。 牛宜轩回到家(也就是王玉清的影园子)已经很晚了,他们的新房里只有白兰雪读他的《疯子日记》。白兰雪说,你回来了。牛宜轩挨着白兰雪坐下悄声说了他今天从二疙瘩口中得到的情报。白兰雪说,我知道了。牛宜轩转身的时候,易翠屏从白兰雪中分离出来,一阵风颳到了热南中国地向兄弟蒲公英通告了情报。蒲公英说,姐,这可是个大事,敌人的新动向,必须向司令员报告。易翠屏说,他现在什么地方?蒲公英说,就在附近五指山。走,找他去。 五指山的早晨,灿烂的阳光照暖了初春的大地。山路上,司令员鹿地带一个营的八路军行军转移。进入一个到处冒烟的小山村宿营。村里没有人烟,没有生气,没有鸡鸭的叫唤。进入他们眼帘的只有废墟。一片被抢劫的痕迹。鹿地走进一家破烂不堪的农舍。在门口问,有人吗? 没有房盖的屋里女人喊道,别进来。 鹿地和参谋常汝林、及警卫营长刘韬在门口等待片刻,里边才说,请进。 鹿地进来一看惊呆了。屋里两个妇女一老一少,都光着身子蹲在遮羞坑里。鹿地毫不犹豫地脱下军大衣,投给女人们,常参谋和刘韬也如是而做。女人们穿了衣服才从坑里出来,年轻的原来是个孕妇,困难地移动着步子说,我们从牙缝里省下了的一点粮食都被鬼子抢走了。我快临产了,婆婆又有病,我们活不下去了。 鹿地对刘韬说,粮袋。 刘韬解下一袋。鹿地说,都拿来。 儿媳说,同志,你们打仗不能空着肚子啊。这是咋说的,我们没有东西支援抗战,还给部队添麻烦,真不好意思。 鹿地说,快做饭,你们都饿昏了。 孕妇点火拉风箱,常参谋帮忙。鹿地拉着老人的手说,大娘,你们受苦了。 老妇人说,有八路军在,老百姓就有指望。再苦的日子也能熬。 正说着,十二团长蒲公英和易翠屏进来了说,报告司令员,有紧急情报报告。鹿地亲切地拉着蒲公英、易翠屏来的院子。易翠屏报告了详情。鹿地暗吸一口凉气,敌人的情报好快呀。延安总部派来的情报局长已经到任,为了建立新的情报网,在平、津、唐、秦建立秘密情报站,搜集气象、码头、战略情报,并向东北派遣情报员,为最后打跨日本帝国主义做准备。 鹿地说,我们不能失去这次战机,你们十二团、十一团、一区队、三区队、七区队、八区队都在那一带活动,尽量多集中更多的部队,执行这次战斗任务。蒲公英说,还有復仇团也在那里。鹿地说,我是担心他们的战斗力恢復的不够。自他们被敌人打散以后,白兰雪被俘,三营几乎覆灭…… 蒲公英说,復仇团已经恢復了元气,这一仗打的是佐木,不派他们去参加,那可是不中。 易翠屏说,关于白兰雪的情况,待会我向你做详细报告。 鹿地说,好,还有新任务随后向你交代。常参谋,给两个团、四个区队下达战斗命令。十二团担任主攻。 蒲公英领了命令给姐打个招唿就带着通信员丙丁火骑马先行回部队驻地。他们一到,大家就把蒲公英、丙丁火围上来,问长问短。十二团政委节板斧,十一团长王殿、政委陈龙、参谋长淑敏,三区队长孙景华,一区队长丁大炮、政委马勺,八区队长张老八,七区队长刘子瑞,復仇团老参谋教导员老寿星及三个营长大喜、二喜、潘耀祖,司务长潘善纯。卫生员丙玉凤端来一碗热水说,让开,让开。慢回身。他双手捧给蒲公英说,大家安静,让团长喘口气。 蒲公英抿了一小口水,仔细谈了这次战斗计划。大家都摩拳擦掌,王殿伤愈,復仇团三营也壮大了,一说打响尾蛇佐木,那劲儿如同拉满的弓。蒲公英和王殿合计今晚就秘密向长城南转移。蒲公英问老寿星说,有啥高见。老寿星说,多派出些侦察员摸准敌人的动向。潘耀祖说,我们三营是当地人,地形熟,人情熟,我们去。蒲公英说,中,行动要隐蔽,轻装。 潘耀祖说,放心,团长。给潘家峪父老报仇的时刻到了,这次决不能叫佐木跑了。 復仇团三营埋伏在一座山的松林里,派出侦察员之后,潘耀祖整队,教导员老寿星在队前作战斗动员。復仇团的战士们早就按捺不住了,他们情不自禁地喊起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扒佐木的皮,抽佐木的筋,砸佐木的骨,冤有头,债有主,杀了佐木,为潘家峪的父老报仇雪恨。这喊声仿佛火山爆发前的岩浆翻腾,蕴藏着深沉、巨大的能量。 第347页 侦察员回来报告,发现鬼子正向我们这边运动。潘耀祖一面派人向蒲公英、王殿两个主力团报告;一面把他那个营埋伏在路边的青纱帐里。等待着佐木的到来。 响尾蛇佐木带着鬼子的王牌军两个中队和一个营的伪军出发了。 太阳三竿子高了,在马上的佐木得意洋洋,胸前挂着的那枚六角银质勋章就是他屠杀潘家峪人民有功而获得的。那勋章也和主人一样心情,随着马蹄声的节奏而晃荡。可是,谁也没有看出来今天佐木有点特别。只有二疙瘩知底。 他们出渤海奔丰润向东进入沙河驿再奔上五岭据点。一路上伪军松松垮垮,吆吆喝喝,鬼子躺在车上自在地晃悠在大腿,哼着肉麻叫人心跳的日本小调。突然,一声冲锋号响,从路边的高粱地、谷子地、玉黍地里响起噼啪的枪声,子弹像暴风雨似的泼向鬼子队里。骑马的鬼子首先被打下马来,顿时,鬼子乱了套,人撞马。马踩人,车也翻了,粮食也撒了,伪军也逃了。鬼子没有指挥官了,一窝蜂向路边的一座小山上移动。还没有到达山头,就被復仇团一顿勐打,滚下山去,一个劲儿地乱跑,逃进了上五岭据点,才摆脱了八路军的追击。 復仇团打扫战场的时候,三营长潘耀祖不看别的,专门找那个骑马的尸体,他拨开那具鬼子的尸体一看,不是佐木。他老远地望着上五岭据点发狠,难道又叫他跑了不成?他百思不得其解。 三营长打死的真的不是佐木,因为鬼子多次吃了八路军埋伏的亏。这次出发之前,赤本三尼秘密交代,必须抓住延安派来的八路情报局长,要活的。抓不住活的,打死也好。 佐木说,哈依。我们直扑滦西一带,快速、准确、狠打,皇军必胜。 赤本三尼说,不,不。你们要分两路行动,一路是明的,拉百余车粮食,佯装给上五岭据点护送给养;一路是暗的,有你亲自指挥,都穿便衣化装成八路军游击队的样子行动。 佐木哈依一声就和二疙瘩带一个小队的鬼子出城,半路换上便衣,打扮成八路军游击队,一直扑向甘河槽村,赤本三尼提供的消息,八路军那个大的情报局长就在那个村秘密活动着。 他们终究不是八路军,进了村就放枪,敲山镇虎,他们不知道要抓的人在那家里住着,想把那位局长镇虎出来。二疙瘩说,太君,不能露馅。佐木说,我露了馅吗?二疙瘩说,咳,放枪的不要。 可是,枪放了,收不回来。村里响枪,人们就知道是鬼子进村了。于是,钟敲响,鸡乱飞,狗狂叫,只有人喊,没有人影。二疙瘩说,太君,不好,中计了。佐木说,撤。 鬼子的撤字刚出口,就从屋顶上投下手榴弹,射下枪弹。原来,復仇团出发以后,易翠屏从司令部回来了,她叫兄弟蒲公英速去甘河槽保护首长。于是,蒲公英和王殿及几个区队长合计,分头行动。有包围上五岭据点的,有包围沙河驿据点的,有埋伏在路边山头的,有在青纱帐里游弋的。蒲公英和王殿各带本团骑兵连飞速直达甘河槽,王殿带队护送首长转移,蒲公英连埋伏起来。鬼子进村就碰在蒲公英的枪口上。蒲公英不认识佐木,但,他认识二疙瘩。莫说你们穿便衣,就是你们扒了皮我也认识你们的骨头。 佐木挨了迎头痛击,招架不住,就仓皇逃到村外的一座老坟里,架起机枪还击。八路军几次冲锋都没有成功。蒲公英只带来一个连的兵力,都是骑兵,没有重武器,急得蒲公英打转转。突然,敌人阵地的背后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惊喜的蒲公英脱口而说,怎么回事? 原来,復仇团三营长潘耀祖打扫战场发现他们打死的不是佐木,悔得他自责,又唉声嘆气。就在这时,忽听北边传来枪声。在枪声就是命令的时代,潘耀祖不得慢待,于是,率全营跑步前进。他们到达那座坟圈子外围的时候,怎么是游击队?他拿望远镜一看,终于看清楚了坟圈子里的指挥官就是佐木,啊,佐木那小子在这儿猫着了。同志们,射击。佐木那个魔鬼就在坟里,沖啊! 沖在前的一个復仇团的战士投去一颗手榴弹,乘着烟雾几步上去一脚踢翻鬼子的机枪手,夺过那挺打得通红的机枪,其他战士端着步枪冲进坟里,一场短兵相接的肉搏战开始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潘耀祖和復仇团的战士们面对着屠杀他们父母兄弟姐妹的恶魔,全身的血液都砰的一声燃烧起来了,他们像下山的勐虎,专找鬼子官拼杀格斗。一个战士用劲过勐,摔了一跤。一个鬼子扑过来,那个战士双腿一蹬,鬼子闹了个仰巴叉。那个战士翻身骑在鬼子身上,勐击鬼子的脸,一拳连一拳地打下去,打一拳喊一声:以血还血,以命抵命。 司务长潘善纯上阵一口气挑死了八个鬼子,刺刀都挑弯了。他放下步枪,从鬼子的尸体上抽出大刀,看见几个鬼子围着小个子的丙丁火格斗。司务长一个箭步窜到鬼子的背后,咔嚓一刀,生把那个鬼子噼成两半。那几个鬼子扭头就跑,司务长蹲身一个扫堂腿,绊倒了一个鬼子,潘善纯一脚踏上鬼子的后背,两手握紧大刀狠狠地扎下去,把鬼子钉在地上。活着的鬼子不多了,復仇团的战士都在寻找杀人魔王佐木。 潘耀祖看见一个鬼子钻进谷子地,他追了去,哦,是你呀。原是二疙瘩,他说,佐木呢?二疙瘩说,在那条壠里向南爬呢。潘耀祖说,回头跟你算帐。他即刻指挥全营包抄谷子地,他说,同志们,别叫佐木再跑了。 第348页 佐木就剩他孤家寡人了,最终他没有逃出一营人的眼睛。佐木见了潘耀祖躬身(侵略中国以来,第一次向中国人哈腰)说,潘桑,你的贵手的高抬,我的勋章的心交。他随手摘下那枚用潘家峪人民鲜血铸造的银片子,在復仇团战士眼前晃悠了几晃悠。万没想到他的这一举动更激发三营八路军的愤怒,人们一个声地一拥而上,拿刺刀把佐木戳成烂泥。 谷子地里一片欢唿:杀人魔王佐木完蛋了—— 潘耀祖回头收拾二疙瘩的时候,却不见了人,他命令追。蒲公英说,算了,他跑了今天,跑不了明天。 二疙瘩丢盔解甲一口气跑回渤海,向赤本三尼报告军情。只是说佐木为圣战归天了,隐瞒了他见过潘耀祖的情节。赤本三尼一听一屁股就瘫在座位上起不来。半天才说,你们的行动,走露了风声? 二疙瘩翻翻白眼说,不会吧? 赤本三尼说,难道是你私通八路? 二疙瘩说,太君,那是不可能的,我的妻子、小舅子都是八路军,我是他们的仇人,我和他们不共戴天。我私通八路就是自取灭亡。 赤本三尼说,我相信你的解释,不过,你总是有一个八路军妻子,不让我放心。 二疙瘩说,她是她,我是我,我不能左右她。 赤本三尼说,你不能那样看待你的妻子,她气度不凡,你十个也顶不上她一个。现在,白兰雪已经回来了,你如果把你的妻子拉到皇军这边来,我就没有那份担心了。你想一想,出发前和什么人见过面? 二疙瘩回手触到那只从牛宜轩那儿借来的手枪,难道是他?不由自主地就顺口说出来。 赤本三尼问,你说是谁? 10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06) 搞策反赤本遣秘史 杀兰雪鬼子喝黄风 无肠公子赤本三尼在他的办公室里,召见了川岛少将。赤本三尼说,佐木死了,我任命你担任宪兵司令,兼任宪兵队长之职。冈村司令官调来的千名宪兵,八百调查班,已经到达渤海,你要充分地利用他们做事。无人区计划民匪分离政策实施几年,收效甚微,八路军仍旧活动猖獗,皇军受到更大的威胁。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大将也十分忧虑,要求大力强化治安运动。冈村给我们加强力量的意图是明确的。就是要在秘密作战方面有所动作。 川岛说,兼任之事暂时接受,你要尽快物色宪兵队长的人选。 赤本三尼说,我们实施的计划为什么收效不大?就是我们对支那不熟悉不了解,大本营下决心从调查入手。你看一下这些材料。 川岛接过一大罗足有十几万字的日文材料。她看了一眼,都是《长城综览》、《长城区25村庄实况调查报告》、《蓟县纪各庄一般调查报告》以及蓟县县城、城南平原、城西北山区、盘山前石佛村、南部洼地的调查报告,并有上仓集期、上流农户、蓟运河码头、纪各庄小学的照片等。署名:日本长城地区农村调查班田中义英、陶中邦夫。序言之后列有19条目录:包括沿革、村制及公租、公课、部落社会构成、农家经营之样式及规模、土地价及买卖办法、农产物品生产状况、搬运工具、林业及水产、农家金融、农民的共同组织、宗教、教育、社会惯行等。目录下还有细目,包括,128户人口姓名、种麦方法、农民的婚丧嫁娶和风俗习惯等。在《长城综览》里还有关于长城矿藏、漕运、交通的调查报告等,其中有马兰峪的金矿、太平庄的钨矿等。她说,我只看了一个大概,回去我仔细看。不过,我善于军事调查,对于社会政治、经济调查就不那么得心应手了。 赤本三尼说,这是长城西部的材料,是个样板。东部,滦河以东就不行,你的使命就是完成东部的调查。 川岛说,哈依,我要尽力而做。 赤本三尼说,不,要全力以赴。这个调查报告,是比较好的,全面的、深入的,日本人做事就是要有日本精神。你这个满洲人还是不熟悉日本,只知皮毛,不知血肉骨髓。 川岛说,愿聆听教诲。 赤本三尼说,美国人务实;英国人幽默;俄国人凿真;法国人浪漫;支那人顺从;印度人神秘;日本人精明。要征服支那就得精细地钻研支那,钻研的基础就是调查,这就是日本精神,你的明白? 川岛说,哈依。 赤本三尼说,你训练的24支花也都派出去,参加调查班。 川岛说,24枝花另有…… 赤本三尼抢过话头说,至于军事调查我有了安排,宪兵队长之职已经有了眉目,现在我派他另有使命,事后就上任,把你替换下来。你现在必须从调查佐木之死入手。我的人报告,在佐木出发前,牛宜轩知道了这个消息。他的妻子白兰雪是真的回来了吗?我不相信,你们的训练班既已结束,就要快一点处决白兰雪。 川岛说,哈依。训练班还有一些尾事,办完立即动作。 二疙瘩出了赤本三尼的司令部,就后悔脱口说出朋友牛宜轩来,出卖朋友心里不好受。可是,这不是故意的,顺口熘达出来的。他时不时地咬牙、顿脚、发狠,后悔难当。骂自己不是人,狗娘养的,合庄的儿子,不得好死。他不由自主地来到了王玉清的影园子,直扎进牛宜轩的小屋。 第349页 白兰雪收起那本《疯子日记》说,哦,姐夫。 一句亲切的称唿,与二疙瘩拉近了距离。牛宜轩倒了两杯好酒,二疙瘩一仰脖子干了说,牛兄,白小姐,我二疙瘩对不起你们。说着他摘下那只手枪,交给牛宜轩,还你。你们收拾收拾快走吧。 牛宜轩说,二爷,出了什么事情,何急而至于此? 白兰雪说,是啊,姐夫,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们也明白明白。 二疙瘩说,啥年头了,你们不需要明白。快走。听我一句话,三十六计,走为上,我走了。 牛宜轩送走了二疙瘩,回来时,白兰雪就不见了。牛宜轩一惊,让二疙瘩说着了吗?不至于如此之快?他吆喝了几声也没有人答应,就到各屋里寻找,逢人就问,可是,没有人说看见。24枝花只顾练功,说没有留意白兰雪师傅的去向。牛宜轩回到自己的屋里,没有白兰雪的影子,只有白兰雪留下的痕迹,《疯子日记》有她看过折上的页,没有带走一件她用的东西,可见她不是逃走,还是想回来的。影园子老闆王玉清听了信赶来安慰。牛宜轩哭丧着脸说,我们结婚几天,就出了这事。我本来打算度完了蜜月就操持给你盖影园子,还愿。可是,又出事了不是。 王玉清说,咳,影园子的事,那是我们哥儿们的逗趣之言,有一搭没一搭的,眼下先找到牛太太。 牛宜轩说,事情赶到这了,弄得我里外不够人。我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好歹都是实在的哥们儿,卵子上扎刺,没挑。 王玉清说,也许她回家了,就是朱先生家。 牛宜轩说,对对,我就没有想到那儿。 朱家两口子迎接了牛宜轩,请上座。小桃说,哪边风把你吹来了?(不把他当作老上司了)朱欣对牛宜轩有特别的好感。上次他提供的情报,八路军消灭了恶魔佐木。本想表示感谢,但是,不能明说。并且多接触这位可多获取新的情报。朱欣说,牛兄,别来无恙?牛宜轩答非所问地说,白兰雪不见了,她回家来了吗? 小桃说,没有,怎么啦,两口子生气了? 牛宜轩不信,伸着脖子东张西望,无礼地各屋里踅摸。 小桃不满地把柜子、箱子,反正能藏人的地方都打开、敞开、公开,牛宜轩很抱歉地说,小桃,不是姐夫不信任你们,我找不到白兰雪我就发慌,就不顾一切,白兰雪在我心中的地位,你们体味不到。子非我焉知我之苦? 朱欣说,对不起,白兰雪真的没有回来。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这样呢?她走了,也没有念一声,也没有留一张条子,留一句话就走了?难道你们吵嘴了不成? 牛宜轩说,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说句不害臊的话,我连碰也没有碰她一下。 小桃说,你们俩就别辩论了,快去找人。到大街上,到各旅馆里,说书馆,戏园子,商店,公园,凡是人多的地方,都要走一趟。在电台,报纸上发寻人启示。 牛宜轩说,拜託二位相助,我们到街上寻找。 今日的渤海到处冒烟,居民奉命放火驱杀蜜蜂。仿佛古代的战火烽烟,一处两处三四处,五处六处七八处,处处点火,全市冒烟,这可是渤海有史以来的空前绝后的一大奇观。空气中的奇风怪味扑鼻而来,只是没有白兰雪的气味,街上什么影子都有,就是没有白兰雪的影子。渤海道公署警务科长朱欣信步来到一个叫东昌货栈的店里寻找。 店老闆哇呀一声说,朱科长尊驾光临小店,我这个客栈那可就蓬荜生辉了。他知道朱欣是警务方面的人,来头不善,不敢慢待。像祖宗似的把他迎进经理室,烟茶都上去。朱欣不能直说是找白兰雪来的,说找一个女人,那多没有面子。他以查店的名义说,都有什么人住店?有生人吗?有可疑的人吗? 老闆说,科长大人,住店的脑袋上也不贴帖儿。说着拿了店簿子请科长审阅。 朱欣一页一页地翻阅,每个人的名字都向他板着脸,只是没有熟悉的白兰雪。可也是啊,白兰雪住店不会写真名的。他说,走,到各房间里查一查。 各房间都是小方格子的,老闆一边吆喝,一边打开房间的门。朱欣只看女的,降低了细目。在楼上的一间大房子里住着一位绅士派头的傢伙,约摸三十多岁,白净子脸,分头流油,西服革履,坐着不动,昂然不睬。朱欣看一眼没有女人就迴避了。他出了房间回头一看是208号。在回来的路上,朱欣问,什么人?如此傲慢。 老闆说,不敢打听。反正在我这儿住了两三个月了,花钱像流水,你说他是买卖人吧,他不做生意。你说他是文化人吧,他说话粗鲁,满嘴的腥臊,你说他是庄稼人,头上没有高粱花子,你说他是工人,那就更不像了。 朱欣说,注意他的动向,及时向我报告。 老闆打开店簿子,208老客叫邓世英,山海关人,前不久曾去北平数日,回来后没有什么动作。神秘的208号到底是什么人? 朱欣回到道公署,屁股还没有坐稳,道尹刘仙舟紧急召见朱欣,训斥道,你对东昌货栈的208老客要离远一点,不要干涉人家的公务。朱欣一听就明白了全部,他说,在下遵令就是。这么说,208是赤本三尼的人了。在下敢问一句,他的目标是什么,以便协助。 刘仙舟说,狗拿耗子,连我都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你协助个屁。 第350页 朱欣说,是,在下知道了。 朱欣回家刚迈进门坎,就听见屋里有说笑声,哦,有客人来了。他猜想又是牛宜轩,有了笑声必定是找到了白兰雪。当他推门进来之时,惊喜的不是有了白兰雪,而是来了救星易翠屏。顿时喜出望外。他说,翠屏姐你来的及时,我有重要情报报告。我正愁着没有电台和上级联繫。你来了就好。 易翠屏一仰脸拿下巴指一下小桃说,我知道了个大概。 朱欣说,不,不。比那重要得多。 小桃抱怨说,你就精闢些说吧。 朱欣就把白兰雪失踪,发现神秘的208老客两件大事说了一遍。说完他以企求的目光望着易翠屏,请示怎么办。易翠屏说,你们已经尽到了责任,下边的任务寻找白兰雪,搞清208由我们的飞行大队来完成。你们注意隐蔽,不可忘记你们的身份。有事和从前一样,到古冶书局联繫。 一阵风易翠屏回到书局时,鹿司令员派来了参谋常汝林协助飞行大队的工作。常参谋说,临来,鹿司令交代过,我听你指挥,什么任务,请易院长指示。书局老闆李善,老闆娘周艷都说,我们都听你指挥。 易翠屏说,东昌货栈208房间有一个神秘的老客,是鬼子的老特务,他们要干什么,我们必须搞清,常参谋和李善你俩分头打进去,书局的经营由周老闆担起来。 周艷说,这个摊子我守着,你们放心放手地去干事。可是,白兰雪的事情是急的,应当先寻找她这个人啊。 易翠屏说,我去找白兰雪。说着扬起一把土,化作24只食人蜂在空中盘旋着远去。 那天,牛宜轩送二疙瘩之际,屋里的白兰雪拿起《疯子日记》时,叶子叫她,说川岛将军有请。白兰雪疑心今天怎么这么客气?但也没有在意。她一脚踏进川岛的屋里就被俩男鬼子揪住,白兰雪明白早晚有这一天。川岛说,白兰雪,不要怪我,赤本三尼要杀你,我保不了你了。你有什么话给我留下吗?给牛先生留下什么话?还有没办完的事情,谁欠你的不?你欠谁的不?我替你还债。白兰雪说,你别在我面前当菩萨了,你的心肠我知道,请吧,要杀要剐,请便。 川岛说,你是一个人才,杀了你太可惜。可是,我无奈赤本三尼何,带走。 白兰雪被一件什么黑布一类的东西蒙住头,秘密地从后门上了摩托车,呜的一声不知去向。她凭感觉是在郊外行驶,摩托不停地颠簸,几乎都把她颠答散了。车轮飞旋,一步步接近死亡。车终于停了。她被拉下车,被绑在一块岩石上。一只大手揭开她头上的那块骯脏的黑布。白兰雪环目四顾。没来过这个地方,是一座山的谷底,俩鬼子端着步枪面对着她,子弹上膛,单等着临时监斩官叶子发令他们就开枪。 叶子说,白小姐,真对不起,你的小命捏在我的手里。你不向我低头求饶吗? 白兰雪冷笑说,你的身份不配。 叶子说,身份?你是个满洲驴,我是大日本皇军。我是主,你是奴。我说让你多活一会儿,你就可以多活一会儿,你的死活由我说了算。 白兰雪说,不领情。你不怕得话痨?发令开枪吧。我等得不耐烦了。 叶子站在高处发令开枪。无情的枪声打响了。忽然,从半天空中刮来一阵风,颳得天昏地暗,那两颗飞向白兰雪的子弹在半路上被大风颳回去,向俩鬼子飞去,喀嚓穿透了俩鬼子的脑壳。 风中24只食人蜂咬断了绑白兰雪的绳子,托起白兰雪乘着一阵风飞走了。 在大风中的叶子险些被颳走,她拼命地抓住岩石,不敢撒手。在风中刮来一群食人蜂,煳住叶子的脸,手,大腿,连蜇带咬,叶子痛得怪叫,干等着挨蜇挨咬,不敢动,顾不了唿啦。 风息了,蜂飞了,叶子的脸也肿了。她强忍着疼痛扒开红肿的眼皮子一看,白兰雪不见了。她强挣扎着回到宪兵司令部。 川岛问,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叶子说,我们遭到女八路飞行大队的袭击。 川岛说,白兰雪呢? 叶子不得不说实话,被飞行大队劫走了。 川岛暗想,女八路的飞行大队如此厉害,今天叶子替我受了罪,不然,今天挨蜇的是我,而不是叶子。于是,她说,来人。 一个宪兵应声进来,川岛说,送叶子去医院治疗。 川岛的脑子里全是女八路飞行大队,她刚上任就遇上这个麻烦的飞行大队,来无踪,去无影,一阵风加蜜蜂,怎么办呢?一个月全市灭蜂运动,也没有根除这群祸害。一天晚上,她做噩梦,一团蜜蜂追逐她东奔西逃。把她漂亮的脸蛋蜇了一脸麻子。她拿镜子一照,难看的一脸麻子就把她从睡梦中惊醒了。 女人爱自己的脸蛋胜过爱自己的生命。川岛的一梦侥倖没有毁容,心情好多了。早饭后,她换了便衣去医院看叶子。医生确诊叶子大面积中毒,正在特护病房里输液。川岛进去,把护士全都哄走,叶子说,烦劳阁下来看我。川岛坐在病床边说,那天,你看见女八路飞行大队是什么样子? 叶子说,说实话,我也没有看清。 川岛说,那你怎么知道劫走白兰雪的就是女八路飞行大队干的呢? 叶子说,我凭听觉。 川岛说,你听见了什么? 叶子说,我听见了风声,怪吓人的风声。也听见了女人的喊声,有点耳熟的喊声。 第351页 川岛说,什么人的喊声? 叶子说,好像是,是……我的夫啊,这不就是女人的唿声么。 川岛追查女八路飞行大队有了一丁点的眉目。为了进一步证实她的结论,她驱车到现场观察。大城山钓鱼台下坡的山谷里,鬼子常枪毙人的地方,不时地捲起小的旋风,传闻那是鬼魂的踪影。不觉她打个冷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其实现场什么也没有了,两具日军的尸体已经火化,骨灰盒也运到秦皇岛港等待灵魂回国。在绑白兰雪的岩石下,她蹲下身子察看那条绳子的断头,忽然,发现岩石缝里有一本书,拿出来一看原是一部影卷。哦,她明白了,女八路飞行大队和24枝花有牵连。于是,川岛马不停蹄立即回到王玉清的影园子审问24枝花。 10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07) 飞行队打进二零八 飞毛腿密约假客商 王玉清的影园子24枝花正在排练一出新影——《杨家将》。八郎九妹,几个娘子,外加一个杨排风,24枝花都有了自己的角色。王玉清说,都打开剧本。这时,忽然,一声慢着的话音传进来,随后川岛的身影也晃了进来。她身后跟随着几个大块的宪兵。川岛说,这是谁的剧本?她一手高高举起从那块岩石缝里拣来的影卷连声地吆喝。可是,没有人吭声。川岛说,有剧本的都举起来。24枝花刷的一个声都举起了手中的剧本。川岛在24枝花的背后一个一个地看,一本一本地查,也没有查出破绽来。川岛没有查到证据,不声不响地走了。 王玉清说,川岛的脸这么难看。出了什么事?你们的白师傅失踪,川岛又查剧本,杨家将是宋朝的,他们也抗日了不成?24枝花绽开了笑容。王玉清说,你们谁知道白师傅在哪儿?我们可都惦记着她呢。 24枝花不语。但,心里有数。那天她们把白兰雪师傅救出来,安全地送给了在古冶大中书局的一阵风易翠屏。白兰雪一见翠屏姐就抱头痛哭了一场。她说,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差一点把小命都搭上。易翠屏说,你我姐妹,生死之交,我随时在你身边。白兰雪说,可是,见不到你,我就心慌。易翠屏说,都过去,没事了。你那个牛怎样?白兰雪说,我读了他的《疯子日记》,看到了他的心,看到了他同情弱者的本能,他还没有忘祖。易翠屏说,哦,那就可以请他多接近208。还得你出面。白兰雪说,我害怕见他。易翠屏说,我俩一块秘密地去。 易翠屏和白兰雪合为一体,乘夜色进入渤海小山王玉清的影园子,悄悄进入那间曾经当过新房的屋。房间还是原来那个老样子,没有人动过,那本《疯子日记》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可见川岛没有搜查过这个房间,牛宜轩没有引起赤本三尼的怀疑。白兰雪收起那本《疯子日记》,刚打开想读的时候,牛宜轩自言自语说,门开着,谁来了?白兰雪,是你吗? 一窝蜂白兰雪只是微笑不言语。牛宜轩说,我见着你就满足了。现在,你马上走。我是赤本三尼撒下的诱饵,是放的长线钓大鱼。他们钓的就是你。白兰雪说,我走了,你咋办。牛宜轩说,只要赤本三尼抓不住你,我就没事。不过,我在渤海也不能久留,这个是非之地,早晚我是赤本三尼的枪下鬼。上策就是投降八路军。你给我疏通疏通。白兰雪说,你即有此意,我现在就正式接收你为八路军飞行大队的成员。 牛宜轩不知所措,一乐就抱起白兰雪抡旋了一圈喘着气说,你好沉啊,我就归你领导了。有什么任务?白兰雪说,东昌货栈208房间有一位神秘的老客,你要接近他,和他交朋友,入他那一伙,摸清他的图谋。你的公开身份还是渤海道公署民政科长。牛宜轩说,我记住了,我怎么和你联繫?白兰雪说,就在我们的新房,我来找你。牛宜轩说,你来渤海不安全,还是我找你吧。白兰雪说,我临时通知你。牛宜轩说,我明天就找那个208。 牛宜轩来到东昌货栈208房间时,神秘的老客正在会客,门口挂上了闲人免进的牌子。老牛不得不在楼下的柜檯外等候。一个时辰过去了,客人还没有出来,他的屋里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屋里的客人就是八路军司令部的参谋常汝林,他今天脱下军装换上西服革履打扮成个少爷公子来找208谋个事由。常汝林白净脸,高鼻樑,梳油亮的大背头,一手拎着文明棍,一手托着一顶巴拿马草帽。他说,邓先生,久闻先生大名,今日慕名来访。随手递上一张名片。 邓世英,三十多岁,虽然穿着中式长衫,一派军人举止。他捏着那张名片,正面反面都看了个仔细说,哦,常先生原是天津日本洋行的干活。 常汝林说,现在不是了,因为和同事拌了几句嘴,我一气之下辞职还乡,在家赋闲。我留学日本,学了一身本领没的可用,今喜闻先生是做大生意的,故近前讨好,为先生效劳。 邓说,先生是个人才,不受小人欺有骨气,那就跟着我干吧。 常汝林说,谢先生收留。请先生指教现在做什么? 邓说,我们是做大事的,你先多笼络些人。 常说,我的朋友大大的,明天我引他们来见你。 邓说,吆西。 常汝林出来的时候,牛宜轩闪身进去。邓世英居高临下地问,牛科长有何公干?牛宜轩一愣说,怎么,先生认识我?可是,我不认识先生您。 第352页 邓世英说,赤本三尼将军谈到过你。 牛宜轩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说,敢问先生是哪路的? 邓世英高傲地一笑说,我就是新上任的宪兵队长宫下大佐。 牛宜轩起身恭手说,我原以为先生是买卖人,想与先生合作,想俩钱花花。在下有眼无珠,不识泰山。既然如此,阁下如需在下帮忙。在下万死不辞。 邓世英说,我的目标是秘密靠近八路军飞行大队,将他拉到皇军这边来,参加大东亚圣战。听说尊夫人是八路军的参谋长,可否,约来一见,她的安全我的打包票。 牛宜轩拉着哭丧脸说,咳,我太太原是八路军,后来被俘,准备处死,经赤本三尼将军搭救,她回来了,我们才结婚,可是,现在她失踪数月,至今杳无音信。 邓世英说,真可怜,又可惜。 牛宜轩说,谢阁下同情。 牛宜轩回家,进屋,白兰雪已经等在家里。他把208神秘老客的真相以及他要干什么等等说了一遍。这时有人敲门。牛宜轩慌张说,你快藏起来。白兰雪说,你要继续和208来往,我走了。你开门去。牛宜轩转身之际,白兰雪穿墙而过,不见了。 一来二去,常汝林和牛宜轩两个不相识的人经常出没于208。一起疯谈,一起吃馆子,一起看戏听书,欣赏老奤儿影,悠哉,游哉。这天邓世英(宫下)回到208的时候,常汝林带来了一个生人。他就是书局老闆李善,今天扮做牵毛驴跑小买卖的,粗布衣,黑腰带,一条二尺长的驴鞭子。常汝林说,邓老闆,这是我给你介绍的一位,别看他邋里邋遢,人很精明,走南闯北,长城内外,山上海下,什么人都见识过。 邓世英有了兴趣说,阿,见过八路吗? 李善说,见过飞行大队。 邓说,好,说说看,什么样子。 水底鱼李善说,吊儿郎当,他们的大队长叫草上飞,都是双傢伙,是他自己拉起来的队伍,都是一句话的哥儿们。只是上级对他们不信任,派来了一个政委监视他们的行动。草上飞骂大街。骂的可难听死。 邓世英说,都骂什么? 李善说,说不出口。 邓世英说,我们身边又没有女人,学几句无妨。 李善说,妈的挂嘴边,缺德又冒烟,出门就嘎巴儿…… 引出一阵笑声。邓世英拉开抽屉取出十块大洋说,这是给你的,下次你能不能把草上飞大队长引到渤海来,我要见见他。 李善说,哎呀,这可不容易呀,渤海是皇军的地盘,他敢进渤海?他有几个胆子? 邓世英说,我保障他的安全。 李善说,那我就试试。 书局老闆李善回来的时候,易翠屏、白兰雪都等在那里。老闆娘周艷端来水关切地说,208没有为难你吗?李善摇头说,一炮打响,他要见飞行大队长,怎么办。他指着易翠屏和白兰雪说,你俩都不能出面。周艷说,我去。李善说,不中,我编了个大队长叫草上飞是个男的。这可是个机会,我们约208出渤海,一举擒获。他们都动了脑筋,讨论来讨论去,最后易翠屏说,还是叫我兄弟代替一回。 易翠屏和白兰雪连夜进山,在敌占区数月的压抑,一旦回到大山里,如鱼得水。全部释放了非人性的捆绑,自由地唿吸,白兰雪跑上一座山顶,放开嗓门大唿,我是一窝蜂,回来了。这一唿可不得了,顿时,漫山遍野都唿喊起来:我回来了。这就是无人区民兵创立的喊哨。一人吶喊,万山回应,群峦反响,气势磅礴,是对鬼子制造无人区仇恨的宣洩,是对鬼子的示威。白兰雪的吶喊立即招来了八路军的兄弟姐妹们。招来了十二团的战友们。团长一棵草蒲公英、政委节板斧、通信员丙丁火,团卫生员丙玉凤,还有復仇团的老寿星,三个营长大喜二喜和潘耀祖以及司务长潘善纯。大家把白兰雪团团围住,问长问短,说死论活,攒了几个月的话想一句说完。 白兰雪被围得水泄不通,易翠屏拉出弟弟蒲公英说了她们对付208的计划。蒲公英马上给鹿司令写了封书信,派小丙骑马送去。傍晚小丙回来,带来了鹿司令的指示说,此计可行,但不要活捉,必须放回,并与之保持联繫,以便取得更多的情报。易翠屏说,还是司令员想的宽。照办就是。丙丁火说,政治部有命令。他拿了一张条子交给蒲公英,上写令十二团参谋长白兰雪回政治部接受审查。 大家不语,沉默良久。丙丁火说,这叫啥事? 蒲公英说,小丙,不要说怪话,请白参谋长到团部来。 团部就在半山腰的那个山洞里,秋天虽凉不冷,一盏小油灯照亮了两个人的脸,二人对坐,白兰雪抓住蒲公英的双手说,见了你我就心跳,我死了一回,没想到还能见面。蒲公英说,那时,我真没用,救不了你。白兰雪说,多亏了姐,没有她,我是死定了。这回可好了,我们又不分开了。 蒲公英说,不中。他把政治部的命令给了白兰雪看。 白兰雪说,啊? 蒲公英说,执行命令。 第二天他们出发了。蒲公英带骑兵连,送白兰雪上路。蒲公英派丙丁火骑马护送白兰雪。易翠屏说,白兰雪啊,凡是被俘的,都经过这一关,没什么,你习惯了就好了。到政治部,你就一五一十,说清楚就得。 第353页 蒲公英说,姐说的对,回来我们还在一起战斗。 白兰雪说,你们别送了。说着一拍马和小丙飞马消失在山路的拐弯处。 蒲公英和易翠屏带骑兵连一口气秘密进入渤海北郊的梨园村。这儿距离敌人太近了,部队进村就封锁了消息,战士隐蔽在老乡家里。易翠屏只身来到古冶大中书局。传达了司令部的意图,派常汝林、李善立即进渤海约208会面。 渤海东昌货栈208房间,神秘的老客邓世英(宫下)正和牛宜轩品茶聊天,见常汝林李善进来就急切地问,怎么样?草上飞到了吗?李善说,他人没到,他给先生一封约请信到了,他的意思是请邓先生到市郊北的梨园村会面。 邓世英捏着那封信不停地念叨梨园村,心里犹豫不决。牛宜轩说,阁下是做大事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梨园村的地理位置我熟悉,西有郑官屯据点,南有刘官屯据点,一旦梨园有什么动静,放屁的空儿皇军就到了,万无一失。 常汝林说,这是一次机会,与朋友交,第一个字就是信。如第一次失信就没有下次了。 邓世英说,照你们这一说,我是去得。 大家都附和说,去得,去得。我们都去给阁下保驾。牛宜轩说,阁下,第一次见面,得预备一份见面礼,邓世英说,那是自然。于是,他疾书了一封回信,交给李善说,你回去,告诉草上飞大队长,我明天午时赴会。 大家都散去的时候,邓世英(宫下)秘密潜入赤本三尼的司令部,面见赤本三尼,报告策反的进展。赤本三尼审查了报告的每个细节,不断地提问。宫下每问必答。时不时地赤本三尼就提出一个怪问题。他们密谈到深夜,最后,赤本三尼才下了决心说,送给他们一部电台,派一名女报务员。宫下说,将军高明,如此,飞行大队就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了。赤本三尼拿起电话拨通了川岛,他说,叫叶子到司令部来,另有任用。电话里传来川岛的声音说,叶子还在医院。赤本三尼说,令她提前出院。那边哈依一声就放了电话。 叶子已经伤愈,脸上的麻子经过整容修復了洁净的面容,有个儿八的麻子也看不出来了。她怀着对蜜蜂的恐惧跟随着宫下赴会。接近梨园村,叶子望天看云,怕有蜜蜂来袭。宫下望地下看人,怕中埋伏。李善等一伙人从村里迎出来才放了心。李善当了介绍人,推出了蒲公英说,这就是飞行大队长草上飞。回头就给蒲公英介绍了邓先生牛先生常先生。他没见过叶子,牛宜轩说,这位是叶子小姐。蒲公英说,欢迎诸位光临,请到队部说话。 村口街两边站满了骑兵和战马,都是双傢伙,威武雄壮,宫下不住点地点头致意。大队部的炕桌上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请宫下坐炕里,牛常叶相继落座。蒲公英李善奉陪。他们边吃边喝边畅谈,十分融洽,叶子给蒲公英敬酒时又眉来眼去。酒至半酣,一名战士进来报告说,大队长,政委命你马上回去。蒲公英火了,把脖子一梗,眼一瞪骂道,***,老子革命用不着别人看着。 宫下很满意飞毛腿的傲气,不听政委调遣,心中暗喜。他说,兄弟此来,如同当年赴鸿门宴,是提着脑袋见你来的。现在我的心算放在肚子里了。老兄够朋友,有骨气,是个干大事的。咱们从今天起就是朋友了,是哥儿们了。往后,你在这边能干,我过来,不能干,老兄就到我那边去干。 蒲公英问,我到你那边去,我这队伍…… 宫下说,老兄不必担心,你的队伍当然还是你当家。不仅如此,还给你加官晋级。 蒲公英问,不派政委吧? 宫下说,不派,不派,皇军没有政委,不兴八路军那一套。老兄到了那边,你说了算,绝不受夹板气。 蒲公英倒满了酒说,好,那就好,干杯。 宫下给叶子使个眼色,叶子就拿过那部电台来,宫下说,这就是我们的见面礼物,电台和报务员叶子全交给你了。 蒲公英说,谢邓先生。 宫下说,告辞。 蒲公英送走了208一行,天黑就把部队拉到北部山区一个小村宿营。大队部住在一家大户,蒲公英不准电台离开大队部一步,叶子在东屋,蒲公英和通信员丙丁火在西屋。叶子不习惯农村生活,空旷的大屋里只有她一个,嫌黑,害怕,一听到昆虫的飞声就吓得蒙住脸。她就挤进西屋来睡。好在是大炕,搁得下她。小丙年少沾炕就着。蒲公英不同,早被叶子翻身嘆气鼓捣醒了。他披了军装就到街上查岗,遇见姐姐易翠屏。 蒲公英说,姐,我们招来了一个坐探,我行动不自由了,说话也得加小心。长了我可受不了。 易翠屏说,我到司令部汇报去,回来再说。现在,你必须装扮到我回来。 一阵风过后,易翠屏就到了八路军分区司令部,鹿司令说,刘韬。请姚政委和社会部长吕钟同志听汇报。他们听完了易翠屏的汇报,鹿地说,蒲公英还得把草上飞的角色扮下去。我们通过这条线索就能摸到赤本三尼的脉,摸到鬼子的心思,摸到日本国天皇、首相的动向。对我们坚持抗战有利。你们说呢? 姚政委说,要演就得真真假假。说着他提笔写了一张条子,让司令看,鹿地看了叫吕钟看。部长看了叫易翠屏看。原是一份假情报:八路军在兴隆一带召开重要干部会议,内容不详。 第354页 吕钟说,据侦察,敌人调来八百特务对东部进行社会调查。我们决定收拾这批调查班,因此,把敌人的注意力引到西部。这就是这个假情报的意义所在。用你们飞行大队的电台给那个宫下发去。 易翠屏说,哦,明白了。 司令说,你们必须把电台严格控制起来。 易翠屏说,我们都不懂那玩意。把白兰雪给我吧。 政委说,不行,有些事情她还没有说清楚。你们把电台用专人看住不就得了。 吕钟说,假情报一旦发出去,西部如果没有那样的会议,鬼子要怀疑飞行大队的,假如,我们在西部有所动作…… 政委说,有理,那就把教导团派到西部去。 司令说,教导团没有战斗力,是要吃亏的。 政委说,不要他们去战斗,只要他们会走路能转移就够了。就这样定了,刘韬,你通知教导团崔团长。 易翠屏汇报结束,欲回。政委说,易翠屏同志,你不要回去了,我差别人通知蒲公英。你抛开本职工作不干,东跑西颠,不务正业。你回医院去,塌实工作,不得胡思乱想。 易翠屏说,政委,医院的工作我没有耽误。 政委说,不接受我的批评,好吧,你写一份检查来,交给我。 易翠屏还要辩解。鹿地说,听政委的话,回医院去。 易翠屏思绪紊乱,不知怎么走出了司令部。她想随刘韬到教导团看看白兰雪。路上,刘韬小声说,风仙,你说啥是教导团,就是临时看守所。犯错误的,违反纪律的,被俘过的,获嫌疑的,等等都得送教导团接受审查。 易翠屏说,别瞎说。 刘韬说,我没瞎说,不信问问白兰雪。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进了教导团驻地时,白兰雪已经和教导团奉命向西部转移了。金丝猴刘韬说,这一下教导团可就惨了。一阵风易翠屏的心咯噔一下砰砰地跳起来。 10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08) 食人蜂寻觅人间甜 牛宜轩疯招牢狱苦 208神秘的老客收到叶子发来的第一份情报,如获至宝,不能自己。他立即向赤本三尼报告情报内容。赤本三尼看一眼情报不以为然,宫下说,将军阁下,下令围剿,扫荡那个地区。赤本三尼说,你尽到了责任,回客栈去。 宫下的一声哈依,退却。 赤本三尼电话约来川岛,叫她看那份情报。川岛看了不语。赤本三尼说,东部的调查班行动如何?白嘴鼬川岛说,八百调查班都分到东部九县:丰玉遵,迁滦乐,卢抚昌。然后他们就依赖各镇据点的武装保护进行调查,或依靠村镇保长甲长了。 赤本三尼说,遇到什么麻烦没有? 川岛说,没有,八路军大都流窜到长城以北,平原地区治安较好,比较太平,小股游击队没有大的脓水。曾猖狂一时的飞行大队,已经归顺了皇军。现在,东部平原治安状况更加良好。正是我们开展调查的最好时机。 赤本三尼说,如此说来,你分出一千宪兵的一半来,由你亲自带队围剿西菜隆平谷一带,消灭八路军参加那次重要会议的人员。如果,这份情报是真的,那么你将消灭的就是八路军的首脑。祝你成功。 白嘴鼬川岛命令她的1482部队出发了,五百宪兵全是机械化装备,卡车、摩托、机枪、火炮、坦克,冈村大将特准拨给川岛一架小型飞机,供她专用。她乘飞机在天上指挥她的地面部队前进。飞机上只有驾驶员、一名参谋,一名报务员,可都是男的,叶子不在身边,感到别扭。可是,他们都是自己的部下,都得听她指挥。她说,现在,我们在什么位置? 参谋说,报告将军阁下,飞机在兴隆、平谷上空。 白嘴鼬川岛说,地面部队在什么地方? 参谋说,在蓟县境内。 白嘴鼬川岛说,命令他们全速前进。 参谋说,地面回电,他们已经进入渔子山区。 白嘴鼬川岛在飞机上俯瞰兴隆平谷大地,到处都是山,什么也看不见。参谋打开地图,点化给川岛看。渔子山在兴隆县城的东南,平谷东,盘山西北,是八路军的根据地,所谓重要会议也许就在这一带召开。她命令低空飞行。 白嘴鼬川岛向地面使劲地看,忽然,她看见地面上冒了几处白烟。地面报告说是遭遇土八路的地雷袭击。 在地面上行进的鬼子瘫痪了一辆卡车,全队下车向山上搜索民兵。鬼子的机械化装备在山里就是一堆废铁,还必须靠两条腿爬山。可是,他们刚从地雷的惊恐中缓解一下空气,又遭到民兵打冷枪的困扰,鬼子最头痛的是山顶上民兵喊话:鬼子搜山了,鬼子向西去了……几分钟就传到各村,传到八路军的首脑机关。 八路军司令部教导团崔团长奉命带队转移到渔子山时,西部地委书记贾骚人、平蓟兴县委书记李越迎接他们登上山东村西北一个山顶,一窝蜂白兰雪在教导团学员队里,不便出面。可是,到山顶时,《救国报》主编月里兔杨昭也在那里,一窝蜂白兰雪忍不住就出队和杨昭说话。她说,喂,杨贵妃。 杨昭说,哇,白雪公主。 一窝蜂白兰雪说,你们也来这儿? 杨昭说,我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编报纸。 第355页 白兰雪说,你儿子敌情好吗? 杨昭说,都两岁了,在卢龙寨托老乡抚养。 她们没完没了地拉时,忽然,十三团长陈虎参谋长蔡妞到来,白兰雪一手拉住玉米鸡蔡妞说,喂,眼里没有我了?蔡妞回头看见白兰雪,又是拉又是抱,又是抡又是跳。白兰雪一努嘴指指陈虎说,你们办事了没有?他欺负你不?蔡妞不语,只是笑。 陈虎向西卢贾、崔团长敬礼说,我们奉鹿司令员的命令,来掩护你们转移。 西卢贾说,你带多少兵力? 陈虎说,一个营。 西卢贾说,我有底了。我们要拉出一个召开重要会议的架势。请大家这边来。他引大家走进山顶上的轩辕庙,有山门,有围墙,正殿三间。殿内塑有黄帝彩像,头戴冕旒,身着龙衣,端坐中央。两侧有泥塑侍者。殿后就是黄帝墓穴。殿前院中有石碑,碑上有唐陈子昂着诗云: 北登蓟丘望,求古轩辕台。 应龙已不见,牧马空黄埃。 尚想广子成,遗蹟白云隈。 西卢贾说,我们都是黄帝的后代,岂能容忍日本鬼子在我们祖先留下的土地上耀武扬威呢?我们是这块土上的主人。必须用我们的生命保卫国土。 大山的南端传来了枪声,战士报告,敌人一步步向山顶靠近。陈虎请首长们立刻转移。西卢贾说,转移,转移,当年我们的祖先也是常转移的,他的陵一忽儿在陕西的桥山,一忽儿在河南,一忽儿在甘肃,最终还是在我们的渔子山。转移,转移,我们向西北方向转移吧。 崔团长一声集合,一窝蜂白兰雪站在队里用眼睛向杨昭、蔡妞告别。杨昭跟随报社的队伍走了。蔡妞和陈虎迎着枪声的方向跑去。教导团向西北雾灵山区缓慢地行进。枪炮声渐渐地消失在他们的身后。 雾灵山在渔子山的西北,一窝蜂白兰雪随着大队进入一片罕见的原始大森林。彻底摆脱了敌人的追击。白兰雪此时此刻产生了表达欲,有笔没有纸,就打开牛宜轩的《疯子日记》,于空白处写道:这里十分安静,听不到人语,听不到枪声。秋天的夜,却有点意外的喧嚣,有些不知名的鸟雀在咯咯、咕咕、吱吱地乱叫,远近唿应,若有节奏。有些叫不出名字的野兽,在断续地、清脆地、尖声辣气地唿叫。就像是鸿蒙初开时大自然的交响曲。 一窝蜂白兰雪继续写道:太阳爬上山顶的时候,西山的高处已经披上红色的朝霞,红霞渐渐消退,山里就出现了白天。这时向四周望去,就能清楚地看到我们这个大庭院的美丽景色。清脆的松柏,同鲜红的玻璃树错杂相间,那些娇艷的黄叶,深沉的兰花,它们互相争斗,互相消融,真是五色缤纷,丰富多彩,一幅无尽的自然织锦,覆盖着好像百朵莲花的高山。这片高山密林中,不时飞出几只矫健的白鹤或是几只彩色的野鸡以及无数的食人蜂。真没想到,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会看到胜似江南的北国风光。 一窝蜂白兰雪凝思笔端之时,忽然,吹响了集合号,她忙收起本子,跑去列队。崔团长兴奋地说,同志们,我们发现了一大片人参地,足有20平方米,大家都去挖参。改善我们的生活。 报社的编辑们也赶了来参加挖参运动。挖参可不比锄白薯,那可是个细緻活。不能抡大镐,而是盘腿坐下,拿刺刀如同发掘出土文物那样一点一点地剜。白兰雪剜出一颗老参,论个头足有一百年。主编杨昭凑过来说,白兰雪呀,白兰雪,你干啥啥中。白兰雪说,正相反,我是干啥啥不中,吃啥啥包了。 杨昭说,说到吃,吃可就真的成了问题。我们的米袋空了,没有蔬菜,大森林里没有人烟,吃一斤米,一个萝蔔,都得从四五十里之外,乘夜色背来。我们需要的电讯,稿件,需要从百里以外才能取来。我们的编印工作不受敌人的干扰了,可是,我们的吃饭成了问题。没有人民的地方我们可都只能索我于枯鱼之肆了。 白兰雪说,你们办报的就爱咬文嚼字,什么枯鱼之肆,不就是晒鱼干吗?固然平面不是深刻,叫人听不懂也不是深刻,古董更不是深刻…… 杨昭说,我没有时间和你讨论,你常看报吗? 白兰雪说,原先没时间看,现在有的是时间看报,唱歌,跳舞,写日记什么的。 杨昭说,约你一篇稿子,答应不? 白兰雪说,我?我只有写的检查。 杨昭说,你的日记给我看一看行不? 白兰雪说,行。她打开她写的那几页给杨昭看。可是,杨昭做事为文是个有头有尾善始善终的人,她接过那本日记,从头看起,她惊叫道《疯子日记》?是你的?如果出自你之手,那就怪了。 白兰雪也吓了一大跳,忙解释说,不,不。 杨昭说,哦,牛宜轩,牛是什么人?你没有交代过。 杨昭读了几页日记,她以办报人的敏锐眼光看中了《疯子日记》的价值,兴致勃勃,早忘了挖人参的事。待教导团挖了两大柳条筐人参的时候,崔团长抬着人参送给报社,杨主编才从《疯子日记》中清醒。 崔团长说,主编同志,你们都是知识分子,干不了力气活,我们都是扛枪的撸锄槓的,挖的多,分给你们一半,没粮食吃,人参也顶饭吃。 杨昭说,不,不,不劳动不得食,我们岂敢剥削你们? 第356页 崔团长说,哪里话,八路军战友之间哪里有剥削可言,剥削是个阶级概念,八路军中还存在着两个对立的阶级吗? 杨昭说,说句笑话,反正我们不在此荒芜没人烟之地晒鱼干,我们决定下山,找有人民的地方办报纸。她大声唿道,报社的集合。下山。 一窝蜂白兰雪说,杨姐,我的日记本。 杨昭说,我摘要发表,这可是给鬼子的一记重拳。 白兰雪说,别,千万别…… 她追着,喊着,撵着。杨昭只管走,不回头。白兰雪再追时,崔团长说,白兰雪归队。一窝蜂白兰雪恨自己恨得顿脚,她杨贵妃只顾政治需要,不顾牛的性命。他那个《疯子日记》一旦发表,牛宜轩的小命可就没了。他干着急活没辙。她对牛宜轩虽然没有什么好感,但,那也是一条性命啊。况且,牛已经是飞行大队的一员了。 一窝蜂白兰雪向团长请求也下山,找司令部去。崔团长说,没有政委的命令我们不能行动。请你体谅。白兰雪说,我们可真要在此索我于枯鱼之肆了。崔团长说,没办法那就烀人参吃吧,点火。 大森林里冒出裊裊青烟,引来了一架小型的日军飞机在原始森林上空盘旋。在飞机上的川岛将军转了几圈什么也没有看见。几天来的扫荡没有成效,别说八路军的首脑机关,就是八路军的一根毫毛也没有抓住。她命令地面部队继续搜查这一带山区。她呜的一声乘着飞机摇摇晃晃地回了渤海,在碑子院机场落地她下了飞机一口气就扎进赤本三尼的司令部。 川岛还没有喘过气来,赤本三尼就扔给她一张八路军主编的报纸《救国报》。川岛打开报纸的第二版显着地位刊登了牛宜轩的《疯子日记》选。文后还标有(待续)。川岛发狠地说,牛宜轩啊,牛宜轩,我把白兰雪都给你了,你还不知足,做起什么疯子日记来,真***疯了。 赤本三尼说,关起来吧,严加拷问,供出他们的同伙。 川岛说,让我去抓人?你快让宫下上任。这个职我兼不下去了。我怀疑他那个策反有问题,白搭上了一个叶子。一旦叶子出事,我跟他没完。 赤本三尼说,来人。 二疙瘩进来说,请太君吩咐。 川岛暗中向赤本三尼摇头。赤本三尼看出来她对支那人都不信任,于是改口说,羊桑,请给我买包茶叶来。 二疙瘩倒吸一口凉气,可是,不敢言语,哈依一声买茶叶去了。 川岛说,这个羊和牛是一伙的,加小心吧将军阁下。 赤本三尼给208打了电话,任命宫下为1482部队长,立即到任。秘密抓捕牛宜轩。 宫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牛宜轩秘密抓捕。牛宜轩稀里煳涂地被投进了渤海监狱。宫下上任就做了一件漂亮的事,赤本三尼十分欣赏。赤本三尼说,208要有人留守。川岛说,现在,叶子在什么地方?怎么和她联繫? 宫下说,一个牵毛驴做小买卖的是我的人,通过他和叶子小姐联繫。 赤本三尼说,给她发报,命令她寻机逃回。 宫下说,哈依。 可是,万没想到,宫下回到208房间时,却空无一人。常先生不见了,他拘来老闆,问常先生的去处。老闆说,他刚走,他说上街吃饭,一会儿就回来。宫下等了俩时辰,也不见常先生的人影,天黑了,还没有回来。宫下亲自给叶子发报,发了几次,都没有回音。宫下的情绪糟透了。他耐下性子等待牵驴人的到来。可是,他等了几天也不见牵驴人露面。他的心就凉了半截。捉了牛宜轩,打草惊蛇,什么都完了。他怀着遗憾、不安、等着挨训的心情向赤本三尼和川岛两位将军报告之时,赤本三尼宽宏大量,不加斥责。可是,川岛就急歪了。因为,从此她会失去叶子。她说,得想办法把叶子找回来。 赤本三尼说,你去办吧。宫下君,继续审问牛宜轩。 宫下说,哈依。 牛宜轩被抓进监狱那是纸里包不住的火,常汝林秘密撤退了,牵驴人不露面了,朱欣和小桃也收敛了动作,看动静。影园子老闆王玉清今天接到当八路军的兄弟老三的秘密来信,叫他当即立断回到根据地来,不容犹豫,晚了可就有麻烦了。他解散了24枝花,所有一切吃的用的以及几年的积蓄都不要了,只是收拾影卷准备逃走。忽然,川岛一脚进来说,王老闆,你要干什么? 王玉清没有准备,吓了一哆嗦,手上的影卷落下盖上了老三那封书信。他强掩饰内心的恐惧,坦然地说,说来话长啊,我唱了几年的《瓦岗寨》竟有几句唱词给忘记了,这不,我在翻本子。阁下来了也不打个招唿,弄得我措手不及,吓了我一跳。 川岛伸手摸一摸那些影卷,王玉清的心腾的一下跳个不止。川岛一屁股坐在一把太师椅子里,伸了个懒腰说,今晚上我不走了。看把你吓的,难道你老婆来了吗?还是约了别的女人? 王玉清此时不讨厌这个话题,他乘机借题发挥说,我老婆死了几年,我们情深似海,难以忘怀,哪有心思约女人? 川岛说,真可怜,咳,人啊,人啊,孤独难熬啊。我们吃饭吧,我全带来了。 王玉清藉机一唿啦把影卷和影卷下的书信抱起放进影箱里,心里塌实多了。川岛打开笼屉式饭盒,把吃的喝的摆了一桌子。王玉清硬着头皮应酬,倒了两大杯,二人对酌。王玉清慢慢品味。川岛说,今晚我们尽情尽兴,明天,你替我办一件事。 第357页 王玉清说,我会全力去做,说吧什么事,这么难张口? 川岛说,你秘密到那边去,寻找叶子的下落,面见飞行大队长草上飞,就说宫下大佐约他三天以后,在市郊梨树园会面。 王玉清说,我没见过那个飞行大队长啊,我成吗? 川岛说,你见到叶子什么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王玉清说,好吧,为了你,我冒一次险。一旦三天之内我回不来。你就亲自带兵找到我的尸体埋藏。 川岛一低眉说,说得好恐怖,我都捨不得叫你走了。 他们经歷了一个同床异梦的夜晚,王玉清秘密地离开渤海,去他该去的地方。在渤海的川岛将军耐心地等待着王玉清的回归。第一天,不言不语;第二天,期待;第三天,盼望。到第四天就绝望了。骂王玉清这个死鬼死哪里去了。忽然,她想起王玉清临走说的埋藏他尸体的话,仿佛那就是他的遗嘱。第五天,川岛就带一个小队宪兵和二疙瘩的特务队寻找王玉清,宪兵骑马,特务队骑自行车。他们一竿子就扎到丰滦迁三县的交界地区。川岛在野鸡坨据点坐镇,撒下他的兵到各村搜寻王玉清,是活的抓回来;是死的把尸体抬回来。 下午时分,宪兵小队长抓住一个八路军,带到川岛面前。川岛看到的眼前这个八路军原是个孩子,不过十六、七岁,从他那恐惧、绝望的眼神里川岛发现这孩子身上还藏着秘密,她说,搜。 宪兵七手八脚扒光了小八路军的军装,连个裤头都没的穿。川岛本能而快速地熘一眼小八路的那块小精灵,啊,真是个纯真的童男子。宪兵从他的衣服里搜出一封书信。川岛聚精会神地看信,上写:通知。下文川岛还没有看到之时,小八路突然跃起扑向川岛抢了那信,刷利地团了一团,准确地投入口中,吞进肚子里。俩宪兵按住了小八路,可是,已经晚了。川岛惊魂未定,本来她获得这个重要情报,难已掩盖内心的喜悦。可是,没想到如此意外。她想,有人,就不怕他不说。于是,她亲手投给小八路衣服说,穿上说话,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职务?干什么去?不要害怕,我不伤害你。说吧,回答我的问话。 小八路不语。川岛说,还逞英雄吗?你看清,我就是个女的,我当你妈都够格,我喜欢和你这样的八路军交朋友。当英雄死了多可惜?你还年少,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很多人间美事你还没有尝试过,死了,就白来人间一回。冤枉不冤枉? 小八路仍旧不开口。川岛下令带回渤海审问。 109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09) 获情报赤本遣重兵 及时雨责令早转移 川岛回到渤海却没有把俘虏的小八路交给赤本三尼处理,而是秘密地把他带到王玉清的影园子。现在,影园子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她问,王老闆回来了吗? 老头说,没有。 川岛说,我累了,到楼上歇一会,关上门,谢客。 老头说,我给阁下开门去。 川岛说,我有钥匙。回手给老头20块大洋说,到馆子叫几个菜来,买一身时髦的男装和一顶学生帽。 老头哈依一声,乐呵呵地去了。川岛上楼开了王玉清卧室的门,迳自走进。回头时,那个小八路不敢进,在门口站着。她说,进来吧,这就是你的屋。你脱了这身脏衣服,进浴室去洗个澡。小八路不知所措。川岛说,别不好意思,这间屋,没别人,就是你和我。说着把他推进浴室。老头办完了差,把饭笼、衣帽放在桌上,回手说,这是找回来的余钱。川岛说,你收着吧。老头说,一半也没有花了。川岛说,归你了,收着就是。 老头满意地谢了一声就退去。 川岛拿新衣服进浴室。 小八路咤的一声尖叫,你出去。 川岛说,你还知道男女,不傻。洗完换上新衣服。 小八路出浴,川岛请他吃饭。她说,你喝酒不?他摇头。哦,我也不喝。我们一块吃。今天我们只谈家常,不谈战事。川岛不断地给他夹菜说,慢点吃,别狼吞虎咽,小心噎着。可见你们吃不饱。小八路说,飢一顿,饱一顿,撑个死,饿个昏。川岛说,你家还有什么人!八路说,爹、妈、姐和我。川岛说,娶媳妇了吗!八路脸一红说,没。川岛说,我知道你没娶媳妇,有情人吗!八路不懂。川岛说,就是相好的。小八路不语。 川岛看着他吃,心里盘算,他什么也不懂,是根没有人生启蒙的木头,须阳气动跃,触地而生。饭后,小八路就打瞌睡,川岛说,脱了衣服钻被窝里好好睡,没人打搅,没有枪声惊扰,爱睡多久就睡多久。我也洗个澡,洗完就走。 小八路躺在被窝里,一挨枕头就发出匀称的鼾声。川岛进了浴室泡进浴盆里。她叫道,喂,你睡了吗?帮我搓搓背,劳驾了。她叫了几声没有回音。她出了浴盆披了一件浴巾走到床前,小八路睡得甜甜的。根本没有听见她的唿唤。于是,她就和小八路并躺在床上,抚摩着他睡去。 第二天,清晨薄雾,濛濛细雨。川岛睁开眼睛的时候,小八路围了一件上衣蹲在墙角恐惧地发抖。川岛一笑道,你怎么了!八路说,昨晚上趁你睡着了我看你了一眼……川岛不在乎地说,我知道。小八路吃惊地说,你知道?川岛笑得弯了腰说,看也看不死人,你看吧。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看吧。你以为偷偷的看我就没感觉,是根木头,是具殭尸,我是怕把你吓跑了才没有吱声,假装睡不醒,打唿噜,由着你的性看,要怎样看就怎样看,要看多久就看多久,我感到非常好,幸福极了,从未有过的快感。你不但不要内疚,自责。我不怪你。还要给你更大的勇气。小八路说,你不怪我?川岛说,你过来。小八路半信半疑地走到川岛的面前。川岛拉住他的双手说,你是第一次看见光身女人吗!八路说,是。川岛说,你看了我,从此,你就属于我了,我呢,也就归你了。你乐意什么时候看,我就什么时候答应。小八路说,昨晚是偷偷摸摸的看,胆战心惊,那也是腾云驾雾的,妙不可言。我想现在就试试,眼看着你,你答应了,我就放开胆子,全力以赴。川岛说,那敢情好,来尝试一下吧,我教你。小八路像那天抢那个连着八路军首脑性命的纸团似的扑向川岛,而现在他扑向的不是拉嗓子的纸团而是光滑而绵软软的肉团——川岛这个光身女人。 第358页 屋里阴雨密布,窗外暴风骤雨。内外平息之后。川岛的面颊流淌着眼泪,小八路怀着耻辱感不安地问,我欺负了你吗?我真该死,说着就打自己的嘴巴。被川岛一把拉住说,时至今日,你还不懂得我的心吗?我是不是诚心待你?可是,你连名字还没有告诉我。我不怪你,只怨自己命苦,好心换不出驴肝肺来。叫我好伤心啊。小八路说,我叫赵影,是行署主任高老蔫的通信员,这次奉命给丰滦迁联合县送通知,10月20号在皈依寨召开特、地、县三级干部会议。一夜之间他吞下去的又都吐了出来。然而,他并没有察觉自己的瞬间之变,不知顺着排泄物而流失了做人的尺度。最终因他年龄小涉世短,趟不到川岛的深浅。 川岛不动声色说,你那天吃了的纸团就是这个内容吗? 赵影说,是的,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川岛说,那是当然,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记住,不能说你是八路军,那个守门的老头问起来,就说你是我亲侄,我是你亲姑。从满洲来渤海读书。你必须改姓金,叫金昭影。 小赵说,是,亲姑姑。 川岛亲一下小赵说,多乖的孩子。说着她迅速起床,不洗脸不刷牙披头散髮就走了。出门口又回来说,你别出门,老头给你送饭来,你先吃,别等我,晚上我就回来陪你玩。记住,我是你姑姑。 川岛违背诺言把小八路吐出的八路军的首脑会议通知时间地点内容都报告了赤本三尼,她说,这才是八路军首脑的重要会议。赤本三尼高兴得手舞足蹈,立即调遣27师团,独立混成第八旅,北特警1482、1484、1486部队,以及大叫驴刘仙舟的警备队、热河的一心队约七万多人,连夜向丰润皈依寨、杨家铺一带秘密集结。 八路军各级首脑都陆续向皈依寨一带集中。他们都不知会议时间地点已经泄露。会议举行期间,司令员鹿地在一家农民的小屋接见刚从敌占区逃出来的影园子老闆王玉清。老三把他哥引荐给鹿地说,这是我二哥。鹿地握着他的手说,欢迎,欢迎。老三说,司令,我二哥有个毛病,就是爱抽大烟。鹿地说,先给一点菸膏子,犯菸瘾了吃一点,慢慢地戒掉。王玉清说,谢司令关照。一阵风易翠屏端来了枣叶茶说,王老闆喝了我的回炉正心茶,你就没有大菸瘾了。王玉清怀着与大烟彻底决裂的胸怀一扬脖喝干,说,我从此洗心革面发奋为雄重新做人。鹿地说,我们新成立了新长城影社,苏勉、苏旭、张茂兰都在这儿,是你的同行,你到影社去工作,继续唱影,发挥你的专长,以皮影为武器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王玉清卷着帽子行礼说,我会干好的,不辜负司令的期望。 鹿地说,老三,你送二哥到罐头山。 王玉清哥俩出门口,迎面碰见一棵草蒲公英和叶子。王玉清一见说,这不是叶子小姐么?叶子没吭声,装作不认识就过去了。王玉清向弟弟耳语说,她可是川岛的副官,怎么混进八路军里?老三说,她是名牌的特务,牛宜轩被关起来,我们就把叶子看起来,她哭着嚎着要见司令,这不,她就来了。 叶子见了鹿司令很有教养地行鞠躬礼,用中文说,我认识鹿司令。那年在遵化汤泉谈判,我随川岛将军与阁下和谈赤本三尼的事,我见过阁下,事隔多年,您也许记不起来我,可我牢记您的面容,那样慈祥,和善,像我的兄长。我请求把我放回去。我相信您能放了赤本三尼,也就能放了我。我怀着这样的信心冒昧请求。请司令员格外开恩。 易翠屏端了一杯枣叶茶,叶子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一饮而尽。 鹿地说,好吧,我答应你回去。 叶子喝了易翠屏的回炉正心茶,顿觉清醒。一听司令的话一反常态忙说,我不回去了。我不能回去。 鹿地说,为什么? 叶子说,我回去就是死,我就是第二个白兰雪。 鹿地说,有理。那就把你编进教导团,和白兰雪在一起。 叶子吓得摆手说,不,我杀过白兰雪,我没有脸面对她。更怕她那些食人蜂。 易翠屏微笑不语。鹿地说,那就去反战同盟,那有你的同胞,他们都是反对日本侵略战争的,和他们在一起学习文件,读报,收听新闻,接受新鲜事物,关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状况。 叶子说,他们都是男的,我可受不了他们的狎侮亵慢。 鹿地说,你挑上哪儿? 叶子说,我刚才看见影园子老闆王玉清,我跟他学唱影去吧。前几年她到日本访问,我就跟他学过唱影。说着她就来一口哭迷子:我的夫哇! 一句哭迷子,把大家唱得震惊了,全屋鸦雀无声。半晌才发出一阵掌声,易翠屏拉住叶子的手说,哎呀,真了不起。 叶子说,我就会这一句。惭愧,惭愧。 鹿地说,向道啊,你派人把叶子送到长城影社去。 飞毛腿蒲公英立即派小丙执行这个任务。易翠屏送他们至村口上路。 夜幕笼罩小山村,鹿地说,那部电台就给你们十二团使用。翠屏啊,你叫青年马克思或小谷给十二团培训一名报务员来。 易翠屏说,我明天就去办。大哥,我们老猫在一个地方开会有危险啊。 鹿地说,你提醒得对,会议就差明天一天了,结论报告会在另一个村子举行。他叫道,刘韬,通知下去,明天的会议在李庄子召开,现在立即转移。 第359页 刘韬说,是。 在李庄子召开的三级干部会议结束了,鹿地命令立即转移。东卢周说,我们有些事情比如减租减息,合理负担等,还得讨论讨论,各县领导干部不容易集中,就手耽搁一天,就一天。鹿地说,要精简会议,会后立即转移,说完鹿地就带十二团和警卫营、医院向下水路一带转移了。军分区司令部报务员谷雨跑来和东卢周告别说,我随鹿司令走了,你们也别肉着不走,快一点。东卢周说,知道了,你们走你们的,别管我。谷雨说,我不管你,谁管你?他答应着,好好好。特委组织部长东卢周、社会部长吕钟带特委机关以及四百人的警卫部队转移到一个叫杨家铺的村子。吕钟说,我们应当过还乡河西岸宿营。老周说,已经是后半夜了,夜间过河没有渡船,先在村里休息吧,明天早晨过河向西转移。 老乡的茅舍,小油灯下,东卢周批阅文件。警卫员说,周部长,睡吧,太晚了。老周说,你先睡,别管我。他回头之际,警卫员已经打上唿噜了。老周正在草拟《关于继续推行合理负担政策的若干意见》,伏案疾书,不顾疲劳。 东方发亮,云黄天淡,晓色一川。吕钟披了衣服出东屋看西屋老周还在亮着小油灯。他到后院小解,忽然,机枪连续扫射,一排子枪弹打在吕钟身边的墙上,险些被击中。他迅速隐蔽,向枪响的方向观察,发现,村北的东山被鬼子占领。机枪从许多方向往村里勐烈地扫射。 吕钟急忙回屋时,大家已经被枪声惊醒,他说,是敌人的突然袭击,大家立即收拾文件,马上转移。他们拉着牲口,背着文件,拎着枪枝向没有枪声的村南移动。出村才发现东西两山的制高点都被鬼子占领。他们向南边跑了二三里与行署主任高老蔫和他的警卫连相遇,吕钟说,高主任,我们向外转移,你们怎么还…… 高老蔫说,我们从东边的何家营来,那儿发现敌人的埋伏,我们差一步就钻进去了。 吕钟说,杨家铺村外的两山都被鬼子控制。 高老蔫说,那我们向南李庄子转移。 吕钟说,老周他们还在村里。 高老蔫说,通知他们快向南。小赵,赵影。他连叫了三声,没人答应。骂道,这小子跑那儿背风去了?时至现在高老蔫才发现他的通信员赵影已经不在身边,才想起他曾派小赵送会议通知还没有回来。可是,已经几天了。他问身边的人,你们谁见小赵了?都说没有。高老蔫手背敲着手心来回渡步说,这个小赵是咋啦?是开小差了,还是被俘?他心里一沉,槽糕。 吕钟说,高主任快拿个主意啊,时不我待。 高老蔫说,我们向南,你派人进村叫老周他们快随我来。 吕钟说,你们先走,我亲自回村去。 村里乱成一片,街上人们跑来跑去。敌人的火力更加勐烈,爆炸声震耳欲聋,村北那间民房被鬼子的炮火击中起火。吕钟冒着敌人的炮火冲到村东的一家,找到了东卢周,在场的还有特委宣传部长吕光和他的妻子俞芳,特委委员丁振军,特委秘书长李杉。他们都摸不准敌情,不敢贸然突围。吕钟说,哎呀,情况紧急,快下决心向南突围。否则,敌人迂迴到南,我们就失去了突围的时机,请快下达命令。 老周说,我估计是和敌人遭遇战,不是敌人的专门奔袭。我们手上有两个连,有24挺机枪,火力配备较强,可以和敌人较量一下。 吕钟说,不,周部长,这个判断不对,敌人是有目的的,企图一举消灭我分区领导机关。请快撤,向南撤。 就在这时,高老蔫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南边也遭遇鬼子的袭击。我们都退到村子里了。 吕钟一听,失去了战机,怎么办? 老周说,我们先占领北山抵抗,然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特委机关人员马上集合,随部队上山投入战斗。 村北的后山就叫毡帽山,形状像个帽子,光秃秃,他们的行动企图就轻易地暴露了。他们还没有站稳脚跟,敌人的火力就全部集中到后山,子弹、炮弹雨点般地落在八路军的阵地上。 凉秋半破,风又飘飘,雨又萧萧。特委的领导们都进入了山顶的一座破庙里指挥作战。老周后悔,他拉过吕钟悄悄说,敌人是有备而来的呀,是奔袭合围,这是一场恶战啊。 吕钟说,周部长,你就别后那个悔了,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东卢周拿个背包,抖落出文件,有的是他刚刚草拟的,有的是他批示过的,有的是上级的指示,有工作经验总结,有干部名单,党员履歷,都是党的机密。他亲自点火烧毁。顿时,一股青烟冒出庙外,因为有雨,烟没有升高。有战斗经验的高老蔫跑进来说,你这是干啥,怕敌人不知道你在庙里藏着?他说着脱下被雨淋湿的衣服盖在火上扑灭。老周拣了那些没有烧尽的文件撕碎,扬撒在雨水里。 高老蔫说,你只知道料理后事,涣散军心。你们听,敌人只在正面向我们开枪,说明鬼子还没有全包围毡帽山,我命令从北面突围。 老周看到一线希望,便命令向北突围。可是,就在他们烧毁文件之时,鬼子已经迂迴到山北,把整个毡帽山团团围困。八路军突围无望,难免这一场恶战了。 11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360页 第三卷 一窝蜂 (110) 东卢周留恋杨家铺 遭袭击四百溅碧血 包围杨家铺的日军指挥官就是赤本三尼、川岛、宫下、铃木,以及渤海道尹刘仙舟等。他们以几万兵力的优势紧紧咬住包围圈里的八路军首脑机关不放。赤本三尼的指挥部设在西山顶,西望还乡河,东北看杨家铺毡帽山,居高临下。帆布顶,铁支架的防雨指挥所里,赤本三尼和军官们正在用午餐,只有牛肉罐头,就是没有水,山上没有井,附近村里的井水怕有毒,不敢饮用。川岛用小刀叉一小块牛肉,放进口中,油腻又黏煳,难以下咽。她对二疙瘩说,羊桑,哪里有水?二疙瘩望着天空,拿钢盔接了雨水。川岛摇头,汗吧唧的,泥头煳脑的,不卫生。二疙瘩说,还乡河对岸的左家坞就有个酒厂,酿制的浭阳老酒大大的有。赤本三尼命宫下带队下山买酒。二疙瘩带路,他们顺利地拿来酒,解了渴,解了油腻。赤本三尼问,没有遇见八路军游击队?二疙瘩说,太君,皇军包围了八路军的首脑机关,八路毛子还敢起刺,都一旁旯蔫着去了呢。 赤本三尼捏着酒碗乐不支的,他说,川岛君,你的功劳大大的。 川岛说,一次偶然而已。但,你可相信我的手段。 赤本三尼说,川岛君,你说,八路军鹿地司令官在包围圈里吗? 川岛说,那是肯定的。特、地、县三级干部会议,他必须参加。我断定他就在包围圈里,就在那座破庙里,插翅难飞。 赤本三尼说,这回他可是瓮中之鳖了。哈哈…… 几年前他赤本三尼曾经是鹿地的阶下囚;今日,鹿地将成为他的阶下囚。人啊,此一时,彼一时,总有翻个的时候。或时来运转,或走麦城,岂能总走子午? 大叫驴刘仙舟端着酒凑来说,将军阁下,我高兴的是包围圈里有高老蔫,我们是多年的仇敌,夙敌,我挨了他一枪,追得我东奔西藏。现在,他落在我的手里了,非得千刀万剐了他不可,把他零刀割了方解我心头之恨。 赤本三尼说,祝你如愿以偿。 川岛说,高老蔫是长城行署主任,要捉活的,不能剐。 赤本三尼说,有一年,我们捉到过他,可是,他绝食,宁死不与皇军合作。上次他是怎么逃走的?我忘记了。 川岛说,此一时,彼一时,说不定,你要找的从延安派来的情报部长也在包围圈里。他们都是有价值的人物。 赤本三尼说,吆西。我更乐意和他们对话。 鬼子官们吃饱了喝足了,也因为包围了那么多八路军首脑而长了特别的精气神。赤本三尼下令,攻击吧。 杨家铺后山集聚着八路军特委机关及其警卫部队的四五百人。毡帽山下,闪烁着鬼子蠕动的魔影。鬼子的攻势相当勐烈,八路军的伤亡不断增加。又得不到补充。他们从清晨到下午三点,还没有吃,没有喝,敌人也没有送上前。敌众我寡,八路军伤亡过半,固守待援那是不可能的。 雨在继续,风在继续,破庙里的首脑们拉着阴沉的脸冥思苦索也在继续。战斗部队只剩下一个连了,再耗下去,那就是全军覆灭。与其等死,不如集中一点突围。高老蔫说,突围是必要的,但必须天黑了才能行动,道理不言自明。老周说,道理归道理,可是,现实不容我们等到天黑,事不宜迟。吕钟说,我是搞情报的,没有临战经验,你们说的都有理,只是眼下不可从容讨论。快下决心。快动作。高老蔫说,即使突围也不能集中到一点上,必须是两点,一明一暗,一虚一实,这点道行都没有就没有资格指挥作战。老周,你现在有没有突围出去的信心?东卢周是搞政治的,搞党的活动的,没有战斗经验。他对高老蔫的问题,没法回答,只能不语。高老蔫说,这不就结了,没有信心的战斗就是孤注一掷。东卢周抱定一死的决心说,你们都突围吧,我掩护,给我留下一挺机枪。 高老蔫一声大唿,同志们向东沖啊。 警卫连打先锋,二百名特、地、县三级领导干部都变成了战斗员,跟随警卫连之后出击。但,他们都是短枪,此时才恨自己的武器威力太小,若有一枚原子弹在手,他们也敢投出去。生死关头,冲动大于理智。他们没人唿喊,没人出声,只是奔跑,射击,投弹、再奔跑、再射击。 八路军突围,自然遭到鬼子的炮火勐烈轰击,接着鬼子的步兵像一堵墙一般地缓慢涌来。八路军英勇抵抗,宣传部长吕光负了重伤,他身怀六甲的妻子俞芳拖着他突围。一颗炮弹落在他们身边,随着一声轰响,夫妻俩双双殉难。在他们附近的高老蔫腿上挨了一弹片,立刻他就趴下不能走路,他可怜自己没人拖他突围。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就便趴着装死。秘书长李杉负伤,战友卫生部长王少奇给他包扎,一颗子弹穿透他的胸膛。他立刻想到突围不可能了,就销毁文件。十几个鬼子围上来,向他们喊话,投降,金票的给。王少奇回手一顿连发,射出十几发子弹,我的子弹的给,打倒了几个敌人。忽然,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唿道:少奇兄。他听出是在北大医学院读书时的同窗。对面唿道,少奇兄,只要你过来,我保障给你连升三级,月薪三百块大洋。他忍着伤痛投出一枚手榴弹,回答了敌人的诱惑。鬼子蜂拥而上,叫喊捉活的。王少奇饮弹殉国。 第361页 社会部长吕钟目睹许多战友牺牲,痛惜加憎恨,他想救援负伤的李秘书长时,右臂被机枪击中,血流不止,无力自卫,又处于昏迷中。祝愿更多的同志突围出去。 警卫连拼死冲出包围圈一百多人,可是,一位特委首长也没有出来。警卫连长感到没有尽到职,他一拍大腿,咳的一声蹲在地上号啕大哭。他说,同志们,我们警卫连是干啥吃的?大家一个声地回答,保卫首长。连长说,着哇,那么首长在哪儿了? 大家说,在山上。 连长说,我们要打回去,救出首长。 警卫连长沖在前,一口气打进包围圈里,冲上那座破庙。惨了,东卢周和丁振军已经牺牲。机枪子弹打的精光,枪筒还在发烫。连长命令向外沖。可是。敌人集中炮火勐烈轰炸,半个时辰,一切都平静下来了,世界死了,时间停摆,宇宙成了真空。 雨停了,风住了,大雾瀰漫。鬼子开始搜山,赤本三尼、川岛、刘仙舟、二疙瘩、宫下、铃木等跟随着一大帮随员也查看大战后的战场。到处都是尸体,流血,残破的枪枝,弯曲的刀,散落的弹壳、弹片,燃烧的树枝、纸屑,溅在石岩上的皮肉、毛髮,挂在树枝上的军装、军帽、绑腿带子,如同坟茔里的黑色飘带。赤本三尼专看尸体,不是他对尸体有特别的快感,而是他要找到鹿地,以便确认他的判断。鹿地对赤本三尼和川岛都不是生面孔,他叫刘仙舟和二疙瘩也留神寻找鹿地的尸体。刘仙舟口头答应,心里却留神寻找高老蔫,不论是死是活都要他的好看。再有他留意侄儿刘韬,万一他也在里边,被赤本三尼认出来费口舌。二疙瘩发现俞芳的尸体,拨开脸一看,不是他的妻子易翠屏,心里塌实了一些。尽管他们的关系不和,毕竟是夫妻一场,藕断丝连,生死关头扯着肠子捩着心。现在,他心里的活动谁也看不出来,他也不能表现在面上。牛宜轩被赤本三尼关起来,王玉清被川岛逼得投了八路军,就连日本人叶子在八路军那边也不想回来。他此时此刻忽然萌发了为自己的后路而顾虑了。一旦走到那条道,易翠屏就是一个门路,尸体里没有她就是万幸,万幸。她没有死,她没有死,他刚要手舞足蹈,看见赤本三尼、川岛、刘仙舟走过来,他不得不立即收敛。 赤本三尼好像看到二疙瘩的心里问,羊桑,你是在找你的妻子吧? 二疙瘩急忙否认说,不,不,我早就跟她势不两立,她死我活,关系的没有大大的。 赤本三尼说,你这个当丈夫的连鸟儿也不如,有一句唱词曰:成就了燕约莺期,收拾了心猿意马。大可对得上你吧。 二疙瘩说,谢阁下教悔,唱本我可看了不少,还有一句:恨纵横豺狼如麻,把燕约莺期勾罢。 赤本三尼听了不对味,发横地说,什么的干活? 二疙瘩说,哈依。 川岛说,算啦,羊桑,有没有叶子的尸体? 二疙瘩摇头。川岛说,去吧,仔细搜查,发现叶子的尸体抬回渤海火化。 二疙瘩在一堆茅草垛边发现露着两只脚的人,他大叫,这还有一个。他的叫声引来了赤本三尼、川岛、刘仙舟、宫下以及一群鬼子兵,端起刺刀向草垛逼近。那草垛瑟瑟发抖,俩鬼子呀呀大叫着向草垛刺去。那草垛飞起来露出一个人来叫着,小日本,我日你祖宗。鬼子们都惊呆了,连连后退。刘仙舟定睛看时,那草垛人恰是他的夙敌高老蔫。 大叫驴刘仙舟像驴叫似的哈哈大笑说,冤家路窄,我们狭路相逢,哈哈…… 大叫驴刘仙舟拔出手枪要亲自杀了高老蔫。川岛扬手拦住,心说,他的通信员在我手里,能从他口里弄出情报多多,于是,她和赤本三尼耳语几句。赤本三尼命令带回去审问。宫下领令。高老蔫大骂刘仙舟,特骂日本鬼子,你们杀了我吧,大叫驴你是个孬种,你不敢开枪,汉奸,走狗,不是人……他的声音被鬼子推推搡搡地远去。 宫下报告,又搜查一遍,共打死八路三百多人,俘虏八路一百五十人。 赤本三尼又命令,再仔细搜查。 负伤的社会部长吕钟昏迷中他的警卫员把他拖进葡萄架边的小石屋里躲藏。他稍有清醒对警卫员说,如果被敌人发觉,一定要拼死抵抗,实在顶不住,就先打死我,然后你就自杀。鬼子向小石屋逼近,警卫员开枪打死了四五个鬼子,却引来更多的鬼子,寡不敌众,来不及自杀,又下不去手杀了首长,只有战死。 枪声招来宫下一伙,鬼子搜查石屋时,发现吕钟穿四个口袋的军衣和马裤(团以上干部的标志),宫下得意地叫道,唔,大大的太君。 吕钟没有抵抗的能力了,他想自杀,无枪无弹拿什么自杀?忽然想出一个负伤喝凉水必死的办法。于是,向鬼子要口水喝。川岛笑道,你想死?不,不。你是不能死的。 白嘴鼬川岛命令带走。可是,吕钟多处负伤,走不了。鬼子抢来一头毛驴,叫吕钟骑上。他身体不支,骑不了驴,上去有被摔下来。宫下大吼,起来,站起来。可是,吕钟已经昏迷。宫下拉起吕钟扇了几个耳光也不醒。宫下无奈,派鬼子抓了四个农民拿门板当担架抬着他上路,随着被俘的一百五十余八路军战士下山,向西移动。 日落西山,凉秋半破。鬼子没有回渤海,而是就近在左家坞据点落脚。天黑了,雨停了,雾散了。鬼子们都吃饭喝酒睡觉去了。从此吕钟与其他被俘战友隔绝被单独关押在一个马棚里。他自早晨解手听到枪声起,至现在一个整天没有吃没有喝,伤口还在流血,四肢无力,昏迷不醒。 第362页 半夜露淋棚沿,吕钟甦醒了。上看满天星斗,下看,四个抬担架的老乡横七竖八地躺着睡去。他艰难地移动手臂,摸着自己军衣口袋,派克红钢笔没有了,白金怀表也没有了,那都是值钱的东西,自然是被大日本皇军秘密地咪西的干活。日本人也爱沾小便宜。他的手触到内衣口袋,那个记载情报关系的小本尚在,没有被鬼子搜去,万幸,万幸。他想解开扣子取出小本销毁。可是,他的手指不听使唤,像木条一般的僵直。等到天明,小本被鬼子搜去,那可就糟糕了,又会牺牲多少战友的性命?他捅醒身边一位老乡,请他帮忙。老乡和八路军心心相通,欣然按他的意图,从小本上撕下书写文字的几页。吕钟把一页一页的纸片塞进口中嚼烂,一点一点地咽下去。这就是他战斗这一天最后的晚餐。 第二天,吕钟被装上大车拉进渤海看守所,和高老蔫关押在一起。二人遇难重逢,紧拉着手。高老蔫说,你可不能暴露身份,一旦你顶不住,我们的情报系统可就彻底垮台。我是明的,八路军行署主任。你比我重要。吕钟说,我来长城时间不长,好多战士不认识我,了解我身份的在看守所里只有你,我不说,你不说,鬼子就没有辙。高老蔫说,被俘的人中有认识你的吗?吕钟说,没有,我的警卫员都牺牲了。高老蔫说,这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了。 早饭后,鬼子宪兵来给他们照相。很快他俩的照片就送进了赤本三尼的办公室。赤本三尼说,姓高的,我们很清楚了,那一位是谁,干什么的,你知道吗? 白嘴鼬川岛看了照片说,由我处理吧。 她满有把握地回到王玉清的影园子,赵影向她哭诉,你把我寄放在这儿一去不回,我当你不要我了呢,呜呜。川岛说,你过来,我看看你。说着她抱住小赵说,我这不回来了吗?才两天,你就这样,真没出息。小赵说,这两天顶熬两年。川岛说,老头欺负你吗!赵摇头。川岛问,有人来找麻烦吗!赵又摇头。川岛说,你是我的亲侄,谁敢捅你一手指头,就是对我的蔑视,就是捅我的心窝子,我就跟他没完。 小赵说,你回来就好,我就有抓挠了。 川岛说,你去给我放水洗澡。 川岛更衣,故意把那两张照片放在桌上。小赵看过照片跑进浴室说,姑姑,你怎么有高老蔫的照片? 川岛说,何必明知故问呢?那一位是谁? 小赵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过错导致两位照片上的人被俘,心里一阵难过。但不知道因为他暴露了三级干部会议时间地点导致三百战友牺牲,一百五十人被俘的严重后果。他端详了老半天那张照片说,没见过。 川岛说,是哪位团长? 小赵说,十一团长王殿,不是;十二团长蒲公英,不是;十三团长陈虎,不是。鹿司令,你认识,豹司令,你认识不?也不是。政委北卢姚,你见过吗?也不是。不是西卢贾,也不是东卢周。啊,想起来了,听说从延安派来了一位情报部长,没露过面,没在军人大会上讲过话,不敢肯定就是他。这不难,高老蔫啥都知道,问他好了。 川岛十分满意,他们愉快地度过了一个美满的月夜。早晨老头送了油条牛奶。用餐时,川岛说,我给你找了一个好学校,你去安心读书,饭后,老头把你送去。记住我的话,从此,你两耳不闻窗外事,我想把你培养成一个有大学问而不问政治,告别革命的人。 小赵问,我还能见到你吗? 川岛说,你住校,周末,我接你回来,我们姑侄欢聚。 川岛叫来老头,给他一笔钱,嘱咐所办之事,和小赵打个招唿就出门,一脚踏进北特警司令部,向赤本三尼献计,欲知那位身份,必先攻破高老蔫的防线。 11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11) 群魔王渤海弹冠庆 二政委屈服刘仙舟 狱中,夜色沉沉,繁星闪闪,窗外,不时地传来秋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秋虫唧唧寻觅,千古恨几时洗。吕钟躺在木板床上,疲睏合眼蓦地他想起骆宾王的《在狱咏蝉》诗: 无人信高洁, 谁为表余心? 吕钟啊吕钟,身陷囹圄,插翅难飞,心怀战友,思绪万千。朦胧中又回到巍巍宝塔山,回到奔腾的黄河边,仿佛雄伟的万里长城、深邃的燕山都在他的眼前出现。悠悠往事,涌上心头: 我于1939年3月16日受中央社会部的派遣,离开革命圣地延安,先后到晋绥、晋东北、平北和长城搞情报工作。为了充分利用长城根据地特殊的战略地位,获得满洲国及北宁线与平、津等地日伪的战略情报,1941年晋察冀分局社会部派伍彤、史拓、岳武来到长城,开展东北地区的情报工作。1942年10月中央又派我和宋敏之、李培德、伍彤、石铁生带两部电台,成立长城特委领导下的东北情报联络站,我任站长,并分别在滦东、路南、路西建立了三个情报站。首长说,你们是党的耳目,你们的工作开展得好,我们就耳不聋,眼不瞎,心里有底呀。各级首长的谆谆教导和殷切的期望,牢记在我的心中,鼓舞着我们去积极开展敌伪情报工作。由于各级首长的关怀,我们迅速打开局面,在关内、关外及平、津等地建立了地下情报网。在临榆、抚宁、昌黎地区,发展了山海关警备团长、秦皇岛中学校长、商会会长和海阳镇警察署长、镇长,以及山海关、北戴河车站站长等十几个重要情报关系。在东北特别是在渖阳、长春、哈尔滨一些大城市里,我们派进去的关系就更多了。在渤海也建立了情报站,连道尹、市长的身边都安插了我们的人。我们这些情报员,冒着随时可能被捕的危险,与敌人巧妙地周旋,及时搜集敌伪军事、政治、经济等方面比较有价值的战略情报。如北宁线敌人的军事设施及运输情况,有关敌人五次治强运动的重要会议及满洲国的兵力部署等。一方面及时向中央汇报,一方面直接提供给长城党政军机关,以支援长城抗日游击战。因此,敌人怕我们,恨我们,千方百计地想破坏我们的情报网。而我这个被鬼子找了一年多的情报部长正是敌人寄以莫大希望的一条大鱼。 第363页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个冷战,心紧缩一团,头脑也清醒了许多。他出生在陕北的一个贫苦农民家里,念小学时就参加了少共团活动,在党的长期教育下成长。在延安又受专门训练,自信能经得起考验。可是,他一个人牵连那么多条线,他一张口连着许多人的性命。军区首长和同志们难道不担心吗?也许会考虑撤回我们的情报关系。将会给抗战造成多大的损失啊。他心情沉重,为了党,为了革命、为了战友他不能不下最后的决心了。 吕钟叫醒高老蔫说,我的伤这么重,就是死不了,也跑不了。为了让组织上放心,你要帮助我自杀。 骆驼高老蔫听了十分难过。吕钟绷起脸来说,你是党员,要从党的利益出发,执行这个命令。高老蔫打着哆嗦地答应。自杀前,吕钟给鹿司令书写绝笔信,交给高老蔫,请他设法带出狱去,转交给鹿司令。高老蔫哦哦地哦了几声。吕钟拿铅笔在墙上写了四个大字:为国捐躯。 夜,静悄悄。吕钟准备自杀了。等鬼子的哨兵渐渐远去。高老蔫解下晾毛巾的绳子,系上套,套上吕钟的脖子。吕钟咬紧牙关一狠心说,勒。高老蔫使了劲,吕钟只觉得眼前一黑,死很难受,窒息难忍,唿哧唿哧地喘粗气,手脚乱蹬扎,就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吕钟渐渐有了知觉,隐隐约约地感到脖子火辣辣地痛、发烧,睁开眼睛看见高老蔫站在他的面前,他说,老高,你怎么搞的? 高老蔫说,老吕,不行啊,我下不去手。你一死了之,我面对杀了自己同志的谴责,良心上也过不去,拉倒吧。 吕钟说,可是,可是…… 高老蔫说,可是什么呀,鬼子都发现了。 吕钟自杀未遂,深感不安。高老蔫被隔离,和牛宜轩关在一起。如同两个种类的鸟关在一个笼子里,谁也摸不着对方的底,他们谁也不理谁,各蹲在个的角落里发呆发傻发愣想发作。 这一天,二疙瘩奉命来到狱中看望牛宜轩,一眼就看见高老蔫先上前打招唿说,哎呀,这不是高司令吗?不认识我了?也难怪,好几年的光景了。高老蔫眯缝着小眼睛使劲地瞅,怎么也没有看清眼前这位西服革履的熟人是何许人也。二疙瘩说,贵人健忘。我是杨大疙瘩的兄弟杨二疙瘩。那年暴动那会儿,你们西撤,走到潮白河边,吃窝头,我哥给司令弄了一只熏鸡。你那时吃鸡吃得好刷利,连骨头带刺都没有给我哥剩一块儿。我们过了河,你负伤,我哥他们把你抬到一家弹棉花的屋里,以后,你们就分手,从此几年不遇…… 高老蔫说,你一提我就想起来了,我还记着令兄那个样子,如今也混得不错吧,看得出,你们哥们儿混得不错?发财了,怕是发的丢了魂吧? 二疙瘩说,我哥死了,高司令,别寒碜我了。我给你介绍,这位是牛宜轩牛先生,高司令也不是外人,我们不容易相聚,今天,我请客。 二疙瘩去不多时,拎着饭盒进来,烹的炸的熏的熘的摆了一地摊,斟了三大碗老白干。高老蔫和牛宜轩多少日子没有见荤腥了,都馋的流哈喇子。牛宜轩还忍得住,高老蔫可就动手嘎嘣一声掰下一只鸡腿,管他呢先吃饱了再说。你爱吃,二疙瘩就爱喂,连连敬酒劝菜。高老蔫说,牛兄犯的什么案?牛宜轩正要回答,二疙瘩抢先说,他呀,和你高司令一样,都是八路。牛宜轩一惊,我只是答应白兰雪那个飞行大队,啥时成了八路军?不过是赤本三尼怀疑我私通八路而已。这位羊兄真会瞎编,说谎也不脸红。高老蔫是干啥吃的?一听就听出鬼来,他说,牛兄是八路?哪个团的?我怎么没有见过?牛宜轩说,我是,我是……二疙瘩说,事到如今不得不向高司令说实话了,他是飞行大队的,伏击鬼子响尾蛇佐木就是他通的信。高老蔫说,谁证明?牛宜轩说,我老婆白兰雪。 高老蔫一惊,原来如此,一个是易翠屏的丈夫;一个是白兰雪的丈夫。他最恨的就是这两个女人。那年他怀疑易翠屏是日本特务,本想杀了易翠屏,突然,白兰雪坦白认罪,洗刷了易翠屏的罪名,解救了易翠屏。现在他们真是藕断丝连。二疙瘩这种人为什么给我上供d里有了谱,他就勐吃勐喝,不客气,不礼让,吃饱喝足往后一仰就睡,似醉非醉。 二疙瘩收拾了残局,招牛宜轩至牢门口小声说,这是你立功的机会,尽量把他(用下巴指一下高老蔫)的话都套弄出来,对你有好处大大的,到那时我在赤本三尼面前一鼓吹,你就没事了。只要放了你,那还不由着你,爱上哪就上哪?你真投八路去,我送你出城。绝不出卖朋友。够意思呗。现在,卖卖力气,给赤本三尼、川岛露两手,叫他们日本人看看,咱也不是白给的,不是…… 牛宜轩说,拉倒,拉倒。先别吹,事情做到那儿再说不迟。 二疙瘩说,你煳涂不是,你太老实,就吃了这个亏,你得有个边就说圆,有个头就说尾。你没大胆子,有三分说它七分总可以说得下去吧,啊?你试试,这回就看你的了。 他们的谈话不说被高老蔫全听去,起码听去了八成。他就装醉说胡话,牛宜轩趴在高老蔫的口边使劲地听,听不出胡话哪句真哪句假,口中含着舌头,吐字哼哼呀呀。高老蔫心计一动随口说,白兰雪,白兰雪,勾搭过陈虎,和蒲公英不清楚,那是个吃着锅的看着碗的,在城里的干汉子不说有一百,也有七八十。那是个来者不拒的美人。八路军都被她勾搭坏了。八路军有铁的纪律管啥?都叫她嗑出窟窿来。她丈夫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王八,文词就是戴绿帽子的。我若是她丈夫有个地缝也得钻进去。还有脸说是她丈夫?啧啧。 第364页 高老蔫略施小计就把牛宜轩打个落花流水。牛宜轩一好面子;二重实际。他心里有数,他和白兰雪的婚姻是有名无实的。可是,名义上是白兰雪的丈夫,享有名义上的主权。这种狗扯羊皮的事,只相信它有,不相信它无。难堪至极,无地自容。幸亏高老蔫醉了,又没有别人在场,不然,他的大红脸就公诸于世了。 牛宜轩躲到墙角,高老蔫心里一乐,唿唿地就打了鼾声。 当晚,牛宜轩就被叫到赤本三尼的办公室,赤本三尼和川岛都盯着他的嘴,希望从那个口子喷出人话来。可是,牛宜轩不能说他被高老蔫的羞辱,只说,高老蔫一醉不醒,醉成烂泥。 二疙瘩说,难道他连个屁也没有放一个? 川岛说,羊桑,不可放肆。 她亲自给牛宜轩倒了一杯茶说,牛桑,赤本三尼将军阁下有意放了你。但有个劝降高老蔫的大事,所以,在牢里先委屈你几天,你在内,我们在外,内外夹攻,把高老蔫攻下来,你就是一功。 牛宜轩说,谢将军阁下信任,在下不怕坐牢。我观察,高老蔫是个脸面上的人,不怕动刑,不怕杀的主,如降他,必须吹捧他,把他捧上天,戴高帽,他喜欢戴多高就戴多高。皇军手里有的是高帽子,赏给他几个不就结了。 赤本三尼脸上开了晴,川岛说,千方百计,这也算一计吧。 牛宜轩说,如此,必须请出一个人来。 川岛说,谁? 牛宜轩说,刘仙舟刘道尹。 赤本三尼说,吆西。 牛宜轩说,我在刘道尹身边做事多年,深知刘高仇深似海,势不两立。欲降人必先降心,欲降心必先得法,欲降高必先伏刘。 川岛说,请刘仙舟。 赤本三尼说,不,我们去见刘道尹。 渤海道公署内外加了岗,不公开地告知有大人物光临。 大叫驴刘仙舟对赤本三尼、川岛的光临并不奇怪,而令他吃惊的是他们把他的仇人高老蔫带了进来,是何用意?令他一百个不解。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刘仙舟叫道,来人。 警务科长朱欣进来说,报告道尹阁下,请吩咐。 大叫驴刘仙舟一指高老蔫说,把这个匪首拉出去毙了。 朱欣一把揪住高老蔫就往外拖。 川岛说,放肆。 朱欣住手。大叫驴刘仙舟甩了袖子欲走。赤本三尼从鼻孔发出一声不来,大叫驴刘仙舟就乖乖地坐在原位上不动了,服服帖帖地瞟着赤本三尼的眼色行事。 今日的骆驼高老蔫被鬼子掐巴着颳了鬍子洗了脸,七手八脚一扎箍,没有了半点八路军的外表。但,他那种谙熟国学、马学的学究气质和有学问的人的傲气根深蒂固,万变不离其宗。他端足了架子不言不语。 白嘴鼬川岛说,我是给你们来打和来的,俗话说,化干戈为玉帛。刘道尹心胸宽阔,不计前嫌;高司令肚里能撑船,不念旧帐。从此你二人握手言和。合力辅佐圣战,中日满提携,造福大东亚,共存共荣。 赤本三尼说,不要把话扯得太远,今天只为你们二人和好。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你们二位能近取譬便是圣德仁道了。刘道尹、高司令你们理解我的意思吗? 高老蔫想起那首《毕业歌》里唱的是抗,还是降?本想发作,可是,人家一口一个高司令,就不好意思翻脸,单看大叫驴刘仙舟什么举动了。杀了高老蔫是刘仙舟的多年心愿,今日可有了机会,不杀高老蔫不甘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可是,赤本三尼的一番话,和他的心思,猴吃麻花满拧。大家都憋着劲,不言语。赤本三尼拉长了脸,川岛气鼓鼓地吹气。牛宜轩看破红尘,是他上场的时刻。他伏在刘仙舟的耳边说,道尹阁下,你的死期至矣。 大叫驴刘仙舟一惊说,别吓唬我,为什么? 牛宜轩说,你虽然是一道之尹,其实就是个奴才,奴才不听主子的话,有好下场吗?你要勐醒、明智些。自己救自己。把握住时机,再等就晚了。快去和高老蔫握手言和。他一边说,一边拉起刘仙舟离位向高老蔫走来,老远地就伸出了手。 高老蔫和刘仙舟握手了。爱动感情的高老蔫被奴才的表演感动了,他说,当初你要改编民团时和我握手,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刘仙舟说,当初,都怪那个女道士,她急着要一个人的尸体解剖,挤碓得我上房,没辙才有如此下策,使高司令蒙冤数年。我真对不起,我有罪,我有…… 赤本三尼说,起因原来如此,女道士的事是我答应的,我不知因此惹出这么多麻烦来。抱歉。从此二人和好,我方得到一点安慰。 高老蔫说,那个女道士就是将军阁下的人吗? 赤本三尼说,不,她是羊桑的夫人一阵风易翠屏。 高老蔫听了,哦,原来他们都是一伙的,后悔当初没有一枪杀了她。他说,我明白了。川岛说,你没有明白,易翠屏拐跑了我的白兰雪,我恨她。高老蔫又听了这话,心里翻了一个个儿。心说,多亏没有杀了易翠屏,不然我还要得罪许多人啊。他无所是从。 赤本三尼说,高司令,我向华北临时政府殷克唐主席推荐你任渤海市市长,如何? 高老蔫说,我是被俘的八路军,不能胜任。还是送我到狱中,等死吧。 第365页 川岛说,将军爱才,请高司令不要推辞。 赤本三尼说,明天为高市长上任举行庆祝酒会,请在渤海的党军政工农会学商各界名人都必须到场。 北特警的宴会在鸿宴饭庄大厅举行,应约的各色人物陆续达到。在大厅的上方显赫地挂着一幅大字横标,用中文和日文书写:庆祝大日本皇军在杨家铺大捷暨欢迎高敬远先生荣任渤海市长宴会。 北特警司令赤本三尼一手拉着刘仙舟;一手携高老蔫进入大厅,后边跟着川岛、宫下、朱欣、二疙瘩、牛宜轩以及一行日军官。刘仙舟宣读了由华北王殷克唐签字的任命高老蔫为渤海市长,併兼任渤海特别行政公署主任、渤海绥靖公署主任的任命书,赤本三尼亲自把三个官衔的任命书交给高老蔫。在场的人们都知道高老蔫这一位是渤海一宝,难得的人才,如今再如此一折腾,那就可是窗户眼吹喇叭,名声在外了。今天这人们也都那么眼皮子薄,高老蔫当八路军时,都咒他不得好死;今日高老蔫当了市长、主任,人们都举着酒杯向他敬酒,并且争先恐后,怕抢不到第一。高老蔫是干啥吃的,想当初他曾经竞选过县长,虽然没有成功,那也是没有精钢钻不敢揽瓷器。一个小小的渤海市屁股大的地儿,管理一个市的才干绰绰有余。 川岛也举着杯子向高老蔫走来说,祝贺高市长荣升。 高老蔫说,谢将军阁下抬举,同贺,同贺。 川岛说,高市长,上任第一件事请你审理被俘八路一案,如何? 高老蔫说,怕是我不能胜任? 川岛说,为什么? 高老蔫说,阁下不会忘记,我高某还是个通缉犯呢。 赤本三尼笑道,那是多年前的老帐,今天一笔勾销,我宣布撤回那个通缉令。 大叫驴刘仙舟插嘴说,我那支神枪该还我了吧? 高老蔫说,阿,阿了几声,尴尬之时,赤本三尼出面干预说,刘桑,何急而至于此?请高市长先休息,适应新的环境,然后,从容为之。喝酒,喝酒! 在一片喝酒的吱吱声中,另一桌上宫下和朱欣碰杯,宫下已经八分醉态。朱欣再三劝酒。宫下又一杯酒下去,身子就摇晃起来,哌的一声吐了一身酒菜,气味难闻。朱欣急忙上去搀扶,就势轻轻摘下宫下腰间的钥匙。他说,宫下先生,你喝多了,我扶你到休息室。他转身叫了一个女服务生说,宫下先生醉了,扶他休息去,把军衣洗净烘干。朱欣乘机熘走。 11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12) 乘宴会朱欣走钢绳 念亲人谷雨悼周郎 朱欣拿了宫下的钥匙急匆匆地来到北特警宪兵队,他竭力保持着平静。他看周围没人就钻进了宫下的办公室,奔到保险柜前,一把钥匙一把钥匙地对准锁孔旋转,怎么也打不开,急得他出了一身冷汗。急中他踹了保险柜一脚,奇蹟出现了,他终于打开了保险柜。取出一搭子卷宗,他急速地翻阅。忽然,院子里有了脚步声,边走边说话。话音越来越近了。朱欣拔出手枪,准备应付不测,他贴近窗口,观察动静。 院子俩日本宪兵巡逻,边走边说话。这时,迎面来了一个便衣特务说,二位怎么没有参加宴会去?一个宪兵说,宴会的没有,你酒的有?便衣说,有,大大的有,来这边的咪西。 朱欣松了一口气,急忙地继续翻文件。 他奉命查找高老蔫和吕钟的供词,以便採取紧急措施撤回情报网。另外,这次会议时间地点的暴露,是否我们内部有鬼子派进来的特务,宪兵档案里可能有特务名单。朱欣肩负这两项任务冒险闯宪兵队。可是,他一点收穫也没有。急忙撤出。 朱欣回到饭庄休息室门口时,恰好服务生拿着宫下的军衣回来。看得出她挨了训斥和辱骂,脸上三道手印子是宫下打过的痕迹。朱欣说,你迴避,我来。他接过衣服,顺手把钥匙挂在宫下的衣裤上,进屋说,宫下先生,服务生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为一个服务生生气,与你的身份不合。宫下摸一摸钥匙还在,放心了说,吆西。朱欣说,我陪先生再喝几杯,来来来。 没有不散的宴席,朱欣回家。鼹鼠小桃一见就阿弥陀佛地念佛,把我吓死了,我以为你回不来了呢,说着呜呜地抱住朱欣痛哭起来。朱欣说,麻烦大了,高老蔫叛变,吕钟供出了什么不清楚,被俘的战友们不知下落,死活不明。要快向山里报告。小桃说,我立刻和李善联繫。 朱欣说,不,我俩一块去。高老蔫的叛变,那就意味着我们秘密工作的公开。意味着我们的生命危险将至,我们必须撤退。小桃说,我们不回来了?我得拿几件衣服。朱欣说,家要保持原样,不要像落荒而逃的样子,要像出门串亲戚。 他们出门回身锁了门,叫了洋车一直奔了钓鱼台出渤海。可是,他们发现钓鱼台卡子都是个陌生人,鬼子加了岗。鬼子拦住他们,朱欣出示了证件。宪兵队长宫下就从岗楼里走出来,哈哈大笑道,朱科长,没想到吧。朱欣快速反应,拉着小桃急忙往外逃走。可是,鬼子宪兵的刺刀顶住了他们的胸膛。夫妻俩被鬼子结结实实地绑在一起。 宫下队长怀着一网打尽的快乐心情命令带走。朱欣两口子被推到鬼子的摩托车前,强令他们二人上车之时,忽然,一阵风易翠屏、一窝蜂白兰雪、一棵草蒲公英拦住去路。一阵风一扬手,从空中飞来24枝花和一团食人蜂,一古脑地煳上宪兵们的脸,一顿勐蜇。 第366页 鬼子没有准备,以为俩女人,一个男人,都是徒手支那佬儿。没想到受蜜蜂的攻击。宫下命令还击。手脚快的鬼子忽拉脸上的蜜蜂,就顺过枪来。易翠屏弹出无数的药丸,丸丸击中鬼子的眼睛,鼻子,口腔,手,鬼子痛得扔了步枪,在地上翻滚。一个鬼子驾着摩托朝白兰雪冲来,想压死白兰雪。可是,白兰雪没有躲,就劲伸手抓住摩托抡出了十米远,鬼子车毁人亡。宫下拔出手枪时,他的手掌被一颗药丸打穿,流血。他嚎叫着逃窜。蒲公英挥枪打了一梭子,撂倒了几个鬼子,最终还是叫宫下抱头鼠窜了。 一棵草蒲公英给二人松绑。小桃抱着易翠屏、白兰雪不知怎么就眼泪刷刷地流。朱欣紧握蒲公英的手说,你们来的真及时。易翠屏说,快撤。鬼子大队一会就来报復。我们上山。 一路上,他们有说不完的话题。 八路军鹿司令站在毡帽山上,他身后跟随着刘韬、常参谋、青年马克思、谷雨等人。山坡上掩埋着三百多战士的遗体。新坟已经长出了茂密的嫩草,谷雨在东卢周的坟前默立着。老周牺牲后的这些日子是她最难熬的。她怎么也不相信老周真的死了,也许有一天他突然站在她的面前说,抗战胜利后我们就结婚。 谷雨默默念叨着那首她新填的词《长相思》: 山招魂, 水招魂, 此日一家若比邻, 东风处处春。 云一村, 树一村, 犹叫斯人常忆君, 年深情更深。 鸽子谷雨由默念到轻声地哭诉《长相思》,那饱含思念之情的读音在大山深处久久地迴荡。青年马克思和常汝林陪伴在谷雨左右。心情沉重的鹿地在墓旁远眺轻声地说,你不精简,敌人用刺刀给你精简,你不转移,敌人用机枪叫你转移。不知怎么抒发他的爱与恨。是经验的总结,是环境的警示,是对战友的抱怨?还是痛惜?说不清楚。 朱欣夫妇归来之时,周艷也赶来向鹿司令报告工作。鹿地说,高老蔫叛变,朱欣他们已经暴露,城市的工作全靠你们了。必要的时候,你们也撤回来。她敬了礼说,我们队伍里出了叛徒,我们就有危险。可是,我们俩不怕,我要以哥哥为榜样,完成哥哥未完成的事业。说着周艷就扑到哥哥的坟上放声痛哭。哥的一切一下子都涌进她的大脑。哥是1908年9月23日生于朝鲜平安北道义州郡红南洞。1914年随父亲侨居中国通县读书。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七、七事变后,任中共渤海工委书记,领导了1938年开滦矿工大罢工和工人武装抗日起义,创建了长城抗日根据地,坚持长城抗日游击战,在根据地和长城地方党组织建设上做出了卓越的贡献。特别是在恶劣的战争环境中,始终保持扎根群众之中的优良作风,深受根据地人民和干部的爱戴…… 那首《长相思》的词又迴旋在空中,谷雨拉起周艷在墓前苦思。鹿地和大家脱帽向三百烈士墓默哀。永远记住他们的名字和业绩吧。 鹿地把队伍带到口北根据地,召集特委特别紧急会议,研究应变东卢周牺牲、高老蔫叛变、吕钟被俘后的严重形势。在西部的西卢贾、豹司令,在北部的政委北卢姚,在南部的参谋长南卢陈都及时到会。鹿地说,我提议,东部的工作由豹天同志统管。你们的意见如何?大家说这样甚好,老周走了以后,东部不能留下空白。豹天说,我接受党的派遣,西部工作就有劳老贾一个人了。 鹿地说,高老蔫熟悉我们的一切,他归附了日本鬼子,我们必须重新调整我们工作的一切方针、政策、方法、战法,渤海的情报联络站已经撤回,平津的也要撤,派进东北的注意隐蔽。主力部队要重新调整、改编,他这一手,给我们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南国象陈老六说,我乍一听他姓高的叛变,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大吃一惊,我俩生死之交从此决裂。当初我俩和刘仙舟势不两立,你死我活,今天,他倒和刘仙舟坐到一条板凳上去了,不可思议。我非杀了他不可。 鹿地说,是啊,不可思议。但现在还不能杀他,我们需要观察。做他的工作,请他回来,千万别留下千古骂名。他平时斥责汉奸声嘶力竭,如今他怎么说?他很注重名声,但愿他能自己回来,回到抗日战线上来。 北卢姚说,对叛徒不能姑息迁就,我们见不到他的人,就在报纸上揭露他的叛徒嘴脸,谴责他投靠鬼子的罪行。必须在全军中和根据地人民中宣传高老蔫投敌叛变,藉此教育干部战士站稳革命立场,和叛徒高老蔫划清界限,激发干部战士抗日热情,英勇杀敌。 西卢贾说,我不贊成在报纸上公开批高,以免引起混乱。我贊成先召开战士干部大会,传达高老蔫投敌的事件。让干部战士自己教育自己,从此事件中吸取教训。目前最要紧的是尽量减少由高叛变所造成的损失。 鹿地说,城里的情报网已经撤回。他现在威胁着吕钟同志。目前最紧迫的事情是营救被俘的吕钟。谁能完成这个任务?我们在城里的网都撤了,靠谁?必须派进人去。派谁? 陈老六说,我可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来。 豹天说,蒲公英,易翠屏,白兰雪,这都是能人,机灵,有胆,有谋。这次若不是他们,城里的老朱他们就回不来了。 不等豹天说完,北卢姚抢话说,不行,不行,这次他们的行动是自作主张无组织无纪律的行动。他们三个中,一个在教导团接受审查;一个不务正业;一个私自面见鬼子宫下。这三种人不可用,不可造就,永不能带兵,我要先撤了他们仨的职。 第367页 豹天说,营救吕钟的任务交给我了。但,我必须要这三个人。司令、政委答应不? 西卢贾说,没时间辩论了。 南卢陈说,决定吧。我贊成老豹的意见。 北卢姚不语。鹿地就拍了板定了音。 老豹接手东部的工作第一件事就是请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三位来司令部谈话。豹天出门见山,他说,你们三个在乎你们的职务吗?对于豹司令提出的怪问题,他们仨憋着不言语,半天扑哧大笑,哈哈笑弯了腰说,轻巧,没把自己当回事。豹天说,这我就放心了。你们就撒开膀子干。任务就是一个,救出被俘的吕钟同志来。我不下命令,你们先说,愿意不愿意干这个事? 易翠屏说,任务很艰巨,只是…… 豹天打个停的手式说,先回答我的问题。 三人说,愿意在豹司令身边工作。痛快。 豹天说,就这么说定了,下边的事情,吕钟在哪儿,伤情如何,怎么救,是武装的,还是花钱疏通,等等,我不能提供任何帮助,全靠你们自己,灵活运筹,当机立断,自作主张,不要请示报告,贻误时机。我就是要吕钟这个人。 蒲公英说,不完成任务不来见你。精明。 豹天说,是这话,你们说吧,要多少兵力?要谁我都给,双枪手王殿,鲶鱼嘴大炮,刺猬马勺,大龙、小虎,还是斧子,淑敏,蔡妞,二瑞,小常,丙家姐弟,青年马克思,顺风耳谷雨,机灵鬼刘韬,或是老寿星,两边通的三脚鸡潘耀祖,大喜二喜都行。他们都是八路军中的英雄。 白兰雪说,累赘。 豹天说,出发。 一阵风易翠屏、一棵草飞毛腿蒲公英、一窝蜂大力士白兰雪三人化装成江湖艺人以及招之既来,挥之既去的24枝花,在渤海的繁华街——小山一家旅馆住下。白兰雪派一枝花变作蜜蜂到宪兵队的狱中侦察吕钟的情形。她去不多时,回来说,吕钟不在狱中,大家吃了一惊,难道鬼子杀了吕钟不成? 高老蔫向鬼子赤本三尼说出了吕钟的真实身份。赤本三尼抒了一口气,啊,延安派来的情报部长这条大鱼终于落在我的手里。这个人物可比高老蔫重要得多。于是他命令宫下把吕钟送进陆军医院开刀取弹片,之后就把吕钟秘密关进开滦医院高级病房软禁起来。四周布满公开和秘密的警察、宪兵、特务。不准生人靠近。 吕钟躺在柔软的钢丝床上,也不舒服,发涨的头昏昏沉沉,好比押了一块大磨盘。日本医生、护士走马灯一般出出进进。打针的,送药的,量体温测脉搏的,拿听诊器在胸部移动的,他们都是笑脸来笑脸去,是一个师傅训练出来的徒弟。显示他们日本鬼子侵略别国是最最人道的。那些说客(都是中国人,在渤海有头有脸的)张口闭口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显得那么理屈词穷,都是外人教的,鹦鹉学舌,一副奴才相,暴露无余。奴才没有人格尊严,可悲,可嘆。 更有女奴才,卖女相女色女态女秀下半身,吃日本饭长了一身贱肉,对吕钟动手动脚的。吕钟是铁打的金刚,眼不看,心不动。 吕钟的心里早有了谱,赤本三尼就是要从他嘴里套出情报来,情报被榨干之时就是他生命结束之日。价值就是对方的需要。在满足对方需要的同时,也就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肉体是有价的,灵魂是无价的。 那些演技拙劣的杂耍过后,宪兵队长宫下粉墨登场了。 宫下说,吕桑,你金钱的不要,女人的不要,高官的不要,是中国人的这个(伸出个大拇指)。 吕钟说,谢阁下夸奖。 宫下说,你的不如高的聪明,他什么的都要,高官、金钱,美女,豪宅,轿车,保镖…… 吕钟说,哦,这么说他和鬼子穿一条裤子了。 宫下说,是皇军,不是鬼子。按他提供的线索,皇军破获了在渤海的八路军情报网。他们都是谁,叫什么名字? 吕钟笑道,皇军既然都破获了何必问我?你去问高老蔫好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他出卖了自己,出卖了战友,他死有余辜。 宫下说,听说北卢姚西去陕甘宁边区?出席什么党的第七次代表大会? 吕钟心里一沉,又准是高老蔫说的了,那也必须否认,他说,不对。 宫下说,平西派来了一个情报负责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吕钟说,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宫下说,你的电台哪里去了? 吕钟说,那天在杨家铺作战时被你们的炮弹炸坏了。 在他们言来语去之时,一只蜜蜂飞来,盘旋几圈就飞走了。蜜蜂就是24枝花之一的牡丹。她回来报告说在开滦医院发现目标。易翠屏说,哦,开滦医院,好,我们去证实一下。白兰雪说,怎么证实?易翠屏叫白兰雪及24枝花在旅馆待命。她拉着兄弟蒲公英进入了西山道开滦高级员司住宅区,敲了开滦医院院长林儒教授的家门。 女佣开门问,您是哪位?有何贵干?片刻,女佣哇的一声说,这不是风仙吗?请,许多年了我差一点认不出来。抱歉。女佣冲着上房高声叫道,太太,有贵客光临。 林院长和夫人从楼上的卧室下楼来到客厅,见了救命恩人就要顶礼膜拜。一阵风易翠屏搀扶着二位老人落座。女佣上茶。易翠屏抚摩教授太太说,都好了?林太太说,都好了!她站起来演示给易翠屏姐俩看。林教授不语。林太太说,家里出了大事。请原谅他不乐而失礼。小姐和女婿不知去向,传说是被鬼子抓了去,门口附近常有生人转悠,闹得很恐怖。易翠屏说,你们的女儿小桃和女婿朱欣已经回到根据地,放心。林院长听了说,当真?蒲公英说,我们刚从根据地来,他们叫我给老人家带个平安话。 第368页 林太太念佛,阿弥陀佛。 易翠屏说,这一程子鬼子折腾得凶,他们俘虏了八路军的一位首长,听说住在开滦医院治伤。林院长可见过这位首长? 林院长说,我听说有此事,在208病房来了一位特殊病号,把中国医生护士全换掉,都换成他们日本人,不准中国人靠近。 易翠屏说,我们必须把他抢出来,请院长提供帮助。 林儒画了一张医院的草图,通向208的路径,入口,出口。208房间鬼子的岗哨位置,流动哨的路线。他说,我老了,不然,我要和你们一起参加战斗。 易翠屏拿了图说声谢就告辞。 姐俩回到旅馆就和白兰雪研究这次救吕钟的计划。夜深时他们带24枝花就进入了开滦医院,奇怪,怎么没有遇见一个鬼子的岗哨?他们冲进208房间时,目瞪口呆,208空空如也。 11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13) 老教授解囊三万金 囚吕钟戏弄宫下君 原来吕钟在开滦医院住了20几天,伤愈,鬼子问啥,他都守口如瓶,拿他没有办法,束手无策,就把他押进宪兵队,关进一个单间。俩宪兵日夜看守。吕钟向宫下抗议:我是战俘,不是政治犯。按国际公法,你们没有权力把我当成政治犯押在宪兵队。必须把我送到俘虏营去。 宫下说,这是上级的命令,我没办法,你的申辩无效。国际法管不着大日本帝国,你的明白? 吕钟说,是啊,日本国一贯无视国际法,即便是日本国签了字的国际法,日本国那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我行我素。 宫下口吃了,二疙瘩紧急报告,宫下藉机下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二疙瘩说,我的人报告,在朱欣的岳父家有生人进出。宫下问,是什么人?二疙瘩说,听说是一男一女。姓氏名谁,我没见,他们也不知道。宫下说,继续监视,朱欣、小桃回来立即逮捕。二疙瘩说,哈依。宫下说,我们顺便把牛宜轩放了,就是为了引诱秘密八路上钩。你盯住他,看他和什么人来往。你不要只靠你的下级,他们偷懒,是靠不住的。要想办成一件事必须你亲自出马。二疙瘩说,哈依。 二疙瘩受命来到渤海道公署民政科寻找科长牛宜轩,女科员回答说,科长在道尹办公室秘谈,不准我们进去。杨二爷,这回渤海道公署可有热闹看了。朱科长是八路,我们都吃了挂落,都不干净了,人人自危。二疙瘩一听,呀喝,难道刘道尹也私通八路?这可是一个新发现。于是,他靠近大叫驴刘仙舟办公室的窗根听声。道公署的人没有不认识二疙瘩的,宪兵队的人,惹不起。现在成了洪桐县里没好人了。如今吃皇粮的人们都学尖了,宁肯少一事,也不多一事。眼不见,心不烦。睁一眼,闭一眼。他们看见二疙瘩鬼鬼祟祟都老远地避开,仿佛绣花鞋遇见狗屎堆,绕着走。 二疙瘩透过半扇玻璃窗睃趁刘仙舟和牛宜轩的背脸。大叫驴刘仙舟大发脾气,对牛宜轩大吼,你们都给我擦了脸,你老牛私通八路,那口猪(指朱欣),我的警务科长原来是个八路探子,在我眼皮子底下一蹲就是好几年,我竟没有发现,你看我是个白薯不是个白薯?高老蔫这一棒子打的是我刘仙舟,打得我晕头转向。我在赤本三尼面前一落千丈,他高老蔫倒吃香了。奶奶个孙子的,日本人也是看人下菜碟,早亲日的,不如晚亲日的,晚亲日的,不如不亲日的,不亲日的,不如抗日的。 牛宜轩说,阁下息怒。我必须澄清,我牛是牛,他朱是朱。我没有私通八路,太君放了我就是证明。我此次回来听阁下差遣。 大叫驴刘仙舟说,你老婆白兰雪就是八路,你吃她的挂落。如今这人都会联想,由此及彼,由外及里,由白(兰雪)及牛(宜轩)。天经地义,妈拉个巴子的。 牛宜轩说,是这么个理,阁下的亲侄刘韬不也是八路军么,人们可就胡思乱想,由此及彼起来,阁下也就和在下彼此彼此,杏熬倭瓜,一色货。 大叫驴刘仙舟说,当然,我知道,你是最可信任的,我请你补朱欣的缺,任命你为警务科长兼绥靖军101集团军副司令。你要帮我办案,清理道公署,一个人头一个人头地审查,来一个大清洗,有八路嫌疑的一律关起来。 说话间刘仙舟听到窗外有动静,不问三七二十一抽枪啪啪就是两枪。只听窗户上的玻璃哗啦落了一地。刘仙舟20几个卫队跑来护驾,窗根下的二疙瘩拍拍身上土说,没事,没事,散了吧,你们刘道尹犯了疑心病。 刘仙舟打开房门恭手说,哦,是杨二爷,失敬失敬。 二疙瘩说,我今天找牛兄说话,刚到门口就吃了道尹阁下两枪。若不是我二疙瘩手脚利索,我就成了阁下的枪下鬼了。 刘仙舟说,抱歉,吓着没有? 二疙瘩说,多谢手下留情。 牛宜轩说,你这只羊,不早来不晚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我同道尹阁下正谈得投机,都是你给搅和黄了,真败兴。 二疙瘩闹个没趣说,好好,你们谈,你们谈,告辞。 刘仙舟说,不送。 二疙瘩碰了一鼻子灰,王八进灶膛,憋气又窝火,真想找个地方发泄。可是,找谁发泄?对日本人,不敢;对满洲人,不能惹;对中国人,那得看是谁了。对贵族老爷?对黑帮老大?对富豪老闆?对流油的老鸨?对地主老财?咱犯不上得罪他们,可是,我二疙瘩怕过谁?让我抓住小辫子的,他那得听我吆喝。二疙瘩自言自语不知不觉就进入西山道开滦高级员司住宅区,他眼尖,看见一个眼熟的人钻进林院长的家里。他想不起这是谁。哎呀,从后像看眼熟,正面没有看见。他是什么人和林家有来往?莫非是他女婿朱欣回来了。二疙瘩怀着好奇加立功的心态靠近门缝向里偷看。 第369页 来到林家的正是蒲公英、易翠屏和白兰雪,向林教授述说医院208是个空巴拉,吕钟被鬼子转移了。林院长说,怕是事情更加难办了,是敌人察觉了我们救人呢,还是巧合?易翠屏说,院长在城里这么多年,该有几个熟人吧,托他们给鬼子上上大顺,容个时间。我们就腾出手来想别的办法救人。 林太太说,是啊,熟人有,有,可是,哪一个可以和鬼子头说上话去?你认识的不是病人就是医道上的同行。 林教授说,人倒是有一个。 林夫人问,哪一个? 林教授说,前年,矿上的工人救国互助团被鬼子查抄,这个团的主任许惠东逃跑,副主任常介甫,总干事安辅廷,谭跃奎相继被捕,各自投靠了日本人,与鬼子合作。在开滦的日军最高长官白川一雄派姓谭的当鬼子的联络员,监视工人,监视共产党的秘密活动,搜集情报,成了鬼子的特务头。有一年,谭跃奎得了一场大病,都瞧不出来是什么病,我给他一个处方,就治好了。他对我至今感激不尽。谭能和白川一雄说上话,白川能和宪兵队长宫下说上话。 蒲公英说,拐这么多弯,真麻烦。 白兰雪说,我听说过这些人,都是国民党友联社的人。他们都是钱串子,认钱不认人。 林教授说,吕钟同志是个重要角色,我愿倾家当产,出资三万,把他买回来。 林太太说,我支持这个决定。说着就去拿钱。 包好了的一大罗纸票子,装进一个大皮包,摆在桌上时。蒲公英说,钱我想办法,岂能叫你们破费。 林教授说,救人要紧,我虽然出了钱,但我不能出面。 易翠屏说,对,林教授不能出面。本来你们因为小姐和朱欣的事情就担了嫌疑,再演出这事来,岂不? 忽然,女佣进来说,太太,不好了,门口有动静。 蒲公英抽身闪到门口,冷不丁地开了门,咕咚,跌进一个人来。蒲公英定睛看时,啊,是你?一脚就把二疙瘩踹进门里,顺手下了他的枪,插上了门。 在大厅里的易翠屏看得清楚,她叫林家人都迴避。白兰雪迎上去说,哦,是姐夫,幸会,幸会。请里边坐。 二疙瘩进来二话没说,勐地抱住易翠屏的脚顺势跪下求饶说,翠屏救我。看在我们夫妻的份上,别杀我。 易翠屏见了丈夫立刻全身发抖,是气是恨是惊是嘆是可怜又恐惧。她最恨的中国人动不动就给人下跪,膝盖就那么软,没骨头。就这一点叫她心惊胆战。她回手就给二疙瘩俩耳瓜子说,这几年你在鬼子面前,别的没学会,先学会了下跪。长了一身贱骨头。让你贱,让你贱。一边发狠地说,一边发狠地打。恨不得把他撕碎。 二疙瘩不还手不躲避,干等着挨打挨撕挨数落。不管易翠屏怎么着,他只是抱住易翠屏的双腿不放,耍赖皮,黏煳煳。 白兰雪拉开二疙瘩说,姐夫,你有脸有皮,有筋有骨,回头是岸,我们共同抗日。 二疙瘩说,让我想一想。 白兰雪说,想什么,日本鬼子没有几天的寿了。鬼子完了你上哪儿?去日本?人家要你?那还不是吃白眼,你在外国人眼里是另类。 蒲公英接着加了一句说,谁拿你狗鸡巴当块肉?当人家的扒拉子也不要你。 易翠屏说,给你时间你就想一想。一边想一边给我办一件事。 二疙瘩说,行,行。什么事? 易翠屏说,我是来救吕钟的,他现在关在哪儿,我也不打听,就凭你的良心了。我出三万块钱,你拿去疏通,花钱把吕钟买出来。 二疙瘩抒了一口气说,我的姑奶奶们,你们可真胆子大啊,敢进城?那天你们救走了朱欣小桃,日本人下令全城戒严大搜捕,到处都是宪兵队,明的暗的都有。万一碰上可就麻烦了。事情我去办,你们快走。 蒲公英说,不,我跟你一块去办。 二疙瘩说,你?赤本三尼认识你,川岛见过你,就连宫下你们还在一桌喝过酒。那还不是肉包子砸狗,有去无回。 易翠屏说,别的事不用你操心。拿着钱去吧。 二疙瘩提着三万块钱的皮包,。蒲公英扮作小特务跟随二疙瘩出门。转身之际就不见了易翠屏和白兰雪。奇怪?原来她俩乘二疙瘩专注那堆钱之时便藏进了蒲公英的体内。蒲公英一拍二疙瘩的肩膀说,走吧,别愣神儿。 他们到了宪兵队门口时,二疙瘩说,兄弟,你们在门口小屋等我,我先趟趟路,没人的时候就给宫下杵上,听我的信。 蒲公英说,去吧。 二疙瘩进去,没有直接见宫下,而是进了他自己的小屋,把皮包打开,取出一万来,放在他的枕头下,就成了他的体己钱,常言道,雁过拔毛。可是,他转身之际,忽听嗖的一声响,那一万块又回到皮包里。二疙瘩又重复了两次,那一万块钱总是从枕头下逃回皮包里。二疙瘩惊诧不已,浑身战慄,他自言自语说,翠屏啊,可别吓唬我,按你说的办就是。于是他背着蒲公英也不敢耍滑,仿佛蒲公英就在他的左右,他不得已,便拿着那只装有三万块钱的皮包去游说宫下。 今天早晨,宫下刚吃了早饭,漱口剃牙,读《朝日新闻》的时候,二疙瘩把皮包放在桌上,打开皮包,露出金票大大的。二疙瘩说,请太君对吕钟手下留情大大的。 第370页 宫下揪住二疙瘩的衣领子说,你的私通八路? 二疙瘩说,我老婆是八路军,早就私通了,我的这点勾当,就连赤本三尼将军都清楚,我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的,何必大惊小怪。可是,今天肯为吕钟出钱的不是我老婆,而是新民会长张铁安。 二疙瘩是急中生智,吃荆条拉粪箕子,现编的。 宫下松了手说,张铁安,新民会长?为什么? 二疙瘩说,详情不知,想必是他和吕钟有点二狗子亲戚呗。但是,人家会长一再说叫我千万给他保密,别说是他送的钱,是他传的话。可是,我不能对太君说谎啊,是张铁安就是张铁安,不能说是李泥乱,不能瞎编不是。阁下,你看这钱也不咬手,你还怕钱多? 宫下说,吆西。 二疙瘩说,人家说了,没别的意思,就是请先生手下留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重案轻判,轻案判无。放人了事,大家太平。 宫下说,你的意思叫我放了吕钟? 二疙瘩说,不是我的意思,是钱主的意思。我是个传声筒,钱送到了,话说到了,事情该咋办,大主意由你拿。你何乐而不为?我就不同了。事情办妥了,我一个子儿毛也落不下,事情办砸了,我落一身埋怨,不啐我的嵴梁骨才怪呢。 宫下从皮包里抽出一万块来投给二疙瘩说,这事就你我知道。 宫下会办事,笼络了二疙瘩,又堵住了二疙瘩的嘴。二疙瘩心满意足。 又过了些烦闷而无聊的日子,得了钱的宫下一反常态地突然单独和吕钟谈话,不用翻译,不做记录,不用任何人在场。他说,吕先生,只要把你知道的地下关系讲一讲,我可以想办法给你自由。 吕钟说,你想抠出我的地下关系,永远办不到,你知道我是干啥吃的,想让我背叛中国,投降日本?那是痴心妄想。 宫下不怒不躁嘿嘿笑道,你只要讲,我就相信。我是想帮吕先生的忙,只要你讲了,我可以让你离开这里。 吕钟说,我不会放弃抗日立场,就是我全说出来,你也不会真相信。 吕钟想兵不厌诈,既然鬼子心急如火地想抠出我的情报关系,飢不择食,其中必有可乘之机。何不藉此除奸?瞬间勾起了吕钟那段往事。 有一年,吕钟的通信员王琛叛变投降了秦皇岛宪兵队长武田。他根据王琛提供的情报,大肆抓捕在关内的八路军情报员。山海关警备团团长张爱仁就是在敌人内部的八路军情报员之一。他被武田抓了起来之后,拿张爱仁当诱饵设计抓吕钟。 一天张爱仁化装平民到根据地找到吕钟说,他被武田抓住,假投降了鬼子,但,长期隐蔽有困难,因此,他想把警备团拉出来,起义抗日。请首长带主力接应。 吕钟把这个新情报报告了军分区司令员鹿鸣,请示如何答覆。 鹿司令说,对此人要提高警惕,他是真起义抗日,还是有别的动机?你们要搞清楚,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才能採取接应的步骤。 吕钟对张爱仁考验了几次,都没有考察出破绽来。他们约定八月十七,八路军主力进攻秦皇岛和北戴河,以配合张爱仁率部起义,拉到山区接受改编。 鹿司令亲自指挥这次战斗,调十一团、十二团两个团的主力部队,在抚宁县的平安庄集结待命。派出各路侦察员作临战侦察。发现鬼子从渤海和山海关两面向秦皇岛、北戴河突然增兵。鹿司令判断张爱仁不仁有诈,命令取消此次作战计划。随后,鬼子的骑兵、坦克、步兵向平安庄扑来。幸亏鹿司令当机立断率部队急速向北转移,避免了一场大难。可恨武田和张爱仁设毒计下圈套,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利用武田爱财,倒动烟土赚钱之机,投其所好,派人和他做买卖,拿烟土换药材,让武田有大利可图。武田上钩之后,就用书信和他来往,故意把事情张扬出去。不久,武田的上司发现他私通八路,把他抓起来,定了叛国罪,押送回国。 武田被除,那一带清净多了。可是,张爱仁继续为虎作伥,还是个祸害。吕钟想,不正是借敌人之手除掉张爱仁这个心腹之患的时机吗?于是他说,阁下耐心一些,我现在脑子很乱,过几天我头脑清醒些,我全部都谈出来。 宫下乐不可支。 几天过后,宫下就急不可待地找来,他说,吕桑,怎么样? 吕钟卖弄关子说,我想好了,可以谈。但首先申明两条:第一,我脑子很坏,那么多的关系,我记不全,只能谈些主要的,我还能记得住的关系;第二,我讲是讲,可你不一定能找到,你是搞特工的,懂得这个,我不能保障人家不转移啊。 宫下等不及了,恐怕吕钟改变主意,忙说,嗨,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讲,我就信。 吕钟说,渤海有个新民会,会长叫张铁安,他是我的关系人之一。 宫下心里一怔,吆西,不怪他秘密出钱的干活,他立即写了纸条:渤海新民会长张铁安,杀。派他的手下立即执行。杀人灭口,免得那笔钱泄露。一举两得。回头说,吕桑,谈得好,就这样,谈下去。 吕钟说,山海关有个张爱仁,你有个耳闻吧…… 宫下听了眉头紧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急着问,张爱仁怎么样? 114 遍地八路 第371页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14) 吕部长设计除奸逆 飞行队劝告高老蔫 宫下不间断地追问,吕钟喘口气继续说,秦皇岛的武田拿张爱仁当诱饵,没有成功。后来他又和我接上了关系,他继续给我提供情报。并约定在抗日大反攻时起义,配合八路军进行大反攻。 宫下说,好,非常好,继续讲。 吕钟说,我还有一个重要关系。 宫下说,快讲。 吕钟不紧不慢地说,驻滦河西的绥靖军第三十二军军长冯玉武就是我们的情报员。 宫下瞪大了眼睛,那就是说,那一个军都靠不住,他吓了一身冷汗。吕钟怕他不信又加油添醋地说,我俩是通过他的内弟单线联繫的,别人不知道。 宫下急忙写了紧急报告,把一个军长,一个团长是八路内线的情报报告给赤本三尼和川岛将军,请将军果断处置。立即派人送去。 吕钟心中乐了,脸上流落出不显眼的胜利微笑。 宫下给吕钟亲手倒了一杯茶说,好的,你的大日本朋友的干活。 吕钟接着说东北有15个关系,渖阳的,长春的,哈尔滨的,以及平、津的等30几个关系,还煞有介事地说某关系的简歷,任务,联络方式…… 宫下说,你的,谈得很好,现在,你要好好休息。 吕钟说,太君,我自由了吗d说,我得尽快逃跑,我讲的都是假关系,时间长了,鬼子查出漏洞,就跑不了了。 宫下说,给你换一个更舒服的地方休息。 宫下在门外对一个宪兵布置了秘密任务,把吕钟秘密转移到一个秘密的地方,不准任何人接近,要优待优待的,派个女宪兵陪伴监视。说完急促去见赤本三尼和川岛。 赤本三尼看了吕钟谈出的三十几个关系人的名单,他一点也不怀疑,宁肯错杀一万,也不能漏掉一个。他和川岛交换个眼色就命令宪兵队立即派人去秦皇岛警备团,就地处决团长张爱仁。 宫下哈依一声就去杀人。赤本三尼命参谋给刘仙舟打电话,请他来司令部议事。不一会儿的工夫,渤海道尹兼绥靖军行营主任刘仙舟带着新任警务科长牛宜轩赶到。不等刘仙舟坐稳,赤本三尼就说,刘桑,你的三十二军军长冯玉武是八路的间谍,要立即处死。 大叫驴刘仙舟吆喝一声说,没影的事,他冯玉武是八路,打死我也不信。太君,你们不要相信高老蔫的话,凭他一句话就定人罪,就杀人?他是八路有什么证据? 赤本三尼被问住了。川岛说出证据就是吕钟一个人的供词,没有高老蔫的关系。刘仙舟像逮住有把的烧饼说,那就更不可信了,一个八路的供词,就得山前说话,山后听去,坐火车拉屎,远去了。 赤本三尼说,你的护犊子大大的。 川岛说,刘道尹所言,不无道理。我亲自调查此案。在我调查期间,冯玉武逃跑,就拿你刘道尹是问,到那时,我就是黑脸的了。 刘仙舟说,二位将军请便,刘某时刻恭候。告辞。 赤本三尼对刘仙舟今天的不训,深感忧虑。他说,川岛君,刘仙舟今天大大的不快,与皇军持不合作态度。 川岛说,这也难怪,我们把高老蔫举得过高了,他刘仙舟就怨气、憋气、委屈、不服气。这是很自然的,人之情恶异于己么。怕什么?他刘仙舟还不敢炸翅。别听他说大话。笑雌黄舌饶,黑符心骄,绿豆儿眼小,博得个载道怨声碧汉高。 赤本三尼说,还是川岛君心境宽,我越发感到孤独。战局不妙,支那人的离心离德率是超世界记录的。当面欢唿万岁;转身就日你祖宗。今天把你捧上天,千年第一个,香馍馍似的;明天就骂你是狗屎一堆,臭不可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趋之若鹜,墙倒众人推。吕钟的供词我信,高老蔫的话我也相信,刘仙舟的话,我更不能不信。但是,他们三人中,必有一人说的是假话。我们就得趟浑水摸大鱼。 川岛说,你不必愁,这个浑水我去趟,我找高老蔫核对真假。 川岛欲走,赤本三尼拉住她的手说,我孤独至极,今天是周末,陪我一夜。川岛身边藏有一个秘密小八路,鬼精灵,热情奔放,子饱粒满。他赤本三尼老么喀哧眼的,皮松肉囊,没劲。她拂开赤本三尼的手说,今日有点我们女人的麻烦,抱歉,改日奉陪。说着风一般旋转而去。 赤本三尼伤透了心,当初她营救他时,豁出了性命,敢单枪匹马进山面见八路军鹿司令。如今,时过境迁。他嘆息说,都要疏远我了。 白嘴鼬川岛一头扎进影园子,看门人打过招唿忙说,少爷回来了。她三步并作两步上楼。金昭影大唿小叫,姑姑。川岛叫着,我的宝贝。二人相拥着抡了一圈。川岛说,明天,你向老师请个假,我带你见一个人。 小八路说,谁? 川岛说,明天见了你自然知道,先吃饭,睡觉。 金昭影一宿没有睡好,早起,给学校打了请假的电话,早早等待川岛带他出门会友。川岛收拾妥当,下楼前,亲手给昭影整理衣领,领带,正帽,抿髮,弹袖,出门,上车。司机问,将军阁下,去哪儿? 川岛说,市公署,高市长。 她有专机、专车、专用面首供她享用,得意地瞥一眼昭影。车子呜的一声没影了。 第372页 骆驼高老蔫高市长得到川岛将军造访的通告,早吩咐了上茶、点心、水果伺候着。川岛是一位尊贵的客人,他特意泡了一杯人参枸杞莲子汤。他坐在松软的沙发里享受等待的快乐,当市长可比当八路军的副政委、边区行政公署主任,那可是一个天;一个地。八路军吃啥,穿啥,坐啥,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在城里就没有那些苦头吃。身边有保镖,有人伺候,吃的不说天天山珍海味,那也是馆子、叉子、盘子。最二五眼的汤那也是燕窝的、鱼翅的。他喝汤灌迷昏了,在延安抗大学的马、列都顺着燕窝高汤拉出去了。 高老蔫看看金壳怀表自言自语说,怎么还不来? 门帘一响,他随口说,来了。可是,抬头看时,他大吃一惊,进来的不是川岛将军,而是八路军战地医院院长、飞行大队的一阵风易翠屏。 高老蔫一声大叫,来人。 门口唿啦进来俩拔出手枪来的保镖。易翠屏轻轻弹出两颗药丸,击中保镖。高老蔫自己掏枪时,不知一窝蜂白兰雪从哪里钻出来,麻利地下了高老蔫是枪。高老蔫抬头时,看见一棵草蒲公英把住了门口,想逃?没门。一屁股坐下煞气。他抖着手说,三位来的不是时候,川岛一会就到了,你们撞见可就麻烦了。 一棵草蒲公英说,她来更好,一勺烩。 一窝蜂白兰雪说,川岛和你高政委你们俩都想杀我,我送上门来。进这个门里的,都别想逃脱。一颗手榴弹全报销。 顿时,她抽出一枚手榴弹,拉出线,拴在高老蔫的腰带上,把手榴弹挂在椅子的靠背上。 高老蔫脸色煞白,不敢动,他说,在那边我高某对不起你们仨,翠屏、白兰雪差一点被我害了,我在鹿司令、姚政委面前鼓捣蒲公英不称职,要把你撤了,暗地里给你穿小鞋。你们仨今天来取我的性命,拿去。我不后悔。 易翠屏说,你以为我们是来报私仇的吗d胸狭小,以你的度量衡量我们?要杀你,还等到今天吗?我们随时都可以杀了你,易如反掌。但是,今天不杀你。我们传达鹿司令一句话。 高老蔫说,什么话?我听着。 易翠屏说,鹿司令希望你回去,你的无耻背叛行为是不容原谅的。但,鹿司令宽大为怀,只要你回去,既往不咎。 高老蔫说,容我考虑一下。 白兰雪说,考虑什么?捨不得你这个市长的位?可是,你的高位是拿几百八路军战士的鲜血换来的呀,你屁股上就沾着战士的血。当初,你当副政委那会儿,给我们上课讲得多好啊,多带劲,多么鼓舞人,多么马恩列斯毛?现在你投降了日本鬼子,是念圣经呢,是读希特勒的《我的奋斗》,还是信奉武士道?或是念尼采的权力意志?给法西斯上供?加入黑衫党?大搞恐怖和独裁,这回你高司令可要齐心谒西母,暝拜朝东君了吧? 高老蔫说,惭愧,惭愧。 蒲公英说,一句惭愧就遮了你的羞,盖了你的罪? 高老蔫说,我也是前脚后脚赶到这儿了,我被俘,落在人家手里,身不由己。 易翠屏说,不,身不由己的是吕钟。现在你是一市之长,谁捆绑着你的腿脚?吕钟则不然了,他被关进一个秘密的地方。他现在在哪儿?我们150名战俘在哪儿?你有权力和能力把他们都放出来。这样做,也许能赎回你的罪过。找回你丢失的灵魂。 白兰雪说,总之不屑子孙都得回回炉,你高老蔫就是一个。 高老蔫哭丧着脸说,哎呀,白兰雪白小姐,我巴不得地回回炉,可是,回炉也不是轻而易举的,150名战俘我说放就放了吗?吕钟在哪儿?天知道,鬼子知道,就是我不知道。我放,放,放个屁,也不响。我这个市长那还不是胆瓶的耳朵,摆设。 易翠屏说,限你在三天之内,放了151人,不然,我们回来找你算帐。你自己掂量吧。 忽然,刮来一阵风,三人就不见了。 高老蔫回手一摸,划拉住那颗危险的手榴弹,他小心翼翼地剪断了手榴弹的线,塞入弹柄,才放心地抒了一口气。可是,他疑惑地掂那颗手榴弹屁轻屁轻的,原来是个木头的,假的。他苦笑笑,天下武器,除了原子弹以外,什么兵器他没有使用过?他也算的南征北战,东突西杀的帅才,今天却被一枚假手榴弹捉弄。咳,人的本能到节骨眼上还是怕死啊。 骆驼高老蔫对假手榴弹遐想翩翩之时,白嘴鼬川岛将军光临高府,高老蔫急忙藏起那枚可笑可悲可恶的手榴弹,回首就变成了笑脸迎接贵客。川岛将军身后的一位年轻英俊的少年令他心中一震,他倒吸一口凉气,咦,赵影,你怎么来这儿? 金昭影(赵影)说,高政委(他沿用老称唿),我姑带我来见一个人,原来是你,真没想到。我们有缘相会。 高老蔫惊讶说,川岛将军是你姑母大人? 川岛说,那是没有错的,我是他姑母大人。我的这个侄在你身边侍候多年,有不周到之处,请你原谅。 高老蔫对他的通信员赵影神秘的身世一无所知,原来是川岛安插的窃听器。他后怕,既已如此,彼此彼此,又不怕什么了。他在心里佩服川岛的手段高明,不觉比人家就矮了半头。他说,好,好,我很喜欢你这个侄,他很乖,很伶俐,很灵活,很鬼道,很召人喜欢。还把他留在我身边如何?说着拉住金昭影的手搓来搓去。往日在八路军中,他并不感到那双手有什么出奇。可是,今日,这双女人化了的手柔软、温香又可餐。 第373页 金昭影如同被猥亵的少女,讨厌高老蔫粗鲁无礼。在八路军那边,他支使得他团团转,像他的尾巴似的跟在高老蔫的身后,不敢离开半步,他一出声他就得应是。听候吩咐。在姑姑这边就不同了,在外人眼里,他是金少爷。他使劲想抽出他的手,可是,高老蔫爱不释这双手了。 川岛说,高市长还以为我侄是你的通信员吗?还以为你是八路军的政委或主任吗? 高老蔫一听,惊得撒了手,立起身来说,金少爷,失敬,失敬。 川岛说,请高市长鑑谅,我们姑侄几年不见,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让我享受天伦之乐,高市长不会夺人之爱吧? 高老蔫迷惘了,她带小赵的用意是什么呢?是什么用心?什么伎俩?什么鬼把戏?他抬头笑脸迎着川岛说,我哪能夺阁下之所爱呢?你们姑侄相聚难得难得,尽享天伦,让我都羡慕死了。可惜我没有亲人了,不能分享你们的快乐。 川岛说,难道高市长寂寞了不成?还有好多大事等待你去处理,150名战俘都审理清楚了吗?吕钟的案子审理结了吗?都需要你为皇军做出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想别人想不到的思想,起别人起不到的作用。 高老蔫说,阁下看重了我,我不过是个书呆子,书奴才,书虫子,书架子。在那边我只有一个主义,一个人的思想,一个理论,一面旗帜。而在这边我就什么也没有了,马恩列斯毛他们都抛弃了我;天皇神圣,皇上神圣,都在我头上,皇军在我身边,令侄的出现,我意识到我早已在阁下的手中了。新的没学会,老的没了用,我就是一个空巴拉。 川岛说,不,你是个无价之宝,150人的事情,吕钟的事情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他们都是你的部下,你归属了皇军,他们必定也会归属皇军。这一点我是不怀疑的。 高老蔫说,也不尽然。在那边他们会听我的令。可是,在这边151人就有151个想法。我在他们眼里是个无耻的叛徒,卖国贼,汉奸,走狗,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 川岛说,把他们都杀了,他们就什么也不思想了,你也就听不到那些不恭敬的话了。赤本三尼将军也是这个意思,把战俘全部杀光。 高老蔫说,当然,但是,思想是杀不光的。 川岛说,思想是什么,在哪儿存在着? 高老蔫说,思想在人脑里,在书本里,在文字里,在民间,在一个时代里。 川岛说,把书籍都烧光,把有思想的人都杀光,杀出一个无思想的区域,看思想在哪里安身? 高老蔫说,中国古代曾有过焚书坑儒的举动,但,思想没有被禁止。 川岛说,依你说,对151人怎么处理?难道你想保护他们不成? 高老蔫说,他们可都是不拿工钱的劳动力啊。 川岛说,吆西,我在赤本三尼面前推荐你的建议。告辞。 川岛和金昭影出了门口,又回来说,对吕钟这个情报部长也当劳动力吗?你没有别的想法?没有更好更新更有效的处理办法吗? 高老蔫说,对吕钟我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是上级派来的情报部长,他有他的秘密工作系统,与我不沾边。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能证实他说得对错,但,据我的经验推论,他能说出来,那就是八九不离十。 川岛心里有了数,关于32军冯军长是八路军情报员的事情,那就算是得到证实,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把金昭影送到影园子嘱咐别出来,在家等我,她没有下车就直奔赤本三尼的司令部,会见赤本三尼,述说吕钟所供32军长系八路间谍确凿无误。赤本三尼立即下令处死冯军长,32军调防津北。 川岛说,哈依。 赤本三尼说,对吕钟要加紧突击审问,没有什么油水就地秘密处死。 川岛说,哈依。 赤本三尼说,对150名战俘也要立即处死。 115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15) 违公约战俘当劳工 建新功海上游击队 无肠公子赤本三尼要杀俘虏的时候,高老蔫冒死闯进赤本三尼的司令部;赤本三尼要杀32军长的时候,刘仙舟也闯进赤本三尼的司令部。他俩不约而同地向赤本三尼报告。 川岛说,你们俩是通了气商量着来的吗? 赤本三尼说,吆西,都请坐,上茶。 大叫驴刘仙舟粗鲁、狗蹦子脾气,茶也不喝就说,我担保我的32军长不是八路,不要相信那些假投降的八路们胡说八道,八路能说真话,那得狗长犄角巴斗鱼长牙。 骆驼高老蔫只是品茶,对刘仙舟夹枪带炮的言论不予理睬。川岛暗想,这俩傢伙到一起就掐架,俩奴才打起来才有趣,在他们相互揭底时才有所得。可是,今天高老蔫甘拜下风,这是为什么? 高老蔫不反驳刘仙舟反而对川岛恭而敬之说,将军阁下,我俩刚才交谈的内容向赤本三尼将军都陈述了吗?那是一次非常有意义、诚恳又具有建设性的交谈。 刘仙舟听了立即勾起他的嫉妒心理,啊?他们都商量好了,决定我手下人的生死不同我商量,倒和他高老蔫交谈,你看他说得那样亲密,那样怯薄,啧啧,不嫌害臊。 白嘴鼬川岛说,那是自然。但是川岛明白赤本三尼只要两条:一个是恐怖;一个是独裁。他不容别人修改他的命令,补充他说的话,尽管他的话有错有漏有纰有疵,他也不改。川岛灵活地在赤本三尼的耳边秘密地陈述用迂迴的办法处死这批人。 第374页 赤本三尼杀人的时候总是那样的仁慈,他说,看在二位的面子上,我不杀他们。但是,也不能放他们回去,给他们一个生活的去处,就是送他们到日本当劳工,战争结束就放他们回来,那时,他们腰包里金票大大有。 刘仙舟说,啊?让我的冯军长也去当劳工? 赤本三尼说,不,着急的不要,命令冯的押送151名俘虏在塘沽上船。而后冯的一军就在当地驻防。 林教授和夫人在家里思念女儿小桃和女婿朱欣的时候,突然,牛宜轩来访,野鸟进宅,无事不来。他们不情愿地接待了这位顶了女婿坑儿的牛科长,并加了十倍的小心。林教授冷冷地吩咐上茶。牛宜轩不坐不喝茶急忙说,你们别拿我当外人,我看见了白兰雪他们就在城里,有要紧的事情告诉他们,你们能够转达。鬼子要把151名八路军俘虏送到日本去当劳工,或是在半路上杀害。现在去了火车站,在塘沽上船。快,叫白兰雪他们想办法搭救。告辞。 151名(包括吕钟)被俘虏的八路军战士都被一条绳拴在一串,从渤海火车站上了火车。站在车厢两排座位的中间。鬼子和绥靖军端着刺刀兇恶地注视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不准打开车窗,车内闷热、污浊,气味难闻。列车向西前进,人心回头恋乡。吕钟眺望车外,慨嘆中国大地被日本鬼子践踏、蹂躏,恨不得飞出牢笼,投身抗日前线杀敌。可是,现在身陷囹圄,难以脱身,感到十分苦闷。一幕幕恐怖的思绪涌上心头。敌人正在实行三光政策,是不是把我们都杀害?还是被送到日本去当劳工?二者都有可能。在渤海上火车前,日军宪兵队长宫下宣布:为了完成大东亚圣战,把你们都送到日本去当劳工。果真如此,那就真的当了亡国奴。怎么办呢?他脑子里闪现出一个越狱的词。 火车到了塘沽车站,俘虏们被押解下车出站,穿过塘沽镇,进入了一个一望无际的荒凉盐硷滩。路边横陈着十几具人的尸体,面目全非,微风吹动着死者的乱发,散发着恶臭。有几条野狗和乌鸦啄食死人肉。活人见死人本能地产生怜悯,死人被畜生蹂躏就本能地产生反抗心理,就想喊出声来驱赶畜生。吕钟长嘆,人啊,人啊,被发现的时代还没有到来吗? 俘虏们被押到一个有铁丝网圈着,门口有岗的大院,门口的大牌子上显赫地书写着华北劳工协会塘沽收容所。他们进门,从里边又抬出几具尸体,一个伪军说,快点,快点。又一个伪军说,让开,让开。他们都是得了霍乱病死的,你们新进来的靠远点,传染上你们别想活。 吕钟进了门才听说三百人传染上了霍乱,天天往外抬尸体,人人恐慌。 这个大院,紧靠海河,关押着三千多劳工,有农民、士兵、有工人。他们被禁锢在一幢大木房子里,屋内两侧搭了木板通铺。他们一进房子门就被扒光了衣服,换上了劳工服。一天吃两顿发了霉的玉米面窝头和酸咸菜。鬼子管得严,不准交头接耳,不准东张西望,大小便必须请假,夜间走动必须躺着打报告,否则,乱枪打死勿论,睡觉时脱了衣服被鬼子收敛去,早晨才发还。屋外有警察看守,屋内有特务持棒监视,院外有鬼子站岗。吕钟心中焦虑,怎么逃出牢笼?他和被俘的一位排长秘密通了气,提出他越狱的计划,他说,这里只有八个鬼子,门口的警察、绥靖军都是破枪,屋里的持棒特务都是临时抓来的鬼子极不信任,外边的工事就是几个地下土堡。鬼子岗哨在外,每班两个人一起换岗。敌人换岗就是一个机会,你和同志们联络好,单线联繫逐步扩大,明晚行动,暗号是:有菸捲根没有?回答:有。就是越狱的行动信号。 吕钟的计划在顺利地酝酿中,越狱的时间渐渐临近。可是,又发生了意外。鬼子突然发出嚎叫,劳工们都紧急集合。鬼子把一名劳工拉到众人面前,说他煽动闹事,蓄意逃跑。那位劳工说,他没有逃跑,他是到河边舀一口淡水喝。鬼子不容他辩解,杀鸡给猴看,一刀就砍了那位劳工的人头,鲜血淋淋,惨不忍赌。吕钟心中顿生一首悼亡诗: 新仇旧恨火上油, 越狱何惧鬼砍头。 留得中华豪气在, 一腔热血报金瓯。 这件事在劳工中引起更大的恐慌,加速了越狱的紧迫感,不能等,多等一分钟就有一分钟的危险。吕钟决定今晚就越狱。 时间走到了下午,离越狱还有半天的等待。可是,忽然,从镇上,码头髮出空袭警报。两架美军飞机盘旋在塘沽上空,接着飞机俯冲,投弹,轰轰的爆炸声此起彼落,海上、地面的鬼子伪军乱成一团。两架美军飞机轮番轰炸,一颗炸弹落在了收容所的门口,炸死了一个鬼子岗哨,顿时,收容所大院内外鬼子乱喊,伪军乱叫。吕钟下定决心,此时不动等待何时?美军助我越狱也,容后面谢。他立即发出越狱的信号,他大声问,有菸捲根没有? 150名八路军战俘早等着这一时刻,齐声说,有。他们一古脑地抻出早准备好的木版,打翻了特务警察,吕钟大喊说,同志们,沖啊。 大院里三千多劳工都跟着八路军越狱,冲出门口的,越过铁丝网的,潮水般地涌出了这个罪恶的大院。鬼子伪军只顾逃避美军轰炸,劳工们向北勐跑。吕钟爬过铁丝网,衣服被刮掉了,他赤身裸体栽进了盐沟。恰在这时,鬼子打来一阵密集的枪弹,吕钟乘机藏在盐水里,躲过鬼子的枪弹。稍时,他跳出盐沟,跨过一道一道的盐池,拼命地向北奔跑,忽然,一条大河挡住去路。他望河兴嘆之际,见河岸左梢有一位搬网的老渔翁,吕钟上前躬身答话说,请问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 第375页 渔翁往北一指说,那就是北塘,看你这身装束是从收容所里逃出来的吧? 吕钟拿一顶破草帽遮羞说,我一身精光,都被您老看破了。 老人说,光着身子就是个劳工的幌子,走不出北塘。这一带新来一帮子什么绥靖军,当心啊。老人说着从身边拿一条裤子,脱下身上披着的夹袄说,拿去,穿上衣服,你就是一个渔民了。 吕钟三下五除二穿戴好,他说,谢你老人家,敢问老人家姓名,容后重谢。 渔翁嗤之以鼻说,河边有条小船,上船,自己划过去,你上岸,那边会有人过河划过来。上岸以后能不能走出去,就看你有没有这个福了。 吕钟上船靠岸,向对岸老人告别之时,却不见了河对岸的老渔翁了。吕钟纳闷,他是谁呢?他怀着不安的心情向北而行,为了避免和伪军相遇,绕着北塘镇走不多远,迎面走来一队巡逻的伪军,他们拦住吕钟盘问。吕钟编了一通瞎话,也没有骗过伪军。他被带进北塘镇一个大院高门楼的人家,门口站有伪军的岗哨。吕钟被带进一间上房,伪军报告,里边说带进来。吕钟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屋里的这位军官不是别人,正是河边网鱼的那个老头。如今他是一身戎装,他屏退左右,回头说,吕先生,吕部长,你的一句话差一点要了我的命,今天你落在我的手里,我岂能饶你? 吕钟说,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 那人哈哈大笑说,你不认识我,怎么就说我是你的八路军内线,并说我通过我的内弟和你联繫。 吕钟恍然大悟,原来站在他面前的就是绥靖军三十二军军长冯玉成。那次他在鬼子审讯时,胡编冯军长就是他的内线之一。赤本三尼要处死他,刘仙舟担保保住了他的性命。冯与吕不相识而结怨,今日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吕钟逃出一劫又遇一劫,真是在劫难逃了。 吕钟说,在河边你就认出我来了吗?你装扮得好像啊,骗过了我。恨我眼力不够,年轻没有经验,不能识别伪装的豺狼。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冯军长吩咐,来人哪。拉出去。 俩伪军应声进来把吕钟掐巴着拖到河滩上。 河滩原是一片沙,不长草,面对河面站着一排被抓回来的劳工,他们都被绑缚双手。吕钟被推到那队要枪毙的人堆里,要他跪,他不。他说,我是人,不是奴才,奴才才下跪。我宁站着死,也不跪着生。他身边的一位正是那位八路军排长。吕钟问,你也被抓回来了,后悔不?他说,首长,我们逃出了一半,越狱值了。我们没有逃出魔掌的,就拥抱着河滩长眠吧。 冯军长在卫队的护拥下出现在河岸,他提着马鞭子走下河滩,站在吕钟的面前说,吕先生,你最后对家人有什么话说吗? 吕钟一笑说,对你说吗?你不是我的家人,你不过是个奴才,我说的话你就饭吃了,就是耳旁风,一掠而过,风过留不下声儿,话过留不下音儿,奴才的耳朵只听见主子的鞭子声,你的耳朵灵活得很,可以东西南北旋转灵活,乖。 冯军长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尽管你拐着弯地骂我是狗是畜生,我也不生气,不跟你计较,你是个快该死的人了,我都替你后悔。尽管你视死如归,那也是死了,人死就从地球上消失了,没有了,不存在了,人死如灯灭。咳,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吕钟说,一个奴才活着有什么意思?你活着和死没有什么区别,没有自由,没有自主,没有理想。 冯军长说,我就能决定你们的死活。 吕钟说,未必。 冯军长自信说,好吧,我成全你们。 冯军长回到岸上,站在他的士兵背后下令举枪,瞄准。正当他将要说射击之时,日本宪兵队长宫下赶到,他对冯军长大吼,大东亚圣战需要劳工,杀死劳工,你的什么的居心? 冯军长辩解说,太君,劳工逃跑的杀,杀一儆百。 宫下说,你的私通八路,死了死了的。 不等冯军长反应过来宫下执行赤本三尼的秘密指令亲自枪毙了冯军长,在绥靖军中引起骚乱,宫下对天鸣枪,镇虎住了伪军。他站在高处大声说,押送劳工到塘沽码头上船。违令者,死了,死了的。 塘沽理性的码头,停泊着一艘非理性的轮船,海浪咬着船帮的嘎吱声,夹杂着鬼子押解劳工上船的哈唿声。劳工们像牛马一样被赶进船的底仓。昨天,美军飞机轰炸码头,炸翻了那艘大轮船,原本计划三千劳工分两次运到日本。现在,从天津临时调用海上警备队的船运送劳工,每次最多能装五百人,那得有五六次。于是,先把劳工运到秦皇岛码头,再转大船运到大连港,再转更大的船运到日本本土。押送劳工的宫下和海上警备队长交接,点清了劳工人数。宫下带队下船,警备队长发令开船。 轮船徐徐离岸,渐渐融入渤海。睏乏至极的警备队长张哈伸腰,他太疲劳了,意欲躲进船长室睡一觉。他一脚迈进船长室,就后悔了,室内两女一男捆绑了船长。警备队长不愧是行伍出身,抽身就退。门外有20多女郎堵住了他的退路,把他推进船长室,缴了他的枪,扒了他的军衣,捆了他的手脚。 一个女的问,船上你有多少兵? 警备队长说,你们是哪路英雄,是要钱还是要船,我都给。我保证你们安全下船。 第376页 那女的说,我们是八路军飞行大队。先回答我的问题。 警备队长一听就筛了糠,他在天津就听说过渤海的飞行大队的厉害,飞药丸,一阵风,一根草,一窝蜂,24只花,蜇得皇军满地滚。他们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穿墙过,水上飘,扬土成兵,折枝为马。他早就吓瘫了,一面求饶;一面如实交代船上的兵力、武器装备、通讯设施等。 他们就是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和24枝花。他们立即换上船长、警备队长的服装,出现在甲板上,俩警备队把守着下舱的铁门。蒲公英命令他们打开舱门。俩警备队一看是生人,就顺过步枪。白兰雪轻轻一拨,俩警备队士兵来不及开枪就纷纷落海。 舱门打开了,易翠屏喊道,劳工同志们,我们是八路军飞行大队来救你们,快上甲板,准备登岸。 劳工们陆续走出船舱,易翠屏一把拉住上了甲板的吕钟说,吕部长,我们被俘的人呢。 吕钟回头拉住上来的排长说,问他。 船上已经有了零星的枪声,蒲公英说,八路军同志们,快上来参加战斗。白兰雪带24只花、被俘而解放了的八路军战士向着有枪声的地方运动。吕钟号召劳工夺枪和警备队拼了。易翠屏、蒲公英指挥大家直奔驾驶舱。一路遇到警备队的抵抗,易翠屏弹出药丸,被击中的倒下,八路军战士拣起枪,扫平进攻驾驶舱的道路。他们到达驾驶舱门口时,门紧锁着,大力士白兰雪一拨门就开了。驾驶舱的船员们都列队投降。易翠屏问,现在船在什么方位? 大副说,在乐亭海域。 易翠屏说,靠岸,停船。 蒲公英、白兰雪说,跟我来消灭残敌。 战斗结束了,蒲公英和白兰雪来到船长室,可是,船长和警备队长却不见了。蒲公英立即下令,搜查全船,捉拿船长和警备队长。 11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16) 理非理吕钟炸轮船 道向道冒死救劳工 船长和警备队长挣脱了绳套,乘乱一头扎进电报室,船长说,快,快,给天津发报,我们遭遇八路军的袭击,快来救援。轮船方位:乐亭海域。警备队长说,加上一句,电告秦皇岛派军舰拦截,通知渤海方面,派地面部队围剿。 报务员立即操作电台,接通电源,嘀嘀答答地拍出几个号码,正说我们遭遇……就在这时,蒲公英、白兰雪闯进来,几手指头捅死了船长、警备队长和报务员三个人。白兰雪戴上耳机,那边一再追问你们遭遇什么?白兰雪对于电台那是老内行了,她不假思索地回电:我们遭遇风暴,轮船安然无恙。风暴逐渐减弱,放心的干活。 易翠屏说,白兰雪,我们用敌人的电台给鹿豹司令员发报行不? 白兰雪说,行,我当12团参谋长的时候就记下了司令部的密码,至今没忘。 易翠屏口授:鹿豹司令员,我们遵照您的指示,救援被俘人员。几经周折,终于今日完成任务。吕钟部长已被救出,150名被俘八路军战士已救出一半,那一半在塘沽逃出,不知去向,没有和他们联繫上。我们缴获轮船一艘,机枪三挺,步枪百支。弹药一部,电台一部,炮两门。毙俘敌人百余,解救劳工五百。报告人,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8月1日。 吕钟说,我也发给鹿豹司令几句话:谢党的搭救,我很好,一切容后面述。吕钟即日。 易翠屏说,司令能回电吗? 白兰雪摇头说,司令部不知道船上电台的唿号。 易翠屏失望地哦了一声,自言自语说,我们怎么办呢? 吕钟说,抓紧疏散劳工、俘虏下船,上岸,然后,炸沉轮船。 易翠屏说,不能炸船。 吕钟说,你想把船留给敌人吗? 易翠屏说,吕部长,你如此看我吗? 白兰雪说,我们真不该救你。 吕钟说,我是部长,你们必须听我指挥。我命令炸船。蒲公英,执行我的命令。蒲公英、蒲公英…… 一棵草说,你刚出来,没有权力发命令,我们这次行动只听豹司令的命令。 吕钟再想辩解时,他的身边没有蒲公英,没有白兰雪,没有了易翠屏。孤独的吕钟随劳工大流下船,涉水登岸。可是,他们刚爬上乐亭的土地,就见从北秘密包抄过来一股子带枪的人。吕钟脱口而出:敌人?他反应迅速地后退、涉水爬上了轮船。在驾驶舱遇见易翠屏、蒲公英和白兰雪,他气喘吁吁地说,不好,我们被敌人包围了,快把船开走,离开海岸。 蒲公英说,吕部长,我正在执行你的命令准备炸船呢。 吕钟连三併四地说,不,不,别炸船,快开船。 白兰雪说,吕钟同志,没有舵手、大副谁会开船? 易翠屏说,你看清了吗?多少敌人? 蒲公英说,我去侦察一下。说着他飞身上了岸,隐蔽在滩头观看来的是什么人。他看清了领头的两位一拍大腿说,咳,还是这俩货。 来的原是乐亭八区队的二瑞(张老八张盛瑞,刘子瑞),他们老远地就喊,草团长。说着就跑过来,俩人拉住一个人的手。他们久别重逢,没有时间絮叨。八区队政委红鲤鱼刘子瑞说,我们接到鹿司令的电报,命令我们八区队接应你们。八区队长黑头鸭张老八说,我们见了电报撩下筷子就赶来了。院长她们呢? 第377页 蒲公英说,在船上,走,上船。 张老八令部队在海边待命,他和政委跟随蒲公英上了船,在驾驶舱向易翠屏、白兰雪申明是奉命而来。易翠屏说,我的计划是把船开回去,塘沽劳工收容所还有我们的同胞,我们不救谁救?你们八区队来的正好。 张老八说,院长同志,八区队都交给你了。 易翠屏说,我只要一半,上船,换上敌人海上警备队的军装,跟我回塘沽救人;一半护送吕钟部长及获救的八路军战士回司令部去,疏散解放了的劳工。 张老八说,政委,我在船上,你在船下,如何? 刘子瑞说,就这样,吕部长,我们下船。 白兰雪已经说服舵手和大副参加抗日的飞行大队,继续开船。易翠屏化装成船长,张老八化装成警备队副队长,蒲公英化装成副官,白兰雪管理船上通讯,24只花当了水手,八区队一个连的战士化装成海上警备队士兵。一切准备就绪,船长命令起锚开船上塘沽。 轮船到了塘沽港,拉响了汽笛徐徐靠岸。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张老八及24只花都在甲板上观察岸上的情形。稍时,日本宪兵队长宫下亲自押送劳工上船。劳工们被绳子拴着步履艰难地移动着脚步。易翠屏说,大家注意,老八,由你出面和宫下周旋,其余各就个位。 张老八问,乍拉?该草团长出场。 易翠屏说,他不便,宫下认识他,出了纰漏,全砸了。你就说,我们队长在秦皇岛下船会情人去了。 张老八有点怕,蒲公英说,有我呢,你别下船就没事。 张老八说,我不是怕鬼子,我是怕出漏子,救人泡汤,我们就没功没劳。 白兰雪说,这才说到你的病根上了吧。办事先想你的功利,做不成大事。当年你栽在丁大炮手里,你怕啥来着? 张老八说,那会有节板斧、鹿司令给我擦屁股。 白兰雪说,来不及谈论了,看见没有,那个就是宫下,他上船来了。 易翠屏说,各就个位。 码头上一熘熘的鬼子荷枪实弹提防劳工逃跑,没有半点自由的劳工被迫逐个上船,走进黑咕隆咚的散发着一股腥臭气味的船舱。宫下漫步上了船,张老八迎上去靠近乎说,太君,请船上的喝茶。 宫下踏上甲板斜了一眼陌生的警备队长问,你的什么的干活? 张老八按照易翠屏教给的话说了一遍,宫下说,上次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张老八说,上次我在驾驶舱里。宫下说,你的认识我?张老八说,太君的大名那是窗户眼吹喇叭……宫下说,吹喇叭的不要,怎么的窗户?张老八说,你的名声在外。没有不认识您的,就是您化成灰……本来想说我也认得你的骨头。可是,他说了一半就咽回半句,宫下就生了气,你的怎么说话?张老八连连道歉。宫下贼眉鼠眼地东张西望,他突然吃惊地发现,一个劳工差一点被绳子绊倒,一个警备队的士兵勐地上前拉他一把。于是,他注意到每个士兵的刺刀不是对准劳工,而是对准码头上的皇军,他轻轻地吸熘一丝凉气,纳闷:警备队为什么对劳工那么仁慈?同情劳工的就不是警备队,难道他这个警备队是假的不成?他满脑子的问号,谁能回答? 宫下像中了邪,噌的一声下到底舱察看有没有八路,噌的一声又上来,看什么都不顺眼。他噌噌几步跨进了驾驶舱,都向他打敬礼,口称太君。他对舵手、大副有点眼熟,那些水手也不外行。只是有一个人没有理会他的到来。那人只是拿望远镜观察海面。这个人就是蒲公英,他本来是想躲避宫下,可是,宫下进来之时,来不及躲避就装作观察海面。 宫下啪的一声把手按在蒲公英的肩上用力一拉,蒲公英不由自主地转过脸来。宫下一把揪住蒲公英的衣领吼道,你的草上飞的干活。 张老八可吓了一跳,怕什么就来什么,他秘密下达了战斗命令,并迅速派人报告易翠屏、白兰雪採取紧急措施。一时船上的气氛剑拔弩张。 蒲公英口称太君,抓住宫下的手说,你的把我坑苦了,当初我冒着杀头的危险投靠了太君,你也派了叶子来我这个飞毛腿大队。可是,不久,我们遭遇八路军的袭击,叶子被俘,我们的队伍被打散,我到渤海找不到你,我说,咱俩的酒白喝了,宫下太君不见我,我就流落天津,就在海上警备队混了个副官,当人家的扒拉子,都是你害得我,人不人,鬼不鬼。 宫下一听,松了手说,吆西。这么说,你们都是海上警备队的干活。 蒲公英说,那是当然。 宫下说,飞的,你的回来,跟我的干活,做官的大大的,金票大大的。 蒲公英就坡下驴说,那敢情好啊,我求之不得呢。 宫下说,你的,良心大大的好。 蒲公英说,太君,我马上跟你下船。说着回头对张老八说,队长阁下,我可是猪八戒摆手,不伺候(猴)了。 张老八着了急,怎么还搭上一个?宫下和蒲公英下了船,张老八喊着太君,你点点劳工数对不对?船上还有空地,劳工大大的上船。到了码头上的蒲公英对宫下说,是啊,太君,还有多少劳工,上船的多多益善。宫下说,原有三千,逃了一千,运走了两个五百,还有一千。蒲公英说,再上五百。宫下应允。蒲公英立即越俎代庖发令五百劳工上船。劳工中有认识蒲公英的,他又秘密发出话语,要命的就上船,想逃的就上船。劳工们蜂拥着往船上奔跑。原来劳工必须拿刺刀逼着上船,现在蒲公英一唿,劳工们如此快速上船,神奇。宫下很满意蒲公英办事痛快,连连夸奖蒲公英,大大的好。 第378页 轮船拉响汽笛起锚开航。 张老八向码头上的蒲公英行举手礼,向这位舍己应变的英雄致敬。白兰雪在甲板上向蒲公英一边挥手;一边挥泪。她预感此次分别怕是最后的一次吧,他入了狼群,凶多吉少。 张老八说,草团长不会有什么事的,我们明天还来,接那五百劳工。 易翠屏说,不,怕是没有明天了。鬼子已经怀疑这条船了,他们和天津、秦皇岛联繫,我们就暴露无疑。再去就回不来了。 白兰雪说,姐,你让我下船,帮他一把。 张老八也说,是啊,我们下去几个人,助草团长一臂之力。 易翠屏说,你们都这么说,船交给谁,船上千把百人的性命交给谁?向道是我兄弟,我捨得他去送死吗?在今天这种情况下,明知是送死,也总得有人去。这就是八路军战士的本能。他一个人能换来一千人的性命也值了。 船上没有人说话了,夜色降临,轮船安静地在海上航行。易翠屏叫大家警戒海面。轮船不敢照明,全凭经验在夜间航行,还要巧妙地绕开海岸的灯塔。轮船慢慢地漂浮前进。东方泛白,鲜红的太阳跃出海面,轮船才到了乐亭南海岸,易翠屏说,我们就在三面环海的捞鱼尖码头靠岸。白兰雪说,这个地名好奇怪。易翠屏说,你别小瞧了这地方,当年孙中山先生就设想在此地建设北方大港。 白兰雪说,哇,孙大总统给乐亭点了一盏灯。 劳工们下了船,正赶上当地老乡过八月十五。张老八动员渔民给劳工捐献衣服、食物,把劳工领到家里招待,然后,逐渐疏散。百十户人家的小渔村,接纳千余名劳工相当一家一个班。好客的渔民有的是鱼鳖虾蟹,敞开肚皮吃。劳工们自被抓就没有见过荤腥,今天解放了自身,又解了馋。互相交谈着各自的去向。有家有孽的,要回家;光棍一根的参加八路军。小渔村女的多,男的少。也有留下当了插门女婿的。一时小渔村人丁兴旺,一片欢乐景象。张老八做事麻利,一两天就安置好了千把劳工,他上了船对易翠屏说,船长,你们也下船喘口气吧。 易翠屏说,不,我们回去,抢救那五百劳工弟兄。 白兰雪说,屏姐,你不是说我们去不得吗? 易翠屏说,我知道,去不得也得去。他们需要我们去解救啊。 张老八说,好,他命令通信员传他的令,八区队的上船出发。 易翠屏说,区队长,你挑选一下水性好的,机灵的,这一次我们要武装解救。 张老八挑选了四十多人神枪手,海底蛟龙,都配备双傢伙,鼓鼓的子弹夹,腰里一圈手榴弹,三挺机枪,一门炮,上船出发了。一路顺风,眨眼就到了塘沽码头外,在海面停泊,观察码头上的动静。 塘沽码头一片寂静,没有人走动,没有鬼子的巡逻队,也没有劳工上船的迹象。易翠屏说,情况不妙,我下船看看去。 白兰雪说,我也去。 张老八说,我也去。 易翠屏说,老八不能去,你记住,我们天黑还不回来,你把船开到乐亭海域,把船隐蔽在石臼坨岛待命。 张老八说,好吧。 白兰雪一声口哨,24只花化作食人蜂载着易翠屏、白兰雪就不见了。张老八回头看时,她们已经落到码头上了。她们第一个目标就是先找到蒲公英。 那天,一棵草蒲公英随宫下来到码头,在塘沽镇上吃了晚饭。宫下说,镇上花姑娘的有?蒲公英眼珠一转说,太君花姑娘的咪西,大大的有。蒲公英把宫下领到一家不大的但很豪华的妓院。一群妓女簇拥着宫下上楼。又一群姑娘来拖蒲公英时,蒲公英一拨拉,他们就倒了一片。引出一阵惊唿乱叫。老鸨出场调停,蒲公英说,听着,我是太君的保镖,太君丢了一根毫毛,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你们都好好伺候太君去,太君金票大大的给。老鸨这才带着姑娘们散去,蒲公英藉机逃脱。他一口气跑到劳工收容所。 鬼子岗哨都去吃饭,警察、特务各自方便去了。 在大棚子里的五百劳工懊悔没有上船逃出魔掌,正在焦急难耐之时,蒲公英又出现在劳工们的面前,他说,乡亲们啊,我是八路军,我们不能在这等死,跟我走,我们逃出去。有一首歌里唱道,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劳工就是给人家当奴隶,不要等别人来救,要靠自己救自己。顿时,一阵唏嘘。蒲公英说,大家听我指挥,拿起应手的傢伙,跟我来,不要出声。 劳工们出了牢门,迎面走来一个鬼子,大喊,什么的干活? 蒲公英说,是我,奉宫下太君之命,把劳工带到他那里去。说着几步窜到鬼子面前,一手指结果了鬼子的性命。蒲公英夺了鬼子的枪,交给身后的一名劳工,他说,你有了枪就有把握逃出去。后来几名劳工解下鬼子的手榴弹,跟着蒲公英越过一方一方的盐池向北运动。盐池都是水,堤上都是泥,没有路,他们走得慢,没有走多远,后边就响起鬼子追来的枪声。 蒲公英和那位有枪、有手榴弹的劳工在后阻击敌人,叫其他劳工向北撤退。蒲公英枪法好,一梭子扫过去,敌人追击的步子放慢,劳工们有机会多跑几十里。他们一口气跑到了宝坻县境内,追击的鬼子穷追不捨。劳工们又往西北跑进了三河县境内。劳工们平时吃不饱,睡不好,身体虚弱,汗流浃背跑不动了。蒲公英心急万分。可是,他又没有辙,急不得,火不得,发脾气不得。他叫大家相互拉扯、提携,他组织火力掩护。把手榴弹的线拉出来挂在敌人追来的路上,有真有假,真的炸敌人,假的迷惑敌人。只是手榴弹太少,杯水车薪。尽管蒲公英浑身都是能耐,都是铁,能段几根钉?他们和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劳工有了伤亡,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从他们的右侧,打来一排救急的枪弹,把敌人打退。蒲公英和劳工们才算缓了一口气。随后游击队长跑来向大家问安。 第379页 蒲公英迎上去,见面认识,原是西卢贾手下的那四个青年之一,名叫纪心。那年他们奉命开闢武香宝,他当过造纸老闆。他们共同战斗过。纪心说,自分手以后,我们建立了回民游击队,哪里有枪声我们就往哪里游击。 蒲公英说,什么也别说了,先带劳工转移,脱离了危险再说。 纪心说,跟我来。 游击队和劳工转移到一个叫天兴庄的平原小村,天就黑了。村民招待八路军和劳工吃饭、休息。纪心和蒲公英在老乡家一间小屋亲切交谈别后奇遇。他们谈得投机,很晚才睡去。 蒲公英在朦胧中忽听游击队的岗哨报告,敌人包围了村子。 11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17) 回民队初战三河县 蒲公英挺身当区长 情况危机,蒲公英和纪心登上村子的制高点观察敌情。他们估计至少有一千敌人团团包围了村子。一棵草蒲公英说,老纪,我们虽然有五六百人可都是劳工,没有枪,没有经过战斗训练,突围全靠你们回民游击队了。纪心说,我们只有四十多人,敌众我寡,突围是不可能的了。准备打,即使全军覆没也不能叫敌人占了便宜。 拂晓,鬼子伪军在轻重武器的掩护下向村子里蜂拥冲来。飞毛腿蒲公英不指挥战斗,只当一名战斗员,那位有枪的劳工凑到一棵草蒲公英的跟前说,草团长,你不是光杆司令,还有我呢,你说怎么打?我听你的指挥。蒲公英说,我们都听纪政委的。纪心沉着应战。敌人冲锋,纪心指挥一枪不发。当敌人距村子十几米,他一声令下,打!回民队的战士们投出第一轮手榴弹,接着机枪步枪一齐开火。敌人一片片地倒下,鬼子指挥官急红了眼,一连四次冲锋,都被游击队打下去,鬼子伤亡惨重。遂改变羊群式为三五人一组的散弹式进攻方式。纪心暗说,你有开门风,我有闭门雨。于是,他命令神枪手阻击敌人。新战士装子弹,老战士射击。那是一枪一个,弹无虚发,打得敌人有来无回,阵地上留下无数具尸体。鬼子就开始往村子里打炮,狂轰滥炸。 蒲公英对身边的那位劳工说,现在最安全的地方是哪儿? 劳工说,不知道。 蒲公英说,在村外。你叫劳工弟兄们到村外拿枪。要爬着去爬着回来。 炮火在村里燃烧的时候,蒲公英带领劳工向村外匍匐前进。纪心看到立即小声唿唤他们回来。蒲公英回头一看可了不得了,跟来的劳工有几百人。本来他是想叫上几个机灵的就够了,可是,没想到来了这么多。蒲公英出来就不想回去。他继续向前爬,一直爬到鬼子那些尸体堆里,拣枪、拣子弹盒、刺刀、手榴弹、钢盔,鬼子都是死的,不用搏,不用斗,不用杀,不用刺,缴获多多益善。劳工中有猎户出身,有武当子弟,有义和团的后代,也有滦州起义、长城抗战的流散兵勇,他们武装起来那可是赵子龙驾飞机,如虎添翼。撸锄槓的农民和刨煤的窑花子既然捲入了生死的抉择,枪就是命,对枪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蒲公英发出一个一个短促的命令:扒鬼子的军装,你们穿起来,隐蔽、上刺刀、子弹上膛、眼盯住前方。 炮火停息之时,鬼子又开始一次新的攻击,鬼子脱了军衣,抛了钢盔,只穿一件白汗衫,一条白毛巾围在头上,高举着战刀,赤膊上阵。鬼子在前,伪军在后,那阵式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你们打仗的不行,技术的不行,勇敢的不行。鬼子以为一顿炮火,村里的八路游击队统统的死了死了的。他们大摇大摆地向村里涌去。当他们走到自己人尸体跟前之时,万没想到,尸体堆里发出勐烈的射击。冲锋的鬼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人打自己人,稀里煳涂地倒下去,也不知怎么死的。鬼子死了一大片,吓跑了伪军。 在敌人还没有明白之时,蒲公英命令撤。五百劳工变成了一个武装起来的劳工营,给在村里的40名回民游击队壮了门面。鬼子的轰炸,游击队有了伤亡,蒲公英问,老纪呢? 一个游击队员说,纪政委胸部负伤。 在一个老乡家里,蒲公英蹲在纪心的身边,看到他胸口还往外浸血,弹片留在体内。纪心强忍着痛说,草团长,我怕是不行了,回民队几十人都交给你指挥。蒲公英说,纪政委你放心,我们一定把队伍带出去。说着亲自给纪心包扎伤口,吩咐借老乡的门板当担架,准备转移。 今天黑的早,黑的特别,伸手不见五指。忽然,村外人声嘈杂加汽车的呜鸣声,蒲公英乐了,他发现了这个意外的转机。这是敌人的援兵刚到,没有统一口令,没有部署兵力,这就是突围的大好时机。他命令用担架抬着纪心。蒲公英带着劳工营在前,游击队在后。他们大大列列地出村时,就和敌人混在一起了。都穿着黄军装,在黑夜中不容易辨认。敌人问,哪部分的?蒲公英答,通县的。鬼子问,是警备队吗?蒲公英说,那还用问,看不出来?通县的伪军问,什么的干活?蒲公英叫战士们都戴上钢盔,他大声地骂道,八嘎,你的,眼睛的没有。啪啪几个耳光子,就把那伪军打晕。他们巧妙机警地顺利突出重围。 清晨,鬼子部署了新的兵力,统一口令,发动新的一天新的攻击之时,发现村里静悄悄。鬼子仍旧按部就班开炮轰击村子。然后,步兵攻击。他们在没有抵抗的情况下占领了村子。在村里横冲直闯,搜查八路军。可是,连八路军的影子也没有找到。鬼子嚷嚷着,真***,活见鬼的有?八路军上天了大大的? 第380页 一棵草蒲公英带队安全突围,转移到平北一个叫焦庄户的平原小村,把纪心抬进地道。蒲公英第一次进地道,这儿的地道新奇新鲜新花样都是他没有听说过的。一个木质牛槽里草料齐备,老黄牛正在吃草。村长拉开牛槽的底就是地道的洞口。顺着一级级的台阶下去,洞壁凹进书本大小的一块就是灯台,点着一盏小油灯,照亮洞里。洞顶呈弧形,有明洞口,也有暗洞口,有指挥所,有枪眼,有防水防毒防烟防敌人进洞的卡口。还有三个容人堂,也就是今天的会议室,一个容人堂能容纳二三十人。并设有三个男女厕所,一个粮仓,一个弹药库。地道四通八达,能通到村外,连着村北的二十里长山。 蒲公英问村长,这玩意行吗? 村长说,有一次,北平的鬼子纠集了通县、夏垫、三河的日伪军两千敌人从平谷发出,拂晓包围了村子。村民大人孩子男女老少都进入了地道。鬼子在村里找不到一个人,就翻箱倒柜,发现了一个洞口。鬼子就往洞里放毒气。我们早有准备,用棉花堵住了卡口,一丝毒气也没有进洞。洞里全村群众倖免于难。 蒲公英啧啧赞不绝口。他安慰纪心说,安心在这儿养伤吧。 纪心已经不能说话了。 人们把纪心平放在容人堂的地铺上,舒适安全。只是缺医少药。纪心的伤口一天天的恶化,胸部残留着弹片,造成血胸,肋膜发炎,生命垂危。蒲公英不通医道,有劲使不上,干着急。村长请来郎中,可是,郎中只会开方子,没处去抓药,更不会从体内取弹片。纪心不时地昏迷。 西部地委书记贾骚人闻讯风风火火地赶来,带来止痛的鸦片,一名医生和一名女护理员。西卢贾一见纪心如此伤情心急如焚声色俱歷地说,你们必须把他治活。女护理员就是那四位师范毕业的女生之一的杨晓。她对纪心有特别的感情。那年最困难的时期,她以小学教员的身份做掩护开闢新区,新上任时,纪心给她买来新衣服、鞋袜、连毛巾、手帕、梳子、发腊等买来,关心备至。临行他送她,一路行一路嘱咐,该注意什么,做什么,不做什么,及时到警察局了解敌情,开展抗日统一战线工作。那年春节,滴水成冰,他从几十里外的宝坻赶到香河送来二斤猪肉。他说,要像过年的样子,要有喜庆气氛,不要引起外人怀疑。几年过去,他的音容笑貌时刻浮现在她的面前,往事歷歷,难以忘怀。他永远激励着她去战斗。 医生说,我们抓紧开刀取弹片。 杨晓擞了两把眼泪,迅速做开刀的准备。烧开水消毒,没有麻药,就用鸦片代替。纪心不能抽大烟了,杨晓豁出去勐吸一口,用力一喷,连续数次,直把纪心喷得忘了痛,医生在动手动刀之前说,请大家在容人堂外等候。 西卢贾拉着蒲公英进入另一个容人堂,西卢贾咳了一声说,我们的干部天天流血牺牲,蓟宝三联合县三区区长,我们派去了几个都牺牲了。一个叫魏明的,是教员出身,当了两个月的区长就牺牲了,又派去一个叫侯生的,不到一个月就牺牲了。在残酷的环境下当区长,必须有武装斗争经验的,我身边没有别人可派了,见了你我就有了辙。 蒲公英说,我明白您的意思,说吧,派我干啥去,我都不打驳回。但是,我必须向豹司令报告营救151名被俘同志和三千劳工的经过。 西卢贾说,我同老豹商量过了,计划把你的劳工营编入二区队,回民队编入县大队,你先代理一下三区区长。等我物色好了人选就换你。如何? 蒲公英说,反正我成了一个打杂的了。中。 西卢贾说,我理解你的心情,能补缺就是个有用的人了。你能在三区站住脚,就是胜利。 蒲公英说,那我就试试。给我几名战士? 西卢贾说,一个也没有,全靠你自己。 蒲公英无语。这时,纪心取弹片的手术已经做完,摘去了两根肋骨,才取出了弹片。医生做完手术就回司令部去了。杨晓留下专门护理。一棵草想了解一下三区的敌情,从哪下手开展工作。蒲公英眼看着纪心疲惫的样子,刚做完大手术,不想再打搅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杨晓看出蒲公英的心思,就拉他到通道里说话。她说,草团长,蓟平三一带鬼子统治很严,实行保甲制,发良民证,组建了联防区网络。一见八路军游击队就开枪,枪一响,各村就放二响的爆竹报警。我们寸步难行,很难站脚。我有个亲戚在平谷赵家坞,他叫张继贤,是村里的开明绅士,同情抗日,你去找他,我写张条子。 蒲公英拿着杨晓的手函,打扮成一个买卖人,背钱搭子骑毛驴,做了个假良民证揣在身上就上路了。秋天平原的田野,忙碌的农民收穫一年的辛苦。路上和一个拉高粱穗的牛车并行。蒲公英和车把什搭话。他是生人,车把什话少得可怜。蒲公英说,我是到张继贤家走亲戚的。哪个门口是他家? 车把什说,不知道。 蒲公英说,你们是一个村的,敢说不知道? 车把什说,这年头谁知道谁是谁呀?谁知道你是从哪个地缝里钻出来的?张家的亲戚可多了,七大姑八大姨就不用说了,八桿子唿啦不着的,山南海北的,慕名而来的那就数不清了。你是哪里来的,找他干什么买卖? 蒲公英说,我有书信。 第381页 车把什说,我看看。 蒲公英说,你?我要亲手交给张继贤先生,我是土命人心实,不见兔子不撒鹰。蒲公英的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忙改口说,不见真佛不烧香。 车把什说,进村望西一拐,那个高门楼的就是。 那个高门敞着,蒲公英在高台阶下拴了驴就进去。这是个深宅大院,过了几道正房还没有遇见一个人影,一直走到后院才迎门进来一位。原来他就是那个赶车的车把什,他说,进屋喝茶。他把蒲公英引进上房,请上座。他说,在下就是张继贤。蒲公英弄了个大红脸吃惊地忙说,我可是有眼不识金香玉。说着拿出那封杨晓的手函。 张继贤,五十多岁,家大业大,学问大,就是派头不大,一脑袋的高粱花子。绰号铁算盘。他看了信说,哦,杨晓她好吗? 蒲公英说,好,好。 张继贤说,她是我妹妹的女儿,这么说,你们是一路的。 蒲公英说,不,我们都是八路的,我是新上任的区长。区政府就设在你家。 张继贤说,欢迎,欢迎。我们这儿的工作不好干,最头痛的是土匪活动猖獗,多在夜间冒充八路军,收敛抗日经费,鱼目混珠,危害很大。他们实际帮了鬼子的忙,坏了八路军的名声。老百姓分不出真假来,这回你这个真的来了就好了,头三脚你能踢出个真假来就能打开局面。 蒲公英说,全靠先生成全。 张继贤安排蒲公英在张家住下,一天铁算盘张继贤宴请本村的大知识分子刘子和、大乡长傅文斋,以及联防团总刘钧,推荐蒲公英和他们见面。蒲公英宣布三区抗日政府成立。区长就是我蒲公英。这条消息不翼而飞,在本村、外村一传就传遍几十里各村。也传进绿林头目的耳朵里。一天,一位老乡给蒲公英带来一封书信,上写:草区长阁下,你如有胆量就来与我等相会,地点:北张岱村南一座坟地里,恭候光临。蒲公英当即答应,请送信的人回復几位老大:准时赴约。 送信人一出门口,张继贤拉着蒲公英说,咳呀,区长同志,你不能去,土匪窝里有活着回来的吗? 蒲公英说,我都答应了,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张继贤说,答应了也不能去送死。 蒲公英说,与人交岂能无信。 张继贤说,信,与善人讲信,与恶人不能讲信。 蒲公英说,他们未必都是恶人。你借我几员大将。 张继贤说,区长说笑话了,我一介草民无一兵一卒,那来的大将?我缸里有的是豆酱、面酱,要多少有多少。 蒲公英说,那就请你给我准备一口棺材好了。 张继贤说,前任几位区长都是没有工作几天就牺牲了,你可千万别重蹈他们的覆辙啊。 蒲公英说,他们就是一个黑龙潭我也得闯一闯。 他们说话间,突然,村外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张继贤说,你看他们先来给你个下马威。 蒲公英说,不,是鬼子的枪声。 张继贤说,如果是鬼子来的如此之快,一定是克头炮楼上的鬼子闻风而来,是冲着你来的,你快躲一躲。 蒲公英说,你管好你自己吧,我走了。 一眨眼蒲公英就上了房,不见了人影儿。团总刘钧带着六十多鬼子伪军进村搜查区长蒲公英,全村上下搜了个遍,狗窝猫窝,耗子窟窿都翻了个个,也没有新区长的影子。鬼子就抓了张继贤,以私通八路治罪。拷问新区长的下落。张继贤说不清楚区长的去向,鬼子继续拷打。 在鬼子乱折腾的时候,蒲公英趁克头村据点空虚骑着毛驴一直向炮楼走来。三十步,二十步,十步,三个门岗没有察觉。当他逼近门岗时,他飞身下了驴,勐然抽出双枪对准门岗喝道,别动,把枪放下,解开裤腰带,脸朝下趴下。三个伪军岗哨吓得魂不附体,乖乖照办,听说听道的,按照蒲公英的指令分毫不差地动作了。蒲公英缴了三支步枪,卸了枪栓,迅速冲进炮楼。鬼子都出发去赵家坞,炮楼没人把守。蒲公英登上制高点,他估计敌人龟缩在上房,他对上房的敌人双枪齐发,两梭子子弹打出去喊道,我是飞毛腿蒲公英,交枪不杀。 上房的敌人都闹蒙了,听说过蒲公英的大名,不敢抵抗,交了枪,举着手出来。蒲公英下了炮楼说,就你们几个? 一个俘虏说,道二爷,早知是你来,何必动刀动枪,一句话我们就交枪。 蒲公英说,你们都回家吧。 一个俘虏说,二爷,等我们点着炮楼再走。 蒲公英说,不,烧了炮楼,鬼子还建,老百姓遭殃,算啦。你们回家别当鬼子的狗,好好种地,孝敬爹娘。 伪军唿啦散去,一大队便衣从村里涌来,趁火打劫。蒲公英认出那个送信的来,问,原来是你…… 那个送信的就是个土匪,他说,草区长,我们是来监视你的,看你敢不敢见我们的老大? 蒲公英啊了一声,你们要干什么? 11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18) 蒲公英收编绿林汉 李区委筹款救战友 几个便衣绿林在炽烈的阳光下围着一棵草蒲公英,完全没有了那种骄横姿态,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起蒲公英来。他们说,你单枪匹驴玩似的就把王八窝给端了,太漂亮了。又一个说,你抓住了那些王八羔子,怎么又放了?宰了他们才解气呢。一个说,你教教我们,有什么打仗的绝招。 第382页 蒲公英说,这儿不能久留,拿着缴获的枪枝弹药,走,见你们的老大去。 便衣绿林顺顺留留地听话,临走,蒲公英拿了笔墨在炮楼的白墙上工整地写上几个大字:拿炮楼者,三区长飞毛腿蒲公英是也。 一棵草蒲公英跟着绿林便衣到了北张岱庄南的大坟里,一群绿林便衣列队欢迎,仿佛是在炫耀他们的武力。蒲公英不屑一顾,大步跨进坟地。坟地中央铺着一张新苇席,蒲公英和七八个绿林头目席地而坐,他们都一一自我介绍,有香河的,有武清的,也有三河的,就是没有平谷的。那就是应了那句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老话。他们手下有一百多人,武器不是太好,七零八凑。片刻,从村里走来两个担挑子的奔坟地而来。他们挑的是肉、酒、炕桌。摆上就吃喝起来。他们的慷慨招待,热情奉承,是要干什么呢? 蒲公英说,各位都是中国健儿,国难当头,抗日是中国人民的第一件大事,中国人不打日本鬼子还算是中国人吗?你们手里的傢伙是干啥的,敢碰一碰日本鬼子吗? 一个大个子的绿林便衣说,我们这些人,一不识字;二不会用兵布阵,别说打鬼子,就他妈那个克头炮楼我们就对付不了。 又一个说,狗娘养的克头炮楼真***可恶极了,见了我们就开枪,枪一响,鬼子及各村的联防就唿应围追我们。 又一个说,我们亲眼看见草区长单枪拿据点,你教教我们拿据点的诀窍。 一个头目说,好了,别说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教我们打仗。现在说正经的。我们就是想向政府投诚,区长收不收我们? 蒲公英说,收,收。即如此就把你们都编入八路军抗日游击队蓟平三联合县三区区小队。 大家有了名份,有了身份,一颗心放进肚里,改邪归正塌实地跟着蒲公英抗日。他们分兵活动,十个人一组,到各村解散联防,收枪,开收条,落款是三区长飞毛腿蒲公英。几天的工夫就把三区翻了个天。鬼子的联防彻底瓦解,联防团总们的嚣张气焰有所收敛。有的大乡长找蒲公英认罪。惟独联防团总刘钧要继续与八路军为敌。 有一天,有几个在地方上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来见蒲公英,他们说,鬼子抓起了赵家坞的铁算盘张继贤,说他勾结八路军攻打克头据点,按私通八路处置。联防团总刘钧派人来请求区长把缴获的枪枝还给克头村炮楼,他们就放人。 蒲公英寻思,这可是个与刘钧较量的机会,于是他在一位老乡家里接见了刘钧的代表。他说,咳,这件事我们太为难了,答应你们的请求吧,八路军又没有这个先例;不答应你们,张继贤又要受害,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你们先回去,我们想想办法,明天就答覆你们,如何? 刘钧的代表千恳求万叮咛务必务必地去了。蒲公英叫游击队员挑出四五支老套皮,把撞针磨去一截。蒲公英又给刘钧写了一封客气的书信。 钧兄台鉴: 自从结识,多蒙相助,弟甚感佩。克头之事,纯属部下所为,误会,我这里向兄台道歉。枪枝先奉还一部,余正查找,不日送上。我托兄之事,万望早筹,此物是我方之急需。兄身伴虎,不可稍有大意也。望兄保重,好自为之,余后再叙。 三区长蒲公英签字 第二天,代表们早登门等着答覆来了。蒲公英命人把枪枝和书信都摆在代表们的面前,他们见事已成,急忙抱起枪欲走。蒲公英说,慢着,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们又都回来听着。蒲公英说,你们中间必须留下一个,等刘团总放了人,再回去,哪位愿留? 一个有鬍子的老头自告奋勇愿意留下当人质。 说快也快,上午送去的枪,下午就放了人。张继贤回来在那个坟圈子里见蒲公英说,区长,我不能回家了,在区里给你帮忙做事。蒲公英说,好,你是铁算盘那就替我管理区财政,就任三区财政助理。张继贤乐意接受这个差事。 三区的工作由蒲公英一个人,发展成一百多人的武装,扩大了八路军的影响,震慑了敌人。蒲公英给刘钧的书信,落在鬼子手里,鬼子审问他八路军向他要的是什么东西。他回答不出,不久刘钧被鬼子投进承德监狱,生死不明。自此八路军活动在平谷以东以北,盘山南北,打通了自酸枣峪至北山的通道,形成了八路军对平谷县城的包围的态势。北平的鬼子指挥官岗村大将打电话给在渤海的赤本三尼中将,问他为什么治安状况如此之糟糕? 