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存档》 第1章 禁止存档 作者:年终文案:身为《侵蚀》全球排名第一的职业玩家,“不死传说”束钧准备退休。终于要从虚拟现实彻底回归现实,束先生情绪高涨,甚至企图告白。【明天见】:等我们赢下决赛冠军,咱俩见个面吧,我去找你。【烟尘】:……好。可惜束钧千算万算,战术没崩指挥没崩,自家队员发挥也没崩,世界反倒崩了——再睁眼时,他变成了游戏里最危险的怪物。禁欲元帅攻 x 野性狂战受废土背景,非电竞文,两位大龄青年坎坷面基(?)的故事。强强/he;内容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 阴差阳错 异能搜索关键字:主角:祝延辰(攻),束钧(受) ┃ 配角:艾萧萧,夏凉 ┃ 其它:假如生活暴打了你一句话简介:最高指挥&人形兵器========================【序章】第1章 游戏故障大型全息游戏《侵蚀》总决赛,开赛前十五分钟。准备室设置在游戏里的侵蚀区,风中飘满灰烬的味道。束钧最后一次查完装备,通讯器响了起来。会在这种时刻来信的只会有一位——【烟尘】:记住昨晚的策略讨论,稳为上策。看到对方的id,束钧忍不住提起嘴角。【明天见】:了解了解,大军师。【烟尘】:祝顺利。【明天见】:等我们赢下决赛冠军,咱俩见个面吧,我去找你。束钧屏住呼吸,这次对方的回应迟了十来秒才到。【烟尘】:好。盯了那个“好”字几秒,束钧久违的有点儿紧张。这将是他在《侵蚀》中最后一场大型比赛。赛完这场,束钧决定宣布提前两年退役。然后他会第一时间飞去“烟尘”所在的a市,和这个说话惜字如金的人好好见个面,表个白。他在游戏里耗费了太久。虽说刚满二十七,束钧已经在《侵蚀》中摸爬滚打了十个年头,称得上资历最老的那一拨。这都拜《侵蚀》某条特殊规定所赐——战斗人员一旦战死,他或她必须退出战场,去从事其他职业。运营方表示,这是为了给人们带来更强的真实感,更好地体验“另一个世界”。玩家仅能拥有一个角色,也没有存档转让或回档之说。这规定直接导致资深战斗玩家少得可怜,坚持到现在的大多战力接近怪物。好在禁止存档的条例没有降低人们的热情。游戏终究是为了体验的,金字塔尖的战斗人员名利双收,生活职业也有自己的趣味。另一方面,战斗本身足够严酷,有着和收入相符的艰辛。《侵蚀》的赛规很古怪,它不提倡战队间的敌对,决赛没有pvp赛程,只有广袤的pve赛场。人员折损、资源消耗、队伍间的合作,统统要计入评价系统。能合理规划战术、最先达成目标的队伍才能获胜。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决赛赛场近在眼前。见暗恋对象没有再回消息,束钧将巨剑背到背后,戴好防毒面具,离开了准备室。决赛时长为三天三夜。第三天的夜晚到来前,状况不算理想。就像之前的猜测一样,对手地下水战队行进速度远远超过他们,没有奇迹发生。“这样下去,我们会输。”副队长胡砚叹气。“这地图到处都是沼泽,地下水那边又擅长水系异能。胡队,地下水的罗队也是个老玩家了,这么个鬼环境,咱输给头号辅助不算丢人。”离他最近的队员迅速接话。束钧擅长控风,属性稀有,攻防能力都属顶尖,可惜技能无法作用于全队。副队长胡砚能控制石头,但在水体丰富的湿地地图,还是对面更占优势——地下水队长罗断是公认的头号辅助,资历也够老,如今字面意义上的如鱼得水。“反正所有行动都会计入队伍贡献,能多拿几分算几分呗。”另一个队员强作开朗。束钧则挠挠脸,瞧向胡砚:“除了和你们开会,我和阿烟那边也商量了几周。”胡砚:“嫂……烟尘怎么看?”“讨论了不少战术。阿烟也认为我们没胜算,运气好最多混个平手。”束钧在防毒面罩里喷了口气。“是吧,都尽力就行,地下水他们赢了个地图优势。下次——唉,下次就没你了,本来还想着这场赢漂亮点的。我知道你鬼主意多,就是这状况……”胡砚没有半点即将副转正的喜悦,一脸苦相。“束队,咱们队好歹连赢过这么多盘,你就不能挑场胜仗退啊?要不再考虑考虑?”“不至于。我刚看了最新地形情报,有点新想法。”束钧拨开帐篷,扫了眼远方灰蒙蒙的大地,声音里多了笑意。“放心,我们不会输。”游戏外。决赛观战场是开放的u字形,票钱比收费直播贵个十几倍。数个巨型光屏悬停在观战场上空,填满了游戏世界灰暗寂寥的影像。时间已经过去两天多,观战场内欢呼阵阵,热度不减。一如既往,赛场定在游戏中未知的侵蚀区。游戏设定中,侵蚀区的信号通讯较差。队伍过度接近侵蚀区中心,画面会出现烘托气氛的卡顿和花屏。如今两支队伍都在侵蚀区中心——被称为“蚀沼”的怪物附近,大屏幕上传回的影像渐渐变得诡异。伴随着电流杂音,漆黑的流质物体从画面边缘闪过。不时有畸形生物路过镜头,将无法分辨五官的脸朝向观众。尽管画面被各种各样的异常充满,其中的景象还是震撼人心。 第3章 要是自己真死在这个狗屎故障里,基本等于兢兢业业工作一辈子,死在解放的前一晚,束钧迷迷糊糊地想道。他可不想留下一个赚钱没命花的倒霉蛋形象。三十秒,连接仍然没有断开。他还没见过烟尘,要是连自己的暗恋对象是男是女都没确定,他的命运末尾当真写了个惨字。队里那群王八蛋还拿这个打了赌……美好假期没了,自由生活没了,连告白都没告出去…………要现在死掉,这人生可太操蛋了。剧痛中,束钧硬是憋住一口气。他并不清楚等待的终点,但自己搞了个自杀式战术,游戏外关注的人不会少,总会有人发现全息舱中的自己状态不对。得坚持住,他想。坚持。坚持……四周的蚀沼发出奇特的嘶鸣,身体几乎整个融化,束钧勉强保持住意识清醒,持续等待。直到他彻底昏迷。束钧没能看到,游戏外,另一个“束钧”走出全息舱,冲记者们自信地挥手示意。观战场内欢声雷动。第2章 虚拟与现实束钧再醒来时,看到了属于夜晚的漫天阴云。他并不在跌下蚀沼的地方,庞大的蚀沼不知所踪,嶙峋的怪石将他围了个严实。举目望去,世界只有黑白灰三色。四周荒无人烟,只有畸形的怪物在石林中慢悠悠踱步。束钧有点懵。机械战甲早已七零八落,他整个上身暴露在外,伤处还在缓慢愈合。小臂上的通讯部件堪堪运转,不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他的目光顺着破败的金属移动。他的皮肤本该是健康的小麦色,如今像落了层尘土,微微白了些,却略显灰暗。束钧下意识摩挲小臂,这个动作径直给小臂加了道血痕。手指也不太对劲。本来修剪平整的指甲变得尖锐,有点像兽类的勾爪,颜色也变成了不透明的黑。束钧咕嘟咽了口唾沫。他做了所有正常人都会做的事情——试图打开通讯器,联系管理员。然而破损的通讯器只会沙沙作响,没有工作的打算。失去目标的束钧缓缓躺倒,仰望夜空。如果这是个梦,那现在也差不多该醒了。结果他这一躺,梦是没有醒,一只被污染的变异兽不知何时凑近,低头俯视他。束钧和那玩意儿大眼瞪小眼了会儿。变异兽眨动着挤成一堆的六只眼,眼球乱转,涎水滴答滴答地滴到束钧脸上。束钧:“……”太近了,这个距离不好控风。被这东西啃一脸,还不如淹死在蚀沼里。他拿余光四处看了圈,连巨剑的剑柄都没瞥见。变异兽张开嘴,口中的腐臭冲了束钧满脸。束钧偷瞄那东西的咽喉,正考虑要不要咬下去,那东西进行了下一步动作——它结结实实舔了束钧一口。见这玩意儿没有进攻的打算,束钧壮着胆子伸出手,决定先试用手头唯一称得上武器的东西——指尖的勾爪。结果他的手刚伸出去四五厘米,变异兽塌下耳朵,撒腿就跑。……状况越来越扯淡了。束钧站起身,除了疲劳感和伤口的疼痛,身体没有其他异常。等摆脱了这个要命的bug,他绝对要向《侵蚀》官方投诉。冰凉的泥地不适合休息,石林稍高处有个大小合适的洞穴。束钧甩掉烂了大半的鞋,开始赤足攀爬怪石,边爬边整理思绪。《侵蚀》运营多年,向来主打临场感的真实体验,从没出过这么严重的bug。结果眼下退出失败、地图错误、模型异常接踵而至,他只是想提前退个役,哪想到拿脸接了bug大礼包。束钧做了几个深呼吸,活动了下脖子。……外面绝对有人在解决问题,无论如何,他必须得保持冷静。而且《侵蚀》主打的不是普通末日世界观,自己不至于来个死地求生。在《侵蚀》的设定中,世界曾毁灭过一次。人类从极地复苏了某种特殊生命形式,这种被命名为“蚀质”的微生物意外泄露,迅速扩散,以恐怖的速度吞噬了整个人类文明。它们把死物染成黑白灰,将生物引向异常的变异方向,堪称“活着的辐射”。所谓“蚀沼”,就是这种东西聚集而成的怪物。好在幸存者们找到了应对方式,净化装置被及时发明,阻止了污染蔓延。眼下世界正处在文明复兴的最初阶段。比起定在濒临毁灭的末日,这个时代背景更容易出些有趣的设计。玩家是游戏中唯一具有异能的群体,隶属联合政府麾下。还留在战场上的,大多是冲在净化污染第一线的战士。战士们在游戏设定里相当于英雄,待遇不错。战斗玩家就算困在游戏里,只要能顺利找到npc的据点,就可以舒舒服服地等待救援。不知道bug具体影响了哪些方面,自己说不定还能朝外传递些信息。确定目标后,束钧心情轻松不少。只是状况仍有点奇怪——最近没什么大型更新,怎么会出这么严重的问题?要说npc那边的剧情更新,他只听队员们说了一件事。联合政府的元帅和自己交往多年的女友分手了,可这种花边剧情总不至于导致程序崩溃。想到联合政府的元帅,束钧没忍住哼了一鼻子。游戏设定对他们这些实战派来说不算重要,这个npc是他们名义上的上司,人却鲜少出现。就算出现,那家伙也一声不吭,脸上戴着防毒面罩,只露出一双没啥情绪的眼睛。联合政府元帅,祝延辰,设定上是了不得的战略人才。制服本身就裹得严,这人又用面罩、衣领和手套把自己捂了个彻底。要不是这家伙瞧过来的眼神格外阴冷,束钧总觉得他更像个机器人。策划还真敢给这种人设计女友……哪怕是前女友。 第5章 对面不知道拿出了什么武器,石块被直接轰碎。束钧打算再拉开点距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脚下有什么闪着微弱的光,他认得这玩意,这是用于捕获大型精英怪的顶级捕猎网,价格贵到让人咋舌。黑鸟战队是《侵蚀》中数一数二的大战队,仓库里顶级捕猎网的数量也不超过三个。鬼知道为什么npc身上有这东西。面对这玩意,自己装备尚在还能一搏。遗憾的是,眼下束钧赤手空拳,接近赤裸。指尖的钩爪倒是能撕裂纤维,只是捕猎网细密缠下,他的挣扎有点杯水车薪的意思。电流顺着网闪烁,束钧弓起脊背,在连绵的电击下强行保住意识,不断撕扯那张网。“你们这是严重违反《全息游戏管理法规》,唔呜——”瞧他撕得太凶,束缚装置将他的四肢缚紧,嘴也塞了起来。束钧成了网里扑腾的鱼,只能冲那两个npc竖起中指。“污染指数?”“还是刚才那样,没准机器坏掉了。”npc们无视了他,从防毒面罩后挤出词句。“先带回去,这边从没出现过这种……东西。”从结果上看,束钧比预想的要早进入据点。只不过他不是用自己的脚踏入大门,而是被人搡进金属笼,用推车运进去的。金属笼栅栏比他的手腕还粗。这已经不是投诉能解决的问题了,等从游戏成功退出,自己得找个律师——囚室狭窄得像个货箱,还不如之前藏身的山洞,束钧的四肢被锁链牢牢锁在墙上,姿势相当不舒适。那群npc甚至没有费心给他加件像样的衣服。束钧环顾四周,地面湿哒哒的,连能被刮起来的尘土都没有。囚室观察窗用了加厚玻璃,另一边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看守。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浇下,借着地上的积水,束钧第一次看清自己现在的样子。游戏角色百分百符合现实,他的五官没有改变。这具身体锻炼得恰到好处,当前也没有奇怪的血管凸出,或是肌肉过度鼓胀。变尖的牙齿、指甲暂且不提,变化最大的要数头发和眼睛。束钧原本是正常的黑发黑眼,如今他的发丝和虹膜全变成了灰烬般的灰白,圆形的瞳孔竖成细细一道缝。束钧没见过类似外型的人,但他看起来至少还算个人,而不是奇形怪状的变异兽,npc的态度着实可疑。得想办法逃出去。这里很像游戏设定中关押危险怪物的笼子。烟尘是个一丝不苟的理论派,被熏陶久了,束钧对这些乱七八糟的设备也算了解一二。这类笼子通常配了生理迹象监测仪,装死或装病八成不会有效果。他状态本来就不好,拖得越久,情况越不利。束钧扫了眼周边的摄像头,突然有了主意。狂风盘旋而起,将摄像头粗暴地扭下支架。囚室的玻璃被撞得咣咣作响,尖锐的警报声此起彼伏。防御机制即刻启动。开始是麻醉弹,它们被风弹歪,没能击中束钧。而后是真枪实弹,束钧扯起手腕上的锁链,勉强挡住要害部位,胳膊和肩膀上多了几个血洞。鲜血滴落,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变为漆黑。眼下束钧顾不上观察地面,面前的异常越来越多——他的异能,之前有那么强吗?破败的摄像头被风甩得四处乱撞,犹如大号子弹,几次差点打到束钧自己。它们砰砰击打观察窗,在强化玻璃上留下一个个网状裂痕。锁链固定栓发出刺耳的呻吟,连锁链一起被束钧硬扯了下来。一不做二不休,束钧清楚自己的体力,他没有余力再这么来一次。他吸了口气,全力将锁链抽出,正中玻璃裂痕的中心。玻璃碎片伴随爆裂声四下飞溅,束钧将风聚集在脚底,把自己弹射出囚室。守卫们试图阻拦,一个被他用手肘击晕,另一个被结结实实踢飞,两人倒在地上,不再动弹。整个过程不超过半分钟。去他的禁止攻击npc,自己先前可是妥协过了,半点用都没有。一不做二不休,束钧飞快剥掉其中一个守卫的衣物,抱起战利品就跑。人未到风先至,附近的监控和照明全被暴风破坏殆尽。束钧摸黑摸进个杂物间,三下五除二换好衣服,绑起还在渗血的伤口,以防滴落的血迹暴露行踪。npc的制式衣物不算贴身,肩膀有点紧,腰有点松,好在问题不大。《侵蚀》中,玩家的住所就在污染区边缘的据点。据点构造大同小异,找到逃亡路线不算难。不过逃跑前总得捞点物资,顺便再次尝试联系外界。既然这里是牢房层,附近准有守卫换班用的休息室。没时间给他松口气,现在警戒还没到最高级别,正是行动的黄金时间。束钧强打精神,顺走廊快步前进。休息室里空无一人。束钧将用得上的小玩意儿扫进腰包,随即打开桌上的联络光屏。为应对意外状况,《侵蚀》给玩家们发放过紧急联络代码。他们只要向npc报出那串数字,就会有游戏外客服介入。可惜从不久前的状况看来,npc途径算是废了。40721,一串简单的数字在输入框中闪动。时间不紧不慢地前进,没有客服出现。束钧快速输入战队频道,无一人在线。打开好友联络栏,整个列表同样一片灰暗。不对,还有一个人的名字亮着。系统显示对方在线,等待界面标出了对方所在的地图和位置,用于装饰的几何图样在周围变化。……烟尘在附近。奇怪,束钧挑起眉。烟尘一向待在战斗人员接触不到的城区内部,从不在边境据点出现。由于彼此距离过远,游戏从未给出过确切定位。束钧一直默认他或她是个生活玩家。生活玩家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不过既然烟尘就在附近,先去见见也好——当前的情况实在异常,身边有个朋友总能踏实点。自己账号异常归异常,烟尘说不定能够正常联系外界。游戏不是现实,可游戏角色和真人形象也没啥差距。这第一次见面还真够尴尬的,束钧苦笑两声。根据定位显示,属于“烟尘”的那个点正在向顶楼的某个房间移动。束钧灵巧地从窗户钻出,借风力向顶楼攀爬。“您还是先回去吧。”一个焦急的声音率先冲进他的耳朵。 第7章 “束钧先生,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你在昨天获胜,却没法离开游戏。《侵蚀》方面没有客服接待你,npc对你的态度也不再友善。”祝延辰的语气像背演讲稿,“我现在没时间解释太多,如果你还想活下去,请听我指挥。”这回束钧没愣太久。状况是真的出了大问题——npc本应遵循设定,对游戏世界观以外的事一无所知。“游戏”、“客服”这类字眼根本不该从祝延辰嘴里冒出来,更别提自己的本名。一堆虚拟数据突然打破局限,对现实颇为了解,束钧后背一层细汗。祝延辰加快语速:“跟我走。”战场瞬息万变,没有磨蹭的时间。束钧果断抱紧祝延辰的腰,将对方牢牢箍在身边:“往哪走?”“正北,十公里。”祝延辰没有反抗。飓风腾起。束钧上手吃了一惊,这家伙不怎么上前线,却跟“文弱”这个词压根不沾边。祝延辰的腰劲瘦结实,体格不比自己差,个头还要高那么一点。刚刚震惊中没注意,这次束钧错估了对方的体重,差点飞歪。“地方有点远,你路上忍着点,要吐说一声。”自己习惯了凭风移动,其他人通常吃不消这种移动方式。祝延辰一声没吭,老实得像个假人。拜他所赐,这一路花的时间比束钧想象的要少。目的地看起来不怎么安全。灰雾贴着地面翻滚,巨型石笋从雾中探出。奇形怪状的溶洞比比皆是,整片区域就像一个迷宫,生物形状也怪异至极,绝对的重污染区。按照游戏设定——也不知道这些鬼设定可不可信了——npc们没有玩家那样的异能,对蚀质抗性极差。如果没有设备支持,npc在重污染区压根活不了多久。“你确定是这里?”束钧没松开祝延辰的腰,也没掩饰声音里的怀疑。“嗯。”“行吧,现在你能解释了吗?”束钧停顿片刻,补了个称呼。“……祝先生?长官?”祝延辰摇摇头,指了指石笋间隙中的某个溶洞:“我不能在外面待太久,进去再说。”说完他便轻车熟路地钻进溶洞深处,打开一扇厚厚的金属门,束钧梦游似的跟在后面。这发展越来越离谱,或许这一切真的只是个梦。怀抱对梦醒的憧憬,束钧使劲拧了把胳膊。梦不是梦,疼是真的疼。他还没感慨完,就被隔离间的消毒喷雾喷了一头一脸。两个人在隔离间沉默地站了几分钟,才踏进真正的门。正门后藏着个不大的安全屋,看得出很久没人来过。蚀质全被挡在了门外,里头的家具还保留着鲜艳的色泽。祝延辰卸下防护设备,从滤水器取了两杯水。“坐吧。”“……”束钧看了眼洁净的沙发,又看了看满身泥巴的自己。“你要解释多久?”“看情况。”“十分钟够吗?”“不确定。”“那我先冲个澡。”祝延辰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抽了抽:“……”“你这阵仗不像要传达什么好消息。”束钧接过杯子,将水一饮而尽。“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我想晕得舒适点。”“淋浴舱在那边,里面有备用衣物。”祝延辰叹了口气,并未被束钧的轻松语气感染。淋浴舱狭窄得要命,地面顶多一平大小。束钧将水量开到最大,任由水流击打皮肤。终于,心跳慢慢平稳了下来。这种状况下和重要npc同行,面上轻松,他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要是再继续下去,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出最合适的反应——祝延辰是《侵蚀》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当前情况太过离奇,束钧可不想胡乱试错。尽管知道面前的是幻象,温暖的水流还是让他感觉好了些。真的是幻象吗?束钧自嘲地咧咧嘴,一环套一环的bug让他头痛得要命,开始连真假都认不清了。他下意识抹了把脸上的水,垂下视线。水流唰啦啦冲散衣物残片,随手顺来的联络光屏还在闪烁。拨开屏幕上的水雾,束钧眯起眼。属于“烟尘”的那个定位点还亮着,在自己附近一动不动。……这可能是自己遇到的最惊悚的“bug”。三年前,他和“烟尘”因讨论特定地图的战略问题而相识。最初话题大多集中在战斗方面,烟尘总会有些犀利的见解,人也聪颖谦和,相处起来十分舒服。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相熟,成了每天都会聊几句的关系。再后来,没事聊天成了常态。束钧顶着“不死传说”的名号,说没压力是不可能的。他几乎把所有时间花在了工作上,为平衡队内人际,他又不好和特定队员走得太近。束钧不是没想过交交其他朋友,可惜不是同个行当的人,很难理解那些战术方面的苦恼,没法深交。慢慢的,不属于任何战队、又精于战术的烟尘,渐渐成为束钧的绿洲。或许是性格相合,那人总能给予束钧恰到好处的支持和关心。要说想和怎样的人共同生活,束钧第一反应便是“烟尘那样的”。几年的接触下来,根据言行也能看出点性格。他认定烟尘是个略嫌冷淡、本性却温柔的姑娘。就算是男性,如果对方愿意,束钧都想要尝试着处处看。但他不是刚到青春期的小孩,不会为了点朦胧的好感要死要活。更何况自己每天忙得火烧眉毛,来日方长,没必要急着打破两人目前的默契。只靠文字交流还是单薄。他想要在职业生涯结束后见对方一面,表达下自己的心情,之后一切随缘。束钧自然想过不少注定无法告白的状况,比如烟尘已经有了恋人,或是已经结了婚,他连烟尘是个老头的可能都考虑过。结果千猜万猜,偏偏没猜到“烟尘”是游戏里的npc。束钧扬起脸,让水流重重地打在自己脸上。先不说性别问题,他的好感对象首先是一堆数据。……或者还有更糟的可能,在搞清现况前,束钧不愿细想。短短一天内吃了套现实组合拳,不管祝元帅待会儿说什么,束钧都有自信保持理智。稳住了情绪,束钧蹭出淋浴舱,用毛巾搓着灰白的头发。 第9章 这个世道,走了狗屎运才能含着金汤匙出生,但有的人偏要拼上命。夏凉自然希望祝延辰活久点,好歹他也算个顶级人脉。好好一个计划,祝延辰向来风格沉稳,哪想他第一步就踩偏了道——被安排“袭击”祝延辰的变异体还没到位,祝大元帅跟着不知哪来的未知变异体跑了。夏凉不信祝延辰真会被劫走,为防止原定的劫持戏码走歪,祝元帅带了不少专门克制变异体的武器。结果上看差别不大,谁劫都是劫,假死消息不差这几小时误差。她不用帮他多擦多少屁股,就是无谓的变数让人烦躁。自己怎么就认了这么个麻烦上司。发完脾气,夏凉用小指匀起口红。她戳戳一边的留音设备,设备里传出预先录好的哭声。麻烦归麻烦,身为和平分手的“前女友”,戏总该做足。希望祝延辰给黑鸟那边做的工作没出岔子,夏凉左想右想不放心,骂了一句。她从衣柜里扯了件松垮的红袍,激活投影扣子,扮成了个佝偻的老头儿,从密道溜出了房间。城区中心离玩家们居住的边境要塞有一段距离。“董老。”见老人模样的夏凉过来,卫兵慌忙行礼。这老头来头神秘,是祝延辰手下一员大将。虽说祝元帅失踪的消息炸开了花,正式死讯没出,对祝元帅的心腹失礼还太早。几个卫兵心思都写在脸上,只消一眼,夏凉便知道这些人是易宁的支持者。她懒得跟他们废话,直奔目的地,卫兵们交换眼色,其中一个跟了上来。玩家们的存放处在地下,一排排休眠舱密密麻麻。这些玩意儿借鉴了末日前的游戏舱,服务器也是末日前的科技遗产。他们的活兵器正沉睡其中,做着名为“游戏外现实世界”的美梦。束钧的休眠舱里塞了新人。“董老,这里的管理权被易宁元帅接管了。”见夏凉要上手,卫兵适时提醒道。“防贼呐?”夏凉翻翻眼皮,捏着把老头儿的声音。“祝帅还没死呢,我看下折损处理还不行?”“易元帅那边……”“怎么,他就算接了摊子,正式登记也要明天吧?”夏凉没理会那卫兵,手按上休眠舱。那卫兵噎了半晌,上手扯老年人总归不好。人没进管理界面,单纯瞧瞧总出不了事,让他瞧也不是不行。夏凉早就自顾自接进了感知系统。不是以玩家身份登入,她只能看到缩略后的上帝视角。玩家们集中住在同一座虚拟城市,黑鸟队在庆功,被仿制ai代替的束钧混迹其中。按照惯例的死亡退场剧本,假束钧会宣布自己要离开城市,体验人生,以后多多联系之类——模拟文字消息往来计算量不大,他的友人也很难察觉到问题。地下水战队那边好像聚餐完了,队长罗断甚至已经到了家。夏凉简单扫了眼,又把注意力集中回黑鸟。快乐的黑鸟队员还在和假束钧勾肩搭背,没发现任何不对。祝延辰还是那个祝延辰,滴水不漏。确定这边没出岔子,夏凉果断登出。“走了。”她摆手,原地留下个尴尬微笑的卫兵。“我们送您出去。”那卫兵和守卫室内的卫兵使了个眼色,两人送夏凉出了门。横竖房间是给顶级战队的,黑鸟和地下水都有假期,短时间内不会安排训练,离开一两分钟不是问题。黑鸟那边确实没问题,地下水的某人却没有享受假期的意思。地下水的队长罗断拉上窗帘,捂上被子,一副心情不佳的模样。他比束钧大两岁,将近三十,按理来说马上就要退役。决赛没打漂亮,这反应在所难免,没人会生疑。所以也没人看到他在被子里的动作——罗断打开光屏照明,撸起袖子,上面纹着短短一句话。【这世界是个谎言。】乍一看像句文艺诗。这纹身跟了他不到一年,还新着。罗断忘了自己为什么纹了这么个东西,还以为是哪次酒后胡来的产物。可最近它越来越不对劲,有几次他看着它,短暂地失了神,时间像被偷了一样。失神往往伴随着头疼,最近这头疼越发严重,连带着他登入游戏时,身体都不怎么舒服。以自废账号为代价,束钧赢了。不知为何,这念头没让罗断尝到失败的苦味,他心底一阵莫名的悲凉。自己似乎忘记了件重要的事,就像做过的梦,感觉还记得,内容却想不起来。世界是个谎言?被某种奇异的冲动主导,罗断从床上爬起,下意识走向全息舱,随即在游戏中的休眠舱醒来。惯常巡逻的卫兵不在,这里空无一人。莫名其妙的不适又包围了他,罗断咳嗽两声,倚着休眠舱坐下。地下水队员没人在线,训练场也没开放。罗断不知道自己一个冲动上线为了什么,只好就地发呆。不一会儿,npc在谈话声从远处传来。罗断身体不舒服,懒得和他们打交道,索性腾起水雾隐了身。其中一个卫兵探探头,确定室内没人:“董老可算走了。这下怎么和易帅交待,头疼。”“董老头本来就爱到处跑,神出鬼没的。他没动啥东西,要么就别报告了。”“祝元帅前脚出事,后脚董老就来这儿瞧。黑鸟队长刚死,我总觉得这不是巧合……”“说不准人家真就看下折损处理呢。祝元帅一直看中黑鸟,他人不在,董老头代看下后续处理也不奇怪。唉,我还以为束钧能扛到正常报废来着。现在看来,倒是地下水那个罗断撑得更久。听说罗断最多能再用半年?我头一回见合成人活这么长,厉害啊。”“之前都是祝元帅的团队负责检查,这下怎么办……”“谁知道呢。”罗断一动不动。也是类似的意外,也是类似的谈话。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发现,并知道自己很快会被头痛淹没,被迫忘掉这些。他应该和上次一样,在印象被消除前回去,挣扎着留下一点记录。玩家们并非人类,玩家们被利用了,玩家们的世界的确是一个谎言。不知道是因为反复的次数太多,还是他已经在死亡边缘徘徊,死神网开一面。这些信息能在他脑内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等卫兵走远,罗断伸手去摸舱门,随即动作一顿。漆黑的流质从手甲缝隙渗出,轻轻滴落在地,分外眼熟。第6章 尸体处理束钧不敢真的睡着,眼瞪了大半天。一是怕自己真的就这么眼一闭腿一蹬,没了后续。至于二……祝延辰性子冷,却没端着高位者的架子,举手投足只有淡淡的疏离感。可要说无意识刺激人的情绪,束钧信他真是元帅。 第11章 “第一车是正常死亡的平民,第二车是被蚀沼侵蚀的军人,后者尸体会和环境发生共鸣。侵蚀区的空气、水、土壤……它们蚀质含量不同,因此共鸣呈现的‘属性’也不一样。”说到这里,祝延辰停顿片刻,看向尸体处理人。束钧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时间正值深夜,面前景象显得格外阴森。玩家会有些超然的能力或特质,这几乎是约定俗成的规则。事情过于理所当然,大家大多关注于技能本身,鲜有人会认真追究“这个技能实现要靠什么原理”。按照祝延辰的说法,玩家要被侵蚀到什么地步,才能拥有那样的强大的异能呢?“继续。”束钧说。“蚀质会隔断信号传输、侵蚀机械关节,机械都无法代替人来设置净化机。有些人蚀质耐受力强,但人类再怎么特殊,时间长了只有死路一条……幸存者不多,净化工程牺牲又太大,社会根本撑不住。”祝延辰语速有点慢。随着他的讲述,尸体处理人收拾好车子,慢慢往外退。“而以人类为蓝本进行改造,能得到对蚀质耐性极高的‘合成人’。代价也有,作为非自然产物,他们注定无法生存太久。”灯熄灭,室内一片黑暗。“……不,应该说,‘你们’注定无法生存太久。”先不说相信与否,束钧隐约猜到了这个走向。作为生来拥有强大力量的“人”,谁会想生来冒死战斗,而后快速死亡呢?目前看来,合成人的智力与人类无异,洗脑教育容易出意外——力量差距太大,无论概率是千分之一还是万分之一,只要出现一个反叛者,人类就会损失惨重。那么不如想办法禁掉某些真相,欺骗所有合成人。非常荒诞的战术,逻辑上却讲得通。思绪翻转,熟悉的头痛慢慢涌回。束钧没有呕吐,只是忍不住单膝着地。这次的脑内冲击比上次强烈,他的头颅像是被生生劈成两半。蚀沼发出黏腻的搅动声,听得人浑身难受。一片黑暗里,有什么爬上了他的手脚。束钧垂头看向祝延辰,那人被防毒面具盖住了脸,他看不清护目镜后那双眼。祝延辰说过,再来第二次,自己很可能会死。那祝延辰现在在做什么?如果只是想杀了他,这些做法未免太过画蛇添足。……等等,他明明跪在地面,为什么祝延辰正仰视着他?束钧这才发现自己脚下沸腾的蚀沼。不知何时,液柱把他举到空中,正顺四肢缠绕他的身体。全身痛得钻心,他想大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抱歉。”祝延辰第二次道歉,声音像隔了云雾。更多液柱缠绕上来,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面前一切越发遥远。束钧艰难地喘息,他无力再挣扎,只能接受那些疼痛,用最后的气力撑住眼皮。祝延辰摘下防毒面罩。一片月光从窗户投进,照亮了他苍白的脸。这里的蚀质浓度肯定爆表了,束钧模糊地想道,这人自己要寻死吗?祝延辰朝他伸出手,嘴里说着什么,束钧听不清。身体崩毁的痛裹挟全身,他闭紧双眼,恨不得就这样晕死拉倒。【你不会输。】朦胧的意识里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不像祝延辰的,他不记得它,却又感到无比怀念。被刺激了一下,束钧努力掀起眼皮。祝延辰还站在那里,伸着手,面孔毫无遮拦。而且表情很是悲伤。那悲伤还怪不熟练的,关于这堆破事,他还欠自己一万个解释呢……等等,这回头疼归头疼,他没忘掉听到的事情。束钧精神一震,连带疼痛也麻了些。说到底,他不是没被蚀沼吞过,一回生二回熟。他得保持清醒,就算死也要抱着情报死——但蚀沼似乎没有吞掉他的打算。不知过了多久,束钧从空中摔下。准确地说,他更像被蚀沼用液柱验了个货,随后不满甩飞的。这回轮到祝延辰当垫子,被砸了满怀。液柱退去,疼痛随之消散。不知为何,之前的虚弱感也被一扫而空。束钧一下子精神起来,瞧向祝延辰。祝元帅嘴唇发白,模样称得上狼狈。这人之前的悲伤好像是自己的幻觉,眼下祝延辰又绷起脸,黑色的眸子深不见底。束钧决定直击重点:“你让蚀沼对我做了什——”“谁?!”一声厉喝打断了束钧的问题。不知为何,本该离去的尸体处理人突然折返。灯再次燃起,整个房间亮如白昼。第7章 寄尸兽灯再次燃起,水泥色的房间里亮如白昼。束钧早把战斗本能刻在了骨子里,他一把抓住祝延辰,跃上管道。管道吱吱嘎嘎喷出蒸汽,混上阴影,化为绝妙的遮蔽物。虽说他人清醒过来,感觉也好了不少,被蚀沼侵蚀的奇异触感却还留在皮肤上。状况诡异,祝延辰的说法在逻辑上也立得住,然而束钧没打算立刻买账——新情报过于耸人听闻,他还没吃透对方一系列行动的动机呢。总不至于人家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祝延辰也没急着解释,他戴回面罩,安安静静让束钧抓着。尸体处理人顺着蚀沼池边来回踱步,蚀沼啵啵的气泡声在空间回荡。他拿灯照了几个接地的角落,并没有搜索两米多高的管道丛。半天一无所获,尸体处理人放弃兜圈,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束钧有点焦虑,他正指望着那人赶紧走,让他好好盘问盘问祝延辰。这地方鬼气森森,侵蚀严重得肉眼可见,不知道有什么可留恋的。两人耐心等了会儿,结果非但尸体处理人没走,建筑正门又咣咣响起来。怕什么来什么,深更半夜的,这是要在尸体处理处聚会吗?结果外头门拍得越来越急,还夹杂了几声惨叫,束钧顿时收好心思,绷紧脊背。眼下时间已晚,又是荒无人烟的侵蚀区域,附近游荡着各种变异兽,其中不乏会模仿人声的类型。他不清楚祝延辰怎么个情况,至少自己手无寸铁,不好冒失出手。尸体处理人看起来也颇为意外,他掏出腰间的枪,慢悠悠往门边蹭。 第13章 束钧挪动那条半融化的手臂,原本散落在地的蚀质飘起归位,再次组成了正常的手臂。随着他的模样恢复,虽说尸体处理人没能启动净化机,蚀沼的啸声还是慢慢停止了。“……清醒点了?”祝延辰听起来松了一口气。随后他顺手将束钧的脑袋往怀里一压,枪口上滑,朝束钧身后连开数枪。祝延辰的子弹明显是特制的,寄尸兽被击中的部分直接成了粉末。吃了几发枪子,寄尸兽没了刚才老实的样子,没有固定形状的身体狂乱地舞动,直朝两人扑来。束钧没有闲着,他手一撑,从祝延辰身上滚下。异能发动,暴风卷起,稻草状的怪物被直接吹飞到建筑另一端的墙上。力量果然比之前强了不少,但也格外不好控制。怪物吹飞是吹飞了,连带着那面墙也被吹塌。夜雾漫进房间,建筑内部被血红的警示灯照亮。“假设你说的是真的,只是假设。我猜我体内的蚀质浓度已经不能用‘浓度’来衡量了。”束钧看了眼自己的手臂,方才意识被淹没的不快感还没消退。他跟蚀沼和变异兽们战斗十年,对各种侵蚀状况熟悉到了骨子里。刚才他手臂的状况根本不像被侵蚀,更像蚀质自发组成了他的手臂。“你刚刚说‘不要让它支配你’。寄尸兽没法隔空支配我,尸体处理人更不用说。尽管我希望你指的是那个小蚀沼,但我有别的猜想。”自己刚醒来时,路过的普通变异兽就没有袭击自己。同样的事情,刚才再次在寄尸兽身上发生——这东西只会亲近蚀沼,对自己的同类都没什么善意。如果自己只是变成了某种新型变异兽,它不会那样客气。他是听到小蚀沼的啸声后开始不对的,那啸声比起控制,在当时的他听来更像是确认身份的试探。“……我身上该不会藏了个蚀沼吧?”第8章 合作愉快“……我身上该不会藏了个蚀沼吧?”“嗯,还是不怎么听话的那种。”祝延辰语气没什么起伏。他握紧枪,仍警戒地望向四周。尸体处理人没再启动净化机,她窝在设备和设备的缝隙里,整个人木木的。房间被警告灯填满血红色,警告声还在响。“难不成你今天带我过来,是想让我和这个小型蚀沼好好交流交流?”束钧站去祝延辰的防护死角,嘴巴没停。这只是游戏设定逻辑,他们在讨论游戏设定。束钧试图开个玩笑,拯救一下越来越不妙的话题——某种意义上来说,祝延辰说得没错,他的确“什么都明白了”,可惜明白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这个蚀沼是人工培育的,它只吞噬过人类尸体,蚀质和人体组织的适配性很好。”祝延辰认真地回应了他的玩笑。“蚀沼之间只要接触,就会有简单的情报交流。你身上那堆东西可以借鉴同类的既有经验,不至于立刻和你的身体拼个两败俱伤。”束钧:“……”作为一群微生物的聚集物,蚀沼没有脑子,更没有真正的智能。硬要打个比方,它们更像是蚂蚁、蜜蜂之类的生物,它们之间会共鸣,会交流简单信息,但也仅限于此。蚀沼之间会交换生存所必要的信息,束钧早就知道这一点。可这行为有前提,两边必须都是真正的蚀沼。状况比起“他身上藏了蚀沼”,倒更像“蚀沼里面混了个他”。这位朋友为什么下不了线呢?因为他不小心和蚀沼融得太好,缠缠绵绵难舍难分,用滤纸都滤不出来。束钧苦哈哈地想着,嘴里啧了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由于实在太不真实,他倒生出些置身事外的镇定。横竖车到山前必有路,算了。寄尸兽还没动静,这种东西向来谨慎,既然挨了顿意料外的毒打,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祝延辰将枪口放低了点,束钧瞧了眼对方破损的防护服,有点心虚:“那我和这位蚀沼交流也交流完了,咱们回去?”“不能回去。”祝延辰摇头,走向尸体处理人蹲着的地方。“你在那里失控过,军方有侦察蚀沼的手段,那里已经暴露了。”想到导致自己失控的真相冲击,束钧那十万个问号又回来了。可他还没组织好语言,祝延辰已经走到了尸体处理人面前。“你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吧。”缩在角落的女人抬起头,整个人僵成木雕。“如何及时开启净化机是尸体处理人的第一课。无论发生什么,这个步骤都不能出错。”祝延辰听起来心情不怎么好,“而且正规的尸体处理人要一个月轮换一次,你是不是在这里超过一个月了?”女人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睛直瞄祝元帅腰间的枪。“按照规矩轮班,尸体处理人体内不会有太多蚀质残留,更不会因此被寄尸兽当成寻找蚀沼的线索。它很谨慎,观察很久后才会上门……简单来说,它是被你引来的。”祝延辰语气又冷了几分。“如果不是我们刚好在这里,不止你人会死,这个蚀沼也会泄露出去。现在警告烟花已经发出去了,这里很快就会有人过来。你想好要怎么解释了吗?”女人望了眼不远处的三具尸体,抱紧膝盖,把面罩捂得紧了些。祝延辰沉吟片刻:“你一个人做不到混进这种机构,带我们去你们的据点。人死不能复生,但你还可以将功补过。”说着他看了眼束钧,发现束钧也在看自己,祝延辰飞快收回视线。束钧则继续望向祝延辰的背影。他突然明白了“烟尘”这一路的异常之处——和他熟知的阿烟一样,只要他问,对方必然会给出回答,但也是仅仅给出答案而已。比起那个愿意一起细讨论战术的阿烟,面前的“烟尘”正下意识和他保持距离。至少在他清醒的时候是这样。不和他商谈计划,不主动说明自己的行为缘由,束钧都能理解。他脑子里已经塞了太多东西,需要时间慢慢消化,之后才能去追究那些细枝末节。但若换成以前那个烟尘,肯定会将这些事情摆上台面,解释一番。面前的祝延辰,似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相处。阿烟话不多,却也不是会对这种事情局促或紧张的类型。束钧总觉得其中有更深的原因,可他现在是真的没有任何思路。说实话,束钧不想这么一直被动接受信息,也不太喜欢两人之间这不尴不尬的气氛。结合自己那一箩筐问题,解决办法只有一个。虽然荒诞,他得先确定这个世界是否才是所谓的“真实”。托这个小插曲的福,办法他已经想到了。“阿烟,这回我的身体不会有事了吧。”束钧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尤其轻松。远处飘来一声低低的“暂时不会”。 第15章 当时束钧只觉得无趣。对于11岁的孩子来说,接近实战的训练太过枯燥,他又是格外爱玩的那一类。束钧不是没考虑过放弃,好胜心又不允许他就这样被踢出课程,于是他只好不咸不淡地继续混着。奇迹出现在最后的模拟测试中。明明是和往常一样的测试,不知怎的,他像顿悟了一样。那次束钧的指挥和布局像往常一样大胆,却没出任何岔子。时间过了太久,束钧记不得那次比赛的细节,只记得那种心跳急促到要爆裂,勇气与自信源源不断的感觉。以及一个模糊却坚定的印象——只要自己肯拼上全力,他不会失败。束钧将那些感觉和印象牢牢刻进脑子,自此后成绩评级一飞冲天。导师笑着说他最后关头开了窍,束钧自己却很清楚,那种感觉并非经验积累、突然领悟而成。有人点拨过他,浅淡的身影藏在那波强烈的情感里,可他偏偏想不起来。如果要打个比方,他更像是被某种存在祝福过。在那之后,他领导的黑鸟虽然积分偶尔会落后于其他队,最终势必会获得胜利。他本人也屡战屡胜,最终成为单人排位第一的“不死传说”。现在想来,他不知与死亡擦肩而过多少次。自己的人生无异于一场漫长的赛前训练,如果当时真的被退课,他在真实世界里又会是什么下场呢?那个莫名其妙的祝福,是外界进行干涉和调校的结果吗?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它被无数场战斗淬炼得越发纯粹,现在仍在生效。它让他冷静地站在这里,站在沉睡在休眠舱的伙伴们之中,而不至于被真相击垮。他是这个世界制造的战斗机器,那就让他像以往一样,堂堂正正赢到最后。他总会赢的。为此,祝延辰是必要的。无论祝元帅是怀着怎样的目的接触他,他都不会放开这个极具价值的情报对象——一个人逃命也就罢了,要想救回同伴,和祝延辰合作是他唯一的出路。至于对烟尘那点朦胧的好感,束钧决定将它压进心底,让它自生自灭。他的世界整个颠覆,他面前的“烟尘”是个全新的人,一个需要谨慎相处的合作人——这个世界状况不怎么好,饭桶可坐不上元帅的位置。“合作愉快。”束钧语气轻松,“行了,我知道你刚刚在担心什么。我不会在这崩溃失控,也不会当场劫人——光是为了告知我一个人真相,你折腾了大半天,我也掉了半条命。黑鸟核心成员有300人呢,就算他们打开大门让我把人带走,后续资源和后续处理都是问题。”祝延辰呼出一口浊气,人没那么紧绷了:“的确。”“如果我刚刚硬是要劫人,你打算怎么办?”束钧半打趣半认真地问道。“用净化枪轰掉你的胳膊。”祝延辰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而且没有解开手铐的意思。“……”这话听着有点像威胁。“现在不到走的时候,我们需要……”“需要补充物资,因为你的秘密小屋回不去了。”束钧接过话头。“当初你就带了个箱子,里面又塞满了怪东西。人总得穿衣吃饭……说到这个,我光吃饭还够吗?”蚀沼可不是喝个下午茶就能老老实实的东西。“普通食物能让你心情好点。要填饱肚子,你可以试试外头的变异兽。”祝延辰用手铐扯扯束钧,两人开始往门口走。“你的情况,我也是头一次见,目前只能猜测。”手铐没打开,不过这人的情绪像是好了点。等他们回到楼顶,一人背了个大背包,里面鼓鼓囊囊地塞满物资。尸体处理人老老实实留在原地,束钧一把捞起她,被新增的重量坠得呃了声。风系异能是很方便,只是通常黑鸟战队不会让队长兼职运输机。女人指的据点格外远,束钧被折腾了一整天,落地时带了点半死不活的蔫巴。据点异常破旧,周遭的净化机没有在运转,已经被蚀质侵蚀掉了色彩。建筑没亮灯,一道道漆黑的裂缝趴在墙面上,整个显得鬼气森森。比起据点,这更像他们之前作战的地图。束钧还在紧张警戒,祝延辰已经跨出了步子。“你们自己要来的。这里的净化机坏了,出了事我们不负责。”那女人嘟囔道,带他们往建筑物里头走。说罢她又扭头:“今儿太晚,大家都睡了,我也不好单独跟你们聊。地方我带到了,右手边边有个空房,你们凑合一晚,有事明天说。”像是怕他们拒绝,说完她便逃也似的跑了。“手铐解一下。”束钧甩甩手腕,职业病瞬间发作。“我跟上去探探。”祝延辰原地不动,石人似的,但并非面无表情——他冲束钧挑起了眉毛。“……不是,阿烟,你真觉得我会现在发疯?”“之前我让你自由活动,你直接制住我,找人要了坐标。要不是你心理素质还行,我们现在已经拼出个你死我活了。”祝延辰嘶声道。束钧打哈哈:“我这么积极地确认状况,不正说明我心理素质好嘛。”祝延辰不为所动:“接下来三天,我不会放开你。”“……”束钧咽了口唾沫,“没用,三天而已,我可以演三天戏。”祝延辰抿抿嘴巴,喉咙里嗯了一声,听上去挺像礼貌地压下一个轻笑。他还不如笑出来呢,束钧想,这样反而显得更加嘲讽。不过说实话,他的确不怎么会演戏。“行吧,虽然我觉得还是探下情况更好。”束钧闭上眼。“我和你一起去。”束钧上下打量祝延辰,后者打开包,随手挑了俩看着就挺不妙的枪状武器:“一起去。”冒牌尸体处理人当然没有直接睡觉,在这寂静的建筑里,人的动静格外好找。两个人放轻脚步,快速朝有隐隐人声的方向前进。祝延辰潜行技巧意外的很好,一路溜门撬锁的水平更是让专业盗贼都自愧不如——这人到底当的哪门子元帅?手铐的碰撞声算是两人发出的最大声音。这里被侵蚀得相当严重,鲜见电子设备。没有监视器的困扰,两个人速度相当快——他们再次追上女人时,她和房内人的对话像是刚开始不久,她还在摘面罩。束钧透过门缝朝里看。女人将摘下的面罩放在桌上。她的脸几乎要被囊肿肿没了,五官被推向脸的边缘,如同被过分吹胀的气球花纹。束钧认得这个,之前npc中也有类似情况。这是长期接触蚀沼导致的病变之一,不接触蚀质还能吃药压压,可要住在这种地方,人只有死路一条。他下意识瞧了眼身边的祝延辰,祝延辰一只手支在他肩膀上,看得比他还认真。“今儿我遇到寄尸兽了,还被人发现了。”女人急急地说道,“老魏你听我说,他们有枪,硬要我带他们过来。”“军队的人?”这个角度看不见她的谈话对象,只能听到一把苍老的嗓音。 第17章 “哎哟,你就这样直接告诉我?知道我混了个蚀沼的只有你,你就不怕……”你就不怕我改了主意,杀人灭口?“不怕。”祝延辰动作顿了顿,“而且就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杀了我,自己也活不了几天。蚀沼还在与你的身体混合,要是没人帮忙控制,它很快就会把你吞掉。”束钧嘴里的干粮突然变得索然无味。合作人姑且还能翻脸,没人会想得罪自个儿的医生。“好端端的,你干嘛搞个假死?”束钧赶忙结束这个危险的话题。祝延辰少见地没有立刻答他,一阵沉默后,他维持着背对束钧的姿势:“很多原因,没有需要你介意的缘由。你是安全的,你知道这一点就够了。”束钧颇为意味深长地哦了声。介意是肯定介意的,他现在甚至更介意了。“伸手。”祝延辰清理好了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个宽手镯似的小玩意儿——宽手镯是好听点的说法,束钧总觉得这东西更像复古风的镣铐。“一个手铐够了,真够了。”束钧把另一只手藏到背后,“阿烟啊,咱们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不是手铐。”祝延辰无情地逼近,“这是能检测你生理状况的东西,我昨晚调校好了。你戴上没坏处。”束钧愕然。仔细一想,自从和祝延辰相遇,这人就没休息过。他当初叮叮当当折腾自己的血肉,为的是这个吗?他叹了口气,老老实实伸出手腕。铁灰色的手环自动卡上,手腕一阵微小的刺痛,这东西八成连着软探针,而且比他想象的轻不少,至少不会影响行动。仔细一看,它有点像“游戏”里的角色数据展示装置。光滑的金属表面上,浅色的字符慢慢浮现出来,完全不引人注目,乍一瞧像是雕刻在金属面上的花纹。【融合度:19%;生命体征平稳。】确定读数出现,祝延辰满意地点点头:“我们走吧。”祝元帅靠得很近,哪怕已经戴上了面罩,束钧仍能看到对方眼底睡眠不足的青黑。若想彻底控制自己,祝延辰大可以频繁取血,随后将数据偷偷摸摸攥在自己手里。可他并没有这么做。叹了口气,束钧甩甩手腕:“谢了。”几秒后,他又补了句:“一会儿万一状况不对,我会护着你的,你……别太绷着。”仇归仇,恩归恩,束钧向来不喜欠人人情。只是话出了口,束钧才发现有点不妥,对于另一个上位者来说,这句话没准有点过线。他准备好迎接一个疏离礼貌的回应,哪想祝延辰在门口停下,极为严肃地回答:“我知道。”“……”这人怎么回事。天亮堂后,这地方反而显得越发鬼气森森。畸形的人们在废弃走廊缓缓走动,斑驳的墙壁上喷满各式各样的词句,笔画潦草到认不出。有些人还戴着防毒面罩,有些索性戴都不戴了,变形到看不出五官的脸直接露在外面。有的病变程度格外骇人,整个躯体都发生了畸变,只得四肢着地行走。他们慢悠悠地路过,安静得像幽魂,没人驻足观察这两个陌生人。比起这些人,昨晚那位尸体处理人的症状算是轻的。各人体质不同,极小部分人对蚀质格外不耐受,净化药当饭吃也撑不住太久。这种人会出现较为骇人的病变,往往难以救助。按束钧之前的认知,这些人本该住在城中,接受临终照料。束钧缓缓吸了口气,这里连空气都带着寒意。“你们在这呐,我刚想喊你们吃饭来着。”昨晚的女人匆匆忙忙赶上前来,她的面罩戴得很端正,发罩上还别了个粉色的发夹。她小心地斜了眼束钧,随即目光在两人的手铐上一触即收,整个人瑟缩了些许。有身边这些身体重度病变的人衬着,还被人恐惧成这样,束钧心情微妙。“我们吃过了。”祝延辰语调平淡。“哦,哦。”女人有点意外地应道,“我们这儿管事的还在吃早饭,我先带你们去吧。”离开废弃的据点楼,紧挨着的是一排排平房。她引着两人在平房前站定:“老魏,老魏,我带着人来了!”平房里传出几声浑浊的咳嗽,权当回答。门开后,束钧礼貌地忍住了脸上的吃惊表情。椅子上坐着个老人——这是较为概括的说法。实质上,他看到一个接近半融化的人,整个覆在椅子上,如同一截即将燃尽的蜡烛头。那具肉体活像层层叠叠的烛泪,软垂垂地挂在灰白的木头上。整个房间堆满了腐朽的橱柜,老人身前的桌子上摆着稀粥,尿盆就在几步外,整间屋子有股难以描述的味道。女人朝他们行了个笨拙的礼,先一步退出房间。面对眼前的景象,祝延辰没有太大的反应。“两位怎么知道这里的?”老人张嘴,半融化的嘴巴像个黑洞。“我们村就是个小地方,要是想抓稀罕变异兽,这里可没什么值钱的货。”祝延辰不答,只是看着他。“小席的事儿,我听她讲过。她最近往尸体处理处跑,就是想从那堆机器上偷偷部件,无论怎么说,我在这跟你们赔个不是……我们这儿的净化机差不多坏完啦,你们也看到了。”这倒是说得通,束钧想。这个废墟里的村子看着寒酸,村民也不像有多高的战力。这么个塞满垂死之人的村子,祝延辰到底想调查什么呢?“她不是去偷部件的。”祝延辰终于开了口。“她连净化机都启动不了,做不到把部件不留痕迹地拆下。别说一个月,她头一天就会触发警告。尸体处理人也没那么好混进去,你们这里有人特地疏通了关系。”老人不答话,喉咙里发出呵喽呵喽的喘气声。“你们的人违反了尸体处理规则,导致三名士兵丧命。要按法规细究,这个村子要被仔细调查。”祝延辰又道。不管是昨晚还是现在,祝元帅威胁别人的时候话说得还挺溜,可惜到自己这就成了个木鱼,敲一下响一声。搞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束钧差点走神。“你想要什么?”老人终于开口。“见见你们养的蚀沼。”祝延辰口气越发冷硬。“要是你们好好配合,那个女人为自己的违规行为负责即可。这里的蚀沼只会被配上军方监视,事情不至于闹得太难看。否则就走标准流程,蚀沼湮灭,人都接回城里。”“听着挺好。”老魏又呵喽呵喽地笑,“可惜这儿的人不会同意。” 第19章 他不至于失去理智,但那模样显然骇到了老魏。老头儿吞了口唾沫,一动不动。“让那些东西停手。”束钧露出变尖的牙齿:“不然我就拎着你亲手干掉它们——先说好,这爪子我用得不太熟,说不准不小心在您身上加几道口子,到时您别抱怨。”老魏拉下脸:“我一把老骨头了,眼看着要入土,这威胁还差点事儿。你那……唔,朋友还年轻,要你们肯听劝,现在立刻处理伤口,或许还不晚。否则……”这老头胆量比自己想象的大。见束钧是个能交流的对象,老魏眼睛开始东歪西歪,讲话弯弯绕绕,就是不肯让发狂的变异兽们平静。束钧心里清楚,光看战斗技巧,祝延辰敌得过那群怪物,但做不到无伤。祝元帅人又在侵蚀区,本来就受到环境限制。这么拖下去,他的合作人赢是能赢,但也注定要吃不少苦头。束钧气急,下意识在自己身周腾起风来。这回的风并不清透,蚀质散作黑烟,在他身周杀气腾腾地盘旋。变异兽们突然有了反应,有耳朵的塌下耳朵,有尾巴的夹起尾巴,开始争先恐后地朝房间外跑。而束钧扼住老魏的那只手又一次出现变化,漆黑的蚀质再次滚过他的皮肤。束钧的呼吸愈发急促,手环微震,他瞄了一眼。【融合度:21%;蚀质水平轻微失衡。】看不懂,随便了,反正自己意识还在。等变异兽们跑光,束钧将目光投回老魏身上。兴许是那双灰白的眼眸压迫感太强,这回老魏没再碎碎地念叨,人异常老实。祝延辰简单包扎好自己的伤口,走上前来,试图去取老魏兜里的玩具笛子。“离我远点。”束钧警告道,“我状态不太对。”他又饿了,从未有过的饥饿。万幸的是,面前的老头提不起他半点胃口,看来自己对人类菜谱没什么特殊的偏好。兴许是见束钧饿得两眼发绿,祝延辰相当配合,没有接近:“超乎我的预期,比起让变异兽们老实下来,你干脆吓跑了他们。”“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可能和这些风有关吧。”束钧咧咧嘴,带着蚀质的风还在他身周盘旋。两人对话空当,老魏目光直朝束钧渗出蚀质的手溜去,眼神渐渐复杂起来。“先带上他。”祝延辰和束钧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废人村不是个固定村庄,见我们来者不善,他们估计已经在逃亡路上了。但他们得赶着蚀沼走,要是我们全力追击,追得上。”说罢他掏出一个怀表似的仪器:“如果单是追踪蚀沼的反应,它还勉强能用……嗯?”束钧饿得头昏眼花,只想早点把事情了结:“走走走,这就追。阿烟你那还有没有干粮,我先——嗯?”束钧没有蚀沼探测器,但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蚀沼的低啸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近了。准确地说,它就在门外。一股非常奇妙的情感通过啸声传来——这蚀沼和尸体处理处的不同,感情更简单些。打个比方,此刻的它仿佛一只野生动物,看人类穿着假扮自己同类的玩偶服靠近,半恐惧半好奇,不知如何是好。……他之前和蚀沼对抗无数次,可没感受过所谓蚀沼的心情,束钧有点懵。祝延辰要他留住蚀沼,让它别跑,自己似乎也成功了。束钧能感觉到,那蚀沼正小声嘀咕,暗暗观察他,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将信息传达回去。用沾着蚀质的风接触一下如何?姑且算是物理接触,他可不想再被液柱吊到空中一次。束钧想到做到,一道风穿过门缝,吹向门外。出了手他才反应过来,和那些变异兽不同,蚀沼根本没什么智力,他也没有和它交谈的必要。自己准是饿糊涂了,束钧心道。“阿烟,蚀沼就在外头,你想见就见吧。”束钧苦着脸,一手抓着老魏,一手去拨拉地上的变异兽尸骸。他试图克服反胃的感觉,姑且找块肉填填肚子。祝延辰点点头,他紧了紧防护服,又掏出个束钧不认识的小玩意儿,眼看着要开门。就在这一刻,门外蚀沼的情绪霎时剧变。“等等!”束钧一声大吼。那些无害的迷惑、好奇、恐惧,通通从门外蚀沼的情绪中消失。如今它表现出的是纯粹的本能——战斗欲望。说好的同类之情呢?束钧顾不得自己饥饿的胃部了,他嘴巴叼上一条变异兽的腿,抓起祝延辰,从房间另一端瞬间逃跑。手腕上的手环疯狂震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门外蚀沼的嘶叫冲击耳膜,在那强烈的情感中,束钧勉强分出了一点点含义。【想要情报。】磅礴的战斗欲中,一个简单的念头循环往复。【想要情报。】吵得要命,束钧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结果门外蚀沼意外地安静了会儿,随后破门而入。【想要情报!】它的情绪激烈了些。“……”如果这是他和蚀沼的首次自主交谈,那还蛮失败的。结果这念头刚从他脑海里闪过,一条液柱便抓住了他的腿,将他拖到了地上。对不起对不起,束钧赶忙在心里默念,可惜显然没太有效果。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尖啸声越来越大,带着焦急和不满。行吧。用最后的力气,他把祝延辰和老魏两个人甩了出去。想要战斗,那就一对一。第12章 冰山一角一对一的想法挺潇洒。然而束钧嘴里叼着条变异兽的腿,正面朝地趴着,被脚腕上的液柱朝后拽,这画面更像老牧民怒拖偷羊的狼。束钧内心一阵悲戚,要肚子是饱的,武器还在手边,他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眼下境况只允许他走神这么半秒,风刃嗖地斩断液柱,束钧就地一滚,嘴里叼着的兽腿到了右手。兽腿还带有余温,兽毛粗硬硌手,不过好歹有点分量,让他找回点战斗的心境。液柱被斩断,蚀沼发出低鸣。边缘液柱扭在一起,鞭子似的朝束钧抽打而去。束钧挥剑般挥出兽腿,利落地躲过前几次攻击,最后吃了记强弩之末的抽打。他的衣服哧地融开一道裂口,皮肤上却只留下淡淡的红痕。 第21章 “蚀沼99.9%以上的成分都是水。如果它愿意舍弃那些水分,重新和你的肉体结合,理论上是做得到的。”……它图个啥啊,要是为了长出两条腿,未免也太拼了。束钧有点呆滞地咬住一口肉。他不止混了蚀沼,还混了个超浓缩型的。刚才那股子本能的愤怒,搞不好是体内的蚀沼恨铁不成钢——自己以一个头狼的身份,被小朋友暴打,甚至还想逃跑。“那有我这么个绝佳的观察对象在身边,你为啥还要特地来看小朋友呢?”束钧抹抹嘴巴上的血和肉沫,补了个称呼。“阿烟?”祝延辰的情绪像是好了一点:“你的情况太过特殊。你的肉体和蚀质相性非常好,导致蚀沼认为和你混合能获得更大的生存优势。简单来说,它自己没什么脑子,想要个现成的——哪怕不是自己的脑子也无所谓。”束钧皱起眉,没了开玩笑的心思。结合刚才的事情,他隐隐猜到了什么。“那个‘小朋友’在收集信息?……它也想完善自己的脑?”这些蚀沼并非一成不变,它们在试图进化。“嗯。”“那么尸体处理处的蚀沼……”“那个是我从零开始培养的,它没接触过其他蚀沼,不认阶层,只知道吃。”祝延辰摇摇头。“事情就是这样,你自己体验下是好事,纯理论没太有说服力。现在把坏掉的检测器扔过来,我去修修,你继续补充体力。”束钧看看自己漆黑的手,又看看祝延辰,随后目光又转回自己黑乎乎的爪子。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想法,那些黑色体贴地褪去。束钧舒了口气,站起身,亲自将检测器递了过去。“让我看看你的伤。”拉进了距离,束钧顺势提出要求。“这方面我比你熟。”“我处理过了。”“大元帅向来不出城,难道你之前被变异兽伤过?我不信。”“……”祝延辰见拗不过束钧,叹了口气,伸出手臂。伤口泛着蚀质污染的淡灰色,被处理得不错,束钧相当意外——祝元帅是个策略派,按理说不需要在战地厮杀,可他似乎很习惯对付伤口。束钧细心看了个遍:“缝合钉搞得有点糙,待会儿我帮你处理下。”“嗯。”“哦,还有件事,你这手铐……”束钧晃荡了下自己手腕上残留的部分,这东西没有损坏多少,看得出做过防侵蚀处理。方才它能被弄断,可能是因为他一时状态失控,体内蚀质又过于浓缩。面对这个问题,祝延辰少见的有点迷茫。也是,束钧想。如今他的疑问一个个被解答,而新的问题随之而来。按照祝延辰的说法,自己为了性命,的确不会第一时间杀死“私人医生”。可他的情况在慢慢稳定,总有一天会不再需要祝延辰。若自己再疯狂一点,到时回过头去屠城都不是不可能。作为一个领导者,祝延辰应当趁他状况不稳,第一时间解决他这个麻烦,而不是救下他。这个人对自己的信任到底是哪儿来的?束钧摇摇头,半晌像是下了决心。他捻起这边的手铐长链,又抓住祝延辰手腕上的,他将两条链子打了个死结。“现在我还没法熟练运用蚀沼的力量,你知道,我暂时没法再把它弄开。”他说。“说好的三天,那就三天。我吃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哎等等,我再拎条腿。”作者有话要说:  断链重连√第13章 福气老魏的态度变了,瞧向束钧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慈祥。蚀沼逃走,村民们也跟着销声匿迹。束钧原以为这老头服了软,但他没见过服软服成这样的,那眼神看得他直发毛。居民们跑了个干净,祝延辰挑了间干净的屋子。看得出房间曾是个厨房,物资贫瘠,只有些被蚀质侵蚀的盐和米。束钧起了灶,熟练地烤起变异兽腿。细细剥去皮,肉又带上点盐味,味道好了不少。若是有更多香料,烤好了说不准真能当盘菜。就是蚀质含量太高,正常人吃不得。祝延辰铁打不动地冲营养剂。这回他还另外泡了点东西——新食物混了水,膨起后颇像无色的果冻,看着就没滋味。祝元帅松了老魏的双手,切了点胶状物递给老人,自己也斯文地吃起来。元帅先生相当遵循食不语寝不言的守则,别说聊两句,束钧连对方的咀嚼吞咽声都听不见。老魏也意外地听话,给什么吃什么,就是动不动朝束钧那边看。被这么个半融化的人灼热地盯着,束钧烤肉的手有点僵。“有事直说。”到底忍不住,束钧往肉上撒了点盐,耐着性子提问。“怕外人插手,每次我们在新地方住下来,都会提前选好下一个迁徙地。我知道蚀沼去哪了,我可以带你们跟上。”祝延辰拿勺子的手顿了顿,束钧则用小刀割下片肉:“哎呦,之前可没见您这么配合。可惜这事儿我说了不算,你得看那一位。”他举起沾油的小刀,指指几步外的祝延辰。“不,他不明白,他给你拴着链子呢。”老魏神神秘秘地说,“而你会明白的,你肯定会明白。”说罢他又目光灼灼地凝视束钧,像是期待他顺话题问下去。束钧一阵胃疼,战场上每一秒都宝贵得很,他向来厌烦有话不好好说的类型。这老头是个典型,三棒子打不出个屁,颠来倒去半天等于什么都没说。“明白明白。大家吃饭呢,再说吧。”他敷衍地回道,又削了块肉,给兽腿翻了个面儿。老魏脸一阵抽搐,祝延辰咳嗽几声,像被呛到了。“阿烟,我们晚上再跟过去怎么样?”见祝延辰停勺,束钧咽下嘴里的肉。蚀沼刚被他刺激了一下,估计还在警戒状态。同理废人村的村民们——村长被掳走,蚀沼也灰溜溜地逃跑了,这会儿他们铁定慌成一团。祝延辰是为了情报来的,刺激一帮六神无主的人可拿不到好情报。不如等夜深人静,人们都冷静了,再叫这老头带路,找几个重点人物问问情况。……而且祝延辰也需要休息,这人一宿没睡了。束钧把玩着捡来的小刀,正想着怎么简要说明自己的想法,祝延辰已经应了声。 第23章 “我们找到了活下去的法子。”老魏语气激动了起来,“我就知道,上面的人没病没灾,能多用心?……我们这体质,搞不好不是倒霉,是有福啊。”“我瞧见你冒蚀质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们也能这么活下来,变回正常人的样子,对不?”第14章 饲养这老头是真找错人了。不过也不怪老魏。祝延辰身材挺拔结实,比负责干架的自己还高那么一点点,在对变异兽的战斗中战力惊人。比起研究员,祝元帅更像押送他的武装人士。祝延辰皱起眉:“飞低一点。”蚀质组成的女孩越来越完整,它在蚀沼表面蹒跚前进,嘴里模模糊糊唤着什么。“妈……妈……妈……”它的声音不像儿童,怪异粗哑,但女人毫不介意。这就是祝延辰口中,自己的“疑似同类”?束钧左瞧右瞧瞧不出个花儿来,脚下蚀沼在他看来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然而祝延辰看得很认真,之前的相处中,他没表露出太强的压迫感,可在这一刻,祝元帅看起来像只正打算捕食的肉食动物。那种气势无法伪装,束钧后背本能地绷了绷。与此同时,蚀沼边的女人动了动。尽管她看上去非常想碰触那个漆黑的身影,她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做。女人调整了下姿势,跪倒在蚀沼边,一个老妇从她身后挪近,放下怀中的罐子。“囡囡。”女人喃喃,从罐子里舀了点漆黑的液体,虔诚地投入蚀沼。“囡囡。”八成是从尸体处理处偷来的蚀质,没想到它们被用在了这里。接收到“贡品”,蚀沼的情绪满足而平静,就差发出咕噜声。束钧全力感知,却没能找到丝毫近似孩童的情绪。蚀质组成的女孩顶多六七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算习惯了现况,不会再痛苦或恐惧。至少看到母亲,也该有些特殊的情绪波动。而蚀沼只是蚀沼,它继续安静地沸腾。女人像是怕看不真切,她冒险摘下面罩,近乎痴迷地凝视着女儿的身影。老魏则眯起眼,似乎相当陶醉于眼下的情景。假如这里还是游戏,下面的人都只是npc,束钧自问会觉得这任务有点内容。然而一切都是现实,这场景只会让人后背发寒。女人除了面罩,在蚀质浓度极高的地带痴痴地待了许久,随后换了另一个人。同出一辙的呼唤,同出一辙的蚀质喂养,同出一辙的依恋。蚀沼持续变化,勾勒出一个个逝者的影像。它的声音没有变,连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人们的表情却无比感激而满足。束钧悬在空中,哑口无言。罐子即将掏空,怪异的仪式终于到了尾声。两个体型还接近人的村民进了帐篷,而后抬出一具尸体。尸体被灰白的布细密包裹,胸口别了布条缠成的花,横在朽木搭的架子上。形状怪异的人们聚集上前,一起推动架子,木头架子无声地滑入蚀沼。尸体静静沉没,那一抹灰白逐渐萎缩,消失。“被推下去的那个是老陈,他会回来的。”老魏转向束钧,自信地开口。“我们已经带回来不少人了,我们不怕死了。只是他们一直是那副模样,大家心里都有点打鼓。如今见了你,我很确定,我们道儿没选错——”“够了。”祝延辰的语调里有隐隐的怒气。老魏不理他,只是热切地看着束钧:“我们才是更适应这个世界的人,你是城里来的吧?看看你那链子,多不人道。”……这挑拨得和哄小孩似的。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祝延辰的枪口便顶上老魏的脑袋。“束钧,降落。”他说,“这个蚀沼不能留。”面对突然落地的三人,反应最大的是蚀沼本身。见束钧气势汹汹接近,它熟练地吐出大量清水,把自己缩成个直径两三米的软球,准备跑路。束钧还在考虑怎么留住这东西,祝延辰已经动手了。他像是早有准备,利落地给枪换了个弹夹。那把枪射出的不再是普通子弹,弹丸在空中展开,化为滋滋作响的细网,刚好把软球网了个正着。网微微发绿,带有净化效果,和蚀沼接触的地方嗤啦作响。蚀沼仍在挣动,它从身体里压出更多水,试图腾出喘息空间,从细小的网眼中慢慢挤出去。“我只能困住它一段时间。”祝延辰在手铐上输入一串密码,束钧那边的手铐咔地打开。“趁它老实,毁掉它的脑。”看来自己之前的“链子重连”还是有点效果的,束钧愉快地点点头:“你要的数据呢?”“数据之后再取。”祝延辰言简意赅,“这东西接近成体,等它长成,它就不再需要这些……”他挑选了会儿措辞:“……不再需要这些被‘养殖’的人了。”“胡说八道!”老魏吼道,“是我们养着它,你这——”“快点。”祝延辰继续无视老魏。束钧和蚀沼战斗了十年,这东西之前还为了情报对自己下杀手。虽说不太明白状况,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纠结些有的没的——都说事不过三,蚀沼被他吓了一次,又毫无准备地被祝延辰捕获第二次。如果这真是位执着于脑子的小朋友,第三次它可能会有所准备。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是,长官。”没了手铐,束钧语气都轻了些。见对面袭击而来,村民们慌了神。有些拿起枪,朝这边毫无章法地射击。有些取了砍刀和菜刀,开始使劲切割那些网。“都别动。”祝延辰声音清晰,他把老魏朝前一推。不知何时又换了弹夹,枪口直指老魏后脑。“带蚀沼跑!”老魏扯开嗓子,“你们把我尸体抢回来就成!蚀沼不能没,这事儿绝不能半途而废!”束钧的动作更快,他腾起风,利落地落到蚀沼软球上。网子的洞眼刚好能让他的手臂通过,束钧再次将手臂蚀质化,毫不留情地探入那团蚀沼,寻找它的脑。见逃不掉了,蚀沼故技重施,即刻尖啸。侵蚀区从不缺变异兽,它们从村落驻扎地四周赶来,然而只看时间,它们未必能赶上——束钧再次捉住了那条软筋似的东西,这会儿蚀沼体积太小,他抓住它的脑只是时间问题。村民们在蚀沼团四周急得团团转,就是够不到站在软球顶端的束钧。他们试图射击,武器却太过老旧,完全破不掉束钧的风盾。束钧也没磨蹭,手顺着软筋似的组织摸,眼看就要揪住蚀沼的脑。状况突变。蚀沼突然不管不顾地吐出大量水分,突然缩小的体积使得束钧手上一空——原本二十多平米的蚀沼缩成半立方米大小的块状,质感接近固体。 第25章 “该说明的,我说明过了。”祝延辰扔下一句硬邦邦的句子,手上的动作没停。见老魏惨叫倒地,村民们下意识去看他的情况。拿刀的还好,凡是持了枪的,拿枪的手都被祝延辰射了一个遍。村民们的包围圈拢得紧,炸开的血花溅到了其他人。病人们不比训练有素的军队,瞬间哀嚎遍地,乱作一团。有几个手脚利落的仍不死心,试图继续攻击祝延辰,而后者也没有留手,开枪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人们很快发现了规律。除了地上嗷嗷惨叫的老魏,其余人一概先被打手,随后被击中同一条小臂,再到肩膀中枪,位置分毫不差。血腥的三次警告,谁都不想知道第四次会打哪里。这人背后像长了眼,他们硬是抓不到一个死角。闻到血味,那十几只挤上前的变异兽渐渐也乱了阵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蚀沼正忙着对付束钧,它们开始朝身边的村民们亮出獠牙——被包围的目标人物不会要他们的命,这些玩意儿可不会手软。不少村民不得不转移进攻目标,场面乱成一锅粥。顺手枪毙了几只变异兽,祝延辰提稳自己的箱子,挤入混乱中的人群,利落地朝束钧的方向前进。对方的情况有点不妙,祝延辰握紧手中的枪。必要的话,就算那边蚀质浓度再高,他也必须插手。另一边,束钧的情况看上去的确不妙。蚀沼被人群层层包圆,他像是没了主意,只能机械地把外圈人扯走或抡飞,压根触不到蚀沼躲藏的内圈。近距离接触的过程中,他的左臂还挨了几刀,血液滴滴答答落到一滩小水洼边,将那一片水迹由灰染黑。他本人也似乎渐渐失了战意,动作越来越迟钝,呼吸愈发粗重。察觉了他越来越慢的动作,一条漆黑的手臂悄悄伸长、从人缝里挤出,探向那滩诱人的血水洼。充足的水分,散落的诱人蚀质,外加虚弱的敌手。面对这样一套组合,蚀沼果然上钩了。束钧勾勾嘴角,动作猛然加快。他劈手夺了身边村民的刀,狂风骤起,将他整个人炮弹似的推向那只手。那只手还没来得及缩回,便被束钧拽了个正着。随即他在空中一扭身,脚踏上人墙最外层,用尽全力一蹬。兴许是被人墙包围,心里踏实了些,那位母亲抱得没有先前紧。束钧动作太快,力道又太强,她没来得及反应,孩童状的蚀沼便被束钧猛地拽了出去。在女人的尖叫中,束钧挥刀,试图趁势将蚀沼斩断——眼下这状态,只要找到有脑子的一半,然后把另一半扔得足够远,蚀沼就能被大幅度削弱,无法再凝出人形。计划很美好,现实很残酷。蚀沼即将被砍的部位蠕动片刻,突然挤出大量水分。束钧全力一劈之下,刀刃发出铛的一声,当即断做两截,断片还接连不断地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束钧啧了一声,趁它还没把水分完全挤干,手又从背后软处探了进去。如果说前几次像是搅水泥,这次他感觉自己把手伸进了沙堆,移动颇为困难。好在他大概记得脑的位置,蚀沼变得如此粘稠,脑本身也不会移动得太快。蚀沼的脑就在数条软筋末端,约莫鸡蛋大小,软乎乎的。脑刚被握住,蚀沼便失了人形,变成一块焦炭似的玩意儿,僵硬地吊在束钧手上。这东西现在倒开始装死了,束钧啼笑皆非。只要一握,他就能把这东西的脑破坏掉。不过……束钧甩甩手上的重量,脑子里冒出个有点疯狂的念头。他没再恋战,掉头就跑,把疯狂的村民们甩在身后。然后差点迎头撞上赶来的祝延辰。“阿烟?”手上吊着重物,束钧刹车刹得有点辛苦。祝延辰瞧了眼吊在束钧胳膊上的蚀沼,又瞧了眼束钧。眸子里不再有沉沉死气,只有些微疑惑。然而他还没打量完束钧,便被束钧拦腰一圈,整个人带上了天。“先跑先跑。”束钧笑道,“我有个有意思的想法。”“你上次比赛的想法也挺有意思,请记得结果。”束钧受伤的左臂还在渗血,祝延辰语气少见的阴沉。“……那不一样,这是皮肉伤。说起来,还是你给我的灵感。你胳膊怎样了?”“请不要转移话题,你完全没按计划行动。为什么要留它一命?”“囫囵个儿的不是正好研究嘛。”“我没有跟你开玩笑。”祝延辰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其实我想更正式点跟你说的,毕竟这事儿涉及到咱俩的信任问题——如果我们之间有这种东西的话。”祝延辰不吭声。见对方陷入沉默,束钧笑笑,自顾自继续:“我之前没见过别的蚀沼喷水浓缩。这东西是因为有了点脑子,才有了这个能力,对吗?”“是,但也有特殊情况。比如你有脑子,但你不可能做到。”……有时候倒也不必那么认真。束钧想了几秒,搞不清对方是否在讽刺,干脆作罢:“总之,因为这个我有了点想法,需要你帮忙。”“……”“我看你接下来也没回城的打算。如果你真要继续在侵蚀区晃悠,为你我的安全着想,我需要武器。”束钧瞥了眼手上僵硬装死的蚀沼。“我需要一把剑,一把能劈断其他蚀沼的剑。”作者有话要说:  束钧:废物利用.jpg元帅真实心累(?第16章 死期“不。”蚀沼说。眼下两人正待在岩洞,祝延辰在洞口安置简易净化机,而束钧在跟那小蚀沼谈判。后者还是团块的模样,只不过表面多了张嘴,看着有点诡异。数小时前,对于束钧异想天开的想法,祝延辰沉默了几分钟。再开口时,他听上去有点麻木:“我没接触过相关案例,你可以尝试一下。如果你无法在一天内说服它,我会把它处理掉。”于是找到了歇脚点,束钧第一时间把团在自己手上的蚀沼甩下来。甩归甩,他没松开握住脑的手。他尝试着跟它说明问题——不管是否故意,小蚀沼利用过人类,智商肯定多少有一点。从“失去宝贵的神经中枢”和“失去活动自由,但能继续进化”中选一个,这问题不难。可束钧嘴皮子都说干了,它只会回“不”。 第27章 “你快死了。”束钧抛出个带着震惊的肯定句。“你快死了?”紧接着又一个带着震惊的疑问句。祝延辰抿紧嘴唇。趁束钧还在震惊,他拧住束钧的手腕,反手用力,硬是颠倒了两人的位置——这次束钧被按在了洞壁。似乎感应到了两人之间紧张的氛围,蚀沼啪地黏上洞壁,一声不吭。“是。”祝延辰一只手按住束钧,一只手伸到嘴边,利落咬下刚戴上的手套。被侵蚀得尤为严重的手伸到了束钧面前。“我还能活63天零7个小时,刚才在向部下提供人体被蚀质侵蚀到极限时的数据。”祝延辰挨得很近,呼吸都仿佛是冷的。白色衬衫的衬托下,那些伤痕扎眼到让人难受。束钧眯起眼。一切都得到了很好的解答,比如祝延辰明明身为元帅,为什么偏要“假死”,孤身一人深入侵蚀区。比如明知道有被侵蚀的风险,他为什么对被变异兽的咬伤不太上心。再比如见了面后,祝延辰的态度为什么一直不咸不淡——自己状况不稳定,危险度称得上一句人类公敌。换束钧自己站在祝延辰的位置,估计也不想制造一个“重要友人死在面前”的刺激。的确是合理的决策,不过……“现在你明白了。”看到束钧脸色变化,祝延辰收回手。“对于我们的合作来说,这个情报有弊无利。”束钧:“还行吧,九弊一利。”祝延辰没料到束钧会是这种态度,一时间有点宕机。“我之前光觉得你状态不对,没想过这么严重。”束钧索性不动弹,任由祝延辰按着。“但你看,你身边刚好有个泡了蚀沼都活下来的家伙,话可不要说得太死。”“你……”束钧收了爪子,用手掌盖住祝延辰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你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多帮点忙。反正都这样了,走一步算一步呗。就算我能帮你多活一秒,那也是赚了一秒。”嘴里这么说,束钧心里头早就一片混乱。他不是什么无血无泪的人,抛开一切,他和烟尘也开开心心处了好几年,说不在意是假的。可作为活在战场上的人,束钧在这方面尤其清醒——无论崩溃、愤怒还是指责,死亡不会因为任何因素停下脚步。无论是单纯为了合作稳定,还是为了这几年的情分,他都不该展示出过于负面的态度。“事在人为嘛……你还要我的血化验吗?要不要再抽点儿?我有种预感,你的事情肯定有转机。我的直觉一向可准了。”祝延辰慢慢松了手,低头戴上手套:“嗯。”“对于这事,我只有一个意见。”“……?”“这里已经有个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了。”束钧甩甩手上的蚀沼,“你好歹多说点儿。”蚀沼相当配合:“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祝延辰的嘴角似乎勾了下。“不。”他说,语气里有点故意的成分。“不。”蚀沼有样学样。“行吧,至少先把剑的事情搞定。本来我还想慢慢来,看来咱们的时间也挺紧迫。”束钧无奈地啧了声。“你……呃,你先换套衣服吧,大元帅。”“阿烟。”祝延辰说。“什么?”“像以前一样,叫阿烟就好。”束钧咧嘴:“不。”作者有话要说:  蚀沼:呸呸呸。第17章 坏名声两人间的气氛可算是缓和了点儿。既然事情说开,祝延辰不再顾虑,当着束钧的面换起上衣。束钧:“呃。”见束钧面露难色,以为对方介意这些异常的伤疤,祝延辰迅速穿好衣服:“不好意思,下次注意。”“不不不,”见对方礼貌道歉,束钧赶忙摆手。“看你这样,我挺……挺饿的。”祝延辰:“……”束钧:“……”刚刚酝酿起来的好气氛好像给他亲手毁掉了。不知道为什么,祝延辰看着就比那些变异兽美味。然而吃人的想法太惊悚,束钧的理智早就在尖叫拒绝了,这点食欲还是很好控制的。不过要让束钧选,他还是想从根本上避免这样可怕的小挣扎。祝延辰面不改色地给自己加了一层外套:“那么快点解决蚀沼的事。”见两人注意力都集中过来,小蚀沼又开始装死。祝延辰思考了会儿:“等我数到三,如果那个时候它还不答应,你就把脑捏碎。”他的语气颇为笃定,蚀沼哆嗦了一下。“可是……”可是没了脑,蚀沼做不到喷水浓缩,束钧计划中的剑没法做成。 第29章 女人微微皱眉,手里的钳子落在桌上,发出当啷一声。男人们短暂地停住话头,略带恐惧地看了她一眼。确定女人没回头,他们又嗡嗡地继续:“祝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想当年,祝荣一手把玩家系统拉扯起来……到了老元帅,老元帅又把整个系统都优化了一个遍。结果祝少爷呢?人不露面,系统那边没啥贡献,战术又不知道是不是本人搞的,连长相都不随老元帅。”“你们说,会不会易宁元帅才是老元帅的种?你们看,主张系统进一步完善,重点搞城内发展,哪个不是祝家人的风格?老元帅总不可能就一个女人吧,元帅夫人和元帅年龄又差了那么大——”说到这里,几个男人吃吃笑起来。结果他们没笑完,一把带血的手术刀擦过烟头,硬是熄了其中一根烟。“艾、艾姐……”女人站起身。她身高普通,但人清瘦,显得相当高挑。面孔偏清秀,眉宇间带着层不耐烦的情绪,看着有些傲气。她撑起发圈,束了个干练的马尾:“没事干就趁早滚,别在我这废话。懂点事就把地扫了,记得扫的时候闭上嘴。”见医馆的主人上了火,男人们嗖地散开,一溜烟跑没了影儿。艾萧萧冷笑一声,把医馆大门一关。末日带来了知识断层,哪怕人类已经休养生息几百年,尖端领域的专家还是紧缺。医疗方面的人才更是待遇极高,除了少数怪胎,很少会有人单独出来开医馆。艾萧萧就是“怪胎”中的一个。至于这女人为什么放着舒舒服服的公职不做,自己跑出来单干,大伙儿心知肚明——和正规医院的医生相比,艾萧萧在临终处理和修复手术上是一把好手。这可是当前需求的空白区。医疗资源紧缺,公家不会在病人临终前给予大量净化药,就为了减少那一点痛苦。手术技能精湛的医生几乎全配给了军队,剩下的也只会做些关乎人命的手术。不可能有闲工夫给侵蚀病患们整形,就为了让他们的身体看起来更规整。谁都不行,花再多钱也不行。在这一点上,联合政府的医疗组织相当公正。可艾萧萧不公正,只要钱到位,她什么都能搞到手,也什么都能做。由于她是自己找材料做药,自己做手术,人也有行医资格,算是游走于灰色地带。她对普通病症的收费也不算高,一般人有个头痛脑热啥的也会找她瞧,减轻了附近医院不少负担。再加上艾氏医馆一直没出什么恶性事件,久而久之,上面的人渐渐不管她了——既然政策上有空白,就不好把所有路子都堵死。不过艾小姐钱赚得不少,人也相当任性。大门说关就关,出言不逊的客人说不收就不收,随性得很。这不,她又赶跑了一批客人。艾萧萧反锁好门,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钥匙,走进里间。变异兽已经把芯片送到了她的房间,它尸体就躺在她的桌子上。这种生物本来就活不久,改造后更是完全的一次性信使。毕竟这年头能穿越侵蚀区、并且很难被注意到的信使不多,他们选择有限。艾萧萧熟练地将芯片接入电脑,随手捻开个咖啡因棒棒糖,咬在嘴里。房间很暗,跳动的数据倒映在她的眸子里。“辛辛苦苦十几年,命都要送了,到头来没人买你的账。”她啧了声。“可悲啊祝元帅,你到底图什么呢。”不过这些数据确实极其宝贵。祝延辰本身是个优秀的研究者,对自身状况的说明相当详尽。要是老元帅知道自己儿子的真实状况,估计得气疯了吧。想到这一层,她又觉得好笑了。结果她还没笑出声,医馆的门铃被狂按了一番。“谁呀?”她烦躁地拨开凳子,暗自决定赶走这个客人。“我。”一个老人的声音传进来。“祝元帅手下的董老头,有事想商量。”作者有话要说:  配角全出场啦——元帅比束钧大一点√束哥,吃人者,人恒吃之(?——恶性事件和咖啡因被屏蔽了(……第18章 收尾夏凉从祝延辰那儿接了第四小队,然而对蚀沼的调查始终无法推进。演唱会刚结束,夏凉瞧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用卷发棒修了修发型。她一边挑香水,一边瞧着四队返回的报告。全是些敷衍的废话。果然不服管,夏凉撇撇嘴。第四小队是祝延辰一手培养的调查队,专门收集些奇奇怪怪的蚀沼情报。这年头,凡是惜命的人都知道离蚀沼远点。四队的人肯接这些脏活,并非是因为情操多么高尚,全凭祝家家底丰厚,祝元帅才能顺利让这帮人在悬崖边跳舞。四队里大多是些拿命换钱的主儿。平时窝在各个犄角旮旯,听风声的听风声,做买卖的做买卖。只有祝延辰下了任务赏金,这些大爷才肯往一个方向使劲。这还仅仅是调查,不是研究。自从前人成功发明净化机,蚀沼的研究进度趋于停滞。蚀质不是病毒或细菌。有净化机在,研究没法正常进行。而关了净化机,哪怕套上一层又一层防护服,蚀质也会缓慢侵蚀接触者。更何况净化机足够有效,解决方案有了,人才又紧缺。出现靠谱的防护办法前,谁都不愿意用性命去赌些锦上添花的事。