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 第1节 ?tip:因原域名jjxs(久久小说.啦)不稳定,造成网站时而可以打开时而打不开的现象,请大家采用新域名jjxsw(久久小说网.啦)直接访问、同时更新网址收藏记录,以避免走丢。 ================ 《开学》 作者:祈祷君 文案: 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知道的还实在太少。 活了二十多年,舒畅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无私奉献的人,更不觉得自己会变成无私奉献的人。 哪怕下乡支教,也不过是为了换一个保研的机会。 既不是文化苦旅,也不是什么诗和远方。 这样的她,却成了坚持到最后的人。 *** 舒畅:(崩溃)说好的淳朴善良呢?说好的聪明向学呢?坑爹啊! 众学生:(淳朴脸)呵呵呵呵……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业界精英 校园 主角:杜若 ┃ 配角:秦朗,黛文婷,苏丽,江昭辉 ┃ 其它:红星小学 ================ 第1章 自私与无私 “请对你自己做个自我介绍。” 明亮的办公室里,正在进行着一场特别的面试。 不同于寻常面试严肃紧张的氛围,这里的面试官们几乎都面带微笑,语气也不咄咄逼人。对于会参加这项面试的每一个面试者,他们都是抱有最大的善意和鼓励的。 “我叫杜若,是x师大政治与法律教育大四的学生。在校期间,曾任学生会文宣部干部、参加过多次校际社科类活动和比赛,党员身份。已通过教师资格考试,普通话水平二级甲等,有在假期参与过培训班的辅导工作。” 扎着马尾的女孩儿毫不紧张,言简意赅地介绍着自己“有用”的地方。 听说她是名校的师范生,又已经通过了教师资格考试,几个面试官都露出惊喜的表情,纷纷在面试表上做出批示。 这无疑是加分项。 “说说你支教的理由?” 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面试官笑着问:“支教很辛苦,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选择从事教育行业,我就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我也咨询过很多学校里曾经支教过的师兄、师姐,充分了解了支教工作中可能面对的各种困难,但这更坚定了我参与支教的决心。孔子说:‘有教无类’,不是只有富裕发达地区才有享受高水平教育的权利,偏远贫困地区的孩子们也应该有。我虽然并不是经验丰富的教师,但哪怕能为他们种下一颗‘教育改变未来’的种子,我的举动就有意义。” 杜若顿了顿,又说:“此外,也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心,在给偏远贫困地区的孩子教学过程中,会面临各种困难,等我‘披荆斩棘’克服了这些困难,我也会离优秀的人民教师这条路更进一步。” 几个面试官小声交谈了下,又开始询问下一个话题。 “为什么选择为期半年,而不是假期的短期支教……” “因为短期支教并不会……” 待十几个面试话题回答完,饶是“身经百战”的杜若也颇感疲累,走出面试间的脚步没有来时那么轻快。 在她走后,几个面试官开始交流着意见。 “很有准备,有种势在必得的气势。” 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面试官推了下眼镜。 “不怯场,不啰嗦,吐字清晰,至少具备了教育者的基本素质。” “简历漂亮,在学校也是活跃分子,成绩不拔尖倒没什么了。” 几个面试官也表现出满意的样子。 “半年也不算是长期支教,教学技巧可以培训嘛。” “最重要的是,她很冷静。” 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奶奶叹息着。 “没有热血上头,没有喊出什么口号,哪怕只是想让简历更漂亮一点,有时候怀着目的性的人,反倒是能坚持到最后的人。” “通过?” “我们有不通过的理由吗?” *** 走出面试室的杜若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记事本,在“阳光支教团”后打了个√。 在“阳光支教团”的上方,还有“绿之叶”、“中国大学生支教联盟”等等支教组织的名称,这些支教组织的后面都被打了√。 是的,像这样的面试,杜若已经参加过好多次了,所以才这么从容自如。 这些组织都是她在和本校的师兄师姐们打听过后选择的支教组织,大部分是在民/政/部里注册过的可靠组织,除了提供培训和相关资料,在安全性上也大有保障。 她是去支教的,不是去“献身”的,安全自然排在第一。 事实上,杜若有把握能通过绝大部分的面试,会参加好几个,不过是希望能多几个选择,从中选取对自己最有利的一个。 都是支援偏远山区,总有特别偏远的和不那么偏远的,哪怕环境稍微好一点也行。 为了赶下午的面试,她中午没来得及吃饭,现在一出基金会的大楼,第一个要做的就是就近找个吃饭的地方。 基金会所在的地方算是这个城市的闹市区,杜若找了一家看起来干净的茶餐厅走了进去。这家全国连锁的港式茶餐厅非常有名,平时都要排队,她来的不是饭店,倒省了这个麻烦。 现在都已经是下午了,茶餐厅里只有寥寥几人,大部分和她一样,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等人,并不是专门为了吃饭的。 杜若随意找了个开放着的空座坐下,点了个单人套餐,便开始翻着本子查找下一个要面试的地方。 突然感到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手机,一看是妈妈的来电,表情就有点犹豫。 旁边正在吃饭的女孩听见手机一直在震动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好奇她为什么不接电话。杜若怕打扰到别人吃饭,用壮士断腕的心态接了电话。 “小若啊,怎么你要去支教也不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好生生地去支教干什么!” 一接起电话,杜若就惊得赶紧把手机音量调小。 刚才那一嗓子差点让她耳鸣。 邻桌的女孩听到“支教”二字,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下,打量了她一眼。 接起电话的杜若露出一个苦笑。 她就知道她妈不会同意。 也是,她妈那么会算计的人,什么事情都是算好了的,怎么能让她脱离自己的控制和安排去支什么教。 她本来就准备先斩后奏,现在已经被发现了,立刻便托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妈,我这也是在给自己找后路。” 杜若耐着性子说,“你不是想让我考本校的研究生吗,可是以我这成绩想要考上太悬。” “知道考不上就要更加努力啊!去支教不更浪费时间?!你现在就要把所有的精力全部放在考研上!” 又是这样,只要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是不够努力。 再努力一点更努力一点,她难道不知道有些人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有做不到的事吗? “我能考进x师都是祖上烧高香了!” 杜若声音微微拔高,但很快就深吸口气控制住了情绪。 “我问过了,团部的人说每年都有支教保研的机会,优先给有支教经历的学生,我和团部、学生会都熟,先去混混经验让简历好看些,明年申请本校的支教保研团有九成把握。等回来就能直接保研究生了……” 她妈在那边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犹豫地问: “安全吗?你一个女孩子……” “我面试了七八个支教团体,我会找个对自己最有利的,您放心。” 杜若知道他妈被说服了,心里松了口气。 “我都这么大了,心里有数。” “那你要先回家……” “妈,为了面试我还没有吃饭,我的饭来了,先吃饭了。” 她面无表情地关上手机,将它往桌上一丢,抬起头等她点的餐。 说实话,每次接到妈妈的电话她的心情都不太好,等下估计吃饭都不香了。 隔壁的女孩饭已经吃完了,刚刚在杜若打电话的时候,她就眉头紧蹙。 等她用上饭了的托词挂断母亲的电话后,那眉头蹙的更紧了。 杜若再怎么迟钝,此时也感受到了来自于邻桌的视线,扭头看了隔壁桌一眼,礼貌地问:“请问是需要帮助吗?” 那女孩本来只是皱眉,只是脸上表情很是天人交战,杜若主动向她搭话,她那皱着的眉头倒放松开了。 只见她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对杜若不赞同地说: “这位同学,你这样的做法是不对的。” “呃?” 她在说什么? 杜若茫然地看她。 “支教应该是纯粹的!” 短发的女孩痛心疾首地对她说: 第2节 “支教是一项神圣的工作,是为了改善中国贫困地区教育现状而努力的公益项目,它本质上是个公益行为,不应该存有任何功利之心。” 什么什么和什么? 杜若更懵了。 “做支教的志愿者接触到的都是偏远地区缺乏师源的学生,他们往往被外界遗忘和忽视,最需要的是来自外界的关怀和爱,他们需要的是能帮他们接触到外界的传播者。而且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他能感觉到你是不是真心对待他。” 原来是在责怪她。 杜若环顾了周围,发现已经有人向她们看过来了,心里有些不悦,蹙眉问:“请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和我有关系,因为我也是个志愿者。” 女孩丢下擦嘴纸巾,推开椅子站起身,用不屑地眼神看向她。 “不过和你不一样,我是为了帮助那些孩子们才决定去支教的。” 杜若懂了,继而有些好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女孩倒是很……热心肠? “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做不好一个老师,更不能坚持下去!” 说完这句话,大概是担心杜若会恼羞成怒和她起争执,她骄傲地一甩头,径直地向门外大步走去。 此时杜若点的餐刚好来了,捧着餐盘的小哥和女孩擦身而过,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伸出没托餐盘的那只手拦了她下。 “您好,请问您是用完餐要离开了吗?” “是啊。” 她被拦下,用余光看了杜若一眼。 难道这服务生和那女人认识,给他找场子来了? “不好意思啊,可您还没买单呢。” 他确定了下桌号,很肯定地点头。 “19桌对吧?请在前台买单。” 轰! 太丢脸了! 女孩的脸皮一下子通红,低着头逃命般往前台跑去。 这都什么人啊…… 目睹这一切的杜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看向送餐的小哥。 “你好,帮我加杯咖啡。” 下午还有两个面试,带着困意可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开》系列的 第二部,有关支教的故事,和之前《开盘》不一样,这不是职场精英的故事,而是一个即将走入教师职场却选择了地狱模式的年轻人们的故事。 希望大家会喜欢,谢谢。 第2章 相逢vs偶遇 三个月后。 行走在z县的道路上,杜若一路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这是西部一个普通的小镇,虽然比较偏远,但还算不上破败,但也因为偏远,县里很少有外来的人口,在大街上出现一个拖着行李、负重满身的外来女人,当然会很醒目。 “见鬼,不是说八百米吗?” 杜若抬头看看手里的地址,查看手机定位的距离,心里泛起了嘀咕。 “我这走了有一千多米了吧?” 经过好几轮的面试,杜若和支教团队互相挑选,最终她选择了来这边z县乡里的一个支教点,并且提前联系了这边的联络人,约在z县县城的招待所和其他团友一起集合,第二天清早再下乡。 选择这里是经过她精挑细选的——这里虽然偏远,但治安却比其他几个偏远的支教点要好,这样以后她的简历上看起来是前往艰苦地区支教,在安全却没问题。 而且虽然是下乡教学,但那个红星小学规模不算小。 根据基金会提供的资料,周围所有村子的适龄小学生几乎都在那里读书,校舍是去年一个爱心企业家捐助的新校舍,设施齐全,不存在没有宿舍或者没有厕所用的问题。 学校里很多前辈说起支教过程中的厕所都是声泪俱下,可见下乡支教的很多人遇见的最大问题就来自于基础设施的缺乏。 杜若虽然没有洁癖,但也实在不想和猪边聊天边上厕所,用了好几个排除法后,这里就算最合适的地方了。 在几次都找不到县招待所,看着导航上写着“县招待所”,面前却挂着“真优美练歌房”牌子的建筑,杜若放弃了继续使用手机导航,直接选择了给联络人打电话。 她本来想要给联络人留下个干练的好印象,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找到联络点,毕竟很多联络点的负责人还是他们这些志愿者的“指导人”,以后的评语推荐书都得靠他们帮忙。 但是这里的人口音太重,问路对方都表示听不懂普通话,除了找联络人,她想不到什么其他办法。 没一会儿,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大叔从练歌房背后绕了出来,在环视一圈后看到了拖着行李的杜若,笑着迎上前: “你好你好,你就是杜若同学吧?我就是z县的联络人王大来,你可以喊我王叔叔……” 他的普通话也有一点本地的口音,但是不重,虽然对方很热情,但杜若还是有些防备地问了他几句关于志愿点的事情,见他回答的全部对上了,才松了口气。 之前听师兄们说有女同学去联络点路上被拐骗的例子,她不小心不行。 杜若谢过了他要帮她拿行李的好意,自己拖着大箱子小箱子,跟着他往后走,一边走一边听他解释这县招待所如何经营不善租了一半给人当练歌房,如何要从后面楼梯上楼的原因。 也不怪他要特意解释,要绕去这栋建筑的背面还得经过一个狭小黑暗的巷道,要是杜若一个人来,肯定要犹豫。 好在三绕四绕后场地就空旷起来,露出一处像是停车场的地方,入口上挂了块“z县招待所”的牌子,有一个白胖的小伙子在对外张望。 “王叔!” 见他回来了,小伙子眼睛大亮,奔上前来:“我的同事接到了吗?” 原来是先到的志愿者。 王大来将他们领到县招待所一个小会议室里,给“碰面”的两个志愿者做了介绍。 那白白胖胖的小伙子是来自g市的志愿者,刚刚大学毕业,比杜若大一岁,叫做秦朗。 “哈哈哈你自己找来的?我到了地头就放弃了问路,直接打电话请王叔接我来的。” 秦朗五官长得还算精致,但是胖胖的脸让他看起来有些稚气,再加上总是未语先笑,很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 他也很会和人打交道,杜若不过和他聊了几句,几乎自身的情况大部分都被他问出来了,当然,支教是为了保研资格这种事情没有说。 她怕又遇到餐厅里那种狂热的志愿者“同道”会产生一些龃龉。 王大来本来想问问两人的情况,但秦朗太会聊天了,他就在一旁听着就大致了解了两人的情况,只能感慨现在的小一辈都不得了。 他是阳光支教团在这里的联络人,是z县县城本地人,本身也是一位教师,一直在支持阳光支教团在当地的工作,他们要下乡去的红星小学只是其中之一。 这个省不少县里都缺教师,有很多地方更是全靠志愿者来支教支撑着正常的教学工作。 具体的情况阳光支教团前期的资料和视频都已经介绍的很清楚,和王大来描述的基本一致,只是他们都没想到z县县教育局领导对他们的到来非常重视,晚上还安排了教育局的代表请他们吃一顿便饭,顺便感谢他们对z县大巴子乡教育工作的支持。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秦朗咋舌。 “我们只是来短期支教的,又不是来长期教学……” “红星小学情况有些特殊……” 王大来有些不太自然地含糊说道:“那里之前支教的老师上学期就该结束支教了,只是一直在等接任者来,如果你们不来,红星小学的孩子们就要停课了。” 说罢,他又高兴了起来。 “而且,这一次来支教的老师素质都很高啊,杜若老师你是重点师范的学生,秦朗也是s大毕业的,其他三位志愿者有学英语的、学汉语言的,还有个学体育的,这下语数外加体育都有了……” 见他这么高兴,秦朗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吉他。 “我还会一点吉他,也识谱,我还可以教音乐。” “太好了!我们就缺这样的多面手!” 聊着聊着,王大来的电话又响了,和杜若情况差不多,另一位老师没找到地方,王大来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又跑一趟下去接。 “这个点就他一个人?” 王大来走了,杜若才好奇的打量四周。 这间会议室作为该地阳光支教团的固定联络点,自然少不了张贴各支教点的宣传资料,还有一些对当地教育资源的介绍。 在这些资料里,这联络点应该有五位工作人员,但只看到了王大来一人。 “马上暑假就结束了,还有好几个学校的支教老师来了,有两个去了汽车站接人,还有两个听说也是志愿者,不过被分配在当地民政部门帮忙,要下班了才能过来,不过明天早上会送我们下乡。” 秦朗有些胖,站了一会儿就找地方坐下,仰头看杜若:“你为什么来支教啊?这里比较偏,你条件这么好,可以去一些县里的中心小学甚至中学支教啊。” “红星小学条件也不错啊,听说是新校舍。” 杜若避轻就重地笑了笑。 “我是综合本校师兄师姐的意见,听从他们的建议来这里的。” 为了堵住他继续问话,杜若反问:“那你呢,你为什么支教?” 看他皮肤白皙体态又微胖,在家中应该是没有吃过苦的,何必来这穷乡僻壤当支教老师? “我啊……”秦朗有些不好意思的骚了骚鼻子,“我来减肥的。” 哈? 杜若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这人吧,比较好吃,留在g市一天天下去跟吹皮球似的,我又不好动,只能在管住嘴上下功夫,问题是管不住啊!” 他苦笑。 “我想着,去偏远一点的地方支教,总不能再胖了吧?” 第3节 这回答简直像是玩笑,杜若有些不敢相信地打量了他好几眼。但他表情十分认真,看不出开玩笑的意思。 最后杜若也只能感慨“人各有志”。 他们算来的比较早的,很快就有其他联络人带着各地赶来的支教老师到了联络点。秦朗和杜若与新来的老师们寒暄着,心里却在好奇王大来怎么接人还没接来。 来的支教老师都是在阳光支教团培训过几个月的年轻人,年轻人比较好相处,没一会儿就打成了一片,大家互相介绍了下,很快就找到了各自接下来大半年里的“同事”,唯有杜若和秦朗的“同事们”还没到。 联络点的几个联络人商量了下,正在讨论是不是要出去找一下人,就见王大来领着大包小包的三个人回来了。 他们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跟在王大来身后的一个高大小伙,这小伙比王大来整整高了一个头,进门的时候还碰了下头,脸上不知被什么刮了一道血痕,看起来有些狼狈。 但随着这男孩身后步出一个女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了。 “对不起,我们路上耽搁了一下,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她有些羞涩地从头上取下垂着白色飘带的精致草帽,向众人微笑。 “没……没关系,我们也没到多久。” 有跟着害羞的。 “哇,美女,你是要去哪个支教点的,要是能跟你当同事就太幸福了!” 有大胆地搭话的。 这姑娘很漂亮,而且她知道自己很漂亮,无论是妆容装扮都让她更增光彩。 一头黑色的长直发随着帽子被摘下微微飘散,像是为她那秀丽的小脸遮羞一般;裸//露在外的颈项挺拔而白皙,四肢也很修长。 杜若和其他几位来支教的女老师都穿着一身运动装或户外装,在她的雪纺长裙衬托下甚至有些灰头土脸。 之前一直和杜若搭话的秦朗也和大部分男生一样对她移不开眼神,时不时扫上一眼,见杜若看他,他挠挠头。 “我是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觉得有些脸熟。” 这是新的搭讪方法吗? 杜若挑挑眉,理解他的“掩饰”。 哪怕同为女性,就连杜若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孩能满足大多数人对于“女神”的标准。 面对众多涌上来搭讪和自我介绍的躁动男青年们,一直站在女神身前的大个子男生面色不悦地伸手一拦。 “别来套近乎啊,我们是去红星小学支教的,没那么多‘同事’!” 这护花使者人高马大,脸上还有血痕,有几个上来搭话的,笑脸就僵在了脸上。 听到“红星小学”几个字,秦朗和杜若一怔,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江哥,别吓他们。” 女孩轻轻柔柔地拉了下他的衣角,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只是长得有些凶,其实性格很好的。” 看这横眉冷对的,你逗我? 几个小年轻在心里嘀咕着,场面有些尴尬。 众人的注意都被女孩和“江哥”吸引去了,一直跟在王大来身边的另一个女生就没人注意到。 那女孩本来有些无聊地在打量这间会议室,目光扫视间看到了一旁站着的杜若,眉头一皱,“啊”了一声。 “那个谁!” “她好像认识你?” 秦朗拐了拐杜若。 杜若闻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愕然。 这不是之前茶餐厅那个奇怪的女孩吗? 想来对方也不愿意在这里看到她,因为她脱口而出: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说主角名字叫舒畅出戏,然后我就百度了下舒畅…… 好吧是我孤陋寡闻脸不对名,给女主改名字叫“杜若”了 第3章 热血vs冷血 说实话,杜若并不想搭理她。 她从小生活在一个总是被拿来攀比的环境里,相对于她妈不愿意“输”,她则不愿意被人拿来哗众取宠。 虽然一直在学校里担任各种干部,不过都是“生活部委员”、“文宣部秘书”这样的后勤工作,人前出头的事情她是很少去做的。 她的格言是“高调做事,低调做人”。 但现在拜这女孩所赐,众人第一次将目光从漂亮女生身上移到了她这。 好在那女孩再怎么咋咋呼呼,也没脑子有包到在大庭广众之下高呼“她就是个来蹭保研的投机分子”这样的话。 “我来这里支教。” 对于这种脑回路完全搭不到一起的人,杜若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沟通,只能尴尬地笑了笑,算是做了回应了。 秦朗大概看出了杜若的尴尬,主动上前和她攀谈,转移了那女孩的注意力。 人陆陆续续到齐了,这次来这个点来支教的老师有十二人,各自队伍的联络人开始做登记、安排住宿、忙成一团,聚在会议室里的众支教志愿者则是一边忙着“拉帮结派”,一边去安置行李,让他们先安置完行李 他们有的要在这里呆上一两年,最短的也要半年,带来的东西自然是不少。杜若甚至看到还有一个人带着三个大行李箱的,还有打包了一箱又一箱纸箱子的,都不知道这么多东西是怎么带过来的。 之前那个漂亮女孩也带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不过箱子不是她在推拉,都是身后那个被她称呼“江哥”的在搬,她只背着一个小巧的双肩包。 县招待所已经预留了他们的房间,房间就是一般标间的水准,两人一间。 杜若进屋时恰巧遇见“江哥”拖着箱子给女生送进门,她将走道里自己的行李推到一旁让他们进来,迎面时打了个招呼。 “你们好,我是去红星小学支教的老师杜若。” “这么巧!我也是去红星小学支教的,我叫黛文婷。” “我是江昭辉。” 江昭辉大概是顾及杜若在屋里,放下箱子就走了。 “这是什么味儿?” 黛文婷一进屋就捂住了鼻子,环顾四周后眉头皱得更深。 “这床能睡吗?” “其实还算干净,我刚才已经看过了。” 县招待所的设施比较老,杜若进来时也觉得条件简陋了点,不过她去支教已经做好了条件更不好的准备,倒没有多少怨言。 她和黛文婷不太熟,同处一室相对无言,放好了行李就去烧水,让黛文婷先挑床。 等她举着水壶从卫生间出来,杜若又一次震惊了。 只见黛文婷坐在靠窗的一张床上,手中举着一部手机,一边调整着角度一边对着手机里面招手,用特别温柔的声音说着: “我已经到达了z县,目前被安排在这里的招待所。条件出乎我意外的简陋,不过从我决定支教起,就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这点小困难是难不倒我的……” “听说红星小学在山里,不知道信号好不好,之后固定的直播时间可能要过两天才能确定,大家不要忘了婷婷哟!” 直播? 直播什么? 杜若举着水壶,不知道该走过去,还是干脆回洗手间算了。 那边黛文婷转着手机,大概是想让直播间里的观众看县招待所的房间,杜若避无可避,只好僵硬地举着水壶往桌边走。 “大家看,那是我的室友,也是我这次去支教的‘同事’。” 看到杜若出来了,黛文婷“嗨”了一声,站起身。 “嗨,小若,方便和大家一起打个招呼吗?我正在和大家直播……” 不要不要! 杜若一只手捂着脸,拼命摇头。 “看来小若很害羞呢。” 黛文婷打个哈哈,低头看了眼屏幕上的字,又调节气氛道:“哈哈,小若很漂亮的,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原因。” 她转过手机,没让摄像头对着杜若,又向镜头偏了偏头:“我们这边还要开会,听说晚上还有县教育局的领导设宴欢迎,等会儿要暂停直播了。不过大家放心,我会继续更新最新的支教进展哟!” 杜若如临大赦地跑开,听到那边黛文婷很认真地在回答有关支教的问题,只好在洗手间门口等着水开,不想出去了。 等杜水烧开,黛文婷的直播也终告尾声。 “要喝水吗?” 杜若没听见动静,伸出个脑袋礼貌性地问了句。 “不了,水壶可能不干净,我喝矿泉水就好。” 她谢过杜若的好意,晃了晃手边半瓶自带的矿泉水。 “你在直播?” 杜若问她,“支教过程也要直播吗?” “啊,不会不会。” 黛文婷连忙摇头否认,“我就直播一些自己在支教过程中的心得体会和感悟什么的,不会直播如何上课的,孩子们也需要隐私。” 杜若闻言松了口气。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主播”,有些好奇地看着黛文婷床上依次摆开的几部手机。 “带这么多手机?” “是啊,这个是常用机,这两个是直播机,这个是备用机,这个是看礼物的……” 第4节 黛文婷一一指给杜若看,又有些惆怅地叹气: “就是不知道红星小学信号行不行,有没有wifi。听说是新校舍,有建多媒体教室,你说,能建多媒体教室,应该会有网是吧?” 她人长得美,愁眉不展都特别有味道。 “大概……吧。” 杜若大概知道了她为什么选择去红星小学支教,不太确定地回答。 在屋子里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收到了短信,说该县教育局的代表过来了,让他们在招待所一楼的餐厅吃饭。 这次来支教的都是学校里的学生,寻常人家哪里接触过什么领导,一各个都特别紧张,就连黛文婷都对着镜子整理了好一阵子才出门。 等联络点的几个联络人介绍以后,他们才知道什么“县教育局的领导”不过是几个教育局派出来的科员,不过即使是如此,一群还没走出社会的学生们也已经激动的不行,一个个在他们的感谢下热血上头,恨不得为当地的教育事业奉献终身。 大概是怕第二天误事,饭桌上没有酒,招待所里做的也都是家常便饭,杜若注意到秦朗也没怎么慷慨激昂,他一心一意盯着桌子上的菜,这个吃吃,那个尝尝,正如他所说的那般“管不住嘴”。 “吃啊,你怎么不吃?” 秦朗好心指了指桌上一道菜,“这莜面鱼鱼在外面可吃不到,只有这西北有。” 杜若在他的热心下吃了几口,发现味道确实不错。 秦朗见她吃了,笑得更高兴了,压低了声音问她:“你和苏丽有矛盾?” “苏丽是谁?” 杜若一愣。 察觉杜若是真的不知道,秦朗朝正为当地代表的话激动不已的那女孩那努了努嘴,“那就是苏丽啊,刚来的时候问你怎么在这里那个。” “不认识。” 杜若移回目光,摇了摇头。 “一面之缘。” 秦朗满脸不信,但也不好追问什么。 正在这时,n县的代表站起了身。 “诸位肯来我们n县,我代表n县的父老乡亲敬各位一杯茶!” 这位带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教育局科员举杯道:“我们n县是出了名的贫困县,资源匮乏又干旱少水,没有老师愿意来这里,下面四里八乡都缺少师源……” “尤其是大坝子乡的红星小学,在没有爱心企业家修建新学校之前,住在附近山上的学生都必须走几个小时才能去上学。可即使有好心人修好了校舍,还是找不到老师。” 他感慨道:“那里一直就是靠各种支教活动才能开展正常的教学,现在要不是你们的到来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恐怕那新校舍也要如同虚设。” 听到“红星小学”的名字,杜若和黛文婷等人都抬起了头,苏丽更是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也激动地站起身,举起了杯: “我们来西北支教,就是为了让西北的孩子知道外面的世界广阔无垠,美好的未来正等着他们!我们会努力教好这些孩子的!” “好,有志气,有气魄!” 那代表一声赞叹后,仰头喝掉了那杯茶。 正举着被子的苏丽也如同打了鸡血一样,仰首把那杯茶喝了下去。 光看这架势,知道的是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酒。 这样的气氛也带动了其他人的情绪,一个个站起身向众人敬茶,诉说着自己来西北的初衷、以及想要做到的事情。 毕竟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他们的感染下,原本还算冷静的杜若都觉得有些兴奋,握着杯子和别人碰了几次杯。 唯有一旁的秦朗还埋首与饭桌之上,吭哧吭哧地只顾着吃。 隐隐约约间,杜若似乎听到了他的一声呢喃。 “果然到哪里,都少不了一顿断头饭啊……” 断,断头饭? 她是不是听错了? 第4章 交通vs不通 第二天早上八点,是联络人要求集合、并带着各自的队伍“下乡”的时间。 同行叫江昭辉的高大男孩很早就敲门来帮黛文婷拿行李了,杜若也在他的帮助下推着自己的箱子、背着双肩包到了门口。 大部分人是守时的,但也有昨晚太激动结果没睡好起迟了的人,好在王大来这边去红星小学的五人都没有掉链子,八点一到就已经集合了,随他一起去县车站坐车。 这里的车站和城市里的不一样,不是提前买票按票就座,而是来了一辆车先挤上去找到位置坐好,然后再给钱。 王大来熟门熟路地先挤上车招呼让女孩子们坐好,再安排两个男生去放行李,自己去给车钱要票据。 黛文婷一路上都和江昭辉结伴,现在突然分开,表情有些不安地看着江昭辉下了车,颇有些坐立不安。 眼见着车下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她紧张地问身边的杜若:“怎么还在上人啊?这位置都坐满了……” “这里就是这样的,好像也没人查超载,为了多赚点,车子一定要装到特别满才会走。” 杜若之前也坐过这样的车,压低了声音说:“你看好自己随身的东西,你包里手机多,别丢了。” 黛文婷听了,连忙将放在身前的双肩包又背了起来,往后靠压紧在后背和自己之间,确保没有人能伸进手去。 黛文婷长得漂亮,在这个到处都是黑黝黝面孔的地方简直是个异类,再加上一行又是几个女孩子,这导致车子里很多地方明明有空位,但就是有人不停往她们的方向挤,非要坐在或站在她们的身边。 原本黛文婷把江昭辉的包放在了自己的前座占座,但很快就有挤上前的人想要在前面落座。 “哎大叔,这位置有人了的……” 她连忙出声制止。 “没人座就是空座。” 那长相憨厚的大叔将座位上的包丢在地上,又热情地扭过头和黛文婷搭讪:“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哪里来的?” “这里真有人!” 黛文婷的后排也有人要挤苏丽旁边的位置,苏丽急了,连忙把腿架上去大喊:“这里有人了,我同伴下去放行李了!” 她以为把腿放上去那人就不会坐秦朗的位置,谁知道这个一脸老实相的男人居然在她腿在空位上的情况下依旧一屁股坐了下去,甚至还轻轻地前后扭了扭自己的臀//部,感受着年轻女孩腿上传来的触感。 苏丽被压得惨叫了一声,感受到他的动作后更是恶心的不行,大喊了起来。 “妈啊,他坐我腿上了!” 在她前面位置的杜若听到动静连忙扭过头,见状举起自己的包作势要砸他:“你起来,你压住她的腿了!” 那男人看了杜若一眼,再看了眼那放满东西的双肩背包,不怎么甘愿地挪了下屁//股,苏丽趁机把腿收了回来。 只是那人挪了下屁股就没动了,卡住了走道的位置。 杜若放下手里的包,皱紧了眉头看着他,发现没办法赶走他,再看车门那秦朗他们上来了,只好瞪了那男人一眼,又转过头跟苏丽说: “你先忍着,等秦朗他们回来。” 她不想发生冲突,她们就三个女孩子,容易吃亏。 “怎么了?” 说曹操,曹操到,秦朗和江昭辉从车子后门上了车,好不容易挤到女孩们的位置旁,一见自己的位置都被坐了,都是一愣。 江昭辉看到自己的包被丢在地上,还有几个脚印,当场就要发火,却被一旁的秦朗拉了下胳膊。 “先交涉看看。” 秦朗递给他一个眼神,率先笑眯眯地凑到苏丽旁边的男人面前,笑着说:“这位大哥,这位置是我的。” 那男人不言不语,没有理他。 “这位置让你也没关系,不过我之前问了,坐票要二十四块钱,站着只要十块钱。这位置的票我已经买了……” 秦朗长得挺和气,动作更和气地给他看了眼手上的票。 “要么,大叔你补我十四块钱?” 这男人身上一套衣服洗得发白,手边连行李都没带显然身无长物,听说要补钱,他那张木讷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用当地的方言嚷嚷: “你逗我?这么贵?” “数字你总认识吧?呐,这是票据,二十四元。” 秦朗拿票给他看。 这些路费联络点是要报销的,刚刚王大来到前面就是去要票据了。 这人很想坐在那,但一想坐下来要二十四块这么贵,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了。 他一动,秦朗顺势就挤开坐了上去,用身体替苏丽挡住了其他人来往的拥挤。 但同样的招数在黛文婷那边不管用。 当江昭辉拿着票让中年大叔站起来时,那大叔表示他也可以买坐票,并表示空位谁都可以坐,不愿意站起来。 “你起不起来?说了这是我的位置!” 江昭辉终于火了,捏着拳头恶狠狠地问。 他本来就身材魁梧,脸上还有昨天和人争执动手的伤痕,这一吼果然吓得那个大叔一抖,但很快的,大叔突然就嚎了一嗓子: “外地人打人啦!外地人在我们这耍横抢位置啦!” 这一喊,半车厢的人都看了过来。 在他们的视角里,是人高马大的江昭辉在逼这个已经坐下的中年人让位置。 顿时,车厢里众人指责的眼神纷纷射来,还有几个看起来脾气就很暴的熟稔地喊着这个男人的名字,好似随时会起身。 听到这人贼喊捉贼倒打一耙,几个支教来的同伴都瞠目结舌。 黛文婷担忧地看着江昭辉,嗫喏着说: “江哥,你别又动手啊……” “怎么了怎么了?” 因为晕车坐在前面的王大来挤了过来,看原本江昭辉的位置上坐了个人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忙安抚江昭辉。 “小江你没位置坐?走走走你去坐我的位置,我再想办法找个位置。我们买了票的,司机和售票的少不了我们的座位……” 第5节 江昭辉没动,担忧地看了眼大叔后方的黛文婷。 这大叔故意要坐这里,明显不安好心。 “我到前面去坐吧,江昭辉,你坐我这。” 杜若也摸不清黛文婷和江昭辉什么关系,估摸着恐怕是还没捅破关系的小情侣,干脆地站起身,让江昭辉在黛文婷身边坐。 她抱着随身行李、背着包,一声不吭地跟着联络人到了前面,坐了他的位置。又看着那王大来和车上乘务人员交涉,最终让杜若身边那个买站票的起来,坐了下来。 刚刚出门就遇见这么糟心的事,原本一起出发的几人还被分开了,这让他们的情绪都不是很高,尤其是苏丽,之前被陌生男人坐了腿,只觉得腿上像是粘了什么脏东西,不停地去搓弄自己的大腿。 江昭辉抿着唇坐在外面的座位上,用身体挡住靠窗的黛文婷不让人看过来,若有人往这边挤,他就用很大的力气再给人撞回去。 多来几次后,旁边的人都发觉这个小伙子不是好惹的,渐渐也就不往这边挤了。 等车发动后,一行所有人都很沉默,车厢里嘈杂吵闹,都是当地人用方言在沟通,这里的方言很难听懂,这让他们越发感觉到自己是个“外乡人”,也就更加沉默。 大概是这种沉默让王大来有些不好受,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和杜若攀谈:“你们刚刚没起冲突是对的……” 杜若歪过头看他。 “咱们西北这边民风比较彪悍,尤其这一辆车,是从n县到下面乡里的,这车上大部分都是同乡,真闹起来,我们人少,又带着你们这几个女孩,很容易出事。” 他好心提点他们:“你们都是没出过社会的年轻人,在外面要小心点,有时候该认怂就认怂,万事要以安全为先。” 杜若明白这是王大叔的好心,点头感谢他的提点。 “之前我很高兴你们来,尤其你这女娃娃,是师范的高材生,其他几个在这么多年来支教的老师里素质也算是很高的……” 他突然叹了口气。“可现在我真有点担心啊。那个叫黛文婷的女娃娃这么漂亮,她那小男朋友又看起来是个脾气不好的……” 在杜若不解的眼神里,他支吾着说出了担心的原因。 这里是出了名的贫困县,穷地方本来就难讨媳妇,他们要去的大坝子乡更是穷到当地媳妇都不愿意嫁的地方,很多男人三四十岁了还在打光棍。 在这种情况下,红星小学里来了几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恐怕没多久就会成为大新闻。 “既然是这样,当初红星小学为什么要招女老师?” 听说要去的地方是这样的,杜若也不免有些生气:“我们都以为会招女老师,是确认了对女老师的人身安全没有任何危险。” “不危险不危险的!” 听到杜若的质问,王大来连连摆手,“红星小学有请看门的,也有养狗。而且红星小学在的红星村相对没那么穷,否则学校也不会建在红星村里了。” 他担忧杜若会对没去的学校起恶感,又解释:“当地很多孩子的父母都去打工了,很多人都希望有女老师来,他们觉得看到女老师就像看到自己的妈妈一样。我们是考虑到孩子们对情感上的需求,所以希望会里能给我们安排几位女老师……” 听到他的解释,杜若提起来的心只放下一半,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以后晚上睡觉一定要紧闭门户,教书期间除了学校,也尽量哪里都不去。 她长相只算中上,可谁知道当地男人是不是母猪赛貂蝉? 车子在杜若的担忧中晃晃荡荡往大坝子乡开去,明明已经几乎满载了,可这辆车却依旧在不停的上人,几乎是每喊司机下去几个人后就上来更多的人,到最后挤到根本就没地方落脚。 看到超载到这种地步,杜若担忧地拉起安全带想要系上,却发现安全带根本就是坏的,拉都拉不动,更别说系上去。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路,只能祈求上天一路平平安安,不要出什么事了。 杜若最讨厌这种不能控制又眼看着走向危险的选择,她气馁地丢下坏掉的安全带,接下来的一路上都打起了精神,完全不敢有一刻走神。 越是打起精神,越发觉得难熬。 拥挤的车厢里气味难闻的可怕,超重后的速度慢得也让人发指。 坐着的人还好,站着的人几乎是人挨着人,没一会儿就起了矛盾。 有的当场动起手,有的骂人话虽然听不懂却能猜出其中的意思,不乏问候别人的女性全家等等下流词汇,听得杜若恨不得堵住耳朵。 又一会儿,有孩子忍不住在车上便溺了,还有晕车吐在了别人身上的,矛盾更甚,原本就拥挤的车厢里让人烦躁地几乎能窒息。 在杜若不停询问着“到没到”的声音中,车上的人渐渐少了起来,到最后终于有了可以正常呼吸的空气时,王大来终于有动静了。 他拉了身边杜若一把,又站起身朝后面几个支教的同学招手吆喝: “几位老师,到地方了,下车吧!” 黛文婷早已经被车上的情况折磨的满脸苍白,一直元气满满的苏丽也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秦朗还好,只是精神有点委顿,看起来没太变化。 倒是江昭辉,浑身的戾气更重了。 听到王大来的话,他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跳下车,然后两个男孩照例喊了声,让司机打开行李舱,好让他们拿了行李走。 车上已经下了很多人,行李也少了许多,杜若一眼看到了自己的行李,将那个破旧的箱子拖了出来,苏丽也在秦朗的帮助下拿出了自己的箱子,唯有江昭辉,在拿出自己的箱子后突然脸色铁青。 “他妈的!” 这个一路压抑着自己脾气的男孩终于爆炸了,狠狠将自己的箱子摔在了地上。 “哪个拿走了黛文婷的箱子!” 第5章 沉默vs热情 正如大叔所说,出门在外,一定要多长几个心眼。 杜若读的是师范,学校里有不少支教过的师兄师姐,学校的老师和师兄师姐们都很愿意为这位同校提供帮助,也提过不少有用的建议,其中就有如何保管自己的财物。 财不露白是最重要的一点,尤其是随身物品不要太过显眼,容易被人偷盗,更甚的还容易被抢劫。 杜若自己的行李箱还算不错,她是女孩子,用的还是漂亮的粉紫色,但为了此次的支教之行,硬是厚着脸皮找同室讨了一个用了许多年的破旧箱子。 秦朗就带了一个随身的箱子,其他的东西用大纸箱打了包又用蛇皮袋装着,看起来比杜若还寒酸,苏丽的箱子则是上满了锁。 只有黛文婷也不知是太讲究还是太信任身边的江昭辉,无论是穿的衣服、还是带的行李箱都是非常精致的那种,尤其几个行李箱还是簇新的,一看就是为了这次支教新买的大箱子。 这样的新箱子哪怕没装东西看起来也挺值钱,更别说沉甸甸的满载着东西了。 被人拿走了箱子,一直在照顾黛文婷的江昭辉觉得丢脸极了,跳上车就跟车上的乘务人员争论,觉得他们应当负责任。 那售票的大婶看着他的表情就像是看不懂事的孩子,淡淡地说:“你这娃娃,自己的东西没保管好,怎么还怪别人呢?你看别人,下车拿行李的时候都出去看着,你自己不知道出去看啊?” “你这车超载成这样,倒是能下去啊!” 江昭辉怒喝:“在你车上丢的东西,你有监管不力的责任。” “你说什么?我们听不懂。你耽误后面的人赶路了。” 大婶吆喝了一声,副驾驶上站起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伸手使劲把江昭辉往车下一推。 王大来看江昭辉往后摔下去了,吓得也顾不上再交涉,连忙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跟着下车看他的情况。 “东西都拿全了吧?没拿全也不管我们的事,别回头又让我们送来。” 膀大腰圆地汉子下车关起行李舱,冷哼了声。 “还要我们负责,一车上这么多人,行李都我们负责负责的过来吗?” 他跳上车,车门“啪”地一下关上了,那车就这么继续向前驶去,浑然没有之前超载时龟速的样子。 王大来扶起踉跄了好几下才站好的江昭辉,再三确认他没有受伤后松了口气,一抬起头,发现几个来支教的老师都齐齐看着他。 “这,这种情况以前没有发生过……” 他大概也觉得事情变成这样很棘手,讷讷地说:“要不,等到了红星村,我去找警察报个案?” “我们上这趟车的时候车子上还没有那么多人,行李箱被塞在很里面的地方,先下车的人绝没有可能越过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箱子拿走黛文婷的东西,只有可能是之前不久下车的人拿走的。” 杜若推测着行窃的人。 “这车子通往大坝子乡,拿走箱子的是这个乡的人。在这附近下的应该都是在红星村附近的,黛文婷的两个箱子这么新,只要有人推着走,应当很显眼。” “但是找回来的几率很小。” 秦朗说着让人有些泄气的结论。 “做贼心虚,偷了好箱子也不可能天天在外面招摇,只能碰运气。黛文婷,你箱子里都装了什么?有值钱的吗?” “我值钱的电脑和数码产品都放在江哥那里了,那两个箱子里一个是被单床罩还有大件的东西,一个是洗换衣服还有几双鞋子。” 丢了东西,她也有些六神无主,“主要是,里面还有我贴身的东西……” 杜若和苏丽秒懂,“啊”了一声。 秦朗和江昭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内/衣内/裤这样私密的东西,拿走黛文婷行李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会拿这些东西做什么。 这么一想,几人突然都有些很恶心。 “昨天教育局的领导还说当地民风淳朴、热情好客,感谢我们来为当地的教育事业添砖加瓦……” 苏丽想起车上坐在她腿上的男人,情绪也有点低落。 “……当地人就是这么欢迎我们的?” “这是两码事嘛,偷你们东西的是坏人,可你们要教的都是些没成年的娃娃,尕娃们总是单纯善良的!” 王大来怕他们就此打了退堂鼓,连忙给他们打气:“万事开头难,我们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气馁,咱们得打起精神来,先到地方再说。” “小事?她东西都丢了,怎么支教?就穿这一套衣衫一双鞋吗?” 江昭辉冷笑,“现在是八月份还好,等九十月份天凉了怎么办?她连被套床单都没有,睡地上?” “先用我们的吧。” 杜若看了眼腕表,导航上不到两百公里的路,他们居然这么慢慢跑,跑了快六个小时。 “已经两点了,王大叔说得对,在路边这么干着急一点用都没有,我们得先到学校,再考虑接下来怎么办。报警也好、重新去买也好,都得先到有人烟的地方。” “两点了?” 秦朗揉了揉自己的胃。 “我们得先找地方吃饭吧?” 难怪肚子饿得直冒酸水,八点集合,他们早上七点多就吃了饭,从县里一路颠簸到现在滴水未进,能不冒酸水吗? 黛文婷虽然也为自己的行李担心,但正如杜若所说,总不能一群人在原地等着别人把箱子送回来,便也同意了先去红星小学报道的决定。 只是他们都以为下了车再走点路就会到所谓的“红星村”,却没想到只是又走了一截路,上了一辆路边揽客的、更破的小巴车。 这一次众人说什么也不愿把箱子放在舱里了,宁愿坐最后一排,将箱子贴身抱着。 在王大来的解释下,他们才知道大坝子乡只是红星村所在的乡的名称,乡里还有不少自然村和行政村,红星村属于行政村,有村委会,很多是自然村,是村民经过长时间聚居而自然形成的村落。 西北多山,红星小学里读书的很多都是自然村里山民,学生读书往往要翻山越岭,进山也不容易,红星村在山坳的位置,交通相对于其他山村要便利点,所以划为了行政村。 第6节 刚刚在拥挤的车上根本没心情看风景,现在坐在连窗玻璃都破了的小巴里,看着起伏连绵的黄土地,让人不禁叹服大地的广阔。 等看到黄土高原之间无数交错纵横却已经干涸的河道时,杜若脑子里突然想起昨晚当地代表敬茶时说的“我们这里资源匮乏又干旱少水”是什么意思。 路两旁偶尔也能见到一排排单层的黄土房子,也有干脆开在山坡上的窑洞,在开阔的土地上出现的房子给杜若的感觉有时候像是黄土地上自己长出来的,墙面还带着风沙造成的蜂窝状坑洞,足以让密集恐惧症患者起一身鸡皮疙瘩。 “好安静啊。” 性子活泼的苏丽不自在地扭动了身子,看了眼外面被侵蚀剥离出厚重痕迹的地表,好似看到了无数哭干的泪眼,这让她心中有些发慌。 在大巴车上时,虽然拥挤、虽然烦躁,但依然还能感受到人气、感受到活跃,虽然有骂骂咧咧,但也有欢声笑语,可驶离了宽阔的大道后,重新登上这辆小巴车后,除了沉默只有沉默。 登上车的人无一例外都有着干燥脱皮的嘴唇、沉重拖沓的脚步,提着行李满脸疲惫,眼里是迷茫的眼神,窗外是龟裂土地上奄奄一息的植被…… 是的,就是沉默。 从大坝子乡的大巴朝下面驶去的路上,人人都有一种麻木又茫然的沉默。 黛文婷一路上都在拍着外面龟裂的土地,她的微博有十几万粉丝,虽然算不上什么大v,但也还算活跃,她准备将自己在西北大地上倒霉丢了箱子的经历发到微博上,顺便向大家分享下她来西北看到的风景,可照片拍完后却死活都发不出去。 “没信号?” 她不死心地又试了一次。 “山里基站少,信号差是正常的吧?” 秦朗随口说。 黛文婷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也只能收起手机,叹了口气。 从小巴车上下来时,司机和他卖票的老婆得知他们是来支教的老师,死活要把他们刚刚买票的钱还给他们,哪怕这票钱每个人只有几块钱而已。 “你们是来给娃娃们上学的,怎么能收你们钱!” 在这种没什么人的路上跑运输的大多赚不到什么钱,只是为了乡里乡亲提供方便,王大来说什么也不愿他们还钱,可拉扯了一阵子后他明显不敌那矮胖大婶的热情和力气,最后还是不得不收起了那还回来的十几块钱。 “是新老师啊?娃娃们知道该多高兴啊!” 车上刚刚还麻木着的乘客,也有不少露出了高兴的笑容,似乎这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他们大多有着不善言辞的木讷、还有面对城里人时的那种无措。 他们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他们对这群“新老师”的感谢,最后只能硬是要帮他们把行李送下车。 好几个男人主动站起来,要帮他们将那些箱子送下了车。在他们看来,这些城里来的老师根本没有一个是像有力气的。 经历了丢箱子的事情,江昭辉一直带着戒备的神色紧紧的跟在他们身边,却发现他们没有人对他们那些重重的行李生出什么觊觎之心,反倒害怕弄坏、弄脏了他们的箱子,为了不让滚轮在地上拖(那本就是它的使命),干脆就将几十斤重的箱子扛在了背上下车。 他们小心翼翼的将那些沉重的行李放在了地上,再郑重其事地还给他们。不过是一个帮忙搬行李的过程,却让众老师产生了一种仪式感才有的庄重。 “谢谢你们……” 一个老乡面对着杜若,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只顾着看自己的脚尖,连声音都在发抖。 “谢谢你们来教娃娃们。” 她该说什么呢? 不客气,我会好好教他们的? 没什么,这是我的义务? 在这样的郑重面前,连杜若都不由得慌乱了起来,生怕自己说的话不够得体、不能表达出自己的善意,然而就在她挣扎着用词、纠结着回应的态度时,那个老乡却像是逃跑一样地转身上了车。 他们和他们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害羞,一样的惊慌。 小巴车缓缓地驶去,回到车上的老乡们依旧沉默,嘴角却有了些笑意。 他们在笑什么呢? 也许是孩子们又有了开课的希望、也许是他们又多了新的谈资…… 杜若和同伴们扶着自己的箱子,目送着那辆破破烂烂的小巴车驶远,原本因为丢箱子而有些冰寒的心口,终于又回了些热气。 被需要,无论在哪里,都是件让人开心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celia小天使的打赏,破费了! 第6章 恩vs怨 红星村是山坳里的一处平地,周围都是山,而且还是那种没什么出产的山地,就算能开垦出一块地来,能种出的东西也有限。 于是能够种田的山脚地,就成了附近最富裕的地方。 来接杜若他们的是红星小学校长的儿子张有田和村长的侄子康世龙,他们在村里借了两辆三轮电瓶车,热心的招呼老师们上去。 三轮电瓶车是城里经常看到的那种运货的车子,这几人长这么大都没坐过这种车,可这乡下也没其他的交通工具,最终还是别别扭扭的爬了上去。 “至少比拖拉机好。” 秦朗笑着安慰黛文婷,“这好歹还是辆车。” 黛文婷勉强笑了笑,感受着三轮车的颠簸,感觉自己像是被卖到乡下的小媳妇,这种感觉让她情绪更糟糕了,坐在江昭辉的箱子上满脸不开心。 王大来坐在张有田身边的空位上,笑着和他攀谈:“新校舍怎么样?听说新校舍盖好,今年入学的娃娃多了三成?” “是啊,多亏这些爱心企业家,不但给我们盖了学校,还资助了食堂,每个季度都会给我们送米面来!周边的乡亲听说孩子们中午有地方吃饭,都把孩子送来上学了!” 说起新校舍,张有田也高兴极了,笑着说:“就是来的孩子多了,老师不够用了,你们来的正好!” “说起来还要谢谢发起募捐的李老师和方老师,要不是他们将这里的情况传播出去,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发现红星小学的困难。” 王大来感慨着说,又问:“李老师到九月就支教满一年了吧?乡亲们准备怎么欢送他?” 张有田没说话。 “怎么?他不准备走了?” 王大来误会了,更高兴了。 “那更好,给新来的老师们多了个向导!” “不是,新老师来了,李老师就要走了。票都买好了。” 张有田连忙否认。 “就是欢送的事情,咱们还没开始商量。” 王大来一怔,不明白他支支吾吾是什么意思。车子后面坐着的杜若几人也是听得云里雾里,更不知道什么李老师方老师是什么人。 在王大来的解释下,他们才知道,这李老师和方老师都是上届支教团的成员,两个都是大学刚刚毕业的学生,支教当地后被教育局派到这里来的。 那时候的红星小学还没有新的校舍,整个小学建在破破烂烂的窑洞里,光线差设施更差,周围的孩子们大多是山上的山民,冬天连件御寒的衣服都没有,窑洞不通风,也不敢生炭盆怕中毒。 李老师和方老师心疼孩子们大冬天还要穿着单衣翻山越岭来上学,趁着寒假的时候上网发起了“为红星小学孩子们募冬衣”的活动,他们拍了很多关于附近山民的照片,又拍了红星小学的现状,引起了外界的关注。 许多好心人为孩子们寄来了冬衣和文具,也有人干脆捐款,这两个老师也因此成了大坝子乡甚至于n县的支教名人。 再后来,一家热心于公益的餐饮公司发现了这里的情况,斥资为红星小学捐献了一座新的校舍,整个红星村和周边的乡亲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在窑洞边建起了新的红星小学,并开始正式投入使用。 “啊,那家公司,我知道!” 苏丽听到酒店公司的名字,连忙叫了起,“秦阁嘛,那茶餐厅到处都是,听说还有更高端的粤菜餐厅唐阁,原来这里的红星小学是他们建的!” 因为在车上杜若维护过她,她现在对杜若的恶感也没那么强了,说罢还拐了拐她的胳膊:“就是我们上次碰面的那家茶餐厅,还记得吗?” “记得,你忘了付钱那次。” 杜若吐槽。 苏丽顿时一蔫。 “这家公司的老板是个好人,听说他小时候很穷,也是靠别人资助长大的,所以他发财后每开一家分店,就捐建一家山村小学。” 王大来笑着说。 “像这样的好人,希望他的生意能永远红火下去。” “多半是沽名钓誉。” 另一辆车上的江昭辉说。 “至少比有些企业家什么都不做好。” 秦朗看了江昭辉一眼,难得有说话尖锐的时候。 “这样的沽名钓誉,就应该多来点。” 王大来见气氛有些紧张,连忙岔开话题,继续说李老师和方老师。 原本的红星小学只有张校长一个老师,教着红星小学里四十几个孩子,李老师和方老师来了后,两个老师一家家跑,去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政策,于是红星小学又多招了十几个学生,等新校舍建起来后,把自家孩子送来的乡亲更多了。 李老师和方老师做了不少事,不过一年支教的时间已经到了,所以才有了红星小学招募新的支教老师的事情。 方老师在上个学期结束后就走了,李老师一直负责在学校统筹各方的捐款捐物,暑假就没有离开,等着新老师来交接。 按照王大来的说法,这李老师和方老师可以说是整个红星村乃至周围自然村的恩人,可李老师要走了,王大来问他们准备怎么换送他们,张有田和康世龙却都讳莫如深。 大概是怕新来的老师们误会,开着另一辆电动车的康世龙终于憋不住话,有些气愤地说:“我们以前也一直以为李老师是好的,可是他根本不好!” “他克扣外面捐来的物资不给娃娃们,还贪污了外面的捐款!” “阿龙!” 张有田吓得赶紧打断了康世龙的话,“不要瞎说哟,让李老师听到了,跟方老师一样甩手就走了怎么办!” “走就走!他有脸留着,还不准我们说吗?” 康世龙气呼呼地说。 这两个青年都有初中文凭,普通话也讲得还可以,所以被村子里派来接新来的支教老师。但他们也毕竟是年轻人,嘴里藏不住话,被王大来问了几次,就把心里的不满发泄了出来。 坐在车上的众人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内//幕”,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们是新来的,什么捐款、什么物资,完全都弄不清楚。 开着车的张有田作出一副深沉的表情,仰首长叹口气,幽幽吐出一句话来。 “人心是会变的。” 第7节 “嘁。” 江昭辉在旁边嗤笑了一声,也不知是笑张有田故作深沉,还是笑他们口中李老师的“行为”。 因为有康世龙和张有田的话,车上的几人都对那位李老师有了些先入为主的“印象”,也对新建的红星小学越发好奇。 两辆三轮车渐渐驶入了村里。果然是山坳里的村子,四周都是连绵起伏的高山,黄土坡沟堑纵横,不时有绵羊和驴子在路旁啃草。 山脚下土黄色的房子连成一群,稀稀拉拉地四散在空旷平整些的地方,房子大多破败而原始,黄土似乎形成了这些房子的骨血,却早已经不堪风化、千疮百孔。 大概是行政村的缘故,墙上写着五花八门的标语,什么“苦干三年,打好扶贫攻坚战”、什么“少生娃娃多种树,早日发家又致富”之类。 到了“家”,张有田和康世龙也很激动,硬是将三轮车开出了宝马的感觉,沿着据说“村里最繁华”的一条路往红星小学疾驰。 说是“最繁华的路”,也不过是有几家衬着门帘、门口写着“小卖部”或者“军军超市”之类的店铺,也有几个卖水果的摊子,但摊子上只有苹果等几种品种简单的水果。 看着这么破败的景象,几人想起之前王大来介绍这红星村是周边最富裕的村子了,很难再想象其他自然村还能破成什么样。 黛文婷更是沮丧。 她完全无法想象在这样的地方,能买到什么来填补她在路上丢失的东西。 在这里,恐怕有钱也买不到什么能用的东西吧? 太过破败的景象,让他们对新建的小学也没有了什么希望,然而就在下一刻,苏丽突然从车上站起来叫了一声。 “看,红星小学!