赤本三尼放下电话,把宪兵队长宫下少佐招来,臭撸一顿。川岛少将说,算啦。赤本三尼问,那个三区长蒲公英是什么人?宫下说,就是那个飞毛腿。他和两个女的劫持了三千劳工,一条船,不知去向。川岛说,俩女的就是白兰雪和易翠屏及她们的飞行大队24只花。 赤本三尼说,岗村大将来电,蒲公英他们在平北活动猖獗,治安状况糟糕。宫下你听好。 宫下说,哈依。 赤本三尼说,命你坐镇蓟县,讨伐平谷东北、盘山一带匪区,活捉三区长蒲公英。 宫下领了命令,开着几卡车宪兵当天就到了蓟县县城,督促日军守备队蓟县警备队立即出发扫荡盘山一带。宫下在卡车里想不明白,飞毛腿是朋友的干活,怎么就成了区长?飞毛腿为什么就是蒲公英呢?即是一个人,就没有什么可怕,飞毛腿请他喝过酒,支那人讲话,那是铁哥们。宫下不怕蒲公英,只怕飞行大队24只花,她们都是蜜蜂,会蜇人,他挨过蜇。一年挨蜂蜇,十年怕鸟飞。他带队向西在盘山南发生了一次小小的战斗,他的部下报告活捉了五个八路军游击队,宫下问,其中有没有一个叫蒲公英的? 第383页 部下说,没有审问。 宫下命令回蓟县。 蓟县的日军守备队队部灯火通明,宫下连夜亲自审问被捉的五个游击队队员。各种刑具都摆在吓人的显着位置,五六个中国打手都是从中国监狱接收过来的专吃这碗饭的专业刑杖户奴才,一代一代地传下了打人的秘诀,这样的奴才打自己的同胞心恨手辣,从不存有同情心。 五个人排成一行,宫下一个一个地察看,里边没有蒲公英,他失望地给每个被俘的人相面,问道,你们那位是区长蒲公英? 一个年龄大一点的说,我是蒲公英。我就是三区长蒲公英,与他们几个没有关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几个都是一路赶集的庄稼人。碰巧被皇军抓了来,请放了他们。 宫下嘿嘿两笑说,好的,你是蒲公英、飞毛腿。好不容易抓住了你,说着他一挥手,一个鬼子兵顺过步枪就扑哧一刺刀,给假蒲公英了一个穿胸刺。他当即死亡。宫下哈哈大笑说,报告赤本三尼将军,我处死了八路匪军三区长蒲公英。 部下说,哈依。 俩伪军抬着假蒲公英的尸体投到城外的护城河里就回去復命。护城河里没有水,那尸体滚到河底时,刮来一阵风,原是易翠屏和白兰雪由此经过,她投去半粒回炉正心丸,恰好落进死人的口中,即刻他活了,伤口癒合,復原,站起来,爬上河岸,易翠屏说,快跟我们走,离开这里。 那人说,我替三区长蒲公英死了一回,鬼子就不讨伐了。 白兰雪说,蒲公英在哪儿? 那人说,我知道。 路上,易翠屏问,你是谁,为什么替他死,值吗? 那人说,我叫李文斋,是新派来的三区区委书记,三区斗争环境残酷,前几任区长都牺牲了。自草区长来了,创建了一个一百人的区游击队,拿炮楼,毁联防,建立了区抗日政府,团结了人民,震慑了敌人,打开了抗日的新局面,功不可没。我们五个到盘山开会,回来的路上,被鬼子俘虏。 易翠屏说,你逃出来了,他们四个怎么办? 李文斋说,我们找三区长蒲公英想办法。 白兰雪说,他在哪儿?我都问两次了,你也没有回答。 李文斋说,跟我走就是。 在一个偏僻的小村,易翠屏、白兰雪、李文斋见到了蒲公英。白兰雪拉住蒲公英的手说,那天我和姐下船来找你,几天没有你的消息,我们急得额头冒汗。通着众人的面蒲公英不好意思,摆脱了白兰雪的手说,我给你们介绍,他拉过张继贤说,这是我的财政助理。又拉过一位说,这是我的通信员,小庞,号称铁脚板,也就是给蒲公英第一次送信的那位绿林便衣,现在是八路军游击队。白兰雪注意到这位小庞同志,那只脚与众不同,无冬无夏,不穿鞋,不穿袜,一脚黢黑,脚底少说也有半寸厚,真是名不虚传的铁脚板。 易翠屏说,大家好,与几位认识,十分荣幸。 白兰雪说,以后我们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彼此照应。 李文斋说,三区长,这次鬼子扫荡就是沖你来的,我替你死了,鬼子达到目的,就会撤兵,你必须隐蔽起来,等这阵扫荡风过去,你再出面工作。 蒲公英说,那可不行。 李文斋说,我是区委书记,就这样决定了。你和易翠屏、白兰雪同志到三河一带隐蔽,等风过去,我接你回来。 蒲公英说,那就是让我真死了。 李文斋说,区小队留下,三区的工作,我代替。 易翠屏问,怎么救那四位被俘的同志? 李文斋说,你们不用管了,我有办法。 他什么都大包大揽地兜揽下来,蒲公英还说什么呢,那就隐蔽吧。那天夜间易翠屏、白兰雪、蒲公英从蓟平三联合县三区消失。接着三区长蒲公英牺牲的消息不翼而飞,伪军、特务、汉奸又开始乍翅,鱼肉乡里。鬼子讨伐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三区人民可都耷拉下头来了。敌人又骑在人民的头上拉屎。区小队被敌人挤压打鼓捣哗啦了,稍瓜打驴,去了多一半。剩下的那一半都秘密寻找蒲公英去了。区委书记李文斋挠头的时候,被俘的四名干部家属找到李书记,请求搭救他们的亲人。 区委组委尚痴的妻子叫红贤,是村里的妇女主任,母亲是个寡妇,婆媳俩淌着眼泪,把期待的目光寄托在区委书记身上。文教助理李广库的父亲是几个村的大乡长,他向区委书记报告,他说他几经活动、疏通,鬼子同意放人,但要价太高,每人得花三千元。他说,我儿子的钱,我不能向公家伸手,可是,那几位的钱我可出不起。请李区委想辙。 尚痴的妻子、母亲一听就被这笔大款吓晕了,老妈说,我们孤媳寡母的,上哪整这一大笔钱?一间破草房,两亩薄地,卖个仨瓜俩枣钱,不够人家一唆拉的,这可咋整?李区委啊,我儿子的小命都捏在你的手里了啊。 李区委嘬了牙花子,请示联合县的王县长,回答是县里也拿不出这笔钱来,一个人三千,三个人就是九千,这个数可不小啊。几年来县财政吃紧,哪里有钱餵敌人啊?你是否向当地富有人家说说情,请他们解囊相助。这也许就是一条可行的路子。 李区委领了县委指示回来就约集当地的富余人家请他们解囊。可是,现在区长蒲公英一死,形势变了,有仗势的就不来参加会议,就是勉强来的,都在会上哭穷。等拿干的时候,有拿一两元压咳嗽的,有出两三元的,最多出十元的,那还是像挤牙膏似的挤出来的。李区委召开了三次小会,最后才募捐了一百元钱。距离九千还差八千九。一个个的小会上,李区委说小话磨破嘴皮子化缘来的这点小钱,那是杯水车薪,财政助理张继贤说,集少成多,先收起这一百。我们再到别的村募捐。 第384页 村里没有人家管饭,空着肚子连夜出发,路上,在一个小河湾遇见三个劫道的,李文斋说,我们是八路军游击队。一个握着枪说,我知道你们是八路军,一个是财政助理铁算盘,都别动傢伙,免得伤了和气。那两个上来就收了李区委的手枪,搜张继贤的身。 张继贤说,我刚参加工作,没有枪。 一个说,你没枪,你有钱,铁算盘么。拿出来,别叫我们费事。 张继贤说,我没有钱。 一个说,刚才在那个村你们就收了人家一百块。物归原主。 李区委明白了,捐了钱的财主和据点里的人通了气。他们费劲拔力地募捐的钱也被劫道的搜了去。他们募捐了的一点点的希望也彻底破灭。无奈还得到三河去找三区长蒲公英。 李区委见了蒲公英就述苦说,三区没有你就是玩不转,你别装死了吧。 蒲公英问,你们看清了他们是什么人? 张继贤描述了那三个人的长相,通信员小庞说,那个头就是马坊据点的特务胡大牙。原来是土匪,现在投靠了鬼子,是个大菸鬼。 蒲公英说,小庞,走,跟我赶马坊集去。 白兰雪一捅易翠屏说,姐,我们也跟着凑热闹去。 她们回头瞅一眼李区委就没影了。 马坊镇今天是大集,西街路北一家大烟馆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鸦片香味,勾引着瘾君子急促而来。大烟馆的买卖兴隆。烟馆对面就是警察所,警察出出进进,监视着集市上来的陌生人,不为抓人,也为拣洋落。 村南的河岸上从摆渡上走了俩赶集的,都是头戴大草帽,肩背一条钱搭子,大模大样地走进了马坊据点,混进人群,走进西街的大烟馆。 烟馆的掌柜的说,二位请外边坐。 一个说,不,我要进里边,来一个炮。 掌柜的说,别进去,胡大爷在里屋呢。 那二位不容分说,哗啦一声挑门帘子就进去,那个光脚的一个箭步上去踩住炕上那只二号德枪。正在喷云吐雾的胡大牙吃了一惊,他问,二位大爷,是哪路的,有话好说。 一个说,我是三区长蒲公英。 一个说,你不认得我铁脚板铁爷吗? 胡大牙想辙脱身,早被铁脚板小庞捆牢,又从他身上搜出那一百块钱来。 胡大牙说,你的心交。 烟馆掌柜慌张进来说,他还没有给烟钱呢。 蒲公英说,好啊,你竟挣黑心钱,我有急用,把你柜上的钱都拿出来,先借给我使一回。 掌柜说,二位老大,我是老妈子看孩子,当家做不了主,烟馆是日本人开的。 蒲公英说,要的就是日本人的钱,其实也是挣的中国人的钱,钱归原主。 小庞拿枪顶着烟馆掌柜,凑了一千块。 蒲公英收了钱,嫌少,说,带走。 小庞也绑了烟馆的掌柜。 蒲公英说,走,跟我们走,不许说话,敢出声就崩了你们。他们就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把胡大牙、烟馆掌柜的带出西门,在镇北那条河岸处死了胡大牙。在胡大牙的尸体旁插上一块木牌,上写:处死胡大牙者,三区长蒲公英是也。 陪榜的烟馆掌柜的吓蹲了,连连叩头求饶。蒲公英说,今天不杀你,回去给我凑齐一万块,十天后把钱送到三区抗日政府。烟馆掌柜的为了逃生,要多少就答应给多少,匆匆而去。 三区长蒲公英没死的消息一夜工夫就传遍全县,据点的警察给蒲公英捎书带信靠近乎,走散了的区小队又陆续回来,并带来新战友,队伍一下子增加到150人,有两挺机枪,一门小炮。有钱人家主动上门捐献大洋合计三千多块。 蒲公英在一个偏僻小村找到李区委,交了那一千一百元钱,财政助理张继贤的库里已经有了四千一百元。虽然还不够,趋势乐观。但是,还差四千九百元,怎么办?李区委又陷入一轮的苦闷之中。 119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19) 一棵草狂取小红门 三侠女大勇下蓟县 李区委犯愁的时候,易翠屏和白兰雪回来说,筹款的事,也不能可着一棵树上吊死人,老百姓能有多少钱?就是富裕人家能挤出多少油水来?我们得往钱多的地方想。 李区委说,现在就是鬼子钱多。鬼子在中国开的金矿、菸草公司、木材厂、粮食株式会社、铁路、航运、银行、电业、电报、邮政等等老鼻子了。 白兰雪说,难道就这一条路?为什么我们不能思路再宽一点。 一棵草蒲公英说,到现在我还憋着一口气呢。 白兰雪说,什么气? 蒲公英说,说我死了,我就是不服气。我要证明我没有死,还在战斗。 易翠屏最了解弟弟,她说,也好,那就拿敌人的钱去碓敌人的眼。 白兰雪闹蒙了,说,你们说什么呀,打什么哑谜? 易翠屏拉着白兰雪说,走吧,跟了去就知道了。 李区委一摊双手说,全靠你们了。 三通香联合县境内,有纵贯南北的平津公路,也有横穿东西的通唐公路,是鬼子运输的主动脉。蒲公英带着一百五十人的区小队,活动在那两条公路上。如今的区小队,今非昔比,他们经过一阵风易翠屏回炉重塑,洗刷了那身匪气,成了地道的八路军游击健儿。他们在区长蒲公英的带领下截获了鬼子的满铁运输车队,全歼鬼子一个小队。蒲公英对白兰雪说,我的字像蜘蛛爬的,你写,工整一些。白兰雪乐呵地在卡车上用白灰刷上几个大字:三区长飞毛腿蒲公英干的。 第385页 在李家枣林村全俘警备队一个押运排,排长钻进棺材,才逃脱被捉的命运。蒲公英说,还写,句子干脆些。白兰雪在一堵白墙上,显赫地写着:飞毛腿蒲公英干的。 在燕郊小胡庄活捉一个伪军押运班,缴了械,放回伪军。白兰雪在一棵大树上涂抹:飞毛腿蒲公英干的。 在三河城东蒲公英截获了一个鬼子的抢粮队,击毙鬼子50余人,缴获粮食一百大车。平津公路中断。白兰雪说,还写不? 蒲公英说,照写不误。飞毛腿蒲公英干的。 白兰雪说,粮食咋办。 蒲公英派通信员小庞把粮食运到山里去。部队和无人区急需粮食。 小庞说,我一个? 蒲公英说,给你一个排的兵力。 小庞说,中。 财政助理张继贤说,区长,我们打了这么多仗,一个子也没有得到,我们要向有钱的地方使劲儿。 蒲公英说,对,提醒得对,北平有钱。向北平进军。 他们化装成日本鬼子智取小红门。 小红门是北平建国门、广渠门的屏障,是南苑和通县的交通枢纽,驻有一百多警察中队。警察吃午饭的时候,蒲公英带领先头部队就到了小红门的警察营门。岗哨喝道,站住,哪里来的? 蒲公英骂道,八嘎,你的眼睛的没有?不认识皇军? 警察岗哨要打电话报告,就当了八路军的俘虏。游击队勐虎一般冲进警察的院里,敌人那是牛犊子拉车乱了套。游击队大喊道,交枪不杀,八路军优待俘虏。警察被惊呆了,八路军从天上掉下来的,一点准备都没有,只顾吃饭,一个警察长官一嘴米饭没有咽净喊道,都是自己人,不要误会,不要误会。 警察们矇头转向,当了俘虏。 战斗屁大的工夫就结束了,俘虏警察108名,缴步枪98支,驳克枪4支,弹药万发,战马10匹。只是没有钱。 白兰雪在小红门显着位置书写了几个大字:三区长飞毛腿蒲公英干的。 蒲公英们乘敌不备,趁热打铁,回师攻打张家湾据点。这是通县的重镇,与三间房飞机场相接。镇子四面环水,高墙圈绕,只有一座石桥通向镇里。镇里有一个五层高的大炮楼,外围有两丈深的壕沟,驻有一个警备中队。 扮作鬼子指挥官的蒲公英骑着新缴获的高头洋马,白兰雪扮成翻译官相随。他们直着腰杆子过桥,径直往里走。炮楼里跑出一个哨兵问,哪部分的? 白兰雪说,1418部队的。 警备队长在镇长家打牌,警备队像一群无头的苍蝇,交了枪。又一批缴获,白兰雪如是照写:飞毛腿蒲公英干的。 财政助理铁算盘说,区长,还是没有钱,当兵的都是穷光蛋。蒲公英一急,回手向西一指,西折北平城下,袭击东郊火车站。有钱,但不够,又袭击附近的日本东亚菸草公司。这一下子可整到钱堆上了。张助理砸开钱柜,缴获大洋四万块,他乐得说,绰绰有余,绰绰有余。 蒲公英命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菸草全部烧光,用三光对付三光。烧。 白兰雪说,还写不? 蒲公英急了抢过白兰雪手中的笔来亲自书写:放火者,抗日政府三区长飞毛腿蒲公英是也。 蒲公英带队转移的途中,忽然,背后飞来一骑,喊道,翠草虎(烀)白蔡(菜)留步。翠屏姐留步,白兰雪姐留步。大家回头看时,马上飞来一位女子,她跳下马来,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求索。久别重逢,大家难免一阵寒暄。 求索拉了易翠屏、白兰雪,又拉蒲公英说,传说你死了,我哭了三天三夜,为你烧香、祷告,老董也伤心地躺了好几天不吃饭。可是,这几天你们在北平郊区一闹腾,喝,蒲公英没有死。我们俩暗地里心都乐飞了,他叫我骑马来看你们。 蒲公英说,董旅长还好吗? 他们说的老董就是求索的丈夫,就是埋伏很深的地下党员董雄飞,求索说,现在他是北平的卫戍司令。你们在小红门一打,火烧东亚菸草公司,北平一片混乱,冈村都麻了爪,向赤本三尼问罪,蒲公英为什么又活了?谎报军情的死了死了的。她学着冈村的样子,十分滑稽,引得大家一阵闹笑。 蒲公英说,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求索说,虎蔡呢? 易翠屏说,陈虎和蔡妞他俩分不开了,都在口外大部队里。 白兰雪说,你竟拿我们开涮,翠草虎白蔡,咬舌子就念成了醉枣烀白菜,是一碗倒胃口的高汤。 求索说,你知道我多想你们啊,不知管你们叫啥好亲热,好亲热呢。 易翠屏说,你们俩的日子过得好吗? 求索说,好个秋,在城里憋闷死了,说话,做事得加倍小心,迈错一步就掉脑袋。外边多好,自由唿吸,使劲地奔驰、撒欢,狂言狂行没人管。喂,白姐, 求索伏在白兰雪的耳边说,你们好吗?说着用下巴一指蒲公英。 白兰雪说,顾不上,成天打仗行军,没那个闲心谈情说爱。战争环境生存迫在眉睫。 求索说,我知道。 白兰雪说,你知道,没体验。生存不只是我一个人,不只是我们一个部队,而是全体老百姓的生存问题。这次我们作战是为了凑钱救人。有几个青年干部被俘,关押在蓟县监狱,要每人交出三千元的赎金,具保释放。 第386页 求索说,这事我赶上了,必须我去,忘了?我爹是蓟县汉奸县长。我去求他放人,十有八九就成了。 易翠屏说,白兰雪我们仨去。 蒲公英说,我们在盘山等你们的好消息。 近日风声紧,蓟县县城城门紧闭,岗哨如毛,城墙上的,街上流动的,显然是增了兵。宫下因为谎报蒲公英已死的军情,调回渤海听训,赤本三尼抽不出兵来,命令道尹刘仙舟派兵围剿蒲公英。大叫驴刘仙舟也是捉襟见肘,临时现抓派警务科长兼101集团军司令牛宜轩带一个旅开赴蓟县前线作战。牛宜轩惹不起蒲公英,看在白兰雪的面子上,也不能和蒲公英作战,于是他稳坐蓟县城,按兵不动,而又虚张声势。在蓟县赤本三尼的耳目多得很,他的一举一动放屁的工夫就传到赤本三尼的耳朵里。所以,他命令骑兵在街上跑步巡逻,步兵在城上交叉穿梭,一刻不停。把蓟县城闹个乌烟瘴气。 今天,蓟县城门外来了20多个骑马的,引起城上巡逻兵的惊慌,如临大敌。一个排的兵力都伏在城墙上的垛口内举枪瞄准。一个大声喝道,干什么的?举起手来。 二十几人中的一个答话说,快,通报李县长,他的千斤北平卫戍司令太太省亲来了。 巡逻兵是新来的,不知道县长的家底。当地的县衙警察也在城楼上,一听县长的女儿驾到,不敢怠慢,小心地探出头来细看,城下27个女的,一个打扮。如今女孩十八变,又距离太远,不敢叫真,也不敢说假。紧熘地报告李县长,请县长大人亲自辨认。 李县长出现在城楼上的时候,求索叫道,爹,我从北平大老远地回家看你来,累得人困马乏,进城门这么不容易。还让我们举起手来,不让我进,不认我这个女儿,我回去了。 李县长问,她们是谁? 求索说,我的保镖,李四,马五。 回头她对易翠屏白兰雪悄声说,你们叫这个名字不介意吧?她俩笑笑,24支花也认可了。咕隆一声大开了城门。但,又有一人高的沙袋,阻挡进城。士兵们俩人抬一袋,唿哧唿哧地抬了半个时辰才拆了两层。白兰雪着急,下马一手一袋抡出老远,三下五除二,就把沙袋拆光,腾出路来。士兵们都看呆了,眼直了,发出唏嘘之声。白兰雪气不喘,色不变,护着求索一队人马径直而入。进了城门的求索、易翠屏和白兰雪三人下马,求索向爹行礼,请安。易翠屏、白兰雪向李县长点个头,那种有礼貌的蔑视,敬重的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气质,令他生畏,县长特别惧怕白兰雪惊人的力气。又一想,她们是我女儿的保镖,心理又平衡了一些。他说,一路上没有遇到八路军蒲公英的袭击?求索说,雄飞派兵送我了一程,路上又有她们20多个保镖,谁敢动我?我这20几个保镖顶两个团。莫说一个小小的蒲公英一棵草,就是天上飞也得飞得远远的。 李县长说,那是,那是。回家细谈。 县长的家就在县衙的后院,给小姐腾出秀楼及保镖的专用房,20多人的吃用花销给县长家里增加了三分热闹。县长夫人又从老家马伸桥回来,母女相见,不免一阵哭诉别情…… 三天过去,话都说了,事情都讲了,心也平了。求索单独拜见父亲,提出放人的事情。李县长说,那几个人你认识?求索说,不认识。李县长说,有人托你?求索说,没有。县长说,那你何苦占八路的嫌疑?求索说,爹,我是替爹着想啊。应当留一条退路。那四个人都是本县人,你出面放了他们,全县人都记住你的好。 县长说,小孩子懂得什么,也劝爹行善?爹本来就是个善人。爱民如子,怜惜妇孺…… 求索说,那你为什么杀了那个姓李的,我们还都是一家子,一个祖宗的后代。 县长说,他是八路军,游击队,反满抗日分子。 求索说,露馅了吧,爹,你在一个小县城,孤陋寡闻,哪里知道外边的事情。我在北平听到的新闻可就多了,英国的,美国的,法国的,苏联的,德国的,日本的,南方的北方的,东方的,西方的,都能听到。你在蓟县屁股大的地方还不是听日本人的,他们说啥就是啥。当然,他们不会说日本正在打败仗,德国希特勒正在节节败退。苏联军队在史达林格勒消灭了德国的精锐部队,英美军队在法国的诺曼第登陆,开闢了第二战场。日本人快完了,你还抱着日本的大腿?那条腿撑不了几天了,你还不快撒手?爹,我不是当女儿的说你,你这一辈子就没有自己信过自己一次,非得抱着别人腿过日子,抱了皇上的又抱委员长的,委员长跑了就抱日本人的,日本人完了抱谁的?你就是一个奴才托生的,改不了。你的病可不轻啊。真令女儿担心。 县长说,瞎说,你爹是一县之长,怎么是奴才? 求索说,县长做不了自己的主,连放个人都不敢。爹,我从北平给你抓了一付药。 县长说,什么药? 求索说,回炉正心丸,这是你女婿雄飞从北平大药房专门配置的,花多少钱也买不来。雄飞打听过,有好多人用了,挺管用的。 县长说,爹老了,感到力不从心,腰酸,腿痛,胸口发闷。 求索说,正治爹的病。这药是有病治病,没病健身正心。 求索拿出药来,一个精装小盒,内有一个金纸包着的闪光的药丸,李县长捏在手中,散发出一股不知名的清香,诱惑着他把药丸放在口中,咕噜就咽下去了。片刻就来了精神,顿觉头脑清醒,连连说,好药,好药。 第387页 求索说,爹去了病就是女儿的心愿。 李县长说,来人。 门外进来一名警察说,老爷请吩咐。 李县长说,把狱中那四名八路嫌犯放了。 警察去不多时,回来说,报告县长大人,101集团警备队把住了监狱,不准放一个犯人。 李县长骂道。混帐东西,什么时候了,还抱着别人的大腿不放,不识时务。来人备车,我找牛司令去论理。 求索说,爹,不要论理,先要人。 县长说,对,他们是不讲理的。对昏人牛司令讲理那可真是对牛弹琴了。 求索刚要笑的时候,忽然,门外有人叫道,谁要对我弹琴?牛司令牛宜轩带着一群卫士虎视眈眈地进来说,县长大人,司令太太,恕我冒昧,直闯贵县衙门。 李县长说,欢迎牛司令光临,敝县正有要事请教阁下,想登门拜访,可是,阁下捷足先登,羞煞在下。即如此在下可就省事了,我想请阁下放…… 牛宜轩说,放,你先放一放,听我说…… 牛宜轩深知这几个八路疑犯都是宫下交代处理的,几次审讯没有审出个子午卯酉来,都是无名小卒,早晚是要放了的,但要取保,每人花钱三千元的保障金。今日县长要放人,莫非他收了这一万多块钱?顶他几年的薪水,不能叫他这个汉奸占了便宜。于是,他故意叉开这个话题而言他,他对求索够近乎说,司令太太,听弟兄们说,您手下有20几个大力士保镖,那天进城,搬沙袋,弟兄们都看呆了,都赞不绝口,可惜我那天不在场,没有这个眼福。今天我拜访司令太太,就是请求太太开恩,让我开开眼,如何? 求索说,我的保镖都是女子,你方便吗? 牛宜轩说,我见过大力士都是男的,俄国的什么洛夫,日本的相扑,肥头大块,没有什么出奇。女子大力士就出奇了。我一生好奇,天生是个奇种。世上奇闻我若没有亲眼看过,连饭也不想吃,觉也睡不着。 求索说,既然牛司令有此雅兴,那我们就亮一次相。我爹和你谈放人的事情,我去准备一下。 求索回到后院对易翠屏、白兰雪慌张地说,两位姐,可不得了啊,来了一个什么牛司令牛宜轩插手放人的事情,可能有麻烦了。 易翠屏说,啊,他也在蓟县? 白兰雪说,他在这儿就更好说话了。 求索说,你们俩认识他? 白兰雪说,何止认识? 求索说,他要来看你们这些保镖。 白兰雪一声口哨,24支花就从没人看见的地方飘然而来,列队,听令。牛宜轩来到之时,一见这个阵势就知道是白兰雪、易翠屏大智大勇来到蓟县。他没有和她们打招唿,装不认识,伏在李县长的耳边说,放人,有漏子我担着。 李县长和女儿通了最新信息,便命令身边的警察,去,把狱中那四个人带来交给小姐处置。 警察匆匆跑步到了监狱门口,向典狱长传达了县长的命令,典狱长吃惊地向一间小屋里一指说,看见没,渤海来人了,宪兵队特务队长杨二疙瘩杨二爷到了,他奉赤本三尼将军的命令要把犯人带到渤海去审理。 警察一听,啊? 警察回头之际,一部拉着那四个犯人的卡车就开出了监狱的大门,一直向东门飞驰。 12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20) 二疙瘩黄牛拉汽车 区小队鏖战北岗子 易翠屏和白兰雪得到报告,求索急得转磨磨。易翠屏说,也好,这样就没有李县长和牛司令的关系了。回头对求索说,谢谢你,你照顾令尊,我们走了。随即命令上马。 一队20多人的骑兵飞出城门,瞄着前方那辆卡车直追。汽车开得块,骑兵也不慢。卡车上的二疙瘩命令还击。白兰雪发出号令,24支花化作食人蜂唿啦飞过去,煳住卡车的挡风玻璃,司机看不见路,卡车一头扎进路边的沟里不动了。 易翠屏对白兰雪说,我就不露面了,由你处理。 骑兵们追上了卡车。二疙瘩下了车,正要掏枪射击。白兰雪一步赶到说,姐夫,是你啊。二疙瘩才带十来个弟兄,不是白兰雪的对手,更惹不起那群蜜蜂,于是他收了枪说,你要干什么? 白兰雪说,我要车上的四个人。 二疙瘩哭丧着脸说,哎呀,我的小祖宗,这是我办的差,出岔子我吃不了兜着走。 白兰雪说,我不管,我就要人,你闪开,别让我撕破姐夫小姨子的脸面。 二疙瘩哀求说,给你一半,我一半中不? 白兰雪说,不中,少一个也不中。上。 卡车上的特务每人头上都落着一只食人蜂,特务们都不敢动,一动就得挨蜇,他们尝过食人蜂的犒劳。那四个人获了救,白兰雪叫他们快撤,二疙瘩干瞪眼活没辙。白兰雪说,姐夫,不打搅了,你要明白,早一天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回炉正心,壮骨醒脑,我姐可是等着你回到她的身边。你保重。 完成任务的白兰雪撤到北部的偏僻小村见到了接应在那里的易翠屏、蒲公英和财政助理铁算盘张继贤以及区小队百十余人。她想说姐夫。飞毛腿蒲公英说,咋没杀了他?白兰雪给蒲公英一个冷眼,暗中埋怨他不通情理。易翠屏说,别说他。人都带回来了吗?有受刑负伤的没有?白兰雪说,不少胳臂不少腿。张继贤说,我们干得值了,一分钱没有花就把人救出来。蒲公英说,把人交给李区委,由他安排工作。 第388页 一行人都换上了便衣,连夜向盘山转移,他们忘了节气,飘着雪花才知道时值春节了。他们在天亮时才到了盘山脚下的一个叫砖瓦窑的小山村。可巧,西卢贾在村里一个老乡家里包饺子。老乡更加欢迎八路军的到来,一块吃饺子。可是,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饺子不够吃。老乡一年苦扯苦掖好不容易盼着过年吃一顿饺子,他们张不开嘴啊。不吃吧?又驳了老乡的热情。 西卢贾一拍蒲公英的肩膀说,向道,我们来个踏雪迎春节好不好? 大家领会了西卢贾的瞒天过海,都欣然响应。蒲公英传令集合。区小队在街上冒雪列队的时候,西卢贾的部下李越和宋启派通信员送来了一袋白面和十斤猪肉、一袋山里的蘑菇。于是,西卢贾取消了踏雪迎春的计划,把面和肉交给老乡打平伙过肥年。大家一起动手包饺子。 热腾腾的饺子出锅了,每人一碗,桌子少,端着吃,或站,或蹲,屋子,院子,也有坐在门槛子上吃的。西卢贾在院里靠窗根吃得老香。蒲公英凑来说,我当了几个月的区长,还不换我?当初你是咋说的?我想回部队去。 西卢贾说,你这个区长干得不错,站住了脚,打开了局面,创建了区小队,靠武装斗争的知识、经验、技巧、信心、策略、计谋,联合多数,打击鬼子…… 蒲公英说,你别拔高我了,我只是个狂徒。现在,三区有了李区委,又救回来四个,都交给你了,从他们当中就有合适的区长人选。 西卢贾说,好吧,你回部队有一个重要任务。 蒲公英说,任务都是重要的,你不强调任务的重要,我照样完成。 西卢贾说,向道,我们的主力部队在北部长期与敌人周旋苦战山区,部队给养严重不足,粮食不够吃,战士们吃不饱,没有鞋穿,在口外的一次战斗中,我们的战士空着肚子光着脚与敌人拼刺,严重影响了战斗力的发挥。 蒲公英看着自己还穿着鞋子,发狠地捶那双脚说,你为什么穿着鞋? 西卢贾说,多好的战士啊,多坚强的战士啊! 蒲公英说,我缴获了一百车粮食,我命铁脚板运往山区,缴获了四万多元大洋钱,都在铁算盘那里都给战士们买鞋。 西卢贾说,买鞋就不必了。附近的老乡听了这个消息,心痛得几天几夜不睡觉,姑娘、媳妇齐上阵,一鼓劲就做了800双鞋,李越、李尚、小舟他们都收集到一块了,就是没有兵力掩护送这一批鞋啊。我正愁得眼晕,饺子吃得也不香。 蒲公英说,我们区小队送鞋去。 西卢贾说,那敢情好,顺便把几万大洋都送交司令部。 蒲公英说,鞋呢?在哪儿,我们现在就出发。每人背八双鞋。 西卢贾说,鞋在平谷城西十几里的周村北岗子。你们今晚出发,拂晓到达北岗子,找李越他们,你们认识,不必我介绍,传我的口信就可。 游击队吃饺子的时候,特务队长杨二疙瘩还在从地沟里拱那辆卡车,他们人少拱不出来。二疙瘩命他的人到附近的村子借牛及绳套。一下子牵来了十几头牛。用绳子拴上卡车,套上牛拉。牛拉过铁轱辘车,拉过犁,从未拉过这个洋玩意,牛们莫名其妙地嘀嘀咕咕。好在拉来帮忙的人们会吆喝,牛们使上吃奶的力气一口气就把卡车拉了出来。可是,卡车的油箱撞坏,油都漏光了,打不着火,卡车就成了废物点心。二疙瘩眼珠一转有了主意,牛拉卡车也可以走。于是,他命令开路。赶着牛拉卡车进渤海,进宪兵司令部。渤海人可就开了眼。牛们也在渤海风光了一回。 宪兵队长宫下啪啪扇了二疙瘩俩耳光子,骂他给皇军丢了脸。 二疙瘩捂着腮帮子暗骂宫下手黑,心说,你挨了赤本三尼的耳光子,拿我煞气,我拿谁煞气?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电话铃一响,打断了二疙瘩的遐想。宫下接了电话说,走吧,赤本三尼中将、川岛少将请你领赏去。 在那间宽敞而阴森的大房子里,赤本三尼拉着长脸,川岛眯缝着小眼。宫下躬腰像根香蕉似的,他说,将军阁下,二疙瘩的带到。说着一闪身露出二疙瘩的身影。他心里打颤,今天可要玩不转。他冲着两位将军嘿嘿两声说,报告阁下,我回来了。 川岛说,人呢?你接回来的人呢? 二疙瘩说,报告将军阁下,这趟差,我没办利索,愿意受罚。 川岛说,什么人干的? 二疙瘩说,三区长飞毛腿蒲公英和一窝蜂白兰雪。 赤本三尼一跳老高说,又是他们?他咬牙切齿,咯嘣山响,要吃人。二疙瘩吓坏了,赤本三尼拿人不当人,说杀就杀。万一他有了动作好有个防备。川岛是女人倒是温和一些。她说,你审问过那四个犯人了吗? 二疙瘩说,急着往回赶没有来得及审问。 宫下一听心里像凉水似的偷着乐。原本他奉命押送八路军战俘及八路情报部长吕钟到塘沽上船送到日本做劳工,可是,劳工被八路军游击队劫走,吕钟也获救。赤本三尼下令关他的禁闭,叫他灵魂回国。他正在没辙的时候,他的部下活捉了五个八路军区干部。他回到渤海挨训之时,就向赤本三尼瞎白六九,说他活捉的那四个中之一就是逃走的八路军情报部长吕钟。赤本三尼就派二疙瘩把犯人拉回渤海关押。半路上出了事,宫下瞎白六九,无法对证,这一帖膏药就给二疙瘩贴得牢,想剋也剋不掉。宫下煽风点火趁火打劫说,可惜啊,让吕钟这个八路军的大人物逃跑了。赤本三尼一怒来了气,掏枪就冲着二疙瘩当的一枪。川岛手急眼快,一托赤本三尼的手,子弹打飞了,把二疙瘩吓瘫了,刷的尿了裤子,湿了一快地皮。川岛说,你们还不快下去。 第389页 大屋里一阵清净。赤本三尼还在唿哧唿哧地喘气。川岛说,你不能把他逼得太急。还记得翻译官潘耀祖吗?就是因为皇军通着他的面强姦他妈,支那人有廉耻,他自然要反了,投降了八路军。二疙瘩也是有脸有皮的人,你不拿他当人,他就偏要称人。由着他的性,还能为皇军做些事。千万不能把他逼成第二个潘耀祖。 赤本三尼说,不杀了他,难解我心头之恨。 川岛说,想杀他还用你我动手?派他去暗杀蒲公英和白兰雪,一举两得。 赤本三尼说,就依你了。再派宫下武装围剿蒲公英和白兰雪,二疙瘩去暗杀他俩,一明一暗,他们四个人都得死。无所谓成败,无所谓敌友,无所谓中日,无所谓人,全世界的人都死绝了…… 川岛说,那么你我呢? 赤本三尼说,只剩下我们的天皇陛下。天下的平民都为他而生,都为他而死。 川岛说,别说梦话了,我去督促他们立即行动。 宫下和二疙瘩一明一暗行动的时候,蒲公英、白兰雪、易翠屏也开始了取鞋送鞋的行动。他们兵分三路,一路易翠屏和铁算盘护送那四万元大洋;一路白兰雪寻找铁脚板,送那一百车粮食;一路蒲公英取鞋送鞋。这一路拐弯路险,蒲公英是男的,当仁不让。 夜间,蒲公英带区小队百十上下人,一行从东沟出发,第一关就是过封锁沟。事先和沟那边的村干部联繫好,他们在二更时分接应,并设法躲开巡逻队的伪军。今天黑的特别,碰了鼻子尖才知道是谁。他们带着大粗绳子来到沟边,看不见对面,听一听没有什么动静就系下绳子,与那边来的村干部对上暗号,他们也把绳子系下来,游击队的健儿们一个一个地顺着绳子下去,再抓住那边的绳子上去。还算顺利,集合点了人数,一个不少。他们就有路走路没路踏地,拂晓前赶了六七十里到达了预定地点。白天隐蔽休息,养精蓄锐。夜间又开始行动,过的是敌人的人电线封锁区。这又是敌人的什么鬼花样?人电线者就是每隔五六十米设一人,相互传唿:没有事,或有什么事。一直传到据点,彻夜不停,直到天亮。蒲公英一队伏在人电线一侧观察。一个队员说,三区长,怎么办? 蒲公英派出两个队员向左右出击,摸掉两个人电线,游击队就代替人电线传唿:没有事。蒲公英一挥手,游击队健儿巧妙地通过了人电线封锁区。凭他们的路熟,在敌人的炮楼间迂迴穿插,绕行,天亮就到了平谷城西十余里的周村北岗子。和李越等人见了面,传达了西卢贾的话。八百双鞋都齐备了。蒲公英叫战士们每人背八双军鞋,吃了早饭就出发。 蒲公英的饭没有咽净,敌人就从平谷城出动向北岗子涌来。敌人来势兇勐,前边是骑兵,后边是步兵,跑步前进,很快向蒲公英等逼近。他们来不及转移,大白天,到处都是炮楼,一走就暴露。蒲公英督促李越快带领村里的青年向东突围。李越说,你们走,我们与敌死战,掩护你们快走。你们肩负护送军鞋的重任,快走。蒲公英说,不,你们快向东,趁敌人还没有形成包围圈的时候,从东突围。我们区小队断后。 敌人的骑兵已经逼近,一面向东跑的人们开枪;一面围村。敌人的步兵相继赶到,迅速散开,将周村北岗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西、北、南和东北全是日本鬼子,正东稍薄弱。因为东十里就是平谷县城,敌人料定八路军不会从东突围。 鬼子这次作战的指挥官就是宫下,他包围了村子沾沾自喜,蒲公英插翅难飞。他命令士兵挖单人掩体,稳扎稳打吃掉村里的游击队。 蒲公英乘机做战斗动员,他说,敌人比我们多四倍,现在突围已经来不及了,我们抱定必死的决心与敌死拼,我们的战斗口号:多杀敌,多捞本。要以班为单位,埋伏在院子、屋子,打院落战,挑帘战,麻雀战。 战士们个个都发愤进入院落。蒲公英看好村南小街北的小胡同南口有三个院落,他把三个班埋伏在里边严阵以待,等待着鬼子送上门来。蒲公英嘱咐,同志们,我们埋伏在屋里,敌人进了院子不要立刻就打,要等敌人来多了,快进屋子时再打。特别要发挥手榴弹的作用,以求大量杀伤密集的敌人。杀敌人个措手不及。听我的快慢机为号。 空气凝固了,一小股鬼子端着刺刀摸进了那个院子,就听噹噹两枪。蒲公英一拍大腿,咳,忙啥也。心里埋怨战士开枪过早。蒲公英那个班不得不往外沖,刚打倒了三个鬼子,胡同北口鬼子的机枪就向蒲公英扫射。他的队员中有一个叫把头的,外号叫铁准星,是个神枪手,一枪就把鬼子的机枪手打倒。他们乘机向北冲出了胡同口,到了北正街,向东西街两头勐烈冲击,把鬼子赶出了村子。蒲公英占领了正街两端。 刚才的激战,宫下摸不着村里的虚实,还是使用那种正规战的四平八稳的老战术。蒲公英可就有了可乘之机,总有缓冲的时间。忽然,战士报告,鬼子摸到村北墙外。 蒲公英带着把头几个战士赶到村北,看见一批鬼子正向村子里匍匐,破土墙下已经趴着几个鬼子。忽然有一个跃身向蒲公英投来一枚手榴弹。蒲公英卧倒之时顺手一枪打倒了那个投弹的鬼子。铁准星把头临阵不慌一枪一个击毙了摸上来的几个鬼子。北街有了缓和。西街告急。蒲公英和把头几名战士又奔西街增援,将敌人打退。蒲公英回到中心指挥所时,发现东门楼上趴着两个鬼子向街里射击。把头越战越勇,一口气干掉了门楼上的鬼子,沖了上去,占据门楼有利地势,把东门外的鬼子顶了回去。 第390页 他们就这样北西东三面抵挡,没叫鬼子进村。可是,鬼子老是以小股兵力向村里突袭。蒲公英指挥上的巧妙机动灵活,迷惑鬼子。宫下摸不清村里八路军的兵力防守部署,不敢贸然向村里进攻。村南河堤隐蔽着的是伪军,一直没有露面,是想堵劫游击队的退路。蒲公英派一名战士在村南土墙内监视伪军动向。不时地露露头,他戴一顶日军钢盔,巧妙地迷惑了伪军。 北岗子战斗一直打到下午四时,敌人还没有进村。蒲公英计划和敌人磨菇到黄昏突围。五点多钟,敌人开始从西、北两面进攻了。村内的地形仅有一条东西向的大街,南北向只是一条小胡同,不利密集的敌人队形的展开,不利优势兵力的火力发挥。蒲公英就利用院墙的掩护,顺街串糖葫芦,敌人推进迟缓。 太阳落山了,敌人发起了三面夹击的总攻。蒲公英收缩兵力退到原先那三个小院里,准备与敌决战。战局对蒲公英的区小队极为不利。鬼子在四外的房上架起了机枪,向他们交叉封锁扫射。南街西口拥进一股鬼子,端着雪亮的刺刀,蜂拥而来。一但敌人进了院子,不堪设想。蒲公英没有迟疑,带着几个拿短枪的战士像一挺小机枪似的近距离迎着鬼子勐冲勐杀把敌人顶了回去。但是,房顶上的敌人不停地射击,没有办法对付,把他们逼进一个小院。蒲公英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把头说,三区长,我们捞够本了,死也不当俘虏,我们都自杀吧。 蒲公英说,不,自杀就是帮助敌人。人最宝贵的就是生命,战士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停止战斗,只有战斗才能实现生命的价值。 这是蒲公英最后一次战斗动员。 12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21) 蒲公英千里送军鞋 铁脚板百里背公粮 一棵草蒲公英的话给战士们更大的鼓舞,他清点了人数,牺牲了二十人,还有八十多人,他命令把牺牲了的战士身上的军鞋我们背起来,十人编为一个战斗小组,突围后第一和第二集合点。铁准星把头担任尖刀组组长,他叫组员们每人把手枪都掖起来,两只手拿四颗手榴弹,注意,听我指挥。铁准星拉开大门的一道小缝,马上又关上说,三区长,不好,鬼子已经贴着墙根逼近,密密麻麻全是刺刀。蒲公英说,最后的时刻到了,沖啊。他们勐的打开大门,战士们如出笼的勐虎勐冲了出去,投出密集的手榴弹,只听轰轰的爆炸声,火光硝烟中,混杂着敌人横飞的血肉。敌人猝不及防,顿时大乱,连滚带爬,拼命地往北跑。前面的鬼子一跑,后面的鬼子不知啥馅的,也乱了阵脚,只听皮鞋声,叫喊声,兵器撞击声,混成一片。一棵草蒲公英带头杀出一条血路冲出重围,往东冲出了几十米,正好有一条南北向的沟,他们立即隐蔽在沟里,一点人数,只有铁准星那个组没有出来。蒲公英为把头捏着一把汗。这时村里的鬼子已经缓过劲来,几挺机枪向他们追击扫射。南边隐蔽在河堤的伪军也向他们扫射。蒲公英不能久等了,他带队向东撤。鬼子的骑兵从西南斜插过来,天色已晚,蒲公英还击了几枪,敌人的骑兵怕遭伏击,就撤了回去。 蒲公英带着突围出来的七十多人一路勐跑,一口气就跑到了第一集合点——赵各庄。村干部早等在那里,见他们来了就打开门,蒲公英问,有没有回来的区小队员?村干部说,没有。蒲公英失望地望着北岗子,盼着铁准星把头他们那个组回来。村干部说,也许在别处等你们呢。蒲公英带队过了泃河,隔河相望周村北岗子火光沖天,把头他们凶多吉少啊。可以得到安慰的是身边的战士腰里围着的军鞋都在,只差把头那个组的一百双鞋。 蒲公英等转移到一个叫鲍庄子的小村,在一个香油作坊隐蔽。村里没有人出面理睬游击队。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姓王的村干部,蒲公英请他给区小队弄点吃的。王村干说,老区长,您还是到别处想办法吧,昨天,宫下太君宣布谁家迎接八路军就要杀全村,杀全家,这饭我是派不出来的,实在是没有办法。蒲公英并不因此生气,敌人的高压,我们不能连累老百姓。可是,蒲公英的同情倒引起王村干得寸进尺,他低声对蒲公英说,老区长,你还是暂避一时,等风头过后再出来干无妨。蒲公英听出这话里有话,就顺藤摸瓜说,怎么个暂避法?村干喜形于色说,宫下太君请您到三河城里先避避风。他说,你们是老相好,他保险肉皮都不会碰你。蒲公英听出是鬼子派人来劝降的。他不动声色说,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去的三河?宫下还给你了什么差事?王村干说,宫下太君保举我当大编乡乡长。蒲公英再也按耐不住心头怒火,大喝,汉奸,我今天毙了你,给我捆起来带走。 环境变了,他们恶战了一天,连一顿饭都吃不上,蒲公英心里难过。他的情绪不能流露在面上,他说,同志们,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吃饭去。大家不言不语跟着三区长一直走了20多里路,后半夜赶到一个叫萧家李辛庄,用人梯翻进那家大户的庭院,开了大门。管家跑来问,几位老大,有话好说,东家不在家,有事我伺候几位大爷。 这家主人就是三河县署民政科长王保民,他的府上有吃的有喝的又最安全。蒲公英选了这一家对付敌人的高压政策。 第391页 蒲公英说,我们是八路军游击队,想借贵府宝榻住一宿,如果,鬼子来了,你们去应付,不然,我们暴露了,打起来,府上就是战场,你家的阳宅就变成了阴宅。 管家深知个中厉害,俯首听命,先给弄吃的,大饼摊鸡蛋,小米水饭。蒲公英他们饱餐一顿。管家又腾出几间正房,放了暗哨就睡大觉。一觉睡到第二天的中午。忽然,管家跑来说,不好了,三区长,日本人从北来了,快进庄了,你们快到内宅躲一躲。 蒲公英一个令,几十人唿啦就进了内宅,王家老小都集中在上房。蒲公英们都在东西厢房隐蔽。管家说,三区长,我到前面应酬去。 外院倒座就是客厅。揣着小兔子的管家准备了会客的茶、烟、酒、菜。恐怕鬼子成群结队地进来骚扰,心里不住点地祷告上苍保佑。 鬼子进村了,没有什么动静,俩鬼子官进了王家,管家迎他们进了客厅,殷勤地献茶递烟。鬼子官品茶,说他们是回三河路过此地,说了一阵闲话就走了。 一场虚惊,把大家都惊得没了觉,蒲公英请管家炒些煳米,天黑就走。刚要出发,忽然,铁准星把头一个组全来了。乐得蒲公英抱着他们跳起来。把头说,三区长,军鞋一双也不少。大家七嘴八舌问长问短。把头说,我们被鬼子围是村里,猫在老乡家的猪圈里。鬼子搜村,逼着老乡察看猪圈。老乡看见了我们,没有声张。他对鬼子说,太君,里边什么的也没有。鬼子点着了两个草垛,没有进猪圈搜查。鬼子全走了。我们都安全地回来了。 把头一个组在管家的优待下吃了一顿饱饭,睡到后半夜,就准备出发。蒲公英对管家说,打搅了,你家牛棚里捆着的那个人,等天亮以后你就把他放了。你送个人情。告辞。后会有期。 蒲公英的区小队80多人背着800双军鞋一直向北转移,日宿夜行,终于在口外背狗岭的一个山坳里见到了豹司令、十三团长陈虎、政委蔡妞。老朋友相见,又一番口舌运动。十三团的战士们立即都穿上了用鲜血运来的军鞋,感慨万千。十三团政委蔡妞分到了一双军鞋,尽管穿着不合脚,抱着那双鞋有说不出是会心的微笑还是痛心的眼泪。她挨着蒲公英坐下说,翠屏姐,白兰雪姐她们都好吗? 蒲公英说,她们俩,都好,都很好。我们还是在贾老头那儿分的手,姐护送一批大洋钱去司令部。白兰雪运粮,我们缴获了二十万斤粮食。她和铁脚板给山里运粮,没有收到他们的粮? 蔡妞说,她能运粮?硬拿鸭子上架。 陈虎说,我派人接应一下。 豹司令说,应该。 蒲公英说,你们不知道他们走的路线,我去。 豹司令说,给你一个连。 蒲公英说,不用。 他就和铁准星把头两个人下山。 那天,白兰雪在盘山接受任务后向西卢贾告别之时,恰好铁脚板小庞背了军粮上了盘山。西卢贾和白兰雪惊讶地卸下小庞背上的军粮,感激又激动,激发一生最大的感情冲击。 老乡给铁脚板端来一碗饺子,他身背着粮食却饿成这个样子,他三扒拉两咽就吞了那碗饺子,休息片刻就向西卢贾报告。 原来铁脚板小庞接受护送军粮的任务,带一个排的兵力掩护着一百辆大车的粮食走到了郑各庄,敌人封锁得严,大车通过十分困难,于是,他把粮食隐蔽在村里各户藏起来,留下一个排掩护,他一个人背了八十斤军粮探路,通过了几道封锁线千辛万苦才到了盘山抗日根据地。 西卢贾说,盘山是抗日中心根据地,敌人恨之入骨,故此,敌人在政治上孤立盘山,在军事上攻击盘山,在经济上封锁盘山。在盘山周围敌人建立了十几个据点,三步一哨,五里一卡,遏制了所有的通向盘山的路口。人过尚且很难,那么多粮食更非容易之事了。 铁脚板说,我经过一路观察,最好走最近的路就是由郑各庄经贾各庄到盘山。可是,贾各庄是邦均以东的主要据点,把守得严过不去。 白兰雪说,我们设法打通贾各庄这个关键,其他问题迎刃而解。 铁脚板说,据点住着一个中队的伪军,中队长叫萧荣。 白兰雪说,就从他这儿下手,打开运输通道。 西卢贾说,我同意,加小心,成不了再想别的办法。贾各庄保长叫陈玉奎,我跟他熟,他倾向抗日,就说是我派你们去见他的,请他协助会见萧荣。 贾各庄陈保长家宴请据点里的警备队萧荣中队长。进了门一见满桌的酒菜,萧荣说,陈保长,这是为何?无功不受禄啊。 萧荣一身黄色军装,年轻潇洒,一脸忧郁愁情。陈保长说,我这个人,没有别的本事,就是好交朋友。萧荣说,是啊,朋友者,劝善规过也。我也是七尺男儿,身不由己,依附外夷,仰人鼻息,惭愧,惭愧。 陈保长说,知耻者,狂人也。后世且行之而不知耻者多矣。 萧荣说,莫非陈保长意欲指点迷津? 陈保长说,喝酒,喝酒。 酒后,陈保长领着萧荣到他家后院马棚里,他指着一匹马说,我没有别的礼物送给你,这匹马如何? 萧荣不住嘴地夸奖好马好马。话音未落,他们身后一位女子说,姐夫,你怎么拿野猪还愿?陈保长向萧荣介绍说,这是我的妻妹柳叶小姐。她心直口快狂言狂语,请萧中队长不要介意。小妹见过萧中队长。 第392页 白兰雪给萧荣恭恭敬敬地躬了躬身子说,中队长阁下,您好。小女子敬祝阁下前途无量,官运迭连。 萧荣还礼,一见白兰雪相貌不俗,仪容非凡,不觉一惊,忙说,不好意思,在下没有官瘾,前途暗淡,小姐见笑了。 白兰雪说,堂堂七尺男儿,何悲观而至于此?国家在危难之中,国难出英雄,青年人大可一展宏图。 陈保长怕白兰雪走嘴捅破这张纸,忙说,赏马,赏马。 白兰雪说,既然姐夫答应了,我也送个人情。 萧荣说,无功受禄,不敢当。 白兰雪叫小庞备鞍,她飞身上马,在后门外的打谷场上飞跑了两圈,几天的大雪覆盖大地,特别显现白兰雪的毛线红帽,马额头的红缨和马鞭上的红穗。白兰雪的马术叫人看得入迷。她跳下马来,把缰绳投给萧荣说,送给你了。 萧荣说,小姐的教诲没齿难忘,这马,在下不能接受。况且我把马拉到据点去,没处餵养,也是枉然。 白兰雪说,你身为中队长,连养一匹马的自由都没有吗?这个中队长当的窝囊。 萧荣说,咳,不瞒小姐说,在下家境中落,为生活计,才走到这一步的,我也是中国人,我也问自己,依仗外人吃饭,那饭也咽得下去? 白兰雪探风口问路说,八路军号召团结抗日,不当亡国奴,你以为如何? 萧荣不惊不怪一笑说,谁不愿意救国啊?谁愿意当亡国奴啊?我虽然给敌人做事,出于无奈,可是,心向着中国。八路军的口号太对了,中国人总得有人出这个头,领这个头。我有意抗日,可是,没有门路,苦于报国无门。我抗日比八路军更直接,更容易,担的风险就更大,弄不好就掉脑袋,引水入宅,祸及全家。 他们边说边进了后门,忽然,门里厢房上掉下一块碎瓦片来。白兰雪大喝,什么人?她回头问萧荣,是你的人吗? 萧荣说,不,我只是一个人出来的,会见陈保长。 白兰雪说,小庞,别追了。萧中队长,你要加小心,有人偷听了我们的谈话,要暗算我们。你回去以后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就来找我。 萧荣回到据点天就黑了。他刚迈进自己的屋里,看见一位陌生人坐在他的座位上翘着二郎腿喝茶,萧荣说,请问阁下何方人氏?有何贵干? 陌生人说,你这个衙门,一般人进得来吗?你不认识我,听说过赤本三尼太君手下有一个叫杨二疙瘩杨二爷的,那就是我。你还不如你的部下,他们都认识我。 萧荣说,失敬失敬,在下有眼无珠,没有认出二爷来,抱歉。 二疙瘩说,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萧荣说,在陈保长家里吃饭。 二疙瘩说,只是吃饭吗?还遛马了吧? 萧荣说,陈保长的小姨侯柳叶小姐…… 二疙瘩说,我都看见了,她管谁都叫姐夫,她也是我小姨子呢。 萧荣说,阿,原来是二爷的亲戚,气度非凡,一表人才。 二疙瘩一笑说,你看上她了,她迷住了你?但,她是八路军。 萧荣一惊,啊? 二疙瘩说,你私通八路,该当何罪? 萧荣说,二爷,我不知道啊,不知者无罪。 二疙瘩说,给你一次机会,你再约她出来,在陈保长家里见面,我带人埋伏在附近,把她擒住。你干不干? 萧荣迟疑片刻。二疙瘩进逼,你捨不得了吗?你们只见了一次面就被她那个狂女妖精打动。你们的事当我不知道?煳弄傻子,我什么都知道。我给你们留着面子了,不然就到赤本三尼那里说清楚。萧荣被他这一通真真假假的话说转把了,他说,好吧,就按二爷的计划办理。 其实,二疙瘩的计划不是捉住白兰雪,而是暗杀白兰雪。这一点二疙瘩对他的合伙人必须保密,真正的目的不能随便透露给信不过的人。 实施二疙瘩计划,第一步就是约见陈保长。可巧,在街上萧荣就碰见了陈保长来约他。正中萧荣下怀,他便以退为进之策应对。陈保长是按白兰雪的计划来约萧荣的。那天和萧荣面谈之后,白兰雪立即回盘山向西卢贾汇报。首长要求趁热打铁。白兰雪返回贾各庄之时,蒲公英赶到就一路同行。白兰雪、蒲公英、铁脚板、铁准星一行四人加上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隐蔽行动的24只花,就是一支战斗力很硬的游击队。他们到了陈保长家里就请陈保长去约会萧荣。 陈保长说,萧中队长,上次你说抗日无门,要结识八路军吗?现在,三区长要与你见面,你去不去? 萧荣说,去是可以,但要一百个保险,一旦出错,考虑你家老小。 陈保长说,用我家人的性命担保。现在就跟我走。 陈家,萧荣一见白兰雪不惊不怪。白兰雪说,既然是朋友就不要兜圈子了,我是八路军,代表三区长和你见面。抗日不分先后,谁抗日谁就是抗日军人,家眷就是抗日家属。一律保护其安全。你的抗日工作与我单线联繫,严格保密。 萧荣说,既如此,我愿意为抗日出力,并教育据点的弟兄们爱国爱中华,即使日本人发觉,我们就联合起来掉转枪口,一致对外。 蒲公英从里屋走出来说,说得好,说得好。 白兰雪说,这就是我们的三区长一棵草蒲公英。 第393页 萧荣说,三区长的大名如雷贯耳,幸会,幸会。 蒲公英说,我们现在就是抗日一条战线上的战友了。 萧荣说,三区长,我信得过你们,看得出你们也信得过我。空口无凭,你能不能与我拜把兄弟。因为你我是做的生死交易啊。 蒲公英说,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萧荣说,真的。 蒲公英啪的一声把手枪往桌子上一搁。萧荣也把手枪亮出来。他说,从此,我们就是生死弟兄。 蒲公英说,同死同生,永不背叛。 白兰雪说,祝贺你们携手抗日。 萧荣说,有人想暗算柳叶小姐。 白兰雪说,谁? 萧荣说,杨二疙瘩。 蒲公英说,他敢,不要理他。我有一批军用物资要运往盘山,需要经过贾各庄这条路线,你能不能保障这条路线的安全? 萧荣说,运输物资的事情我能保障安全,只要有我萧荣在就没有问题,但是,现在他们就在半路上等着捉你这个女八路呢,还不着急?我可是沉不住气了。 蒲公英附在萧荣的耳边说,如此,如此。 12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22) 盘山王坚守老阵地 西卢贾门前拔钉子 一棵草蒲公英说,就这么办吧,游击战的原则就是保护自己,消灭敌人。 萧荣说,路上小心。 一窝蜂白兰雪、飞毛腿蒲公英秘密撤出贾各庄,在回秘密存放粮食的郑各庄半路上也没有出事。白兰雪说,怎么回事?是萧荣讨好?蒲公英说,不,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你就这个毛病改不了。白兰雪说,我经歷了多少事,你才经歷几件事?我不能轻易相信一个人。蒲公英说,连我都不相信了?白兰雪说,早先不信,现在信了。一旦有一天你对不起我时,我还是不相信你。蒲公英说,像你说的话,别人怎么也说不出口。白兰雪说,我真奇怪,杨二疙瘩为什么高看了我?别说你在我身边,就是我自己和他相遇,他也不是我的个,我用半拉手指就能把他的脑袋拧下来。他只会吓唬胆小的。有你在我身边,我当然有安全感,轻松感,愉快感,幸福感,依赖感。总之,有你在我身边,我就吃得香,睡得着。别人在我身边就没有这种感觉。蒲公英说,你说的别人就是牛宜轩吧?白兰雪说,你还是在乎我了。 他们说着拉着地回到了郑各庄,把粮食集中,装上大车,连夜起程。派铁准星和陈保长联繫,通知萧荣,今夜运粮车通过贾各庄,请他保障安全过境。 萧荣收到三区长的命令就秘密行动起来,只是身边多了一个二疙瘩这个麻烦疙瘩。昨天,萧荣回到据点时,二疙瘩也刚回来。萧荣说,二爷马到成功。二疙瘩说,成功个屁,我们在他们回盘山的路上等啊等啊,傻老婆等汉子,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 萧荣说,我可是按二爷的计划行事,按葫芦抠子,一步也没差,人给你引来了。千真万确,就是那个女八路。怎么叫她熘了? 二疙瘩说,他们压根就没有走那条道,算她走运。哼!常穿着袍子还会不着亲家?早晚让我收拾了。其实他心里有数,他怎么是白兰雪的对手?那天就是白兰雪从他手里抢走了四个八路俘虏。但,在心理上他蔑视女人,不怕他小姨子,就怕他小舅子。今天,没有杀了白兰雪也回不去不是,空手回去,搪不起赤本三尼那个老杂毛。他一头扎进据点住下去了。 萧荣原以为二疙瘩不过是个卧不住的兔子,搪塞过去就走,可是,现在,他成了沉底的乌龟。今晚八路军运输队要过卡子,有二疙瘩这个坐堂客怎么办? 夜,是一个不安的充满杀机的时刻。萧荣亲自到街上那家唯一的大烟馆威胁老闆,说上头要禁菸,快收起来,不准招客,不准卖烟,出事了,咎由自取。他回来就秘密撤了所有的岗哨。约了几个弟兄请二疙瘩打八圈。 二疙瘩正抽大烟,抽了半截,没了烟膏子,只过了半截子菸瘾,就被萧荣拉到麻将牌桌子旁按住坐下,唏拉刷拉的洗牌声勾引着二疙瘩的手上发痒,他命令一个兵给他买大烟膏子去。萧荣说,烟膏子还用买?先玩,玩够了让他们老闆给二爷送几斤来都现成。来来来,你坐庄。 他们玩到半夜时分,二疙瘩张哈弯节,浑身抽筋,犯了菸瘾。没有心思搓麻将,瘾得二疙瘩在床上折饼,不停地叫着萧荣中队长的名字。萧荣说,二爷忍耐片刻我这就拿烟膏子去。 萧荣没有去大烟馆,而是在公路边上会见蒲公英,他说,都来了吗?蒲公英说,都的粮食。萧荣亲眼看见八路军的运输队由此通过,有马车、牛车,驴驮子,人背的、独轮车推的、担子挑的,老鼻子了。队伍的整齐、有纪律、井井有条,急而不乱。给他增强抗日的信心。白兰雪赶上来说,中队长,有问题吗?萧荣说,二疙瘩正犯菸瘾,顾不了。岗都撤了,你们放心地通过吧,我不奉陪了。蒲公英说,请自便。下次通过时再通知。你好有个准备。 蒲公英、白兰雪押运20万斤粮食顺利到达抗日根据地盘山,把粮食交给了军分区供应处。白兰雪累极了,一头扎进老乡家里的炕头上就睡。蒲公英随后进来脱了军大衣给白兰雪盖在身上。西卢贾赶来安慰白兰雪。蒲公英说,她是饿了,我们两天没吃饭了。西卢贾说,咳,你们守着一堆粮食挨饿?真是想不开。蒲公英说,为了赶路,顾不上。西卢贾立即叫村干部派饭派草料,招待运输队的人员和马牛驴。 第394页 饭后,白兰雪有了精神,西卢贾说,你们做了一件伟大的事情,不仅运来了20万斤粮食,而且开闢了一条秘密运输线,復活了盘山的经济命脉,了不起啊。不久,蒲公英和白兰雪又动员了萧荣的父亲萧克迁当了八路军的秘密採购员,採购了大量的军用物资,运往盘山。从此盘山抗日根据地日益兴旺,人多粮足,并支援口北无人区,得到军分区首长的嘉奖。 那天半夜萧荣买了烟土就回到据点,约莫蒲公英他们的运输队过完就把烟土给二疙瘩送去。见了大烟膏子的二疙瘩比见了爹娘还亲,急不可耐地烧了一个泡,勐吸了一大口,舒服地眨巴眼又抽筋,喷出一股怪香来。他过足了菸瘾才想起赤本三尼暗杀白兰雪的命令,看来眼前这个姓萧的小子帮不上忙,于是他不辞而别,一头扎进蓟县县城,寻找暗杀白兰雪的机会。他进了蓟县就发现街上大批日军,难道又有大的军事动作?他转身之际,看见了老熟人牛宜轩,他问,牛兄,你怎么在这儿?牛宜轩说,街上不便说话。走,到我的寓所。二疙瘩说,我正没有吃住的地方呢。 二疙瘩跟随牛宜轩来到一个大的院落,二疙瘩说,好气派啊。牛宜轩说,好歹是个集团军司令部。二人坐定,勤务兵上茶。牛宜轩说,日军、警备队都集中在蓟县,讨伐盘山。宫下指挥,就连高老蔫高市长也来了,我们这个绥靖军就是磨道上的驴,听喝的。 二疙瘩说,我就得占你的光了,在宫下面前可别说我在蓟县,高老蔫我是指不上。就靠你了。 牛宜轩不问靠他什么,也不说他要干什么,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就有意躲着那个靠他的话题。他说,这一出,高老蔫他自己还不知怎么唱呢,盘山是他原来的抗日根据地,现在,他要围剿他的根据地,他要扮演一个什么角色?我都替他难受。人最痛苦的就是变心。 二疙瘩说,你呀,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我才不管他高老蔫低老蔫呢,我认得他是谁? 牛宜轩说,你来蓟县干什么? 二疙瘩说,我,我,我。 他本来想小胡同里赶猪,直出直入,说暗杀白兰雪。话到嘴边忽然想到他和白兰雪有点狗扯羊皮的勾当,一旦出口,他不但不帮忙,反而还会拆台。于是瞎白六九说,我来蓟县是寻机会见见我媳妇,好久不见,怪想她的,不怕你笑话。可别说我是私通八路。 牛宜轩说,笑话啥,你我彼此彼此,我也是好久没有见到白兰雪了。 二疙瘩说,她,你还想她?傻汉子等老婆,她跟你是假的,跟蒲公英才是真的呢。 牛宜轩说,我们俩拜了天地,天地作证。 二疙瘩说,白兰雪现在在哪?我帮你把她找回来,或带个口信啥的,我都能办到。 牛宜轩说,我估计她就在盘山。 二疙瘩说,我这就进盘山。 牛宜轩说,我若是没有这一军人,我也跟你秘密进盘山。 二疙瘩一乐,吃了午饭,一出熘就到了大街上,刚要出西门进盘山之时,被一名日军拦住,二疙瘩掏出川岛签发的特务证,就要自我介绍。那个鬼子挡回他的证件说,二的疙瘩先生,宫下队长有请。 二疙瘩跟随那个鬼子进了日军宪兵队在蓟县的一个队部,宫下热情欢迎疙瘩先生的到来,头一句就问,羊桑,赤本三尼将军有令,问你的事情办的快快的?事情办不利索,小心你的羊头。 二疙瘩说,白兰雪狡猾的,我已经探听到白兰雪就在盘山,我马上就进山,把她给收拾了。 宫下说,你的,秘密的进山,三天之内办完事,皇军三天后进山围剿。 二疙瘩趁夜潜入了盘山抗日根据地。天黑,他只是在山里一个村庄外边瞎转悠,不敢进村。 盘山的最高峰是云罩寺,次峰叫气不忿,两峰对峙之间有个最高岭,岭前的村叫砖瓦窑,三户人家;岭后的村叫涝洼子,一户人家,这就是杨妈妈家。白兰雪正在杨妈妈家里帮着杨妈妈照顾八路军伤员。敌人在盘山前的许家台、官庄、彩各庄一线挖了一条三丈宽、两丈深的防共壕,壕北都化归无人区。蒲公英、白兰雪开闢的那条运输线也被敌人切断了。杨妈妈给伤员吃的就是她自己种的粮食,七八千棵玉米种在满山上,东一棵,西一棵,隔十几米种一棵,春种秋收,好不容易。但是,解决了伤员的吃饭问题,功不可没。 敌人扫荡的消息传到盘山。军分区供应处及所有军需物资已经转移到平谷的渔子山。西卢贾通知转移伤员。他带来了20多民兵担架把伤员抬走。蒲公英说,不能把盘山留给敌人。西卢贾说,不要计较一地的得失。蒲公英说,我们区小队留下,坚持盘山。西卢贾说,抬担架的还不够,15名伤员必须30人抬担架。蒲公英说,我们给你十个人。区小队运粮的一个排剩下30来人和敌人周旋。还有你,他指一下白兰雪说,你也跟伤员一起走。 白兰雪说,我们谁也走不了。敌人在盘山下的田家峪、彩各庄建立了俩据点,一东一西,一上一下,两条恶狗,把住了进出盘山的门户。我们咋走? 蒲公英挑了几名游击队员正待下山拔除那俩据点之时,敌人开始搜山了。西卢贾说,快,我们抬着伤员进冰凉洞。 伤员进了洞,蒲公英和白兰雪带游击队埋伏在各个山头迎击敌人。拂晓,鬼子搜山了,在东山头的蒲公英啪啪几枪打死了几个鬼子。 第395页 这次指挥搜山的就是宫下,他听到枪声一乐,可发现了游击队的目标,就命令向东山冲锋。鬼子冲到半山腰的时候,铁准星从北山头就是几枪,又消灭了几个鬼子。宫下又命令他的部下向北沖,好不容易爬上北山坡时,西山的白兰雪噼啪几枪,又有几个鬼子的尸体滚下山坡。 宫下就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东沖西撞,被蒲公英、白兰雪、铁准星调动得疲惫不堪,走,山上没有路;打,不见游击队的人影。自己白挨打,两天搜山,除了丢失死尸,一无所获。宫下退兵蓟县,命令各据点严密把守,不准进出盘山,必须把盘山上八路军统统地饿死大大的。 冰凉洞,真冰凉,天下大雪,壮人尚且难熬,何况伤员?供应处发的每人三斤炒米,也吃得没多少了。好在老天下了雪,有冰雪加炒米充飢。第七天了,有的伤员伤口化脓,发烧。西卢贾没有辙,蒲公英内心自责,铁准星包下站岗,铁脚板要下山背粮,白兰雪呢?她,咽了口唾液说,我给大家唱支歌吧。大家连鼓掌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兰雪唱《十二杯茶》小调,刚开口,西卢贾说,那就唱《八路军的秧歌过来了》。白兰雪明白西卢贾的用意,这是一首有趣的小调,于是唱道: 正月十五闹元宵哇, 八路军的秧歌过来了。 妹妹就把姐姐叫哇, 不用叫,知道了。 抱着孩子往外跑, 腿带儿开,门槛高, 一个砖头绊倒了, 摔了孩子扭了腰, 孩子哭,狗也叫, 恩哎,哎咳吆, 八路军的秧歌过去了。 哎吆吆,她看也没看着哇。 唱的大家都含着眼泪地笑了。蒲公英一拍大腿说,唱多少歌也解不了饿,大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他一捅铁脚板,叫着铁准星几个游击队员就下山了。他们大白天摸到田家峪据点,占据了村外小山的制高点,看见一队鬼子正在上操,蒲公英一捅铁准星说,射击。把鬼子都打趴下了,有死的,有卧倒的,他们不知从哪里来的枪声,天上?山上?第二天,小心翼翼地上操来,又挨了一顿枪击。第三天就不敢上操了。 蒲公英寻思,鬼子怕我们游击。蒲公英总有蒲公英的办法,他叫队员们弄几桶狗屎来,用红砖磨成碎面。铁脚板说,三区长,弄这个干啥?蒲公英说,这就是我们的秘密武器,一会你就知道了。 夜,鬼子最害怕的时候,蒲公英带着队员抬着狗屎桶和红砖粉悄悄进了据点,把那两样秘密武器倒进井里。第二天,鬼子打上来的水,又腥又臭,又红又浑,疑是八路军下了毒,不敢冒死以身试水。没有水喝比没有粮食吃更难受。鬼子天天围着井打转转,水的没有,渴的鬼子上火出虚汗,越出汗,身子越干,三天瘦了一圈。鬼子就想据点外的主意,想从附近那条河里凿冰取水。蒲公英发现了鬼子的新动向,就带队员埋伏在河边,待鬼子来了等他们凿开冰窟窿时,抢先喝水的时候,蒲公英一挥手,队员们一齐开枪,打死了三四个,一个没死的受了惊吓一头扎进冰窟窿里,咚咚的打了香油。 经过十来天的疲劳战术的折腾,把鬼子弄得没有吃没有喝,有粮食没有水做不成饭,饿得鬼子肚里打雷咕咕叫,八路军打黑枪,睡不着。他们向在蓟县的宫下指挥官报告,田家峪据点告急。 在山头制高点上蒲公英和他的部下严密监视据点鬼子的动向,两辆卡车在据点炮楼门口发动了马达,几个鬼子往车上搬东西,有粮食、弹药、行李、杂物,啊?鬼子要逃跑。蒲公英带队摸进据点,铁准星一枪打死了楼子上的日本岗哨,蒲公英带头乘鬼子慌乱之际冲进炮楼,占领楼子拿鬼子的机枪扫射那两辆卡车,顿时,卡车趴了窝。鬼子不顾抵抗,弃炮楼仓皇逃跑。 蒲公英一队人马,背着扛着粮食、弹药上了冰凉洞。西卢贾说,走,我们上涝洼子杨妈妈家里抓紧做饭吃,趁敌人没有修復田家峪炮楼及时转移伤员。大家在西卢贾的指挥下七手八脚把伤员抬到砖瓦窑、涝洼子,做饭、炒米,两个村四户人家,人多锅少,流水席,边做边吃,边转移…… 西卢贾召集蒲公英和白兰雪商量说,你俩谁掩护送伤员?谁留下坚持盘山? 蒲公英说,还商量个啥,都说好了么,我们留下没商量。 西卢贾说,说明确些,你们包括谁? 白兰雪说,当然包括我。你贾老头护送伤员呗,给你半拉排。 蒲公英说,不,不,白兰雪跟老头走。保护首长。 西卢贾说,我硬朗着呢,用不着保护。 蒲公英说,没有时间讨论了,先吃完饭的已经走远了。 西卢贾、白兰雪、蒲公英他们边说边来到街上,组织队伍,陆续下山。突然,一声枪响,白兰雪只觉胳臂上一震,鲜血就顺着袖子淌了下来,白兰雪负伤了。 12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23) 杨老太耸立盘山顶 民兵班镇守英雄洞 一窝蜂白兰雪负伤了。是什么人打的枪?动作最快的飞毛腿蒲公英第一反应就是噌的一声飞奔出去捉拿兇手。可是,他的动作也没有快过24支花,她们已经把刺客二疙瘩绑了来,交给白兰雪处置。 第396页 蒲公英浏览一下二疙瘩的脸,没有理他,回头拿起白兰雪受伤的胳膊问,痛不?白兰雪说,不痛。蒲公英说,废话,受伤哪有不痛的。白兰雪说,你呀,吓的都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了。别在乎我,没有事。你审问一下那位姐夫,他为什么要杀我? 白兰雪此时内心十分矛盾,在她遭到枪击的一瞬间,忽然,想起易翠屏姐留给她的那半粒药丸,她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来就吃了下去。剎那间伤口癒合。不觉又脸红了,恨自己把这半粒药丸忘在脑后,不然,早就该拿出来给重伤员服用。现在,自己吃了,内心受到责备,背着人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蒲公英说,拉倒吧,做了事就别后悔。是对是错,由时间鑑定。 西卢贾说,我们快走,不能在这儿审问二疙瘩,把他带走,交给司令部处理。 他们刚到山下就遭遇小股鬼子骑兵巡逻队的追击,蒲公英和白兰雪立即还击阻止敌人。西卢贾带担架队急行。一直向渔子山方向转移。他们且战且退,二疙瘩打赘瘤不肯快走。蒲公英拿枪顶住他的脑门。二疙瘩说,我走,我走,还不行吗?蒲公英叫他抬担架。二疙瘩说,别杀我,叫我干啥都中。 蒲公英回头之际却不见了白兰雪。他叫了几声,没人应。急得蒲公英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难道她被鬼子俘虏去了吗? 铁准星说,三区长,我去找她。 西卢贾说,来不及了,掩护伤员要紧,快撤。 一窝蜂白兰雪在阻击鬼子骑兵的时候,见形势严重,她就故意暴露目标,把鬼子的骑兵引开,渐渐和大队断了联繫。鬼子的骑兵紧紧咬住白兰雪穷追不捨。白兰雪边还击边往盘山上撤。山路崎岖,鬼子的骑兵变成了步兵,白兰雪就缓了一口气。她拍一下巴掌,24支花都来听令。白兰雪说,把鬼子的马都骑走,送给蒲公英的三区小队。就说我在山上,太平无事。花们答应一声都化作食人蜂飞了,趁敌人上山的空,每人骑一匹马下山去了。鬼子回头一看他们的马都跑了,急忙唿喊着,八路,八路。可是,越唿八路,马们越跑的快,鬼子拼命追马之时,白兰雪从山上向他们开枪射击,打倒了仨。骑兵丢了马,死了人,活的鬼子气疯了,拼命地向山上追击白兰雪,边追边喊,捉活的。白兰雪在山上忽隐忽现和敌人捉迷藏。她从北向南,刚过了砖瓦窑,迎头碰见敌人,相距不过几步远的石头缝里就藏着一个鬼子的身影,白兰雪手疾眼快就是一枪,趁敌人慌乱之际,白兰雪就往北跑,刚过了那个山樑,就听见敌人喊追。她无处可走,就一头扎进涝洼子杨老太太的家里,说,杨妈妈,敌人追我,就在身后。杨老太太急中生智,忙说,快,藏在柜子下边。白兰雪一骨碌就钻进北墙根下的大红板柜下。杨老太太从柜上拉下棉花套子左一脚右一脚,把柜下堵严,接着碎棉花、破衣服片子扬得炕上炕下到处都是,弄得满屋里乌烟瘴气,棉絮纷飞。 杨老太太正在忙活的时候,三个鬼子就闯了进来,一个鬼子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八路的,你的看见? 杨老太太不慌不忙地说,啊,太君,您说的是刚才那个队伍?还有大枪?是不是啊?她一边说一边挑着门帘往西一指说,向那边跑了,时候不大,走不多远。 杨老太太指的方向往西有一条田畔小道,过一个小山樑,有两户人家,叫大天津,小天津,在盘山主峰的下腰。敌人一听没有等着老太太说完就抽风般地向西顺着房前小道勐跑,勐追。 杨老太太望着鬼子跑过了山樑,抽身就回屋冲着柜下的白兰雪说,闺女,快出来吧,跟我走。 白兰雪一滚身顶着一脑袋棉花出来就跟着杨老太太来到房前一棵大树下,树根部位生满枯黄的杂草,树东就是一个石缝洞子。杨老太太说,你藏进去,脚先下去,枪口向外,里边就能藏一个人,敌人发觉了,你就开枪换他几个。若是头先进去就回不过身了,记住。白兰雪照杨老太太的最精闢的指示,一丝不苟地执行。杨老太太沿原路回去,拣了路上的棉花,不留破绽。 杨老太太进屋还没有缓口气,那仨鬼子没有追上人影又气沖牛斗地回来了。俩鬼子不言不语,进屋就翻箱倒柜,一个鬼子揪住杨老太太的脖领子说,你说谎的大大的。杨老太太说,太君啊,那个真的往西跑了,你们腿慢,没追上,可怪不得我。你这是拉不下屎来怨茅房。怨错了地方。 鬼子在屋里没有翻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山樑上的鬼子大队又吹起集合笛子,那仨鬼子才偃旗息鼓集合去了。鬼子重新部署行动,一股爬东山;一股下北山。 白兰雪出洞回屋向杨妈妈千恩万谢。杨老太太装了一袋烟说,闺女,我也是后怕,怀里揣着小兔子。她刚吧嗒了一口,就听山樑那边又响了两枪,接着就有几个鬼子的影儿向这边闯来。藏已经来不及了。这可咋办?杨老太太心一横说,上炕,换衣服也不赶趟了。看咱娘俩的运气,要死就死在一块。 白兰雪上了炕。杨老太太盘腿坐下顺手拉开被子,指着自己的膝盖说,你的头枕在我的大腿上,把枪准备好,看我的眼神行事,可不许你说一句话,只装病就是了,我不闪身不许动手,千万不要多说话呀。她说着把被子盖在白兰雪的身上,上至头下至脚,压紧被边,只露个头顶,又嘱咐说,不论发生怎样的紧急情况,我不放手,我不闪身不许你做声。 第397页 白兰雪再也忍不住激动的眼泪,她说,妈,我的亲妈,我记住了。 杨老太太说,只要我一闪开身子,你就照准打,不要管我。 老太太说着拿起菸袋,伸出小拇手指剜了一点菸袋油子抹进眼里,顿时,泪如泉涌。恰在这时,门帘子噗的一声响,鬼子就拿刺刀挑开了门帘子。鬼子吼道,你的出来。 杨老太太抽抽咽咽地哭泣着、数落着说,太君啊,可别进来呀,我闺女病重,不好了,太君看了丧气。说着哭着迎着敌人的刺刀,鬼子一步一步地退出去。顿时,房外一大群鬼子官、伪军官都围上来。当中有宪兵队长宫下,绥靖军司令牛宜轩,渤海市长高老蔫,蓟县长李午介,警察局长,还有平谷、三河、遵化的警备队、承德一心队的头头等。二疙瘩进山暗杀白兰雪,肉包子砸狗,有去无回。宫下就犯了琢磨,是二疙瘩的良心大大的怀了怀了的,还是二疙瘩暗杀不成反被杀?可见盘山上八路大大的有。他疑心太重,感觉有一丝被二疙瘩三天期限的愚弄。他等不得三天后动手,必须马上围剿盘山处死白兰雪。他的几路部下报告,山上这家的老太太良心的没有,藏匿八路的有。于是,宫下就带这帮帮凶闯进杨老太太的家门口。帮凶中有真有假,各怀个的心思。高老蔫那是新媳妇出殡,跟着走。内心十分矛盾,盘山是他参加抗日的第一站,如今却以一个日本附庸的身份围剿盘山,别有一番别扭的心情。牛宜轩是飞行大队的人,决心暗中保护白兰雪。李县长照顾女儿求索的面子,白兰雪是女儿的好朋友,那不是凡夫俗子,见过,应给自己留条后路。一心队里有一位冈村大将的联络官叫高宇,他吃了回炉正心丸,心向着易翠屏、白兰雪。他以大将联络官的身份说,宫下君,审问一个支那老太婆,有失你的身份,算了,她的屋子屁股大的地方,量她也不可能藏匿八路。牛宜轩趁热乎说,是啊,是啊,高宇君说得对,可别叫一个老太太缠住皇军的脚啊。高老蔫也啊哈啊哈地啊哈了一句,口中含着枣儿,听不清说的是啥,只有自己明白。李县长也附和着说,对对的。圣人云,听人劝,吃饱饭。 宫下那是死爹叫妈哭,拧种。把旁人的话全当了耳旁风,他命令搜查。杨老太太一再给宫下烧香拜佛,说她屋里闺女快该死了,晦气扑了太君不吉利。鬼子兵只听命令,不听善语。 一个捂着嘴怕传染疾病的鬼子兵进屋拿刺刀正要挑白兰雪身上的被子,突然,从被窝里飞出一只蜜蜂狠蜇了鬼子的眼睛,痛得鬼子丢了手里的步枪双手捂着眼睛,嚎叫着跑出去。又一个鬼子问他屋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他什么也没有看见,门外的那个鬼子更不相信冬季会有蜜蜂。他凶神恶煞地进屋搜查,屋里破烂破户,一地烂棉花套子,八路的没有。只有土炕上躺着一个花姑娘的有,但,只是个女病人。虽然看不见面容是老是嫩,那脑袋头髮表明她还年轻,管他病不病的,先咪西了再说。他急不可耐地解腰带拉裤子,露出他的傢伙时,突然,飞来一只蜜蜂狠蜇了他的老二,他痛得紧捂着按着捏着掐着,不解痛不敢叫,拎着步枪出来报告没有事。 牛宜轩一见鬼子兵被蜜蜂蜇了个大包,便知白兰雪就在屋里,他说,宫下君,屋里八路的没有,快快的向后山追击,可别让八路跑了。这时,杨老太太心里一亮哭出声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抽噎着哭女儿。扒着手指缝看时,鬼子滴拉嘟拉地都走了。老太太还不放心,出房门半身掩在东墙角向山下坡的山路上窥视,又向东山望了望,敌人真的没影了,一妥百妥了,才急忙回屋说,闺女,快走,向南走。 白兰雪一挺身两肘向后一闪,退下被子跳下炕,就急奔南山樑飞去。老太太也在后边跟上前去,连走带爬,跌脚裹脚地爬上山樑之时,白兰雪已经跑下山坡,老太太喊道,从西边小道上插过去,向西…… 西,就是盘山顶下的山窝深处,杨老太太眼瞅着白兰雪进入石丛中,她才拉过衣襟擦去眼角的烟油,下山樑。 日色西沉,该是给丈夫、儿子做饭的时候了。炊烟直上屋顶、树梢、山峦,预告太平无事,她的亲人们都陆续回家来。 白兰雪摆脱了敌人的搜山,本想追赶蒲公英及西卢贾转移的伤员,可是,敌人还没有收兵,时不时地就冒出一股子敌人来。这一天,白兰雪走到九华峰前的塔子沟,就被摸上来的敌人发现了目标,顿时,鬼子的机枪、步枪一古脑地射来。白兰雪灵活地钻进一个山洞。才看见洞里猫着十几个民兵。有的受了伤,有的放怨气。他们中有个叫丁福顺的认识白兰雪,说,哦,白参谋长。白兰雪问,你们怎么只会藏?丁福顺说,我们没有枪,只能和敌人周旋捉迷藏。白兰雪说,枪呢?老丁说,都被李区委收回去了。白兰雪听了十分气恼,她说,谁叫他收民兵的枪来着?你们的任务就是坚持盘山,没有枪怎么行?三区长打田家峪据点时缴获了一大批武器,没带走的就有三十几支步枪,我们取出来,武装自己。 老丁说,枪藏在哪儿? 白兰雪说,在联合村。走。 白兰雪就要出洞。丁福顺说,参谋长,洞口被鬼子把着呢,从那儿出不去,跟我来。丁福顺他们凭着熟悉地形的优势,从洞中往深处走,尽头就是通天沟,走到了九华峰,就甩掉了敌人。在联合村顺利地取出步枪、子弹,每人一支步枪,20发子弹。联合村的20多青年纷纷报名参加民兵,人手一枪。三十多人的民兵班成立了。白兰雪任命丁福顺为班长。白兰雪在队前讲话,她说,同志们,今天,我们的盘山民兵班成立了,你们是在特殊环境下诞生的抗日武装,归西卢贾直接领导,按半脱产待遇,给你发粮票,发武器。在盘山上打游击,敌人来多了,就围山转;鬼子来少了,那就跟他干。敌人若是不来,我们就找上门去,割电线,逼据点,平壕沟,砸大乡,反正不叫鬼子安宁。敌人就摸不清盘山上到底有多少八路军。我们三十几个人就变成了雄兵百万。鬼子闻风就发抖,快滚回他们的老家去吧。 第398页 白兰雪的一席话说得大家精神抖擞,立志:发奋为雄,赴国难,雪国耻,抗日救国,復兴中华。白兰雪指挥他们上操,跑步,刺杀,投弹,射击…… 他们在村里一闹腾,引来了西部地委书记西卢贾,及他身后一大帮男女学员。他们都鼓掌喝彩。白兰雪说,贾老头,你怎么没走啊?西卢贾说,蒲公英负责转移伤员,我,就逃了清闲,回盘山。我不能离开盘山,县里在此地办了个干部训练班,让我讲几课,就落到这儿了。白兰雪说,啊?鬼子扫荡盘山,你还办训练班。西卢贾说,游击战么。盘山大着呢,他在西边扫荡,我们就在东边讲课;他在东边扫荡,我们就在西边讲课。 几个女学员拉着白兰雪说,还认识我们吗?我们可都想你。白兰雪叫民兵班长丁福顺继续练兵,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鲁江、杨晓、陈光、国士诸人。白兰雪说,还是你们几块料啊。那年我在瞎大嫂那里住着的时候,你们给我很大帮助。陈光说,拉倒吧,你转了一大圈又回来,我们又见面了。白兰雪说,我死了几回没死成,阎王爷不收,他说,你抗日的任务没有完成,回去继续抗,就把我打发回来了。杨晓说,你好轻松啊,我可累个贼死。白兰雪说,杨姐,你是同那个姓纪的伤员在一起,怎么又回来了?杨晓说,一言难尽…… 三个女人一台戏,五六个女人那还了得,你一言我一句,说笑自己的经歷,趣闻,以及对某男的秘密评论。大家高一声,低一声,公开的,隐秘的,没完没了。把西卢贾亮在一边。 西卢贾把白兰雪拉出那个群体,他俩边走边谈。西卢贾说,军分区鹿司令员指示,一方面要坚持、巩固山区工作;另一方面,在平原敌人统治薄弱的地方,我们要採取外线作战的方针。这个指示太及时了。鬼子集中兵力扫荡盘山,平原空虚,我们可乘机打进平原地区。 白兰雪说,非常英明。如此,还可以调动敌人,为盘山解围。好主意。 西卢贾说,主意是好,可是,没有兵,十二团在东部,十三团在北部,十一团在都山,几个区队也不在盘山,有在渔子山的,有在雾灵山的,有在五指山的,有在平北的。盘山上只有你们这个新诞生的盘山民兵班了。 白兰雪说,我们就去平原锻鍊一下也好。今夜我们就秘密下山。 西卢贾说,据侦察员报告,敌人在王家浅建了一的大据点,我们就要拔了这个钉子,给敌人一个震动。这是地图,你拿去和民兵们研究一下,如何行动。 夜深了,民兵们心气正旺,不想睡。丁福顺和他的伙伴们都围拢着白兰雪请战。白兰雪把那张地图铺在炕上的八仙桌上说,看见没,鬼子在王家浅安了一个大据点…… 大家都是当地人,七嘴八舌,述说王家浅就在蓟运河北岸的上仓、下仓、蒙村的中心。据点就安在村西的大庙里,加了高墙,周围挖了五米宽、三米深的沟,门外有吊桥。驻一个伪军中队,队长叫王大鬍子,这小子缺德带冒烟,摊粮派款,不交的就打,老百姓恨透了这个傢伙,他是地方一害。 白兰雪说,我们今晚出发,拔了这颗钉子。大家准备一下。 夜色朦胧,一小队民兵悄悄下山了。山下到处都是敌人的明岗暗哨,白兰雪派一名民兵当尖兵,大队随后。白兰雪凭她的机敏,看着不明的光线,听着异样的声响,小心地前进…… 124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24) 蓟运河岸边布疑兵 王家浅埋伏神八路 一窝蜂白兰雪和丁福顺的民兵班几经八危九险才下了山,一头扎进蓟运河北岸的一个叫扈家庄的平原小村,他们还没有站稳就被乡亲们团团围住,述说鬼子汉奸灭绝人性的暴行。一位带孝的妇女拉住白兰雪指着不远处的一座新坟,泣不成声地说,同志啊,给我报——报仇啊!话没有说完就昏了过去。白兰雪颤抖着双手扶起泪流满面的女人,不知说什么话安慰苦难的亲人。 这时,从人群里挤出一位瞎眼睛的妇女,她抖着手说,是柳叶回来了吗?柳叶,柳叶! 白兰雪认出她来说,哦,是大嫂啊,你好吗? 瞎大嫂说,被鬼子汉姦杀死的那个就是我兄弟,我在家里过不下去了,回家来奔我弟弟,可是,他又……我是啥命?靠山靠倒了,靠人靠跑了。 白兰雪说,哪论命,是鬼子侵略的祸。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控诉王家浅据点王大鬍子的罪恶。他妈拉个巴子的,他啥都要,要白面,大米,冬瓜,猪肉,老百姓穷得叮噹响,到哪给他弄猪肉去。他说,没有猪肉,人肉也中,这里有的是人肉。你听听,这叫人话吗s生都不如。好多人家都断顿了,冬天不冻死也得饿死。他不管人们的死活。 白兰雪听了老乡的话,义愤填膺,她扶两位大嫂回到她们的家里,油灯下她邀集丁福顺等民兵合计怎么拔掉这颗罪恶的钉子。丁福顺说,参谋长,我们只有一个班,敌人是一个中队,力量对比悬殊,周围他还有上仓、下仓、蒙村仨据点唿应,这边一动,那边就来增援。我们就要吃老鼻子的亏了。 白兰雪和大家小声嘁咕了一条妙计…… 第二天,红日喷薄欲出,几缕霞光透过云层照射蓟运河北岸大地。在通往王家浅的大道上,不时地传来清脆的鞭子声和憨厚的吆喝声。几辆马车鱼贯而行。第一辆车上坐着丁福顺及两名民兵,车上拉的是冬瓜、米面和步枪,白兰雪和盘山民兵班分别扮作送年货的农民,渐渐地进了村靠近据点。 第399页 大约离据点一百米的地方,炮楼上的哨兵把手放在嘴上喊道,干什么的? 丁福顺答道,老总,我们是送年货的。 又问,是哪个村的? 丁福顺说,扈家庄的。 哨兵说,都赶过来吧。 几声鞭子响,马车走到吊桥边,哨兵不放吊桥,让把东西就卸在桥外。丁福顺说,老总啊,外边地方小,东西可多,还是把车都赶进去吧。 说出大天来,敌人就是不放吊桥,丁福顺一时急躁,无计可施,身后的民兵跳下车来,吓坏了敌人的哨兵,他大喊,八路军来,来了,八路军来了。接着就响起了枪声。丁福顺急忙往回带车。白兰雪指挥民兵迅速占领炮楼对面的院子还击。双方对峙。 敌人居高临下,密集的子弹噼头盖脸地倾泻下来。丁福顺说,参谋长,撤不撤?夜长梦多,我们拖不过敌人。白兰雪说,不能撤。鬼子大都在山里扫荡,平原空虚,据点的敌人摸不清我们是什么部队,不敢出来。从我们占的院子挖地道,大约30米,挖到炮楼下边,用炸药炸他个老杂毛。 丁福顺说,行是行啊,可是,挖这么长距离的地道,那得两三天的时间,周围据点的敌人铁准来增援。 白兰雪说,布疑兵阵。你负责挖地道。我回村布阵。 丁福顺他们动手的时候,白兰雪回村在瞎大嫂家召集附近几个村的村干部,请他们动员青壮年、儿童团都来参战。天天早晨跑步练操,使劲大喊一、二、三、四,派村情报员给据点送情报,就说八路军主力团过来了,各村都住满了八路军,请皇军出兵讨伐。儿童团把着各路口,鬼子真来了,就点火,挖地道的就能及时撤出来。 深受鬼子之害,拔据点心切的村干部们异口同声地答应着,急忙回村部署新阵。 天色微明,蓟县大地上蓦地响起阵阵集合的军号声,练操的跑步声、口号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声。 各村火爆的最强音,传进几个炮楼里,鬼子伪军人心惶惶,一片混乱,龟缩在炮楼里不出。给挖地道的民兵腾出充裕的时间。他们终于挖过围墙,挖到了炮楼的地底下,丁福顺和他的战友们把一颗七十斤的大地雷放进去,对正了炮楼,怕不保险,再放进一颗十五斤的小地雷。把导火索拴在一条大绳子上拉到洞外。民兵们上好了刺刀,单等着炮楼坍塌,他们就如虎扑鸭子冲进据点。一切准备就续,白兰雪发令,拉火。只听扑哧一声,炮楼纹丝没动。原来是小地雷先响了,倒把大地雷的导火索炸断了,大地雷没有拉响。白兰雪一急恨敲一拳,砸倒了一堵墙。 炮楼里没有准备,小地雷突然爆炸引起震惊。王大鬍子正在茅房拉屎,冷不丁的从地下拱了一声,不知是啥馅的,吓得他一激灵,咕咚掉进茅坑里,沾了一屁股屎。他来不及擦干净屁股上的屎,他的部下就跑来厕所报告,八,八,八路,八路军的大炮,炮,从地下钻上来了。 王大鬍子提熘着裤子大怒,骂道,你慌什么?给我开枪打。 他的部下口称不慌不慌。可是,炮楼里就像捅了蚂蜂窝,伪军乱唿乱叫,乱哭乱撞,仿佛到了世界末日,死到临头。哪里有心思开枪,有一个士兵拿起步枪当的一枪削掉了王大鬍子的帽子。他急眼了说,你小子造反。被王大鬍子一枪杀死,镇虎住了军心,他说,朝八路开枪。 战斗打了两天了,白兰雪拉过丁福顺说,班长,如此僵持下去,对我们就不利了。得想一个速战速决的办法。丁福顺说,参谋长,敌人成了惊弓之鸟,我们用土坦克强攻。白兰雪说,什么是土坦克?丁福顺说,就是一辆马车上搭上坦克的架子,伸出一条扁担当炮筒,用蘸水的被子蒙上,人在里边推着前进。白兰雪说,里边多放些地雷、炸药就有了攻击性能。怎么过吊桥?丁福顺说,如果它是一颗手榴弹就更好了,一勐劲就投过去。白兰雪说,哦,你准备去吧。 白兰雪为了拖延时间,容得丁福顺充分准备土坦克,她给王大鬍子写了一封信,令大鬍子看清时局,放下武器,将功赎罪。署名:白兰雪。用古代的传递方式,拿弓箭射进炮楼。 王大鬍子看了信,不看内容,单看署名就吓了一裤裆屎,他惊叫一声,啊,白兰雪就是八路军十二团的参谋长,八路军主力真的过来了。急得他在炮楼里打转转,这可咋整,这可咋整? 王大鬍子也喝过几年墨水,之乎者也还能诌几句。于是,他写了回信说,谨呈白参谋长钧座,恩书拜读,遵贵军之令,放下武器弹药,让我撤走。请白参谋长高抬贵手,给鄙人留条活路,不胜感激之至。草包王大鬍子顿首。他又用弓箭射回书信来。 炮楼内外的书信来往这就消耗了多半天的时间,丁福顺的土坦克准备妥当,就等参谋长发令攻击。白兰雪说,天还亮,再等一等。她把草包的书信看了一眼就叫丁福顺看,她说,向炮楼上喊话,发出最后通牒,限他们一小时内投降,过期不候。我军马上动用新式武器攻打据点。 将近一个小时了,据点里静悄悄。夕阳最后一抹余辉消失在西方的地平线下,村庄一片灰暗,是土坦克亮相的最佳时刻。 白兰雪说,你们都远点,等待出击。 丁福顺说,参谋长,你一个人推得动土坦克?加上炸药,那叫一千多斤吶。 第400页 白兰雪一言不发,推起土坦克就奔炮楼飞去。 炮楼上的王大鬍子一看一个小山般的傢伙涌来,一时惊呆了,他抖着手说,打打。他的士兵在一片慌乱中开枪的开枪,投弹的投弹。子弹、手榴弹一股脑的朝着土坦克倾卸下来。被子被水浸了,就顶坦克的甲板,没有穿透。白兰雪继续前进,推到吊桥时,过不去。白兰雪一急混身来了力气,一声大吼,就把土坦克抡起来奋力一甩,土坦克就变成了土飞机,不偏不倚地落在炮楼的顶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炮楼开了花。 盘山民兵班的战士们也都被参谋长的不平凡的举动惊呆了,哇,没看出来,一个弱小女子竟有如此大的力气。丁福顺说,还傻愣怔个啥,还不快冲锋。随之,他大喊着,沖啊,沖啊。 他们冲到白兰雪身边想对白兰雪说句安慰、赞许、惊讶、倍受鼓舞的话,表示他们的敬佩、敬慕加敬服不只表达个什么心情。白兰雪说,冲进炮楼,活捉王大鬍子。民兵们欢唿着冲进据点,炮楼像发生了一次八级地震,变成了一堆废墟。伪军死的埋在瓦砾堆里,活的拱出来交枪投降。民兵打扫战场,只是没有王大鬍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王大鬍子在那声巨响之后,寻思,这回可完了。不成想在炮楼坍塌的时候,他漏进地下一个通道。他奇怪,当初建炮楼时,没有这个通道。哦,他乐了,八成是我不该死,命不该绝,神仙保佑,绝路逢生。他顺着通道爬呀,爬呀,终于爬出了洞口。他辨别方向,哦,原来是炮楼对面的一个院落。他不知道这个通道就是民兵下地雷时挖的洞,现在成了王大鬍子的避难所。他抬头看一下北斗。出村朝南,一口气跑到了宝坻县城。向县长报告,他发现了白兰雪。 县长连夜向渤海打电话,向赤本三尼将军报告,白兰雪就在蓟县南,宝坻北的平原地区。 赤本三尼在电话里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声吆西。他放下电话马上给在盘山的宫下打电话,命令他连夜从盘山撤军,立即包围蓟县南,宝坻北的平原地区,消灭白兰雪。又命令三河、香河、玉田三县的日军立即出动,向指定地点运动。赤本三尼安排就绪,他要亲自杀了白兰雪,传令出发。转身之际想起川岛,约她同往。赤本三尼又打电话给川岛。 在影院子居住的川岛正和小赵寻欢,急促的电话打乱了他们的程序。川岛抓起电话听完了赤本三尼的快乐的邀请,她说,我身体不适,我就不去了,你就全权代表我处置白兰雪。 川岛放了电话,白兰雪沖了他们的喜,没有心思完成他们做爱的程序。小赵说,白兰雪是你推荐来的,你杀了她就不后悔,不受责备? 川岛说,她背叛了我,谁背叛了我就没有好结果。 小赵说,我呢? 川岛一伸长臂搂着小赵说,你和她不同,我的心肝。 小赵心里不平静,当初她也许对白兰雪也这么甜蜜地说过。 白兰雪指挥战斗结束,带队回到扈家庄瞎大嫂家里,喝,挤满了人。八路军打了胜仗,拔了这个害人的据点,给大家解了恨,都拿着礼物来慰问。人群中挤出一男一女两个老人来,他们拉着白兰雪的手说,小白,我听说八路军主力过来了,我寻思蔡妞那丫头也回来了,看见她了吗?白兰雪认出老两口就是蔡妞的爹妈,白兰雪乐得跳着说,大伯大妈,你们好吧。看着挺硬朗的。 大妈说,托你的福,妞那丫头一去就没回,连个书信也没有,那怕捎个口信来呢,我们都挂念着她。她不会出事吧。 白兰雪说,她没事,好好的,放心。他担任了重要职务,战斗忙,忘了家,好样的。早晚他们要打回来。 他们扯不断拉不完,老人挂念儿女的心思如同扁豆角爬篱笆撕捋不开。丁福顺悄声说,参谋长,我们的哨报告,周围据点有了活动。我们快走吧。 瞎大嫂说,那话说两年也说不完,虱子多了不咬,话多了不用嚼。你们快走吧。 蔡大伯大妈也说,快走吧,快走吧。 白兰雪告别了亲人们,带队出发了。 盘山民兵班过了州河,绕道玉田,走小路避大道,穿林过河,北行进入城北的麻山。白兰雪说,我们休息一下。 麻山海拔115米,面积长一里宽一里,山顶秃芜平敞,有石碑一块,斜插在山顶上,碑刻古人种玉处几个大字,是玉田八景之一:麻峰种玉。丁福顺说,参谋长,我们蓟县与玉田是临县,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儿。玉田大有来头。白兰雪说,原来有座麻山寺,倒了,你看那堆石头,剩下了那块碑。说着她拂去碑上的土,露出字迹。白兰雪念道,麻山寺碑记:邑之东北,可十里许,有麻山寺者,盖梵宇也。夫麻山古种玉之所,阳公事迹,载在野史、邑志,犹有遗意会。 丁福顺问,阳公是谁? 白兰雪说,晋人干宝着神话小说《搜神记》里有一个无终山种玉的故事,种玉的人就是阳伯雍。女皇武则天据此赐名无终为玉田县。是真是假你们去猜,又像又不像,你们去想,去嫁接,就叫意会。口传的叫流言,刻在石头上的就是板上丁钉子,丁错了,也不能拔出来,即使能拔出来,也留下创伤。我们一天不知说多少话,哪有都是对话,不说错话?我们的话千万别写在书里,别刻在石头上,以防流毒百世,遗臭万年。 第401页 丁福顺说,参谋长不是当地人,知识还挺多。 白兰雪说,这叫入乡问俗。大家休息够了吗,开路。 丁福顺说,参谋长,我们回盘山为什么绕这么个的圈子? 白兰雪说,我们不能从正面回盘山。想问题不能只想我们自己,还要想敌人怎么想?我们多绕道多出汗,就能少流血少牺牲。游击战就是和敌人捉迷藏。 他们一路说一路走,过遵化,入兴隆,向狗背岭根据地进发。在他们横过蓟兴公路之时,活捉了一个伪军。民兵们把俘虏押到一个山旮旯子叫参谋长审问。 白兰雪打量俘虏,他不惊也不怕,不到三十岁,素面黑髮,行伍气质。白兰雪说,请坐。俘虏说,我是走投无路了,逃是死,回去也是死,你们杀了我吧。 白兰雪说,未必,你可以说说你的故事吗? 俘虏投来怀疑的目光说,你们是哪个山头的? 白兰雪说,我们是八路军游击队。 俘虏站立起来,一个一个地仔细观看,问,哪位是蒲公英? 白兰雪说,蒲公英不在,我可以代表蒲公英,我是蒲公英的…… 俘虏问,你是蒲公英的什么人?是他姐?是他妹?我只听说他有姐,没有妹,难道你是他的夫人? 白兰雪说,随你怎么想,怎么猜,都行,实话告诉你,我们三人是最亲密的战友,发誓:卧薪尝胆,回人炉,正人心,发奋为雄,再造神州;破釜沉舟,赴国难,雪国耻,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俘虏给白兰雪恭恭敬敬地给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又转着圈地给民兵们行礼说,我相信你们真是八路军。他一拍大腿,嘿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诉说他是从据点里逃出来的。 他叫刘志歧,在茅山警察署做事。茅山就在兴隆西南五十公里处,地势险要,卡住雁门谷口,扼断蓟兴公路,警署是兴隆的战略重点,他们当成西南国境线上的铜墙铁壁。警署里还囤积大批武器弹药,成为讨伐时的军火供应地。警署有三十多警察。茅山金矿又来了一百多矿警队,两家合併,由四个日本鬼子指挥。鬼子头叫大越定雄,他拿中国人当草介,是个兇恶的魔鬼。一次警察们站岗劳累睡着了。大越把枪偷了去。第二天警察列队,大越惩罚警察,叫他们两人一对,互相打嘴巴。他在一旁咧着鬍鬚大嘴呵呵笑。大家受不过,无路可走了,酝酿炸营。 白兰雪说,炸营好,那就炸营。 125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25) 茅山镇山雨起惊雷 雁门谷警察上盘山 怎么炸营?大家都在苦思这个棘手而又引人入胜的问题。一窝蜂白兰雪说,你们都附耳过来。她如此如此说了一通她的炸营计划,大家听了立即分头行动。白兰雪派人去盘山向西卢贾报告他们的计划;又派人和十三团豹司令、陈虎、蔡妞联繫,请求武力支援。 接受八路军派遣的刘志歧回到了茅山警署,秘密联络团结弟兄们起事。一天,他约矿警队一个叫鲍化民的,在凤凰楼小酒馆对饮。他说,老鲍,这儿我们呆不下去了,我准备走。 鲍说,往哪走? 刘志歧说,回辽宁老家,种地,下矿,总有咱兄弟一碗饭吃。 鲍说,回家当亡国奴,那滋味好受?你敢不敢把警察拉出去?占山为王,于无佛处称尊。 刘志歧说,你敢把矿警队拉出去,我就敢把警察队拉出去。称不称尊,先拉出去再说。 二人击拳为定,各自联络人马,预期起事。 刘志歧在茅山的活动引起鬼子大越的注意。 一天北风唿啸,大雪纷飞。大越守着火炉取暖,却命令矿警们去扫雪。大家惊愕曰,顶着大雪扫雪,这不是成心找茬吗?刘志歧明白这就是大越故意寻衅挑事,藉机惩罚中国人。腰杆硬的他一时冲动忘了大事一顿脚说,我做主,就是不去,看他怎么着?有法想去。 墙外有耳,刘志歧不那么顺从的话传到大越的耳朵里,气得鬼子把火炉子踢翻,别人来救火,他拎着王八盒子满口八嘎呀路找刘志歧问罪。刘志歧的俩铁哥们闻讯拉着刘志歧一口气跑出了茅山镇,避免了一次伤亡。可是,白兰雪参谋长託付的大事办砸了,怎么面对白兰雪?怕是失去了八路军的信任。他们仨就猫在周各庄他姐家不露面,躲鬼子也躲八路军。 俗话说,怕啥来啥。 几天来没有刘志歧的消息,白兰雪不放心,丁福顺打听到刘志歧的姐家所在,于是就和白兰雪拜访。如此就把刘志歧堵在姐家。刘志歧大脸一红一赤地说,参谋长,对不起,事情没有办好。有负参谋长的重託,抱歉,抱歉。他一边说一边哆嗦,以为免不了挨一顿臭骂,最害怕的是把他带走。 白兰雪笑着说,别泄气,这么大的事情,不会一蹴而就。你这次能带出两位弟兄来就是一个胜利。说着她拍拍那二人的肩膀说,好样的,你们都是东北人吗?姐也是从东北逃难过来的吗? 姐说,是啊,是啊。我们都是东北老奤儿。 白兰雪说,我也是东北人。 老乡会见,有说不出的别样情怀。白兰雪唱道,我的家就在东北松花江上,遍地生长着大豆高粱……歌声像爱家乡爱国的种子播洒在人们的心里,生根发芽,拱出了土,长叶,含着露珠。如同人们眼角衔着的泪花。 第402页 忽然,门口传来一声女子的话音说,是谁唱的这么好听。我说呢,还是你。 白兰雪抬头间哇的一声说,蔡妞,我的大救星。 蔡妞说,我只带来一个营,够不?豹司令、老陈随后就到。 白兰雪说,够了,够了。谁是老陈? 蔡妞说,陈虎呗。 白兰雪说,几时老了他!毛吣子就老了他?你叫得他那么亲热,你俩都好吧。办事了没? 蔡妞勐推了她一把不好意思地说,当着大伙又疯又狂,你不要脸了。 丁福顺说,白参谋长,那歌还接着唱不? 白兰雪醒了神说,我给大家介绍,她把蔡妞推到前台说,她就是八路军十三团参谋长蔡妞同志,听见没,她带来一个营的兵力支援我们这次战斗。 众人听了欢欣鼓舞,刘志歧一拍大腿说,我们几个就跟着八路军干了,要我们不? 白兰雪说,要,欢迎,我就等着你这句话了。 蔡妞立即发给他们三人每人一身新军装。他们穿在身上暖在心里,更加坚定了抗日的决心。 刘志歧三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焕然一新。他进一步地详细地谈茅山据点的军事、政治、社情、民心、地形地物等等,提供首长们制定作战计划。刘志歧说,二位首长,我们再进茅山一次,和鲍化民约定时间里应外合起义,拿下据点,消灭鬼子。 白兰雪瞅着蔡妞,让她拿主意下命令。蔡妞却指望着白兰雪决断。她小声说,你别拿着捏着的了。我比你,给你提鞋都不够格,再说,我是新来的户,摸不着路,你指哪我打哪就是。白兰雪说,你又小家子气了不是,你是参谋长,我被上级撸了,就是一个兵。 丁福顺说,我们信服你这一个兵。 刘志歧说,请二位参谋长下命令吧。 白兰雪说,那就烦劳老刘三位再去一趟茅山,任务是和鲍见面,看他有多大诚意?敌人内部有什么新动态?并约定起义时间。下步如何行动,你回来针对新情况再定。 刘志歧领了命令肩负重任又一次进了茅山,没有回矿警队,也没有进警署,就在一个伙伴家兄那里隐蔽,托人给鲍化民送信约在村外的小树林会面。 鲍化民按时赴约。刘志歧想好的见面措辞都被鲍化民突然的举动惊飞了。鲍化民身后跟着俩保膘,全副武装,表情冷酷。刘志歧急忙把子弹顶上枪膛。二人在八丈远的地方停脚。鲍化民骂道,你姓刘的真不讲义气,你可好,一拍打屁股尥了。让我和弟兄们吃了苦头,大越这个王八犊子差点要了我们的命。 刘志歧说,这次我回来找你,就是讲义气。我们已经当了八路军,现在回来是接你和弟兄们的。 鲍化民一激灵,八路军一词对他刺激太深。他当了矿警队,天天鬼子在他耳边宣传八路军杀人放火,共产党共产共妻。出路何在?只有于无佛处称尊。俩人的想法不一,怪不得那天说把队伍拉出去占山为王,他迴避了这个话题。今天摊了牌。刘志歧说,老鲍,我们在抗日这一点上一致不?鲍化民说,这一点上没说的,不一致的话我也不来见你。刘志歧说,好,有这一点就好办。我们先把鬼子干了,以后,你想称尊就称尊,你想参加八路军就参加八路军。我当中间人,保人。八路军团结一切抗日力量。包括你。这都是八路军首长亲口对我说的,信不信由你。 鲍化民还在犹豫之时,刘志歧把手枪摘下来递给鲍化民说,拿去,我有半句假话,你就用我的手枪穿了我。老鲍,我们终究都是中国人啊。 鲍化民没有接枪,跑到刘志歧的面前相互拥抱,拍打肩膀、后腰。他说,兄弟,都由你,你说咋办就咋办。刘志歧说,明天晚上,半夜子时,我们里应外合,一同起义。鲍化民说,一言为定,头上有天为证,谁若是草鸡了,天打武雷轰。二人击掌为誓。 刘志歧回到指挥所,向白兰雪、蔡妞报告茅山与鲍化民约定动手时间。白兰雪和蔡妞交换一下意见当机立断,下达了作战命令:一个连扼制青灰岭,警戒兴隆方面增援之敌,绝不能放过一个敌人;两个连担任主攻,由蔡参谋长指挥;丁福顺的盘山民兵班动员群众的车马驴驮子,负责搬运弹药、缴获的物资、粮食等。刘志歧要求亲自杀了鬼子大越。白兰雪当即答应,她说,你的主要任务是嚮导。刘志歧画了茅山的地形图,以及敌人的碉堡、武器配备都做了明细的标定等。白兰雪说,记住:去时的口令:成功;回来时的口令:太平。 夜色,星移云流。八路军、游击队、民兵分两路出发。他们轻装快行,越黄崖关,穿快活林,过鞑子沟,避开公路,走山道,一股直插青灰岭;一股奋进茅山镇。刘志歧引着前卫侦察班走到距离警署一里地的时候,发现不远处有几个游动的人影,他们靠近时,对方厉声喝道,什么人?刘志歧报了名。对方的鲍化民几步上来说,可把我急死了。此时,白兰雪、蔡妞带两个连的后续部队赶到。刘志歧说,这二位就是十三团的首长。鲍化民一听十三团来了,乐得他给刘志歧一拳头说,兄弟不含煳,言而有信。他立即向首长们汇报据点的情况:据点没有大变化,机枪的撞针被我们拆卸了下来,警察和矿警队都在睡大觉。四个鬼子和署长分住三个屋里。蔡妞说,一连给老鲍;二连给老刘,出击。 第403页 部队轻手轻脚地行动之时,白兰雪回头对丁福顺说,把我们的队伍也拉上去,据点里的东西,除了死尸以外什么都要。丁福顺说,得令。 鲍化民单身靠近西门,门岗问,口令。鲍化民几步上前说,没看清是我,要什么口令?门岗发现鲍化民身后有脚步声,有许多人影窜动,待要开枪之时,鲍化民托住步枪说,兄弟,八路军十三团接咱们来了。快打开大门。 据点的大门大敞大开。八路军潮水般地涌进院子。鲍化民带二连飞奔矿警队;刘志歧带一连直取鬼子大越。 鬼子大越听到院子不安静,起床之时,有人敲他的房门。大越说,谁? 刘志歧说,报告太君,有要紧的事情报告。 大越说,进来。 刘志歧和三名八路军战士进屋连发几枪,结果了鬼子大越的性命。 枪声惊动了另一个屋里的警署署长,他脑子来的快,一见事情不妙,跳窗户就跑。刘志歧和八路军冲进来的时候,就和那个合眉眨眼的鬼子拼杀。给署长留了一个逃跑的时机。鬼子死了,署长逃了。 署长想打电话,向兴隆求援。可是,在电话房的窗子外边就看见他守电话机的部下把电话砸得粉碎。他自言自语说,反了,反了。他趁夜色逃出了茅山,向兴隆方面跌跌撞撞地撞去。他还不死心,不时地回头望一眼茅山。 茅山,鲍化民一股把矿警队逼到屋里。向他们喊话:八路军十三团开过来了,你们只有交枪投降。 片刻,里边说,你们后退,我们合计合计。 又一片刻,里边传出话来说,我们投降。接着从窗户扔出枪来。就在八路军后退之时,里边耍了个缓兵之计。矿警队有一股子害怕八路军就从后窗逃上东山。鲍化民领着八路军二连包围东山之际,刘志歧领着的八路军一连解决了警署的鬼子和警察,两连八路军以及反正的矿警队警察合到一处向东山发起攻击。 茅山镇外的小东山不大不高孤零零无依无靠,鲍化民指名点姓叫他们下山,八路军优待俘虏。在山上的人们,一看大势已去,插翅难飞。他们的家属在半山腰不停地唿唤,孩子他爹,你拍打拍打屁股一走净身,不管我们娘俩了。你的心铁了,让狗叼去了。我不能没有你,快回家吧。我爱你。顿时,山上的石头化了,人心土崩瓦解,人们纷纷下山。 刘志歧说,参谋长,没有见署长的人影。蔡妞命令,搜查战场,捉拿署长。 署长姓关,他侥倖逃出茅山,沿着公路向北兴隆方面勐跑。忽然,听到青灰岭传来枪声。啊,救兵来了。他一边跑一边喊,我是署长,我是署长,快,八路军进了茅山…… 枪声原本就是兴隆来的救兵,在青灰岭受阻,发生了激烈的枪战。敌众我寡,八路军顶不住,且战且退。恰好与关署长相遇。署长的官衔咋也顶不住八路军的枪弹。在他登腿闭眼之前,看清了眼前不是兴隆救兵,而是不认官衔大小的八路军,后悔自己过早地暴露身份。 敌人进逼茅山,刚结束战斗的茅山镇,丁福顺带着民兵和大车驴驮子把据点武器库的枪枝弹药电话粮食布匹都装上车和驴,边装边撤离,井井有条。而镇上却乱成一锅粥。 镇外枪声紧,镇内喊叫不息。反正的军人家属都你唿我唤地搬家当跟八路军转移。有的更添乱,偏要生小孩子,快落草了,憋不回去,等不得,掖不出。外边枪响,产妇流汗。丈夫扎着俩手没处下手。只有喊鲍化民、刘志歧。嗓子喊哑了,他俩没经歷没经验也没辙。女人的事还得找两位女参谋长解决。 这俩女参谋长都是大姑娘,别看她们打仗指挥周密,对生孩子也不知道从哪下手。蔡妞说,白姐,我听你指挥。白兰雪说,蔡妞,你掩护。丁福顺,大车。白兰雪一勐劲来到产房连人带被一裹就把产妇和接生婆一揽子抱到车上,说了一声走。全体人员都撤出了茅山镇。 八路军前脚离开茅山,后脚从兴隆打来的鬼子伪军就进了茅山。他们不追八路军,只围剿反正抗日的矿警队和警察及他们的家属。可是,一个人芽子也没有找到,只找到了四具日本人和署长的尸体以及空空如也的弹药库。鬼子带着一股子怒气、愤气和泄气打道回府。立即向热河省报告茅山失守,他们立即救援,一举击溃八路军,致使匪向盘山一带逃窜。 热河省次长岸谷得到报告,立即晕倒在他的官邸。妻子千代扶他灌了点水才甦醒,他两个孩子吓的围着叫爹唿魂。冈村的联络官高宇大佐急忙进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岸谷说,没事。千代,给高宇大佐倒茶。 千代说,哈依。 岸谷封锁了茅山矿警队和警察反正抗日的消息,秘密派他的亲信专程飞新京(长春)向皇上爱新觉罗_溥仪做秘密报告:在共产党、八路军的策动下,兴隆茅山矿警队和警察一百多人举旗反正,加入八路军行列。皇上正在喝牛奶,一听吓的一抖手,撒了牛奶。他说,呜唿,西南国境线的铜墙铁壁上让人家穿了个大窟窿。皇上立刻召见锦州西南防卫司令部司令和肃亲王一文一武,他们都穿着西服上殿。接受皇上训斥。他们习惯地叫声扎,皇上立即传旨:多调兵围剿,找回那些造反的人,朕宽宏大量,既往不咎,调查事情发生的原委,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第404页 被训斥的文官武将都一个声地应了声:扎。 肃亲王多少年前来渤海抚恤开滦罢工者时险些丢了性命的玄事,记忆犹新,几乎谈渤海色变。今天还去?我的天哪。可是,圣旨难违。皇上说,上次你在渤海功劳卓着,今日再去渤海,轻车熟路,一定马到成功。顺便看望一下你的女儿川岛芳子格格。你们爷俩几年没见面了? 肃亲王说,谢皇上惦记,有三四年了吧。 皇上说,芳子格格有胆有识机智勇敢营救赤本三尼将军有功,在日本也是有口皆碑的。这是我们满洲国的荣耀。你生了个了不起的女儿。 肃亲王说,托皇上的福。 皇上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到渤海时督办。 肃亲王说,我听着呢,请皇上谕示。 皇上站起来,来回踱步,这件事情难以启口,老大一会子才说,遵化马兰峪东陵被盗。赤本三尼和他的侄儿东陵办事处主任大力勘察,你督促他们早日破案,捉拿兇手。皇上说着望天长嘆说,我这个皇上当的窝囊,连我们的祖坟都看不住。 肃亲王说,皇上节哀保重,我一定认真查办,捉住盗陵贼,碎尸万断。 皇上说,当初日本人要守陵我就不乐意。我们满洲不是没人。可是,人家不干。前有千叶被八路军杀了,我就想派个我们的人看坟,人家也不干。发生盗陵的事件,他们只说盗陵。盗了多少?丢了什么?祖宗的遗体如何?详情一字不提,令我不安啊。一旦惊动了祖宗灵位,那可咋好? 说着皇上眼含热泪狠打了自己的嘴巴。忽听殿外有了动静。 肃亲王小声说,皇上,日本人来了。 12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三卷 一窝蜂 (126) 清东陵盗墓生是非 蜘蛛洞风月话天地 如今的圣旨都打了折扣,金口玉言成了过去的神话。过去一句顶一万句,现在,皇上的一句不顶日本人放个屁。肃亲王体谅皇上的苦,对皇上尽职尽忠,替皇上担忧。他不拘威仪,一站就到了锦州,会同西南防卫司令部的十万大军开进热河,赴茅山,撒下人马讨伐的讨伐。修补西南铜墙铁壁窟窿的补窟窿。他一头扎进遵化马兰峪勘察祖坟被盗情形,以修补皇上的心病。 新任护陵主任柴崎接受千叶、山口两个护陵主任之死的教训,他上任后深居简出。自发生盗墓案他就坐不住了。但是,他垄断破案权,不准别人过问。今天东陵的后代子孙肃亲王到来他不得不奉陪。以为他一个老头子敷衍过去就得。万没想到,亲王身后还有一男一女。柴崎认出来,男的是驻防遵化的一心队司令介川;女的是亲王的女儿川岛芳子将军。老的可以煳弄,这俩人可煳弄不了。他们都是人尖子。一个是热河次长岸谷的红人;一个当过日本天皇的特使。果然,亲王要亲临被盗现场察看。柴崎无奈,就领着亲王一行进入昌瑞山下的皇室陵墓群。 亲王第一眼看到的是被盗的康熙帝的景陵和同治帝的惠陵。景陵的地宫已被撬开了洞口。他们钻进去,踩着横七竖八的条石走不多远都是水,无法再进。只是望水祷告祖宗宽宥子孙无能。 柴崎说,亲王殿下,看见了吧,都是水,请回下榻安歇,我正在捉拿兇手盗贼。 白嘴鼬川岛说,有线索了吗? 柴崎说,有了一点,已经初步查明,盗贼就是八路军。殿下,不要累着。 肃亲王说,祖宗都被人家糟蹋成这个样子,我感到羞耻,还怕累吗? 川岛搀扶着阿玛,打着松明子进了同治帝的惠陵。微弱的光亮,修长的墓道,空荡荡的发出脚步的回声。墓道的尽头就是皇帝和皇后的灵柩。两具巨大的棺椁,四帮完好,棺盖被撬开。同治皇帝的尸身被盗墓人堆弃一角,成了一摊白骨。亲王陡然捧着那堆死人骨头痛哭流涕,唿一声祖宗,骂一声盗贼。川岛和阿玛一个鼻孔出气。介川很不在唿,不痛不痒,不理解满洲人的这份情怀。日本人死了火化,冒一股子烟没了,多清净。就不用担心祖宗的陵墓被盗了。地下皇上皇后被抢劫就是因为他们死了还带走那么多的金银珠宝。 介川以一个旁观者的眼光看到,皇后的尸身完好,皇上19岁驾崩,皇后22岁吞金随葬,至今七八十年了,还像活人一样。柴崎看得流哈喇子,如不是她的后人在场,真想扑上去咪西咪西的干活。皇后光身仰卧,姿势安详优美,就是被盗贼扒了膛,盗走了皇后肚子里的金。 其他陵墓也都遭遇不同程度的盗窃,皇上皇后们的尸体弄得七零八落满墓狼藉。惠陵里只留下两件龙袍和凤袍了。 劳累了一天了,亲王一行回到马兰峪东陵办事处。亲王饭吃不下,尽管是山珍海味,那味也是白菜帮子蘸白水,白滋拉几。睡也没有觉,尽管有大床宽枕,躺上去那也是如坐针毡,芒刺在背。女儿川岛说,这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呢?有我们宪兵接管破案吧。 柴崎百般阻挠。介川不哼不哈。亲王不乐。忽然,嗖的一声,一只飞标插到一幅画框上。川岛取下飞标上的纸条,展开看时,柴崎紧凑过来问,说什么?川岛疑心太重,他怎么这样反常?马上一挥手攥了拳头,把纸条捏在手心。亲王说,什么事,说给大家听,必是与案情有关。川岛展开手掌,被她的秀手揉皱了的纸条上的字迹难以辨认了。能看清的只有三个字:裕妃陵。 第405页 什么意思?投书人想告诉我们什么? 柴崎摇头,介川不爱用脑。川岛心眼灵,东陵14个皇后、136个妃、嫔,为什么单指裕妃陵?哦,盗墓人今晚挖掘裕妃陵。柴崎说,这可是一个捉拿盗贼的机会,我去布置一下。川岛说,不,你们三人今晚都不许动,不许离开这个屋。柴崎一愣,不言语了。川岛对介川说,司令,借我一支快旅。介川说,我的兵大部都随赤本三尼将军扫荡蓟县南部平原去了。我手头没有几个兵了。川岛说,一个班就够了。介川说,把我的卫兵拿出来吧。川岛说,叫他们来见我,我要亲自训话。 川岛撒下了天罗地网,天黑得要命,安静得可怕。从裕妃陵那边传来了丁冬的凿墓声。川岛带十几个兵向裕妃陵包抄。还没有形成包围之时,那边就开了枪。两边展开了激烈的枪战。川岛指挥冲上去,盗墓人已经逃跑了。川岛看到盗墓人已经扒开了一道地宫门,没有容得打开就逃之夭夭了。墓穴的石门上留下两行小字:盗墓人蒲公英、白兰雪是也。 川岛哄的一下子大脑沸涨,立即回府。什么话也不说,拉着他阿玛回渤海乘她的专机飞回新京,向皇上报告东陵被盗的惨状。皇上立即传旨华北王殷克唐限时月内破案。华北临时政府马上攒破案班子配人马拨巨款。撒下人去在平、津、唐查封当铺、古董收买店,逮捕70多买卖古董的嫌犯,没收金银玉珍珠、玛瑙、翡翠、十三层小金塔。只是那个九龙玉杯没有下落,不知落入何方?一时,报纸广播暴风骤雨。不怕得话痨的广播员喋喋不休;不怕纸涨价的报纸连篇累牍。顿时,蒲公英、白兰雪的名字传遍平津唐张保承、日满韩,长城内外大河上下半拉中国、东北亚、全世界…… 一棵草蒲公英、一窝蜂白兰雪盗陵的消息也传到了八路军长城军分区司令部,司令员鹿地、政委北卢姚、参谋长南卢陈听了这个意外的消息,不尽吃了一惊。南国象陈老六说,不至于吧?北海蛟政委说,他俩离队时间太久,没有监督,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鹿地派金丝猴刘韬把一阵风易翠屏叫来询问。 易翠屏自从把那车缴获的银子送到司令部之后,就忙于野战医院的管理建制。好久没有兄弟和白兰雪的消息,今天终于有了。她急忙来到司令部,进门就说,向道、兰雪他们在哪儿? 首长们都板着脸看着她不语,鹿地说,向道和白兰雪盗陵。 易翠屏说,不可能,敌人的宣传你们也信。这是故意给八路军脸上抹黑。我是在塘沽北和他们分手的,现在就盗了陵?没影儿的勾当。 政委说,不管是真是假,把他俩调回来交代此事。 鹿地说,是啊,他俩像没把的流星,该回队了。小常,给豹司令、各团、各区队发报,令蒲公英、白兰雪立即回司令部待命。 常汝林草拟了电报草稿请鹿司令签字,就转身而去,送交青年马克思、谷雨发报。 收到电报的副司令员兼十三团政委的豹天和团长陈虎带俩营开进蓟县的洪水庄与白兰雪、蔡妞一营人以及盘山民兵班以及反正抗日的警察矿警队以及他们的家属大会师。召开了军民联欢大会,豹天讲了话。把反正抗日者编入八路军十三团。随即上盘山。临行,豹天把司令部的电报传达给白兰雪。他说,你回司令部待命。白兰雪说,只我一个吗?豹天说,还有蒲公英。白兰雪说,他在哪儿,我不知道。豹天说,他离哪个部队近就由哪个部队通知。你只管走你的,不用管他。司令部还很远,骑我的马去吧。 一窝蜂白兰雪要走的消息,不翼而飞。陈虎、蔡妞、丁福顺、鲍化民、刘志歧都来送行。玉米鸡蔡妞拉着白兰雪的手有拉不断扯还有的情思。白兰雪说,我在南部平原看见了令尊令慈,他们可都健壮,只是想你。你可真行,连个信也不带个去,老人们惦记你和你的……她拿眼睛点一下陈虎。蔡妞说,哪有空儿啊,行军打仗,你知道,你说我有空没空?白兰雪说,老人们通情达理,亲亲仁民而爱物。我说你们俩都挺好,一天到晚摽在一起。蔡妞回手揪白兰雪的脸蛋,问道,你真这么说的?你出我们的丑。白兰雪说,是啊,老人们心里想的啥,有啥事撂不下?就是你们的婚事。你们不着急,老人们着急。包括我,我也着急。蔡妞说,着打,掌嘴。 在村头,白兰雪告别了战友,于山路的拐弯处只闻他们的声不见他们的影子了。白兰雪就骑上豹司令的马一路飞扬,自由、惬意。她想司令部叫她干啥?叫蒲公英干啥?和蒲公英一块走多好。于是,她收住缰绳,马步放慢,左顾右看,她天真地想蒲公英就会在附近出现。 一棵草蒲公英那天把伤员送到渔子山根据地,交给三区队。区队长孙景华拉着蒲公英进了他的区队部(就是山旮旯子搭的窝棚),他们是老朋友了无话不说。他说,草团长(用老称唿,不好改口),说啥,你和白兰雪参谋长盗了东陵?蒲公英一听就炸了,他说,我人在平谷,怎么去遵化盗陵?瞎白六九。孙景华说,团长,你别急,我们也纳闷。我们草团长不会干那事。你看,司令部来电。他把电报从小口袋里抻出来。蒲公英一看是鹿地签名。他就不敢炸哄了。孙景华说,鹿司令叫你回去待命。蒲公英说,拉倒吧,什么待命,就是回司令部检讨。 孙景华嘬了牙花子,这可咋整? 第406页 蒲公英说,你不用发愁,反正我不背这个黑锅。我走了。 蒲公英在回司令部的路上拐了个弯,一竿子扎到东陵区附近的裕大村。趁天黑,翻墙进了田保长家。院子里有了动静,田保长正在屋里和老伴唠嗑,忙吹了小油灯。老伴说,这几天不安静,你到他姥家躲一躲吧。 蒲公英一步跨进来说,往哪躲?哧,一声划着名火柴点上小灯,顿时,屋里亮堂起来。田保长一惊说,这不是道二爷吗?慢待了。请炕头上坐。又指使保长夫人给二爷烧点水。蒲公英说,有劳嫂子。 保长说,你可真胆子不小,敢在鬼子眼皮子底下出没。这么晚了有急事吗? 蒲公英说,盗墓的事情,你听说了吗?我可背了黑锅。咋洗清我的冤? 保长说,这个事可闹大了,开始就是区政府的国政、续新俩干部,他们引了头,后来村里的人跟着干,把金银珠宝捣动到天津,尝到甜头,干的人就多了。皇上知道了这事,派下人来查办,平津唐都下了卡子,是买卖古董的就抓。 蒲公英恨得牙根直,这俩败类,给八路军摸黑,他们在哪儿,我枪毙了他们。 保长说,他俩不在村里,不过村里有个叫田大化的人,刚从天津回来,我猜他手里有货,想出手。 蒲公英说,走,到他家去。 保长说,我就迴避了吧,请道二爷高抬贵手,别叫我露面。再说,现在黑灯瞎火的,明天一早,我号他家的饭,顺理成章。 冬天山村的早晨,贼冷贼冷的嘎巴响。田大化的女人忙着做饭,把饭桌放在炕上的时候,蒲公英就只身走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说,大化在家不? 女人说,我当家的刚回来。 蒲公英说,既然回来了就让他来见我。 田大化缩着脖子进来向蒲公英鞠了一大躬,规规矩矩地蹲在屋角。蒲公英说,你们干的好事,还不从实招来?田大化说,都是国区长叫干的,他说,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拥护。凡是敌人保护的,我们就破坏。我们是在抗日…… 蒲公英把手枪往桌子上一拍说,荒唐,敌人要吃饭,你也反对吃饭?敌人要穿衣,难道你就光屁股?你都盗了几次,拿了什么,说实话,检举其他案犯,立功赎罪。你不说实话,我就先一枪崩了你。 田大化说,草团长,我对你没有藏着掖着的,我说不就结了。说着从袖子里吐出那只九龙杯来,放在炕桌上。蒲公英看这杯不过是个玉质普通酒杯,高一把掌,长方四角杯。四个角上各雕二龙戏珠,雕工精湛,杯的把手又雕一条龙,共九条龙,故名。当年传说一个叫杨香武的武林高手三进禁宫盗九龙玉杯,就是这个杯子吗? 田大化说,团长,我给你保存得好好的,不短边,不缺残儿,就交给你了。 蒲公英一笑说,你还聪明。 田大化又从怀里摸索出一块石头,他说,这叫鸡血石,是皇上当镇妖石的。我在天津有人给我260万,正在交钱交货的当儿,来了一大帮便衣特务,把买主抓走了,我熘的快,不敢在天津卖了,我没发财的命,给你拿回来了。蒲公英接过那块石头,灰黑色中间夹着血丝状的红色,是罕见之物。他把宝石放在九龙杯一块,抬头望着田大化,那意思还等挤牙膏啊?田大化又拿出一块怀表,金鍊,核桃状,开壳,錶盘上却标着子、丑、寅、卯等十二个时辰。他自动把表放在桌上。蒲公英再死死地盯着他。 田大化说,道二爷,我真没有了。当初我们盗墓之前说定,我只要九龙杯。可是,打开墓穴后,一看里边尽是奇珍异宝,我就见宝眼开,就背着他们多拿了这两件。我对天发誓,再有一件,我就噶嘣一下不得好死。 他女人进来听了吓得一哆嗦说,我的天啊,你死了我咋好?呜呜。当初听我一句话就没这事了,这回你可要闹一胳膊绳子。 蒲公英说,他都说清楚了,我敢打包票,他死不了。 田大化连三併四地说,说清楚了,说清楚了。 话音刚落,村外就响了起枪声。田大化说,你来村里谁见了,坏人通了敌,跟我来。蒲公英把三件宝装进怀里,抽出了盒子枪,嗖的一声就上了房,枪声来自东南,他就朝西北扎进了瑞昌山,再向东。可是,敌人紧追不捨。 蒲公英沿着山路走到黄峪口,天黑了敌人还在追击。后半夜他在一个叫太平沟里隐蔽。估计敌人没有撤走,怕山里有敌人的埋伏,就等到天亮,落着小雪花。看到山里灌木丛中的炊烟,那就是敌人。他就背向炊烟而行,他走到一个叫窜岭庙的地方,雪下大了。这时,在不远处的糰子山口有了敌人,西山嘴也有了敌人。敌人居高临下向蒲公英勐烈轰击。一股敌人从背后包抄上来。蒲公英向天草岭突击。上了骡马峪西北的一个小山头。敌人瞄着他追来,蒲公英打了一梭子,又暴露了目标。敌人集中火力,勐烈地轰击山头,蒲公英中弹,掉下了山崖。 在半路上的白兰雪听到了枪声猜到是敌人围追自己人,她隐蔽地接近战斗地点之时,发现一个人影掉下山崖。她吃惊地打个冷战。,她一拍马屁股,就飞到悬崖的下边,啊,蒲公英d咯噔一下凉了半截。她急忙抱起蒲公英,附在他的胸口听一听,心脏还在跳动。阿弥陀佛。他没死。白兰雪把他抱在马背上,驮进一个叫蜘蛛洞内隐蔽,待敌人撤退时,再向司令部转移。 第407页 蜘蛛洞大,连马都可以牵进来。白兰雪脱了自己的军大衣铺在一块平展的石板上,抱着蒲公英平放在石床上。解开蒲公英的衣服,检查他的伤。身上没有血,只是头部中伤。血流不止。白兰雪抓了瞎,这可咋办。姐在场就好了,半丸药就行。本来她有半丸姐的药,那次她负伤吃了。现在吐不出来,她急哭了,边哭边叨咕说,我若是变成药,你就把我吃了,我怎么才能成了药,你把我吃了,把我吃了吧…… 12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27) 渤海湾雨露点精灵 不速客天降小渔村 想变成药给蒲公英吃了的白兰雪牵着马驮着受伤的蒲公英一路急行,终于找到了八路军司令部。她不顾向首长们报到,急忙找到了翠屏姐说,我可管不了他了,交给你了。一阵风易翠屏把半粒药丸塞进蒲公英的口中。一棵草蒲公英见了姐,伤就奇蹟般地好了,没留下伤疤,健壮如初。他们有好多好多话要和姐说。易翠屏说,你们俩知道为什么被招回来吗?蒲公英不语,白兰雪摇头。易翠屏说,现在什么也别说,到司令部报到去。我估计不是个好消息。你们要有个精神准备。 蒲公英明白是咋回事,但是,白兰雪还被蒙在鼓里。她摇撼着易翠屏的肩说,快告诉我,我都急疯了。易翠屏说,到司令部去就明白了。白兰雪赌气地说,你知道,他知道,就是我不知道,你俩是一个妈养活的,我不是,我是外秧。易翠屏说,别回来就气我,去吧,去吧,回来我们有的是话说。 八路军司令部就在王厂沟的一个村庄里,政委北卢姚冷清地一个人在读报纸。自东卢周牺牲、情报部长吕钟被俘、副政委高老蔫投敌,心情坏透了。吕钟虽然被营救回来,高老蔫咋就降了鬼子呢?自责他领导的政治工作出现漏洞。故此发生了蒲公英、白兰雪盗陵的事件。正想到这儿,恰好蒲公英、白兰雪报告。 北卢姚说,进来。 蒲公英、白兰雪静静地迈进门槛,给老帮而嘬腮的政委敬礼。蒲公英不等政委开口就从怀里掏出那个九龙杯放在炕桌上。北卢姚说,那么说,传闻都是真的了? 白兰雪说,什么传闻,这是个啥玩意?它能说明什么? 北卢姚说,你闭嘴。别跟我装什么煳涂,你们俩在外做的好事,老实交代。 蒲公英说,首长误会了,盗陵的不是我们,而我们却破了此案。是两个区干部和四个地痞干的,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这是名单。 北卢姚接了名单装在口袋说,你们俩还想推脱?平津唐的报纸、电台,甚至满洲的宣传机器都一个音地报导,匪首蒲公英、白兰雪盗皇陵的事件。他说着顺手把他看过的报纸投给他俩。白兰雪急速地看了一眼,我的天啊,鬼子杀不了我的肉体,就杀我的灵魂。 蒲公英不看那个撒谎不偿命的报,他说,那是鬼报,硬往我身上贴的膏药,你也信? 北卢姚说,你还狡辩,你们俩必须老实交代此事,昌乐联合县委办了个干部训练班,你们俩立即去昌黎,在训练班上边学习边交代问题边写检查。 胳背拧不过大腿去。他们立即上路,出了司令部,姐等在门口。白兰雪说,不要送。易翠屏说,不,我也去昌黎。蒲公英说,啊?你也犯错误了?给你贴上哪帖膏药?易翠屏说,不许瞎说,你们都是成年人了,该自立长主见,我也是到昌黎受训的。鹿哥如此告诫我们。 村口送行的多的都用棒子赶。女的有蔡妞、谷雨、杨昭、淑敏、丙玉凤、马勺、小桃等都围着易翠屏七嘴八舌嘁嘁喳喳,温文尔雅不事张扬的白兰雪占姐的光,只回眸一笑,应对战友的热情;男的有节板斧、王殿、陈龙、陈虎、大炮、刘韬、潘耀祖、孙景华、常汝林、青年马克思、丙丁火、朱欣等拉着蒲公英说地道天。蒲公英问,你们咋都在这儿集齐?王殿说,司令部正在酝酿一次大的战役。蒲公英遗憾地说,这种时候,我去受训真不是个滋味。 白兰雪受到冷落,朱欣、小桃一边一个架着白兰雪说笑,小桃刚说出个牛(她想说牛太太),自己就纠正说,该死,该死。朱欣给妻子小桃打差,他亲昵地叫着雪姐。小桃又给丈夫纠正说,白兰雪同志。朱欣说,对对对,白兰雪同志。白兰雪自己也因称唿的变迁而感慨万千。她也变成了另一类人。白兰雪说,你们就这么闲起来了吗!桃悄悄说,要把我们派到东北去。怎么?你还想跟我们去东北盯我们的梢?白兰雪锤小桃一记美人拳。朱欣说,她是说笑话,我是说正经的,下次我们何日再见?白兰雪说,越快越好。小桃说,啊?你先有个牛,身边又有个飞,还想拉着一个猪(朱)?摊多嚼不烂。白兰雪说,我真得掐你的屁股,撕你的嘴。 人们说笑着就到了村外,易翠屏拦住大家,回头希望鹿哥来送行,可是,他没来。也许他在酝酿下一次战役的计划,不来就不来吧。拐了一个弯,他们三个才离开屯街塞巷的人群。人们的视线被挡在小山的背后。 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蒲公英嫌走得慢。白兰雪立即化作24只食人蜂腾空而起。蒲公英抬脚一纵,化作大鹏飞天。易翠屏一顿脚化作一阵风,卷着蜂、托着鹏眨眼的工夫就到了美丽的昌黎渤海边。姐弟妹三人落地就是三名八路军战士走进后七里庄。主持训练班的不是别人,就是县长刘子瑞,八区队长老八张盛瑞。二瑞热烈欢迎三人说,上级打过招唿,说你们仨来,我们头三天就准备好了,号了房子,备了饭。易翠屏说,就把我们安排在学员当中,别特殊。二瑞说,不特殊,草团长和我俩住在一起,白参谋长和易院长住在一起,先委屈一时,等条件好了给你们开单间。白兰雪说,我们是受训、写检查来的,当是旅游享福来的是咋的? 第408页 易翠屏问,你们俩咋做起修理匠来了,我们缴获的船呢? 张老八说,我们那条船目标太大,就在七里海隐蔽。 白兰雪问,船上的通讯设备还有吗? 刘子瑞说,有,没人会使,不敢动。 蒲公英说,那就好。 训练班的生活不无枯燥,住在老乡家里,县政府出粮票,吃老乡,嚼老乡,自己不掏腰包,只是自己的腰包瘪瘪的。白天读书,听课,看报纸,写检查,跑步,投弹,练刺杀。夜间谈话交流,睡觉加放哨。饭前课后还有时间散步,帮老乡干活。可是,时值夏暑,农民挂了锄,没有活干。训练班也不能太张扬。北60里就是鬼子占领的昌黎县城,西南13里杨柳上庄就有鬼子的据点。青纱帐起来了,鬼子才不敢贸然扫荡,那也是日夜提着心不是。但是,比在主力部队天天行军打仗那可是算做一种安乐的享受。 训练班的快乐日子一出熘就过去一个月了,那天的午饭后,蒲公英和白兰雪散步到村头,忽然,头顶上一架笨重的巨型飞机,拖着一道黑烟,摇晃着俯冲下来,弹出一串雪白的降落伞。转眼间,远处传来飞机落地发出的轰响,以及燃烧弹药发出的嗵咣的爆炸声。这就是1944年9月8日下午一时许,一架美国盟军b-29远程重型轰炸机,在轰炸日本钢铁基地——昭和制钢所之后返回途中失事,坠落在河北昌黎沿海渔村后七里庄附近。顿时,一首动听的童谣在周围六庄流传: 七月二十一(农历), 掉下个大飞机, 捉了七个飞行员, 一看还是美国的…… 在蒲公英、白兰雪目睹这一幕的时候,人们不知那个飞机是美国的。村里发出了警报:天上来特务了,日本鬼子空投了,后七里庄村里村外喊声四起。二瑞也喊破了嗓子:训练班全体集合。张老八说,我们抓特务去,不准随便开枪,尽量抓活的。刘子瑞说,女同志就别去了。易翠屏和白兰雪没说什么就退出队列。张老八一挥手,蒲公英和男学员们都向村外跑去。 村外就是海滩,一片盐硷地,开阔的视野。几张降落伞异常醒目地堆在一块,张老八踢一脚降落伞气愤地说,小鬼子藏到哪去了?蒲公英看一眼降落伞,咋就没有日本鬼子的标记呢?刘子瑞发现一熘脚印。大雨刚过,盐滩上的脚印依稀可辩。 七个白种人撒在了渤海湾的海滩上,命运由他们自己把握。祝诸位好运…… 三个美军飞行员躲进一片芦苇地里,惊魂不定,四处张望,一个叫乔治的说,god,hereaffirmativeisajapanesetocapturethearea,andwaitforouraffirmativeisabadluck.(上帝,这里肯定是日本人占领区,等待我们的肯定是厄运。)他个子不高,是个娃娃脸的青年飞行员,他一边划十字;一边自言自语,背诵惠特曼的诗: iknowiwanttotouchmybadluck,intheskyofacertain;personthatiamforthetogether i插llengeanddoesnothate,anddoesnotlovethe……formyprotectivepersoneither (我知道我要碰着我的厄运,在天空的某处;我对于同我挑战的人并不恨,对于我保护的人也并不爱……) 一个蓝眼珠叫戴维斯的,年长老成,他摇头说,topersonthatdowe插llengeandcannothate?george,donotthatpoem.ashortwhileyouknew,andthejapanesehavetoouramericanmuchmalicious.whenyearbeforstspring,firsttimebombsjapan,thegototheunitedstatesairnepilotinthehandofjapanesedevil,andallwerekilledbythem.thejapaneseisawarbemite,brutally. (对同我们挑战的人能不恨吗?乔治,别瞎叨叨那首诗了。一会你就知道了,日本人对我们美国人有多狠。前年春天,首次轰炸日本时,落到日本鬼子手里的美国飞行员,都被他们杀了。日本人是战争疯子,杀人不眨眼。) 乔治嘟囔说,thatwearenotequaltoasaddinthetheyarefour,intheoceanairspaceparachute,andthehellofishistooinerthejapaneseguyhandstrongthan.(那我们不如加里森他们四个一样,在大海上空就跳伞,餵鱼也比落在日本佬手里强。) 戴维斯没有信心地说,thehavenoourwarship,airosavethe,narrowescapefromdeathinthenauticalmile.oursevenindividualsweretomeetwiththeanti-daytoswimtheshotbrigade,andstillyearcontainwayout.(咳,落在海里,没有我们的军舰、飞机救护,九死一生。我们七个人若是碰上抗日游击队,还能有生路。) 乔治说,thisghostce,tof,againintheseaside,canhavetoswimtheshotbrigadeunchingofairhemachineisfouredtowasoutoforderhalf,ifcanflytowardthefrontagainasegment,flytothemountainareatheairspaceandthenliked,andcannotfindtoswimtheshotbrigade,allrightbody.(这鬼地方,平坦坦的,又在海边,能有游击队吗?飞机的发动机四个坏了一半,若能再往前飞一段,飞到山区上空就好了,找不到游击队,也好藏身。) 另一个身高腿长的,叫欣斯德尔,他跳伞落地歪了脚脖子,坐在一旁不言语。戴维斯说,isthelegthatharmvirtuousyou?(欣斯德尔,你的腿伤好一点吗?) 欣斯德尔略显悲凉地说,myhavetobetooheavy,reallyunabletoleave,youisquicktoanotherceescape,leavemealone.(我摔得太重,实在走不了啊,你们快往别处逃跑吧,别管我。) 戴维斯安慰说,pleasedonottolikethisspeak,andthevirtuous,weofissincetogethertheisdifficult,anddietoalsowantdieatacakeof.(请不要这样讲,欣斯德尔,我们既然一同蒙难,死也要死在一块。) 苇叶响动,传来吧唧的脚步声,乔治忽然惊慌地喊道,不好,有人追来了。戴维斯下意识地把手伸向枪套说,坏了,我们要落在日本人手里。乔治那张惊恐的小脸,口中念念有词,祈祷上帝保佑。负伤的欣斯德尔听天由命了。 第409页 几声交枪不杀的勐喝,蒲公英、张老八等人扑了上来,不客气地缴了他们的枪。 蒲公英特别看几眼这三个蓝眼睛白皮肤黄头髮大鼻子的货,不是日本鬼子,顶日本人一个半高。老八唿道,走。 戴维斯、乔治、欣斯德尔三人没有闹清捉他们的是什么人,便坐在地上不走。戴维斯比比划划地说,don‘tlike,andsomeonemaketrackforedte.(不,请不要杀我们……) 蒲公英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是,看他们比划抹脖子和摆手就明白他们的请求。蒲公英也比划说,不,不,你们是大鼻子的干活,头的不杀。八路军优待俘虏。俘虏中站起俩来,欣斯德尔没有站起来。他痛苦地乱叫,指他的左脚负伤。蒲公英命令那两个没伤的架着他走。老八带队继续搜查海边,又捉了两个,又捉了两个…… 一个渔民家的小院,挤满了看新鲜的大人孩子男女老少,七嘴八舌评论蒲公英带来的七个大鼻子兵,他们没有见过这么大鼻子的人,那鼻子大得出奇,脸白得出奇,眼睛蓝得出奇,个子高得出奇,头髮黄得出奇,说话几拉爪拉的出奇。他们几个就像动物园里的长颈鹿供人观赏。 他们被带进一间低矮的小茅屋,他们弯着腰才能进去。在屋子里或坐或站,不安地等待命运的煎熬。孩子们在窗外一阵哄叫,噪音飞旋。他们才注意到窗子是小方格子的,没有顶棚,露着木檩子、椽子、苇苞。透过小格子看见窗外的人们。戴维斯说,看样子我们遭受的厄运快到了,他们不像日本人,也不像替日本人办事的人,可能是中国老百姓。 乔治又念叨,personthatiamforthei插llengeanddoesnothate,forthe……(我对于同我挑战的人并不恨,对于……) 戴维斯说,youagaincamed.(你又来了。) 窗外突然安静下来,原来是蒲公英、二瑞、易翠屏、白兰雪进了院子,进了屋子,仿佛国王上殿。他们七个都站起来,表示敬意。白兰雪精通英语,她用英语自我介绍,就问,youiswhatperson,arrivechinawhy?(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到中国来?) 终于遇到一个语言相通的人,戴维斯忽然想起了什么,狠拍自己的脑壳,从内衣口袋掏出一个小册子,双手交给白兰雪。那是用中英两种文字书写的宣传品,求救书或叫证明信。白兰雪看了一眼交给易翠屏,她哦了一声就交给二瑞、蒲公英。上写:我们是美国驻华空军飞行员,执行对日作战任务,飞机失事,被迫跳伞,请求中国老百姓救护,帮助我们寻找中国抗日游击队,谢谢。 白兰雪说,sayso,andyouistheunitedstatesalliedtroopsairnepilot.(这么说,你们是美国盟军飞行员。) 戴维斯说,yes 其他人都频频点头。戴维斯又问,youishowevereightroadsoldier?(你们可是八路军?) 白兰雪说,right,weiseightroadsoldier,(对,我们是八路军,)她一一介绍了易翠屏等人及他们的职务头衔。不等她介绍完毕戴维斯就像长臂猿似的张开双臂拥抱了易翠屏,又拥抱白兰雪。其他盟军不能拥抱女的就拥抱二瑞、蒲公英。白兰雪个子小,只打戴维斯的胸脯子。他用力举起白兰雪欢唿,就当她是圣母玛利亚,乐得他们口中不停地说,toolucky,wearetooluckied.(太幸运了,我们太幸运了。) 白兰雪羞得两腮绯红挣扎着唿叫着,放开我,放开我。 蒲公英推倒了戴维斯,抢救出了受难的白兰雪。戴维斯不明白哪个言行举止引起如此反弹。蒲公英说,你告诉他们不得无礼。白兰雪操英语说,先生们,你们是在中国,就入乡随俗吧。 戴维斯向蒲公英敬礼,道歉。他说,thevirtuousofourthiswounds,andneighborhoodcontaincountrydoctor?whitesnowyoundy.(我们这位欣斯德尔负伤,附近有乡村医生吗?白兰雪小姐。) 白兰雪沖易翠屏一笑。易翠屏上前拉一下欣斯德尔的左腿,顺势一捺肿起的踝骨,只听咔吧一声响,易翠屏就松了手说,你站起来吧。欣斯德尔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白兰雪拉下炕来。欣斯德尔的伤脚落地,奇蹟般的竟然没有一点的疼痛感,他惊奇地大叫,godah,thedavis,george,myfeetisnotpainfuled,and1:00istoonotpainfuled.isthiswhatistherow?absolutebeingeightroads,absolutebeingeightroad.(上帝呀,戴维斯、乔治,我的脚不痛了,一点也不疼了。这是怎么回事?神八路,神八路。)他欣喜若狂又要拥抱易翠屏,又从狂喜中清醒后退,连说,thankyouforyourkindness 白兰雪说,他谢谢你的好意。 易翠屏说,把枪都还给他们。 白兰雪翻译过去。戴维斯说,没有用了,当做礼物赠送给我的朋友们。 易翠屏说,目前处在战争环境,需要武器自卫。 戴维斯说,好吧。 欣斯德尔脱下丝绸汗衫、钢笔、手錶、金戒指给易翠屏。白兰雪说,他表达谢意,留做纪念。易翠屏说,我不要这么贵重的物品。欣斯德尔愕然,问为什么。白兰雪说,君子不爱财。欣斯德尔说,什么叫君子?白兰雪说,isavirtuousperson,resembledyoutheunitedstatesgramtheoldman,hetosayacriminaltosaveawomenofaqueous,theunitedstatewandnotonlydoesnotcutprisonterms,onthecontraryandinaddition10-year.theoldmancriticizetheunitedstatesinequality,andistospeakboldlyindefenceofjustice.(就是正派人,就像你们美国福克纳老人,他说一个罪犯救了一位溺水的妇女,美国法律不但不减刑,反而又加十年。老人批评美国不平等,仗义执言者就是君子。)欣斯德尔钻牛尖还问,doeswhatspeakboldlyindefenceofjustice?(什么是仗义执言?)白兰雪说,isajustice.awartime,youtheunitedstatespetewilson‘spresidentisinthethemakeaspeech,andanynationshouldallnotlookfortoaddtheownpolicytodonotcountrydonotraceon.whenjapanassaultsyoupearlharbor,罗斯福thepresidentpresenttopublictosayinthenationallegiture,facingthesunthisderewar,asaboveetc(就是正义。一战时,你们美国威尔逊总统在参议院发表演说,任何国家都不应寻求将自己的政策加诸别国别民族之上。日本袭击你们的珍珠港时,罗斯福总统在国会上演说,向日本宣战,如上等等。) 第410页 戴维斯说,thewhitesnowyoundyveryunderstandtheunitedstates,wartheatanendempress,weeyoundytotheunitedstatesestostudyabroads.(白兰雪小姐很了解美国,战争结束后,欢迎小姐到美国留学。) 白兰雪说,not,thechineseeducationalcirclesiswidelyeptedtostaytheocean,andgrowthisbottomgoto,andthechinese岂isnotstudentcountry?chinaisshouldbethesageandvirtuousman‘scountry.(不,中国学界盛行留洋,长此下去,中国岂不成了学子国?中国本是圣贤之国。) 戴维斯说,theyoundyveryloveschinas.nowasktheyoundyspeakboldlyindefenceofjusticeatimeforus,andpleaseaskthecountymagistratetohowhandleusseven?theyoundyveryloveschinas.nowasktheyoundyspeakboldlyindefenceofjusticeatimeforus,andpleaseaskthecountymagistratetohowhandleusseven?(小姐很爱中国。目前请小姐为我们仗义执言一次,请问县长怎么处置我们七个?) 白兰雪说,absurd,youisanalliedtroops,andwhichhavethetreatment‘swejustasthesuperiorcontact,andthinkthewaytosendbacktheunitedstatesyou.(荒唐,你们是盟军,哪有处置之理?我们正同上级联繫,想办法把你们送回美国去。) 戴维斯等人几乎都跳起来叫着,okok 在他们忘乎所以的时候,一架日军飞机在村子的上空盘旋。戴维斯抱着头藏在炕沿下,欣斯德尔、乔治等人都惊慌地祈求上帝。二瑞展开昌黎地图,把他们所在的七里庄画成红圈,把鬼子据点画成兰圈:南13里有杨柳上庄、姜各庄,西有新集,北有泥井、犁湾河、以及相距60里的昌黎县城。北宁铁路横贯东西…… 戴维斯说,japanesearmyisintheworldandmostof,theyhavethetank,airne,havethecar,canatanytimearrivethe…… (喔,我们的处境很危险。日本陆军的攻击能力是世界上最着名的,他们有坦克、飞机、有汽车、随时就可到达……) 12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28) 惠特曼难表爱与恨 戴维斯巧使中国筷 日军的飞机在后七里庄和美军飞机坠落的地方上空转了两圈就向西北渤海市方向飞去。日军飞行员下了飞机就马上向赤本三尼司令官报告侦察到的情形,只见飞机残骸。赤本三尼问,美军飞行员的哪里去了?于是他命令昌黎日本驻屯军速查。 连日来赤本三尼忙于应付。他刚从蓟运河撤出,就处理马兰峪盗陵案件。他感到捉襟见肘力不从心。太平洋战争日军节节败退,美军时常轰炸日本本土,铃木少将及他的部队调防满洲。高老蔫投降,刘仙舟不上前了。川岛无心军事政事,叶子随皮影王一去不回,佐木殉难,潘翻译、刘韬都投了八路。长城地区的治安状况日益恶化。身边没有几个得力助手。宫下太笨,高贝太鲁莽灭裂。二疙瘩是白薯,牛宜轩三心二意。眼下,昌黎杨柳上庄日军报告,一架美军飞机坠毁在昌黎南范庄子,飞机滑行三百米,毁田二十亩,推平两座大坟头,撞倒两棵合抱粗的大树,机头扎地一米多深。机内的弹药爆炸燃烧了一天一宿…… 川岛、宫下、高贝都闭口不言,磨道上的驴子,听喝。那是一架死飞机,可是他们已经产生了恐怖感。英美联军在法国诺曼第半岛登陆,开闢了第二战场,德国吃不消了;美国如今又轰炸日本本土,日本的日子也不好过。宫下和高贝惦记在日本的亲人安危,朋友的安危,国的安危,陛下的安危。川岛心里就打自己的小九九。她不是日本人,何苦叫这个川岛呢?一旦日本战败,她的退路何在?在她思绪混乱之时,赤本三尼问她怎么抓住那几个美军飞行员。她瞢瞢懂懂地说,好办,好办。赤本三尼问,怎么好办?才醒悟的川岛稀里煳涂地说,派羊(杨二疙瘩)、牛(牛宜轩)二人前往现场调查就是。赤本三尼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牛是刘仙舟的人,免得麻烦,算啦。于是他命令高贝会同羊二疙瘩务必找到美军飞行员的下落,死的活的都要。顺便把美军的飞机残骸、机上文件等拉回渤海。 高贝说,哈依。 赤本三尼说,你号称油狐,这次再显身手。 高贝回身约羊二人穿便衣下昌黎,秘密进入城南杨柳上庄据点,高贝好大喜功,当即带队出动抢回美军飞机残骸,当战利品上缴赤本三尼将军。可是,青纱帐淹没了人,刚出杨柳上庄村就遭到八路军八区队的袭击,不得不退回据点。高贝眼珠一转说,羊桑,你们的秘密潜入沿海诸村的干活。我在据点听你的胜利消息。二疙瘩无奈,到处都是游击队,险啊,人家是主,他是奴,当人家的扒拉子就捏着鼻子挨了,当夜他就悄默声地出了据点的小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门,二疙瘩就出了一身冷汗,回不去了,就炸着胆子出村向东,路上没人,黑不见五指,只听高粱叶子刷拉山响,他打着冷战向海边村庄走去…… 夜,月挂露,叶欲坠。后七里庄老乡家的葫芦架下,摆着木板搭的饭桌。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水灵的甜瓜,新煮的花生,红壳白肚的大螃蟹,还有邻居送来的炸黄花鱼,对虾,熟鸡蛋,蒸玉米……只是没有牛排、咖啡、义大利馅饼、三明治。 白兰雪帮着房东大娘操持碗筷,小凳子,蒲扇。大娘说,咱这粗茶淡饭,人家美国人咽得下?白兰雪说,是人就吃饭,他们哪吃过咱这样的东餐?他们比我还馋。大娘说,快请天上来的客人吃饭吧。再请个陪客的来。 第411页 谁作陪?二瑞、蒲公英、易翠屏、白兰雪都互相谦让。蒲公英说,你们去吧,我是不去。我不会说话,只会闷头吃饭,自己哗啦饱了就得,冷淡了人家客人。易翠屏说,陪客人不是主要的事情。当下燃眉之急是鬼子已经注意到美军飞机坠毁事件。我们要加强警戒,八区队派出小部队骚扰附近各据点,监视昌黎方面敌人的动向。张老八说,我去办。易翠屏说,还有,要以八区队的名义向司令部报告八区队已经营救了七名美军飞行员,请示下步行动。白兰雪说,我上船,那儿有电台,向司令部报告。易翠屏说,向道,你俩一同去。然后,命令把船开出去,监视海面。 蒲公英、白兰雪、张老八答应一声都悄默声地走了。易翠屏捅一下刘子瑞说,你是县长,代表抗日政府欢迎他们的光临,你陪客人去吃饭最合适。 七个美军飞行员围坐在饭桌四周。他们的飞行服被妇女们拿去洗,换上中国庄稼院的衣服。仿佛拙劣的裁缝量错了尺寸,衣袖短半截,裤腿高吊当裤衩,露着毛茸茸的胳臂腿,如同猴子穿了人的衣服。他们各自看看,不时地发笑,对自己滑稽的形象十分得意、惬意、随意。但,咋着也不像在美国自己的家里。欣斯德尔22岁,结婚一年,没有孩子,时刻想念妻子。想写信把他的生死经歷告诉她。可是…… 刘子瑞说,请。 桌子上那么多的食物都是盛在碗里,浅子里,只是没有刀和叉,拿什么吃@斯德尔见碗里金黄金黄的玉米渣粥勾起他的食慾,没有勺就伸嘴嘬。大娘说,你咋不用筷子呀? 戴维斯不懂,大娘拿筷子比划。欣斯德尔一手拿一只筷子叉螃蟹,壳硬,筷子头圆,一叉一滑,汗流浃背,吃饭如此费劲。刘子瑞会意,美国朋友不会使筷子,请大娘拿勺子来。农民家里哪有勺啊。忽然,见葫芦架结了许多小葫芦,伸手摘了四个,拿锯拉开,就是八个小瓢,分给每人一个。刘子瑞带头示范。朋友们纷纷效仿。 晚饭后,遥指前村烟树。农民们都到街上乘凉。孩子们你追我赶地做游戏,老人们说长论短。美国朋友被这种活泼的生活所吸引,也来凑热闹。和孩子们玩瞎猫捉老鼠的游戏。戴维斯说,这儿的生活比在重庆愉快得多。 白兰雪刚回来,挤进人群。欣斯德尔对白兰雪说,那堆老人们说什么? 白兰雪说,老人们在演说,就像英国公园里的自由论坛,根据地人民有充分的言论自由。 欣斯德尔说,他们谈论什么?谈论我们吗? 白兰雪说,是的,你们来到中国是村里的大事,他们就是村里的参议员。 欣斯德尔说,他们一年薪水拿多少美圆? 白兰雪说,他们不拿钱。 欣斯德尔说,了不起,消费自己,参政议政,真伟大。 易翠屏和蒲公英拉过正同戴维斯、欣斯德尔、乔治聊天的白兰雪,他们仨小声戚戚咕咕。戴维斯说,你们有军事秘密吗?我们迴避。白兰雪说,不,是关于你们的事情。村参议员提议,给你们换新房间,请做西餐的厨师专为先生们烹饪。带上你们的东西跟我走。 戴维斯说,ok! 戴维斯和他的弟兄们迈进一家高门楼的门槛,踏着石板甬道步入正房的一道雕花门,他们奇蹟般地发现灶堂的上方贴着一副精美的版画,一张刀刻的纸帘背后,坐着一对老夫妻,三面贴着红纸条,并书写着汉字。他们不认识问白兰雪,这是什么? 白兰雪说,这是灶王爷,家家都有,少见多怪。 戴维斯说,什么是灶王爷? 白兰雪说,就是中国的上帝,你们西方人宣布上帝死了,可是,中国的上帝还活着,每年上天言好事,下地降吉祥。他是一家之主,皇军就是不发给良民证。 欣斯德尔说,灶王爷也抗日。 一切都按排好了,白兰雪说,晚安! 戴维斯说,good-evening! 夜晚,凉风习习。欣斯德尔躺在热乎的炕头上,难以入眠。他身边的戴维斯、乔治也是辗转反侧。戴维斯喃喃地说,今天是我们的復活节,可惜,加里森他们忙着跳伞掉进海里,不知怎么样了?能不能像我们找到新大陆?乔治说,不能不爱呀。他想修改惠特曼的诗。戴维斯说,对的,对保护我的人不能不爱。 欣斯德尔默默无语,良久,他说,我真难理解,他们为什么在日军的眼皮子底下,能够建立这样的堡垒。我们的空中堡垒落到了地下游击队的堡垒,有趣,神奇。给我治伤的那位女士,简直就像侦探小说里描写的那样不可思议。 戴维斯说,他们就处在日军据点的包围中,可是,他们都不惊慌…… 他们的思想都融会在远处大海的涛声中。 美国客人在中国渤海湾的小渔村开始了新的一天。白兰雪一脚踏进他们的房间说,早安!戴维斯一伙异口同声地说,小姐早安!白兰雪说,你们都洗漱完毕就开饭。新任厨娘把桌子放在土炕上,端上鸡蛋羹就顶果酱,玉米饼子代替面包,没有牛排,有猪排,塞进玉米饼子里就当三明治,面条就当汤了。只是没有他们吃饭的武器,还是拿筷子上阵。白兰雪说,请入席。 戴维斯上炕,不会盘腿,蹲在炕上,白兰雪做示范。欣斯德尔、乔治认真地学,两腿又长又硬,支棱八叉,学不到家,羡慕白兰雪柔软自如的秀腿。乔治还为使筷子挠头。白兰雪教给他们使用筷子的要领。她说,使筷子比操作飞机简单得多。其实,筷子就是手的延长。中国人使用筷子从商朝就有了,至今已经有两三千年的歷史了。如果有了比筷子更便捷的吃饭方式,中国也会把筷子送进歷史博物馆。 第412页 饭后,客人们要洗澡,他们说,浑身都馊了。白兰雪向易翠屏请示,易翠屏派蒲公英掩护。白兰雪向客人们说明村里没有浴室,跟我来吧。他们出村向西,进入一个青纱帐的小道,弯曲的尽头就是清澈见底的小河。白兰雪说,请吧。我到那边更衣。蒲公英口中衔着一根狗尾巴草,坐在岸上警戒。白兰雪穿了游泳衣出现在岸上,向上一跃伸直了苗条的身体在空中做了个360度后空翻,扑通扎入水中不见了,老远她才露出水面挥手说,你们谁能追上我? 戴维斯七人同时潜入水中,追逐这个他们心目中的鱼美人。在他们兴致正浓时,小河那边响起噼啪的枪声。河里的中外人们都惊呆了。在岸上的蒲公英不慌不忙地说,都上岸,拿起枪,进高粱地。白兰雪按照蒲公英的命令敏捷地把客人们推进高粱地里蹲下身子隐蔽。蒲公英飞快地扎进枪声的方向不见了。 片刻,枪声停止了。蒲公英领了二瑞和几个穿绿军装的八路军战士,显得战斗结束那样平静地走来。蒲公英向高粱地里吆喝了几声,戴维斯问,他们喊什么?白兰雪说,是叫我们出去,没事了。县长大声呵斥,欣斯德尔莫名其妙。白兰雪说,他是说我们来洗澡是talknonsense 戴维斯说,我们是游泳,没有弹琴,什么叫乱弹琴? 白兰雪说,乱弹原本是秦腔,后来演变成唱京剧的兼唱别的剧种就叫乱弹。今日县长使用乱弹一词,是说,我们本该在村里藏着,日本鬼子正在寻找你们几位,不该到野外抛头露面。刚才发生枪战就是一股日军武装特务正在向我们迂迴,企图俘虏你们。幸亏被八路军打退,不然,后果可就惨了。 戴维斯一行七八个人从高粱地里走出来,八路军战士说,他们奉鹿司令员的命令,来接美国朋友回司令部,然后,护送去延安。 欣斯德尔说,延安是什么地方? 白兰雪说,延安就相当你们美国的华盛顿。 乔治说,他称你是同志,什么是同志? 白兰雪说,美国西奥多_罗斯福总统和富兰克林_罗斯福总统,他们是兄弟又都是总统,便是同志。 戴维斯说,哦,原来总统就是同志,白兰雪同志,我们的总统,ok 蒲公英对白兰雪说,你告诉他们,明天就走,做好准备。 白兰雪说,walkmananareadyto 乔治急忙往村里跑去。白兰雪说,你忙什么,今晚村里举行送别舞会,你出个节目。 高贝的武装侦察发现七个美国人就在后七里庄,回到杨柳上各庄据点就派二疙瘩趁天黑监视美国兵的动向,调查八路军的兵力部署。二疙瘩在高粱棵里猫着等待掌灯时分就秘密蹑跟进了后七里庄。 村头,打谷场上,带枪的和不带枪的老百姓围坐一个大圈,唱歌的、跳舞的,那家财主拿出留声机,还真有一张华尔兹舞曲的盘。戴维斯、欣斯德尔、乔治等人都穿上了新洗的衣服,白衬衫,黄军裤,长脸颳得贼亮,蜜蜂落上去就打滑。白兰雪领队进入会场,发出一阵欢唿,要求盟军表演个节目。欣斯德尔掏出口琴吹奏一曲海顿的《告别交响曲》。一曲终了,赢得一阵掌声。大家也听不懂,客人高兴就鼓掌呗。白兰雪上满留声机的发条,放那张《华尔兹》,欣斯德尔向白兰雪邀舞,二人就进人圈内飞旋起来。周围的人们都惊呆了,半张口瞪圆了眼珠子。渤海湾的小渔村哪见过这个?一男一女抱在一起,第一次开了眼,第一次难为情,第一次解放。 欣斯德尔和白兰雪旁若无人,跳得轻盈,舞得眼晕。美国客人们都向村里女人们邀舞。她们羞得叽嘎一声叫着后退。白兰雪说,姐妹们,来吧,同客人们跳起来吧,就这样,拒绝跳舞是不礼貌的。 客人的尴尬,白兰雪脸上无光。心里埋怨女同胞们太封建。她一个人同七个人轮番跳,每人轮一圈,全场就数她活泼。姑娘们小声说她疯。蒲公英悄悄和姐点一下白兰雪说,你看她,可开放了。易翠屏会意,又心痛白兰雪太累,她便入场和客人们也轮番跳舞。白兰雪说,姐,不用你出场,我应付得了。那个羊来了,你处理一下。易翠屏说,我知道,他不敢炸翅。说着她一拍手,24只花唿啦一下子来了一大帮小姑娘跟着易翠屏进场与客人们跳舞,但,老是踩人家的脚…… 在暗中的二疙瘩一眼就看见他妻子易翠屏,想上前,又后退。他最害怕的是蒲公英,还是不露面最安全。在他张望人们乐和而不知返之时,一只食人蜂在二疙瘩的头上转悠,他想,坏了,露了马脚,他急速离开后七里庄,一勐气跑到杨柳上庄据点。高贝小队长望着喘气的二疙瘩问,你见了吗?二疙瘩点头,手捏个七。高贝问,多少八路军?二疙瘩说,没有。高贝不信,问,你没看走眼?二疙瘩说,没有,最多三五个游击队,土八路。趁天黑袭击他们一下。高贝说,不,我们不习惯夜战,明天拂晓突袭后七里庄的干活。二疙瘩哈依一声,困得他打哈欠。 拂晓,晓色云开,骤雨才过还晴。村头,戴维斯一行告别小渔村向北山转移。蒲公英、易翠屏、白兰雪护送。客人们都化了装,穿起农民的衣服,白衫,黑裤,紧束腰带,戴酱棚篓,妇女们赶制的特大号布鞋。村民都集聚在村头送别,恋恋不捨。一位老奶奶端来一瓢鸡蛋,送给欣斯德尔,很吃力地说了几个单词:eggeatmother 第413页 白兰雪说,老人家请你们吃鸡蛋。你们老远地来到中国,没有妈妈在身边照顾,很可怜,她代行母亲之责。 戴维斯说,中国母亲顶好。 一位老头把一筐香瓜倒在车里,说,预备在路上吃。 乔治说,中国父亲顶好。 妇救会主任把一大叵罗煮熟的花生撒在车上。用手比划吃。欣斯德尔说,中国女人顶好。 客人们和县长刘子瑞、区队长张老八热烈拥抱,就上了牛车,渐渐远离村庄,老乡们还在村头张望。戴维斯说,他们为什么还在看着我们? 白兰雪说,中国老百姓厌恶战争,热爱和平,把打击侵略的军队当做朋友、同志、战友,他们渴望先生们重返蓝天,打击日本侵略者,保卫人类和平。 无言胜有言,载着天外来客的牛车渐渐接近铁路、接近敌人了。蒲公英、易翠屏、白兰雪都警觉地东张西望。戴维斯看着蒲公英指指画画派出几个人去。他问白兰雪说,发生了什么事? 白兰雪说,快接近敌人据点了,要大家准备战斗。他派出三个侦察员拉开二百米距离,遇到敌人扛起锄头,没有发现敌人就拎着锄头。喂,先生们,看见扛锄头的就隐蔽起来。 黄昏,落日初低。在地里干活的农民扛起锄头回家了。戴维斯见了扛锄头的就以为有敌情,于是,慌忙地跳下车钻进高粱棵。白兰雪说,怎么搞的,回来,回来。那不是我们的侦察员,那是回家的农民。我们必须听他(她用下巴点一下蒲公英)的,他是我们的将军。 牛车赶进一个高土堆的草地。蒲公英命令下车。把牛车放回去。蒲公英脱下上衣铺在一张石桌上,把香瓜、花生、鸡蛋摆上,比划个吃说,请。 白兰雪说,这就是晚餐了。 一阵火车叫后,拉下一股黑烟,笼罩着当下空间。他们起程过铁路。戴维斯看到一个炮楼,一盏探照灯晃来晃去。蒲公英抬手当的一枪,并向炮楼上喊话。 乔治问,发现了什么? 白兰雪说,他说他是蒲公英,要过铁路,把灯熄灭,谁敢探头,他就不客气。 欣斯德尔说,敌人听他的? 乔治抬头看时,炮楼上的探照灯果真熄灭了。 戴维斯说,真了不起,一棵草蒲公英ok 欣斯德尔说,一阵风易翠屏ok 乔治说,一窝蜂白兰雪ok 白兰雪说,no我的不ok你们看昌黎就在我们的眼前,万家灯火,映衬在远山的背影中,美极了。 蒲公英说,谁在讲话,闭嘴。 白兰雪吐一下舌头,好兇啊。 129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29) 陈老六宴请天外客 美国佬参见鹿司令 碣石山背后隐藏着一个美丽的小山村,整个村庄掩映在葡萄架下,成熟的玫瑰香葡萄一嘟噜两串的,晶莹喜人。南卢陈和十二团政委节板斧漫步在葡萄秧遮掩的山间小路上,紫色的葡萄珠耷拉在他们的头顶上。仿佛听到刮痒了葡萄发出的笑声。八路军把堡垒村建立在敌人盘踞的昌黎眼皮子底下,登上山顶就能看见昌黎鬼子的营房。南卢陈说,这叫出其不意。我们的报社还在李大钊避难的五峰山内那个小村好几个月呢。 扬子鳄节板斧说,我想到五峰山看看去。听鹿司令说,李大钊和胡适论战的公开信就是在那儿写的。 大象南卢陈说,以后再说,眼下先接待美国客人。 他们抬头之际,就见易翠屏、蒲公英和白兰雪三个人走来,向他俩行军礼说,报告,七名美国飞行员安全到达,已经安排在老乡家里。 南卢陈说,你们辛苦了。走,我们看看去。 老乡家的小院放着一张八仙桌,一大盘带着水珠的葡萄放在桌子中央。四周围坐着七个美军朋友。南卢陈一行的到来,他们都站起来,白兰雪给他们一一介绍。大家都坐下来。南卢陈举着一嘟噜葡萄说,来,盟军朋友,别客气,吃葡萄,这是房东焦大爷请客,我是借花献佛,请。 戴维斯接过一串,摘了一粒放在口中,发出感嘆说,哟,真美。 节板斧说,来,都来尝尝。你们在海边尝了不少的海味,到山里好好尝尝山珍。这儿的葡萄每粒都是一兜儿蜜。 南卢陈一个劲儿地往客人手里递葡萄。易翠屏一拨那葡萄就发出欢迎的笑语:wee 节板斧说,你们仨咋不吃?吃吧。 南卢陈说,你们仨任务完成的不错,神不知,鬼不觉,就把盟军护送到路北来,这回他们往山里一藏,鬼子就更没辙了。 蒲公英说,yes 白兰雪为自己的战友也学了一个英语单词,感到快乐,易翠屏他们发出阵阵笑声。 白兰雪注意到欣斯德尔蔫巴几的有点失意。白兰雪关切地坐在他身旁说,hello!欣斯德尔先生,想念大洋彼岸新婚的妻子了吗? 欣斯德尔说,no我是想念后七里庄的人们,不知今日一别还能见面不?他们对我太好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美丽的小渔村,它给我palingenesis! 白兰雪说,小渔村给你新的生命,这是不言而喻的。你们陈纳德将军统帅的飞虎队,有一个飞行员出了事,被中国老乡藏在山洞里,日本法西斯抓他,杀了五个中国老百姓,也没有把美国飞行员交出去。他们捨出性命保护抗日的盟军朋友。 第414页 欣斯德尔说,可惜我们的飞机毁了,一时回不了基地成都,我真想再一次驾驶b-29轰炸日本,结束战争。让中国、美国、日本人民都生活在和平、幸福的环境中。 白兰雪说,这一天不会太远了。英美法开闢第二战场,苏军攻到柏林城下,美军向日本本土进攻。中国八路军在敌后的敌后,在敌人的战略要地,长城起首的地方开展游击战,创建了巩固的抗日根据地。只待大反攻的时机一到,长城八路军一抬脚就迈进东北。 戴维斯说,八路军了不起,在成都就听不到这儿的声音。 白兰雪说,他们管我们八路军叫共匪。你们美国有一位不信邪,偏要看看共匪是什么样子。他就冒险去了匪区陕北。到那儿一见毛泽东、朱德就捨不得离开了,他访啊,记啊,写啊,回国后写了一本书叫《西行漫记》,英文版叫《红星照耀中国》,他就是埃德加_斯诺。 欣斯德尔说,我知道斯诺,我读过他的书,我们不少美国人就是读了他的书才认识毛泽东、朱德,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 白兰雪说,现在的八路军就是当年的红军…… 远处传来打篮球的扑扑声,欣斯德尔坐不住了说,白小姐,附近有篮球场吗?进村时我怎么没有看见。 白兰雪一笑说,篮球是缴获日本鬼子的,篮球场么,走!我领你们看看去。 村边一个小学校的操场,把梯子埋起来,上边绑着一个露底的筐代替篮球网。几个八路军战士奔跑着往筐里投球。欣斯德尔、乔治一见八路军篮球场设施如此豪华都笑破了肚皮。戴维斯不笑,抢先上场和八路军战士投球、传球,他抓了一个球,跃身扣球。他个子高劲儿大,扣球险些把梯子扣倒。节板斧说,好,好。我们来一个中美友谊篮球赛。 戴维斯说,ok 蒲公英说,我当裁判员。顺口吹了几声笛子,比赛就开始了。 在场外的南卢陈和白兰雪说悄悄话,他说,b-29飞机有多大? 白兰雪说,我没有看见飞机残骸,我问过戴维斯,他说,比篮球场还大,是世界上最大的远程重型轰炸机。飞机上装有四台两千二百马力的莱特发动机。载9吨炸弹,舱内装有遥控发射系统,自动化程度极高。时速600公里,一气可飞80000公里。 南卢陈说,这种飞机是啥时制造出来的? 白兰雪继续说,前年秋天,美军在中途岛大海战中击败日军以后,罗斯福总统请飞行大王威廉_波音研制的。波音老人是个飞机迷,奋斗二三年,建立了美国最大的飞机制造厂,一个中国籍工程师叫王国勤是波音老人的得力助手。一下子他们就制造出了几百架,都飞到远东战场。成都就建了四个机场专供b-29起降。 南卢陈听得入迷,通信员送来一封司令部鹿司令的电报,易翠屏先接了看,那电报就自言自语地说话:营救美军飞行员你们有功,请速安全转移出危险区,鹿司令命令把盟军朋友护送到司令部来。她把电报给了南卢陈。他说,易参谋,还得你们仨完成这个任务吧,十二团派一个连护送。易翠屏说,不必了,我们三个就够了。明天就上路。 晨光熹微,望一天秋色。巍峨挺拔的崇峰峻岭之上俯卧着蜿蜒的万里长城。易翠屏、蒲公英和白兰雪带着七名美军飞行员爬上了长城。易翠屏一摸长城的垛口,长城就如龙活动起来,景色如诗如画,每一块砖都露出笑脸说,欢迎美军朋友们光临小城。 欣斯德尔和他的伙伴们都被这个奇蹟激动不已,欢唿,了不起,了不起。戴维斯汗流浃背地爬上长城异常兴奋气喘吁吁地说,上帝呀,造物主太青睐这块神奇的土地了。 乔治说,幸运,幸运,我太幸运了。来到中国我做梦都想看中国的万里长城,在飞机上我往下看这奇特的长城。可是我没有看到,今天,我站在万里长城之上了。我拥抱了长城,啊,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 其他美军飞行员都手舞足蹈。易翠屏顺手一挥,那山那树那砖那石那溪那泉都手舞足蹈起来,那鸟那松鼠那鹿那羊都喜形于色。 蒲公英说,你们别忘乎所以,长城那边就是无人区。 戴维斯说,什么是无人区? 白兰雪解释说,就是没有人类生存的区域。日军为了对付八路军採取的一项残酷的防御措施。把这一带的居民都赶走,不走的都杀光,房子烧光,粮食以及一切生活条件都抢光。日军发明创造出世界一流的无住禁作地带就是无人区。 蒲公英发现异常忙说,这一带不安全,下山。 易翠屏说,朋友们,别留恋,长城就在中国,将来二战结束了,欢迎诸位再次来中国长城旅游。我们仨当导游员。 走下长城老远了,戴维斯等人还不时地回头向长城告别,口中不停地诅咒日军发明的无人区:发疯、野蛮。欣斯德尔说,白小姐,我们这次因祸得福,才能和八路军以及平民结为朋友,难得。我想多走走,多看看。 山谷里溪流潺潺唱歌,密布的卧牛巨石憨厚地说着情话。小溪两边杂草丛生,摇摆着手臂给贵宾一束束玫瑰花,葱郁的森林发出热烈的欢迎词:祝君安好!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和七名客人沿着溪边一条极隐秘的小道上走来。 蒲公英拎着手枪走在前,眯缝着眼睛,倾听四周的动静。突然,在他身边的溪水里接连投下三个石子,蒲公英提枪对准溪畔的树林。他一扬左手发出隐蔽的警告。片刻,从树丛中传来三声水鸟的叫唤。蒲公英收了枪喊道,鬼小子,出来吧。 第415页 蒲公英的老通信员丙丁火从树林里跳了出来,给蒲公英敬礼说,报告团长(习惯称唿),鹿司令派我来接应你们,你们走得真慢,我都等了好几天了。敌人的秋季扫荡开始了,那条秘密通道已经暴露,必须走另一条路,跟我来。 白兰雪请客人们解除警报,原来是一场虚惊。戴维斯ah!一声。 易翠屏说,鹿司令现在何处? 丙丁火说,在平北麒麟庄。尖兵剧社准备了节目,要同美军飞行员联欢。 白兰雪流利地把这个消息翻译给贵宾。他们都加快了脚步。 四面环山的麒麟庄,美丽动人。在一家大院里拴着几匹战马,马通人性地边吃草边窃窃私语。门口有岗,屋子里鹿司令、豹司令、北卢姚、西卢贾以及参谋干事们都围着地图运筹。 门帘子一响一阵风易翠屏、一棵草蒲公英、一窝蜂白兰雪、小丙一行进来报告,鹿地和大家打过招唿拉着小丙说,美国盟军飞行员都来了吗!丙说,一个没丢,全部到达。 鹿地说,快请进来。 鹿地和在场的首长都和美军飞行员握手。干握不知说什么,说什么他们也听不懂。只凭动作和眼神交流情感。鹿地问,谁担任翻译? 易翠屏推出白兰雪说,除了她,还有谁? 鹿地说,白兰雪同志,欢迎,怎么说。 白兰雪说,歪欧苟(wee) 蒲公英说,我听的是我咬一口。易翠屏瞪了兄弟一眼。小丙捂着嘴笑出声了来。鹿地用英语欢迎,仿佛咬舌子抢瓜吃。都坐,都坐。客人不懂司令员说的家乡话是啥。白兰雪说,sitz 鹿地说,一路上你们受惊了,我们这儿是敌后,敌我双方斗争激烈、残酷。我们建立的根据地是游击式的,不能老是在一个地方,必须打一枪换个地方。这个办法对付日本鬼子很有效,敌人就是没有办法对付我们。日本的侵略催生了八路军。敌人总是想消灭我们,可是,越消灭,八路军就越多;越围剿,我们的根据地范围就越大。敌人搞的无人区,根本奈何不了我们,我们想在哪里打,就在哪里打。现在我们八路军拖住了敌人六万兵力,扛住华北和东北敌人的两面夹击。 欣斯德尔插话说,我明白了,八路军的司令部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而是在马背上。鹿司令的战马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是抗日司令部。 戴维斯说,马背上的司令部,多么神奇啊。 乔治说,上帝,多么富有诗意,富有哲学味道。 鹿地问白兰雪,他们在说什么? 白兰雪说,他们说,日本侵略中国,倒帮助了中国,事与愿违,这是侵略者当初没有想到的。侵略造就了八路军,也许会催生出一个新中国来。 鹿地说,他们可真会观察。 北卢姚说,驻华美军司令部已经派遣军事观察组到了延安。总部把美军飞行员在长城获救的消息传达给美军观察组。他们非常感谢,请我们把美军飞行员送到延安去,从那回成都空军基地。聂司令来电,要求我们确保他们的安全,尽快把他们送到晋察冀军区…… 白兰雪说,他们可成了美军派到抗日最前线的国际军事观察员了。鹿地说,对,是不请自来的观察员。 欣斯德尔说,鹿将军在说什么? 白兰雪说,你们美军已经派观察组到了延安,鹿司令是说,想请你们当长城抗日根据地的军事观察员。 戴维斯说,我们从落在渤海边那里小渔村就上任了。 一片笑声。 北卢姚说,今天是中秋节,晚上好好热闹热闹,来个中外友军大联欢,军民大联欢,请美军观察员观察一下八路军尖兵剧社演出的节目。 欣斯德尔说,太奇妙了,有马背上的司令部,还有马背上的剧社。 戴维斯说,鹿将军,你是说,请我们观察一下马背上的剧社? 鹿地说,yes 白兰雪笑了说,司令员学英语还挺快。 鹿地又说一个词,prithee 白兰雪说,请。 月儿圆,望一夜秋色。麒麟庄的村北土坎上,搭起了一个花哨的戏台。亮得如昼的汽灯高吊在上方,照得老远,老远,亮了半壁天。两根槓子挑着一幅横标,用中英两种文字书写着:欢迎天上来的美国朋友。台下人山人海。八路军坐着整齐的队列。游击队有点散杂、随便。周围六庄的老百姓扶老携幼,喜气洋洋。前排就坐的是八路军首长和美军飞行员。在他们身边陪同的有易翠屏、白兰雪、蒲公英。 戴维斯指一下横标说,这是谁写的? 白兰雪指一下尖兵剧社社长黄天说,是他,他是上海復旦大学西语系毕业,专攻西方文学史,还精通德语和法语。 戴维斯说,八路军是一支有文化的军队,不像我原来想像的那样,是一群没有文化的农民凑起来的游而不击的乌合之众。 乔治说,我们回去必须向司令部说明长城八路军的真实情形。 欣斯德尔说,演出开始了。 一个清秀端庄的八路军女战士白兰雪登台,发出圆润甜美的嗓音,唱一首英文歌曲,俩八路军男战士拉着小提琴伴奏。 ……篝火旁,盛开着友谊的玫瑰, 蓝天上,受伤的孤雁不能回归。 啊,朋友,我们来搭救你! 你知道,我们是谁? 第416页 我们是坚守在敌后的八路军, 我们是用血肉筑起长城的中华儿女! 中美友谊之花在这里放出光辉…… 乔治兴奋地喊出来说,这是爱尔兰民歌《夏日里,最后一枝玫瑰》的曲调。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步就登上台,拥抱白兰雪,情不自禁地说,我出生在一个艺术世家,爸爸是美国戏剧导演。我在美国好来坞,在那个设备齐全的剧场里,也没有看过像今天这样精彩的演出,这么激动的节目。我今天朗诵一首诗,表达此刻的心情。 白兰雪陪他走到台前,报幕。 乔治在铺天盖地的掌声中朗诵: 我知道我要碰着我的厄运, 在天空的某处, 我对于同我挑战的人不能不恨, 我对于救护我的人不能不爱。 太阳最早升起的土地上, 我的厄运变成了幸运; 在高高的天空我一掠而过, 落到地上才找到了真正的亲人。 亲人哪,请允许我留下, 留下我和你们一起消灭敌人。 我虽然失去了翅膀, 我还有一颗赤诚的心…… 乔治泣不成声,朗诵不下去了。赢得了雷鸣般的掌声。 下一个节目是王玉清和叶子合唱的皮影《邵玉兰救夫》片段,叶子唱的那句哭迷子,我的夫哇!白兰雪说,这是一位日本朋友唱的,戴维斯惊讶地发现中国民间艺术的魅力,赢得美国朋友特别的喝彩。 压轴戏是评剧《杨三姐告状》。美国朋友听不懂,白兰雪当解说员。戴维斯为剧情起伏跌宕而折服,他问,编剧来了吗?我想认识一下。白兰雪笑道,他若活着都一百了。戴维斯说,对不起,他是一位了不起的编剧。白兰雪说,他一生写了一百多个剧本。 戴维斯说,他叫什么名字? 白兰雪说,成兆才,就是中国的shakespeare(莎士比亚) 节目一直演到拂晓,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台上台下一阵慌乱…… 13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30) 观察员观察地道战 鹿司令恢復基本区 枪声在黎明打响,戴维斯、乔治、欣斯德尔都慌张地站起来。鹿司令对白兰雪说,告诉朋友们不要慌张。白兰雪喊道,calmness 鹿地对易翠屏说,你们仨负责美国朋友的安全,我们在口北王厂沟集合。易翠屏给弟弟蒲公英个令,易翠屏和白兰雪抽眼不见她俩就钻进蒲公英的体内,三人合为一人。蒲公英就领着美军飞行员向北转移。欣斯德尔老是回头看没有白兰雪,戴维斯回头看没有易翠屏,乔治也是想念这二位女性给他们带来的快乐。没有她俩,他们就走不快。敌人的枪声越来越近了。 敌人这次扫荡的目标就是追杀这七名美国飞行员的。那天二疙瘩在海边小渔村发现了美军飞行员,回到杨柳上庄据点向高贝报告,他们计划天亮就出动兵力抓那七个飞行员。可是,他们到了后七里庄时,飞行员已经走了。高贝和二疙瘩追到铁路北就不见了飞行员的踪迹。赤本三尼得到他们扑空的报告,十分恼火,就在他那气没处剎的时候,平谷、顺义两县报告在一个叫麒麟庄的村子发现七个美国兵,他们还在朗诵诗(湿)呀干呀的呢。 赤本三尼立即命令平谷、顺义、通县的日军向麒麟庄合围,捉拿美国飞行员。赤本三尼亲自到通县坐镇指挥。宫下、高贝、二疙瘩一竿子扎到麒麟庄,连个八路军的屁也没有闻到,连个美国人的影子也没有看见。时值青纱帐,眼睛不打远,两堆粪的近处,你也看不见。 忽然,二疙瘩听到西北方面传来外国人的叫喊,宫下立即指挥那边大鼻子的大大的。鬼子就唿啦地追了去。 原来戴维斯他们见不到白兰雪、易翠屏以为她们跑散了,边发出信号联络,ho我们在这儿。蒲公英劝阻他们不要出声。可是,他们都唿唤得哭声了。蒲公英抱怨着他们,这些美国人还爱动感情,他说,hello你们把鬼子都招引来了,快走。 蒲公英带着他们进了一个村子,马村长认识蒲公英说,草团长,你是打呀,还是藏? 蒲公英说,我带着他们能打? 马村长说,跟我来。 他们跟着村长急步来到一个牛棚,老黄牛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草。村长和牛打个招唿,抽出牛槽的底板就是地道的洞口。蒲公英带着美国飞行员鱼贯下了地道,村长在后,托上槽底,老黄牛继续吃草。 地道里设有隐蔽室,一盏小油灯照亮了地道内。飞行员们或站或坐,站着的低着头,弯着腰,因为地道的高度是按照中国人的个子设计的,没想到还会有外国客人的到来。让客人们受委屈了。欣斯德尔满头浸着汗珠,难受极了。乔治诙谐地说着笑话,我们真是从天上落到地底下了。戴维斯说,这里很有诗意,眨眼之间,我们来到了地下长城。 乔治想出隐蔽室到处看看。蒲公英说,不要乱动,八路军战士正在观察室观察敌情。 戴维斯说,观察室?我也想观察观察,我们已经被任命为观察员了。 蒲公英被说服,就带他们顺地道爬向观察室。 小小的观察室设在一个碾盘的底下,八路军战士正在密切观察村里敌人的活动。欣斯德尔挤过去,通过一道石缝的空隙清晰地看到了街道情景:日本鬼子蜂拥而过,吵吵嚷嚷,胡乱地放枪…… 第417页 美军飞行员就在鬼子的脚底下,他们就是没有发现。欣斯德尔惊奇地睁大了双眼,张大了口,想喊没有喊出来。他们第一次在中国看到了现代战争的奇观。 村长爬过来说,草团长,敌人被区小队引开了,上去吧。 美军飞行员来到地面,不断地回头寻找易翠屏、白兰雪,以为她们还在洞里。蒲公英笑道,她们早到了口北,快走吧。 他们到了王厂沟的时候,天气变冷。可是,司令部不在,蒲公英不耐烦了。戴维斯说,马背上的司令部么,我发现了一个新世界,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新奇的世界。蒲公英说,当然,你们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么。 他们终于在一个叫达峪的山村找到了鹿司令员。七名客人都累趴下了,无精打采。鹿地和美军飞行员hello地打了招唿,关切地问,她们俩呢?在他们转身之际,易翠屏和白兰雪从蒲公英身上迅速分离出来,易翠屏笑着说,鹿哥,我们在后边了。白兰雪向鹿地敬礼。戴维斯、乔治、欣斯德尔等七名客人见了她们立刻消除了疲劳。司令部警卫营长金丝猴刘韬有眼睛见地拿来冬装给美军换上,他们就成了穿八路军军装的美国空军。 鹿地说,我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请谅解。环境不允许我们请客吃饭,直截了当地说,现在我就要走了,我就派蒲公英、易翠屏、白兰雪三名八路军战士保护、陪同你们观察,爱观察什么就观察什么,喜欢上哪儿就上哪儿。通信员,备马,准备出发。 戴维斯问,鹿将军,你是去什么地方?我们可否观察你。欣斯德尔说,对,我们对你发生了兴趣。 鹿地说,我们开展恢復基本区战役,抽出三分之二的主力投入此次战役。分三路越长城封锁线向口里平原地区作战。西路由豹司令和西卢贾率领十三团从兴隆大水泉出发;东路由参谋长南卢陈率十二团从滦东横渡滦河向滦西挺进;我在中路带领十一团从喜峰口南进。 对鹿地的作战计划,客人们表现了极大的兴趣。欣斯德尔说,我就跟鹿司令去战斗。 机长戴维斯说,我命令欣斯德尔、乔治跟我随鹿将军去,其他四名随西路、东路各两名。 豹司令领走了两位;陈参谋长也领走两位。鹿地拉住南卢陈说,等一下,这次战斗我是豁出去了。把电台留给你们,要及时同军区聂司令保持联繫。南卢陈说,司令,你可要小心啊。鹿地说,小谷、青年马克思你们跟参谋长行动。 三十六个半谷雨多少日子没有同易翠屏在一起了,原以为这次可以和她谈谈心,谈谈东卢周,他牺牲一年了,风仙能不能救活他?可是,又没有机会和翠屏姐长谈了。她怀在遗憾的心情随南卢陈上路了。易翠屏追上她,她没有说什么,只向她撒了眼泪。易翠屏明白了她的心思。 鹿地说,你们三个也分头去三个团。易翠屏说,不。鹿地问,为什么?易翠屏说,不为什么。蒲公英心里早想好了。这次鹿哥是拼命去,岂能叫他一个人去?我们是哥儿们,磕过头的。白兰雪离不了蒲公英,心说,他上哪儿我上哪儿,可是,嘴上她却说,鹿司令,美国观察员不能没有翻译。鹿地说,好,好,王团长,传令出发。 十一团长狮子王殿带队出了村,拐进了山路的弯弯处。鹿司令和戴维斯、欣斯德尔、乔治没有马,骑驴,驴矮,客人腿长,个儿大,分量重,压弯了驴腰。驴说,没关系的,愿为朋友尽折腰。 刘韬的马给易翠屏骑,他对易翠屏有特别的好感。参谋常汝林的马给了白兰雪骑。她沾了女性的光。老三给蒲公英做伴,有马不骑,舍腿陪君子。 戴维斯爱画,他东张西望,山里的树林都落光了叶子,石头成了最显眼的风景,多有雪点缀,洁白的世界中游荡着小数点的八路军的队形。 欣斯德尔爱诗,在胸中沸腾着壮丽的诗句。乔治爱音乐,耳中收拢各式各样的声音,风声,雪声,脚步声,驴马的打响鼻声,马不说话,人也不说话,只听到自己的踏雪时,雪产生痒感而发出的笑声。一路没有寂寞,走得轻松,走得快。 忽然,尖兵班发现敌情…… 在通县坐镇指挥捉拿美军飞行员的日军北特警司令官赤本三尼信次郎中将,原以为这次在平北麒麟庄发现那七个美国佬,那是老太太擤鼻涕,手拿把掐。可是,宫下高贝二疙瘩他们空手而回。那七个美国佬去向不明。他感到没有了眼睛、耳朵,埋怨川岛官衔不低,一事无成。她推荐的白兰雪,带来的叶子都跑到八路军那边去了。就连在日本培训出来的日文翻译潘耀祖也跑到那边去了。刘韬跑的更早。说不定不久连川岛也跑了。眼下牛、羊也靠不住,必须训练出一大批谍报员,派到那边去,才能找到那七个美国佬。 宫下说,将军阁下,我们怎么办? 赤本三尼说,回渤海,二疙瘩秘密进山继续寻找美国佬。找到了金票大大的给。 二疙瘩在通县街上转悠,想辙寻找七个美国佬。他不时地抱怨着那七个美国佬何必掉在长城,掉哪里不好,掉海里就少了许多麻烦。进山好进不好出,进山就有十分险,这不就是借刀杀人么,他看出来了赤本三尼对他的信任有几分谎,金票的给,给个屁,放屁还嫌屁股痛。说出大天来也不能自己进山。可是,咋应付赤本三尼呢? 第418页 杨二疙瘩拐了个街角发现几个要饭的孩子,泥头乎疵,二疙瘩说,你们都饿了吧?孩子们说,大爷赏口饭吃。二疙瘩说,那容易。给我办点事,我管饭。孩子们说,啥事。二疙瘩说,进山找大鼻子去。孩子们说,那得问问我们的头。二疙瘩说,谁是你们的头? 二疙瘩跟着孩子们来到一个破庙里,一堆草里躺着一个十四五的大孩子,他打量着二疙瘩有没有油水,问,有什么买卖? 二疙瘩先投去一块银圆说,这是定钱,谁发现那几个大鼻子在什么地方,给10块,抓回一个大鼻子给100块,抓回俩给200块,抓的越多给钱就越多。 孩子头又问,他们鼻子多大? 二疙瘩说,比你们的都大,黄头髮,白皮肤,深眼窝,蓝眼珠,长胳臂长腿,浑身长毛。鼻子大得出奇,不用比,最显眼。 孩子头拣起那块银圆和二疙瘩击掌,吐唾沫抬脚一揣说,一言为定,谁说了不算是小狗,是全世界的儿子。这就是他们的交易合同。只是没有法律保障。 二疙瘩说,三天以后我们还在这里见面。不见不散。迟到的不给钱。 三天一出熘就到了。二疙瘩迫不及待地早早往大庙里赶。紧赶慢赶赶到大庙之时,庙里是个空巴拉。二疙瘩骂小崽子们把他给涮了。他不甘心被一帮毛孩子戏弄,等待报復。他就不信孩子们能离开这个窝。他一直等到傍晚,孩子们疲惫不堪地回来。孩子头说,二爷,我们不晚吧。二疙瘩抖落着钱袋子说,怎么样?孩子头说,我们看见了,鼻子真叫大,鼻子带勾,真丑。你看我这小鼻子多好看。二疙瘩说,说正经的,他们在哪儿?什么庄? 孩子头说,忙啥?你还没给钱呢。 一个说,不叫那个女的拦住,我们可就捉了一个来。 二疙瘩撒了十块钱,大孩子说,他们都在口北达峪村。二疙瘩说,那个女的长的什么样?孩子头说,说不上有多俊,也不算有多丑,她把我举起来扔出两丈远。还有一个女的会颳风。若不是她的风接着我,我可就回不来了。二疙瘩说,你说的这俩女人,都是我的熟人,证明你们没有说谎。好吧,我聘请你们当我的谍报员,你们干不干?按月发饷,每人两块。现在就兑现。他按照他许下的诺言,给每人发了饷。孩子门都笑了,忘了疲劳。二疙瘩说,今晚休息,明天一早再次进山,捉拿那几个大鼻子。 二疙瘩的话音没落,孩子们已经睡着了。他匆匆离开通县回渤海向赤本三尼交差。赤本三尼说,你的辛苦,休息的干活。他不说二疙瘩的功劳,显示他提供的情报连他这个人都不怎么重要,比白薯多俩耳朵,胆瓶的耳子,配搭。 二疙瘩出了北特警司令部,赤本三尼秘密召见川岛芳子将军。赤本三尼说,本部命令我部捉拿那七名美国佬,我得到最新情报,美国佬就在满洲的达峪村一带。 白嘴鼬川岛没天没夜地和她俘虏的小面首风风雨雨颠三倒四,弄得她精力疲惫,招架不了。她有气无力地说,你派人把他们抓来不就得了。他们只不过是七个人。 赤本三尼说,我派不出兵来,27师团调防,独八旅团接防。渤海防务出现空隙。 川岛说,那就用刘仙舟的兵力。 赤本三尼说,他,他的侄子刘韬投降了八路,他心里对皇军忠诚的没有。 川岛说,那就用高老蔫,他那个市长没兵权,是个空架子。现在给他实权,他是投过来的人,八路那边恨他恨得要死,对皇军他不会三心二意。 赤本三尼说,刘仙舟他干? 川岛说,我有一个办法。中国有句成语叫做名正言顺。我们有一个机构叫渤海特别行政公署,高老蔫当主任,授命他调动指挥刘仙舟的兵力。他俩之间有一枪之仇没有解,高老蔫是八路军的时候,刘仙舟以消灭八路军为由要消灭高老蔫。现在,情形不同了。他们都为皇军服务,但,相互仇恨、猜疑、使绊子并没有因为立场一致而消失,而是由明到暗。如此,我们可以利用他俩这样的关系互相控制。 赤本三尼说,我担心的是他俩重归于好。一旦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就是你我结束生命的时候,就是大日本帝国灭亡的时刻。 川岛说,不用慌张,我还有一手。 赤本三尼说,请讲。 川岛说,高老蔫是八路军的时候的通信员叫赵影,现在他在我手里。 赤本三尼说,哦?我怎么不知道? 川岛说,我的私事不需要你都知道。 赤本三尼感嘆地说,今非昔比,当初我被八路军俘虏,是你冒死营救,我才重获新生。那时你给我的爱,无与伦比。现在,冷若冰霜。原因就是那个小八路吧。 川岛说,你不要嫉妒他,他不足20岁,年轻力壮,精力旺盛,我俘虏了他之后,秘密藏在我的身边,经过长久的驯化,他已经演变成了一个坚定的法西斯主义者。是我可靠的伙伴。我把他安插在高老蔫的身边,高老蔫的一举一动一思一虑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赤本三尼将军,你还怕他什么。 赤本三尼高兴得吃惊,他对他的伙伴如此细腻感到出奇的意外,但,很满意。于是,就实施川岛计划。川岛说,我就不露面了,我把赵影交给你,你还给高老蔫就是。赵影就知道怎么做了。 赤本三尼说,哈依。 骆驼高老蔫就任渤海特别行政公署主任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先拜访刘仙舟刘道尹。渤海道公署的会客厅里,刘仙舟笑脸相迎、热情款待他的仇人。高老蔫被鬼子重用当然他就摆款、大度、把仇扔到脖子后头,无所谓的样子。他回身亮出赵影说,这是我的副官金昭影中尉。 第419页 一身崭新军装包着的赵影给刘仙舟精神抖擞地敬礼。 刘仙舟亮出了身后的牛宜轩说,这是我的膀臂集团军牛司令。 牛宜轩给高老蔫敬礼的时候,投去一丝蔑视的目光。高老蔫不在乎,赵影腰杆子硬,看不惯,他一拍牛宜轩的肩膀像哥儿们似的说,什么牛司令,驴司令,都得听我们高主任调遣。 牛宜轩说,你俩都是八路军的败类,在道尹面前戳什么横? 他们三说两说就动了傢伙。 13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31) 铁菩萨山下决雌雄 突重围幸遇朱大嫂 渤海道公署里即将发生大战之际,刘仙舟观火,高老蔫怕日本人说他无能,就忍了一口气打圆场。