自己想研究也行,但防护设备不是一般人耗得起的。各种因素加起来,除了祝延辰,没人在这方面下功夫。公家的研究方向也很固定,蚀质分析只是个添头,重点还是改良合成人。祝延辰在研究项目里挂了名。但面上他只是看看资料,没给合成人优化做出半点实质性贡献。蚀质分析的报告他倒是会写,但全是些梦话似的东西,合成人改良压根用不上。时间一长,大家都默认了一点——老元帅的儿子就是过来挂名摘果子,捞点好名声罢了。祝家位高权重,老元帅的朋友们索性做起顺水人情,有什么研究都叫上祝延辰,让他沾个光。祝延辰倒也懂分寸,安安静静,不会没事瞎指挥。考虑到祝延辰战术水平确实拔尖,不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子。研究员们就算不满,也不会真的闹到明面上,让大家都不好看。 第31章 “介绍一下,这是你们的蚀沼,我们已经达成了友好合作协议。”束钧拍拍剑柄。“我可不觉得它哪里像个小姑娘。”一阵喧哗,女人捂住嘴,像是要呕吐:“你……你不是人——”“你刚刚说,你女儿是‘恢复’得最好的,一直认得出你。”束钧声音清晰,但没那么愉快了。“那我们实验一下。”村民们还未反应过来,狂风骤起。束钧一个闪身冲到女人面前,厚重的刀刃顺动作流畅挥出,正停在女人颈子前。他动作停得恰到好处,剑锋刚好压到女人的皮肤,没伤到她。大剑——周一还以为能贪到点血,没想到束钧半道刹了车。它立刻不满地尖叫:“砍!砍!”“这就是一直认得出你的‘女儿’。”束钧压低声音,灰白色的眸子冷得像灰烬。“姐姐,被骗没关系,别被骗太久。”女人脚一软,坐到了地上。束钧收了剑,眯起眼:“还有谁想验证一下?我随时奉陪。”村民们一时鸦雀无声。女人正扶着老魏,她倒了,老魏也没站住。祝延辰送的枪伤还在,他哼唧了两声:“那……那我们也能留个念想……”“还有您。”束钧半跪下,以剑撑地,直直盯着老魏的双眼。“我朋友应该警告过你们,这蚀沼若是长成了,会吃掉你们所有人。”“就算你们说的是真的,我们都是半死的人了。能和亲朋葬一处,也没的遗憾……”“我不是指这个。”束钧声音越来越轻,“我朋友担心你们。我个人对你们……怎么说呢,同情相当有限。”他伸出手,一点蚀质在他掌心慢慢聚集,团成一团。“这里离城市不算远,若是蚀沼长成了,‘玩家’们就必须来处理掉这个隐患。到时说不定会有牺牲,我不是很想看到那个场面。”那点蚀质被风托起,绕着老魏飞了一圈儿,又飞向村民们,确保每个人都能看到。“我能把蚀沼变成剑,当然也能把蚀质变成我的探子。你们继续自由生活,没问题。它会一直跟着这村子,要我发现你们再开始养蚀沼,我会第一时间冲过来,亲手把你们遣送回城。这样,各位就不得不在尸体处理处团聚了——哦,抱歉,尸体是分批处理的,搞不好大家不在一批呢。”束钧又笑了,尖利的犬齿露了出来。陡然出现被猛兽盯上的危机感,老魏咽了口唾沫。“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束钧声音仍然挺低。“你们好自为之。”说罢他站起身,拔了剑,光明正大走回祝延辰身边。“这么快?”“他们不会再犯了。”束钧眸子里的冷意早已消失不见。“你说了什么?”祝延辰站得不够近,束钧的声音又忽高忽低,他没听清全部。“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束钧笑道,“我吓了吓他们,说我能用蚀质当监视器。接下来就是普通威胁了,说到威胁,还要感谢祝老师点拨……祝老师,我们接下来去哪?”作者有话要说:  束哥不是天真派的,毕竟也是个干了十年的老队长了(?凶人,也是专业的!不过元帅也凶,只是还没到他凶的时候——第19章 死城自从祝荣完善了玩家系统,祝家的地位就彻底稳了下来。近三百年的休养生息,保守估计也有个十代人了。到了祝老元帅这一辈,几个大家族间盘根错节,祝家的势力更是到了巅峰。拜这个家境所赐,祝延辰自小看惯了各式各样的人精。束钧够聪明,却算不得油滑。祝延辰见对方忙着带过话题,知道束钧不想细说。再考虑下两人立场,束钧“普通威胁”的内容,他能猜到七八分。眼下没有细究的必要。“去东边。”祝延辰任由话题被带跑,“你知道x市吧。”束钧思考半晌:“记得,200年前毁掉的那个?”“嗯。东南方有个边境聚居地。我们去那补充些物资,然后去x市。”祝延辰有点累了,自从身体走到极限,他越来越容易疲劳。束钧是对的,或许他的确需要多休息一点。“先回洞穴。”他说,“我睡会儿,你可以练剑……”束钧毫不掩饰地皱起眉:“你声音有点虚,身体不舒服?”“有点累罢了。”“那还回什么洞穴,我带你飞过去。迟半天练剑而已,我也死不了。”束钧绕着祝延辰踱了圈儿,自从知道这人还剩两个月可活,束钧下不去手随便拎他:“算了,我背你。路多远?我尽量飞稳点儿……等等你先别倒!先给我个面罩,我这模样有点显眼。”把人背在背上,束钧一阵不习惯。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背后传来的冰冷和僵硬——再怎么说,背上个比自己还高一点的大活人,后背至少该暖烘烘的。祝延辰是真的状态不太好。束钧没再吭声,大剑挂在身前,腾风而起。一路无话。祝大元帅也是心大,顶着强风,就这样在他背上睡了过去。束钧不想摧残病号,在脚下发现灯火,他便轻轻落了地,背着祝延辰朝聚居地中心走。边境聚居地比城区简陋得多,它们比军用据点大些,往来的都是些侵蚀区淘金的亡命徒。反正大家没事也不愿露脸,净化又烧钱,这里的环境质量着实一般。但住宿条件没的说,市场也热闹,作为歇脚地儿还是不错的。还是“玩家”的时候,束钧很少接触聚居地,之前也只是听过些情报。如今想来,联合政府怕是担心这些亡命徒们大嘴一张,真相随便甩,制造不必要的麻烦。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聚居地。既然是民众自发组织的据点,那结构很好猜,最好的一定在中心地段。只是束钧存了低调的心思,没有选最好的旅店。他走到一半,溜了个边,专门挑了间不上不下的。老板是个剃着光头的大汉,脸上挂了面罩,头顶两侧长着俩拳头大小的黑肉瘤,猛一看有点像熊猫耳朵。 第33章 黑鸟队长本人:“……”“最邪门的还不是这。”潘叔腔调渐渐有了点说书人的意思,“我给你讲,那么大一片蚀沼啊,就在众目睽睽下没了!没了你知道吗,跟浴缸拔了塞儿似的,直接渗进地下。之前谁见过这阵势啊,都说东边出了问题,那边蚀沼不对劲。”“那他们找到它没?”束钧有点心虚地接话,那蚀沼正在他体内歇着呢。“哪还有空找啊,接着祝元帅就给变异兽叼走了。上头乱成一团,据说老元帅发了好大的火。”……祝元帅就在您家旅店歇着呢,束钧差点被饼噎到:“还是说说这蚀沼吧。毕竟我们哥俩儿要去讨生活,现实问题最重要。”“哦哦,”潘叔摸了摸头上的黑瘤。“那接下来的情报就要钱了,小兄弟,你看——?”束钧渐渐习惯了这人的套路:“您……您说吧。”“和明白人打交道就是爽快。”潘叔搓搓手,呵呵笑了几声。“你俩也就朝东走,前段时间可是有人去死城边边了。”“死城?”“x市啊!”潘叔说,“当然不是进去,那伙人就是在外面转,淘点稀罕东西回来卖。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搞到个从未被发现的怪物尸体,据说长得和人三四分像呢。”束钧停住咀嚼动作:“然后呢?”“然后他们被那个怪物尸体诅咒了。”潘叔压低声音,“人全死啦,死得叫那个惨。这些还是大家翻他们日记看到的。”“小伙子,你们往东走可以,千万离死城远点儿,那地方邪门。”作者有话要说:  祝元帅被变异兽叼走了x祝元帅被束钧叼走了√第20章 易宁早晨八点,祝延辰悠悠醒转。他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过。并非是因为精神上的安稳,这是确确实实的身体变化——为了掩饰十几年间的病变,让外人看不出问题,艾萧萧从他身上取下了无数的肉瘤和增生骨。她将它们作为研究素材,保存得挺好。按艾医生的说法,那些东西足够再捏个成人出来了。祝延辰很清楚,在数不清的手术后,他的躯体就像一个拼凑出的机关木偶。涂上漆,套上衣服,外部看着光鲜,内里早已破败不堪。所以疼痛也一直如影随形。那不是些无法承受的剧痛,只是连绵不息,从未终止,在身体各个角落缓慢爬动。因为这个,祝延辰睡眠质量一向不怎么样。比起睡个囫囵觉,他更习惯碎片式睡眠。睡得着就继续睡,痛醒了就干脆起来工作。祝延辰快忘记上次睡这么久是什么时候了。自己吃食没有改变,环境也没有变太多。可能是束钧做了什么,但要对方做了什么大动作,自己不可能毫无察觉。这是一个值得记录的情报。祝延辰抬眼看向束钧——束钧没和他挤一个床,而是躺在紧挨净化机的沙发上。沙发有点窄,束钧别扭地蜷了身子,勉强仰躺。他把大剑周一抱怀里,嘴半张着,犬齿尖从唇缝里露出一点,睡得很香。净化机还在咔咔运转,空气里多了股烙饼的香味。祝延辰静静地坐了会儿,随即披上外套,下了地。大剑被束钧人肉固定在净化机边,别提有多委屈。这会儿它也不管祝延辰是敌是友,凄凄惨惨地开口:“救……救……”祝延辰:“……”他无视了呜呜求救的剑,去够桌上的行李箱。金属搭扣发出一声轻响,下一秒,一阵冷风拂过皮肤,剑刃停在祝延辰两指外。祝延辰一步未动。“是你啊。”束钧打了个哈欠,收了剑。“抱歉,睡迷糊了。你好点没?”“好多了。”祝延辰从箱内取出抽血针,“胳膊,抽血。”“先吃早饭呗。我买了烙饼,在净化机上烘了半宿,现在还热着。老板送了袋冰糖,我一起烘上了,待会儿冲水喝。”束钧又打了个哈欠,松开了还在粗声粗气喊“救”的周一。祝延辰礼貌地点点头,拿着抽血针不动。束钧抓抓乱腾腾的头发,唉声叹气地伸出手臂。几天下去,他的外貌变异没有任何消失的迹象。“张嘴。”将血样放入检测机,祝延辰又要求。不过这回他犹豫了几秒:“如果你不喜欢我戴着手套来,我可以脱掉。”布料入嘴是不太舒服,不过束钧果断拒绝了:“戴着吧,我怕我胃口起来,咬到你的手指。”祝延辰面无表情地扯了扯手套边。五分钟后。“……一切正常。”祝延辰看了下束钧的口腔,又触摸了会儿变异的牙齿。这回检查时间比上次长得多,束钧下巴有点发酸,但看对方检查得专注,他只好忍了。“你的身体已经初步稳定了。”祝延辰取出濡湿的手指,“有什么不适,记得随时跟我说。”束钧托了托下巴,语气相当诚恳:“烙饼快烘干了,我心里挺不适。昨晚我吃了一个,真挺好吃,还有酱呢。”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祝延辰目光软化了一点。他收好箱子,乖乖坐下来吃早饭。如果不看那些被侵蚀的痕迹,这个房间布置还不错。两个人相对坐着吃饭,竟有了那么一丁点儿温馨。还有种模模糊糊的既视感,束钧甩甩头。祝延辰对束钧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我们一会儿买个大型泥橇,去x市只需要十天左右。以你的身体状况,去x市不需要防护。”束钧盯着祝延辰的眼睛,眉头微皱,心不在焉:“嗯。”“我计划在x市考察三周。”祝延辰还在继续,“接下来继续往东走,一路走到海边。最后往回走……能走多远算多远。” 第35章 “苦雨。”易宁一副完美的npc形象,照常称呼他的游戏id。“现在暂时没有任务。特地来见我,你有什么其他需要么?”“我想申请室内练习。”罗断微微一笑。易宁皱起眉。“室内练习”是《侵蚀》名义上的常驻任务,顾名思义,地点在室内,内容也相当简单——玩家需要和各个等级的变异兽进行搏斗,不能带后援。练习过程中,玩家照样有死亡退场的可能。对于联合政府来说,“室内练习”是个可控的模拟战场,研究员们靠它收集合成人的战斗资料。一般的室内练习,在边境据点就能做,但既然罗断特地提出来……“边境据点那些,我已经打了一个遍。”罗断继续道,“我看过资料,高等级练习场在司令部地下。我想申请使用。”易宁没有立刻答应:“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下。你的能力偏群体辅助,不适合单兵训练。一时冲动伤了身子,实在不值得。”说难听点,罗断强归强,身体状况放在那里——他差不多走到了合成人寿命的尽头,能不能拿出七分能力还难说。退一步想,就算罗断已经处于报废边缘,拿这种重要资源当对战耗材,怎么想都有点浪费。罗断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回答,寸步不让:“现在我的队伍在休假,我刚好有点时间。长官,我快退役了,搞不好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我只是想多一点……体验。”一番话说罢,罗断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他的长相与水系异能挺搭,眉目轮廓柔和,气质温文尔雅,让人生不出嫌恶之心。罗断答得合情合理,再推脱只会显得不自然。易宁只好按照章程来:“好吧,我会在这给你安排一个房间。期间有专人陪同,任务随时可以中断。如果你受了重伤,我们也会强行中断任务。还有别的问题吗?”“普通伤势呢?”“治疗到可以再次作战为止。”“我明白了,谢谢。”罗断相当礼貌地伸出一只手,手上覆着黑色的手套。“申请表已经填好了,劳烦您通过下。”易宁伸出手,和对方握了握手——奇怪,罗断之前戴手套么?“明天再见。”罗断快速收回手,笑容干净。“……我很期待。”“如果你在介意败给黑鸟的事,我得说,他们的队长并没有申请过这个项目。”罗断出门之前,易宁忍不住补了一句。罗断在门口停了几秒,没有回头。“……那是因为他不喜欢室内,更喜欢在野外冲锋。我没有那么强的攻击力,这种训练刚刚好。”束钧正在野外冲锋中,不过心情没那么愉快。一个小时前,潘叔再次展现了他的生意头脑——祝延辰在询问情报时说漏了嘴,不幸泄露了他们想买泥橇这件事。结果他俩刚打包完行李,旅店门还没出,潘叔已经把泥橇商人和向导找好了。“这是联系方式,不满意还有别的。这位小哥,介绍费只需要一成费用,物美价廉,绝不坑人。你看看,正好和房钱饼钱酱钱一起结,舒服。”祝延辰眼看就要掏钱包,束钧怀疑这位大元帅根本没听说过“货比三家”这句话。他打了个哈哈,放下行李,拽着祝延辰到市场转了一圈儿。事实证明,潘叔没说谎——算上介绍费,他给的价位还是比市场低不少。最终他们背上整整两包新买的物资,又回了旅店。“回来了啊?”潘叔乐呵呵地招呼道,“你俩生面孔,外头人可客气不了。”束钧:“……”他们戴着面罩呢,这都看得出吗?“常往来外头侵蚀区的,骨头都变形了。你俩脊背溜直,又是买泥橇又是找向导,一瞧就是新手。”潘叔像是看透了他的疑问。“我这就联系人……哎哟,还是这位哥爽快。两位下次再来啊!”祝延辰利落地付了钱,随后还专门瞧了束钧一眼。“看啥。”束钧板起脸,“潘叔是个实诚人,我没什么好说……可我这不是怕你被骗了嘛,省点钱总不是错。”他一想到自己在所谓“真实世界”攒了半辈子钱,如今通通成了废纸,心里就一阵梗得慌。祝延辰继续看。“多省点钱,等咱们再回这里,也好放开奢侈奢侈,庆祝一下什么的。”束钧底气不减。祝延辰怔了怔,眼神温和了些——束钧的语气相当笃定,感染力一如既往。有那么一瞬,他甚至产生了“自己能够活着回来”的错觉。不过他们没必要在这方面耗费精力。祝元帅思考片刻,取消了电子钱包的金额隐藏,给束钧看了眼那串数字。……束钧眼神有点飘,随后半个小时都没再跟他讲话。等他们再次拾掇好行李,束钧才悲伤地嘀咕:“这么多钱转出来,不怕人家觉得你这‘被劫持’有猫腻?”祝延辰语气认真:“不会有事,我平时就带这么多。”束钧:“……”一个小时后,两个人已经在侵蚀区的泥地里飞驰了。天空是熟悉的铅灰色,灰黑的地面上只有少量碎石和枯木,变异兽爪印和泥橇痕迹混作一团。不知是不是前段时间的事件影响,视野内只有他们这一队人,空气里都多了点苍凉的味道。重侵蚀区的土地有点蚀沼化,踩着软软的,到处都是泥泞的水洼,徒步和车辆都不好走。面对这种路况,有钱的会搞泥船,没钱的用变异兽拉泥橇。久而久之,不少人干脆专职划泥船赶泥橇,高价当“侵蚀区向导”。向导也是个光头壮汉,身形和潘叔差不多。他头上同样长了俩瘤子,不过是褐色的。束钧瞄了眼这造型,琢磨着潘叔也不是那么实诚——他俩这肥水到底没流到外人田去。“我听我哥说,你俩想往东边走?”向导脸上扣了防毒面具,但能听出里头的笑意。“我最多送你俩两天路程,再深我可不去了。”“两天足够了。”祝延辰表示。“南边也挺好,前阵子还有人挖出来珠宝店嘞,何必和东边死磕?其实你们这行李的量,去南边的话可以搞个小船——泥橇的话还要加一节货栏,累着我的狗了,唉。”向导显然还想继续聊天。他口中的“狗”正拉着泥橇奔跑。狗群通体黝黑,裂开的头部滴着涎水,六条腿刨着泥浆,在泥地上跑得如履平地。它们脑袋前悬了黑红的肉,和被胡萝卜引着的驴子似的。“说到东边这路。真不是我怂,之前我敢送三天的路,现在最多两天。不知道我哥有没有跟你们说。最近那边又出了事,邪门是真邪门,一群人发现了个奇怪的怪物尸体……”现在他们知道潘叔那些源源不断的情报是哪儿来的了。祝元帅缓缓躺倒,被子一拉,朝束钧丢了个“交给你了”的眼神。“您怎么称呼?”束钧接过重担,打断滔滔不绝的向导。“潘……先生?”“其实我和我哥都是老陈家的,哪姓潘啊。都怪脑袋上这俩瘤子。”向导呵呵一笑,“不过做生意嘛,就求个好记,你们随大流,叫我熊叔就成。”束钧:“……熊叔。”接下来的两天平平淡淡,除了铁打不动地给束钧做身体检查,祝延辰似乎爱上了睡眠。但凡有时间,他就要打个盹儿。束钧能理解一点他的心情——重侵蚀区没什么东西可看,别说蚀沼,他们遇到的变异兽都只有小猫小狗两三只。边上有个外人,他们也没法放开了说话。 第37章 向来冷静的祝元帅摇摇头,他死盯着对面的怪物,动作里带着点异样的狂热:“再等等,没关系,这不是alpha级蚀沼。”半晌,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认真补了句:“我不会死。”那怪物靠得更近了,离祝延辰只剩十步左右的距离。酷似人类的眼睛竖着,一眨一眨地瞧向祝元帅。束钧认得那股子感情波动,那是捕食前的专注。束钧慢吞吞做了个深呼吸,随后顺畅地爆炸了——他之前便瞧见了手提箱里的手铐。这会儿束钧把手铐一扯,嗖地拷上祝延辰,动作相当利索。祝元帅给拷了个措手不及,下一秒就被束钧扛了起来,按上货栏。“三天时间过了。”见束钧扯帆起风一气呵成,祝延辰甩甩手铐。“按锁在一起的小时算。”束钧黑着脸,技能全开——他们的确用不着熊叔的狗。风帆一展,狂风一卷,他们的泥橇快得能上天,怪物瞬间被远远甩在身后。“你刚刚在干什么,找死吗?”“alpha级蚀沼不可能自己当先锋。那个是低级蚀沼,它伤不了你,我也不至于被杀死。”祝元帅严肃地纠正道。“是,它伤不了我,但鬼知道它有什么能力,我不一定护得住你。就算我们来得及逃跑,你也可能受伤——你上次的伤还没好利索呢。还‘我不会死’,这是原地暴不暴毙的问题吗?”束钧将手提箱扔给祝延辰,动作不算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祝元帅。‘这只是个低级蚀沼,受点伤也无所谓,反正死期不远,不用担心伤口污染后遗症。’”束钧板起脸,压低声音,模仿祝延辰的口吻。“……哎你扭头干嘛,看着我!”祝延辰别过头来,嘴唇动了动。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定定注视着束钧。“如果你还姑且当我是朋友,就别在我面前表演花式受伤。托你们的福,十年来我稀里糊涂送走了不少人,看够了。”束钧的语气少有的冷。“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理由,至少把自己当个人看,行吧?敢情你认为我说‘想帮你活下来’,是在跟你客气?”确定距离足够远,束钧找了块巨石当掩体,把泥橇一停。“你想研究,可以。我打头阵摸摸底,大不了抓一只回来。如果你还要不管不顾地和它们贴脸,我就把你绑身上。”“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别忘了你的立场。”祝延辰握紧手铐的链子。束钧不假思索:“立场?要是你真的从一开始就在耍我,让你这么随随便便死了,我岂不是更亏。”祝延辰:“……我明白了。”这番话有点道理,就是着实扎耳朵。他又想笑了,包裹了他十余年的壳子被对方的怒气撬了个缝儿,疼痛里带着酸涩。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这个人。他想了想,伸手捉住束钧的手腕,语气相当郑重:“下次我会注意。”“这还差不多。”束钧拍拍身上的泥点子,随便做了个手势,风开始往反方向吹。泥橇又快又稳,比逃跑时舒适得多。“现在我们往回走了,说来听听,x市到底什么情况?这回别拿‘不知道目标’糊弄我——不管不顾往侵蚀区深处走,见到刚才那玩意儿也不吃惊,这压根就不是死亡大冒险,你对x市的情况有数。”“我的确不知道市内的具体状况,只是猜测‘那里有东西’而已。”祝延辰沉吟片刻。“我也没想到x市的蚀沼会这么早出现。”“嗯哼。”束钧手掌托着半边脸,胳膊肘支在泥橇护栏上。“两百年前,祝荣在x市完成了玩家系统。作为当时的都城,x市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将合成人投入使用的城市。只是当时的玩家系统并不完善,没有《侵蚀》这样成熟。”“哦哦,后来出了天灾,蚀沼群从东边迁过来,居民们逃到y市。x市成了最严重的侵蚀区之一,玩家也去不了。”束钧接过话头,“这些事我还是知道的。”“如果是天灾,巨型蚀沼不会在市内长期停留。x市偏干燥,并不适合它们栖息。”“……但你猜测x市里还有东西。”束钧皱起眉。“是的,我怀疑当时的蚀沼还在,毁灭x市的不是天灾,是人祸。不过目前蚀沼的情报太少,我的想法归根结底只是猜想,缺少证据。”祝延辰抱着怀里的手提箱,从一堆物资袋里挣扎起身。“只要确定x市的情况,我就可以……唔。”祝延辰刚坐稳没多久,整个人往前一倒,身体因为痛苦蜷缩。束钧四下张望,周边黑暗空旷,没有任何异样。“蚀质浓度不对。”祝延辰艰难开口。他们还在侵蚀区外围,甚至没有回到当初那条河,蚀质怎么可能突然升高,除非——束钧后背一寒,他本能地鼓起风,将泥橇吹离那块巨石。下一瞬,巨石动了。轻笑声再次响起,“巨石”慢慢解体。怪物们松开团抱在一起的手脚,向泥橇追去。但凡束钧的反应慢上一秒,他们都会被那群怪物扑个正着。那群怪物的样貌相当统一,和河边那只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祝延辰忍住痛苦,抬起枪口,和拿着大剑的束钧背靠背站立。他还没调整好姿势,狂风卷起,泥水飞溅,束钧再次抱住他的腰,两个人一同冲上天空。“嘘。”束钧贴着祝延辰的耳朵嘘了声。尽量忽略耳边的温度,祝延辰朝下看去。如果换个人过来,可能会直接尖叫。他们周围哪有什么空旷的土地,四足怪物分明到处都是,只是给他们空出了一条路。后面那群怪物在追赶,而泥橇前面也有几只暗暗拖着,将泥橇引导去特定的方向。“控制水分形成蜃景,用幻象骗人。要还待在泥橇上,我们什么都发现不了。”束钧小声嘀咕。“小把戏而已,罗断可喜欢用这一手了。”“你用蚀质做了替身?”祝延辰瞧见了泥橇上的两团……姑且可以称为泥人的东西,上面还缠着自己和束钧的染血绷带。“之前没人见过这些怪物,它们突然现身,很可能是冲我来的。既然能把我错认成它们的首领,它们估计是靠蚀质特性来认的——时间有限,我甩了点替代品上去,还特地留了真家伙,希望它们不要发现得太快。”“不——”周一粗哑的喊声从脚下遥遥传来。祝延辰:“……”“我可以先跟着它们,必要时把东西都拿回来。你怎么样,好点没有?”“我们先观察几分钟,一会儿回泥橇。”祝延辰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什么?!”“x市附近蚀质浓度一直不低,刚才我只是没准备好——手提箱里有药,及时吃就没问题。”祝延辰仔细研究着怪物们的行进路线,“它们正在把我们往x市的方向带,速度还不错。”……别把这种瘆人情况说得和打车一样好吗,束钧有点恍惚。 第39章 垂死的巨人还在城门处胡乱拍打,束钧憋住一口气,在空中灵巧地飞翔穿梭,尽力不让更多软丝缠上来。祝延辰空出一只手,净化枪朝那几根粘过来的软丝不断轰击。然而空气中的蚀质实在太多,净化弹还没接触到软丝,便被枪口附近的蚀质消耗完毕。束钧试着用风刃辅助攻击,然而效果仍然感人——他俩活像两个坚持要在泥坑里洗衣服的傻子。祝延辰停了手,不再动弹,静静思考起来。“我第一次用这么字面意义上的风筝打法。有建议吗,现在我真的需要一点建议。”汗水顺着束钧脸颊滴落,他用上了吃奶的劲儿控风,而缠过来的软丝越来越多,越来越难躲。另一边,巨人甫一出场便开始血淋淋地自我毁灭,束钧连下手都不好下手。目前它已经没了人形,带着血肉模糊的骨架发出阵阵惨叫,疯狗一样挣扎,而每次挣扎都无异于一次危险的攻击。“压制你的蚀质。”祝延辰说,“它一直追踪你,而不是追踪我。你之前的猜测没错,和那些四脚蚀沼一样,它也是靠蚀质来识人的。”问题就算那群小蚀沼傻,城中心那位看起来可不傻。束钧不觉得自己用血和点泥就能蒙混过关。他也没法像周一那样疯狂吸水吐水,控制蚀质浓度。束钧一时束手无策。“打个比方,蚀质浓度越高,活跃起来的‘灯光’就越亮。你算是最显眼的那盏灯,它只需要跟着你的灯光走。”仿佛感受到了束钧的迷茫,祝延辰进一步解释。尽管是在这样激烈的战场上,他的声音沉稳而平静。“拿血绷带做替身,等于用亮度相当的小灯泡冒充自己;用水稀释蚀质,相当于直接减弱灯的亮度。现在我建议你主动把灯关上。”“……这要怎么关,我躺下装死?”束钧咂摸出一点味道,可详细到具体做法,他仍然一头雾水。“让你的蚀质装死。”来了来了,又来了,束钧内心一阵苦涩——祝元帅又开始布置他的不可能任务了。“这太抽象了啊大元帅!”束钧发出一声悲鸣,堪堪躲过一簇冲着脸来的软丝。“你做到过。”祝延辰搂住他的手臂用了些力量,“还记得前几天你背我去旅店吗?”“记得是记得。”“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你让我体内的蚀质安分了不少。你回忆下当时的想法,然后试着做得再彻底些。”他的想法?他那个时候的想法很简单——祝延辰情况不好,需要休息,他要尽可能保持安静。如果周遭也能安静一点,那再好不过。这种普通到不能普通的想法真能管用?不过祝延辰不会拿命来废话,这方面他是专家。束钧没有继续质疑,他闭上眼睛。骇人的城市被留在了眼皮另一侧,他的眼前只有黑暗。不能慌乱,集中精神。一切保持安静。不,要再进一步。一切必须保持安静,最好一声不出。如今境况生死攸关,他不介意哪儿闹腾砍哪儿。束钧不知道这算不算集中精神,他只能确定一点——这愿望绝对发自内心,并且相当强烈。身边传来啵的一声轻响。不知何时,软丝逐根断开。它们在空中茫然地飘荡,如同失了目标的蛇。束钧大气不敢出,也不敢做出任何多余的攻击。他绕过还在哀嚎的巨人,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飞向城外。束钧能感觉得到,随着空气渐渐干净,祝延辰绷紧的身体慢慢展开。“向西南方向走。”祝元帅低语,声音有点哑。“你还做不到全程保持压制状态。西南方有据点遗迹,可以躲去那里。”“嗯。”束钧终于松了口气,“你呢,什么打算?x市那个情况,考察估计也够呛吧。”“我拍到了很多,得尽快把芯片送出去。这个地方侵蚀太严重,芯片很快就会报废。然后……然后我可以帮你测些数据,稳定你的新技巧。”祝延辰语调里有点轻微的飘忽。“据点里也会有些情报,再提供些补充资料也不错……x市的情况超出我的预期,海边行程可能要取消。”“我希望你指的是提前打道回府,而不是在这里扎营。”束钧嘴里嘀咕。“等等,你说的据点是指那个吗?”束钧飞得极快,不一会儿,那骇人的城市便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开始城郊还晃荡着些四足怪物,再往远处走,他们只能看到些普通的蚀沼,以及在蚀沼周围游荡的常见变异兽。虽然附近侵蚀程度还是高得吓人,但好歹是他们熟悉的景色。一片荒野中,人造的建筑群分外扎眼。虽说是200年前的据点,看起来和现在的差别不算大。束钧慢慢降落,没在周围察觉到异常的气息——为了防止再被幻象唬住,他在据点上空变着花样盘旋许久,甚至询问了周一的意见。被x市的阵仗吓到,周一的情绪相当糟糕:“滚!”“看来没什么问题。”束钧拧了巨剑一通,终于结束巡逻。“不知道这里的房间还能不能用。”答案是不能。这里的净化机早就停止了工作。造型奇特的变异植物从墙缝中冒出,床单上长满圆鼓鼓的霉菌,黑白分明,像堆积在一起的眼球。杯杯罐罐散落一地,全积了厚厚的灰尘,人类的生存痕迹被覆盖得相当彻底。束钧和祝延辰对视一眼,开始往地下走。地下的状况要好些,地下深处的房间还勉强维持着原样,没有太多诡异的侵蚀生物。束钧挨个门打开,没多久便发现了玩家存放处。一排排休眠舱安静地躺着,如同一座座棺椁。束钧犹豫了会儿,还是率先走了进去,两人间的气氛一时有点尴尬。这是第一批“玩家”登入“游戏”的地方。束钧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不少尸体。结果他一个个休眠舱看过去,别说遗骨,里面完全密封,连一丝灰尘都没有。不太对劲。说来他们这一路走来,似乎也没有发现任何尸体。虽说蚀质的侵蚀能力很强,但不至于把尸体吞得连骨头都不剩。“……这个据点在蚀沼来袭前就停用了吗?”束钧四处查看一番,一无所获。200年过去,别说精密仪器,普通电灯都没法正常运转。“这是祝荣的据点,当时肯定在使用当中。”祝延辰的语气有些凝重。“这里不该这样干净,继续找。” 第41章 这只代表了一件事,祝荣在蚀沼来袭之前便已经死了。人们没有来得及发现这一点,便被蚀沼赶出了城市。原本以为祝荣的遗言能解决点问题,结果反而使得x市的灾难更加扑朔迷离。束钧没了胃口:“来吧。”“什么?”“压抑蚀质的练习。我早点掌握,我们就能早点离开这里,不是吗?”束钧忍不住看向那扇玻璃窗,“你在城里看到的那些东西,我的血样,外加上祝荣的遗言。要是你想证明玩家系统存在问题,这些应该足够了吧。”“……我先去把这段时间的数据传出去,回来我们就开始。”祝延辰站起身。“数据还是有欠缺。但我答应你,在搞清楚眼下情况前,我不会贸然接近x市。”“嗯。”束钧看着祝延辰打开门,“稍等,我拿下……阿烟!!!”门那边不再是空荡荡的走廊,而是一只浑浊的眼睛。它将整个大门框挤得满满的,正朝里面看。祝延辰反应很快。他努力第一时间躲避,并将手中的变异兽和芯片扔给了束钧。然而这是个没有退路的房间,他终究离门太近。一缕丝状物拧成长枪,直接贯穿了他的腹部。“保存好它!”这还是束钧第一次听到祝延辰大喊。“别担心,它没有对我下杀手……唔。”话音未落,那只眼睛往后一退,祝延辰整个儿被扯出了门。束钧一手捉住芯片,一手抓剑,紧接着朝前劈去。可他的剑还没落地,那只眼睛便消失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他没有隐藏好气息吗?为什么x市的alpha级蚀沼会亲自追过来?束钧没有走楼梯,他干脆地拿剑劈开混凝土楼层,径直朝上冲。等到了外界,束钧率先把那该死的芯片往天空一扔,看那只小变异兽歪歪扭扭飞走,随后他立刻转向不远处的巨型头颅。那东西太大,刚才它只是将眼睛蜗牛似的伸长,硬塞进走廊,如今正在往回缩。祝延辰正被串在那只眼睛旁边,他没有放弃反抗,净化枪的砰砰声不绝于耳。可是对手如同山岳。头颅的眼睛缩了回去,骇人的人脸再次成型。它没有张嘴,可束钧听到了它的声音。和那些四足怪不同,那声音传入脑中,就激烈得如同刺穿心脏,让他五脏六腑都绞成一团。“他是你的朋友吗?”传来的不是思绪,而是确切的人声。那声音属于一位年轻女性,语调有些奇异,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他是你的朋友吧。”见束钧不回话,她开始自问自答。束钧拿剑的手有些发冷。无论怎么看,他都不是她的对手。可他必须得把祝延辰救回来。不说合作这层关系,若祝延辰独自以人类之身前来调查,只需要做做记录,根本不会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盯上。这东西都这样问出口了,目标明摆着是自己。“你想要什么?情报吗?”束钧索性直接用话语作答,眼睛不断瞄着祝延辰的方向,试图寻找破绽。“放他下来,我们可以好好谈。”那颗头颅的嘴唇未动,一串笑声却砸进了他的脑子。“我想让你认真一点。”她说,“明明有点本事,却刚见到我就跑,这可不行。”她挑衅似的伸长软丝,将祝延辰在束钧面前晃了晃。束钧大剑立刻出手,祝延辰也趁机连开数枪。然而那些软丝快速膨大,变成了一大团跳动的血肉,剑刃和枪弹都像入了棉花。束钧眼睁睁看着对方又被扯远,温热的血被甩到了他的脸上。就像猫在玩弄两只老鼠。“如果你要情报,来啊,随便拿。反正只是一点肉,我也不是什么吃不得痛的人。”束钧咬牙切齿。“对前辈要有礼貌。”无数丝线包围了束钧,根根虎视眈眈。“你也是‘玩家’吧——你该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层层叠叠的蚀质在头颅旁边沸腾,发出让人厌恶的黏腻声响。“如果你提前一百年问我,我想回家。”她说,声音里没有多少起伏。“现在,我需要你杀了我……你‘死前’的排位是多少?”“第一。”束钧干巴巴地答道,眼下这个“第一”就是个笑话。“真巧,我也是。”那蚀沼声音里的笑意更浓了。“你可要拿出最大的努力——不然我只会吞噬掉你,再把你的朋友当点心。”……这回他可能撞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同类。他们到底还是小看了x市的蚀沼。作为200年前的巅峰战士,她对周边的地形绝对会比他们熟悉。要是他们直接逃离,八成会像祝延辰推断的那样,立刻被她发现。可相对的,他们销声匿迹,她怕是也能猜到他们会逃向这里。从自己被她盯上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注定逃不掉了。“既然这么想死,你可以自己多努力努力。不必这么大费周章。”束钧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快速思考战术。“看来你还没有被蚀沼影响。”女人声音里的笑意消失了些许,“它可没那么容易打发。想要活,正好。想要死,那更好。后者反倒需要你找到更强的敌手——哪怕我不想反抗,它会征用我的脑子,用尽全力战斗。很遗憾,我找到过几十个alpha级蚀沼,可它还是赢到了现在。”她微微睁大眼睛,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渴望。“但你不一样。你拥有成熟的大脑,能力也相当有趣,甚至能从我手下逃走一次。”对,就这样,多讲一点。束钧紧盯祝延辰,继续考虑可能的解决办法。有了。“你……”蚀沼下一句还没出口,束钧脚下集风,人成了一道残影,再次朝困住祝延辰的软丝冲过去。【给我安静。】他集中全部精神,死死盯住那簇穿透祝延辰的丝线,随后狠狠挥下大剑。这次丝线没有膨胀开,被剑锋齐齐扫断。束钧没有磨蹭,他抓住祝延辰的胳膊,立刻往反方向逃跑。剩下的丝线疯狂反扑,束钧用最快的速度一一躲过。可他还没冲出多远,面前陡然闪现出一堵柔软的蚀质墙。这回出手的是祝延辰。趁肉墙离得够远,祝延辰掏出两个弹珠大小的玩意儿,直接扔了出去。蚀质墙登时被炸出两个巨大的洞,爆炸边缘差点燎到束钧的头发。“把它引到地面。”尽管受了重伤,祝延辰的声音里并没有虚弱或慌乱。“这样我能和你一同作战。” 第43章 束钧只听到那声枪响,他将大剑一拔:“周一,你想要的情报来了。”这会儿大剑只会惊恐地啊啊叫,束钧没等它同意,下一秒便将它拽了下去——他趁蚀质还未包裹好伤口,整个人扎进蚀沼的脑子。下一刻,蚀沼唤出无数血淋淋的造物。它们拼命去扒那道伤口,试图将束钧扯出来,可惜束钧早已沉入深处——这算名副其实地沉入脑海了。束钧屏住呼吸,拨开那些柔软的白色蚀质。他一刻未停地发动“镇压”,疯狂压榨自己体内的蚀沼。蚀沼的本能很简单,只求存活和进化。既然他在理论上比这颗头颅要强,那么是时候拼一把了。一片黑暗中,无数蚀质从他的脊柱处冒出,随大剑一起搅动那些被镇压的脑组织。束钧看不到手腕上检测装置的读数。【融合度:28%】【融合度:32%】【融合度:45%】……束钧没再把重点放在破坏上,他略过周一,用尽全力去镇压蚀沼。束钧能感觉到体内蚀沼的活跃,以自己为圆心,周边蚀质正逐层静止、凝固。人类的大脑活动不能停止太久,作为“学生”的蚀沼必定继承了这点。原本飘忽不定的镇压能力,渐渐开始变得熟悉,如同长在自己身上的肢体。终于,另一个蚀沼的气息渐渐微弱下去。犹如臣服一般,外部蚀质的信息碎片开始流入他的脑海。……然而过程并不愉快。那些信息杂乱非常,没有次序,其中蕴含的绝望让人窒息。那是属于这位古老玩家的回忆。束钧又一次看到了祝荣,“蚀沼”记忆中的祝荣和祝延辰长相有三四分相似,就是瘦得不太正常。【你需要休养,近期不要再去战场。】祝荣对记忆的主人说道。【太勉强了。】【我想早点完成测试,让大家都体验下这个世界嘛。】和如今不同,那时的女声清透而欢快。【祝荣,要不我们来聊天吧。今天我家的猫——】【对不起,我还有其他安排。】祝荣垂下头。【哎?怎么又?】……还是同一个房间,门外传来隐约的争吵。【我不会更改研究方向。】祝荣的声音很好认。【你的矫情需要让大家用命去填。】另一个男声分外冰冷。【现在是特殊时期,没人关心人道不人道。人们愿意支持你,是因为你救了大家的亲人和朋友。要是他们知道你现在在做的事……】【我明白。】祝荣的回答格外艰难,【长官,我没有立刻叫停系统的意思。只是这个技术还不完善,我必须考虑到所有风险。】【你能保证出结果吗?资源不是给你烧着玩的。系统运行了五年,没出过任何问题。看在一家人的情分上,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如果你还不开始系统优化,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祝荣开门进屋,脸色灰败。【怎么了?】女声问道,【事情谈得不顺利?】【没什么,你怎么又伤得这么重?】【心急了点,不好意思。不过我相信祝神医,多严重都能治好——】女声仍然轻巧而快乐,满是阳光。【虽然你,唉,你要真有哪里不顺心,说出来也好。或者往好的地方想想……】记忆里的战士转过视线,看向周边受伤的玩家们。【还有这么多人相信你啊。】她说。【……呃,你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吗?】……【生日快乐!】女声再次响起,背景里还混有其他欢笑声。【大家来,敬我们的祝荣医生!】【生日快乐,祝荣。你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喜欢的人了。】仍是非常畅快而单纯的声音。终于,束钧最不想看到的画面挤进了脑子。这位玩家和自己不同,同样是跌进蚀沼,她再醒来时已经没了人形。她反复查看自己的手,那只手的骨头外露,漆黑的蚀质在手骨上爬动。她再也握不住长刀,视线也一片模糊。或许她在哭,束钧想。她身体不住抽搐,艰难地向据点爬去。束钧了解那种感觉——一片黑暗和剧痛之中,仅凭借信念强撑。可惜他们终归不同。她融合的蚀沼没有听话的意思。人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物,工作人员四处奔逃,玩家试图攻击,可都被液柱一一残杀。而她仍然昏昏沉沉地前进,继续迷茫地吞噬和寻找。净化机净化掉的,她全用进食填补上,也懂得靠技巧躲避。人们只见过凭本能攻击的蚀沼,完全无力反抗。尽管人消失了,据点内的机器没有立刻停转。广播还在继续工作,断断续续的声音越过蚀质,响彻走廊。【……就在昨天,我们失去了一位英雄。贡献排位第一的战士“甜锋”在与o市巨型蚀沼接触中牺牲……今日,祝礼元帅宣布优化现有系统,祝荣先生称要闭关研究,并未到场……】【我没有牺牲,我还活着。】她停在地下最深处的门前,那门异常坚固,墙里也隔了夹层,她进不去。【祝医生,你在吗?】她能嗅到人的味道,尽管混着一些奇怪的血腥。里面肯定有人在,祝荣或许受伤了,她想。他从不会放着战士们不管,她只需要等。【你能治好我,你一直能治好我。】【我就在这等你。】【求求你了,我想回家。】 第45章 这是附近最干净的地方。桌子上还留着祝延辰折腾了一半儿的小物件, 几小时前, 那个人还好好地待在这里。记忆里鲜活的影像让束钧脊背发麻。他狠狠咬了口自己,尖锐的犬齿差点把嘴唇咬穿。疼痛和血腥让他冷静了一点。束钧抱起祝延辰,将他轻轻放在地上。祝延辰的表情相当平静, 就连睡眠都未曾这样安稳。他腹部的伤口还在缓慢渗出暗色的血,呼吸和心跳没有半点归来的迹象。束钧撕破祝延辰的领子,手掌按上那些层层叠叠的疤痕,直接做起心肺复苏。祝延辰没有任何反应,皮肤苍白得一如既往。流逝的每一秒都变成了刀刃, 在神经上来回刮磨。直到眼泪打湿对方的胸口, 束钧才意识到自己在哭。必须想出别的办法。自己手上没有药品,没有设备,根本没有后续能跟上的医疗手段。在这短短几分钟内,他必须找到别的路——从虚无中撕出一条生路来。刚血战完,他的大脑还有些迟钝,人更是有种即将虚脱的感觉。可束钧动作一刻不敢停, 他一次次吻上那双冰冷的嘴唇,将空气灌入。自己的能力是镇压,可哪怕镇压住祝延辰体内的蚀质,他的身体也已经千疮百孔。得想办法治疗祝延辰,至少让他的伤口不再恶化,器官正常工作。……说到这个,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似乎是祝延辰让他接触处理尸体的蚀沼,他体内的蚀沼学会了如何构成人类身体、和人体组织共存。可祝延辰是个正常人类,压根受不住整个蚀沼。在蚀质学会和人体组织共存前,他的肉体就会被侵蚀殆尽,最多给那些蚀沼留下点情报片段。周一就是个现成的例子。这条路走不通。如果能让祝延辰体内的蚀质听话就好了,他绝望地想。让它们自发模拟人体组织,就像……就像甜锋那些血淋淋的造物一样。等等。他打败了蚀沼化的甜锋,在她的脑内停留了好一会儿。无数情报涌进脑海,他能立刻分辨出的,不过是“人类能理解的部分”。如果他的蚀沼得到了相关情报呢?他会不会已经能做到类似的事情?不需要构建傀儡巨人,也不需要圈养四足怪物。他只要那些零散的蚀质老老实实听话,停止破坏,转而模拟正常的人体组织。零碎的蚀质不是蚀沼,束钧不知道这样异想天开的方案能否行得通。唯一能回答他的人就在面前,身体正渐渐冷下去。没时间了,实验方式只有一个。束钧果断抬起手,朝自己的颈侧狠狠抓了一把。锋利的指甲破开皮肉,鲜血顿时溅了出来。这伤不重,不至于让他虚弱到无法继续救援。但它也不轻,若放着不管,他必定会因为失血而死亡。蚀沼的本能便是求生,那么现在到了求生的时候。若是那技能真的藏在他的体内,他的本能会把它逼出来。而他将记住那种感觉。这一回,束钧的直觉没有错。虚弱的状态反倒帮了他的忙,随着血液大量流失,他的颈侧渐渐生出热辣辣的刺痒感。束钧赶忙用指腹去碰——这还不到半分钟,深深的伤口里已然凸出了新肉。很好。不过还不够,他对这种感觉的熟悉程度还不够。他再次抬起手,挠上自己的脖颈,然后机械似的继续心肺复苏。大量血液溅上祝延辰破碎的衬衫,将白色布料浸成纯粹的黑色。束钧的视野渐渐开始模糊,先前的激战和失血让他又累又饿。头一阵阵发晕,他恨不得当场睡过去。他还不能倒下。束钧又一次撕开伤口,这回他捉住了那丝灵感的尾巴。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循环不休,束钧努力指挥着祝延辰体内的蚀质。镇压,模仿。镇压,模仿。再镇压,再模仿。整个过程中,束钧大气不敢出,满是血的手一直覆在祝延辰胸口。那种感觉很玄妙,像是攥住一团滑溜溜的泥,努力将它捏成精细的雕像。泥没有自己的意识,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尝试。终于,变化悄悄出现。那些溅到祝延辰身上的血液慢慢消失,像是被那苍白的皮肤吸收了一般。祝延辰腹部的伤口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愈合起来,露出的内脏也慢慢有了血色。还不够。人虚弱到一定地步,精神仿佛脱离肉体。束钧已经感受不到指尖传回的触感,他只是不断重复救援动作,精神全都集中在了祝延辰身上。哪怕没到形成蚀沼的等级,那些蚀质也必须服从。自己不能失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束钧相当确定,他承受不住失败的后果。镇压,模仿,最后是支配。一点震动从祝延辰沉寂的胸膛内传来,那具苍白的躯体终于再次开始呼吸。尽管那呼吸微弱又冰冷,它确实存在。他把他夺回来了。束钧停下了心肺复苏的动作,但他没有停下精神上的指令——要救就救到最后。他不确定这次过后,自己还能不能成功回到这种特殊的精神状态。重新呼吸的祝延辰没有醒来,而束钧仍将手放在他的胸口。恢复的心跳仿佛一针强心剂,束钧一动不动,陷入某种近乎狂热的状态中。修复,全部都要修复。他不住对那些蚀质重复,或许是错觉,束钧甚至能听到体内的蚀沼在尖啸。……你们绝对不能伤害这具身体。不知过了多久,新的变化再次出现。祝延辰腹部的伤口早已消失,渐渐有黑色的蚀质从他的皮肤中渗出来,连接成片,随后拉扯成丝,将祝延辰的躯体渐渐包裹在内。束钧的大脑已然无法处理面前的景象,他只知道,自己似乎触不到祝延辰的皮肤了。那么就挨近一点。他张开双臂,抱住身前黑色的巨茧。继续重复那些指令。束钧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的嘴唇干裂,衣服被半干的汗水黏在皮肤上,身体沉得像灌了铅。身边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他隐隐约约听见周一在惨叫,大喊着“饿”。而那蚀质组成的茧终于干枯,薄壳一寸寸塌下去,露出里面的人。祝延辰的衣服早就被蚀质侵蚀一空,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疤痕。如今他的皮肤光滑完好,泛着健康的血色。原本微弱的呼吸变得沉稳悠长,心跳声磅礴有力。 第47章 尖叫声戛然而止。周一气急,它的逻辑相当简单——束钧这个蚀沼头子它惹不起,一个人类还搞不定吗?它瞬间蠕动起剑柄,想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手上扯块肉。然后它发现自己做不到。别说侵蚀那只手,蚀质们忙着团成一团,努力远离祝延辰的皮肤。它这一咬下去,威力还不如束钧梦中一啃,连口水都没能留下。周一的智商还不足以理解发生了什么,它只确定一件事——没饭可吃,人又咬不动,自己是真的很委屈。于是束钧眼看着自己的大剑滋溜滋溜吸水,在净化机旁盘成一坨,发出可怜兮兮的呜呜声。祝延辰则活动了下手指,看起来并不意外。“什么情况?”束钧这次是真的被呛到了。“我的设备大多在外面,检测不算全面。”祝延辰指指桌上残留的机械,机械旁摆着十几支装满鲜血的试管,束钧很确定,那些鲜红的血液不属于自己。“不过目前看来,我似乎免疫了蚀质。”要不是水已经咽下去了,束钧有自信再呛上第三次。周一也没闲着,相当配合地呜咽出声。“我想我还要睡一会儿。”束钧把水喝干净,徐徐躺下。“那什么,大脑有点消化不良。”“睡吧。”祝延辰轻声道。“我们的时间很充裕。”“嗯,这话我爱听。”束钧嘟囔。“……束钧。”“唔?”“谢谢。”“客气。”束钧打了个哈欠,“除非我想杀你,麻烦下次不要死得这么突然,我都吓哭了。”祝延辰理智地憋住了差点出口的“彼此彼此”,可惜等他想出足够柔和的回应时,束钧已经睡着了。祝延辰不清楚他做了什么,但从束钧的身体状况看来,那一定是消耗相当大的事——毕竟这世上能累到alpha级蚀沼的事情可不多。祝荣的房间里的器械还勉强能用。束钧醒来前,祝延辰尽力分析了自己的情况,结果让他相当震惊。不久之前,他的组织被蚀质啃得堪比蜂窝,靠猛药才能勉强压制。如今那些蚀质们改变了状态,哆哆嗦嗦挤成一团,模拟出正常细胞的状态,甚至连代谢都乖乖遵循人体规则。严重侵染的异常细胞则被排除体外,侵蚀伤疤彻底消失殆尽。伴随自己十几年的疼痛没了踪影,身体充满力量,轻快得仿佛不存在。祝延辰又尝试用外界蚀质去感染自己的组织样本。外界蚀质的反应相当有趣——它们先是愉快地前来接触,获取简单情报,紧接着扭头就跑,活像祝延辰才是那个感染源。祝元帅哭笑不得。收集到的数据不少,他能猜出个大概。蚀质拟态成正常细胞,过得自然不如之前爽快。然而它们又被束钧的“镇压”支配,只得遵循本能留下。蚀质们没脑子,一向在人体内横冲直撞惯了,如今吃了天大的亏,必然拼命向外传播负面情报。他又做了一连串试验,结果大同小异,所有蚀质都绕着他走。哪怕有少量蚀质逃不开,非自愿侵蚀入体,也不得不入乡随俗,苦兮兮地模拟细胞——他体内的蚀质细胞甚至借此换班,正儿八经代谢起来。再加上大剑周一的案例,事实已经足够清楚。就像人类没法控制细胞的活动,哪怕是有脑子的蚀沼,也没法控制蚀质们的本能反应。除非以后出现比束钧还要聪明强悍,并且能力高度相似的蚀沼,这个平衡不可能被打破。……结果上看,自己可能是史上第一个免疫蚀质的人类。他的人生又被束钧改写了一次。祝延辰索性在地铺旁边坐下,安静地注视着呼呼大睡的束钧。自从他们再次相遇,这个人就在不断打乱他的计划——孤身深入侵蚀区的计划,坦然面对死亡的计划。以及更早的,远远守护这个人的计划。他能继续活下去了,这是好事。毫无疑问,正事还得继续做,计划还要继续走。不过计划外的……他原本就不太擅长私人交际,“如何在自己惨死前自然疏远”的问题还没解决,就变成了“如何在死线消失后友善交流”。祝元帅严肃地思考了会儿,确定还是制定战术简单点。想着想着,他拎起被角,把束钧甩出来的手推回被子里。或许也没那么难,他又想。至少在细节方面,这个人一点都没变。同一时间,y市。祝老爷子从台子上走下,一脸阴云。按理说,他马上将成为“前任首脑”,眼下选举未结束,祝老爷子还不算退休。老首脑的压迫感太过强烈,记者们谁都不敢靠近——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人家刚念完自家儿子的悼词,谁都不想第一个上去撞晦气。“祝延辰真死了?祝家这真是……”台下一个记者小声嘀咕。“我记得祝家那两位,呃,父子关系不怎么好来着?”“再不好也是亲儿子。而且祝延辰好歹有个战术不错的名声,同辈基本都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下祝家难办了。要我说,祝老会从夏家儿子里挑一个扶植。”“说不定祝老会自己上呢。”“嘶,别开这种玩笑。”“横竖再找个傀儡罢了。再造个‘天才’也不是做不到——名声还不是宣传出来的,祝延辰未必有真本事。就算祝老赞同易宁的主张,他也不会真让汤家势力上去。咱们走着瞧……不过说到这个,别管谁上去,只要祝老再出手,玩家系统优化这是敲定了吧?之前祝家父子闹不愉快,好像就是这事儿上的分歧。我真不知道祝延辰怎么想的,可能大少爷就是不知民间疾苦——”“人都没了,你积点口德。”“行行行,还是看点新鲜的。再选举还有不到三个月,y市这是要变天了。哎哟!撞什么呀!”那记者说到一半,被路过的人撞了下肩膀。他眉毛竖了一半,发现对方是个清秀姑娘,又弯回去了:“小姐你看着挺面生,哪儿来——哎别走啊?”艾萧萧咬破泡泡糖的泡泡,冷笑一声,挤离会场。该看的都已经看了,嘴里糖果的咖啡味儿也淡了。撇开必要的情报收集,好歹祝延辰是她这些年来名义上的老板,就当参加他的葬礼,送了他一程。她把泡泡糖用纸张包好,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结果她刚收手,兜里的通讯机又震了起来。 第49章 直到他们真的动了手。束钧看出来了,这个人根本不是急着打猎。祝延辰更像是在测试自己的新身体,或是久病后的补偿式爆发,再或是某种示威——要是自己不用异能,直接对上祝延辰,大概能赢,只是赢得绝对不会轻松。“玩家系统不能再继续了。”说这话的时候,祝延辰正用靴子踩住一条变异的巨蛇——它原本蛰伏在泥地里,准备偷袭祝元帅,结果被一枪爆了头。“你原来打算怎么办?”束钧则挥起大剑,将身边的变异兽挥成两段。暗紫色的血液喷出来,被周一吸掉大半。“如果直接停掉玩家系统,整个联合政府的外层防护约等于零。就算你已经成了首脑,这么干也会被撸下来。更何况你……呃,名义上已经死了。”如果玩家系统能够即刻停掉,并让所有合成人都知道真相,束钧求之不得。然而作为一队之长,他也知道凭感性盲目行事的后果——知道自己注定命不久矣,合成人方绝对会爆发了不得的叛乱,好点两败俱伤,糟点同归于尽。然而事情还没到那样绝望的地步。祝延辰这种状况都能得救,束钧更希望自己的同胞以“好好活下去”为前提战斗。他们必须有所准备。“其实我之前没想过,玩家系统能在这一代就顺利停掉。”祝延辰一回身,直接抱住扑来的另一只合成兽。他将它掼到地上,又补了两枪,血溅到了那张苍白的脸上,格外醒目。“我只是想迈开第一步,证明这个系统可能的漏洞。你也看到了,人类顶多能给予蚀沼周一那个等级的影响,无法造成太大的威胁。但合成人不同,你们就是为了和蚀质共鸣更大而‘设计’的。相对而言,蚀沼也更容易得到你们的情报。”“不说你这个例外中的例外。甜锋是因为足够强悍,才能从蚀沼手下保留一点意识,强行留在x市……束钧,如果你是蚀沼,又完全得到了人类的智能,你会怎么做?”“藏起来。”束钧话刚出口,后背一寒。很简单。如果是他的话,他会藏得远远的,让最普通的蚀沼去前线收集情报,麻痹人类。然后等情报足够时,出手将人类和合成人一网打尽。“没错。”祝延辰打空了手枪,利落地换了弹夹。怪不得这人要在临死前深入侵蚀区,束钧瞟了祝延辰一眼。只要没有证据,这些永远都是“猜想”,人们不会为了猜想放弃安全的生活。哪怕祝延辰把自己弄回去当证据,他的情况也太过特殊。比起“蚀沼得到了人脑”,搞不好他会被判断为“合成人得到了蚀沼”,进一步刺激玩家计划的发展。两百年平安无事的背后,藏着不知道何时会袭来的未知。束钧原本以为状况够糟的了,现在看来,要让同胞活下去,情况远远比他想得复杂。这算是前所未有的战局吗?另一边。变异兽的尸体渐渐堆积起来,足够他们做出一周的干粮。祝延辰收了手,擦擦额头上的汗,面上多了几分生机。见束钧久久不回话,他有点担忧地看向束钧,却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笑容。“有意思。”束钧甩了甩手上的血。“大元帅,别考虑什么第一步不第一步了,干脆一次解决吧。照旧合作,你帮我调整身体,我去会一会那些藏起来的蚀沼朋友——”“而你帮我把首脑位置拿下?”祝延辰接过话头。“……同时搞定合成人的问题。怎么样,做得到吗,大军师?”束钧露出尖锐的犬齿,伸出手。这不是多么正式的声明。他原本等待一个礼节性的握手,或者对于这番狂妄发言的质疑。然而祝延辰并没有握住那只手,他靠得更近,伸出拇指,擦过束钧脸上的血迹。那手指很温暖,指尖滚过皮肤,束钧绷紧了背。“当然。”祝延辰轻声说道。作者有话要说:——两方boss野外密谋√第28章 情绪波动束钧僵住了。他们还没开始讨论计划细节, 他只是先吹两句牛。身为一队的领袖,束钧习惯了发表类似言论调节气氛。比如“走走走这场把地下水他们打哭”或者“好地形啊我们一天就能结束战斗”。当然,就算他们最终取胜, 罗断不会真的气哭, 黑鸟也从未一天内结束过战斗。祝延辰跟他聊了这些年, 他以为对方只是顺嘴接接话,哪想对方答得相当认真。到这里,束钧还能理解为祝延辰在试图配合他开玩笑,后面的动作就不是那个味儿了——祝延辰的指尖还停在他的皮肤上, 动作无比自然。要说是套近乎,或者别有用心, 祝延辰的动作也太过熟练, 熟练到束钧简直要认为这是某种常见礼节。他张张嘴,接下来的玩笑话全卡在了喉咙口。这不对劲吧?祝延辰出事的时候,他一度情绪失控。事后想起来, 倒也没有太夸张——他第一次在了解真相后面对真正的死,祝延辰也算是他的朋友,他的反应可以解释。束钧不打算否认自己对祝延辰的好感和兴趣,但它们从不代表确定的恋慕。就算聊了这些年,真人和文字还是相差甚远。更何况还有一堆紧急事儿压着, 正常了解交流就好。结果对方这一上手, 他心脏差点漏跳一拍。一半是惊的,一半是咂摸不出的味道。祝延辰脸上也带着血迹。刚猎完一群变异兽,他的衣服微微汗湿,贴在皮肤上,呼吸也比平日温暖不少。两人距离不过一掌,气氛变得有点古怪。……不, 八成是自己心底那点罗曼蒂克的苗儿还没掐死,想得太多。阿烟本来就细心,可能是身居高位久了,不知道怎样在现实中恰当地表现。看着束钧一会儿皱脸,一会儿缩下巴。祝延辰:“……”束钧不可能记得起过去的事,对现在的束钧来说,自己的动作可能太过直接。祝延辰刚打算收回手,束钧的爪子就糊了上来。“你脸上也有点血,我给你擦擦。”束钧爽朗地表示,用掌心去蹭祝延辰脸上的血。单看这行为没啥问题。结果祝延辰动作一顿,成了两人互相摸脸的场面,气氛愈发尴尬。两个人以变异兽的尸堆为背景,雕塑似的立着。好在在场的不止两位,有人知道如何打破沉默。周一吃了个饱,又有了发言的力气:“嗤。” 第51章 “嗯。”束钧:“……”像是反应过来了束钧的问题,祝延辰迅速脱离了半神游的状态:“刚刚走神了,抱歉。”“有什么担心的尽管说。反正现在咱俩不用盯着对方上线了……我先洗,洗完去弄炒饼。你洗完刚好能赶上吃饭。”虽然觉得对方的状态有点可疑,但既然祝延辰不愿说,束钧没打算深究——他认识的阿烟不至于在正事上藏私。给自己灌了杯水,束钧把毛巾往脖子上一绕,愉快地冲起澡来。祝元帅确实没在考虑计划。两人的计划顺利进行,身体状况也一路平稳。现实发展远超当初的预期,最为珍重的人又在身边,这是祝延辰多年来心情最舒畅的一周。可就在刚刚,他舒畅的心情突然波动了一下。束钧和潘叔谈笑风生,聊得相当畅快。祝延辰不习惯酒桌文化,又要保持低调、掩盖自己的身份,到头来他一句话都没插上,一张饼默默啃了两个小时。要是放在之前,他巴不得减少没必要的交际。然而在那个不大的柜台边,见束钧笑得开心,他甚至动了加入对话的心思。相当奇怪的情感,他想。那不是愤怒,不是不满,更接近一种奇特的渴望。然而十几年来,束钧和黑鸟不知道开了多少次聚会。那人和队友勾肩搭背,每次都笑得相当开心。自己一直远远地看着,从未生出过类似的感情。那时他只希望这个人能保持住这样的笑容,活得更长久些。或许他的身体还是起了些变化,祝延辰严肃地思考道。等他们两个成功混进市内,他绝对要给自己做个全面检查。第29章 特殊任务人吃饱了就容易犯困。如今祝延辰健康得很, 束钧也没再客气。他绕着大床转了半圈儿:“我睡相不太好,要么就靠外睡吧。”反正周一不需要他再抱着了。它正被布条包着,横在净化机附近的沙发上, 朝包住自己的布条不满地吹气吸气。“明早六点准时叫我。”束钧嘱咐它。两人在侵蚀区调查一周多, 束钧摸透了周一的脾气。周一不喜欢他, 可在与甜锋一战中,它也尝了甜头。这东西脑容量有限,理解不了太多情报,但明晃晃的好处在脸前晃, 它至少不会再想逃跑了。束钧往被窝里一钻,感受着背后柔软的床垫, 差点热泪盈眶。祝延辰比束钧讲究点, 没有裸着上身直接睡。他把最后的衬衫当了睡衣,平稳地躺在靠墙一侧。两人一人一床被子,距离超过一臂, 空间甚至还有富余。束钧咕哝了声晚安,幸福地裹紧被子,入睡速度堪比晕倒。……事情到这还算正常。凌晨四点左右,祝延辰睁开眼,感觉整个人冷飕飕的。他摸了把胸口, 只摸到单薄的衬衫。祝延辰:“……”之前在侵蚀区, 他俩一直得留个人守夜,束先生没有尽情发挥的舞台,现在他可算是找到了抢劫的机会——十几年过去,这人抢被子的恶习压根没改。祝元帅心底叹了口气,平躺转为侧身,准备拖回自己的被子。哪想对方没露一丝破绽——束钧也毫无遮挡, 两床被子被他团成一团,双臂紧紧箍着。不仅如此,他还不时皱皱眉,明显睡得不太安稳。“……别死……”束钧断断续续地嘀咕。祝延辰在黑暗中沉默半晌,悄悄伸出手,抚了抚束钧皱起的眉头。见对方眉间的阴翳消失,身体舒展了些,他又捉住被子一角,小心翼翼朝外抽。说时迟那时快,束钧打了个滚儿,险险停在床沿,背朝祝延辰。还挺让人怀念的,祝延辰撑起上身,做了个深呼吸。可他刚打算继续,手臂自己僵在空中。束钧睡时没穿上衣,如今整个脊背暴露在外,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莹润的光。他身上没有一丝赘肉,轮廓顺畅地滑过夜色,收束在包裹窄腰的布料里。那些肌肉线条轻盈漂亮,既不会显得太过干瘦,也没有半分笨重或壮硕感。这会儿他的腰背正微微弓起,如同一只美丽的野兽。祝延辰的掌心悬在束钧肩膀一厘米外,两人的体温糅合在一起。保持着那一点距离,他的掌心顺束钧肩膀向下,缓缓游到手腕处,最终还是碰都没碰,便收了回来。自己的状态确实不对劲,祝元帅心想。大不了这被子他不盖了。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合上眼,床边嘭的一声,束钧整个人滚了下去。两三秒后,床下传来几声不满的哼声。一只爪子扒上床边,束钧迷迷糊糊爬上床,正对上祝延辰探究的目光。“唔?”平日一个人睡习惯了,束钧声音里带着疑惑。他朝祝延辰愣了会儿,身体又放松下来。“哦……阿烟啊。”随即他整个人又一炸:“你怎么这么大一堆!……嗯你洗了澡……那应该是泡发了……”祝延辰摸摸自己还湿润的头发,无话可说。这人估计睡迷糊了,满口毫无逻辑的梦话。趁束钧忙着爬床,他伸长胳膊,抢救床下两人的被子。然后他就被束钧扑了个正着。束钧大大咧咧抱上来,一股子用祝延辰代替那堆被子的气势。他一反之前的爽朗客气,语气明显带有不满:“阿烟,我的晚安呢?”祝延辰凝固在原地,惊疑和心酸混作一团。十余年前的景象与面前的画面渐渐重合,他不确定地揽住束钧,吻了吻对方的发顶。束钧满意地嗯了声,再次沉沉睡去,这回他睡得相当安稳。祝延辰没有合眼,他保持着拥住对方的姿势,注视着黑暗中虚无的一点。他熟悉这样的束钧,他曾以为那是一段被彻底抹灭的时间。现在看来,或许事情还能够挽回。原本他只想默默走完这段人生,没想到真的能救下束钧,更没想到束钧反过来救了自己。事情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期待,可眼下他还想要更多。或许这就是挨得太近的副作用,这一刻,祝元帅头一回理解了“贪婪”的滋味。滋味很不错。祝延辰再次伸出手,掌心贴上对方的脸颊。束钧相当英俊,只是眉眼不会显得锋利,透出让人舒服的亲近感。变异的发色给他平添了几分野性,可闭上眼时,那丝危险又化为了平和的信任。束钧明显还存有那段时光的印象。哪怕只残余了一点印象的碎片,也能拼出一分恢复的可能。 第53章 艾萧萧走进病房,扫了罗断两眼:“唔,伤得还行吧,死不了,别瞎折腾就行。”“您是我的医生?”“不,过路的而已。”艾萧萧吹出一个泡泡,无所谓地耸耸肩。“听说这里有重伤患者,随便看两眼。”罗断:“……”艾萧萧没管罗断复杂的表情,她皱起眉,摸了摸离自己最近的墙壁。然而墙壁冰凉平整,看上去没什么异样。“有不舒服的话,记得随时喊医生。”她嘟囔一句,擦擦手。“还有,特殊病房怎么放了个空花瓶?”作者有话要说:  元帅:分床睡还是不必了。第30章 一只眼罗断瞧了眼空空如也的花瓶, 没有回答。自从知道艾萧萧不是自己的医生,他便闭上眼,做出要休息的模样。艾萧萧懒得自讨没趣, 她又摸了两把墙, 哼着小调转身离开。果然, 门被关上的一刹那,脉络从墙内渗出,液团再次坠下。“我……帮……你……你……”它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好的旧收音机。空气中多了点脓肿的甜腥, 罗断没有回应这个邀请。他无视了它,如同它真的只是个幻影。液团见他久久没有反应, 慢慢缩回天花板, 墙壁再次恢复原状。它没有离开,仍蛰伏在墙皮之后,罗断能感觉到它的气息。目前看来, 那东西暂时不打算伤害他,也不想暴露在人前。罗断索性无视它,看它还能做出什么事。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自己再绝望,也不至于在此时接受怪物的支持。艾萧萧对房内的一切一无所知, 她大踏步离开病房, 随手翻看罗断的病历。各项指标都不正常,这个人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边缘,部分器官甚至出现轻微蚀质化的现象。如果接下来的半年内,罗断没能成功死在战场上,等待他的只有更为漫长的折磨。艾萧萧嚼嚼嘴里的泡泡糖,拿出个破旧的小本子, 将罗断的名字和病历编号记下。等到了目的地,她先将本子往口袋一塞,而后才推开门。“艾小姐。”门内的研究员冲她点了点头。“先说好,我可不会在这里待太久。”艾萧萧的开场白很是不客气,“我拿的是祝延辰的合同,时间到了我就走人……你们会按时付钱吧?”研究员的表情抽了抽:“您不用担心,祝元帅预留过账号。”“哦,好。那就按合同说好的来,在祝延辰死后一年,合成人的健康维护由我负责。就算首脑亲自要求,我也不会延长或缩短工作时长。说好多少报酬就多少报酬,欢迎添奖金,减的话没门儿。”艾萧萧的语气相当冷淡,她一边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边掰手指数着。“我不会参与你们的讨论,不会提供工作范畴外的合成人信息,也不会接受研究中心的治疗意见。在这一年里,相关队伍需要对我绝对服从,我有权对手下进行人事调动——好了就这些,白纸黑字写过。为了防止你们赖账,请您在‘已知情’这一栏签名。”研究员牙痛地抽了口气,祝延辰死了也不安生——艾医生的贪财和专横名不虚传,祝元帅这是给他们找了个亲姑奶奶回来。若是祝延辰还活着,这件事还有周旋的余地。可这遗嘱似的合同一拍,哪怕是易宁,都不好再插手。艾萧萧本来就技术过硬,在民间小有名气。要是强行把她换下去,不仅得罪了民众,丢了面子的祝家也不会善罢甘休。算了,他们忍了祝延辰这么多年,再忍一个艾萧萧也没什么。“花的又不是你们的资金。”艾萧萧见研究员代表半天不动笔,又出了声。“赶快点,我还得收拾我的新房间。”“艾小姐,我有点好奇。祝元帅是怎么说服您的?”研究员唰唰签好名,将合同推回去。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个问题——艾萧萧的不服管是出了名的,早期研究院不是没有聘请过她,结果连人影都没见到。“说服?”艾萧萧把合同往包里一塞。“我从他那偷师了不少,还人情罢了。你们和他一起工作这么久,真就什么都没看出来?……啧啧,看来我没进研究院是对的。原本我就觉得诸位眼睛不太好,现在看来,情况比我想象的严重多了。”说罢,她甩下原地发愣的研究员,径直出了门。研究员代表:“……”他们是听说过艾萧萧脾气直,但这听着简直跟研究院有仇一样。偷师祝延辰?他回想了下祝元帅那些离题千里的研究报告,使劲摇摇头。算了,可能艾萧萧只是单纯看他们不爽吧,态度问题也算不得大事。“哦还有,关于你们的特殊病房。”刚出门几步,艾萧萧又扭了回来,研究员摇了一半的脑袋僵在空中。“最好找人测测蚀质浓度,里头的空气不太对劲。”“我们在入口处安置了军用净化机,成型蚀沼绝对进不来。彻底杜绝蚀质是不可能的,那些玩家体内的蚀质就不少了……”“测一测花不了多少时间,我确定那里有问题。”她咬咬牙,“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尽量在今天——”她的态度软了些,第一次用了“请您”的说法,可惜对方没让她说完。“那可能要等您上任后,自己亲自测了。特殊病房每月一次环境测定,这是规定。”研究员扯出礼貌的微笑。“目前您无权指挥我们。”艾萧萧冷飕飕地丢了几个眼刀,拂袖而去。上来就挑刺,还挑这种鸡毛蒜皮的地方。自己好歹算扳回一城,研究员畅快地舒了口气。艾萧萧到了临时住处,把包往桌上一扔。不得不说,指挥中心的房间质量不错。房间内的电视也开着,只不过和特殊病房不同,她的电视正在热播娱乐节目。是夏凉的巡回演出。夏家大小姐打扮清雅,妆容楚楚动人。她踏在烟雾缭绕的舞台上,唱着软绵绵的抒情歌曲。歌声清透动听,可惜艾萧萧只觉得心烦——她向来不喜欢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更讨厌踩着尸体鸣叫的金丝雀。她恶狠狠地关掉电视。一切都不顺。或许运势就是这样有上有下。祝延辰活下来是大喜事,然而再往后——祝延辰死讯发布的当天,她就试图联系董老头,董老头却表示最迟一周后才能见面。 第55章 “我哥那的客人,跑得过寄尸兽。他俩对这次的npc工作有点兴趣,你上次的搭档不是挺废物吗,我这介绍俩靠谱的。”熊叔直奔主题。敢情是两边卖人情,不过熊叔没支开他俩谈, 也算卖得光明磊落。束钧将目光从郁金那边收回,转向祝延辰。祝元帅恢复了惯常的雕塑样儿,没半点见到老熟人的情绪。“上次那人也能跑过寄尸兽,结果出任务一瞧,那个怂货除了逃跑啥都不会。见了危险变异兽,跑得比偷人的还快。”郁金啐了口硬筋,目光在两人身上刷了一圈。“这俩倒行,身板看着像练过。”熊叔深谙推销之道,趁热打铁:“可不,老徐今儿不是进了一大批好皮子吗?我哥转的,这两位兄弟猎的。”郁金将嘬干净的鸡骨头一丢,似笑非笑:“我不喜欢带新人,但既然是潘哥的人,面子肯定要给的。丑话说前头,那些皮子最好别是你们偷抢的——到时候要坏了任务,我先毙了你俩。”随后他又转向熊叔,丝毫没避讳两人:“要真靠谱,完事了给你介绍费。”“嗨,你这话说的。”见事情成了,熊叔笑得直咧嘴。如果他们真是刚来的新人,也算是找了条大腿,承了情,不好说什么。事实上他们不是,这反倒更合适——原本两人就盘算着既要过关,又要掩人耳目。队里有老手吸引注意力,伪装起来也轻松不少。束钧特地多看了郁金两眼,那种模模糊糊的熟悉感强了些许。可这人样貌招摇,要是曾见过这样的npc,他不会没有印象。奇了怪了。直到测试正式开始,束钧都没想通熟悉感是哪来的。测试地点是紧挨聚居地的荒地,还留有几百年前的小镇遗迹。高耸的广告牌深埋地下,只露出顶端边沿。电线杆上的电线散乱一团,紧贴泥地,像是黏在浴室地砖上的头发。露出泥地的建筑部分散得七七八八,仅剩些东倒西歪的烂墙。来人大多组好了三人一组,几个愣头愣脑的两人搭伙,孤身四处张望的就那么一两个。军队来的人不多,他们靠墙搭了个小帐篷。测试内容不复杂,军方放出了一只高级变异兽,每人发了一个拍摄装置。拍到的影像越多越详细,受伤越少,得到的评价就越高。“不要想着攻击,这次的测试体相当残暴。”监考人员表情严肃,“我们在附近安置了军用净化机,必要时逃回基地。至于逃不回来……你们应该都签过免责声明了。附近也有别的变异兽,测试体脖子上有荧光项圈,很好辨别。测试时间五小时,武器自己准备——测试开始!”人们哗啦啦散开,郁金没有急着跑,他蹲下身子,开始瞧泥地上的脚印。“我来追踪,你俩负责赶走碍事的野兽,做得到吧?”束钧应了声,拔出临时凑数的大剑。祝延辰瞧了会儿军队帐篷的方向,几秒后才抽出枪来。束钧顺势摆弄了一下剑,怎么挥怎么觉得手感不对。他将临时大剑翻了个面儿,后面一大片严重侵蚀的痕迹,侵蚀处看起来还很新,而且形状有点眼熟。束钧戳戳被布缠紧的周一。它一直和这把大剑并在一起,被他背在身后。周一感受到了敲击,它压低声音,特地用了气声:“……呸……!”束钧:“……”这东西明显是故意的。算了,凑合着用也不是不能用。束钧面不改色,将侵蚀面朝向自己。郁金经验老到,一路搓泥嗅闻,也没遇到多少危险的变异兽。束钧本以为这次小测试能随便混过去,哪想到他们刚深入小镇深处,事情便出了意外。“还给我!”不远处传来一声女性的尖叫,“那是我拍的!”一个女人扶着锈蚀的广告牌,浑身是血。她面前站着两个男人,一人手里拿着个血淋淋的拍摄装置,三人穿着相近,明显是一队。“你都伤成这样了,准他妈拖后腿。”拿着装置的男人哈了声,“这不是没办法吗?”“放屁,刚才你们压根没支援我!要是按计划来,我根本不会……咳。”女人咳出一口血,咬牙切齿。“我们出手前明明说好了——”“你理解下,万一我们也受伤了,综合分数只会变低。”另一个男人唱起红脸,“你看,我们至少没把你扔给变异兽。这样吧,要我们都选上了,分你3%的补偿行不行?”“别跟她磨叽了,赶紧找个没事人组上。这才到手一个,还得接着弄照片呢。”“还给我!”女人见没了希望,干脆拽住其中一个男人的脚踝,将他拖在原地。“操你妈还没完了?”男人眼看着就要上脚踹。束钧抓住剑柄,祝延辰拔出枪。然而他们刚打算动手,有人动作比他们快——郁金离女人最近,他干脆地抓起个大石块,准确砸中男人前胸。那男人被砸得踉跄两步,一屁股坐到泥里。“我还想呢,怎么最近npc任务里废物多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郁金一把夺了男人手里的拍摄装置,丢给还在发愣的女人。“这种任务敢冒领成绩送命玩儿,猪听了都得笑死。”接着他冷哼一声,又踹了那男人两脚。见郁金接近,唱红脸的早就跑得无影无踪。“抱歉哈,我看不惯这种混账玩意儿。”见束钧和祝延辰都一副要出手的样子,郁金的态度好了不少。“咱继续,继续……灰爪,你咋了?”束钧站在原地,那点模糊的印象渐渐聚集。伴随着些微的头痛,一些画面从脑海深处浮出。【你就是郁金?这名字好有意思啊,是指郁金香吗?】十一岁生日前,他出了第一个野外任务。任务地点就在据点附近,内容相当简单。任务要求他们寻找在侵蚀区边缘走丢的男孩。他们很快找到了目标——小男孩胖墩墩的,满身黑泥,只有一只右眼。见他们来营救,他用胖胖的手捂住左脸,一副抗拒的模样。于是就有了上面的搭话。小孩子到底单纯。束钧把话题带到目标名字上,组员们开始叽叽喳喳议论这个有趣的名字,没人再去在意那只不存在的左眼。小胖子瞧了自己一会儿,乖乖站起身,跟着他们一瘸一拐地走。这只是个最最基础的训练任务,全程甚至不到两小时。然而任务回程却出了问题。组里有个伶俐的小姑娘,她比其他组员小一点,刚刚九岁。可能是对蚀质耐受度偏低,她整个人脸色发青,急着回据点。这会儿他们已经离据点相当近了,附近不会再有变异兽,束钧思考片刻,答应她先走一步。然后她遭遇了袭击。袭击者并非变异兽,而是三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小孩,两男一女。他们藏在石头后,用袖珍枪打伤了她,随后又聚拢过来——他们开了好几枪,打的也不是要害,由着她在地上挣扎,就像虐待一只幼猫。小姑娘穿了防护服,子弹不至于打穿她的身体。然而冲击力仍然十分可怕,她在剧痛中挣扎,无法爬起。远处的束钧还不知情,没能第一时间赶到。可那几个小孩的说法,她在事后清楚地复述了出来。【你看,这家伙编号k-786。编号都到k了!能力肯定不怎么样。】【真不会有事吗?】 第57章 “我去拍照。”他对琢磨战术的郁金表示。“不行, 你听见那帮人说的了,这家伙危险的很。我们得组个摄像钓竿,再弄点腐烂的东西混混味儿……”“我会掩饰气息,之前我和阿烟就这么打猎。”束钧不再没心没肺地打哈哈,气质陡然强势起来。“我做给你看, 失败了也牵连不到你。”郁金性子直, 这会儿也不啰嗦。他擦擦手上的泥:“话说到这份上了,就让哥开开眼。”他瞧着束钧走近那只变异兽,步伐轻巧利索。变异兽则用庞大的身躯背对束钧,没有挪动的迹象,活像背后人是一团空气。“哎哟,还真发现不了?”他转向祝延辰, “你哥们也没往身上抹啥啊,咋做到的?”祝延辰怀疑那只变异兽只是单纯吓傻了,毕竟束钧加周一,两个蚀沼正在它背后晃悠。就算束钧不熟悉如何以蚀沼身份发号施令,周一可是老手。眼下他只能替束钧胡说八道:“他体质特殊,味道小。”总不能再扯到偏方上去,他俩拥有防侵蚀的“偏方”就够夸张了,过度引人注目只会坏事。几十步外,束钧蹑手蹑脚地跑到变异兽背后,咔咔咔狂拍一通。变异兽全程呆若木鸡,一动不敢动。随后束钧朝两人比了个ok的手势,“小心翼翼”地挪了回来。他刚回到小队,变异兽便开始动弹——它疯狂咳嗽了一阵,明显被嘴里的食物噎了个正着。“这一手厉害啊。”郁金拍拍束钧的背,“牛逼,哥的照相机可以给你了。等咱过了考核,我请你们去长寿搓一顿。”除了女人被骗的小插曲,整个测试异常顺利。见带队的是郁金,军方也没生疑,给三人锁好代表通过的数值展示器——聚居地的人大部分时间蒙着脸,就算不蒙,几日内也可能出现导致面貌变化的病变。之前不是没出过冒名出任务的事,不如在考核结束后直接盖上戳。束钧认得这个,这东西相当于npc的名牌,在任务正式开始后才会启动,单靠自己拿不下来。他伸出手腕,让工作人员扣上最后的扣子。现在他一只手戴着祝延辰特制监测器,另一只手扣了官方的展示器,左右对称,就是太像刚越狱的囚犯。“灰爪,你这再加个链子就齐活了,老式镣铐啊。”轻松通过测试,郁金心情大好。他没回家,直接拉了两人去长寿酒馆吃晚饭,叫了一大桌菜:“可惜这次只要拍照,没见着烟尘兄弟的身手,可惜。”咬了两嘴肉,郁金灌下半瓶酒,重重地哈了口气。“我第一次带这么省心的队,也是头回沾别人的光。你俩要打算留在这,要不就跟我混……呸,要不就交个朋友?这儿的人基本都会给我几分面子,你们也好行走。”束钧笑笑:“我们正指望你说这话呢。金哥,说来你这名字挺有意思,是指郁金香吗?”这话一出口,郁金的动作停在原处,他脸上的笑容收了收:“算吧,我妈挺喜欢那种花……今天这日子也是奇了,老让我想到之前的事。”“之前的事?”束钧不动声色地喝酒,步步引导。祝延辰看向束钧,夹菜的速度慢了下来。束钧照例戴着一半面罩,只露出下巴,笑容相当真诚。“是啊,我这不是老接npc任务吗。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就是看这个系统不爽而已。今儿那女人的事情一出,我见你们打算出手,就觉得和你俩挺投缘……你们怎么看?”“我们之前在城里干零工,也是第一次接触这行,这不是等您讲嘛。”束钧笑道。“是的。”祝延辰也开了口,“我也好奇您的看法。”束钧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正常,城里人不在乎的多。他们光知道个大概,平时都见不着多少玩家,能懂个屁。反正上头找带路的,也是从我们这帮无业游民里挑。”说到这个话题,郁金拉下脸。“其实之前我也不在乎,觉得没什么大事。上头说是科技产物,最先进的合成人,听着和‘最先进的净化机’差不多。我家之前在城里,只知道这个系统正常跑,服兵役的朋友们就不用去侵蚀区受苦——毕竟上头强制你去,和自己来侵蚀区附近讨生活,怎么想都不是一码事。”“但你们还是出来了。”束钧说。祝延辰有听着听着停筷子的意思,为了防止场面变得不自然,束钧往他碗里夹了一堆肉。祝元帅动作顿了顿,开始沉默地咀嚼炒肉丝。“太平盛世岗位还有限呢,人得混饭吃。总之我家里人出了城,去据点附近做生意。有次我跑丢了,我爹妈去求据点的人。通常平民跑进侵蚀区是不救的,当时刚巧有队小玩家要演练,他们索性把我搞成了目标npc。”郁金听起来颇为感慨。“然后我就觉得,怎么说呢,上头说‘玩家’本质上不算人,只是特地做了人的样貌。可我使劲瞧了,总觉得没什么差别……反正就是这么个事,我被合成人救过。人不是畜生,总得念着人家的恩。”怪不得这人不接固定npc职位,束钧又抿了口酒。要当了固定npc,报酬丰厚归丰厚,郁金再没法靠自己意志挑选npc任务,只能按照官方剧本来。当年的事情的确发生过。当初那个小胖子的“谢谢”,现在看来也是发自内心的。束钧心里稍微好受了点儿。“你没跟其他人说过么?”随着话题深入,束钧怕自己控制不好表情,干脆嚼了块辣椒,登时连耳朵都红了。“肯定说过,这不正跟你俩说吗?问题是说了也没用啊?我记得之前也有人闹,上面一句话就堵死了——‘谁觉得这样不人道,可以自己替下合成人’。正常人类要去干那种活,准撑不过一个月,这他妈谁还敢闹啊。”“而且闹的人本来就少。大部分人忙着讨生活,压根不关心合成人是圆是扁,这还是老百姓。上头那些人呢?资源全攥在他们手上,人家专注拉选票搞发展,老百姓不上心,谁去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水漂。”郁金越说越郁闷。“我小人物一个,翻不出啥水花。反正都要混饭吃,不如去给他们带带路,让他们走得更安全点。唉,开始我对你俩态度有点不好,别往心里去啊,哥真挺看重这工作的。”“当然。”束钧拿起酒杯,“来,祝这次任务顺顺利利——干杯!”打开话匣子后,郁金拉着两人喝到大半夜。束钧好歹也算个十年的老战士,可以当谈资的战斗话题少不了。郁金喝得痛快,就差拉上束钧当场拜把子。祝延辰也少见地喝了酒,隔着护目镜,那双黑眼睛深不见底。现在束钧能读懂那目光中的期待,而他也不打算逃避这个问题。两人刚回旅店房间,束钧便把面罩一扯,站到祝延辰面前,目光灼灼地瞧着祝元帅摘面罩。酒精起了效,祝延辰原本苍白的面颊微微红润起来,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散去不少。“我是没想到,大元帅小时候还挺害羞的。”束钧开门见山。“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郁金吐了不少情报,侧面印证了他的记忆。那段突然涌上的回忆不是幻象,它确实存在过。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是祝延辰,那晚的梦也是真正的记忆,事情就有意思了。祝延辰将面罩慢慢放在桌上,没有否认:“你记起了多少?”“看来我们还真认识。”