好漂亮!” 众人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突然就撞入了一片彩色之中。 在这一片荒突突的黄土之中,猛然见到了其他的色彩,能不觉得漂亮吗? 无论是红色的屋顶,还是雪白的围墙,都像是这片黄土地上出现的异类,可这“异类”就这么静静地出现在了那里,引发了众人的惊叹,也缓解了众人的视觉疲劳。 如果说红星村有顶有檐的房子都算得上“齐整”,那这排两层小楼的校舍,无疑称得上是“豪宅”。 几乎是看到它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为什么红星小学一建成,能招收进来的孩子多了好几成。 也许对于杜若他们来说,这所小学还是太简朴,更抵不上城市里任何一所小学的规模,但一路看过来后,这里可以称得上是他们在大坝子乡见到的最具有现代化气息的建筑了。 而苏丽说的“好漂亮”,指的是画满图画的围墙。 颜色绚丽的花纹和图案遍布雪白的围墙之上,还有很多小学生背着书包上学校的场景,这一切都让这片单调而破败的黄色里终于有了些不单调的东西。 “之前离开的方老师学过画画,这些画都是他业余时间画的。” 张有田和康世龙将车开到围墙下,停下了车。 “各位老师……” 这位老校长的儿子看着杜若等人脸上震惊的表情,指着身后的学校,骄傲地笑了。 “欢迎来到红星小学。” 第7章 内急vs方便 杜若他们到红星小学的时候,校长张有才已经带着几个人在门口等着了。 红星小学以前只是个偏僻的山村学校,一共也没有多少学生,就是支教最多也就来两个老师,还都是短期的,很多时候是暑假或者寒假来“体验生活”的大学生。 校长张有才只有高中文凭,但已经是村里少有的“学问人”,他回家后办了这个学校,教孩子们读书认字,他也知道自己的水平不够教孩子们的,尤其是英语,所以在之前来这里调研的村官大学生的建议下联系了好几个支教团队,将这里做了一个支教点。 但这里从来没有一次来过这么多老师,这下子孩子们不但有了语数外老师,连体育、美术和音乐老师都有了,村子上下都特别重视,康村长带着几个村里的“干部”,和校长一起来欢迎新老师。 江昭辉先跳下了车,伸手扶着黛文婷下了车,苏丽大大咧咧地跳了下去。车子大多在江昭辉那辆三轮车上,杜若看着几个箱子为难,三轮车旁突然出现了一双黝黑的手: “我帮你吧。” 杜若抬头一看,见是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小伙子,留着一头板寸,能见到光的皮肤被晒得黝黑,但明显看得出不是西北这边常年经受风沙的粗糙,气质也比较斯文。 杜若一想就知道了这是谁,点了点头接受了对方的好意:“谢谢你,李老师。” 李老师一怔,但他大概是个比较内向的人,只笑了下,就帮她把箱子送进了学校里。 杜若几人中,苏丽明显是个没什么城府的,江昭辉眼里除了黛文婷什么都不在乎,杜若性子并不热情,所以昨天来之前他们就建了个微信群,将这种人情世故的事情都交给了看起来很擅长这些的秦朗。 秦朗也很怕他们乱说话或者乱表态把集体给坑了,没有推辞这种在其他人看起来很麻烦的事情,现在正在和几位村里的干部“寒暄”。 “小伙子真有福气啊。” 从村长到村干部、校长身材都挺干瘦,见到白白胖胖一笑还有个小酒窝的秦朗满是好感,在这里白胖就是富裕的象征,白胖还嫩那就是连活都不用干,更有“福气”了。 秦朗和他们打着哈哈,再回头一看几个同伴都累惨了的表情,隐晦地提醒了下王大来他们该吃饭了。 王大来还没反应过来,村长立刻意会了,连忙吆喝起来:“张校长,快让你家烧锅的做饭,娃娃们还没吃饭呢!” 说罢,又满脸歉意:“我们这里偏啊,来这里折腾了不少时间吧?先别聊了,我们在饭桌上边吃边聊!” 红星小学是一座两层高的学校,食堂在最右边和厨房相连,他们把行李丢在走廊上进了“食堂”,在一个大圆桌上坐下,张校长喊了一声,一个中年大婶走了过来,见了眼他们为难地说: “现在要吃饭也没菜啊?要不,我下个面片汤?” “婶子,我们都饿了,随便将就吃点就行,不用麻烦。” 秦朗笑着喊,“就是要快点,肚子撑不住了。” 大婶应了声,进了厨房折腾,杜若几人又累又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还是王大来和秦朗在那边介绍着这一群新支教老师的情况。 之前在路上说过的“李老师”似乎是被他们边缘化了,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等到王大来说起杜若是师范专业的学生时,他才动容了一下,悄声问身边的杜若:“你是学什么的?” “政治与法律教育。” 杜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压低了声音问,“李老师呢?” “我是学轮机的。” 李老师苦笑着,“我以为以我本科的学历来这里教小孩子绝对没有问题,结果上起课来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教育实在是一门很难的学科,还是只有专业的能适应……” 他说了这么一句后大概是觉得一上来就叫苦不太好,就又不说话了。 没一会儿那大婶就端着一大盆弥漫油汪汪的面片汤,又抱出几个碗。盆里满满都是面片,表面飘着几根青翠的青菜,她热情地用当地方言招呼着: “先垫个肚子,青菜都是自家种的,新鲜!” 张校长负责红星小学的行政,保安是儿子张有田,厨师是自己的媳妇儿王冬梅,一家三口全都服务于这座学校。 这里人主食是面食,黛文婷、江昭辉和杜若都来自江南地方,秦朗是g省人,都是以米饭为主,只有苏丽是北方来的,能吃惯面食。 不过就连最挑剔的黛文婷现在都饿惨了,大家谁也顾不得形象,呼噜噜吃起了大碗的面片,没一个还有嘴说话。 秦朗人胖,平时吃的也多,这时候连吃了三碗,几乎一个人吃掉了半盆,王大婶见面片不够又去做了一盆才让这群年轻人吃饱,这让校长的笑容微微僵硬在了脸上。 他是个人精,之前专心吃饭没注意,一抹完嘴就察觉到了张校长的那点顾虑,不好意思地说:“我在减肥,平时吃的很少的,今天是太饿了。” 于是张校长又笑了。 “小伙子多福泰,减什么肥,多吃点,多吃点好,你们都是小伙子呢!” 李老师声音微不可闻的嗤了一声。 吃完饭,张校长和村长便带着新老师们参观学校环境,王大来急着要在天黑前赶回去,给老师们留了几个紧急联络的电话就走了,走之前承诺会尽力帮黛文婷找行李。 听到说行李,张校长好奇地问了下行李的事情,当听说黛文婷的箱子被拿走了以后露出心疼的表情,不抱希望地摇摇头,说大概是找不回来了。 他们心里都明白箱子肯定难找,但被人这么斩钉截铁的表示找不回来,心还是凉了半截。 秦朗看同伴们士气有点低落,连忙岔开话题,说要先把行李放到宿舍里安置,再来参观学校,于是成功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让他们转而关心起宿舍的住宿条件来。 “红星小学现在条件好了,我们的新学校有六座教室、一个年级一个,还有图书室和食堂,其余的空房间,正好做了宿舍,不像以前……” 说到以前,康村长看了眼李老师,有些感慨地说:“李老师和方老师他们之前来的时候,我们还在窑洞里,来支教的老师晚上只能睡在课桌上,那条件才叫艰苦,没几个人能留下来……” 他说起李老师,所有人都向他看去。 “我也是因为有个人一起,要是方文明不在,就我一个人,我肯定也不敢住。” 李老师大概没想到康村长还会提他,不怎么自在地推了推眼镜。 他口中的“方文明”大概就是另一位会画画的方老师了。 说话间,到了二楼的“宿舍”,宿舍是相邻的两间屋子,张校长用钥匙打开门,几个老师往里面一看,顿时愣住。 屋子里除了两张床,什么都没有。 再一看隔壁的屋子,也是一样。 “……这,也太干净了吧?” 秦朗委婉地问,“是我们来的太仓促了吗?” “不是不是,这不是怕东西丢嘛,所以都收起来了。我们准备了新的被褥和垫子,都是新棉花打的,回头我去屋里取了给你们送来。” 张校长连忙解释。 江昭辉看了眼黛文婷他们的屋子:“怎么只有两张床?” 三个女生,两张床,怎么睡? 张校长有些尴尬地解释:“我们学校是好心人修的,桌椅板凳什么也都是捐助的,但是没人捐助床,也没捐家具,这四张床还是村里木匠帮着做的,花了不少钱。” 说完,他:“咱们这里穷,也没想到能那么快招来支教老师,什么都是临时准备的……” 他指了指李老师。 “爱心人士捐赠的资金和东西都是李老师在管,要是缺了什么东西,你们可以找李老师要。” “我,我接到支教点的消息是来四个人,我以为是两男两女。” 李老师没想到他把这个问题甩给自己,紧张之下有些结巴。 “少了张床,明天我想办法给你们配置好。” 秦朗不想第一天就因为这些事情和大家相处紧张,连忙圆场: “没事没事,这宿舍我看很不错,至少比想象的好。李老师来的时候不是连张床都没有嘛!晚上我和江昭辉凑活一晚,等下我们搬张床到女生宿舍来,让他们先睡。” 江昭辉看了他一眼,没反对。 等把行李放好,康村长也要走,告诉他们有事可以去村委会找他,他们村里一定提供方便,但实际上他什么帮助都没提供,刚刚张校长说没有床的时候他也没有吱声。 杜若看了眼李老师,又看了眼老实巴交的张校长,在心里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时间里,张校长和李老师带他们参观了这所小学。 第8节 唐阁捐赠小学是根据学生人数来拨款的,并不负责学校的施工和建设,而是由村委会和校长专款专用,由餐饮公司专门的部门人员监督建设。 当初红星小学没有多少人,所以这个学校规模也不大,一进门由围墙围出个小操场,支了一个篮球架,除此之外,就是这座两层共十间房间的学校。 张校长一家并不住在新学校里,都住在学校后门原本的那个窑洞房子里,门口还辟了块小菜地,只有儿子在食堂搭了张行军床,做保卫工作的时候就睡在那。 他们在学校里转悠的时候,江昭辉路上脸上面色有些不好,向李老师问清了厕所的位置后就脱离了队伍,好半天都没有回来。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秦朗的手机才响了起来。 他们之前都交换了手机号码,秦朗见是江昭辉的电话,赶紧接了起来。 “你怎么才接电话!我打你电话打到都没电了!” 一接电话,那边江昭辉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没有电话打来啊,” 秦朗看了下通话记录,纳闷地说:“是不是山里信号不好?” 黛文婷好奇地看向秦朗,不明白江昭辉为什么打电话给秦朗,而不是关系更好的自己。 下一刻,她就明白了。 “快来救我,厕所里没有纸!” 江昭辉的声音简直是在咆哮。 “也没有水啊!” 第8章 苦vs乐 江昭辉属于中气特别足的小伙子,一声咆哮不但黛文婷听到了,其他人也都听到了、 气氛一时有些……奇特。 “我们这缺水。” 张校长尴尬地搓了搓手。 “现在是暑假,学生没来上学,那个,咳咳……” “先去送纸?” 杜若忍俊不禁地说。 杜若的话一开口,苏丽和黛文婷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声一响起,秦朗立刻把电话掐断了,找黛文婷要了包纸,直奔厕所而去。张校长跟在后面追着喊: “水在厨房里,洗菜的水!得提水过去冲!喂!” 大概是秦朗跑得太快,张校长没追上,只好转个方向去厨房提水了。 几个女孩嘻嘻哈哈笑了一会儿,但笑完以后突然心里一凉。不会以后每次上厕所都要自己提水去冲吧? 她们不由自主地看向李老师。 “这里确实很缺水。这座新学校通了电,但整个村里都没有自来水,全是靠井。” 李老师很老实地说:“井有两口,一口在厨房后面,一口在原来的窑洞前面,平时得靠水缸将日常用水续上。” 也就是说,他们每天干的第一件事是打水。 “李老师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黛文婷咋舌,“你没房子住,没床睡,没水用……” 不仅是她,苏丽和杜若也用钦佩的表情看向他。 “是为了孩子们。” 李老师脸上浮现着坚毅的神色,“我不怕吃苦,也不怕误解,只要是对孩子们好,我都能坚持。” 他顿了顿,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来支教,支教的生活并不美好,不过如果坚持下去了,也算是自己人生的宝贵财富。” 没一会儿,江昭辉跟着秦朗回来了,一路上都走纯爷们路线的江昭辉这下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遇见这么个事是人都尴尬。 大家也很体贴的都没提厕所发生的事情,当做不知道一般跟着李老师和张校长一样继续参观学校。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气氛顿时没那么紧张了,可是大家的情绪都不是很好。 学校很小,整个逛完没花多少时间,但是虽然基础设施都不错,软件却糟糕的很。 有图书室,但图书室里没有多少可用的书籍,都是李老师和方老师向外界募捐时好心人捐的。除了十几本寥寥可数的少儿读物外,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旧书都有,杜若还看到了七八本破旧的言情小说。 捐这些的人是不是头被门夹了? 看着封面上“霸道总裁别惹火”这样的名字,杜若默默地将书塞到了最下面的角落里。 也有“多媒体教室”,但是多媒体教室里只有一部电脑,一块投影屏。据说建这个的时候村里和捐助企业还吵过架,村里觉得多媒体教室完全没必要,有这个钱不如多给点桌椅,他们根本没钱买电脑,后来还是捐助企业多捐了两台笔记本结束了这场争吵。 两台笔记本,一台被张校长当做“珍贵物品”锁在柜子里了,一台现在是李老师用着。 但因为村里没有通网,笔记本只能靠无线网卡上网,网速也特别慢,这台电脑大多数时候用来做一些简单的表格,以及和外界联络。 听说这里没有通网,黛文婷“啊”了一声,又问:“不能上网吗?这里没地方能上网?” “这里没有通宽带,通信商来这里调查过,没几个人想上网,不可能为几个人就拉宽带。连基站都在村那一头,电话信号都不好。” 李老师的话打破了黛文婷最后一丝幻想,“拿着手机到村口那边可以用手机上网,就是费流量。” 黛文婷带着五部手机,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靠手机流量直播,打赏的那点钱还不够付网费的。 张校长不在,李老师话也多了一些,但张校长一回来,李老师又不说话了。 逛完学校,秦朗和江昭辉将屋里一张床搬到女生屋里,苏丽和杜若开箱子给黛文婷分了些日常用品和洗干净的衣服,江昭辉把自己的床单被套什么都给了黛文婷。 这时候众人才明白过来秦朗为什么要抬一张床给女生宿舍,而不是让身材更娇小的女生们挤几晚。 整理完床铺,几人窝在女生的宿舍里,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聊开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李老师和张校长之间怪怪的?” 苏丽憋了一肚子话,门一关就全倒了出来,“张校长明里暗里在哭穷说没钱,又暗指李老师有钱不拿出来用?” “你看出来了?” 杜若说,“我感觉也不太好。” “没水就算了,纸也没有!我问张校长有没有纸,张老师说要纸找李老师要,要这么抠吗?我明天就去村子里买几包纸去!” 说起这个,江昭辉就一肚子气。 “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以前发生过什么矛盾,还是不要搀和比较好。” 杜若习惯了独善其身,“还有三天就要开学了,我们现在应该专注的是学生的情况。” “杜若这点说的很对。趁李老师没走,我们应该先了解下学生的情况,然后进行分班。”苏丽眼睛一亮。“我们都没当过老师,杜若和李老师有经验,让他们安排下教学上的事情!” “也不知道村里卖什么,能不能买到些洗换衣服,还有生活用品……”黛文婷则关注别的,郁闷地说:“还好值钱的东西都在江哥那,否则我也只能打道回府了。” 说话间,江昭辉脸色又有些不对。 “我,我去上个厕所……” 说罢,他抓着黛文婷给他的那半包纸,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这座学校一共有两处有厕所,一除是一楼东侧,一处是二楼西侧,楼下的是学生们在用,是那种没有隔间的通厕。 楼上的比较小,但老师们不想学生们围观自己的屁//股,都在那里方便。 江昭辉奔去厕所后,秦朗不禁咋舌:“他是怎么了?不会拉肚子吧?” “我们都吃的是一样的东西,只有江昭辉渴了,在食堂里喝了一杯水。”杜若也生出不好的预感,站起身。 “我去食堂看看。” 没一会儿,杜若端着一杯水回来了,脸色不太好。 “你们看这个……” 那杯子是她自带的玻璃杯,对着光一照,可以清楚的看见水里有什么漂浮着。等那些漂浮物沉淀下去,可以看出杯底沉淀着一些白色的物质。 秦朗接过杯子,并不碰嘴,仰着头倒了一点喝了,刚入口就吐了出来。 “苦的!” 其他人也用手指蘸了蘸,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可等喝一口以后才发现果然又咸又苦,还有一种泥腥味儿,但那味道并不明显,你得喝上一大口才能察觉。 “这里的水杂质太多,得沉淀了以后烧开再喝。” 杜若从包里翻出一包治腹泻的药,“江昭辉看起来身体很好都中招了,我们以后也得小心点,这里的人已经习惯了喝这样的水,可能都不烧沸。我们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硬水,说不定也会腹泻,要不然明天去买点矿泉水先对付着?” “还要买热水瓶!” 苏丽环顾着房间,苦中作乐道:“我们这真是‘走进一间房,四面都是墙’,连个热水瓶都没有!” “还有热水壶!” “脸盆,脚盆,各种盆!” “洗衣粉,肥皂!” 几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要买什么生活用品,秦朗掏出一个小本子,开始记录着。 “我们这是来支教的,还是来体验乡村生活的?” 杜若看着面前这架势,在心里暗叹。 “早知道是这样,就不选这里了,哪怕去哪个镇里的学校支教也比这里好。” 事情其实比杜若想象的还要艰难,江昭辉几个小时里去了五六次厕所,本来是人高马大的一个小伙子,硬生生拉到虚脱,连走路都在飘。 杜若将带来的治疗腹泻的药给他吃了,腹泻是止了,人却有点脱水。 也不确定江昭辉是不是水土不服,他们不敢再给他喝井里的水,村里的超市小卖部又全部关了门,最后还是从秦朗包里翻出一包纯牛奶给他顶了过去。 黛文婷很担心江昭辉的状况,进进出出不停,连每天都在继续的直播和微博都没顾上。 对于黛文婷来说,来支教的第一天无疑是个噩梦。 损失了行李箱和大部分的行李,她一直倚靠着的江昭辉直接趴下了,这个鬼地方没有网、水是苦涩的,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第9节 秦朗从厨房拎了个热水瓶回来,准备给江昭辉送点热水擦擦虚汗,门还没推开,就听见屋子里的江昭辉虚弱无力地说: “婷婷,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连行李都丢了,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秦朗伸出去的手突然顿住,提着热水瓶进退不得。 “我之前在微博上宣传了那么久,直播里直播预告也发出去了,现在回去要被笑话的……” 大概觉得在这里确实煎熬,黛文婷犹豫了一下,劝他:“要不然,我们再撑一阵子,等教了孩子们,拍了足够的照片,咱们就找个由头回去?” 江昭辉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嗯”了一声。 秦朗微微叹了口气,提着热水瓶敲了敲隔壁屋。 虽然天已经黑了,但他们下午三点多才吃上饭,现在一点都不饿,秦朗进来时,杜若和苏丽都在整理自己的东西,黛文婷东西丢了,倒省了些事。 不过要让她们来选,情愿麻烦些也不愿意省这种事。 苏丽的两个大箱子里私人物品不多,却装了不少饼干、糖果和一些小玩具。 杜若随口一问,得知是她准备拿来送学生的,欲言又止。 听到秦朗敲门,苏丽放下手里的零零碎碎跑去开门,她刚刚一打开房门,目光便从秦朗的肩头往上而去,继而突然睁大了眼睛,呆呆保持着仰望的姿势不动了。 秦朗被她瞠目结舌的目光所惑,也跟着转过身抬起头。 璀璨星河,直泻千里。 这幅在城市里根本无法看到的美丽画面,就这么一下子撞进了他们的眼底,恍如梦境。 杜若见他们都愣在了门口,好奇地将头凑在窗前往外看,在仰头的一瞬间,她发出了一声惊叹: “这么多的星星!” “就算为了这样的星空……” 秦朗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光彩,像是漫天的星子都坠入了他的眼睛里。 他的嘴角噙着微笑,声音低不可闻,好似高声都会破坏了这样的完美夜色。 “……也不枉我们辛苦一场。” 第9章 平等vs歧视 还好江昭辉是个健壮的小伙子,昨天晚上拉成那样,吃了药睡了一觉就又恢复了元气,但他怎么也不肯再喝学校井里的水了。 这里用水这么麻烦,上厕所还要自己提水冲,要再拉一次肚子,难不成还要来回提水到二楼去? 于是买水、买生活用品这些事情就迫在眉睫。 所以天一亮,吃过王大婶做的早饭,他们就拉着李老师,请他带着去买生活用品。 李老师和他们差不多大,比杜若和苏丽大一岁,比黛文婷和江昭辉还小一岁,不是很跳脱的性子,看起来很沉稳。 他在海事大学里学的是“轮机工程”,以后很可能是管理船舶机电设备和动力装置的机电全能工程师,但在扬帆起航之前,他选择了扎根大地,来西北支教一年。 他们来的时候方老师已经走了,听说方老师是个特别幽默的直率性子,他自嘲自己能坚持下来全靠方老师一直打气,可新学校建起来了,先走的却是一直给他打气的方老师。 李老师话不多,接过秦朗递给他的单子草草看了一眼,就掏出随身带着的笔划掉了大部分的东西: “这里没有洗面奶,只有香皂:” “床单被套这些要买布找裁缝做,店里没有;” “内衣……呃?” 李老师脸一红,“这个,这个得赶集时候,咳,去县城里买。” “那就先把有的买了吧,麻烦李老师了。” 秦朗又提醒了句: “我们还少张床。” 李老师点了点头,回屋里拿出一个小挎包挎上,带着他们在村子里走。 八、九月份是农忙季节,在村子里晃荡的都是闲汉,这些人看到一群外乡人走在路上,尤其队伍里还有黛文婷、杜若几个年轻女人,先是眼睛一亮,再看到李老师和江昭辉这两个健壮小伙子,眼睛里便浮现出了失望。 也有胆大的上来搭话,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助的,都被敷衍走了。 “这里治安怎么样?” 杜若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 “这个村子里住着的大多都是亲戚,都知根知底,外面人来了容不下身,但也因为这个,没出过什么事,偶尔有些小偷小摸自己内部就解决了。” 李老师指了指不远处:“村子那个尖顶房子是村委会,驻着一个村警,今年有五十多岁了,也快退休了。你们要有什么事情可以去那个尖顶房子请人帮忙解决。” “当地百姓还算热情,就是因为条件很差比较艰苦,还有就是重男轻女很严重。” 李老师看了眼杜若几人,叹气:“我刚来这里时,不到四十个学生,还包括周围山上的,只有五个女孩。我和方老师一家一家跑,才发现他们让男孩子读书,女孩子在家种田喂猪做饭砍柴,纯粹当成劳动力用……” “我们来的时候,支教组织要求我们要帮助宣传国家的九年义务教育政策,我和这些老乡沟通十分困难,无论我们怎么说,怎么告诉他们义务教育是强制性的,而且是免费的,除了一些家里条件还过得去的和还算开明的,绝大部分都不让家里女孩子来上学。” 这话题很沉重,但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男女不平等的问题即使在城市里也很常见,更别说农村了。 苏丽好奇地追问:“那你和方老师后来是怎么说通他们的呢?” “说通?” 李老师嗤笑着,“没有,我们没有说通过……” “后来国家对山村学校进行补贴,每个读书的孩子每天有四块钱的餐费,可以在学校里吃上一顿餐,许多人家里就把年纪小还不能干活的女孩子送来读书了。” 他慢悠悠往前走,仰首望天,自问自答。 “少一张嘴吃饭,偶尔还能往家带两个馒头,多划算啊,是吧?” 之前李老师给他们的感觉是木讷而淳朴的,可这一刻,一种激烈的东西破土而出,他也露出了属于年轻人的锐气。 也许这位李老师,只有表面上是木讷的,其实内心也燃烧着火焰。 说话间,已经到了那家叫做“军军超市”的小店。 在这座村子里,这家规模不大的杂货铺已经算是最大的店铺里了,之前来接他们的三轮电瓶车也是店主借的。 店主见到李老师带人来很热情,用当地的土话向李老师说了些什么,这里的方言短促有力还带着一股喷气的声音,仿佛要鼻子和嘴巴一起用力才能说清楚一样,听起来很是吃力。 杜若努力去听,对方大约说的是“就猜到支教老师要来光顾生意”之类的话。 “你们要的东西,这里要有卖的,就有;要是没有,在红星村其他地方也买不到。”李老师让他们留在这里慢慢挑。 “你们先选着,回头我来结账,我去前面木匠家里找他再打张床。” 说完,他掀起帘子出去了。 这间军军超市特别昏暗,也许是为了省电,老板根本没开灯,整个屋子里黑乎乎的,看着不像超市,像是地下党接头的据点,东西也放的乱七八糟的,完全不知道东西该怎么找。 杜若有点洁癖,伸手一摸货架,一手都是灰,所有的包装袋上也都是灰扑扑的,不擦开根本都看不见字,大概这里的老板也从来不擦货架。 江昭辉直接就问:“有矿泉水没有?先来一箱矿泉水!” “矿泉水?” 老板愣了下,然后连连点头:“有有有!” 他絮絮叨叨着这里没人买这个,然后从后面搬出来一提蓝色的矿泉水,江昭辉一问两块五一瓶,二十四瓶一提,都没还价,自己掏腰包拿了一提放到了门口。 他们都知道采买东西的钱都是外界捐助需要做账的,也不愿意让李老师将这些经费破费太多,所以买的个人用的东西都是自己掏的钱,只有一些公用的东西才放在柜台上,等着李老师来结账。 等李老师回来后,发现大部分东西他们都自己付钱了,只有水瓶、热水壶、电热锅这样可以长期用的东西在等着他付账,眼睛里生出些暖意。 大概是因为双方这样的体贴,在回去的路上,李老师话也多了起来,开始絮絮叨叨说着这里的一些糟心事。 原来江昭辉上厕所没有纸也没有水不是偶然,这里原本也不是这样。 新校舍投入使用后,李老师原本是把纸放在厕所里随学生们取用的,可后来也不知是谁开了头,带头将卷纸揣回了家,卫生纸耗费的速度快了,李老师和方老师找学生们谈论了几次后都没用,连张校长都把学校的纸拿回家去,后来李老师一气之下就不再往厕所里放纸了。 后来学生们要上厕所,就来李老师这里领几张纸,张校长家则是自己带纸,水也是谁用谁来提,双方就这么杠上了。 像这样的摩擦还有很多,李老师和方老师一共接受了不到两万块的社会捐助,这些钱还有不少在新校舍投入使用时候置办了办公用品和杂物。 除此之外,每次出去采买东西的运费、路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在这个乡下地方,一个家庭每年的收入很多都没有五千块,两万块对他们来说简直是笔巨款,可其实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李老师精打细算希望能用在刀刃上,张校长觉得这些钱是白来的应该给学校里添置东西才算符合捐献者的初衷,这矛盾就一天天激化。 “那我们来的时候,他们说你贪污捐款,捐来的好衣服自己留着,破衣服就给别人是怎么回事?” 苏丽心直口快,直接问了出来。 “我贪污?” 听到苏丽的话,李老师脸色铁青。 “他们说我贪污那些破东西?” 杜若见苏丽就直接这么问了,不忍直视地捂上脸,另一边的秦朗也和她是一样的表情。 她有种预感,这句话要搞出大事情。 果不其然,在路上李老师还能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只是脸色不太好,可把他们都送回学校,放下东西以后,李老师就彻底爆发了。 他站在学校的操场上,歇斯底里的喊着张校长儿子张有田的名字。 “张有田,你给我滚出来!” 他举着一个本子大叫着。 “给我出来对账做交接!少一个子儿我今天撞死在你们这里!还有那些送不出去的衣服,你们要看得上就拿走,你要能穿我是你儿子!” 他在操场上连续叫了四五分钟,别说张有田,就连后面土窑里的张校长和王大婶都惊动了。张有田在学校里看管米粮之类的屋子,睡在食堂做保安,迷迷瞪瞪地跑出来,听着李老师在那大喊,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手足无措。 有些人在别人背后能肆无忌惮的议论,义愤填膺到似乎随时能主持公道,可一旦将那层虚假的友好撕掉,就会缩手缩脚不知所措。 张有田无疑就是后面这种。 李老师见张有田出来了,拉扯着他就往杂物间走,又对着一边不知道是该拉架呢还是安抚呢的老师们说: “正好,你们都在,做个见证,咱们今天就把这交接做了!” 第10节 第10章 爱心vs垃圾 李老师不是个激烈的性子,但也有年轻人的血气。 他和方老师不一样,性子老实的他听不懂一些“含沙射影”,就没有方老师那样经常生气。从小就被教导“善始善终”,李老师也习惯了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所以当方老师说他受不了别人对他的指责要走时,李老师却留了下来。 原本应该两个人一起保管的东西到了他一个人手里,那些怀疑就更多了起来。 他本就想着等新老师到了,就把这些东西交接给新的老师,顺便提点他们一些事情,没想到新老师到的第一天,这些人就在背后这么戳他脊梁骨?! “怎么办,我是不是惹祸了?” 苏丽忐忑不安地扯了下身边的秦朗。 “我是不是该说那些话?” 苏丽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生气成那样。 她毫不怀疑,如果那些钱真出了问题,李老师会撞死在这里。他现在表现出来的态度,就像撞不死自己也要撞死别人一样。 “你下次说话之前能不能考虑下别人的感受?” 杜若并不是个喜欢教训别人的人,可现在也觉得很头疼,“我们才来两天,就‘挑拨’了支教老师和张校长之间的关系,李老师马上就要走了,我们以后还要在这里待一两个学期,以后怎么办?” 见杜若说的这么严重,苏丽脸色一白,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泪光。 “其实也没这么严重。” 秦朗拍了拍苏丽的手臂,“这种事情迟早是要撕开的,他们之前能怀疑李老师,以后就能怀疑我们,说开了以后我们也没那么难做。” 谁愿意为那几个针头线脑的被人在背后说贪污? 黛文婷和江昭辉依旧和往时一样,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看热闹。他们到哪里都是同进同退,和其他人既客气又疏远,像是两个来偏院山区体验山区的游客,眼里只有看热闹的好奇。 另一边,李老师扯着张有田到了操场空地旁一处破瓦房门前,拿出钥匙打开了上面那把大锁,一掌推开瓦房的大门,指着里面说: “这就是你们说的,我预留的‘好衣服’!你要你拿走!” 杜若和秦朗他们怕出事,跟在后面,那门一打开,一股难闻的霉味儿和臭味儿就迎面扑来,熏得他们捂着鼻子退了两步。 现在还是八月底,气温还很热,这瓦房建在操场旁边受到暴晒,里面熏热的可怕,但李老师好像毫无所觉一样站在门里,一件件往外丢着那些衣物。 “我和老方为了这些破烂玩意儿,来回跑了几十趟,三九天、三伏天都在这屋子里蹲了着,你蹲一个月给我看看!” 随着他的动作,各种上了霉和没清洗过的脏衣服被丢了出来,有些衣服根本不是小孩子能穿的,看着倒像是酒吧女的暴露衣裙。 “你以为外面捐来的衣服都是能穿的,都是给孩子们过冬的衣服?屁!他们把我们这当垃圾厂,当废品站,当处理过剩的爱心的地方。” 在这里当支教老师这么长时间,他也从一个满腔热血的小伙子被磋磨成了沉默寡言的年轻人。 “这么多衣服都没清洗就送过来,到了我们这里的时候都臭了、霉了、烂了!你们这里这么干旱少雨,又没有洗衣机,哪里有水清洗这么多脏衣服?” 他将牙咬得嘎吱嘎吱响,“要不是怕丢出去又被老乡捡回去,给孩子们穿了生病,我愿意锁在这里?” 好衣服早就已经分给孩子们了,留下来的都是没办法处理的破衣服,可是没有人相信。 “我们是看山上那些山民的孩子们可怜,冬天都没有衣服穿,才发了照片出去求募捐。结果呢?你们村里哪里穷到吃不下饭了?看到别的孩子有衣服穿就也来闹,闹完了,我们分了,又嫌弃我们给山上的孩子衣服厚,给你们村里的衣服薄!” 李老师话是对张有田说的,眼睛却看着秦朗他们。 “周围山上的孩子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来上学,山上的房子连个挡风的玻璃都没有,你们怎么能埋怨我们给山上的孩子衣服厚?” “你们在我们面前指桑骂槐,说我们给喜欢的孩子分的都是好东西,给不喜欢的孩子分的都是破烂货,你以为我听不懂?我只是不想跟你们计较!如果都气跑了,这些孩子怎么挨过冬天?我怎么能相信我们离开后,你们不会一哄而起把这些冬衣全拿回家去?” “这都是误会!” 张校长连忙上来劝架,拉走了自己的儿子。 “既然是误会,解开了就好!” “这不是误会,这就是人性。” 李老师走出屋外,恶臭的气味并不能让他皱眉,因为就在这间屋子里,他早就已经嗅到了比这些恶臭更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看着杜若等人,这个已经被西北日晒风吹到黝黑的汉子一脸隐忍的表情: “我本来不想说这个话,但你们要记着我的教训,支教就支教,不要再发动任何募捐,也不要再接受什么捐款,更别对外呼吁怎么改变这里,否则……” 李老师哽咽着说: “……你们就会跟我一样,后悔来这里。”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说出了自己的后悔。 随着这句话,李老师也像是彻底被击垮了一般,从身上摘下那个从不离身的挎包,像是泄愤般狠狠砸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去。 “大?” 张有田已经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懵了,抬起头就看父亲。 “逼/咧!” 张校长甩手就给儿子一个巴掌,用他们听不懂的当地方言大骂着儿子:“你包什咧!嘎达马西一胡摊,都是你恁的!” 张有田被这么多人看着打了一巴掌,有些抹不开面子,跺了下脚站起身就要去追李老师,人高马大的江昭辉皱着眉往前一挡,拦住了他的去路。 秦朗面无表情地从地上捡起李老师的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已经被翻得破破烂烂的小本子,打开来翻了一下,见是他记着的账目。 再看包里有很多零零碎碎的票据,有些是路费的票据,有些是运输费的票据,还有些是在小卖部买东西给开的收据,也有打着收条只按着指引的纸条。 比如李老师找木匠打床的那张,就明明白白的写着哪一天哪一日请谁做床一张,花费多少钱,用于教室宿舍,经办人李耀辉。 下面是木匠的指印和姓名。 这个村里不少人都不识字,李老师的包里还有随身带着的印泥,就是为为了这种情况做准备的。 在这种简陋的条件下,李老师已经做到了最好。 “你要去哪儿?” 秦朗因白胖而异常和气的脸上终于生出了严肃的表情。 “李老师和我们做了交接,现在这些钱和账目我们来保管。” 他拿着那本账本,在张校长和张有田面前摇了摇。 “来,我们来对账。” *** 从立场上来说,新来的支教老师和之前的支教老师是在同一个阵营的。 他们都是外来者,是要来帮助当地的孩子们读书的。 他们是老师,不是行政管理人员,也不是扶贫办的官员,除了教学以外的事情,理论上就不该他们管。 也许是之前的红星小学太苦,红星小学的学生们太苦,再加上支教的环境太艰难,让李老师和方老师产生了要让这里变好一点的想法,并为此付出了很多积极的行动,可结果并不是如他们所想,都是好的。 来支教的第二天,李老师就用自己的实际经历,为这些“后辈”们上了深刻的一课。 说实话,黛文婷和苏丽来之前也是报着“如果太困难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的想法,黛文婷还是主播和博主,未必没有带着卖一把惨来引起别人关注的念头,但被李老师话里的委屈所吓倒,不太敢再惹一身腥了。 说要“对账”,就真的是对账,秦朗和杜若去了老师办公室,拉开一张椅子,直接把那些票据倒下来,拿着那本账本,一张张的找到对应的账目清单,秦朗算,杜若整理并粘贴,将款项重新整理清楚。 他们一个是学企业管理的,一个一直在大学里当学生会的干部,类似这样的事情都有经验,整理起来时比学轮机的李老师不知道效率多少,何况这些账目也不困难。 “一共收到的捐款合计是两万四千三百四十二元,汇款单和收款凭证在这里。” 秦朗将桌上的收支账往前面一推。 “支出是一万八千一百五十元七角,有残破和没找到的三张**,但剩下的钱是对的,这是六千一百一十九块三角。” 他从挎包里拿出捆扎好的钱,也放在了桌上。 “这是剩下的钱,张校长收好。” “这怎么行?这些钱一直都是支教老师保管和支出的,当然是一样交给你们。” 张校长惶恐地说:“你们别听那些小兔崽子说些有的没的,他们就是没见过这么多钱眼红!我已经揍了那些小兔崽子了,他们不敢再乱说了。” 这里并不是公立的中心小学,而是为了让周围的学生方便读书而开的乡村小学,虽然国家有对乡村小学进行扶持,但教学工作一直都是靠支教来支撑着的,他们不要钱,是不是不想待了要走? 如果他们也走,他一个人怎么教这学期的这么多学生? 休课的话,这个学校很快就会被取消掉吧? 想到这个,张校长拒绝的更厉害了,他直接往后退着,想离开这个屋子。 “这钱我不能收,你们拿着!你们刚到这里,我们学校什么都没准备,你们用来置办东西都可以!” 这是贿赂他们? 还是要用钱堵他们的嘴? 秦朗和杜若对视一眼,都皱起了眉。 “这是外面给孩子们的钱,我们拿来置办什么东西?” 心直口快的苏丽也皱起了眉,直接把话说开了:“这钱我们拿着才烧手,校长拿去维持校务工作吧,我们也不准备弄什么募捐了,这些钱得省着点用啊!” 破天荒的,杜若开始欣赏起苏丽的心直口快起来。 “我知道你们怨我们,觉得我们村里的人蛮不讲理。” 听到说以后不会弄募捐的话,张校长苦笑着,“可是村里人收到这些物资也很惶恐,这些东西几乎是‘从天而降’的,没有人教他们怎么面对这么多的捐赠物资。李老师和方老师都是随时会走的支教老师,他们担心他们一走了之这些东西再没人管了,想要急着把东西和钱分了,其实是人之常情。” “所以我把这些钱交给张校长你了。” 秦朗很自然地说:“我们都是外来的人,但张校长你是一直在这里的,村民们会担心李老师带着钱跑了,不会担心你会这样。钱是捐给学校的,并不是捐给支教老师的。” “我们还会留下来支教,但这些钱并不适合我们保管。” 杜若也说。 张校长和杜若秦朗推辞了一会儿,实在拒绝不过,就给几个老师打了个收条,确认所有款项无误,把这些钱收下了。 出了老师办公室,几个支教老师心情都很沉重。 “别多想了。” 杜若深吸口气,扬扬手上的收条。 “我们将这个给李老师送过去,让他拍张照,省得以后麻烦。” 即使李老师走了,他也是募捐的发起人之一,如果日后外界对这笔捐款的使用情况有质疑,首先要询问的就是李老师。 第11节 募捐不是一个一时兴起的事情,而是需要长期的规划和管理,但李老师只在这里支教一年,根本没办法长期管理这笔物资,之后如果要面对众人的询问,这笔交接的收条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他们到了李老师的房间时,看到的就是他在屋子里整理自己的东西,看样子是马上就要走。 见到他们进来,李老师动作一顿,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着。 看到他已经在收拾被褥了,秦朗上去按住了他的被子。 “李老师,你不能就这么走。” 第11章 正品vs假货 “我为什么不能走?我账目不清楚,还是欠他们的?” 李老师刚刚爆发过,余怒还未去,听到秦朗的话,反射性顶了回去。 “就因为你账目都清楚,也不欠他们的,你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的回去,算什么?”秦朗干脆坐在了他的被子上,用微胖的身体压住。 “你现在突然走了,别的村民怎么想?携款潜逃?心虚跑了?” 李老师拽着被子的动作突然一顿。 “你现在不但不能偷偷摸摸的走,还要大张旗鼓的表明你要回去。你为这个村子做了这么多,总要吃顿践行饭吧?他们恶心你,你就恶心回去!” “我,我不会……” 要是有这么厉害,就不会被误解的这么惨了,李老师讷讷地说,:“我嘴笨……” “你不会没事,交给我们来就行了。你可是我们支教老师这一边的,怎么能让人这么欺负!” 秦朗好兄弟地拍拍他的被子。 “再说了,我们也算是你的后辈,你得提携我们,教给我们一些该注意的事情,做好交接。你是来支教的,不是来扶贫的,捐款捐物修房子那都是锦上添花的事,最后还是要看教学成果。” “你和我们完成了正式交接,支教团才会将你的推荐证明写得漂亮,你马上要参加工作了,简历内容、推荐信这些都很重要,你就这么突然抽身走了,谁知道张校长和村里会对支教团反馈什么?你来支教一年,就真体验生活了?” 秦朗的话中带着一种不属于年轻人的世故,说的李老师一愣一愣的。 说罢,他精神抖擞地站起来,拍拍李老师的手背。 “事要做,该得的也要得,不要犯傻。” 秦朗不再压着被子了,李老师收拾床铺的动作却迟迟没有继续,只愣愣的看着秦朗。 “这是张校长打的收条,你这半年来管理捐献款项无误的证明。以后那些捐款就归学校支配了,和你无关。” 杜若见他情绪稳定下来了,将收条递给他。 “手机能拍照吧?拍个照片留存,以后有争议了也有个证据。别看没几个钱,真要有人闹了能恶心死你!” 李老师听说钱给张校长了,眉毛先是一挑,可听到杜若说“真要有人闹了能恶心死你”时候表情一僵,还是默默将收条接了过来。 “你们很厉害……” 李老师捏着那一张收条,就像是捏着自己所有的心血,“比我厉害。” 这样的他们,一定不会和他一样,最后差点落个灰溜溜离场的地步。 李老师的事情,让所有的支教老师都很生气,秦朗和杜若决定要让李老师“盛大离场”,便去和张校长商议正式送别李老师的日子,将这个日子定在了开学后的第二天。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正式分了班,李老师也做完交接了,可以说是善始善终,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张校长刚拿了那六千多块的捐款,拿人的手软,也知道李老师就这么负气走了这几个孩子肯定对他有意见,接下来的工作也难开展,于是很干脆的答应了下来。 说到底张校长才是这座学校的实际管理者,他答应了这件事,接下来就会和所有的学生、学生家长通知到,学生通知到了,村子里的人也就该知道的差不多了。 至于村委会有没有什么行动表示,就看这个村子里的人情味儿怎么样了。 这件事几乎全是秦朗以一人之力说服的,杜若并不喜欢多管闲事,让她打打杂做做后勤工作行,要和张校长去斡旋这样劳心劳力的事情却懒得干。 也还好张校长并不是个油滑城府的人,对李老师也没有什么意见,最多是些误会,否则就秦朗一个毛头小子,很容易就被软钉子挡回去。 待再回到宿舍,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江昭辉回了宿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顺手从那提水里拔出一瓶,旋开盖就要喝,黛文婷看那瓶子上满是灰尘,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纸巾递给他。 “擦一下吧,盖子都这么脏,怎么能喝?” 江昭辉倒是无所谓这些,不过人家纸都递过来了,也就耐着性子擦了几下。 “我靠!” 这一擦,他喝水的动作停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了?” 刚洗了把脸的秦朗伸过头,“哪里不对?” “这尼玛是康帅傅矿泉水,不是康/师/傅!” 江昭辉把手边的瓶子放下,跑到那提矿泉水前面,用纸巾擦了擦塑料封皮上的字迹,待那些灰尘擦开后,果真是康帅傅三个字。 “我去找那老板去!” 只是字体和商标形状,都和康/师/傅矿泉水的没任何区别,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秦朗大概觉得这事挺好笑,哈哈笑着接过江昭辉放在桌上的水喝了一口。 “别喝啊,谁知道什么水!” 黛文婷吓道。 “没事没事,味道比井里的好,最差不过是自来水。” 秦朗喝了几口就将水放了下来,“不放心就放在热水壶里烧开再喝,能放在店里卖,喝不死人。” 他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做法,竟嘻嘻哈哈地去扯之前去军军超市带回来的袋子,蹲着身子在里面翻找。 江昭辉见他竟然还笑得出来,眉头皱的死紧,秦朗翻找时,隔壁的苏丽踢踏个鞋哒哒哒地跑过来,郁闷地伸过头: “我买的德芙巧克力是假的,我要去换,你们有人跟我去吗?” 她晃了晃手中的巧克力,上面写的是“德夫”而不是德芙。 秦朗的笑声更大了。 黛文婷东西全丢了,在超市里买了些洗化用品,见苏丽的巧克力都是假的,脸色一变扭身就回了屋。 她回屋里的时候,杜若正一脸嫌弃地将一罐“日/猫”超浓缩洗衣粉打开看。 白猫变“日/猫”,也真敢写。 黛文婷看了眼,立刻去翻找着自己付钱的那袋东西,超市里光线昏暗看不清,屋子却是阳光充足,这一照就照出了不对。 海飞丝洗发水是海乙丝,颜色包装完全一样; abc的卫生巾是abg,那一勾根本不明显; 心相印的抽纸是心想印,牙膏是高露浩; 雕牌洗衣皂的“雕”字中间有一个很大的空,将周和旁边的住一分为二,但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黛文婷看见第一个的时候还是气愤,等看到高露浩时,已经抑制不住笑趴在床上,笑到肚子都痛,根本直不起身子,活像是个傻子。 杜若来的时候东西带得挺足,在超市里买的不多,就这样还中了猫; 黛文婷买的那一袋是假冒商品的重灾区,可她没有差点喝了假水的江昭辉愤怒,不但笑得全无形象,还一边笑到发抽像是神经病一样一边用手机一样样拍下那些假冒商品。 她不但拍自己的,还拍了杜若的,又派去隔壁找其他人那买的假冒商品。 秦朗那边也找不到不少,他这人不抽烟不喝酒,就爱吃零食,买的洽洽瓜子是恰恰瓜子,雪碧是雷碧,唯有统一方便面没有中招,可秦朗偏不信,打开塑料袋一看,果然是只有调味包没有酱料包,那点笑容差点绷不住散了。 江昭辉抽烟,但黛文婷不喜欢抽烟的男人,所以他临出超市前趁着黛文婷没注意偷偷买了一包。 这时候见小伙伴们蹲在那里“大家来找茬”都笑疯了,江昭辉默默丢了句“我去上厕所”就到厕所里把口袋里的烟掏了出来,看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将它们碾碎了撒到坑里冲掉。 他就说,这村子里怎么会有中华,那中字上下就跟人砍头又砍脚一样短了一截。 走出厕所,江昭辉忧愁的望了望天。 难不成真要戒烟? 一想他们花了那么多钱买了一群假货,江昭辉就有点心疼钱,敲了敲另一头李老师的门,想要让他帮忙带他们去把不敢用的那些货退掉。 李老师得了这些新来的支教老师帮助,对他们自然是和颜悦色,待听到他们买了假货后也哈哈大笑了起来,并告知他这就是这里的特色,要他们早点适应。 “江昭辉,你怎么这个表情?又拉肚子了?” 一屋子里的人都凑在男生宿舍里找乐子呢,秦朗一抬头见到去而复返的江昭辉,嘻嘻哈哈的问。 “我刚才问李老师能不能带我们去退货……” “嗯,怎么说?” 杜若也不敢用那“日/猫”,连忙问。 “李老师说,偏院地方就是假货多。要周末去大坝子乡的镇子上赶集,光鳄鱼牌的衣服就能看到十几种,有张嘴的,有闭嘴的,有头朝左边的,有头朝右边的,有尾巴向上的,有尾巴向下的……” 江昭辉终于也抽搐着笑了一下。 “他说他待久了,真货假货就都分不清了。” 听到他用这样的表情说“鳄鱼”牌,终于连杜若也笑瘫了。 眼见着连最讲究的黛文婷都没生气,还一边笑一边拍假货,江昭辉郁闷地问:“婷婷,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啊?这些东西你敢用?” “哈哈哈,我不敢用。我和他们约好了等下去村头上淘宝,秦朗问了,这里有ems,邮递员一个礼拜投递一次……” 黛文婷笑得咯咯响,“这些东西是多好的素材啊,我要直播时候给他们看,他们肯定得乐死,还有微博,哈哈哈!等信号好的时候我再去店里找找,拍了让他们乐呵乐呵!” 得,当成素材了。 “唔,这德夫巧克力甜而不腻,回味悠长,应当没有可可成分,全是代可可脂。” 秦朗细细品味着口中的巧克力,又用康帅傅矿泉水漱了漱口,重新拿起一袋“奥利弗”饼干,咬了一口就“呸”了出来。 “哇,这就完全不是巧克力夹心饼干了,这是巧克力夹牙膏味儿的吧!愚人节道具不用准备了,就这个寄回去!” 几个女生笑倒作一摊,气氛倒是不错。 见秦朗竟然还有胆子每个零食都拆开来尝尝,再一本正经地“品鉴”一番,这波骚操作让江昭辉在一旁看的是瞠目结舌。 第12节 简直都醉了。 来和他一起支教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第12章 走vs不走 在张校长的通知下,李老师九月二号要走的消息不胫而走。 张校长本身是个没有什么恶迹的人,由于在村子里开办了红星小学,在整个大坝子乡里也有很高的声望,这也是秦朗放心将钱交给张老师支配的原因。 至于李老师的“恶名”,始作俑者是因为父亲得不到这笔款项的使用权而不平的张有田,张有田和康世龙是同学,又是好朋友,他在康世龙面前发了牢骚,康世龙便在平时闲聊里说了出来,他是村长的儿子,村长家里平时来来往往不少人,这么一传播开,村里人对李老师打着“为村里小学捐款”却死死抓着钱不放就有了意见。 在他们看来,李老师迟早要走的,到时候拿着钱跑了,谁也找不到,再加上之前在分配衣物和物资上李老师确实对周边山民的孩子有更多的关照,所以红星村的村民才和李老师有了些矛盾。 除去这些,红星村的村民在本质上还是淳朴而好客的,得知李老师要走,无论家里孩子在不在红星小学读书,也都送了些东西来践行,有些是鸡蛋,有些是地里的番薯之类,虽然不怎么值钱,但总算是个心意。 连李老师自己都没想到村民们还会给他送东西,意外之余,更多的是感慨。 村民以最大的不善来猜度与他,他难道就没有以最大的不善来猜度他们么? 如果不是从内心里就不相信这些人,他又何必死死捏着那些捐助款不愿意交出来? 弄清楚了症结在哪里,李老师之前那种激愤也消失了几分。 村民都来送东西,村长自然也代表村里请了李老师和所有的支教老师吃了一顿,一半是践行、一半是接风。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这里物资太匮乏,这一桌子宴席没有什么荤菜,当地的面食倒是上了一桌,吃主食吃了个肚子圆圆。 随着李老师离开的日期临近,红星小学的学生家长也陆陆续续的来为孩子报名了。 因为新校舍的建成和之前两位老师在宣传九年义务制教育的努力,今年来报名的学生多了不少,除了张校长和李老师,新来的支教老师们也和李老师一起负责登记报名的学生,制作学生档案。 除了之前那些学生,还有很多新来的一年级学生,大多是周围更贫困地方的学生。 红星小学是受国家扶持的乡村小学,在这里读书学费是全免的,课本费和杂费只要达到补助标准也可以全免,所以这几天里,他们与其说在制作学生档案,不如说一直在填“两免一补”的申请表。 和李老师认识的大多是去年在这里读书的孩子的家长,他和方老师去年一家家去调研学生情况、为他们送去御寒的冬衣和冬被,和这些学生家长都很熟悉,听到他今年要走,这些家长握着李老师的手,只会一遍一遍地说: “咋要走咧?咋要走咧?娃娃们怎么办咧?” 当李老师指着新来的几个老师告诉他们有了接班的人时,他们的情绪才稍微平静点。 饶是如此,李老师还是会被学生家长们拉到一旁去,用着当地的方言说出自己的顾虑:“李老师,我看这些新老师,不像是会在这里长待的样子,孩子们会不会被教了一阵子就没了老师咧?” 李老师啼笑皆非:“怎么会,这些都是支教团队送过来的老师,都是提前培训过的,非常熟悉课本,有一个还是重点师范的学生呢!” 但是他们就是不信,七嘴八舌地对着这几个老师指指点点过后,李老师终于明白了问题出在哪儿。 来支教的几个老师,黛文婷一看就娇滴滴的吃不得苦,虽然暂时借了苏丽的衣服穿了,那种精致讲究的气质怎么也掩不住; 秦朗更不必说了,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吃好喝好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山村这么苦,要吃没吃要喝没喝,他们不觉得这种“富家子”能留多久。 苏丽性格活泼外向,做事却毛躁的很,填个表不是掉笔就是错字; 杜若对支教这种事没什么热情,一天到晚板着个脸,即使对着学生家长也是公事公办的表情。 江昭辉则是对每个靠近黛文婷的男家长都没好感,横眉怒眼的,让他们很害怕。 这么一想,李老师思忖着自己那么快被乡人接受,还要感谢实习期在船上晒黑的那几个月,以及父母生的一副沉默平庸的脸,想想也是辛酸。 在用尽全力安抚完了这些学生家长之后,那边苏丽却哭上了。 来申请“两免一补”的都是些穷苦或家庭不幸的人,整个学校几十个学生,却有四分之一都是离异家庭,还有虽然没有离异却被父母弃养,由爷爷奶奶抚养的,一年别说一千块,连八百块收入都没有。 苏丽完全不能理解一家人一年连八百块都没有怎么活,再加上还有学生家长是残疾的,苏丽登记着登记着,居然哭了起来。 李老师过去时,正有位身穿旧军装的中年男人在替孩子报名,那种旧军装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人穿过了,已经被洗得发白,但在这山里居然见到了。 他是来替今年上一年级的女儿交学杂费的,学校里书本费全免,杂费七十元需要达到补助条件的才能免,贴在桌上的补助条件表他看不懂,听苏丽读完后才点头,结结巴巴地说: “孩子他妈走了,我肾有病,干不了重活,老大老二都没有读书了,小女儿想给她读书,认识点字,嫁到别人家去才不受欺负。” 这里重男轻女很严重,难得这男人对女儿有这样的爱护,苏丽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在申请表里写上“丧母,家庭经济困难”,登记了他和他家女儿的姓名,就要将一年级的课本给他递过去。 她刚转过身准备递书,书就被杜若按住了。 “你带了户口本吗?我们通知要申请免学杂费的要带户口本的。” 杜若指了指身边的复印机,“两免一补要有材料。” 那家长普通话不太好,杜若又放慢说了一遍才听清,摇摇头表示没有户口本。 “那我们等你拿户口本来再减免杂费,课本先发给你。” 杜若将课本递给他。 “手续办齐了才能来上课。” 那人又表示自己的户口本因为多年不用,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但杜若一意坚持没有户口本复印件不能确定他丧偶,也不能确认他的家庭情况是否属实。 苏丽在一旁看了,上来劝说:“杜若,差不多就行了吧,这里大部分都是条件不好的,年收入连八百都没有就够补助标准了,回头村里提供个证明不就行了吗?” 正如苏丽所言,这里大部分人都达到了补助标准,申请表更多像是走个过场,填完就发放课本、减免所有费用,做好报告手续。 有些没有带户口本来的,村里也提供了困难证明,这男人什么都没准备,明显是第一次来替孩子报名,不清楚手续。 那男人听了苏丽的话,用期望的眼神看向杜若,但这个人的申请表是杜若经办的而不是苏丽,所以她执意要手续齐全了才能减免。 到后来,苏丽也火了,掏了七十块钱往桌上一拍。 “不就是七十块钱吗?这七十块我出了,他的户口本或者证明来了,再把这钱给我!” 那男人没想到自己给孩子报个名惹了两个老师有了争执,又惶恐又感激地向苏丽道了谢,连声说回去就去开证明,捧着课本回去了。 秦朗几人都在另一边忙,这边苏丽将钱拍在桌子上才发现两人起了冲突,连忙上前来询问什么情况。 杜若看了看那七十块,将那钱夹在军装男的申请表上放到了一旁,接着去登记下一位。但不知道是不是她脸太冷,还是不通人情引起了别人的犹豫,在她这里登记的家长变少了不少,倒是苏丽那边涌过去不少人。 一直到报道结束,那个军装男也没送什么证明来。 这样的结果让苏丽面子上有些架不住,李老师见她和杜若气氛有些紧张,只好打着哈哈:“开证明也没那么容易,看他家应该住在远一点的地方,也许天晚了就没来,说不定开学了他的女儿就带着证明来了呢?” 苏丽猛点头,杜若也不愿意揪着这事不放,这件事就被这么放了过去,没人再提。 他们来之前是经过培训的,杜若是科班出身,负责教五年级和六年级的语文和数学,还有低年级孩子们的思想品德、高年级孩子的品德与社会;黛文婷是商务英语系的,有绘画基础,负责三年级以上学生的英语课和美术课;秦朗教二、三年级孩子的语文数学和音乐,江昭辉负责四年级孩子的语文数学和所有孩子的体育课。 一年级的孩子还没有什么基础,很多连普通话都不会说,几个老师又不会当地方言没办法沟通,商量了下后请张校长先教一年级的学生。 为了能让所有人的课程不打架,所有老师连同张校长一起将课程表排了又排,花了好长时间才基本错开。 李老师开学第二天就要走,只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这些新老师。 当得知苏丽带了不少饼干零食准备分给孩子们以后,李老师连连摇头: “不能分不能分,你一上来就给他们东西他们还以为你想讨好他们,你别觉得小孩子们没这么狡猾,其实他们最擅长看人脸色了,你好说话,他们就一直拿捏你。这些饼干可以当做奖励,他们做的好了,你就奖励他们一块,但是不能无条件给他们。” 除此之外,他还教了他们很多东西,包括整理了一份学生的档案,将他教过所有学生的性格、家庭情况、需要注意的地方都记录了下来。 这一本学生档案对现在两眼一码黑就要上岗的他们来说尤为珍贵,也就越发庆幸他们留下了当时负气要出走的李老师。 