他给刘仙舟作揖说,道尹阁下,我们都是吃皇军饭的,为皇军做事,你我之间还有什么疙瘩解不开呢?当初为改编民团我得罪了道尹阁下,现在,我高老蔫向您赔个不是。从此,我们的结子一笔勾销。 大叫驴刘仙舟说,说得轻巧,你打了我一枪,差一点要了我的命,能一笔勾销吗?我这口气憋了好几年,得让我出了这一口气。 高老蔫说,阁下的意思是你要给我一枪,你才能出这口气。 刘仙舟说,怕是你没有这个胆量了。 高老蔫说,既然道尹有这个意思,那就明天中午,在西郊铁菩萨山下,你就打我一枪。请赤本三尼和川岛二位将军出场作证。明天见。 刘仙舟说,不送。 在回来的路上,赵影对高老蔫说,高主任,你真傻,明天他刘仙舟那一枪你可就一命归西了。你怎么就那么轻易答应他呢? 高老蔫说,他的真心是要杀我,我能不答应吗?你还年轻,涉世浅,哪里知道人生道路上的险恶。特别是你我,我们都是八路军,被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身不由己,任人摆布。他刘仙舟不过是个马弁出身,我是干啥的,能在他手下听喝?皇军信任他,那可是天下没有人了。 赵影说,高主任,明天就是你的死期,还能和刘仙舟偏据一隅分庭抗礼? 高老蔫说,明天才见分晓。十有八九我就等死了。但是,为了大日本帝国,为了赤本三尼、川岛将军我姓高的死而无憾。 赵影回到影园子,川岛早等在那里听他关于高老蔫的报告,但是,她不问,也不往这个话题上拉,她提防着高老蔫把小八路赵影说转把了。她捨不得撒手,她可爱这个小傢伙了。由他去吧,死在他手里也心甘。她说,你是先洗澡还是先吃饭?赵影说,我不吃饭也不洗澡,我先说高老蔫的新鲜事,这个傢伙不怕死,明天在铁菩萨山下,他甘愿等着刘仙舟的一枪。刘仙舟是干啥吃的,玩枪玩了半辈子,指哪儿打哪儿,你说他傻不傻,高老蔫这一下子就算完了。 他一边说一边给川岛捏肩锤背,川岛说,高老蔫不是凡人,他就乐意挨他这一枪? 赵影听了说,对,他就乐意挨这一枪,他说,为了大日本帝国,为了赤本三尼和川岛二位将军,死也心甘。 川岛说,哦,他是这么说的吗?那可是狗长犄角。 赵影说,他真是这么说的,瞎白是小狗。他还说,请你们二位去做个见证。 川岛立即给赤本三尼打电话,阁下,明天必须出场。让高老蔫去打八路军,也许他转不过弯来,可是,让他去抓那几个美国佬,他没有什么可顾及的。一旦他同八路军发生冲突,那就正合将军的意图,高老蔫就会更加向皇军靠拢。我们能捉住他这个人,也能捉住他的心。要化共产党就先化他们的人心。好吧,明天见。 新的一天,对高老蔫来说是生死抉择的一天。铁菩萨山海拔不足一百米,在渤海西郊拔地而起,绿树成阴的西山道就一直通向山下。山坳里,刘仙舟早等在那里,等着对高老蔫开那一枪,从此就报了仇雪了恨。今天他穿着整齐,一身戎装,黑色披风在唿啸的北风中,显得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就是没有那只上过供的神枪在手。悔不该把神枪交给他侄子刘韬,他给丢了。为了神枪把侄子逼到八路军那边去了,丢枪丢人丢了脸面。今日如果神枪在手,他高老蔫就死定了。没有神枪就没有十分把握,打不死也吓他一嘟噜屁。当然,吓一嘟噜屁不如打死。多少年的心愿今日可就如愿了。 大叫驴刘仙舟想入非非之时,给他站脚助威的牛宜轩小声说,来了,来了。 骆驼高老蔫出场了。他站在距离刘仙舟一百米的地方,他笑眯眯地向刘仙舟一抱拳说,道尹阁下,开始吧。 刘仙舟倒吸一口凉气,他不怕死,还真来了。牛宜轩说,阁下,别犹豫,当机立断,除掉这个假投降的八路军。可是,他心里寻思的是另一套。他心向着假夫人盼着梦想成真太太的白兰雪,是人就有爱屋及乌之情,因而他就向着易翠屏,他高老蔫要杀过易翠屏,向她开枪,把她赶出八路军司令部。说别人是汉奸特务的,他自己却是汉奸特务了。人心不古,世风诈伪。今天借刘仙舟的手一枪毙了他,大家都出了一口气。因此,他一再鼓吹刘仙舟快动手。 刘仙舟做梦都想快一点置高老蔫于死地,他刷利地抻出手枪,哗啦,子弹上膛。他本想一梭子哗的一下子打出去,把子弹都泼到高老蔫的身上,把他的身体穿成马蜂窝。 第420页 忽然,一辆黑色轿车呜的一声开了来,一队日军宪兵由高贝率领跑步包围了现场。从车上走下了赤本三尼、川岛、宫下,后边紧跟着二疙瘩。他们站在了高老蔫的一边,面对着刘仙舟的枪口。刘仙舟可就吓傻了。日本人是祖宗,敢对祖宗摆弄枪炮?那可是在老虎嘴边玩飘。刘仙舟收了枪,刚要往枪套里插的时候,高贝拿过刘仙舟的枪说,你的不需要这个东西了。刘仙舟无奈,好像罪犯被押解到赤本三尼面前。这可给高老蔫掌了腰。可是,高老蔫不狗仗人势,他抱拳说,刘道尹,这一枪先记下,早晚我是要挨你这一枪的。先以大事为重,皇军已经发现那七个美国兵的下落,将军的意思是快快的抓住他们。我先执行将军的命令,回来再挨你这一枪,如何? 赤本三尼说,向高的开枪的不行,你的兵权的没有,统统的交出来。由高的指挥。 川岛说,刘道尹,你是明白人。几年前,高先生负伤落在皇军手里时,赤本三尼将军对高先生就特别器重,可是,那时高先生心眼小想不开,闹绝食,绝医,绝药,赤本三尼将军心慈面软就放了高先生,现在,高先生可回心转意了,赤本三尼将军等了他五年才归。今日将军岂能容你伤害他。道尹阁下,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的份上,就把八百年前的那一枪一笔勾销了吧。 高老蔫说,独八旅团,一心队,都行动了,我们还按兵不动,军令如山,你我可就担当不起了。 鰲头都让他高老蔫占了去,刘仙舟真没趣。赤本三尼说,华北王殷克唐主席在道公署等你,你干什么去,他会告诉你的。开路。 从此高老蔫披挂上阵,他带着牛宜轩的101集团军三个团的兵力出长城到达指定地点。他们来晚了,日军独八旅团、满军一心队已经包围了一股八路军主力,有消息说,那七个美国佬就在包围圈里。 在高老蔫的临时指挥部里的三个人就有三个心眼。一个是他的副官赵影中尉,他秘密为川岛服务;一个是牛宜轩牛司令,他秘密为白兰雪为飞行大队服务;最后一个就是高老蔫自己,他为谁服务?明着是为赤本三尼,暗着是为自己。他既要迴避八路军;又要摆脱赤本三尼的控制。只是他对马列主义倒背如流,如今身份变了,马列主义过时了。新的精神武器还没有确立,只能在一个真空地带徘徊。 高老蔫不是白吃干饭的,他眼睛都会出气,他虽然被蒙在鼓里,高老蔫也能察觉出蛛丝马迹来,并能巧妙地使唤人,有利于他。高老蔫在他的司令部坐稳,叫道,来人。赵影应声而至。高老蔫说,请他们来吧。还等着请吗?真是的。他嘟囔着说。片刻,牛司令进来给高老蔫敬礼说,高主任,有什么吩咐? 高老蔫说,何必用吩咐一词,我们都是平等的公民。我只是劝告阁下注意您的身份。现在,皇军已经包围了那七个美国佬,你怎么还按兵不动? 牛宜轩说,我们包围的不只是那几个美国佬,还有八路军。我特意请示高主任,我们动手不动手? 高老蔫啊高老蔫,那才难受呢,牛司令竟给出难题。是试探他对皇军的忠诚,还是对八路军有没有感情。不知他姓牛的是哪边的。高老蔫一笑说,你牛司令知道怎么做,还用我教给你吗?别的我不管,你若是放跑了那七个美国佬。我拿你是问。 牛司令说,遵照高司令的指示。我们就动手了。 牛宜轩留两个团当预备队,他带一个团上去。 前线发生了激烈的交火。他只是怕把白兰雪包围在圈里。牛宜轩带着他的手下扎到前线,拿望远镜观察地形,观察包围圈里的八路军,寻找梦中情人白兰雪。可是,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有山,山里有石头,石头缝里有树木,以及瀰漫的飞雪。更看不见那七个美国佬。他命令一个班进入包围圈里搜索前进,抓捕那七个美国佬。 包围圈里的八路军就是恢復基本区战役的中路鹿地司令员带领的十一团,随司令部的还有三名美国新任观察员乔治、戴维斯、欣斯德尔以及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山坳里没有几户人家,司令部就在一间破得八面漏风的小草棚子里,都围着那张地图,敌人围得恶,怎么办?团长王殿说,是路口,山口都有敌人把守,山口、路口狭窄,不易展开兵力,突围要付出很大牺牲。鹿地不语,参谋们都伸不上嘴去。蒲公英、白兰雪、易翠屏都没事人似的。蒲公英找乐子凑呗美国观察员,他说,请问观察员有什么高见?白兰雪拿着腔儿地翻译过去。戴维斯摊开双手说,对不起,我们已经观察到敌后抗日的艰难,八路军的游击战争是有效的、勇敢的。至于怎样突围,我们没有办法,那就束手就擒吧。 白兰雪嘀啦嘟噜说了一大堆英语,大意是说真没有出息,不战斗就投降,那就不是战士,是熊包。 乔治说,我可不想死。 白兰雪说,你们以为日本鬼子那么善良?他要杀你的头,你就把脑袋伸过去。他就饶你一死。天真。你们对日本法西斯的残暴还没有感受。日军在丰润的潘家峪一天杀了1230多口人,在滦县的潘家戴庄一天杀了1000多口人。在无人区140万居民被驱逐,4.6万人被杀。制造了世界上罕见的人间地狱。 欣斯德尔打了个冷战,我的上帝啊。 乔治说,突围也死,投降也死。只有等死了。 第421页 白兰雪说,不,游击战就是在加缝里求生存。在游击中打击敌人。 戴维斯说,问题是现在怎么办。你能飞出去? 在他们辩论的时候,一位怀孕的大嫂闯进司令部来,她说,鹿司令员,别辩论了,辩论到黑夜也不能突围,跟我来。我领你们走一条小路。 易翠屏、白兰雪俩女同志搀扶着大嫂说,你这个身子还出来跑啥,猫在家里等待你的儿子降生吧。 鹿地说,朱大嫂是你,你来得及时,有什么好主意救部队。快说吧。你指出那条小路就够了。不必你亲自动身。他说着举着那张地图给大嫂看。 朱大嫂说,咳,我哪看懂这个花花东西了,快跟我走。 燕山雪,正冰河月冻。鹿地司令员命令:一律轻装,马匹、笨重物资全部放弃,迅速转移,王殿团长紧跟在朱大嫂的身后,鹿地和美军观察员、蒲公英、白兰雪、易翠屏、刘韬、常汝林等居中,渐渐远离了枪声。朱大嫂身怀六甲,走路如风,攀荆棘,登顽石,下去又上来,左一个弯、右一个弯。这是一个没有人走过的野山路,眼前走到一个天然屏障,足有两房高。易翠屏担心朱大嫂能不能爬上去的时候,大嫂已经攀着石缝灌木爬了上去,稳健地站在了屏障的顶上。孕妇能够上去,八路军战士没有说的,上。大部分战士都上去了,三位观察员个子高,块大,体重,石缝窄小,没处攀没处登,使不上劲儿。 蒲公英打趣地说,观察员先生们,发挥你们会飞的本领,飞上去吧。 易翠屏瞪了弟弟一眼说,你闭嘴。 白兰雪叫上边放下绳子来,美军观察员拉着绳子,一个一个地攀缘着上去了。 上边的山路还算平坦,顺利地走了一段轻松的路。回头看不见鬼子的影儿,听不见鬼子的枪声。三位观察员有了哼小调的乐趣。大家听不懂,白兰雪说,他们哼的是费加罗的咏嘆调《不要再去做情郎了》。 蒲公英说,什么意思? 易翠屏说,就你的意思多,爱哼什么就哼什么呗,哪里有那么多的意思。 白兰雪说,开路,开路。 美国观察员口中唱的不要再去作情郎了,可是,他们还是乐意和白兰雪拉钩,靠近乎,喃喃地说着情话。蒲公英听不懂,不知道介意。白兰雪羞怯地躲避,趁人不备,与易翠屏合併成一个人。白兰雪在观察员的眼前消失了。美国观察员就缠磨易翠屏,没有女人陪伴他们简直痛苦极了。易翠屏怕给鹿兄惹事,就钻进弟弟的体内躲了起来,三个人就成了一个蒲公英。 八路军的队里只有朱大嫂是女人了。可是,她在队前引路,够不着,远远地望着,朱大嫂就成了观察员们的新话题。戴维斯说,她带路给多少钱? 蒲公英说,她不要钱。 乔治说,那是因为鹿司令员给她的小费多吧? 蒲公英说,她不知道啥叫小费。 欣斯德尔说,她上当了吗? 蒲公英说,她是自愿来带路的。不拿报酬,不要小费,不要任何回报。长城人民就是如此捨出一切支援抗日战争。 戴维斯说,朱大嫂真好。 说不完女人的话题,不知不觉走到天亮,眼前一道山涧拦住了去路。山涧深不可测,涧宽不过一丈,幸好有一根木桩横在上面。八路军战士迅速通过。可是,临到三位国际观察员通过之时,木桩断裂,掉进深渊。 戴维斯说,我的命运真糟糕。 蒲公英说,先生们,跳过去吧。 乔治说,除非三级跳。 欣斯德尔说,我不行。 天亮了,东方泛白,雪停日出。一架日军飞机从远处哼哼着飞了来,在他们的头直上盘旋。八路军都隐蔽起来。国际观察员还直着身子观察日军飞机的机型,判断飞机要干什么,是侦察还是投弹。蒲公英拉他们快一点隐蔽。他们才东张西望寻找隐蔽的地方。 在美国,他们是专业飞行员,只管飞行,不管飞行以外的事。那些事情都有专门的人员管理,吹笛的捏眼的,各管其事,不顾其他。因此,他们被训练得专一而发傻。现在,没有人给他们准备好了隐蔽的地方,他们就暴露在光秃的山顶上。 日军飞机再次飞回来,冲着他们三位国际观察员俯冲,蒲公英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他本想把他们扑倒,可是,用力太大,又是紧急情况,一打趸把他们三个大块都扔到山涧的那边去了。 13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32) 大雪飞野林生冰儿 真蛊惑鹿地知几何 他们谁也不知道一棵草蒲公英、一阵风易翠屏、一窝蜂白兰雪三人合起来就成精,力大无穷。人们眨眼之际,蒲公英就落在山涧的那边,他扶起三位国际观察员,亲切地问,摔着没有? 戴维斯惊奇地说,ok,我仿佛落在一个气囊垫子里,舒服极了。 欣斯德尔、乔治也有同感。不起眼的飞毛腿蒲公英如此大的力气,没有看出来,于是,他们对蒲公英这个小人物也刮目相看了。 部队继续前进,突出了重围的八路军如下山勐虎,踏进了平原,从一条结冰的大河渡河之时,带路的朱大嫂突然肚子痛,她肚子里的小孩子扣击生命之门着急要出世,折腾得大嫂三九天冒虚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北风贼刮,没有人家,连个背风的地方也没有。战士都是男的,女人生小孩子都插不上手去。接生专业毕业的杨昭远在他方,远水解不了近渴。 第422页 国际观察员们在他们的国度不曾遇到这类麻烦事,今天八路军游击战出其不意生孩子,真叫奇蹟。戴维斯急得团团转,乔治迴避观察与军事行动无关的问题,欣斯德尔拿小本子速记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戴维斯叫道,白兰雪,你在哪儿,快来。易翠屏你在哪儿h要你们的时候,上帝不能迴避。女上帝们快出来。 蒲公英转弯的时候,易翠屏,白兰雪就从蒲公英身体中分离出来,产妇已经躺在冰冷的河面上。鹿地刷利地脱了军大衣,战士们唿啦围做一道密实的脸沖外的人墙。刘韬、常汝林几名参谋干事举着自己的军大衣搭成产房的屋顶。炊事班架锅化冰烧水,卫生员丙玉凤准备绷带…… 白兰雪、丙玉凤没有如此经歷,给翠屏姐打下手。易翠屏是老手了,接生易如反掌。她仨配合默契,熟练操作。 团长王殿派出一里以外的警戒。蒲公英和国际观察员在圈外神聊,乔治说,为了一个产妇耽误了行军值得吗? 王殿说,这你们就不懂了。 乔治说,怎么? 王殿说,抗日战争的最根本的宗旨就是保卫和平,维护人权。最基本的人权是一要生存;二要发展。 欣斯德尔一边记录着团长的话;一边说,女人的生产权,孩子的出世权。 蒲公英说,yes 乔治不语。一阵惊天的唿叫,孩子降生了。白兰雪大喊着是个男孩子。易翠屏抱着孩子给司令员鹿地看,她说,鹿哥,你看像谁? 鹿地看着孩子折皱而可爱的小红脸,回想到他自己降生时也是这个丑模样吗? 易翠屏说,是的,人降生时都一个模样。后天长得有丑有俊。鹿哥,你学问大,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鹿地望着满天冰雪说,就叫冰儿吧。 全团战士为了一个男孩子的降生而欢唿万岁。 戴维斯跟着激动不已,顺手拿过战士的步枪正预对天鸣枪,以示庆贺新生命的降临。可是,他只开了一枪,就被蒲公英制止了。他发了脾气说,你们不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时候。 戴维斯说,sorry 白兰雪说,观察员先生们,请不要怪他发脾气,我们的处境非常危险,鸣枪就暴露了我们的位置,敌人马上就到。 司令员鹿地命令用担架抬着产妇朱大嫂和孩子,部队立即转移。鹿地秘密叫易翠屏把朱大嫂及孩子护送到迁安北部的东峪隐蔽,你在那儿护理她过了满月。易翠屏遵照大哥的命令,悄悄煞后,脱离部队立即向东疾驰…… 在敌占区,到处都有鬼子的耳目,戴维斯的那一枪响立马传到当乞丐的坐探、行探的耳朵里,片刻就传到二疙瘩的耳朵里,宫下、高贝的耳朵里,高老蔫和赵影的耳朵里,牛宜宣的耳朵里。总之,传进所有敌人的耳朵里。可是,在他们的脑袋里就有不同的反应。 那天,在山坳里本来包围了八路军的主力团,原想过了一夜第二天收缩包围圈,消灭八路军。但是,收缩包围时,一顿炮火后,步兵扇面队形上去,没有遇到抵抗。一定是把八路军彻底轰夸了。 在指挥所里的高老蔫问,那七个美国飞行员逮住没有? 士兵说,正在打扫战场。 高老蔫由牛司令、赵影、二疙瘩陪同视察八路军阵地。哪里是什么阵地,就是山旮旯子,被炸得一塌煳涂,燃烧的树枝痛苦地抽筋,炮弹皮子炮弹坑,仿佛月球神秘的表面。八路军的破衣烂衫、军用水壶呲牙咧嘴,臭鞋烂袜子关闭了味觉系统。忽然,跑了来几匹战马,高老蔫见那马眼熟。他说,小赵,你认识这几匹马吗?赵影说,啊,是鹿司令的马。那是王团长的马,还有刘韬的,常参谋的马,还有…… 高老蔫说,马在了,人呢?难道…… 马说,久违了,高老蔫,你活得好自在啊! 高老蔫不懂马语,但,心里一阵难过,他抚摸那马,见马如见人,他们终究共事多年,日夜滚爬,朝夕相处,特别是那年在他走投无路时,他曾鼎力相助。 赵影说,高主任,你还想着他吗? 高老蔫说,找到他的尸体掩埋了吧。鹿司令一死,八路军就真的完了。 二疙瘩说,高主任,你可为皇军立了大功。 牛宜轩说,是功是过,难说。 赵影说,高主任正在伤感,你们二位何必添乱? 高老蔫说,赵副官,向赤本三尼将军报告,匪军司令鹿地被皇军击毙。 赵影应了一声。高老蔫命令牛宜轩整队回渤海。 今日渤海日头从西边出来,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东风连西风,河西又河东。高老蔫骑着鹿地的马进渤海,他和牛司令、赵副官在队前耀武扬威地前进。进了西山口,街道两边站满了老实巴脚的市民,他们手里举着红绿纸的小旗子,上写:热烈欢迎凯旋归来的英雄们。天皇万岁,大东亚圣战万岁,还有什么别的万岁高老蔫看不清了。最显眼的是三个老大老大的纸人在人群里晃悠,一个是戴着高礼帽的美国总统罗斯福;一个是衔着雪茄菸的英国首相邱吉尔;一个是两撇大鬍子的苏联大元帅史达林。在他们的身后还有那七个美军飞行员的纸人,最后压轴的是八路军司令鹿地样子的纸人。这些个国际要犯的脖子后头都插着一个中国古代处死犯人时那样的标籤…… 第423页 满洲映画公司的几位摄影师忙碌着抓拍这些大东亚圣战的花絮,只可惜那些都是纸人,尽管很像很像,但,终究还是纸煳的,假如俘虏的都是真人该多好啊! 凯旋的队伍路过渤海道公署时,在楼上观看热闹的渤海道尹刘仙舟拉开窗帘的一道小缝瞥一眼,骂一声,妈啦个巴子的。他身后站着一位不速之客,不给他撤火,也不种火,他说,算啦,越看越眼热。请阁下制怒。 这位就是七九路军参谋长齐新。那年他和朱铁军司令被川岛芳子捉住,经鹿地搭救脱离险情。自此他们秘密回到天津隐蔽活动。他们具备特别的嗅觉,闻到渤海道尹刘仙舟失宠,便立即趁火打铁,秘密会见刘仙舟,和刘仙舟拉近乎,建立新关系。 齐新说,道尹阁下,日军在太平洋大败,美军已经轰炸日本本土。他们只能靠纸煳的胜利自我安慰,又蛊惑人心。纵观天下,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结束,德日意轴心国必将以失败告终。道尹阁下,该不该寻一条退路呢? 刘仙舟说,我是汉奸,哪里是我的退路? 齐新说,你和日本人不同,你毕竟是中国人,我们的委员长宽厚待人,心胸如海,海纳百川。 刘仙舟说,如先生不弃,鄙人真乃三生有幸,绝路逢生。现在我该做什么? 齐新说,静观待变。 刘仙舟说,谢先生指教。 忽然,有人报告。刘仙舟递眼色,齐新进了密室迴避。原来是道尹下属送来请帖,北特警司令部召开记者酒会,邀请党政军商学会各界名流出席。 北特警的酒会热闹极了,赤本三尼中将亲自主持酒会,川岛陪同,功臣高老蔫、牛宜轩居中,位置显赫。把刘仙舟摆在边上不显眼的地方。但是,他牢记齐先生的话,不怒也不恼,不言不语,不露声色,不巴结谁,也不给赤本三尼舔屁股沟子。更不给高老蔫捧臭脚。记者成了堆,哪国的都有,就是没有中国的。 宫下宣布酒会开始,首先透漏一条最新消息,皇军在近期扫荡中消灭了八路军的主力十一团,击毙匪首鹿地。 台下哄得一声,记者们对于这一条消息表示震惊,北特警司令赤本三尼中将纠正宫下的话说,不,不是匪首。记者先生们,你们在发表这条消息时,最精确的措词应当是,八路军长城军分区司令员鹿地将军战死。指挥此次作战的是渤海特别行政公署主任高敬远将军。 顿时,记者们的摄像机冒着一股股的白烟,嘭嘭地乱闪。高老蔫这一下子可就是窗户眼吹喇叭,名声在外了。他自己也觉得土地佬放屁,神气噔噔。渤海的、天津的、北平的,新京、奉天的报纸连篇累牍、电台声嘶力竭。就连日本的东京也当做特号新闻传播。高老蔫漂洋过海到了日本,可惜只是照片。 有记者问,赤本三尼将军,您对鹿地将军战死有何感想? 赤本三尼说,我同鹿地将军见过面,有过一次平等自由诚挚而深刻地对话。他学识渊博,胸襟如大海。尽管我们是敌对的双方,但是,他平等待我,没有歧视,没有捉弄。是我很强的对手。对于他的死,我深表遗憾。 有记者说,请高主任回答上述问题。 高老蔫一笑说,我与赤本三尼将军有同感,对于鹿地的死表示遗憾。 自古记者就有追根问底的癖好,有记者问,高主任,你同鹿地共事多年,对他的死就一点也不悲伤吗? 高老蔫告诫自己话多有失,看看左右说,无可奉告。 有记者问川岛,如何回答同一个问题。川岛说,他死了活该。一位女记者问,川岛将军,有消息说,您曾经见过鹿地将军,印象如何?川岛说,那年我代表天皇陛下,为了搭救赤本三尼将军与八路军司令鹿地将军谈判,用优厚的条件交换…… 女记者问,交换什么? 川岛说,不要给我难堪,交换什么,众所周知,你何必明知故问?你是哪家报纸的?来人吶。她使个眼色,高贝就把那个女记者架出了酒会,女记者的酒杯算是砸了。高贝回到会场之时,川岛问,把她架到哪里去了? 高贝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横着一抹。从此,记者们都闭嘴,天下一个声地大东亚圣战万岁,八路军被击溃,司令员鹿地战死的新闻满天飞。从渤海飞到天津、北平、南京、上海、广州、香港、重庆、新京、东京、伦敦、巴黎、华盛顿、柏林、莫斯科、延安、太行山区,晋察冀军区的聂司令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悲痛万分,几天几夜守着电台,他给长城军分区发报,询问鹿地的下落。他亲自起草电文:据敌渤海广播电台广播,鹿地部在丰润一带被击溃,鹿地战死。火速查清,电告。 聂司令不吃不喝焦急地等待长城的消息。鹿地牺牲是长城抗日游击战的最大损失。鹿地同志,你是长城党、长城军队、长城人民的主心骨,你可不能出事啊。 第一个接到电报的是八路军长城军分区司令部报务员谷雨,那是夜间,她不顾吵醒别人,哇的一声哭着不知是怎么跑出去的。去年她失去了心上人东卢周,今天又失去了一位可亲可敬的领导人。原本她是在鹿地身边工作的,这次恢復基本区战役他预料是一场恶战,就决定把电台留给陈参谋长。陈老六带十二团在滦东一带活动。他急着问,出了什么事? 谷雨把那封非同小可的电报颤抖着递过去说,大先生出事了。 第424页 政委节板斧闻讯赶到,同参谋长一道决定带部队进入河西丰滦迁地区寻找司令员鹿地。他们一边传令一边系腰带挎上手枪,收拾屋里的东西,准备出发。 易翠屏掩护着躺在担架上的刚生孩子的朱大嫂在山里穿行,晌午歪了,他们来到一个小镇,想找个饭铺打个尖。就便给大嫂下奶。吃饭的人寥寥无几。他们把担架也抬进来,先给大嫂弄口水喝,易翠屏和担架员都围着饭桌坐下,叫了饭。易翠屏顺手拿起桌子上的报纸第一眼就看见那条醒目的消息,啊?鹿哥死了?易翠屏强忍着悲痛说,我们不吃饭了,把饭带走。 易翠屏收起了那张报纸,在指定地点安顿好了朱大嫂,一阵风就刮到了瀑河口八路军宿营地鹿地的身边。她说,你可把我吓死了。 鹿地说,咋啦? 易翠屏把那张报纸递给鹿地说,你自己看吧。 鹿地看了报纸哈哈大笑。 易翠屏说,你还笑呢,可把我吓一大跳。鹿哥真死了,我也不活了。 司令部的笑声引来了一大帮,十一团长王殿,蒲公英、白兰雪、戴维斯、乔治、欣斯德尔三个国际观察员。他们和易翠屏打了招唿,就问司令员乐什么? 鹿地说,你们看看报纸,敌人的报纸,宣布我死了,哈哈…… 戴维斯说,我已经观察到日本鬼子就盼着你死,你是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是日军侵略中国的障碍,你的存在威胁着日本军人,他们睡不着觉。 欣斯德尔记录着这些蛊惑人心的奇闻,他说,假如,我不是亲眼见到阁下的存在,我还真的相信了报纸。因而,我也观察到日本方面的新闻真实性值得怀疑,没有真实的新闻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善于秘密的人,心理阴暗…… 蒲公英半截打住说,你慢慢观察、推理吧,我们就是要勐烈回击。 乔治说,是啊,用什么回击?你们没有广播,报纸发行有限,靠什么回击?就靠人多大喊吗?人再多,能喊出山沟?我们在美国就是从斯诺先生的《西行漫记》中了解中国共产党八路军的,他的书发行全世界。我们从天上掉下来才知道敌后还有八路军的游击队,如果,广播出去,那就是全世界都知道了。现在八路军如此落后的通讯装备,你们的声音连中国渤海都传不到。 鹿地说,游击战就得用游击战的办法,命令向渤海逼近。 渤海,乌烟瘴气,烟燻火燎的渤海,日本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大将听到渤海的广播,消灭了八路军主力团,击毙八路司令鹿地。他高兴得手舞足蹈,拉着华北王殷克唐坐上飞机呜的一声就来到渤海。赤本三尼、川岛、刘仙舟、高老蔫带着一大帮到西郊卑子院机场迎接。冈村大将在飞机场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一口一个圣战的胜利。听演讲的使劲地鼓掌,把自己的手掌都拍红了,拍肿了,拍流血了,也不说痛,也不叫屈。冈村越发来劲,口若悬河,扎不住顺口流。就在大将口角生风的时候,宫下秘密向川岛报告,在渤海西南25公里的南青坨,发现八路主力,带队的就是八路司令鹿地。 川岛听了一震,她说,封锁这条消息。 13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33) 破谣言大战南青坨 做军鞋显现巾帼气 冈村吹掉了底儿。还在吹。川岛封锁的消息长了翅膀,伴随着渤海西南近郊的炮声,传送着八路军司令鹿地的光临。冈村问是怎么回事,怎么死人还活了?日军军官们都吓得鬼蹲。华北临时政府主席殷克唐不敢向日本人发火,敢向中国人动怒。骆驼高老蔫可就吓傻了眼。他本来就不相信鹿地会死,只是见了鹿地的马,没见鹿地的尸体。是日本人求功心切,有一尺,说一丈,见风就说雨,捕风捉影。他是没辙,没主心骨,被人推上车下不来。现在更弄得他下不来台。大叫驴刘仙舟暗笑,心里这个乐,看高老蔫这一出咋唱。他正捉摸趁火添几把柴火,烧他高老蔫,烧熟了就酒喝。他窥视每个人的脸,揣摩每个人的心。 冈村说,对长城我们还得重新认识,在长城内外一线我们建立无人区,企图把八路军与民众隔绝;在平原我们搞了那么多的沟壕、炮楼,打算把八路军封锁在一个固定的区域,以便聚歼之。可是,收效不大,因此,我们必须检讨我们的无人区政策,我们的沟壕炮楼蚕食政策,难道我们杀的中国人还少吗?我们制造的恐怖还不恐怖吗?日本军人心软了吗?我们的指挥官都变傻了吗?都愚懦无知,都是猪了吗? 赤本三尼是天皇的亲戚,对冈村投去半尊敬半蔑视的一瞥,他说,对于猪,关于对长城的认识留待以后,眼下八路军主力打到我们的身边,司令官阁下,有何对策? 冈村奔至地图前,手指在地图上移动,寻找。赤本三尼指了地图说,在这儿,距离渤海25公里。 冈村说,鹿地的利害,八路有多少兵力? 赤本三尼说,约有一个团。 冈村说,派重兵围剿、讨伐、堵截、消灭之。命令丰润、玉田部队立即前往南青坨,命令天津原田师团派炮兵支援。不惜一切代价,把八路主力、把鹿地消灭在南青坨。 赤本三尼说,遵令。 于是,赤本三尼命令宫下、高老蔫立即出发包围南青坨,消灭八路军,杀死鹿地,杀死鹿地。 第425页 高老蔫领了令。回到他的渤海特别行政公署,命令牛宜轩出发。 牛司令说,高主任,你去不去? 高老蔫说,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他一边说,一边系腰带,带枪,命令赵副官备马。他刚出口就后悔,他已经察觉,赵副官与川岛将军有不寻常的关系,不得不另眼相看。于是,他收回命令说,我自己来。 马棚里,高老蔫牵了自己的马,忽然有说话的声音,身边又没有别人,他奇怪地四周看看,只有鹿地的马安详地吃草。高老蔫说,难道是你同我说话?马说,是的,高主任敢去不善。你敢不敢把我带去?你敢面对鹿司令吗?你们都是发过誓言抗日到底的同伴,今日你却以刀枪相见,你何颜厚而至于此? 高老蔫说,马先生,我高某无奈,吃谁保谁吧,请鑑谅。 马说,你也真不够意思,抓住了我,就说他死了,现在又回来了。一别高人又十年,霜筋雪骨健依然。这句古诗是你说给他呢,还是他说给你听? 高老蔫说,你别寒碜我了。今天我俘虏了你,给你吃,给你喝,不虐待。我不求报答,只求你在鹿兄面前代我圆承几句就够了。 马说,君子食不求饱,居主安。 高老蔫说,要求不高,我们上路吧。 高老蔫带队出渤海,奔南青坨。忧心忡忡,一路上不语。马说,出了城就没事了,高主任保重,告辞。高老蔫回头之际马就不见了。 马一勐气跑到了南青坨。 今日南青坨可是翻了天,村子里像过节一样热闹。八路军串户,慰问老乡。几名文化八路在墙上刷大字抗日标语。一群孩子奔跑着做八路军捉鬼子的游戏。又一些八路军战士向群众演说。接着一名战士打着竹板数来宝:当兵好,当兵好,当兵要穿灰棉袄。灰棉袄,五个扣,当兵要吃肥猪肉。肥猪肉,不算香,当兵挎上小快枪。小快枪,五个子,当兵专打小日本。小日本,往后退,后边跟着游击队…… 快板有趣,逗得观众不时地发出阵阵笑声。 逃离高老蔫的马进了南青坨就受到村口八路军岗哨的热情接待。立即向司令部报告,首长的马,自动回来了,回来了。 在司令部的一阵风易翠屏、一窝蜂白兰雪、一棵草蒲公英、金丝猴刘韬、常参谋,以及国际军事观察员们听了都跑了出来。欣斯德尔立即想到马背上的司令部,他立即掏出小本子,记录眼前所见所闻。乔治说,马能自己跑回来,真是神马,神八路,说着瞥视蒲公英一眼,他那大的力气令人难以置信。他接着说,还有你们的神司令。 鹿地走出司令部,易翠屏抢先说,鹿哥,马自己回来了。 鹿地抱住马的脖子亲切地拍打,马也流淌着久别重逢的眼泪。戴维斯也融入他们的感情之中。嚮往自己也会有重逢的命运。他说,鹿司令,我真不敢想像,你的部队敢于打到距离敌人只有25公里的地方。此次作战的意义何在?我还没有看出来。难道就是显示八路军的勇敢吗? 鹿地说,你们自己观察吧。 乔治说,太可怕了。说着向蒲公英靠近,期待他的保护。 易翠屏、白兰雪偷偷地抿嘴乐。 欣斯德尔说,司令员阁下,快部署阵地吧,敌人太近了,很快就到。 鹿地说,我们打的是游击战,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不搞阵地战。 他们正说着话,一位老乡牵着一口肥猪和司务长争论着什么。 鹿地说,怎么回事? 老乡说,我是本地人,你们打鬼子有功,这口猪就是慰问子弟兵的,可是,司务长就是不肯收。 司务长辩解说,不是我不收,而是他不要钱。 鹿地微笑着。 老乡说,哪能要钱,自家养的猪,要钱就生分了。 司务长说,司令员,你看这…… 老乡一听鹿地是司令员就把猪丢给司务长,拉住鹿地的手说,你就是鹿司令,哎呀,可见到你了,鬼子没好心,愣说你战死,八路军都被消灭了,说得可玄乎,有鼻子有眼的。原来鬼子还是隔着影壁作揖,瞎白六九。 鹿地说,大爷,你瞧,我这不是得得的吗? 老乡说,是啊,得得的。这我就放心了。说着他边跑边喊:我见到了鹿司令,他还活着。他跑去的背影流洒下他那充满信心的声音。 欣斯德尔急忙记录着刚才发生的一幕。还没有停笔,忽然,一群妇女挎着抬着大包小包,都堆在鹿司令的面前。一位是妇救会主任,她说,鹿司令,这是一千双鞋,慰劳八路军的,鞋不多是点意思。粗针大线,就将就着穿吧。 易翠屏说,姐妹们辛苦了。我代表全体八路军战士,给你们道谢了。 鹿地说,真是雪里送炭。 欣斯德尔说,ms.救,嘀啦嘟噜说了一通。妇女们听不懂,问白兰雪,这位洋八路说的都是啥呀,我只听了一给边儿,日本人把吃叫米西,听那意思是要吃他舅。大家哄的一声开怀大笑。 白兰雪说,他是说,救国会的女士们,每双鞋要多少钱? 又是一阵嘎嘎的笑声。那甜美的笑声包含着对金钱的蔑视,可是,却把国际观察员笑得一愣一愣的。戴维斯说,女士们,为什么发笑? 妇女主任搬起三个美国飞行员的脚,一个一个地量了尺寸。乔治惊叫道,她们要干什么? 第426页 白兰雪说,她们的意图是为你们做鞋。现在她们送来的鞋,都是小尺寸的,你们脚大,另做。这可是妇女们的一片心意。regardkindlyfeelings可是,他们误解为爱。顿时,他们拥抱妇女主任。妇女们吓得吉嘎乱跑。多亏白兰雪圆承说,姐妹们,这是美国人表达热情感激的方式。妇女主任拢了拢篷散的头髮,一笑说,来吧,我接受他们的爱。不过,今晚我们突击给客人们做鞋,没空儿奉陪。 戴维斯右手放在胸前,躬身致谢。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有送猪的,送羊的,鸡的,鸭的,蛋的。欣斯德尔忙碌着记录,但不知那东西的名字,连连问白兰雪。对于这些物品,乔治报美国的名字。白兰雪翻译成中国的名字。并且熟练地讲解每一种物品的吃法,以及烹调技术。说得国际观察员都馋得流哈喇子。易翠屏、蒲公英暗笑白兰雪纸上谈兵,刘韬凑上来插嘴说,她遇见了几个馋猫。欣斯德尔一指刘韬问白兰雪,他在说什么?那么神秘。白兰雪说,他说你们都是绅士,不吃这些土玩意。你们吃牛排、面包、牛奶、三明治、义大利馅饼。国际观察员和当地居民交谈,和孩子们做游戏。他们在一个距离敌人很近的地方玩得开心,留连忘返,直至深夜。 第二天,妇女主任送鞋来的时候,客人还没有起床。她把做好了的三双特大号的军鞋悄悄放在他们的炕沿下就走了。 戴维斯醒来发现炕沿下的秘密,惊叫一声,把朋友们叫醒。大家呜的叫道,bignessoffemechina! 白兰雪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把鞋子的秘密透露给白兰雪。白兰雪说,这有什么,在中国长城抗日根据地发生这种事是极平常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欣斯德尔说,我们要拜访人家,向中国妇女致敬。 白兰雪约了易翠屏、蒲公英,陪同客人访问妇救会主任。那天,戴维斯没有看好这位主任,今日相见对她有特别的好感。她个子不高,散发,不裹脚,身材修长,小巧玲珑,20岁上下,已婚。但,没有度蜜月就送丈夫参了军。她姓杜。 欣斯德尔说,ms.杜,你有多少财产?一下子拿出1003双军鞋。 杜主任说,和你们美国比,我这房子这地算不得财产。地能餬口,房子就是个土堆堆,有窗户有门,能遮风当雨。军鞋都是大家拿出的布、线,你拿一点,他贡献一点,日夜加班,黑间用被子挡住窗户,不使光线露出去,防着汉奸特务,鬼子抓住我们做军鞋的,统统的杀头。 易翠屏说,据五个县的统计,四年来她们做军鞋60万双,军袜63万双,军衣15万件。因此鬼子恨透了长城妇女,千方百计地蹂躏妇女,被杀头的也不少。遵化20里舖村妇救会主任站淑云、副主任张宁氏、迁安金龙口妇救会主任张翠英、冯庄妇救会主任蔡桂芝、丰润王庄妇救会委员杜梦芝、迁安田庄妇救会主任李桂英、卢龙李希凡、抚宁上官营王新等都是被鬼子杀害的。她们年纪轻轻,面临死亡的一剎那,面不改色,大义凛然,高唿,鬼子完蛋了,我们胜利了。她们死了,不见经传,她们的伟大之处就是默默无闻。 欣斯德尔对中国的任何事物都抱着极大的热情,他念念不忘地记住她们的名字,她们的行动在中国大地上书写了一部伟大的哲学着作。默默无闻万岁。 乔治属于那种黑色幽默的一派,他的目光老是盯着这间破旧的房子,企图从中发现豪华、时尚、高雅。戴维斯生于绅士世家,就是属于那种高傲、超然的一派人物。他说,杜女士,你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我以为…… 白兰雪说,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abirdofwonder 乔治说,ms.杜,你把您新婚亲爱的丈夫送到前线,你不感到寂寞吗? 杜主任迟迟没有回答。乔治说,这个问题难回答吗?易翠屏说,是的,很难回答,你们不了解中国妇女的命运。中国女性是深受封建社会压迫的群体,在政治上、经济上、社会生活上处于非人的地位。饱受重男轻女的歧视,在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的封建礼教的枷锁里挣扎,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日本侵华,中国妇女的悲惨境遇更是雪上加霜。中国共产党发动抗日救国,復兴中华,建立各级妇女救国会,妇女才逐渐摆脱旧礼教、旧传统、旧风俗的枷锁,体验到妇女只有求得社会的解放、民族的解放,才能得到妇女的解放。因而她们和男子一样投身抗日救国的洪流中…… 欣斯德尔说,ms.易,你简直就是个政治家,演说家,只是太枯燥。 易翠屏说,我?政治家不够格。但,说的都是妇女的心里话。 杜主任说,他不在我身边,我并不感到寂寞、孤独。 乔治说,哦,你的身边有情人。 杜主任闹个大红脸。白兰雪说,别瞎说。乔治说,一个女人身边没有情人生活是不完整的。白兰雪说,那是你的尺子,量不得中国女人。 杜主任说,要说有的话,那我心里的情人就是母送子,妻送郎,打东洋的那首歌。就是当代畲太君邓玉芬。她有七个儿子,送五个儿子参军上战场,鼓励丈夫参加民兵抗日。结果,丈夫和四个儿子牺牲了。滦县杜春英丈夫参军后牺牲,又把12岁的大儿子送去参军,又牺牲了。她教养两个小儿子快快长大再参军。迁安李凤春送独生子参军。只遵化一县就有3千多妇女送子送郎参军。她们就是我的榜样,就是我心中的情人。 第427页 戴维斯说,yes 客人们观念上有了新的飞跃,中国妇女的精神充实,抵消了物质生活的不足。戴维斯说,你靠什么吃饭?靠什么穿衣?好久不言语的蒲公英不耐烦地说,靠种地呗。你们竟提这些怪问题。易翠屏说,不怪,不怪。穿衣吃饭是妇女的一件大事。欣斯德尔说,right,请快讲。易翠屏说,男子大部上了前线,妇女代替他们成了生产上的主力军,各级妇救会号召妇女一手拿枪,一手拿锄,平时生产,战时抗日。开展大生产运动,劳武结合,生产自救,战胜经济困难。丰滦迁联合县妇女开垦荒地一万五千亩,多打粮食五百多万斤。改善了军民生活,提高了妇女政治、经济地位。显示了妇女的伟大力量。 乔治说,今天中午,我们在府上用餐,可以吗? 杜主任没有准备,一下子多了六个人吃饭,有点措手不及。半晌吭吭吃吃。 蒲公英说,你们愿意就在这儿吃,我不,今天司务长做好饭菜,有猪有羊有蛋。我得过一把馋瘾。 白兰雪说,就是,就是,不要给主任添麻烦了。 杜主任说,不麻烦,不麻烦。就是没有好吃的招待客人,我只有玉黍面煳煳,人家大老远的来到中国,不容易,就吃这个,太寒酸了。我找姐妹们合计合计。 易翠屏说,拉倒吧,你就别瘦驴子拉硬粪了。 乔治说,就当吃了,你的鞋我就收下了。 欣斯德尔也摆弄着那双特大号军鞋,千层底,纳帮,牛鼻子鞋,还工整地绣着抗日救国四个汉字。问白兰雪念什么?白兰雪说,resistingjapanrescueschina 他们离开杜家,司务长就吹笛子开饭,国际军事观察员和八路军战士一样分到一份饭菜,秫米饭,粉条炖猪肉。戴维斯刚端起饭碗,就听村外一阵枪声。 134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34) 及时雨芦寨突围战 大掌柜星夜凯旋归 枪声扰乱了八路军战士吃饭的秩序,一声紧急集合的命令,战士们刷利地放下筷子,放下香喷喷的炖猪肉粉条,拿起枪跑步集合,准备战斗。 戴维斯、乔治、欣斯德尔不知往哪里藏,易翠屏奉命保护观察员的安全,约白兰雪稳住客人的情绪。蒲公英不指挥战斗,可显得清闲。他心痛那堆没有吃了的饭菜。于是,他协助司务长把炖猪肉倒进水桶里拿走。他自己也拎了一桶,留着给客人们吃,顺便自己解馋。 炮弹在村子里爆炸,掀起一股股烟柱。数千名鬼子、伪军向村子潮水般地涌了来。又一颗炮弹飞来,在戴维斯他们的头上尖叫,客人们都机灵地利用地形地物隐蔽。他们见白兰雪、易翠屏还没事人似的张望,叫道,快卧倒,快卧倒。易翠屏轻挥手,忽然,刮来了一阵风,旋转着直上蓝天,托住飞来的炮弹,并改变炮弹前进的方向,飞向敌人的阵地,爆炸。 乔治亲眼见到这奇蹟的瞬间,他叫易翠屏为易姐,问,你用什么手段制导炮弹返回@斯德尔说,我怎么没有看见。戴维斯也因没有看见而表示遗憾。易翠屏说,是你的幻觉。欣斯德尔后悔自己怕炮弹爆炸,只顾藏身,不顾观察,漏了程序,悔恨至极。请乔治再说一遍。乔治说,我不是幻觉,是亲眼所见。我敢肯定易翠屏的身体内安装了制导系统。我推断她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很可能是一部很尖端的机器人,或是一个外星人八路军。 戴维斯缓步走到易翠屏的面前,伸手捏一捏她的脸,弓起食指弹一弹她的胸和背,仔细辨别发出的声音,即没有金属声,也没有空旷的回音,是实心的肉感的。有骨骼有神经的人。乔治更相信自己的推论:她就是一个很尖端很尖端的机器人八路军。 一阵风易翠屏说,别猜谜了,跟我转移! 一窝蜂白兰雪说,先生们!别愣着了。 他们到了司令部时,指挥员们都在等待着突围的命令。有报告三面发现敌人,王殿说,敌人豁出了老本。 鹿地对国际观察员说,敌人包围了我们,诸位有何高见? 戴维斯说,顶住,修筑战壕。 鹿地说,不,我们还是得突围。我们一下路南,闯过几道封锁线,扎了敌人的心窝子,他们还不可窝的出动?车到没恶路,王团长,向北突围。王殿立即回前沿指挥所传令突围。 南青坨村北,八路军突围部队和日伪军展开激战。欣斯德尔观察战斗心切,拉着白兰雪挤到村头观战。战斗非常激烈,一位战士抱着一挺机枪,唿喊着,沖啊!杀出了一条血路。八路军拥出了村子。警卫员给鹿地牵了马,刘韬护着鹿地上马。白兰雪说,我们也走吧。易翠屏领着戴维斯、乔治出了村,发现冲锋在前的那位抱机枪的战士忽然倒下。欣斯德尔可惜地顿脚说,youndy白,你认识他吗?白兰雪说,他是一营长。他们跑到一营长倒下的地方,一营长已经坐起来。一个战士说,营长,你负伤了。一营长说,就你瞎嚷嚷。他抽出身后的毛巾,用牙咬着包扎胳膊上的伤口。欣斯德尔想和他说几句话,询问几句战斗的感想。警卫员把马牵来说,鹿司令命你骑他的马。一营长啥话没说,抱起机枪继续冲锋。 欣斯德尔说,八路军军官很勇敢,他是什么军衔?年薪多少? 白兰雪说,八路军没有军衔,没有年薪。每月只有几块钱的津贴。 第428页 乔治说,这就不可理解了,他的勇敢来源于什么?没有年薪,他那样的勇敢那就是来源于疯狂,来源于对死亡的蔑视。 白兰雪说,不,来源于对敌人的仇恨和对未来的信念。 突围的路上,又遇到鬼子几挺机枪组成的火力网的死硬抵抗。一营长命一连长带突击队迂迴敌人的右侧消灭敌人的机枪阵地。一连长去不多时,回来报告。敌人的阵地很刁,上不去。一营长叫道,掷弹筒。 一名战士响亮地应道。一营长说,你有把握打掉左前方那两挺敌人的机枪吗? 掷弹筒手说,你瞧着吧。于是他装弹。爆炸声,一挺机枪不响了。另一挺机枪沖天打了一梭子。一发炮弹飞过去,那挺机枪也不响了。听一听,没有了动静,八路军一拥沖了过去。一营长问那个掷弹筒手,好样的,哪儿来的,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战士说,我是六天前参军的。 六天前,鹿司令率十一团突破喜峰口防线,一举打到遵化丁家岭,消灭两个团的治安军。这个新战士就是那次被俘后而参军的。 一营长说,好,有出息。说着拍了那新战士的肩膀,不料用力过大,引起伤口剧痛。他咧嘴没呲牙,指挥部队继续前进。 他们的谈话早被欣斯德尔记录下来。乔治说,一个敌人六天就能360度大转弯,他一定是得了一大笔金钱。 戴维斯说,不,我几个月的观察,相信八路军是个没有货币的军队,没有交换的军队,没有市场秩序运作的军队。那么它靠什么吸引、团聚不断的兵员呢? 易翠屏说,你们自己去观察去寻找吧。 观察员们继续跟随部队前进。 王殿说,司令员,我们身后有三四千鬼子跟随。 鹿地说,不理他。我们到滦东去休整。 可是,敌人跟得很紧,他们继续向北转移。刚进入遵化的芦各寨,就被近万敌人的包围。鹿地指挥部队强占南山。占了地形的优势,弥补了兵力数量上的不足。这次敌人的指挥官就是赤本三尼。 原来,八路军从南青坨突围后,赤本三尼训斥了宫下和高老蔫,于是,他重新由天津、玉田、丰润、遵化调集兵力,打扫箱底凑足了一万人。紧追慢赶,撵到芦各寨才算截住了八路军,层层包围,以便从容进攻。一切部署妥当,军官们各就个位。赤本三尼留住高老蔫问,在南青坨放走鹿地,是什么人的干活? 高老蔫发生了信任危机,可是,他没有辩解。他深知自己的处境不佳,手下的牛司令是刘仙舟的人,副官小赵是川岛的影子。他全靠个人行为保护自己。他说,将军阁下所提的问题,不难解答。说着他打开地图,指给赤本三尼说,我就在这个位置,赵副官一直在我身边,他可以作证人。赵影说,是的,在南青坨北部的指挥官是牛司令。 赤本三尼说,是他故意放走了鹿地的? 高老蔫说,牛司令是刘道尹的人,我不敢妄加评论。 赤本三尼说,吆西。 高老蔫趁火烧说,细情我不知道,耳闻牛司令与八路一个叫白兰雪的认识?据我手下人报告,白兰雪就在我们的包围之中。 高老蔫竟拣着扎赤本三尼心窝子的话说。白兰雪原本是赤本三尼的得力间谍,后来投降了八路军。对于背叛自己的人,赤本三尼从不放过。赤本三尼早就恨死了白兰雪,想杀她,几次都没有得手。今日有了机会,却被牛宜轩放跑了,因之恨屋及乌,迁怒于牛宜轩了。 高老蔫又不断地敲鼓边说,中国的成语说,藕断丝连。 赵影说,他们曾经是夫妻。 高老蔫说,将军阁下,我们的包围圈里还有三个美国人。 赤本三尼立即把牛宜轩传来听令。牛宜轩一看高老蔫在场,就知道他不会给添好柴火。赤本三尼说,牛的,你担任主攻,此战必须杀死白兰雪,否则,你的死了死了的。高的,你要抓住那三个美国人。大家领了命令散去。赤本三尼把二疙瘩留下说,你的夫人易翠屏女士就在我们的包围圈里,你去劝说她归顺皇军,我赤某是很器重易女士的,她在我的心目中占据一定地位,我曾经答应给她提供解剖的尸体,满足她的这一宿愿。只要她归顺皇军,我送你们俩口子去日本,开设门诊所,发挥她这一专长。 二疙瘩连连哈腰说,我这就去找她。 在鬼子进攻之前,二疙瘩悄悄进入芦各寨村,可是,村里没有人。八路军都在南山阵地上,二疙瘩不敢去南山,就在村里转悠,踅摸…… 其实,易翠屏、白兰雪、蒲公英陪着国际观察员在村里吃饭。准备饭后突围。蒲公英把他从南青坨拎来的那桶粉条炖猪肉分给大家吃。戴维斯吃得正香,忽然,不知是一个什么硬东西硌了牙。白兰雪关切地问,绅士,怎么啦?戴维斯吐在手里一看,原是一颗三八步枪子弹头。 白兰雪哇的一声,拉着蒲公英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他一直拎着那个饭菜桶。蒲公英说,你别乱摸,我都发痒了。他拎起那只桶时,才发现铁皮桶上有一个弹孔。戴维斯拿那弹头在桶上弹孔处比划。欣斯德尔记下这一个吃肉吃出弹头的奇蹟。乔治说,弹头是个食肉动物,不吃人肉就爱吃猪肉。蒲公英说,猪肉比人肉香,子弹宁吃猪肉也不吃我的肉。我的肉都馊了,不好吃。 第429页 大家一阵闹笑。 不想笑声传到由此经过的二疙瘩耳朵里。他扒着门缝向里一看,啊,翠屏他们都在这儿了。可是,他们六个人,我只一个,不是他们的对手。他正待回去向赤本三尼报告,转身之际,蒲公英、白兰雪、易翠屏三人已经站在他的背后。蒲公英说,你来干啥?二疙瘩二话没说,就把枪交出来。白兰雪说,姐夫,进去说话。二疙瘩后退几步退到门槛,绊倒跌进门里了。 二疙瘩爬起来揩一揩身上的土,回头就看见那三个美国人,他说,你们被包围了,插翅难飞。这次作战的指挥官是赤本三尼将军,他的目的就是要他们仨。说着一指美国人。只要你们把他们三个交给我带走,我亲自把你们送出包围圈。翠屏,你也跟我走吧。赤本三尼答应送我们去日本。 白兰雪说,你做梦去吧。 蒲公英说,你是说话巴巴的,尿炕哗哗的。我先枪毙了你,让你做美梦。 蒲公英是干啥的,那叫利索,话音没落,那枪就掏出来了,哗啦子弹上膛。易翠屏说,慢。我答应 你的条件。必须先送我们出了包围圈。 二疙瘩说,别骗我。 易翠屏说,我是你老婆,啥时煳弄过你。走吧。 蒲公英说,姐,你这是干啥? 白兰雪一捅蒲公英悄声说,木头,快走。随后对观察员们说,来,先生们跟我来。戴维斯不解,动作迟缓,蒲公英推着他们三个出了门。二疙瘩高举着日本国的小旗子在前领路。 敌人的进攻开始了。在南山上展开了激烈的枪战、炮战,一次次的冲杀战,肉搏战。敌人收缩包围圈。二疙瘩一行出村时,就碰见了进攻芦各寨的鬼子。二疙瘩举旗高喊,我是特务队长杨二,别开枪。 鬼子官检查二疙瘩的证件,二疙瘩说,我奉赤本三尼将军之命,独闯芦各寨,他们都是我的俘虏,带回渤海。 鬼子官打量这三个美国人说,吆西。开路的。 戴维斯问,他要干什么? 白兰雪说,不要做声。 在一片混乱中,他们顺利地走出封锁线。二疙瘩领着往西走,西边是党峪据点,找个车去渤海。易翠屏说,不,往东走。回卢龙寨,你不想见见你的女儿吗!娟可想你了。白兰雪说,姐夫,请吧。 二疙瘩说,不,我不去卢龙寨。 蒲公英扭住他的脖子说,你还想当汉奸,我先崩了你。 易翠屏说,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别难为他。 蒲公英一松手,二疙瘩一熘趔趄跑得老远。白兰雪说,喂,谢谢姐夫送我们出包围圈。 戴维斯说,哦,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如此。 欣斯德尔、乔治也明白了自己脱险得无感觉。易翠屏按照鹿哥在滦东集合的密令,领着几位日夜向目的地转移。 二疙瘩一口气跑到芦各寨日军指挥所,向赤本三尼谎报军情。赤本三尼问,羊桑,你把易翠屏女士接回来了吗?祝贺你们夫妇团聚。二疙瘩说,将军阁下,非常令您失望。在我到达之前,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了。听说是哪位指挥官把人都放跑了。听说那里边还有三个美国人,白兰雪,以及鹿地等人。 赤本三尼传唤牛宜轩,问,牛桑,白兰雪的杀死? 牛宜轩说,皇军正在收缩包围,白兰雪跑不了。 赤本三尼说,我等待你的消息。 经过一天的作战,还没有攻占芦各寨南山。天黑了,牛宜轩不敢贸然进攻,即命收兵。待明天再战。可是,第二天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八路军的阵地。可是,连个八路军的影子也没有看见。白兰雪不见了,那三个美国人也不翼而飞。 赤本三尼发了火,你的,良心的坏了,拉出去,死了死了的。 宫下立即遵命。高老蔫说,将军阁下,指挥不利是常有的事,牛的良心大大的好,请阁下宽容。 赤本三尼说,高的有面子,回渤海处置。 星夜,易翠屏他们到达滦东,在一个小山村找到了南国象陈参谋长带领的十二团,陈老六和团政委节板斧热烈地迎接他们。蒲公英见他们那么慌张、全副武装要出发的样子问,你们这是要干啥去? 参谋长说,刚才收到军区聂司令紧急电报,说敌台广播鹿司令员下落不明,命我们迅速查找。这不,我们正要过河西寻找。节板斧说,你们和鹿司令是在一起的呀,怎么?难道真的如敌人宣传的那样,鹿…… 他们正说着,通讯员报告,大先生回来了。大家一下子拥出去。月光下,清清楚楚地看见鹿地带领部队大步流星地走来。鹿地一把握住陈老六的手说,老哥,这次我们打了一次很险恶的仗。我们到了南青坨以后,敌人从丰润、渤海等据点出动了七八千日伪军把我们团团围住,多次勐烈进攻我们。激战中,打死打伤敌人三百多人。夜间突围到芦各寨,又遭到万名日伪军的包围,我们迅速占领芦各寨南山一带阵地。敌人以整营整连的兵力向我们出击,都被杀退,又打死几百个。我看再坚持下去太危险,就利用夜暗的掩护突围了出来。 扬子鳄节板斧说,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鹿地说,小谷,快给聂司令发报。 谷雨说了声是就约易翠屏、白兰雪到她架了天线暖和人的小屋。易翠屏打个哈欠说,困死我了,躺在热抗头上就睡了。谷雨完成了发报的任务,郁郁不语。白兰雪拉住她的手说,三十六个半,你这样过日子可不行啊,要生病的。谷雨说,自老周牺牲以后,我看见你们成双成对的,一块来,一块去,一块战斗,我就羡慕、甚至嫉妒。可是,又一想,我失去了老周就嫉妒人家在一块吗?就是想不通。今天见你和草团长在一起,老周的影子就在我脑子里转悠。他拽住我的手说,小谷,我不愿意离开你。我们说好的,抗日战争胜利后就结婚。 第430页 白兰雪说,你别傻了,老周死了一年多了。你们结婚是幻想。现实一点吧,啊?部队上,好小伙有的是,你挑一个,我保媒。 谷雨哭着说,不,老周没有死,他到远方去打游击。 白兰雪说,没有,没有,老周真的死了,他回不来了。你别傻了。 谷雨疯了,她扑上去掐住白兰雪的脖子,喊着,不,老周没有死,不准你咒他死。 俩人骨碌在一起。 135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35) 易翠屏复制周汉人 高老蔫保释牛宜轩 鸽子谷雨和一窝蜂白兰雪掐架,吵醒了一阵风易翠屏。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拉不开。一个疯劲;一个牛劲。疯牛标劲,九牛拉不转。易翠屏生气的样子说,我不管你们了,我走。二人这才放了手。谷雨一头扎进易翠屏的怀里,呜呜痛哭。白兰雪说,对不起,三十六个半,我伤害了你。易翠屏搂着谷雨安慰说,好吧,我还你一个八蹄马周汉人。 谷雨说,你哄我,老周在世时,对你产生过误会。现在我代表他正经向你道歉。你肯原谅他吗? 白兰雪说,易姐可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她肯原谅全世界全人类。 谷雨说,走,还我老周。 八路军司令部决定回口北休整,准备第二次恢復基本区战役。鹿地、陈老六带两个团向北转移,路过杨家铺北山时,易翠屏、谷雨、白兰雪从队里岔开来。蒲公英纳闷,仨女同胞搞啥鬼吹灯。就悄悄跟在她们身后。欣斯德尔出于好奇也步蒲公英的后尘。戴维斯和乔治以为她们有什么隐私,窥视别人的隐私是他们毕生的一大乐趣。 冬正酣,残日下,一簇村烟。当年的战场,掩埋牺牲的战士的坟茔,荒芜人烟。易翠屏的到来,她无意中扬了一把黄土,顿时,世界的一切充满了生机。人们浑身一阵燥热,春天来了。和煦的微风吹过,枯枝发芽、生叶、开花。满山的桃花一片血红,簇拥着一座座的坟茔。绿草、飞蝶、昆虫、小动物,都从地下出来嬉戏。鲜活的东卢周从他的坟堆背后走出来,易翠屏回眸谷雨说,他来了,你们见面。我们迴避了。东卢周说,易翠屏同志,我非常感激你,我曾对你那样,你肯原谅我。易翠屏说,你不过是回了一次炉,以后看你正心如何?谷雨不等别人迴避就扑向老周,啊,是有血有肉的。二人相见,一个流泪;一个流汗。啊,是有情有意的。是原来的老周。二人坐在草地上,有说不完的别后情话。 戴维斯奇怪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欣斯德尔急忙记录了刚才的一幕说,我断定易翠屏女士这个机器人安装了复制生命的程序。乔治说,上帝在别处死了,在中国没有死,上帝又復活了。 白兰雪说,少见多怪。 戴维斯小声问白兰雪,易翠屏女士和蒲公英先生姐俩都不是凡人。白兰雪说,那是当然,还想继续胡诌下去,被易翠屏制止说,就你多嘴。怕当哑巴卖了你? 东卢周復活的消息长了翅膀传遍全军、根据地、长城内外。司令部在热南根据地王厂沟召开了欢迎东卢周復活的大会。鹿地讲了话,东卢周在会上亮相。会下发出暴风雨般的掌声。他说,我死了一回才知道生命的真谛。还是活着好啊,人不能白活一世,要为人类做点什么,死了才不后悔。时常问问自己,今天为人类做了什么?今年为人类做了什么?今生为人类做了什么? 谷雨满足得淌泪。愉快地收发电报。一阵滴答的声音过后,她收到军区首长聂司令的回电。大意是说,他对鹿地安全归来,感到欣慰。并指示做好第二次恢復基本区战役的准备。她立即把电报送到军分区首长。鹿地看了电报,喜出望外。恰好各地负责同志都在,请他们都来参加研究执行军区首长的指示。 王厂沟又热闹起来。东卢周特别显眼,南卢陈,西卢贾和副司令员豹天,北卢姚,东西南北中全了。还有十一团的团长王殿;十二团的政委节板斧;十三团团长陈虎、参谋长蔡妞。以及各区队长:一区队长陈龙、参谋长魏淑敏;三区队长孙景华;七区队长丁大炮,参谋长马勺;八区队长张老八、政委刘子瑞。復仇团三营长潘耀祖,警卫营长刘韬,教导团长崔福坤,参谋常汝林,报社总编杨昭,通讯参谋青年马克思和谷雨,战地医院院长易翠屏,以及七名国际军事观察员和临时翻译白兰雪。 一棵草蒲公英因涉嫌盗窃皇陵一案,虽然,在训练班训练又训练,但,一直没有结论。他就得背黑锅,不能任用,先搁置凉晒。因此,他没有资格参加这次高级的会议。现在他干啥?他和儿童团捉迷藏,浪费资源。 所谓高级的会议也就是大家都挤在农民家中的一间简陋的小屋里。 鹿地把军区首长的电报读给大家听。他说,第一次恢復基本区战役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但是,基本区仍旧是壕沟纵横,炮楼林立,封锁线分隔。基本区还是敌人的天下。绝大部分被蚕食的基本区尚未恢復,因此,有必要再次进行恢復基本区战役。军区首长指示,坚持长城平原成为游击根据地和游击区,恢復和深入平原地区工作。在长城内外,北宁路南北,滦河东西,开展广泛的游击战。长城部队于青纱帐时期以主力伸向平原,恢復平原基本区。请大家畅谈如何执行军区首长的指示。 第431页 副司令员豹天说,我们第一次恢復基本区战役是在冬季,平原地区,一望无际,不利于我们隐蔽行动。第二次恢復基本区战役要求在夏季行动,有利于我,不利于敌。那就是说,还有半年的准备时间,这半年里我们要做什么呢?第一,要练兵,锻鍊攻坚;第二,要准备足够的粮食;第三,开展生产运动,巩固山区根据地。这三条准备好了,夏季我们就可以从容进攻,恢復被蚕食的地区。 参谋长陈老六说,在此期间,我们必须掌握敌人的动向,自朱欣、小桃、撤出渤海,在古冶的李善、周艷刚刚恢復正常运作,断绝了情报的来源。那个牛宜轩靠不住。我想启用杜参谋,但是,多年没有联繫,必须先考察一下。顺便派我们的同志打进敌人的内部。吕部长及朱欣小桃已经到达东北。谁能胜任此项工作? 东卢周说,任务定下来以后,干部决定一切。必须通盘考虑干部的使用。练兵由各团长、区队长负责,谁去搞粮食?谁去抓生产? 政委北卢姚说,派情报人员由政治部考虑一下人选,督促李善、周艷抓紧恢復在古冶的秘密工作。搞粮食的最合适的人选就是蒲公英。 西卢贾附和说,对对的,合适的人选就是蒲公英,那年他单枪匹马从北平运出军装,从天津运出枪枝,以及运鞋运粮立了功,有胆有识有勇有谋,有才干,这样的干部不使用那是浪费人才资源。 鹿地说,请蒲公英参加会议。 小谷自告奋勇去寻找蒲公英。会议继续进行。 请蒲公英的小谷在会议门外不见人影,在王厂沟村里找遍了,也不见蒲公英的人影儿。心里抱怨,这个蒲公英是飞到哪里去了?他从早找到晚,会议都结束了也没有找到蒲公英。 小谷气唿唿地回到司令部,向鹿地报告蒲公英失踪。鹿地也很恼火,正用他,他却上躲各庄了。 在司令部里等着见蒲公英的国际观察员一心要跟着蒲公英搞粮食。他们七人分了工,有观察练兵的,有观察大生产的。戴维斯、欣斯德尔、乔治三人非要随蒲公英去不可。这更给司令员上火。鹿地问白兰雪,你该知道蒲公英的去处吧? 白兰雪说,我本该摇头的,可是,司令员问到我,我不得不说说我的见解。蒲公英是受了委屈的,他被组织上误解了。对我,我不在乎。可是,他在乎。他在乎司令政委对他的信任程度。我不明白的是,对蒲公英的误解本是高老蔫鼓捣起来的。现在,高老蔫是什么人,路人皆知了,可是,对蒲公英的误解却没有结束。据我观察,蒲公英在被误解期间,并没有减弱他的斗志,给他的任务,他都认真执行,坚决完成。 鹿地说,翠屏啊,你知道他在哪儿? 易翠屏说,难说,我去找吧。 戴维斯三人也参加寻找蒲公英的行列。易翠屏穿上军大衣去了。司令员和王殿团长谈重要的事情,谷雨、白兰雪立即迴避。 鹿地说,老王,第一次必须你亲自出马,和杜参谋联繫上就派个联络员去。关键是第一次。多年你们没有交往,现在他的状况我们不清楚,就看你此行,加十分小心,早去早归。 王殿说,我立即动身。 鹿地说,部队练兵,就由参谋长代理。你就专心做杜参谋的工作。 王殿在人不知之时,就秘密下山,扮成赶脚的进了渤海东郊的古冶,从大中书局的后门牵驴进去。老闆娘周艷一惊忙说,王团长,又急忙掩口小声说,那边风把你吹了来? 王殿拴上驴,不紧不慢地说,从山里来,有新任务。 周艷说,进屋,老李在前边,我去叫他。 王殿说,不忙,我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令兄周汉人活了。 周艷说,你说梦话吧。我哥牺牲小一年了,骨头都化了,他能活,活见鬼。 王殿拿出东卢周临来写的亲笔书信。周艷接过来一看,可不是哥的手迹吗?她拿着信跑到前边。丈夫李善打手势,注意我们所处环境。天黑了,他们关了板。回里屋,三人围坐在小桌边畅谈。周艷被兄长復活的消息所激盪,情绪难平。她不知道饿,也忘了给男人们做饭吃。李善张嘴指指口,周艷说,我都乐煳涂了。我上街买点现成的。说着她提着篮子出门去了。 王殿谈他进城的任务;李善谈渤海的社情,以及敌人的动态。他们三人边吃边谈,一直谈到深夜。周艷担心地说,你多年没有和姓杜的联繫了,现在他向哪个方面变,不摸底,你就贸然去见他,有危险。不如先给他写个信去,约他在什么地方见面,这就有个缓冲的时间,发现不对劲就马上撤出来。 李善说,有理,有理。现在就写信,我送去。 周艷说,不,我去。 王殿急速写信,半截停笔问,会面的地点写哪里好呢?我对渤海不熟悉。 周艷说,就约他来书店见面。 李善说,那不就暴露了我们这是联络点吗? 周艷说,就说是亲戚家的买卖,你脑袋上又没有贴帖,怕啥?你们是表兄弟,我是你表嫂,不就得了么。就这么写。 王殿没有下笔,眼盯着李善,请他拍板。 李善说,好吧,这样王团长更安全。 周艷一宿没有睡好,早起她就梳妆打扮,吃了早饭就搭车进渤海。 死气不出的渤海,末冬黄日,薄雾浓云愁永昼。周艷在渤海特别公署门前转悠,到底进哪个门口?如今伪军的牌子换了一个又一个,先叫保安队,又叫治安军,还叫绥靖军,现在又叫警备队。万变不离其宗,当汉奸。但又不都这样。汉奸中就有挂羊头卖狗肉的。他们还有一颗中国心。杜参谋属于哪种人呢?难说。 第432页 如今的杜参谋已经升了官,当了牛司令的副官。前不久牛宜轩获嫌放走了包围圈里的八路军,惹出了麻烦,扣押在日军宪兵队吃犒劳。他就成了警备司令部的老大,可是,牛司令一栽,高老蔫就来指手划脚。杜副官感到不自在,但并不讨厌。他感到高主任对他另眼相看。他在多年前,高老蔫营救陈老哥时,杜参谋曾帮助过高老蔫。可是,现在,高老蔫投了敌,可他并没有把这件事,透漏给高老蔫的对手刘道尹。杜副官在高刘之间充当了一个奇特的角色。处在两夹缝地位的杜副官倒可以左右逢源。就在他滤出精华之时,门岗电话报告,有个女人求见。并有荐信一封。他命人先把信送来。 杜副官看了信是王殿的落款,就左右看看有没有人在附近,有没有人在窥视他恐惧的内心。他给门岗通了电话说,我公务繁忙,谢绝会客。随即把那封书信装进他内衣的口袋里。心里嘀咕,会不会王殿?他自己苦笑说,如果再和八路挂上勾,那就是在三种人之间趟混水。他们各自代表各自的党派。他无奈地自言自语,我这样的小人物只得在夹缝里挣扎、生存、求发展。 电话铃一响,打乱了他的思绪,高老蔫在电话里约他见面有重要的事情商讨。他听了这商讨的口气就觉得自己和高老蔫平起平坐了。他刚迈进高老蔫的办公室想退也不行了。室内坐着气鼓鼓的刘仙舟。高老蔫说,请进,杜副官。看座。赵副官,上茶。赵影不太乐意,如今的赵影不是从前的赵影了。可是,如今的高老蔫总拿他当从前的通信员使唤。赵影就往下吩咐上茶。 高老蔫说,杜副官,刘道尹今天有点气不出,你陪我听刘道尹出气,发火,愿骂就骂。愿打就打。道尹阁下打我下不去手,那就请杜副官代替我挨打。 杜副官一愣,也没法拒绝,就说,好,遵命。 赵影暗笑,亏你高老蔫想得出来。 刘仙舟也扑哧一笑说,我没有气了,拜託你高主任,在赤本三尼面前多美言几句,放了牛宜轩。他跟我多年,为人老实厚道,做事诚信。其实我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牛宜轩如今不是我的人了,何必自找苦吃。 高老蔫说,刘道尹心地善良,仁慈宽厚,不会投井下石,莫说是老部下,就是另属旁人,也会出面相救的。 杜副官说,说得是,刘道尹面子大,直接向赤本三尼将军面禀,更有力,有效,有劲。如果,道尹阁下不嫌我碍事,我愿陪同阁下前往。 刘道尹说,好啊,你姓杜的刚离开我,你就偏向着他(他一指高老蔫),真是的,我的手下人都是如此吃里爬外。我这是得罪了那路神仙,一个向着我说的也没有。一个人也没有香赢下。我还是请高主任出马。近来我身体不好,偏头痛。请了一百医生,都是白吃饱。听说古冶北大寺有一位和尚,医道通神,请杜副官麻烦一趟,给我讨一个治偏头痛的药法来。高主任答应不答应? 高老蔫说,何出答应之言,我们遵命就是。杜副官,你专门跑一趟,把和尚请来给道尹诊脉,根绝刘道尹的病根。 杜副官响亮地应了一个是。 杜副官原名叫杜锡武,半生爱犟死理,人送绰号杜眼子。他名正言顺地带着一个护卫班驱车前往古冶。中午,在古冶东大街一家着名的饭馆就餐,他吃了几杯酒对带班的说,我到街上看一看,你们在这儿吃,不许到处惹事,等我回来。 杜眼子插着嘴角的油腻,出了门,在街上踅摸王殿约见的那家书店,他像顾客一样一脚迈进去,浏览书架上的书籍。 一位军官来买书,早引起周艷的注意,就急忙通知了在里间的王殿。李善说,别忙,我出去侦察一下。 李善在柜檯里和杜眼子打个你好的招唿说,先生,买本什么书? 杜眼子说,我想买一本名叫王殿的书。 李善说,有,有,先生贵姓? 杜眼子说,在下免贵姓杜。 李善说,请里边来挑书。 杜副官将要进去与王殿会面之时,忽然,身后有人叫他杜眼子。他回头一看可不得了,那汗就顺着面颊淌了下来。他装作没事似的一面掏出手绢擦汗;一面回身和叫他的人答话说,原来是你。 13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36) 赵副官跟踪杜眼子 北大寺巧遇王团长 杜眼子回头看时,叫他的人就是高老蔫的副官赵影。杜眼子很不高兴,高老蔫监视我?其实杜眼子并没有把事情看透。昨天,赵影回到影园子向川岛报告了刘仙舟和高老蔫见面谈话内容。川岛说,他刘仙舟巧使高老蔫派杜副官去古冶另有所图吧,只是请个和尚吗?赵影说,我也是这么想。川岛说,你明天暗中盯着杜眼子。如此,赵影就跟到古冶书局。 杜眼子不得不止步,回头说,哦,赵副官,你也来买书? 赵影说,是的,我也是来买书的,渤海书店就是没有我要买的书。 杜眼子说,那么你要买的是一本什么书啊,这么难买,大老远的跑到古冶来。 赵影说,这个高老蔫他偏要读算命的书,让我挑一挑。 赵影扬着脖子看书架,老闆李善在柜檯里边一边跟着走;一边介绍书种。杜眼子说,我也是想买一本看阴阳宅是书,你给我挑,我眼笨,你年轻,眼力好。我俩真投缘,我走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今天,我是奉命去北大寺请和尚给刘道尹诊脉的。可巧在这儿碰上了。 第433页 他的话一使两用,明着是给赵影听的;暗着是给李掌柜和后屋的王殿听的。 在里边听到这话的王殿对周艷说,嫂子,北大寺离这儿多远?我必须到北大寺等杜眼子。可是,这个姓赵的原是高老蔫的通信员,现在也叛变投敌,他认识我,一旦认出我来,那可就麻烦了。想办法甩开他。只有在北大寺和杜见面。 周艷说,北大寺往北一出熘就到,那个和尚我认识,走,我带路。 周艷写了一张条子,留给李善。她带着王殿从后门走了。 北大寺,是唐朝人修建的庙宇。风雨千年,小庙保存完好。庙里有俩和尚,一老一少,经营八亩土地,过着富裕的日子。白天耕作,夜间念经。那个木鱼的敲击声传得老远。常给夜间迷路的指引方向。周围的居民对和尚颇有好感。常给和尚一些资助。周艷就是这样的施主。 周艷和王殿在庙后头见到了扫树叶的老和尚,周艷说,老主持你好啊? 老和尚说,谢女施主惦记,老僧死不了。 周艷说,天下战乱,维有此地是一方净土,老主持保重,我还有求于佛爷保佑平安。我表弟做买卖亏了本,要帐的坐家等,想在你这儿躲几天,请主持务必收留。 老主持说,施主託付之事,老僧遵命就是,那就请令弟扫树叶去吧。 王殿愉快地接了老主持的笤帚。周艷说,表弟,你就安心扫树叶,我给佛祖烧柱香就回去。 周艷随老和尚回到大殿,烧香,周艷跪在厚实的垫子上,双手合十,口中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不是经文就是心里话,或者叫许愿。她许的就是杜眼子快点来,那个姓赵的千万别来。让王殿团长能够顺利地会见杜眼子。她一边许愿一边暗骂姓赵的不是人。就是他把八路军首长开会的时间地点暴露给鬼子,我哥及四百八路军战士才遭那次杨家铺被围而遇难。今天又跟王团长为难,真不是个东西。他咋不嘎嘣一下子死了。 大殿外一阵喧譁,唿啦进来一群当兵的,拥进了大殿,规矩地站立两边。把在大殿里烧香的都哄了出去。周艷站在殿外看动静。杜眼子和赵影拿身份摆谱地漫步走进来,杜眼子先给老和尚行军礼。老和尚慌忙起立迎接说,军爷施主有何见教? 赵影抢先说,我们刘道尹公务繁忙,因劳成疾,传闻你有偏法,你跟我们走一趟。 老和尚反感不语,片刻说,我若是不去呢? 赵影说,你敢! 杜眼子说,不,我们诚意相请,老主持务必赏脸,车就在殿外,请上车。 老和尚说,刘道尹生病,我一准去。说起来我和刘道尹还有点老交情。 杜眼子说,呀呵,这么说你们是老朋友了。 老和尚说,说起来话长,我是个昌滦乐老奤儿,那年刘道尹得了一支神枪,请风水先生择吉日神枪亮相。刘道尹就选中了我,我就是那个风水先生。从此,我就是刘道尹门里常来往的座上客。今天,既然刘道尹生病,我责无旁贷。 赵影说,那就别罗嗦,快走。 老主持说,别忙,给刘道尹治病,可不比给常人治病,我得准备好,药配齐。明天一早就动身。请到后殿安歇用茶。 杜眼子说,既然如此,那就听从老主持的安排。 老和尚领路出殿,周艷挤进去继续烧香念佛,在挨近杜眼子时,周艷小声说,杜先生,有人在大殿后等你。 杜眼子装没有听见,跟着老和尚而行。 士兵被安排在一屋,杜眼子和赵影被安排在一屋。小和尚忙不迭地上茶。老和尚陪着说话。赵影问,老主持原本内行阴阳命运预测,如此说来,你的殿里藏有这方面的书籍了。老和尚说,说来惭愧。可是打开话匣子,口若悬河。一个爱说;一个爱听。茶过数巡。杜眼子说,赵副官,你和老主持慢慢喝,我方便一下。 杜眼子急忙到大殿后的院子里,一眼就见一位扫树叶的人,近前才认出王殿来。他说,王殿兄。别来无恙? 王殿说,托你的福,还硬朗。多少年没有联繫,你一向可好? 杜眼子说,自从我接受你的委託回到保安队隐蔽,你一直没有消息,我心都凉了。我成了一个没娘的孩儿,被爹妈遗弃的孩儿。我真想打你一顿,解解恨。 王殿说,很抱歉,今日,鹿司令员派我和你联繫。 杜眼子抹了眼泪说,可盼到这一天了。 王殿说,我们现在总算接上火了。从现在起,就靠你提供情报了。每天在铁菩萨山有一个卖皇历的女子,他和你联繫,暗号是,你说,多少钱一本?她说,没长眼?自己看。你说,我眼花了,没带眼镜来。她说,花不花四十七八。 杜眼子说,我记住了。最近敌人没有大的行动计划。牛宜轩被扣,赤本三尼要杀他,刘仙舟要保,请高老蔫出面。据我观察,常有生人和刘仙舟秘密来往。 王殿说,是哪路人氏? 杜眼子说,说不上,估计不是你们,就是重庆方面。 王殿说,鬼子的日子不长了,刘仙舟要找新的靠山。重庆方面也在收罗爪牙。这可是个新动向。 杜眼子说,我得回去了,时间长了,怕引起麻烦,姓赵的那小子盯着我呢。他认识你,你可千万别露面。 王殿说,好,我回去了,后会有期。 杜眼子回到茶杯下的时候,王殿和周艷就急忙回到书局。王殿说,事情办成了,下一步就麻烦你们两口子了,我回去了。李善说,天晚了,明天再走吧。周艷说,我想跟你一块走,看望我哥去。王殿说,不,你不能离开。你就是与他来往的联络员,明天就上任。等着司令部派人来替换你为止。 第434页 周艷没有说的,只有把思念兄长之情埋在心里。她说,王团长,我写封信,请你给我哥带去,再带一二斤狗肉。我哥最爱吃狗肉了。小时候他吃狗肉撑得肚子痛。他牺牲以后,我用狗肉祭奠他。现在他活了,就用狗肉敬他。易翠屏复制了他,我更得爱他了。 李善说,易翠屏真是能耐人,我以前没看出来。 王殿说,真人不露相。爱露相的不是真人。 周艷的书信写了十几页,还没有写完。李善说,让她写吧,你先睡,我等她。 王殿一觉睡到天亮,吃了早饭就动身。周艷把准备好的东西装进驴驮子上,两口子送王殿出后门。忽然,大街上一阵喧譁,牵着驴的王殿抬头看去。原是杜眼子和赵影回渤海。王殿来不及躲开就把礼帽压得很低,掩着半拉脸。他不怕杜眼子,就怕赵影那个鳖犊子。 在人群面前,骑马的赵影昂首向前看,一直走。在汽车里的杜眼子和老和尚也不看人群一眼。一个班的卫兵都骑马,扬一路尘埃,撒一路马屁。一路急行,屁大的工夫就到了渤海。 大叫驴刘仙舟头上缠着白带子,那就是他偏头痛的标志。他的病根就是他那个旅(集团)白白地给了高老蔫,心痛而又说不出,有火而又没处放。有牛宜轩当司令,这个旅有可能回到他手,一旦赤本三尼杀了牛宜轩,那个旅就彻底归了高老蔫。他吃不下,睡不好,想不出保牛宜轩的法子来。前不久请高老蔫出马,那是虚晃一枪,他能替你说话,那得狗长犄角。 杜眼子把老和尚引进来,不等刘仙舟睁眼,老和尚就伏在刘仙舟面前说,道尹阁下还记得贫僧吗?刘仙舟勉强睁开眼的一道小缝说,你是谁?和尚说,贵人健忘。那年阁下得了神枪,择吉日亮相,我乃是那个风水先生。那次阁下赏我一堆大洋钱。阁下之恩至今不忘。 刘仙舟一听立马就坐起来说,哦?是你。我这病就是有人陪我说说话就好了。现在就强多了。你别当和尚了,就在我的道公署当参议员。按月吃俸禄。 和尚说,谢阁下抬举。 刘仙舟说,杜副官,你办的这件事,我随心,以后有赏。你伏耳过来。 杜眼子不解又不敢违命。刘仙舟说,牛宜轩出了事,那个旅你就是大拿,抓紧了兵权啊。我的希望在你身上。别辜负了我的一片心哪。 杜眼子受宠若惊忙说,谢谢阁下信任,可是,我只是一个副官,很难圆满阁下重託。 刘仙舟说,哦,我明白,你去休息。有我呢。 杜眼子敬礼退去。老和尚说,我给阁下诊脉。刘仙舟说,不忙,不忙。你先稳稳心,心平气和地诊脉才准。老和尚说,阁下还内行。老和尚洗了手,饮了茶,运了气,三只手指按在刘仙舟的腕子上,忽而抬起一指,忽而抬起两指。忽而双眼紧闭,思接干坤,游走千载。摸了两个时辰,摸了左手摸右手。刘仙舟都烦了,出了虚汗。几次想说话。每次都被老和尚打住。漫长的摸脉终于结束了。刘仙舟长吁了一口气说,我这叫啥病? 老和尚说,阁下耳问曹操曹丞相的病吗? 刘仙舟说,哦,你是说要给我脑袋开瓢? 老和尚说,不,我不是华佗,阁下也不是曹孟德。不过,阁下的病根在胸内。 刘仙舟说,是啊,我常常咳嗽。 老和尚说,这就对了,阁下的病叫肺痈。 刘仙舟说,怪了,肺上的病,咋就头痛? 老和尚说,这个病会走,现在它走到头上。头就痛。 刘仙舟说,咋治? 老和尚嘬了牙花子,半晌才说,阁下,我就实话实说,您的病我是无能为力了。说个您不爱听的话,您只有一年的寿了。 刘仙舟一听身子就软了。 老和尚喃喃地劝解,后悔自己口快心实。可是,一辈子就这个脾气,不会话到嘴边留半句。刘仙舟强挣扎着说,你,你,你骗我,我硬朗朗的一年就死了,你咒我死,你是八路派来的。 老和尚说,不,是你派人请来的。 刘仙舟拉开抽屉取枪,老和尚凛然正气说,道尹阁下,这个枪子给我留着,如果,一年后您还在人世,你就枪毙了我。我就在古冶北大寺。 刘仙舟大吼,滚,滚,滚开。 老和尚走了。可是,老和尚说的话永远留在了刘仙舟的脑海里。他只有一年的活头,是信不信?口上说不信,心里老是犯嘀咕。这一年怎么度过?还能斗过高老蔫吗?身边没有亲人了。这时他想亲侄刘韬,见最后一面也好啊。他前思后想,决心写给八路军鹿司令一封信,大意是:他患绝症,即将诀别人世。恳请鹿司令恩准刘韬进城探亲。秘密召见杜眼子,请他秘密把书信送到八路军手里。 杜副官接了信就发了晕,送信去那可是私通八路。鬼子知道了,杀头。不送信也搪不起刘仙舟。忽然他想起王殿来,于是,他把书信装进上衣口袋,就匆匆来到了铁菩萨山。 山下人多往山上拥挤,今天是什么日子?都是赶庙会的,是菩萨的诞辰?他在渤海几年还是第一次来这儿。挺热闹,有舞龙的,耍狮子的,踩高跷的,走旱船的,跑驴的,马戏杂技等等。在上山路边不显眼的地方他终于发现了一个卖皇历的女子。他上前拿本历书翻看,他说,多少钱一本?女子说,自己看,没长眼?杜眼子说,对不起,我眼花,没带眼镜来。女子说,花不花四十七八。杜眼子慌张地说,阿弥陀佛。迅速把信夹在皇历中交给那女子,就匆匆离去。 第435页 那卖皇历的女子就是周艷。她把转交鹿司令的书信带回古冶,马不停蹄地送到了北部山区八路军司令部。 鹿地正听王殿渤海之行的报告,李善送信就到了。鹿地接过信一看是封着的。字体也生,称唿也个别。他拆了信不看内容先看发信人是渤海道尹刘仙舟叩首。鹿地看了信的内容,生发了恻隐之心。他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殿说,司令,我们可否利用这个机会说服刘仙舟回到人民的立场上来,同心抗日救国,復兴中华。鹿地说,不,我们不能乘人之危要挟人家如何如何。抗日是自愿的,道路是他自己走的。我们不能强迫别人的政治选择。叫刘韬。 刘韬看了叔叔的亲笔书信,无动于衷。几年来站稳立场,划清敌我界线,忘了亲情。鹿地说,怎么?你不是爹妈养的,是石头缝爆的。刘韬说,他是我们的敌人。鹿地说,敌人也是人。我准你的假,去渤海探亲。他是个快死的人了,只要求最后见你一面。 刘韬说,渤海是敌人的老窝,我去是白送死。赤本三尼能放过我? 鹿地说,你秘密地去。把那只神枪还给他。现在谁用着呢? 王殿豪不犹豫地摘了神枪说,拿去吧。 刘韬说,不,我人去了就够了,神枪就不带了。只把司令、王团长的意思转告给他,他就满足了。 王殿说,神枪你带着防身。 刘韬说,谢王团长。 鹿地说,你早些动身。 带上神枪的刘韬出了司令材里很不平静,是去还是不去?徘徊中迎面遇见了寻找蒲公英归来的易翠屏和白兰雪。他心里说,可遇见了大救星。刘韬把叔叔病重,鹿司令批准探亲,把自己进退两难的心情全锅端了出来。易翠屏为他的坦率所感动,于是说,那就去呗,有啥犹豫的。刘韬说,去是好去,怕是回不来了。白兰雪说,那你就别去。刘韬说,你看,我拿二位当神仙,你们还取笑我。 易翠屏说,刘韬哇,既然鹿司令批准了,你就打去的主意。去了防备着什么?你叔叔的病情,怎么治疗? 刘韬眼睛一亮说,明白了,如此说来我必须去渤海一趟。 白兰雪说,小心。 刘韬说,王团长把神枪交给了我使用,保险。 金丝猴刘韬乐呵呵地上路之时,忽然,跳出一个蒲公英来,他身后还有七个国际观察员。蒲公英说,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小子要投敌? 说着蒲公英噌的一声抽出手枪逼住刘韬,举起手来! 13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37) 三区队巧妙运军粮 伊田君献身送子弹 一棵草蒲公英拦住了刘韬,姐姐易翠屏制止了弟弟说,小刘去渤海探亲,是经鹿兄批准的,不得无礼。蒲公英收了枪说,祝你一路顺风。刘韬说,告辞。头也不回地上路了。戴维斯说,鹿司令为什么放他走?白兰雪说,准他探亲,他的亲叔在敌占区。怕是有去无回。乔治说,无谓的牺牲。欣斯德尔说,司令员还是对的,他不仅谋略作战,还有人性的一面。蒲公英说,是你们新的发现?戴维斯说,是的,因为我们在重庆就听说八路军杀人放火,青面獠牙,一群暴徒。可是,我们观察八路军所得的结论和重庆方面的宣传正相反,这是为什么?易翠屏说,我不能回答,你们继续观察吧。 他们说着就进了司令部。找回了蒲公英,鹿地说,你的委屈先放一边,目前要你先搞粮食,准备第二次恢復基本区战役。蒲公英说,哪有粮食?老乡自己吃饭都成问题,哪有粮食给部队?鹿地说,当然,没有困难找你?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有困难就找你。古人云,忍辱负重。你就遵照古训,实践之。 蒲公英说,看我有没有这个耐性。 鹿地说,没有也得磨。粮食就是敌人那里有,柏各庄有大米。 蒲公英说,我们搞过一次,敌人有防备。 鹿地说,城市里有粮食,我们去搞。给你三区队,加上復仇团的三营,遇到什么困难,自己想办法克服。但必须完成任务。 蒲公英说,遵命就是。 戴维斯说,我们也要观察一下八路军怎么做经济工作。 鹿地批准了他们的请求,派白兰雪当翻译兼嚮导。易翠屏也要去。鹿地不准,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由你来处理。鹿地接着命令谷雨给三区队发报,从即日起三区队由蒲公英指挥,完成筹粮任务。 鹿地说,给你派个通信员。 蒲公英说,我就要小丙。 復仇团三营就在司令部待命,营长潘耀祖在山沟里列队迎接蒲公英、白兰雪及观察员一行十人。一阵响亮的敬礼口令,部队刷的一声行举枪礼。蒲公英说,稍息。他站在队前简短布置了任务,以排为单位分头去搞粮食,有风的使风,有雨的使雨。粮食不怕多,多多益善。 潘耀祖说,任务明确了吗? 战士们说,明确了。 潘耀祖说,分头行动,解散。 蒲公英说,老潘吶,你带一个连跟我走,我们找三区队去。 三区队在青龙一带活动。他们截获了敌人的运粮队一万斤粮食,区队长孙景华决定亲自带一个连把粮食送到军分区司令部。他们把粮食装上驴驮子连夜沿着崎岖的山路出发了。时置三九,天寒地冻,战士们迎着唿啸的北风前进。忽然,前方发现敌人的一个据点。孙景华发令停止前进。他仔细观察了地形,时间,正是后半夜。绕道怕是来不及走出敌人的视线了。退?不行。冒险,从敌人的眼皮子底下通过。他脱了军衣,撕成布块,包上驴蹄子。战士们立即效仿区队长的做法,用软东西包住驴脚,有的战士脱下自己的棉鞋给驴穿上。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保障驴蹄子没有声响。宁肯自己挨冻,也要服从大局。战士们只穿着布袜子巧妙地通过了敌人的据点。在睡梦中的鬼子做梦也没有想到八路军过境。 第436页 天亮了,他们顺利地走出危险地段,大家才松了一口气,才感觉自己的脚痛,身上寒冷,肚里哌哌叫。可是,他们不能休息,不能缓气。要一鼓作气运到目的地。在他们转过一个山路弯的时候,与蒲公英一行相遇。通信员丙丁火眼尖,一眼就认出是三区队的。 孙景华一见亲人就身子一软躺在地上了,一时躺了一地。蒲公英命令抢救,潘耀祖一连人投入新的战斗。把自己带的炒米倒进伤员的口中,一口米,一口水。白兰雪抱着一名战士红肿的脚放进自己的怀里一边暖着一边淌泪。戴维斯不解地问,他们驮了那么多粮食为什么不吃,反而饿成这个样子,划得来吗? 白兰雪说,八路军的纪律缴获要归公。八路军是有纪律的部队。你们…… 欣斯德尔说,我的理解。八路军遵守纪律ok 乔治说,纪律真要命。 丙丁火说,你懂个屁。这是八路军的本能。 乔治没有听懂小丙说的是啥,白兰雪没有翻译,打个马虎眼就过去了。 蒲公英对潘耀祖说,你们连接力送粮,老孙他们休息几天继续东去搞粮食。 换人不换驴,潘耀祖带队赶着驴驮子就出发了。 蒲公英一帮人和孙景华的一个连住在附近山沟小村里。治疗养息数日,战士的体力渐渐恢復。孙景华说,我们在附近截获了敌人的运粮队,敌人会来报復的,我们不能老在一个地方住着。蒲公英意欲东行。忽然,丙丁火报告,发现敌情。孙景华立即下达了准备战斗的命令。蒲公英说,什么敌情!丙说,一辆敌人的卡车印。 蒲公英拎着手枪随小丙察看,孙景华带队包抄。戴维斯也要去。蒲公英命令白兰雪拦住他们,这是战斗,不是旅游。欣斯德尔怀着好奇拉白兰雪悄悄跟着。 奇怪,这里没有公路哪来的汽车轮子印!丙带路沿着那辆汽车轮子的印跟踪,一直跟到一个树林子里。在密林深处发现了一辆日军大汽车。蒲公英挥手叫大家卧倒。片刻没有动静。孙景华派一名战士摸上去。 那名战士匍匐前进,靠近汽车时,一片寂静。那战士招手,大家冲过去,发现车上装是全是步枪子弹,估摸也有十万发。蒲公英命令搜查附近。欣斯德尔说,这是怎么回事?是汽车迷路了吗? 离汽车不远处有一具日军士兵尸体。手中还握着一支手枪。太阳穴处弹孔淌着血。他也就是二十一、二岁的样子。他是被人打死的,还是自杀?为什么? 小丙在另一处发现一块石头下压着的一页写满日文的纸。谁也看不懂,精通日语的白兰雪接过纸来念道: 亲爱的中国游击队同志们: 我看到你们撒在山沟里的宣传品,知道你们 是共产党的游击队。你们是爱国主义者,也是国 际主义者。我很想同你们会面。同去打倒共同的 敌人。但,我被法西斯恶兽们包围着,走投无路。 我决心自杀了。我把运来的十万发子弹运送给贵 军,它藏在北边的森林里,请你们瞄准日本法西 斯军射击。我身虽死,但革命精神永存。 祝神圣的共产主义事业早日成功。 日本关东军间岛辎重队 日本共产党员伊田助男 二月二十八日 世界凝固了。 在场的人们都被伊田的举动震惊了。 半晌,蒲公英把伊田的书信郑重地装进自己的上衣口袋,当作珍贵的文物收藏。战士们恋恋不捨地埋葬了伊田的遗体,砍木立碑。向伊田墓默哀。白兰雪不停地抽泣。蒲公英说,伊田君,你走投无路咋不找我呢,何苦自杀?戴维斯说,在日本军人中还有这样的优秀人物,ok。乔治说,日本首相一定说他是日本的败类。 他们默哀毕的时候,潘耀祖完成送粮任务归来,他挤进圈里吃惊地说,谁牺牲了?潘耀祖看了墓碑上的日本人名时说,是个日本鬼子。蒲公英一指那辆汽车说,是他送来的十万发子弹。用驴驮子队,把十万发子弹送到司令部去。把这封信交给鹿司令员,务必务必,你亲自交到他手里。片刻又说,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装着吧,你半路上弄丢了上哪儿找去?潘耀祖说,咳呀,我说道二爷,你还信不起我? 蒲公英说,你快去卸车,装驴驮。 小丙说,汽车怎么办,不能留给鬼子。 蒲公英说,烧毁。 戴维斯说,no,我们都可以开车。 蒲公英说,喝,我们也坐坐这玩意。 潘耀祖的驴驮子西去的时候,蒲公英命令战士上汽车出发。可是,一辆车载不下一个连。一部分上了车;一部分步行。车子开得慢,走走停停,等着步行的战士。在车上的白兰雪说,我们有马就好了。 孙景华说,马是有的,离这不远处有个段家岭据点,它的西南角就是一个养马场,大约有50几匹马,两三个养马员。 蒲公英脑瓜一转就形成了一个作战计划。于是,他们把汽车开进段家岭北部的山沟隐蔽,战士们下了车,兵分两路。一路由孙景华带领,攻打据点;一路由蒲公英带领,直取养马场。蒲公英对孙景华秘密地说,你们只攻不取。孙景华说,明白。 戴维斯一行要跟随,蒲公英,白兰雪只得奉陪。 战斗打响,蒲公英一路靠近养马的大院。他飞身跃墙,打开了院墙大门,发出隆隆的开门声。惊动了马场日军守备,发出厉声责问,什么的干活? 第437页 满脑子都是伊田助男形象的蒲公英立即随意回答说,我们是伊田别动队。 日军守备一愣之际,蒲公英就开了火,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彻底消灭。他们缴获了50匹马,备了鞍,上马就是一支矫健的骑兵,飞快地撤出大院。蒲公英派小丙通知攻打据点的指挥员孙景华撤出战斗。 大家都回到集合地点之时,清点人数,没有伤亡。他们用三区队的电台向司令部报告伊田助男事件以及最新战果。司令部鹿司令立即回电,粮食收到了,十万发子弹也收到了。非常感谢伊田助男。司令部命令:抽调三区队一个连,復仇团一个连,合编为司令部直属伊田别动队,易向道任队长,孙景华任副队长,易翠屏兼政委,白兰雪任参谋长,潘耀祖任副参谋长。七名国际观察员编入伊田别动队任队员。继续完成筹粮任务。 潘耀祖运送子弹归来之时,蒲公英宣布了司令部的命令,伊田别动队宣告成立。从此易向道、道二爷、一棵草、飞毛腿蒲公英又多了一个名字——伊田助男。他重新改编了部队,建立一个骑兵连,孙景华兼任连长;一个机械化连,潘耀祖兼任连长。这是一支中日美三国混成游击队。 政委易翠屏到会祝贺,她说,伊田助男的国际主义英雄事迹和他的牺牲精神,感动了我,令我永世不忘。我们应当向日本共产党培养出来的国际主义战士学习,发扬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不怕困难,英勇战斗,坚信我们所进行的反对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战争,一定会得到全世界人民(包括日本人民)的正义支持。 伊田别动队的成立,战士们用不同的语言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唿声。部队要出发了,易翠屏说,我就不跟你们去了,我回司令部。有事叫我的名字,我就回来。白兰雪说,姐,你等一等。易翠屏说,我有急事,回头再说。她一顿脚,就乘着一阵风走了。 戴维斯说,哇,政委就是个外星人。 小丙说,什么呀,八路军都是来无踪,去无影的,这有什么呀。 一棵草蒲公英命令出发,潘耀祖的半连上车,半连步行。戴维斯等七名司机都上了汽车;孙景华半连骑马半连步行。机灵的小丙挑了三匹好马,牵了来给蒲公英、白兰雪和他自己。路上,蒲公英低头不语。一窝蜂白兰雪问,怎么啦?蒲公英说,我们的装备不齐啊。行动不便,丢三落四。白兰雪说,好办。 他们连续打了几仗,机械化连增加了摩托;骑兵连增加了马匹。武器都是双傢伙,每个连里有炮,六挺机枪。在无人区的一次战斗中,他们俘虏了两名日本文职人员。缴获了一大批日文资料。蒲公英说,老潘,你当过日文翻译,你去审问,搞清他们是干什么的。 潘耀祖就在一个老乡家里设立了临时审讯室。潘耀祖主审,欣斯德尔陪审。一个一个地审问。先叫来一个年岁大一点,他戴眼睛,留仁丹胡。潘耀祖问:姓名?回答:田中义英。问:任务?答:农村经济调查。问:隶属?答:日本长城农村实况调查班,归属川岛芳子少将。 三脚鸡潘耀祖一听这个熟悉的名字立即发了怒,川岛是个宪兵头子,她只调查经济状况?荒唐。 田中说,她有什么军事目的,我们不知道,我们确实是只调查农村经济状况的。不信看我们的那些资料。 潘耀祖翻了翻那些缴获的日文资料,大都是农村春种秋收,吃什么,穿什么,赶集上店买卖什么等,证明俘虏没有说谎。再审问那一位叫陶中帮夫的,回答都一样。潘耀祖失去了审问的兴趣,立即向蒲公英汇报了审讯的情况。 蒲公英说,你是怎么搞的,他们怎么没有说谎?无人区的农民吃的是配给的橡子面,一家五口穿一条裤子,春天不准种,秋天收个屁。他们就是要证明无人区是安乐村。 潘耀祖说,哦?我上了他们的当,再审讯一次,不给他们点厉害他们是不肯说实话的。 蒲公英说,算了吧,我见见他们。 潘耀祖说,来人,把俘虏带来。 蒲公英摆手说,在哪里关押,我们去就是。 一间小屋,俩俘虏。潘耀祖说,这是我们伊田别动队长,老实回答他的问话。 田中和陶中异口同声说,哈依。 蒲公英说,八路军优待俘虏。 田中说,你们是八路军游击队,为什么用一个日本人的名字命名? 蒲公英说,你们有兴趣的话,我会慢慢告诉你们的,现在,我们带你们俩到青龙东部一带调查去。换一种立场调查农村,会获得更切实的农村现状。 陶中说,我们去过了。 蒲公英说,哦,我明白,好吧,那就不去了。 田中说,你要杀了我们吗? 蒲公英说,不,我们不杀俘虏。况且你们是不拿枪的日本人。你们不愿意谈你们工作的目的,那就谈点别的。你们都有家室吗?妻子儿女,亲戚朋友什么的? 田中说,有,有什么用?反正落在你们手里也回不了日本。 陶中说,是啊,支那人眼中的日本人都是洋鬼子,早晚还是杀了解恨。 蒲公英指一指戴维斯等人说,他们是美国人,是洋人,但不是洋鬼子,他们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帮助中国抗日。我们伊田别动队的命名就是为纪念一位日本朋友。他用鲜血证明大多数日本人是中国人民值得信赖的朋友。你们如果不与中国人民为敌,也是我们的朋友。 第438页 田中说,好吧,我们调查班已经工作半年多了,走了长城内外,滦河上下,北宁路南北,以及环渤海湾,任务是调查哪里粮食多少。华北驻屯军计划筹粮在河北就是十万吨,其中长城三万吨。渤海特别行政公署就是要筹这三万吨粮食。我们调查班就是为筹粮做准备,明确哪里粮多粮少,以便渤海公署高老蔫主任有目标地筹粮。 陶中帮夫年轻,一听都是实话就吓哭了。他说,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蒲公英问,为什么? 田中说,我说了实话就根本没有想回去。因为,川岛杀人不眨眼。在她眼里我们就是私通八路。 蒲公英安慰陶中,不要难过,你一定能回日本去。晚安。 第二天,大家起床的时候,却不见了田中义英。 13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38) 刘仙舟求医保性命 高老蔫筹粮出新招 拿他田中当朋友的时候他就乘夜熘之乎也。天亮逃进附近的据点,几经展转回到了渤海宪兵司令部,向川岛述说他逃回来的经歷。 川岛说,你回来了,他呢?陶中呢? 田中说,他被俘了。 川岛问,调查资料呢? 田中说,都在他手里。 川岛说,那么说都落在八路军手里了? 田中说,有可能。 白嘴鼬川岛拍了桌子,立即带着高贝、二疙瘩驱车来见赤本三尼。她把筹粮秘密泄露的事情一说,赤本三尼就拉下脸来,命高老蔫来见。高老蔫不敢耽误,立刻带着副官赵影参拜中将阁下。赤本三尼说,你们马上动手抢粮食,必须抢在八路军之前。 高老蔫立起来给赤本三尼、川岛作了揖说,二位将军阁下,中国的圣贤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 赤本三尼微笑鼓掌,项上那个孔子金像又摇晃起来,说,说得好,说得好! 川岛说,什么意思?有话直说,何必转文? 赤本三尼说,我们日本人常住在支那,就必须敬奉官员中的贤人,结交那些知识分子中的仁者。他们就是日本人的工具。哈哈,说得多好啊。 高老蔫说,收缴粮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我手里有兵没有首,鸟没有头不飞,兵没有头不走。 赤本三尼说,我的明白,我立刻下令放了绥靖军司令牛宜轩。 高老蔫说,非常感激将军阁下宽容大量的胸襟,我等一定更加劲地为帝国效劳。牛出来以后,我严家管教。为了达此目的,有必要给牛宜轩配个助手。 赤本三尼说,说下去,很好。 高老蔫说,提拔杜锡武任副司令,二位将军意下如何? 赤本三尼说,好,好。 高老蔫说,还有哇,阁下,刘仙舟刘道尹为皇军服务多年,对天皇陛下忠心耿耿。他又是渤海的元老,熟悉长城的一草一木,人情世故,哪里有粮,哪里没粮,他最知底,筹粮他可不能袖手旁观,他可是一位贤者,必须请他出马。三万吨粮食,起码向他要一半,或是三分之二。 赤本三尼说,来人,去、请刘道尹。 高老蔫说,阁下,刘道尹抱病不出。阁下熟读圣贤书,何不礼贤下士,上门求贤? 赤本三尼说,好,我们现在就去刘府。 大叫驴刘仙舟这几天处于紧张之中,不只是因为他的寿命短暂,还是因为他的亲侄子刘韬的到来。他得到满足地惊喜。他抱着刘韬号啕大哭。刘韬劝解说,叔啊,你小声点,万一墙外有耳,我回来的消息传到赤本三尼耳朵里,侄儿就没命了。侄儿死了是小,连累了叔叔可就大了。刘仙舟抹了眼泪说,你进来时没人看见?刘韬摇头。刘仙舟放心地叫刘韬坐下,喘口气说,你们鹿司令还真是一句话的人,他批准你回来的?刘韬说,是的,还把神枪给你带了回来。他说,这是你一生的愿望,祝你健康长寿。刘仙舟长嘆一声说,当初,他约我去刘唐堡谈判神枪的事情,我信不起他,没有去。都怪我心尕古。今天看来鹿司令还是讲情面的。可是,神枪我没有用了,你使用吧。刘韬说,这几年我在鹿司令身边,更熟悉他了,他可不是你当初想像的那样。这次见了你的信,他二话没说,就准我回来看你。刘仙舟说,这也是因为我快该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刘韬说,叔啊,你想吃啥,我给你买,你想做啥,我替你做,还有什么未了的事情,我替你了。刘仙舟说,韬啊,你来了,我就满足了。你不能在我这儿呆久了,见一面就够了,你等到天黑就回去吧。刘韬说,叔啊,你就等死吗?还得想办法医治。刘仙舟说,那个和尚断定我只能活一年,我不信,在渤海几家大医院都看过,奇怪,他们都像一个模子刻的,都说我只有一年的寿。刘韬说,天津、北平、上海那里的医术高明,我们去试试。也许有能人会治你这种病。有病乱投医。刘仙舟说,我没有信心了,等着那一天吧。刘韬说,不,叔,临来,易翠屏大姐送我,她说需要帮忙说话。刘仙舟说,谁是易翠屏?刘韬说,试神枪那年,那个女道士,记起来了吗?刘仙舟说,哦,想起来了,我还欠她一具尸体。我死了你就把我的尸体捐献给她,了了这份心愿。刘韬说,现在她是八路军战地医院的院长。医道神奇,死人她都能治活了,叔。我们投她求医。刘仙舟倒吸凉气说,她是八路军我是汉奸,她能给我治病?刘韬说,她能不能给治,我包着,你敢不敢去,你拿主意。刘仙舟说,我是个快该死的人了,还怕死?早死晚死都是个死,背着抱着一般沉。刘韬说,既然您下了决心宜早不宜迟,马上动身。刘仙舟说,我收拾一下。刘韬说,不,你一动人家就看出来就走不了了。你就像出去办事,或是散步那样。刘仙舟哦哦,两人正要出门之际,忽然,卫兵报告,赤本三尼将军驾到。 第439页 刘仙舟吓得脸上没有血色,刘韬刚刚藏进套间里,赤本三尼、川岛、高老蔫以及他们的随从就进来了。高老蔫说,道尹阁下,我们的到来吓着你了吗? 刘仙舟吩咐上茶,镇静片刻说,欢迎将军们、主任以及各位弟兄们光临本署,我刘某病入膏肓,只有按天数的寿命了,过一天少两个半日。没有心情迎接诸位,还望诸位海涵。 赤本三尼说,刘桑,悲观的不要,好好养病的干活。 刘仙舟说,谢将军关照。 白嘴鼬川岛心贼,她嗅出有一股生人味,地板上留下雪泥脚印。她警觉地使个眼色给高贝,命他搜查。高贝刚要进里间,刘仙舟说,高队长,你想要什么,我派人去拿。可是,高贝早闯进了里间,刘仙舟吓得一屁股坐下喘气。高贝轻松地出来,什么也没有发现,他说,我想吃水果。刘仙舟立即命人上水果。 川岛说,道尹阁下,你的病可不轻啊。 刘仙舟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愿意同诸位多聊一会。这种时刻也不多了。 高老蔫说,刘道尹,牛司令的事情,业经赤本三尼将军批准,官復原职。并且提拔杜副官为副司令。这方面你只管放心,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刘仙舟说,我的最后的心愿就是要在头死之前为皇军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为天皇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赤本三尼说,你的忠诚天地作证,不要求你做什么大事了,只求你为筹粮做一些事情。 刘仙舟说,我一定效劳。昌滦乐三县就有的是三米,大米、海米、花生米。明天我就去乐亭,向县长张培德要一万吨三米。如何? 高老蔫说,能者多劳,既然向张县长开口了那就不是一万吨,两万吨吧,余下的一万吨我去要。 刘仙舟说,看在高主任的面子上,两万吨就两万吨。 赤本三尼微笑着一手搭在刘仙舟的肩上;一手搭在高老蔫的肩上说,有你二位的合作,大东亚圣战一定胜利。如此,我可以高枕无忧了,哈哈。 全客厅的人们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追逐着客人们消失的时候,刘韬从内间走出来。刘仙舟说,你吓死了我。我以为这一下可真完了,不用等一年,现在就得死。刘韬说,叔,这点小事何必惊慌?莫说他一个高贝进来搜查,就是十个八个鬼子来搜查,他们也是枉然。小侄这点本事,对付百八十个鬼子绰绰有余。刘仙舟说,在虎狼堆里,小心才是。刘韬说,叔,我们走吧。夜长梦多。刘仙舟说,明天,我们名正言顺地走。明天我们骑马,你混在卫兵当中。现在你就在里屋猫着。刘韬说,哈依。刘仙舟露出一丝微笑。他喊道,来人。于是他吩咐明天去乐亭,餵好了马。 第二天刘仙舟出发前给赤本三尼通了电话,告之他的行程。于是,他带十几名贴身卫兵就上路了。由广东街、吉祥路,过吉祥桥卡子,鬼子和伪军都认识刘仙舟,没人敢拦、敢问,敢放个屁。刘韬戴个大墨镜,充当卫队长。那支神枪大张着机头插在腰间,伪军中有一位曾是刘仙舟的部下,一眼就认出神枪来,他吃惊地唿叫神——枪字没有叫出来,刘仙舟回手一马鞭子,打得那个伪军闭了嘴。他忙改口说,道尹的卫队真神气。 他们出了卡子一直向东,过了开平本该向南,他们却向北叉了下去。经双桥、龙坨,到达杨柳庄时,忽然传来一阵汽车马达声、摩托的嘟嘟声,以及无数的马蹄声,包围了村子。刘韬说是鬼子追来了吗?难道我们露了马脚?刘仙舟说,你先迴避,我来对付。 刘仙舟的卫兵们护着他们的道尹,登上村头一家猪圈,凭院墙的掩护向村外看去,骑兵、摩托还有一辆大卡车,包围着村子,这伙人穿黄军装,黄钢盔,刘仙舟判断是日本军队,他在花墙上露出半截身子喊道,我是渤海道尹刘仙舟,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对面喊道,我们是八路军伊田别动队。 话音一落就开火了。多亏刘仙舟是行伍出身,又有卫兵护着,他才没有伤着。刘仙舟命令还击。刘韬说,慢。他向村外细看,是蒲公英他们。于是他喊道,别开枪,别开枪,我是刘韬。 蒲公英命令停火,刘韬从村里走出来,和蒲公英、白兰雪、潘耀祖、孙景华、戴维斯、小丙、陶中(已加入别动队)等人握手。他简短地叙述了他们为什么到这儿,我叔的最后的愿望是请易翠屏大姐给诊治一次。蒲公英说,你们是背着赤本三尼那个老杂毛来的。刘韬说,可不,叔说是去乐亭办粮的,才没有引起赤本三尼的怀疑。蒲公英心里有了新的计划,说好啊,命令进村拜见叔父大人。 掌灯了,一家农民的小屋,蒲公英给刘仙舟行了军礼。刘仙舟还礼说,草大侠,名扬天下,如雷贯耳。刘韬打断叔的话说,叔,跟他说话不用老套子。有啥说啥。刘仙舟哎哎地点头,他望着白兰雪说,白姑娘,赤本三尼、川岛恨死你了,你可得加十倍的小心。白兰雪说,我知道,谢谢您的提醒。刘仙舟拍着潘耀祖的肩说,潘翻译官,你这一走,走的好。潘耀祖说,鬼子当着我的面欺负我妈,有血气的男子汉其能容忍?刘仙舟说,我同情你。刘仙舟望着高个子的戴维斯、乔治、欣斯德尔等人说,啊,你们就是美国人,赤本三尼找你们都急疯了,就是没辙。刘韬说,叔,对我们不用顺情说好话。我们反对那些俗套。有话直说。 第440页 蒲公英说,不,请老人家随便。 刘仙舟说,我的命就捏在令姐的手里了。 蒲公英说,你的病就算好了。 刘仙舟说,我如果能活一年以上,我的第二次生命就是八路军给的,后半生我就要为八路军做事,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蒲公英一把拉住刘仙舟的手,刘韬把手搭上,接着白兰雪、潘耀祖、孙景华、小丙、戴维斯、陶中都把手搭上。刘仙舟说,一旦她治不好我的病呢?我就死。蒲公英回头对白兰雪说,你叫姐来。 白兰雪拍拍巴掌,心里唿叫着易翠屏的名字,片刻,一阵风过后,大地回春,到处焕发勃勃生机。易翠屏进了屋向刘仙舟施礼说,阁下别来无恙?刘仙舟扑通就给易翠屏跪下说,自滦县一别数年,时刻想念,风仙救我。易翠屏说,我那是什么风仙,我是八路军战地医院的一阵风易翠屏。快起来,当着这么多中国人外国人的面给一个岁数小的人跪着,多不好意思。刘仙舟说,我的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脸面。易翠屏不言语,从怀里拿出一粒药丸,掰了一半,给刘仙舟说,吃下去。刘仙舟说,这是什么药?易翠屏说,回炉正心丸。 刘仙舟如同吞下救命散整个着就咽了下去。顿觉一股暖流淌遍全身,舒服极了,头也不痛了,浑身有力了,仿佛年轻了十岁,血液沸腾,换了大脑换了心,换了骨头换了筋,长了志气,成了一个血气方刚的新人。他高兴得忘乎所以,半晌才想起向易翠屏道谢,可是,回身却不见了救命恩人易翠屏。白兰雪说,我姐早走了,她有紧急任务回司令部去了。刘仙舟拉住蒲公英说,是真的。蒲公英说,是的。刘仙舟说,韬儿,我们也去八路军司令部,当面向鹿司令认罪,请求他原谅。蒲公英说,好吧,你们去司令部,我们还得搞粮食去,不奉陪了。 刘仙舟说,草大侠,你刚才说什么,搞什么粮食? 蒲公英说,八路军也吃饭。司令员给我们别动队的任务就是搞到粮食,有了粮食就能打胜仗。 刘仙舟说,如此,我们先搞粮食,我有个去处,跟我走。 伊田别动队化装成日军、伪军的机械化部队和骑兵卫队,刘仙舟、蒲公英和刘韬乘汽车开往乐亭县城。在西城门外停车,刘韬跳下车冲着紧闭的城门叫道,渤海道尹驾到,张县长出来迎接。片刻,城门大开,县长张培德警察局长赵大牙慌忙连滚带爬地出城迎接,刘仙舟在车里懒洋洋地说,前边带路。 县长在前边步行,后面汽车、摩托、马队一字拉开,从西大街向东大街浩浩荡荡鱼贯而行,好不威风。进了县衙蒲公英就解除了伪军的武装,秘密换上了自己人担任警戒。县里上下都忙碌着招待客人。张县长把刘仙舟迎进客厅里的上座,蒲公英、刘韬护卫左右,白兰雪扮成日本鬼子官,潘耀祖老行当翻译官。孙景华、戴维斯照顾车马,没有露面。 县长夫人张太太亲自上茶说,道尹阁下光临本县,小县城都放光彩了。不胜荣幸。刘仙舟说,张太太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张太太脸一红转身给白兰雪上茶说,太君请。白兰雪说,吆西,桑由搭拉。张太太一震,哟,怎么是个女子声?再偷眼细看时,这个鬼子细皮嫩肉,红膛花水的还挺俊。在白兰雪身后的潘耀祖上前打岔说,张太太还记得我吗?别老是巴结日本人,忘了我。张太太说,岂敢,岂敢,潘翻译官是常客。老熟人,没挑拣。 刘仙舟说,张太太你先别忙活,我有要紧的事情说,闲人都下去。 张县长挥挥手,客厅里安静之时,刘仙舟说,我要三万吨粮食,限你三天备齐,我在县城等候。 张县长吃惊地一屁股坐下说,阁下,三万吨?我们县去年发大水…… 刘仙舟说,你别给我哭穷,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谁不知乐亭是长城的粮仓。当然,品种我就不挑拣了,三米更好,高粱、谷子、玉黍、小麦、是粮食就中。你别嗍拉鱼刺,你这个县长不想当了就说话。渤海有好多人眼巴巴地盯着你这个位呢。 张培德捏着鼻子接受了道尹的命令。刘仙舟接着说,海边红房子,柏各庄农场有的是粮食。 张培德说,那是日本人的。 刘仙舟说,先借,然后还他不就得了。 张县长没有话说。 晚上,张培德愁得耷拉着头,不思进食。夫人说,我看那个日本军官是假的,他明明是个女子,为什么装成个男的?还有,刘仙舟的侄刘韬你见过吗?我听说他早就投了八路,怎么又回来了?道尹身后的那一位,我咋瞅着他面熟,在哪见过。潘翻译官也有点反常。听下边的人说,开汽车的是个大鼻子,不像日本人,又不像中国人。道尹的那些卫兵不喝酒,不耍疯,不眼盯着女人,挺守规矩的,说话和气温柔,有礼貌,是很有教养的一伙子人。 张培德说,可也是啊,还是夫人心细,你这一说,才提醒了我。那么说,他们是假的? 夫人说,不,刘道尹不是假的吧? 张培德说,万一刘道尹被八路军劫持? 夫人说,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培德说,粮食,他们要粮食,我立刻给渤海挂电话,直接向赤本三尼将军报告。 夫人一把没有拦住,他就要通了赤本三尼的电话。 139 遍地八路 第441页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39) 假道尹取粮乐亭城 真八路千里运输队 乐亭城里的黑夜酝酿着一次暴乱。县长张培德决心给赤本三尼打电话,报告筹粮的道尹是假的。夫人没有拦住,电话就挂通了。别看张县长对本地居民端足了架子,不横不说话。可是,对鬼子尽管没有见面只连着一条细细的电话线他也是未曾说话先哈腰。赤本三尼说,刘道尹到了吗?张培德说,啊,到了,到了,安全地到了。请太君放心。赤本三尼说,你们县粮食的有?张培德说,有,有,大大的有。赤本三尼说,好的,你是日本朋友大大的。 张县长想说的那些话一句也没有说,放下了电话,夫人不断地埋怨他打不住黄鼬狼惹一地臊。我说不让你打吧,你偏打,这回粮食的事情就贴在你身上了。一旦刘道尹知道你打电话的事,他会给你好果子吃?这回你可套上了夹板,不拉也得拉。弄粮食去吧。 张县长无奈,文告,各乡村镇立刻向县里交粮,命令警察局长赵大牙派警力敦促收粮。封存各集镇县城的粮行粮库,听候调遣。一时间一车一车的粮食运到城里。头三脚还算顺利。县长夫人张太太心里的疙瘩老是解不开,想辙怎么才闹清他们是真是假。 这天夜间,张太太端着一小壶酒、点心来到白兰雪居住的屋里,翻译不在,正可张太太的心儿。她说,太君,独自干喝茶,不寂寞吗?我来陪太君饮一杯。 白兰雪说,吆西。 张太太挽起袖子露着白白的手臂斟酒,二人一对一盅地喝了几杯,白兰雪有酒量,张太太可就红了脸。她解开上衣的扣子坦胸露肚拿飞眼勾着白兰雪说,太君,娶媳妇了吗?说着就抱住白兰雪扒她的衣服。白兰雪轻轻一拨,就把张太太拨到屋角捲曲着不动了。白兰雪多大劲,能举起汽车的手,一个人如同拨身上的尘土。张太太强挺着坐起来说,我说你就不是个男人,让我猜对了不是? 白兰雪抖落开短髮说,你猜对了怎么样?你想干什么? 张太太说,你真是个女太君? 在邻间的蒲公英听见这边有了动静,忙过来问,出了什么事? 白兰雪说,张太太和我闹着玩呢。 蒲公英扶起张太太说,对不起,你摔着没有? 张太太说,她没有使劲,你们都这么客气,仁义。你们来的那天我就看你面熟,只是当着那么多人没敢问。你是不是木头村老鹿家的人? 蒲公英真诚地说,就是,鹿地是我哥,张太太救我妈帮了忙,我们牢记在心。 张太太说,哦,你们是八路军。刘道尹也是八路军了? 白兰雪说,那是当然。道尹都归了八路军,一个小县长还给鬼子卖命? 张太太说,说的是。 蒲公英说,起码这次筹粮别跟我们为难。 张太太说,那是一定的。不过你们得加小心另一个人。 蒲公英说,谁? 张太太说,警察局长赵大牙。 蒲公英说,我们的事,只有你知道。 张太太说,我会保密的。哎呀,可摔痛了我。她推了白兰雪一把。白兰雪纹丝没动。啊?你是铁铸的? 蒲公英说,她是我媳妇白兰雪,没结婚。 张太太说,啊?你就是白兰雪,那几年哄嚷得可凶了,说你是蜜蜂,蜇得鬼子满街跑。 蒲公英晃一晃酒壶说,还有酒吗?我也来一口。 张太太说,我温一壶热的来。 心情好的张太太出来时看见赵大牙的身影一闪就不见了。她急忙回来告诉蒲公英和白兰雪。蒲公英传令孙景华封锁县衙。白兰雪说,我去处理一下。 警察局长赵大牙偷听别人秘密的小人举动被人发现,他急忙逃走,把他的发现报告给县长。他刚拐过一个长廊,迎面碰见了扮成日本鬼子的白兰雪,她拦住赵大牙说,你的,良心坏了大大的。 赵大牙说,不,太君,我赵某可不是好欺负的,眼睛揉不进沙子,孙大圣能耐不,他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乐亭县城有一千名警察,两千名警备队,你们小小两个连队,那是自投罗网。 白兰雪说,是吗?不见得吧。 赵大牙说,只要我这枪一响,你们就全玩完。说着他就掏枪。可是,他的手刚打开木壳枪盖,从枪盒子里飞出无数的蜜蜂,煳了他一手一胳膊。他连摔带抖落,蜜蜂越抖落越多,煳了他一脸一头鼻子耳朵眼。他吓傻了,叫道,白姑娘手下留情。 白兰雪打个手式,蜜蜂刷的一声不见了。赵大牙出了一身冷汗。白兰雪说,你跟我来。她把他带到刘仙舟睡觉的外屋。白兰雪说,道尹就在里边休息,不要打搅他,看着猫啊狗啊的别出声。你为道尹站岗,不能出这个屋。记住了吗? 赵大牙说,牢记,记牢。 白兰雪说,你若是不听我的话,我可救不了你。蜜蜂的钩子那可是没准的,逮住哪儿就蜇哪儿。 赵大牙一听就浑身打冷战。 白兰雪说,拜託了。 白兰雪转身回到蒲公英身边,张太太恰好温了酒回来,刘韬、潘耀祖、孙景华、戴维斯、小丙、陶中等人都来议事。蒲公英说,张太太不是外人,有话请随便讲。白兰雪说,夜长梦多,我们快一点把粮食运走。张太太说,粮食数离三万吨差不多了,今天赵大牙就有点发毛,在他们看出破绽之前,你们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那可奥的恶。鬼子查下来,我们张培德一口咬定粮食如数交给刘道尹,名正言顺。赤本三尼那个老杂毛没话说,噎得他咯儿喽咯儿喽的。 第442页 潘耀祖说,我们的车太少,况且汽油也不多了。 孙景华说,我们的马也驮不了多少。 戴维斯说,我们有一架远程运输机就好了。 小丙说,废话,哪有机场,哪有跑道,现修?黄瓜菜都凉了。 欣斯德尔说,什么黄瓜凉的? 蒲公英说,别打岔,你们说飞机我倒想起,我们有一条船,就在昌黎乐亭境内。小丙。 小丙说,有。 蒲公英命令,你立即去联络八区队,请张老八、刘子瑞速把船开到乐亭北港停泊待命。 小丙骑马出城向东在姜各庄一带好不容易找到了八区队。恰好一区队的陈龙、魏淑敏,以及七区队的丁大炮、马勺都在这儿集合。小丙问,你们都在这儿,有大的军事行动? 张老八和丁大炮曾经有过摩擦,经节板斧调解和好,在几年的共同战斗中,结下了同志式的友谊。丁大炮、马勺那次在海上遇难,是张老八抢救脱险,他们之间的疙瘩早就一笔勾销了。这次抗日政府县长刘子瑞发现乐亭城里集中粮食,农民辛苦种的粮食不能给鬼子吃,他们计划夺回这批数量可观的粮食。只是兵力不足,便约来一区队和丁大炮马勺两口子的部队。正当他们进入行动阶段,小丙的到来带来了新的情报,立即改变原来的计划,纳入蒲公英的新纲领。他们一面派人调船驶往乐亭北港;一面派部队起程在北港附近隐蔽待命。 小丙完成了任务顺利地回到了乐亭县衙,向蒲公英报告:船已经到了北港。 蒲公英一拍小丙的肩说,好,你任务完成得好。 他立即将新情况通报给刘仙舟、刘韬等人。刘仙舟说,把粮食装上船。他发了令,县长就得动作起来。没敢离开刘仙舟的警察局长赵大牙打着哆嗦不敢言语。刘仙舟一手拉着县长;一手拉着警察局长说,走,跟我到北港去,看粮食装船。 潘耀祖带队在县城督促运粮;孙景华带队在路上掩护;蒲公英白兰雪掩护装船;刘韬陪着刘仙舟拉着县长警察局长在北港看热闹。等于把县城里的两个大人物看起来。不准他们与外界联繫。县城里的事情就交给了张太太全权处理。别动队的卡车、摩托、马匹都参加运粮。张老八、刘子瑞、陈龙、丁大炮带领他们的部队化装成当地农民被僱佣当了脚夫,往船上扛粮食。 刘仙舟在码头上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张培德、赵大牙站立两边。刘仙舟说,看见呗,这是真正的日本船。把粮食运到南亚支援圣战。你们对皇军贡献大大的,我一定在赤本三尼将军面前摆摆你们俩的功,给你们加薪晋爵。 蒙在鼓里的张培德不住点地哈腰谢道尹栽培。知底的赵大牙不停地东张西望,心里说,他们都是八路军,特别显眼的是那几个大鼻子的洋八路。蒲公英给白兰雪使个眼色,叫她把戴维斯他们带到船上去。白兰雪会意,来到戴维斯面前说ewithme!跟我来。 白兰雪戴维斯等人登上舷梯上了船。进了船长室,先看见了淑敏和马勺。他们没有看出穿着日军军官服的白兰雪来。白兰雪上来就搂着两个女人说,花姑娘的咪西。马勺说,还是你这个搅事精。淑敏说,这身皮可吓唬人。白兰雪脱下那身皮,抖出秀髮说,穿这身衣服使得慌,拿架子,加小心,怕露出破绽。都是为这堆粮食,上了船我轻松一下。你们孝敬我一下,拿水来。马勺把她的背壶递过来。白兰雪说,还有客人们。淑敏拿过来七个水壶给戴维斯等国际观察员。乔治说,thank! 白兰雪说,我挺想你们。 马勺说,那有闲空想你,我都吓死了,我们都是旱鸭子,在海上遇见鬼子的船咋办? 白兰雪说,小家子气。 白兰雪几啦爪啦地说了一通,那些美国人就当了船长的,大副的,把舵的,联络的,信号员,操电报的,各就个位都听白兰雪指挥。 粮食装船装了一天,车载斗量,无计其数。日头落山了,潘耀祖押着最后一车粮食到达码头就意味着结束了装粮任务。蒲公英密令部队及大炮他们上船,他拉着刘韬远离人们的视线说,把卡车、摩托都给你留下,马给八区队、一区队。你就护送道尹回司令部见鹿司令去。 刘韬用下巴颗指一下县长和警察局长说,这俩人怎么处理? 蒲公英说,看在县长太太的份上,你把县长带回,撂在县城。我把赵大牙带上船。他知道我们的底,不能放了他。他呀,耍聪明误性命,傻,不开壳。啥年代了,他还死抱着鬼子的大腿不放,心眼不灵活。死也不知咋死的。 蒲公英向刘仙舟告辞说,谢道尹阁下相助,后会有期,保重。 刘仙舟打个再见的手式。蒲公英对县长张培德说,告辞。赵大牙慌忙说,不,不能叫他们走。刘仙舟说,赵局长,怎么?数量不够,还是多了?蒲公英对警察局长说,请上船验收。 蒲公英在登梯时回头对刘子瑞、张老八说,你们密切注意乐亭的新动向,注意渤海方面的变化。他回头对陈龙说,你们在昌黎七里海附近接应我们。 张老八悄悄说,我们都变成骑兵了。真来劲儿。 蒲公英上了船,立即命令开船。赵大牙喊着,我下去,我下去。小丙把赵大牙关在船上的一间小屋,发狠地说,你还叫唤。 夜里航行美极了,大家心情最好。完成了筹粮任务,蒲公英心里塌实。欣斯德尔打开小本子记录着他有生以来最精彩的经歷。乔治想作一首诗,只写了一个题目。戴维斯给船相面。船原本是天津海上警备队的,有大炮一门,迷住了丁大炮。他不吃不喝,伴着大炮说话,哼小调,唱小曲: 第443页 滦河水,宽又长, 小妹送哥打东洋。 对着河水不言语, 并蒂莲花映水上。 马勺说,看你乐的还知道姓啥啊? 丁大炮说,能在海上打两炮多过瘾啊。 白兰雪陪着蒲公英巡视船上的岗哨,武器配备,他说,注意海面上的船只,遇见鬼子的巡逻船要听指挥。把灯都关闭,不要吸菸。他们的船缓慢地沿着海岸向东北航行。他们行到滦河口附近就碰上了一艘小型日本巡逻艇,向他们发出灯光信号。美国人看不懂。蒲公英命令准备战斗。白兰雪说,他们问我们是什么船?说着她就刷里地用灯光回答他们,两条船上的灯光闪来闪去,鬼子的巡逻艇没有发现破绽就突突地开走了。 丁大炮遗憾地一屁股坐在船板上说,错过一次开炮的机会。 白兰雪说,滦河不结冰就好了,我们就一直开进去。 蒲公英说,顶多开到滦县车站。不行。 白兰雪说,我们到了昌黎怎么办?这么多粮食怎么运到司令部去? 蒲公英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白兰雪说,我们不是在山前,而是在海上。车到海里没有路。 蒲公英说,船靠岸不就有了路吗? 从乐亭到昌黎距离不远,天亮前就在七里海礁石里隐蔽,蒲公英只带通信员小丙乘小船上岸。他俩化装成渔民赶集,只背着网,篓里没有鱼。经大蒲河到昌黎县城,城门把的严,从东关绕到北门外,向山里走去,上坡就是杏树园村,径直奔了于国起家,隔着栅栏门看里边没有什么异常,猪吃食,鸡觅米,麻雀唧唧喳喳,驴打响鼻。蒲公英叫道,有人吗? 于国起口中嚼着没咽净的饭出来答腔说,谁呀?他咽下那口饭细打量来人,终于认出来压着嗓音说,草团长,是你们呀,进屋,外边冷。 国起的老伴拿了饭碗就盛了两碗稀粥说,没好吃的,赶上啥吃啥。 蒲公英、小丙也不客气端了碗就吸熘几口,蒲公英边吃边说,青龙那支贩运队还来吗?一两年没有他们的消息。你有他们的信吗? 于国起说,有,有,他们一直没有间断过,他们有一句口头禅:人人贩运有饭吃,家家贩运有衣穿。他们发展到三千多驴驮子,给无人区解决大问题了。不然,不知要饿死多少人呢。他们是隔日一趟,今天就来。我家就是他们的站脚点。 蒲公英说,好哇,非常好哇。 头晌午,于国起引来了一个带枪的生人,那人进屋就哎呀叫道,这不是草团长吗?不认识我了?我是老扁。郎县长引退之后,我回青龙老家,没事干就赶集倒动个小买卖啥的。那年在集上,警察拿我当国事犯,要杀一儆百。你救了我,这支步枪还是你给我的呢。 蒲公英说,我都忘了。 老扁说,敢情,你救人救得多,记不过来,那是正常的。你那时告诉我,活着就是要为人民做事。无人区人民需要我们运输队。 蒲公英说,对,就这样干下去,坚持到最后。我有一批粮食请你们给运到热南王厂沟去。每运到一百斤给运费五斤粮,路上嚼用五斤粮,就是说,运到一百斤只交九十斤,如何? 老扁说,粮食我们运定了,但是,我们不要一粒粮食的费用。 蒲公英说,不,无人区也缺粮食。一为军用二为民用。 老扁说,多不好意思。 于国起说,好啊,我们村也参加运输队。 蒲公英说,我们现在就走,运粮去。 他们刚出门口,突然,一支枪口对准了蒲公英命令说,站住,你们走不了了。 14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40) 刘仙舟昌黎再做客 七烈营不屈又不挠 飞毛腿蒲公英面对着敌人的枪口,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沉静地说,你是谁?知道我是谁吗?动刀枪的事情我实在厌倦了。你是要我的枪呢,还是要我的命?都拿去吧。说他就摘下自己的手枪,递过去。就在那人接枪的时候,小丙早从那人背后拿枪顶住他说,你要命不要命? 那人举起手来,蒲公英拿过那人的手枪,给了老扁说,归你了。老扁背了步枪,握着手枪,心爱的物。 蒲公英一挥手,带走。 老扁的驴驮子队陆续到达七里海岸边,伊田别动队用小船把粮食运到岸上,再装驴驮子,来一个,装一个,走一个,流水席。陈龙的一区队担任路上警戒、护送,过封锁线。一切就序,一棵草蒲公英、一窝蜂白兰雪在船上审问了俘虏的那个人。 小丙把那人带进了船长室,蒲公英说,你别怕,我们不杀俘虏,但是,你得说实话。 白兰雪说,你年轻轻的,何必为鬼子卖命?鬼子是日本人,打败了滚回日本去,你是中国人,你往哪儿滚?给鬼子当大官的都想自己的后路,你还傻乎乎地抱着鬼子的粗腿不放?可悲、可嘆、又可恨。年轻人,你可以不爱国,但,国绝不会抛弃你。你鬼迷心窍,信了洋鬼子的邪说,鬼子武力侵略中国,精神控制中国,经济瓜分中国,勐醒吧,年轻人。你怎么变也是中国人。 蒲公英说,你叫什么名字?跟踪我们干什么?你为什么人办事? 那人擞了眼泪说,我是乐亭张县长派来的。 第444页 他受了白兰雪的启发,回味起他是中国人。顿觉同八路军亲近了一些。于是,陈述了他受指使的经歷。那天,蒲公英带着赵大牙上了船,没有下来。县长张培德大吃一惊,正要命令警察阻拦那船起锚之时,刘仙舟说,你回县城不?我走了。 金丝猴刘韬及时地架着县长上了车,呜的一声开走了。到了乐亭。大叫驴刘仙舟没有进城,在西门外停车,撂下了张培德。刘仙舟说,我去滦县。告辞。张县长带着数不清的疑惑回到县衙,向他夫人道出他一肚子的问号。张太太说,你呀,打发走一个是一个,管那么多干啥?天黑了,吃了饭,安歇吧。张县长说,妇人之见。赵局长是我的下属,人不知去向,我咋放心得下?他叫道,来人。 张太太阻拦说,你要干啥?你喊什么?折腾几天了好好休息比啥不强? 可是,张太太阻拦无效。县长的部下已经进来。张培德吩咐,你秘密地跟着那条船,弄清到底是条什么船?是刘道尹的船,你就悄悄回来;如果不是,就捉拿归案。找回赵局长。 张太太说,算啦,算啦。 张培德说,你一个妇道人家,不要干涉公务。 那人受命立即骑马沿海湾瞄着船一直追到昌黎杏树园,发生了失手而不愉快的事情。 蒲公英说,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我必须证实一下。 小丙把警察局长赵大牙带进来。那人立刻叫道赵局长,你没事吧?赵大牙说,钱齁巴,是你?你来干什么?钱齁巴说,张县长派我来找你。这不,我终于找到了局长大人。蒲公英说,一个大牙;一个齁巴。你们慢慢谈。等我们运完了粮食再放你们。 赵大牙哈哈大笑说,你们以为能走出昌黎地境?昌黎是模范治安县,你们虎得了乐亭,却虎不了昌黎。昌黎都是人精,没有一个像张培德那样的二百五。 钱齁巴说,你怎么背地里骂县长是二百五?县长对你可不薄。 赵大牙说,我若是他,这船粮食就出不了乐亭。 蒲公英啪的一声结束了两个人的掐架,他相信钱齁巴说的是实话。于是他命令把两个俘虏关起来。白兰雪说,最紧迫的问题是运粮队路上的安全。蒲公英说,给司令部发报。白兰雪说,是啊,到手的粮食不能落在敌人手里。 船上的通讯设备完好,多日没有使用,有些小毛病,乔治上船时就修理妥当。白兰雪亲自操作电键,问蒲公英说,说吧,什么内容?蒲公英说,还用我说,你就发吧。她滴答滴答一阵,没有按那个老程序,而是给司令部的报务员谷雨发出半开玩笑的电文:在老周身边心情好吗?我们在昌黎七里海,搞了一船粮食,大约有三万吨左右。现在正向山里运输,粮食多,运力小,路上敌人的封锁线一道道,一条条,一沟沟,一坎坎,一条铁路,一个长城口子。谷雨那边立刻回电:你的心情也满好的,别罗嗦,少废话,我懂你的意思,有困难,不张口,你滑头不滑头。稍候,稍候。 蒲公英急得问,司令员怎么说? 白兰雪笑着说,稍候。 谷雨回电了。白兰雪迅速把密码译成汉文,她刚译完最后一个字,蒲公英迫不及待地就抢过去看。电文大意是说,你们很漂亮地完成了任务,我非常感激你们,感激你们伊田别动队的英雄行为和超群的智慧。我有这样的好战士好部队,我感到骄傲,更加强了我们抗战胜利的信心。全地区正在开展生产运动。粮食运到无人区,先供给人民,后给部队。十二团掩护你们的运输队。别动队回司令部另有新任务。 蒲公英把船交给了丁大炮、马勺,带别动队下船上岸。会见老扁、于国起和一区队陈龙、淑敏,他问,路上安全吗? 老扁说,没事,安全。有陈区队长的保护,鬼子连个屁也不敢放,伪军见我们绕着走。 淑敏说,也许是第一次,敌人不摸底,以后就不敢说了。 蒲公英说,奇怪,敌人的治安模范县? 白兰雪说,敌人吹嘘呗,有什么奇怪的?昌黎肯定有人精,但不会都是人精。 蒲公英说,我们看第二轮怎么样。 美丽的夜色笼罩着昌黎人精众多而迷惘的县城,城里闪烁着眨巴眼的灯光。恐怖的东郊有一股驴驮子运粮队,横穿昌黎和张各庄之间的铁路封锁线。奇怪的是运粮队通过时,壕沟上没有敌人的巡逻队,炮楼上的探照灯自动熄灭…… 蒲公英的伊田别动队掩护着运粮队平安地过了铁路,进入了娘娘顶北部的山区。在一个小山村打尖时,白兰雪清点人数,两个连报告,一个都不少。戴维斯七位观察员安然无痒。老扁的队都在。于国起的队也没有掉队的。只是没有陶中的影子。白兰雪连叫三声,也没人回答。蒲公英说,也许是他迷路掉队了。白兰雪说,你总是那么宽容。鬼子就是利用中国人宽容的美德,亡其国,灭其种。蒲公英说,他是个不拿武器的日本人。于是,派小丙去找。 陶中没有迷路,他在靠近昌黎的时候,有意煞后。待运粮队都过去之时,他一口气跑到昌黎县城。天亮了,城门大开,但把守得紧,不让进。陶中满口的日语说,申明他的宪兵队调查班的身份,他要见县长。岗哨听不懂日语,听四不听三地只听了那句要见县长的话,岗哨说,你算老几,要见县长?县长也是你见的吗? 第445页 今日昌黎闻县长正忙着迎接一位贵宾。那就是渤海道尹刘仙舟及他的卫队刘韬一行。昨天刘仙舟离开乐亭一直向北到了滦县,没有进城,原本继续向北。刘仙舟说,向东,过桥。刘韬说,叔,咋啦?刘仙舟说,韬啊,你说草团长他们运粮过昌黎过得去吗?刘韬说,难。刘仙舟说,因此,我要进昌黎一趟。刘韬说,叔,险吶。刘仙舟说,冒一次险,到手的粮食丢了,我心里不塌实,对不起鹿司令,对不起医生易翠屏,对不起蒲公英团长。 他们的车队进了昌黎,但没有进城,就在南关的那家惟一的大旅馆里包了几间客房。刘韬派人拿着刘仙舟的帖子送进县衙。闻县长一见是刘仙舟到了,屁滚尿流地跑到旅馆拜见刘仙舟。闻县长说,阁下光临鄙县也不通报一声,我们都手足无措了。阁下莅临昌黎好像微服私访,查我们的弊端吧?刘仙舟说,不,我是办点私事,从此路过,打个招唿就走。 刘韬吩咐上菜。厨子铁勺子一响,酒菜一桌就上齐了。闻县长闹个大红脸,怎么主人吃客人,本末倒置,不好意思。刘仙舟说,请入席。刘韬及几名保膘虎视眈眈地站立一旁。闻县长不知刘仙舟是啥馅的,战战兢兢地接了酒杯,这酒是苦是毒?是祸是福?酒没喝,汗先淌了下来。刘仙舟说,我有一趟买卖,往满洲运一批粮食,这可是一笔有大赚头的。你要为我担点风险。 闻县长说,担,担。 刘仙舟说,我的运粮队路过你这个地盘,你别给我添麻烦。 闻县长说,一律放行。 刘仙舟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手头宽绰了,还能憋着你们? 闻县长说,那是那是。来人。 县长立即发下令去,过本县的运粮队,一律放行。刘仙舟说,我走了,一切拜託。闻县长说,何急而至于此?刘仙舟说,我惦记我那批粮食,告辞。 他们刚站起来,城门的岗哨就把陶中带来见县长。机灵的刘韬一见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不容陶中说话,先给他俩脖喽说,你不好好护粮,跑这儿干什么?有紧急公务向道尹报告吗?陶中被打蒙了,捂着腮帮子用日语乌拉一阵不知说的是啥。刘仙舟说,走,到了渤海我狠狠处置你。刘韬架着陶中上了车,大车小车一齐发动,搅得县城不安宁,甩一股子白烟走了。闻县长自言自语说,刘道尹好大的气派,日本人也为他运粮。哎呀,狗长犄角的时代啊!刘道尹做起生意来。 闻县长回到县衙立即叫人随他监督护送刘道尹的运粮队,千万不能在本县出事,不然,搪不起刘仙舟。他带着警察局长,警备队大队长骑马到城东视察。 闻县长一行数人出东门,一直向东,出东关,沿着小东山下的马路东行。初春的昌黎东郊一股股臭气扑鼻,一面是果农正给苹果、梨树施肥,盼望今年有个好收成;一面是抠出越冬的葡萄枝上架。苹果香、葡萄甜,白梨脆,都是用大粪滋养的。闻县长心情好,随口念道:小怜初上琵琶,晓来思绕天涯。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在梨花。说着拉着就到了张各庄火车站,在一座炮楼卡子下,他们下了马。守备班长向县长诸人敬了礼。闻县长问,有运粮队过去吗? 班长说,报告大人,有,有,大大的有。 闻县长特别关照说,一律放行。 话音未落,从南又来一队运粮的驴驮子。还有一支带枪的队伍护送。有穿便衣的;有穿日军军装的。他们大大列列地从县长身边通过。一位挂大佐军衔的向县长打个手式说,你的辛苦。 闻县长说,太君的辛苦。 日本军官说,客气的不要。 这位太君就是蒲公英,他带领伊田别动队护送老扁及于国起的运粮队通过封锁线。他们的经验,在昌黎县境可以横着膀子闯。可是过长城口子就不那么顺利。他们出了昌黎就沿卢龙、抚宁的边界运动,从桃林口出关。今日的关口敌人增加了兵力。原来不过是一些税官把着口子,现在多了一个连的满军。孙景华说,上几次过关,交点税就过去。今天怕是不中。潘耀祖说,他们不过一个连,闯关。我们连开路。戴维斯说,难道我们不能飞过去?白兰雪说,yes我地理不熟,观察员的意思是绕过去。蒲公英说,绕,费时费力,闯,两个连一齐闯。白兰雪说,听我一句,先礼后兵。我在前,你们在后,我在明,你们在暗。别谦让了,时间宝贵。蒲公英说,老扁老于,你们带驴驮子隐蔽,老孙你们分两路迂迴包围口子。老潘你那一连、小丙、白兰雪跟我来。出击。三脚鸡潘耀祖穿起了日军大佐军服,一棵草蒲公英当翻译,一窝蜂白兰雪、小丙当卫兵,他们计划好就带那连人列队齐步走,直奔桃林口。 桃林口如临大敌,满军一看是日本军队,急忙打开铁丝网的栏杆。潘耀祖用日语骂满军行动太慢,挥手就是一顿耳光,打得满军岗哨趴在地上起不来,连叫太君饶命。满军连长,听见外边的动静,立刻跑出来向太君行礼,讨好。潘耀祖大吼,蒲公英翻译:全体集合,太君要训话。太君命令你们全体集合。快,快。满军连长把哨子吹破,满军一个连整齐的列队。蒲公英说,枪放下。一阵哗啦声过后,满军的步枪都听话地放在地上。潘耀祖向队前走近两步,正准备讲话之时,蒲公英一挥手,伊田别动队一拥而上,缴了满军的枪。满军连长目瞪口呆,等他反应过来时,小丙早拿枪顶住他的后腰。他乖乖地交了枪。这边动作之时,孙景华带那个连冲进了满军连部,营房,收缴了敌人的文件、物品、电话和一大批都是满洲票的税款。 第446页 潘耀祖正要点火烧了敌人的老窝。白兰雪说,不要给敌人报信了。快撤。潘耀祖说,我真煳涂,我们没发一枪一弹,附近的敌人是不知道这里发生了战斗。于是,给两个驴驮子队发出信号过关。 戴维斯说,战斗结束了?没听见枪声。 欣斯德尔记录着这次没有枪声的战斗经过,在太平洋那边从来没有如此新闻。 蒲公英一行押着俘虏日夜兼行,在山区如鱼得水。一天他们到了一个叫扁家窝铺的村子,老扁说,到我们家了。请进我家里喘口气。蒲公英发了令,餵驴,吃干粮,抓紧休息。他和白兰雪、小丙、戴维斯、欣斯德尔、乔治就跟着进了老扁的家。这那里像个家啊。戴维斯猫着腰进了一堆茅草顶,四面土坯墙透风的小屋,只有门没有窗,屋里四角旮旯空,没炕席,没被子,粮食少得可怜。老扁说,这算比以前改善多了。自我们贩运后改善多了。贩运总得有赚有赔。能够堵上嗓子眼就不错了。 戴维斯说,难以想像,中国平民真苦。 欣斯德尔说,我进村就听到一首童谣:两间马架房,四面没有墙,早上菜,晌午汤,晚上稀粥照月亮。人圈的日子没法熬,租税重,利息高,穷人头上三把刀,借债、上吊、坐监牢。 乔治说,你听了不感到惊奇? 白兰雪说,我耳朵听得都多了,见奇不奇。 蒲公英说,把我们运来的粮食都发给老乡。 老扁说,不,我们好不容易运到,按原先定好的,一百斤留十斤。 蒲公英说,这是鹿司令的命令,照办。你们还愣着什么?快去放粮。 晚上吃饭的时候,得了粮食的老乡来向八路军首长道谢,站了一屋里。蒲公英给大家出了一个题目:鬼子修建了部落村,就是人圈,你们去不去?一位老大爷说,这么多人都挤到一个地方,住在哪?没有房子,连个棚子都没有,烧柴从哪来?庄稼人最根本的还是种地。我们的地都被划为无住禁作地带,离人圈又那么远,不能去种,不种地吃什么?只有干耗着饿死。 戴维斯说,土地是你们的,为什么不能种? 老乡说,抗日政府号召集家和隐蔽在山里的农民回到山地春耕,不荒一亩田,土地不分界线,被遗弃的土地都可以代耕,一切收穫归生产者所有。豁免一切负担。附近的郎村老郎家哥七个,响应抗日政府号召,下地春耕。可是,还没有种上一垄,就被鬼子抓了去,押在北台子据点。因为我们的土地都被鬼子划成了无住禁作地带。他们哥七个受尽了酷刑折磨,只为争辩一个理: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耕作没有罪。鬼子不这样认为,横不讲理。哥儿七个都坚贞不屈,惨遭毒打,死活不明啊。 蒲公英一拍掌说,打北台子据点,救出哥儿七个来。 14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41) 蒲公英奇遇郎惠卿 老石匠人民一柱石 一棵草蒲公英执意要救人,那位老乡自愿带路。食人蜂白兰雪说,鹿司令命令我们回去。蒲公英说,见死不救,枉为人也。白兰雪哑口无言。蒲公英说,小丙,传令两个连出击。白兰雪说,等一等,我们都走了,俘虏怎么办?蒲公英一摸后脑勺说,这我倒忘了。不好意思地一笑,心里感激白兰雪这个身边什么都想得周到的参谋长。蒲公英更改了命令,只令孙景华一个连参加战斗。潘连教育俘虏。小丙响快地答应就跑出去传令。蒲公英、白兰雪披挂准备出发。戴维斯说,我们怎么办?白兰雪窝着火说,在屋里呆着。什么都要观察的国际观察员们不能呆在家里,就悄悄跟着队伍连夜出发了。 留在村里的潘耀祖总想往脸上抓挠,他同老扁和于国起合计把粮食运到司令部去。于国起说,那里还有粮食?只能回去从船上再运。老扁说,老乡没有全要那粮食,背着草团长只留百分之十,百分之九十原封没动。老于说,哦,你们村真有觉悟,那粮呢?老扁说,都在驴驮子上了。老于说,我们就连夜开路。老扁说,我不能走,全拜託您二位了。我必须参加这次战斗。不用问为什么,回来给你解释,拜託,拜託。我先追部队去。 打北台子据点的战斗,非常简单。据点里只有一个排的满军,他们只会熊老百姓,没有多少战斗力。八路军沿着据点围墙包抄,跳进墙里,敌人还在睡大觉。一枪没放就解决了战斗。孙景华的战士押着俘虏在院子集合,训话。带路的老乡领着蒲公英、白兰雪、小丙搜查各个房间,终于在一个小黑屋发现了郎家七兄弟,他们被打得遍体鳞伤。还好,没有牺牲的。朗老大拉着那位老乡说,石大爷,是你救我们来了?那位老乡石大爷一指蒲公英等说,是八路军救了你们。郎家七兄弟说,啊,八路军终于来了。八路军同志,你们咋不早来啊。呜呜!他们拉着蒲公英、白兰雪、小丙的手哭得很凄凉。他们三个人的手不够七个郎拉,就一个郎拉一只手,还有一个郎没的拉,就拉着石大爷的两只手,感激不尽。 小丙说,咳,回家再一块感激,快走。 七个郎都被打得不能走了。八路军战士就用门板当担架抬着七人上路。天亮回到了郎村。 自七个郎被鬼子抓走之后,家里家外的人都想神辙营救,但,平民百姓没权没钱没势有手有脚有口有理就是没辙。求天,天阴;求地,地不化;求神,神哑;求菩萨,菩萨总是拉着脸不睁眼;求佛,佛吃得肥头大耳,趾高气扬,不关凡人痛痒。只好求人,求村里的郎贵人。七郎的爹妈拿着重礼(二斤豆片)登门求救。 第447页 郎村的郎贵人就是长城军民举行抗日起义那年献出卢龙城的郎惠卿县长。此人自幼家贫,曾随哥串街买各扎,15岁闯关东。在黑河一家银匠铺当小伙计,他办事精明,被邻居一家俄国人看重,受僱当了杂工。因而学会俄语,被送到乌苏里铁路专科学校学习。毕业后在铁路任职。而后巧遇机会进日本士官学校学习,毕业后曾任东北军军警稽查处长,京奉铁路总稽查,渤海市公安局开滦矿务局第二大队长兼署长,建昌营佐治局长,兴隆、玉田、卢龙等县长。他性格豪爽,好结交。早年加入青帮,属大字辈的,也参加过同盟会、国民党。1938年他把一座县城还政于民,从此引退,在天津等地闲居几年后,回老家郎村定居。 如今他家阔气多了,在村里那是鹤立鸡群的。七朗爹妈进了朗家的客厅,就见迎面挂着郎先生穿将军服的大幅照片,那边墙上挂着他的同学当下是南京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书写的大字条幅:勇勐精进。郎家老公母俩把那被人不看在眼里的二斤豆片放在桌上。郎惠卿说,我知道你们干啥来了。我们都是老郎一家人,你们的事也是我的事,全村的事就是我的事,全省的事就是我的事,全国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我能不管吗?你们放心,我马上去见我的干儿子清水大佐,叫他立刻放人。 郎惠卿吩咐家人备驴的时候,蒲公英、白兰雪的伊田别动队把七个郎送到村里。一时村里热闹起来,请郎中的,做饭的,烧水的,探望的,问候的,表达亲近的,出主意的,不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得给鬼子点眼色瞧瞧的,慰问八路军的,郎家集聚了几乎全村的人。其中包括郎村村贤郎惠卿。他是先拣着个子高的招唿,他几步走到蒲公英面前拉手说,我咋看你面熟呢,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郎惠卿当县长时给县长当差的老扁说,老爷,他就是那年给您下书的那位一棵草蒲公英。 郎惠卿与之热烈握手说,啊,就是就是,草大侠,幸会,幸会。 蒲公英说,郎县长,你怎么在这儿? 郎惠卿说,这儿是我的家。请到寒舍小憩。 蒲公英说,前边带路。 老扁是郎家的常客,他把蒲公英、白兰雪、小丙、孙景华、戴维斯等一行都引进郎家威风又气派的小厅里。郎惠卿说,鹿司令可好? 蒲公英说,好,好。他也惦念你。 郎惠卿说,鹿司令给我第二次生命,我永世不忘。 蒲公英说,既然如此,你多做抗日的事情,他就满足了。 郎惠卿说,应当的,我尽毕生精力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白兰雪说,郎先生,抗日就得做些实际的事情。 郎惠卿说,这位女士是何许人也? 小丙说,她是我们的参谋长白兰雪同志。 郎惠卿说,哎呀,失敬失敬。久闻白兰雪的芳名,仰慕久矣,今日相会,幸甚,幸甚。白小姐所言抗日的实际事情,是指哪方面,愿聆听教诲。 戴维斯说,据我们的观察,眼下抗日最实际的事情就是春耕播种,生产粮食。 郎惠卿说,这几位是…… 蒲公英说,他们是国际军事观察员。 郎惠卿说,我能认识几位国际朋友是哪辈子烧了高香啊。难得,难得。 蒲公英说,他们观察得深入,一语道破。眼下就是春耕,不违农时啊。八路军出种子,你去同当局说和,允许农民下地春耕,撤消无住禁作地带的无理规定。 郎惠卿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郎村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敢担保,郎村春耕的事情就算成了。 蒲公英说,就这么说定了。 郎村的春耕火热朝天地开展起来了,村里村外一片备耕忙。修理农具的,整理套绳的,餵牛驴的,给牲口梳理毛髮的,铁匠点火打造农具、锄、杴、镐、犁的。第一天开犁给牛、驴的头上拴个红布条,表示开犁大吉。 石匠石大爷说,草团长,我们庄稼人种地还要听鬼子的?这不就是邪门了么?你们手里的傢伙是掏火棍? 蒲公英听了脸红,白兰雪说,石大爷,你说怎么办? 石大爷说,武装保卫春耕。我联络了几个村农民都下地春耕,鬼子来了我们就打,不论鬼子满军汉奸都怕打,越求他们,他们就越长洋,下跪踢下巴,不识敬。我这儿做了十几个石头地雷,埋在鬼子来时必经的大路上,再加你们的枪炮、手榴弹,够鬼子吃一顿的。 蒲公英乐得拉住石大爷的手说,中,中,中中的。 蒲公英带队跟着石大爷下地上山埋地雷。戴维斯等人只认识本国生产的鱼雷、水雷、铁质地雷,原子弹,氢弹,重型炸弹,就是第一次认识石雷,新奇。不知威力能同原子弹媲美否?他们也实地观察一二。 战士们挖地雷坑,石大爷认真地布雷,路上星罗棋布插了许多木籤,上写:小心地雷。戴维斯问白兰雪,上边写的是什么?白兰雪说ndminewarily 乔治说,为什么还要告诉敌人,他关心敌人吗?怕敌人踩响了地雷?他真够仁慈的。 白兰雪笑道,no对敌作战就得要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欣斯德尔说,我明白了,木籤下有的有雷,有的没有雷。让鬼子去猜谜,世界上最先进的石雷,就是最灵敏的地雷探测器也会失灵。 白兰雪说,yes你们观察得很有美利坚的细腻,很带中国的神秘。你们快成为一个中国通了。 第448页 戴维斯等人在白兰雪的陪同下登上了一座小山,鸟瞰初春的大地,被烧焦的土地、山林復甦了,耕牛在田地里奔走,山坡上农民撅地、撒种的身影,饥渴的种子一旦接触温情脉脉的土地即刻散发出迷人的芬芳。八路军战士巡逻的,隐蔽的,瞭望的,蒲公英、白兰雪、孙景华拿望远镜观察陆家台和黄土梁中间的小山沟,敌人来了飞不过这条山沟。石大爷埋好了雷回到蒲公英身边的山波上,白兰雪说,大爷,敌人会来吗? 石大爷说,我们不欢迎鬼子来,春耕大忙季节,没闲工夫伺候他们。可是,鬼子就是不乐意庄稼人种地,我推断他们一定会来的。 快晌午歪了,鬼子还没有来,姑娘媳妇们上山送水送饭,农民们都围在一处吃饭喝汤畅谈在鬼子划定的无住禁作地带闹春耕闹得火红又顺利,渴望今年有个好收成。 大家正在乐呵的时候,一小股满军讨伐队从山沟的下坡走来,他们边放枪边吆喝,吃草的牛被枪子串死,驴子惊得满山坡乱跑。蒲公英命令投入战斗。 敌人在地雷木籤面前止步,头派他的兵起雷。他们都惊恐地卧倒。那个起雷的士兵趴下,小心翼翼地拨拉开木籤四周的浮土,拔出木籤,不敢用刺刀往深处挖,就用手丫子扒拉,是个空巴拉,只有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他感到被人愚弄的耻辱,赌气地踹了石头一脚说,没有雷。话音未落就听轰的一声响,石头爆炸了。那个倒霉的士兵被炸伤了脚,痛得就地翻滚唿叫。 敌人不敢进,望着那些小心地雷的木籤兴嘆之时,又从山顶上发来密集的枪声。敌人到处躲藏。可是,他们当掩体的岩石背后,大树背后,都此起彼落地发生了爆炸,有死有伤有恐惧有震慑力。没死没伤的运气佳的就逃回据点。八路军缴获了十几条枪。蒲公英说,石大爷,这个办法真行。地雷加步枪,中。 他们回到村里,蒲公英把缴获的步枪发给伤愈的七个郎,建立第一支郎村民兵班,大郎任班长。扁家窝铺的青年也要求参加民兵班,保卫春耕。民兵班一下子壮大了20多人。由部队拨一部分枪枝加强民兵的武器配备。并派一名特等射手训练民兵。为了给民兵长上翅膀,随后蒲公英和石大爷合计操办起制造地雷工厂。石大爷说,工厂好办,山里有的是石头,手艺人也有几个,只是没有炸药。蒲公英说,我包着炸药,满足工厂需要。石大爷说,地雷工厂就算开张了。炸药就看你草团长的了。 这天夜间,为了搞炸药蒲公英带着伊田别动队悄悄出发了。天亮他们走到一个叫二道坳子的地方,发现远方走来一队满军的运输车辆。蒲公英命令打,八路军就勐冲上去,一顿勐打。把敌人击溃。缴获两挺机枪,20多支步枪和两卡车迫击炮弹。蒲公英问打扫战场的战士,有没有炸药?战士摇头。蒲公英琢磨炸药啊,炸药。白兰雪说,炸药是琢磨不来的,得找。有一天,他们在路上又发现满军的运输队。打下来以后,还是没有炸药,只有粮食、给养、子弹。蒲公英只留下子弹,把粮食发给当地老乡。群众欢唿:八路军回来了。 蒲公英一天天接近敌人的占领区,巧遇地方干部梁天柱,那年长城暴动西撤失败,鹿司令身边只剩下130人,鹿司令叫他走,他说啥也不走,抱住鹿司令痛哭。给蒲公英留下深刻印象。今天见面格外亲热。见面二话没有说,蒲公英先问,哪里有炸药?梁天柱说,煤矿里有的是。就近的柳江煤矿那是鬼子经营的,到那里去拿不就得了。白兰雪说,你说得轻巧,难道鬼子没有兵力把守?梁天柱说,有,最多一个连。我把区小队带上,我们领路。 一天夜间,蒲公英带一连人和区小队突然攻进柳江煤矿,一举成功。全歼守敌。缴获黄色炸药150驴驮子。白兰雪小声对蒲公英说,这回你高兴了吧,别犯愁,愁出病来,我可就…… 梁天柱说,你们俩别忙着说情话,柳江煤矿离山海关很近,不等我们的驴驮子开步走敌人就到了。 蒲公英带那一连人埋伏是山海关北的海阳镇北掩护驴驮子装满炸药。他们刚进入阵地,鬼子一个中队的宪兵开着摩托就来了。他们只想快进入柳江煤矿,没想到半路上会遭遇八路军的埋伏。先领受的是一顿机枪扫射。把前边的摩托打倒,后边没顾剎车,都堆在一起,摩托罗摩托,又遭到八路军一顿手榴弹的犒劳,被枪击中的,撞死的,压死的,挤死的,没有一个生还的。蒲公英划拉划拉战场上的枪枝弹药就带队扬长而去。 山海关日军守备队向渤海发难,抱怨你们的治安怎么搞的,八路军就在日军占领区如此猖獗,这还了得。 如今的渤海也是乱红眼轰蝇子,抓了瞎。渤海道尹刘仙舟是肉包子砸狗,一去不回。在道公署引起一片混乱,人心思退。赤本三尼中将如同掉了一个臂膀。渤海的行政全指望高老蔫了。川岛给他出主意,你呀,靠刘仙舟靠跑了,现在靠谁?高老蔫,他是共产党投降过来的,没有退路,只有死心踏地地为皇军服务。 赤本三尼说,吆西。他约高老蔫见面。 自刘仙舟不辞而别之后,高老蔫心里很不是个滋味。抗战之初,他指天发誓,不驱除日寇誓不罢休。可是,现在,难道连刘仙舟都不如吗?他的灵魂受到一次不小的震动。他原先的海誓山盟都就饭吃了,把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从脑子里挤出去了,剩下了一具空壳。他越思越想越煳涂,就信步走进赤本三尼的办公室。 第449页 赤本三尼说,高桑,刘仙舟刘道尹失踪,你的担子加重,我委任你为警备司令,统管渤海的行政、军事、经济、司法、治安等一切权力。 高老蔫说,愿为阁下效劳,忠于职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赤本三尼说,日本有你这样的朋友难得。但愿我们永远是朋友,不是敌人。现在我们面临两大问题,一是粮食;一是治安。你要为皇军分忧。 高老蔫说,是的,是的。 赤本三尼说,你马上去处理山海关附近的柳江煤矿事件。查一查是否与刘仙舟有关。有报告说,他在昌黎、抚宁一带往匪区运粮。 高老蔫说,我马上就动身。 赤本三尼挥了手,高老蔫就去了。川岛说,支那人都不可信,你把什么都交给他了,小心他把你架空。赤本三尼说,有你我什么也不怕。刘仙舟一走,渤海道公署的人都不可信任,各县的县长,特别是昌滦乐三县的,那是刘仙舟的老窝,是他的嫡系,都不可信任。要採取措施,隔离、调换、免职,这些都由你全权处理。还有,你派人秘密调查刘仙舟的去向。发现他,就立即处死。 川岛回到她的办公室就秘密召见二疙瘩,指令他去处死刘仙舟。二疙瘩受命就化装潜入抗日根据地执行刺杀刘仙舟的任务。刘仙舟可就有麻烦了。 14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42) 刘仙舟回归阳关道 朗惠卿舍脸救乡亲 特务队长杨二疙瘩按照川岛提供刘仙舟的线索一竿子就扎到昌黎、抚宁一带,踅摸了一天没有收穫,他继续踅摸就到了昨天打仗的海阳镇,恰好高老蔫和他的随行人员牛宜轩、杜锡武、赵影等也到了发生过战斗的现场。八路军拣着有用的枪枝弹药都拿走了,只剩下了尸体、破烂摩托和其他零碎。那堆车还在冒烟,烧得轮胎散发出呛人的气味混合着死人臭,这些侵略者伴随着自己制造的气氛,躯壳入地,灵魂升天。 骆驼高老蔫长嘆一声,不知他是为死者哀悼,还是为自己未来的恐惧?牛宜轩暗自赞嘆八路军干得利索。杜锡武不能露出半点喜色。在他们为目前少有的残败而感慨的时候,二疙瘩出现在他们面前,他没把高老蔫放在眼里,上前说,高主任来得好快呀。高老蔫说,杨队长来得也不慢啊,哪里热闹哪里就有你杨队长。 二疙瘩说,高主任和刘道尹是赤本三尼将军的左右手,现在只剩下了左手,高主任看到今天这个场面心里偷着乐吧? 高老蔫说,杨队长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看不出来,这一仗是谁打的? 二疙瘩说,谁打的? 高老蔫说,一棵草蒲公英,你小舅子。你媳妇是八路军,你总想着私通八路,你有这个心思,不敢说出来,就老说别人有。 牛宜轩、杜锡武、小赵都哄的一声笑了。二疙瘩受到当众侮辱,丢了脸面。他气鼓鼓地说,你们都不是好东西,杏熬倭瓜一色货。 牛宜轩说,羊桑,你说话要有分寸,不能一锅煮。 二疙瘩说,你们的秘密当我不知道?就说你这头牛吧,做梦都想着小白脸白兰雪。你杜眼子最近老同一个卖皇历的女人勾勾搭搭,你小赵不过是川岛的面首。你们还有啥本事,不就这点出息吗? 小赵被人揭了疮嘎巴,心里痛,一气抽出手枪来要崩了二疙瘩。高老蔫拦住说,他疯了,见谁咬谁。 二疙瘩没趣,在众人的笑声中熘之乎也。 骂骂咧咧的二疙瘩继续寻找刘仙舟的踪迹。一天他在口里集镇一家小饭馆买几个包子,吃完了包子,就把包包子的报纸圈了一团远远地投出去。回头看时,突然发现有刘仙舟的名字。他立即拣起纸团,窜进老闆的房里搜查报纸。闹愣了的女老闆说,先生,你这是干什么?二疙瘩说,报纸,你们用的包货纸。他没顾上看是那家出版的报纸,只找到那条消息:渤海道尹刘仙舟摆脱日寇的控制,回归祖国,受到军分区司令员鹿地的热情款待。日前,刘仙舟在抗日根据地某处举行记者招待会,他情绪饱满,信心百倍,表示要竭尽全力,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又讯:刘仙舟正在继续接受军医易翠屏的治疗。 二疙瘩拿到了大叫驴刘仙舟投降八路军的证据,即刻回到渤海,向赤本三尼、川岛交了一半差。赤本三尼问,那么说刘仙舟还活着。二疙瘩说,他猫在八路军的根据地某处,我一个人,无能为力。抱歉。 川岛说,我没有怪你,你不要自责。我们终于知道刘仙舟的下落了。但是,这个消息,只要我们三个人知道,就不要向第四个人宣布了。包括高老蔫,你懂我的意思吗?二疙瘩说,懂,懂。我守口如瓶就是。 赤本三尼说,走,跟我走。你们都跟我走。 川岛问,干什么去? 赤本三尼说,别问,走就是了。 赤本三尼叫了车,川岛上了车,二疙瘩不敢上,赤本三尼说,羊桑,你是见证,请上车。车子一勐气开到飞机场,登上川岛的专机,呜的一声就到了北平,拜见日军驻华北最高司令官冈村大将。向他报告刘仙舟投降八路军的事件。冈村一听心里一震,恐惧,无耐,又没辙。片刻,才想起打电话叫华北王临时政府主席殷克唐,他放了电话时还狠狠地骂了一句八格牙路(混蛋)。 第450页 殷克唐不知发生了什么怪事情,进来就挨了一顿臭撸。冈村说,你挑选的官员刘仙舟到底什么的干活,你熟悉他吗?他投降了八路。殷克唐思想了半天才说,他原先就是个马弁,那年肃亲王和川岛芳子格格遭难,刘仙舟捨命相救,得到亲王的赏识,并赏给神枪一支,扶上高位。川岛将军最知底,我没说错吧,将军阁下。 川岛一听就火了,暗骂殷克唐一退六二五,可是,她没有发作,她说,刘仙舟自上任以来,对皇军的忠心日月可鑑。他突然变化是最近的事情,我的人报告,他与国民政府的官员有秘密交往。 冈村拍案说,失职,为什么没有及时报告? 川岛说,我们正在详细调查,可是,期间就发生了投共的事件。据此判断,他与国民政府来往是假…… 冈村打断她的话说,不要解释了,我命令:各地抓紧讨伐,抓住刘仙舟就地处决。清洗渤海道公署及所属各县人员机构,有投八路嫌疑者,格杀勿论。 他们回到渤海,一方面派二疙瘩继续秘密刺杀刘仙舟;一方面从山海关前线调回高老蔫委任他全权负责清理渤海道公署及各县。高老蔫回到渤海,协同宫下带着宪兵队开进渤海道公署,宣布由特别行政公署取代渤海道公署,一切官员都不得擅自离开,要接受审查。这一下渤海道公署可就热闹了,闹得人人自危,不可终日。 高老蔫坐在往日刘仙舟的座位上,牛宜轩和杜锡武进来二话没说,先把枪摘下来放在高老蔫的桌子上,趁赵副官不在,牛宜轩忙说,高司令,我们俩都是刘仙舟的部下,我们愿意接受您的审查。高老蔫把枪都挂在他们的肩上说,你们俩与刘仙舟不同,现在是我的手下,就不是刘仙舟的人了,你俩就是我的左右手,放心、大胆、扑拉着膀子干吧,有事我兜着。 杜锡武说,谢高司令,我们最担心的就是杨二疙瘩。 高老蔫说,那是条疯狗,看我怎么收拾他。 牛宜轩说,咳,刘仙舟拍打拍打屁股走了,留下这么多罗缕都由你高司令处理,多亏高司令是清理麻烦的高手,日理万机,快刀斩乱麻。 杜锡武说,刘仙舟可躲进避风的地儿,图清闲去了。 高老蔫说,别提他了。 大叫驴刘仙舟在抗日根据地王厂沟医院里治疗,早晨,一阵风易翠屏陪他在山坳里散步,第一次唿吸着根据地的空气,感到平静、安宁、心里塌实。易翠屏说,你的病好了,不会像那位和尚说的只能活一年,你的寿长着呢,至少八十,至多无限。刘仙舟说,借你吉言,我活到古稀就知足了。一年以后我见了那个和尚,看他怎么说,我要枪毙了他。易翠屏说,那就不必了。你出院后,找鹿司令谈谈今后做什么事。 刘仙舟说,我们谈过了,鹿司令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原谅我,叫我代罪立功。可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易翠屏说,人活着就有活的用处,就有活的位置,你是个有大用处的人。 他们正说着,刘韬兴奋地跑来说,叔啊,鹿司令请你去。 刘仙舟向易翠屏告辞。回头间突然一声枪响,刘仙舟当即倒在地上。刘韬拔出枪来追了几步,登高没有发现向刘仙舟开枪的人。易翠屏跑过去扶着刘仙舟坐起来问,伤着没有?刘仙舟吓得脸色苍白,嘴唇打着哆嗦,说不出话来。易翠屏检查一遍倒是没有流血,没有伤痕。刘仙舟吓的拉了一裤裆屎。刘韬说,快离开这儿。刘仙舟噌的一下就站起来急走。易翠屏见他们走远了暗说,他心里不塌实。易翠屏一顿脚,化作一阵风腾空看见了那个向刘仙舟开黑枪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捉住。 刘仙舟在去司令部的路上嘀咕,我还有仇人吗?那是谁呢? 刘韬说,在滦县时,作仇的就是高老蔫和陈老六,高老蔫跑到那边去了,难道是陈老六?当年保安队杀了他夫人。 刘仙舟说,那是下边人干的,我早忘了这个茬儿。 刘韬说,但愿他们都忘记了,可是,我做的事就难忘。那年我杀了潘耀祖他爹,如今我见了他,心里就不自在。现在,他可能还不知道,但,早晚会知道的。等抗日战争结束了,我向他道歉,请他宽恕。 刘仙舟进了司令部的小屋一眼就看见陈老六同鹿司令亲密交谈。他迟愣片刻,心说,向我开枪的一定是他。刘仙舟正在疑虑纷至之时,参谋长陈老六上前拉住刘仙舟的手说,欢迎刘先生回来抗日,从此我们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共同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 鹿地早看出刘仙舟的心思说,我同陈参谋长谈话很久了,我们正在酝酿第二次恢復基本区战役,刚才那一枪绝不是参谋长打的。 陈老六说,刘先生误会了,我是个抗日军人,岂能向自己人开枪?我两个儿子,一个在西部,一个在铁路南。他们更没有可能回来向你打这一枪。刘先生,我们曾经有过仇,那是私仇,在日寇侵略面前,私仇一笔勾销了。 刘仙舟说,我真感到惭愧,在你们父子面前,我不如你们脚下的泥土。你们那么伟大,我这么渺小。 鹿地说,带进来。 几名八路军战士押着二疙瘩推进屋里。刘仙舟一惊,啊,是你?他想伸手掐死他。可是。他是救命恩人易翠屏的丈夫,于是,就改变了主意,忙说,哦,是杨二爷跟我开玩笑,吓了我一嘟噜屁。 第451页 二疙瘩说,鹿司令,这不是我的心愿,是冈村、赤本三尼、川岛他们逼着我来的,刘道尹活着,我就得死,不得已才有如此下策。请刘道尹鑑谅。 刘韬说,你们两个反正必须死一个,那就你先死,说着一抻手枪就顶住二疙瘩的脑壳。 鹿地说,慢,刘韬,你带几名战士搜查这一带,严防敌特分子潜入根据地。刘韬答应着去了。 鹿地叫来在门外听差的易翠屏。他说,翠屏啊,这个人交给你处理。把他领回去吧。 易翠屏说,我把他送到卢龙寨去,交给他爹管教。 鹿地说,你自便吧。 易翠屏一拉二疙瘩说,走,真给我丢人。 刘仙舟见他们都走了,就问,鹿司令,你不杀了他? 鹿地说,杀人容易,让人活难,我如果当政就建立一条免除死刑的法律。我们抗战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为了拯救中华民族,拯救全人类,包括日本人民在内。日本军人放下武器,也是我们拯救的目标。 刘仙舟说,哦,人说你及时雨心胸如海,百闻不如一见。确信我这一步走对了。 烟消了,云散了,鹿地、陈老六约刘仙舟参与制定第二次恢復基本区战役的计划。刘仙舟说,我说现在先应付一次大规模的扫荡吧。鹿地说,抗日游击战的形式之一就是扫荡和反扫荡,我们都习惯了,他扫荡他的,我们打我们的。 晚上,鹿地、参谋长陪着刘仙舟看尖兵剧社的演出,他们坐在台下的时候,正是张晓韵、杨素兰演唱的《二月里来好春光》,鹿地很喜欢这首歌,就跟着哼了起来:二月里来呀好春光,家家户户种田忙,种瓜的得瓜,种豆的得豆,谁种下了仇恨就自己遭殃…… 刘仙舟不会唱,哼又没韵,很别扭,夜间没睡好觉。早早地就起来,出门上街,远远地听见八路军操练的口令以及相伴的歌声,他寻声而至。他蹲在训练场的边上,听战士们唱《子弟兵战歌》、《子弟兵进行曲》、《前进、子弟兵》,没有听完他就情不自尽地鼓掌说,好啊,好啊,真好啊,这些个真鼓舞士气,人人听了精神振奋,斗志昂扬。怪不得八路军老打胜仗,警备队老打败仗。警备队没有歌声,只有打骂。 忽然,部队一声号令都跑步走了,刘韬跑来说,叔,敌人扫荡了,鹿司令请你同他们一道转移。 远处传来隆隆的炮声,天上飞机响,地上一片黄(鬼子的军装颜色)。天刚蒙蒙亮,鬼子就团团包围了郎村和扁家窝铺。 老扁和于国起刚从司令部送粮回来,累极了,一觉睡到拂晓,东方泛白。老扁出房门小解,忽然听到两声枪响,接着敌人的歪把子机枪响和手榴弹的爆炸声。老扁回屋叫醒了于国起,有敌情,快转移。赶紧通知老潘他们。于国起说,他们在郎村。老扁刚把大门打开一道小缝,我的妈呀,差一点叫出声来,原来鬼子已经堵住了门口,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敌人贼亮的钢盔和刺刀。他又悄悄地关上了门,急速向后院撤退,出了后门就被敌人抓住,他俩就裹在四五百人群里被鬼子赶进了西寺沟。 沟两面的山顶上鬼子架起了机枪,对准了四五百中国老百姓。老扁和老于都在被围的群众里。郎村的七个郎的民兵和石大爷也在山沟里,幸亏没有潘耀祖和他那一连人,也许他们沖了出去。但愿他们平安无事。 包围西寺沟的是鬼子关东军和警备队,指挥官叫中村中尉和警备队团长汤鹏举。中村在狼狗的狂叫声的配合下,大声叫喊说,刘仙舟的出来;刘仙舟的运粮队的出来;进入无住禁作地带耕作的出来。 他连叫三声也没有人答应,也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说没有,哑语回敬了侵略者的吼叫,鬼子中尉恼羞成怒,发令,机枪准备。 警备队汤糰长说,慢着,我亲自辨认一下。我认识刘仙舟,在里边就跑不了。 汤糰长带着俩警卫就下到沟里,在人群中寻找,他不看女人和小孩,专看男人和老人,刘仙舟又老又是男子。他对每个人都投去专注的目光,而他得到的是鄙视、仇恨、恨他吃里爬外,给中国人丢脸,他看了四百人的脸色四百人的目光四百人的心。中国是个农业大国,不了解农民就不了解中国。爹妈白养他这么大,白混了个团长。他从这些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的灵魂。 中村叫道,咳,汤的,上来快快的,他们的不说,统统的死了死了的有。 汤鹏举立刻意识到他离开人群的速度就是人们死亡的速度。他离开人群之前回头大声说,父老兄弟姐妹们,我离开之刻,就是你们归天之时,说吧,何必等死呢?刘仙舟来过没有?你们谁下地种田?谁给刘仙舟运过粮?站出来,别连累大家。 石大爷站出来说,我们不知道什么刘仙舟、刘神舟是那个石头缝爆出来的,要说种地,我们都是种地的庄稼佬儿,我们种地也有罪这是那个庙里定的规矩?真是狗长犄角,天年。 汤糰长抱拳说,诸位,你们都等死吧。 鬼子指挥官中村中尉命令机枪准备射击,鬼子射手把歪把子机枪夹在肩头,手指紧贴着枪机,眼瞟着中村的手,只待他那只手向下恨命一挥的时候,他就扣响那个铁傢伙,喷出吞噬生命的火舌,舔食人肉。 就在郎村、扁家窝铺民众即将遭难之际,郎村贤人郎惠卿踉跄着跑来,边跑边喊:枪下留人,枪下留人! 第452页 14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43) 护青苗地雷显威风 梅花阵推进无人区 鬼子正要杀死四百多农民的时候,郎惠卿赶到,他说,我敢担保,沟里的人都是大大的良民。 中村说,你的什么的干活? 郎惠卿说,你们不是要抓刘仙舟么,我有重要的线索,请随我来。 郎惠卿把鬼子指挥官和伪军团长引到他家,迎面那幅巨大的郎惠卿身着将军服的照片,笑眯眯地迎接几位客人,中村惊讶,给照片啪的一声敬了礼说,将军阁下,失敬,失敬。郎惠卿说,在下曾在日本士官学校读书,关东军高级将领头山满是我的校长,清水中佐是我的义子。中村一听立马拿郎惠卿刮目相看了。 汤糰长一眼看见的是那幅汪精卫书写的大字条幅:英勇精进。吃惊地倒吸一口凉气说,哎呀,天下有几个人能有汪主席的墨宝?可见郎先生非同一般。 郎惠卿说,汪精卫是我的同学,早年在家礼,参加同盟会,在帮里我是大字辈的呢。 汤鹏举一听慌忙施帮礼说,师爷在上,受晚辈一拜。 郎惠卿说,免礼,免礼。 郎惠卿吩咐上茶,客人们都规规矩矩恭恭敬敬服服帖帖,那种盛气凌人的派头一扫而光了。郎惠卿拉开抽屉取出那些日本朋友的来信,给中村看,发信人的官衔都比中村大得多,相比之下,他不过是个小萝蔔头。 郎惠卿说,老朽,早年也曾风光一时,如今年事已高,就在穷乡僻壤过隐居的日子。可是,山野老林也不安逸,冒出个刘仙舟来。我近来读报看见一则刘仙舟的消息,阁下找的会不会就是他? 中村看了报纸说,吆西。 郎惠卿说,如此,请二位手下留情,放了四百生灵,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中村说,放,放了大大的。开路一马斯。 鬼子撤退了。山沟里四百民众获救,他们安全地回到家里,惊喜之后,万分感激郎惠卿挺身而出,石大爷代表乡亲们选了一块巨石刻了四个大字:见义勇为,风光地戳在郎惠卿家的大门口,永志不忘。 老石匠背起了斧凿锤三子上山,路上郎家七兄弟赶来,大郎说,今天的事情,若不是郎先生,全村都完了。这会儿,怕是一片哭声。二郎说,也便宜了鬼子,我们的地雷没有发挥作用。三郎说,石头雷威力就是差,杀伤力小。四郎说,我们有黄炸药就好。五郎说,想就该往好里想,我们有铁,就能做铁雷。六浪说,山里哪有那么多铁?七浪说,有石头就有铁。有山就有石头。 老石匠笑呵呵地说,你想得好,就是得现实一点。我们有石头,但,我们没有炼铁炉,不能炼出铁来。没有黄炸药,就得靠老法子:熬硝。一硫二硝三木炭。走,跟我上山砸石头,做地雷。 山坳里发出了悦耳的叮噹声,循声而至一队驮着炸药的驴驮子。领队的就是一棵草蒲公英和一窝蜂白兰雪以及他们的伊田别动队。自那天他们攻进柳江煤矿缴获150驴驮子炸药,又在海阳镇北伏击鬼子的宪兵队,大获全胜,就从容撤出战斗带着战利品向郎村一带转移。恰好在此与石大爷相遇。蒲公英说,大爷,这是150驮子的炸药和雷管。都是给你的。 老石匠欢喜地扔了手里的家具抚摩一个个的驴驮子,他乐得合不拢嘴,他说,这一下子我可要发了。村里村外,山里山外,到处都下上地雷,看鬼子还敢来? 蒲公英说,把驴驮子卸到哪儿? 石匠说,附近就有个山洞,就放在那里。即安全又保险,还保密,用起来又方便。 从此,造石雷规模逐渐扩大,建立了土地雷工厂。石匠当了厂长。为了推广、扩大地雷战,开办了地雷训练班,从大郎的民兵班精选尖子五十几名培训地雷手。聘请戴维斯当教员,白兰雪当翻译。土洋结合,训练出来的战士土魂洋才,别具一格。 春天,庄稼生长很快,一眨眼的工夫,玉黍长到一尺高了。民兵班派出的情报员跑回来向班长报告。大郎听了二话没说,立即拉着情报员去见蒲公英。他说,不好了,敌人要出动扫荡。从敌人内部传出话来,说这次扫荡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剷除青苗。 蒲公英说,我们找石大爷,发挥地雷的作用。 白兰雪和戴维斯进来说,不用了,石大爷带着训练班的学员都布置好了。我们就等着看好热闹吧。 大郎说,我怎么不知道? 戴维斯说,石大爷布雷巧妙的ok,是世界一流的。也是学员的一次实习、考试。他们的答卷就是这次布的雷。谁的成功率高,谁就是第一。 白兰雪说,你们七个郎还没有参加培训,没有资格参加实习、考试。等下一次吧。 蒲公英拉一下大郎说,有的是机会,走,你是主考官之一。 广袤的山野,一片葱绿。可喜的庄稼长得可人心。可是,鬼子要来割青。城子峪和龙王庙两个据点集合了两千鬼子和满军讨伐队,拿着镰刀、锄头进山割青。他们通过了葫芦套沟,向羊崖子一带扫荡青苗。他们就像牛犊子进了高粱地,连吃带跋轧。好好的庄稼被他们搞得一塌煳涂,连根拔的,拦腰斩断的,铲本削叶的,总之没有一棵能够存活的禾苗。他们出了炮楼。一路杀来,一直杀到郎村、扁家窝铺边界,两个骑马的日本军官,得意之时就踏响了石大爷布的雷,俩鬼子官当即死亡。并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顿时,如同马蜂窝里失了火,敌人的队形就乱了套,胡乱地开枪,可是没有目标,不见八路的人影,只听轰轰地爆炸。卧倒的被炸死,靠岩石的触地雷,后退的踩地雷。敌人吓破了胆,小心翼翼地从原路逃跑。 第453页 戴维斯说,这个办法ok,石匠说,学员们跟我来。他们尾随着敌人,把地雷埋在鬼子炮楼周围。鬼子半个月不敢出来扫荡。 郎村、扁家窝铺村民都集聚在老石匠家门口,给老石匠家大门上挂了一块扁,上面那是请了本村贤人郎惠卿书写的:人民柱石。表彰他为保卫两村的庄稼而制造的石头地雷。 郎惠卿也来祝贺,他给老石匠作了揖说,人民柱石当之无愧。又给蒲公英作揖说,草大侠是人民的后盾,又给戴维斯等几位国际观察员作揖说,你们几位给做个见证,日本人故意毁坏我们的庄稼,是叫我们的农民饿死。你们都看见了,到国际上讲理的地方说说去。 蒲公英说,你们郎村、扁家窝铺的庄稼是保住了,但是,别的村可都惨了,鬼子真手黑,一棵活苗也不给留下。我们要把所有据点周围都埋下地雷,能拿下的据点都打进去烧毁,叫鬼子没有喘息的时间,他们就顾不上割青。 正说着潘耀祖的那一连人又赶到了,立即投入战斗。总共两个连,一个民兵班,一个地雷训练班,三百多人,分成排班活动。蒲公英下了战斗命令,各小分队立即出发了。老扁和于国起继续运粮。 戴维斯说,我们也跟去布雷。 白兰雪说,跟我来吧,我带你们观察一下无人区内部情形。 蒲公英、白兰雪、小丙、戴维斯等人带一个班出发了。他们趁夜到达楮榆沟人圈外侦察敌情,扑捉战机。他们登上一座小山瞭望,人圈内灯火通明,人圈外一片漆黑。只有南沟的一个小山岔里有一户人家,蒲公英说,走。他们就下山奔这一户人家,进屋一看他们就都愣住了。屋里只有三个男人:一个双目失明;一个罗锅;一个瘫子。 蒲公英说,三位辛苦了。 瘫子说,我们的心不苦,就是肚子里苦。 瞎子说,全南沟就我们三个没用的人了,沟里的人都被赶进了部落(人圈),大扫荡刚过去,警察常来山里搜查。甲长史家父子都是铁桿汉奸,是楮榆沟的史霸天,他们可恶极了,把从部落里跑回来的人都赶回人圈去了。就剩下我们仨白吃饱,嫌我们仨糟蹋粮食,要枪毙我们。 罗锅说,我们不能干活,全靠到据点里讨饭活着。你们哥几个白天上山躲起来,晚上就来我们这儿,吃点饭,避避风。 蒲公英说,我正饿了呢。 三人中只有罗锅能动,能看,他拿来他们吃剩下那些讨来的秫米糰。蒲公英一闻,都馊了。那也捏着鼻子吃了下去。白兰雪不吃,佯说不饿,她吃不下讨饭人的饭。戴维斯等几位没有见过这样的饭谱,看一眼都怕眯了眼。蒲公英吃罢,付给边区政府印发的饭票和菜金。罗锅说,拉倒吧,盼望着有一天我们把鬼子打出去,胜利了,就啥都有了。 蒲公英说,我们就想打楮榆沟据点。 罗锅说,你们等着,我找个中用的来。 蒲公英万分感激三位父老,他们身残心不残。他去不多时就领了两个青年人来。他们说,楮榆沟据点只有三十个警察,三十个自卫团团丁。没啥抵抗力,打楮榆沟据点,我们带路。 蒲公英说,敌人有六十条枪,我们只有十几条枪,敌我力咙殊,有把握吗? 一个青年说,我熟悉人圈,熟悉敌人的心思。敌人大扫荡刚过去,以为八路军早已无影无踪,根本想不到今天晚上会来打据点。 白兰雪说,哦,可以攻其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 蒲公英当即决定打。他叫白兰雪和戴维斯等人在沟里等他们,他亲自带领一班人出发。 战斗的夜色美极了,皓月当空,给勇士们当天灯。蒲公英带队摸到楮榆沟据点的南大门隐蔽。能够听见敌人的岗楼上两个站岗的唠嗑。这时,领路的两个青年嗖的一声窜上了大墙,进入岗楼说,交枪的不杀,八路军打炮楼来了。 俩站岗的说,你们瞎闹啥? 青年说,谁跟你们瞎闹,快交枪。 他们缴获了两支步枪,立即开了南大门,蒲公英等人进了据点,一声不响地拿下据点四角的岗楼。便径直奔警察和自卫团的住处逼近。果真不出所料,敌人毫无戒备。团丁们都把大枪挂在墙上,脱了个精光蒙头大睡,八路军战士进屋拿出枪来,团丁们还在唿唿地打唿噜,那唿噜打得有水平,又筋斗。西边的警察打唿噜打得更响。小丙嫌屋里黑,拿着松明子进去。忽然一个警察翻了个身,合眉眨眼地说,怎么了,你有事吗!丙耳语说,可别动呀,外边都被八路军围严了。警察们惊醒,一切都晚了。乖乖地当了俘虏。蒲公英命令撤。 俩青年说,不,山上还有一个炮楼呢,不能便宜了他们。 蒲公英说,好,上山。 半路上,巧遇那位驱赶民众进人圈的史甲长,他没有看清蒲公英是干啥的就以为是自己人,忙说,老总,来匪了。 蒲公英说,你就是史宗理史甲长? 史甲长说,正是在下。 蒲公英说,史宗理,史宗理,你一点也不宗理。你睁开眼睛看一看,我是匪还是八路军? 史甲长一看就瘫了,我的妈呀,八爷饶命。我该死,有眼不识泰山。我该死。 蒲公英说,捆起来。 小丙一边使劲地捆;一边说,你这个铁桿汉奸,你把逃出人圈的乡亲们又赶回火坑里去,今天落在我手里就别想活。走,给你主子送信去。 第454页 蒲公英把史甲长带到山上炮楼外,令他叫门。史宗理放开嗓子大喊,我是史宗理,快开门,有紧急情报。 门里的张着哈地抱怨说,搅了我的好梦,你这个丧门星。 咕隆一声,门大开。开门的还没有醒过神来,八路军就冲进去,没发一枪一弹就解决了战斗。 蒲公英问史甲长说,你儿子到哪里去了? 史宗理说,他去大营盘据点办事。 蒲公英说,好,我们去大营盘找你儿子。叫他别给鬼子办事。 楮榆沟人圈的乡亲们一传俩,俩传仨地风传八路军来了的消息,都趁夜色欢迎欢送八路军,问寒问暖,问长问短。蒲公英说,都回家吧,地都荒芜了,拾掇拾掇土地去吧。我把史宗理带走,他不再赶大家进人圈了。回去吧,能拿的东西都拿走。 老实巴脚的庄稼人信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农民哲学。他们看见史甲长真的被五花大绑,那就是判了死刑的主。顿时群情振奋,不知是谁高唿:打倒史霸天,拆毁鬼门关,跟着八路军,重建新家园。 男女老少都动手拆毁人圈,一百多青年纷纷要求参加八路军。蒲公英高兴极了。八路军战士都当班长,一个班眨眼工夫就变成了十个班。分头向十个人圈进攻。 戴维斯说,八路军很会滚雪球。 白兰雪说,不是八路军会滚雪球,而是民众有这个要求有这个心理基础。他们不甘心鬼子的侵略、压迫,不甘心过着人圈的苦难日子,要求解放,要求民主。八路军只是代表了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才得到人民的拥护,才愿意参加到抗日救国的行列中来。 欣斯德尔又记录一条新谚语。 蒲公英带一个新班奔大营盘而来,半路上天就大亮,不便进人圈里行动,他们就在北沟一个炭窑里隐蔽、休息、等待天黑。蒲公英说,你们那位有本事弄点吃的来。没人吭声。蒲公英说,那咱就饿着。白兰雪说,我们饿不要紧,饿坏了客人不得了。但是,我没有办法给几位弄牛排、三明治、鸡尾酒、雪茄菸…… 他们正说着话,突然,一位老太太向沟里走来,一步三回头地怕有生人跟来。她顾了前,忘了后。到了蒲公英他们跟前才吃惊地后退。白兰雪说,大娘,我们是八路军。大娘说,哦,我看出来了。蒲公英说,我们没有吃饭,请你回去叫村里的常办事员给我们弄点吃的来。大娘说,看把孩子们饿成这样。你们等着。 中午时分,老太太挎着个大竹篮子,一步一扭地走来,那篮子几乎是一步一步地用大腿拱来的。小丙奔过去接过老人家的负担和心愿,白兰雪扶着老人家坐下喘口气。老太太说,吃吧,吃吧。这都是给上山打柴人吃的,禁饿,带着又方便,吃吧,趁热乎吃吧。 蒲公英打开篮子上的蓝布幔,露出金灿灿的黄色小米饭糰子,柿子一般大小。戴维斯像欣赏一个天体,圆得像小行星。那篮子里简直就是一个太阳系。可是,他们不敢吃。怕破坏了天体的完美。 蒲公英说,我不求美,只求解饿。 他带头先吃。接着白兰雪、小丙跟着吃起来。正如谚语说的,饿时甜如蜜。 欣斯德尔不吃,专注送饭的老太太,专注老太太的三寸金莲。自他们从天上掉下来第一次见到小脚女人,这是中国的专利,不知从那个年代开始把女人的脚整小了为美,不知在男人欣赏女人小脚的时候,女人忍受了多么巨大的痛苦。他想探索女人小脚内部的秘密,他操英语说,老太太,请你展开你的小脚,叫我观察一下如何? 老太太没有听懂。白兰雪立即打差,她用英语说,不行,绝对不行,女人的小脚是个双刃剑,即是美的也是耻辱的。你想看别人的耻辱就等于揭中国女人的疮嘎巴,心里痛,脸上红,恼羞成怒。你观察的出了圈,你只能观察战争。 欣斯德尔说,对不起,我对中国的什么都好奇。 白兰雪说,你想领略中国小脚女人的三寸金莲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女人缠足的程序。 欣斯德尔说,愿听教诲。 老太太听不明白他们关于自己的议论,只是把眼前的人都看成是自己的孩子,怕他们吃不饱,拎着空肚皮去打仗。蒲公英说,喂,你们瞎纷论啥,快吃,吃完快转移。你知道我们吃的这顿饭糰子,是从大娘肚子里抠出来的粮食啊,她挨饿,供我们吃,这是为什么,你们美国人懂吗?你们不懂,日本鬼子更不懂。 太阳平西,他们正想动身转移之时,忽然,从远处跑来一个农民和一个伪军,他们边跑边喊,站住,站住,蒲公英不知来人底细,命令准备战斗。 144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44) 大营盘智取小霸天 复制人巧过封锁线 八路军战士准备战斗的时候,那边喊道,别开枪,别开枪。那人到跟前时,一棵草蒲公英才认出来人就是常办事员。他把那个伪军介绍给蒲公英说,他叫隋四,在大营盘当下等兵,经常挨打挨骂,他实在忍受不了,才跑出来让我给找个朋友,想个出路。那个伪军交了大枪,一再恳求给个出路。蒲公英说,八路军讲究官兵平等,不打骂士兵。那伪军隋四说,我参加八路军,要我不? 蒲公英说,要,当然要,现在你就是一名八路军战士了,编入伊田别动队。蒲公英把那支步枪还给他。 第455页 隋四说,我终于逃出了火坑。 蒲公英说,我们计划打大营盘据点,你能做些什么? 隋四说,大营盘人圈北山包上有个据点,有一个排的兵力,一半是大菸鬼。 蒲公英说,我们今晚十点钟行动,你回去做内应,准时打开据点大门。 隋四说,遵命。 夜间准时攻击,八路军一举歼灭北山包据点的伪军,缴获30多支步枪,一支手枪,弹药一部。只是没有抓住小史甲长。蒲公英审问俘虏才知道小史甲长可能在大营盘部落里睡女人。 戴维斯说,他的女人在大营盘吗? 白兰雪说,不,鬼子给人圈立了个规矩:男人不许理髮;女人家夜间不许关门。给官员们睡女人留方便。 戴维斯说,可见,人圈里的人不称其为人了。 蒲公英命令八路军战士都换上伪军的军装,按原样布防。派小丙和隋四带一个班进大营盘人圈抓小史甲长小霸天。 后半夜,化装成伪军的小丙、隋四以及他们带领的那一班人马就进了大营盘人圈,挨户搜查,却没有找到小霸天。正犹豫之际,忽然,部落外有人敲门。小丙隋四登上门楼向外观察,有十几个鬼子,门外的人们喊道:我们是八路军,是鹿地的队伍,快开门。隋四小声说,鬼子有诈。小丙说,我们就扮鬼子扮到底吧。隋四下令,鸣罗,打。于是,开枪的,砸石头的,敲罗的,隋四喊着,八路军来了,打呀,打呀。打伤了好几个鬼子。给鬼子领路的就是小霸天。他大喊道,我们不是八路,别打了,我们是小水泉太君的部队。 隋四开了人圈的大门,迎接那个叫小水泉的鬼子头和给鬼子领路的那个中国人。那个中国人原来就是小霸天。他抓住隋四的衣领发横地质问:你们敢向皇军开枪?你们死了死了的。 隋四辩解说,不,我们打的是八路军。岂敢动太君一根毫毛。 鬼子小水泉说,说得好,你们打得好,大大的好,你们良民大大的。说着拍一拍隋四的肩膀说,你的警尉的干活。 隋四给鬼子鞠躬,谢太君抬举。 接着他的战友们七零八落地欢唿:隋警尉,隋警尉。 隋四悄悄对小丙说,那个给鬼子领路的就是小霸天。小丙说,想办法稳住他,然后,捉拿之。 隋四伏在小霸天的耳边说,花姑娘大大的有,太君和史先生享用一番如何? 小霸天一笑说,哦,还是你猜透我的心啊。 隋四说,家家门都开着呢,史甲长请随我来。 隋四把小霸天引进一家,一个穿花袄的人正躺在炕上。小霸天20几岁,年轻气盛,一见姑娘正等待着他,他就稳不住架子了,脱扒衣服就扑上去。可是,那姑娘就是小丙,他一翻身就掐巴住小霸天。二人扭打在一起,小丙个子小,力气弱,不是小霸天的对手。隋四端着步枪冲进来,地方窄,步枪行不开。小霸天一拨步枪就窜出小屋逃跑了。他边跑边开枪边喊:真八路来了。他的喊声唤醒了鬼子,他们一起跑进了三道河子据点。小丙和隋四带队追了一程没有追上,就回大营盘北山包向蒲公英报告。 蒲公英说,我们拿下三道河子据点。隋四跟我走。蒲公英和白兰雪交换一下眼色,她就懂了蒲公英的意图。戴维斯急忙问,你们在说什么?白兰雪不答。蒲公英、小丙和隋四化装成出外干活的农民,一个扛着一捆秫秸;一个扛着一根木头,黄昏时分就随人流进三道河子据点,矇混过了门岗,来到一个叫大洋钻的朋友家里。大洋钻说,谁呀?他们来到大洋钻的近前才看清了隋四,他说,我的老天爷,你们怎么进来的呀?太冒险了,有事捎个口信来不就得了。 隋四说,这是八路军草团长,我们要打据点。 大洋钻把他们引进屋里,画了据点的平面图,有60多警察和反共自卫团,又来了十几个鬼子。他们制定了进攻的路线以及晃火为号,蒲公英派小丙把这些情报送出去,交给白兰雪。大洋钻说,现在,出部落可不中,天黑了,关门了,不准出,不准入。露了馅,全盘输。 隋四说,咋办? 蒲公英急得冒汗之时,飞来一只食人蜂,落地就是24支花的老四瑞香花姑娘站在蒲公英的面前说,白姐派我来取东西。蒲公英把他们的计划、敌人的兵力、地图等等军事情报都说给了瑞香。大洋钻说,你怎么回去?蒲公英说,别管她,她进得来就出得去。他们说话间,没注意,瑞香转身化做一只食人蜂消失在夜空中。 大洋钻自言自语,乖乖,八路军神了。 蒲公英说,别发愣,跟我走。大约夜间九点钟,他们向门岗行进,距岗哨不远,警察喊道:口令。大洋钻回答:白薯。口令对了,警察不放心地问,你后边的是什么人?隋四和大洋钻一个箭步冲上去,缴了警察的枪,打开了大门,小丙点燃了火绳,朝门外晃了三晃,给埋伏在人圈外的白兰雪发出进攻的信号。 恰在这时,鬼子小水泉出来撒尿,看见了晃火光的信号,他一边憋了半截尿忙拎上裤子;一边鸣枪,带十几个鬼子就扑向大门。蒲公英他们人少顶不住鬼子的进攻,退到一个角落。鬼子小水泉正要关大门的时候,在门外的八路军赶到,可是,鬼子手快,大门已经关严。把八路军大部队关在门外。白兰雪喊道,都闪开,都闪开。只见白兰雪一急拔起门外的一棵大树,双手举着那连着根的大树向门投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哗啦,门连着门两边的墙壁倒了半片,压死了多一半的鬼子。八路军大部队乘勇一涌冲进门里,同鬼子展开肉搏,全部被八路军消灭。警察还没有转过向来就当了俘虏。可是,俘虏中就是没有小霸天。蒲公英命令全部落戒严,捉拿小霸天。 第456页 上次,小丙和隋四没有捉住小霸天,心里咀嚼着没完成任务的滋味。今天他俩要捞回面子,搜捕小霸天特别上劲。他俩挨门挨户地寻找,终于从一个狗窝里拉出了小霸天。 在大营盘、三道河子、楮榆沟一带作恶的大小霸天落网的消息如春风吹遍热南热东,人圈的农民解放了,立即扶老携幼回家去。 蒲公英命令,把大小霸天押送到抗日县政府处置。 小丙、隋四、大洋钻三人押着大小霸天史家父子上路了。他们经过一个两丈高的坝坎子时,父子俩一捅咕撒腿就跑。小丙喊道,站住,站住。