束钧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找郁金的那个任务,冲出来帮小羽的npc是你?” 第59章 冷水一冲, 束钧彻底平静下来。脑子里没了乱七八糟的思绪, 他打了几个哈欠,睡得依旧很快。可祝延辰没睡着。他能感受到身边的床垫凹陷下去,束钧冲了澡,身上散出些属于肥皂的干净清香。这股味道带上体温,混成沉甸甸的生命力。现实的不真实感再次袭来,祝延辰恍惚了几秒。随后他强迫自己闭上眼, 等待那人掉下床,哪想到这一睡便睡到了天亮。这一晚束钧和被子卷原地死斗,硬是把被子翻了个面,战火没有波及到祝延辰。这是满足而幸福的一觉。然而祝元帅彻底清醒后,陡然生出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算了。他仔细扣好扣子,顺手将束钧乱伸的胳膊腿推回被子里。一个小时过去,束钧被周一刺耳的尖叫吵醒。他顶着凌乱的白发坐起,爪子把床单抓出几个洞。发现祝延辰不在床上,他下意识紧张了两秒。“早餐在桌上,还热着。”祝延辰坐在沙发椅上,正在操纵面前的巨型光屏。“水龙头没冷水了,我已经报给了潘哥,用的时候小心烫到。”“哦。”束钧赤着上身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往盥洗室走。阿烟还是那个阿烟,对细节的上心程度一如既往。若不是祝延辰的气质着实冷硬,束钧甚至想要回归当初的网上关系,跟他谈谈最近的情绪问题。“这么早起,看什么呢?”反正闲着没事,束钧干脆一边刷牙,一边凑近光屏。“黑鸟的新任务。”祝延辰没有掩饰的意思,他将屏幕调得倾斜了些,好让束钧看得更清楚。“我有点在意新闻播报的内容。”“x市附近的新蚀沼,状况极为特殊。”束钧看着光屏上的数据,咬紧牙刷。“唔……是有点奇怪。”如果它的状况真的特殊,一心求死的甜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如果这个大蚀沼是在甜锋消失后才出现的,时机未免过于巧合。“你的想法?”束钧有了个大致猜测。“甜锋说不定是被故意‘留下’的。”祝延辰的手指滑过光屏,凭空连接起两份资料。“她实力了得,执念也强。那个蚀沼虽然得到了她的脑,却无法百分百操控她的意识。”“我确定,她毁掉x市后,应该是凭自己的意志停留在那里。”束钧擦擦嘴角的牙膏沫。“不过你这么一说,的确有点奇怪。要是有人意外发现了她,蚀沼的进化情况肯定会曝光。就算她能隐藏自己,这也是个可能出问题的点。”这对藏起来的危险蚀沼——假如它们真的存在——极其不利。按道理,人们发现得越晚,它们进化起来越轻松。“这个想法有个前提。如果拥有脑的蚀沼独自游荡,驱散容易暴露的同类的确是上策。”祝延辰拇指按上嘴唇,漆黑的眸子被光屏的微光映亮。“但如果它们已经习惯了彼此沟通,拥有一定程度的情报网,那么也有特地留下她的可能。”束钧反应很快:“诱饵?”“对,诱饵。在离人类不远不近的地方留下这样一个‘不完整’、又足够强悍的蚀沼。她可以成为绝佳的烽火台。”两人讨论过无数次战术,束钧知道祝延辰想说什么。最高级的蚀沼藏匿在远方,在人类周围留下些没脑子的同类,人类自然接触不到真相。但作为代价,那些高级蚀沼同样难以获得人类的情报。从这个角度考虑,攻击欲旺盛的甜锋确实是合适的烽火台。若是她被打败了,可能性无非有两个——要么人类获得了深入侵蚀区,发现并击败高级蚀沼的能力;要么附近生成了比甜锋还要强大、并且拥有脑的高级蚀沼,需要尽快清理或拉拢。若是她正常存活,那么拥有脑的蚀沼们可以继续在幕后进化和成长,不需要忧心人类城市的情况,省时省力。束钧哑然。……要是自己没有融合蚀沼,只看过去的作战经验,他只会觉得祝延辰是个偏执到疯狂的阴谋主义者。作为与蚀沼作战的“玩家”尚且如此,正常人类会怎么看,束钧用膝盖也能猜出来。怀抱这样荒唐而可怕的猜想,一个人研究至今,束钧不太想去想象那样的滋味。“所以你认为,x市附近的新蚀沼是有脑蚀沼特地放出来的?”束钧认真地接过话头。既然无法参与祝延辰过去的研究,自己现在最好顺着逻辑合理讨论,而不是凭情感质疑。“没错。”见束钧果断跟上思路,祝延辰看上去有点微妙的开心。“毕竟甜锋状况特殊,她的消失也可能是较为极端的意外,但意外不会接连发生两次。”“无论打败她的是人类还是新生蚀沼,只要这个新蚀沼再被消灭,它们就能确定‘强敌’存在,继而考虑对策。”“不过也存在意外的可能嘛,得近距离看了才知道。看来这个任务接对了,大军师。”为了认真讨论,束钧特地跑去漱了口。之前担心牙膏沫子喷到祝延辰,这会儿他整个人清爽了,索性靠得更近了点。光屏上的数值字号不大,还不停闪烁,束钧身体前倾,赤裸的胸口压上祝延辰的肩膀。整整五秒没等到回应,束钧才发现他的大军师凝固在了椅子上。糟糕。祝延辰性子偏内敛,平素认真讲究,八成不会喜欢和人亲密接触。哪怕他们曾是好朋友,个人空间还是要尊重的。“哎哟,抱歉抱歉,我先穿个上衣。”束钧尴尬地直起腰。祝延辰还是没回应,目光仍瞧着面前的光屏,表情又恢复了空白。等束钧穿好衣服回来,祝元帅已经在光屏上继续画线了。就是最开始那条画得有点歪。看来以后要保持合适的距离,束钧暗自记下。之后一切如常——吃完早餐,两个人照例出门收集情报,顺便瞧瞧有没有合适的物资可以补充。就在两人踏出早市场地时,变故突生。一根机械箭从暗处射出,角度刁钻。束钧来不及拔剑,干脆将祝延辰一拉,按在怀里。那根机械箭深深射入他的肩膀,束钧能听到周围人的惊呼。“上面涂了蚀质!”有人响亮地抽了口气,“哎呀,这人废了。”束钧:“……”他只感觉有点痒。对方运气着实不佳——对他来说,比起阴险的毒杀,这更像拿新鲜蚀质去喂蚀沼。祝延辰反应也不慢,虽然被束钧一把按住脖子,他干脆保持住伏低身子的姿势,朝箭来的方向连开数枪。对面一声惨嚎,又射来一波毒箭,准头明显差了不少。这次束钧有了反应时间——他松开按住祝延辰的手,大剑划过空气,毒箭被尽数挡落。若不是不能暴露玩家的身份,他一个风盾就能解决问题。为了扮演好伤员的角色,束钧尽量“吃力”地挥舞周一,内心暗暗叹气。 第61章 说罢他走到同伴身边去,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后将大剑往地上一插。“既然老四家都这么说了,我们去那边打。”机械箭带着倒勾,深深扎在肉里,白发年轻人索性不去管它。“我一个就够,你们来几个都行。怎么,敢不敢去?”吴大吴二噎住了,就算名声不好,面子总不能落。对于流氓,人们鄙夷归鄙夷,不会主动去招惹。可要被当成怂包,日子就不好混了——现在当众认怂,名声传出去,那群狐朋狗友八成也就散了。他们特地打听到郁金的同伴是新人,这才出的手。哪想到新人会这么不要命。“来几个都行?待会儿可别哭着求饶。老二,你等着,我去叫点人来。”“大家都不容易。咱在这闹出乱子,老四家也不会开心,你可想清楚了。”留下的吴二专注扮红脸,时不时拿眼瞟祝延辰。“我朋友不会帮忙,放心。”束钧看穿对方那点小心思。吴二干笑两声,不再说话。早市本来就是聚居地人最多的地方,见有好戏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侯爷见这架八成要打,叹了口气,留在了一旁。结果吴大喊来足足十四人,饶是当地人知道他鸡贼,议论声还是嗡地响亮不少。侯爷又开始唉声叹气,这下场面肯定好看不了。他一口气还没叹完,白发青年的同伴走到他的跟前。“要不你去劝劝他,换个方式动手也行,这样真讨不到好处。”还以为那人过来说情,侯爷先一步开口。那人摇摇头,在大衣内袋摸了两下,掏出个小小的金属牌。银色金属牌古朴精致,正面嵌了圈蓝色的宝石,带着和这地方格格不入的贵重感。牌子上的“iv”相当扎眼。侯爷刚酝酿好的一口长气卡在嗓子眼,变成了汽笛似的怪声——他认得这个牌子,他上次见这东西是在五六年前,被老四家“征召”的那天。凡是带着这牌子的,要么是老四家的贵客,要么是老四家的高级干部。老四家在灰色领域做事的人不少,喜欢抛头露面的没几个。但总有需要和中下层成员打交道的情况,大家索性用牌子来代表身份。嚯,吴大吴二这是踢到铁板了。他茫然地想道。“烟尘。”那人的自我介绍同样简洁,“这帮人应该不是第一次走擦边球。联合政府征召任务、生意往来、日常纠纷——把所有异常情况全报给我,”侯爷整个人绷得笔直,一半未尽职责的担忧,一半是如释重负的解脱:“是!”不远处,束钧已然抡起大剑。吴大虽然伤了骨头,还是固执地比划着枪,生怕被人看扁了。他那群狐朋狗友们拿什么的都有,挤挤挨挨地向束钧冲来,动作毫无章法。众目睽睽之下,异能不能用,蚀沼的特质更不能暴露,拼的是纯粹的战斗技巧。要的就是这个。两个人可颠覆不了大局,他们要堂堂正正从狼嘴里抢肉。那么立威是第一步。一边是在聚居地作威作福的混混,一边是十年来出生入死的战士。吴大的数量压制没能成功——尽管没起风,束钧仍像是踏风舞蹈。裹着白布的大剑破开空气,他将身体交予力量与惯性。巨剑仿佛变成羽毛,在空中优雅地旋舞,每道轨迹必然撞上一个目标。旁观者开始吹口哨,有几个喝彩似的高喊起“灰爪”。束钧仿佛一道虚影,子弹、飞镖、弩箭不断射出,却没能成功造出一道伤口。吴大打空两个弹夹,脑门一层薄汗——他的对手不似人类,压迫感如同凶煞。虽然对方戴着面罩,他仍能从对方身上感到一股沉重的战意,以及某种奇异的愤怒。在那把大剑面前,他的帮手们活像被风扫走的落叶,七歪八扭落了满地。他还没来得及转身逃跑,大剑便撞上了他的腹部。吴大整个人被抡进泥潭,好容易停住翻滚,他扑在烂泥里干呕起来。束钧将剑一挑一送,越过被扫断的枯黑树桩,大剑深深插入湿乎乎的烂泥地。随即束钧轻巧地一跳,稳稳踩在大剑护手上,丝毫没沾上烂泥。他野兽一样蹲伏在剑上,自上而下瞧着吴大。丢大人了,没法混了。吴大脑子里只剩八个大字,他干脆闭上眼,将脸埋进了泥汤。吴二见势不妙,早就跑得无影无踪。见惯了撕撕扯扯的械斗,观众们第一次瞧见正儿八经的战斗,一时间喝彩和掌声此起彼伏。效果达到,束钧没说什么,他兀自抽了剑,走回祝延辰身边。“回去吧。”祝延辰还盯着束钧背后的箭,“你的伤口需要处理,我还有事要告诉你。”“真巧,我也是。”束钧啧了声。见吴家兄弟吃瘪,侯爷兴冲冲地跟在祝延辰身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他不用多说什么,这个举动就足够说明一切。侯爷在老四家干了挺久,不算底层。那他现在恭敬跟随的,必然也是老四家的人,而且地位低不了——这里风平浪静了好几年,终于来了点有趣的新人。看戏看了个饱,人们愉快地散开。“灰爪”和“烟尘”……这个聚居地,看来是要变天。祝延辰没有使唤老年人的爱好,离酒馆还有挺远,他便让侯爷先回去了。背后受了伤,束钧将剑扛在肩头,一路没说话。“你先说。”“你先说。”等进了旅店房间,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下一刻,两人又异口同声:“我先来。”祝延辰:“……”束钧表情终于松快下来。为了方便处理伤口,他脱了上衣,主动坐上椅子:“阿烟,你先吧。老人家心情不错,你们交涉的结果如何?”祝延辰抿抿嘴,他望了会儿束钧,没有隐瞒:“我是老四家的创立者,有他们高层的身份证明。他们不会再为难我们。”束钧对老四家没什么概念,只当是三不管地带的地头蛇,不禁噎了下:“同时做这么多事,这些年你都不睡的吗?我以为你说‘团结边缘地区的人’是要从零开始,我的天……”祝延辰显然无意详聊奋斗史,他端起医疗托盘,开始观察那支紧咬血肉的箭:“先不说这个,你刚才想说什么?”束钧板起脸:“哦,其实我就是蚀沼的大头头。”祝延辰手一滑,手里的盘子差点落地。 第63章 然而这事不好问得太直接,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人,郁金看起来快要憋死了。“为了情报。”被目光扎得狠了,祝延辰主动开口。“那是片新区域,说不定有可以发掘的遗迹。下面人靠不住,我必须亲自去看,玩家队伍也比一般保镖专业。”看来是早想好了借口,束钧扯扯嘴角。“也是,而且灰爪一个就顶十个了。”郁金嘿嘿笑道。“顺便问下啊,待会儿烟尘这名号还能叫不?会不会不方便啥的……”郁金到底是在边缘地区混的,束钧听出了潜台词。要通过一般途径进入y市,检查相当严格,光是固定往来证明就要搞大半天。束钧先不提,祝延辰绝对藏不住身份。可临时征召的npc不同。他们是军队直接带进来的,官家的展示器又有定位功能,临时npc去不了敏感场所,在城里也不会待太久。对于这类人,入城检查不会太过严格,通常和领队的军人打个招呼了事。老四家的干部里不乏见不得光的,不愿暴露行踪很正常。看郁金的反应,八成把他们当成了专做危险行当的黑商。“称呼按老样子就好。”祝延辰扭过头,望向y市的高墙。“那你们待会儿有打算吗?难得进次城,哥几个能待个大半天呢。”郁金扒拉两下染成荧光黄的头发。“我打算去商业街那边逛逛,聚居地可买不到啥好东西。”“我们打算找个药店,灰爪得检查下身体。”毕竟他们控制不了郁金的行动,若是被撞破说谎,只会显得更可疑。祝延辰实话实说。“哎,艾氏医馆不错的。要么待会儿我们把灰爪兄弟送去,然后先买物资,我知道家不错的武器店——”“我想陪着他。”祝延辰继续道。束钧:“……”太直接了,哪怕元帅先生给自己编个病呢。他没有伤到无法独立行走,他们也不是需要手拉手找厕所的小朋友,这听上去有点另类的可疑。郁金噎了几秒,他目光在两人之间走了圈,半晌后恍然大悟,语气暧昧不少:“这样这样,嘿,是我打扰二位了。”束钧一把拍上面罩,吐了口气。祝元帅继续望向窗外,显然没有澄清误会的打算。实用主义者当真可怕,束钧沉默地想道。艾氏医馆不难找,它在市内最为繁华的地段杵着,外观破败得相当有性格。比起医馆,它更像个鬼屋——这会儿它门口挂了个“今日休息,看诊价钱双倍”的牌子,字血红血红的。无论看内容还是看字体,鬼屋味儿都更浓了几分。祝延辰将牌子一拨,果断推门而入。医馆大厅里没人,灯没开,垃圾被随意地扫到墙角。一点光从走廊那边透出来,两人拐到亮了灯的小诊室,里面只有两个人。“你们来了啊。”穿着白衣的姑娘咬着棒棒糖,声音有点含混。“恭喜某人死而复生。”说着她咔吧咬碎糖果,将诊室的门反锁上。站在她身边的老头沉默不语,只是一个劲儿瞧束钧。“自我介绍下,我是艾萧萧。”白衣姑娘朝束钧伸出手,礼貌一握。“都跟我来。”束钧目光扫过房间,这个小诊室还不足十平,他想象不出自己能跟到哪里去。艾萧萧轻笑一声,踹了两下靠窗放的桌子。桌子喀啦喀啦作响,缓缓移开,露出通向地下的台阶:“该来个全面检查了,蚀沼先生。”随后她斜了一眼束钧背后的剑,隔着布点了点,直接戳中周一外露的脑:“还有这个小东西。”周一“不——”的惨叫顿时响彻房间。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不!(我为组织出过力,我为战斗被脚踩,我要见老大——)你老大也要乖乖身体检查。第36章 脑中空洞束钧看着周一, 突然想到在宠物医院门口哀嚎的狗。有他盯着,周一不敢攻击艾萧萧。它朝别的方向努力起来——周一再次吸水,挣出布条, 在地上盘成滑溜溜的一坨, 死死扒住地板不放。整个过程中, 它粗哑的尖叫就没有停过。艾萧萧并未被噪音吓倒,她哼了声,从工具柜里取了把铲子,麻利地铲起周一。“你的剑还挺有性格。”她一边把周一往隔离桶里塞, 一边不咸不淡地评价。周一见撒泼打滚无效,在桶里哆嗦起来, 撞得桶在地板上喀喀直颠。束钧:“……”为什么诊室里会有铁锹?但看艾萧萧一把铁锹舞得格外熟练, 他也不敢问。地下空间比地上大了不少。就是照明偏青,有点瘆人。艾萧萧将三个液体槽放满,转向束钧和祝延辰:“脱吧。”束钧:“?!”“可以留件内衣。里面是隔离液, 不会和蚀质混合,方便进行全身扫描。”艾萧萧瞟了束钧一眼,扶起隔离桶,把周一往其中一个液体槽里倒。周一努力盘成团,可惜隔离桶内部光滑无比, 它只能含恨落水。周一刚落进液体槽, 几条金属臂伸出,强行把它掰回剑的形状,卡在液体槽底部。周一看上去很想骂人,结果只喷出串细细的气泡。艾萧萧将液体槽盖子一扣,任由周一在里头扭动。“呃……”束钧有点卡壳,无论是在所谓“真实世界”还是这一边, 游戏只会给他们配同性医生。眼前站了个同龄异性,害羞不至于,尴尬还是有几分的。“别在意,我好歹是个医生——下到八岁上到八十岁,我见得多了。”艾萧萧像是看出了他的顾虑,无所谓地摆摆手,又看向祝延辰。“姓祝的,你又是怎么回事?我连你的内脏都切过百八十次了,赶紧脱。”对,这里还有位有经验的。死道友不死贫道,能拖一时是一时。束钧赶忙把目光移过去,自个儿一动不动,面上一副严肃学习的模样。祝延辰幽幽看了束钧一眼,走到液体槽边,一件件将衣物脱下。该说元帅不愧是元帅,脱衣服的动作都带着正式感。这人绝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裹得严实,连睡衣都要扣好最顶上的扣子。之前祝延辰只暴露过一次,可那会儿束钧刚抢救完人,神志不清,连这人几个脑袋都数不出。没了密密麻麻的伤疤遮掩,锻炼结实的肉体尽数外露。祝延辰占了个头优势,腰身比束钧壮了些许。他本来就皮肤苍白,眉眼锋利,此刻看着像座带有温度的大理石雕像。体格不错。束钧甚至起了职业病——等这些事情解决完了,也许他俩可以切磋下近身战。自己的心跳似乎有点快,八成是职业病带来的亢奋。束钧将目光收回,再次望向艾萧萧。 第65章 “那就是束钧?”在祝延辰面前,夏凉没再掩饰声音。清澈的女声从老头嘴里钻出,场面有点古怪。“是。”夏凉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嗯”,换了话题:“你托艾萧萧给我的芯片,我看过了。里头的程式已经弄进了指挥中心——只要我在外部配合,你能拿到三小时的警报系统管理权限。”“嗯。”“不过这趟下来,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地下水的队长罗断,记得吗?他现在正在指挥中心养伤。如果艾萧萧的报告没出错,他申请了那个万年没人动的室内练习,把自己搞伤了。”祝延辰皱起眉,这次他没有回应。“不管你们想潜入指挥中心做什么,最好注意点。想要‘做点什么’的,未必只有你们两个。”作者有话要说:  元帅一开始就想救束哥,毫无疑问√束哥,以后你们会有切♂磋近身♂战的机会的!相信我!第37章 夜半探访祝延辰被正式宣告死亡后, 易宁的工作陡增数倍。他干脆弄了个架子床,在办公室住下。祝延辰之死彻底打乱了他的竞选节奏,支持者们以为他赢定了, 那股劲儿一泻千里。然而祝延辰的父亲——祝盛近日动作不断, 祝家显然没打算放弃首脑位置。自己背后的汤家四下奔走打理关系, 墙头草夏家还在观望,易宁元帅只觉得心累。他最初不过是想让大家都过得好些。事到如今,见识到了不少腌臜事儿,撑着他的就剩这个信念了。易宁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继续处理堆积成山的文件。不得不说,祝延辰安排的董老头和艾萧萧确实好用, 帮他省了不少麻烦。只是那两人继承祝延辰的意志, 倾向于让合成人保持守势,不愿快速推进净化进程。连他给黑鸟指定个侦察任务,艾萧萧都要跟他横眉竖目半天。合成人的日常维护费用不变, 眼下偏向防御,净化效率低了不少。但比起其他火烧眉毛的问题,易宁忍得了这点损失。医疗系统的负担越来越大,社保问题也迟迟没能完善。为了快速刺激经济,扳回局面, 他必须早日开启合成人增产计划。研究院的研究报告在哪儿来着……?哦对, 为了不被玩家看到,保密文件只会通过光屏发送……困意太浓,他的四肢都灌了铅。易宁努力啃着文件山,开始考虑要不要去弄杯冰水。突然,门口传来笃笃敲门声。易宁眉头一皱,现在是凌晨三点多, 他想不出谁会来拜访。不过既然保镖放了人,总不会有问题——希望别是汤家的人,他完全不想聊那些乱七八糟的利益问题。然而看清这位不速之客后,易宁顿时清醒了三分。罗断站在门外,手里还提了几罐饮料。他身上缠了不少绷带,气质依旧温雅有礼。“苦雨?”易宁不确定地发问。《侵蚀》原则上不禁止“玩家”和“npc”进行私人互动。毕竟这里才是真实世界,完全禁止并不现实。他们没法做到滴水不漏,只能悄悄分隔两个群体,尽量保证玩家的交流对象是联合政府的人。罗断冲他微笑:“睡不着,随便逛逛罢了。我能进去吗,长官?我带了冰镇苏打水。”“抱歉,我还有工作。”易宁做了个深呼吸,没有请他进门。“嗯。”罗断看起来不怎么意外,“我只是想聊聊地下水最近的任务安排问题,这也算是正事吧。”易宁思考片刻,侧身让出位置。既然是正事,就当换个思路醒醒脑了。只不过罗断和他擦肩而过时,易宁感受到了某种冰冷的气息。那气息一闪而逝,可能只是冰饮料带来的寒气,易元帅抹了抹脸。饮料很提神,罗断谈的的确也是正事。看得出他思考了不少,一些想法颇有道理。易宁渐渐没了睡意,话题也渐渐从地下水战队转到所有玩家,再转成对近期“剧情”的看法。“祝盛应该会从夏家挑个人。祝延辰死亡,夏家立场摇摆不定。祝盛不是执着血缘的人,祝家这一辈又没几个出色的,从夏家收个干儿子扶植,他干得出来……唔,按祝盛的性子,就算他做出更过头的事,我也不会惊讶。”和黑鸟的束钧不同,罗断显然对“游戏剧情”挺感兴趣,看得出做过不少功课。两人聊得相当顺畅,易宁再回过神时,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五点。“……既然你被扶到了这个位置,应该不会被轻易放弃。祝盛还没决定新人选,这段时间对你来说最为宝贵。不过我想你也知道,不然你也不会这个点还醒着。”罗断声音相当柔和,听着抚慰人心。他踱到文件山前,弯腰捡起落到地上的几份。“易元帅,作为下属,我还是要提醒你……”罗断顿了顿,声音里多了点微妙的情感。“……多注意身体。”说罢,他受伤严重的身体歪了歪。罗断反应很快,几乎是立刻伸手撑住桌沿,只是桌上文件山被这么一碰,瞬间散了满地。“啊,抱歉。”罗断笑笑,又开始弯腰捡。“看来我也困了,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刚才关于医疗保障的话题挺有意思,明天我会再来的。”饱含镇定剂的水柱悄悄腾起,钻进易宁的饮料罐。“你先回去吧,等天亮了,我可以让助理帮我收拾。”易宁看了眼罗断身上的绷带,喝干了罐中最后的饮料,上手扶了他一把。罗断勾起嘴角:“晚安,易元帅。”自己的确该休息了,易宁心想。人一松懈,困意瞬间袭来。在明天九点正式工作前,他还能睡四个小时。沉重的门在罗断身后关上。罗断伸出手,另一条水柱收回他的掌心。它的末端勾着易宁的权限密匙,火柴盒大小的卡片在他手中安静地躺着。走廊填满粘稠的黑暗,有什么冷飕飕的东西从毛孔钻出,绕上他的脖子,以一个不祥的频率颤动着。“让我……帮你……”声音紧贴着他的颈子,语调古怪,像是男女老幼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随机拼凑而成。“不。”罗断没有回头。在易宁醒来前,他还有四个小时。他到手了不少密匙,如果可能,他希望自己用不到元帅级别的权限。 第67章 就算他们成功到手了大脑碎片样本,艾萧萧搞出应对的排斥药,一次性“唤醒”太多玩家并不明智——玩家的寿命问题还没有解决方案,被蒙骗过的玩家也未必愿意相信祝延辰。一旦出现大规模冲突,到头来只会让蚀沼渔翁得利。他们得一步步小心走,一旦哪步出了错,搞不好就是个全灭结局。单说战术,罗断不如束钧。可要说心计,束钧自知比罗断差得远。罗断也不是冲动的类型,若是能成功拉拢,怎么想都对计划有利。“我明白,时间应该赶得及。”祝延辰没有拒绝,语气里那一丝僵硬也没有消失。也是,毕竟罗断不是祝延辰的手下。目前只有自己的一面之词,祝延辰有所顾忌也正常。束钧理解地拍拍祝延辰的肩,后者目光复杂地瞧了他一眼。走廊终于到了尽头,他们不用再吭哧吭哧找话题。指挥中心最深处藏着个大厅。束钧见过不少怪物,之前也做了心理准备。可当他看到面前的事物时,还是差点干呕出声——大厅中心立着个圆柱型玻璃罐,半径大约六米,从地板接到天花板,其中满满当当盛满某种东西。由于它的形状过于规整,束钧凑近后才分辨出来。那是满满一罐脑组织。它连有不少软管,在液体中缓缓浮动,不时冒出细小的气泡。束钧有点恍惚,直到祝延辰完成入侵,他才反应过来。“我暂时解除了警报系统和净化系统,我们只有五分钟。”祝延辰掐好计时器,“小心点,一旦超出时间,或者蚀质浓度波动太大,他们都会发现痕迹。”束钧定了定神,手掌贴上冰冷的罐子。蚀质从细到几乎不存在的接缝渗入,化作柔韧的小钩,一点点拨弄内部的机械密码锁。三分钟后,罐子底座传来哢嚓一声,外接口缓缓打开。随后蚀质又凝成坚固的勺,小心翼翼地从内部取了一小瓶组织。漆黑的蚀质勾着粉白的脑,束钧胃里一阵阵反酸。可惜这东西是必要的。按照祝延辰的说法,要破解大脑碎片的控制,他们必须先得到健康的样本。这东西一旦被做成可植入碎片,它们的存储及物流管理严格到让人发指。祝延辰曾悄悄尝试过,终究没能将成品弄到手。至于已经被植入的那些,大多和合成人一起消散在蚀沼里,或是被侵蚀病弄得破破烂烂。祝延辰做不出拿健康合成人开颅实验的事,现在有了束钧的帮助,他们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源头下手。束钧取完脑,祝延辰向罐中注入了等质量的营养液。他们刚将机械锁恢复原样,倒计时便走到了最后一秒。一切有惊无险。祝延辰将样本瓶小心地揣入怀中,冲束钧点点头。然而束钧并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皱起眉,四下张望了一番。“怎么了?”“没什么。”束钧咕哝道,“就是……好像有什么在盯着我看。算了,先去看看罗断吧。”有了艾萧萧的情报,罗断的房间很好找。束钧从探视窗的缝儿里看了看,屋内一片昏暗,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正靠在窗台边。看来罗断还没睡。没办法。束钧摇摇头,隔门朝室内下达了“镇压”的指令。希望这位老对手能少遭点罪,他叹了口气,随祝延辰离开了这一层。两人刚离开,床边的人影便徐徐崩塌——若是从另一个角度看,那更像是一片黑色的人形剪纸,厚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被镇压的蚀质们原地瘫了会儿,慢慢爬动起来,最终液体似的渗回墙皮。真正的罗断还停留在最深层。有两位入侵者在,他不敢闯得太深。那两人戴着极为常见的面罩,罗断看不出他们的来头,也不想真的使用易宁的密匙——天知道那两个家伙做了什么,若是他现在留下痕迹,搞不好会背上不属于自己的锅。不如今晚到此为止。易宁对他没什么防备,大不了改天再偷一次。罗断想到这一层,离大厅入口远了些,转身打算返回。可背后那怪异的声音再次出现——那东西在他的脊柱上游走,像一只冰冷的手,缓缓摩挲他的后颈。“向右……向右……第三扇门。”它低语。“有答案……那里有答案……”罗断恼怒地按了按太阳穴,打算像以往一样无视它的存在。那东西沉默了会儿,再出声时,它的声音变了,变得甜蜜而熟悉。“有答案……你想要的……答案。”“小远?”罗断在惊骇中停住脚步。那是他未婚妻的声音。裴书远原本是地下水的副队长,也是位极其优秀的战士。一年前她的角色被蚀沼吞噬,按照《侵蚀》的规则,她只能退出战队。【我出去旅个游。】当时她这么说,【反正你也快退役了,不如先安心带战队。我正好四处看看,找个合适的结婚城市。】之后她会时不时跟他视频通话,照片和文字交流也没停过。只是罗断本来就忙,裴书远又在外游玩,时间对不上,两人的交流还是少了很多。但他们交往了快十年,关系早就过了激情四射的时段,罗断倒没有适应不良。这东西为什么会知道裴书远的声音?“答案……”原本古怪的声音变得亲昵,如同耳语。罗断原地站了整整五分钟,最终他长舒一口气,站到那东西指示的房门前。水镜技能可以探出影像,房内并没有人。只是看一看,只是看一看的话……如果有答案,他会考虑继续。如果没有情报,他就上报npc,正式对付背后的邪门东西。门内是个仓库,紧密排列的小罐子里挤满肉块,积了不少灰。罗断看来看去,没找到什么特别的线索。他舒了口气,刚想出门,有什么啪嗒掉上地面。那是一个电子平板,上面没有半点灰尘,应该是谁遗忘在这里的。罗断犹豫几秒,走上前去。不少黑色的细丝缠住那个破旧的平板,它自行启动起来,屏幕照亮了昏暗的房间。他将它捡起来,屏幕还停留在“最近修改”的记录页面。上面第一个文件名称相当醒目。《合成人组织留样列表及保存注意事项》 第69章 胡砚一口热汤刚燎到舌头,这会儿连保温杯盖子都打翻了。汤溅到袜子上,他大着舌头嗷了声,眼角冒出一点泪花。束钧随便一挥手,微风绕湿袜子转了两圈,胡砚终于不再怪叫,改为嘶嘶抽气。就是汤味混上袜子味,帐篷里的味道一时难以言喻。“束队?!”胡砚抽了会儿冷气,终于缓过来。“你不是和嫂子蜜月去了吗?”束钧酝酿了半天情绪,他还没开口,便被这个晴天霹雳劈懵了,说话风格开始向周一靠拢:“啊?啥?”“不是,前阵子你刚给兄弟们发了甜蜜合照啊?我猜对了吧,嫂子就是个美女。你搁着人家妹子不管,怎么进游戏了?”祝延辰得掩盖身份,他没摘面罩,但束钧还是能感受到对方钉过来的视线。“呃……”“唉,兄弟们羡慕了你好一会儿。这不,为了让你们安心玩,我们这阵子都不敢打扰你俩的。好好度着假,你怎么度成npc了?”吃了胡砚灵魂三问,束钧这才反应过来。为了逗他,胡砚向来喜欢叫烟尘“嫂子”。眼下正牌烟尘就坐在他身后,“真实世界”里那个必然是冒牌货。想想也不奇怪,要烟尘身份不符合黑鸟战队的想象,那个冒充自己的ai束钧免不了被轮番联络,来回安慰。所以不如一步到位,制造一对假冒伪劣的神仙眷侣出来,正好一箭双雕——既能减少队员们和假束钧的联系,又能向玩家们展示退役后的美好未来。“和你们嫂子闹了点矛盾,气氛有点僵。”束钧索性顺杆爬,“正好《侵蚀》官方找到我,商量着做这么个节目。总之我兼职下npc,按规矩只能告诉你——要是大家都知道,节目效果可就没了。”见老队长回归,胡砚心情陡然畅快:“那敢情好。”“这次任务其实挺难的,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我跟你们嫂……咳,我跟你们说,我会和我朋友一起帮忙制定战术。‘一只眼’是真npc,别打扰他。”束钧差点嘴瓢。“以后你也能这么玩吗?”胡砚眼巴巴地瞧着束钧,“说实话啊束队,没了你,我带这队是真不适应。”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然,本来《侵蚀》叫我回来当npc,图的估计就是场外指导。你还留着那些队长的联络方式吧?到时候记得帮我传话。”“嗨,狗改不了吃屎。”胡砚笑骂,渐渐放开了情绪。就算战场上拼得激烈,束钧从不是积极打压对手的类型。事实正相反——他挺愿意和各个队长保持联系,甚至会给出些战术方面的建议。反正这游戏没有pvp设置,比起暗地里给人使绊子,束钧更希望劲敌们保留实力、尽可能变强,这样赢起来也更为畅快。他这习惯,黑鸟上下全都知道。不是没人反对,但拗不过黑鸟队里待得舒坦,渐渐也熄了火。胡砚年纪不算大,时不时会损束钧两句,但私底下从未做过小动作,坦荡得很。当初束钧就是看中胡砚坦率正直,才把他一路提到副队长的位置。眼下胡砚情绪回来了。看着这位并肩作战数年的战友,束钧嘴上扯谎,心口的苦味再次开始翻腾。艾萧萧那边出结果之前,他们解除不了脑内冲击的影响。既然无法将真相传达出去,两人只能用这种方式应急,尽可能减少各个队伍的牺牲。见胡砚笑得开心,束钧忍住针扎似的情绪,忍不住再次开口:“老胡,你严肃点,千万别不当回事——”“说起来。”胡砚毫不客气地打断束钧,目光转向一声不吭的祝延辰,“这位外号也叫‘烟尘’?怎么,嫂子找来监督的人?”“也?”祝延辰礼貌发问。束钧:“……”他的情绪还没酝酿完,就被胡砚这牲口一脚蹬烂了。“啊,你不知道?嫂子的游戏id就叫‘烟尘’。束队那可是相当的——”“突然有通知,我们先走一步。”束钧收紧下巴,粗暴地打断回去。“记着我说的,千万别不当回事。这一路我都会盯着你,黑鸟这次要少一个人,我把你头给拧下来。”胡砚嘘了他几声:“我办事,你放心。”束钧把面罩一扣,拖着祝延辰就出了帐篷,在帐篷口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任务开始前,他还指望着两人间的气氛能自然点。现在那份僵硬非但没好转,眼看就要变成琥珀,把他整个人凝固在里头。“我给我们的对话加过密。”祝延辰体贴地开了口,打破沉默。“系统只能看到篡改后的内容,把‘烟尘’判定成npc也不奇怪。至于npc形象……”“我能猜到,只是为了堵黑鸟其他人的嘴。”束钧不敢回头,冲面前的空气说道。“你把咱俩的对话搞成啥样啦?”“在系统看来,我们交流的主要内容是养花技巧,战术只是添头。”束钧无话可说,他的确在阳台养了两盆桔梗花,勉强能凑数。半晌,他又问:“‘那一边’城市里的人总不可能都是玩家,你是不是连用来见面的npc也准备好了?”玩家们所居住的“真实世界”里,npc可就是真正的npc了。“嗯。”祝延辰老实回答。“一位八十岁的老年男性。”……怎么说呢,在这方面,他俩也算有着某种诡异的默契。束钧干笑两声。祝延辰的目的挺明显,要自己没搞那个自杀式操作,他俩真见了面,之后的关系也只能保持在文字交流上。不说别的,他总不能总拽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一起吃饭喝酒。而且要不是自己半路杀出来,祝延辰本来打算自己深入侵蚀区调查,等待死亡。祝元帅的确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悄无声息地死去后,在那个虚构的城市里,束钧也不会因为一位“高龄”友人的离世而太过意外。想到这里,束钧的胃突然绞成一团。……等这场任务结束,他们或许该正儿八经谈谈。作者有话要说:惨,束哥,当众(?)处刑。第40章 噩梦祝延辰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束钧对情绪的把控能力比他想象的要好, 面对老队友,那人没有太过失态。结果对话刚开始,祝延辰也被胡砚当头一个“蜜月”搞懵了几秒。 第71章 “行了别那副表情,道理我懂,你选择有限,但这和我不爽有关系吗?”第一次见这样蛮不讲理的合作人,祝延辰哑然。虽说没有可以反驳的话,他的心口却腾起一股酸意。“我们回去,明天还要早起。”被束钧目光拷问了两三分钟,他才干巴巴地开口。“关于指挥中心的事,我会联络艾萧萧。”“还有呢?”“之后你……不,我们可以交流下情绪问题,双向的。”“这还差不多。”y市内,艾萧萧也没在睡。自从得了那罐大脑,她研究得比谁都欢。和深入研究蚀沼的祝延辰不同,她更擅长侵蚀晚期的药物治疗。就用药方面,她还是有自信的。她等着机器的分析结果,喀嚓咬碎了第五个咖啡因棒棒糖。深夜没客人,时间仿佛停滞,正是搞研究的黄金时间。美中不足的是,最近她的生活中多了位不速之客——祝延辰诈了尸,原本的安排不够用了。为处理祝延辰的指令,董老头开始一趟趟往这边跑,还专门挑夜深人静的时段。今天董老头又在这。要不是那老头喜欢找没人的角落猫着,也不来蹭吃蹭喝,她准要把他赶出去。灵感喷涌时要被叫去开门关门,已经是她能忍受的极限了。艾萧萧翻了个白眼,拿起一边处理好的溶液,开始小心翼翼地朝里面滴落新药剂。她刚滴到第三滴,工作台上的警报吱吱大叫起来,艾萧萧手一抖,整管溶液白白废掉。“操!”她从牙缝里挤出句脏话。今天她偏不尊这个老了,绝对要把那个胡乱折腾的老头揍一顿。艾萧萧抓起挂钩上的钥匙串,气势汹汹地穿过走廊,冲向另一条地下通道。结果到了目的地,董老头的表情比她还难看。“解释。”他声音嘶哑。“解释个屁,你在我家胡翻乱翻还要我解释?”“探测器检测出了异常信号,我必须确定这里没被窃听或入侵。”“你他妈不会跟我说一声?自己硬开门?”“我哪敢?您可说了,如果在试验途中打扰了您,就把我骨头剔出来做扫帚,打扫泌尿科的检测废料。”董老头也毫不客气。“现在,解释。这里用了相当复杂的混合锁,除了你应该没人能进去。”董老头站在一个古旧的房门面前。门是金属的,厚重得很,爬满斑驳的锈迹。上面横七竖八锁满各种锁头。从最旧的物理锁,到最新的电子锁,一应俱全。艾萧萧冷笑一声。她看到了董老头袖子下的凸起,那八成是一把枪。“要你不是祝延辰的手下,这会儿你已经死了。”环形大钥匙串后,手术刀刃闪着寒光。“不关你事,听说过蓝胡子的房间吗?”“听说过蓝胡子的结局吗?”“要是不信我,你可以问问祝延辰。”“那怕是得等一阵子吧?我不会给你做准备的时间,也对你的私事没兴趣。要是我们利益一致,你大可以给我看一眼。不管里头是恶魔还是别的什么,只要异常信号没问题,我不会多说半个字。”艾萧萧用目光刺了会儿董老头。“好,看在祝延辰的面子上。”她说。“作为交换,如果你说出去半个字,我绝对活剥了你的皮——字面意思,说到做到。”第41章 二次诈尸夏凉心里嗤了一声。她知道艾萧萧看不惯她, 她也对艾萧萧没半点好感——都说商人重和气,这女人在钱眼里卡得死紧,也没见脾气有多好。夏凉平素是个跋扈惯了的, 连祝延辰都懒得和她计较, 艾萧萧这个部下倒是处处和她针锋相对。更别说, 今天她的心情还差得要死。自从祝延辰诈死,她除了要搞日常指挥,还要兼职四队监督。跑完明面上的工作,她的私人时间本来就少, 这下更是所剩无几。工作上累成一条死狗,生活也顺心不到哪儿去。计划好的约会全都泡了汤, 就在昨天, 忍无可忍的女友终于表示分手。夏小姐是个性子犟的,她自知理亏,服软挽回又不是她的性格, 这段感情算是画了个惨烈的句号。刚被分手,她缓都没时间缓。半夜三更跑来医馆工作,结果还要被艾萧萧嫌弃。夏凉憋了一肚子火没处炸。反正都要做安全检测,她干脆翻出所有检测仪器,决定挖地三尺刨个茬出来, 怎么说也得把这个脸子甩回去。结果她还没怎么挖, 老大一个异常信号被她揪个正着。这敢情好。夏凉抓起工具,打算当场开门查看。哪想到艾氏医馆的保安措施堪比指挥中心,她上手没几分钟,艾萧萧本人便到了场。一番争吵过后,看艾萧萧咬牙切齿地开门,夏凉心里终于舒坦了点。然而这点胜利感没能维持两秒, 门里的景象将它粉碎一地。恍惚间,夏凉还以为自己看到了据点的合成人储存室。门里的房间相当宽敞,比艾氏医馆的地上占地都大不少。不同于一排排陈列休眠舱的据点,这里的休眠舱呈环形排布,粗略数去有一两百之多。它们以一台舱体为圆心,一圈圈朝外摆着,每个舱室上方都挂了不少吊瓶,药液静静流入舱内。房间顶端镶满粗糙的机械。无数线路缠绕成绳,和输液管一同探入舱中。细小的指示灯在微光中闪闪烁烁,如同蜘蛛的眼。夏凉往里走了几步。房内全是早已被淘汰的老式休眠舱,盖子是半透明的,能看清里面生物的样貌。夏凉胆子天生大得很,这会儿却忍不住哆嗦了下。里面的东西很难再被称为“人”。外圈的“内容物”还能依稀看出人形,里圈的完全成了别的东西——内容物乍看像混在一起的鱿鱼堆,不透明的灰白皮肤泛着水光。可这团东西里瞧不见鱿鱼触手,只有散落的器官和外露的内脏,以及肉缝间隙中刺出的一缕缕头发。更有甚者,混杂的器官里有着明显不似人类的鳞片、爪尖,种类方面找不到规律。它们只有一个共同点——外露的心脏缓缓跳动,畸形的眼球包了薄膜,沉沉睡着。 第73章 束钧有点怀疑人生。都说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祝元帅这是尸诈两回每边一具,神人不过如此。“祝盛要有动作。”认真吃完早餐,祝延辰瞥了旁听的郁金一眼,淡淡点评道。“那个很可能不是他儿子。”束钧滋溜吸了口流食:“这也行?”“大概怕空窗期太久,易宁趁机拉拢人心。祝盛连任期满,这次本该彻底卸任首脑,再下场也不好看。对于这个发展,我完全不意外。”祝延辰把软包装团成团,扔进垃圾包,露出的小半张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比起这个,今天就要初步接触蚀沼外围了,这种事情不值得分心……我们走吧。”作者有话要说:  元帅:死而复生(2/2)束哥:……………………第42章 陷阱npc的帐篷离玩家的有段距离, 两边非必要不会往来。然而胡砚知道了束钧在这儿,不往这跑是不可能的。对于玩家来说,任务的标准配给物资也是基础。多数人会自己带点吃喝, 在旅途中多找点乐子。胡砚爱吃肉, 照例带了一小包肉罐头。祝延辰刚走到帐篷口, 就被他堵了个正着。胡砚性格不错,就是有点轴,也不会掩饰好感恶感。郁金之前主动来握手,他显然对郁金的印象不错——束钧得了一盒罐头, 祝延辰也得了一盒,郁金两盒。束钧:“……你是按体型分的吗?”算是黑鸟的亲生副队长。胡砚:“那不然呢?”郁金有点吃惊, 他摸摸自己缺失的左眼, 乐呵呵地收了罐头:“胡队,这也太客气了。”“客气啥,今天还得辛苦你们。”防毒面罩盖不住胡砚的笑意。“我们的人准备好了, 就差上头补全资料……哎,小张?”束钧对小张有点印象,他算是战斗人员中的后勤人员,负责在信号恶劣的地方联络总部。眼下小伙子跑得气喘吁吁:“胡队,上头的新消息下来了。董老地图分析完了, 结果也给到了。他叫咱们谨慎前进, 就算任务中止也没惩罚……不过老样子,您这边得给个意见。”“天气信息和地图分析都传给我。”一切换到工作状态,胡砚收了嬉皮笑脸的态度,口气相当严肃。“我看看……”他特地打开光屏投射,好让三个“npc”看清。“哎哟,不得不说, 这情报比董老之前给的详实多了,有祝元帅那味儿。”胡砚看着地形扫描和标注,摸摸下巴。束钧揪了揪祝延辰的外套,压低声音:“你还真会分身啊?”“我准备了辅助晶片。”祝延辰看完光屏,扭过头来。束钧听说过这东西,它算是个被特殊调校过的纠错程序,能推断方案漏洞。辅助晶片在方案相对简单、不存在太多个人风格的行业较为常见。战术规划方面,基本没人搞这么自闭的玩意儿。理由很简单。首先,每个人做事风格不同,辅助晶片很难通用。其次,它需要海量数据支撑,并且需要对敌手——也就是蚀沼行为有着格外透彻的理解。完善数据是件苦活计,它要求设计者手工输入所有可能的发展、所有意外的情况,然后以此为基础慢慢学习、成熟。说白了,这东西得一帧一帧教。等它学成,效果和抓个活人讨论讨论差别不大。一般人不会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至于祝延辰为什么制作辅助晶片……从目的上看,这八成是他“后事安排”的一环。他活着的时候,晶片等于废品。可等他这位“战术大师”死去,晶片既能保证继任者的指挥水平不至于崩盘,也能以风格为由,否决掉太激进的战术。但束钧的注意点并不在这。无论祝延辰再怎么天才,这东西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搞定的。哪怕他不眠不休,独自完成这东西也要六年左右。更别提这人还要进行蚀沼研究,勾搭边境地头蛇。……这个假死计划,祝延辰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束钧心里那点轻松的情绪散了。相处越来越久,他却越来越看不懂身边这个人。不过无论答案如何,至少在得到答案前,他必须得要他活着。束钧伸出手,一把攥紧祝延辰的手腕,心脏里的血液成了铅水。祝延辰怔了怔,没有反抗。胡砚那边还没停:“……挺好,挺好。原本我还担心对面降一个层次,我这又降一个层次,臭皮匠二缺一,这次任务搞不好要出事。”“胡队长。”束钧咬紧牙关,调整了会儿情绪。“我们还是图个吉利的,话可不能乱说。”胡砚咳了两声:“几位的想法呢?”“看着没什么问题,天气也稳。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趁白天探探,夜里扎营比较保险。”郁金率先开口。“这样吧,比起老规矩,咱弄得再保险点。”祝延辰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束钧,后者心神领会,抓着祝延辰的手更用了几分力:“我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儿。但这数据确实有点怪,我同意‘一只眼’的看法。”“成,我的想法也差不多。留30人做后备应急。清理队a、b队继续前进,小心清理周边。先锋队抽9人预备,我们十分钟后出发。”蚀质厌光喜水,蚀沼附近的天格外阴沉。十几人的先锋小队先一步进入重侵蚀区,每个人都包了严严实实的防护服,活像一队摇摇晃晃的姜饼人。姜饼束钧仍拉着姜饼祝延辰。人们只当他们相互借力、节省力气,注意力全放在了地平线处的蚀沼上。和甜锋不同,这回的蚀沼更怪几分。附近地面相当湿润,乌云倒映在黑水之上,被一圈圈波纹打乱。一座岩山残骸在地平线处微微凸起,山体中伸出一条细长的蚀沼液柱,直指天空,一时间看不到头。仿佛连接天地的吊索。好消息也有,附近完全没有变异兽。但配上周遭诡异的气氛,这个好消息硬是生出了点变质的倾向。前面三个npc开路,边走边查探,速度堪比老牛散步。防护服本来就沉闷厚重,人们渐渐没了聊天的心思。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队伍渐渐停住。除了远处的蚀沼近了点,周遭的景物几乎没有改变。天上地下全是滚滚黑云,他们仿佛在一团混沌中前行。目前精力还充沛的只有一位—— 第75章 “我也去长长见识。”郁金把发光路标锤进地面,“两位兄弟打起来比我牛逼,反正里面外面不差这几步路,不如跟过去搭把手。”他的声音带了点笑意:“我还是挺熟这种山地的。都说吃人嘴短,我不能白赚一个罐头。”“可以,但是该撤的时候就得撤。”束钧打量了一下岩洞。如果有胡砚在,不说别的,撤退还是很方便的。这里蚀质浓度极高,胡砚能发挥的能力相当大。要是状况不妙,比起自己,胡砚至少能更快地将人送出去。由于水流是往正中心流的,除了被冲进岩洞的那组,其余两组间隔不远。两队集合后,胡砚简单地交代了一下现况。除了他们四个,集合过来的有七人。失踪的是一男一女。“如今状况不明,你们先聚在这里,千万不要分头行动。我们进去找人,要是我们三个小时内没回来,你们就把净化机开到最大功率,用最快速度朝外撤。”“最好不要开最大功率。”一直在沉思的祝延辰突然开口。胡砚没恼:“怎么说?”“它的本意是让我们主动靠近中心,才弄了个冒牌信使。若要捕猎,它不需要费心弄这么多障眼法,单纯等你们过去查探就好。”要是黑鸟核心三百人都在,一网打尽还能理解。他们只有十三人,怎么看都是杀鸡用牛刀了。没有这样捕食的道理,蚀沼也是要计算能量消耗的。祝延辰耐心解释,声音不高不低:“它将我们收到中心后,也没有立刻下杀手——按理来说,它只要兜住那些水,我们很难存活。据我来看,它更像在观察我们。”“……不是,兄弟,蚀沼有这种智力?”胡砚压低声音。“它就是一坨蚀质。”话刚出口,他自己噎了下——看假小张那副样子,很难说它没有脑子。祝元帅没在这个问题上展开,干脆换了角度:“无论它目的如何,目前为止,它的攻击欲望并不旺盛。净化机储能有限,如果全开,撑不到你们离开重侵蚀区……在它展现出攻击倾向前,省着用比较好。”“有点道理。唉,我们还是第一次被直接拉近。之前祝延辰都会给出蚀沼评估报告的。”胡砚挠挠头,“束,呸,灰爪,你怎么看?”束钧总喜欢奇思妙想,胡砚指望着他再来点怪主意。“我的看法和烟尘相同。”束钧突然理解了祝延辰的心情——知道真相后,他一万个不想让队员冒险。“情况不对劲,安全为上。”“……行,那就这么着。”胡砚又跟余下的队员嘱咐了两句。“都别逞英雄胡乱调查啊,老老实实待在这,保命第一。”岩山早已被蚀质侵蚀得奇形怪状。岩洞如同蚁穴,四通八达,深不见底。要是队员们单纯被困住,以胡砚的能力,他们绝对用不了三个小时。可这个蚀沼会做人皮气球,这事儿就难说了。在接近前,谁都不知道呼救和敲击是不是“人”弄出来的。胡砚脑筋直,但绝对说不上冲动。他指挥岩壁分开、聚拢,让他们避开了不少有尽头的死路,也不至于在闷死人的狭窄岩道中前进。来路被胡砚整合成一条笔直平整的通道,四人随时可以扭头逃跑。然而随着他们深入,隐约的呼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两边应该不是。”郁金捻了捻岩壁上的纤维,“看破布的情况,他们被水冲到了最左边。”“谢了,兄弟。”胡砚心烦地扭扭照明灯——他们离液柱越来越近,所有器械都在被快速侵蚀,眼下灯一明一暗,闪得人头晕。“之前我在侵蚀区边上收过不少尸,没想到那点技巧还能用在这。”郁金转头朝束钧嘀咕。束钧:“……”这人是被胡砚的丧气话爱好传染了吗?“希望他们人没事。一想到那边叫唤的不是人,我这鸡皮疙瘩哟……等等,那边有点痕迹,我瞧瞧。”郁金没懈怠,见洞口有什么东西闪光,他又凑了过去。“情况怎么样?”束钧趁机扭过头,采访在场唯一的蚀沼专家。“它还在试探。”祝延辰紧盯设备上的读数,“发现异常蚀沼,探查队伍必然是最优秀的。现在看来,它打算把这支小队困死在这。然后等下一波,再下一波,直到确定人类确实没有威胁性技术为止。”和一心求死的甜锋不同,它要他们拿出所有求生手段,直接屠杀太过粗暴。在确定他们毫无价值前,这蚀沼八成不会主动袭击,只会安静观察——毕竟就算它什么都不做,含有高浓度蚀质的空气也足以耗死这支队伍。不能随便攻击,束钧想。若是他真的击败了这个蚀沼,隐藏在背后的“蚀沼头子”必然会有所警觉。眼下他们最好早点找到失踪的队员,然后尽量低调地想办法离开。但他们能想到,蚀沼八成也能想到。时间过去两个小时,四人一无所获。照明灯终于不堪重负,喀嚓一声归于黑暗。胡砚叹了口气,开始用冷光棒照明。幽幽的光映亮漆黑的石壁,四面压来的影子让人窒息。为了保持体力,被困的队员没再呼救,改为敲击墙壁。一声声频率相近的敲击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听得人毛骨悚然。“我得歇歇……这山都快给我打穿了,怎么还没动静。”胡砚一路修整岩洞,体力耗费是最多的。怕关键时刻掉链子,他停住脚步,艰难地吸了包流食。这里的蚀质含量太高,进食饮水都带着高风险。束钧担心地盯着胡砚,暗暗压制周遭的蚀质。四人的脚步声消失,周遭只剩下空灵的敲击声。“说起来,这能力和甜锋有点像。”挨不住这个压抑的气氛,束钧又冲祝延辰咕哝。“要是这个蚀沼懂得往人皮里填点馅儿,我一开始未必能认出来。”“甜锋的能力是‘创造’。”祝延辰停住动作。“准确地说,是利用蚀质构造类似生物的结构。从那些四足怪物看来,她对外型的把控能力并不强。”“为什么?”束钧有点好奇,他得到了类似的创造能力,这才可以修复伤口。无论自己还是祝延辰,他都没修到奇形怪状的地步。“因为你的修复是部分修复,原型还在。她创造那些东西的时候,x市的牺牲者八成被蚀沼吞噬干净了。她只能从尸体碎片中抽取情报,制造四不像。”祝延辰的声音低而严肃。“这个蚀沼的能力偏向‘模仿’。比起从零创造,它更像一面镜子。如果我没猜错,它应该听到了我们在重侵蚀区附近的谈话,然后将内容进行了修改。”束钧了然。既然是镜子,必然无法映射内部。若是给那层“人皮”填满纯粹的蚀质,反而不好控制形状,更容易露馅。“镜子啊……阿烟,我确定个问题。”“嗯?”“它会和其他蚀沼保持联络吗?”束钧扫了眼周边的黑暗,“不间断的那种。”“……做不到。蚀质信息的传递更接近于书信往来,哪怕它定期朝外运送情报,也会有一定的时间差。” 第77章 两个字简单有力,附送“再问不答”的冷意。胡砚:“……”果然是嫂子的亲戚。郁金:“……”他早知道那俩是一对儿。现在想来,难道烟尘也是玩家?一阵沉默中,石块出了洞口,又被其余石头簇拥起来,向山顶推去。“胡队,准备好。”祝延辰从背包里掏出个台球大小的球体,抬手扔到空中。那球体非但没有落地,反而缓缓升起,亮起强光,仿佛按下时间暂停的闪光弹。一时间,山下的黑鸟队伍依稀可见,整个小岩山遗骸被照得亮堂,正中液柱泛起黏腻的光。视野确实够清楚了,可惜束钧早就没了影。束钧被风托着快速向上冲,又在升高半途中急急刹住车——无数长相相同的男女环抱液柱,蚜虫似的覆盖在蚀沼表面。束钧刚出现,那些人皮气球齐齐扭过头,一起看向他。束钧给盯得全身发毛,将周一攥得死紧。为方便作战,缠住周一脑和嘴的布条早就半路飘离。周一没啥复杂想法,只觉得以嘴接风相当爽快,哦呜哦呜玩了一路。眼下束钧停了下来,舒爽的风没有了,它开始不满地咿咿叫唤。周一这一叫,人皮气球们如同被唤醒,齐齐呼救。声音绵绵密密交缠在一起,听得人头发都要竖起来。周一估计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附和”的声音,它呛了下,乖乖闭了嘴。他们要是还在下面转悠,镜子蚀沼能在岩洞里给四人整个打击乐团。束钧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皮气球,腾起风,试图在里头找找活人。祝延辰没主张撤走,再加上之前关于蚀沼“需要原型”的解释,他的队员们应该还活着。但两个大活人被藏在哪儿,镜子蚀沼又将脑子掩在了哪里,目前他还没有头绪。镜子蚀沼不笨,束钧的招式没能二次奏效。人皮气球都被蚀质牢牢黏在液柱上,没再被风吹飞。束钧又不敢将风起得太大,生怕把真人给摇下去。他一咬牙,继续朝上飞。这道液柱仿佛要刺破天际,束钧能感受到气温明显降低。下方的光照映不到这里,束钧深吸一口气,让气流在附近徐徐旋转。靠微妙的阻力,他能大致描摹出这东西顶端的样貌。镜子蚀沼并没有真的长个花园鳗脑袋,它的顶部更像水螅,分裂出六七条触手,在空中甩来甩去。相比之下,甜锋算是个相当友好的对手。束钧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东西把自己拉得太细,纵贯天地,脑可能在任意部位。就算他拿出镇压的能力,也无法镇压这么大的范围。要凭周一这一把刀去砍,他得像切葱花那样把它切碎了才行——前提是这东西反抗都不反抗,任他切。他考虑了会儿,微微一笑,冲上液柱顶端。果然,蚀沼如同饥饿的水螅,数根触手一并缠上来。束钧做出副勉强的样子,“艰难”地斩着那些触手,奋力挣扎。那些触手很快控制住了他,蚀质推挤着束钧的防护服,把他朝液柱空腔内推。束钧耐心地压制着自己和周一的气息,任由触手们将他五花大绑。要哄骗下面的人,自己也是人皮气球的绝好样本。蚀沼要源源不断地制造人皮气球,又要保证样本活着。它本身的结构就不算牢固,应该不会耗费心思将样本分开管理。就算他猜错了,也完全有脱身的方法。幸运的是,束钧并没有猜错。空腔内有个鬼灯笼似的蚀质细网,两个黑鸟队员正被兜在里面,因为蚀质浓度过高而艰难支撑。细若发丝的蚀质丝钻进防护服,覆盖着两人的体表,估计正在复制情报。束钧深吸一口气,放开了对周一气息的压制。周一本来在快乐地环顾四周,琢磨着能不能蹭口大蚀沼的蚀质。束钧的压制一撤,它的气息完全暴露,镜子蚀沼的注意力几乎一下子集中在它的身上。周一:“……救。”压迫感从四周挤来,它甚至不敢大喊出声。束钧没吭声,周一的嗓门又粗犷,两位黑鸟队员还以为是束钧出的声。虽说气息奄奄,其中的女性硬撑着开了口:“喊救命没用,快……快开你的净化机……多撑一秒是一秒。”发现周一后,蚀沼壁开始规律波动,向中间聚拢。为了装好玩家,束钧的确带了净化机。他熟练地启动它,驱散两人体表的蚀质丝线,随后摸到两人身上的应急绳钩,往身上一挂。“开饭。”他低声对周一说。比起对战甜锋,周一长进了点。这回它没有整个沼呆若木鸡,全程僵成一块板子。剑锋划过包裹三人的蚀沼网兜,它犹犹豫豫地吸收了断口的蚀质,让三人初步挣脱束缚。随后,束钧没有使用镇压的底牌。他集中精神,调节空气的分布——唰啦一声,厚厚的液柱壁被风刃撕开,束钧驾驭周边空气,钻头似的冲了出去。“你……”这操风能力异常眼熟,可来人全身包得严严实实,黑鸟队员们只剩疑惑。队长退役,先锋队里都是熟人,除此之外只有毫无异能的npc,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束钧当然没等他们问完。他手一挥,毫不客气地从液柱上刮下黏着蚀质丝的人皮气球。确定蚀质丝本能地绕紧两人,他将绳钩一松——“啊啊啊啊——”两位队员毫无准备,身后悬着一大堆和活人无异的人皮气球,眼看就要从高空坠下。束钧自然不会让自家队友被摔死。风技能瞬起,借了人皮气球的阻力,两人坠落速度并不快,就是视觉效果相当夸张。蚀沼弯下液柱,想用顶端触手拉回两人,全被束钧用剑挡了回去。两人很快下降到液柱底端的照明范围内。见到那一幕的黑鸟队员,多多少少都咽了口唾沫。眼看自己的战友——或者说自己一大堆战友——尖叫着坠下,那场面实在有点精神污染。和被骇到的胡砚不同,祝延辰相当冷静:“垒起石柱缓冲,将两台净化机提到最高功率,先把他们体外的蚀质丝清除。”胡砚干脆把广播权限接给了祝延辰。除了连着人的两大坨人皮气球,天上不时还掉些零散的下来,整个场面恍如噩梦,他的大脑一时没法接受。祝延辰从善如流,直接指示:“远离掉下来的东西,检查那两人身上的伤口。如果没有贯穿伤,还来得及进行深度清理。”“胡队,变换石柱,做成石盾。”给黑鸟队员下完命令,祝元帅转向胡砚。“上方会有攻击,我会测算位置。我控制光源进行指示,你要保证石盾罩在光源上方。”“哦,好……好。”“一只眼,看好胡队脚下,不要让他踩空。”“噢噢。”祝延辰唤出光屏,紧紧盯着漫天人皮气球,以及不时摇晃的液柱,眼眨也不眨。他控制光源,而胡砚控制石盾,不少难以躲避的人皮气球被挡了回去,给黑鸟队员留下了一片相对和平的救人地点。等紧急处理完毕,他们就可以考虑撤退了。最理想的情况,是在束钧不暴露自身蚀沼身份的前提下,暂时让镜子蚀沼失去行动能力。就看束钧打算怎么做了。 第79章 “可我们这撤不了啊。”束钧的汗顺着脖子滑下,防护服里的衣服已然透湿。见追击先锋队无望,镜子蚀沼故技重施,在液柱四周摊开“花瓣”。只不过比起设下陷阱那次,这回的花瓣格外肥厚,将两人紧紧裹在中间。尽管束钧不断用风冲击,其中的空隙还是越来越小。都不用蚀质上场,它这是想用物理手段闷死他们。战斗已经到了亮底牌的时刻,束钧带着祝延辰,在越来越狭小的空间内飞舞。他的镇压是奇袭,面对这种变形经验丰富的蚀沼,第一次最为有用。束钧有点紧张。他之前不是没有应对过胜负未知的场面,那时他总是潇洒的。一是儿时祝福带来的乐观。至于二……人生不过如此,无论世界真实与否,他都没有半个亲人。比起祝延辰的八十岁老头战术,束钧自觉问心无愧,至少他的友人们都知道战斗的风险。在内心的某个角落,束钧一向有这么个想法——自己到底是个战士,若时候到了,坦然死去也没什么不好。可如今他全身都在冒汗,狼狈不堪,患得患失。……要是自己死了,祝延辰必然变成陪葬。镜子蚀沼见空间封闭稳定下来,再次使出了自己的能力。无数没有五官的人皮气球顺着蚀沼内壁产生,渐渐充斥空间。无数只绵软的手伸向束钧,疯狂阻碍他的行动。不成调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这些东西没有嘴,也不知道声音哪里来的。“我要上了。”束钧嘶声道,声音如同被撕破。“老战术,不能带着你。”“我知道。”祝延辰反手挥出净化机,逼退周遭蚀沼,给自己弄出一个立足的空间。净化枪威力惊人,人皮气球们一时无法接近。束钧冲向镜子蚀沼的脑。过程比甜锋那一战痛苦得多。无数细丝登时挤进防护服,钻入束钧的口鼻,试图将他绞在原地。束钧拿出最后的力气,拼命使出镇压,艰难地朝蚀沼的脑前进。他的注意力从未这样集中,他第一次如此希望那个祝福真的来自于神。哪怕姿态难看至极,他也想要赢下这一场战斗。细如发丝的蚀质丝在撕扯他的皮肉,镇压一层又来一层。为了保护自己,人皮似的蚀质在脑外包了一层又一层,坚韧无比。还不能放弃,祝延辰还在他背后苦撑。束钧忍住剧痛,几乎要把骨髓里的力气都榨出来。他的呼吸不知道停了多久,眼前开始一片片发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人皮气球的尖叫声中,模糊的色彩和影子渐渐浮现。【你永远不会输。】是啊,他不会输的。巨剑劈开一层又一层的防护,束钧将自己强行拖入蚀沼的大脑。剧痛在骨缝间烧灼,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被活生生火化了。只有这一次机会。镇压,镇压,继续镇压。……去他妈的,束钧想。他必须活下来。他伸出手,灰白的蚀质从爪尖流过。束钧一刻都没停住动作——上一战中,他的镇压相对沉静,带有安抚的性质。这回他恨不得化身人肉搅拌机,拿着大剑在镜子蚀沼的脑中肆意破坏。到了最后,他自己的意识模糊起来,手上的破坏和镇压反倒越来越疯。更多蚀质从他的脊柱冒出来,在黑暗中结成恍若翅膀的巨大刀锋。可惜束钧自己几乎丧失知觉。利刃的搅动中,他手腕上的机械还在安静工作。【融合度:45%】【融合度:57%】【融合度:73%】……不知何时,呼吸突然松快下来。束钧噗通一声跪在原地,剑锋嵌进大地。镜子蚀沼失去了形态,蚀质在周围安静地流淌。不少人皮气球还没来得及散架,横七竖八漂在蚀沼之上,缓缓溶解。祝延辰的移动光源颤颤巍巍地浮动,活像伤了翅膀的萤火虫。被人皮气球撕来扯去,祝元帅本人有些衣冠不整,但确实还站着。确定对方存活,束钧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他的防护服早就在激战中朽烂殆尽,整个人接近赤裸。周一又一次被吓傻,不过这次它很快回过味来,原地“啊啊”干嚎出声。“我们分开了九分钟。”祝延辰走近,脱下自己残破的外套,轻轻披上束钧的脊背。“它来不及把‘人形蚀沼’的情报传出去,放心。”“……真的……?”祝延辰冷静地打开腰包,测了片刻周遭的蚀质。“我很确定。它们被镇压得相当老实,本身也不会存留太多信息。我们真的留住了底牌。”“九分钟啊……我还以为打了九年……”束钧晕晕乎乎地望向祝延辰,他有太多话想说,如今却一句都说不出。巨大的痛苦之中,他的确得到了些许回忆。只不过和甜锋那时候不同,镜子蚀沼是个纯粹的蚀沼,并没有他人的记忆涌进脑海。他想起了自己的,就算只是些片段,也足以拼凑出很多东西。“阿烟……”束钧伸出一只手,按在祝延辰心脏的位置。有力的搏动穿过肌肉,顺着掌心敲打神经。“……好久不见。”第45章 第一夜镜子蚀沼倒塌, 周遭多了一点点光,移动光源将附近区域照得更亮。没有脸的人皮气球四肢僵直,惨白的皮肤缀着漆黑的蚀沼, 混成一片诡异的尸海。 第81章 言下之意是没几个朋友了,束钧顿时唏嘘。怪不得和家里闹矛盾,相比之下,自己至少自由很多。“这个是虚拟搏斗,我超喜欢这个!就是运动量有点大,太晚玩会睡不着觉。这边这个是下棋,我自己感觉有点枯燥啦。这个是怪物射击,哎对,你要不要玩射击?”束钧的眼睛亮了。这人上次就对他的枪很感兴趣,一看就没玩过多少。果不其然,烟尘急急应了声,有点笨拙地跳下椅子,嘴唇上的牛奶胡子都没来得及擦。束钧看得出,烟尘的动作不是很协调。别说正规训练,他看起来连普通运动都没做过多少。怪不得身板这么瘦弱。真可惜,束钧想。要是烟尘是个战队预备役,上次不至于挡不住攻击。明明行为帅气得很,身体素质简直拖后腿。束钧捋了两下烟尘的胳膊,表情颇为遗憾。烟尘整个人僵住:“……”束钧又绕着烟尘走了两圈,思绪转得飞快。这人平时接触不到同龄人,一副自信不足的样子也不奇怪。说不定和那几个孩童npc闹翻,里头也有不会交际的原因。既然烟尘主动要求来借宿,他们怎么说也算半个朋友了。哪怕是半个,他也要做最好的半个。束钧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责任感,他将操作手柄递给烟尘:“没玩过也不用担心,我手把手教你玩。”游戏启动。在加强现实的影响下,客厅地板化作一个小小的岗哨,面目狰狞的变异兽从地面和天空直冲而来。两人的操作手柄变成了闪烁寒光的枪。束钧先行操作:“这是《侵蚀》官方开发的小游戏,细节操作差不多。你看,枪要这样上膛……对,对!你真的第一次用枪吗?”烟尘差点被他夸成一颗番茄,目光又要往下垂。“射击姿势要这样,注意肩膀的动作,手柄会还原后坐力,小心受伤。”束钧帮他调整姿势,“别紧张,这只是游戏。来,三、二、一,开枪!”一只手臂长的变异兽被击落,它在两人脚边挣扎了会儿,化为光效消失。束钧存了帮烟尘建立自信的心思,特地在教学时引着他射下一只。虽说是游戏,真实感却十分强烈。烟尘凝视着手中的枪,手有点颤抖。“第一次嘛,紧张也是难免的。没事儿,反正就体验——”他话还没说完,烟尘再次开了枪。对于初学者来说,烟尘的准头相当惊人。怪物们动作极快,不是多么友好的靶子。然而就算烟尘没能爆头,也的确做到了弹无虚发。而且还越来越准。束钧忍不住看向烟尘的脸——这会儿烟尘格外专注,那点拘束和畏怯无影无踪,漆黑的眼里仿佛燃了火。他仿佛扎根在地板上,就算怪物喷着血砸过来,烟尘连挪都不挪一下。不愧是他看上的朋友,束钧越想越觉得自己看人贼准。又观察了会儿,束钧目光从对方脸上收回,转而紧紧盯住烟尘的身体动作,生怕他不小心弄伤肩膀。对于烟尘吓人的进步,束钧倒没有大惊小怪——他自己在战斗方面也颇有天赋,如今只觉得亲切。确定对方掌握了正确姿势,两人开始愉快地射击比拼。“你知道吗,这个游戏后面还能解锁更多小道具。不过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型武器,没什么特色。”束钧边打边介绍,“等我进了战队,肯定要选个超——酷的大家伙。”“……这些就很好。”烟尘喃喃道,“我要这些就够了。”“啊?你也太朴素了点。”束钧痛心疾首。“……”玩得开心归开心,烟尘的体力到底有限。一个小时后,他的胳膊便酸软到抬不起来,只得作罢——还是束钧发现他满头大汗,胳膊发抖,主动叫停的。“我的成绩和你差了太多……”“你是第一次玩,别心急。而且成绩也没差那么多。”“那是你让我了。”“我没让。”“你让了。”“要是拼太久,你肩膀肯定会受伤。”看烟尘满脸别样的坚定,束钧捏捏他的胳膊,将话题方向拉偏。他算是瞧出来了,烟尘这个人是真的很喜欢钻牛角尖。“我们玩点别的就好,不要死盯着一个游戏嘛。”“别的游戏?”“嗯,虽然我也更喜欢战斗系。如果说多人策略类型的话,是这个……不过这个我玩得不好。”束钧拿了两罐冰饮料过来,声音越来越小。烟尘用毛巾擦擦脸上的汗,礼貌地露出疑问表情。束钧一咬牙,启动了另一个游戏。荒凉的远景变回墙壁,岗哨满是裂痕的地面变回地板。两人面前出现一个两平米大小的沙盘,沙盘上方甚至还飘有小小的乌云。“这也是《侵蚀》的小游戏,考验战术水平的。规则和操作都很简单,只要消灭场内怪物就行。”策略游戏千千万,束钧选了自己最不擅长的那个。两个人平等地开始,更利于烟尘扔掉那些不必要的自卑情绪。而且《侵蚀》旗下的游戏效果最帅,束钧严肃地想。“一起玩吧,它能设两个指挥官。”烟尘动作顿了顿:“我妈妈不让我碰这种……”还有这么怪的父母?束钧一时有点懵。他只听说过同学父母禁掉纯休闲游戏,战术类游戏可是学校正规推荐的,孩子感兴趣,爹妈应该高兴才对。“你都自己跑出来了,还怕什么——这又不是做坏事,反正我不说你不说,没人知道。”烟尘有点纠结:“其实我挺喜欢这类东西,可是她上次见我偷偷看战术书,发了好大的火。”“父母不总是对的。”束钧戳了戳沙盘上的小怪物,严肃表示。“战术规划而已。一不要你的钱,二不会让你学坏,三没耽误你做事。你妈妈也许有苦衷,可玩一个小时天也不会塌呀。” 第83章 第46章 节日第二天晚上八点, 束钧门口响起敲门声。烟尘果然来了,不枉他快乐地准备了一番。束钧在学校的朋友不多不少,平时学习和训练时间居多, 他们最多夜晚线上打打游戏。不知道是不是他独居的缘故, 从没有人来他家里玩。习惯成自然, 束钧没觉得哪里不好。可烟尘不太一样,他第一次认识这样特别的朋友——一个可以在自由时间一起闹腾的朋友。“你来啦。”束钧兴冲冲打开门。烟尘站在门口,姿态比昨日自在不少,但还是有点拘束。“我申请了这个月的零花钱开销, 买了一橱子零食。”束钧挺起胸脯,仿佛自己是坐拥黄金万两的富豪。“你可以随便吃。”“我带了谢礼。”烟尘小声说, 从口袋里掏出本小小的书。“是我那边的战术课本, 我默了下来,我们可以一起看。”随后他显得相当不好意思:“我就这一本,之后没再学了。”“先进来, 先进来。”束钧拉着烟尘进了门,拆开一包零食。“你能玩到什么时候啊,你妈妈会来接你吗?”烟尘这会儿正在沙发上端坐,听到这个问题,他的脸上蒙了层灰色。“我妈妈身体不好。她晚上七点半准时睡觉, 会睡到第二天下午。我每天下午过来陪她, 晚上一个人过夜,早上再去……去别的地方。”烟尘一直盯着桌面:“但她不在意我和你交朋友,等我们玩够了,保姆会来接我。”然而两人一口气玩到了凌晨,留宿又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没办法,束钧呆滞地看了眼时间。烟尘虽然性格内敛, 两人一起聊起来却分外愉快,仿佛天生能知道另一个人正在想什么。他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之前烟尘教了自己战术,束钧存了帮烟尘加强训练的心思。他时刻盯着烟尘的动作,直到两人玩累了运动游戏,打算来个中场休息,歇会儿再比拼战术。“你们学校都不训练的吗?”束钧大口吸着饮料。“我不去学校,家里请了私人教师。”哪怕是精疲力尽,烟尘的坐姿也相当规整。“他们只教些礼仪、文学、算数之类,没有体能训练。”“可你有过战术课。”束钧翻开那本小书,看得出烟尘当初学得很认真,不少段落都附了额外的注释。“为什么不继续呀?”难道是课上出过什么事,烟尘妈妈才对战术相关这样排斥?烟尘原本身体挺放松,这个问题又让他绷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按照爸爸的安排,我本来该进入学校的,她怎么都不同意……我体质、性格和成绩都不好,爸爸不喜欢我,就由她去了。”束钧:“……”烟尘家的情况真是越听越奇怪。“理由的话,妈妈提过一次——她说有些才能不会消失,有些烙印打进脑子,更是一辈子都去不掉。”“我听不懂。”束钧晕晕乎乎地表示。“我也是。”烟尘不太熟练地吸了口饮料,呛得直咳嗽,饮料差点打翻。“咳咳……不过她也说过,要是等我满了十六岁,还是想跟随父亲,她不会阻止。”束钧拿出手帕,顺手帮烟尘擦擦嘴:“你家里好复杂,不过学校也就那么回事啦,老师也不怎么喜欢我。”饮料洒出了点,烟尘正笨拙地擦桌子,听到这话,他惊异地扭过头。“因为我不听话。”束钧不满地哼哼道,“给出不标准的战术要扣分,战术效果不好就要扣双倍。我的战术成绩可差了,全靠单场战斗匀分。要是最后的模拟测试过不了,我就要被劝退了。”“劝退?”“就是调到普通那一档,肯定进不了好战队了呗。可是要按照那些标准战术来,总觉得很没意思……阿烟,你的战术比那些漂亮多了!”这回烟尘没有被夸得满脸通红,他只是红了耳朵,随后沉默了将近半分钟。“那我们快点开始。”半分钟后,烟尘抖了抖被饮料沾湿的衣服,“我能借下你家的浴室吗?我想先处理下衣服。”“哦哦哦,没问题,我给你拿件干净的。”束钧从衣柜里翻出件t恤,晃着进了浴室,却发现祝延辰正盯着浴室一角发呆。洗手台上放着个小小的花瓶,里面插有一束鲜花。在新技术作用下,这些花能开上很久,管理人每周会换下品种,束钧之前只把它当做摆设。烟尘却屏住呼吸,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娇嫩如丝绒的花瓣。这周花瓶里放的是桔梗花,束钧把t恤扔给烟尘:“你喜欢鲜花?”“我住的地方很少见。”烟尘身上的脏衣服还没脱,他小心翼翼地抱住t恤,生怕干净衣服被沾到。“我听人说过,城外有好大一片花海,他们还弄了个观景楼。”束钧兴致勃勃地表示,“等我成了战队队员,就能出城了。到时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烟尘转过头,那种奇异的表情再次出现——他似乎痛苦地忍耐着什么,眼里多了点悲伤。随后烟尘转过头,束钧看不到他的脸了。“嗯。”他模糊地应道,“你先出去吧,我换好衣服去找你。”从那天开始,烟尘对战术游戏的态度变得尤其认真,束钧也愈发珍重这个朋友。小孩子表达好感的方式很简单——你说的话我都记着,我喜欢的都分享给你。开始他单单只是分享一点零食,到了后来,学校食堂的馅饼特别好吃,他都要从午餐里省下来一块带回家。只可惜束钧在食物保存方面经验全无,等到了家里,馅饼变得又冷又腻。不过烟尘还是都吃光了,没多说半个字。烟尘家教颇严,没法带来实际的礼物,于是他每次来都要带上一脑子战术知识。束钧从未听过那些战役,学校也根本不会教授他们宏观战场分析,他听得很是开心。后来,烟尘的留宿变成常态——每次束钧放学,他的秘密朋友没多久就会来玩。而每次上学前,他们会一起吃早餐。他不再一个人独来独往,而是可以笑嘻嘻地说一句“明天见”。要不是烟尘相当认真地请求他保守秘密,束钧简直想要满学校宣传这位神奇的朋友。他们甚至从未吵过架。束钧本以为自己真要多这么个兄弟,结果他们往来半年后,事情终于出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第85章 他们认识得太早,眼前的现实又太沉重。祝元帅能说什么?我们小时候每天都互道晚安,所以你得信任我?想象祝延辰板着脸说这话, 半昏睡的束钧有点想笑。虽然记忆没有完全归来, 他记得他们一同做过的琐碎小事。单提出来, 无论哪件都幼稚到令人发笑。可它们的确带来了区别——枯燥乏味的回忆中多了一拢火,逐渐温暖起来。他曾有过这样一个特别的朋友。束钧心里腾起一阵酸意。十六年前他不懂,如今他能猜到那晚烟尘落泪的理由。十六年过去,这人壳子像重换了一个, 内里还留着点他熟悉的气息。记忆尚不完整,束钧自然不会幼稚到就此卸下防备。然而在这一刻, 胸口的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束钧终于攒起力气鼓动胸口, 长叹一口气。他努力挪动酸软的手臂,环住祝延辰的背。“醒了?”祝延辰问道,语尾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感。“你宽了不少啊。”缓过了劲, 束钧精神恢复得很快。“当初我一把就能抱住你,还能原地转两圈。”祝延辰:“……”周遭黑暗阴冷,气氛却沉不起来了。束钧这边一说话,周一迅速认出了他的声音,开始九曲十八弯地变调嚎叫。束钧没松开祝延辰, 脸埋在对方肩膀上, 安静地待了会儿。祝延辰也没再说话。他伸出手,手套破败的布料滑过束钧的后颈。“我们回去吧。”“不用再来点久别重逢的拥抱?”“……”祝延辰沉默几秒,“久别重逢可以,你先穿上衣服。”束钧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全身光着,祝延辰的衣衫也不怎么整。画面哪里都有点不对劲。记忆回来不少, 束钧原以为自己会适应这些肢体接触。当初他帮烟尘做过不少体能训练指导,小孩子之间的打闹拥抱更是少不了。那会儿他可没有半点拘束或别扭——十一二岁的孩子,友情纯得水都掺不进。确定祝大元帅是自个儿的少时挚友,他那些问号终于能够消散。性格相合来自他们日夜相处的累积,亲近感来自久别重逢的怀念。哪有什么暧昧心思,不过都是潜意识在作怪。……束钧本打算这么想,可现实完全不受他控制。事情不对头。他非但没能心如止水,感受反倒格外古怪,两人贴在一处的皮肤烫得灼人。记忆对比都有了,作为一个健全的成年人,束钧瞬间意识到问题所在——那根要命的浪漫苗头非但没死透,反而折腾出几分生气。要命。束钧用了好几个深呼吸来平复心跳:“行,你稍等,我正好练练手。”说着他伸长手臂,掌心触上一边的蚀沼。镜子蚀沼的能力比甜锋的好控制多了,蚀质缓缓爬上他的手臂,拟态为一件像模像样的防护衣。随后束钧拔起周一,蚀质绕上剑身,化为包裹剑的宽布条,堵住了它啊啊乱叫的嘴。确定自己控制得没问题,他转而修复祝延辰的衣服。可惜“模仿”能力在祝延辰身上出了岔子。不想被拉进祝氏黑工厂,蚀质们纷纷扎起马步,蚀质衣服硬是浮在祝元帅皮肤之上。防护服一时间有了宇航服的味道,祝元帅看上去马上就要飘起来。“你先忍忍吧。”束钧撤了能力,哭笑不得。祝延辰拾起破碎的面罩,目光分外柔和:“嗯。”束钧率先站起身,他朝祝延辰伸出手:“至于我记起了多少……阿烟,‘今天就到这里,我们先回家吧’。”祝延辰拉住束钧的手,破碎的面罩后,那双黑眼睛满是生气。飓风瞬间扬起,破碎的蚀质环绕两人飞扬。束钧抱紧祝延辰的腰,两人飞上天空。云层之下,祝延辰安心地闭眼休息,整个人都透着满足。而束钧一声不吭地展开风盾,飞得不如之前快,却从未如此稳过。回程不到一小时,束钧思考了很多事。从祝延辰这些年的经历,到他们以后要走的路。以及刚才的悸动。它可能是一时冲动,也可能是吊桥效应下的一念之差。但那的确是悸动,或许还混合了心痛与思念。这个结论过于震撼。束钧的心脏擅自跳到了喉咙口,他差点被噎得窒息。此刻两个人又挨得极近,血液开始疯狂撞击脑仁,对方的体温像是带了电流,他半边身子麻酥酥的,几乎无法顺畅思考。好在束队长经过大风大浪,迅速压下了这些异常。祝延辰是他珍重的朋友,也是最强大的合作者。如今对方把他当友人,自己总不好在局势紧张时搞些有的没的。不过喜欢就是喜欢,束钧不打算将那根罗曼蒂克的小苗刻意按死。硝烟散尽前,两人正常相处,至于后续是浇水还是除草,随缘便好。想到这一层,他默默加厚了风盾,以防疲惫的祝元帅被风吹到。脑内巨浪滔天的不止束钧。刚才那一抱,祝延辰自己也觉得不对味儿了。对方又想起许多事,明明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这回他不仅觉得不够,甚至开始莫名其妙的失落——束钧方才那态度,分明是对待友人的。祝延辰曾期待过今日的景象,可对方坦率地抱过来时,他却生出点微妙的不快。他想要的不是这个。祝延辰暗暗勾紧束钧的背。等束钧想起全部事情,又会是怎样的表情呢?对身边人的情感像一株藤蔓,细密的藤丝爬满他的人生。它混杂了太多东西,渐渐酿成一种难以控制的渴望。作为更占优势的那一方,他不打算任由这份渴望蔓延——否则就算束钧回应了,他也无法分辨对方是真心愿意,还是为了维持合作不得不顺从。来日方长,他恰好有的是耐心。侵蚀区边境,黑鸟先锋队早已回到营地。 第87章 束钧又梦见了那个诡异的自己。梦境变得更加鲜明,周围不再是一片黑暗,他回到了“真实世界”里自己的居所。梦里的时间还是白天。喝了大半的果汁搁在小桌上, 玻璃壶中的冰块早已融尽。窗外, 横穿城市的河流闪闪发光, 如同一条带着体温的粉蓝色缎带。风清新凉爽,却携有浓重的腐败臭气。进入战队后,束钧家由小公寓换成大平层,阳台修了泳池。此刻泳池里的不是清透的水, 而是满溢的棕红色血液。束钧压下一阵干呕,走近细看——池内的血轻轻摇晃, 内脏似的肉块漂浮在液面之上。“他自己”正坐在泳池边, 还是那副黑发黑眼的模样。那东西赤裸上身,穿着样式熟悉的泳裤,像是被束钧的脚步惊动, 它慢慢扭过头来。它的身形仍然破碎,不少部位还是皮开肉绽的惨样。那张脸恢复小半,皮肤下的血管发黑,像极了被侵蚀致死的尸体。不过比起上回那副全身都该打马赛克的模样,这回它勉强能入眼。……也不知道和自己恢复的记忆有没有关系。束钧眯起眼。腐臭的味道将他黏在原地, 空气变得像胶一样稠。那个东西在他面前慢慢沉入血池, 腐烂的血淹没到他的胸口。它一步步走向束钧,在血池里漾起一圈圈涟漪。束钧不为所动:“你有话直说,别搞即兴演出。”“我想起来了。”那东西的声音和束钧完全相同,不过多了些缥缈的回音,像是从空壳子里传出来的。“祝延辰从十二岁开始就欺骗我,人类都是一样的。”池子里的血开始脱离重力束缚, 顺池边往上爬,缠上束钧的脚踝。束钧皱起眉,无数负面情绪疯狂地往他脑子里涌。世界在那一刹那变成了血红色,他差点被那些情绪冲得没法思考。“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之前种种,不过是祝延辰的苦肉计——他自知病入膏肓,特地用这种方式诱导你治疗。当初不是他拉住的我么?那个人对蚀沼了解颇深,或许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如愿获得了免疫。现在他又要利用你的能力,夺取首脑的位置。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等祝延辰利用我和我的同胞们抢到位置,他真的会留下我们吗?养上几万很快就会丧失劳动能力的异种?他只要凭借合作者的身份,在背后来上一刀……”“那些死在迷茫里的同伴,我不敢忘记,我也不能忘记。人类根本不可信,不过短短半年的记忆,谁知道是真是假……”束钧捂住剧痛的脑仁,嫌弃地摆摆手:“停,你先停一下。咱别自来熟行吗,你是你,我是我。你一上来就在这拿我的身份嗡嗡嗡抒情,很吵的。”像是没料到束钧这个反应,那东西僵在血池之中,半天没吭声。连正在往束钧腿上爬的腐血都顿了下。“你无法改变你的身份,对于人类来说,现在的你意味着灾难。就算有了脑样本,那个姓艾的女人能做多少药?不过是祝延辰给你点甜头罢了。利用他获取药物后,你得立刻杀死所有知情人类,这才是最合理的选择……”“对,对,就这样。好好说‘你’,这不就舒服多了。”束钧终于压下了那些纷乱的情绪,舒了口气。那东西翻起仅存的一只眼,冷冷地盯着他。束钧抽下小桌上的桌布,开始擦爬到小腿上的血:“别看了,还有吗?你说完了没?”血池里的怪物:“……”“我已经充分理解了你的诉求,现在你可以滚了。”束钧拧了拧被血浸透的桌布。“你应该感受到了,逝者那些怨念和恨意——你要视而不见吗?”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血池中浮出,那都是在任务中牺牲的黑鸟队员。他们茫然地瞪大眼睛,灰蒙蒙的瞳孔朝向天空。束钧身上那副无所谓的态度瞬间消失。“我之前只觉得你很啰嗦,现在我觉得你相当欠揍。”他的声音里多了点冷意。“我先问一个问题,按你说的做,合成人能赢吗?”那东西不答。“那还这么多屁话。