到了九月一号开学那天,天才刚刚亮,李老师就穿上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西装,准备在学校里逛逛,拍拍照片,再陪着学生们上完最后一堂课。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早了,却没想到这么早已经有学生在大门外等着。 李老师没想太多,连忙跑到大门处,替这些学生将铁门打开,意外地问:“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报道了?八点钟才上课……” 他的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见都是附近山上的学生,手里还都抱着一大包东西,笑着说:“算了,来了就进来,都去班上。抱着什么呢?老师帮你们拿……” 他从几个学生手里接过东西,有个包袱皮没裹好,他一提就露出了里面半旧的羽绒服。 李老师愣了。 “李老师,阿大说你要走了。” 几个半大的孩子仰起脸,黑黑的眸子里写满了不舍。 “他们说就因为李老师把厚衣服给了我们,所以才要走了。” 他们年纪太小,还不明白什么叫不患寡而患不均。 “我们把衣服带来了,其实冬天冷一点也没什么的……” 其中一个孩子怯生生地说。 “李老师,你能不能不要走?” 第13章 冬天vs夏天 被村民冷眼、被张有田误解了那么久,李耀辉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如今自己学生的几句话,却让他双眼通红,差点喟然泪下。 明明之前还指点苏丽“不要被孩子们拿捏住了”,现在却像是个傻瓜一样只想抱着他们说“不走不走我不走了”。 他硬生生忍住了鼻中的酸意,仰首望天,故作洒脱地说:“冬天受冻可不行,冻坏了你们老师会伤心的。学校里来了新老师,比李老师更好,你们见了新老师以后,说不定就不稀罕李老师啰。” 虽只是开玩笑,可话说出来后他心中却是一酸。 人生在世几十载,他来支教的短短一年实在算不上什么,就算他自己,也都想不起小学很多老师的长相了。 对于这些孩子们来说,也许他只是莽莽撞撞闯入他们人生里的一个过客而已。 但孩子们接下来的话,差点让他泪奔。 “不会的,没有老师会比李老师好!” “李老师和方老师帮我们建了新学校!” “李老师告诉我们外面有大大的城市,只要好好上学去外面上学吗,就能天天都吃得饱饭!” “李老师你不要走。” 越是偏远贫穷地方的孩子越没有城市里的孩子活泼,也没有那么善于交流,能说出这么多话已经是难能可贵。 正因为如此,李耀辉才终于没忍住,让眼泪糊住了眼睛。 但是他不想自己留在学校的最后时刻这么“悲情”,所以视线虽已模糊,却依然还咧着嘴替孩子们抱着衣服往教室走。 这几个孩子都是一个班的学生,当他带他们走到四年级的教室门前时才想起来已经过去一年了,他们该升五年级了,喉头又是一哽。 时间过的如此之快。 第13节 这时候杜若才刚刚起床,端着脸盆和牙刷刚准备去楼下厨房里打水梳洗,一伸头见到楼下李老师牵着几个孩子大包小包的站在教室门口,不由得一愣: “李老师,这是干嘛呢?” 这才刚七点吧? 不是八点上课吗? 另一边秦朗也围着学校晨跑了一圈回来,见到这架势也怔住了,但他很快便笑着上去和几个孩子攀谈: “这些是今天来上课的孩子们吧?你们好啊,我是新来的秦老师。” 几个孩子慌张地躲到李老师的身后,一双双黑亮的眼睛睁的浑圆,充满了警惕之意。 “别怕,他是新来的秦老师,和我、方老师一样,都是从城市里来的。”李老师有意拉近孩子们和秦朗他们的关系,开始介绍着: “他来自中国南方的一个城市,那个城市没有冬天。” 听到“没有冬天”,其中一个孩子“啊”了一声,伸出脸来问:“没有冬天的地方,是不是不用挨冻?” 其他几个孩子也纷纷问: “没有冬天,是不是没有会叫的风?” “那地方远吗?” 看着几个孩子枯黄的容貌与破旧的衣衫,再看到李老师手上明显是冬衣的包裹,秦朗想了想就大致能猜到是怎么回事,等听到他们的提问后不由得动容,蹲下身认真地回答着他们的问题: “是的,我来的那个城市,没有人会挨冻。” “我们那里也有会叫的风,叫做台风。风刮来的时候,树都会被拔起。” “那里很远,坐火车的话,有三千公里。所以,我用了很多的时间,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能见到你们。” 秦朗对他们伸出手。 “所以很高兴见到你们,我是你们的秦老师。” 几个学生羞羞怯怯,在李老师的鼓励下,才鼓足了勇气轮番上去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说是握手,倒不如说是上去摸了一下,只是刚刚碰到秦朗的手,就像是受了惊吓一样收了回来,又站到了李老师的身后。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不会再用那种警惕的目光看着新来的老师了。 李老师终于松了口气。 孩子固然会眷念自己喜爱的人和事,但孩子的本性又是充满好奇的,他们天然的就会区分善意和恶意,一旦新来的老师对他们表现出善意,就会建立起新的亲密关系。 这么一想,还真有点惆怅。 这边和乐融融,那边杜若敲了敲隔壁的门,端着脸盆下了楼,路过他们时,李老师指了下杜若,又向孩子们介绍: “这是杜老师,接替我教你们的语文和数学。她是很厉害的老师。” 杜若牙没刷脸没洗,只是在楼上匆匆摸了下脸确定没有眼shi,现在李老师突然介绍起自己,让她有些窘迫。 “你们好。” 她端着脸盆,拖拉着拖鞋,胡乱向孩子们露出个笑容,急匆匆就往厨房方向跑了。 几个孩子失望地看着那个据说“很厉害”的杜老师抱着脸盆跑了,李老师和秦朗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杜若精明能干,唯一的缺点就是人有些冷,并不是那么平易近人。 李老师招呼着孩子们进了教室先坐下,和秦朗商量了一会儿,觉得为了让孩子们能快速熟悉起新来的老师,最好是一起在门口迎接今天来报道的新生和老生。 秦朗自然没有异议,上楼换了件正式点的衬衫,招呼着刚刚起床的江昭辉,转达了李老师的建议。 无论是江昭辉还是苏丽都不是拖沓的人,平日里不化妆一小时不出门的黛文婷也因为化妆品全丢光了,只花了十五分钟就整理好了自己。 等七点半他们和李老师、张校长一起站在学校门口迎接新老学生和家长时,学生们也陆陆续续到来了。 住的远的孩子们反倒是提早到的,他们住的偏远,如果路上耽搁了时间就要迟到,已经习惯了天不亮就起床出发上学。 红星村里的孩子们大多是由父母们送来的,以往他们的父母很少送孩子到学校,毕竟不过是村头到村子最高处山坡上的路程,会送来,一半是出于对新老师的尊重,一半是出于对新老师们的好奇。 看向黛文婷的目光是最多的,无论是家长还是学生,毕竟她实在是太漂亮了; 然后便是秦朗,在这个人人都枯黄清瘦的地方,面如满月还长相讨喜的秦朗简直就像是年画上的小娃娃长大了,几乎总是要被很多老太太趁机摸上两把,想沾点喜气带回去,好让家里多添几个大胖小子(?)。 孩子们多半对新老师还是好奇的,高年级的孩子们已经习惯了支教老师们来来去去,只是从来没见过一次来这么多老师。 在学校破败的时候,他们甚至经历过一个学期换三四位支教老师,很多老师都留不满一个月就走了,所以高年级孩子的好奇里,还带着几分疏离。 很多孩子们都知道李老师明天要走,大部分都从家里带来了送给李老师的礼物。 这些礼物有些是从路边摘下后干燥的野花,有些是跟着方老师学会制作的贺卡,还有些是一封长长的信。 很快的,李老师手里就拿不下了,是张校长招呼儿子张有田从厨房里找了个大簸箕,等所有礼物都放入簸箕里后,满怀着孩子们谢意和尊敬的礼物便将它装的满满。 很快,学生们都到齐了,杜若在一旁清点了下,一共来了七十二个学生,其中红星村五十四人,周边自然村十八人,已经创下了红星小学历史最高的记录。 他们五个人教七十二个学生,说起来都有些浪费,大城市里一个班五六十人都是有的,这个学校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每个班也就是十几个人。 但一想李老师之前说的支教老师平均在这里待不了两个月,也就大概明白了支教点会一次派来五位老师是什么缘故。 大概是受到秦朗早上自我介绍的启发,学生们来报道的第一堂课并不是课本上的内容,而是在操场上席地而坐,一起上了一堂“公开课”。 课题的名字就是“我的老师”。 老师们需要了解学生,学生们也需要了解老师,尤其在李老师即将离开、上学的学校又是一个陌生的新环境里,这种不安的情绪才更需要用新鲜感来去除。 活泼外向的苏丽,当仁不让的成为第一个介绍自己的人。 “我叫苏丽。江苏的苏,美丽的丽,你们可以喊我苏老师。我来自南方的扬州,那是一座精致而古老的城市,最美的时节在三月……” 苏丽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生命力。 “我知道,烟花三月下扬州!” 一个学生突然举起手,像是课堂上那般回答。 “对,烟花三月下扬州。” 苏丽脸上扬起自豪的笑容,继续介绍起自己。 每个人都会对自己出生和生长的地方充满着感情,他们也不例外,这样的感情感染了所有的孩子们,也感染了因为好奇或不放心站在铁门外偷听的家长。 “我叫秦朗。秦始皇的秦,朗朗读书声的朗,不是天气晴朗的那个晴朗。” 他话音刚落,就引得学生们哈哈大笑起来。 “我来自一个年轻的城市深圳,它在中国的南方,靠着海,那里几乎没有冬天,就算冬天来了也只需要穿一件厚衣服……” “我叫杜若。杜鹃花的杜,若有若无的若。杜若是一种路边的小花,也是一味药,可以治止痛消肿,不过我没有这个功能。” 杜若向孩子们介绍着自己名字的由来,“我来自一个叫慈溪的南方县城,在东海之滨……” “我叫黛文婷,粉黛的黛,不是代替的代,这个姓很少,字也很难写,希望大家以后不要因为这个讨厌我的名字……” 黛文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来自上海,一个富饶而现代化的城市……” “我是江昭辉。长江的江,昭示的昭,辉煌的辉。嗯……就是李老师那个李耀辉的辉。” 他指了指刚刚走过去的黛文婷。 “我和她来自一个地方,我和黛老师在大学之前一直是同学,在一起上学。” 随着一个又一个老师介绍着自己,孩子们与老师之间的了解更深了一部,老师和老师们的了解也是如此。 一趟“公开课”上完,孩子们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围在新老师的身边,开始好奇地询问他们来的城市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们又是怎么来的这里之类的问题。 给新老师做出指引、一直安抚着孩子们的李老师看到这样的情景,默默地退了几步,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到他们不容易看到的地方,再一步步地后退,后退。 嘴角噙着欣慰的笑意,李老师拿起手机,开始拍摄他在这座小学里最后的一天。 第14章 夕阳vs朝阳 第一天几个老师都没上课,几乎全在带孩子们熟悉这座学校。 去年李老师和方老师来这里支教,冬天时太过苦寒,所以发起了那场募捐冬衣的活动,在春天来时爱心企业捐赠了款项修建新的小学,一直到六月份才建好了这座新的小学。 在此之前,孩子们还是在那座破窑里的小学读书。 小学建好后就放暑假了,村里的孩子们还好,可以隔着围墙和铁门看到新学校是什么样子,山里的孩子来的很少,加上学校里还有不少政府拨下的、外面捐献的物资,学校一天到晚也不敢开门,直到今天开学,才是新学校第一次对学生们亮相。 即使是村里的孩子,也没几个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从熟悉教室开始,他们就“啊”“哦”之声不断,等看到崭新的图书室和食堂后,更是高兴的都要哭出来了。 秦朗他们不明白,还是张校长在一旁解释: “以前娃娃们吃饭就端个碗蹲在门口,怕弄脏教室,天冷的时候,那饭还没进嘴里就凉了;他们除了课本也没什么故事书看,现在见到这么多故事书,当然高兴哇。” 多媒体教室里的东西对孩子们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只有几个家里有电视的孩子能看出那是“电脑”,至于电脑是干什么的,怎么用,一窍不通。 一群孩子好奇地挤在上锁的多媒体教室门口,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里面的东西,猜测着它们的作用,黛文婷悄悄从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开始拍摄孩子们伸头探脑扒在窗边的照片,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新希望。” 她在微博里打下这么几个字,又将照片添加,虽然这里没有信号发不出去,但是可以先放到存稿箱里,等有信号的时候直接上传。 短短两天,因为李老师发放冬衣的故事,她的微博粉丝已经增加了近一万人,那条关于红星小学现状的文章也有了五六千的转发,很多粉丝都留言希望能看到关于更多乡村小学的事情。 也有不少是想要下乡支教的年轻人,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还有很多曾有过支教经验的前辈教她,该怎么去换一张当地不限流量的上网卡,该怎么借用各种设备增幅信号云云。 她有种预感,只要再坚持一阵子,自己绝对会红,成为最有名的大v之一。 江昭辉静静地跟在黛文婷的身边,就像是一道沉默的影子。 他的高大在这个山村里也像是个异类,很多男孩子壮着胆子过来问他有多高,当知道有一米八五时惊讶地嘴都合不上,在他们的印象里,只有树才能长到那么高。 苏丽的身边早围了一圈问东问西的孩子们,孩子们都能有一种可怕的本能,知道哪些大人好说话,所以她的身边也是人最多的。 她是个好脾气,不管孩子们问她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她都会跟着答出来。 “老师是怎么来我们这里的?” 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攥着自己的衣服,像是酝酿了许久才鼓足了勇气问: “是坐驴车来的吗?” 第14节 “驴车?” 苏丽问了她的姓名,知道她叫刘小丫,是五年级的学生,杜若班上的,于是笑眯眯地说:“不是的,老师先从家乡坐飞机到了西安,再坐火车来了这边,又坐大巴车到的n县。” 听到“西安”两个字,刘小丫眼睛一亮。“西安,是那个有很多兵马俑的西安吗?” “是的,是那个有很多兵马俑的西安。” 被刘小丫的说话逗笑了,苏丽干脆席地一坐,开始说自己是怎么来的,如何到了n县做大巴车到大坝子乡的石岭,再转小巴车到红星村附近,路上如何丢了行李。 那小女孩像是终于找到一个愿意听她说话的人一般,时不时问一些有关苏丽“冒险”的问题,譬如车票要多少钱,坐车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苏丽见她好奇,她问的问题基本都答了。 其他孩子很多也没出过远门,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婶在食堂门口拿个破锣使劲敲了起来,于是孩子们高兴地一哄而散,就像是他们在城里放学似的直奔厨房而去。 食堂不大,不够所有的孩子在一起吃饭,所以只能分批,先让低年级的孩子先吃,年纪小的孩子不经饿。 苏丽他们也跟着他们进了食堂,看见每个班上已经有孩子进去端吃的了,不由得欣慰地笑了起来。 之前张校长介绍过,是每个班都有值日生,专门负责给同学们分发吃食,在吃饭的事情上不需要老师管。 杜若随便扫了一眼,见抬着簸箕和餐具出来的都是女孩,眉头皱了一皱。 乡下的孩子们自理能力都很强,绝对没有在城里那样一年级了还要别人喂的情况,只有生怕吃的不够快被别人抢的事情。 国家补贴每个乡村小学的孩子餐费四块,这四块钱看起来没多少,但可以吃上两个馒头一个鸡蛋还有若干的菜。 这里的馒头都是那种老面的馒头,又大又结实,成年人吃两个都饱了,更别说孩子,所以他们在吃饭的时候看到有不少孩子只吃一个馒头,捧着另一个馒头回去了。 要不是张校长盯着每个娃娃都让他们把鸡蛋吃了,恐怕还有孩子连鸡蛋都带走。 “那个小孩怎么揣了鸡蛋没有被张校长说?” 秦朗指了一个浑身补丁的孩子,问身边的李老师。 “那是三年级的王花花,她妈妈得了病,为了治病将家里的钱全部花光了还没治好,她的鸡蛋是省了回去给她妈妈吃的,所以张校长从来不拦她。” 李老师叹气,“毕竟她妈妈比她更需要那个蛋的营养,只是听说最近病情恶化了,应该是……” 一众老师听完了都有些唏嘘,一餐饭四块钱对他们来说少得可怜,那一盆菜不过是土豆和一堆肥肉、豆腐等东西烧成一锅的大杂烩,对于孩子们来说却像是什么无比的美味,筷子和筷子甚至能为几块连秦朗都不吃的肥肉打起来。 对于很多孩子来说,这四块钱的中饭甚至可能是一家人对于他们上学堂唯一的期望。 看到他们带着天真笑容吃饭的样子,就连最挑剔的黛文婷都没有嫌弃那盆炖菜,而是挑了几块豆腐就着馒头吃了。 在孩子和老师的互相熟悉中,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为了照顾回去可能天黑的孩子们,红星小学是四点放学,李老师亲自站在门口,一个个送走放学的学生们。 “张小虎,不准再欺负班上的女孩子,知道吗?” 李老师看着迎面走来的熟悉身影,笑着说。 “我欺负了你知道吗?” 看起来很凶悍的孩子吊着眼睛问他。 “不想让我欺负人,就留下来看着我啊。” “老师的支教时间已经到了……” 李老师表情一僵,又笑着解释:“不过老师以后会回来检查的!” “所以你们都是一样的,来玩玩就走。说会回来,也都不会回来。” 张小虎脸上的桀骜之色更甚了。 “当初说好的话都是放屁一样。” 说罢,他甩着书包转身就走。 目睹这一切的众老师有些尴尬,咳嗽的咳嗽,望天的望天。 “他是六年级的张小虎,他是这个学校里待的时间最长的学生,见过的支教老师也最多,对支教老师一直有些防备心。” 李老师苦笑着向几个老师解释,“他成绩一塌糊涂,但是跑得特别快,和人打架的时候,连成年人都追不上他。我一直觉得他是个练跑步的好苗子,只是这里太偏了,连体校的老师都不会来这里选人……” 他看向江昭辉:“你是体育老师,你可以注意一下这个学生。你人高马大,大概也只有你制得住他。” 像这样桀骜不驯的孩子,唯有让他服了,才会听他的。 江昭辉听到“和人打架”几个字时就大概知道了这个学生是学校里的刺头儿,所以李老师才会特别和他打招呼,于是点了点头,内心却有些不以为然。 跑得再快能有多快? 体校的孩子都是从小训练的,营养跟得上肌肉耐力好,而刚才那孩子面黄肌瘦的,估计跑不了多远就会喘。 李老师被自己的学生呛了一下,接下来送别的时候就有些颓,但好在大部分学生还是小天使,离开时都表达了自己的依依不舍之情。 到最后几个学生离开学校时,秦朗和杜若发现是早上带着衣服来上学的孩子们。 李老师似乎特别喜欢他们,所以才让他们最后离开学校,当他们从李耀辉身边走过时,李老师从身上的挎包上取出了几本书,塞进他们的包裹里里。 每本书上都夹着一支笔,应该和书一样,是送他们的礼物。 “这些是老师送你们的书,你们现在也许看不懂,但以后会用得上。好好听几个新老师的话,他们和李老师一样,都是值得你们信任的朋友。” 他蹲下身,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 “老师的电话号码都写在书的封面上了,以后你们要离开这里去外面读书时,可以给老师打电话。” 几个孩子懵懵懂懂地点头,向李老师深深地鞠了个躬,在离开的路上,一直都在好奇地互相看对方包裹里的东西。 “是什么书?” 杜若好奇地问,她很想知道在支教一年后,李老师会给他们选择什么样的书籍。 “是一本世界地理大全,介绍了世界地理气候和各国风俗、各地的经济名城,风情小镇等等和地理相关的信息。” 李老师的声音低沉,“我小时候就是因为看了这本书,才有了环游世界的梦想,所以从小到大都在为这个梦想而努力。后来我大学时报考了海事大学,想要做个海员,乘船走遍这个世界……” 说起小时候的梦想,李老师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希望他们也能用自己的脚丈量大地、用自己的眼去看看这个世界,所以我送了这本书给他们。” 李老师微笑着:“书籍是传播知识的载体,即使他们住在偏僻穷困的山村里,有了这本书,也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他转过身和其他几位老师说:“这套书我买了好几本,阅览室里也有,你们可以让孩子们看看。” “李老师,我真佩服你!” 苏丽由衷地感慨。 “你为孩子们做了这么多,而且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们这些后辈真要向你学习。” “我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普通人而已。” 李老师笑了。 “说起来,该是我谢谢你们才对。” “谢谢我们?” “是的,谢谢你们留下了负气要走的我,让我没有半途而废。” 李老师目送着学生的离去,目光深邃。 “哪怕早一天,早一个小时,对他们而言,都是不告而别。” 送走最后一个学生,夕阳已经将天空染成一片红色,他那平庸的眉目也因为夕阳的魔力而变得温暖隽永起来。 明天的这个时候,他就该离开这里,去实现儿时去探索世界的梦想。 天涯长万里,然而无论什么时候,哪怕踏遍地球繁华,他都不会忘了这里。 他不会忘了在夕阳落下的西边,有一座绘着彩虹图案的小学,也不会忘了这座学校里,有着无数和他一样带着梦想的孩子和年轻人…… “谢谢你们。” 他又一次说。 “谢谢你们不放弃我,也希望你们不要放弃他们。” *** 第二天一早,又是天刚亮,李老师便收拾完了自己所有的东西,悄悄地离开了这座他停留了一年的怀念之地。 来的时候满满当当,离开的时候不过一个背包而已。 他剩下来所有的有用东西,几乎都留下来给了学校和几个老师。 就连和他有龃龉的张有田,昨夜他都去了趟食堂将他摇醒,将他一直很羡慕的一个mp4留给了他。 张有田接过那个mp4的时候表情很复杂,但李老师不是为了让他内疚而来的,所以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一笑泯恩仇”,就将他的尴尬和不安这么揭过了。 轻轻地打开门,又再小心翼翼地锁上,不善言辞的李老师用这种方式躲过了自己最不善的部分。 因为“善始善终”而显得分外轻松而潇洒的那道背影,成为了众位老师眼中最后的印象。 “我们不出去送行,真的好吗?” 秦朗昨天已经猜到了以李老师的性格,也许会早上悄悄离开,所以他们都起了一大早,偷偷的在楼上观察着。 果然,朝阳才刚刚初升,恰恰是能看见路的程度而已,李老师就已经背着他的旧背包悄悄离开了。 “他也许是说不出那句‘再见’吧。” 黛文婷悄悄拍下那道背影,感性地说着。 “其实,我也说不出啊。” “所以就这样,才是最好的告别方式。” 杜若微笑着说。 叮咚。 “这没有信号的破地方,居然能收到短信?” 已经走到村口的李老师感觉到手机的震动,好奇地掏出手机一看。 竟然真收到了一条信息。 “祝你归去犹如来时,不枉初心。 ——你亲爱的后辈们。” 第15节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下信息的问题,这条信息其实是新老师们昨晚就在村口拟好发出去的,但是因为这破地方信号不好,只有村口才能有信号,所以他们发送以后发送成功了,李老师却收不到,只有走到村口的时候,才因为接近基站终于收取成功了。 所以这是条只要他离开了村子,就一定能收到的短信。 李老师篇结束了,下面就是新老师篇了,为李老师鞠躬。 第15章 旷课vs旷学 李老师离开了,这让刚刚接手教学的新老师们都有些忐忑。 但不管如何忐忑,既然已经开学了,教学这种事就推脱不掉,每个人还是要按部就班的根据之前的教学安排去授课。 杜若还好,以前有过实习的经历,也在暑假教导过辅导班的孩子写作业、做作文,对“教书”这件事有些经验,其他人就几乎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红星小学这几十个孩子,低年级的人数最多,三年级以下的每个年级都有近二十个人,可到了五年级和六年级,每个年级只有十一、二个人而已。 问了张校长,说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已经算是半个劳动力了,有些家长让孩子学会写字后就给他们辍了学,带出去打工或是在家里种田干活,还继续来上学的不是家里条件还不错的,就是家里知道读书的重要吃苦也要供孩子念的。 红星小学以前每年送去洪口镇中学的初中生都不超过十人,今年修了新学校,张校长原本也雄心壮志,原以为今年高年级复学的孩子一定会比往年更多,谁知道现实直接扇了他一巴掌,失学率还是和之前一样,新学期来报道的孩子比去年少了一半。 为了这个,张校长吃不好睡不香,李老师今天清早离开了学校,他昨天开始就不停离开了学校,开始一家家去找那些没来报道的孩子家长,劝他们送孩子回来读书。 杜若并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她只忠于自己的职守,在铃响后走进了教室,走上了讲台。 “上课。” “起立。” 五年级的班长张长喜喊。 “杜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 杜若点点头。 “之前我已经自我介绍过了,大家应该也知道我叫什么。” 杜若在黑板上写上苍劲有力的“杜若”二字,她的板书是练过的,漂亮的像是印刷上去的,顿时引起一群孩子们的惊叹。 “下面,我先点名。” 杜若翻开开学报道的名册,一个个念。 “张长喜。” “到!” “高胜。” “到!” “刘梅。” “到!” …… 她一个个念着班上学生的名字,再将这些名字和回答的稚嫩脸庞对应起来。 说实话,这个过程实在有些困难,因为这些孩子大多数是男孩,都留着差不多乱七八糟的头发,皮肤也是枯黄黑瘦的,乍一眼看去,都差不多。 “张小虎。” 杜若念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突然一顿。 这不是昨天怼李老师的那个孩子名字吗? 没人回答。 “张小虎?” 杜若又问了一遍,看着第二排靠墙的一张桌子。 “他没来?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 这个村子里大部分都是姓张的,彼此都沾亲带故,杜若比较严肃,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后来还是班长张长喜犹豫了下,说: “早上张长喜的堂哥把他喊走了,好像是要去哪里打架。” “什么?” 杜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去打架?” “嗯嗯嗯,打架。” 张长喜连连点头。 杜若挑了挑眉呼了口气,翻过“张小虎”的**,继续点名。 “张小林。” “到。” “田春华。” “到。” 五年级十二个学生,五个女孩儿,七个男孩儿,缺席一人,上课的十一人。 “点完名了,我们开始上课。” 杜若随手写下今日的课堂笔记。 “大家翻开第一页,今天语文课的第一堂课是现代作家林海音女士的《窃读记》。下面,我为大家朗读这片散文……” 她用清晰而流利的普通话朗读着这篇课文,声音干脆而有力,即使坐在后排也能听的很清楚。孩子们都不太了解这个老师,新教师用的是玻璃窗,光线很好,任何交头接耳的行为都被看的清清楚楚,所以没孩子做什么小动作。 大概用了五分钟的时间她读完了这篇课文,然后便停下了朗读,开始讲这篇课文的背景和其中运用的修辞手法。 一堂课进行的很快,她朗读完后就让孩子们也集体朗诵一遍,有之前支教老师们打的底,孩子们的普通话都还标准,偶尔会有些当地方言的音冒出来,很快就在集体纠正中又改了回去。 就这样结束了一堂语文课,就在杜若准备布置作业时,教室的门被推开了。 浑身脏乎乎像是在泥巴地里打过滚一般的张小虎出现在门口,眼神里充满暴虐的狠戾还未散去,看见杜若看过来也不害怕,一擦脸大着声音说: “报告,我来上课!” 杜若看了眼自己的手表。 在第一堂课的最后五分钟赶回来? 到底是尊重她,还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一般这样逃课的不都是卡着下课的点溜回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继续下一堂课吗? 杜若有意给他下马威,看了眼脏兮兮的张小虎,指了指门外:“我们课快上完了,不要影响其他同学上课,你在外面听吧,五分钟后再进来。” 这就是罚站了。 张小虎大概从来没被罚站过,一下子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老师直接让他罚站,面子上有些下不去,梗着脖子就是不出去。 杜若也没理他,继续拿着书给孩子们讲今天的课堂作业,等讲完了一回头,那个刚刚还站在门口的张小虎又不见了。 她面上还算冷静,心里其实已经开始慌了,慢慢踱到门口一看,走廊里没人。 这下她终于绷不住,三两下快步走出门往外张望,只见背着斜挎包的张小虎正往校门外跑,眼看着就要跑出操场、跑出学校,连忙伸出头去叫: “张……” 她小虎两个字还没喊出来,操场这边正在检查篮球架的江昭辉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提小鸡一样提起,夹着他就去了张校长那。 “你干什么?你这个&*……&……,你妈他&……&%%¥,*&*……%¥” 一堆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从他口中不断喷出,江昭辉气笑了,一只手捂住他的嘴,那些污言秽语就变成了“唔唔唔唔”的声音。 杜若一颗心提起又放下,看着他提着张小虎去了校长办公室,总算松了口气。 回过身,将好奇伸出头往外看的学生赶回去,下课铃也恰巧响起,在“下课”声中,杜若终于结束了自己的第一堂课,踏出了教室。 她看了看时间,十五分钟后还要教六年级数学,只犹豫了下,就快步向老师办公室的方向而去。 *** 另一边,其他老师的第一堂课都不太顺利。 苏丽来之前模拟过很多次课堂教育环节,她是作为“全科替补”的身份来这里的,就说说教学过程中需要她顶上什么课,她就得顶。 今天她负责的是六年级的数学课,但等一会儿就要上一年级的课,相比较起来,六年级的数学并不难,况且这些孩子都已经六年级了,之前这些高年级孩子之前全是支教老师来教的,对于外来的老师很习惯,也有一套学习方法,照理说不会有太大麻烦。 然而点完名后,苏丽发现有个女孩子没来,再一看名字叫“刘小丫”,心里更失望了。 这个孩子她还有印象,昨天跟着自己最紧的孩子就是她,还问了不少的问题,对她表现出很好奇的样子。 没想到今天她的第一堂课,这刘小丫就没来。 在询问过班上其他同学,得知这个刘小丫很不合群,家里还有个喜欢打人的爸爸以后,苏丽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爸爸喜欢打人? 难道是被家暴了,受伤严重不能来上课? 她是不是该问一问? 苏丽一颗心提了起来。 “老师,刘小丫经常旷课,她不听话的时候她爸爸就会把她关在家里。” 一个和刘小丫相熟的孩子说。 “一般第二天她爸爸气消了就又来上学了。” 其他同学也七嘴八舌地说起这个女孩,大多是介绍她家里爸爸不喜欢她出门、还说她可能读到六年级就不读了之类的话,大概这个女孩人缘还可以,班上同学都愿意为她说好话,担心苏丽因为她的缺课而不喜欢她。 苏丽没经历过这种事,即使孩子们都说这种情况发生在“刘小丫”身上很常见,她还是担心了一会儿,但没多久就和孩子们一起斗智斗勇去了。 下了课,她去找张校长,说了班上有个学生没来上课,但是张校长并不觉得是多大事。 “苏老师啊,等你习惯了就好了,这里孩子上学不比城里……” 第16节 张校长笑着说,“家里有时候活儿忙旷几堂课的很多,到了九月收玉米的时候大半个学校的孩子都不会来上课,刘小丫家里情况复杂,以前也经常旷课。我知道你心是好的,不过你放宽心,明天她要再不来,我就去看看,好不好?” 苏丽被张校长这么一说也不好再坚持,显得自己大惊小怪,只好怏怏地回去了。 今天一天张校长的办公室里都很热闹: 一会儿是江昭辉带着污言秽语的张小虎跑来反映情况,一会儿是和一年级孩子屎//尿//屁//搏斗无果后痛苦来求助的秦朗; 一会儿黛文婷哭着来说自己上课被男孩子掀裙子掀了好多次,不想教了。一会儿是杜若想领张小虎回去却被后者咬了一口等等等等…… 相比较之下,教六年级的苏丽遇到的简直就是一群天使。 等一天的课上完,又一次在食堂里吃完中午的剩菜剩饭,大家疲惫的回到宿舍里,是什么话都不想说。 几个女孩子们沉默地躺在架子床上,像是被榨干了水分的鱼,昨天的豪情壮志像是被扑了一碗水,兹拉一声就灭了。 杜若手腕上还留着个牙印,没破皮但是牙印紫了,看起来很吓人,此时正捂着牙印摩挲,苏丽有点同情她的遭遇,刚开口准备安慰,就听得寂静的学校里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什么声音?” 苏丽一下子坐了起来。 “好像是有人在敲外面大铁门。” 杜若仔细一听,推开门好奇地走了出去。 她推门的同时,隔壁的秦朗和江昭辉也走了出来,虽说现在天还没黑,但也七点多了,谁跑到学校来敲门? “张校长!张校长!在不在?!” 门外的男人一边用手里的树枝敲着大铁门,一边高声朝里面喊。 “张校长,我们家小丫没回家,是不是在学校啊?!” 第16章 离家vs回家 那男人的嗓门太大,又一直敲铁门,没一会儿充当学校保安的张有田就把门开了,几人跑下来一听情况,都听懵了。 原来刘小丫从早上上学离家到现在都没回家,一问平时一起回来的左右邻居的孩子都说没看到人,刘小丫的爸爸先开始还以为孩子是贪玩在村子里玩,可是到六点多吃饭的点还没回来,这情况就有些不对劲了。 农村里的孩子,不管再怎么野,吃饭时候不用喊都会乖乖跑回来,否则晚上就要饿肚子。刘小丫平时就不算淘气的,再怎么贪玩也不会吃饭时候还不回家。 刘小丫家这下就慌了,家里奶奶在村子里找,爸爸就跑到学校里,想问问看是不是孩子被留在学校了。 听完事情始末,苏丽和张校长脸色都难看起来。 “没回去?怎么可能?” 苏丽诧异地叫:“她早上都没来上学啊!” 这一说,刘小丫的爸爸斩钉截铁地表示不可能: “我早上送她到学校门口的!她还找我要了三块钱说是买本子做作业,我也给她了!” “但是刘小丫今天就是没来上课啊!” 苏丽急得要快要哭了,“我早上点名没见她来,还问了其他学生,她们说她经常旷课,我就去找了张校长……” 她扭头问张校长:“是不是,张校长?” “我也以为你们家今天活儿多……我听说你们平时让刘小丫做点手工活出去卖钱,我还以为她……” 张校长讷讷道。 “你以为你以为,都是你们以为!” 刘小丫的爸爸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好生生把孩子交给你们,结果你们把我孩子还管丢了!一天没来上课,都没一个人来我家说一声!” 说着说着,这个糙汉子居然抹了把脸,哽咽着说:“这可怎么办?她一个女娃娃,别给别人害了!平时我就怕这种事,都不让她去串门子,现在可好,那么大一个人丢了!” 老师们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面面相觑后,还是杜若先回过神来: “现在在这里追究谁的责任也没意义,关键是要把孩子找回来。既然学生早上是被送到学校门口的,说不定有人看见她去哪儿了,张校长,你和刘小丫的爸爸辛苦点,挨家挨户的问问看看有没有哪个孩子看到了,我和其他人去村长家和村警那反映下情况,看看怎么办……” 杜若一开口,众人就像是终于有了主心骨,于是去找电筒的找电筒,披衣服的披衣服,张校长从棚子里推出自己的自行车,安排儿子看好学校的大门,载着刘小丫的爸爸一起离开了学校。 在去村长家的路上,苏丽一直在自责。 “我就知道不对劲,我早上心里就有些慌,想要去问问她家怎么回事,可是学生们和张校长都说这是正常情况,她家又连个电话都没有,我居然就这么疏忽过去了……” 她想着那个刘小丫,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要是真跟她爸爸说的似的,在哪里被别人给害了…… 她越想越不寒而栗,走着走着就哭了。 “你别自己吓自己,也许就是她贪玩去了哪个同学家里忘了时间呢?也许是玩累了睡着了忘了回家?” 黛文婷揽着她安慰,“你别太自责了,发生这种事你也不想的。” “我今天拦下了张小虎,还以为没人逃学了,没想到还有个孩子没来上学。” 江昭辉咋舌道:“咱们小学的时候哪里敢逃学?我发烧发到四十度都撑着去学校,就怕旷课了回家挨打。” 说好的求学似渴、为了读书翻山越岭不敢懈怠呢? “我怎么觉得这个刘小丫是蓄意已久的?” 秦朗分析着,“她爸爸说早上送到校门口的,说明她是在学校门口离开的,而且肯定是等到自己的父亲走远了才离开,否则还是要被发现。而且她还冷静的找他要了三块钱买本子,我们学校里的本子都是爱心企业捐的,仓库里还有几大箱,谁也没提过要学生买本子的事,她要三块钱干嘛?” 小学生、尤其是村子里的小学生有三块钱绝对是巨款,他父亲居然都没问过老师就给了,这情况也不太正常。 “苏丽,你再想想,这刘小丫昨天有什么情况不对吗?” 杜若被秦朗说的也狐疑起来,问苏丽。 “都很正常啊!几个孩子里就她最活泼,围着我问了不少问题,问我怎么来的这里,坐的什么车……” 苏丽回忆着,突然一怔。 “怎么了?哪里不对?” 几个人连忙追问。 “之前没觉得,现在想想,她问的也太仔细了点……”苏丽怔怔地说,“她问我坐的什么车来的,车票几块钱,在哪里坐车,坐了多长时间……” 一般孩子只会问你从哪儿来,那里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不会专注一张车票多少钱。 别说孩子,就是成年人也不会关心车票什么的事情。 “她问的最多的地方是哪儿?” 秦朗脸色也不太好了,如果是蓄谋已久的离家出走,离得又远,路上发生什么事都难说。 “她问的最多的地方是西安。” 苏丽心慌意乱。 “她,她……不会去西安了吧?” 这里到西安有六、七百公里呢! 这样的猜测让所有人的神色都严峻了起来,到后来的路几乎是用跑的。 到了村长家里时村长正在吃饭,恰巧村警也在,一大群人挤在一起喝着酒吃着花生,看到老师们来了还热情地招呼一起坐下喝酒。 他们哪里有心喝酒,七嘴八舌的把刘小丫失踪的事情说了,惊得村长差点摔了杯子。 “什么?离家出走?” 村长睁大了眼睛,“她才十几岁,连村子都没出过,什么离家出走!” “这只是我们的猜测……” 秦朗将他们的猜测说了,又说:“我担心她离家是有预谋的,之前不知道路线,我们来了以后,她从苏老师那里旁敲侧击知道了去西安的路线,所以就走了。” “膀,膀胱什么?你说西安?” 村长愣了下,问自己的老婆:“婆姨,刘大的老婆现在是不是在西安打工?” “是吧?我记得以前好像都是从西安寄钱回来。” 村长的老婆不太确定的说。 听说刘小丫的妈妈现在就在西安打工,众人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正确了,村警也不敢再喝酒,五十多岁的人了,为了不让自己脑子太迷糊拍了拍自己的脸,才站起身掏出个小本子开始翻。 大坝子乡跑红星村的小巴车就那么两辆,都是认识的,平时村里出去都是提前打电话问在哪里等,村警也有电话,他拿着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电话,一开口就是: “我们这丢了个女娃子,十一岁,背着书包走的,今早上你们拉人时有没有看过?” 没一会儿,张校长踩着个自行车来了,又带来个消息。 早上旷课跟堂兄去打架的张小虎在村口看到了刘小丫,但因为他急着去村那头和其他孩子打架所以就没喊她,他看到刘小丫往大道那边去了。 大道是出村等车的路,通着外面的省道。 “王老四那边早上载了个女孩,穿着土黄色上衣,黑色布裤子,背着书包。售票的还好奇为什么她不上学一个人来坐车,她说她洪口镇的奶奶生病了,她去看奶奶,妈妈在那边接她,售票员就没多问。” 村警收了电话,问他们:“刘小丫是穿土黄色上衣,黑色裤子吗?” 早上没人看到她,她就没来上课,没人知道。于是张校长又骑着车去找她爸爸,将她带了过来。 一问,确实是土黄色上衣、黑色裤子,但是她奶奶就在村里,洪口镇根本就没什么奶奶。显然,刘小丫是撒了谎。 而且孩子的奶奶在家里找过了,丢了五十块钱,那些钱是之前卖鸡蛋的,没有存起来,就放在孩子奶奶的枕头皮里,孩子丢了后奶奶发现钱没了。 同时没有的,还有之前她妈妈寄回家的信和汇款单。 “孩子应该是去找妈妈了,但是五十块钱根本不够去西安的。” 杜若推测着,“她应该走不远,现在找,也许还找得到。” 家里丢了个孩子,在村子里也是大事,村警连忙打电话通知上级单位通报走丢孩子的事情,村长也带着人去家里有人在外打工的人家问情况。 苏丽已经完全吓傻了,她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几句话就能让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一个人背着书包千里迢迢去西安,坐在村长家的小板凳上,身体不住颤抖。 “孩子妈妈在西安,孩子知道在哪里住吗?或者知道手机号码?” 秦朗问孩子的爸爸。 “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孩子的妈妈,也许她去之前有联系过妈妈?” “不可能的!她都跟别人跑了,也不管孩子死活了!” 第17节 一提到孩子的妈妈,刘小丫的爸爸就暴躁起来,挥舞着手臂咆哮着,“当初我说我出去打工,她在家带孩子,她说她识字我不识会被人骗,出去没几年就不回来了,一问就要离婚!” “早知道我就不让她走,一家子在家里饿死,比现在四分五散好!” 秦朗猝不及防被喷了一口口水,可怜兮兮地用袖子将脸上的唾沫星子擦干净,用眼神示意黛文婷劝他。 苏丽是指望不上了,人还蒙着呢。 黛文婷长得漂亮又温声细语,最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黛文婷显然也有点害怕这男人的暴脾气,但她还是强忍着惧意说:“不管孩子妈妈怎么样,刘小丫现在跑出去了,路上可能遭遇很多危险,有人接应的话会好得多。何况妈妈都心疼孩子,也许刘小丫的妈妈担心孩子,会回来看看也不一定呢?” 她声音温柔,人又娇小可爱,那男人不好意思也怼她,但显然还是不愿意先低下头打这个电话,最后黛文婷提出让他给孩子妈妈的电话号码,由她来打、询问这件事。 这样的提议果然让刘爸爸心动了,在报了一个电话号码后满怀期待的看着她。 村长家就在村子口,又是三层带晒台的小楼,黛文婷几人爬上晒台拨通了手机,连拨了四次才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可双方一联系,心里都是冰凉的。 刘小丫压根就没提要去找她妈妈的事,什么来接更是没影子的事。而且刘小丫的妈妈去年就没在西安打工了,她听说成都那边好找活儿,跟着几个老乡去了成都,只是她和丈夫感情不好,又担心他跑来找她回家,一直没有说。 也就是说,就算刘小丫按照汇款地址找过去,也只会扑个空。 “什么?她/妈不在西安?” 听到这个消息后,刘小丫的爸爸当场就跳了起来,苍白着脸下唇直哆嗦。 “我沿路去找!” 苏丽坐不住了,站起身就要出去。 “苏丽,回来,这时候没有车出去的!” “苏丽,你别一个人到处乱跑!” 江昭辉和秦朗一人一边把苏丽拉了回来。 见到苏丽要出去,刘小丫的爸爸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两三步冲到苏丽的面前,抓住了她的头发,扯着嗓子破口大骂: “就是你,就是你好生生没事说什么西安,哄着我女儿去找她妈妈!” “你放手,呀!” 苏丽害怕地尖叫了起来。 第17章 安心vs忧心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刘小丫的爸爸会动手。 苏丽她从小到大没和人打过架,连吵架都少,哪里被人这样拽过头发,当即不停的尖叫。 就在场面要变难看起来的时候,身着警服的村警大叔恰好进来,看见这情景猛地吼了一嗓子:“刘家的,你要造反了是不是!” 康村长更是提起旱烟杆,不住地就敲他的脑袋:“你还横!把自己老婆孩子都打跑了,现在又想打跑老师是不是?你松不松手?再不松手没人帮你找孩子!” 被村长加村警一喝,刘家的下意识放开了手,杜若眼疾手快拉过苏丽一把将她揽了过来,冷着脸讥笑道: “你怎么不对秦朗和江昭辉动手?怎么,女人好欺负些,所以就专找女人下手是吧?” 从村长的话里听,这刘小丫的父亲应该是有家暴的习惯,所以孩子的妈妈才不回家,刘小丫也冒着巨大的风险要去找妈妈。 他对苏丽动手,一下子就犯了众怒,几个老师本来还想帮他找孩子,这时候也不敢让杜若和苏丽他们再呆着了。 秦朗扯了扯杜若,让她先带着黛文婷和苏丽回去,现在天已经黑了,就算找孩子也不会让几个女老师去找,接下来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他们几个外地来的老师能掺和的,所以杜若当即点点头,拉着两个老师就走了。 见刘小丫的爸爸得罪了几个女老师,村长骂的她们几个走了老远都听得见,杜若知道这是他骂给她们听呢,撇撇嘴全当没听到,回了宿舍就把门一关。 “咱们继续备明天的课。” 她翻开自己的教案,“明天还要上课呢。” “那刘小丫怎么办?” 苏丽惴惴不安地说,“万一她在半路上遇见人贩子……” “要遇到人贩子也已经遇到了,找人是警察的工作。” 杜若打开手里的课本,语气有些冷酷地说:“刘小丫想要离开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不是你,换成其他老师,她也会想办法打探消息后离家出走。你别把刘小丫爸爸的话放心里,他那是迁怒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毕竟事关自己,苏丽没办法像杜若那样漠不关心,接下来的时间几乎都在看李老师留下的**。 大概到了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秦朗和江昭辉回来了,苏丽连忙冲出屋子问他们情况如何。 “苏丽,你还没睡呢?” 秦朗见苏丽还穿得整整齐齐地,吃惊道:“明天早上你还有一年级的课,你怎么不休息?” “我哪里睡得着!” 苏丽问,“刘小丫找到了吗?” “方警官联系了铁/路/公/安,又往上级部门寻求支援,上面回话会全力配合找孩子。刘小丫特征明显,又是单独一人,如果出现在汽车站或者火车站这样的地方,应该很快就会被找到。” 秦朗迟疑了会儿,又说:“就怕她不是在汽车站坐车,而是在半路上搭车,如果是这样的话,万一上了黑车……” 他的猜测一出,苏丽脸色更白了。 她记得之前有跟刘小丫说过,在半路招车要比车站里便宜,还埋怨就因为这样的原因一路上都在不停的上新的乘客,车子里挤的要命…… “先休息吧。” 遇见这样的事情,江昭辉心情也不太好,他见黛文婷伸出头来,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回去睡/她的。 等到了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苏丽就爬起来了,眼睛下面青黑一片,明显是没有睡好。 吃早饭的时候,她也心不在焉,一碗面片洒出来一半都没有发现。 苏丽这样的情况让众人都很担心,刘小丫丢了,可今天还有其他孩子要上课,苏丽这样的精神状态,怎么能上好课? 苏丽也知道自己这种精神状况不对,可她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不乱想。 从昨天晚上开始,她的脑子里就不停闪过各种可怕的想象。 一下子是刘小丫半路上被人贩子给拐了,一下子是刘小丫被人拽到暗巷里,一会儿又是刘小丫历尽千辛万苦到了西安,却发现妈妈早已经不住在那里的情景。 好在老天有眼,就在众人私底下商量着是不是让苏丽休息一天调整下状态时,张校长蹬着自行车回来了。 一进了食堂,他就端起一碗面片汤咕嘟嘟喝了半碗,放下碗高兴地说:“娃娃找到了,大家别担心了,公安同志正在把她送回来!” 听说孩子找到了,众人都是一喜,围过去七嘴八舌的问情况。 张校长知道他们也害怕,没卖关子,擦了擦嘴就说了个清楚。 就跟之前他们猜测的那样,刘小丫的爸爸有家暴的习惯,性格喜怒无常,当初刘小丫的妈妈要出去打工时本来是准备带着孩子一起走的,但刘父担心妈妈带走了孩子以后一去不回,怎么也不同意刘小丫的妈妈把孩子带走,于是刘小丫就这么留在了村子里。 刘小丫是独生女,家里并没有弟弟妹妹,刘父疑心重,总担心孩子妈妈会串通回来抢走孩子,平时也不准她出门,经常在孩子面前说她妈妈的坏话。 这些热嘲冷讽孩子他妈的话本来是该让孩子对母亲留有坏印象的,但就因为刘父性格太坏,反倒让刘小丫产生了“妈妈是要带走我的,就是爸爸拦着”的想法,于是这个念头一天天壮大,继而产生了离家出走去找妈妈的想法。 她知道出门要路费,私底下悄悄存钱已经存了一年多,有时候是几毛,有时候是一块,这么零零散散也存了几十块。 事情发生的前一天,刘小丫的爸爸在外打牌输了点小钱,回来后打了刘小丫一顿。 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长期挨打让她终于忍受不住,再加上白天她刻意从苏丽那里套了话,知道怎么去西安,于是第二天一早,她趁着奶奶没醒摸走了奶奶卖鸡蛋的钱,再带上自己存的钱,就在刘父将她送进学校后,她等在门口看到爸爸走远了,偷偷摸摸就溜出了校门。 她胆子大,脑子也灵活,一路用“去看奶奶”的谎言忽悠了不少人帮着她去城里,她身上有钱,但是知道自己是个小孩子揣着很多钱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那张五十块的一直没用,用的都是几块的零钱,就这么步步为营,竟然居然真让她找到了火车站。 只是虽然刘小丫做了很多准备,却还是第一次出门,不知道坐火车需要身份证,而十六岁以下的孩子是不能单独乘车的,她的钱也不够去西安的火车票钱。 她在火车站里到处找看起来面善的年轻大学生,想要让他们帮忙用“监护人”的身份给她买张儿童票。 她这没头苍蝇的样子让一个大学生产生了怀疑,再仔细问过后发现她没有监护人跟着,也说不清来的地方在哪儿,那个大学生察觉到这个孩子可能是离家出走,就多留了个心眼,悄悄打了个电话报了警。 他报警的时候红星村的村警也恰巧刚刚登报了有孩子失踪的事情,铁路公安也收到了要找孩子的通报,很快有公安的电话拨回去仔细询问这个孩子的事,在确认了孩子的衣着、特征和刘小丫无误后,公安干警电话遥控教导这个大学生安抚、控制住刘小丫,又很快派了警察出警,将孩子保护了起来。 刘小丫本来死活不肯承认她是红星村丢的那个孩子,但她早上是背着书包上学去的,警察在她的书包里找到了写着名字的课本,确认了她的身份没有问题,于是便打电话通知了村警,让他派人去最近的镇子把孩子接回去。 “找到了就好。” 杜若听说孩子找到了,精神放松后语气都轻松了起来。“这孩子真是胆大!也幸亏胆子大,一般小孩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恐怕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还知道找大学生帮忙买学生票去西安。” “幸好那个大学生机智,知道打电话报警。要是正好遇见人贩子,一张票说不定就把人带到穷山沟里去了。” 黛文婷他们也松了口气。 “那村长和孩子爸爸去接孩子了吗?” 苏丽追问。 “哪儿啊,要是那么顺利就好了,我急急忙忙赶回来就是有事要请你们帮忙。” 张校长苦着脸说:“刘小丫性子倔,一听说她爸爸要来接她,就在派出所大哭大闹说她爸爸这次会打死她,怎么也不愿意回家。她身上还有上次挨打的痕迹,派出所的同志们担心孩子说的话是真的,就打电话联系了村子里,希望村子里派个孩子信任的人来接……” 孩子信任的人? 杜若几人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 孩子千里迢迢去找妈妈,肯定是最希望见到的是妈妈,难道要打电话让孩子妈妈从成都赶回来? 那为什么又要说请他们帮忙? 就在众人狐疑间,张校长看向苏丽,脸上也露出了纳闷的表情。 “刘小丫说,希望能去苏老师去接她。” 第18章 饼干vs拼音 摊上这种事,谁也没办法说“不去”,更别说苏丽从昨天起就对刘小丫很是担心,所以张校长一说,苏丽几乎没有犹豫,提上包就跟村长走了。 从头到尾,刘小丫的爸爸都没出面,既没有说跟着去接女儿,也没向苏丽表示感谢。不过他没出现倒让苏丽松了口气,仿佛路上多出个刘小丫的爸爸才不知道该怎么办似的。 苏丽去接孩子了,今天苏丽的课就由杜若暂代,她今天教的是一年级,杜若拿着她提前做的教案翻了翻,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就应下了这事。 红星小学里一年级的孩子人数是最多的,这里大部分家长把孩子熬到送进学校的年纪就像是“解放了”,找到了“存放”孩子的地方,可孩子到了能干活的年纪,又巴不得他们能赶紧回家,实在是让人无语。 到了一年级的教室,照旧是上课起立点名,大部分的娃娃还搞不清状况,点名时杜若常常叫两三遍,都没有人回应。 “王发贵。王发贵?” 自从出了刘小丫这事,其他几个老师也不敢怠慢学生旷课这种事了,杜若拿着花名册,又念了一遍。 第18节 “王发贵不在吗?” “王发贵,喊你呢!” 一个小女孩推了推自己的同位。 鼻子下拖着两管鼻涕的孩子用袖子擦了下鼻涕,摇摇头:“我叫毛毛,不叫王发贵。” “你傻啊,王发贵是你的大名!” 那女孩终于忍不住了,举举手指了下隔壁的同桌,“老师,王发贵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大名,只知道自己叫毛毛!” 听到女孩的的话,有几个孩子笑了起来,尖声尖气地怪喊“毛毛”、“毛毛”,没一会儿,全班都哄然大笑,王发贵被笑得满脸通红,委屈地扁着嘴:“我就是叫毛毛嘛,王发贵是谁嘛……” 农村里为了让孩子不夭折,起个小名而不喊大名的事情很正常,杜若眼见这个叫王发贵的小男孩要哭了,用喝止声打断了孩子们的起哄,又走到王发贵面前,低声对他说: “毛毛,每个人上学就要用上学的名字,你上学的名字叫王发贵,记住了吗?” 王发贵傻乎乎地看着弯下腰的老师,在她身上闻到一股好闻的香香的味道,忍不住耸了几下鼻子,于是那好像怎么也擦不完的鼻涕直接流到了他的嘴里。 “王发贵吃鼻涕,王发贵吃鼻涕!” 孩子们又起哄了起来。 说实话,看到这样的场景杜若也犯恶心,不过她还是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递给王发贵。 “王发贵,把自己的鼻涕擦擦。” 王发贵下意识用手袖子擦了下自己的鼻子。 杜若看了眼他的手袖子,发现已经湿漉漉一片,还带着青青黄黄的颜色,再看他的鼻涕像是怎么也止不住似的,终于没忍住,直接抽出一张纸,给他把鼻子擦干净了。 “用这个,别用袖子,知道吗?” 王发贵只知道傻乎乎的笑,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杜若没办法,直接把那包纸巾塞进他嘴里,又问他身边的小女孩: “你认识他,对吧?” “他是我邻居。” 小女孩有点怕这个面冷的女老师,怯生生地说。 “那我交给你个任务,你看着他,如果他鼻涕流下来了,就让他用纸巾把鼻子擦干净,别用袖子,你能做到吗?” 杜若轻声问她。 “我行的!我在家也带弟弟!” 小女孩骄傲地一挺/胸。 杜若对她笑笑,走上讲台,继续点名。 大概是她不太爱笑的缘故,孩子们除了之前起哄,之后就没有再喧哗,让杜若得以一个个点名过去。 当点到一个叫“马珍珍”的女孩子时,杜若一愣。 她记得这个名字,报道那天这个孩子的父亲什么材料都没带,却直接申请两免一补,之后苏丽给他垫了七十块的杂费,他却再也没来。 既没有送钱,也没有送户口本。 她不知道苏丽是不是已经忘了这件事了,还是没把马珍珍和那个军装男人联系在一起,但是杜若后来又整理了一遍资料给张校长,对这个名字还是有印象的。 她点了马珍珍的名字,倒数第二排一个女孩很轻地说了一声“到”,杜若看了过去,发现是个头发枯黄的瘦小女孩,心里已经有了数。 即使在西北这样偏僻的地方,大部分孩子也并不会饿肚子,只有少数家庭条件特别差的才会有这种长期营养不良的肤色。 因为食物的匮乏和营养的缺失,这样的孩子多多少少有发育迟缓的情况,个别的还会智力低下,目前看起来马珍珍的智力应该没有问题,但身高和体重的标准却明显低于班上其他孩子。 好在这孩子现在上学了,学校有国家补贴的餐费,中午一顿至少能吃饱。如果省着点吃的话,还能带一个馒头回去,晚上说不定也能吃饱了。 杜若在心里将“学杂费”画了个叉,看了马珍珍一眼,若无其事地点完了名。 一年级的课程照例从拼音开始教起,在城市里,一年级的孩子大部分已经从家里、或者是幼小衔接班学过拼音了,可在这里,大部分孩子看拼音的表情就像是看天书。 之前苏丽已经教了韵母,杜若“a”“o”“e”的问了一遍,大部分的孩子都会读,也会写,看来在家里已经做了作业。 这倒是比她想象的要好。 只有少数几个孩子不会写,那个流鼻涕的王发贵和瘦小的马珍珍都在其列。 杜若按照苏丽教案上的进度继续教,等快到下课的时候,按照教案上的流程提出了让学生上黑板“示范”,很快七八个孩子都举起了手。 这么积极,就连她教的高年级都做不到。 五六年级那边,要想点名让人上来做示范,得靠她用“抓壮丁”的。 杜若在举手的孩子里点了一个最积极的上来,只见那个孩子拿着粉笔的手还有些不熟练,但还是像模像样的写完了几个复韵母。 她满意地点点头,夸奖了他一句,请他下去,却见那个孩子站在原地不动,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好似在等什么。 “钱厚望是吧?你做的不错,下去吧。” 杜若耐着性子,指了指他的座位。 “饼干呢?” 那孩子好奇地看看她,“没饼干吗?” 啥? 饼干? 就在杜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那孩子终于意识到苏丽老师走时没和这位杜老师说,于是熟门熟路地自己走到讲台前,从讲台抽屉里掏出一块饼干,志得意满地回到位置里去了。 