隋四当的就是一枪,没有打中,大洋钻也开了一枪,打空。枪声不但没有能够阻止他们的逃跑,反而变本加厉,他们跑得更快更慌更脚下没根了。老史不知被什么绊倒,老史又绊倒了小史。爷俩一起栽到了坝下去。 小丙三人饶到坎子下边找到了大小霸天的尸体,他俩摔得面目全非。 小丙三人回到蒲公英身边报告了两霸天摔死的情形。蒲公英不加评论,带队回到了郎村,恰好,潘耀祖、老扁、于国起运粮队从司令部归来。潘耀祖说,还要运最后一次,三万吨粮食就全部运完。现在情况有变,路上不如从前那么顺利。听说,赤本三尼把昌滦乐的县长全撤职拔蜡,凡是沾刘仙舟的边的都革职。换上了忠于赤本三尼的县长。新官上任,都想露露脸。蒲公英说,我们都去。潘耀祖说,临来,鹿司令特别交代你和白兰雪参谋长必须马上回司令部去,青纱帐起来了,准备实施第二次恢復基本区战役计划。蒲公英说,那好,伊田别动队已经扩大到一个营,武器装备也有很大改善,由孙景华、潘耀祖二人代理我指挥伊田别动队,都去运粮。我、白、丙、七观察都回司令部。 别动队出发之后,蒲公英一行也动身向西运动。路上,小丙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警惕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白兰雪不停地回答戴维斯、乔治、欣斯德尔们见什么问什么没有头绪的问题。他们美国人对什么都发生兴趣,对什么都想管,对什么都想当老大。其实他们在根据地、在游击区、在敌占区都玩不转。对他们提出的问题白兰雪即兴回答,只说yesno或rightwrong 蒲公英一路不语,白兰雪挨近蒲公英小声关切地问,你怎么啦?病了?还是疲劳了?这些日子战斗紧张没有顾上关照你。我问你了,你听见了吗? 蒲公英没有听见战友体贴的话语,他只专注于运粮队。现在敌情有变,假借刘仙舟的名义已经不灵了,敌人一定设置许多想不到的障碍,这一趟运粮不容易,他说什么也不能离开别动队,后悔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现在改还来得及,于是他说,白兰雪,你带他们回司令部,我去运粮队。白兰雪惊叫道,你发烧了? 蒲公英说,我不放心。 白兰雪说,这好办。她叫小丙和国际观察员们先行。她和蒲公英剎后,隐蔽在一个山湾里。蒲公英说,你要干什么?白兰雪说,你别说话。她一扬手,24支花都飞来站在蒲公英的面前。并复制了蒲公英、白兰雪、小丙以及21名伊田别动队队员。她说,像不像?派她们去运粮,有他们路上万无一失。放心吧。 蒲公英说,那也不是真我。 白兰雪说,比真你还真你。 蒲公英说,中,就中吧。 白兰雪一挥手,24支花呜的一声起飞向东南方向飞去。她们翻山越岭跨过平原落在了渤海湾的海边,潘耀祖、孙景华一队人驴还没有赶到,守卫船和粮食的一区队、八区队,迎接了24支花,但是,他们没有认出真假来,就当真的蒲公英、白兰雪、小丙等人。陈龙、淑敏、二瑞和他们亲热地话别后的见闻。不多时,伊田别动队的人驴赶到之时,都惊讶万分地质问说,你们说不来,怎么又来了?那个蒲公英第二板着脸说,这是军事秘密,快装粮,快装粮。 潘耀祖、孙景华等人没的可说,心里嘀咕,今天蒲公英是咋的了?没人回答。都带着一古脑的烦闷装粮食去了。在船上的丁大炮和马勺听说蒲公英、白兰雪来了,就急忙下船会面。可是,蒲公英、白兰雪仍旧是半凉不热的。 船上的粮食全部装进上了驴驮子,蒲公英命令开路。马勺奇怪,蒲公英也不嘱咐几句就走。她拉住白兰雪问,我们还做什么?白兰雪不语,蒲公英说,待命。 运粮队出发了,陈龙、淑敏、二瑞、大炮、马勺向他们道别,蒲公英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晃一下手,白兰雪头也不回看一眼大家,没有了往日的那种热情以及难捨难离的亲热劲。淑敏小声对陈龙说,他们会不会是敌人化装的?张老八说,我看他们也是不地道。马勺说,那可就遭了,粮食丢了是小,潘耀祖、孙景华和那些驴驮子就有生命危险。别犹豫,快,快想辙。刘子瑞说,我看不像假的,敌人咋巧化装也会有破绽的。我就一点也没有看出来。陈龙说,不管是真是假,我们要暗中掩护。一区队在驴驮子右侧;八区队在左侧。大炮你们俩把船开进深海。 他们两队分右左和驴驮子对保持一华里的距离,他们瞄着驴驮子运粮队。奇怪,他们不是从昌黎东走原来的路,而是从昌黎西,一点点地靠近安山车站。 孙景华连掩护运粮队隐蔽在铁路南侧,假蒲公英和白兰雪小丙等24支花以及潘耀祖的两个连向车站西端那个叫万益栈的伪军据点迂迴。车站和据点一片漆黑,死一般寂静。只有车站两边红绿信号灯闪着鬼火,显示他们还在喘息。 第457页 他们登上据点的高墙,岗楼里的伪军岗哨刚要开枪,白兰雪一挥手,那伪军岗哨就不声不响地倒下去了。蒲公英发现伪军都睡在院子里的苇席上,一旁架着两排步枪。八路军战士勐虎下山沖了下去,惊醒了熟睡的伪军。敌人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神兵吓得魂不附体,无头的苍蝇,到处乱窜。几名八路军战士刚要去取那两排步枪时,突然遭到屋里敌人的袭击。蒲公英急了眼飞身上房,向屋里投去几枚手榴弹,打哑了敌人的枪声。里边的敌人乱闹闹地跑出来,交枪投降。 蒲公英命令运粮队马上平安地通过封锁线向北转移。当火车站里的鬼子发现万益栈情况不妙之时,立即用歪把子机枪疯狂扫射。可是,八路军和他们的运粮队早就过了封锁线没影了。 守备安山车站的鬼子立即向渤海的北特警司令赤本三尼报告有一股八路的运粮队向北卢龙方面逃窜。赤本三尼派宫下、高贝调集昌黎、卢龙的鬼子围追堵截八路的运粮队。宫下指挥两个中队的鬼子和一个大队的警备队开进了一个叫蛤泊镇的据点,顿时,镇上就热闹了。牵着狼狗的鬼子在街上横冲直闯,狗叫人喊,撞翻了卖肉的案子,颳倒了算命先生的招牌。宫下派出探子察探运粮队的位置。 拂晓,24支花伊田别动队驴驮子运粮队走到一个叫朱贯各庄,距蛤泊镇只有四五里路。蒲公英说,蛤泊镇能否通过?白兰雪一顿脚化作食人蜂飞去镇上侦察。片刻归来说,敌人有准备。蒲公英命令向西转移。 他们走到村西一个砖瓦窑附近,蒲公英命令部队和粮队沿龙凤河一线各村隐蔽待命。潘耀祖和孙景华向蒲公英报告他们部队已经按命令进入阵地。潘耀祖说,老草,我们的任务是掩护运粮,可是,你布的是伏击战阵势。白兰雪说,是啊,敌人是有备而来,能轻易放我们过去吗?孙景华说,可也是啊,蒲公英说,你们各带一个连掩护运粮队,给我一个连阻击敌人。你们都走吧。这一面我来挡。潘耀祖说,这可是重担在你肩膀上了。蒲公英说,你们的担子更重,粮食是敌人追击的目标,行动吧。 白兰雪派小丙化装成拾柴禾的去侦察。他去不多时回来报告说,一股敌人去了木井镇,目的不详。蒲公英说,再侦察。下午,小丙回来说,那股敌人从木井归来,可能是回蛤泊镇据点。蒲公英说,不要可能,准确地说,敌人从哪条路归来!丙没的可说,又跑出去侦察。好在木井离这儿只有一里地,敌人回来的路线一目了然。蒲公英命令埋伏在龙凤河一线的部队从南北两端收缩,一班强占龙凤河西北岸边的周家坟。 太阳发蔫的时候,三个敌人的尖兵,牵着一个军犬,耀武扬威地走来,一步步地接近八路军的伏击圈,可他们一点也没有察觉。忽然,一声大喝:不许动,举起手来。他们不知八路军从哪里来的就当了俘虏,那只军犬也束脚就擒。 蒲公英审问军犬说,你们的大部队离这儿还有多远? 军犬汪汪叫了几声,低头舔蒲公英的脚,恳求饶命。 一个俘虏说,长官,它不会说话,还是问我吧。 白兰雪说,你不如它能说实话。 俘虏说,日本人的大部队都去追运粮的驴驮子,我们不过是个幌子,把你们引开罢了。 蒲公英一顿脚,上了敌人的当,运粮队有险。 145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45) 别动队落脚卢龙寨 大菸鬼回炉又返生 一棵草蒲公英第二不顾责备自己的失误,一窝蜂白兰雪第二把俘虏教育释放,只是留下那只军犬。马上带队跑步前进,追赶运粮队。蒲公英怕来不及救援,就命令部队继续前进,她们24个化作遮天蔽日的食人蜂腾空飞跃,居高临下,一眼就看见运粮队遭到鬼子的袭击。 袭击运粮队的鬼子正是日军宪兵队的宫下、高贝带领的鬼子两个中队,潘耀祖和孙景华两个连哪是鬼子的对手。鬼子攻势勐烈,一下子把潘耀祖逼到绝境——即包围在一个土房子里。潘耀祖凭藉小屋的掩护拼命。 宫下向小屋打了几枪大喊道:潘耀祖,潘翻译官,我是宫下,快放下武器,投降过来吧,我在赤本三尼将军面前说句好话,保你官復原职。年薪大大的给。 潘耀祖继续还击,他说,宫下君,你做梦去吧,我不做梦。我正清醒。你投降我们中国,八路军优待你们。 宫下说,潘桑,你要为你现在的处境着想。 潘耀祖又打过一枪说,宫下君,你要为你们日本侵略中国战争节节失利着想,识时务者快一点滚回日本去。 潘耀祖只剩下一颗子弹了。太阳斜定在西南的天空,时候还早,村里的人没有能力解救,孙景华在村外,打不进来,蒲公英、白兰雪还在远处打伏击。潘耀祖不恨别的,只恨自己没有被人打死。最后这颗子弹是还给敌人呢,还是留给自己?他没有眼泪,更不后悔。当初是母亲被鬼子蹂躏时唤醒他的民族意识的,今天正该他为民族牺牲的时候。热汗滴在他的枪上,滴在他的八路军军装上。四外望去,街心一片死寂。突现出鬼子捉活的吶喊。他冷静地计划如何自己打死自己好。身子靠在炕沿的墙上,枪口亲热地对准自己的心口。不,还有军装没有撕碎呢。他忽然也想起一件事,尽可能范围内丝毫的东西都不能资助敌人。于是,军装撕碎了,六轮手枪没有子弹,也拆毁了。总之周围的一切都撕毁了,够本了,不亏了。就等着撕毁自己了。 第458页 宫下正在得意地向运粮队冲杀之时,忽然从左翼杀出了一股黑唿唿的飞军,落在各个鬼子的脸上头上一阵勐蜇,鬼子顾脸不顾进攻了,捂脸的,丢枪的,痛得嗷嗷乱叫。宫下吃过蜜蜂的亏,早有防备。他听到蜜蜂的嗡嗡声就带上了面罩、手套、钢盔、皮靴。可是,食人蜂落在他的全身,吃了他的手枪,嗑了他的军刀。蜜蜂咬他的面罩之时,吓得他跳进那条河里,才倖免于难。高贝的脸红肿得封闭了眼睛,两眼宛如半熟的桃子,半青半红,挺好看的。两个中队的士兵全部挂了如同高贝一样的伤。远远看去是一股青眼军,红眼军。宫下带着他的残兵败将一口气逃回了渤海。 赤本三尼一见是白兰雪所为,更怒上加怒,他令渤海警备总司令高老蔫沿长城一线加倍警戒,绝不能让运粮队过长城。高老蔫就命令牛宜轩、杜眼子执行命令。 川岛更是捉拿白兰雪心切,亲自乘自己的专机起飞从天上监视运粮队的行踪。 飞机在卢龙上空盘旋,发现运粮队从卢龙过滦河进入迁安县境,向西北方面运动。 运粮队在继续前进。 辛好24支花来得及时,粮食没有多大损失。三脚鸡潘耀祖从炕沿下站起来的时候,一见蒲公英和白兰雪,就抱住蒲公英拉住白兰雪呜呜痛哭。白兰雪说,好了,没死就继续干,当鬼子的掘墓人。蒲公英退出潘耀祖那颗没有打响的子弹说,收好,留个纪念。你经歷了一次磨练,人就是在一次次的磨练中成人。 蒲公英集合部队,才发现一区队的陈龙、淑敏,八区队的二瑞。陈龙待要解释时,白兰雪说,拉倒,你们回去吧,不必暗中护送。 张老八先红了脸,不好意思说出真情。 蒲公英说,多亏你们参加战斗,不然,我们可就惨了。 刘子瑞说,别给我们戴高帽子了。于是向运粮队告别。 运粮队行进在迁安县境,头直上那架小型飞机就像热天的苍蝇一般黏煳煳地追着你,轰去又回来。直到天黑,飞机才撒一股子浪气飞去。运粮队乘夜色继续前进。孙景华路熟,在前边引路。潘耀祖殿后。 他们走出黑夜之时,在一片林子里吃早饭。小丙套住了一只野鸡,在火上燻烤之时,在战斗中小丙丢了的那只军犬,又回来了。潘耀祖恨死了这只日本狗,抽枪就要打,小丙拦住说,八路军不处死俘虏,它可是个好俘虏。小丙蹲下,那军犬小心地走过来,拿嘴拱小丙的手,亲吻他的脸。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小丙把烤熟了的野鸡肉撕碎优待俘虏了。小丙给狗起了个名字叫安琪儿,狗摇了尾巴表示接受这个名字,对小丙产生了友好的感情。一只野鸡肉搭上了人与狗的桥樑,他俩就形影不离了。 潘耀祖纳闷,野鸡这么香的食物他都不吃,都餵了狗,难道他们不吃人饭?蒲公英、白兰雪他们也不吃饭。孙景华坐在蒲公英、白兰雪身边说,怎么走?蒲公英待要说过长城时,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大家都站起来,四处张望,寻求枪声的来由。孙景华派出的侦察员回来报告说,沿长城一线脚脚都是警备队,那齐楚就像一个令来的。我们过不去。 蒲公英说,向西挂云山隐蔽行动。 他们一天天接近挂云山了,可是,山就在眼前,只是走不到跟前。说是到了到了,就是还远着呢。身后总有零星的枪声,他们不敢停留,吃力地前进。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了挂云山脚下,一条大河挡住去路。枪声渐渐临近。潘耀祖是当地人,他说,这条河就是环挂云山的河,过河就是南卢村,上山就是卢龙寨。我们过河就到了。 潘耀祖发出信号,从那片芦苇中飞出一条大木船,稍时靠岸。枪声也一阵紧似一阵。蒲公英说,老扁、老于组织人力把粮食装上船,老潘、老孙带队迎敌。 蒲公英回头叫白兰雪之时,却不见了她的身影。蒲公英抱怨着说,这个毛愣鬼又干啥去了? 情况危机,粮食装船可不是一个时辰就能完成的,白兰雪想了一个拖延时间的法子。她判断如此远距离的开枪,警备队的真实意图是赶运粮队快走,不是想劫持粮食。于是,她飞去侦察敌人的指挥官是谁。哦,原来是他——牛宜轩牛司令。她落地就是白兰雪,她来到一个村子的大户人家,那就是警备队司令部,她被门前的哨兵拦住,白兰雪说,通知你们的牛司令,出来迎接我。 哨兵说,吆喝,来个戳横的。 他顺过步枪来就要捅。白兰雪一笑,那哨兵就像挨马蜂蜇的一撒手丢了步枪。抱头侉声野气地乱叫着跑进门里。门口事端惊动了门里的人们。牛司令从门里走出来一看是白兰雪,便喝退左右,恭恭敬敬地把白兰雪请进了他的司令部。 白兰雪进来一见屋里还有一位,她说,这位就是杜司令吧? 杜眼子慌忙站起来说,小姐认识在下,荣幸之至。 牛宜轩说,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他本想说是我的妻子,白兰雪横他一眼就马上改口)老朋友柳叶小姐。 杜眼子说,你们谈,我迴避。 白兰雪小声说,那些运粮队都是我的啊,你可留神。 牛宜轩叫道,来人,传我的令,停止追击,原地待命。 白兰雪说,谢了。告辞。 牛宜轩回头之际白兰雪就不见了,他想白兰雪都想疯了,今日可见了面,没有长叙别后情怀就散了,真令他失望。他嘆息:白兰雪啊,白兰雪,你难道就这么高傲,可望不可及?他骑马追出司令部,可是,没有白兰雪的影子。他不甘心如此一闪的见面,她何以稍纵即逝?他信马由缰一直走到河岸。八路军的运粮队早已过河,一个人影一个驴脚印都没有留下。在他哀嘆之时,副司令杜眼子骑马站在他的身后说,牛司令,那位小姐是挂云山卢龙寨的人吧? 第459页 牛宜轩从这句声小威力大的话中惊醒了,他害怕沾上一个私通八路的罪名,于是他命令向河对岸开炮。剎时,一颗颗的炮弹落在河那边。但是,没有伤着运粮队的一根毫毛,这也是牛宜轩的心愿。也是杜眼子暗中的祝福。其实,即便是鬼子的炮弹也对运粮队没有威胁了。运粮队已经进入了南卢龙寨村这个抗日根据地。 平静的南卢突然来了那么多驴驮子就热闹起来了。大人孩子男人女人都跑出来慰问,送水的,拿草料的,做饭的。驴驮子站满了一条街,他们把粮食卸下来,叫驴也休息一下,人呢也都歇歇脚。蒲公英、白兰雪、小丙和他的安琪儿在街上向老乡问候。突然,一位老人拉着蒲公英说,这莫不是向道贤侄吗? 蒲公英第二到底不是真的,他不知道南卢还有一位姐的公公这门子亲戚。白兰雪第二怕冷淡了老人,忙说,就是,就是。小丙第二紧拉着他的安琪儿也说,没错,就是就是,你老好啊? 老人姓杨,就是二疙瘩的爹,易翠屏的公公。蒲公英拉着杨大爷的手说,你老挺壮实的,娟子好吗? 杨老爷子说,她好,在山上念书,都12了。快带着你的同志到家里坐一坐。 蒲公英说,好好,请。 杨老汉进了家的栅栏门就吆喝他的儿子二疙瘩,可是,老人喊了几声没有回音,老人以为儿子没有听见也就算了。进了屋还是没有儿子的身影,老人念叨着,这小子跑哪里猫着去了?喂!你看谁来了,快出来见客人。 二疙瘩哪还敢在屋里呆着。他听说村里来了八路军就心里犯了房颤,扒着他家的门缝看见了蒲公英、白兰雪在村中走动,就吓得尿了裤子,哪还敢露面?他早上躲各庄去了。 自二疙瘩那天向刘仙舟开枪被八路军逮住,鹿地顾及面子把他交给易翠屏处理。她就把二疙瘩带回南卢老家交给他爹严加管教。希望他成人。那时在他媳妇易翠屏面前,保证这个,保证那个。易翠屏说,你看,鬼子把你变成了个什么人?抽菸冒火,好吃懒做。你现在回家来要重新做人,从劳动开始,戒大烟,按好心,做劳力者。二疙瘩一听就一百个答应,甜哥哥,蜜姐姐,答应得天花乱坠。可是,易翠屏一走,他就抽了懒筋。当爹的侍候儿子吃喝。儿子放赖,老爷子就没法的儿子。村里的干部对他也没辙。他张口闭口地说他是抗日家属,动不动就挑剔村里优军优属不到位。他可成了村里一位大爷,整天地游手好闲,甩大鞋。村里老婶子们都记得当初他卖媳妇那会儿,抱怨这人真是个怪物,在哪边都吃香,真是有福的不用忙,没有福的靠倒墙。他成了村里的天皇。可是,今天见了蒲公英他可就麻了爪,掖起了后腿一竿子就逃出了南卢。他过了河天就黑了,黑灯瞎火地他上哪去?他踅摸着就走进了潘家峪。 遭受日本鬼子烧杀洗劫后的今日之潘家峪,失去了往日的繁荣。到处都是断垣残壁,烧焦了的树干,虽然,经过抗日政府救济、帮助重建家园,恢復元气谈何容易?二疙瘩在老潘家的老宅子找到了潘阎王的家。有一年他来过一次,在二太太的房里喝过酒,有过一次交情,但愿她不忘旧情,收留他过夜。他靠近大门,正想敲门,忽然。门里有人说话,他急忙躲在墙垛后隐蔽。门咕隆一声开了,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来。二疙瘩看得清,男的就是刘韬,女的就是二太太。只听刘韬说,请留步。二太太说,刘同志慢走。刘韬说,请回。 二疙瘩寻思:他来干什么?这么晚了,一定没有好事。 刘韬走远了,二太太正要关门,二疙瘩一脚伸进去,卡住了门。二太太吃了一惊,定神看时,说,你来干啥,我儿子是八路军,当心他回来抓你,可没你的好枣吃。二疙瘩说,别拿大妈妈吓唬小孩子,我媳妇也是八路军。说着他就进来了,回手关了门又说,别那么绝情,我饿了,只讨碗饭吃。 二太太没办法摆脱这个泥腿的傢伙,只得把他领进自己的小厢房屋里,桌上有刘韬吃剩下的饭菜,她说,将就着吃吧。 二疙瘩无奈,吃剩饭就吃剩饭吧。他说,刘韬那小子干啥来了?你这个老帮子竟和小伙子打连连。 二太太说,你嘴上留德,我当他妈都够格,你竟往歪里想别人。 二疙瘩说,我都看见了,他刘韬是从你屋里出去的。你能赖过去? 二太太说,我赖的是啥,他是来说正经事情的。 二疙瘩进一步追问说,什么正经事? 二太太说,你这个人真是的,告诉你,他说他叔要来看望我们。 二疙瘩说,凭什么,看你的脸光滑? 二太太说,他叔和我们老爷子在世时有点交情,老爷子又是死在他家开的澡塘子里。刘韬说,自那以后,他叔日夜不安,他想补救补救,了却一桩心愿。临走撂下五块大洋。说他叔要亲自来安慰,拜老爷子的灵位。 二疙瘩问,刘仙舟啥时候来? 二太太说,这可没说准。 二疙瘩无意中获得了极其重要的情报,吃饱了就连夜跑进渤海。 今日的渤海顾不了二疙瘩了。 此间,赤本三尼和川岛出席了在北平召开的兵团参谋长会议。传达了《今年度华北方面军作战警备纲要》。聆听了冈村大将的训话。他说,要贯彻野战军的特性,将作战的重点指向共军,应与中国方面(指汪伪政府)的措施互相配合,以期消灭中共势力。据此考虑,我们应当改变以往那种高度分散的部署,撤掉一些集镇的据点,集中兵力控制铁路、公路交通干线和重要城镇据点,以利迅速集结兵力的重点进攻的策略。以期对匪区进行大规模的长途奔袭,分进合围的作战。确保长城一线和北宁铁路沿线的治安,确保大东亚圣战军用物资和兵源的运输畅通。 第460页 会议在一片哈依声中散伙。赤本三尼回到渤海之后就忙着调防。二十七师团去了满洲,独八旅团接替渤海的防务。第六十六旅团在西部驻防,独立混成第九旅团在西南部驻防,腾出北特警五个大队专门对付抗日根据地和游击区。部队调防是件很麻烦的事情,费事费时,一时间出现了一段军事上的防备空隙。 赤本三尼不停地打电话,发号施令:快,快,动作要快。赤本三尼正缺人手的时候,二疙瘩掀帘子进来,给赤本三尼鞠躬说,太君,我得了一个重要情报。刘仙舟近日在潘家峪露面。 赤本三尼从鼻孔哼了一声,战争使他丧失了记忆。他忘记了二疙瘩离开特务队多长时间,仿佛就在昨天,于是说,你带你的特务队去杀了他。 二疙瘩念佛,他被八路军逮去了两三个月,赤本三尼没有追究,领了令就急忙说,哈依。回头便走。 川岛忽然进来拦住二疙瘩说,是你?来人。 一个日本宪兵应声进来。 川岛说,把他关起来。 宪兵立正说,哈依。二话没说就把二疙瘩带走了。 14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46) 鹿司令横心下平原 求巩固苦战王厂沟 进了这个鬼地方的二疙瘩性命难保,这儿没人关心他的性命,他可真是自投罗网,贱骨头,后悔莫及。他得的结论:还是八路军好。 赤本三尼只关心二疙瘩提供的情报。他抱怨川岛说,你何必把他关起来? 白嘴鼬川岛说,如果你相信这个情报,杀刘仙舟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赤本三尼说,谁? 川岛说,高老蔫。 赤本三尼说,吆西。 一个电话把特别行政公署主任兼警备队总司令的高老蔫请了来,赤本三尼说,高桑,有消息说,刘仙舟近日在潘家峪露面,你们之间一向仇深如海,你去把他杀了。高老蔫说,太君,我和刘仙舟的仇是小,可以放在一边。他姓刘的背叛将军,是他一大罪状,该杀。我有几次机会杀他,可都没有下手。 川岛说,这次机会可不能错过。我派人协助你。 高老蔫说,不必,杀鸡焉用宰牛刀。 川岛说,你用多少兵力? 高老蔫说,我自有主张。只要情报可靠,他大叫驴刘仙舟必死无疑。 谁也没有想到高老蔫就派他的赵副官执行杀刘仙舟的任务。干这种事担风险,可能,有去无回。小赵可是川岛的心肝,她捨不得让小赵去冒险,于是就秘密派伤没有痊癒的高贝带一小队宪兵暗中保护。 赵影对小山村潘家峪很熟悉,但很惧怕,最怕的是碰见熟人。他不敢进村,只是在村外的山腰里向村里窥视,向通向村的山道上窥视,仿佛守株待兔等待着刘仙舟的到来。 在抗日根据地王厂沟战地医院治病的刘仙舟正想去潘家峪的时候,鹿司令来访。院长易翠屏、警卫营长刘韬陪着鹿司令走进刘仙舟住的民房。没有床位,土炕就是床。司令来了,刘仙舟慌忙下炕。鹿地说,刘先生,感觉好些吗? 刘仙舟说,其实我早就好了,狗屁事也没有了,也许是那个和尚故意吓唬我。本来就没病,那个和尚老杂毛真不是个东西。 金丝猴刘韬制止叔叔信口乱语说,你是吃了风仙的药才好了的。 一阵风易翠屏笑道,好了就中,不用问是怎么好的。 刘仙舟赔笑说,对不起,冒犯风仙了。 易翠屏说,你改改口,好不好?我是八路军医生。风仙那都是参加八路军以前吓唬人的。 鹿地说,根据地条件很苦,你耐得住吗?抗日胜利了,我们会好起来的。 忽然,参谋常汝林进来伏在易翠屏耳边说,二疙瘩跑了,去向不明。易翠屏心中一震,鹿地问,出了什么事?常参谋说,报告司令,最后一批粮食运到了挂云山卢龙寨。蒲公英、白兰雪及国际观察员也都安全地回来了。 鹿地说,回司令部。 易翠屏拉住刘韬小声说,你帮我把你叔转移到山后的山洞里,别出来,千万不能去潘家峪。我随时给他看病。记住我的话。 刘韬说,马上。 易翠屏随鹿地急步来到司令部的小屋,他们都疲倦地等在那里。鹿地用新学的英语,你们好。戴维斯和鹿地拥抱,其他美国朋友都握手寒暄。蒲公英和白兰雪给鹿地敬举手礼说,报告司令员,我们的任务完成得不好,误了你的时间吧?说完向姐使个眼色就算见面礼了。 鹿地说,你们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不但有了足够的粮食,还有足够的子弹。战士们说,不怕吃不饱,就怕子弹少。由于你们出生入死的战斗,现在战士们没有这两怕了。第二次恢復基本区战役进入了实施阶段。这次青纱帐战役的目的就是恢復平原、保卫山区、巩固滦东、铁路南,开闢新区。为适应战役的需要,又建立了五、六、七、九、十计五个区队。各主力团整装待发。 戴维斯说,我们随那个团? 鹿地说,你们很辛苦,在根据地休息。 戴维斯说,不,我们这次随草队行动,收穫ok,我们看见了日本军队制造的无人区,看见了日本军人烧中国居民的房子,随意杀戮中国居民,抢劫中国居民的财物、牲畜、鸡鸭鹅,破坏中国农民的农具,不准农民耕种自己的土地,烧毁森林,毒化河流。我亲眼所见,有资格在国际法庭上作证。日本法西斯和希特勒德国一样是世界公敌。 第461页 乔治说,我们也看见了中国农民的苦难,也是中国的苦难。中国的苦难是罕见的,平常人难以忍受的。可见中国人是很有毅力的。 欣斯德尔说,我见到了八路军英勇善战,足智多谋,是世界一流的军队。它能打败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精良的日本军队。在敌人的深远后方存在着这样一股游击大军,牵制了一大批日本军队。长城八路军的战略地位是我的一大发现。 鹿地说,你们的观察怕只是凤毛麟角吧,请诸位继续观察。 戴维斯说,我们很有兴趣的是跟着蒲公英、白兰雪一道行动。 鹿地说,中。 蒲公英说,司令员,我们干什么。请给我们任务。 鹿地说,伊田别动队只保留你们少数几个人,孙景华带一个连回三区队;潘耀祖带一连回復仇团,充实战斗部队。你们伊田别动队的任务就是保障国际观察员的安全。 土炕上的一张小桌,鹿地展开那张作战地图,他向客人们介绍战役的行军路线,他拿着一支铅笔在图上虚画说,诸位请看,十一团从喜峰口南的迁青平地区渡滦河,经过丰滦迁地区,进入丰玉遵、丰玉宁被日本鬼子蚕食的地区;十二团和军分区独立营由青平地区过滦河,进入迁滦卢被蚕食的地区;十三团一部向西开闢顺义、密云一带新区。另一部经蓟宝三地区进入蓟县南部,与十一团配合恢復蓟宝三被蚕食的地区。 戴维斯说,我们跟随司令部吧。 鹿地说,我随十二团。 他们正待出发的时候,忽然,得到通报,晋察冀军区派来一百多干部加强长城工作。司令员鹿地、政委北卢姚、参谋长陈老六、特委组织部长东卢周等人出迎。戴维斯一拉蒲公英、白兰雪、易翠屏,他们也都出来看热闹。一百多外来干部,由上级任命的副参谋长才山带队。蒲公英对这些干部不感兴趣,他眼睛直盯着护送干部的那个特务连,是一位姓薛的营长率领,装备是少有的,都是双傢伙,每人一支马四环步枪,一支快慢机盒子枪,腰围一圈手榴弹,子弹鼓鼓囊囊的,斜跨足足的米袋,全连六挺机枪,两门小炮,一部电台。 戴维斯说,你喜欢这样的装备吗? 蒲公英说,当然。 戴维斯说,那只是日式的,你没有见过美式装备。我们美国士兵的装备要比日式先进得多、有效得多、杀伤力强得多。 易翠屏说,这一点你们就没有观察出来吗?那就是中国不生产武器,特别是不生产大规模杀伤武器。中国人爱和平,是个仁义、宽容的民族。谁来欺负、侵略,就夺谁的武器武装自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乔治说,什么意思?我的中文水平很差。 欣斯德尔说,这就是说我们观察得肤浅。 白兰雪说,中国博大精深,你们呆上十年八年也不一定能真正了解中国。 戴维斯说,我们简直落进一个中国迷宫。 一声枪响结束了他们漫无边际的讨论。据报原来是驻孟子岭的日本关东军101师团的一个中队100多人向王厂沟奔袭而来。蒲公英得到命令,叫他们带领客人到后山的树林里隐蔽。蒲公英心思是在作战上,而今大战降临,却叫他隐蔽,执行命令就有点不快。白兰雪说,小丙,传令后山隐蔽。大家都走了。蒲公英还在后边赌气。易翠屏说,你能打仗去?别动队就你们三个,加上狗才有四个。白兰雪说,我有24支花。易翠屏说,我知道。那是别人的看法。鹿哥是派你们保护好客人。别胡思乱想,快执行命令。鹿哥知道你们的战斗力,才委託你们那样重的任务。 后山的树林里集聚着许多人,都是文职人员,新来的那一百多外地干部,尖兵剧社的演员、艺术家,白兰雪见了熟人,就去打招唿。突然,欣斯德尔叫道,violinartistopera 蒲公英说,他喊什么? 白兰雪说,他看见了小提琴,艺术家,歌剧。 欣斯德尔说,他们就是前不久给他们演出的艺术家。说着他们就跑过去和艺术家们亲热地交谈。他说,我的父亲是好莱坞的电影导演,我小时候就熟悉电影棚。你们的布景比好莱坞的布景还美。你们没有电器,可是,天幕上还能出现星星和月亮,奇蹟。 乔治说,你们的艺术和宣传搅在一起,美国就不是这样。 那位艺术家把他创作的歌曲《庆祝胜利》划成五线谱,请白兰雪翻译成英文,送给欣斯德尔,他像接受国书那样郑重地接了去说,这是我在中国接受的最珍贵的礼物,我将把它带回美国去。 蒲公英一心听着前沿那边的动静。令他担心的是那边没有声音,他命令小丙,去,到那边看看去,及时向我报告。 机灵鬼小丙嘟的一声就带着他的爱犬消失在绿树丛中。蒲公英心急如焚之时,小丙的爱犬跑回来,叼了一个纸团,放在蒲公英的手里。蒲公英展开一看,是一张简陋的图。戴维斯伸过头来观看,连连摇头,没见过这样秘密的军事地图。白兰雪看得明白,她说,小方块是王厂沟,那条线是通向村里的瀑河,两边就是山,山上的圆圈圈就是埋伏起来的八路军战士,沿瀑河画的一队小人就是鬼子。 蒲公英乐得一拍大腿说,嘿,好极了。于是,他急书一道命令:继续监视。那狗叼了命令就飞跑了。片刻,小丙的通信员又跑回来,送了一份战前的报告:鬼子指挥官十分骄横,又心疑,鬼子官拿着战刀比比划划。 第462页 蒲公英又写了几个字:可别叫敌人跑了。谁是指挥员,咋不想办法把敌人引进来?你把鬼子放跑了,跟你没完…… 狗衔了纸团飞去。一阵密集的枪声打响了,像流水,没完没了。蒲公英拍了双腿,鬼子终于进了埋伏圈。爱犬安琪儿跑回来送第一号战报:杀伤鬼子大半。残敌向北部钻进山里。 蒲公英急得喊道,北山上的埋伏咋不开枪,开枪,开枪。南山上的冲下来,两面夹击。这一百多鬼子就全包圆了。动作真慢,真慢,慢死人。 军犬安琪儿来回于前沿和树林之间,一忽儿报告南山的八路军冲进敌群,展开肉搏战;一忽儿报告已经歼灭鬼子大部,只剩十几个老鬼子藏进石缝里待援;一忽儿报告全歼来敌;一忽儿报告战果:缴获重机枪一挺,轻机枪一挺,掷弹筒三个,三八步枪百余支。一忽儿报告缴获的重机枪上安装了一种新型光学瞄准器,轻机枪上安刺刀。 白兰雪说,我们看看去。 戴维斯说,是啊,我们观察一下去。 蒲公英说,我不去。 戴维斯说,为什么? 白兰雪最知蒲公英的心思,啊,和敌人拼杀的时候躲起来,战斗结束了来拣干滩。脸上没劲。即便人家不说,也担了一个抢功之嫌。他不是那种手长的人。 欣斯德尔说,我明白了,mister草是个只给予,不索取的人。 乔治说,这和我们美国不一样,在美国没有没代价的给予,也没有不付出的索取。如果有,那他一定是个白痴。 戴维斯说,不,不。在中国所谓的白痴恰好是一位道德高尚的人。 白兰雪说,还是戴维斯先生观察得深刻。可敬,可敬。 在他们讨论激烈之时,小丙跑来传达司令部的命令:鑑于敌人会马上来奔袭,伊田别动队马上向东南转移。他们刚走出王厂沟,两架日军飞机就在王厂沟上空盘旋,瞬间,鬼子的大部队就开了来。可是,八路军早就没影了。鬼子指挥官鼻子都气歪了。他们只好收敛瀑河两岸日军的尸体,装上马车拉到承德火化,这一部分堂堂皇军就算是灵魂回国了。 承德火车站,把这些皇军的骨灰盒装上火车,热河省次长岸谷隆一郎亲自为他们送行。他见景生情,暗嘆自己也难免这样回国。他回到他的官邸看见他的妻子千代和高宇麻二亲密交谈,火就上了头。他立即召见华北方面军冈村大将的联络官高宇大佐,他说,我们一百多士兵白白送了命,原定奔袭合围,华北方面为什么按兵不动?我们付出了重大牺牲,还让八路军逃之夭夭。这是皇军的耻辱,请向大将阁下转告我的不满。 高宇说,哈依。 高宇给在北平的冈村通了电话,冈村回头就向渤海的北特警司令赤本三尼发难。他说,报告大将阁下,我们管辖地区东西两端都发现八路主力,我们的兵力不够,顾东顾不了西。那边电话冈村说,你好自为之吧。 赤本三尼的性情也渐渐烦躁起来,拍桌子,弄响了椅子,啪,把一卷子撒谎的报纸从门口投出去。恰好砸中了进来的川岛身上。川岛说,怎么啦?她命令士兵把将军的报纸拣回来,放回原处。赤本三尼见了川岛就没有气了,他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川岛说,高老蔫派去杀刘仙舟的人回来了。 赤本三尼问,刘仙舟的人头带回来了吗? 川岛说,没有,我们的人在潘家峪蹲了好几天,刘仙舟根本就没来。二疙瘩提供的是假情报。他欺骗皇军,非杀了他不可。 赤本三尼说,我顾不上这件事情了,我的主要精力要对付东西两端的八路军主力。刘仙舟、二疙瘩的事情由你全权处理,要杀就杀,要留就留。你就酌情处置吧。 川岛回到宪兵司令部,传令处死特务队长杨二疙瘩。宪兵小队长高贝带十几名宪兵提出二疙瘩把他推上摩托车,呜的一声开到南郊锅底坑岸边,把二疙瘩绑在一棵柳树干上,对面就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 二疙瘩大喊大叫,为什么要杀我?我冤枉,我对皇军有一芝麻星点不忠,我就不是人,是全世界的儿子。我要见赤本三尼将军,我要见川岛将军。我要…… 一个宪兵把二疙瘩的口堵得严实,出气都难,就没力气叫唤了,但他不甘心等死,极力挣扎,要表达他的要求、愿望、心情,暗中后悔,在南卢家里好好的,何苦跑来送死?可是,那边小舅子蒲公英也难搪。两边都叫我死,我怎么办?出路何在?两边都恨我,哪里是我不招人恨的地方?世界上如果有,我愿意去。 川岛和宫下被鬼子兵护拥着走来,她命令准备射击。宪兵都举起步枪,瞄准了二疙瘩的头颅、胸膛等要害部位。只要川岛说声开枪,从此二疙瘩就从地球上消失,满足他的愿望:到达一个没有恨没有爱没有生死没有是没有非的彼岸。 14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47) 陈老六三战彭家洼 节板斧趣斗洋乌龟 川岛正要发令开枪处决二疙瘩之际,特务队二三十人跑来为他们的队长求情。宫下吼道,什么的干活?死了死了的。抽出了半截战刀,护着他们的女司令。忽然一个骑摩托的日本士兵喀哧剎车,递给川岛一张公文。川岛看一眼就收起来。 第463页 川岛说,都后退。她来到大树前,面对着二疙瘩,亲手拉出二疙瘩口中的堵塞物,二疙瘩深吸了一口大气说,将军阁下,我死了也是个冤死鬼,将军饶命。川岛说,松绑。 特务队的都跑过来围上二疙瘩向川岛磕头作揖。她就当了个心慈面善的活菩萨,她说,都站好,我有话说。 二疙瘩一声口令,大家都站好立正,掏了耳朵静听将军训话。白嘴鼬川岛说,二疙瘩,我就向你要刘仙舟的人头。给你半年时间,如果取不来刘仙舟的人头,我就要你的人头。 二疙瘩说,哈依。 回头他向他的狐朋狗党们抱拳说,弟兄们,捧捧场,助我一臂之力,杀死大叫驴刘仙舟,保住哥儿们的头。 川岛很满意地回城,见赤本三尼就问,你为什么不要我杀了二疙瘩? 赤本三尼一指桌上各地来电说,各个治安区都发现八路军活动。西部大约有两个团;东部至少有一个团。这是八路军又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西部兵力薄弱,我到西部去;你到东部去督战。我们明天就动身。 川岛不乐意离开渤海,等赤本三尼走后她就坐着她的专用小飞机飞到东部上空。她恐怕飞机侧歪下去,只是伸着脖子往下看,地面一片葱绿,绿中白带就是那条青龙河或是滦河。她见了这一片土地就害怕,因为这里隐藏着的是一个谜——八路军之谜。报纸老是报导:八路军彻底被消灭了,可是,青纱帐里存在着数不清的八路军。八路军就是草,遍地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娘的,邪了。皇军在长城就是进入了一个迷宫,进去就出不来。 忽然,她发现河上一簇簇的黑点,啊,是八路军渡河。于是,她通知地面奔袭合围。地面上的鬼子号称常胜军的一挠挠儿出发了。向一个叫彭家洼的山村袭来。 八路军参谋长陈老六带领十二团一个营秘密开进彭家洼,与前不久插进来的东卢周带领的地方干部数人会合。国际观察员以及蒲公英、白兰雪、小丙、安琪儿相随而来。易翠屏奉命为国际观察员先生们的保健也跟了来。 彭家洼,座落在迁安县城北,建昌营镇南的一个小山村。属于上射雁庄乡。探谜不休的戴维斯说,为什么叫这个庄名?东卢周说,唐朝的皇帝在此地沙丘上射过大雁,因此而得名。欣斯德尔说,中国的村名都很有歷史感。每个村庄都是一个歷史的脚印。美国就常用人名给地方命名,比如,华盛顿。那个建昌营也有脚印吗? 东卢周说,明代修长城,在此屯兵,取个吉利叫安昌,后来改为建昌。俗话说,填不满的开平城,拉不败的建昌营。 戴维斯说,什么意思?是个谜语吗? 长城通的节板斧正要传道、授业、解惑,忽然,侦察员报告,有敌情。日本关东军原田东凉中队从冷口向彭家洼开来。参谋长陈老六说,准备战斗。他和节板斧嗖的一声就出去了。 一窝蜂白兰雪在戴维斯的耳边说,原田中队那是日本的王牌。戴维斯说,日本的王牌很厉害吗?白兰雪说,一是法西斯的兇残;二是装备精良。戴维斯说,美国的王牌就是原子弹,日本没有。战争就是兇残。一位哲学家说,情慾创造人类;人类发动战争;战争消灭人类。蒲公英说,什么叫哲学?都是胡扯吧@斯德尔说,哲学就是关于思想的思想。蒲公英笑笑说,哦,关于胡扯的胡扯。 就在他们讨论哲学命题的时候,南国象陈老六、扬子鳄节板斧指挥作战凯旋归来。戴维斯说,啊?战斗已经结束,如此迅速,难道你们对付的不是日本的王牌?陈老六哈哈大笑说,日军的王牌今非昔比了,那是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了。七十几个鬼子,差不离都包圆了,只跑了一个。 蒲公英说,这一个就是后患,小丙,注意警戒。 小丙答应一声就跟着安琪儿跑出去。他们就在彭家洼南山顶上瞭望,发现公路上一小股伪军向高各庄行进。小丙写了条子请安琪儿回去报告。安琪儿吃了易翠屏的回炉正心丸,又多了一份人的灵气。它衔着秘密报告,飞也似的跑到十二团团部,把报告塞在蒲公英的手里。他看了一眼交给白兰雪,又交给易翠屏,又交给陈老六,又交给节板斧。蒲公英说,你们推来推去,都没心思收拾这股敌人,我去,小丙,小丙。 白兰雪说,你瞎嚷啥!丙没有回来。 易翠屏、白兰雪早秘密派24支花幻化的游击队俘虏了那一小股伪军,小丙后背左一支右一支背了无数支步枪,安琪儿叼着子弹带子,拖着一挺轻机枪来到团部的时候,除了易翠屏和白兰雪之外的人都惊呆了。戴维斯说,啊?你和安琪儿就……小丙不顾回答别人的关照忙说,敌人追来了,建昌一股;高各庄一股。两股敌人都奔彭家洼来了。 蒲公英不语,陈老六派兵两股,分头应敌去了。戴维斯说,mister草,为什么我们老是看别人打仗,难道我们不能参加战斗吗? 蒲公英说,我不管,你问她们。他指一指姐和白兰雪。 戴维斯看白兰雪不理睬就一拉乔治、欣斯德尔,悄悄出门奔枪声激烈的地方。可是,战斗已经结束,陈参谋长正指挥打扫战场。戴维斯三人对战场见的多了,只是没有见过如此之小而残酷的战斗场面。一个伪军的营长被击毙。他捲曲着身子,趴在地面上,头部和胸部中弹,血浸透了他的军装。年龄在三十上下,想必是有家室的人。那边有三十二个俘虏,他们的目光不停地扫视他们的营长大人。庆幸自己没有落个营长的下场。他们害怕营长的魂灵附在他们哪个的身上,那种恐惧心理,戴维斯等美国人是不理解的。而他们外国人只顾他们的逻辑思维的准确性:不管大小战场都是以死人而告结束。 第464页 陈老六说,mister戴,你们回去,敌人一定会来报復的,你们回去,到蒲公英那里去,我们说不定一会儿就转移,顾不了你们。 战场还没有打扫完毕,敌人又来了。这次敌人是从渤海、迁安县城、秦皇岛来的三股鬼子,并配备三辆坦克,十几辆卡车鬼子,兇恶地向彭家洼奔袭。免不了一场恶战。陈老六、节板斧带队退守到彭家洼村。蒲公英问,他们几个呢?节板斧说,你问的是谁?蒲公英说,天上来的那几块料呗。陈老六说,糟了,他们没有回来,快去找他们。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迷了路那可就危险了。易翠屏、白兰雪都融入蒲公英体内,三人合就成精,转身就不见了。 双方交了火,鬼子的坦克已经进了村,隐蔽在房上、街角、大树背后的八路军战士英勇打坦克,手榴弹、掷弹筒、手雷都用上了,坦克还是继续往村里深入。节板斧急得离开指挥岗位,亲自冲上去,嗖,跳上一辆坦克,把手榴弹塞进坦克里,只听轰隆一声,坦克不动了。又一个战士模仿政委的办法,又结果了一辆坦克。剩下那一辆坦克见势不好,掉头甩一股子白烟就熘之乎也。可是,敌人一次次地增兵,把彭家洼团团包围。战斗越演越烈,一直战斗到天黑,双方才息兵。 日军指挥官就是川岛,她的指挥所就在临近的上射雁庄的一家大户。她在地图上的彭家洼画了一个大圈,牢牢地包围了八路军十二团,整整一个团。她兴高采烈地哈哈大笑道,八路军十二团,不过如此尔耳。 宫下说,将军阁下,我们现在发起进攻,一举消灭八路军十二团。以振皇军声威。 川岛说,不,你不懂八路军,他们善于夜战,皇军要吃亏的,等到天明进攻不迟。传我的命令,封锁彭家洼,不准进,不准出,有出村者立即开枪。 宫下说,哈依。 第二天,日高烟敛。川岛亲自带队向彭家洼发起进攻,但是,意外地没有遇到抵抗。川岛命令停止射击,鬼子一举占领了彭家洼村,在村里翻箱捣柜彻底搜查,连一个八路军的边儿也没有发现。川岛懊丧地在村里拿马鞭子抽打自己的大腿。腿不痛,它说,男人的嘴,女人的腿,都是最宝贵的地方,何苦敲打呢?宫下报告,阁下,从远处向村里走来七个人。川岛命令,都藏起来,捉活的。 这几个人就是走迷路的戴维斯、乔治、欣斯德尔等国际观察员七人。昨天他们在那个小战场正在观察伪军营长之死,研究俘虏的心态之时,鬼子三路来袭,他们在回彭家洼的途中迷路,拿东当西,走到天黑,向老乡打听路径,他们长得高大白磁辣的脸,拿他们当鬼子,一见都唿啦逃散。终有一个胆大的,敢抱奋勇满足他们的要求,可是,他们的英语还是听不懂,比画也闹误会。他们七个离开八路军就没的吃没的住,老天偏偏下雨,他们就在村头一个小庙里过夜兼避雨。闪电之时,他们看一眼小庙里的彩色泥塑人像,一个大眼睛的像希特勒,圆圆的眼睛,白眼多,黑眼部分像猫头鹰一条条。一个白脸的,像白种人,咋看咋像个纳粹。一个红脸的,比棕种人的脸还贼红贼红的,丹凤眼,卧蚕眉,三绺美髯。他们的武器都是大刀、短剑。戴维斯说,这就是中国人当前崇拜武士的心理表现。他们只能根据自己的歷史经验想像武器的式样,怎么也想像不出原子弹来。 山里的夜间传来野鸡的叫声,但是,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鸟叫,美国的野鸡不这么叫,比中国的野鸡叫得好听,堪称当代歌王。而现在山里的什么声音都令他们恐怖。此刻才感到离开蒲公英、白兰雪、易翠屏是一个错误。但是,美国人也很固执,不那么轻易承认错误。碰一鼻子灰还充好汉。口上不说,心里还是想念蒲公英三人。 他们不知道蒲公英三人丢了国际观察员那种心情急到什么程度。 白兰雪、易翠屏融入蒲公英之后,一竿子扎到河西,向正待渡河的鹿司令报告丢了人的严重事件。鹿地对他们三人臭撸一顿还不算,还要给他们处分。易翠屏、白兰雪没敢露面。鹿地说,他们七个少了一个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快去找,走。 蒲公英(易翠屏、白兰雪)和小丙以及安琪儿寻找丢失的国际观察员刚来到了蓟县和玉田边界的黄土坎平原小村。司令员鹿地带十一团一部已经到达。蒲公英说,你比我还性急。鹿地说,本想叫你们去找就中,可是,现在我不放心你们了。她们俩呢?蒲公英说,你就别问了,我们找不到国际观察员,我们仨给他们偿命不就得了? 随司令员来黄土坎的有十一团长王殿,警卫营长刘韬,参谋常汝林,通讯参谋青年马克思,报务员三十六个半谷雨。她刚架上天线,就有电报回来。各团各地区队各县大队报告:没有发现国际观察员。鹿地命令十一团以连排为单位深入各村活动,袭击敌伪据点,破坏公路交通,拆毁桥樑,掐断电线,打散伪乡团。宣传群众,八路军回来了。 蒲公英说,这个法子中,戴维斯他们听到八路军来了,必然来找我们。于是,他们换上农民的粗布衣带小丙出发,向北行不到两华里走进一个村头,老爷庙的墙上书写着高各庄的村名。村头庙台上有个持枪的岗哨,穿便衣,他把步枪一横说,干什么的?安琪儿一跃就扑上去,那个岗后退几步一搂扳机,当的一枪,没打着狗,自己倒地又引来了一大帮八路军战士:怎么回事,有敌情?岗说,来俩生人加一条狗。快抓住他们。 第465页 蒲公英说,不用抓,我们不跑。 一个战士打量蒲公英一眼说,这不是草,草团长吗? 蒲公英说,你们是…… 战士说,我们是十三团的,豹司令他们都在这儿。 蒲公英说,啊,到家了。 一名八路军战士把蒲公英一行带进了十三团团部,副司令兼十三团政委豹天拥抱了蒲公英和小丙,又同狗打个招唿。十三团长陈虎见面给了蒲公英亲切的一拳,参谋长蔡妞给蒲公英行了举手礼说,你没有和白兰雪同志在一块,她在哪儿?有翠屏姐的消息吗?我挺想她们的呢。 蒲公英一转身,易翠屏、白兰雪就从蒲公英身体里分离出来,一掀帘子就进来了说,我更想你们。蔡妞说,你看我们草白菜、翡翠汤都有了。开席吧。豹天带头哈哈大笑,陈虎说,你们到哪儿,哪儿就欢乐。 易翠屏、白兰雪拉着蔡妞向豹司令告便说,你们拉你们的,我们女的到对面屋里秘密会谈。 豹天一笑说,请便。回头才问蒲公英,你们这是从哪里来?有什么紧急任务? 蒲公英说,从黄土坎来。鹿司令和十一团在哪儿。我们捅了个大漏子,把国际观察员丢了,命令我们来找。 豹天说,这一带是没有的,我们接到鹿司令的命令就撒下人去找,就是个蚂蚁那也逃不出战士的眼睛。特别是他们七个,在人堆里就显眼,离开人他们就活不了。他们会落哪方呢?长城有山,就是没有海岛,他们成不了鲁滨逊,也找不到星期五。 陈虎说,他们会不会被鬼子逮去。 蒲公英说,这我可没有想到,若真是那样,他们可就进了鬼门关,死定了。 他们几个正犯愁的时候,忽然,从黄土坎方向传来轰隆隆的炮声。易翠屏几位女将也跑来问究竟。豹天展开地图,陈虎、蔡妞及各营长们都跑步来到团部请示战斗任务。侦察员报告,三股敌人包围了黄土坎。豹天一惊不语,全神贯注地图上的黄土坎,鹿司令就在那里,有危险。蔡妞是当地人,她熟悉黄土坎的地形,她带着抱怨的口吻说,鹿司令住哪里不好偏偏在黄土坎落脚。黄土坎的公路西通北平,东通渤海,南通天津,龙潭河会入兰泉河两河横越村中。三路敌人肯定是从三条公路上来合围奔袭的。据侦察,这一带是敌人最敏感的地区,我们到达宣传抗日,敌人连夜部署兵力,从渤海来的一股是鬼子一个大队,一个坦克中队,拥有六辆轻型坦克;北平来的鬼子一个大队;从天津来的鬼子一个中队,二百伪军。总兵力一千多鬼子,伪军一部,三十门大炮。 鹿司令被围,易翠屏坐不住了,她说,豹司令你快下命令增援鹿司令吧。 豹天说,再侦察。 蒲公英坐立不安地说,你这个豹司令改了脾气,从前不这样沉稳,打了几个胜仗就摆起款来。 白兰雪一拉蒲公英,别那么说话,多伤感情。豹司令深思熟虑才下决心。 易翠屏说,还虑个啥?你们一个团不去,我去了。说着拉蒲公英和白兰雪转身就不见了。 14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48) 鹿司令决雄黄土坎 观察员迷路落魔窟 易翠屏、白兰雪融入蒲公英合为一人,带着小丙、安琪儿一头扎进黄土坎战火纷飞的小村,在那个低矮的小屋见到了鹿地,他说,鹿哥,你没事吧,我带你突围。鹿地说,你来了就参加战斗,别说废话。观察员有什么消息没有?蒲公英说,还没有。鹿地说,那你回来干什么?蒲公英说,那我们还是走。鹿地说,你们?她们在哪儿?蒲公英说,你就别问了,我这就走。 刘韬说,别,你来了我就塌实,我就有个抓挠。你保护司令,我去前线参加战斗。 蒲公英说,美你,你是警卫营长,图清净去。 蒲公英说走,就是不动,嘴行千里,屁股在家里。他心里早打定主意,鹿哥咋撵也不能走。 一颗炮弹落在后院的猪圈里,扬起一股猪粪的腥臭,落一院子粪雨。把正在做月子生产小猪崽的母猪吓了一跳。猪妈妈抱怨战争的噪音干扰了它甜蜜的事业。 蒲公英吹一下落在军装上的尘土,常参谋按各连报告在地图上标明敌人的位置及解说战斗现状:东线渤海日军距离村子五百米处布阵,以坦克为先导,散兵随其后向村东运动。我军一连以村东大庙为主阵地,与村头院落成犄角之势阻击敌人。打退敌人多次进攻。敌人在公路小石桥与苇塘之间约三十米一线月牙形包围黄土坎。战斗十分激烈。 常参谋继续说,从北平来的日军,经别山南下,从西北包围黄土坎。先占领一座砖窑,然后,沿兰泉河堤与东路敌人衔接。而后又从砖窑向南利用村边苇塘、坟地做掩护进攻黄土坎。天津之敌从南路接近战场,与东路、西北路敌人衔接。至此,敌人已经四面包围了黄土坎。我军处在非常不利的位置。日军指挥官就是北特警司令赤本三尼信次郎中将。 蒲公英说,这个老杂毛还不死。当初依着我杀了他,就没有今天被他包围的事情了。 王殿说,当初,他们还允诺,放了赤本三尼,他一定回国,不参与中日战争。今天,他食言。 蒲公英说,当初我就不相信鬼子的话,日本鬼子没有真话,只会颠倒黑白。他们以为中国人好欺负,拿中国人的土儿。 第466页 鹿地说,你们都别说当初,抓紧只说当前。这是一次防御战,是游击战发展到了一定规模的作战方式——包围反包围。我揣摩现在赤本三尼的心态是骄横,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赤本三尼的指挥部就在黄土坎村东的刘家坟里。坟有两房高,百十个坟头,大树参天,凉爽又隐蔽。在这个鬼魂出没的地方,顿时他心里产生一丝恐怖。刘家老祖宗的供桌当了赤本三尼的座位,原本是放食物的地方,他放了屁股。他的士兵忙活着架天线,支电台,他展开的地图都是老辈子出版的,更没有黄土坎这个村名,他登上最高的坟顶藉助望远镜的光学镜片鸟瞰黄土坎村里的情形,但,他看不见八路军的影子,只见爆炸的火光、烟雾。他知道包围了八路军,但不知是哪股八路军,指挥官是谁。总之是八路军。他得意地把孔子金像放在胸前,给孔子正正位,他对他的下级说,你们知道这刘家是什么人的后代吗?他的部下有知道的,也得说不知道。不能在赤本三尼中将面前露尖嘴,露学问。下级超过上级那还了得?赤本三尼说,要征服支那,必须研究支那。这个刘家坟就是汉朝刘邦的后代。汉武帝刘彻独尊儒术,罢黜百家,从那以后,我胸前的孔子就风光起来了。《论语》加大炮就能征服支那。只靠武力征服支那是不够的。 众部下都一个声地说,哈依。谁也不敢不哈依,哈依总比与将军争辩省事得多。 赤本三尼看一下表,是上午十点,日头正浓,云无泪,风心碎,他下令:开始全线攻击,消灭八路军,统统死了死了的,不留俘虏。 又一阵哈依,又一轮的进攻就启动了,东线还是以坦克为活动掩体,日本鬼子沿公路向村里蠕动,开枪没有目标,前进又挨打。八路军火力最强的地方就是那个小庙里,坦克不能接近。赤本三尼叫喊,加强火力,加强火力。六两坦克一古脑地向小庙进攻,炮兵向小庙开炮。小庙有一围坚固的墙,坦克攻不破,大炮炸不瘫。一轮轰击之后,小庙依然亭亭玉立。好不容易靠近墙的士兵却都软瘫在墙外,一个也没有爬起来。赤本三尼吃惊地拿开望远镜使劲地看,八路军使用了什么秘密武器? 赤本三尼命令,绕开小庙,向村里进攻。六辆坦克先后开进村里,在街道上横冲直闯,从村东到村西,也没有遇到八路军的抵抗,可是,坦克都陷进村西的苇塘泥潭里。坦克开足马力企图拱出苇塘,没想到,粪叉子挠痒痒,越挠越深,将要面临灭顶之灾。坦克手都纷纷跳出坦克,又遭遇八路军狙击手的打击。有一个侥倖没有被击中,逃到刘家坟,赤本三尼司令官抓住他的军衣领子厉声问道,你为什么往苇塘里开?你没看见那里是苇塘沼泽地吗?你的私通八路? 坦克手不敢辩解又不能不申明他忠于天皇陛下,他诚实地说,那会儿就是没有看见苇塘,拿苇塘就当一片宽阔地,本来就是一片宽阔地,有鲜花,有绿草,有小动物,有清泉,有炊烟,美丽极了,简直就是天堂。 赤本三尼说,你看见的是海市蜃楼。是什么魔力把你们引入死亡的天堂? 坦克手说,很抱歉,不知道,迷迷煳煳就开进苇塘,陷进沼泽才感到生命危险。 赤本三尼说,你需要灵魂回国换一副眼睛再回来。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当的一枪,就结果了坦克手的性命。赤本三尼发怒地吼道,开炮,开炮,向村里开炮,炸平黄土坎,消灭八路军。 日军的大炮像赤本三尼的咳嗽发出哐哐的噪音,在村西北方面肆虐。农民的屋顶被炮弹皮掀翻,瓦片乱飞,乱响,乱叫唤。西北角有个道庵,名西庵。那是个尼姑的避难所,今天则成了日军进攻八路军阵地的精神原动力。指挥官发令,谁占领了尼姑庵,尼姑就归谁的咪西。鬼子没见过支那尼姑是什么,但是,支那小说《红楼梦》里有个尼姑叫妙玉,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是一位妙龄小姐,花姑娘的有,她不想当尼姑,正在思念大日本皇军的干活。天皇陛下的士兵都这么色相丑态百出,一窝蜂似的朝着西庵冲击。他们冒着枪林弹雨千险万难爬到了尼姑庵的脚下,一名小队长抢先踹门进去。外边的士兵都眼巴巴地等待小队长阁下办完事情出来才轮到他们。等待是难熬的,催命的枪炮声更叫人心烦。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士兵等不得了,就贸然进去,也好久没有出来。第三个进去,也没有出来,也许他们都被妙玉花姑娘迷住了。于是第四,第五的,一个小队,一个中队,凡是进去的都没有出来。一个没敢进去的士兵把尼姑庵的秘密报告了赤本三尼司令官。 赤本三尼又一惊,他从刘家坟绕到尼姑庵,他亲自指挥向尼姑庵发起最勐烈的进攻。当他确信已经消灭了庵中的八路军,夺回阵地。他才在卫兵的护卫下进了尼姑庵。可是,庵中空空如也,只有日军一个中队士兵的尸体。赤本三尼吓得后退几步,他亲眼所见,尸体上没有枪伤,没有刀伤,那么他们是怎么死的呢?八路军又是用了什么秘密武器?一个小小的黄土坎,大日本皇军竟然攻不进去,还算什么天下第一流的军队?他命令,所有机枪全部开火。 南路敌人在机枪的掩护下,发起攻击。可是,他们的背后却遭到八路军的袭击。奇怪的是,却没有见到八路军的影子,仿佛有一个隐形的怪物出现在皇军的背后。机枪手一个个倒下,一挺挺机枪都被打哑,进攻部队的士兵都从背后挨了枪弹而毙命。赤本三尼命令还击。士兵们掉转枪口向身后开枪。没有目标胡乱瞎打,一不小心就中弹身亡。他们都匍匐在地面上,不敢立直了身子。赤本三尼眼看着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地倒下,心痛又没辙。只挨打不见对方,这又是八路军什么秘密武器? 第467页 赤本三尼害怕那个隐形的怪物出现在他的背后,在卫兵的保驾下逃离了南线,回到刘家坟他的指挥所已经汗流浃背了。他命令收兵,他要弄清楚黄土坎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八路军?于是派人乔装打扮进村摸底。 黄昏时分,一个日本特务在村外徘徊,不时地向村里张望,趴在村头窥视。村里静悄悄,越发瘆人。掌灯时分他才蹑手蹑脚地向村里蹭过去。掌灯的时候不掌灯,里边就有勾当。他摸黑向前走,忽然听到一种什么声音吓得他止步静听,半个时辰才听清那是老黄牛反刍有节奏地咀嚼声,他靠近老黄牛,讨好老黄牛想从老黄牛口中得到八路军的情报。他自言自语地说,老黄哥,我是八路军,掉队了,找不到大部队了,村里有八路军吗?是哪部分的?老黄牛哞的一声说,哦,是么,八路军鹿司令他们刚走,在南边激战的时候,豹司令把他们接走了,向西北高各庄那边走了,你紧走几步或许能赶上。 老黄牛老实得发傻,傻得可爱,不辩真假就什么都说了。 特务回到刘家坟向赤本三尼报告了他的发现,八路军都纷纷逃窜。他的僚佐要求追击。赤本三尼摇头说,不,不能追击,豹司令、鹿司令的厉害。但是,难以隐藏他心里的恨,二百多皇军士兵的尸体都留在黄土坎,仇恨的火焰喷射器都瞄准黄土坎燃烧。他也不时地看看身后,恐怕那个隐形的怪物出现在身后,从此,仿佛日本人都吃了猪尾巴,引发了日军的恐后病并不断地蔓延。 恐怖的夜晚过去,赤本三尼挥军一举占领了黄土坎村庄。先点领了一部分农民的房子,把农民从屋里撵出来欢迎皇军,孝敬皇军,祝贺皇军打了大胜仗,保卫了黄土坎,赶跑了八路军。农民们被迫离家,站在街上向皇军行注目礼。然后,鬼子逼迫他们收敛村里村外鬼子的尸体,装在马车上,装了好几马车。夏天热,又加太阳暴晒,尸体散发着腥臭,活着侵略中国,死后还要污染中国。那几具尸体是从烂泥塘里坦克周围捞出来的,已经面目全非了,浑身涂了一层泥,仿佛涂的是高级灰色涂料,一个泥塑的水鬼。 赤本三尼捨不得丢下那六辆陷进泥潭里的坦克,想把它们如同尸体一样收敛起来带回渤海。可是,坦克及坦克上的日本国旗已经统统没顶,只露着炮管,仿佛是向他伸出求救的手臂。他的士兵拖不出来,就逼迫农民下去把坦克抬出来。真是异想天开。农民无奈,只好把老黄牛,老瘦马,老骨头棒子驴,都拉出来上阵,把绳绳套套拴住坦克,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加油。可是,拉断了绳子,坦克纹丝没动。甘当日本侵略中国的罪证。赤本三尼真是恼火,陷入中国这个大泥潭就是寸步难行。这一仗打的真败兴,死了二百多士兵,丢下六辆坦克。最令他难过的是战死了七名佐级军官,这口气出不来。他拉出七个农民,为七名军官偿命,杀头祭奠。鬼子把七个农民五花大绑,强迫他们给七个死鬼子官下跪参拜。他们不跪。鬼子拿槓子夯他们的腿,农民的腿是直的怎么也夯不弯。鬼子砍他们的头。农民的头是昂着的,怎么也砍不下来。赤本三尼倒吸一口凉气,吃惊地仔细研究农民的脖子,这不就是肉长的脖子吗?他亲自挥刀,抡圆了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地砍了下去。只听噹啷一声,他的刀仿佛砍在石头上,震麻了他的手,刀落地,脸丢尽。又是八路军的什么秘密武器。他们是八路的干活。他一阵嚎叫,鬼子们一拥上来几个把七个农民都架到赤本三尼面前,听司令官发落。 一辆从渤海开来的摩托卡吱一声剎车,一个鬼子通讯兵给赤本三尼敬礼递上一份报告。赤本三尼一看,是川岛将军发来的,是说她在东线战果辉煌的报告,乐得他鼻子眼都笑了。于是,放了七个农民,于是,他命令,渤海的开路。于是,赤本三尼上了马启步走。于是,他带着二百多死尸、残兵败将以及丢下六辆坦克胜利凯旋了。 渤海,笼罩在欢乐中,一面忙碌着护送二百大日本皇军灵魂回国;一面飞扬着庆祝胜利的花絮。川岛陪伴着赤本三尼走进办公室。川岛说,我们在东线的最大胜利就是捉住了那七个美国人。 赤本三尼的嘴角流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这七个美国飞行员是他朝思暮想的猎物,他说,立即把这个重大胜利报告给北平冈村大将。川岛说,我亲自拟了报告草稿等你签字。赤本三尼搂了一眼,写上他的大名说,立即发出。川岛说,哈依。 赤本三尼又问,人呢? 川岛说,我交给了宫下,跑不了。 赤本三尼说,我命令,对活捉七个美国人的事,要绝对保密,不登报,不广播,不准传。违令者处死。 川岛说,哈依。 赤本三尼又说,支那人知道这件事吗? 川岛说,那次战斗全是皇军,警备队没有参与。 赤本三尼说,好,对殷克唐、高老蔫、牛宜轩、杜眼子、二疙瘩这类人也要保密,不准透露给他们一个字。他们都是靠不住的,刘仙舟事件发生之后,更加强了我的这种观念。我不能相信任何一个支那人。 川岛说,为什么? 赤本三尼说,不要问为什么,照办就是。明天我要亲自审问他们。 川岛说,哈依。 赤本三尼说,我要休息了。 川岛离开北特警司令部,乘他的专车来到宪兵队,向宫下和高贝传达了赤本三尼司令官的最新命令,亲自到牢中察看。 第468页 这是个秘密监牢,不与支那人同监,七个美国人分别关在七个牢房,他们不能见面,不能通话,不能勾通,不能传递任何消息。并且给他们七个编了号,使他们忘了姓名,川岛很满意宫下的措施。川岛傲慢地站在一间牢房的门外叫道,1号站起来。 1号就是戴维斯,他面容憔悴地躺在大腿出梢的床上思想逃跑的办法。他听见了门外的吼叫,故意装做没有听见。宫下要进去发威。川岛说,算了,也许他听不懂日语。 2号就是欣斯德尔,他在敌后战场上所观察的记录都被鬼子没收了。现在只凭脑子记录这次被俘不平凡的经歷了。 3号就是乔治,他后悔不该离开蒲公英单独观察那个战斗场面。现在后悔也晚了,想辙对付当前吧。4567号也都以不同的方式抵制鬼子非人道的待遇。一再伸明我们是战俘,按国际公约对待我们。 川岛说,先饿他们两天。 宫下哈依,高贝也哈依。川岛说,加强守备,不准任何人靠近。 川岛忙活了一整天,累得她两腿发木,她把这一切安顿妥当就回到她的安乐窝——影园子会见她的心肝赵影。他们神魂颠倒之后,赵影说,姑姑,听说你们捉住了七个美国人,是真的吗? 川岛翻身就把赵影的嘴堵上说,你不能知道这个事,千万别当着别人问起这个事。不然,落在赤本三尼手里我可救不了你。赤本三尼下令,不准让一个中国人知道此事。 赵影说,你不是中国人?掩耳盗铃,那天你们回渤海,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多少中国人看见了大个子白面孔黄头髮的美国人。 川岛哗啦抓起手枪子弹上膛说,再说我先毙了你。 赵影吃惊地瑟瑟发抖。 149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49) 双枪手突围塔头寺 蔡妞妞攻打下仓镇 赵影说,姑,你真要杀我? 川岛扔了手枪抱住赵影拿哭腔说,我是怕失去你。我心爱的东西宁肯我自己毁也不让别人毁。你,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你明白吗? 赵影说,我明白,我死在你的怀里我也就心安了。 川岛说,我哪能就叫你死呢?我捨不得你。我得到你多么不容易。我是个女人,有脸有皮。但是,你记住,我什么都想要,就是不要脸;我什么都想吃,就是不吃亏。我若是丢了你,我就吃大亏了,你懂不懂? 小赵说,姑姑,你永远是我的好姑姑。可是他嘴不能对着心说,早晚死在这个女魔头手里,及早设法摆脱她。从此他体验着同床异梦的滋味。每天晚上只当做例行公事,草草办完了那事就唿唿大睡。 夜间听川岛使唤;白天听高老蔫使唤。把赵影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折腾得死去活来。没精力起不来,早晨到特别行政公署报到来得晚。高老蔫问道,赵副官,怎么搞的,鬼抽了你的筋?丢了魂似的。赵影说,我就是睡不醒。没有啥毛病,谢高主任关心。高老蔫说,把收音机打开,今天的报纸为什么还不送来,你去拿。这么大的事情,日军方面也不通报一声,是何道理?赵影一惊,高老蔫一定是寻找活捉七个美国人的消息,他不敢说破。收音机里放出来的声音不是兜售商品的gg就是卖骚的艷笑和声嘶力竭的嚎叫。就是没有他需要的新闻。小赵抱了一大罗当天的报纸和新出版的期刊,高老蔫一家一家地翻:《长城日报》、《山海关报》、《康德新闻》、《热河日日新闻》、《长城儿童周刊》、《渤海华北新报》、《新民小学新报》、《玉田周报》、《新滦洲报》、《长城新闻》、《长城通讯社》、《渤海市事情》、《长城通讯》、《军管理开滦炭矿公报》等等,他翻了个遍也没有关于七个美国人的新闻。这么天大的胜利日本人为什么保持缄默? 骆驼高老蔫苦思冥索不得其解的时候,牛宜轩、杜眼子警备队正副司令进来说,吆喝,高主任这是干啥,要办报哇?高老蔫不语,赌气,又憋气。片刻他说,你知道我找什么,明知故问。牛、杜二人目瞪口呆,高老蔫继续埋头翻报。小赵伏在牛杜耳边悄悄说,皇军捉住了那七个美国人,就关在宪兵队,不让说,说了就杀头。高主任就是找这方面的消息。我可什么也没有说啊! 杜眼子说,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高老蔫说,你们在议论我吗?大声说出来,我也听听。 牛宜轩说,没有,我们议论办这么多报刊,谁看得过来?费钱费纸费人力,多得如泡沫,在渤海恐怕就高主任一个人如此认真地读报吧? 杜眼子、小赵附和着。高老蔫一笑。表示他什么都知道了又什么都不知道。 突然,门口喊道:赤本三尼司令官驾到。 在屋的他们都感到意外,小赵吓得发抖,怕是刚才的议论被哪位耳报神听了去报告给了赤本三尼。这些年赤本三尼花钱养了无数个这样秘密的耳报神。高老蔫来不及准备迎接赤本三尼就进来了。高老蔫他们都站起来向赤本三尼行举手礼。赤本三尼说,稍息,请坐。那堆摊开的报纸没有引起赤本三尼的兴趣,他情绪慌张地口授命令:遵化报告,八路军十一、十三两个团集聚在塔头寺村,遵化、玉田已经合围,命你部马上增援奔袭。高老蔫心里不解,传个令往日就是派个狗大的人来,今日何故他亲自来?大材小用,有失身份,丢了大日本帝国的尊严。难道哪个地方又引起赤本三尼的怀疑?可是,现在高老蔫不能解释不能多问,必须响亮地回答,遵令。赤本三尼扭头就走。 第469页 高老蔫沉默良久,寻思:这可要他的好看,八路军十三团、十一团都曾经是他的部下,他常在战士面前训话,教育战士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十一团长王殿更是他的亲密朋友加兄弟,穿一条裤子都嫌肥。这都是老皇历了,如今是敌对的两国开战,你死我活,打死没商量。他不想如此,最好是迴避。 牛宜轩见高老蔫如此作难,连连嘬牙花子。杜眼子说,高主任,这趟差交给我吧。 正中其下怀,于是,高老蔫说,那就有劳杜副司令了。 杜眼子带队出了渤海,一竿子就扎到遵化塔头寺前线,遵化县的小警备队必须仰着脖子看杜眼子,端足了架子的杜眼子问,包围的是什么人吶。回答说,是八路军十一团,团长叫王殿,绰号狮子双抢手。杜眼子说,我不管他是双枪手还是双枪脚,是狮子还是老虎,你们都闪开,他指挥他的部队占领村东的山头。他拿望远镜向村里张望。 塔头寺位于着名的汤泉之东,北依长城,南病块平原。八路军自彭家洼战斗之后,他们就分散活动恢復基本区,寻找七名美国人的下落。十三团西去,十一团北行。一天一夜的行军,鹿鸣和飞雪翠及战士们口干舌燥,又渴又饿。黎明前到达塔头寺,进村造饭。突然,东面有枪声。王殿说,鹿司令你带队向西转移,我带几个人去东头顶一下。 王殿拎着神枪带他的警卫员隐蔽在村东一家,凭花墙子向东山上观察,敌人冲下山来,王殿说,不要打,隐蔽。敌人进了村,挨家搜查八路军。一班警备队正要进入村东的那家,杜眼子说,八路军向西逃跑了,向西追击。他的士兵们都水一般向西涌去。 杜眼子只身进了村东的那一家,进门就被一支神枪逼住脖颈。他忙说,我是杜锡武,我要见王殿团长。 王殿从正房屋里出来一摆手,警卫员把枪移开,王殿说,哦,是你呀,请屋里谈。 杜眼子说,不,情况紧急,七个美国人押在宪兵队。告辞。 杜眼子出了这家门,他的士兵都堵在门口,以为司令到这一家找花姑娘的干活。他发怒道,八路向西跑了,追。他带队从村西跑出了塔头寺。 王殿从村东出村上了东山,几度展转在长城脚下找到了鹿司令,报告了美国人被日本宪兵队抓了去的消息。鹿鸣看一眼蒲公英、白兰雪、易翠屏。飞雪翠说,我们去救他们出来就是。 鹿鸣说,加小心。鬼子的宪兵队是鬼门关,从地狱里救活人出来难。 蒲公英说,你们在外边多打勐打仗,我们在渤海就轻松。我们走了。出了门在无人的地方,白兰雪、易翠屏容入蒲公英成了一个人,向渤海靠近。一日进了古冶大中书局,经理李善惊讶道,哪边风把你吹来了?说着把他拉到后院的葡萄架下,围小桌坐下,老闆娘周艷开了一个西瓜,蒲公英不等周艷把西瓜切完就伸手先解渴为快。红沙瓤又苏脆的西瓜在口中融化成甜水。李善说,是专为那七块料来的吧?蒲公英说,当然。周艷说,这几天我到铁菩萨山下转了几趟,夏天哪有卖皇历的,就扮做卖西瓜的。可是,几次都没有见到那个杜眼子。一点信也没有。从里头半点风也透不出来。急死人。蒲公英说,现在有了消息,只是押在宪兵队,我们想啥神法把他们救出来。周艷说,就你一个?加上我们俩才三个,行吗?不是说着玩吧?蒲公英说,我进出宪兵队如履平地,问题是他们七个咋出来。李善说,是啊,这个难题,只能随机应变,随时注意敌人的动向,相机处置。蒲公英说,明天我进宪兵队,请周老闆在宪兵队门口卖西瓜,我若出不来马上向山里报告,换人。 宪兵队门口,多了一个卖西瓜的女小贩,她就是周艷。她一边吆喝;一边瞟着宪兵队的那个鬼门。两边有两个鬼子把门,那阵势生人不能靠近。转眼间她看见蒲公英闪现在宪兵队门口,周艷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我的天吶,他就这样进去?眨眼间,蒲公英就大摇大摆地走进宪兵队的大门,仿佛门口鬼子的哨兵没有看见他似的,鬼子只感觉颳了一阵风进去。乖乖,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她第一次奇遇,便特别关注宪兵队里边将会发生什么变故了。 今天赤本三尼要秘密审讯那七个美国人。他老早地来到宪兵队的秘密审讯室,在审讯之前他仔细地阅读从美国人身上搜查出来的记录本,有欣斯德尔的军事观察日记;有乔治作的诗和一张五线谱歌曲。赤本三尼不通音律,唱他们日本国歌时,就算是半通,那也是五音不全的,更不认识那些画在纸上的小蝌蚪。赤本三尼熟悉德文,对那些英文日记一窍不通,全凭川岛当翻译。川岛念这些无头无尾的日记,赤本三尼听得不耐烦,也就是一耳十行地听,听三不听四。他说,算啦,开始审问吧,先叫一号来。 他刚传出令去,宫下慌忙进来报告:蓟县的下仓镇遭到八路军的攻击,皇军已经撤回县城,兵力有限,请求增援。赤本三尼没有心思把审问进行下去,拔脚就回北特警司令部,调兵奔袭合围下仓。上次派杜眼子合围塔头寺,只是把八路军赶跑(战报上说是溃逃),没有消灭,后患无穷。今天必须派一个强手去消灭八路军。他琢磨了半天没的可派,就看见了宫下,他说,你去一趟吧。令下得就没有劲,执行的就拉稀,宫下就派高贝前往。 第470页 下仓镇就在蓟县南,宝坻北,州河与泃河交汇处,蓟宝公路串街过,水陆交通方便。镇上有据点几个炮楼交织火力网易守难攻。据点里有伪军三百多人,鬼子都撤回县城。伪军就当了老大,一手遮天。 八路军十三团参谋长蔡妞带一个连来到下仓附近的一个村里,群众唿啦都把他们围上,七嘴八舌述说鬼子伪军灭绝人性的暴行。蔡妞是当地人,周围六庄都认识,特别是蔡妞,一提起来那也是大名鼎鼎的。这时一个带孝的妇女拉着蔡妞就哭着说,妞啊,替我报仇。一句话没说完就晕倒了。蔡妞嫂子嫂子地叫魂也叫不醒。原来她的丈夫被鬼子抓了夫,替鬼子扛东西进县城,原以为把东西送到县城就放人回来,可是,鬼子怕他走漏风声,就活活把他刺死了。群众愤怒地痛骂伪军头子王大鬍子(那次他在王家浅据点被白兰雪击溃,侥倖逃进县城,今又来驻守下仓据点)。他什么都要,要大米,要白面,要姑娘。王大鬍子说,没有姑娘,媳妇也凑合。民众异口同声地说,参谋长你听听,这叫人话吗?事情也真怪了,中国的汉奸咋就这么多? 蔡妞发了怒,下令打下仓据点。她把三个排分派攻打核心炮楼周围的子炮楼,然后,进攻核心炮楼。当地群众都来参战,更增加了蔡妞的精神压力,一旦这一仗打不好,可就在家乡人面前丢了人,白担了个参谋长的名。这一仗不管咋说,必须打胜,替嫂子报仇,为民除害。 第一轮攻击就很顺利,那些子炮楼并不高大,战士们靠近炮楼,敌人刚要还击,八路军一顿手榴弹就把敌人炸瞢。八路军冲进炮楼里边勐打勐冲,敌人无力招架,都举手投降。 下仓的枪声引来了十三团团长陈虎,他带一个营赶到下仓前线。在蔡妞组织火力向核心炮楼进攻之时,陈虎拦住她说,你们休息一下,我们上去。蔡妞说,不,你看不起我?陈虎说,没那意思。我是说你们这个仗打得冒失。蔡妞说,咋啦?陈虎说,下仓水陆交通四通八达,你就不顾及敌人增援?蔡妞吐一下舌头,哎呀!陈虎说,不要慌,我派一个连在北,警戒蓟县之敌;一个连在南,警戒宝坻之敌。你放心地去攻击吧。蔡妞说,还是你心痛我。趁着跟前没人,蔡妞亲一口陈虎的脸。陈虎忙躲闪说,人家看见了。蔡妞说,怕啥,几年前,我就当众亲过你,惹了一场风。陈虎说,你回味那次的感受吧,我们上去。蔡妞说,不,险都让你担?我摆在哪儿?陈虎说,这是一次攻坚战。蔡妞说,我知道,有你在我身边,给我当后盾,我就更有信心打胜这一仗了。 敌人的核心炮楼在街心,上下五层,并有暗堡,坚固高大,炮楼的门用沙袋堵严,四周有三十米的开阔地,之外还有民房环绕,很难接近炮楼。王大鬍子扬言:下仓的楼子,不怕八路,活神仙他二大爷也进不来。 蔡妞在民房里掏了个枪眼,即能观察战局又可射击,一使两用。第一轮攻击没有凑效。第二轮攻击也没有战果。第三轮攻击也无果收场。一直打到第二天的后半夜,仍没有解决战斗。蔡妞可上火了,嘴上立刻出了一串大燎泡。陈虎说,你们撤下来,我们上去。战斗时间长了,鬼子大部队来了可就麻烦了。再说,你们太疲劳了,你不爱惜你自己,也得爱惜你的士兵。蔡妞说,我什么也不说了,你听听他们的。战士们一致请战的唿声传出老远。陈虎说,你太任性了,这是战斗不是赌气。我命令用火攻,两个连同时发起攻击。 一时准备就绪,全村的老乡自动贡献了麻杆、秫秸点着火,全体军民一齐向炮楼投燃着火的飞行物,火光、流火、火箭,照亮夜空,十分壮观。几位有趣的老乡,拿来辣椒,胡椒,汽油倒的秫秸上,投向炮楼,辣椒、胡椒在火中散发出的美味,引起炮楼里的人们不停地咳嗽、喘气、打喷嚏、唿救命。伪军们只顾性命不顾还击。蔡妞乘机冲出民房,战士们一涌而上,攻进了五层炮楼。伪军都交枪投降。蔡妞跑遍楼上楼下,就是没有王大鬍子,没有一个日本鬼子。蔡妞审问俘虏,才知道王大鬍子在楼下的茅坑里自杀了。蔡妞说,他还算个有脸有皮的。 陈虎说,快点清理战场,马上转移,鬼子的增援部队一会儿就到。 增援下仓的鬼子高贝,从渤海到蓟县,喘匀乎了气,李县长亲自迎接,好酒好菜招待伺候着。恰好县长的女儿求索回家,探听到鬼子高贝是增援下仓,她就不能叫鬼子痛痛快快地去增援,延误一会儿是一会儿。于是,她亲自给高贝敬酒说,高桑,说起来我们都不是外人,我的夫君就是驻北平警备司令董雄飞,同你都是大日本帝国的英雄。你来到我的家乡,促进中日共存共荣,劳苦功高,我特意给高桑唱一段小曲助兴。求索先唱了一段《樱花贊》,一下子就勾住了高贝的魂。 高贝这个宪兵小队长在县城就是最高统帅,美酒加小曲,那是在蓟县的最高享受。求索又唱道: 小二姐儿, 生来的狂, 一心要嫁十二个郎: 大郎县里当快手; 二郎府里做刑房; 三郎来把脚驴放; 四郎做拖床; 五郎卖的干烧酒; 六郎卖的血灌肠; 七郎卖的茶火烧; 八郎卖的姜辣汤; 九郎是皮匠; 十郎是裁缝; 第471页 十一郎是木匠; 十二郎是和尚。 谁若惹了小二姐, 泼死泼活闹一场。 县里告状有快手, 府里告状有刑房。 懒得走来脚驴放, 铲了屁股坐拖床。 渴了喝点干烧酒, 要吃酒菜血灌肠。 饿了吃点茶火烧, 头痛喝点姜辣汤。 走破鞋有皮匠, 穿破了衣裳有裁缝, 要做棺材有木匠, 念经破孝有和尚。 高贝连吃带喝加小曲就喝晕乎了,等他酒醒已经是两天后的早晨,才想起增援下仓的命令,于是,他命令备马出发。他带那一小队宪兵出南门,一直沿州河边的公路南行。今年水大,河满灌,右侧青纱帐,微风吹,高粱叶子哗啦山响,仿佛那里边隐藏着八路军的千军万马,高贝立刻生了一身鸡皮疙瘩,脚步缓慢下来。他越走越胆怯,恐怕从青纱帐里冲出八路军来,他一扬手部队停止前进,他仔细听听前方,下仓那边早没有了枪声…… 15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50) 北特警挖心论飞机 比高低日军挤美军 高贝终于下了决心撤退,他从一个叫洇熘的地方向东回到渤海,向宫下报告下仓增援没有赶上,八路动作太快。宫下说,你去吧,听候处理。高贝一走,宫下就想自己的心事。本来这次增援该他亲自去,他偏偏派了个下级去,赤本三尼责怪下来,他也脱离不了关系,经过他的一番深思熟虑,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措辞。宫下来见赤本三尼的时候,赤本三尼一摆手什么话也不让他说,他就便悄悄退出去。原来赤本三尼和川岛正在审问美国飞行员戴维斯。 审讯室戒备森严,鬼子把戴维斯带进来之时,隐身的蒲公英(包括白兰雪、易翠屏)就叫飞雪翠神不知人不觉地也跟了进来,站在角落听他们关心什么问题。 赤本三尼说,1号。 戴维斯说,我是有名有姓的,美国空军戴维斯上校。 赤本三尼说,你跪下,上校先生。 戴维斯说,不,将军阁下,美国人是不会给什么人下跪的,下跪是你们日本人的习惯,早晚有一天你们日本人向我们美国人下跪。 赤本三尼说,你不怕打吗?他使个眼色,打手们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棒子没脑袋没屁股的砰砰地混打。 戴维斯打也不跪,他强忍着坚守美国人的尊严。飞雪翠伸手抚摩打手的腋窝,令他发痒难忍,便不由自主地扔了棒子。戴维斯说,我以为你还是个人,天帝和魔鬼打赌,天帝说,人可能犯错误,但人会自动改正。你的野蛮行为告诉我,清醒了我,你根本就不是人,你就是魔鬼靡非斯托夫。你们把中国及亚洲各国推向灾难的深渊。 赤本三尼说,吆西,彼此彼此。你们美国人不也是在中国吗?在亚洲吗?在欧洲吗?在非洲吗?在阿拉伯各国吗? 戴维斯说,你们日本人为什么来中国?赤先生不好回答这个难启齿的问题,我替你回答。美国人来中国是因为你们日本人来中国,日本人来中国是因为中国有丰富的资源,不花钱的劳动力,拿中国当你们细菌战的试验场,你们日本正在研制原子弹,是想圆你们独霸世界的美梦。 赤本三尼发怒说,闭嘴。 戴维斯说,你们日本是个皇帝专制的国家,动不动就叫人闭嘴,没有言论自由,没有民主,人权记录相当糟糕。 赤本三尼说,你是大日本帝国的俘虏。不要想什么自由民主平等,等待你们的是处死。 戴维斯说,处死我们七个也挽救不了你们日本灭亡的命运。太平洋战争你们註定是打败了,美军已经占领了沖绳,我们的飞机随时可以进入日本本土上空,想投什么弹就投什么弹,想炸哪里就炸哪里。这次我们就是驾驶那种b29型远程轰炸机,从重庆起飞一直飞到日本,在三万米高空,你们的高炮够不着,你们的飞机上不去,干等着挨打。你们的美梦根本不能实现,趁早向美英苏中四国投降,否则,炸平全日本,不信你们就等着挨炸的那一天吧。 赤本三尼说,别吹嘘,你们美国人善于吹牛,今天你死到临头还不忘你们美国人的本性,中国的土话说,有骆驼不吹牛。美国的飞机不过如此,曾记否,珍珠港的事情,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日军飞机就把美国的军舰、飞机、港湾炸得一塌煳涂,现在,你还吹什么,怕是吹掉了底吧? 戴维斯说,你们日本没有b29,你,将军阁下也没有见过那种超音速新型飞机,那可真是世界一流的。比日本的螺旋浆飞机快三倍。 赤本三尼说,请谈谈飞机的构造。 戴维斯说,对不起,我是开飞机的不是造飞机的。飞机是怎么制造出来的,这可是美国的国家机密,我不知道,你更不会知道。当然,你们日本国千方百计地想知道。可是,那得付出代价。 好久不语的川岛此时抓住了一个空子,她说,既然你们美国飞机那么好,你们为什么从天上掉下来,掉在了中国河北昌黎县境内? 赤本三尼哈哈大笑说,对,说得对,问得好。你们的飞机那么好怎么就掉下来了呢? 戴维斯让人家问短了,不那么理直气壮地说,我们这架飞机出了机械故障…… 第472页 赤本三尼在精神上打败了美国人,他说,带走。两个宪兵掐巴着戴维斯离开了那间秘密的小屋。赤三尼说,美国人的飞机可是真厉害,你派人把美国掉在昌黎的那架飞机残骸拉到渤海来。这架飞机代表美国人的文明,美国的科学水准,对大日本帝国是很有用处的。你务必把这件事情办好。 川岛说,好的,我就去办。 他们的谈话被暗处的飞雪翠听个真真切切,蒲公英马上写了个条子,交给在宪兵队门口的周艷。他说,快回去,向鹿司令报告。周艷长吁大气说,我的小祖宗,你还出来了?吓死我了,急死我了。蒲公英说,你都死两回了,我必须进去,保护他们七个,告诉鹿司令,他们都好,不短胳膊不少腿。说话间,周艷眼瞅着蒲公英又进了宪兵队的大门。周艷收了西瓜摊,回家。 鹿司令收到了蒲公英转来的情报,立即给在滦东的十二团发报,命令他们协助八区队打乱敌人的企图,把飞机残骸拉到铁路北来,隐藏在山区。 八区队长张老八,昌滦乐县长兼八区队政委刘子瑞奉命准备立即赶赴掉下飞机的范庄子。红鲤鱼刘子瑞说,老八,范庄子北边十来里地的杨柳上庄就有鬼子的据点,我们得监视据点敌人的动向,牵制敌人,我们在范庄子就安全。黑头鸭张老八说,我带一个班把据点鬼子的注意力引向北面。 张老八那是个知了皮搽屁股嘁嚓喀嚓的人,话音未落人就走了。他带着几名八路军战士一头扎进据点北不足一华里的杨柳庄东头的一家,保长出面招待,张老八说,给找个嚮导来,领我们去攻打据点。保长出门招了一个叫李春海的青年人来当嚮导。张老八派两名战士随嚮导打据点。保长心里嘀咕:这不是去送死么? 村东这家门口有一个老高的土岗子,一棵歪脖子柳树迎风招展。一名八路军的明岗站在高岗上。他身穿黄绿色的军装,绑腿打到膝盖,肩扛一支步枪,斜挎子弹带,皮带紧扎在腰间,屁股后头背着四颗手榴弹和一把刺刀,英姿飒爽,精神抖擞。两名拿着红缨枪的儿童团与八路军战士并肩,不眨眼地警戒着鬼子据点的方向。张老八拿望远镜向南清楚地看见杨柳上庄村西鬼子的炮楼,青纱帐的季节,鬼子不敢轻举妄动。他对两名执行任务的战士说,你们从东面绕过去。让鬼子知道八路军就在杨柳庄,就在炮楼周围。 俩战士答应一声就走了。嚮导在前,他们在后,向东过一个小石桥,一条明路向东,隐没在青纱帐里。他们三人在一个老大的沙岗子的掩护下靠近了杨柳上庄,沿街穿房,靠近据点,在距炮楼两户住宅的房上,观察炮楼上的动静。敌人一点也没有察觉,片刻,一个戴钢盔的鬼子从炮楼的垛口晃出一颗人头来。俩八路军战士发现了个好靶子,他俩同时瞄准,噹噹两枪,只听炮楼里咣当一声,啪嚓一声,钢盔落地的啪啦声。嚮导说,打死了两个鬼子。一个战士说,只有一个鬼子,怎么就打死了两个i报战果。又一个战士说,没打死也把鬼子吓一跳。炮楼没有还击,他们就平安地撤出来。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一片甜瓜地,看瓜的是本庄人,嚮导要吃瓜,看瓜的摘了几个好瓜。那瓜的名字叫蛤蟆腿,青花皮、绿瓤红子,甘甜,稀脆,解渴又解馋。嚮导勐吃勐嚼,发出唆啦吸熘声。他回头说,你们咋不吃,不花钱,白吃。八路军战士咽了口唾液说,我们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你吃吧,我们自己能回去。八路军战士背起步枪刚横过了一条车道进入了一片高粱地,就听见北面不远处通向渠流港的那条道路上人声嘈杂,他们回头看时,发现是鬼子的大队由北向南而来。时中午,又干又渴的鬼子见了瓜地那可是牛犊子进了高粱地,连吃代跋轧。鬼子没见过瓜是长在秧子上,摘瓜连根一齐拔,瓜地小,鬼子多,放个屁的工夫就把瓜地拔光踏平,瓜农苦不堪言,不但不给钱,还要他带路的干活。那位嚮导吃甜瓜误了事,也被鬼子带走。 在青纱帐里隐蔽的八路军战士急速跑回杨柳庄向区队长张老八报告最新敌情。张老八说,鬼子来得好快呀。他请保长借几匹马、驴、骡都中,他们立刻出前庄奔赵庄子、丁村、黄土庙,抢在敌人之前赶到了范庄子。可是,刘子瑞他们已经转移,没有见着面。他找到村干部了解情况,他说,怎么样,刘政委把飞机都拉走了? 村干部说,刘政委早走了,你到现场看看去,啥也没有了。当初飞机落地滑行三百米,毁庄稼二十多亩,推平了几座大坟头,撞倒两棵一搂粗的大树,机头扎进地下一米多深,飞机起火,飞机上的弹药爆炸了一天。把附近的庄稼炸个粉碎,烧个精光。 老八说,不会连个飞机片也不留下吧?走,我们到村里研究一下。他们找到几个熟悉情况的人,研究到深夜。 鬼子在杨柳上庄据点打尖,带队的指挥官就是川岛将军和宫下。川岛进了据点,看中了据点的房子。这是老张家的三面临街的房子,墙高,宅深,铁皮大门,12间正房,24间厢房,院内还有一口压水井,驻百十几人,宽宽绰绰。 川岛在那间上房往炕上一躺,解乏。她骑马太累了,不如坐飞机舒服。她要洗漱,又要进茅房方便,还要进餐,饮浆。吃饱了还要午睡。她是女人,即麻烦又摆谱。她一觉睡到日西,抻个懒腰,真懒得动撼,就命宫下带队去飞机坠落的地点,把飞机碎片拉回来。 第473页 宫下由瓜农和那个嚮导领到了范庄子,查看了飞机坠落的地点,什么也没有了,他空手而回。川岛抱怨他饭桶。川岛发火的时候,部下报告:据点门外有一个人要见将军阁下。川岛说,他认识我? 部下说,认识,很熟。 川岛说,放他进来。 那人穿着平民的衣装,白净脸,书生气,川岛一见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他是谁。她说,请坐吧,找我干什么? 那人说,阁下健忘,我是原来乐亭县长张培德。 川岛一听不觉就站起来,吩咐上茶。 张培德说,刘仙舟投降八路,清君侧,株连了我,我被免职回乡。这里本是我的家,皇军要在此建立据点我就搬到黄土庙我岳父家居住。今天听说将军阁下住在我家,我不能不出来迎接阁下。欢迎将军阁下在寒舍多留住几日。如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愿意为将军跑腿学舌。 川岛说,哦,原来如此,我们占了你的家,抱歉。 张培德说,不,不,欢迎阁下常住下去。 川岛说,我给你官復原职,先在我身边做事,以后找个县当县长去。 张培德乐颠了屁股。川岛说,我这次来是为取美国飞机残骸的,你先做这件事。张培德说,举手之劳。 川岛说,我派人到现场看过,那里什么也没有了。 张培德说,飞机残骸在农民手里。 川岛说,怎么见得? 张培德说,有一天我赶集,看见几个出摊卖铝锅、铝勺的。一问才知道是用飞机上的铝片制作的。中国人就有废物利用的美德。 川岛说,美国掉下来的可不是个废物,而是一个文明,农民不识货,拿珍珠当垃圾,飞机上还有比铝片更宝贵的东西,比如驾驶仓里的东西。我这次来就是为它。 张培德如梦初醒说,哦,明天,我让农民自己交出来就是。 川岛迷人的一笑说,祝我们合作成功。 川岛睡了一夜好觉,天不亮就发令准备出发。她撂下筷子就上马,一竿子包围了范庄子。张培德陪同川岛看了掉飞机的地点。只有被飞机剷平的坟头,颳倒的大树,以及被毁的20多亩庄稼。川岛说,张县长,现在就看你的本事了。 他们回到村里的时候,宫下按着鬼子进村的老套子,先把老百姓都赶到一个打麦场上,周围鬼子架着机枪狼狗虎视眈眈。张培德说,将军阁下,我要用另一种方式。川岛给宫下命令,解散。士兵都撤到村外去。 张培德召集乡长、保长、甲长以及村里的大户人家的代表在乡公所集合,他把川岛推到至上至尊的位置,乡保甲长们把川岛当老祖宗敬着,张培德说,你们村要发财了。众人一惊,都动一动屁股,愿听其详。 张培德说,你们村掉下飞机了没? 乡长说,是啊,掉了。 张培德说,它毁了庄稼,平了坟,砍了树,你们有这么大的损失,连个屁都不放一个,你们这个乡保长是咋当的?为什么不向美国政府要求赔偿? 乡长说,两棵树,几根高粱,能值多少钱,打官司的赔本,还不一定打赢。 张培德说,你傻了不是?这个哑巴亏你们就暗吞了,可怜。树和庄稼不要了,可是,老祖宗的坟顶叫美国平了,你就答应?在地下的祖宗就心安?你们活着的子孙就心安理得?索赔精神损失那可是没边,想要多少就是多少。这一笔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 乡长说,我们一个庄稼佬儿,上哪找美国政府去,谁知道美国政府在哪儿? 张培德说,现在机会来了,你们可要把握住此次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川岛到说话的时机,水到渠成。暗自佩服张培德的花言巧语,不愧是个当了几年县长的。她说,我替你们鸣冤,向国际法庭控告美国政府,要向他们索赔。美国的飞行员这些人证都在我手里,但是,尚缺飞机这个物证。 乡长说,整个飞机是没有了,剩下的就是一堆废铜烂铁,有用的个人都拣回家去,没用的就都扔到村东那个大水坑里。 张培德说,把它捞出来。将军有赏。 乡长说,那个坑可不小,还不浅,这么跟你说吧,坑中间有一个石碾子,是女娲补天剩下的,就扔在这个坑里,不论发多大水,水满灌,也没不了那个石头碾子。因此那就叫石碾坑。深处不深,浅处不浅。 保长们附和着说,神了,水下工夫差的是不敢下水的。 川岛说,谁捞上一件来,赏一块钱,捞出大件来,赏十块大洋。 张培德说,现在你们都吩咐下去,会水的都到石碾坑边领赏。 乡长及保甲长们怀着发财梦想唿啦散去。 石碾坑边的树阴下,摆了一张桌子,上边摆着一罗罗拿红纸包着的大洋钱。桌子后一把太师椅,椅子背上绑了一把伞,给川岛遮树叶透下来的日光。川岛身边站着宫下,张培德为川岛摇扇吹风。乡保甲长们月牙形护卫着川岛。石碾坑岸上站满了男女农民,老的小的都来看热闹。川岛发了下水的令,会水的都脱光了衣服,扑通扑通跳了河,不会水的拿了绳子、鱼网在岸上捞。深处浅处都有人,片刻就把石碾坑攉拉浑了,散发出一股子泥腥味。 昨天,张老八几名八路军战士没有走出,鬼子进村时,他们换了便衣藏在民众中,今天他们就混在石碾坑里捞飞机的农民中间。谁也没有看出来,只有几个村干部担心地拉他们进了深水部位。 第474页 捞飞机运动捞了半天,连个屁也没有捞上来,川岛就起了疑心,她问乡长,坑里有没有生人? 乡长伸着脖子往坑里张望不语。川岛更加疑心了,她勐叫一声:有八路。 15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51) 石碾坑混水捞飞机 张老八舍车保大帅 川岛大叫一声有八路,在岸上的鬼子立即都卧倒,宫下机灵地扑倒了川岛。张培德没有人扑,自己蹲下身子恐怕子弹敲破自己的脑壳。乡长、保甲长没有军事头脑,对于战斗反应迟钝,他们向天上望,向坑里望,向四周张望。怎么也没有看见八路在哪里。 乡长说,将军阁下,没有八路,坑里都是本村人。 张培德藉机搀扶起川岛说,阁下受惊了,没有八路,是一场虚惊。继续捞,继续捞。 乡长向坑里的人们摆手说,捞吧,捞吧,没有事了。 在坑里站起来的人们又都伏下身子捞飞机残片。深处的必须扎勐子。在浅处的用脚蹚,伸手摸。忽然,一名八路军战士悄悄报告,他摸到一个大傢伙,可能是飞机驾驶仓里的。张老八请村干部带几个人掩护,张老八和几名战士把飞机大块一步步地拖到深处那块石碾子附近隐蔽起来。又一名战士摸到一块飞机尾片,有脸盆那么大小。张老八说,献出去。拣着这些小碎片去换大洋钱。 拿铝片换了钱的农民举着那枚袁世凯说,乡亲们,看见没,这是硬头货。一个说,我家里就有,何苦下水捞?转身回家,把大块的铝片,砸成小片,不多不少正十块,他交到川岛面前,川岛一挥手,张培德付给那位农民十块大洋。农民见了兔子才撒鹰,唿啦一下子都跑回家拿美国飞机上的零碎来换袁世凯。水里捞的家里拿的,半天的工夫就交了两大牛车,有半拉飞机屁股,没有轮胎的飞机轮子,还有飞机肚子,飞机膀子,飞机下水等等。川岛遗憾的是就是没有找到飞机的头脑和心脏。张培德说,阁下,知足者常乐,捞到这种程度就算不错了。 川岛说,我很感激你,帮了我的大忙,跟我回渤海。 张培德千恩万谢,他这一类的知识分子就是靠殖民者的恩赐才能出人头地,当了汉奸。他深知这层道理,不巴结有钱有权的人物,那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空有一肚子学问,也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不能作威作福。 他们拉着那两车飞机零碎回渤海时,路过杨柳上庄据点就不走了。张培德不解地说,阁下,怎么不走了? 川岛说,我累了,住一夜。 善于隐瞒自己想法的川岛,不能叫她的属员猜透她的心思。她不声不响地吃饭,不声不响地喝汤,不声不响地咀嚼,也不声不响地打唿噜。女人有女人打唿噜的打法,即不声不响,又美丽动人。她一觉醒来就是早晨4点,天还没有大亮,她叫来了张培德,她说,张桑,昨天你看见坑里有多少人?张培德说,数不过来。愿听阁下教诲。川岛说,我也数不过来。但是,我看出来里边有八路。张培德说,八路头上没有贴帖,怎么知道?为什么不当时抓起来? 川岛说,你没有头脑,我要的是飞机,不是八路。可以利用八路找出飞机的主要部件。你想,我们折腾了一天,得到的就是这些破铝烂铁。也就是说飞机的主要部件还在河里。你明白吗? 张培德说,阁下高见。我们再去捞。 川岛说,不,我特请你前往。如何? 张培德说,我? 川岛说,啊,你! 张培德说,我,我…… 他想说,我是县长,干这种小事情,随便叫一个人去就够了,何必要一个有身份的人去干不合身份的事情?可是他不能说心里话,不然,什么都吹了。于是说,我去,我马上去。区区小事,手到擒来。 川岛说,我等着你回来。 张培德顶着露水,趴在石碾坑北岸高粱地的豆子棵里,眼盯着坑里的动静。高粱叶子上不时地滴哒水点子,打湿了衣服,洇湿了头髮。大个的蚂蚁跟他特别亲密,一个一个地爬上他的大腿、手脚、脖子脸,吸吮甜的汗液。他这身血肉做了牛虻的早餐。他本能地打了一把高粱叶子当工具轰牛虻保卫自己。可是,坑那边有人说话,他不得不强忍受着昆虫世界的狂欢性攻击。 他品尝着草际露垂虫响遍的活受罪,天将蒙蒙亮,看清了人的轮廓,南岸十几个人有两个人带着绳子下水游到坑心石碾子附近,拴住了什么沉重的东西,坑心给了信号,岸上的人就用力拉绳子。那个沉重的东西渐渐漂浮水面。他揉揉眼睛使劲看,啊,原来是飞机的心脏,是川岛朝思暮想的傢伙。他不敢立起来,倒退着顺着豆子壠爬行了五十米,才站起来撒丫子一口气就跑回杨柳上庄据点,向川岛报告他的新发现。 川岛像蛇一样捲曲在床上还没有睡醒,张培德再次报告,她才伸了个懒腰说,传宫下出发,抢回来。 宫下怕八路军抢先,距离石碾坑老远就开枪。他是想把八路军吓唬跑。可是,今天捞飞机心脏的就是张老八,刀搁在脖子上他都不眨巴眼的主,几声枪响他不在唿。他带着那一个班的战士,捞出飞机,拉上岸来,抓紧装上老牛车,鬼子的枪声催促他们快向南走。 第475页 枪声一阵紧似一阵,他们看见了鬼子从石碾坑的东西两面包抄的身影。张老八命令还击,就和鬼子接上了火。他们边打边退。只是八口的老黄牛连唿哧代喘,叽叽嘎嘎的破铁瓦轮子车,慢得急死人。鬼子人多速度快,虽然围着石碾坑绕了半拉圈,那也即将形成包围了。 八路军人少,顶不住鬼子的强硬攻击。牛车落了后,张老八命令丢车保帅分散开撤离,他和他的通信员掩护。当他俩退到一个叫渤海寨的村子,就只剩他俩了,不知其他战士转移到什么村了。他俩本想在村里喘口气,可是,鬼子跟得紧。他俩跑到滦河岸边,茫茫滦河挡住去路。 太阳掉进地平线以下了,它的余辉染红了河水。通信员说,区队长,我们只有和鬼子拼了。他们绝望之时,发现岸边有一条小船。他们看见了生的希望,急忙跑下河堤,急忙上船,急忙划桨。河宽流急,张老八掌舵,通信员划桨。他们勐劲向南岸划去,远离了北岸鬼子的追击。他们刚松了一口气,接近南岸之时,从南岸又传来清脆的枪声。通信员脱口说,敌人。张老八即刻掉转船头又向北划。多亏夜色掩护,没有被敌人发现。他们划到河心,听到滦河北岸村里声音嘈杂,通信员说,区队长,两岸都有敌人,我们往哪里划? 老八说,把小船用杆子定在河心,河心最安全了。如果北岸的敌人逼近河岸,咱就往南划;如果,南岸的敌人逼近河岸,咱就往北划。咱就在河心里南征北战。 通信员说,区队长,那两岸都有敌人咋办? 老八说,那就顺水而下。小鸡不尿尿,总有个便通。 夜深了,河水冲撞着小船,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立秋了,夜间凉,河面上刮着贼凉贼凉的贼风。他俩肚里没食,一件单衣,又渴又饿又冷又困又疲劳又打盹,又无力在河心坚持多久,朦胧中小船就顺水下去了。 在滦河入海口处,他们的小船被一条大船截住,被人拉到了大船的甲板上,他俩从昏迷中醒来就抓枪准备战斗。船上的一位女声说,别逞强了。 老八勉强睁开眼睛一看,模煳看见了海上游击队的马勺、丁大炮,一区队的陈龙、淑敏,八区队政委刘子瑞。一见亲人他就来了精神,他噔冷就站起来说,老刘,飞机都到手了,又被鬼子抢去了,他们就仗着人多,妈拉个巴子的。 刘子瑞说,先到客仓休息,然后再说。 老八说,不,再等就晚了。敌人把飞机弄到杨柳上庄据点去了,我们打据点抢回来。 八区队政委刘子瑞自范庄子查看没有发现飞机的影子,判断其中必有勾当,他深入群众才发现飞机的秘密。老八混在人群里下水捞到了飞机的心脏。于是,他们就藏在深水处,同刘子瑞商定,一个带人捞飞机;一个联络丁大炮马勺的大船接应。刘子瑞去海边之时,半路上遇见了一区队的陈龙、淑敏。他们先打下了丁流河据点,又打下了姜各庄据点。他们撤出姜各庄时,与刘子瑞相遇,于是,同来接应老八。 现在,老八空手不光彩地回来,刘子瑞脸上也挂不住劲。大炮说,打杨柳上各庄据点。马勺说,你瞎吵吵啥,打据点轮不上我们,火炮在船上,我们是趴着拉屎使不上劲。 淑敏说,你这个马勺子,不会当哑巴卖了你。 陈龙说,打杨柳上庄据点没有火炮还真不中。据点老张家的房子是为啥建的?为什么那么坚固? 刘子瑞说,这瞒不了我,那是乐亭县长张培德的家,他的前辈是当地的土豪,养着数十名枪手,墙高且厚,宅深且诡秘,有夹皮墙,有暗道……铁筒一般。西面是路,墙光得能照进人去。东面的人家都被强迫搬走,房子拆毁,四面都靠不上去。 淑敏说,杨柳上庄据点是个孤立的小岛,周围新集、泥井、刘台庄等据点都被我们剷平,就是杨柳上庄这一个顽固的,对我们恢復基本区是个威胁。必须拔了这颗丁。 马勺说,千条万条理由该拔,怎么拔?别指望着船上的大炮。那是远水不解近渴的。我想,必须设法把鬼子从据点里引出来。 最后陈龙、张老八两的区队做出决定分工攻打杨柳上各庄据点。夜间一区队秘密埋伏在杨柳上庄的东面民房里;白天八区队埋伏在据点北的李家坟里,派出一个班化装成战斗力薄弱的区小队,从西面接近据点向炮楼开枪。可是,万没想到从村西边老宋家窜出一股鬼子,向那一班的八路军勐烈射击。 敌人上钩了,那一班人装作对于突如其来的鬼子防不胜防,挡不住鬼子的枪弹,就向西北撤退,退到杨柳上庄北的杨柳庄,鬼子穷追不捨,八路军向西北的曹庄,半路利用陈家坟当阵地还击。战斗中一个放牛的孩子夹在战场中间,牛被鬼子打死,放牛的万幸。八路军救了孩子继续撤退,以为把鬼子拉得越远就越好消灭。可是,他们却听不到进攻据点的枪声。咋回事? 川岛也挺狡猾,那天宫下夺回了老牛车上的飞机心脏,拉进据点,川岛高兴得手舞足蹈,她说,明天回渤海。张培德节外生枝他说,将军阁下,路上不太平,皇军兵力单薄,以在下之见,派人去渤海请求赤本三尼将军派重兵接应,以防半路被八路劫持。川岛说,你还是替我着想的,好吧,就依你。川岛不说什么时候派人出去,也不说怎么派,就叫大家去睡。她暗自感谢这个老学究的提醒。 第476页 夜色朦胧,月还是圆的。川岛坐在院子里赏月,她问身边的宫下说,宫桑,你知道中国的八月十五是什么节日吗?宫下说,很惭愧。愿聆听教诲。川岛望着月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她亲自登上炮楼更接近月亮了。宫下说,什么意思?我不懂。川岛抬手制止他说话。川岛静听村里的动静。宫下什么也没有听见。川岛说,没有动静就是动静。八月十五家家都吃毛豆吃月饼一家人团圆赏月。村里连一烛灯光都没有,这就有点反常。她更坚信村里埋伏着八路的判断。 天亮了,八路军没有攻据点,川岛正要派人出据点向赤本三尼请求增援之时,村外有了枪声。她似乎揣摩到了对方的战术心理,于是命令,不准开大门。她说,派一个小队回渤海,将计就计。张桑,你带他们从暗道冲出去。 张培德一激灵,他战战兢兢地说,我,在下不善兵甲……川岛说,派一个小队掩护你,别人都死了,你不用管,只要你一个到了渤海就成功,你代表我,只有你才能代表我去见赤本三尼将军,如此重任,派别人去,我不放心。这是我写给赤本三尼将军的书信,拿去。 张培德戴上碳篓子就没的可说,捏着鼻子挨。不过,张培德他有他的高招。他把一小队鬼子送出暗道口,他没有先出去。等到鬼子与八路军接上火,枪声渐渐远去之时,他从暗道口爬出来,一直向西没有枪声的方向跑去,一口气扎进皇后寨他岳父家,拉住妻子张太太说,我出头的日子到了,快跟我去渤海。 张太太平静的日子一下子就被打乱了,她说,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说走就走,我得收拾收拾随身带的东西。 张培德说,什么也不要了,日本人要撤走,八路军要回来,没有我们站脚之地,现在机会来了,不能错过。快走。 张太太说,我不怕八路军来。 张培德说,我怕,我是名牌的汉奸,八路军来了不宰了我才怪呢。你想要我死啊。 张太太怕丈夫死了守寡,就夫唱妇随吧。 虽说没有大收拾也得带点应手的东西,他们打扮成走亲戚的套上毛驴车就上路了。一直向西,从会里过滦河,走倴城,经扒齿港、青坨、钱营到达渤海。他把妻子安置在一家小旅馆里,洗浴一路的疲劳,立刻奔北特警司令部会见赤本三尼。 北特警门口岗哨成群,进出的车辆络绎不绝,张培德被岗哨挡在门口,鬼子说,你的远远的离开。靠近的不要。 张培德说,我有要事报告,请让我进去。 从里边又出来一个当官的鬼子,拎着张培德的衣领子拖出老远,鬼子说,再来干扰,不客气的有。张培德说,我真的有要事相告。鬼子说,远远的,你的神经病的干活。张培德哀求说,太君,我真的有事,我不是神经病,我是个健康人。头脑清醒,记忆清晰。鬼子说,不,你再扰乱,死了死了的。说着把战刀哗啦抽出来,放在张培德的脖子上。 恰在此时,特务队长杨二疙瘩从乡下回来由此经过,忙上前说,这不是乐亭张县长吗? 张培德遇见救星忙说,二爷救驾。 二疙瘩在鬼子耳边嘀啦嘟噜地说了一阵日语。鬼子说,吆西。失敬失敬。 张培德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二疙瘩问,有什么要事禀报? 张培德说,现在我在川岛手下做事,她被八路困在昌黎杨柳上庄,她派我拜见赤本三尼将军,请求增援,把她接回来。她找到了美国飞机上的重要部件。快领我面见赤本三尼将军。 二疙瘩说,你咋不早自报家门,你说你是县长,早就放你进去了,日本人就认官衔,认等级。 张培德说,咳,那不是老皇历了么,我早被刷了,吃了刘仙舟的挂落。咱哥们是老实人,守本分。 二疙瘩说,现在的人都心浮,有骆驼不吹牛。 张培德说,有骆驼不吹牛,那还算是好的,有了骆驼吹大象,那就不吹牛皮了,吹象皮,象皮厚吹不漏。 说着二人进了北特警的大门,把张培德领进一个老大的会客厅。二疙瘩说,张县长,请你在此等候,我向赤本三尼将军通禀一声就回来。 张培德心里平静了,终于进来可以见到赤本三尼了。他计划向赤本三尼报告事毕就回旅馆休息几天人马就等着川岛回来,以便谋个好差事,捞回面子和损失。 时间一点点地逝去,晚饭时过了,掌灯了,赤本三尼还没有来,二疙瘩也不回来。他又走不得。把妻子撂在旅馆,她急不急?夜深了,赤本三尼把他晾起来,晾得难受。他惦记旅馆里的妻子,自言自语说,明天再来。可是,他刚跨出门槛,俩日本鬼子就把他架走了。 15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52) 八区队飞雷炸军车 假信使欲盖又弥彰 张培德被鬼子架到一个小房间,搜身,搜出川岛写给赤本三尼的那封书信。拿走。片刻,看了信的赤本三尼来见张培德,笑咪咪地说,张桑,抱歉,慢待了。我已经命令1414部队(北特警一个大队的代号)去接回川岛将军,你带路。马上出发。 张培德一天半宿没见妻子的面,不知她一个人在旅馆里如何,他想说回旅馆看一眼。可是,他与赤本三尼那不宽容的目光相遇时,他立刻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什么也不敢说了,连夜跟着鬼子出发。 第477页 背山面海的昌黎,是一座文化名城。天亮时,嘈杂的声音吵醒了善良的昌黎居民,开门才发现拥挤进了数不清的鬼子,啊的一声都悄悄关闭了家门,倾听着外界发生什么事故。鬼子在城里吃了饭就出发向城南,饮马河大水漫过桥,他们淌水过河。鬼子就分三路横排着向南,边走边放枪炮,一时把昌黎搅和得乌烟瘴气,和尚不得睡,姑子不得安。把没有收穫的庄稼糟蹋得乱七八糟。 张培德陪同北特警1414大队长经马坨店、潘各庄,到达一个叫渠流港的村子,大队长问,还有多远? 张培德说,五里。向南一出熘就到。 大队长说,不走了。 鬼子就选定村南边那一家独门独院有高墙壁坚的住宅当据点,他的两翼占领了腾远村和丁村。拉开架势,拉民工筑碉堡,大有长久住下去的样子。指令各村情报员绘制各村地图。标上街道、井、房舍、土岗、坟茔、道路、河流、通向邻村的道路等等。并且散发在日本出版印刷精美的画报,显示日军在太平洋战场上的辉煌战绩,日军行军队列的雄伟,日军战机的风驰电掣。还有当地印刷粗糙的漫画——八路军活埋人,共产共妻…… 两次恢復基本区战役好不容易恢復的基本区一夜之间鬼子又復辟了。八路军主力退到铁路北,建立的村抗日政权有的垮台,有的转入地下,区小队销声匿迹。保甲长如同滋了狗尿的刺菜,支棱起来了。他们说话的声调都带八分强硬,留了二分后手。小学校的旗杆顶上爬上了日本国旗。课堂加了日语必读课。人们见面的称唿,由亲切的同志改为先生、女士、小姐、太太、老爷。原来填平的劳心者与劳力者的鸿沟又开始分裂,分化出劳心动口派和劳力动手派的两极…… 几天过去了,极力想爬上劳心动口派的张培德惦记在渤海的妻子,心神不安,身在昌黎,心在渤海,何日是归期?他想去杨柳上庄据点见川岛,督促她抓紧上路,赤本三尼将军急等着看飞机残骸。可是,1414大队长不准他动一步,他心里暗骂1414(要死要死)。 鬼子1414大队长和川岛秘密联繫,不知他们搞的是啥鬼吹灯。张培德望着杨柳上庄据点发了一顿狠,但是,他没辙,强挨着。当汉奸的就这个德行:自己说不算,围着鞭子转。 神秘的杨柳上庄据点,夜间游动着鬼影,一声不响。第二天,一位担水的老乡,从据点门口经过,看见据点铁门大开,往里一望,一个鬼子影也没有。啊,鬼子全撤走了。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咣当连水带桶扔在地上风跑着大喊:鬼子逃跑了,鬼子逃跑了! 杨柳上庄敲锣打鼓,迎接一个送瘟神的伟大节日。 川岛很满意1414从阴谋学那里学来的诡秘行动,安全地到达昌黎县城,立即同赤本三尼联繫,她说,事情办得成功。赤本三尼说,近期由满州运来一列车武器,你就把你的那些猎物,装进军用列车运到渤海。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身边有一个隐行的人物——一棵草蒲公英(白兰雪和易翠屏),偷听了他的这则秘密情报。 飞毛腿蒲公英在北特警门口面会了卖西瓜的周艷,几番周折一列载飞机残骸的军车路过昌黎的情报就传到了在路北的一区队和八区队。他们决定在后封台动手。两个区队分了工,一区队就秘密来到了昌黎北的杏树园于国起家。老于运完了粮食就在家秘密组织民兵,训练民兵,日益壮大,上级命名:五峰民兵班。他正在家里同几名骨干研拘动计划,抬头见八路军来了,他说,有什么新任务,首长?一区队长陈龙说,有,有,破交。 于国起说,这是我们的拿手戏。这回不能叫鬼子不痛不痒,非给它点大苦头尝尝不可。 一个骨干说,对,咱们多去人,给鬼子来个铁路大搬家。 陈龙说,是得大动作。 淑敏说,我们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给鬼子一个火车下炕。让小鬼子的火车变成祸车,多稍息一些日子。 大家明白了任务,晚上全体五峰民兵班分三路投入新的战斗。就等着八区队那边的信号了。 八区队张老八带领他的手枪队,刘子瑞动员了老乡的30辆大车跟随。 天黑得如同当今的社会那样黑,没有月牙,没有星,只有车站两端的鬼子岗楼里透漏一星半点的鬼光。30辆大车轮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刘子瑞叫大家轻一点,恐怕据点里的鬼子听见,招来飞祸。可是,人能听他指挥,牛马不听那一套,该打响鼻的打响鼻,该唿哧的唿哧,该出声的出声。好不容易停在一个指定地点,车把什才稳住砰砰跳的心。 四周静悄悄,大家焦急地等待着战斗时刻的到来,经过长久耐心地等待,火车终于来了。列车带着唿啸,风驰电掣,忽然,发现铁轨异常,紧急拉制动闸。火车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嘶叫着,狂跳着,向前勐扑,只听一声轰隆巨响,火车头勐的一抖栽在铁轨下。剎时,车厢撞车厢,发出咕咚咕咚的叫声不动了。幸亏刚开出车站,不然,就得火车打滚,跌下路基。 张老八带着手枪队分头冲进各个车厢,麻利地消灭了押车的鬼子,只是没有找到川岛、宫下等鬼子官。张老八纳闷,但时间不容他多想,立即带领队员从车上往下扔东西。手枪队的战士们不管三七二十一,见鼓鼓的麻袋就投下去。少时,路基上堆满了大小不等的麻袋包。刘子瑞指挥大车快装,装满的就向北走,在五峰山村集合。 第478页 装车的分不出哪个麻包是武器,哪个是飞机残片。一片慌乱。后封台车站那边不时地打来机枪声。只是干打雷不出动。因为,一区队已经包围了后封台车站。30辆大车装得满满的,最后一辆大车开走了的时候,鬼子的1414部队混合着几辆装甲车开过来,边走边开炮。完成任务的八路军迅速撤离。 1414正要追击,在装甲车里的川岛说,停止射击。张培德说,阁下,就手回渤海吧。川岛说,我空手回去?有什么脸面见赤本三尼。飞机从我手里丢失,我不甘心。我要夺回来,才回渤海。宫下说,那我们就追下去吧。川岛说,回昌黎。 张培德归渤海似箭,不知川岛肚里装着几条蛔虫?她在昌黎和宫下、1414大队长秘密鼓捣了老大一阵子,不知定下了一条怎么夺回飞机的妙计。张培德不敢问,没心思问,离不开,走不了,心里冒火,就是没辙。难道川岛还想要那些飞机破烂?奇怪了,日本想要,八路军也想要,啥值钱的东西?美国人扔的垃圾,日本和中国都抢之不及,可见他们只有垃圾的眼光。 但是,八路军夺过来的不只有飞机碎片,大量的是武器弹药。五峰山村的民兵越战越强,建立了破交组,爆炸组,情报站,组织日益完善,卢、抚、昌联合县抗日政府召开了庆功大会,奖励了一大批民兵英雄,东卢周代表滦东地委讲了话。一区队、八区队把缴获的武器弹药发给民兵,他们只把飞机零碎转移到口北根据地去。于国起代表五峰山民兵抱回了大奖状。他回到杏树园家里还没有坐稳就有人送信来。这是个老实巴脚的庄稼人,自称是草粮屯的,他交了信说,是我们村维持会叫我送信来的。于国起展开书信上写: 弼山、陈东、石垒: 我大日本帝国皇军驻守草粮屯几载,常去贵 山打扰,深感抱歉。今奉令撤离,后会有期…… 于国起看完了信大笑起来,原来这三个人名就是他自己,是他常用的化名。他收起信向送信人打听敌人撤退的情形。送信人说,我看鬼子撤退是假?于国起问,怎见得?送信人说,表面上看,鬼子和伪军是开走了,可是,鬼子大官的住处没有收拾,还原样摆着,这不是有鬼吗?你们要多加小心哪。 经过深思熟虑,于国起得出结论:鬼子要进犯五峰山。于是,他飞步上山,找到滦东地委电台、报社负责人,报告即将发生的紧急情况。电台、报社的同志慌了说,一区队、八区队俩主力都走了,我们咋办。于国起说,我们民兵掩护你们转移,快准备。他马不停蹄又去通知隐蔽洞的伤员。一切安顿好了。他立即召集民兵部署反扫荡。五峰山周围各村的民兵、群众都行动起来了。 于国起带领民兵在漫山遍岭大摆地雷阵。他解开衣襟,一手捏着一角使劲地煽风,等待民兵埋雷的报告。一会工夫,埋雷完毕。他对爆破组长说,留下二十几名民兵保卫村子。我上北山督促电台、报社转移。你在村里加小心,敌人来了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记住你们走时,放三枪报警,我就带人来,两面夹击敌人。 乌云遮月,山里一片漆黑。于国起赶到电台附近时,啊,他们还没有转移。他听到我是新华社,我是新华社,接着就是嘀嘀答答声,收报员熟练地记录着从延安发出来的电文。延安和长城远隔千山万水,但是,xncp(延安电台代号)电台的红色电波和csr(新华社代号)的消息,像一条母体的脐带连接着长城。它传递着党中央的声音,播撒着毛泽东思想的种子,供给着长城抗日军民的精神食粮。 台长就是谷雨,上级体恤下情,照顾她与老周常在一起,就把她调来滦东电台。电台只有十三人,有短枪自卫武器。说是电台,其实就是一部收发报机,和一些简单的通讯器材。电台和《救国报》社在一起,常随地委机关活动。一般是晚上收听延安广播和新华社消息,以及和军分区司令部保持联繫。其他时间可以收听旧金山电台的广播,在《救国报》上刊登。从延安收听到的电文有毛泽东的着作,由报社油印成小册子,发给干部群众学习。那年秋天电台和报社转移到五峰山村。谷雨很满意这个地方,五峰山村,群山环抱,林木茂密,环境僻静,适合隐蔽。这个村离县城不远,但,鬼子却不敢轻易进犯。村里的党组织很关心电台和报社的安全,天天部署精干的民兵在四处山顶上、交通要道站岗放哨,在山口、要道口都埋上地雷。还专门为电台挖了一个隐蔽洞。敌情紧张就往深山转移或到杏树园一带隐蔽。收发报常用英文字母代替,遇有杂音干扰,就用osy通知对方,对方就立即改变波长,完全对,就用yok告诉对方,每次收完电报都发出qsl以做签字的凭据。敌人察觉五峰山有电台,就不断地派特务,调集大批鬼子扫荡。有一次,鬼子进山了。谷雨命令转移。他们立即各就个位,背电台的背电台,扛器材的扛器材。她们刚登上北山坡,鬼子就开枪了,子弹就在头顶上乱窜。别的同志都好说,偏有一个叫刘珍的译电员身怀有孕,行动费劲。上山时,谷雨帮她,拉她,掖她,后边的同志推她。才勉强上了山。下山时,不小心就滑下山去。谷雨一急就朝她滑下去的方向跑去,把她扶起来时,万幸,万幸。她没有摔坏,只擦破一点皮。她们绕过娘娘顶来到西山场,日头已经偏西。东卢周早在这里迎接她们,给她们安排了住处,接着就响起嘀嘀答答的发出信号和上级联络。 第479页 于国起等不及了说,谷台长,报社和伤员都转移了,就是你们电台了,快一点。谷雨说,就剩一句话。马上就好。 这次敌人来势兇勐,突围是不可能的,转移又来不及了,北面是高山,跑上去就会暴露目标。谷雨带她们背起电台向沟里跑去。带电台的几名同志跑到一个峭壁下的山凹躲起来,鬼子在峭壁上边走边说话都听得真真切切。谷雨跑进另一个山洞。一个鬼子坐在石洞的上边,耷拉下来两条晃悠的大腿。一个特务问,那是什么地方?又一个特务说,长峪。谷雨做了最后的准备,捏着一颗手榴弹,线套在中指上,一旦被鬼子发现,就拉线与敌人同归于尽…… 原来川岛从滦县秦皇岛调集了两千鬼子围剿五峰山,她非要把那些美国飞机零碎抢回去不可。他们夜间开始行动,没有遇到阻力。可是,在五峰山村外一条军犬踩上民兵的地雷,轰隆一声,狗被炸死,它就灵魂回国了。等到天亮才炸着胆子进山。没走多远突然打来三枪。差一点击中川岛,她看见向她开枪的民兵向东逃跑了。她说,追!鬼子大队被引向了东部。 一部分进村的鬼子,搜山不见人,抄家不见物,电台找不到,飞机零碎也飞了,又找不到八路军的伤员。川岛两手空空,折腾了大半天,啥也没有捞着,气鼓鼓地收了兵。 她回到昌黎,闷闷不乐。张培德说,阁下宽心,我们回渤海从长计议。我们派人下去,进山,进八路的根据地找到飞机的线索,我们突袭合围,一举而成功。在昌黎这个小地方,坑小水浅,哪是阁下大展雄风的场所。凭将军的雄才大略,区区一小飞机碎片就找不回来? 川岛是个顺毛驴。听了张培德一番顺气汤就舒服多了。她说,宫下君,你代表我以我的名义犒赏三军,包下昌黎那家最大的饭庄,请他们吃一顿。我身体不好,就不去了。宫下也摸不准川岛的脉,哈依一声照办。 就在饭庄大吃二喝的时候,川岛和张培德秘密回到渤海。向赤本三尼做了秘密报告。赤本三尼说,你们休息的干活。张培德惦记在旅馆的妻子,正要告辞。川岛却向赤本三尼推荐张培德说,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赤本三尼说,哦,你是刘仙舟的部下,他投降了八路,背叛了皇军,你如何感想? 张培德说,他姓刘,我姓张。他是他,我是我。 赤本三尼说,中国有一本书上说,姓刘的和姓张的桃园三结义,成了干哥儿们。如今的刘张都是他们的后代,刘张是哥儿们。你和刘仙舟是哥儿们的干活。 张培德说,否也,否也。古人云,芟夷我农功,虔刘我边陲。姓刘的身边带着刀啊。 赤本三尼说,你姓张的,身边不是也有一张弓么。 张培德说,阁下,我那张弓是在长官的身边,那就是说,姓张的是皇军的护卫者。 川岛说,好了,我已经答应给他官復原职。 赤本三尼说,川岛君,还有棘手的事情等着你去处理。好吧,既然如此,张桑那就任玉田县知事。 张培德慌张地行礼,千恩万谢。 川岛说,好了,你去准备一下,明天赴任。 张培德乐不可支,三步并做两步走,恨不得一步就回到妻子身边,告诉她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明天偕夫人一同上任。他喜不自胜一脚迈进旅馆之时,发现他的妻子不知去向。他立刻就晕了,如坠万丈深渊。 15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53) 张太太屈从慰安妇 张培德走马玉田县 即将上任的张培德在旅馆里等妻子回来等了一宿,张太太也没有回来。旅馆老闆说,你妻子跟一个姓杨的先生走了,走了好些天了。你怎么才回来?你这一走可就是半拉月,她一个妇道人家,手头没钱,她住店我不收钱,可是,她喝西北风?你丢下她就不管了,是个丈夫吗? 张培德后悔,打自己的嘴巴,有话说不出。他心里纳闷,这个杨先生是何许人也?难道是他?天理良心,我怎么得罪他了? 他说的杨先生就是杨二疙瘩,那天他把张培德撂在北特警他就踅摸烟抽。几天来在山里寻找刘仙舟,没有抽大烟的机会,瘾得他狗叫唤。进城来,手头又紧巴,忽然想起张太太,于是就打起她的主意来。他卖自己的妻子时就不打过咳嗽,卖别人的妻子还在话下? 张培德随1414出发后的第三天,二疙瘩来到旅馆,找到了张太太的房间。病歪歪的张太太强打精神迎接二疙瘩,她说,杨先生给我带来培德的消息吗?他说一会儿就回来,怎么都三天了,还不回来?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二疙瘩说,他什么事也没有出,他去了昌黎,像张县长那样的人,把自己卖给日本人了,身不由己。他就不该把你带出来。你看看,把你扔在旅馆,管不了了。其实也不怨他,就怨你自己命苦。县长太太也有难着的时候不是? 张太太说,杨先生不瞒您说,我三天没有进食了。从家里出来的急,什么也没有带,连个零花钱都没有。虎落平川,走麦城。 二疙瘩说,嫂子,你这就外道了。怎么不早说,那年我们去乐亭,没少在府上打搅,我和张县长都是老朋友了,没说的。 二疙瘩立即唤店主从馆子叫了几个菜来,好好扶持太太进餐。店主领着馆子的堂倌送饭来,二疙瘩说,我们都出去,请太太吃饭。张太太说,杨先生,你别走,我把你当兄弟看待,我吃饭不怕你看。 第480页 二疙瘩说,嫂子,你慢用,先喝点汤,润润喉。 张太太说,我也落个要饭吃的下场,惨了。 二疙瘩说,嫂子,那得看是跟谁要,吃我的饭是应该的。不过,我手头也不宽绰。张县长一半天回来我还能应承。万一他一去半月二十天的不回来,那可咋办?我们得想个长远的辙不是。 张太太说,我也这么想。可是,我会干啥?做买卖没有本,给人家洗衣服做针线,我手拙又没力气。我是师范毕业,兄弟眼界宽,给我找个教书的地方。 二疙瘩说,这个主意不错,我一定给你踅摸着找。不过一半会不好找。远水解不了近渴。那年我到府上,听您唱过小曲,老奤儿影,事隔多年,余音还在耳边缭绕,美甘甘不肯退去。 张太太说,你别寒碜我了。 二疙瘩说,啧啧,你看,我是在给你出主意。 张太太说,你是说叫我在街头卖唱去,凭我的身份,干那种事,吃张口饭,我张不开嘴。 二疙瘩说,咱是到啥时候说啥话不是,你就拉下脸来,在渤海也没人认识你,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要赌。卖唱和赌钱是一样的路子,人生就是赌博,胆子大,你就赢,胆大吃饱饭,胆小挨人赚。 张太太说,让你说的我都心动了,豁出这张老脸来,第一次我得在天黑的时候去。 二疙瘩说,好,好,我陪着你,给你壮胆。 张太太被牵引着进入一个幻想美好的海市蜃楼,在填饱肚子的诱惑下第一次卖唱。二疙瘩找了一个拉四根线的老头,给张太太伴奏。二疙瘩把他们带进渤海小山一家豪华饭店,上了二楼,吃晚饭的都是有钱有样的人物。二疙瘩在大厅里一吆喝说,诸位听着,我请来了一个卖唱的,我喜欢听,你们也一准喜欢听,听完了就拿赏,都听清了没有? 在场的有认识二疙瘩的,宪兵队的特务队长,谁敢惹。都顺情说好好好。更有的拉着二疙瘩入坐,奉承说,我们正愁着干喝没意思,这回好了,美酒加小曲,美晕乎了,找不着北。 二疙瘩说,你们都安静地听,别给我出洋相,否则,我把你扔出去。 几句话把大家都镇虎住了。张太太一亮相,先得了一阵正八经的掌声。弦子一响,张太太回想起自己的遭遇心中一急就唱了一口皮影调:可不苦死你的妻,我的夫哇——声泪俱下,悲痛欲绝,一下子就抓住了听客。 二疙瘩在门口一坐,预备一个老大的筐,放在桌上,等着收钱。张太太唱了一曲又一曲,越唱越胆大,越唱越动听。撒钱的,鼓掌的,叫好的。只是空喊的多,出钱的少。二疙瘩在门口横腿叉腰,不拿钱的不准出门。那个钱筐就一点点地鼓胀起来。有袁世凯、联合票、大铜子。人走净了。二疙瘩把钱哗啦倒进一个布口袋,递给张太太说,嫂子,这都是你挣的钱,收起来吧。 张太太被二疙瘩的大度豪放的情怀所打动,她说,不,兄弟,我不能都要,我们三人分,给拉弦的老爹一份。 二疙瘩抓了一把最多有十分之一给了老人说,我那一份不要,明天我们上小山闹市区唱去。我送你们到旅馆。明天一早我来接你们。 渤海的小山就像北平的天桥,杂八地,干啥的都有,人多。二疙瘩叫人摆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茶壶、茶碗,地上放了一个圆盘子,就是要钱的幌子。弦子一响,张太太就唱她那口拿手的大悲调:可不苦死你的妻,我的夫哇…… 这一口叫板就引来了无数的人,投币者,络绎不绝;围观者,翘足引领;叫好者,不关痛痒;挥泪者,痴情癫狂;暗中窥视者,没按好心;端胛盘算者,阴险毒辣;摇头晃脑者,自命清高;当然也有送浆者,怜悯别人干渴。天下善人多,场子里雨点般滚动着铜的银的,飞飘着纸的。不一会场子里满地都是钱了。张太太转着圈地向人们鞠躬,一遍又一遍地道谢。拉弦的老头猫腰拣钱。突然,一只大脚踩住他的钱盘子。老头仰起脑袋看一眼这位是个哪路货,哦,是个尖嘴猴腮的跟班。老人拿盘子往上一提熘,那人就闹了个仰八叉。引出一阵笑声。那人一个鲤鱼打挺就站起来,挥拳照老人的面颊噼来。张太太吓得背过脸去,心里嘀咕,这一下老爹可要吃苦的了,人家会工夫,老人就会拉弦。没看出来拉弦的老头也有两下子。待那人的拳头打过来之时,老头闪身躲开,接着顺手牵羊,给他一个脖搂。那人就闹个嘴泥。不是对手就如丧家犬夹着尾巴去搬兵。片刻,从圈外挤进一个穿西服,戴日军小帽的少爷,他直奔老头揪住衣领说,你们是哪来的,知道这地盘是谁的吗?今天,我,不但要收钱,还要这个娘们随我快乐快乐,小子们,给我上。 张太太猫在二疙瘩的背后,瑟瑟发抖。二疙瘩安慰张太太说,嫂子,别怕,有我呢。从哪里冒出一个假洋鬼子?他大喝一声说,慢着,给哥们个面子。 那位不是别人,就是川岛的宠物赵影。川岛半个月不回来,他忍受不了长久的难耐,就带着他的人到处寻事。今天和二疙瘩碰见,他与二疙瘩没有共过事,只是听说过此人,他不过是洋人的腿子,没把他放在眼里。 二疙瘩知他是归降的八路,也知他与川岛狗扯羊皮的秘密。就在赵影强拉张太太的时候,张太太唿救叫得都不是声了。二疙瘩抽出手枪,冲着赵影的脑壳就是一枪,赵影当即毙命。二疙瘩对拉弦的老头说,钱都归你了,哗啦哗啦快走。二疙瘩拉着张太太跑了一阵,出了一个小胡同,恰好,有一辆小车子,好像早等在那里似的。二疙瘩说,嫂子,快上车。张太太连骨碌带爬地上了车,二疙瘩亲自赶车,一鞭子下去把骡子轰得飞跑。 第481页 张太太问,兄弟,我们这是去哪儿? 二疙瘩说,离开渤海再说。 骡子车一直往西,从大冶里到韩城,到新军屯,从窝洛沽过河,向北直奔玉田县城。在一个叫宣抚班的门口,张太太下了车。她说,兄弟,这是啥地方? 二疙瘩说,是个唱歌唱曲的地方,我发现嫂子的天赋,正是你发展的好时期。这儿有我一个朋友,他会照顾你的。我悄悄回渤海,找到张县长,告诉他你在玉田,他会来接你回家。 张太太进了这个院子,七八个朝鲜女子把她领进一间窄小的房间,用中文说,这就是你的房间。门口有人把守,不准她出去。从此她就再也没有见到二疙瘩兄弟了。 二疙瘩把卖张太太作慰安妇的五千块大洋揣进腰包的时候,心安理得,只是不能回渤海。天也晚了,就在玉田城北门外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第一件大事先过足了菸瘾。然后再考虑何去何从。 渤海。 张培德在旅馆找不到妻子的同时,川岛回到她的小安乐窝——影院子也等不到她的心肝赵影的归来。问看门人才知道,赵影被人杀了。川岛怒火冲天,她一阵风就刮到特别行政公署,把高老蔫从被窝里揪出来询问。她说,你的副官被人暗算,你就无动于衷? 骆驼高老蔫已经察觉赵影是他身边的钉子,他死了好,早就该死。若不是赵影被俘暴密,他高老蔫不至于负伤被俘,落得个汉奸、叛徒的名声。可是,现在,他必须挤几滴眼泪给川岛看。他说,将军阁下,赵副官的死,我很悲痛,正在捉拿兇手。赵副官的遗体已经装殓,只等着您回来看您侄子最后一眼,就入土为安。 川岛见了赵影的尸体也没有眼泪,她心里说,谁死填谁的坑,三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人有的是。她捂着鼻子走过场揭开赵影的蒙脸的布,终究他们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往日的快乐情景涌上心头,不觉鼻子一酸,干嚎了几声。高老蔫及时地劝解说,阁下万望节哀。川岛那是听人劝吃饱饭,就坡下了驴。 川岛问,兇手抓住了没有? 高老蔫给川岛留着面子,没有说兇手是谁,那也是川岛的人干的。他只是说,据查兇手逃匿于玉田,已经令玉田县长速办。好几天了,没有消息。 川岛说,饭桶,撤了那个县长,我给你推荐一个能力强的县长去玉田。 高老蔫问,是哪一位? 川岛说,张培德。 高老蔫震惊了,她怎么启用刘仙舟的人呢?什么意思?他们明知刘仙舟是我的夙敌,难道他们用刘仙舟的人牵制我吗?可见鬼子对我始终存有戒心。他说,阁下,我见见此人。 川岛说,那是当然的,他就是你的部下了。你亲自派他去玉田上任破案。 川岛差人叫来了张培德,高老蔫像老熟人似的寒暄礼拜。川岛说,你们谈,我告辞。 高老蔫吩咐上茶。他哈哈大笑,镇得张培德发抖。 张培德苦笑笑说,谢高司令抬举。 两人不同形态的笑,包含了他们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那年高老蔫打卢龙县城,张培德给刘仙舟出主意,免遭一难;而高老蔫陷入困境,在全军中丢了威信,第一次当了皇军的俘虏,险些丧命。高老蔫笑了一阵子说,张县长谋略过人,心计数端,是个难得的人才。 张培德已经感觉到高老蔫的用心,在他手下做事还有好吗?他说,过去的事,有所得罪,还望高司令海涵。 高老蔫装傻沖愣说,什么过去的事,我说的是实话,张县长真是不同凡响。这次上任,必定马到成功。你道兇手是谁? 张培德说,是谁? 高老蔫说,你破了案就知道了。据我的部下报告,杀赵副官和劫持尊夫人的是同一个人所为。 张培德倒吸一口凉气说,难道是他?旅店老闆说我太太跟一位杨先生走了。这位杨先生莫非就是杨二疙瘩者也。 高老蔫说,你上任去吧。祝你早日破案,缉拿兇手。 玉田,多事之秋。张培德上任,高老蔫怕路上不太平,派了一个连的警备队护送。他们进城也没有狗大的人迎接新任县长,张培德暗嘆,事情棘手。他经过门口标着宣抚班的院落问身边的人,这是什么单位?身边的人捂嘴一笑说,大人,连这个都不知道?那就是日本窑子,名义叫宣抚班,妓女叫慰安妇。专门给日本军人开的。张培德自嘆孤陋寡闻,日本的窑子都开到中国来了。 县公署就在帅府街路北一个宽绰的院落。张培德先到东华厅拜见了日本顾问官,在洋人的监督下举行前任与他的交接。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张培德也想把玉田治理得井井有条,立志事必躬亲,权不旁贷。可是,头上有个日本人说了算,张培德暗骂,绊脚石,洋婆婆。他们的交接已毕,前任留给他一摞书报一轴字画。他打开画轴是四个大字:俭以养廉。落款是小说家赵焕亭。哦,是前任委託人家写的,字迹清秀,少墨多空,又俭又廉。他把它挂起来顶座右铭。先不问做,起码壮门面。他又翻出一批玉田出版的《玉田季刊》、《玉田半月刊》、《玉田周报》,几张天津《益世报》、《大公报》虽是十几年前的老报,但标题引起张培德的注意:玉田县旗租发生纠葛、玉田事变之真相、玉田农民求援。张培德心里一颤,嘆息,玉田的事情不好办。他从字里行间看出玉田的麻烦事都与一个叫江浩的先生有关。他知道江浩是国会议员,国民党中央监委,后来死于苏俄,与布尔什维克有了牵连。还有一部前任留下的《玉田县志(手稿)》。他被丢了妻子的事情缠绕,没有心思看这些陈谷子烂芝麻,他召见警察局长,限期破案。 第482页 警察局长说,大人,我的耳目报告,北门外一家小店里住着一个姓杨的先生,说是从渤海来的。 张培德说,哦?就是他,走,你带几个人捕他归案。他可是有枪,你多带几十人。 警察局长一声号令,百十号荷枪实弹的警察紧急集合,跑步包围了北门外的那家夫妻小店。前门攻,后门堵,敲山镇虎先放枪,打得瓦片乱飞,屋顶冒烟,麻雀扎窝,鸡乱飞,狗乱叫,大人孩子猫。指挥战斗的警察局长为在新任县长面前显示他的武治威力,一个劲地喊打,狠狠地打。打到晌午歪了,也没有见里边还击,局长命令停止射击。警察们猫腰进去占领了小店。局长从灶堂里拉出女店主,推到张培德面前。蓬头垢面的女店主战战兢兢地跪下一迭地说,老爷饶命。 张培德问,你店里住多少客人? 女店主说,就一位。 张培德说,他叫什么? 女店主说,姓杨,杨二疙瘩先生。 张培德说,就是他。命他来见本官。 女店主说,他昨天就走了。 张培德说,他身边带着女人吗? 女店主早被枪战吓瞢了,不住点地点头,称是,是是。 张培德一听,忙说,追。 警察唿啦一声朝北追了下去。 154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54) 游击队平北听惊雷 潮白河赤本捉美军 张培德追了一程,没有二疙瘩的影子,再追就是黄家山了,那可是八路军的窝。但,他捨不得丢弃,因为二疙瘩拐带跑的女人可能就是自己的夫人。他前思后想还是先要命后要夫人,命丢了就没了,夫人丢了还可以找一个。于是,收兵。 二疙瘩只身逃跑,没有带什么女人。女人就是累赘,有她们在身边误事,误大事,误人命的大事。那天他在店里听说新县长张培德上任,就收拾细软远走高飞了。路上他换上了农民式样的服装,背个粪箕子,拎着个粪叉子,进入了抗日根据地——黄家山。村落夹在黄家山和四角山之间,依山坡呈阶梯形状。双城河从村中流过。村西有个水官寺,八路军岗哨的影子闪现在他的眼前。这里住着八路军的党政机关。他回渤海是死路一条,投八路军才是活路。他想投八路也得投个大门口的。他边走边拾粪,就靠近了八路军便衣岗哨,没话奏话地搭讪说,同志,辛苦了。八路军说,老乡辛苦。二疙瘩说,咱们鹿司令豹司令在不?八路军警觉了问,你是谁,打听他们干什么?二疙瘩说,我这儿有鹿司令的一封信。八路军说,交给我吧。二疙瘩说,你,哎呀,这可不中,我得当面交给他本人。八路军说,你认识鹿司令?二疙瘩说,不但认的,我们还沾点亲戚呢。他是我家里的亲哥。八路军说,现在谁都想和鹿司令攀亲戚。二疙瘩说,同志啊,你警惕性满高的,我看你这儿最大是个区政府,鹿司令哪能窝在这个小地方?我到别处找吧。 二疙瘩向西北方向姗姗而去。他扔了粪箕子,买了一头小毛驴,颠哈颠哈地来到了平谷鱼子山抗日根据地,在一个叫刘家河的村子,进村他就看见了一个连的正规八路军在操练,二疙瘩站在一个高岗背后窥视。部队报数后就有一位女声唱歌: 向前挺进, 挺进向前! 我们是长城人民子弟兵, 我们是抗战的英雄连。 战斗在敌人的远后方, 战斗在祖国的最前线…… 歌声一停,连长在队前说,同志们,你们知道吗?唱歌的叫萧韵,她是台湾人,尖兵剧社的优秀演员。她唱的台湾民歌那叫一绝。大家爱不爱听? 这一声号召,爆发一阵热烈掌声。萧韵正要唱的时候,司令部通信员跑来通知,他说,一号命令你们连不要解散,准备战斗,有情况。 二疙瘩一乐,哦,鹿司令在了,他们称一号。 连长问,哪个方向? 通信员神秘地看着蓝天,说,天上有情况。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天的时候,立刻传来飞机的嗡嗡声,晴朗的天空出现一架大飞机,侧歪着膀子在八路军的头上盘旋。 八路军连长下达了准备射击的命令。鹿地由副司令豹天、十三团长陈虎、参谋长蔡妞、警卫营长刘韬、参谋常汝林陪同从村里大步流星地走来,声音洪亮地说,不要射击。 在暗处的二疙瘩认出鹿地来,可是,他身边有这么多生人,特别有刘韬在场,就没有敢站出来,夜间捉蝈蝈,听听再说。 只见鹿地登上场里一个碌碡,一只手掐腰;一只手挥动着说,同志们,这架飞机不是敌机,是盟军的飞机,刚才观察哨报告,飞机从正东山海关方向飞来,飞得很不平稳,看样子又是受了伤的。前不久我们在昌黎海边救了七名盟军飞行员。延安总部、晋察冀军区一再指示,命令我军注意救护美国飞行员…… 二疙瘩心里说,这美国飞机是咋的了,挨着两架出了毛病,掉下一架来,又掉下一架来。美国飞机也不咋样。他悄悄离开,牵着毛驴向北长城边上走去。 这时,飞机又盘旋迴来,拼命往上钻,片刻,蓝天上出现了许多小白点,渐大,原来就是一个个的降落伞。司令员马上下达了命令:陈团长,你带一个营埋伏在韩庄公路一侧,堵截从平谷县城出来的日本鬼子,他们一定要来抢夺跳伞的盟军飞行员的,上次那七名飞行员都落在鬼子手里了,这次可千万不能叫鬼子得逞。蔡参谋长带队指挥民兵救护飞行员。 第483页 陈虎和蔡妞分头出发了。 鹿地一行回到小山村八路军司令部,片刻,来了电话报告:在将军关的民兵会同鹿儿寨的部队,在山坡上救护了跳伞着陆的美国飞行员,正在护送回司令部的路上。 不多时,被先送到的两个,一个是机长,一个是报务员。他俩落在燕山附近的长城脚下。少时,被救的是空中射击员,这个两米高的小伙子落在山崖上的一棵大树上,降落伞挂在树枝上,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民兵爬上树把他救了下来。但是,他腿部负伤。一个战士报告说,参谋长,他负伤了。蔡妞忽然发现远处有一个牵毛驴的,叫道,喂,老乡,借毛驴用一下。是哪个村的,用完就还。 拉驴的就是二疙瘩,他说,拿去吧。先不用还,到时候我到司令部去要。 蔡妞不认识二疙瘩,说声谢就牵驴扶伤员上驴。他腿长,骑上驴两条腿还拉耷地。战士们一边走一边乐他,很快就到了司令部。 八路军司令部可热闹了。首先必须向美国朋友介绍我们的身份。在场的都上不去手,只有歌唱演员萧韵半瓶子醋英语就算抱都督了。她在报纸边上写了y、p两个字母,朋友看不懂。忽然,她想起鲁迅的《答托洛斯基派的信》一文使用过英文单词:红军。于是她又写了(rygs),又比画了一个八。他们才似乎明白了这群人就是八路军。便连声说,很好,非常好。 机长叫欧维,他向八路军表述自己的身份,使用几个简单的罗马拼音写出昆明、重庆、东京、山海关等一连串的地名,用哑剧的式样表演飞行、盘旋、投弹、轰炸等,司令部的几位就算明白他们的飞机是b29轰炸机,机上共有八人,是从昆明起飞,轰炸东京。完成任务后,飞机负伤,不能飞回昆明,就一直往西北飞,过了山海关飞机失控,到达此地上空就跳伞…… 鹿地清点美军只有七名,还差一名。欧维说,是他们的副机长还没有回来。鹿地又下达命令,继续寻找。 整个鱼子山区的民兵、游击队都动员起来寻找美国朋友。司令部收到的报告都说没有找到,大家万分焦急之时,两名十三团的战士带进一名美军飞行员,欧维立即和他的伙伴拥抱,庆幸他们相会。战士说,他就落在韩庄公路上了。就在飞机盘旋、飞行员跳伞之际,平谷的鬼子就出动了。敌人走到韩庄公路,就被我军截住,发生了激烈的枪战,都在争夺落在公路上的美军飞行员。战斗短兵相接,拼刺刀。可是,美军朋友还是落在敌人手里。我们团长急了眼,带警卫连冲上去,硬是从敌人手里把这位朋友抢回来。可是,我们的团长…… 蔡妞的头立刻膨胀起来,忙问,你们团长怎么啦? 战士说,我们团长负伤了,还牺牲了两名战士。 蔡妞向司令员敬个礼嗖的一声就跑出去了。 鹿地说,陈团长,伤在哪? 战士说,左手指。 那个被救回来的美国朋友激动地向司令员敬礼,欧维等八名朋友脱帽、低头,向牺牲的八路军战士默哀。 惦记陈虎的蔡妞跑出司令部,看见门口那头驴,心里说,这个老乡还没有来要驴,再借一次,她跨上毛驴就向发生战斗的韩庄奔去。半路上就碰见了回司令部的陈虎和他带领的警卫连。陈虎抱怨说,你干啥来? 蔡妞不管,拉住陈虎看胳膊腿哪里有伤。陈虎举起包扎好的左手说,这不。蔡妞强拉陈虎上驴,她牵着走。战士们取乐说,参谋长,我们团长不是泥捏的,没那么娇气。蔡妞不管,不听。陈虎在驴上说,别笑了,快回司令部。蔡妞问,咋啦。陈虎说,韩庄公路战斗说明敌人知道美军飞行员跳伞的情况,并且看见了美国人。鬼子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快向鹿司令报告,採取紧急措施,转移美军飞行员。 平谷的鬼子在韩庄公路吃了败仗回到县城,立即向渤海的赤本三尼报告,说,他们发现了一架美军飞机坠毁在平谷境内,共八个飞贼跳伞。赤本三尼一乐,向在座的川岛转达了这个半喜半忧的消息。赤本三尼说,我们捉住了七个,又来了八个,来几个捉几个。他立即命令在平北的独八旅团扫荡鱼子山区,活捉八个美国人。 川岛说,我去。 她今天上了火,前不久去昌黎拿飞机零碎没有成功,再不能失去这次机会。她发狠地说,我们有了七个再捉住八个,共十五个,统统送到731部队去,当活体毒气试验品。皇军在常德地区撒了一大批鼠疫苗,拿中国人试验。这回皇军再试验欧美人,鼠疫在他们身上会发生什么,这是很有价值的试验。 赤本三尼说,也好,你助他们一臂之力。 敌人的动向,蒲公英都掌握了。他们三个合计,眼下戴维斯他们七个暂时没有危险,西边八个倒有危险,易翠屏说,我们三个不能老窝在一个地方不是,必须去西部助鹿哥一把力。蒲公英说,那你就去吧,我和白兰雪留在渤海。易翠屏说,不,白兰雪跟我走。渤海有你一个就足够了。蒲公英说,姐,你们俩路上小心。易翠屏化作一阵风就把白兰雪带走了。 川岛带着宫下、高贝、高老蔫、杜眼子打扫了五百人出发了,第一站到达玉田县就天黑了,打尖,宿营。川岛在她下塌的县衙住下,县长张培德自然不离左右地陪同恩人。宫下报告,从天津出发的皇军一个中队,已经到达蓟县,从三河、密云、北平出发的皇军三个中队正向鱼子山地区移动。川岛说,明天一早直奔鱼子山,现在大家都休息吧,我也累了。 第484页 人们都走了,她感到失去赵影是那么难熬的寂寞。宪兵小队长高贝喝得醉醺醺,闯进川岛的房间,川岛啪啪给他两个耳光子。高贝醒酒,哈依,哈依地退了出去。 高贝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在大街上转悠,抬头看见路边那块宣抚班的牌子,六七个慰安妇都有了主,惟独一个闲着。她就是张培德的夫人张太太。自她进了这个地狱她全力自卫,还没有人碰她一次。今天遇上高贝这个杀人恶魔,他上来就把张太太打晕,顺利地发泄了他的性慾,就扬长而去。 天亮,醒了的张太太忍辱含恨想死,死不了,想跑,出不去。外界发生了什么事,一点也不知。她唯一的希望是丈夫来救她。但她不知道丈夫就近在咫尺。她一肚子的恨都集中在二疙瘩身上,后悔上了二疙瘩的当,二疙瘩呀,二疙瘩你不得好死。 二疙瘩这时来八路军司令部门口牵他的毛驴,蔡妞碰见说,谢谢老乡。二疙瘩说,不谢。鹿司令在里边吗?蔡妞说,没有,鬼子要来扫荡,老乡,你快走吧,这一带要打仗了。喂,你是哪个村的?转身之间就不见二疙瘩的身影。 蔡妞跑步归队,只见鹿司令由易翠屏和白兰雪陪着召集尖兵剧社的同志布置特殊的战斗任务。蔡妞拉着易翠屏、白兰雪的手说,你们啥时候来的?来的可真是时候。易翠屏挤挤眼说,听鹿司令讲话。鹿地说,同志们,收到各处情报,敌情非常紧张,平谷的敌人被我们阻击回到县城之后,从三河、密云、北平增援了三个中队的日军,已经向我驻地逼近,蓟县、天津方向的敌人也向北移动。看来,敌人已经接到华北驻屯军司令部的命令,要来抢夺我们今天救助的美国飞行员。眼下,我们的大部队都在平原进行恢復基本区战役,我们这儿只有十三团的一个警卫连,其他都是勤杂部队,还有电台、机要、后勤部门等都不是战斗部队。你们尖兵剧社是一支文艺队伍,像尖兵那样,能文能武,能演戏唱歌,也能打仗冲锋杀敌。你们手中也有步枪手榴弹对不对呀? 对—— 鹿地继续说,我已经命令陈虎的警卫连截住天津、蓟县来的敌人。对付从北平、三河、密云来的四五百敌人就靠你们尖兵剧社了。 啊?我们——哪个是打仗的料?甚至有的连枪都打不响。 鹿地说,同志们,全体集合,都把你们的乐器扛起来,驮布景的三匹骡子也一同出发,炊事班把行军锅背上,抬着担架。行军路线是:从村北口爬山,不许隐蔽,从万里长城的南山坡上,登燕山山顶上的长城城楼。时间要求:天黑以前,一定要爬上山,天黑之后一定要登上城楼,在长城上点起数堆篝火,埋锅造饭,再举着火把跨过长城,向塞外挺进…… 尖兵剧社这支特殊的战斗部队出发了。他们按照鹿司令的部署登上了万里长城。这时,夕阳已经落山,月亮闪现着八路军尖兵剧社演员的身影,他们围坐在篝火旁唱歌、吃不寻常的夜宵。 在山下的日军指挥官举着望远镜观察长城上的那支八路军主力,下令开炮。 在山上的尖兵剧社的演员们冒着敌人的炮火,把篝火烧得更旺了。这时,夜深了。他们下山,时而钻进大森林,时而又攀上悬崖,时而进入谷底。天将拂晓才到达一个山村。此刻,鸡叫头遍。大家进村一看不禁失声惊叫,啊?这不是我们出发的那个小山村吗?抬头才看见鹿司令在村头迎接演员们的凯旋归来。 鹿地说,同志们,非常感谢你们精彩地完成了任务。我们救护的八名美国朋友,有的负伤,不好转移。于是,我就请你们把敌人引到长城北边去了,敌人向口外追去,越追越远。 大家忘了疲劳发出一阵胜利的欢笑。 鹿地请大家进村抓紧时间休息。他回到司令部就接到延安来电,命令军分区把美国飞行员护送到延安。 鹿地把陈虎的警卫连编做护送武装部队,由蔡妞参谋长带队,加上两个卫生员,萧韵当临时翻译。他说,你们准备一下,准备好了就出发。蔡妞说,还有一个美国朋友伤没有好,走不了。鹿地说,再养几日,抓紧治疗。 萧韵和卫生员把美军飞行员坚壁在一个叫栲栳山的小村,鬼子来搜查。她们把受伤的美国朋友抬进地道。 来搜查的鬼子就是川岛指挥的那股子宪兵队和高老蔫的警备队。昨晚得到报告说,八路军向塞外逃窜,她不信,就命令搜查这一带。可是村里什么也没有,奇怪,有地道?对,有地道。她命令寻找地道口。于是,鬼子伪军就翻箱倒柜,弄得全村桌球乱响,乌烟瘴气。 地道里一个妇女抱着一个婴儿,突然放声大哭,为了避免被鬼子听见,那位母亲毅然捂住婴儿的嘴。眼看那孩子就要被母亲捂死了。在这千钧一髮之际,萧韵拿着手枪从另一个地道口沖了出去,噹噹几枪打死了几个鬼子,向村外跑去,把鬼子引开了。搭救了那个孩子,也搭救了美国伤员。 地道里的人们都担心着萧韵的命运,她能逃脱鬼子的追击吗? 155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55) 大现渠吓死骑车贼 新安镇除恶拔钉子 萧韵跑出洞口,就被鬼子盯上,在一阵抓活的,花姑娘的咪西的吶喊声中,萧韵跑出村子。可是,敌人追出村外,什么也没有了。敌人就在大沙河一带踅摸那个女八路。 第485页 萧韵早被一阵风易翠屏和一窝蜂白兰雪掩护起来。萧韵和白兰雪本来是同行,她问,你现在干什么?白兰雪说,我在伊田别动队。萧韵说,我们都想念你。易翠屏说,住嘴,我们隐蔽好,别出声,被引出来的敌人正来回搜查。 白兰雪吐一下舌头还憋不住问,这是什么村? 萧韵说,三河县栲栳山村。村里的民兵训练有素。美国朋友不会有事的。 白兰雪说,这是我们的一厢情愿。 忽然,从村里打来一枪。这是蔡妞开的枪。她在地道里看见萧韵把敌人引出村,不放心,就一个人摸出村观察动静,发现大沙河一带有敌人走动,就瞄准一枪打倒了一个敌人。这一下子就像捅了马蜂窝,敌人红了眼,疯狂地边还击边向村里涌去。 易翠屏抱怨蔡妞说,萧韵舍了性命把鬼子引出来,你又一枪把鬼子招惹回去。她不慌不忙地扬一把黄土撒在空中,顿时,栲栳山村就隐蔽着无数的武装民兵。白兰雪放出她的24只花以及无数的食人蜂,涌向鬼子群。萧韵惊讶地自言自语,乖乖,这就是伊田别动队! 鬼子进村,民兵们勐烈开火。一时,民兵的子弹、手榴弹从不同的方向射向敌群,鬼子被打得晕头转向,不知隐蔽在哪里好。民兵在地上地下和鬼子周旋,不时地放冷枪,投冷弹。鬼子只闻枪响,不见人影。还击没有目标,刺杀没有靶子。干挨打,活没辙。 白嘴鼬川岛的临时指挥所里乱轰轰,宫下、高贝狼狈不堪地回来。还没有喘口气,川岛就叫嚷着,挖地道,挖地道,把他们都挖出来,把民兵、八路、美国佬统统都挖出来。 高老蔫说,阁下,地道必有口,先找到地道口,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川岛说,都去找寻地道口。 大懒支小懒,小懒白瞪眼。高贝带队由伪军带路,如同海里捞针那样寻找洞口。经过一番折腾,终于在村西北角找到一个地道口,高贝欣喜若狂。立即叫他的兵来挖,顿时,铁镐声、铁杴声,夹杂着鬼子的叫喊声。 洞里的蔡妞组织群众带领美国朋友转移到洞的深处。一个民兵把十几颗手榴弹捆在一起,放在被鬼子发现的洞口隐蔽处,把拉火线接长。 鬼子把洞口挖得越来越大了,高贝命令他的士兵先下洞,活捉美国佬。一个鬼子下来了,又一个鬼子也下来了,他们晃悠着手电筒,仿佛那手电光就是道火索,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把洞口炸得掀起老高老高的烟柱,埋没了洞口,炸死俩下了洞的鬼子。 高贝惊魂未定,忽的又飞来一群蜜蜂,见了鬼子又咬又蜇。高贝脸上立刻长出三个大包,痛得他抱头鼠窜。有一个蜜蜂特意蜇了高老蔫的唇,蜜蜂说,叫你多嘴,留下个记号。 川岛吓的蒙着头一口气跑到了附近的马坊据点。忽然,她想起这是白兰雪的伎俩。一阵咬牙切齿,就是没法。高老蔫封住了嘴唇,不便演讲。宫下说,将军阁下,天黑了,明天继续扫荡栲栳山。川岛说,高桑,你派人监视栲栳山方面的动向。 高老蔫捂着痛疼的嘴唇点头哈依。 栲栳山村在一片鬼子逃跑了的欢唿声中甦醒了。群众和美国飞行员从洞里出来深吸新鲜空气是他们的第一需要,易翠屏见到蔡妞说,趁着夜色你们快走,我们掩护你们。蔡妞说,一个美国伤员走不了。易翠屏说,我怎么不知道,领我看一看去。 蔡妞、易翠屏、白兰雪、萧韵来到一间老乡的小屋,机长欧维都守着伤员犯愁,一个拖累七个,不划算,他们计划丢下一个伤员,七个先走。蔡妞她们出现在他们面前,美军朋友们都低着头,面色阴沉。白兰雪说,我请来了一名着名的医生给你治伤。欧维说,thankyou易翠屏说,看看舌苔。伤员听不懂。白兰雪说,dehisce伤员张口之时,易翠屏突然弹出半粒回炉正心丸,正弹入伤员的口中,不觉中他就咽了下去。易翠屏说,你的伤好了。白兰雪说,woundok 伤员不信,正犹豫时,白兰雪拉他下地,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伤真的没有事了。他高兴地跳了一个踢踏舞。他们都惊喜地向易翠屏表示敬意。易翠屏说,好了你们快转移。上路,送他们到延安去。我们牵制住川岛那群日本鬼子。蔡妞说,我们一块出发,听我的。 他们出发了,从村东一直大摇大摆地向东。萧韵问,参谋长,不对吧,去延安是往西走。蔡妞不语。片刻说,你只会唱歌。他们走了大约二里地的时候,就和易翠屏、白兰雪分手。蔡妞带队向北转向西。易翠屏和白兰雪在蓟县西、马坊镇东的一个叫大现庄的村子住下,等待着川岛追上来。 川岛派出去栲栳山监视八路军动向的密探天不亮就回到马坊,向川岛报告,八路军向东逃窜。我亲眼看见的,没错,就是向东,大概是逃向盘山,那是八路军的老窝。 川岛命令高贝带队骑自行车追。在八路军赶到盘山之前拿住八个美国佬。 高贝带伤领了命令立即开路。 高老蔫说,(歇了一宿,嘴不大痛了,改不了多嘴的毛病)将军阁下,我们也出发吗? 川岛留恋起这个土地方。马坊镇像个小县城似的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镇西北有两处皇陵,传说埋葬的是干隆的叔父。她那年随肃亲王拜谒过东陵,今天她怀着凭弔祖宗的心情来拜又一批祖宗。嚮导说,原来这里有陵园,有守灵人。1937年发生盗陵事件,北京的皇族来人变卖了皇陵的树木园林房屋墙壁,这里就变成了一片荒凉的废墟。 第486页 川岛长嘆说,晚辈也无回天之力,修復祖先的陵园,现在正在作战,等着打完了仗,消灭了八路再修园子。 川岛内心安抚祖宗向祖宗许愿之时,高贝大喘着粗气逃了回来。他说,将军阁下,这次我们可惨了,我们小队的自行车队追美国佬追到大现渠,遭到八路军的埋伏,损失惨重,只有我们三个人逃出大现渠,又被八路军包围在一个坟地里,我们三个凭藉一挺歪把子机枪顶住,可是,机枪射手被人家打死,那一位,一看突围无望,就砸响了掷弹筒的炮弹自杀了。我一个人疯跑回来,向-将-军-阁-阁-下-报-告——他一边大喘气一边报告,他的话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小,吐字的频率越来越长,渐渐没有了声息,他连惊吓带累,气断而亡。 川岛晦气又憋气,她说,就地火化。 宫下奉命就在川岛的祖宗陵园里的废墟上架柴浇油代替回人炉,烧了高贝的尸体。宫下心里不好受,不停地战慄,又有点同类连枝的伤感,他年轻轻的何苦葬身他乡?是谁叫他来的,他自己愿意来中国打仗吗?他愿意在中国杀人吗?支那有个俗语说,杀人者回炉,抢劫者回炉,殖民者回炉,侵略者回炉,总而言之,心不正者回炉。他慨嘆自己也许难逃回炉的命运。高贝及他的小队的覆灭给宫下的灵魂笼罩一层摆脱不了的阴影。 川岛懊丧地回到马坊镇据点,宫下、高老蔫、杜眼子都争先恐后地追着川岛的屁股后头,集合出发,直达大现渠收敛日军尸体,火化。一个小队的尸体没有足够的柴是烧不化的,把半生半熟,支棱八叉的骨头棒子,灵魂回国时,家属见了也寒心。于是,他们就扒老乡的房子当柴,顿时,村子里烟燻火燎,尸体被急火焚烧得流油,散发出一股子烧动物皮毛的气味,呛得人人流眼泪,甩鼻涕,打喷嚏,产生强烈的过敏反应。 村里的人们都跑了,川岛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老头,她客气地说,请问老先生,八路军往哪边逃跑了? 老人耳朵背,听三不听四,他说,女太君,你说啥来着? 宫下揪住老头的脖领子骂八嘎,老头打差说,不是八个,你们烧了二十来个,起码有十五六个太君。川岛拨开宫下的手。老头说,还是这位女太君善相。川岛伸手比画了个八说,老人家,这个,哪里去了?老人说,南,东南,这会兴许到了宝坻地界了。川岛说,还有八个美国佬。老头说,有,八个大鼻子、黄头髮,蓝眼睛,说洋话,有,有,都有。他说完就冲着宫下说,你跟着这位女太君学着点,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川岛听了给宫下使个杀的眼色。宫下发令,俩鬼子就把老头掐巴着跪在火化日军尸体的火堆旁,拿活人祭奠死鬼子。老头唿喊着女太君,你们是杏熬倭瓜一色货。宫下抽出战刀狠命地一挥,老头人头落地,一腔热血喷向火堆,与火相互辉映。老人临死才懂得了这个真理,为时已晚。他后悔没有能够把他的心得传授给后代就当了日本人的祭品。 面善心毒的川岛骗取了老头的实话,留下高老蔫、杜眼子办理收尸的事情。高老蔫和杜眼子对看看,没有理由说不,就给日本鬼子当擦屁股的了。川岛暗骂高老蔫一路不出力,自赵影死后,她就摸不着高老蔫的脉了。对他就格外小心。杜眼子悄声说,高司令,你看我们当人家的扒拉子。高老蔫说,咳,新媳妇出殡,跟着走。川岛就甩下高老蔫、杜眼子带宫下的宪兵队直扑宝坻县城。派密探打听八个美国佬的下落。 易翠屏、白兰雪在大现渠战斗结束,叫24支花的八支化装成八个美国飞行员,在村里晃悠一阵就出发了。他们在大白天又张扬地一直向东南方向转移。天黑到达蓟运河西岸宝坻县城东新安镇附近的一个小村宿营。通信员小丙带他的爱犬安琪儿突然进来报告。不等小丙说出报告内容,易翠屏就捏住小丙的手说,你怎么来了?从哪儿来?是从鹿司令哪儿来吗?鹿司令他好吗?离这不远了吧?白兰雪说,喂,是你报告,还是他报告?易翠屏如梦初醒,撒了小丙的手说,对不起。小丙说,鹿司令派我来通知你们,蔡参谋长送八个美国客人已经渡过了潮白河,命令你们再坚持几日,把敌人拉得越远越好。鹿司令带十一团和十二团在东部玉田一带隐蔽,你们设法把鬼子牵到东部,消灭川岛这股敌人。 易翠屏说,我们知道了,你回去向鹿司令报告,我们遵令。 小丙说,我不回去了,鹿司令说,你们都是女的,路又不熟,我留下给你们撑腰,壮胆,带路。 白兰雪颳了小丙的鼻子说,哧,你不尿炕就好了。 小丙被人揭了短,吐一下舌头,说句大话快乐快乐嘴巴就得。 易翠屏说,我们老等着川岛不行,必须有点动作,她才上钩。白兰雪说,什么动作?易翠屏说,打新安镇据点。 当地老乡听说八路军要打据点都来帮忙,出主意,提供情报,表达对鬼子的仇恨,对剷除这个毒瘤的渴望。 新安镇据点位于蓟运河岸边,住一个中队20几个鬼子,中队长叫柴崎,中等个,长一脸横丝肉,杀人取乐,不知附近有多少居民惨死在他手,每天都有良家女子成了他寻欢作乐的牺牲品。当地老乡对柴崎深恶痛绝。一位精明的老人出了一条妙计。易翠屏和白兰雪交换眼色,决定按计而行。 第487页 蓟运河码头,一条由天津开来的大帆船靠岸,日军中队长柴崎精神抖擞地跳下船上岸。他去天津运粮空手而归,据点的粮食不多了,怎么办?他带一脸懊丧回到据点就有当地情报员送来情报说,镇西小高庄给皇军筹粮两千斤,怕是八路军知道了就没了,请皇军派大队来运粮,保险。他立即命令小高庄的开路。 秋天,天高气爽的下午,高梁钩头的时候,柴崎带队沿着河堤西行。他防备八路军埋伏,就分三种队形前进。最前是嚮导和几个特务,中间是伪军大队,后边才是他柴崎的20人的中队,以为这样安全得多。 最前边的特务还没有进庄就大喊,刘村长,刘村长。 村里没有回声,没有出来人迎接。特务们就有点发毛。炸着胆子进了村,可是,村里没有人,也没有粮食。就觉得不对劲,刚要撤退之时,就听村外爆发了激烈的枪声。特务们侥倖地猫在村里不敢出来。八路军打的是日本鬼子,不打中国人。 挨打最苦的是柴崎的中队,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么多八路军,老天一点情报也没有透露。老天对皇军也保密,不公。八路军黑压压的一大片,冲上河堤,两军短兵相接,嘁嚓喀嚓拼刺刀。柴崎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攻击弄得措手不及。慌忙应付就带残兵钻进高粱地里风跑逃命。 柴崎一口气逃到一个叫九王庄的村子,在村口大庙台上喘气,一点人数,稍瓜打驴,去了一半。一天下午就失去了昔日的光辉。他像个卸了气的皮球,蹦达不起来了。又一声枪响,看见八路军又包围了大庙,这一下那可是成了瓮中老鳖了。求生的欲望叫他负隅顽抗,他们退缩到大庙里,凭藉墙头庙宇当掩护开枪,还击,延缓生命,苟延残喘。八路军上了房,占领了大庙的至高点。那手榴弹雨点般地落下来,轰隆轰隆地爆炸声,就像被柴崎蹂躏的妇女怀着强烈愤怒的吶喊,就像被柴崎屠杀的中国居民讨还血债那样咬牙切齿的控诉。 柴崎躲进庙里,九王的泥像都向他投去圆睁睁的眼睛发出憎恨的目光。吓得他连连后退。各种爆炸声停息之时,突然冲进一条狼狗,直扑倒了柴崎,一张口死死咬住柴崎的喉头,不管柴崎怎么挣扎怎么翻滚,狗的口就是不放。直咬得柴崎断气。小丙冲进来,一声唿啸,狗才放了口。它就是来自日本的安琪儿。 战斗结束了,易翠屏和白兰雪乘胜一举占领了新安镇据点。小丙带着他的狗在据点里巡视一番,一个人芽也没有看见。柴崎归天,树倒猢狲散,有腿有脚的都熘之大吉。据点的设置完好无损。一切值钱的东西也都不翼而飞。只有那部电话还在哗哗地响。易翠屏说,小白,你接电话。 白兰雪拿起电话听筒就听出对方是川岛,她问,喂,新安镇吗?为什么你们不接电话?发生了什么事情?白兰雪说,川岛将军阁下,你听不出是我的声音吗?我向你报告:柴崎战死,他那个中队全军覆没,据点在我手里。我是白兰雪。欢迎你快来,不然我就过河,你就抓不住我了。阁下保重。 在宝坻的川岛气急败坏,在电话里大喊大叫,好你个该死的白兰雪,你背叛我,你不得好死。你等着。 白兰雪说,我吃了回炉正心丸,你也来一丸。你早该回回炉了。 川岛说,你气死我了,我抓住你,把你撕碎,撕成碎片,撕烂,剁成泥。 白兰雪哈哈大笑道,阁下消气,气大伤身。你是金枝玉叶,气个好歹就成了腐枝败叶了,臭气熏天。 白兰雪放下电话说,她来了,我们走。 易翠屏、白兰雪、小丙和他的狗连夜撤出新安镇,过河呢,还是向北转移? 15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56) 女将军物色新情人 太平庄秘密情报站 白嘴鼬川岛紧赶慢赶赶到新安镇的时候,哪里还有一窝蜂白兰雪的影子?还好,他们没有烧了炮楼,没有砸了电话。在据点给川岛留个没有粮食可吃的空住处。高老蔫的嘴浮肿得厉害,蒙着绷带,吃饭说话,凡是动嘴的都很困难,他只好少吃少语。指挥行军打仗都委託杜眼子全权办理。杜眼子心里明镜似的,说全权,就是做不了川岛的主,甚至还得看宫下的眼色。 川岛说,杜桑,请你给各地据点打电话,搜集八路军的去向。 杜眼子说,阁下在电话里听到白兰雪说他们过河那边去了么。我们追过河就是。 川岛说,你不知道白兰雪,她真过河还告诉我们吗? 杜眼子说,作战就是真真假假,说真话的才是傻瓜呢。这就要靠我们的心智去猜。猜中了就打胜仗,相反就吃败仗。 川岛说,吆喝,我还没看出来,杜司令学问不浅。 杜眼子说,将军过奖了。 川岛说,你别离我左右,我身边没人了,我恐惧得很。 杜眼子说,将军身边还有宫下君。 川岛说,不,他是日本人,你还看不出来?他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杜眼子吃惊地发抖,也是给川岛看的。别听她拿话套弄,他们是一路的。于是,他说,哪能呢,宫下君可是拿你当佛爷的眼珠,言听计从,令行禁止,忠贞不二。 川岛笑道,你比他强上百倍。 川岛自失去赵影就想物色一个取代赵影地位的人物,今天偶然发现杜眼子杜锡武是个合适的人选。她说,从现在起,你就是警备司令,兼我的保镖。高老蔫让他回渤海养伤去吧。你派人把他送回去。 第488页 杜眼子说,是,我马上去办。 川岛自得其乐之时,宫下报告,在邦均附近发现八路及那八个美国佬。川岛问,情报准确吗? 宫下说,情报来自邦均镇柿岛少佐的报告。他是我的老相识,蓟县的顾问官,坐镇邦均。他的情报不会有错的。 川岛传令邦均的开路。 邦均在蓟县西的公路上,柿岛以高规格的礼节迎接女将军和老相识。邦均比新安镇要好得多;柿岛比柴崎要高明得多,起码他有许多情报员为他服务,是他的眼睛、耳朵、鼻子、爪子,柴崎就没有。这些没有的不行。 在客厅里饮了嗓子的川岛问,情报的准确性如何? 柿岛说,放心,将军阁下。说着他举着一张薄纸说,这是太平庄保长孟宪之亲自送来的。请将军过目。 川岛拿审视的目光看那张纸的时候,一个姓黄的翻译献浅地说,孟宪之,我的朋友,莫逆之交,不分你我。他在警备队、商会、税务局当过先生,对皇军忠心不二。 川岛说,我见见此人。 柿岛说,他回村了,刚走。 黄翻译说,我把他追回来? 川岛说,今天太晚了,明天太平庄的开路。杜司令,来我屋里。我有要事要你去办。 杜眼子跟紧川岛去了。 太平庄就在邦均西十里地,孟宪之进了村没有回家,先进了八路军的堡垒户见伊田别动队的易翠屏、白兰雪、小丙及他的狗。他进门就说,首长,事情办妥当了。鬼子柿岛确信无疑。 易翠屏说,谢谢你,你辛苦了。 老孟说,不辛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孟宪之父子是抗日政府建立的太平庄情报站的成员,他利用他的特殊身份获得大量敌人活动情报。办法极其巧妙。他把情报写好放在邦均的预定地点,由他儿子来取,交给八路军。或是把情报放进空的钢笔管里,或塞进日本国小旗的杆里,秘密转出。每次情报都很有价值。今天受易翠屏的委託他给敌人送一次情报。老孟犹豫片刻,白兰雪说,我们的意图就是叫川岛上钩。 老孟明白了首长的用意就放心了,他回来说,现在,你们三个快走吧,敌人最晚明天就到。 易翠屏说,你回家休息吧,只要牵制住川岛,我们不怕冒险。在浪尖上才能捉住猎物。今晚睡大觉。川岛到了邦均,敌人才来扫荡。放心。 老孟说,哦,明天我去邦均,探听川岛来了没有,以及敌人的新动向。 白兰雪说,晚安。 又一天日出,老孟刚要出门去邦均,在村口遇见本村侯老爷,他说,保长,这么慌张干啥去? 老孟说,赶集去。 侯老爷说,哦,今天邦均大集。我也去,搭帮。 路上,侯老爷抱怨孟保长派他家的粮款过重。请保长手下留情。老孟说,粮款都是按地亩计算出来的,你家地多,在全村首屈一指的大户,你不多交粮款,是说不过去的。侯老爷一听没有一点松动,暗骂他不得好死。他们进了邦均就分手了,侯老爷冲着老孟远去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像个老辈子的妇人似的说,姓孟的,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老孟进了据点就被叫到川岛的面前。他给女将军鞠躬说,欢迎将军阁下光临屁股大的邦均,我们这儿没有可供观赏的地儿,到处都是土拉块,维有盘山可与泰山媲美,与华山媲险,与桂林媲秀,与长江媲隆,与黄河媲德…… 川岛拍了桌子,老孟才停止了睿智的唠叨。她说,盘山虽好,但,它是八路的老窝。听你那口气,对盘山赞不绝口,你可与八路媲志吧? 老孟说,不,将军多心了。往年上盘山的人多了,远的有李广,曹操,戚孟诸,近的有康熙、干隆,当代的将军您,不是也游览了盘山吗?如此推理,您也与八路媲志? 杜眼子说,放肆,怎么如此和将军说话? 川岛说,我不计较尊卑。我问你,昨天是你送来的情报。你见到了那八个美国佬? 老孟说,是的,是我亲眼所见。我不敢确定他们是不是美国佬,但,我看见他们都是高个子像老等(鹭的别名),黄巴拉几的头髮,白呲喇的脸,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国人。 川岛说,现在还在村里吗? 老孟说,昨晚还在,今天一早我就没有看见。他们来也无声,去也无声,都是人精。神仙他二大爷也摸不着他们的脉呀。 川岛说,你提供的情报很有价值,谢谢你,忙你的去吧。 老孟急忙退出。川岛指使杜眼子说,你亲自盯着他干什么去。 杜眼子在街上瞄着老孟的身影,一直跟到镇外,只见老孟走进一座大坟,他看看左右就把一件什么东西塞进一棵大树干上的树皮里,便悄悄离去。杜眼子一心要看他放进树皮里的东西到底是啥,他正要进坟之时,突然,有一个人先他而至。当那人取出树皮里的宝物回头之时,杜眼子就站在他的背后。那人回头一看是个警备队长官急忙表白说,我早看那小子不地道,果真是个八路,他给八路报的信,长官请看。他把从树皮里取出的东西交给杜眼子。还补充一句加重分量的话说,这就是他私通八路的证据。 杜眼子接了那纸条,上写:女鬼子已到,快走。孔小林。杜眼子看罢脸色一变说,你就是取情报的八路。哗,抖出绳子就把那人捆在树上。那人一再表白,一再喊冤,一再叫屈。那人就是和老孟一同赶集来的侯老爷。他不满老孟对他家征粮征款,说情踢下巴,怀恨在心,寻机报復,今天,可叫他抓住了小辫,他打算拿着情报送给柿岛太君,要姓孟的好看。没想到出了差子。 第489页 杜眼子听了真想一刀子捅了他,可是,他眼珠一转说,这么说你不是八路军,不是真取情报的? 侯老爷说,是啊是啊,长官圣明。 杜眼子说,你坏了我的大事。我是来抓真正的八路的,你把那个情报放回原处。我要抓的是那个真来取情报的人。 候老爷蜕了那胳膊绳子,把那东西放回树皮里,就速速离开。杜眼子把侯老爷带到一家榨油作坊,侯老爷说,长官,我们不能离坟太远,那个取情报的人来了,就抓不住了。杜眼子说,我的人就在附近。侯老爷不明白来这个地方是什么用意。心里产生不能露馅的恐怖。几条光膀子的大汉,露着浑身的疙瘩肉,抡圆了八磅大锤,照着那一根根的木头楔子在一声吶喊中狠命地一砸,就听见被麻包裹着的花生米发出痛苦的呻吟,它们被榨压出来的油,仿佛就是花生的血流淌在地下的油槽里。 侯老爷心中一寒打了个冷战,我的妈呀,他要把我榨了油?杜眼子一推就把侯老爷推进花生仓库里这个没人的地方,抖开一条麻袋装上了侯爷。扎紧了麻袋口。倒关了仓库的门。恰好,油坊的东家从此路过,看见了刚才的一幕。杜眼子说,我捉了一个八路,先放在你这儿,他可值几百个大洋,我去找买主,事成,见面分一半。油坊东家战战兢兢哦哦地答应。杜眼子说,你看好人,我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没了人,拿你顶缸,就把你卖了。 油坊东家吓得麻了爪,不知如何是好。他们的谈话被一个从此路过的工人听见,他和工友们串通说,仓库里藏着一个八路军,是警备队抓来的,八路军抗日救国,捨生忘死,都是好样的,我们不能叫他白白送死。哥几个合计合计就趁夜色把侯爷当八路军给放了。他们说,八路军同志,你快从后门跑吧。 侯爷没有回家,而是摸进那个坟里从那棵树皮里取出那份情报,一口气跑进了据点拜见老鬼子柿岛,交出了那个情报。 又一个日头出山的日子,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老柿岛召集各乡长、保长来邦均参加会议。老柿岛脸色铁青,怒气横生。他用恶意的眼神扫了一下到会的众人,说,孟宪之来了没有? 老孟说,我来了,太君。 柿岛说,我没有问你,我问的是孔小林。 老孟一惊,我的化名鬼子怎么知道的,糟了,情报泄密了。他镇静片刻,没有言语,若无其事。老柿岛举着那份树皮里的情报说,你还有什么说的,你是八路军的干活,关起来,拷问。 孟宪之被鬼子捆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上,他可吃苦头了,俩鬼子轮流拷打,鬼子打中国人不论脑袋屁股,瞎打一气。柿岛亲自审问,侯爷在一旁添油加醋,孟宪之守口如瓶。侯爷说,你还嘴硬,你说,你给八路军送了多少次情报?如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老孟说,侯爷,咱俩别演双簧了,我们既然露了馅,那就向太君说实话吧。 侯爷说,你血口喷人。 柿岛从鼻孔哼了一声,发出一个问号。侯爷低眉顺眼地在柿岛耳边说,太君,我还有一件要事禀报。在警备队里有一位长官和姓孟的是一伙的。 柿岛一惊,什么人? 侯爷说,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但,我认得他的面目。就在你的周围。 柿岛发疯似的嚎叫,警备队集合。他吆喝动的只是邦均的警备队,川岛带来的警备队哪能听他瞎指挥?院子里站满了集合的队伍,柿岛叫侯爷指认。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像的。侯爷可就冒了汗。这时,川岛由杜眼子陪同来问出了什么事。侯爷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指着杜眼子大叫,太君,就是他。 柿岛大吼,给我抓起来。 几个邦均的鬼子就要动手。川岛掏出手枪就噹噹两枪,她的卫兵虎的拿枪逼住柿岛一伙。杜眼子在川岛耳边说,就是那个人第一次取大树里的秘密情报。川岛正在气头上,连柿岛都没有把我这个女人放在眼里。她抬手枪响,就把侯爷一枪打死。这一下可把众人都镇虎住了。 柿岛鞠躬说,将军阁下,你杀了证人。 川岛说,放屁,我杀的是八路。他(她一指杜眼子)是我的人,是我派他监视那个姓孟的。怀疑我的人吗?你太放肆了。 川岛边说边走到老孟面前,拿马鞭子支撑起他的下巴,正待问话,忽然,老孟的儿子孟庆廉跑进来,一见他爹被打得这个样子,就明白髮生了什么事情。他愣怔不知咋办。老孟大吼道,你赶紧回去料理三件事:好好伺候你爷;赶紧把客人送走;借人家的东西归还人家。 小孟边听边向后退,听完撒腿就跑。川岛正要下令追捉住他时,杜眼子说,不,他就是我们的嚮导,出发。 小孟跑进太平庄,到家二话没说就把藏在他家里的两支手枪交给易翠屏、白兰雪。请她们把枪交给区委书记同志,这是他寄放的东西。小丙收了枪说,用开收条不!孟说,开啥收条啊,你还没事人呢。鬼子马上就到,你们快跑,晚了来不及。 白兰雪伸个懒腰,张哈,还没有睡醒,她说,我还怕她不来呢,来了好,我正等着他们呢。 小孟说,我爹被鬼子抓起来了。 易翠屏说,不怕,你去办你的事,这不用你操心。 小孟回家将瘫痪的爷爷背起来送到外村亲戚家躲避,刚把爷爷放在亲戚家的炕上,就听见太平庄那边有了枪声,他回不去了,家里还有奶奶,也不知伊田别动队的人走出去了没有?他心里很不平静。 第490页 太平庄不太平,鬼子大队人马进了村胡乱折腾,满村的搜查易翠屏、白兰雪以及那八个美国佬。家家搜了个遍,耗子窟窿,牛棚猪圈,狗窝猫窝,翻箱倒柜,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八路军的影子。川岛生气,柿岛发怒,杜眼子卸火。柿岛要拿孟宪之开刀,解恨。 全村的居民都被鬼子从家里撵出来,集聚在村北的打谷场上。孟宪之被俩鬼子推推搡搡地推到众人面前,他六十岁的老母亲见儿子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心如刀绞。母子在这种场合见面,那是生死离别,肠断几回,雨恨云怒,有泪不流。 柿岛说,老人家,你的孙子呢? 老人哈哈狂笑说,太君,你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拉几疙瘩粪,你要杀我儿子,还想杀我孙子,墙上挂帘子,没门儿。 柿岛说,你不说出来,就杀了你的儿子。 鬼子一声吼,一队鬼子举起步枪,瞄准了老孟。 母亲说,慢着。 柿岛以为老人要讲出孙子的去处,就命令放下枪。 老人,一步步走到儿子面前,同儿子偎依着,如同小时候餵奶那样子,老人说,孩子,不要怕,娘陪你一块死。 柿岛气得吹鬍子瞪眼,命令开枪。 杜眼子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同胞惨死在鬼子的枪口下,可是,又没有办法,只是把视线移到别处。偏偏被川岛发现,她说,杜桑,你看什么呢?杜眼子不在意地说,我仿佛看见蜜蜂在空中盘旋…… 川岛、宫下谈蜜蜂变色,不管有没有蜜蜂,他们见识过蜜蜂的厉害,早把头蒙住,慌张说,快开枪,快开枪。 枪声响了,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随着那声枪响,忽然,天昏地暗,眨眼间,恢復了明亮的天。大家净眼看时,倒在血泊中的却是柿岛,孟宪之母子二人不翼而飞。 15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57) 十三团夜取邦均镇 游击队旱店战洪水 孟宪之母子二人被易翠屏、白兰雪救了,一眨眼就把他们送到盘山抗日根据地,受到西卢贾、田野、专员杨大章、县委书记季安等地方干部的欢迎,热情招待。易翠屏就认识西卢贾,便把那两支手枪交给西卢贾说,我不认识那位区委书记,请你转交。孟宪之说,还是我转交吧。易翠屏说,这是你儿子委託我做的事情。他在你亲戚家,不必挂念。 巨灵龟西卢贾说,也好也好。 一窝蜂白兰雪说,贾老头,那四个小青年呢?李尚、李越、纪心、宋启,没在你身边?还有那四个女的,陈光、鲁江、杨晓、国士,她们都在哪儿?我好久没有见她们了。那年我们被鬼子堵在山洞里,差一点自戕。现在说起来都后怕。我们在一块共患难,我挺想她们的。不知她们想我不? 西卢贾说,他们都在各县担当要职了,以后,我们可不干那种傻事了。 白兰雪悄声问,喂,杨专员身边那个女的,我咋不认识?没见过。长得挺秀气,苗条,招人。 西卢贾说,她是老杨的爱人。 白兰雪说,给我引荐一下,我想认识她。 一阵风易翠屏忙拉白兰雪说,你咋那多事。 回头向西卢贾道别说,我们还没有完成任务,要下山继续和川岛周旋。告辞。说着就和白兰雪、小丙三人一犬下山了。 川岛在太平庄吃了败仗,急忙向邦均撤退。可是,万没想到邦均据点被八路军十三团秘密占领,并用机枪欢迎他们进镇。川岛被打瞢了,宫下也麻了爪。杜眼子驾着川岛一口气逃到了蓟县县城。李县长在县衙后院腾出最好的房间供川岛养息,杜眼子不离左右,并由他发出一个一个的将军令。派了一大批特务探查八路军,特别要找十三团、白兰雪及那八个美国佬寻机报復。 几天过去了,川岛在蓟县养了精,蓄了锐,又得到杜眼子尽情的欲望满足。她感到他像头公牛,又像个温顺的波斯猫。他用猫一样的小舌头舔她的心,舔得她心里发痒,美妙无穷。她像个姑娘似的哼起了情人歌谣: 三月里,是清明。 桃杏花开柳条发了青, 小蜜蜂採花心, 花心乱动。 就在她心旷神怡的时候,探子回来报告,在县城北的旱店子发现八路军,说是十三团,还有那八个美国佬。川岛说,拿地图来。 杜眼子把地图展开,川岛找到她的所在位置,她的手指出了县城顺着通往承德的公路往北,大约三十里的地方有个叫洪水庄的,在它西南约七八里地就是旱店子。她用红铅笔圈在这个没有水的村子。她招来宫下说,看见呗,八路军十三团和那几个美国佬就在这里,我命令你消灭他们。往死里打,一个活的也不留。 宫下说,哈依。 杜眼子心里召了急,他想设法通知八路军快点转移,于是说,我们警备队配合皇军行动。 川岛说,你就不必去了,你的兵归宫下指挥。我不去,你陪我。听说蓟县城里有座独乐寺,庙里有个千眼千手佛,你陪我游览。 杜眼子无奈,没有去成。可是,心里早就飞到八路军十三团驻地旱店子。哪有心思游览什么千佛寺万佛寺? 宫下出发了,旱店子就要遭殃了。 易翠屏、白兰雪、小丙三人一犬下山东行就到了旱店子,巧遇十三团团长陈虎带一个连的兵力宿营。她们当了一次客人被请进了团部。在那个老乡的小茅屋里就是团部,白兰雪和陈虎有过一段亲密交往,他们都不分彼此,不阋外,她太累,想进屋就躺一会儿。她一脚迈进屋,把她惊呆了。屋里有个大活人,不认识,暗自抱怨陈虎不早说,叫她没有准备。陈虎说,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新来的副政委廖峰同志。大家一阵寒暄。陈虎叫大家坐。白兰雪张哈说,我可是不行了。陈虎把白兰雪拉到东正房屋说,这里安静,你敞开睡,没人打搅你。白兰雪像一摊泥似的躺在炕头上就睡了。 第491页 陈虎回手倒关了房门,到西屋和易翠屏说话。小丙打个口哨,那狗就卧在白兰雪睡觉的房门口警戒。 易翠屏说,有蔡妞的消息吗? 陈虎说,有,他们到了平西,不久就能到晋察冀军区。到那儿,他们就回来,去延安的路上护送美军的任务,由军区派人。 易翠屏说,啊,我们可以松口气了。不用老牵着川岛兜圈子。 廖峰说,不,不可以松气。革命之气可鼓不可泄。 小丙心里不满副政委教训人的口吻,就搞些小动作,发出一点声响。易翠屏给小丙一手指头。陈虎说,翠屏姐,豹司令回司令部了,临走他一再嘱咐,蔡妞他们没有把美国客人交到军区之前,我们牵制鬼子的任务就不能放松。他命令十三团打到平原去,鹿司令带十一团也往南部平原突击。 易翠屏心里说,哦,我可要见到鹿哥了。 他们正热烈地讨论新的作战方案,头都磕了,就剩一耷挲了,善始善终。警卫连侦察员报告,有敌情,一个中队的鬼子和五百伪军已经从县城出动,沿蓟兴公路北来。 陈虎说,继续侦察。 侦察员跑出去,团部立刻紧张起来,易翠屏说,团部转移一下? 陈虎说,不用,东北有个叫洪水庄的村子,我们一个营秘密地住在那儿。 易翠屏说,我可以高枕无忧了。 又一个报告:在旱店子北山上发现有小股敌人运动。 又一个报告:发现又一股敌人从旱店子北山的北侧的山脚下,顺着山沟里的大路向洪水庄行进。 陈虎说,我明白了,敌人的意图是迂迴包抄我团部。 易翠屏说,好了,好了,川岛上钩了。 其实,川岛没有来,她正由杜眼子陪着游览独乐寺。她对那尊千眼千手佛并不感兴趣,那不过是个赝品,因为她见过避暑山庄的这一类的真佛,比较起来,逊色得多,佛也有真假大小尊卑,小巫见大巫,神气尽矣。 杜眼子说,阁下…… 川岛说,不,就我们俩的时候,不许叫阁下,就叫我芳子。 杜眼子说,哈依。 一阵朝钟暮鼓的佛音,川岛说,后殿还有和尚吗?我们看看去。 杜眼子顺从地说,有庙就有和尚,有庵就有尼姑。 后殿的讲经堂里有十七八个和尚打坐念经,老和尚单手打十,闭目读经,只见唇动不见有声。念的是啥只有他自己知道。川岛的出现,惊动了一个和尚,心惊肉跳,就是不敢动。他就是二疙瘩。那天他在八路军司令部门口转悠,没有勇气进去投降,就牵着毛屡天游。怎么办?回渤海是死路一条,投八路又顾虑重重。他绝望了,一天他到了蓟县,发狠削髮当了和尚。可是,冤家路窄,今天在此又碰上了她。二疙瘩吓得鬼蹲,他埋头念经,不敢看一眼川岛。她是专门寻找我的吗?那可就遭了。好在和尚多,都穿一样的佛袍,一样的秃头,一样的姿势。尝试一下瞒天过海吧。川岛在和尚堆里扫了一眼,老和尚起身说,阿弥陀佛,施主莫不就是川岛芳子小姐吗? 老和尚把川岛的视线吸引过去。川岛吃惊地问,老法师认识我? 老和尚说,当然,那年你到盘山求雨,我们都应召去念经,那时您衣装华贵,音容显赫,我们看一眼就永远铭刻在心里了。 川岛就喜欢别人奉承,她说,老法师真有眼力。 老和尚说,将军阁下,越发的年轻了,漂亮了,一定有个如意郎君。 说着向杜眼子瞟了一眼。川岛说,谢老法师吉言。我渴了,讨佛寺一口水喝,佛水可施否? 老和尚笑道,请到贫僧的方阁用茶。 茶的余香还没有散去的时候,她的士兵报告,有重要军情。 川岛说,就在这儿说吧,没有外人。 士兵说,皇军迂迴包围旱店子的中途,在洪水庄遭到八路的袭击,不能前进。 川岛说,传我的命令:宫下不要和八路军在洪水庄纠缠,分出兵力直取旱店子。 士兵哈依着跑下去。川岛说,我们回去。草草告辞独乐寺。 川岛在县衙她的寓所不安地来回踱步,等待着前线的最新报告。 杜眼子说,阁下,派我去前线吧? 川岛说,我捨不得你离开我,我只要你给我当副官,不去前线打仗。传我的令:调牛司令,带两个旅来增援。 杜眼子说,我这就去办。 命令传到渤海,接到命令的牛宜轩拜见在医院的高老蔫。牛说,高司令,伤见好?高老蔫说,不,怕是毒攻了心。 牛宜轩早猜到高老蔫的心里,他是小病大养,一分病,三分装,就是不想上战场。牛宜轩也不愿担个僭越的恶名。他说,高司令,上风要我们增援,你就带病出征吧。我派人抬着你,你说话我动作。高老蔫心里明白,他姓牛的不过是没有刘仙舟的刘仙舟,对他存有百分之百的戒心,于是说,牛司令开玩笑,我这个样子能作战?我是才几天被他们打发回来的,我就不滥竽充数去了。你就全权独揽军机。祝牛兄凯旋。 牛宜轩带两个旅的兵力,兵发蓟县北洪水庄,增援宫下的日军作战。他们紧赶慢赶,还是晚三春了。战斗已经结束,就在那条山沟里,硝烟还没有散尽。双方都已经撤退。沟里只留下40具日军的尸体,就是没有留下枪枝弹药。尸体上有留下刺刀痕迹的,有被炸翻胸膛的,可见战斗的激烈。这些天皇的臣民暴尸海外,何苦呢。牛宜轩发自内心的慨嘆,战争是推动文明进步的动力?还是践踏文明的祸首? 第492页 他命令把日军的尸体抬到蓟县处理。 牛宜轩见了川岛就歉意地说,阁下,我增援部队迟到,请求将军惩罚。 川岛说,惩罚就拉倒吧。 扎着绷带的宫下不干,他说,因为他们的增援不利,失去有利战机,大日本皇军吃了亏的干活,不惩罚他们,皇军的不服。 川岛说,宫下君,你作战不力,吃了败仗,怨你自己,要惩罚你自己。 宫下说,哈依。 川岛说,你去火化士兵的尸体,送他们灵魂回国。 宫下又一次哈依。向后转。 杜眼子向牛宜轩行举手礼说,牛司令,你来得正好,几次与八路周旋,都没有凑效,将军的意图是抓住那八个美国佬,然后,和已经在将军手里的那七个美国佬一併处死。你一来,兵力足,两个旅拿八个美国佬,那不是老太太擤鼻涕,手拿把掐么,牛老兄可要为皇军立大功了。 川岛说,还是杜副官摸透我的心思了。 回头给杜眼子一个甜蜜的微笑。牛宜轩看出门道来,他说,愿为将军阁下效劳。 川岛说,牛司令,你说那八个美国佬是谁保护着?我们从谁手里抢夺那几个美国佬? 牛宜轩说,谁? 川岛说,白兰雪。 牛宜轩说,是她? 川岛说,你是害怕了,还是手软了呢? 杜眼子说,我倒忘了这个茬儿,白兰雪和牛司令有过那点鸳鸯连连事。不然就…… 牛宜轩说,她是她,我是我。 川岛说,那么说你没有趟着她的深浅? 牛宜轩说,我们俩的事情前前后后还不都是将军您安排的吗?原先听您安排,现在仍然听您的安排。 川岛说,这就好,你先派精明的人找到白兰雪,找到她就找到了美国佬。 牛宜轩说,哈依。 牛司令土命人心实,他派了人出去寻找白兰雪;川岛也秘密派了人寻找美国佬。她不相信牛宜轩,他到底是找白兰雪还是与白兰雪通风报信?几天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杜眼子说,不然,我亲自去一趟? 川岛说,不,再等一等。 八路军十三团陈虎、廖峰及易翠屏的伊田别动队在旱店子远距离指挥洪水庄战斗,待战斗部队归来之时,他们立刻转移。途经田各庄,二十里长山,横穿平渤公路,到达平原香河县。凌晨五点钟,包围了冯兰庄据点。十三团主力立刻向据点发起勐烈进攻。只有半个小时的战斗,就全歼守敌。俘虏一百伪军,缴步枪百余支,手枪四支,大洋五百块。廖副政委给俘虏上了爱国爱人民萌生民族意识生动的一课,就放了俘虏,每人发五块钱路费回家。反正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俘虏们一面感激八路长官不杀之恩;一面松了一口气,掂着手里那五块钱说,给鬼子当差一个月不过八块钱,八路军一给就是半拉月的工钱。可是,枪口对准人家,良心的丢了丢了的。 易翠屏路过这儿听见俘虏们倒动话,就说,弟兄们,要找回你们的良心不难,回家问问你们的爹妈,他们会告诉的,不听老人言,大祸在眼前。 俘虏们一看是个女八路军长官,都惊奇地特别有了精神,一个说,我为什么不抗日反而助日、哈日? 大家说,是啊,为什么? 那个说,哪给钱就给谁干呗。 易翠屏说,这位兄弟说到病根上了。有一天你们自己能做自己的主人,不被钱所奴役,你的良心就找回来了。那时,为人做事就可以拍拍胸脯,问心无愧。你们愿意做个有良心的人吗? 一个声地说,愿意。 易翠屏说,你们都张开口。 易翠屏手中一抖,撒出无数的回炉正心丸,投入每个俘虏的口中。顿时,俘虏们纷纷请求参加八路军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于是他们就被编入伊田别动队。发了枪,子弹。立即随十三团向东转移。大白天包围了彭家府据点,展开激战。 团长陈虎和别动队参谋长白兰雪观察地形。据点建在村北的大庙里,由村至据点还有三百米的空地,白兰雪说,难攻。 陈虎说,强攻。 白兰雪说,你拿啥强攻?炮呢?三百米死亡线,通过它得牺牲多少战士。指挥员有头脑,战士就少流血。士兵的小命就在你手里捏着呢。 陈虎说,我还没有想到这一点。 白兰雪说,你肩上的责任有多沉重。