听你废话到现在,我只听出一个意思。你想让我早点踹掉祝元帅,然后找人类疯狂报复。”束钧抓住桌上玻璃壶的把手,青筋从手背爆出。“是,报仇雪恨,然后呢?单方面毁灭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就算个体实力强,合成人数量太少,寿命也有限。人类只要放弃发展,分散逃个几年。等我们衰弱下去,他们再反扑便是。”“而我们手上没有系统相关知识,就算有,短期也教不出能熟练运用的人。不说战斗中的人员伤亡,就说性命将至的幸存者,谁来治疗?‘真实世界’的运行,又要谁来维持?有人失去一切,愿意这样赴死,我很理解。可那些还没来得及进战队的小孩呢,也要跟着陪葬?”“要是我的队员想活下去……为了让他们活,别说恨意,自尊我都能放弃。虽然我没失去最重要的人,这样讲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很可惜,黑鸟队长刚好是我,这就是我的立场。”那东西伤口中的蚀质不断涌动,显然在计算合适的回答。“别磨叽了,你考虑的东西,我都想过。”束钧在血池边停下脚步,他提起玻璃壶,淡红色的果汁浇到那东西的头上。“要是提不出建设性建议,你还是趁早滚吧。”“你会被背叛的。”数分钟后,它慢条斯理地说道,如同在诅咒。“你一定会被背叛的。”“哦。”束钧甩了甩壶中残余的果汁,“不好意思,我也想过这个。”他擦擦手,竖起的瞳孔收成一条细线:“如果阿烟背叛了我,我会站去他面前,让他亲眼看我挖出他的心脏。战斗结束后,作为出现重大失误的领袖,我自然也会以死谢罪,不劳您费心。”束钧蹲下身,他无视了身周负面情绪的海洋,冲那东西冷冷一笑。“顺便一提,要是他到最后也没背叛,我搞不好会追求他。”怪物:“……”看对方愣住,束钧的笑容里多了点嘲讽的意味。他松开手,空掉的果汁壶嗙地砸上那东西的脑袋。血池剧烈地沸腾起来,那东西发出一声哀怨的嘶叫,满是死气的眼睛狠狠瞪着束钧。梦霎时碎裂。束钧平静地睁开眼,忍不住白眼一翻,结果正对上换上衣的祝延辰——马上就要回y市,作为npc组的小头领,郁金一早便去跟胡砚开会了。祝延辰平时不能露脸,连睡觉都要戴上简易面罩。好容易放松地换回衣服,给束钧看了个正着。束钧没拘束,反倒坦然看起来。梦里的场景清晰得很,他“搞不好会追求”的豪言有一半是用来气那东西的,但也有一半是出自真心。昨日的悸动早已平静,眼下正是验证的好时机——作为成年人,要是对这场面心如止水,那他的感情搞不好只是友情浓过了头。发现束钧的视线,祝延辰动作一顿,动作慢了几分。苍白的皮肤被暖光照着,泛出点白玉般的色泽。虽说对方有的自己都有,束钧还是忍不住心跳快了几分。成吧,他真栽了。 第89章 事出突然,这回两人没有董老头的场外协助。在祝延辰取回权限前, 他们必须小心那些虎视眈眈的警报系统。束钧没啰嗦,风将两人卷到建筑侧上方, 他松开抱住祝延辰的手。祝延辰打开缓冲装置, 漂亮地落到房顶边沿,随即攀住房顶、撬开窗户。指挥中心是y市少有的高层建筑,顶层的防御相对弱些, 祝元帅的入侵无比顺利。被拦在防护罩外的束钧:“……”就算恢复部分记忆,他还是想不出这人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指挥中心内,元帅们通常会有个私人房间。祝元帅的“死而复生”来得太快,房间绝对还在,权限也肯定恢复了。束钧耐心地浮在监视器死角, 注视着那扇黑洞洞的窗。祝延辰翻入室内。室内的摆设没有太多变化, 他的个人物品原本就少。桌上还堆着不少文件,除去常见办公用品,属于他的只有孤零零一个相框。曾有不少人出入这个房间,但没人在意过那个简单的相框。相框里没有人物,只嵌了张随处可见的装饰性图片——漆黑的夜空中,几朵烟花寂寥地炸开, 再无其他。祝元帅伸出手,摩挲了下相框边沿。随即他打开办公光屏,第一时间修改了监视图像内容。光屏密码一层套一层,按理说安全得很,然而警卫中心估计也没能料到,入侵者恰恰是祝延辰本人的“幽灵”。祝延辰开启最高权限,直接拖出整个大楼的日常蚀质分布调查,并导入自己的分析程序。果然。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杂质”,在这栋巨大的建筑中缓慢徘徊。它藏得足够深,平时也相当分散,数据建模完毕,它看起来活像渗在建筑裂缝间的一团胶质。接连几个月的数据整合到一起,祝延辰几乎可以确定,这东西绝对有意识——至少研究员们逐层进行蚀质清理时,它知道如何躲开。是时候让这帮人来个大扫除了。祝延辰把手边的相框一扣,又将离那蚀沼最近的净化机功率调低。确定没留破绽,他朝远处的束钧挥了挥手,打了几个手势。既然指挥中心有鬼,束钧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入侵,反正有某个居心叵测的蚀沼来背这个锅。有了薄弱点,束钧再次成功突破。然而就算被削弱,防御系统还是检测到了过量蚀质,警报瞬间被触发。祝延辰等的就是这个。他拦截了防御系统的反馈数据,将另一个蚀沼的浓度特征覆写上去。“还真找到蚀沼了?”见祝延辰招呼自己进来,束钧一瞬便把原因猜了个七七八八。“嗯。”祝延辰点头道。“我把警报触发时间延后了,总之先去找罗断。”罗断的病房是空的。洁白的房间一尘不染,然而别说束钧,周一都不安地扭动起来,在布条中唔唔抗议。“这里的蚀质浓度不太对。”束钧皱起眉,“我有不好的预感。”然而这栋建筑太大,目标又存心躲避,束钧完全感应不到另一个蚀沼的位置。不过在这种事情上,周一这个野生蚀沼向来表现比他好。束钧解开布条:“你能找到另一个蚀沼吗?”周一不满地咕哝几声:“能。”随后它撅起仅有的那张嘴,一字一顿,语气里多了几分嘲讽:“气。味。”时间有限,束钧忍住了拧它的冲动,咬牙切齿:“带。路。”他用它劈了两个alpha级蚀沼,这东西得了情报,开始自由补全自己的脑。可能是没吞过合成人,兼容能力有限。事到如今,周一非但半点人味儿没带,阴阳怪气的本事倒是长了不少。周一:“吃!的!”“行行行,不会饿着你,赶快点。”没了布条遮掩,漆黑的剑身露出半截。大剑刃尖抖动几下,冒出四个河马似的鼻孔,使劲吸气喷气。祝延辰:“……”束钧忧伤地往前走了几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很恶心。”“……挺有特色的。”祝元帅看着那四个张张合合的鼻孔,语气很是严肃。束钧在心底掬了把泪,跟着疯狂嗅闻的周一前进。周一顺走廊嗅了一路,将两人径直引向地下。这会儿束钧没了半点开玩笑的心思——两人进了电梯,周一用剑柄啪啪撞着最下一层的按钮。那是他们上次的目的地,束钧很清楚那里都有些什么。两人冲到地下大厅门前,隔着窗户看去,大厅里空无一人。周一喷出几滴鼻水,鼻孔收了回去:“这。”束钧思考片刻,将它重新缠好,搁在门边。“罗断!”藏好周一后,束钧率先走进门,摘下面罩。“我知道你在这里。”空气里响起一阵轻笑。“没想到是你。”水雾散去,罗断缓缓显出身形。“既然你敢摘面罩……这里的监控系统,你搞定了?”面对束钧异常的样貌,他没有任何反应,整个人透出一种可怖的麻木感。“算是吧,不过我们时间不多。”确认罗断没在使用能力,束钧快速回答。“既然你在这里——”“对,我知道。”罗断的声音相当温柔,“我都知道了。”罗断未婚妻的事,束钧听说过不少。他缓缓吐了口气:“罗队,我就不说漂亮话了……我和我朋友在弄药,可以让大家清醒过来。一起走吧,我们也有医生,能给你提供更好的治疗。”罗断只是笑,不接话。“想想地下水的队员。”束钧的口气越发温和,“记得吗?上次我们去学校演讲,‘那边’还有那么多没进战队的小孩。报仇归报仇,我们得给他们留下后路。” 第91章 而蚀沼不会在乎后者。第50章 sigma“那个小蚀沼的能力八成是‘粉碎’。”艾萧萧说道。“把自己切得七零八落, 分批潜入指挥中心,再复原回去——其他蚀沼还真做不到。”追寻罗断无果,四周又警报大作, 两人只得撤了出来。今天艾萧萧不在指挥中心当值, 他们径直去了艾氏医馆。时间才过去不到一周, 艾萧萧研究不完脑样本。但她好歹把周一上下折腾了个遍,初步结论还是得到了不少。最近她一直废寝忘食地研究,基本一天只吃一顿饭。如今她正坐在两人对面,狼吞虎咽地吃着面条, 边吃边含糊地解释。“它怎么进的指挥中心,我心里也有点数。”艾萧萧比了下叉子。“算了, 先从最基本的来吧。关于有脑蚀沼的特殊能力, 我想你们最关心这个。”祝延辰点点头。“目前看来,有脑的蚀沼的特殊能力,更像是利用脑产生的第一个执念?或者说愿望?反正是差不多的东西。束钧当时想让你安静休息, 所以有了‘压制’。甜锋的执念是恢复身体,所以有了‘创造’。至于你们遇到的那个蚀沼……我猜它最后接触的合成人意识,可能是‘想瞧瞧自己变成什么样了’。”所以才拥有了复制物品外貌的复制能力,确实说得通。束钧用叉子搅着盘子里的拌面,认真倾听。“到这里, 我得给某人补习下蚀沼的基础。”艾萧萧擦擦嘴角的酱, 斜了眼束钧。“接下来我说的话,和那个所谓的‘幕后黑手’蚀沼有关,你俩都听好了。”“蚀沼不是特地找上人的。你们应该清楚,蚀质不挑食,甚至有机物无机物都不挑。至于现在为什么模仿人类——其一,人类是唯一能威胁到它们生存的物种;其二, 人类乐善好施,知道蚀沼搞不太懂自己的肉体情报,特地做了容易和蚀质共鸣的合成人送上门去。等于给蚀沼送了堆详细说明书。”她灌了一大杯水,冷笑一声:“人类自作自受而已。没有合成人当跳板的话……喏,看周一,周一才是天然蚀沼的天花板,你们觉得它难对付吗?”束钧将大剑拎起,放在餐桌上。周一似乎察觉到了凝重的气氛,哽咽一声,开始装死。周一生性狡猾,也有点脑子。不过比起人,它确实更像“动物”。聪明的动物懂得趋利避害,除非情况极端,否则不可能发动一家老小和人类杠上。在发现甜锋前,祝延辰也是顺着这个思路走的。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我懂你的意思。蚀沼自己学人类,顶多能学个十之一二,还未必专心。有我们当原材料,它们索性集中目标,能学个十之六七。我没理解错吧?”束钧捏了捏剑柄。“可这和幕后黑手有什么关系?”“急什么,我正要说。蚀质和正常生物不同,它们不会进行细胞分化,本质更像规格相同的积木玩具——蚀质根据情报,组成类细胞结构,这是蚀沼’脑’的由来,顶多算一群蚀质玩高端过家家。”周一听出这不是好话,悄悄“呸”了声。艾萧萧冷冷地扫了它一眼,它瞬间挺直身体,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干。“它们将合成人残留物聚合在一起,不分好孬疯狂填鸭。除了你这个特例,蚀沼的特殊能力是借用合成人残余的潜意识得来的。姓祝的,你的研究更偏这个方向吧。”祝延辰再次点了点头。“它们借用的不只是逻辑思维。”束钧咂摸出一点味道。“对,多亏你提供的信息,我们得到一个初步结论——用你能听懂的话来说,蚀沼们全盘吸收了玩家们死前的绝望、憎恨。其中比较强悍的玩家,甚至能用执念给它们留下‘特殊能力’。所幸玩家的共鸣没那么高,蚀沼情报有限,就算学了十之六七,本质还是其他东西。”叉子尖划过湿润的瓷盘,发出让人无法忍受的噪音。艾萧萧脸上的嘲讽更重了。“它们还不如学全了呢,至少学学人类的祖传内斗。”“怎么说?”“我来说吧。”祝延辰接下话头。“人类有明显的个体观念,可蚀沼没有。幸运点,外界的有脑蚀沼各自发展,镜子蚀沼的试探是它们协商的结果。如果我们运气不好——”“运气不好的话,‘幕后黑手’只有一个。”艾萧萧松开叉子,不再制造噪音。“它聚合了所有有脑蚀沼,坐拥一切既有情报。无论是指挥中心的‘粉碎’,还是来试探你们的‘镜子’,都是它分裂出来的东西。甜锋因为太过强悍,保留了自己的思维能力,它才没敢去碰。”祝延辰沉重地呼了口气。艾萧萧冷哼:“而且就你的怪梦看来,我们运气的确不好——屁大点的‘粉碎’蚀沼,哪来的情报和智商?藏起来的有脑蚀沼,搞不好真的只有一个。‘幕后黑手’太绕嘴,名字我都想好了,我要叫它sigma。”束钧看着盘子里的拌面,彻底没了胃口。“我总结下啊。”他晕晕乎乎地说道。“你是说,我们在找的那个……sigma,集中了死者的负面情绪和执念。这听上去简直就像——”“不是就像,它就是人类自己亲手制造的邪神。”艾萧萧勾起嘴角。“蚀质只是蚀质,依循本能求生罢了,它本身可没有倾向……行了,赶快吃你的饭,吃完了我还要给你检查脑子。”检查完毕后,两人在医馆地底住下。失去了一个可能的合作者,针对脑内冲击的药没到手,又被冷冰冰的情报浇了一头一脸。束钧坐在病床边沿,有点萎靡不振。人类自己搞了个邪神出来,合成人非但没法置身事外,还得跟着买单。蚀沼打过来的时候,别说人还是合成人,是人是狗都不会管。但仇恨在那里,别说队友,他本人也不想为“守护人类”而战。人与合成人的矛盾不可调和,外面还有个sigma虎视眈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手。这么一个超级烂摊子,他还得找到最合适的解法。束钧想得头一阵阵痛。硬要挑出个好消息——从罗断的状况看来,比起自己御驾亲征,sigma更想挑起人和合成人的矛盾,坐享渔翁之利。他们至少能控制下场面,主动争取点时间。束钧硬邦邦地倒在病床上,发出呯咚一声。被巨响惊到,祝延辰扭过头。他迟疑几秒,坐上床沿,一只手盖上束钧的额头。“你梦到的东西,八成是sigma的一部分。”祝延辰没掩饰语调里的担忧。“那它还挺憨的。”束钧虚弱一笑。“我现在愁的不是这个。你说罗断要怎么办……分裂的能力加上控水,这组合糟糕透了,逮都逮不到。”“去除玩家脑内的脑片,只代表玩家有了接受真相的能力,不意味着他们会立刻接受真相。”祝延辰收回束钧额头上的手,“他要将真相广而告之,肯定要有动作。虽然没法调动正规军,我会让老四家的人注意点。”“嗯。”束钧瞧着面前修长的手指,心神不定。此时此刻,罗断肯定正在行动,他却早早在这闲着。念头一起,束钧背后活像长了刺,躺也躺不安生,翻身如烙饼。必须行动起来。可经此一役,指挥中心的警戒水平只会提高。敌又在暗处,他们压根无处下手。 第93章 夏语锋发出惊惧的哽咽,活像被人卡了脖子。看这样的表情出现在“祝延辰”脸上,束钧不适地转过头。休息室不大,房内另一个人又撞进他的视野。夏凉还用书遮着下半张脸,双目湿润又惊恐,一副我见犹怜的漂亮模样。他们闯进来前,他曾礼貌地提出过这个问题——要不要把夏凉引开,他们好单独处理冒牌货。“那样容易暴露。夏凉的休息室没有监控,放心,她不会说出去的。”祝延辰当时如此回答。事实证明,夏小姐果然没有尖叫。她只是转着泪眼,目光在其余三人间扫来扫去。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单纯对祝延辰余情未了。算了,要是一切真能尘埃落定,追人之路难便难吧。要阿烟真的笔直,他也无意强人所难。束钧盯着夏凉发呆,没接住祝延辰投出的视线。祝元帅皱起眉,脸板得更僵硬了。他右手继续用枪指着夏语锋,左手拍了把束钧的后颈。后者瞧着他板出花样的脸,“哦”了声,听起来感情格外复杂。夏凉:“……”痴迷自己的男人,她见过不知道多少。不说祝延辰,那个合成人看来的目光绝不是惊艳或欣赏。她总觉得那眼神有点像护食的狼,结果下一秒,祝元帅上手拨拉束钧,也瞄来两眼。那目光和束先生的同出一辙,眼前护食的狼变成了两只。……这两个人,有点意思。“你要我做什么?”另一边,见祝延辰久久不提条件,夏语锋吓软了腿。他鼓起天大的勇气,自己开了口。祝延辰此人手腕如何,夏语锋心里清楚。他没有祝盛那般狠厉,但也绝不心软,根本不是坊间传闻的废物。当初他去向祝盛告密,一方面是想攀上祝盛这靠山,二是实在被祝延辰的研究吓得不轻。关于合成人和蚀沼,指挥中心一直在研究。如何减少休眠舱制造的成本,如何加强脑碎片控制,如何加速合成人的培育,如何将合成人的外貌统调为其他物种……林林总总,诸如此类。反正不是降低成本,就是加强合成人与人类的情感分隔。就算其中一些因为经费原因被否掉,好歹来来回回,方向就这两个。可祝延辰对那些研究毫无兴趣。想到过去的时光,夏语锋感觉有点复杂。他从小被当做个祝延辰的附庸养大,怨愤有,但不多。自十六岁开始,他正式开始协助祝家小少爷。虽说两人并不亲近,祝延辰从未苛责他,或者指示他去做些见不得人的“杂事”。渐渐的,夏语锋开始喜欢这项工作。有这么一个上司,只要自己不惹事,舒舒服服过一辈子是没问题的。然而好景不长。彼时,祝家小少爷到底还是年轻,没法做到滴水不漏。有一次,夏语锋看到了他身上的病变——骇人而扭曲,根本不该出现在三大家族的人身上。祝延辰要求他不要说出去,并许下不少保证。不知道是不是止痛剂用得太多,那时的祝延辰一直有种奇异的恍惚感。那会儿夏语锋也不过十五岁,哪见过“大人物”反过来求他,自然应了。出于对工作的责任心,他甚至表示愿意当祝延辰的助手,为他隐瞒一二。自那以后,祝延辰大概真把自己当了可靠的部下,偶尔会透露些自己的想法。夏语锋不喜欢那些想法,它们压根不正常——从他们踏进军事学校的第一天,教师便反复强调过玩家系统的重要性,以及合成人的本质。祝家小少爷的想法,和那些讲义几乎是背道而驰。夏语锋吓了个够呛。玩家系统是大家赖以生存的根本。少年眼中非黑即白,那时在夏语锋看来,祝延辰和反社会分子差不了多少。于是他“忍气吞声”地做了一年祝延辰的助手,等祝延辰让他接触研究材料了,他第一时间便把研究相关的事情上报给了祝盛。祝盛毁了祝延辰的研究,但也没有给夏语锋嘉奖,反倒直接把他按上冷板凳,直到十几年后的今日。都是报应,夏语锋苦涩地想道。不过自己起码有一点没看错——祝延辰此人,精神确实不太对劲。都要坐到首脑的位置了,哪有临门一脚时诈死的。“你要我做什么?”没得到祝延辰的回答,他又重复了一遍。“除非必要的出行,在我的办公室吃住。我的办公室内配有单间休息室。”“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夏语锋丧气地嘀咕,“就算你不要求,我也得这么干。”“在休息室准备好足够的食物,我随时可能回去代替你。到时你会被我锁在休息室内,注意保持安静。”“……?!”“目前就是这些。剩下的指令,我会想办法传到办公室的电脑中。”祝延辰放下枪。“我会找人时时刻刻盯着你,不要存什么侥幸心理。”“是。”夏语锋咬牙看向夏凉——自己这个无名小卒也倒罢了,他倒要看看诈死的祝元帅要怎么威胁这位当红歌手。“啊,那我可以松口气了?”夏凉几乎瞬间换了个口气,她放下遮脸的书,惊恐和柔弱无影无踪。“你们要来,好歹提前跟我说一声啊?锋哥,接下来咱们可要好好——相处。”夏语锋惊恐地看向夏凉。行吧,他们一开始就是一伙的,夏语锋绝望地想。然而惊恐的不止他一个人。束钧看了看夏凉,又看了看祝延辰,再看了看夏凉。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祝延辰动作相当熟练,他一把勾住束钧的腰,两人挤进夏凉的衣柜。来人随意敲了两下门,便自顾自进入室内。“……父亲。”没想到第一个考验来得这么快,夏语锋咬了口自己的舌头,迅速调整情绪。束钧透过衣柜缝隙朝外望去,就算不怎么关心《侵蚀》的剧情,他仍认得那张脸。来人正是祝延辰的父亲,祝盛。作者有话要说:夏凉小姐看穿一切√——sigma的大写写法是∑,求和←第51章 最终说明 第95章 “哎呀,真帅气,比起祝元帅也不差。”她软软地说道,“先生,我还从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呀?”“夏凉,别闹了。”祝延辰的声音像掺了冰碴,他抓住束钧的手。“我们走。”“慢走。”夏凉咬咬嘴唇,一副委屈的模样。她拧了拧角落里的香水瓶,打开密道。待两人身影消失,夏小姐爆发出惊天大笑。合作这么些年,她从没见过祝延辰那副冷静的样子被打破。祝元帅向来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包括他自己——整个人仿佛一台机器。如今见到他惊慌的一面,她只觉得有趣至极。姓祝的铁树还真开了花。夏凉之前单知道祝延辰对束钧关注过头,现在看来,现实比她想得好玩不少。夏小姐拿起通讯器,恨不得跟谁分享一下这个了不得的消息。只不过随着通讯表一点点滑动,她的笑容逐渐消失了。这副假面戴久了,她竟没半个可以分享的人。在没和女友分手的时候,她连女友都要瞒着。……没意思。夏凉撩撩头发,擦干笑出来的眼泪,又恢复成那个娇羞可爱的夏家大小姐。接下来她就要面对镜头了,得提前找好情绪才行。密道之中。束钧只觉得手被祝延辰捏得死紧。说实话,他心里还有点茫然。夏凉在外的形象清纯可人、温柔有礼。他只当她好奇他的样子,哪想到夏小姐如此开放。见意中人格外关注其他人,是人都会介意。“阿烟,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什么。”等两人爬出密道,束钧赶紧澄清。“我对她没想法,真的。”“她喜欢女人。”祝延辰闷闷地说道。“?!”“……她只喜欢女人。”祝元帅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她那是在逗你。”束钧愣在当场,心脏里炸开不知名的烟花——夏凉如果喜欢女人,那必然不可能对祝延辰余情未了。他上一秒还在想人家郎情妾意,自己插一脚太卑劣,不如将感情深埋心底。这一秒悲伤便自己消失了。原来之前祝延辰种种不自然的表现,只是怕他被夏凉恶作剧到,真是个体贴的朋友。轻松愉快的心情里陡然多出不少感动,束钧做了个深呼吸,谈正事都更有劲儿了:“刚才祝盛说到老四家的事情……”有那么一秒,祝延辰眼中掠过一丝无奈。但听到正事,他顿时严肃起来:“祝盛一直嫌老四家碍眼。对于聚居地的人来说,老四家比联合政府值得依靠。现在时局未稳,他怕老四家趁机扩张势力。”“我知道。”束钧任由祝延辰牵着,穿过y市的大街小巷。“我只是担心你。”祝延辰的脚步一顿。“现在你不在,祝盛接回权力。万一他一路摸到老四家的首领,发现你还活着……”“不会,艾萧萧向来小心,光是查到她就不容易。”祝延辰也做了个深呼吸。他们刚回到艾氏医馆,就被艾萧萧劈头盖脸一顿骂。“半夜跑出去,啊?”她抄起手术刀,刀尖差点比上束钧的鼻尖。“知道我重新布置地下室的防护网络有多麻烦吗?你们明天出去是能死吗?”“急事,正事。”束钧盯着面前动来动去的刀尖,连忙赔笑。“先是姓董的,又是你俩。是,我是给你们干活,一句正事我就该熄火?”艾萧萧咬牙切齿,“你要真诚心道歉,就躺到手术台上去,让我好好切一切——”“我先下去了。阿烟,卧室等你哈。”束钧肩膀一塌,急流勇退,把接近爆炸的艾萧萧留给她的正牌上司。祝延辰无言地站在地下一层,整个人犹如一只被冻僵的猫,任由艾萧萧在面前张牙舞爪。对上个没反应的,艾萧萧也觉得无趣,几分钟后便冷静了下来。翻了好几个白眼后,她喷了口气:“行吧,束钧不在也方便。他今晚的详细扫描结果刚出来,我得跟你说说。”祝延辰化了冻:“我看看。”艾萧萧手一挥,数个光屏出现在空中。图像与文字闪闪烁烁,祝延辰的眉头越皱越紧。“你也看出来了?每次和alpha蚀沼打完,他都会恢复一点记忆,现在看来不是巧合——”艾萧萧指了指束钧的大脑扫描图:“——外来脑片被蚀质清除,他的大脑留下一个空洞。两次战斗过后,那个空洞都有明显的愈合迹象。”“优质蚀质在修复他的脑。”祝延辰的声音有点干涩。“是,不是那种粗糙的模仿。蚀质靠sigma遗留的信息碎片,将脑细胞真正意义上的修补成原样——修复一道体表伤口,修复一块损伤的脑,你知道两者的难度差异。”祝延辰脸上最后一点放松也消失了。“束钧和蚀质的同步率高得出奇。sigma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祝延辰,如果束钧的脑完全恢复,他将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拥有‘完整大脑’的合成人。如果把合成人比作给蚀质的人类说明书,他就是最详尽、最完备的最终版本。”“若是束钧倒戈或战败,sigma就不止是一个拼拼凑凑出的‘邪神’了。顶级战士的思维,复合的未知能力,对其余蚀沼的绝对压制……面对现在的sigma,我们还能苟且偷生。等它彻底完整,我们半点赢面都没有。”祝延辰闭上眼睛。艾萧萧叉起双臂,饶有兴趣地瞧着他。“我现在不会动他,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半晌后,祝延辰开了口。艾萧萧吹了一声口哨:“换了祝盛在这,估计已经撸起袖子,亲自动手杀人了。认识这么久,我才发现祝家还有个性情中人。”“不,这决断并非出于我的感情。”祝延辰攥紧拳头,“第一,束钧的‘压制’非常有用。sigma没有这个能力,这是我们对付它的底牌之一;第二,罗断已经投靠了sigma,我们需要一位领袖来稳住合成人——哪怕合成人不与sigma战斗,他们不趁机剿杀人类就够了。”“理是这个理,前提是束钧配合——要是束先生想跟随罗断的脚步呢?”“我会亲手处置他。”祝延辰垂下目光:“这些事情,一会儿我会和他开诚布公地谈。毕竟要解析‘镇压’,需要他本人配合。”“你在开玩笑吗?”艾萧萧短促地笑了声。“你,名义上的大军师,要跑去人家面前直说?你要怎么说?‘束先生,要是你投奔蚀沼,大家都死定啦!所以请你配合配合,让我研究你的能力,保证出事的时候能及时破坏你的脑’?”“是。” 第97章 被负面情绪浸泡一整晚,束钧第二天醒来,只觉得自己快被腌入味了。他甚至嗅了嗅自己的手臂,确定那些腐臭不存在于现实。祝延辰照例早早起了床,在桌边工作。束钧蹦下病床,才发现洗漱的温水已然备好,牙膏杯子都在自己最趁手的位置。负面情绪积淤了一宿戾气,这会儿瞬间消散大半,束钧扭过头——祝元帅坐在桌边,他的双手早已恢复,漂亮的手指不断滑动光屏。似乎察觉了束钧的视线,祝延辰侧过头来,表情肉眼可见的软化不少。两人对视片刻,束钧只觉得空气里凭空多出股暧昧的黏意。他提起嘴角,冲祝延辰举了举漱口杯,做了个干杯的动作。后者失笑,转头继续手上的工作。“我找到法子了。”早餐时,艾萧萧如此表示。束钧正在吃包子,听到这话,差点被噎到:“真的?!”艾萧萧缓缓转向他,目光上下刮擦,其中的情绪极为复杂。束钧被她瞧得脸痛,揉了揉腮帮子:“做药这么快,不愧是艾医生……”“不用拍马屁。”艾萧萧还盯着束钧,腔调古怪。“是祝延辰给的灵感。”祝延辰雷打不动地喝粥,抬起的碗盖住了他大半张脸。“短期内做不出什么药,效果验证和批量生产都需要时间。之前还好,现在罗断跑了,等这药做出来,黄花菜都得冻成冰棍。”说到正事,艾萧萧向来雷厉风行。“所以我决定借鉴祝延辰的做法——药物控制加蚀质手术,效率低点,但安全靠谱。”“蚀质手术?”束钧停住筷子。“嗯哼。sigma让罗断侵蚀控制脑,不就是为了搞到它的特征,解除脑内冲击……我就想,你的蚀质不是也啃过脑碎片吗?它们也认得那个味道。”“所以呢?”束钧咬了一小口包子。“所以你能用蚀质侵入玩家身体,精准地侵蚀掉那片脑子,和sigma差不多的思路。”束钧脸色变了:“不可能,他们身体受不住的。”“这就到了药物控制的部分。”艾萧萧敲着茶叶蛋,“我手里刚好有种药,净化效果很好,就是太过伤身。人类用约等于饮鸩止渴,也就是毒死比病死慢点,遭上十倍的罪,多活两天罢了……但换成合成人,短期内服用不会有问题。”“你怎么会有这种药?”束钧皱眉。艾氏医馆不挑顾客,但人类客人还是大多数。开发新药何其困难,人类用不上,哪怕专门赚合成人的钱,短期服用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同样没前途。“某人重金定制,无心插柳而已。”艾萧萧似笑非笑地瞟了眼祝延辰。“放心,人体试验十五年,疗效我有数。可惜饮鸩止渴的傻子就一个,要不数据还能更准。”束钧看向身边的祝延辰:“那种药是不是罐装的乳白色粉末,可以直接用于蚀沼?”那是祝延辰攻击甜锋太阳穴的武器。当时他还好奇——通常来说,强杀伤武器工艺不会那么粗糙。现在看来,那几个罐子不是武器外壳,根本是无辜的药瓶。“姓祝的,你知道一罐子药要多少钱吗?!我辛辛苦苦给你弄好,你拿去对付蚀沼?!”艾萧萧痛心疾首。“艾萧萧。”祝延辰低声警告道。“正事。”“嗯?我觉得她讲的是正事。”束钧少见地插了嘴,“艾小姐,继续。”“总之就是,我有这么个药。你用蚀质做完手术,然后让患者立刻服药,排出蚀质,理论上伤害不大——顶多身体虚些,不会有后遗症。”艾萧萧到底还是认祝延辰这个上司,没有继续挤兑他。“这种药,我库存还有不少,问题在于你。这勉强算得上手术,要是你哆嗦太厉害,可能伤到患者的脑。待会儿我给你个人体模型,你能让蚀质爬过特定的点,就差不多了。”根据老四家的情报,黑鸟回y市交任务,而郁金回聚居地领报酬。束钧带上人体模型和一大包药,和祝延辰直接回了边境聚居地。两人过了一晚才回来,郁金一点也不惊讶。“我跟他们解释了,你俩是我熟人,想提前回聚居地过夜。反正出了危险区,胡队没说啥。他就是打听了下咱们聚居地的编号——灰爪,那是你熟人?”“是。”束钧没否认。“唉,那兄弟人不错。”郁金摇摇头,疑惑地扫了眼那个人体模型。“你的报酬我拿回来了,待会儿我给你。现在咱是合作人了吧?我就直接问了,你是合成人,烟尘也是?”“他是人类。”束钧微微一笑,“合成人怎么可能混进老四家。”“也是,我说老四家怎么这么快让我管事呢。不过我想不通哈,咱这个聚居地没啥正儿八经的战力,你们和我们合作能有啥好处……”“我现在就能举出例子,郁先生。”祝延辰认真道,“最近老四家的商人会往来频繁些,请你以管理的身份多备些物资。物资列表和资金我会提供,账记得做两套。”郁金眯起眼:“听你这意思……”“最近不太平。”祝延辰言简意赅。“行吧,反正我脑子就那样,你说多了我也不懂。”郁金一挥手,“你出钱,我就囤。”“我们那个测试场,之前是小镇废墟,能清理出一些能用的老建筑。”祝延辰继续道,“列表里的机械零件,请找人组装成清理机械,只清理地下部分就好。”“啊?那地方侵蚀蛮严重的,机器跑不了吧。”“我们会想办法。”“……行。”郁金的表情不再轻松,“你们想做什么,我不问。我只希望你俩能守住诺言——别让聚居地的乡亲们吃亏,你们的地盘和物资要是不用了,也归我们。只要能做到,我这边能帮就帮。”“当然。”和郁金商量了一阵细节,两人回到酒馆时,时间刚好到正午。潘叔正在柜台后打盹,两人没打扰他,安静地回了房间。看到那张双人床,束钧倍感亲切。他拍了拍床上的枕头,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祝延辰冲那人体模型发呆。“别看了,我这就练习,晚上还得出门打猎。”吃完早餐,束钧还是挺饿的。就算有普通食物充饥,他还是要去捕些变异兽打打牙祭——这段时间,对祝延辰隐约的食欲没消失。自从发现自己的心思,食欲里还多了点其他意味的“食欲”,他将它死死压在心底,生怕它再次失控。 第99章 “就在我那层。”罗断表情滴水不漏,“我听到外面有响动, 出门刚好撞上两个人影。我见他们包头包脚, 不像指挥中心的人,便随手拦了下。人没拦住,这东西掉到了地上。上面有你的编号, 看着又挺重要,我就想……还是亲手交给你比较好。”易宁冷汗出了一身——最底层出的事,八成和密匙丢失脱不了干系。他向来将它随身带在身上,放在大衣最隐蔽的口袋里。可它太小了,他也不会去时时确认。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偷走……易宁思绪转了好几圈, 从整理衣服的助手到往来办公室的每个人,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罗断身上。有点荒谬,易宁想。罗断有脑内冲击防着,退一步,就算他看到控制脑,也未必知道它的用途。更别提这人不仅没跑,还亲手将密匙还回来。先验证下那两个怪人是否存在为好, 目前看来,罗断的嫌疑没那么大。“你最近几天太累,好好休息下吧。”罗断拿起面前的冰镇茶水,走近易宁。“说来,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一点研究事故,不算大事。”对方的语调相当柔和,可易宁已经起了防备。他不动声色地接过茶杯,将它搁在一边。“关于你看到的那两人,你还记得什么细节吗?”“看体型都是男人,个子都在一米八以上,别的没了。”罗断瞥了眼被冷落的茶。“了解,感谢你的协助,后续会有专人跟进这件事。”易宁礼貌地站直,“最近指挥中心警戒会提高,请不要再来了。”罗断坐回沙发,嘴角带笑:“行,最后一晚。现在外面到处都是人,就当我在这躲个清静。”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易宁也不好赶人。最近几日的变故搞得他筋疲力尽,屋子里有个活物陪伴,也算是个好事。易宁瘫上椅子,用力揉捏太阳穴,头痛得像被锥子扎过。“祝延辰身体状况如何?”罗断有意无意地问。他的声音极好听,如同温过的泉水,入耳完全不嫌吵。这个切入点正中易宁心坎,他正憋了一堆情绪没处发泄。横竖这事和玩家八竿子打不着,他忍不住回应起来。“祝延辰?”易宁继续按压头侧,苦笑一声。“我先前和祝延辰谈过几次话,光论气势,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撇开这点,其余地方还真挑不出错。”“替身啊。”罗断继续看书,唰啦啦翻动书页。“果然是祝盛的手段,替身怕是夏家的人。”“十有八九。”能聊到一起去,易宁感觉好了不少。一不注意,两人再次聊到深夜。不得不说,罗断实在是个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举手投足有种让人安心的魔力。要他真是人类就好了。送走罗断后,易宁发了会儿愣。他是平民出身,成年后才接触到玩家系统的真相。不过军事学校的解释相当有说服力——将合成人看做“套了人壳子的特训动物”就可以。就dna上看,合成人和人类算不上一个物种。合成人之所以有人类的样貌,只是因为混杂的基因太不可控,研究者们怕它们长得太过奇形怪状,在胚胎时期统一引导过。……但体貌相似,实在是太容易共情了。有那么几秒,他险些把罗断当成个合拍的朋友。果然还是不再往来比较好。易宁先把刚才谈话中的感悟记下,随后打开光屏,开始调整医疗部门的安排。看在这段时间的情分上,他得给罗断安排最好的医生。艾萧萧不喜欢指挥中心的工作。指挥中心聘请她后,她要三头跑——去指挥中心坐班,去据点查看合成人的状况,剩下的时间还要经营艾氏医馆。但凡她不在,医馆店员们顶多卖卖药,根本不会看病。送走那俩灾星没几天,她便被易宁专门叫到了指挥中心。这算工作外的安排,艾萧萧的休息计划彻底被打破。然而加班费实在太多,她只得偷偷生气。“进来。”穿好临时制服,她干脆地冲门那边喊,顺道打开患者资料。随后艾萧萧凝固了。“艾医生。”罗断身着病号服,冲她颇有礼貌地点点头。……罗断不是和小型蚀沼融合了吗?他为什么还在这里?艾萧萧及时控制住了表情,她绷起脸,朝罗断点点头:“坐吧。”“听说您是被临时叫来的,辛苦了。”罗断彬彬有礼,“我会好好配合。”出于个人原因,艾萧萧对玩家相当尊重。要是她不知道真实情况,光冲这态度,她也能攒起几分好感。可惜如今罗断越温文,她越觉得毛骨悚然。同样融合了蚀沼,束钧身上的“生气”,这人身上半分都没有。“给我看下你的伤口。”艾萧萧决定速战速决。罗断顺从地解开绷带,前些日子的伤恢复良好,看着没什么问题。“没有大问题。不过……”艾萧萧抿了抿嘴唇,紧盯罗断的眼睛。“你去二楼化验科走一趟,抽点血。”按照章程,她必须这样做。天知道她多紧张——这人融合了蚀沼,血液结果正常才怪。但要不问,对面这狐狸说不准会察觉到什么,当真进退两难。罗断没有动。艾萧萧努力做出副无所谓的样子:“怎么?”“我有个小问题想问。”罗断微笑,“您听说过黑鸟的‘清风徐来’……徐队吗?”艾萧萧盯着光屏:“我不答和看病没关系的问题,让你去你就去。”“突然想起来而已。”罗断仍然不动弹。“徐队是史上战斗生涯最长的玩家,他好像是三十岁正常退役?但据说他最后的日子都在指挥中心度过,我对这里挺好奇。不瞒你说,我也快三十了,但角色身体没有徐队那么好。”听到这话,艾萧萧慢慢攥起拳头,话梗在喉咙口。看到对方这个反应,罗断嘴角的笑容更大了:“我想打破下这个记录,这算我最后的愿望吧。可要是角色健康状况太糟,我没准会被劝休。既然伤口没问题,还请艾小姐通融通融,晚些再查——至少等我外伤好完。”他稍稍靠近了些。“我最近看到了些有趣的故事——原来徐队帮助过的人,指挥中心也会记录在案。其中有位被送去艾氏医馆的‘萧萧’,看着相当熟悉。那是您吗?”“够了。”艾萧萧冷淡地打断。“我说过,我不答和看病没关系的问题。”但不得不说,这是个借坡下驴的好机会。罗断想维持表面和平,她也不想被杀人灭口。艾萧萧的后背洇出一层冷汗,她直视着罗断的眼睛:“说回来,我本来就不是这里的正式成员。你想晚点验血,晚点验就是。”……反正你死不了,艾萧萧在心里补了句。 第101章 作为过来人,束钧亲自“死”过一次,又找不到客服,这才勉强买了祝延辰的账。胡砚虽然有点轴,可他不傻。就算束钧是他战友,口说无凭,胡砚不至于立刻相信这种荒唐事。“我知道很难接受,也没指望你一下子接受。”束钧抢回话题主动权,口气沉重下去。胡砚不笑了,有那么一瞬间,这个大块头男人看起来有点无助。“这样,胡砚。你先下线,回去睡一觉,平稳下情绪。然后你去我家——对,我家。那里有我写过的一本战术笔记,你去取它的话,应该不会引起系统的怀疑。待会儿我把住户密码和笔记位置告诉你。等你到了,我们想办法证明给你看。”“队长……这玩笑真的没什么意思,别闹了。”“不是玩笑。”束钧残酷地否认道。“看在咱俩这些年的交情上,算我求你。这件事你搁在心里,谁也不许说。当然,你可以在另一边联系所谓的‘我’,但绝不能提到这件事。”胡砚恍惚地应下。黑鸟刚执行完任务,刚好在休息期。胡砚一路直奔据点,躺进休眠舱,然后在熟悉的家中醒来。房间里弥漫着熟悉的味道,阳光照亮了床上揉成一团的被子。和《侵蚀》中不同,窗外天空清透明亮。胡砚注视了会儿自己的双手,早餐炒蛋时,油溅的红印还留在他的手背上。一切如此真实。肯定都是节目安排,胡砚心想。束哥鬼主意这么多,估计是想跟他开个惊天大玩笑,看他会怎么反应。胡砚拉开冰箱,开了瓶冰汽水。一口气将它干掉后,胡砚脑子里的眩晕散去不少。烟尘是男的,世界是假的。束哥还是一如既往的想象力爆棚,只是给他看出了破绽——面对身为男人的烟尘,束钧的反应未免太过平淡。毕竟烟尘之于束钧,可远远不止“普通网友”的程度。胡砚捏了几下易拉罐,忍不住捡起回忆,细细比对。从前的束钧同样开朗,但整个人像是不知航向的船,只会盲目随浪前行——因为是战斗玩家,所以努力钻研游戏;因为是队长,所以勤勤恳恳工作。永远拼命、永远乐观,日常生活不露破绽,胡砚甚至没见他崩溃过。可是正常人不该如此。意志坚定的人,总该有匹配这份坚毅的精神支柱,知道自己为何拼搏。他看不到束钧的支点,束大队长的积极无异于空中楼阁。胡砚偶尔会生出奇怪的念头。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的队长更像是个“完美角色”——行为无可挑剔,灵魂却仿佛缺了个角,逸出漫无目的的空虚。直到烟尘出现。不知道为什么,认识这个人后,束钧身上那份怪异的违和感消失了。束队长从“完美角色”的位置上跌下,鲜活地撞进人世间,整个人都明亮起来。束钧会将自己的日常琐事分享给烟尘,和队员的聊天中也多了不少自己的私事。他脸上添了几分不自觉的笑,眼里的光彩越来越亮。束钧给人的空洞感无影无踪,灵魂缺失的一角似乎被“烟尘”补全了。目睹全程的胡砚只觉得眼痛,他那时便以为束钧和烟尘在恋爱。可真当他们聊起来,胡砚才发现,束钧居然真的将烟尘认定为“朋友”,和烟尘的聊天内容也确实是友人风格——还是相对平淡的那种。一个面都没见过的友人,能给人这么大的影响么?胡砚又觉得奇怪了,好在这次他找到了理由——不过当局者迷,束钧这是暗恋人家而不自知。那天聊完过后,胡砚便开始管烟尘叫“嫂子”。虽说是玩笑戏称,但以一个朋友的身份,他的确希望束钧能开心下去,两人能好好走到一起。时间一年年过去,后来胡砚几乎能确定,束钧是真的喜欢上了烟尘。然而看不久前的情况,烟尘是个比束钧还要高个几公分的男人。啊呸,胡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之前束钧对男人可没展现过半点兴趣,要知道烟尘是男性,束队不被打击到才怪。方才束钧可是镇定得很,看向烟尘的眼神里没有半点纠结。胡砚将手中的饮料罐一扔,决定配合这场拙劣的戏——反正他都看透束队的假把式了,给点面子也不是不行。他打开通讯器,给本该“外出旅行”的那个束钧发了条消息。【队长,你写的那本战术笔记,我能用吗?】旅游中的束钧很快回了信息:【什么笔记?】胡砚手指顿了顿,斟酌了下用词:【战术笔记啊,你说你手写的。反正你用不上,不如给我瞧瞧呗。】【我不记得有什么笔记,你记错了吧老胡。】对方几乎是秒回,【现在你才是黑鸟的队长,别老靠前辈偷懒,自己动动脑子。】胡砚皱起眉头。束钧就算跟他开玩笑,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而且对方的态度,和他认识的那个“束钧”有着微妙的区别——换了之前的束队,怕是要笑他一顿,然后临时搞几个方案过来。胡砚无意识憋住一口气:【得了吧,你还不知道我。要你不方便,我可以去你家拿。】【啊?老胡,你就别为难我啦,我都不记得密码了。】【成成成,不烦你了,赶紧陪嫂子玩去吧。】胡砚板着脸打完这句话。对面立刻发来一张图片——束钧正和一个丰满漂亮的女人勾肩搭背,背景是夕阳下的海滩,两个人看着无比开心,身上有着明显的晒痕。若放在之前,胡砚说不准会羡慕,可如今他看了这张照片,只觉得心底隐隐发寒。他给自己简单弄了个晚饭,早早入睡,第二天便去了束钧的大平层。之前搞线下会议,胡砚来过一两次。房内一尘不染,一切摆设都没变。如果束钧真的和烟尘确定关系,出去度假了,屋内总该有点变化。可一切日用品都在原位,仿佛房子的主人几小时后便会回家。胡砚在宽阔的客厅中转了两圈,进入主卧,按照“白发束钧”给的提示,他在书桌靠下的抽屉里发现一本厚厚的手写笔记。拿起笔记,他还没完全站直,书桌上的电脑便被激活,一个光屏投在空气中。“老胡。”画面那边是《侵蚀》的世界,白发束钧正看着他,一脸严肃。“老胡,听得到我说话吗?”“听……听得到。”胡砚瞄了一眼,发现这个视频通讯的“发信方”是烟尘。“谢谢你相信我,现在看向窗外。”胡砚吞了口唾沫,从束钧卧室朝外看——高层的景色相当好,他没看到什么异常。“五秒后,会有一只燕子飞过窗户,在窗台上停下。”束钧说道。“五、四——” 第103章 “然后、然后大家的队伍会四分五裂……”“真要四分五裂,大家只会一起完蛋。如果我是罗断,我会第一时间切断逃避者的退路。再由复仇派一激, 所有人都会被迫卷进去。我想你理解那种心情——就算你不想面对现实,你还能为人类工作么?人没了希望,选择相当有限。”胡砚靠在地下隧道边,狠狠叹气。“老胡,你是个聪明人。我会先恢复你,再往下逐层恢复相对理智的干部。这样就算罗断出了手,至少大家能够尽快找到秩序,不至于踏上绝路。说实话,我也无法确定将来是什么样——大家活下去后,我们还有时间去想。”“我明白了。”胡砚沉默了很久,“虽然不可能原谅那些人,但我的确没活够。不过我有个问题……束队,光是给我一个人证明,你们就费了这么大的劲儿。等要恢复的人多了,你们要怎么办?大家要一个个往你家跑,人类那边肯定会发现问题。”“我有办法。”束钧轻声说道,那双灰白色的瞳孔在暗处幽幽发光,如同死灵的眼。“行,那我回去整理下当下情况,提炼下重点。”胡砚站起,身上的轻松气息荡然无存。“团圆节后,新的任务会发下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帮我给嫂子带个好。”束钧:“……”看来这人恢复了点精神。可惜祝延辰不在他身边。为避免刺激到胡砚,束钧暂时没披露祝延辰的身份。今天一早,他就把祝延辰送去了y市。夏语锋可处理不了接下来的事情。原因相当简单——《侵蚀》中的团圆节要到了。年中的团圆节,年末的新年,这是《侵蚀》中最重要的两个节日。团圆节当晚,人们会循河流走动,放出绚烂的烟花,祈求安康。束钧关于过去的回忆,就断在十六年前的团圆节夜晚。《侵蚀》中,团圆节也有相应的活动。到时y市附近会划出场地,官方将安排各种趣味任务,知名npc也会来现场表演。说是放松,庆典上有不少战队积分可拿。《侵蚀》里的战斗玩家有三万人之多,到时都会齐聚y市附近。罗断想要做手脚,团圆节庆典是个绝好的机会。听闻罗断一直躲在指挥中心,束钧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目前只有束钧本人才能和罗断对抗,而罗断此人狡猾如狐,很难被暗杀,只能明上。然而他俩要在指挥中心打起来,就算赢了,合成人的情况也暴露了个七七八八。束钧倒是不会有事,可还没有被唤醒的玩家们必然遭殃。现在他动不了罗断,罗断也接触不到玩家,这种僵局不可能永远持续。问题在于罗断在明,sigma在暗,他们人手不足,必须稳扎稳打。……道理束钧都懂。可是等他回到旅店,面对空荡荡的双人床时,心里还是生出几分惆怅。先前为了照顾胡砚,两个人的作息岔开不少。如今胡砚好容易稳定下来,他们又要分居两地了。束钧发了会儿呆,给了自己五分钟休息时间,随后拿起通讯器:“郁金?嗯是我,之前我们拜托你的东西,弄得如何了?……哥,咱别抱怨,就是得往深里挖才行。”y市。祝延辰没有立刻把夏语锋换下,他先一步去了艾氏医馆。“哟,来结账了?”认出祝延辰,艾萧萧抬了抬眼皮。“几天前的技术支持,可值好大一笔呢。”“束钧和我一致认为,罗断会在团圆庆典上动手。我可以把庆典场所稍微定远些,但y市仍然可能被波及到。出于战略方面的考虑,我想把地下机械转移到——”“不行。”艾萧萧抬起头,眼光如刀。“到时我会把城中防御开到最大,只能确保居民不出事。建筑和电力系统本来就脆弱,我未必能够保全‘桔梗’。”“我们可是十四年前就说好了。我就是个俗人,没那么高觉悟,不像你那样想搞革命玩。”艾萧萧抱起双臂,“是,‘桔梗’的确是你设计的,你也出了钱。可藏起它的是我,给它精细调整完善、每日维护的也是我。十四年了,祝延辰,如果你拿走它,我的患者未必能扛过去。”说着说着,她的微笑扭曲起来:“还是说你认为,不成人形的合成人算不上人?别跟我讲大道理,我不会为任何事牺牲他们。”“我考虑过这些事。”祝延辰摇摇头,认识十余年,他早习惯了艾萧萧的尖牙利嘴。“束钧可以暂时镇压他们体内的蚀质,造成类似假死的效果。等将他们转移去安全地点,解除镇压就够了,不需要额外的药物处理。”“……这样。”艾萧萧鼻子里哼了声,“所以你是来看他们的?”“嗯,我需要将所有人的身体数据记录下来。老四家的商队也联络好了,‘桔梗’和患者的运输都不会是问题。”“你随我来。”艾萧萧一把抓住钥匙环,往地下深处走去。艾氏医馆最下方。巨大的机械装置嗡嗡作响,一个个休眠舱安静地横着。“203人。”艾萧萧语调冷淡,“每个人的身体数据我都记录了,从十四年前起,一天不差。”祝延辰走过棺材似的休眠舱,停到最中间的休眠舱前。他伸出一只手,缓缓抚上休眠舱的盖子。十四年前,艾氏医馆还没有这么深的地下室。当时祝延辰将满十五,已经渐渐开始处理些不算难的政务。当年的艾萧萧,便是那些“练习题”中的一道。事情很简单,据点发现了一个试图和玩家接触的少女,但对方反侦察意识极强,一时没捉住。据点的管理人没当回事,但也按规矩报了上去。恰逢祝延辰在据点实地学习,祝盛便将这事交给他处理。“抓住她。”祝盛这么说,“然后按流程走。”对当时的祝延辰来说,追踪很简单。少女相当谨慎,但明显有个行动不便的同伴,跑不了多远。接触她时,他故意支开了部下。两人第一次见面,艾萧萧躲在侵蚀区边缘的岩洞里,一双眼睛满是仇恨。“别动我的患者。”她全身脏兮兮的,冲他威胁地露出牙齿,哆哆嗦嗦地举着枪。一位女性玩家在她身后昏睡。她的身体被侵蚀得相当严重,下半身几乎只剩下骨头,但伤口被处理得干净利落。一个昏迷的人可做不到这地步,八成是这女孩的手笔。可即使如此,如果不及时接受妥当的治疗,她活不了多久。“这伤……她掉进蚀沼了。”祝延辰无视枪口,走近那位玩家。女孩尖叫一声,差点开了枪。“离我们远点!”女孩张牙舞爪。“你不会用玩家的枪,保险没开。”祝延辰蹲下身,小心查看女人的伤口。“你不是玩家。”“那又怎么样?”少女咬牙切齿。“你是来‘处理她’的,对不对?我都看见了——他们几个重伤患从蚀沼那里逃出来,结果来‘救援’的驻军呢?他们杀了所有人,我看得清清楚楚……要不是他们以为这个姐姐死了……”作为祝家的继承人,祝延辰已经清楚了合成人的命运。 第105章 “那你会来看我吗?”“我得做任务。”他又摸摸她的头。“而且过一阵子,我就要退役了,我们估计是见不到啦。”徐坎要去见他真正的女儿了,她心中一阵酸意:“可你也是我爸爸啊!我不去。”徐坎愣了愣:“别闹,乖。艾婆婆是个很好的人。”“就不去!”“萧萧,听话。”她偷偷哭了一晚,最终还是乖乖跟徐坎去了医馆。艾婆婆的确是个可爱的老太太,从那一天起,据点边的孤女有了真正的名字——聚居地的人开始叫她艾萧萧。徐坎偶尔还会来看她,顺便给生活不便的艾婆婆提些吃食。艾婆婆不反对他们见面,只是看起来有点难过。某一天,约好来看她的徐坎迟迟没有出现。“婆婆,婆婆,我爸呢?”她问。“他说任务完就来看咱俩的。”“你也不小了,萧萧。”艾婆婆听上去相当疲惫,“我在这当了几十年医生,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晓得不少。接下来的事情,你听好了……”然而艾萧萧并不想接受那个现实。知晓玩家系统的真相后,她便从艾氏医馆消失了。两天过去,少女拖着个斗篷裹住的人——准确来说是半截人——摇摇晃晃上了门。“艾婆婆。”她梦呓似的说道,“我找到爸爸了。”她脸上满是黑泥,泪水冲出两道显眼的痕迹:“他还活着,他不认我了……你能不能救救他?”这一救,就是三年。“他撑不了太久。”听完艾萧萧的讲述,祝延辰沉默了很久。“按照你们的给药,三年差不多是极限了。”“我知道。”艾萧萧红着眼,“但这是我欠他的。他给了我一条命,一个出路。可他和他的人——”“我能送他们回去。”祝延辰伸出一只手,“只要我们合作,我可以想办法,送他们回到那个世界。这样至少比昏迷到死强,你认为呢?”“祝家少爷过得不好吗?”艾萧萧露出牙齿,“好心也有限度,这慈善可不好做——我之前想过,要入侵玩家系统,必须靠指挥中心足够近,还要一堆钱去搞休眠舱。入侵机械更复杂,做出来也不顶事,得有系统内部权限才能用……你不抓我们就够了,我挺感动的,大话就算了吧。”“你们可以在y市开家店,再弄个地下室,这样距离就够了。休眠舱的话,有些老型号被淘汰,零件流入市场。只要有心,就能搞到手。”祝延辰沉声道。“入侵机械,我考虑了整整两年,设计上还有欠缺,但运行起来没问题。至于系统内部权限,我是祝家人,自然有一些。”“你想要什么?”艾萧萧直接了当,“我可不信天上掉的馅饼。”“我想要这些人安眠,想要合成人的治疗方法,想要利益一致、有胆量和能力的部下。”祝延辰闭上眼睛,“……以及再见一个人的可能性。”艾萧萧思考了整整半小时,最终和他握了握手。从那天开始,十四年过去,入侵机械“桔梗”变得越来越完备。开始它只能开出单向通路,让那些合成人回到“另一边”。直到三年前,它才能真正做到毫无痕迹地改写内部数据,同时不被玩家系统发现。讽刺的是,指挥中心正在研究相关课题,试图制造低成本的拓展机械,为合成人增产做准备。要是把“桔梗”上交,估计能即刻通过。祝延辰抬起头,看向天花板明明灭灭的指示灯。“把他们的生理数据传给我,这几天注意调理,让他们做好软休眠的准备。”“唔,转移时间呢?”“团圆庆典前夜。”第56章 谈判聚居地附近的小镇废墟, 地下深处。聚居地的人会在白天来干活,报酬由老四家支付。晚上束钧会守在这里,检查这个地下据点的方方面面, 顺便镇压周遭的蚀质。祝延辰不在, 他孤身一人在黑暗中穿梭。夜深了, 周一只会在他背上打呼。做完今天的检查,束钧睡不着,索性靠在地道尽头发呆。湿润的泥土气息钻入鼻子,昏暗的照明下, 废墟带着末世前辉煌的痕迹。老四家送的物资垒在角落,闪烁的灯泡将木箱照得明明暗暗。之前祝盛让夏语锋敲打老四家, 可有真正的祝延辰坐镇, 老四家自然不会被夏语锋这个“冒牌祝元帅”打击到。但为了把夏语锋这颗棋子放稳,祝延辰还是下了令,让老四家配合地“萧条”一下。监工过程中, 束钧接触了不少老四家的人。一段时间后,他才意识到,老四家这条地头蛇比他想象的肥得多——大大小小的聚居地围在y市四周,它们都算老四家的地盘。要是平日安稳还好,三大家族专注内部倾轧。可y市一不太平, 老四家便要第一个被警告。之前他曾和祝延辰开过玩笑, 这人把时间分散到这么多事上面,每晚是不是不会睡觉。直到现在,束钧才意识到,那句玩笑可能不止是“玩笑”。从倾尽全力研究蚀沼、制造自己的战术芯片,到养成“老四家”这种规模的组织。十几年来,祝延辰用行动编织着一张网, 针脚一个不错,网正中躺着玩家系统本身。束钧心里沉甸甸的。祝延辰忙得像个陀螺,自己却在这不紧不慢地度日。如今他摸到了祝延辰的网,要靠它来兜住同胞们的性命。那么自己也该拼尽全力,让它变得更加细密结实、滴水不漏。他闭上眼,一个模糊的想法渐渐成型。“还醒着?”沙哑的声音突然传来。束钧斜过眼去,董老头从阴影里钻了出来。他佝偻着背,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束钧总觉得这人给他的感觉有点熟,又想不起到底从哪里见过。“睡不着而已。”束钧寻了个木箱,翘腿坐上,上下打量董老头。“老人家又何必三更半夜来这里。”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他的想法刚出了点阻碍,解决方式就自己找来了。 第107章 小sigma太过快乐,以至于顺嘴就给出了情报——罗断的确能调动alpha蚀沼。“而且大家说不定能像我这样,融合蚀沼,然后活下来……”束钧继续捂紧脸,做出疲惫的模样。他甚至捏紧嗓子,像模像样地哽咽一声。“是的。”sigma靠得更近了,黑红的血丝缠上束钧,几乎要把他包成一个血茧。无数负面情绪蜂拥而上,烙进束钧的神经。“是的,就是这样。”“你只是个碎片。”他喃喃道。“我想会会真正的sigma,我知道它想要什么,我要求谈判。”说罢,他吐出一口气。“我的脑还没恢复,现在sigma吸收我,肯定会吃亏。不如先借给我们几个alpha蚀沼,让我们和人类做个了断,然后我任你们处置……有了我的信息和能力,sigma肯定能救我的同胞们。”“会的。”它说,“等你一个人准备好了,我可以告诉你本体的位置。”“一定要这么麻烦么?如果距离够近,我们能不能远距离对话之类……”“我只是一份不完整的情报,在你的潜意识中生存。别说远距离对话,我连周遭的事物都无法分辨。”那人形低声道,凑得更近了。“很遗憾,你必须亲自见它。”很好,看来蚀质“需要物理接触通讯”的限制,在这东西身上通用。束钧继续絮絮叨叨消极话,同一时间,sigma的分身绕着他直转,像条绕食盆转悠的狗。它时不时附和他,蛊惑他,力图将他推进混乱的深渊。可惜束钧清醒得很。什么见面,什么承诺,不过与虎谋皮罢了。sigma一开始追求的就不是完美进化,而是让人类和合成人消失。真有趣,束钧心想。要没有对祝延辰的信任,无数负面情绪的挤压下,他都快把自己给说服了。然而某人为一个不切实际的目标,花费十六年,用命拼出一条血路。那么于公于私,他都要成为走得起这条血路的人。做戏总得做足全套,为了做好万全的准备,束钧三天后才行动——要是自己一个不小心,把好好的行动搞砸,甚至赔上性命,那乐子就大了。和sigma分身演了三天戏,第四日,地下据点的雏形彻底完成。以休息为由,束钧叫郁金来顶自己的班。“我去睡一觉。”他说,“别打扰我。”随后,他悄悄飞上天空。sigma的分身也相当狡猾。它并未一开始就告诉束钧正确方向,束钧在荒无人烟的侵蚀区飞了整整一天,确定他飞出足够远了,它才在梦里告诉他下一个地点。如此飞完睡、睡完吃、吃完再飞,束钧又在侵蚀区转悠了两天。出发后的第七日,他终于到了真正的地点。束钧停在半空中。他曾想过sigma的样子——束钧只知道它是个怨念的集合体,有脑蚀沼们又长得奇形怪状。他胡思乱想了一阵,便彻底放弃了。现在看来,他放弃得对。sigma很大,除此之外,他没猜对任何事。这段海岸在入海口附近,海洋是纯粹的漆黑。束钧看不清海面下的东西,放眼望去,只有一片墨染似的海水。sigma只在海岸边露出一点轮廓,只看那露出的模样,也足以让人全身不适——无数条手臂从海中伸出,扒住灰白的沙滩。其中左臂右臂无规律排布,垂直于海岸。遥遥看去,海岸线有点像怪异的钢琴琴键。束钧一阵反胃。究竟有多少条手臂,几千?几万?它们相当大,又无比枯瘦,如同从巨人干尸上砍下的。手臂末端连进海水,和漆黑的海洋完美融合。入海的河流也是黑的,浓稠的蚀质在其中流淌。蚀质的量极大,分分钟能攒出几个alpha级蚀沼。不过就蚀质流淌的散乱度看来,其中不存在有脑蚀沼。sigma的“欢迎仪式”搞的不错。束钧在心里冷笑一声,该做的事情,他还是得做。孤零零的人影盘旋一阵,从高空下降,准备开始谈判。就在此时,变故突生。无数扒住海滩的手臂之中,有一根五指没有深入沙土,只是虚虚攥着拳。等人影刚落地,那只手悄悄伸进入海口,指缝间露出一抹灰白。一个“脑”沉入了蚀质之中。那人影还没来得及往前走几步,sigma骤然发难。无数手臂抡起,直接握向那个小小的身影。同一时刻,入海口处爬出个巨型蚀沼,它快速伸展,将海岸后方包了个圆。人影被两面夹击,顿时消失在蚀质之中。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谈判,果然如此,束钧想。他盘腿浮在高空之上,身上的蚀质被镇压得老老实实,气息全无。另一个“他”则不同——用甜锋的“创造”做骨,以镜子蚀沼的“复制”为皮,其间再混上他货真价实的血肉。单论气息,它没有破绽。做准备的那三天,为了力求效果真实,他给自己放了不少血,也剜了不少肉。为了把失去的能量补回来,他险些把侵蚀区附近的变异兽吃空。“不是东西啊。”束钧叼着根肉干,沉痛感慨。他刚用风把自己的傀儡放下,过了有三分钟吗?看来sigma是真的很想要他的脑子,连意思意思都不肯。看了眼下方的情况,束钧咽下嘴里的肉干,开始数秒——要说单场战斗,他从不会留破绽。sigma勾到一个没脑子的空壳,还没反应过来,那空壳便炸开了。里面装了满满的艾萧萧版净化药粉。它们将蚀质防在外侧,内侧的炸弹没有半点损伤,如今炸了个惊天动地。飞散的药粉中,束钧的血肉被药粉净化得一干二净。连带着旁边的俩蚀沼也遭了秧——sigma搓出的新蚀沼顿时后退数米,而sigma握住傀儡的手炸飞了一根手指,皮肉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别说脑信息,他连指甲盖的信息都不想暴露给sigma。下一刻,sigma愤怒的尖啸从地面传来,仿佛千万根指甲一同刮搔黑板,阴冷的气息瞬间入骨。它愤怒地拍动无数条手臂,试图寻找束钧,奈何在“压制”的伪装下,它搞不到半点线索。高空之上,束钧整个人抖了抖,拔腿就溜。这一路过来,他看到了不少有趣的事,也弄到了不少信息。等他把信息给了祝延辰,那人必然能推断出更多。“再见,sigma。”全速飞离前,束钧瞟了眼那诡异的海岸线,做了个鬼脸。“真是场不错的谈判。”y市。 第109章 董老头打扮的夏凉进了门,拉着一张脸:“来了,说好的核对防护方案。关于你和束钧的安排,我拟了三种方案。”“嗯。”祝延辰打开光屏,顺手又展开艾萧萧的信息,让人眼花缭乱的化合物名称糊了一屏。“有句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得说。”夏凉抱住双臂,一张脸仍拉得老长。“不要小看束钧。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看着挺无害,其余时间就是两回事了。”“嗯。”祝元帅不仅没有警惕,看起来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开心。“我之前只当他是个兵器,由人用的。现在看来,他的小心思不比你少。至少我得承认,我可能不如他。”“他猜到你是谁了?”祝延辰边看方案边说。“……”“要挟你了?”“是。”“哦。”祝延辰说。“‘哦’?”夏凉不由地提高了声音,“这就完了?”“我信他。刚开始就算了,如今他知道大局如何——束钧要真想瞒,以他的能力,不会让我们察觉分毫。”“……”夏凉有点堵。这两个家伙是不是看过同一个剧本?祝元帅被害妄想一样的怀疑风格呢,悲观角度呢?“我今晚回去,会搞清这件事情。”看着心情越发不好的夏凉,祝延辰补了句。“还有别的要汇报的吗?”“……没了。”夏凉自暴自弃道,“方案你赶紧看,今晚我想去喝酒,别联系我。”“好。”午夜,祝延辰熟练地修改监控,离开指挥中心。等他到达聚居地时,天快要亮了。祝延辰在早市停住脚步,犹豫片刻,顺手买了两罐饮料。昨天是他的生日。他很多年没庆祝过,甚至很多年没想过这件事。昨天在和祝盛视频通话时,光屏的时间戳提醒了他。两人小时候,束钧会相当认真地给他庆祝生日。他甚至会做两顶傻乎乎的尖帽子,再给礼物绑上恶俗的蝴蝶结。这样一个人回到他的身边,心底某些部分渐渐有了知觉,让他忍不住做些无聊事。祝延辰刚进旅店,潘叔便噌地站起,扯开嗓子:“灰爪,烟尘回来啦!”走廊里响起一阵嘭隆隆的跑步声,束钧几乎是闪现到了祝延辰面前,手里还气势汹汹地拿着截黑布条。祝延辰:“???”“哎哟,你可等死我了。来来来,系上。”束钧两眼闪闪发亮,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不等祝延辰反应,他便将布条系上祝延辰的面罩,拽起他就走,尖锐的指甲差点勾破祝元帅的外套。对方一副兴奋的模样,祝延辰心跳也忍不住快了几分。门被打开,发出吱呀轻响。束钧急火火地进了门,将祝延辰往沙发上一按。祝延辰的腿碰到了一边的周一,后者发出深沉的嘘声。终于到了这个时候,束钧严肃地清了清嗓子。一双爪子紧紧按住祝延辰的肩膀。“阿烟,其实你不在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束钧拿出自己这辈子最真诚的语气。“我也知道,这种行为可能会影响我们之间的信赖关系……但我必须这么做,希望你能理解。就咱俩这情况,隐瞒只会更糟。”祝延辰被束钧按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肩膀渐渐僵硬起来。束钧抬起双臂,开始解祝延辰的面罩。两人距离极近,尽管束钧很注意,肩膀还是差点蹭到祝延辰的脸。祝延辰连呼吸都屏住了。“看!”终于,束钧唰地取下那个碍事的面罩,蒙在上面的黑布也随之脱落。屋里的照明有些亮,祝延辰缓缓睁开眼睛。一个贴得满满的线索墙撞进他的视野,正中两张图尤为醒目——一张是未知区域的详细地形图,附带蚀沼分布。另一张是某片海岸线的素描,里面的怪物颇有视觉冲击力。祝延辰:“……”束钧:“……”一时,气氛有点冷。祝延辰的表情相当紧绷,紧绷中透着几分茫然。束钧呃了两声,对方的反应和他想的不太一样:“……那什么,我去见了见sigma,顺便把它的尊容记了记,还瞧到了有脑蚀沼的生成过程……”半分钟后,祝延辰幽幽地嗯了声:“我先看看,待会再问你。”束钧原以为自己行动太过大胆,这人还是戒备了起来。可他仔细观察了一番,祝延辰脸上没有警惕或疏离,只有一点微妙的失望。算了算了,他想。这是战略角度上最优的做法,阿烟总会理解的,他的正事还没干完呢。“你先别看了,吃完早饭再说,我饭都准备好了。”束钧拉了拉线索墙旁的拉绳,用于隐藏的布帘瞬间落下,差点盖住祝延辰的脑袋。祝延辰点点头,梦游似的走到餐桌边,严肃地瞪视桌上的杯子。“跑那么快干嘛?”束钧不满道。他打开衣柜,从里面掏出两个玩意儿。随后他快步走近,把其中一个扣在了祝元帅脑袋上。祝延辰这才从那冰封般的紧绷中恢复,他看了看束钧手里纸糊的尖帽子,表情渐渐舒缓开来。“蛋糕就别想了,我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到奶油。”束钧从柜子里拿出个盘子,上面搁着个大面包,最上头粗糙地抹了一层奶油,还歪歪斜斜插了根蜡烛。“昨天你不在,就当我们晚一天庆祝。现在时局紧张,礼物先欠着,等打完仗再补——生日快乐,阿烟。”他将盘子一搁,靠着祝延辰坐下。祝延辰冲那根蜡烛愣了很久,表情彻底舒缓,目光却越发复杂。他默默吹熄蜡烛,小心切开那个涂了奶油的面包。 第111章 “随便,最好有点度数。”半晌,艾萧萧拿了两瓶廉价白酒,一碟咸毛豆。兴许是怕夏凉一个“老头子”喝瘫,她又拿了一壶温水,当着夏凉的面兑起水来。看来这人也没坏到骨子里,夏凉叹了口气。“喝太烈的不好。”艾萧萧严肃地表示,“不过兑了水,也要按原价算钱。”夏凉:“……”她收回她的想法。“行了,说吧,姓祝的怎么你了?”艾萧萧兑完水,将杯子一推。“大半夜地往我这跑,我想不出别的原因。”“倒也没什么大事。”夏凉抿了口酒,轻飘飘地应道。“只是突然觉得没啥意思。”艾萧萧皱眉。“哈,不爱听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夏凉笑了声,“毕竟你、祝延辰、束钧都是一路人——你们在干嘛?你们在搞革命。我在干嘛?我在做游戏。”“您还真是老当益壮,童心未泯。”艾萧萧嗤了声。“多了不起啊,要么为了大义,要么为了同胞。就连你这种市井小人,也在地下救了一堆合成人。还……还是治不好的那种,光吊着命,啧啧。”夏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圣人呢,艾医生。”艾萧萧眯起眼,不吭声了。“了不起。”夏凉又重复了遍。“真是了不起。”“你是专门来膈应我的吗?”“哪敢。”夏凉笑道,“我只是想,要搞这么大的事……了不起的动机,了不起的能力,总该占一样吧?我本以为自己算个人物,到头来还是个半吊子。你说我一捞不到满足感,二没啥上得了大雅之堂的目标,我图啥呢?”说罢,夏凉转了转酒杯,摇摇头:“没劲儿啊。”“……那你想得还挺多。”艾萧萧从牙缝里挤着字。夏凉期待地瞧向艾萧萧,她巴不得艾医生发个火。她俩名正言顺地吵上一架,这事儿也就翻篇了。反正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大事,她自己强钻牛角尖罢了。“我倒觉得,我们几个算是臭味相投。”艾萧萧给自己倒了杯,“你那套‘了不起’的说辞还是免了。”夏凉挑起眉。“束钧我不熟,但就我的了解,他可没打出什么解放合成人的旗号。他心心念念的全是他那群队友——想救亲朋好友,人之常情。”“我的话更好说。我爸……我欠了合成人人情,而且我也不是畜生。反正这世道,挣多了也享受不出个所以然。随手救救人,我这睡眠质量能好点。”艾萧萧随手挤着豆子,头抬也不抬。“至于祝延辰,你真以为他打娘胎里就是个圣人吗?开玩笑,指挥中心那种地方,能出个正常人都难。他要没点私欲,怎么可能从那么小开始就一意孤行……蚀沼研究可是要命的活。”“说白了,大家不过都是想心里好过些,哪有你想得那么复杂。连这点事都看不清,您这一把岁数……?”艾医生冷笑两声,瞟了眼夏凉的钱包,及时住了嘴。夏凉则默默侧过身,躲过一枚崩飞的豆子。“天真。”艾萧萧舔舔指尖,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夏凉瞪着她。“你居然还想着实现个人价值,我都想给你鼓掌。”艾萧萧喝了口酒,脸扭曲了下。“瞧瞧我们的祝大元帅——如今他脑子里除了大义,次一级可是风花雪月。年轻男人啊,啧啧。”“风花雪月?……和束钧?”夏凉敏感地抓住了关键词。艾萧萧慢慢将脸转过来,两个人的目光从疑惑到试探,再到深沉。“你也知道?”借着酒劲,艾医生慢悠悠地开了口。“恐怕这事儿还不是祝延辰一厢情愿。”夏凉缓缓点头,“那两个蠢货防外人都跟防贼似的,就差背靠背转圈了。”随后她第一次在艾萧萧脸上看到了近似革命友谊的表情。夏凉不知道这话题是怎么跑偏的,两个人的话题就这么拐去了奇怪的方向。再后来,借着酒劲,两个人索性开始乱骂——夏凉不点名地痛骂夏家上下,艾萧萧把指挥中心那群研究员从头到脚喷了个遍。两个人基本没听懂对方骂什么,但好歹都骂了个爽快。艾萧萧酒量比夏凉差些,先一步喝得满脸通红。可惜艾医生就算喝醉,也没忘按十倍收夏凉的酒钱。后者出了一口郁气,倒也懒得计较。有些话还是骂出来爽快。哪怕听不懂,只要被骂的不是自己,听艾萧萧骂人还挺解压的——想来老四家的人都到处跑生意,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位四队队长也是憋得久了。夏凉交完钱,出了门,夜晚的凉风灌进衣服,吹冷了一身热汗。被酒精和血气一冲,她的烦恼虽说没消失,也变得没那么黏人了。算了,夏凉想。先凑合一阵,得过且过吧。这游戏没她想得那样无聊,艾医生也没她想得那般讨厌,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说不定会有什么转机呢。再或者,按照艾萧萧的话说——sigma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强,它直接扑来,把大家杀了个干净。所有人都白忙一场,都不过是在海啸之下垒沙堡而已。她长出一口气,那股子骄傲又顺着脊梁爬了上来。团圆庆典将至,歌手夏凉也有不少事要准备。是夜,指挥中心。自从和那个小小的蚀沼融合,罗断渐渐放弃了睡眠。为了应付医生的查房,他偶尔会在床上装睡——被子掩着脸,眼睛睁着。他不想入睡,但凡他合上眼,便会梦到“现实世界”中自己的居所,以及另一个丑陋的自己。而如果他醒着,蚀沼为了和他交流,会继续使用未婚妻的声音与他说话。自己的身体状态不对,罗断能感受得到。自己和蚀沼没有彻底融合,他的身体在以一个极慢的速度崩毁。他就像一个来自冬天的雪人,慢慢在春日里消融。身上的蚀沼对此避而不谈。但作为一位老牌战士,罗断心里清楚得很。束钧能靠和蚀质共存活下来,他做不到。他的运气似乎永远要差上一些。融合的好处也有,他不会因为缺少睡眠而疲惫。脑髓像是融化了,听着蚀沼在耳边絮絮叨叨,他偶尔会看到爱人的身影。再定睛一看,那不过是书柜、衣架、或是被风卷起的窗帘。可是他喜欢这种错觉,也享受这份疯狂。最近,身上的蚀沼催促他离开指挥中心,好更新外界的情报。罗断只是继续看书,并非服从。 第113章 束钧这是要做绝地反杀的革命者。一如既往,束先生拿了英雄式剧本。可惜这次,他们并非站在公正的赛场之中——比起破坏, 保护要难百倍以上。他在这里安安生生过了几日, 周遭都是玩家,束钧应该不敢强行撕破脸。罗断有点好奇,等他正式出手,黑鸟队的前队长又要如何拆招呢?好在答案近在眼前。庆典到了第五日晚,投票已然结束,当选者的身份会在次日发表。聚居地的人早已在广场四周支起各式各样的帐篷摊, 售卖食物饮品,以及各式各样从侵蚀区挖出的稀罕玩意儿。易宁还没有离开,他的帐篷格外好认,宽敞而亮堂。华丽的广场之中,篝火朝天空喷出无数火星,造型各异的彩灯闪烁旋转。玩家们正在宽广的场地中央笑闹、歌唱,甚至有人当众摆起小摊子,以物易物起来。罗断甚至在附近看到了艾氏医馆的艾医生。艾医生带了一个小推车,正向玩家推销自制草药。夏凉站在篝火边的舞台上,唱着让人放松的轻快歌曲。为了规避不必要的麻烦,酒精和斗殴都是被严格禁止的。虽说规矩已定,还是有不少便衣卫兵游走于人群之中,将每个可能的冲突扼杀于无形。短短七日之中,这里比y市的指挥中心还要安全。人人欢歌笑语,多么祥和的景象。可惜自己是冻在冰湖下的人,而清风在冰层之外。罗断拢起斗篷,离开庆典中心。元帅们的演讲顺利结束,玩家们的活动也没出岔子。尘埃勉强落定,大家总得等结果出来后再勾心斗角。这是庆典里最让人松懈的一天,又是一天中最让人放松的时段。直到广场中出现一声尖叫。数个人影悬在空中,脸庞尽数藏在斗篷里。蚀质浓度陡然提升,净化机的警报声响成一团,乱糟糟地砸人耳膜。为首的人应该装了扩音器,他的声音被刻意扭曲过,滚过广场的每一个角落。“晚上好。”他用粗哑的声音说道,“所有玩家,还请停下手中的事情,听我讲上几句话。”附近驻扎的卫兵反应相当及时,卫兵们冲那些身影放枪,试图将他们击落。子弹明明白白穿过他们的身体,却无人从空中落下。随后,那声音中多了些冰冷的笑意:“我也是你们的一分子,我有个坏消息想要通知你们。”“这是什么,节日惊喜任务吗?”“听内容挺有意思,不过我记得没这茬啊……”“有意思,这个环境弄得也太逼真了。上面那个是新boss?正好最近总打普通蚀沼,有点腻歪——”玩家们七嘴八舌地交流着,他们的确停下了手中动作,可轻松的气氛并未消失。然而下一刻,轻松彻底被血腥打破。空中那人投出一支手臂长的短枪,那短枪不偏不倚,径直刺穿了一个年轻人的胸膛。那是地下水的一名年轻队员,队长罗断的崇拜者。熟悉地下水的人或多或少都对他有点印象。年轻人跪在广场之上,双手抓住那柄短枪,眼里还留着震惊。他张张嘴,只呕出了一口鲜血。“好疼啊……”他迷茫地呢喃,“队长……队长在哪儿?”这里理应是绝对的安全区。每个战斗玩家心里都清楚,攻击其他玩家的处罚极其严重。《侵蚀》中的伤口无法被立即治好,很可能影响比赛实战。尽管人与人之间的摩擦总会有些,程度也停留在普通拳脚上。更别提这种没比赛的日子,这样欢乐的场合。一时间,没人动,也没人说话。连广场周遭的医疗人员反应都慢了半拍。“记住这种冲击。”许久,那人再次开口。“这个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那个完美社会不过是水月镜花,奴役你们的工具罢了。”如同整个世界炸起一片尘土。医疗人员们原本找不到那个伤者,如今玩家们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跪在场地上的年轻人反倒异常显眼。暗红的血已经在他身边积成一滩,染红了塑料草坪。年轻人已经死去。那根枪由斜上刺入,穿透了他的心脏。周遭的玩家们抱着头,痛苦地哼着。欢快的音乐还在响,缤纷的彩灯此刻却尤为可怖。卫兵们攻击的动作没停,可那群人就像没有身体一样,无论怎样的炮火都伤不了他们分毫——y市的军队防了蚀沼入侵,防了可能存在的刺客,防了可能飞来的怪物,却从未想过防备拥有异能的玩家。他们是武器,而武器从不会反抗。这些概念自从入学第一天起,就写在了课本第一页。二百年来,从未有这样的事情出现。卫兵们只得茫然地消耗弹药,继续炮击天空之上的幽魂。警告已经送出去了,只要大部队过来,事情一定能够恢复正常。这里离y市这样近,上面的人一定不会放着不管。聚居地民众们可没有这样的心理素质。玩家们甫一倒地,他们便乱做一团。性子慢点的收帐篷,性子急点的拿了贵重物品就跑,货都不要了。“冷静!”易宁吼道。英俊的元帅被众人簇拥,站在演讲台之上。他也打开了扩音器,只不过目标是那些慌乱的聚居地民众。“撤离广场,到我的帐篷后集合!”他的声音自信而坚定,“你们没有武器,乱跑只会更容易受伤。我的帐篷后有防空网——快去!”他分拨开一队卫兵,放了个几个信号弹,原本混乱的聚居地民众渐渐平静,顺从地撤开。没用的,罗断心想。作为混乱的中心,罗断相当冷静,冷静到麻木的程度。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y市会派更多的卫兵前来,在搞清楚他的身份前,聚居地的人想跑也跑不了。再然后,他的“援军”会到场。到时他不会立刻杀死自己的同胞,他会先杀死在场的大部分人类,随即将玩家们全部带走,带到人类接触不到的侵蚀区深处。无法“下线”,没有供给。知晓真相后,有血性的人会当场决定反抗,而摇摆不定者也没有其他选择。他不会留下哪怕一个人,束钧谁也救不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越过净化机组成的包围圈,罗断悬于广场正上方,他注视着地上逐渐清醒的玩家们,将手一挥。天上降下黑色的暴雨。来这里之前,他在体内积攒了足够的蚀质——将它们碎为极其微小的颗粒,足以感染三万人。他的蚀沼本来就擅长粉碎和组合,控制蚀质方面更是一把好手。它们会快速破坏玩家们被植入的脑片,粉碎脑内冲击的可能。 第115章 没有利益冲突时,人们尚能对合成人生出几分同情,可一旦危害到自身,那立场可就难说了。合成人比人类强太多,一旦平民大量死亡,他们再无共存可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sigma的手下在指挥中心潜伏这么久,等的就是罗断这根导火索。然而现在这个阶段,两方仇恨绝不能爆发。“要是一大群蚀沼一起上呢?”夏凉没有放过这个漏洞。“不会。祝盛不傻,如果罗断展示的力量太强,祝盛的方针很可能改变。”祝延辰道。“但凡出现一个以上的蚀沼,蚀沼的不同能力会暴露。”“比起自己劳心劳力,sigma更想捡漏。”束钧无比默契地接过话,活像他俩是长在一个脑袋上的两张嘴。夏凉和艾萧萧对视一眼,都皱了皱脸。“我明白了,那么庆典现场交给我。我大概能想到罗断的’手术方式’,不过可能需要一点配合。”艾萧萧道。“我得准备大量的净化药粉,还得改改夏凉的舞台。祝延辰,你应该有点路子吧?那妮子好歹算你前女友。”“不算。”祝延辰答得相当认真。“行行行,我知道你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重点不是这个。”“我有,我有。”夏凉举起一只手,及时打断这个危险的对话。“老头子我在各种地方都有点人脉,你想做什么?”“罗断不会像束钧那么小心,也没有压制能力,我必须尽快处理玩家体内的蚀质。”艾萧萧耸耸肩,“夏凉的舞台位置不错,动起手脚也方便。”“那就这么定了。”夏凉一拍手,“我和艾萧萧去庆典广场,安排下老四家的人。束钧去拦截过来的蚀沼,祝元帅,你……?”“我和束钧一起行动。”祝延辰道,“要仿造‘压制’的能力,我还需要实战数据。”四人挤在房间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大半天细节。直到夏凉离开,束钧也没什么战争即将开始的实感。夏凉前脚刚走,艾萧萧收拾了会儿文件,后脚也出了门——她和指挥中心的合同还在,就算庆典时期请假,也要本人到场申请。房内一时间只剩祝延辰和束钧。祝延辰叹了口气,反手抓住束钧的手腕,后者心跳瞬间停了半拍。“阿烟……?”“有件事,我必须提前警告你。”祝延辰捏着束钧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你与蚀沼的融合度已经到了73%。”“我知道。”束钧略带遗憾地松了口气。他瞥了眼手腕上的测量装置,自从和镜子蚀沼战斗完毕,这数值再没涨过。“每次和alpha级蚀沼战斗完毕,你和蚀沼的融合度都会到上升20%以上。我有点担心——谁都不知道100%融合后会发生什么。”“嗯,按照艾医生的说法,我的脑子会被补全。”束钧语调轻松,“到时关于你的事,我都能想起来。”“我宁愿你记不起。”祝延辰喃喃,“你的大脑的确会被补全,可是身体未必能保持人样。束钧,答应我。等你打进蚀沼的脑子,记得时刻注意融合度,如果融合度到了95%以上,你要立即撤退。”“可蚀沼……”“你只要削弱它就够了。”祝延辰道,“我无法像你那样毁灭它,制住它还是没问题的。”被祝延辰的捉手腕吓了一跳,束钧决定吓回去。他就着坐在扶手上的姿势,俯下身,鼻尖几乎碰到祝延辰鼻尖:“我明白了。”祝元帅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眼睛眨也不眨,两人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处。束钧将动作保持几秒,见祝延辰老僧入定似的僵着,只得直起腰来。想来也是,祝大元帅十二岁起便走了最难的路。连休息时间都欠奉,又哪有空搞些情情爱爱的事。自己就不同了,就算工作忙到没时间谈恋爱,爱情小说爱情电影他还是看了不少的。希望他们能平定硝烟,站到最后。六日后,束钧看着面前的蚀沼,只觉得和平第一步便无比艰难。面前的东西与其说是蚀沼,更像堆成精的黑色毛线。藤蔓似的结构乱糟糟绕在一起,铺了满地,“藤蔓”末端气势汹汹地四处拍打。它没有理会接近的两人,从边缘地区一路冲向庆典方向。从无人区到人类活动区域,第一道门便是据点。在突破据点前,它被束钧和祝延辰截了个正着——祝延辰早早设置了净化机,好让这东西自发避开据点。藤蔓蚀沼原地停了几秒,不管不顾地继续往上撞,又被束钧一记压制原地钉了几秒。随后它委屈兮兮地拐了个弯,开始往荒地走。“别处没有这样强烈的蚀沼反应。”祝延辰仍旧全副武装,“我们上吧。”踏上战场,束钧收了所有心思。这次的对手并不简单——它专注于赶路,并不想浪费时间战斗。而且这东西结构太过复杂,也没法用对付镜子蚀沼的办法找到“脑”的所在。只能即刻反应了。不知为何,有祝延辰在身边,他那股子不会输的想法莫名坚定了些。祝延辰率先出手,他扛起个小型火箭筒似的武器,连发数弹。造型奇异的炮弹戳入蚀沼内部,弹头深深钉入地下。半秒没过,它们便朝周遭喷射出细密的净化网。净化网个个十几平大小,将覆盖到的蚀沼黏在原地。看得出,祝元帅在改装对蚀沼武器上下了不少工夫。藤蔓蚀沼蠕动几秒,很快有了对策——它舍弃了被黏住的蚀质细藤,强行扯离躯体,任由净化网撕出将近一百平的大洞。离了蚀沼的藤条渐渐融化,变成普通的蚀质。远远看去,它像极了逃亡的蛇群,溜得极快,但动作有着独特的力度和韵律。蚀质藤条簇拥在一起,彼此缠绕倾轧,破掉的洞很快便被补上了。祝延辰啧了声,试图朝更特殊的位置发射炮弹。束钧能猜到他的想法——虽说这蚀沼大得像个湖泊。只要这样打下去,运气好能瞎猫碰上死耗子,炸出脑的位置。哪怕运气不好,炮弹打空都一无所知,也能成功削弱这东西的力量。可惜祝延辰的特殊炮弹再没能入地。