全程看完经过的杜若狐疑地弯腰看了眼讲台抽屉,只见里面放着七八块小袋的饼干,有奥利奥也有鬼脸嘟嘟之类…… 她摸出来一看,不是奥莉奧也不是鬼脸都嘟,都是正品,应该是她带来学校的那一堆零食。 看样子,苏丽把李老师的话听进去了,可是全靠零食奖励来调动孩子们的积极性,真的没问题吗? “我是来帮苏老师代课的,不知道还有小奖励。” 她关上抽屉,看了眼腕表,说:“还有五分钟下课,接下来的时间,我给你们布置今天的语文作业……” 用五分钟的时间布置完了作业,杜若喊了声“下课”,孩子们连课本都没合上,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冲出了教室。 她整理了下苏丽的教案,想了想从课桌抽屉里把剩下来几包饼干也拿了出来,准备打个包带走,却发现那个叫马珍珍的孩子犹犹豫豫地站在课桌后面,欲言又止了半天。 杜若眼见教室里已经没人了,好奇地问马珍珍:“马珍珍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随着杜若的问话,马珍珍终于鼓足了勇气,从课桌后跑到了黑板面前,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起来。 “a、o、e 、ai、 ei、 ui……” 她一个一个重复着刚才那个上黑板的孩子写的“示范”字母,握着粉笔的手颤抖到杜若担心下一刻那粉笔会不会就被她捏断。 粉笔没有断,孩子的手虽然颤抖的厉害,但是还是弯弯扭扭的把今天学的拼音字母写完了。 “你做的很棒。” 杜若看着整个脸都憋成红色的马珍珍,刻意放柔了面容,弯下腰和她说:“下次老师找你们上来示范的话,你也勇敢一点举手,好不好?” 马珍珍红着脸点了点头,双手不安地搓弄着自己的衣摆。 那件衣服明显是她某个哥哥淘汰下来的男孩衣服,套在她瘦小的身体上好似麻袋。衣服被洗得发白却又带着没好好洗涤的污渍,陈旧的衣摆被马珍珍那么一搓弄,好像随时都可能裂开。 马珍珍的目光从讲台上的饼干上扫过,很小心的不让自己的目光看向那些饼干,但这么小的孩子很难掩饰自己的表情,于是杜若就从她的眼里感受出了她对饼干的浓浓渴望。 不是“我想吃饼干”的那种渴望,倒像是…… ——“我要吃不到这块饼干,我就要死了”的那种。 下一刻,杜若醍醐灌顶般悟了。 马珍珍为什么要故意留下来,为什么看到她收拾饼干要走就着急,为什么之前害怕到不敢举手的她现在却要在她的面前单独为她写拼音…… 杜若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从桌子上拿起一小袋独立包装的奥利奥,递给她。 “你表现的很好,老师奖励你一块饼干。” 马珍珍飞快地伸手接过了饼干,就好像害怕杜若会反悔似的紧紧捏着它。双手握着饼干的动作让她身上的骨头显得格外突出,让人感觉她瘦到令人心酸。 杜若鼻中猛然一酸,于是又在讲台上拿了一袋更扛饿的苏打饼干递给她:“这个也给你吧。” “苏老师说,每次只能拿一袋,否则别的孩子下次就没有了。” 马珍珍眼睛死死地盯着饼干,没握饼干的那只手却小心翼翼地将杜若的手推开了。 她推开饼干的表情虔诚又沮丧,然后就像是害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反悔似的,她将奥利奥放进自己破烂的口袋里,向杜若鞠了个躬就跑出了教室。 杜若握着被推开的苏打饼干,久久回不过神。 就在马珍珍走上讲台之前,她的脑海里曾经闪动过许多的念头。 她曾想过,等苏丽回来要告诫她用饼干利诱孩子向学的做法不对,如果饼干用完了该怎么办呢? 她曾想过,如果将饼干就这么放在抽屉里,会不会有孩子为了吃饼干而偷偷拿走它,从此尝到了甜头,就学会了偷盗; 她还想过孩子们吃惯了香甜的饼干,会不会就嫌弃中午食堂里做的那两个干巴巴的馒头…… 然而马珍珍的拒绝让她知道,自己看低了孩子们,也看低了苏丽。 也许之前她还有各种各样的顾虑,但这一刻,她理解了苏丽的做法,也明白了苏丽为什么会将饼干就这么放在抽屉里。 至少现在,她愿意请他们吃饼干。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有一定的存稿,但是在我再审阅时感觉行文有些啰嗦,还有些无关紧要的枝节,所以我把它们砍了,重新整理了下,这几天没日更,接下来节奏会没这么慢热,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19章 勇气vs脾气 马珍珍捂着口袋里的饼干,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在上学之前,她从来都没有吃过饼干,只吃过一些饼干屑。 那是她大哥抢来的饼干,二哥后来又和大哥为了抢那块饼干打起了架,饼干摔了个稀巴烂。大块的大哥捡走了,小块的二哥捡走了,她只能趴在地上,用舌头将那些碎掉的饼干屑一点点舔走。 那些饼干屑是什么味道,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些带着点咸味的泥土,还有眼泪流到嘴里的苦涩味道。 眼泪这种东西,并不能在家里换来一点点的饼干。 但现在不同了,现在她有了一整袋的饼干。 第19节 多么漂亮的蓝色袋子啊,袋子上印着漂亮的黑色夹心饼干,仅仅从那幅画上,马珍珍都能感受到里面的香气。 她反复把玩着手中的巧克力饼干,几次想要将包装打开吃掉,却又舍不得的松开了手。 到最后,她将那袋饼干握在手上,用舌头一点点的舔着包装袋,好像只要这样做了,就能隔着包装袋尝到里面的味道一样。 马珍珍太快乐了,舔完饼干后,她小心翼翼将饼干放进口袋里,那动作就像是往自己的口袋里放进了一颗星星。 她从来不曾拥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她的衣服是两个哥哥穿旧的,她没有玩具,文具也是哥哥们剩下的,这包饼干就是真正属于她的东西。 “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它,会被抢走的。” 她这样想着,于是强迫自己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就好像那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一样。 口袋里有一包饼干让马珍珍心慌意乱,她总是想要摸它,确定它还在不在,却又不敢伸手。接下来的几堂课马珍珍都在走神,她总是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在抽屉里把饼干拿出来看一会儿,看的时候还总是忍不住舔嘴唇。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来学校干什么了,也不知道上的是什么课,她只记得自己口袋里的那颗美丽的星星。 它光是存在,就已经让小小的女孩感到陶醉。 杜若自己还有课,早上帮苏丽代了一堂,剩下来的课却有冲突,于是一年级小朋友的数学课是秦朗代的。 学生总是以为自己的动作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站在讲台高处的老师能把一切尽收眼底。 秦朗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总是低头的女孩子,也注意到她老是在抽屉里拿出什么看。 一年级的孩子有很多上课都容易走神,现在不养成良好的课堂习惯以后只会更糟糕。秦朗有意提醒她好好上课,便趁着她再一次低头看抽屉的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敲了敲她的课桌: “在看什么东西,课都不好好上了?” 马珍珍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秦朗,当秦朗从抽屉里拿出那袋奥利奥时,整张脸都白了。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色惨白惨白的,好像已经吓呆了。 “饼干?” 秦朗莫名其妙地看着那袋饼干。 “你饿了吗?这堂课上完就可以吃饭了……” 马珍珍眼睛死死的看着自己的饼干。 大概是马珍珍这个样子让秦朗也觉得有些不太对,他想了想,还是将饼干还给了马珍珍,又说:“下不为例,以后不准在上课的时候吃东西。” 马珍珍看着“失而复得”的饼干,重重地“嗯”了一声,飞快地将饼干放在了口袋里。 然而她刚把饼干收好,就听到有人很小声地说: “老师,她是小偷。” 秦朗听到了,但他故作不知,又回到了讲台上。 刚才很小声的声音却引发了更大的声音,见秦朗好像没听见,又有孩子叫了起来:“老师,她是小偷!她偷了饼干!” “秦老师,她拿了饼干!” “苏老师说每天都要检查,要是少了饼干以后所有人都没有饼干了!”一个举手却没被点到的孩子尖叫道:“让她把饼干还回去!” 终于,控诉马珍珍是小偷的声音彻底打乱了课堂的教学秩序,秦朗也听出来他们好像在说那个女孩偷了一袋饼干,忍不住呆了呆。 “偷饼干?” “我没偷!这饼干是杜老师给我的!” 即使是这样可怕的指控,马珍珍也依然不敢愤怒地反驳,她将两只手紧紧贴着自己的胸前,眼睛里满是惊慌不定的神色。 “杜老师给我的!” 她的恐惧看在其他孩子眼里,就像是做贼心虚一般。 一年级的小班长趾高气扬地站了起来,对秦朗说:“秦老师,只有上台回答问题的孩子才有饼干作为奖励,杜老师上课时候没有让马珍珍上台做示范!” “上台写拼音的是我,只有我得了饼干!” 做示范的孩子也站了起来,大概是没有饼干显得证据不足,他又补充了一句:“饼干我吃了,我的那块是草莓味的!” “她偷饼干了!” “我没偷!” 马珍珍害怕的哭了起来,只会反复说一句话:“杜老师给我的!杜老师给我的!” “你家那么穷,你又写不好拼音,肯定是想吃饼干又吃不到,所以自己偷拿了!” 对于所有的孩子来说,讲台抽屉里的饼干已经是所有孩子们的“利益共同体”,它被放在那里的时候,所有孩子都会互相监督,也会不停提醒自己——“如果拿了,以后就不会再有了”。 这样的约束让孩子们学会了纪律,也有了共同的契约,以至于当好似破坏了整体规律的马珍珍动了那块饼干时,所有孩子的怨念都爆发了出来。 秦朗起先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但看到这个样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苏丽在抽屉里放了些饼干作为孩子们发言的奖励,可是这个叫马珍珍的孩子上堂课没有发言,却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块饼干,而孩子们都说上课的时候杜老师没有给她饼干。 下意识的,秦朗觉得这个孩子没说谎。 说谎的人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眼神里虽然都是被人指责的恐惧和惊慌,但眼神清澈,也并没有躲闪。 “马珍珍,你说这块饼干是杜老师给你的,是吗?” 秦朗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在此之前,他从来没当过老师,也没接触过这么多的孩子。孩子们的指责和言之切切甚至让他觉得有些可怕。 “下课后,我把拼音写出来了。” 马珍珍不停点头,抽泣着说:“杜老师奖励我的。” “老师相信你。” 秦朗摸了摸马珍珍的头,又站起来,环视着屋子里义愤填膺的孩子,朗声说:“同学们,马珍珍说这块饼干是杜老师给她的,我去请杜老师来证实这件事好吗?杜老师是大人,又是老师,她不会撒谎。” “只是有一点,如果马珍珍同学说的话是对的,你们要向马珍珍同学道歉,因为诬赖别人偷东西是很严重的指责。你们能做到吗?” 秦朗温声问。 一年级的孩子大部分还在懵懵懂懂的年纪,有人在喊马珍珍偷东西,他们也就跟着喊了;现在秦老师说要去找杜老师来,他们又莫名的有些害怕。 究竟害怕什么,他们自己也不明白。 眼见着马珍珍握着饼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心软的孩子小声地说:“我相信她没偷饼干了,就这么算了吧。” “是啊,算了吧。她在家肯定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干……” “不行,苏老师说,偷东西是不好的行为!” 小班长梗着脖子说,“如果她没偷,我可以道歉!” 秦朗笑了,让这个有意思的小孩在这里看着纪律,自己跑去另一头的五年级找杜若。 秦朗敲五年级教室门的时候,杜若正在给五年级孩子上数学课。 听说那边教室里发生的事后,杜若讶异地“啊”了一声,安排了五年级的班长带着孩子们做课本上的数学题,立刻跟着秦朗去了一年级的教室。 当杜若跟着秦朗走进教室时,教室里沸沸扬扬的。一年级的孩子本来就是不懂事的年纪,有些更是恶劣地指着马珍珍嘘“小偷小偷”,马珍珍眼神里的惊恐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她的双脚紧紧缩在板凳下面,整个人也缩在一起。 从儿童心理学上来说,这样的姿势表示孩子想要尽量少占地方,尽量少吸空气,想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这是一种极端防卫的姿势。而且从她的状态来看,这种恐惧和自我防卫似乎已经成了一种常态。 一个七岁的孩子,眼神能这么凄楚,表情能这么惊恐,这让杜若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径直走到了马珍珍的面前,弯下腰握住了她的手。 “杜老师……” 马珍珍的脸上还满是泪水,但眼睛里已经出现了希望的曙光。 “马珍珍,你不要难过,小朋友们不知道老师给了你饼干,所以才会这样。” 杜若心里很难过,又觉得有些发堵。 不过是一块饼干! 她站起身,对屋子里的小孩子们说:“饼干是我给的。马珍珍同学通过上课时努力学习,很好的完成课上的功课,并在下课后做出了正确的示范。因为她在黑板上写的拼音很好,所以我也奖励了她一块饼干……” 杜若走到黑板前面,摩挲了下黑板。 一年级的孩子力气很小,黑板有时候会擦不干净,她仔细看了下,发现马珍珍写的拼音果然还有痕迹在那里,于是指着那个痕迹说: “她当时写在这里。今天的值日生是谁?你擦黑板时候看到这里的拼音了吗?” “老师,今天是我值日。” 一个瘦高的男孩子站了起来。 “我擦黑板时,看到拼音了。” 真相大白。 有杜老师作证,又有值日生证明马珍珍真的写了板书,班上的孩子们突然不说话了。 正义和清白有时候来的就是这么简单。 “马珍珍,把你的饼干收起来吧。” 杜若弯下腰,指了指饼干,努力露出一个微笑。 “我听秦老师说了,下次你不要在上课时玩饼干,好吗?如果以后你都积极发言、争取上台做示范的话,饼干还会经常有的。” “饼干还会有的”就像是一道魔咒,奇异的平复了孩子之前受伤的心。 马珍珍仰头看着杜老师,仿佛有了一种想法,感觉杜老师好像所有孩子经常炫耀的那种“妈妈”。 不会是那种因为家里穷就跑了的妈妈,而是在最需要的时候会来保护她的妈妈。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向杜若点了点头。 马珍珍不哭了,孩子们却战战兢兢地看着老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个之前一直说话的小班长倒是光棍地站起来,对着马珍珍喊:“马珍珍,我冤枉你了,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真的是用喊的,声音响到隔壁班都听得见。 小小的男孩脸涨得通红,但表情却一点都没有闪躲,也没有任何不甘心。 马珍珍被他的嗓门吓到了,瞪大了眼睛好像是只受惊的兔子。 “勇于承认错误,也是一种勇敢。让我们向勇敢的班长致敬!” 秦朗适时的鼓起掌来。 “向班长学习!” 第20节 于是孩子们也跟着鼓起掌来,又学着班长向马珍珍道歉。 看到这样的情景,就连一向冷漠的杜若都忍不住柔了眉眼。 “秦老师,我向你借半堂课。” 杜若对秦朗说。 “接下来的时间,我要给孩子们上堂思想品德课。” 杜若大学学的是政治和法律,兼任红星小学的思想品德课。 “杜老师请便。” 秦朗一怔,笑着走到教室的最后面,随便找了个空着的凳子坐下。 杜若看了看孩子们,从黑板槽里拿起一只粉笔,在黑板上用筋骨有力的板书写下: “做勇敢的孩子。” *** 放学回家,走在山间的小路上,马珍珍感觉自己这一天过得就像是在梦里一样。 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得到了一块饼干,却又因为这块饼干被冤枉成了小偷,幸好秦老师相信他,请来了杜老师证明她的清白。 马珍珍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小偷”是个很不好的词。 班上的同学虽然冤枉了她,但后来都向她道了歉。班长康大海下课还请她吃了甜枣,说是请她原谅…… 还有杜老师…… 虽然班上的同学都说杜老师没有苏老师好,一点都不爱笑,上课也不准他们出声,但她还是像妈妈一样的好老师。 她教他们要做个勇敢的孩子,要勇敢的保护自己,要在不愿意的时候勇敢的说“不”,要在做错了的时候勇敢的说“对不起”。 她说,只有勇敢的孩子,才能取得成功。 成功,成功是什么? 对了,成功就是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马珍珍的手静静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饼干。 她已经不准备把这块饼干吃掉了,她想要把这块饼干留着,以后告诉自己要勇敢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她就这样背着书包回到了破败的家里。 阿大在屋后的田地里收番薯,大哥马大龙也跟着去帮忙。阿大身体不好,不能蹲太长时间,否则会晕倒。 二哥马小龙刚刚打了两桶水回来,正在把水往水缸里倒,看到马珍珍回来,撇了撇嘴:“放学了?学校的饭菜好吃吗?” 马珍珍下意识按了按有饼干的口袋,低着头要进屋。 这衣服是马小龙的,他哪能不知道自己衣服的口袋里有东西是什么样?马珍珍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时,马小龙一把拉住了妹妹的破书包,伸手去掏她衣服的口袋。 “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馒头?” 马小龙知道上小学有馒头吃,满怀希望的从她的口袋里掏出一个…… 蓝色的小袋子? 他呆了一下,继而欣喜若狂。 “是饼干!哪来的饼干?” “是我的饼干!还我!” 马珍珍见哥哥抢了饼干,尖叫了起来。 “什么你的饼干,阿大说你迟早要嫁人的,家里东西都是我和大哥的。等你会一点字,你人都要给大哥和我换彩礼,别说什么饼干……” 马小龙不以为然地读着包装上的字,他十岁了,读过三年书,认识一点字。 “奧利奥?” “还我的饼干!那是老师给我的!” 瘦弱的女孩气得整个人直哆嗦,伸手去抢,可马小龙在她面前是那么高大,轻轻一伸手就将她推倒了。 若是往常,被推到的马珍珍只会坐地嚎啕大哭,可今天的她却死死盯着哥哥手上的蓝色包装袋,只牢牢记着一件事。 “要做个勇敢的孩子!” “我的饼干!” 从心底涌上来的勇气,让马珍珍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红着双眼,像是一只初生的小牛犊一般,用尽全身力气向没有提防的马小龙撞去。 被一头撞在胸上的马小龙避之不及,整个人栽到了后面的大水缸里,拼命噗通着双臂。 “你疯了!还不把我拉起来!阿大回来见到水脏了要打我的!” 饼干因为他的挣扎松手落在了水缸中,静静的飘在了水面上。 马珍珍忍着头晕从地上爬起来,刚刚那一撞,好似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勇气。 但没关系…… 撞倒了哥哥的马珍珍,伸长手臂从水缸里捞起蓝色的小袋子,对水缸里的哥哥龇了龇牙。 “这是我的饼干!” 她珍而重之的将它放在书包里。 “我的!” 第20章 胜利vs失败 苏丽跟着村长去接刘小丫,到了第三天上午才回来。 听说并不是接孩子拖沓了,而是村长难得去“大城市”,在外面买了不少东西,光逛街就花了一天。 苏丽对逛这里的商场没有什么兴趣,但刘小丫知道自己要回家以后兴致一直不高,苏丽为了让她能快活点,也带着她在最近的城市里逛了逛。 因为刘小丫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她还带刘小丫去买了套洗换衣服,又去了趟儿童乐园。 康村长到了派出所接了孩子就把孩子往苏丽手上一送,住的地方和吃饭的地方还是苏丽找的。即使是在村里德高望重的康村长在大城市里也有些拘谨和不安,苏丽明白他们不经常出门,而外面又变化太快,所以一直照顾着他们的情绪。 出门一趟的刘小丫也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她像是一块海绵般吸收着外面的一切,并且对回到山村里满是沮丧。 从儿童乐园回来的那个晚上,刘小丫在宾/馆里鼓足了勇气问苏丽:“苏老师,我能不回去吗?你能不能把我送到我妈妈那里?我可以让妈妈给你路费。” 苏丽愣了愣,才想起来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已经不在西安了。 “你得回家啊。每个小孩子都必须跟爸爸妈妈在一起,你现在的户口在红星村,只有在红星村才能上学。” 苏丽苍白地解释着。 “那我就不上学了。” 刘小丫天真地说着,“我看街上还有卖花的,还有擦皮鞋的,我也可以学着赚钱。” 苏丽突然感到一阵无力,她下意识的拿出手机,想要向杜若求助。 几人之中,只有杜若是学师范的,虽然不想承认,但在“对付”孩子上,她虽然看起来最冷情,却最有效率。 但是想到村子里的破信号,苏丽将打开的微信又关上了,叹了口气,对刘小丫说:“可是雇佣童工是违法的,会被警察抓起来。而且你妈妈也不在西安,她去成都打工了。” 担心刘小丫不信,她当着刘小丫的面拨通了她妈妈的电话,这里不是村子,不必担心说话说一半就断掉。 看到是那个新来的苏老师的电话,刘小丫的妈妈很快接通了。 苏丽将手机递给刘小丫,看着她又惊又喜地抱着手机和妈妈说话,在那边哭着求妈妈把她带走,她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刘小丫的问题来自于原生家庭。 她的爸爸有家暴的前科又不愿和妻子离婚,奶奶重男轻女对刘小丫不好,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太过压抑,偏偏刘小丫又是个聪明独立的性子,这一次让她“离家出走”成功了,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这一次是她幸运,遇上了好心的在校大学生回校,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只要有一次有什么不测,她这辈子就毁了。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刘小丫的母亲带着她生活,刘小丫是女孩子,跟着妈妈要比跟着爸爸留在闭塞的农村里更合适。 苏丽看着电话那头的刘小丫在和妈妈通话后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直至最后完全失望,两眼无光的看着那边挂断的电话。 “怎么了?” 苏丽问。 刘小丫没说话,神情倔强地用被子盖住了脸,假装要睡觉了。 第二天,苏丽和村长带着刘小丫回了红星村,越到村子口,刘小丫的恐惧就越深,等远远地看到她爸爸站在村门口眺望时,她更是下意识掉头就跑。 “诶,小丫,你回来!” 康村长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抓住,“你这娃娃怎么回事!我们特意去接你,回来的路上你要是跑了,我和苏老师怎么交代哟!” “我爸会打死我的!我爸会打死我的!” 刘小丫害怕地直抖,不住往苏丽身后缩。 苏丽听说了刘小丫爸爸脾气暴躁,她自己也被刘父拽过头发,完全能理解她现在的恐惧。 好在刘小丫的爸爸还知道老师和村长都在,没在村口打孩子,只是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拽着她的胳膊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苏丽上课时看到教室里好好的坐着刘小丫,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离家出走”过一次的刘小丫俨然成了班里的英雄,在这个不大的乡里,一个女孩子离家出走去西安简直是个大新闻,不但班上一大堆同学围着她,窗外还扒着外班的,你一句我一句的问刘小丫是怎么出去的、一路上遇到些什么 刘小丫本来就是个活泼外向的性子,昨晚回家后她爸爸居然没有打她,只是在门外抽了一晚上的烟,这让她隐隐有了种“胜利”的感觉。 如今被这么多小朋友一围,那种“胜利者”的感觉更甚了,她的眼睛闪闪发亮,生动详实地说着自己是怎么出门、看见了什么…… “好了,上课了!” 苏丽击掌打断了孩子们的好奇,“都回各自的座位上去!” 然而她的话几乎没有用,很多正在上课的孩子都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都在转着刘小丫说的话,有些还不住看向刘小丫的方向。 而刘小丫,经历了这样危险的事情,不但没有觉得后怕,反倒有些骄傲的感觉。 苏丽心里暗暗焦急,她知道这种情况不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21节 教学经验上的缺乏让她只有分辨的能力,没有处理的能力,尤其当面对的又是这样年纪已经很大很有主见的孩子时。 一下了课,她直奔老师办公室,想去和其他几个同伴讨论讨论这问题。 苏丽刚进入办公室,就见着杜若送一个小女孩出来,那女孩看起来很眼熟,好像是她班上的学生。 她看了她破旧的衣服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了这女孩的名字。 马珍珍! 马珍珍也看到了苏丽,低着头的她鼓起勇气说了声“苏老师好”,就红着脸跑掉了。 “这不是一年级的马珍珍吗?她怎么了?” 苏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看着杜若。 “我刚刚在走廊上看到她的脸有点肿,所以把她叫过来问问怎么回事。我怕她和刘小丫家一样的情况。” 马珍珍实在太瘦小了,按那个旧军装男的说法,她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妈妈又不在,在那种家庭里,她就是绝对弱势的群体。 “啊?” 苏丽现在听到刘小丫就皱眉。 “是怎么回事?” “昨天我替你上课,给了她一块饼干,她回家后饼干给哥哥抢了,为这个打了架,把哥哥推到了水缸里。” 杜若也没想到马珍珍能有这样的胆量,“他大哥回来,拿挑水的扁担吓唬要打她,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脸。我仔细问过了,她爸爸虽然重男轻女,但是不打她。” 她也检查了马珍珍被衣服盖着的地方,没有伤痕,受伤的只有脸。 就是因为担心她身上还有其他伤,所以她才把马珍珍带到办公室里来,在外面查看伤势不太方便。 “你这堂课怎么样?刘小丫回来上课了没?” 杜若也好奇刘小丫的事。 “我来就是要说这件事,刘小……” “杜若,苏丽,你们接到电话了没有?邮政ems送快递来了!” 苏丽正准备说刘小丫现在情况不太对,另一头秦朗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招呼两个同事:“投递员马上就到村门口,你们买的东西大不大?要不要我们帮忙拿回来?” “真的?天啊,就在一个省的东西,居然跑了一个星期!” 听说他们淘宝买的东西到了,杜若和苏丽都顾不得刚才说什么了,喜出望外:“那还等什么啊,赶紧去拿快递啊!” “马上要吃中饭了,你们要不在这里吃饭,我和江昭辉去就行。” 秦朗说。 “得了,快递到了,哪里顾得上吃饭!” 苏丽想着一屋子的日/猫、法国欧莱雅头就痛,这几天洗头都用香皂,感觉都开始脱发了。“中饭永远是馒头和面,我们叼个馒头边走边吃得了!” 秦朗哈哈大笑,也没再劝,和张校长打了个招呼,几个支教老师不约而同的往村口走去。 这里面最急切的就是黛文婷了,她东西丢了个干净,几乎什么都要重买,损失惨重。 临出门的时候还是秦朗想的周到,在张有田那借了张校长的自行车,准备有大件的东西干脆绑在自行车上骑回来。 几个老师说说笑笑地站在村口,大约只等了二十分钟,就看见一辆印着邮政ems图案的绿色小车,缓缓地向他们开来。 第21章 朋友vs男朋友 远远看见那小车的时候,就听见秦朗嘟囔了一声: “不太对啊?” 杜若买的东西不多,她带来的东西已经足够,而且下个月就是十一,她完全可以趁这个机会出去买。 但是购物是女人的天性,她多多少少也买了点东西。 所以她听到这句话时,下意识“嗯”了声。 “怎么不对?” “我之前网购的时候特地上网查过,这种小村子,邮政都没有储蓄点,即使你用的是ems,到镇子上就变成普通快递,普快的东西大部分是投递员送下来的,最多一辆摩托车。李老师说过,小件的东西会送下来,大件的东西就要靠单子去镇上邮政局取……” 秦朗纳闷地说:“怎么会有辆车下来?” “也许是因为我们买的东西多?” 杜若猜测着。 “要是东西多就来,秦老师和李老师之前就不用跑那么多路去取冬衣了。” 秦朗有些不放心。 但那ems的车明显确实是来自邮政的车,他们在城里也不知见过这种小车多少回。秦朗也只是纳闷了下,后来也权当是运气好,就这么想开了。 本来该送到最近的镇子上的,现在都下乡入村了,他们还不满意什么? 黛文婷和苏丽更是完全没考虑这些问题,车子一停稳,就高高兴兴地凑了上去。 那车子的司机从车上下来,看起来二十多岁,长得斯斯文文,然而从车厢里取出快递时却轻巧的不得了,显然经常搬运这些重物,早就练出了一把力。 看他这样轻拿轻放,经常遇到快递被粗鲁乱丢的众老师都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好感。那年轻人戴着帽子,翻了翻手中的快递单,开口问: “有你们的快递。请签收下!” 几人上前,年轻人问他们的姓名,核对后将快递包裹一个个分拣了递过去。因为杜若的最少,先分的就是杜若的,然后是苏丽和秦朗,等到了黛文婷时,大大小小的箱子足足有十来个。 “要不要我送你们……” 那年轻人看了眼面前俏丽的少女,不由得红了红脸,刚准备说干脆将车开进村子给他们送进去,就见到旁边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接过了他手里的大箱子。 “我来吧。” 说罢,江昭辉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年轻人看黛文婷的目光。 送快递的年轻人说话并没有当地的口音,普通话也是字正腔圆,看起来白白净净,不太像是干快递活儿的。 江昭辉不太喜欢他看黛文婷的眼神,所以干脆越过黛文婷去帮她取箱子。 那年轻扫了江昭辉一眼,再看着盈盈笑着对他道谢的黛文婷,眼见着她要走,突然不确定的喊了句: “婷婷?” 哇! 苏丽当时就瞪大了眼睛。 这样的昵称,由一个刚刚见到的人喊出来,实在太亲密了点。 果不其然,江昭辉顿住了手里的动作,眉头一皱; 黛文婷也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斯文的少年。 “别,别误会!” 年轻人见黛文婷看他的表情古怪,连忙解释:“我,我在xx见过你直播!我还加了你的微博,婷婷,我是你的粉丝!” 黛文婷一愣,而后璨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啊?这么巧!” 她长得眉目如画,但也知道在这个山村里太漂亮不太好,所以平日里不怎么化妆,态度也很自然。 但如今见到了粉丝,她的神情气质就完全变了,就像是平时在直播时那般,一个笑容之后,脸上带了几分俏,又带了几分柔美。 简直像是凭空开启了滤镜模式。 那少年明显更熟悉这种模式的黛文婷,立刻化身成为了迷弟模式,将对他的仰慕之情娓娓道来,包括他什么时候关注了她的直播间,什么什么时候一直都在,问过她什么问题云云。 在直播刚刚兴起的时候,黛文婷还是很红过一阵子的,她长得漂亮又有气质,笑起来如春风化雨,总是让人有向她倾诉的欲望,所以她才做了一个情感类博主。 只是后来直播的人越来越多,直播的花样也越来越多,有唱歌的有跳舞的,还有唱歌跳舞都会的,什么吹拉弹唱游戏电影遍地都是,她这么一个谈话类为主的播主就不太吃香了。 她又放不下架子、甩不开一开始“不食人间烟火”的包袱,没多久后,虽然她的长相是一流的,可她的直播热度就连三流都算不上了。 如今还能一直关注她直播的,都是些老粉丝、老朋友。 “啊,原来你是快马加鞭啊!” 得知他在网上的id名,黛文婷的态度更亲切温柔了,就和很多次直播时倾听别人诉苦那样,带着包容和体贴的笑容静静听着少年说话。 当初黛文婷刚直播来这里支教时,虽然没有具体说这是哪里,但快马加鞭眼尖的发现了她来的这地方,属于他负责的管派辖区之一。 只是这地方是送普快的,不送ems,他也只是跟着师傅跑过几次,对当地不太了解。 得知“婷婷”来了他工作附近的地方支教,快马加鞭就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机缘”。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主播平时其他粉丝想亲近都没机会,也不知道在哪儿“偶遇”,可偏偏他就知道她现在是在哪儿! 有了这么个心思,他就格外关注黛文婷的微博和直播,知道这个地方信号非常不好,直播经常中断、微博也要到有信号的地方才发得出去。 他看到黛文婷在直播里埋怨自己的行李被偷了,心中一动,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平时来红星村的包裹并不多,大多倒是汇款单,快马加鞭有心留意,果然发现来了好多要送去红星村的包裹,而且寄的都是红星小学。 他还在熟悉环境的阶段,老师傅们有意锻炼他,经常让他独自出去派件熟悉路径,这些包裹他今天本来该直接送往分派点,再让分派点打电话来取或等投递员送下去的,但他打着“熟悉渠道”的名义给最近的分派点打了个电话,就这么轻松的得到同意直接开车过来了。 快马加鞭的“偶遇”中有太多的刻意,但他为了让黛文婷对自己留下好印象,完全做出了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惊喜,而且在他的盛情之下,众人的包裹又被装上了车。 因为东西太多了,这个网名叫快马加鞭的少年决定亲自帮他们把包裹送到学校去。 车厢里有包裹不能让其他人上,副驾驶的位置可以坐一个人省得走路,考虑到快马加鞭是黛文婷的粉丝,其他人也不好意思抢着上,就让黛文婷去坐了。 “兄弟,约好了学校见,这才几步路啊,需要这样仇大苦深吗?” 秦朗拍了拍江昭辉的肩。 “人家也是好心。” 江昭辉从黛文婷坐上车后脸色就不太好看。 见江昭辉脸色还是那么臭,秦朗给他出了个主意:“这车在村子里也开不快,你要不放心,骑着张校长的车跟着去呗!” 这话终于提醒了江昭辉,当即看着这人高马大的大男孩跨上张校长破烂的自行车,好似跨上了一匹骏马,像是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快马加鞭有意和黛文婷多相处一会儿,车子开的很慢,江昭辉又将自行车踩得好像风火轮了,没一会儿,就跟上了前面龟速的投递车。 “你们有没有觉得,江昭辉脸色看起来很难看?” 第22节 苏丽这时候才慢一拍地发现了什么,小声地问旁边两人:“江昭辉好像不开心啊。” “先回去去拿快递吧。” 杜若叹气,在寝室和同学同校的日子,让她学会了一件事,不要操心别人的感情问题。 “早知道就不到门口来迎了,说不定还要送进去。” “我们不来门口接,黛文婷就见不到他的粉丝,见不到他的粉丝,那个投递员也不会把车开进来啊。” 苏丽推断了一番,做出了结论:“所以,我们还是得到门口来接才能不费力把包裹带回去。” 说完,她眼睛更亮了。 “你们说,要是黛文婷的粉丝一直在这条路上送快递,会不会因为黛文婷在这里,以后就直接把包裹送来不让我们去领啊?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在淘宝放开来买买买了!” “哎,单纯!” 秦朗听完这一大段饶舌的推论后,摇了摇头,老气横秋地说:“走走走,赶紧回去,回去拿快递!” 等到了红星小学,黛文婷和江昭辉已经到了,车子停在学校外面的空地上,江昭辉和快马加鞭在门口有了点小争执。 等他们走上前时,就听到快马加鞭说:“我搬进去吧,我做惯了。” “不用了,我来就好。” 江昭辉扛起黛文婷的箱子要往里走。他只要一想到这人居然有了黛文婷的联系方式就觉得烦躁。 “都是些私人物品,我拿比较合适。” “要不我自己来?” 两人都在献着殷勤,黛文婷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手足无措。 “小的我也能拿的!” “哎,这就是美女的特权。” 苏丽揉着自己的脸幽怨地感慨:“我的包裹也很重啊,等下肯定要自己扛上去。” 她虽然是个直肠子,却没有坏心眼,说话时也不带任何嫉妒。 “我帮你扛!” 秦朗笑眯眯地:“怎么能让女孩子做体力活?杜若,你的我也帮你扛吧?” 他体型略胖,又生的白皙,根本看不出能扛能背的样子,苏丽嘀咕了声“我就是说说”,杜若更是直接拒绝。 “我买的东西不多,自己能扛上去,谢谢你。” 说完,她走到学校门前。 此时,快马加鞭已经隐隐有了点火气,看着面前的江昭辉皱着眉就喝:“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叽?我们一起搬不是快些吗?婷婷,这是你什么人啊,连你的包裹都不给人碰?” 还私人物品! 邮政局送包裹,也不知道分拣了多少道,什么私人物品都验视过了! 他质问声刚出口,就听得异口同声的两道回答。 “我是她男朋友。” “这是我邻居家一起长大的哥哥。” 妈啊! 跟着杜若一同上前的秦朗听到这个回答,顿时心里一咯噔。 果不其然,只见江昭辉两眼突然红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向身后的黛文婷。 这下,气氛尴尬了。 第22章 真相vs幻觉 快递事件后,在场的老师们都很尴尬。 那个叫“快马加鞭”的网友大概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匆匆给几个老师签收完、发了几张名片,就回去了。 江昭辉虽然被黛文婷当众“兄妹”了一把,连眼睛都红了,但竟还维持了最后的风度,硬是替黛文婷把所有的东西都送进了寝室里,才一声不吭地走人。 黛文婷大概也有些不安,几次试图找江昭辉搭话,但是毕竟白天都要上课,黛文婷还有不少东西要整理,也抽不出什么空来立刻和他好好说话。 两人眼看着就冷战了。 不得不说这一批来的支教老师在私德上都还可以,就连最外向的苏丽都不是爱打听别人事情的人,所以除了开学第一天自我介绍里知道他们来自于哪个城市、学的是什么,大家各自是什么家庭、有什么过往,都通通不知。 支教的几个老师里,苏丽是和所有人都自来熟,杜若则是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秦朗则更像是男生和女生之间的纽带,两边都很信任他。 而江昭辉和黛文婷,更像是自成一体的局外人。 在这个需要相互帮助的地方,除了一开始江昭辉因为水质问题拉肚子向同伴求助了以外,之后都是他和黛文婷两人互相扶持着,或者说,是江昭辉单方面照顾着黛文婷。 黛文婷一来就倒霉丢了行李,除了衣服和贴身用品是借了两个女孩的,其余从床单到被套零零总总,几乎用的是江昭辉的东西。知道的是黛文婷丢了行李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江昭辉。 新打的床还没送来,到现在一米八几的江昭辉还和秦朗挤在一张床上。 原本他们以为两人是情侣,江昭辉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是合情合理的,可黛文婷那么干脆的将江昭辉定义为了“邻居家的哥哥”,就让几个人心里都有些古怪。 这样的古怪情绪难免会不小心流露出来,黛文婷自然也能感觉的到,但她也不知是出于矜持还是什么,权当成了没看懂。 这样古古怪怪的气氛到了晚上吃过晚餐后,终于达到了一个极限。 有白天的事,江昭辉实在没什么胃口吃饭,随便扒拉几口面汤,就丢下句“我吃饱了”要回房间。 黛文婷见江昭辉提早走了没等她,有些心慌地丢下调羹,也匆匆跟了出去。 西北的水质硬,江昭辉看起来健壮,也不知道为什么肠胃却是几个人里最差的那个,经常拉肚子,晚上吃的面汤,刚吃完没多久,江昭辉就用手揉了揉肚子,显然不太舒服。 黛文婷一天都注意着江昭辉,江昭辉手一动,她就走过去紧张地问:“江哥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秦朗他们刚刚吃完饭走出来,看见黛文婷向江昭辉走过去了,苏丽做贼一样拉着其他两人就躲在了门后的墙边,不敢出去,还做了个“嘘”的手势。 “你不用管我。” 门外的江昭辉硬邦邦地说。 “江哥,你还在为中午的事生气?” 黛文婷心情低落地说,“那个快马加鞭是我的老粉丝了,还组织了好几个粉丝群,我一直都没有男朋友,你突然说你是我男朋友,说不定今天以后所有人都知道我有男朋友了……” “何况……” 她顿了顿。 “何况,我也不是你的男朋友。你一直把我当哥哥,只是答应我借着这次两人出来支教试试,是我痴心妄想。” 江昭辉疲惫地抹了把脸。 “是我傻,我以为你是害羞,给我这个念想,就是心里有我。” “不是的!” 黛文婷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是我也喜欢做直播,多少人因为有男朋友粉丝就丢了,我才刚刚起步转型,我只是害怕……” 听到黛文婷哭了,江昭辉明显慌了一瞬,回过头看着她,声音也软了几分:“你不要哭,我只是心里堵得慌,你让我静静,我自己能想通的。” 他对黛文婷一向宠溺,他们从小认识,也知道黛文婷有多受男生欢迎,但她从来不和别的男孩弄什么暧昧,所以心里虽然堵,却也舍不得对她发脾气。 说罢,江昭辉觉得自己还是心太软,叹了口气,一言不发的走了。 黛文婷好像很难过,低着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大概是怕吃晚饭的秦朗他们会出来撞见,抹了把眼泪也低着头走了。 “他们不是情侣啊?” 苏丽他们在门后听完了全部,也有些吃惊。 “可看起来和情侣没什么两样啊!” 他们这样的年纪,或多或少都在大学里谈过恋爱,情侣间相处的模式还是看得出来的。 “我们现在最好不要回寝室,免得尴尬。” 秦朗摸了摸头,“要不,你们去帮我装个东西?” 苏丽和杜若也明白现在回去时机不对,便好奇地跟着秦朗跑了。 早上寄来快递,黛文婷的东西是最多的,秦朗的东西按单件算,却是体积最大的。 众所周知邮政寄东西不便宜,而且和体积与重量有关,当苏丽和杜若看到秦朗从门房里拉出早上送来的大箱子时,都觉得秦朗是疯了。 “你这是什么?” 杜若看他用钥匙串上的瑞士军刀拆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大堆零件,皱着眉问:“是天线吗?” “这是手机信号放大器。” 秦朗拿一句话,让两个女孩惊喜不已。 “我之前看了下,我们这里的基站离我们其实并不太远,但是周边地形复杂,我们又在凹地里,所以手机接受信号的灵敏度不高,信号经过消耗后低于手机接受灵敏度,造成手机通话不良和无法连接网络的问题。我请教了学校里几个师兄,他们都去过山区支教,建议我买个这个……” 秦朗一边从包裹里一件件取出东西,一边说:“我原本也不想买这个的,不能玩手机了还能安心看看书什么的,但考虑到你们几个女孩子住在这里,有什么事情电话老打不出去安全上有问题,干脆在网上买了个手机信号放大器。” 他笑了笑,“就是不知道这玩意儿对上网有没有提升,我看黛文婷做直播的,没网好像很麻烦。” 已经好几次和江昭辉埋怨着要回去了。 “秦哥,你真是好人!要是能让我们连上网就好了,我到这地方什么都能适应,就是断网了简直要得焦虑症了!” 秦朗一直是个面团儿一样和气的形象,虽然知道他体贴,但听到他解释的理由,苏丽还是感动极了。 杜若也很意外他会买这个。 “这个不便宜吧?不能只让你一个人出钱,花了多少钱,我们几个平摊吧。” 苏丽完全没想到这个问题,杜若一说,也连忙点头,“是是是,不能让你一个人出这个钱!” “先看看能不能用吧。” 秦朗没接话茬,拉出天线,就往高处找地方装。 西北这块和大部分地方一样,都是非常看重学校的,学校往往和祠堂这样的地方一样建在最高的地方,他拿着天线在外面找信号,绕着学校转了好几圈,才找到一个信号能接收到三格的地方。 接下来的时间里,就是架天线、将室内连接线和室外天线与放大器连接起来。 第23节 这是个很繁琐的工作,为了安装方便,秦朗还干脆买了一套成套的工具,连钉枪都有,所以他的两个大箱子才那么重。 无论是拎工具箱还是装线都是比较麻烦又辛苦的工作,之前秦朗是准备叫江昭辉一起来帮忙的,现在他和黛文婷有了点不愉快,他就只好拉着两个女孩子在学校里外来回忙活。 看的出秦朗也是第一次安装放大器,装两下就要看下操作说明,但他完全不像是没干过这种活儿的样子,对各种工具也用的很熟练。 “哇,秦哥你行啊!” 天色已经有点暗了,苏丽在旁边蹲着给秦朗打手电筒,从头叽叽喳喳到尾,倒也不觉得时间难熬。 “你经常干手工活儿?” “我家两个男孩,我上面还有个哥哥,我爸妈养我们养的糙,什么事情都让我们自己干,所以修修补补、装点东西还是会的。” 秦朗用着一副宅男的长相身材干着这样的活儿,满满是违和感,但从他熟练的动作上来看,完全不是自夸。 “好了,等我们把这条线从室外接进去……” 他看了下位置,有些为难:“这天线建在学校西边,信号接收器只能建在多媒体教室或者办公室里了。” “那就装在办公室吧!” 他们的寝室里空的连旅馆都不如,衣柜都只是那种简易安装的,还要楼上楼下跑,平时他们都懒得午睡,中午都是在办公室桌子上趴会儿。 “好!” 秦朗牵着线站起身,活动了下蹲久了有些麻的腿,刚刚想迈步,却被一声尖叫吓得缩了回来。 “什么声音?” 杜若也听到了,惊了一下。 “好像是黛文婷在尖叫?” 苏丽不太确定的说。 他们都出来找信号了,学校里就黛文婷和江昭辉两个人,而且八成还是各自在寝室里生闷气。 “走!” 秦朗也顾不得装什么放大器了,连忙把手上的线往地上一丢,转身就跑。杜若和苏丽也担心出事,跟着秦朗一起小跑了起来。 三人一口气跑上二楼,一上了走廊就看见江昭辉在黛文婷门外使劲儿敲着门。 “怎么回事?婷婷你开下门!不开门我就撞门了啊!” 众人只听得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在厨房看粮油仓库的张有田跑上来了,大概也是因为听到了动静。 “别撞,别撞!我马上就开!” 黛文婷的声音颤颤巍巍的,还带着几分恐惧,门被反锁了,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就在众人脑子里已经闪过各种可怕的猜测时,门锁“嘎啦”一声开了。 黛文婷哆嗦着把门打开,两眼不住地往外扫视。 “怎么了?” 江昭辉急忙问。 “你怎么叫的那么大声!” “房间里没人,我就打了点水,在屋子里擦了个澡。” 黛文婷爱干净,这里干燥少水没有天天洗澡的条件,她隔两天就要擦个身,刚刚一直没开门,就是在急着擦干身上的水穿衣服。 她哆哆嗦嗦地说:“我刚,刚抬头的时候,看到窗,窗缝里有个眼睛……” 第23章 偷窥vs台阶 黛文婷这句话一说完,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向江昭辉看去。 事发时秦朗和两个女生在办公室附近装手机信号放大器,在二楼宿舍的就只有江昭辉和黛文婷。 “你们看我干嘛?我一进房间就没出来过,后来还把门锁了!” 见所有人都看着他,江昭辉差点跳起来。 黛文婷回到宿舍的时候曾敲过江昭辉的门,江昭辉没开,但也担心她不管不顾进来,索性把门反锁了。 见众人没吭声,江昭辉目光从张有田身上扫过,突然冲过去抓起他的衣领,举起拳头道:“是不是你?我看你就是贼眉鼠眼的!” “我?不是我!” 张有田使劲想要推开江昭辉,指着秦朗他们说:“我还在他们后面上来,要是我怎么可能在后面?” “也许是你先下楼躲着,见他们上来了再悄悄上来?” 江昭辉怒道:“我不只一次看到你盯着黛文婷了!” “你胡说什么!” 张有田恼羞成怒,终于也挥了拳头,“我看你是疯了!” 眼见着两人要打起来,秦朗和苏丽赶紧将他们拉开,杜若看了下走廊的窗户,确实有条缝,但不大,只有一指不到,不贴在上面往里面,什么都不可能看到。 这座红星小学是按标准教学楼建造的,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都是由老师办公室改造而来,颇有点像上个世纪的筒子楼,一道走廊来回,只要压低了腰,根本看不到人影。 “黛文婷,会不会是你看错啦?” 苏丽也被黛文婷的话吓得不清,“我和秦朗、杜若一直在学校周围来回绕,要是有人进来,肯定一眼就看见了!” “我就说是你!” 江昭辉听了这话越发来气,又要去走张有田。 “mlgb的,怎么就不能是你?你还在她隔壁呢!” 张有田红着眼嘶吼,“不带你这么诬赖人的!” 眼见着再吵也吵不出个结果,秦朗几人安抚黛文婷的安抚黛文婷,拉江昭辉的拉江昭辉的,终于将局面稍稍控制住了。 黛文婷惊魂未定,张有田和江昭辉碰在一起又跟斗鸡似的,等把他们各自分开才把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楚。 黛文婷那边就和她说的一样,她在擦澡,发现窗外有人偷窥。 这小学的窗户都是木框,装的是毛玻璃,西北干燥又风大,没有几个月木材就有些变形,合起来时候有条小缝。 这学校的走廊里有路灯,为了方便老师们洗漱,那灯一般会亮到晚上九点再由张有田巡夜时候关掉,那窗缝没人挡着的时候会透出灯光,结果黛文婷一转身看到那窗缝突然黑了,再一看有个眼珠子,还会转,立刻就吓得尖叫了起来。 江昭辉当时就在隔壁,他听到黛文婷尖叫立刻就冲向了门口,但因为他之前把门反锁了,出来的就慢了些,再加上黛文婷那时候衣冠不整,他怎么敲门都敲不开,心里越发害怕,直到黛文婷穿好了衣服打开了门,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事发的时候是七点半,江昭辉出来的太急,没注意走道两侧有没有人,但他确定黛文婷门前并没有人。 张有田原本在食堂里听歌,李老师走的时候把他的mp4送给了张有田,所以他没听到尖叫,直到楼上江昭辉开了门在走廊里拍门,他在一楼听到楼顶咚咚咚响,才摘了耳机跟着跑上去看动静,所以来的最慢。 “好了,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秦朗分别从黛文婷、江昭辉和张有田那里拼凑出各自当时的情况,纳闷地说:“要是有人偷窥,完全不可能看不到人影啊?我们从东边楼梯上来的,张有田是西边的,如果偷窥的人从哪个楼梯下去肯定会和我们撞上,但是我们上来时候什么人都没看到。” “难道那人还在2楼?” 苏丽吃了一惊,左边看看,右边看看。 这种变态要是还留在学校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半夜都不敢去上厕所了好嘛! 听到苏丽的话,秦朗和江昭辉面色一变,两个人打着手电筒把二楼所有的房间都搜了一遍,连厕所和柜子里都没放过,依然一无所获。 “秦朗,我有话跟你说……” 苏丽看了眼正在安慰着黛文婷的江昭辉,突然对秦朗招了招手。 秦朗莫名地走过去,被苏丽拉到一边,看着江昭辉和黛文婷的方向,小小声地说:“秦朗,你说,会不会就没有什么人偷窥?” “啊?” 秦朗脑筋一时没转过来。 “他们今天不是吵架了吗?” 苏丽对那一对怒了努嘴,“江昭辉刚才也说了,他想冷静会儿,没理会黛文婷的敲门。可是黛文婷一声尖叫,江昭辉就冲出来了,你看看现在,两个人是不是又和好了?” 江昭辉和黛文婷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要冷战也不会冷战多久,只是没个合适的台阶。黛文婷现在遇到这种事情,无论如何江昭辉也不可能对她冷下脸的。 她言下之意,不必明说。 “不,不会吧?” 秦朗结结巴巴地说。 “还能这样的?” “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啊?我以前对我前男友比这个还作。”苏丽耸了耸肩,“也许真相就是这样呢?” 秦朗半信半疑。 “这里确实有人扒过窗子。” 杜若蹲在窗子边沿,打着手电筒仔细看了看,又伸手在窗台上摸了几下,突然说。 听到杜若的话,苏丽和秦朗顿时停止了推测,惊恐地向杜若看去。 “窗台和窗框上灰很重,但是窗缝这一块干干净净的,灰尘应该是被头发蹭掉了。” 杜若指着窗子边沿给同伴们看。 她转过身,对黛文婷说:“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早我陪你去村委会报警。” 他们几个就算不娇生惯养,却也不是个有洁癖的,屋里卫生还打扫打扫,走廊和楼道的卫生自来了以后就没做过,西北风大又干燥,所以灰是一层又一层。 哪怕比旁边稍稍干净一点,都很显眼。 众人凑过去看了眼,果真是和杜若说的一样。 苏丽脸红红地摸了摸鼻子,显然是为之前推测黛文婷为了和好的猜测而羞愧。 秦朗得知这样的结果也松了口气。 他直觉觉得黛文婷不是这样的人,但他和黛文婷接触不深,也不了解她往日的做派,会不会这么做也不能肯定。 现在排除了“谎报军情”,至少大家还是坦诚相见的。 第24节 “刚才张有田头上有灰吗?” 江昭辉问。 几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不记得这样的细节了。 “除了他没别人。” 江昭辉还是觉得和张有田有关。 一想到黛文婷好好的姑娘被人偷窥了,江昭辉就一肚子火,也不管几个老师就在这里,蹙着眉说:“婷婷,我看我们还是别在这鬼地方支教了!之前李老师还说这地方民风还算淳朴,都淳朴到来偷看大姑娘了,人身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 他一开始就不同意黛文婷来支什么教,只是后者十分坚持,他才陪了她来,但是一路上都没有放弃过劝她回去的念头。 “先报警吧?也许能抓到人呢?” 黛文婷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要是抓不到偷窥的人,我们又走了,苏丽和杜若在这里更危险。” 江昭辉人高马大,还学过一阵子自由搏击,这秦朗看起来就是个不能打的,要真有什么万一,他这么个白面团一样的胖子怎么护得住两个女生? 江昭辉一片好心又被拒绝,顿时气结。 他没相信黛文婷明面上的理由,只当她还是忘不掉她的“直播大业”,见劝不动,只能郁闷地回了房间。 因为晚上出了这么个事,秦朗和杜若几个人也没心思装天线了,秦朗打着个手电筒出去把工具和设备捡了回来,准备等第二天天亮了有空再装起来。 这么折腾一番后众人都是情绪低落,互相道了晚安门一关,明明知道外面没人,却还是有些疑神疑鬼,连外面刮着的风都觉得是动静。 “哇,这样子我没办法睡了!” 苏丽第一个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拿出手机刷了刷,越发郁闷:“上不了网,手机里存着的电视剧电影都看完了,这睡不着都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 “本来手机信号放大器都已经快装好了。” 杜丽也有些遗憾,“等能上网能发短信就好了,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向学校里有支教经验的师兄师姐请教。” “什么手机信号放大器?” 一直沉默着的黛文婷突然开口问。 苏丽这才想起来他们都没人跟黛文婷说过这事,于是苏丽口若悬河地说起秦朗怎么买了个手机信号放大器,怎么加强手机对基站的敏感度,怎么能保证通话和上网质量。 “那以后就能上网了吗?” 黛文婷眼睛亮亮的。 “这就不知道了,还没装起来呢。”苏丽嘟囔着,见黛文婷情绪好像好点了,不由得感慨:“你还真是网瘾少女,一听到以后也许能上网语气都不一样了。” “我带了五部手机。” 黛文婷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就是为了直播这里的生活来的。” 她从来没有隐瞒过自己的目的,就像秦朗没隐瞒过自己是来减肥的,江昭辉没隐瞒过自己是来照顾黛文婷的一般。 苏丽在道德上似乎有点洁癖,听到黛文婷的话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旁的杜若半闭着眼,想着的却是其他事。 “那窗缝位置大人偷看得弯腰,可为什么窗台上的灰也被擦掉了不少?” 她想着。 “难道是有人扒着窗台往里面看?” 杜若在脑子里想象了下大人弯腰测头偷看的场景,心里直嘀咕:“难道是小孩子扒着窗台往里面看?” 她没有完全的把握,也不敢说出来误导别人,只能随便想想,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杜若和苏丽便陪着黛文婷去村委会找村警报案,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发生在女生身上,也实在是恶心。 原本想着大清早到村委会去应该没几个人,谁也没想到居然有人比他们先来,好几个大叔大婶和老头老太堵在了院子门口,围着村长和村警在吵着什么。 