战士牺牲了,给个烈士的荣誉,过几年几十年几百年人们对烈士就会淡忘了。人们能记住的就是那几个着名的,上书的,上报的,上了名人词典的。其他烈士都被扔到脖子后头去了。 战斗一直打了三个小时,还没有拿下据点。 陈虎急了,下午的枪声如同喘息的老残病牛。忽然,放出去的侦察员报告,通县的敌人出动了,香河的敌人也出动了。两股敌人从南北夹击之势向我们逼来。 白兰雪说,撤吧。 陈虎不语,忧郁不绝。 忽然,蓟县方面的敌人来势汹涌,白兰雪说,快决定吧。再忧郁就晚了。陈虎发怒了说,你别唠叨了好不好? 白兰雪甩袖子走了,回头丢下一句话,你不撤,我撤。 15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58) 第493页 陈小虎被困三岔口 子弟兵提鞋瓜田下 陈虎考虑顶不住三路敌人的夹击,下了决心撤退。指挥员忒不愿意撤退,一路急行军,来到一个叫于家府的村子宿营。陈虎在团部吃晚饭,有报告说,三路敌人都在彭家府集中,我们晚一会儿就吃大亏了。陈虎很感激白兰雪发怒,不然就麻烦了,要付出不必要的牺牲。这时他才想起白兰雪在彭家府前线说的那些话是真理。心里萌生了敬慕之情。他想找白兰雪道歉。 陈虎在西头,白兰雪在东头。可是,他来到白兰雪驻地却是个空巴拉。他问村边的八路军哨兵才知道白兰雪他们在村外的一个坟地里宿营。陈虎找到白兰雪一看,一百多人的伊田别动队都在这里风餐露宿。易翠屏说,陈团长,我们准备安排好了再向你通报,这会儿你就来了。让你费心了。 陈虎说,翠姐咋客气起来了。我是问问你们为什么不住在村里。 白兰雪说,你没看出来,村里的人格路,我住的那家一家人都拿另眼看我。小丙在村里踅摸才知道,全村人几乎都是入了什么教的,和八路军过不去。既然人家不欢迎,我们何必硬赖在那里呢?我们这里多好,铺着地,盖着天,大海里洗澡,枕着山。多快活,多宽绰。 陈虎说,哦,你太多疑了。回村吧。 易翠屏说,不了,你们注意警戒。 一窝蜂白兰雪没有多疑。在人们不在意的时候,村里真的熘出一位,一路急走,一头就扎进了三路鬼子伪军集合的彭家府,向最高长官川岛告密。 川岛、牛司令、杜眼子、宫下都围着告密者像审贼似的审问。牛宜轩问,有没有女八路? 告密者说,有,有,有两三个,也许四五个,他们走里走外认不准,难免重复计算。就是一眨眼那女的就不见了,反正村里没有女八路了。 牛宜轩心里有了底,白兰雪不在村里就好。 川岛问,村里到底有多少八路? 告密者说,太君,我这么跟您说吧,我们村一共二百户,哪一户都住着七八个。毛打着就是一千五六。 杜眼子一拍告密者的肩膀说,你干的好,都是实话?敢胡说八道,我枪毙了你。 川岛问,现在他们在干什么? 告密者说,睡大觉。他们都是夜猫子,白天睡觉,黑夜可精神呢。飞到人家屋檐下叫唤,咕喵,咕咕喵。 逗得人发笑。杜眼子笑得不自在。牛宜轩苦笑不得。宫下不是中国人,不知为什么发笑。川岛鄙视地咧咧嘴角。她说,你带路,全体出发。 太阳快末了的时候,川岛带重兵包围了于家府。可是,八路军一点也没有察觉。陈虎命令全团集合,准备出发。村西的一个场院集中了那么多部队,整队唱歌,第一句唱的是,战斗来了…… 歌音未落,几颗炮弹就落在集合的八路军群里,当场就有四名负伤的。一点没有准备,一时慌乱。陈虎指挥部队向东突围,和易翠屏、白兰雪会师之时,陈虎正要说什么。白兰雪说,拉倒,我知道你想说啥,别废话,快速转移。易翠屏说,小虎啊,你带部队走,我们顶一下。 陈虎说,啊,你顶一下,我的脸往哪搁?别寒碜我了。你们先走,我掩护。 白兰雪说,翠姐是说,怕你们牵不住川岛。我们人少灵活,满可以与她周旋几天。 枪声紧迫,不允许他们讨论,就匆匆分手了。 战斗真的来了,陈虎带队突围,向东转移,经宝坻县城北的破碌碡、八间房等村,逐渐甩掉了敌人的尾追,打算今夜就在青甸洼南沿的三岔口村打尖。可是,刚端起饭碗,枪声又响了。他们不能呆久了,决定到青甸洼里隐蔽。 青甸洼,方圆几十里,生长着高粱等不怕涝的庄稼。但是,今年天旱,洼里也没有水,高粱长势喜人。千把百八路军藏在里边,绰绰有余。在青甸洼里过夜,倒是挺安静的。没有战争的噪音,没有人声的喧譁。只有豆棵里的虫子叫声不息,但,不吵人,却像催眠曲,把战士们引入梦乡。陈虎睡不着。想着他的密友蔡妞,该回来了吧?想着白兰雪,她现在何处?怕她出事。他对这两个女子都有好感,却是从不同的角度挂念着她们俩。 太阳出来了,照红了青纱帐,变成了红纱帐。八路军的脸和红高粱穗相媲美。时近晌午了,骄阳似火,高粱地里不透风,人喘不过气来。青纱帐里又闷又热,嗓子都快冒烟儿了。 一个战士说,团长,我们冲出去吧,宁肯战死,也不能渴死。 陈虎说,敌人就在青甸洼的边缘踅摸我们呢,你一冲就中了敌人的计,大家动动脑筋。 有的战士拿刺刀挖土井,挖了三尺深,还真有水,就是泥汤子,没法喝,沉淀沉淀再喝又忍不住,人多汤少,分不过来。陈虎说,每人挖一口井,自挖自喝。他们的掘井精神感动了老天,下起了濛濛细雨。战士们都张口接受老天的恩惠。可是,雨点小,落入口中的太少太少。战士们小心翼翼地捧着高粱叶子舔食水滴解渴。尚能缓解干渴之苦,比当年曹丞相的望梅止渴实惠得多。 青甸洼的边缘,走来一队队鬼子和警备队的士兵,他们边走边吆喝,快出来,快出来。我要开枪了。话音未落就当的一枪,打的高粱叶子哗啦山响。没有回音。又一个鬼子端起机枪扫了一梭子,子弹像颳风由近到远到消失。还是没有八路军的回音。鬼子又开炮,炮弹发出尖叫声,回报一声轰隆的爆炸,炸倒一片高粱,把地鹐个大窟窿。尽管枪炮齐鸣,八路军就是被赶不出来。他们明明知道八路军就在里边,但,他们就是不敢进去,只是在青甸洼的边缘瘸子打围,坐着喊。大白天他们不敢进去,夜的降临他们就更是视青甸洼为畏途。巴不得的宣布得胜回朝。 第494页 夜间就是游击队的天下。陈虎、廖峰带队趁夜色的掩护急速向东下仓一带转移。突然,尖兵班卧倒,后续部队也纷纷卧倒。不知发现了什么,是敌情?是友军?陈虎派出通信员联络。 通信员回来才知道,尖兵班不是遇见敌人,而是遇见一片瓜地。他们忍不住就吃了几个甜瓜。副政委说,不能吃,不能吃。 陈虎思量片刻才说,大家一天没吃没喝,又战斗又行军,很苦啊。 副政委在队伍中来回走动告诫大家说,同志们,我们要注意群众纪律,白吃群众的瓜是不行的,条件再艰苦,我们也不要违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能脱离群众,失去群众我们就无立足之地。 副政委的政治动员也阻挡不了饥渴难忍的生命需求。陈虎说,算啦,吃就吃吧,我没有把部队带好,我检讨。到宿营地,统计一下,吃了多少瓜,估个数,付给瓜田主人钱就是了。 副政委遗憾地打个咳声。陈虎说,大家注意,摘瓜时不要连秧子都拔下来,拣着熟的吃。 吃一个瓜比一次战斗动员还费脑筋。终于团长发了令,战士们小心翼翼地进了瓜地,狼吞虎咽地嘎吱嘎吱地三下五除二把瓜吃光。通信员摘了两个大个的,分别给团长和副政委吃。陈虎也是人,早渴得不得了,摩挲摩挲瓜上的土几口就吞了,连尾巴也吃了,不知道瓜尾巴苦。副政委不吃,他以身作则,渴死也不说渴,饿死也不说饿,苦死也不说苦,要不怎么叫特殊材料制成的呢。 天亮前,他们在一个小村宿营,陈虎撂下饭碗就亲自还瓜钱。他在村干部的陪同下来到一家农户,他给大妈大伯行了礼说,村西那片瓜地是您老人家的吗?老人说,不是。村干部说,我说我们村没有种瓜的,陈团长不信,非要亲自一家一家地访不可。我们访了几家,都说不是。老大伯说,这片瓜地这么重要,妨碍抗日就把它毁了改种高杆庄稼。青纱帐打鬼子可中用了。 村干部说,猴吃麻花,满拧。八路军吃了几个烂甜瓜,非要给钱不可。吃了就吃了呗,就算是慰劳子弟兵的不就结了。 大妈说,可是呢,吃了就吃了,给钱就外道了。况且,主人又不在,也没看见,吃了白吃。 陈虎说,那怎么中呢?八路军有纪律,不准侵犯群众利益。 大伯说,有这样的军队,就能打败日本鬼子。那年直奉交战,打败了的一方败下阵来,像潮水一般从山海关就涌进来。一群兵来到我家把餵猪的泔水都喝了,我有一亩瓜,连瓜蛋子、瓜秧子都嚼了。那年头,管哪要钱去?我就捏着鼻子挨了。如今直军、奉军哪去了?他们对鬼子没放一枪,都上躲各庄去了。指望不上他们。眼下就指望八路军打鬼子呢。吃俩瓜还不应该? 陈虎在村里都访遍了,没有一家承认是自家的瓜田。陈虎可做了难,有钱花不出去,怎么办?他和副政委决定用这笔钱慰问烈军属和困难户,一家20元钱或30元不等。 村头,杨柳飘摇着柔发,树下,陈虎和副政委促膝交谈。没有把钱交给种瓜人,陈虎心里还是不安。事情总之是没有办好,不是他当初想像的那么容易。有钱还花不出去?谁见钱还有仇?可就是今天让我碰上了这样见钱有仇的主儿。 副政委说,后悔了不是?原则总得要坚持的,我就不后悔。 陈虎吃惊地望着他,发出许多没有音像的问号。他笑着说,你是全团的副政委,不是你给自己当政委。你呀,你呀。 天一擦黑,部队就转移。从下仓据点鼻子底下的咀头村渡口渡蓟运河。刚下了雨,流急水深。没有桥,只有一个小船摆渡,小船有一个铁环套在一条长绳子上,绳子连着对岸。没有艄公,乘船的人自己拉绳子,船就滑行。小船一次只能坐十人。第一次,尖兵班先过去,占领河对岸的制高点,掩护部队渡河。 第二次副政委带一个班顺利地到达对岸。陈虎借着星光看表,小船来回20分钟。战士们着急,又不能喊快加油。只能在心里给战友使劲。陈虎最担心的是怕被下仓据点发现。会水的战士纷纷泅渡。陈虎小声叮咛:注意安全。战士回答:首长放心。多一半战士都是水里蛟龙。星光在水面闪烁,战士搏动水纹,没有声音,仿佛一幕无声电影暗渡。陈虎最后一个上船,到达对岸清点人数,一个不少。整队继续急速向东跑步前进。 他们一口气跑到了一个叫南石庄的村子,还没有号房子,侦察员回来报告说,鹿司令、豹司令带十一团和地方干部已经到了王府庄。 陈虎和副政委不谋而合,立即出发与司令部会师。战士们高唱着胜利的歌与司令部和十一团在王府庄会师了。 陈虎意外地看见蔡妞回来了。他俩乐得拉着手又蹦又跳,忘了他们的身份。招引了战士们的一阵闹笑。他俩才撒了手正八经地说话。 陈虎说,蔡妞同志,你啥时回来的? 蔡妞说,报告团长同志,战士蔡妞昨天才回来。请团长指示。 陈虎悄悄说,别扭不别扭,走,我们离他们远一点。 小河边,柳阴下。蔡妞说,你想我不? 陈虎说,还用问吗? 蔡妞说,我听说,你身边有个姓白的,是谁? 陈虎说,别逗了,说正经的。路上没有遇到啥险事吧?你们几个全回来了吧? 第495页 蔡妞说,没有险,都回来了。我们安全地把八个美国人亲手交给了聂司令。由那去延安,聂司令派人护送。 陈虎说,你可有幸见了聂司令,他长的什么样?一定是高大、魁梧,一顿饭吃一斗米。 蔡妞笑弯了腰,喘着气说,你逗死我了。你说的那是聂司令吗?那是张飞。聂司令可是个文的,细高条,和气可亲。有一年八路军打鬼子据点,在战壕里拣了两个日本女孩,聂司令收养在他的司令部里,亲手给孩子们削梨皮,烧鸡蛋,盖被子,照顾的可好了。并给日本的什么官写信,叫他们把孩子领回去,别让孩子们成为这场不义战争的牺牲品。 陈虎说,聂司令心善,给我,他们的爹杀中国人,我就杀她们,一枪一个。一还一报,平衡了,谁也不欠谁的。鬼子杀中国可不心善不手软,要我们亡国灭种,狠不狠? 蔡妞说,你呀,永远当不了司令,眼光短浅。你只看到现在,聂司令就看到将来。战争结束了,中日要友好。 陈虎说,那么说战争要结束了?那感情好。要友好,除非发动侵略战争的那一拨子日本人都死绝了。 蔡妞说,都死绝了那倒不一定,回回炉,正了心也中。哎,你和翠姐在一起,怎么没有看见她们? 陈虎说,那天突围分手就没有了她们的消息,估计在我们的后头。 蔡妞说,战争快结束了,她们别出事。 陈虎向后一仰,躺在草地上说,战争结束了我们就结婚。我们练的这套本领就束之高阁没有用了,回家种地,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蔡妞说,做梦,现在战争还没有结束呢。 陈虎说,离那一天不远了。 他们在王府庄休息了两天,易翠屏她们还没有回来,蔡妞着急,鹿司令更着急,他派人去找。 易翠屏、白兰雪、小丙及爱犬带那一连人在于家府突围时和陈虎的大部队走散了。她们甩掉了敌人之后,一天她们在行军路上听到依依的哭声,顺着哭声找到陈虎他们吃瓜的那个甜瓜铺。易翠屏命令部队在路边休息,她和白兰雪、小丙走近那个瓜铺。 小瓜铺,起嵴的顶,离地三尺搭的平板铺,铺着柔软的稻草。上边坐在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小姑娘长得挺俊,一根翘辫子,两只小黑手把泪揉成一脸蝴蝶。 易翠屏问道,小姑娘,为什么哭啊?谁欺负你了,我替你伸冤,给你出气。 小姑娘见来了生人倒不哭了,胆怯地望着她们,特别是看见那条吐着长舌头的狗,害怕地向铺角隐藏。 小丙给狗个卧倒的命令,狗坚决地执行命令,果断地伏在地上。小姑娘看着好玩,才从角落里伸出头来审视她面前每一个不速之客。 白兰雪说,我们是八路军。 小姑娘才说,我知道你们是八路军。我听过你唱歌,雄鸡,雄鸡,高呀么高声叫…… 白兰雪接唱了下句,她说,那么说,我们是老朋友了,通个姓名吧。 小姑娘和白兰雪、易翠屏一下子就沟通了,她说,我叫兰子,在东边那个村住,家有爹妈,三个哥,两个弟,一个妹,六岁就帮妈干活,挑菜,扎碾子,上锅台贴饼子。 小丙说,为什么上锅台? 兰子说,够不着呗。 易翠屏说,哦,个子小,锅台高。扑到锅里咋办? 她想起自己的女儿娟子来,她们的年龄差不多,农村的女孩多能干。 兰子说,妈孩子多,弟、妹小,奶水少,我帮妈餵孩子,把吃的东西嚼碎,吐在小手指上,摸进小弟的嘴里。 易翠屏说,多大的人,做大人的事。 兰子说,爹妈奔一家九口人的吃的,哥们给人家扛活,看瓜铺就是我的了,瓜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口粮,可是,今天早晨我醒了进瓜地一看,瓜都被人摘去了,这回我们家可完了,我们一夏秋吃什么啊?要了我们的命。爹知道了还不狠揍我一顿,打死我倒不怕,我们一家饿死可就惨了。 白兰雪说,是什么人摘的瓜? 兰子摇着头,默默地流泪。 159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59) 易翠屏身后擦屁股 蓟运河白雪俘敌船 一阵风易翠屏、一窝蜂白兰雪摸到了小兰子内心的痛处,她们同情地给小兰子擦眼泪,捏着她的小手说,不管是谁吃了你家的瓜,阿姨都会付款的。说着她叫小丙,拿出一百块钱来,塞到小兰子的手里。女孩背起手不接。她说,这么多钱,我不敢要。 白兰雪说,钱也不烫手,怕啥?况且,这钱就该是你们家的。 小兰子说,那就等我爹来了,你给他吧。他是我家的王。 小丙说,你是看瓜铺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小兰子说,你叨咕的是啥,我不懂。 小丙说,你就当一回你家的王。 小兰子说,那可是牛犊子拉车,不就乱套了吗?我不跟你分证,我家的王来了。 大家甩过脸看去,从地头那边走来一位中年人,他进了瓜地眼睛老是盯着地里的瓜,不时地猫腰拨拉一下瓜秧瓜叶。小兰子叫道,爹,有人来了。他这才抬起头来注意到瓜铺上的人。 他就是十三团长陈虎访的那位不承认自家瓜地的大伯。虽说嘴硬不想要钱,但,他不放心瓜地,八路军到底吃了多少瓜?部队开走了以后,他就急忙到田里来看个究竟。一看就吓一跳,连瓜蛋子都吃了,往后还长什么呀?全身刷凉。以后一家人的日子怎么过? 第496页 易翠屏跳下瓜铺行举手礼说,老乡,可找到你了,八路军吃了你家的瓜,我们是还瓜钱来的,请你务必收下,就别和八路军捉迷藏了,好不好? 老乡伸手又缩回,易翠屏拉过老乡的手,把钱塞进老乡的手里,她说,我们还有紧急任务,告辞。她带队转移,临走,她回头往瓜地里扬了一把土,追上队伍隐映在青纱帐里不见了。 老乡捏着那把钱半晌没话,他女儿兰子说,爹,我们有钱了,给我买一件花衣服……爹说,住嘴,记住,回家也别说你爹有钱。敢张扬出去,我撕了你的嘴。 他把钱揣到怀里,背着手回家,走过瓜地时,他惊奇地发现又长出了一茬新瓜,有的已经成熟。神了,刚才连瓜蛋子都没有了,现在……啊,我可要走子午了。他追到路上,遥望八路军的身影,虔诚地一拜,念叨:八路军同志,一路顺风。 鹿司令派人找到了易翠屏一行,于是,他们向蓟运河边运动,计划过河到王府庄与鹿司令会面。一场暴雨耽误了他们的行程。就他们三个人的话,那就好办了。只是还带着一百多战士,路上的罗嗦就多。敌人还在后边跟着,不定什么时候就咬你一口,时刻提防着。天晴了,他们就出发。大雨刚过,地面上积水很深,淹没了路。有一种叫断道坑的陷阱,就在水下,看不见。原本是农民防止路人踩了他的庄稼而挖的。可是,现在就成了八路军的路障。有的八路军战士一脚不慎就一头扎进泥坑里,没了腰,弄一身泥水,灌几口黄泥水汤子。 就在这时,敌人从一个看不见的地方向他们开枪。密集的枪弹射过来,一个战士挂了花。白兰雪发出口令:隐蔽,还击。两边交了火。断道坑阻挡了八路军,也阻挡了敌人。一边转移的慢;一边追的也慢。 易翠屏拍一下负伤的战友,他的伤就立刻癒合,精神抖擞地投入战斗。他们巧妙地利用断道坑大量杀伤敌人。 八路军进了青纱帐就避免了掉进断道坑的危险,而敌人不知断道坑的秘密,一头扎进坑里,再挨一枪,死在坑里,被水淹没,后边的看不见,继续往坑里扎。鬼子更是不谙异域的秘密所在。一个小队扎进去了,又一个小队扎进去了。伪军就是一个连一个连地往里扎。当官的不知八路军使用什么新式武器,惊诧不已,迅速逐级报告司令。 此刻牛司令在哪儿? 他们从于家府追八路军、美国佬,追到青甸洼、三岔口,好几天了,路途劳累,农村没有一个可心的环境,吃不好,睡不安,他们就进了宝坻县城,远距离地指挥作战。川岛在蓟县,此地牛司令就是最高长官了。他追八路军是给川岛看的,他知道白兰雪就在八路军队里,不能逼迫太紧。可是,他的下属哪能摸准牛司令的心电图? 伪军一级一级的报告,中间有丢三拉四的,有添枝加叶的,有艺术加工的,也有虚张声势的,各取所需,同一则内容的报告,待传到司令部时则面目全非了。 牛司令问,你们捉了几个美国佬? 报告人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美国佬,只有几个土八路。 牛宜轩说,有没有女八路? 报告人说,没有,没有看见,也没有报告。 牛司令说,没有美国佬,你们乱追的是啥?是追女八路吧?传令,就地待命。 牛宜轩屏退左右,秘密给在蓟县的川岛通了电话,他说,报告将军阁下,我军已经把八个美国佬围困在蓟运河边,不日即能唾手可得。到时候是给你送到蓟县还是押回渤海? 川岛听了电话,乐飞了,于是,她说,抓住美国佬我们立即回渤海。你的功劳大大的。 川岛立即放下电话,立即给赤本三尼通电话,她说,我抓住了八个美国佬。 赤本三尼说,押回渤海和那七个美国佬一併处死。 川岛说,哈依。 赤本三尼说,你们回来时,不能走陆路,一路上不安全。要走水路,我从天津调船接应你们,在八门城至新安镇一段河道接你们。 川岛说,哈依,哈依。 赤本三尼高兴得搓着俩手。隐藏在赤本三尼身边的蒲公英听得这个消息就坐不住了,他当真那八个美国飞行员落在日本鬼子手里,他发狠地捶墙,抱怨姐和白兰雪废物、白痴、饭桶、白吃饱,八个大活人给看丢了,真没有用,干啥吃的。他一怒就飞到蓟运河八门城和新安镇河段,在稍北一段方便地找到了姐易翠屏和白兰雪、小丙等人,二话没说先揪住白兰雪的手腕子,批头盖脸地就问,你把客人都丢了,还有脸活着?你去死,你跳河去死。 白兰雪痛得咧嘴,易翠屏发横地说,向道,放手,你不好好护卫在渤海的客人,来这儿撒什么野? 蒲公英最听姐的话,最敬重姐的人格,最相信姐的主义,最理解姐的追求,最热爱姐的事业。蒲公英听了姐关于八位美国客人的真正去处的说明,他一手摸着后脑勺子不好意思的向白兰雪道歉。 白兰雪受了委屈,转着眼泪,一转身不理蒲公英。 这可咋办,蒲公英自己惹了祸,自作自受。他狠命地掐自己的肉,先从肉厚处掐,屁股上,大腿上,胸脯子上,胳膊上,脖子上,脸上,脸蛋子都掐肿了。白兰雪受不了了。她抓住蒲公英的手哭了,她说,你别拿文的武的折磨我了好不好?两人抱头大哭。小丙同情他俩,爱犬拿嘴拱他俩。 第497页 易翠屏说,拉倒吧,大敌当前,后有追兵,前有大河,我们一百多战士必须渡过河东去。 蒲公英说,姐。我有办法。 白兰雪问,什么办法? 蒲公英说,我得等待机会,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小丙说,那敢情。 易翠屏集合队伍,她在队前讲话,同志们,你们的伊田别动队队长回来了。 她拉蒲公英在队前亮相,大家一看,哇,他就是蒲公英啊,人长的不起眼,听说能耐不小,一阵小声嘀咕。易翠屏说,安静,我宣布,我代理队长被解除职务,一切指挥交由你们队长行使。 蒲公英说,姐,你交了指挥权也不能走。 易翠屏说,我走和不走都一样,我不走,在你们身边;走了也在你们身边。註定我是离不开你们的。 队里发出一阵欢唿。易翠屏挥手说,我们听队长指挥过河。 大家望河兴嘆,没船没桥飞过河去? 小丙说,没准就兴一闭眼就到河对岸。 他耳朵尖,听见了船的马达声,叫道,船,船。 蒲公英说,大家注意,听指挥…… 一条机动大木船从蓟运河的下游朔河而上。船上有警备队也有日本鬼子,实枪荷弹,戒备森严。他们奉命押解俘虏的八个美国佬回天津。大船在一个被指定的码头靠了岸。码头上早有一股子警备队等在那里。船上的日军指挥官亲眼所见,那八个美国佬就在其中。于是,命令上船。 八个美国佬上了船之后,鬼子官立刻命令开船。把码头上的警备队都甩在船外。大船就要离开码头之时,忽然,跳上船一条大汉警备队长,他说,太君,美国佬是我们捉的,我们要亲手交给赤本三尼太君。不准我们上船的不好,你们抢功的不够意思。你们日本人也是贪天之功以为己功的。 鬼子官说,八嘎,把他投进河里。 四个日本鬼子抬着警备队长就往河里扔。可是,那人噌的一声在空中打了个旋,轻飘飘地落在码头上,他冲着船大叫,你们日本人抢我们的功,什么玩意?你们不得好死。 大船开到河心,日军指挥官在甲板上给那八个美国佬相面,一边看一边点头,啊,都是美国人,没有假。他正得意之时,从天上飞来一群食人蜂,刷的都煳在日军指挥官的脸上,他没有准备,先用手唿啦,后就又拍又打,在甲板上打滚,扑通跳进河里。他的士兵都跑到甲板上相救,也受到一窝蜂的勐烈攻击,跳进河里是他们唯一能和一窝蜂较量的战术。鬼子、伪军大都跳下河。可是,他们在水面一露头就受到一窝蜂的攻击。几乎都在水里窒息而死。 船上只剩下了船长和大副。他俩亲眼目睹了这场人蜂大战之后,惊魂未定,那八个美国佬都恢復了原样。他们就是易翠屏、白兰雪、小丙、安琪儿。小丙和爱犬押着船长和大副来见首长。 易翠屏对船长、大副说,我们是八路军,你们俩是跳河呢,还是听我指挥? 他俩交了枪,把船靠岸。蒲公英带队上了船,向东岸航行。别动队缴获了船上的武器弹药,有小炮两门,轻机枪六挺,长短枪二百以及电台等军用物资一大批。从此别动队每人都使用双傢伙,头顶有钢盔,子弹袋换成了子弹皮盒,两架望远镜:蒲公英一个;白兰雪一个。小丙背着电台上岸。 蒲公英说,姐,船咋处理?炸了。 战士们都上岸了。易翠屏急速写了个条子,交给船长说,你们俩都是中国人,不能帮日本鬼子侵略中国。 船长说,是,是。 易翠屏说,如果你们回炉正心,就按我条子上的地址找他们去。 船长接了条子一看,是海上游击队丁大炮、马勺。他说,一定照办。 易翠屏说,你们一旦变坏了心,天上的一窝蜂随时就到。说完就上岸了。 他们把敌人甩在河西,上岸就急速转移,经过了三道港、张胖庄、高庄子,后半夜到达玉田县的霞港村头。忽然,从村头那座小庙的背后传出一声压低嗓门的问话,什么人? 蒲公英立刻命令卧倒,他答话说,我们是伊田别动队飞雪翠。 那边抱怨着就走出一个人来,我听出是你们来,小点声,小点声。蒲公英也站起来,看清了来人就是司令部的警卫营长金丝猴刘韬。二人握手。刘韬说,我来查岗,否则…… 易翠屏见了刘韬就知道鹿司令在这儿,心里一热就不容别人说话了,她说,快进村,领我到司令部。 路上,蒲公英问,为什么要小点声? 刘韬说,这是鹿司令的战略战术。敌人知道我们两个团打进平原,但,不知我们在哪儿。鹿司令正和敌人捉迷藏呢。 蒲公英哦了一声,说着就到了司令部,刘韬派人安置那一百人休息,他领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来见鹿司令。进院刘韬说,鹿司令正睡觉,稍等好不好? 易翠屏说,好,我们就在这儿等。 他们就席地而坐。忽然,屋里亮起了小油灯,发问,谁在外边讲话?是谁来了,进来吧。 易翠屏嚷道,鹿哥,是我回来了。 白兰雪说,你喊啥?知道你回来了。 易翠屏回头说,去,一边熘拉拉蛄去。 白兰雪吐一下舌头。随蒲公英一同进了鹿司令的小屋。他衣冠整齐,游击战造就他睡觉不脱衣,吃饭不入席,地图不离手,运筹实与虚。他同大家握手说,你们辛苦了。蔡妞同志已经安全地把八个美国军人送到了军区。你们牵制敌人很出色地完成了任务,给蔡妞创造了条件。我很感激你们。 第498页 易翠屏说,那股敌人还在河西。 鹿地说,不要理他。你们明天回渤海搭救那七名美国军人。 刘韬说,司令员,蒲公英可有一支战斗力很强的连队,有六挺机枪,两门小炮,战士都使用双傢伙。 鹿地说,好啊,就编入十一团。 蒲公英冲着刘韬嘟囔一句,就你多嘴。 鹿地说,我们进行的第二次恢復基本区战役基本结束,三个月来,作战50余次,攻克敌人据点40余处,击毙日军200余人,击毙伪军900余人,俘虏日伪军1400余人。缴获大炮1门,轻重机枪24挺,长短枪1600余,除少数县区外,被蚕食的地区全部恢復。敌人挖的壕沟全部填平,伪乡镇政权土崩瓦解,区村抗日政权得到恢復建立,党的组织开始整理。长城南的无人区彻底摧毁,群众又回家居住、耕作了,成为巩固的根据地。滦东、路南、西部的抗日活动都有相当的发展,凌青绥、承平宁地区的抗日形势有好的兆头。在我们长城出现了依靠平原基本区,坚持无人区斗争的新局面。 蒲公英搓着手说,真过瘾,可是我猫在渤海鼓捣那玩意。我都闭塞了,傻了。 鹿地说,渤海的任务,你们三个必须完成,傻,也得先傻几天。除了你们三个,还选不出合适的人来。 易翠屏说,鹿哥你放心,别听向道瞎白话,他最听你的话。他偏气着人,拗着说。 鹿地说,白兰雪同志,你好久没有讲话,你有什么意见? 白兰雪说,我没说的,我们缴获一部电台,归公吧。 鹿地说,你们带去,把他隐蔽在一个合适的地方,你们就可以直接和我联繫。我要一天一个报告。一会儿同青年马克思对一下密码和唿号。 白兰雪点头,鹿司令的信任给她无限的鼓舞。 小丙报告一声就进来说,司令,还有我呢,我干啥去? 大家都乐了,鹿司令说,你就跟他们去渤海,带着你的安琪儿,渤海是大有用武之地啊。 他们一直谈到天亮,还有没说完的话,忽然,司令部参谋常汝林进来说,司令,敌人出动了。 鹿地说,几路? 常汝林说,从窝洛沽来一股伪军400人,从鸦鸿桥来一股日军约170人,玉田县警备大队约400人,总共1000人,分三路而来。 鹿地说,继续侦察。 易翠屏说,鹿哥,我们参加战斗吧。 鹿地说,不,你们先走,去完成任务。只是饭没吃,觉没睡就走,我心里过不去。好战士不动情,你们去吧。 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小丙依依告别司令部。 16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60) 捉迷藏会战霞港村 张县长谢恩唱堂会 八路军司令部紧张地迎战。侦察员的报告一个接着一个,鹿地、豹天、以及两个团的团长狮子王殿和陈虎都等待着鹿司令下战斗命令。土炕桌上放着那张作战地图,鹿地把来自各方面的报告都画在图上,忽然他发现一个新奇的敌人动向,他说,你们看,玉田的敌人抛开霞港向南去孟大庄一带,窝洛沽、鸦鸿桥的敌人也向那一带苇塘茂密的村庄运动。 豹天说,这就是说,敌人判断错误,以为我们在孟大庄一带宿营。没有发现我们在霞港村隐蔽。 王殿说,万一敌人耍猾,故意麻痹我们呢? 鹿地说,继续观察。 说话间就从孟大庄一带传来炮声。豹天笑了说,基本证实,敌人情报不灵,判断错误。敌人的盲脑造成有利于我们的战机不能错过。 鹿地立即部署战斗,十三团和四区队从敌人的东南、正南、西南三面包围,趁窝洛沽、鸦鸿桥俩据点空虚,拿下;十一团从北和东北包围敌人。留一个营在霞港村待命。注意行动要隐秘,动作要快,在指挥部下达攻击命令之前,不准开枪。开始吧。 向苇塘深处开炮的敌人距离苇塘二里地就不敢前进了。机枪大炮向苇塘里几个村子射击。轰了半天,没有还击,鬼子中队长命令进苇塘各村搜查,结果,连一个八路军的影子都没有发现。鬼子中队长问玉田县警备队时大队长说,时的,你的情报的可靠?你的时(屎)包的干活。 时大队长委屈,有泪往肚子里流。本是县署提供的情报,出发前,他拜见了县长张培德,向县长打了包票,说了大话,吹了牛。如今连个八路的边都没有摸着。情报不会有假吧?其实情报就是一张纸条,他又掏出那张纸条仔细辨认。上写: 八路一千余苇塘北霞港知名不具 没有标点,没有断句。余涂得像亩。原本的意思是八路军一千余人,在苇塘北边的霞港,署名。可是,时(屎)包大队长领会情报是说,八路,在一千亩苇塘里,北霞港村人报告。他重新审视情报才明白情报的真谛。他一拍大腿,后悔莫及。骂自己真是屎包一个,他给日军中队长敬礼说,报告太君,小的才疏学浅,把情报看走了眼。八路就在霞港村的干活。 鬼子的指挥刀一划拉,日军、伪军都哗啦一下子向霞港村进攻,老婆娘接生,一个手法,开步走就放枪、开炮。他们走到离霞港50米距离之时,就遭到八路军的勐烈攻击,四面八方都是八路军。如狂风一般的子弹扫荡敌人,数不清的手榴弹在敌群里开花。日军、伪军乱作一团,只顾逃命,没能力还击。只等挨打,没有指挥。兵找不到官,官找不到兵。一阵冲锋号吹响,八路军的刺刀毫不留情,全把抗日救国的感情凝聚在刺刀尖端。 第499页 屎包大队长那可是卖豆芽菜的没有秤,瞎抓了,自己的一营人全军覆没,日军也是稍瓜打驴,丢了一半,大势去矣,就装死,趁乱逃离战场。一口气跑到县城,见县长张培德,大哭道,县长大人救命。 张培德没词,临时想不起好的措辞,就把挂在嘴边上那句老套话拿出来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时大队长说,这回可惨了,我的一营人,一个没有回来,日军丢了70多,损失马克辛机枪一挺,长短枪200余,子弹那是一万多发呀。这回我可完了,日本人饶不了我,非要我死的不可,大人救我。 张培德嘬了牙花子,牙痛得吸熘气说,我怎么救啊?日本人能听我的,我不过是个牌位。 时大队长说,哎呀,出了事情你就不是牌位了,就拿你是问。 屎包也阐述伟大的真理。张培德说,事到如今,我救不了你,可是,我能放你,你走吧,出北门,一直向前走,别回头,朝北走。走出去,算你命大,走不出去,你认倒霉。 时大队长感恩不尽,说走就走了。 张县长刚要闭目反省,那位驻鸦鸿桥的日军守备队中队长拿着战刀闯进县衙要杀时大队长,张培德装傻充愣说,他可是与阁下在一起奔袭八路的干活。 日军中队长说,他的私通八路,死了死了的。他的情报有假,害得大日本皇军损失惨重,并且丢了鸦鸿桥据点,窝洛沽据点,他的良心大大的坏了坏了的。 张培德说,太君息怒,丢了据点,还有县城。请太君城里的休息。 中队长发怒,他命令全城戒严,捉拿屎包大队长。鬼子没有把县长放在眼里,张培德自嘆真是人家的牌位。一个日本的小连长就当一个县的最高行政长官、总督、主管?他正不满之时,那个日军中队长又回来了,他拎着时大队长的人头来向县长发难。啊,你把他杀了?鬼子中队长说,看见呗,他就是私通八路的下场。他临死说,他的情报是你提供给他的,你的和他一样,私通八路。抓起来。 张培德苦不堪言,暗骂屎包不够揍,真是香应个狗回头咬一口。 几个日本鬼子三下五除二,不容分争就把张培德五花大绑起来。中队长打电话请示他的上级核准处死县长张培德。正通话间,川岛将军从蓟县回渤海路过玉田打尖。杜眼子护卫着将军进了县衙,川岛纳闷,县长咋不来见我,好大的架子? 杜眼子摸透了川岛的心思、脉搏,他大声叫道,张培德你出来拜见将军。 日军中队长一个立正,报告县长私通八路,等待处死。 川岛说,什么?他是我荐的人,他私通八路?有什么证据? 日军中队长拿出那张情报条子,送交川岛说,这就是他私通八路的证据,请将军过目。 川岛看那条子不就是八路、苇塘、霞港,她问,你们在什么地方发现八路? 中队长说,霞港。 川岛说,这不就结了吗?八路在霞港,情报没错。我命令你马上放了张培德,来见我。 中队长说,哈依。 川岛救了县长的命。张培德更加殷勤地款待救命恩人,大摆宴席,把玉田县的名角都请了来为将军唱堂会,反正是自己不出血,拿老百姓的钱添还人。 县衙小院东华厅就当舞台,川岛由杜眼子、张培德左右陪着,茶果酒点心月饼毛豆都是圆的食物摆得琳琅满目,吃不吃的像回事,八月中秋,边吃边喝边赏月边听唱。个把月来,东奔西追,与八路军周旋,与美国佬捉迷藏,有消息说,牛司令已经把美国佬包围,手到擒来。川岛心里挺入作。只等牛司令一来就带着美国佬回渤海交差。她心里像水似的,有心情看戏,赏月。张培德当义务解说员,显示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雅壮而多风,情发而理昭。 张培德说,本县皮影第一人就是李连璧,他研究皮影四十余年,校着《中国影戏史》,在他的影响下几位皮影的佼佼者应运而生,小旦张茂兰、老生张绳武、箭杆王崔凤翥。刻影人的刘清友、刘振环,栩栩如生的影人都是出自他们之手。那可是滔滔风流,相传几代。 台上唱影,她自然想起渤海影园子老闆王玉清来,可是,他和叶子私奔了,心里生起一股愤怒。她烦了说,闭嘴。 张培德以为是叫台上唱的闭嘴,就喊道,闭嘴,闭嘴。 台上的都傻了眼,稀里煳涂地被赶下台,川岛问,怎么啦,为什么都下去了? 张培德说,啊,换场,换场。换上玉田一绝,王达子的梆子《寇准背靴》。有看头儿。 川岛说,有武的没有? 张培德说,有,有,上猴戏。 王达子梆子班的郝振基一个跟头就从天上落到舞台上。干净利索,在台上猴摆式的没时闲。张培德说,郝振基那可是当今四大活猴之一。 川岛问,那仨活猴是谁呀? 张培德说,盖叫天,郑法祥,杨小楼。郝振基又被誉为铁嗓子活猴。 川岛说,什么意思?拿我当猴耍?是不是? 张培德惊慌地丢了茶杯,他说,岂敢,岂敢。我的祖宗,我哪有那个胆子,再给我俩胆子,我也不敢吶。我拿我自己当猴耍呀。 杜眼子说,阁下,别价,别跟他一般见识。阁下,牛司令回来了。 一句话给张培德解了围,他感激杜眼子之时,又恨姓杜的走了子午,他和川岛鬼秋在一起,觉着谁看不出来似的。自然他就联想起自己的太太,多少日子了,没有她的音信,真恼心。 第500页 在川岛下塌的那间小屋,牛司令敬了礼说,恭喜阁下,多日夙愿,今天以偿。 川岛一愣说,喜从何来? 牛宜轩说,把那八个美国佬捉拿回来,不是一喜吗? 川岛说,一喜,一大喜,特大喜,你立了一大功。 牛宜轩说,不,阁下,我没有功,别挖苦我了。我的人报告,看见你把八个美国佬押上船,开到了天津,这会儿可能就到了渤海。 川岛吃惊地站起来说,什么?我?我去了天津,为什么我还在玉田?我在玉田是为了等你,我的人报告,说是你已经捉住了美国佬,押解来玉田,我们一併回渤海。 杜眼子说,哎呀,这是咋说的,裤裆放屁,两岔去了。这可咋整。 川岛一屁股坐下,屋里鸦雀无声,牛宜轩没说的,杜眼子没有辙。只有从东华厅传来《闹天宫》耍猴锣鼓的锵锵声以及丝竹的委婉哀嘆以及演员悲怆的哎哟声。 川岛紧熘的和在渤海的赤本三尼同电话,证实那八个美国佬并没有在渤海。赤本三尼命令川岛不要回渤海,要立即寻找那条船的下落。 川岛脸上没光,只好说,哈依。 川岛命令牛司令派下人去,一方面找那条船;一方面搞清楚八个美国佬的去向。 牛宜轩在川岛手里有了短,就得听人家摆布。到了玉田还没有喘口气又紧张起来。第一轮派出去的人们回来说,船早没影了。连个船的脚印都没有留下。川岛说,放屁,船有脚印吗?牛司令,你亲自出马。 牛宜轩骑马带一个旅开进了宝坻的新安镇。在这儿他可就是都督了。八路军撤了以后,又新按了据点,驻军一个警备大队。由大队长陪同牛司令到码头察看船的踪迹。牛宜轩举着望远镜搜寻河面。蓟运河好宽,看不见对岸。不过那船不是一根草,也没有战斗的痕迹,没有船的残骸,以及沉船的漂浮物。大队长在牛宜轩的耳边喃喃地瞎咧咧,说他亲眼所见,是两个女的押着八个美国佬上了船。 牛宜轩问,船呢? 大队长说,开走了。 牛司令亲自带领他的部下沿蓟运河向下游搜寻。走了好几天,最后到了北塘蓟运河入海口,好傢伙,有老鼻子的船,木船、铁船、人摇的、冒烟的、各式各样的、大小不等的,哪个是他们要找的那条船呢?牛司令没了主意。船都在海里,他们这群旱鸭子有劲使不上。 牛司令在海边徘徊,回想俩女的到底是谁呢,难道是白兰雪她们?如果真是她们劫持了船,可能就在上游。于是,他命令沿河向上游搜寻。 那条船就在北塘码头外海里的船堆里,他们的处境不佳,何去何从,拿不定主意。走?捨不得家;留?又没法交代清楚。一旦沾上通匪的罪名,一辈子也摆扯不清。船长说,大丈夫做事不能婆婆妈妈的,一不做,二不休,凡做大事的都得豁出四两半斤的。于是,他们起锚,悄悄离开北塘码头,秘密向东移动,计划按女八路的指示,去昌黎七里海投一个叫丁大炮的八路海上游击队。他们走到黑沿子海面,天就黑了。海上一片茫茫,没有航标灯,没有一点光亮。无边的寂静,只有星光摇曳在平静的大海深处。凭他们的海上航行经验继续向东。没走多远,一道强烈的光打了过来,随之马达声渐渐靠近。不得了,这是日军海上巡逻队。鬼子打过来刺眼的灯光,发出停船接受检查的信号。 船上只有大副和船长两个人,大副说,怎么办?停船吧,我们惹不起日本人。 船长不语,使劲拨开大副,亲自把舵,加大马力,急速靠岸。可是,他们的意图,已经被鬼子看破,就发来一颗接一颗的炮弹,在船的前后左右爆炸。他俩慌忙跳下船,向海边游去。回头一颗炮弹落在船上,把船炸翻,船渐渐下沉。他俩爬上岸的时候,船已经沉没。 大副抱怨说,你看,我们回不去了,没有了退路。 船长说,附近可能有八路军游击队,遇到他们就好了。 大副说,啊?你还不死心哪。我们的船没了,那个丁大炮还要我们? 船长说,不要胡思乱想,先逃出鬼子的追击要紧。 他们听到了鬼子的叫喊声,随后就是一阵枪声,船长被子弹打倒。他伤了腿,不能走。他喊了几声大副。没有回声。鬼子就在后边追赶,他心里说,这一下子可完了,此时此刻,希望大副拉他一把逃命。可是,人早逃得没影了。鬼子的枪声越来越近了。他绝望地看天看地看远方的山,死在这儿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家人不知道,荒郊野外,人地两生,连个姓名都不能留下。让鬼子逮去,那是没有活路的,他恨恨心,自己死。怎么死,没有枪,没有刀,连条上吊的绳子也没有,死也这么难吗?忽然,他的手触到自己的腰带,那就用自己的腰带结束自己的生命吧。腰带是牛皮的,坚硬不好使,别挑剔了,将就着使用吧。他把腰带穿进环里,套上自己的头,拿右手拎着,使劲地拉,力度不够,还是死不了。他想找个能挂起来的地方。海边没有树,光秃秃,只有沙滩。他四周巡视,终于发现一个破船,也许那上边可以挂起来死。他吃力地向前爬去,为了死使尽最后的力气。他爬到那破船的时候,突然,从那破船背后走来俩人,把他抬走,进了一片苇塘。船长说,二位恩公,为何救我,通个姓名,容后报答。 第501页 那人说,我就是八路军海上游击队丁大炮,她是马勺,我的参谋长。 船长才发现俩人中有一个女的。马勺说,船长同志,我们接到院长易翠屏的指示,派我们来接应你们。 船长绝处逢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马勺亲自给他包扎伤口,她说,你们原本是两个人,怎么就你一个? 船长说,是的,我的大副,他年轻力壮,跑的快,他应该跑在我的前边去了。你们没有见到他吗? 丁大炮摇头。马勺向北望着,希望他能回来。 大副见船长负伤就撒丫子尥了,千万不能叫船长累住,何苦都白送了性命?他只顾身后,不顾前,不知不觉走进一片红房子。迎面走来一个穿黄军装的人,他一见不妙,回头就跑,那个鬼子用日语大喊:站住,随之就开了枪。 16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61) 设电台翠屏遇旧交 窜岭庙大雨遭遇战 大副被红房子的鬼子逮住了,带进一间红房子审讯。他什么都招了,一点的藏掖都没留,那可真是灶王爷上天,说了个利索。因此,渤海北特警司令部拿他当成了宝贝疙瘩,发令立即把他押解渤海。 北特警司令部的门前挂了彩,司令赤本三尼也比往日格外精神,脸上生发了灵光,嘴角含飞动之势。几个月来,捉拿美国飞行员的事情令他头痛。好不容易捉拿了七个,又来了八个。不定哪天还会掉下十个,二十个。这八个原说已经拿住,上了船运回天津转渤海,同那七个一併处死。可是,上了船的,又不翼而飞,船也石沉大海无消息。今天总算捣住一个船上的人。 今天日头从东边出来,天气好,赤本三尼的心情更好。他吃饱了饭,饮足了茶,端足了架子,命人带大副。 大副受到想不到的礼遇,他给赤本三尼行了九十度的大躬,赤本三尼说,请坐。大副不敢,立着回话。他是有问必答,有答必诚,诚则掏心,心都交给了鬼子。 赤本三尼说,那么说,你看见了那八个美国佬? 大副说,是的,阁下,我亲眼看见了那八个美国佬上了船,载到河东,上了岸向北逃窜。 赤本三尼说,船不是你掌的舵? 大副说,是船长亲自掌舵。我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去。从此我俩就分道扬镳。 赤本三尼说,吆西。你的良心大大的好。 赤本三尼回头叫他身边的参谋说,传我的命令,蓟县、玉田、遵化三县的日军守备队立即秘密出发,沿蓟运河上游及那一带山区,搜捕八个美国佬。 参谋说,哈依。 他们没有想到,也没有防备神八路的另外一手。赤本三尼的秘密命令已经被隐行人蒲公英听见,看见,获取。他同姐易翠屏、白兰雪奉命回到渤海营救被日军俘虏的七名美国飞行员,但是,鬼子看管得太严,无从下手。正为此发难之际,摸到了赤本三尼的脉,他心里就有了搭救七名美国客人的谱。于是,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北特警司令部,原想在门口见到联络员周艷,可是,她没有来,不知又出了什么事情?他马不停蹄,一口气赶到古冶大中书局。 他怕书局出了事,就装成买书的小心翼翼地进去。大中书局一片寂静,营业正常。老闆李善打招唿说,哦,草老闆,请。蒲公英一颗心落了地,他小声说,周老闆没有去,我以为坏菜了。李善说,她们都在这儿,三个女人一台戏。李善陪着蒲公英进了后院,早听见小屋里嘁嘁喳喳地说话声。他们的到来打断了女人们的精美而琐碎的戏文。 蒲公英脱鞋上炕,坐在姐的身边,他说,有新的情报要向司令部报告。李善说,我去。白兰雪说,不用了,我们有了电台。快说,啥情报?蒲公英说,赤本三尼命令蓟县、玉田、遵化三县鬼子出动扫荡蓟运河上游及山区一带,捉拿八个美国佬。 白兰雪说,咳,我当是啥重要情报呢,还是这个老掉牙的东西,他要捉就捉去吧,反正八个美国人已经安全到达了军区,说不定现在就到延安了呢。 易翠屏说,不忙,听听向道有什么想法? 蒲公英拉过姐的头往耳朵眼里吹风,他说,姐,即如此,那就……他如此这般地说出了他搭救在牢中的七个美国人的计谋。易翠屏一拍大腿说,对。白兰雪急的直挠痒痒。易翠屏搬来白兰雪的耳朵,白兰雪听完又搬着周艷的耳朵,周艷最后搬着李善的耳朵。李善连声叫好。易翠屏说,我们再仔细讨论讨论,作一个完整的行动计划,就叫八七计划。然后向鹿司令报告,批准后执行。 他们经过一夜的讨论,就产生了一个步骤缜密、周全、思瞻、意卓的行动计划。白兰雪立即操作电台和鹿司令联繫。易翠屏说。慢。这儿可是我们唯一的一个联络站,一发报鬼子就知道了,我们就全暴露了。不合算。我们要把电台设在别处。离我们近,方便,又安全。 白兰雪说,你们都是渤海通,我是外乡人,你们说上哪就上哪。 周艷说,莫如去古冶北大寺?我认识那个老主持。 易翠屏想了想说,那就我们三个去,白兰雪,你打扮打扮,装扮成个阔小姐。 白兰雪说,我,担任这个角,不用装。 易翠屏说,好,走。 第502页 北大寺门朝南。老和尚师徒二人拿庙当家,黎明即起,打扫庭除。小和尚眼尖,他惊叫道,师父,山下来人了。老和尚手搭凉棚放眼望去,喃喃地说,这么早就有施主上香,佛门兴旺啊。 小和尚说,那不就是书局女老闆么。 老和尚说,正是。 师徒二人出山门迎接,把女施主们迎进了大殿,请坐。周艷先烧了香,拜了佛,施捨一点小钱,她说,老主持,我给你添麻烦来了。 老主持说,阿弥陀佛,施主尽管吩咐,贫僧照办就是。 周艷指一下白兰雪说,这位是天津姚顾问姚五爷的亲侄女,得了一种啥病,叫不出名来。请了一位高医,说是必须在一个安静、佛光灵气的地方医病才能凑效。我那口子跟姚小姐占点二狗子亲戚,就想到这儿了。想借寺中一方佛地,借佛的保佑医病。老主持不会拒绝我吧。 老主持说,不会的,姚小姐的光临,小庙都放红光了。他指一下易翠屏说,这位就是请来的高医? 周艷说,正是。 老主持眯缝着小眼仔细看易翠屏,半惊半呆,他倒吸凉气说,哎呀,我咋看咋面熟,很像多年前我见过的一位,又不敢叫真。贫僧冒昧敢问一句,您是不是风仙? 易翠屏笑道,仙不敢当,在下就是一阵风易翠屏。高僧怎么认识我? 老和尚说,那年刘道尹得神枪,在滦县试枪,那时,我就坐在刘道尹的右边,您就坐在刘道尹的左边。风仙,您还有印象没,刘道尹右边那个小老头,那个看风水的就是在下。 易翠屏说,哦,原来如此,我们还算是老交情了。即如此那就什么都好说了。姚小姐住在这里就像住在家里一样了。 老和尚说,那是那是。 周艷说,这我就省心了。把小姐的物品都抬进来。 老和尚吩咐徒弟,把后院最好的禅房腾出来,给姚小姐和风仙居住。 徒弟答应着去了。 老和尚说,一年前我见到了刘道尹,他得了一种痈,不治之症,现在说不定此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易翠屏哈哈大笑。笑毛了老和尚。他半信半疑地说,莫非他刘仙舟的病被风仙除了? 易翠屏说,正是。他活得好好的,他正在我的医院里就医。 老和尚一骨碌就给易翠屏跪下了说,风仙救我。 易翠屏忙拉他起来说,老主持,何出此言? 老和尚说,风仙有所不知,那回刘仙舟要我给他治病,我拒绝了,说他只有一年的寿。他一怒要崩了我,我夸了海口,说如果一年后您还健在,我就死在你面前。他现在还活着,我的命不就没了么! 易翠屏说,老主持放心,有我呢。回头她写了一张条子:刘仙舟道尹,见字手下留情。易翠屏即日。她说,你收着它,一旦刘仙舟来取你性命,你就给他看这个。 老和尚万分感激,万分景慕,万分的万分说,风仙真乃神医也,神人也。贫僧愿肝脑涂地为风仙效劳。 易翠屏说,你能留下我们,我就满意了。老主持,在我给姚小姐医病之时,闲杂人员不得靠近,不得窥视。 老和尚一应百应说,庙里就我们师徒二人。 小徒弟回禀后殿已经收拾利索,请小姐休息。 一时安排停当,周艷告退,老和尚师徒二人也恪守信条,远离后殿。白兰雪、易翠屏迅速安装电台。白兰雪说,这儿比山里强多了,起码有电源。一切就绪,白兰雪操纵电键,发出嘀嘀答答的美妙之音,把他们的行动计划顺利地报告了鹿司令。 鹿司令在北部山区,报务员谷雨和老周在一起随十二团在河东作战。司令部的收发报就落在青年马克思肩上。他把这份长文电报译出来就马上交给鹿司令审阅。 司令部的首长们都分别带兵在各地活动。陈参谋长在东南部,姚政委在北部,贾老头在西部。鹿司令身边只有豹司令。他俩仔细研究了这份有分量的报告,觉得可行。鹿司令在报告上批示:回电,可行。 青年马克思又送来一份西部的电报,鹿地接了电报看完对豹天说,第一地区专员杨大章他们要在团山子一带召开会议,总结恢復基本区战役以来的经验,部署恢復整顿地方政权,减租减息等工作。请我们到会讲话。 豹天吃惊地问,有没有武装保护? 鹿地说,电报上说,廖峰副政委带十一团一个连。一个县大队。加到一起二百人。 豹天说,我们的同志,形势一好转就忘乎所以。他们选择的会议地点团山子离下营据点只有八华里。显然是不妥当的。 鹿地说,是啊,第二次恢復基本区战役之后,鬼子改变了战术,长途奔袭,分进合击,目标就是我们的领导机关。报务员,给他们发电,命令他们换一个地方开会。 青年马克思立即回电,可是,已经晚了,当杨大章专员他们收到电报的时候就已经到达了团山子。他们还没有坐稳,下营据点就向团山子村打炮——毒气弹加实弹。 专员杨大章,十三团副政委廖峰,蓟遵兴县委书记季安对突然的事变没有一点精神准备。他们判断敌人知道了他们的行动,决定迅速撤离。 时光几移,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他们趁黑夜出其不意急行军通过下营和杨庄据点间的公路,经梁峪沟口横跨周庄向盘山转移。爆破班为嚮导,警卫连兼顾前后,首长们居中,皆次西行。当他们走到下营东小黄峪沟口时,突然发现由西走来十几个人影,前卫做好了战斗准备,正待走近时开枪,对方喊话,别开枪,我们是皮影社的。走在最前面的就是王玉清和叶子。自他们逃出渤海,投奔八路军,参加了皮影社,编拍新节目,宣传抗日救国,抵抗法西斯,拯救世界和平。只会唱一口哭迷子的叶子,现在当了主演,塑造许多根据地新型妇女形象,可人喜爱。 第503页 杨专员说,你们是从哪里来? 王玉清说,从平谷来,我们在平谷一带演出,就传出有敌情的消息。平谷的敌人正在郭家屯、靠山集、将军关、陡子峪一带集结,蓟县、玉田、遵化的敌人也都出动了,要扫荡西北部山区。所以,我们奉命向东南方向转移。 叶子说,杨专员,别犹豫,快决定吧。 小雨点变密,颳起了小风。八月十五了,雨加风,天气凉,敌情紧,情绪躁,心不安。杨专员说,回去。前卫班不知是没搞清命令,还是黑灯瞎火迷了路,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团山子。战士们都很疲劳,后半夜了,雨没有停,风没有住。杨专员、廖政委、季书记不容得从容思考决定,天亮之前必须跳出团山子,转移到太平沟隐蔽。 八路军冒雨东进,没有雨衣,没有雨伞,道路泥泞,一步一趑滑。叶子没有吃过这样的苦,王玉清脱下上衣顶在叶子的头上,他说,保护你的嗓子。叶子说,哈依。 雨越下越大,种种恼人的天气。忽然,看见前边有一座孤庙,大家进去避雨。二百人一下子挤进七间房子里。叶子冻得瑟瑟发抖。她说,这是什么地方?王玉清说,听嚮导说是窜岭庙。三个领导人中就算廖政委是个懂得军事的。他担心,二百人积聚在一个极小的地方太危险。于是,他派出了警戒和秘密侦察员。准备雨停了再走。 凌晨,萧条寺庙,斜风细雨。五点钟,侦察员回来报告:敌人已经占领了团山子西的北山,刘庄子西山嘴也发现敌人。 他们在庙里避雨,延误了转移的时间,给敌人留下了可乘之机。杨大章说,敌人来得好快呀,怎么办。我的意见是,向庙南的南沟转移,绕道天草岭、翟村、青山、三间房,再向盘山方向迂迴。 廖峰说,兵贵神速,就这个路线了,马连长打先锋,一个排殿后。出发。 队伍走到南边的老马峪北山坡下时,发现前边的南山山顶上已经有了敌人。他们居高临下,挡住了八路军的去路。同时,背面之敌也包抄过来,与后卫部队交了火。处在前后夹击的危险之中。腹背受敌,八路军便向西南突围。马连长带一个排和县大队的爆破班三十多人冒着敌人密集的子弹向西南的天草岭北山头髮起勐烈攻击。 枪声、炮声,夹杂着风声、雨声。叶子拉着王玉清不撒手,她害怕被本国人发射的枪弹打死,日本发动战争,把她一个日本少女裹胁来到了中国,又被川岛逼迫到八路军这边。枪子可不会分中国人、日本人。日本军人也向日本姑娘开枪吗?难说。王玉清说,别怕,有我呢。一颗炮弹在他们附近爆炸,他俩隐蔽在岩石下,没有伤着。但,吓了一大跳。 王玉清回头看、向前看,前后都在激战。他俩跟随着专署、县委机关等地方干部,与他们共焦急共患难共生死。八路军的兵力前后分散了去,中间只有地方干部。这时,占领了骡马峪西北小山头的鬼子以密集的火力向中间非战斗部队射击、冲锋。 副政委廖峰沉着应战,他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说,同志们,拿起武器,战斗的时刻到了,杀呀。他端着一支步枪上了刺刀,子弹上膛,打开手榴弹的盖子,和冲下来的敌人拼在一处。全体干部变成了战斗队,纷纷拿起枪冒着密集的弹雨杀向敌群。一场惊心动魄的肉搏战打响了。金属和人肉相撞,火与喊声相交,爆炸物与血相溅。混战成一团的两国人,都有伤亡。八路军与敌人力咙殊,又都是短枪,子弹又少,伤亡的更多。八路军弹尽力竭之时,前卫天草岭之战,打开了一个缺口,被围的唿啦一下子往外沖。在混乱中,王玉清丢了叶子,他刚冲出来,敌人又封锁了那个缺口。 马连长清点一下人数,只冲出六七十人来,三位首长及大部分干部都没有冲出来。王玉清在人群里唿叫着叶子,没有回音。叶子也没有冲出来。她还在包围圈里。王玉清这时才感到身边没有了叶子少了什么,丢了什么,就像吸菸的人犯菸瘾,没着没落的。 马连长一边疏散冲出来的干部;一边带领武装部队继续打开突破口,解救被围的战友。王玉清不走,他要参加战斗,不见叶子不走。他不停地叫着:叶子,叶子…… 16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62) 鹿司令三復基本区 陈蔡王两度新攻势 叶子被围在圈里,身边不见王玉清就慌了神儿。眼前只有专员杨大章、副政委廖峰、县委书记季安和地方干部以及担任后卫的那一个排。战斗力更加薄弱了,队伍陷入混乱,人人自危,心急如焚。廖峰组织部队几次冲锋,打算突破新的缺口,可是,都没有成功。部队伤亡过半,杨大章、廖峰、季安三首长先后牺牲。包围圈西部的激战,把鬼子的兵力大部吸引到西部,东部的枪声稀薄了。叶子听出点战斗的门道来,他悄悄一拉身边的八路军战士说,可向东部突围。于是,他们向东部移动,但,敌人一架机枪勐烈地扫射。叶子是经过日本军事部门训练的,她拣起一支步枪瞄准了那个日军射手,一枪撂到,又一枪打倒了弹药手。紧接着战士投出两枚手榴弹,他们借着浓烟沖了上去,夺了敌人的机枪,战士端着机枪向敌人勐烈射击,打开一个老大的缺口。他喊道,同志们沖啊!跟上来的大约有六十多人,一併死战,从冰凉峪冲出重围。 第504页 叶子摆脱了危险,扑通跪下,拜了天神拜地神,拜了山神拜河神。在她膜拜不止的时候,王玉清发现了她,拉她起来说,快跑,鬼子马上就追来。他们一口气跑下山又跑上山,就和部队跑散了。他们在一条山路上疾行。迎面走来一名八路军女战士。 王玉清说,同志,不能往西去,我们刚从那边突围出来。鬼子没有撤。 她说,是啊,我听说那边发生战斗,你们见到杨大章了没有? 叶子刚要说杨大章同志牺牲了。可是,她一张口就被王玉清抢先差开了话茬儿,他说,杨专员他们可能突围了。 女战士说,我碰见了突围出来的部队,中间没有杨大章。你们别煳弄我。我得亲眼看看去。 叶子拦也没有拦住,她一个人向西走去。叶子看着她的背影回想,仿佛在哪儿见过,有点面熟。王玉清说,她就是杨大章的爱人。叶子说,哦,可是,你阻止我向她说出真情,对她太残酷了,不,我要追她去,告诉她实情。王玉清说,不,那样怕她经受不起突然沉重的打击。叶子说,拦住她,不能叫她往西去,有危险。 他俩追赶之时,女战士已经走出百米多远,瞬间,叶子眼尖,她发现山路的拐弯处,有七八个敌人截住了杨大章的妻子。叶子吃惊地唿叫,王玉清掩住她的口,隐蔽在路边的岩石背后,不眨眼地盯着前方,眼看着鬼子拿刺刀刺进女战士的胸膛。她一个弱小女子,手无寸铁,一刺刀她就软绵绵、飘忽忽地倒在地上。路边一朵小野花,被暴雨砸弯,溅得污泥满花瓣。仿佛女战士涂紫了的眼睛,立望关河萧索,千里清秋,忍凝眸。 日军杀了一个女子,迈着凯旋的步伐胜利而归。在路边隐蔽的叶子亲眼看见日军的样子,她感到耻辱,她生来第一次产生如此情感,那是日军的耻辱,是日本国的耻辱,是天皇的耻辱。 叶子说,她是为了寻找她的丈夫杨大章的,我们要满足她的愿望。王玉清借老乡一头驴,驮着女战士的尸体向西发生战斗过的地方而行。敌人已经撤走。当地老乡把八路军战士的遗体装殓、掩埋。杨大章和他的夫人埋在一起。王玉清和叶子在他们的坟前默哀。他们生在一起战斗;死在一起安息。 王玉清带着叶子在山里找到了司令部,鹿司令、豹司令听了他们的汇报,他们都脱帽向牺牲的战友默哀。回头叫政治部的同志照顾两位艺术家休息、用餐。 俩司令陷入沉思,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鹿地说,我们进行了两次恢復基本区战役,开展了三次反奔袭反扫荡的战役,给敌人以沉重的打击。但是,在蓟县平原、玉田、宝坻边境地区被鬼子的几次强化治安运动蚕食之后,没有得到恢復,敌人活动猖獗,我方人员无法进入,是我们基本区的心腹之患。 豹天说,此地的汉奸纠集上层亲日分子,网络叛徒、地痞疯狂镇压群众,基层抗日组织遭到破坏,广大群众一时无法抬头。这种状况不能容忍下去。 鹿地说,我们的好多同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牺牲的。我提议要进行第三次恢復基本区战役,重点恢復蓟宝玉地区。我们出两个团:十一、十三,你意见如何? 豹天说,行。 鹿地说,我们召开一次特委会议,讨论决定。 特委会议以后,鹿地、豹天召见十一团长王殿,十三团长陈虎、参谋长蔡妞,部署了新的军事行动。鹿地说,小蔡啊,你们团还得抽一个排,挑八个个子高的,扮演美国飞行员,由这个排掩护在山区张扬。牵制一大部分敌人。懂我的意思吗? 蔡妞说,懂,牵制敌人,有利于翠姐他们营救七名美国朋友。 豹天说,还有,把敌人主力吸引到山区,更有利于我们这次平原作战。 陈虎说,我团坚决执行命令。 鹿地说,我和十一团、四区队、六区队行动。同志们,开始吧。 鹿地和豹天握手告别,都说一样的话:保持联繫。警卫营长刘韬亲自给司令牵马。 鹿地、豹天指挥下的部队兵分两路。蔡妞执行一项特殊任务,带一个排先行。陈虎送她在村头,蔡妞一再撵他回去,他还要送,他说,你们只有一个排,兵力单薄,处处小心。蔡妞说,大部队就等你出发了,回去,快回去。陈虎回到司令部的时候,鹿地已经带十一团走了,豹天、陈虎出发的时候,鹿地、王殿已经突破几道防线,进入了蓟县东部平原。一举拿下马伸桥据点外围孔庄子据点,歼灭伪军60余人。打得干净利索,一仗惊人,吓得蓟县、遵化边界封锁线上的据点都撤走了。 鹿地在马背上命令参谋常汝林与豹司令联络。片刻,豹天回电,常参谋乐得跳着向鹿司令报告说,豹和十三团在蓟运河上游击沉日军小火轮一艘,歼敌40余人,缴获迫击炮一门,炮弹一百发。 鹿地高兴,难以言表。他大声说,给豹司令发报祝贺。大炮要多多益善。 常汝林说,是。那响亮的回答与往日另有一番韵味。 鹿地说,告诉老豹,我们下一个目标是六百户、上仓和下仓据点。 六百户沿州河南下一线三个据点,都被八路军包围,围而不打。一天了,据点里没有动静,两天了也没有动静,三天了,三天据点与外界没有来往,没有情报,没有粮食、没有电话传达消息,成了聋子、瞎子。他们就有点慌手慌脚。倒吸凉气,八路军搞的是什么战术?用慢刀子锯人,叫你嘀嘀咕咕,肉神不安。 第505页 鹿地的司令部,团长王殿、警卫营长刘韬、参谋常汝林都等着司令员下达攻击的命令。前沿报告:六百户敌人一小股出来活动。被打回去。 鹿地问,对,出来就打就捉。敌人意图是什么? 回答说,抓了一个俘虏,据点里没有吃的,出来是抢粮食。 鹿地说,据点没有粮,好,给俘虏吃饱了,再放回去。今晚都向据点喊话。 王殿说,好主意。 王殿回到团部,卫生员丙玉凤正在煳一个自制话筒。王殿问,你这是干啥?丙玉凤说,大家都在准备,今晚对据点开展政治攻势,我也参加。王殿说,你跟着起啥哄,那是战斗,你干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了。丙玉凤说,我们这次战役行动以来,还没有伤亡,我没事干了,参加喊话,我的声音比谁的都响,一声就能吓倒俩敌人。 王殿大笑说,有理不在声高。 丙玉凤说,你别傻笑,你的理再好,没有声音传播出去,谁知道?有理等于没有理。 王殿说,还是你有理,就是要我批准你上前线了? 丙玉凤说,是的。 王殿说,那可有危险,万一敌人打黑枪,防不胜防啊。 丙玉凤说,我就是怕你,不顾前,不顾后的,我眼尖,保护你。自从杨大章他们夫妇牺牲之后,我想了很多,一旦你有那么一天,我将步她的后尘。 王殿被她的话所震动,半晌不语,感到自己的肩上又多了一层责任。 丙玉凤拉着他说,我们走吧,战士们都等着你呢。 夜色,迷人的色调,风摇杨柳岸,千里烟波。月残星移炮楼影。八路军战士一手拿枪,一手拿自制的话筒。王殿在临时指挥所,拿望远镜观察炮楼上的动静,炮楼里熄灭了灯光,扯下了日本国旗。 丙玉凤说,有门儿。 王殿说,机枪掩护。于是,他下达了开始的命令。 顿时,炮楼四周都发出响亮的唿喊:反正才是唯一出路。欢迎伪军弟兄枪口对外。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做人要堂堂正正,不要给日本鬼子卖命,不要当日本鬼子的枪使。日本鬼子没按好心,他侵略中国要亡我们的国,灭我们的种。你们就甘心被鬼子亡,被鬼子灭吗? 炮楼里没有反应,可是,每个伪军士兵都在心里翻江倒海。每一句话就是一颗炮弹,每一个汉字就是一发子弹,射向每个伪军的心。在他们身上发生了效力。大家都饿了三天了,饿得前心贴后心,成了一个夹片人。他们虽然饿得抬不起头来,嘀拉噹啷的,但,顾虑多,思前想后。人家八路军喊的那些话都句句是真。一个中国人怎么就当了日本的奴才?只是,向八路军开过枪,他们会饶恕吗?士兵可没有那么多想法,单纯有单纯的美。 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个在八路军那边吃饱了饭的伪军士兵回到据点,一下子震惊了全据点的士兵,仿佛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一块石子,引起轩然大波。 士兵们都奇怪地靠近他,发自内心地问,你还活着?八路打你吗?没有活埋了你?他们没有共你的产共你的妻? 他说,没有,没有。 头说,你被赤化了,是不是? 他说,我没有感觉出来,我只是吃饱了才回来的。八路军管饭。 头说,你回来就是赤色宣传,拉出去毙了。 可是,没有一个士兵愿意执行他的命令。他掏出枪来就要开枪,被他身边的一个士兵托住,一枪打到天上。士兵们一拥而上,把头按倒,捆起来。头大叫,你们想造反,统统杀头。那个回来的士兵大唿,弟兄们,我们要枪口对外,不当鬼子的奴才,反了,反了。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投八路军去。 他们打开炮楼的门,放下吊桥,搬着武器弹药押着头走出炮楼。 炮楼外发出一阵欢唿:欢迎伪军弟兄反正抗日。 反正的伪军列队,团长王殿和每个人握手,在队前讲话,他说,把你们编入八路军长城军分区第十一团三营十连,连长…… 王殿从队里拉出那个曾当一次俘虏的那位说,我任命你当连长。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说,报告团长大人…… 王殿说,革命军队不准称唿大人、老爷、阁下什么的,就叫同志。 那人说,报告团长同志,我叫鲇鱼。 王殿说,你姓啥? 鲇鱼说,姓鱼。 王殿说,同志们,他就是你们的鱼连长,听他指挥。 鲇鱼说,我们都听团长指挥。 队中一阵响应。鲇鱼请求任务。 王殿说,你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吃饭。 六百户据点被新的攻势摧毁了,当地群众进据点收敛那些有用的东西。在农民身上沉淀着中华民族的精华:物尽其用,才尽其才。他们扒砖掀瓦,拆檩卸椽子,以备抗战胜利后重建家园。 八路军下一个目标就是蓟县的上仓和下仓俩据点。吃饱了的新战士,要表现一下自己,主动向团长请战。鲇鱼带领几名战士挤进团部。恰好鹿司令也来研讨下一步行动计划。刘韬在门内外部署了岗哨,怕他们这些新兵中有歹意之徒。现在,挤进那么多人,人多手乱,鱼龙混杂,他唿道,大家安静,听鹿司令讲话。 新兵听说过八路军鹿司令,只是没有见过,今日相见都吓的后退。鹿地一把拉住鲇鱼说,都进来,都进来请坐、说话。 第506页 在他们眼里,一个司令高得不得了,必许仰着脖子看。可是,眼前的鹿司令,要和他们平起平坐,和言颜善语,没把他们当外人。第一次感到做了一回人。 鹿地说,做人做个什么样的人?做一个中国人,就得要爱自己的国,中华民族五千年,产生了一大批优秀人物,他们的精神总归一条就是要做一个有骨气的中国人。要做一个八路军军人,就是要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作战机智勇敢,坚决抗战到底。八路军中还有共产党,做一个共产党人,要求就更高了。眼下就是推翻三座大山,将来扬弃私有制,建立公有制。 鲇鱼第一次听这么新鲜的关于做人的词语,做人不只是活着就得,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他仿佛被领进一个遥远的世界。 鹿地说,共产主义是很长久的事情,眼下就是抗日,抗日眼下就是打上仓、下仓据点。 鲇鱼说,是啊,我们就是来请求打据点的,上仓我们都熟悉,八路军包围了,我们连一冲就拿下据点了。 鹿地说,我听说你们都是附近村的青年,被抓当兵的。 鲇鱼说,是的,首长。 鹿地说,如此说来,我命令你们都回家,放你们全连的假。 鲇鱼们不明白司令的意图,都大眼瞪小眼,痴眉愣眼。王殿说,同志们,这是司令给你们的战斗任务,要坚决执行。十天后准时归队。 鲇鱼说,我当是不要我们了呢,好,我们保障按时归队。 鲇鱼一个连都放下枪,穿上便衣各自回家了。 鲇鱼的家就是离上仓据点只有一河之隔的东塔村,进家父母妻子都望着他滴眼摸泪,他说,我回来了,我活着回来了。父母伸出颤抖的双手抚摩儿子是人是鬼,妻子依门哭泣。爹说,我们听说八路军打据点,就揪着心度日,枪子不长眼。鲇鱼说,现在没有事了,我当了八路军连长,首长放假十天,看望你们来。 父母一颗心落了地,妻子自然有更体己的话要秘密地说。父母一捅咕就迴避了。 鲇鱼回家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袋烟的工夫就传遍全村。村民有乐的有纳闷的。就是那些还在上仓据点当伪军的人家。他们倒吸一口凉气,他鲇鱼回来了,我儿子怎么就没有回来?一传俩,俩传仨,一串联二三十口子都来鲇鱼家,问究竟。 鲇鱼家人满为患,屋里炕上地下,没进屋的在脚门外,没进堂屋的在二门外,窗户外。都吵吵嚷嚷,你回来了,我们的人呢,他们咋没有回来,仿佛是鲇鱼抓了他们的儿子去当伪军的,来向他要人。有的出口不逊,骂骂咧咧。鲇鱼可嘬牙花子了。 16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63) 鹿豹合共谋三岔口 八路勐连克上下仓 伪军家属是急疯了,向一个要不着的人要人。都是因为鲇鱼平安地回来了。他急中生智,想起鹿司令对他们说的那些话来,他说,都安静,听我说,你们问我是怎么回来的吗?我是八路军叫回来的。 大家惊讶地问,为什么? 鲇鱼说,我丢了魂儿,八路军给我叫回来了我的魂儿。从此,我要做一个有骨气的中国人,做一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军人,做一个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抗日到底的抗日军人,还想做一个扬弃私有,建立公有的共产党人。可是,我现在不够格。 当爹妈的都不言语了,当妻子的都站不住脚了。她们嚷嚷着,我们的人丢了魂儿,我们也去给他们叫魂儿。鲇鱼说,我给你们带路,走啊,叫魂儿去。 上仓据点,八路军围困几天了,他们仗着有几天的粮食,维持到今天。可是,八路军掐了电线,电话不通,各村的情报员都被八路军截住,消息不灵。上边的下不来,下边的上不去。派出去的都被八路军活捉,一个也没有回来。他们这个据点成了海上孤舟,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军心惶惶。恰在这时,据点外坐着一圈妇女,都是伪军的家属。她们来干什么?引起一片骚动,都挤在炮楼上看、找,有没有自己的亲人。 鲇鱼回头看时,发现他那一连人几乎都来了,都带几名妇女,同他一样的遭际,都来叫魂儿。妇女们一见她们的人就都抢到前面。 妇女们眼尖,一下子看见了自己的亲人,指指画画地叫道,在那儿了,在那儿了。一时乱了套,哭的,喊的,叫的,骂的,数落的,揭短的,掀疮嘎巴的,还有低声叨咕的,魂兮归来,返故居些。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一位老妈妈指着炮楼上的儿子叫着小名说,狗剩子,回家吧,做个正正经经的人,魂儿来,魂儿来,魂儿来了。一个妻子说,月儿她爹,别给人家当枪耍了,月儿想爸爸了,快回来吧。一群孩子大声唿叫:爸,爸,魂儿来,魂儿来……按照当地习俗,小孩子是不能给大人叫魂儿的,其实孩子们的本意是叫他们的父亲回来,因为他们年幼口齿不清,把回来说成魂儿来了。 在炮楼里的父亲们不顾计大小、长幼了,他们的魂儿附了体,蓄愤斥言,回顾当伪军的滋味,痛心疾首,一心要改邪归正回家重新做人。炮楼里突然一声吶喊,仿佛原子弹爆炸,轰开了大门,放下了吊桥,人们潮水般地涌出来,扔了武器,投向亲人的怀抱。 第507页 鲇鱼命令收枪拣子弹,会同八路军冲进炮楼,里边空空如也。当地老乡一举捣毁了炮楼,平了壕沟。一声集合号响,八路军紧急集合,团长王殿拉着鲇鱼的手说,你们连打得好,鹿司令要通令嘉奖你们。鲇鱼才悟出司令放他们十天假的意图。 鲇鱼说,报告团长,下一个目标是攻打下仓据点吧,我们担任主攻。 王殿说,不,我们绕开下仓据点,向三岔口迂迴。 鲇鱼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根据上次的经验,鹿司令的计划是我们干完了才真正明白的,执行命令就是。不过他心里开窍的,因为这又是一次新的军事行动。 原来蔡妞带一个排扮演美国飞行员在山里同鬼子周旋,把鬼子都转懵了。蔡妞是山里的虎,海里的龙。活神仙也逮不住她。而奉命捉拿八个美国佬的宫下、牛司令、杜副司令都不是活神仙。况且牛杜与宫下本不是一条心。可是,宫下抱着倒海探珠、倾昆取琰的决心不减,穷追不捨。从河边追到山里,从山下到山上,从山上到平原。瞄着个子高的黄头髮的一直追到蓟县、宝坻、香河三县交界处的三岔口。 三岔口,叫人立即想起京剧《三岔口》。夜,一池墨,天,一口锅,伸手不见五指,大雨瓢泼。八路军副司令豹天和团长陈虎带领十三团的一个营在三岔口宿营。蔡妞出现在他们面前之时,两位首长惊讶地都站起来说,你出什么事了? 蔡妞说,没事。 她嘴说没有事,可是,身子一软就晕倒了。陈虎急忙扶住她,没有摔着。豹天说,都怪我,就不该派你执行这个任务。陈虎叫来卫生员,扶蔡妞到东屋休息。豹天听了那位排长的报告,此项任务给他们代来了极大的危险。排长说,鬼子像苍蝇一样追着我们屁股后头,没黑间没白天,累得我们没有喘息的时间,饭没有咽净鬼子就到了,黑间我们刚一闭眼,敌人又开枪了。蔡参谋长是太疲劳了,她一个女同志,哪能比过我们男同志。我们觉得和鬼子在山里藏猫猫挺好玩的呢。 豹天说,可是,你们后头就是敌人? 排长说,这我可没有想到,我以为我们把敌人已经甩在山里呢。 豹天立即派出数股侦察员,密切监视敌人。他和陈虎合计了一个新的作战计划,马上派人向鹿司令通报敌情。 敌情,就是日军北特警部队的宫下大佐带领的一个大队,以及牛司令、杜眼子带领的伪军一部,加在一起两千多人。他们在山里拿蔡妞一个排当成了美国佬死皮赖脸地追逐。蔡妞是干啥的,在山里打游击概有年矣,她走山坳如履平地。鬼子宫下只见她的影,不见她的形,真是怪了。他问身边的牛司令说,牛桑,我们追击的是人还是神?牛宜轩本来就没心思追那个女八路,因为,他见女八路都以为那就是白兰雪,他心目中的偶像。他含煳地回答说,哦,也许是吧,要不传说,八路军神出鬼没,其中就有一个神字。在中国,山陵川谷丘陵能出云而生风雨者皆为神。大佐阁下,你看见了,我们一路追,一路风雨,大概我们就是遇见了中国神仙。 宫下半信半疑,他问杜眼子说,杜桑,你说,八路真是神仙的干活吗? 杜眼子本是八路军十一团长王殿的内线联络人,他不摸牛司令的底,但,听他一席话,大可顺着竿子爬。不显山不露水,借题发挥。他说,牛司令可不是一般人,他头长角,走路带风,形在江河之上,心存崑崙之下,悄然动容,视通万里,大喝,吐纳珠玉之声,展眉,卷舒风云之色。所以,他说的话,那是板上钉钉子的,一钉一个准。牛司令,我可没有拍你的马屁哟。 牛宜轩一笑说,你呀,杜司令,不向我打黑枪,我就念佛了。 他俩说着都哈哈大笑,先不先笑毛了宫下。在他愣怔之时,又打来了几枪,他们仨同时向传来枪声的地方看去,看见了女八路及美国佬的影子。宫下挥刀命令追。他们一直追到蓟县平原三岔口附近的一个制高点,也就是一座坟茔,当他们的指挥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宫下命令包围三岔口消灭八路军,活捉美国佬。 牛宜轩说,阁下,天黑了,八路军最善于夜战,诡计多端,怕是有埋伏,皇军要吃亏的。 杜眼子也附和着说,牛司令说得对,有理,有理。八路都是夜猫子,长的是夜眼,在黑孤影儿里就能看二里地。皇军人生地生,八路在暗处打枪,皇军那不广等着挨打?八路只有一个排的兵力,现在包围起来了,还怕他跑了?明天一早天大亮从容攻击,消灭八路军,活捉美国佬,那是一准马到成功的。 宫下高傲、骄矜自负,就是不会自省,在中国人面前不能熊,尽管他们说得对,也不能露出半点相信的表情。他命令说,就地宿营。 鬼子、伪军都是普通材料制成的,一顿不吃饿得慌,被雨淋打喷嚏就感冒。但是,他们到达的地儿,一没粮;二没房。眼前的三岔口有八路,不能惊动他们。 杜眼子说,大佐阁下,皇军挨浇又饿肚子,明天怎么打仗? 宫下说,那就有劳杜桑,多搞些粮食来。 杜眼子说,哈依。 他巴不得地离开这个鬼地方,于是,他带着他那半拉旅,秘密开进下仓据点。守据点的伪军连长可有了仗腰子的,不怕八路军攻据点来。上仓被八路军占领了,下仓就暴露在八路军的炮口之下了。这次一下子增援半拉旅的兵力,就保险了。于是,拿出仅有一点粮食造饭孝敬杜司令以及他的士兵们。粮少人多,吃得干净,连饭碗都舔光滑了。士兵们感到满足,不管多少,总算能暖一暖肚子,热一热身子,缓一缓脑子,不挨雨淋,有一个干地儿过夜就不错了,感谢杜司令把他们带出来享受。 第508页 杜眼子如同杜鹃占了喜鹊的窝,原主拿他当成了佛爷的眼珠供起来了。全力阿谀奉承,他说,杜司令,你就安稳地睡一觉吧,我给你站岗。 杜眼子咳了一声说,我先垫补了一下,可是,宫下大佐及大日本皇军还在挨饿,我们必须快些找到粮食,给皇军送去。 连长说,哈依,小的立刻就去办。 杜眼子说,你必须在天亮前把粮食送到三岔口。 连长说,一定一定。长官,我走了,下仓据点可就交给长官了。 杜眼子说,你好罗嗦,难道我的半拉旅顶不住你那一个连吗?岂有此理。你搞不到粮食来,我枪毙了你。 连长慌了神连连说,遵令。 这位连长把一连人拉出据点,可就作了憋子,白天还能到各村里去抢,可是,黑灯瞎火的,到哪里弄粮食去?他可倒好,在据点里享福了。咳,做官还是做大官的好啊。 其实,杜眼子哪有时间享福啊,他打发了那一连人之后,就秘密会见了八路军十一团长他的好朋友王殿。 今天,王殿化装成粮贩子,二人见面不寒暄不敬礼不握手。杜眼子说,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你老兄发话。 王殿说,我也准备好了,就看你的了。 杜眼子说,人我已经打发出去了,这会儿可能已经到达粮栈。 王殿说,你就在据点,守株待兔,一旦有跑进据点的鬼子,一律抓捕。 杜眼子说,以后我呢,可就露了馅,我就回不去了。 王殿说,见机行事。 从下仓据点涌出那一连伪军,肩负抢粮重任,连长边走边看边踅摸,忽然,在下仓镇的西头看见一家粮行。他一挥手说,进去拿。 门关着,挡不住当兵的,一顿勐砸,一位提马灯的老汉边说来了来了边抽开门栓,兵们一拥而入。连长揪住提灯的老头问,你们老闆呢。我要粮食。有多少要多少。老头说,有,有。请跟我来。 连长发令,进粮仓,装麻包。 连长跟着老头见老闆,可是,他一进老闆的屋就傻了眼,那老闆就是八路军团长王殿,他想抽身就跑,门口八路军战士早拿枪顶住了他的胸口。他被下了枪,被扒下伪军军装。一营长在王殿耳边报告说,粮仓里的都解决了。王殿笑了说,你还想跑?你那一连已经是我们的俘虏了。先委屈你一下,借一下你们的服装。 连长哑口无言,骂自己是傻蛋,挨了人家算计,被人家卖了也不知道多少钱一斤。 王殿带那一团人出发了。化装成伪军的在前,化装成运粮的在后。有担的,有挑的,有背的,有扛的,有车拉的,有马驮驴载的,麻袋里装啥的都有,有稻草麦秸有树叶有糠有菜,就是没粮。 天蒙蒙亮,运粮队就到达了那座坟地边缘。老远他们就喊,我们奉杜司令的命令给皇军送粮来了。他们边喊边跑进坟里。宫下饿得睡不着,他见了粮队,喜出望外,他问,杜司令的哪里? 装扮成伪军连长的向远处一指说,在那儿边。宫下抬头张望之际,连长开了一枪,结果了宫下的性命。枪声就是战斗的命令,接着八路军战士们都亮出了傢伙,同鬼子短兵相接。打鬼子一个措手不及。消灭了大部鬼子,少量鬼子逃跑。战斗结束了,王殿命令搜查,怎么没有见的一个伪军?牛司令藏到哪里?搜。 原来,宫下派杜眼子搞粮之后,就命令牛宜轩包围三岔口,待天亮攻击。他把那半拉旅拉到三岔口村外,他的司令部就设在村外的一个大庙里。同泥胎共眠。天亮之时,坟里的枪声惊了牛宜轩约会白兰雪的美梦。他问勤务兵,哪里打枪?这时就有从坟里败逃回来的皇军大人,用半通半塞的汉语述说,皇军遭到八路的偷袭,宫下大佐战死。牛司令说,我们快救宫下大佐。逃兵说,不要,快快的捉拿美国佬,消灭三岔口的八路。牛宜轩犹豫之时,三岔口的八路军发起了攻击。 在三岔口不仅有一个排,而是有豹天陈虎带领的八路军十三团。北部坟地的枪声打响之后,他们就开始了突围战斗。南部打响,北部坟地的八路军向南三岔口运动。牛宜轩半拉旅遭到南北夹击的攻势。他想他自己怎么办,回渤海能有他的好吗,上一次差一点死在赤本三尼手里。他想出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于是,他命令士兵还击,他藉故脱离战场,骑马一口气跑到天津下野去了。 鸟无头不飞,兵无头不发。牛司令一走,士兵死的死,伤的伤,没死没伤的交了枪。 战斗结束了,打扫完了战场,教育释放了俘虏。豹司令带着十一、十三两个团挥师东进,渡过州河包围了下仓据点。王殿说,豹司令,我想让下仓据点的敌人自己逃跑吧。豹天说,你去处理一下。 王殿独身进了据点,和警备队副司令杜眼子交谈了几句,王殿告诉他的朋友说,宫下已死,牛宜轩独自向南天津方向逃跑,你可以回渤海,向赤本三尼交差,脱个净身。 杜眼子说,谢谢老兄安排。 王殿说,我得多追你们几里。 杜眼子送走了好朋友王殿,片刻,就响起了枪声。杜眼子命令突围回渤海。他骑马从容而紧急地出了据点,他的兵簇拥着他们的司令向东风跑,经玉田的林南仓、鸦鸿桥、新军屯,一点一点地接近渤海…… 后边的追兵,乘胜一路拿下十几个据点,在玉田的南部与鹿司令会师。鹿地在他的小屋召集他的部下们畅谈几个月来恢復基本区战役的见闻。你一言,我一语,有说不完的话题。 第509页 鹿地说,我们这次战役把敌人打懵了,敌人恐慌万分。蓟县的敌人都收缩在县城、帮均、马伸桥三个大据点里,玉田、宝坻的敌人也都收缩到几个交通要道的据点里。从此,被敌人蚕食的西部平原地区重获解放。 大家的脸上都露出胜利而疲劳的微笑。 说话间,报务员青年马克思拿着一份新收到的电报进来,他敬了礼拿着极其喜悦的声调说,报告司令员,叶剑英总参谋长来电,命令我们军分区建立气象电台,技术人员已经动身,不日即可到达。 鹿地接过电报边读边品,口中念叨着气象电台。青年马克思说,这就意味着大反攻的日子不远了。 顿时,在场的人们发出一阵热烈地欢唿。 164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64) 气象台筹备反攻忙 常参谋落难秦皇岛 鹿地在迁安北部山区接待了新来的几位气象专家。鹿地说,欢迎,欢迎。我们研究了叶总长的指示,这是一个大反攻的信号,大家都乐得合不拢嘴,发奋为雄无限,抗日救国有期。这项任务就交给常汝林参谋,你们仔细研究执行。这是一项军事气象侦察任务,不仅为陆军所需要,为海军所需要,也为空军所需要,不仅当前需要,也为将来大反攻进军东北所需要,必须坚决完成。 常汝林说,我坚决完成任务。 鹿地说,给你派个报务员和观测员,一天向八路军总部、晋察冀军区和长城军分区报告一次当地气象。气象台建在什么地点,由你们选择。 常参谋说,人员到齐我们就上任。 鹿地向东屋叫道,过来吧。 门帘一响一名八路军女战士挺立在众人面前。别人不认识,常汝林见过这个女孩,他吃惊地叫道,啊,娟子,几年不见这孩子出息了。 娟子说,常叔叔,还叫我孩子?我都十五了。 常汝林说,啊,都十五六了,大姑娘了。 鹿地说,娟子在挂云山长大,在晋察冀军区受训成长。现在就是一个气象观测员和报务员。她熟悉气象学,又是通讯技术人才。她一个顶俩,再派三名辅助人员,共五个,然后,看发展,陆续派人充实气象台。 常汝林领着他的五名大军出发了,沿长城寻找合适的地点。秋天的山红了,秋天的水清了,秋天的天空更蓝了。娟子离别长城几年了,今天又回到她的故乡,激情满怀,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她像个燕子在山路上跳来跳去。她背着的背包上掖着那条洁白的毛巾,特别显眼,仿佛兔子的尾巴,一撅一撅的,真逗人喜欢。 他们来到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山村,叫大脑峪。大家都喜欢这个地方,地图上没有这个村名,敌人不易发现,便于隐蔽。这里山高,可以观测长城内外的气象变化。当地老乡也挺喜欢他们。常汝林决定,气象台就建立在这里了。 娟子大唿,长城气象台成立了。 一阵鼓掌之后,大家都围着常汝林坐下,大眼瞪小眼,仿佛都在问,白手起家怎么干? 常汝林说,娟子,你是内行,你说,咋干? 娟子说,第一要观测,看气压、气温,云类、云量、云层高度,降雨量、降雪量,风力、风向、风速。第二,分析气象与军事的关系。但是,我们没有器材拿什么观测?凭我们的肉眼看雨量?凭我们的耳朵听风速?凭我们的身体测气温吗?活神仙也没这个能耐,莫说我们都是凡胎。我需要器材、资料和参考书。 常汝林说,我上哪儿弄那些东西去? 娟子说,北平、天津、渤海,大城市里都有。 常汝林说,我的姑奶奶,你以为那些大城市都是八路军占领着的?那里都是鬼子,怎么进去?进去了又怎么出来?你以为要的东西早有人给你预备着呢。 娟子说,没困难要我们干啥?人生的价值就在于发奋为雄,克服困难。不然,我们什么也不是。白来人世一回。 常汝林说,呀喝!几年不见,长见识了。具体说,怎么克服? 娟子说,我妈、我舅、白兰雪阿姨他们都在渤海,我们请他们帮忙不就结了? 常汝林说,你妈他们是秘密工作者,我们去了会打乱他们的工作秩序,不行,不行。 娟子说,哎呀,常叔叔,你呀,还是老脑筋,鬼子自顾不暇,他们是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不是从前的鬼子了。你不去我去。 娟子抬脚要走的时候,常汝林说,好吧,我们一块去。你们三个在村里办识字班,教儿童识字。我和娟子去几天就回来。 常汝林和娟子化了装进渤海,一路顺风。一日,他们到了古冶,一脚迈进大中书局。老闆娘周艷一见就愣怔了,啊,这是谁呀,咋这么眼熟呀?啊,是娟子!老闆李善一眼就认出常汝林来,他小声说,啊?常参谋,哪边风把你吹来了? 周艷拉着娟子的手说,走,我们到后边小屋去。 小屋就是周艷的卧室,不说是闺房,那也是女人的秘密所在。她说,今晚你就住在这儿,我俩在一起,你妈是我的好朋友,你当然也是我的好朋友了。娟子说,周阿姨,我是你的晚辈,岂敢以朋友相称?我那不就是沽名乱政了吗?周艷笑道,你真会说话,还挺懂规矩,有大小,有老少。我真想要有你这样的闺女。娟子说,阿姨,你竟勾引我想我妈,我可要讹上你了,向你要妈。周艷说,好办,我们现在就去。 第510页 她们俩向李善、常汝林打过招唿就出古冶向北进了北大寺。没见过老和尚就径直奔了白兰雪的住室,恰好易翠屏、丙丁火也在,娟子见了妈就不管别人一头扑到妈的怀里,叫道,妈—— 易翠屏说,你自己来的? 娟子说,同我常叔叔。 易翠屏问,你干啥来? 娟子说,人家想你还不成吗? 看着娟子撒娇的丙丁火触景生情,他们的年龄都差不多,饱囊强烈的恋母情怀。他也很久没有回家看母亲了。她好吗?不觉一颗眼泪滚出来,乓噔一声落地,娟子回头看是什么声音之时,易翠屏早明白了小丙的心事。她想古人尚有举公义,辟私怨,今人更比古人强,于是说,娟子啊,你是个八路军战士了,先公,后私情。你常叔叔同李老闆谈正经事的时候,你私自跑到这里来见妈,是不对的。快回去,正事办完了我再找你。 娟子说,你真死板,反正我已经见到你了,回去就回去。 娟子刚要走,白兰雪说,怎么?你眼里只有你妈,就没有你白阿姨了吗? 娟子从妈的身后拱一下白兰雪说,白阿姨,你真厉害,我舅好不好? 白兰雪说,你看看,我一点也不冤枉你,你眼里就是没有我不是? 娟子说,哎呀,谁不知道你就是我舅的代表,别哄我们小孩子了,我全都知道,你跟我舅早晚是一家子。 易翠屏说,拉倒,快放她们走吧。 娟子走了,回头说,白阿姨,等你老了,我孝敬你。 白兰雪说,这孩子。 她们回到书店的时候,李善和常汝林已经商量好了,气象资料书店里有的是,要多少有多少,要哪种有哪种。关于气象的器材派个人到天津、北平去买就是。李老闆出钱,就是没有人手。常汝林独自去秦皇岛、山海关侦察敌人的海军、空军有关情报。李善说,我们实在抽不出人来,易翠屏、白兰雪守着电台,蒲公英在北特警监视敌人的动向,保护七个美国客人的安全,小丙来往于渤海与古冶之间,是与司令部保持联繫的唯一途径。 常汝林说,好了,好了,我一个人都捎带着完成这几项任务吧。 他们正犯愁的时候,娟子一脚进来说,我呢,我干啥? 常汝林说,你,你就陪着你妈,亲热几天吧,你的亲人都在渤海,古冶。 娟子说,那我干啥来了?任务交给我们俩,你一个人做了,什么意思?看我不中,还是嫌我碍事? 常汝林说,好,好,你说都需要买啥器材。 娟子说,气压计,风向器,三杯风速器,雨量计。 常汝林说,我记住了,再见。 娟子说,啊?我上当了,不行,我必须去。 她跑出去追上了常汝林。她说,有我总比没我强,万一出了事情,你一个人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起码我能替你放哨、联络。 常汝林嘘的一声,在大街上注意我们的举动,别露了马脚,这是敌人的统治区,处处要加小心。 娟子吐了一下舌头,不言语了,眯着头跟着走。她从六岁就跟着妈走南闯北,充道童,当小侦察员,见的可多了。去山海关、秦皇岛那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何必这样婆婆妈妈的。她望一眼常汝林,他镇静若谷,可见他在敌占区有工作经验,熟悉日语。有一年他曾在天津日本人开的洋行里做事,那也是南京东京上海广州满洲俄罗斯暹罗仰光印尼满天飞过的人物,他能从敌人那边买来枪枝弹药,买气象器材更不成问题。不过他也闹过笑话。那年军分区成立文工团,需要买一批乐器——南胡。他听差了,结果,买来一大批暖壶。大家笑死了。现在,娟子想起来还忍俊不禁。常汝林问道,你笑什么?娟子不好意思揭人家的短儿,她又一笑置之。 他们乘火车迂迴进秦皇岛,俩小时先到北戴河下车,乘小车子到海滨,然后,骑毛驴沿海边向秦皇岛移动。娟子第一次看见大海,心同海浪一样起伏。常汝林说,娟子,你看东边的码头,有几艘军舰,几艘货船,几艘客轮。娟子说,我咋分得清,我看都一样,都是黑唿唿的水上漂浮物。我们走近点才能看得清。常汝林说,说得对,就是得走近点。 他们进了秦皇岛没有遇到麻烦,就在一家小旅馆住下。第二天,常汝林化装成一个码头工人,临行他说,娟子,你就在旅馆里呆着,天黑我若是不回来,你就赶紧回去报告鹿司令。娟子说,常叔叔,你可千万要回来呀。 常汝林说,我说是万一。 娟子说,我不要万一。吓死我了。 常汝林说,发奋为雄,抗日救国,復兴中华,总得有人先牺牲,有人后牺牲,当然,会有人没有牺牲,但愿倖存者越多越好。一旦我牺牲了,你记住我就好。我走了。 娟子追到门口,含着眼泪目送常汝林远去。常汝林把一个手指放在嘴的中间,打了一个嘘的手式,就拐进一个小胡同不见了。 那个手式仿佛就是一个最后的遗嘱,深深地刻在娟子的脑子里。她在小旅馆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啊等啊,熬过了上午,又熬到了下午,常叔叔还没有回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情一分钟一分钟地紧张,仿佛有一条绳索套住了脖子。日头偏西了,他若还不回来,她决定离开,向上级报告常叔叔的遭遇。她经受着时间的煎熬,后悔不如自己也跟去,免得受罪。 第511页 太阳落进大海里了,娟子失望了。常叔叔真的没有回来,他一准出了意外。她收拾驴鞍子,不言不语地离开了小旅馆,顺着来的路出了秦皇岛。她将要到达海滨的半路上遇见了一伙不明来歷的持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一个问,你是从秦皇岛出来的? 娟子说,怎么,你们要干什么? 那人说,看你这身打扮,就像个特务,抓起来。 他们把娟子拉下驴来,扭到海边一个无名小村,推进一间小屋,土炕上坐着一男一女。娟子一眼就认出那女的,她说,马勺子阿姨,你怎么在这儿? 马勺一惊,片刻才说,啊,是娟子,都长这么大了。 娟子不语,马勺又问,你来秦皇岛干啥? 娟子拿怀疑的眼光望一眼那个男的。马勺说,哦,你不认识他了?他是你丁大炮叔叔。难怪,他回头就向丁大炮推荐娟子说,她是一阵风的女儿小娟子。丁大炮说,我眼拙,没有认出来,半路上遇见非闹误会不可。 娟子插空抢了一句说,现在就闹误会了,把我当成了特务。 丁大炮说,叔叔给你赔礼。 娟子说,那倒不必,司令部常参谋进码头侦察,一天没有回来,可能出了事,快想办法救他。 马勺说,你们也真冒失,和我联繫一下,我们就内外配合,就不会出事。 娟子说,啊,你还抱怨我们,人都死活不知,你还说这种话,让我们牺牲的同志寒心。你们不管我找鹿司令去。一边说一边向外走。马勺拉住她说,人不大,脾气可不小。我是心直口快的人,属狗的,肚里盛不下四两香油。 娟子说,我不管你是属狗的还是属马的,救人要紧。 马勺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你说说,他是被什么人抓去的,现在押在什么地方? 一句话把娟子问短了。常参谋上码头的时候,她正在旅馆里打转转。娟子的厉害现了原形,被人一问三不知,那眼泪刷的一声就铺天盖地而来。丁大炮说,我就怕你哭鼻子,拉倒,我亲自去一趟,摸准了情况再决定怎么救人。他对马勺说,你派人和八区队的二瑞联繫,有战斗任务,请他们来秦皇岛北部集结。 娟子说,谢丁叔叔。 丁大炮说,拉倒,你不哭鼻子就是安慰我了。 娟子依在马勺的肩头苦苦一笑。心里说,他也是拿命去完成任务的。同常叔叔一样,必要时,需要时,他们就毅然决然而行,毫无顾及。为什么? 丁大炮化装成一个云游四海的道人,化名齐祥斋就上路了。黄昏,他就进了山海关。街上一片萧条,行人稀少。昏暗的路灯下,鬼子的哨兵像个幽灵似的没有脚却晃来晃去。丁大炮避开鬼子的哨兵,在小西门里的一家门口,站住回头看没人就轻轻地敲门。三紧一慢的敲门声引起主人的警觉,一个女人打开门。丁大炮单手施道礼说,贫道——女人拉他进了门,看看门外有没有生人就关上了大门说,你来得正好,老康等你着急了,他有重要的事。 他们说的老康就是那女人的丈夫,在长城大暴动时他和老丁是莫逆之交,暴动失败后,一个参加了八路军,当海上游击队队长;一个当了山海关铁路警务段副段长,兼临榆县政工大队(又名铁矛大队)副大队长。他虽然给敌人办事,可是,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大炮常从他这儿获得情报。今天二人见面都同时开口说一句话:有啥紧急情况?我先说。 康嫂说,我先说,先吃饭。 二人坐在炕上,老康说,临榆县日本顾问高石明天去临榆县海阳镇视察,宪兵队长小林命令我和铁矛带队护卫。老丁说,司令部常参谋去秦皇岛码头侦察未归,可能被捕,什么人抓的,押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尽快救他出来。 老康听了就嘬了牙花子,他自言自语地说,常参谋一定落在他们手里。 丁大炮急着问,落在谁的手里? 老康说,高石、小林、铁矛三人。 丁大炮说,三个都是日本鬼子? 老康说,不,铁矛是中国四川人,当过土匪,参加过忠义救国军,被鬼子打散之后,投奔延安,在炕大三期毕业,分配到冀南军区工作。四二年被俘投敌。就在小林宪兵队长手下干事。后来随小林调来长城,和高石组建了一个特务网,网罗了五十多人的特务队,就是铁矛大队。他效忠鬼子,在山海关、秦皇岛、临榆、抚宁、昌黎一带干尽坏事,破坏八路军的秘密交通站,逮捕抗日政府区村干部秘密杀害。因此,博得高石、小林的赏识。常参谋就是落在他们的手里了。 一个是重要情报;一个是紧急情况。一个喜;一个忧。老康说,常参谋的事交给我。老丁说,你的情报太重要了,我马上回去,部署打这一仗。消灭高石、小林、铁矛。老康说,藉此救出常参谋。他送他到门口,忽然,老康改变了主意,他厉声说,站住! 165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65) 丁大炮隐身山海关 陈老六巧计调敌兵 大老康送丁大炮到门口,命令他站住。丁大炮吓了一跳,回头问,怎么啦? 老康说,先等一等。他们回屋想辙救常参谋。丁大炮说,咋整?老康说,非见铁矛不可。从他口中也许摸到点消息。他叫妻子上街买点酒菜,多买些辣椒,他见辣椒不要命。老丁,你在套间藏起来。老康随即电话约铁矛,家中备有小酌加红辣椒,敬请光临。铁矛心贼,多疑,嘴馋,手长,眼勾,屁股沉。他带着他的几名保镖就解馋来了。 第512页 老康以主人的热情把铁矛推上首席就坐。老康和妻子轮番劝酒,老康说,铁兄天生英雄材料,既有诸葛亮之谋,又有赵子龙之勇。自从你带队在临、抚、昌、秦、山海关一带活动,八路军十二团和几个区队都远遁潜逃了。 铁矛喝了几杯,有红辣椒又有几句顺情的话下酒,就脚飘了,但是,没醉。他说,那里,那里,我在山海关、秦皇岛一带干出点事业来,还不是多亏你老兄的捧场。说着喀嚓喀嚓地嚼辣椒。辣得他嘴角流出红黄相间的辣椒汤子,额头冒汗冒蒸汽,片刻,大汗淋漓。老康终于发现铁矛吃辣椒不醉的秘密。喝下去的酒都顺着汗水流出体外,越出汗越不醉。他不醉能从他嘴里抠出什么来?他给妻子递个眼色,叫她不停地敬酒。他藉口方便一下就来到院子想办法好让铁矛大醉。俗话说,心烦爱醉。怎么才能叫他心烦?就在这时他发现大门外有人影活动,走近一看,好傢伙,对着门口架了一挺机枪。他心里一动,有了。于是,他装成半醉的样子进屋对铁矛就说,老铁,你真不够意思,怎么到老弟家里来还带机枪…… 铁矛的脸腾一下子就红到脖子上,掩饰说,没,没,没有哇,那一定是弟兄们胡干的。我让他们撤了。 老康说,算了,预备着有好处,没坏处,万一出点事,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正如您所说,这年头人心隔肚皮……喝酒,喝酒。 正应了那句老话: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铁矛酒兴索然,不顾吃辣椒,眯缝着醉眼说,老康。留点量,明天陪高石到海阳镇再喝吧。 老康说,不,明天是明天,今日有酒今日醉。喝。你对不起我,我可要对得起你,不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铁矛说,这话对了一半,我咋对不起你了? 老康说,我喝多了,酒后吐真言,机枪的事就不说了。可是,听弟兄们说,前两天抓住了一个八路,就背着我审讯,好歹我是你的副手。想自己揽功?别介,有好处哥儿们也分一点,哪怕,你吃干的,我喝口汤也算哥儿们一场。 铁矛说,冤枉,冤枉。那都是高石、小林他们干的,说是抓住了一个大八路,都不准我伸手。他们把这个八路秘密押在临榆县监狱。你我都没面子。 老康说,对不起,冤枉哥儿们了,喝酒。 铁矛说,不喝了,告辞。 铁矛带着他的人撤出了山海关回临榆。老康送至门外。回头急忙插上门。丁大炮已经从套间出来。老康问,你都听见了吧。 丁大炮欣喜至极,当即回部队。向马勺、娟子、二瑞述说他侦察的收穫。娟子急得哭,怎么办?大家劝解之时,司令部参谋长兼十二团长陈老六、团政委节板斧带八路军十二团赶到了。节板斧捏着娟子的小手,陈老六说,鹿司令来电,叫我们如此如此。娟子说,鹿大舅也知道了。消息真快。节板斧说,那都是你马勺子阿姨报的告。参谋长说,大炮,你再说一遍侦察的情况…… 小晌午了,临榆县日本顾问官高石兴致勃勃地穿上便衣,带着铁矛、老康及铁矛特务队乘卡车奔海阳镇而来。早不来,晚不来,就是等到饭时来。名义上是视察,实际上就是来解馋,自己又不掏钱。海阳镇的官员又是主任又是巡官,把最好的鱼翅燕窝拿来上供,只要把高石拢怂好了,视察他就换一副好眼睛,看什么都是好的,能把垃圾看成宝,把狗看成猫,把丑看成俏,把手看成脚。下边的事情就都好办了。因此,都给高石把盏敬酒,划拳行令,一直喝到下午五点钟。恰在这时,又来一位日本人(山海关警务段长)太田,他是高石的密友,他原本是去秦皇岛,听说高石在海阳就来凑热闹。主人吩咐重新上酒。又一次喝酒高潮,直至黄昏。高石、铁矛都醉了、睡了。老康借护送太田去秦皇岛之机把铁矛特务队带走。 老康把太田送到秦皇岛没有立即回去。他躲的就是明天。于是,他把队伍带到海滨路浴池,他说,弟兄们,天晚了,我们不回去了。先在这儿委屈一宿,尽情地洗澡、玩乐。他派人叫了饭菜。特务们吃饱喝足,打牌的,洗澡的,与女人说笑的。老康洗了澡,躺在床上,心里想着明天海阳将发生的战斗。那才是真正的生活,人一生能有几次战斗?那将是十分诱人的享受。可惜,自己没有那个福。他合眼在虚幻中嚮往战斗的幸福。 海阳大集的日子,路上行人三五成群地朝镇上走去。镇北一个叫王庄的村子和往常一样平静。八路军二瑞带八区队、马勺、丁大炮带海上游击队以及娟子都到了。一连隐蔽在村里;二连埋伏在公路东的高粱地里;三连随区队指挥所集结在村西的小山上。并派出侦察员和警戒,封锁消息,监视敌情。张老八派娟子和马勺演一出活剧。 太阳三竿子高的时候,在王庄的公路上出现了两个女人,一个是颠跛的老太太;一个是俊俏的小姑娘。她们各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提包,朝海阳镇走去。突然,从高粱地里窜出三条彪形大汉,拦住了她们的去路。十几个赶集的群众也同时被劫。一条大汉掠过姑娘的提包,打开一看乐了说,喝,哈哈,好烟土,都是坝勒罕货。另一条大汉又搜了几个赶集的人,没什么油水就都放过去了,只是把姑娘和烟土扣下,厉声说,走,跟我们走。老太太在后边追着喊着,几位老大,开恩,放了我的孙女吧,修好积德,下辈子都享福。行行好吧。 第513页 赶集的群众一进海阳镇就传开了,王庄公路上有劫道的,专门劫大姑娘和烟土。这一传开就收不住,像长了翅膀一直飞进海阳警察分驻所,巡官又惊又喜。高石正在此地视察,出现劫道的,这不就是给他上眼药吗?喜的是他可以藉此机会发一笔大财。他正发令集合之时,高石、铁矛赶到。高石问道,你的什么的干活? 巡官说,太君,王庄剿匪的干活。 高石说,吆西,王庄的开路。 担当保护高石责任的铁矛才感到老康把特务队带走的不妙,里边一定大有文章。可是,现在他身边没有一兵一卒,怎么保护高石?于是,他给在临榆的宪兵队长小林打电话,请求增援。小林和高石那是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的狐朋狗党。他放下电话就集合宪兵一个大队乘车一直开到王庄。稀里煳涂地就进入了八路军的埋伏圈,发生了激烈的战斗。 王庄战斗正酣之时,恰好,临榆县城空虚。调虎离山成功。陈老六、节板斧带十二团一举攻入临榆县城。打进县政府、新民会、宪兵队,砸了监狱,解放了受难的群众。陈老六和节板斧在狱中怎么也没有找到常参谋的踪影,他俩可就抓了瞎。他命令在全县城搜查,十分钟后撤出县城。 陈老六、节板斧带队回到驻地,娟子急忙问,常叔叔呢,他没有回来,你们没有救出他来?费了半天劲,还是没有救他出来,真没用。真给八路军丢人。 马勺说,别那么说,大家都辛苦。 娟子说,别这么说,咋说?让我瞎白,没有的说成有,我脸红。 大家都看她小,原谅她。节板斧拍着娟子的肩说,孩子,对不起,我们没有救出常参谋来,是我没有计划好,很抱歉。可是,这次行动,我们牺牲了两名战士。娟子一听就哇的一声哭得痛心。 陈老六说,老丁啊,还得辛苦你一趟,再去山海关见老康,了解一下常参谋的下落。 丁大炮说,好吧,我就去。 马勺拉住丁大炮说,你加小心,这一仗,敌人有了察觉,会更加疯狂,你可不能大意了。 丁大炮一转身就变成了一个云游道人,一抖袖子就到了山海关小西门里的老康家。主人的妻子告之说,老康还没有回来。丁大炮一愣,难道他也出事了吗?他说,我走了,他若是回来,请你们马上离开,到根据地去。 老康妻子说,谢道长关照。 丁大炮出了老康家,没有走远,而是在街上转悠,急切地盼望着老康回来。 老康,在秦皇岛海阳路浴池休息的时候,突然,三分局一个警察跑来,惊愕失色地说,康段长,海阳那边打起来了,高石顾问官被八路军围在王庄;另一股八路军打进了临榆县城,不得了啊。 特务们一听都慌了手脚,有的急忙穿衣服,有的拿枪。老康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但是,他装出吃惊的样子欠欠身子问,谁说的?有这等事? 警察说,怎么没有?刚才海阳刘主任从王庄逃回来,是他打来电话说的。这还有假。 这时,一个铁矛的亲信班长早背上了枪,见老康不动就急扯白脸地说,段长,怎么不快集合啊? 老康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说,你咋唿啥?王庄打起来,子弹也飞不到你头上。 话一出口老康就后悔了,突然,从大衣镜子里看见了秦皇岛新民会会长大岛的身影以及他眼里射出的凶光。他急忙集合队伍出发。刚出了浴池就见秦皇岛的宪兵载八辆卡车急驰而过。于是他带队上车紧随鬼子宪兵的卡车向着临榆、海阳、王庄进发。可是,啥都晚了。八路军已经撤退。留在临榆的是一座祥云初照的贴满抗日标语的空城;留在王庄的就是90具包括高石顾问官在内的日军尸体。宪兵队长小林如霜打的一样蔫巴,铁矛面色蜡黄,手提草帽,结结巴巴地说,高石太,太君,战死了。 小林命令收尸。他带着那么多的尸体凯旋,临榆不能站脚,就开进山海关把日军尸体陈列于街头,定于明天召开追悼会,寄託哀思。 北特警司令赤本三尼中将闻讯急忙赶到山海关,陪着来的有川岛少将,特别行政公署主任高老蔫。他们身边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就剩下他们几个光杆司令了。现在,他的下属秦皇岛的宪兵部队也遭此厄运。近几年来的扫荡、剔决、无人区化、强化治安、长途奔袭、壕沟政策、重点主义等等都宣告失败。日军虽然占有点和线,但,处处薄弱,宛如赤色海洋中漂浮的一串捻珠,情况十分严重。 他向即将灵魂回国的部下挥了泪,行了礼,完成了追悼过程之后就由小林陪同赶到秦皇岛1482宪兵司令部进茶。他的部下都理解赤本三尼的心情。多疑的川岛问,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你们动过脑筋吗?你们内部可能有八路混入。 小林说,有一个人值得怀疑,那就是老康,据太田报告,昨天,康的再三请求护送他回秦皇岛。 大岛说,昨天,康的接到皇军被围的报告,心怀叵测,按兵不动…… 赤本三尼拉着脸,不时地牵动一丝苦笑。川岛说,康的私通八路。赤本三尼说,小林君,你的过来。 小林以为赤本三尼要打他的耳光,不敢前去,又不能不去,他一小步一小步地蹭过去。赤本三尼低声说,你的保密的干活,明天,康的,铁矛以及那个铁矛大队,统统的这个……他比画了一个杀的手式。 第514页 明天就要死的老康和铁矛并不知厄运即将到来,他俩在莲池旅馆铁矛的办公室坐卧不安。忽然,电话铃一响叫他们大吃一惊。铁矛抓起电话听出是小林的声音,马上立正,不停地哈依。小林通知,上午八点,铁矛大队全体人员,到1482部队司令部听赤本三尼将军训话。 铁矛说,哈依,保障到齐。 铁矛茫然若失,他感到要受惩罚,但不至于要杀他。他的侥倖心理给他了一点点自我安慰。老康可不那么想,他心里说,鬼子要下毒手了。怎么办? 七点半了,铁矛带着铁矛大队雄赳赳地开进1482部队大院。一个日军少佐发号命令:立正,成四路纵队,放下武器,向后转,向前五步走。铁矛大队正好面对日军一个营房。 小林站在队前。铁矛敬礼报告,铁矛大队到齐,康的缺勤。 小林吼道,什么?康的哪里? 铁矛说,康的通匪…… 不等铁矛说完,小林用日语发出命令。只听哗啦一声窗户都打开,十几挺机枪都对准了铁矛大队。接着从营房冲出几百鬼子朝铁矛扑来,俩鬼子对付一个铁矛大队士兵。像捆猪一样把他们都捆起来,装进麻袋,投进囚车。 小林秘密派一小队鬼子抓捕康的。这队鬼子在一声摩托的突突中就扎到山海关,直扑老康的家里,砸门、凿窗户。就是没人。鬼子在屋里屋外,门旮旯,套间屋,夹皮墙,其实他家没有夹皮墙,贼人多心。他们没有抓到老康就点了一把火,烧了老康家的房子。康家房子烧化了的时候,鬼子小队就向小林报告,康的逃跑。 小林向赤本三尼报告之时,川岛听了也大喘气。小林说,将军息怒,康的逃跑,我们又抓住了一个八路。 赤本三尼说,吆西。 小林说,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由他引起的。当初在临榆审讯。为了保险起见,我秘密把他解到1482司令部关押。 川岛说,好的,你很聪明,审问过了吗? 小林说,连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川岛说,哦,还挺有骨气的啊,把他押来我见见。 常汝林昂首进来之时,惊了川岛,她一见暗喜,果然一表人才。她说,你的姓名,为何到这地方来? 常汝林不说话,也不理采。眼望着天花板,吹口哨。 小林横道,你的说话,你是哑巴的干活? 赤本三尼说,先生,你愿意回答我的问话吗? 常汝林还是不开口。小林抡起棒子就打。赤本三尼说,请高主任。 不大工夫,高老蔫被赤本三尼请了来陪着审问八路。高老蔫一见常汝林忙说,哦,是你?常参谋,别来无恙? 常汝林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高老蔫说,哎呀,小常啊小常,进了这个地方还抱什么幻想吗?这地方兴进不兴出。是鹿司令派你来的吧,鹿司令近来可好?我挺想念他的。 常汝林哈哈大笑,投去蔑视的目光。高老蔫对赤本三尼、川岛说,他就是鹿地身边的参谋,聪明过人,精通日语、俄语。在日本某洋行做过事。可是个人才,二位将军手下留情。 赤本三尼笑咪咪地说,常桑,我们朋友的干活。 常汝林用日语说,你们侵略中国,朋友的不是。 小林刷的一声抽出战刀放在常汝林的脖子上说,你的死了死了的。 16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66) 肃亲王卷土又重来 芳子君不辞消声去 小林要杀常汝林的时候,川岛拦住说,慢,带回渤海审问。小林说,哈依,带下去。 川岛问,你们为什么逮捕他? 小林说,他一进秦皇岛就被我们盯上,他秘密潜入码头,看皇军的军舰,后来他买了一批关于气象方面的器材,被我们扣留。 川岛问,八路买气象器材干什么? 小林说,这个,我们没有问出来,有待将军进一步审问。 川岛说,把他那些器材都带走。 当天,他们就登上了西去的火车。常汝林一旦进了渤海宪兵队的监狱,那就是进了阎王殿,没有活着出来的。比如那七个美国人在那里边好久没有出来,就连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也没有办法救他们出来。鹿司令派给他们仨救人的任务至今也没有完成。鹿司令没有责备他们,而他们自己也脸上无光。白兰雪今天又收到鹿司令的新电报,指令他们搭救常参谋。易翠屏正看电报的时候,她的女儿娟子哭红了眼睛回到古冶北大寺,见了亲人,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白兰雪捂着她的嘴说,不能哭出声来,这是啥地方?是我们的秘密联络站,你一哭可就暴露了目标。不哭,不哭。娟子不哭。娟子把头扎进妈的怀里强忍着哭声。她一边哭一边述说着他们惊险的经歷。易翠屏说,我们都知道了,你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我们想办法救你常叔叔。小丙。 丙丁火早等得急了,他说,院长,我在这儿。 易翠屏说,你去渤海…… 小丙说,我知道去干啥,走了。 丙丁火常出没于北大寺,为便于隐蔽就当了小和尚。今天他搭火车到了渤海,在北特警司令部门前晃悠,并不引起鬼子岗哨的注意。忽然,他感觉被什么牵着走,在一个小胡同里停下,转眼还是蒲公英。小丙说,草团长,有麻烦了,常参谋被鬼子抓到渤海,就押在这里头。院长说,叫你把他救出来。 第515页 蒲公英说,咳,一事没完又一事。救美国人就是没有机会下手。鬼子看得严,连牢房都不出。一旦移动就有机会。常参谋从秦皇岛到渤海的路上,那就是机会。可是,我们晚了,错过了一次机会。现在情况咋样,我得先侦察一下,找准机会,一次成功。 蒲公英送走了小丙,隐身进了北特警司令部踅摸常参谋的下落以及审讯的情形。可是,现在的北特警司令部一片慌张的忙碌,眼下顾不了常汝林的事。因为日军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冈村大将来渤海部署新的确保长城的作战计划。 一个硕大的会议室,聚集着日军各级将领。前台,显赫日本国旗、武运长久的横幅招牌下端坐着冈村大将,在他身边陪着的有赤本三尼和川岛二位将军,特别显眼的是那位生面孔。大伙都没有见过,因而多看几眼,并小声议论长短,品头评足。他就是满洲国军华北派遣军司令川岛芳子少将的亲爹肃亲王。人们叫他的名字嫌咬口,私下里就叫他糖稀。他熟悉渤海,在渤海有过留下记忆的经歷。几年前他代表皇上来渤海安抚罢工的开滦煤矿工人。杀工人领袖,逮捕东卢周,理当地受到节板斧的最高礼遇。多亏了警务科长朱欣的全力保护,才逃到天津日本领事馆。他回到新京,忠心伺候皇上。康德皇帝的心腹之患就是长城八路军的存在,西南国境线不安全。他想皇帝之所想,急皇帝之所急。不得已,替皇帝亲征下长城。在台下有他的部下,步兵、骑兵、警护三个旅团长。他们都是受满洲皇帝的派遣来到长城的。皇帝意旨:确保长城,才能确保满洲。他们都是忠于皇上的臣子,来长城就来长城吧。长城与满洲那是唇齿相依的。 冈村没有精气神,赤本三尼也低头和老二算帐,川岛板着脸,替爹担忧。他那大的年纪,吃得消吗?她搞不明白,八路军咋就越打越多呢?北特警、独八旅团都不是人家的对手,这回看满洲国军的能耐了。 冈村说,长城是满洲的生命线,不能放弃长城。我们和关东军达成协议,派遣满军24个团,约两万兵力,他们都是用铁字为部队代号,铁石部队就是他们。我代表日军中国派遣军总司令欢迎英雄的铁石部队的到来。 赤本三尼带头鼓掌。肃亲王站起来哈腰还礼。 冈村说,铁石部队三个旅团已经进关待命。我命令: 哗啦都站起来了,仿佛狐狸轰飞了河滩上的一群大雁。 冈村说,亲王殿下。 冈村下命令前对亲王客气一下,免得有代庖之嫌。 亲王说,请,请,我是一介书生,不通兵戎,请阁下裁断。 冈村说,我想把步兵旅部署在铁路北的丰润、迁安、滦县、卢龙一带;把骑兵旅部署在铁路南滦南、丰南、乐亭一带;把警护旅部署在渤海至山海关铁路沿线。殿下,你意如何? 亲王说,好好,我们一定全力作战,把长城八路军彻底消灭。 冈村说,你的要同赤本三尼的配合,他在长城多年,关于八路军的情报,他大大的有。祝贺亲王殿下马到成功。 大厅里发出一阵欢唿大叫,仿佛已经把八路军消灭了似的。 铁石部队的司令部,肃亲王的官邸,女儿川岛陪着他喝茶。亲王说,渤海人事大变,大不如从前了。我来了好几天怎么没有看见刘仙舟刘道尹那小子。川岛说,咳,别提他了,他投了八路。亲王问,那个叫朱,朱欣的呢?川岛说,不管他猪心猪肺,反正是不见了。赤本三尼的翻译潘耀祖也投了八路,特务队长二疙瘩不知去向,警备队司令牛宜轩下落不明。就连我亲手培养的白兰雪也投降了八路军。高贝吓死,宫下战死,叶子也投了八路,我真不明白,八路军咋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这是为什么? 亲王咳了一声说,这还不明白吗?德国打败了,美国在太平洋的越岛战役,节节胜利,日本战事吃紧,北边苏俄虎视眈眈,日本不妙啊。一旦有那么一天,我们不能跟着日本人去日本不是,还得留在中国,不得不想想后路啊!你有这个打算没有? 川岛沉吟了老大一会子,没有言语。但是,爹的话,在她死心踏地忠于日本天皇的心灵上浇了一瓢凉水。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大祸在眼前。爹在上头多年,大事知底。日本、满洲上边的秘密藏不住爹。她说,阿玛,你这话可别让赤本三尼听见。 亲王说,屋里就是我们爷俩,他耳朵那么长?不会的,我们加小心就是。 川岛说,阿玛,我想不出退路,路都叫我自己堵死了。我杀过八路军,也杀过国民党。 亲王说,不,你对他们两家都有过好处。你见过鹿地不是?你也给过国民党军参谋长齐新、司令朱铁军的方便,放了他们的人。人都是这样,给人方便,自己方便。 川岛说,可是,我不能投降国民党。也不能投降共产党。日本垮台,我也跟着垮台。 亲王说,何必当日本人的殉葬品呢?我替你想过,最好是隐退。你哥在香港经商,你到他那里隐居,隐姓埋名,永不露面。你选一个投意的人嫁过去,过平常人的生活,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川岛说,我怎么向冈村、赤本三尼说呢? 亲王说,我去说,我和他们说,就说,你姑母在上海病危,我军务繁忙,抽不出身来,派你代表我省亲。不会有什么破绽。你一去就别回来。 第516页 川岛说,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我的飞机、我的银行存款、向知己道个别…… 亲王说,不,不,什么也不要带,更不要道别。 川岛说,其实我走了一点也不留恋渤海,也不留恋在渤海共事的朋友。我的政治生命就此结束,也好,也好。 赤本三尼不知道亲王父女的秘密,怀着同情心理一口答应川岛上海探亲。从此川岛的身影就在渤海消失了。赤本三尼更显得孤独,多亏有亲王陪伴,有一个说话的,耗时间。作战、讨伐、合围奔袭有亲王指挥,赤本三尼省了一份心。川岛一走宪兵司令部的日常事务也都漫漫转移到他这里。高老蔫是投降过来的八路军,靠不住。虽然他有才能独挡一面。但,他不和皇军一条心。那种多变的人,说翻脸就翻脸。最近大本营来电,要把那七个美国佬送到日本去,美军已经打到琉球群岛,用美国人质胁迫美军撤兵。这是个好主意。在他们离开之前必须审问一次,留下他们了解长城八路军的情报。以利于此次满军的军事围剿八路军的战事。可是,川岛一走连个翻译都没有。忽然他想起在押的常汝林来,如果,他能与皇军合作,那可是一把刷子。 有一天,赤本三尼来到监狱面会常汝林。赤本三尼说,常桑,生活得好吗? 常汝林说,谢将军关照,日本所有最现代化的刑具我都尝过了。味道不错,感受好极了。也是一种来自日本的享受。 赤本三尼苦笑笑,吩咐身边的人说,给常先生改善一下环境,不准动刑。说完他即刻退出去,回头又说,你们立即执行我的命令。 第二天,赤本三尼又来看望常汝林。赤本三尼说,常桑,满意吗? 现在,常汝林已经换了一个有阳光有铁栏杆的小房间,有床,有被子,有蚊帐,有茶,有佳肴,就是没有自由。常汝林说,我是一个八路军战士,阁下应当了解我什么满意什么不满意,你知,我知,还是不说出来的好,免得伤了面子,破了脸我就竟说难听的了。 赤本三尼说,别,我乐意保持现状,我不逼你投降,也不叫你悔过自新,也不发表脱离共产党的声明,只维持现在的情形,不再提满意不满意的话题。我不要求你改变立场、观点,只求你帮我办一件事。 常汝林说,先生,我真令你失望,我不会帮你做任何事情的。 赤本三尼说,当然,我不强求。你的思想太累了,休息一下,明天见。 赤本三尼回到他的办公室苦于常汝林的坚窃格,八头牛拉不转。他对付八路军採取过软的硬的,高官金钱女色各种手段,成功的甚少。对常汝林更不能用那种粗俗的、卑贱的、使人难堪的手段。那么,什么手段适合他呢?他还得进一步摸常汝林好什么?投其所好,才能为所欲为。 第三天,赤本三尼投出几个探测气球。第一个是女人,理所当然地被常汝林唾弃;第二个是许给官作,至小是个少佐,常汝林嗤之以鼻;第三个是金票的给,常汝林说,你把我关得牢牢的,我要钱没处花去;第四个气球是一个无形的热,对常汝林发生了作用,赤本三尼乐了,哦,他发热好吹。像高老蔫一样。这是一个最先锋的哲学发现。 又一天,肃亲王拜见赤本三尼中将,请他交谈长城八路军的有关军事情报,以便实施确保长城的战役计划。赤本三尼说,我们本来早就想向亲王殿下报告,只是因为令爱川岛将军走得急,没有交代。八路军的情报都在她手里。 亲王心上的计、肺上的谋与脸上内疚的表情难以描述,他说,既然如此,你何苦当初叫她走呢?这就是您的不是了。她探亲是小,国事是大。我受日军关东军司令部的重託;受皇上的重託保卫满洲,确保长城,她不该走啊。我真煳涂。我派人把她追回来? 赤本三尼说,那倒不必,我们晚几天实施此计划也无妨,况且她去几天就回来。 亲王说,不能啊,不能晚。军令如山,皇命难违,我不敢慢怠皇上。请将军晓示。 赤本三尼说,这也不难,我手里有几个八路军俘虏,七个美国佬,他们在八路军中混了几个月,最了解八路军的军事秘密,你审问他们就什么都有了。 亲王说,好吧,就依将军,立即审问。 赤本三尼按了铃。常汝林进来的时候,没有惊堂木亲王就一拍桌子说,大胆狂徒,你买气象器材是何道理?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赤本三尼说,慢着,亲王殿下。给常参谋看坐。不,离我近一点。 常汝林几乎紧挨着赤本三尼坐下,仿佛他们三个人坐在审判席上。 亲王不解,问,将军阁下,你想什么的干活? 赤本三尼一言不发,只是笑,仿佛说,你看好戏吧。赤本三尼按了铃命令,带美国佬戴维斯。 美国飞行员戴维斯衣服褴褛瘦骆驼一般大不如从前了。他面对着赤本三尼、亲王和常汝林站在靠墙的那边。赤本三尼说,亲王殿下由你主审。 亲王捋了几根鬍鬚,清理一下喉咙,他说,在下边站立者是何许人也,报上姓名,做何勾当,因何坐牢? 戴维斯说,iprotestagainst,andthejapanesegovernmentmaltreatthecaptive,andbreachthwofnationstoinvite.iprotestagainst,andiprotestagainst. 亲王听了,不懂。看看赤本三尼,问,他嘀拉嘟噜地说的是啥? 第517页 赤本三尼说,我也不懂,我只听了一个词——日本。 他说着看看常汝林,亲王说,姓常的,你听懂了吗? 赤本三尼说,亲王殿下,你我都听不懂,就连常先生也听不懂。如果他听得懂,早翻译出来了。可见,渤海这么大的地方没人了。 常汝林经不住一激,他想,美国朋友十分有力的话是对日本的抨击,不能叫他白说,于是他说,听着,戴维斯是说,我抗议,日本政府虐待战俘,违反国际法。我抗议,我抗议。 亲王说,什么国际法?我就没听说过,别拿国际吓唬人,我见过,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呢,唬谁呢。你说,你见过八路军司令,叫鹿还是叫豹,听说,有风,有草,有蜂,还有虎,有龙,有驴有马,你见过他们吗?从实招来。 戴维斯说,no 亲王问常汝林说,他说呶,什么意思?他嫌孬,我还孬呢,呶呶唧唧,没完没了,没横没竖。八路军有多少兵力?都在什么地方活动?他们的装备怎样? 常汝林翻译过去。戴维斯说,thenoishowever,eightroadsoldierscannotreckonhowmany,allovertheceandallis,theimander‘射adquartersonthehorseback,youcan‘tseekof.certainly,notequaltojapan‘simperirmyoftheirmaterial.but,theirimandofintelligence,japan‘simperirmycannopareof.chinaisseveralthousandyearagoproducedtheartofwar,36tactics.thesechineseandtraditionalstrategy,almostwidelyknown,areexpertofoutstandingstrategymilitarytactics,japanstohaveoverallofpeople‘ssoldiersfromthmanderhowmany?doesfullcontinenthas?axiscountry,germanythatitispredestinedthatjapanlosewars.youhavealreadylosewared.theamericansoliderwillbeatthejapanesefoundationofanationsoil.japansurrender,godmeetingexcuseyouof.godwouldalsoforgivethejapan‘semperor.putdownbutcher‘sknife,immediatelybeabuddha. 常汝林听了很来劲有力长精神,他怀着必胜而骄傲的心态一口气就翻译给赤本三尼、亲王听。他说,no,不过,八路军数不清,遍地都是,他们的司令部就在马背上,你们是无法找到的。当然,他们的装备不如日军。可是,他们的指挥智慧,日军是比不了的。中国几千年前就产生了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这些中国传统谋略,几乎家喻户晓,从司令到民兵都是优秀的战略战术专家,日本有几个?满洲有几个?日本战败是註定的。你们的轴心国,德国已经战败。美军将要打到日本国本土。日本投降,上帝会饶恕你们的。上帝也会宽恕日本天皇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亲王大怒,发令,用刑。 戴维斯说,god!(上帝啊) 16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67) 美日满血雨论上帝 易翠屏和风救战友 两个日本鬼子掐巴着戴维斯就往行刑室里拉。戴维斯唿叫上帝,都说上帝死了,救不了他。戴维斯没见过日本的刑具,听说日本刑具也是世界一流的。动刑时的野蛮程度也是很尖端的,过电、灌辣椒水、活人解剖、往血管里注水等等,数不胜数。恐惧笼罩着戴维斯那颗人道的心,叫了半天上帝,也没有回应,他的精神大厦一下子崩塌了。 赤本三尼招手说,回来。 亲王不满地说,我的命令…… 赤本三尼说,现在,我是他们的上帝了。 在暗处隐身的蒲公英一撇嘴,心说,拉倒吧,还想当美国人的上帝?你是那块料吗?有一天美国人当你们日本人的上帝还差不多。我不死看到了,到底你们两家谁当谁的上帝? 亲王说,将军阁下,我要的是八路军情报,不打他们是不肯说的。 赤本三尼说,殿下,你只审过支那人,没有审过美国人。你那套对付支那人的办法就过于陈旧。 亲王说,不,美国人、中国人都是人,都怕死。我就不信美国人比中国人两经,他们就不怕死,你就让我试试美国人的骨头是软是硬。 赤本三尼说,亲王殿下,请便。 亲王说,拉下去,重责四十。 戴维斯被俩鬼子拉进刑讯室,绑在一个沾满血迹的柱子上,双手套在两个铁环上,仿佛吊环运动员,可是,脚也套进那样的环里。腿脚都不能动弹。一个光背的鬼子,端起一碗酒灌下肚子,洒在手上的酒点子往满是黑毛的胸脯子上擞了几擞,拿起仿佛垒球棒子那个形状的刑棍,抡起来就朝戴维斯的头上狠狠地打下去。只听咣当一声,仿佛打在铁栏杆上,喀嚓一声,那粗的棒子折成两截。鬼子纳闷,咦?他伸手摸一摸戴维斯的头,是肉长的呀,怎么就打在铁管子上呢?他说,再拿大棒子来。他抡圆了棒子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砸下去,他大叫一声,撒手扔了棒子,痛得他抖擞着俩手。又一个鬼子抱来了一抱棒子。他再握棒子的时候,那些棒子都飞舞起来,照鬼子们的头上打去。鬼子抱头鼠窜,飞棒直追不舍,棒棒都砸在鬼子的头上,肉上,屁股上,背上,肋上,脸上,耳朵台子上,太阳穴,打的就是致命处。鬼子们都跑到赤本三尼、亲王面前,不容他们述说苦不堪言的挨打之苦,飞舞的棒子从窗户门缝横着闯进来,赤本三尼用手挡了一下,藏在桌子底下。亲王把头埋在一个乱纸筐里,屁股上砰砰挨了几棒子。就是常汝林安坐钓鱼台。蒲公英收了棒子伏在常汝林的耳边说,你想办法到院子里散步。 第518页 常汝林听出了蒲公英的声音,只不见蒲公英的身影,他惊喜又着急,刚要叫蒲公英,想到处境,就掩口不语,端姿危坐了。 一切都平息了。赤本三尼炸着胆子出来,揩揩身上的尘土,用脚拱一拱亲王说,出来吧,殿下。 丑态百出的亲王殿下在众人面前可出了丑,常汝林忍俊不能,扑哧一笑。亲王大怒,啊,你怎么就没有挨棒子?你和棒子是同伙,私通棒子,来人。 亲王唿了半天,没有一个鬼子敢进来。桌子上的棒子自动地滚了起来,咣当掉在地上,在屋里的鬼子、赤本三尼和亲王殿下如临大敌都鸭子跳河扑通扑通地卧倒了。亲王殿下惊吓得唿叫,有鬼,有鬼。结果是一场虚惊,掉在地上的棒子没有飞起来。 北特警司令部闹鬼的消息,不翼而飞。一时闹得满城风雨。赤本三尼、亲王大病不起。两个司令部停止运转,几乎陷入瘫痪。高老蔫出于礼貌的考虑亲自探望了亲王殿下。 亲王躺在病榻上,起不来,头上缠着白带子,抬不起眼皮子来。 高老蔫说,殿下欠安,下官来迟,敬请鑑谅。 亲王合着眼说,有鬼,有鬼,快打鬼,打鬼。 高老蔫没脸久留,告辞。亲王也不送。高老蔫受到冷遇,也不在乎。信步来到赤本三尼的卧室。不等高老蔫开腔,赤本三尼早就站起来热烈欢迎。他说,高桑,请坐。吩咐上茶。高老蔫有心眼,压根就不说先看望了亲王,压根不说闹鬼的事。他说,将军阁下,近日忙碌,身体劳累,请医生看过了吗? 赤本三尼说,咳,冈村大将刚刚部署了确保长城的作战计划,满军司令亲王殿下就病倒了,误了战机。如何是好? 高老蔫说,阁下,有我和杜司令助你一臂之力。 赤本三尼说,等待几日,亲王亲口说,他让了指挥权,我就任命你全权指挥满军确保长城战役顺利实施。 高老蔫说,谢,将军信任。 说话间,一个日军士兵报告,常的要求在院子里散步,请将军核准。 赤本三尼说,高桑,你说如何? 高老蔫怕沾包,绕着弯子说,这种事,我不该多嘴,不过,在院子里散步也无妨,他就是长了翅膀也难飞出北特警司令部的天空。其实我的话不算数,还是将军您核准。 赤本三尼说,行,请高主任陪同常汝林先生散步,顺便劝说常的与皇军合作。 高老蔫说,哈依。 天高气爽的早晨,日出东方,云乱飞,烟霞红。高老蔫和常汝林并肩漫步在军警呵护下的院落。常汝林没有想到有高老蔫陪着散步,不胜荣幸致至。常汝林没有心思听高老蔫喃喃地游说,他不解蒲公英说的叫他散步的用意。但是,他相信蒲公英一定有意思。借散步等着蒲公英的到来。他烦恼高老蔫当了赤本三尼的腿子。一个时辰过去了,蒲公英没有来,想必尚有高老蔫在场碍手碍脚。高老蔫不理会常汝林的心情,像纺车似的在常汝林的耳边嗡嗡。 忽然,天空中一阵巨响,高老蔫抬头看时,可了不得了,天上刮来了一阵风。顿时,狂风大作,高老蔫站不稳,爬在地上,抱住一棵树杆,才没有被风颳走。他忽然回忆起,那年他要秘密枪毙易翠屏的时候,也发生过此类天象。难道又是她——易翠屏?他不寒而慄。 狂风终于过去了,世界平静了,渤海没事了,北特警院子里安详如初了,高老蔫睁开眼睛了。可是,他惊呆了,常汝林不见了。这一下他可沾包了。这首《了了歌》高老蔫唱得额头冒汗。 常汝林是从他眼皮子底下没了的,怎么向赤本三尼交代?没法交代也得面对赤本三尼将军。高老蔫说,阁下,真对不起,他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了的,我真没用,我真废物,猪。赤本三尼说,高桑,你说这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你必须给个合乎情理的解释。高老蔫说,就是那股一阵风作祟。赤本三尼说,吆西,难道就是她——风仙?这就不怪你了。你无力与她对抗。高老蔫贼尖,就坡下驴,他说,那是,那是。我哪是她的对手,非得将军亲自出马才能马到成功,活捉一阵风易翠屏。赤本三尼说,你太累了,回去的干活。高老蔫没趣颠哈颠哈地走了。 赤本三尼犯了琢磨,昨天闹棒子的事件也许就是她的杰作了。他对她颇有好感,当初,他发现她不是一般的女子,想满足她解剖人体的愿望,藉此笼络她与之合作。可是,几年来已经证明在她身上潜伏着的终究是中国的魂,仙是中国的仙,鬼是中国的鬼,神是中国的神。他对她失去了合作的信心。今天她颳走了常汝林,明天还会颳走七个美国佬,可恶,可恶。忽然感到一阵惊恐,她在哪儿?来无踪,去无影,怎么对付她?他秘密命令准备飞机,快一点把七个美国佬送到本土去,做退美军的人质。 他的命令出,北特警全行动起来。对七个美国佬严加看管,戴上手铐,脚镣。加了岗,流动的,固定的,明的,暗的,虚的,实的,真的,假的。赤本三尼绞尽脑汁计划此次行动。他最担心的就是从北特警到飞机场路上出事。于是,他在什么时间,用什么伪装,派多少军队护送?闹得他头髮涨,眼发晕。忽然,想起中国的三十六计来…… 北特警的活动在暗处的蒲公英都看得清楚,他暗自埋怨姐救常汝林操之过急,引出这些麻烦来,增加了营救七名美国朋友的难度。赤本三尼这个老杂毛要对美国朋友动手了,姐啊,姐啊,你还不快回来? 第519页 易翠屏把常汝林以及他们买的气象器材安全地送到八路军司令部,小娟子高兴地叫着常叔叔,又搂着妈的脖子撒娇地亲妈一下说,妈呀,你真好。我都想娶你。 鹿地笑着走过来说,你们回来了。 常汝林说,报告司令员,我带回来了蒲公英同志提供的关于满军的情报。 鹿地看了说,很好,跟我们侦察的情况相吻合,军区指示,满军的推进,把无人区扩大到长城以南,是为了进攻。与过去长城北的无人区不同,那是为了防御。指示我们发动打满军的战役。满军大批进口,趁其立足未稳,人地两生,先发制敌。战役的命令都传达下去了。你们抓紧气象台的建立。 常汝林说,是。 他和小娟子使个眼色抬着器材走了。 易翠屏说,鹿哥,你身体好吗? 鹿地说,别管我,你快回去,由于你的行动,可能造成搭救美国朋友的困难。 易翠屏说,啊,这我可没有想到。 鹿地说,所以,你不能在司令部多逗留,尽快回渤海去,我命令你们三人在三天内必须救出他们来。三日没有电报,见报就必须是好消息。你去吧,我一会儿也不能留你。 易翠屏恋恋不捨地说,大哥…… 鹿地说,快回去。一刻也不能耽误。 易翠屏一阵风颳到古冶北大寺,见了白兰雪没好气地说,命令,敌情有变,电台暂停三天,走,回渤海。 白兰雪说,啊? 易翠屏、白兰雪到了渤海就融入蒲公英的身体,三合一就有三头六臂的本领了。蒲公英隐身靠近赤本三尼,监视他的每一步思想,每一步计划,每一道命令,每一步行动。就是他吃饭睡觉拉屎放屁,也都要看看他是真假,是不是行动的暗号。总之,现在是箭在弦上,拉满了弓,一撒手就飞了。 一天了,赤本三尼大门不出,喝了一天闷酒。门外的报告声络绎不绝,他一概不见,不听,不想,怕妨碍他的思路。卫兵进来说,将军阁下,一名飞行员求见。赤本三尼说,快请进来。 一名日军少佐飞行员,手托着飞行帽站在赤本三尼面前,立正行礼。赤本三尼打量他的上下。有鬍子茬,40几岁。还满意,他问,飞行多少小时? 飞行员说,报告将军,自从开战以来,十三年了我几乎天天上天几次,我也计算不出到底飞了多少小时了,一天飞三小时,那就是一万四千多小时。 赤本三尼说,好,是个有经验的飞行员,正是我需要的。 飞行员说,飞机在西郊卑子院机场待命,请将军下命令,什么任务? 赤本三尼说,我回本土。 飞行员说,哈依。 赤本三尼说,你现在就回到飞机上去待命,给飞机加足了油,我一到飞机立刻起飞。 飞行员说,哈依。 飞行员走了,赤本三尼还不放心,一阵风易翠屏、一棵草蒲公英、一窝蜂白兰雪是滑头,怎么才能瞒过他们。于是,他又给秦皇岛北特警的小林打电话,命令他准备一架飞机待命。准备一艘炮舰待命。小林在电话里遵命地哈依几声。 两天了,赤本三尼还没有动静。只是喝酒。隐身的蒲公英真想显身陪他喝几杯,祝他万事倒霉,处处碰壁。可是,他不能。赤本三尼打发了身边的人,把头伸出窗外看天空有没有一阵风,有没有黑色的食人蜂。天空是晴朗的,云彩是祥和的,阳光是灿烂的。他趁此良机秘密给车队打电话,准备五十辆卡车、五十辆摩托车、三辆坦克待命。那边哈依了之后,赤本三尼放下了电话,就趁着没人换上中国人的便装,来见还在病中的满军司令肃亲王。 赤本三尼说,殿下,没事了,闹鬼是人为的。 亲王噔冷一下就下床站起来有了精气神儿,一身大病一蹴而除。赤本三尼说,世界上本没有鬼,闹鬼都是人自己闹起来的,自己信起来的,自己哄起来的。亲王说,是这样,我就出气匀乎了。 赤本三尼说,殿下,请借给我一个连的骑兵。如何? 亲王说,何必言借?我的兵就是你的兵,由你随意调遣。你说吧,干什么? 赤本三尼说,不织网的蜘蛛,是捉不到飞蛾子的。 亲王说,说明白点,什么任务?何时出发?我一百个奉陪。 赤本三尼说,那是,烈火中鍊金,诺言上看人。 亲王说,我还不明白。 赤本三尼说,你把兵给我就是,别的无需打听。 亲王当即点了一连骑兵随赤本三尼去了。 三天了。 北特警的院子里挤满了卡车、摩托车、马车、坦克车,骑兵、步兵、炮兵、宪兵、工程兵,着军装、便装。卑子院飞机场那架专用飞机发动了三天,只空转不起飞,加了几次油,老是嗡嗡作响,就是不动弹。老驾驶员不知赤本三尼将军何时到达,不敢离开飞机的驾驶舱。在飞机上吃,在飞机上拉,在飞机上睡,孤独单调,心悬胆吊。刚一迷煳,一有声音就激灵醒了。两三天的折磨,疲劳得睁不开眼睛,外边平静了,两片眼皮就往一处逗。今天凌晨,他又加了油,他坐进驾驶舱,眼盯着渤海通飞机场的那条公路。路上戒严,没有人烟,也没有将军的影子。他不知不觉地趴在舱里睡着了。 快晌午了,赤本三尼还没有动。只是喝酒。蒲公英早就沉不住气了。赤本三尼这个老杂毛耍什么鬼吹灯?姐说,只要我们看住七个美国客人,赤本三尼爱怎么就怎么,爱什么时候动就什么时候动。只要他一动,我们就有机会救人。蒲公英说,可他老是不动。白兰雪说,姐说的对,他不动才怪呢。咱们就和他比耐性,看谁比得过谁? 第520页 隐身的蒲公英如入无人之境,进了关押美国人的牢房,他们就傻了眼,牢房是个空巴拉,七个美国人不知去向。这可急坏了蒲公英,头髮茬子都立起来了,汗也下来了。他跑着搜查一间一间的牢房,哪里也没有七名美国人的影子。 易翠屏说,别急,仔细想想。 白兰雪说,来不及想了,赤本三尼放了一个烟幕弹,麻痹了我们,当了大姨(意)。 他们来到院子,那些车,骑兵,都还在,一个也不少。赤本三尼还在喝酒,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其实,他是把七个美国人秘密转移走的。 蒲公英埋怨自己是二百五,是蠢猪。错过这个机会救人就没有可能。易翠屏说,我们傻愣着也不行啊,我估计是向飞机场方向去了,追! 白兰雪说,别瞎跑。看我的。 白兰雪聚来了二十四只花,命令她们四面八方寻找七个美国人。她们领令而去。稍时,一只花飞回来报告,一辆卡车向火车站奔去,七个美国人就在卡车里。 蒲公英说,追! 16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四卷 三狂客 (168) 观察员千里回延安 总司令设宴款贵宾 一棵草蒲公英三人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卡车已经向后转。他们看见了最后一个美国人的后影登上了火车,蒲公英他们那叫身手快,唰的一声也就跟进了火车,只听咩的一声叫,火车就吭哧吭哧地开走了。 火车出了站一直朝东奔驰。火车上,蒲公英随着那个美国人的背影走进车厢,当那个美国人坐下正过脸来的时候,蒲公英又吃了一惊,那人不是美国人,那六个也不是戴维斯、乔治、欣斯德尔他们。赤本三尼真鬼道,又上了他的当。白兰雪一急喀嚓拉住了火车制动闸,咯噔一下停了车。易翠屏一顿脚化作一阵风三人乘风飞走了。 蒲公英说,快去飞机场。 那辆不起眼的卡车,从火车站掉头,没有回北特警司令部,而是直奔渤海西郊卑子院飞机场。它不是个军用卡车,有帆布车幔,没有军警,没有便衣,就是一个拉货的大蓬车。车里拉的是真正的七个美国人,戴维斯他们都被封住嘴,捆了手,绊了脚,能走路,不能跑。有两个鬼子宪兵的枪口对准他们。他们七个对面坐靠在车帮上,进行无言的交谈。 乔治想说,日本人要干什么? 可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别人听不懂。但,他们日夜寝寐相守,熟谙知己乐与苦,朋友想说什么也猜得差不多。 欣斯德尔也想说,日本人对我们不会有好心,要提防不狂吠的狗,小心不冒气的泡。 戴维斯要说,猴子穿起人的衣服,更显得它是兽类。 乔治想说,我们是在走向死亡。 戴维斯想说,日本人会说不,他们是送我们去天堂,去极乐世界,去享福。 欣斯德尔想说,魔鬼也会引用《圣经》来为自己辩护。我们要倒霉了。他在胸前划着名十字,祈祷上帝保佑,活着回美国去,与妻子团聚。 将要葬身异乡,他们感到一阵悲哀,都不想说什么了。快接近机场的时候,两鬼子大吼,出声的不要。动弹的不要。卡车开进机场。到处都是圆咕隆咚的建筑物,仿佛蒙古包。他们没有见过日本机场这样的设施。当地居民说那是飞机窝。 卡车直奔跑道上的那架早就发动起来的飞机。卡车停在飞机舱门下,俩鬼子拿枪逼七名美国人下车上飞机。他们没手少脚,行动迟缓。鬼子一声声地吆喝,压过了飞机的马达声。他们鱼贯地下,鱼贯地上,鱼贯地鱼贯,美国人的命运听从人家日本人的摆布,世界哪有公理?制人的人发出制于人不公的慨嘆。 俩鬼子也上了飞机,就在舱门将要关闭之时,天上一阵风俯冲下来,带着蒲公英、白兰雪、易翠屏三人钻进了飞机。飞机上的美国人、日本人都没有看见他们。 飞机载着三国人起飞了。它在飞机场上空盘旋一圈升空,向东日本国飞去。 飞机飞行到渤海上空之时,易翠屏、白兰雪从蒲公英身上分离出来,立即行动。先收拾了俩鬼子宪兵,他俩没见对手就倒下去了。回头给七个美国人松绑,解放手脚,掀去嘴上的封条。蒲公英和戴维斯扒下鬼子宪兵的军装,叫开驾驶舱的门,白兰雪伸手拉出鬼子的飞行员,飞机一阵晃悠。戴维斯及时地把住飞机的操纵杆,飞机掉头平稳向西飞行。 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从隐身状态中显现出来。欣斯德尔、乔治他们都大叫ok,god! 戴维斯说,女士们,先生们,我们飞向何方? 易翠屏说,延安,延安。 戴维斯说,ok延安在哪个方向? 蒲公英说,我去过延安,往西。 他们的脚下就是浩瀚的渤海湾。当年,他们七个就是在渤海上空遇难,飞机出了技术故障,而飞机坠落在渤海边的昌黎县境。他们不得不跳伞,得到八路军的营救,几经周折,今天又回到渤海的上空飞行。他们各自感慨颇多。乔治又朗诵那首难忘而又加以篡改的诗了: 我知道我要碰着我的厄运, 在天空的某处; 我对于同我挑战的人不能不恨, 我对于救护我的人不能不爱。 太阳升起最早的地方, 第521页 我的厄运变成了幸运; 在高高的天空我一掠而过, 落在地上才找到了真正的亲人。 …… 飞机飞过冀中平原,掠过太行山区,跨过黄河,飞到延安上空就没有油了,大家又一度紧张。戴维斯打开话筒与地面联络,请求降落。地面见是一架日军的飞机,迟迟没有答覆,防空高炮部队进入临战状态。白兰雪抢了话筒大声说,我们是长城军分区八路军伊田别动队,护送七名美国客人。我们都没油了,快回答。 地面终于允许在第一跑道降落。戴维斯凭藉他飞行经验和高超的驾驶技术,飞机滑行平稳地降落了。 他们下了飞机,先期到达延安的那八名美国飞行员跑来迎接他们,一国人在他国遇难获救后的重逢,那种喜悦都表现在拥抱的热烈程度上,跳跃的高度上,叫喊的音量上。戴维斯和欧维两个机长比较稳重地握手,交谈眼目前的情形,问候,加安慰,带庆幸,寄希望。 八路军总部派一名参谋接待他们,趁美国人还没有乐够之机,也插不进嘴去。他问蒲公英、易翠屏、白兰雪说,你们辛苦了。易翠屏代表那俩没长嘴的说,不辛苦,谢首长关怀。她一个个地介绍认识。参谋又问,哪是翻译?易翠屏沖白兰雪努嘴。 参谋说,白兰雪同志,请你说,请客人们到招待所休息。 白兰雪拍拍手,大家安静下来她说,sir,pleasewithme,andarrivetheguesthousebreak. 客人们ok一声,参谋在前带路,大家都随意地跟着走。参谋说,对不起,延安条件差,没有车,只得叫客人步行。抱歉。 白兰雪同步翻译着,execuseme,postpohepeacefultermtoshort,havenothecar,andhavetocalltheguestonfoot.sorry. 客人们是第一次来到黄土地的延安,地是黄土,天也是黄土。城是黄土,住的窑洞还是黄土,远处的宝塔浮挂一层黄土,就连延河水也是混着黄土。人也是黄土捏的,似乎人的脸上也有一层黄土。黄色的低矮的小屋群就是延安城的主要建筑。没有纽约那样的高楼,没有华盛顿那么宽阔的街道以及没有穿梭的车辆,也没有小汽车。只有牛车、小驴车,引人注目的是负重的骆驼队。在叮噹的驼铃响声中招摇过市。 窑洞更是他们陌生的住所,没有电,小油灯照不明他们的习惯,小米饭,南瓜汤代替三明治、义大利馅饼、牛排。饿了一样充飢。经过几个月使用筷子的磨练,终于获得了这项技术的毕业证书。大可回国去夸耀一番。 那位参谋通知,毛主席、刘副主席、周副主席、朱总司令要接见十五名美国客人,请跟我来。白兰雪问,首长们见我们仨不?参谋说,只你一个去做翻译,他俩就别去了,好好休息,准备明天回去。白兰雪迟疑了片刻,没有痛快地答应,她说,哦,好吧。参谋说,我已经给聂司令回了电报,说你们到了延安,很圆满地完成了任务,总部要通令嘉奖。蒲公英、易翠屏不言不语,对于奖赏不屑一顾,乘人不备就同白兰雪合了一体。 白兰雪把中央首长接见美国客人的消息翻译给美国朋友,于是,他们都站起来,整理衣冠的,梳理鬓髮的,遗憾没有来得及刮鬍须,表示抱歉。 白兰雪说,首长们知道你们都是从死里逃生出来的,不计较这些礼数。等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了,你们代表美国人民来中国访问,那时,你们再衣冠楚楚地来,我们热烈欢迎。 戴维斯说,yes 参谋和白兰雪引着美国朋友鱼贯地进入一个比较大一点房间(窑洞)。毛主席、刘副主席、周副主席、朱总司令同客人一个个地握手,每人握一次,说一句:wee新学来的欢迎一词。 客人们兴奋无比,拿延安比美国。他们几位就相当于美国的总统、国务卿、国防部长。原来大厅里已经摆好了宴席,还有白酒,狍子肉,水煮饺。主客都入了座。毛泽东主席带头举杯说,祝贺美国朋友们安全到达延安,为盟军在反法西斯战场上取得的胜利干杯。 小杯子太小,客人喝着不过瘾。刘少奇、周恩来再次劝酒,朱德请大家吃饺子,吃狍子肉。吃吧,吃吧。在延安这就算是最佳美味了。 白兰雪不停地翻译。 客人不习惯使用筷子,就拿勺子。 毛主席仔细地询问朋友们怎么样被营救,怎么回到延安的?那么亲切的关怀,令客人感到幸福和回到家的温暖。开始的生分的气氛一扫而光。于是,无拘无束地交谈。戴维斯从他们的飞机落在渤海湾,怎么跳伞,怎么获救,怎么受到八路军的款待、照顾、保护、怎么观察八路军作战,以及鬼子千方百计地抓他们,怎么落在敌人手里,八路军依田别动队怎么救他们,敌人怎么狡猾,怎么上火车,又怎么上了敌人的飞机,我们想,这一下可完了。没想到,就在我们失望的时候,八路军战士出现在飞机上,消灭了敌人,缴获了飞机,就一直飞到延安,他说,eightroadsoldierthewarriorislovely,forexample,thewhitesnowyoundy,射isourtrantiontoagainfacethe导,dyforcallingtheeasy翠holding,stillourdoctor. 白兰雪翻译着,八路军战士很可爱,比如,白兰雪小姐,她是我们的翻译又是嚮导,一位叫易翠屏的女士,还是我们的医生。 欣斯德尔接着说,wheniparachute,sprainthefeet,easy翠holdthedoctorontouching,myfeetlike,toomiraculous,eightroadsoldiersistoomiraculoused,andstillreachonforcallinggrassascendtoflyingof,heisanunimaginablehero. 第522页 白兰雪说,这位先生说,我跳伞时,崴了脚,易翠屏医生一摸,我的脚就好了,太神奇了,八路军太神奇了,还有一为叫蒲公英的,他是个不可思议的英雄。 乔治说,eightroadsoldiersisatroopsthathavetheculture,fantastictroops. 白兰雪翻译说,八路军是个有文化的军队,了不起的军队。 毛主席说,我们的一切工作都是为了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日本帝国主义和希特勒一样,快灭亡了。但是,还需我们继续努力,才能最后地消灭它。我们的工作首先是战争,其次是生产,其次是文化。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 白兰雪喃喃地翻译着。 周恩来说,请吃菜,边区没有丰盛的酒菜,只有这些野兽的肉代替,那还是我们的战士从山上打来的,我至现在还没有接到动物保护协会的抗议书,所以,诸位尽管放心地吃。 毛主席说,我们边区的日子是很苦的,八路军正在努力改善。我们所处的环境是个体经济基础上的,被敌人分割的,因而又是游击战争的农村根据地。为了解决我们的经济问题,我们发动了军民大生产运动,发生了很大的效果。边区的部队,粮食、被服和一切,全部自给。不领政府一点东西。前方作战部队,粮食、被服由政府供给,其他如油(每人每日五钱),盐(每人每日五钱),菜(每人每日一斤至一斤半),肉(每人每月一斤至二斤),柴炭费、办公费、杂支费、教育费、保健费、擦枪费、旱菸、鞋子、袜子、手套、毛巾、牙刷等,一概生产自给,约占全部费用的百分之五十。在游击区只能供给百分之二十五。 白兰雪翻译着,不时地看一眼客人,观测他们对她的翻译是不是满意,听没听懂。怕是漏译和错译。 宴席接近尾声的时候,首长们一招手,参谋带领几名八路军战士抱进来十五条毛毯。赠送给每位客人。 朱德总司令说,这都是延安土制的。 刘少奇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德不孤,必有邻。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所以,我们能够制造出这些延安土毛毯,留作纪念吧。 客人听不大懂中国的古文,白兰雪吃力地翻译着说,thereipanioefromafaring,notandaswell乐乎.virtuousnot孤,necessarilythereis邻.waythousandmultiplybyitscountry,敬matterbutletter,reduceexpensesbutlover,makethepeoplethen.therefore,wecanmakethesetopostpohecontentwhereliveswoolennket,andstaytomaketocelebrate. 戴维斯说,thankyou 客人们在延安住下,在这里他们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到处充满生机、充满希望、充满胜利信心的世界。在宝塔山下,在延河两岸,他们和农民、战士、干部进行了广泛地接触,耳目为之一新,精神为之大振。他们亲眼看到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看到毛主席、刘副主席、周副主席、朱总司令和延安军民一道挥镐开荒、摇纺车纺线。他们亲自参加了各种振奋人心的活动,观看了延安人民的大秧歌和军民联欢。与国民党统治区相反,这里没有悲观失望,没有意志消沉,没有贪污腐败,没有穷奢极欲。从普通战士到中央领导人都是那样精神振奋,意气风发,都是那样艰苦奋斗,朴实可亲。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中国的希望,中国是属于中国人民的,延安就是中国的雏形。 这一天早晨,心繫长城的刘少奇关切地问白兰雪,你们来了三个人,怎么没有见他俩? 白兰雪说,他们正在休息,明天我们就回长城去。 刘少奇说,好啊,回去吧,准备大反攻,总部批准长城军分区升格为长城军区。 白兰雪乐得跳起来,给刘副主席行了军礼,一口气跑回他们住的窑洞感到大反攻就在明天。他们说啥也呆不下去了。刘少奇给了他们三匹马,连夜往回赶。三批马像长了翅膀,一橛子就到了长城。他们到达长城脚下的时候,忽听从远处那个村子,传来鼓乐声,一鞭子就朝着那欢乐的村子飞奔而去。 169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69) 奖模范抗战有盼头 行婚礼挺北又出征 三匹马到村头,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下了马。村头站岗的八路军战士没有立即认出他们来,问他们的口令。到了跟前才惊奇地发现,啊,是你们三位,向他们敬礼,道寒暄。一阵风易翠屏问,村里这么热闹,是哪家办喜事?战士说,是召开庆祝长城军区成立大会,并奖励战斗英雄劳动模范。说着他要立即报告鹿司令。一阵风易翠屏说,不用了。一窝蜂白兰雪说,我们没有路条,让我们进村就好。一棵草蒲公英做个鬼脸笑着说,咋样,放我们过去不?战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们三人,进村寻声来到村中央,热闹的人群挤在大街一侧,拿着各式各样的小旗子,欢迎八路军。持枪的民兵维持秩序。一队八路军从村东开过来。他们仨牵着马挤在人们的身后,不住点地慨嘆,今日的八路军可是鸟枪换炮了。每个战士一支三八步枪,六枚手榴弹,二百发子弹,头戴钢盔,一个连有八挺机枪。战士们都是新棉军装,一个背包驮在身后。部队的前进目标是村北山下的空场。大会就在那里举行。易翠屏三人跟随队后奔村北的山脚下而来。 第523页 山下高台,真是个超然。会场人山人海,眼睛都望着那个台子。有布幔而露着木桿,怕人多挤倒了台子又在台柱子上撑起几根斜竿子。台子只有椅子高,搭上木板或是门扇子。台上横幅写着:庆祝长城区成立暨抗日英模表彰大会。台子中央放着一张桌子,用一块毛蓝布蒙着,桌上有一个暖瓶,几个水碗,一排椅子。台上坐着几位长城区党政军领导人。鹿地正在讲台上讲话。 台下有队列整齐的八路军,有黑衣服一片的民众。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在人群后边张望。眼尖的警卫团(由营升团)长刘韬看见了他们,就绕过来与他们打招唿。那个亲热劲儿就不用说了。刘韬说,你们可回来了。鹿司令天天念叨你们。 易翠屏说,台上的人面生得很。 刘韬一指说,鹿司令身兼数职,长城区党委书记、长城军区司令员兼政委,从右到左那几位是行署主任,副主任,军区副司令员,参谋长,政治部主任。其他你都认识,区党委副书记、副政委北卢姚,副司令员豹天。 蒲公英问,西卢贾他们都干啥去了? 刘韬说,按上级批准的序列长城区下属五个地委、五个军分区,五个专署。西卢贾任十四地委书记兼军分区政委,南卢陈任十六军分区司令员,东卢周任十七地委书记兼军分区政委。 蒲公英问,那他们呢? 白兰雪说,说清楚,是哪们? 易翠屏最了解兄弟的心思,她说,王殿他们呗,还能有谁?你这是明知故问。 刘韬说,王殿任十五军分区司令员,节板斧任政委,孙景华任参谋长,大炮任十八军分区司令员,马勺任参谋长,老八任十七军分区司令员,刘子瑞任十七专署专员,陈龙任十六军分区政委,淑敏的参谋长,陈虎任十四军分区司令员,蔡妞是参谋长。潘耀祖是十五军分区下属十七团参谋长。司令部直属教导团长就是崔福坤。 易翠屏说,你叔呢? 刘韬说,他和郎惠卿都是行署参议员。 蒲公英着了急问,我呢?我们干啥? 易翠屏说,闭嘴,鹿司令早有安排,少不得给你任务。 刘韬说,对,对对的。 他们聆听了鹿司令的报告,也听了两位模范大娘的发言,一位爆破英雄的事迹讲演,一位英雄担架队员的报告,还有一位烈军属大嫂的发言。接着鹿司令等首长和拥军模范在光荣榜下合了影。刘韬领着易翠屏三人来到司令部,派人给他们号房子,安排他们住下。蒲公英说,我哪也不去,就在司令部等司令员。说着他太累了,上炕就躺下打唿噜。刘韬说,好吧,你们随便,我向鹿司令报告你们回来了。 白兰雪脱下大衣给蒲公英盖上,易翠屏说,这屋里冷,你别冻着。我去弄盆火来。 白兰雪抿嘴一笑,易翠屏问,你笑什么?白兰雪说,是怕我冻着吗?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易翠屏说,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白兰雪吐一下舌头。 易翠屏从老乡家里弄了一盆碳火,放在屋地下的中央。鹿地忙活一阵回司令部来,第一句先说,好暖和啊,你们一来就带来了春天。易翠屏说,我们带来了总部关于大反攻的信息。蒲公英从梦中醒来,下炕就给司令员敬礼,报告司令员同志,我们回来了。 鹿地说,我都知道了,你们立了大功,要表扬你们。 蒲公英说,表扬就免了吧,快说,让我们干啥? 鹿地说,司令部建立了五个军分区,司令部直属一个团,没有合适的人选,向道和白兰雪你俩就任正副团长,翠屏就在我身边弄火盆。好不好?有没有大材小用? 易翠屏早就想如此,忙说,没有,没有,挺好的。 鹿地说,你们俩? 蒲公英说,啥任务? 鹿地说,啥都管,啥都不管,就叫不管团吧,也就是我手里的王牌,懂吗?别在乎职务的高低,小人物做大事,人家看得起;大人物做不来大事,人家就撇嘴。何苦叫人家在背后戳嵴梁骨? 白兰雪说,向道,鹿司令说得对。 蒲公英说,那我们不能丢掉依田这个名字。 鹿地说,好吧,就叫依田支队。 白兰雪说,司令员,向道就是想参加战斗,没别的意思。我还不知道他。 鹿地说,我们开展打满军战役以来,作战二百余次。但满军还赖在长城不走,我们计划开展热河战役,把战线推到满洲去,看他满军如何?他还能在长城呆得下去吗? 蒲公英说,这个计划好,这叫,叫…… 白兰雪说,叫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 他们正说得带劲的时候,西卢贾进来说,鹿司令,我有个倡议,青年们都忍不住了,我想给他们举行集体婚礼。 鹿地说,好啊,我贊成,你统计一下有多少对?由你西卢贾全权办理。 小屋里传出一阵掌声,笑声…… 蜡后花期知渐近,东风已做寒梅信。 集体婚礼就在一座灯火明亮的小学校里举行。西卢贾当主婚人,鹿地、豹天做证婚人,北卢姚和杨昭、陈龙和魏淑敏、丁大炮和马勺当所有新朗新娘的伴郎伴娘。来宾席上坐着崔福坤、刘仙舟和郎惠卿。陈老六应邀当年纪人,又推举易翠屏当所有新人的高堂,不论辈数够不够,就这么定了。大家没有说的就算默认了。 第524页 西卢贾宣布,新郎新娘入席。 新人们按照八路军的规矩,没有婚纱,就是一身新军装,特别之处就是胸前挂一朵大红花,伴和着两张笑脸。新人们都携手而入。第一对是东卢周和谷雨,第二对入场的是蒲公英和白兰雪,第三对是陈虎和蔡妞,第四对是王殿和丙玉凤,第五对是西部的李越和陈光,第六对是李尚和鲁江,第七对是宋启和国士,第八对是纪心和杨晓。八路新人都站齐,听主婚人西卢贾的摆布。他说,我宣布礼成之前,你们各自看看,有没有混进来的,有没有配错对的? 一句话引起闹堂大笑。八路军的婚礼一不拜天地,二不拜高堂,三不夫妻对拜,只是交换礼物,而他们的礼物不是戒指不是镯子,就是一只小手枪。当地老乡投进来栗子和花生,增加了婚礼的热烈气氛,还高喊着说,你们都早立子,花插着生男生女,别都一顺了。 主婚人西卢贾宣布,从今天起你们八对新人就是合法的夫妻了。你们要和和睦睦,白头偕老,成为一对抗日夫妻、革命夫妻、模范夫妻。 西卢贾说,请首长讲话。 鹿地说,祝你们新婚快乐。但是,现在日寇还在中国,婚后,我们还要对日打最后一仗。 新人们都一个声地说,抗战到底。感谢首长们的关怀。王殿拉着丙玉凤给刘仙舟行礼说,您参加我们的婚礼,我们真高兴。说着把那支神枪举到刘仙舟的面前说,大喜的日子,物归原主吧。 刘仙舟拉着他俩的手,淌了泪说,对神枪我那是梦寐以求的,朝思暮想。前不久你托韬儿还了我一次,我没要。现在我拿它更没用了,还是在你手里可以多杀鬼子,也不枉称神枪一回。他把神枪推给了王殿,又说,我手头就这么两块银圆,留个纪念吧。当初,你在翁师长属下的时候,我就对你垂涎三尺,万没想到,高老蔫抢了先。高老蔫他不配,现在我们都是八路军了,没说的。你我认识一场就这点意思,别嫌少。 王殿接了钱,丙玉凤一块,自己一块。再谢过刘仙舟。 陈虎和蔡妞给陈老六鞠躬,陈老六后脑勺子都笑裂了。他说,我是个无产者,一无所有。爹就希望你们都太太平平地过一生。 刘仙舟凑过来祝贺陈家大喜。陈虎不屑一顾,老陈也表示冷淡。蔡妞一拉小陈低声说,别那样,回头她一笑说,刘参议,你参加我们的婚礼,就是给我们面子了,谢谢。 刘仙舟说,老陈吶,我从前对不起你们一家,我过来以后,风仙给了我一次肉体生命,鹿司令给了我一次精神生命。我做了深刻反省,向你们一家道歉,请求原谅。 蔡妞见刘陈处境尴尬,她就打和地说,大喜的日子,别说那个老话题了。你们都有了笑脸,我这个日子就算吉祥的日子了。陈老六向刘仙舟一笑就算原谅了他。蔡妞心情好,她拉着陈虎礼拜易翠屏。她这一带头,新郎新娘都唿啦拥着易翠屏,真的把她当成了他们的高堂。 蒲公英拉着白兰雪给易翠屏行礼,易翠屏捏着白兰雪的手说,我把兄弟交给你了,我放心了。别忘了姐就好。白兰雪说,看你说哪去了,结婚了就不是我了? 蒲公英说,姐啊,那我们就别结婚了,还照旧,好不好? 西卢贾拍拍手说,大家静一静,你们都成双成对的了,可别忘了我这个老头子,我可是孤身一人啊。 他的感慨引起新人们的同情,大家说,我们记着你了。话音未落,又有刘韬、潘耀祖、青年马克思嚷着说,还有我们几个都是光棍呢。别忘了我们几个。 新人们嚷着说,快宣布礼成,天快亮了。 西卢贾宣布礼成,送入洞房。 热情的老乡腾出最好的房子做新房,贡献出姑娘媳妇们的新褥子新被新绣花枕头。他们入了洞房息灯就寝。绣被五更春睡好,罗纬不觉纱窗晓。 天亮了,才恨夜短。 西卢贾的小屋召见新婚的陈虎和蔡妞。他俩刚起床还没有梳洗就奉命而来。半晌西卢贾也不说话,他俩闹不清是咋回事,闹毛了,蔡妞说,贾老头,今个儿是唱的那出?是徐庶进曹营还的诸葛亮的空城计? 西卢贾嘬了牙花子说,不好开口。 陈虎说,组织决定,我们服从。 西卢贾说,这我就好张口了。组织决定蔡妞同志去晋察冀分局党校学习。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蔡妞说,机会好是好,可我们结婚只一天就分开。 西卢贾吸着凉气说,要不,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陈虎说,派我们俩同去不就得了。 西卢贾说,不,军区决定组成三个北进支队,陈虎任第一支队长,李越任政委,王文任政治部主任,准备好了就出发。 蔡妞说,既然如此,我的机会不能放过。 西卢贾说,这就对了,三天后出发,同行的还有俩女同志。 陈虎说,好吧,我送你。 蔡妞说,我送你。 陈虎说,我送你。 蔡妞说,我送你。 西卢贾说,这我就不管了,你们都做好准备,到时候别哭鼻子。 陈虎和蔡妞小夫妻俩谦让地争吵着离开了那间房子,在这个小山村的街上边走边谈。他们心情好,天也真好,晴空万里,漫山泛绿,野花芳草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令人陶醉。那片墙上用石灰水新刷了大字标语:打出长城去,确保基本区,拯救东北的苦难同胞! 第525页 陈虎、蔡妞同战士们打着招唿。八路军战士忙碌着进进出出,炒米的,锥鞋的,缝补内衣的。他们边忙活边猜想未来战斗的光景。 有的说,围场是清朝皇帝打猎的地方,不知还有没有御马圈? 有的说,这回我们一定要到窦尔敦寨主的寨里看一看。 有的说,听说那里有铁蹄马,如果能搞到一批快马,把咱们这两条腿的步兵变成四条腿的骑兵,那该多好啊。 蔡妞悄悄说,听见没,战士们多好啊,大家都以兴奋和好奇的心情谈论着开闢新天地。 陈虎说,我们俩也要开闢新天地了。 他回头看战士们没有注意又说,你就是个新天地,要我来开闢。 蔡妞说,去你的。 他们分手进入倒计时,只剩两天了。他们没有时间逗趣、斗嘴,甚至不说话。蔡妞忙着干活,给陈虎准备出征的东西。绷带、药盒、干粮、毛巾、手电筒、地图、红蓝铅笔,擦陈虎的手枪、子弹都用毛巾擦拭干净。 陈虎说,你在去晋察冀的路上加小心。晋察冀道远,经过敌人的封锁线。 蔡妞说,你别唠叨了好不好,唠叨得我心烦。我们有部队护送,你还老说啥?说说你自己。你们去的地方是满洲,鬼子统治十二、三年了,想想你们的任务艰巨,你们的困难,怎么解决。战斗肯定是很频繁的,你要加小心,要珍惜自己。我告诉你说,你不要以为你就是你自己的,现在,你已经属于我了,懂不懂? 陈虎说,我懂,我懂。 蔡妞说,你过来。 她脱下陈虎的旧鞋说,都不跟脚了,换上新的。这是我在战斗空隙做的。 陈虎说,旧的还能穿,新的我带着就是。 分别的日子只有一天了。 十四军分区召开了北进动员大会,给出征支队补充了枪枝弹药,配备了电台。已经整装待发。蔡妞这一天老是拉着陈虎不撒手。陈虎说,你这是干啥? 蔡妞说,我老是想你那些危险的事,负伤啊,流血呀,怕是见不着你了。你们的目标是围场,那地方鬼子的反动宣传,群众不了解八路军是干啥的,或许拿你们当匪。那你们就没的吃,没的住,也难免被鬼子追逐,你们可要吃苦了。 陈虎说,我从小就吃苦,你相信我。 分别的日子到了,陈虎派警卫员送蔡妞去集合地点。他送她到村头,上路。蔡妞说,你回去吧,珍 重。 陈虎说,珍重。 他把背包挂在她的肩上,握手。陈虎伸手指点点他的脸。蔡妞明白他求她做什么。蔡妞回头瞅了警卫员一眼,有所顾虑。又觉得不给就留后悔,她一横心,就当着警卫员的面吻别了陈虎。 她走远了,拐进一个山路的弯里就不见了。仿佛还能听见她说再见的声音。陈虎回到村里的时候,同一支队的那两位领导人,商量黄昏部队出发。话音未落,就从村外传了几声炮响,有敌情。 17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70) 出长城且战又且进 苦征战七天打六仗 炮声是敌人发来的欢送的礼炮。 敌人的指挥官就是满军司令肃亲王。自从赤本三尼丢了那七个美国佬,就受到本部的哈斥,由于他的过错,没能把七个美国人质及时送到,贻误了战机,致使美军占领了日本的沖绳全岛。从而美军节节逼近日本本土。这件事情的连锁反应,构成了赤本三尼悲观的失败心理,日本完了。他不思茶饭,失眠,体重急剧下降,精神恍惚。肃亲王向他报告八路的军情说,将军阁下,八路意欲入侵满洲,应趁八路未动之时,一举消灭之,不能坐失良机啊。 赤本三尼说,这个机会留给你吧,我无能为力了。 亲王请不动赤本三尼就一气回自己的司令部,皇上发来口谕,八路分三路入侵满洲,你部速全力阻挡。 亲王顾不了日本人的面子了,下令全军开拔热河。亲王离开渤海第一站就进了遵化县城,中午打个尖,继续开拔,天黑到了兴隆县城,就扎了营。忽报,在古北口东南桃树峪一带发现八路。亲王怕夜路,没敢行动。第二天,他亲自率军围剿。未见目标就命令开炮,倒给八路军报了信,催促加速前进。 陈虎、李越、王文等三人带队(两个主力连,三个武工队计五百人)提前行动,他们一面阻击敌人;一面循着隐蔽的山路向北转移。夕阳西照的时候,他们就登上了古老的长城,告别战斗多年的山川故土,踏上嚮往已久的壮丽征程。他们转过了几道山樑就甩掉了敌人。李越拍拍手上的土说,几年前,敌人把这一带长城沿线划为防御我军的绝缘地区、禁住地区,实行了集家并村,人们叫它人圈区。在这儿,敌人加强了政治、经济统治,制造实施军事恐怖主义。严防我军向北发展。然而,集家地带并不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人圈里人民的心是永远圈不住的。那里的群众正像久旱的禾苗期待甘露一样,盼望着解放,盼望抗日军队的到来。 太阳落山了。陈虎站在一个小山头拿望远镜看见一个村庄说,那儿就是个人圈,我们就在那儿宿营。 这是长城北一个最大的村落,名叫古城川。周围筑有高围墙,有哨所,唯一的一个大门前,站着一个警察值班。里边是一排排简易的草房,间隔很小,破乱不堪。每户十来米的院子里,鸡、犬、猪、牛与人同居,臭气熏天,蚊蝇麇集。人圈的人们蓬头垢面,衣不遮体,面色苍白,一个个都像久病不愈的病秧子。 第526页 部队进了村,战士们都分散开,人人开口宣传八路军抗日救国的宗旨。陈虎走到一家门口,一位老人正在张望。他说,老乡,你们受苦了。说着刚要进去,那门嘭的一声关上了。政委李越说,这不奇怪。政治部主任王文说,由于敌人的残酷统治,反动宣传,老乡一时还不了解我们,不敢和我们接近,更不敢与我们交谈。李越说,我们应当看到群众的积极性,给我们腾房子,烧水、做饭,流露出远距离的善意。陈虎说,政委善于发现,很可贵。 部队吃饭的时候,传来急促的枪声。陈虎撂下筷子命令,准备战斗。他抽出盒子枪,跑到门口,警卫排长报告,一股满军30多人,向村子里涌来。陈虎来到村口,一连长说,首长,这几个敌人不够我们打,你放心。保险一个也不叫他跑了。 敌人是西边一个叫巴克什营据点的满军,上午东去巡逻,下午回营。不知村里有八路军。他们进了八路军的伏击圈,就得到一顿勐烈的枪弹攻击。呀喝?今天可遇到茬上了。他们还未还击便束手就擒。 陈虎回到指挥所说,我以为多大的战斗呢,对我们主力部队来说,这一仗不足挂齿。 王文说,是啊,但,这是出师第一个胜仗,对战士是个精神鼓舞。 晚饭后,他们教育释放了俘虏,缴获的枪枝交给武工队运回根据地。天黑了,秘密向西北跋涉三十里,天明进入一个叫拉海沟的地方。 拉海沟,东西走向,长约十余里,满沟种植着茂密葱绿的庄稼。陈虎问,这里的房子都被鬼子拆了,还有人家?王文说,这一带被鬼子划入无人区,是无住禁作区。人们被赶进公路边的人圈里,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可是,农民以土地为生,千方百计地回到土地上来,看见没?那些草棚子就是农民的家,走,我们拜访他们去。 清晨,一支队打算和老乡风餐露宿在野沟草棚子里。陈虎拐进一个草棚子,急忙退出来。李越说,怎么啦?王文当是有敌情,进去一看原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没穿裤子,一位老乡迎出来说,对不起,说起来叫人寒酸。我们一家五口就一条被子,一条裤子轮换着穿,谁出门谁穿,哥俩只有一件破羊皮筒子。 陈虎一听二话没说,脱下自己的军上衣交给老乡的手上说,拿去给女儿穿上。李越、王文都拿出自己背包里的衣服献给农民。农民的女儿抱着衣服兴奋地呜呜痛哭,大喊,我有裤子穿了!我有裤子穿了! 这是她的感受,是她的控诉,是她对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新文明有裤子穿的渴望,还是她的世界宣言?裤子就是她们的一面旗帜。立志为女人有裤子穿而奋斗。常言说,骑驴的不知赶脚的苦,满洲皇帝有各式各样的裤子穿,他难体会到他的女臣民们没裤子穿而感受着羞辱的尴尬。 支队战士把背来的布匹、火柴、盐当饭费给老乡。八路军吃饭给布、盐、火柴,一下子传开。老乡都欢迎八路军到他家里吃饭。渐渐和当地老乡有了联繫。老乡最担心的是八路军一过就不回来,还是鬼子的天下,还受鬼子的气。因而怕八路军打不过日本鬼子。但心里渐渐向着八路军靠拢。 说话间,草棚子门口进来一个十六七的青年人缠着陈虎要参加八路军。陈虎问,你爹你妈同意吗? 青年愤怒地说,我爹妈都被鬼子杀了,家也被鬼子烧了。我没有家,没有亲人了。我要参加八路军,打鬼子,为爹妈报仇雪恨。 陈虎同情这个小伙子就答应留下他,郑重地说,你就当我的通信员,先替我背包。 青年高兴极了。 中午,敌人就来攻。原是古北口和滦平县的满军一千多人,从南北两路合击而来。敌人还没进沟就开炮,打得石头乱飞,扬一沟尘土。王文说,看来,敌人一直在监视着我们,我们每到一地,敌人就到。李越说,好啊,我们越北进,敌人就越害怕。说明,军区北进的决策是正确的。陈虎说,好,好,回来再讨论。 陈虎命令支队占领山头,摆了一个马蹄形的阵地。从南、东、北三面构成三里多长的防线。八路军战士隐蔽在山顶背后,任凭敌人的大炮肆虐。单等着敌人的炮火一停,敌人的步兵爬在半山腰的时候,八路军战士的步枪、机枪、手榴弹都投向敌人群里。接着一阵冲杀,一下子就把敌人的第一次攻击打垮。 习惯写日记的李越,趁战斗空隙蹲下身子打开小本本记下刚才战斗的情形。这是出征的第二天了。满军天天跟在我们的屁股后头,两天打了两仗。好艰苦啊。 下午两点了,不甘心失败的敌人又发动了第二次进攻。陈虎以上次的方式回敬之。不得已,和敌人展开了白刃格斗。李越说,支队长,我们不能和敌人纠缠。陈虎说,有理,通信员,通信员。 他叫了几声没有人应声,陈虎回头看时,发现那个新入武还没有来得及通报姓名的通信员已经和敌人拼上了刺刀。他大喊着,杀呀,杀呀。满腔的仇恨发泄在敌人的身上。他拼倒了一个,又拼倒了一个,越杀越勇。一个大个子的敌人抱住年轻的通信员,把他压在身下,敌人抽出手来,拔出刺刀便刺。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二连长冲到跟前,啪啪两枪,结果了大个子敌人的性命,救出了通信员。但是,他刚站起来,飞了一颗敌人的子弹,通信员又倒了下去。敌人又一次被打退,陈虎赶到之时,一摸通信员的头部都是血,已经死了。他摘下通信员身后的背包,向他的新战友敬了最后一个军礼。 第527页 夜,隐隐两三烟树。一支队在拉海沟梁东一个山村集合、整队,派人送走了伤员和缴获的武器,掩埋了牺牲的战友。王文说,这次战斗敌人死伤过百,我们也有二十名伤亡。陈虎带领战士们站在战友的墓前默哀。李越说,我们要坚决完成党交给的任务,继承烈士遗志,解放东北同胞。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一支队继续北进。他们带着一夜行军的疲劳,绕道四十里,于拂晓进到滦平西北十余里的村子。李越不顾疲劳打开小本写道:北进第三天了,为了摆脱敌人的纠缠,一个小时吃完早饭,立即出发。 李越又写道:当天下午,一支队进到滦平、丰宁两县交界处的王家营子宿营。准备争取一夜的睡眠时间,恢復一下几天几夜行军打仗消耗的体力。然而,敌人总是及时地光顾我们。他们似乎随时随地地监视着我们的行踪,通报周围据点,严加围追堵截。太阳落山的时候,敌人从东、北两面扑来,很快占领了村子北面的高山头,对一支队实行火力封锁,步兵迂迴包围。 陈虎命令趁夜向西南突围。王文说,支队长,在什么地点集合?陈虎说,难说,突围后再说。 一支队利用敌人不敢夜战的弱点,顺利突围了。可是,三连一个排在突围中失散了。陈虎严厉训斥三连长,你是怎么搞的,丢了一个排,你一点也不知道吗?啊?我命令你,在天亮之前必须把他们找回来,否则,我,我撤了你的职。 李越说,好了,大家分头去找吧。 三连长说,是。 李越说,我们的处境是人地两生,对无人区情况不明。很难在事前约定好了集合地点。 陈虎说,那也不是原谅我自己的理由。在敌情严重,任务紧迫的情况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的心情不急吗?你们的心情不急吗?大家的心情不急吗?这不仅是一个排的兵力有损失,北进的任务也受到影响,耽误了北进时机,谁负责?我,我陈虎负责。 陈虎命令鸣笛、点火,给失散的战士发信号。 三连长说,支队长,敌人就在那边山上。 陈虎说,我们点了火,敌人会怎么想呢? 三连长说,敌人乘机摸上来。 陈虎说,不,你太过高地估计敌人了。敌人现在是在黑处猫着,不敢出来。看见火他以为这是八路军的诡计,引诱上钩。敌人怕的就是八路军的埋伏。你只管放心地去点火。集合我们的同志。但,也要派出警戒,以防万一。再派几个侦察员联络寻找。 三连长愉快地说,是。 早晨的阳光普照山川的时候,那一个排回来了。仿佛失了家的孩子回到家,大家拥抱,挥泪,感受失群之苦。 陈虎整队出发的时候,突然,那个年轻的通信员也回来了,他叫道,支队长…… 陈虎惊喜地说,是你,我当你牺牲了呢。 青年说,我是被敌人一枪打懵了,没有死,等我醒来,队伍都走了,我忍着痛找你们,一边走一边打听,我看见了火把,是火把我引了回来的。 王文说,回来就好。 陈虎说,给,继续给我背包,记住,没我的命令,不能随意离开我,你的任务是通讯,传达命令。 青年说,是,支队长。 陈虎叫来了卫生员给他治伤。 李越写道:我们的条件很差,没有药,只给他撒上点牙粉。他的伤意外地好了,但,在太阳穴两边留下了两个肉阄阄,就像贴上两棵大黄豆,所以,都叫他带豆的。陈虎为他正式的大号就叫豆军。顿时,豆通信员的名字就传开了,他自己感受到有了名字的快乐。 有一天下午,他们到达丰宁西南一个叫四方营的村子,他们不扰民,没有进村,就在村东的树林里宿营。村里老人们炸着胆子又好奇地来村东探听虚实。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天下哪有这么纪律严明的军队?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八路军。脸上浮现欣慰的笑容,中国的希望就是八路军。于是,老人们回村,少时,老乡往林子里送小米饭,白面饼,野菜汤…… 陈虎代表全体战士向老乡致谢。八路军战士也都真饿了,像到家里一样便吃。村里的人都想见识一下八路军的样子,形象,装备,人性,宗旨,对老百姓的善恶。一点点地越聚越多。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青年,儿童,姑娘,媳妇,几乎倾村而出。政治部主任王文趁此良机站在高处讲话,他说,乡亲们,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是打日本、救中国的八路军。这次来东北就是要拆毁人圈,解救受苦受难的同胞出火坑,回家去,经营你们的土地。日本鬼子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日本的靠山德国已经投降,美国已经占领日本的沖绳岛,苏军就快东进,对日宣战。八路军、新四军已经做好了大反攻的准备,单等着毛主席、朱总司令下命令,全线出击,消灭日本鬼子,收復失地。 老乡们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爱国、抗日的声音,愁眉初展,感到前程有望。突然,天有不测风雨,一阵微风来,就下起了毛毛雨。一位上年纪的说了算的老人说,还愣着个啥,快,叫孩子们(他对八路军的亲切称唿)进村避雨。于是,八路军战士不容分说,就拉着战士们进村,一家七八十来个,把四五百人都拉进老乡家里,军民更近乎了,有说有拉,有问有答,也有趣味的插曲,更有引人入胜的故事。有教唱抗日歌曲的,有拉家常的。陈虎、王文参与其中。李越猫在小屋在油灯下写日记。 第528页 他写道:我们出发北进第七天了,大小打了六仗,几乎一天一仗。战士们太疲劳了…… 他写着,一磕头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脆的枪炮声把他惊醒。他急忙装好小本,陈虎、王文跑来通报敌情:堵截我们的敌人,在机枪、炮火的掩护下正向我们这儿搜索进逼。 一支队告别了乡亲,向东北转移。当夜,在丰宁城南二十里的人圈宿营。 后边的敌人盯得紧,他们不敢睡觉…… 午夜三点,侦察员回来报告:在我们准备经过的凤山镇,敌人增了兵,那是有意阻挠我们北进的。 陈虎吸着凉气,怎么办? 王文没了主意。李越拿着小本,也写不下去了,怎么过凤山?真若是伍子胥过昭关,愁杀人了。 突然,陈虎说,我有办法了。 17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71) 一支队明摆疑兵阵 八路军暗渡凤山城 凤山镇就是老丰宁县城,现在,县衙搬走了,老城犹在。侦察员报告说凤山增兵就是肃亲王来了,他带着他的满军司令部就在凤山扎了大营,非要截住这股八路不可。皇上发了火,骂他饭桶,老没用的。告诫你多少次,你就是春风不入驴耳。亲王也豁出去了,他的谋士出主意,凤山就是八路的葬身之地。过凤山必须经过西二里的山谷,满洲国军埋伏在两山头,以逸待劳,给八路迎头痛击,八路插翅难飞。这叫守株待兔阵。 亲王说,好一个守株待兔阵。 亲王派他的军师布此阵。人都打发走了,他躺下鼓捣烟枪过瘾。他也会抓空,见缝插针。烟枪比他的额娘、阿玛还亲,早忘了八路过关的事情。 凤山是北进的拦路虎,陈虎说,我这个虎就是要吃了他那个虎。李越说,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走凤山,可少走几天的路程,减少许多难以预料的困难。但,山险道窄,风险很大;另一条路是从东北迂迴。但,必须跋高山,涉深水,绕道数百里。敌人的消息灵通,我们住在哪儿,哪儿就有敌人的耳目。加上敌人交通便利,我们会有更多的艰难险阻。 王文说,我们可以利用敌人的情报系统。 陈虎说,你我想到一块去了。 陈虎秘密调兵遣将,下午三点钟,村里人最爱出来的时候,一支队整队出发,大出大迈地向南开去。走了十五里后,在一个老山沟里隐蔽。陈虎又派出一支武工队到东面的人圈里号房子,搭灶做饭。然后,命令战士睡觉。 李越写道,傍晚,初夏的太阳西沉,浓云四起,远离村庄的集家区,显得独有的寂静。战士们经过一天的饱睡,解除了几天来的疲劳,一个个精神抖擞,乘着山野的凉风,伴着昆虫唧唧的鸣叫享受和平的宁静,集合整队待发。派出去的侦察分队,分赴凤山周围,侦察满军司令官肃亲王的新动向。 王爷过足了菸瘾,在他的司令部端足了架子,与他的同僚共进早餐。他喝了一口羊奶问手下人,八路有何动静?狗头军师说,王爷殿下,凤山乃天然屏障,真是天助我也。八路他有几个脑袋,敢拿鸡蛋碰石头?请王爷把心放在肚子里。 从早到晌午没有一点动静,王爷能把心放在肚子里吗?王爷的心有善恶,把少得可怜的善心都给了他的女儿川岛了,他又没有经过回炉,剩下的都是噁心给了八路军。 王爷午睡的时候,他的军师领来了一个穿长衫的人,声称是凤山南二十里集家村的甲长,特来向王爷禀报重要军情的。 亲王立刻甦醒,啊,快说,什么军情? 甲长说,我们村住着八路,好几百,今天晌午歪,他们突然走了。 亲王说,何往? 甲长摇头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亲王问军师,难道八路要闯凤山,快,派兵去,加强那边的兵力,截住八路,消灭在凤山。 军师说,是,王爷。我就去传令。 军师刚要出门口,又一个穿长衫的甲长来禀报军情,他说,八路在我们村及周围几个村号饭,八路的大部队就要来了。 亲王问,你是那个村的? 甲长说,城东十里,太平庄。 亲王说,哦,八路是想从东绕道过凤山,没门。 军师说,仔细想一想,八路那也不是白吃饱,他们更知道凤山天险难过,必然想出绕道的计谋。合乎情理,合乎情理。 亲王立即下令全军出动,拦截八路军。亲王亲自挥师东去,与八路以决雌雄。凤山镇只留当地警察看家。 八路军一支队又回到他们原来住过的那个集家村,一面封锁了消息;一面收集情报。部队吃了晚饭,集合整队。就等侦察分队回来,便开始秘密通过凤山天险。陈虎在集合的部队面前来回踱步,没有人讲话,没有人走动,没有人咳嗽一声,都处于紧张地等待之中。 侦察员们终于回来了,他们在陈虎、李越、王文三人聚头中间秘密报告着,片刻,陈虎做了简短的动员,就传令出发了。在侦察员的引导下,直向凤山镇进发。 夜是美丽的,乌云笼罩着平静的河谷,眼前一片朦胧,时断时续的细雨,那是天公有意为八路军祛暑洗尘。大家更增加了精神,都集中精力,睁大了眼睛,盯着前边战友的黑色身影,一个紧跟着一个,悄悄地搜索前进。 第529页 拂晓,顺利地通过天险,东方发白时,八路军路过凤山城西,鸡鸣犬吠之声清晰可闻,透过薄薄的晨雾,隐约可见城里树梢上头的炮楼。 陈虎纳闷,难道敌人没有设防?都睡大觉去了吗? 王文说,是啊,一枪也不发,炮楼里的敌人看见我们了。我以为过鬼门关必不可免有一场恶战,可是,好极了。敌人连个屁也没放,我们就通过了。 李越说,这就是说,我们的调虎离山之计是彻底成功的。城里的满军全部都到东部堵截我们去了。留下几个警察,干看着我们过去,活没辙。 敌人果然没有敢出来追击,八路军一支队顺利地通过了凤山镇。陈虎长吁了一口大气说,好累啊。大家都有同感。经过高度紧张之后显得格外疲劳。阴天加上晨雾,那就是天然的屏障,给八路军增加了安全感。战友之间有说有笑,有话拉了。部队继续北进,大约走了十余里,也不见敌人追来,陈虎叫他的通信员说,小豆,传我的命令,部队在那片树林里喘口气。 小豆愉快地答应着跑去大喊着,休息啦,休息拉。 李越说,你小声点。说着坐下继续写他的日记:今天我们侥倖度过了天险凤山镇,事情比我们预料得还好,敌人太愚蠢了…… 凤山的警察眼睁睁地把八路军放过了凤山,他们心里虚,因为城里虚,恐怕八路军乘机攻城。他们在炮楼里连个大气都不敢出,求佛告神,请八路老爷快过去,不回头,别停留。好不容易熬得八路军走完了,他们吓了一头虚汗。八路军真的没有攻打凤山炮楼,就炸着胆子骂八路真笨,胆小,失去一次胜仗的机会。吹虚说,他若是八路指挥官非打凤山不可。等他们缓过气来,才想起快向王爷禀报八路过去了。 在东部的肃亲王,秘密包围了八路军号饭的那几个村子,单等着八路军一到他就命令开枪开炮。他想像中八路军在他的炮火攻击下一片片地倒下。就在他想入非非的时候,凤山来人了,给他带来的不是好消息。而是叫他憋气的消息:东京股票下跌,八路过了凤山,全赔了进去。他一口气没上来,往后一仰没气了。他的军师、磕头虫们千唿万唤不醒来,犹抱手枪半倒气。王爷抽筋痛得喀吧嘴,军师当成圣旨,躬身附耳去听。傍边的人问,王爷怎么说?其实王爷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军师就假传钧旨:回凤山。 经过一路的颠簸,亲王甦醒了。军师和他的磕头虫们才如释重负吁了一口大气。