藤蔓蚀沼将藤蔓交叉起来,在躯体上方举起一张细密结实的网。炮弹刚刚打上去,便被网兜个正着,随后又被无数蚀质藤蔓缠起、侵蚀,直到它再也无法工作。作为搬运三万玩家的交通工具,这蚀沼相当合适。束钧深吸一口气,拎起周一,朝蚀沼跃去——仔细看完这东西的爬行习惯,他有了点主意。趁藤蔓蚀沼防备祝延辰,束钧又一个大范围镇压打了下去。随后他随手抓住一根藤蔓,使用了镜子蚀沼的“复制”能力。他无法改变藤蔓的形态,但在趁它们被压制,在表面加点东西还是做得到的。藤蔓表面被束钧改得极其光滑,压制结束后,这一方蚀沼的运动完全乱了套。束钧满意地腾风而起,铆足了劲儿重复镇压和“打蜡”的循环。见蚀沼动作现出乱象,祝延辰极快地反应过来。这回他没再使用弹药类武器,而是朝蚀沼挣扎的方向喷洒净化粉末。终于,束钧把大半个蚀沼变得滑溜溜的。藤蔓蚀沼成了困在冰面上的猫,胡乱扑腾半天,无法再继续前进。发现自己没办法自由移动,藤蔓蚀沼的动作带了怒气。数条藤蔓激射而出,直接捆住了束钧的腰、脚踝和手腕。束钧还没来得及挥剑,几枚净化弹过来,藤蔓被利落地打断。 第117章 它和“粉碎”蚀沼类似,目标是他的精神。被触到的一瞬,噩梦来到了现实。束钧被牢牢禁锢于藤蔓蚀沼的脑内,排山倒海般的恶念与悲意兜头浇下。他的神经像是被冲断了,眼泪不可控地涌出,深沉的绝望扼住了咽喉,他无法呼吸。“……阿烟。”用尽最后的神智,束钧小声地叹了口气。下一刻,他彻底没入了黑暗。作者有话要说:束哥:阿烟是个多么纯粹(?)的人啊他肯定不懂,到时候我要认真追他。元帅:思考怎么把人弄到手。第61章 执着这片土地格外荒芜, 连变异植物都不见,藤蔓蚀沼肆虐而过,只留下满地黑乌乌的烂泥。天上永远压着厚厚的乌云, 白天暗得像暴雨时的黄昏, 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如今天色慢慢暗下来, 从这一点向四周看,整颗星球如同已经死去,静悄悄地腐烂。天地之间,只剩一个不自然的巨大球体。藤蔓蚀沼吸收了所有的光, 表面不住蠕动。周一被束钧掷出藤蔓蚀沼,它拉着一声长长的惨叫, 钉在蚀沼外的泥地上。湿润的泥土被戳得翻了过来, 又奶油似的融回大地。束钧进入蚀沼球后,祝延辰一刻未放松。见周一出现,他即刻走近。“束……危……险。”周一吃力地一字一顿道, 它头脑简单,却对敌意有着天然的敏感。跟着束钧,它有吃有喝,安逸得很。虽然不能动弹,日子过得也算逍遥自在。一旦没了束钧这个强大同类的庇护, 它又要回到弱肉强食的环境里了。周一完全不想被吃掉。“手……”它冲祝延辰大喊, 努力表达自己看到的。“手!”祝延辰试图摸上剑柄。蚀质疯狂规避,他只能勉强将它提起,怎样都握不牢这柄剑。“祝,救!救……他!”周一继续磕磕巴巴。“嗯。”祝延辰轻声回应。他熟知束钧的能力,束钧拥有从甜锋那里得来的“创造”,又有天生的“镇压”, 一般物理攻击难以奏效。另一方面,束钧将唯一的武器扔出来警示,而不是尝试自行解决,束钧本人对状况也应该有所判断。藤蔓蚀沼之中,极有可能藏了陷阱。一个蚀沼不会有两种能力,那么准是藏了另一个蚀沼——另一个承载了大量负面情报的小型蚀沼。无论是将束钧变成第二个罗断,还是干脆让他精神崩溃,sigma都是赚的。而一旦束钧精神上失控,无论他能否恢复,身为人类的自己都会成为第一个牺牲品。束钧的意思,怕是要自己快点离开,去寻找支援和对策。祝延辰露出一个微笑。他将周一拎起,杵到安全的位置,然后逐个卸下身上的武器。祝元帅身上缠着不少束带,他小心地解下它们,将带子挂在周一之上,免得武器触到蚀质丰富的泥土。一连串动作干脆利落。最后,祝延辰紧了紧面罩,掩好眼鼻耳口。此刻他身上只余下规整的制服,一把用于净化的枪,一柄带有防侵蚀涂层的匕首。祝延辰在蚀沼前静立片刻,沉默地踏出脚步。顿时,数条藤蔓试图勒上他的躯体,又在蚀质的本能抗拒下滑开。藤蔓蚀沼内部障碍太多,它们也无法凭速度戳刺,一时间竟拿他没有办法。只是蚀质抗拒归抗拒,藤蔓拼命蠕动,仍然能用极大的力气挤压他,试图将这个异物推出体外。蚀沼成了名副其实的蚀沼,踏入其中,寸步难行。好在藤蔓结构留下足够空隙,祝延辰调整呼吸,握紧匕首。他斩断缠过来的蚀质藤,任由它们流淌过制服布料,冷冰冰地拂过皮肤。“束钧!”祝延辰提高声音,蚀质内部光线寥寥,只有湿润的摩擦声响。没有回答。疯狂涌来的藤蔓削减着他的体力,祝延辰仍然机械地抬起手,一刻不停地斩断藤蔓。他化作一个人肉楔子,将自己往深处塞。他的靴子被扯掉了,双脚踏在蠕动的蚀质上。见穿刺不成,藤蔓结成拳头大小的疙瘩,开始凭借惯性击打他。祝延辰计算着距离,一步又一步前行。为了全力牵制束钧,至少在这段时间里,蚀沼的脑不会乱动。他要把那个人夺回来。又一阵剧痛袭来,肋骨被生生砸断一根。祝元帅咳了两口血,动作越发凶狠。全身肌肉逐渐酸软,胸口传来穿心般的剧痛,双足已然失去知觉。可惜这种程度的疼痛,他早已习惯。这枚人肉楔子一点点深入,速度丝毫不见减慢。前方可能是他昏迷的战友,也可能是陷入疯狂的死神。自己在做一个风险极高的决定,祝延辰相当清楚。赌对了,他要想尽办法带他回家。赌错了,世界终将灭亡,首当其冲也并无不可。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祝延辰开始嫌匕首太慢,另一只手也探了出去。藤蔓挫破手套,伤了他的手指,鲜血将白手套染成暗红。终于,他捉住了一只人类的手。手上血液黏滑,他差点没能攥紧它。那只手和蚀质藤蔓一样冰冷,沾着灰白色的脑蚀质。“束钧。”他咳出一点血沫,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那只手一动不动。祝延辰反手捏住那只手的手腕,确定对方还有微弱的脉搏。随后他用酸软的胳膊舞动匕首,试图把对方硬生生挖出来。整个过程里,祝延辰紧紧攥住那只冰冷的手,将它贴在胸口。他没有再次松开他的道理。 第119章 “我们回去。”那人说道。他要回哪儿去?他的故乡是假的,他的家也是假的。可是那人的声音让人平静,像是冰过的药剂。时间像被冻住了,混杂成一团的记忆静止,疯狂也远离了一刹那。脑海中多出了什么,不是被强塞的,也不是被强行挖出的。就像在永无止境的风暴之中,看到一朵小小的花。他执拗地捱到它面前,将它小心护住。……它让他想起一点过去的事。十六年前,团圆节后。“节前你不是过生日嘛,那个时候我的额外零用没批下来。”束钧神神秘秘地说道,手里郑重地捧着个眼罩。“今天批下来了!我给你选了个好东西。”烟尘端详了会儿眼罩,严肃接过:“谢谢,我很喜欢。”“……你想什么呢?!”束钧把眼罩嗖地拿回来,“生日礼物是要有蝴蝶结的!”烟尘有点勉强地笑了下,任由束钧给自己戴上眼罩,还被按着原地转了几圈。“这个——”将烟尘扯到阳台后,束钧兴致勃勃地取下眼罩。“你看!”两个小孩面前摆着个巨大的礼物盒,盒顶系了夸张的红色缎带。就是这蝴蝶结系得不怎么标准,歪七扭八,煞是难看。“你包装了。”烟尘认真道,“那为什么要蒙我的眼?”“……你哪那么多话。”束钧不满地叫道。“快拆,快拆嘛。”过了团圆节,束钧第一次见烟尘笑出来——他笑着摇摇头,开始拆面前的大盒子。盒子里放了小小两盆桔梗花,花正盛开,花盆精致好看,一看便价值不菲。“我问过花店老板,这种是最漂亮的。它们和普通的不一样,晚上会有很好看的荧光。”束钧骄傲地仰起头,“只要养好了,它们能一直活下去,年年都会开花。我上次见你很喜欢这个,可是你这么好,我总不能给你买那种一般的……阿烟?!”烟尘放下花朵,沉默地抱过来。他抱了很久,松开手臂时,他的眼圈微微发红。“这么感动啊。”束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什么,其实这个我打算我们一人一盆来着。我们可以一起养,交流一下养花心得之类——”“我家没法养花。”烟尘揉了揉眼睛,语调里有种刻意的轻快。“你能不能先替我养着?”“啊?对不起,我不知道。那这个不算,我再给你买点别的礼物……”“不,就这个,我很喜欢。”烟尘抽抽鼻子,“等我……等我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我一定会把它带走的。在那之前,你帮我养,好不好?”这是要跟他做长久的朋友?自己可真是个选礼物的天才。束钧心情顿时变得蓬软:“好好好,没问题!”团圆节后,他能感受到烟尘的改变。他这个不像哥哥的“哥哥”沉稳了不少,再没有当初战战兢兢的模样,仿佛一把开了刃的剑。相对的,烟尘对他的战术训练也严格了数倍——他有几次甚至真心实意发了火,差点把束钧的鼻子吓酸。他们依旧在这个狭小的公寓里欢笑,乱跑,但他能模糊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永远改变了。“阿烟。”某个晚上,束钧抱紧被子,紧张兮兮地咽了口唾沫。“你是不是心里有事啊?”“……”烟尘背对束钧躺着,一声不吭。“你心情不好。”束钧小心翼翼地继续,“如果你有什么烦恼……”“我妈妈快撑不住了。”沉默许久后,烟尘小声说道。“啊?!”束钧猛地从床上跳起,“那你赶紧去陪她啊!”“我想过,但她的房间上了专门治疗器,我进不去……我只能保证治疗外的时间都在她身边,可是……”束钧默默爬回床上,他思考了会儿,从背后抱住烟尘。“我知道她病得很重,也做了好几年心理准备。”烟尘没有挣扎,“可现在我还是……还是不太能接受。”“阿烟……”“她有时候挺奇怪,但她是个好妈妈,我知道。本来我们约好,今年年底一起出门走一走。她说过,要看我长到十六岁的。”束钧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有父母,无法对烟尘的痛苦感同身受。他只能努力抱紧对方,好让那些颤抖消失。“我不知道怎么劝你,但、但是如果你实在是难过,以后我可以拿出更多时间来陪你……”他结结巴巴地安抚道。“阿烟,我愿意跟你做一辈子朋友。”不知为何,对方颤抖得更厉害了。束钧松手也不是,不松手也不是,整个人绷成了石雕。“你不明白。”烟尘缓过来后,挤出句带着哭腔的话。“我……”束钧绞尽脑汁,努力思考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失礼的话。他还没想通,烟尘便翻过身来,用尽力气抱住他——如同溺水者抱住最后的浮木。“睡吧。”烟尘哑着嗓子说道。“可是你……”“睡吧。”烟尘又重复了一遍。此后,束钧足足紧张了一周。然而烟尘比他想得坚强得多,他没有就此消沉,也没有心不在焉地应付束钧。就他的举动看来,他反而更珍惜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关于母亲的病情,烟尘也没有避讳。他会难过地冲束钧讲述,束钧耐心地听着,随时准备提供肩膀、手臂或者怀抱。相对的,束钧也开始彻底敞开自己——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他总会第一时间分享给烟尘。虽然束钧总有种模糊的感觉,烟尘还是瞒了自己一些事。但那没有关系,他想,阿烟总不会害他。两人没再起冲突,每日相处的时间成了束钧最喜欢的时段。时间缓缓流淌,束钧渐渐发现一件可怕的事——他已经习惯了和烟尘一起生活,如果对方离开,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束钧仔细照料着两盆花,把它们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悄悄许着愿。哪怕他们没法当一辈子的朋友,最好也能陪伴对方直到成年。……桔梗花终究不是神灵,他的愿望没能实现。 第121章 “你不能告诉那个孩子真相。”夏景没看向自己的儿子。“为什么?”“我做过类似的蠢事。”她轻飘飘地说道,“一旦被你父亲发现,他会处理掉你这个朋友。”“可我不想瞒着他。”哭了大半夜,祝延辰的声音有点嘶哑。他的母亲笑了笑:“看来关于那个系统,你有自己的判断了?”“……妈妈,对不起,我偷看了相关的书。”“你是怎么想的呢?”夏景没有回应那个道歉。“我不知道。”祝延辰迷茫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很遗憾,没人知道。”夏景转过头,枯瘦的脸有些骇人。“我也没指望你做什么,延辰。我只是想让你看看罢了。”一只黑鸟划过蓝天,她沉默了很久。“对你来说,我不是个好妈妈,我知道。”她没头没尾地说,“对不起。”随后她躺了下去,闭上眼睛:“我要休息了,六号会进来照顾我,你去见他吧。”秒针颤颤巍巍指到整点,佣人打扮的npc“六号”走进房门,熟练地拉好窗帘、调整室温。末了她转过头,朝祝延辰一笑:“待会儿我送你出门,你先出去等吧。”祝延辰没能从母亲那里得到答案,整个人愣在原地。没有解法的现实朝他压过来,梗得他胸口痛。自己年纪太小,基本什么都做不到……可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大局也好,世界也罢。那时他想不通那么复杂的东西,他只想做一件事——想办法把真相告诉束钧,并且不被任何人发现。那一天,祝延辰离开休眠舱,少有地联系父亲的助理。他要求增加一门课,专门讲合成人相关的知识,好好“补补进度”。这回母亲没有再为难他。然而系统何其复杂,他之前学的东西都浮于表面,基本什么都听不懂。然而他遏制了本能的退意,逼自己听下去。听不懂就记,想不通就学。祝延辰不再被动接受所有安排,也不再质疑自己有无天赋。他开始给自己加压——在休眠舱外的所有时间,他几乎都用来学习。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解法。这样,在进入“那一边”后,自己才能坦然面对束钧。无数个夜晚,他睡不着,只能将对方紧紧抱在怀里,脑子里转着那些艰涩难懂的知识。但凡被他抱住,束钧一直很老实,熟睡的嘴角带着笑。“晚安。”撑不住入睡前,他总会偷偷吻对方的发顶。祝延辰曾想过,如果这样的日子持续几年,说不准会有转机。可他们的分离来得很快。团圆节过去没多久,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惨遭刺杀。事情发生时,大哥的妻子,刚出生的孩子,一家人都在车上。祝盛临时改了行程,逃过一劫。大哥比他大十岁,向来不着家。仅有的几次见面,他也没跟祝延辰讲过一句话,兄弟二人和陌路人区别不大。祝延辰倒没有多少情感上的打击。他只觉得可怖——这就是自己要踏入的世界。可他别无选择。当天晚上,祝延辰将束钧拥得死紧,差点把束钧勒醒。这场惨剧的影响不止于此。同一天失去了长子和孙子,祝盛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祝延辰这段时间做出的努力,没能瞒过祝盛分毫。“不错。”祝盛说,口气有点生硬。比起上次父子见面,他的头发白了一大半。“有劲头学习是好事。你妈病得重,你再陪也没用,跟我走吧。”祝延辰没有低头,他第一次直视父亲的双眼,坚定地摇摇头。祝盛只当小孩黏母亲,没有强迫。在那之后,祝延辰有种格外不好的预感——他和束钧相处的时间怕是不多了。但他没想过,一切会那样惨烈地戛然而止。……那是他生命中最为黑暗的时段。祝延辰的长久努力有了成效,短短半年,他一路学到了军事学校的大学课程。“合成人在生产初期,会被植入特定的脑碎片。它对特定事实敏感,能够激发创伤应激反应,使合成人自主回避特定事实。一旦意识到‘玩家系统’的存在形式,合成人会自发遗忘。我们把这种现象称为‘脑内冲击’……”“老师,这种做法是万无一失的吗?”“不一定,历史上曾出现过对脑内冲击不敏感的个体。哪怕是普通个体,一旦受到强烈的感情冲击后,也可能残留部分印象。要做到万无一失,配套设施必须完备。脑内冲击是最后一道防线,最好的做法,还是不要让合成人接触敏感信息……”祝延辰绷住脸,竭力让自己面无表情:“强烈的情感冲击?”“人脑能容纳的冲击是有限的,两波强大的冲击先后到来,它无法全部妥善处理。对于脑内冲击来说……”“脑内冲击和年龄有关吗?”祝延辰继续提问。“看来您很喜欢这个课题。”教师没有恼,只是推推眼镜。“幼体的接受能力比成体强,它们对现实的理解不够深刻,很可能‘没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脑内冲击的生效时间要长,副作用也小些。”“那……脑内冲击只会出现在现实世界里,还是……?”“您这都是些什么问题。”授课的教师笑了,“‘那一边’只有合成人,他们总不会凭空知晓真相。为了更好地模拟五感,休眠舱对思维有一定的干扰作用。只要人在‘那一边’,脑内冲击不会发作。”“我明白了。”祝延辰咬了下笔头,“谢谢您。”他必须趁他们还能在“那一边”见面,把这件事告诉束钧。可是每次看对方一脸笑容地迎上来,祝延辰开不了口。自己说出真相后,束钧会怎样反应呢?他会绝望吗?会恨自己吗?他是不是不会再这样笑了?一天又一天,祝延辰在现实中近乎自虐地学习。当他抵达另一边,见束钧眉飞色舞地跟他讲将要到来的“模拟测试”,准备好的话又烂在了心里。再一天,就再等一天。他对自己说。 第123章 束钧尽了一切努力,他试图将遇到的所有趣事分享给烟尘。可不知道为什么,烟尘面上开心应和, 眸子里的悲伤却淤得更深。“明天我有事要跟你说,很重要的事。”他们相识将满一年,烟尘如此说道。看来烟尘终于扛不住,打算和他摊牌。束钧早早便在家里正襟危坐,甚至像模像样地沏了两杯茶水,又加了些糖。可是茶水凉透,烟尘也没有来——烟尘是个很守时的人,这一年内从未迟到过。终于,在束钧思考要不要出门找人时,门终于被敲响。烟尘的模样吓坏了束钧——他气喘吁吁,身上全是汗,表情看起来惊恐又绝望。“快进来。”束钧迅速取来热毛巾,又把两杯凉茶倒在一起,加热茶混得温热,递给烟尘。“你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没办法在这里待太久。”烟尘灌下大半杯茶水,将脸一抹,双手紧接着按上束钧的肩膀。“对不起。”他哽了半天,终于开口,眼圈有点发红。“……《侵蚀》不是游戏,你的世界才是。”“阿烟,你在说什么?”“我骗了你。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来自《侵蚀》。束钧,这个世界全是假的。它的教育、宣传全部倒向《侵蚀》。可是你见到其他的游戏了吗?只有这么一家独大,还持续了百年以上,这根本不正常……”束钧从没料想过,烟尘憋在心里的是这么个惊天骇俗的事。对方的状态看起来不对劲,或许是受了什么大刺激,他是不是该申请医疗援助?“求你了。”烟尘的声音带着哽咽,“相信我。”束钧咬咬嘴唇,收回手:“你继续说。”“你们是被我们训练的‘活兵器’,比普通人强太多,才被这样小心地控制。在《侵蚀》中死去,人就真的没了,没有什么转职业,真实的生活玩家根本就不存在……”“可是团圆节那天,我们都看到徐坎了。”束钧喃喃道,“阿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徐坎的确死在了《侵蚀》里,他看起来没事。这里这么多人呢,也不是每个人都是玩家……”“那根本就不是徐坎,是人工制作的npc,他们一家都是。这座城市里,绝大部分人都是真正的npc。”烟尘痛苦地闭上眼,“还记得最开始,你带我回家那晚吗?”“记得。”“我妈妈病得太痛苦,来这边逃离病痛,我来陪她。”祝延辰轻声说,“她一直要我多走走。我们相遇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待着难过,散步时上了公交车。那天你应该察觉了什么。”的确,烟尘这么一提,束钧也觉得不太对劲。这个城市的治安向来良好,夜晚照明也充足。24小时营业的店不少,哪个时段街上都有人。他在市中心附近遇到烟尘,烟尘却一副吓坏了的样子。认识了这么久,束钧对烟尘的性格相当清楚。烟尘不喜麻烦别人,当初他俩只有一面之缘,他的借宿要求有些突兀。这不是多大的事,束钧玩得开心,渐渐就将这事忘到脑后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为了减少监控难度,只有‘玩家’周边的世界在运转。妈妈住处的附近有个玩家,公交驶出他的感知范围,车上所有人瞬间不动了。我当时吓坏了,所以才想要跟你走……只要在你身边,世界就是正常的。”束钧脑子嗡嗡响,他本能地觉得这些不可信。可仔细听来,烟尘又不像在胡言乱语。多年的常识和对朋友的信任厮打在一起,一时难分胜负:“我……我不知道,我再想想……”烟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径直朝胸口刺去。束钧吓得魂飞天外,连忙夺刀。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刀尖便在祝延辰胸口停下——一层屏障凭空出现,将刀尖挡下,发出锃的一声。刀尖堪堪刺破皮肤,洇出一点血色。“你这是干嘛?!”束钧劈手夺过刀子,小心翼翼地查看伤口。“这是作为‘人类’,那边给的特殊保险。”烟尘攥紧拳头,他将下巴搁上束钧的肩膀,声音彻底哽咽。“我和妈妈都不会在这里受致命伤,我……”可惜束钧没能听完这句话,他脑后一痛,像是被打了一闷棍。天地翻转,他睁大眼睛,努力看向烟尘的方向——模糊的视野里,烟尘脚底闪出一圈蓝光,直接消失在了房内。再醒来时,束钧瘫在靠背椅上,房内空空如也。水果刀上没有半点血色,两杯凉茶还在桌上摆着,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觉,只有时间确切流过。是梦吗?热毛巾在原处,地板光洁如新。束钧慢慢地摸上肩膀。他的肩膀上多了点不自然的水渍,摸上去有点凉,像泪水。束钧狠狠吸了口气。当晚,他第一次独自入睡。束钧翻来覆去睡不着,烟尘的话一句句在他脑内回荡。太荒谬了,让人没有半点实感。可烟尘为此痛苦了几个月,不像是心血来潮或者突然崩溃。验证起来其实很简单,若是他能再见到烟尘,问起今晚的事便好。只是束钧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相见。束钧用枕头盖住脑袋,抱住烟尘的杯子,开始严肃地思考。假的也就罢了,如果烟尘说的是真的呢?烟尘在团圆夜的泪水,烟尘这大半年的变化,《侵蚀》那些奇怪的规则……通通有了解释。束钧闭上眼,一颗心慢慢往下沉。烟尘第二天没来,第三天也没来。他像一个不曾存在的幽灵,就这样穿过自己的生活。约莫一周过去,冬日的雪彻底消融,最终的模拟测试马上就要开考,烟尘照旧没有出现。两盆桔梗紧挨在一起,长势喜人。束钧冲着缺少对手的沙盘游戏发了会儿呆,站起身来。阿烟给过他足够的线索,他能利用——烟尘的母亲来休养,势必会选窗外景色不错的现成地方。烟尘那晚是坐公交到这里,他当时害怕,势必没有坐太长时间。而且他的住所附近还有玩家常住。束钧将沙盘改为市中心地图,开始挨个排查。满足所有条件的地方只有一处。市中心的花园酒店,有位黑鸟队员在那里包了个房间,长久居住。“腼腆清秀的小男孩?”被束钧询问,那队员愣了会儿。“我没什么印象,不过除了我以外,这里的确还有人长住。好几次了,我看到个女仆带着餐点上楼。我跟她搭过两句话,她的雇主住的是v4……v4几来着?反正就是v4区域,别的我就不知道了。”“谢谢。”v4是最高档的区域,只有5间房。束钧没有第一时间敲门,他悄悄跟在清洁人员背后,窥视每一个房间。只有v41房始终没人清理。清洁人员像被催眠了似的,看都不看它一眼。 第125章 可他从未这样清醒。“所以你选了哪个呢?”他问道。烟尘伸出手,捂住眼睛:“你猜得到。”束钧叹了口气,亲了下他的发顶:“是啊,我猜得到。”“但我哪个都不想选。”烟尘的身体有点颤抖。“我——”“挺好,我们至少还有时间告别。”束钧咧嘴笑道,“我也知道你的想法,换了我也一样……阿烟,你选得对。真要我当你的宠物,我早晚会恨你……我不想恨你。”他猛然加速冲刺,将所有警卫追踪器甩在身后。顶着风压,烟尘将脸埋进他的脖子,他照旧哭得悄无声息,只有越来越多的眼泪。“如果我再厉害一点……”他小声说道。“到了。”束钧打断了他的话。烟尘将头抬起,整个人愣在了原地。束钧一路飞向城外,轻松越过地面关卡,飞去只有成年玩家才有权接触的城外花园。花田一望无际,其中嵌着不少圆滚滚的玻璃穹顶。束钧停在了最高的穹顶上,张开双臂。周遭鲜花轻轻摇曳,甜美清爽的颜色彼此碰撞。轻薄的雾气贴着地面蔓延。衬上剔透的蓝天和带着香气的风,面前的画面如同仙境。那是《侵蚀》中绝不可能存在的景象。“本来约好成年后一起来的。”他抹了把嘴边的血迹,“现在看来,我们时间有限……看来你真的没有骗我,这个世界确实不怎么真实。”烟尘有“人类防护”保护,他没有。那些警卫追踪器险些把束钧打成筛子,他流了大量血,却不见半点虚弱的感觉,只有一阵阵的疼痛。铁证如山。“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想好好和你告别。”见烟尘不吭声,他又说。烟尘坐在玻璃穹顶上,呆滞地望向四周盛开的花,又看向束钧伤痕累累的身体。他被束钧的血沾了全身,整个人像是被现实砸懵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你不讨厌我吗?”片刻之后,他小心翼翼地确认,声音有点抖。“我很早就知道这些事情,我一直瞒着你……你不讨厌我吗?”“讨厌啊,你确实该早点说。”束钧在他面前坐下,鲜红的血顺着玻璃穹顶滑落。“虽然我明白,你肯定有苦衷——可你要是早点告诉我,就不至于一个人憋这么久了。”“你……”“你还什么都没做,不是吗?”“你不明白!”这回烟尘没再掩饰自己的哭腔,“我……我最近一直在学习,努力学习。可是我越学越清楚,我救不了你,束钧,我来不及救你!”花叶摩擦,好听的沙沙声将一切包裹。长久以来的痛苦破开一个点,从裂痕中迸发而出。“就算我……我不吃饭、不睡觉,我是千年一遇的天才,都……都没法救你。我成年后才能、才能接触到高级器材,父亲不会允许我集中研究这些,我不会有正式团队的支持……要研究的东西太多了,按照现在的进度,根本不是一代人能完成的……为什么我们差不多大,我来不及……”烟尘的声音仿佛带了血,他的手在玻璃穹顶上缓缓握成拳头。“……我救不了你……”“阿烟。”束钧伸出血淋淋的手,擦了擦烟尘的眼泪,把对方的脸蹭得更花了。“团圆节那天晚上,你问过我。你问我‘所有人都告诉你,这样是对的,可你觉得哪里不太对,你会怎么做’——”烟尘哽咽两声,点点头。“我想重新回答一次。”束钧努力眨眼,好让自己不至于一起哭出来。“你如果觉得玩家系统不好,只要能坚持自己的想法,就很了不起了。”他努力让声音显得轻快。“救不了我也没关系。徐坎能打拼到那么久,我肯定也能。要不我们做个约定吧。”“什么……?”“我跟你约定。”束钧抬起沾满血的小拇指,“你教我的那些,我刻在了骨子里,它们是我的东西了。我哪怕忘了你,也会不停赢下去。这样就算我没法和你在一起,也会尽量久地陪着你,好不好?”“你、你没见过战场,你没法保证……”“如果我做到了,我一直活着。”束钧又压下一波眼眶的酸意。“作为交换,你不要忘记我,也别忘了现在的想法。我喜欢学校的朋友,喜欢战队的哥哥姐姐……等你长大了,看在我的份儿上,对他们好一点。好不好?”“你不可能一直赢下去。”烟尘胡乱擦着眼泪,“我也爬不到多高的位置。”“赶紧拉勾。”束钧提高声音。“说什么胡话。你是我见过最帅气,也是最厉害的。你肯定能成为很了不起的人。”烟尘沉默了很久,直到天边出现警卫追踪器的影子。他伸出冰冷而颤抖的手,和束钧轻轻拉了拉勾:“好,这是你答应我的——”他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你永远不会输。”“我们这也算是好好告别了。”束钧硬撑着一口气,“我想说的都说啦,至少……至少没有遗憾。”警卫追踪器越来越近。他的心脏在疼痛中疯狂跳动,不是这样的,束钧想。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他——烟尘动了。“你知道吗?”他仍哽咽着,一只冰冷的手抚上束钧的脸。“我的老师告诉我,如果留下巨大的……巨大的感情冲击,你说不定能记得一点我的事。”他凑近了些,笨拙地前倾身体,吻了下束钧的面颊。【我们老师说过,亲吻表示“喜欢”。】 第127章 仿佛缺失多年的拼图终于完整,他的心底喀嚓一声轻响。呼吸暧昧地交缠在一起,温热的吐息化为沸水。两人谁都不愿意停下,任凭热度上升,嘴唇与舌头几乎要融化。最终,祝延辰的舌尖扫过束钧犬齿的齿根。他的阿烟双手稍稍用力,两人终于分离。“庆典会场的支援。”各自喘息一阵后,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他们吻是吻得投入,分开后,奇妙的尴尬便涌了上来。束钧搜肠刮肚,再次开口——“你的伤还好吗?”“你的身体怎样了?”两人再次异口同声。长吻的热气散去,又一阵冷场。“……先去周一那里。”许久,祝延辰说道,声音里有种怪异的飘忽。“我们都需要光照和检查。”“啊,嗯。”束钧忙应道。他直起身,扶起虚弱的祝元帅。这人伤势无碍,体力的流失却是实打实的,一时半会补不回来。结果把人搀起,祝元帅的脚步还是有些软。藤蔓蚀沼已经化为普通蚀沼,束钧也没吸收大量蚀质,来个大变形。眼下两人脚下的蚀质齐膝深,相当不好走。“周一在哪边?”“往那边走个一千二百米。”两人挨得近,祝延辰索性抬起手来指。“好。”束钧手臂用力,揽起祝延辰的腰,将他果断抱在身前。可惜祝延辰块头大些,束钧又不擅长这样抱人,动作有少许别扭。束钧原地思忖了会儿,嗯了声。蚀质朝上方伸展,形成无数漆黑的枯手,小心托起祝延辰,好让他躺得更舒服点。……一个颇为骇人的公主抱。祝延辰:“……”暧昧的气氛无影无踪,束钧的表情太过大义凛然,祝延辰又把自己绷得近乎笔直,场景多了几分莫名其妙的悲壮。以至于周一刚发现他们,便扯起嗓子号丧。“祝!祝——死——啦——”“闭嘴。”束钧磨磨牙,把祝延辰放在了片干净石板上。触了地面,方才绷成铁棒的祝元帅放松了点,又规规整整坐起身来。周一身上挂了不少东西。束钧将它一拔,剑尖一挑,所有行李都到了祝延辰眼前。祝元帅喝了整整一壶补液,他被污水和血液搞得全身湿透,气色却好了不少。束钧则打开一旁的背包,生了火。紧接着他扯了条毯子,围在祝延辰身上。祝延辰漆黑的眸子牢牢锁着他。束钧目光软下来,没有开口解释。他只是捉住祝延辰的手,另一只手伸出,两人小指相勾。祝延辰收回目光,闭上眼,随后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像是要把十六年的压抑全部呼出来似的。两人相对沉默。这里的环境比战前还混乱可怖,束钧却觉得整个世界仿佛被洗涮一遍,柔和了许多。“束钧,帮我拿下那边的仪器……那个白色的,我得看看你的血液指标。”祝延辰恍惚几分钟,再次开口,语调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束钧不动弹。“怎么?”“你先缓一缓,十分钟后测。然后你再歇个二十分钟,等你体力恢复,我们再去庆典会场。”束钧掏出块表,像模像样计起时。随即束钧打了个响指。几团蚀质卷成球,离开蚀沼。它们把自己在火边烤暖,朝祝延辰爬去。后者狐疑地看向那些怪球。“你这样容易感冒。”束钧指挥着球状物前进。“而且你一向爱干净,身上沾着这么多脏东西,肯定受不了。我只是让它们把水和污垢清除,不会伤着你。趁这段时间,我们正好谈谈……谈谈……”他想说“谈谈刚才那个吻”,舌头却怎么都捋不直。束钧挖空心思打着腹稿,几个温暖的蚀质球已然凑近祝元帅。它们轻柔地滚过祝延辰的皮肤,将水分掠走,血迹和泥渍尽数分解,一点衣服纤维都没敢吃。软球们爬过刚愈合的伤口,触感如同指尖轻拂,祝延辰皱起眉,轻轻哼了声。这回束钧的腹稿彻底散架,满脑子只有“自掘坟墓”四个大字。“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束钧不自在地交叉双手,爪尖差点划伤自己。“刚才我也,不,不是,刚才我——”祝延辰安静地看着他。束钧深呼吸几回,眼一闭,话语里又有了战士的气势:“算了,总卡着也不是个事。我明说了吧,阿烟,待会儿处理完会场那边的问题,我们两个得好好谈谈。”他干脆地走近,揪起一个扭动的蚀质球。蚀质球在他手中扭动了会儿,开始乖乖装死。“我弄这东西,没有别的心思。”束钧板着脸,语调无比严肃。“但刚才我亲你,的确有别的意思——本来我想等战争结束了再说,可刚才想起来了所有事,我一时没控制好情绪。”“我清醒,我亲的,我认。”他又凑近了些,兽瞳收成细细一条缝。“不过你刚才很恍惚,这事儿还是捋清楚比较好。”“你未必清醒。”祝延辰低声道。“你被负面情绪干扰太久,回忆又刚恢复。冲击之下,你可能对我产生本能的依赖。”他谨慎地顿了片刻,面上看不出情绪。“我同意,我们是该把这些说清楚。毕竟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比如庆典那边的战况,以及你的身体……”他还没说完,便被迫将后半句咽了下去。束钧一手一个绵软的蚀质球,从祝元帅脑袋两边糊上,把他的面颊夹在中间。那张英俊的脸被挤得微微皱起。“我好不容易才想好的说法。”束钧指甲尖锐,不敢直接上手,只得揉着蚀质球,间接挤祝延辰的脸。“你这有意思吗,阿烟?嗯?要不是我心疼得慌,我真的很想敲你脑壳——还负面情绪扰乱呢,我他妈……” 第129章 然而走着走着,飞溅来的雨滴不见了。他头顶突然出现一把巨大的水伞。易宁忙抬起头——放眼望去,万人左右的聚居地民众头上,通通出现了晶莹透亮的大号水伞。“罗断?!”易宁吃了一惊,“你没跟胡砚他们走?”“刚才南边天气不对,我带了两个人去查看,结果回来遇上了蚀质风暴。”罗断做出副担忧的表情,“路上隐隐看到胡砚他们的队伍,我就让我的人跟上去了。”“你怎么没有一起走?”“天气预报里没有这场雨,我在想是不是什么灾难的开端……”他这句话留白得恰到好处,易宁绝对能听懂——罗断素来是个细心的玩家,又喜欢钻研游戏背景,他这是来看有没有突发事件的前置任务。“结果我想多了,没发现什么异常。”见易宁表情变幻,最后固定到“我明白”上,罗断又笑了。“现在追上去反倒勉强,和你一起算了。反正你这边有净化器,有应急药,就是缺遮风挡雨的硬件。”“地下水那边——”“……没关系,他们向来机灵,会有自己的想法。”罗断垂下目光。“而且有人会照顾好他们。”易宁不觉有异,反倒在其他层面上忧心忡忡起来。他好歹在元帅之位上坐得够久,方才的事情一出,他知道祝盛会怎么做。自己和祝延辰的首脑之争没出结果,便被那群黑袍合成人打断。借由混乱,祝盛可以名正言顺地延后退休,继续控制指挥中心。冒牌祝延辰的演讲,易宁也听了。祝家主导的新型合成人正等着投入使用,这事一出,刚好能让祝盛集中销毁旧型号。……说起来,负责y市防护的也是祝家。冒牌祝延辰不会无故把城防提到a级,退一万步,就算他无意,也能借此赚一波口碑。等投票重新举行,冒牌祝延辰的支持者自然会更多。合着混乱结束,处处都是祝家得益。易宁的眉头慢慢皱起。反对推进玩家系统的祝延辰不在了,他和祝盛之间没有根本矛盾,不至于走到这步。如果黑袍人真是祝盛安排的,祝老爷子在拿一万民众的健康当儿戏。要不是罗断及时出现,就算有净化机护着,这一万人的健康也会恶化不少——聚居地偏远,后续医疗和市内根本没法比。他不能把聚居地民众交到这样的领袖手里。“刚刚到底出了什么事?”见易宁回过味来,罗断相当自然地添柴加火。“我听人说广场那边出现了自称’战士’的怪人,易元帅,那是你们安排的?”“不是我。”易宁仍在沉思,口气有点重。“别在意,我就一问。”“易元帅!”易宁还没回答,一个卫兵气喘吁吁冲来。他意外地瞧了罗断一眼,将易宁拉去一边。卫兵声音很低,奈何粉碎蚀沼在指挥中心盘踞多年,练就一身偷听的好本事。罗断假装看暴风雨,耳朵里听得一清二楚。“通讯兵那边来了情况,祝盛出兵了。”“这么快?”“说是怕合成人跑远,回过味来,尽早剿灭比较省力。不过城里建筑受损,稍微有些混乱,他只派了一个小队。”易宁叹了口气:“听这状况,现阶段是以追踪为主。”然后就可以把剿杀的功绩留给冒牌祝延辰。易宁有些愤怒地摇摇头——无论祝盛有没有安排黑袍人,减少追击者人数、重心放在追踪,这些绝对是他刻意为之。一旦时间拖得过久,战线拉长,各个聚居地必然第一个遭殃。满是老弱病残的聚居地没了,旧型合成人没了。新型合成人投入市场,连就业矛盾都不会有。易宁越想越心惊。“把你们送到聚居地后,你能帮我联系下大部队吗?刚才暴风雨太厉害,我光顾着护自己,通讯器给淋坏了。”罗断恰到好处地开口。“你跟我回y市。”“可是活动那边……”“突发任务,这是命令。”易宁表情严肃,“你跟我回y市。”他深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眼,表情很是复杂:“最近时局有变,你先待在我身边。”罗断看了他会儿,嘴角一挑:“遵命。”南边,风暴之中。“有人追击。”负责斥候工作的黑鸟队员赶上来,“到底怎么回事啊,胡队。这真的是任务吗?刺激过头了吧?”“别管,我们加快速度。”胡砚咬牙。“对面轻装上阵,我们甩不掉啊!”黑鸟队员也很委屈,“老大,我们要注意净化机的排布,还要注意有没有人掉队。如果强行加快速度,队伍会散的——”“差不多了。”董老头突然说。“什么差不多了?”“那两位该来了。要他们再不来,我们只能提前开战咯。姓束的也就算了,你嫂子估计不会喜欢那个场景。”“???”仿佛咒语,董老头话音刚落,队伍附近的风瞬间静止。大部队之外,风力陡然高了几级。追踪者刚站稳脚跟,便被不知名的东西缠住胸口,尽数甩出去,一支小队瞬间七零八落。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什么都没能看清。几秒后,追踪者们各个摔了个嘴啃泥,恶魔般的黑风在他们面前呼啸、旋转。既然和部队失散,没人想去那样的风暴中白白送死。按照规章,他们集合不成,垂头丧气地调头返回。“别说,扔人的手感还不错。这招我喜欢。” 第131章 不过作为两边的高层,他俩身份倒也够得上。“不用勉强。”见束钧正努力把两边饮料摆得绝对对称,拖延开场白,祝延辰主动开了口。“当初我们还小,无论情谊怎样深厚,终究也是友情。你刚恢复记忆,一时混淆感情也是可能的。”束钧瞬间松开爪子,抛弃饮料,死死盯住祝延辰。“正如你说的,当时我也不清醒。如果那件事对我们之间的合作有……”“阿烟,你喜欢我吗?”束钧听这话题有跑偏趋势,干脆利落地打断。“不是友情的那种。”祝延辰一怔,随后垂下眼帘,不答。束钧手肘撑住桌子,整个人朝前探身:“怎么?我就算了,你又不是刚刚恢复记忆,应该分得清吧。”“这和我们讨论的问题无关。”祝延辰再次抬起眼,目光如针。“我只是不希望你误解自己的情绪。”束钧一条腿的膝盖支上凳子,瞳孔紧缩,整个人探得更近了,仿佛下一秒就会动手捕猎。“真的吗?现在我更好奇你的想法。”今天他就是要把这个钢核桃给撬开。祝延辰没有躲避探身过来的束钧,反而直视对方的眼睛,叹了口气:“如果你一时冲动,误会了自己的感觉,我们在一起,之后你再后悔——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平静放手。”束钧心脏缩了下,心中酸甜苦辣都多了些。默契使然,他听出祝延辰的潜台词。如果自己误会了这份情意,后来才发现自己搞错了,他们两个八成连朋友都很难再做。然而祝延辰不知道,他心里那根茁壮生长的浪漫苗儿,之前踩都踩不死。的确,十一二岁的年纪,他们的感情不可能和爱情沾边。束钧自己也认真思考过,自己是否混淆了感情,误将心痛和怜惜认成了爱。若是他再年轻点,可能还要为此纠结一阵。然而如今,束钧清楚得很——黑鸟队里不少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的男人,他对他们没有过半点兴趣。可如今,自己的目光黏在了祝延辰领口上,这很能说明问题。他渴望这个人,怜惜这个人,下意识思考的未来也有这个人的身影。束钧不知道祝延辰是什么时候动心的,又是如何动心的。他只知道,自己的人生里,怕是不会再出现这样特别的人了。“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平静放手?”他咀嚼了会儿祝延辰的回应,笑着应回去。“那就别放手。”祝延辰抿起嘴唇。“我要把你当兄弟,早就当兄弟了,何苦磨磨唧唧折磨我自己。”束钧坐回凳子,笑着摇摇头。“算了。”“算了?”祝延辰表情一片空白,整个人僵了一瞬。“我之前仔细规划过。”束钧一只手托住腮帮,口气认真。“我真的仔细想了,阿烟。咱俩陌生人到朋友,朋友到情人的速度太快。我寻思着好好约会,细细引导,咱俩从牵牵小手开始,慢——慢——来——”他拉长音调。“毕竟祝大元帅憋了十六年,又找了个喜欢女人的女朋友当挡箭牌,大概不太懂情情爱爱。万一你对我只是纯到有点奇怪的友情,我也不好占你便宜,你随时能跑。”祝延辰一动不动,漆黑的眸子里有了点亮光。“结果你现在说,你担心自己没法平静放手。我说阿烟,我再问你一遍,你把话讲清楚——你喜欢我吗?”祝元帅喉头动了动,表情复杂。他沉默几秒:“……嗯。”“有多喜欢?”祝延辰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十指正交握,突然用了力,手套皱褶立刻深了几分。束钧对上那束目光,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压抑的渴望,甚至还有一丝偏执的疯狂。“那我是不是该证明一下,我对你可不是什么友情。”束钧没被那目光吓到,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这个好办——你别动,我再亲你一次就是了。”他离开座位,揪住祝延辰的领子,果断吻了下去。这次祝延辰嘴唇温热,身上带着干净温暖的气味。束钧没再客气,舌尖撬开对方牙关,果断加深这个吻。祝元帅一开始像是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才起身。一阵桌椅摩擦声后,祝延辰后背靠上墙壁,伸手搂住束钧的腰。束钧的腰窄而结实,搂起来相当轻松。两人将墙壁作为支撑,唇舌交缠,吻得相当专心。吻久了,束钧有些吃亏——他得时时注意尖牙,以防划伤对方的嘴唇。分神得多了,呼吸便彻底被祝延辰支配。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兴奋,麻痒的感觉顺脊髓一路烧上,他的脑髓仿佛要融化。四周的事物模糊起来,飘在雾气里,满足感让他全身颤抖。“你觉得,”吻了个天昏地暗,束钧满意地擦擦嘴,灰白的眸子里满是戏谑。“这尝起来像友情吗,我的大元帅?”哪想嘴还没擦完,祝元帅便紧紧抱过来。他将脸埋进束钧脖颈,两人靠得极近,一呼一吸都带了对方的体温和气味。束钧放松身体,任由他抱着。祝延辰得了默许,手臂又使了使力,活像要把他糅进身体。世界仿佛静止,束钧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一路上升。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擦枪走火。可气氛太温馨纯粹,他总不能把祝延辰硬掰下来。“行了。”束钧思考片刻,牙尖轻咬祝延辰的耳廓。“在外面折腾了一天,你早点休息吧。”记得这人耳朵怕痒,他又坏心眼地吹了口气:“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咱俩也算情侣关系了,只是睡一觉,你的男朋友不会消失。”又是亲又是抱的,实在激烈。今天的进度对于阿烟应该够了,他体贴地想道。然而下一秒,世界一阵旋转。束钧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按在大床上。祝延辰自上而下俯视他,眼神晦暗,仿佛要把他活吃了。“那什么。”束钧咽了口唾沫,他的脑子还停留在“纯情约会”的阶段,没转过弯来。“阿烟,你不累吗?”“不。”祝延辰的声音有点哑。“真不累?”“……”祝延辰不理他,只是低下头去,报复式地咬了口束钧的咽喉。随后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把灼热的气氛消下去。“我去洗澡,早休息也好。”“你刚才不是洗了吗?衣服换了,头发也没干透。”束钧噗地笑出声。“现在又要去,是打算洗澡还是冲冷水啊?”他瞄了眼试图用薄被遮住下身的祝延辰,利落起身:“你等下。”横竖到了这一步,拒绝也没意思——他俩都是快三十的人,一个擦了枪,一个走了火,没有忸怩的理由。 第133章 束钧有点想笑, 可酸楚的情绪让他笑不出来——他太了解祝延辰这个人。十六年过去, 他的阿烟本质未变。祝延辰总喜欢提前想好一切坏结局。当初他们探讨战术, 束钧问过他的动机,对方的回应很简单。【先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等事情真的发生,我不至于崩溃。】年幼的祝延辰如此回答。时至今日, 祝元帅肯定想过每一种消极发展。他绝对想过孤身一人死去;想过带走自己后无能为力,眼看好友死在眼前;没准也想过自己因为现实崩溃, 与他反目。若是自己像罗断那样, 选择毁灭一切。最后的最后,他们两个必然要兵戈相见。刚合作时,作为一个合格的领袖, 束钧自然也有类似的考量。可如今记忆恢复,想到当年那个无声哭泣的烟尘,他便一下子心软下去。祝元帅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思考这些的呢?看现在的反应,祝延辰八成是做足了糟糕的心理预备,被猝不及防地喂了颗糖, 齁得整个人有点恍惚了。至于祝延辰的情感, 束钧没有怀疑过,也自认没有质疑的必要——自己恢复记忆,他们的羁绊原本就足够深,祝延辰想要加强合作,他们大可以继续发展友情。除非祝延辰脑子被蚀沼啃了,才会在这个紧张阶段想出色诱的主意。既然两情相悦, 又知道祝延辰喜欢多想,束钧选择一口气断了他胡思乱想的路。省得那人继续压抑感情,在不必要的地方消极。不是喜欢多想吗?那么祝延辰肯定清楚,就算自己能因为“恢复记忆后的混乱”去吻他,演技也不足以支撑他们做完全套——他俩都干干脆脆滚上床了,生理反应说不了谎。想到昨晚,束钧喉咙有点干,他慢悠悠地抿了口粥。用爪尖剥制服的时候,祝延辰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滑动,试图寻找勉强的痕迹,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确定他没有勉强后,祝元帅这座压抑已久的火山爆发了。这人的渴求太过强烈,束钧险些被吓到。他原以为祝延辰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又是明摆着的第一次,应当知道适可而止,没想到对方的动作越来越激烈。束钧看得出,祝延辰格外喜欢自己对他的举动做出回应。每个轻吻都能换回更激烈的动作、骤然加快的心跳与喘息。到了最后,祝延辰攥紧他的手,将他紧紧按在怀里。随后就像以往那样,在他的发顶轻轻烙下一个吻。两人相拥而眠,躯体之间似乎有种奇妙的磁力,体温一旦相接,便难以再分离。一夜无梦。如今不再是人类,一点腰酸腿软算不得麻烦。束钧对昨晚的作战效果相当满意。谁知一晚过去,祝元帅绷着一张脸,目光带着“我肯定没睡醒”的自我怀疑。他想到这里,发现祝延辰又在瞧他。“隔着面罩有什么好看的。”束钧用筷子戳弄咸菜,“你要再不吃,粥就凉了。”“嗯。”听着这个不确定的“嗯”声,束钧失笑。他用筷子戳了个胖胖的小笼包,塞到祝延辰嘴里:“你赶紧调整状态。待会儿老四家的人来了,你要还这副样子,他们保不准以为我对你下了毒。”祝延辰仔仔细细地咀嚼包子。“阿烟。”束钧把粥喝完,长叹一口气。“你也该接受现实了——我也喜欢你,就这么难接受吗?”“太顺利了。”祝延辰咽下包子,严肃回应。“我有点担忧。”“担忧我坑你?”“不,我只是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祝延辰喃喃道,“我怀疑会发生什么……”他强行咽下后半句,又开始吃包子。束钧虽然戴着面罩,还是忍不住捂住脸。行,祝元帅的确没再思考他俩之间的感情性质。只是这人吃了太多苦,刚拐过一个弯道,就又开始患得患失了——就像接受快乐会招来厄运似的。束钧咬牙切齿,恨不得战争下一秒就结束。“别怀疑了,我待会儿就给你表演‘被包子噎死’。”束钧阴恻恻地回应道,站起身,又拿了一笼包子。长寿酒馆比之前还热闹些。为了兴建地下据点,老四家的人来得勤。人流量变大,这偏僻地方的生意也逐渐好了起来。正好最近y市打压老四家,老四家的商队开始往周边扩散,民众也没有生疑。可惜这热闹持续不了多久。昨天的动乱一出,指挥中心肯定要派兵去各个聚居地驻守。商人的出入肯定会受到影响,到时要想借老四家的名义搞大规模行动,更是难上加难。甜蜜时光过后,又要面对苦涩的现实。束钧刚出酒馆,嘴角便耷拉下来。祝延辰则恢复了正常的状态,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这是?”束钧展开,上面写满一个个代号和名字。“我昨天总结的。玩家里性格沉稳、受刺激少,并且有一定指挥权的,我都记了下来。”祝延辰沉声道,“今天的行动,你用得上这个吧。”束钧自己心里有数,可祝延辰的名单比他这个玩家还要完备。“……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每个人我都记得。你要是拿不准,可以来问我。”“不是,只是靠作战的话……”根本看不出这些情报。“我与艾医生合作,做了一台可以入侵玩家系统的设备。还记得吗?庆典开始前,你帮忙镇压了一批‘货物’。那是艾医生救助的合成人,他们靠那个设备接入玩家系统……在‘那一边’继续生活。当时时间有限,她估计没来得及解释。”不,按艾医生的性子,压根不想解释也是可能的。束钧只看到了巨大的货箱,以及一大堆要求。她连箱子被磕碰都要发火,更别提打开让他瞧瞧了。她分了地下基地的一片区域,权当治疗所,门又给锁得死死的。别说聚居地来打工的人,束钧本人都进不去。现在想来,或许那些合成人和设备都在里面。“你是靠那个设备联系我的?”束钧了然。“我说呢,怪不得你能提前伪装聊天内容。”“那东西完善了不少年,才能安全传递信息。最开始完成时,我只能在外面看看。”祝延辰点点头,“眼下这批玩家,我算是看着他们进入战队的。”“原来如此。”束钧挑起眉毛,“那你有没有多看看我?”祝延辰露在面罩外的耳朵有些发红,严肃承认:“有的。”……在承受不住的时候,他的确会去看看那一边的友人。虽说咫尺天涯,可看到那人还好好活着,他又有了继续的力气。 第135章 “有心了。”胡砚从箱子上下来。“而且待会儿老四家的人来,我也得去开会。”郁金转转唯一的眼睛,“束钧,唉,还是叫灰爪吧。灰爪叫我来的,我好歹算是这个聚居地的头儿。”“哦,哦。”胡砚还是觉得别扭,找不到什么话题,郁金看了他一会儿,宽脸上也带了点担忧。“合成人对我有恩,你也是明事理的。咱俩有交情,还闹到这个地步。要等这三万人都回过神来,聚居地的人怎么办啊……”郁金眼神灰暗了些,摇摇头。是啊,胡砚在心里道。他们代表的终归是两个群体。再算上只看利益的老四家,束钧要怎么把这一团沙子捏起来呢?半小时后。地下据点的会议室修得不错,通风良好,没什么怪味。机械给四周墙壁涂了浅色涂层,空气也没有潮湿到令人不快。虽然房间没多少唬人的设备,胜在明亮宽敞,让人舒心。房间正中摆着张长方形长桌,两侧各放了四把椅子,最前头的窄边搁了两把,再后面便是便携光屏。眼下光屏上只有时间显示,其余一片空白。胡砚和郁金一道进了房间,不尴不尬地挑了隔段距离的位置。老四家来了五个人,都戴了怪模怪样的面具,面具上画着骰子似的点。胡砚特地多看了几眼,上面画着两点到六点。连上色都和骰子一个规律,只有四点是血红的。无视端坐的胡砚和郁金,那五人在桌边坐定,地位差异相当明显——二点面具的人位置最好,六点的则坐去了边角。室内鸦雀无声,老四家这几个人明显也不怎么亲昵。所有人都盯着时间,等待会议开始。终于,束钧走进房间,身边带着个人。他没戴面罩,将脸大大方方露在外面。几个面具人动作顿了顿,交头接耳起来。胡砚一早知道束钧的身份,注意力全在束钧身边的人身上——那人身形结实漂亮,比束钧还高些,怎么看怎么像那位“家属”先生。家属先生戴了面具,面具上点着个血红的圆点,看着有些诡异。骰子中的“一点”终于出现了。胡砚有点头晕。在《侵蚀》里,他一直和束钧一起行动,队长到底什么时候搭上了老四家的人?“那是队长的面具。”二点开了口,听着是个年轻男声,语调有点让人不太舒服的精明。“我们队长可是女人。”“我借用一下罢了。”烟尘冷声回应。“这是你们队长的同意书,自己看。”说着,他将一张卡片丢出去。卡片不偏不倚飞到二点面前,上面龙飞凤舞地签了个“艾”字。二点意味深长地嗯了声,没再说话,又去看束钧:“这位就是黑鸟的队长?不是死了吗?”“不小心诈了尸。”束钧倒是没被对方的口气冲到,轻快地拗过话题。“我今天叫各位来只有一件事——等玩家们平静下来,我还要借各位的力,将人慢慢带去其他聚居地。”“队长!”胡砚急得站起,“先不说怎么稳住,我们不能分开啊!”二点叉起胳膊,饶有兴趣地瞧向胡砚。“不会分到四分五裂,原始战队编制会保证,一个据点两千人左右。”束钧拍了拍手。“y市周遭几十个据点,挑几个合适的藏匿处不是问题。聚居地人流量大,藏木于林是最好的做法。老胡,三万人聚在一起,吃喝日用不是小数目,时间久了必然会被发现——我们聚在一起,也方便y市的人一网打尽。等到那时候……”说到这里,束钧看了眼郁金。“等到那时候,这个聚居地所有人都会被拖下水。”“那……那到时候聚居地的人一告密,我们岂不是都完了。”胡砚咬紧牙关。“这个待会再说。”烟尘发话,语气里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味道。“以防万一,我会安排好最快的撤退路线。”“可是……”“我不是让你们作战去的。”束钧心平气和地说道。胡砚愣在原地。“接下来所有人的目标,是集中力量自保。等大家知道真相,我再叫他们去保护人类,这不是冷水泼热油吗?”老四家那几个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大了,束钧没去管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大家和聚居地的人联手,尽力好好生活。至于黑鸟和地下水,我另有安排。”“那谁去对付指挥中心?说句难听的,我们寿命到底有限。指挥中心拖得起,我们拖不起。”“秘密。老胡,重要战术可不能早泄底。”束钧狡黠地眨眨眼,“放心,我自有办法。”“至于玩家的寿命问题……我们已经有人在着手研究了,她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果。”烟尘接话道。两个人都散发着让人安心的气势,胡砚一颗心还是没谱,但莫名平静了点。“聚居地呢?”郁金看了胡砚一眼,举起手。“我们能有什么好处?唉,我不是贪你们什么……怎么说呢,总不会每个聚居地的头儿都和玩家有交集。你们要长久待下去,肯定得有点筹码。就算我说服这里的人,都要点好借口才行。”“保护和资源。”束钧表情沉静下来。“除了指挥中心的政策问题,聚居地发展不起来,原因无非有二——”“居民本来就有先天缺陷,或者后天残疾,总之劳动能力不强……这样的人在侵蚀区附近生活,健康恶化得很快。”“无论是老老实实生活,还是去侵蚀区淘货,都可能受到变异兽的袭击,导致人员伤亡。”老四家的二点偏了偏头,像是起了点兴趣:“不错,然后呢?”“我们会给出防侵蚀的药物,虽然现阶段无法治愈重病患,日常防侵蚀肯定没问题。后续也会有更有效的新设备——比净化机有效的新设备,但只有合成人才能使用。”束钧早就和祝延辰讨论过相关话题。有sigma和罗断虎视眈眈,庆典期间,他俩可没闲着。祝延辰取到部分“镇压”能力的数据,已经在进行武器试做了。它和药物的状况差不多——要适配合成人容易,能让普通人类使用还需要完善。 第137章 “胡说!”胡砚震惊地应道,“队长,那些只是掩护吧。你只是想掩盖祝元帅的身份——”“他的确是我男朋友。”束钧坦然道,“不过老胡,不用担心,我不会傻到因为他分不清轻重。”胡砚发出一声窒息般的哀嚎。“……你不该说的。”祝延辰叹了口气,手搭上束钧的肩膀。“我是祝家人,这很可能让部分玩家对你有看法。”“你的身份还不能泄露给太多人,影响不大。至于老胡……他跟了我这么多年,总比让他自己发现好。”胡砚拼命摇头,他巴不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担心了。”郁金梦游似的说道,“祝帅是这个态度,易宁元帅又对我们好。无论你俩最后谁赢,聚居地都不吃亏……哎不对!不对!前段时间你不是还发表演说,说要生产新型合成人——”“那不是他。”束钧笑着摇摇头,“祝盛找的演员罢了。”“哦……哦。也就是说……”“你们要让祝盛出局,然后祝延辰坐上首脑位置。”胡砚喃喃道,看向祝延辰的目光渐渐变了味。半晌,他挨到束钧身边,声音很低。“队长,你确定他不是在利用你?等他上了台,再一变脸,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不需要相信‘夫人’。”束钧忍不住笑了声,“相信本将军就好。”说罢,他收了调笑的意思:“还是说,你认为我会把私情放在你们的性命之上?”胡砚一愣,呼吸不禁松快了些:“队长……”“无妨,本来你就没有必要理解我。实在不信,后续你还可以带人跑路。”“……我信你。”“谢啦。”束钧笑着拍拍胡砚后脑。“说实话,你有怀疑的心也好。要是你想都不想就买账,我反而会担心。”“现在该去见见我那几个小队长了。走吧夫人,呸,阿烟——”祝延辰:“……”y市,指挥中心。祝盛静默地站在研究层,研究员们在他身边跑来跑去,满头是汗,像极了游过冰川的鱼群。终于,有个人踏着小步,气喘吁吁地跑到祝盛面前。“祝老,现在据点那边还没有消息,那三万人没找到。之、之前的黑袍人,也没了踪影……”“城内的修复工程如何了?”老人声音很稳,不见一丝惊慌。“还……还算顺利。”“不错。”“不过关于合成人和蚀沼的研究,现在还没结果。”那人擦了擦汗。“我记得祝元帅之前涉足过相关,要么找他……”“不用。”不用找了,他真正的儿子早已死去,变成侵蚀区的一具白骨。“把资料库的权限全放开——包括祝荣纪念堂——让所有人查找资料,顺便加强安保。”祝盛双手盖在拐杖头上。“就这样吧,没办完的继续去办。”拐杖尖敲打陶瓷地面,发出嗒嗒的响声。走了一段路,祝盛又停住脚步。“另外,帮我嘱咐下。据点继续探索,也要看好聚居地。”他低声道。“合成人不傻,足足三万人的队伍,不是带到荒芜之地、斩断后路,就是找地方藏起来了。”他看向闪烁的灯管,随后慢慢闭上眼,像是被灯光晃花了眼似的。“比起三万人数……能带动三万人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祸患。”第69章 祝盛夏语锋坐在车上, 忧郁地望向街道。祝盛放开了指挥中心所有研究资料的权限,好让每个研究员都有机会接触到核心数据。连藏有祝荣真迹的祝荣纪念堂都开放了,祝老的雷厉风行一如往日。作为玩家系统的设计者, 祝荣的遗物相当值钱。要换成他, 真没魄力下这个命令。本来夏语锋以为这场混乱没他什么事。他对蚀沼一窍不通, 祝延辰才是真正的研究者。可那个姓祝的不安好心,关键时刻不干正事——被祝延辰威胁后,夏语锋思索来思索去,怎么想都只有一个结论。祝延辰这是不高兴祝盛压在他头上, 要夺权。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合成人反了天, 那人脑子里居然还是人类的一亩三分地。就算祝延辰不喜欢玩家系统, 祝盛也改良过了,天知道他哪里不满意。夏语锋有苦说不出。因为祝元帅的任性,眼下他不得不去做麻烦活儿——车还在慢悠悠行驶, 朝汤家的方向驶去。祝盛想要汤家的私人研究资料。汤家一直推举易宁,祝盛肯派“祝延辰”亲自登门请求,也算给足了汤家面子。夏语锋听说过,祝汤两家祖上交际不错。两百年过去,两家关系因为权力之争变得不冷不热, 但也没拦着小辈交往。他好歹早年跟过祝延辰, 听过家里人谈论祝家家事。汤家男主人汤合誉曾是祝盛好友,他年轻时,在开发防侵蚀装置上颇有天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汤合誉举动越来越不像话。他无心生意,天天抱着酒瓶醉生梦死,和祝盛断了交往, 经营相关也全交给了妻子汤玫。这一趟,夏语锋就是去见汤玫的。“可以。”汤玫面上笑嘻嘻的,口气相当爽快。作为经商大户,汤家倒没有占地建大房子,只是请了高明的家用设计。屋内装修大气,家具罕见而雅致,是末日前的高档风格。汤玫脖子上围着串黑珍珠项链,穿了定制的旗袍。她看着五十左右,圆脸微胖,发髻黑亮,一点都不显老。“难得老祝肯把宝贝儿子派过来。”她打量了会儿顶着“祝延辰”外貌的夏语锋。“我就知道,他馋我们家的商队防护技术。民众安危大事,再藏着掖着就小气了——我当然可以交出防护专利,就算你们不来,我也打算交的。”她随意地捏了下茶杯柄。 第139章 然而祝延辰还在继续。这副做派,总让他想起某个已经变成废人的旧友。祝盛走到画像下的玻璃展柜前,看着安静躺在陈列柜里的记事本。在一堆奇奇怪怪的科研设备里,它不算显眼。这个本子已经很旧了,被固定在其中一页,上面写满了潦草的文字和公式。祝盛没涉足过相关方面,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本子下方横着块金属板,上书“祝荣手稿”四个大字,配了点文绉绉的讲解。最后面有一行很小的文字——【汤合誉、祝盛赠。】祝盛将一只手盖在玻璃上,表情渐渐沉下来。自己还是心软了。如果他早点出手干预,祝延辰不会继续沉迷蚀沼研究,以至于在去据点取样途中遇袭。……就像如果他早点出手干预,汤合誉也不会变成废人。祝盛抬起头,看向祝荣的画像。“您这系统,可真是折腾人啊。”老人疲惫地说道,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在空旷明亮的房间中停留了一阵,背过身去,走向昏暗的门。随着老人离开,照明渐渐暗下去,画像下方的一行小字像是由血写就。【不惧牺牲,必能繁荣昌盛。】【天灾之前】第70章 冲突地下据点, 大礼堂。这是地下最大的房间,借用了二百年前被深埋地底的建筑结构。它的结构稳固宽敞,足足能容纳两三千人。玩家中的核心部分只有千人左右, 大礼堂的空间绰绰有余。进不了大礼堂的, 束钧在其余较大的房间安排了转播光屏, 以及简易通讯装置。按照祝延辰给的名单,束钧已经给大部分战队高层打了预防针——他之前喜欢和人讨论战术,从不藏私,战队队长们对束钧的印象普遍不错。他们仍对那些说法半信半疑, 却也没有闹出什么乱子。见他们情绪大多稳定,束钧也不急着让他们买单, 只说会统一证明。“乱不了。”面对胡砚的担忧, 束钧相当自信。“管人我还是在行的。老胡,你当时慌成那样,那是因为‘那边’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害怕很正常。”但凡有了一群强大的同伴,就算问题得不到解决,人多少会安心点。队长们都是百里挑一的战士,心理素质本来就过硬,又给祝延辰根据人生经历筛了遍。真要出什么事, 这群人也定得住。罗断想搞突然袭击, 那么他就层层渗透。束钧站在大礼堂内。为了让玩家们有亲切感,束钧没再胡乱找衣服糊弄,穿得相当正式。郁金连夜找人修了装备,凑出套贴身机械铠。束钧又给周一塞了十斤变异兽鲜肉,让它保证不哼哼唧唧。铠甲一束,黑剑一背。尽管外貌不同以往, 昔日的黑鸟队长风姿依旧。束钧打开光屏,大礼堂内嗡嗡的谈话声都停了。大部分玩家还在等这个“临时任务”的情报,姿态相当放松。束钧吐出口浊气,爪尖捏紧祝延辰写的演讲稿——束钧性子硬而直,他更适合战场,不适合蛊惑人心。作为在高位混迹多年的人,祝延辰把束钧的演讲稿润色了一遍,将那些率直扭成恳切。束钧一宿没睡,硬是把它背熟了。他的声音在大礼堂内回荡,不尖不粗,煞是好听。可随着字字句句涌出,人们渐渐不安起来。哪怕祝延辰这稿子柔和又清晰,质疑声一声比一声高。失去过亲友的人原地发呆,而过惯舒服日子的人率先跳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玩笑吗?还不到愚人节,官方搞这样的活动?”“我要紧急下线!怎么回事,为啥终端没反应?!”人们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上级或队长,而大部分队长依旧盯着束钧。领袖们不动,队员们也不好稀里糊涂地走,只得留在原地。来了,束钧闭上眼。境况他已经说清,可要证明,总不能三万人每人都走一趟胡砚的路。“现在所有玩家都在这里,刚好能做个调查。”束钧随手挥了下身后的光屏。“凡是从小和父母一同亲密成长,长辈常伴身边的,按○;父母工作忙碌、早已去世、长期外住很少接触的,按x。你们终端上有选项,不要选错。”他们都是人类筛选训练过的,束钧这种性格已经算离经叛道了。大部分玩家平和有礼,不至于真的在重要时刻乱选。人们面面相觑,依次按下选项。大屏上实时计数在增长,终于,玩家们登记完毕——“○”的那栏显示了一个血红的数字0。“不对!”有人梗着脖子喊起来,“我念书的时候,同学里有和家里人玩得好的。这统计有问题!”“那些和家人关系亲密的‘同学’,有正式进入战队的么?”束钧平静地回应。“提出一位也行。”那人没了声。“学校的人的确很多,但其中不少是特地设计的npc,用来给大家‘陪跑’,这不稀奇。还有人提出反对吗?选了○没显示的、选错的、看到过反例的,都可以抗议。”台下渐渐没人说话了。“第二个问题,”束钧咬咬牙。“在场所有人,凡是和上一辈战斗玩家有父母/子女关系的,按○;自身不是,只见过这样的同学,没有类似战友的,按x。”台下鸦雀无声。有名的战斗玩家,“那一边”的媒体也会常常宣传。他们在媒体口中会有孩子,但从未有过“昔日玩家xxx的儿子/女儿成为新一代xxx”的消息出现。那些精英玩家子女,要么随父母在国外定居,要么读了《侵蚀》相关专业,却最终没选择这行,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 第141章 “谢谢。”祝延辰沉静地答道。“我没在夸你。”“我知道。”“……”艾萧萧扫了眼祝延辰搭在束钧后背的手,翻了个白眼。“算了,关我屁事。”“我们继续。”见艾萧萧走了,祝延辰一只手轻按束钧胸口,将他按回液槽。“继续检查,还是继续亲?”束钧扬起眉毛。“检查。”祝延辰板起脸。“我们的行程排满了,不能再拖。”随后他掏出个小本子,写写画画一会儿,认真抬头:“最近事情太多,你必须保持规律充足的休息。排除睡眠时间,我这边可以划出三十分钟,和你认真亲吻……检查结束后,可以吗?”元帅先生问得极其严肃,又小心翼翼。束钧扶住液体槽,笑得很是大声:“这都要专门安排?阿烟,怎么到了自己的事上,你就要死脑筋——半小时?你也不怕亲腻了。”“不腻。”祝延辰轻声道。束钧一怔,眉眼慢慢软下来:“好。”接下来几日,y市还在恢复城内建设,只往各个聚居地派了些探子。老四家的人盯得紧,他们混在聚居地的人里,散布些真真假假的消息,让那些探子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消化真相,玩家们的情绪还算平稳。束钧会出去狩猎些变异兽,用“压制”驱散蚀质,做成肉干充当口粮。可就算如此,三万张嘴还是填不满,资源渐渐到了用尽的边缘。束钧果断推进下一步——让郁金带些信得过的人类心腹下来,与玩家们接触。之后这三万人还要分批转移,若是见了人类就喊打喊杀,无异于去祝盛面前送菜。但也正如他们所料想的,冲突还是爆发了。郁金的心腹都是些天生畸形,无法在市内求生的年轻人。他们基本都是郁金从死亡线处拉回来的,普遍对指挥中心怀有恨意,告密的可能性不大。老四家做流动生意,久留容易让人生疑。老四家的人一走,这些人便担起了运送物资、整修地下据点的活计。结果年轻人们第一天进去,矛盾便猛地炸开。束钧赶到时,两方人乌泱泱挤在宽走道里,一边一堆,中间空出一块,站了三个人。人类那边站着郁金,他正安抚自己的手下——他的手下缺了一条腿,没有脖子,半张脸侧埋在肩膀里,看着相当瘆人。他正坐在走廊中间,手里的拐杖飞得老远,显然是被人故意撞倒的。玩家这边的人,束钧有印象——就在他公布真相的当日,那个年轻人一直一个人坐在墙角,脸上带着明确的恨意。他身后不少人簇拥在一起,脸上大多带着快意,再远些,玩家们麻木地看着热闹,也没有插手的意思。祝延辰叹了口气,眼看着要上前,却被一条胳膊拦住了。他皱起眉,不解地看向束钧。束钧眼一眨不眨地看向闹剧中心的三人,嘴唇抿着:“让他们继续吵。”说罢,他转过脸。“阿烟,这件事你不能插手。先让我好好看看,他们是怎么吵的。”“万一状况恶化……”郁金的人不是军人,平日只是自愿跟随郁金,对玩家们没什么感情。就算知道他们讨厌联合政府,祝延辰仍然不放心。“状况恶化,我们来得及出手。到时我这个首领会去赔礼道歉,下跪赔罪都可以。”束钧紧盯前方,一片昏暗中,那双灰白的眸子发出微光。“在那之前,我们都得好好看着——”看看第一场“小型战争”要怎样爆发。作者有话要说:视网膜效应也叫孕妇效应,蛮有趣的,大概是说自己有某种东西/特征,就更容易注意到其他人身上类似的东西/特征。←第71章 争吵走廊很宽,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束钧非但没劝阻,反而叫人暗暗打开传讯设备,将争吵画面投去各个房间。玩家们知道给他俩腾地方, 他们所处的位置视野不错, 对话也听得清, 转播画面相当优质。郁金叫来帮忙的人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一百多人,玩家这边看热闹的不少,人数上占了压倒性的优势。胡砚也挤在玩家堆里, 见束钧来了,他游泳似的朝这边挣扎, 终于分开人堆。“怎么回事?”束钧小声问他。“最开始怎么起的头, 我不知道。但郁哥,咳,郁金说了, 那个‘歪脑壳’嘴一直挺臭。和他对上的是地下水的柴旭阳,他们现在没见着罗断,本来就慌……”“正事。”束钧耐着性子道。“反正他俩就吵了起来,柴旭阳先动了手。然后郁金一直在劝,不过两边都挺激动, 他也劝不住。”胡砚声音越来越小。“今儿他必须给爷道歉。省得成天见这些人二五八万的样。郁哥, 这事您还真管不着。”歪脑壳声音冷冰冰的,带着和年龄不符的阴郁。郁金夹在中间,横竖难做人,鲜亮的金黄色头发都灰暗不少。“我他妈先把你那倭瓜脑袋拧下来。”柴旭阳声音有点嘶哑,“我们不杀你就不错了,人样儿都没有, 甩脸子给谁看呢?给谁看呢?”“怎么着,还得我跪下给您呈东西?我欠你的?”歪脑壳咧开嘴,畸形的上身显得越发恐怖。“你这就说到点上了。”柴旭阳气得眼睛血红,拳头攥得死紧。“你们这的人,都知道玩家系统吧。”“你爷爷我知道啊。”歪脑壳满不在乎地回道,“常在聚居地混的,谁不知道,比城里那群傻逼懂得多多了。”玩家群体一阵骚动,气氛又紧绷了几分。有几个冲动的想往前冲,都被黑鸟的人拽住了。柴旭阳拔高声音:“你们明明知道,踩着我们的尸体过安稳日子,现在还有理了?都说无知者无罪,你们明明知道我们存在——”黑鸟那些拦人的人也不坚定了,玩家群体又朝前涌动几步。郁金那边的年轻人类各个拉着脸,没有退后的意思。 第143章 说罢,他的手指凑上祝延辰的脖子,从喉结慢慢蹭到下巴:“在家里好好待着,别乱跑。要能早点弄出镇压武器,我站着给你亲三个小时。”祝延辰好笑地看着他,一把抓住那只不老实的手,吐出的话却十分恳切:“……一路小心。”他们的确没有太多空闲。罗断对y市的破坏只能拖住一点时间,出来寻找合成人的探索队伍越来越多。事态紧张,他们必须走在祝盛前面。比如先一步安排还在据点的孩子们。孩子们不算正规玩家,自然没参与庆典。他们大部分时间待在“另一边”,只在做相关训练的时候,才会进入真实世界活动。罗断的叛乱一出,祝延辰几乎立刻提出了祝盛可能的处理方式——暂停“另一边”的《侵蚀》实践课,让孩子们始终待在休眠舱内。确定合成人的进攻方针前,祝盛不会轻易销毁他们。对于在外游荡的合成人来说,这些孩子是不错的价码……或者说诱饵。时局混乱,联合政府还没找到合成人主力军,这类特殊据点的防卫还不算强。等他们正式对立,那些据点会变成铜墙铁壁,必须尽早下手才好。祝延辰有研究任务在身,束钧决定自己带上一个小队,来个干脆利落的突击。他候了两天,等那场冲突影响发酵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始点名。看到小队成员,胡砚差点背过气去:“束队,你干嘛不找黑鸟的人?”名单上约么有三十人,全是最极端的“罗断式”玩家,一个相对平和的人都没有。“我压得住,你去借人就是了。如果有人明确拒绝,怎么都说不动,候补名单在下一张。”“……行吧。”胡砚揉了揉太阳穴。他实在不理解这种做法,不过退一步想,束队不会拿孩子们的安危开玩笑。名单上的人们虽然情绪不怎么好,但都是不错的战士——毕竟资历浅的战士们很少经历生离死别。束钧临行前,祝延辰准备了差不多一打应急战术,就差把据点厕所工程图也带上。虽说束钧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分离比他想得难熬。祝延辰在人前要遮住全脸,他不好去咬面具,只好老老实实道别:“够了够了,阿烟,你再准备下去,我们就连盒饭都得拖一车了。”临时小队除了束钧,都是一脸阴云。前段时间闹出冲突的柴旭阳也在队中,相比之下,他的情绪算不错了。此人在地下水的威信不低,束钧干脆让他当了临时小队副队长。孩子们所在的据点比较特殊,它们处于两个城市合并后的区域,由合并前的旧据点改造。这类“培育据点”地理位置比较安全,但也离城市较近。根据祝延辰的说法,合成人胚胎稳定后,会迅速催熟到九岁。九岁前的记忆,大多由玩家系统进行随机生成和灌输——大家普遍记不得多少小时候的事,只要灌输些标志性记忆和知识,碎片记忆模糊下便好。九岁后孩子们会进入学校学习,期间筛除些体质不好或者性格偏激的,等剩余的满了十六岁,便能进行战队划分了。一年的战队评估过后,大部分合成人会在十七岁进入战队。至于那些被剔除的,基本被军事学校用作教学用队伍,让年轻的人类指挥官们“实战试错”。在祝延辰的统筹下,近年来合成人死亡率一路走低。祝元帅本人又不喜欢玩家系统,幼年合成人的培育也缓了些。可就算是这样——“我们怎么把孩子们带走?怎么想都有千把人了。”柴旭阳问道,“能成战力的先不说,那些十岁左右的小家伙怎么办?我们就这点人,光运防护服都运不下来,总不能让那些小孩光身穿越侵蚀区。”“谁说要带走了?”束钧用风推着泥橇,声音轻快。“不救人,那我们去干吗?”另一个人没好气地接话道,“难不成就去那边溜一圈啊。”“溜一圈不也挺好的。”束钧笑道,“不仅要溜一圈,还要确确实实地努力劫人,不过最后得失败就是了。”一泥橇的人都紧盯束钧,拉长脸。还是逗自家元帅有意思,这群人完全不会接他的话,束钧忧伤地想。他吐了口气,口气正经不少:“我们的物资光是供大人都困难,孩子是照顾不了的。大家精力跟不上,物资方面也不行——光是儿童健康护理,我们没有据点的条件。”“之所以要去劫人,图的无非是两件事。”束钧清清嗓子,瞪了眼急着抬杠的几个人。“第一,让祝盛知道,我们想要劫走这些小孩,让他把最高防卫拿出来。要断绝我们的异能,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净化蚀质,让大家使不出能力——这样等将来我们对y市下手,孩子们不会被战火波及。”“第二嘛,给我们的祝盛大首脑报个平安。提前知会他下,我们不打算走疯狂灭世的路线——省得祝盛到处找不到我们,为了集中兵力保护y市,率先把孩子们处理掉。”如果他们真的想要同归于尽,八成不会营救那些称不上战力的年幼“累赘”。泥橇上的玩家们虽说激进,脑子还是有的。他们恨人类,不至于恨自己年龄尚小的同胞。束钧将目的一讲,没人提出反对。他们正好积攒了不少怒气,就等着有机会放一放。像是看出了他们的心思,束钧又补了句:“这回不许杀人。”“为什么?!”顿时有人大叫出声。“聚居地的人也就算了,据点的人全是联合政府的走狗,凭什么不能杀?”束钧捏捏眉心:“大道理我不讲,只提一个点——歪脑壳的话,大家都听见了,市内平民对玩家系统可不怎么了解。我们在这大杀特杀,只会把他们赶去祝盛那一边。如果你想送祝盛一个‘正义之师’的名头,要杀也行。”临时小队内哼声一片,倒也没人继续反对了。被蒙骗这么多年,这些老牌玩家心里恶心得很,再要被人诬陷一番,那恶心指数得加个十倍。听束钧这么一引,他们倒有了些“扒下三大家族的皮,让市民们睁大狗眼看真相”的冲动。束钧坐在泥橇头,转过脸吹风。事情比他想得稍微顺利点儿,希望祝延辰那边不要出问题。只是重要关头,向来怕什么来什么——就在他们静悄悄穿越荒野时,y市再次出了乱子。第72章 动摇束钧出发的同一日。没了束钧, 祝延辰身周温度直降。玩家那边由胡砚管理,郁金也把自己人管得不错。祝延辰没去参与这些,他径直进了艾萧萧的研究区域, 找了个房间琢磨“压制”武器。老四家走之前, 给他带了不少设备。饶是如此, 艾医生不少医学器械也要被“临时征用”。对此,专注研究蚀质治疗的艾萧萧颇为不满。“它们可都是我的宝贝,你能不能轻点用?就算没坏,我也要收耗损费。”她捶胸顿足, “而且我不喜欢研究时视野范围内有人——”如今知道祝束两人的亲密关系,艾萧萧对祝延辰仅存的畏惧也无影无踪。祝大元帅那股冷硬气质再也镇不住她。艾医生看久了, 只觉得这人跟个蚌壳似的。束钧在时试探地敞开口, 人一走,他又嗖地把自己合得死紧,好玩得很。 第145章 好在老四家的人没走完,要坐上商队的车,去y市也就大半天功夫。祝延辰当即收拾行装,装成潘叔的采货员,跟上了老四家的流动商队。正好,“镇压”武器的雏形也能顺道给老四家的专家瞧瞧。而且……当初从x市采集到的资料,是时候放出去试试水了。当晚,另一位元帅也忙得很。自从将罗断领回来,易宁一直相当小心。为了得到更多情报,他恨不得在罗断身上拴个24小时不间断的摄像头。只不过罗断该吃吃该喝喝,笑吟吟地与他交谈,和平日并无不同。他偶尔会问起庆典上的乱子和地下水的现况,易宁全用“活动”搪塞过去。他瞧着罗断,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个合成人和他保持了一个微妙的距离,举手投足合理而亲密,总让他下意识把对方当成“朋友”或“同类”。可他们既不是朋友,也不是同类。只是罗断太过老实,易宁想不出他想要什么。这人一不刺杀他,二不联络外界,在层层防卫的指挥中心淡定喝茶,怎么看都不像有所求的样子。易宁想得脑袋一阵阵涨痛。好在这个时候外头来了新消息,他终于得以换换脑子——“这是什么东西?!”易宁嘶地抽了口冷气。“我大姐男友的弟弟给我看的,说是x市内的景象。有人在侵蚀区边缘发现了这东西——那个行李包里的设备全烂了,就记录芯片还完好,也没找到主人。”助手也一副哆哆嗦嗦的模样,“元帅,这这这是合成的吧?城边缘的人都在传它,说蚀沼变异了……”扭曲的城市,盘踞城市之间的怪异头颅,以及四处爬动的四足怪物。若是有人弄出了这样复杂的合成影片,算是了不得的大手笔。“派人去查影像的真实源头,顺便找汤家的技术人员,让他们看看是不是合成的。”易宁捏捏鼻梁,那些骇人的画面还在他脑子里打转。“别慌,x市遗迹在重侵蚀区,要从那里带回来资料,一般人也做不到。”助手一颗心明显回了肚子,顿时吁气:“对、对,肯定是伪造的,蚀沼怎么可能变异成这样。”他拍拍胸脯,使劲给自己压惊:“再说了,就算是真的……要弄到拍成这样的设备,没大钱可不行。旁人不知道,我跟了您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么!也就三大家族的上层人才玩的起,他们又干嘛给自己找麻烦……”易宁止住呼吸,表情猛地绷紧:“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助手被吓住了:“我说三大家族……”“前一句。”“要、要弄到拍成这样的设备,没大钱可不行?”易宁脑海犹如雷击,之前种种困惑突然有了出口。祝延辰。祝延辰是个谨慎到骨子里的人,自身战力也不弱,怎么可能被变异兽轻易掳走?更别说汤家安排的变异兽根本没用上,某只不知底细的变异兽从而天降,提前把人劫了。当时他就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头,活像祝延辰早就知道他的计划一样。易宁之所以没再深入思考,原因也很简单——祝延辰就这样消失了,祝盛又找了个傀儡回来。要是祝延辰真有一套自己的计划,不至于一点回声都没有。现在回声来了。易宁一遍遍翻看影响,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祝延辰借他的计划,完了场漂亮的消失。就算汤家本来只想给祝延辰添点小伤,计划和动作肯定会留痕迹,引起祝盛的注意。这样一来,哪怕祝盛抓不住证据,注意力也不会集中在祝延辰这个“受害者”身上,自然不会叫人深入侵蚀区找寻。成功消失之后呢?祝延辰不是那种追逐风花雪月的浪漫人士,不会故意假死跟人私奔。如果这个记录是真的,祝元帅搞不好亲自去了x市的遗迹……易宁单知道祝延辰反对玩家系统,却没想到对方偏执到这个地步。祝元帅不是个冲动的人,行为素来严谨。那么他是发现了什么吗?