村长郁闷地吧唧着旱烟,明显是觉得头疼,村警也举着手在反复保证。 见到杜若和黛文婷过来,那些人突然不说话了,好几个人直直瞪着新来的两个支教老师,但明显还在克制着情绪。 她们被瞪懵了,脚步不由得停住。 “你们来的正好!都是那个什么刘小丫哟,把我们家孩子都带坏了!” 一个老太太抹了把眼泪,突然嚎了起来。 “我们家的乖孙子也闹什么离家出走了!” “还有我家孙女!早上起来就不见了!” “还有我们家的!” 苏丽心里咯噔一下,终于想起来她昨天要找杜若又被打断的事情是什么了。 “得胜归来”的刘小丫俨然是所有孩子们的大英雄,她当时就觉得这个状况不对,只是后来又是拿快递又是黛文婷被偷窥,她把这个事彻底忘了。 “苏老师,你说,这是什么事嘛,以前都是好好的……” 村长刚刚才把刘小丫千里迢迢接回来,一想到这么多个娃娃又跑了,头都痛。 虽然并没有直接职责苏丽的意思,但是苏丽还是脸一白。 她隐隐有些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别担心。” 杜若见苏丽脸色不好,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出去就一班车,上次跑了个孩子闹那么大阵仗,小巴车司机不会让孩子们上车的。” 第24章 出走vs归来 杜若猜的没错。 越是偏僻的地方,就重视人情和关系的作用,在这种小地方跑运输也是如此。 跑这条线的司机和售票员,大多就是出身这附近的村子里,又或者和周边的村子里沾亲带故,认识的人多,所以才能跑起这条线。 正如杜若所说,之前红星村里跑了一个孩子,康村长和村警花了那么大阵仗去找,跑红星村附近到镇子里这条线的司机压根就没让孩子们上车,而是给康村长打了个电话,找了个车上的红星村村民把孩子们看着。 这些孩子们半夜就离家了,在村里躲了一夜,天没亮就在路边拦车,结果这一场“离家出走”,终于以闹剧结束。 孩子们找回来的时候,自然少不了一顿打,由于是五六个孩子一起被带回来的,村头孩子们被打的鬼哭狼嚎声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跑!我叫你跑!你爸你妈在外面辛苦打工,我亏待过你吗?让你跑!”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提着根烧火棍,揍得小孙子满场乱跑。 “我叫你跑!你一个女娃娃,被拐了会发生什么事你知不知道?都是那刘小丫作孽哟!” 这个是男女混合双打的。 “之前那么多老师来都没事,现在才报道几天,连孩子都学会跑了!这教的是什么课!” 也有指桑骂槐的。 出了这种事,什么黛文婷被偷看都算是小事了,几个老师都有些尴尬的看着村口的孩子们挨打。 一片鬼哭狼嚎声中,被杜若紧紧攥着手臂的瘦小身影显得格外显眼。 “杜老师,我,我能回去上课了吗?” 被杜若拽着的正是忐忑不安的刘小丫。 孩子们被同村的送回来后,杜若接到消息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刘小丫,带了她一起来村口接人。 她是学校里的老师,小学的孩子对老师还是很尊敬的,刘小丫虽然不知道杜若为什么让她一起出去,但还是跟着来了。 然后,就看到了村口的一顿狠揍。 刘小丫的父亲脾气暴躁,也有动辄动手的习惯,但刘小丫毕竟是女孩子,刘父打起来其实还是有些分寸的。 后来刘小丫一心想要妈妈不想要抚养她长大的爸爸,刘父也彻底伤了心,刘小丫沾沾自喜着自己终于“奋斗”成功了让爸爸不敢再打她,却没想到是自己的爸爸死了心,不想再管她了。 这些孩子的家长们经历了一夜的担惊受怕,现在所有的恐惧和伤心全部爆发了出来,虽然打孩子打的厉害,可好几位家长打着打着自己也哭了。 “打你是为你好,让你记着厉害!你还那么小,跑出去出了事怎么办?我们那么辛苦才把你拉扯到这么大!”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能去很多地方,能够独立了。” 杜若学过儿童心理学,对于这种想法并不陌生。 “但实际上,如果你真是个独立的成年人了,不会连张火车票都买不到。无论是在法律上还是在现实里,你们就是一群孩子……” “所有成年人都能轻易地伤害你们,父母粗暴,也只会打你,但你遇见的事情,可能比打你更加可怕。” 杜若一直是红星小学的孩子们比较害怕的一位老师,她总是非常严肃,而且带着一种游刃有余的淡然,和之前来支教的那些老师三分腼腆七分紧张完全不同。 刘小丫心惊肉跳的看着自己的同学们被揍得满地打滚,有些正是这两天听到她炫耀如何“离家出走”后新增的小跟班。 “你也算出去一趟了,应该在车站前、人多的地方见到很多乞讨的孩子,有些甚至是断手断脚的残疾……” 杜若声音淡淡。 “刘小丫,你觉得那些断手断脚的孩子是从哪儿来的?” 她什么明确的话都没说,却让刘小丫打了个哆嗦。 刘小丫抬头向村口看去,眼前那些家长偶尔扫向她的余光好似仇人,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怨恨,身后杜老师的话又意味深长,就像是某种魔咒,让她不寒而栗。 被抓回来的孩子会不会讨厌她? 那些孩子的家长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惹事精? 万一他们跑了,被人抓到打断了手脚去讨饭…… 原本还沉浸在“胜利者”中的刘小丫就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突然开始担心起自己以后的日子来。 看着同桌的爸爸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揍着孩子的样子,再想到自己回家后只知道在门口蹲着抽烟却对她一句话不说的父亲,刘小丫心里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她毕竟年纪太小,那些东西只是模模糊糊的出现在她的心头,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种模糊,让她更加惶恐了。 “好了,还知道害怕就是好事。” 就在刘小丫内心惶恐到打起哆嗦时,一直在观察着她的杜若心软了一瞬,突然伸手将她揽到了怀里,挡住她看向挨揍孩子们的目光。 “你还是孩子,而孩子犯错是可以被原谅的。” 第25节 杜若的怀抱温暖而柔软,带着淡淡的皂香,这让从未感受过女性怀抱的刘小丫有些陌生。 “等会儿我带你去向他们的家长认个错,以后就还能好好往来。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要有了隔阂。” 一阵鸡飞狗跳般的“三娘教子”之后,大人们的怒气和担心也就散去了不少,杜若正如她之前承诺的一般,陪着刘小丫去向他们一家一家的道歉。 这件事说到底,都是刘小丫在他们面前炫耀和怂恿的结果。 事情已经过去了,又有老师陪着,大部分家长还是通情达理的,面对刘小丫的道歉也都表示出了宽容。 但总有担惊受怕之后激愤难消的,看见刘小丫被杜老师陪着来道歉,气急之下口不择言地:“哪家不盼着别人家好,就你年纪小小就这么会挑唆!要是我家大宝有个万一,从此以后我们家日子都不要过了!” “你那么能耐你就走你自己的啊,撺掇别人跑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家过得不快活也不想让别人家快活是不是?没妈管的孩子就是……” “曹大姐,这话就过了!” 杜若听这些乡下土话很吃力,但也听懂了“没妈管”这三个字,当即皱了眉头。 “据我所知,村子里不少孩子都是留守儿童,大部分是爷爷奶奶带的,你这一句话骂下去,骂了大半个村子。” 曹姓的妇人脸上表情僵了僵,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说的这话不太好,又是在新老师面前,她也是要脸的,嘟囔了几句后还是没把那句过分的话说出口。 “好了,你是个孩子,我不跟你计较。但是我已经和我们家大宝说了,以后不会跟你在一起玩了!” 但她也坚决不要原谅刘小丫。 “我家就这么一个孩子,辛辛苦苦供他读书不容易,你就别祸害我们家了!” 从刘小丫的同学家出来,刘小丫的表情很低落。 “道歉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会原谅你,所以犯错之前就要想一想能不能承担这样的后果。这对你来说,也是一堂课。” 杜若并不是带着惩罚她的初衷陪她去道歉的,但她确实做错了。 “不是每个孩子都和你一样,是受了委屈想要‘离家出走’的,好几个孩子只是从来没离开过村子,想出去看看,就这么跑了……” 刘小丫想起自己在同学们面前夸夸其谈外面的高楼大厦、灯火辉煌时,不由地羞愧地低下了头。 “老师希望你们有朝一日都能走出这里,到大城市去学习、工作,能够在大城市里安家、立业……” 杜若叹了口气,摸了摸刘小丫的脑袋。 “但是,不能以‘离家出走’这样的方式。” 刘小丫懵懵懂懂地抬起头。 杜若从来就没有苏丽那么的温柔和婉转,所以她的话,也从来没有如何动人。 她击碎了刘小丫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如果你以‘离家出走’的方式逃到了城市,城市里依旧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地。” *** 陪刘小丫道了歉、将她送回学校以后,杜若有些疲惫地回到了办公室。 刚刚才来这里支教没多久,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说不糟心,都是假的。尤其刚刚她陪刘小丫去道歉时,那些家长们不好对孩子发脾气,对她的迁怒却是少不了的。 言语里,多半是老师没教好的指责。 她才来教一个星期,能教多少?更别说孩子会离家出走,原本就是和家长沟通出现了问题的表现。 但那时候家长们都在气头上,如果她把这样的言论说出去,那就是挑事了。 “不好意思啊杜老师,本来是我们班上的事情,而且刘小丫会离家出走还有我的问题……” 看着杜若一回座位就揉着太阳穴,苏丽有些过意不去,嗫喏着开口。 “这次离家出走的也有我们班的学生,也不算和我无关。”杜若喝了口水,“而且你心软面皮也浅,这种事我做比较合适。” 换成苏丽的话,大概会在村民的指责下泪洒当场吧? “杜若,你真是个好人!” 苏丽没忍住,上去给了杜若一个拥抱。 “你疯了啊!赶快从我身上下去!” 杜若正在喝水,被苏丽一个抱呛得鼻子都喷了水,一边咳嗽一边挣扎。 “咳咳,你们这是干嘛呢?” 刚刚替杜若代完课的秦朗从外面一进来,就看到苏丽趴在杜若身上磨蹭,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看到有人来了,苏丽才放开了杜若,脸上已经没有了早上的阴霾,好奇地问:“黛文婷和江昭辉还没回来?” “黛文婷带村警大叔去看宿舍了,江昭辉不放心,一旁陪着。” 被孩子们“离家出走”的事情耽搁了,村警大叔到了中午才顾得上来学校看看情况。 有人偷窥女教师的宿舍,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里民风淳朴,出了这样的事,村警大叔还是很重视的。 但学校里没有监控,当天又是晚上,黛文婷当时吓个半死能记得始末都不错了,要想提供线索根本没可能。 所以村警大叔勘查了四周环境之后,也只能留下个“以后注意门户”的建议。 他们也都知道大概就只能是这个结果,可真当结果出来了以后,又不免有些失望。 而且因为这件事,江昭辉和张校长的儿子张有田彻底有了矛盾,江昭辉始终认为张有田有重大嫌疑,防他跟防贼一样。 这下子,几个支教的老师都夹在里面很尴尬。 出了这种事后,秦朗对安全更加不放心了,除了上课、吃饭以外的时间都在架天线、装那架手机信号增幅器。 于是,就在村警大叔离开后的那天傍晚,所有老师们的手机就像是突然解锁了某个开关一般,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秦朗去安装信号增幅器了,黛文婷几人迫不及待地拿出随身的手机,看着提示音带来的信息。 这么长日子以来的广告短信、问候短信,还有微信来讯的提示,一下子全部跳了出来。 “妈啊,终于通了!秦朗就是神呐!” 苏丽捧着自己的手机,差点流下了两行热泪。 不能上网的地方,算的上什么现代社会! 作者有话要说: 前阵子肺炎,一直在吊水,没能顾得上更新。今天开始恢复日更啊。 第25章 叛徒vs盟友 来支教之前,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甚至像秦朗这样的应届毕业生,根本就是冲着吃苦来的。 干旱、缺水、穷困,这些都属于他们能够接受的范围; 哪怕最娇气的黛文婷,面对着这般艰苦的环境,也没有表现出如她外表那般的挑剔。 当然,红星小学是座新小学,不算破败也是重要的原因。 但让所有年轻人都不满的一点就是: ——这里完全没有网! 现代社会,哪一个年轻人少的了网络啊? 就连杜若这样没什么网瘾的,平时都已经习惯了聊聊微信、刷刷淘宝的日子,突然到了一个连电话都打不出去、宽带都没有的地方,怎么可能适应? 信号变成三格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顾不上流量不流量了,一个个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各自手机上的程序。 黛文婷打开的是她的直播平台,苏丽打开了微博,杜若打开了微信。 江昭辉手指迫不及待地点开了一个手机游戏,又在游戏更新的数据包那里彻底给这游戏跪下了。 这么大的数据包,真要用流量下了,他今晚就该睡不着了。 黛文婷的直播平台也打开了,但这里网络还是不太稳定,随便点开哪一个直播都特别卡,她不甘心地在屋里屋外到处试验信号,网速的结果还是不尽人意。 杜若打开了微信,尝试了三次才连接上了服务器,然后就看到了几个微信群几千条的信息,整个人都恍惚了。 几人欣喜若狂间,秦朗擦着满头的大汗进了屋子。 来这里支教的半个月,他没有瘦多少,倒是被晒黑了一点,黑色显瘦,勉强算起来,也算是瘦了。 “哟,看这样子增幅器奏效了啊!” 秦朗乐滋滋地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以后不用到村口傻蹲着了。” 手机能连上网,就能用手机做热点让笔记本上网,能让笔记本上网就能做到很多事。现在已经有了那种无限流量的手机套餐,下次学校放假时去最近的镇上办上一张,就能愉快地上网了。 能连上网、电话也能正常通话了,所有人做的第一件事都是向家里报平安。 苏丽第一个接通了电话,开口就是“爸爸”,在那里哇啦哇啦说了半天,恨不得将这半个月来受到的委屈全都吐个干净。 黛文婷和江昭辉是邻居,打了电话回家后互相说了些诸如“我会照顾好她”、“我没有给他添麻烦”之类的话,应该是在安抚双方父母的担心。 秦朗的电话是在远远的地方打的,好似有什么不方便在人前说的。他虽然善谈又温和,但平时对自己的事情说的很少,只知道有一个哥哥在读理论物理,家里父母都很忙很少在家,除此之外,知道的不多。 杜若拿着电话,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被接起,杜若没有吱声,那边等了一会儿,才传来杜妈妈的一声:“喂?” “妈,是我。” 杜若不太自在地握着电话走出屋子,“我有个同事架了个手机信号增幅器,现在能正常通话和发短信了。” “长途很贵的吧?” 杜妈妈下意识地说,“以后报平安发短信就成了,不用打电话了。” 杜若握着手机的手突然一紧。 “妈,我钱够花的。” 她是师范生,暑假寒假一直有辅导学生,后来也在课外辅导的教室里帮忙,这次支教她没有找家里要生活费,用的就是以前的积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钱不够太节省……” 杜妈妈也意识到女儿打电话过来自己却说这个有些不太对,连忙解释着,“你在那里怎么样?条件是不是很苦?” 杜若大致说了下这里的情况,听说新校区除了没自来水其他环境都可以,杜妈妈也松了口气,又问她的新同事怎么样,学校原本的老师如何。 杜若独立惯了,习惯报喜不报忧,自然是说什么都好,可是心里其实也有些委屈,只是那些想埋怨“被骗了红星小学一点都不好”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第26节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双方态度有些客气,直到杜妈妈反复念叨着: “既然已经去了,又是为了保研资格去的,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坚持。你既然知道自己的成绩没有什么竞争优势,就要抓住每一个机会,知道吗?” 杜若终于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了句“我知道了”,轻轻挂断了电话。 挂完电话,一抬头,却发现秦朗就站在面前。 她看看秦朗,又看看后面,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堵了秦朗回办公室的路,连忙闪开路给他回去。 然而秦朗并没有离开,而是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问她:“你刚才……和家人聊得不是很开心?” “啊?” 杜若一怔。 “没有。怎么了?” “你打电话的时候眉头一直是皱着的。” 秦朗担心地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还有,快挂电话的时候,我感觉你……” 他挠了挠脸。 “好像要哭?” “没有。” 杜若立刻反驳了他的猜测,“我没有要哭。” “家里人不支持你支教?” 秦朗避开了哭不哭的问题,小心地推测着。 杜若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苦涩。 “我妈妈很支持我支教,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坚持。” 秦朗还没反应过来,杜若已经转过头,回了老师办公室。 等秦朗回到办公室时,杜若和秦朗两人都表现的若无其事,好像刚才发生的对话都是错觉一般。 黛文婷手机一能上网就登上了自己的微信群、qq群,和群里的粉丝聊得不亦乐乎,整整半个小时的时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过,两只手一直在屏幕键盘上快速地打着字,好像那部手机才是她最重要的事情。 江昭辉在一旁喊了她好几次,她都心不在焉地敷衍了过去,到后来江昭辉也黑了脸,没有再管她,一个人在旁边生着闷气。 苏丽则是低着头活跃于各大微信支教群里,在这里打打招呼,在那里诉诉支教的苦,忙的不亦乐乎。 平时的日子,这个时间点正好是吃晚饭在办公室休息的时间,他们会聊一聊今天上课遇到的难题,或是互相交流下支教中的经验、填写支教手册,即使没有有说有笑,也至少是在沟通的。 可现在抬头一看,屋子里每个人都在低头抱着手机,下午上课的教案也没人看了,早上交上来的作业也没有心思批了,全身心都投入了进去。 秦朗摸了摸脑袋,突然有些后悔。 增幅器装上了,和外界的沟通连接上了,可是他们之中似乎张开了一张无形的隔阂,将所有人都分割开了。 就在他准备说些什么打破这种异样的“宁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小个子的男生气喘吁吁地冲着里面喊: “苏老师,杜老师,我们班上打起来啦,你快去看看吧!” 苏丽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立刻抬起头,认出他是五年级的学生,和刘小丫同班,于是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 “什么打起来了?怎么回事?” “就,就是昨天晚上他们离家出走的事情,他们说高、高胜是叛徒,是告状鬼,要打他!” 小男孩见所有老师都在,心里也有些发慌,磕磕巴巴说。 几个老师一听就知道是早上挨揍的孩子们又惹了事,苏丽和杜若放下手机塞到口袋里,头痛不已地跟着小男孩一起出门去看看情况。 虽然不是秦朗班上的事情,但秦朗和江昭辉也担心小孩子打架两个女老师会被误伤,还是要他们镇镇场子,也跟着出去。 出门之前江昭辉喊了黛文婷一声,但后者闷头还在打着字,闻声抬头看了一眼,丢下句“打架我就不去了”,没有跟着一起走。 江昭辉和黛文婷之前本来就冷战过,只不过因为黛文婷被“偷窥”的事情勉强和好了,现在见黛文婷又只顾着那些“粉丝”连敷衍他都没有时间,江昭辉眼中闪过一丝屈辱,头也不回地追上了秦朗的身影。 等他们跟着小男孩跑到了后围墙那,才发现十几个学生围着几个孩子在看热闹,被围在最中间的男孩脸上已经青了一大块,几个气呼呼的大孩子满脸厉色地要去揍他,却被站在男孩身前的张小虎拦着,使劲把他们往外推搡。 “张小虎,这事管你屁事!你干嘛多管闲事!” “张小虎,你是六年级的学生,管我们五年级的事干嘛!” 张小虎是出了名的混小子,骂骂咧咧地挥舞着拳头,梗着脖子喊:“老子看不惯你们这么多人打一个!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好汉!” “还好汉,你有毛病吧!” “他跑去告状,害我们被找了回来,还被打了一顿,不该揍吗?” “我没有!” 两边孩子吵了起来,在张小虎后面的男孩惨白着脸,一把还未变声期的清亮嗓音急切地叫着:“我没有告状!我什么都没做!” “你们在干什么!” 江昭辉赶到时看到又是那张小虎,一把将他拉过来,冷着脸怒喝:“张小虎,怎么又是你捣乱!” 他心情不好,此时不免有些迁怒,语气也十分冷硬。 学生们看到老师来了,大部分吓得作鸟兽散,也有几个好事地没走,留下来看热闹。 张小虎正准备和五年级孩子动手呢,突然被江昭辉这么一拉也懵了,再听见江昭辉说这话,当即回身用脚去踹他。 “老子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是谁老子!给我站好!” 江昭辉人高马大,将张小虎往墙边一按,又冷着脸让几个打架的孩子都站好,脸色黑得吓人。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打高胜干什么?” 苏丽一看打架的都是才挨过打的“离家出走”学生,气不打一处来,“你们都是白挨打了是不是?现在还会打架了!” “他是告状精,是叛徒!” 一个高壮的五年级学生大叫着。 “叛徒就该被打死!” 告状精,叛徒? 秦朗和杜若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完全听不懂什么意思。 “到底怎么回事!” 苏丽一边检查着高胜脸上的伤口,一边温声细语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你告诉老师,老师替你做主。” 她在红星小学特别受学生们的欢迎,教过的孩子都喜欢她,高胜也不例外。 “没,没事……” 但是高胜只是在苏丽摸到伤口的时候疼得瑟缩了几下,却没有说出发生了什么。 他飞快了看了几个孩子一眼,摇了摇头。 “他,他们跟我闹着玩呢。” 第26章 虚荣vs敬业 高胜咬死了不是打架,只是闹着玩,几个老师也都是学生时代过来的,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反复问了几次都问不出来什么东西,只能跟高胜嘱咐着如果他们要再“闹着玩”一定要来找老师。 老师来了,闹得沸沸扬扬的打架也都鸟兽散了,唯有六年级的张小虎被江昭辉提溜着回了办公室。 说起这张小虎,可以算得上是红星小学一“霸”了,在哪儿都看得到他。他家人丁兴旺,连堂哥和亲哥在一起七个男孩子,打起架来从来是兄弟们一起上,学校里谁也不敢惹他。 在班上也是,中午吃饭他先挑馒头和菜、班上座位同桌是谁都是他选,跟“翻牌子”似的,你要管他,他能带着半个班的小孩全“罢了课”。 杜若教他的语文数学,越教越是头疼,语文是稀烂的,文言文从头到尾写不明白几个字;数学就更别说了,都六年级了解不出一个四则混合运算就算了,连分数加减都经常错。 好在他虽然混,德行却不坏,你只要不去惹他,他也不会给老师们惹事,只是冷着一张脸在那儿干自己的事,看看小人书,或者画画乱七八糟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上次他逃课被江昭辉抓回来了,这张小虎对江昭辉恍如“冤家仇人”,每次一见到江昭辉就骂骂咧咧,有时候还敢上手。 可惜江昭辉人高马大一米八几,无论是体格还是力气都碾压这个六年级小屁孩,他也只能屈从于“恶势力”,被江昭辉提溜着回来。 江昭辉带着张小虎回办公室时,黛文婷还在玩手机,几个老师回了办公室她也只是抬了下眼,又对着江昭辉讨好地笑了笑。 江昭辉气消了一半,把张小虎往板凳上一按,语气硬邦邦地说:“说吧,刚刚怎么回事?” 张小虎眼睛瞪得滚圆,不可思议地说:“高胜那怂包都没当告状精,你觉得老子会告状?” “你是谁老子!” 江昭辉给了他一个毛栗子,被他气笑了,“还讲义气?你能护得了他一次,护得了他一辈子?到时候给人家打出个好歹来,你不白护了一场?” “我要护他一辈子干嘛?老师你没毛病吧?” 张小虎看着江昭辉的眼神就像看到了个傻子,“我就恰好路过那,看到那小子被几个人压着打,我看不过去他们好几个人欺负一个出了手,谁知道他是谁啊!” 这么一说,几个老师倒惊讶起来了。 他们原本以为张小虎和五年级的高胜认识,所以才硬生生顶在他前面帮他挨揍,没想到张小虎就是个路过打酱油的。 杜若鼻子尖,靠近张小虎时闻到了奇怪的味道,突然问:“那地方那么僻静,你去干吗?” “我去抽……” 张小虎冷不防被一问,下意识答了三个字,猛然回过神来,闭上了嘴。 江昭辉嘿嘿笑了,不顾张小虎反对,把他身上扒了个干净,搜出来一包“兰州”和一支打火机。 “兰州”是本地烟,三五块钱一包,江昭辉打开来一看,缺了两根。 “你才多大,怎么能抽烟?” 杜若都被惊到了,“你这个年纪吸烟会长不高的你知道吗?” “遭怪!我堂哥五年级开始抽烟,现在比我大都高了!” 张小虎纯粹是为了怼而怼,怼完了就知道要糟。 “你是缺心眼吧,顺便把你堂哥也供了,还说不是告状精?” 果然,江昭辉把那包“兰州”摔桌上,又去扒张小虎的嘴。 第27节 “让我看看你牙,我看看你吸烟吸多久了!” 长期吸烟的人叼烟的位置都特别黄,江昭辉自己就吸烟,比其他人都精。 张小虎被江昭辉屈辱地扒开了嘴,感觉自己像是被拉出去的牲口,旁边几个老师就是买牲口的人,心里憋屈极了。 “妈了个蛋!老子现在好汉不吃眼前亏,等体育课老子让这姓江的知道老子的厉害!” 他被扒开嘴检查了半天,心里骂骂咧咧。 “还好,应该刚学会抽没多久。”江昭辉把那包“兰州”塞口袋里,“这烟我没收了,不想我去家访,就把刚才发生的事好好说一遍!” 张小虎瞪着眼看着江昭辉没收了他的烟,那眼珠子恨不得能发射出去,无奈他家里有只母老虎,他爸又听他妈的,要知道他在学习里抽烟,肯定揍得他几天下不了床,只好委委屈屈地从了。 “我也没听到几句,就听到说他们晚上一起约好了‘离家出走’,结果那叫高胜的半路上胆子小,跑了。” 张小虎大概也觉得这“离家出走”挺扯淡的,撇了撇嘴又说:“后来不是天没亮就被逮回来了吗?他们就说高胜肯定是告状精,跑去给他们爹妈说了这事,所以才被抓了回来。” 他也挺瞧不起告状精的,不过他早上起来的早,看到一大群人往村长家去了,要是高胜去告状,还能大清早才找人? 张小虎就因为这么点“猜测”,才帮忙出了手。 问清楚了情况,又告诫了张小虎几句不准再抽烟之类的话,江昭辉把他放回去了,几个老师把门一关,都在讨论这个事怎么收场。 “我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今天高胜没有把事抖给我们,说不定其他同学就对他改观了呢?” 苏丽乐观地说。 “其实我们当老师的,还真需要‘告状精’。”秦朗也乐了,“要是真能发展个眼线还好,可惜这高胜看起来没办法发展发展。” “黛文婷,我记得高胜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你多注意点?” 杜若帮黛文婷批改过作业,知道这小乡村里有个英语学得不错的学生有多难得,她自己是个冷脸,去找高胜说不定对方还紧张,但黛文婷就不一样了。 万一真被孤立,有个漂亮的英语老师安慰开解,更有效果。 她说了话,黛文婷还在低着头打字,没有理她,杜若眉头一皱,那边江昭辉不知怎么的脾气突然上来了,上前一把抽走了她的手机。 低头一看,她正在群里聊最近支教的趣事,输入栏里字打了一半,打着“我们班学生又打架了,我和同事们在劝解……”。 字没打完,江昭辉气笑了。 “你劝解?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你把手机还我!” 黛文婷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又有点担心江昭辉继续往前翻聊天记录,站起身往他手里抓,“跟你什么关系啊!我还不能不能有点个人隐私了?!” “黛文婷,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江昭辉抓着手机的手都在抖,“我一个大活人你不和我说话,你跟不认识的能聊到正事都忘了?” 眼看着这“小两口”要吵架,秦朗几人都有些不太自在,一个个假装打水的打水,去看学生们午休的看午休,悄悄地离开了办公室。 他们下了楼,往操场上一站,仰头望着办公室就犯起了愁。 “怎么办?感觉两人又要吵架了。” 苏丽抓了抓头发,“不就支个教么,怎么事情搞这么复杂?” 她感觉这一对就是个“不定时炸/弹”,迟早要炸开。 “黛文婷晚上要直播,大概是为了直播做准备吧。” 杜若想着她那一包袋的手机,“她挺放不下那些粉丝的,前阵子没有网一直在焦虑,觉得自己这么久不直播,粉丝要掉完了。” 黛文婷把直播当成了自己的“事业”,支教只是个素材,重心当然在直播上。 但江昭辉把黛文婷放在了心上,支教是顺便,重心也不在支教上。他觉得自己是来陪黛文婷支教的,黛文婷要是不理他,他分分钟就要炸。 他们这半个月也算一起经历了不少事,已经算是半个战壕里的战友,当然希望能一起渡过这两个学期的支教期,可就怕这两个人要一谈崩了,搞不好所有人都尴尬。 别人不说,江昭辉百分百要走。 这种事他们这种外人一点用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 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到了傍晚,黛文婷吃完晚饭就回房间洗脸化妆折腾了一个小时,然后去了信号最好的老师办公室直播,还拉上了有些好奇的苏丽。 黛文婷在办公室里直播的时候,江昭辉就在办公室外面站着,手里夹着早上没收的“兰州”,在二楼上定定看着操场出神。 “张小虎要知道烟被你抽了,估计又要偷偷砸办公室窗户了。” 秦朗的声音从他身边传来。 江昭辉收回神,看着秦朗也凑了过来。他个子矮,没办法像江昭辉那么潇洒地靠在围栏上,要想看到操场,只能扒着。 “怕偷窥的又来,在这里守着?” 秦朗扒着看了一眼,见江昭辉的位置能把大半个学校的围墙和大门看个清楚,心里了然,伸手拐了一下他,怪笑着。 “情圣啊!” “人没抓到,心里不踏实。” 江昭辉吸了口烟,将烟蒂在墙上掐灭了,他记得秦朗不抽烟。 “婷婷经常直播经常到十一二点还没结束,我怕我睡着了,两个女孩子在那边办公室不安全。” 出了偷窥的事,他谁都不相信。 虽然这么关心黛文婷,但他看里面正在直播的青梅时还是皱着眉。 “你这么不喜欢她弄这个直播?” 秦朗好似不经意地问。 江昭辉“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我第一次看到黛文婷的时候就觉得眼熟,先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秦朗也回头看了一眼。 办公室里的灯光温暖而明亮,照着空空荡荡稍显寒酸的房间,也不知这么在朴素的背景下“直播”,能有多少人买账。 “你以前见过她?” 既然说以为是错觉,那就不是错觉。 “去年年初的时候,黛文婷在上海参加过一个什么网红的活动吧?我当时恰巧也在场,对她印象很深刻。” 秦朗语气淡淡地说着。 江昭辉终于把目光转到了他身上。 “你是说什么酒店开业和直播平台合作的那个见面会?” 这种活动他向来是陪着她的,那时候她人气还没下滑的那么快,在平台里也算是当红的博主,接到了邀请函、出场费也不错,见面会还在一家酒店里,她就去了。 “我记得那天是正月十五,上海的冬天阴冷的我直哆嗦,裹着件羽绒服还觉得冷气往脖子里钻,我帮着在门口打杂,边打杂边偷懒,手都伸不出去,冷得恨不得骂娘。” 秦朗回忆着那一次“邂逅”。 “然后我一抬头,黛文婷穿着件单薄的小礼服,在大门口给自己的粉丝签名。很多人大概都不知道她是谁,只是看别人签名也凑上来图个热闹。那么冷的天,她没有进酒店里,就在门口一个一个的签,我看着她冻得手都抬不起来,还要轻声细语地感谢别人来参加这个见面会……” 他对什么“网红”是完全不了解的,也觉得这个直播有点扯淡,跟古代捧花魁似的,但那一刻,他对这个“小网红”还是很佩服的。 认真的人都让人尊敬,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他后来也没有特地去了解那是谁,但她红着鼻尖、抖着嘴唇签名的侧影还是记住了。 “江昭辉,你看看她现在直播的眼神……” 秦朗示意江昭辉看办公室里认真听着别人问题的女孩。 她的眼神清澈而感激,眸子里亮着灿烂的光芒,耀眼的就像是他们头顶的星空。 “我觉得,她不是爱慕虚荣,她就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工作。” 秦朗拍了拍身边同事的肩膀。 “你既然想和她在一起,就该好好聊聊。” 第27章 坚强vs软弱 黛文婷直播结束时,江昭辉还在门外守着。 现在开始图新鲜和黛文婷一起直播的苏丽在半个多小时候就觉得无聊了,九点一到,就回了宿舍休息。 黛文婷出来时,连外面的路灯都熄了,黑暗中就看见江昭辉手中的烟头在闪着微光,一下一下,好似随时会灭,却又在下一刻又亮了起来。 “江哥?” 黛文婷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没有直接走出教室。 江昭辉从阴暗处走出来,让她看清了自己的脸。 “还好,还知道先喊一声。” 看到这张熟悉的脸,黛文婷露出了个安心的微笑,白皙娇嫩的脸庞泛着一丝甜意,菱角般的薄唇也向上扬起,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她原本就长得好看,为了直播又精心打扮过,这样动人的一笑,好似眼睛里只有对面那人,连心都跟着荡漾。 又是这样的笑容。 江昭辉熄灭了手里的烟蒂,迎上前去。 每次当他对她的心意不确定时,看到这样的笑容,摇摇欲坠的信心又能坚定起来。 大概是这一笑给了他勇气,他没有接她出来,反而伸手将她又带回了办公室里,随手关上了门。 “婷婷,我们聊聊?”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好好聊过天了。” 这样的郑重其事让黛文婷一愣,而后是从心头涌起的不安。在这个时间、在这个环境里,江昭辉想要和她聊聊…… 她环顾四周,刷的雪白的墙壁,简单单调的几张桌椅,节能灯泡惨白的光线照在屋子里,显得越发冷清。 黛文婷下意识的就想拒绝,这太让人局促了。 可江昭辉已经拉了一张椅子反坐了下来,他将下巴支在椅背上,两条大长腿跨在椅子的两边,歪着头用心地看着她。 她的脸莫名一热,轻轻“嗯”了一声,也坐了下来。 第28节 “你今天直播的时候,我一直看着你,在外面站着其实挺累的,但是我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 江昭辉轻轻地说着。 “我发现你在直播的时候,特别开心,笑得特别自信。但是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笑得淡淡的,你是不是……”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其实并不喜欢和我们在一起?” 他其实想问“你其实并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可这个问题如此残酷,他话到了嘴边,已经成了“我们”。 “没有啊。” 黛文婷依然还是温温柔柔的笑着。 “我喜欢直播,也喜欢你们啊。” 声音柔柔、语气娇憨。 江昭辉的椅子突然前倾,他伸出自己宽大的手掌,捂住了对面那人的眼睛。 “不想笑就别笑了。” 他低低地叹着。 见过了她眼中灿烂的花火,再见这样的笑容,他立刻就明白了。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住了。 “我只是有点累。” 黛文婷若无其事地拉开他的手,声音里果然有了点疲惫,“你今天晚上很奇怪。” “婷婷,其实我挺不喜欢你做什么直播的。我这个人比较保守,也有点大男子主义。”江昭辉收回手,声音低沉。 “但我觉得,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你一开始直播,眼里、心里就完全没有了我的位置,这让我很慌……” “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直播呢?” 你为什么不能这么喜欢我呢? “我没有啊。” 黛文婷诧异地看向江昭辉,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然而以往会因为不想勉强她而率先移开目光的他,却在目光顿了一下后,依然坚定地向她回望了过去。 他们是一个弄堂里长大的邻居,连拆迁安置都分在了一块儿,两人认识十几年,有时候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仅仅是对视一眼,已经隐隐知道了对方在想什么。 黛文婷先是有些心慌,可心慌之后,心情竟然莫名的平静下来。 “因为,那是我目前真正能把握住的‘前途’。” 那把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还是挥下。 江昭辉终于听到了她正面的解释,不是撒娇、不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是敷衍,顿时精神一震,身子也直了起来。 “我从小就被人夸长得漂亮,那些阿婆、阿姨,都说我长大了是要当明星的。但是我爸妈对我那么严,别说去当艺术生,我就是连学习唱歌跳舞他们都觉得是不务正业。” 黛文婷托着下巴,困倦让她有些懒洋洋的。 “我自己也知道自己,我虽然长得还算好看,可是我其实不太擅长交际,我不会拒绝别人、也不会演戏,唱功和嗓子也就是平平,既当不了演员也当不了歌星……” “可是怎么办啊,小时候的那些夸奖已经在我心里扎了根,我长得这么好看,如果成为不了优势,那不是上天白给了我这张脸?” 江昭辉的眉毛已经皱得死紧。 “直播有什么不好呢?我想要别人喜欢我,我喜欢听别人向我倾诉,我喜欢认识各种各样的人,在现实里我遇见人会心慌、会紧张,可隔着屏幕,我就不会了。我是他们心目中最好的样子,就像真正的明星。” 黛文婷抿了抿唇,又说:“何况,收入也不错啊。” “我家就是普通的工薪家庭,我学的是商务英语,毕业了也就那么点工资,直播是我的一个爱好,可也是我的一份兼职。我这人比较肤浅,我喜欢漂亮的衣服、漂亮的东西,我想要它们,但是我不想用歪门邪道去赚他们,既然我能靠直播改善自己的生活,为什么我不去做?” 她摊了摊手。“之前我人气还可以的时候,直播的收入比毕业几年的师兄师姐工资还高,我是把它当成一份事业和工作去做的,对它全心全意有什么错?” “那我呢?” 江昭辉终于问出了口。 “你说我陪你来支教,你就给我一个答案。那我……” 他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我到底是你支教过程中的助力,还是你直播之余的调剂?” “江哥,你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你是我心目中,除了我父母之外,最在意的人。”黛文婷苦笑,“可是就因为我们太熟了,我对你究竟是什么感情,我自己也分不清,所以我才说这次支教后给你个答案。我觉得,我们都远离熟悉的环境,我应该能弄清楚自己的想法。” “我没有随便敷衍你、或是利用你的意思。我是很认真的想要和你相处,可是我太想做好我的直播工作了……” 黛文婷微微咬着下唇。 “况且,自从到了这里支教,我对成功的野心,从来没有这么迫切过。” 她的性格其实是温柔到有些软弱的,小时候想要坚持什么事情,只要父母不允许,到后来就会乖乖都依从。如果不是今天晚上的“闲聊”,他都不知道她曾经想去当个艺术生,去唱歌跳舞当明星。 惨白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的妆容都显得惨淡了一点。 “为什么?” 江昭辉完全不懂她的想法。 “江哥,你没看到这里读书的孩子们吗?”黛文婷只是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多少孩子的父母都不在身边,吃不饱又穿不暖,他们不觉得上学有什么重要的、来读书只是为了一顿饭……” “江哥,这些不是愚昧造成的,这些是贫穷造成的。都说人人生来平等,每个人都有受教育的权利,可我看到的是人一生下来就已经决定了他们未来的命运,他们辛苦想要达到的终点有时候、只不过是别人的起点。” 她的语气很坚决:“我死也不会让我的孩子过上那样的生活。贫穷太可怕了,我希望我能在生下孩子之前就很有钱,不靠别人,不靠嫁个有钱的老公,我想有能够让我和我的孩子过上好日子的能力。” “我有人气基础,有想法,有经验。” 黛文婷抬眸看向江昭辉。 “当红播主,就是最快能让我成功的路。” 第28章 红颜vs祸水 黛文婷和江昭辉谈过后,矛盾虽然解开,但距离感却拉的更大了。 江昭辉那天回到卧室,情绪非常低落。 秦朗隐约猜到是因为他听从了自己的“建议”,但又猜不到发生了什么,更体贴的什么都没有问。 江昭辉低落,黛文婷的斗志却高昂起来。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了这么一番话后和江昭辉已经没了可能,她就将全部的心血都放到了自己的直播事业上。 能够使用流量直播、网又畅通起来后,原本对上课并没有太多投入的黛文婷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不但教案做的满满当当,对孩子们也细心体贴起来。 有时候,她会在阳光正好的时候,打开自己的手机,录一录路边的小花、或是孩子们上体育课之类的视频,发到自己的微博里。 孩子们都知道这个好看的老师在给他们“拍电影”,每次只要黛文婷一拿着设备开始拍他们,都很高兴地凑过来,问问这个问问那个,然后在镜头里看着自己的样子。 “我把你们拍的很好看哟。” 每到这个时候,黛文婷就会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像是一只满足的猫咪。 “我最擅长找漂亮的角度拍人了。” 她本来就长得特别好看,只是缺乏一种美人该有的气场,明明长相可以打九十分,就因为太过温柔和顺,那美也变得不显眼起来。 如今全身心投入到一件事里去,那鲜活着的美却有了让人目眩神迷的威力。 莫说江昭辉了,就连秦朗他们都发现张校长的儿子张有田经常偷看她,也有些村里的青年经常扒着围墙或是在教室的外面悄悄看她上课。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江昭辉都会像是一只被人侵入领地的公狮子,用凶狠的目光和动作将他们驱离开来,张有田和他为了这个发生了好几次冲突,连带着张校长和管食堂的大婶都对江昭辉有了意见。 如果只是有些小矛盾还好,偏偏上次他没收了张小虎的烟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张小虎报复,还是张有田报复,江昭辉在红星小学的日子就开始不好过了。 不是吃饭吃出个苍蝇,就是操场上体育课脚下扎了钉子,有一次他洗衣服的盆丢在井边回去拿个肥皂,再下来衣服里就多了只死老鼠。 都是些不怎么危险的恶作剧,可密集起来,也实在是恶心人的。 人人都看得出江昭辉已经离爆发边缘不远了,只不过是为了学校里正常的教学氛围和黛文婷的心情而一直忍着。 “谁他妈的泼了我的鞋!!” 江昭辉提着自己的白球鞋,看着鞋跟的绿尾变成了黑尾,鞋面也被泼了一半黑色,一张脸铁青。 “有胆子泼没胆子站出来?!” 他到这里来带的行李不多,鞋也没有带几双,几双鞋一到晴天就刷干净了放在向阳的地方晒,以前从来没出过问题。 正是下课的时候,江昭辉这一吼顿时有不少学生扒在窗子前面看热闹,秦朗他们听到动静也跟着出来,就看到江昭辉整个人气得直抖,提着鞋眼睛往四周看去。 “我这双鞋还是新的,买的时候花了一千二,一千二够我报警了吧?” 江昭辉不觉得学生干得出来这种事,对着食堂方向一阵高喊,“有些人呐,眼睛不老实就算了,手脚也不老实!” 张有田就在食堂门口坐着,一听这话差点要冲过去打人,被他妈死死拉住。 “怎么,还想跟我动手?你不是学校保安吗?你是保安就这么保护我们东西的?”江昭辉已经气到口不择言。 “你不能保护我们财产安全算什么保安?你觉得你没责任?” 眼看着江昭辉越说越口不择言,秦朗连忙奔出教室把江昭辉拉了回去。黛文婷见江昭辉被拉走了,去捡起被污毁的鞋子,翻来覆去地看,想看看还能不能洗回来。 “过分了啊!” 黛文婷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江昭辉在球鞋上比较讲究,来支教穿的已经是不怎么值钱的几双了,但是也是很宝贝这些鞋子的,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心疼呢。 等看热闹的都散了,六年级的教室里有几个孩子脸色苍白。 “小虎哥……” 一个孩子握着课本,将脸埋在课本后,小小声地说:“你听到没有,那鞋要一千二……” 另一个孩子听到“一千二”就哆嗦了一下。 “一千二,我爸种半年地也就这么多钱。” 张小虎心里也害怕,嘴上却硬气着:“谁知道他是不是骗人的,一双鞋哪里要那么多钱,我脚上鞋也是名牌,只要一百二。肯定是拿来唬人的!” “万一不是唬人的呢?” 第29节 几个学生哆哆嗦嗦,“江老师说要报警,会不会把我们抓起来啊?” 他们都记得村里有个闲汉偷了隔壁家的金链子,结果被抓了,被村警大叔一个电话送去镇子里的事情。 那闲汉后来就没回来过,村子里哪个小孩只要一偷拿家里东西,村子里大人就拿这个吓唬他们,说被村警打电话叫人来抓走,就关在监狱里回不来了。 警察的威力在六年级小学生这里还是很强大的,张小虎也吓得不行,却还要安抚自己的小伙伴们: “你们放心,就算有警察来,我也不会供出你们来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抓也抓我!” “小虎哥,你真义气!” “小虎哥,这话你说的啊!” 几个孩子半信半疑,但好歹安心了不少,有了这么个插曲,他们暂时也不敢再干什么了。 但是“江老师一双鞋都要一千二”的传言,就这么沸沸扬扬地传了出去,以至于所有的孩子上课时看着江昭辉的眼神都是带着畏惧的。 上体育课时,更是没有人敢和他有肢体接触,生怕弄脏了他的衣服,一件衣服又来个几百块,赔不起。 泼球鞋的嫌疑犯没抓到,鞋子也洗不干净了,鞋带和鞋面被泼的黑色液体也不知道是什么,怎么洗都有黑印子,这让江昭辉更憋屈了。 “黛姐,要不你去安慰安慰江哥吧?” 苏丽看不过眼,对黛文婷说,“江哥跟张有田这么怼下去,对谁都不好。张校长人不错,夹在中间也为难,我们每天还要在食堂吃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江哥总不能不吃饭吧?” 这几天江昭辉憋着气,根本没去食堂吃饭,全靠泡面和火腿肠凑活。 黛文婷自上次“谈谈”之后还没和江昭辉私下里单独见面过,闻言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了。 江昭辉最近憋闷的很,很想抽根烟,但是这村子买不到他常抽的烟,上次没收了“兰州”也抽完了,现在坐在操场篮球架下面生闷气,一眼就能看到。 其实坐在那么显眼的地方生闷气,想要谁去看,细细一想就能明白。 黛文婷从小被人追求,自然也明白,所以她到了篮球架下,看着江昭辉,柔柔地劝了句: “回去吧,这里夜里凉。” 江昭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夜风确实有点凉,黛文婷拢了拢外套,劝他说:“你在这里和别人有矛盾大部分都是因为我,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刚刚我上网给你又买了双一模一样的鞋,你别生气了。” 江昭辉抬起头。 “你给我买鞋干什么?又不是你泼的!要买也是泼我鞋的人买!” 说罢,他恶狠狠地瞪了食堂的方向一眼。 “我觉得,不一定是张有田干的,也许只是哪个孩子淘气。”黛文婷为了以后的气氛好,拉了拉他的胳膊。 “我们都是来支教的,张校长和张有田是这个学校的教务人员,又没证据,干嘛要和他们起矛盾呢?都是误会,解开就行了,像上次李老师捐款那事……” “是是是,你们都大人有大量,就我是小肚鸡肠!” 这话谁劝都可以,黛文婷说了却让他有些难过,站起身来烦躁地耙了下头发。 “我回去就是了,你不用说了。” “那我该怎么办呢?!” 这几天下来,疲惫的不仅仅是江昭辉一个人。 黛文婷微微拔高了声音,语调也有些颤抖。 “他们都觉得我该来劝你,他们都觉得我一劝你就好了!有人偷看我你赶走,有人和我说话你把人吓跑,你眼里所有靠近我的人都是坏人。” “现在你被人捉弄,他们嘴上不说,其实我心里都明白,都觉得是我‘红颜祸水’!” 她要用尽力气,才能勉强维持着不让自己失态。 “你让我怎么办?我除了劝你冷静,我除了再给你买双鞋,我能怎么办?” 黛文婷一贯是好脾气的,突如其来的爆发让江昭辉也愣住了。 “我真的想好好地在这里支教,教教孩子、再做做直播,如果能帮助到这些孩子更好,就算直播帮不到,哪怕只是加点人气,至少没有白来一趟……” 她用手掩着自己的嘴,轻轻地抽泣。 “我想你好好的,你这么坚强,什么难题都能迎刃而解,一直都是你保护我,我也不想你不快活……” “江哥,要是你实在不高兴,要是你觉得陪着我不开心,你就回去吧……” 黛文婷哽咽着说。 “别为了我,勉强留在这里了。” “你让我走?” 黛文婷的话一说出口,江昭辉就猛地站起了身,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他像是被个壮汉当头揍了一拳,只觉得头疼欲裂,满脑子里都转着“她赶我走”的念头。江昭辉喘着粗气、瞪着眼睛,看着黛文婷的眼神就像是随时会冲过去。 这样的眼神让黛文婷也害怕起来,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我,我……” 看到黛文婷害怕的眼神,江昭辉颓然地抹了把脸,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校门。 七八点的夜晚在城市里还是灯火通明,在红星村却稀稀拉拉亮着灯光,小卖部、水果摊,所有经营性场所都关了门,连个网吧都没有。 江昭辉心乱如麻,冲出校门后又不知道去哪儿,满脑子塞着“她赶我走”、“她怕我”,又委屈又难过,出了校门就在红星村里瞎转悠。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遇见这种事只有羞耻和痛苦,他性格孤傲,不愿主动向人倾诉,也不想向别人诉苦。 在村子里晃了晃,见着这家在客厅里看电视,那家在屋子里聊家常,越发觉得孤寂,最后寻了处有灯光的地方,就地往台阶上一坐,放空了大脑。 他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坐到腿都麻了,突然听到身后有什么动静,终于回过神来。 然而还没等他站起身,眼前就是一黑,后背上一阵大力传来,将他踹到了地上。 他被人套了麻袋。 第29章 虚惊vs蓄意 因为有个过于漂亮的青梅竹马,江昭辉在成长的过程中,没少打过架,被套麻袋或是蒙上眼睛这种事,也不是没经历过。 他对于打架这种事有一种强大的天赋,从小到大还没输过,就算是面对比他高年级的同学,也会被他那种狠戾劲儿惊到,最后不了了之。 打架的经验,他是不缺的。 所以江昭辉在失去视力的一瞬间,他没有挣扎或是急着起来,而是顺势在地上滚了一圈,再用手臂拼命地往上伸,想要把那麻袋从头上掀出去。 可惜那麻袋之前可能装的是糠皮或者什么谷物,他刚滚了一圈,那袋子上的粉尘和碎屑就纷纷扬起,糊了他一头一脸,原本还能影影绰绰看到点东西,现在是彻底看不见。 他的盘算落了空,可对方的棍子已经落到了身上。 连家伙都带了,明显是有备而来。 “操,你们是谁!” 江昭辉一边在麻袋里挣扎,一边听着周围的脚步声,脚步声很嘈杂,还带着几声紧张的粗喘,没有人说话,看起来很谨慎。 这是一起有预谋、有准备的袭击,而且来的不止一个人。 他有点后悔自己找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坐着了。 是张有田来报复?他和康村长家的是同学,感情很好,难道一起来套他麻袋? 还是小虎? 不,小虎应该干不出这种事。 江昭辉脑中浮现出张小虎挡在高胜面前的画面,下意识否掉了这个猜测。 就在他东想西想的时候,那棍棒落得更疾了,大概是不想闹出人命,棍子砸落的地方大多是他的肩背等处,倒没有砸头。 江昭辉从小到大也没吃过这种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任由棍棒落在身上,右腿猛地向一处有声响的地方踹去。 他从小就踢足球、打篮球,这一脚委实不轻,江昭辉感觉自己的脚踢在了一处柔软的地方,大约是肚子,被踢中的人发出了一声闷哼。 江昭辉听到这闷哼心就凉了半截,他完全听不出这声音是谁,陌生的很。 很可能要被人白打一顿,打完了还不知道是谁干的。 这样的推测让江昭辉越发憋屈,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推开头上的麻袋,但好几个人按住了麻袋的边沿,他不但没有把麻袋推开,反倒被巨大的力道压得差点扭了脖子。 更可怕的是,就在他被压迫到不能动弹之时,居然有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腰带扣,还有人将手塞进了他的裤袋里。 冰凉的手掌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般隔着裤袋薄薄的内衬贴着他的皮肤游走,哪怕江昭辉是个男人也被吓得僵住了身体,拼命地大叫起来。 “你们干什么!你们是不是有病啊!” 做出这样的事情,袭击他的这群人居然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是刻意在保持沉默。只是压在他身上的声音越发粗重了,那个摸着他腰带扣的人似乎不太会解皮带扣,但在又拉又拽后终于硬扯了开来,将他的皮带从牛仔裤上拉出了出去。 江昭辉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怒吼,他终于怕了。 就在他已经不顾安危拼命挣扎之时,一道强光终于向他射了过来。 “放了我老师!” 江昭辉听到张小虎的高吼,“龙哥、豹子哥,就是那边,把他们抓住!” “你做色底捏!” 张小虎带来的几个汉子大吼着当地方言就奔了过去。 强光的照射让正压在江昭辉身上的几人登时跳了起来,犹如阴暗里的老鼠突然被阳光照射到似的,背过身就要逃跑。 原本拿着棍子的人也用胳膊挡住自己的脸,丢下棍棒,作鸟兽散。 张小虎带来的几个大汉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怎么可能让人就这么跑了,连忙跟在后面去追。 张小虎急急忙忙奔到江昭辉旁边,一把掀掉了那麻袋,就见着江昭辉满脸满头都是谷子皮和黄色的粉末,一感觉到有人靠近就反射性挥拳。 好在张小虎也不是什么乖孩子,往后一仰就赶紧抓住江昭辉的胳膊。 “江老师,是我,张小虎!我是小虎!” 江昭辉一睁开眼睛就被粗糙的东西磨得生疼,眼前只有一片血色,他左右挥舞着拳头,喉头发着嗬嗬嚯嚯的声音,状似疯魔。 张小虎毕竟是个孩子,没挡两下就挨了一拳,还是他的一位堂兄心里担心去而复返,一把将张小虎拉开。 “他吓到了,别过去。” 第30节 张小虎倔强地继续喊着“江老师”,听着张小虎清亮的喊叫,江昭辉渐渐回过了神,好半天才从那种惧怕的氛围中挣脱出来。 是张小虎。 是他的学生。 他得救了。 江昭辉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放松,浑身上下的痛楚铺天盖地般袭来,顿时晕了过去。 *** 张小虎的几个兄弟将江昭辉抬回来的时候,红星小学里所有人都吓坏了。 黛文婷将江昭辉气走后就心绪不宁,根本没心思回去睡觉,就坐在操场的篮球架子下面等他气消了回来,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回来”的! 那殴打江昭辉的根本不是什么棍棒,而是当地人用来锤洗衣服的一种棒槌,当地人叫“蛮锤”,这种东西又硬又重,打在身上比木棍还痛,张小虎几个堂兄从地上捡起来的时候吓得半死,因为用这种东西真能砸死人,好在江昭辉头上没有红肿和伤口,应该没有打到头,否则不死也要残废。 即使是这样,被抬回来的江昭辉看起来也太吓人了。 脸上头上全部都是谷皮碎屑,被不只是泪痕还是汗痕划出一道一道的痕迹,牛仔裤因为在地上挣扎多处已经被磨破了,裤子还被拉下来一半,牛仔裤上的皮带不翼而飞,露出里面内裤的痕迹。 看到他裤子被褪了一点,秦朗脸都青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哟!” 