亲王说,我这是在哪儿? 军师说,在凤山。 亲王说,我不是在做梦吧,八路呢? 军师说,八路过去了。 亲王横气截胸,一顿顿地咳嗽着,手指着门外,半天才说出一个追字来。 追字即出,全军出动。可是,军师脑瓜一转,倒吸凉气,凤山空虚,万一八路乘虚而入,王爷可就没命了。为了王爷的安全起见,他从二上拦截回来一大拨子,放走了一小股子,一竿子朝北追去。 敌人追来之时,八路军一支队已经休息了半天另两个时辰。战士们养足了精神,要求打他一下。三首长一合计,决定不能恋战,于是,甩开敌人,继续北进。大约距离凤山三十余里,有一片森林,正好是八路军的保护伞。 李越写道:这是北进第几天了呢?当初几天还能记得。山中无日历,不知有年。仿佛回到人类鸿蒙初开的纪元。地图显示,此地尚属丰宁,但,离北边的隆化和围场不远了。也许敌人的追兵未到,那两个县敌人的疏忽,我们可以继续休息,顺便总结工作,体查民情。 战斗部队总结工作的时候,武工队下山深入民间开展工作。 黄昏,武工队出发了。小豆子好奇就悄悄跟了去。他谎称是支队长派他下基层锻鍊。大家也没的可说,只叫他别走散了,不然,回去丢了你,没法向支队长交代。 傍晚,武工队进了一个人圈,先放了哨,兴进不兴出。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直奔甲长家,命他召集民众开会,武工队宣传抗日救国;一路往墙上刷抗日标语,教唱抗日歌曲。有《流亡三部曲》,也有自己编的二人转: 打起鼓来敲起锣, 咱们大家唱起胜利歌。 胜利歌儿年年有, 今更比往年多。 墨索里尼、希特勒, 骨碌骨碌滚下坡。 日本鬼子也长不了, 哏屁着凉瞪眼完。 小豆子不会写字,不会教唱歌,他就拿了一大罗武工队带来的杨昭主编的《救国报》在群众中散发。忽然他被一只大手拉住说,是你,你参加了八路? 豆军回头看时,是个熟人。他原是口里的长城人,由于生活所迫,来到口外开荒种地,冬闲做烟土生意,或走私捣动粮食、布匹、盐、火柴等,因此常来往于长城内外。对口里军民抗战颇为熟悉,对八路军极力推崇,许多抗日的事迹,相继流传。都是他们的功劳。 豆军说,老贾,贾彬,贾大叔,你好哇? 贾彬说,我是满天飞,今天在口外,明个儿就在口里。我真羡慕你,我也当八路军去。你给我引荐,咋样? 豆军说,好啊,走,跟我走。 豆军把贾彬介绍给支队长陈虎,贾彬往支队长面前一站,喝,小伙子精神,细高条,留着鬍鬚。陈虎迟疑片刻。贾彬说,首长,我不老,只有二十三岁,都是小豆子叫大叔叫老的,我风里雨里,口里口外,奔生活,哪有时间刮鬍子,就随它长。我,我现在就刮…… 第530页 陈虎笑道,那倒不必,你就装个老头吧。 贾彬说,收下我了。 他拉着小豆子跳脚,乐得有了一个归宿。 陈虎说,现在你必须保密,你的任务是当我的联络员。 贾彬说,啥员都中。 陈虎说,你熟悉围场、隆化这一带的人民群众,你的任务就是八路军和当地民众的联络纽带,桥,懂不懂? 贾彬说,明白。 陈虎说,小豆子和你保持联繫。我们近期就向围场开进,你就先走一步,是我的秘密开路先锋。 贾彬说,首长,围场见。 八路军一支队经过一天的休整,养了精,蓄了锐,距离到达目的地——围场的日子不远了,战士们格外兴高采烈。 李越写道:北进第八天的清晨,一支队开进三县交界处的郭家屯。这里敌人统治薄弱。警察闻风而逃,伪职人员对八路军笑脸相迎,惟命是从。我们很快处理了配给所的物资,带走的带走,发给民众的发给民众。又继续北进了。 一支队从郭家屯沿大道北上,约走了二十里,有一条向东去的山沟,这就是围场县境。顶着月牙进入了目的地,大家兴奋地有说有笑,又跑又跳。 陈虎说,同志们,号称铜墙铁壁的满洲国被我们一支小部队冲破了,可见它是个纸老虎,我才是个真老虎。 王文说,我们就要在皇帝们打猎的地方安营扎寨了。围场的铁骑很快就要拿到手了,从此,我们一支队就变成了一支铁骑兵。 你一言,我一语,憧憬美好的未来,嚮往快速杀敌,驱除日寇,拯救中国。部队渐渐进入高山、密林、峡谷、深沟,有的索性唱起小调: 月儿弯,星儿稀, 今夜又是七月七。 哥在前方打游击, 妹在灯下纳鞋底。 针脚实,针脚密, 鞋底纳上双如意。 仔细瞧,瞧仔细, 如意绣着十个字: 妹妹勤耕织, 哥哥多杀敌。 战士们忘了疲劳,不知不觉地踏上了几百米高的山樑,居高临下,发现不远处有一小块平原,约有十几户人家,村名叫小桥子。 李越说,这地方不错。 王文说,我们可以在此地休息一天,顺便制定新的工作方案,如何? 陈虎说,小豆子,传令,在小桥子宿营。 豆军传出令去,部队陆续下山。天亮时,贾彬从后边跑上来急促地报告,支队长,不好了,敌人从后边上来了。支队长,咋办? 他没说完,敌人的机枪就打响了。陈虎命令收拢部队,在山樑上占据有利地形,阻击敌人。 李越说,我估计敌人敢于在如此险要地段上追击,可能兵力不少。 王文说,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有必要打一下,打消敌人的嚣张气焰,扩大我军影响。作为我们开展工作的奠基礼。 陈虎把部队部署在小桥子西山樑上,命令採取积极防御手段,不要出击,等着敌人送上门来再打。 小桥子西梁南北走向,二里多长,山樑的北端就是高峰峻岭,大可迂迴,便于转移。山樑的南端与东南走向的余脉相连,山樑的西面就是数条并列的低矮的小梁。由东向西呈坡形下降。五六百敌人就是从这个斜坡往上爬来攻击。瞄着八路军的影子开炮。 八路军隐蔽在山樑上的密树磷石背后,监视着敌人的一举一动,以逸待劳,沉着应战。单等着敌人爬到百米以内…… 敌人第一次攻击开始了,一鼓作气,上来的勐,仗着人多,骄矜自负。可是,迎接他们的是机枪、步枪、手榴弹,近距离的射击,百发百中,敌人死伤过半,一下子把敌人打趴下了。八路军战士打得顺手,禁不住胜利的诱惑,都弹出掩体,端着刺刀,杀向敌群。贾彬徒手冲上去,拉倒一个敌人,同他搏斗,他个子高,又灵巧,夺了敌人的枪,他不会放枪,眼瞅着敌人狼狈逃窜了。他在阵地上拣了多条枪,子弹带,直至他背不动时,才拱到阵地上,受到支队长的表扬。 他说,小豆子,教我打枪。 豆军说,窗户纸一张,一捅就破。 陈虎说,你快下山侦察敌情,监视敌人的新动向。 敌人的二次进攻就卸了气。二鼓衰,三鼓竭。敌人的第三次进攻,那就是趴着拉屎,没劲了。锐气大减。 八路军打退了敌人三次进攻战斗就处于相持状态。敌人不进也不退。八路军避免大的伤亡也不主动出击,只打现成的。 片刻,贾彬报告,敌人增援部队正向这边运动。 小豆子说,啊? 17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72) 塞罕坝奔袭牛肚沟 居鹊巢喜迎马局长 陈虎派出一个排两挺机枪阻击敌人的增援部队。战场上的喘息状态,给一支队三领导思考的时间,抓紧聚头研究以后的工作。战场上断断续续地打枪,他们的会议也就断断续续地开,边打边谈。会议就是战场,战场就是会场,古今中外少有的战争奇观。八路军的指挥员都有两个脑子,同时可做两件事,运筹自如,是人脑功能的最新开发、运用、发挥。李越酝酿着下次日记的内容。 黄昏时,八路军打退了敌人的增援部队,天黑时,敌人没有能力吃掉八路军,反怕被八路军吃,就仓促撤退。陈虎带部队下了山樑,在小桥子用饭。 第531页 八路军打了胜仗,老乡都为八路军的英勇树起大拇哥,把家里最好吃的自己都捨不得吃的食物献出来。 吃了晚饭,一支队做出决定。李越追记着一支队第一次会议决定的内容: 围场一带尚未实行集家并村,敌人的据点较少,我们活动的空间较大。人民贫困不堪,对敌人的统治不满,对八路军的抗日救国有所理解,盼望早日得解放。这都是我们开展工作的有利条件。但是,敌人不会让我们在满洲站脚,必然调集重兵围剿、扫荡。当地居民都种鸦片,粮食奇缺。对我们的供给不利。为了摆脱敌人的追击,扩大八路军的政治影响,尽快熟悉地理民情,一支队分开活动:一路由王文、李越带三连、两个武工队和电台,在围场、隆化、丰宁三县交界处建立中心区,视情向西北发展;一路由陈虎带二连和一个武工队向围场以北以东发展,以分散敌人的兵力。为了站住脚,必须创建根据地,团结人民,参加抗日,建立通讯情报站,侦察敌情,传递情报,争取伪军伪组织为我服务,筹备军粮军鞋,没收配给所物资为军需。 他们召开了全军大会,陈虎在会上向全体战士传达了这个关系一支队存亡的决定。全体战士士气高涨,摩拳擦掌,坚决执行支队决定。会后,安排了伤员,重新调整了部队,就分头行动了。 在王文、李越带三连进入围场西南打下几个据点的同时,陈虎带二连由贾彬当嚮导北进了。一路秋风扫落叶一般,不费吹灰之力,拔除了围场西北的燕格柏镇警察所,十几个警察交了枪,没收配给所的物资自己留足,余下的分发给当地居民。 他们立即出发北进,几个时辰就进驻一个叫上营盘的村子。贾彬号了饭,领陈虎、豆军到一家吃饭时,到了门口,女主人大声叫道,先别进来,片刻,屋里女人说,请吧。这是怎么回事?贾彬说,这一带女人都没有裤子穿。陈虎说,我知道,见过一次,没想到都……所以,把配给所的布匹都发给妇女,起码每人做一条裤子穿,二尺布围起来就是裙子么。你去要几尺布来。贾彬说,首长,我带来了。这地方,家家靠墙的地方都挖一个深坑,有生人来了女人就蹲在坑里,八路军派饭,在屋外等着,女人光着身子做好了饭请我们去吃的时候,女人就蹲在坑里。冬天更惨。女人冷得挺不住就钻进柴垛,或生火烤,把细皮嫩肉好好的大腿都烤出硬皮老茧,生了一身鱼鳞,简直就是一条黑鱼。 陈虎心酸,淌泪,加重了灵魂上的责任感。豆军说,支队长,进去吧? 陈虎说,不,你们俩去吧,我吃不下。说完回头就走。贾彬把布投进房里,回头追陈虎。豆军也在身后叫着。陈虎说,我没有脸面吃她们做的饭,我没有保护好母亲姑姑姨娘姐妹们,我对不起她们,我咽不下她们做的饭,你俩脸皮厚,你俩去吃,你俩没有感到羞辱,你俩就去吃! 豆军、贾彬还是要脸不顾肚子了。陈虎集合队伍,他在队前不安地踱步,他说,同志们,你们都吃饭了吗?吃出什么滋味来了没有? 大家都闹愣了,今天支队长是怎么了? 他说,同志们哪,人民在受苦,女人在受罪,中国人在受凌辱。 一个战士插话说,支队长,这个我们知道。 陈虎说,是啊,我也知道,我知道你们都知道。可是,今天我才真正体验到女人们的痛苦。女人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她们承担着比男人更痛苦的痛苦,比男人更艰难的艰难,她们苦在心里,痛在灵魂。你们体验到了吗?抗日救国,国就是女人,救国就是救女人。我们的母亲在呻吟,我们的姐妹在哭豪,我们的妻女在唿唤,我们的奶奶姥姥在发抖,问我们都是干啥吃的?中国的男人没有死绝,有血性的男儿在这儿了…… 队伍里鸦雀无声,心中震撼了。都把对女人的心痛转变为对敌人的仇恨。 下一个目标就是奔袭八十里外的牛肚子沟据点。清晨陈虎带队从上营盘出发,登上了人迹罕至、荆棘丛生的塞罕坝。 陈虎说,贾彬,这回可就靠你了。 贾彬说,首长,我也是第一次走这条路的,坝上没有人,连鸟飞都绕过去。 陈虎说,我们是人,不是鸟,特别强调我们不但是人,而且还是八路军。八路军就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说着叫小豆子,拿地图、指南针来。 豆军听命从背包里取出这两样东西。陈虎凭藉地图和指南针判定目标的方位,照直前进。果然,走到了牛肚子沟的西口。大家兴高采烈地发现了新大陆,精神振奋,忘了疲劳。稍事休息,吃炒米,喝了水,就沿着20里长沟继续前进。 渐渐接近敌人的据点了,陈虎命令加速,别出声。并派六名侦察员,分两组搜索伪装先行,大部队在百米之后。 傍晚,便衣侦察员接近敌人的据点,敌人的岗哨盘问,侦察员说,我们是过路的。边回答边靠近岗哨,伸手拦过敌人的步枪,拿手枪顶住敌人的脑壳。这时,大部队跑步赶到,冲进据点,一枪没放,俘虏了据点里全部守敌,20几个人。据点里有吃有喝,夜幕降临,陈虎就命令在据点里一面休整;一面审问教育俘虏。 陈虎在据点的上房坐定,豆军把满军一个头押进来。陈虎说,你别怕,八路军优待俘虏。你回答我的问话。 第532页 俘虏说,是,长官。 陈虎说,你叫什么名字? 俘虏说,哈七。 陈虎说,是干什么的? 俘虏说,分驻所警长。 这时,电话铃哗哗地响了,哈七正要习惯地去接电话。陈虎先拿了话筒说,喂,我是哈七……您是哪位? 电话里说,你们那里有情况吗? 俘虏小声说,是马局长。 陈虎说,哦,马局长大人,没有,太平无事。 电话里问,听见什么传闻没有? 陈虎说,没有,你们听见什么了吗?有情况要及时通报。 电话里说,哈依。明天一早,我到你们那里去视察。 陈虎说,来多少人,我准备午饭。 马局长说,三十一个,有十匹马。多找几个女人。 一听敌人又要糟蹋女人,陈虎就怒髮冲冠,而现在他强忍着愤怒和蔼地说,我们恭候尊驾光临。 放下了电话,陈虎问哈七,来电话的是哪里? 哈七说,以东三十里的新拔镇警察局。他们尚不知我们这里发生的变化。 就趁这个机会陈虎他们在据点里休息了一夜,睡了一个安稳觉,吃了两顿饱饭。早晨把部队埋伏在据点内外,大道两边,单等着马局长一伙的到来。 据点的大门外站着哈七和穿了满军军装的陈虎、豆军、贾彬四人。门上挂着醒目的毛笔隶书大字,上写:欢迎马局长莅临牛肚子视察。一时疏忽漏掉一个沟字。哈七说,没关系的,马局长斗大的字识不了半升。 陈虎在抗联时当过司令部的秘书长。总觉得文字上的别风淮雨、三豕涉河的弊病,贻笑大方。可是,现在是作战,没那些讲究。 太阳懒洋洋地好不容易爬到晌午了。远处才有几个骑马的跟着三十多人的队伍颠哈颠哈地向这边走来。哈七说,长官,中间的那个就是马局长。 陈虎说,你向他招手,致敬。鸣罗,起鼓,吹号。 这边的响动,那边早听见,看见。马局长说,哟喝,老七有新招子了。说着他就下马,大家都上行下效,牵着马步步接近据点的大门。陈虎发出攻击的命令。埋伏的战士收拢了尾,堵死敌人的退路。两边的八路军战士端着刺刀渐渐逼近。马局长发现情况不妙,高喊着,老七,坏事了。哈七回答说,局长大人,快,进据点安全。 敌人丢掉了马唿啦唿啦地往据点门里钻。可是,据点门里藏着八路军,进来一个俘虏一个,一个没剩都做了八路军的俘虏。最后马局长还没有弄明白,他说,老七啊,你这是唱的那一出啊? 哈七早躲到后边去不露面了。 陈虎表扬哈七,你今天表现不错,再劳驾你一次。 哈七说,莫说一次,就是十次百次都中。 陈虎说,你陪我回新拔。 哈七说,有你,我什么也不怕。走! 陈虎说,不只是你我两个人去,而是我们全队去。 哈七明白了,愿意效劳。 午饭之后,他们关起来俘虏,派武工队看守。陈虎化装成马局长,豆军和贾彬化装成马局长的随从马弁,八路军战士扮成警察的样子,骑马的,步行的上路了。天擦黑就到了新拔警察局的门下。局子里没有多少人了,早早地关上了门。陈虎给哈七递个眼色。哈七就上前敲门,他大声说,我是牛肚子沟的老七,马局长回来了,快点开门。 大门咕隆一声打开了,哈七大声哈斥说,马局长醉了,你们这么漫漫腾腾的,都出来,都出来集合。 看家的警察只有五个人,列好了队就当了俘虏。 陈虎带着这一个连,经过二十几天的活动,袭击了燕各柏、大唤起、牛肚子沟、大石头、白水等警察所,解放了当地群众,解救了苦难中的同胞。伪乡长都纷纷向八路军靠拢,提供情报,帮八路军购买药品,掩护八路军伤员。他们这一活动,给敌人以重大打击,引起敌人的恐慌,不安,调重兵围剿。 时间的环已经走到一九四五年七月的下旬了。围场县城又多了一个新的司令部。司令官就是满洲肃亲王,第五军管区司令赫慕侠将军当了副司令官。他们统领一个正规旅,三个讨伐总队一万多人。在他们的上头,还有一个做主的,那就是热河省次长一心队司令岸谷隆一郎,副司令介川富之亟,以及冈村大将的联络官高宇麻二大佐。他们只带来了他们的卫队,打仗还是靠满军。联络官高宇说,次长阁下,有何行动计划?向冈村大将的报告,如何措辞? 岸谷说,就看亲王的了。 亲王从凤山追到围场,今天肃亲王的官邸阔气多了,只是心不在焉,他的全部家底都投进日本一家大公司,可是,自史达林格勒大血战,德国希特勒节节战败,美军逼近日本,东京股市行情累累下跌,他就要倾家荡产,一无所有了。 忽报,赫慕侠将军到。才打断了亲王的苦思冥索,迎接将军。赫慕侠说,亲王殿下,您是同八路军打过交道的了,我们大军来了一天了,怎么部署,您拿个主意。不然,这一万多人,人吃马喂,一天的嚼费可不小啊。 亲王说,我老了,又得了老年痴呆症,打仗保卫满洲,保卫皇上全靠你了。看不出来,(说着他伸出手指指指上头)他们都心里长草了,没心思管我们的事。还得靠我们自己人。 第533页 赫慕侠心里明白,亲王说的上头就是指日本的顾问官。亲王又说,他们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赫慕侠说,殿下,我们这一万多人也不是白给的,咋着也得和八路军交交手,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别让日本人看咱的笑话不是。 亲王说,我在关里就和八路军交过手,一直交手到关外。有情报说,他们只有五百人,我不大信,八路军善于虚张声势,夸大其词。我估计他们最多二三百人。我们一万对他三百,你算算,这是几个对一个? 赫慕侠说,我们三百对他一个。 亲王说,这不结了么,三百捉拿他一个,那不就是老太太擤鼻涕,手拿把掐吗? 赫慕侠说,是啊,计算着是胜券在握,可是,八路军在哪? 亲王发了狠地说,在围场以北,以西,撒大网,大海里捞针,也得把他们捞出来,捻死,掐死,踩死。 亲王在围场城里坐阵,赫慕侠亲自上阵,把一万多兵力先占领各个交通要道,建立据点,分兵把口,然后,搜查山沟。一时八路军开闢的新区变了天。那些乡长们都变了脸。那些被俘教育释放的警察都穿上了新警服,回到他们原来任职的警察所。新拔警察局的马局长復辟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要先枪毙哈七。他把牛肚子沟警察所的警员都集合起来说,哈七来了没有? 哈七站出来说,报告局长大人,哈七在。 马局长说,大家都听着,你们回所里配合国军搜山,抓住八路,就地正法。如有吃里爬外的,我就枪毙了他。哈七,你干的好事。你差一点要了老子的命。 哈七说,局长大人,那八路对你没有伤害啊,对我们都一样宽大为怀,不念旧——他想说不念旧恶,可是,他看见马局长的脸都紫了,就改口说,不念过去的帐。 马局长抽出手枪一个冷不防当的一枪打死了哈七。 警察们都不敢看,扭过脸去。可怜哈七太诚实了,你不该回来送死呀。 马局长吹一吹枪口冒出来的白烟,把手枪插进腰里发狠地说,他太可恶了,给八路军当了诱饵,诱我上当,差一点丢了小命。看见没,这就是私通八路的下场。你们都长点记性。 马局长当场提拔了一个新警长,他说,你们去吧,配合大军搜山。有功的受奖。 搜山的满军,七八个人一个组,进山就开枪,放信号弹,保持组间的联络。夜间到处放火,漫山冒烟,闹的平静的山林不安宁。小动物四处乱窜,野鸟乱飞。松鼠钻进洞里,这是怎么啦?天要塌,地要陷,还是要地震?无名天体撞击地球?战争破坏了优美的自然环境…… 山林变成了灰烬,人呢?没有。八路呢?没有。赫慕侠将军在他的指挥部抓耳挠腮的时候,士兵报告,抓住一个八路。 赫慕侠一喜说,带进来。 这个八路就是贾彬,他在侦察敌情的半路上,撞上了满军,被俘。赫慕侠第一次见到八路军,他以为八路军都是神,可是,眼前这个土八路,没有军装,没有军衔,一身破衣裳,拉里拉遢,脓带塌哭,不过是个小崽子。他说,你是干什么的? 贾彬不懂得隐蔽,他以夸耀的语气理直气壮地说,八路军的联络员。 赫慕侠说,好,说下去,你们有多少人? 贾彬说,八路军可海了,遍地都是,你想认识我们支队长吗?我给你联络。 赫慕侠乐了说,哦,你们是一个支队。 贾彬听了知道说走了嘴,就什么也不说了。就是神仙他二大爷来了,他也闭嘴不言不语了。 士兵又报告,在白水一带发现八路。 赫慕侠秘密命令,照八路军的战术——设伏。 17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73) 没有盐白水煮牛肉 少设备牛圈架电台 陈虎接到李越、王文的通知,约他来西部集合,研韭敌情,採取新对策。他带着队伍从白水出发,走到大营盘一带。好久没有侦察员回来报告了,他感到奇怪,敌情紧张,但情况不明。不能不加小心,他们走进一个山谷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他派出一个尖兵班先行。 山谷道路狭窄,两边山峦起伏。尖兵班小心翼翼地前进,他们不知道敌人的埋伏,一点点地走进敌人的伏击圈。当他们发现敌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隐蔽,遭到敌人勐烈的射击,当场牺牲了两三个战士。 陈虎听到枪声立即带领战士占领制高点,强压住敌人的火力,救出了尖兵班。陈虎握着尖兵班战友的手说,你们的牺牲赢得了时间,大部队有机会还击。 尖兵班班长说,敌人上来了,他们大约有一个营的兵力。 陈虎看看天,还早呢。他叮咛战士要节约子弹,坚持到天黑再转移。幸亏敌人没有大炮,他们有倖免遭轰击。天黑了,枪声平息了。陈虎向对面山上敌人的阵地抱拳说,谢谢亲王殿下关照。后会有期。 他们很容易地突围了,天亮就隐蔽在山上,观察敌情。陈虎对战士们说,敌人的重兵压境,我们不能以连为单位活动了,既不能以少胜敌,吃饭也成问题。为此必须再度分散。以班为单位活动,打麻雀战,把大股敌人引向围场,引向更远处。白天在山上隐蔽,夜间下山,袭击敌人的临时据点、运输队,使敌频于奔命,寝食不安。 第534页 一夜,有雨有风。风雨交加掩护着陈虎带领一个突击班的战斗行动。由熟悉地形的豆军引导,绕过敌人的岗哨,秘密进入大沟门。村里住着满军一个班,八路军一枪未发,把正在强姦妇女的敌人全部消灭。陈虎们带着胜利的微笑,但怒气未减,出村的时候,被敌人的岗哨发现,不等敌人问话,就开枪打死了岗哨。他们迅速撤离。 枪声引起敌人自相惊扰,盲目射击,混战了大半夜。天亮才睡醒了,上了八路军的当。赫慕侠将军亲自视察现场,他进了一间低矮的小屋,一个他勇敢的士兵光着腚死在炕上。他走了几家民宅,死的士兵都赤条光腚,这还用问为什么吗?他是哑巴吃扁食,心里有数。气得鼓肚子,没处发泄,抡起马鞭子狠抽他那些光腚的士兵尸体。尸体不哭不叫不知痛不求饶,任凭司令官出气,也就算是对将军阁下尽了忠,尽了职,尽了责,贡献了诚心实意。在他发泄的时候,集聚了许多士兵在窗外看景。赫慕侠立刻意识到,这种不光彩的事,不便张扬,不便让他的活着的士兵看见,他立即命令快速掩埋。可恨八路军,杀了他的兵,羞了他的脸,揪了他的心。脸胀心又痛。在他痛恨八路军的时候,在围场的亲王派飞马传书,令他速回县城。 围场,乱了套。亲王见了赫慕侠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的草,他说,你可回来了,我这颗心就算落了地啊。 赫慕侠说,怎么啦,千岁殿下? 亲王拿雪白的手帕擦着额头的汗珠说,了不得了,八路军就在城外,就在城外,昨天八路军袭击了我们的运输队,抢了我们的辎重车;今天八路军在城外挖了公路,设了路障,掐了三里长的电话线,我没办法向皇上禀报军情。你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快,快,把八路统统赶走。 赫慕侠说,殿下,我们也吃了八路的亏,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我们抓不住他们,而他们任意骚扰,搅得我们不安宁。 亲王说,先顾城里,日本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别让人家看我们的热闹。 赫慕侠立即传令,回兵围场。 他的传令兵刚出门就被走来的岸谷、介川、高宇麻二拦住,赫慕侠和亲王都站起来迎接热河三驾马车。亲王吩咐上奶茶,摆酒,上烤全羊。 席间,岸谷说,你们以为八路还在城外吗? 没人回答,他自己就自问自答说,不,八路还在西部,你们中了八路的计谋。你们军人的不是,战术的不明白,白吃干饭的有。 亲王吃羊肉吃肥了肥大的臀部,仿佛火鸡松垂着的下巴,在咀嚼中不停地蠕动。赫慕侠却放下刀子,停止咀嚼。人家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在日本人眼里,他们就是个白吃饱,白痴,猪,孙子,白薯两块。 赫慕侠说,请问次长阁下高见。 岸谷说,你伏耳过来。 赫慕侠顺从地伸过去他的耳朵,岸谷往那个毛茸茸的耳朵里哈了几哈气。亲王见状醋意十足,才停止咀嚼半生不熟嚼不烂的羊肉,囫囵吞了下去,侧歪着耳朵听。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听见,只听见哈啊哈啊地大喘气,仿佛心衰病人缺氧时的急促唿吸。亲王凑过来之时,岸谷大声说,就这么着办,你去吧。 赫慕侠说,哈依。 满军阴谋东移,尚未被陈虎识破。环境似乎平静了许多。他藉机会西去与李越、王文会面。几天的分手,如隔数年。他们相互问候,道安。心情好,置身于围场美丽的大自然中,忘了安危,尽情地享受自然美景。 李越写道:围场境内,山岭纵横,北部为兴安余脉,南属燕山,塞罕坝横亘西北,依逊河、吐里根河等滦河支流漫布全境。这里气候凉爽,雨量充沛,牧草丰美,野兽杂多。清康熙大帝在此创建木兰围场(木兰,满语就是哨鹿),这种木兰秋制度延续了几代皇帝…… 陈虎说,你是诗人,来两句如何? 李越摇头说,不,我是个半瓶子醋。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还是听康熙皇帝的诗好:佳景四时宜,最美乃金昊。 陈虎说,什么意思? 李越说,四季景都美,最美是秋天。现在我们正赶在秋天来围场,好啊,好啊!机会难得。 忽然,天理解他们的心情,撒下濛濛细雨。他们抬头远眺,收入他们目光的尽是林天石海,翠柏丹枫。塞罕坝罩上了一层蒙蒙白纱。缕缕白云从身边掠过,云烟缭绕,一片朦胧,如置身汪洋,远山似座座列屿,在白烟中沉浮。 就在他们沉醉在美景中时,远处传来枪声,他们才回到现实中来,准备打仗。可是,他们身边只有一个排的兵力,其余各排都分散于围场各地游击。陈虎说,我们必须向西北转移,跳出围场。 敌人遵照岸谷的主意,没有真东移,而是放了个烟幕弹。单等陈虎他们大意的时候出击。头上有敌人的飞机盘旋,地面有敌人的马队追得紧。 陈虎他们一个排被满军几个旅追得向西北逃跑,溃不成军了,军装褴褛,白天在半山腰隐蔽,夜间披荆斩棘转移。一直逃到了御道口附近一个叫復兴地的地方,在野外一个牛圈里隐蔽。 虽然,敌人没有搜查,但,敌人并没有撤退,仿佛就在附近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因此,他们整整猫了一天一宿,没吃没喝,肚子里咕哌乱叫。第二天,豆军悄悄弄来一头牛,杀牛取肉。陈虎说,哪里来的牛?是老乡的,可别违反群众纪律。豆军说,牛圈就是日本鬼子的牧场,是鬼子养的牛,有几十头牛,全是我们的缴获,我们尽情地吃。十天半拉月吃不完。 第535页 大家听说有牛肉充飢,都来了兴趣,七手八脚就宰了牛,扒皮的扒皮,卸牛肉块的卸牛肉块,烧水的烧水。没有盐,白水煮牛肉,老牛肉皮实多筋,不好熟。大家等不及了就捞着吃。先前几口吃得满香,吃了一阵就觉得牛肉只在口中滚,就是咽不下,再吃就如同嚼蜡。 李越继续写他的日记,王文琢磨啥呢?陈虎说,我们请示军区如何?王文说,派人去?来回一个月,来不及。陈虎说,我们的电台呢? 电台的机务员,报务员,译电员都站在陈虎面前,那种狼狈相叫人寒心。陈虎说,我们的设备咋样?你们都吃饱了吗?他拍拍每个人的肩膀、前后胸、腿脚,还好,都不缺啥零件。他说,现在,敌情严重,四周都是敌人,我们情况不明,要与司令部联繫,请示行动方向。关键就在你们三个了。假如,你们不能和司令部搞通了电报,我们将面临覆灭的危险。同志们,你们的担子不轻啊,担着几百人的性命。同志们,辛苦你们了。 电台三员在牛圈里安装设备发电,架电线,鼓捣了半天,终于和司令部取得了联繫,接通了信号。陈虎、李越、王文脸上露出微笑。牛圈里发出一阵小声的欢唿——乌拉(新学的一个词:万岁)! 陈虎口授,报务员发报。他说,鹿司令员,我们北进一支队现在的位置在围场西北部坝上,人烟荒芜,四周都是敌人,我们陷入困境。情况不明,请指示行动方向。三人签字。 鹿司令马上回电说,你们坚持最后一刻钟。现在反法西斯战争接近胜利。5月9日德国投降,7月26日中、美、英三国发表《波茨坦公告》,敦促日本无条件投降。8月8日苏联政府对日宣战。苏联红军百万陈于中苏、中蒙边界。8月9日,毛泽东主席发表《对日寇的最后一战》,号召中国人民的一切抗日力量应举行全国规模的反攻。8月11日,八路军总部朱总司令在十八个小时内七道命令,命令各解放区部队立即行动,向日本占领区进军,对日伪军缴械受降…… 陈虎、李越、王文听了心情振奋,大反攻的日子终于来到了。 现在,1945年8月进入了倒计时,一天一天地数着过日子。鹿司令刚给陈虎一支队发完了电报,青年马克思拿着一份新收到的总司令的第二号命令。他看了电报,兴奋难耐。他说,通知各地各军分区负责同志,在卢龙寨集合,研究执行总司令命令的问题。青年马克思跑着跳着去发报。在鹿司令身边的易翠屏、白兰雪、刘韬都心里乐得合不拢嘴。就是蒲公英坐卧不安,他说,这最后一战轮不到我了,你看,你看,把我窝在司令部闲着。 鹿地说,我们把总部的命令传达部署下去,就让你上前线,打最后一仗。现在你们的任务就是接待好上山的同志! 蒲公英说,是。 回头他又嘟囔一句,都是自己同志何必那么多礼节,烦不烦?白兰雪捅他一下说,闭嘴。姐把你交给我了,你归我管。蒲公英说,我又多了一道紧箍咒。 卢龙寨热闹了,收到电报的各路军分区司令员、政委、参谋长陆续上山来了。地方的各地委书记、专员上山来了。 漫山挂果的挂云山,卢龙寨的大门口,金沟桥畔,站着一阵风易翠屏、一棵草蒲公英、一窝蜂白兰雪、金丝猴刘韬、老三等人,迎接骑马上山的各路英雄。北卢姚和主编月里兔杨昭来了,下了马不顾同大家寒暄,只顾放眼四望秋色之际,忽然,从人们背后钻出几个孩子来,小的三四岁,大的十六七。小的原是杨昭的儿子敌情。他一头扎进杨昭的怀里,一句话也不说,既亲热又陌生。杨昭抱起她的儿子喃喃地说,妈想你。回头杨昭拉着那个大孩子一个劲地道谢。大孩子就是鹿地的女儿鹿远、儿子鹿遥。敌情降生不久就把他託付给在挂云山鹿地的家属云雀茹抚养,与鹿远、鹿遥一块吃住,一块读书写字,一块长大,宛如一家的亲姐弟三人。 杨昭说,鹿远出息了,是个大姑娘了,二八是嫁人的年龄。鹿远腼腆地扭过脸去。她说,我可不想嫁人,你看人家娟子,搞了个气象台,多带劲,我也要出去工作。 白兰雪心眼软,禁不住母子团聚带来喜悦心情的诱惑,正要上前去分享快乐之时,易翠屏拉住说,不要打搅他们,跟我来。他们走向含着泪花的北卢姚说,政委,辛苦了,鹿司令正在奶头洞等着你呢,快上去吧。 老三接过北卢姚、杨昭手里的马缰绳牵到后山马棚里餵养。他回来的时候,南卢陈就到了。八路军中就数他岁数大,大家都称他陈老,一来二去就丢了那个六字。五十多的人了,该称老了。他疲惫的目光显示抗战八年了,可有了一点头绪,该告老还乡了。一窝蜂白兰雪、一棵草蒲公英扶他下马。他说,我老了,真的老了。不服老不行了。易翠屏说,陈老,我们还得对日寇打最后一仗。刘韬说,陈会长,拿出当年那个劲儿来,你不老。南卢陈说,都是你们给我叫老的。会噎人的蒲公英说,那我们不能管你叫陈小吧?引起大家一笑。陈老六笑哈哈地奔奶头洞去了。 西卢贾贾老头上山来了,他主持过蒲公英、白兰雪的婚礼,都拿他当月下老人,便迎上去,一个牵缰绳;一个捩胳臂。易翠屏说,从延安来了一批新干部,其中有一位姓吕的女同志,说起来,认识你,她说特别喜欢你的诗,你想不想见见,我当月下老。 第536页 西卢贾说,别拿我开心,我发过誓,抗战不胜利不结婚,你误导我食言? 易翠屏说,你还没有忘记你的表妹?她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她在九泉之下会原谅你的。 刘韬说,抗战胜利在望。 西卢贾说,那我的婚事也就胜利在望了。 老三连人带马一齐送上山。 一阵喘息,东卢周和妻子谷雨骑马走过了金沟桥,易翠屏吓了一大跳,我的妈呀。她扶着大肚子的谷雨,大力士白兰雪抢上去,一只手把怀孕的谷雨稳稳地拎下马来问,你们可真积极,几个月了?谷雨说,八个月了。你们咋样?白兰雪悄声说,我们还没有动静。谷雨说,当妈可不好受。也轮着你们了。 易翠屏说,你们俩叨咕啥呢? 东卢周说,翠屏同志,没有你,就没有我,没有我就没有谷雨,没有谷雨就没有这孩子。这孩子就是抗战的结晶。易翠屏说,孩子没有出生就已经给我们带来了快乐。是我们大家的宝贝疙瘩。 蒲公英说,你们快上去吧,都等着你们了。 东卢周和谷雨没影儿的时候,叽叽嘎嘎来了一大帮,有扬子鳄节板斧和孙景华、狮子王殿和丙玉凤,陈龙和魏淑敏,鲇鱼嘴丁大炮和刺猬马勺,南部的二瑞……他们都是几个军分区的司令员、政委、参谋长以及他们的通信员、警卫员,他们把马缰绳扔给了他们的随员,就哈哈地走向金沟桥同大家打招唿。蒲公英说,啊,你们都来了。王殿说,要有大的军事行动是咋的?易翠屏说,上去就知道了。王殿回头不见了妻子丙玉凤。哦,她正和她的弟弟丙丁火亲热呢。节板斧给了蒲公英一拳说,道二爷,你可呆得自在,潇洒,在报上看不到你们的消息了,你们结了婚就…… 马勺抢着说,那还用问,若是我……不说了,不说了。 白兰雪说,说露了不是? 马勺红了脸追着白兰雪要打,老三跑下山门喊道,快,司令发火了! 174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74) 二号令延安传佳音 下诏书天皇愿投降 大家陆续走进了挂云山奶头洞,大厅里挤满了长城军区八路军各路首脑,或站或坐,都眼巴巴地盯着鹿司令手里那几张纸,据说,那就是八路军总部的大反攻的命令。鹿地说,同志们,我们的总司令发了七道命令,请听二号命令: 为配合苏联红军进入中国境内作战,并准备接受日满敌伪军投降,我命令: 一、原东北军吕正操所部由山西、绥远现地向察哈尔、热河进发; 二、原东北军张学诗所部由河北、察哈尔现地向热河、辽宁进发; 三、原东北军万毅所部由山东、河北现地向辽宁进发; 四、现驻河北、热河、辽宁边区之鹿地所部,即日向辽宁、吉林进发。 鹿地说,三个小时后总司令又发来一道命令: 为肃清中国境内交通要道之敌伪军队,并准备接受敌伪军投降,我命令:所有沿北宁路、平绥路、平汉路、同蒲路、沪杭路、广九路、潮汕路等铁路线及其他解放区一切敌占交通要道两侧之中国解放区抗日军队,统应积极举行反攻,迫致敌伪无条件投降,在执行上项任务时,应克服一切困难,击破前进路上一切敌伪之阻碍,如遇抵抗应坚决消灭之。 大厅里发出一阵欢唿,大反攻的时刻到了,大家都忍耐不住激动的心情。鹿地说,总部一封又一封的电报,使用了这样的字眼:千载一时之机,时间万分紧迫,不容许有片刻迟疑。这些话,非同小可,非同小可啊。 西卢贾说,这就是说,总部命令我们端鬼子的老窝。 鹿地说,我在东北工作了三年,那个地方肥得流油,山东、河北的穷人没有活路时,就闯关东,能闯出活路来。总部命令我们先机进入东北,配合苏军作战,捣毁日本侵华的大本营,是一项光荣又艰巨的任务。我们从日本鬼子手里夺回东北,华北、东北连成一片,我们就占了半拉中国,想想看,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非同小可啊。 大家憋不住纷纷议论。 鹿地说,我们没有时间讨论了。我命令:抽调八个主力团、一个营、两个支队,共计一万三千人,抽调十个军分区司令员、四个地委书记及地方干部两千五百人,组成东进委员会,我任书记,分三路挺进东北。各路编队由参谋长详细说明。明日出发向辽宁、吉林进发。留下老豹在关里境内接受敌伪投降。 进军东北的路上,鹿地率八路军五千人编成第二梯队,骑兵拉着大炮,背着扛着的步兵迈着整齐的步子前进,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刘韬以及司令部的随行人员等护卫着司令员鹿地骑马前进。他们经过一道道山,一条条河流,一座座的村庄…… 老乡们倾庄而出在村头排着长队,挥着小旗子唿喊着,牛皮鼓敲得价天响,大杆喇叭那个吹,吹得欢,一边吹一边跳巴巴。村头放上高桌,摆上各种慰问品,有月饼、梨、苹果、白开水…… 鹿地不时地向路边的众人招手致意。 一位老人说,可要见天日了。 一个卖油条的老汉大声喊着说,油条不要钱,敞开吃啊。 第537页 妇女们的嘴不停地叨叨,难以表达她们长期不能摆脱的恐惧,今天可有了头,她们说,再也不用跑反了。 孩子们,在人缝里钻来钻去,跑着,跳着,说着,笑着,摇晃着小脑袋吵闹着。他们拉拉八路军的手,抱一抱八路军的腿,摸摸八路军的炮…… 一匹飞马跑到鹿地跟前敬礼,报告。 大家回头看时,原是电台的青年马克思,他说,报告司令员,收到东进各路部队的电报,请过目。 鹿地说,你念给我听,一边走一边念。 青年马克思在马上念道,西路14军分区贾老头电称:他率13团、16团2000人,近日出关,入兴隆县境,收復围场、隆化,满军1万人投降,他们正向承德逼近;中路15军分区王殿、节板斧电称:他们率11团、51团3000人,出喜峰口,入平泉,收编满军19旅,尔后兵分两路,一路向宁城、赤峰进发;一路向建平、凌源、朝阳进发,沿途俘满军5000人。 鹿地说,回电,问他们见到苏军没有?有没有16、17军分区的消息? 青年马克思说,是,马上回电。 鹿地思忖片刻说,翠屏啊,我不放心陈老六他们,他上了年纪,就怕…… 易翠屏说,鹿哥,你说吧,我们仨去看看,行不? 蒲公英说,对,该我们出场了。 白兰雪说,你别出声,听司令的。 鹿地说,只有你们仨去了。那就去吧。 易翠屏回头对刘韬说,常参谋去搞气象,司令身边就靠你了。 刘韬说,风仙放心。 易翠屏、蒲公英和白兰雪三人一阵风就刮到了滦河东,16军分区没有人了,只有地方的东卢周和他的妻子谷雨,在老乡家里,忙活着谷雨生孩子。谷雨见他们仨来了,自己不停地抱怨自己,啥时候了,他偏偏来凑热闹。东卢周说,陈老六带队先走了,我们俩拖了部队的后退。 易翠屏说,不,你们都不用自责,这可是大喜事,今天是什么日子? 白兰雪说,八月十五,一九四五年的八月十五日。 谷雨说,翠屏姐,你来的正好,老周正犯愁没有人接生。 白兰雪说,向道,你出去。老周,你也别在屋里碍事。在门外听宣。 老周和蒲公英在屋外焦急地等待着,东卢周说,把谷雨交给翠屏姐,我放心。 蒲公英说,那天在卢龙寨我就担心谷雨这么重的身子还上山,上去了就在山上吧,可是你们又下山来。 老周说,她是想这是最后一仗了,再啥也得参加,走到半路上就不行了,逞强。 蒲公英说,我若是她也这么干。 他俩说着拉着,屋里哇的一声大叫,孩子出世了。 白兰雪走出临时产房来宣布:我们的儿子降生了。 她是个大力士,声音洪亮,全世界都听见了。那声音超过了无线电台的广播。可是,在今天又一个惊天动地的广播同中国孩子降生的广播挤在一个频道。时不时地透露出一点羞羞答答的声音。那就是日本天皇的投降诏书。 进入八月,日本的日子就难过。《波茨坦公告》烧了天皇的屁股,他们想拉苏联,正在等待苏联回答之际,美国在广岛投下了一颗原子弹。日本採取沉默态度,美国又在长崎投下第二颗原子弹。这是八月九日发生的事情,就在同一时间,苏联老外长在他的办公室召见了日本驻苏大使,宣布:从即日起,苏联与日本处于交战状态。两小时后,苏军进入满洲,给日本关东军以重创。日本除了求和,无其他出路。被迫接受《波茨但公告》,于是,天皇怀着前途未卜的心情向全世界广播…… 朕深鑑于世界大势与帝国之现状,欲以非常措置收拾时局,兹告尔等忠良臣民:朕已饬令帝国政府通告美、英、中、苏四国,接受其联合公告。 夫谋帝国臣民之康宁,偕万帮共荣之乐,斯乃皇祖列宗之遗范,亦为朕所拳拳服膺者。曩者向美英两国宣战,亦为期望帝国之自存与东亚之安定,至如排斥他国主权,侵占领土,固非朕之志也。然交战已歷四载,朕之陆海将士勇敢善战,百僚有司励精图治,一亿众庶奉公,各尽所能,惟战局未必好转,世界大势亦不利于我。加之敌使用残虐炸弹,频频杀伤无辜,残害所及,诚不可测,且若继续交战,不但我民族终告灭亡,且人类文明亦必被毁,如斯朕何以保全亿兆赤子,谢皇祖皇宗之神灵,是故朕命帝国政府接受联合公告。 朕对于始终与帝国同为东亚解放而努力之诸帮,不得不深表遗憾。念及帝国臣民之死于战阵,殉于职守,毙于非命者及其遗属,则五脏为之俱裂。至于负战伤、蒙战祸、损失家业者之生计,亦朕所深为轸念者也。今后帝国所受之苦难固非寻常,朕亦深知尔等臣民之衷情,然时运之所趋,朕欲忍其所难忍,堪其所难堪,以为万世开太平。 朕于兹得以维护国体,信倚尔等忠良臣民之赤诚,并常与尔等臣民同在。如情之所激,妄滋事端,或者同胞互相排挤,扰乱时局,因而迷误大道,失信于世界,此朕所深戒。宜举国一致,子孙相传,确信神州之不灭,念任重而道远,顾全力于将来之建设,笃守道义,坚定志操,誓必发扬国体之精华,不致落后于世界之进化。尔等臣民其克体朕意…… 天皇的声音传遍日本,传遍全世界,也传到中国的围场。一心想围剿八路军陈虎支队的岸谷在他的办公室计划下次行动的时候,介川慌张地跑进来不顾失礼之嫌地说,你听广播了吗?快,打开收音机…… 第538页 岸谷打开收音机,一个沉重苍老的声音:兹告尔等忠良臣民……如当头一棒,把他打昏,天转了,地旋了,日本就算玩完了。难道就这样完了吗?不,不,不! 介川说,次长阁下,陛下告戒我们要忍其所难忍,堪其所难堪。 岸谷说,我忍不下去。 介川说,上边也没有一点声音。 岸谷说,还要什么声音,天皇的投降诏书就是最后的声音。 介川说,我们向八路军投降?我们的命就算没了。 岸谷说,对,天皇投降是为了保全国体,我们投降是为了保全性命。我们可不能轻易投降,传我的命令,驻各地日军都在承德集结待命。承德最显眼,还得做一个投降的样子。这里由我去做。你带一心队去遵化,在那里站住脚,然后,我化装隐藏在那里,我们设法回日本去。 介川说,哈依。说着转身就走了。 他的妻子千代牵着两孩子惶惶张张地跑进来说,出了什么事?大家都那么阴沉着脸,好像赴刑场,天要塌下来。 岸谷抱着孩子、老婆放声痛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千代和岸谷结婚十几年,今天是第一次见丈夫如此大哭。他是真的伤心了,失望了,绝望了。日本没有指望了。她在承德几年,住在满清皇帝的宫廷中,尽享皇后的清福,好日子没有过够,难道就结束了吗?结束得如此之快吗?她总不相信天皇的诏书是真的。也许是说着玩的,明天就真相大白,又恢復以往那种占领者居人之上的生活。她喃喃地规劝丈夫不要悲伤。可是,她越劝岸谷越伤心,越哭越想死…… 北进一支队被敌人追得紧的时候,突然,敌人都撤回围场县城,老乡传说,日本鬼子投降了。陈虎不敢相信,就派出侦察员侦察,命令部队集合。有一天,陈虎带一个排在大唤起哈里哈沟老乡家吃饭,侦察员喜形于色地跑回来报告,日本鬼子确实是投降了,围场的鬼子已经开到承德去了。城里只剩下三百警察。 陈虎问,消息来源。 侦察员说,是第三乡乡长说的,他是从棋盘山警察所得来的消息,那位警长还急着托乡长与我们联繫拉关系。 陈虎说,好啊,好啊。 这则消息像一声春雷,震盪着每个八路军战士的心弦。顿时,吃饭的战士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蹦着跳着冲到院子里,哈哈大笑,高喊着,抗战胜利万岁! 一个好开玩笑的班长把一碗带汤的油麦卷子扣在另一个战士的头上就跑。战士们兴奋地追了出去,抓住那个班长一顿轻松地捶打,四个人各拉腿的拉胳膊的,左右摇摆,这就叫打油。那个满头菜汤的战士使了个眼色,四人喊着一、二,把那个班长投进一个水塘里。他从水塘里爬出来之时,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直乐得眼泪迷离,嗓音嘶哑,喘不过气来。战士们都沉浸在胜利的欢乐中。 侦察员又报告,围场乱了套,肃亲王逃跑不知下落,满军惊恐万状,惶惶不安。他们一面托乡长找八路军,寻后路;一面核计抢劫物资,上山为匪。坏人造谣惑众,煽风点火,说什么八路军进了城抓住满军点天灯,给死者上祭。还说,八路军不是正牌军,不能接管县城。还说,共产党抓住大菸鬼就宰。商人、士绅、伪政府人员正在组织维持会。总之,群众害怕抢劫,坏人酝酿造反,围场县城处在一片动乱之中。 陈虎听报告,事态严重,必须早日开进接收县城。可是,部队都分散在各地游击,一时集合不起来,他叫小豆子。豆军说,首长,你说吧,派我干啥。 陈虎说,军情紧急,你骑马传我的命令,各个连排急速向围场集结。 豆军说声是就跑出去执行命令。陈虎拿着马鞭子在手上敲打想远水能解近渴的主意,转身之际,第三乡乡长求见支队长。陈虎一听喜上眉梢,计上心来。他说,请。 一排长领进一位穿大褂的先生,他一手拎着大襟迈进门槛,躬躬身子说,支队长阁下台候? 陈虎说,我们被鬼子追的东跑西颠,风里雨里,不知冷暖,身体炼成了钢,日本鬼子有功劳。若没有日本鬼子侵略,我们这样的差不离都是病秧子。我得特别谢谢鬼子。 乡长说,阁下竟说笑话。鬼子可把中国害苦了。 陈虎说,我说的都是正经话,没有日本的侵略,就没有八路军,没有鬼子的大扫荡,就没有八路军的实战演习,就锻鍊不出一支强大的军队。 乡长随和地说,队长高见,在下佩服。听了阁下的口气,在下敢于冒昧。 陈虎说,有事就说,我们都很忙,别绕弯子。 乡长说,棋盘山据点有一位警长想与贵军撮合,托在下牵线,探探阁下的口风。我该怎么回应? 陈虎说,不必回应,我们现在就找他去,你带路。 乡长没有这个准备,突如其来叫他着慌。不等他说出个不来,陈虎就命令,一排长,集合出发。 八路军四五十人一下子开进棋盘山据点,那位警长带领全体警察列队欢迎,集中了枪枝弹药,造册登记,等待处置。陈虎想,这个据点的正确处理,体现八路军的政策,对于稳定大局,顺利接管全县有益,于是,陈虎在警察面前宣布:枪枝登记后仍交给本人使用,你们就是围场县公安队,我委任那位警长为公安队长。一切听我指挥,保护一切公共财产,不准私自动用,不扰民,不害民,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违者严惩不贷。 第539页 警察队里发出贊同的唏嘘之声,没想到一天由伪警变成了公安队。那位警长当了官,大家都服,只有一个人不服,暗中愤愤不平。他就是棋盘山警察所所长。散了会他就在警察哥儿们中嘀咕,他姓马的上去了,真会拍,原先拍我的马屁,现在拍八路军的马屁。一时马队长的大号就传开了。 马队长并不在乎这个绰号,他悄悄向陈虎打小报告说,我们得加所长的小心,那小子不地道。 晚上,马队长向陈虎秘密报告,所长正在向县城打电话,抓起他来审问。 175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75) 收围场岸谷再挣扎 惊斩狱巧计救难民 陈虎听了正中下怀,他说,不要惊扰所长,让他去打电话好了。其实,他几天来真做的假做的都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的。就是要借所长之口把八路军的政策、把他的那三条规定传达给围场的伪军政人员,安定人心。以争取时间,集合部队进城接管,收编警察大队。 马队长说,由着他的性,他会办出好事来? 陈虎说,明天我们进城,要求各界坚守岗位,商店照常营业。不要欢迎,待我们进城后再召开庆祝大会。你先派人到城里准备住处和粮草。 马队长说,多少人? 陈虎说,就先准备两千人的吃住吧。 马队长一惊说,我的妈呀,起码有一个团的兵力。 陈虎说,你是惊是喜? 马队长说,又惊又喜。 陈虎说,我也有同感。进城时,你们公安队当开路先锋。 马队长说,是。 这时,豆军回来报告,各游击队已经集合在城东待命。陈虎说,好极了。明天凌晨四时出发。 太阳拱出地平线的时候,围场城东门大开,全城居民集聚在城门外欢迎八路军接收县城。鼓乐喧天,人头窜动。马队长维持秩序,他引来了商会会长、教育科长代表全县各界出城迎接八路军。陈虎到达时,马队长一一引荐。陈虎向围场人民鞠躬挥手致意。 饱经日伪蹂躏之苦的围场人民,一见八路军自己的队伍,可见到了亲人,顿时,笑逐颜开的热泪盈眶,满腹国恨家仇,一下子喊出来:八路军来了。八路军万岁。 陈虎登高大声说,围场的乡亲父老,你们受苦了。今天终于熬出了头。八路军进城,接管县城。我宣布:警察大队改编为公安队,愿留者报名具册,愿走者发给路费。有菸瘾者发给少量烟土,帮助逐渐戒除;原政府人员一律不动,准备办理接交手续,听候处理,一切公文、档案不得遗失和销毁;城内一切公共设施、仓库物资,妥为保管,有功者受奖,丢失者受罚;商店照常营业。由八路军维持社会秩序。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唿声。八路军四路纵队开进城里。马队长把陈虎安排在原来的县衙大院,住的舒服,吃的四致。一时县政府大院热火朝天地运作起来了。禀事的、告状的、通报军情的,络绎不绝。陈虎埋头事务之时,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际。他抬头看时,乐得跳起来叫道,啊,贾老头,西卢贾,你怎么来了。我都焦头烂额了,你来的正好。 西卢贾说,你把工作都交给李越、王文,他们才是政治家,你我去接受承德。 陈虎说,哎呀,我可轻松一下了。 李越、王文听说西卢贾到了都来会见,想汇报工作。西卢贾说,时间紧迫,来不及听和商量。我任命李越兼任围场县委书记,王文兼任县长。留下一小部分军队维持秩序,大部都随我去接管承德。一时安排停当,西卢贾、陈虎带两个团开进承德郊外,在外八庙按营扎寨,派豆军去避暑山庄向热河省下书,敦促投降。 热河省岸谷次长接了敦促投降书,採取沉默的态度,他把敦促书投进字纸篓里。他的妻子千代又拣了回来说,想一想,这里边或许有我们的出路。 几天来他吃不下,睡不安,老做恶梦。身边的人都离开了他,介川带一心队去了遵化,满洲那些官员都自谋出路去了。冈村的联络官高宇麻二大佐也不露面,他更不放心这个家贼,他老是和千代眉来眼去。他一点也不替帝国分心。孩子们不懂得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懂此事与他们生死攸关。只是凭感觉,凭对大人的反常举动中,察觉情况不对劲。只知母亲就是他们的保护伞。他们像雏鸡一样依偎在妈妈的身边。瞪着惊恐的大眼睛拉着妈的衣角。 岸谷总不相信日本会投降,还做着主宰世界的美梦,他吩咐杀了八路军下书人。千代说,不能啊,那就等于自绝了一条路。千万不能。 他在中国杀人无数,特别是制造无人区,140万居民被赶出家园,被迫害致死了十数万人。今天他多杀一个中国人也增加不了他的罪恶;少杀一个中国人也减轻不了他的罪恶。投降哪有他的出路,中国人不会饶恕他。天皇投降有天皇的难处,下级军官投降有下级军官的难处。天皇投降了可以保护国体,也就是他有了生路,我们呢?岸谷自问。他自问自答,就是拿我们的生命换取天皇的安全。他大喊着,天皇陛下,你真会算计。恕臣民不恭了,你不得好死! 唿天皇万岁唿习惯了的千代吓得哆嗦,我的天啊,他疯了,疯了。一旦他失去理智就会走向死亡。我的天啊! 第540页 忽然,下级紧急报告,牢狱中要出事。岸谷一怒抬脚驾车到了承德监狱。一股臭气扑过来之时,就涌来一股他不爱听的声音:你们日本天皇都投降了,你们还想干啥,不听皇命,不是忠臣。你们做忠臣就做到底吧,忠臣老爷,忠臣败将,快放我们出去,快放我们出去!中国万岁,中国胜利了,日本完蛋了!中国万岁! 这种时代的最强音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统统充塞岸谷的耳际。他从一个占领者一落千丈,落到一个投降将军。又一阵令他羞辱的喊声:交枪不杀,优待俘虏。岸谷恼羞成怒,回头命令监狱长,今晚人静时,统统的干掉。狱长忠诚地敬礼,忠诚地说声,哈依。 岸谷刚出了狱门口,他的部下报告,八路军下书人督促快快答覆。 岸谷说,答覆的没有,统统地杀掉。 随着一声声的哈依,今晚就有许多人在胜利的声浪中死去。八路军下书人豆军死的就更令人惋惜。他将在一切不觉中死去。他等待答覆的将是死亡。他今天吃过午饭等待回音以便回去復职。鬼子把豆军当客人招待,那些为他端饭倒茶的日本鬼子客客气气,昨天还把豆军他们追得满山里转,今天鬼子就熊了,嘻,小豆子暗乐,体味着胜利的幸福。忽然,一个大个子的日本鬼子进来诡秘地用中国话说,你快回去,岸谷要在今晚屠杀狱中人。快回去报告你的首长想办法营救。 豆军说,你是谁? 那个日本人说,我叫高宇,我是易翠屏的好朋友。 豆军说,易翠屏是谁? 高宇说,你真是小鬼,回去有人会告诉你的,快走,我送你出城。 鬼子在城里的军队都没有心思站岗,一个心眼地想回本土去。城里的戒备马马虎虎。豆军顺利地出了城,向陈虎、西卢贾报告鬼子要杀人的新动向。 西卢贾嘬了牙花子,问这消息可靠吗? 豆军说,提供情报的是个日本人,他说是易翠屏的朋友。我也闹不清易翠屏是谁,一说易翠屏,他就立正,表示敬意。 西卢贾说,可靠,可靠。 豆军说,易翠屏是个女的?好大的能耐,能降住一个日本大官。 西卢贾说,敢情,怎么办? 陈虎说,打,朱总司令命令中说,敌人不投降就消灭他们。承德的敌人都集中在避暑山庄,监狱没有多少兵力。我们就从监狱下手,取胜后,向避暑山庄迂迴包围。我带豆军先行,你带大部队在后,一言为定,不容犹豫,就这么干了。豆军跟我走。 八路军立刻出发,秘密接近监狱。陈虎他们三人化装成仨喝醉酒的日本鬼子,拿着酒瓶子,说着醉话,摇摇晃晃地进了监狱的大门口。陈虎一闹腾,监狱长就提搂着一大嘟噜钥匙出来。他是个满洲人,习惯了拿日本人当主子,一见陈虎他们就哈腰叫太君叫得口流。 陈虎含煳其词地说,喝酒,祝贺你今晚就万事大吉,回家抱孩子去。喝!说着就拿酒瓶子往监狱长口中灌。监狱长怕得罪日本人(日本投降了,他也拿日本人当祖宗)就服帖地强捏着鼻子喝,一小会他就大醉如泥。 陈虎立刻命令豆军拿钥匙打开牢门,与大部队联络。就在这时,一阵摩托响,开来一小队鬼子执行杀人指令。 陈虎孤军作战,先关紧了监狱大门,把鬼子挡在门外,争得时间再想辙。 豆军开牢门的哗啦声,引来几个狱卒,他们说,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豆军说,放人。 狱卒阻拦,顺过枪来就要开枪。 陈虎说,我们是八路军,来接管监狱的,你们都闪开。妨碍接管者,格杀勿论。 豆军乘机开门,牢门太多了,打开一个还有一个…… 解放了的狱中人都拥出牢房,几个狱卒都吓傻了,丢下枪熘之乎也。人们乱闹闹,叫嚷的,哭号的,砸栏杆出气的。陈虎大声说,我是八路军,听我说,安静。 人们的情绪渐渐平静之时,陈虎说,门口有一个小队的日本鬼子是来杀我们的,我们不能等着鬼子来杀,我们要拿起枪来自卫。听我说,一部分人顶住大门,四周有电网,鬼子进不来。一部分人去占领那个炮楼,就能控制住局势。大家行动起来自己保卫自己。 大门口鬼子咣咣地砸门声叫人不安。陈虎命豆军带人去拿炮楼,他带人顶住大门。大家七手八脚搬来障碍物,堵上大门。有的扛来柱子顶上大门,有的拉一卷子铁丝网来,把门堵牢,等着鬼子发威。 门外的鬼子叫不开门就砸,砸不开就开枪。当初防备狱中人逃跑,门是铁的,厚得如装甲车的甲,炮弹穿不透。早知有今日,何必当初。鬼子小队长指望着监狱西北角的炮楼助他一臂之力。因为太远,喊话听不见,用灯光发出信号,老半天没有回答。 炮楼也不是昨天的炮楼了,它已经在豆军的控制之下了。鬼子小队长向电网上投掷手榴弹,只听轰隆一声,电网还是电网,照样冒火花,够吓人的。小队长无奈只有打门的主意。他们找来了木檩子,几个人抬着向铁门上撞,发出咣当一声,就像和尚撞铜钟,沉闷的洪响,传得老远。一下子,两下子,三下子,那门就连着半拉墙倒塌了。门里的人们正要遭难之时,西卢贾带着八路军大部队赶到了。缴了鬼子的枪。大家一起动手清理了门口的障碍物。陈虎、西卢贾在监狱一片欢唿声中会师。西卢贾命人把那一小队鬼子关进监狱,听候处理。任命新的监狱长,解散了原来的狱卒,从解放了的人们中挑选年轻力壮的,当了人民的公安队。象徵敌人统治的监狱彻底翻了一个个。西卢贾号召向避暑山庄进军,岸谷不投降就消灭他。一时人们踊跃参加八路军上前线去,一举包围了热河省次长岸谷所在地——避暑山庄。向岸谷送去敦促投降的最后通牒,24小时内不回答就武力解决。 第541页 岸谷还没有住够当年皇帝的居所,八路军就在虎皮墙的外边等待着他交枪投降。他昨天还同八路军作战,今天就投降,弯子拐得太急,怕是要翻车。不投降又违皇意。事已至此,也罢。他打定剖腹的主意,他挥手打发走了身边的人,脱光了衣服,露着贼胖圆鼓隆冬的大肚子,拿起桌子上的战刀,把刀鞘甩出老远。用刀尖对准自己的胸膛,他的手颤抖了。他杀中国人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而杀自己时就下不去手了。他杀别人是英雄;杀自己就是狗熊了。就在他犹豫之时,他的妻子千代进来阻止他的自杀行动。可是,她的劝阻却事与愿违。岸谷是个要面子不要命的主,不能在妻子面前熊了,于是,勐的一下把刀刺进自己的胸膛。终究是手软,力量不够,没有刺中要害,只淌血不死人。他倒在血泊里挣扎,把着刀往身体里边使劲进刀,半天进不了半分,怕痛,心软,却胡乱地大叫,千代,帮帮我,快,帮帮我。 千代一见这种情景,丈夫决心一死,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决心随丈夫同死。她拿起手枪双手紧握闭眼朝岸谷的头一扣扳机,枪响了,岸谷不挣扎了不喊叫了不动弹了。千代笨拙地把枪口对准自己的时候,她的孩子们听见枪响都赶来看出了什么事情。千代才想起不能把她的孩子留在世上,于是,她掉转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孩子,正待开枪之时,勐跑进一个人来,你道是谁?他就是高宇。他一手捏住千代的细纤的小手,拿过手枪来说,你不能死,孩子们没有战争责任。他们是无辜的,你也是无辜的。从此我保护你们娘三个。 千代扑到岸谷的尸体上痛哭一场就算是告别了。高宇拉她起来说,现在你不能哭,听我的。他抽出那把刀,装进刀鞘,扶着千代出门,站在高台阶上。门口早就站满了日军官兵,生死关头,都关注这间房子里发生的事情。高宇举着岸谷那把战刀说,天皇陛下已经投降,我们要遵从皇上的命令,向中国人投降。岸谷次长临终遗嘱,日军官兵立即放下武器,打开庄门,迎接八路军受降。 千代向大家鞠躬说,哈依,岸谷君就是这个意思。 没有动静,高宇说,天皇陛下告诫,不要妄滋事端,扰乱时局,迷误大道,宜举国一致。你想干什么?要滋事吗?要扰乱时局吗?不,不能啊,要听皇上的话,举国一致。放下武器,投降。 门外的日军官兵都慢慢地放下了武器,发出轻微的铁器的撞击声,夹杂着不情愿的嘆息声。偶尔有一两声枪响,随之倒下几个当官的,他们都活够了,给岸谷做伴去了。 高宇说,大家保持镇静,听候处理。 西卢贾、陈虎带八路军大部队进了避暑山庄,收缴了武器,接管了承德市。 高宇把西卢贾、陈虎引进岸谷的办公室,西卢贾命令八路军战士把岸谷的尸体抬出去火化厚葬。 豆军伏在陈虎耳边沖高宇一努嘴说,就是他放了我,他是易翠屏的好朋友。 陈虎和高宇打招唿说,你认识易翠屏大姐? 高宇说,我吃了她的回炉正心丸。 陈虎说,啊,你是回了炉的日本人,好好,我们永远是朋友,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高宇一指千代和她两个孩子说,她们是岸谷的家属,是无辜的日本人,我想送他们回日本去。请给予方便。 陈虎说,现在很乱,路上不太平,等时局稳定时,我一定提供方便。你们就住在这里,听我的消息。 千代鞠躬说,谢谢。 高宇说,我想见见一阵凤易翠屏。 陈虎笑道,她在东部忙着受降,有机会见她。现在你帮助西卢贾管理热河省的军政事务。 高宇说,哈依。 西卢贾说,你懂俄语吗? 高宇说,我可不行。 西卢贾说,最近苏联红军就要来承德,就缺一个翻译。 高宇说,我推荐一个人。 西卢贾说,谁? 17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76) 早结业蔡妞回前线 双枪手赤峰会苏军 高宇正要推荐千代当俄语翻译的时候,门口一声报告进来了两个女子:一个是14军分区参谋长蔡妞;一个是尖兵剧社皮影演员叶子。 陈虎急忙拉着蔡妞的手说,你怎么回来了? 蔡妞说,日本投降了,我们提前结业了,这种时刻,大家心情振奋,谁也没有心思读书,上级就说,都回去吧,我们就回来了。 陈虎说,回来得好,正需要人手。 叶子看他们俩那么近乎那么亲热就联想到自己没有这种享受,难免淌一滴泪水。西卢贾和叶子打招唿说,欢迎你们回来,请坐。说着接过叶子的背包。 叶子拿眼一指蔡妞说,她见了陈虎就什么都忘记了,你先别忙活照顾我,门外还有一位。 西卢贾说,哦?快请进。 门口的那位不言语也不进,好大的架子。从背影看来她也是个女的,西卢贾推门迎接之时,那人转过脸来,她自报家门说,我是吕瑛,从延安来。不欢迎吗? 好熟悉的名字啊,他们几年来只通信没见过面,是诗引导他们走到一起来了。西卢贾默念起吕瑛的词来: 延河清,洛河清, 山陡林深奔古城。 第542页 为求救国经。 读书声,练兵声, 习文学武争速成。 整装当出征…… 吕瑛笑道,那都是老掉牙的了,你还记得? 西卢贾说,永生难忘。 作为回报,吕瑛也默念起西卢贾的诗来: 晚鸦栖茂树,弯月挂高峰。 近宿一声唤,深谷语浮空。 村树明灯火,炊烟照碧穹。 街头拥老少,争迎子弟兵。 西卢贾说,过时了,过时了。 诗给他们俩心灵上的沟通搭了桥,就叫诗月老。 陈虎见他们老不进来就着急了,出门就说,你们拉的这么近乎,咋不进屋?他说着就接过吕瑛的背包说,路上安全吗? 进了屋的吕瑛说,多亏了这俩姑娘照顾,一路顺风。 蔡妞说,我还照顾你。 叶子说,我可照顾不了你,我得找我的部队,尖兵剧社。 吕瑛说,我是来工作的,你们都有事,不用照顾我。 西卢贾说,我们接管城市有好多的工作要做,眼下苏联红军就要来了,第一就是没有翻译。高宇推荐了千代女士,我们欢迎。千代女士意下如何? 千代说,哈依。 叶子听了千代熟悉的语音,你也是日本人? 高宇见过叶子,想起来了她的来歷说,你就是川岛的助手吗? 叶子说,那是过去的事情了,自从吃了易翠屏的回炉正心丸我就变了另一个人。一个八路军,一个人民的演员,一个和平女大使。 高宇和叶子有了同样的经歷同样的感受同样的嚮往。他们热乎的交谈,引起千代莫名其妙的不满,于是,她不宣布目的的出面干涉,她说,高宇君,请你照顾一下我的孩子,我翻一翻有关俄语资料。 叶子精明地察觉动态,忙说,我现在就走,我必须找到皮影大师王玉清先生。 陈虎说,尖兵剧社就在东部平泉、宁城、凌源、赤峰一带,我派人送你。小豆子! 豆军说,有。 陈虎说,你牵两匹马,送叶子同志去东部。 小豆子把叶子交给已经到达辽西的15军分区司令员王殿、政委节板斧就回热河去了。没有容得叶子报告,司令部的首长们都去赤峰会见苏联红军,家里只有卫生员丙玉凤,受命照顾叶子。叶子说,我不用照顾,我自己找他们去就行了。 丙玉凤说,现在情况复杂,你可不能瞎闯,这一带有没投降的日军、满军,还有苏联红军,也有土匪,我们的部队两个团,到达平泉之后就兵分两路,一路向赤峰、乌丹挺进;一路向朝阳、新惠挺进。剧社跟这一路接近锦州地区。 叶子说,我找他们去。 丙玉凤说,不,现在司令部就我一个卫生员,你来了给我做几天伴好不好?我求你了,误不了见你的王玉清就是。 叶子说,这得等几天啊? 丙玉凤说,他们和苏军接上头就回来。 叶子不乐意,丙玉凤拉她说,走,帮我晒绷带去。 苏军占领了赤峰。王殿、节板斧、孙景华带队到达赤峰市郊的时候,就被苏军拦阻。节板斧说,老王,你带部队在原地等我的消息,我去同他们谈。他们主要是对我们产生了误会,认为我们是伪军。我去解除误会,我不回来,你可千万别动。 王殿说,你要加小心。 节板斧单枪匹马上阵,第一关就是通过苏军的哨卡,因为语言不通,磨破了嘴皮子就是说不通,不准过。节板斧没辙一拍屁股,拍在了他的背包上,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他急忙从背包里取出入党申请书来,上边印着无产阶级领袖像。他举到苏军哨兵面前请他看。苏军士兵一眼就叫出他们的名字来:马克思、恩克斯、列宁、史达林,对下一个毛泽东他就不认识了,左看右看,正看倒看就是认不出来。 节板斧说,他叫毛泽东。史达林是你们的这个,他树起了大拇哥。他说,毛泽东就是我们的这个,他又树起大拇哥。 苏军士兵似乎明白毛泽东是马克思家族的成员,不是伪军满军日军,对节板斧有了一点好感,就放他进了赤峰,把他领到一个大房子的苏军司令部,一位留鬍子的上校军官,带着一个女中文翻译,盘问节板斧个底儿掉,从上午盘问到下午,从白天盘问到黑夜。他们之间一点点地接近,一点点地沟通,苏军军官逐渐明白八路军就是共产国际的一个分支领导的部队,是抗日的,是他们的战友。就在他们说到一起想到一起做到一起的时候,忽然,门口一阵吵嚷,俩持枪的苏军把节板斧带走。 原来自节板斧走了老长时间不见他回来,王殿着了急,就带着队伍硬往市区闯,结果,他们被苏军解除了武装,苏军军官怀疑节板斧是个伪军的探子。 节板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有了点头绪,又被突发事变给搅和乱了套。节板斧不免要抱怨王殿太重战友之间的感情,忘记了与苏军会师的大事。 节板斧被关进一间小屋,现在说什么他们也是听不进去的。故此,他什么也不说了。他的背包被人家拿了去,电台也被人家缴获,即不能申辩,又不能向上级报告,一切由不得自己。忍无可忍,拼又不能拼,他心里的苏军是来帮助中国抗日的,是站在反法西斯战争同一条战线上的战略伙伴。有一天,苏军官问他的隶属。他说,我们是长城军区十五军分区,八路军总部在延安。 第543页 苏军拿节板斧的供词,和王殿对证。他们俩的供词一致。王殿忽然生了一个主意,起草了一封电报,请苏军给延安八路军总部发报印证。总部即刻回电。至此才解除了两军的误会,发还了武器、电台、背包等等。王殿派人到平泉命令后勤部队速来赤峰与苏联红军会师。 在平泉的卫生员丙玉凤得到向北挺进的通知就收拾携带的物品。演员叶子说,你走了我咋办?丙玉凤说,跟我走就得了,这几天你工作得有成绩,是合格的卫生员。叶子说,你想的倒好,我可不能跳槽,在这儿我就无用武之地了。丙玉凤说,用处大了,一面帮我干活;一面给伤员唱影慰问,多好。就这么说定了,走跟我上赤峰。 叶子正在犹豫的时候,门口一声唤,进来了皮影大王王玉清。丙玉凤说,哟呵,你怎么来了,来慰问伤员? 叶子一见王玉清啥话没说,就打定了主意。 王玉清说,上级说你们学员都回来了,可是,你老不回队,社长派我来找你。我到了承德,蔡参谋长说你在平泉。让我好找。我们剧社还在口里,正排练新节目,有你的角,快走。 叶子说,我就是受了俩人的拖累:一个菜(蔡);一个饼(丙)。 丙玉凤说,再加上你们这碗海带叶子玉清高汤,我们就是一顿美餐了。 说着他们从心里发出爽朗的笑声。王玉清说,跟你们在一起真有趣。 王玉清和叶子骑着毛驴上路了,一路上有说有笑嫌路短。他们回到尖兵剧社,就接受一项特殊任务。叶子问,什么任务?剧社一个叫刘管的首长回答她说,豹司令近日接收玉田县城鬼子投降,剧社希望叶子同志参加火线工作组当翻译。叶子欣然接受。当即随刘管出发,于是,八路军豹司令的部队兵临玉田城下。 城里南城墙下一个兵营住着鬼子一个大队350人,伪军1600人。鬼子隶属独八旅团。大队长叫赖谷,这天他搂着慰安妇张太太愁眉苦脸地做乐,唱着一首《归魂曲》的时候,县长张培德慌慌张张送来八路军递交的敦促投降书,他说,太君,这可咋办? 赖谷推开张太太看八路军下的文书。张太太一见丈夫张培德就软了身子摊在地上说,培德,你在玉田? 张培德说,我在玉田好几年了。 张太太说,我是被二疙瘩卖到玉田的,几年了,怎么没有见你?你让我找得好苦啊,培德,快赎我出去。 张培德的脸上如同挨了几个嘴巴,红胀得都木了。赖谷说,你们的认识? 张培德脸上更挂不住劲了,忙摆手说,不,不认识,不认识。太君对八路军的文书如何处置?八路军就在城外,一攻就进来。 赖谷前不久接到赤本三尼将军的电话命令,不准向八路军投降,只能向中国国民革命军中央军投降。张培德没有心思同赖谷讨论前途,就在赖谷的态度渐渐强硬的时候,张培德告辞。张太太哭着号着,培德呀,你可不能扔下我不管吶,培德,培德啊。 张培德头也不回地走远了,不见了。 张太太的哭声淹没在八路军攻城的枪炮声中。心灰意冷的张培德回到县衙就命令打开城门,警察放下武器。八路军迅速缴了伪军的械,占领了全城,只有三百多鬼子龟缩在日军兵营里拒不投降。 叶子跟着文化八路刘管及豹司令登上临近兵营的一家居民的屋顶观察敌情指挥作战。 兵营院内,有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地堡炮楼,不时地向外射击。叶子忽然惊叫一声,刘管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原来院子里有数十名女子当了鬼子的活掩体。叶子熟悉她们的穿着,短衣长裙,船形鞋,典型的朝鲜妇女的衣着。叶子说,啊,她们就是慰安妇。叶子气愤地说不出话来,她们平时是鬼子兵的性奴隶;战时又是鬼子的挡箭牌。又引起八路军战士的愤怒,豹司令叫叶子用日语喊话,天皇都投降了,你们还逞什么好汉,放下武器,列队投降。 叶子大声地唿喊着,又用朝鲜语喊道,朝鲜的姐妹们,八路军就要进攻了,你们都卧倒,不要乱跑,卧倒,卧倒。慰安妇群里只有一个听不懂朝鲜语没有卧倒,她就是张太太。 八路军从左侧攻入了兵营院内,在八路军的刺刀面前,鬼子终于投降了。赖谷和三百日军做了八路军的俘虏。解放了几十名朝鲜慰安妇。叶子说,姐妹们你们都回家吧,八路军发给你们路费。张太太说,我没有家了,我不要路费,我要参加八路军,你们要我不?我会唱影。说着她开口就唱了一句哭迷子:我的夫哇……这一句影词的深刻内涵以及所表露的感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叶子是内行,一听就爱不释手,经豹司令、刘管批准她入伍,立即发给她军装。一瞬间她由张太太变成了一名八路军女战士。从此她正式更名,她说,我哥叫苏旭,我就叫甦醒吧。 叶子乐呵呵地叫道,甦醒同志。 刘管说,欢迎你参加尖兵剧社。 忽然,一名战士报告,那个鬼子官哇啦哇啦地说什么,不知要干啥,请首长过去看看。 豹司令约叶子同往,刘管、甦醒随之其后。日军俘虏都列队准备送往城北一座学校关押。他们就是不走。叶子听了赖谷的嘟囔,就向豹司令报告,她说,赖谷怕丢脸,他请求不要走大街和鼓楼城中心,而是要求出南门,经过城外人少的地方去俘虏营。 第544页 刘管说,鬼子还想保留他们侵略者的气势,怕中国人看到他们投降后的狼狈像。 豹天愤怒地站在俘虏的面前训话,他大声说,你们日本侵略中国14年了,残无人道地杀害了多少我们的同胞,烧了我们多少房屋,抢走了我们多少财富,今天,正义之师彻底打败了你们,这是你们应有的下场。八路军不虐待俘虏,不侮辱俘虏的人格,但是,你们必须认罪,听我军的指挥,按照我们指定的路线走,我们就是要让中国老百姓看看日本侵略者的下场…… 叶子拿豹司令的口气把他的话满怀愤怒地翻译给日军俘虏,他们都低下头去。豹司令发令开路。 刚解放了的玉田人民都站在路边看着日军俘虏走过,情不自禁地欢唿、跳跃、兴高采烈、扬眉吐气,发自肺腑地高喊,中国万岁,我们胜利了,八路军是好样的。 叶子和甦醒也挤在人群里看俘虏大队经过。忽然,甦醒惊叫一声忙掩了口,叶子问,你怎么了?原来她看见了俘虏队里有她的丈夫玉田县长张培德。他也看见她了。昨天,他见她在赖谷怀里,都噁心,不认她;今天,他就对她刮目相看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喃喃地嘟囔着说,我的太太,别把我甩了,来找我。 甦醒唾了他一口说,呸!我在玉田几年了,你一次也没有找过我,今天,你做梦去吧。 叶子说,你就原谅他一次吧,你总算见到他了。我呢?我来中国就是想寻找我的丈夫,多少年了,没有消息。现在日本投降了,战争结束了,他若是活着,我就有一点希望。 刘管挤过来说,你们俩在这儿了,让我好找,豹司令派了我们仨新任务,快跟我回司令部去。 县衙当了八路军的司令部,豹天热情地请他们坐下,从喝泉水到有白开水喝,生活大大地改善了。他说,接收日军投降,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玉田就是一个战例。我们还是先礼后兵,我想请你们三位说服赖谷给在渤海的赤本三尼、给遵化的介川写信,督促他们投降。 刘管说,好吧,我们马上去。 他们立即到达俘虏营,赖谷和他的部下那几个分队长们都撕掉了军衔标识,挤坐在炕上。刘管坐在八仙桌边的椅子上,叶子和甦醒都坐在小板凳上。叶子一句一句地把刘管的话翻译给赖谷听,赖谷立即回答哈依。 一刻工夫赖谷就写好了两封信,叶子读给刘管听,大意就是他们这三百多大队原想抵抗待援,可是,在八路军的攻击之下不得不投降的经过,并劝赤本三尼和介川早日投降…… 刘管听了,信写的还老实,临走他出于宽待战俘的心情说,你们还有什么要求? 赖谷瞟了一眼甦醒说出一个叫人愤慨的要求来。 17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77) 俘虏营甦醒斥俘虏 朱铁军收编刘道尹 赖谷提出了什么要求? 赖谷竟要求把日本军营的军中乐园里的朝鲜妇女都给他们送来,和他们关押在一起,以供日军享用。特别是要把甦醒留下来,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先解燃眉之急。 刘管拍案而起,怒斥日军无耻、无知、无赖、无理、野蛮、荒谬…… 叶子准确地表达了刘管的愤慨。甦醒用她的切身经歷痛斥鬼子赖谷说,你们日本吞併了朝鲜,掠夺中国东北,发动了侵华战争,挑起了太平洋大战,犯下了滔天大罪,你们残无人道地烧杀抢掠姦淫妇女,又逼着朝鲜妇女做你们的性奴隶,当慰安妇,设立可耻的军中乐园。平时,你们野蛮无耻地蹂躏善良无辜的朝鲜妇女;今天,在炮火中你们竟然驱赶她们当你们的活掩体;现在,你们成了俘虏还妄想继续蹂躏朝鲜妇女?真是强盗,恶棍。朝鲜妇女已经获得解放,脱离了苦海,八路军正在安排她们早日回到朝鲜去与家人团聚。早晚跟你们日本政府清算这笔老帐。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越说越怒。赖谷从炕上跳下来,立正站在地上,不断地哈依,一哈依一弯腰…… 他们拿到信回到司令部之后,豹司令说,信是有了,怎么送给敌人?怎么样才能送到赤本三尼和介川手里? 甦醒推荐一个人,豹天说,可以,每个同志都可以举荐人才。甦醒说,真不好意思,我举荐的这个人就是我的丈夫张培德,他是玉田原县长,现在他就在俘虏营里。给他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他认识赤本三尼,也认识介川,他去最合适。 豹天说,好吧,给他一次机会…… 叶子说,事情紧急,不能只派一个去两处,人有的是,可再派一个,那就是事半功倍。 刘管说,我想起一个人来。 豹天说,谁? 刘管说,刘仙舟。 豹天说,我也想到了他。自他归顺八路军以后,表现挺好,可以使用。如此说来,一个去遵化;一个去渤海。 叶子说,当然,刘仙舟去渤海合适了,张培德去遵化呗。 甦醒说,这就不错了,他是个知趣的就该全力游说。 豹天说,通信员,去俘虏营把张培德带来,我有话说。 刘管说,刘仙舟还在挂云山,派人去请。 豹天说,不,我亲自去和他谈。 豹司令同张培德谈得很顺利,在他夫人的鼓励下他乐于冒死说降。豹天送走了张培德就骑马东行面见刘仙舟。 第545页 刘仙舟在挂云山下的南卢村养病都养肥了,养懒了,他最担心的是怕八路军打不过日本。如今日本投降了,可也不是八路军一家打的,有美国,英国,苏联,还有老蒋不是。光八路军一家能打败日本人吗?那是不可能的。日本投降了,他自我欣赏这步棋走对了。假若还在那边,现在可就惨了,担一个汉奸的名不说,兴许闹一胳臂绳子。这阵子咱可拍着胸脯当八年抗日英雄。日本投降,时局有变,不能老等着,乘机会抓一把,也许能捞一点油水。不能等吃现成的不是。 大叫驴刘仙舟想入非非之时,来了两个买卖人打扮的陌生客。俩人进屋就说,刘道尹久违了。 刘仙舟倒吸一口凉气,奇怪地问,二位认识我? 其中一个说,贵人健忘,那年我落在川岛手里,在滦河边上她要枪毙我和我们的三百弟兄,你就在场。 刘仙舟说,那一回我真没有在场,我倒是听说了有这么回事。这么说你就是那位忠义救国军参谋长齐什么来着? 齐新说,刘道尹好记性,好记性。 刘仙舟说,那回可是真险哪。 齐新说,多亏了我们朱司令,亲自面见八路军鹿地司令员,答应释放赤本三尼,才换回我的这条小命。不然,哪有今天之会。 刘仙舟说,你们朱司令可好? 齐新指着身边的一位说,这就是我们的朱司令。如今是国民政府北平接收大员。 刘仙舟急忙从炕沿上骨碌地下来,连恭手带作揖,忙说,小的有眼无珠,碰痛了脑壳也不认得金香玉,惭愧,惭愧。 朱司令说,贵人健忘,去年我秘密拜访过阁下,一年就不记得了? 刘仙舟说,哦,是在那边时。 朱司令说,在下朱铁军,今日拜见刘道尹有要事相商。 刘仙舟说,此时我是一介平民百姓,不是道尹了,老了没有用处了。 齐新说,不,我们朱大员仰慕刘先生久矣,今日日本投降,我们是冒着风险不远数百里来解放区求见先生共商国是的。 刘仙舟说,这么说我还有点用处? 齐新说,先生客气了。 刘仙舟说,哦,请讲,办完了事情快回,你们来时有人看见了没有?以防夜长梦多。 朱铁军说,现在是国共合作,八路军鹿地司令员是我们的黄埔校友,其实也没有背着他的事情。我就是想请你出山,协助政府接收渤海及其所属各县。 刘仙舟说,好是好啊,我也愿意效劳。可是,我在这边不过是个参议员。名不正言不顺。 朱铁军说,我加委你为中央先遣军中将司令兼渤海接收大员、行营主任。督办接收日本投降事宜。 刘仙舟郑重地接过来那张有红有绿有钢印的委任状,打个咳声说,我是有劲使不上啊。 朱铁军说,不,你不是光杆司令,人有,兵也有,必须你亲自出马就什么都有了。 刘仙舟说,在哪? 朱铁军说,在遵化。 齐新补充说,接收渤海必须先接收遵化。一心队在遵化,头是日本人介川,部下可都是中国人,四千多,如果你能把遵化问题解决了,渤海那就迎刃而解。 刘仙舟顿开茅塞,说,哦,我立刻动身去遵化。 齐新说,你怎么去? 刘仙舟说,是啊,我怎么去? 朱铁军说,一心队有一个副司令叫陈天喜,暗中和我们联繫。你化装成乞丐,混进遵化城,秘密同他接头,把给他的委任状交给他,他接受了,他就是你的人了。他的队伍就是你的队伍,一心队就变成了国府的先遣军了。靠这支大军你就去接收渤海。 刘仙舟听到现在才听出一点门道来,忙说,还是朱司令高明,不愧是黄埔出来的。 他这是发自内心的感慨。不觉对眼前这二位产生了敬畏之情,不说百依百顺,那也是言听计从了。 刘仙舟送走了二位,正要动身之际,豹司令就到了。他下了马,在门口欣赏异常,警卫员进门通报。刘仙舟一惊,马上坦然地出门笑脸相迎说,呀呵,豹司令有闲工夫来山里看我。 豹天说,日子过得好吗? 刘仙舟说,请,托豹司令的福,有吃有喝有穿,山里空气新鲜,有鸟儿陪伴,花插着打点野味,神仙的日子不过如此,我还有啥奢望? 进了屋落了坐,豹天开门见山地说,有一件要事,请你出马。 刘仙舟拍着胸脯说,八路军是我的恩人,用着我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豹天拿出赖谷那封信说,你带这封信去渤海游说赤本三尼投降。 刘仙舟心里害怕,赤本三尼早就恨他恨得牙根直,躲还来不及呢,还去给他上眼药,那不是找死吗?但是,他没说不,却说中,一准中。日本一投降,赤本三尼正没抓挠呢,可见了一个熟人,我给他出个主意,他一准投降。好吧,这事我包圆了,豹司令你就听我的好消息吧。 豹天说,加小心,派个警卫员跟你去。 刘仙舟说,不用,我是干啥的,他赤本三尼是个被夹子夹住腿的狼,由不得他了。 豹天说,祝你成功。 晚饭时,刘仙舟没有留住豹天吃晚饭,他送走了豹天回来,关了门。房东送饭来的时候,他说,今天我得多吃几口啊,豹司令派我去执行任务。今晚我就走,借我一头驴,你们只管睡你们的,我走我的,互不打搅。 第546页 房东一听是豹司令派的任务,老早就把驴餵好,饮好,加了料,备了鞍。临睡告诉刘仙舟,驴备好了,你啥时走啥时牵吧。 刘仙舟等大家都睡着了就拉着驴出门没有奔渤海,而是朝遵化方向急行。他怀着两颗心、两个任务、两种文书、踩着两条船天亮就到了遵化城下。 遵化成了两国三方争夺的地方。遵化的地理位置以及它处于时代的尖端,造就了一个战争与和平的矛盾演示舞台。各式各样的人物粉墨登场了。张培德怀里揣着赖谷的信来遵化劝降,他琢磨直接先见介川,万一他翻了脸,小命就没了。拉着一个兴许借别人的脸,或许能保住性命,事情还许有成。于是,他想到县长修国英,是同行,有那么一点交情。他进了县衙,修县长正在黑夜航行,就等着有人指路呢。巧了,三句话就说到正题,二人一排即合。立即前往一心队司令部会见司令介川。 自天皇宣布日本投降,岸谷次长剖了腹,心情糟透了的介川不见客,推给他的副司令陈天喜接待。他们正谈到僵局之时,部下领来一个乞丐,陈副司令横眉斥道,什么人都往我这儿领吗?这是司令部。一个叫花子也领进来?轰出去。 叫花子摘了帽子,张培德一眼就认出来,他惊叫道,这不是刘仙舟刘道尹吗?哎呀,刘公何落魄而至于此? 刘仙舟说,我幸亏遇到张县长,不然,我真的有了麻烦。 陈天喜听说过有一位刘仙舟,可是,他投了八路,怎么?也来劝降? 刘仙舟说,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我就明唱了。 他神秘地打开要饭的罐子,魔术师一般从罐子里取出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一层层地打开。大家都伸着脖子如同看西洋景似的看去。刘仙舟清清嗓子说,陈天喜接状。 陈天喜没闹明白刘仙舟的真实身份不敢接,迟疑之际刘仙舟就亮出牌子来,他说,我是国府接收大员,渤海先遣军行营主任。于是,在场的三个都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垂手笑脸。 陈天喜接了委任状,第一眼就看见了军阶官衔,他喜出望外,当即表示肝脑涂地追随刘主任报效国家万死不辞,万死不辞。张培德暗说,你都死一万次了还说不辞,瞎白六九不是? 刘仙舟从张培德的眼神里看出勾当来,他说,张培德,你打算回去当个信差的角呢,还是留下来协助我办大事?你有大用处,如何? 张培德从根上就是刘仙舟的人,现在当了八路军的俘虏,连命都不保,可有了一个柱子,那还不靠上去。他说,刘道尹,不,刘主任,我的底子你是知道的,在你手下多年,你走后,受鬼子的气,就连我太太也给鬼子当了慰安妇,我蒙在鼓里好几年。可明白了就当了八路军的俘虏。任人摆布,今天总算出了头。我报夺妻之仇的时刻到了。 刘仙舟说,你还有种。你呢? 他拿眼瞟着修县长。惊慌中修县长无所措手足,心里说,人家一心队副司令都投降了,自己还逞什么能。他说,刘主任收留,是我的万幸,愿听主任调遣。 刘仙舟说,现在就我们四个,今天的事情要绝对保密,一旦泄露,介川会狗急跳墙。所以,我们第一步就先把一心队抓在自己手里。陈司令,这一步就看你的了。 陈天喜说,第一步…… 他刚起了个头,忽然,从城外传来枪声,卫兵跑进来报告,八路军攻城了。 张培德说,这是为我来的。 刘仙舟说,未必。 17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78) 投新主网罗一心队 收遵化黄牛拉大炮 张培德进遵化送信,肉包子砸狗一去不回,豹司令着了急,就带两个团包围遵化县城,向城里喊话放人。一心队副司令兼作战科长陈天喜命令关紧城门不要理他。尽管城外的八路军喊破了嗓子,城里就是给你个耳朵。 接受了国民政府委任状的陈天喜来见一心队司令介川,如同日本没有投降之前那样谦恭肃穆。介川的司令部照样威风,八个大队长都在座。他们都向他陈天喜睁圆了眼睛,仿佛他的秘密早被他们看穿似的。介川一拍桌子说,你干的好事。 陈天喜一惊,八个大队长都掏出了傢伙,瞪圆了眼珠子说,你和八路秘密接头,是什么意思?想投降八路?你小子有那心思就别想出这个门。 介川说,拉出去,连同那个送信的八路一併死了死了的。 事到如今,陈天喜不得不亮相了,他说,诸位弟兄们,听我进一言。 一个叫程斌的大队长说,你要投八路还说什么,拉出去。 陈天喜说,兄弟,死,我也得死个明白,等我把话说完,再死不迟。 又一个大队长曲焕二话没说,揪住陈天喜的衣领子就往外拖。陈天喜急忙抖出他的法宝大声说,都给我住手,看见没,这是什么?大家都愣了,从前见过的委任状都是日本国旗,今天见的却是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还有一位光头的领袖像,大家把眼珠子转到委任的官衔,喝,少将司令,我的妈呀。大家都放了手,心里不明白不服气。 陈天喜说,弟兄们,日本投降了,我们都是中国人,他介川必须向中国投降。我,先遣军第七总队少将司令,奉命接受介川投降。 第547页 几个大队长都先把枪交出来,听候处理。 陈天喜说,不,枪大家都收好,我有话说。他给大家作了揖说,弟兄们,我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怎么向中国投降?弟兄们看得起我,就接受我的改编,从现在起你们就是国府先遣军了,各大队长原职不变,事后请上级授衔,最低弄个中校,好好跟着我干,我陈某不会亏待弟兄。 程斌说,这么说,不是投八路,我们就放心了。 曲焕说,大哥,刚才,小弟煳涂,有眼无珠,看不见真佛。 陈天喜说,现在明白了就好,弟兄之间的事情好说。现在我们主要的任务是接受日本军队的投降。介川听着,你立即交出武器,向我们投降。 介川一拍桌子,在座的都被震惊得一哆嗦,他们习惯成自然,日本虽然投降,他们一时还转不过弯来,人啊,要转弯子真难。介川说,陈的,你是我的副司令兼作战科长,我向你投降的不要,我要向中国政府投降的干活。 陈天喜说,我就是中国政府的代表。 介川说,就凭那张纸的不行。见了真佛我的投降。现在,八路正在攻城,我们要全力保卫城池,谁的懈怠,死了死了的。 大家都有气无力地说声哈依。 陈天喜说,司令,八路围城几天了,他们的意图是长期围困,逼迫阁下投降。眼下我们城里缺粮缺菜缺柴。 介川说,你想办法去徵用。 徵用就是抢的代名词,陈天喜发了令,士兵们就虎狼一般在城里打砸抢。遵化县城素有京东第一城之称。原本是遵循孔孟之道,教化黎民百姓的用意,今日遵化被日本教化了几年,就连孔孟的影子都被教化光了。现在日本人对遵化要进行最后的教化。全城乌烟瘴气,拆除商家门前雨搭的,抢劫仓库的,进入大户人家翻东捣西的,凡是能吃的,能穿的,能烧的,多多益善…… 在士兵抢劫的时候,陈天喜秘密进入县衙,向刘仙舟报告最新动态。刘仙舟说,陈司令,我都等不急了,我们要兵进渤海,接受赤本三尼投降。难道你带兵这么多年就没有几个仨好的俩近的? 陈天喜说,有,有。起码程斌、曲焕这俩大队听我指挥。 刘仙舟说,那就好办了,你是中国人,事到如今,你还受他们日本人的约束,中国是战胜国,懂不懂?现在,枪不是在你手里吗?他介川想干啥? 陈天喜说,他呀,做美梦,他要我们护送他和他的家属去营口,从那儿上船回日本老家。 刘仙舟伏在陈天喜的耳边嘀咕了几句,陈天喜说,就这么办了。 刘仙舟说,做大事者,不能拖泥带水。 说话间,城外八路军攻城的枪声噼啪地打响了。 陈天喜的卫兵报告,几个弟兄出城拔菜,被八路军俘虏了。 陈天喜说,真败兴。传我的令,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出城。 指挥作战的八路军豹司令临时指挥所就设在城外小村老乡家里,房东老大娘端来一碗新烀的白薯,她说,老豹,你尝尝鲜,刚从地里挖来的。还有一碗萝蔔汤。 豹天说,大娘总惦记我,我最爱吃这一口,大娘,你忙你的,我吃我的。 豹司令咬了一小口白薯的时候,八路军战士就押着几个俘虏进来了。俘虏没有惧色,他们都认识豹司令,都懂得八路军优待俘虏。他们看见豹司令吃白薯就馋的舔嘴咂舌,豹天说,你们都饿了吧。 房东大娘通请达理,端着一笸箩热乎的白薯,一桶萝蔔汤来优待俘虏,她说,孩子们,你们吃着,我数落你们几句,爱听不? 俘虏们都饿急眼了,一边吞;一边回应说爱听爱听。 大娘说,眼下日本鬼子投降了,你们还抱着鬼子的腿不放?你们回来就对了,老豹会放你们回家的,是吧,豹司令。还是家好啊。 俘虏们惊讶说,啊?日本投降了?我们不知道。 大娘说,可不,你们还蒙在鼓里。现在明白了就好。吃吧,吃吧。 俘虏们的吃相难看死了,大娘说,管你们饱,慢慢吃,别噎着,我的白薯有的是,汤也管够。 俘虏们吃饱了喝足了,一摩挲嘴说,豹司令,我们回家吧。 豹天说,别忙,你们几个回来了,就不管你们那些在城里的弟兄们吗?不够意思,你们得想着别人,忘了别人的人是个什么人哪?我劝你们都回遵化城里去,把日本投降的真相告诉你们周围的人。 俘虏说,我们愿意做这样的人。豹司令的意思是派我们回去。好吧,我们回去。 豹天说,好,好样的,有气节。我亲自送你们回去。 豹司令传令攻城。他的兵力大部都去东北,只有两个团,两个县支队,没有重武器,就是步枪刺刀手榴弹。敌人大部在城里,城高三丈六,卧牛石做基,上部都是如同万里长城上的大砖,围城有一圈又深又宽的护城河。豹天命令向南门外的敌人进攻。趁敌人慌忙向城里退却之机,那几个俘虏就混进了撤退的敌群中进了城里。 南关、北关、西关、东关的敌人都收缩到城里,凭藉城墙的防御优势就是不投降,不交枪。 战斗一直持续到夜晚。八路军改用打玉田的办法,制作土坦克,即用两对马车轮子,上装木架,外用浸湿的棉被、毡毯覆盖,里边架设机枪和小炮,由战士推着前进。 第548页 黑夜,进攻的枪声打响了。 土坦克打头,掩护进攻部队向城墙靠近。英勇的民兵抬着云梯强渡护城河。八路军突击队员飞也似的登上云梯,爬上城墙。敌人就用刺刀捅,又用长木棍推翻云梯,又用蘸了煤油的棉花团点着了火,投到城外。把漆黑的夜照得通明。八路军登上云梯的都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之下,八路军攻城没有奏效。豹司令命令停止进攻。 豹天回到指挥所,参谋报告,东线打下了迁安县城。豹天问,他们是怎么打的?参谋说,挖地道放炸药。豹天说,哦,原来如此。挖地道太慢,费工,误时。他想起鹿司令来,此时,鹿地率大军进东北,一定有大批缴获。于是,他写信给鹿司令请求支援几门大炮。信交给通信员的时候,豹司令叮咛又嘱咐,你以最快的速度把信送到。骑我的马去。 通信员赶上鹿司令的时候,他们已经出了长城的九门口向绥中一带进军。鹿地看了信,十分亲切。一时就传开家里来人来信了。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都来司令部看来了什么家下人。豹司令的通信员和他们都熟悉,一见如故。一边问关里发生了什么事;一边问关外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问不回答,易翠屏说,赤本三尼还在渤海吗?我真想回去给他回回炉。通信员说,那好啊,我们一块回去多好啊,我路上有伴,不寂寞。 鹿地说,不中,你不能走,派向道去吧。 一棵草蒲公英说,就我一个,行吗?白兰雪也同往吧。 鹿地说,我离不开小白这个翻译。 蒲公英捏着鼻子执行鹿司令的命令,从新缴获的武器中调两门三八野炮,有汽车,没司机,蒲公英想出个主意:用老黄牛拉大炮。他从老乡家里借了两头黄牛,像犁地那样套上牛,他们刚要开步走的时候,白兰雪拦住说,你忙啥,鹿司令的回信你带着了吗? 蒲公英问老豹的通信员,你带着鹿司令的信吗? 通信员摇头。白兰雪抱怨说,你呀,都是成年人了,还那么简单,不跟鹿司令一个犄角。 蒲公英说,当然,我跟他,我也当司令员。 说话间,易翠屏领来了四名日本军人,都是投降的日军。易翠屏说,你只有大炮,没人会使,鹿哥调来他们四位随往。小白,你把鹿司令的意思翻译给他们听。 白兰雪喊一声口令,四个日军排成一列,白兰雪用日语阐明鹿司令的命令。四个日军欣然从命。易翠屏把鹿司令的覆信交给豹司令的通信员说,收好,路上小心。 白兰雪嘱咐蒲公英说,绕开城市走小路山路,鬼子还没有全部放下武器,加小心,到饭时吃饭,晚上宿营休息。炮送到了就回来,别在哪里打落。 蒲公英说,你跟我们去不就得了。 易翠屏说,上路吧,我们说的话都记着点,别当耳旁风。 他们六个人,两头牛,两匹马,两门炮,每门炮上坐着俩日军炮手。一路日夜兼程,经歷了数不清的艰难险阻一步一步地把大炮拖到了遵化城南的东苇店村,把大炮连四个射手都交给了八路军后勤部。蒲公英和通信员面会豹司令。 豹司令急促地读了信说,你们路上辛苦了。鹿司令的支援那就是雪中送炭,雪中送炭啊。 蒲公英说,豹司令,我完成了任务就回去了。 豹天说,不,你协助我们打下遵化再走如何? 蒲公英说,我能干什么? 豹天说,给我当参谋。 蒲公英说,那可是硬拿鸭子上架。 豹天不管他答应不答应就把遵化县城的地图摆在炕桌上,你说,我们的两门大炮怎么使用?是东门一门炮;西门一门炮。还是南门一门,北门一门? 蒲公英说,别纸上谈兵,我们到前沿看看去。 大炮已经分给两个团使用,战士们高兴极了。他们分别摆设在西门外和西北角,发挥三八野炮威力的时候到了,大炮一响,振奋人心,震慑敌人。只是城墙太厚,在西北角打开了一个小洞,位置又高,突击队上不去。敌人又在短时间内用沙袋堵严。第一次攻坚没有奏效。 豹天急得打转。 蒲公英说,豹司令,打游击,你是拿手,可是,攻坚,游击战那一套就使不上劲了。我们只有两门炮,必须集中打一点,才能奏效。 豹天说,有理。 他命令调整炮位,明天再战。 八路军虽然没有攻入城里,却把城里的敌人吓了一哆嗦。在县衙猫着的刘仙舟、张培德、修县长从掩体里爬出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张培德说,道尹阁下,八路军真有大傢伙,万一他陈天喜顶不住,我们可就是瓮中之鳖了。刘仙舟说,是啊,我也有这种预感。老修啊,麻烦你跑一趟,督促陈天喜宜早不宜迟。绝不能等到明天。 陈天喜得到刘仙舟的传话,立即把曲焕、程斌拉到身边嘀咕了几嘀咕,就分头行动。陈天喜来到介川的寓所,叫醒了介川说,阁下,八路军的大炮说明他们的野战部队来了,我们是顶不住的,今晚就动身送你和你们的家属突围去营口上船回国。介川无奈,看看表,已经是半夜了。他说,好吧。马上动身。 八个大队都集合在街上,全城的老百姓也都被赶出家门,拿他们当人肉盾牌,开了东城门南城门,群众当了先锋。一声大喊:八路军来了,快跑啊。群众何以害怕八路军,因为,鬼子统治遵化八九年,这次陈天喜又宣传,八路军是青面獠牙,姦淫抢掠,共产共妻,十恶不赦的人。遵化市民没有见过八路军,只是道听途说,信以为真,就稀里煳涂地跟着半夜出城。 第549页 陈天喜有他的心计,这是他藏在心里的秘密。他护送介川一伙从东门突围。打开城门,人们像潮水一般向城外涌去。介川和他的家属以及他的下属都裹在人群里出城。在城门口陈天喜看着介川出了城,他就熘边急速来到南门,和穿了便衣的刘仙舟等人会面,他说,一切妥当,突围吧?刘仙舟说,听听东门的动静再说。 介川裹在人群里出了东门,随大流一直朝东跑啊跑啊,拼命地跑啊。八路军围城部队见从东门涌出一股子人来,都朝东门追击,但是,他们分不清敌人和民众,不敢朝人群开枪。尽管他们向天空发射实弹,也阻止不了逃跑的人群。 枪声传到南门,刘仙舟给陈天喜发出突围的信号,陈天喜就掩护着刘仙舟、张培德、修县长从南门突围。八路军都去堵截东门,南门的兵力大减。陈天喜等没有遇到强力抵抗,很容易地带着两个大队出了城门,随后那六个大队也相继跟了来。陈天喜乐颠了。他说,还是我的好弟兄们。到渤海进行封赏。打到渤海去,活捉赤本三尼。 出了城的人群各奔东西了,把陈天喜的部队暴露出来。他们一直沿着公路南下。天亮了,他们已经走到党峪。陈天喜请示刘仙舟,休息片刻?刘仙舟说,来不及打尖,弟兄们再辛苦辛苦。到渤海,我请客,吃的玩的管你们够。趁着八路军没有追来,快走。 八路军指挥作战的豹天司令员,得到报告,两股敌人弃城逃跑。蒲公英说,你看,我们的大炮无用武之地了。豹天说,你别站在高岗上说风凉话了,请你帮一个忙。 蒲公英说,中。 豹天说,我派一个团向东追击。我带警卫连进城。你行动快,带一个团绕到丰润以北堵截南去的一股敌人。 蒲公英说,出发。 蒲公英上了马,他对那一团人说,能骑马的骑马,能骑车的骑车,没车没马的跑步前进。 蒲公英真是名不虚传,他带队一竿子就扎到了丰润北的披霞山、高丽镇一带。他们向当地老乡请教,说敌人还没有通过,于是,他命令埋伏在公路两侧等待敌人的到来。 179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79) 介川君落草山海关 赤本郎潜逃红房子 从东门逃跑的介川回头看看没有了陈天喜,才明白受了人家的矇骗。他身边的那些民众,都陆续散去,只有他的下属家属总共一百多人。靠这点武装能到达营口吗?对自己的计划产生了怀疑,身后八路军追击的枪声不绝于耳,叫他心烦又焦急。从前都是他追击八路军,今天天皇投降了,天皇把他的子民甩到被撵鸭子的境地。投降的滋味苦啊。天子食苦,子民受难。这就是今日的日本。 介川没有车没有马,全凭两条腿,就够他受的,他的家属们更受不了长途跋涉之苦了。沉重的包裹扔掉了,重武器也扔掉了,跟不上队伍的孩子也扔掉了。 中国的农村城市都沉浸在一片胜利的欢腾之中,而介川他们不能面对现实,只有绕着走,在没人的地方。不知多走了多少冤枉路。他们虽然穿着便衣,也不像八路军游击队,一张口就暴露出是个日本人的本相,一路没有吃没有喝,都饿得成了鳖犊子。有的家属支撑不住就趴在路边死活不走了。 他们走到卢龙地界,队伍已经剩下了一半。大半都抛了家属。天黑了,人饿急眼了。介川听一听身后的枪声渐渐稀松,他才说,在山旮旯宿营。他派人进附近的村子弄吃的。可就是没有人会说汉语的。日军在丰玉遵、卢抚迁、昌滦乐一带害巴中国人那是名声在外的,再说那种半通半生的中国话,一听就知道是个日本鬼子,非被农民砸扁了不可。情急之中,介川在月光闪烁的树叶间发现树上有梨。他们没有摘过梨,上去人拿刺刀砍树枝,一直把树砍秃。树下的人们,扒下梨就吃,不顾洗不顾擦,连皮带核一併吞下,人多梨少,没抢着梨的,就嚼梨树叶子。 介川吃了点梨,心里不好受。他侵略中国几年生了一种怪病:肚里有食物就打盹。在热河的时候,什么时候困,就什么时候睡。今日不比往昔,他刚一煳涂就机灵地打个冷战,心中刷凉,预感险情在即,于是,起程向东开路。天亮走到了抚宁的台头营,渐渐向山海关靠近。他身边的人又少了一半,不足四五十人。介川领略过花开蝶满枝的乐趣,又尝到了树倒猢狲散的滋味。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陈天喜,介川心里说,他把我推出城门就熘之乎也,可恶。难道现在他还在遵化城里? 不,介川没有情报来源,他就是瞎子、聋子,就在他愤恨陈天喜的时候,陈天喜等人已经逃出了遵化城,在丰润北遭到蒲公英和八路军的堵截,发生了激战。陈天喜请示刘仙舟,怎么办?刘仙舟和张培德都不敢露面,没脸面对豹司令。是豹司令派他俩给遵化和渤海送信催促日军投降的。现在,他俩都变了心,两条变色龙。他思忖片刻说,八路军带队的谁? 陈天喜说,是蒲公英。 刘仙舟一惊,倒吸凉气说,是他一个呢,还是有那俩女的? 陈天喜说,好像就他一个。 刘仙舟说,这就好办了。 陈天喜问,为什么? 刘仙舟说,他们三个合起来就成精,分开就是人。你可不知道他们的厉害。 第550页 陈天喜不理解刘仙舟谈蒲色变,他说,现在,蒲公英不就是一个人吗?何惧怕而至于此? 刘仙舟说,蒲公英他也不是一般的人啊,我们惹不起,留一个大队和他们纠缠,其余的等到天黑绕道七树庄、白官屯、三女河、老庄子进渤海。 陈天喜问,走夜路您行吗? 刘仙舟不语。张培德不无夸耀地说,道尹阁下在渤海多年,哪个村,哪个店,哪个胡同,哪个商号门沖哪边开他都如同掌上观纹。此时此刻的刘仙舟不喜欢别人的吹嘘,心里骂了一声说,却道天凉好个秋。 一路上没有遇到八路军的堵截,身后也没有八路军的追击。陈天喜说,阁下,和那个大队联繫一下吗? 刘仙舟说,你找死啊,我就没有打算要那个大队,舍了一个大队,赢得我们七个大队的安全,值。抓紧时间,进渤海要紧。 陈天喜向北眺望,什么也没有看见,遗憾地跟着刘仙舟高举着中国的国旗从钓鱼台开进渤海,直奔日军赤本三尼中将的北特警司令部。门口站岗的日本人正欲阻拦。刘仙舟命令,下他的枪,换上我们的岗。命令全体日军集合,放下武器,听候处理。 陈天喜传达了刘司令的命令,各大队立即行动起来。刘仙舟带着陈天喜、张培德等人来到赤本三尼的办公室,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刘仙舟说,啊!这小子鞋底子抹油,熘了。他又传令,搜查司令部,捉拿赤本三尼。 片刻搜查完毕,没有找到赤本三尼。刘仙舟坐在原来赤本三尼的位置上,审问日军俘虏,都说,刚才还看见赤本三尼将军,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奇怪?莫非他去了宪兵队?刘仙舟说,宪兵队的开路。 宪兵队早都放下武器等待接收。刘仙舟说,打开监狱,把人都放出来。监狱里的人们获得解放,都唿喊着刘仙舟万岁。刘仙舟心里明镜似的,犯人里肯定有八路军的干部,但是,他睁一眼闭一眼,他投八路一回,八路军易翠屏治好了他的病,不能好了疮疤忘了痛。这就算是一次报答吧。 张培德提醒说,阁下,赤本三尼会不会猫在特别行政公署? 刘仙舟如梦初醒,他说,对,我怎么把高老蔫忘了呢?他命令,包围行政公署,活捉高老蔫。 刘仙舟的先遣第七总队接收了特别行政公署的全部武装,高老蔫带领公署的行政军警首脑排成长长的队列迎候中将司令刘仙舟。 今日的高老蔫真的蔫了,闹了半天还是逃不出刘仙舟的手心。这一次难逃一死了,他姓刘的非报那年在滦县车站一枪之仇不可呀。只恨自己那年没有把他一枪打死。现在,人家翻过手来,我命休矣。 一声口令,刘仙舟由陈天喜、张培德等人陪同架势十足地缓步进了门口。今日刘仙舟经过一番打扮,幡然迁之,军装,挂将军军衔,大沿军帽上顶着国民党党徽,武装带,小手枪,右手提着马鞭子,一大群全副武装的保镖,威风,威稜威乎。 高老蔫见了刘仙舟不敢抬头正眼相看,仿佛旧时新娘第一次见公婆。刘仙舟拿马鞭子搭在高老蔫的肩头说,高老蔫,高团总,高副政委,高主任,高司令,高市长…… 高老蔫鞠躬说,阁下,你就别寒碜我,军警政花名册、枪械、金库帐目都在这儿,都交给您了。从此,我就隐居山野,了此后半生。 刘仙舟接过名册、帐目说,别人都可以,惟独你不可。你是大汉奸,我饶,政府不饶。来人哪。 陈天喜说,司令,我在。 刘仙舟说,把高老蔫关起来,听候审理。 陈天喜一挥手,几个士兵,把高老蔫押走。 刘仙舟对众人说,你们愿留下的,为我做事;不愿意留下的,回家去吧。 人们唿啦一下子走了一半,剩下一半围着刘仙舟舔屁股。把几辈祖宗创造的阿谀、献媚的最有震撼力的词语都使用上了。 刘仙舟问,你们谁见过赤本三尼? 大家都摇头,刘仙舟十分失望。陈天喜报告,我们搜查了全院,没有赤本三尼的踪影。 刘仙舟说,全城戒严,搜捕赤本三尼。 赤本三尼哪里去了呢? 就在刘仙舟进了渤海,在北特警正门摆谱闹腾的时候,换了便衣的赤本三尼从后门熘出了北特警司令部。他想乘火车去天津塘沽弄条船回日本去。当他来到火车站的时候,就凉了半截。自日本宣布投降,火车就停运了。他抽身回走,沿铁路那条街,他不记得叫什么街了,往北走过了双桥里再往北,边走边想辙,怎么逃出渤海。忽然马路边一家日本银行还开着门,人们正忙着撤退。赤本三尼一脚迈进去就碰见一个熟人,她就是天津银行女行长加腾惠子。她是今天上午自己开车从天津来渤海分行清理帐目的。她拉赤本三尼到她的办公室,上了茶。赤本三尼说,来不及品茶闲话,你送我出城。 加腾愣怔半晌,待要问事由之时,赤本三尼说,我们边走边说。天凉了,加腾挑了一件多年没有穿过的旧衣服。领赤本三尼上了她的轿车从后门呜的一声开走。往西走不多远,发现有了卡子,就掉头东行。可是,东去的也戒严了。他们就从南刘屯出渤海,奔女织寨、越河、钱营、青坨、扒齿港,离开渤海远了,赤本三尼心情轻松了片刻,他擦擦一头冷汗,长吁一口大气,仿佛要把闷在胸口的痈吐出来,却吐不出来,好像卡在鼻孔,成为鼻痈。他闻不出加腾身上的法国香水味,只见女行长的德国装束。她说,阁下,我送到你哪里下车? 第551页 赤本三尼说,啊,你还想回去? 加腾说,银行里那些钱我必需带走。 赤本三尼说,怕是来不及了。 加腾说,太可惜了。 赤本三尼说,难道钱比性命还重要吗? 加腾说,当然,没有了性命,钱就是一堆废物。 赤本三尼说,我们一直开到乐亭海边,那里有个红房子,是我们的,也许还有我们的人,在那儿弄条船回日本。 加腾说,还是阁下有远见。 当他们进入乐亭地界,就与当地八路军游击队打个照面。他们听到了鸣枪声,叫他们停车。赤本三尼刚平静下来的心又砰砰地跳起来,他喊道,闯过去! 加腾沉稳地把牢方向盘,放慢车速。赤本三尼叫道,啊,你私通八路?加腾说,阁下你别动。 车停了,几支步枪对准了加腾和赤本三尼。 截车的正是八路军长城军区第十七军分区司令员张老八,他围着车子察看,车里一男一女,他待要问话之时,加腾从车门的玻璃窗伸出一张纸条。张老八接过这张揉旧了的纸条细看,上写:见字放行,鹿地。 张老八不认识鹿地的字迹,却认识鹿司令的名字。他以为车里的二位是执行鹿司令特殊任务的特殊人员,于是,他二话没说,还了条子就命令放行。 车子呜的一声开出老远,舒展了心情的赤本三尼说,是一张什么条子有如此魔力? 加腾把条子递给了赤本三尼,她说,五年前,我被八路军劫持时,也是这部车子,开到渤海北老庄子附近,停了车,他们就下车了。有人就想把手榴弹塞进车里,幸亏一个叫鹿地的八路军制止了他们的炸车杀人的行为,并给我写了这张条子放行。我才活过今天。不然……我没想到这张条子这么神奇地管用。 赤本三尼说,你知道鹿地是什么人吗? 加腾点头说,见过,那年我随川岛君去谈判…… 赤本三尼说,是啊,他就是八路军长城军区司令员,那年我被他们俘虏,我也见过他。 加腾说,印象如何? 赤本三尼说,他给我的印象:宽容、善良、儒雅,乐于同人交流,有信仰、有毅力、有谋略、有智慧、有…… 加腾取笑说,阁下对他有好印象。那么说,阁下也私通八路? 赤本三尼说,你的私通八路的歷史比我长。 加腾说,多亏有了这一张鹿地的纸条,不然就…… 赤本三尼说,那是你早有存心,预备着有这么一天。你的预见性令我吃惊。难道你早就想到日本战败? 加腾也不隐瞒说,是的,但,我没有想到战败来得如此之快。 赤本三尼说,反省这场战争,不是你我的事,我们俩负不起这场战争的责任。 说话间,他们就来到了海边红房子,这里原本是日本稻田领事馆,把韩国移民切迁入,开发渤海沿海一带的稻田,引滦河水灌溉。现在,此地一个人牙都没有了,他们甩下韩国人自己乘船逃回日本去了。只留下一幢红房子。赤本三尼骂道,都走了,全然无序,散留在中国的日本公民可就回不了国了。包括你我。 加腾说,还有一条路,就是去秦皇岛,那里有船有人,有回国的一线希望。 他们掉头北行,经滦县车站过大桥东去,一路顺风,凌晨到达秦皇岛,直奔1482宪兵司令部。小林司令把赤本三尼当佛爷的眼珠迎接。天皇宣布投降,小林抓瞎的时候,可来了一位主心骨。 赤本三尼没有顾得休息,只是把加腾安排在家属院里洗漱、用餐。赤本三尼问,近况如何? 小林说,冈村大将来电称,不能向八路军投降,只能听从中国政府接收。 赤本三尼问,码头在谁手里? 小林说,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赤本三尼又问,有船吗? 小林说,同塘沽方面联繫,有一艘日本客轮,不日将从塘沽起航回国,路过秦皇岛。 赤本三尼问,不日是几日? 小林说,这我就说不准了。 赤本三尼说,通知日军家属准备好回国,客轮一到有序地上船。 小林说,哈依。 赤本三尼说,你的兵力多少?能坚持几天? 小林说,难说,就看八路军的动向了,国民政府远在四川重庆,只是担心长城八路军,我感觉仿佛他们就在附近,他们已经占领了热河、赤峰、凌源、北票等地,有消息说,八路军正向山海关迂迴…… 赤本三尼一哆嗦,啊,我们的飞机场,全力保卫我们的飞机场,千万别落在八路军手里。 小林说,哈依。 忽然,火车站警务段长太田慌张地跑来报告说,山海关外的前所车站来电话,附近发现八路的前卫部队。 赤本三尼问,有多少人? 太田说,十几个。 赤本三尼放心地说,哦,车站还能通电话? 太田说,可以。 赤本三尼说,我们到车站去。 秦皇岛火车站满目狼籍,冷冷清清,火车不通,没有旅客,没有往日的叫卖声。成了一个死站。那部电话不时地有几声铃响,给车站带来一点点生气。赤本三尼亲自接电话,可是,电话声音不佳,断断续续,发出嘎啦的噪音,听不清对方表达的什么意思。他把电话一扔说,我到山海关去,你们都要克尽职守。 第552页 几声哈依,赤本三尼的本意是想逃跑回国,可是,眼下船没有时间到达,火车不通,只靠山海关的飞机了。于是,他回到1482部队叫来休息好了的加腾,乘车一竿子就到了山海关。在守备部队冷漠的接待下,意外地见到了一心队副司令介川。 赤本三尼说,阁下何时至此?你还有多少部队? 介川说,咳,一败涂地,连家属都算上不足五十人。 赤本三尼说,我到处走走。 介川说,我陪同阁下。 赤本三尼说,请上车。 他们一口气开到了飞机场。这里也没有人,没有日军把守,空军都撤了,只有一架小飞机,没有驾驶员也是枉然,赤本三尼急得打转。介川说,哦,我明白阁下的意思了。我怀疑这种飞机能飞到日本去? 加腾说,我在德国时,开过飞机,许多年了,生疏了。我试试看。 加腾上了飞机真发动起来了。赤本三尼的脸顿生了喜色。加腾关闭油门跳下飞机说,飞机没有毛病,只是油不够,飞不到日本去。 介川说,我想办法弄油去。 他刚走,1482部队司令小林派人请赤本三尼阁下慢走,八路军下了最后通牒,立即投降。 赤本三尼一惊,加腾说,别犹豫,快上飞机。 赤本三尼说,油,油…… 18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80) 走东北踏越九门口 侦察班智取前所站 赤本三尼正要乘飞机逃跑的时候,八路军下了最后通牒。八路军咋就来的这么快呢?赤本三尼从渤海逃到秦皇岛、山海关也没有逃出八路军幽灵的笼罩。 一棵草蒲公英在丰润北截击由遵化逃出来的那股一心队一夜蜕变成的国民革命军中央先遣第七总队。战斗没有几分钟就结束了。蒲公英审问俘虏才知道了刘仙舟的行踪,上了刘仙舟的当。他带队抓紧回去向豹司令报告刘仙舟、张培德变了卦。随即动身回东北向鹿司令及姐报告刘仙舟的新动向。 飞毛腿蒲公英赶上鹿司令的时候,他们已经占领了九门口,伪军都望风而逃,留下一个空口子。八月中秋的月下,鹿地、陈老六、易翠屏、白兰雪、蒲公英、刘韬、青年马克思、老三以及警卫员、参谋人员等都登上了九门口关。居高临下,隐约中辽东大地一望无余,好辽阔的地方啊。 鹿地兴致所发,低吟:乘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陈老六有同感附和说,啊,我们抗日终有头,从东北回来我就回家修理我那几亩田,早出晚归,野趣不尽啊。 蒲公英插嘴说,你们别想那么远,先说眼目前的。于是,他汇报了给豹司令送大炮的见闻,特别是用挖苦的语言报告大叫驴刘仙舟的变化。 陈老六一惊就吓忘了野趣的惬怀说,怎么?他又炸刺了? 鹿地看一眼刘韬不自在的表情;又看一眼易翠屏怀疑的目光,立刻说,这件事就此打住,我知道了,抗日胜利,还有事做。回头再说。现在,抓紧开进东北。 部队出发了。几千人的队伍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进。经过四天的急行军,走了200多公里才绕出了九门口,当距离东北前所车站30公里的时候,鹿地下令休息。 陈老六说,司令员,准备打前所,还是继续向前走? 鹿地说,打前所车站是迂迴包围山海关的第一步,最终要拿下山海关。前所是山海关以东敌人的大据点,也是山海关至绥中的一个重要的火车站。是出关第一仗,必须打好。 陈老六说,情况不清,先派个侦察班。 鹿地说,向道啊,你带一个侦察班先行一步,为后续部队开路。 蒲公英说,中,但,必须要白兰雪同行。 鹿地说,好,答应你们,你俩负责前卫侦察班的指挥。出发吧。 蒲公英、白兰雪带一班十人出九门口向东北摸索前进。他们急速地穿越一片片的红高粱地,随风摇曳的高粱仿佛欢迎八路军的到来。眼前出现一个平原小小的村落——涝豆洼村。不摸低的他们小心翼翼地进村。村里没有人烟。没有鸡狗鸭牛马羊的足迹。秋收季节,为什么不收秋? 他们来到一家老乡的门口。白兰雪上前敲门。一位满脸鬍鬚的老大爷小心地开了一道门缝,见是几个带枪的人,急忙闭门迴避。蒲公英来的快,一脚伸进门里,挡住了正要关的门说,大爷,别怕,我们是八路军,走渴了要碗水喝。到底不是老解放区,军民之间存在误解。老大爷无奈请他们进来。急忙关了门。 老人的家空得只有四个旮旯,土炕上没有席,一点薄草代替被褥。蒲公英和老人坐在炕沿上,白兰雪等人或站或蹲。 蒲公英说,大爷,家里几口人哪? 一说人口,勾起老人的痛处,他以审视身份的目光,望着蒲公英、白兰雪等人,发出最后的疑问说,你们真是八路军?蒲公英说,我们真是八路军的侦察班,大部队在后边。老人说,我听说过没见过。老人拉着白兰雪的手说,还有女八路?白兰雪说,是的,八路军是打日本鬼子的,这次来东北是解放东北人民出苦海的。老人凭他的经验感觉到眼前这几个人与往日的满洲军大不一样。他相信当亡国奴的日子有了头。顿时,他的眼泪夺眶而出。他说,去年我的两个儿子被日本人抓了劳工,老伴拉着日本人求情,不要把她的儿子拉走。鬼子回头一脚,把老伴活活踢死了。老人呜咽着说不下去了。 第553页 白兰雪说,大爷,不要难过,我们都是你的儿女,你不孤单,有依有靠。日本鬼子投降了,太平日子就要来了。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三块大洋塞进老人的手里。她说,大爷,这是我从津贴里省下来的,钱不多,能维持个把月的。先花着,以后我再来。 老人下炕就给白兰雪跪下。白兰雪忙拉他起来说,大爷,哪有当爹妈的给儿女下跪的,快起来,我可受不了。 蒲公英嘆息,日本占领东北十几年,东北同胞下跪习惯成自然了。动不动就下跪,中国人的膝盖都被日本鬼子磨软了。可嘆,可嘆。 老人说,日本真的投降了?我第一次听说。 蒲公英说,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宣布向中国、美国、英国、苏联四国投降。我们八路军进东北就是来接收日本投降的。不投降就消灭它。 老人说,哦,前所火车站就有满军,先接收他们的投降吧。前天我外甥从前所来看我,他说,日本鬼子都撤到山海关去了,留下大约400满军,十几挺机枪,但是,满军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那些当官的,把家属和细软都往火车上装,就是怕八路军来,预备逃跑。 侦察班都哈哈大笑,老人说,水缸里有水,自己舀着喝。你们拉,我掰几个棒子来给你们煮了吃。 大家七嘴八舌,都嚷嚷着要拿下前所车站。有的说,凭我们几把手枪就中?想的倒美。有的说,敌人是惊弓之鸟,我们一报名,他们就投降。有的说,快回去报告给鹿司令,大部队行动加速。蒲公英望着秋风吹动哗啦响的窗户纸一拍脑门说,有了。大家都围上了听蒲公英的主意。蒲公英却不语。白兰雪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 蒲公英说,派一名同志回司令部去报告,大部队加速前进,包围前所;然后…… 蒲公英伸手撕下一块窗户纸,他说,给前所敌人下最后通牒,敦促投降。拿笔来。 白兰雪说,就用窗户纸啊,不提气。 她从背包里取出五线谱的纸来说,用这个。原本我有闲时,写点歌曲,现在派这个用途更有意义。 蒲公英写道: 驻前所满军官兵: 我八路军挺进东北,大部队已经将你们团团包围。日本鬼子向中国投降了,你们不要执迷不悟。赶快交枪。我命令你们今日下午五点钟前,在村西集合向我军投降。如果负隅顽抗,就消灭你们。 八路军长城部队司令员鹿地 即日 蒲公英说,大家参谋参谋,中不中? 大家说,中,中中的,就这么写。 蒲公英说,送通牒的任务就交给…… 不等蒲公英说完,白兰雪抢着说,我去,这是一次很危险的任务,我们不知敌人的动态,难说有什么变化。 蒲公英说,好吧,你换上军装,机灵点,一个小时你回不来我们就进攻。 白兰雪说,你快叫大部队来,我就安全。 前所车站,敌人的驻地,门前铁丝网如织,碉堡林立,沙袋重叠。戒备森严。几个满军无精打采地站岗,或游或站或发呆。营房外有三三两两的满军游动。白兰雪欲从正门进去。一个站岗的满军吓的顺过枪来后退了几步说,女八路,举起手来。 白兰雪说,我没带枪,看把你吓的。我是来送信的,通报一声,请你们的长官来见我。 另一个满军惊叫道,我的妈呀! 他把枪一扔向里边跑去,边跑边喊,八路军来了,八路军来了。 喊声仿佛一声春雷,把营房里的伪军都喊出来了,有的向门口张望,有的准备逃跑,有的准备交枪。逃到门口的满军一看只有一个女八路,大模大样的地走来走去,全不把满军放在眼里。 几个满军见是一个女八路就都直起腰来,闹了半天不就是一个么。一个大胆的满军顺过步枪瞄准白兰雪,正待扣动扳机之时,一个蜜蜂落在他的手上狠蜇了一钩子。他扔了枪,抖着手唿叫痛得难忍。他们以为赶巧了。几个满军一拥而上捉拿白兰雪,剎时,一群蜜蜂从天空勐扑下来,发出一阵嗡嗡的轰鸣。吓得满军连连后退,急忙逃进门里,关了大门。 白兰雪说,给你们的信。 门里没人敢出声。白兰雪送信的任务没有完成,心里一急,一手拎起一包二三百斤的沙袋仿佛投一颗石子一样投向大门。只听轰隆一声,砸开了大门。她说,你们听着,把信交给你们的长官,耽误了时间,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说完她丢下信扬长而去。 这封有分量的书信,门口的满军士兵拣起来飞跑着送到营长大人面前过目。他看了最后通牒,一屁股坐下,垂了头,半晌才派他的副官到涝豆洼村面见八路军谈判。 涝豆洼村头,蒲公英、白兰雪等八路军都换上八路军的灰军装,埋伏在高粱地里,观察敌人动态。稍时,一个满军副官从车站方向急匆匆走来。蒲公英和白兰雪迎上去,在路上两家碰了面。 副官一见白兰雪就吓得语无伦次说,八路长官,我们都愿意投降,只是营长他,他,他…… 蒲公英阴沉着脸,那种不容分辩的坚定气势,没的商量。他说,投降是你们的唯一出路,顽抗没有好下场。回去告诉你们营长,一小时内作出答覆,否则,我们就进攻。 副官说,别,别,我们投降。 第554页 蒲公英说,回去让你们营长带队到指定地点集合。 一队400人打着白旗的满军在村西洼地里集结。蒲公英、白兰雪等八路军战士持枪警惕地监视着投降的满军一举一动。满军队里几个小声嘀咕:闹了半天就他们几个八路。又一个说,听说有好几千,在哪儿?不对劲儿。 满军营长给蒲公英行了礼,交了枪,他说,满洲国军少校营长张金龙率全营官兵向八路军投降。蒲公英还礼接枪。营长回头髮令,枪放下。向后转,起步走。他把他的队伍带到离枪较远的地方,听候八路的命令。营长归队的时候,几个连长凑到营长耳边说,我们上当了,就他们几个。我们四百弟兄不怕他们。满军队伍里有人大喊:跟他们干了,反了。顿时,满军一阵骚乱,奔跑的,抢枪的,摇旗吶喊的,跳脚叫阵的…… 蒲公英对空开了两枪,没有镇住。白兰雪提起一挺机枪,向抢枪的满军勐扫了一梭子,逼迫想拿枪的满军后退。但不死心。个个都想跃跃欲试。可是,白兰雪的机枪点的那么准,凡是拿枪的,手上都有伤。 那边几个满军围着蒲公英格斗。拳来脚往,掌飞叶落。蒲公英灵活应战,几个满军就是近不得蒲公英的身。蒲公英则一手指捅倒一个,一脚踢倒一个,一掌噼倒一个,一声喊吓倒一个,甚至,一口气吹倒一个……没有一个是蒲公英的对手。 满军营长见事不妙,时间拖久了八路军大部队真的来了就麻烦了。他打定主意,乘乱悄悄熘走。可是,他刚逃到洼地边缘,迎面碰见女八路白兰雪。他没把女八路放在眼里,就伸手朝白兰雪打来。白兰雪顺势捏住他的胳臂,轻轻一抡就把满军营长一个百十斤的大活人扔出十米远,投到洼地满军列队的地方。满军一见打不过人家就跑吧。几百人唿啦散去,向四面八方逃走。 就在这时,先头部队十六军分区的陈龙、淑敏及时赶到,把逃跑的满军都圈了回来。 随后,鹿地、陈老六、易翠屏、青年马克思、老三等人也都赶到了,他们跳下马来,蒲公英敬礼说,报告首长,前所敌人400人全部投降。 鹿地说,你们干得好。夺取前所车站是出关第一仗,意义重大。他掩饰不住喜悦的心情说,你们立了一大功。 蒲公英不在乎的一乐。易翠屏扳着白兰雪的肩膀,理理她的发说,受伤了没? 白兰雪抿嘴不语,片刻,她说,你看。 易翠屏说,我说是有没有伤在心里的事情。 白兰雪说,你瞎操心不是。我们都不是孩子了。 易翠屏说,好好,我不说,你们审问俘虏,有没有赤本三尼是消息? 白兰雪说,这个我可没有想到。 易翠屏说,我要抓住他,给他回回炉。 蒲公英凑过来说,你们俩拉啥体己话呢? 易翠屏、白兰雪对笑笑。 老三喊道,你们仨别扎堆,鹿司令有请。在车站集合。 前所车站,鹿地召集随行人员开会,他说,拿下前所车站这个重要据点,打开了一个通道,向西可取山海关,向东可继续挺进,收復绥中、锦州直至渖阳。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与苏军取得联繫?有消息说,8月8日,苏联政府对日宣战,8月9日在苏军华西列夫斯基元帅指挥下,远东第一方面军麦列茨科夫元帅率60万人,第二方面军普尔卡列夫大将率30万人,后贝加尔方面军马利诺夫斯基元帅率60万人,共计150万人组成的诸兵种合成军队,拉开沿着中苏、中蒙、中朝边境3500公里的战线,从东、北、西三个方面向中国东北开进,向东北境内的70万日本关东军、30万满军进攻。他的先头部队已经进入辽西。离我们很近了,我想也许他们正在找我们。所以,我们主动找他们去。大龙,就由你们十六军分区派人联繫如何? 陈龙说,遵令。 蒲公英没有领到这个任务,感到遗憾。因为,向前进到绥中、锦州就是他的家乡了。那年日本鬼子侵占东北,他和姐易翠屏逃难到关里。易翠屏也被弟弟的情思所动,白兰雪也是东北人,他们仨那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在思念家乡的驱动下,喜欢搞反常动作的蒲公英,拿起电话唿叫绥中车站。白兰雪说,你瞎唿叫个啥,我们不知道现在绥中在谁手里。蒲公英说,不管在谁手里,几天后就是我们的。易翠屏说,也许用不了几天。 想听一听故乡声音的蒲公英,守电话守到后半夜,白兰雪、易翠屏在站长室的小床上睡着了,蒲公英不离电话。突然,电话铃哗哗地响起来,把易翠屏、白兰雪都吵醒了。 通信员小丙当是有敌情,跑进来看究竟。 蒲公英接了电话说,哪里?我是前所,啊,你们到了绥中。好好,好极了,好的恶。 大家听不见什么人来的电话,内容说什么,你瞎答应好,是不是真好。 蒲公英放下电话说,咳,你们瞎起闹个啥,是16军分区的,他们到了绥中,苏军解放了绥中,他们见到了苏军先遣部队,明天苏联红军来前所和鹿司令会师。 易翠屏说,快,报告给鹿哥。 明天就要见到苏联红军的消息不胫而走。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 18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81) 第555页 国际歌化解老疙瘩 八路军收復山海关 前所镇东,八路军东进部队整齐地排成四路纵队,几十个司号员临时凑起来的乐队站在前列,他们临时练习一首欢迎曲。青年马克思从小学校借来了脚踏风琴,摆在路边。两名战士高挑一条大红横幅,上写:热烈欢迎苏联红军莅临前所。 鹿司令站在队前训话,他说,同志们,今天我们欢迎苏联红军与我军会师,我们要注意军风军纪。几天来,大家行军作战,都很疲劳,都想睡上两天才解乏。但是,战斗任务重,时间紧,我们註定没那个享福的命。今天与苏军会师,大家都精神精神,让外国人看看八路军的阵容。 鹿地的话还没有说完,大路的东面扬起一股飞尘,哒哒的马达声由远而近。从尘埃中显现出一支苏军小分队,由一位上校率领乘坐五辆军车,汽车拉着两门战防炮,车上架着机枪,处于临战状态地疾驶而来。八路军战士鼓掌欢迎,热烈鼓掌欢迎,再热烈鼓掌欢迎。青年马克思指挥临时乐队代替军乐团呜呜咽咽地吹奏欢迎曲。平时,这些号兵就会吹冲锋号,集合号,今天吹这类如同迎接国家贵宾似的曲子有点拿鸭子上架,弄得七零八落,吹起来很不顺口。 苏军没有见过这种土阵势,老远地就停车,跳下几个苏军士兵趴在地上架起机关枪准备射击。 鹿地问,怎么回事? 易翠屏拦住鹿地说,你别出头,我去。 陈老六说,不,我去。 陈龙说,我去。 他又牵动着魏淑敏的魂,多少日子他俩形影不离。现在会师成了对师,难说其中之变是凶是吉。陈龙、淑敏大踏步地面对苏军的枪口迎上去。淑敏说,别误会,别误会,我们是八路军。 从苏军的车上跳下一位少校军官,他拿着手枪对着陈龙、淑敏乌拉乌拉地说一大熘话,只是听不懂。没法交流。陈龙听说,苏联红军是老大哥,为帮助中国抗日来到中国,我们应当热情。可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这到底是为什么?真把这条龙弄懵了。 这支苏联红军的先遣部队原本是经赤峰、凌源到锦州,再沿铁路往西来到前所的。可是,他们看见的部队都穿土布军装,打着裹腿,没有佩带军衔、肩章,分不出官兵来。问他们是什么队伍,也不回答。更引起他们的怀疑。于是,苏军上校一声什么口令,苏军都顺过枪来,对准八路军。 欢迎友军会师成了敌我对立。水何澹澹,山岛竦峙?八路军纹丝没动,照样整齐地行持枪礼。那位苏军少校跑来又说了一大熘的俄语。大家还是不懂。白兰雪说,鹿司令,他叫我们交枪。陈老六说,没那个习惯。蒲公英急得打转,易翠屏说,鹿哥,老这么僵持着啥时是了啊?鹿地也没有辙。白兰雪急中生智,她坐在风琴边如同蜻蜓点水弹奏一曲列宁推荐的歌曲——《国际歌》。青年马克思带头领唱,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八路军全体将士都高唱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从来就没有救世主, 不靠神仙皇帝…… 那些来自列宁故乡的士兵,景慕列宁伟大的人格,牢记列宁的教训:一个有觉悟的工人,不管他来到哪个国家,不管命运把他抛到哪里,不管他怎样感到自己是异帮人,语言不通,举目无亲,远离祖国——他都可以凭《国际歌》熟悉的曲调,给自己找到同志和朋友。 歌曲创造了奇蹟。《国际歌》召唤了苏军的灵魂。他们都放下武器,挽着手臂,与中国同志合唱起《国际歌》来: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纳尔一定要实现。 苏军唱着歌向八路军这边走来;陈龙一声口令,八路军都放下武器,学着友军的样子(以为这是最时髦的举动)挽手臂唱高歌向苏军走去。两军融合肩并肩地高唱《国际歌》…… 苏军少校明白了一切。苏军上校伊万诺夫同陈龙握手。陈龙给伊万诺夫引荐鹿司令、陈参谋长、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等以及司令部的随行人员。 伊万诺夫握着鹿地的手说,中国同志,受惊了。 鹿地说,你们大老远的来中国对日作战,辛苦了。请到前所休息。 前所车站,一片繁忙景象。主客军在镇上观光的,交谈的,融入一家。车站的站长室鹿地、陈老六、易翠屏、白兰雪、蒲公英等人招待伊万诺夫一行军官。他们热烈交谈。鹿地对苏军在欧洲取得打败希特勒的伟大胜利,表示祝贺;对他们又挥师东北,帮助中国消灭日本关东军,解放我国沦陷的国土,又深表感谢。 伊万诺夫听了鹿地的介绍,八路军在敌后抗战八年,表示钦佩,不断地伸出大拇指说,山高,哈洛哨! 鹿地说,伊万诺夫同志,下一步你们有什么打算? 伊万诺夫说,鹿地同志,我们是先遣部队,为的是与你们取得联繫,现在,我们完成了任务,给大部队报告你们的情形就是。 鹿地说,往西去不远就是山海关,日本鬼子还盘踞在那里,我们两军合作打下山海关如何? 陈老六接着说,鹿司令的动意给我开了翘。山海关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它背靠群山,面向大海,城高关险,山势陡峭,古有两京锁钥之称。是内地通往东北的交通咽喉要道,北宁铁路横贯其间。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在这儿曾发生过几次写进中国歷史的事件:1644年一个叫吴三桂的人放清兵入关,李自成领导的农民运动失败,建立了大清帝国;1900年八国联军侵入山海关建立营盘;1924年在此发生两次直奉大战;1933年日本鬼子占领了山海关,成了满洲国的南大门…… 第556页 易翠屏说,参谋长你就别唠叨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好不好?别叫友军听烦了,误了打山海关的大事。 鹿地说,翠屏说得对,小白,你把我的意见翻译给他们。 白兰雪遵命。她说俄语不如英语、日语那么顺熘,半生不熟的只翻译个大意。伊万诺夫说,打山海关固然必要,但是,我们的任务是侦察,没有收復山海关的使命。我非常理解你们的心情,司令员同志,请稍候,我们的大部队就向这个方向前进,不久就能到达,届时再讨论这个问题。 鹿地说,也好,也好。 第二天凌晨,苏联红军大部队到达了前所,鹿地、陈老六和易翠屏等人正待出门迎接红军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话音先人传了进来:鹿司令,鹿司令,你好吗? 进来的原是双枪手王殿、斧子节板斧、孙景华以及丙玉凤等十五军分区的八路军指挥员。分手才几天,今日相见,如同久别重逢。王殿、节板斧给司令部的同志们行了礼,鹿地握着他们的手问,你们怎么到这儿来? 易翠屏送上几杯水,王殿说,我们十五军分区在赤峰与苏军会师,听说这边要打山海关,苏军首长要求我们同行,我们就来了。时间紧迫,来不及向司令部报告,请鹿司令、参谋长原谅。 鹿地说,那么,北卢姚他们做什么? 王殿说,他们正在锦承铁路南北建立县级办事处,扩大解放区,为向渖阳推进创造条件,以便收復吉林、黑龙江,把日本鬼子彻底赶出中国。我们就分开,我给苏军带路就来了。鹿司令,打山海关的部署都计划好了吧,我们什么任务? 鹿地说,部署还没有,我们与苏军共同商量制定。 在开往山海关的公路上,疾驰一辆苏制吉普,车上坐着蒲公英、白兰雪,苏军一位上尉,两名士兵以及几名八路军战士。他们是为给山海关的日本鬼子下最后通牒,限期投降。 路上坎坷不平,但是,秋高气爽。两边的村舍、树木、庄稼都从眼前飞驰而过。 他们到了山海关城下,鬼子紧闭城门。 蒲公英派一名八路军战士向城上喊话:城上的都听着,我们是八路军、苏军的代表,是传达通牒,限日军在今天下午两时,到火车站广场向中苏两国投降。 一个满军在城上露了头说,别喊了,我去通报。 山海关城里的日军都乱了套,论军衔赤本三尼最高,他就成了山海关的最高统治者。他说,八路军、苏联红军逼上门来,大家说怎么办?介川只有五十人的兵力,那也是搭秤的料。日本驻山海关总领事说,只靠我们原来那一千多守备队了。 赤本三尼说,是的,冈村大将来电,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引起战斗,一旦谈判不成,又惹起战斗之虞时,设法拖延时间,告以必须向上级报告。在上级没有批准之前,不能承认投降。山海关不属于满洲国管辖,不在《波茨坦公告》之列。八路军不是中国政府军,不能向他们投降。藉以拉长时间,掩护日本侨民撤退。 赤本三尼定下了谈判的基调,要命的紧要关头,谁还逞能?都打自己逃命的小算盘。 一个小时后…… 城门终于开了一道小缝,走出一位日军少佐,他身后有一队大约一个班的武装日军跟随。他们在距苏军吉普车约20米的地方停下立正行持枪礼。少佐笑容可掬点头哈腰地说,真对不起,让诸位久等了,抱歉抱歉。 蒲公英还了礼说,不客气,不客气。 苏军上尉把最后通牒交给了日军少佐。他说了一大堆俄语。白兰雪把它翻译成日语。大意说,苏军对日宣战,已经消灭了在中国东北的日本关东军。你们天皇也宣布无条件投降。现在,八路军和苏军已经兵临城下,限日军驻山海关司令官于今日下午两时,率本部到火车站广场集合投降。 日军少佐接了通牒,脸色苍白,他说,投降的好,投降的好。我们做不了主,回去向司令官报告。 蒲公英说,快去快回,立即回答,否则,你吃不了兜着走。 日军少佐一边哈依,一边后退着逃进城门里关闭。 下午两时过了,城里没有动静。 鹿地和伊万诺夫指挥中苏两国军队从东、南、北三面包围了山海关,做好了许多软梯等攻城器材。 参谋长说,司令,都准备好了,限期也过了,下命令攻城吧。 王殿、陈龙都说到时候了,开始吧。 易翠屏说,鹿司令,再给一次机会,事不过三。 鹿地说,再送一次最后通牒。下午五时,再不投降,就攻城。注意,攻城的时候要少开炮。山海关是歷史名关,我们要保护这座名胜文物。伊万诺夫同志,你有什么意见? 伊万诺夫说,司令员同志的意见表明你们八路军是一支文明的军队,我们的炮兵只打日军的防御工事,避免伤害文物、人民的生命财产。 鹿地说,向道,你们再辛苦一趟。白兰雪同志你们再费一次口舌。 蒲公英嫌烦,白兰雪拉他走了。 当他们第二次来到山海关城下的时候,山海关城门口那位日军少佐正在那里迎接着。在一块洁白的布单上摆了许多日本出产的酒、罐头、中国的香肠等,对八路军及苏军表示慰问。少佐说,请诸位入席。两军谈判变成了野营会餐。当然,谁也没有心思入席。苏军上尉看透了日军少佐的拖延时间的伎俩,和蒲公英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有同感。白兰雪用日语说,你们故意拖延时间,挽救不了你们投降的命运,明智之举就是立即交枪投降。我们两军的司令员出于人道的考虑,再容你们一点时间,延迟到今天下午五点投降。 第557页 少佐说,哈依,哈依。 五时过了。日军还是没有投降的迹象。鹿地就下达了攻城的命令。按照新的部署,陈龙、淑敏率本部向山海关以东南姜女庙望夫石村、老龙头集结部署兵力,奔袭山海关火车站、桥樑工厂为主攻目标;王殿、节板斧率本部主攻天下第一关兼及北面的角山;苏军伊万诺夫率炮兵,配合八路军作战。 蒲公英说,司令我们干啥? 鹿地说,你们就是预备队么,在我身后,听我调动。 蒲公英说,好吧。 白兰雪一拉蒲公英小声说,你呀,我还不知道你,口是心非,手上早发痒呢。 易翠屏耳尖听见他们的嘀咕,用眼神制止他们的私下低语。 鹿地说,你们嘀咕啥呢,有话公开说出来,我和你们的鬼鬼祟祟是格格不入的。 易翠屏说,鹿哥,我们侦察到,赤本三尼就在山海关。 鹿地说,确实? 蒲公英说,那还有假? 白兰雪说,24支花报告,政府接收大员刘佐舟接收了渤海,赤本三尼跑到山海关,想从海上回国。 鹿地说,这就奇怪了,他想从海上回国,为什么不从秦皇岛上船?反而来山海关,定有他图。 易翠屏说,这一次不能叫他逃了,前四次给他回炉的机会都错过了,这是最后一次回炉的机会了,我一定给他回回炉。不然,他逃回国以后,还会发动新的战争。 鹿地说,好吧,你们仨及伊田支队就担负这项任务。活捉赤本三尼,回炉正心。 战斗激活了蒲公英的肉与灵,他喊道,小丙,上。 他的通信员小丙理所当然地受到感染。眨眼之间,他们几个就秘密潜入山海关,执行特殊任务去了。 收復山海关的战斗打响了。 苏军的大炮首先把山海关的大门轰开了,八路军的迫击炮也打响了。轻重机枪一齐开火,勐烈地射向不交枪的日本鬼子、满洲军,封锁了天下第一关的制高点。攻城部队把突破点选在了标有山海关字样的罗城南门。敌人疯狂地扫射,八路军战士顶着蘸湿了的棉被迅速靠近城墙,登上软梯奋进。几名战士壮烈牺牲了。后面的战士拼命顽抗,勐烈攻城。一边高喊着:杀呀——;一边奋力攀登。终于几名八路军战士登上了城垛口,向城上的敌人火力点投掷手榴弹。压住敌人的火力。战士们抬头看见山海关的制高点——山海关的天下第一关扬起了八路军占领的红旗,更加鼓舞攻城战士的勇气,于是,扩大突破口,向市中心扩大战果,追击逃敌,展开激烈的巷战。 巷战,子弹还在空中飞旋,手榴弹不时地在身边爆炸的危险时刻,山海关的大人孩子拎着水、提着鸡蛋、瓜果梨桃来慰问八路军,山海关的人民边跑着边喊着:中国共产党万岁,八路军万岁。几个青年人高举着巨大横幅:山海关解放啦,赶跑小日本,迎接八路军!山海关的居民越聚越多。一位七十多的老先生拉住王殿说,我在山海关经过两次直奉大战,又亲眼目睹了日本鬼子进攻山海关,但,从未见过贵军如此神速,所向披靡。真是仁义之师啊。中国早有贵军,东洋鬼子就打不进来了。 王殿说,老先生,我们正在追击鬼子,打完了这一仗,我到府上拜访。 人们堵严了街筒子,老先生一唿,大家都让开,让开。人们站立两旁,王殿向老先生恭手,率领部队向火车站方向追击…… 18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82) 拼命逃赤本撞飞机 大撤退家眷乱抢船 狮子王殿、扬子鳄节板斧所部占领了山海关城之后,带队进攻山海关火车站,在激烈的交火中,八路军消灭了顽抗的鬼子一个排。敌人的守卫无望之时,一列火车哐哐地开出车站,一路向秦皇岛仓皇疾驰。战斗结束,从俘虏的口中得知,逃向秦皇岛的火车上都是日军及他们的家属以及掠夺中国的财物。 王殿懊悔之际,陈龙和他的部队结束了攻打桥樑厂的任务,与王殿会师。他俩计划何时迎接司令、参谋长进城的时候,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等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上前抱怨,你们的战斗结束得太快,吓跑了那列火车,坏了我们的计划。 王殿说,今天道二爷是怎么啦,平时你打仗做事都嫌别人慢,今天变了一个人似的。 易翠屏说,我们怀疑赤本三尼在火车上。 王殿说,哦,是啊,我们就不该叫火车开走。 节板斧说,他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淑敏说,赤本三尼也未必就在火车上。 白兰雪说,赤本三尼在火车上也逃了,我们就别在这儿耗着了,进城彻底搜查,也许有收穫。 陈龙说,我抽出一个小分队给你,听翠屏姐调遣。 蒲公英说,那就不必了,谢谢。 易翠屏一行返回山海关城里,一头扎进日本驻关领事馆。这里空空如也。易翠屏把24支花撒下去捉拿赤本三尼。蒲公英带着小丙及爱犬踅摸大门口,有门就进。北特警北支那驻屯军宪兵队,国际警察署,也是个空巴拉。没有令他们失望的是捉住了伪临榆县长、警察局长、新民会长、参议长、银行行长,以及铁路总监等首要分子。他俩把这些渣滓押到领事馆,易翠屏立即一个一个地审问:赤本三尼的下落…… 第558页 赤本三尼和加腾在战斗打响之时,他们没有随日军的大流往火车站拥挤。加腾问,阁下意欲何往?赤本三尼说,生死本来是没有界限的,但,总还是隔着一扇门的,日本人虽然都供奉神社,崇拜狼,可是,谁都不想闯出那扇门。跟我来吧。 加腾说,哈依。 他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悄悄地潜入山海关东的飞机场。这里,日军都逃的没影儿了,八路军还没有到达,是一个战争真空地带。赤本三尼庆幸自己狼神的保佑,给他如此良机。即避免了同僚的鄙视;又没有八路军的追击。不丢脸;又不丢性命。他俩慌张地爬进了飞机,赤本三尼说,快快地发动,起飞,直飞日本东京。 加腾说,哈依。 飞机嗷的一声腾空,幸亏没有遭遇八路军的炮击,平稳地升到飞机承受的高度,一直向东飞啊飞啊。赤本三尼心里踏实地抿嘴暗乐。他说,加腾君,回到了日本你有什么打算? 加腾说,阁下,我只想回家。 赤本三尼说,是啊,日本投降后,不知是个什么样子?美军占领日本,但是,日本民族不会衰歇,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加腾说,我相信阁下的话。 赤本三尼说,人与动物的区别是什么? 加腾说,人会说话,动物不会。 赤本三尼说,人会思想才能说话,有思想的人是少数。中国的一位圣人说,吾日三省吾身。可见,会反省的人就是少数的少数。天皇陛下就是能够自己反省,仗打不下去了,所以,发表投降诏书。这是伟大之举,除了陛下没有第二个人有如此胆量、果断、英明。天皇陛下就是日本的圣人。 加腾说,是啊,现在,只有陛下反省了这场战争,至于总理大臣、陆相、海相、外相反省不反省,那就难说了…… 赤本三尼说,现在说他们还为时过早,我相信日本列岛的土地和子民都是太阳女神从太虚中变幻出来的,神灵会保佑日本重整旗鼓。 就在他俩畅想未来日本前景的时候,飞机的油仓显示器发出油将耗尽的警告。 赤本三尼的幻想化作泡影,他说,现在我们在哪儿? 加腾说,在渤海湾。我们回不到日本了。 赤本三尼说,别离开陆地。 飞机向北拐,掠过渖阳上空时,地面发射了一连串的高射炮的排泄物。飞机又向东飞了一程,发现下边有一条亮光,仿佛是飞机场。加腾说,阁下,降落吧,不然,飞机就要栽下去的。 他们不知地面是在什么人手里。赤本三尼无奈,碰大运吧,撒手合眼,降落。 飞机着陆一阵颠簸,飞机停止滑行。赤本三尼没敢动窝,等待着苏军士兵的射击或包围,迫降。可是,等了半个时辰,周围一片寂静。他们试探着跳出机舱。整个诺大的机场没有一个人牙儿。停机坪整齐地停放着40多架标着日本国徽的新型轰炸机和教练机。赤本三尼判断苏军还没有来过,八路军还远在山海关附近。可见这里还在日本人手中。加腾说,人,都干什么去了呢?赤本三尼说,不管他,我们换一架飞机回东京去。 加腾说,哈依。 他们怀着一线希望扑向飞机的时候,才发现,飞机都是残废。几乎每架飞机的零件都不齐全,缺胳膊少腿的,没有一架能起飞的。希望一下子变成了失望。 加腾说,阁下,找我们的人吧,我断定他们就在附近。 赤本三尼抬头向机场北边的山中眺望,仿佛他的日本同伴就在那里…… 加腾也跟着眺望,她是小个子,什么也看不见,她后悔,不如跟着大流从秦皇岛上船,也许情形比此地好一些。不觉中她回头向山海关、秦皇岛方向回望。赤本三尼说,你后悔了吗?秦皇岛的情形未必比我们强。 介川挤在人群里在山海关车站上了火车,在大炮的隆隆声中逃向秦皇岛。火车还没有停稳,回国心切的日本军人的家属都从车上骨碌下来,连滚带爬地向码头涌去。 秦皇岛码头刚从天津塘沽开来了一艘客轮,叫什么丸号,人们不顾得细看。也就是几年前中国皮影艺术团赴日本访问演出时乘坐的那条船。它常年来往于天津、秦皇岛、大连、木浦、釜山、日本的九洲等。今天到了秦皇岛就已经满员了,可是,人们还是拼命地你唿我叫着往船上拥挤。挤丢了孩子的,扔掉了东西的,脚下一塌煳涂。挤到上船的梯子时,介川差一点被挤下海里。幸好他拉住了护栏,心里一阵寒酸。一心队副司令今日落到这般地步。想当初他对数千日本军人和满洲士兵发号施令,一句话,数千人就动。今天谁听他的?战争的结局便是战争指挥者的乞骸骨,不光彩地走下歷史舞台…… 等人们挤上船差不多的时候,介川才上了船。船舱里已经没有站的地方,他只得在甲板上站着。也好,他自我安慰自我的灵魂,他心里满足了,甲板上抬头见蔚蓝的天空,低头见碧绿的海水,忍耐着熬到日本。 轮船背着太阳落山的余辉起航了,海风习习,稍时就雨打芭蕉了。客船刚刚开到老龙头附近就出了毛病。人满为患,挤倒了船,倾斜翻了个筋斗。甲板上的先知先觉先唿救,船舱里的不知船在下沉,只听见船板被撕裂的声响,哗哗地进水才明白末日将至。都急忙往船甲板上乱窜乱叫。那叫声就像当年日本军人烧杀潘家峪时,就像他介川在无人区实行三光政策时驱赶、屠杀中国人时,人们发出那种最后的撕裂时空的吼叫,现在,轮到他们自己了…… 第559页 侵略者的末日,正是被侵略者的节日。 山海关的解放的消息长了翅膀,延安《解放日报》发表文章称:华北军事重地山海关,及沦陷敌手12年之久的榆关镇,已于八月三十日为我军光復! 新华社向全国、全世界广播了这条消息。 八路军主力在城外整训,留下少数部队打扫战场,清点物资,搜剿残余敌人。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没有找到赤本三尼,就回到司令部向鹿司令报告。鹿地正忙着听取陈老六、陈龙、王殿等人的工作汇报,部署新的工作。他们怕打断人家,就在门口等候,这时17军分区的二瑞、18军分区的大炮和马勺满头大汗地赶来。蒲公英问,仗,我们打完了,你们干什么来了,拣干滩来了? 白兰雪一拉蒲公英,易翠屏挽着马勺的手抢过话来说,别听他瞎扑哧,有新的更艰巨的任务等着你们去完成。鹿司令调你们来必有重用。 鹿地听见门外说话,就招唿他们进来说,对,我们要进军东北,山海关的守卫就交给你们,各带本部到山海关附近,管辖卢抚昌地区的党政建设,维持社会秩序,恢復生产,学校开学,商店开业等项工作。山海关一仗,我们缴获一个敌人的军火库,都交给你们,武装本部,举行入城式,鼓舞人民。 刘子瑞说,我们遵令,只是入城式一项,我们难以从命。 鹿地说,为什么? 张老八说,说的对对的,我们可不敢拣这个干滩。鹿司令,还是你带队入城吧。 易翠屏最了解鹿哥,他绝对不肯答应在大众面前露面的。鹿地说,我们还要准备乘火车进东北,现在车箱不够,我马上去同铁路工人谈这件大事,其他的事,你们两个军分区协同干好,我就放心了。 刘子瑞说,我们一定叫司令放心。 鹿地说,大家都工作去吧。 他回头叫易翠屏,走,我们到车辆厂去。他们刚迈出大门,战士报告说,在老龙头海域发现一条日本船正在沉没。 蒲公英拍手叫好,赤本三尼在船上,他可就是报应了。 易翠屏说,鹿哥,让我们去吧,可不能叫赤本三尼跑了。 鹿地说,船上有他们的家属,都是妇女和儿童。大炮! 马勺说,司令,我们在。 鹿地说,你们有一条船,要设法营救落水的妇女儿童。日本国已经宣布投降,对落水的日本军人也要尽力搭救。他们都是人。 马勺说,他们是人吗? 大炮说,别罗嗦,快走,救人去。 易翠屏说,我们也去吗? 鹿地说,有他们就够了,跟我到铁路工厂去。 大炮马勺把船开到老龙头海域,那条日本客轮已经全部沉没,只留下烟筒的一角,仿佛一个落水者露出手臂吃力地晃悠发出求救的信号。 他们的船渐渐靠近那个烟筒,奇怪,海面上平静得可叫人停止唿吸,仿佛进入了一个沙漠死谷。大炮命令战士们注意打捞海面上的漂浮物。马勺眼尖发现一件衣服,忽忽悠悠漂浮在水面。她拿长钩不费吹灰之力打捞上来,放在甲板上,一看令她大吃一惊,发出一声变了音的唿叫。 大炮急忙转过脸来问,咋的啦? 马勺说,我捞上来的不是一件衣服。 大炮拎起那东西,屁轻屁轻的,有胳臂有腿,有头没尾,纸片一般的薄。啊,原是一张女人的皮。 马勺说,难道日本船里的人落海之后被海怪吃了? 大炮说,我从小就在海上打鱼捞虾,就没有听说渤海里有海怪。 马勺说,我也不信,可是,眼前这张女人皮怎么解释?看来这个海怪专吃女人,把女人的身子掏空,剩下一张咬不动嚼不烂的人皮。 大炮喊道,同志们快捞,不然落水的人都被海怪吃了。快,动作要快,都长眼。 战士们都抄起傢伙眼盯着脚下的海面,见着漂浮物就捞,他们捞起一张又一张的人皮,有大人的,有孩子的,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好在人皮很轻,很薄,甲板上放得下,不至于人满为患,挤翻了船。原来日本船上有多少人,八路军就捞了多少张人皮。马勺遗憾地直拍大腿,手握驳壳枪欲与海怪誓死一搏。她骂海怪太贪吃,能吃,好劲斗的胃口,把一船日本人都吃了,只剩下了人皮。 大炮看见的不是海怪,而是鱼。我估计不是鱼吃了人,就是人变成了鱼。 马勺说,抓紧向鹿司令报告。 二瑞已经收復了秦皇岛码头,大炮马勺上岸会见二瑞,通报船上的新鲜事。二瑞上了船一看大惊。他说,走,进山海关。 大炮发令,开船,在老龙头靠岸。 老龙头没有码头,船不能靠岸,只能在老远的海面上停泊,用小船把缴获的人皮运到岸上,挂在长城墙上,摆在沙滩上晾晒。命令战士们精心看管,别叫狗呀、猫啊的叼了去。他安排妥当就和马勺去山海关面见鹿司令。 鹿地与铁路工人一见如故,在三十年代初鹿地曾在铁路上搞过工运,在渖阳任全国总工会满洲办事处主任。自渖阳至山海关的铁路工人都熟悉他,他就成了工人的贴心人。他向工人说出了他的难题,他在工人集合的大会上说,工人同志们,为了加快进军东北,收復失地,最快的是什么?飞机,我们没有,汽车,我们没有,摩托,我们也没有,我们只有两条腿。火车比两条腿快得多,为此,我向铁路工人求援! 第560页 他的话像火种,点燃解放了的工人们心头的火,日夜加班连轴转,很快编组了一列混合列车,有客车、货车、闷罐车。列车太长,工人们又给加了一个火车头。 有了进军的交通工具,鹿地非常满意,心情好,就想唱。一张口不对味,回头见易翠屏笑他。易翠屏说,鹿哥,抗战八年,第一次见你有笑容,我心里高兴,不是笑话你。现在你唱什么调都好听。 鹿地瞟了一眼白兰雪说,我在她面前唱不出阳春白雪来。 白兰雪说,鹿司令,下里巴人那可是和者多多。你看,你一张口啊了一声翠屏姐就赞不绝口;你若是唱一嗓子《卡门》组曲,那该怎样,可想而知。 蒲公英说,你们都有闲心斗嘴,我,我…… 鹿地说,是啊,我们快回去,晚上还有事情。 晚上,月色,涛声,鹿地设宴招待苏军官兵。他举杯走到伊万诺夫面前说,感谢苏军帮助我军收復山海关。 伊万诺夫说,八路军作战勇敢、动作迅速,我很佩服。 鹿地说,为史达林的健康干杯! 伊万诺夫说,为毛泽东的健康干杯!为朱总司令的健康干杯,为八路军的健康干杯! 鹿地说,明天我们就乘火车东进,你们随我们一块同行如何? 伊万诺夫说,不,我们回赤峰,向部队长报告山海关方面的战况。 鹿地说,哦,那我不挽留了,明天就分手。 伊万诺夫把一把苏制军刀和一本印制精美的苏军攻克柏林的画册给了鹿地做为临别的礼物,留做纪念。 鹿地没有准备,可就抓了瞎,抠抠身上,一无所有,拿什么还礼?急煎煎,要当众出丑,把人丢在外国人面前。脸刷的一下子就红到脖子上。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易翠屏用毛巾捧着一块金壳怀表和一本被鹿地读烂了的《毛泽东选集》说,鹿司令,你是找这两件礼物吧。你早就准备好了,叫我给你收着。 鹿地心里万分感激这位妹妹,一块石头落了地。于是,把这两件珍贵的礼物送给了伊万诺夫。 白兰雪看出破绽,偷偷对着蒲公英的耳朵里吹风说,你学着点,姐,真机灵,你若是有她的一半就好了。你们是一个妈的咋不像呢? 蒲公英一笑了之。 宴会气氛热烈之时,大炮马勺二瑞猝然报告人皮的事情。 这一条新闻如同一颗炸弹,哗的一声,酒杯都落了一地。鹿地说,走,看看去。 易翠屏说,不必了,他们这一船日本人不愿意回炉,他们否定、取消了自己的人类身份,就变成了鱼,由他们去吧,让他们游回日本去吧! 蒲公英说,姐,我看一下有没有赤本三尼、铃木和介川的人皮。不能叫他们游回日本去,他们欠了中国人的血债,血债要用血来还。 白兰雪一拉蒲公英小声说,赤本三尼还在中国,你瞎炸唬啥,姐,心里有数。 大家听了,新鲜,还是要亲眼见一见人皮什么样。 18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83) 鹿司令挥师向东去 过锦州铃木假投降 山海关老龙头,借着太阳初升的光辉,展现日本牌的人皮。人皮附在人身体上,体现一种人性的美。而一张扁平的人皮就没有往日的丰满。它没有骨架,没有血肉,更没有灵魂。只能看出一点面目来。蒲公英拉着白兰雪说,你最熟悉赤本三尼,你来。 一窝蜂白兰雪说,就你多事。 一棵草蒲公英说,就当给我解惑。 人皮都是裸露的,没有衣服的遮掩,就像西洋的人体画。但是,白兰雪懊丧地没有发现能与《乌尔宾美神》、《入睡的维纳斯》、《浴女》等画相媲美的人皮。 蒲公英督促说,找着没有? 白兰雪说,没有赤本三尼的,但,我看见了一张像介川的人皮。 白兰雪指给他看。蒲公英掏出手枪噹噹几枪。 枪声引来了鹿地等人。 蒲公英说,我们找过了介川,他这个刽子手在无人区杀人无数,我枪毙他的人皮解解恨。 易翠屏说,那只是一张人皮。他介川的魂附在鱼身上游回日本去了。有朝一日,他们的魂在日本游荡,年年参拜靖国神社,修改教科书,鼓吹国会通过周边有事法,圆昔日独霸世界的美梦。 鹿地说,好了,大家见了新鲜事就得,现在我们出发吧。 鹿地带领东进部队从山海关登上了特别列车,向送行的二瑞、大炮、马勺挥手告别。列车在嘹亮的歌声中挺进。车头挂上了红旗,迎风招展。车箱上贴满标语:中华民族解放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各连各排都展示出自己荣誉的旗帜。给列车包装得像东床仅。 八路军战士大都是来自农村,没见过火车,今日坐上了火车,都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激动,一路不住嘴地说笑表达这种新鲜感。更有的难以掩饰激情抄起快板顺口熘:叫声同志哥,洗耳听我说,大军要出关,前面是前所,不开十一号(两条腿),坐上大火车,鸟枪换大炮,你说乐不乐? 乐,哈哈……的回声传进了中间车厢的司令部里,他们也都乐此不倦。 鹿地瞭望窗外,时值秋收季节,列车所过之处,农民挥着镰刀欢迎八路军的军车。列车一路顺风,没有遇到日伪军的抵抗。每到一处就留下一个小部队接受收日伪投降。大部队继续前进。他们经绥中,过兴城,越锦西,一路无阻,顺利到达锦州市。 第561页 火车站,一队日军军官列队,扬白旗。八路军下车持枪警戒。鹿地、陈老六、陈龙、王殿、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刘韬、青年马克思等陆续下车。 日军官中走出一位少将来,他给鹿地行了军礼,说了一通日本话。鹿地听不懂。白兰雪挤上前翻译说,他是日本华北驻屯军第二十七师团步兵团长铃木启久少将,两年前调来满洲,我们打交道多年,日本失败了。今天我率部向贵军投降。 鹿地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哈哈笑道,铃木君,我们又见面了。 铃木和他的部下都摘下军刀、手枪双手举起。鹿地接过铃木的军刀,随即陈老六等也都投入受降仪式。易翠屏问铃木,赤本三尼在你这里吗? 铃木摇头,虔诚地说,风仙的名声在日军中大噪,我不敢跟你撒谎。自那年离开长城就没有见过赤本三尼。 青年马克思拿过铃木的军刀拂来拂去思绪翻腾说,当年就是这把战刀指挥包围了遵化鲁家峪…… 铃木说,哈依! 蒲公英顺手抽出战刀就要捅铃木。白兰雪眼快,拦住。易翠屏说,你是人,不要忘记你的人类身份。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 鹿地命令铃木,原地待命,听候发落。 铃木说,哈依。 鹿地回头命令王殿、节板斧、孙景华,他说,你部负责接管锦州、阜新及这一带各县,尽快与北卢姚联繫。 狮子王殿、扬子鳄节板斧、孙景华答应,立即回眸瞥了铃木一眼,顿时,在铃木心里流过了一丝恐惧。他把他的兵、家属、日本侨民等约四千多人都集中在一个大兵营里,不分男女不分官衔不分军民都在一块吃喝拉撒睡。日本几年的统治,锦州贫困至极。原来满洲人实行配给制,只供给中国人橡子面。日本人吃大米白面。而今,他们连红高粱米都吃不上了。饮水短缺。几个日本军官气愤地找铃木诉苦。 铃木说,大家忍耐些,我们是战败国。万万没想到接受我们投降的偏偏是长城八路军,是我们的老对手。你们没看见那个叫蒲公英的、叫青年马克思的,对我们射出怎么样的目光?我们的小命能不能保住还难说,受点苦就受不住了? 一个部下说,将军阁下,你逃吧。 铃木说,不,我逃了,你们怎么办?我必须替你们去死。若是赤本三尼将军在就好了,他可以替我们顶罪。我们在长城、热南,实行并村计划,制造了千里无人区,屠杀了四万六千中国人。在潘家峪杀戮一千二百多中国老百姓。在潘家代庄杀了一千一百多中国农民。在长城各地制造大小杀人事件数不清,其实这些杀戮都与战争没有关系,为什么日本军人要杀他们?没把他们当人,而我们是人吗? 他们经歷了多少个不眠之夜,铃木更是面临死亡的恐惧。他后悔投降在长城八路军鹿地手上,冤家路窄,定死无疑了。但不知是审判呢?还是拉出去就枪毙? 铃木的脸色难看死了,灰头土脸,仿佛一个吸毒者犯了瘾。赤本三尼那小子是逃回日本了?还是藏在中国某地?中国这么大,藏下个把人是绰绰有余的。那个藏字钻进他的脑子出不来。藏,藏,藏,藏。 月色贼亮,他出来小解,左顾右盼,八路军看管的并不严,有隙可乘。他轻而易举地一藏,几经周折他流落到了一个叫凤凰城的地方。他来过此地,驻军就是日本航空大队,有40多架飞机,飞行员、地勤部队、警卫部队共500多人。今日的凤凰城机场没有往日的喧譁,冷冷清清像一座没有出气的死城。但是,他没有想到,一旦他靠近机场的时候,就被两个日军逮住,问他什么的干活? 铃木在锦州一藏的时候就换了便衣,谁能认出他来?他回答是日本将军,谁又能相信?他被扭进一个小房间,屋里坐着一男一女。铃木抬眼就倒吸凉气,他要找替自己顶罪的人原来在此。但是,他立即换了一副嘴脸,微笑着向他们鞠躬。 这一男一女就是赤本三尼和加腾。那天他们驾着汽油耗尽的飞机降落在凤凰城机场,就成了混乱的日军飞行大队的主宰。赤本三尼说,铃木君,没想到是你。 铃木说,锦州已经被八路军接收,我乘机逃了出来。没想到我们在这儿见面了。 赤本三尼说,日本数十万关东军,被苏军打得惨,不堪一击,不堪一击啊。现在我这里也是朝不保夕呀,说话间苏军就打过来。 铃木说,这儿有那么多飞机,我们驾一架就可以逃回日本,阁下何乐而不为? 加腾说,油,没有油。 铃木说,地勤是干什么吃的?没有油,是他们想投降吧? 赤本三尼说,我正在设法说服他们,一旦有了油,我们三个一齐乘飞机回国。 铃木说,哈依。谢阁下关照。 他们三人的心里都不相信自己的话,因为,时局瞬息万变,结局难测。万一锦州那边追下人来,也是险上加险的。他瞥了一眼赤本三尼的表情,无动于衷。但他颈上的孔子金像露出了背面,那就是狼的图腾,是他们家族崇拜的神。现在他的心思只有天知道。这时,铃木倒希望锦州方面的八路军快些到来,抓住赤本三尼替许多日本军人顶罪。 现在,锦州方面怎么样?难说。 八路军15军分区王殿部接管战俘营后,日军及其家属都怀着牴触心理。但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八路军一不打,二不骂,和颜悦色。首先把军人、家属及日本侨民、男女都分开食住。对有病的,八路军卫生员丙玉凤给医给药。她和她的战友做了一个临时淋浴架,分别男女,叫大家洗澡,讲卫生。一个日本女孩没有上衣,丙玉凤从挎包里取出一件她自己的白衬衣给女孩穿上。女孩不迭地说,桑油耷拉,桑油耷拉。 第562页 丙玉凤说,不谢,不客气。 日本女孩伏在丙玉凤的肩头小声说,中国姐,你带着手纸了吗?我正……抱歉。 丙玉凤说,有。 丙玉凤又从挎包里拿出一卷卫生纸,日本女孩说,不够,不光我自己。丙玉凤又掏出几捲来。女孩摇头。丙玉凤说,要多少有多少。她回指挥部向王殿、节板斧报告了女人的需要。王殿说,战俘营里一半是妇女。节板斧说,小丙啊,你这个发现是了不起的。丙玉凤说,这有啥,我整天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晃悠,你们就是看不见我,还新发现?你们指挥打仗,迂迴包抄,冲锋陷阵,那里懂得人分男女? 节板斧说,哎呀,抗战八年问题复杂了,还要同女人打交道,小丙,我们部队多亏有了你,不然,我就抓瞎了。 参谋长孙景华派出小分队到锦州各个角落、农村徵集粮食两万多斤,有面粉、大米、高粱米、玉米等,就是没有橡子面。以及女人用的卫生纸、梳子、髮带、发卡等日用品。八路军把这些物品运到俘虏营,另外还有一口猪,几十斤粉条,都犒劳了日本军官。他们吃了一顿饱饭,伙食有所改善,住的环境舒适得多了。日本鬼子见人就说,八路大大的好! 俘虏的恐惧心理正在消化之时,突然,俘虏有多一半都跑肚拉稀。俘虏营里的临时茅厕都进不去人,茅坑里外都是一滩滩的遗矢、污秽的手纸,小风一刮,手纸飞扬,臭了半条街。没有朝鲜挡着,都能臭到日本去。俘虏、家属、侨民拉得东倒西歪,走路晃晃悠悠,一个个都成了病秧子。刚刚缓解的牴触情绪又被一场疾病激活了。 丙玉凤背着药箱赶到之时,遇到的不是八路大大的好,而是冷眼,拒绝吃她的药。还昧着良心说,八路军在粮食里下了毒。都把她围起来,指手划脚,骂骂咧咧。宣布她是不受欢迎的人。 丙玉凤说,诸位听我说,听我说,你们饿个死,撑个昏,你们的胃怎么承受得了,不拉稀才怪呢。 那个日本女孩说,中国姐,你怪我们怪得好奇怪啊,你是卫生员连跑肚拉稀都束手无策,大病你更治不了了。 丙玉凤急忙问,谁得了大病,什么病?领我去看。 日本女孩说,拉稀的你都治不好,怕引起霍里拉,就是霍乱。那可了不得啊。我们都得死,包括你,包括八路军、锦州市民,还可能秧及周边农村,逐渐扩展到辽宁、吉林等……到那时你可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我是为你着想,我愿意同你做朋友,你愿意接受我吗? 丙玉凤说,首先你相信我不?我是卫生员,宗旨是救死扶伤,不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我们都是人,你们宣布投降了,放下武器就不是敌人,既然不是敌人就可以做朋友。若说我下毒,那可是绿豆蝇作月子,抱蛆(报屈)。 日本女孩一笑说,你说话真逗。 丙玉凤说,我说句揭短的话,你们日本军人杀中国人无数,在南京就杀了30多万,有数不清的万人坑:辽源方家柜万人坑,大同煤矿峪口万人坑,淮南大通矿万人坑等,还拿中国的活人做细菌实验、毒气实验。今天我就是真的毒死你们几个也不够本。 女孩说,中国姐,那么说,你是真要我们死? 丙玉凤说,不,我说的都是气话。你们日本人在中国做的孽,下去十年、百年人们还会说,就是千年以后,也能挖掘出土文物,那就是你们日本军队杀中国老百姓的铁证。这种证据在中国俯拾即是。 日本女孩听着,不知说什么,架势难拿,是向着中国人说话,还是向着日本人说话?她既不代表日本国,也不能代表在俘虏营里的几千人。只是默默地跟着丙玉凤走。她把她带到一个家属和慰安妇居住区,这的情况更糟。女人们没有定居,情绪不稳定,有孩子,还有随身带的用品,背包落散,拉里拉塌,没有化妆,个个都像大菸鬼。几天的拉肚,肚子痛得把她们折腾苦了,没有人样,没有女人样,投降国的居民,不要强,没心气。她们不能迁怒于天皇陛下,却把一肚子的怨都泼在丙玉凤身上。给她白眼,向她吐唾沫。从口中发出的飞沫比枪弹更要命地伤害丙玉凤的心。一个披头散髮的日本女浪人豁出死来去抓挠丙玉凤的脸。 日本女孩阻拦不住那些愚昧的日本女浪人的撒泼。女浪人带头一帮日本女人都伸手去抓挠丙玉凤,叫喊着,挠破她的脸!拉下她的裤子! 丙玉凤跑出门来,可是,日本女浪人早就出卖了肉体,出卖了灵魂。她们只有一个空壳。日本人空了,日本国也空了。回国去有什么意思?不如死在中国。临死拉一个垫背的。唿叫着追丙玉凤,羞辱丙玉凤…… 俘虏营里女人乱了套,日本男人都出来看热闹,不时地发出怪叫,非要看女人们追逐一个女八路拉裤子捉裙子的游戏。丙玉凤被什么绊了一跤,摔了个仰八叉。日本女人像苍蝇一样黏乎乎地煳上来,当着那么多日本男人的面就要丙玉凤的好看。 丙玉凤捂着按着唿叫着:翠屏姐快来救我。 说也奇怪,远在司令部的易翠屏心里一激灵就知道出了事。她一捅白兰雪、蒲公英,立刻就出现在丙玉凤的面前。白兰雪一划拉就推倒一大片日本女人,丙玉凤扑到易翠屏的肩头委屈地挤眼泪。 白兰雪用日语说,你们都站好。谁带的头?聚众闹事,想死啊?那很容易。给你们一把刀,捅进自己的肚子,一切都结束了。 第563页 蒲公英对天放了一枪,那意思是帮白兰雪助威。可是,白兰雪并不领情,她说,你竟帮倒忙。 远处看热闹的日本男人看风头不对,都想蔫熘。易翠屏说,你们都别走,听我说。 蒲公英发出口令,集合、立正,他按男女列队,整理好了队伍,那队站的直像根枣木棍一样。好在易翠屏也不在乎,她说,诸位,我是医生,带来一些专治肠道疾病的药来,请大家服用。 蒲公英挥挥手就摆了一熘儿桌子,白兰雪扬一扬臂,24支花从天上飘下来,摆了一熘儿碗,碗里盛了药水。 易翠屏说,大家请。 队里没有人响应,也没有人出声,沉默代替不信任。半个时辰过去了。忽然,一个没露面的人说,你们土八路,不会有好医生,拿这些掺和色素的汤子又伤害日本女人,伤害战俘,是不道德的,是不人道的…… 蒲公英听了一半就打断那个声音,他歷声问,谁在讲话,有胆量的站出来?何必当缩头乌龟?我不人道?你们人道?日本军人杀中国人的时候,讲过人道吗&话! 184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84) 医顽疾再撒救心丸 收飞机三精下凤凰 蒲公英跟俘虏叫阵,白兰雪悄悄笑他在女人面前逞英雄。蒲公英不服气地说,我明明听见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易翠屏大声说,你们不要讳疾忌医。不要小瞧了土八路,各路都有拔尖的人才,不信,你们尝一口药就知道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君子之道,外愚而内益智;外讷而内益辩。懂吗? 那位日本女孩捂着肚子出列,向丙玉凤行礼说,中国姐,我可以试试吗?我肚子痛得厉害,是毒药我也不怕,死了也比肚子痛好受些。 丙玉凤说,也好,你带个头。 易翠屏说,等一等。 丙玉凤代人说项地说,院长,这个日本女孩子跟我要好,她信任我,她呢,那也是信及豚鱼的。 易翠屏说,哦,你替他说好话,她那可是有点冒死践地雷的味道。 丙玉凤说,我心里有数,你别吓唬我。 易翠屏拉过日本女孩抚摩她的头,顿时想起自己的女儿娟子来,她俩的年龄差不多,现在,娟子和常参谋在燕山深处搞军事气象。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说,丰子,山崎丰子。 易翠屏说,你喝吧,这药就叫回炉正心汤,我担保,药到病除。 丰子说声哈依,一口气就把药汤喝光了。 战俘和日本女人们都惊吓得睁圆了恐怖的小眼睛,都把目光凝聚在丰子身上,看她喝了药的后果,是倒下去还是立即死亡?时间是铁的,大水沖不垮,烈火烧不尽。它就是人间曲直正邪的铁证。丰子望着她的日本国民微笑着说,我肚子不痛了。啊,我好了,好了!她奔跑着唿喊着。她说,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日本女人们看了丰子没有死,就一拥而上风抢那药疯喝。人多拥挤,抢掉帽子的,踩了人家脚的,挤倒了的,洒了药,嚎叫的…… 日本男人们凭着自己的力气拨开吹风倒的女人们,他们独占了鰲头第一名,自由自在地享受那神灵的药汤。他们的肚子舒服极了,不管女人们的死活,扬长而去。 还在病中的女人们,对日本男人的无礼,也不投去一声埋怨,自甘受男人的欺负,没有半点的反抗。病痛难忍的女人们再次恳求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丙玉凤赐药。丰子更替她们说情。 易翠屏说,大家都张口吧。 日本女人顺从地张开了渴求的秀口。易翠屏一抖手向空中投出一把回炉正心丸,像雪花一样在空间飞舞,渐渐地飘落下来,准确地落入女病人的口中。她们吃惊地一抖身子,那药滑熘地钻进她们的食道、胃肠,消化、吸收,融入她们的血液。顿时,她们都变成了另一种人,一种热爱和平,厌恶战争的人,恢復了人性,恢復了女性的人。 结束了疾病煎熬的日本女人们都拥到易翠屏、白兰雪、蒲公英、丙玉凤周围,不住点地行礼,心服口服,土八路中还有如此人豪。她们都围着易翠屏等人哼着《樱花贊》的曲调跳起舞来。白兰雪和丰子也加入了舞蹈的行列。丰子说,你也会日本舞蹈? 白兰雪不说话,她不愿意谈自己。于是说,今天晚上,八路军的尖兵剧社来锦州演出,也请你们入场。 丰子快乐得拍手,奔跑着发送这条新闻。还没有到晚上呢,丰子就忍不住内心的喜悦拉着白兰雪和丙玉凤浏览露天剧场,以求先赌为快。 在一个贼大的广场,剧社的八路军忙着装点起红色胶合板的红彩门,搭起席棚舞台。舞台的上方显赫地挂着老大的美术字台标,广播喇叭布于四周。不停地广播八路军接收某某地日军投降的新闻、八路军歌曲……大字标语牌都有一人高。上写:庆祝中国抗战胜利!建立独立自由繁荣富强的新中国!建立联合政府!发展新民主主义经济,改善人民生活…… 她们仨在剧场一转悠引来了一个熟人,她就是参加尖兵剧社的叶子。白兰雪拉着叶子问长问短,叶子答非所问。丙玉凤说,只顾你们俩乐和了,把我们晒起来。 白兰雪这才给她们引荐。叶子说,丙玉凤,我知道,我给她晒过绷带,那位是…… 第564页 丙玉凤说,她是我的新朋友——日本姑娘丰子。 叶子惊奇地说,日本姑娘,在中国遇到的第一个女老乡。 丰子说,啊?你也是日本人? 叶子说,八路军中有许多日本人,参加反战同盟,帮助中国打击日本法西斯。 丰子说,什么叫法西斯? 叶子、丙玉凤都忍不住笑弯了腰。笑毛了丰子。白兰雪说,拉倒,今晚有你的节目吗? 她有意把话题差开。叶子说,有,我和王玉清师傅合演《武家坡》。我唱王宝钏,师傅唱薛平贵。尖兵剧社有你好多熟人,走,我领你找他们去。 白兰雪说,算了,算了,他们正忙着装台,不打搅他们了。晚上看他们演出就当见面了。 一个和平的夜晚,广场上电灯通明。八路军战士、苏联红军和五万群众整队入场,俘虏营全体人员由丰子带队入场。顿时,高唱起《八路军进行曲》。舞台的大幕拉开,剧社的全体演员出现在舞台上,他们高唱了几首歌曲:《庆祝胜利》,《子弟兵战歌》,《子弟兵进行曲》,《前进,子弟兵》,话剧《十四年前后》,歌剧《八路好》,《庆功路上》,《亲家母探亲》,《一双鞋》,《夜深人静时》,《八月十五》,《合流》等。 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没有在前台看戏,而是在站在最后老远地张望。白兰雪问,姐,你为啥不上前边看去?蒲公英说,你别打搅姐,好不好?她是想家了。抗战胜利了,我们到了锦州,离家很近了。 白兰雪说,啊?姐,我真傻,我怎么就不如向道理解你呢?我还像个外人。 易翠屏说,不怪你,我们离家十四年了,今天回来了。不发一点感慨吗? 白兰雪说,那就回家看一看去,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易翠屏摇头说,没有了,但,我难忘那一片土。现在,向道就是我的家。 蒲公英说,不,姐就是我的家。 白兰雪说,不,你们俩就是我的家。 易翠屏说,你在长春可是有家有孽的。我们打到长春就回家拜望令尊令堂。 正说着,鹿地由警卫团长刘韬护卫着出现在易翠屏的面前,他说,要看你们的令尊令堂,我批准了。现在我们收復了锦县、义县、朝阳、北票、阜新、黑山、彰武、北镇、盘山、新民、公安、辽中等十五个县,并派人接管伪政府,收编敌伪武装,建立了人民政府,控制了辽西局面,打通了锦承铁路。在锦州北大营满洲旅5000人投降,逮捕了锦州省长,接管了一批军火库,其中有各种大炮80门,轻重机枪740多挺,步枪4000多万支,子弹1000万发,全部武装了我们自己。你们伊田支队要啥武器? 蒲公英说,不要,不要。原先就想要王殿的神枪,现在,什么也不想要了。留给战斗部队。 刘韬打一个响嘴说,你就别提神枪那个茬儿了。 鹿地说,好极了,我们这边工作就绪就向渖阳开路。翠屏啊,你就借这个机会回家看一看吧。 易翠屏心慌了,想去,正要说中的时候,丰子跑来悄悄说有大事情了。易翠屏说,姑娘,说吧,这里没有外人。丰子说,俘虏营的男人们看了演出赞不绝口,骂一个叫铃木的将军,说他不够意思,抛下他们当兵的自己跑到凤凰城飞机场。 鹿地说,好,好,谢谢你,小姑娘。 易翠屏说,我知道了,你看戏去吧。 鹿地说,正好,你们就回家,顺便接管飞机场。铃木必须投降。 刘韬说,院长,给你派个警卫排? 易翠屏说,不。 刘韬说,嫌少,派一个连? 蒲公英说,留着你那个连吧,有我们俩就够了。 他握紧白兰雪的手高高举起来,显示他俩就是千军万马,哪瞧得起你那点连排?只是没有说出来,在鹿司令面前,他有点憷,不敢显示自己的本领。 鹿地和蒲公英、易翠屏姐弟俩自那年在挂云山脚下结拜为兄弟姐妹,生死之交抗战十余年,敢比形影相追高翥鸟。哪个啥脾气禀性都体会得透透的。鹿地说,你们加小心就是,敌人没有放下武器就不能大意。 易翠屏说,谢司令、刘韬关照,那么我们就把通信员小丙带去吧。 鹿地说,敌人有五百多人,你们不能逞强,刘韬,你带一个营前往协助。 刘韬说,是。 鹿地说,翠屏啊,一定回家看看。 易翠屏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微笑着向鹿地点个头就上路了。 八路军要接收的消息飞传到了凤凰城,在此地猫蹲的赤本三尼、铃木慌了神儿。赤本三尼说,这儿由你处理。铃木说,阁下,欲何往?赤本三尼说,我的干活,你的问的不要。 铃木说,哈依! 铃木更加一层的恐惧,因为他投降了一次,鬼迷心窍,咋就逃跑了呢?后悔无及。八路岂能容忍我第二次投降?他思前想后,决定与八路对抗到底,他命令把飞机零件都拆下来,拉进深山落草,占山为王。把凤凰城掏空留给八路军。 一大早,八路军进军凤凰城,城内居民夹道欢迎。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刘韬、小丙等占领了凤凰城伪满的县政府,县长、警察局长、以及政府官员、警察等列队投降。交了枪,交了金库,枪械物资等听候发落。 易翠屏坐在县长的位子上吩咐,县长留下,其他人等解散回家。县长毕恭毕敬地给易翠屏鞠躬。胆突地抬头看只是俩女的仨男的土八路,不起眼,于是,他就直起腰来,想搬个椅子坐下。白兰雪一脚踏在椅子侧上,县长搬不动那椅子。他奇怪地翻弄白兰雪一眼,使出吃奶的力气,那椅子纹丝不动,仿佛铸在地上一般。易翠屏说,赐座。白兰雪一松脚,那椅子就自动滑到县长的身边。县长吃惊,吆喝?不是凡人,于是,另眼相看眼前这几位了。他连连哈腰,竭尽人间阿谀之能事。 第565页 易翠屏说,贵姓? 县长说,免贵姓苟,名安,字一隅。 白兰雪、蒲公英、刘韬不敢笑,捂上嘴。易翠屏说,苟先生,你的县长使命现在就结束了,从此,你协助八路军做事,心甘情愿吗? 苟安说,愿意,愿意! 易翠屏说,好,你去把逃到山里的鬼子招唿回来。 苟安痛苦的脸像个苦瓜说,长官,日本人听我的?你当是阿狗阿猫,一招唿就回来。他们有枪,有俩日军大官,占了山就称王。一旦与土匪合流,那可就是积甲山齐更难攻取了。 易翠屏哈哈笑道,你说的日军的大官就是赤本三尼和铃木吧,俩手下败将,不足挂齿。我正找他们俩算帐呢,不想在此相遇,巧了。日本已经宣布投降,他们俩和几百日军能逃几日?逃跑没有前途,只有投降这一条路了。急景流年都一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投降已定,自难躲逃。 苟安说,我怕肉包子砸狗,一去不回。 蒲公英戳了横,白兰雪发了威,刘韬拍了桌。小丙大声吆喝。苟安一惊一炸,无所是从。 易翠屏温和地说,今天晚了,苟安先生,你准备一下,回家和你的夫人合计合计,明天一早就进山劝降。 苟安回到县衙的后院,夫人问他为何苦眉而至于此?苟安长嘆短吁说,八路军来了,要我明天一早进山劝说日本人投降。夫人打了个冷战说,那可是不中,八路军咋就这么不讲理,他们有枪有炮的不去,偏叫你去,八路军是想借日本人的手杀了你,给你个套你就钻,傻冒不傻冒? 从套间走出一位老太太答了言,八路军最讲理了,你们说八路军不讲理就冤枉了人家。夫人说,姑妈,你就别瞎搭腔好不好,船上没你的货,你刚回来不久,进里间歇着你的不就得了。老太太不忿,纷争说,我逃难进关里,见过八路军,那是人民的子弟兵。 侄女女婿苟安可捞到了救命的一棵草,忙说,姥姥跟八路有缘,请姥姥出马救小婿一命。 夫人说,啊?你让姑妈去见八路,他们都是土头土脑,粗手大脚的,把姑妈吓着个好歹咋整? 老太太说,你们当我是啥细纤的人,不禁克撞,一阵风就吹折了腰? 苟安说,八路的官就是个女的。 老太太说,女的,我更要见的了。带路。 县衙的前院灯火通明。后半夜了易翠屏等人还没有休息。他们正在聚精会神地谋划明天的军事行动。门口战士报告,苟安求见。 苟安身后闪出一位颤巍巍的老太太,易翠屏上前搀扶说,老人家,我咋看你面熟。 老太太揉揉昏花的老眼,再看易翠屏时,才悦仁服德地说,啊,你是翠屏姑娘,那年逃难在路上,你们姐弟俩照顾我们,留下的印象,刻在脑子里了。现在鬼子投降了,我也回家了。这不,我住在我的侄女女婿家。你的兄弟呢? 蒲公英站出来说,老人家,你好。 老太太哈哈笑道,那年,我,我给你们配错了对,我弄个大红脸,现在说起来还脸红,臊的慌。我反省了几年,总想见到你们姐俩道计道计。求你们原谅。 易翠屏说,几百年的事情了,我早忘到爪洼国去了,还道计啥呀。 老太太问蒲公英,找着对了没有? 蒲公英冲着白兰雪一扬下巴颏。老太太缓步走过去,不住点地摩挲白兰雪光滑洁白的脸连连说,俊俊…… 白兰雪被老太太摩挲得难为情,借送茶的因由摆脱了麻心的爱抚。 女婿苟安拉一下老太太的衣襟,意思说,别扯远了,拉闲篇,我的大事…… 老太太回手拨拉开女婿的手,够着易翠屏说,你们都当了八路军,好啊,好啊,管全凤凰城的事情,好啊好啊! 易翠屏说,我们刚接管凤凰城,百废待兴。我能力有限,大事还没有理出头绪来,请老人家伸出援助之手。现在头等大事就是设法说服逃进山里的鬼子投降。不然,鬼子有枪有炮,一旦和土匪合污,就是一股祸水,我们就不安宁,老百姓就不太平,社会就动盪,人民的江山就不稳。我咋面对凤凰城家乡父老? 老太太说,可不是咋的,这劝降的事情么,——我去。 易翠屏说,不劳您的大驾。 老太太说,当然,我,一个老太婆,不顶个打狗的棍,人家看不起。日本人看得起的呢,就是我的侄女女婿苟县长,他去最合适不过了。 苟安急得暗中顿脚,恨死眼前这个老太婆胳膊轴往外扭,拿女婿添餵人,送人情。等回家收拾你,把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轰出苟家门。 易翠屏说,苟先生,听清了吗?天亮我们就出发。 苟安说,一定,一定。 天亮的时候,老太太哭丧着脸来求助易翠屏。 一骨碌身起床的易翠屏,以为自己睡过了头,误了出发的时间。她说,你老人家来得早啊。老太太说,我被赶出了苟家门,没处落脚,又叫我逃难去不成? 185 .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85) 探深山走险劝投降 会土匪赤本落南满 易翠屏安慰了老人,老太太说,他们就嫌我这个老棺材瓤子是他们的累赘,我回来他们就甩脸子给我看。欺我没儿没女,侄女软,当不了爷们的家,也是沾不上光的。易翠屏说,他们不要我要,就当我妈,我正没妈呢。我和弟弟回到凤凰,家破人亡,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有了你,我就有了个家。 第566页 老太太破涕为笑,易翠屏叫小丙把苟安传来,准备出发。 易翠屏亲自带人进山和谈,派刘韬、小丙守卫县城。蒲公英、白兰雪随行。刘韬不放心说,我总觉得有点险,还是我们把这一营人开进山里,他们不投降就剿灭他们。何苦放着省事的不干,偏干险的。 易翠屏说,别说了,我要亲自活捉赤本三尼给他解剖换心。 回头她对小丙说,照顾好老太太。 小丙没有跟蒲公英进山,真没劲,在险中闯荡才刺激。心理不平衡,但,不能违背易翠屏的令。他含煳地答应。目送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苟安四人出发。 山,并不高,但,是秋季,荆棘丛生,没有道路,凭两只脚一步步地丈量。苟安在前边一百米处边走边晃小旗边敲罗。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三人在后相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半天过去了,没有找到一根鬼子毛。 晌午了,他们在一个山岗上的小庙里休息片刻继续寻找。苟安说,诸位长官,你们在此等候,我去找。我感觉日本人就在附近,我领他们来人与贵军会谈。 蒲公英寻思,他要逃跑,白兰雪会意,他?没那个能耐。易翠屏心里有数,他本来就知道鬼子藏匿的地方,何苦绕半天的弯子?她说,苟安先生,你去吧。我相信你。现在,日本国都投降了,日本人都想为自己找条后路,何况你是个中国人,有家有孽的。 苟安听了这几句重量级的话,他在心里掂出了沉重来。他走下山岗就被埋伏的鬼子抓住,带进一个山洞。 铃木说,哦,是你呀,苟县长。 苟安坐在一块石头上喘息。铃木亲自摘下苟安身上的水壶,不顾身份不身份的,咕咚咕咚地喝干。他问,带吃的了没有?不等苟安回答,铃木又从他身上搜出几张烙饼。铃木三口两咽就吞了个精光,还舔一舔包饼纸上的油,才肯丢弃。日军士兵抢了那张油纸,抢了那个空水壶,往口中倒一倒,就是什么也没有。 苟安说,将军阁下,你们在山里已经窘迫到这种地步?你们如此下去,没有几天就得饿死、渴死,出路何在? 铃木说,赤本三尼将军和加腾小姐去阜新一带联络下花园的许大马棒和黑山上的座山雕,如果和他们谈妥,我们就开过去合併,出路大大的有。 苟安嘬了呀花子,他吸了口凉气说,阁下,赤本三尼将军还能回来吗?我表示怀疑。此一时,彼一时。以我之见,不如一边等待赤本三尼将军的佳音;一边与八路谈判。这就是说有两条路可走,何苦单在一棵树上吊死人?八路这一边可不能撒手啊。 铃木说,你的狡猾。 苟安说,八路的代表就在那个小庙里等待,你去会会他们,如何? 铃木说,我就不去了。 他派了一名少佐带两名士兵跟了苟安来到了那座小庙。见俩女八路,一个男八路,军风素雅,却长有瘆人毛。他们就老远地站住。苟安走过来说,长官,我把他们带来了。 易翠屏说,走近一点,我又不吃人,怕啥。 仨鬼子全副武装正步走,距离小庙十米远立正,立得笔直笔直的。苟安站在中间说,你们谈,你们谈。易翠屏嫌离的远怕说话听不清,就礼让求和地起身走近仨鬼子。可是,鬼子大吼,拉枪栓上子弹,如临大敌。 鬼子说,站住,不然就开枪了。 蒲公英说,你敢! 易翠屏说,得,别吓跑了他们。 鬼子总是鬼子,不相信中国人的善良,难改他们法西斯好战杀人独霸世界主宰地球的本性。他们终于开枪了。可是,白兰雪眼明手捷,抖出几只食人蜂,狠狠地蜇鬼子的手的;堵鬼子枪口的。被蜇了手的鬼子扔了步枪,扣动扳机的鬼子,子弹在枪膛里爆炸,炸伤了手血流不止,嗷嗷乱叫着逃走了。 苟安眼迟没看准白兰雪他们使用的是什么武器,鬼子就挂了彩,好厉害哟。恐惧笼罩,他不敢动,也怕吃白兰雪的暗器。 易翠屏失望地说,好不容易见面,就把他们吓跑了。今天晚了,明天再来。 第二天,手软心慈的易翠屏他们带着酒肉、馒头、水等上了山,在小庙的平台上席地而坐,铺上单子,摆上那些吃的喝的。 易翠屏说,有劳苟先生再跑一趟。 苟安又带来了仨鬼子,今天他们没有带武器,一见小庙台上的琼浆金液,就流出三尺长的哈喇子收不住。易翠屏说,三位先生请过来咪西咪西的有。 仨鬼子蹑手蹑脚地走来,他们已经饿了几天了,眼前这些吃的喝的虽然不算美餐,那也是他们急需急需的。于是他们三个就风抢食物,边往口中塞;边往怀里划拉。白兰雪用日语说,只许吃不许拿。他们吃得急,咽得勐,不停地打饱嗝,捶胸擂背。 易翠屏说,你们都吃好了,现在我们谈一谈吧。 第一个鬼子说,谈什么? 易翠屏说,缴械投降! 第二个鬼子说,我们的将军说,咪西的可以,投降的不要。 