那些恐怖的画面,和玩家系统有关?那样重要的关头,他牺牲掉一条命,究竟想要证明些什么?按照助手的说法,破损的行李包是在侵蚀区边缘找到的,没找到主人。想来也是,正常人去了x市废墟那种重侵蚀区,绝对活不久……“……除了刚才那些,再帮我查个事情。”易宁听见自己用极其干涩的声音说道。“祝延辰在研究机构留的那些论文,找人仔细看看。”助手使劲点点头,小跑着出了门。易宁则看向头上闪烁的灯管,嘴角慢慢吊起一丝苦笑。之前他还犹豫要不要顺应祝盛,接受这个新的玩家系统。当初自己唯一的后顾之忧,是玩家骤然增产后,如何处理聚居地玩家的失业问题。结果短短几日,聚居地民众被祝盛放弃,玩家系统的可能漏洞又要爆出来。“如果视频是真的,祝延辰的研究是真的,玩家系统的漏洞也是真的……掩盖事实,抛弃民众,暗箱操作。真是干得漂亮。”万一的万一,那些事都是真的。那么玩家系统在漏洞解除前,断然不能大规模投入使用。人类必须团结一致,集中对抗变异的蚀沼。到时他与祝盛,再无共同立场。作者有话要说:  元帅:谢邀,没牺牲。说来惭愧,本来真打算跟汤家变异兽走的。←结果天上掉下来一个竹马,祝元帅顺手捉了。束哥:?周一:(幸福嚼嚼嚼,世间烦恼不重要)第73章 行动变更易宁没能在罗断身上拴摄像头, 罗断却真能够每时每刻盯着他。最近这段时日,他需要束钧帮他引开祝盛的注意力。等待时机成熟,他便可以离开这座心脏城市, 给予人类毫无防备的一击。在此之前, 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就算易宁对自己有怀疑, 以易宁的品性来看,大概猜不出他就是当日的“黑袍人首领”——死者的耳语时时环绕着罗断,他已然能够将疯狂的行为藏于冰面之下。 第147章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那只是一次抵御得当的蚀质风暴。市内民众连玩家系统如何运行都不清楚,对“合成人叛乱”更是全无概念。眼下祝盛还没找到合成人的位置,自然不会提前放出消息,引得市民恐慌。祝延辰收了心思,开始努力思考祝盛可能的对策。他的动作下意识文雅起来,与街上气氛格格不入。见两三人往这边看,祝延辰赶忙豪爽地吸了口营养剂,结果给呛了个正着。见他忙着咳嗽,那几道好奇的目光又收了回去。“烟尘?”祝元帅刚咳完,便听到巷子口有人唤自己。看那人打扮,和老四家来接头的人倒是对得上。“是我。”祝延辰三下五除二吞下馅饼,提着箱子迎上。“我听上头说了,等这事有了眉目,我们会通知你。”接头的人年纪不小,脸捂得足够严实,只露出点花白的头发。祝延辰点点头:“原始数据送过去一段时日了,那边有没有给个大致时间?我不能在y市久留。”他的确是老四家的创始人,然而老四家本身就结构松散,又有太多人喜欢隐姓埋名。祝延辰只能把高层身份握在了手里,若要打听人家当主心骨的技术人员,那可就犯了忌讳。作为个实用型研究者,他只需要结果,倒也不在意这些细节,顶多问两嘴。“只是器械优化的话,三天吧。”那人显然和技术员相熟。“看你也不像造来自己玩的,准要批量生产吧?”“嗯。”“那要改的地方挺多,精细活儿。”接头人道,“你随便找个地方猫着,等就是了。”“关于‘镇压’的效果……”“啥压制镇压的,就是你弄出来的那个什么……声波似的玩意儿?嗐,师傅都会注意着,年纪轻轻咋顾虑这么重呢。再说这不才刚原型试做,人总不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接头人把箱子一拎:“年纪轻轻,起名都一惊一乍的。要我说,我瞧这东西挺像超声波驱鸟器。”祝延辰:“……请你帮忙转告下,便携性真的很重要,不要做得太——”“知道了知道了,婆婆妈妈的。”这接头人还挺有个性。接下来就是混进指挥中心了,祝延辰交完资料,直接联系了夏语锋——夏凉今天有演出,他没法将她召来。“行啊。”夏语锋还是那副恹恹的调子,答应得却挺豪爽。祝延辰没有放过这个细节:“指挥中心发生了什么事吗?”“啊,没什么大事。”夏语锋打了个哈哈,“只是祝老爷子不在,咱们换起来也方便不是。”“祝盛不在?”“他去据点了,估计得几天才能回来。”“哪个据点?”“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来拿东西吗,你管他去哪做啥。”“哪个据点?”祝延辰的声音低了些。“……y-0023,特殊培育据点,就你被劫走的那个‘案发现场’。”夏语锋立刻老老实实地回应道。“那儿不是主要搞研究的吗,他估计是去张罗合成人的事了。”“什么时候走的?”“走了没多久,还挺低调的,连易宁都不知道。他那车稳一些,有点慢,现在估计刚到——你问这些到底干嘛啊?”糟糕。培育据点的确比通常据点更注重研究。但凡人们抓到了新型变异兽,在送进指挥中心前,都会将它们存放进培育据点,进行密切观察,以防把高危祸害送进城内。为了制住这些玩意儿,培育据点的防御设施比一般据点好很多。为了物尽其用,联合政府也会将未长成的合成人养在那里。y-0023是个大型培育据点,六成幼年合成人都被养在那里。前几天罗断闹了乱子,剩下四成估计也被转去了y-0023。……所以束钧才会选择y-0023做为袭击对象。算算时间,束钧绝对会和祝盛撞上。首脑来访,防卫强度和平日不可能是一个层次。如果这次行动见了血,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祝元帅,祝大元帅!回回神——”夏语锋不满地叫道,“你不愿答就算了,别拖时间啊,我这也有风险的。”“祝盛带了多少人?”话到了这里,夏语锋也渐渐回过味来。他沉默了会儿,腔调变得有点奇怪:“怎么,您该不会让合成人去抢那些幼崽了吧?”接着他的腔调变得更怪了:“祝盛把最凶的两支队伍带走了,人不多,但个个都是精英。您要真叫人去搞培育据点,那还真是正正好好撞在枪口上。祝元帅,您叫去了什么人啊?其实您还是站在人类这边的吧。”祝延辰当机立断:“……我把你替下来,然后我也跟去。”相距太远,据点又临近侵蚀区,他没法联系上束钧。但就算追不上,自己好歹能借“元帅”的身份插手,局面能挽回一点是一点。“跟去?你要怎么跟祝盛解释?”“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已经想好了至少三个借口,见机行事便好。培育据点。“这气氛不对。”有人率先开口。的确不对,束钧心想。他们在据点待惯了,就算培育据点需要的人手多点,周遭气氛也不至于紧张成这样。“该不会有埋伏吧。”另一个人阴恻恻地插话,“束队长,我看得出,你那个叫‘烟尘’的朋友不是泛泛之辈。郁金也就算了,大家就在他的聚居地,随手就能掀了他的老窝。但那个烟尘……”“阿烟不会走漏风声。”束钧眉头皱也不皱。 第149章 这种紧张时刻,祝盛既然来了,必然带着强大的护卫。那群队友们被留在了外头,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要是他们知道祝盛在这,立刻疯狂复仇也有可能,自己未必能稳得住局面。眼下罗断潜伏在y市,要祝盛横死在这里,罗断绝对会动手刺杀易宁。到时人类群龙无首,哪怕祝延辰立刻接过烂摊子,也没法立刻控住。“镇压”武器还没个影子,sigma再趁机一举进攻,到时他们可就真顾头不顾腚了——这场战争的节奏绝不能交给罗断。“要不咱先撤。”柴旭阳祸害完净化机,小声提议。“这看起来不像是永久加强啊,束队,咱们先回去?等这里情况好点,咱再来。”“回去怎么说?外头那些人肯定能猜出有人类高官来访,百分百会动手。”“那您何必挑我们呢。”柴旭阳哼哼似的说道。“直接带黑鸟的乖宝宝们过来,不就没这么多事了。”“不泄你们一口气,就把你们送去其他聚居地。我图啥,让你们这群极端分子尽情煽风点火啊。”“那也不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柴旭阳抱怨的声音更低了。“这不进退两难吗。”束钧捏捏眉心,准备战争要心狠,处理仇恨又要心细。单管一边还好,双管齐下,他只剩心累。柴旭阳见他不回话,嘴上唠唠叨叨得更有劲儿了。“我不懂您为什么一定要护着人类,是,我知道他们未必该死,可这也太过了吧。其实我觉得外头那些人说得挺有道理,搞不好就是那个烟尘做的呢。人类哪可能真那么好心,为了‘同情’费这么大劲儿,肯定都有所图谋……”这帮人连现实都没消化完,sigma这道硬菜还没上呢。现在合成人的治疗手段还没消息,他要一下子全摊开,只会发展出更多绝望的“罗断”。束钧暗暗定了想法。“反正有史以来都是弱肉强食,更何况我们师出有名。束队,要不您考虑一下,咱们把这高官给杀了,也算是杀鸡儆猴……”“那边的净化机破坏完了吗?”束钧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柴旭阳。“啊?破坏完了。我刚刚想说……”柴旭阳话还没说完,束钧便将一个闪光弹扔到庭中:“跑!”说罢,束钧便朝据点最高的建筑跑去。按理来说,合成人孩童会被存放在最下层。换个角度去想,祝盛在这,说不定会更好。柴旭阳被他这突然行动搞的一头雾水,他的脑子还停留在演讲模式,半天没反应过来。“你干嘛啊!”他的声音都在颤。“试探下对面的能力,好选择下一步策略。”束钧一把拽住柴旭阳的衣服,扯着他朝前跑。“对手虽然不一样,我们继续按原计划走——弄出动静,封锁据点。”……以及会会这位祝首脑。束钧私心加了一句。“不是,不是这……”子弹砰砰射来,柴旭阳腿有点麻。他拼命扬起沙尘,阻碍敌人视线。蚀沼和变异兽又不会枪击,他实在不习惯这种作战环境,整个人都不得劲。“咱们本来就是来当坏人的,当到底也挺好。”束钧的声音里甚至多了笑意。完了完了完了,束钧疯了。柴旭阳差点淌下热泪。事实证明,祝盛带来的人,能力确实了得。护卫们瞬间锁定了两人的位置,堵死了他们一切可能逃走的路——如果他们两个都是正常合成人,的确插翅难逃。对面反应实在太快,柴旭阳刚破坏附近的净化机,更多净化机就被激活了。柴旭阳的沙尘还没彻底扬起,便蔫儿吧唧地落回地面。然而再次被风卷起。附近蚀质含量太低,束钧操纵得很是痛苦。但作为货真价实的蚀沼,他的能力强度比柴旭阳高出不知多少——他一只手拽住柴旭阳的后领,两人被风托起,据点在两人脚下渐渐缩小。罗断也是顶级能力者,可他的力量偏辅助,进攻性远远及不上束钧。柴旭阳相当不适应这种疯狂打法,惊到发不出声,半天才磕磕巴巴挤出一句:“飞、飞这么高是……”“那帮人的能力,我大概有数了。下头蚀质含量太低,我缓缓。”这说的是人话吗,还嫌低,柴旭阳可没见束钧的异能强度被影响。缓完又能怎样,待会儿他们还不是得下去……“啊啊啊啊啊——!”脑子还没转完,柴旭阳忍不住惨叫出声。浓郁的蚀质在聚集,几乎成了肉眼可见的黑雾。这些黑雾被束钧的风卷在一处,在两人头顶上方旋作一团阴云,仿佛海中的漩涡到了天上。光是肉眼去看,那股不祥的气息也足以让人颤抖。柴旭阳被束钧拎小鸡似的拎在手里,整个人麻木了——束钧的异能不是风吗?他们脑袋顶上那个巨大的黑漩涡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不,他知道是什么玩意儿,柴旭阳沉重地想。自己是发自内心不想承认。他可从没听说过玩家能操纵蚀质。“下去了,小心。”束钧看了眼头顶那堆东西,表情很是满意。两人急速坠落,黑漩涡紧紧跟着他们,一同砸上据点。所有净化机瞬间过载。黑雾之中,它们发出嘶哑的滋滋声,逐个崩毁。祝盛的人没有硬碰硬,他们即刻撤离,钻进建筑内部。黑雾实在太吓人,柴旭阳狠狠憋起一口气,却发现蚀质雾绕过了自己,仿佛周围有个看不见的泡泡。他瞧了束钧一眼,拒绝思考原因:“我们现在干嘛,弄开个窗户进去炸一波?”“等。”“等?等谁?”“祝盛。”“你都搞成这样了,他怎么可能出来?不是,你等一下,来这里的人是祝盛?!”“是啊。等等不亏,不出来再说。”束钧隐在黑雾中,注视着走廊里跑来跑去的人。“我只是有些东西想给他看,你们正好也顺道看看。”“……”柴旭阳从未如此想家。他果然不该举那只手。培育据点,地下深处。祝盛站在光屏前,冷眼看着外面的景象。透亮的光屏之中,蚀质雾气弥漫在建筑四周,整栋建筑仿佛沉入烟雾之海。 第151章 它枯瘦的手臂上也缠了类似藤蔓的细肢,它们的末端有着人手一般的结构。怪物两只爪子扑在建筑上,怪异的头骨直冲观测台。不少细肢垂上玻璃,末端怪手摇晃,在玻璃上留下扭曲的手印。这东西混合了扭曲的美感,以及比美感更盛的怪异和恐怖。它不该是活物,更适合当异教徒供奉的神像。发现站在面前的祝盛,它张开嘴,发出一声尖利而凄冷的啸叫。紧接着它的双爪捶下,坚固的观测台猛地震动起来。祝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怪物,并未后退半步。它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如何挪动这样的庞大身躯、躲过监视过来的,他想不通。但他能感受到玻璃之外,对方散发的怨恨与疯狂。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普通生物再被感染,也不会有这样的造型和体积。可它的的确确存在于窗外,如同一个活过来的噩梦。对面的双爪再次捶下,刺耳的刮擦声响起,玻璃上留下几道刺目的划痕。见玻璃不碎,那东西又尖声啸叫一阵,先前被印上的怪手印滋滋作响,开始快速侵蚀特制玻璃。“进攻——突击队去作战台,重点攻击那东西的手腕。调动楼层防御罩,将它隔出一段距离。”祝盛冷静地下令。他的队伍没有犹豫,两组人迅速钻进速降隧道,又通过机关到了作战台。他们举起武器型净化机,开始朝怪物的两只爪子集中射击。同一时间,罩子似的防御罩以六层为圆心,渐渐伸展开来,罩住了正在进攻的突击队。怪物按在建筑上的双爪被弹开,整个身躯后退了几米。它的爪子被打得千疮百孔,发出一声不成调子的哀鸣。随后无数藤蔓凭空出现,在它的伤口上蠕动。两只巨爪慢慢长出,和之前的模样毫无二致。周遭黑雾又淡了些,不祥地浮动。“身体由蚀质组成。”看着怪物的爪子溃散,祝盛眉头间簇起深深的皱纹。“那是……蚀沼?”变异兽只是被蚀质影响变异,本质还是动物,有自己的血肉,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祝盛一颗心沉了下去。如果只是变异兽,无论它再怎么怪异,都是可以杀死或控制的。但面对大型蚀沼,他们向来只能用净化机进行驱赶。那些蚀沼本能地趋利避害、难受就走,人类才得以幸存。可面前的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只有本能”。它恨他们,那份恨意格外真切,无法作伪。【父亲,玩家系统有隐患。】【父亲,我今天查过相关资料。强行提高合成人和蚀质的共鸣,可能让蚀质得到不恰当的情报。】【父亲,我认为玩家系统会导致蚀沼异变。】他的儿子在十几岁时,陆陆续续提过几次类似的事情。遗憾的是,祝盛并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论调。他的好友——汤合誉也曾沉迷于此,可聪明如汤合誉,最终也没找到证据。如果汤合誉放弃那个要命的议题,作为一个政客往下走,必然能做出更多成就。可汤合誉仿佛被那个问题蛊住了,执着地寻找证据。考虑到身家性命,以及汤家上下的压力,汤合誉到底没能亲自接触蚀质。然而只是投身理论,纯靠已有资料进行推断,他没能走太远。汤合誉是祝盛见过最有天分的人,他拼到最后,也没能得到半点任何实质上的证据。他在合成人身上投入太多关注,最终被自己的多愁善感和骄傲压垮,成了个疯疯癫癫的酒鬼。祝延辰还年轻,八成是挂念自己那个合成人友人,才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之前有人提过类似的理论,也有人为研究这个问题毁了一生。】他这样回复了自己的儿子,【我们的技术被时代限制,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祝延辰没有回答。【不到一千年前,为了发展,人类也会做出些“注定会有糟糕后果”的事。现实点说,真到了紧急时刻,后来者也会去处理。】【可是如果真的出了事,“后来者”未必来得及反应。父亲,这必定是个持续几代人的研究工作……】【那该操心的也不是你。】祝盛打断了自己的儿子,【我说过,还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无论你从哪里听说的理论,停止你的研究。】玩家系统刚刚运行二百年,没有任何漏洞出现。要是因为担心“可能的”毁灭,便关闭系统,只会让人类多受太多不必要的磨难,不如趁机多发展些。等条件好些,技术再发展些,人们不必再冒死亡风险研究蚀质,到时自然会有对策。祝延辰太钻牛角尖,也太过天真。等他大些,自然不会再去纠结所谓“合成人待遇”的问题。再后来,夏语锋偷偷告了状,祝盛出手毁掉了祝延辰的秘密研究资料。自那以后,祝延辰像是收了性子,除了坚决反对推动玩家系统,不见其他过头的行动。结果他这个儿子还是早早死去了。祝盛看着面前咆哮的怪物,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若是汤合誉和祝延辰能亲眼看到它,说不准会相当欣慰。这就是他们追寻多年的“证据”,它就这样出现在人类面前。怪物没有拿出太多奇异的能力,到目前为止,攻击更偏向撞击和加速侵蚀。他的精英队伍拖住了它,如果他们做好准备,没准能够应付。友人因此疯狂,儿子因此而死。他终究下错了注,自身成为面对风浪的“后来者”。玻璃之外,怪物下方。柴旭阳很难形容现在的心情。他大概是怕的,可怕着怕着也就那么回事儿了。而且从他的角度看来,这东西有点莫名其妙的滑稽。就在不久之前,他眼看着束钧漂浮而起。无数蚀质从黑雾中伸出,缠上他的身体,塑成一个前所未见的恐怖生物。那东西压迫感惊人,他差点没站住。可惜接下来就有点毁气氛了。在人类的视野范围内,那怪物上半身相当精细骇人。下半身却借着黑雾,非常粗制滥造——在雾里隐约看着像回事,但他靠得够近,看得清那些雕塑架子似的玩意儿。在他看来,这更像一个大号活泥雕在激情刨楼——上面活灵活现,下面还没来得及捏好。支撑怪物上身的蚀质们颤颤巍巍地抖着,要不是害怕蚀沼,柴旭阳简直要同情它们了。他就处在这么一个奇妙的情绪里,吓得想哭,又气得想笑。……不过吓得想哭可能还是重点。束钧在这怪物的中心,那些人类卫兵压根伤不到他分毫。这东西叫得这么痛苦,一看就是留了力。不说别的,只要束钧肯动用自己的风异能,再配合上这个“蚀沼雕塑”的攻击,破坏一栋楼根本不在话下。这人什么时候有了这样可怕的战力?而且造型滑稽归滑稽,束钧动作里的疯狂和憎恨不是假的,甚至比他自己的还要浓重。这样一个人,又为什么要阻止他们无差别复仇?柴旭阳看着那东西疯狂砸窗,一点点吸着冷气,脑袋几乎要被问号撑爆。 第153章 “没办法,祝老的安全第一。”祝延辰重复了一遍,握紧方向盘,“搬一个备用净化机到车上,我去建筑内接应。”“您刚刚还说净化机不够。”部下从牙缝里挤着话。“长官,这台可以拿去补包围圈。”“祝老正被攻击,我得进去牵制一下它。”祝延辰学着夏语锋的语气,“里面蚀质浓度那么高,我总不能裸着一辆车进去。”“可是祝老说……”“你的直属上司是我。”净化机刚就位,祝延辰便一脚油门踩了下去。昂贵的装甲车冲破黑雾,直直朝怪物撞去。车上的净化机被开到了最大,黑雾很快变得稀薄。那怪物像是被激怒了,抬手便劈向装甲车,注意力第一次从祝盛身上移开。它刚转过身,背后便被祝盛的精英部队打成筛子。它悲愤地尖叫一声。黑雾全数下坠,在装甲车周遭快速翻腾,稠得仿佛要凝结成实体,像是要把车主活活溺死在黑雾里。祝盛垂下目光,看着院落中的车,脸上阴晴不定。装甲车仗着涂了厚厚的防侵蚀涂层,在院中横冲直撞,把怪物的下身撞得粉碎。没了蚀质供应,庞大的怪物徐徐倒下,双手刨地,用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前进。它的注意彻底被装甲车吸走,动作带了不死不休的气势。眼看着要被黑雾吞没,装甲车转向大门,再次提速,勉强将车头露出黑雾。气疯的怪物追在后面,它只剩下上身,翅膀却照常煽动,攀爬得飞快。装甲车开始绕着据点兜圈子,将怪物引到净化机包围网边消耗。怪物显然察觉了这份阴谋,破败不堪的翅膀卷起狂风。它选中了包围圈的薄弱口,硬是撂倒了几个重型净化机。净化机包围圈被撕开一个口子。发现大事不妙,祝元帅立即将车速提到最高,意图亡羊补牢,将重获自由的怪物引离据点。在无数净化枪的扫射下,装甲车包裹着黑雾,朝荒野深处驶去。那个夏语锋自作聪明,到底还是让它跑了。祝盛脸色极其难看,他瞄了几眼玻璃上爪痕与裂纹,拐杖往地板上狠狠一磕。荒野之中,黑雾渐渐散去,露出装甲车后的蚀质网——合成人们挂在蚀沼网上,身周垫了极厚的蚀质,被拖在装甲车后。被浓密的黑雾一盖,没人瞧出端倪,他们就这样在人类眼皮子底下逃了出来。多亏这个突然冲进来的莽夫。到了安全地带,束钧直接将蚀质网切断。合成人们如同一网兜鱼干,横七竖八地停在软泥地上。他蚀质网渐渐化为纯粹的蚀质,混入湿泥里。包括柴旭阳,三十来个人里大半都在呕吐。不过小队只是吃了一路颠簸,总比被人类抓住要好。束钧固然吓人,人类精英队伍的实力也让人望而生畏。那些造型精巧的武器型净化机,他们之前从未见过——他们的异能虽强,也要高蚀质环境适配。方才就算束钧放他们去复仇,他们也未必能碰到祝盛的头发丝。这支七拼八凑的小队趴在荒野之中,陷入长久的沉默。“……等束队回来,我们好好问问吧。”柴旭阳第一个开口。“就算要报复,我们也得要更严密的计划,更多的人。”“我更在意束钧的能力。”另一个队员感慨道,“如果咱们个个都能有那种力量,还要什么严密计划。”“说到这个,束钧怎么把咱们撂下了?”“这还不简单,他不是不想提前弄出人命么。刚才那辆车肯定能‘逃回’据点,必须提前把我们放下。等他把车赶远,肯定就回来了。”“有道理。”“这次行动,咱们算成功了吧?”“从结果上来看……大概算。”几公里外。确定周遭没有人影,束钧遣散蚀质,整个人大字形瘫在泥地里:“累死我了。”祝延辰下了车,军靴踩过柔软的黑泥:“怎么突然变计划?”“阿烟。”束钧咧开嘴,露出个大大的微笑。“计划变是变了,咱俩配合得不错嘛。”祝元帅无奈地掀起面罩:“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等祝盛走了再下手?”束钧转过头,竖瞳缩起,目光颇为意味深长:“因为我突然感觉还是毁灭方案比较好。先杀了祝盛,再等罗断杀了易宁,将人类全面压制——”说到这里他伸出手,一把拉住祝延辰,将对方扑倒在地。“等sigma打上门来,我就用人类的资源毁掉它,保证合成人和少数有用的人类存活。”说罢,他俯下身,尖牙在祝延辰的咽喉上挑逗地一咬。“继续编。”祝元帅没挣扎。“打了那么多场仗,我会自动生出类似的想法。”见没骗到人,束钧有点蔫。他的大元帅日渐狡猾,越来越不好逗了。“阿烟,你敢说你刚看到‘那样的我’,没想过这种可能?”他调整了下姿势,一点黑泥溅到祝延辰脸上。黑色的泥点沾到眼角下方,仿佛一颗泪痣。“想过。”祝延辰没有否认。他手心抚上束钧的后颈,将对方脑袋压下,两人额头抵额头。“但我信你。”“你这个样子……唉,就算我想做点坏事,也不好意思下手啊。”束钧弯起眼睛,灰白的发丝柔顺地垂落。“其实我被原计划启发,发现了更好的方向。”“嗯,车里说。”祝延辰松开手,“你也能好好歇一歇。”有任劳任怨的蚀质们在,等上了车,两人身上不剩半点泥土。这辆车是配给祝元帅的,后座舒适而宽敞,还配了饮料和食物。束钧第一回 坐这类车,忘了疲惫,忍不住用爪子东戳西戳。“正事。”祝延辰无奈地捏眉心,递过去一瓶水。“急什么,我看看……咱们最好等个两小时再回去,这样更惊心动魄点。”束钧收了乱戳的爪子,一口气灌完一整瓶水。“算了,不吊你胃口——其实很简单,我们既然能用‘合成人威胁’逼据点加强防御,变相保护孩子们。为什么不能用‘合成人威胁’逼祝盛加强防御,保护y市呢?”祝延辰微微一怔。“我答应过我的同胞,不会让他们再为保护人类而战,我说到做到。” 第155章 “我单记得他是祝盛那个老东西的儿子。”老人再看向易宁时,目光锋利得很。“……我差点忘了,他也是夏景的儿子。那孩子随夏景啊,我终归是看错了……”他盯住茶杯的碎片,看热气缓缓散尽。随后他用袖子一揩眼,才抬起头。“小子,你能为对手这样说话,有几分骨气。只是辰辰那孩子没了,你现在拿他的论文过来,又想问些什么?”……果然,汤合誉瞒了什么。他并非外界所传那样,是个成天烂醉如泥的废人。“我不想瞒您。我佩服祝延辰的坚持,可我做不到对合成人共情。”易宁坐得更规整了些。“事已至此,虽然是我们辜负了他们,我不能坐视同胞惨死。祝盛必然会牺牲聚居地,保证y市的安全,我想救下那些人——祝延辰研究了这么久蚀沼,必然会写应对办法。您是防蚀质方面的专家,如果里面真藏了方案,您肯定能看出来。”“现在的我,进不去指挥中心的系统。之前瞧他的论文,也是听相熟的人偶尔谈起。”汤合誉目光在光屏间扫来扫去。“我大概能看出他的思路。他在证明玩家系统弊大于利,好有充足的理由停用这套系统。这不是简单活计,至少不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活儿……你想要的东西,这里头怕是没有。”易宁攥紧拳头。“不过x市的那些影像,只要祝盛肯查,就能发现问题。你该找的人不是我,是祝盛。”汤合誉慢悠悠地总结。“就算他愿意接受‘玩家系统有问题’的说法,暂停新型合成人的生产。达成的也是祝延辰的愿望,不是我的。”易宁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无法说服祝盛,我自己也知道,放弃聚居地是最合理的做法——我在逻辑上理解,但我不能接受。”“大敌当前,还想救所有人?”汤合誉大笑,笑声嘶哑难听。“真是报应啊,报应。你知道吗,你和当初的祝盛,真他妈一模一样。”没料到自己会得这种评价,易宁愣在当场。“说句难听的,我也活不了几年了。x市的证据不够明显吗?这些变异蚀沼,全是人类亲手打造的。如果人类就这么灭亡,也只是报应罢了。”“可大部分人是无辜的——”“海啸、地震、飓风。”汤合誉掰着手指数,“哪个天灾挑过受害人?说来听听。算了,你愿意做梦就做吧……真想保住聚居地,不如从那多发掘几个人才,自己找条路。”他意味深长地瞧了眼易宁:“聚居地年轻人想出的东西,没准儿真有大用。今天就到这吧,我去忙我的事了。”老人伸了个懒腰:“我还有个驱鸟器要琢磨呢。”易宁咬紧牙关,向汤合誉低头告别。老人明摆着要送客,自己再留也没什么结果。听汤合誉的暗示,自己似乎该多看看聚居地的人……可那么多聚居地,他又怎么找人才呢?“哦,我差点忘了。”易宁刚要关门,一只枯瘦的手伸出,扒住门框。“我现在进不了指挥中心,我给你列个单子,你帮我拿来。”易宁:“……”这老头真是一点都不客气,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研究驱鸟器。“资料室c区的fr-0923号档案。”老头沉下声音,语调严肃。“拿来之前,你也看一看吧。”指挥中心。易宁烦躁得很,离开汤家后,他径直去了资料室。c区是存放旧档案的区域,易宁扒拉很久,才掏出个满是尘土的箱子。里面的东西怎么看都不像科研资料。如果他没记错,这个架子上的资料甚至没有被存入系统。他扒开箱子上的灰,小心取出内部的存储器和文件。做完借出手续,易宁把它们带回自己的办公室,用大号光屏查看存储器内容。《关于合成人思维修改的示例记录》,资料整理人那一栏,赫然写着汤合誉的名字。……自己看这东西有什么用?光这长长一串文档名就让他头大。然而第一个影像出现时,易宁顿时抛弃了疑问。第一部 分属于徐坎。 易宁听过这个名字。徐坎此人相当出名,算是合成人史上少见的强者之一。徐坎退役时易宁还小,就算他爬上高位,也没专门看过这人的履历。现在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影像中,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弹着钢琴。她在偏远的聚居地弹奏,在城市街巷深处弹奏,在临近侵蚀区的据点弹奏。只要有琴在,哪怕破损走音,她也能弹出流水般清澈的曲子。孤女阿景,被指挥中心收编的重要“npc”。她十五岁时被夏家收养,改名夏景,开始在大众舞台上抛头露面,继而红极一时。和夏家众多的“娱乐明星”一样,夏景也常去玩家休息的城镇巡演,为气氛沉重的《侵蚀》添加一缕亮色。然后她认识了徐坎。初相识时,徐坎十八岁,夏景也不过二十左右。就这样,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当夏家人意识到时,他们的音乐之星,似乎对那个英俊的合成人生出了好感。不该存在的好感。她为他写曲子,两个人在据点的空房间跳舞。没人知道徐坎的想法,对于他来说,她本应只是一堆数据。可他仍然会按时看她,在她身边笑得灿烂。夏家人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养女和合成人厮混,在那时是了不得丑闻。终于,在一次事故后,他们出了手。说是事故,其实也很简单。不知道是自己聪明,还是从别处听了情报,夏景将玩家系统的真相告知徐坎,直接引发了徐坎的脑内冲击。夏家人处理事情的方式很是彻底——他们为徐坎在“另一边”专门安排了一位npc,一位和夏景长相有五六分相似的女性npc。夏家出足了钱,找人按夏景性格写了剧本,随后找到另一位钢琴师,精心扮演那位“自称《侵蚀》内夏景控制者”的女孩。在“另一边”的虚拟城市内,徐坎很快和那个虚构的女孩交往起来,不久后便订了婚。徐坎一直忙于作战,私人时间不多,糊弄过去也并非难事。至于真正的夏景,演出生涯也到了尽头。夏家做了主张,将她嫁给了妻子去世,独身一人的祝盛。为了不让徐坎察觉,婚礼和新娘完全没有向玩家那边宣扬。之后有人提起,也只会说“夏家的人”。徐坎那边,夏家早已想好欺骗他的说辞——和游戏玩家交往不合规定,两人既然确定恋爱关系,那么“夏景”辞职也是自然的事。对于《侵蚀》中的夏景消失一事,徐坎没有追究。两人就这样消失在彼此的生命里,露水干涸一般简单。事情是摆平了,后遗症还在。徐坎对“夏景”的影子一往情深,夏家不得不安排他与npc成婚。为了增强真实性,让“另一边”更真实,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又为徐坎设计了一个女儿。提线木偶般的妻子,提线木偶般的女儿。 第157章 似乎感受到易宁的杀意,罗断在门口站住,回过头,脸上仍带着清风般的笑意。“作为临别赠礼,再给你一个提示吧。”罗断的声音仍然温柔自然,“祝盛此人,并非一味醉心权力。你只要找到他的弱点,就能反制住他——你还是想救你的同胞,不是吗?”易宁熟悉这个语气,那些个彻夜畅谈的夜晚,罗断很喜欢用这样安抚人的语调说话。……算了,留着吧。除了作为人质,说不准罗断还知道些黑袍人的内情。关上门,易宁突然前所未有的疲惫。他从未如此鲜明地感受到自己的弱点,可他也确实无法舍弃自己软弱的部分。汤合誉说错了,自己并非是祝盛那样的人物。他做不到制造“必要的牺牲”,来成全更多的人。硬要比对的话,他很懦弱,正如当初的汤老先生——哪怕知道“正确”的路,也终归踏不出第一步。就算蚀沼天灾近在眼前,比起人类全体断臂求生,他仍想要保全那些注定拖后腿的“废人”。易宁瘫上沙发,拿了一瓶酒,让那些苦涩的液体缓缓滑过喉咙。关于罗断的提示,他心里有数。现在正是牵制祝盛的大好机会,如果他做得漂亮,应该能在保全人类的前提下,尽量救些聚居地的人……如果失败了,也只能拿这条命来赔罪。……不过想想,也未必赔得起。易宁喝完那瓶酒,兀自低笑一阵。等等,不对,罗断刚刚说的是“再给你个提示”。他之前给过自己提示吗?罗断之前说的明明是雇佣npc、帮助地下水……npc?【这几位挺有意思,下次地下水做任务,我可以请他们吗?】罗断之前提过类似的话,当时执行任务的是黑鸟队,对付的恰恰是x市附近出现的异常蚀沼。当时的npc有三位,灰爪、烟尘、一只眼。有应对异常蚀沼经验的“人才”,不失为一个突破口。易宁将酒瓶一放,长舒一口气。看来留下罗断是对的,他的确有点用处。趁事态不算严重,是时候去聚居地看看了。然而易宁没想到的是,有人比他们先走一步。只不过这人不是去收揽人才的——夏语锋从精英队伍里挑了几个高手,偷偷向聚居地前进。他挑了个绝佳的时间。自从祝家父子从培育据点回来,便各自把自己关在室内,不知道忙活些什么。夏语锋溜出指挥中心,偷偷刷了祝延辰的脸,秘密调集人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最近x市废墟的消息,看得他心惊胆战。这段时间,祝延辰一直顶着“祝元帅”的身份,夏语锋没事可做,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祝延辰基本什么都不跟他说,只把夏语锋当个傀儡使唤。考虑到自己有背叛的前科,夏语锋也挑不出错。只是事情危急成这样,祝延辰还在搞些有的没的,他压根没法安心。祝延辰有合成人搭档,他亲眼看到过!和平时期还好,夏语锋可以当他谨小慎微,一定要废除玩家系统,借合成人的力量夺权。玩家系统废了,大家顶多过得苦点。自己小命要紧,夏语锋还能保持淡定。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合成人叛乱,蚀沼变异,人类要面临了不得的战乱。这人居然还敢和合成人来往,怕不是真的想要首脑之位,以至于与虎谋皮。一个搞不好,人类怕是会损失惨重,作为三大家族的人,自己怕是要首当其冲。那可不行,他必须打醒祝延辰。不如就从将合作关系破坏开始。反正合成人那边已经和人类决裂,总比人类中多个重量级内奸要好。夏语锋鼓起毕生的勇气,自己弄了份计划。祝延辰从据点回来后,明确表示过,自己还要待三天。夏语锋早已做好准备工作,就等这个时限。反正他特地挑了顶尖精英,保命肯定没问题。他取了祝延辰换下的破旧防具,买通了老四家商队里的小喽啰,终于知道了祝延辰在城外藏身的地点——一个毫不起眼的聚居地。“哟,烟尘兄弟。”见夏语锋走近旅店,潘叔热情地招手。“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灰爪这会儿可不在……怎么,这趟还带了这么多朋友?”潘叔瞧了眼他身后六个护卫,手搓得更欢了。人类的叛徒,夏语锋在头盔后哼了一声:“给我这些朋友们安排下房间,灰爪呢?”“老地方跟人谈事哪。”潘叔笑得眯起眼,“怎么,让我叫他?嗨呀,你先回房等着吧,反正等他忙完了,会自己回房的。”夏语锋:“?!”他在祝延辰那里看到这个旅店的钥匙,猜出祝延辰长租了房间……只是通常来说,合作双方会住一起吗?然而夏语锋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他取了其余几人的房钥匙,装模作样地分发了一下。等远离了潘叔,他立刻将他们全部带入祝延辰的房间前。打开房门,夏语锋的心情难以言喻。在他的设想里,祝延辰既然长租了房间,必然好好改造了一番。这地方应该充满战争与阴谋的味道,搞不好设置了多个地铺,这样才能解释祝延辰和合成人为什么同居一室。但这个房间……像个家。窗帘拉得很紧,看不到窗外的灰暗建筑。整个房间被装饰得清爽温馨,添了不少床头柜之类的小家具,角落甚至立了一盆绿植。旧桌子上铺了暖色调桌布,小厨房前摆了油盐酱醋,橱柜里还有些没用完的简单食材。夏语锋想象中的地铺没有出现,他只看到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床垫明显是特地换过的高级品,被子一团乱,房间的另一个主人显然没有特地整理它。一个枕头歪歪斜斜横在床头,上面带有枕过的凹陷。另一个枕头团在被子里,枕套有些皱,明摆着被人抱紧睡了一晚。考虑到祝延辰在y市待了些时日,这肯定是房间另一个主人干的。这是金屋藏娇啊!夏语锋恍然大悟。所有谜团都解开了,一定是合成人一方用了美人计,把祝大元帅迷了个七荤八素。祝延辰原本就同情合成人,又被美人蒙了眼,这才处处偏袒对面,以至于无视火烧眉毛的人类危机。“你们找地方藏好,待会儿等那个女人回来了,看我手势——我们把她劫出去做掉。”“是!”夏语锋做了个深呼吸,摘下面罩,从床头摸了本书,心不在焉地看起来。他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 第159章 “我之前说了吧?现在我正好有空,这一回,我绝对不会打断你。”作者有话要说:  夏语锋:嘤。祝元帅这口味太重了!束哥:又要吓人了,想起来还有点小兴奋√第79章 错误认知被束钧反制, 夏语锋一开始有些愤怒。然而活人改变形态的场面刺激过头,他的怒火没能撑多久。是变异兽?是幻觉?眼前的一切从双目渗进神经,他的大脑却无法理解。自己带来的精英, 全被束钧用蚀质藤击晕, 哼都没哼一声。束钧背后的翅膀状结构猛地张开, 向前包裹,边缘的骨尖正对夏语锋的咽喉。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夏语锋愣愣地想。怪不得他那么容易找到老四家的知情人,顺顺利利出了城。他早该料到, 狡猾如祝延辰,不可能让他简单发现搭档所在。除非他对搭档的实力有十足的信心。祝延辰疯了, 这甚至不是伙同合成人造反的问题。面前的东西无论怎么看, 都和合成人没有半毛钱关系。祝延辰比祝盛还要心狠手辣——他一定是为了彻底拿回元帅之位,故意露出破绽,让自己自投罗网, 干净漂亮地消失。甚至不介意牺牲几位无辜的精英战士。压迫感和恐惧扼住了夏语锋的喉咙,他只能发出嚇嚇的低哑叫声。“怎么不说了?”束钧又凑近了些,竖瞳在昏暗的环境下兀自发光,显得格外骇人。“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反正……你要杀我……”夏语锋陡然生出一股悲意。“你这也太消极了。”束钧提起嘴角。“你让我说什么?我的看法?”这个无所谓笑容再次激怒了夏语锋,“我的看法就是我没错——!”“我出生以来就注定当祝家的仆人, 这个年头, 谁不是为了混口饭吃?祝延辰当初搞的研究本来就违规,如果他被发现,我肯定也会被罚!我去告状哪里错了?”“你要说玩家系统,行,我们就谈谈玩家系统。祝延辰他妈的不知人间疾苦,现在合成人满打满算就三万人, 搞净化搞得慢慢吞吞。聚居地政策没跟上,市里也有几千万的人等着土地吃饭哪!他放着好好的增产课题不做,去研究蚀沼?同情合成人?”夏语锋梗起脖子,声音都凄厉起来。“他同情过医院里害侵蚀病的患者吗?同情过聚居地被舍弃的居民吗?事情总他妈得有个轻重缓急,他根本就是不知好歹!”“我知道,我是个小人。我做不了什么大事,也不关心公平不公平,我就想安安稳稳活下去,让老爹老娘好好过日子。现在呢?祝家老子按着我当替身,祝家儿子又把我当垃圾一样丢给你处理,他们把我当人了吗?我凭什么不能给自己出口气?”束钧面无表情地看着夏语锋,慢慢抬起手。夏语锋赶紧把眼一闭,缩起脖子,等待死亡降临——他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没尿裤子。结果想象中的疼痛迟迟未到,夏语锋试着睁开一只眼,发现束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正认真地写着什么,架势像极了采访中的八卦记者。夏语锋:“……”这不太对劲吧。“唔,这应该能代表不少市民的想法。”束钧刷刷写完一页纸,咬了咬笔头。衬着那双恐怖怪异的翅膀,以及畸形的尾状结构,这个动作格外不和谐。“愣着干嘛,继续继续。”夏语锋:“……不是,继续什么?”“按照刚刚的气势,继续啊?顺便多说说祝延辰的坏话。”一鼓作气,再而衰。夏语锋好不容易硬气一回,如今找不回方才的悲愤,只得不尴不尬地僵在原地。不是,这什么情况?小情侣吵架吗?就算吵架,要人说坏话也太幼稚了点。“要、要杀就杀,哪那么多废话!”“那我动手啦——”夏语锋又赶紧闭上眼,脖子缩得比半分钟前还狠。等了半天,又没动静,夏语锋再次睁开眼——束钧绷着脸瞧他,看上去在竭力憋笑。恶魔啊!夏语锋差点掉下眼泪,但他坚强地忍住了。“不耍你了。”束钧收了笑意,把本子和笔揣进怀里。“既然你这么不想配合,我先纠正你的错误认知。”事到如今,夏语锋想不出对方要怎么驳倒自己。他在边境据地坐了这么些年冷板凳,那些念头已经融进骨子里。更何况对方连人类都不是,最起码的立场就有问题。然而束钧没有说什么大道理。他深吸一口气,竖瞳缩了缩。不远处的荒地颤动起来,漆黑的蚀质爬上地面,汇集而起,眼看要积成一滩庞大的蚀沼。然而这不是结束,那些蚀质还在扭曲变形,缠成怪异的投石机,将数个大石块投掷而来。净化机的残骸被准确击中,激起一片片浑浊的泥水花。束钧明显留了力——如果那些石头砸得狠些,净化机的碎片能被溅得到处都是,那些护卫怕是性命不保。天不知何时变得更暗,阴冷的风原地打旋。远处聚集的投石机自动解体,蚀沼越爬越近。它不仅没有像正常蚀沼那样缓慢吞噬,反倒瞬间生出比人还高的黑刺,乱七八糟地竖着。那些锐利的黑刺特地避开了在场的人,但看锋利程度,也足以把所有人穿个对穿。夏语锋慢慢转过目光,看离自己最近的黑刺——那不是单纯的刺,凑近了他才看出,那分明是一根根指甲尖锐、枯如干尸的黑手指。“如果我现在动手,就算杀不尽远方城市的人类,灭掉y市九成人口还是没问题的。这还是只算我一个人出手的情况……就像你说的,我们有三万人呢。”束钧凑近了些,翅膀上骨尖划伤了夏语锋的脖子,暗红的血珠慢慢渗出来。“你猜猜我为什么没有出手?你该不会相信,人类随便出个高官就能来谈条件?”夏语锋咕咚咽了口唾沫。难不成这美人计不是合成人使的,是祝延辰使的?这算以身饲沼吧。“你们多么不容易,聚居地的人多么苦,我不关心。无论人类的理由多冠冕堂皇,我们都没有理解的义务——伤害既然是人为产生的,就得有人付出代价。”那双灰白的眸子冰冷至极。“如果没有你口中‘研究蚀沼,同情合成人’的祝延辰,你们现在已经完了。” 第161章 庆典动乱使得选举结果没能正常发布。时间过了太久, 计票失去效力, 必须重来。汤家人看准这个机会, 隔三差五地派人来指挥中心闹事,借此做点小文章。毕竟祝元帅地位够高,哪那么容易出来见人。媒体再添油加醋一番,可以泼出千万种脏水。祝家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不以为意——祝延辰名声本来就差, 虱子多了不咬,编排便编排吧。前天来了个挺着大肚子的姑娘, 哭喊着祝元帅是肚里孩子的爹。昨天来了个带着祝家定制领带夹的小男孩, 朝祝延辰的房间大喊爸爸。比起这些人,这次的老头虽然疯疯癫癫,也称得上可爱了。门口卫兵们久经风浪, 看向祝元帅的目光只有同情。“您是要我们帮您轰走他,还是随便见一见?”助手小心斟酌着口气。前段时间,祝延辰要么外出,要么缩屋里不见人,今天倒是难得出现一次, 可能也是被骚扰得烦了。“正好出门, 随便见一见。”祝延辰答得简单。“有纸笔吗?”他从口袋里抽出个折好的信封,随手写了张纸条,又搁了个电子钱包进去:“你跟我一起去,待会儿等我走了,再把信封给这个老头子。”祝元帅把笔一收,瞧向助手:“你知道该怎么说。”元帅身边的助手都是老油条, 自然知道祝元帅的意思——祝家少爷想用钱来堵这些人的嘴,又不想被媒体看到给钱这件事,落人口实。“明白,绝对不说是您的钱。”助手行了个礼,“我会找人把他引开,好好处理。”“嗯。”奇怪的是,那个怪人见祝延辰出现,没露出多少激动的样子。祝元帅简单斥责了那人两句,用的全是官方的惯用说法。可得了祝延辰“不认识”“不知道”等答案的老头,没有像之前的闹事者那样,躺在路上撒泼打滚。“哦,那就是我找错人了。”见祝延辰乘车离开,老人的情绪异常平稳。两个小时后,y市边缘的地下酒吧。“……你果然是‘祝元帅’身边的人。”老头一面喝着热过的酒,长长喷了口气。“哈,痛快!”“您找人的方式也很特别。”祝延辰已然扮成了“烟尘”惯常的模样,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我老了,但还没糊涂,不会真以为聚居地能出这种天才。”老头咬碎几颗豆子,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刺鼻的酒气混上热气,熏得人眼睛发痛。“能想出与净化机完全不一个路数的武器,对蚀沼的理解要有,过硬的研究经验也要有。别说y市,整片大陆里,能出这种人的地方就没几个——汤家自建的研究室,夏家散养的那群学者,祝家掌控的指挥中心。三个地方,我可是都闹腾了一遍。”老头转转眼睛,笑眯眯地瞧向祝延辰。“前两个地儿,我闹完后啥事都没发生。指挥中心嘛,刚才有人把我拽进巷子,恶狠狠地塞给我个信封,里头还附了见面的时间地点……不过说实话,我不意外就是了。”祝延辰滴酒未沾,见对方喝得兴起,他又叫了一盘肉。地下酒吧灯光昏暗,但祝延辰分辨得出——不止是自己,老人脸上盖了层伪装。为老四家服务这么久,这老头显然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按照老四家的规矩,做买卖的时候,探听对方底细是件挺失礼的事。他不清楚老头为什么要坏这个规矩,但“镇压”武器的改良方案,确确实实还在老头手上。自己只能陪他演戏。“不意外?”酱肉片很快上了桌,祝延辰环抱手臂,沉静地继续。“老人家,您这一趟,犯了两条忌讳——作为研究者,你不该亲自把货品带来。另一方面,你也不该探听我的身份。”“我管他什么规矩呢,现在老子爱怎样怎样。”老头用筷子夹了片肉,在祝延辰面前不客气地挥舞一番。“我见你是有正事要讨论!你弄的那个武器,有些细节我不太确定,总不能自己胡猜八猜。至于这第二嘛……”他咳了两声,抬起浑浊的眼睛:“我只是想确认一下,祝延辰那小子有没有留下什么活遗产。”祝延辰抿起嘴唇。老头又慢悠悠喝了一盅,目光锐利如鹰:“现在看来,你八成是祝延辰留下的人,助手、徒弟、心腹……我不关心你是啥,我就想知道,除了你以外,还有没有别人了?”这老头什么来头?“没有了。”祝延辰没有否认。“嗯?那个什么灰爪、一只眼,不是和你一样的人啊……唉,可惜。”老人叹了口气。“我还想着,要是你们都研究过这些,咱还能碰碰头,互相启发下。”说罢,他将一张图纸摊上桌子,丝毫不介意桌面上的油污。“你之前的设计太追求完美,成本高得很,里头的复杂零件也不好做。”老头拍了拍纸面,纸上还染着汤渍。“我给你改了点小地方,这东西的威力要少两成,但成本能下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你瞧瞧看,有没有改掉啥不能改的地方。”祝延辰扫了眼图纸边密密麻麻的计算笔记,心下一凛。这个老人是有真本事的。自己认识束钧,亲眼见过“镇压”能力的效用,才能从心底理解它的原理。老人毫无准备地接触新体系,改动却没出任何问题,显然把自己的思路吃透了。艾萧萧之所以能脱离正规系统,本身有指挥中心的默许,有点儿拿她处理灰色市场的意思。可这个老头不一样——明明有这样的才干,却只为管理边境市场的老四家做事……他将图纸拿得更近,仔细查看老人的计算方式和笔迹,一种似曾相识感油然而生。……汤合誉的《零散蚀质侵蚀路径观察及地理分布猜想》,里面曾附了一点手稿。其中数字的写法和计算习惯,和图纸上几乎一模一样。原来如此。这还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祝延辰定了定神:“我们去包间里面讲。” 第163章 可惜在那只老狐狸面前,自己这程度还不够看,贸然试探只会暴露祝延辰。夏凉把一缕鬓发绕到耳后,继续往祝延辰的办公室走。“祝元帅出去了。”“又出门?算了, 我去他的房间等。”近期的事情太多,自己的演唱会少了不少。手上没任务,夏凉三天两头被家人赶到祝延辰这边。她懒得回家挨念叨,索性在祝延辰的休息室内看起电视,照常打发时间。这样也好,一旦祝延辰有什么消息,她也能第一时间取得情报。就是无聊了点,还不如和艾萧萧吵架有意思。夏凉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她很没形象地翘起脚,指尖玩弄着战术芯片。除了自己,周遭所有人都在奔波,那种奇妙的空虚感再次涌了上来。光屏上的新闻也无趣得很。突然出现的隔离墙引发了小规模恐慌,目前官方的说法很唬人——蚀质风暴后可能有一轮蚀质洪水,为了避免出现当初x市的惨剧,祝延辰下令升起隔离墙。当初提高庆典城防等级,也是祝元帅的提议。民众对祝延辰的印象普遍不好,祝家控制的媒体恨不得冲全市民众的耳朵复读三天三夜。夏凉朝光屏冷笑一声,给自己开了罐冰镇啤酒。按照节目表,接下来就是祝延辰和易宁两人同台的访谈,祝大元帅准是因为这事出门的。然而她等了几分钟,却只等来节目暂时后置的消息。怎么回事?现在的祝延辰是真货,有自己的事情,她能理解。可易宁绝不是这样的性子,他很少失约。只要易宁在,临时改成对易宁的单人访谈也不是不可以。难道罗断见城要封,对易宁下手了吗?夏凉把啤酒一搁,打开自己的光屏,利用祝延辰的权限调出建筑内的监控。白色房间中,罗断正坐在窗台上,看向窗外。乍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夏凉眯起眼,瞧得更仔细了些。窗户微敞,白色窗纱被吹得起起伏伏。罗断坐在飘窗上,微长的头发柔顺地垂下,发梢一动不动。夏凉骤然站起身,熟练地挽了个发髻。确定香水消掉了身上的酒味,她大步踏出门往外。“您这是……”守在罗断门口的卫兵吃了一惊。“前来慰问。”夏凉笑得很甜,“我一直很喜欢地下水战队,所以想见见他们的队长,不可以吗?”“抱歉夏小姐,易宁元帅特地交代过,除非得到他的许可,谁都不能见‘苦雨’。”“通融一下嘛。”夏凉露出失望的表情,一双大眼睛湿润起来。“我就想要一个签名,而且你们都在这,我能出什么事呢?‘苦雨’最近不是很安静吗,他一定不知道外面的事情。求求你们了,就三分钟。”随后她又失望地嘀咕:“实在不行我去找祝延辰,让他批个许可。”“呃……”对漂亮姑娘的心软先不说,这位夏小姐不仅代表了夏家,还是祝元帅的准未婚妻。易宁和祝延辰的关系已经够紧张了,万一夏小姐说了些有的没的……“可以,不过我们会跟您一起进去,还请您理解。”卫兵让了步。“没问题。”夏凉率先进了房间,快速扫了眼窗边的东西。随后她悄悄吸了口气,发出一声饱含恐惧的尖叫。罗断果然不在房间里。两层薄薄的蚀质立着,一层面对监控镜头,一层面对门口的监视窗,伪装成人坐在飘窗上的模样。任务完成,趁卫兵们乱做一团,忙着报告,夏凉悄悄退出房间。她该提示的已经提示到了,建筑内的检查,指挥中心会自己做。现在有更严重的问题——罗断去哪儿了?易宁和祝延辰又去哪儿了?当前时局紧张至极,稍微出点娄子,后果不堪设想。夏凉当机立断,回到祝延辰办公室后,她立刻开始联系不知身在何处的祝元帅。“怎么,一直跑来找我这个老头子,女朋友查岗啦?”地下酒吧里,汤合誉促狭地问道。“不。”接完通讯的祝延辰坐回座位,“部下报告而已,罗断跑了。”这已经是两人密会的第四日。四日前,祝延辰跟老人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汤合誉的脑筋并没有被酒精泡坏,锋利得像把手术刀,他很快便接受了现况。说实话,祝延辰不算意外。汤老人前的酒鬼形象,八成是确保自己不再进入政界的某种护身符。既然他一直在为老四家做事,必然不会真的嗜酒。这几天,除了“镇压”武器的设计完善,两人也讨论了不少蚀沼相关的知识与论点。当初他们的研究方向有一定差异,然而万河归海,基本认知还是相通的。比起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节目上,祝延辰更想抓紧一切时间吸收老前辈的知识。“算算时间,该跑。”汤合誉喝了口酒,“别人我不知道,我还不熟悉阿盛那点小手段——瞧着吧,下一步很快就来了——他会在彻底封城前进行全面筛查。”“按照祝盛的逻辑,城里肯定有合成人的眼线。罗断得到易宁的庇护,玩了手灯下黑,这才没被祝盛发现——当然,现在我知道,合成人最大的眼线是你小子。这场战争还有sigma这个第三方。”祝延辰考虑过这一点,如果换自己在祝盛的位置上,估计也会做统一的事。但是……“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出手。”祝延辰没掩饰自己的疑问。“是啊,按常规逻辑,全面筛查至少要在彻底封城后做,更像最后的手段。所以说跟你老爹比,你还嫩点。”汤合誉斜了祝延辰一眼。“阿盛这么搞,不是想真的抓奸细,而是想把奸细逼出去——他见识过合成人控制蚀质的本事,万一奸细也有那样的能力,又被逼得走投无路,必然会在城内闹出大伤亡。眼下他这么大张旗鼓地封城,还留了这么长时间的‘回市缓冲期’,暗示够明显了。但凡奸细有点脑子,都会在入口彻底封闭前逃走。”祝延辰慢慢皱起眉头,脸色凝重。“怎么,不明白?” 第165章 罗断止住呼吸,表情复杂起来。“你会杀了他们吧。唔,我是说,把他们喂给sigma……”“sigma?”“正在等你回家的蚀沼大家长。”“……我会。”“所以给我十二小时,我会把这件事以及后果,跟那些人好好说清楚。如果他们还是决定跟你走,我就把他们带来。前面时日够长了,十二小时的反悔期应该够用。”这一回,罗断沉默了相当久。“你疯了吗?”半晌,罗断才再次出声。“你——”“你以为你是黑,我是白。你以为我是守护同胞的爱心大使。”束钧笑着走近一步,“你以为我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制住那些人,然后尽快灭了sigma,好让事情不了了之?”“还是说。”束钧又往罗断的方向走了一步,“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个善人,你才放心把自己往恶人的方向推?你这人不擅长下狠心,才会一直输给我。我听说了,老罗,你特地杀了自己的队友吧。怎么,先断后路,怕自己一个心软回头了?”罗断复杂的表情消失了,只剩下浓重的阴沉和压抑。然而他还没开口,便被面前的景象扼住了喉咙——眼下束钧站得离他不过一步,身上散出无比浓重的压迫感。那压迫感并非出自战意,反倒带有无尽的仇恨与恶意。空气顿时变得胶水般粘稠,呼吸间带着溺水似的痛苦。手脚仿佛被冻在冰中,动弹不得。战力差距太大了,是体内蚀沼大小的差别吗?还是蚀沼特殊能力的差别?罗断咬紧牙齿,强迫自己注视对方的双眼。对方灰白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光,只能让他联想到烧净的骨灰。“sigma给我看了不少东西,很巧,我本身也死过一次。”束钧揪住罗断的领子,“如果不是……真要玩人类毁灭,这差事还轮不到你,罗断。”“十二小时。”罗断当机立断,将自身分裂成数份,随时准备逃走。“可以,我等你。”那些碎块悬浮在空中,乍看起来像是被打碎的彩色雕像。束钧松开领子部分,哼了一声:“那么就这么定了。”十二小时过去。“就这样让他们走,没问题吗?”胡砚目送着二十余人离开,声音有点颤抖。“他们可是去……”“又劝回来七个,我们尽力了。至于罗断,激将法也没能让他回来,估计他也下了决心。”束钧拍拍胡砚的肩膀。“那些人肯定会向罗断泄露地下据点的位置,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安排分队转移的事情吧。剩下的人心态基本平稳了,事情会容易很多。”“队长……”“嗯?”“我听说,蚀沼吞了合成人,有可能变强。你这么做,sigma会不会——”“我会保护好你们,放心。”束钧盯着那一小队人消失的方向,“至于人类……那些人的怒火,他们有对抗的义务。”“……”“回去吧。”“队长,你和人类的合作,真的是合作吗?现在这里就咱们两个人,如果你有……咳,有别的想法,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也好。”“想什么呢你!”束钧拍了下胡砚的后脑勺,“我骗你做什么,合作就是合作。”“因为你刚才的表情很吓人。”胡砚小声说道。“哦。”束钧揉了揉脸,“你说得对,我是该找人解解压了。”……“所以我就来传递下情报,顺便解压。”束钧简单讲完,顺手抱住祝延辰的腰,又把鼻子埋进对方的肩颈。“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合成人已经分好组,由老四家的人带去其他聚居地了。”汤合誉脸上的轻松神色不见了。老人死死盯住束钧,嘴唇抿了又松,松了又抿。“汤老,担心啦?”察觉到对方审视的目光,束钧微笑。“担心你们的大元帅被我骗——哎呦!阿烟你干嘛?!”祝延辰扭过身,弹了下束钧脑门:“别戏弄老人家。”束钧双手仍然圈着祝延辰的腰,分了条冰冰凉凉的蚀质揉自己额头。他又把鼻子埋回祝延辰的肩颈,声音有点发闷:“罗断为人谨慎,我展现过实力,又有人类合作者……就现在的局面看,sigma要出手,只会有两种可能性。第一,人类与合成人起了摩擦,两败俱伤。第二,罗断寿命将至,如果不出手,无法利用他的脑。”“也就是说,我们还有时间。”汤合誉慢悠悠地总结道,一双眼睛仍然警惕地盯着束钧。“最多半年。我看过罗断的资料,他的脑部受侵蚀严重,会渐渐丧失功能。如今他与蚀沼半融合,这个过程只会更快。”祝延辰随手写了串算式,推给汤合誉。“虽说sigma也会想办法吊住他的命,但按最糟糕的情况算,我们只剩两三个月。”“所以我的大元帅,加把劲,赶紧把你们那个什么选举弄完,时间不等人啊。”束钧用下巴蹭了蹭祝延辰的肩膀。“早点当上首脑,让我过一把第一夫人,呸,第一夫君的瘾。”他的战术相当成功,汤合誉的表情在“这东西相当危险”和“这家伙不成体统”间切换了好几回,最终定格在后者上——老人不再瞪他,而是忍无可忍地别过头,看向墙角。“你们先聊吧,我出去了,反正你们聊的我也听不懂。”拥抱式解压完毕,束钧挥挥手。“正好我还有事做,阿烟,咱俩晚上见。”“我去送你。”祝延辰不动声色地握住束钧的手,两人十指相扣。“赶紧走,赶紧。”汤合誉忍无可忍地晃手,活像驱赶看不见的飞虫。地下酒吧在地下深处,朝上的台阶足足有两层楼的数目。走道昏暗,祝延辰一直没有放开握紧的手。“你真的还有事做?”他认真开口。“嗯,刚才不是说了吗,易宁到聚居地去找咱们。我当时给了他一个回应,说愿意见个面。”束钧的声音里满是笑意。“毕竟要把你送上首脑的位置,我也得出点力不是。”“你别太戏弄他。易宁这个人挺有才干,就是太过单纯。” 第167章 “是吗,那我——”易宁还没说完,便被束钧一把拽近。一颗子弹击中易宁刚刚站立的位置。“狙击手。”束钧没有犹豫,揪紧易宁的领子,闪入最近的巷口。易宁的两个保镖想要跟上来,被子弹依次击中脑袋。“……祝家。”易宁咬紧牙关。“怎么说?”束钧一边观察周遭,一边问道。“要是你死了,选举不是要拖延吗?我记得祝盛想早点了事来着。”“可能我最近的动作太大,被他察觉到了。”易宁皱紧眉头,“现在是紧张时期,就算我死了,祝盛也能想办法直接让祝……让他的傀儡上位。”“这下手还真狠。”束钧按按脸上的面罩,“说来,城都封成这样了,外面聚居地的人也够呛能投票。最近祝延辰冒头挺勤,正儿八经打败你不是更简单?祝盛这么没自信啊。”“……祝延辰毕竟名声不好,民众间支持率很差。”易宁低声叹息,“就算断了聚居地的投票权,我和他的胜率也能五五开。”等自己把祝延辰是个假货的证据抖出去,他就赢定了。祝盛绝对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才想先下手为强,快刀斩乱麻。“原来如此。”束钧笑了笑,“所以我才讨厌这些勾心斗角,算了,老易,你现在还不能死。”“老……?!”“算上狙击手,包围我们的有三十人左右。这么兴师动众,真是铁了心要弄死你。”束钧嘴上说着话,目光在这条暗巷中乱扫。“说实在的,外面合成人叛乱,你还想着聚居地,就一点都不担心y市?万一你在这和祝盛闹事,合成人把你们都给掀翻,那不就本末倒置了。”“我可不打算杀祝盛,真要出事,他可以尽管保护y市。”易宁拔出佩枪,“你说的我也明白,但我做不到看同胞死在眼前,什么都不做。”束钧:“……”阿烟的判断很准确,这人是个善良的人,也会成为不错的领袖。但他不会是一个合格的首脑。“先活下来再演讲吧,易宁。”束钧压低声音,“换我问你了,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指挥中心肯定有埋伏,我自己家也够呛。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汤家。”“没问题,记得给报酬。”可惜没法飞,束钧摸摸背后的登山包——为了掩人耳目,他让它吸了点水,整把剑盘了起来,好塞进背包。异能没法用,武器也不方便拿出来。这场仗还真是辛苦。束钧狠狠叹了口气,打开通讯器,向祝延辰发了几条简讯:“易宁,你把制服外套脱给我,然后藏到那边的垃圾桶里。一个小时后,会有汤家人来接应你。在那之前,无论听到什么,你都不要看外面,听见没?”“灰爪,你怎么认识汤家……”“老板的路子,再问不答。”束钧把易宁的制服帽子一摘,扣上自己的脑袋。“快点脱。等他们围上来,你可就来不及躲了。”易宁不得不脱下外套,换上束钧脏兮兮的聚居地服装,起身躲进垃圾箱。万幸的是,城市一封,扔垃圾的人都少了挺多。垃圾箱里还算干净。“元帅制服还不错嘛。”换好制服,束钧笑嘻嘻地紧了紧腰带。他一只手提起背包,随便做了个手势。“复制”能力启动,另一个易宁在他面前缓缓站起,双目如同死人,没有半点情绪。考虑到复制只能弄层皮出来,为了确保脚步声够逼真,束钧又往里添了些蚀质藤蔓压秤。他又思考片刻,解开背包,把团成球的周一拿出来,塞进“复制品”的体内。周一原本在包里嘬糖球,猛地被扯出来,它愤怒地连呸三声。“别闹了。”束钧瞧了眼不远处的垃圾桶,压低声音。“我帮你再讨一罐糖,你待在这东西身体里——等甩掉那些追踪者,你再嗅嗅我的位置,跟我汇合。”“五。”“什么?”“五。罐。”“反了你了,再吵把你关进罐子。”束钧又好气又好笑。“两。罐。”“行行行,两罐,赶紧的。”“开。心。”周一幸福地表示。“……开心就好。”束钧没再理它,干脆利落地将它塞进复制品体内,随后朝复制品下达了指令。“他们跑出来了!对,两个人都跑出来了。其中一个人背包不见了,里面可能装了另一套制服。”不远处,观察中的杀手开始联络同伴。“怎么办?”“追。我带a、b两组追东边那个,c、d两组去追西边那个。解除对巷子的封锁……对,我很确定,巷子里一共就两个人,都跑出来了。”“明白。”约莫十来个追了上来,束钧啧了声,加快了脚步。然而他对y市内部了解有限,就算能够飞檐走壁,还是有那么四五人死死咬在身后。也不知道周一那边怎么样了。束钧甩甩头,又徒手翻过一堵矮墙。可惜的是,他一头撞进了死胡同——他好像跑进了某个工厂改造的居民区,周遭的墙高得吓人。除非使用异能,或者操纵蚀质,不然他翻不过去。“等等,等等。我不是易宁。”束钧把下半脸的面具一推,举起双手。“你们的目标是易宁元帅吧?我就是个聚居地打工的,拿钱办事,你们杀了我也没用啊。要不咱们各退一步,你们继续干活,我这就回家……”“抓着。”杀手做了个手势,“好好问问易宁的下落。”“别别别。”束钧慌忙摆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之前一直给合成人带路,所以脚程才快些。饶了我吧。” 第169章 “我不想对你的事糊涂,束钧,回答我。你的杀意是不是还在?”“嗯。”束钧陷在厚厚的床垫里,一动不动。“挺奇妙的,就像一直不自知地饿着,突然吃到了食物。后劲有点大,我……”“你想杀我吗?”“说什么蠢话,当然不想!只不过死的是人类,我……”束钧没说下去。“我是人类,也是对于蚀沼来说‘味道最好’的那一种人类。既然你能在我面前扛住,你还是我认识的束钧。”祝延辰挨得更近,“如果你是因为杀人而不适,你知道这些年来,死在我指挥下的合成人有多少么?”束钧停住呼吸。“我勉强降下了合成人的牺牲率,每年死在蚀沼净化上的合成人仍不是少数。我手上的血比你厚多了,可你还在这里。”祝延辰松开束钧的手腕,摸了摸对方的面颊。再开口时,他换了话题。“我和汤合誉讨论过这种情况,你的杀人冲动,的确源自sigma植入的信息。但它是可以克制的东西,不会危及你的生命……就这样,你去洗澡吧。”“……”束钧沉默了一会儿,依然没动弹。“我改主意啦。”他轻声说道,衣服发出滋滋的声响,逐渐被蚀质吞噬。“帮我分分心吧,长官。”“不担心自己控制不住了?”“说的也是,我先试试看。”束钧一口咬上祝延辰的颈侧,牙齿微微用力。他的犬齿尖锐,一点血珠从伤口处渗出来,随即被舌尖勾走。“……我确实舍不得。”束钧松了口,舔了几下小小的伤口,低声叹息。这一回,祝延辰的动作无比柔和。比起之前干柴烈火的肆意,这一晚缓慢而温柔。束钧将对方拥得很紧,确保鼻腔内全是对方的味道。“解决完我的问题,该谈谈你的事了。”尽情汲取完对方的体温,束钧的情绪好了点儿。“祝盛不可能和易宁合作,如果干等着他把‘我’推上首脑之位,我们没法专心对付sigma。祝盛仍对玩家系统抱有期望,不会简单放弃首脑的权力。”“也就是必须推翻他。”束钧摸摸身上人的头发,“易宁那边,我已经应对好了。实在说服不了祝盛的话……”“我来处理这件事。”祝延辰脸贴上束钧的胸口,感受着对方有力的心跳。“好,我不插手。”“我不会输的。”“我知道。”但是罗断已经回到了sigma身边,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太阳照常升起,照亮百年不散的云层。微光从窗户洒入,束钧将怀里人抱得紧了些。周一照旧盘成一团,整个沼窝在角落里。它将糖罐围在身体中心,睡得正香。被微光一打,它难受地呜呜两声,往一边咕噜噜滚了几圈。束钧瞄了它一眼,一条蚀质藤蔓伸出去,将敞开的窗帘拉紧。“接下来,我想想……我回聚居地,你回指挥中心。有点上班下班的意思了。”“y市彻底封锁前,我会跟你打招呼。’镇压’武器制造完毕,还需要你想办法运出去一部分——半成品足够给合成人用,已经可以运送了。人类要用的那些还在制造,留在y市内部就好。”“好,我回去和艾萧萧商量一下。”束钧又用爪尖点起祝延辰的背,仿佛在弹奏一架看不见的钢琴。“等封城前,我也要把她送进来。然后——”他的爪尖稍稍有力,在祝延辰脊背上留下一道红痕。“——然后用‘屠杀’来庆祝你的首脑当选。”“嗯。”海边。罗断从未见过真正的海,虚拟城市里没有海,只有一条横穿城市的大河。现实之中,人类一直龟缩在内陆,他们的战场也离海很远。这片海是纯粹的黑色,并不美,反倒让人发自内心地恐惧。sigma在海边,想想也挺合理。他坐在sigma的巨手之一上,看向y市所在的方向。在巨大枯手的手边,静静立着二十一座坟冢。说是坟冢,其实里面只埋了那些人衣服的残片。灰砂堆起小小的鼓包,顶端放了块石头,权当一座坟墓。为了摄取更多情报,sigma将那些人吃得很干净,连骨头都没有剩。事情和罗断想的有些差别。那二十一人满是鲜活的愤怒,见到sigma后,他们自己走向巨大的蚀沼,彼此间没有交谈,更别提展现对生命的留恋。被吞噬的过程中,他们没有惨叫,也不曾看他一眼。他们比自己活得生动,恨意还很新鲜。罗断听着背后潮涨潮落的声音,思维跟着冷起来。他仿佛变成了浪潮的一部分,只是机械地计算计划。那二十一人中,果然没有类似束钧的“天之骄子”。侵蚀完那二十一名老玩家,蚀沼只多了一种能力——“爆破”。不过考虑到二百年来玩家的死亡人数,二十一人中能出个能力,比例已经相当惊人了。罗断拿这能力做了点实验,它会让携带能力的蚀沼自个儿炸掉,将蚀质溅射出去,像极了自杀式爆炸。这种攻击对人类来说挺有效,但八成伤不到束钧,而且很容易同一时间伤了合成人,反帮人类的忙。总的来说,这个能力在现阶段很是鸡肋。仍不如束钧。束钧有种奇特的力量,就罗断的亲身体验来说,那能力像是让蚀质强行停止活动。可惜sigma这里也没有束钧的能力情报,罗断只能小心推测。sigma一共拥有三十九种能力,已经分出去四种,如今还剩三十五种。其中不乏奇奇怪怪的技能——比如用蚀质制造一个特定的“人”,比如制造一些人类被杀的蜃景。其中最奇怪的一个,是将遍地的蚀质变成婚纱和礼服的碎片。就像人们死前的悲愿。sigma并不会分辨其中的优劣,凡是感情强烈到形成能力的,它照单全收。当然,其中饱含绝望与恨意的能力占了多数,它们大多杀伤力巨大,罗断将它这些能力一个个记下,在心里细细规划。不规划不行,只凭借sigma自身,它绝对无法灭绝人类——这个蚀沼之王很聪明,又幼稚得可怜。它的思路半人半野兽,有点像聪明过头的婴儿,举手投足给人一种不快的违和感,并且对人类的狡猾一无所知。怪不得它找了个小蚀沼藏在指挥中心,心心念念地想着捉活人。如果小蚀沼先遇到束钧,sigma有可能被束队长骗出花来。罗断苦笑两声。 第171章 没几天过去,潘叔甚至给玩家们介绍了几单捕猎变异兽的活计,大家一起赚起钱来。不愿动弹的玩家,索性继续闲着。有祝延辰预付金在,没有人为难他们。冲着潘叔这份亲和力和人脉,防侵蚀药物的方子到底还是给了他。潘叔也没掺假,托人实诚地弄了不少,卖给聚居地的居民们。多余让熊叔带了,送去临近的聚居地销售。生意红火后,潘叔连方子配料都卖了起来——他托人将方子卖去各个聚居地,要价不高不低。挣来的钱,潘叔又全换成物资,按照正常价格销售给下线。物资充足,又有防侵蚀的廉价药。虽然这药副作用有点麻烦,也不能长期管用,聚居地民众怨言不大——至少面对y市的配药缩紧,他们不至于陷入恐慌。神奇的是,潘叔人品过硬就算了。就算其他聚居地,胡砚也没听到过高价倒卖的流言。老四家一定在其中出力不少,想也知道,祝元帅绝对插手了这件事。……往好的角度考虑,这位“嫂子”虽然让人心情复杂,目前看来,自家队长没选错对象。祝延辰在聚居地上真的花了心思,不是那种吃完饭掀桌子的角色。每次想到祝延辰,胡砚的表情总有点扭曲——天下美女千千万,《侵蚀》里又不是没有夏凉那样的漂亮姑娘,队长怎么就看上了一个男人?之前束钧可没对男人展现过半点兴趣,莫不是为了同胞不得不牺牲?眼看胡砚饭吃到一半,脸又开始变幻扭曲。郁金重重地咳嗽一声:“说起来,刚才我出门的时候,艾医生还让我找你来着。”“艾医生?”“嗯,待会儿记得去看看。”别是束钧出了什么事,胡砚更加食不知味。“我要回y市一趟。”见了面后,艾萧萧十分直接。“啊?!”“啊什么啊,暂时的。”艾萧萧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研究瓶颈,我得去弄点新原料。现在屯的这些,怎么想都玩不出新花样。”“能不能让老四家的人帮忙?”“帮不了,我得从汤家弄货,老四家还搞不到那么高级的东西。如果不是我亲自去,那些老狐狸不可能拿最纯的原材料出来。”“可是那些病人……”胡砚欲言又止。“最近这段时间,我挑了几个不太能打的姑娘小伙。侵蚀处理的基本常识都讲了讲,他们开不了窍,特殊状况的用药也能死记硬背。至于普通的伤口,你们这些跑战场的,自己也有治疗人员吧。”艾萧萧声音平静。“由同胞照料,病人也能好受点。泥橇我约好了,中午就走。要是再有人来找我,你实话交代下就行。”她一边说话,一边整理巨大的背包。胡砚刚反应过来,艾萧萧已经把背包背上了肩膀。“说实话,研究差不多了。等我把这批材料带回来,估计不用再来回折腾——到时候,我会从这些人里挑几个徒弟。最近这段时间,你也帮我盯着点,瞧瞧他们的态度。”“聚居地人不少,找人类不是更好吗?”胡砚心情复杂。艾萧萧在合成人养护方面是专家,冷酷点说,“对合成人医疗”算人类手里的重大优势之一。结果这人说传就传了,活像传的是牙痛小偏方。“被自己人看病更放松吧,也容易说实话。要是病人不信任医生,那还怎么得了。”艾萧萧摆摆手,“再说了,聚居地这帮子人别说念书,识字的都没几个。我可没有当基础教师的兴趣,教你们效率更高。”“……路上小心。”胡砚做了个深呼吸,脑内那些纠纠葛葛的爱恨情仇瞬间蒸发。“唔。”艾萧萧咬着咖啡因棒棒糖,将头发绾成方便行动的髻。“我还做了不少蚀沼糖,放在老地方。等束钧回来,别忘了告诉他。”“说到这个,y市现在不让人离城,就算你能买到药品原料,到时又要怎么出来?束队有异能,可你——”艾萧萧突然露出一个微笑,笑得不算好看,有点苦涩的味道。“等y市垮掉,人自然就能出来了。”她意味不明地哼了句。作为“非人”的那一类,束钧混出城的方式很简单。y市内不让人出城,物资外运靠的是自动化机械。为了防止侵蚀,物资都被密封在不到一立方的箱子里。束钧把自己整个蚀沼化,填满了大半个箱子。周一占了自由吸水的优势,在箱壁上摊成薄煎饼。两只蚀沼凑合了下,可算是挤在了一个箱子里。物资箱是市内提前密封好的,又包了层层防侵蚀包装,不需要再进行检查。束队长成功将自己装箱送走,要说哪里美中不足——他把自己装箱后,祝大元帅表情复杂地走近,还用手摸了好几下,活像在确认手感。难得他刚生出点“自己不再是人类”的悲意,就被祝延辰捋得分心起来。束钧不满地伸出一根蚀质藤蔓,缓慢地拨开祝延辰的手,又自己把箱盖扣上。这个状态下,他没有人类的正常视觉,但他确实听到祝延辰噗嗤憋笑的声音。这笔账,等他下次回来再算。束钧不满地想。努力适应了黑暗狭窄的空间,他放弃思考人转为非人的痛苦,琢磨了一路“如何作弄祝大元帅”。机械在湿泥地上走得慢,一去就是几天。为了防止聚居地的人打劫物资,一部分军队没有回市,而是在外护送这些物资队。按照祝延辰的情报,每隔八小时,这些人会停下来休息。颠簸刚停下,束钧便从箱子内部侵蚀掉箱盖。他恢复了手部结构,爪尖划开防侵蚀包装,随后带着周一悄悄溜下车。等熟悉了这套流程,他们就可以借此机会运送“镇压”武器了。恢复人形后,束钧活动了下关节,对这次“偷渡”体验感到满意。聚居地还是老样子,看来离开的时间里,胡砚的管理勉强算合格。确定一切如常,束钧回到潘叔的旅店房间,他第一时间打开光屏,查看y市的新闻——他本来想看看选举的进展,结果被x市的残留影像糊了一脸。祝延辰拍摄的影像片段被还原放大,看起来颇为骇人。画面中,四足怪物爬上爬下,甜锋还躺在x市中心。束钧不觉得恐怖,只有淡淡的怀念。“经过专家分析,该影像并非由人工合成。x市已荒废接近二百年,这种四足生物可能是全新的变异兽。画面中的巨大人头,尚无合理解释。考虑到它的体积和外观,不排除蚀沼变异的可能性……”“……据可靠人士称,拍摄这段影像的机械属于指挥中心的高官……”英气的女主持声音坚定,颇有感染力。束钧挑起眉——如果他没记错,这个电视台是由汤家资助的。果然,一番播报后,重头戏来了。“易元帅,关于‘蚀沼变异说’,您有什么看法?”“我们接到过类似情报,目前研究员给出了一定成果。理论上,这种可能的确存在,并且极有可能与合成人有关。” 第173章 夏凉嗤笑一声:“怎么,你不是十来岁就选了这条道吗?做什么之前都要确保自己绝对没事,你看你现在这样子。”“要我是你,我就直接在节目上演个坦白从宽——趁易宁吹祝延辰,嗝,给祝元帅的烈士形象添砖加瓦一下。这样播给所有人,你看祝盛敢不敢动你。哦,我忘了,这样一来,你就算跟祝盛决裂了。”她笑嘻嘻地瞧了夏语锋一会儿,晃了晃酒杯里的冰块:“哈,不敢吧。我就知道你不敢,不敢还抱怨什么?”夏语锋慢慢吃完冰凉的点心,没再说一句话。夏凉自觉没趣,又醉的厉害,径自窝在沙发上睡了。“明哲保身有错吗?”夏语锋捏起一块点心碎,在指尖反复揉碾。“想混得好点有错吗?为什么我就非得考虑对错的问题?”夏凉睡了,房间里一片阴暗,没人回答他。夏语锋醉醺醺地坐上祝延辰位置,想要把那些令人发疯的文件扫到地上,最终又忍住了。他无力地软在椅子里,看向桌上唯一的装饰品——装饰画被嵌在相框之内,上面烟花绚烂。和夏凉不同,夏语锋一夜未眠。节目开播时,现场气氛异常火热。最近易宁和祝延辰缺席了不少节目,这样一同上场更是少见。眼看新的选举仪式要开始,节目组花了重心思,演播室准备得像模像样。易宁制服穿得整整齐齐,尽管化过妆,眼底的青黑仍然盖不住,他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夏语锋也是做足了“祝延辰”的派头,板着一张脸,面若寒霜。这位“祝元帅”眼里满是血丝,显然也没睡好。“这小子真挺像你。”汤合誉和祝延辰正在老四家的地下工厂歇息。一老一少满身油污,一人叼着一包营养剂,目不转睛地看着空中的光屏。“夏语锋跟过我一段时间。”祝延辰双手捧住营养剂,表情严肃。他们屁股底下各坐了几个物资箱,里面塞满了“镇压”武器的半成品。在老四家的协调下,配给各个聚居地的物资里都混了些,虽然做不到人手一台,十人一台还是做得到的——本来异能较强的合成人不多,考虑到使用效率,这个比例大概够用。为了确保产品没问题,这一老一少现场监工测试,将近三天没合眼。“您要是累了,最好先休息一下。”“我累什么累,别看不起长辈啊。我年轻那会儿,研究兴头上来,能五天睡八个小时。”汤合誉一边嘬特辣味营养剂,一边拉长声音。“倒是你,跟那个束钧分开后就没睡过吧?年轻人火力旺我懂,小心荒唐过头,硬撑伤身。”祝延辰嘬空一包,又取了包果味营养剂,拆开包装:“我也习惯通宵研究。”“哼。”“您不喜欢束钧?”“喜欢才怪吧?!臭小子,你自己搞这方面研究的,你不知道那是个啥啊?上次那东,咳,那家伙跟我打了个照面,我腿肚子都软了。我是瞧过他的组织样本,可猛一见进化到那种地步的活蚀沼……嘶。”光屏之上,俩元帅一真一假,客套话来来回回。汤合誉索性扭过头,开始数落小辈。“你可想好了,跟怪物合作可不是说着玩的——就算他束钧是个和善的人类,变成蚀沼都不可信任。更别提他原本是合成人,本来就对咱有敌意……再说了,蚀质准对他的脑部有影响,他不可能再按正常的人类逻辑思考。”见祝延辰一脸快睡过去的安详,汤合誉气得猛拍大腿。“我不是反对你们合作,也不反对你逢场作戏。但你可千万别陷太深,就算我这种认为玩家系统不人道的,也觉得那玩意太危险了。要真出什么事,你绝对第一个完蛋!我这把老骨头完了就完了,你可得撑住喽。”“我会稳住他的。”祝延辰又啜了口营养剂。“爱情这东西真他妈害人。”汤老痛心疾首,“怎么你该像你爹的时候,又不像了呢。”“不止是这样。”祝延辰给了个模糊的答案,随后转眼看向屏幕,单方面结束了话题——光屏之中,气氛渐渐开始紧张,火药味几乎要弥漫到光屏外侧。易宁首先抛出了几个相对的简单的问题,要夏语锋解释论文在防侵蚀方面能起到的用处。夏语锋额头微微见汗,语速比平时慢了不少。“这回答水平,指挥中心的研究员提词呢吧。”汤老兴致勃勃地挥动手掌,“嘿嘿,多给我看点资料,我都能猜到提词的是谁。这水平差点事啊,也就糊弄糊弄普通人。”祝延辰唔了一声。“可惜你没法自己去。要是你能去,绝对辩他个落花流水,人望铁定能上来。”看了一会儿,汤合誉便失了兴趣。“只是那么搞,你老子绝对你认出你来,这牌就不好打下去了。”说罢,汤合誉颇为遗憾地摇摇头。“我的存活牵扯到束钧,祝盛不是那么容易骗过去的。一旦操之过急,合成人和老四家都可能暴露。接下来的计划也无法运转。”“我知道,我就是说说,别认真。咱外部突破,外部突破。”磨了一两个小时,光屏上的局面进入白热化阶段。“祝先生,我很好奇。既然您对蚀质的研究这样通透,也明白合成人灾害的成因,为什么又要转而支持玩家系统?”易宁礼貌地发问。“灾害当前,为了让大家顺利渡过难关,我才和父亲进行了和解。我们会给予新系统更合理的设计,更完善的保护,确保合成人的尸体无法接触到蚀质。更改本身可能造成阵痛,但我能够保证,新生的玩家系统能为大家带来更大的便利。”“听起来,您的结论相当确定。想必是拿到了充足的证据。我有个问题,关于近期在市内传播的‘x市废墟异象’,是否出自您的团队?”夏语锋卡壳了一会儿,才慢悠悠承认:“是。”“就我们目前得到的情报,该影像泄露,是因为设备主人不幸遇难。”易宁在光屏上展示了记录设备的残骸,上面指挥中心的徽记格外醒目。“按照x市周边的侵蚀度,这无疑是一次死亡任务。您是否可以告知大家,这位英雄叫什么名字?”“易宁这小子可以啊,有两下子,阿盛该头疼了。”汤合誉乐了,“这活儿一般人可干不了,指挥中心的研究员一直有档案记录,他们这会儿又都在看这节目,说假话可不好收场。”夏语锋这次卡壳了更久。“那是我们秘密研究的防侵蚀机械,造价极其高昂。”半分钟后他才回答,气息有些不稳。“它没法用于一般净化活动,为了物尽其用,我们将它派遣往x市废墟。各位,残骸属于一架发往未知环境的探测器,目前还没有名字。”“原来如此,可我们没有在现场发现任何机械残片。关于这份机器的影像资料,是否方便展示一下呢?”“这个属于指挥中心机密,无法进行展示。”“这样啊,不难理解。”易宁步步紧逼,“那么还请介绍下探测器的设计者,他们也算为揭露真相出了不少力。” 第175章 老人抬起手,啪地关闭光屏。“您不睡会儿?”见汤合誉一脸复杂地回到工作岗位,祝延辰问道。“你猜对了,夏家小子出了丑。”汤合誉语气沉重,“但祝盛也算到了这个,他往场子里塞了个假刺客,强行中断了节目。”“嗯。”“……看来你不怎么意外。”老人垂下目光,“也是,对于你来说,阿盛就是那样的人。但我实话实说,辰辰,他还年轻那阵子,精气神儿跟你现在差不多。”说罢,老人看向虚空中的一个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汤合誉半天没得到回应,又自嘲地笑了笑:“算啦,看我现在这熊样,我们的问题都不小。”身在聚居地的束钧也没能看完节目。他刚看到夏语锋喝水,急促的脚步声便从走廊处钻进来。随后,他的门差点被整扇撞飞——束钧一惊,瞬间捞起周一、蹦上沙发,就差把剑挥出去。“蚀、蚀沼。”熊叔扶住门框,整个人气喘吁吁道。“蚀沼来了!”“别紧张,什么情况?”“二百……二百多公里外!”熊叔肥厚的手掌直拍胸脯。“我今天和地下水的兄弟们狩猎,在西南边看到的!我的妈,那么大一片蚀沼,吓死个人。它在往咱这儿走知道不,我们就看着它走哇……灰爪兄弟,你能不能给咱支支招,要等那个蚀沼过来,整个聚居地都得完蛋。”