张校长接到电话也从后山窑洞房子赶过来了,他是支教点在当地的担保人和负责人,支教老师要在这里出了事,说不定这个支教点都要被撤销。 这个点已经没办法将江昭辉送到最近的镇医院上去,他们也不知道江昭辉有没有内伤,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回了屋里。 好在张小虎兄弟多,立刻有人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杜若也带了不少药来,她找了些治疗跌打扭伤的喷雾,让黛文婷给江昭辉先处理下淤血。 一团兵荒马乱之中,杜若发现没有看到张有田。 一开始她还以为张有田是去忙着找人去了,可是跑进跑出的都是熟悉村子里情况的张小虎堂兄,连张村长都匆匆来了,也没看到张有田的踪影。 张有田是红星小学的保安,唐阁捐赠红星小学的时候并不仅仅是建设校舍,它是酒店餐饮企业,还包括捐赠学校每个季度的米面以及学校食堂和校务人员的工资补贴,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张校长的妻子在食堂当厨师,儿子也在学校里当保安。 食堂仓库里有政府和企业支持的大量粮油米面,算是红星小学最重要的财产之一,张有田连吃住都在食堂里,平时根本不怎么离开学校。 眼见着苏丽和黛文婷都围着江昭辉在忙活,杜若皱着眉拉了下秦朗的袖子。 “秦朗。” “嗯?” 秦朗见杜若给了他个眼色,立刻将脑袋凑了过去。 “怎么了?” 他压低了声音问。 “张有田不在。” 杜若悄悄对他说,“你今晚看到他了吗?” 秦朗立刻明白了杜若的意思,环视四周后,摇了摇头。 吃过晚饭后,就没见过张有田了。 他们不愿意乱想,但眼下这情况实在没办法让人多想,杜若是“人性本恶”的支持者,凡事都会做最坏打算考虑,眼中不由得升起一抹忧色。 正在这时候,张小虎堂兄请来的赤脚医生到了,他看到江昭辉这个样子也吃了一惊,连忙上去翻他的眼皮。 看到他眼底没有出血,这个老医生才松了口气,开始上前替他检查。 可以看出这位医生在红星村德高望重,见到他来了,无论是张校长还是小虎都松了口气。 村里的老医生检查江昭辉的时候,杜若摸了摸张小虎的脑袋,终于有个空隙能问清楚了: “小虎,到底怎么回事?” 第30章 村里vs村外 其实张小虎并不想在这么多老师面前“掉马甲”,但他也知道,这次江昭辉被人打了,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他根本没办法瞒下去。 所以他只好支支吾吾地说了今晚的事。 白天里张小虎让几个跟班望风,泼了江昭辉的球鞋,原本只是恶作剧,但是听到江昭辉说自己的球鞋要一千二以后,虽然跟几个孩子说的硬气,但他也害怕了。 一千二在这个山村里无疑是一笔巨款,他那几个跟班虽然跟他玩得来,可这一千二的事情要摊在他们面前,会不会“出卖”他很难说。 张小虎怕自己的爹妈,却和家里几个堂兄表兄感情特别好。 他惹了祸,便把这事跟几个兄弟说了,这些兄弟们都是从红星小学毕业的,有几个干脆就是靠支教老师教出来的,得知堂弟惹了这种事,骂了一通后,几个兄弟凑来凑去凑了四百多块钱,就让张小虎去赔给那江老师。 张小虎内心里当然不愿“破财”,而且几个兄弟家条件都不是很好,留在家里种地也赚不了多少钱,他揣着钱一番天人交战,既想着在被父母揍成狗之前干脆了结了此事,又舍不得兄弟们凑出来的钱。 加之他好面子,之前在江昭辉面前又表现的这么硬气,虽然想要“道歉”、却过不了心里这个坎,于是在学校旁边从傍晚晃到天黑,都没做好心理建设进去找人。 张小虎在门口搜肠刮肚的想该怎么道歉,那边江昭辉自己出了校门,他心里一喜,这是个“道歉”的好机会,便远远地坠在他身后,想要找个没人的机会去道歉。 他跟着江老师在村子里乱晃,看着他好像不太高兴,坐在村子偏僻的地方发呆。 本来想上去道歉,又怕他这时候心情不好不愿原谅自己,说不定还要打自己一顿,所以也只敢偷偷摸摸躲着,自己给自己鼓劲儿。 张小虎在犹豫的时候,也陆陆续续有人从这条路经过,只是这地方是个晒场,一般晚上没有人来,路过的也只是看江昭辉一眼,张小虎怕自己道歉被人看见,硬生生等到了天完全漆黑。 结果他刚想凑上去,就发现有人要找江老师麻烦,张小虎再怎么能打架也还是个孩子,再一看对方有三四个人,当即掉头就回去找住在附近的堂兄帮忙。 也是江昭辉运气好,住在这附近的那个堂兄恰巧找了另外几个兄弟在家打扑克,听到张小虎的话连忙赶了过来,所以才吓跑了那几个揍江昭辉的人。 这过程实在太曲折了,听的人都好似在听故事会里的故事一样。 “你认识那几个人吗?” 还是秦朗第一个发问。 张小虎摇摇头。 “他们都没说话,我不知道。天太黑了,我离得又远,看不出是谁。不过我几个兄弟都出去追了,肯定能抓到人。” 张家兄弟多,除了在外面打工的几个,留在村子里的都是精壮的劳力,平时干活干惯了的身体也好,打架都是一起上,村子里很少有人惹他们,追个人不在话下。 江昭辉受的只是皮肉伤,赤脚医生又是用薄荷脑提神又是掐穴道,没一会儿他就醒了过来,盯着顶上的日光灯有些发愣,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秦朗怕他出现脑震荡,连忙过去问:“江昭辉,你头晕不晕?认得出我们是谁吗?” “我只是被揍了,又没傻!” 江昭辉被打的是身上又不是脑袋,听到秦朗的话还能开玩笑。 “你是秦胖子!” 几个人这才如释重负,刚刚还强打着精神的黛文婷听到江昭辉能说话了,顿时趴在他身上就哭出来了。 “他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不过小伙子年轻身体也健壮,养几天就好了。”赤脚医生见这女孩吓成这样,连忙安慰。 “他头没伤,打他的人都捡肉多的地方打,应该没有内伤。你们要不放心的话,明天可以去镇医院里复查下。” 这么大晚上还麻烦人家医生出诊,秦朗送老医生出去,掏出钱包要给出诊费,那老医生死活不肯收。 “你们是来教娃娃读书的,遇到这种事我都要臊死了,还收什么钱!” 他使劲推脱。 “不要钱,不要钱!” 秦朗和他推来推去,见他实在不肯收,干脆回了宿舍拿了几瓶水几袋好消化的鸡蛋糕,非让他带回去。 这些吃食老医生倒是收了。 没一会儿,张有田回来了,他走的时候静悄悄,回来的时候也没声响,先是回了自己住的食堂,见门锁着,不由得一愣。 这门只有他和他爸有钥匙,挂了大锁肯定是他爸来了,张有田晚上偷偷跑出去了心里也有些心虚,又听到隔壁有动静,便摸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 张有田见着一屋子里人塞的满满当当,连他爸都在,吃了一惊。 因为有人挡着,他没看到那边躺着的江昭辉,倒是一眼看到了屋子里站着的张小虎和他几个兄弟。 “张小虎,这大晚上,你来干什么?” 张有田先是一愣,而后愤怒起来。 “你还敢来?!” “他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为什么不能来?” 江昭辉刚刚才知道自己遇到什么事,也知道自己能得救全靠张家几个兄弟,听到张有田的话便冷着脸要坐起来。 “倒是你,我还想问问,大晚上不看门,跑哪儿去了?” 见江昭辉疼得龇牙咧嘴还要坐直,黛文婷赶紧上去搀扶,江昭辉挣扎了下发现她很坚持,心里一喜就靠在她身上顺势坐起来了。 这时候张有田才看到江昭辉身上的狼狈,张大了眼睛有点发蒙。 再一看屋子里有张小虎,还有张小虎的几个兄弟,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推测。 “张小虎你个兔崽子,糟蹋了人家江老师的鞋还带人打了他?!” “我没有!” 张小虎气得跳了起来。 “我什么坏事都没干!” 装,你接着装! 听说张有田晚上不在,和他有矛盾的江昭辉第一个将嫌疑人锁定了张有田,此时冷眼看着他表演。 “跟张小虎没关系。” 苏丽怕他们闹起来,拉了拉张有田的袖子,好心压低了声音跟他解释。 “晚上有几个人套了江昭辉麻袋,打了他一顿。” 该,这么狂的人就该打! “有人敢对支教老师动手?” 张有田一听就觉得事情大了。 第31节 “我去找村长!” “等等,你还没说你晚上去哪儿了!” 江昭辉大喝一声。 “你管我晚上……”张有田和他怼习惯了,下意识想怼,突然明白过来,像是被什么咬了一般瞪眼。 “你觉得是我干的?” “我就和你不对付,你晚上又不在,我不能猜是你吗?” 江昭辉一生气就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痛得“嘶”了一声。 张校长站在一边不说话,只看着他,也在等他的回答。 “爸,你也怀疑我?” 见自己亲爹都不相信他,张有田心里凉了一半,一张脸又红又白。 “要不是你做的,你就说说你晚上去哪儿了。” 张校长看了眼他脚下的鞋。 红星小学铺的都是水泥,鞋在上面走不容易脏。现在他脚上灰扑扑的,肯定在村里趟了不少地方。 若是平时,被人这样无缘无故冤枉,张有田肯定要跟江昭辉打起来,只是今天江昭辉伤的太惨了,何况连他亲爹都有了怀疑,他知道避不过去,索性说了。 “早上江昭辉鞋被泼之前,我看到有几个孩子凑在那边,那时候没多想,后来想起来很可疑,晚上就去问了。” 张有田气不打一处来,“这事要不弄清楚,江老师会一直觉得那鞋子是我泼的!我可不受这个气,也不要被冤枉!” 听到果然有人看到了,张小虎心里咯噔一下。 “那你白天为什么不问?” 杜若突然插嘴。 “我只是怀疑,又没证据,娃娃也是要脸的!” 张有田嚷嚷着说,“村子里读书的娃娃我都认识,我自己去问,家里又有大人盯着,才不敢撒谎。” 说罢,他又看向张小虎。 “张小虎,几个娃娃都承认了,说是替你放风,你晚上还敢来?!” 在张小虎“自白”之前,几个老师都不知道那鞋子是他泼的,现在见张有田指出了是张小虎干的,他们已经信了八分。 “知道事情是张小虎干的,和你能揍我不冲突。” 江昭辉靠着墙,盯着张有田说:“保不准就是你问出了鞋是谁泼的,觉得我冤枉了你,回去路上看到我一个人坐着,干脆找人套麻袋把我打了一顿,再来贼喊捉贼?!” “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你是不是看什么人都是坏人?” 张有田气得直哆嗦。 “我好好的套你麻袋干什么?我要揍你不知道直接揍?!” 眼见着两边又要剑拔弩张,秦朗赶紧打断了。 “大家都冷静一下,这事有许多疑点,不仅仅是打人的事。” 他挡在张有田和江昭辉之间。 “能准备麻袋,还有蛮锤,必然不是临时看到了动手的,说不定之前就跟着江老师了,张有田既然是去走访几个孩子家里,肯定没时间准备这些东西。” 你见过几个家访的拎着麻袋、提着蛮锤的? 于是一屋子人都不说话了。 江昭辉虽然知道秦朗推断的有道理,但他还是觉得张有田有最大的嫌疑,毕竟他来红星村的时间不长,唯一起矛盾到对方恨不得套麻袋的就只有张有田。 但是他也不好再不依不饶,只能将脸偏了过去。 就在气氛陷入僵硬的时候,校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一个大嗓门在门口大喊着:“张校长、老师,我抓到一个了!” “是我大堂哥!” 张小虎喜笑颜开,连忙冲出屋去。 没一会儿,张小龙反剪着一个人的手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把那小伙子往前一推。 “他们跑的利索,这个烂怂不认识村里的路,钻了个死道里,给我逮住了。” 张小龙得意洋洋。 “我就说,咱们村的人怎么可能去找支教老师麻烦,我就知道是村外的人。” “这人怎么办?绑了交到派出所去?” 刚刚江昭辉还怀疑是张有田干的,张小龙说这人是村外人就等啪啪啪打了江昭辉的脸,这下子轮到江昭辉不自在了。 被丢进屋的小伙子一抬头看到屋子里全是人,再听说张小龙要把他送到派出所去,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求饶。 “我只是帮忙套了下麻袋,找他们打人的不是我啊!” 第31章 报警vs私了 因为抓到了其中一个人,想弄清事情就变得很简单。 打人的却是不是张有田,而是村里一个被江昭辉训斥过的小伙子。 黛文婷长得漂亮,性子又温柔,村子里很多小伙子都借着“放学接孩子”的机会去偷看这位女老师,有些莽撞点的还会找黛文婷要手机号码或是趁机搭讪。 江昭辉完全不敢相信这个地方的治安,有男人凑上来就凶声凶气地把人吓走,也差点和别人动过手。 不过有张校长和几个支教老师在,这种架一直没打起来,只是也闹得不太好看。 这次打人的那个小伙子便是和江昭辉有过矛盾的。 这个年纪的小伙子都对女人感兴趣,村里又来一个“尤物”级别的女老师,自然成了整个村子的谈资,有些虚荣点的就打赌自己能要来黛文婷的手机号码,结果电话没要来,反倒被江昭辉臭骂了一顿,面子也跌了个干净。 套麻袋的这个小伙子是外面村里的,以前和这几个小伙子一起出门打过工,回来后也没有断了联系,本来只是和几个朋友过来玩,在他家喝了点酒,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那个漂亮的女老师和她的“护花使者”。 这一说就说出了一肚子气,这家的小伙子有个弟弟在红星小学读书,听他们在说江老师,就把江昭辉一双鞋要一千二的事当个新鲜事说了。 这一说,几个年轻人更是有气了。 都是一样年纪的人,人家要美女有美女,要出身有出身,连一双鞋都值一千多块钱,来这里纯粹是闲着没事做来“做好事”的。 他们天天苦哈哈在外面打工都赚不到房租钱和生活费,回来种田累成狗一年到头也买不到几双鞋,二十多岁了女朋友都没一个,这么一比,怨气更重。 说起来也巧,他们在聊江昭辉的时候,江昭辉恰巧从他们家窗前走过,那家的小伙子见他失魂落魄的,酒壮胆气,竟然就跟了出去。 等他看到江昭辉坐在晒谷场不走了,心里就动了“给他个教训”的主意。 他回了家,和几个在外打工的朋友一合计,只有两个人愿意帮他出气,这个套麻袋的小伙子本来不愿帮忙干这种缺德事的,可却被另一个同伴说服了。 这几个也并不都是为了替这家小伙子出气,而是听了江昭辉一双鞋都一千二起了别的心思。 能花上千块买鞋的老师家里条件肯定不错,也许随身还带着值钱的东西,钱包里也有不少钱,他们都是别的村的,抢了东西就走谁也抓不住。 既能为朋友出气,也能发笔小财,几个人这么一合计,在家里找出麻袋、蛮锤就出去了。 被抓的小伙子个子最高,就被安排了套江昭辉麻袋,拿蛮锤的是被江昭辉训斥过的学生哥哥,其他几个则是浑水摸鱼想要顺手牵羊的。 拿蛮锤打人的村里人只是酒气上来又被人怂恿,其实动手的时候已经后悔了,但是他之前丢了面子确实有气,所以就拿蛮锤打了江昭辉几下,也不敢往要害地方招呼,江昭辉也因此没有受什么重伤。 但另外几个人就不一样了,为了谋财,几乎是将江昭辉按在地上搜刮,也幸好江昭辉这次出来是临时被气走的,没把手机和钱包什么带在身上,否则已经被摸走了。 他也没有戴表的习惯,衣服鞋子这种穿过的东西不值钱,江昭辉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裤子上的那条崭新的皮带,所以才有裤子都被扒了一半的事情。 这件事一说出来,气得张校长差点要当场去那人家吵一顿。 孩子在学校里读书,孩子的哥哥想着学校里来支教的女老师,还找人把女老师的男朋友打了,这种事说出去还有谁敢来支教? “报警吧。” 杜若听完了就直接说,“别找村警了,直接打110,看哪个部门能接警。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打架斗殴,还涉嫌抢劫和人身伤害。” 必须要敲山震虎,否则江昭辉是有钱人的传闻传出去,他们几个老师也要遭殃。 别的不说,每次他们在淘宝买的包裹都是一大堆,之前已经引起不少人注意,如果他们连武力值最高的江昭辉都敢下手,谁知道她们几个女老师会不会那天就被人有心算无心了? 这次只是抢皮带,要是遇到的是女老师呢? 秦朗也和杜若想到一处了,当即肃容颔首出去要打电话。 “那个,秦老师、杜老师……” 张校长看他们要报警,犹豫了下,出声制止:“你看,这件事能不能私了了,不要报警?” 私了? 屋子里的人都是一怔,被绑着的外村小伙子充满期冀地抬起了头。 “出了这样的事,怎么私了?” 杜若抱臂倚着墙,语气冷淡地说:“今天是劫财,明天就是劫色,非要出大事了你们才当回事?” 她和秦朗两人向来是一个唱黑脸一个**脸,杜若性子冷,又是正规师范生,张校长平时很听她的,她现在来说这个话,张校长很难反驳。 但他还想再努力努力。 “几位老师,我们红星村其实治安很好的,这么多年来都没出过事,都是村里人也知根知底,不敢干这种事。惹事这娃娃之前都在外面打工,回乡没有几个月,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 张校长头上直冒汗,“但是要是被警察抓走了,这件事就要传开了。支教点的安全每年都会被考核,要是掉了分,说不定支教点就会撤掉,或者以后没老师来教书了。” 他倒不是为了自己考虑,只是担心那些孩子。 “我们这里的条件你们也知道,我自己也只有高中水平,红星小学全是靠支教老师撑着的,支教点要是被撤了,这学校也办不下去了。” 张校长话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有点沉闷。 张小虎和他的兄弟们听到张校长这样说,紧张地一下子看看江昭辉、一下子看看杜若,心里都有些发慌。 张小虎的兄弟们虽然都不爱读书,但都读到了初中,还有个读了高中的,全是靠红星小学读完的小学。 支教老师来来去去,唯有张校长一直支撑着这个学校,他们都对张校长有感激之恩,也不愿这里以后都不来老师了。 “我们私了吧!医药费我们出,还有那什么精神补偿,我家也可以出!” 被捆在地上的小伙子听到报警就害怕,担心留下案底,现在已经后悔自己鬼迷心窍被人撺掇着什么“兄弟义气”了。 第32节 这件事的受害人是江昭辉,要接受私了也得他同意,所以最后询问意见一番后,又到了江昭辉那里。 江昭辉的意见? 他挨了这么一顿打,又受了惊吓,当然是想报警。 可是他一抬头,看到张小虎紧张到涨红的脸,那句“报警”不知为何就说不出去了。 反倒是黛文婷,态度特别坚决。 “我们要报警。” 她一想到刚刚江昭辉被抬着回来的场景心里就发颤,她根本没办法想象要是江昭辉在这里出了事,她该怎么办。 是她求他陪自己来这里支教的,如果他出了事,她会后悔一辈子。 还有叔叔阿姨,他们怎么能接受的了这样的事实? “张校长,我们是来支教的,不是来‘献身’的,如果连安全都没办法保障,我们怎么留在这里?” 黛文婷一反常态地态度强硬。 “我们不但要为自己负责,也要为之后来接替我们工作的同事负责。如果他们打人抢劫都没受到惩罚,以后会不会有人跟着效仿?” “就是,总不能白挨打啊!” 苏丽气呼呼地说:“还是好几个人打一个,他怎么不敢当面跟江哥杠?还不是因为打不过!” 江昭辉听见黛文婷维护自己,心里暖烘烘的。 “小江啊……” 张校长拼着不要这张老脸,还想劝一劝。 “这是意外,我们不会向支教团汇报这件事,尽量不给红星小学添麻烦。” 江昭辉思忖了会儿,折中了下:“但是这种事我肯定是要报警的,这种人在哪里都是祸害,不抓起来就是害别人。” “不是你态度嚣张恶劣,哪里会惹来这种事!” 一旁的张有田讽刺地说,“人家只是正常和黛老师说话,你就跟个斗鸡似的,年轻人想交个朋友而已,今天这事,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 江昭辉一听就有气,想要和他对峙,只是他身上有伤,刚直起身子就牵动了伤口,痛得脸都皱了起来。 黛文婷按住了江昭辉的手,摇了摇头。 几个老师尊重江昭辉的意思,选择了报警。 秦朗出去打了会儿电话,回来后告知明天早上会有人来带走抓到的那个小伙子调查,又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向上级支教团的联络点汇报这件事。 毕竟是打了人,其他几个老师也都支持报警,秦朗虽然并不想把这件事闹这么大,但还是尊重同事们的意见。 张小虎和他的几个堂兄在这件事里出力太多,秦朗和他们客套了许久,最后约定明天请他们在村里唯一一家餐馆里摆酒吃饭,这在这个村子里大概是非常给脸的事,张小虎的几个兄弟都高高兴兴地应下了。 一夜喧闹,终于归于宁静,只是几个老师心思各异,想来晚上是睡不好了。 江昭辉虽然选择了报警,可每一翻身就老是想到张小虎那紧张的面孔,再想想自己驱赶那几个在他心里“游手好闲”的无业青年时确实态度恶劣,心里就有些挣扎。 他不是圣母,只是他也是刚刚离开校园不久的年轻人,就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刚来支教就弄成这样,张校长说还有可能让以后招支教老师变的困难,难免有些纠结。 偏偏他背后有伤,刚刚心软一下,那背后的痛楚就又让他硬了心肠,于是一个晚上一会儿心软一会儿心硬,简直要变成精神分裂。 趴在床上,终于有些困意,伸出手想摸一下手机看看时间,却摸到了一叠莫名的东西。 他从枕头旁边把那卷东西掏出来一看,发现是一卷用橡皮筋扎着的纸币。 这些纸币有五块的有十块的,零零散散,一看就是凑起来的钱,有些还皱巴巴的,橡皮筋下附着张纸条,歪歪扭扭写着: “江老师,对不起。” 第32章 保护vs过度保护 打了江昭辉的人也知道自己惹了事,当天晚上就跑了干净,除了被张小龙抓回来的那个年轻人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第二天早上十点多的时候,来了一辆上级派出所的警车,录了个笔录,把那个打人的小伙子抓走了。 红星村虽然是偏僻地方的小山村,但一直以来治安还可以,村警大叔在这里多少年都没有处理过什么重大案件,上次丢了个女孩都算是大新闻,结果村子里来了辆警车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江昭辉受了伤,早上没上课,在学校的学生没见到江昭辉来带他们做早操、上体育课,各种猜测纷纷传出,还有人说江昭辉被村子里那个后生打死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办公室寻来了几个人,指名说来找江昭辉道歉。 来道歉的是主使者的家人,一个壮实的中年妇人,还有一个脸瘦瘦长长的男孩子。 那男孩子几个老师都认识,是四年级的学生,平时活泼外向,上课时经常动个不停,有时候不得不靠罚站才能让他不打扰到其他学生。 江昭辉正糟心这件事,听说打人者的家属来了,根本不想见他们,没办法,秦朗只好出面见了他们一面。 那妇人拎着一篮子鸡蛋,说什么都要给江昭辉留下来补身体,那男孩子也没有了之前活泼的样子,沉默寡言地跟在妈妈的身后,他妈妈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知道很多事情了,也许他隐约明白了自己羡慕的那几句话无意中成为了别人犯罪的动机,也许他明白了以后就要背负上“坏人的弟弟”的标签,所以他的脸上多了许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忧愁和害怕。 孩子的母亲见秦朗收了鸡蛋,才真正敢在办公室里坐下来,忐忑不安地说出来意。 但她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连说好几遍秦朗都还迷迷糊糊,还是她的小儿子用普通话翻译了一遍,秦朗才听明白。 这妇人想问大儿子要是被警察抓住了会怎样,想问问能不能让他们高抬贵手,不要让他的儿子坐牢。 秦朗不是当事人,并不能应承什么,只能含含糊糊地表示这个只有警察知道怎么判。 妇人还要再问,大有不答应不离开的意思,那孩子大概是觉得难堪了,发着脾气将他妈推出了办公室。 送他们出去的时候,秦朗看见孩子一边大喊大叫着让他妈妈下楼,一边伸手去擦满脸的泪水。 从办公室到一楼的路上,不少小孩好奇地围观,也有些孩子在背后指指点点。 秦朗叹了口气,回了宿舍,将刚才的事向江昭辉说了。 说实话,这种事在城市里,其实天天都在发生。 为了女孩子争风吃醋,血气方刚的青年带着一群朋友打架,打输的不服气再找回场子,甚至能不停循环…… 只是些皮肉伤,也许有见财起意的,但也都没有得手,放在平时可能就是个“聚众斗殴”和“抢劫未遂”,但在这个地方因为事关“支教老师”这一特殊群体,肯定要视作“情节恶劣”从重处理了。 打人的青年才二十出头,原本没有工作在家务农,现在外面东躲西藏,被抓到了还好,要是没抓到,没了收入来源,为了生活,说不定从此就要走上歧途了。 这些想法秦朗都没有对江昭辉说。 他是个随和的人,一直觉得江昭辉之前对待黛文婷的追求者们有些过激了,在处理问题的方式方法上也有问题。 但正因为他性格随和,有时候觉得不对也不会当面说出来,于是事情发生了,秦朗也有些后悔。 他虽没有说,但江昭辉也能看得出他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脾气太坏,惹了许多事?” 秦朗一愣,下意识说:“我没这个意思。” “你就这么认为我也不觉得自己错了。要不是黛文婷态度坚决的要来,我根本不准备让她来这鬼地方支教。” 江昭辉语气冷淡。“我来之前上网查过许多女老师支教的案例,到这种偏僻山村来,女老师的人身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 “有些女老师在城市里过的比较单纯,在这种地方被男人害了,别人还觉得是对方先勾引的。” 正因为他看到了这样受到骚扰、受到侵害的例子,所以他很担心黛文婷一贯的模棱两可会给别人带来错误的讯息,最终导致别人因爱生恨。 这里的男人不是黛文婷从小接触的那些追求者,不是那些在心仪女子面前表现的彬彬有礼的绅士,也不是将自己最美好一面捧给女神的纯情少女。 有的只是赤/裸/裸/的欲望,和对“女人”这一属性贪婪的渴求。 秦朗也是男人,江昭辉略微一提,他就懂了他是什么意思。 无论这里民风如何,在江昭辉的眼里,自己就是眼睁睁看着小绵羊入了狼群的牧羊犬,除了打起精神一刻都不敢懈怠地盯着,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其实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戒备”,他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点,再加上出了黛文婷被偷窥的事情却一直没有抓到人,所以才让他看任何人都像是坏人,态度自然恶劣。 这让秦朗对江昭辉大为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像个小老头一样叹了口气,出了门。 此时已经是中午,秦朗折腾一中午都没吃饭,掏出手机一看只有半小时就要上课了,连忙往食堂里走。 正在下楼时,恰巧遇见杜若提着个保温桶上来,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静静地向他走来,递出保温桶,言简意赅。 “给你留了饭。” 杜若不爱出头,平时里极少说话,总是将存在感降到极低,但从秦朗这仰视的角度看去,突然发现她其实长得也很漂亮。 不是黛文婷那种精致而夺目的美,而是一种端庄而知性的美丽,淡淡笑起来的时候,感觉特别温婉。 只是这种类型的女孩如果太过严肃,那端庄知性就成了无趣寡淡。 和她相处了一阵子,秦朗知道她不是生性冷漠,只是不愿意和别人太亲近,其实内心非常柔软。 就像今天这种时候,只有她还记得自己没有吃饭,并且给他留了一份。 见秦朗没有接过去,而是一直看她,杜若有些不自在,疑惑地问: “不吃吗?” 难道他在宿舍里随便泡了碗方便面? “谢谢。” 秦朗见她满脸都是疑惑,笑着接过了保温桶。 “我正准备下去吃。” 见秦朗接过了保温桶,杜若才松了口气。 刚刚的气氛太奇怪了,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她随便扯了个话题:“黛文婷说江昭辉身体不好要补一补,托张有田去村子里买了只鸡,现在正准备拿鸡汤给江昭辉下面。我想着那只鸡是黛文婷给江昭辉买的,你要去了肯定不好意思吃,她要不分你她又不好意思,为了防止你们在食堂里尴尬,我就把饭菜给你提上来了。” 她平时很少说这么一大串话,秦朗见她一本正经的解释着“来龙去脉”,突然觉得她认真的有些可爱。 “我知道了,那我就不上去吃了。” 万一要是在宿舍吃一半,黛文婷给江昭辉送小灶过来撞上,还是尴尬。 食堂里吃也不合适。 他提着保温桶有些为难,就听见杜若小声说: “要不去阅览室吃吧。” 阅览室里放着不少桌椅,平时也有不少孩子在阅览室吃饭或者趴在桌子上小睡,现在快上课了,应该没多少人。 第33节 于是秦朗提着保温桶,和杜若一起去了阅览室。 杜若到阅览室只是下意识跟着,毕竟那保温桶是她的。等到了阅览室后她才想起来自己应该顺路去办公室准备课案的,可是来了都来了,也只好留下,否则这时走也太刻意了。 阅览室里果然没有多少孩子,秦朗找个地方坐下,杜若想了想,干脆去整理孩子们丢下的书籍和弄乱的书架。 阅览室里的书都是当年发动募捐时各方爱心人士捐赠的,有很多是低年级的绘本,也有一些工具书,但是也夹杂着许多奇怪的书。 秦朗旁边的桌子上就丢着一本手掌大小的口袋书,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杜若收拾的时候看到那本书就皱起了眉头。 “怎么又被翻出来了?” 她捏着它,就把它丢到了书架最高的地方。 秦朗眼尖,书拿起时瞟了一眼,大致看到了“小娇妻”三个字,估计是本言情小说。 “估计是五六年级的女孩子好奇看的。” 秦朗打着哈哈,“我记得我上初中时,班上女生都爱看这种。” “我就没看过。这种书不适合小学生看。” 杜若硬邦邦地说,“应该把它们从阅览室拿走。” 秦朗吃了口菜,心里想着杜若上学时应该也是那种“好学生”,忍不住笑眯眯地问: “杜若,你有男朋友没有?” 杜若收拾着书架的手一顿,莫名其妙地回头:“没有,怎么了?” “别误会啊,我只是中午和江昭辉聊天,有点有感而发。” 秦朗的脸白白胖胖,一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亮,脸上还有酒窝,看起来特别讨喜,也很难让人产生反感。 他将自己和江昭辉中午的对话与杜若说了。 一边吃饭,一边含含糊糊地说:“后来我想了想,要是我有女朋友,恐怕也是不放心她去支教的,说不定也跟江昭辉一样像是守宝贝一样守着。” 杜若听完了秦朗的话,眼神也有些复杂。 “其实,女老师支教,确实要承受很大的心理负担……” 秦朗不解地看着她。 “我来支教之前,师兄师姐们都提醒过我要注意安全,不要穿暴露或艳丽的衣服,不要浓妆艳抹,要朴素低调,否则有可能遇到骚扰、甚至给其他同伴带来麻烦。” 这些都是经验之谈,也是血泪之谈,所以杜若听取了意见,每天都穿着运动服,也从来不敢化妆。 但到了这边以后,她才发现,无论自己再怎么低调、再怎么朴素,和当地的妇女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这区别,大到哪怕再怎么不修边幅,一眼看去,也知道她是“外来”的。 “因为黛文婷太漂亮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无形中就让我们少了很多麻烦。再加上黛文婷有江昭辉这个强势的护花使者,也连带着庇护了我们……” “从某种意义上,我感谢黛文婷和江昭辉。” 第33章 新闻vs故事 江昭辉平时身体很好,又是个年轻人,一身皮肉伤养了几天也就好了,可以重新上课。 出了这么多事,虽然江昭辉也是个受害者,但许多孩子却弄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只知道这个老师让村子里来了警察,而警察来是很可怕的事情,于是江昭辉就等同于可怕的人了。 好在江昭辉有些迟钝,不少孩子对他疏远了,他还以为是自己终于“镇”的住场子了,没有多少失落。 这一天,江昭辉给六年级孩子们上完体育课,单独点名让张小虎留了下来,就在张小虎以为自己哪里又做错了要被罚时,江昭辉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一沓钱,递给了张小虎。 “这钱还你,我不能收你的钱,那个道歉我留下了。” 张小虎看江昭辉把钱递过来,一张脸憋得通红,连忙摇头,死都不要。 “你和你的兄弟们救了我一条命,我的命就不值一双鞋?”江昭辉假装生气,硬要把钱塞在小虎手里。 “那不一样。” 张小虎扭着身子躲,“就算没那个鞋的事,我们看到这种事也会去救人,但是鞋子确实是我弄坏的,弄坏了就要赔。” 张小虎把钱推了回去。 “我知道老师那个鞋很贵,我也赔不起,我们只凑到这么多,以后等我有钱了,我再想办法还上。” 张小虎家的情况江昭辉也知道,他家男丁多,相对的没有村子里其他人家那么困难,但说富裕也是不可能的,几百块钱对江昭辉来说就是一顿饭钱,对张小虎几个兄弟来说可能就捉襟见肘了。 两人推来挡去,最后张小虎把钱往地上一丢,吼了出来。 “我们农村人也是要脸的!又不是无赖,糟蹋了你的东西不赔钱!” 张小虎这么一吼,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孩子性格倔强、又天不怕地不怕,平时恶作剧、调皮捣蛋太多了,江昭辉没想到他竟然还这么有原则。 张小虎吼完了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脚一抬就想跑,被江昭辉拉住了。 江昭辉手长腿长,张小虎挣扎了几下挣扎不开,憋屈地问:“又怎么了?” “你在这里等我会儿。” 江昭辉让他等着,从地上捡起钱,回了屋。 没一会儿,他从屋里出来,手里捧着一双白鞋,正是他那双绿尾。 鞋子被张小虎找的颜料染了不少,鞋带和鞋尾都黑了,鞋面的黑色刷掉了不少,只是有点发暗,但总体看起来,比这里大部分人脚上的鞋还新一点。 “你赔了我钱,这鞋就是你的了。你穿大了点,看看你哪个兄弟能穿。” 江昭辉把鞋子给了张小虎。 “这鞋扎实,我才穿一个月。” 一千二一双的鞋! 世界名牌的鞋! 张小虎捧着那双鞋,光顾着低头好奇一千二的鞋子是什么样子了,等再抬起头时,江昭辉已经走了。 打人的主谋没抓到,但是抓到了从犯,有了报警的事,暂时再也没多少人没事在学校里晃了,红星小学好像已经恢复了平静。 秦朗他们就和之前允诺的那样,没有将这件事上报支教团,毕竟这种事情只是个例,并不能算作当地治安问题。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江昭辉挨打的事情,仅仅只是个开始。 就在江昭辉恢复上课后没有几天,原本很少有外人来的红星村里突然来了好几个外人。 这些人一下车就找到了学校,因为老师们都在上课,他们就找到了张校长,出示了自己的记者证,自报家门是“心潮新闻”的人,指名道姓要采访江昭辉关于“支教被抢劫未遂”的事情。 张校长本来心里就牵挂着这事,一听到记者来采访就“咯噔”一下,心里凉了一半。 张校长虽然是红星小学的校长,可其实也没什么城府,他原本只是高中毕业,为了教村里的孩子们回乡开办了个小学,教着教着附近的孩子们都来上学,村里就给他申请了一个民办小学的名额,学生的数量到了一定数量后,上级教育部门也承认了这个学校。 他教了这么多年书,无论是后来教学点的新建、还是学校接受捐赠重新建设,所有的事情都是外面的支教老师帮着操持的,对外接洽的事情也一直是支教团和支教老师们在帮忙。 但他再怎么没见识,也知道这些“记者”的本事。 上一次有记者过来,还是李老师和方老师在这里接受捐赠的时候,也是来了两个记者,只不过报道了一下,不但有人捐衣捐款,还让爱心企业捐了一个新的学校。 这次有“记者”来报道,会不会让一切都化为乌有? 那几个记者也是人精,一看张校长这样就知道他是不愿意接受采访的,不过他们要采访的主体本来就不是张校长,甚至还在心里打了“记者采访该校校长设法阻拦”这样的腹稿,和张校长在办公室里打了半天的太极,等到下课铃一响,几个记者也不再绕圈子了,直奔下课后的教室。 张校长急的在后面追赶,结果就看到那几个记者找上了刚下课的黛文婷。 这几个记者只是未免节外生枝找到了最近的教室,却没想到迎面来了个明眸皓齿、窈窕动人的美女,当即眼睛一亮,就围了过去。 “这位美女你好,你就是来这里支教的老师吧?我们是心潮新闻的记者,我姓刘……” 一个年纪大点的记者熟练无比地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黛文婷。 “我们听说这里刚刚出了一起恶性抢劫事件,是有关支教老师的,请问方不方便接受采访?” 黛文婷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里已经被塞了一张名片,刚抬起头来想问什么事,那边在阅览室整理完体育用品的江昭辉走出门,看到几个“彪形大汉”围着黛文婷,下意识喝了一声: “什么人,上课时间,来学校干嘛?” 随着他这一声喝,张有田也闻声走了出来,见这情况以为是黛文婷又被纠缠了,和江昭辉一起走上前去。 张校长跟下来,见这情况怕他得罪了记者,连忙解释:“误会误会,江老师,这些不是闲杂人等,是来这边采访的记者!” 听到“江老师”几个字,几个记者更高兴了,这是找到了正主儿啊! “江老师吧?请问前几天红星村闹出的打人事件受害者就是您吧?请接受我们的采访!” 老记者带着徒弟们换了个目标,名片又开始分发。 “听说主使者还没有落网?请问你现在心情如何?” 江昭辉见围攻的对象变成了自己,再见下课的孩子们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下意识的眉头一蹙,指了指楼上。 “这里不适合说话,我们去老师办公室谈吧。” 他怕干扰正常的教学秩序,给了黛文婷一个安抚的眼神,领着他们去了办公室。 黛文婷已经从对话中的大致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见江昭辉领着人上了楼,转身就去找杜若和秦朗几人商量。 江昭辉和张校长不一样,他是当事人,记者们对他就要热情的多,但是江昭辉是个不怎么喜欢多聊天的人,大多数时间是听着,记者们想在他嘴里多听点事情的真相,可到最后倒是江昭辉知道的东西更多。 说起来,这些记者原本也不是为了支教老师的事情来的,他们是互联网新媒体的记者,原本是四处找素材的,这老记者听说这里有一个连环杀人案件的犯人在镇子上落了网,就跑过来找这个新闻,结果来的晚了,周边传统媒体的记者早就从当地警方得到了第一手资料,都刊发出去了。 他们不能无功而返,就在几个派出所里踩点,想要找点有关杀人犯的新闻报道一下,最好是类似“可怜人必有可怜之处、杀人犯的伤心往事”之类的方向,结果伤心往事没找到,找到了一个团伙抢劫支教老师的恶性案件。 这几年来,大学生支教、支援西部感天动地的新闻屡见不鲜,可是支教之后的支教生活却嫌少有人报道的,主流媒体也都是报喜不报忧,这几个记者灵光一现,觉得这是个新鲜的题材,于是使出浑身解数和当地派出所探到了消息,为了担心别人抢了这个新闻,他们第二天就问清了路,来了红星村。 原本张校长还只是担心,听完这几个记者的来意都不是担心了,简直就是压力山大。 江昭辉只是冲动,又不是蠢,一听就知道他们不是为了什么“伸张正义”来的,什么“报喜不报忧”既然屡见不鲜,那他们就是来“报忧不报喜”的,他只是来支个教,不想自己被人打的名声传扬出去,对待他们几个就不咸不淡,没怎么搭理。 没一会儿,秦朗和杜若、苏丽几人来了,他们是老师,下了课本来就该回办公室,回来也算合情合理。 比起江昭辉和杜若几人,秦朗显得格外干练,三言两语和几个记者寒暄过后,就热络起来了。 据秦朗说他上大学以后家里就不给他钱了,平时勤工俭学的,干过许多兼职,在社会上也算是磨练过的,和这些记者们周旋也不见生嫩。 那些记者也是人精,原本以为来了个热情的终于可以多摸点消息,没想到来个滑不留手的,好话说了不少,态度也诚恳,双方你试探我,我试探你,那几个记者诱着这年轻人说点不利于支教的话,可是秦朗说天说地,就是半点不说有关什么“穷乡恶水出刁民”的话,半句支教苦的怨言都没有,还夸这里民风淳朴孩子天真,能把人活生生憋死。 几个老师早就见识过秦朗的本事,他们在那边“采访”的时候,一个个都推说自己害羞,不愿意接受采访,让江昭辉和秦朗接受采访。 第34节 江昭辉是闷葫芦,秦朗是太世故,这几个记者采访了一中午,反倒被灌了一肚子“外面人见财起意,学生带着村民一起勇救老师”的故事。 把人忽悠走,门一关,刚刚还笑眯眯的秦朗表情有些沉重。 “那个心潮新闻我听说过,网上风评不好,最喜欢弄什么‘反转故事’,我们现在是把人敷衍过去了,但难保后面会有什么风浪,我看他们好像是不想轻易放过这个新闻的样子。” 他有些抱歉地看向张校长。 “张校长,要是真有什么事情,还希望你多包涵。” 第34章 心惊vs肉跳 秦朗说话做事可谓是滴水不漏,几个老师都以为他做的那么严谨,必定不会给心潮新闻抓到什么“可疑点”,却没想到别人根本就没想抓什么“可疑点”。 “什么叫迫于学校的压力,不肯正面回复?” 苏丽看完网上的新闻,气得牙痒痒,“我们这回复还不够正面?” “对他们说,只要没‘揭露真相’,都不算正面回复吧。”秦朗就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头疼地看着那则新闻。 “这篇报道一出,我们的安宁日子就到头了。” 无可否认,心潮新闻的记者文笔都很好,颇懂得先抑后扬的手法,先将他们几个支教的老师夸成心地善良、志向高远的年轻人,而后又描述一番这个地方的环境多么恶劣,如何干燥少水、贫穷落后等等,最后画风一转,就变成了乡民如何觊觎外来支教老师的财产,与夜晚套麻袋集体试行抢劫。 之前将几位老师描述的多么年轻有为,之后遭到不公待遇就有多令人愤慨,更别说这些老师还是为支援当地教育来的。 因为没从秦朗那里得知当日江昭辉被打的细节,心潮新闻转而深挖了矛盾的原因,从派出所嫌疑犯口中知道居然还和支教女老师有关,于是描述了其中一位女教师如何如何漂亮,是有名的女网红,被当地无业男青年骚扰,同行男教师仗义护花,最终解下仇怨云云。 一篇报道,囊括了伦理、道德、法律、教育等多个方面,又有美女、女老师等关键词,煽动力惊人。 如果只是发生在乡村里的抢劫斗殴事件,事件绝不会扩散的如此快,偏偏这件事这几年轰轰烈烈的支教有关,又涉及到女教师的安全问题,等到黛文婷的照片和微博一被扒出来,简直是耸人听闻,立刻轰动。 他们原本没想着把这件事上报支教点,无奈黛文婷的脸太具有标示性,新闻被报出来没多久他们所在的支教点就给红星小学打了电话,说是要派专人来核实安全问题。 事情愈演愈烈,他们窝在红星小学这个穷山沟接触不到多少人还好,可黛文婷的微博和直播间被扒出来后,每天都会收到无数留言。 网友a:去过不少农村,很多low民low官把外来女性看做慰问当地的牺牲品,希望这么漂亮的小姐姐不要留在当地了。 网友b:小姐姐,听说你被人骚扰是不是啊?那里的人是不是特别坏? 网友c:不支持女性教师支教、甚至也不支持男教师。女老师被骚扰,男教师还要挨打,到底去干什么啊? 网友d:这样劣等的基因就等着被淘汰吧,为什么还要怀着圣母心去拯救他们! …… “这心潮新闻,不干好事啊!” 苏丽随意伸了下脑袋,看到黛文婷未读短信999+吓了一跳,再一看上面的流言,也慌了:“坏了,我爸我妈会不会看到这些啊?万一看到让我回家怎么办?!” 互联网的威力实在太大,他们虽然惴惴不安,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事件发酵,有时候他们看着网上的新闻,恍惚间都觉得是在看别人的事情,毫无真实感可言。 红星村虽然穷困,却不蛮荒,红星村和周边村子里的孩子们因为长期和支教老师打交道也并不顽劣,大部分都能用普通话交流,甚至英语的口语也没有太大口音,村子里也许有些重男轻女,但还没有出现不让女孩子上学的事情。 与其说是重男轻女,不如说是因为孩子生得多,对小孩并没有那么重视。 但随着网上一轮又一轮的讨论,他们这些支教老师的支教行为似乎成了一场感动自己的傻/逼之旅,那些被教导的孩子也成了“应该被淘汰的劣等基因”。 张校长虽然不上网,但村子里还是有一群平日上网的年轻人的,像张有田这样经常和支教老师打交道的微信、微博都有,秦朗将网架起来后上网也上的利索,这些消息自然也瞒不过他,这几年张校长一家脸色都阴沉的可怕,连面对孩子们都没有笑容。 “当初听我的不报警,就没有这些事了,哎!” 张校长一见到江昭辉就长吁短叹,悔不当初。 老师们的情绪也影响了学生们,虽然孩子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每天看着老师们愁眉苦脸的样子,都隐约觉得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到了新闻被曝出的第三天,又发生了几件事情,将“支教老师被打”事件推上了高潮。 【方糖不是糖:这个地方也没谁了。我和同事一起发动捐款捐物、辛苦拉来了赞助,新建了新的小学,就因为没把两三万的捐款交给村里,天天被人含沙射影的说是贪污公款。支教到期我就走了,以后也不想再看这里一眼。//心潮新闻:今日……】 【我的女神是婷婷:在这里支教的是我的女神,特别单纯特别漂亮的一个女孩子,上次还在群里抱怨,说晚上擦澡还有人偷窥,几个老师找都没有抓到人。太可怕了,大晚上擦澡还被偷窥啊!//心潮新闻:今日……】 【快马加鞭:在当地做投递员,也是婷婷的粉丝,一次投递意外发现婷婷在这里做支教老师,据说来的第一天行李箱就被人偷了,只好上淘宝网购,还好有万能的淘宝,否则没衣没鞋,都不知道她怎么熬下来。//心潮新闻:今日……】 秦朗看到第一条热门转发时心里就咯噔一下,那个方糖不是糖就是之前和李老师一起支教的方老师,方老师脾气直,受不了被含沙射影,根本没等到新老师来交接就走了,本来心里就有怨气,误会还没解开,这么一转发,更加坐实了这里的不实传言。 “我的女神是婷婷”不知道是谁,但是“快马加鞭”就是之前来给他们送ems的快递小哥,而婷婷和他闲聊时说到行李箱被偷也确实是事实…… 只是所有事全部在一起爆发了,就变得格外可怕起来。 下课后,几个老师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该话题下的热门微博,只觉得心惊肉跳。 “这个我的女神是婷婷是谁?你在粉丝群里说了被偷窥的事?” 江昭辉扭过头问黛文婷。 “那几天太害怕了,在群里随便说了几句。” 黛文婷抓着手机的手指攥得发白。 “我没想到还有人会截屏……” 也许是不经意间的埋怨,也许是似真似假为了寻求安慰的娇嗔,黛文婷不过是寥寥几句,却自有喜欢她、关心她的人将这些事记在了心里。 连带着“爱屋及乌”的,对护花使者“江昭辉”也感激起来。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和他们无关的事情,一群热心的人为这群“受了委屈”的老师伸张正义,而被“伸张正义”的老师们却只想回复以前普普通通的教学环境。 支教点的相关工作人员下来的很快,毕竟事关支教老师的安全和名声,来的负责人是一位姓董的主任,带他来的是上级联络人老王,两人来了和只和张校长寒暄了一会儿,便和几位老师在学校办公室里开了个小规模的会议。 这件事说起来并不算当地居民排斥支教老师,只是偶发**件,但是由于心潮新闻的传播,事情变得很恶劣,不但支教团专门派了人来,上级教育部门和镇政府的工作人员都下来了,一方面是接待支教团的联络人,一方面也是为了安抚支教老师,以免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因为接二连三的有“大官儿”来村里,张有田又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后生,这件事还是传了出去,大人们知道了,孩子们也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 对于这样的小村子来说,有人偷看女老师洗澡,要比江昭辉挨打散播出去的更快,所以到最后,反倒是黛文婷那边的事情有更多的人知道。 孩子们担心出了事老师们会走,一下了课就围在几个支教老师身边,反复的问他们会不会因为这些离开,问的几个老师心里都酸酸的。 这一天,几个老师刚吃完午饭,回到教室里坐下,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开了。 离门最近的苏丽打开了门,一看外面来的人,好奇地问:“高胜?你要找谁?” “我,我找黛老师……” 高胜支支吾吾地看了眼屋子里,见黛文婷在,不由得松了口气。 “那进来吧。” 苏丽将高胜一把揽进屋里,送到黛文婷面前。 黛文婷负责教导三年级以上学生的英语,这个小学学生就这么多,大致也能脸熟,只不过高胜和孩子们打架那天她没去,并没有苏丽对他那么印象深刻。 她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高胜,找我有事吗?” 看到黛文婷的笑脸,高胜脸突然一红,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黛,黛老师,我,我来自首……” 半大的孩子脸憋到通红,鼓足了勇气一口气吼了出来。 “那天晚上,不小心看到你擦澡的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回来啦! 第35章 学区房vs支教人 这段时间高胜一直在被之前“离家出走”的学生们排挤,到后来,因为他“打小报告”的名声,无论这事是不是真的,在学生眼中“打小报告”都是很让人反感的事,于是原本还有两三个朋友的高胜,在这件事后就彻底被冷落了。 支教老师虽然在学历和年龄精力上都比大多数乡村教师强,但他们欠缺了经验和时间,对于小孩子们中的这种“矛盾”,不但不能及时的察觉,察觉到了也不能很好的解决。 高胜的情况便是如此,他莫名的排挤了,可为了某些顾虑却硬是不能说自己那天晚上相约一起“离家”去了哪里,即使所有的支教老师都说他没有告状,也只是被孩子们以为和支教老师“一国”的,不理会他。 秦朗这样心细如发的人都未必能察觉到这些事,根本对这些事没有任何印象的黛文婷更不会知道,她以为高胜来是和其他人一样有英语上面的问题想要请教她,却没想到他一张嘴,就说出让人这么惊讶的话来。 莫说黛文婷,其他人都惊了,江昭辉原本就长得浓眉大眼,如今蹙眉这么一望,看起来很似像是要打人。 于是高胜瑟缩了一下。 “你慢慢说,不急。” 秦朗察觉到了孩子的惶恐,将他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拍拍他的肩膀。 “老师相信是个误会,对吧?” 高胜这段时间一直为了这个给同学们排挤,可是没有人会像秦朗这样问他“是个误会对吧”?听到秦朗的话,他的眼眶都红了,拼命点头。 “是误会的,我不是故意的!” 小孩子心里压不住事,这么长时间他也很难受了,如今终于有了勇气,将事情一股脑说出来。 红星村的大人很多都在外打工,西北这地方种地赚不到多少钱,虽然上小学不要什么钱,可去县里上中学、上高中都要钱,很多人家不愿意孩子一辈子在这个地方窝着,都是要出去打工往家寄钱,希望孩子们能走出去。 可对于年幼的孩子们来说,大人们却是为了钱不管他们了,他们听说刘家小丫头“离家出走”差点见到了妈妈,便也起了离家出走的心,想把自己的父母劝回来,有的干脆就抱着去就留在父母身边打死了也不回来的心。 高胜并不是人缘顶好的孩子,但是他有一点比班上不少同学要强,是因为他的父母对他很大方,每次回来都会偷偷塞他不少钱。他的零花钱在班上多几个孩子都知道,他们担心在路上钱不够,就非要也拉着高胜一起“离家出走”。 高胜一开始未必想要离家出走,结果被几个孩子又是威逼利诱又是劝说,后来也心动了,答应晚上和他们一起躲在村子里的谷仓里,第二天凌晨出发“离家出走”。 只是他胆子小,要走时又后悔了,他既害怕自己没跟着他们走被当成“叛徒”,又担心他们出事,心里又乱又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学校。 红星小学平时一到晚上七点就关了校门,那天恰巧是秦朗在装增幅天线开了门,后来又到处找信号源,高胜就趁着没人溜了进来。 他个子小又熟悉学校,一路溜进来居然没人发现。 进了学校没多久,他就发现秦老师出现在了门口,这下他想回去也回不去了,犹豫了一会儿后觉得去找学校里最善心最热情的苏老师说明“离家出走”的事。 老师们都住在二楼的宿舍不是秘密,只是那天晚上黛文婷和江昭辉都关了门,他不知道哪一间是女老师们住的地方,又不敢敲门,恰巧见到窗户上有道缝,就趴上去往里面看。 结果这一趴,他倒是知道了女老师们住在哪一间,可惜来的不是时候,黛文婷正在擦澡,他看到以后吓了一大跳,才十岁的孩子没遇见过这种事,下意识慌张就跑,黛文婷已经发现外面有人,尖叫了起来。 正因为高胜不是故意偷看的猥琐男,见到不该见到的立刻就走,所以江昭辉打开门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跑出去了。 晚上天黑,高胜还没走廊的围栏高,他沿着围栏的阴影跑过去江昭辉也没发现,后来他一路跑去了学校里从来没人在意的多媒体教室窝了一夜,等到第二天一早校长来开了门,才找到机会跑出去。 因为这样的插曲,“告密”的事自然是无疾而终,而且他撞到这么个事,让这个小男孩也特别难受,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极为不好的事,可农村贫瘠的生理卫生教育又让他不知道这个“不好”在什么地方,整个人都阴郁了。 第35节 他一晚上没人影,家里爷爷奶奶担心死了,以为他也和其他学生们一样“离家出走”了,跟着那些家长们一起去村委会闹,可大清早,其他孩子还没追回,他却先回来了。 高胜的爷爷奶奶自然是松了一口气,失踪了的其他孩子家中听到消息全部找到了高胜,高胜却是一问三不知,也不肯告诉别人昨天晚上去哪儿了,这事情就这么闹大了,也让孩子们误会是高胜把事情抖出去的。 就这样,高胜两边都不是人,后来他又知道几个女老师去村长家里告“偷窥”的事情,康村长说抓到偷看的小子要把他也扒光了在村里示众,高胜就更害怕了,将这件事烂在了心里,谁也不准备说了。 “我本来不准备说的,可是现在村里都说,有坏人欺负了女老师,所以外面的人都在骂我们村里,所以我来找黛老师道歉。” 看的出高胜这段时间也被这件事折磨的不清,整个人也很紧张,很担心别人不相信他。 “我不想别人讨厌我们,我也不想以后老师们都不来这里了……” 其实高胜能把事情说的这么详细,几个老师就已经信了大半。以他的年纪,除非是有人特意编了话让他圆谎,否则没有这么周全。 况且当时杜若确实看出窗外灰痕不太对,似乎是个挺矮的人,只是当时大家都心乱如麻,也没去多想。 黛文婷因为被人“偷窥”过,每每一回想就觉得恶心无比。也因为这件事,几个女老师擦澡时都是互相轮流看门,否则就总觉得有一股不知道哪里的阴冷视线总是盯着她们。 得知那个“偷看”的人是高胜,几个老师都松了口气。 “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 江昭辉知道那个偷窥狂是个小男孩,脸上也有了开怀的表情,语气却还是很坏,“你知道你把黛老师吓成什么样吗?” 高胜脸红了红,这种半大的小子看到那种画面也很难为情。 “高胜,你做的很好。” 苏丽看着高胜的目光也柔和起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下次有这种事,还要来告诉老师。这不是告状精,这是在保护同学们的安全。外面实在太危险了,不是你们这群孩子能应付得了的。” 话聊开了,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了少有的轻松,高胜原本心里很害怕,是抱着被骂一顿甚至被开除的心情来“自首”的,结果是这样的好结局,头上一直悬着的那把剑才算是放下了。 但是听到苏丽的话,高胜眼神还是黯了黯。 “我们不是不知道危险,可是我们太想爸爸妈妈了。” 高胜说着说着,突然擦起眼泪。 “哪怕跟着他们吃糠喝稀,哪怕没地方住就睡在外面,至少一家人在一起。外面再危险,还有爸爸妈妈……” 高胜哭了,几个老师都跟着揪心起来,留守儿童是乡村中最大的问题,其次是留守老人。而更可怕的是,这两者通常扮演者互相照顾的角色。 年迈的老人有时候不但不能照顾孩子,还要年幼的孩子照顾;年幼的孩子需要一个长辈的正面积极作用时,往往却找不到能够学习优秀品质的对象。 几个老师沉默着,斟酌着,思考着,要用什么样的话才能安慰他。 “那是不可能的。” 在这种气氛中,一贯冷静的杜若先开了口。 “你们即使见到了爸爸妈妈,他们也是要把你们送回来的。你们的户口在这里,在外面上不了学。” “那就不上学……” “不上学做什么?捡破烂?拖父母后腿让他们还要分心回来照顾你们?他们出去打工、把你们留在农村是为了让你们能读书,读书是为了让你们多一条路走出去,不必再走他们的路,不必让你们的孩子也和你们一样。” 杜若叹了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上学没有那么重要,我们这些老师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这里?” 高胜的表情还是迷茫的,也许是没有听懂。 但杜若却不担心自己白费口舌,因为他总有长大的一天,孩子长大总是很快的,到那个时候,他就会理解。 是一时的陪伴,还是长久的团聚? 这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必选题。 送走了高胜,几个老师互看了一眼,突然觉得自己生来就在城市实在是太幸运了。 小朋友的思想总是很单纯,他们不能理解父母说着“我们是为了你”、又一边丢下他们是什么道理,在他们简单的想法里,他们可以不必吃那么好,穿那么好,只要能一家人在一起,哪怕在天桥底下铺张报纸都行。 然而想要改变他们的人生,改变他们的品格,让他们拥有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力量和勇气,仅仅靠吃糠喝稀还不够,靠的却是教育。 他们的父母也许能把他们带在身边,然而对于那些大城市来说,他们的孩子依然是被排斥在外的。 他们买不起高昂的学区房,朝不保夕的生活也不见得有社会保险让他们落户,也许他们交得起学费,他们的孩子却没有上学的资格。 说起来讽刺,让支教老师去山区支教,远比让一个农民的孩子在城市里上学要容易的多。 杜若目光微冷。 所以,他们来了。 眼见着气氛越来越怪,苏丽第一个有些受不了,突然站起身来,凑到黛文婷身边。 “婷婷,与其让网上的人胡乱猜来猜去,咱们来做一期直播吧!” 黛文婷惊讶地抬起头。 “咱们就针对心潮新闻的‘报道’,做一个正式的回应。” 苏丽还想继续支教下去,可按照这个舆论发展,恐怕最后的结果是连这个支教点都保不住了。 “就在你的直播间里。” 第36章 丧气vs希望 苏丽陪黛文婷做过一次直播,那是她第一次看别人直播,当时只觉得黛文婷很厉害,那么多人一起说话,她都能兼顾到,而且面对一些刁钻的问题,都能插科打诨的化解掉。 她虽然不太懂直播界的事情,可既然有这么好的平台对外发声,不用的就是王八蛋。要是他们之中没有一个当主播的,今天这事说不定就任由心潮新闻的记者胡乱编造,好好的红星小学也要被取消支教点了。 几个老师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与其任由网上的网友胡乱猜测,不如正面给个回应。如今已经不是十几年前那个消息闭塞的年代,只要有网,有手机,哪怕在大山里,也能和外界沟通。 于是黛文婷在网上第一次做出了正面的回应,表示自己将在直播间里对此次“抢劫事件”进行回答,希望大家关注云云,并且附上了自己的直播间地址。 此时网上的新闻已经上了热点,心潮新闻如同他们企划的那样,让这个新闻变成了“爆款”,因为红星村抢劫事件的发声,全国各地有关“支教”的恶**件不断被曝光,也有不少以前热心支教却受过伤害的老师纷纷跳出来,这让不少想要支教、或者正准备去支教的老师们产生了疑虑,甚至寒心。 见到“抢劫事件”里的几个当事人老师做出了回应,很多人对此关注起来,有些没办法来红星村这个穷乡僻壤采访的记者也准备就此掌握第一手资料,所以到了礼拜六那天,当黛文婷做好直播准备之后,立刻被后台的数据吓了一跳。 “婷婷,我进不去啊。” 苏丽拿着自己的手机,在黛文婷的直播平台上使劲点也点不进她的房间。 “卡住了!” “我也进不去。” “我也是。” “现在同时在线已经有三十万人了……” 黛文婷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下意识去照了照桌面上的镜子,担心自己的仪容不够完美,“这还是我第一次直播人数超过三十万……” 她不是游戏主播,也不会跳舞唱歌,粉她的大部分都是颜粉,抛开网上那么多造假的流量,她在峰值时也不过就六万人在线,当时在她的平台已经算是比较好的博主。 这一下真实在线的已经有三十万人,还有更多的人在往里涌,黛文婷心里发慌,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眼同伴们。 杜若正在小声的询问秦朗网络能不能保持通畅,江昭辉则是忙碌着为她打光,看着几个镇静着的同伴,黛文婷忐忑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咳嗽了一声,对着摄像头打了个招呼: “hi,大家好,我是博主婷婷,也是这次红星小学支教的老师之一,欢迎今天大家来我的直播间。” 她人影一出现在直播间里,屏幕中顿时刷过一片“小姐姐好漂亮”、“这么漂亮的小姐姐我要舔屏”、“小姐姐我来保护你的盛世美颜”等等弹幕。 几个小伙伴本来是准备在各自的手机里看直播的,但是今天她的直播间卡的不行,虽然黛文婷已经联系了负责维护的工作人员,可解决还要一会儿,所以苏丽便伸过头来,看了眼黛文婷的屏幕。 然后被铺天盖地的弹幕吓到了。 “啊啊啊我看到了另外一个小姐姐,是别的女老师吗?” “哇这个地方有几个女老师啊?” 一时间,屏幕又刷过好几条有关支教的信息。 黛文婷自然不会让房间冷场,捡了几条有关支教的问题回答了:“我们这个支教点一共来了五个老师,原定计划是支教两个学期,三女两男,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个女老师。刚刚是另外一个女老师。” 弹幕依旧在刷着,黛文婷边看着观众的消息,便回答他们的问题,有些人想看看支教的学校什么样子的,她也满足了他们的要求,握着手机在办公室和走廊里绕了一圈。 “因为在山中的凹地里,所以信号不是很好,增幅器架在办公室外面,要是离开二楼信号就会变得特别差,所以没办法带大家看教室。” 黛文婷温声细语地说,“今天礼拜六,学生们不上学,你们也看不到孩子们。” 这时候平台的维护人员已经解决了卡顿的问题,其他几个老师也成功的进入了直播间,各自捧着手机在办公室里坐了下来。 “这学校看起来一点都不破啊,那个红星乡不是说在穷乡僻壤的地方吗?” 弹幕又开始刷起来,质疑他们的支教地点。 “出了名的贫困乡,有这么好的学校?” “原本是很破的,听说在窑洞里上学,连窗户都没有。后来来支教的方老师和李老师发动捐款时被一家有爱心的企业看到了,于是投资建造了这间乡村小学。我们来的时候,这个学校刚刚投入使用,所以看起来很新。” 黛文婷也不生气,“我家里人也担心我去不安全的地方支教,是看到这里的各种设施还比较齐全才让我来的。” 她并不掩饰自己是看到校舍比较新才来这里,这样偏僻的支教点能招到三个女老师,本来就不是偶然。 弹幕那边显然有人对这个“爱心企业”感兴趣,问了一连串关于爱心企业的问题。 黛文婷用手支着下巴,看似好像漫不经心地在看着各种问题,其实眼神望着对面几个同事。 一直埋着头的秦朗对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而他身边的杜若,更是直接做了个“记者”的口型,示意她那些题目是记者提问的。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她说出唐阁的名字,但是黛文婷还是从善如流地笑了下,机智地回答了这些问题: “我来的时候这个学校已经建起来了,当初怎么建起来的我不太清楚,如果要问这件事,当时网上应该有报道,大家感兴趣的可以查一下。这家企业还是比较低调的,捐了小学后没什么宣传,我对它也不太了解。” 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众人的好奇推到了“自己去查”上了。 直播依旧在继续着,即使很多问题都是微博里被报道过无数次的了,可黛文婷的美貌还是能让大部分人产生极大的耐心,哪怕是一些芝麻大的话题,他们也能乐此不疲的舔着屏,看着她认真地回答。 “我没有被猥//亵过,那些是误会。” 终于有人问到了“被偷窥”事件,所有人精神都是一震。 黛文婷看着屏幕,很认真地说:“那天有几个孩子要‘离家出走’,其中一个孩子要走时突然害怕了,躲到学校来找老师,想要我们阻止他们离开村子,结果恰巧碰到我在宿舍里擦澡。他才十岁,我那时候太慌张了,吓得尖叫声满学校都听到了。” “问我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后来那孩子来自首了才知道的,否则我现在也还在惶惶不可天日呢。” “被偷窥当然害怕,最害怕的是那种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怎么能出现在学校里的惶恐,现在知道了是误会,就没那么害怕了。” 她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同伴们。 第36节 “我要谢谢和我一起来支教的几位老师,是他们一直在支持着我、保护着我。” 这是网上那么多“曝光”支教被猥亵事件中,唯一一个澄清了传闻的“支教女老师”,而且这个女老师还长得那么漂亮。 若说这段时间网上的各种曝光已经让人对这个世界开始绝望的话,今天黛文婷的解释倒让不少善良的人对人性有了希望。 既然提到了“离家出走”,又有网友开始问“离家出走”的问题。 “村子里大部分是留守儿童。这里地处偏僻、干旱少雨,地里能种植的作物品质少、经济价值不高,大部分年轻人为了生存都选择出外打工,留下留守儿童和留守的老人互相照顾。 ” “是的,不是留守老人照顾留守儿童,而是互相照顾。我们班有个男孩子,他的爷爷偏瘫在床,奶奶有严重的风湿,等于一直都是卧床的,全靠那个男孩子为他们洗衣做饭翻身,他才九岁,但是已经做了三年了。” 说着说着,黛文婷的声音也有点沙哑,“你们可能不能理解这里的孩子对‘父母’的渴望,之前就有孩子悄悄打听了我们来村里的路线,想要出去找妈妈,还好被追回来了。这些孩子的父母会和孩子分离,就是希望能创造更好的条件,让自己的孩子能受到教育,能够用不那么辛苦的方式走出去……” “所以我们来了。” 在她充满感情的一句“我们来了”后,房间里的礼物像是天女散花般洒落了下来,密密麻麻的,刷屏到所有人都看不到其他问题。 “小姐姐好棒,所有的老师都好棒!” “小姐姐加油,我们支持你!” “孩子们都是好样的,不要放弃啊!” 原本因为各地支教出问题而丧气的气氛,因为一句“我们来了”终于又重新振奋起来,那些之前都在劝说黛文婷这么漂亮在外不安全的句子,统统变成了支持。 虽然依然有唱衰的声音不时出现,可是看着这样温柔又坚定的眼神,没有人忍心再说出“这些都是无用功,穷山恶水出刁民”,或是“寒门再难出贵子,努力出去了也不过是继续打工”之类的话。 这世界依然有许多不美好,但至少,我们可以让自己变得美好一点。 三个多小时的直播一晃而过,期间黛文婷有点累,苏丽接替她回答了一些问题,让她喝点水、吃点东西休息下。 苏丽虽然没有黛文婷漂亮,但是她长着一双杏儿眼,认真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十分元气,也是时下受欢迎的那种女生,而且她声音甜美态度又爽朗,说话更是大大咧咧,没多久也收割了一群“粉丝”,问了不少问题。 之前江昭辉挨打的事情也大致澄清了下,说明了那些动手的是出外打工回乡的年轻人,平时在村里也游手好闲的,有好几个甚至不是村里人,后来老师被救,也是被热心的学生家长发现、最终将犯人抓住的。 红星村的治安其实已经算很好的,几个老师心里本来还有些生气,可看着网上那些什么半夜被尾随、被偷窥、还有个别地方甚至聚众吸毒的,红星村这样的环境几乎已经算的上是世外桃源了。 想想也是心塞。 就在黛文婷坐回屏幕前,准备用一个话题结束今天的直播时,屏幕里却突然刷出一行行的话来。 “我就是一个从贫困山村里走出来的孩子,但是我很讨厌你们这些支教老师!” “为了配合你们的支教活动,我们连寒暑假都没有!” “为什么城里的孩子寒暑假可以自己分配时间,我们就要来陪你们玩老师学生的家家酒!” “接受你们好意的时候会有自卑感!” “每次为了铅笔盒书包衣服这些东西被落在操场上拍照、说谢谢都像是被公开处刑!” 因为已经直播了好几个小时,有些只是单纯来看热闹的人已经离开了,弹幕没有之前刷的那么厉害。 而很多蹲守的记者也有些兴趣缺缺,因为没有问到什么“大新闻”,反倒被几个老师澄清了不少事,在网上各地支教老师都在“诉苦”的时候,这样的“澄清”就没意思了,爆不出什么热点。 他们本以为等不到什么东西了,在最后却看到这么一段,立刻精神振奋,纷纷截起屏来。 黛文婷素质高、长得漂亮,人也和气,却没有什么和人争辩的经验,她能来支教,虽然大部分原因是为了给直播找素材,可在这里支教了一个月,对孩子们也有了感情,心中总还是有些成就感的。 然而这一行行的话,就像是甩了她一个巴掌,更不知道该如何反击。 就在直播间里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时,从黛文婷身后的某处,却传来一把不疾不徐的清冽嗓音。 “这位朋友,如果你不爱学习,也可以离开教室回家去玩耍、或者替家人干活,我觉得支教老师应该没有堵住你说话的权利。” 杜若的态度一贯凉薄,当这种凉薄只有声音时,却显得格外理性。 她没有在屏幕里露脸,但所有人似乎都能想象出,那是一个如何冷静自持的女人。 “如果你不需要那些物资,你可以告知相关的负责人你不想要,并把那些东西还回去,他们会把它们分配给更需要的人。” 黛文婷笑了。 杜若说话还是那么犀利,往日里她觉得杜若不近人情,现在却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我们没办法照顾你的感受,正如那些捐赠人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有没有按照他们的要求被送到孩子们的手里,他们的无私能得到的回报,只有一张张受赠者带着高兴笑容的照片。” 秦朗也忍不住埋下头,低低地笑了起来。 “将自己浅薄所学尽可能的传授给你们、是我们的最终目的,而即使在城市里教育资源也不平衡,许多孩子在寒暑假也在马不停蹄地上课以充实自己。对于这些老师不收辅导费却将寒暑假时间用在你们身上的老师,我只想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弹幕已经被一行行“这个女老师帅爆了”刷满。 “最后,支教老师也并不能让教育资源变得均衡,毕竟谁也不会停下来等你。” 第37章 慈善vs绑架 最近一段时间支教时间是热门,本来网上议论的人就多,黛文婷所在的平台又有意要做事件营销,黛文婷的直播当天人数顶峰时已经过了百万,欣赏几位老师甘于寂寞为祖国教育事业奉献的人也多等,打赏一直就没断过。 待到杜若说出那番大快人心的话时,打赏提示更是如雨一般地洒下,等结束直播后黛文婷一看后台,吓了一跳。 几个小时的时间,打赏已经过了三十万,除去给平台的费用,也有十几万了。 打赏的内容大多是“老师辛苦了给老师一个鸡腿”,“婷婷东西丢了太可怜了我添一件衣服”这样的。 到了杜若的时候,已经是“这个女老师帅裂苍穹,给个加班费”,“小姐姐三观两米八,6666”之类。 其中也夹杂着“孩子们过的好辛苦,给孩子们也加个菜吧”,以及“小朋友们想妈妈的时候就帮着打个电话吧,给你电话费”这样的评论。 黛文婷不是特别红的主播,不过因为粉丝黏性大,打赏一直还算平稳,以往只要坚持定时直播,每个月收入上万是好赚的,却从未像今天这般,一次打赏能上几十万。 她心乱如麻的看着那后台惊人的数字,不信之后甚至觉得有些眩晕。 现在直播刚刚兴起不久,除了黛文婷以外其余几人都不太懂,见她关了直播还不停看手机,不免好奇地瞟了几眼。 “婷婷,还看呢?眼睛不疼?” 苏丽将头凑了过来。 黛文婷下意识地就把后台的页面关了,若无其事地也扭过头,随便扯了个话题:“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同时在线,有点膨胀了,哈哈哈。” “怎么样,我的提议好吧?” 苏丽听到她的话也得意了起来,“既给你涨人气,又成功辟谣了。还顺带宣传了下咱们红星小学,嘿嘿,张校长肯定不愁下次来支教的老师了。” 在新学校修好之前,这地方很少来支教老师,尤其是女老师,现在学校修的漂亮,这地方民风又不错,等辟谣直播发出去了,以后女支教老师肯定也敢来了。 解决了一桩难事,无论是几个支教老师还是张校长一家都挺开心的,晚上吃饭时大婶还加了几个菜。 孩子们有国家的餐补,他们平时吃住的餐费全都靠唐阁资助,要加菜都是自己掏腰包,几个老师都知道是张校长给添了菜,连忙道谢。 “你们都是好孩子,一心为我们学校想,就吃几条鱼一只鸡怎么了……”张校长平日里不苟言笑,被几个老师谢还有些不好意思,难为情地搓着手。 “其实也不是我们太节省,我们当初没想到来这么多老师,以为只有一两个,资助我们学校的那家企业一个月只给二十斤油、二十斤米、二十斤面,以前方老师和李老师在的时候还能有结余,拿多的米面换点肉,现在连我们带老师都七八个人了,米面粮食都不够,只能抠唆着过。” 听到张校长说起赞助的事情,秦朗微微蹙眉,奇怪地问:“一个月只有这么多?不是还要赞助学生一顿午餐?” “哎,人家负责的人来看过了,说我们学校生源太少,不好确定数字,要新学校后等第一学期统计了多少人才能决定怎么赞助,现在只能赞助教职人员的。现在已经是第一学期了,我电话也打了,可那边一直没消息,我怕是黄了。” 一说起和钱有关的消息,本就显老的张校长眉间能皱得夹死苍蝇,“每个月能赞助这么多米粮就不错了,孩子们还有国家的补贴,至少不会饿着。” “为什么是给米面,不是给钱啊?给钱不是更容易吗?” 杜若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这家企业就是开饭店的,听说他们买这些粮油食用有渠道、也容易,而且在省城也有他们的饭店和酒店,当初说好每半年都会下来送一次,他们会开饭店的货车来,一次送半年的。” 张校长算了算日子,又说:“下个月就要送第二批了,也不知道孩子们的赞助能不能下来,正好问问。” 秦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低下头继续吃饭,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一些米面的牌子、质量如何之类的问题。 张校长夫妻以为他们是担心食品质量,回答的都很认真,生怕他们担忧吃坏了肚子。 因为话题说到了唐阁,黛文婷突然也想到了一件事,问身边的杜若:“早上我直播时,他们问我赞助这个学校的企业是哪一家,你们为什么不要我说啊?” 她那时候有些感激这家好心的企业,还想替它扬扬名来着。 “你直播是为了澄清女老师被偷窥、还有恶意抢劫的事情的,不是来宣传爱心企业的。” 杜若解释着,“你要是在直播里说了企业的名字,那些记者就能给你歪曲到收了这家企业的赞助、直播中打广告,那你动机就不纯了。” “而且这家企业本身做慈善也不怎么声张,恐怕就是怕被道德绑架。” 秦朗头也不抬地说,“现在是经营得当,开一家店就修一间小学,这叫回报社会;要是以后生意不好了,开店不赚钱了,没有盈余再修小学了,就该被人谴责了。” “不,不会吧……” 黛文婷咬着筷子,有点吃惊。 “行善积德的事不是该量力而行吗?” “总之,别宣扬就是了。” 秦朗随意说。 几个老师之中,数秦朗主意最多,杜若最冷静,他们两人都觉得在直播里提唐阁不好,黛文婷当然也就听从了,提醒自己以后说话要注意。 接下来的数天,黛文婷趁着热度还在,趁热打铁连续直播了好几天,有时候也不说什么,就让大家看看孩子们上课的情景,或是给网友们看下学生们的作业,譬如“我最喜欢苏老师,苏老师一笑我就觉得很开心;最怕杜老师,杜老师很少笑,凶起来能把人吓哭”之类的,总是能把网友逗得哈哈大笑。 黛文婷的直播间和微博粉丝也直线上升,人数翻了几倍,她本就人美声音甜,又不是那种网红脸,缺的只是一个契机,现在是真的火了。 直播那头的人哪怕只是看他们吃中午的大锅饭都觉得很有意思,就着农村的糊糊稀饭都能看好半天。 “哈哈哈吃的这是什么?太可怜了,打赏打赏。” “哎哟,这是玉米面吧?这里当主食?” “马铃薯还能这么吃?真苦啊,来来来加个菜!” 黛文婷越来越火,直播间看的人也多,照理说热度这么高黛文婷应该找个房管来主持了,可她一直没有设置房管,对几个老师也很少再聊直播的事情。 有时候她看着后台,还会出神好半天,但是对几个同事却是越来越好了,有时候还会顺手把杜若和苏丽几人的衣服洗了。 看到黛文婷火了的时候,江昭辉本来还是有些担忧的,怕她会因为直播耽误教学、或是对他没空理睬。 可是黛文婷火了以后反倒对他热情很多,有时候还会拽着他的手在操场里散散步,或是和他说说直播时候的趣事,因为孩子们的作文,杜若和苏丽现在也开始受欢迎之类。 “哈哈,这些我可真不懂。” 心里甜得像是蜜一样的江昭辉每次听到这些就会摸着后脑勺,笑得像是个大孩子,“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啊,和苏丽或者杜若聊她们不是会更开心吗?还有秦朗,听说秦朗十八般武艺都会,你那直播间里不是不少女生都喊着要嫁吗?” 第37节 每到这个时候,黛文婷就会露出有些慌张的表情,摇着他的手撒娇:“我怕他们笑话我嘛,而且直播不是什么正经工作,会让人觉得我不务正业,和你说就没这些顾虑了。” 听到黛文婷把自己当成“自己人”,江昭辉也陶醉得云里雾里的,只觉得陪黛文婷来支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连之前那些不愉快也一扫皆空。 因为实在太高兴了,江昭辉总是把黛文婷微博底下那些粉丝的评论看了又看,每次看到夸她的还会悄咪咪地点个赞,打从心里为她高兴。 *** 张校长连智能手机都没有,自然也不懂什么直播、什么粉丝,他只知道几个老师似乎是录了个什么像,在网上说了下红星小学的事,之后学校里就没有多少记者再打电话来采访了,支教点上说要审查的领导也没再来为难红星小学。 对于日子又渐渐恢复平静这件事,他是一百二十万分的高兴的。 只除了一点。 昨天晚上他老婆和他说话,说是唐阁来送赞助的米面的时间还有大半个月,可仓库里的米面粮油都已经要见底了,哪怕她再怎么能做饭,那点存粮也做不了几餐饭。 其实支教点一直都和他说的是安排来了四个老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多了一个。 当初他只是高兴又来了个老师,又考虑他们这里之前很多次都有老师连一个月都没做完就走了,于是就全留了下来。 他们这是国家扶持的民办小学,全校只有他一个人有编制,这么多年来学校能生存下来全靠赞助和学生家长的学费。 这多了一个人,对他们都是负担,却又不好说出口,让哪个人回去。 张校长有些烦恼,想着是不是把之前李老师交出来的捐款先拿一先出来买米面粮油顶上,菜倒好办,窑洞那边自家还种了一些,顶多肉少吃几顿…… 这些捐款他藏在了阅览室的柜子里,阅览室去的人少,平时都没人,柜子又都是有锁的,他进了阅览室,手几次摸着袋里的钥匙,却又不能下定决心。 几千块呢,万一学校有个什么难关,或是哪个孩子有个什么事,这就是救命钱…… 就在他犹豫着是不是要开锁时,门口突然传来了说话声,张校长怕人知道钱在这个柜子里,一个紧张,下意识往最高大的书架后面一躲,缩着身子就蹲了下来。 他刚蹲好,那边江昭辉就拉着黛文婷进了阅览室,反锁上了门。 “你干什么!” 黛文婷一声娇哼。 “我找你有事。” 江昭辉喘着粗气,声音急切。 坏了,不是小两口要在这里亲热吧? 张校长傻了眼,有点尴尬。 这城里来的娃娃就是热情,这大白天的…… 就在他慌着是不是要把耳朵堵起来时候,那边江昭辉又开了口。 “婷婷,我看到你直播那条下面有你的同行评论,说你那条直播被打赏了几十万是不是?” 江昭辉语气还算镇定,可是压低了的音量已经泄露了他内心的想法。 “我看了那人的截图,虽然评论很快被你删了,可那么多打赏,人家不全是给你的,你就准备这么拿着?” 第38章 山穷vs水尽 江昭辉将黛文婷拉进小阅览室的那一刻,黛文婷的想法和张校长差不多,以为江昭辉突然想要和她进行些私密点的事情。 倒没想的多限制级,她只以为最近对江昭辉有些太过亲密,所以对方再一次想要“攻破防线”,等她给一个承诺了。 然而黛文婷也没有想到,江昭辉将她拉到阅览室中,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脸上的娇羞霎时间褪的干干净净,只觉得脑子里有一把大锤“轰”地锤了下来,打得她头疼欲裂。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黛文婷白着脸,嗫喏着,“什么打赏……” 她当然不是不知道,可是江昭辉就这么毫无余地地将事情撕开,让她狼狈无比。 下意识的,既想保护自己,也想在他面前保持尊严,她选择了含糊其辞。 江昭辉有很多缺点,他性子急、脾气暴,可他也有优点,那就是他是个没什么物欲的人。这一点让他能安稳的在乡下支教,自然也不会贪图黛文婷的什么打赏,他问这件事,纯粹是出于关心罢了。 “我私下问你这件事,是为你好。”他烦躁地耙了耙头发,“那个‘接吻的猫’既然在你微博下面提起了这件事,还上了截图,就说明她是想要搞事的,你把评论删了有什么用,她和你是一个平台的主播,谁知道会不会在直播里把这件事说出去?” 只要事关黛文婷,这个大男孩就会突然变得犀利而有进攻性:“你现在借着支教老师的事情火了,多的是想要蹭热点的人,你越是欲盖弥彰,外人就会越觉得你心虚。” “婷婷,我知道你想红,想赚钱,可很多人本来就对直播这个行业有偏见,你的收入又大多来自于别人的馈赠,但凡有一点让人怀疑的地方,你面对的就是身败名裂,这道理我都能明白,你难道不明白吗?” 这段时间他一直乐滋滋的看着黛文婷的评论,想要分享她的快乐和成功,也因为如此,他在第一时间看到了那个“接吻的猫”的评论。 从小到大,他看多了其他女生对黛文婷的嫉妒和诋毁,因为黛文婷漂亮又温柔、学习成绩也好,各种各样关于她的流言就没停止过,只是她确实没做过什么让人指责的事情,一直以来流言也只是在背后偷偷传扬而已。 但现在不一样,她确实收下了打赏,也确实删除了别人的评论。 在没有利益关系的时候尚且有那么多构陷和恶意,现在还涉及到利益关系,任何一点差错都会葬送了她的一切。 听见江昭辉说的这么严重,黛文婷的脸色更白了,她咬了咬饱满的红唇,带着颤抖的声音就这么在阅览室里响起: “我没有想瞒着的……” 开了口,后面的话也就流利起来。 “刚开始我看到有那么多钱,我也吓到了,我的粉丝给我打赏都很理智,没有什么年节或是特殊原因,数目都不大,没有那天那么夸张。” “那天直播结束的晚,我还来不及细想,后来有时候慢慢看评论了,才发现很多钱是想打赏给孩子或是其他几个老师的……” 她顿了顿,“可是你知道吗,想要把这些钱一笔笔分辨出来太难了。当时礼物刷的那么快,三十万的钱,是多少个几十、几百汇集起来的,你能算得清吗?这些钱我还要分给平台一半,自己还要扣税,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江昭辉看出她吓坏了,又忍不住开始心疼,在阅览室里找了个凳子坐下,又伸出手将她拉到身边的凳子上,将她的手放在掌心里,示意她慢慢说。 江昭辉温暖的大掌包裹着黛文婷微凉的手指,那暖意缓缓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终于让她有了倾诉的勇气。 “一开始,我想拿三分之一出来分给几个同事和学校,可是我想到了李老师……” 她瑟缩了一下,“你还记得李老师吗?他和方老师原本在这里还被当做大恩人,可是自从有人开始捐款以后,村民就开始恨他们了……” 黛文婷一说起李耀辉,江昭辉立刻明白了她的顾虑是什么。 “我记得。” 江昭辉把玩着黛文婷的手指,安抚着他,“我们几个帮李老师办完交接后还约定了,无论有多困难,都不要再沾任何捐款的事情,也不能和捐款扯上关系,只好好教书。” 他们都是刚刚走出学校的年轻人,并不是全凭着一腔热情来这里支教的,几乎各有各的目的。也因为如此,他们要比李老师和方老师理智的多,绝不想再多节外生枝。 红星小学以前没有捐款也能存在这么多年,没理由少了捐款就开不下去,当时他们都是这样的想法,所以也没想过募捐之类的事情。 哪怕最圣母心的苏丽,也就是自掏腰包给孩子们买买饼干罢了,就这样,也没少给杜若埋怨。 黛文婷从小到大是听着各种夸奖长大的,所以也特别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 最近这几天打赏的事情一直压在她的心头,以她的阅历和情商还不足以很好的处理这些事,可碍于各种原因她也不敢和任何人商量,于是就这么别扭又担惊受怕的承受着,到今天江昭辉揭开,神经终于绷到了一个顶点。 有江昭辉的安抚和支持,她也终于可以放开一切,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你知道我以后还要继续直播的,直播的内容都和孩子们、和支教有关系。我把第一次打赏的钱分出来了,以后的要不要分?我靠支教为内容做直播,张校长和其他老师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这钱他们也应该有一份?有一次是不是就要有第二次、第三次……” 她的声音惶恐而迷茫,“可是做直播的是我啊,我的设备,我的努力,我聚集起来的人气,每天我为这个做准备、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交税的也是我,我该每次都分吗?” 江昭辉握着黛文婷的手一紧,眉头也皱了起来。 “那个接吻的猫是我们平台的一个当红直播,她是学钢管舞的,以前都是直播自己的舞蹈教室内容,勉强也算教学内容,我也不知道她那天为什么会算我的礼物总数和房间人数,毕竟那天人太多了,正常人根本不会算那个……” 黛文婷的下唇已经被自己无意识的动作咬得破了皮,“我还怕要说出有人打赏学校,平台的竞争对手就因势利导要把那些钱都宣传成‘善款’,逼我全部捐出来。这种事以前不是没有的。” “一旦变成了‘善款’,这些账目就要公开,我不想公开自己的账目,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赚了多少钱。他们只会看到我被打赏了三十万,看不到这些钱要给平台,要扣税,只会觉得我站在那里说说话就骗了几十万……” “婷婷,别咬了。” 江昭辉才发现黛文婷已经把下唇咬出血了,连忙伸出手扣住她的下巴,用大拇指抹去她下唇上沁出的血珠。 “你也别想这么多,事情发生了一定有处理的办法,我看秦朗他们都不是贪图这点钱的人,说不定不会像你想的那样执意要分钱,而且这件事也和他们有关,我们一起商量,好不好?” 他的目光真诚又坦然,让黛文婷忐忑不安的心就这么渐渐安稳了下来。 他们和其他几位老师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可经历过的事情也不算少了,彼此之间还是有信任和依赖的,虽然黛文婷心里有很多的害怕与担忧,但在江昭辉的劝说下,还是点了点头。 “好,听你的。” 说完,她又犹豫着问:“那,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张校长?” 黛文婷问完,江昭辉也有些怔愣。 因为李老师和后来他和张有田的争执,他们几个老师对张校长一家其实一直有所保留。再加上张校长本身是个不善言辞的长辈,他们这几个年轻人里,也就秦朗和他关系还算自然亲切,但在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分的很清楚,带着礼貌的客气。 所以在黛文婷问过后,江昭辉有些不太自然地说: “在没讨论出结果之前,还是先别说了吧?以张校长的见识,应该也弄不清什么直播、打赏的事,说了只会误会更多。如果真要分钱的话,我们再和他商量?” 黛文婷心里其实也想这样,闻言松了口气,“嗯嗯”连声。 他们商量完了,打开门锁推门出去,随着“咯噔”一声门页合上的声音,一直蹲在书架后面的张校长终于站起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蹲的太久猛然站起、还是屡次听到“三十万”这个数字受到刺激,让这位校长走出来的时候还带着强烈的眩晕感,甚至没办法安然地迈出步子,只能靠扶着书架才能好好呼吸。 这个时候,他已经记不得柜子里还有几千块钱了,也记不得他们马上就要面临断顿的危机,他的脑子里不住闪过的都是刚才黛文婷和江昭辉的对话。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沾任何跟捐款有关的事情……” “三十万的打赏……” “本来,我想拿三分之一出来分给几个同事和学校……” 三十万的三分之一…… 张校长心头浮现出一个骇然的数字,激动地抖了一下。 而后,他想起他们商量的话,脸色又铁青起来。 “不想账目公开……” “几个老师不会贪图这些钱,说不定不要……” “张校长什么都不懂,真要分钱,再商量……” 他们不要,学校要! 他们已经快要把红星小学吃到山穷水尽了! 张校长靠着书柜,脑子里闪过各种光怪陆离的念头。 第38节 他硬生生在图书室里又等了二十多分钟,才跌跌撞撞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灵感很多,大概会多更新这本,嘿嘿 第39章 敬酒vs罚酒 白天都要上课,找不到什么私下说话的时机,江昭辉和黛文婷决定等晚上吃过饭后,再请几个老师到宿舍里讨论这件事。 因为有这样的心事,江昭辉和黛文婷一天都有些神不思属,秦朗平时最敏锐,有些看出他们有心事,但他同时也是个体贴的性子,他们不提,秦朗也就没问。 苏丽和杜若两人倒是一无所知,黛文婷这几天有点过分热情,突然冷清点了,她们反倒觉得终于恢复正常了,松了口气。 然而几人还没高兴多久,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通通都傻眼了。 “这……这是面片汤?” 苏丽拿起大盆里的汤勺,在清的能见底的盆里搅了一下,硬是只舀出来几片切碎的大白菜,平日的肉末和面片一点都没见到。 “是不是厨房忙不过来?我帮忙去烫个碗。” 秦朗眯了眯眼,突然笑着站起身。 他进了厨房,就见着张校长的老婆红婶低着头在那里刷中午做饭的大锅,灶台上还放着几个碗,碗里有些油污,显然红婶他们已经吃过了。 有时候孩子们中午吃剩的饭菜添点水添点饭就能煮一大锅,只是张校长一家都很客气,剩菜剩饭都是他们吃了,大部分时候给几个老师吃的都是新鲜的。 “红婶,忙呢?” 秦朗顺手从筷子筒里抽出几双筷子,又熟练地在灶台上橱柜里拿出他们几个的碗,用开水烫了下,状似无意地问: “今天我们是吃饭?” 外面桌子上只有一盆青菜汤,既没有菜也没有面,所以秦朗以为是忙不过来,准备进来端菜的。 结果进来一看,厨房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不但中午的剩菜剩饭没了,锅都被洗了。 他再傻,也知道情况不太对了。 “没米了。” 红婶头也不抬,依然闷着头在刷锅,声音有些闷闷地。 “也没面了。” 秦朗“啊”了一声,恍然大悟般地又问:“是不是仓库里没东西了?要不我和江昭辉明天去一趟超市,先买点顶上?” “啊?” 红婶刷着锅的手一顿,大概是没想过秦朗一点脾气都没有,愣了下才说:“买了也没用,我们米啊油啊都没有了,连菜都快买不起了。自你们来,我们的粮油都用的太快了,连自家吃的都搭进去了……” 她说着说着也有了气,低下头像是泄愤一样将那锅猛刷了几下。 “我老公说了,中午就委屈几位老师跟孩子们一起吃,晚上得你们自己想办法了。” 秦朗“哦”了声,若有所思地抱着几个空碗和几双筷子出去了。 见到那面善的小老师像是懵了一样的出去,红婶抬起头看了那动荡的帘子一眼,脸上有些不安。 可当她和隔间里阴着脸的丈夫对上一眼后,那不安也就立刻抛到了脑后,只能继续低头刷那已经刷的锃亮的锅底。 “切——!” 其他几个老师已经饿死了,见秦朗进去那么久就抱了几个空碗出来,顿时满是失望。 “老秦啊,你说去烫碗,就真的是烫碗啊?” 苏丽接过碗往桌子上一按,兴师问罪道:“你不知道把饭菜端出来嘛!” “我倒是想端啊。”秦朗无辜地说,“可是人家学校里米粮给我们吃完了,红婶拿不出东西来给我们做了,也就是说……” 他一摊手。 “我们断顿了。” 红星小学是受国家扶持的,每个孩子每天都有饭补,张校长一家每天就跟着孩子们吃吃,不会特别去买米面油,所以那家爱心企业送来的粮油一直就是给几个老师在吃,不过因为张校长一家晚上也是在学校里吃,所以也不分什么彼此。 前几天秦朗就注意到厨房后面小仓库里没什么东西了,正想着是不是找个机会和张校长说一声,他们一人出一点钱先买了补上,晚上就来了这一出。 他以为红婶是用这种办法提醒他们该给钱了,没多想,更没想着因此生什么事端,所以出来后就跟几个老师轻描淡写的说断顿了。 此时桌上就一碗青菜汤,几个老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江昭辉心里有事,顺势就说:“我屋里还有几桶泡面,干脆端着菜汤到我那拿青菜汤泡泡面算了。” 秦朗正好也想和他们说出钱凑晚餐的事,也应和着,于是几个老师就端着那盆只飘着几片菜叶子的汤盆一起离开了食堂。 他们前脚一走,窝在仓库里的张有田和躲在厨房后间的张校长前后脚走了出来。 “阿大,你这么做行吗?他们能懂吗?” 张有田有些不安地说,“万一他们生气了,撂挑子就这么走了怎么办?” “你懂什么,我这叫先礼后兵!” 张校长胸有成竹地说,“他们敢跑,我就让他们吃不饱兜着走!之前有不少记者给我们学校打过电话,还有那个心潮新闻的记者,给我留着名片呢!他们这几天要不提钱的事,我就给他们打电话,叫他们把钱吐出来!” 张有田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回屋里躺在床上,打开手机网页,搜索了下“主播打赏”,准备好好查查这个“打赏”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人白给人那么多钱呢? 他阿大不会是听错了吧? *** 秦朗几人饿着肚子端着汤回了屋里,江昭辉从置物箱里翻出五桶泡面,一一放在书桌上,将还滚烫的菜汤倒进去泡了起来。 老师的宿舍还和他们来的时候一样,空荡的像是刚被人抄过家似的,几个女孩子还在淘宝上买了折叠简易衣柜装起来挂衣服,秦朗和江昭辉干脆就买了几个宜家那种拼装的大盒子摞在一起当了五斗柜,什么东西都顺手往里面扔。 “这张校长什么都好,就是太抠门。”苏丽在路上听秦朗说了始末,小声地埋怨着:“我们来的时候也是,连张床都舍不得买,衣柜啊水瓶啊盆啊什么都是我们自己买的,现在连饭都舍不得给我们吃了。” “哼,他哪是抠门,就是眼皮子浅。没米没粮了好好和我们说,我们难道还不给钱吗?非要用这种办法让人给人脸色看。” 江昭辉一肚子火,“也就秦朗涵养好,是我当时还拿什么碗啊,丢了钱就走了。” “张校长一家和我们情况不一样,我们是来支教的,人家是要在这里生活的,何况我们是支教组织派来的不是他聘的,没有供我们吃喝的道理。” 秦朗顺毛安慰他,笑着说,“我们是不是吃太多了?还有大半个月呢,明天我们一个人拿五百块钱给张校长做饭吧,给了钱也好,至少不用三五天才能吃一顿肉了。” “还吃肉,你不是来减肥的吗?” “不吃饱了怎么减肥,你说是不是?” 他们来支教也是有补贴的,支教基金一个月给他们五百,这么点钱也没什么用,这次来红星小学支教的老师家境都还可以,没为这点钱扯皮,哧溜着泡面,都同意了。 黛文婷正吃着面,闻言将嘴里的面咽下去,有些不安地开了口:“要不,这个伙食补贴我来给吧?” “怎么能你给,我们不都有补贴吗?” 苏丽连忙摆手,“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 江昭辉也明白过来了,跟着搭话,开玩笑般说:“让她给吧,上次直播人家打赏不少钱,很多都是说给我们加鸡腿的,正好加鸡腿了!” 杜若面已经吃完了,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将叉子丢到面桶里,收拾了下桌面,起身就要丢泡面盒子。 这动作就像是催动了什么似的,江昭辉大长腿往前一拦,将杜若拦下:“帅气的小姐姐,来来来坐下,我和婷婷正好有事要和你们商量。” “帅气的小姐姐”是直播的粉丝们给杜若起的名字,因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杜若本人并没有出名,平时他们也拿这个来打趣。 这下几人都看出有什么事了,杜若迟疑着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泡面碗,重新坐了下来。 江昭辉起了身,大概是不放心怕人偷听,干脆把门直接打开,自己端着凳子坐在了门口,一旦有人上楼,他一眼就能看见。 既然江昭辉给她开了头,黛文婷也没什么心思吃东西了,合上盖子,便把这几天直播的事情、以及自己的顾虑,和几个同事说了个明白。 “……就是这样,我之前一点经验都没有,收到钱光顾着慌张了……” 黛文婷习惯性又咬了咬下唇。 “江昭辉建议我应该和你们商量下,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抬起头,像是做出了重要的决定,对着面前几个也不知是傻了还是没缓过神来的同伴说: “要不然,我们把这些钱分了吧?” 第40章 取经vs咨询 黛文婷说要分钱,也是没办法。 既然这件事已经有同行关注了,迟早是要扯掰出来的,张校长那边毕竟消息闭塞,到时候她最需要的是来自学校支教老师的支持,如果一开始就在撕逼,之后她的名声就毁了。 而且相对于张校长一家,她更相信这些支教老师们的品行。 听到黛文婷说钱有三十万,几个老师都吃了一惊。 虽然没有互相报过家底,但从平时的穿着打扮和言谈举止里都能感觉的出几个老师都是来自普通的工薪家庭,寻常人家的孩子听到一夜被打赏三十万人民币,当然吃惊。 可吃惊之后,并没有什么贪念,毕竟那钱是人家凭本事得来的,又不是偷抢骗来的,至多就是诧异直播这么赚钱而已。 黛文婷看到同伴们的眼神心里就松了口气,低着声音又说了一遍:“要不然,我们把钱分了?” 这一次,她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把钱分了。 苏丽下意识想要说“不用”,然而还没有开口,就被秦朗抢先开了口:“分肯定是要分的,但是怎么分,如何分,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秦朗揉搓着自己圆润的下巴,为难地说:“你这个行业吧,说起来已经类似于娱乐行业了,你现在就是个公众人物,偏偏你这个娱乐行业又没有高级到有一个成熟的业态,致使很多事情都没有先例,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你来求教我们,我们也没办法给你出什么主意……” 黛文婷以为他不想管这个事,眼神黯了黯。 “不过,我们不擅长处理这件事,有擅长处理的人。” 秦朗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正好,我认识一个经纪公司的资深经纪人,他带过不少明星模特,明星模特应该经常遇见这种事,要不,你向他咨询下?” 这就是意外惊喜了。 秦朗和杜若他们再怎么成熟,也都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而这次遇到的事情,即使是在社会上工作许多年的成年人也不见得能处理的好,但是专业的经纪人就不一样! 黛文婷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秦朗见黛文婷同意了他的建议,便掏出手机,开始在联络人里找这个经纪人。 第39节 杜若恰巧坐在他旁边,见他手机里的联络人极多,而且分类的特别细致,譬如正常人留存“李经理”,他留存的就是“盛唐山庄营销二部李明瑞经理”这样的名称,看起来密密麻麻一大片,杜若只是瞟了一眼就已经觉得头晕。 大概也是因为人多而且不是很熟的朋友,秦朗翻找了两分钟,才找到那个电话,拨通后喊了声“钟老师”。 那边接电话的人倒是很热情,一口一个“小秦”,丝毫没有因为秦朗是个学生就冷淡,这让黛文婷和江昭辉等人对这个人的能力更加信任起来。 一个待人友好、世故老练不看人下菜的经纪人,总是能多些资源给艺人的。 秦朗知道对方事多,开门见山的将自己这边遇到问题的事情说了下,然后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桌上,方便黛文婷自己和对方说。 黛文婷将自己的身份、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细细给那位“钟老师”说了一遍,期间那位“钟老师”一直很认真仔细的在听,偶尔会问几个关键的问题,听得出并不敷衍。 听完之后,钟老师笑着在电话那边说:“我以为遇见什么大事了,这不算什么大事。才三十万,按你所说的,明确写了要给孩子们加餐和捐给学校的还不到三万,你也别考虑什么扣税或者平台分成的事情了,你靠学校的名气小红了一把,这点钱当做宣传费吧。” 他带的是真正的明星,一场通告下来七位数是常事,几十万确实不看在眼里。 “但是钱也不能就这么给了,我建议你和平台先联系下,然后去后台把明细打出来,和前台一起统计出这些‘明确目的’的捐款有多少钱,去公证处做个公正,将钱变成物资捐给学校。记住,一定要变成‘物资’,不要直接给钱。” 钟老师怕黛文婷分不清其中的厉害,解释说:“你给了钱,日后每一笔钱花销都要公开,你作为联系者有连带责任,但是你将这些钱变成物资给孩子们,账目清晰明了,可以直接将这次捐款事件结束,而不是变成一直进行时……” “我明白了。” 黛文婷悟了,“我会用这笔钱购买学校需要的物资。” “还有,我问一下,你以后准备长期直播有关支教的内容,是想以这种方式为学校筹集善款吗?” 钟老师在电话那头很认真地问这个问题。 “我没有这个打算。” 黛文婷下意识地摇摇头,突然想起来电话那头的钟老师看不到,于是态度明确地回答。 那边明显是松了口气,然后语气轻松了起来:“我也建议你不要这么做,最好每次直播的时候都强调你不接受任何对学校的捐款,因为学校目前可以正常的运转,暂时还不需要社会上的帮助。这么做的原因有两个……” “一来,你现在才刚刚走红,如果就贴上一个‘慈善达人’的标签,以后会特别麻烦。各种各样的募捐活动和慈善活动都会邀请你参加,而且是不给通告费的那种,你如果拒绝,人设就崩了,可以一直满足名望上的需要,你就被毁了;” 黛文婷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艺人”,自然没有展望过什么“人设”,什么“未来”的事情,被钟老师一说,才发现自己差点踏入歧途,后背顿时冷汗淋漓。 “二来,你不可能在这个学校长期待下去,而你的粉丝是长期跟随你的,如果以后你转变了直播内容,那相关内容的捐款很可能不再继续,但学校方面如果习惯了来自于你的持续捐款,不会理解为什么突然没捐款了,后续也许会出现很多矛盾。” 钟老师的话说得特别现实。 “至于其他风险,会让你无法想象:譬如说,你得有长期维系和监督一个善款通道的能力和资金,你是否有监督这个基金维系的心力?还有,贫困是持续性的,他们的教育资源可以通过支教老师来缓解,可当他们离开这里需要的是更多的帮助,接下来的孩子会通过这个持续的渠道联系到你,想要得到更多的帮助,你是否有长期提供帮助的准备?” 这下子,就连一直最有奉献精神的苏丽都不说话了,所有人都在思考这几个问题。 他们是来支教的,也因此非常洒脱,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支教是有期限的,一旦离开了这个环境,他们就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里去,和这个世界暂时脱离开来。 哪怕投入那么深、被辜负的那么重的李老师,在结束支教后,也可以洒脱地背起背包,投身于他的星辰大海。 但是,要一直肩负着…… “我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黛文婷是个很诚实的孩子,她很明确的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慈善,而是给自己博一个机遇,所以回答的很老实。 钟老师也不意外她会这么回答,从声音里就听得出来这还是个孩子呢。所以他也不愿意让她背上太多的道德负担,若无其事地安慰: “这样的选择才是正常的,一个人承担自己的未来就够吃力了。我手下带过不少艺人,其中也不乏成名之后想要回馈社会的,但无论是资助个人还是资助学校,从来都是匿名,我也不建议受捐人和被捐人有什么联系。” “这样的慈善应当是不投入个人感情的,你捐助的是一个个体,而这个个体是谁都可以,不该变成‘养成’的关系。” 钟老师见过许多人的善意被辜负,也见过许多人从一腔热血变得麻木无情,也许是勾动了他的不少回忆,让他对黛文婷的态度也越发和善。 “所以你处理第一次善款一定要谨慎又公开,不能留下任何话柄。公证处这个部门可以给你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三十万虽然多,但你自己也说了,要扣税要和平台平分,生下来的钱没有多少,这些困难你都可以告知网友,争取他们的理解。” 钟老师笑着又说:“你在后续中要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欢迎你来咨询。” 这便是要去忙的讯号了,秦朗笑着按掉了免提,说了一通“麻烦您了”、“有问题我们一定再叨扰您”之类的客气话,而后才挂断了电话。 等这通“取经”结束,挂断电话,所有人感觉都上了一课,也越发坚定了他们支教期间绝对不沾任何“捐款”的决心。 相对的,他们就觉得黛文婷这钱也赚的太可怜了,就连苏丽之前有的那么一点羡慕现在都消失殆尽。 还要去公证,还要去买物资、公开账目,一个不慎就要把自己一辈子都套进去??? “黛文婷,这些钱还是你来处理吧,我不要,你又要跑公证处又要去联系买东西什么的,我哪里再好意收什么打赏钱?” 苏丽连忙摇手。 “你要我帮忙我可以帮你的,分钱就算了!” “我也不要,我不缺那个鸡腿,你给孩子们买东西吧。” 杜若说的也很干脆,“你要忙这些缺的课,我帮你代。” “你要发布微博公开账目什么都时候可以先给我,我发给钟老师让他看看,措辞确定可用之后再发。” 秦朗想的更远,“不过和钱有关的事情,我就不好插手了。” 潜台词是,那三十万你们要自己想办法处理干净。 有了钟老师的指导和后续会提供咨询的建议,黛文婷和江昭辉心里也有了底,当即一个去联系平台管理方,一个开始通过网上查询镇上公证处的电话和地址,真心的想解决这个麻烦。 看着黛文婷和江昭辉为了善款开始忙碌,几个老师也有些唏嘘。 “先不提这些了。” 秦朗见杜若和苏丽似乎不把这件事当什么大事,苦笑了一下。 “我说,你们就没发现……” 他神情有些担忧。 “张老师一家突然变得不对劲?” 第41章 捐款vs捐物 秦朗说张校长一家不对劲,杜若和苏丽压根就没感觉到。 因为李老师的事,其实几个老师都隐隐对张校长一家有些芥蒂,只是因为“工作”在这里,所以保持着面子上的客套和尊重,没办法像微信群里其他支教老师那样,和学校的原有管理者关系那么亲密。 张校长和张有田应该也是察觉到了这种淡淡的疏离,也就维持着该有的同事情谊和尊重,平时在教学上还是沟通不少的,但在私事上并没有深交,江昭辉更因为对黛文婷的保护,一直提防着张有田这个青壮的小伙子。 几人之中,唯有秦朗性格和煦又是个吃货,平日和张校长的老婆红婶还算聊得来,偶尔会聊一聊西北美食什么的,平日里去食堂拿筷子拿碗添菜什么的也都是他去。 “张校长节俭嘛,现在食堂里没粮食了,肯定有些不对,等明天我们买了米粮回来,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 苏丽是个热心肠的小姑娘,笑着打消小伙伴的顾虑。 “希望如此吧。” 面对苏丽的乐观,秦朗只能在心里叹气。 到了第二天,由于得到了“高人”指点,黛文婷和江昭辉两个原本还和无头苍蝇一样的人,一下子就明确了方向,开始一步步按照步骤来处理这一次的“公关危机”。 他们先是和平台方取得了联系,算是和官方打过了招呼,平台那边之前察觉了“事件营销”的好处,也有意培养黛文婷这个博主,很快就派了宣传部门的负责人和她微信联系,并确定了这件事。 直播平台也不是眼皮子浅的,那三万多明确打赏的善款没要求分成,还主动承诺如果有对她不好的言论,平台会帮着澄清,大概是怕平台也沾染上“骗捐”的名声。 那位经纪人说的一点都没错,直播平台比他们还怕出现纠纷,这让黛文婷他们都松了口气,之后便是请假去镇上公证处申请公证了。 因为还没有确定公证要几天,事情也不能确定,黛文婷江昭辉没和张校长说去镇上做什么,只是说有些私人的事情要处理。 黛文婷和张校长请假时,杜若就在他们旁边。 黛文婷话说完后,杜若想到秦朗的话,心头一动,注意着张校长的表情。 “私人的事?” 张校长心里想,难道是去镇上取钱? 他之前听黛文婷说要和秦朗几人商量,又和江昭辉说要给三分之一,心里已经有了些想法,再听黛文婷要去镇上,不免就联想到这上头。 张校长不是心里藏得住事的人,于是他半有点紧张,半又有点紧张地扫了黛文婷一眼,话都说的有点不利索:“你,你一个人去,安全吗?你的课怎么办?” 十万块啊,那是多大一笔钱啊! 难道要揣在包里带回来?路上给小偷扒了怎么办? 之前她就丢过行李箱,连家当都护不住的女娃娃,路上不会出事吧? 越想越觉得危险,张校长看了眼食堂的方向,建议着:“要不然,我让有田也陪你一起去?他对镇上熟,领个路也好,省得你们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张校长语气里对她安全的关心和担忧根本无法掩饰,黛文婷没想到他这么在意她的安全,她一想张校长对她这么关心,她因为之前李老师的事对张校长诸多提防,不由得有些羞愧,低着头眼神复杂地“嗯”了一声。 “江昭辉送我去,安全的,用不了那么多人。我的课,麻烦杜老师帮我代了。” 张校长心里还是不放心,但又怕硬让张有田去会让黛文婷和江昭辉不去取钱了,就一脸为难地站在那,也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此时,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杜若突然开了口。 “婷婷,你就让张有田陪你和江昭辉去一趟吧,张校长说的没错,张有田对这里更熟悉。” 黛文婷诧异地抬眼向她望去,见她眼神明亮表情认真,不像是随口说的,心里直打鼓,不知道杜若这么建议是为什么。 好在她对几个小伙伴还是非常信任的,这么大的事他们也没生出贪心,反倒一心一意为她想办法,她心里对他们很感激,虽然疑惑杜若这么建议,却应下了。 “那太好了,我去让有田收拾东西!” 张校长精神一震,迫不及待地就出了门。 他这么急迫,让杜若的眉头不由自主地又蹙了蹙,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要张有田去?” 黛文婷只是好奇,语气里倒没有埋怨:“” 这种预感使得杜若不得不对黛文婷多关照一些:“这事还没成,我怕张校长一家多想。” 万一他们不要捐物,要钱怎么办? “其实,我觉得你们一点口风都不透露给张校长他们有点不妥。”杜若眼神淡淡,她对什么打赏和捐款并不上心,却讨厌支教的过程中麻烦不断。 “张校长确实对外界的事情了解不多,但张有田在外面上过高中,也喜欢上网聊天,未必不能理解直播打赏的事。你在路上可以和他说说这段时间打赏的事,探探口风问问现在学校缺什么,也算提前给张校长一家打个底。” 她的祖父祖母和外公外婆都很能生,两边加一起有十几门亲戚,从小就在七大姑八大姨的互攀互踩又互相扶持中长大,虽然讨厌这种复杂的人情关系,却也因此见过不少因为分赃不均而产生的麻烦。 她想,秦朗大概是生于那种兄弟和睦、人口简单的家庭,家里条件应该也很不错,才不会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总是带着那种温暖的和煦之气,半点尖刺都没有。 所以秦朗面对张校长的“不对劲”,他更多是希望是自己想错了,并不将话讲开,希望能尽可能的让大家一团和气,恐怕也是家风使然。 但她不一样,她见过太多因为一点小事忽而翻脸忽而和好,但一旦因为误会而产生了裂痕,哪怕之后和好,也会带着说不出的局促和尴尬。 第40节 她受够了那些小心翼翼的粉饰太平,这几个小伙伴除了秦朗和傻白甜也差不多,所以还是把话说开比较好。 见黛文婷还在发怔,杜若索性说的更明白些。 “还记得我们昨天没有饭吃吗?我想张校长应该是知道你得了一笔打赏是和学校有关,却不跟他沟通的事了,所以才‘敲打’一下我们。有些事你直接和张校长说太费口舌,试试和张有田说一说,他能耐心听。” 毕竟是对黛文婷有好感的小青年,天性就会偏袒美女。 黛文婷懂了,脸色有些不好,但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办公室。 杜若看着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叹出一口长气。 这是这一个多月来,她第一次后悔选择来这里支教。原以为山村小学关系会简单点,没想到这才没多久,又要来“宫斗”的戏码了。 她烦躁地耙了下头发,认命地低下头替黛文婷备课。 *** 黛文婷和江昭辉去公证处之前就用办公室里的小打印机打印了不少后台明细,但镇上公证处大概是没有经受过这样的“公证”项目,事情又和现在闹得纷纷扰扰的支教有关,公证处内部居然还开了个内部会议,然后才慎重地接受了这个委托,录下视频为黛文婷公证善款明细。 这么一来一去又耽搁了半天,考虑到从镇上回红星村来去麻烦,他们干脆在镇上宾馆开了两间房,一边等消息,一边如杜若所说的,细细和张有田商讨这次“打赏”的事。 张校长从小贫苦,对钱看得重,但张有田是独子,父亲又是村里唯一的老师颇受尊敬,从小没受过什么苦,对“尊敬”和“公平”看的比钱更重,黛文婷连他父亲都没说,特意对他说了自己的烦恼,让张有田心里一阵熨烫,不但表示理解她的担忧,还信誓旦旦回家后会和父母好好沟通这件事。 江昭辉心中自然对张有田这种“信口开河”嗤之以鼻,但不得不承认,张有田没有当场翻脸反倒表示出理解,还是让他内心松了口气。 杜若的建议,还是建议对了。 所以当他们做完公证,黛文婷在公证处的见证下将后台里的那三万余元结算提取后,几人在第二天下午就回了学校。 张校长听闻他们三个要在镇上住一夜时还是高兴的,他听说过要取“大钱”不能当天取,都要提前预约,还以为黛文婷是这种情况,和自己的媳妇兴奋了一夜,都已经迫不及待的在想收到“捐款”后要怎么修缮学校、给孩子们买文具和书本之类的事情了。 那么多钱,哪怕爱心企业和镇上不再扶持这个小学校,他也有信心将这个学校长长久久的开办下去,还有那些交不起学费的孩子,有这笔钱在,也不会失学…… 张校长想得美滋滋,一接到儿子电话就亲自去村头接几个娃娃了,他还是不放心那么多钱被三个小孩带回来。 结果两方一回面,张校长就愣住了。 三人之中,就江昭辉手里提着个塑料袋,带着些洗漱用品,大概是黛文婷用不惯宾馆用的临时买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就黛文婷提着的那个小手包,也就装得下几部手机,几万块钱肯定是装不下的。 再看儿子手里,也是空空荡荡。 黛文婷几人哪里知道张校长在想什么,他们本来根本没打算在镇上过夜,连洗换衣服都没带,哪里会带什么包,而且要买东西捐学校也肯定是走银行打款好留明细,谁会带着现金回来? 所以见到张校长来接,黛文婷还以为他是关心自己的安全,心里对这件事“和平解决”更有信心了,连笑容都比平日更灿烂了些。 可惜张校长却笑不出来,回去的路上一直都板着脸。 回了学校,张校长想把儿子叫走详细问问,却反被黛文婷叫住了:“张校长,我有些事想和您商量下……” 说罢,她对张有田眨了眨眼。 张有田心里美滋滋,对她做了个ok的手势,也接腔:“是啊阿大,黛老师有急事找你。” 