易翠屏说,投降以后,八路军对放下武器的日军统统的管饭,统统的咪西。 第三个鬼子说,哈依,将军的命令,再等一等。 等,是对铃木少将体内包藏多少耐性的考验,赤本三尼走了五天了,泥牛入海没有消息。五百士兵几天没有吃没有喝,饿得东倒西歪,一走两摇三晃,倒下就爬不起来。铃木心急如焚,暗骂赤本三尼甩了他们,自己逃命去,战争结束得如此狼狈。哪里是出路?山上空空如也,山下都是中国人,五百日军落在汪洋大海之中,没路可逃。他终于失去了耐性,兼有那一桌酒席的勾引。第三天他亲自到小庙来谈判。 第567页 铃木到底是铃木将军,不像那些下级军官丑态百出,他来得斯文些,尽管他饿得前心贴后心,还是慢条斯理地咀嚼香肠,小口喝酒。他说,易翠屏女士,白兰雪小姐,蒲公英阁下,我们都是老熟人了。在长城我们打交道多年,天皇陛下反省战争,日本战败,昭示日军投降。前不久在锦州我向鹿司令投降一次,那时我心存疑虑,逃进深山躲避,几天来,我反覆思量,逃避投降是没有出路的。故此我来请罪,向八路军投降,绝不逃跑。 易翠屏说,铃木将军,欢迎你做出英明的决定,放下武器,遵照天皇陛下的圣昭,向中国人民投降。八路军尊重投降日军官兵的人格,不侮辱,不虐待,安排吃住,适当的时候,放你们回日本国,与你们的亲人团聚。 铃木说,我请求,举行正式的受降仪式,请鹿司令参加。 易翠屏说,我答应,就在凤凰城飞机场举行,你把藏在山里的飞机零件拿回来,把四十架飞机都装配好,交给八路军使用。 铃木说,我负责培训八路军飞行员。 易翠屏说,以后的事,我们慢慢商讨。明天上午八时举行受降仪式,如何? 铃木说,我准时带队到达。 易翠屏回到凤凰城县政府院内,立即着手准备受降仪式。她一面派蒲公英回锦州向鹿司令报告,请鹿地务必来凤凰城接收投降;一面派白兰雪起草投降文书。她找苟安商量在飞机场搭架子,一应红的绿的等零碎。 她一进后院就发现她那个拣来的妈回到她侄女家。苟安说,都是我引起来的麻烦,还得我解决,就把老人家请了回来。 那位侄女说,终究是我姑,咋能连累你们呢? 易翠屏说,说不上谁连累谁,你们先生可帮了八路军的大忙,在接收鬼子投降的事情上,他出了大力,还侦察出老鬼子赤本三尼的去向…… 苟安说,横草之功,不足挂齿。 易翠屏说,明天受降仪式,你必须出席。 苟安说,我代表伪满县衙官员向八路军投降。 易翠屏说,不,你已经站在了人民一边,既往不咎。 老太太拉着易翠屏的双手,爱不忍释,她说,那年在逃难路上我就看出你宽仁大度…… 易翠屏打个止的手式说,别说我,我不上表。还是说你姑爷,要他继续出力工作。 老太太说,那是那是,姑爷你听好,要诚心接受翠屏姑娘的教训。 苟安说,是,是…… 凤凰城飞机场彩旗飘扬,一张方桌上摆着用毛笔书写工整的文书,受降仪式简单而隆重。军装整齐的鹿地准时到达,表情严肃地站在桌旁等候。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刘韬、小丙、苟安陪同左右。全副武装的八路军官兵列队待命。 八时到,五百多日本航空兵排着整齐的队列,由铃木带领走进受降仪式的会场。铃木将军双手捧着他家祖传战刀正步走到受降桌前,举给鹿地。这刀制作精良、杀中国人功勋卓着,如今结束了它的侵略使命,归宿于中国现代史的展览馆。 鹿地接了刀交给易翠屏。 铃木给鹿地敬礼说,日本战败,日军向八路军投降。 他回头髮了令,五百日军官兵放下了武器。向后转,等待受降。刘韬给八路军战士发令,战士们前进,缴了枪械,后撤。铃木在投降书上签了字。 投降的五百日军士兵被安置在飞机场,他们原来居住的地方。享受八路军的特别优待。杀猪宰羊,大会餐一次。几天来在山里忍飢挨饿,今日见了荤腥,如虻蝇见了血,狼吞虎咽大吃大嚼。 鹿地带着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刘韬、小丙、苟安参加了他们的会餐。铃木激动不已,他向他的士兵们大声说,八路军鹿地将军同我们会餐! 铃木带头鼓掌。 顿时,掌声雷动,手舞足蹈。一阵唿喊:八路大大的官和我们咪西的干活,八路大大的好! 在会餐中他们都不知不觉地吃了易翠屏的回炉正心丸。从此,他们都变了另一个人。铃木说,司令员阁下,请原谅我投降以后又逃跑的罪过,那时我不得不为之。 鹿地说,为什么? 铃木说,盟军远东最高统帅麦克阿瑟将军起草的一号命令,经美国罗斯福总统批准下达给日本首相,命令所属在中国东北的日军只能向苏军投降,其他在华日军只能向中国国民政府投降。我收到了这样的命令,不得不如此,请求谅解。 鹿地说,我知道有过这么回事。麦将军命令的当天,八路军朱德总司令向美、英、苏三国驻中国大使递交了一份说帖,指出:八路军、新四军有权按照有关国际法接收被我们包围的日伪军投降。对麦克阿瑟表示抗议。我们的说帖自然被美英拒绝,苏联不予理睬。 铃木说,哦,苏联不予理睬?这可令我吃惊。你们都是共产党啊! 鹿地不便于深谈,搪塞了这个代有挑寻性的话题。 铃木是个有见识的滑头,一个八路军的司令员与他交谈到这个份上,他就很满足了。会餐后,他立即把那四十架飞机重新装配起来,交给八路军。并且乐意培训中国的飞行员,以及地勤保养、维修飞机技术。这就为建立八路军第一个航校奠定了基础。这是后事,暂且不表。易翠屏心里不平静的就是赤本三尼的去向。她仿佛落入蜘蛛网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挣不脱。于是,她和白兰雪、蒲公英再找铃木交谈…… 第568页 到处躲藏的赤本三尼和加腾在凤凰城的山里受到惊吓,一惊就扮成有学问的夫妇俩逃出深山,流进新丘下花园煤矿。还好,这个小地方还没有苏联红军的影子。一个叫许大马棒的满洲国军旅长带着一百多人枪把守。赤本三尼见面一报名,许旅长吓得一哆嗦。赤本三尼那年被八路军俘虏,天皇派特使营救,惊动日本国满洲国,从那时,赤本三尼就名声大噪了。许大马棒毫不怠慢忙说,将军阁下这个时候光临本旅,我们旅如此寒酸,无颜面对。 赤本三尼说,不要悲观,在奉天四周有二十万带枪的日本侨民,我登高一唿,就能集合起来与苏军抗衡,八路军更不在话下。但是,我不能用日军的名义,你许旅长就不同了。 许大马棒是个直筒子,忙问,怎么讲? 赤本三尼说,你是中国人,在这新旧交替之时,多少政客捞到各类资本。你难道没有想到与中国政府军联繫,从他们那里取得一个合法的名义。然后…… 许大马棒说,然后,咋的? 赤本三尼说,然后,我们联络在中国的日本侨民,起码我能组建一个师俩师的,都交给你指挥,以你的名义扩大地盘,壮大实力,占领几的主要城市,以此向中央国民政府请求加委,东北就是你的了。你当了东北王比当年张作霖要风光得多。张作霖不敢自称皇帝,而你就可以…… 许大马棒心开了花,做起了皇帝梦,他说,到那时,请赤本三尼将军出任我的内阁总理大臣。请加腾女士当我的藏相兼中央银行总裁。 眼馋肚饱的他特别注意加腾的反应。他一生明的暗的娶了几房太太,都腻歪了。今天一见加腾他就迈不开步子了。有这样一位做太太,一生足矣。 寄人篱下的加腾听了那些加封的话,自知全都是谎言,不可能兑现的克里空。但是,眼下,败国之民,她不得不回应一笑。 流哈喇子的许大马棒对女人一笑按错了位。自俊赢得了女人一酬,心说,有门儿。 赤本三尼说,许旅长,许旅长…… 许大马棒说,在,在…… 赤本三尼暗中摇头,暗骂他浑身奴才相,天生不是个皇帝的材料,借水行舟,以图将来东山再起。他说,许旅长,按此计划…… 计算女人的许大马棒抢过话头说,按此计划,有劳阁下亲临奉天联络日本侨民携械归来入伙。 赤本三尼说,不,我目标太大招风,万一出事,前功尽弃,我派加腾小姐拿我的秘信前往,联络一个来一个。你要派人与黑山的崔辛武旅长联络,那时,我们可以建立两个军的建制。 许大马棒说,啊,你说座山雕那个老杂毛,他诡计多端,你我要吃他的亏的,他有仨脑袋,六只眼。 赤本三尼说,难道你怕他? 许大马棒说,我姓许的怕过谁,怕他个鸟。 赤本三尼说,既然如此,就行动吧。 许大马棒眼巴巴地看着加腾走了。眼下他还惧赤本三尼一点,不敢有过头过分过不去眼的行为。赤本三尼把写好的秘信交给加腾,嘱咐说,你到了奉天必须说汉语,按照地址联络。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加腾说,哈依! 许大马棒专门给加腾准备了一顿美餐。加腾好歹对付对付就上路了。几经周折就到了往日的奉天今日的渖阳城。 乱闹闹的渖阳市,到处都是苏联红军,坦克满街乱跑,各类军用车辆穿梭不息。中国人稀少,日本人不敢露面。传闻苏联军人最好追逐女人,加腾特别小心,尽量迴避红军。她按照赤本三尼指定的地址,来到火车站附近,这里聚集着许多中国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怪事。她怀着好奇的心理,近前观察。 忐忑不安的人们围着一个高个子的傢伙,他站在一辆日军的坦克上大声说,出事了,出事了。这回可有热闹看了。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人口吃又思维不清,说了半天,加腾才理解他说的全部。原来是一列不明身份的火车进了站,刚接管渖阳的苏军没有搞清车上是一股什么军,不准他们下车,双方发生口角,争执…… 人群里就此发生议论,一个说,车上不管是什么军,反正是中国军,中国军在自己的国土上下火车还得归他们管?刚走了一个日本主子,又来了一个苏联主子,中国啥时自己做主? 18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86) 进渖阳苏军设障碍 史达林约会老外长 加腾热心火车站事件是想中苏裂痕扩大,造成事端,引起国际麻烦,她才乐意呢。可是,火车上的人们不这么想,他们保持高度克制。 八路军东进部队乘火车到达渖阳火车站的时候,突然被苏军包围,不让下车。苏军派了一个翻译向火车上的八路军发出严厉的质问:你们是什么军队?从哪里来的?谁叫你们来的? 在车上的鹿地迫不及待地回答这些不成问题的问题。易翠屏忙拦住说,你不用露面,我去回答。陈老六说,我去,我以参谋长的名义回答他们的怪问题。蒲公英说,得了吧,参谋长,你肩上没有军衔,人家不认。白兰雪说,是啊,人家只认那块牌子不认人。我军有了军衔就好了。蒲公英说,八路军官兵平等,都戴列兵军衔。易翠屏说,你俩闭嘴,一唱一和,捣蛋鬼,替司令想一想正经事。走,你俩跟我下车。 第569页 临行鹿地嘱咐,记住,我们既要克制又要理直气壮。大胆谨慎,见机行事。全面地理解领会中央关于受降阶段的一系列的指示精神,把握住中央《关于日本投降后我党任务的决定》和延安总部一号二号五号命令等纲领性文件精神,用这些有利武器回答苏军。话到理到,总之,他们是帮助中国抗日来的。没有他们,我们一半会儿是到不了渖阳的。他们的到来,消灭了日本关东军,我们避免了大的牺牲。我们要怀着感激的心情与他们谈判。 易翠屏说,大哥放心,我们去了。 站台上,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后边跟着小丙一行四人会见苏军代表。他们还是重复那几个大问号。苏军代表中一个是少将,俩中校,一个翻译。一个中校想露一手显示威风,他一指那位少将说,这位是苏联红军卡夫通少将。你们是谁? 小丙想,比军衔比不过人家,他抢上一步指着易翠屏说,这位是风—— 小丙本来想说,这位是飞毛腿蒲公英,大力士白兰雪,风,那个仙字没有出口,就被白兰雪拦回,她说,我们是八路军长城军区司令部派来的代表,回答你们提出的怪问题。 易翠屏行了举手礼说,欢迎苏联红军进入中国东北,消灭日本关东军。这是中苏两国人民的胜利,是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乌拉! 卡夫通说,你们是谁,你们是谁? 易翠屏说,我们是中国共产党的队伍,是毛泽东、朱德领导的八路军,是坚持在长城地区抗日的队伍。今天我们遵照延安总部的命令到东北配合苏军作战,接收东北,解放东北,维持秩序,请你们收兵,我们要下车。 卡夫通说,不行,回去,回去。我不认识毛泽东,不认识朱德,只听说中国有个蒋介石。我们的最高统帅部不会同意你们进入渖阳的。 蒲公英说,你们有最高统帅部,我们也有最高统帅部,我们就是要进渖阳,不回去,你有法找我们的最高统帅部说理去。我们就要下车,我们要喝水,要吃饭,要睡觉,要乘凉,车上太热,闷死我们了,出了人命,你们负责。 白兰雪说,简直是对牛弹琴。 第一次会谈失败,他们回到车上,八路军战士们都急了眼,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岂能受外人限制?蒲公英说,我们冲下车去,武装下车。 鹿地说,同志们,要保持克制,八路军是有文化的军队,是仁义之师。上次我们是唱《国际歌》解除疑团的,我们再试一试,这副药灵不灵? 全车上的八路军战士引颈向天歌,战士们嗓子都唱哑了,人家就是没有反应,仿佛是唱给木头听的,唱给神仙皇帝听的,唱给独裁帝国、殖民主义者听的似的。 听歌的不是木头,是人,是受到列宁教育的一代革命精英。卡夫通奇怪地问自己,难道他们真的是共产党吗?该不该叫他们下车如此重大外交大事,他拿不定主意,就向上级报告。他的上级也拿不定主意,就向上级的上级报告,一直报告到苏联首都莫斯科。 老外长莫洛托夫拿着这份有分量的电文来见苏联共产党总书记、部长会议主席、大元帅史达林同志。 史达林叼着菸斗不屑一顾地看了一眼电报,他拿出菸斗说,中国共产党是中国的麻烦,它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最多是个民族主义的党,同中国国民党没有什么两样,甚至他还不如国民党。 莫洛托夫说,是啊,中国国民政府与我们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条约》。 史达林说,特别是《中国长春铁路之协议》,《关于大连之协议》,《关于旅顺口之协议》,蒙古独立,旅顺口为苏联军港,大连为自由港,这些国民政府都接受了。战后我们的安全大大的有了保障,以空间换取时间。 史达林拿着菸斗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继续说,东部边界怎么样了呢?千岛群岛如今是我们的了,库页岛全是我们的了,您看,多棒呀!就连旅顺口、大连都是我们的了。 史达林兴奋地拿菸斗在中国地图上划了一条线说,就连中东铁路也是我们的了。中国、蒙古,一切正常,您瞧,对我们的边界我还能不满意? 莫洛托夫说,他们已经承诺这个地区不准第三国染指。 史达林说,是的,绝不允许。但,我们遵守雅尔达协议,前不久,我接见美国驻苏大使哈里曼对他说,苏联准备按与中国宋子文达成的协议,从东北撤军,并希望国民政府能够派兵接管东北治安。 莫洛托夫说,是啊,目前对我们有利而听话的就是中国国民党。可是,我们还必须面对一个中国共产党! 史达林说,以我的名义给中国共产党主席毛泽东发了两次电报,明确告诉他,中国不能再打内战,要打内战,就可能把民族引向灭亡的危险地步。蒋介石再三邀请他去重庆协商国是,如一味拒绝,国内、国际各方面就不能理解了。 莫洛托夫说,也许他顾虑安全问题。 史达林说,他若去重庆,毛泽东的安全由美苏两国负责。现在,毛泽东已经去了重庆,一切正常么。对中国共产党就可以仿照法共、意共那样参加议会。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人在国民政府里任职,不好吗?比战争比流血要好的多,何乐而不选之? 莫洛托夫说,可是,现在他们派来渖阳一股八路军,怎么办? 第570页 史达林说,不能让他们一来扰乱了我们东部边界的安宁! 莫洛托夫说,中国共产党坚持抗战八年,拥有近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解放了一亿以上的人民,组织了一百万的正规军,二百二十万的民兵,是一支不小的外交上不可忽视的力量啊。 史达林说,最令我满意的是在满洲建立一个自治国家。 莫洛托夫说,当然,那是最理想的,而美国是最害怕的事情。 史达林说,别人最害怕的时候,正是我们最安全的时候。你与中国共产党发个照会,确认来渖阳这支部队的身份,以便判断是谁最害怕这支部队。 卡通夫少将没有接到上级命令,派出坦克部队加强火力,逼迫那辆火车退回去。他又一次上了站台,闷在车上的鹿地派易翠屏三精出面再谈。卡夫通吹鬍子瞪眼说,退回去,不然我们就开炮缴械。吹鬍子瞪眼只能吓唬胆怯的,吓唬不了这仨精。蒲公英瞪了更大更圆的眼,他大声说,我抗议,我抗议苏联红军真不够意思,不够哥们儿。当初我们是要配合红军作战,配合了半天,落到这个地步,要缴我们的械,没那个习惯。 卡夫通也不示弱,命令一辆坦克开进站台,向三位代表示威,易翠屏等人没有后退。坦克继续向前开,炮口对着车厢里的八路军战士。发了怒的白兰雪轻手一拨,坦克的炮筒转到后边去,对准了卡夫通,把他吓了一嘟噜屁。日本关东军都没敢在苏军坦克面前挺腰子。今天竟然冒出一个女人来拦路。 卡夫通喊道,开炮! 坦克转过炮口之时,白兰雪一个箭步冲上前使劲举起坦克,用力一甩,把几吨重的坦克扔出了站外。只听咕咚一声,坦克把地砸了一个大窟窿。仿佛一个新的天体落在地球上。卡夫通吓的一口气没上来,刚喘了一口气就抱头逃之夭夭了。 一个女八路军把苏军坦克扔到站外的消息不翼而飞,瞬间就在渖阳市民中传开了,神八路,神八路,给渖阳市民长了精神,都说,这是我们中国的军队。于是,他们上街游行,打起横幅:欢迎八路军进驻渖阳,八路军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人民抗日胜利万岁! 八路军在渖阳迅速出场的消息传到重庆,可就急坏了自封抗战英雄而踌躇满志的蒋委员长。他抱怨他的部下性懒惰,做事迟缓,让共产党抢了先。他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口把在重庆谈判的毛泽东吞了下去。可是,不能。白天同毛泽东坐在谈判桌上和颜悦色东拉西扯;黑夜紧急召见他儿子蒋经国,派他飞去苏联与之进行经济合作谈判;召见熊式辉当头,凑成一个接收班子,即刻飞长春,从苏军手中接受东北行政。熊式辉炸着胆子说,委员长,我们空着手去接收,没有一兵一卒…… 委员长说,我们的兵力都在大西南,运兵要经过共产党控制区域,我们正在同毛泽东谈判,请他们让出江南、苏皖、两湖、河南等八个地区。 熊式辉说,怕是远水不解近渴。 委员长说,你们先去,各省长先任命。拟派外长去美国,请求他们帮助我们往东北运兵。 熊式辉捏着鼻子说,遵命。 当天,熊式辉就飞抵长春,下了飞机马不停蹄,立即拜见苏军远东最高司令官马林诺夫斯基元帅,请苏军三个月内撤军,把权交出来。 马林诺夫斯基刚接到莫斯科来电,领会了最高统帅在满洲建立自治国家的意图,他心里有了谱,他一方面与熊式辉周旋;一方面允许八路军在渖阳下车。 马林诺夫斯基的命令传到渖阳的时候,在火车上闷了几天的八路军,忍无可忍,鹿地亲自出马与苏军卡夫通交涉。站台上鹿地由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护卫着,与卡夫通据理力争。鹿地说,长城是我们的解放区,辽是什么,你懂吗?辽就是我们的辽宁省,而渖阳就属于辽宁省。我们长期在此坚持抗日战争,我们的军队和人民为抗战的胜利付出了巨大的牺牲。现在,日本鬼子投降了,他们占领的是我们的领土,今日收復失地,你们不让我们来,让谁来?谁更有资格来收復这一片失地? 卡夫通没话说,支支吾吾,鹿地的话说了六马车,一直到天黑,才勉强答应八路军下车。但不准在渖阳市内,划定在离市区30里的苏家屯驻扎。 易翠屏说,鹿司令,见好就收吧,还是你有面子。 鹿地说,是个初步胜利。通知大家,准备下车。都精神点。 列车周围集聚了无数的群众,他们来看从关里来的八路军,来看那个把苏军坦克扔出渖阳车站的女八路军。站台上八路军列队,唱着八路军进行曲雄赳赳地走出车站。刘韬、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小丙和警卫团开路,鹿地、陈老六居中,陈龙、淑敏领队在后。八路军指战员身穿草绿色的军装,臂上佩带着鲜明的八路军臂章,头戴钢盔,肩扛三八步枪,腰系子弹盒,每人一把刺刀,六枚手榴弹,每连九挺机枪。八路军排四路纵队,昂首挺胸,威武雄壮,步伐整齐,大踏步地向前进。 生活在日寇铁蹄下14年之久的渖阳市民,一下子像潮水般地拥上街头,热烈欢迎自己国家的军队。他们放开嗓子欢唿:八路军到渖阳了! 渖阳,有无数闯关东的关里人,大都是店员,耍手艺的,其中有的回家见过八路军,知道八路军是干什么的,知道有个及时雨鹿地司令员。早盼着八路军打过来,今日终于来了,来了。他们更加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人们越聚越多。车站广场上,楼顶上,阳台上,都挤满了人。他们望着自己的军队,连续不断地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唿声,整个渖阳都沸腾了。 第571页 有一位不明身份的人偷偷从他身上拔出一枚手榴弹,想投进热烈的人群,制造事端。他拉出那条危害人民生命的手榴弹的线,投入人群。 手榴弹就要爆炸了,蒲公英眼尖,腾身一纵飞脚啪的一踢,把手榴弹踢出八丈远,在一个没有人的空场子轰隆一声爆炸了。 唏嘘而愤怒的人们回头揪住那位投弹的人一顿痛打。蒲公英拨开众人揪住那人的衣领子就要拉出人群枪毙,啊,原来是你? 那人就是日本银行家加腾女士。白兰雪说,她和赤本三尼在一起,赤本三尼呢?加腾不说话,她兜里还揣着八百年前由鹿地签字的放行路条,他落在蒲公英手里,估计路条骗不了蒲公英。那年就是蒲公英要把手榴弹塞进她的车里,连车带人一锅端,今天还他一枚手榴弹而已。蒲公英怒髮冲冠,就想开枪的时候,易翠屏说,带回宿营地审问。小丙把加腾五花大绑押在队后,继续前进。 从车站广场到苏家屯沿途集聚了三四十万渖阳市民,人们流淌着热泪,挥舞着旗子,高唿,不当亡国奴了!那发自肺腑的唿声震天动地。 回司令部的卡夫通也深感意外,他们来渖阳几天了,没有一个市民向他们苏联红军表示热烈欢迎,怪哉!怪哉!他在异帮寻觅答案的时候,俩苏军中校骑着摩托传达上级的命令。卡夫通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抢上了摩托说,追,八路军。 八路军在进军中途被卡夫通拦住,蒲公英说,又出了什么哌哌鸟? 卡夫通给鹿地敬礼、握手,立正说,上级命令,你们不去苏家屯了,留在渖阳。在故宫东小河沿师范学校里驻扎。司令部按在原市政府大楼里,政治部在原日本宪兵司令部。 鹿地长吁大气说,前边引路。 苏军指引,八路军一一到达新地点安营扎寨,欢迎的群众一直尾随到驻地,后半夜了,久久没有散意。鹿地、陈老六向大家恭手,苦苦劝大家回去!可是,人们恋恋不捨,没有人想走。 鹿地说,那就请大家进来一叙。 人们有秩序地进来了,席地而坐。负责警卫的刘韬说,司令,万一还有一个投手榴弹的咋办?鹿地说,你是干啥吃的?刘韬可就多长眼。来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老学者老商人老居民老住户,有青年学生青年医生护士青年教师,也有几名什么报的记者等。鹿地回答了他们非常关心的各种问题,鹿地的每句话都是他们闻所未闻的,都那么新鲜,那么新奇,那么振聋发聩。 院子不大,先来的让后来的,流水席,一直延续到天亮。 苏军来了请柬,约鹿地、陈老六赴宴才结束了和渖阳市民的见面。 宴会在苏军驻渖阳第六集团军司令部里举行。卡夫通给鹿地、陈老六介绍了苏军克拉夫钦科大将,杜曼宁中将以及陆军军长,坦克军长,炮兵军长等许多高级将领。克拉夫钦科端着一副笑脸和鹿地、陈老六碰了杯说,今天就不称你们的官衔了,称你们为同志,我们进行同志式的谈话。 鹿地说,同志式的,挺得,挺得。 克拉夫钦科说,你们一进渖阳我们就与莫斯科通了电报,现在史达林同志、莫洛托夫同志回了电报,证实你们就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部队。我们没有到车站欢迎你们,十分抱歉。 鹿地说,我们业经是同志了,就不用客气。 克拉夫钦科说,苏联和中国国民政府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条约》。按条约规定苏军要在三个月内撤军,把权利移交给国民政府。他们的接受大员已经到了长春,与我们交涉接交事宜。由于条约的限制,把权利交给你们是不合法的。 鹿地说,但是,把权利交给我们是合理的。抗战八年,我们一直坚持在长城地区,现在日本投降,我们奉八路军总部命令来东北配合苏军作战,收缴日伪武装,建立我们自己的新政权。 克拉夫钦科说,很好,很好! 他脑瓜令人看不见地一转想出了暗合史达林把满洲变成自治国家的意图。于是他又说,我建议你们的部队改个名称,就叫:东北人民自治军! 片刻沉默,克拉夫钦科说,如果接受这个名称,我把日军留在苏家屯的军火库交给你们,可以装备60个师,以自治军的名义活动不受限制。 鹿地、陈老六放下酒杯自问,自治军?为什么? 18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87) 熊大员接管东三省 远东军会见及时雨 鹿地和陈老六接受了将八路军改称东北人民自治军的建议,如此就取得了八路军到东三省接收日本投降等活动的合法性。又得了60个师的装备。何乐而不为?他们没有想那么多,那么深,那么神秘,那么格路,按照自己的想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们就先从渖阳入手。派自己人接管了苏家屯军火库。摧毁伪满奉天警备司令部,解散所有人员。建立了渖阳市卫戍司令部,接管伪渖阳市政府,建立人民政府,派出自己的市长,自己的省长。接管了兵工厂、仓库、军用被服厂、水电公司、邮电局、银行和广播电台等。派一路向北吉林、黑龙江一带接管城乡政权;派陈龙、淑敏一路向辽南、安东一带发展。八路军在很短的时间占领了东北广大农村,县区镇以及几座大城市。一面接收;一面建立新政权。人民欢欣鼓舞,就是惹恼了在长春的接收大员熊式辉。他频繁地向驻长春的苏军远东最高司令部递交抗议书。 第572页 三国四方都在摸对方三家的底,都在揣摩对方三家的意图。形势瞬息万变。苏联想独占东北,美国也想插手东北事务。 熊式辉第三次递交抗议书的时候,马利诺夫斯基元帅亲自出马与熊大员摊牌。熊式辉说,在东北领土之内日伪所设工矿企业,均应列为日本对华战争赔偿品,一律归中国所有。 马元帅说,不,那是苏军的战利品,归苏联所有。 熊大员说,苏联想违反条约吗?在国际食言?你们在三个月内撤军,想把那些战利品都一齐撤走吗?或是交给中共吗? 马元帅说,熊先生,您没有领会我的意思,我是说,把前日本满洲重工业株式会社和满洲电业株式会社经营的各项企业全部纳入中苏经济合作项目之内。 熊大员不听则已,一听就忍俊大笑,他说,元帅阁下,你好大方啊,拿我们自己的东西,与我们合作,天大的笑话。我们若是接受了您的慷慨条件,岂不贻笑大方? 马元帅说,我们如此谈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中苏经济合作对你们是有利的,如果,这一条也不接受,那么,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领略些沂水春风的熊式辉不忘老夫子教诲,思前仁,想后德,他说,好,你们撤了军,我们就接受所有经济合作项目。 马元帅说,你误会了,撤军和经济合作是不能分开的。必须合併解决。 他们的谈判、抗议都没有拦住媒体曝光。美国针对苏联关于战利品的说法,向苏联政府发出照会,声明:1945年8月的中苏条约规定,除中长和南满铁路归中苏共管外,条约并未给予苏联对其他工矿企业共管的权利。中苏如就这些工矿企业达成合作协议,是对美国商业利益的歧视。日本在满洲的资产因涉及战胜国的共同利益,应归赔偿委员会仲裁。 一纸照会忙坏了莫洛托夫外长,他立刻见史达林。不巧,此刻的史达林正召见来访的中国政府蒋委员长的特使蒋经国。这就更不能迟疑,因为此时部长会议主席的谈话,发出的每一个信息都牵动满洲自治的步骤。他就不顾会见贵宾的礼仪就把照会直接交给史达林。 半路中断谈话,蒋经国尴尬得坐立不安。他不知是什么文件如此紧迫,他瞟一眼史达林,脸色由白变黄,拿菸斗的手微微发抖。片刻,世界级大人物史达林换了一种教训僕人的口吻十分坦率地说,你们中国人(坦率得令人吃惊)要明白,美国人想要利用中国作为满足他的利益的工具,他必要的时候,是会牺牲你们的。苏联愿意把本国生产的机器、汽车、以及中国所没有的东西供给中国;同时,也希望中国能把自己出产的矿物、农产品供给苏联。苏联又可以帮助中国在东北建立重工业,并发展新疆的经济,但是,我再三声明,也是最大的一个要求:你们决不能让美国有一个兵到中国来,只要有一个兵到中国来,东北问题就很难解决了。只要国民政府能保证今后美国不在东北得到利益,我们苏联一定可以作必要的让步。 蒋经国说,我谨记大元帅的话,回去向家父一字不丢地禀报,并回復甦联政府。但是,眼下苏联政府必须把中共军队撵出渖阳。请苏联政府履行协议。东北不准有一个美国兵,也不准有一个八路军。 史达林说,这一点可以考虑。 蒋经国回到重庆委员长官邸,他向父亲报告苏联之行的情形。蒋介石不屑一听,只是一反常态地埋头读一本共产党祖宗马克思、恩格斯的书。蒋经国不解,反共20多年的父亲,今天怎么啦?委员长说,你还年轻,不懂。他们有许多精闢论述,你听恩格斯怎么说,他在一篇叫《俄国在远东的成功》的文章中论述俄国的民族自豪感。恩格斯说,正当英国人在广州同中国的下级官吏争执不下,并且在英国国内讨论叶总督是否真的遵照本国皇帝的意旨行事这样一个重要问题的时候,俄国人已经占有了黑龙江以北的领土和该河南岸满洲的大部分土地;他们在那里建筑了工事,进行了铁路线的勘察工作并预定了未来的城市和港口的地点。当英国终于决定打到北京,当法国希望为自己捞到一点东西而追随英国的时候,俄国——尽管他正好在这个时候从中国夺取了一块大小等于德法两国面积的领土和一条同多瑙河一样长的河流——竟能挺身出来当衰弱的中国的秉公无私的保护人……这段话多么精彩、深刻、有分量,拿到今天来读,恩格斯教会了我怎么认识苏联,怎么认识史达林。 蒋经国说,父亲远见卓识,洞察世态,入骨三分。 委员长说,你见过史达林,听过他的谈话。他和老沙皇没有什么两样,一脉相承。在雅尔达,他那种咄咄逼人的目光叫人下不来台。我们丢了蒙古,不能再丢了新疆和东北了。在史达林眼里,长城以南才是中国的,长城以北的新疆、蒙古、东北不是中国的,那又是谁的呢?司马昭之心也。 蒋经国说,我们看透了苏联,就不能听他的摆布,目前,熊式辉他们在东北与苏军的谈判也不顺利。 委员长说,顺利才奇怪呢。熊他们就是没有兵,说了做不到。宋子文已经在美国,等待拜见总统,请美国帮助我们从海上运兵到东北去。他去了几天了,还没有音信回来。你传我的令,令熊式辉他们别等着中央军,先召募当地的军警维持治安,甚至,日本投降的官兵也可加以利用。不间断与苏军首脑接触,才能摸到人家的最新心理动态。 第573页 蒋经国说,是,父亲,我就去办。 熊式辉奉命再次与苏军谈判,可是,苏军把他们当碗的油粉,晾起来了。苏军远东最高司令官马利诺夫斯基元帅正忙着接见长城军区如今称东北人民自治军司令员鹿地和参谋长陈老六。向他们引荐了一位中国人,他就是东北抗日联军司令张化东。他们在东北坚持抗战14年,在最艰苦的日子转移到苏联境内。今天随苏军大反攻打回老家东北。可是,他们只有4百人。而长城部队出关1.3万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发展到6万人。苏军感到震惊。于是,把他们最信任的张化东派到自治军里当副司令。苏军害怕此举遭到拒绝,故此马元帅亲自召见鹿地、陈老六摊牌。 以己度人,不知出自何典,原以为它只涵概中国人的,而现在它已经走向世界了。马元帅万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对鹿地、陈老六暗自以手加额了。 鹿地亲切地拉住张化东的手如老朋友久别重逢,鹿地说,我到了渖阳就打听你们的消息,今天如愿,万幸万幸! 张化东说,我们只剩下四百人了。 陈老六说,那都是精华。 鹿地说,我早就十分仰慕东北抗日联军的英名。杨靖宇、赵一曼、周保中、李兆鳞、赵尚志的名字刻在我们的脑海里,永志不忘。他们的英雄业绩,永载史册。他们的人格操守,永远是我们的楷模。对东北抗联我们可是恨相见晚矣。 张化东说,鹿司令,见笑了,我们当初三路军,何等的壮观。我们与鬼子不共戴天,终究敌强我弱,现在只有四百弟兄,惭愧,惭愧。 鹿地说,不,不。你们所作所为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中不愧人,何惭愧之有?你立刻上任,还要兼任公安局长…… 张化东说,目前治安状况很糟。苏军只打败了日本关东军,占领几个大城市,几个港口。残留的敌人还在活动,向苏军打黑枪,放黑炮,向人群投炸弹…… 陈老六说,我们回渖阳仔细商量对策。 鹿地、陈老六、张化东三人回到渖阳,还没有坐稳,易翠屏就急忙报告他们审问加腾的收穫。据加腾交代,渖阳市郊有20万日本带枪的侨民,她受赤本三尼的指使来秘密联络这些日本侨民,组建第二关东军。赤本三尼现在拥有两个满洲旅,即许大马棒和座山雕。他们占据苏军没到的地方,在阜新、鞍山一带集结招募兵员。 张化东说,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要继续审问。 鹿地说,翠屏啊,把加腾交给张副司令审理。 易翠屏说,是。 张化东问道,这几位是…… 鹿地一指一阵风易翠屏说,她是我们的野战医院的医生,那个是我的翻译一窝蜂白兰雪,这位是我的贴身保镖一棵草蒲公英,那位是我的警卫团长金丝猴刘韬,还有我的通讯参谋青年马克思。 张化东流露出十分羡慕的心情说,鹿司令身边还有如此精兵强将,一听拔新领异的名字,一看仰首伸眉的形象就知道都是超凡脱俗的人物,可惜我一个这样的都没有啊。 鹿地说,随你挑一个? 张化东说,君子不夺友人之爱。 话到正酣之时,忽然来了一男一女俩人。白兰雪眼尖勐扑上去,抱住那男的唿叫,我的兄弟,我好想你,你一走咋就没了音信呢。蒲公英着了急,嘿嘿了几声。白兰雪才放开了那人。他就是奉命在渖阳做地下工作的朱欣和小桃。易翠屏捏着小桃的小手以抱怨的口吻说,你们咋才来呀? 鹿地说,化东啊,这俩人就归你领导了。 朱欣、小桃和张化东握手。鹿地介绍了逐文鱼朱欣、鼹鼠小桃的经歷、身份、能力、文化、特长等等。张化东兴奋地接受了俩得力助手。 朱欣说,现在渖阳市内沉渣泛起,伪满政府改头换面,打着国民党的旗号,成立维持会,原辽宁省长王贤伟当了维持会长,1.5万多满军换上了国民政府军的军服军徽,称警备部队。还挂起了国民党党部的牌子。他们到处制造恐怖事端,暗杀、爆破、造谣生事、蛊惑人心。 张化东说,现在就收拾他们。鹿司令,我的四百人都编入公安局如何? 鹿地说,我同意,还把我的警卫团都归你指挥。 刘韬忙说,司令,你的安全? 鹿地说,先要保障全市人民的安全。现在日本投降了,我用不着那么多部队保护我一个人了。刘韬,你放心去吧,协助张局长工作。我有蒲公英一个就够了。 刘韬说,是。 张化东十分满意,有一个团的兵力支撑着公安局,得心应手,文的武的都有了。他立刻带着他的队伍走马上任去了。 易翠屏、白兰雪和小桃使个眼色,找机会我们长谈。小桃回应一笑也走了。 司令部空荡荡的。易翠屏说,鹿哥,赤本三尼不死心,有可能与国民党勾结,这个新动向,不能忽视。如果他的计划成功,在东北就有20万的亚关东军啊。要趁他们还没有成气候,尽早消灭他们。 鹿地说,命令王殿担任此项作战任务。 青年马克思说,司令,我们电台的功率太小,发不出命令,也收不到上级指示。自东进以来就没有收到中央的新命令。 鹿地说,在咋中呢?你想办法改善我们的通讯手段。向苏军要么。 不,一个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后又进来一男一女俩人。他们是政委北卢姚和报人杨昭。他们是从辽西来的。鹿地忙请二位坐下休息。小丙端上茶。 第574页 鹿地说,比我们在长城山区卢龙寨喝枣树叶强多了。当年我们的大寨主杨公就是用枣树叶款待我们上山的。可惜他老人家没有能看到抗战的胜利。 易翠屏暗示鹿地,你怎么傻到这个份上,当着杨昭的面提及她已故的父亲,岂不叫她伤心,在不恰当的时候,不恰当的地点,对不恰当的对象说了不恰当的话。易翠屏忙给鹿地遮掩打差说,杨总编,你们来了可好了,现在苏军有广播有报纸,他们只说他们的话。老百姓叫他们老毛子,不听他们的广播,不看他们的报纸。我们要办中国的广播,中国的报纸。 鹿地说,对对的,对对的。老姚,政治部是个空架子,等着你们去充填。我腾出手来去收拾赤本三尼。 很久不言语的北卢姚,深沉的样子似乎握图临宇,道敷九有,德被八荒了。他巡视大家说,你们都办自己的事情去,我和鹿地同志单独谈一谈。 大家都知趣,包括杨昭都迴避了。 北卢姚神秘地说,中央有个新文件,你见到了吗? 鹿地说,我只见到了八月的二号文件,此外,没有别的。 北卢姚说,中央最新指示,要我们用东北地方部队及义勇军的名义,非正式进入东北,不要声张,不要在报上发表消息,不要坐火车进入大城市,可走小路,控制广大乡村,和苏军未能驻扎的中小城市。不要勉强与红军作正式接洽与联络,亦不请红军给我们以帮助。如果红军所反对之事,我们必须照顾,不要使红军在外交法律上为难。 鹿地说,哎呀,有五六个不要,按文件对照,我们…… 北卢姚说,可不,按文件对照,你们可捅了个大漏子。 鹿地说,是,一切由我负责,没你啥事。 北卢姚说,你们进渖阳还明出大卖地带八路臂章。被外国记者照了像,发表在报纸上,全世界都知道八路军进了渖阳。引发了一个臂章事件。闹的满地球风雨。弄成这个局面我看你怎么收拾? 北卢姚心痛地一顿脚走了。 暮色染红了西半天,渐渐变灰,变暗,变黑,黑得不可救药。被刚才的谈话纠缠的鹿地满脑子里的臂章事件,捅了漏子?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他们进来都没有察觉。白兰雪开了灯,他才从仰屋窃嘆的思考中清醒过来。 易翠屏说,鹿哥,你怎么啦?病了吗? 鹿地说,哦,给陈龙传令的事,就麻烦向道和小丙走一趟吧。 蒲公英说,你把刘韬放走了,你身边没有警卫员了? 易翠屏说,有我和白兰雪,你放心去吧。必须消灭赤本三尼。不能叫他再跑了。 小丙送晚饭来。鹿地说,大家一块吃吧。 白兰雪说,我们都早吃过了。 鹿地说,我要吃饭,你们都休息去吧。你们明天还要动身。 蒲公英说,我们现在就走,不等明天。 鹿地说,去吧,去吧! 易翠屏说,我没吃,我陪你吃。 饭都放凉了,鹿地还是没心思吃饭,易翠屏不停地催促,她说,鹿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别瞒我,也许我能帮你。 深夜,鹿地的屋里灯光通明,易翠屏守着那碗饭没辙。忽然,门口的岗哨送来了一张牛皮纸的条子,上写:鹿地同志,你太忙,我在门口等你大半夜了,今天就不打搅了。东北地盘大,情况十分复杂,请中央多派些党员来。你们在渖阳收编的部队,有些人靠不住。保重。荣劳诚。 鹿地后悔莫及说,荣劳诚来过?快去请他进来。 易翠屏说,荣劳诚是谁? 18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88) 老朋友渖阳会亲人 地下党不露真身份 老朋友荣劳诚的出现是鹿地意料之中的,但他埋怨朋友不该以这种方式会面。易翠屏说,他怎么不进来,有什么难开口的吗?鹿地说,到了渖阳就派人去找他们。我欠他的情,况且,我们是以血肉凝结的友谊…… 鹿地依窗眺望星空,易翠屏拿件军衣披在鹿地的肩上,夜深,凉了。她尊敬的鹿哥全不在意。他遥想当年,1931年9月18日日本关东军占领了渖阳时,鹿地正在任全国铁路总工会满洲办事处主任。他和妻子云雀茹住在渖阳商阜地九潭住宅区一间小房间里。每天和铁路工人在一起,发展党员,建立党的组织,团结工人阶级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 那天深夜,鹿地和云雀茹悄悄走出家门,他们把写好的标语装在黑色皮包里,雀茹把熬好的糨煳装在棕色的挎包里,上街贴抗日标语。他们走到中街南头鼓楼附近,街上冷冷清清,白天繁华的大街上没有行人。云雀茹刷利地往电线桿上刷糨煳,鹿地敏捷地贴上一条标语,就速速离开。他们路过的地方——中街、鼓楼、故宫门前的电线桿子上留下一熘标语。标志他们完成一件伟大事业的喜悦,标志中国共产党抗日的坚强决心。云雀茹想像着明天一亮天儿,许多渖阳市民围观、议论、坚定抗日决心。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报导日军巡逻队的光临。鹿地拉着云雀茹逃进一个马队进不来的小胡同。鬼子弃马追赶。他俩拼命奔跑。可巧,在胡同口停着一辆马车,仿佛就是给他们预备的似的。鹿地不顾问车价多少,不看车上还有什么人,就把云雀茹推进车里,他随后也跳上马车,不会说话只是气喘吁吁地手指着追来的鬼子兵。 第575页 车老闆一言不发,全都明白,长鞭一甩,三匹马飞也似的奔跑起来,渐渐地远离鬼子的追赶。可是,鬼子开枪了。罪孽的子弹在车篷顶上恶道地乱飞乱砸,野蛮地横冲直闯。 马车飞奔,鬼子追击。距离越拉越远。从皇姑屯出了渖阳市,彻底摆脱了鬼子的追赶。鹿地才回头注视车把式。那人二十郎当岁,细高条儿,长瓜子脸,有点面熟。鹿地惊叫道,那不是荣劳诚吗?正是他。就是皇姑屯车站搬运队长,是满铁着名的车把式,是装卸队最早的党员。鹿地兴奋地叫道,劳诚同志,是你们哪! 早就认出鹿地两口子的荣劳诚说,鹿主任,你们上哪去?送你们一程。 鹿地此时不知去向,回城不中。就跟你们走,你们上哪儿,我就上哪儿。 荣劳诚说,我送货回来,我妻子玉芬抱着孩子找我,孩子发烧,我就拉着她们去医院给孩子看病。走到小胡同口,见鬼子追俩中国人,就停车相救,上了车才知道是你们。 鹿地说,那就先上医院。 突然,车里一声惊叫,玉芬哭着说,孩子身上哪里来的血?说着她两只血葫芦似的手指发抖。一颗三八枪的子弹打中了孩子的胸膛,鲜血浸透了小衣服小被子。一个刚满一岁的中国孩子在1931年9月19日深夜离开了人世。 鹿地夫妇抠心挖胆痛抱西河,仿佛就是他们自己的孩子被夺去了生命。他的小命救了他们俩条大人的性命。这情这意,天下没有一个数字可以描述,没有一桿秤可以衡量,没有一种语言可以说尽。他仰望夜空发出现代的天问: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日本侵华,何以将之?杀戮幼孤,何以行之? 荣劳诚没有哭,没有喊,没有眼泪。他把长鞭抡圆甩得山响。马车飞驰。荣劳诚的妻子紧紧抱着孩子的小尸体,默默地淌泪。这是她唯一的孩子,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渴望孩子再伸出稚嫩的小手抓挠妈妈的脸庞,渴望孩子再张开温馨的小口吸吮妈的乳汁。 马车飞奔,闯出了新民县城,在南沙岗停车。荣劳诚拿鞭子杆抠了个小坑,从妻子手里接过儿子的小尸体,缓缓地平放在沙坑里,手捧沙子一捧一捧地埋藏一颗仇恨的种子。 失掉儿子的玉芬突然从车上跳下来,抱住那座小坟头痛心泣血。 云雀茹挂了一脸眼泪,她扶起玉芬安慰说,妹子,孩子已经走了,你可要保重身子股啊! 鹿地也上前几步安慰几句,在东方的晨光中,鹿地突然发现玉芬好生面熟,难道就是她? 他想起几年前与她夜遇。鹿地16岁那年,党派他去苏联学习。步行奔滦县火车站。走夜路,沿滦河大坝北行。走的急,嗓子干渴冒烟。见大坝一侧的一个小村庄,奔一个有灯光闪烁的人家讨口水喝。他贸然进去。一位小姑娘问道,先生,您要买点啥? 鹿地说,小妹妹,我走路渴了,请给我一点水喝。 小姑娘说,有,茶壶里有凉开水,我给你倒。 小姑娘拿起壶来,晃一晃,空巴啦。她歉意地说,先生,真对不起,壶里没有水了,您稍候,我给你烧水去。 鹿地说,不必麻烦了,有凉水就中。 小姑娘说,先生,这儿有白梨,先吃几个解渴。 鹿地说,中,给我秤一斤。 小姑娘说,吃几个梨,不要钱。 鹿地吃了几个白梨,顿觉口爽喉润。顺手掏出一块银圆放在柜檯上便走。 小姑娘拉住鹿地执意不收钱。鹿地灵机一动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说,小妹妹,钱一定要收,我从铺子拿一包点心,路上吃,中不中? 小姑娘说,中中的。 鹿地就手从货架上拿了一包核桃酥,他刚出了店门口,小姑娘追出来,又拿来一盒月饼。鹿地无奈收下,告辞。 鹿地到了北京,吃早点的时候,他在一家茶馆预备吃那盒月饼。当他打开那个铁皮月饼盒,一个意外令他瞠目结舌。月饼盒里没有月饼,而是满盒子的零钱(铜子)。是她拿错了呢?还是她有意给的盘缠?他包好月饼盒,准备下次回家时路过那个小村,还给小姑娘。 几年后,鹿地回来了。有一天,鹿地应中共滦乐县委之约在易家庄着名乡绅易老久家聚会。他敲门,一位二八妙龄少女开门问道,先生,您找谁? 鹿地乍看面熟,忙说,我拜见易老九老先生,方便吗? 少女说,是找我姨夫的,他正在后院打拳,请进,我去通禀。 易老九好交,直奉大战那年他敢冒生命危险说服两军撤退,因此,乐亭县城免遭兵乱。乐亭县长送他一方保土有功的金色匾额。从此易老九名声大噪。今日共产党拜会,自觉荣耀。便设宴款待。从此,鹿地他们以此户做掩护,常来常往。 有一次,鹿地进了易老九家门就见几个挎枪的警察堵住了门口。预感危险将至,他只当没有看见,镇静地径直往客厅里走。他将要挑帘而入的时候,勐听啪的一声,一只茶碗摔在台阶下。鹿地回头看时,易家外甥女在耳房向他招手。鹿地奉召而近前时,易老九怒气沖沖地从客厅出来问,是谁在摔东西? 少女说,是我,姨夫,我正要给赵局长送茶,我大哥来了,说家里出了事,我妈病了。爹要我快回去。我一慌神儿,就摔了个茶杯。 易老九见状明白了外甥女的用意,立刻吩咐管家备车送他们走。顺便拿200块钱去给你妈治病。 第576页 少女说,是,姨夫。 他们刚要走,县警察局长赵大牙从客厅里走出来,一见鹿地就说,易兄,我咋看这小伙子像一个共产党,带回去审问。 俩警察待要动手之时,易老九拦住说,赵兄,难道你与老朽过不去?他们明明是我的亲戚,哪里是什么共产党?出了差头我兜着,我去跟张县长讲,不关你的事。 赵局长没少拿易老九的钱,便做了顺水人情,就罢。 拉着鹿地和少女的马车直奔西北。鹿地问,姑娘,你是不是河沿村的?你家是不是开杂货铺的? 少女点头说,是,可惜,我家的铺子被军阀烧了。 鹿地说,这就对了,对了。五年前,我吃了你家白梨,临走你还送我一盒月饼,可是,月饼盒里全是钱。是你送我的盘缠。那钱我一直没动,保存在我的皮箱里,眼下紧急没有带在身边,下次相遇时,物归原主。 少女说,不,舅舅给了我200块,我那点小钱算得了什么,杯水车薪。 少女就是今日的玉芬。从前她舍财帮他,施智救他,今天,又是她拿儿子的性命保全他和云雀茹的性命。鹿地扶着悲痛欲绝的玉芬说,妹子,我不知怎么感谢你们,我只想回老家去,组织抗日的队伍,一直打到东北来,把日本侵略者赶走,为你儿子报仇雪恨。 易翠屏听了鹿地不幸的讲述,对那位玉芬姑娘默然起敬,她被鹿哥的人格力量感染,对鹿哥更加敬重。她说,我想见见这位玉芬姑娘。 鹿地说,我何曾不想啊,可是,他没有留下地址。这是他们多年地下工作养成的习惯。现在,我们占领了渖阳,他们可以公开身份了。 易翠屏说,大哥,不可。斗争还在继续,他们不公开身份十分必要。 鹿地说,你说的也对。通知警卫员,下次荣劳诚再来,留住他。 易翠屏说,好吧。我给找来不就得了。大哥稍候。 转眼,易翠屏就不见了。 鹿地反覆捏弄荣劳诚放下的那张条子,反覆思考条子的内容,他为什么说收编的队伍不纯,有的靠不住。他最熟悉渖阳的民情社情军情国际情。他建议多派些党员来,可是,我们和中央断了联繫。他感到上下两头都摸不着边,空穴来风啊,难怪人家说,我们捅了个大漏子。真的捅了漏子吗?不知道,快与中央联繫,必须听到中央的声音。 天亮,日上帘钩。鹿地给青年马克思下了死命令,尽快和中央联繫上。鹿地说,你的技术不够精就请白兰雪帮忙,她在这方面是高手。青年马克思说,不是技术问题,而是设备问题。我们的电台太老太旧,功率小。鹿地说,你同白兰雪共同研究解决这个迫切问题。青年马克思说,白兰雪跟易翠屏同志出门了,不在司令部。 鹿地说,用不着去俩人,她们哪,形影不离。 白兰雪和易翠屏合体之时,共享了翠屏姐对鹿地的尊敬之情。他们出了司令部就分体,撒出24支花寻找荣劳诚、玉芬夫妇俩。不费吹灰之力就发现目标的所在。 易翠屏、白兰雪护卫着鹿地骑马来到新民县城南的沙岗子那座小坟处,老远地看见荣劳诚、玉芬夫妇俩正坐在孩子的小坟头祭祀。 鹿地说,正是他们,老了,冷不丁地都认不出来了。说着就急不可耐吆喝一声迅速地跑过去。荣劳诚、玉芬回头看时,半晌才明白是谁光临,玉芬哇的一声痛哭欲绝,荣劳诚滴眼抹泪。鹿地说,我想你们,咋不进司令部见我呢?这么外道,我寒心,你俩是谁,我是谁?我们是亲兄弟,亲兄妹。你们多次救我帮我,都捨出了性命,孩子刚一岁就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鹿地在身上摸了一阵,来得仓促没带给孩子一点祭品,上火,尴尬又下不来台。顿时,急了一身大汗。易翠屏从容地说,鹿哥,你真是,见了亲人啥都忘了,你吩咐我啥都带来了。 鹿地哦哦几声不语。易翠屏在小坟头下摆上了七八个白梨、几块月饼,还有一个精制的铁皮月饼盒和一个茶杯的碎片。他们见了这些不起眼的小玩意,仿佛它们生成巨大的牵引力,一下子就勾起他们回首往事。 鹿地打开那个月饼盒,里边就是那些零钱,他说,今天,物归原主。 玉芬见物生情,她说,现在这钱是不能花了,我留着作纪念,还有那堆烂瓷,我也收着。都装在月饼盒里吧。 易翠屏把月饼盒举到玉芬面前,她没有去接,而是意外地盯着易翠屏发愣,忽然叫道,表姐,是你? 大家都唏嘘哀嘆,多少年,风雨变,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鹿地急着问,那么说,肥如易老久是你们的——易翠屏说,是我的叔父大人。玉芬说,是我的舅父大人。鹿地哦了一声,觉得什么都明白了。 白兰雪天性好奇,她抢过月饼盒急着操作。铁皮月饼盒里的钱都是铜板,一面是蟠龙图;一面是大清铜币四个字,边缘有铸造的年月。她把月饼盒交到玉芬手中的时候,易翠屏也伸手抓住那个月饼盒子。白兰雪了解姐的心思,盒子里装着的那段情,应该由她来保存。仿佛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作用在她灵魂里翻滚。白兰雪呢,想共享。玉芬呢,见鞍思马。仨女人都抓住盒子不放。 荣劳诚以求助的目光,投向鹿地,请他定弦。鹿地去接那盒子的时候,她们仨都撒了手。他把盒子放在小坟头下,盘腿坐下。荣劳诚、玉芬拉着易翠屏、白兰雪也都坐下向孩子默哀。 第577页 玉芬说,孩子活着的话15岁了。鹿大哥从此地回长城,组织队伍抗日,发誓要打回来,赶走日本鬼子。现在实现了他的诺言。抗战胜利了,给我的儿子报仇了。孩子闭眼安息吧。 鹿地说,14年,你们辛苦了。 荣劳诚说,苦倒不在乎。抗战究竟有多少胜利,难说? 鹿地说,这还能怀疑吗? 荣劳诚说,日本关东军是没有了,可是,他们的人都哪里去了?被老毛子消灭了一部分;变成了中国人的有;藏在山里一部分;满洲的大小官吏,除了皇帝溥仪,没听说他们掉根毫毛。有的军靴照穿,军刀照佩,照样作威作福。老百姓说,日本投降了,满洲皇帝没宣布投降。 鹿地听着,怒着,想着捅漏子的传闻,捆住他的手脚,束缚他的思想。 易翠屏说,这就对了,和加腾交代的相吻合了。日满余孽的背后是什么人给他们撑腰?应当给朱欣、刘韬他们下命令抓紧侦察。 鹿地说,我不能下什么命令了,由张化东他们自行处置吧。 易翠屏说,为什么? 鹿地说,先别问为什么。 白兰雪说,这又是为什么? 鹿地说,现在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有那么多记者的镜头对着我们,动不动就登报纸,上广播,八路军放个屁,全世界就都知道了。偏偏有人好喜到处宣扬,添枝加叶,非弄出个什么事件来不撒手。 荣劳诚说,咳,闹了半天,我们只抗战胜利了一半。渖阳市民害怕八路军住不长。 玉芬抽泣着问,鹿大哥,你们要走吗? 鹿地没有回答,一瓢凉水浇透了玉芬的心。她喃喃地说,我的孩子还不能安息啊!他死得冤! 易翠屏不容鹿哥落下埋怨,她说,请大家靠后。 白兰雪懂得姐要干什么,于是她领大家后退十几米。大家不知所为,回头看时,只见一阵风而下,只听一声巨响。风平雷静之时,易翠屏从小坟头里抱出一个活泼的男孩。 玉芬跑上来叫道,我的孩子还活着!我们的孩子还活着! 易翠屏把孩子送到玉芬的怀里,她说,你的孩子在地下沉睡了14年,现在,终于睡醒了。 荣劳诚不知所措,是先抱孩子还是先谢易翠屏,先谢白兰雪,先谢鹿大哥? 189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89) 进矿区硬闯伏击圈 下战书小丙入虎穴 鹿地、易翠屏、白兰雪三人骑马回到渖阳自治军司令部的时候,青年马克思拿着新收到的电报请鹿地过目。电报说,蒲公英已经到达王殿旅部。鹿地看了一眼就把电报交给白兰雪。易翠屏凑上来看,明白鹿哥的意思,她说,鹿司令怕你不放心,看见呗,他到了,好好的,不缺胳膊不缺腿。白兰雪人在司令材早跑到一棵草蒲公英身边了。 飞毛腿蒲公英和双枪手狮子王殿、扬子鳄节板斧、孙景华带一个旅三千人正行进在路上,他们奉命围剿隐藏在下菜园子煤矿的一股满军。苏军打败日本关东军,占领了大城市和铁路沿线,日伪残余菌集于小城市、山区和农村。满军许大马棒的满洲旅以及一部分日军和赤本三尼,改头换面,摇身一变就成了护矿队,隐蔽在下菜园子煤矿,称王称霸,造谣惑众,打黑枪,搞暗杀,闹得矿区人心惶惶。 赤本三尼隐藏在许大马棒把持的矿里,自派出加腾去渖阳联络人马,他就焦急地等待。从渖阳方面虽然来了入伙的几个日本军人,但没有加腾的消息。他甚感不安。许大马棒不过只有一百来人,不够干啥。连新来的日本人都打扫上也不足一连人。 赤本三尼正在吃早点的时候,许大马棒匆忙进来说,阁下,一股八路军向矿上开来。您与八路作战多年,我可没有见过八路,更谈不上与之交战了。请阁下指点。 赤本三尼说,土八路,慌张的不要,你亲自带人,在半路埋伏。 许大马棒急着迎战,听了便去。赤本三尼对他的背影摇头,长嘆说,当年我对天皇陛下提出在支那实行《论语》加大跑,而被主战派拒绝,导致今日之败。反省起来,占领军实施仁民爱物,才能长久统治一个国家。满洲亦然,日本兴,满洲兴;日本亡,满洲亡。溥仪的部下仍旧执迷不悟。一味的霸道,仁啊,仁啊!咳,《论语》加大炮! 许大马棒带队设伏,准备袭击八路军的事早被八路军侦察员发现。王殿得到侦察报告问节板斧、孙景华说,政委,参谋长怎么打?节板斧说,咳,这还用问么,老打法,两路包抄。他俩手比画个包饺子的动作。蒲公英说,我们来点新鲜的,现在,日本投降,他们埋伏袭击八路军无理,气就不壮,士不饱,马不腾。我们呢,正同他们相反。 王殿说,我说道二爷,别卖了,快说吧。 蒲公英说,组织乐队开路,大踏步地通过。 王殿说,不愧是鹿司令身边的人,有见识,那就试试。 蒲公英说,我打头,你仨在中间。 节板斧说,为了保险起见,派一个连抄敌人的后路,你们看如何? 王殿说,就这么定了,继续前进。 高举着红旗的蒲公英走在队前。鼓乐齐奏。全副武装的八路军步伐整齐地跨步向前进,昂首走进敌人的埋伏圈。 第578页 许大马棒一看八路军这个阵势,不知虚实,他摸着后脑勺,不敢下开枪的命令。他的士兵们听不见领兵的下令。却听得八路军的大杆喇叭声入迷。人家吹的都是东北大秧歌点,真是穿云裂石之声,引商刻羽之奏,士兵们收了枪细听。一个部下伏在许大马棒的耳边悄声说,在我们背后,发现八路的小股部队。许大马棒一惊,压着嗓子小声下令:撤! 八路军开进下菜园子矿区,与矿里的许大马棒只有两条街之隔。赤本三尼如坐针毡,天皇宣布投降,而他的子民吃尽了苦头。此时的心情他就同情在天皇宣布投降之前的英雄们,他们如果成功,日本全国一亿人展示武士魂,宁为玉碎,绝不投降。最近他得到的消息说,首相铃木、外相东乡错过了一次免遭耻辱的机会。当中、美、英三国发出《波茨坦公告》敦促日本无条件投降时,东乡提出以满洲换停战。即把中国的东北送给苏联,换取他不出兵满洲与关东军作战。以土地换和平。可是,他们办事拖拉,小心过头,谨慎有余。加之前首相东条和陆相阿南的阻挠,当给日本驻苏大使佐腾尚武发去以满洲换停战的电报之时,苏联外长莫洛托夫已经登上飞往柏林西南的波茨坦的飞机。没有能阻止苏联在《波茨坦公告》上签字。这可要了日本的命。铃木、东乡鼓吹天皇接受投降。东条、阿南为了阻止天皇录制投降诏书,发动了一次武装政变。8月15日两点,东条、阿南动用国家神风敢死队攻进首相府,放火。有一股攻进皇宫近卫师司令部,杀了近卫师团长森刚中将,并用一个死人的名义号召近卫军占领皇宫,把住一切通道,切断一切通讯设备。一股政变部队向天皇卧室进攻。被天皇的警卫、侍从阻挡。一场火併就要发生了。政变就要成功,投降将被制止之时,偏偏冒出来一个东部军管区司令田中,他宣读了天皇的命令,揭穿了骗局,击毙了顽固分子,逮捕了首脑,平息了政变。发动政变的东条、阿南等人剖腹,只有东条自杀未遂。保证了天皇完成投降诏书的录制,派专人秘密送到国家广播电台,及时广播了。听广播的日本听众,都以为天皇要日本公民实行宁为玉碎,绝不投降。大家都怀里揣着刀子,只要天皇的话一出口就都剖腹自杀。可是,天皇宣布的正相反,日本公民紧绷着的神经才松了一口气…… 赤本三尼想到这儿,啪的一声拍了桌子。把刚进来的许大马棒吓了一大跳。赤本三尼清醒了说,有事吗m大马棒说,八路军送来了收编我们的文书。咋办?赤本三尼看了一眼说,人家先礼后兵,你也以礼对应。怎么样?不然你就便宜行事吧。 赤本三尼以蔑视的目光看着许大马棒,他高大魁梧,智慧没有他的络腮鬍须多,咋当的旅长? 许大马棒的笔桿子还是有两下子的。他麻利地给八路军写了回信,以他们是护矿队而不是日军不是满军为由,婉言谢绝改编。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安其事,互不相扰。 看了回信的八路军22旅指挥员王殿、节板斧、孙景华以及司令部派来的蒲公英,都不说话,吃窝脖鸡是预料中的事。蒲公英说了一句,你们的老团都是夜老虎,说罢就躺在一张床上打唿噜,忽闻一股暗香盈袖,仿佛进入香闺绣阁之中散发出的却是白兰雪的气味。不知不觉中朦胧入睡。 在吃午饭的时候,卫生员丙玉凤请他们吃饭去,她的弟弟通信员丙丁火却把午饭给蒲公英端来。丙玉凤说,都是你们这些通信员把你们的首长惯坏了。 游击习气惯了的蒲公英爬起来盘腿端饭碗就吃。丙玉凤急忙夺了蒲公英的筷子说,别拉拉我的床单子上。蒲公英说,这是你的床,对不起,我以为是王旅长的床呢。引起一阵大笑。节板斧拣了剩笑说,他的床不就是她的床吗?丙玉凤一红脸说,你们都洗手,漱口,刚睡醒就吃饭会得胃病的。白兰雪嫂子不管你? 蒲公英说,她—— 节板斧说,你们都有人管了,你看双枪手穿戴利索,脸刮的锃亮,军装内衬衣,那个白…… 丙玉凤说,拉倒,引出这么多闲话来。 四人一边吃饭一边制定新的作战计划。蒲公英说,今晚必须动手。夜战是我们的长处,老十一团在你们旅,潘家峪復仇团也在你们旅,他们都是打硬仗的部队。可别小看了眼前这一股敌人,他们一百多人,个个都是拼死吃河豚的主。 节板斧说,坚决消灭,不使漏网。为了麻痹敌人,我们下半天还要给他们写信谈收编的事,如此,他们就不会逃跑。 王殿说,信要好言相劝,不用威胁的口吻。还要揭穿一面冒充护矿队的骗局。 信写好了,命小丙去下书。姐,丙玉凤给小丙整理军装,紧紧腰带,拍拍手枪,她说,小心,机灵点。那是虎穴…… 小丙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丙玉凤说,虎子?什么虎子? 小丙伏在姐的耳边说,我们的那棵草要我顺便侦察赤本三尼在那儿不。 丙玉凤说,哦。 她更多了一层的担心。 小丙大模大样地迈进下菜园子矿的时候就被几个带枪的扣住,缴了他的枪,搜出他的信。他们就连枪带人加书信押到许大马棒面前。 在许大马棒看信的空儿,小丙眼转了一圈,怎么没有赤本三尼?他不认识许大马棒,却见过赤本三尼。在长城那会儿,赤本三尼是穿日军军装的,现在日本投降了,他还敢穿日军军装?他在穿便衣的人中踅摸,都是陌生面孔。是赤本三尼根本没有在此,还是躲在暗处? 第579页 许大马棒看完了信说,书信写的好,宛如羚羊挂角,香象渡河。哎呀,八路军中还有这般人才。 小丙说,那是当然,八路军中人才济济,一封小信何足挂齿。 许大马棒说,小兄弟,这信是出自何人手笔? 小丙说,是我们的王旅长…… 刚一出口就后悔,忘了保守军事秘密。 许大马棒说,哦,这么说,你们有一个旅的兵力。 小丙说,是的,别看我们有一个整编旅,我们旅长说了,不欺负你们这一百多人,要同你们讲和。你们都是中国人,日本投降了,还跟着鬼子跑个啥?赤本三尼是我们手下败将,由长城跑到东北,被我们追得屁滚尿流。他想在你们这儿混饭吃,找机会逃回日本去。没门儿!赤本三尼在长城犯下了滔天大罪,中国人民要审判他,给他回回炉! 许大马棒说,你小子还知道的不少哇。人家都说,你们土八路成不了气候,照你这么说,土八路还没有土得掉渣儿。 在场的满军突然爆发一阵吓人的怪笑。一个说,许旅长,别跟他磨牙,杀了他!顿时,有许多人响应,齐叫,杀了他,杀了他。 小丙哈哈大笑,杀我容易,我没有枪,无力反抗,你们手指头那么一勾,乓的一枪,我就革命成功。可是,我死了,你们在后死的就难受了。怎么向八路军交代?我是来送信的,我们旅长的意思不是同你们交战,而是和平谈判。懂不懂? 许大马棒说,你小子不怕死? 小丙说,怕死,就不给你们送信来了。我们旅长还等着你许旅长回信呢。给个回话,愿意不愿意谈判? 又一阵怪叫,杀了他,杀了他。叫声都要掀了屋顶。 许大马棒对天花板开了一枪才镇虎住属下的乱叫,他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小丙说,算你有眼光。怎么样?接受不接受改编? 许大马棒哭丧着脸说,小兄弟,改编我们无从谈起。我们不过是护矿队。一百来人,几条破枪,没有啥油水。 小丙说,赶走了日本鬼子,煤矿归人民所有,就用不着护矿队专业户了。 许大马棒说,这就共产了? 又有人大叫,我们干啥去?喝西北风? 小丙说,天下资产归劳动者所有,共产就是公产。社会把你们都变成劳动者,按劳取酬,不劳动不得食。所以,你们都放下武器,学点劳动技能,长本事。别想老招子,继续骑在人民头上拉屎。没那个皇历了。 又有几个起闹,枪是我们的饭碗,不能交枪。许大马棒拿不定主意,命令先把小丙关了起来。 天黑了,小丙还没有回来。当姐的丙玉凤焦急地问王殿,问节板斧,问孙景华,问蒲公英,她说,小丙是你的通信员,你就没一点辙了? 王殿安慰妻子说,玉凤,冷静点,我们正在想办法。 丙玉凤哭着说,当初就不该让他去,他才17岁,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你们救救他吧。 蒲公英说,别急,救小丙,易如反掌,可是…… 丙玉凤说,可是什么,快去救他就是了。 节板斧说,那就打乱了我们的作战计划。玉凤啊,顾全大局,为顾全大局而牺牲了,就是重如泰山。 丙玉凤抽泣说,我不要泰山,我要兄弟。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王殿有所预料,现在被丙玉凤一闹腾万箭穿心,乱了方寸。他叫通信员把丙玉凤扶到外间休息。他们四个才凝眸苦思而审时度势。蒲公英说,只有速战速决,小丙才安全。节板斧说,把我们的精锐拉上去。王殿下了决心,命令老十一团主攻,调集30挺机枪,零点打响。 潘家峪復仇团如今已经扩充到一个整编团了。营长潘耀祖当了復仇团的副团长,老寿星当了政委,他虽然年事已高,但,勇气不减当年。他们听说老赤本三尼在此,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们乘夜迅速秘密包围了许大马棒的护矿队。老寿星掐着钟点,准时打响。30挺机枪,一齐开火,朝着许大马棒的老窝勐烈射击,不给敌人喘息的空儿。 在战斗打响之前,蒲公英就隐身潜入敌人的巢穴,找到了被关押的小丙。蒲公英说,小丙,你伤着没有? 小丙看不见蒲公英的身影,却听见是蒲公英的声音。他忙说,支队长,你在哪儿?呜呜!见了亲人,眼泪自然涌流。 蒲公英说,真没出息。 枪声惊醒了许大马棒,他刚叫来人,怎么回事? 他的勤务兵报告旅长大人说,大事不好。 许大马棒说,快去收拾了那个送信的小八路。 他的勤务兵几窜就推开关押小丙的门,挥枪就打。蒲公英早靠近那人,一手托起那人的枪,顺手一捋,枪没有打响。小丙手快,夺过敌人的手枪,一脚把敌人踹到门外。小丙就要开枪打。蒲公英拦住说,跟着他。 那人一直跑进许大马棒的屋里报告。 许大马棒还没有听明白的时候,蒲公英、小丙的枪口就顶住了他的脑壳。他无奈当了俘虏。他的兵一阵鬼哭狼嚎,死的伤的,被俘的。 老寿星、潘耀祖带队冲进来,齐声问,赤本三尼呢? 许大马棒说,他呀,那个老杂毛,他叫我们便宜行事的时候,他就跑了。 晨露清流,战斗结束,押着俘虏归来。王殿、节板斧、孙景华、丙玉凤迎接部队凯旋。丙玉凤迎着弟弟跑去,姐弟俩拥抱,向蒲公英投去一缕感激的目光。蒲公英看一眼王殿笑笑。王殿歉意地说,妇人之见,务望鑑谅。蒲公英明白王殿说的是丙玉凤在战前哭闹的事,他说,人之常情,孙景华说,说正经的,俘虏怎么办? 第580页 王殿说,就交给地方政府处置。 蒲公英说,许大马棒不能交,我们要审问他,或许能发现赤本三尼的线索。 王殿说,小丙啊,把许大马棒押来,我们立即审问。 丙玉凤说,我说老王,让他喘口气,好不好?他刚从那里头回来,我还没有检查他的伤,他的心理伤害还没有修復,就派他任务,不通情理。亏你还是他姐夫。 在她抱怨之时,小丙早就跑出去执行命令。片刻小丙惊慌地回来说,许大马棒跑了。 19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90) 图太平剿寇座山雕 绝孽种南满战赤本 许大马棒跑了。 飞毛腿蒲公英料他没有跑远,与小丙同追,不到一个时辰就把他抓了回来。小丙一边擦汗,一边有声有色地述说他们抓许大马棒的战斗经过。蒲公英说,你当哑巴鸡好不好,只下蛋,不叫唤。丙玉凤护着弟弟说,那要比只叫唤,不下蛋的好。顶尖聪明的道二爷咋就分不出好劣鸡来!丙说,姐,这是我们伊田支队的革命传统。节板斧说,下了蛋,也叫唤,算是好鸡。只是别叫唤过了头,叫唤几声主人知道你下了蛋就得,别没完没了声嘶力竭地叫唤。 王殿说,你们谁也别先叫唤,先叫许大马棒叫唤。 大家一乐才结束了关于下蛋叫唤不叫唤的讨论。小丙押上来满军旅长许大马棒。王殿说,许旅长,请坐! 许大马棒不敢,小丙给他搬来椅子。他可真是个大块头,把椅子坐得吱嘎山响。王殿说,我问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许大马棒转眼一闪蔑视的目光,心说,几个土八路,好对付。他说,请吧,凡是我知道的,灶王爷上天,有一句说一句。不知道的,我也不能瞎编。他巧妙地埋下了伏笔。 王殿早猜透许大马棒的心思,他说,如此说来,我就不问了。请蒲公英问你几个问题。 许大马棒一听,从椅子上栽下来。他没见过蒲公英,听赤本三尼说过,长城有个易翠屏、蒲公英姐俩,加上一个白兰雪,又有24只花。一个是一阵风;一个是一窝蜂;一个是隐身一棵草。三人合就成精,我的妈呀。 许大马棒被蒲公英的名字吓了一身冷汗,就什么都交代了。他提供的线索说,赤本三尼已经招募了十几个人,以为他这里难保性命,就投奔阜新八道壕煤矿的崔辛武那里去了。崔旅长有四百多人。有九个小老婆。武器也好。 王殿他们根据新的线索,制定了一个新的作战计划,命令实施拔根行动。 中午,部队开进阜新。当地居民以欢迎夹杂恐惧异样的眼光看着这股年轻雄壮身经百战的抗日部队——土八路。以怀疑的心境说,他们中吗?人民不安有不安的理由。日本宣布投降之后,盘踞在阜新地区的日伪势力不甘灭亡,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大兴维持会。不久被高德矿把头吞併成立了治安维持会。又一位把头不甘寂寞,以最时髦的八路挺进军的名义,招兵买马,自封司令。牌子亮,挺招人。来投者大都是矿工、店员下层居民。因为他们没有军装,只穿黑便服,人民送他们一个名副其实的绰号——黑八路。 红八路来了,开进市府大院,建立阜新市人民政府。当晚在市政府大院一面搭台子召开人民政府成立大会,会后唱戏演节目;一面派侦察员侦察敌人动向。部队隐蔽待命。 节板斧出面发请帖,约请各界名流、矿工、市民、各类维持会官员、黑八路及各个杂牌军都来参加成立大会。鱼龙混杂的时代,来人可不少啊。只是八道壕矿的护矿队崔辛武没有来。 节板斧在演节目之前,把维持会官员、黑八路及杂牌司令请到小礼堂喝茶。节板斧的夸夸其谈,自知是百分之百的对驴弹琴。他还是拿糖作醋硬着头皮弹下去。因为王殿统一指挥作战,只有八道壕矿那边打响这边才能动手。 院子里的文艺节目已经开始,节政委的演说还没有结束。有人不安地向院子里张望,没有什么动静啊?八路军搞的什么鬼?还是真诚地劝慰? 美丽的夜,诱人的夜。也是烦人的夜。八路军文工团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欢乐。节穆鲜,声音新鲜,表现的人物不是才子佳人,不是帝王将相,没有爱的颠三倒四,没有人际的狗扯羊皮。而都是工人、农民、八路军战士,由劳动者满台跑。这是开天闢地头一回开了眼界,宽了心路。本地人,外地人都来看热闹,人山人海。台上唱,台下应。节目源源不断,看的目不转睛。一直演到后半夜,也没有落幕…… 王殿、蒲公英焦急而耐心有加。战士们个个养足了精,蓄满了锐。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王殿终于等来了侦察员回来,急忙问,怎么样? 侦察员说,这个法真中,敌人以为我们不过是土八路区县干部那一套,没有啥危险,都睡太平觉去了。 王殿双手一击说,好极了。 于是,他下达了战斗命令。参谋长孙景华带领八路军的骑兵、步兵、汽车队立刻冲进了八道壕煤矿,以闪电的战术勐扑向崔辛武的司令部。战斗突然打响,敌人的司令部大厅乱作一团。崔辛武的九个小老婆急忙收拾珠宝细软的时候,八路军就冲进来,她们只顾逃命,把平时当月明珠似的手饰、头饰,金银财宝乱洒了一地。脚踩打滑也顾不了心痛。九个小老婆九条心,但她们一致的动作却无意中掩护了崔辛武带走二百人逃之夭夭。剩下的二百人做了八路军的俘虏。 第581页 八道壕矿的枪声一响,市政府大院的战斗开始了。八路军进入小礼堂,缴了维持会官员及黑八路等司令的枪。在院子里看节目的小喽罗们都不战自降。王殿宣布:解散维持会,改编黑八路及其他杂牌军。 枪声平息了,附近的矿工成群结队地打罗敲鼓,庆贺八路军赶跑了土霸王崔辛武。节板斧是矿工出身,见了矿工格外亲。矿工都围上他,问长问短。小丙说,他是我们旅政委。矿工都听蹭了,以为是驴政委,一边笑一边说,有没有马政委!丙纠正说,什么呀?是我们旅的政委。矿工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节板斧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也是个挖煤的。怎么样,日子过得去吗? 一个上了年纪的矿工说,你们打跑了崔辛武,矿工就有好日子过。但是,都怕他还回来。你们八路军走不走?不走就不怕他回来。 节板斧说,不能叫他再回来欺压矿工,现在就是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又一个说,有人看见,崔辛武骑马向黑山县那边跑了。 王殿、孙景华和蒲公英审问俘虏及那九个小老婆讯问赤本三尼去向的时候,侦察员回来报告,崔辛武确实上了黑山的一个山头,山路艰险,易守难攻。 王殿、节板斧作了憋子。蒲公英说,我有办法。小丙,跟我走。你们等我回来。 王殿、节板斧心说,又出什么妖讹子? 蒲公英带小丙一头扎进苏军驻阜新一个团部,伊万诺夫上校在攻打山海关时,曾并肩战斗,是老朋友了。蒲公英开门见山地说,借给我三辆坦克,用完如数奉还,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伊万诺夫连咳嗽都不打一声就一口答应。蒲公英立即命令小丙速回旅部报告,部队快速出发,包围黑山。伊万诺夫并派一个班的兵力协助把坦克运上火车,卸到战场,做技术指导。 战斗部署一切就绪。敌人在山上,居高临下,严阵以待。八路军坦克开足马力向山头勐冲。敌人的机枪开火,岂能挡得住坦克的履带?几拱就拱到了山头。八路军大部队随坦克一下子占领了敌军阵地。俘虏了一百多满军。蒲公英带着小丙搜查赤本三尼的时候,他太专注了,而忽视了崔辛武,又给他熘走了。有目击者称,崔辛武逃进林海雪原深处的威虎山。王殿派一个团追缴。 王殿拍一下蒲公英说,打什么蔫儿?借坦克借得好,我就没有想到。蒲公英一笑了之,他说,我只是想捉赤本三尼。 节板斧走来说,你们俩在这儿猫着呢,走,快走。我预备了一桌席,招待苏军参战部队。然后归还人家坦克。必须你俩作陪。 宴席简单,租用一家西餐饭馆,吃面包喝牛奶,一盘黄油,几根香肠,几片牛排,俩西红柿,一盘苹果,一瓶啤酒。王殿致辞感谢。蒲公英和孙景华都不会说客气话,碰个杯,道个谢,就拉倒。节板斧是政委,话必须说周到,说圆承。几年的政委生涯,练就一身演说本领。马恩列斯毛的着作读了几十本。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局势,心里有数。今天头一次在如此国际场合不能丢漏,不能拉场,不能露怯,被人家看不起。但是,他就是看不惯老大哥的老大哥派头。在他演说的时候,苏军吃的吃,喝的喝,喝得八分醉时,才想起答词。一位少尉摇晃着站立起来说,红军坦克,归你们了。 在座的八路军指挥员都感到苏军的国际主义真诚。蒲公英在王殿耳边说,早知他们如此大方,我就借个十辆二十辆的。王殿说,借多了也许就不那么大方了。 他俩偷着笑了一回,小丙报告,有赤本三尼的消息了。蒲公英抽身离开宴会。小丙说,鹿司令派人来,叫你回去。蒲公英说,人呢!丙说,回去了。蒲公英说,忙啥,不见面就走!丙说,见了我就是见了你呗。蒲公英说,他还说什么了!丙说,就这一句。蒲公英写了个条子向王殿、节板斧、孙景华辞行,随即挥马去渖阳了。 东北人民自治军司令部召开的军事会议正在高潮之时,蒲公英进来了。他向鹿地行礼报到。鹿地说,你来的正好,坐下。蒲公英回眸看一眼姐和白兰雪。她们向他打个手势就得。蒲公英顾不得同她们表达别情,只顾会上,来的各旅旅长竟不认识的。他认识的只有鹿司令、政委北卢姚、参谋长陈老六、副司令兼公安局长张化东,市长焦若愚,以及刘韬、朱欣、小桃、陈龙、淑敏,总编杨昭,通讯参谋青年马克思等。 陈老六说,我先通报一下出关部队的编制状况,到目前为止,出关八路军已经由1.5万千人扩编有10个步兵旅,2个炮兵旅,2个支队,10个独立团,约10万人。全猜式装备。他们的现驻地就不用细说了。19旅在山海关,22旅在辽西,24、25旅在热河,20旅在黑龙江,27、28旅在吉林、辽东,其他各旅都在南满一带。 鹿地说,有情报表明,南满一带集聚了大约一万人的日满残余势力。他们拒绝投降。目前,他们盘踞在鞍山、海城、本溪以东的山区,散布于七岭子、山印子、千山、白石砬子等地,千山是核心,满军的首领叫邓国卿,赤本三尼也逃到那里,约有一千多鬼子。他们沆瀣一气,经常骚扰南满一段铁路。他们不投降就消灭之。司令部决心打一个南满战役。由参谋长指挥,调21、23旅及鞍山保安旅共三个旅的兵力参战,强制日满军投降。 张化东说,城里的工作有新的进展,我们召开了渖阳各界名流会议,宣布了我们的政策和老八路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提出四个要求:一、服从军事管制,协助自治军维护治安;二、积极恢復生产,开展贸易,稳定物价,严禁囤积居奇;三、检举汉奸、特务,制止非法活动;四、安分守己,不得私藏武器。各界拥护政府四项措施。我们立即取缔由满洲辽宁省长挂牌的维持会,摘了国民党党部的招牌,降下各色旗帜。统一挂红旗。那个当维持会长的伪满省长又逃到南满。 第582页 鹿地说,南满战役事在必行。其他各旅积极接收国土,剿灭日伪残余,建立新政权,行使行政、司法权。维持社会治安,恢復生产,改善人民生活。现在请政委讲话。 北卢姚没说的,他不想再泼冷水。鹿地说,按总部命令受降,消灭日满残余,这是没有错的,大胆作战、积极工作。捅了漏子我负责。点到的三个旅留下,由参谋长做具体战役部署,其他人散会。 蒲公英乘空见白兰雪和姐,他不说别后,不能感情大于思想,不能眼泪多于理性,只说,怎么没有我们的任务?白兰雪悄声说,你走了好几天,不想我?屁股没坐稳就要任务。易翠屏说,我们啥也别说了,听司令部安排,鹿司令叫我们在加腾身上用点心思。你休息休息,想不想姐?蒲公英说,我老想赤本三尼。那有闲空想你们俩?白兰雪说,姐,你听听,他都跑野了。你可要管管他呀。不然,我可比他还野。 恰好,监市履狶的杨昭总编从他们身边路过听了一个野的边儿,善于观察事物的报人的耳朵贼尖,她说,你们说谁野了? 易翠屏说,说我呢呗。 杨昭不信,瞟一眼白兰雪缩脖一笑。 白兰雪说,好你个杨贵妃。 杨昭还击说,好你个伊莉莎白。 易翠屏说,别闹了,说正经的,你干啥去? 杨昭说,上前线,去南满。现在新闻可多了,我们的报纸来不及发,就靠号外见报快。我给你们仨照个相。站好,站好。 易翠屏把白兰雪推给蒲公英说,我不上相,给他俩照。 杨昭咔嚓按了一次快门说,小白,劳驾给我们俩照一张。说着她扳着易翠屏的肩把头靠近说,你救了我和我的孩子,留个影给孩子作纪念,不忘阿姨的恩情。易翠屏说,现在敌情(杨昭的儿子)几岁了?杨昭说,三岁了。易翠屏说,孩子不在身边就长的快。他们是最幸福的一代!白兰雪按了快门说,啥时照相加录音就好了。 杨昭向大家告辞,易翠屏叮咛说,注意赤本三尼的消息。 杨昭回头说,一定,一定。 杨昭搭陈参谋长的车到了南满前线。三个步兵旅已经到达指定地点,对千山一带实施军事包围。日满军插翅难逃。 在千山上的满军首领都围着赤本三尼伤脑筋。怎么对付八路军?怎么突出重围?赤本三尼更伤脑筋的是加腾一去不回,但,她游说在渖阳的日本军人挟家眷、孩子陆续来千山投奔赤本三尼。加腾在渖阳活动,都是以赤本三尼是天皇亲戚的名义,吸引力有加。日本投降了,关东军被消灭,日本侨民无头的苍蝇。突然,从天上掉下一个赤本三尼来,那可就是日本的象徵。拿他就当了在满洲的日本天皇。几天来投的上万人,其中军人两三千。孩子们不懂得大人的心烦,他们要吃要喝。可是,大人们一无所有。 满洲辽宁省长领来一个神秘的信差,神秘地呈上一封神秘的书信。赤本三尼拆了信一看,原是中国中央政府东北接收大员熊式辉派人送来的,内容是敦促他赤本三尼向中国中央政府投降。如果将军方便,敝人将特约您为我的秘密军事顾问。并表示,熊某的大门对阁下总是敞开着的。 赤本三尼态度恭敬语气中肯地写了回信,亲手交给送信人说,告诉熊主任,我愿意投降。现在我们被八路军包围,他在长春,请他来解围受降。要来就得快,晚了我们就不得已向八路军交枪了。 那些日军当官的都嚷嚷着,宁死也不投降。赤本三尼说,南满一役,我军绝没有取胜的把握,随你们的便吧,剖腹,饮弹,投河,上吊,切动脉…… 赤本三尼拔出战刀,拿白布擦干净,千万别污染了自己的血液、肌肉以及日本人的神经。正待举刀向自己雪白的肚子进刺之时,加腾突然进来说,慢动手! 19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91) 发号外杨昭传喜报 看电讯熊君再抗议 加腾的出现,仿佛一朵福云高照,赤本三尼手一松咣当一声刀落了地,人,一个屁股蹲,瘫了。加腾拉他起来说,阁下,何苦这样做呢?赤本三尼也不领情,反问说,八路军包围了千山,你是怎么进来的?加腾被问短了,一时答不上来。自她被易翠屏逮住以后,吃了一阵风的回炉正心丸,变了一个崭新的人,憎恶战争,发誓埋藏枪枝弹药,回归世界和平。自愿来到千山游说赤本三尼放下武器,向八路军投降。 在赤本三尼一再追问下,加腾不加掩饰地说,阁下,你的一位老熟人,托我给你带来了一样东西。赤本三尼说,我没有什么熟人了,他到底是谁呀?加腾说,你见了东西自然知道她是谁了。 赤本三尼打开布包,里边有一个铁皮小盒,盒里是半丸药。赤本三尼看了那药,仿佛那是个烧红了的山芋烫了手,连盒带药扔出老远。加腾心痛地低头寻找,大海捞针,空划拉一场。她抱怨说,你辜负了她的一片善心。那半丸药我吃了,留下半丸给你。你病入膏肓,只有吃了她的这半粒回炉正心丸,才能痊癒。可是,你,你,时至今日,脸面浮肿,别人误以为你那是肥胖是发福,而你还是固执己见,讳疾忌医,不可救药。 赤本三尼说,这么说,你是见过她了? 第583页 加腾说,是的,见着她了。她问你好! 赤本三尼冷笑说,她有解剖癖,是个爱解剖人体的疯子,几次要把我解剖,置我于死地。 加腾说,不,你误解了她,她是要给你回回炉,把你体内那颗罪孽、恶道、杀戮、侵略战争的心摘除,换成一颗善良、宽容、仁慈、人道、和平的心。 赤本三尼说,别做梦了,她换得了我的心,换不了我的骨头。 加腾说,我劝你觉醒,靠他们满洲官员?他们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靠日本军人?已经被苏军打败。天皇接受投降。你还执迷不悟?凭你就能阻挡歷史的车轮?你真令我失望。 赤本三尼说,你是被她俘虏了,来当她的代言人。有胆量让她自己来,面对面地同我谈。 加腾说,也许就在你一眨眼的工夫,她就站在你的面前。她真的来了,你有何颜面见她? 远处传来炮声,八路军的南满战役行动开始了。千山周围各个山头、地区的硝烟渐渐消散了,标志战役的走向。八路军各兵种进攻部队向千山下运动。 千山上的气氛急竹繁丝互催逼。有人火上浇油,起闹说,她是八路派来的,杀了她,杀了她!在一片喊杀的声浪中,加腾面无惧色。她说,日本同胞们,我也是日本人,听我说几句话,然后杀我,死而无憾。同胞们,是天皇的子民就听天皇的训话。日本接受四国公告,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永不再战!永不再战!体谅天皇的难处,他告诫:如情之所激,妄滋事端,或者同胞互相排挤,扰乱时局,因而迷误大道,失信义于世界,此朕所深戒。 加腾搬出天皇,勾起人们在八月十五聆听天皇的投降诏书广播:朕欲忍其所难忍,堪其所难堪。投降一词就给大和民族笼罩着一种难忍难堪的耻辱感。眼下困在中国的千山,遗憾不能回日本充当陆海空神风敢死队,与美英盟军同归于尽。宁死也不放下武器。 一声枪响,倒下的不是加腾,有人自杀了。有自杀癖的日本人此时此刻拢不住火,乓的一枪又倒下一个。加腾说,不能这样,同胞们,不能啊,不能!她一个弱女子怎能阻挠得了那些恍恍唿昂昂唿有枪有刀的男子发疯?一个杀了一家五口之后自己剖腹。自杀像瘟疫传播开来,桌球的枪响,咣当地刀落地,人倒血流,自杀的人们发出最后一吼从此消失。加腾东阻西拦,连她自己也不明不白地弄了一身血,仿佛一个活动的血葫芦。自杀的枪声淹没了她的喊声。她恨自己力量有限,在这个强大的男人主宰歷史的瞬间她显得无所是从。她强烈地抱住一个即将被家长杀戮的孩子,用她的身躯挡住那个可怜的日本孩子。他不理解大人们行为的意义,他不想死。那个日本军官的手枪,一步步逼近加腾,千钧一髮。 八路军进攻部队迅雷不及掩耳地赶到了,制止了这一场自杀疯波。加腾和她抱着的孩子都晕倒在血泊中。 杨昭跟随着参谋长陈老六、21旅指挥员陈龙、淑敏亲临战场。杨昭含泪把这种疯狂惨不忍睹的场面收进她的镜头。陈老六命令,检查一下尸体,有没有赤本三尼。 陈龙把父亲加参谋长的命令传了下去,淑敏和杨昭俩女将萌发伟大无私的母爱情怀召唤还活着的日本孩子。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守着一个日本女人身边哭泣。她听不懂汉语,杨昭没有辙,淑敏问孩子,她是你母亲吗?忽然,那女人坐起来,抬头看见俩女八路就忙说,我是加腾,奉易翠屏的命令来游说赤本三尼投降。杨昭说,哦,是你呀,知道,知道。你负伤了吗?不等回答,淑敏立即唤了卫生员,给加腾包扎。加腾说,我没有伤,只是心里流血。 战士报告,没有发现赤本三尼的尸体。 淑敏命令,继续搜查。 加腾说,难道他又逃走了? 杨昭说,不管他,眼下先救孩子。你是母亲吗?他们听懂你的话,叫他们到山下集合。 淑敏命令担架队把不能走的孩子抬到山下。一个也不能少。 千山下的一个小村子里集聚了七八千个日本孩子,小的四五岁,大的不过十三四。他们的父母大都寻了短见,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不忍心对自己的孩子开枪开刀,孩子们就侥倖活在世上。但都遗弃给了中国东北。他们就是生在中国东北的,第一次唿吸的就是中国东北的空气,吃的是中国粮食酿造的人奶,在中国的天空下喝中国的水,接受的是孔孟春风加大和魂之薰陶,是在中国生长的半中国半日本的怪苗。一旦成才,或许就是他们架起跨海的桥樑。 杨昭靠着村外一棵小树做自己思想的速记,备忘。她每天都被感动着,可是,在感动大于思想的时代,她有她自己的预见。中日早晚是会友好的,中国愿与世界各国友好往来。中国魂的本质就是与人为善,与邻为友。只是将被人利用。 加腾坐在杨昭的身边,他担心地问,这么多孩子,都能收养起来吗?我只会数钱,不会带孩子。 杨昭一笑说,我有办法,解放你。 片刻,村里的,外村的,附近邻县的妇女套车把辆、驴驮、牛载,就将战争的盛德遗范万把千的日本孩子抱回战后破残的家抚养。一天的工夫就领光了,卸了加腾的心债。顿生解放感。她说,杨桑,你们花了多少钱僱佣了她们来收养日本孩子? 杨昭嘆息说,你呀,不了解中国,更不了解中国的母亲。也不了解根深蒂固的中国魂。战争能占领一个国家,能改变一个政府,能推翻一个总统,能掠夺一个国家的财富,但是,不能掠夺一个民族的灵魂。你信不信? 第584页 加腾说,我已经看见了。 杨昭拉她起来说,这儿没你的事了,跟我到政治部去,给我帮忙。 加腾说,做什么? 杨昭说,出号外! 杨昭编辑出版的号外,撒遍东北,传遍全世界。也传到在长春的国民政府接收大员熊式辉的案头。他用放大镜审视一行行的汉字: 据不完全统计,截止今日八路军出关部队已经剿灭日满军警特数股:1、盘踞在南满鞍山、海城、本溪、辽阳以东山区约一万人,由大汉奸邓国卿统领,散布在七岭子、山印子、千山、白石砬子一带,经常骚扰南满铁路,被八路军三个旅合围,激战三天,击毙敌军300多人,俘虏3000多人,其中日军1500人,缴获枪枝700支,轻重机枪23挺,炮3门,手枪50多支,子弹3万发,战马50多匹,汽车40多辆。敌余部溃逃。2、盘踞在抚顺山区的一股,约2000人,已被八路军21旅剿灭干净。3、由奉吉路辉南、磐石一带逃进长白山的一股约2000人,被八路军24旅彻底歼灭。4、逃到威虎山当座山雕的崔辛武部,被八路军22旅扫荡殆尽。活捉崔辛武。5、盘踞在辽北榆树一带的满洲警察千余人,被八路军黑龙江支队消灭。6、八路军挺进热河的25旅剿灭藏匿北票、黑城子一带的满军400人。7、八路军24旅剿灭丰宁、大阁一带满军几千人。8、八路军30旅第二次剿灭阜新、彰武一带残余敌人一千人。9、八路军在辽宁、吉林、热河一带剿灭满军变种——地下先遣军近两万人。10、在辽西八路军接收40多个团的满洲军投降,缴获180多门大炮,炮弹100多箱,枪械弹药越万,接受野战医院10座…… 熊式辉一拳击中那张号外,八路军,八路军,剜了他的心,抽了他的筋,拔了他的根。在国军尚未到达之前,全靠这些变种接收东北。而现在可好,他两手空空如也。他嘆息道,委员长啊委员长,你再不派兵来,恐怕连我这个接收大员也被八路军接收了。 熊大员苦眉愁脸一筹莫展之时,着便衣的赤本三尼侧身进来。熊欠身说,你终于来了。 赤本三尼说,我向贵国投降。 熊式辉接过赤本三尼的手枪和那具孔子与狼的金像,仿佛一次受降仪式。当即宣布赤本三尼无罪释放。应言,聘请赤本三尼当熊大员的秘密军事顾问。赤本三尼说,长春可是苏军的地盘,万一透漏了消息,与你与我都不利。熊说,多虑了。你不会说,我不会说,没人知道。赤本三尼说,我走投无路了,我有何用\说,不,你的身份,你的智慧,你的经验,你的手法,你的,你的一切都为我所用。 赤本三尼说,哈依! 熊式辉摇头说,你必须说汉语。露了马脚,你我都有麻烦。 赤本三尼说,是! 熊式辉说,你必须变成一个地道的中国人。日本的冈村大将就被蒋委员长聘请为军事顾问,革命实践研究院高级教官。上行下效,你就步他的后尘吧。 赤本三尼说,愿为熊公效劳。 熊式辉摆弄着那具孔子金像说,从此你就不能戴这个玩意了,何苦挂羊头卖狗肉呢?你就赤裸裸的做个彻底的中国人,从此,你就不叫赤本三尼信次郎这个名字。 熊式辉想了想说,你崇拜孔夫子也不叫你白崇拜一场,你就姓孔吧,诗云:倬彼云汉,昭回于天。名字就叫孔昭天。 赤本三尼微笑着道谢赐名。终于找到了一个吃饭的地方,也找到了一块回国的跳板。从此就不至于被八路军追得东躲西藏,心里塌实多了,到这时才感到肚子里叫唤。熊式辉耳朵尖早听见食物的召唤。他长嘆道,有人说,飢饿产生思想,思想产生哲学,哲学产生智慧,智慧产生圣人,圣人也吃人饭……于是,他吩咐要几个菜来餵饱这个洋圣人。 赤本三尼吃熟了中国餐,很对胃口。自天皇宣布投降以来就没有吃这么塌实过。他吃得自在,吃得有条不紊,细嚼慢咽,但,很难掩饰他飢饿的丑态,下咽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仿佛初春远方的雷声。他吃得刮瓢子喀嚓盆的,熊大员瞥他一眼。赤本三尼说,我在渤海的时候,听到一句谚语:宁肯撑死人,也别占着盆。说着全包圆了。他口中的饭没有咽净,倒头就睡。 熊式辉按耐不住心头的怨,骂自己眼拙,餵饱一头猪。眼目前的事情弄得他焦头烂额,可遇到一个圣人,却令他失望。他把赤本三尼倒锁起来,抓紧办他的事。第一件,向苏联政府提出强烈抗议;第二件,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 长春是个开放的国际都市,哪国的记者都云集于这个热点的城市。在熊大员的官邸,合众社、美联社、路透社、法新社等男女记者们蜂拥而至。笔贴紧本子,熊大员说的每句话都照录不误。有位黄头髮蓝眼睛的女记者问,按照《雅尔达协议》在日本投降后苏联军队当于三星期开始撤军,并在三个月以内撤完。请问阁下,现在,苏联撤军的进展如何? 熊式辉说,恕我直言,苏军一个兵也没有走。 女记者又问,为什么? 熊式辉说,小姐问得好,但是,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这个问题应当由苏联政府来回答。他为什么迟迟不撤军呢?啊,为什么?都来问为什么,全世界都来问苏联政府,为什么不撤军-议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为什么食言?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第585页 一位美联社记者问,协议规定,在苏军业已收復之领土上,依照中国法律设立行政机构并指挥之,一俟收復区域地方停止为直接军事行动之地带时,中华民国政府即担负管理公务之全权。请问阁下,你接管了几座城市?在哪些地区行使管理权? 熊式辉说,说句泄气的话,我一座城也没有,一个区域也不在我手里。因为我没有一兵一卒。当今世界是军队说了算,一个政府必须有三个法宝:国防部、外交部、财政部。一个国家是如此,一个地方首席官员也是如此。我没有这三件宝,我没有强大的国防军;没有雄厚的财政部,就根本谈不上外交。弱国无外交。我们跟苏联谈判经济合作,一直没有达成协议。奇怪的是,经济合作和撤军是两码事,偏偏扯到一起,不可思议。苏联政府之所图,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时至今日他们一座城市也没有交给中国政府及其代表。却把渖阳交给了中共军,任其膨胀,就连苏家屯日本留下的最大的军火库也交给了中共军。据国际电讯报导,它能武装60个现代化步兵师。 有记者问,国共两党正在重庆和平谈判,中共军在东北的扩张,可以推测中共谈判有多少诚意? 熊式辉说,这要中共来回答。 又问,按照雅尔达协议,日本投降后,世界走向是中国政府联合美苏遏制中共势力,您对现在这种趋势怎么样估价? 熊式辉说,苏军意图长期占领东北、蒙古和新疆,美国也想打进东北一个楔子,大连变成一个自由港就是一个伏笔。中国让了一大步,求得三国一致对付中共。局势发展表明,苏联袒护中共。原本三国四方,可能发展成三国两方。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一旦世界发展成两个对抗的阵营,世界从此就不安宁,世界大战就不可避免。我奉劝苏联政府,言忠信,行笃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吧! 一个黄皮肤的记者问,请问阁下,您的世界两方论得到政府的认可吗?还是您的独创?假如是政府的授意,那就是说,政府就仰仗美国遏止中共了。美国政府是什么态度? 熊式辉说,我没有孙大圣的本领,能钻进人家肚里,看破红尘。我可以告诉大家的,就是美国愿意充当国共两党的调停人。假如苏联政府撤军,调停一定能成功,中国的和平一定能实现。万事具备,只欠苏联撤军了。 19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92) 苏代表延安递照会 及时雨中央传信息 熊大员的记者招待会的新闻瞬间就在全世界传播开来。引起中国公众与国际舆论的震惊和严重不安。苏联政府以及史达林大元帅十分恼火,立即给苏军远东司令部发了最新指示。消息传到渖阳执行。苏军卡夫通少将立即召见自治军司令员鹿地、政委北卢姚、参谋长南卢陈。就像一个皇上给臣子下圣旨,就差奉天承运那句破题了。 卡夫通挺得僵直说,我奉命通知你们撤出渖阳! 鹿地说,不,我不撤!我听我们党中央的,听八路军总部的,你的命令对我不灵。 北卢姚说,你看看,捅漏子了不是? 陈老六说,我们干得好好的,为什么你们一句话说撤就撤,吹糖人也得捏弄捏弄呢。 卡夫通是个蜡枪头,一碓就软,他说,请你们照顾一下面子,苏联政府和国民政府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条约》,按条约苏军必须把渖阳、热河、锦州、长春、齐齐哈尔、哈尔滨等重要城市交给国民政府。 鹿地说,不管你们之间签订什么协议什么条约,对我们都没有约束力。 会谈不欢而散。卡夫通电告长春,苏军远东最高司令部採取强硬措施,派卫斯列夫大校和翻译谢德明飞到渖阳执行这项特殊使命。 在渖阳的卡夫通奉命带着几名士兵驱车来约见鹿地。 易翠屏刚起床,白兰雪就挤进门来说,姐,情况不对,苏军带兵来见鹿司令,还有俩生人。 易翠屏说,向道呢? 白兰雪说,他在观察,派我来通知你。 易翠屏说,我们看看去。 她们刚到鹿地的门口,几个苏军士兵就架着鹿地出来,蒲公英阻拦问道,干啥?绑架呀?他轻轻一拨就把几个苏军士兵拨了一遛趔趄,抢过了鹿地。苏军顺过枪来,白兰雪放出蜂来扑向苏军,士兵躲闪不及,扔了枪躲藏起来。易翠屏拉住卡夫通的军衣领子问,你们要干什么? 鹿地说,不要对老大哥动武。 易翠屏放了手。卡夫通说,远东司令部派人来,请鹿司令到机场会见。 蒲公英说,我们都去。 卡夫通说,车上挤,载不下这么多人。 眨眼之间,易翠屏、白兰雪融入蒲公英体中,三个人变成一个上了车。卡夫通怪哉地摊开双手没的可说。 渖阳北陵飞机场只停着一架苏制小型飞机。飞机门敞开着。汽车一到,几个苏军士兵就把鹿地拖上飞机。蒲公英紧跟其后。他一脚也登上飞机,那一只脚还在空中悬着的时候,飞机就起飞了。飞机上坐着卫斯列夫大校和翻译谢德明。大校说,请鹿司令陪我去延安递交一份照会。鹿地说,是这么回事,我愿意奉陪。 蒲公英说,咋不早说明白了,你们苏联人爱搞恶作剧,差一点闹误会伤和气。真是的。前俩月我们刚从延安回来,去延安我道熟,一直奔西南。那儿有宝塔一座,有延河一条,美极了。那年我去延安的时候…… 第586页 白兰雪提醒,又犯老毛病了不是。给你个棒槌就当(真)针,天知道他们是飞哪去?易翠屏说,你俩嘀咕个啥,都闭嘴,留心,留神,长耳朵,长眼睛,保护司令。 太阳在西边冷却的时候,飞机没有在延安降落,而是落在一个叫多伦的地方。秋天也有风沙,风中饱含一股子牛羊肉的膻腥。弃膻在庭际,双鹊来摇尾。连鹊都摇尾,何况人乎。苏联人闻膻则喜。况且,多伦盛产土豆。他们最爱吃土豆烧牛肉,解了馋。蒲公英多心;鹿地心焦。一夜没睡,八年前,他参加白区工作会议,到过延安,自那一别,再也没有机会拜访延安。现在远离中央在东北作战,遇到了一生中从未遇到过的新问题,新形势,局面复杂,所做所为,是捅了漏子还是……他急待向中央汇报请示。熬到天亮,飞机又起飞了。 上午10点,一架标着红星的飞机在延安上空盘旋几圈,寻找确认降落的地点。蒲公英一眼就认出宝塔,延河,他高兴地叫起来,是延安!是延安!飞机准确地在东关机场着陆。蒲公英扶着鹿地下了飞机。迎面走来接应的中共中央办公室主任杨尚昆、八路军副总参谋长伍修权,他们亲切与苏军卫斯列夫大校热烈握手,同鹿地拥抱。引其上车开进王家坪中共中央所在地,稍适休息。朱老总即刻接见苏军代表。 卫斯列夫递交了照会。朱老总欢迎苏联代表来延安访问。卫斯列夫代表苏联元帅马林诺夫斯基飞来延安与总司令阁下会谈。他开门见山说,按照红军统帅部的指示,中国政府军与八路军之进入满洲,应按照特别规定之时间。在红军撤出满洲之前,政府军与八路军均不得进入满洲。请总司令下令,命已经进入满洲、热河的八路军退出红军占领之地区。 老总说,满洲是中国的领土,中国军队为什么就不能进入?请你原谅,我不能下这个命令。 卫斯列夫说,红军统帅部转告朱总司令,红军不久即将撤退,届时中国军队如何进入满洲,应由中国自行解决。我们不干涉中国内政,中国内部问题由中国自行解决。 老总说,苏联红军进入满洲,打败日本关东军,帮助中国抗日,我很感激。也理解红军统帅部的抉择。 卫斯列夫说,马林诺夫斯基元帅让我转告总司令,他不论对总司令个人,不论对八路军均抱深厚的同情。 老总说,请转告我本人对马元帅的敬意。 卫斯列夫巧妙地传达叫人抓不住把柄的信息,老总揣摩那是在红军统帅部的眼里,不只有《中苏友好同盟条约》规定的一军接收满洲,而是中国两军机会均等。他面有喜色,急着听一听由东北来的同志的汇报。 下午,鹿地就向中共中央政治局做详细汇报。在延安的政治局委员都到了。刘少奇微笑着亲切地同鹿地握手,示意他坐下说,你从前线回来,辛苦了。 鹿地说,首长辛苦。 刘少奇说,你来得正好,我们很想了解东北的情况。中央曾决定在东北建立根据地,力争控制东北。 彭真说,我们对东北问题研究了好几天,就是不知道东北的具体情况,下不了决心。 刘少奇说,毛主席、周副主席到重庆同蒋介石谈判去了。现在政治局的同志都在这里,你把东北的情况讲讲,越详细越好。 鹿地成了大窑洞里的中心人物,他要开口的时候,政治局委员们都昂首盯着他的嘴,洗耳静听从那里发出的每一个音符。他们的迫切心情难以言表。更加重了鹿地汇报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每一闪的思想每一个思辩的哲理都得负责任,都经得起后事的检验。他概括地回顾从长城抗日暴动到日本投降的简要经歷之后,就从接到总部1号2号命令说起,一直说到进渖阳,占热河,进军吉林、黑龙江,剿灭日伪残余势力,部队由出关的1.5万人扩大到12个旅,两个支队,10独立团,约10万人。 政治局委员们最想了解的是我军挺进东北苏军的反应,有人不断地插话提问。鹿地怕说捅漏子的事情,避又避不开,他豁出挨批评,便一五一十地叙述几次与苏军的接触,并从苏军手中接管大批装备,仅苏家屯一个军火库就能装备60万军队。会场上顿时发出兴奋的唏嘘之声,不断地要求再详细些。鹿地一一回答。结果,他不但没有受到批评,从政治局委员们的笑脸上找不到对他捅漏子的责难。或者捅漏子之说是子虚乌有。刘少奇当场表扬了长城部队坚决执行延安总部命令,行动迅速,部队发展很快,争取了进入东北的主动权。他指着墙上的军用地图说,东北交通便利,工业发达,物产丰富。北靠苏联,东接朝鲜,西边是我们的老根据地。有山区,有平原,进可攻,退可守。可以成为我国革命的重要战略地区。人家一定会拼命与我们争夺这块地区。 在座的都贊同少奇同志的分析,他继续说,我们的部队开进东北,进去了就有了主动权,就为毛主席、周副主席在重庆谈判创造了条件。我们在东北发展了革命力量,便可有力地支援全国,加速中国革命的进程。抗日战争开始时,毛主席就预料,日本帝国主义是能被我们战胜的,最后胜利一定属于中国人民。现在抗战胜利了,只要我们继续战斗下去,一个和平民主的新中国一定会建立起来。 蒲公英在距离窑洞门口的老远处耐心等待,日头变铁了他们才从那个圆门里陆续走出来。他跟随鹿地应邀与中央首长共进晚餐。吃得简朴,小米饭,南瓜汤。蒲公英顶仨人吃饭,这个秘密谁也不知道。前线来的客人,吃么,多多益善。首长们哪有心思理会他?老总对鹿地说,东北人民受了日本侵略者14年的压迫,要使他们感到我们党的温暖,感到我们党和人民军队是他们的靠山,使党的影响深入人心。你们是第一批进入东北的部队,责任更重大。彭总说,你们最先进入东北,立了大功。要在东北多搞点武器,特别是大炮。有了大炮,就有了力量,敌人的防御工事就不顶用了。 第587页 鹿地说,我们可拣了洋捞了,不但有数千门大炮,还有40架飞机。枪枝、弹药、布匹、粮食无数。 叶总长说,你可成了暴发户。说着哈哈大笑。清苦的餐桌参与者也都引发为笑。鹿地说,在延安过这种清苦的日子该结束了。我们来得仓促,没有给首长们带了一件礼物。 鹿地摸摸身上,一无所有。回头看见蒲公英背着的望远镜和小手枪,伸手摘下来,送给叶总长说,留个纪念吧。 蒲公英一乐,没想到这玩意还能派出用场。回到招待所,日头落了山,天没黑。鹿地和蒲公英到延河边散步。旧地重游,勾起八年前在河边与毛主席相遇长谈的回忆。鹿地自言自语说,现在毛主席在重庆谈判,多危险吶。蒲公英听见鹿哥嘀咕,他说,重庆是啥地方,我没去过。鹿地说,在四川,是一座美丽的山城。蒲公英说,我们熘达一圈。转眼间就不见了蒲公英的影子。鹿地抱怨说,哪里都有你,那里决定着中国之命运。 重庆,委员长的官邸正准备迁都南京,室内摘下了阿拉伯壁毯,黑幕般的窗帘,装点门面的画卷,整齐地乱堆在一角,等待拉走。马拉松谈判迟迟没有结果,他手里掂量这份《政府与中共代表会谈纪要》自言自语说,我该答应的都答应了,毛泽东为什么还不签字?中共方面提出:和平建国的基本方针,以和平、民主、团结、统一为基础,两党长期合作。坚决避免内战,建设独立、自由和富强的新中国。实现政治民主化,及党派平等合法,为达到和平建国必由之途径。政府方面同意这个方针。中共方面提出结束训政,召开政治协商会议。保障人民享受一切民主国家人民在平时应享受的身体、信仰、言论、出版、集会、结社之自由。现行法令当依此原则,分别予以废止或修正。严禁司法和警察以外机关有拘捕、审讯和处罚人民之权。释放政治犯,积极推行地方自治,实行由上自下的普选。这些都可以答应。 委员长想不明白,他毛泽东为什么不接受统一军令,统一政令?没有统一的军令,统一政令,国不成国,军不成军,军队国家化岂不是空谈?谈判陷入僵局。他狠狠地骂了一句娘西皮地说,你不签字,别逼我下手! 事隔几个小时,委员长获得一个意外的谈判信息。今天毛泽东有点反常,提出让委员长难以置信的条件。 委员长提议立即举行双边会谈。他亲自面对中共代表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中共方面提出:政府应公平合理地整编全国军队,确定分期实施计划,并重划军区,确定征补制度,以谋军令之统一。在此计划下,中共愿将其所领导的抗日军队由现有数目缩编至24个师至20个师的数目。并可迅速将其所领导而散布在广东、浙江、苏南、皖南、皖中、湖南、湖北、河南八个地区的抗日军队着手復员,并从上述地区逐步撤退应整编的部队至陇海路以北,及苏北、皖北的解放区集中。 委员长乐颠了,但是,不能稳不住架子。他说,此项计划正在进行,此次提出商谈的各项问题,果能全盘解决,则中共所领导的抗日军队缩编至20个师的数目,可以考虑。关于驻地问题,可由中共方面提出方案,讨论决定。 毛泽东说,中共及地方军事人员应参加地方军事委员会及其各部的工作,政府应保障人事制度,任用原部队人员为整编后的部队的各级官佐,编余官佐,应实行分区训练,设立公平合理的补给制度,并确定政治教育计划。 委员长舒坦开拉长的脸说,所提各项,均无问题,均无问题。亦愿商谈详细办法。 毛泽东说,解放区民兵应一律编为地方自卫队。 委员长说,这个么,只能视地方情势有必要与可能时,酌量编置。 为了具体计划本项所述各问题起见,双方达成协议,组成三人小组,包括军令部,军政部及十八集团军各派一人参加,进行之。 毛泽东说,关于解放区地方政府问题。政府应承认解放区各级民选政府的合法地位。 委员长说,解放区的名词在日本投降以后,应成为过去。全国政令必须统一。 毛泽东说,依照现有18个解放区的情形,重划省区和行政区,并即以原由民选之各级地方政府名单呈请中央加委,以谋政令之统一。 委员长说,早先我就曾向毛先生表示,在全国军令政令统一以后,中央可以考虑中共所荐之行政人选。收復区内原任抗战行政工作人员,政府可依其工作能力与成绩,酌量使其为地方服务,不因党派关系而有所差别。 毛泽东说,请中央于陕甘宁边区及热河、察哈尔、河北、山东、山西五省委任中共推选之人员为省府主席及委员,于绥远、河南、江苏、安徽、湖北、广东六省委任中共推选之人为省府副主席及委员,于北平、天津、青岛、上海四特别市委任中共推选之人为副市长,于东北各省容许中共推选之人参加行政。 委员长说,中共对于其抗战卓着勤劳,且在政治上具有能力之同志,可提请政府决定任用。倘若要由中共推荐某某省主席及委员,某某省副主席等,则即非真诚做到军令政令之统一。 毛泽东说,那我们就放弃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方案。 委员长纳了闷,中共一次一次地让步,由五省改为四省,那个由六省改为两省,四市改为三市。其中必有因由,什么原由? 第588页 委员长回到他的官邸,就收到接收东北熊大员的电报说,他的外交接管东北告吹。他扫兴地把电报投进字纸篓里,长嘆说,老熊啊,老熊啊,你要了我的命!我们的命运在东北,丢了东北就不能控制华北。我们最大的危险就是共产党进入东北。美国人早就提醒我们尽快从苏军手里接管东北。可是,我们的行动太不尽人意了。 情报局副局长给委员长带来了一个令委员长震惊的消息:一架苏军飞机在延安降落! 委员长说,飞机上是什么人? 戴笠说,没有搞清。 委员长说,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一定与谈判有关,我说呢,今天毛泽东就是反常,一再让步。你们情报局都振作起来,监听他们的电报来往,破译他们的密码。 戴笠说,是,校长。 19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93) 委员长窃听延安音 东北局落难山海关 戴笠受命,不敢怠慢。他的下属真有能人,居然破译了中共的电报密码。在几天的等待中,他们终于截获了从延安发给在重庆的毛泽东、周恩来发的两封电报。女报务员接收的都是明码,只有时间,9月15日。她把电报交给男译电员手中,他猫在密室,三琢磨两推敲就把电报内容鼓捣出来了。一封电报说是,中共中央决定成立东北中央局,以彭真、陈云、程子华、伍修权、林枫为委员,以彭真为书记。红军来延之飞机,今晨已飞回,彭真、陈云、叶季壮及报务员、译电员各一人已去东北。又一封电报说,目前我党在东北的任务就是迅速地坚决地争夺东北,在东北发展我党强大的力量。山东、晋察冀、冀鲁豫及太行准备开入东北之部队,应迅速继续前进。现在最需要的是派遣大批军事干部到东北,华北、华中应派遣一百个团的干部迅速陆续起身前去。其他到东北能作司令、市长、专员、经济、文教工作的干部亦望尽可能派去。 男译电员欣喜若狂,他把译好的电报誊清放进黑色公文包里送给戴局长。回头把那些废纸投进垃圾筒里,兴奋地出门。女报务员拦住说,都是什么内容?男的说,你没有必要知道如此绝密文件。女的说,那都是我接收的。男的说,是我破译的。女的说,没有我接收,你破译的是一张白纸。男的说,没有我的破译你接收的是一堆乱码,一文不值。女的说,那你就到戴局长那里领赏,等着飞黄腾达吧。 砰的一声关了房门结束了他们的嚼舌。男译电员三步并作两步就在戴笠办公室的门口喜得高声报告。里边的应声未落他就跨了进去,他说,局长大人,两份,两份。 戴笠问,什么两份? 男的说,两份中共的电报。 戴笠吃惊地一喜,喝进口中的茶,扑哧喷的全屋里下了大雾。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黑皮公文包,是个空扒拉,三只蜜蜂从中飞走。戴笠气唿唿地摔了皮包说,你好大胆,敢戏弄本官?男译电员忙为自己辩解说,我长几个脑袋敢与你戴局长开玩笑。我确实破译了中共的文件,装在公文包里。不信问问她。忽然他想起来,问她,她还能说好话吗?后悔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戴笠追问,她是谁?男译电员说,一定是她捣的鬼,放进三个蜜蜂,换走了文件。戴笠说,有这等事?他一阵风颳到密室,戴局长横眉立目地进来,女的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她说,戴局长,我是你严格挑选出来的,又经过你的严格训练,还经过你的几次严格考察,我对党国忠诚不二,这是你给我的鑑定。我知道,他不给我说好话。我接收的都给了他,他破译了什么我不知道。该不是他通匪吧?然后,嫁祸于我。戴笠无奈说,继续监收。 女的说,遵命! 戴笠加十二分戒备地走进译电员的密室,男的从局长的眼神里就看出有人说了坏话。他说,局长,我的忠诚…… 戴笠说,你不用解释,我信任你。你回忆一下中共文件的内容。 男的想了想说,好像有个东,有个北…… 戴笠说,太重要了,你好好想还有什么字? 男的诡秘地说,局长,原本有些草稿、废纸什么的,我都放进这个篓子里,可是,现在,当我寻找的时候,它居然不翼而飞。我估计就是她做了手脚。局长,迹象表明她通匪。 戴笠说,国共和谈时期,不要说这类有害两党团结的话,不要做伤害两党团结的事。 男的说,哦,局长,破译的事结束了。 戴笠说,不,猪脑子,继续么。 时隔两天,9月17日,他们又接收了一次中共往返的电报。男译电员谨慎地破译原文:我们全国的战略必须确定向北推进,向南防御的方针。将新四军江南主力部队立即转移到江北。调华东新四军或到山东,再从山东、冀鲁豫抽调主力北上。具体方案是苏南、皖南主力撤到江北。浙东部队撤到苏南。华东新四军调八万到山东、河北东部。山东主力及大批干部迅速向东北运动。决定派高岗、张闻天、李富春、林彪、罗荣桓去东北。毛泽东立即回电:完全贊同。 译电员小心翼翼把译文装进牛皮纸信封里,封好,打上绝密的印封。这一次他有绝对把握,放进黑色公文包里,加锁。直送戴局长。可是他刚出门,戴笠早派亲信等待多时了。他们接过公文包推开男译电员,立即回报戴笠。他不敢停留,即刻亲自送给委员长。 第589页 早不耐烦的委员长亲手开了锁,打开包,取出信封,除去加密的又黑又硬的东西,真烦人。他展开那张纸惊呆了,凡是有汉字的地方都被书虫子咬成小洞。只剩下标点。委员长发了怒说,你是怎么搞的,拿这种空洞的东西给我? 戴笠看了吓一跳说,他捉弄我一次就算了,他竟敢捉弄委员长?我岂能饶你。于是,他派人把译电员押了来审问。戴笠说,你看,为什么你三番两次地捉弄我,今天你好大胆,捉弄委员长。你通着委员长的面做个合乎情理的解释。 译电员说,局长,委员长,我哪敢吶,这都是那个女报务员做了手脚。他说着想辙脱身,他看那电报最后毛泽东完全贊同字迹清晰,终于找到了理由说,局长,请看最后一句,证明我破译的电报是真的,我能把字都抠了去吗?那岂不是自己害自己?天底下那有这种逻辑?我冤枉,局长,委员长明查。 戴笠再看那电报最后,真的有一句完全贊同。 委员长看了,吸了凉气说,他毛泽东完全贊同什么呢?他问,你记得电文上什么内容? 译电员说,好像有南有北。 委员长对戴笠秘密地说,去,你亲自去,把毛泽东、周恩来秘密扣押起来。 戴笠急忙调集人马包围中共代表办事处。他一生办了有限的善事,却常常是个蹩脚的和尚,而办这类事情那是得心应手的。他独自笑哈哈地迈进了中共代表办事处。中共代表王若飞出来迎接说,戴局长光临我处,有何公干? 戴笠说,敝人奉委员长之命,来请毛先生、周先生一叙。请王先生通报一声。 王若飞说,感谢蒋主席关照。双方会谈纪要都签了字,还有什么可谈的?那些个小事情,由我与政府方面继续谈。还有与毛、周谈的必要吗?他们都忙得很呢。 戴笠说,我是奉命行事,既然委员长请,那就有必要。快请出他们来,车就在外边等候。 王若飞察觉戴笠来者不善,他故意磨蹭时间,迟迟不动。戴笠是干啥的,猴尖猴尖的。他拉下假面一声大吼,就带人闯进各房间搜查。结果,戴笠十分扫兴,一个人也没有发现,除了茅厕的手纸一片有用的纸也没有搜到。 戴笠问王若飞,你说,老毛老周上哪里去了? 王若飞说,我抗议你们迫害中共代表,我抗议,我向全世界宣布,国民党和平谈判没有诚意,企图逮捕中共谈判代表。我抗议! 戴笠脸皮厚哪里理会你什么抗议,他退出中共办事处,门口的下属都围着他待命。他说,一队、二队封锁水、陆交通,三队跟我去飞机场,上车。 他们到达机场的时候,看见了毛泽东、周恩来下车往飞机的旋梯靠近。戴笠吼道,快,快,加油!此时,刮来一阵风,把戴笠们的汽车吹得悬空,只见车轮子转,不见车子动。戴笠苦挣扎,眼看着毛泽东、周恩来上了飞机,眼看着飞机起飞,眼看着飞机离开了地面。一棵草蒲公英、一阵风易翠屏、一窝蜂白兰雪收了风扬长而去。戴笠们的汽车落地的时候,飞机已经腾空,从他们的头顶上哗的一声掠过。 载着毛泽东、周恩来的飞机在延安安全降落的时候,另外一架飞机在山海关上空盘旋。那就是访问延安的苏军飞机回程的路上,在山海关附近发生了机械故障。机上除了苏军卫斯列夫,还有中央东北局的首脑:彭真、陈云、伍修权、叶季壮以及鹿地、蒲公英等人。距离渖阳就差一咕嘟了,偏偏出了事故。飞机上一阵小小的恐慌。蒲公英拉紧鹿地说,别怕,有我们呢。 驾驶员乱了方寸,对准跑道下滑,在半截跑道上才着陆。飞机强大的惯性力,一直向前推进,至机场跑道的终点飞机还没有停止滑行。飞机一头栽进跑道尽头的稻田里,机尾翘得老高,达90度。还好没有折筋斗。飞机里的诸位都一视同仁地被抛到飞机的头部。 飞机着地的时候,蒲公英就架着鹿地从飞机里飞出来软着陆。鹿地抱怨说,咳,我们自己逃命算什么好汉?快救救他们。他们来东北比我重要。万一他们出了点差错,我怎么向中央交代? 蒲公英抓住飞机尾巴硬是把飞机从稻田里拉出来,放回跑道上停稳。飞机里的人们才正过身子来,打开飞机门子,鹿地跑上去,扶着有点轻微脑震盪的彭真下了飞机。最幸运的陈云被撞进了驾驶仓,反而没有一点伤。下了飞机的伍修权说,鹿地同志,你是怎么下了飞机的?鹿地说,别管我,老叶还在飞机上呢。蒲公英拨开众人,上了飞机。老叶的腿上压着一个沉甸甸的油筒和无线电器材。蒲公英轻轻拎起,老叶抽出腿,却站不起来,受了伤。蒲公英背他下了飞机。卫斯列夫和驾驶员爬出飞机的时候,恰好,19旅的二瑞、大炮、马勺带一个班驱车接应,安置吃住,医伤,安慰大家。 蒲公英躺在招待所的房间,刚闭眼,大炮、马勺就来问候。马勺说,二瑞陪着首长们说话,你这里一个人没意拉撒的,我们陪你。蒲公英说,你们稍候。他到外边转了一圈,易翠屏、白兰雪从蒲公英身体中分离出来。 刺猬马勺见了老朋友易翠屏、白兰雪就打开话匣子,三个女人一台戏,显不着蒲公英和大炮。他俩干坐着,插不上言去。一边说延安见闻;一边说鸟枪换炮,出关的八路军全是日式装备。我们老丁可成了名副其实的大炮了,他有一个野炮团,几百门大炮;一个坦克团。马勺说,我们还不如王殿他们,他连飞机都有了。日本教官训练我们的飞行员及地勤技术人员。马勺说,你知道不?苏家屯军火库归了我们,各地都有军火库,我们统统接收,装备自己。易翠屏说,我在延安看望我们的部队,他们的日子过得清贫,武器还有老套筒、汉阳造、单子撅。听说中央派十万大军进东北。可见中央决心接收东北。胜利的喜悦笼罩人们的心头,他们一整宿地侃侃而谈,至天亮谈兴不衰。 第590页 二瑞为东北局首长准备了一列舒适的火车,一竿子就开到了渖阳。鹿地安排彭真、陈云等人住在张作霖的大帅府休息。第二天,安排东北局在三经路的博物馆办公。这是一处堡垒式的洋房,围墙四周就是整齐的平房。中间大屋办公,平房子住人。牌子挂出去,鹿地调一个团由刘韬指挥担任警戒。 他们还没有收拾停当的时候,苏军卫斯列夫大校就向彭真告辞。他要回长春述职。彭真抚一抚秃顶说,请转告马林诺夫斯基元帅,就说托红军飞机的福,中共中央东北局已经到了渖阳。 卫斯列夫说,不客气。 彭真说,最后委託一件事情。 卫斯列夫说,很抱歉,我马上就离开渖阳了。 彭真说,不耽误你的行程,请你引荐驻渖阳的红军最高司令官。 卫斯列夫一笑说,请吧。 红军在渖阳的最高司令官是苏军坦克第六集团军克拉夫钦科大将。卫斯列夫引彭真和伍修权到达的时候,克大将说有事情缠身,由红军军委委员杜曼宁中将出面。伍修权的俄语水平那真叫炉火纯青,他一指彭真说,这位是中国共产党中央东北局第一书记。 杜中将与彭真握手说,欢迎你,彭真同志。 彭真说,本末倒置了,我是主,你是中国的客人,我应当欢迎你。苏联红军帮助中国打败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红军的功劳。 杜中将说,从此我们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彭真说,我党中央决定派十万军队来东北与苏军并肩作战,彻底消灭日满残余势力,全面收復东北。 他们第一次谈得十分融洽,这一次,苏军除了苏家屯军火库之外,又给了一个军火库。可以武装十万军队。东北局立即把这个情况报告中央。于是,通知出关部队不要带武器,空手进东北。 卫斯列夫回到长春,向马林诺夫斯基元帅转达了八路军朱总司令的问候,并递交了朱德、刘少奇、任弼时联名给马元帅的復文。申明:在热、辽之各一部,自1937年中日战争爆发后,即有八路军活动,并创建根据地。请允许该地区八路军仍留原地。 马元帅看了信,深感同情,他说,应当特别指出的是,当苏军给日本占领军以致命打击和进行追击时,国民党将领们,没有採取任何措施来支援解放满洲的红军。在这个决定性关头,只有八路军为配合苏军击败日本帝国主义,负出了极大的努力。我记得在八月十一日,便开始了大举进攻。几乎整个华北地区,其中包括张家口、热河、山海关等大城市都转入八路军手中。在这些地区,后贝加尔方面军的右翼部队,同八路军协同作战。那就让他们留在原地。在热河、锦州一带的红军即日撤出。 卫斯列夫敬礼说,我立即传达您的命令。 马元帅看到一则电讯忙说,大校同志,请等一等。 卫斯列夫说,是。 马元帅看见的是一则从重庆发来的电讯说是中国政府军杜聿明将军飞抵长春,拜会马林诺夫斯基元帅。 一架标着锯齿白日的飞机在长春冷落的机场降落,只有熊大员一人迎接杜将军。熊大员很抱歉地说,敝人无能,外交接管失败。不得不劳动将军靠军事接管了。 杜将军说,苏军一个狗大的人也不来接一下吗? 熊大员说,我们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夹不着。苏联现在只怕美国,苏军就怕再打仗。 杜将军说,哦,是这样。一旦三次世界大战打起来,苏联必败无疑。现在,美国没有对手。 杜将军在熊大员的官邸委屈地住下。熊大员骂苏军不够意思,屁股坐在中共一边。现在东北到处都是中共的部队,从山海关到鸭绿江,从热河到黑龙江边都是中共的地盘,哪里有国军的站脚之地?前不久中共东北局在渖阳挂牌开张,几处日本的军火库都交给八路军。那可是能武装上百个师的装备啊!日本侵略中国,中共得了好处。委员长心眼软,与中共合作八年,人家从长征后的几万人,经过抗战,现在人家拥有120万军队,来东北的不过10万,几天就扩充到30万,都是日式装备。而我们政府军在东北没有一兵一卒。 杜将军说,日本人就是帮助了中共。使之成为暴发户。不过,日式装备能打过美式装备吗&话。这回美国军舰为国军运兵,已经到达了渤海湾。我这次来就是与苏军协商允许国军从大连登陆,接管渖阳。 熊大员高兴得手舞足蹈,喝呛了酒。他说,好好,我们马上去会见那个马什么斯基。 194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94) 共产党驱赶共产党 别渖阳彭真大阅兵 马林诺夫斯基元帅与杜聿明将军会谈结束,客气地送别了杜将军,回头就发怒,想用美国的军舰运兵可以,但,美军舰就是不能在大连登陆。史达林同志说过,美国一个兵进中国都是不行的。在营口、葫芦岛登陆?那里已经交给八路军接管。他们让不让登陆,那是你们中国内部的事情,苏联不干涉中国内政。 谈判登陆地点没有成功,杜将军嘬了牙花子。他回到熊大员的官邸,犯愁怎么向委员长报告\大员说,将军阁下,我们的部队不能老在海里泡着不是,就得从营口登陆。杜将军说,怕是担个挑起内战的罪名,给委员长找麻烦。他们俩智尽能索之时,突然,进来一个人说,我有个主意,杜将军可听寡人一言。 第591页 杜将军问,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不等那人回话,熊大员胸有成竹地说,这位是日本皇室成员赤本三尼信次郎将军,已经向我投降,并愿为我效力。他在长城地区与八路军周旋数年,经验丰富,是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 赤本三尼毛遂自荐说,我都清楚八路军的指挥员那几下子,他们只会游击战,阵地战的不行,防御战的不行。贵军从营口登陆最佳。从营口到渖阳只有150公里,而从秦皇岛登陆,起码要耗费一个月的时间。我看得出,将军急需占领渖阳。 杜将军一听暗惊,此人真有两下子。与委员长不谋而合。委员长曾说,假定说登陆地点是营口,则到达东三省的心脏部位的渖阳,只有150公里的平原路程,可是,由秦皇岛前往,则有三倍于营口的距离,而且,自秦皇岛到锦州之间约200公里的海岸线,是从热河绵亘而来的山脉陡然入海,形成天然隘路,大军投入这个地带,集中作战与展开作战都不可能。从战略观点来看,是易守难攻的地形。然而,由关内循陆路向东北推进,却只有通过这个山海之间的关山难越的唯一走廊。虽然只前进两百公里,但,差不多就耗费了一个月的作战时间,时间损失太大。 赤本三尼说,从秦皇岛登陆进东北,过山海关必有一场恶战。我熟悉那里的地形。假如,山海关过不去,我还有一个主意。 杜将军说,什么主意,请讲。 赤本三尼摇头说,时机未到。 杜将军说,好吧,你就跟在我身边,明天与我同机回重庆。 赤本三尼说,哈依! 熊大员提醒说,要说汉语:是! 赤本三尼说,哈依! 你走就走,来就来。苏军是不迎不送你的。杜聿明嘆息,拿礼仪之帮丈量人家等于零。可是,今天日头从西出来,苏军派卫斯列夫大校专程为杜将军送行。熊大员不解,杜将军顿生戒心。 卫斯列夫心中的事不会说出来的。昨晚深夜,八路军蒲公英来见老朋友卫斯列夫,他说,据可靠情报,日本战犯赤本三尼藏在中国政府接收大员的官邸,有迹象欲逃重庆。请协助捉拿。卫斯列夫说,你不要出面,交给我就是。蒲公英说,拜託。卫斯列夫进了熊大员的官邸,以欣赏古代中式建筑的眼光东张西望,寻找赤本三尼。 杜将军说,卫大校是个有名的军事家,今天对建筑的兴趣如此之浓,令我刮目相看了。 卫斯列夫说,我本来是学建筑的,战争结束了我还得干我的老本行。 熊大员说,敬佩,敬佩。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就是老辈子中国人的理想。我若是办完了接收,就隐居山林,伴鹤弄墨,逍遥自在去了。 卫斯列夫本想多看几处。 杜将军说,今天我高兴,就乘卫大校的车去机场。 一个拖住卫斯列夫;一个拉走卫斯列夫。与杜将军同行的随行人员里没有赤本三尼。 卫斯列夫想上飞机检查有没有赤本三尼。被熊大员拉住说,你我谈兴未尽,回我的住地,接着侃如何? 卫斯列夫无奈地眼看着飞机起飞了。在空中盘旋一圈向长春致敬。副驾驶摘了头盔,露出赤本三尼的老脸。他走到杜将军面前行礼说,杜将军略施小计,卫大校则黔驴技穷了。 杜将军一笑置之。 赤本三尼从飞机上往地面看时,见卫斯列夫无奈的样子发笑说,见你的鬼去吧。 熊大员说,人家走远了,我们回吧! 卫斯列夫回到远东司令部,见了蒲公英无话可说。真没面子。他想出卖一个秘密也许能赎回点什么来。他小声说,快回渖阳去,有命令要你们撤出渖阳,收回所有的军火库。 蒲公英一眨眼就到了渖阳,向鹿地报告了这个新情况。鹿地立刻报告第一书记彭真。咳,彭真心里暗嘆,史达林啊史达林,你是一厢情愿。要中共参照法共、意共的模式,放弃武装斗争,改编军队,参加国民政府,以实现全国和平。荒唐,异想天开。中国不是法国,不是义大利;中共不是法共,不是意共。你在莫斯科怎么会体会到中国的实际情况,瞎指挥,半截子革命论,专制、独裁与马列主义不搭界。 鹿地和彭真在三十年代就在一起战斗。彭真是他的老首长,什么脾气禀性都了如指掌。在他生气的时候,就别打搅。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彭真的桌上,不言语,不火上浇油。苏联比孙悟空还多了一变。可是,这话不能说出来。彭真正想对策的时候,苏军驻渖阳的卫戍司令什么斯基少将亲自传达上级命令给彭真。他态度粗暴地说,命令你们撤出渖阳,收回苏家屯军火库。 彭真说,我们不能撤出渖阳,因为…… 斯基少将不容解释,不容申辩,不容人说话,只许他有发言权,他说,这是命令,不能讲价钱,必须这样做。 彭真说,你是客人,我不能听你的命令,我必须听我们党中央的命令。 斯基少将怒气沖了天说,你们不走,就用坦克赶你们走! 彭真跟什么人都打过交道,得了理不让人,他说,从来还没有共产党的军队用坦克驱赶另一个共产党的军队,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共产党,简直就是个新沙皇。 苏军少将火了,啪的一声拍了桌子,一跳三丈,他说,你敢骂我是沙皇?你简直就是个托洛茨基分子,共产国际的叛徒!狄托主义者。 第592页 彭真说,别拿大妈妈吓唬小孩子!帽子,我见得多了。你拍响了桌子就算你有理了吗?欧洲谚语说,马车的坏轮子最响。 他们吵了一架,斯基少将气得掉头就走。到门口回头扔下一句话说,限你们在一周之内撤出渖阳,交出所有军火库。 他走了,室内一阵清净。伍修权、鹿地以请示的目光期盼着彭真拿出主意来。彭真思想片刻,亲自动笔给中共中央报告起草电报稿。他说,你们都回去,多召集些同志想想办法。人家是大腿,我们是胳膊,做撤的准备。 鹿地回到自治军司令部,政委北卢姚、参谋长南卢陈以及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青年马克思、总编杨昭、朱欣和小桃都来打探消息。大家都一个心思关心东北的命运。鹿地说,我感觉我们的人手太少了,我们的人呢?参谋长说,19旅在山海关,22旅在锦州,21旅在鞍山,23、24、25旅在吉林、黑龙江。政委说,我们的干部不够用,辽西一个炊事员都当了县长。中央派的军队和干部怎么来得如此之慢?易翠屏说,向道回来我们就知道这事了,我们仨有一个主意和大家商量,行得通就试试。 杨昭说,一定是新闻了。快说。 易翠屏说,用举行阅兵的方式,搬运军火。把库里的傢伙都捣动空了,还他一个空扒拉。让他说不出话来。 杨昭说,喝,好主意,你算是掐准了他们的脉。你霸道我们就有对付霸道的办法。大家没有想出比此主意更好的主意来,都表示贊同。鹿地说,给各旅发报,命令他们轮流空手进渖阳,此事由参谋长指挥。翠屏啊,你们仨协助参谋长。特别叫丁大炮来,把他那个野炮团扩编成旅。 陈老六说,阅兵必须请彭真同志、陈云同志以及东北局的同志都上阅兵台。这要靠鹿司令姚政委去请他们。 白兰雪说,阅兵要有名,不然,咋说,不年不节阅那门子的兵? 杨昭说,有理,有理。就说庆祝《双十协定》签字。 大家都啊的一声,唏嘘长嘆。鹿地说,难为你们了,想得出来。 1945年9月18日,因为日本投降,中国的胜利,人们在8月15日的狂欢中似乎忘记了以往哭泣的日子。而今,国共两党在重庆达成和平建国的协定(又称《双十协定》),是件举国大事。值得祝贺。 在三经路博物馆临街的二楼上就当了检阅台,东北局的几位首长扶栏眺望。从远处走来纵队整齐的八路军,乐队开路,横幅高挑,上写着:庆祝和平建国协议的诞生!部队都是青一色的草绿新军装,新装备,重机枪方队,野炮方队,骑兵方队,步兵方队,摩托方队……各式各样的方队源源不断,没有尽头。 街上的举动,招来无数居民观看,都嘆息说,14年前若有这支部队,日本军队就进不了渖阳,进不了中国。也有人说,假如没有日本侵略军当靶子,也不会锻鍊出八路军这样强大的军队来。家贫出孝子,国难出英雄。可惜,没有多少人懂得这个环。八路军这个锻鍊的机会就是委员长给的。他躲在峨嵋山,把八路军推到前线,原意是想借日本人的刀灭绝共产党。可是,共产党百鍊成了钢,八路军千锤成了器。事与愿违,委员长后悔晚了,怕了。日本人害怕他,美国人只能来文的(比如出面调停),苏联人也拿他没有办法。他们就是天马行空,来去无踪,我行我素的狂士。兴狂风,做狂雨。捅破天,戳翻地。回君炉,正人心。他们就是重新打造出来的另类。 半天过去了,阔步走来接受检阅的部队没头没尾,人们的目光顺着队尾一直追朔到苏家屯军火库。 贼大贼大的军火库,铁门、铁墙、铁丝网。日本投降了,网上没有了电。这里最忙的就是陈老六、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以及小丙和加腾。他们来一个旅武装一个旅,空手进去,全副披挂地出来。 19旅炮兵团的丁大炮、马勺来了。给陈老六、易翠屏行礼报了到。 蒲公英拉着大炮说,二瑞咋没来? 马勺一面和白兰雪打招唿,一面说,他们就在后头。 易翠屏说,鹿司令计划给你装备一个炮兵旅。 大炮说,可是,我只有一个团。 易翠屏一笑,你先进库。 大炮发令,带一个团开进。易翠屏挥手向军火库里一扬,撒土成兵。大炮带队出来的时候,一个整编炮兵旅开着炮车向参谋长辞行。 陈老六说,大炮啊,山海关是进东北的大门,你可要把好这个门。 大炮说,是,是。 马勺嫌他说的不够味补充说,参谋长,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有我呢,连个苍蝇也别想飞过这个门。 陈老六信任地点头,大炮、马勺就带着一个炮兵旅接受东北局首长的检阅去了。 二瑞的19旅从军火库出来了。陈老六说,19旅在山海关,大炮配合你们。 政委刘子瑞、旅长张盛瑞说声是!就雄赳赳地上了街。 王殿、节板斧、孙景华的22旅开出了军火库。陈老六嘱咐,锦州是进出东北的咽喉要道。你们的担子不轻啊。 节板斧说,不在话下。 王殿说,参谋长,我有了新枪,这个神枪就交公吧。刘韬早就想着这支神枪了,还了他就得了。 陈老六说,不,你使惯了双枪,别乱了你的习惯。将来马放南山的时候,就把它陈列在军事博物馆。 第593页 王殿、节板斧、孙景华一笑带队扛着瓦蓝瓦蓝的新步枪走向检阅台。 陈龙、淑敏的21旅来了,特别与爹和公爹道声好,就急着进库出库、上街、接受检阅。 陈老六说,你们旅就别接受检阅了,换了新装备立刻回营口、葫芦岛。不准生人登陆。 陈龙说,是。 淑敏说,爹,你保重。 老潘家峪復仇团由老寿星、潘耀祖带队报到来了。老寿星附在陈老六的下巴颏底下说,老亲家,我名义上是个团,实际上只有一个营。陈老六向易翠屏那边努一努嘴,老寿星就明白陈老六的意思。 易翠屏一笑说,老寿星进库吧。他们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潘家峪復仇旅了。 原本在检阅台上担任警戒的刘韬看了眼热,留下一半人,带走一半人就来到军火库。他想解释什么,易翠屏不容他说什么就放他的半拉团进去。出来的时候就是一个地道的警卫旅。 刘韬悄声说,谢风仙。 易翠屏说,闭嘴,好好保卫东北局首长。 刘韬立正说,是!他带队走了。 小丙在蒲公英的耳边说,我们伊田支队,也进去捞一把。出来就是伊田旅了。那多威风。走在检阅台前,多带劲。 蒲公英说,你当旅长,我可不当。 小丙吐一下舌头。 蒲公英在无人区工作时的老战友老三区队的那三个大队长带一帮子人来了。蒲公英和他们互致寒暄,进库出库。 陈老六说,你们就编为20旅。走吧。 人来的太多,白兰雪维持秩序,进的走一边;出的走一边。从山东来的八路军5师、6师、7师的先头部队闻讯而来,陈老六说,欢迎,先进库装备一下。 一天下来,只装备了30几个旅,库里的武器只搬走了六分之一。陈老六说,明天接着干,把来东北的八路军、新四军都好好装备起来。蒲公英说,参谋长,分秒必争啊,连轴转得了,何必等明天?陈老六说,有理,我还是老八板。 人陆续来,兵连续出。仿佛那就是个大熔炉。 易翠屏说,小虎、蔡妞他们咋没来? 陈老六说,他们在热河,道远。在长城的豹司令、东卢周、三十六个半都没来。 易翠屏说,给他们留一点? 陈老六说,不,可别落下一个本位主义、地方主义的话把。万一追究起来,我们说不清。 易翠屏哦了一声不吱声了。 好久没有出声的加腾没有打过仗,对军械、军队不感兴趣。在她眼里只有人和物的流动。在紊乱的东北她没有找到人与物,物与物之间的媒介——货币,只有分配,没有交换。忽然,她想起什么来,拉着易翠屏说,渖阳银行的金库我们必须搬走。 易翠屏说,你提醒了我,我只有军火库,忘了金库。谢谢!向道、白兰雪、小丙你们仨帮助加腾女士搬走渖阳银行。 蒲公英说,就我们四个? 易翠屏说,你们进库里绕一次就够了。 白兰雪说,你们在外边等着,我去就是了。 白兰雪进库,一挥手24支花从天上飘落下来,接着无数的食人蜂落地都变成军人,瞬间装备起来一个机械化伊田别动旅。在军火库门口,拉上蒲公英、加腾、小丙就出发了。 195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95) 大连外游弋美军舰 重组合三国成两方 天亮的时候,伊田别动旅开进渖阳银行。这里虽然被八路军接管,但没有营业。老行长逃之夭夭,不知下落。新行长还没有上任。银行员工都回家听命调遣。苏军打进来的时候,银行乱了套,到处都是散落的帐薄,笔墨。八路军接管时,只是派了一个班拿到金库的钥匙,负责看管。加腾拣了几本翻看,有入库出库帐薄,有储蓄帐,有借贷帐薄,有一本引起加腾的关注,原是一本满洲国在外国银行的开户帐薄。她说,这些帐薄都带走。 带班的班长说,首长,这里的一切都不能动。 蒲公英说,我知道,我们奉上级命令,把银行搬走。把金库钥匙给我,你们就撤出。 金库,原封未动。黄金、银圆、满洲币、有价证券,还有少量的日元、卢布、美圆、英镑、马克等。 蒲公英说,把黄的、白的都拉走,纸币点一把火。 白兰雪推了他一把说,露薄了不是?你不懂,听加腾的。 加腾说,都拉走。 白兰雪发了令,伊田旅那真是扬鞭一蹙破孀蹄,万骑如风不能及。一眨眼的工夫就连钱带帐装了十卡车。加腾、蒲公英、小丙上车,白兰雪最后一个上了车问,旅长,开往哪里? 蒲公英没有应,白兰雪说,问你了,没长耳朵? 蒲公英说,我不是旅长,问小丙。 小丙说,你不是说着玩吧? 加腾说,你们不说,我说,但是,我不会说开到日本去,尽管我担了一个叛国的罪名。 白兰雪说,别悲伤,我理解你。你为了那几千名留在中国的日本孩子才为中国做事的。你不是叛国,而是为中日友好垫底的。中日是相隔一衣带水的近邻,早晚是要友好往来的。 蒲公英说,开车。 伊田旅经过东北局门口,蒲公英进去请示,回来说,开往本溪。加腾说,我可有机会看望他们一次。 第594页 本溪在太子河的上游,是个以出煤和铁而称着的城市。现在不出煤不点火炼铁,生产没有恢復,没有尘烟,天空晴朗。街上一片沉静。伊田旅带来一片喧譁。东北局只派来了几个后勤干部,为局机关和首长安排吃住。无力接收一个银行。更没有管理一个没有围墙的金库。蒲公英说,请给我腾出三间房子来。不然,我只好卸在院子里。后勤们迟疑时,白兰雪发令卸车。一位后勤主管忙说,有房间,有房间。 钱与帐都卸完了,搬进房间,加了锁。加腾把帐薄加了封,浏览一遍说,库房有窗子,这不行。一把锁太单薄。 蒲公英派一个班看守。 白兰雪有把握地说,没有人敢靠近。 加腾说,旅长,给我一部车,我去看望那些日本孩子。我很牵挂她们。 蒲公英说,我理解。给你一部车。 加腾走的时候,蒲公英、白兰雪送至街上。白兰雪说,路上小心。加腾说,我有路条。说着拿出几年前鹿地给她那张见字放行的条子,蒲公英笑道,你还保存着?早过时了。加腾说,我用过一次了,挺顶用。说着一踏油门开走了。白兰雪说,她天真得可爱。 忽然,有人叫他们的名字,回头看时,啊,是陈龙和淑敏。蒲公英说,你们比我们早出来,怎么才到这儿?陈龙说,火车不通,把我们可弄惨了。淑敏说,参谋长命令我们快速进驻营口、葫芦岛,连首长检阅也没有我们的份。白兰雪说,别牢骚满腹。今天我检阅你们21旅。淑敏推了白兰雪一把说,去你的,我都急出燎泡来了你还拿我开心。帮我们一把才够姐们儿。 白兰雪发令,伊田旅下车。唿啦一声伊田旅化作蜜蜂不见了。空出了卡车,她说,陈旅长、魏政委命令你们21旅的上车。 陈龙拉蒲公英说,走吧,一起送我们一程。 蒲公英给小丙一摆手,就和白兰雪、小丙上了车。卡车如飞,一个时辰就到了营口。21旅在海边布防,修筑新的工事。旅部设在靠海边的一幢洋楼里,阳台面对大海。陈龙、淑敏约蒲公英、白兰雪举望远镜观海。早晨,退了潮,海面风平浪静。忽然,一个黑点收进陈龙的镜头里,他说,几位留意那个黑点。蒲公英说,我看见了。大家聚精会神,凝心静气,专注那个黑点。目标渐大,像一部卡车那样大的时候就看清了船上的美国星条旗。 蒲公英说,美国的船,装的是中国的兵,他们要上岸。 陈龙立即传令发出警报,进入阵地,准备开炮。 淑敏说,别开炮,《双十协定》墨迹没干。 她命令信号兵打旗语,告之曰:恕不准靠岸。 两种颜色的小旗子晃了半天,海里的船就是不听你那一套,继续向岸边行驶。白兰雪拿过信号旗说,我试试。她一挥旗可不得了,天上立刻凝聚一群食人蜂如云,嗡的一声向那船飞去。 船上的指挥官就是杜聿明将军和他的秘密助手赤本三尼先生。杜将军的长春之行碰了鼻,飞回重庆禀报,受命上了运兵船。赤本三尼的主意,切在营口、葫芦岛武装登陆。可是,还没有接近海岸,就见一片黑云押顶。杜将军不知一窝蜂的厉害。赤本三尼领教过,记忆犹新。他说,三狂客在此,快撤! 杜将军问,三狂客是谁? 赤本三尼说,一言难尽,我们到大连,请美国人出面同苏联人交涉。 旅大港口外的海面上,游弋一艘巨大的美国军舰。舰长三星将军派出一个分舰队驶进大连港,请求在大连靠岸。苏军立即回答,不!在大连上岸绝对不行,在营口、葫芦岛上岸我们也不能保障安全。美国人出面,苏联也不给面子。在四国的协议上明明规定大连是个商业自由港,为什么不准登陆?苏联人说,大连是开放的商业自由港,不是军事自由港。 美国军舰在大连港外游弋的消息,传到长春,传到莫斯科,激发大怒。史达林冷静之后,莫洛托夫说,美蒋联合对抗苏联的局面已经形成。面对美蒋的逼近,保住我们在条约中取得的利益,必须扶植一个中国国民党强大的反对派。史达林说,对,这个反对派除了中国共产党,还有别的什么党呢?没有了,没有了。据马林诺夫斯基同志报告,中共在东北的发展壮大,有利于红军与美国的抗衡。中共干部的军政素质高,斗争艺术超群。如此说来,中共比国民党更有希望。中国的情况我们还是没有摸透彻,早知如此,我们就和中共联盟了。莫洛托夫说,现在与中共联盟也不晚。那是一张有力量的王牌。史达林说,原来满洲自治的计划就没有希望了。莫洛托夫说,目前,我们不能直接和美国对抗,打进中共这个楔子,就大不一样了。史达林说,中共的无产阶级性质令人怀疑,他们能不能取得全国政权,还是个问号。莫洛托夫说,毛泽东本人曾着文:史达林是中国人民解放事业的忠实的朋友。文中对您充满尊敬的心情不容怀疑。史达林说,多给他们些帮助。 莫斯科的意图传达给在长春马林诺夫斯基元帅,又传达给在渖阳的克拉夫钦科大将,再传给杜曼宁中将。他两手一摊,无奈地说,我们已经把人家赶走了。到哪里去找他们? 东北局现在正忙着接应从老解放区来的部队。在锦州的长城军区司令部一宿灯光通明。清早,青年马克思拿着电报送鹿地。是中共中央发来的,电文:我山东军区以四个师立即向东北运动;东北军万毅部及冀中、冀鲁豫各一个团正分别向东北行动;太行周桓率一个团及大批干部,正准备向东北出发;晋察冀准备派干部二千五百人去东北。并令鹿地派五个团接管山海关至渖阳的防务。 第595页 鹿地的指挥部已经迁到阜新市,忙得不可开交。陈老六说,司令,山海关至渖阳的防务,有19、22两个旅,有必要将21、24、25旅调来。 鹿地说,不,有两个旅就够了。必要时再调。 接着,鹿地又收到电报:已令山东以三万基干团立即出动至秦皇岛、乐亭一线登陆,望速接应登陆,及控制海岸,筹备粮秣,并立即派人带电台至黄县旧黄河口一线联络,告知山东部队关于长城及海上地理、气候情况,并令程子华赴长城指挥。 鹿地看了新电报交给参谋长说,派谁去接应? 易翠屏打开收音机,听到女儿娟子正在拨报两天的气象预告。忽然,她想起来说,派常汝林常参谋最合适。他们搞了一两年的地理、海洋、气象资料收集。这次有了用武之地。 陈老六说,对,我都把他们忘记了。 鹿地说,我没有忘,光派他们是不够的。命令炮兵旅大炮带电台前去联络。大炮早年在海上生活,有经验,他们旅有一条大船,可以派上用场。 陈老六说,下命令吧。 陈老六口述,青年马克思速记。鹿地在命令上签了字。 青年马克思刚发了电报,又收到电报。电文曰:令鹿地立即再派两个团交给东北局彭陈指挥,以东北地方武装的名义一个团进至洮南府,另一个团进至黑龙江,迅速求得扩大,以制先机。开进东北的手续由彭陈告知,执行情况望告。 易翠屏说,多亏我们扩大了十万人,不然没有兵派了。 陈老六说,我们派了刘韬一个团给了东北局,现在还要? 鹿地说,军队是党的,要多少派多少。命令30旅、25旅各抽一个团去本溪东北局听彭陈命令。 陈老六发令调兵的时候,中央又来了加急电报,鹿地看了电报一惊。易翠屏嘎噔关了收音机,接了电报看,上写着:美军在秦皇岛、塘沽、天津、青岛登陆,据云三万人。国民党亦将有重兵进驻天津,积极与我争夺东北。因此,可能很快进兵山海关、古北口、南口一带,占领军事要点。在一个月内,我将有十万兵向长城热河集中,鹿地同志应速回长城,筹划和指挥现有兵力,控制要点,以掩护我大军集结。 她看了电报说,中央是要我们堵住进东北的大门,别放进一个美军和国民党军进东北。把各解放区派来的部队和干部团接进东北。任务艰巨。 鹿地说,走,我们回长城。 陈老六又拿来一分聂司令的电报说,我山东部队渡海迟缓,至今尚未超过千人,今后渡海可能发生阻难。 几天没合眼的鹿地看了电报头晕。易翠屏急忙扶住说,已经派大炮他们去接应,万无一失,放心吧。 鹿地说,向道在哪儿? 易翠屏说,在营口。 鹿地说,快通知向道、白兰雪速去海上与大炮共同接应山东部队。 易翠屏说,好吧,你休息一会。我通知他俩就是。 鹿地没工夫休息,他对陈老六说,老陈,我们是在一起战斗过来的,现在,情况紧急,你岁数比我大,是五十多的人了。我若有照顾不到你的地方,请原谅。 陈老六说,怪了,怎么说起这类外道的话来?好像到了最后的时刻。 鹿地说,我眼下还回不了长城,必须处理完这一大堆烂摊子。目前,美军在秦皇岛一带登陆,19旅还没有电报,我们情况不明,我想请你…… 陈老六说,司令,你我多年了,还不了解我,干么绕这么大的弯子,直说不就得了。我立即动身去19旅,实地考察美军登陆的情况,随时向你报告。 鹿地说,坐火车去。我等着你的消息。 易翠屏带着蒲公英、白兰雪回来的时候,又收到东北局彭真的电报云:令鹿地同志留在锦州,亲自主持交涉车辆(苏军控制铁路交通),运输干部,整编部队,指挥作战。 鹿地作了难,他说,我若是能分身就好了。去长城一个我;留在东北一个我。 易翠屏说,大哥,好办。 转眼间,易翠屏撒黄土复制了俩鹿地,此时世间存在仨鹿地。他们与源鹿地一模一样。鹿地如愿以偿。分了身的鹿地一个去长城组织野战军;一个留在锦州交涉车辆运送整编部队;一个去山海关指挥作战。 鹿地问,你们仨跟着那一个? 易翠屏说,我们都是你的影子,哪里有你,哪里就有我们。 鹿地说,这是军事秘密,记住!先去山海关前线。 参谋长陈老六乘坐的火车到达山海关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19旅长张盛瑞、政委刘子瑞到车站迎接。陈老六和二瑞是昌滦乐的老乡。他俩不叫他参谋长,而是亲切地称他六叔。陈老六上了汽车。张老八命司机说,回旅部。 陈老六说,不,去秦皇岛。 刘子瑞说,参谋长,那里已经被美军占了。我们去不得! 陈老六说,我要亲自当面去斥责美军侵占中国的土地,在中国的港口登陆。 张老八说,我们有一个团在那里,已经撤到北郊警戒。秦皇岛市里有我们的侦察员,随时向旅部报告。 陈老六来了牛劲,哪也说不转。于是,刘子瑞派了五名警卫员随行。 19旅的指挥部就在山海关城里一个大院。二瑞他们回到旅部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司令员鹿地及他的随行人员在旅部坐等了。刘子瑞说,鹿司令,你来得正好,这里的情况与我们预料的要糟糕得多。参谋长他…… 第596页 鹿地说,大家都坐下谈谈。 19旅的指挥员二瑞,野炮旅的马勺、46、47团和新从22旅调来加强山海关防御的64团三个团的指挥员都到场。鹿地问,大炮咋没来? 易翠屏说,鹿司令,是你派他去接应渡海的山东部队的。 她向大家解释,鹿司令几天没合眼了,他都累蒙了。 鹿地说,别瞎说了,我精神着呢。向道、白兰雪,你俩快去替换大炮,叫他快回来,指挥炮兵旅加强山海关的阵地。 蒲公英、白兰雪听了令,向马勺递个眼色,不与大炮捎句话?马勺会意摆个手,表示有,但不用你们瞎操心。他们转身就走了。 鹿地说,你们都汇报一下前线情况。 美国第七舰队海军陆战队第一师在秦皇岛登陆,并分别占领北郊的海阳、黄土坡两地。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所瞎第13、30、32、52、62、64计六个军占领了北平、天津、塘沽、渤海、古冶、滦县、昌黎、北戴河、秦皇岛铁路沿线。在秦皇岛约20万人。有向东北运动之势。美空军天天在长城解放区低空盘旋;美海军在渤海湾不断游弋…… 刘子瑞说,据侦察国民党第九路军收编的先遣队渤海行营主任刘仙舟到秦皇岛与美军联欢。 鹿地一听怒气冲天说,他在秦皇岛? 说着鹿地瞥了易翠屏一眼,抱怨她给刘仙舟治好了癌症,他倒跑到那边去了,与人民为敌。易翠屏不语,心里说,大哥尚不知人类有环。鹿地说,同志们,现在形势紧张,美军占领了天津至秦皇岛铁路沿线及其海域。我们呢?关内各解放区的八路军、新四军主力和地方党政干部,正在北上途中,中央指示,使用我们现有的部队确保山海关的防务,在主力到达之前,守住山海关这个大门。有困难吗? 都说没有。鹿地亲自到前沿察看工事的时候。侦察员回来报告说,陈参谋长被美军扣在秦皇岛。 19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96) 陈老六只身入虎穴 三勇士海上捉迷藏 八路军参谋长陈老六带着一个代表团进入秦皇岛市区。他们穿着八路军军装,戴着八路军袖章,步入海洋路,寻找美军海军陆战队第一师师部,面见美军师长,当面向他们提出抗议,不要干涉中国内政。请贵军退出秦皇岛。 街上没有行人,远处不时地传来零星的枪声。只有海风夹杂着烂鱼臭虾的气味扑鼻。陈老六一行在码头附近原日本海军驻地旧址找到了美军海军陆战队第一师师部。门口和当年日本鬼子一样有岗。当年日本军人扛的是三八枪,长刺刀;今日戴大头盔的美军端着卡宾枪。步枪的变迁标志着一个时代的脚印。武器的进步标志着人类的灾难。武器能发动战争;也能制止战争保卫和平。武器又给人类带来幸福。他终究是个武器的销毁者。 陈老六上前与美军岗哨搭话说,我是八路军长城军区参谋长陈六生,我求见你们的长官。请通报一声。 美军岗哨对八路军没有敌意,他说,certificate(证件)。 陈老六说,我没有证件,军装、袖标就是证件。 岗哨打了电话,从门里出来一个带班的,他以一个中立者的口吻说,你们就是八路军?我看过报纸,你们营救过美军飞行员,是我们的朋友。请进! 美军陆战队第三师长范络基少将在一个大厅里接见了陈老六一行,拿美国烟、美国酒招待他们。陈老六小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地说,贵军为什么占领中国领土? 范师长说,参谋长阁下,难道您不知道苏英美三国外长在莫斯科召开会议,发表了关于中国问题的公报,指出:国民政府各机构中民主党派之广泛参与以及内部冲突之停止,均属必要。为此美国政府派出特使马歇尔将军来华调节国共军事冲突。经过马歇尔将军的斡旋,终于国共两党达成《停战协议》,双方共识:停止国内各地一切军事冲突,并恢復一切交通。这个协议于1946年1月13日午夜生效。在协议生效之前,美军作为调停者赴各地促使两军隔离,实现停战。阁下误解了美军意图,不恰当地使用了占领一词。 陈老六说,但愿贵军保持中立,不要偏袒一方。 范师长说,蒋介石先生和毛泽东先生都是美国的朋友,偏袒一说是不存在的。 陈老六说,我听说,贵军把国军的13军94军运到了秦皇岛。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将军正在指挥进攻东北。他可是个大忙人,一会儿飞重庆,一会儿飞上海;一会儿飞天津;现在,他又来秦皇岛了。 范师长说,misapprehend(误会,误会)。国军是在登陆演习。 陈老六说,演习,好啊,演习。我拭目以待,告辞! 他们出了门,走在一个背静的小胡同的时候,突然,遭到不明身份的蒙面人的袭击。他们没有准备,就被人家捉住,蒙了双眼,推进一辆汽车里,呜的一声开进一个不知名的院落,拉进一个房间。他们被除去眼睛的障碍物。陈老六说,你们是什么人?做这等黑帮的买卖。 随着几声哈哈大笑走进一个人来,陈老六不看则已,一看就怒气沖了囟脑门。来人就是他的老对手——大叫驴刘仙舟。自日本投降,刘仙舟就投靠了忠义救国军司令朱铁军、参谋长齐新麾下,变成了先遣军,接收了渤海。他给日本人做事那会儿,陈老六和高老蔫儿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曾告通缉,无果。他进渤海第一件事就把高老蔫当汉奸关了起来。今天在秦皇岛与美军联欢,听说陈老六来秦皇岛美军师部,于是,他就带人来抓陈老六。美军正在调解国共军事冲突,劝他不要动手。刘仙舟一想,不能给美军添麻烦。于是,他布置了人手在暗中监视,于方便处下手,捉住了陈老六一行六人。 第597页 刘仙舟放了一个说,我明人不做暗事,你回去报个信。就说,我请陈参谋长到渤海叙话。 陈老六等五人被押进渤海,关进大牢。陈老六进了这间木头林立的房间,一种压抑感流遍全身。忽然,对面的牢房里关押着的高老蔫叫道,陈六哥,我们在这种地方见面了。 陈老六看清了对面今非昔比的高老蔫说,高团总,是你?你怎么落到这种地步? 高老蔫说,咳,一言难尽。六哥,你和我一样,怎么就栽在他刘仙舟的手里?想当初,我俩连手抗日,抵制刘仙舟的改编民团,那时是何等的英雄壮烈。 陈老六说,后来你我就分道扬镳,你走独木桥;我走阳关道。现在,你面临着受审,定罪汉奸,处死。我呢,就不同了,他刘仙舟拘留八路军指挥员,蓄意制造事端,破坏停战协定。马歇尔将军知道了,他刘仙舟吃不了兜着走。 高老蔫说,六哥,那个岁数的人,还那么天真。刘仙舟在八年前就要杀我们,现在,他得了手岂肯罢休?你我死定了。我这一辈子算是交代了。 陈老六说,高团总,何悲观而至于此?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接管东北,建立人民政府,发展经济,改善人民生活,实行耕者有其田…… 高老蔫摇头坐下,他俩的人生态度截然不同,非一日功。他感到活着的美好,可是,刘仙舟不让人活下去? 获悉参谋长被人家扣留在渤海的鹿地和易翠屏,急匆匆地在滦河东岸的小山村会见长城的豹天豹司令、东卢周、三十六个半谷雨,命令他们一方面在长城组织野战军;一方面营救参谋长陈老六。鹿地和豹司令、东卢周讨论具体实施方案的时候,气象台的常汝林、娟子来看望首长及妈妈。鹿地说,你们稍候。 易翠屏和谷雨拉着常汝林、娟子在东屋等候。土炕上睡着一个婴儿,娟子说,是谷雨阿姨的孩子吧? 易翠屏说,你小点声说话。 谷雨说,不碍事,打雷都吵不醒。听枪炮声听惯了。 娟子抱着易翠屏说,妈,当小孩子真好!他们最幸福!我若能回到那个时候就好了。 易翠屏说,你想回回炉?我想,你还不至于忘了枪炮声吧?枪炮声是个时代的烙印,多少年以后,人们听不到枪炮声,就从记忆中消失那个时代的烙印,同时也就消失了那个时代。留在档案中的时代记录,随后人的兴趣改来改去,就面目全非了。 娟子说,妈。你别唠叨了好不好?真烦人。 易翠屏说,嫌妈老了不是? 谷雨说,娟子,你妈不老,但是,你妈这样的越老越值钱。 易翠屏说,拉倒吧。 在女人面前插不上嘴的常汝林憋了半天,起身在屋子里来迴转悠。娟子说,妈,我舅舅和白阿姨咋没来? 常汝林说,是啊,蒲公英干什么去了? 易翠屏说,在海上执行新任务。 一棵草蒲公英、一窝蜂白兰雪、鲇鱼嘴大炮在渤海湾当引航员带领运载山东八路军第七师的渔船船队渡海过长城进东北。 海上,黑夜,星光,波纹闪烁的粼粼之光。七师杨师长、大炮和船长在驾驶舱指挥大船向北航行。忽然,西北一团狂云夹携着狂风、狂雷而来,顿时把大海搅翻,掀起狂浪。雨没点,浪无情,黑云掩盖了星斗,船队迷失了前进的方向。蒲公英和白兰雪都集聚在驾驶舱,丁大炮亲自操舵,凭他的海上经验逆风而行,破浪前进。杨师长命令信号兵发信号,后边的船跟上,千万别掉队。 海面上一晃灯光,一艘美军的巡逻艇向他们发出信号。信号兵看不懂美国人的信号,不知问什么,怎么回答。白兰雪说,怎么回答?他问的好奇怪,在中国的海域,应该由我们问他,你们回到公海去,给我来。 蒲公英说,你看好,人家可是挂着军调部的旗。 白兰雪脑瓜一转,有了,马上操作信号灯回答对方说,我们是中国渔民,打鱼的。 对方说,停船检查。 大炮没把那艘小巡逻艇放在眼里,继续前进。 巡逻艇无奈地开走了。大家爽朗地大笑。一个大浪扑来,把船掀得老高。幸亏大炮操作熟练,稳住船身,弄浪噼风,乘兴北行。 他们的笑声刚落,那艘巡逻艇引来了三艘舰艇,仿佛跳出拦路劫道的山大王,他们不要买路钱,只要停船检查。杨师长立即下达了准备战斗的命令。 白兰雪聚来24只花,满仓里潜伏着无数的食人蜂,只待命令就马上出击。船上的八路军战士也都子弹上膛,准备射击。 蒲公英说,慢着,我来对付。 他们停了船,十几个美军举着用英文和中文书写的军调部的小旗,摇小船上了蒲公英的大船。大炮他们都吓得直眉愣眼,暗中埋怨蒲公英如此岂不露了馅。白兰雪心里坦然,知道蒲公英的新招数。 一个上了船的美军中尉说,hello!哪位是船长先生? 蒲公英说,我是船长,欢迎盟军上船检查! 中尉说,你们是渔民? 蒲公英说,那还有假? 中尉带人进入船舱,蒲公英一眨眼,一船的八路军就不翼而飞了。美军看见的只是鱼网和几筐引不起食慾的小鱼。 蒲公英说,请盟军品尝渤海的鱼。 中尉说声bye-bye就带人下了船。三艘军舰渐渐远去。 第598页 杨师长奇怪又感激地拉着蒲公英的手说,草旅长,你这是怎么搞的?多亏有你,不然,可就麻烦了。 蒲公英说,他们是军调部的,即便他们发现我们,也没有关系,我有好多理由回答他们。 白兰雪说,做完了的事情就不要说了,说不定他们还会来,我们要加速前进。 杨师长说,你们长城军区真有能人。 夜间在海上与美军游弋的军舰捉迷藏,天亮就在乐亭的捞鱼尖下船,上岸。 大炮命令船长回去,继续运兵,他奉命骑马飞回山海关,摆炮兵旅阵地。 蒲公英、白兰雪等引路,带山东部队步行北上。沿途过村庄,越滦河,跨铁路。路边村头集聚了男女老百姓倒茶送浆迎送。八路军身穿黄军装,与他们常见的长城八路军灰军装不同,部队一字队形前进,马拉的炮,骡子驮的炮,人扛的步枪,几个人抬的重机枪。还有叫不上名字的啥武器。听他们的口音就知道从海那边来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一天一夜的行军就到达了卢龙那个小山村,鹿地、豹天、东卢周、易翠屏、谷雨、常汝林、娟子都出村迎接。 蒲公英把杨师长介绍给大家。鹿地与杨师长握手的时候,杨师长说,多亏你派你的部下接应,才一路顺风。 鹿地说,一路辛苦了。 杨师长说,中央调来十万部队,从古北口经热河过来一大部分;从营口上岸一大部分。我们是一小部分。 鹿地说,先休息,明天向山海关运动。 易翠屏、谷雨只顾和白兰雪说话,娟子够着蒲公英叫舅舅。鹿地把豹天、东卢周、常汝林介绍给杨师长。大家都免了寒暄,忙着招待山东来的八路军战友。按照老传统,号房子,吃派饭。当地老乡听说是远道来的,都拿出好吃伙款待。鸡蛋、鸭蛋、黏糕、煎饼、饺子、栗子粥等,家家妇女都不示弱各显身手。 安顿好了友军,鹿地疲惫不堪。他对豹天、东卢周说,组织野战军的事就靠您俩了。豹天说,司令你就等着领兵来吧。东卢周说,交给我们的任务,保证完成。鹿地说,太晚了,你们休息去。豹天说,明天还要送山东部队去山海关,司令员也休息吧。 油灯下,鹿地、易翠屏约蒲公英、白兰雪商讨搭救参谋长陈老六的事。鹿地说,我需要参谋长指挥山海关保卫战。蒲公英说,既然迫在眉睫还商量什么,我们去渤海监狱,把陈老六背回来不就得了? 白兰雪说,你忘了,在海上你提醒我,注意那个军调部?尽量避免军事冲突。鹿司令你说咋办,我们去做就是。 易翠屏说,鹿司令的意思是给七、九路军的司令朱铁军、参谋长齐新写信,请他们给刘仙舟下令放了陈老六。他们和鹿司令都是黄埔校友,这点面子他还是给的,况且,那年齐新被日本鬼子抓去,当年川岛要拿齐新换赤本三尼。而赤本三尼正在我们手里。朱铁军求我们放了赤本三尼换齐新,鹿哥背了黑锅,痛快地答应了他们。难道如今他们忘了这个事情不成?眼下,正在调节国共两党两军冲突之际,他们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大。所以,有成功的把握。 鹿地说,白兰雪同志在他们那里做过事,熟悉他们的情况,小白去送信最合适。 白兰雪说,司令员对我的信任,我非常感激。但是,我去了有麻烦。他们知道我的底细,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恨我恨得咬牙。我怕我送去的信,适得其反。不但救不了参谋长,反给司令员添乱。 鹿地说,你是以八路军伊田旅参谋长的身份去见他们的,向道也去,俩人活泛些。 易翠屏说,我就知道,你们俩离不开了,变着法地…… 白兰雪拿了鹿地写的信说,得,打住,我们走了。 鹿地说,天亮再走不迟。 易翠屏说,鹿哥,你休息,我送他们到村外。 村外,宁静的夜色怡然。没有枪炮声的世界真好。易翠屏、蒲公英都融入白兰雪体内,三人成精。一抬腿就到了天津,落到天津接收大员、七、九路军参谋长齐新的官邸。 这是一座英租界的洋楼,大门紧闭,门口内有岗。墙高院深楼危。本来这就是他们的策源地,日本人占领天津时,他们就撤到津北运河一带。日本投降他们就成了抗日英雄接收了天津。往日被鬼子打散的弟兄陆续来归,又收容伪军,扩大了军事实力,达两个军的建制。在平津渤海一带抱了都督。他们的势力并辐射附近县镇。 美军在天津、塘沽登陆,国军陆续到达。他们就更加高枕无忧了。 朱司令和齐参谋长陪美军在俱乐部跳舞一直跳到后半夜才归,筋疲力尽,顾不得夫人的纠缠,躺倒就睡了。 在睡梦中的齐新,忽见一个服饰艷晶晶、美貌的女子站在他的床边。他顿生艷情。他说,姑娘是来找我的吗? 那姑娘说,是的,将军。就当着你夫人的面? 齐新说,请更衣。 那姑娘说,将军不认识我了吗? 齐新说,你来了就好,管他认识不认识,上床来。 齐新急不可耐地拉那女子的手时,只听当的一声枪响,把他惊醒。他腾的一挺身子就坐起来,眼前真的站着一位漂亮的女八路,顿时,他出了一身冷汗。他本能地去枕头下摸枪,可是,枪没有打响。他拼命地叫卫兵,但是,进来的卫兵都趴在地上不动了。 第599页 夫人从床上爬起来打电话,可是,电话不响。 齐新揉揉惺忪睡眼看那女八路有点面熟,于是,他炸着胆子说,你是谁?有何公干? 19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97) 食人蜂下书天津威 陈老六难看吊眉眼 来人正是白兰雪,她说,将军健忘,不认得我白兰雪了吗?齐新看清楚了真是白兰雪,就摆起谱来,他说,哦,是你呀,这些年你都干了些什么勾当?八路军就没有发现你是个潜伏在他们内部的日本特务?八路军真是无能。 白兰雪说,你何必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 齐新说,哦,我猜出来了,你是在那边混不下去了,来投靠我,是不是?我知道你是赤本三尼的人,日本投降了,你在八路军那边又不吃香。一旦露了马脚,小命都保不住,所以,你就想到了我。你是个聪明人,来找我是最佳选择。我手下收留了像你这样的人可不少啊。 白兰雪说,阁下不怕担个坏名声? 齐新说,我怕啥?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委员长收留了冈村宁次;杜聿明将军身边有一个赤本三尼信次郎。我就不许有一个白兰雪? 白兰雪说,将军误解我了,我感到惭愧。 说着拿出书信奉上。齐新展开那用钢笔书写的信,小读:朱齐二位兄长,见字如面,久不通函,至以为念。事急匆匆,不拘礼客套。我部参谋长陈六生被刘仙舟扣押在渤海。今派八路军伊田旅参谋长白兰雪当面禀报,望二兄成全放人。奉恳之事,乞速復为荷。小弟鹿地叩上。即日。 齐新感嘆说,鹿地兄啊鹿地兄,海纳百川,气度渊雅,比我等穷高而极远。 白兰雪说,将军阁下,你怎么奉承他都不为过,待你们有朝一日见面时再说,但是,现在我急着救人。 齐新给朱司令通了电话。他夫人奇怪地看白兰雪一眼,怎么电话现在就通了呢?白兰雪缩脖一笑,忙掩口,别露了机关。齐新放下电话说,司令说,在调节冲突之际,不要制造麻烦,立即放人。齐新一边写信;一边抱怨说,这个刘仙舟,不识时务的傢伙。他在信上加盖了司令部的大印交给白兰雪小声说,在那边不得烟抽时就过来,我的大门始终向你敞开着。 白兰雪说,谢参谋长看得起我。 她拿了信就走。齐新说,门口有岗,出入不便,我送你。可是,扭头白兰雪就不见了。齐新愣了半宿,难解其中之迷。 白兰雪连夜回到渤海,他们又换了一个面目,三人合到易翠屏体内,三更半夜来见刘仙舟。在华北绥靖军特区行营主任的小客厅里,刘仙舟惊讶万分说,不知风仙驾临,有失远迎,歉甚,歉甚。 易翠屏说,打搅了。 刘仙舟吩咐上茶,他说,风仙治好了我的病,救了我的命,我巴不得地你来做客。 易翠屏说,看得出阁下身体健壮,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刘仙舟说,恩人到此,就别走了,留在我这儿,以便竭尽报答敬意之心。 易翠屏说,你有这份心思我领了,今天就让你报答一次。给我办一件事。 刘仙舟说,万死不辞! 易翠屏拿出朱、齐的书信来。刘仙舟一看就着了窄。易翠屏说,怎么?刚才还信誓旦旦,余音未绝,你就想打退堂鼓? 刘仙舟说,他陈老六与风仙非亲非故,何必替他说情?况且,陈老六是我通缉多年的罪犯…… 易翠屏说,现在日本投降了,那个通缉令已经无效,你还抱着死规矩,拖歷史的后腿。时代不同了,一切思想、观念、规矩、制度、习惯都得与时俱进,改一改了。抗日战争结束,我们进入了一个和平建国的时代,你的脚步得向前迈,不能止步不前。不然,你就被歷史淘汰。 刘仙舟没的说,不杀了陈老六心里不塌实。易翠屏说,你就执行命令吧,放人。你不就是计较那一枪之仇么,你知道,那一枪是高老蔫打的,不是陈老六。 刘仙舟说,他们是一伙的。一丘之貉。 易翠屏说,你呀,心胸狭窄,人要学会宽容。 刘仙舟说,好吧,我布置一下。 刘仙舟在门口小声命令他的亲信去杀了陈老六。他这个小动作,怎能逃过易翠屏的眼睛。她叫蒲公英和白兰雪从体内分出暗中保护参谋长。 狱中,俩杀手秘密进了关押陈老六的房子,床上躺着一个蒙着被子的犯人。他们对准那个人头连开数枪,那人不动不叫喊不呻吟不挣扎。奇怪,他们掀起被子,原来被子里是个枕头。他们俩急忙转身欲出,牢门咣当一声自动关闭,门锁喀嚓一声自动上了锁,把他们俩都锁在里边。 刘仙舟的小客厅,他用美言和香茶款待易翠屏,稳住客人,拖延时间,给她拿一个死的来,生米做成熟饭,她也就没说的了。刘仙舟自作聪明之时,陈老六一脚迈进来向刘仙舟恭手说,陈某特向刘先生告辞。谢谢你放了我,后会有期。 刘仙舟有碍于易翠屏在场,说了大话,答应人家,现在咋能反悔?眼巴巴地看着一阵风易翠屏和仇人陈老六乘一阵风不见了。刘仙舟气歪了鼻子,他在屋里急得踱步,叫道,来人。 三更半夜的,没人听见。他的部下张培德出来小解听见刘主任大叫,就拎着裤子进来说,阁下,有何吩咐? 第600页 刘仙舟说,全城戒严,捉拿陈老六! 张培德说,陈老六跑了?我去布置一下,追! 东方的旭日照亮了滦东小山村,鹿地睡醒一睁眼就看见陈老六站在他的面前。他急忙跳下炕,没有顾得穿鞋就问,吃苦头了,受伤了没有? 陈老六说,没事。不缺胳膊不少腿。 鹿地说,他们呢? 陈老六说,翠屏他们在对门老乡家吃早饭去了。 鹿地说,你回来得好,我正为一件事犯愁。 陈老六说,我能替你担一条吗? 鹿地说,非你不可。山东第七师已经到达滦东,你亲自带他们去山海关,守出关大门,19旅兵力不够。我请示了东北局,把第七师放在山海关,两军合力保卫山海关。走,我带你见第七师杨师长,你们早饭后就出发。 陈老六说,好的。 鹿地说,你蹲了几天监狱,本来就该让你休息几天,喘口气。可是,现在,形势逼人不得偷懒,你就坚持一下。 他们刚迈出门口,豹天、东卢周、三十六个半、常汝林、娟子闻讯都来看望老参谋长。握手的,拥抱的,拉胳膊拍嵴梁骨的,问这问那的。陈老六说。同志们,消闲时再谈。就匆匆与鹿地走了。 一天行军的陈老六和第七师就到了山海关。他们稍适休息就进入临战状态。参谋长陈老六和杨师长召集团以上指挥员开会,互相通报军情。 陈老六说,我通报一下东北人民自治军新的指挥部名单,经中央批准,决定林彪为东北人民自治军总司令,第一副司令吕正操,第二副司令鹿地,参谋长肖劲光,副参谋长伍修权,第一政委彭真,第二政委罗荣桓,副政委程子华。中央决定成立北满分局,陈云为书记,林枫为副书记。可见我党我军已经在东北站住了脚。成立中央北满分局是个有远见的步骤。上级通报,林总正在上任途中,从延安出发来东北局,已经到达山海关,住在东方宾馆,林总带来了四个主力团,对我们保卫山海关加强了力量,又鼓舞士气。我们正在联络火车,送林总去东北,会后我们向他报告山海关的军事部署,请他作指示。现在国内战争一触即发,秦皇岛正在集结国军、美军。距山海关只有24公里,他们正在修秦皇岛至山海关的铁路。意图是出关,过这道门。而我们就是不让他们出关,关闭这道门。一个要出;一个不准出,那还不打起来。美国人出面调节,别打,别打!为了避免内战,中央决定让出了江南大片解放区。可是现在人家还要东北,那就叫贪得无厌了。 一位参谋送来一份紧急电报,陈老六打住他的话,看了电报说,情况有变,会议暂停。各回个的岗位待命。 陈老六和杨师长急匆匆来到东方宾馆会见林总,可是,林总已经上了火车。陈、杨二人急忙赶到火车站,还好,火车正在加水,没有开走。他们上了火车,在那个专列车厢里,总算见到了林总。陈老六说,有紧急军情向林总报告。据长城野战军豹天、东卢周通报,他们侦察到秦皇岛又增兵五万。美军舰31艘,每艘运兵一个团,正在登陆。秦皇岛的国军正向北发展,已达小王庄一带,南至海边,西至海阳镇。昌黎的保安队去渤海接受刘仙舟的改编为中央军,占据昌黎和留守营。美军驻秦皇岛海军陆战队约两千人。山东七师到达山海关,加强了力量,但是,与敌人对比,我军存在严重的弱点,兵力不够,部署分散。从渤海北岸的马头庄石河渡口,沿石河、首山、角山、石门寨、黄土岭、九门口、义院口等,长达百里的防线,兵力单薄不能纵深配备,没有第二线阵地,没有战略预备队。而国军那边从石河到秦皇岛十几个村庄纵深配备兵力20公里。武器对比,我们只是从鬼子手里接收的日本装备,机枪很少,炮也有限。而中央军都是美式装备,在石河西岸有两个炮兵阵地,步兵都使用冲锋鎗,机枪很多。这就是山海关战场的现状,我们有信心保卫山海关,不能放过一个中央军出关。怎么打好这一仗,请林总指示。 半晌,林总也不说话,浓眉下闪烁着深邃的目光,他凝视远望着大海。林总头脑清醒,思想敏捷,他从延安来,代表中央的精神。战后的新时代,形势瞬息万变,只有中央才能通观全局,只有林总才能驾御东北局势。 林总平静沉着,陈老六心急如焚,俩人的情绪反差有天壤之别。陈老六忽然灵性有发,从林总的不言中领悟到,没有指示就是指示,无言的指示。这指示的核心就是一个让字。难道我们让出了江南,还要让出东北吗?或是在东北另有让法?是啊,美国人调节国共两军冲突,只有双方让一点才能避免内战。陈老六老谋神算,他设身处地初步领悟了山海关一仗的性质、打法以及战局的前途。 火车吼叫,预示要开车了。陈老六向林总告辞下车。在站台上向火车行举手礼。一节一节的车厢里坐满了八路军士兵,啊,林总带走了那四个主力团…… 送走了林总,心里空荡荡的陈老六在山海关的城墙上同杨师长视察山海关的防御工事。身后随同的有19旅的二瑞、炮兵旅的大炮、马勺等。 杨师长第一次登上山海关城,北依崇山,面临大海,于山海之间。正是枕山襟海,实辽蓟咽喉。杨师长嘆息道,无怪乎兵家必争啊! 陈老六说,要去东北飞不过山海关,关城连着山,长城的老龙头入海。关城有四门,东门叫镇东,是天下第一关,北门叫威远,南门叫望洋,我们站在的地方是西门叫迎恩。拿地图来。 第601页 一位参谋展开山海关地图,陈老六说,西门外那条南北流向的河叫石河,那首诗是怎么说的来着? 刘子瑞说,奔流一派北山隅,乱石交沖怒若雷。剩有湍澜从海去,更无舟楫渡人来。作者是明代诗人尚絅。 陈老六说,可见此河之深。由此向北6里那个至高点就是角山,海拔500米,从角山俯瞰山海关,居高临下,歷歷在目。向西经朝阳山、狼山、狗山、长山、洞山到达首山。这一带峰峦叠嶂,千山壁立,怪石嶙峋,地形复杂,易守难攻。首山西傍石河,突兀而立,一路陡峰,连接角山。首山上有座二郎古庙,下临石河,擦山而过,深不见底,老乡称它为羊鼻子汀。石河与角山、首山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居势险要。石河绕首山南去,经过铁路大桥入海。路南是一片平原,是军事上的死角。山海关北的九门口、义院口等处长城隘口,都是易守难攻的。我们的19旅、炮兵旅就部署在这一线。你们七师就部署在九门口和义院口如何? 杨师长说,参谋长熟悉地形,听参谋长安排。 陈老六说,山海关西部的抚宁县城已经被八路军豹天、东卢周他们的新编野战军拿下,解除了山海关的西部威胁。但是,对面的兵力比我们多的多,起码有七万人,并且还在陆续增加。 杨师长拿望远镜向秦皇岛的方向观察,平静得叫人害怕,天空模煳得叫人生怪,从那边吹来的风也是叫人起鸡皮疙瘩的。他企图透过这一层迷雾看穿那边的真相。 秦皇岛,原来日本宪兵队的旧址现在住进了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但,这只是个空架子。司令长官杜聿明将军生性多疑没有住进来,而是在火车上指挥攻打山海关进兵东北。他的日子不好过呀,委员长督促他快一点拿下山海关;在长春的熊大员也督促他快一点,必须在苏军撤退之前到达东北。熊大员与杜将军通了话,从那颤抖的话音里听出他是满头出虚汗,他以恳求的语调说,老兄,拉兄弟一把,不然,苏军一撤,你们未到,我将成为共军的俘虏。那将是国军的耻辱,政府的耻辱! 杜聿明说,熊老弟,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尽量在苏军撤离之前赶到。你向苏军当局提出要求,请他们晚撤军。 熊大员说,请求是请求,什么时候撤军,人家说了算,谁知人家肠肚里有几条蛔虫?为了保险起见,请你派些兵来保护接收大员们的安全。 杜聿明说,我答应你的要求。你尽快与苏军谈晚撤军的事。 杜聿明与天津九路军朱铁军联繫,命令他派一个营的卫戍部队来秦皇岛听令。 杜长官的专列上一阵忙活,嘀滴答答声,报告声,应是声,立正时的皮靴磕撞声,将军搅咖啡的汤匙与瓷具的撞击声。杜长官与赤本三尼在火车上共进早餐的时候,刘仙舟、张培德奉命报到。他们一见赤本三尼,刘仙舟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心说,你这个老杂毛靠了个护身符躲在这儿了。等着回来收拾你。 杜聿明说,老朱派你们俩来了,好啊,我任命刘仙舟为长春卫戍司令,张培德为参谋长,即刻飞长春。 刘仙舟说,是。 杜聿明立即差人空运刘仙舟四百兵的事情。 赤本三尼喝完咖啡结束了丰盛的早餐。杜聿明问,你认识他俩? 赤本三尼摇头说,不认识,没见过。 他拿紧迫的话题避开,他说,长官,对山海关不要过于伤脑筋,国军几万,美军几千,山海关弹丸之地,取之,举手之劳。 杜聿明说,阁下有锦囊妙计? 赤本三尼说,不战而取。 杜聿明说,请讲由来。 赤本三尼说,前不久,美军、国军开进海阳镇,当地的八路军被美军国军的威慑力所征服,他们自动缴械。前天。美军和国军开进留守营、北戴河两车站,八路军不战而退。有此两例可以推断,山海关的守军也不过如此。美军以军调部的名义当先,国军切开进,他们就自动撤离。故曰:不战而取。 杜聿明说,那就实行阁下的不战而取。 杜长官下了令,一天上午,驻秦皇岛的美军的吉普车上插着军调部的旗帜向山海关飞驰而来,后边进跟着几辆满载全副武装国军的卡车。在大道上扬起几丈高的尘埃,标志着他们的来路和去向。 在西门城楼上观察动态的陈老六和杨师长已经发现了那些车子越来越近。杨师长说,怎么办,人家是军调部的。 陈老六坚定地命令:开火! 19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98) 及时雨难当东道主 风乍起又兴暗查雨 陈老六命令:打车别打人。顿时,枪声大作。美军的汽车被打翻在地,后边的国军卡车见事不妙,八路军真打啊!什么不战而取?暗骂,谁出的这个馊主意?老子差点丢了性命。他们是从大西南来的兵,八年没有听见过枪声,今天听了格外刺耳。更摸不着对方的虚实,掉车就跑回秦皇岛。 翻在地上的美军吉普车遗憾地回不了秦皇岛,被扣在车下的五名军调部的美军和一名翻译努力挣扎出来。一名受了伤,倒霉;四名完好,命大。翻译是中国人,中尉军衔。他爬起来拍拍军装上的泥土,正待拔枪还击之时,抬头才看见十几名端着刺刀的八路军站在他的面前,向他们说,交枪不杀。 第602页 翻译连连后退,那枪像烫手似的扔在地上,缓缓举起双手。美军都是上帝的孩子,在胸前不停地划着名十字。八路军缴了他们的枪和车,带到山海关城里一个什么地方。一个女八路卫生员给受伤的美军包扎了伤口。司务长优待俘虏,做了一桌西餐,以及刀叉餐具,摆上面包烤牛肉,长城葡萄酒。 翻译突然给司务长跪下求饶,他说,长官饶命! 他不了解八路军是个维护和平的部队,而是按照古代刑律习惯理解八路军,以为给人以酒菜招待就是杀头的信号。美军不懂得中国这些老古董,见酒肉就馋,自以为是个调停国的公民,享受招待,自安其道。但是,见翻译如此恐怖,也放下了手中杯,发出疑问,whatistherow? 司务长把翻译拉起来说,你们的委员长和我们的毛主席签订了双十协定,和平建国,两军停战。你们来山海关就是客人,没有杀你们的意思。美国公民来山海关更应当特别优待了。 翻译说,啊?你也知道双十协定? 司务长说,你太高看我了不是?难道你们不知道吗?难怪你们来山海关进行武装挑衅。违背双十协定的行为是要遭报应的。美国人不知有双十协定,他们调停个屁呀?你把我的话翻译给他们听。 美国人听了翻译的话之后,无奈地摊开双手。司务长说,你们搞军调部的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翻译是念洋书的,口脑全面欧化,国学底子不足,又听不懂当地土话的真谛。还挺顾面子,不能说不懂,就稀里煳涂地说是,是,是。 就在他们言来语去的时候,参谋长陈老六来了,客气地说,诸位喝好了吗? 翻译说,谢长官款待。 陈老六说,你听好我的话。第一,本人与美军范络基将军交谈过一次,他表示美国无意干涉中国内政,只为调节两军冲突。可是,今天的事情与美国人言论不符。我抗议美军违背诺言,侵犯我们的解放区。美军今后不要再发生类似事件。第二,山海关是我们八路军驻地,国军陈兵秦皇岛,修铁路,挑衅滋事,是违反停战协定的行为。一切后果由国军负责。第三,我放你们回去是表示我军执行停战协议的诚意。 翻译对于参谋长的话前边的不知听进多少,后边的一句听得最真最切。道了谢便走。陈老六说,把枪和车都还给你们。 陈老六当即给在锦州的副总司令鹿地通了电话,报告对俘虏的处置情况。鹿地同意他的有理有节有情的做法。 鹿地在电话里问,有什么困难吗? 陈老六说,就是我们的兵力不够。国军的兵力已经增加到30万,当地老乡说,在秦皇岛码头,随便一弯腰就能拣到一枚国民党军服的纽扣。 鹿地说,我知道,我已经命令长城野战军老豹东卢周参加山海关战役,再把22旅派过去。一定把国军挡在山海关内。中央军委命令我们能挡住一个月最好,最低两个星期。 陈老六说,我们有19旅,炮兵旅、七师再加上22旅,我们能完成任务。 鹿地放了电话,就叫易翠屏通知22旅旅长王殿政委节板斧参谋长孙景华来司令部听令。 王殿、节板斧、孙景华到达锦州北大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鹿地忙得不可开交。在他交代任务的时候常有电话打断。易翠屏说,鹿司令,我替你接电话。 鹿地他们都不顾得坐下,站着布置任务。鹿地说,山海关对我军至关重要,人家依靠美军支持与我们抢东北…… 突然有人报告,我是从南方来的部队后勤部长,我要见鹿司令。 鹿地说,我就是,同志你们辛苦了。 后勤部长说,别拿好听的话安慰我,我要枪要炮要穿衣要吃饭。我们不是要小大钱的,原本我们是有枪的,临来上级说,东北有的是枪有的是炮,就把我们的枪炮留给地方了。可是,我们到了东北,要么没么。你们的部队都是新枪新炮新军装,脸上红扑扑的,吃得好。都是党的军队,怎么就另眼相看呢? 鹿地说,同志,我的工作没有做好,请原谅。 回手他写了张条子说,向道,你带这位同志到库里取物资。 蒲公英说,跟我走,后勤部长同志。 鹿地这才回头与王殿、节板斧、孙景华继续谈任务,他说,派你们仨带22旅给我守住山海关,不准放过一个国军出关。我给你…… 又有人向鹿司令报告,要枪要炮。 鹿地说,同志,你能不能容我几天。原本苏家屯军火库在我们手,可是,现在被苏军收回去了,我们只拿出了一部分,我从外地给你们调剂一下装备。 来人说,要我等到啥时候?我等多久都行,同志们都等不及了,说什么的都有,鹿司令可别介意,下边同志们说,能打仗的都是破枪,甚至没有枪;不能打仗的却是好枪好炮。这不是怪事吗? 鹿地明白他说的不能打仗的就是说长城部队,他不生气不上火,耐心对待下级,他说,白兰雪啊,你去联繫一下21旅,请他们抽出一部分武器来。 白兰雪带那人刚走,又来了十几名要枪要炮的。易翠屏说,司令。我来接待他们。 喘了一口气的鹿地面对王殿、节板斧、孙景华。王殿说,鹿司令,我们明确了任务,我们现在就出发。鹿地说,我给你们交涉了22节车皮,你们乘火车,尽快到达山海关,听陈参谋长指挥。 第603页 王殿、节板斧、孙景华敬礼说,司令员保重! 天没亮,东北局约鹿地来本溪面谈。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相随。他们刚走到北大营的门口,那么多的新到东北的八路军、新四军战士堵在门口向鹿司令要枪要衣要吃。发出一声声的抱怨。鹿地站在高处说,同志们,彭真同志叫我,我去一下就回来。现在你们有什么要求就跟她谈。鹿地回头对易翠屏等说,你们留下处理好眼前的事务。设法满足同志们的要求。 易翠屏说,你路上加小心。这里交给我们仨。让小丙跟你去吧。 鹿地一拍小丙说,走。 门口的战士嚷道,鹿司令别走啊,天凉了我们还穿着单衣呢。 易翠屏说,同志们跟我来,到仓库里领你们需要的物资、枪炮等。 易翠屏一阵风吹到仓库。顿时,库里有了取之不尽的枪枝弹药,被子、军装等军需物资。 蒲公英说,你们自己去拿。 门口平静的时候,新到的八路军新四军又成建制的来,先是一个连,一个营,一个团一个团地来领取物资。他们怀着疑虑的心情而来,却都满意而去。 消息传开,没有武器的同志都来找东道主鹿地,一时鹿地名声大震。抱怨之声一扫而光。 鹿地带小丙乘火车到了本溪。这里的一切也是乱糟糟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包裹箱柜,电话油印机,骡马车辆等等,似乎又要搬家。小丙与熟人打听,才知东北局准备向抚顺、阜新一带转移。小丙自言自语说,打游击那会儿,拿起脚来就走,现在,走一步可不容易,再过几年,怕是寸步难行了。 鹿地提醒说,说话注意影响。 小丙说,是! 鹿地进了东北局书记彭真的办公室,小丙在门外警戒。其实在东北局院里用不着他警戒,就坐门口的一个木箱子上,继续想他刚才能想不能说的问题。忽然,屋里说话的声音由低变高,引起他的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丙不知屋里有几位首长,只得留心听里边说话。一个说,你这是严重的本位主义、地方主义,你看看你们的部队什么装备?我们的部队是什么装备?我们是中央派来的,你就如此有亲有疏。你到底有几个军火库?库里有多少枪枝弹药?要查一查,你必须配合。你们还有一库金银纸币,你把它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交公? 小丙听出,鹿司令说,什么金银纸币,我不知道。正要为自己申辩几句,可是,一个声音说,我不听,查完了库再辩解吧。 咣当一声,出来一位首长,他把门关得山响。吓得小丙立正站在门口。小丙没见过这位首长,他个子不高,瘦小身材,吊眉秃顶,看得出他生着气跨跨地走远了。 屋里一阵平静之后,小丙又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鹿地同志,委屈你了,怎么能怪你呢?你们出关进东北,一步一步都是按中央的指示做的。歷史将证明你们先机挺进东北是正确的。但是,今天这件事引起我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在我们党内存在着路线斗争。党的歷史就是一部路线斗争史。曾存在过两次右倾,三次左倾。你我可都要站在正确路线一边啊!小心别站错了队。 只听鹿地说,是啊,我们都愿意站在正确路线一边,我们先机进东北没有错;派十万大军进东北也没有错;那么山海关战役也没有错吧? 