来了来了,sigma的试探来了。“那个蚀沼看起来怎么样?”“什么看起来怎么样?”熊叔惊恐地看着束钧,“蚀沼就是蚀沼,黑麻麻一大片,表面到处鼓泡泡。按那个速度,它一周就能到这,想想办法啊兄弟!”看来不是有脑蚀沼,如果是单纯的蚀质,自己压制便好。可这种蚀沼必然被y市发现,如果自己出手使它消失,祝盛绝对能猜到这里和合成人有联系。有了罗断,sigma的试探手段陡然高了不少。不过……“一周是吧,当然有办法。”束钧咧开嘴。“哎哟别吊胃口了,快说吧大哥!”“喊救命啊?”束钧指了指光屏上的节目,“朝y市求救,越大声越好。”“祖宗诶,y市都封城了。那帮人自己屁股还擦不干净呢,哪有空管我们!郁金想带大家迁个地方,可不少老人在这过了好几代,也经不起折腾。求您了,给个靠谱点的法子行不?”“没关系,只要喊救命就好。就算蚀沼到这里,我也保证你们没事。”束钧捋了把剑脊,周一发出一声舒适的哼唧。“真的?”“你们尽管看,黑鸟和地下水的人都不会走,我不会用同胞性命开玩笑。”熊叔哼哼两句,斜了眼光屏上的节目:“那我去跟郁金说一声,到时候你们好好商量商量。我去跟大家说道说道……”“去吧。”“唉,y市还选首脑呢,选了快他妈一百年了选不出人。今早我还看到,明天他们要搞个什么‘城内新庆典’,再折腾一周。”走到门口,熊叔还是没忍住抱怨。“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一周吧,最多两周。”束钧冲熊叔笑笑,“相信我。”熊叔又瞧了束钧两眼,看表情明显不信。他礼貌地点点头,垂头丧气地出了门,壮实的身板都缩水了一两分。就在这时,光屏中呯的一声枪响。束钧整个人一震,又将视线挪了回去——看到“祝延辰”捂着伤口倒下,就算知道是假的,他的心脏还是猛地缩起。可惜夏语锋对疼痛的耐受力显然不高,疼得直翻白眼,束钧的情绪没能持续太久。他吐了口气,将祝延辰的枕头一抱,用爪尖狠狠戳了几下。他真的很想再混进城见见阿烟,可眼下是关键时刻——sigma出手了,各个聚居地的情况考察,“镇压”武器分发都要考虑。新一轮选举即将开始,混乱的种子也埋好了。他俩早就约定过,下一次要在y市的硝烟之中相见。枕头到底不如男朋友手感好。束钧开了窗,顺墙爬上旅店屋顶,看向地平线方向——y市就隐藏在地平线后方,被坚实的铜墙铁壁所包裹。“阿烟,和我预料的一样,罗断冲聚居地下手了。这下省了不少事,至少我们不需要自己制造‘意外’。”束钧半蹲在屋顶,蚀质藤蔓爱极了这种高蚀质浓度的空气,自己从束钧的脊背冒出,惬意地甩来甩去。乍一看,束队长似乎多出了几条怪异的尾巴。“你那边最好也快点。”束钧没管甩来甩去的蚀质藤蔓,又伸了个懒腰。“……亲自灭世的仗,我还没打过,忍起来很辛苦的。”作者有话要说:  主要还是想见面,束队长心口不一(x……而阿烟已然超越007(996意味的007第87章 屠杀宣告就像易宁预料的那样, 祝元帅的支持率不升反降。祝延辰之前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偶尔出现,也一副寡言的冷淡模样。枪击尽管出人意料, 夏语锋在节目上实在晕得太滑稽。这样一来, 民众们给祝元帅又贴上了一个“装模作样”的标签。然而易宁没时间放松。他正坐在罗断的房间里, 一遍遍看这些天的监控录像。罗断消失得很隐秘,他们没能拍到罗断消失的过程。后来还是夏凉撞破了罗断的伪装,他们才发现他的消失。不过就罗断那种“一动不动”式伪装,就算不被提前察觉, 也顶多能撑一天左右。 第177章 “比我估计得要多,够了。”“什么够了?”“郁金,让大家收拾下家里值钱的东西,转移去地下据点。现在就剩两个战队的人,加上全部居民,应该挤得下。”“不是,蚀沼是液体,转移到地下照样完蛋啊?!”郁金嗓门大了些。“要的就是这个想法。”束钧沉静地指示道,“黑鸟和地下水的精英分队,准备好前几天送到的‘镇压’设备,在各个入口处堵好,练练手。失败了也没关系,我来得及处理。”胡砚响亮地咽了口唾沫。就算不考虑蚀沼的侵蚀属性,这无异于洪水来了让人躲地下室,生怕别人死得不够快。但束钧看着不像开玩笑,胡砚有点呆滞。“束队,我寻思着转移也不是不行,为什么要用风险这么高的战术……”“第一,风险不高。”束钧仍然面带笑容,“过来的是普通蚀沼,相当好对付,这样轻松的实战练习可不多见。”“我们在外面也可以打。”胡砚诚恳地表示,“我刚才好像突然发展出了密闭恐惧症。”“不行,必须都躲去地下。”束钧的笑容越来越大,笑容里多了点少见的邪气。“反驳无效,老胡。”“队长,都什么时候了,咱别开玩笑啦——正常人谁会躲地下啊!咱们之前是躲人,不是躲蚀质。对于蚀质,地下据点根本起不到任何防护作用。我们……”“就是为了躲人。”束钧看向郁金。“这次蚀沼袭击过后,聚居地的人一半要死于蚀沼,一半要被我杀死。至于合成人那边,怎么也要来个‘伤亡惨重’吧。”郁金脸青了:“你说什——”结果他的火还没发完,剩下半句卡进了嗓子眼。另一个“郁金”在他面前突然出现,下一秒便被束钧一箭穿心。那个“郁金”嘴角流下黑红的血液,颓然倒地。……然后化成一团颤颤悠悠的蚀质团。“就像这样死于蚀沼,或者被我杀死。”束钧说,“求救信号已经发给了y市,就算他们不打算来救你们,探测设备还是会派过来的。这不是很好玩吗?祝盛想要混乱和战争,我就给他‘混乱’和‘战争’。”郁金看着脚下哆哆嗦嗦的蚀质团,沉默地退了半步。“蚀沼加快前行速度,是不是也是你搞的鬼?”柴旭阳语调如同死水。“是,也不算是。”束钧快乐地承认,将手里的剑一横。周一愉快地张大嘴巴:“我!我!”它还特地在剑身上伸出四只枯瘦的胳膊,拼命挥动小手,展示自己爬动的速度。屋内四个人,除了束钧,其余三个人缓缓扭过脸去——这玩意儿本身又宽又长,加上四条“腿”,颇有点四足蟑螂的气势。束钧噎了一下,拿起裹剑布,把周一整个儿缠了起来,这才继续:“这家伙在后面疯狗一样地追,蚀沼和寄尸兽才能跑出那样的速度。”“罗断还是太谨慎了——他最大的失算,就是派了个没脑子的蚀沼过来。”作者有话要说:  易宁:原来万恶之源是束钧。束钧:正是在下,我这就表演一个屠杀民众.jpg——蚀沼:我好苦。第88章 惨叫指挥中心最上层, 有着y市内风景最好的餐厅。夜色遮掩了阴天特有的压抑感,配上璀璨的暖光,这里仿佛从未被外界的灰暗浸染。气温舒适, 音乐舒缓, 只是这些美好没能熏陶到易宁。易宁的脸黑如锅底。祝盛在桌边端坐, 白发梳得分毫不乱。就算年事已高,他仍散发出一股子极其强势的压迫感。想到这人曾派人对自己下杀手,易宁心情有点复杂。“坐。”面对这个曾经的目标,祝盛没有半点心虚。“不叫‘祝延辰’过来?”易宁憋着股暗火。“小夏?他的伤还没好, 歇着呢。”“您倒是直白。”“年纪大了,废话的时间不多。”祝盛语调挺慢,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我们合作吧。”易宁嗖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差点扯动桌布:“我拒绝。”“小朋友, 性子别太急躁。γ-31329号聚居地没救了,你不需要赶时间。”一句话正中心口痛处,易宁当即做了几个深呼吸:“要不是你——”“唔,我没想过蚀沼会突然加速。但如果它按原速度前进,我也会拖。你想去救他们吗?”“废话!”“首脑的位子给你, 你打算拿什么救?”“疏散民众, 将他们分去其余聚居地,派军队对蚀沼周边进行净化。”易宁早在心中思考过无数遍。“我们对聚居地的药物配给,都是按计算好的底线来的。蚀沼进攻,必然导致γ-31329号聚居地附近变成重度侵蚀区,一段时间内无法进行作物种植和物资生产。”祝盛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紧急撤离的民众,除非拥有特殊才能, 否则对于新聚居地就是纯粹的负担。接下来的粮食和药物不足,会引发更深层次的混乱。” 第179章 “……他们的地下据点被蚀沼渗进去了!他们看起来不怕蚀沼,都、都变成了怪物,快救救我们……求求你……”“我死了不要紧,但这里的居民是无辜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蚀沼要来?为什么……?他们不怕蚀沼啊……!”那人面罩被侵蚀掉一小半,露出灰黑的皮肉。不少皮肤被侵蚀脱落,黑色的血液滑过皮肤。他张大双眼,眼里带泪。“罚我一个人不行吗?其他人是无辜的,他们甚至不知道合成人在这……求求你,救救他们吧。我给你磕头了……”那人在镜头前跪下,双膝没入蚀质,发出不妙的滋滋声。他一头磕向地面,维持着那个姿势,再也没起来。光屏的光照亮了祝盛的脸,老人一动不动,犹如石雕。聚居地先是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随后惨叫声渐渐从四面八方响起——终于,有怪物走进了光屏的摄影范围内。最大的那只,祝盛见过。前段时间袭击培育据点的,就是这一只。它在城镇中放声哀嚎,声音里满是悲恸与愤怒。漆黑的液体顺着它的眼眶流下,滴落地面。巨大的怪物脚下,不少人形怪物晃晃悠悠地前进——它们还保留着人类的大小,脸上没戴面罩,四肢被奇异地拉长。黑色骨节从它们的眼鼻耳口中冒出,根根指向天空。远远看去,它们颇像烧焦的树。这些“人”发出模糊的呜呜声,动作抽搐,看起来极为痛苦。祝盛认出了几张脸——那都是黑鸟队伍的成员。那只最大的怪物被它们包围着,在四处破坏房屋,发出悲愤的惨叫,如同在泄愤。祝盛亲眼看它踩塌房顶,利爪拉出里面的居民,三五个按在蚀沼里,重重碾成肉酱。包围它的人形怪物们则一拥而上,一窝蜂分食肉酱。糟糕。祝盛握紧手杖的杖头。……他想过最糟糕的状况,然而眼下的景象,比他的想象还要糟糕百倍。作者有话要说:  束哥:阿烟,看我这特效是不是超强。↑实际出镜就他一个元帅:。第89章 异数画面被蚀质侵染, 愈发扭曲变形。滋滋啦啦的电磁音混上废墟倾倒的闷响,一盏盏灯熄灭,空气浑浊得吓人。那些变异的合成人没有发狂, 进食后便恢复了平静。一支诡异而绝望的军队。只有最大的那只怪物在疯狂破坏, 它像是唯一存有情绪的生物, 如今在不顾一切大肆发泄。这些画面被分发给了所有资深研究员,结论出得很快——“那只较大的怪物肯定和蚀质共鸣率高,所以能简介操纵蚀质,化为巨型怪物。”“其余合成人没能很好地融合蚀质, 又得到了未知治疗,目前正处于不稳定的变异状态。他们很快会死亡, 或者丧失理智, 变为真正的变异兽。”“这是个好消息,合成人拥有顶尖破坏力的并不多。那样的攻势,我们的围墙绝对能抵御住……”“……报告……”祝盛捏捏眉心, 轻轻叹了口气。说到底,那些报告,不过是从画面得到的结果罢了,准确性还存疑。根据画面中的信息,祝盛有个大概的猜测——合成人的首领与老四家利益相近, 在不久前达成协议, 并偷偷囤积物资。接下来,他们在聚居地提前准备了地下据点。趁庆典举行,全员聚集,他们告知合成人玩家系统的真相,并将合成人紧急转移去地下。之前合成人之所以潜伏,只可能因为怀有希望——人员损失不大, 又有人类合作者。合成人们不是太想和人类同归于尽,还想挣一条活路。所以他们很谨慎,慢慢积蓄力量。人类突然失去这股净化力量,又要更换首脑,社会体系必然会变动,至少得混乱一阵。合成人们可以趁y市内最脆弱的时候进攻,重创人类,并趁机掠夺物资、要求补偿。……看来合成人们有位不错的领袖。对方行动谨慎,没有破罐子破摔的气势,祝盛猜到了这个路线。提前封城防备,防的就是合成人可能的进攻。然而聚居点这件事一出,他的节奏彻底被打乱——黑鸟和地下水,无疑是合成人中最强的两支队伍。如今他们被蚀沼重创,并出来攻击人类。那只最大的怪物——首领八成陷入了半绝望的状态。还未开战,最强兵力便无法恢复,这是足以动摇人心的大灾难。合成人完全是损耗品,少一个就是少一个,补不回来。合成人的境遇本来就困难,这样的事情一出,人心会化作一盘散沙。绝望将迅速扩散,要拯救的同伴没有了,接下来必然出现同归于尽的混战场面。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论煽不煽动聚居地的民众,结果上不会差太多——这些合成人一旦失控,肯定第一时间血祭聚居地的居民。这个变数太大,y市还没准备好。怎么会这么巧呢?祝盛坐在凳子上,少见地愣了几秒——怎么会这么巧呢?怎么会偏偏有这么大一个蚀沼突然出现,还袭击了合成人主力所在的聚居地?合成人首领能够操纵蚀质,为什么没能早点察觉?仔细一想,这个大蚀沼来的极其诡异。虽然巧合能解释,可如果那不是天意……还有什么在。祝盛将自己隐入黑暗,快速思考。有什么隐藏在合成人后面,试图早日促成人与合成人的冲突。这么一想,合成人那边的首领或许知情,对方按兵不动,可能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但还能有什么势力呢?他想不出。……算了,无论隐藏在阴影里的是什么东西,当前他们能走的棋路非常有限——当务之急,还是抵御可能陷入疯狂的合成人。不惜一切代价。“y市内彻底封城,不再接收回城的人。”祝盛开口道,“在城周增设净化机,全部市民撤进市中心,随时准备升起市中心的第二围墙。我们必须做好被长期包围的准备。”站在祝盛身边的助手一惊。 第181章 作者有话要说:  汤合誉:年轻人xp太时髦了.jpg第90章 晚安y市内部, 人们还在讨论x市废墟上的影像,对聚居地边境的惨案一无所知。最近有居民内迁市中心的要求下达,可被新选举期间的灼热气氛一泡, 人们并没有陷入恐慌——无论挪不挪地方, 这段时日大家都要出门。如今只是多背上些财产, 进入市中心暂住。没人想过,真有什么天灾能破开y市的城防。历史上x市的惨案给足了人们教训,人类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只有少数人注意到,两位首脑候选看起来状态都不怎么好——祝延辰自从节目上被袭击, 就一直一副病恹恹的虚弱样子。易宁则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一天到晚惨白着脸, 偶尔会在摄像头前走神。然而这不妨碍其余民众趁机休息。偌大的y市安稳运行了一百多年, 人们早已习惯规律的生活。偶尔来这么一次紧急状况,大家反倒觉得新鲜。不得不说,在掌控局面的手段上, 祝盛称得上一流。眼下的y市如同一枚煎蛋。人们都挤到了蛋黄区域,蛋白区域只留下了来回巡逻的卫兵,以及时刻准备出战的军队。老四家的地下酒吧处于y市边缘,如今应要求撤离,现在空空如也。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不适合扎营, 彻底成了幽灵房间, 反而方便了某些见不得光的聚会——“γ-31329号聚居地附近的三个聚居地,都完成了‘仿冒屠杀’。至于没有准备地下据点的聚居地,已经在老四家的安排下逃难了。他们不知道其他聚居地的真相,以为屠杀是真的。”带着骰子面具的二点报告道,声音仍然油滑得很。他坐在歪斜的绒垫椅上,给自己倒了杯来不及取走的酒:“您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要大。”“听说你们在泥橇和物资生意上赚了不小一笔。”祝延辰脸上扣着面具, 特地压了声音。他没回应二点的刺探,径直换了话题。“我们守了规矩。无论是运输还是物资,没人坐地起价。您放心,我会回去再敲打敲打三点到六点。这机会百年难遇,有人手痒也不奇怪。”“嗯。”二点上下打量了番祝延辰:“我听说艾小姐进市中心了,看来最近要一直由您来坐他的位子。”祝延辰仍然没理会:“聚居地消耗品的价格,必须协调好。老四家的医疗物资由专人把控,不得私藏或出售,艾萧萧安排好了人。再强调一次,尤其是这方面,我不希望有别人插手。”二点的声音里多了点笑意:“是,老大。不过说到这个……祝盛最近对老四家的限制放开了些,您听说了吗?祝老头打算彻底封城,外面的卫兵不管我们的人了。现在他们势单力薄,外围的军需物资也不少,不如——”“严禁与军队冲突。一旦被发现,你知道规矩。”“唉,无论是艾姐还是您,真是死脑筋。行吧,我知道了,谁让我只能排‘二点’呢。”那人耸耸肩。送走二点后,祝延辰松了松紧绷的神经,少见地开了瓶香槟。这段时间下来,他基本是“镇压”武器生产车间—地下酒吧—指挥中心三点一线,人转得像个陀螺。和束钧在一起的日子太过轻松,他甚至有点不适应这种几乎没有睡眠的时光。待会儿得回指挥中心,去参与祝盛的会议。自从节目上被枪击,夏语锋整个人便混混沌沌,脑子里仿佛进了水。要让他转达会议相关,三句能丢两句。人真的很容易堕落。先前明明活得像个苦行僧,如今只是和爱人分离数日,祝延辰便觉得有些疲乏了。他抿了口香槟,望着空无一人的酒馆。随后两眼一黑。有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缠住了他的眼,祝延辰心里一紧,紧接着无比松快。“我就不问‘猜猜我是谁’了。”束钧懒洋洋地说道。“大军师,我还没见你借酒浇愁过,这可不是个好习惯。”说罢,束钧松开那些蚀质,绕到祝延辰面前。他一只手揭下面具,看向对方满是血丝的眼。“怎么回事,我一阵子没看住你,你又不好好睡觉?”“‘镇压’武器产量有限,我必须亲自检查。”感受到对方扑面而来的温度,祝延辰忍不住勾起嘴角。疲劳感一下子漫过堤坝,把苦涩全冲刷成酸软。“这场战斗,我们这边必须万无一失……束钧,现在城都封了,你怎么进来的?”“学习罗断的精神,从地缝里慢慢钻的。”束钧声音苦涩,“看到我这身衣服了吗?全是蚀质拟态。阿烟啊,被箱子装了一路,又为指挥中心呈上精心大制作,我可是领悟了不少小技巧。”“你可真是……”“没办法,想你了嘛。”束钧毫不客气地拽住祝延辰,两个人倒上沙发。他没做更多,只是将爱人拥在怀里。“而且我就猜到,你肯定不会好好休息。”“别闹,我待会儿还有会。”被对方熟悉的气息一裹,祝延辰几乎瞬间睡过去,可他坚强地撑住了。“多久没睡了?”“不到三天。”“来都来了,我去吧。”祝延辰猛地清醒,他从沙发上用力撑起身体:“现在指挥中心外围上了最高级的净化器械,你进不去的!地缝也不行,他们肯定会核对门口监控和来宾情况。你……”“内部的净化我能忍,最难的是院子周围的净化罩。我知道。”束钧笑了笑,“没关系,这段时间我可没闲着,我也和别人学了两手。”束钧抽身站起,蚀质从他的脚部爬上,轻缓蠕动。下一刻,另一个“祝延辰”出现在祝元帅面前,连制服都分毫不差。“我刚练习没多久,手法还很糟,但也能一定程度地操控尘土。让一台净化机暂时出问题还是做得到的。”束钧的声音还是自己的,他伸出手,拉起祝延辰戴有通讯器的手腕,随后恢复了自己的样貌。“来,就像以前那样——先跟家长说一声,然后你在我这里睡一会儿。”说罢,他扫了眼通讯名单,直接按下了最常通讯——“怎么回事?”汤合誉刚才明显在睡觉,白头发横七竖八。“臭小子,我警告你——”老人的声音突然卡住,他揉揉眼睛,接着将眼珠子瞪得老大:“束钧?!”“阿烟需要休息,我们在上次见面的酒吧。”束钧言简意赅。“我先把他藏好……撇开指挥中心的会议,离你们那边的会面时间还有多久?””七个半小时。“汤合誉表情复杂,嘴闭了又张,张了又闭,半天才给出一个答案。“那再过七个小时,您记得把他叫醒。”“汤老,他在开玩笑。”祝延辰试图拽回手腕,然而束钧抓得死紧,他只能无奈地大声解释。“我很快就会去——”“你去个屁。”束钧理直气壮,“看看你的脸色,白得和纸似的——祝大元帅,我警告你。我知道你免疫蚀质,我也能帮你治疗伤口,但你要猝死在会议室里,你就真的凉透了。现在,睡觉。”“我查过身体,应该不会……”“我就不说‘应该’这个词的问题了,你这样熬下去也会变傻。”束钧一口咬定,“我可不想和傻子一起过日子。”祝延辰:“……”汤合誉:“我可以先切断通话吗?” 第183章 “有意思,我记得小祝才是喜欢搞怀疑论的。”“如果让我从巧合和阴谋里选,我只能选阴谋。”祝盛淡淡地说,“y市居民是整个y市的核心,绝对不能出闪失。”汤玫长长地嗯了声,脸上仍带着客套的笑意:“老四家只是一群边缘人过家家,没有那么大能量。除了老四家,我想不出人与合成人外还能有什么。”“获得智能的变异兽,或者更糟——和合成人类似,能控制蚀沼的某种智慧生物。就目前的情报看来,我们没法排除这种可能性。”祝盛利落翻动光屏,调出x市内景象,放大了甜锋的部分:“比如这样的巨型蚀质团,根据种种细节来看,它极有可能拥有生命和意识。”姜还是老的辣,一旦有了蛛丝马迹,这人的想象力不逊于祝延辰。束钧吃了一惊,没拿稳手里的笔,笔差点摔上木头桌面。束钧连忙两只手包住摇晃的笔,好歹没弄出声音。他刚松一口气,手套小指发出滋啦一声,小指的钩爪弹裂布料。束钧:“……”他文雅地交叠双手,把小指藏起来,然后开始拼命缩爪子。不知道是否错觉,祝盛有意无意地朝他这边看了眼。“也就是说。”易宁终于开口,声音分外干涩。“现在的合成人,有可能只是来打先锋战的。”“就我的猜测,的确如此。”祝盛将目光移到易宁身上。束钧看得出易宁的痛苦,比起之前《侵蚀》宣传片里那个易宁,眼前的易宁瘦了至少十斤,头发里也多零星的银丝。易元帅眼窝深陷,看上去痛苦而憔悴。自从会议开始,他便出奇得安静,束钧差点以为这是祝盛的单人舞台。然而易宁在那之后,仍旧什么都没说。接下来是祝盛防备计划的详情,枯燥而细碎,束钧记得一个脑袋两个大,爪子险些把手套的十个指头尖全绷开。现在看来,扮演夏语锋也没那么容易。终于,冗长的会议到了尽头。与会者们神态各异,慢慢离席,只有祝盛和易宁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束钧本来屁股都离了凳子,被祝盛刺了一眼,他只得又慢吞吞地坐了回去。自己到底玩不转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这会真的太长了,身为一个蚀沼,他都能坐得屁股麻痛。祝延辰说得对,他就不擅长演戏。要自己冒充的是真正的祝延辰,这会儿估计连皮都被扒下来了。祝盛和易宁什么时候达成的一致,又是如何不约而同留下的,束钧半点都没看懂。但为了当好传声筒,束大队长板着脸坐好,努力掩盖脸上的悲伤。“改主意了?”祝盛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易宁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束钧一度怀疑他试图把肺从鼻孔喷出来。“……我答应合作。”半天之后,易宁才艰难地表示。“但我有个条件。”“嗯。”“现在γ-31329号聚居地附近区域损失惨重,居民大概也……”易宁咬咬牙,没说下去。“剩下的那些聚居地民众,我希望您能接一批入城,让他们在空掉的外围城市暂居。”“就现在的情况看来,那些聚居地八成混进了合成人,检测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我知道。我不要求y市给予其余资源补助,聚居地自身有些存货,y市外围也遗留了不少资源。关于合成人的问题,我能接受军队对他们的看管,他们可以不接触市民。”祝盛疲惫地看着易宁。“如果您能答应,我愿意帮您宣传,刺激合成人和聚居地民众的关系。现在对抗合成人是第一位的,我承认。但至少……至少给聚居地民众一条活路。”易宁艰难地微微弓起下背,垂下头。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和祝盛反目,到头来很可能鸡飞蛋打,不如先屈服,暂且统一目标。不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故乡燃烧殆尽。束钧能看穿这一层,但他也嗅到了易宁拳头里渗出的新鲜血腥。“我可以理解为,你不会公布‘祝延辰’的情况,并且——”“选举我不会退出,但即日起,我会停止一切选举宣传。祝元帅当选,我毫无异议。我当选,我也会服从于您。”祝盛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皮,保持沉默。“这是我的保证。”易宁闭上眼,双手乘上一份记录卡。祝盛简单查看了些内容,眉毛微微扬起——画面之中,全是罗断在指挥中心活动的影像。其中还夹杂着不少易宁和罗断对话的画面,时间戳全在庆典之乱后。“就算我成了首脑,只要您利用好这东西,我必然得引咎辞职。”“唔。”祝盛收了芯片,“我的确不想再在选举会上耗费精力,就这样吧。你的要求,我会找人安排的。但您最好有个心理预期——考虑到我方战士们的工作量,我不会放太多人进来。”“……我理解。”“行了。小夏,你跟我来。刚才的你都听见了,关于后面的选举,我有话对你说。”这是要一对一谈话了,束钧的毛险些炸起来。让祝延辰去睡觉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趁祝盛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束钧垂头丧气地想道。他可是睡饱了再来的,现在脑仁针扎似的痛。“接下来是持久战。”穿越走廊时,祝盛幽幽地说道。“合成人很可能在选举结果刚发布、庆祝活动到达尾声时进攻。届时你很可能是首脑,首先要在气势上拿出首脑的样子。”说罢,他在祝荣纪念堂门口停住。老人背对束钧,束钧看不清他的表情。“进来吧。”“祝老,我们可以去办公室谈。”束钧看了眼阴森森的纪念堂,咽了口唾沫。“不,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说。”……或许代替祝延辰来,也不是那么完美的主意。第92章 谎言纪念堂的门在束钧背后关上。 第185章 祝盛的目光再次移过来,并没有冰冷或刺人,只有令人胸闷的空虚。“我告诉祝延辰,这份手稿由专人审阅过,内容全部包含在《玩家系统设计基础》里。”祝盛的语气里没有多少波动。“当然,我知道那孩子还会自己查。他自然能查到,密钥在我手里,而要保证手稿接触空气后不至于损毁,需要多位专家的协助和长时间处理……我知道他不会再深究,他那个时候还不到二十岁。”紧接着,祝盛沉默了很久,半晌才叹息似的重复了一遍。“……他那个时候还不到二十岁。”他今天真的不该代替祝延辰来,束钧想道。自然,祝盛也不指望“夏语锋”做出什么安慰性举动。老人很快从走神的状态脱离,目光又冷硬起来。“这是密钥,拿好。”他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交给束钧。“城里很快会乱起来,别弄丢了。”“嗯。”束钧这声干巴巴的回应一出,祝盛转过身,走得相当果决。“……我相信你。”束钧将盒子收进口袋。他内心五味杂陈,面对令人憎恶的敌手,他本该享受对方那份无声的痛苦。可惜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出了声。“我相信你,至少在接下来的战争里,你会把y市安排得很好。”“是吗?”祝盛只扔下一个反问。随后他再次迈开步子,隐入黑暗。几个小时后。束钧将会议上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转达给了祝延辰。包括会后与祝盛的对话,那枚小小的密钥交到了祝延辰手里。祝元帅睡了这些时日来最安稳的一觉,整个人清爽了不少。他端详了会儿手心里的秘钥,最终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张开手臂,静静地抱了束钧一会儿。再松开手时,束钧看不出他的情绪有任何异常。“看来y市的战前准备做得差不多了。”“是,”束钧没有追问,自然地接下话题。“民众全集中在y市中心,空出了y市边缘,我可以更自由地破坏。问题在于易宁……要是聚居地民众真的进了外城,下手要麻烦很多。”“嗯,最近我会注意安置点的设置,不用担心。‘镇压’武器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最后一批的性能校验只需要三天。”“很好。”这回束钧没有拥吻自己的爱人,他站得笔直,仿佛站在大赛前的准备室。“聚居地那边的工作,三天也够用。就这么定了——”“——三天之后,无论选举情况如何,我会进攻y市。”【亡灵回归】第93章 两支队伍艾萧萧绕过暗巷, 朝夏家走去。身为老四家的领头人、四队的队长,她把谨慎刻进骨子里。混进y市之后,她没有直奔目标, 反而花了一段时间在各个地下市场转悠。用她自己的话说, 这叫洗洗影子。城内最近举行新选举活动, 四处还残余着民众们聚会和庆祝的痕迹。彩色纸屑被碾进尘土,吃了一两口的食物被扔进垃圾桶。为了紧急容纳从市周迁过来的居民,基本所有旅馆和地下室都住满了人。饶是如此,市中心广场上仍然挤满一顶顶帐篷, 孩子们尖叫着跑来跑去。气氛依旧热烈,人们在和平的环境里活了太久, 还未反应过来即将发生什么。几个小孩抓着易宁派的纸风车嘻嘻哈哈地乱跑, 有一个正撞上艾萧萧,给她的黑风衣印了些湿泥。艾萧萧垂眼看了眼衣服上的脏手印,又扫了眼被她目光吓到的小女孩——小孩手里原本攥了半块红糖发糕, 如今发糕滚落在地,沾了圈尘土。艾萧萧立即捡起它。她细心剥掉发糕外层的薄皮,又掏出块手帕裹了,还给它的主人。“我不要!脏。”小女孩顿时瘪起嘴,完全忘了自己先行撞人的事。“不许浪费东西。它掉在地上没多久, 脏的地方我弄干净了。”艾萧萧半蹲下身, 声音冷得一如既往。“明明沾了很多灰!就是脏!”“脏?”艾萧萧摊开手掌,露出剥下的发糕外皮。它们被她握成一团,看着就让人没食欲。小女孩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随后发出哕的一声假干呕:“脏死了!我不吃!除非你把这些吃给我看——”艾萧萧干脆利落地将发糕皮放入口中,吞咽下肚:“坏孩子才会说话不算话,现在轮到你了。”女孩和她的小伙伴们看得目瞪口呆。半分钟过去, 女孩才把手帕裹好的发糕放进口袋,看向艾萧萧的眼睛多了几分畏惧。“这就对了,浪费可不好。”艾萧萧站直身子,继续往前走。她知道这座城市接下来的命运,等战争正式打响,屯物资的恐慌必然出现。等到那个时候,怕是所有垃圾桶都会被扒拉干净。至于接下来是否出现饥荒,就要看束钧是否会背叛祝延辰——说实话,艾萧萧对束钧没有多深厚的信任。倒不是怀疑束钧的人品,她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人类对合成人做过什么——如果自己的亲人朋友遭受了那般对待,艾萧萧自认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祝延辰现在姑且算是束钧的“保险丝”,但这份重要性又是用怎样的自我牺牲换来的,她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如今束钧如同一颗能够毁灭世界的炸弹,上面系着名为祝延辰的彩色气球。束队长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在天上飘,鬼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爆炸。艾萧萧看了会儿阴沉的天空,想象了几秒束姓炸弹爆炸的模样。她走过密集的帐篷区,又绕过口沫横飞的聚会区。七歪八扭的巷子之中,有几个人席地而坐,正摊着塑料布棋盘下棋。……也许这些地方,将来都会被尸体塞满。她加快了脚步。艾萧萧的目的地是夏家后门——后门连接了一个隐秘的小院,十分适合谈生意。她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门里传来一声回应:“艾医生。”“深加工的清苔素,四十公斤。”艾萧萧相当直接,“市场上只有晾干的青苔,老四家也只能弄到初加工的,我没那个时间慢慢处理原材料。”“喝口茶,别急。”她的谈话对象——夏家一位中年人伸出胳膊,朝后院石桌做了个“请”的手势。艾萧萧在石凳上坐下,但碰也没碰那杯茶:“价钱由你开,别太过火就行。”“四十公斤可不是小数目。不瞒你说,我们手里的清苔素,也是自己人慢慢提纯的。”夏先生笑起来,牙齿有点抽久了烟的黄。“而且最近上面有风声,这次封城得挺久吧?外面的厂子渐渐都停摆了,这些——” 第187章 但就算衣服样式一模一样,束钧没穿出祝延辰那股子奇特的肃杀之气。束钧倒也不执著什么领袖气质,他果断挽起袖口,敞开领子,怎么舒服怎么来。“还有什么问题吗?”束钧将进攻要点细细讲了一遍,给自己灌了半杯水。“我不明白。”柴旭阳喃喃道,“你到底是要毁掉y市,还是……”“当然要毁掉。”束钧笑笑,“犹犹豫豫的战争可引不出sigma。”“可是那些人类怎么办,都杀了吗?”“我自有办法。”第94章 火焰第一枪响在夜里。合成人们没有第一时间攻击防护墙, 束钧带领截断队先行对城外工厂区下了手。祝盛彻底封城,工厂里早已没有工人,只剩下些吱呀运转的自动机械。面对钢铁丛林, 束钧第一个出手——比以往更夸张的飓风卷起, 堪比爆炸的爆风。偌大的工厂区霎时间不剩一扇完好的窗户。风小些后, 柴旭阳接下接力棒。尘土从破窗之中疯狂涌向室内,外围的机械很快出了问题,开始冒出青烟。近距离控水、控石、控金属的玩家纷纷出动,将潮湿的工厂区变得无比干燥, 机械内部的精细结构也被强行扭曲。一个小时不到,工厂区燃起大火, 滚滚浓烟向天空倾泻。束钧仔细调整风势, 火势蔓延的速度如同闪电。那些具有生化危险的工厂,全都被控土控石的人提前防护,使得玩家们不至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y市四周的空气变得灼热而浑浊, 火星不时划过夜色。天空被火焰映成灰红色,y市周边比白天都要更明亮几分。正如束钧所猜测的,没有一个队伍从y市出来保护工厂。人类的军队守在防护墙另一侧,眼看着数十年发展的工业区毁于一旦。祝盛这是彻底放弃了周边的维护,下定决心护住y市本身。这样很好, 束钧不需要在普通玩家面前假扮“怪物”, 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聚居地的那场混乱,除了知道束钧情况的高层,大部分玩家只把那些画面当成了特效。烟雾厚重,如果不是束钧能够控风,控水的也不少,光是火场里的高温和浓烟就能把玩家们逼退。这样的环境, 人类的探测机械完全无法靠近,玩家们动起手来也自由了不少。“重点在于生产食物和净化水的工厂。”束钧沉稳地指示,“检查地下部分,确保不要有遗漏。一切运输类和净化类机械,看到就破坏掉。”“是!”人们离开火场中心,开始在火场查找漏网之鱼。柴旭阳没有立刻走开——他穿着厚厚的防护服,站在烧焦的土地上,茫然地瞧向空中飘舞的火星。“心里舒坦点了?”束钧踢开脚边烧焦的金属片。“没。真动了手,心情有点复杂。”柴旭阳没看束钧,目光一直朝向y城的方向。“说实话,现在我还时不时会想要回家,想着队长叫我们开赛后检讨会……现在和y市打起来,有点肥皂泡破掉的意思。”“老胡之前说的话,我再替他道个歉。”“没啥好道歉的,我也心疼无故被杀的战友。”柴旭阳挥挥手,沙尘嗒嗒敲在熏黑的机械残骸表面。“正好没什么人,束钧,我就直接问了。你的战斗规划,自始至终都将自己割裂在外——怎么,你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你的状况?”“猜猜看?”柴旭阳翻了个白眼:“黑鸟之前可不是这种故弄玄虚的风格吧。”“对于你们,我也是‘怪物’。大家未必能接受我的真实情况,包括你。”束钧答得干脆利落。“虽然我不认同罗断直接断你们后路的做法,他的一些想法没问题。事到如今,如果自己人都统一不起来,那咱们就真完了。”隔着面罩,柴旭阳的呼吸粗重而吃力。在一片哔哔剥剥的燃烧声中显得格外压抑。“我会带你们赢,这就够了。”束钧拉下面罩,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小柴,地下水和黑鸟可是老对手,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在这事儿上吹牛。”柴旭阳重重地叹了口气,回过身去,继续破坏那些还闪着电火花的幸存机械。半天过去,他才闷闷地回了几句。“我信任你的能力不假。只是你上次带去培育据点的都是老玩家,猛地见你那个样子,我们都消化了挺久。要是大家发现你那副样子,就算战争结束,你也不一定能被接受。还不如早点在这方面下下功夫,温水煮青蛙什么的……”“感谢关心。”束钧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我会考虑考虑。”按照柴旭阳的看法,自己可能只是在蚀沼中幸存,出现了能力上的变异。就算玩家会有些恐惧,还会将他认定是合成人的一员。然而等他把真实力量拿出来,无论是从人类那边看,还是从合成人的利益上看,自己注定要消失在这场战争之中。也挺好的。y市,指挥中心。就算人在市中心,易宁仍然能看到城外的火光。y市周遭被灰红的光包围,空气都仿佛热了几分。如今城周设施被破坏成这样,向聚居地传输的信号怕是会被影响。……如果聚居地还有幸存者的话。城周仍存在轻度蚀质污染。那些厂区,是聚居地民众和y市市民一代代奔波,用血汗生生垒出来的希望。厂房矗立百年未倒,如今却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就算他们打赢了战争,光是之后的重建工作,就足以磨掉人类群体半条命。到时祝盛推崇的“玩家系统优化”,恐怕更容易被通过。但是聚居地的毁灭近在眼前,自己必须先保住大家的命,再去考虑将来可能存在的待遇问题……想到这里,易宁愣了愣。他在椅子上沉默地坐了会儿,终于打开摄像机械,开始按照祝盛给他的稿子进行演讲。“近期合成人反抗活动频繁,无需恐慌。他们大多受到蚀质浸染,现在是强弩之末。建议大家这段时间……”易宁咬紧牙关,这才吐出后面的词句。“建议大家这段时间不要出门,或是远离所在聚居地。在稳住合成人情况后,我们会派遣专门队伍将大家接入城内。这次合成人反抗活动尚在控制之中,还请大家稍安勿躁。”不,这些是谎话。要营救的聚居地已经确定了。祝盛只是想稳住这些人,让他们不至于传进太多恐慌消息,使得y市内部陷入混乱罢了。可是他必须读下去。“最后,关于这场选举。我理解大家对于我的支持,但时期特殊,我希望大家能放下成见,选择对战术更有心得的祝延辰祝元帅。在这次劫难之中,我会作为祝元帅的副手,为聚居地提供最大的保护。战用战时人,三年后,我会再次参与首脑竞选……”说到后面,易宁几乎是机械地震动声带,好让字句不至于在脑海里留下痕迹。这是必要的,他不断对自己重复,这是必要的。这是唯一能让聚居地居民尽可能活下来的方法,除此之外,他做不了任何事。就像此时此刻,面对周遭燃烧的大火,他也只能冲一台冷冰冰的机械念出别人写好的演讲。易宁年轻的助手站在转角,拳头握得死紧,双眼通红。同一栋楼,另一位元帅的房间内,气氛全然不同。“你要去前线?”夏凉一副董老头的装扮,声音满是狐疑。她环抱双臂,目光将祝延辰从上戳到下。“怎么,你终于想开,打算亲身博一博好感?” 第189章 而城前由怪物化的合成人领袖负责。巨大的怪物带领着被严重污染的合成人们,不眠不休地攻击防护墙。那些人像是失去了痛觉,无论是面对激射而来的弹雨,还是强大无比的净化机,他们都麻木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安装炸药,保护炸药,点火,撤离。子弹无效,人类军不是没想过用炸弹将它们炸得稀碎。然而炸弹投下去,刹那间引燃了合成人那边的炸药。炸药还没被安置进地下,直接在空气中炸开,恐怖的爆风差点将墙头的士兵们掀下墙去。“祝帅,这样下去……”“防护墙做过防爆处理,这边只是声势大,声东击西罢了。一队和三队去城西支援,二队和我留在这里防守。”“这、这怎么防守?子弹对那些被严重侵蚀的怪物无效——”“炸弹有效。”祝延辰冷酷地下令,“将爆炸点控制在五十米外,防护墙不会有太大的损伤。那些被蚀质侵蚀严重的合成人更危险,早除去是好事。”“那只怪物会发狂的。”“你们转移去城墙内部,使用远距离发射器进行轰炸。城西的那些合成人未被蚀质感染,理论上还有退路。”“威慑是吗?明白!”接话的指挥官悄悄看了祝延辰一眼。之前他们从属于祝盛,而祝元帅平时只带领合成人。如今在祝家小少爷手下做事,这人似乎没有传言中那样没用——董老头这会儿可不在他身边。“城西方的合成人,慎杀,不要引得他们破釜沉舟。城前的这一队,放开手清理就是。”祝延辰再次强调一遍,语气森然。“一旦城西的墙体被破坏,立刻用口袋阵缓冲,然后集中修复。这些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进来。”“是!”同一时间,城外。“炸弹的威力被发现了,他们会地毯式轰炸城前方。你们撤去城西,我在这边继续控制‘假人士兵’。”束钧控制着怪物低下头,对藏在尘雾中的柴旭阳下令。“对方的重点力量移去城西,胡砚那边压力会很大。现在城墙即将攻破,你们的近距离攻击能力也帮得上忙。”“……你要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们的弹药威力我也见识过。只凭那样的攻击,他们还伤不到我。”束钧的声音从怪物的口中传出,显得空洞而沉闷。“但你们会很危险。”“可是你能确定吗,你这副模样,根本没法联络任何人。这只是你的猜测吧?万一你判断失误……”“那你可以留下来陪我一起吃炸弹。”怪物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我只觉得可惜——我自己也能做出尸横遍野的效果,你要亲自为视觉效果献身,这种觉悟太了不起了。”柴旭阳叭地闭了嘴,听话地领着截断队绕去西方。结果他们刚离开弹药轰击范围,无数拖着长烟的导弹就炸了下来。y市主城门前霎时一片硝烟,炸起的泥点仿佛暴雨那样四处泼溅。要是真待在那边,自己一准被炸成肉酱。柴旭阳吞了口唾沫,快马加鞭地带队赶向城西——“今天咱就能把墙轰开了。到时候小心点,别杀人。真要手痒,那就活捉几个回来关着。”柴先生刚到城西,就撞上胡砚的作战会议。“束队说了,有他的衬托,里面的人类不会对咱下狠手。打久了对谁都没好处,他们估计会以劝降为主。”“咱们真降了,他们会放过我们?”“屁话!咱们黑鸟啥时候投降过!……就算他们说,你们也甭信,也就是把大家骗进去杀而已。”“……那我们干嘛要克制着不杀人,他们无耻在先!”“你们以为我同情他们?但这些士兵全是y市人,要把他们杀了,到时候y市老百姓对咱的抗拒情绪只会更高。里面还有个祝盛等着煽风点火呢,知道不知道?比起一堆滥杀的人形兵器,有原则的反抗者更容易博得好感。”胡砚摸摸脑壳,觉得自己说得特有道理,脸都亮了几分。“你想,老百姓的对外情绪起不来,乱子就得祝盛自己兜着。y市内部越混乱,咱们越好出手。我说这做人呐,就是得有点远见——”“束钧跟你说的吧?”柴旭阳阴森森地插话。“我这刚到重要时刻,你贫啥呢?……哎?你怎么来了?”“城前被轰了,我们待下去也没用。束钧时间掐得很准,恐怕接下来,你这边会有大麻烦。”“啧。”胡砚小声咂嘴,“这两口子还真刀真枪干上了啊。”“什么两口子?”“不,没什么。行,就按束队安排来。”当晚,防护墙的缺口被成功打开。城西的防护墙年岁最老,抵不过无数异能翻来覆去的折腾。裂开了一道一米宽的口子。而在火势相对小的城东,一支人类队伍从市内溜出,去接应指定聚居地的合成人。没人注意到,那支不大的队伍里,混了个长相与祝元帅颇为相似的年轻人——夏语锋背上物资和财物,悄悄离开了y市。同一片夜空之下,黑暗的海边,罗断抚摸着前来传讯的寄尸兽,陷入了深沉的思考。“要出手吗?”爱人的耳语钻进他的大脑。“束钧在围攻y市。”“我总觉得不太对劲。”罗断轻叹,“以他的能力,不至于让自己人被侵蚀。”“但他不会拿战争开玩笑,对于合成人来说,物资一旦消耗光,没有任何补充途径。”那把声音温柔地继续。“这世上有很多意外,不是么?或许束钧的能力并不强,他只是想要祝盛妥协……”灰白的沙滩之上,二十一座坟冢整整齐齐。罗断从sigma的手指上跳下,坐在其中一座坟墓前方。“我们不能贸然出手。”他的声音轻而坚定。“束钧可能是真心想要战争,也可能是虚晃一枪,想把sigma诱出来,好跟人类联手。”“也许他们已经正式联手了。”“不可能。我了解束钧,他不会蠢到被人类的花言巧语哄骗。他进入《侵蚀》后,一直都和黑鸟一起行动,不会跟任何人类有真交情。”况且比起束钧,他才是那个喜欢分析《侵蚀》剧情,积极和npc交际的人。然而就算是与易宁“合作”过的自己,也不过是在利用易宁而已。“先派出一个alpha级的有脑蚀沼,探探虚实。按照易宁的脾气,肯定会想方设法将聚居地的人接到市内……既然他们杀得这么开心,我们掺一脚也不错。”作者有话要说:  枪林弹雨,炸了个寂寞。 第191章 “……长官,你早就知道蚀沼会来吗?指挥中心可是一直没摸透规律——”“现在不是开科普讲座的时候,去带队。”“是!”要不是没发现任何不正常通讯,二队队长简直要怀疑祝元帅和怪物心有灵犀——他这边刚安排完,怪物就从城头消失,巨大的黑影穿过硝烟,朝城西快速移动。城西的一队和三队第一次面对这种大小的异形,吓得够呛。又一阵净化弹药不要钱地打出去,将那怪物打成了筛子。赶到现场的二队队长屏住呼吸。或许是火力突然提高,他第一次见那怪物被伤得这么重。这次它的恢复速度显然慢了不少,以至于胸腔中的“内脏”暴露出来。漆黑而扭曲的藤蔓之中,一个人影格外显眼。二队队长立刻拿起望远镜,细细观察起来——那人上半身半悬在怪物的胸膛外,下半身埋在蠕动的蚀质中,只露出光洁的膝盖,以及一部分大腿。他赤裸的上身爬满蚀质细丝,仿佛纹了满身的图腾,有种令人不适的怪异美感。似乎察觉到了人类方的观察,那人抬起头来。灰烬似的灰白头发,以及同色的眼眸。紧缩的竖瞳如同野兽,让人汗毛倒立。那张脸相当英俊,也让人很是眼熟——二队队长猛地抽了口气。“那个不是束钧吗?”他朝身边的战友叫道,“那个合成人比赛的黑鸟队,他们的队长!他不是死了么?我们亲眼看着他掉下去的!”仿佛不愿被围观,无数蚀质细藤激射而下。它们差点戳上最外层的士兵,在净化机的作用下滋滋作响。“那就是它们的领袖!”二队队长紧接着叫道,“绝对没错!”这句话还没喊完,漆黑的藤蔓再次缠起,将那个人影裹入怪物的胸腔。而在怪物之后,地平线慢慢化作纯粹的黑——又一个大型蚀沼向防护墙的缺口袭来。庞大的牺牲近在眼前。人类队长们咬咬牙,按照祝延辰的命令快速转变阵型。合成人们似乎也被接近的蚀沼吓到了,他们的攻势立刻迅猛起来,防护墙的裂口又被撕开几米。那只怪物率先挤了进来。它冲向排得整整齐齐的阵列,将人类这边的阵势一举冲散。无数合成人紧接着冲进来,显然在躲避后面的蚀沼。“果然守不住,按祝元帅的命令来,都撤去市中心——合成人不会修理防护墙,让它们来挡蚀沼!”人类军立即后撤,没过几个小时,y市城西便被合成人占领。但人类军牢牢守着市中心和城东,战线布得结实漂亮。合成人军获得了更大的阵地,却被人类军与蚀沼夹在正中间。混乱将至,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带着肃穆的表情。整个y市里,只有一个人面露微笑。“上钩了。束钧,干得漂亮。”祝延辰注视着大型蚀沼的影像,弯起嘴角。“……现在轮到我出手了。”作者有话要说:束钧:打完这场仗我们就结婚(x第97章 天灾“合成人队伍分了两个大队, 目前占领了城西的居住区。另有一大型蚀沼从西侧接近,合成人没有继续推进战线,很可能与蚀沼动向有关。”祝盛的助手推推眼镜。“另外, 那只巨型怪物的身份已经确定。和您猜测的一样, 那是黑鸟队队长束钧。”“传开了?”“目前只有一队到三队的人知道。”“守好这个消息, 一旦‘死者复生’这样的信息传给民众,又要惹起乱子。夏语锋表现如何?”祝盛声音沉稳。“战线在退,但风格稳扎稳打,暂时不会出问题。”“嗯, 选举也快结束了。结束后让董先生去支援他就行——董先生找到了吗?”“还没,他本来就是祝元帅挑的平民, 没有正规编制, 一向行踪不定。夏语锋当替身后,他很少再露面。”“这个人还是有几分能力的,早点找到他。另外, 将广场上的人分组,重新规划一下居住区域。祝延辰的论文解读做得怎样了?”“这个……”祝盛用指节轻敲桌子,皱起眉。“还需要时间。”助手语调生硬。“研究员刚从其他课题转过来,光是解读数据就需要一定时间。要把理论运用到武器上,不是一两天能做到的事情。”“唔。这段时间看好易宁, 至少在选举结果出来前, 彻底稳住他。至于救援队的事……”“我会处理好家属那边。”助手行了一礼,退出房间。祝盛坐在沙发上,岁月将他原本健壮的身躯晾瘦。如今的局势前所未有,每一分每一秒都要仔细琢磨,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这样的重压之下,老人的脊梁终于弯下些许。这么多年来, 他第一次叹息出声。“救援队啊……”几日过去,夏语锋早已远离y市。他跟随救援队朝最大的聚居地前进,一路虽然谈不上吃好喝好,过得也算逍遥自在。救援队都戴了防侵蚀面罩,他也不需要担心这张麻烦的脸暴露出去。战火燃起,他只有一个感想——他受够了。 第193章 人们这才意识到,这次混乱并非纯粹的“兵器反抗”。然而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无路可逃。时隔百余年,“x市天灾”的印象终于回到了人们的脑海里。没人再嚷嚷着回家,或者对选举结果发表不满。所有人在光屏前静默下来,如同在参加一场奇怪的丧礼。而易宁的助手站在广场中央,对着光屏中的影像啐了口唾沫。第98章 变奏恐慌在人群间涌动。环境险恶, 人类社会如同一个个孤岛。蚀质污染严重,人口增长缓慢到让人头疼。城市与城市合并还来不及,更别提出现什么战争。人们已经几百年没尝过战争的味道了。比起恐惧, 广场上人们的状态更接近于恍惚。没人知道这种情况下要做什么, 又该怎么做。在灾难之前, 大家的生活大同小异——在工作场所和住所之间陀螺似的旋转,闲暇之中靠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消磨时间。没有搬迁与旅游,连外出散心都少见。生于城中,死于城中, 算是这个时代人们最稳妥的结局。团圆庆典后,一切本该回归正轨。可自从合成人叛乱打断庆典, 所有事情都乱了套——y市就像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机械, 每个人任劳任怨地待在自己的位置,慢慢向前。如今齿轮们脱离了原有的位置,这台机械开始冒出青烟, 眼看就要散架。工作场所和住所很可能被破坏,人们愤怒至极,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误,又要谁来担责。这些愤怒仿佛即将越过堤坝的水平面,随时有失控的危险。祝盛最近一直泡在研究员之中, 去琢磨敌人的状况。这个烂摊子完全由易宁接下。医药与资源要随时调配, 恶性纠纷要尽快解决,巡逻路线要每日调整,部下们总结“可能爆发混乱”的报告雪片般飞来。整座城市进入了战时状态,市中心人变成四倍,管理难度却比和平时期难个十倍以上。关键时期,职位稍低些的管理者不太敢拿主意。所有问题混成浑浊的潮水, 遮天蔽地。新首脑刚选出来,交接期还没过,祝盛仍是首脑,自然不会去管这些吃力不讨好的“琐碎事”。易宁作为祝盛名义上的副手之一,自从合成人逼到市中心附近,他几乎没怎么合过眼。“帮我去楼下拿几罐咖啡因饮料,顺便去看下救援队的情况——按照时间算,他们应该回到通信区域了。”易宁揉揉太阳穴,头也不抬地吩咐助手。然而他没有等到回答。最近助手在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易宁忍不住皱起眉头。他甩甩脑袋,勉强清醒些后,立刻打开通讯器:“现在是工作时间,你去哪了?”“市中心广场。”助手的声音模糊不清。“回来。”易宁揉揉太阳穴。“下午的会议很重要,城东夏家那几条街如果再不恢复秩序,很可能会爆发流血冲突。我们得提前去……”“抱歉长官,我要请假。”“请假?”“我不想给祝盛擦屁股。这次本来就窝囊——祝盛弄个假的祝延辰在外头挣名声,又要你来干这些麻烦活儿。做得差了是咱们的责任,做好了又是他这个上司的功劳。”易宁哑然。千言万语挤在喉咙口,他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易宁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莫名的心如死灰感——他分不清对方是真的气晕了头,还是将恐惧和怨气换了种形式爆发。对方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如今却和广场上闹事的人没有多少区别。末了,易宁只得按照规定扔下一句。“三小时内回指挥中心,否则我会让人将你强行带回来。这个时间点,内讧是下下策。”“……易元帅,同为聚居地长大的,我以为你明白。”助手听上去愤怒而委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现在天诛来了。人能在这种事面前团结友爱?你真的相信?……您可真让我失望。”说罢,年轻人立即终止通讯。易宁沉默了片刻,将通讯转到巡逻队,干脆利落地将助手的资料发了过去。没了助手,他只能再亲自联系救援部,打探救援队的情况。“三小时前,救援队到达了可通讯区域。”救援部门的领导认真汇报。“y市周遭的灾情已受到控制,等城中战线稳定,我们就可以将人转移回来。”“很好,祝盛那边有什么指示吗?”“看现在的战况,救援队暂定三日后入城。”“……”“易元帅?”“没什么,辛苦你了。”事情不太对劲,祝盛的安排有些古怪。易宁扶住嗡嗡作响的脑袋。十几公里外,救援队。夏语锋终究没留在那个聚居地,为此,他给自己找了个相当充足的理由——到时候聚居地一个人都没有,万一出了什么事,还是麻烦。另一方面,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他转弯抹角地表达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状况紧急,最好看情况对了就进城”等想法。救援部门算是汤家的势力,总不会乖乖听祝盛的话。队长只是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询问他的身份,也没有做出确切的回答。到达通讯区后,救援队按照原计划扎营。夏语锋见对方没动静,登时又陷入了“逃还是不逃,这是个问题”的踌躇状态。祝盛肯定会把合成人引到这边来。一边减轻负担,一边增强人与合成人之间的仇恨,一举两得。他在驻扎地边缘焦头烂额地徘徊,最后干脆一跺脚,乘着泥橇就朝y市进发。一直都是他当祝延辰的替身,这回祝延辰也得当当他的替身。到了y市边境,夏语锋把面罩一摘,堂而皇之地招呼守城卫兵:“战况如何?”卫兵们面面相觑——祝延辰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元帅,不至于来这里问他们两个小兵战况。然而那张脸太有说服力,卫兵们只得立正,将最新战报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去。反正他们是纯旁观者角度,根本够不到什么机密。哪怕对方是合成人,也拿不到什么情报。这么一想,祝元帅或许只是想要考核下他们吧。“老头子果然没安好心。”夏语锋嘟囔,随后他提高声音。“你们准备好,立刻接应救援队。再去通知救援部,让他们把应急物资准备齐全——这次救援队的准备可不怎么充分,让人家吃了不少苦头。”就打官腔方面,他绝对比祝延辰内行。几个小时后。 第195章 “你看市中心那帮人,能搞出什么和和气气的抗议?到时候保准有人受伤,我得提前让人准备。”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有动静了。合成人和人类军在市中心对峙了够久,再这样下去,y市别提留力,不被内部拖垮就不错了。“告诉三点,让他别把医疗物资卖光了,留些应急。至于老板那边,我亲自报告。”二点没再多问:“反正我会做好逃跑的准备,你也注意点。”通讯结束,艾萧萧灌了杯水,又开始联络董老头——最近祝延辰还在当他的元帅,不能有太多可疑通讯,董老头的价值终于显现了出来。老四家到底是民间组织,经商和人脉方面不错,但要论武力手段,还是祝延辰的亲信比较擅长。“在就任晚会上闹事?”董老头的语调有点古怪。“夏语锋主导?”“嗯,混乱背后的人是束钧。”艾萧萧也没藏私,将情报一五一十地报告上去。“我说呢,就夏语锋那个胆量,他能主导什么动乱。易宁的助手……八成是夏语锋发现他状态不对,主动联手的吧。易宁应该不知情。”“不知情?”“易宁能力不错,和平时期没问题。他要命就要命在对战争了解太少,又对民众期望的品德太高。他那个助手我见过,聚居地出来的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做事认死理。易宁存了培养他的心思,但说老实话,他的性格不太适合当副手……搞这么一出,准是想给易宁打抱不平。”“我不明白。”“三大家族里这些弯弯绕绕,你没必要清楚。只听结果就好——他们这场动乱的目的,大概是想靠证明‘祝延辰’是假货,来把易宁推到首脑的位置上。”艾萧萧沉默了很久,最后才干巴巴地开口:“天天琢磨这些勾心斗角的烂事,你们活得也挺累啊。”“又没听懂?”“怎么着?我对这些就没兴趣。”“那我再简化一下——你该准备的准备好,接下来有好戏看了。”“好戏什么好戏,我不知道要准备多少东西。你那边也该出手了吧?最近都没见你上前线。”“我最近忙,而且防的就是大后方起火这种事。祝盛情报缺失,易宁又没啥魄力,市内总得有人盯着。”“行吧,今晚你会到场吗?我先说好,我的人只管伤员不管乱子,而且随时可能逃跑,我管不住。”这回董老头沉默了很久:“……我会到场。”“那就好。等这破事完了,咱们一起喝酒。束钧也真是,没事添什么乱。”“不。说实话,我很高兴他不是敌人。这一手玩得漂亮,人选得也准——夏语锋可没有人类大爱,要被束钧威胁着悄悄摸摸这么搞,我们真防不住。战场上的牺牲数是假的,可祝延辰和他在真刀真枪地拼战术——要是他真来了发冷枪,你猜会怎么样?”“……”想到这几日y市内的混乱,艾萧萧背后冒了一层冷汗。近期日子太苦,两人又琐碎地闲聊放松一阵,便匆匆断了联系。夜晚很快到来。为了分散人们的精力,晚会全程都会在广场光屏上转播。被围困了太久,人们早已不相信光屏上的漂亮话,更别提稀里糊涂当选的是祝延辰这个废物。如果说这场晚会有什么值得期待的点,在多日的无聊后,晚会节目有着相当的吸引力——据说夏凉会到场,演唱安抚人心的新歌曲。前半段是枯燥的讲话和报告。祝盛身为现任首脑,照例说了一大堆新政策和新发现。奈何民众们腹中空空,脑袋一片浆糊,基本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只知道这种地狱似的生活还要继续。然而到了祝延辰演讲的阶段,事情却出了岔子。本该上台的祝延辰迟迟不出现,主持人被逼无奈,只得憋了几句俏皮话,让人先播放些视频片段拖拖时间。这些纯粹是用来插播的记录式影像,就算祝延辰不喜欢露面,这些影像姑且能烘托下气氛。然而记录播出没多久,在场的人脸色全变了。里面并不是什么记录,里面出现了一个带着防护面罩的人,声音也被彻底处理过。“真正的祝延辰早已死亡,现在正在前线指挥战斗的人,只是祝盛找人整容的傀儡……”第一句话出来,后台人士便得了指令,试图掐断播出。然而播出程序被人做了手脚,如何都关闭不掉。哪怕是切断转播的连线,也有人一次次接上。毫无疑问,这是指挥中心内部的人做的。此人不止对指挥中心的晚会流程颇为了解,权限也不低。“祝延辰的研究,至今都没有被全面解读。我们收集了相关研究员的证言,以及内部的研究方向调整通知书。这些都是铁一样的证明——如果祝延辰本人还活着,为什么还要兴师动众地找人解读他的论文?”画面当中,一个个有签名和印章的文件照片被挨个展示,字迹相当清晰。无论是祝元帅相关的,还是易元帅手下的,所有文件一应俱全。随后是研究人员的访谈,看得出,这些画面是偷偷拍摄的。研究人员的身份,所在的环境都做不得假。这些访谈和文件一样,无论是指挥中心的研究员,还是汤家的研究员,都有不少名人出镜。【说实话,这些论文吓到我了,里面的理论太过超前。我能肯定地说,要爬到这样的高度,祝先生至少研究了十年以上。】【蚀质研究的领域,我们还是放下太久了。玩家系统的安全性远远不够,假如早些研究相关课题,合成人问题未必会走到如今这一步。】【祝先生没有隐瞒自己的发现,这些论文很久以前便被录入系统。但因为研究方向不同,以及我个人的轻视,没人去好好研读它们……作为他研究方面的领导,我该向他道个歉。】【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和祝先生当面交流讨论。相关的申请已经报上去,可这么多天过去,上面半个说法都没给。我是想不通,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研究更有效的对策吗?】……断断续续的播放完毕,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祝延辰‘回归’后,没有再发布任何研究成果。合成人入侵在即,最合理的做法是让祝元帅主导研究,易元帅遵循祝盛的指示,上前线御敌——然而现在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祝盛权欲熏心,只手遮天。他的连任到了头,为了不放开权力,他连死去的儿子都没放过。祝元帅的功绩曝光后,他也没有为儿子洗刷声誉,反而找人顶替,任由祝元帅被继续鄙夷。”“这份影像应该足够清楚——祝盛已经埋没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现在又逼迫易元帅当自己的副手,管理市中心的乱象,让你们将混乱迁怒于易宁。这样的人来主导战争,你们真的心安吗?”“现在让三大家族醒悟还不晚!就算注定被三大家族管理,我们也需要更无私的领导人!”这句话说罢,祝延辰终于姗姗来迟。他登上演讲台,呆若木鸡的主持人终于反应过来,拉救星似的扯住他,将话筒递上去——然而这位“祝元帅”并没有澄清这份影像里说法,反而是缩手缩脚地擦擦汗,调整了会儿呼吸,才颤抖地挤出话来。 第197章 若祝盛在里面待上一晚。等到第二天,他们没吃没喝,想围也围不住。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随着时间流逝,夜色渐深,人们口号慢慢喊不齐整了——祝盛太过坦然,仿佛成人面对无理取闹的幼儿,这种态度着实让人挫败,继而怀疑自己的判断。难道真是合成人搞的鬼吗?如果冒充祝延辰的一直是“不会打仗”的夏语锋,墙外的交战真的会那么激烈吗?哪怕是现在,防护墙外的隆隆炮火声依然连绵不断。人群组成的怪物泄了气,不见刚才的活力,隐隐有萎靡下去的意思。混在人群里的合成人们努力挤到一起,交换了下眼色。其中一人吃力地挪出剧院,不知所踪。见有人退出,年纪大些的人率先生了退意。可是人们把这大厅塞得太满,除了少数人高马大体格健壮的,一般人压根挤不出去。人潮骚动了好一会儿,人们进入了奇妙的半放弃状态。一大半人陷入沉默,悲哀地看着光屏中的影像。“在下个节目前,我先讲两句。”祝盛轻咳几声,主持人一回生二回熟,麻利地将话筒奉上。“外面来了不少朋友,我知道,你们不信我。”祝盛清清嗓子,“关于之后的安排——”祝盛话还没说完,他的一位助手匆匆跑上台,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祝盛微微皱眉,叹了口气:“我想和各位讲的还有很多,可惜时间不太对头。合成人那边突然加大攻势,还请大家回指定场所避难。”“剧院相对安全,但容不下这么多人。”祝盛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我不介意和大家挤一挤,但一半人必须回中心广场——那边的防御也相当完备,算是城内最安全的地方之一。”“我建议留下老人、妇女和孩子。接待这些人的位置,我们还是能腾出来的。”人们面面相觑,互相推挤一番,竟是谁也没有走的意思。祝盛看起来并不意外。“将下一个节目推迟一个小时,疏通剧院旁边的酒店,暂时将人转移去酒店内部。汤家这笔账,记在我头上就行。至于刚才的状况,我会在稍后详细解释。”老人的声音低沉有力,听起来让人无比心安。“事出紧急,关于城外人的安置,我们的确有很多没做到位的地方,先在这里跟大家道个歉。”他微微颔首,话语是道歉,语气强势得一如既往。“接下来的一小时,还请大家迅速回到室内。夏凉小姐的演出被我推迟了,等各位找到合适的房间,可以继续欣赏晚会……”年轻人哪敌得过老狐狸的弯弯绕。一套棒槌加一个甜枣,剧院外的几万人顿时有了软下来的趋势。然而就在这次激情集会即将散场时,市中心西侧的防护墙发出恐怖的轰隆声。一时间,城内警报声大作,震得人脑髓混作一团。濒临死亡的人流怪兽又有了活力,人们挤在一起,横冲直撞。祝盛不得不移去剧院最高层的包间,暂时让部分人进去剧院避难。剧院里的一切动向,全被墙另一边的某人看在眼里。“柴旭阳拍得不错。”束钧语调随意,爪尖在扶手布料上滋滋滑动。“按照原计划分散,让alpha蚀沼进入市内。人我都帮忙聚好了,阿烟应该接的下这一手。”“束队,夏语锋已经按照你的安排跑了,祝元帅不方便再现身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不,咱们成功突破了他们的封锁线,不至于再当三明治的馅儿了。”束钧笑了笑,“祝盛给安排的副官不错,但和阿烟还差得远。他们缺乏对蚀沼作战经验,绝对会当场败退——防御乱了节奏,内部又乱成一团,多好的机会。”“你难道是想……”“让那个蚀沼打头阵进市,我们当螳螂捕蝉的那只螳螂——罗断向来行事稳妥,他必然会选在我们元气大伤后出手,好好扮演‘黄雀’。”“老、老大,你该不会真的想要掀起战争吧。那只蚀沼是sigma的东西,它可不会手下留情。”束钧不挠扶手了,他抱住最近越发膘肥体壮的周一,脸上的微笑渐渐转冷。有那么一瞬间,面前人透出些让人不舒服的怪异气息。胡砚还以为哪里的大型野兽在冲自己哈气。“我和阿烟都过了玩过家家的年龄,这当然是战争。只不过我在事先给足了人类面子——天时地利人和,该有的都有。”“我数数看——我暴露了自己的能力,让阿烟做了对蚀质武器;怕移居者陷入恐慌,我特地将他们聚在一起好管理;怕sigma亲自打到他们措手不及,我没杀那只蚀沼,给了他们实地演练的机会;怕阿烟威望不足难以服众,我逼夏语锋搞了一出大戏……有着这样的条件,阿烟不可能输。”“但、但是他的同胞会有伤亡。”束钧的笑容更大了:“怎么,又想去保护人类?”“不不不,当然不!我只是在想,你们两位关系在那里——唉,你知道的。”“你想啥呢,我可不会替你们原谅人类的所作所为,我没那个资格。另外,我爱的是阿烟这个人,又不是他的族群。”束钧的语气仍旧放松,只不过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这场战争原本就是人类该承受的,战争怎么可能没有牺牲?要是他因为这些事恨我……那只能说明我看错了人。”胡砚表情相当复杂:“队长,不是我说,你也真够狠的。”“sigma往我脑袋里塞了一大堆第一人称死亡记录,没办法。”“万一祝元帅有别的心思……我们要不要做两手准备?”“不用,他知道。如果我现在化为怪物,随蚀沼来个奇袭,完全可以把三大家族的人杀光。可就算这样,他也没有立刻拿着净化武器出现。”“可是——”“没有可是。待会儿我们转去城东,挨着聚居地难民驻扎。蚀沼由人类对付,我们以游击自保为主。等sigma自己过来,我们还有场硬仗要打。”“……然后呢?”“然后好好看着他们的战争。”束钧收了笑容。“y市是人类最富足的城市,他们绝对会拼死抵抗。”“我开始以为全是你俩商量好的,敢情都在这即兴对招。”胡砚叹了口气,“不瞒你说,现在我更担心了。”“局势瞬息万变,除非我们俩天天待在一起,否则没法商量出结果。”束钧扛起周一,轻描淡写地结束对话。“我去看看那只蚀沼怎么样了。”那只蚀沼不怎么愉快,准确地说,它尚且理解不了“愉快”与“不愉快”的区别。它只觉得自己被夹进墙缝,挪得相当缓慢。它把蚀质渗进裂缝,将它们转化为硬刺,这才强行将墙缝撑开。要是按照笨办法直接上,鬼知道它多久才能侵蚀出一个洞。 第199章 “情况真不对,你们几个也赶紧跑。命最重要!”艾萧萧嗓子像着了火,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里面我来想办法!”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漂亮厚实的地毯被踩满尘灰,绿植摆设被撞得东倒西歪。人群如同顺山而下的泥石流,不管不顾地朝前冲刷。三大家族的人们纷纷离席,奔向安全性更好的上层。这里只有少得可怜的保镖,护卫队主力在剧院外,早就被人群冲散了。就算这里有指挥官,也未必控制得了场面。难道是要近距离牺牲这几万人给三大家族看,好让他们正视蚀沼的问题?祝延辰应该不会做这种缺德计划吧?或许她本该控制住场面?她是不是忽视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天可怜见,她顶多能提供医疗支援——眼见着更多人受伤,发出惨叫。孩子尖叫着爸爸妈妈,老人们无力地呻吟,艾萧萧嘴上无声地骂骂咧咧,眼圈慢慢变红。如果这事没个好结果,她绝对要挑不致命的地方给祝延辰来几刀——作为一个医生,她最受不了这个。为了争取更大的呼吸空间,不少人挤到了宽阔的舞台上。舞台上的光屏还闪着绚烂的光,把地上的血迹照得一会儿一个颜色。那只金丝雀是撤得最慢的。夏凉似乎被面前的场景吓傻了,双手握紧话筒,半天动都不动一下。第一个人在舞台上站稳时,夏凉的助手抓住了她,试着把她往后台拖。可夏凉仍然没动,她看着冲到自己面前的伤患,脸上的甜美微笑消失了,换成了某种奇异的表情。“夏小姐,快走吧!这里太危险了!”助手还在急急地扯她。艾萧萧在大厅角落龇牙咧嘴,她用尽全力靠近舞台,扯开沙哑的嗓子:“我是医生!艾氏医馆的艾医生!你那有保镖吗?那边有俩重伤患,不能再被人挤下去!帮帮忙!”她的声音从未如此难听过,声带仿佛正在渗血。但艾萧萧提起嗓子,声音更大了:“那群牲口都跑了,拜托,帮帮忙!”虽然她对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家小姐没好感,但事到如今,只能把希望赌在夏小姐的“善良”招牌上——在自己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前,必须尽可能减少伤者的负担。夏凉漂亮的大眼睛转向她。之前的节目上,摄影一向很喜欢给夏凉的眼睛特写。她的目光柔软干净,眼神无辜,很容易激发人的保护欲。只是这个特殊的时刻,夏家小姐穿着式样繁复的露肩礼服,高跟鞋踩在将要失陷的舞台上,又搭了那样无辜的表情……整个画面有种说不出的滑稽。助手给了艾萧萧一个巨大的白眼,他继续拉夏凉的胳膊,又不敢太用力:“夏凉小姐!刚才的警报声是提升警告等级的警报,这里已经算战场了。快走吧,这里早没什么媒体啦!”夏凉瞧了眼艾萧萧,又看向舞台上越来越多的人——夏凉在民众间颇有人气,如今人们就算冲上舞台,也下意识地收了收动作,仿佛怕伤着她。她眼中的无辜消失了。夏凉转向助手时,表情带了一丝诡异的狡黠:“你说这是战场?”艾萧萧习惯混黑市,更擅长看人。在那短短一秒,夏凉的气势有了微妙的转变——无辜的幼鹿突然变成眯着眼的狐狸,悄悄露出獠牙。助手从未见过夏凉这副模样,这回轮到他反应不过来了,连话语都磕巴不少:“是、是啊,这是战场!您要再在这待下去,夏老爷子肯定不会放过我!”“哦,我还没有体验过战场前线。”夏凉慢悠悠地说,她看着面前混乱的人群,眼睛又亮了几分。“祖宗诶,这又不是啥好事,不体验也没啥!快点吧,您的家人已经全在二层,您看,夫人正朝您挥手呢——失礼了!”见夏凉不是吓到失神,助手这回下了手劲,结果却没能拽动她半分。艾萧萧没吭声,她揉着喉咙,慢慢皱起眉。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说得对,这不是好事。”夏凉快乐地应道,“为这种场面激动,想来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我明白了,某人看人真的准啊,太准了。”助手困惑地待在原地。夏凉嘴角再次勾起,这次她的笑容和“纯真可爱”完全不沾边,满满的全是讽刺。“晚上好呀,艾医生——”她将话筒凑到嘴边,声音被扩音器放大,在礼堂中回荡。这声问好语气轻佻,大厅里乌泱泱的人群都被惊得静止了一瞬。被点名的艾萧萧更是满脑袋问号,差点松开拽着壁灯的手。“我之前还在苦恼——我没你们那么伟大,只是想证明夏家都是窝囊废,这样的手段是不是太叛逆了?”“你在说什么?”可惜艾萧萧回答太沙哑,夏凉听不见,然而她显然也不打算听到:“托某人的福,我算是发现了。我喜欢这样,我——”她脱下高跟鞋,赤脚踩上血迹斑斑的舞台。“我就是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志向。但改变眼前活人的命运,爽快得我头皮发麻。”“……”这个说法似乎有点耳熟,艾萧萧有些恍惚。“夏家那几个领头的都在看是吧?事到如今,没有比今晚更好的舞台了。”夏凉把长裙一撕,下摆打结,硬是改成方便活动的款式。“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我这边可他妈是人命关天——”“我总得给自己争取点思考时间。”夏凉这句话出口,大厅又凝固了一瞬。那声音不柔软也不婉转,反而像个枯干的老头子。这一句之后,夏凉又恢复了自己本来的声线。她腾出一只手,朝三大家族所在的上层比了个中指。舞台上的灯光仍在,强光之下,她笑得格外肆意。“接下来听我的,你,先给我下去。”助手:“?!”“下去,从e17走道过,那里可以撤回伤员。两个伤员体格都不壮,让旁边人帮忙扶一下——艾萧萧,你从第四排和第六排对角线过!踩着椅背就行,伤员归你了。”她的口气转为冷酷的命令式。“西北角金鱼雕像旁边的,往入口方向挪三米!那边的条凳可以收起,还能空出十个人的位置。舞台上的人都给我下去,退到两边逃生通道里!那些地方也有保护,不要怕!”“东北角的人尽量贴墙站,不要挤。你们在这已经安全了,空间够用。西南角和东南角的人走舞台两边的路,后台和准备室也能容纳几百人。我说停的时候,必须停!”“……以那个橘色帽子的人为中心,附近的人顺着椅子间隙,往舞台走……” 第201章 到时别说y市,其他城市也长久不了。护卫队急得嘴里起泡,看到董老头出现时,一队到三队的三位队长眼泪差点下来。“您老可算来了。”二队队长语气发苦,“这真是蚀沼吗?它的刺伸得太长,我们没办法下手。这要再拦不住……”“我知道。”董老回得简单明了,“别拖,也别想着留后手。把指挥中心和最近几个军火库全用上,净化机能调多少调多少。”“但……但是……”“今晚要拦不住这个蚀沼,留着那些也是白搭。”一队队长皱眉:“要是之后再来一个,我们要赤手空拳去和他们打吗?”“你们先活到那个时候再说。”“这东西太瘆人了,光在光屏上看还真看不出来……”董老头没说什么,倒是他身边的男人低声接了一句:“知道就好。”“把净化机按照这个形式布好,”董老头和他身边的男人交换了下眼神。“以最近的居住区、大剧院为圆心,台数一台不能差。准备好后,找些身手敏捷的年轻人,自己背上净化器,控制下蚀沼的前进路线。”“这……”一队队长差点把“这是合成人的工作”脱口而出,可他刚说出一个字,便意识到了哪里不对——现在他们手里没有合成人了,不仅没有,合成人还在外城虎视眈眈。要不是蚀沼无差别攻击,他们绝对会趁这机会动手。可他们别无选择。这位队长没再吭声,迅速照做。夜幕之下,束钧扛着周一,静静地站在大剧院顶端。大剧院足够高,他又穿了黑色的制服,没人发现束钧的身影。这位置足够拉风,可束队长的姿势一点都不帅气。他大大咧咧叉腿坐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捋周一,没事儿就喂颗蚀沼糖。束钧并不打算来看热闹,而是必须当一根保险丝——万一的万一,那个刺球儿蚀沼攻破大剧院,他得想办法自然地除掉它。顺便他也很好奇,人类第一次对蚀沼的作战,究竟会是什么样子。艾萧萧在周一身上的研究告一段落,周一最近过得相当滋润,整个沼都大了一圈。它疯狂挤了一波水,还是没能把剑固定成原来的大小。好在束钧也不再是个正常的合成人,超重的剑也能挥得起来。作为一个单纯的野生蚀沼,周一对人与合成人之间的纠纷没有半点兴趣,对sigma一方更是没有什么想法。它的价值观相当单纯——过得舒服,好。要费力气打架干活求生,不好。而“吐水”这个特殊能力,不说别的蚀沼,对于人类来说都没有半点攻击力。如今它有糖吃有人捋,早就把最初的不服气忘到九霄云外。“东。边。”它粗声粗气地提醒束钧,“很。近。还。有。”“罗断派来偷看情报的吧。”束钧随意地说道,“之前几次杀蚀沼,sigma从我这吃了不少亏,很多情报没捞到……另一个蚀沼是不是不大?”“人。头。”“人头那么大,估计没啥攻击力,估计是跟着大蚀沼进来的。”“吃?”“不,那个不能吃,得放它回去交差才好。”束钧戳了下剑柄。“不然我和阿烟这场戏,可就白演了。”“嘁。”祝延辰漂亮地接下了他的招式——虽然不能出面,他先是借夏凉之手稳定了大剧院和游行者的情况,老四家跟上了医疗维护。这回又用董老头当障眼法,接过了护卫队的指挥权。人类的反抗还像回事。大剧院和居住区两边布满净化机。为了防止有脑蚀沼找别的办法越过去,他们把净化机摞成了高墙似的盾牌。原本库存的战斗用净化武器悉数登场,护卫队的年轻人们虽然紧张到步伐混乱,驱赶蚀沼方面倒也还像回事。“针刺”蚀沼到底也是蚀沼,就算能蹦过一两道防线,在铺天盖地的净化机面前,它还是犹犹豫豫地停住了——它又一次将尖刺刺出去,试图破坏净化机。然而周遭净化机功率实在大得吓人,它的刺在戳进机械外壳前便破碎了。它没什么脑子,受伤之后立刻愤怒起来,刺伸得更尖更长,试图扳回一局。祝延辰那边立刻下令收紧净化圈,试图把蚀沼控制在离大剧院一街区之外。这一片地区颇为繁华,整洁店面被黑刺穿得千疮百孔,很快化为粉尘。冲在最前线的年轻战士们免不了受伤,有些明显被蚀质侵染了手脚,放在之前免不了要被截肢。束钧冷眼看着,并没有生出多少柔软的心思。现在有艾萧萧的研究,这些人保住四肢完整还是做得到的。而且指挥他们的是祝延辰。祝延辰的指挥方式没变,他本来就不喜欢拿人命去堆胜利,指挥对象是人还是合成人,对他来说区别不大。人类的军人终究也是军人,见这未知的怪物能被控制住,血性也起来了不少。然而就在他们收缩包围圈的时候,蚀沼突然恢复了沼泽似的状态,试图涌去一边的下水道。尽管后面人的反应很快,立刻支起防护服上的支架,前面几个却被冲了个齐腰深,登时惨叫连连。人类方立刻变阵。街区障碍多,地形变化快,没法紧急调用搬运机械,人们索性人肉搬运净化机,灭火一般到处扑杀这个怪异的蚀沼。期间又有两个人被尖刺穿透防护服,伤到了脖颈和内脏。广播停止了,黑夜里只剩震天的警报声。控制现场的灯光亮得晃眼,净化机运转的嗡嗡声吵得人发疯。机械散热直接把附近的气温烘升五六度,不少搬运净化机的人烧破了防护服,还有些直接被烫伤。那滩黑色的,液态的火焰仍在“燃烧”,他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刺出尖刺,什么时候流走。伤者迅速撤离,新来者补上,空气里的硝烟味儿越来越浓。这场危机四伏的战争持续了十八个小时,而束钧也安静地看了大半天。从天黑到天亮,人们站着冲上去,躺着被抬下来。轻伤者众多,重伤者有几十个,因为人撤得很勤,死者倒是没有出现。和他们对抗蚀沼的战斗差别不大。可考虑到玩家们自带的异能,以及对面蚀沼的特殊能力,祝延辰大概是尽力了。这场小小的战争到了末期,完全是在用人和机械去硬磨——年轻人全倒了,换中年人。机械用坏了,立刻将新的抬上。除了没有动用他们新研发的“镇压”武器,这场战争可以说是不计成本。终于,针刺蚀沼被包围在这个用钱堆出的圈子里,被不甘地磨散。消散前,它几乎耗空了整个y市的净化军备。虽然它不再动弹,周遭的人们却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这真的是胜利吗?他们疲惫而痛苦,将要面对冗长的净化治疗,要是医治不到位,下半辈子都要留下病根。而这么一个蚀沼混进来,他们就打空了大半的弹药。要是下次来的是两个呢?三个呢?一场战斗直接废了一批人,接下来呢?总不能让普通市民也上战场。战后的街区已经不成样子,蚀沼挣扎得剧烈,那些建筑连废墟都没剩下,全被蚀质侵蚀成了齑粉。y市最为繁华的区域里出现一大片荒芜,如同一块丑陋的伤疤。这只是一个突然出现的蚀沼。两百年来,光是合成人处理的蚀沼就要上千了。 第203章 “嗯。”她赶紧嗯地大声了点儿。“算了,不闹你。其实我是想说,你可以准备撤离y市啦。”这回艾萧萧是真的听进去了:“你说什么?”“y市正处于最混乱的关口,他不可能不出手攻击。”“……我以为他和祝延辰的关系在那……”“科研呆子有时候还真挺可爱的。”夏凉一手托腮,声音带着笑意。“如果他手下留情,先不说瞒不瞒得过罗断,艾姐姐,合成人们的身体是拖一天恶化一天吧?束钧那种人,必然不可能在这件事上拖延——至于他对祝延辰的喜欢,他表达得挺明显了。”艾萧萧挑起眉毛,无视了她第一句话。“……就昨晚的情况,束钧完全能够单枪匹马毁掉y市,他却没有那么做。