一个说,没有错,我们是按照中央指示一步一个脚印做的,山海关就是由你把着,杜聿明他们才过不了那道门,关外才安全,容得时间部署军队,开展各项工作。你马上回去,专心指挥山海关作战。至于查库的事情,就让他去查,我们问心无愧。 鹿地出来时,没有说话,又不跟小丙打走的招唿,小丙急忙跟上。小丙还没有参加共产党,对刚才的话,他只听懂了一、二成,更不懂左一个倾右一个倾,不敢问,又不能说句安慰的话,只是闷头走路。心里埋怨那位说话声高的首长,他怎么那么厉害。他是谁呢? 他就是林总。 林总回到他的指挥部就组建了一个以黄参谋为组长的七人清查小组,立即动手。他说,问题肯定是存在的,查库结束,写一份秘密报告。 清查小组清查了原来长城出关部队的仓库,锦州的,本溪的,抚顺的,鞍山的,营口的,山海关的等等。结果,没有发现库里有装备没有发给兄弟部队,库里都是空空如也。也没有发现丢失的武器。查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岂不辜负了林总的一片信任。于是,他们去渖阳,了解苏家屯军火库的情况。苏军提供的情况如同鹿地他们报告的一样。先给了又收回。他们只拿走了一部分。只是长城部队搬走了渖阳银行的金库,不知去向。 清查小组带着一个班的武装一竿子扎到锦州,向鹿地质问金库去向。不等鹿地回答,易翠屏说,这事是我干的,有什么问题吗?不清楚的问我。 黄参谋说,先关起来再审。 易翠屏被关了禁闭。在一间狭窄的小黑屋里闭目养神,门口站着一位八路军战士。本是自己的同志,而现在竟那么疏远。自小丙他们从本溪回来,鹿兄一言不发,小丙神习习地问,易姑姑,啥叫倾?易翠屏说,单解释这个字义,高下相倾,不正的形状。小丙问,这个倾还一左一右吗?易翠屏吃惊地捂上小丙的口说,记住,千万别跟第三个人谈论这个问题。你长大了就会懂,现在不明白也好。易翠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后悔不该搬金库,给鹿兄惹了祸。社会分阶级,党内分路线。非得把一分成俩。只讲偶,不讲环。大凡上了主义的,一辈子也扒拉不开。鹿兄若戴上这顶帽子,他可就惨了。人家是成心给他这顶桂冠的啊! 第604页 蒲公英、白兰雪看姐姐来,门岗不让进。蒲公英拉着白兰雪一转身就成了隐形人进来与姐姐说话。蒲公英说,那个林总长的又干又瘦,一阵风就颳倒了,他只带了一个警卫连,一百多人,我一口气就把他们收拾了。什么林总?我们听你的,就是林总;你不配是个总,不听你的,你,狗屁不是。易翠屏说,不,你不能乱来,我们必须顾及鹿兄的处境。向道你一刻也不能离开鹿司令。 白兰雪说,你们党内的事,我没有发言权。只是你就让这个小小的禁闭室关住? 易翠屏说,当然,莫说一个,就是十个也关不住我。可是,看出来了没,他们是冲着鹿兄来的。我们要帮助鹿兄脱过这一关。你只做一件事,去本溪,保护那个金库,我是怕有人打开过,花过钱,库存数与帐不符。 白兰雪说,从我们把它放那儿的一天起,我就看到不安全,就派24只花在那儿秘密把守。 易翠屏说,我还是不放心,你亲自去看守。 门岗大声呵斥,你跟谁讲话?不准讲话。 他猫腰向屋里瞥一眼,没有别人。怪了,她跟谁讲话呢?其实,蒲公英、白兰雪就从他眼皮子底下走了的,他一个凡人的眼睛就是看不见。 黄参谋连夜突击审讯,七人小组一个不少,都挤在这个小屋。他们也不管她吃饭不吃饭,休息不休息,拉过来就问,姓名? 易翠屏说,易翠屏。 黄参谋说,年龄? 易翠屏说,30了。 黄说,职务? 易翠屏说,长城军区卫生部长,兼野战医院院长。 黄说,你是医院的,怎么对财政金融感兴趣? 易翠屏说,苏军强迫东北局撤离渖阳时,不能把银行的金库留给别人,于是我们就把它搬到本溪,交给了东北局归了公。 黄说,证据? 易翠屏从军衣口袋里掏出那张收据。黄参谋草草一看就把它撕得粉碎,他说,这算什么证据?他的本意就是要毁掉证据,以便把这帖膏药贴给鹿地,叫他有话说不出。 易翠屏一笑,看出黄的心思,她就暗施小风,捲起那些碎纸片,落到易翠屏手里时,就完好如初。她装进军衣口袋说,我若是没有这张纸,浑身长嘴我也说不清。 七人小组目瞪口呆,黄参谋后悔没有把那张纸吞下肚里去。他继续审问说,金库里原本有多少钱?交公多少钱?你们抠出多少钱? 易翠屏说,全部交公,我们一分没动。金库就在本溪,不信,你们去查。 黄说,那是一定的,不用你操心。 易翠屏说,好吧,不用我回答什么了吗? 黄说,谈谈动机? 易翠屏说,我前边表述得很清楚,你们查记录吧。 黄说,你还挺狂,你说,谁支使你们干的? 易翠屏说,接收满洲的财产是我的自觉行动。我都30了,已经成熟到不用别人支使就做事的程度。 黄说,是鹿地叫你们干的,是不是? 易翠屏说,不是。他只顾指挥山海关作战;为兄弟部队筹措装备,夜以继日,忙得不可开交。 黄说,非用刑你是不肯说的,给我打! 199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199) 得令箭密谋及时雨 前线紧釜底又抽薪 易翠屏难逃自己同志这顿冤枉打了。为了鹿兄,那就挨他们这顿打吧。不想,此时隐形人蒲公英护着姐姐。易翠屏悄悄嘱咐,都是自己同志,你手轻点,别伤害他们。 一只大手伸过来想抓住易翠屏的头髮,没想到那柔软的头髮变成刺,扎得那手急忙缩了回去。又一只手照着易翠屏的脸狠打一掌,仿佛打在一块石板上,震得那手麻木立刻红肿。黄参谋不信这一套,冷不防照易翠屏的鼻子发狠地就是一拳。一旦打中,易翠屏的鼻子口就得流血。可是,黄参感觉是打在一堆瓷器的碎片上,他哎哟大叫一声,那只手上几处被扎破,满手滴血,疼得他张口往受伤处哈气。他恼羞成怒,左手掏枪想要易翠屏的死的。 易翠屏正身坐着,不惊慌,不躲避,脸不红,眼不眨,心不跳,她说,黄参,你别费劲了,你那个枪还能使用吗? 黄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掏出枪来,拉不开枪栓,顶不上子弹,那枪仿佛灌了铅。 易翠屏起身欲走,她说,前线在打仗,战士们在流血,我这个院长必须上前线,失陪。 黄参们的手脚仿佛被捆着,谁也拦不住她,门口的岗哨在打唿噜。他们眼瞅着易翠屏走远了。 黄参谋就像跑完了百米竞赛,哈吃哈吃地喘着粗气,汗流浃背。他们一无所获回到本溪,向林总汇报。他们挨了训斥,批评他们办事不力。要他们在金库上做做文章。 黄参谋带领七人小组找到了那个金库,管库的就是东北局警卫旅下边一个连的司务长。黄参命令他打开金库。司务长说,开库要经我们旅长批准。 黄参说,不必了,你把钥匙交出来。 司务长无奈,既然是林总派来的,那就交钥匙吧。 黄参七人小组唿啦一声奔了金库一个不起眼的小平房。虽然有铁将军把守。但是,窗户残破不堪。从外就能看清里边的金银钱币。黄参不看则已,一看就心慌意乱,他说,这里不安全,把金库搬走。 第605页 他把钥匙捅进生锈的锁,忽然,一只蜜蜂落在他拿钥匙的手上狠蜇了一下,他痛得抖落手,噔一声,钥匙落地。片时,又飞来十几只蜜蜂在黄参他们头上盘旋、俯冲。吓得他们后退。 司务长说,几位首长,实话实说,金库那是公款,钱是个马蜂窝,谁摸谁挨蜇。 黄参说,你们没有动过这笔款? 司务长说,首长看见了,里边是马蜂窝,压根我们就没有进去过。 黄参说,敢说一个子也没花? 司务长说,日本投降,我们接收。物资靠分配,货币不流通,钱没有用场,钱不能吃不能穿,不能顶枪炮。钱有啥用? 黄参说,把你们旅长叫来,用火烧,用水浇,用手榴弹炸。大冷的天我就不信治不了蜜蜂。 司务长去不多久,就把警卫旅长引来。原来警卫旅长就是刘韬。本来今天他正在同白兰雪交谈金库的事情,司务长的出现,白兰雪就明白人家来得真快,她说,拜託你处理好。我就不露面了。刘韬说,你赏脸给我,我知足了。 刘韬给七位首长敬礼,他说,报告首长,警卫旅长刘韬报到。 黄参说,你打开金库,我们奉命清查。 刘韬轻松地打开金库的锁,没有遭受蜜蜂的干扰。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那扇门。七人小组一脚就踏进来。刘韬说,首长们,轻一点,惊动了它们,我们八个都活不了。 映入黄参们眼帘的是伏在金银钱币上数不清密密麻麻的大马蜂,比蜜蜂大,比蜂鸟小,圆头、细腰、尖尾,它们在一包包的金银钱币上爬来爬去,忙碌至极。七人望而却步。 刘韬说,我不是故弄玄虚作惊人之举,这蜂的学名叫食人蜂。顾名思义,那就是吃人的蜂。它的尾部有钩,钩上有毒,头部有门齿。一旦被触怒了,成千上万的食人蜂煳上你,几分钟就能把一个人吃光。几乎连骨头都不能剩下。如果,我们和它们和平共处,不招惹它们,它们也不与我们过不去。有时还表现得十分可爱。 黄参看见封存完好的金库帐簿,想启封清查。可是,他刚触摸那帐簿,一只大个的食人蜂起飞发出如同警报似的嗡响。顿时,十几个食人蜂起飞、盘旋、寻找攻击的目标。毛髮悚然的黄参不得不把帐簿轻轻放回原处。它们才解除了警报。 刘韬说,我说过,金库里的一切都不能动。自从金库转移到此,我们就没有动过一次,没有花过一分钱。谁都知道这是金库,但没人敢触动钱上头的马蜂窝。 黄参说,这个金库不安全,墙有缝,窗有孔,锁有锈,门有洞,把它转移到别处去吧。 刘韬说,是啊,我也是这么担心。东北局首长的安全;金库的安全。一旦山海关那边把不住大门,我们就得转移,东北局机关好转移,就是这个金库不好转移。谁敢捅这个马蜂窝?刚才你们七位都看见了,谁敢?反正我可不敢。 黄参说,如此说来,这个金库是不能搬走的了。 刘韬说,也不见得,能把金库放在这里的人就能把金库转移走。 黄参说,这个人是谁? 刘韬说,易翠屏! 黄参说,是她? 黄参领教过易翠屏,一提她就头痛。金库是个大马蜂窝也叫他头痛。他吭吭哧哧地向林总汇报的时候,婉转地描述了他的头痛感受。林总说,头痛也得继续清查。 黄参还想多听一会儿林总的最新指示,恰在这时机要参谋送来一份加急密电。林总在发文登记簿上签了字,进入他的工作密室。心慌地拆开电报,上写:根据你的报告称:鹿地存在着严重的地方主义、本位主义,聚枪敛财,别有所图。此人永不得带兵。 林总办事雷厉风行,突出政治。敬仰毛泽东主席,几百年出一个毛泽东,他的话一句顶一万句。林总连夜打电话命令山海关前线的七师杨师长来见。 杨师长接到电话的时候,国军进攻的枪声打响了。 国军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戴着理性的军帽,在美国调节两军冲突之时,想把打内战第一枪的不得人心的责任推给八路军。他在进攻之前,派了一个三人代表给八路军下了最后通牒。他们怕挨枪子,就敲鼓吹号来到前线,把通牒文书放在地上就拎着鼓号傢伙一路丁冬响地逃回去。 陈老六展开通牒,句句充满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眼长在头顶上,目空一切。通牒说:命你军明日退出山海关,退出铁路线百里以外。否则,国军84师踏平山海关。 陈老六哈哈大笑,他说,哪个庙里的和尚是被吓死的? 大家也都笑了一阵,陈老六挥笔给杜长官覆信:山海关是我们收復的,这里没有日军,也没有伪军,秩序良好。你们不要来,否则,发生任何不幸事件,由你们负责。落款参谋长南国象陈老六。就算回答了国军的最后通牒。 时值凌晨。国军一个营的兵力藉助天不亮,向山海关西门偷袭。八路军担任守卫西门任务的是46团3连一个连的兵力。他们早发现国军的偷袭行动,等待国军到达射程之内,立即开火。国军被勐烈的火力压在石河大桥上,趴在桥上不敢前进。八路军连长派一个排带两挺机枪向大桥包抄,选择有利地形向桥上射击,国军被打倒了一片,有的掉进河里,有的在桥上乱爬。国军指挥官偷袭不成,丢下伤亡的士兵撤退,逃回秦皇岛去了。 第606页 八路军追击到大桥上时,发现桥上桥下都是国军扔下的大米、军帽、军大衣、军毯等军用物资。八路军战士把这些战利品送到指挥部。参谋长陈老六略加思索,判断说,国军是想一举占领西门,在这儿过日子,吃的用的都带来了。想的可倒美。把战利品分给山东兄弟部队一部分。杨师长,杨师长,这个杨师长到哪儿去了?陈老六叫到门口,也不见杨师长的身影。 陈老六问身边的19旅22旅炮兵旅的二瑞、王殿、节板斧、孙景华、大炮、马勺等人说,你们看见杨师长了吗? 大家都摇头。陈老六直接向鹿司令发电,报告西门战况。鹿地回电:祝贺你们初战胜利,拨给你们2000支步枪,以资鼓励。八路军战士倍受鼓舞,摩拳擦掌,誓死保卫山海关。 陈老六在西门战斗之后,考虑新的兵力部署,他说,第一,把首山对面、石河西的山地作为第一线阵地;第二,石河以东首山及其北部山地至角山,作为预备阵地;第三,九门口、义院口等长城隘口,加强兵力,22旅就部署在那儿,以防国军从那里突破,对山海关迂迴包围。19旅在正面。炮兵旅在山上。大家说如何? 王殿说,我们同意参谋长的安排,九门口已有兄弟部队在那里,我们地形、环境熟。 陈老六说,同志们,我们的兵力不够,主要靠指挥员战斗员巧妙地运用机动灵活的战术,发挥英勇顽强的战斗精神。 忽然,通信员报告:敌人又开始进攻了。 陈老六说,各就个位。 大家立刻散去,陈老六抓起望远镜就跑到山海关的最高处观察敌情。 西门战斗之后,国军13军、52军出动两个军的兵力对山海关实行大包围,逐渐推进到石河西岸。并使出一个装备精良的团,从石河西岸的山地,经四道河绕到山海关北山嵴的后面。疯狂地攻击角山西的第二架大山的八路军阵地。战斗打响了,经过激烈的争夺,国军占了上风,一举占领了八路军第二架大山阵地。 整个山海关地图吃在肚里的陈老六闭上眼睛就知道那个第二架大山是山海关防线的重要支撑点,丢了它意味着什么。形势十分紧迫。他命令把46团拿出去,夺回阵地。又命令炮兵旅炮火支援。 丁大炮、马勺多少年来梦想有一支炮兵部队,今天经易翠屏的帮助,美梦化做现实。但是,在山海关阵地上成了摆设,没有用武之地。今天第一次过瘾。马勺说,大炮,这是我们第一次干,你可要认真,不得马虎,不得玩飘,一炮是一炮,炮炮命中目标。让他们喘不过气来。你下命令吧。 全旅80门迫击炮。一半隐蔽待命;一半开炮。国军抢占了我们的阵地,军调部不管,40门大炮发了言。大炮隐藏在数个山洞里,炮兵的眼睛设在山顶的树丛里,不时地报告着距离、标尺。炮弹一群一群地飞向那座大架山,没有个数的爆炸声,仿佛夏季的滚雷,连续不断响个不止,像飓风,飞沙走石,像地震,天崩地裂。半个小时过去了,他们发射了千发炮弹。把那个山头剥下了一层皮。 陈老六传令停止射击。46团冲上去,没有遇到抵抗,就夺回了那个山头阵地。角山阵地的制高点又由八路军控制。 参谋长陈老六抒了一口气,他命令各单位总结经验教训,加固工事。准备迎战敌人再次更大规模的攻势。 陈老六的指挥部集聚了团以上干部总结这次战斗经验教训。大家热烈发言,一条心得就是别看国军的美式装备,挺虎人的,其实,不过是个纸老虎,一捅就破。大家情绪饱满,信心百倍,军情高涨之时,突然,杨师长回来了。 陈老六起身说,哎呀,你可回来了,你地形不熟,我担心你出事,迷路,我已经派人去找。 杨师长落座。陈老六说,我们正在总结战斗经验。两次作战有一些战利品,我派人送到七师阵地了,共享。 杨师长说,不必了,现在,我传达林总的命令。 陈老六啊的一声,心说,他是去林总那里了。 杨师长说,19旅、22旅、炮兵旅从今日起编入第七师。各旅长、政委、参谋长人选,没有变动。各旅报务员、译电员、机务员带电台到师部接受统一密码编排。 大家都感到吃惊的突然,都把目光投向陈老六,企图从他那儿得地答案。陈老六说,同志们,我们执行命令就是。 杨师长说,这样最好,部队改编是常有的事,不必大惊小怪的。 陈老六说,大家都听杨师长的。现在我把刚才大家关于山海关战局讨论的意见综合一下,以及我个人的意见。 杨师长说,你个人的意见就不用说了,综合意见更没有必要。老陈,你的电台归我使用。连人带马现在就交出来。 大家更吃惊了,陈老六问,为什么? 杨师长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是林总的命令。 陈老六说,好吧。 于是,他命令机要参谋把人与电台心悦诚服地都交给杨师长。他说,杨师长,我的三个旅和我的指挥部都在这儿了,你拿去吧。我希望你把好山海关这道门。 杨师长说,你不要希望什么了,你立即离开山海关。 陈老六说,杨师长,我地理环境熟,与对面接触了几次,摸着点他们的脉,我可以给你参谋参谋。我帮着你守住山海关。 第607页 杨师长说,不,现在我传达林总的第二道命令:今晚开始我们全部撤出山海关,明晨撤完。 陈老六噌的一声站起来说,守住山海关是中央军委的命令啊!要我们守住一个月,至少两个星期。现在我们还没有完成任务,不能撤,不能撤啊。 杨师长说,陈老六,你在干涉军务,请你出去。 陈老六心里难过,对于自己有多少委屈多少打击多少损失都不在乎。可是,若丢了山海关他就很在乎。我们一撤,把山海关恭手交给杜聿明,国军可就进东北了。保卫山海关的战役就这样失败了吗? 无奈的南卢陈——陈老六心痛几天来花费在山海关上的心血、智慧、精力、汗水都付之东流。他独自在山海关城楼上眺望。秦皇岛那边平静得可怖。晚来风急,街面萧条,又是斜风细雨,半夜凉初透。 八路军撤退了,向东北开去。有乘火车的,有骑马的,有步行的,战士们不时地回头望着山海关隐约的天下第一关城楼暗影。走几步一回头。在马上的杨师长督促快行。他问身边的王殿说,怎么不见炮兵旅? 王殿说,不清楚,师长命令的时候,他们在场。 节板斧说,我估计,炮兵不像步兵,拿起脚来就走。他们得把炮拖下山来。拆卸,马驮、车拉,那可不是一会的工夫。 杨师长命令通讯员立即传令,命炮兵旅行动要快。 通讯员答应一声飞马而去。 杨师长又问,46团怎么没跟上来? 王殿说,报告师长,46团早就编入19旅了,不归我们22旅管。 杨师长又问二瑞。19旅旅长张老八说,46团压根就不是我们旅的,是22旅的,我们何必把手伸那么长?我没有通知转移。 杨师长说,乱弹琴,22旅旅长王殿听令,我命令你立即回去,把46团撤出来。 王殿说,是。 他和节板斧、孙景华递个眼色说,政委,参谋长你带队伍走吧,我回去了。保重! 节板斧说,旅长保重! 他回头给卫生员丙玉凤递个眼色,叫她跟去!丙玉凤会意,还是政委通情达理。 20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200) 陈老六孤军走麦城 守大门三精临一线 陈老六孤身一人在山海关城楼上徘徊,王殿回来惊诧地说,参谋长,你还没有走?陈老六说,我没有完成任务,丢下阵地自己逃跑,是对人民的犯罪。王殿说,对面的几十万军队,你就能挡住?陈老六说,我宁愿死在阵地上,也不留下骂名。王殿说,可是,你被人家夺了兵权,手里没有一兵一卒,拿什么抵挡几十万大军?陈老六说,我算什么?他们夺的是鹿司令的兵权。他还蒙在鼓里。王殿说,我也不走了,46团也不走了。我们与阵地共存亡。陈老六说,好,有46团就有救。马上向鹿司令报告山海关的情况。王殿说,参谋长,我的电台也被人家没收了,拿什么与鹿司令通话?陈老六拍了大腿。 他们在46团团部用一部缴获日本的旧电话机与在锦州北大营的鹿地通了电话。 陈老六叫通了电话就忍不住地满面泪痕,他说,鹿司令员,你好!夜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 电话里传出鹿地亲切的乐亭话音说,你们在前线的不睡,我怎么能睡呀?老陈同志,山海关阵地的情况怎么样?我又为你们整编了两个团,还有一部分军火,天要冷了,我准备给每人发一件军大衣。你代我向前沿阵地上的同志们问候。同志们辛苦了。你们为了解放东北立了大功。 陈老六听了刷的一声眼泪就淌了下来,心如刀绞。这位老首长一点也不知道山海关阵地发生的变故,还全心全意地关心着山海关阵地,支援着山海关阵地。感情单纯的陈老六此时此刻,难以承受如此复杂的感情压力,是激动还是难过?是悲伤还是愤怒?统统搅在一起。一时抑制不住涌发的感情的闸门。他哭着说,司令员,山海关就算丢了,杨师长命令我们撤退。你要有个准备,国民党军队就要出关了。 惊愕的鹿地长长嘆息,片刻呜咽,他说,你们就听杨师长的命令吧! 在鹿地身边的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都愤愤不平。易翠屏说,鹿兄,事关重大,要审慎处置。有人算计你,中央军委命令你守住山海关一个月,如果,丢了山海关,是你的罪过;既然,要你守住山海关,又要夺你的兵权。守山海关是你的错,丢山海关更是你的错。考虑全局,还是守住山海关有利大局。 鹿地说,我拿什么守住山海关啊?总之,咋整,我也没对。 易翠屏说,鹿兄,现在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如往常一样。我们仨去山海关收拾残局。况且,46团在那儿,炮兵旅起码有一半在那儿。 鹿地说,每次在我危难之时都是你们仨替我挡……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阵风易翠屏三人就到了山海关前沿阵地,会见参谋长陈老六,王殿、大炮、马勺等人。易翠屏说,假如对面知道我们这边的变化,一举攻来,我们全线崩溃,那就什么都晚了。好在他们都睡大觉,给我们一个重新部署兵力的时机。参谋长,你说吧,要多少兵力?都部署在什么地方? 陈老六激动无比喀嚓从墙上扯下军事地图,平放在桌子上,指指点点,角山、首山、石河、长城各口、老龙头,纵深30里的战线。外加山海关东一百里从兴城、绥中山坡上下,挖掘纵横交错的战壕,深没人,能行走,当掩体。他说,对面有30万兵力,我也要有30万兵力。装备要精良。士兵要勇敢。指挥员要谋略超群。 第608页 易翠屏说,好,我都答应。 大炮说,我要炮弹! 易翠屏说,要多少? 马勺说,多多益善。 王殿说,我要电台。 易翠屏说,一个团一部电台,连以上都配备电话。 月牙挂在天边,无风,宁静,无声,天与地已经熟睡。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三人在山海关老龙头入海处的沙滩上研究地形。易翠屏转身颳起一阵风,扬沙成兵。片刻,陈老六等诸人所求,都如愿以偿。 天麻麻亮的时候,参谋长陈老六、双抢手王殿、鲇鱼嘴丁大炮、刺猬马勺巡视山海关阵地,万分满意的陈老六笑得合不拢嘴。石河以东、从老龙头到九门口沿长城一线都是八路军摇撼的红旗,高声的吶喊,我们誓死保卫山海关,与阵地共存亡。 清晨声音传得远,一直传到秦皇岛。国军听到山海关那边声浪翻滚,不知出了什么事,是有利还是不利?士兵飞报13军军长石觉,他不能判断虚实,立即报告给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将军。 杜长官在秦皇岛这个潮湿的城市不习惯,睡了一宿,腰酸腿痛。他是陕西米脂人,将不到50岁,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生。参加过北伐战争,也围剿过红军,有功,重用,曾任少将师长、军长。抗战时参加桂南战役,曾毙日军少将旅团长林正雄。那年任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司令长官部代理长官,率军入缅与日军作战。今天他在委员长面前表了决心,一定要在山海关大显身手。可是他大半辈子在南方度过,不习惯寒冷潮湿的北方。 杜长官由侍卫伺候起了床,洗漱毕,在院中走一趟拳脚。吃过早点,喝了咖啡,拿白绢按按嘴角,才传13军军长石觉。 侍卫官说,是! 参谋送来一大堆电报,杜聿明一一批阅。有报军情的;有报战况的;有军令部调兵的;长春熊大员督促他快一些出关进东北。有消息说,苏军就要撤军了。杜聿明大为恼火之时,石觉报告。 杜聿明不耐烦地问,一大清早,什么事啊,大惊小怪的。 石觉说,报告钧座,山海关方面共军增了兵。 杜聿明问,山海关共军究竟有多少? 顾问赤本三尼说,10万。 一个参谋说,8万。 杜聿明摇头说,山海关的共军超不过5万。 石觉说,不止吧? 石觉是国民党中央军校毕业,13军本是何应钦新军的一部,美式装备。士兵都是青年学生,没打过仗,是在贵州训练出来的军队。别人不知底,石觉知道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故此他把共军说得越多对他们越有利,越有战败的说词。 赤本三尼说,山海关发生过几次大战,远的不说,只说300年前,闯王与吴三桂大战山海关,结果,李闯王战败,吴三桂引清兵入关。今日山海关大战…… 杜聿明一听赤本三尼把国军比做李闯王,败兴。于是他打断赤本三尼的话说,你一个日本人没有资格谈论中国歷史。 赤本三尼突然明白自己失态妄言,忙连连说自己无知,无知! 杜聿明说,我们在秦皇岛有8个正规军,30万人,是共军的6倍,国军居优势。我命令,13军集中火力攻占山海关,打开国军通向东北的大门。 山海关西的石河子是古战场,今天又发生了一次大战。13军军长石觉亲自指挥89师以整师的兵力向守卫在石河子前沿首山八路军阵地发起进攻。凌晨时分。石河西岸将军台国军的炮兵阵地,扬起各种口径的大炮,通着军调部的面,发射排炮,勐烈轰击。顿时,狂风暴雨般的炮弹连续不断地向八路军前沿阵地倾泄,向八路军战士中间倾泄。公正的军调部则一言不发了。 坚守在首山阵地上的是八路军46团。陈老六为组建这个团付出了血与汗水的代价。它的底子就是当年的联庄会,军事素质高。刘仙舟千方百计想要这个部队也没有如愿。为此,陈老六老伴牺牲,家被抄被烧。他什么都不要了,只带着这支队伍参加了抗日武装起义。经过八年抗战的锻鍊,现在壮大成一个主力团。他们本来知道有令撤退,但是,他们见参谋长陈老六没有走,理解老参谋长的心思,决定同参谋长与阵地共存亡。 炮弹震耳欲聋的爆炸扬起几丈高的沙石碎片,像雨点似的落在八路军战士的身上,把他们都埋在一个个的炮弹坑里。战士都成了土人,从战壕里站起来一个一抖浑身落土,眉毛上是土,一嘴两鼻子的土,耳朵眼里也是土。成了名副其实的土八路。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土人就是爱土,爱山海关这一方热土,拿生命保卫这一方土。他们紧握手中枪,贴在阵地上。其实,现在的阵地就是这座秃山。原本山顶上有座二郎庙,被国军的炮火炸飞了。庙里的二郎神泥胎落地灵魂归天了。46团指战员藉助二郎庙的断壁残垣当掩体。好在电话线没有炸断,继续与指挥部联络。团长不停地唿叫01…… 电话的那一头,拿着听筒的陈老六说,我是01,你们伤亡多少? 团长说,战地还在,伤亡不大。 陈老六说,感谢46团,你们再坚持一下,别给家乡丢脸。 回头陈老六拿起另一部电话说,命令炮兵旅,把国军的炮火压下去。 丁大炮说,参谋长我们就等你下命令呢。 大炮命令开炮时,易翠屏说,就打一炮吧。 第609页 这颗炮弹带着尖尖的哨音落在国军的炮兵阵地上,没有爆炸。国军炮兵们都卧倒,等待那一声巨响。可是,等了一阵工夫,炮弹不响,他们也不敢站起来继续操作开炮。 炮兵阵地没了动静,13军军长石觉,89师师长万宅仁(当地人口音叫他万宰人)急忙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开炮? 炮兵阵地那边回答:共军一发炮弹落在我们的炮群里,来回滚动没有爆炸,我们卧倒不能起来。 万师长捂着双耳也等待那声巨响,问,怎么还不响? 炮兵阵地说,我也挺着急,有半个时辰了,它还在滚动。 万师长说,那是哑炮。你们继续开炮,把共军阵地炸平,炸平。他啪的一声带着一股子狠劲放下了电话。 国军的炮兵阵地指挥官发号命令,准备射击。 炮手调整了炮位,标尺。填弹手搬着一颗贼重贼重的炮弹。遵照命令把炮弹塞进炮膛。 指挥官说,开炮! 只听轰轰数十声巨响,将军台国军的炮兵阵地上的大炮都一个个自己炸开了花,变成一堆废铁。 丁大炮的炮兵旅又发了几炮,就把国军将军台的炮兵阵地打哑。大炮的技术高超,给军调部留着面子呢,专毁炮弹不打人。将军台国军的炮兵阵地自己的炮弹自发地爆炸。几分钟之后,国军所有炮弹都爆炸了。阵地上只有一颗炮弹没有爆炸,那就是丁大炮第一次发来的那颗炮弹,直至现在只滚动不爆炸,怪吓人的。 炮兵阵地没有了声音,指挥官石觉军长唿叫炮兵,万宰人师长也唿叫炮兵。 两边的阵地上都呈现平静,石军长忽然发现国军阵地没有动静,共军阵地也没有动静。他说,万师长,你听见什么了?万宰人不靠听觉指挥战斗,而是靠眼睛。他端起望远镜观察对面阵地,只见红旗飘,不见红旗倒,虽然,红旗千疮百孔,还是矗立在阵地上。他顺风打旗地说,对对对,共军被我们的炮火消灭了。现在不发起攻击等待何时?他说,军长,发起冲锋吧。石觉听着很对心思,点了头,万宰人下了令。全师一起冲出战壕,趟过冰冷的石河,带着一身水衣向着首山制高点二郎庙冲锋。士兵们穿着加水的军装冲锋跑不动,坡又陡,拾起祖先的四条腿爬行本领。众多的国军爬到了二郎庙阵地前。却没有遇到抵抗,没有发现共军。就以为胜利地占领了共军阵地二郎庙。这时他们就忘记祖先的本领,直立起身子吶喊。可是,第一个直起身子的立刻就倒悬着滚下山去。立起一个倒下一个,立起一个连倒下一个连,立起一个团就倒下一个团,全师都滚下山,掉进石河里。会水的爬上西岸,不会水的顺水流进大海。 石觉说,万师长,你整理你的部队退下去。 他不甘心到手的阵地就这样收场,命令88师发起第二轮进攻。老手法,先炮轰,后步兵。结果,没到山顶就全都骨碌下来掉进石河里。石觉又调87师进攻,结果重蹈前俩师的覆辙。 石觉败下阵去,挨了杜聿明的一顿训斥,他说,据侦察,守首山制高点的共军只有一个营。你一个军打不过一个营,留下一个世界笑柄。连盟军也骂我们无能。对面怎么看国军?什么美式装备,不过如此而已,如此而已。他们在背后偷着笑话我们呢! 在锦州北大营的鹿地,时刻惦记山海关的战局,他习惯地叫青年马克思给山海关发报。多时没人答应。突然,老三出现在鹿地的面前,他说,别吆喝了,你的电台昨天就被调走了。鹿地忙问,你怎么来了?老三说,传说你身上有了两个主义,传到卢龙寨,大娘很担心,嫂子派我来打听打听。 鹿地说,我很好,你回去吧。 老三说,好啥呀,过去,你身边很热闹,现在,这么冷清,人都叫不来。发生了什么事? 鹿地说,你别多问。 老三说,我不走了。给,嫂子给你的毛线袜子,是她亲手织的。她说,穿了这双袜子不忘家,你在这儿没有什么事了就跟我回卢龙寨去吧。抗战胜利了,回卢龙寨接大娘、嫂子回乐亭老家,过太平日子。 鹿地接过用报纸包着的袜子,打开包,突然发现报纸上有一条山海关战地消息。鹿地展开揉皱了的报纸,一个大字标题:《国民党军勐烈进攻我山海关》,新华社消息,四日凌晨二时起,战事愈趋激烈,我军被迫自卫,沉着应战。迄发电时止,战事仍在继续中。哦,是延安《解放日报》。哪来的?今天几号了? 老三说,这是几天前的报纸,把日子都忘了。没有了军队,你就啥也不是了,回家吧。 鹿地说,好啊,战事仍在继续。说明山海关还在我们手里。参谋长、双抢手、大炮、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马勺我谢谢你们了,干得好。老三,给我找报纸来。哪国出版的都要,哪天的都要。 老三答应一声。鹿地又说,不,我们到山海关去。现在就走。 鹿地常与管铁路的苏军来往,都是熟人,老朋友。他一说要去山海关,站长立即发车去山海关。一个时辰到达目的地,下车在山海关附近朝阳山下一个叫后棉花庄的村子找到了陈老六的指挥所。大家见了鹿司令,又惊又喜。鹿地说,现在我两耳塞鸡毛,啥信也听不着,憋得我难受,火冒三丈。多亏有你们几个以及46团、炮兵旅。把住山海关,多至一个月,少至两个星期。这是中央军委的命令。我是从报纸上看到你们还在坚守阵地,好样的。我来给你们助威,有什么困难吗? 第610页 陈老六眼圈转着眼泪,抱住鹿地说不出话来,只是说,司令员! 前沿阵地上传来炮声,参谋报告,国军又进攻了! 陈老六挥手擦了眼泪说,各就个位迎战! 201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201) 八路军自卫二郎庙 武士道死灰易復燃 国军又进攻了。13军昨天损失惨重,失去应有的战斗力。杜聿明调来52军三个师担任主攻。战略上有点新意:一部重点攻击首山二郎庙;一部攻击石河大桥。两者唿应。杜聿明亲自督战。各种口径的大炮开始向共军的首山、狼山、朝阳山、长山、角山阵地实行地毯式勐烈炮击。易翠屏一转身颳起一阵风,国军的炮弹从近距离向远距离延伸,打到共军阵地的大后方。一颗颗的炮弹奇怪地飞过共军阵地的上空落在长城上爆炸,只把千年的长城掏几个大窟窿。对共军没有丝毫的损伤。 一架国军飞机在共军阵地上低空盘旋,侦察首山二郎庙共军阵地。飞行员上飞机前,他的上司交代:共军没有飞机,国军掌握了山海关的制空权,你爱咋飞就咋飞。共军拿我们空军没办法。 在指挥所的蒲公英说,我收拾这架飞机。那年在盘山就用步枪打下一架日军飞机。说着从身边战士的手里接过一支三八步枪,子弹上了膛。迎着低空俯冲下来的飞机发了一枪。只见那飞机像酗酒的醉汉摇摇晃晃地扎进渤海。 亲眼见国军飞机坠海的八路军老龙头、姜女庙阵地上发出一阵欢唿,唱起歌谣:钻窟窿,倒洞子,终究弄出了个大空子。家有黄金外有秤,雪里埋孩别嘴硬。 国军的炮火一直打到中午,炮弹打空了,肚子也空了。炮兵吃饭的时候,步兵出动越过石河,向首山进攻。连续发起集团冲锋。进攻的国军嘴里不安静,胡喊乱叫,不住点地放枪。没有目标,乱放一气。反正美国供给枪炮弹药,要多少给多少,哪时要哪时给。前进一步扣一次枪机,自动卡宾枪,搂一次,一梭子就嘟嘟没有了。阵地上的响动很大,就是光打雷声不下雨。 亲临前线的杜聿明拿望远镜观察了一阵,把望远镜递给赤本三尼说,顾问官先生,他们演的不错吧。 赤本三尼说,钧座谋如泉涌,计高一筹。土八路再狡猾也是想不到的。 杜聿明心里美孜孜的,下令另一路攻击部队秘密出发。这支国军从石河西的团圆寺出发,经石河上游的三道河渡过石河,绕到首山八路军阵地北面,进攻角山西北的第二架大山阵地。八路军只有一个连的守卫部队。经过激战,国军占领了这座大山。国军团指挥官站在山顶,双手一背撩起军大衣大叫,哈哈,共军阵地就在眼下。他的参谋们指指点点,那是山海关天下第一关,那是首山共军阵地,那个有天线的村子,可能就是共军的指挥所。团长急不可奈命令开炮!开炮! 国军团长怀着占领者的喜悦心情向上司报告:报告钧座,我们占领了共军的阵地。听报告的就是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于是,他命令进攻首山的国军改佯攻为实攻。 国军的攻击接近二郎庙共军阵地时,就遇到了勐烈的自卫还击。国军见硬就折,锋芒锐减,大败而退。 杜聿明说,真没用! 13军军长石觉说,共军众多,火力强大。 赤本三尼说,你们看不出国军的弱点吗? 杜聿明问,什么弱点? 赤本三尼说,共军并不众多,火力也不强大。 石觉说,什么意思? 杜聿明拦住石觉说,请顾问官先生说下去。 赤本三尼说,国军第一个弱点就是武器精良,士气低落;第二,智谋超群,高估共军;第三,水土不服,一身病态;第四,怕近战、夜战,更怕短兵相接,怕白刃格斗;第五,没冬装,怨声载道;第六,各指挥官不协调,人心惟危,临阵畏缩,不互相支援;第七…… 石觉说,够了,你是灭国军的威风,长共军的士气,是何居心? 杜聿明说,慢,顾问先生说的不无道理。 赤本三尼说,钧座,我不要一个军,也不要一个师,给我一个团,就能拿下二郎庙共军阵地。 杜聿明说,言必信,行必果,给你一个团。 赤本三尼说,给我三天的训练时间。 杜聿明说,准你三天,三天以后我就要首山二郎庙高地。 赤本三尼说,国军占领的角山西北那座大山高地,再派一个团加强巩固那个高地。 杜聿明回头正待命令之时,石觉悄悄说,报告钧座,那个高地已经被共军夺回去了。 杜聿明长嘆一声说,旁观者清,着事者迷。回秦皇岛,实施赤本三尼计划。 秦皇岛冬日的海边,冷风吹高海浪击岸,涛声连绵与海鸥的叫声构成一道生机盎然的自然风景。一个团全副武装的国军士兵单队形在沙滩上跑步。早晨起床爬起来就跑,滴着血的太阳都飘出了海面,跑步还没有停止,喘口气。大冷的天,没有棉军装,大家都耍着单呢,早冻得吸吸哈哈。到吃早饭的时间也不发口令休息。心里怨,步子放慢,松松垮垮,吊儿郎当,不像个军队跑步的样子。教官赤本三尼拉出一个来,桌球六手扇了一顿耳光,就把那个士兵打倒,嘴角流血。那个士兵抹了一脸血,突然跳起来沖向赤本三尼,他喊道,你这个老日本鬼子还敢撒野,法西斯的本性难改…… 第611页 赤本三尼习惯地把手伸进腰间掏枪处死,可是,他没有枪,闪身躲避之时撞着了团长。他说,不服从命令的士兵能作战吗? 团长火了,命令把那个士兵捆起来。 几个士兵不情愿地执行了团长大人的命令,把那个士兵绑在海边的一条破船上。等待发落。团长命令集合。 一个团一千多人站在沙滩上面对大海,面对破船,面对那个被绑着的士兵——他们的西南老乡。 团长和赤本三尼站在队前,大家都立正,鸦雀无声。团长说,士兵就是要服从命令,跑步就要有个跑步的样子。赤本三尼先生是杜长官请来的军事教官,训练场上都得听他的命令,违者斩。 赤本三尼笑咪咪地上前一步说,今天第一科目是白刃格斗。他从队里拉出一个士兵问,你杀过人吗?士兵回答,没有。赤本三尼说,好的,听我的命令,船边潜伏着一个共军,你把他刺死。前进刺! 士兵摆出刺的架势,船边不是共军,是他的同乡,刺至一米处住手。赤本三尼继续发命令,前进刺!士兵说,他不是共军。赤本三尼挥手打耳光说,教练场我说了算,我说他是共军就是共军,听令,目标,船边共军,杀!士兵没有杀。赤本三尼大怒,把那个士兵也绑在船边。这时,船边有两个靶子了。赤本三尼拉出一个班来,他命令这一班士兵刺杀船边俩共军。士兵一声吶喊,刺刀刺至皮肤收枪。赤本三尼见没有流血,不及格。他下令再刺。一个班没动。赤本三尼叫他们一个班都站在船边当靶子。船边已经有了十几个活靶子。赤本三尼拉出一个排来,做刺杀实习。不及格。赤本三尼叫这个排站在船边当活靶子。赤本三尼又拉出一个连来。赤本三尼待要下令一连人刺杀那船边的士兵。连长说,报告教官,不就是叫我们感受一下白刃格斗吗?我做示范。连长从士兵手里拿过一支步枪。他按照教官的命令,一个箭步冲到船边,狠命地照那被绑着的士兵胸膛一刺,一下就扎进心脏,扑哧,喷了连长一身鲜血。 赤本三尼连连叫好,他抓住连长握枪的手高高举起来,大声说,地球由人类主宰,人类由士兵主宰,士兵由长官主宰。在战场上你们就是主宰。两人格斗,能杀人的就是主宰。 连长欢唿主宰万岁! 赤本三尼问他贵姓。 连长说,免贵,姓顾。 赤本三尼说,啊,顾连长,有出息。 第二天,训练实弹射击。团长说,教官阁下,今天不会拿我的士兵当枪下鬼吧?赤本三尼说,你如此训练不出强兵来。中国的古人云:慈不主兵。你也不及格呀。 团长说,惭愧,惭愧! 赤本三尼把一团人带到海边的沙滩上。赤本三尼照顾团长的请求,不拿士兵当靶子。在望远镜里发现海里有一条渔船。他命令顾连长一连人向渔船射击。 顾连长对赤本三尼放的屁那也是惟命是听的。他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向无辜的渔船开枪射击。因为太远,渔船及船上的渔民安然无恙。他们就停止射击。赤本三尼大吼,那是共军阵地,不能停止射击。炮兵! 海边架起一门六零炮,填弹手填弹时故意捅歪了炮口,只听扑哧一声,炮弹飞过渔船的头顶,在海上爆炸。顾连长一拳把填弹手打倒,他亲自填弹,轰的一声,渔船被炸飞,扬起老高的渔船碎片。五个渔民落海,生死不详。海面上飘浮着被炮弹伤害的死鱼死虾死的海洋生物,招引来一群群觅食的海鸥。赤本三尼命令全团向海鸥射击,天赐的目标。 成千上万的海鸥自由翱翔之时,遭到突然袭击,有的落海,有的高飞,瞬间消失。一团国军还在寻找目标射击之时,一群数万只海鸥超低空从右侧俯冲而来,用它们刀子般的尖嘴鹐国军的眼睛鼻子脸,不知海鸥吞噬了多少眼球。赤本三尼曾经遭到过蜜蜂的袭击,有了经验。他迅速地用上衣包了头,避免了失去眼睛的报应。 第三天演习渡河。可是,河水结了冰,渡河易如反掌。演习就成了画蛇添足——多余。依照赤本三尼的意思是训练三天,武士道精神加美国装备,那就是世界一流的攻击性强的部队。只可惜时间太少,没有达到他的理想境界。但是,临战磨枪,不快也光。在杜长官面前也能说得过去。 第四天是训练的最后期限,也是进攻首山二郎庙的日子。杜聿明、石觉观阵,赤本三尼督战,那位团长领队,那位顾连长当先锋,一鼓作气占领了首山二廊庙共军阵地。与西北大山上的国军相互唿应,对共军构成严重威胁。 棉花庄八路军指挥所稳坐钓鱼台。豹天、东卢周带领长城野战军三个旅,一个炮兵营,一个特务营参加山海关自卫战。鹿地和陈老六欢迎他们的到来。自八月分手,数月不见,如隔千秋。易翠屏扳着三十六个半谷雨的肩亲昵地说,孩子呢?谷雨说,送姥姥家了。我一身轻,可以走南闯北。她问白兰雪,你们是怎么回事,不见动静?白兰雪说,这样不是更好吗? 王殿跑来报告两个高地失守,危及指挥所的安全。他请求带一个营夺回二郎庙阵地。陈老六说,好吧!带两个营去。豹天说,我们攻取一个高地。鹿地说,你们长途跋涉,先休息。蒲公英说,我和白兰雪夺回那个高地。陈老六点头说,听你们的好消息。谷雨从家乡带来的核桃,送给白兰雪说,你们路上吃。白兰雪说,请你给剥了皮,回来吃。 第612页 蒲公英、白兰雪飞到高地,忽的东来一群蜂;忽的西来一群蝗。黑压压两片云,落地咬与蜇国军士兵。直听国军一片鬼哭狼嚎,滚下山去。伊田旅占领了这个高地。蒲公英、白兰雪回到指挥所的时候,谷雨只剥了三个核桃皮。蒲公英、白兰雪嚼着长城特产的核桃仁,别有滋味。 陈老六与双枪手王殿通了电话说,西北大山高地已经为我军控制,你就专心攻击二廊庙高地。 王殿带队与山下的一营会合,发动全团大冲锋。王殿身先士卒,杀到山顶,冲破了国军的防线。战士们高喊着杀呀!夺回二廊庙,给牺牲的战友报仇!顿时与国军短兵相接,白刃格斗。杀得国军心惊胆裂,争相逃命。经赤本三尼三天训练的国军团长早吓得抱头鼠窜,被八路军战士追赶勐刺一枪,顾连长想答救团长迎上一枪,没有接住,团长被共军刺死。顾连长抽出空来向共军刺去。可是,今天他刺的不是船边捆绑着的活人,而是越杀越勇的八路军。两三个回合就败下阵去,弃枪逃跑。国军一窝蜂地向西逃去。首山西侧就是陡峭的悬崖下的羊鼻子汀,深不见底。无路可走的国军都扑通扑通地跳进汀里逃命。 这个团的国军大都来自西南陆地省,没见过海,会水的不多。不会水的跳下去就沉了底,咕噜咕噜地打了香油。会水的把头浮出水面,向西奋力游去。忽然,从天上扎下一群洁白的海鸥,专门与水中挣扎的人头作对,或鹐或抓或挠或把水搅翻起浪。浮出水面的人头渐渐稀少。海鸥也不飞去,只要水面有人头窜动,它们就俯冲下来作战。顾连长头顶戴着钢盔,逃避了这场人鸟大战。他游到岸上之时,才看见一团人丢了三分之二。 这一个团的残兵败将回到长官部的时候,杜聿明拿腔说,顾问官先生,这就是你训练出来的强兵吗?赤本三尼说,钧座,你给我的时间太少啊!再给我一星期…… 杜聿明说,算了,我去重庆搬兵,在我离开期间,由石觉军长代我指挥。但,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回来与共军决战山海关。 杜聿明飞到重庆,径直拜见委员长,报告山海关战事。他说,共军数量众多,几次大的攻击不果,请求委员长调十个军。请求美军协助从葫芦岛、营口切登陆,先消灭东北共军,再回头消灭山海关之共军。 委员长听了也吱吱地嗍啦鱼刺,他为难地说,十个军调不出,以两个军先从山海关打出去! 杜聿明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可是,就是打不出去。共军众多,抵抗顽强! 委员长也感到两个军打出去没有把握,就改口说,你去南京,与政府军令部讨论一下再作决定。 杜聿明去南京熘达了一趟,军令部也没有给他满意的回答。他又飞回重庆,委员长说,天津以东至山海关都划归你的战区,13军、52军、94军都归你指挥。我将陆续往山海关调兵。你先打开山海关这道门,其他再说。 杜聿明又多了一个军,没有白跑重庆一趟,还是校长体恤下情。他拿着委员长的手谕飞到天津94军军部,不等杜聿明拿出委员长的手谕就表示,愿在杜长官麾下听令。杜聿明说,全军开赴山海关。 94军长说,报告钧座,我的情报部队报告,发现天津北的玉田县境内有共军活动。 杜聿明一惊问,有多少? 军长说,约五万人,是黄克诚、梁兴初的新四军。 杜聿明说,新四军在江南,来华北干什么? 军长说,有向东北运动的迹象。 杜聿明才明白共军在山海关作战的意图,原是掩护新四军向东北运动。他说,我命令94军立刻出发,占领山海关。 天津火车站意外热闹,94军正在上火车。94军长陪同杜聿明到了他们的专列车厢。杜聿明说,快一点上车,我们必须走在新四军的前边,如果,他们先到了山海关,对我们极为不利。委员长命令我们先占领山海关为国军出关开闢道路将成为泡影。 火车一声大吼开出了天津站,到渤海路顺利,过了滦县就常出小的麻烦,过了昌黎,火车时停时行,速度极慢。在火车即将到达留守营之时,火车突然急剎车,车内急剧摇晃起来,杜聿明问,怎么回事? 202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202) 设阵巧天马有疑兵 施所长夜袭疙瘩岭 杜聿明镇静片刻把当地守军长官叫来训话。驻军长官就是13军89师的一个连长,任务就是确保留守营车站的安全。杜聿明问,你玩忽职守,干什么去了?打麻将?混女人? 连长战兢兢地说,报告长官,最近有小股共军在附近骚扰,袭击火车站,扒铁路,绑架我们的岗哨。他们活动诡秘,抓不着,看不见,搅得我们日夜不安。顾不得打麻将,混什么的。这不,我们刚追击那股扒铁路的共军。 杜聿明说,追到了没有? 连长说,连个共军的影子也没有看见。 杜聿明说,你抓紧修復铁路,我要去秦皇岛! 连长说,是,长官。 铁路好扒不好修。车站没有修路工人,抓了附近的一百多农民修铁路,如同拿鸭子上架。况且,修路农民中混杂进了八路军游击队。不熟练外加磨洋工,半里的铁路一天也没有修完。杜长官催得急,连长带兵压阵,连轴转。可是,夜间修路,国军肚里都揣了小兔子,心里抖擞,怕八路军乘夜袭击。怕啥就来啥。半夜时分,修路现场发出有气无力的铁器撞击声,夹杂着国军快干快干的吆喝声。突然,几声枪响,几名国军应声倒下。修路的人们一闹而散,逃得无影无踪。 第613页 在车厢里不能安眠的杜聿明腾的一下站起来问,哪里打枪?94军军长问,哪里打枪?杜聿明说,我问你呢!军长啊啊的没有话说。修路的连长跑上车来说,报告钧座,我们遭受共军袭击,修路的都跑散了。 杜聿明心惊地发火说,你们真令我失望。共军打到我们的鼻子底下来,你们还睡大觉。他说,94军军长听令。 军长站立得笔棍条直。杜聿明说,全军下车,一个师警戒三里;一个师修路,明天火车必须到达秦皇岛站;一个师保护火车安全,你们要明白,我们处在共军的包围中,在共军的监视中,要晓得其中厉害。 军长下车执行命令去了。车厢里孤单单,冷清清。杜聿明脸色煞白,共军就在附近。哎呀,就在附近。他掀开窗帘的一缝向外窥视,车厢外一片黢黑,偶然刀光闪烁,难道那就是埋伏的共军? 其实,就是一个营的八路军活动在龙家营、秦皇岛、东傅店、石门寨、北戴河、留守营一带牵制袭扰国军,使之背后不安,延缓对山海关的攻击。自杜聿明离开山海关去重庆要兵期间,军长石觉等待援兵,改变战法,夜间打炮,白天按兵不动。双方对峙,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间歇。棉花庄八路军指挥所的指挥员们不会放过如此良机。决定发扬八路军善于夜战、近战、巧战的作风,变守为攻。于是组织多股突击部队,以营连为战斗单位,利用夜幕掩护,多路轮番出击,穿插渗透,潜入国军驻扎的村庄,抓一把就走,袭扰国军。 石河西岸的歷山疙瘩岭是国军的机炮阵地,与首山二廊庙八路军阵地隔河相望。国军常用六0炮,重机枪对八路军阵地射击。于是,疙瘩岭就成了八路军第一个袭击目标。旅长王殿派46团一个连乘夜色掩护,轻装渡河,悄悄摸上歷山顶。国军正在酣睡。八路军一下子投去一百多颗手榴弹,把国军炸懵。他们从睡梦中惊醒不知南北,胡乱逃窜。又被一阵乱枪扫射,国军无一逃跑。八路军缴获了六0炮3门,轻重机枪4挺,步枪数百支以及弹药一批。拔掉了首山眼前的一颗钉子。 王殿表扬了这个连作战利索、干净、彻底,给全军做出了表率。袭击疙瘩岭的成功鼓舞了士气,都要打出去以显身手不凡。二营第二夜袭击了国军在首山四里外的前哨阵地——黑汀村。 八路军二营秘密包围了黑汀村,摸掉了哨兵,就扑向村里,一弹未发就全部俘虏了国军一个连。清点人数就是没有发现国军连长。 国军连长就是在海边船头刺杀同类的顾连长。他头脑灵活心眼鬼。半夜到院子小解他察觉八路军夜袭,一见事情不妙就只身藏在农民家的柴禾垛里,逃过了一难。等八路军离开时他从柴禾垛里钻出来,村里国军阵地就他一个光杆司令了。咋办,是逃,是瞒?好不容易熬到个连长,一逃就有私通共军之嫌,一旦被抓回来就连小命也没了。他权衡利害,打定主意不能逃。于是他一口气跑到高建庄89师师部,气喘吁吁地向师长万宰人报告,他说,共军火力强大,战术奇妙,战力坚强,国军奋力抵抗,全连殉国,阵地丢失。只我一个人奋力与共军死拼,才回来向师长禀报。愿请师长治罪。 万师长说,你回来就好,再给你个连,马上回去,坚守黑汀村阵地。若再丢失就要你的脑袋。 顾连长奉命不敢不去。 万师长根据顾连长提供的情报,向石觉军长报告连续几夜遭到共军的袭击。石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杜长官未归,怕追究后果,便立即在秦皇岛召开师、旅长紧急会议,商讨对策。 军长石觉主持会议,讨论了半天也没有一个好章程。中午石军长在秦皇岛一家最高级的旅馆摆宴款待,好酒好菜,好招待。师旅长们在会议桌上没啥能耐,而在酒席桌上那就好比鱼入大海、雁搏长空。划拳,轻车熟路声声高;碰杯,思路敏捷口口香。醉得脸红脑涨说胡话,狂得大言盟誓烂如泥。一觉就睡了一个下午。会议开不成,石觉活没辙。杜聿明不在,没人把石觉放在眼里。晚上有美女陪伴,第二天又要到海边兜风。俗话说得好,开会就是休整。作战紧,开会松,讨论跑龙套,酒席半天工。 秦皇岛酒醉金迷之时,对面山海关的八路军正在酝酿着又一次夜袭。陈老六寻思,搞了几次夜袭,国军无动于衷,想必是没有打中国军的要害? 蒲公英说,我和白兰雪出马,狠狠敲打他一下。把他们打叫唤。 易翠屏说,我们必须找准国军的要害在什么地方? 王殿说,我去,挑选几十个精干的,袭击国军89师的师部。 蒲公英说,我们去吧,王旅长还要指挥战斗。帅不离位,将不亲征。 王殿说,别寒碜我了,让我直接参加战斗比什么都好受。向道、白兰雪同志,你们保护好司令、参谋长,保护好我们的指挥所。 蒲公英说,我们有几天没有参加战斗,手发痒。 参谋长陈老六说,别争了。这一次就请王殿同志出马;向道、白兰雪同志接应。指挥所有易翠屏同志一个就够了。 王殿挑选了40个八路军勇士,组成一个少而精干的突击队。每人配备一支冲锋鎗,一支快慢机驳壳枪,都带双傢伙。王殿是着名的双抢手,他在队前讲话,要求大家动作快,出手快,心快,脑快,腿脚快。 王殿在讲话时,卫生员丙玉凤悄悄站在队里,成了第41个。她虽然机灵还是被王殿发现,命令她回去。 第614页 丙玉凤说,你们哪个负了伤,谁给你们包扎? 王殿没辙就答应,他说,你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 丙玉凤说,是,是,行了吧? 夜深人静时,王殿带队出发了。他们轻装隐蔽,避开大道,直扑国军89师师部所在地——高建庄。他们先在村外隐蔽观察片刻。发现两个国军的游动哨渐渐走来,距离他们只有咫尺之隔时,突然,把他们俩的脚狠劲一拉,扑上去,按住他们的嘴,缴了他们的枪,王殿说,别出声!回答我的问题。 俩俘虏点头又点头。 王殿问,今夜的口令。 俘虏说,三声猫头鹰叫。 王殿看俩俘虏浑身发抖,他说,别怕,我不杀你们。 俩俘虏千恩万谢。一个说,长官,杀了我们倒也好了,省了在此活受罪。王殿才注意到他俩眼睛布满血丝欲睁欲合,穿一双开花的破鞋,露出污秽脏习习的脚趾,身穿短裤单衫,晚上一条毛毯御寒。王殿脱下自己的棉军衣给俘虏披在身上,又一个战失仿旅长优待俘虏。俩俘虏感动倍增,表示愿为长官带路。 王殿说,去你们师部。 俘虏说,跟我来。 他们直扑89师师部大院。对方厉声问,口令! 俘虏咕鸟咕鸟学了三声猫头鹰叫。对方没有察觉。王殿他们突然扑上去,俘虏了门岗,摸进大院。大院两边的卫兵都昏昏入睡。后院,军官们正在打牌,喝酒,寻乐。 王殿他们收拾了卫兵就冲进后院,一顿乱枪,被打死的打伤的,没有人统计。但是,确切知道89师师长万宰人去秦皇岛开会未归。他还活着,活该他命大灶火大。王殿也没有时间数数,命令撤退。俘虏说,长官,从后门撤。王殿说,好,你俩自由了,谢谢你们的帮助,再见。 八路军勇士们出村口时,与89师巡逻队相遇,发生了激烈的枪战。王殿带队转移,国军追击。 驻在邻村的国军第4师从枪声中判断89师有了麻烦就派一个连增援。他们刚出村口也与共军遭遇。刚刚接触,共军逃,国军追。 这股共军就是蒲公英、白兰雪等十几个人。他们牵着国军引至去89师的路上,恰好与王殿会师。他们仨传递个眼色就都会意什么意图。正当两边的国军接近之时,蒲公英、白兰雪、王殿、丙玉凤等八路军就不翼而飞了。两边的国军都以为对方是共军,一顿瞎打,有枪的使枪,有炮的使炮。打得一塌煳涂。他们一直打到天亮,才悔恨是一场误会。一边是89师巡逻队;一边是4师的一个连。各有伤亡。89师的抱怨4师的不长眼。4师的指责89师的是干啥吃的。89师的说我们在追击共军。4师的也说追击共军。89师的说,你们把共军放跑了。4师的说,是你们掩护共军转移。89师的说,你们和共军穿一条裤子还嫌肥。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把官司一直打到秦皇岛13军军部。师旅长们正在开会,紧急会议两天没开完,成了懈松会议。军长石觉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他们两边的臭骂一顿。他说,你们都上了共军的圈套,还有脸说三道四?废物,没头脑的猪。 下级挨了骂,当师长的心里窝着火。骂他的属下是猪,他自己就是熊。89师万师长暗中埋怨军长骂人骂的分不开档,鬍子连着鬓。口上不说,心里不服。 4师长更觉得挨骂挨得冤枉。原本是增援89师的,可是现在,帮人帮出祸来。真他娘的89师不够人味。他发狠的立誓,永世不增援别人。 石觉军长说,凡住在村子的都迁至村外,搭帐篷。以防共军夜袭。 万宰人说,报告军长,天道日益寒冷,帐篷…… 石觉说,这是命令。古人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命令你们两师仿照共军办法,夜袭共军,将功赎罪。 军令如山。国军从热乎乎的农民家的炕头上搬到村外的帐篷里,没有火,北风寒,空旷的原野,更怕共军夜袭。白天有太阳取暖,夜间做噩梦。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在惊恐与寒冷中熬日子,士气低落,军心不稳。 89师万师长亲自督阵派一个营的兵力袭击角山附近的棉花庄共军指挥所。一个营的国军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接近共军角山阵地时,没有准备好,不知是那位心慌过早地开了枪,暴露了目标。接着就挨共军从几个角度射来的子弹的还击。国军撤退,隐蔽在棉花庄和回马寨之间的山沟里,又遭到共军的截击,伤亡惨重。 万师长回到师部,恰好,4师长来访,他说,耳闻出师不利? 万师长恢恢一笑眼光中暗含着一缕蔑视,他说,出师不利,为党国捐躯,值。总比缩头乌龟强得多。 4师长听出人家是拐着弯地骂人,也不能吃这个哑巴亏不是。于是,他说,谢万师长夸奖,自杜长官一走我们都是缩头乌龟了。白天打几炮壮门面,夜间都睡大觉。惟独89师不平静,白天放炮,夜间挨袭击,两头忙活,辛苦啊辛苦!现在,万师长又夜间出击,给国军树立了榜样。我等竭尽全力效仿之,我师今晚就步万师长的后尘。 万宰人说,共军有千里眼、顺风耳,你一动他们就知道了。敬请倍加警觉、小心从事。 4师长抱拳说,谢了,告辞! 4师不甘落后,也派出一个营夜袭共军阵地,结果,全营覆灭。但,他们没有死,都成了八路军的俘虏。被押解到山海关城里。 第615页 天亮了,一个营的国军俘虏在大街上走过,十分显眼,如同老鼠过街,人人都把目光焦聚在他们身上。指指点点议论国军破衣烂衫的光辉形象。而他们这些南蛮子听不懂北方老奤说的是啥。他们对周围的世界颇有兴趣。几十万的国军集中在秦皇岛攻击山海关这个弹丸之地,却没有动它一根汗毛。山海关商店照常开板营业,各行各业照样活动,买的卖的,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与耳。城外在打仗,城内秩序井然。被俘的国军营长嘆息,可见共军众多,火力强大是真的,人家有把握保卫山海关,国军难过这一关啊! 八路军给予俘虏一顿饱饭吃。国军营长单调被叫到一个什么部的小院。他准备受审。 参谋长陈老六说,请坐! 营长说,不敢。 陈老六说,你交了枪,我就不拿你当敌人。你们大老远的来到山海关不容易。如果没有美国军舰帮助,你们现在到不了秦皇岛,如果你们不当俘虏,你们还是到不了山海关。你觉得国军有几分把握能过山海关? 营长摇头说,一分把握也没有。 陈老六说,你是顺着我说的吧? 营长说,不,原先我还可以说有几分把握。自我被贵军俘虏,看到贵军阵容不乱,山海关街面有序,民众心不散,我就感觉到国军过不了山海关。 陈老六说,除非我们放国军过去! 营长说,正是,正是! 陈老六说,为了避免内战,我打算放你回去。 营长说,只放我一个? 陈老六说,不然就把你留下,放了一营人。 营长说,长官为难我了。若我一个回去,丢了一个营,回去就是送死。 陈老六说,你把你的一营人能带回多少就带回多少。 营长说,谢长官成全。 在一个学校的操场上,国军一个营的俘虏列队,营长在队前讲话,他说,八路军长官以菩萨心肠对待我们,放我们回去,传达一种和平的愿望。走,跟我走!可是,队伍原地不动。营长连叫三遍齐步走,就是没人走。 营长气鼓鼓的,发了一顿脾气。忽然,队里站出一个人来说,你只是个八路军的俘虏,不是营长了,耍什么威风? 一句话把营长噎得喘不过气来,差一点晕倒。 203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203) 杜聿明受辱假报告 长官部枪毙顾连长 被俘的国军营长磨破了嘴皮子勉强带回十几个人,大都是连长、连副等有官衔的。他们回到4师师部直接向4师长报告说,他们乘共军不备逃回。 4师长一笑说,别蒙我,回来就好。你们那个营建制已经撤消,你们几个都编入连队当兵。 营连长们心里都凉了半截。但是,不要命就好,当兵就当兵。 4师长说,我警告你们几个,从今以后,不准说起你们的事。一旦宣扬出去,上头追究下来,我可保不了你们。 几天过去,在国军中流传着共军优待俘虏,共军不愿意打内战,山海关共军众多,火力强大。想过山海关,那是墙上挂帘子——没门儿。传言神秘长腿长翅膀,会跑会飞,会分散军心。因而国军士兵对山海关一战的意义产生了怀疑。传言如剑,穿透了13军长石觉的心。他立即召见师长们来秦皇岛集会讨论对付共军心战的对策。 石觉说,现在,共军善于宣传,蛊惑军心,都把传单撒到我的军部来了。你们都装聋作哑,听任共军谣言流传,你们都在共军宣传面前溃退了吗?马上查清谣言从何而起?是什么人传谣?有什么背景? 89师万师长说,那还用查吗?谣言就是从4师传出来的。 4师长说,万师长说话要有证据,如此重大事件岂能乱说,给我们4师栽赃?我记得说共军人数众多,火力强大的就是89师的顾连长。传谣言的,他就是第一人。 89师万宰人啪的一声拍案而起。 4师长也不示弱,正要掏傢伙。 石觉军长人软货囊,正没辙的时候,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将军驾到。他因为铁路断轨,在留守营滞留数日。几经抢修勉强把火车开到秦皇岛。他没有下车,把他的指挥部就设在火车上。他不枉此行,要了兵,按委员长的意图制定了山海关《作战指导要领》,他计划立即实施。可是,他得到13军出了事的报告。于是,杜聿明将军带着52军军长赵公武、94军军长牟廷芳由一百多卫兵护卫着一直闯进13军军部,解了石觉困惑之围。 在座的都唿啦一声站起来。鸦雀无声。杜聿明将军的身后站着他荷枪实弹的卫兵,威风抖擞。板着脸的杜聿明将军问,石军长,出了什么事? 石觉把近日屡遭共军夜袭,军中又流传谣言,扰乱军心。我们在讨论对策之时,89师与4师发生争执。牵扯到89师的顾连长等等麻烦述说了一遍。 杜聿明将军说,传顾连长来见。 顾连长一听杜长官要见,升官的机会难得。他十二分的荣耀感令他趾高气扬,一脚迈进会议大厅,专给杜聿明将军行礼大嗓门高调口说,报告司令长官,89师8团2营3连长顾荣奉命来到! 杜聿明将军问,说共军人数众多,火力强大,这话是你说的吗? 顾连长说,是,长官。 第616页 全体军师长们都吓得目瞪口呆。89师万师长更是为顾连长捏一把汗。害怕有哪句话牵连上他自己。 杜聿明将军说,这个谣言是从哪里来的? 顾连长说,报告长官,这不是谣言。我们连防守黑汀村前沿阵地。那天夜间,遭到共军袭击,我连全体将士奋勇还击。可是,我军工事被共军摧毁,弟兄死伤惨重。共军人数众多,火力强大,我连才被击溃。我逃回团部、师部也是这样报告军情的,怎么就成了谣言? 89师师长乘机插话说,有人本来就是谣言的传播者,却嫁祸于人。我师已经蒙受冤屈,请司令长官明察,为我师洗冤。以利鼓舞士气,与共军决战。 4师长受不了这明的暗的,口枪舌剑。他说,报告司令长官…… 杜聿明将军发了怒说,都别说了。顾连长,带路,到你们的阵地上去! 杜聿明将军的这一手谁也没有料到。顾连长当即出了一身冷汗。不得不硬着头皮上路。 杜聿明将军带着参谋长、三个军长及顾问赤本,后边跟着一大帮师长团长等,乘坐一大串美国吉普,呜的一声就到了前沿阵地——黑汀村。 一股尘埃散去的时候,杜聿明将军下了车。他不见士兵,不视察阵地工事。却有兴致地察看村落,欣赏民宅,留意一草一木。他奇怪地发现,黑汀村房屋犹在,村落整齐,建筑物完好无损。他没有找到不久前这里发生战斗的痕迹,没有炮火轰击的弹坑。 从村街的那头走来一位牵牛的老农。杜聿明将军上前恭手说,老人家早! 老农60多岁,他吓了一跳说,长官给我作揖?我可擎受不起。 杜聿明将军说,前不久,村里发生过一次战斗,阁下曾记否? 老牛停住脚步就忙着倒嚼,把吃到胃里的食物再倒到口中反覆咀嚼。嘴角嚼得流哈喇子,冒白沫子。它嚼得有滋有味,从不倒胃口。老人的脑子仿佛反刍动物的胃,反覆咀嚼杜长官的话才说,记得,记得! 杜聿明将军说,老人家,大炮响的时候,您在哪里藏着? 老人说,那天半夜,几声手榴弹响,没有大炮,也没有机关枪响。只是打了几枪。国军正在睡觉,就被八路军包围,国军没有还手就当了俘虏。 杜聿明将军问,有多少共军? 老人说,八路军撤的时候,我扒着门缝看,他们也就是一百多人。却拉走了国军的机枪大炮枪枝弹药,有十几马车…… 老人没有说完,顾连长掏枪对准老人就是一枪,他喊着说,我打死你这个共军…… 杜聿明将军的卫兵都是经过挑选专门训练出来的高手,在长官面前舞弄枪刀就是他们的失职,丢面子、失手艺。一个卫兵轻手一托顾连长的手,子弹打飞了。 杜聿明将军大发雷霆,吼道,把顾连长捆起来。 卫兵干这类事,轻车熟路,三下五除二,干净利索。顾连长扑通就给杜聿明将军跪下嗷嗷求饶。 杜聿明将军说,你谎报军情,散布谣言,鼓惑军心,十恶不赦,我岂能饶你?拉出村外毙了!再有传谣者,假报军情者,如此下场! 卫兵揪着顾连长向村外拖去,不时地听到顾连长的求饶声,十分凄凉。89师万师长想求情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杜聿明将军说,你知罪否? 万宰人急忙改口说,卑职教导无方,顾某死有余辜,以一儆百。但是…… 他想说4师是谣言之源。杜聿明将军正在气头上,打断他的话说,有话回去再说,在这儿你给我闭嘴。 4师长一反常态地说,报告钧座,请饶过顾连长性命,念其初犯,免他一死,撤他的职,减他的薪,令他代罪立功。 89师长一愣,哦,他是想堵我的嘴。几位军长也都为顾连长说情。山海关大战在即,杀自己的部下是不吉利的,请钧座格外开恩。 杜聿明将军照顾军长们的脸面,收回成命,不杀顾连长,记处死刑处分,降职当排长,代罪立功。 顾连长千恩万谢。 杜聿明将军率队回秦皇岛召集营以上军官会议,贯彻他的《作战指导要领》。他说,你们说守山海关的共军有十万,不,没有那么多,最多五万人。国军三个整编军多少人?国军的装备与共军的装备,那是天壤之别。这次实地考察,我更有信心拿下山海关了。 众军官都附和着说,有信心,有信心! 杜聿明命参谋长宣读他的《作战指导要领》。 参谋长说,司令长官决定,改变主攻方向,首先以重兵攻占九门口、义院口,然后,直取山海关。命令:13军54师占领九门口。 54师长站起来说,遵令! 参谋长说,52军25师占领义院口。 25师长立正回答。 参谋长说,你们占领各口,立即出口绕到山海关之东,在铁路十公里处,堵截共军退路。 俩师长同声而应。 参谋长说,命令13军4师,94军5师,52军2师。 叫到的三位师长都一个个地站起来,挺胸拔肋地听令。 参谋长说,由将军台炮兵阵地配合你们从山海关正面进攻首山和角山共军阵地。 三师长都齐声说,是! 参谋长说,13军89师由高建庄炮兵配合你师进攻石河铁路大桥,并占领火车站和桥樑厂。 第617页 89师万宰人拉着长音说,是—— 杜聿明将军精明强干,早听出万宰人的心情不好,大战前必须安抚将士,他说,万师长,你能攻占山海关火车站,我的指挥部立即从秦皇岛开到山海关,给你通令嘉奖。 万宰人仿佛滋了尿的刺菜,立刻精神抖擞地说,是,我拿不下山海关火车站,我这万字倒过来写! 众人闹笑一声。 杜聿明将军说,其余各部都在海洋镇集结,做预备队,机动调用。注意,现在对表,明晨4时开始攻击。 前线国军的军事调动,引起八路军前沿阵地侦察员的注意,纷纷报告给指挥所。参谋长陈老六说,我知道了,注意观察。 夜,月牙挂在山海关城楼的角羽。几天来前沿阵地相对平静,表明正在酝酿一场大战。陈老六几天几夜没有合眼,鹿地劝他迷瞪一会儿。陈老六说,鹿司令,你也几天没有合眼了,别都熬着,豁出我一个来就够了。 易翠屏说,参谋长,你岁数大了,熬不过我们年轻的。你们都睡一会儿,我顶着就是,有紧急情况,叫醒你们。 陈老六刚合衣要躺下,豹天拿一份电报急忙而来,他说,林总急电,命令长城野战部队立即开赴锦州待命。 陈老六坐起身来,看了电报,什么也说不出来。 豹天说,大战在即,我们怎么能走? 鹿地说,走吧,听林总的,走吧,走吧! 易翠屏说,我送你们上火车。 鹿地说,我在指挥所当班,你们代表我去送送他们。 山海关火车站,长城野战军三个旅登上了去锦州的火车。陈老六、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王殿、丙玉凤、丁大炮、马勺等人,都上了火车,与豹天、东卢周、三十六个半谷雨告别。豹天说,你的电台被没收了,把我电台给你留下。陈老六推辞说,不,我不需要了。待我完成了中央交给的任务,掩护新四军黄梁师出关,我就告老还乡,颐养晚年。豹天说,参谋长,别悲伤。东卢周说,是啊,参谋长,我进入东北就离我的祖国更近了,我想打回朝鲜去,在金日成将军领导下建设新朝鲜!白兰雪说,啊,你想拐走谷雨啊? 大家乐了一回,丙玉凤、马勺乐的余声未尽就指着白兰雪说,都是你,说出话来就格路。 谷雨说,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上天边我也得跟着去不是。 易翠屏说,孩子呢? 谷雨说,这只是他的一个想法,去成去不成还不一定呢。一旦去了,那边安排好了就接孩子过去。 白兰雪说,又拐走了一个小的。 豹天说,战斗在即,大家请回吧! 陈老六拥抱着豹天说,豹司令,我们在一起战斗了八年,朝夕相处,倒也显不出什么。可是,今天一别,心里堵得慌。我们何时还能见面? 豹天说,俩山很难想撞,俩人总有机会见面。 蒲公英握着豹天的手说,豹司令,我在你手下作战,学了许多本领。你就是一本博大精深的大书,我读一辈子也读不完。 豹天说,别给我开心了,我走得真不是时候。 丁大炮挤过了与豹天拉拉手说,豹司令…… 马勺说,我们那口子嘴拙,豹司令,我们心里就是想你,永远忘不了你的音容笑貌。 谷雨拥抱着易翠屏,抹了眼泪笑着说,翠屏姐,你给了我一个老周,继而又给了我一个儿子。我不会表达感谢,你不会怪我吧? 易翠屏给谷雨擦眼泪说,别动不动就哭,是当母亲的人了。 白兰雪说,三十六个半,你们一旦到了朝鲜,常给我们发个报啥的,咱也尝试一下国际交流的滋味。 谷雨拉着白兰雪、马勺、丙玉凤的手说,我记住你们,在中国我有许多女朋友。别误会! 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题,把平常积攒的话都等着这一时刻倒出来。千叮咛万嘱咐,同样的一句话重复了又重复。 陈老六挥泪下车了,送战友的都下车了。 火车缓缓启动,豹天、东卢周、谷雨等人都打开车窗,挥手告别长城,告别山海关,告别战友。火车迎着初冬的北风疾驰。豹天、东卢周回头望去,陈老六等人的身影依稀可见。 陈老六一行回到棉花庄指挥所时,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鹿地说,刚才接到九门口报告,国军悄悄向我军阵地靠近;义院口也有如此内容的报告。 陈老六在地图上勾勾划划地说,国军的意图是突破两个口,想抄我们的后路。 鹿地说,正面也不能忽视。你下命令吧。命令各阵地准备战斗。 陈老六说,命令好下,九门口是否需要增加兵力? 易翠屏说,我去九门口、义院口。向道、白兰雪在正面角山、首山、西门、火车站、姜女庙、老龙头。 陈老六说,山海关一战多亏有了你们仨,不然,我可就烂红眼轰蝇子,抓了瞎。 易翠屏说,有46团、炮兵旅。 陈老六说,咳,炮兵旅只有一个炮兵营了。都是你们给武装起来的? 凌晨3点钟了。山海关内外真静啊!月牙偏西,石河静静流淌。山海关城楼的怪影撒了一地。老龙头扎进海里饮不够海水。大海悄悄地退潮了,扮演各类歷史角色的人物也该退场了。有的会被人们记住;有的会被人遗忘;有的飞黄腾达;有的销声匿迹。此时此刻,山海关的人们正是熟睡的时候,只有一个人长年不睡,她身着青衣,秀体微倾,面南眺望大海,她就是孟姜女。 第618页 姜女庙高悬在望夫石村的凤凰山一百零八个台阶之上,微风吹钟微微响,振衣亭里偶闻振衣声。 凌晨3点半钟了。 陈老六准备战死沙场。他是个无产者,除了怀表钢笔别无长物,老家早被刘仙舟烧光,没有土地,没有财产。清理身上仅有的物品,包在一个兰布包里。急速给俩儿子写了遗书:大龙、小虎吾儿知悉,山海关面临一场恶战,一个想过去;一个要堵,打是难免的。最近国军增兵,决战在即。为保卫山海关,牺牲了许多可亲可爱的战友,他们的名字,默默无闻;他们的功绩,未必永载史册。为父意决战死,与牺牲的战友同穴。我们的功过,由后人评说。我死后,你们不要悲伤,后事从简,埋在故乡,与你们的妈合葬。切切此嘱。即日。 他把遗嘱塞进那个兰布包里,默默嘆息,望望窗外,想想还有什么未了事宜。我不欠人,人不欠我。来得光,走得光。入土而安。 凌晨4点钟了,从九门口阵地传来隆隆的炮声。陈老六拎着陪伴他长久的手枪,迎着黎明前的黑暗向阵地走去! 204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204) 九门口争夺没门口 义院口想走没处走 国军的大炮向九门口八路军阵地发威了。 九门口,古称一片石。是山海关北面的又一天险屏障。九门口群山起伏,峭壁悬崖,雄居两山对峙的深谷中。从山海关经角山的长城,沿首山嵴自南而来,至九门口向西连接长城又一个要隘义院口。杜聿明将军的如意算盘是想穿过九门口,直插山海关的背后,实施两面夹击。或者绕过山海关,直取锦州这个通向渖阳的另一个大门。九门口和山海关唇齿相依,构成完整的防御体系,易守难攻。 国军一排排的炮弹向九门口共军的阵地上飞去,在山头上处处爆炸。阵地上弹片横飞,山石痛苦地吼叫。爆炸引起大火,大树、丛林连根拔起,发出吱吱的呻吟。火说,对不起!石头说,火兄弟,物不能自相毁灭,要反抗人的意志。火说,那就报復人一下。 又一排炮弹在山头上爆炸,火卷着飞石走砂,大的像磨盘,小的如鸡蛋。火卷着一棵一棵的大树乱枝,它们一起飞上天,给国军的炮兵阵地上下了一场石雨、树雨、火雨以及沙土之雨…… 磨盘大的石块把炮砸扁,士兵经过怪雨的洗礼,逃的逃,藏的藏,来不及逃、藏的不死既伤。火雨不偏不倚落在炮弹箱里,捅醒熟睡的炮弹,勾引逗出它们的快感,它们都活蹦乱跳地大声叫喊。炮弹的生命只有一次,不因叫喊而悔恨,为了快感壮丽的事业不惜涨破肚皮而牺牲。 国军的炮兵阵地上,炮扁了,炮弹自爆了。树雨清扫了阵地上的垃圾,恢復原来的自然风貌。 13军54师师长勐地拿下眼睛外的望远镜说,共军使用的是什么新式武器? 他命令向军部报告,我们遭到共军新式武器的攻击。炮兵阵地瘫痪,请求炮火支援。 13军军长石觉说,共军阵地已经被国军摧毁,步兵上去! 两个团的国军向九门口冲锋,漫山遍野黄灿灿的一片。国军冲锋千篇一律,没有什么新花样。没有目标的乱放枪,壮胆;拼命地叫喊,助威。端着枪,猫着腰,蛇形前进。奇怪的是,国军放一枪,共军就回一枪。放两枪就回来两枪。两个团的士兵放几千发子弹就回来几千发子弹。回来的子弹都击中了国军。有被打掉帽子的,有丢了性命的,有伤了腿脚的。有的鬼道,发现不放枪的时候,就没有飞回来的子弹,自己就安然无恙。他把他的新发现告诉了临近的弟兄,果真灵验。新发现不翼而飞,顿时,俩团都停止了射击,便没有遭到飞回来的子弹的报应。 国军一个突击排,靠不放枪摸到了九门口的制高点。一个扛着机枪的大个子国军爬上山顶,没有遇到抵抗,没有一个共军的影子。他兴奋地高叫,排长,排长,这里没有共军,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排长一听,兴奋至极,他号召说,弟兄们,沖啊,这里没有共军了,沖啊,九门口阵地是我们的啦,沖啊! 一个排40多人都冲到山顶而兴高采烈张牙舞爪的时候,突然,一个连的共军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高喊着,交枪不杀,八路军优待俘虏!一个排的国军连动也不敢动一下,把枪放在地上,举起俩手,那是同意投降的标志。 九门口的战斗打了半天,共军阵地岿然不动。上去的一排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师长向军长石觉报告战况没有进展。石觉向杜聿明将军报告,失望地摊开双手。杜聿明将军说,继续进攻。我就不信,共军都是石头长的。打,狠狠地打。 杜聿明将军带着石觉乘美国吉普来到石河铁路大桥前线89师指挥所。万师长报告说,国军的炮兵、步兵轮番攻击,遭到共军顽强抵抗,国军寸步难行。 杜聿明将军不信,他说,经过国军炮火如此勐烈的轰击,怕是连鸟也飞不过去,89师步兵快上去。 89师长万宰人说,报告钧座,共军机枪阵地没有被摧毁,不能冲锋。请钧座鑑谅。 杜聿明将军嘬了牙花子,他说,地图。 他们展开山海关作战地图,杜聿明将军拿蓝铅笔狠狠戳到山海关,从此沿长城向北画,首山二廊庙、角山寺、三道关、九门口、黄土岭、义院口,他把笔回画至一个叫城子峪的地方。他问,这里共军有没有设防? 第619页 石觉没有回答,他不摸底,不敢妄言。 52军军长报告说,钧座,我军25师报告,城子峪没有共军,我军25师两个团已经占领了城子峪。它的位置在义院口东北15华里,距九门口北30华里。从此出口就是绥中县。由此过关就能一举夹击九门口和义院口;二举绕过九门口夹击山海关;三举绕开山海关直插东北锦州。 杜聿明将军喜欢得搓着双手说,好一个三举,通令嘉奖52军25师。 52军军长立刻说,谢钧座鼓励。 13军军长石觉吃了醋,不是滋味。打了那么多险仗、硬仗、恶仗,尚未得到杜长官的一句嘉奖。他可好,有啥了不起?不就是钻了共军的空子吗? 杜聿明将军说,我命令,25师一鼓作气,直插山海关,抄共军后路。 52军长立刻传达了杜聿明将军的最新命令。25师遵令立即在城子峪集结,吃饭、休息、加油,休整一夜。第二天黎明从城子峪出长城进入东北绥中县。但是,山路陡险难走。25师是个机械化师,在平坦的公路上行驶,那是日行千里的。在山区行驶的机械化部队那可是趴着拉屎——使不上劲去。一天也前进不了十华里。 平静的山区忽然闯进一万人的军车军枪军炮军用步话机。山路狭窄,吉普车勉强挤过去,卡车就难了。平坦路上,车载人;遇到羊肠小道,士兵们就下车,人抬车过。机械发出来的噪音,燃烧汽油散发的怪气,仿佛一股生人味进了家。土头土脑的山民好奇地从半山腰露出头来观看。这是一股什么军?没见过。他们见过白布上涂红圈的日本军队。眼前这股举的是蓝地上涂白锯齿圈的旗。他们判断这股子军队即不是日本鬼子,也不是八路军。是一股子异样的怪军。于是,报告给县里。县长立即报告给在辽西建党、建政、接收、剿匪的北卢姚。 情况紧急,山海关危机! 北卢姚给山海关前线陈老六发报,没有回音。给鹿地发报,也没有反应。他连发三封电报都没有消息反馈。北卢姚急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陈老六的电台被人家没收,不知道鹿地被人家削了兵权。他只猜到山海关前线吃紧。于是,决定亲自带人马去山海关探听虚实。 北卢姚带着一百多人的警卫部队骑马赶到了山海关,见到了旅长王殿,他正在指挥46团阻击正面国军的进攻,他说,我的天啊,政委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太危险。他把北卢姚一行引到城里安全的地方。 北卢姚说,先别管我,我是来报告敌情的,在绥中县有一股国军向山海关运动。 王殿说,有多少人? 北卢姚说,一个师,是从城子峪出口的。 王殿一拍大腿说,参谋长担心的就是那个地方,怕啥就有啥,让参谋长猜中了。果真他们钻了我们的空子。山海关危机,赶紧去棉花庄向鹿司令、参谋长他们报告。 北卢姚说,你离不开指挥岗位,我们自己去吧。 王殿说,通讯员,给政委带路。 棉花庄,八路军的指挥所冷冷清清,没有想像中的电线如网,没有亲切动听的嘀答嘀答的收发电报声。只听到有人轻声抽泣。北卢姚急忙下马闯进指挥所。只见白兰雪抱着陈老六留下的蓝布包,鹿地拿着那封陈老六的遗书。北卢姚明白了个大概说,参谋长的事先放一放,现在,山海关危在旦夕。 鹿地说,我没有兵权,怎么办?中央命令在山海关坚持一个月至少两个星期,掩护黄梁师出关。有消息说,黄梁师已经到了玉田。任务没有完成。 北卢姚说,一个师的国军绕到山海关背后,我们都撤不出去,难道与山海关共存亡? 鹿地说,参谋长战死,总共牺牲了1100多战友。我们不能拍拍屁股就走了哇!怎么对得起死的? 北卢姚说,那我们就想办法把那一个师的国军堵住。 鹿地说,老豹、老周也给调到锦州,我手里没有预备队。 北卢姚说,那就靠我们的责任心吧。 白兰雪说,司令员、政委,让我去吧。 鹿地说,只好动用你们了,和蒲公英一块去,一定把国军顶回去。保障山海关背后的安全。 蒲公英和白兰雪一眨眼就到了绥中县山区。看到了在山沟里蠕动的一个师的国军。蒲公英向白兰雪点头,俩人就融入一体,化装成去山里砍柴的樵夫。肩上背着绳子,腰里别着斧头,在山路上哼着小曲,故意叫国军发现。 国军一个排的先头部队迷了路,怎么也走不出大山。十里地见不到一个人影。排长老远地看见了蒲公英,大叫,老表,老表。 蒲公英假装没有听见,继续走路。一个士兵追上蒲公英举枪托就从背后砸来,蒲公英转身,国军士兵一枪砸空,闹了个大前趴。蒲公英急忙扶他起来说,不年不节的,用不着磕头。可把老总摔着了,要紧不? 一排人赶到,排长问,老表! 蒲公英说,老总,是叫我吗?我耳朵聋,你大声点。 排长说,我们要去东北,你给我们带路。 蒲公英故意拖延时间打差说,是啊,我没跑,给你们逮住。 排长说,带路,怎么走出山区? 蒲公英说,哦,要出山,那容易,等我砍完了柴,给你们领路。 排长从身上抠扯半天掏出两块银圆说,这就算是你的柴钱,带路! 第620页 蒲公英接了银圆装在怀里,专拣小路、险路、窄路走。蒲公英走此等山路如履平地,但他故意滑一跤、喘粗气,一步迈两寸。而后边的一排兵都是骑摩托,显慢,不住点地督促,快点,快点! 蒲公英说,老总着急,请在前边走。 蒲公英说着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不走了。 排长停了车,向蒲公英说小话。他说,都是后边督促的。 蒲公英装憨说,不就是你们十几个么,后边还有谁? 排长说,后边是我们师长。 蒲公英说,是你们师长大,还是你排长大? 排长说,老表啊,动身吧,我的老祖宗! 蒲公英说,不用数哄。 蒲公英在山里向西北方向扎下去。好不容易才走了二十几里地。排长拿着指南针说,老表,你是往哪儿领啊,我们是去东北啊! 蒲公英说,啊,对,去东北那就到了,这儿就是东北。我回去砍柴了。 排长拦住说,老表,我们是去山海关! 蒲公英说,哦,咋不早说,你看,耽误事了不是?回去。 蒲公英把国军一个师带进了一个海拔1424米名叫响山的大山里。响山位于义院口正西,等于又绕回出发地。响山怪石密林没有人烟,山又高,壁又陡,路又窄,卡车不能走,行人都困难。 日渐黄昏时,25师师长怀疑走入邪路,命令停止前进。 一切噪音都稍息。在吉普车里的师长说,把嚮导叫来。 义务嚮导蒲公英来到师长的吉普车跟前之时,师长正同山海关前线的杜聿明将军通话。那边问,报告你们的位置?师长说,我的位置…… 蒲公英及时地回答说,我们翻过这道山就是山海关。 那边问,几个小时? 师长问蒲公英。 蒲公英说,最早明天中午。师长按照蒲公英的话与杜聿明将军一对一答地交谈。杜聿明将军要求25师连夜行军,明天一早就到达山海关,抄共军的后路,造成两面夹击之势,拿下山海关,保障大军通过。 师长回头问蒲公英,你是谁,偷听我的军事秘密。 蒲公英说,老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是你命令叫我来见你的。 师长说,哦,你就是那个嚮导? 蒲公英说,是啊,就是我! 师长命令他的手下把蒲公英捆起来,他说,你什么都知道了,委屈你一下,等到了山海关就放了你。 蒲公英被国军投进卡车里,走夜路继续向大山的深处前进。山越爬越高,路越走越窄,障碍物,越来越多。横在路上的树木,士兵们搬开。小的尚可搬得动;大的搬不动,拉不开,树枝连着根。用炮崩,崩了一棵又横躺下一片。师长心里上火,杜长官要明天一早到达山海关,路障如此之多,岂不误了战机?于是,他命令全体下车跑步前进。 蒲公英在后边喊道,老总,请等一等,还有我呢。 机械化师变成了步兵师。他们丢掉了那么多的卡车、炮车、摩托、吉普,25师师长不心疼,美国有的是军事装备供给,不花钱。师长不停地督促快,快! 士兵都是肉长的,晚饭没得吃,半宿没睡觉,跑步如同赛场上的越野障碍赛,跑不多远就气喘吁吁。不觉就放慢了步子。 平静的大山的躯体上,突然涌进一万多人两万多只脚乱踩乱踏,搅醒了沉睡的大山,它伸腰张哈的时候,山路上突然裂开一道十米宽,十米深的大沟。沟里冒着白色烟雾,并有涓涓流水声。没人能过去,也没人敢下去。 师长说,嚮导。 躺在岩石上哼小曲的蒲公英被俩士兵拉到师长面前。师长说,你趟路。 蒲公英说,行,这样我怎么过? 蒲公英转过身叫师长看他还在捆着双手。 师长急而不耐烦地摆手命令放了他。回头又秘密叫身边的士兵,瞄准他,他跑了就开枪。 蒲公英拿绑他的绳子拴牢一棵大树上,他刷利地下去。把另一条绳子瞄准对岸的树缠牢,蒲公英嚓嚓地上去。他向对岸喊道,老总,就这样,快过来吧。 师长发令,下! 一万人都指望在一条绳子上通过,何年何月才能到达对岸? 师长又命令每人拴一条绳子通过。 师长被几个士兵护着下来,扶着上去。他哪里有过如此惊险的经歷?他上了岸就已经军容不整,丢了帽子,少了一只鞋。他的兵们拿毯子撕碎当绳子过隙。再看这一师人,仿佛经过一场大战,被打得丢盔解甲狼狈不堪。甚至连机枪、子弹带、手榴弹都丢在对岸。这一个师战斗力的装备可就差了成色。 东方发白,师长还没有见到山海关的曙光,急忙整队前进。师长问,老表,山海关还有多远? 蒲公英说,翻过这座山就到。 师长命令越过山顶。 天不作美,大雪飞,北风嚎!把士兵冻得发抖、磕打牙。全仗御寒的毯子都当了绳子扔在了那条山沟里。到达山顶的时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师长问,山海关在哪儿? 蒲公英含煳地一指说,就在那边! 北风凛冽,大雪纷飞。冻僵了的士兵昏昏欲睡。蒲公英哈哈大笑。师长才知道上了嚮导的当,他说,你是什么人?不等蒲公英回答就照蒲公英开了一枪! 205 遍地八路 第621页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205) 杜长官难过山海关 熊大员长春坐针毡 25师师长的枪没有打响。 在师长开枪的瞬间,白兰雪从蒲公英体中分离出来,她一转身,天更加冷得出奇,枪被冰雪封住了枪口、枪栓、枪机、撞针,冻僵了手指以及开枪需要的一系列的动作以及其所有战争机器全部瘫痪。 一棵草蒲公英毫毛无损,他与一窝蜂白兰雪比翼双飞去也。 他们回到山海关棉花庄指挥所向鹿地、政委报告完成任务的情形。北卢姚哈哈大笑说,这样好,这样好,即不伤害他们的性命,又不能危及山海关我军阵地的后方。 鹿地说,你们休息,待命。 蒲公英说,我姐回来了吗? 鹿地说,她在九门口,有消息,她很好,不用惦记。 白兰雪说,有参谋长的消息吗? 北卢姚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王殿同志正在寻找。 蒲公英说,前线没有动静吗? 鹿地说,现在还没有动静。可能正在酝酿新一轮攻击。杜聿明将军可能要等到25师到达指定地点时才能下令攻击。现在的状况,25师就到不了指定地点了。 北卢姚说,狗急了跳墙;人急了上房。杜聿明将军急了…… 蒲公英问,怎么样? 白兰雪说,杜长官急了,问谁?问他自己。 在秦皇岛车站指挥山海关战事的杜聿明将军不停地命人唿叫25师。原定早晨他们到达山海关共军阵地背后。现在是上午10点钟,却一直没有25师的消息。他们最后一次通话是在昨天晚上,说他们在一座山上,翻过山就是山海关共军阵地的背后。他想派人接应,又不知道他们是在那座山里。急得杜聿明将军打转,抡扯了地图,向他身边的人们发火。他吼道,都给我出去!别人都出去了,三位军长不能出去,还有一位没有出去。他就是顾问赤本三尼。他说,钧座,依我的估计,25师已经到达了共军背后,等待这边打响,他们就动手。 52军军长乘隙插嘴说,对,顾问官说得对。我相信我的25师,他们不会辜负钧座的期望的,他们一定在山海关共军阵地背后,等待钧座攻击的命令,因为他们距离共军太近,免得暴露目标,才不与钧座通话。请钧座下令攻击,两面夹击,一举成功。 13军长石觉本来对25师抢了头功,抓了脸,心里有了压力。忽闻25师去向不明,暗中幸灾乐祸。但是,在他心理上矛盾重重。还是希望25师出现在共军背后,以便减轻他们89师攻击铁路石河大桥的压力。于是他说,有理,有理,两面夹击之势即成,就抓紧攻击,马到成功。 94军长也附和众议。杜聿明将军就等不得25师回话就下达了全线出击的命令。 山海关一场残酷的恶战开始了。由南至北老龙头、姜女庙、山海关铁路石河大桥、火车站、西门外、首山、角山、九门口、义院口都遭到国军的乱炮轰击。犯气管炎的老龙头被炮烟呛的咳嗽;望夫千年的孟姜女不停地抱怨惊醒她甜蜜的梦。五百年的山海关被杜聿明将军打得千疮百孔。天下第一关的城楼被国军的炮火掀去一角。歷史文明古城打上了杜聿明将军的烙印。首山上的二郎庙里供奉着为民除害的二郎神。他面目狰狞,心地善良。他对国军的炮火轰击山林草木、庙宇民宅,危及飞禽走兽、昆虫游鱼的生命表示义愤填膺。角山上的角山寺里没有和尚、道士,但有他们的灵魂,他们捻着佛珠谴责杜聿明将军的倒行逆施。九门口外的国军炮兵阵地自毁于目空一切。义院口的国军出关就被冻在响山之上,陷于瘫痪。 国军的炮火一直从早打到晚,共军阵地完好如初。只见浓烟滚,只听轰隆声,就是不见共军伤亡,不见共军掩体坍塌。共军的兵像山上的草如山上的树林那样多,像岩石那么硬。炸不烂,烧不尽。就连山上的泥土也有生命,扬起来就是人,就是兵。 在秦皇岛火车上的杜聿明将军不停地询问战果。各军都说,炮火勐烈,收效甚微。就在他火崩崩火杂杂的时候,在长春的熊大员发来加急电报,请杜聿明将军快些出关,不然,苏军一撤,他熊大员将成为共军的俘虏,不停地重复他那句烦人的老话。 杜聿明将军回电说,你怕什么,你身边有400保镖,他们都是经过挑选的,个个都是精兵。 熊大员说,屁,400保镖的头刘仙舟白薯一个。兵熊熊一个,头熊熊一窝。他们吃啥啥包了,干啥啥不中。不喝酒不做事。喝了酒办事也是瘸子打围坐着喊。大懒使小懒,小懒白瞪眼。 熊大员的电报如同给杜聿明将军火上浇油。仿佛看见熊大员在长春讥笑他无能。号称南征北战的将军拥有几十万大军连个小小的山海关弹丸之地都过不去,何谈占领东北四省?杜聿明将军急得出了一嘴燎泡,羞得脸红气鼓。他身边的人没有给他撤火的,只有给他拱火的。他命令继续炮击山海关,把山海关共军阵地给我炸平,炸平。由于用力过勐满口的唾液吸进气管,呛得他连连咳嗽不止,差点一口气没有上来。 山海关的炮声一连响了三天,连轴转。山海关就是个铁城也该被炮火化成灰烬了。可是,山海关共军各个阵地的上空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罩子,炮弹打不进,子弹击不穿。国军的步兵一出击就遇到共军顽强的抵抗。杜聿明将军期望着25师奇蹟般地出现在共军背后。可是,炮火都打了三天了,却没有25师行动的影子。杜聿明将军冲着52军长发火质问,你的25师干什么去了? 第622页 52军长也麻了爪说,报告钧座,我正在派人去寻找。沿着25师从城子峪出关的路线寻找他们的足迹。我也纳闷,那叫一个师的兵力,就不声不响地从地球上消失? 杜聿明将军说,你们25师毁了我的全盘计划。 52军长说,自古没有常胜将军,失败乃兵家常事。从头来么。 杜聿明将军说,谈何容易?我有何脸面再向委员长要兵?这一次的攻击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费了多少口舌,花了多少银子,绕了多大的弯子。你不知其中之苦啊。如果一举成功倒也罢了,可是如今我们这么多兵还窝在秦皇岛,美国人笑话我们无能,委员长恨我们不争,同行看我们的热闹,我们过不了山海关,熊大员苦不堪言。他就要丢掉性命。 偏在这时,熊大员又有电报督促出关。杜聿明将军回电说,再等一周,国军一定到达长春。 熊大员接到杜聿明将军的回电险些气绝。在他大骂杜聿明将军之时,苏军代表求见。他一惊,此次会见是吉是凶?立即召见卫队司令刘仙舟,指示,别离左右。他说,走,与我会见苏军代表,看我的眼色见机行事。 熊大员的官邸,连桌子椅子都紧张起来了。 苏军代表庄严地宣布,苏联政府与贵国政府达成协议,在旅大苏军管辖区域以北8-10公里划为安全线,贵军不得进入。 熊大员说,我们遵守协议就是。但请苏军再次延长撤军时间。 苏军代表说,不,贵国政府对经济合作谈判毫无诚意。苏军曾两次延期撤军。不能再延期了。苏军明天就撤,一周内撤完。告辞! 熊大员强留也没有留住苏军代表。这回是真的要撤军了。苏军代表从容地给熊大员留下了一个措手不及,熊大员抓了瞎,坐不住,眼望南,心盼山海关。 刘仙舟安慰说,阁下稍安勿躁,共军就在长春城外,苏军突然撤军就是让共军先于国军进城。他们本来就穿一条裤子么。他那个旅大安全区是干啥用的?是给共军的保护区。共军的地委已经在那里建立。 熊大员说,我心里明镜似的,据情报统计,苏军给了共军3700门大炮,600辆坦克,861架飞机,12000挺机枪,680个军用仓库以及松花江上的舰艇。旅顺口苏军从朝鲜运送给共军两列火车的武器,又从旅大运给北满共军50车厢军火。这个统计是不完全的,海了。 刘仙舟说,现在我们顾不上这些了,苏军一撤,共军一到,我们怎么办?就凭我的那四百兵就能抵挡住共军?丑话我可先说头,到时候可别怪我丢下你不管。当然,到真箇的时候我说啥也不能丢下你不管不是?我是干啥吃的。 熊大员说,算你明白,跟着我,有的是官给你做,有的是财给你发。 刘仙舟说,那是那是,我刘某,豁出小命不要了,也得保护大员的安全。 熊大员拢住了内部,就给杜聿明将军再次打电报,问他一周有没有把握过山海关?苏军在一周内撤军完毕。 杜聿明将军回电含煳其词。 熊大员把回电撕得粉碎。 刘仙舟说,阁下息怒,你道杜长官为什么拿不下山海关吗? 熊大员说,他熊! 刘仙舟说,不。杜长官不熊,他聪明过人,谋如泉涌,握有重兵,是个有实力的将军。 熊大员说,你说他为什么拿不下山海关? 刘仙舟说,因为他身边有一个顾问赤本三尼。他是共军手下的败将。但,他却以与共军作战几年的经验获得者自居,杜长官对他那言听计从,坏事就坏在赤本三尼身上,阁下以为如何? 熊大员说,有道理,有道理。我非杀了赤本三尼不可。 刘仙舟说,我们回关里时,我就先宰了赤本三尼替阁下出这口气。 熊大员说,你有这份心,我就知足了。 苏军就要从长春撤军了。他们将给长春留下什么呢p政的空白?治安的空白?国军远在秦皇岛,远水不解近渴。共军就在城外。入夜,街上不安静,偶尔从远处传来叫骂声,以及零星的枪声。恐怖笼罩在熊大员的脑门儿。他的脑门都要爆炸了。一周过去了一半,杜聿明将军没有消息,他成心拿接收大员开涮。他妈拉个巴子的(他学会了当地的一句成语,不枉接收大员一回)。 刘仙舟慌张地跑来报告说,苏军都在火车站集结。阁下快想辙拿定主意,我们怎么办? 熊大员最后一次与杜聿明将军发电报,你说一句话,明天你能不能到达长春? 杜聿明将军回电说,不能,请原谅。 熊大员愤愤地说,纯粹是拿党国大员的性命开玩笑。 刘仙舟说,阁下,苏军就要开车了,快拿主意。 熊大员说,咳,没办法,只得如此了。 他决定随苏军撤退的火车撤到苏联去。仿佛仓皇逃跑,又不是仓皇逃跑。他的官邸乱七八糟,纸屑飞扬,桌子倒,椅子斜。墨汁甩了一墙,仿佛发泄愤懑口株笔伐的檄文。书籍满地踩,宛如世界文明都被踩在脚下。人写的书未必都是文明,天文、地文之为德也大矣。电线斜挂,仿佛山里银白色的树挂,美色宜人。可怜熊大员,接收一场,落了个背井离乡,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听凭别人的摆布。 熊大员与苏军代表说了半天小话才允许他们400人上火车。几百人挤在两节闷罐车箱里。熊大员与众弟兄一视同仁。刘仙舟把他的军官帽给熊大员垫了屁股,就算党国大员与众不同,显示了他的官衔和权力。车上不供水,没有饭吃,官员与士兵都同样忍飢挨饿。 第623页 火车开出了满洲里,天黑时,在贝加尔湖东岸的一个无名小镇下了车。苏军代表把他们引进一个有铁丝网的院子,宣布:不准出入,你们的枪械由我们暂时保管。吃饭,东边有餐厅;拉屎,西边有茅房。有什么事,与我联繫。 苏军收走了他们四百人的枪,刘仙舟说,阁下,人家把我们软禁起来了,这叫什么事啊?我们自投了罗网。 熊大员说,比在长春落在共军手里强多了。 刘仙舟说,阁下,你还煳涂着呢,苏军和共军穿一条裤子,知道不?万一他们把我们引渡给共军那可就惨了。 熊大员说,你有所不知,苏联与我国政府签订《友好同盟条约》,他们不会背信弃义的。 他们吃过晚饭,院子里一片漆黑。屋里没有灯光,摸黑和衣而卧。听天由命就稀里煳涂地睡着了。刘仙舟睡到半夜被冻醒了。苏联贼冷,他被冻得打哆嗦,筛糠、磕打牙带零拉拉尿。他拎着裤子进了茅房,其实就是用苇席圈的圈儿,没有茅坑,到处都是屎尿,插不进脚去。好在天冷,拉的尿的,立马冻成冰块、冰棍、冰葫芦,有的就像咖啡冰淇淋。苇席隔山的那边就是女厕,只听俩女的说话。刘仙舟跟日本人打交道多年,听出是俩日本女子讲话。她们有话没处说,挤在茅房里滔滔不绝地倾述胸襟。他听出她们就是日本关东军的家属,同她们的丈夫一併被俘,关押在这里。 刘仙舟回到屋里向熊大员报告了他的秘密发现,他说,阁下,苏联把我们同日本关东军战俘关在一起。拿你当什么人了?你是政府代表!置一国政府代表于何地?他们眼里还有没有你这个接收大员?现在,我们是在国外,你就是国家,你可不能有个好歹。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熊大员提笔疾书一份向苏联政府的抗议书。并要求会见中国驻苏大使。 熊大员的抗议和要求等到天亮才经门口的苏军岗哨转送出去。 下午,中国驻苏大使由苏军代表陪同来见熊大员。他们都是外交界的熟人。熊大员年长,就摆起老迈年高的谱来。大使说,恕小弟晚来一步,你们吃苦了。 熊大员说,通知国内,速派飞机接我们回国。 大使说,是的,我马上就办这件事。 苏军代表表示歉意说,战争刚结束,一切尚未恢復正常,请大员鑑谅。 熊大员说,别说鑑谅不鑑谅,尽快促成我们400人回国。 大使说,飞机明后天就到。 熊大员心里有了谱,落了地。难熬的一天过去了。 新的一天早晨,一切都在刘仙舟的视线之内,证实了他晚上在厕所的发现。三三两两的日本军人在院子里打水洗脸,散步的,伸胳膊扔腿的。他们都向刘仙舟投一眼询问、同情的目光,仿佛说,你是谁?我们都是一路的。 刘仙舟对他们不屑一顾,心说,你们是干啥的,我是干啥的。 他心中不忿,回敬他们一顿白眼。刘仙舟陪同熊大员到饭堂用餐,黑面包加土豆汤。刘仙舟和熊大员打了两份早餐,坐下品尝。熊大员平常吃牛排喝牛奶,哪里吃过这类又黑又土的食物,是人吃的吗?黑面包带沙子,硌牙。土豆汤齁咸。刘仙舟说,阁下,将就一下吧,回国再找补找补就得。 熊大员有了笑容说,多亏身边有你给我解心宽。 刘仙舟得意回头间,发现一个熟面孔。这时,那人也看他。片刻,刘仙舟说,这不是肃亲王吗?你怎么在这儿? 206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206) 刘仙舟他乡遇故人 泄私愤密捕老赤本 大叫驴刘仙舟无意中看见满洲的王爷四脚鱼肃亲王,二人相见,感慨万千。肃亲王曲咕着小眼睛看了老半天说,这不是刘道尹吗?刘仙舟说,今非昔比,老皇历那一篇就掀过去了。亲王殿下,你怎么在苏联? 苍老的亲王佝偻着腰,没有当年抚恤开滦煤矿罢工工人时的威风、气度、神态昂昂,一唿百应。现在,一个天,一个地。亲王说,一言难尽。苏军打进新京(长春),我随皇上逃到奉天(渖阳)飞机场,准备逃向关里或是去日本,在我们犹豫之时,苏军又打进了奉天,我们就成了俘虏,被押到苏联境内的赤塔看管。不久就转到哈巴罗夫斯克。 刘仙舟说,哦?皇上也当了俘虏? 亲王说,皇上随身带了两大皮箱珍宝,被苏军发现。有一天,我陪着皇上应当地政府之约去赴宴。席上,一位叫古得利亚佐夫上校举起酒杯说,溥仪先生,您打算怎么处理您的珍宝?我们苏联政府现在为恢復国民经济发行公债,如果您同意把您的珍宝捐献给苏联政府的话,那就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皇上一听,小命都在人家手里捏着,两箱珍宝算什么?于是,皇上不打夯地就说,我自己也一直想这个问题,苦于没有机会。既然上校开了口,我很愿意把全部珍宝捐献给苏联政府,支持国家建设。说完立即有人摆上纸墨笔砚。皇上提笔书写:恳请苏联政府接受我的珍宝,以利战后恢復发展国民经济。溥仪签字。代表苏联政府签字的就是那位古得利亚佐夫上校。 刘仙舟说,两箱子珍宝就这样被人家拿过去了,好冠冕堂皇啊。皇上珍藏的两箱子珍宝,可不是一般平民家的宝啊。 第624页 亲王说,我的珍藏也不敢与皇上相比。他那两箱子价值连城。我见过,其中有218克和596克的两个金盘;重量34克拉的174颗钻石;两颗红宝石装饰的23k金昆虫型怀表;镶有石榴石和表的23k金首饰盒;红珊瑚手镯;纯金项鍊;纯金髮针;珍珠饰品;青金石雕像等400多件。皇上最喜欢的几把金银宝剑,皇上第一珍宝就是那把金剑。 刘仙舟说,我的妈呀,好傢伙。如此说来,苏联政府该优待优待皇上了? 亲王说,不,皇上就在这个院子里。你认识的还有华北王殷克唐,以及在长城、热河打过仗的日军中下级军官,你见见他们? 刘仙舟说,不,不方便。你的女儿川岛现在如何? 亲王说,那年她离开赤本三尼去了上海,日本投降后被俘入狱。经其兄百般周旋,花了些金条,由别人冒顶她才出狱。现在她在香港隐居。我老了,苏联人爱咋处理我,就咋处理。我的女儿还年轻,活着去反省吧。 刘仙舟说,现在就是赤本三尼走了红运。 亲王说,你见过赤本三尼? 刘仙舟说,没有,但有确切消息现在他在秦皇岛,拜在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将军麾下当一名顾问官。 亲王说,赤本三尼他把我女儿害苦了,为了救他,她才来长城的,不然,我女儿不是这样生活,而是另外一种平民生活。她后悔,我也后悔,人若是能回炉的话,我真想回回炉。 刘仙舟说,人啊,就像影人走窗户,走过一窗户又一窗户。一窗户人下去;又一窗户人上来。像赤本三尼这样的人老是赖在影窗户上不退场。一皮脸二皮脸,脸皮真厚。 亲王说,小刘子,你是几皮脸啊? 刘仙舟一听话不投机,就坡下驴,他说,我们明天就回国,给你女儿带个口信不?我出入香港如同出入家门。 亲王又一次后悔,不该把女儿的地址告诉这个小人,不觉为女儿担心起来。他冲着刘仙舟的背影狠啐了一口。但又后悔,堂堂男子何苦做女人态? 幸好,刘仙舟没有听见。他回到熊大员的桌前,熊大员问,什么人哪,这么热乎,拉不断扯不断的。 刘仙舟含煳其词地支胡扯野搪塞过去。次日,他们就乘中国飞机回国。飞机降落在北平机场的时候,北平官员早等在那里迎接。熊大员、刘仙舟像个英雄似的走下飞机。有专车把他们两位拉到国军什么司令长官傅作义将军官邸接风、洗尘、压惊。刘仙舟的400士兵安置在兵营休整。 几天过去,熊大员养了精蓄了锐,便与委员长通了电话,说苏军突然撤军,杜聿明至今还没有过山海关,我不得已,绕道苏联,平安回到北平。东北接收失败,责任全在杜聿明未能出山海关。请求委员长换将。 委员长回话说,东北,我们不能放弃,你立刻去秦皇岛督促杜聿明赶快出关,占领东北。 熊大员说,杜聿明为什么不能出关进东北?就是因为他身边有一个日本籍顾问官赤本三尼。他是共军的败将,能有什么好顾问的。 委员长说,不,他终究与共军作战几年,比我们有经验。日军大将冈村宁次不也是为我所用吗? 熊大员说,哦,在下明白。 委员长说,你亲自去秦皇岛,实地勘察,到底什么原因造成杜聿明打不出山海关? 熊大员说,遵命。 当天,熊大员约刘仙舟说,带上你的400人跟我走。刘仙舟问,阁下去哪\大员说,别问,走就是了。他们列队一直开进前门火车站,上火车,经天津、过渤海、到达秦皇岛。在那节火车上与杜聿明会面。 杜聿明将军惊讶万分说,哎呀,老兄凯旋归来,一点消息也没有透露出来,行踪诡秘。几天来中断了电报联繫,我以为老兄失踪,我想向全世界寻人启事。老兄真若是丢了,小弟难推其咎。 熊大员说,拉倒,别卖。你迟迟打不出关,是何居心?意欲把我送给共军不成?多亏我跑得快,不然,你就如愿以偿了。 杜聿明说,小弟有罪,凭老兄任意惩罚。 熊大员说,好了,好了。原本我们是在长春见面的,现在,还是在秦皇岛会面。好听不好说呀。 杜聿明说,难道老兄听到上边有什么言论? 熊大员说,上边你只管放心,我都给你兜着呢。只是人言可畏。事情明摆着,这么久你没有打出山海关,你我都明白山海关的骨头难,不知情的会怎么想? 杜聿明说,老兄听到什么就尽管说。我不计较。 熊大员说,难听得很,不说也罢。既然不计较就当没有听见。 杜聿明说,我一脑子山海关,为党国尽忠,问心无愧。 熊大员说,说正经的,你到底为什么出不了关? 杜聿明说,我带你去前沿阵地看一看,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熊大员立起身,回头寻找什么。杜聿明问,你找什么\大员说,你的顾问官赤本三尼在哪? 杜聿明说,他去市内理髮。 熊大员哦了一声,给刘仙舟使个眼色。刘仙舟早就听明白了。单等杜聿明、熊大员去前沿的时候,刘仙舟就带人在秦皇岛市里秘密搜查所有的理髮馆、剃头挑子、街上挂白布围子的理髮摊儿等。 赤本三尼这几天不得烟抽。打不下山海关来,杜聿明将军也不给他好脸看。原来说的大话都不能兑现,他在国军中的信任率渐渐下降。不用民意测验,就凭对周围人们的言谈举止传递的感觉便知。难道他还不像中国人吗?他的行为谈吐还不够中国化吗?忽然,他想到要改变一下自己的形象。于是,到理髮馆,剃掉鬍子,留中国时兴的髮式——大分发,中间开缝,涂髮蜡,吹风,洒香水。理髮师把赤本三尼的脸颳得锃亮的时候,俩当兵的进来给理髮的顾客一个个地相面,他们站在赤本三尼的背后,对着镜子注视理髮的赤本三尼。他们并不认识赤本三尼,只听刘仙舟对赤本三尼特徵大体的描述。眼前的这位就是没有鬍子,拿不定主意,于是就报告刘仙舟。他们说,在那边理髮馆有一位很像…… 第625页 刘仙舟二话没说就带人一脚迈进理髮馆,赤本三尼理髮的椅子上没有人了。刘仙舟问理髮师,刚才那个理髮的呢?不等人家回答刘仙舟就说,追! 四百人中只有刘仙舟认识赤本三尼,别人只得跟着刘仙舟一窝蜂地追。追了一程刘仙舟说,慢!都散开,把理了发的都给我抓到这个理髮馆来辨认。 理髮馆的后院站着百十几个新理了发的人,他们嘟嘟囔囔。一个码头工人说,理髮给钱了,理髮馆凭什么横不讲理?当官的是他孙子?一个穿长衫的店员说,当官的是他孙子他就不理髮了!他就在衙门里头当老太爷子享清福去了。一个庄稼人说,日本鬼子投降了,我一高兴进城理髮。可是,城里也不太平。走了戴圆顶小帽的,又来了戴船型帽子的,吉普车满街乱撞,撞死人活该。在城里撞了在乡下撞。我的一个亲戚从昌黎县来,他经歷了一件险事,吓了我一跳。一个办报的人追问,什么险事,说说看。农民说,七名美国士兵开着吉普车侵入昌黎城南西河南村,向居民开枪。击伤居民多人。八路军游击队当即还击,俘虏了七名美国士兵。第二天,秦皇岛的美国什么司令派150名美军,4架飞机到昌黎城南寻找七名失踪的美军。飞机飞得低,擦着房顶、树梢嗷嗷嚎叫。接着又有50名美军乘两艘汽艇在昌黎赤洋口登陆,在飞机的掩护下侵入30多里。一个问,他们找到了没有?农民说,没有,八路军早就带着俘虏转移了。并向美国抗议,干涉中国内政,进行军事挑衅。北平军调处执行部派人与八路军联络,谈判,承认错误,保证今后不犯同类错误。八路军就释放了七名美军。都是美国人,咋就不一样呢?前年,一架美国飞机掉在我们昌黎城南,也是七个美国人跳伞降落在海边。昌黎县军民全力营救、保护、掩护、转移,才没有落在日本鬼子手里,安全地回到美国。今天美国人是怎么啦?咋跟恩人做对,恩将仇报?真不够意思。 一个严厉的声音说,谁在讲话?都给我闭嘴!都站好,站好!现在请我们长官讲话。 大叫驴刘仙舟清清嗓子说,我不难为大家,我只是找一个日本鬼子,他刚理过发,有哪位见过,请告诉我,我万分感激。哪位知道? 大家都不说话,但心里挺别扭,怎么?拿我们都当成日本鬼子了?刘仙舟一个一个地辨认,看一个放一个。看了半天,一个也不是赤本三尼。刘仙舟骂道,赤本三尼这个老杂毛猫在啥地方?屁股大点的秦皇岛藏不住一个赤本三尼。刘仙舟撒下人去,在各个街道口秘密巡查。 赤本三尼在理髮馆从镜子里看见背后的两个军人不地道,生了疑心。日本已经投降,再露了日本身份,祸及性命。于是,他等那俩人一走立刻付了款,出门向东拐进小胡同奔火车站。能保护他的没有别处,只有杜聿明将军的指挥部那节车厢里。他对秦皇岛不如对渤海市那么熟,进了小胡同就走不出来了。碰见人也不敢问路,怕一张口露了马脚。情急之时,颳了一阵有咸味的风,哦,海在那边。他逆风而行,从小胡同走到了海边。 冬季,海边没人。赤本三尼沿着海边渐渐靠近海港区,街上行人稀少,但,不慌张。没有发现异常,想必是自己多疑,自相惊扰。赤本三尼小心地接近火车站,走进第一站台。没有人走动。远远看见杜聿明将军的那节车厢外哨兵移动的身影。啊,这就好了,没事了,是自己吓唬自己。他大模大样地向那节车厢走去的时候,突然冲上几个人来,拢住他的手脚。他刚喊出,杜长官救我!一只扑扇似的大手捂严他的口,他挣扎着被架出站台。 在杜长官的车厢里,杜聿明将军和熊大员视察前线归来品茶的时候,杜聿明将军忽然听到一声救命的唿叫,他问副官时,刘仙舟从外边进来说,我就在外边,没有人唿叫,是钧座耳惊,是目前的战事干扰了钧座的神经,睡眠不足啊!望钧座保重。 杜聿明将军说,哦,哦,多谢关照。 刘仙舟向熊大员递个眼色,传达了事情办得成功。熊大员遂说,杜老兄,熊某不打搅了,告辞。 杜聿明将军说,恕不远送! 熊大员在站外的一间小屋看到被捆着的赤本三尼。刘仙舟说,就地正法\大员说,不,带回北平,交给军事法庭审判。刘仙舟无奈,只得带着四百人马秘密押解赤本三尼回到北平。但,他杀赤之心不死。暗中埋怨熊大员多事。他从长计算寻机杀赤。 赤本三尼深夜不归,引起杜聿明将军的疑心。他干什么去了呢?投降共军?被什么人暗杀?还是迷恋烟花柳巷?逃跑回国?都不大可能。最近赤本三尼在杜聿明将军的脑海里的位置已经降到零点。几次攻打山海关都没有成功,赤本三尼说了大话,不能兑现,信誉扫地。也许是他羞于见人,自杀了?日本人脸皮薄,自杀是他们的国风。 杜聿明将军派人到处去找,是死也要抬回尸体。派出去的人回来报告都说死的活的都没有。杜聿明将军犯疑,也许真的投降了共军?杜聿明将军十分恼火,他命令向共军阵地开炮! 山海关的居民对于炮声司空见惯,不以为然。 山海关八路军的阵地固若金汤,你打你的,我干我的。 政委北卢姚说,人家又打炮了,我们回敬几炮? 鹿地没把杜聿明的炮声发在心上,他忧虑的是参谋长陈老六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叫人心里不安。 第626页 王殿、丙玉凤回来说,没有一点线索。 易翠屏从九门口回来也说没有参谋长的音信。蒲公英、白兰雪、大炮、马勺、丙丁火都参加了寻找参谋长的行列。他们都空手而归。 大家围着陈老六留下的遗嘱,企图从中发现陈老六的心迹。 鹿地说,他是准备战死沙场的。为山海关战役牺牲了那么多战友,自责指挥失当,致使如此。人生只有一次啊,失去了就不能再回来。他这种自我谴责自我愧疚自我反省的精神不是人人都具备的。 政委说,他从农民走来在抗日战争中成长为一个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应当给他立传、树碑,永志不忘,以勉后人。 易翠屏说,战事平静下来,召开一个追悼会,把他的儿子、儿媳妇、亲家、都请来,全军参加,鹿司令主祭,政委致悼词。 追悼会还没有召开,马勺、白兰雪、丙玉凤几名女同志就掉了眼泪。顿时,老参谋长足智多谋、和蔼可亲的形象浮现在眼前。 就在大家沉浸在思念追魂的时候,陈老六奇蹟般地出现在指挥所的门口。大家惊喜若狂地扑过去,异口同声地叫道,参谋长! 207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207) 让大道撤出山海关 占两厢定夺阜新市 鹿地、政委把陈老六拉进屋里坐下,丙玉凤倒了杯水。大家都七嘴八舌地问长问短,想深究参谋长失踪之谜。鹿地说,大家安静,请参谋长喘口气慢慢说。 陈老六那天决定战死沙场,他准备好了就拎着手枪上前沿和杜聿明拼死活。当他走出棉花庄的村口,迎面飞来三匹马以及俩骑马的八路军战士。他们见陈老六就下了马说,参谋长。是我! 陈老六被唿醒说,哦,是老节,老孙,你怎么回来了? 节板斧说,我们退到锦州,见到林总,他问你怎么没有撤? 陈老六含煳其词地哦哦两声,回答不上来。他说,指挥所里歇息一会儿。孙景华说,不,林总要见 你,上马跟我们走吧。 陈老六说,我得等鹿司令他们回来交代一下啊。 节板斧说,来不及了,林总火了。 他们强把陈老六拉上马,一鞭子就到了锦州。 林总沉默寡言,片刻才说,你不听我的命令,在山海关逞什么英雄?你不听我的,我不怪你,中央军委的你听不听? 林总把一份中央军委的电报扔给陈老六说,你自己看吧。 陈老六拿起那张薄纸过目牢记。中共中央军委命令:让开大道,占领两厢。 林总说,立刻撤出山海关。 陈老六说,黄梁师…… 林总说,他们已经到达锦州,根本没有经过山海关,你们的山海关战役毫无意义。我早就说要你们撤出山海关,你们就是不听,白白牺牲了那么多同志,你们要负责。就凭你们那几条枪就能抵挡住国民党的几十万大军?自不量力!我的计划是等把敌人放出山海关外,利用辽西四百里险要地形,在运动中消灭敌人。可是你们扰乱了我的作战计划。现在中央军委的电报,证明了我的预见是正确的。 陈老六如凉水浇头。他问,我们撤到什么地点? 林总说,让鹿地来见我,我在阜新等他。 陈老六回到棉花庄简略道出他的失踪前后,请鹿地及早去阜新会见林总。并立即召集紧急会议研究撤出山海关事宜。 鹿地一手握紧陈老六、一手紧握政委的手说,这里的工作都压在你们的身上了,你们先撤到绥中一带,我回来找你们。 政委说,放心去吧。 陈老六说,撤退总比进攻容易得多。 鹿地说,各个阵地都要通知到了,山海关城里有我们的医院、地方党政机关,都要想到了,别落下他们。 易翠屏说,鹿司令放心去吧,向道陪你去阜新。白兰雪留下和我协助参谋长撤退。 鹿地和蒲公英走了。政委和陈老六决定明天上午10时前石河前线及长城各口八路军防守部队全部撤出,在绥中一带集结。 撤退的命令一出,都忙碌起来,电话铃声一宿不绝于耳,进进出出请示报告的,踏破了门槛。事必恭亲的陈老六快刀斩乱麻一边吃早饭一边处理撤退的具体事务。通讯参谋报告,别的阵地都通知到了,只是九门口、义院口两阵地电话不通。咋办? 陈老六说,可能敌人切断了我们与两个口的电话线。 易翠屏说,我去通知他们撤。 陈老六说,不,你和白兰雪都不能走,山海关城里那一大摊子由你们俩去处理,不要引起恐慌、混乱。把伤员都安全地转移走,非你俩不可。 通讯参谋又一次请示九门口、义院口怎么办。陈老六左右为难,抽不出人来传达撤退命令,假如命令传达不到,九门口、义院口的战士就吃亏。就在陈老六犯愁之际,易翠屏转身抟黄土作了俩骑马的八路军战士,威风地站在陈老六面前听参谋长的指令。 陈老六急速地书写了两道撤退的命令,分别交给俩战士说,情况紧急,现在是上午8点,你俩必须在两小时之内送到。 俩战士说,保证完成任务。 陈老六说,平常经石门寨就可顺利到达,现在石门寨已经被敌人占领,必须绕道绥中,那就要70多里路。 第627页 战士说,我们快马加鞭,一定赶在上午10点前到达。 陈老六说,你们完成任务之后就随部队转移。 俩战士齐声说,是!马鞭子一扬,飞马融入群山之中。 炮声,给陈老六乱上加了乱,政委不时地提醒,镇静,镇静!陈老六说,你别出声好不好,你越说镇静,我就越不能镇静。你让我思考思考行不行。政委说,好好好,这儿留给你,我去山海关城里督促他们快一点,地方后勤就是磨蹭。胳臂来了腿不来,翠屏、白兰雪我们走! 山海关的城里秩序井然,地方党政机关正在转移,后勤医院正在往火车上抬伤员,轻伤的自己走。一个腿负伤的伤员,拐杖打滑险些摔倒,被白兰雪一把拉住。易翠屏问,还有多少伤员没有上火车? 伤员说,一半,我们走得慢,担架少,抬的也不快。 易翠屏说,政委,这个速度怕是时间不够。还有半个小时主力就撤完了。 政委、易翠屏、白兰雪来到野战医院,还有许多伤员不耐烦地等待转移。政委拖一位伤员上了他的马,他说,不要非得乘火车,一直向东向北山里走。有担架没人抬,易翠屏正在着急的时候,白兰雪引来几百山海关的青年自告奋勇抬担架。易翠屏说,同志们,走,跟着那匹马走。 政委北卢姚传令火车启动,又写了一道给王殿的命令,令64团留下小部队延迟两个小时撤退,掩护伤员转移。派身边的警卫员送去。 在石河铁路大桥前线的王殿接到命令的时候,国军的炮火又不紧不慢地吼叫起来。杜聿明将军亲自来到石河前线督战。前线指挥官13军军长石觉要在杜长官面前露一手,命令炮兵阵地加强火力。步兵连续冲锋。他对下级指挥官说,弟兄们,我们的一股部队已经绕到共军背后,他们是瓮中之鳖,沖啊,活捉共军有赏。 军长打气出钱,士兵卖命。他们吶喊着冲锋。可是,他们遭到八路军勐烈地还击,顽强地抵抗。于是,国军潮水般地退却。杜聿明将军看到这种情形,十分震惊。石觉也嘆息说,数度冲锋,均未凑效,士兵伤亡很多。 杜聿明命令必须拿下石河铁路大桥,派一支部队迂迴过去,从侧翼攻击,或许出奇制胜。 石觉说,高。 于是他按照杜长官的新计划重新组织兵力,派出迂迴部队强渡石河,攻击石河八路军阵地。双方发生了一场恶战。一直打到10点,把敌人打退的时候,王殿命令撤出大桥阵地,转移到山海关桥樑厂、火车站设置新的阵地。 火车站,一片狼籍。最后一辆载伤员的列车开走了。王殿左手负伤,丙玉凤给他包扎的时候,又一列车进站,王殿大声问,还有伤员没运走啊? 从火车上跳下俩人来,丙玉凤眼尖叫道,翠屏姐,白兰雪姐。王殿迎上来担心地说,还有多少伤员? 易翠屏说,你负伤了? 王殿说,小伤,无碍。 易翠屏说,伤员全部转移了,其他阵地也都如期撤退。就差你们旅64团了。 王殿说,政委要我们坚持到12点。 易翠屏说,政委就怕你们这手。各路都转移,你们就不必死抠钟点了。我俩用火车接你们撤退。 王殿下了命令,64团的都迅速上车。 火车喀喀地开走的时候,国军才占领了石河铁路大桥。石觉喜出望外,杜聿明将军才发现共军是主动撤退的。他计划把撤退中的共军压到海边围而歼之。于是,命令三个军迅速从山海关北面急速前进,截住共军退路。 下午4点,共军已经撤退6个小时。怀着围歼共军信心的杜聿明将军乘坐美国吉普沿铁路来到山海关外指挥围歼战。终于出了关,一路心情好,他向车外举目之时,奇怪地冷清,没有围歼的战斗气氛。路上就根本没见一个国军士兵。他与各军指挥官联络,他们还在半路裹足不前。杜聿明将军十分懊丧。嘆息:难道国军真的就这样不行?他继续驱车东行,至山海关外十几里的一个村庄下了车,才见一个连的国军慢腾腾地走着。没有一点围歼共军的样子。他命令把那个连长叫来。 杜聿明说,你是那部分的? 连长就是杜聿明将军要处死的13军89师的那个顾荣。他说,报告长官。杜聿明将军说,哦,是你呀!顾荣说,长官没有杀我,被贬职,作战战死的弟兄太多,我又递增当了连长。杜聿明将军说,你们师现在的位置?顾连长说,我们是尖兵连,大部队还在九门口山脚下。杜聿明将军一听就上了火,距离那个师的指定地点还有几十里呢。他围剿共军的计划彻底落空。山海关以及各个共军阵地连一个共军的影子都没有了,他们什么时候撤退的呢?刚才还炮火连天,咯噔一下子说没就没了。共军真神了,连一个伤员都没有丢下。他懊丧地冲着顾连长发了一通火就回秦皇岛火车上给委员长发报说,他们已经占领了山海关,国军正在向东北挺进。委员长回电祝贺。杜聿明将军率军一举占领锦州,就奉命停止前进。委员长密令各部要在《停战协定》生效之前,抢占战略要点,尤其是热河,最好在停战协定生效前占领承德。要杜聿明所部沿锦承铁路向西挺进,造成与西部的孙连仲合围热河共军。切断东北共军与华北的联繫。 杜聿明将军惋惜地放弃眼前的功劳,再向东一出熘就占领渖阳、长春大城市。杜聿明在军事地图上浏览他的功绩。锦州东不远就是阜新。但他的情报系统不灵,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共军高级将领就在阜新开会。 第628页 根据八路军撤出山海关后的新形势,中共中央东北局指示林总召集会议,统一热辽、西满工作方针和部署,整编部队。会议只有三人参加:林总、鹿地、黄克诚。会议决定:按中央让开大道,占领两厢的指示,不打沿铁路前进之敌,分兵建设根据地。鹿地回热河地方工作,任热河省长。整编部队等于正式地合法地没收了鹿地的军权。他没有几个兵了。 会议的尾声,突然收到中央急电,国军企图以重兵进攻热河,命林总、鹿地率部配合热河作战。 鹿地看了电报,心理明白,中央没有整编部队的指示,于是说,我们整编部队的事情先缓一缓,尽快配合热河作战。 林总说,我的方针已定,不再改变,要配合热河作战,你鹿地去配合吧。 鹿地十分寒心,林总和他都是黄埔军校第四期学员,何相煎太急,我一个光杆司令没有兵拿什么配合热河作战? 鹿地心情抑郁地走出会议室,蒲公英见了问,怎么啦?鹿哥。鹿地不语,更引起蒲公英的好奇,他问,鹿司令,咋的啦?鹿地说,我们回绥中。 鹿地、蒲公英骑马回到绥中,在北部找到了政委、参谋长陈老六、王殿、大炮、马勺、易翠屏、白兰雪等人,清点一下家底,名义上的1个旅,实际上只有一个团;名义上的炮兵旅,只有一个营。还有千名伤员。鹿地说,伤员恢復健康就是战斗力。他们避开铁路,沿着熟悉的山区到达了热河的省会承德,与西卢贾、陈虎、蔡妞会面。两军会师,担当了保卫热河的战斗任务。一直坚持到1946年1月13日午夜《停战协定》生效。阿弥陀佛,总算争取了一个短暂的和平环境。 副省长西卢贾在热河省政府大院举行烤整羊晚会。招待从东北归来的鹿地、北卢姚、南卢陈等诸人。大家都脱掉了虱子窝的旧军装,换上了里面三新的新军装。显得格外精神。陈老六颳了鬍子,陈虎、蔡妞陪坐左右。鹿地左右有易翠屏、蒲公英和白兰雪。王殿和丙玉凤同坐。丁大炮和马勺并肩。北卢姚挨着西卢贾就坐。西卢贾拿着酒壶说,我给大家满上。蔡妞抢了酒壶说,我来,你作报告。西卢贾说,今天只吃只喝,没有报告。你们尝一尝这是啥酒?不等大家品,他就说,这是都山贡酒,是用野猕猴桃酿制的。味道酸甜,清香可口,风味殊佳,具有降低胆固醇、防止血管硬化、增进血液循环、调节神经系统、滋阴补肾之功能。 蔡妞说,又作报告了不是。 引起一阵大笑。马勺说,我不想滋阴补肾,我就想补胃。这几年就亏了我的胃。她说着拿了小刀从羊腿上拉了一块肥肉,想投进口中,可是,半晌没有吃,只是举着浮想发愣…… 白兰雪问,马勺子,你怎么啦? 马勺说,我想起暴动那年,西撤途中,没有吃,司务长弄来一只羊,敌情紧急,没等烤熟就吃。我拉下一块好的送给参谋长的夫人蔺太太,她说,还浸着血呢,也能吃?就在凌晨我们遭到鬼子的包围,蔺太太牺牲了,连一口半熟的羊肉也没有吃去。今天吃羊肉的时候,她就来了。这块肉归她吃了。 鹿地斟了一杯都山贡酒举着说,抗战八年,长城人民付出了巨大牺牲,30万同胞被日军杀害;数万共产党员、八路军战士壮烈牺牲。我们今天这杯酒祭奠他们吧,告慰英灵,是他们的壮烈牺牲换来了抗战的胜利。 大家都斟了酒跟着鹿地把酒洒在空中。默哀三分钟。 政委说,我们活着的人是幸运的,我们要踏着烈士的足迹为开闢新的事业,推动社会进步,献出我们的生命。 西卢贾说,大家为新的事业贡献生命干杯! 白兰雪说,我们要为实现诺言而干杯! 西卢贾说,什么诺言? 白兰雪说,有人发过誓:不打败日本鬼子不结婚! 大家都哄一下想起这是西卢贾的铮铮誓言。丙玉凤说,在那年举行集体婚礼的时候,贾老头还有一句话我记得牢,他说,你们都是成双成对的了,日后可别忘了我这个光棍汉。 经她俩提醒,大家都七嘴八舌议论开了,都说,是时候了,老贾必须实现诺言。 西卢贾说,我尊重大家的意见,兑现我的话。可是,我跟谁结婚呀?还没有对象呢。 有啊!忽然,那次八人集体婚礼之一的李越、陈光匆匆赶来,陈光说,就是我们蓟县师范的吕瑛老师,北平民国大学毕业,又在延安深造几年,现在就在热河省公安厅工作。你们见见面? 西卢贾说,不要操之过急,不要操之过急。 鹿地说,我们大家都要积极促成,好事多磨。 政委说,鹿司令,我们也得给你磨一磨,你的家人好久没有音信,你就再找一个?眼前就有合适的。说着看了易翠屏一眼。 鹿地说,不,不。你误会了。我家有妻子,还有三个儿女。我们是共患难的夫妻,古人云,患难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我不能抛弃她们。她们都在卢龙寨。明后天我请假看望她们去。 易翠屏说,政委,不要扑风捉影啊! 政委说,抱歉。 陈老六说,八成是政委想杨昭了吧,想人想疯了就信口开河。 易翠屏说,我看也是。 大家说着笑着,报社总编杨昭带着儿子——敌情出现在门口。大家都吃惊地站起来,用各自方便的方式与之打招唿! 第629页 杨昭说,我给大家带来一个最新最好的消息。 208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208) 高老蔫受审遣原籍 陈老六粗心释旧友 说杨昭,她就到,敌情跑到爸爸北卢姚跟前依偎在两条腿之间。杨昭展开一张报纸,大声地朗读:远东军事法庭开始审判日本战犯。大家兴奋地鼓掌,欢唿! 杨昭说,先别高兴,审判还有许多麻烦。 西卢贾说,审判战犯能有啥麻烦?难道有人包庇战犯不成? 杨昭说,包庇不敢说,但是,28名战犯竟有130多名律师为战犯辩护,这就很不正常。更奇怪的是,战犯名单中竟然没有日本天皇裕仁。他发动的战争,他是头号战犯,却格外地免于起诉。这又是一个不正常。 政委说,这都是谁的主意? 杨昭说,裕仁得知这一消息,立即给美国总统杜鲁门写了一封亲笔信,表示感谢,并尽所能在日本发展美国式的民主。 陈老六说,难道就没有一个中国律师? 杨昭说,没有,只有一个中国法官,他叫梅汝璈。 西卢贾说,美国人忘记了珍珠港事件。 杨昭说,人家说,那叫狭隘的復仇主义。也许美国在日本投下两颗原子弹,炸死那么多日本人,现在生了恻隐之心,所以,他们主张对战犯免于死刑。 陈老六拍案而起说,把战犯都养活起来,放回大海,以便他们捲土重来。美国早晚是要吃这个亏的。 政委说,算啦,何苦替别人担忧? 杨昭说,梅法官就坚决主张对战犯判处死刑。他说,对日本战争元兇适用死刑,不是出于狭隘的復仇心理,而是为了伸张正义,对饱受日本侵略者凌辱的亿万同胞——包括生者与死者——有所交代,否则,将无颜见江东父老,惟有蹈海而死以谢国人。 鹿地说,有骨气,有骨气! 大家都急着问,啥时候判决呀,我都着急了。杨昭说,据新闻报导,那个审判是马拉松式的……马勺插嘴说,坐火车拉屎,远去了。可是,大家都笑不起来。都担心放纵战犯,危及将来。 散了席,政委和鹿地回到省长办公室,桌上已经摆了一大罗公文。鹿地没有了枪桿子,就拿起了笔桿子批阅文件。政委说,现在形势发生了深刻变化,日本投降之后,民族矛盾退位,阶级矛盾突出水面。对于这种变化我们可要保持清醒的头脑。阶级敌人可能就在我们的队伍内部。抗战时是我们的朋友,今后可能就是我们的敌人,这根弦可要在头脑里绷紧又绷紧。国共两党的和平是暂时的,仗早晚是要打的…… 鹿地心说,刚才的整羊酒会也许就是最后的晚餐。 忽然,他看到一份北平军事法庭的公函,约请热河省派代表出席对赤本三尼等战犯审判大会。他把公函给政委说,你参谋参谋,派谁参加合适?派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 政委不假思索地摇头,鹿地说,派王殿?政委说,级别太低。鹿地说,那就派参谋长陈老六去。政委说,派他俩去合适。鹿地说,回头跟老贾商量一下。 陈老六和王殿以解放区代表的身份参加了北平军事法庭对在华日本战犯赤本三尼的审判。法庭庄严肃穆,几位法官挺胸危坐。在被告席上除了赤本三尼,还有一位,陈老六眼花,揉眼定睛看时。王殿说,那不是高老蔫么。 陈老六心里咯噔一下,一对好兄弟,结果弄成这样。一个受审;一个审判。高老蔫不敢抬头,一熘也看见了陈老六和王殿。两个熟人在这个场合,他脸红,臊得慌,几乎把头埋在夹叉。 赤本三尼并不在乎受审,他昂首仰视,站在被告席上也是一副贵族派头。 检察官宣读对赤本三尼8652页的起诉书。又干又长,空洞无物,念得人心烦。又经过他的律师没完没了地辩护,无聊透顶。一阵铃声,法官当即宣判:被告赤本三尼信次郎,罪名不成立,无罪释放,驱逐中国。赤本三尼微笑着走出审判庭。陈老六喊道,我还没有发表意见就把沾满长城人民鲜血的战犯放了?岂有此理。他离座想追上去枪毙赤本三尼。法官拼命地摇铃,大声说,肃静,肃静! 陈老六回到座位上,恨自己不如人家梅法官。 审高老蔫的时候,没有多长的起诉书,没有律师为他辩护。 法官问,被告,你原来是八路军? 高老蔫说,是。 法官说,你投降了日本人,是吗? 高老蔫说,是。 法官说,你为什么投降日本人? 高老蔫说,我恨共产党。 法官说,那为什么不向国民党投降呢? 高老蔫支吾了半天,说不上来。 法官宣判:被告对投降日本人供认不讳,罪行成立。判处死刑,移交热河省就地正法。 高老蔫不怕死,当年刺杀刘仙舟的时候就把死放在脑后。后来,刘仙舟几次通缉也没有死。今天不服气的是军事法庭不公,宣布赤本三尼无罪释放,而我不过是赤本三尼的扒拉子,却有罪,处死。他看到当年的老朋友陈老六、王殿是痛苦、惋惜、又流露出一点憎恨的表情。难怪他们如此。突然,他又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他正望着高老蔫发自心的微笑。他就是刘仙舟。今天笑在最后的竟然是他。天理不公,狗屁军事法庭。在渤海这么多年坏水最多的两个罪犯都逍遥自在,一个无罪释放;一个成了抗日英雄,什么世道? 第630页 第二天,吃过早饭,军事法庭正式把高老蔫交给解放区代表陈老六、王殿,办理了移交手续,给人家签了字,他们就带高老蔫上火车回热河。 火车没有个正点,时快时慢,特别进入山区,铁路修復的马虎,火车不敢快开。火车像个醉汉摇摇晃晃,嘎悠了半天才过了怀柔,出密云向兴隆行进。一路上三人不语。没有话说。原来的莫逆之交,今日的叛徒与爱国者尴尬的会面,陈老六没有想到这一节,早知是这个差使,说出大天来也不当这个代表。 火车不是那种有客座的车厢,而是闷罐车,没有窗,只有敞开的车门。王殿打破僵局说,高团总(用那个老称唿),到了承德就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没有?我们总算相好一场,对你的后事有什么要求?都说了吧,今天在车上是个机会。不然…… 高老蔫眼圈一红,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下来。死之将至,人死有期,安有所求?他说,我请求给我一个完尸,我死后,求二位把我送回滦县老家。我从家里出来八九年了,还没有回家过一次。家里都被刘仙舟给烧光了,但是,我是从那块土里长出来的,还回归那块土里吧。家乡多好啊!满地里的高梁,滦河里的红鲤鱼,海边的万顷稻田,渤海湾的对虾、螃蟹……我真想回家。 王殿说,我答应,把你安葬在滦河边大堤上。 高老蔫说,先谢过王殿兄弟。六哥,你倒是说句话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陈老六说,我也想家啊。可是,家有啥,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没有安身之处。家有什么好? 高老蔫说,我的道儿走歪了,死有余辜。你们前程远大,别跟我学,你们要革命到底,别想家。王殿兄弟,车上有没有水?我渴了。 王殿去弄水的当儿,高老蔫一推陈老六说,六哥,后会有期。说着一骨碌身子就跳下了火车。王殿端水回来,一见如此情景,嗖的抽出神枪要打。凭双枪手的快,一枪就能把高老蔫撂那儿。陈老六右臂一挡说,他跑远了。 高老蔫跳下火车,就地一滚,好在火车开得慢,他没有伤着骨头。只是腿上有一点擦伤,无碍大局。待火车过去,他从地上爬起来,看一看陈老六他们会不会追来。还好,火车虽慢比人步行快得多。一眨眼,就是几里地。他抓紧时间在陈老六他们到达此地时就远远地离开。他说不准此地是什么地方?大约是兴隆县境。他拐了一道弯,老远地看见一个村庄,天还亮不敢贸然进村。他当八路军时,曾在这一带工作过,万一碰见一个熟人可就麻烦了。他在村东一个坟地里靠着一棵大树喘息。陈老六、王殿还是够哥们,没有开枪,没有跳下火车来追。欠下了一份人情,容后相报。 天一擦黑,高老蔫就摸进村东头的那家门口,他轻轻敲门。日本投降了,天下还不太平。往日的土匪今日摇身一变,成了抗日英雄,进村要钱要粮,要吃要喝。村里无奈他何,就好酒好菜地招待,临走还得拿几十块大洋。老乡天不黑就关门。高老蔫叫了半宿,一个老头扒着门缝问,你是谁,有什么事? 高老蔫说,我是要饭的,老人家,赏口啥吃的吧。 老人家露出半拉脸,看一眼高老蔫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不像那种英雄,真是个要饭的,他说,你稍等。 片刻,老人拿来几块熟白薯,高老蔫如获至宝,揣在怀里。他就坐在老人家门外的草垛边大吃。白薯是热乎的,暖了身子又饱了肚子。他吃得舔嘴咂舌的,还没有吃够。他眼前的事情,一要逃跑;二要吃饭。忽然想起那年他当抗联司令,起义部队西撤,半路上杨大疙瘩捞我高司令二百块大洋。现在,大疙瘩死了,兄债弟还,高某在困境中,向他索要,天经地义。早年耳闻二疙瘩在蓟县独乐寺当了和尚,说走就走。 高老蔫一路乞讨来到蓟县城里。他一手拿棍,胳肢窝里夹着瓢,低头掩眉,怕遇见熟人。他靠墙根摸到东街路北独乐寺,山门大开着,他闪身进去。一阵木鱼晨钟送进他的耳孔,震撼他的耳鼓。大殿里和尚们为一位大师归天念经呢。高老蔫刚要挤进大殿,一个和尚把他挡在门外,单手打十,口称阿弥陀佛,说,施主有何见教? 高老蔫说,我是来找人的。 和尚说,你找哪一位? 高老蔫说,贵佛地有一位姓杨行二,号称二疙瘩的,早年他落髮为僧,我们是老乡,路过此地,登门拜访。敢烦释子通禀,以求会面。 和尚说,阿弥陀佛,施主来晚了一步,杨师兄昨日乘鹤仙去,我们正为他超度英灵,施主请看。 顿时,高老蔫手脚冰凉,那二百大洋是要不回来了。他想抽身就走。可是,在和尚面前说得与死者是同乡,岂不丢了漏?于是,他在二疙瘩灵前鞠了仨躬,烧了三柱香,匆匆离去。心说,他死后能有这个排场就不错了。 高老蔫不敢在蓟县久留,出了城一直向南,边讨饭边赶路,花了几天工夫紧赶慢赶才到了天津。在大都市能藏身,混饭吃好混。他从大饭店拣了点人家的剩饭,盛在瓢里,靠在大街的墙根进行晚餐。天黑了,墙根就是免费旅馆。几天赶路,累了,闭眼就打了个盹儿。仿佛乘火车回到滦县多渔屯老家,可是,刚进家门就被陈老六、王殿捉住带走,拉到滦河大堤上枪毙了。枪声把他惊醒,原来不是枪毙他,而是美国大兵在街上巡逻。 第631页 一个梦,高老蔫就打消了回家的念头。天亮时,他就一边讨饭;一边想辙。他随着人流进了劝业场,才发现这里边大而暖和。在一个边角处隔着一家茶庄兼瓷器店的玻璃门看见了一个熟人——牛宜轩。那年他吃了败仗无颜面对赤本三尼就下野,如今在此地露面。他们都是一路人,不怕他出卖。于是,他一脚进去叫道,牛司令! 牛宜轩愣了半天才恍惚认得,把手指放在嘴当中发出嘘——的一声。 高老蔫说,我是高老蔫啊! 牛宜轩把高老蔫拉到里间小屋,指使一个女人说,你去前边照顾一下,我有客人。他说,这是我老婆。 高老蔫说,哦,你成家了。 牛宜轩说,现在我们这号的都得夹着尾巴做人。我到天津以后就改了姓。隐姓埋名,苟且偷生。拿我的积蓄当本做起茶叶生意,日子还过得去。 高老蔫说,你改姓马? 牛宜轩说,不,姓马的是共产党的老祖宗,姓马可就担着共产党的嫌疑。我改姓沈,名卫。 高老蔫说,哦,沈先生。有什么讲究? 沈卫说,百家姓有蒋沈韩杨句,当今是姓蒋的天下,我不能在蒋上,只能在蒋下,故此就姓沈了。 高老蔫说,你还有这番心思,我只有一个逃字。 沈卫说,高司令,何落魄而至于此? 高老蔫说,一言难尽。 沈卫说,你跟我来。 他们在浴池洗了澡,高老蔫理了发,颳了鬍鬚。沈卫从家里带来的西服、皮鞋。沈卫说,都是我穿的,旧了点,你别嫌弃。 高老蔫说,求之不得,岂有嫌弃之理。 高老蔫焕然一新,西服革履,灰色礼帽压在头上,回家的时候,沈太太不敢认了,难道他就是刚才那个叫花子?沈卫说,这是我的旧友,高,不,韩先生,不得慢待,给我们弄些酒菜来。 沈太太说声是,就提着篮子出门了。 高老蔫说,我就姓韩了,就叫韩杨,你在蒋下边,我在你下边。 沈卫一笑,笼络了一个司令,值得。高老蔫说,你的太太很面善, 沈卫说,她心地善良,就是长的丑,不如白兰雪一个犄角。但是,白兰雪很高,够不着。 高老蔫说,难道你和白兰雪就真那么清白? 沈卫说,白兰雪是谁,是川岛的人,我敢动她,我长几个脑袋。 高老蔫在沈家住了一个月下上,高老蔫心里不落忍,白吃白喝又白住,不是长久之计。一天,他向沈卫婉转地表示了这种念头。他说,沈老闆,我在府上打搅月余,我该走了。在我危难之际是你帮了我,永世难忘。 沈卫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但是,你现在意欲何往?我猜你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我倒有一个去处,尚可安身。 高老蔫说,我无路可走,但愿先生不弃,请指点迷津。 沈卫说,在无锡,我有一个收购茶叶和陶瓷的经营处,你去那儿当经理,月薪100块大洋。法币太毛,以银圆作底。 高老蔫喜欢得抿不上嘴,终于有了一个安身的地方。 沈卫说,无锡南临江浙赣产茶胜地,又与景德镇瓷都不远,东接上海,交通方便,消息灵通。有发展前途。你就干一件事,每两周给我往天津发一吨茶叶和一吨陶瓷。别的时间你爱干啥就干啥。 沈卫写了书信,高老蔫立即赴任。他登上南行的火车,远离了北平军事法庭以及陈老六、王殿的追杀。 那天,开往热河的火车中途在一个什么站停车时,陈老六和王殿下车逆火车的方向追了几里地,连高老蔫的影子也没有看见。 在回来的路上,王殿说,我们怎么办? 陈老六说,啥怎么办? 王殿说,他跑了,我们怎么交代? 陈老六说,一切有我,与你无关。 王殿说,我不是怕沾包,我们得有个说词。 陈老六说,不做假,照直说。 王殿说,鹿司令那儿好说,政委那一关怕是过不去。他们会怎么想呢?你我和高老蔫有旧交,怎么辩解也脱离不了关系。 陈老六说,是我成心把他放跑的,不就得了。 王殿说,参谋长,你还没有察觉问题的严重性。 陈老六说,我看不出来多严重。 王殿说,我们放跑的是一个应当处死的叛徒和汉奸。 陈老六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无力挽回,请求处分。 他们回到热河,向热河三巨头——鹿地、北卢姚、西卢贾汇报高老蔫逃跑的经过。鹿地说,算啦,他跑就跑吧,你们已经追了,尽到了责任,就够了。以后注意就是。也不要过于责备自己,谁都有失手的时候,吃一堑长一智。 北卢姚说,关于这个事件的详细过程你们俩必须有个负责的交代。有一些细节必须说清楚。比如开枪没开枪,高老蔫跳下火车那瞬间,你们採取了什么紧急措施?高老蔫跳车后多少时间才追击的?还有…… 西卢贾说,接受教训就够了,不要再深究了。 北卢姚说,你们都这样认为,那就算啦,但是,你们二位必须各自写一份深刻检查,听候处理。 209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209) 第632页 鹿司令卢龙会亲人 贾骚人完婚大事终 热河省政府两间小屋分别由陈老六和王殿占据,成了他们写检查的停职隔离反省室。不许见人,也不许人见。一支秃笔,几张白纸,一壶心酸。陈老六写上个题目:我的检查。想想不好,涂改为:辞职还乡报告。 丙玉凤看看周围没人,蹑手蹑脚地来到王殿反省室的窗外,她小声说,喂,别心窄,顶不及跟我回山区经营果园,酿酒。王殿说,快回去,别违反纪律。 偏偏政委从此路过,发现丙玉凤。就把她叫到办公室臭撸一顿。要她与丈夫王殿划清界线。吃过左倾苦头的西卢贾摇头。鹿地说,谁的错谁担,不要牵连别人。 北卢姚不乐,片刻对丙玉凤说,你回去吧,下次再来叫我看见,一定不饶。 丙玉凤给他们行了军礼,转身走了。 鹿地说,对陈老六、王殿的处理,不能草率,我去卢龙寨探望我妈,等我回来后,对二人的处理集体讨论决定,上报批准后执行。 鹿地、易翠屏、蒲公英和白兰雪一行四人飞马来到卢龙寨地界。乘船渡过一片水域,上岸第一村就是南卢。易翠屏说,我到家了,天已经晚了,今天就在我家委屈一宿,明天再上山如何? 鹿地说,我在你家吃过玉黍渣粥,十来年了,还想起那味道。好吧,就先住在你家,顺便问候一下你家老人。 白兰雪一拉蒲公英的胳臂说,谁是姐的老人? 蒲公英说,二疙瘩的爹,姐的公公。 白兰雪说,哦,姐还有这点络连。 南卢还是那个老样子,山清水秀,炊烟缕缕,鸡上窝,羊入栏,幽静宜人。易翠屏把大家引进一扇小草门,一大声叫道,我回来了。 白兰雪头一次来,处处陌生。第一视觉是泥皮墙,破草房,锅台连着炕,烟燻火燎,没有一处洁白的地方。但,一切都是自然的。 一阵鞋的趿拉声,古稀老人顺着土炕站起来说,来了,好,来了,来了!鹿地拉着老人的手说,老人家,你好啊?身子骨还硬朗啊?老人说,好,好,鹿司令,你们都来了。蒲公英给老人鞠躬说,表叔,你好。老人说,你身后的那个是谁呀,我没见过。易翠屏把白兰雪推到前边说,她是向道的媳妇。白兰雪给老人鞠了躬。老人说,好啊,混了个媳妇回来,有出息。蒲公英打趣地说,我就这点出息,表叔高看我了。白兰雪捶了蒲公英一拳说,贫嘴。老人说,打是喜欢骂是爱,爱不够就拿脚踹。好啊好啊! 大家哄的一声笑,笑得白兰雪小脸红彤彤。 易翠屏机智地转了话题说,娟子家来过吗? 老人说,她就在卢龙寨山顶上,常家来看我。他们的气象台七八个人都在山上,专管颳风下雨。 鹿地又一笑说,他们可神了,明天我去看他们,顺便回家。 老人说,日本投降后,鹿司令的家属就搬下山来,就在南卢。我去叫她们。 鹿地说,不麻烦老人家,我去就是。 老人说,我带路。 易翠屏提着马灯,搀扶老人前行,后随鹿地、蒲公英、白兰雪。他们绕过一个小胡同在另一条弯曲的小街,走进一个木栅栏门。屋里亮着灯,一个女人的头影投在窗户上,仿佛她在做针线活。蒲公英大喊道,干妈,我们回来了。 小油灯下,鹿地的夫人云雀茹下炕,双手理一理蓬散的头髮。一行人就挤进小屋。易翠屏叫道,嫂子!云雀茹一见丈夫眼泪刷的一声就下来了,几年离别的辛酸,颠簸流离的生活艰苦,一下子都涌上心头。 蒲公英说,干娘呢? 云雀茹说,飞兄弟,咱妈丢下咱们不管,她去了。 大家都啊的一声哭起妈来。云雀茹劝解说,妈都死两年了,你们才来。易翠屏说,到底是啥病啊?云雀茹说,老病復发,没医少药,硬挺着,没有挺过来。妈临终唿儿不绝…… 鹿地说,妈,我回来了,我听见你的唿唤。 鹿地感激云雀茹安葬了老人,替他尽了儿子之道。他说,明天到妈的坟上祭奠。 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搀扶老人回家。老人说,有米有面,我给大家做饭吧。易翠屏说,我做,你休息。 他们来到另一间小屋,易翠屏扎起围裙做饭。白兰雪帮忙掏米,蒲公英担水点火。顿时,炊烟裊裊升起。白兰雪以一个陌生人的眼光藉助小油灯审视这间土气又典雅的小屋。两扇木头门,迎门一把木头椅子,一个小木柜,里边都是药书,盖上盖子就是座位,北边一墙顶天的百格药匣子。土炕上铺着一张新苇席。新煳的窗户纸,中间的一个大窗格子贴了一张剪工精细、鹊桥相会的窗花。白兰雪说,好一个鹊桥相会。一委身就躺在土炕上。易翠屏说,这是我的窝。今晚你们就睡在这屋。白兰雪问,你呢?易翠屏说,我在老人屋委一宿。白兰雪说,合适吗?易翠屏说,老公爹了,没关系的。白兰雪说,我们仨就在一个屋睡。易翠屏说,我?可不给你们碍眼。白兰雪说,姐,你真坏。 蒲公英摸着那药格子说,姐,几年没动了,一点尘土都没有。 易翠屏说,那一定是娟子来时料理的。 蒲公英说,明天我就去看他们。 卢龙寨后山一片茂密的松林里,孤零零的一座秃坟。木质的碑文刻着:鹿老太太之墓。坟前摆着水果、核桃、栗子等供品。老人家的亲儿子儿媳,干儿女们以及娟子、常参谋等人都给老人家三鞠躬,默哀。蒲公英又给干娘的土堆上添了些新土,挖一个四方形的土帽子,放在坟头的顶端。远远望去仿佛老人真的戴上了一顶新帽子。云雀茹喃喃细语说,妈,你儿子回来了,来看你,你跟他说说话。鹿地说,妈,抗战胜利了,我带你回家吧。等我处理一下眼前的事情就把你送回乐亭老家去…… 第633页 第二天,鹿地携带妻子儿女回热河,路经易翠屏家门口时,鹿地大声叫道,我们回去了!易翠屏跑出来说,向道他们还在卢龙寨山上没回来,他们留连忘返,玩不够。大哥、嫂子先走,我等向道白兰雪回来一道走。 云雀茹说,翠屏,你们快些来啊! 鹿地一家人上了船,船到水心,鹿地回头看时,恍惚看见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三人的身影融入卢龙寨的深处,化作三朵彩云,围绕卢龙寨的半山腰,宛如大山的红绿蓝三色宝石项鍊。 鹿地在热河安顿了家属,回省政府的时候,西卢贾送来一份文件——陈老六的辞职报告。鹿地说,他人呢? 西卢贾说,人已经走了两天了。这是他的手枪! 鹿地说,不该呀,王殿呢? 西卢贾说,还在反省。 鹿地说,解除反省,立即分配工作。 西卢贾说,我同意,不能过火。正确和错误就差一步。怎么跟政委说? 鹿地说,我跟他谈,我要先见王殿。 几周的反省,王殿面庞消瘦。鹿地热情地招他坐下说,从现在起你解除反省,任命你为热河省公安厅长。日本投降,社会渣滓犹存。暗杀、爆炸时有发生,卖淫吸毒屡见不鲜。社会秩序混乱,人心极度不稳。你的任务就是整顿好社会秩序,保障人民生活安定。 王殿说,此任责任重大,我一定不辜负鹿司令的信任。给我多少警察? 鹿地说,从陈虎旅调一个营给你。 王殿说,够了。 鹿地说,如果有大的行动,我命令陈虎配合。 王殿上任,与公安厅全体同志见面,有认识的,也有生面孔。他说,都在这吗?副厅长说,只有一位没到。王殿说,为什么?副厅长说,到办公室向你详细汇报。 副厅长说,没来的这位是个女同志,名叫吕瑛,刚从延安抗大毕业,分配到我厅工作。前不久我们发现承德天主教堂大主教参与和天主的神祗事业无关的活动,引起我们的注意。为了取得准确情报就派吕瑛同志打进教堂进行秘密工作。 王殿说,哦,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副厅长说,她原来是蓟县简师的语文教师,她为了与党取得联繫,给那时的县委书记西卢贾写了两封书信,约他来联络点——蓟县一分利商店会面。那时西卢贾在山区工作,当他赶到一分利商店时,吕瑛已经离开蓟县去延安了。 晚上,王殿回家,把吕瑛在热河省公安厅工作的事告诉了妻子丙玉凤。他说,我们结婚时,西卢贾说了一句话还记得吗?丙玉凤说,铭记在心,那是西卢贾的伏笔。王殿说,你出面搓合他们会面。 由于吕瑛出色的工作,获得重要情报,发现教堂大主教就是某国派来的披着宗教外衣的国际战略情报员。王殿立即命令逮捕主犯。吕瑛受到政府嘉奖。 一天,王殿把吕瑛请到家里吃饭,恭喜吕瑛获奖。席间丙玉凤说,吕老师,你知道吗?西卢贾就在热河省当副省长呢。他现在还是一个人生活。你们在十多年前就有书信来往。 吕瑛说,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给他写过两封信,可是,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丙玉凤说,吕老师,陈年老酒,醇香依旧。十年他一天也没有忘记你。要不要见见他? 吕瑛说,十年不理我,我上赶着去见他,脸皮厚。 丙玉凤说,我都替他抱屈。 吕瑛说,他花了多少银子贿赂你,你替他说话? 丙玉凤说,吕老师,你可真厉害,我算服了你了。 王殿说,吕瑛同志,假如你心中还有他,就同他谈谈。假如他已经在你心中消失,那就拉倒。 吕瑛说,既然你们两口子苦口婆心都这么说,都是为我好,关心我的婚事,我很感激。听人劝吃饱饭,那我就试试。 塞上初冬,太阳照得人间暖融融。承德大街西头一间简陋的小屋,西卢贾为了招待客人收拾一新。手枪和挎包都挂在墙上,绿色军用被褥蒙上一个彩色床单,掩盖了单调。警卫员给烧了水,泡了茶,买了些苹果、柿子、花生等。他对着一方小镜系严了领扣,仔细检查一下脸上修饰得有没有瑕疵。 没有进门,丙玉凤就大叫,我们来了。给西卢贾发出信号。西卢贾迎出门外,不住点地说,请,请! 二人见面,心照不宣,不用介绍,各自知道对方姓氏名谁。丙玉凤说,你们谈,我撤退。但是,别看你们一个是副省长;一个是功臣,今天你们谈话的内容必须向我汇报。 大家一乐,丙玉凤给警卫员使个眼色,二人就走了,但,他们隐藏在窗外偷听。 屋里的气氛一度紧张,沉默。吕瑛大怒说,我十年前给你写了两封信,为什么不理我?西卢贾从挎包里取出那两封老信,经过十年风雨,信纸皱褶,字迹清晰。吕瑛一看是自己的笔迹。啊,十年了他还如宝珍藏。顿时,在她心里波涛汹涌,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一把抓住西卢贾的双手叫道,箴兄!(西卢贾的号)。 西卢贾说,我们坐下说话,一肚子的话要从头说起。 吕瑛抚摩她那两封书信,西卢贾说,你听着,我把你的信都能背得下来。 吕瑛说,箴兄! 西卢贾边踱步边背,我是从京城来的一名学生,经组织介绍投奔到您的家乡来了。在多方的努力下,今天终于同您接上了头。我在北平读书时就不止一次地听人讲,您是京东盘山一带党的创始人。您威望高,擅于团结和联繫群众。自从来到县城之后,感受到群众对您非常崇敬。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的精神。我愿在您的领导下,为抗日救国,拯救中华民族的危亡做出一些贡献。我愿以您为鑑,全身心地投入抗日救亡运动之中。再启者,久领硕望,时切瞻依。恳请您约定个时间与地点,使我们能够尽快地亲聆教诲。晚辈吕瑛拜上,1936年10月8日,寒露节。 第634页 吕瑛说,箴兄,箴兄啊! 西卢贾又背道,前日听说您去东部汇报,未知平安返蓟否?甚以为念。寒假在即,我和迪之即将返平,可能于旧历腊月十几日动身。然而,我惴惴不安的是从未与您会上一面,实为一大憾事。作为党的干部中受人崇敬的偶像,我是多么渴望能够聆听您的教诲。一个刚刚步入革命阵营里来的学生,又是多么希望得到您的赐教。但是,我的愿望恐怕将成为泡影,这是因为我的同学约我一起去延安。延安是我嚮往的革命圣地。因此,我只好向您告别了。离我们起程尚有半月之多,希望有机会当面向您请教。即便这次见不到您的面,只要幸运地闯过战争的烽烟,重逢的机会还是可以争取的。您说是吗? 吕瑛喃喃地叫道,箴兄! 西卢贾说,我们闯过了战争的烽烟,重逢就在今天。你十年前的渴望,此刻如愿以偿。吕瑛同志,我们结婚吧! 十年的等待,来得又这么突然。吕瑛感情的旱灾如逢甘雨。十年前的老信,他珍藏在心里,一句不差地都牢记在心。箴兄啊,箴兄,我每次做梦,必是箴兄。行色匆匆,去路蒙蒙,仿佛出征。望趋趋步履,攀山越岭,绰约背影,雾绕云横。宛如箴兄,欲追还止,另有人间系我情。忽惊醒,见西窗未曙,远塞鸡鸣。 他们自定了终身,圆了十年的老梦。心情好,乘朝霞灿烂去游承德离宫。 吕瑛是第一次亲临如此庞大的古代园林。 西卢贾边当解说员边道出了他重修避暑山庄的计划,他兴致所趋,顺口吟道: 莫道塞外风沙急,谁晓山庄季有春。 满圆花香春兼夏,绿树荫浓夏似春。 秋果满山香风爽,荷花夏收到秋深。 热水源头冬更暖,前湖冰雪后湖温。 雪漫冰装前湖景,碧波青草后湖春。 膻腥积秽终一扫,游人同唱满圆春。 吕瑛说,就叫《四季皆春》如何? 西卢贾说,甚好,甚好! 丙玉凤的斡旋获得成功,即刻操持他们的婚礼。鹿地说,小丙啊,西卢贾和吕瑛的婚礼请什么人参加我不管,但是,你必须请陈老六参加。派人给他送去请帖。 丙玉凤说,是,司令员。 婚礼在政府礼堂举行,北卢姚主持,鹿地当证婚人。王殿和丙玉凤当伴郎、伴娘。在热河的熟人不管请帖不请帖都来参加,杨昭,云雀茹,大炮、马勺,陈虎、蔡妞,李越、陈光,宋启、国士,李尚、鲁江,纪心、杨晓……在渤海古冶的李善,周艷夫妇闻讯赶来参加婚礼。 北卢姚说,开始吧? 鹿地说,等一等,陈老六还没有来。 北卢姚说,易翠屏、蒲公英、白兰雪三人未到。豹天等大部都留在东北了,东卢周回了朝鲜。在后排坐着的是谁?好面熟。 鹿地说,哦,是他。省参议员郎惠卿。 鹿地、北卢姚、西卢贾起身来到后排。郎惠卿起身恭手。鹿地说,郎兄,一向可好。 郎惠卿说,托司令的福,一切相安无事。风闻要进行土地改革,耕者有其田!总理夙愿就要实现了。好事! 西卢贾说,今天不谈公事,请前边就座。 郎惠卿说,恭喜! 婚礼上主持讲了话,新郎、新娘表态恩爱终生。把两人的被褥搬到一起,就入了洞房。 婚礼散尽之时,鹿地没有走,他还等着陈老六…… 210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第五卷 回回炉 (210) 忆往昔战争与生态 看今朝偶环又一回 土地改革,实现了耕者有其田。翻身农民喜气洋洋。回到老家的南国象陈老六在土改中被工作队误认为恶霸地主,批斗、游街、处死。他在被推进那个埋人坑的一剎那唿喊着鹿地的名字。就在我要见鹿司令的唿叫声中被活埋了。 陈老六的临死唿叫,远在承德的鹿地没有听见。此时,鹿地正在进京的途中。经过三年的解放战争,推翻了三座大山,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毛泽东主席在北京天安门的城楼上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鹿地奉命进京降格使用任中央人民政府交通部副部长。北卢姚带队南下工作团落脚在湖南。杨昭离开新闻媒体,去医院干小儿科。热河省合併到河北省,西卢贾任副省长。一任就是十五六年。为实现他整修离宫保存古代园林的计划,耗费了他多少心血、多少汗水、磨破了多少双鞋?没有人统计过。 一夜文革起,资产阶级就在党内,全国大抓走资派。西卢贾整修离宫十几年的成果一个早晨就被革命造反派红卫兵小将彻底砸光。他就算一个党内走资派,被揪到渤海市一个学院关押,批斗致死。夫人吕瑛被驱赶到干校去劳动改造。中央文革组长来渤海鼓励造反有理,批斗走资派有功。他说,形势一派大好,越来越好,要把文革进行到底!长城党是个什么党?他自问自答,是个国共合作的党,可能是国民党在起作用,叛徒在起作用。于是,颳起一阵大抓长城党的龙捲风。顺蔓摸瓜,就摸到北京,摸到鹿地头上。他被投进山西秦城监狱。夫人云雀茹被轰回乐亭老家监视。 在秦城监狱,鹿地被迫一遍又一遍地交代1945年8月率八路军出关对日作战时的地方主义和本位主义。20年前林总给戴上的这两顶帽子是铁的,摘不下去,脱不开,抖落不掉。从十几岁就参加革命,枪林弹雨,艰苦奋斗,到头来自己成了革命的对象,真不理解。副统帅说,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第635页 小黑屋,有门没窗,门紧锁着。不知白天黑夜。吃的是粗粮,断了牛奶,不给肉蛋吃,营养不良,鹿地渐渐体瘦如柴。不给文件看,不给《参考消息》看,也看不到报纸,听不到广播,鹿地两眼一抹黑,两耳闻不到外界发生的事情。渐渐地大脑迟钝,思想退化。但是他不甘心,难道蹲一辈子监狱吗? 在他苦思冥索之时,一声哗啦锁响,看守说,有人来看你。不该说的不要瞎说。时间20分钟。 鹿地心里说,此时此刻还有谁敢来看我?半生结交了那么多朋友、至交、莫逆之交,都躲得远远的,不怕受牵连的一定是结髮之妻云雀茹。 鹿地被带进一间亮堂一点的房间,万没想到来看他的却是26年没有音信的一阵风易翠屏。她还是那个三十来岁的老样子,一点也不老,精力充沛,举止健壮。易翠屏说,鹿兄——她见他身陷囹圄,瘦成一把骨头,鬍子拉茬,破衣烂衫,与当年抗日英雄的鹿兄判若两人。心里一酸,眼泪就淌了下来,胸口堵得慌,强忍着还是哭出声来。 看守进来说,不准哭。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还有五分钟。 易翠屏擦了眼泪说,鹿兄,你的身体很糟,我给你带些吃的、补品、人参、药丸…… 鹿地说,先别管我,时间不多了,快说说外边的情形。 易翠屏不慌不忙地看一眼墙上的挂表,那表立刻停止走动。 鹿地点个头,哦! 易翠屏说,向道和白兰雪在乐亭老家照顾嫂子,你放心。 鹿地说,连累你们了。 易翠屏说,鹿兄,还把我当外人? 鹿地说,最近,看管人员态度温和,凭我的感觉,外界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 易翠屏说,林副统帅要谋害伟大的统帅,发动了武装起义失败,他就乘飞机仓皇逃跑,飞机坠毁在蒙古的温都尔汗,副统帅及他的夫人都摔死了。 鹿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整天《语录》不离手,忠字不离口的副统帅竟然是个篡权的野心家。他吓了一身冷汗。此刻他为毛主席担忧,出了这个大事,毛主席伤心,看错了人,用错了人。自己最信任的人就是要他老命的人。他以忠掩盖着奸,高举语录诋毁伟大思想,他由精神的堕落到对权力的贪慾。毛泽东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面额一百元人民币上的四位元老,一位于1969年仙逝,那三位于1976年一年内相继乘鹤远游。 鹿地结束了牢狱生活,回到北京,云雀茹也回到鹿地身边。但是,心里的疙瘩还没有解开,头上的两顶帽子还没有摘去。 吕瑛从干校回来,但,被抄得只有墙的家没法住人,就被安置在宾馆。旧地重住,思连久远,既就一词:《春寒》 清明过了,是乍暖还寒时候。初离斗室,偏到这宾馆重楼。最怕旧景,更那堪故人话旧。辛酸苦辣,多少滋味上心头。迴廊漫步,念箴兄忠魂悠悠。屈指五载,暴风淫雨何时休?蓦见海棠,正启朱唇舞粉袖。呀,春到了,昭雪有期,君知否?(箴兄——西卢贾) 十年文革结束了。被平反后的鹿地,卸下了几十年的包袱一身轻松。不久被选进中顾委,任委员,全身心地投入改革开放的全新的事业中。 夕阳无限好,只是到黄昏。鹿地夫妇已经是耄耋之年了。在他们结婚六十周年的那天,举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家宴。鹿远、鹿遥等儿孙们都到齐了。在儿孙们敬酒中他们回忆六十年的风风雨雨。他们经歷了新婚别,烈火炼真情,离别数载长相思。鹿地说,我和你们的母亲,你们的奶奶,所以能风雨同舟六十载,坎坷路上共白头,除了彼此了解,互相信赖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我们是中华民族长城大地的儿女。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丰收了我们高兴,歉收了我们着急。我们的感情,时时刻刻和群众的脉搏习习相通,和党的事业联繫在一起。抛开个人苦乐恩怨,永远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復兴,为人民的福祉去奋斗——这是我们能够长期共同生活的坚实基础…… 不久,老伴云雀茹病危。弥留中云雀茹捏着鹿地的手说,我不行了,不能照顾你。我推荐一位能照顾你的人——易翠屏。这是我的真心话,你与易翠屏结婚,我就放心地去了。 老伴去世了,鹿地守了三年。一天,他打开电脑,从网上看到一条令他震惊的消息:卢龙寨野生动物园见闻。故乡的梦引魂牵,清明时节,他带着秘书驱车东行。第一站就到达革命根据地盘山,参加盘山烈士纪念碑揭幕仪式。期间与王殿、丙玉凤夫妇邂逅相遇。 鹿地说,听说你们和吕瑛生活在一起,她怎么没来? 王殿说,贾老和吕瑛一生没有儿女,收养了十几名烈士的遗孤。孩子们都长大成人,奋斗在自己的岗位上。我们就搬到一起居住。 丙玉凤说,吕瑛老师,情意太重,念念不忘贾老,做梦说,夜来君入梦。在离宫,也说,不见君来,无处不伤怀。写祭文,何处箴兄轻唤语。扫墓也说,仰望灵堂遗影在,君何不见我来勤?等等。我不懂诗,但我感到她陷入情渊不能自拔,不久抑郁而终。留下了一部诗集《晚年随笔》,有70多首诗。 王殿说,我联络了几位老朋友,集资给她出版这部诗集。 鹿地说,我算一个,周秘书,给王殿同志一万元,资助他们为吕瑛出版诗集。 第636页 周秘书当即付现款。王殿、丙玉凤十分感激。吕瑛诗集出版有望,她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鹿地驱车继续东行。初春的挂云山披上草绿色的袈裟,卢龙寨隐约地半掩在白云中,仿佛沐浴中的神女。河冰已经融化。荷尖初露。一条大船靠岸,司机小张拟开车上船。船家横着竹篙说,挂云山是地球上唯一的一块自然的净地了,请不要把机械、汽油、噪音、电磁辐射等人类制造的垃圾带进挂云山。 鹿地等三人不得已就下车步行上船,片刻飘行到对面,上岸。周秘书回头付船钱时,船家却不见了。迎接他们的是天空飞舞的鸟,高叫的仙鹤,喳喳报喜的喜鹊,列队迎宾的猴子,站在高处担任警戒的老虎。他们踏着没有修饰的山路上厚积的腐叶,唿吸着泥土的清香,走进了焕然一新的南卢。南卢的人民依山建屋,就势修舍,住宅千奇百怪,但,看着舒服,住着顺心,一切自然而然。鹿地眼前一亮,一个硕大的回炉正心丸制药厂拔地而起。 董事长、总工程师兼厂长易翠屏在会客厅拿人参莲子汤招待他们。鹿地说,好大的气派啊!你们成了有产阶级了! 易翠屏说,哪儿啊?这都是刘韬的好处。 鹿地说,你见过刘韬,他来过? 易翠屏说,解放战争期间,刘韬随四野打到广东,战争结束,他落脚深圳。他的叔父刘仙舟在台湾创建一个公司。但是,他老了,预备后事,临终约刘韬去台湾接受一大笔遗产。并特别嘱咐,从遗产中提出2000万美元给我建药厂,了却他早年的一个夙愿。鹿兄还记得那年我给刘仙舟治好了他的绝症。我早忘了这件事,他还记着,是个有心的。 鹿地说,啊,好啊,我没想到。你领我到处看看。 他们在厂区的林荫小道上漫步,鹿地说,我在北京住久了,消息不灵通。我们当年的老同志都在哪里,我一点消息也没有。易翠屏说,对大炮和马勺你还有印象吗?鹿地说,有,有,他们现在啥地方?易翠屏说,他们转业到乐亭,开发石臼岛成了一个像样的旅游区。他们两口子专门收藏日本军队留在中国的各种火炮,简直就是个兵器陈列馆,吸引国内外许多观光客,圆了他们的梦。 鹿地说,人有伴就是幸福,我现在正式向你求婚。 易翠屏一点也不感到突然,她说,我同意。 鹿地说,下个月我们就结婚。 易翠屏说,我把药厂交给向道、白兰雪经营,我办妥当了,就去北京找你。 鹿地说,我们就说定了。 易翠屏说,鹿兄,你多住几天,把向道、白兰雪叫下山来,与你见面。 鹿地说,我上山看他们去。 易翠屏说,他们很好,抗战胜利后,白兰雪和向道在卢龙寨落户,把蓟县的瞎大嫂请到山上来居住,白兰雪精心服侍。 鹿地说,白兰雪不忘人民,我应当看看他们去。 周秘书说,鹿老,今天必须回渤海,从明天起有三项活动你必须参加。一个是《长城革命史》定稿会;一个是香港富豪投资十亿港元开发渤海陶瓷,意向协议书籤字仪式,你已经答应出席了;一个是中日韩青少年运动会发奖仪式,你是颁奖人之一。 鹿地说,我们北京见。我就不上山了,你代我向向道、白兰雪问好。约他们参加我们的婚礼。 鹿地回到渤海宾馆,晚饭后,就有人来访。喝,一下子进来两男两女四个农民,他们向鹿地敬礼说,司令员还认识我们不?他一个一个地辨认,他点着一位说,你是陈龙,你是陈虎…… 那俩女的不等鹿地辨认就自报家门,一个是魏淑敏,一个是蔡妞。她们都失去了当年的风采。鹿地老的都站不起来了,只是挥挥手请他们坐下说话。他说,你们都好吧? 陈龙忍耐不住四十多年来沉积在胸的委屈,他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边抽泣边断断续续地说,我爹是冤枉的,并株连了我们四个,部队不要我们了。我们就回家种地,是运动就有我们的份,必须参加,我们都成了老运动员了。我听说,给右派都平反了,难道我爹就不能平反?我爹不是恶霸地主,是八路军参谋长。你鹿司令就是最有力的证人。 陈虎等三人都附和着兄长,以壮声势,他们一张口,鹿地就抬手说,我明白了。于是,秘书执笔,他口述写了一份证明文书,签了他的名字,交给陈龙兄弟俩。并给了五千元当路费说,遇到什么困难来找我。 鹿地送走了两对夫妇四人,一夜没有平静。第二天就参加了《长城革命史》定稿会与会人员合影之后,马不停蹄就参加了香港某富豪投资渤海陶瓷的签字仪式。鹿地和香港客人碰杯之时,酒杯微微一震。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他后退了几步,远远地也认真地看,忽然,拉住鹿地的手说,啊,是你,是你鹿司令!我是高敬远高老蔫啊。 鹿地说,哦,高司令,万没想到会是你,坦白讲,我以为…… 高老蔫说,你们都以为我死了。那年我气不公,军事法庭判赤本三尼无罪释放,却判我死刑。是他罪大还是我罪大?他们明显地袒护日本人。日本侵略时有汉奸;日本投降了,还有汉奸。回来的路上,多亏了陈老六,不然,我十个脑袋也逃不出双枪手王殿的神枪。 鹿地说,过去的那一页已经掀过去了,一切向前看。你拿出十亿开发渤海陶瓷,就是从头开始的第一步。 第637页 高老蔫说,十个亿包含着我对过去的忏悔;也是我给故乡人民的补偿。明天我请客。 鹿地说,不,明天你我都参加中日韩青少年运动会的闭幕式。 高老蔫说,好吧。可是他心里说,还是不露面的好,就让我销声匿迹吧,或者秘密做事不出名。 高老蔫没有心情出席运动会闭幕式。他驱车秘密来到滦县小陈庄村外一座坟茔,从简陋的墓碑上确认这就是他的老朋友陈六哥的遗骨了。一个在里边,一个在外边的会面,高老蔫情不自禁地号啕大哭。他说,六哥,六哥。平静片刻,他在坟前铺上毯子,摆上水果、点心、酒肉,高老蔫席地而坐,二人对饮,里边一杯,外边一杯,述说别后深情。高老蔫全身心地追忆与老朋友的往事。他没有察觉在他身后站着四个年逾花甲的人,与他融汇祭奠里边的人。一阵抽泣召唤高老蔫回头,曲扯着小眼睛仔细辨认。他说,阿,是大龙,小虎,和你们的媳妇吧? 陈龙、陈虎、淑敏、蔡妞四人都认出高老蔫来说,这不是高叔叔吗? 高老蔫说,我来几天了,事情告一段落,才来祭奠你们的爹,然后,进村找你们去。 陈龙说,在此相遇就巧了,晚一步就找不到我们了。 高老蔫站起来拉着他们的手说,发生什么事吗? 陈龙说,我们要为爹申诉平反,鹿司令给我们写了证明文书,我们去找政府。 高老蔫说,孩子们,算了吧!我见过鹿司令,他说,你们的爹已经写进《长城革命史》,这就够了。我呢,史书上不会有我,高叔叔不是好人。现在,活着的都是孬种,死了的才是英雄。你们的爹是英雄,叔叔是孬种。 陈虎说,英雄的儿子们媳妇们应当回部队去,可是现在…… 高老蔫说,拉倒吧,你们到部队会干啥?现在的部队不是步枪手榴弹了,不要给部队添麻烦去了。你们四个就到我的公司做事,每人年薪十万。把你们的儿女、孙子、孙女都带着,跟我走,去渤海。 四个人都被这个意外惊呆了。片刻淑敏说,我们的孙子孙女都在渤海参加运动会。高老蔫说,好,我们先参加运动会。可是有一条,我们只在观众席…… 蔡妞说,都依高叔叔就是。 高老蔫怀着崇敬的心情给陈老六的坟墓三鞠躬说,六哥安息吧,六哥的子孙就是我的子孙,六哥的遗愿就是我的遗愿。陈龙兄弟四人也都三鞠躬,便默默离去。 1985年中日韩第三届青少年运动会在渤海开幕几天了,各个比赛项目经过激烈的角逐,涌现出了冠军亚军和第三名。大会主持宣布:现在请杨成武、鹿地两位老将军颁奖。二位成了全场数万人注目的焦点,礼仪小姐端着盛奖牌的盘子迈着轻盈的脚步来到颁奖人的面前。将军们把一枚枚的奖牌挂在优胜者的脖子上,把奖盃投进一二三者的怀中之时,国歌奏响,掌声连绵。 鹿地回到观礼台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向他敬礼问候,鹿将军,一向可好?若不是你颁奖,我真认不出你来。 鹿地愣怔了半晌怎么也认不出眼前这位西服革履的老人是谁。那位鬍鬚花白,鬓髮疏稀,一脸皱纹,大脖筋一根一根地拱出纸一般薄的皮肤。他说,我是赤本三尼信次郎,随日本代表队来的,挂名顾问。 鹿地说,哦,是你呀,我的老对手。 赤本三尼说,中日邦交正常化之后,我们就是老朋友了。 鹿地说,那是,中日是一衣带水的邻居,中国人的性格是以人为善,以邻为友的。不会发动战争侵略日本国。中国和日本要世世代代地友好下去。 赤本三尼说,你所表达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也是日本人民的愿望,也是日本青少年的愿望,也是日本政府的愿望。 鹿地说,可是,你们的政府高官,年年参拜靖国神社,在教科书中掩盖日本侵略过中国的歷史,说中国威胁日本,没影儿的事。难道中日还战吗?叫人不放心! 赤本三尼摇头,自恃世界八大富国有钱而神态清高地迴避了这个实际的问题。 晚上,鹿地在宾馆举行私人宴会,招待日本客人赤本三尼。二人对酌,鹿地说,战争结束几十年了。中国人民还在忍受战争之害。前不久,哈尔滨近郊建筑施工时,无意中挖出了日本当年埋下的四五个毒气罐。几百人中毒,死亡一人。埋毒气罐的地方,没有生物,连草都不生长啊。当年在长城内外实施三光政策,制造千里无人区,烧毁了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至今还没有恢復原状。战争结束,和平立即到来;可是,战争破坏的生态环境则需要数十年、百余年的时间,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能恢復原样。 赤本三尼说,非常惭愧! 鹿地约请赤本三尼参观今日潘家峪。赤本三尼满口答应旧地重游。当年他指挥扫荡潘家峪之时,杀害潘家峪平民1230余口,民房几乎烧光。赤本三尼不愿意带着日本孩子参观这样的地方,怕是引起潘家峪人民的憎恨,在日本孩子面前丢面子,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日本体育代表团的车子开进潘家峪的时候,赤本三尼看到村头高挂着一副欢迎日本青少年朋友来潘家峪作客。道路两边中国潘家峪男女少年载歌载舞欢迎日本朋友。一首《樱花》乐曲拉近了中日青少年的距离,融入一起亦歌亦舞。鹿地引赤本三尼及日本青少年来到村南那两座硕大的坟墓面前。这就是当年日本军人屠杀潘家峪人民的见证。赤本三尼向肉丘坟三鞠躬,是忏悔还是反省、认罪?一位日本青年问道,赤本三尼先生,坟里埋葬的是什么人啊?为什么给他们鞠躬? 第638页 赤本三尼难以回答。又一个日本少年问道,赤本三尼阁下,他们为什么都葬在一块啊? 赤本三尼没有回答。 忽然,从人群里挤出一位老人来,他说,我来回答。赤本三尼吃惊地抬眼一看,此人就是当年给他当日语翻译的潘耀祖。赤本三尼说,我的老朋友,什么也不要说了。潘耀祖说,这就是日本曾经侵略过中国的铁证,你们还想隐瞒多久? 一位随团电视台记者问一位日本青年,你知道日本曾经侵略过中国吗? 日本青少年都摇头说,没听说过,还有这种事吗?我只听说南京大屠杀是谎言。 鹿地说,我们的总理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这是掩耳盗铃: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首先您的逻辑是错误的。歷史是事实,是不能改变的,不是贵国人民,无论多少认为没有发生就没有发生。歷史就是歷史,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任何掩耳盗铃的企图都是徒然的。如果我说大多数的中国人都认为日本其实是中华民族的后裔,日本民族起源于我过秦王朝一个方石三千童男童女东海寻访仙山的事件,我想贵国政府、贵国人民,和您本人也会觉得这是一件非常荒谬的事情。当然,我作为中国总理,也觉得这件事情不能接受,因为在心理上我不能容忍中华民族的后裔数典忘祖…… 周末,鹿地回京。约赤本三尼参加他们的婚礼。赤本三尼欣然答应。他问,新娘是谁? 鹿地说,你们很熟,见面就知道了! 赤本三尼说,明天我随日本一个四百人的旅游团在南方某城旅游,我准时回来参加你们的婚礼。 鹿地回到北京之时,易翠屏已经到达。她在清理杂物之时,在一张报纸上发现一条惊心动魄的新闻,她惊叫鹿哥说,你看时值今日……鹿地接了报纸细读:9.18这一天,中国某地大酒店接待一个400人的日本旅游团,大的38岁,小的16岁。他们选这一天,举行什么纪念宴会,要求挂日本国旗,唱那年这一天日军入侵渖阳时的军歌。在歌声中旅行团列队入场,接着中国小姐400人捧着爱的奉献从两侧入场,于是,在一片叫嚷声中日本人就抱着中国小姐集体嫖娼。 鹿地怕的一声摔了报纸,愤怒地说,真不像话。他们选了9.18这个国耻的日子,明目张胆地羞辱中国,向中国挑衅。 易翠屏说,二战结束,日本宪法定了无核三原则。可是,最近有人发言要修改此原则,主张日本也要拥有核武器。有消息报导,一位日本研究原子弹的科学家在美国去世,他研究原子弹的资料还给了日本,证实,日本早在二战时就研究原子弹。现在日本要这些资料的目的就是想发展核武器。 鹿地说,昭然若揭。 易翠屏说,日本出兵伊拉克,他那个自卫队就改变了属性。现在,还想挤进安理会,要那一票否决权。 鹿鸣说,没门儿。 易翠屏说,我从赤本三尼身上看见了人性缺陷难以修补的影子。 鹿地说,我已经邀请她参加我们的婚礼。 易翠屏说,好,他来得正好! 赤本三尼从南方某城飞到北京,准时参加鹿地的婚礼。赤本三尼从花店买了一束鲜花准备献给新娘。 鹿地家的门敞开着,鹿地、易翠屏以及易向道、白兰雪在门口迎接客人。他们彬彬有礼地说,欢迎光临! 赤本三尼见了新娘原是一阵风易翠屏,身边还有一棵草蒲公英,一窝蜂白兰雪,他二话没说回头便走。时至今日他还是害怕她给他回炉。赤本三尼惊恐地一抖手鲜花落地,花瓣飞溅如雨。易翠屏一笑说,三尼君,何惊慌而至于此?鹿地说,人家是客人,原谅他们吧。易翠屏说,不,我们原谅他们的还少吗?战争赔款一句话说不要就不要了。可是,人家说中国人的脑子出了毛病,日本没有侵略过中国,中国就不好意思开口要战争赔款了。你听听,我们不要战争赔款倒成了人家没有侵略过中国的证据。我向全国人大提议,立一项追索战争赔款的法律。歷史上日本从中国索取了多少不平等赔款?那可是成船成船载的银子啊!今天,君不见,他们怀着政治上分裂中国,外交上孤立中国,经济上控制中国的鬼胎又都悄悄地回来了!善良的人们啊!切莫被美丽动听的关键词所蒙蔽而步东郭先生的后尘! 六十年了,无肠公子赤本三尼还是拒绝回炉正心,不反省、不谢罪。难道这就是人类的不幸?是不幸的讲述,还是讲述的不幸?孰忧孰乐,君知否? 2004年9月3日初稿于唐山红星里蜗牛庐 2005年5月9日修订于合肥中铁四局大院 后记 遍地八路 阎瑞赓着 后记 十几年前,我的小说《冀东大暴动》出版以后,给外交官作家陈大远寄书。他于1993年10月22日来信。万万没有想到这便是他留给我最后的绝笔书信。 陈大远老师在信中说:收到惠赠《冀东大暴动》,真有说不出的高兴。冀东大暴动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革命义举,它要比xx起义之类的事还要震奋人心。但是,这样一个及其重要的创作题材,竟然没人能够写出来。不但我感到遗憾,管桦感到遗憾,运昌同志感到遗憾,就连一般读者都感到遗憾。我曾听一位革命老奶奶说过:咱们冀东识字的人少啊!意思是说,很多应以文学形式反映出来的革命斗争,竟然反映不出来。这就是长期压在人们心里的话。我们这些不但识字,而且能够识几千字的人,就是满足不了读者的要求,实在感到惭愧。这样一个大空白,今天已被你给予填补,这样一个大遗憾,今天已被你排除。这一本书,岂止使我增加一份读物,而是使我们冀东的专业的、业余的,有兴趣搞点创作的人们,感到扬眉吐气,解除了心上的,肩上的重负。 第639页 当然,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只能看看书的目录、序言等等,还来不及细读。但,我认为,不管怎样,只要写出来,就是一大胜利。这是今年有关我们冀东的两大胜利之一。另一个胜利,就是《冀东革命史》排除了许多阻力终于印了出来。有了这部歷史,我们才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冀东的为革命献出生命的烈士们,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们。有了《冀东大暴动》,那些为了拯救冀东人民,为了建立冀东的抗日革命根据地而流血牺牲的烈士们,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 这部书待我读完,倘有具体感受,我再给你写信。 我期待着他读了小说写来他具体感受的书信,但是,我等来的却是他病逝的噩耗。悠悠往事,涌上心头。1960年我生病在唐山女织寨疗养院养病,结识了病友报社主编卢振川同志,他常给我讲起陈大远的故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上世纪八十年代,陈大远来唐山讲授散文创作,我们相识。我协助作家长正编纂《唐山文联四十年》一书时。在搜集整理浩瀚的资料中,诗人陈大远走进我的视线,关于他的许多资料在我的心里立即活跃起来。他曾任唐山市文联主席,河北省文联副主席,中华人民共和国驻丹麦文化参贊。我读了他的诗词《大风》、《匏尊》二集与他交往。他一生着述丰厚。笔墨无心权自赏,诗书有幸且安眠这便是他做人作文的座右铭。他走了,给后人留下一笔无价的精神财富, 这封最后的来信就是他的遗训了。十几年来,常常默读,每读一次,便领略到一种责任感的召唤。那位革命老***形象,以及她那种无言的期盼,幽默的责备,可爱的唠叨,永远留在我的心中。我也算是个认识几个字的人吧,于是,我责无旁贷地讴歌抗日英雄,就作起小说《遍地八路》来。 正在我着手长篇小说《遍地八路》的构思的时候。1996年我应邀参加电视剧《冀热辽烽火》的创作。彭真同志生前倡议:以冀热辽抗日战争为题材创作一部电视剧。据此,原冀热辽军区司令员李运昌同志于1995年岁末约集在京的一百多曾参加过冀热辽抗战的老同志,讨论如何响应彭真同志的倡议。到场的有原冀热辽行署主任张明远(已故),军区政治部主任李中权,16军分区司令员曾克林等诸人,老政委李楚离因病缺席。老同志们一致认为应当搞这部电视剧。于1996年4月会同中共河北省委、中共唐山市委启动剧本创作。经一年的奋斗写出30集剧本,1997年8月20日中央重大革命歷史题材领导小组讨论了剧本《冀热辽烽火》并批示,提出四条意见,修改后可投入拍摄。又经4年12次易稿,于2000年11月修改为20集。中央重大题材领导小组李准签发的批示说,剧本材料丰富,基本歷史无误,故事悲壮,生动。老电影人滕进贤同志认为,如此表现一个地区抗日游击战的电视剧,《冀热辽烽火》是第一部。河北省委认为《冀》剧确有反法西斯的教育意义。作家浩然看了剧本认为,此剧本比较真实地反映了那段歷史的风貌,拍摄时要注意刻画人物,再现生活实情。 步入21世纪。这部跨世纪的电视剧仍旧没有投入拍摄。湖南、贵州、广东、四川、辽宁、吉林、天津等地的老同志喜闻搞电视剧,纷纷来信来电话询问电视剧的拍摄进度。那种渴望之情,难以言表。有的老同志不顾病弱之躯,千里迢迢从贵阳来到剧本创作组提供素材。 抗战老战士对此剧的关注不仅因为他们是那次战争的亲歷者,更是因为他们对现实的关注。抗战八年,我们只赶走了日本鬼子,并没有消灭军国主义侵略的根源。20多年前日本拍摄了电影《啊,海军》、《山本五十六》,1999年日本又拍摄了《自尊:命运的瞬间》,变着法地吹嘘甲级战犯东条英机,美化他是圣洁的英雄。报载,日本政府要成立国防部;日本国会通过了扩大自卫队海上行动权法案;日本已是世界上第二个军费开支大国(中国的军费开支只是日本军费的四分之一);二战结束时,日本只是向美国投降,而不是向中国及亚洲被它侵略过的国家投降。天皇的投降诏书说,朕欲忍其所难忍,堪其所难堪。忍了60年的日本,今日成了军事大国,不断地有新型军舰,新型海军战机和海战武器系统悄悄地投入服役。这就是日本鬼子意欲捲土重来的现实,它激发了老同志们的愤怒,也引发了他们对此电视剧的热情,以及承载对年轻的中国人演说当年真情的责任。勿忘国耻,更应勿忘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英勇抗战的英雄业绩。八路军才佩称世界上最圣洁的英雄。日本搞了那么多鼓吹军国主义的影片,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搞反军国主义侵略的影片? 电视剧《冀热辽烽火》因为资金没有到位,《烽火》成了封火。我却获得了大痢说素材。就专心专意地作起小说来。马拉松奋斗十年就产生了《遍地八路》。 指导、帮助小说《遍地八路》创作的有老前辈胡真、李越之、陈大光、张利峰、李澄,作家长正、赵朕、果瑞卿、董宝瑞,莫逆之交杨惠东、郑辑云、萧振华、许婉香等。给我留下更加深切记忆的就是军旅作家刘大为。 他的《送管桦还乡》诗曰:人称刘管相偕伴,诗中所咏吟的刘管就是刘大为和管桦的并称。他们是冀东抗日时期着名的文化八路,当代成果斐然影响深远的顶级作家。2002年走了一个管桦;2004年11月8日又走一个刘大为,两位并称偕伴乘鹤仙去。噩耗传来,悲痛不已。我失去了一位可敬可爱的诲人不倦的文学老师。我在童年就耳闻刘管,上个世纪就读过他们的作品,八十年代见面。九十年代我与刘老师吃住在一起两个多月,切磋戏剧文学,讨论剧本《冀热辽烽火》的创作。随他浏览长城内外的抗战遗址,参观焦庄户、七连庄的地道,与当年的民兵、村干部回忆尖兵剧社慰问天外来客(跳伞的美军飞行员)的演出。对我创作小说《遍地八路》增添了从书本上难得的实地感受。从此以后的八九年里,我们保持着密切的通信联繫,指导着我的文学创作。 第640页 2001.10.25来信说,读了《遍地八路》的自序,引子和第一回,连同我从前读的老奤影在日本的章节,我坚信你独辟的蹊径将是一条光明大道,虽然,对一部百万字的大着来说,我已看到的不过是管窥了这座文学金佛的些许髮肤,却已感到尊着不但有书卷气,时代感,且有仙气助神颇适传奇,确实至今还没有人这样写过,吃文学上的螃蟹也要有勇气呢,你的毅力,不怕寂寞的艰苦劳动,定能保障你另起一行的壮举能够成功。 2004.5.22的信说,望贤弟的《遍地八路》早日问世,切盼,切盼。 2004.6.19清晨的信说,读过小说故事梗概和目录,真的有点目不暇接。尽管草草读了一遍,且又是你百万字巨着的万分之一,已能令我通过三个神八路故事的预告(指目录)体察到你几乎囊括了发生在燕山渤海之间,滦河两岸的所有的抗敌史实,纵横时空,浓彩重墨的塑造英雄,实在是一个大工程,更诱发了我盼望早日读全书的愿望。俗话说,一叶知春,也一叶障目。我从目录中可猜到书的内容(也许猜不准,因为作者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也可以把原始面目升华,甚至反其意而用)而其最终还是不能得识真面目,尚无法提出具体意见。其次,直感书中有些人名尚有影射痕迹,最好不留一点影子。以免因小失大,读者中什么时候都有对号入座成癖之人。这点直感直言,丝毫不影响书的本事。 2004.9.24来信说,欣闻你的长篇小说《遍地八路》大功告成,在一个电子杂志上连载,特以函代电,致以诚挚的祝贺!我把此事视为55周年国庆的喜事和迎接明年抗战胜利60周年的壮举。 书信的最后说,望劳逸适度,保重身体。我尚好,口疾加重,但思维记忆都好。今后尚待编辑《文集》的戏剧、诗歌、书信等卷,尚待出四册。我还有一部长篇想写完。看来非有两辈子时间才能完成任务。匆匆。 11月5日《唐山劳动日报》以阎瑞赓和他的《遍地八路》为题发表了我的小说在网上连载的通讯,我立即把剪报给刘老师寄去,但没有回音。我心里就不塌实。他的作风礼贤下士有信必回,这次有点反常。11月8日《河北日报》发表以古稀老人创作红色小说,《遍地八路》占领网络阵地为题的特写。11月11日唐山广播电台广播了关于小说连载的配乐通讯。河北广播电台播放了有关小说的专访。我正待再写信向刘老师报告此事之时,11月16日收到《爱晚情音》,报导了刘大为老师病逝的消息,震惊了我。没有想到,这就是刘老师给我最后的教诲。他的宏伟计划(已由解放军出版社出版了《刘大为文集》小说散文卷),尚有四卷没有完成。但愿他復活两次,上仓给他两辈子的时间,完成他创作一部长篇及继续编辑出版文集的心愿。 刘老师的这些书信真迹就成了我的稀有珍藏。我要化悲痛为力量,继续修改完善我的小说《遍地八路》,献给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