我一直觉得祝延辰居然敢信他,这点挺傻的,幸亏祝元帅没信错人……唉,说实话,我根本做不到‘信任束钧’,他是最恐怖的那种对手。我现在更担心其他事。”“什么其他事?”“希望祝延辰的‘信任’和‘喜欢’不是拯救人类计策的一环。这个节骨眼上,他俩不管谁出现了背叛或动摇的迹象,局面都会相当难看。”“唔。”“不明白?”“我的确不明白他俩打算干什么。”艾萧萧放下手中的试管,语气平淡。“不过我这个‘科研呆子’也看得出,这本来是个你死我活的局,他们非要弄出两条生路,代价大也是自然的。”此时此刻,她们谈论的主角之一,正在防护墙外下指示。“老胡,你带远程攻击队去毁他们的军火库。昨晚他们为了对付蚀沼,调过不少武器。凡是确定位置的,一个都别留。炸完军火库,立刻去增援柴旭阳。”“明白。”“柴旭阳,你们去控制外城居民聚居点。重点在市中心广场一带,那里的人最密集。”“住在自己家的呢?”“我们人员有限,好钢要使在刀刃上。控制中心广场一带足够了——那边相当显眼,聚居者的状态也最糟。”“……好吧。”“在此期间,务必规避和人类主力的战斗,达到目的前,行动以游击为主。我们人数差得多是一方面,人类军是要留着对付sigma的,都听见没?哪怕恨得不得了,都给我憋着。”“是。”“大声点。”“是!”束钧表情严肃,竖瞳在队伍中扫来扫去:“之前在各个队伍里做后勤的,单独成队,去破坏沿城的净化机,我还要在城周造点势。你们不需要参战——任务完成后即刻退出市中心,都去周边收集资源,清理藏身处。”“好……好的!”“最后,不要伤平民,不要给祝盛任何借题发挥的机会。异能恐吓为主,如果有人闹得厉害,可以动手,记得适可而止。这次你们的对手很可能是易宁和祝盛,不能大意。”合成人击溃了y市市民最后一丝幻象。漫长的几周消磨完了大家的乐观和耐心,随后短短几日,首脑被爆出重大欺诈,异形蚀沼来袭,重创防卫队。风波还没散去,合成人直接攻了进来——对蚀沼战暴露了城内各个军火库的位置,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净化机械被毁了个干净。漫天黑烟直入云霄,不少人绝望地伏地大哭——负面消息直接突破了人们的承载极限,最可怕的是,所有人都看不到出路所在。城周的净化机,坏了。存有希望的军火库,毁了。唯一对蚀沼颇有研究的人,死了。末日仿佛再次降临。易宁与祝盛的手下在y市东奔西走,然而城内蚀质含量上升,他们哪里敌得过拥有异能的玩家——地下水和黑鸟的精英队伍如同鬼魅,连影子都抓不到。而等这两支队伍安生下来,y市内外两层防护墙都彻底被摧毁,而市中心的人们也被挟持了一个正着——胡砚直接在广场四周垒起巨大的石墙。人们聚集到土石被排开的巨大坑洞里,只能看到头上方的天空。与此同时,无数土石在这个人造石罐周围悬着,只要这些土石异能的玩家们被杀或松手,里面的数万人便会被直接埋葬。就算合成人缺少武器和人手,只靠这一招,人类军在外面转圈,硬是不敢出手。而市中心周围,蚀质组成的怪物拼命破坏墙壁。变异兽们开始在街上游荡。这下连乱跑的人都没有了,护卫队员们跑得心力交瘁,昔日热闹的城市如同鬼城。一切只用了两天不到。在对付那个蚀沼时,联合政府便算到了今日的景象。然而能猜到不意味着有选择,一步输步步输,武器储备和战斗意识没跟上,他们只能尽量减少损失。很快,联合政府的交涉人赶到广场,试图联系这场战争的“总指挥”束钧。“各位没有动手,想必是有些想法的。”来人小心又客气。“我可以安排束先生与祝老的光屏会议,不然这样下去,我们只能闹个两败俱伤。”“不需要会议,也没有协商的余地。”胡砚努力背着束钧交给他的台词。“只有我们提意见,你们接受,否则免谈。”“这……”“告诉祝盛,我们到现在没有动平民,足够客气了——聚居地那些人不说,这些人可是在我们同胞的尸体上长大的。反正我们没什么活路,没有瓦全,只有玉碎。”交涉人面如土色。这些话被潜伏在y市的间谍蚀沼记住,一字不差地传回到sigma那里。罗断坐在巨手上,他的半边身子几乎成了涌动的蚀质。饶是如此,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再等等。”他说,“还不到时候。”随后他转过头,望向黑色的海洋。第一次见到sigma时,他还觉得这东西恐怖至极,事到如今,他反倒看习惯了。“虽说不到时候……时机也差不多了。”他对它轻声说道。第104章 黄雀飞来 第205章 “是啊。唉,如果祝元帅还在,恐慌也不至于持续这么久。合成人那边嚣张不了太久了。这回咱有底气!可惜广场的人都被控制住了,要是大家一起生产武器,效率还能更高一点。”“原来还没准备好啊……”“废话,又没法从空气里凭空变出来。不少细节都要琢磨呢。据说等真的做成,他们要第一个把束钧狙杀。束钧一死,合成人那边就没了主心骨——”对话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直到两位研究员回到指挥中心旁的酒店房间。研究员们心情开朗了不少,而他们恰恰是罗断重点观察的对象之一。出于保密的考虑,这阵欢欣没能传达到广场民众那边,倒是吹到了罗断耳朵里。“出发吧。”他对sigma低语道。“为什么?”“人类那边的科研水平并不低,只是方向一直被限制住了。要是束钧真的刺激到了他们,让他们成功强化对蚀质武器,对我们相当不利——我对研究方面的事情不算了解,这种事情不能拿来赌博。”“束钧死后再行动,怎么样?”“等他们测试完样机?这样确实最为合理,但是在此期间,我们必须确保距离足够近。万一他们的新武器确实有效,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快速摧毁y市。”随后他深思片刻。“当然,最好还是谨慎些——现在合成人和人类彼此消耗足够久了,束钧一旦受伤或身死,那就是完美的出手时机。”巨大的怪物缓缓爬出海洋,千万只手攀住泥地,开始朝y市的方向前进。罗断没有自己移动,他还是坐在其中一只手的手背上,看向灰色的天空。这么多天过去,他没有再进食或饮水,却也没有感觉到饥饿。眼前的幻象越来越明显,爱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或许他还算个人,或许他已经是sigma的某个“脑”了……他无法判断。罗断打量着自己有些浮肿的手背——自己的皮肤早就失去了该有的血色,隐隐透出些水亮的液体质感,整只手微微变形。他的血肉仿佛在融化,再也感受不到温度和事物的触感。这样也好,没有比这更适合复仇的状态。只是战士的本能告诉他,哪里还有些不对,他一定还没察觉什么,心脏的另一部分却在嘶吼着毁灭与安息。多日没有跟“正常人”交谈,罗断脑子里的负面情感越来越浓稠,他几乎没法顺畅地呼吸和思考。够了,他已经考虑到了一切因素。他可是束钧这么多年的老对手,不会错判。合成人们不会出手援助人类,只要这一点是确定的,他就能赢。第105章 绝望之后在年事已高, 躺上病床的时光里,夏语锋曾无数次回想起那段时光。他在自己的作品《变革回忆录》中,将那几天的细节写得格外详细。他当众承认自己是假货, 随后逃离指挥中心, 混进泱泱众人。大家都灰头土脸, 脸上扣着面罩,可夏语锋还不放心,事先向艾萧萧讨要了能暂时改变面部特征的薄面具。他亲眼看着人们为生活不满,喊着祝延辰的名字去大剧院示威。也亲眼看着第一个有脑大蚀沼的来袭, 街区被夷为平地,昂贵的武器蜡纸一样燃烧。随即他目睹了合成人四处破坏, 最终控制住中心广场的整个过程。好在他算是在合成人那边有些消息, 不至于被关进深坑。夏语锋就藏在广场附近,自己兜了一袋子食物,老鼠似的缩在空屋角落。空屋位置在一间建了一半的居民楼里, 只有灰暗的水泥墙,地板上满是砂土。可胜在位置够高,视野不错,方便及时发现新动向。父母早就被夏语锋安置在最为安全的居民区,夏语锋自己也动过当鸵鸟的心思。然而比起等着另一只靴子落地, 对sigma的恐惧占了上风。他头发和胡子乱糟糟的, 流浪汉似的猫在窗口,成了块活生生的望沼石。结果还真被他望到了。合成人入侵后不知道多少天,广场上仍然是对峙场面,束钧变成的巨大怪兽仍在市中心周边破坏基础设施。嚼着干粮的夏语锋发现,一支人类队伍悄悄从指挥中心出发,奔向束钧的方向。这是要找死吗?夏语锋抽抽鼻子, 启动了市中心附近幸存的摄像头。当了这么久冒牌祝元帅,他可没忘捞点好处——比如在某些重要位置的观测程序上留后门,好拿到第一手消息。这支队伍护卫着一台物资运输车,举手投足无比小心。夏语锋移动摄像头,好让画面中心追上物资运输车。结果这一动可好,半边画面直接黑掉。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挡在摄像头前,遮住了大半画面。夏语锋骂了一声,调了会儿焦距——他看到了一个人头大小的黑球杵在摄像头旁边,它的表面无疑是蚀沼质感的漆黑水润,然而蚀质中间生出一个个类似于鹰眼的眼球结构。似乎被转动的摄像头惊动,蚀沼表面的几十只眼睛瞬间转过来。看到这种画面,夏语锋差点尿了裤子。他不敢再挪摄像头,硬着头皮看向没被挡住的画面。时间久了,那个眼睛蚀沼似乎觉得无趣,又慢慢转过去,和夏语锋一起观察那支人类队伍。他们在离束钧一段距离外停了下来,打开运输车车厢,开始组装一台怪模怪样的武器。那东西远看像是一架炮台,组装人员的动作轻柔至极,仿佛每个部件都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脆弱。夏语锋屏住呼吸。终于,那台武器被调适完毕。操作员将炮口对准横扫公共设施的巨兽,不断调整角度。……这是要杀死怪物体内的束钧?夏语锋扫了眼广场上气势汹汹的合成人,没有半点警示的心——要是祝延辰这会儿想开,决定背后捅束钧一刀,他高兴还来不及。于是他只是捏着一把汗,继续偷看。终于,调整完成。炮弹激射而出,正中远处的蚀质怪物。怪物的胸膛部位被打出一个几近完美的圆,周遭还滋滋冒着烟。那东西发出一声凄惨至极的哀嚎,下一秒便散为普通蚀质,砸向地面。夏语锋狠狠吸了口气,也不管摄像头边那个莫名其妙的玩意儿了,立刻转动摄像头,调近距离。人类的炮击自然也有考虑,那怪物刚好在一片空旷的平地上,视野无遮挡,能一眼看出这东西的威力。怪物化成的蚀质安静地淌在地上,里面半个人影也无,连凸出的不明物都没有。束钧死了?开炮的人类小队显然也半信半疑。他们派出一系列无人机,去那滩蚀沼附近扫描良久。那些无人机在方圆几公里内转悠了两三个小时,活像束钧还能打地洞逃走似的。夏语锋差点被这口气吊死。周遭没有发现逃走迹象,土地扫描也没问题。被轰击的蚀质无力地流淌,连蚀沼都聚不成。……看来合成人方对束钧的实力过于信赖,或者他们真的没有想过,人类能这么快弄出对策类武器。这么一想,这次入侵没准能让y市因祸得福。祝延辰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将来必然能坐上高位。自己现在站了他的队,等风波平息之后,说不定自己还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夏语锋在这边做着梦,那边的队伍激动地朝指挥中心报告喜讯。人们为这完美的效果相拥而泣,甚至有人冲炮管飞吻。 第207章 “……这东西的接近,一开始就是我们的安排。”作者有话要说:  火候到了,开始反击xddd合成人大军进入吃爆米花模式(?元帅:二 度 诈 尸这么一想束哥也算是诈尸,诈尸夫夫←第106章 沉默的老人中心广场一片死寂。人们没有欢呼, 只是呆呆看着光屏。眼下的希望太过沉重,谁都不想擅自起了活下去的念头,再被打进更深的深渊。他们凝视着光屏中的祝延辰, 等他讲下去。指挥中心看得到广场的所有情况, 祝盛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 表情相当复杂——他比谁都清楚,那不是指挥中心的手段。可祝延辰要一直活着,这段时间他又在哪里,在干什么?……按照那些论文给出的数据, 身为研究者的祝延辰活不了太久。光屏中的人看起来却充满生命力,怎么瞧都健康得很。“去查信号来源。”他挥退助手之一, 继续死盯着光屏中的人。和祝盛不同, 易宁近期一直高负荷管理市内基础设施,一见祝延辰,他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又灌了杯冰水, 狠狠抹了把脸,端坐在光屏转播前。祝延辰的语气一如既往,他没说多少场面话,直奔主题。短短几分钟内,他就把几件事干脆利落地理了出来——自己发现玩家系统的漏洞, 苦于没有证据, 便与合作者出市找寻。当时他接触蚀质太久,时日无多,并没有打算活着回来。然而一路上他有了不小的发现。如今他手里握着短期内抗蚀质的药物,还有专门人在继续改良。至于证据,也找得明明白白——只是在他发现怪物“sigma”时,它已经有了攻击y市的倾向。可是sigma太过强大, 他无法留下关于它的影像记录,而单凭图画和口述,并没有多少人会相信他。就算能成功当上首脑,他要立即加强军备,也会受到无数阻力。于是祝元帅索性顺水推舟,不去管y市内部的权力倾轧。他一直藏在市外,集中精神研究对蚀沼武器和提高人类战士生存率的药物。一通解释简单易懂,一气呵成,人们听得愣了神。想要质疑,又找不到任何能质疑的破绽。“比起等待它入侵,我认为主动安排更好。sigma智能了得,它在正式出手前,必然会晾上y市几天。一是为了探探虚实,二是为了积累恐惧。”讲述过程中,祝延辰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好在此刻“镇静”算稀罕物,人们巴不得他再淡定点。“不幸的是,就算没有正式开战,仍有少数人因为恐惧、疾病或受伤离开人世。我预计过这样的情况,并且不打算推卸责任……非常抱歉。等战争结束,对于这些家庭,我会给出相应的赔偿和补助。”说罢,他低下头,沉静地道了个歉。这会儿人们没力气闹事了,注意力全集中在“等战争结束”那一句上。这位“祝元帅”语气相当肯定,而他们恰恰就需要这个。大家开始按捺不住求生的本能,人群又有了一丝微弱的活气——末日到了鼻子底下,选择实在有限。管他真的假的,他将状况说得头头是道,必然有几分本事。“最后,我明白各位想要问什么。关于sigma的正体——简单来说,它仍是你们所知道的蚀沼,只是进化出了一点智能。至于那边的黑狼,本质是差不多的生物,但他是我的盟友,各位不需要担心。”那明摆着就不是人啊,大家心里门儿清,但没人敢问,横竖问了也没人能听见。“三天。最多三天,这场战争就会结束,这是我的保证。”最后这句话坚定有力,死水般的人群终于接下了这份诱人的希望。人们叫喊起来,年轻人自觉聚在一处,整个广场莫名生出些破釜沉舟的气势。压抑了接近一个月,一点计划外的撩拨出现,炸亮了整个城市。“报告,我们查到了发信源。它现在正在移动……就在、就在指挥中心外。”同一时间,助手快步踏进祝盛的办公室。“准备好dna检测仪,确定他的身份。同时安排个会议室。”祝盛闭上眼,答得果断。祝延辰刚到指挥中心门口,便被拦下做了个身份验证,随后直接引到会议室。他对此没有半分意外,倒不如说,最激动的反而是掌管研究的几位领导——看到活蹦乱跳的祝家小少爷,老研究员们差点落下泪来。“侵蚀是不可逆转的啊!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防侵蚀的药,有没有资料?”“关于你的论文,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安静。”祝盛冷冷开口,老爷子气势逼人,研究员们立刻闭了嘴巴。“怎么回事?”随即祝盛转向祝延辰。“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我的朋友还在对付蚀沼。”祝盛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是束钧,对不对?”祝延辰不语。“怎么可能?!束钧不是被净化炮当场杀死了吗?”离祝盛最近的老研究员顿时叫起来。“汤先生的设计没问题,理论也不是错的啊!”“如果束钧不在那东西的胸口呢?之前我就有些奇怪——束钧是个将才,不会轻易露出‘本体’的位置。而且这些时日的冲突里,伤亡少到不正常。合成人不想激怒一般群众,可以理解。可就算考虑到这一点,伤亡数仍然太低了。”说这话时,祝盛没有看向祝延辰。“从合成人的起义,到夏语锋的曝光,都是你与合成人的合作计划吧。要把怪物引来,露出‘致命破绽’是最快的。”“不破不立。”祝延辰在座位前坐下,语调客气。“祝先生,按照联合政府的法律,我现在是联合政府的新首脑。就算交接期未过,也有和你一样的紧急领导权——闲话先说到这里。接下来我只讲两点。”“第一,我们制作了足以对抗蚀沼的武器,放置地点稍后会公开。净化炮也是我托汤老交出的设计,方案并不完整,用于蒙骗sigma出手。sigma和聪明的野兽没有区别,但我瞒住了一点——很遗憾,它的身边,有一位经验丰富的合成人做指示,务必不要小看它。”易宁努力消化着这段话:“合成人不是在和你合作吗?”“我只争取到了大部分。知道真相后,他们没动手算客气了。”祝延辰看向祝盛。祝盛不语。“第二,抵抗蚀质的药物的确存在。目前它能让人类对蚀质的抗性在短期内提升。至于侵蚀治疗、长期预防,还需要进一步进行研究。短期抵抗的药品,除了必要库存,我让人提前发给了聚居地周边民众。如今聚居地居民在市东紧急避难,暂时无碍。等配方给出,我想市内也能继续生产,供给军队。” 第209章 束钧不止拥有其他能力,还能把sigma的能力据为己有。到这里,还能勉强认定他天赋异禀。然而能和sigma这种等级的蚀沼争夺蚀质主导权,这不是合成人能做得到的事。那是个蚀沼,不是自己这样半吊子的混合物。束钧化为了真正的蚀沼。“停下普通蚀沼的攻击,让它们集中破坏y市。你我用能力对付束钧,蚀质攻击对他没用!”“发现了。”sigma的手上又冒出个歪歪斜斜的人形,听起来闷闷不乐。“我们之前整理过,在这场战争中,你最具破坏力的能力有七个——现在将‘亲吻’、‘人群’和‘飞翔’的能力分离,制造三个有脑蚀沼进攻y市。”“束钧呢?”“束钧的任务应该是拖住你,他无法两头兼顾。以他现在的状态,那三个能力对他无效。”罗断的说法并没有逻辑问题,sigma沉默了会儿,利落地照做。三个卡车大小的脑从它葡萄似的脑串上脱落,融入三团蚀质。远离束钧的手臂抓起它们,直接将它们投射到城周位置。城周堆满了无脑大蚀沼,三个脑很快控制住蚀质,将自己蜕变为有脑大蚀沼,朝y市中心冲去。就像罗断推断的那样,黑狼只是低沉地唔唔两声,并没有松口。束钧坚持不懈地攻击sigma,大有把它钉死在这片土地的意思。另一边,三个大蚀沼还没到达市中心区域,便迎头撞上离开市中心的人类军队。它们没有犹豫,径直使出能力。亲吻,人群和飞翔,这些临终执念不知道曾属于谁。它们乍听上去相当美好,可化为武器后,样貌格外诡异。亲吻蚀沼朝空中释出无数人头大小的球体,它们在空中慢悠悠地飘荡,一旦撞上障碍物,便猛地炸开。内部的蚀质溅射而出,破坏力堪比强酸。飞翔蚀沼的做法几乎和亲吻蚀沼一模一样——它也喷出无数大小相似的球体,两者混到一起,极难分辨。这一片轻飘飘的蚀质炸弹就这样缓缓飘向人类军,没有一丝反光的“空洞”铺天盖地涌来,仿佛整个空间被戳成了蜂窝。而这不是全部。这样轻飘飘的攻击并非主力。人群蚀沼的攻击与它的战友截然不同,它吸收周边蚀质,然后将它们固定成一个个歪歪斜斜的人形。人形并没有按照人类的习惯行动,它们从地上摇摇晃晃爬起,关节扭曲、四足着地,野兽似的前进。其中胸口朝天、朝地各占一半,它们完全不考虑人类关节的实际情况,只是随意翻折身体,看得人胃里反酸。为了方便攻击,它们的嘴巴结构和人类也极为相似,就是比正常人大了太多——这些巨大的嘴巴长在人的头顶部位,大大张开,使得这些“人”的头如同裂成两半。远远看去,比起人群,更像是被强行改造成人体结构的兽群。它们将自己隐藏在漂浮球体的下方,朝人类军不快不慢地爬动。看清楚这支蚀沼军队的组成,侦察兵们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求生的热血刚燃起没多久,差点被这个要命的画面冻上。好在祝延辰本人并没有留在后方指挥,他简单看了眼,表情分毫未动:“把测试体放出去。”见指挥淡定依旧,战士们终于再次能呼吸。负责测试体的队伍上前,当即将测试体释放出去——那是一小群用于提供肉类的活猪。它们身上绑了各式测试仪器,眼上又罩了干扰器。干扰器让它们无视了面前的危机,直接朝怪物群冲撞而去。有脑蚀沼虽说有脑,智力更接近聪明的兽类。它们不会真的挑选敌人,见有活物撞过来,蚀沼们立刻启动了进攻模式。漂浮在空中的球体做出了两种反应。一部分球体径直朝测试体冲去、继而炸开,把活生生的肉猪侵蚀成了不成型的尸块。另一部分则积极做无规则运动,被横冲直撞的肉猪撞上、爆裂,破坏力丝毫不逊于“追踪球”。至于地面上的人形怪物群,攻击要更简单粗暴。它们野兽似的跳起来,用头部的大嘴咬穿这些胆大包天的活物。随后那些嘴巴中呕出大量蚀质,快速渗进测试体的伤口。比起两种球体,它的受害者死得更体面些。然而对于人类军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易宁一颗心渐渐沉下去。就算穿了厚厚的防护服,谁都不是钢筋铁骨。更别提蚀质怪物本身就有侵蚀性,没人有自信接下这玩意儿几口。另一方面,对面显然吸取了教训。这三个蚀沼的本体全藏在远处,只是一个劲儿加工周遭蚀质,疯狂生产这些要命的东西。要靠破坏本体阻止它们,首先就要穿过面前这片死亡大阵。只是一旦集中进攻,疏于防御,放这些东西进入y市,它们会瞬间变成最为恐怖的屠杀武器。那只黑狼的确能打,可这会儿它正忙着啃咬sigma,无暇支援这边的战场。他们的确带了不少对蚀沼新武器,然而对面的球体大小太过棘手——人类没有异能,操纵效果比不上合成人。端起武器对付对付大型蚀沼还好,这些蚀质球个头不大,一旦从死角攻击,战士们仍然可能被炸伤。另一方面,就算这些武器把蚀质还原成了最基本的蚀质,对人类来说也有危险。防侵蚀药只能保证正常呼吸、皮肤接触没问题。要是蚀质溅入眼鼻耳口,或者大型伤口,人们照样会落下侵蚀病。这三个蚀沼,无论单独提出哪一种,他们都能想办法对付。对面偏偏将这三种能力混在一起,战术堪称恶毒。易宁捋了一遍现况,只觉得嘴里发苦。“传回来的数据很完整,辛苦各位了。”祝延辰则集中精力分析数据。“这三种蚀沼的攻击模式不复杂。”易宁忍不住开口:“怎么说?”“‘追踪球’会锁定热源,进行接触式追踪攻击。‘漂浮球’则跟随追踪球行动,自身做无规则运动,不会主动攻击——它们混在一起,处理起来格外麻烦。”“地面上的怪物群,攻击模式类似于一般猛兽群。如果我推测的没错,它们会拥有最基本的战术能力,可以在我方防御上制造突破口。记住,sigma要的不是胜利,它并不会按部就班地排除军队,再屠杀人民。它只要能杀人就好,绕过我们也是完全可能的。”“看现在的情况,它似乎很想绕过我们。”易宁苦涩地说道。“一旦时间拖长,这些东西只会越来越多。就算武器好用,我们没法凭空变出战斗人员。它们侵入城内只是时间问题。”“这就想到输了?”祝延辰转过脸去,语气倒没有太多讽刺的意味,更像是警告。“只是客观分析。”“分两队。我带一队去刺杀蚀沼,另一队在此期间守住市中心。”祝元帅摇摇头,“易宁,你管好守城的人——你们不需要进攻,只要操作重型‘镇压’机器,守住周遭。”“有没有特别指示?”“没有,我不需要你的接应。”祝延辰语速很快,“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在你们死光之前,这些东西不能踏进y市一步,听见没?”“……”人群一片死寂。“这是战争,不是春游。就算没有合成人当盾牌,你们好歹是军人,像样点!”“明白!”人们干着嗓子喊道。“相对的,我们这一队会尽快解决掉蚀沼本体。只要这些东西不增加,将它们彻底消除并不难。”“可是……” 第211章 “所以呢?”刚才开口的人再次出声,声音里多了些恐惧和怒气。“这不是和平时期,也不是喊喊口号就能解决的。易元帅,你说不行,倒是拿个办法出来?”“是啊,我们根本防不住这么多。要是再没好办法,我们只会被它们一窝端,后果更严重。”“……的确如此,人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只是放进去一部分,祝盛当了那么久首脑,肯定能撑得住这种场面。”“减少到多少呢?雾太大,看不清对面的情况,如果放进去这么多……”“不行。”易宁沙哑着嗓子打断对话。“怎么,易元帅有什么高见?这可是整体牺牲最小的方案。”“还记得祝延辰怎么说的么,他让我们守住。作为总指挥,他的决策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呢?咱不是守不住吗?是非对错谁不明白,嘴上说说该怎样挺轻松,前提是得做得到啊?战车和射击队算是我们此战最重要的兵种了,刚开始半小时就狼狈成这样——”“……”易宁背后一片汗湿,时间不等人,他们必须快速调整战术。他的大脑一遍遍循环合成人的对蚀沼战术,可无论哪一片拼图,都拼不进当下的局势。放在之前,他能够无负担地随便调整试错,如今只要稍错一步,带来的便是无谓的牺牲,以及更低迷的士气。秒针并未因为这份焦虑停下,外面的怪物越来越多。它们黑压压地挤在镇压范围之外,开始用尸体铺出一条路——冲在最前面的怪物被镇压武器还原为蚀质,这些蚀质越来越多,眼看着有积淤为普通蚀沼的趋势。而人类的封锁线不可能在过深的蚀沼内坚持太久。怎么办?易宁在嘴里尝到血味。……他凝视着眼前的沙盘,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绝望。不远处,祝延辰一队也在争分夺秒地前进。为了掩人耳目,这支小队只有二十人左右。他们绕开了怪物最密集的地区,从侧面冲向敌后。他带的这支队伍都是精英,没有什么关键时刻掉链子的状况。正如祝延辰所料,怪物背后的蚀沼们一心冲城,对他们这支人数不多的小队兴趣缺缺。就这样,他们勉强突破了一个个包围圈,来到蚀沼附近。然而看到怪物背后的蚀沼,其中一位精英队员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面前的东西,怎么看都不是人类能够对付的。它太大了。两个有脑蚀沼和它们的造物一样浮在空中,呈现为巨大到让人不适的球体。另一个蚀沼则负责将它们固定在合适的范围里。遥遥看去,它们黏在一起,像极了剥离出人体的眼球和大脑。无数小型漂浮球从两个大球下方淌出,而将它们纠缠在一起的大蚀沼则伸出神经似的触手,深入地面上的蚀沼,任由一个个人形怪物浮出沼面,挣扎着站起。这三个蚀沼的组合,体积比不得在远处缠斗的sigma和束钧,却也顶得上一栋四层小楼。它们正在全力制造怪物,周遭怪物数量多到吓人。别说消灭它们,连近身都可能是个问题。别说二十人,两万人来都未必压得住。“a组,带上一般镇压机械,去那边的高地待机。b组辅助a组,注意驱散从背后接近的敌人。”祝延辰语气平静依旧。“c组,待会儿从十二点方向投掷老式净化弹,吸引它们的注意力。”“引开注意力没问题,怪群涌上来怎么办?”虽说分了组,一组差不多只有六七个人。c组负责人小脸煞白。“就说那种球,就算蚀质越不过净化机,光凭爆炸力也足够将人炸死了!”“它们不会轻易转移目标。”“为什么?”“狮子不会因为毛皮上的跳蚤放弃攻击羚羊。我们人太少,在它们看来算不上威胁。”祝延辰利落地指示。“那些怪物没有智能,只能服从最基本的指示。对蚀沼来说,为了对付区区几个人类,临时调整指令代价太大。只要控制好挑衅的度,它们不会动用怪群。”“那、那我们怎么阻止它?”“接下来是重点。”祝延辰沉声道,“我会用老式净化弹破坏它们的外壳,潜入蚀沼内部。你们需要合理挑衅,引诱它改变位置,为我创造时机。”“……风险太大了,这不是儿戏。”c组负责人低声道。“那可是蚀沼,一次不成,你会死的。”“我没打算一次成功。”祝延辰笑了笑。“放心,在杀死它们之前,我死不了。至于原因——等把你们都活着带回去,我会好好解释。”小队面面相觑,姑且接受了这个听上去荒谬可笑的战术:“等您潜进去……”“蚀沼会腐蚀精密机械,破坏性武器很难在内部启动。相反,我会带好短距离强通讯装置。一旦我发出信号,你们立刻朝我的定位射击。”“?!”“绝对不能有任何犹豫。”“但是……”“回答呢?”“是!”众人咬着牙道。第109章 紧急事态战士们虽然有种种不解, 仍按照祝延辰的意思进行了分散。果不其然,三个大蚀沼没有把这支人类小队放在眼里。它们如同工业流水线上的生产机械,一刻不停地喷吐噩梦。按理来说, 祝延辰不该亲自涉险。他姑且算是这场战争的总指挥, 一旦在这倒下, 祝盛未必接得住这个摊子,更别提易宁。说实话,直到现在,他们也没从祝延辰死而复生的冲击下缓过劲来。也就是战争冲淡了这份混乱, 眼下猛地接到这样荒唐的指令,说不心慌是假的。c队依照约定, 朝那东西发射净化弹。老式净化弹将蚀沼炸凹了不小一块, 它们受到阻碍,开始慢慢朝c组的方向旋转。而与此同时,祝延辰正了正面罩, 接上呼吸器,启动了自己手中的镇压装置。这个装置的样貌有点怪,比起手枪,它更像某种奇异的打蛋器。就在蚀沼的注意力被c组吸引走后,祝延辰爬到附近高处, 随装置一同跳下。c组负责人差点骂出声——蚀沼偏粘稠, 和普通液体完全不是一回事。就算不考虑侵蚀,一旦出点什么问题,活活憋死在里面也可能。祝延辰这一通操作,他们完全摸不着头脑。 第213章 等束钧把爪子抽回去,大蚀沼步了两个球状蚀沼的后尘——它也被打回原形,以普通蚀沼的状态匍匐在地。祝延辰没耽搁,不打算留给sigma任何攻击他们的时间。大蚀沼被破坏的第一时间,他便启动摩托,一个大转弯,再次带队奔向y市。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走远,有什么东西扫过他的头顶。黑狼的大尾巴垂着,尾巴尖不满地拂了他一下。此刻战士们忙着脱离这个是非之地,个个跑得飞快。祝延辰特地落到后方,趁没人看见,笨拙而郑重地飞了个吻。“谢谢。”他用拨开面罩,用口型说道。有一丝蚀质挣扎着爬上他的摩托,在把手中间侵蚀出一行字——“你学会偷懒了,阿烟。正人君子的作风呢?”“要打败它,我还有两三种独立作战方案。但无论是哪种,我都可能受到重伤……你不喜欢那样。”祝延辰摸了把那缕蚀质,轻声回答。即便束钧听不见。“另外,礼尚往来,我给你留了点小礼物。”他又微笑着补了一句。“你一定能发现。”束钧的确发现了祝元帅的“小礼物”,无他,这份礼物硌到了狼爪子的肉垫。那是一个启动中的镇压装置,也就苹果大小。束钧没见过这种型号,估计是两人分开的这段时间里,祝延辰借指挥中心的力量做的。他悄悄用蚀质将它勾入黑狼体内,拿到手里。这是一个精巧的炸弹,比起杀伤性武器,它更像一个烟雾弹。厚厚的金属壳上刻着句简短的话——【短时间强效镇压用。如若情况实在危急,请逃走。】“操心鬼。”束钧笑骂一声,将炸弹往身后的武器袋里一扔。周一也感受到了这东西的压迫感,当即不满地大叫出声。罗断脸色很是难看。整个过程发生得很快,不过半分钟,人类队伍便完成了冲击—击杀蚀沼—撤出的全过程。等他反应过来,祝延辰的小组早就走远了。城周满是建筑残骸,地形复杂,他一时找不到他们。更何况前面还拦着个束钧。他有些愤怒,愤怒里甚至带了丝委屈——哪怕到了这样的地步,人类仍敢明目张胆地利用束钧。束钧作为合成人的一员,却对这种行为没有半点抵触。罗断按在sigma身上的手,慢慢攥成拳头。“根据蚀质的情报,你把合成人和聚居地人类藏在y市东方,想要彻底避开这场战争。”他的声音被sigma用能力放大,束钧听得一清二楚。“那边的人类都是活不了多久的畸形,合成人又是我的同胞,所以我不会让sigma对他们出手。而你为了从sigma那里保护合成人,和人类合作,我也能理解。我们会来一场公正的战斗……不得不说,直到刚才为止,我的确是这样的想法。”罗断的声音渐渐低下来,他完全不掩饰声音里的怒火。“至于现在,你阻碍我,为的不止是同胞吧?”他嘶声道,“既然你这么喜欢人类,那就好好做做选择题吧。喂,把指令传下去——告诉城东的变异兽和蚀沼,可以动手了。”作者有话要说:  束哥在大蚀沼上留下一个巨大的爪印。元帅:束钧是真正的战士(?),一定能察觉到厚肉垫下的炸弹。第110章 狼藉y市内刚接回特定聚居地的人, 郁金便按照束钧的要求,将剩余聚居地的人集合在城东某个大型聚居地内。先前在聚居地设立地下据点的,则进入地下避难。聚居地向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没人愿意听郁金空口无凭的劝说。还是老四家的人出面, 才把这个事情扮成——不知为何, 老四家有几位高级干部留在市外,没有回市的意思。聚居地靠近侵蚀区,雾气浓重。隔着一整个y市,人们没能看到sigma的样貌。不过有一点变化格外明显。原本只在侵蚀区边界游荡的变异兽越来越多, 时不时就来聚居地骚扰。考虑到不少合成人留在了聚居地,人类也有了用得上的镇压武器。老四家的几位干部留在这, 商队带的物资充足, 状况一直还算不错。郁金对y市的前途没有那么上心,他和一众人藏在雾气深处,只希望一切能早日结束。自从sigma靠近, 这里和y市的通讯便断了。随着蚀沼变多,周遭变得越发阴暗潮湿,半点日光都透不下来。若是没有时钟,没人分得清白天或黑夜。郁金借了老四家的东风,荣升这个临时大聚居地的管理人。作为束钧和祝延辰关系的知情者, 他心里算有底。就算这样, 面对周遭越来越浓的蚀质雾、成群结队的变异兽,他也忍不住生出些“或许自己早已死去,正在地狱受苦”的错觉。可怕的不是sigma近在咫尺,而是完全的断联。y市外的人被困在一座看不见的孤岛上,屯着有限的食物,等待着不知何时到来的结局。郁金今天照旧带队在镇外巡逻。不同于以往, 这回虎视眈眈的变异兽们并没有被轻易驱散。它们执着地留在原地,不愿离开。湿冷的风卷过雾气,带着若有若无的腥味。郁金本能地竖起汗毛,冰冷的不祥噎住了他的喉咙。果然,下一秒,无数寄尸兽窸窸窣窣爬过土地,朝临时聚居地前进。寄尸兽出现,必然有蚀沼跟随。束钧输了吗?sigma是不是已经占领了y市?郁金的脑袋嗡嗡直响。眼看寄尸兽们爬得越来越近,他猛地拧了把大腿:“撤!先撤回去!把净化墙立起来,别瞎冲!”得了新武器,几个年轻人刚想冲上去大显身手,听到这话,只得悻悻收回脚。郁金硬是一个人都没放上前,巡逻队开动泥橇后的发动机,用最快速度回了临时聚居地,将情况报给所有拥有战斗能力的人。“都别硬扛啊,咱不比市里,防侵蚀药吃一片少一片。命是最贵重的,除非万不得已,谁也别主动攻击。”郁金絮絮叨叨,“自保为主,听明白了?”这个临时聚居地原本是市东最大的聚居地,自然也有地下据点,可惜藏不下所有的人。郁金和几个精于战斗的合成人商量一番,一半人进了地下据点,由合成人和年轻人类联合守着。另一半尽量前往高层建筑,有战斗力的人则守着楼下。居民们把家里拆出的净化机聚在一处,虽然它们比不得军用设备,压根赶不走寄尸兽,散散蚀质雾还是做得到的。翻滚多日的浓雾散开一些,露出了匍匐向前的寄尸兽群,它们密密麻麻盖在地上,如同某种造型古怪的地毯。而在寄尸兽后方,跟随着一望无际的蚀沼群。它们蛞蝓般滑行,直直朝着临时聚居地而来。郁金和合成人战队合作了这么多年,猪肉没吃几口,猪跑也算隔三差五见一次。看这规模,这群蚀沼并不是来“觅食”的,它们明显受了什么东西的指使,前来剿灭人类。看来y市还在,郁金松了口气。若sigma已经攻下y市,它根本就不需要对他们这群“劣等品”费多大心思。他们没有设备储备,更别提军火,食物也撑不了多久。只要把他们放着不管,十天半个月过去,他们自己就会把自己逼死。既然专门费心思对付他们,比起扫荡威胁,这行为倒更像“威胁”本身。至于威胁对象,不是祝延辰就是束钧。 第215章 易宁也没再发火,他转过身,毅然决然地踏出帐篷。“我们是军队。”他说,“军人没有放弃平民的选择。”外面的怪群和漂浮球越来越近,易宁深吸一口气,开始下令——话语落地的一刹那,他几乎能看到堆到眼前的尸山血海。看着等待命令的方阵,易宁的胸口紧缩了一下。“……对不起。”下完指令,他在最后说道。战士们面面相觑。“我们对付蚀沼的经验几乎为零。”易宁低下头,“对不起,我们只能……不断尝试。我只能保证,我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指挥,和你们一起作战。”“对不起,除此之外,我没法承诺更多。”没人出声,没人鼓掌或欢呼。人们静立一阵,随后如同没看到他似的,开始按照易宁的指令行动。易宁自己也背起武器,加入了最前线的阵营。漫天的怪物从雾气中钻出,y市市中心就在他们身后。易宁将眼睛闭上,又再次睁开。他拿稳了手中的镇压武器,一边听着观察员的即时播报,一边随大部队一起上前。尸山血海从他的脑海中脱离,渐渐变成现实。战士们一个又一个倒下,如同被风吹落一地的纸页那样安静。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穿过脑髓,易宁渐渐变得麻木起来。他的世界只剩两个声音,耳朵里观察员的战场播报,以及自己下令的沙哑嗓音。人死了多少了?他没空去思考他们的名字。一条条性命化作数据,在他的脑海中翻腾。易宁随时变动着战术,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在脑内飘飘荡荡,慢慢露出行迹,像一缕血色的烟。战场化作沙盘,人们化作数据。这沙盘似乎在面前变为实体,而一个个牺牲的战士为它标上标记。那些死亡化作指引,易宁似乎渐渐摸索出了这场战争的节奏。改动,下令,听取状况,再改动,再下令。“a1队将泥橇引燃,引开追踪漂浮球的注意,尽量让它们撞无人泥橇。b3队在战车上架好帐篷布和招牌板,清理其他漂浮球!b6队跟我向前,不要让怪群干扰到a1队的行动。a2队……”突然,声音停止了。“祝元帅……”观察员差点哭出声,“祝元帅他们赶回来了!人都在!后方怪物也没有增援……”“很好。”易宁沙哑着嗓子。“最前面一批怪物离市中心还有多远?我们守住了吗?”“守、守住了。”“……很好。”易宁重复道,“现在a3队——”“去休息。”祝延辰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下面由我指挥。”“我摸到些门路了,我还可以辅助你。”“不行。”祝延辰声音冷得一如既往。“你需要治疗,现在,立刻。”“我……”易宁这才将注意力从脑海中的沙盘上移开。他发现眼前的一切有些古怪——自己的左手握着镇压武器,还在机械地开火。右臂处一片虚无,只剩炸到血肉模糊的肩膀,以及钻心的疼痛。远近感消失了,易宁试着闭上左眼,他的世界陷入了完整的黑暗。……这样啊,他想道。“遵命。”他轻声说,“兵力残留三成,战车全毁。具体情况,观察员会转达给你……接下来拜托你了,祝元帅。”天地一阵旋转,这回他不需要闭眼,面前的世界又黯淡下去。第111章 急转直下易宁守住了大部队, 九成九的怪物没能进入y市内。可惜军队不比筛子,还是有零星的几个通过名存实亡的防护墙。为了取得这个结果,七成的战士殒命战场。易宁本人没离开前线, 同样受了重伤。漂浮球炸断了他的右臂, 右半边身子整个遭受波及——上半身受到大面积侵蚀, 右眼在蚀质的污染下失明,右脸脸侧也被炸得血肉模糊。他靠一口气撑了下来,祝延辰刚回来没多久,易宁便失去了意识。祝延辰也完全不敢放松。他们只是率先端掉了最具威胁的三个有脑蚀沼, 罗断很快便会发现这件事。sigma还能制造更多的有脑蚀沼,就算它们没有适合战争的特殊能力, 单凭一颗脑子, 它们的威胁性就比普通蚀沼高了几倍不止。更别提还在不断往市内聚集的普通蚀沼。这里是y市城周,原本干净的地面满是漆黑粘稠的液体,几乎要没过人的脚踝, 并有明显的增厚趋势。普通蚀沼仍在聚集,为有脑蚀沼创造良好的作战环境。而城内绝大部分人都是平民,别说作战能力,心态能不能稳住都很难说。同一个战术很难奏效第二次,而哪怕sigma将束钧放开, 束钧也没法让满地蚀质立刻消失。祝延辰当机立断:“撤入城内。伤者送去医疗机构, 剩余兵力和城内护卫队汇合!”这支残兵的气势变了——包括指挥组——比起最开始时的迷茫和无措,他们目光中更多的是苍凉和沉重。以及对死亡的麻木。没人提出质疑,易宁打了一波硬仗。仅剩的三成兵力守在城外,场面堪比撒来喂鸽子的米粒,稀稀拉拉,什么都守不住。城内情况也乐观不到哪里去。为了避免更大的恐慌出现, 夏凉扮成董老头的样子,带队守着蚀沼入侵最严重的西侧。祝盛则负责聚拢起所有人——蚀沼源源不断地涌进来,不时还冒出来个带有诡异能力的奇怪个体。动辄击碎防护玻璃,或从通风管道中爬进。作为最繁华的城市,y市居住区的设计分外合理。只是再合理的日常防御,也抵不过真正的天灾。坚固的墙壁出现裂痕,鲜艳的涂料变成斑驳的深灰。黑色的蚀质淹没了下水道,淹没了一楼台阶,新生的有脑小蚀沼在厚厚的蚀质中浮动,如同在水中畅游的水蛭。它们顺着楼层攀爬,寻找生物的气息。最外层的居民楼瞬间被这种古怪的“蚀沼包”爬满,楼层外侧留下一道道蜿蜒的侵蚀痕迹。市中心的原住民无法再藏在自家,只得拎上贵重物品,全家彼此照应着出门。有些人走得急了,没做好鞋子的防护,只得用防护布裹了脚,穿普通防护鞋踏入蚀质。蚀质从没密封好的缝隙渗进鞋中,不紧不慢地啃噬着皮肤。最开始还有人痛得嚎啕,随着人群簇拥,喊痛声渐渐消失。没人会来救援,死亡仍追在身后。要走得稍稍晚了些,就会有蚀沼从楼顶坠下,砸出一片漆黑的水花。但凡跑慢些,就会被这些古怪蚀沼卷进体内,一命呜呼。哪怕脚上的皮肉烂光,只剩骨头,人们也只能奔跑。 第217章 第112章 罗断的计划就像跨过栅栏, 用鞋底去碾一群蚂蚁。罗断以为自己会犹豫,或者快意。事实上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人们在不远处惊恐地聚在一起, 他没能产生任何感觉。他想象未婚妻的样子, 心里却一片空白。他的心脏像裹进泥里, 烤得硬邦邦的,早已不能跳动。此时罗断脑子里只有一件事——他是来毁掉这座城市的,那么他该尽全力毁掉这座城市。是他在利用sigma,还是sigma早已把自己同化成蚀沼的一部分了呢?或许“罗断”这个人类早已死去, 而他只是一具被蚀沼取代的行尸。不过这个问题不重要。中心广场近在眼前,他们只要把这里的人杀尽, 三大家族便没了根基, 也就没了坚持的理由。对他威胁最大的是束钧,而束钧已然重伤。第二有威胁的兴许是祝延辰,可惜这人之前隐藏得太好, 罗断没拿到多少资料。……没关心。局面在前,纵然祝延辰是天选之才,也救不回一座死去的城市。他只要走稳这最后一步。sigma很谨慎,它没有立刻冲上前,而是避开围在广场周遭的净化设施, 将巨大的身体围成一个圈。它将长有手臂的一侧朝里, 在净化圈外蠢蠢欲动。人类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弃。战士们护在民众外侧,趁净化设施还没失效,奋力攻击那些手臂。作战方式干净漂亮,指挥八成是那位祝元帅。不过无所谓。罗断低声指挥sigma,让它把非战斗技能全部分散出去,利用周遭厚厚的蚀质, 制造更多的有脑蚀沼。这些蚀沼不需要多能战斗,它们只要尽力向前,将这坚实的净化圈撕开一道口子。sigma的脑串随之变小不少,深深埋在它的身体里,变得更难寻找。一时,画面如同噩梦。昔日繁华的y市被毁坏大半,外圈的建筑全军覆没,在sigma的碾压下化为荒芜的沼泽,或剩下点断壁残垣。市中心孤零零地支撑,被sigma牢牢圈在身体中心,整座城市仿佛要被蟒蛇绞死的白鼠。更多有脑蚀沼冲上前,各自施展着古怪的能力,滋滋消耗净化机的储能。人类退无可退,这层防卫眼看着要被剥开——一枚导弹从指挥中心的方向飞来。它个头不大,威力十足,径直炸上sigma身体的一部分,将那一小部分身躯还原为蚀质。罗断藏在sigma的掌心里,他透过黑手巨大的指缝,阴沉地望向外界——若是随便炸炸,那倒还好。附近蚀质堆到了一个可怖的程度,sigma随时都能把伤口补回来。可要它的脑被炸到,事情就两说了。他做了个手势,市中心的蚀质暴雨来得更加猛烈。死亡之雨无情地降下,在人们皮肤上击打出一个个灰色的斑点。趁束钧还没恢复,速战速决为上——目前看来,人类刚发明新武器没多久,导弹储备丰富不到哪里去。罗断刚想到这,导弹再次炸来。它并非盲目地狂轰乱炸,而是在sigma的脑附近爆开,并且离脑越来越近。……是谁?又一枚导弹袭来,这回它擦着sigma的脑串炸开,罗断心脏一紧。凭借多年战斗经验,他隐隐生出种不好的预感。“快点!”他对sigma下令。圈内人类还在殊死抵抗,无论是镇压武器,还是净化机,能源都没有用完。sigma伸出无数手臂,试图去抓广场上的人。它的手指刚触到广场外围,便被火燎了那样收回。自己的计划在按部就班地走,前进会有风险。然而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再后退了。罗断压低声音,让sigma转移脑串位置,同时要求变动周遭有脑蚀沼的位置。必须加快攻击,在战争中拖延从不会有好结果。sigma对面前的烫手山芋毫无办法,只得听从罗断的建议。有脑蚀沼变了阵,对抗它们的战士一时乱了阵脚。sigma趁机收缩包围圈,身体离净化边界更近了些。终于,有脑蚀沼的猛攻之下,包围圈一侧隐隐出现溃败的趋势。很好,只要再几分钟,他就能听到人类死前绝望的叫喊。罗断绷紧神经,对sigma的耳语一刻未停。可就当他专心调整阵型时,变故突生。一条黑狼钻出沼面,从sigma背后跃起,凭风猛扑过来。它凝聚了周遭蚀沼的蚀质,比之前的黑狼大了一圈。这一口咬上sigma的身体,差点咬到sigma的脑串。sigma登时反应激烈,它扭过身子,无数黑手攥向黑狼。然而黑狼灵巧地跳开,高高跃起,下去又是一口。这一口还伴随着其他动作——更多的藤蔓拔地而起,将sigma这部分身体缚在地面,使其运动迟缓。束缚速度是之前的三倍以上。罗断一时间有点怔愣,他想不通束钧是怎么办到的。黑狼动作利落流畅,精神头十足,怎么看都不像受了伤。不祥的感觉越发浓厚。他一句“撤退”还没出口,第四枚导弹炸了过来。它结结实实击中了sigma的脑串边缘。在sigma转移注意力的当口,广场上的战士们也行动起来。一拨人携带着压制武器,冲到sigma面前,开始不要命地攻击它的身躯。就算sigma想要转移脑串的位置,脑串附近的躯体不断受伤,它抑制不住保护脑串的本能反应,只会再次暴露脑串的位置。更别提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束钧,随时能给sigma来一口。人类一开始打的就不是防卫的主意,从束钧“败退”,到引sigma到广场,让它在指挥中心前展开身体,全都是被计算好的。好一个陷阱,罗断一口气憋在胸口。出手的人——无论是谁——对蚀沼的理解不比自己少。这样下去不行,一旦sigma的脑严重受伤,他们的能力有使不出的危险。悲观点想,他们的时间不多了。sigma没想这么深,它被打得相当不快,无数只黑手在周遭乱扒。歪斜的人形从黑手掌心冒出,不满地催促罗断。“怎么办?”它的语气僵硬又不满。“怎么办?”“没关系。”罗断做了个深呼吸,继而安抚它。“我让你准备的能力,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它答得理所当然,“要用吗?”罗断面色复杂地看着那个鼻歪眼斜的人形,一时说不出话。sigma体会不到其中深意,继续解释:“人类真的很危险,我愿意使用它。”“……我知道。相信我。这场仗,我们必然不会输。计划没变,就按之前约定好的来。”罗断停下了外面的蚀质暴雨,示意sigma将自己举高,黑狼的动作顿了顿,并没有攻击他。 第219章 “还在远程指挥广场上的情况,有夏凉协助,那边暂时不会出问题。”祝延辰全身肌肉绷紧,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瞄准镜。他的语调很稳,身上却被汗浸得透湿。束钧咂咂嘴,他伸出一只爪子,捋了捋祝延辰的背。见自己的专属福利被祝延辰抢走,周一不满的扭动,束钧果断无视了它。“我还从没见你这么紧张,我们不是都计划好了么?”束钧努力让语调更轻松些。“到现在也很顺利,只要及时狙杀它就好。”“……罗断这个人,向来谨慎到极点。而sigma恰恰相反,动物性更强些,对‘死亡’没有太强的认知。他们要稳扎稳打,罗断该是一个‘拉缰绳’的角色。可自从打进城内,罗断的行为模式太激进了。”束钧嗯了声。祝延辰没说错,他们甚至推测过类似的情况,答案是“只能尽力”。人类的准备时间有限,引诱,示弱,再趁其不备击杀。这已经是综合各方面考量,将牺牲压到最小的方案了。可它并不完美。在对阵基础上,sigma完全可能做出大规模杀伤行为。和甜锋那会儿不同,人类手上有镇压武器,各个击破不可取。sigma可能的做法,无非是爆炸式污染。为了防这一手,他们趁早在市中心广场制造了“威胁人质”用的巨坑。合成人离开后,祝延辰在坑洞设置了不少镇压机械,它至少能帮忙保下一半以上的民众。可惜坑洞容量有限,太大反而会让人生疑,束钧只能将它设计得尽可能自然。仍有数百万人留在坑洞之外,若sigma真的拿出类似能力,这些人难逃一死。谁都知道这是在理论上“不可避免”的事情。可是清楚这一点,未必意味着能够接受。祝延辰此刻射出的每一枚导弹,都炸在深渊边缘。导弹有限,要在六颗之内重伤sigma,原本就是件压力极大的任务。更别提如果伤得不对,sigma有可能发动爆炸类能力,随时来个大屠杀。束钧按在祝延辰背后的手重了些。祝大元帅的心跳得真快,束钧几乎能感受到血液泵出心脏,将高热炸去四肢百骸。而他只要将钩爪探出,就能刺穿祝延辰的心脏。这个人啊。“抱歉,我没法给你鼓劲。”束钧又捋了下对方的背,终于再次开口:“我不在乎你的民众,不管说什么,都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咱俩到了这步,客套话就都省了吧……我有一个问题要问。”“嗯。”祝延辰的黑发被汗打湿,嘴唇抿得紧紧的。“sigma本质是多个脑组合成的聚合体,不算单一生物。现在它把那么多战斗用不上的脑分出去,对身体的控制力应该弱了不少吧。”“的确如此。”“那如果有全新的、足够成熟的脑介入,能不能抢走它的躯体主导权?”“……”祝延辰动作一顿。“你知道这种做法。”束钧笑起来,“瞒着我,是不是?”“因为这是人类的战争。”祝延辰闭上眼睛,“如果你是人类的一员,哪怕要我跪下来求你,我都会照做……可这是人类的战争。”“看你这态度,脑子一旦进去,就没法回复原状了?”束钧表情没什么变化。“没错。那只黑狼是你体外操纵的极限,本质是个临时傀儡。而sigma是生长百年以上的蚀沼,要和它抢夺主导权,你必须把大脑直接接入它的身体。”“看来隔着一个壳子,不会有胜算啊。那是有些麻烦。”祝延辰终于扭过头,看向束钧:“计划继续,你去帮忙定位sigma脑串的位置。”“怎么,我的大军师,说不定你求一求我,我会在根本上解决问题——罗断了解我,照他的性子,怕是确定我不会为人类做到这个地步。”“我和他的看法一致。”祝延辰的声音低了几分:“我爱的人,是位深爱同胞的优秀领袖。他不会因为私人感情,做出这种冲动式牺牲。倘若你变成新的sigma,人类更不可能接受合成人——束钧,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我爱的人?难得见你这么直白。”束钧没有正面回答,他笑着带离话题。“放心,我自有分寸。”他的阿烟立场太过明显了。其实他们都清楚另一件事实——束钧已然拿出真正的实力,那么就算sigma没有自爆,他们漂亮地赢下这场仗,y市民众也不会对合成人卸下防备。祝延辰身为新首脑,能压得住一时,却也压不住一世。况且不说民众,三大家族首先就不会妥协。……战争真是麻烦至极,束钧心想。化作狼形前,束钧走近还在瞄准、计算的祝延辰,轻轻吻了吻他的耳根。“阿烟,你还是老样子。”束钧轻声说,“求稳路线没什么错,不过……”束钧没说完后半句,便从高楼上一跃而下。藤蔓伸出缓冲,他漂亮地扎入蚀质。几分钟后,黑狼从sigma身边跃起,一口咬下去。祝延辰孤零零留在楼顶,全神贯注地计算着sigma脑串的移动。束钧那个“不过”说得极轻,他的耳朵里又满是血液鼓动的声音。祝延辰不确定对方是真的说了这句话,还是他太过紧张,产生了幻觉。无论幻觉与否,眼下他只能尽可能瞄准,随即扣动扳机。导弹从机械炮中飞出,结结实实炸到了sigma的脑边缘。sigma猛地收缩全身蚀质,本能反应骗不了人。另一边,罗断现了身,开始对黑狼说着什么。双方距离太远,祝延辰又要观察sigma的情况,无法根据口型推测内容。无论如何,只剩一枚导弹了,下一发绝对不能出错。他的手扣在扳机上,屏住呼吸,然而就在他按下扳机的前一刻。sigma的身躯鼓胀起来,生理反应彻底紊乱,蚀质到处乱流。祝延辰登时渗了一层冷汗,最坏的可能发生了。sigma体表反应乱掉,他猜不出它的脑去了哪里。眼下将这枚导弹射出,顶多算碰运气。……自己到底还是慢了半步,祝延辰咬紧牙关,飞快思考可能的对策。就在这时,那只黑狼再次跃起,毫不犹豫地扎进了sigma体内。面前的画面微妙的眼熟。就像很久之前,在决赛最后,束钧落下蚀沼的那一跃。祝延辰并没有因为眼前的景象感到庆幸、感激或如释重负。那一瞬间,失望和苦涩绞紧了他的心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挣扎的sigma,整个人如同雕塑。 第221章 束钧:“……”他刚想劝劝周一,哪想到这玩意儿一刻都不愿意多待。它一边疯狂挤水,一边调整形态。不知道是不是被sigma本身的情报影响,它变出来的东西,怎么看都让人有点不适——周一脑子里的形象不多,它把自己变成一柄分外巨大的剑,又在剑刃两边弄出一打干瘦的人类手臂。比起sigma,它整个沼干巴巴的,体表质地愈发像昆虫的硬壳。束钧突然有种分外不祥的预感。果然,周一调整完形态,立即笨拙地支起身体,朝大海的方向狂奔,动作像极了某种昆虫。束钧刚跳下剑身,那玩意儿跑得连影子都没了,只留下一方几乎变成池塘的广场。吐了一会儿泡泡,束钧沉默地从水底浮出,任由自己漂在水面上。虽然大部分人没反应过来,战争姑且算是结束了。最后搞成这种场面,束钧决定先拿出半分钟,让自己好好静静,再去见祝延辰。眼下到处都是水,光是收拾战场,估计就要好一会儿……等等,水?几乎累瘫的束钧心脏漏跳了一拍。水,大量的水,混有丰富蚀质的水。……看来就算排除了最大的威胁,这场战争也没到结束的时候。广场之上。人们的确没能反应过来。束钧和周一在sigma内部扯皮的间隙,外部抗争从未间断。哪怕是合成人那一边。战争开始后,胡砚没有带合成人大军走太远,也没有和郁金合流。他们遵循束钧的指示,在进攻压力较小的城东方向驻扎。有y市这块大蛋糕在前,追捕这块硬骨头的蚀沼和变异兽都不算多。凭借机动性强、作战经验丰富,他们停在祝延辰选出的高地,还有时间给自己弄些热饭吃。胡砚吃不太下去。周遭雾气太浓,他们看不清城内的情况。这场争斗仿佛持续了一亿年,他的皮肤要被雾气浸泡成灰色。束钧真的能赢过sigma么?人类会不会又做什么小动作?他们是不是已经无处可去了?直到身边有人提醒,他才回过神来。“你该去y市。”柴旭阳干巴巴地表示,“束钧不是让你到点过去吗?”胡砚甩甩头,他差点忘记这回事——束钧让他到时间去y市瞧瞧情况。胡砚好歹是队内实力和防御最强的人,就算sigma还在折腾,他也能全身而退。……时间到了,也就是说,束钧没有在原定时间内击败sigma,胡砚心头一沉。“嗯,你看好队伍。”他冲柴旭阳点点头,压抑住内心的不安。“我去去就回。”y市周遭已经成了一片狼藉。最外侧防护墙被蚀沼群破坏,人与动物的尸首混在建筑废墟里。变异兽还在废墟上方徘徊,啃噬灰白的血肉与内脏。普通蚀沼彻底淹没路面,胡砚将石头聚集在脚下,才从蚀质中开出一条能走的路。胡砚本以为城内战争会炮火连天,哀嚎四起。然而在浓雾的笼罩下,y市周遭有种古怪的寂寥和荒芜,漆黑的蚀质在废墟之中涌动,一瞬间,他仿佛置身于其他星球。身后有什么靠近,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格外响亮。胡砚汗毛一竖。他右手镇压枪,左手石锥,险些看也不看就攻击上去——好在看清对方的形貌后,他及时刹住了车。“郁金?”郁金穿着厚到令人发指的防护服,笨拙地挥挥手,勉强露出半张脸。好在他缺了只眼睛,长相极有特色,不算难认。“我们那边出了点情况。大家硬扛蚀沼进攻,死了不少人。撑到现在,蚀沼的攻击突然乱掉了……它们好像没了指令,只知道闷头乱撞。”“sigma的命令断了?”“大概是,谁知道呢。我们又等了好一阵,外头没来人,也没有消息。这不,我出来看看情况。你呢,也是因为这个?”“我们那边没什么蚀沼,来是因为束队的指令。”胡砚挥挥手,更多废墟石料浮出蚀质,脚下的石头路宽了些。“嗯。”郁金听起来并不意外。“都到这一步了,没道理把你们卷进来。”郁金身上沾满黑灰色的血渍,衣服却没有开裂,大概全是战友的血。胡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在雾中沉默前进。很快,声音从雾中传了出来。伴随着蚀质挤压的黏腻声响,大地震颤起来。越靠近市中心,雾气散得越快。薄雾中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以及无数弯起又伸直的枯瘦手臂。那样子不太像破坏,更像失去理智的疯狂。胡砚反应极快,他一把拎住五大三粗的郁金,石台将两个人拱到最近的高楼残骸上。两人在屋顶间前进,一路来到中心广场附近——战争还在持续。sigma的挣扎不算剧烈,可它的个头着实太大,仅仅是防御可能的冲撞,广场上的人们都要竭尽全力。它的挣扎使得广场出现一角出路,暴露在外的人们正从出口外撤。另一边,为了保证sigma挣扎的躯体不至于碾压过来,人类军队生生用血肉撑开一段安全距离——为了将镇压武器的效力发挥到最大,他们几乎要贴在sigma的躯体上,不时有人被蚀质吞没。胡砚从未见过这样积极的人类,他们真的在豁命战斗,仿佛握住了希望。“怎么回事?”这个位置的通讯勉强能用,郁金没有避讳胡砚,第一时间联系城内老四家的人。“黑狼跳进了sigma,之后sigma放弃进攻,开始挣扎。再具体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跳进了sigma?!”胡砚登时绷紧神经。郁金有些担忧地看了胡砚一眼。后者原地喘了会儿气,石台再次出现,这次胡砚将它架向指挥中心的屋顶。就在此刻,广场中心的sigma突然喷出大量清水。仿佛大坝开闸,水流冲开满地的蚀沼,混成了一个灰色的池塘。也就是巨坑周遭有堆起来的土石,这才没被水流淹个正着。作为一个经验不差的战士,胡砚旁观者清,几乎立刻反应过来。“完了完了。”他咬牙,“郁金,赶紧联系人——罗断如果还活着,事情就麻烦了。”第115章 雨停之时在周一开始喷水的第一时间, 罗断离开了sigma的身体。 第223章 胡砚原本想过来兴师问罪,结果束钧活得好好的,混乱眼看又要结束。他一个合成人大将,这会儿站在人类指挥中心的屋顶,怎么想都不太合适。“带束钧离开这里。”胡砚还在琢磨开场白,祝延辰疲惫地开了口。“不要去聚居地,不要让任何人类接触他,哪怕是老四家的人——他现在需要休息,环境必须安全。”“哦,哦。”胡砚呆滞地应道。“快去。这儿马上就会有人上来,而且束钧也撑不了太久了。”祝延辰少见地催促,“快!”胡砚被他喊得一激灵,石台立马延伸出去。广场上的军队还在积水里救人,完全没工夫理会这个胆大包天的合成人。祝延辰的判断相当准确,胡砚刚赶到束钧身边,束钧便将风一散,整个人倒了下去。“阿烟呢?”束钧被石台接稳后,迷迷糊糊开口道,看得出透支了不少体力。“挺好的。”胡砚接着废墟中的石头,飞快往城外冲。“他让我赶紧带你走。”束钧没说什么,他重重地吐了口气,脸上的悲哀非但没散去,反而浓了些。“既然这是他的想法。”他嘟哝道,“……走吧。”“怎、怎么,我们不该走吗?”听束钧语气奇怪,胡砚差点当场刹车。然而束钧已经睡着了。胡砚原地转了几圈,唉声叹气一阵,最终还是迈开腿,冲向浓雾中的藏身之地。赶走了胡砚,祝延辰没有再支开郁金,他只是简单地做了个手势,示意郁金跟上。郁金冲广场目瞪口呆许久,险些没反应过来。“你、你你不去救灾,没问题吗?”见祝延辰往楼内走,他大着舌头说了两句。“就现在的情况,我的部下能应付。”祝延辰的情绪并不高昂,“走吧,我有更着急的事情要解决。”“有……有什么不能等收拾完了再说?要么你先歇歇,你这脸色——”“必须趁热打铁,等局势稳定,事情就来不及了。”郁金硬着头皮走进指挥中心,他之前做梦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踏进这栋建筑。结果他不仅来了,还是被合成人顺带着捎过来的。被楼道里荷枪实弹的战士一瞄,他心虚得脚底发飘。和广场上差不到哪去,指挥中心同样一片混乱。战争的发展太过离奇,饶是指挥中心专家云集,精神状态也不比民众好多少。祝延辰的目的地不远,他利落地推开门,直接走进房间。看清窗边的人物时,郁金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祝盛站在落地窗边,正看着广场上的影像。听到声音,他慢慢转过身。“你来找我了。反应速度不错,不愧是我的儿子。”老人的语气相当平淡。“叫束钧立刻离开的也是你吧……真是滴水不漏,一点时间都不给我们这些老家伙留。”“留给你们筹备战争?玩家系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三大家族都会死命擦屁股——没有把矛盾转嫁更有效的方式了。”郁金迷茫了半天,渐渐回过味来——这次罗断之所以赶着打上门,人类筹备不足是主要原因之一。眼下人类手上有了镇压武器,只要有时间,指挥中心可以轻而易举地强化它们。y市状况凄惨,火上浇油相当容易。给市民来一波仇恨引导,让他们去恨合成人。人们的注意力一分散,三大家族的管理疏漏必然可以大而化小,小而化了。有了镇压武器,联合政府甚至能够保留玩家系统,转而对新型合成人进行高压管理。郁金突然一阵恶寒,紧接着,他几乎立刻反应了过来。在事情走向失控之前,祝延辰准备先发制人。……自己怕是撞上了正儿八经的夺权场面,会被写进历史的那种。作者有话要说:束哥:心情沉重。元帅:心情沉重。第116章 领袖祝盛注视着被水淹没的广场, 久久没有回话。“夏凉、艾萧萧……老四家,部下也算合格。”老人将话题引开,“单看这次战争, 他们都是你的人吧?老四家一个民间组织, 能成这样的气候, 我还以为是汤家的手脚。”“我会与合成人和解。”祝延辰没被祝盛带偏节奏,“希望您有个准备。”“为了那个束钧?你该知道和解的代价。y市刚遭了难,城市被毁,人心惶惶。接下来几年, 经济形势只有雪上加霜的份儿。要与合成人和解,免不了要巨额赔偿——他们后续治疗的人力, 生活下去的钱和物资, 哪一样都棘手得很。”郁金心中一气,刚要张嘴,祝盛的目光刀子似的戳过来。“这是人类应该付出的代价——你想这么说?我能够确定地告诉你, 合成人主力并未损伤。不说他们趁火打劫,哪怕提出合理的要求,也足以造成人类方面的饥荒、贫困以及长达数年的痛苦。”郁金愣住了,他在聚居地住了太久,比谁都清楚贫穷和混乱的滋味。饶是他站在合成人一方, 喉咙里也突然多了团棉花, 卡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我们没有控制住玩家系统,这的确是代价。道义和利益,要真的那么好选,y市也不会走到今天。”祝盛又看向祝延辰。“祝延辰,你真的考虑好了?”“如果一件事建立在欺骗和剥削上,背后必然有隐患。”祝延辰突然吐出一句不太口语的句子, 祝盛微微一怔。“在大哥还活着的时候,你从不教我这些,如果我没记错,我们不常说话。”尽管祝盛步步紧逼,祝延辰却没露出半点愤怒,他平静得可怕。“这是我决定从政后,你教给我的第一件事。”“镇压武器能够快速驱散蚀沼。看眼前的情况,新生sigma对人类没有多少敌意,也能够帮助我们疏散蚀质。只要安排得当,我们能够快速收回城周土地……消灭侵蚀区后,大部分工作可以由机械代劳。这是其一。”“艾萧萧在侵蚀治疗上取得了不错的成果,如果拥有‘镇压’能力的束钧愿意继续合作,治愈合成人的成本不会太高。某种意义上,合成人是被严重侵蚀的人类。治疗他们的手段,同样能用于治疗聚居地民众。这是其二。”“最后,合成人一旦清除体内蚀质,拥有的异能也会消失。哪怕dna被修改过,只要他们能成功诞下后代,和人类的融合也是早早晚晚的事。一时的对立无法避免,但长久的隐患不会存在。”郁金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甚至生出些被欺骗的不满——他当初愿意参战,凭的还真是心里一股正气。哪想祝元帅身为领袖,小算盘打得比谁都响。束钧不会真被坑了吧,怪不得祝延辰要先把胡砚支走。他木着脸想道。此刻,祝延辰没工夫管郁金的心理活动。他沉稳地继续:“你的判断没错,接下来的几年,甚至十几年,人类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但不破不立,我们拥有从头开始的力量和资本,前路也足够坦荡……比起饮鸩止渴,和解才是更合理的选择。”“脑子挺清楚。”祝盛不咸不淡地说,“只不过你漏了一个关键点——束钧这个人,不算是合成人了吧?” 第225章 “我会照顾好这座城市,请放心。”“我也会对汤老说明一切。”“……晚安。”枪声响起。战争期间,媒体并未消亡,消息传得比风还快——混乱结束当日,祝延辰闯入祝盛位于指挥中心的办公室。枪杀了坚持推行玩家系统、并找替身替代自己的亲生父亲。旧首脑已死,这位新首脑跳过交接程序,以极强硬的姿态控制了联合政府。三大家族对这场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犯罪表示谴责,然而缺少祝盛这根主心骨,民间又乱成一锅粥,这场抗议到底没成气候。祝延辰和手下刚刚救下整座城市,而民众对于三大家族的不满正处于最高点,压下舆论并不难。战争结束三天不到,祝延辰便宣布了战后发展方针。“为了防止悲剧重现,尽早恢复社会秩序,联合政府将与合成人进行和谈。”广场上的人们刚刚被安置好,这场战争无异于天灾,他们的目光里还带着迷茫。“关于这场战争的始末,到时我会公开进行说明。”第117章 王见王面对新首脑的和谈请求, 合成人那边答应得相当爽快。考虑y市还在恢复之中,人类先往合成人那边派遣了一队医学专家,以示诚意。除了艾萧萧这样的编外人员, 医疗队里主要是边境据点的合成人医生, 算不上耽误y市内的灾后重建。联合政府没有给祝延辰下绊子——准确的说, 现在没人敢给祝延辰下绊子。和平时期,这人扔下好好的生活不要,亲自进行致死率极高的蚀质研究。如今城内混乱还没结束,这人又第一时间发动政变, 手刃了自己的父亲,直接取得了联合政府的第一领导权。三大家族的老人也想在这场谋杀案上做做文章, 可惜按照规章, 联合政府的首脑在特殊时期确实拥有特殊处刑权。祝盛被杀时,屋内没有半个亲信。父子两人的对话又没有正对摄像头,很难弄清对话内容。事情磨蹭到最后, 谁都没有搞出水花,只得安安静静地听祝延辰指示。夏凉将这些事情讲得绘声绘色,艾萧萧的耳朵快被她吵聋了。“你干嘛跟过来?”她不可忍受地揉着耳朵。“人家毕竟很有名。”夏凉无辜地眨眨眼,“我可是要去演出的,这也是人类的诚意, 好吧?”“……我怎么觉得更像逃避呢?”艾萧萧翻了个白眼。“说得太难听了!祝延辰肯定也要整顿夏家嘛。我的身份尴尬, 不在场比较好。”夏凉耸耸鼻子,努力做出副可爱的样子,可惜对面的姑娘不吃这一套。“我们不是去玩的。老实呆着,别给我们添乱。”“好歹我也算在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嗯,指挥不错,真厉害。”艾萧萧毫无诚意地打断道, “那个时候我们忙着救人,没见着您的英姿。”说着她半躺在泥橇椅子上,眼看要闭眼小憩。“啧。我不信,你一定有想听的八卦!”夏凉声音尖了起来,语调里盛满无从倾诉的憋屈。艾萧萧忍无可忍地直起腰,她叹了会儿气,掏出个咖啡因棒棒糖,又细细拆开糖纸:“……易宁那边怎么样了?”夏凉表情僵了几秒:“啊,他呀……你知道吧?他的右眼没救回来,右臂也残了,后半辈子只能用义肢。”“这我知道。”“我听说他还想跟着去合成人那边,被祝延辰拒绝了,说他还没养好……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谁知道呢。”艾萧萧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天空。这次夏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场对话简直是灾难。亏她刚对艾萧萧升起几分好感,热情眼看就要被对方冰镇了:“行吧,你说。最近气候好像好了点?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是好了点。”这些天,城周的蚀质在慢慢消散。城内损失惨重,祝延辰还没来得及清理蚀质——蚀质正在自发地退开,向周一奔跑的方向涌动。新任sigma继承了上一任的情报,脑子却似乎缺根弦。周一比上一任懒太多,大脑逻辑也天差地别,它显然不打算把上一任的理解照单全收。“周一的脑子太简单了。打个比方,你没法让一条狗自发看懂哲学著作。”“可之前的sigma也不聪明吧?情报都是一样的。”夏凉暗暗同情了几秒周一。“之前的sigma,算是从合成人的死亡和憎恨中诞生、生长的。它对‘仇恨’有着天然的敏感和亲近……唔,怎么说呢,原生sigma像是‘事件亲历者’。明白吗?”“……大概吧。”“周一不一样,它诞生得很自然。而有拥有神智后,它又被某些人养娇惯了。sigma传递的情报没变,但周一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思维和立场,更像是‘事件旁观者’,不会那么执着。陆地环境本来就不适合蚀沼生长,这些蚀质自发出走,估计是响应周一的呼唤——潮湿、无光、压力较大的海底,才更适合它们。”“sigma……”“原生sigma遵从本性来到海边,而理性告诉它,仇恨对生存有利。它想要消灭人类这个隐患,再安心下海。”“等等,等等。也就是说,当初人类要是没开发合成人——”“用不了二百年,蚀质就自己散掉了。”“……”“二百年的闹剧,算是结束了。”艾萧萧仍看着天空,“开心点,我们这代人,说不定能看得到蓝天呢。”厚厚的云层逐渐变薄,天地间亮堂了不少。……然而它无法让某个人的心情变好一点。易宁站在中心广场附近,右眼上的纱布已经拆下。他的眼瞳变成了浑浊的青灰,几乎和眼球混为一体,眼眶周遭也留着侵蚀产生的疤痕。右侧躯干受伤较重,仍裹了挺多纱布,他整个人显得有些臃肿。右边的袖管则空荡荡的,随风微微飘动。他沉默地站在罗断死去的地方。罗断当时完全化作蚀质雨,就算有目击者,也只能指出个大概的位置。 第227章 “好嘞!”潘叔把杯子一搁,脸上笑开了花。“哎呦我的妈。”点饼的顾客也在看和解会议直播,看到赔偿协议部分,顿时酒醒了三分。“太夸张了吧?怎么说咱们也没捞到好啊,凭啥赔这么多,赔物资又赔人的,还保终生?!不是,这姓祝的就知道窝里横,对外骨头也太软了吧?”“反正是联合政府养。”熊叔还在考虑赚钱大计,不以为意。“养三万人养到寿终正寝,也没那么夸张吧。人家合成人不是说了吗?他们不和人类住一起,人家要去x市废墟划一块地。之前咱们咋过,以后还咋过呗,没影响。”“说是这么说……嘶,休眠舱也全给他们了?”“你心疼个屁,你用过啊?”“看着值钱,我还不能心疼了?那么一个能卖多少钱啊,有种以后你见到了,别挖,留给我——”“想屁吃呢你。”“反正我就是不舒坦!就、就算合成人那边是人类的错吧,单说这次战争,他们也没受多少损伤啊?y市死了那么多老百姓,连祝老爷子都死了,怎么看都是人类更惨点。合成人这是趁火打劫……”“嘘,嘘!这是先礼后兵好吧,人类提意见了!闭嘴听着!”光屏中,祝延辰十指交叠,面无表情:“……以上是我方提出的赔偿方案,但以上方案,附带一个条件。”“请。”束钧坐姿不怎么端正,看着有点像砸场的。“目前大量蚀质渗入海底,我们却发现了新sigma的踪迹。就它的行动看来,它仍有回归内陆的打算。它之前服从于合成人,我们必须考虑其中的风险。”“周一是我养的,没错。”束钧笑得像只吃饱的狐狸,“所以?”“作为赔偿的前提,我们双方需要保持武力上的均衡。有你和sigma在,人类处于明显的弱势。”祝延辰空白的表情波动了一下,眼底露出几分无奈。祝延辰身边,三大家族的代表们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纷纷露出赞许和安心的表情。“有话直说吧,祝先生。”束钧一字一顿地说道,笑意又深了几分。祝延辰做了个手势,一个棺材似的玻璃槽浮现在会议室光屏上。“我方建议,修建‘休眠室’。我们开发出了让蚀质处于长时间休眠的装置,希望您能进入其中,进入沉睡状态。休眠室的入口密匙截为两份,由人类与合成人分别保管。”“姓祝的,你他妈——”胡砚噌地站起身,气得脖子青筋暴突。他看起来很想冲出去揍祝延辰,被身边两个合成人勉强拉住。“如果您愿意这样做,我方同意你们保留sigma的管理权,并忠实履行之前的赔偿方案。”“我们只有三万人,周一又是个只吃饭不干活的。姓祝的,你们欺人太甚!”胡砚咬牙切齿。与此同时,潘叔的旅店。“……我开始同情合成人了。”点饼的顾客倒抽一口冷气,咬了口饼。“祝家人就是祝家人,这也太狠了吧,直接搞人家老大?”“没办法的事,你瞧见那天的黑狼了,强得没话说。他要不搞束钧,三大家族早晚能找机会掀翻他。别说三大家族,换你你不怕?”“话是这么讲……唉,合成人也没法不答应吧。但怎么说,就很过分,你知道不?明摆着欺负人的感觉,人家好歹也救过咱……”“唉……”屏幕上的束钧笑容凝固了几秒,他深深地看着祝延辰,半天没说话。“阿烟。”再开口时,他换了话题,坐姿依旧相当随意。“当初黑鸟和地下水决赛,我跳进蚀沼那一刻,你猜我想的是什么?”祝延辰不语。“当时我想,我们认识了那么久,我还没见过你的面……等比赛完了,我要去见见你,和你一起好好吃顿饭。如果你和我想象的差不多,又刚好没有爱人,我想跟你表白来着。”点饼顾客差点被饼噎死,他咳得惊天动地,险些滚下椅子。“这他妈是什么发展?”缓过气后,他差点嘶吼起来。“他俩怎么回事?咱们首脑和对面是……是那种关系?那种关系?!”这回熊叔没工夫搭理他了。他一手斜着酒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连杯子里的酒溢出来都不知道。“在我知道你是谁之前,我就有点喜欢你了。”束钧站起身,双手撑住桌沿,脸上仍然带着笑。“虽然这里不是餐馆,环境还算正式——听好了,我仍然喜欢你。”祝延辰的表情一时间无比复杂。“我也是。”半晌,他轻声回应。“我想说的就这些。”束钧坐回椅子上,“你们的条件不错,我同意。另外,我会让胡砚他们好好训练周一的,不劳费心。”“队长——!”“老胡,人类不会吃亏,你不是早就知道吗?”束钧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接下来谁都没心思详谈。别说人类这边的与会者,合成人那边的代表们都个个魂飞天外,只有束钧这个直接关系人老神在在,一脸雷打不动的微笑。人类这边说到做到,束钧在监控下待了三天,目送合成人代表队远去。随后他在严密押解下踏入休眠室,配合地躺入玻璃槽,全程一言不发。直到他闭上眼睛,脸上都带着淡淡的微笑。而休眠室的画面同样实时播放,供两方高层查看。半重建的x市。“妈的。”胡砚看着玻璃槽中沉睡的束钧,用力捶打桌面。“祝延辰真他妈不是个东西,原来坑在这儿呢……他关周一不行吗?就真一点情分不念?队长他那么——”“那么什么?”一个笑嘻嘻的声音问道。“那么信任他!”胡砚愤怒地叫道,随后他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那个发问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第229章 他在《侵蚀》中奋斗那么多年,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今天是女儿的生日,徐坎特地挑了咖啡厅里景色最好的角落,出门前打扮了一番——万一她有空视频,自己还能当个帅气的父亲。咖啡厅的门开了,高跟鞋笃笃地敲着地面。徐坎头抬也没抬,直到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停在自己面前。“爸。”年轻的女人开了口。徐坎触电似的挺直背,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分别多年,女儿的样貌陌生了几分。她妆容精致,气质冷而锋利,一举一动果断非常。徐坎有点恍惚——他的女儿,气势仿佛一位久经沙场的战士。“爸,好久不见。”女人在他对面坐下,“喜欢这个惊喜吗?”徐坎喉咙一阵酸意:“臭丫头,还知道回来看看老爸。”不知道是不是泪水模糊了眼睛,女人的表情一瞬间复杂起来,那表情混合了悲伤和解脱,她似乎比他还要难过。“……我找了份工作,就在附近,以后看你方便得很。”女人抽了下鼻子,“到时候你该嫌我烦了。”徐坎抹了抹脸,长长出了一口气:“闺女出息了。思景啊,你找的什么工作?”女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聊这些之前,我有点事要说。”“怎么?”“我给自己改了名字,爸,我不想一直……一直被过去束缚,你也该放下了。”徐坎怔了怔:“好好的名字,怎么说改就改?这可是老爸绞尽脑汁取的,你妈她——”“‘夏景’一定很爱你。现在我能确定,直到她去世,她也没有真正放下过你。”女人抽了口气,“可是那都过去了,爸。《侵蚀》要关服了,一切该结束了。”“傻孩子,说什么呢?‘夏景’只是你妈在《侵蚀》里负责的npc名字。不过既然你不喜欢,也、也行吧。你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你改了什么名字?”“萧萧。”女人扯起嘴角,笑容仍然带着一丝悲伤。“爸,我当了医生。”这次徐坎怔了更久,他琢磨了会儿,反倒笑起来:“不愧是我闺女。”“……?”“老爸我可喜欢‘萧萧’这个名字了。唉,也就是给你取名那会儿,想给我和你妈的相遇留个纪念……说不定我早就叫你‘萧萧’啦。别不信啊,我还在《侵蚀》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很乖巧的小姑娘,当时我就给她取了这个名字——”艾萧萧勉强保持住微笑,强忍眼泪。“我相信。”她说。“……爸。”“嗯?”“没什么,只是想叫叫你。”“哎哟你看我,光顾着聊了。既然你回来了,待会儿我带你去挑礼物。闺女想要什么,爸都给你买,就当庆祝你找到好工作。”“我有想要的东西。”艾萧萧红着眼圈道,“爸,我能跟你照张相吗?咱们……咱们家,很久没拍过照了吧。”徐坎乐得快找不到北了,他立刻起身,在座位上挪了挪,空出阳光最好的位置:“来来来,老爸求之不得。”两个人挤在咖啡厅光线最足的角落,紧紧挨在一起,照片溢满温度。“爸。”艾萧萧看徐坎手忙脚乱地设置屏保,声音终于带了哭腔。“谢谢你的礼物。”“……我会好好陪您一辈子。”两小时后,艾萧萧踏出休眠舱。那张照片还留在她的数据库内,她把它调出,投影在医馆最显眼的位置。“我第一次见你哭成这样。”见对方掉了眼泪,夏凉不敢开玩笑了。“你没事吧?”“嗯。”“那张照片……呃,上面的脸和你还是有点区别,你确定要投在外面?”“虚拟形象而已,慢慢调整数据就好。他的女儿一开始就不存在,不会有问题。”艾萧萧抽了张纸巾,擤了擤鼻子。擦干眼泪后,她看向身边的休眠舱。真实世界的徐坎——那滩液体似的生物安静地睡着,它的躯体多了点血色,形态却依旧没什么改变。战争结束后,她尝试过无数方法。在指挥中心的协助下,她能治好侵蚀重症的人类,能稳定合成人的dna,她能让他们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却无法拯救彻底失去形态的合成人。她只能让他们活够正常人的寿命,仅此而已。艾萧萧抬起头,改造后的“桔梗”正安静地工作。今天一过,指挥中心那套机器将正式停止运转。从今天开始,包括徐坎在内的一百多人,将正式回归合成人的社会。情报处理或许会有点麻烦,好在当今首脑有个得力干将——汤合誉成了指挥中心研究机构的头儿,老头子特别喜欢捣鼓这类东西。“搞了半天,合成人们还是喜欢这套东西啊。”夏凉吸了口饮料,“现在环境好了这么多,我还以为他们不会再沉浸虚拟世界了。”“这一百多人只能活在‘那一边’。对剩余的三万人来说,这算是某种送别吧。”艾萧萧摩挲着休眠舱的盖子。“x市的建设需要时间,回‘那一边’也可以当作解压活动。”“也是。至少这一回,游戏是真正的游戏。”夏凉喝干饮料,咂咂嘴。“……我刚才就想问,你这么闲吗?我没工夫陪你胡闹,赶紧回去。”“不要凶嘛,人家现在又不用演出。”夏凉假哭,“我过命的朋友就你一个,还不能来看看你?”“我知道你不用演出,可现在夏家归你管吧?”艾萧萧啧了一声,“夏元帅,你要继续混日子,祝延辰绝对会把你撸下来。”“嘁。我瞅准了他的日程,祝先生在外头甜蜜蜜约会呢,我怎么就不能出来泡——”“泡?”艾萧萧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出来遛遛弯,遛遛弯。”夏凉笑得比花还灿烂,“哎呀,你说这都大半年了,他们怎么还这么黏糊!简直不像话,我跟你说……”夏凉的八卦没能传到当事人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