张校长看着儿子,估摸着是她去取钱和儿子说了始末,原本不忿的心才渐渐平了点,很干脆地点头。 “行啊,就这里说吧。” 于是黛文婷就把打赏捐款的事情说了,又从手包里拿出折好的后台明细和今天公证的视频给张校长看,最后说: “张校长,我们细细算了下,善心网友对学校的打赏一共是三万一千二十块,平台那边本来要分成,我也要扣税的,不过我和平台商量了下,税我们都自己出了,这笔钱就不扣除了,全部捐献给学校,用以给学生购买物资……” 张校长听到十万块缩水到三万块脸色就已经不好看了,当听到“用以给学生购买物资”时,一张脸更是黑到不能更黑。 不等黛文婷再详细说出自己的打算,张校长就大臂一挥,硬邦邦地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买东西?我不同意!” 第42章 罪状vs事实 张校长一声吼,把性子绵软的黛文婷吓得一抖,接下来的话就没说出口。 “你们要买东西?要买什么东西?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娃娃,买的都是没用的东西!” 但张校长已经按捺不住情绪了,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老实人”拍着桌子,情绪激烈地操着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极力反对着。 “之前什么爱心企业也是,尽买些没用的东西,什么电脑、什么投影仪打印机,什么乱七八糟的多媒体教室,根本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买些桌椅板凳,买些木炭粉笔!” 他一想到当初看到那些东西高昂的价格,心头就在滴血。 “现在呢?现在这些东西只能放在那里落灰!几页课件,几张名单,学校才几十个人,手写几页就完了的事,要什么打印机?要什么电脑?” 张校长痛心疾首。 “你们要买东西也行,钱给我,我去买,保证钱都花在实用的地方!” 说罢,做出手势就要向黛文婷要钱。 他的手几乎要戳到黛文婷的鼻子上,将她吓得往后又缩了缩,还是张校长的儿子张有田拦在了她前面,冲他爸直喊: “阿大,人家还没买呢,怎么就说人家买的东西不实用?再说了,那些钱人家都是托黛老师买东西的,不是托学校。” “你闭嘴,我看你是被人灌了迷魂汤,都忘了你老子撑起这个学校多难了!” 张校长气得将桌子拍得砰砰响,又伸手推开了儿子往前走。 “黛老师,你没经验,这事你得听我的……” “张校长,你吓到黛文婷了!” 江昭辉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见张校长向着黛文婷步步逼近,估摸着今天这事要谈不拢,低声让黛文婷先走,自己拦住了张校长。 黛文婷确实被张校长前后态度的变化吓到了,她又不擅长处理这种冲突,江昭辉一说就三两步跑出了门外。 “张校长,要不咱们再坐下商量商量,我们都尊重你的意见,要不您说说我们该买什么?” 江昭辉见黛文婷已经走了,不由得松了口气,还算好脾气的拉着张校长说话。 “我们在路上就请教过张有田兄弟,不过您说的对,您有经验,可以给我们参考参考。” “什么参考!” 张校长简直怄极了,“你这后生,别拉着我啊,我去找黛老师说!” 两人推推拉拉一会儿,最后张校长实在抵不过江昭辉这么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只能愤而放弃。 “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来干什么的,说是教书,除了杜老师和秦老师以外,都只是添乱!” 张校长气急,将心里一直堵着的话一股脑都吐了出来。 “苏老师就知道教学生离家出走、说些外面什么什么花花世界,拿小恩小惠哄孩子们读书;你就知道惹事,今天骂这个明天打那个,就顾着和黛老师谈情说爱!黛老师更好,招蜂引蝶、一天到晚打扮的妖妖娆娆的,还拿我们这穷地方当笑话给别人看赚钱!” “你们这样,要我怎么信你们是为了孩子?万一打着给孩子买东西的名义自己花了那笔钱怎么办?” 江昭辉被说得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校长。 “说什么尊敬我,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平时见到我一句问候话都没有,我写的课件也从来不用,还在背后笑话我普通话不好!我婆娘给你们做饭,你们吃了一句谢谢都没有,丢下筷子就走,连碗都不洗,是把我们当佣人吧?” 江昭辉没想到张校长心里竟然对他们有这么多意见,嗫喏道:“不,不是,是大婶说叫我们放着,不用管……” “那你们就真不管了?” 张校长嗤笑。 一时间,江昭辉倒庆幸黛文婷出去了,否则要和他一起面对这些责问,恐怕只会更加难堪,说不定当时还要哭出来。 他也是有脾气的人,被张校长这么劈头盖脑训了一顿,面子下不来又不知道如何回嘴,只知道站在原地气得不住大喘气。 “阿大,别说了!” 张有田也没想到他爸能举出这么多“罪状”,伸手一拉自己爸爸的胳膊,给江昭辉眼色让他走。 江昭辉摔门而出。 “爸,你这是何苦,要是老师们走了怎么办!” 张有田急得直跺脚。 张校长一时气急上头,说完了也有些后悔,可在儿子面前还要端着架子,一梗脖子冷笑:“我怕他们走?我还嫌他们人多呢!” 此时秦朗他们正大包小包地从村里便利店里扛着米面回来,将米面粮油丢到厨房的灶房里后刚出来,就见江昭辉气冲冲地往外走。 “江昭辉,回来啦!” 秦朗笑着搭话。 “事情办得顺利吗?” 江昭辉往校门外走的脚步一顿,向秦朗走过来,怒气冲冲地就在门口把一肚子火发泄了出来。 “顺利个屁!” 他是个直脾气,当即站在厨房门口,将刚才张校长找黛文婷要钱,又骂了一通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他说话时,张校长的老婆就在厨房里切菜,一边竖着耳朵一边探头缩脑地往外看,这幅模样让江昭辉更爆炸了,转过头就怼。 “大婶,以后我们碗我们自己洗,吃了你们这么多饭真不好意思啊,以后米面我们都自己买!” 说是“不好意思”,但那嗓门大的全学校都听得见,大婶反射性脑袋一缩,低着头不敢看他了。 还好今天是礼拜六,学校不上课,不然孩子们都在看笑话。 “少说几句,回去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秦朗头痛地拉着江昭辉往宿舍走,又让苏丽去找黛文婷,身后跟着杜若,几人一起回了二楼的老师宿舍。 “坏了,这是彻底撕破脸了。” 仔细问了一些关于张校长的问题后,秦朗为难地直叹气。 “就三万块而已,怎么这么大脾气呢?” “我们看这三万块是没多少钱,谁知道张校长当成什么巨款!他连李老师那几千块都当成天大的数!” 江昭辉咬牙切齿地说。 “你也先别这么大情绪,张校长有些话说得也没错,我们这段时间确实给红星小学添了不少麻烦。” 杜若插嘴,“人家就是要找几个听话的老师,我们有不少做得不好的地方,趁现在吵出来,才知道问题发生在哪儿。” “你当然会做好人,人家张校长点名你和秦朗不是来添乱的!合着我们跑到这穷山沟来玩的,滚了最好?” 第41节 江昭辉阴阳怪气地见人就怼。 “嘁,就你这样的情商,黛文婷要愿意和你谈恋爱才是倒霉。” 杜若也不是好欺负的,嘴巴比他还毒。 “你这人……” “好了,好了,先别吵了!” 秦朗赶紧拉架。 “我们自己得先稳住,别吵啊!” 说话间,苏丽带着黛文婷回来了,原来黛文婷刚才不放心江昭辉,一直没走,就在门后听着,结果听到“这个老师一天到晚妖妖娆娆的,还拿穷地方赚钱”的时候没忍住,躲到阅览室去伤心了。 事情闹到这一步,他们也只能相对无言。。 “干脆落得干净,跟李老师一样,把钱给学校算了。” 黛文婷抹着眼泪说。 “我就是怕这种事,才不敢说啊。” 结果还是发生了。 “不能啊!那个经纪人不是说了吗千万不能给钱,给钱以后每一笔账你都有责任,要把这项慈善即刻发生掉!” 心地善良的苏丽倒是第一个反对的。 “这时候可不能功亏一篑啊,我们都支持你的!” “我怕我们买了东西,到时候又要被张校长到处嚷嚷我们假公济私!还什么多媒体教室是没用的东西,电脑是没用的东西,现在谁不用电脑?他自己没见识就算了,还拦着人家给孩子们长见识,什么人!” 江昭辉横鼻子竖眼。 “你们先别吵了,有更重要的事。” 杜若原本支着下巴在旁边玩手机的,此时突然抬起头,晃了晃手机。 “黛文婷,那个什么猫的把你挂了,说你‘假慈善真骗捐’,现在张校长的事情先放一放,抓紧时间公关吧。” 众人吓了一跳,赶紧掏手机的掏手机,凑到杜若身边的凑过来,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如杜若所说,黛文婷这一把“火”也引起了不少同业竞争博主的眼红,之前还只是酸溜溜地说黛文婷是“蹭热点”,等“接吻的猫”爆出截图指出黛文婷那一次直播得了几十万打赏后,酸话就全成了攻击。 “这些人还叫黛文婷把钱全给捐了,他们也敢讲,怎么这么大脸呢!” 苏丽翻了几页评论,惊得瞪大了眼睛。 “反正不是他们得了钱。”杜若挑眉,“有些人就是这样的,明明损人了也不能利己,但看到别人不快活,他们就开心了。” “这件事之前婷婷做得不好,先把‘接吻的猫’发的截图和质问评论删了,显得特别心虚,而且更像是要私吞钱的样子。” 这也是接吻的猫现在攻歼黛文婷的重点。 秦朗提点着黛文婷,“我建议你先不要做出任何回应,等接吻的猫把所有的料全爆完了再针对每一点做出个总的回应,有些你不好说的就委托平台出面,否则就成了两泼妇为了利益在吵架了。” 黛文婷已经脸色煞白,不停点头,感谢秦朗。 “婷婷,你早上公证的明细和视频呢?我来帮你修修图,将视频截好,回头你可能要用。” 江昭辉为了黛文婷学过一些修图和编辑视频的技术,此时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伸手找她要公证处里录的视频。 “我帮你给钟老师打个电话,问接下来怎么办稳妥。” 秦朗站起身,要出去打电话。 “我帮你看着评论,帮你把别人的疑问记下来啊!” 苏丽想想自己也没什么好帮忙的,只能提起纸笔帮她这个。 “别担心。” 杜若拍了拍黛文婷的肩膀。 “我们不是早已经预料到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了吗?所以之前才做了那么多准备啊。” 同伴们真挚又关切的帮助和问候让黛文婷惶恐不安的心情平静了下来,她鼻中一酸,情不自禁地对他们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 她哽咽着说:“要没有你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打起精神来,你可是以后要做当红播主的人,这点攻击就承受不住,以后路还怎么走?”杜若永远那么冷静。 “要不是看你要红,谁会黑你?小透明最安全,你愿意做吗?” “是。” 黛文婷被杜若的话逗乐了。 “杜若,你可真适合当老师。” 只要她一张口,好像天大的事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一群小伙伴们彻底忙活了起来,联系平台的联系平台,修图的修图,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好了,我觉得这篇公告说的很清楚了。” 秦朗面对手机屏幕伸了个懒腰,扭扭脖子。 “我把这个发给钟老师看一下,要是没有什么问题,就和平台官方微博打个招呼,一起把公告发了。” 那边江昭辉截图也做好了,视频也截完了,一忙完了,肚子就咕咕咕叫。 “杜若和苏丽不是下去拿饭了吗?怎么还没来?” 江昭辉摸着肚子,看了眼钟,都七点半了。 “这都过去十分钟了吧?” 话音未落,走廊里就传来了苏丽急匆匆的脚步声,她风风火火地推开门,开口就是一句“出大事了!” 她咋咋呼呼已经是习惯,秦朗他们当她又小题大做,没接腔。 “这次真出大事了,没人给我们做饭,张校长一家都没在食堂吃饭,人也不在!” 苏丽摊着手。 “我和杜若在灶间找了一圈,没能吃的东西!” “她说的没错,张校长一家都不在,也没吃的。” 杜若也进了门,满脸无奈。 “我们一下午忙得忘了张校长那边,估计他们觉得我们不重视他的意见,误会了什么吧。” “怎么办?我今天想着买了米面,就没买那小超市里的‘康帅傅’方便面。” 苏丽要疯了。 “我不会做饭,你们谁会做饭吗?” 她第一个把目光投向温温柔柔的黛文婷。 后者坚定地摇了摇头。 “好吧,那杜若呢?” 苏丽怀着一丝希望。 “我就会下个挂面、再打个鸡蛋什么的。” 杜若犹豫了下,回答道:“你们要不嫌弃,我给你们下碗面?就是这种大锅灶我不太会用,可能要琢磨下怎么点火。” 现在都七点半了,等她琢磨完,得几点啊? 苏丽彻底失望,摊在椅子上。 “完了完了,不会以后都只能吃泡面吧?” “我去吧。” 秦朗先把公告文件发给经纪人,然后一边放下手机,一边挽袖子,在众人惊诧的表情中站起身。 “其实我还挺会做饭的。” 第43章 靠谱vs不靠谱 秦朗其实长得并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相反,还容易让人联想到那种吃麦当劳、肯德基长大的孩子,毕竟他的体型有些微胖,而且一天到晚嚷嚷着“这个热量高我要减肥”,尤其平时都穿着的都是卫衣或是运动套装,跟“会做饭”这种气质完全不搭边。 但是从他们认识以来,秦朗这人就特别靠谱,所以当他挽袖子说“会做饭”时,没有一个人表示怀疑,反倒“嗷嗷嗷”地叫着,跟着秦朗一起去厨房凑热闹。 当初爱心企业捐赠修建红星小学时,厨房设计的是现代化的那种,有液化气灶有排烟系统,只是在学校里吃午饭的学生太多,如果用液化气罐一来安全上有危险,二来太费钱,后来厨房一修完,张校长就拉来一群老乡,重新砌起了两座灶台,烧的是柴火和玉米杆,一边蒸饭烧水,一边做菜。 老师们从来没想过烧饭的事,更多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懒,而是城市长大的他们根本不会用这种土灶,已经习惯了调钮设置火焰大小的城里孩子连火都生不起来,更别说在控制火候了,而且这种真正的大锅饭,本来就是所有人一起吃最省钱省事。 现在也是一样,所有人都饿得饥肠辘辘,再等着烧火做饭还不知道要几点,但让人感动的是,秦朗居然从厨房的小储物柜里扒拉出一个电磁炉!!! “哇,有电磁炉!” 苏丽眼睛一亮,“这东西好啊!” “我带来的,原本想着偶尔热个菜什么方便就放在厨房里了,结果大婶觉得这东西放在那碍事,给我收起来了。” 秦朗笑眯眯地拿出电磁炉,又找到几口可以放在电磁炉上的锅,“今天太晚了,就不做什么菜了,我给你们烙点葱油饼,煮点面疙瘩汤??” 葱是大婶养在厨房可乐瓶子里的,杜若拔了几根出来,用水盆清洗干净了,她知道自己刀工不行,干脆把厨房里的剪子洗干净,将小葱一点点剪碎。 江昭辉在厨房里扒拉着找了半天,翻出三四个番茄,秦朗说那个可以做面疙瘩汤。 一想到有葱油饼吃,还有面疙瘩汤喝,所有人眼睛都亮了,叫起“好”来。 秦朗要烙饼,也是说干就干,洗好了手就舀出大半盆面粉,慢慢分次加入半盆的开水,又往里面打了几个鸡蛋,开始揉起面。 那架势一看就是经常做的,揉面整个人都是靠腰用力而不是手臂,带着一种呼吸般的节奏。让人意外的是他虽然微胖,可手指却不粗短,手掌也宽大,揉面时那面团简直就像是他掌中的玩物,那种游刃有余的潇洒,很难用语言形容。 很少有人做饭也能用上“潇洒”这种词,可秦朗做到了。 苏丽坐在厨房里等吃饭,支着下巴没事做,只能靠观察秦朗做饭打发时间。 也是因为如此,她第一次注意到秦朗虽然长得胖,可其实骨架并不蠢笨,手指骨节分明又白净灵活,两条腿也是笔直修长,只是身材彻底被小肚腩和胳膊上的肉耽误了,再加上人还有点懒,能坐着绝不站着,基本注意不到他的身材如何。 第42节 “要是那些肥肉都变成肌肉,再瘦下来……” 苏丽难以抑制的陷入到想象之中。 “苏丽,把开水瓶给我提来!” 秦朗随口的一声招呼,打断了苏丽的遐想。 后者有些惊慌的站起身,赶紧提着开水瓶过来帮忙。 “没在厨房帮过忙?怎么慌里慌张的?” 秦朗好笑地擦干净手指,将面团放在一旁的案板上,搭上蒸屉上的白纱布醒面,然后才接过开水瓶,往汤锅里倒水。 “这不是怕耽误你时间嘛。” 苏丽的眼睛总是不自觉的往秦朗的手指上瞟,瞟完了又唾弃自己的猥琐,索性撇开眼不直视他,可耳朵却有点发烫。 “本来应该用冷水煮开的,现在大家都饿了,怎么快怎么来,要不好吃大家多包涵啊!” 他倒完水,又在面盆里和面泥,准备做面疙瘩。 那边杜若准备完了葱,又很自然的拿起番茄洗洗切切,帮秦朗备菜。 江昭辉和黛文婷正靠着坐在厨房长椅上看手机上辟谣后的评论,一抬头看见他们两个这架势,噗嗤一声乐了。 “秦朗、杜若,你们两个这架势,怎么跟小夫妻在家做饭招待朋友似的!合着我们就是被招待的朋友了?” 杜若忙着切西红柿,没工夫搭理江昭辉,倒是苏丽翻了个白眼,“你可别代表‘我们’,我可没翘着二郎腿等吃饭,还帮着递东西呢!” “是是是,你才是贤惠的小媳妇!” 江昭辉随口揶揄。 这话说的,苏丽连脸都开始烧了,不敢再怼他。 秦朗见苏丽有些尴尬,一边用筷子搅着面糊,一边笑着解围:“我好委屈啊,明明是我在做饭,我才是你们贤惠的小媳妇啊!” 这下子江昭辉和黛文婷都笑起来了,连正在切菜的杜若都难得说起了笑话。 “先别急着自夸,能不能娶回家,得等下吃了才知道!” “包君满意!” 秦朗对杜若眨了眨眼,开了句玩笑,将调好的面糊往烧开水的锅里下。 他们平时吃面疙瘩的时候挺多的,这东西做起来方便,大婶平时晚上三顿里有两顿都是做面疙瘩,大多是把中午吃剩的菜和在里面下,面疙瘩也是很大一个,要旨就是一个“快”,有时候里面的面都还带着生。 但是秦朗不同,他下疙瘩时是一点点下的,左右手都配合在一起,左手不停的抖动盆子让面疙瘩落下,右手迅速搅和着汤里的疙瘩防止粘团,没一会儿,锅里飘起来的每一个小疙瘩都是润滑的小圆团,看起来就可爱极了。 他把面疙瘩下到半熟,便把煮锅从电磁炉上取下来,换了个煎炒模式放上炒锅,呛了锅后就放油炒起西红柿炒鸡蛋。 没一会儿,西红柿炒鸡蛋的香气飘散在整个厨房里,杜若喜欢吃西红柿,最拿手的也是这道菜,她离秦朗最近,闻着味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人也越靠越近,想看看他是怎么做这道菜的。 电磁炉没炉火好用,秦朗正翻炒着鸡蛋,突然爆出一点油星子,他见杜若凑过来,连忙用手臂将她一拐。 “别靠得太近,等下衣服给油溅到了。” 这一拐就拐到了一处既柔软又有弹性的触感,而后杜若就像是受了惊一般连退了几步。 秦朗一开始以为是她怕油,根本没反应过来,等抄完西红柿炒鸡蛋开始倒水时,脑子里才像是突然通了电一般,猛地顿悟了。 这一顿悟,秦朗差点没把水倒到锅外面去,还是江昭辉纳闷地喊“水是不是放多了”才停住手,手忙脚乱地下入刚刚煮了半熟的面疙瘩。 接下来的时间里,秦朗完全不敢回头看杜若,强逼着自己把精神全部放在烧饭上。 而苏丽也因为刚刚乱七八糟的想法不敢看秦朗,于是厨房里平时最善于活跃气氛的两个人不说话,江昭辉和黛文婷又在关注着网上的舆论,整个厨房都静了下来。 杜若一开始也觉得尴尬,她的胸部很丰满,来支教前担心身材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下乡时带来的都是宽松的运动服,颜色也偏向深灰、深黑,刚刚被秦朗拐的那一下特别疼,却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揉一下,只能微弓着身子急忙退开。 退开后她再观察秦朗的表情,发现他似乎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的胳膊肘刚刚碰到了什么,又羞又恼后也松了口气,毕竟他刚才连头都没回明显是误撞的,如果对方反应很大,自己只能更尴尬。 于是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头去外间准备碗筷,好缓解下自己异样的情绪,也就错过了秦朗突然“醒悟”手忙脚乱的样子。 秦朗煮的西红柿面疙瘩汤实在太香,刚刚出了锅江昭辉就受不了了,根本来不及等秦朗烙葱油饼就嚷着要吃。 “秦朗,我看你煮了这么多面疙瘩汤应该够吃了,大晚上吃多了也不好,干脆那面团明早起来再做葱油饼当早点算了!” 江昭辉喊着杜若:“杜若,快把碗拿来咱们盛点面疙瘩汤先喝着吧!” 他不是多细腻的人,没感觉到厨房里气氛有些奇怪,黛文婷倒是察觉到了,可她更此时更关心网上,对吃反倒没有多少心思,来厨房也就是跟着看看热闹。 秦朗正愁着有些羞于面对杜若呢,一听江昭辉的话如释重负。 “行吧,那我把面团和小葱用保鲜膜里裹起来放冰箱里,明早起床给你们烙饼。” 他看着杜若端着烫好的碗筷勺子进来,赶紧低头翻出早上买的保鲜膜,开始一心一意裹发好的面团和葱。 秦朗在忙活的时候,杜若开始一个个盛西红柿面疙瘩汤,江昭辉最饿,面疙瘩汤到手也不顾会不会烫,抓起来就嘬了一口,又吞了几个面疙瘩。 “哇,这厨艺真老好切个!” 江昭辉喝完从头舒爽到脚,冒出一句家乡话来。 “这汤有面有菜,味道酸甜可口,面疙瘩粒粒分明还有嚼劲,比大婶做得好吃多了!” “别瞎说话,回头给听到了又得罪人!” 黛文婷听到这话就蹙起眉,担惊受怕地提醒他一句。 江昭辉遂不再说话,只闷头吃面疙瘩。 “秦朗,你不吃吗?” 苏丽见秦朗放完了面团又转身回了案台,愣了一下。 “我把人家厨房弄得乱七八糟的,趁着面粉没结块收拾一下,你们先吃吧。” 秦朗头也不抬地说。 他们也是饿极了,闻言就呼噜呼噜吃起面疙瘩汤来。 秦朗做东西比大婶讲究,正如江昭辉说的,面汤清爽酸甜,面疙瘩也没糊或夹生,大小一致嚼劲十足,让人吃了幸福感十足,就连鸡蛋都是漂亮的金黄色,带着一股鲜美。 “这顿饭简直是我到红星村以来吃的最满足的一餐了!” 苏丽喝着酸甜的西红柿汤,感觉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秦朗,你又会架天线又会弹吉他,还会做饭,简直是我男神!” “要不要那么夸张,就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疙瘩汤哇!就我这模样还男神?男神的备胎吧?” 秦朗哈哈笑着自嘲,给自己盛了一碗坐下,“是你们太饿了,吃什么都好吃吧。” “越简单的饭菜越难做,你做的味道确实挺好,可以到饭店当大厨了。” 杜若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额头上一层薄汗,两颊泛红,原本清清冷冷的面容因为这种变化竟有了一抹艳色。 “唔,你们喜欢吃就好。” 秦朗看着这样的杜若,情不自禁的想起刚才那股触感,狼狈地支吾了一声,垂下脑袋闷头喝汤。 待吃吃喝喝完了,所有人都一脸满足,甚至觉得有些“因祸得福”,要不是张校长一家罢工不做饭,他们都不知道秦朗做饭这么好吃,更不会吃上这么舒服的一餐。 这么一想,原本因为被人“敌视”而产生的憋闷,竟就这么散了大半。 因为秦朗做饭最辛苦,做完饭后,苏丽就起着哄让秦朗回去休息,早睡早起明早起来做葱油饼,自己则留下来洗碗收拾厨房。 苏丽平时做事毛手毛脚的,秦朗有些不放心,想一起留下来收拾,旁边的杜若一边收着碗筷,一边说: “我和苏丽洗碗,你们先回去吧。你明早还要做饭,江昭辉和黛文婷要忙着看辟谣微博,今晚都不见得能休息好。” 在学生部干后勤多年,老是和人扯皮,让杜若说话总是有理有据,带着一种随时要说服别人的坚定,这种语气很容易让人误会成态度强硬,但熟悉的小伙伴们都知道她只是习惯使然,并不会觉得反感。 刚刚还坚持着的秦朗听到杜若说留下来后便没再坚持了,连往常对苏丽不放心的嘱咐都没再继续,“嗯”了一声,便顺从地丢下厨房里一堆杂务,和江昭辉两人出去了。 感受到秦朗态度前后的转变,再看着手脚麻利的收拾着锅碗瓢盆的杜若,站在水池前的苏丽肩膀突然一垮,心中的沮丧无以复加。 “杜若,是不是我在其他人眼里,真的挺不靠谱啊?” 第44章 自卑vs怯懦 “我不同意,这些老师们做事都不靠谱!” 与此同时,同样的疑问也发生在张校长的家里。 红星小学的新校舍是由爱心企业捐赠的,然而张校长一家并没有因此就住宿在新校舍里,依然住在老窑洞里。 这座窑洞是张校长的“祖产”,原本连成一片,张家人丁最兴旺时这片窑洞里住过二十多个人,而后这里越来越贫穷落后,有点本事的子孙都走了出去,最后只留下了张校长一家。 曾经空余的窑洞变成了红星小学的课室,昏暗逼仄的房间是孩子们读书写字的课堂,年久失修的窑洞一间间的破败坍塌,最后只剩下三间可以使用。 三间窑洞,即是教室、又是厨房和餐厅,还是员工宿舍和校长家的卧室,张校长一家就这么一次次的搬着铺盖,蜷缩在任何一个能够放下床的位置,直到李老师和方老师的到来,直到新校舍的修建。 但是张校长固执的不愿意搬到校舍里去住,哪怕新校舍里其实留下了“宿舍”的位置,他却仍然觉得那是孩子们的学校,是老师们的宿舍,不是他张家的。 对此,张校长的老婆和儿子张有田都有意见,张有田更是宁愿在新校舍的食堂里支张行军床守夜看门,也不愿回到一到夜里便风吹如鬼哭的老窑洞里,以此来表达自己对父亲“有福不会享”的不满。 张校长的老婆红婶则是黄土地上最传统的家庭妇女,坚忍、能干,以夫为天,即使心中不满,也会默默听从着丈夫的决定。 而今天,原本该留在食堂里守夜的张有田却回到了破旧的窑洞里,对自己从来说一不二的父亲发出了质疑。 “什么三十万?打赏的钱不能光看多少!何况那笔钱是婷婷老师募集来的,本来就该她决定怎么处置!” 张有田听着父亲的强调,不以为然地摇摆着手,为父亲的冥顽不灵感到头痛。 在去镇子的路上,黛文婷已经解释过了那个打赏的体系是怎么回事,又不是古代的花魁,就算是古代的花魁,得到的赏钱还得给楼里呢,他听得懂。 “我不是想她的钱,我只是觉得这些娃娃做事不地道!” 一根筋的张校长反复地强调着,“不管有多少钱,也不能瞒着我们!这些钱是给娃娃们的!而且我才是这间学校的校长,需要什么应该我说了算!” 这么多年来,他一个人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学校,小到一根针,大到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都是他省吃俭用省出来的。 乡村学校并不是国家承认的小学,一开始根本得不到国家任何的支持,学生们交上来的那些学费也完全不够他们家支持一个学校,要不是他和他婆娘一起种田、放羊,这么多年来一直填补着这个窟窿,也等不来教育局的扶持、支教团的支援、好心人的捐赠。 他从来没有过“公报私囊”的想法,但是他也坚决不同意将钱落在他们手里,以前他能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支撑起这个山村小学,现在条件好了,他更不能坐视“坐吃山空”! “阿大,你那么抠门,钱给了你你也不会花的,孩子们还不是原来怎么过现在还是怎么过!” 张有田不以为然地反驳着,“黛文婷老师是从大城市来的,他们买的东西也一定是好东西,你就当白得了东西不成么!” “我抠门?!” 第43节 张校长听到儿子的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抄起墙壁旁靠着的笤帚就劈向儿子。 “我要抠门还一直养着你们读书!我要抠门还把家里窑洞都给娃娃们当教室!我要抠门能这么多年过成这样!” 他心中本就有火,下手越来越重,抽的儿子脸上、脖子上到处都是红印。 张有田起先还迫于父亲的积威不敢反抗,等被揍得恨了,牛脾气也上来了,梗着脖子大骂道: “你不抠门谁抠门!我妈养的羊卖的钱,我妈连件新衣服你都不给买,你看看我妈身上穿的都是什么破衣裳!你不抠门我们家还住窑洞里?冬天冷得墙缝里都有风往骨头里钻!我妈的老寒腿怎么来的!” “你不抠门,我为什么读到高中就不念了!什么大专现在没用,你就是舍不得我上大专的学费和生活费,觉得我念个高中回来帮你教孩子还能省钱!” “方老师和李老师为什么不愿意把捐款捐物给你分配,还不就是因为你抠门!” 张有田抓住父亲停下来的笤帚,狠狠地掼到地上,声音都吼哑了,“什么他们做事不靠谱,你就是觉得城里来的老师都看不起你这个泥腿子,你自卑!!!” 一声“你自卑”地动山摇,惊得进屋准备劝架的红婶愣在了原地,惊得吹胡子瞪脸的张校长一脸惨白,红着眼眶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 张有田吼完后也惴惴不安,然而长期以来积攒的怨气让他强撑着自己,也用一样的倔强死死地瞪着父亲。 “你说这么多,就是怨我没给你继续读书。” 张校长向儿子提出质问,目光中充满了失望。 “我已经全力供你读书了,那么多孩子上了大学,你只能考上个不入流还死要钱的大专,是你自己放弃了的,现在怪我?” 听到儿子的控诉,张校长目光炯炯,躯干几乎挺直,声音却依然洪亮。 “张有田,我也许对不起你妈,但是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孩子,也包括你!” 张有田瑟缩了一下,方才恼羞成怒而气的怒气陡然消散,他甚至露出了一抹卑怯的表情,恍恍惚惚地撞了下愣住的母亲,仓惶而去。 “你,你们这是何苦!根本就不关我们的事情,非要吵成这样!” 张校长的妻子王红梅跺了跺脚,扭过头追向自己的儿子。 当妻儿齐齐离开破窑洞的那一瞬,张校长刚刚还挺直着的脊梁颓然垮下,无力地靠在窑洞的墙壁上。 门旁的裂缝中冒出丝丝寒气,沿着他的脊梁骨往上舔舐,冷气击垮了他的怒意,也击垮了他最后一点强硬。 太冷了。 张校长发了一阵抖,望着天,眼睛里沁出一眶眼泪。 此时此刻,他的身上只有眼泪还是热的。 那一眶泪满了,沿着他满是皱纹的面颊流了下来,流到了腮边,流到了颈脖里。 黄土地上喝着硬水长大的人,连眼泪都不是咸的,而是苦涩的。 “呵,连儿子都怨我,怪不得别人……” 他低微地对自己说,几乎语不成句,目光迷离在窑洞的拱顶上。 这里原本也是冬暖夏凉的,他们老张家也曾经是村里人人羡慕的殷实人家,直到他开始办起这座小学,日子才开始变了。 他从前就不阔气,现在也没钱,但一直觉得其他人都是能理解他的。 他好像错了。 是他已经不合时宜了罢。 但这“仗”,还是要打下去的。 ** 张有田仓惶地跑出窑洞,途中还慌不择路踩坏了母亲种的几株秧苗。 这样的行为若是放在平时,一定会被红婶追着大骂一顿,可现在她更担心的是儿子,看到被踩坏的苗苗也只是顿了顿脚步,又继续加快脚步,扯住了儿子后背的衣服。 张有田被母亲一把扯住了后背,只能踉跄着往后仰倒,停下了脚步。 “我从来不怪你阿大,这日子是我自己选的,是我自己不要新衣服!” 长相平庸、面色枯黄的母亲害怕儿子又跑走,用枯皱冰冷的手紧紧地抓住儿子,“你要怪就怪我,要不是那年我生了病……” “妈!” 张有田没有再逞强,反握住了母亲的手。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气糊涂了……” 村里的妇人手都不细腻,不像城里来的几位女老师那样,不光白皙光润,平时洗完手还要用东西抹抹擦擦,散发着温暖的香气。 这双手从早忙到晚。 种菜浇水,摘菜拾菜,和面做馍,刷锅洗碗,打扫卫生,一个学校几十个人的吃喝拉撒,都是这双手忙忙碌碌操持出来的。 从小,他就知道,大不是他一个人的阿大,妈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妈。 “你不是气糊涂了,我和你爸都知道,你有怨。” 知子莫若母,她再怎么迟钝,也看得出儿子眼中的怨怼。 他本来可以和那些来支教的大学生一样,学习、生活在大城市里,可以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和同事,可以在敞亮气派的办公室里上班,或是井然有序的车间里做活,过着“大城市”里那些人的日子。 而不是蜷缩在厨房的行军床上,面对着支教老师们光鲜亮丽的一举一动目露艳羡。 “我这么多年攒了一点私房钱,有三千多块,你要不喜欢留在这里看学校,就拿着我的私房钱去外面吧。苦肯定会苦一点,但总要去试试过你想要过的日子。” 王红梅的一只手抚上了儿子的额头,好像要拨开一阵云雾。 “是爸妈没本事耽误了你,那年我生了病,还要让你回来给孩子们洗衣烧饭伺候我,你考不好,不怪你。我听小苏老师说了,就算只是高中毕业也没关系,外面还有成人能参加的考试,上一些成人学校也能上大学……” 从小生长在农村的妇人并不太懂“成人高考”和“函授教学”,也不明白什么是“培训学校”,但却能明白,这世道还是给了很多人其他的选择。 也许这选择没有最初的那么好,但至少也是条路不是吗? “妈……” 张有田攥住母亲的手,躬身抱住了母亲。 那年弃学后没有流出的眼泪,终于迟来了。 将头埋在母亲单薄肩膀上的张有田泪意汹涌,昔年隐忍的不甘和怨怼一起随着眼泪流了出来。 “妈,自卑的不是阿大,是我。” 所以才会那么急切的希望得到支教老师们的认同,所以虽然应该支持自己的父亲,却要用那么不屑的话语去斥责他。 所以才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站在他们那样闪亮的人那边…… 生而贫穷是种罪,但艰难过后明明应当重新振作的,他却选择了破罐子破摔、逃避一切,蜷缩在这个小小的山村里不敢离开。 阻止他脚步的,从来都不是他看见的那些东西,而是他无法看见的那些东西。 他又有什么脸面怨怼别人呢? *** 一夜过去后,所有人都没有休息好。 江昭辉和黛文婷是关注着网上随时可能变化的舆论,苏丽是因为杜若给她的那句“不靠谱没关系,找到属于自己的路子就靠谱了”而想了一夜,秦朗年轻人火气大起了个大早洗衣服,杜若则是要替黛文婷代课和批改作业,备课加改作业晚睡了几个小时。 早上依旧没有早饭,但是不是刻意刁难不知道,因为红婶起迟了来晚了没做饭。 秦朗洗完衣服后顺手把昨夜发好的面拿出来烙了一锅的葱油饼,连张校长一家吃的都是秦朗做的葱油饼。 葱油饼一进嘴的时候张校长就知道不给这群娃娃们做饭算不得什么“敲打”了,因为这葱油饼的味道比他在镇子上饭店里吃过的味道还好,明显不是随便糊弄出来的。 但秦朗有这样的手艺,却从来没有想着帮自己妻子操持过一顿饭菜,也让张校长心中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于是到了再商议那笔“捐款”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阵沉默。 原本站在老师们这边劝说父亲的张有田,顶着满脸的笤帚印和发肿的眼眶默然立在那里,一言不发。 他脸上的痕迹已经很明显的能看出昨晚发生了什么,黛文婷满脸愧疚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强硬地说捐款自己买东西。 沉默良久后,张校长率先打破了僵局。 “我还是不同意你们拿着钱去随便买东西,你们买的很多都不是急需的东西,我想都能想到你们要买什么,无非是铅笔盒、作业本、儿童书之类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不可替代的东西!” 张校长的话让黛文婷和江昭辉几人哑然。 因为他们曾经讨论过,这么一笔钱,又是需要需要的东西,多买些文具图书堆在仓库里,学校可以用好几年,最是实用。 但张校长明显有其他的想法。 “那张校长你是想……” 黛文婷嗫喏着开口,却被一旁的杜若突然拽了拽衣服。 她扭过头看她,就见杜若开了口。 “既然这些捐款的目的是买孩子们需要的东西……” 她的目光看向桌上的作业簿。 “那就让孩子们来决定吧!” 第45章 欲望vs尊严 杜若提出来的意见在张校长看来还是很幼稚,红星小学的孩子们都是小学生,在“大人”看来,小学生头脑都是“糊涂”的,让他们自己决定,能决定出什么东西? 可场面僵持到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无论谁提议什么都会有人反对,与其一直干耗着磋磨掉最后一点和气,不如让孩子们“讨论”看看。 于是第二天的课堂上,杜若布置了一道作文题,题目是“我想要的礼物”,允许孩子们互相讨论后写下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且写出想要的原因。 低年级的孩子太小,写不了太复杂的作文,一年级的连字都很有限,杜若就让他们在本子上先写,不会写的字画出来也行。 从头到尾,张校长冷眼旁观,他根本不觉得一群小孩子和城里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师能搞出什么靠谱的结果来。 题目一出,小孩子们大多是嘻嘻哈哈的和同位以及前后位问了问“你想要什么”,然后遵从着内心的欲望下笔写写画画; 但高年级的孩子都已经有十几岁了,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乡下孩子本来就早熟,又有不少平时就很聪明的,敏锐的从这次的“作文题目”里隐隐嗅出了某种带着惊喜的猜测,下笔就慎重了许多。 有些在班里威望足够的班干部还郑重其事地在课堂上开了个小会,才开始写这篇作文。 最后本子收上来,两年级以下的孩子,想要的礼物大多是吃的,而且是“山那么大吃不完的肉”或者“饼干糖果巧克力做的房子”这样的根本没办法实现的礼物; 但是两年级以上的孩子,就明显有主见的多。 几个老师认真地统计着每一个学生的“需求”,到了最后一统计,被提及次数最多的,竟是“手机”和“校服”。 第44节 “手机我还能理解……” 就连最沉稳的秦朗都对另一个“答案”感到意外,“但是六年级的孩子们,为什么想要的是校服?” 对于这样的乡村学校而言,很多孩子应该连“校服”是什么都不知道才对。 张校长面上也很迷惑,倒是张校长的儿子张有田回忆起了什么,犹犹豫豫地说:“去年,我们和方老师不是带队领着高年级的孩子们去了镇上的中学参观吗?我记得那时候,镇上中学的全体学生都穿了校服去接他们的……” 农村里孩子最大的问题是“失学率”,即便国家花了大心血又拨款、又宣传,还是有很多孩子小学一读完就被父母带出去打工,哪怕有“九年义务教育”这个制度,很多人家也迫于现实压力直接放弃了让孩子们读书。 不光是家长,很多孩子自己也不喜欢读书,比起学这些加减乘除和天书一样的英语,有些人更喜欢撅着屁股摸泥鳅或者爬上树摸树果,浑浑噩噩的度日,他们不能理解“知识改变未来”的含义,有些人读完小学自己就吵着不想再去念了,有些家长本身态度就不够坚决比孩子还糊涂,有些则是爷爷奶奶年纪太大了也顾不过来就想把孩子送到爹妈那里去,总之在支教老师来红星小学之前,红星村以及附近几个自然村每年毕业的小学生,只有一半左右会去镇上读中学。 这个问题以前也一直是张校长头痛的问题,他曾经为此一家家的去家访,去告知这些学生家长什么是“九年制义务教育”,继续上学的作用,但收效不大。 支教老师们进村时看到的沿街标语,譬如“磨刀不误砍柴工,念完初中再打工”这样的句子,都是张校长带着儿子去刷上的。 这个问题被上一任来支教的两位支教知道了,他们选择的是自掏腰包,带着高年级的孩子们去了一次作为县中心的镇子,拜访了他们离开红星小学后即将就读的中学。 支教老师带着孩子们来“长见识”,镇中学的校领导对此高度重视,不但派专人接待了这批孩子,还要求学生们都穿着校服、用最好的面貌来迎接这些在偏远山区里艰难求学的孩子们,鼓励他们对读书拥有更大的渴望。 从最后的结果来看,此举的成效是令人惊喜的。 很多孩子连村子都没离开过,当跟着老师一起来到繁华的“城镇”时,他们看到的一切都那么令人震撼,更别提镇中学那宽敞明亮的教室、散发着让人满足的食物味道的食堂,以及有独立卫生间的六人间寄宿式宿舍…… 虽然镇中心的中学条件比不上城市里的中学,可和红星小学比起来已经是天堂,更别提在穿着破破烂烂甚至有补丁、脚下鞋子甚至都开口的红星小学孩子们眼里,穿着整齐划一的校服在操场上奔跑的中学生,活得浑似另一个世界的人。 这一次“游学”之后,李老师和方老师他们带的这一届毕业生继续升学的比例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五,大部分学生都吵着闹着要继续上学,算是创下了村子里小孩升学的最高纪录。 以至于张校长在兴奋之后,甚至主动联系了镇中学那边,得到他们一定会配合支持的答复后,张校长宣布会将这种“游学”继续进行下去,每年都会组织五、六两个年级的学生去参观一次镇中学。 如今离年底只有一个多月了,又到了快要去镇上的时候,于是六年级的孩子们格外想要穿着他们“红星小学”的校服去镇中学,毕竟上次穿着破烂补丁衣服被指指点点的那一幕还仿佛就在眼前。 看完有关校服的那一篇篇作文,即使是最为反对“华而不实”的张校长,都沉默了许久。 他是苦惯了的人,虽然是小学的校长,可大部分时候的穿着和地里的农民也没什么区别,只有偶尔接受媒体采访和出门办事时,会翻出一套压箱底的廉价衬衫与西服来“做人”,大概也是因为这种“朴实”,他是根本意识不到年幼的孩子们对于旁人异样眼光的敏感。 在红星小学时,学校里的孩子们有的家里条件好一点,有的差一点,但总体来说都不怎么讲究吃穿,有的孩子甚至从来没有穿过新衣,都是捡哥哥姐姐还好的衣服穿,孩子们也不会以“衣冠”取人,但一到了镇中学这样的地方,他们就像是一下子“开窍”了,开始明白自己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开胶的鞋子是不合时宜的、是不体面的。 但他们毫无办法。 有个六年级学生在作文里写——“中心中学的哥哥姐姐们问我,我们有校服吗?我说没有。他们又问,为什么没有校服呢,学生都有校服啊?我说我不知道,他们没有再问,可我的脸像是火一样在烧,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脸会那么热,我觉得我应该是生病了,可我既没有咳嗽,也没有打喷嚏啊。” 还有个学生写——“张校长说,以后每年都要去中心中学参观,因为我们以后会在那里读书,可是我不想去。书上说去别人家做客要穿着整洁大方,可是奶奶说家里没钱给我买新衣服,我的衣服上都是补丁,这样去中心中学‘做客’,我觉得很不礼貌。” 最让人震撼的是公认的“野孩子”张小虎的作文。 “我看到了平整的、红色的跑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路,很想也上去跑一跑。他们在上体育课,我对小丫说,他们跑的真慢,我闭着眼睛都跑得比他们快。一旁陪着的老师听见了,就让我去跑跑看,我很高兴的去了。” 杜若朗读着张小虎的作文。 “我和两个初一的孩子一起跑,哨声一响,我就奔出去了,中心中学的地真好,不用避开地上的小石子,也不用躲开到处都是的小水坑,我觉得我从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很快,我就超过了他们,但很快我就知道我没办法跑了,因为跑得太快,我听到了我裤子裂开的声音,屁股也凉飕飕的。刘小丫他们在喊‘小虎,你裤头露出来’了,这让我不得不捂着屁股继续跑,可是即使捂住了屁股,我的鞋子也和我作对,突然一下子飞了出去,因为它是我哥哥的旧鞋,实在太大了。就在我捡鞋的时候,他们跑了过去,我的眼前只能看见他们那蓝色的、怎么跑也不会破的裤子……” 明明应该是很好笑的画面,却没有人笑得出来。 “回去的路上,他们笑话我把裤子都跑炸了,只有刘小丫为我说话,她说,我要是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裤子,一定比他们跑得快。刘小丫真好,以后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杜若读的没有什么感情,苏丽却红了眼眶。 “我最想要的礼物,就是一条能让我怎么跑也不会破的裤子,李老师告诉我,他们穿的那叫‘校服’。” 杜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合上了张小虎的作文本。 “难得小虎作文能写这么多字,情真意切还没有错别字。” 张小虎并不爱学习,语文经常不及格,最讨厌的就是背课文。能写的这么情真意切,必然是至今还对当时的那一幕耿耿于怀。 也是,半大的孩子,在那么多人面前裤子绽线露出了屁股,又失去了本应该能赢的比赛,再好的跑道、再愉快的奔跑,也会变成心理的一道阴影吧? “买校服吧。” 一向对钱看得很重的张校长,竟然是第一个开口的。 他像是怕自己会后悔那样咬着后槽牙说: “给娃娃们买校服!”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即日起恢复更新,本文将不入v直到完结。完结后,本文所得所有打赏将捐献给“山村幼儿园计划”基金,这个由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开展的项目致力于为山村3-6岁的学龄前儿童提供有质量的学前教育,完结时捐献截图会在微博“日更的祈祷君”里公示。 谢谢大家一直关注此文,也谢谢洋葱同学锲而不舍的追文,是你的连环炸弹炸醒了我,让我想起最初写这篇文的原因,让我有继续填坑的勇气和信心。 第46章 美观vs实用 相比较孩子们对“校服”的渴望,想要“手机”的理由就简单的多,因为它能够帮他们联系到自己在外打工的父母,即使再怎么闭塞的农村,手机也依然是最受追捧的通讯工具,哪怕大山里信号实在太差,他们必须要爬到山顶上才能和爸妈通一通电话。 “这么多学生,哪怕买每个人买一部最便宜的手机,钱也不够。” 杜若自然知道山村的小孩子们对通讯需求的急切,但她还是不得不泼了盆冷水,指出了这个愿望实现的可能性不大,“更别说光有手机也没用,他们还要买电话卡,交电话费,有几个家庭有闲钱让孩子这么打长途?没几天手机就会变成没用的砖头。” “那还是买校服更容易……” 黛文婷有些失望,“不过留守儿童想要和父母沟通的需求也确实合情合理,我觉得他们的父母在外打工,应该也希望能经常见到孩子的样子、听到孩子的声音。” 但杜若说的对,真要购置完校服,能留下来买手机的预算就不多了,根本没办法实现他们的愿望。 “其实,想要两全其美也不是不可以……”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秦朗摸着下巴沉吟。 他抬起头,突然说。 “咱们学校不是还有个‘多媒体教室’吗?” “多媒体教室?” 几人均是一愣。 捐赠这家红星小学的爱心企业是参考城市里的小学教学楼建造的山村小学,并没有因为它是建在偏远山村就偷工减料,自然也包涵“多媒体教室”,甚至还为多媒体教室准备了投影机、幕布和计算机等多媒体设备。 可惜后来支教的几位老师没有一个是学计算机的,这破地方又长期没信号没网,多媒体教室就成了个摆设,就连笔记本和打印机、投影仪等设备也被张校长当做贵重物品拆下来锁了起来。 “以前那是没有网没有设备,多媒体教室也只能空着。现在我们有了信号增幅器,又买了无限流量的上网卡,我可以在多媒体教室里接上网,到时候再买几台手机,再加上电脑上可以装上微信,咱们可以让孩子们跟父母通过视频联络父母,咱们只要教会他们怎么使用就好,只是买一些必要设备的话,花不了多少钱。” 秦朗对此说的有条有理,显然这么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正好顺水推舟地建议,“我看了下多媒体教室里留下的各项端口,都预留的非常全面,显然当初建立这个小学的时候,多媒体教室也担负着和外界沟通的功能的,只是红星村的地理位置太差,基站信号很难覆盖到,多媒体教室才闲置在这里。” 有了秦朗抛砖引玉,黛文婷也眼睛一亮。 “我们还可以在每间教室里都装上摄像头,为他们开一个直播间,在学生上课的时候进行直播,这样无论孩子们的爸妈什么时候有空,只要一进入直播间,就能看见在家乡读书的孩子。” “这个主意好!” “这想法不错!” 其实城市里有不少小学和幼儿园都已经有了这样的设置,但乡下人连摄像头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直播”了,黛文婷的想法很好,只是少不了要有专人去指导在外打工的孩子父母如何使用直播间,比起他们这边完善设备和流程,孩子父母那边才是最难触及的难题。 但现在大家都在兴致勃勃的集思广益,谁也没在这个当口泼黛文婷冷水,反倒对她的提议很是支持。 而且,第一个需要指导的,就是…… “张校长,等设备安装好了,我们第一个教会您怎么使用。” 秦朗看着一直鸭子听雷一样听着他们讨论的张校长,诚恳地说:“现在的时代已经不同于以往,即使这里地处偏僻,但只要有网络存在,就不可能阻隔与外面的沟通。只要您学会了怎么使用网络,哪怕以后这里不再有支教老师来了,孩子们也会有老师上课。”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各种网校和名师在线咨询的渠道早已经成熟,他们还可以把这些名师的课程录制下来,再通过多媒体设备播放。 最不济,即使他们回到了城市里,只要红星小学有网络对外沟通,他们总能通过网络帮上一把的。 “真的?这个多媒体真的这么有用?” 张校长满脸不信,犹犹豫豫地说,“这个电脑这么复杂,我这么一把年纪了,应该学不会吧……” “哪有学不会的,我爸今年都五十几了,才学电脑几个月,现在已经用的特别溜索了!” 苏丽爽朗地笑声打消了校长的疑虑,根本不觉得学会用电脑是什么事,“会用电脑真的特别简单,三岁小孩子都学得会!” 这么多孩子里,张校长最喜欢看起来一点心眼都没有的苏丽,既然连她都说这个好学,张校长最后一点不自信也动摇了,点了点头,答应的很干脆。 “好,我学!” 都是红星小学里的东西,他有管理的权利,他不学,谁学?! 有关“手机”的问题解决,很自然地就要继续讨论有关“校服”的相关事宜。 刚才讨论什么“多媒体”,什么“直播”、“视频”,张校长插不上嘴,但衣服鞋子这种事张校长是有发言权的。 “这校服是不是该每个学生都有?是和我们以前一样,春夏秋冬一共三套吗?” 黛文婷的学校是上海市很有名的老牌学校,校服也是公认的“洋气”,提起校服,她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自己的母校,在她的学生年代里,学生能穿上她那所母校的校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除了黛文婷,剩下几人都是差不多环境长大的孩子,一提起校服,想到的也是自己以前穿过的运动服样式的春夏秋冬校服。 “娃娃们夏天放暑假又不在学校里,穿不上夏天的校服,春秋天太短买了也浪费,真要买校服,买冬衣就行了,既扎实,又保暖!” 但是张校长立刻反驳了黛文婷的疑问。 “可是校服本来就该是每天都穿的吧?如果只有冬天才穿,那叫什么校服?还不如一人买一件羽绒服算了!” 江昭辉翻了个白眼,“如果有了校服,孩子们春秋天和夏天还穿得破破烂烂的,校服就只是个摆设。” 校服最大的一个作用就是产生一种平等感。 即使是红星小学,家境有所差距的孩子也还是有的,如果大家都穿的一样,某种意义上,也会减少一部分的歧视。 “张校长说的也有道理。” 杜若想了想,说,“山区的春秋天确实很短,最多不过一个月,夏天从五月底开始,到了七月孩子们就放暑假了,校服利用率不高。但是十月底天就开始冷了,直到来年三四月份天才回暖。” 毫无疑问,冬季校服是穿着时间最长的。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张校长连连点头。 “但是时间再短也确实有啊,我赞同江昭辉的看法,校服如果不天天穿,就失去了它的意义和作用。” 在这一点上,苏丽和江昭辉持着一样的看法。 眼看着两边又要争起来,秦朗连忙缓和局面。 “别吵别吵,这个问题好解决!” “夏季校服单薄,本来就花不了多少钱,买了也不算浪费。秋冬天的校服也好办,我见过那种三合一的校服,咱们可以买那种脱胆的冲锋衣,春秋天只穿外套,再冷点套抓绒衣,最冷的冬天就把羽绒内胆加上,春秋冬兼顾,也好换洗!” 第45节 正准备争执的双方一愣,没想到问题这么简单就解决了。 “还有这样的校服?秦朗你怎么懂这么多呢!” 苏丽眼睛亮亮,佩服地说,“会做饭就算了,还懂做衣服上的事情!” “我只是见到过。” 秦朗连忙谦虚摆手,“而且这种设计最适合我们现在的环境。” 校服的使用时间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讨论样式和联系厂家,这个问题原本在交通闭塞的山区是个最大的问题,但自从他们的手机连上了网,一切都不再算是问题。 因为有万能的淘宝。 虽然网速慢了点,但他们都挺有耐心,都连张校长都把头伸了过来,凑在一起看着黛文婷浏览的校服展示页面。 “这个好看……” 苏丽指着一个日式风格的校服样式,“而且料子看起来也透气。” “我觉得这个挺好。” 黛文婷则更喜欢英式的。 衬衫马甲西装裤,男生领带女生领结,哪怕这样的设计只适合红星小学作为夏季校服,看起来也非常清爽。 “这都是些什么,华而不实,我们这里没孩子夏天还穿小背心的!” 张校长眉头皱到能夹死苍蝇,“料子要越结实越好,是不是棉的无所谓,要洗不破,穿不皱!我们农村的孩子没那么多讲究,透不透气无所谓!” 除了材质和样式,所有人在颜色上也起了矛盾。 “什么红的蓝的,又不是过年过节,搞这样鲜亮的颜色家长们要有意见的!穿惯了好的,差衣服就不会穿了!” 张校长头疼地说,“买黑色灰色就好,黑色灰色耐脏,不用洗!” 这下,连秦朗都不赞同了。 他这个人其他都还好,就是比较爱干净,以前他就对红星小学的孩子们不爱洗澡、衣领上全是油垢和头皮屑有很大意见,有些孩子靠近了还有很大的气味,因为留守儿童都是爷爷奶奶带的多,很少有长辈会照顾他们的个人卫生问题。 所以到了这里后,他平时上课的时候就反复教育孩子们要注意个人卫生,要勤洗澡勤洗头勤洗手勤剪指甲,要经常洗换衣服,这样才不会容易生病。 想也知道,如果听了张校长的,买来的又是清一色黑压压的耐脏校服,没有几天那些黑色校服的肩膀上又满是白色的头皮屑了。 一想到那个场景秦朗就头皮发麻,难得没有和稀泥,看着苏丽和江昭辉据理力争。 “保暖、扎实是很重要,可是校服的外表也很重要,这能保护孩子们的自尊心,也能让他们对校服、对学校更有认同感!况且衣服本来就是要常洗的,经常洗不是应该的吗?!” 苏丽是女孩子,天然就追求美丽的东西,她坚决反对学校使用丧服一样全黑的校服,“冲锋衣表面本来就耐脏,有脏擦擦就干净了!” “你们根本不考虑实际问题,光鲜的衣服都容易败色,我们这新衣服不是年节都不会给孩子穿的,你买那么好看的,孩子们也舍不得穿的!” 张校长急得连连跺脚。 “那就强制让他们穿,不穿就不要来上学!” 江昭辉想起他们学校以前天天早上在门口检查校服和红领巾的高年级学生们。 “让人在门口检查!” 眼看着两边又要吵起来,秦朗不发一言,黛文婷手足无措,苏丽一眼瞟见还在拿着手机仔细对比价格的杜若,情急之下喊起她的名字。 “杜若,杜若你是什么意见?你觉得我们该买什么颜色的?!” 杜若这边已经翻看了十来页,闻言抬起头,不置可否地说,“颜色这种东西,我觉得什么色都可以。” 他们当学生的时候,学校发什么穿什么,学生说了不算,全看学校喜好。 苏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不过,我对比了下网上各家的价格和款式,符合秦朗要求的三合一冲锋衣样式的,价格最便宜、规模比较大的两家网店里,颜色确实是红色和蓝色最好卖,备货也多。全黑的不是没有,但是价格不便宜。” 这个也可以理解,卖的多的款式流水线生产,成本就低。 “从省钱的角度上讨论,我推荐买大众色。” 饶是张校长还是觉得太鲜亮的颜色华而不实,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现在钱不多,得节约着花,毕竟还要买夏季校服和多媒体设备呢。 最后在共同讨论下,双方都做出了妥协,冬季校服选择了上红下黑的三合一冲锋衣款式,夏季校服则是短袖长裤的涤纶套装,胸前和背后准备都印上“红星小学”的名称。 然而直到款式和颜色被决定下来,张校长依然还在长吁短叹。 “你们这群没经验的后生,不愿听我的,会添许多麻烦哟!” 第47章 理想vs现实 黛文婷到手的三万多捐款,在张校长看起来是一笔“巨款”,可是实际花用起来,根本顶不上什么事,更复杂的,是实际操作起来时的繁琐程序。 红星小学现在一共有八十七名学生,其中小学一、二年级生最多。 山里很多人家孩子多,年级最小的孩子家里照顾不过来,就送到学校里读书,毕竟国家还包一顿饭,但孩子大了,就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辍学,有的是在家照顾弟弟妹妹,有的是要照顾爷爷奶奶,还有要下地干活、放牛放羊的,十来岁大的孩子,在农村里就已经算是劳动力了。 可以这么说,能在红星小学读到五、六年级的学生,要么是家里已经有了长大的儿女不需要有人照顾,比如张小虎,要么就是父母对孩子怀有殷切的期望,希望能好好成才离开这个地方,哪怕是出去打工,也得认识几个字。 此外,高年级孩子的成长速度没有低年级孩子那么快,校服尺寸不必买的太大,也好选择尺码。 在这种情况下,张校长建议老师们先给三年级以上的孩子们买校服,三年级以下的孩子暂且等等的理由,是完全站得住脚的。 可老师们也有他们自己的考量。 一来,校服这东西,就是用来平等学生身份的,哪个学校也没有低年级孩子不穿校服,高年级穿着到处跑的道理,这不是让低年级学生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吗? 二来,他们是支教老师,按照合约只会来这里两个学期,今年他们能确保落实每个学生都有一套校服,等他们走了,他们很难确定张校长还会把穿校服这个习惯保持下去,不如现在一次解决。 最主要的是,这个钱不是他们的,是网友的爱心捐款,不是他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的,如果要对所有人负责,就应该每个学生都有,不然会让人觉得他们暗箱操作、克扣校服款了。 所以张校长的意见固然合理,可是他们却不能听他的,只买三年级以上学生的衣服。 “只是一个买校服的小事,就有这么多互相不能说服的地方,果然想要好好支教,光会教书还不够啊。” 想到最近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苏丽不胜唏嘘地说,“幸亏我是和你们一起来的,要是就我一个人,肯定搞不定。” 就不说有商有量了,最大可能是和之前的方老师一样,被气走。 “别感慨了,网上多少人还在看着黛文婷下一步怎么走呢,赶紧把校服买了!” 秦朗一边和淘宝店家讨价还价,一边催促苏丽。 钱在黛文婷账户里,所以用的是黛文婷的淘宝账户买衣服,但黛文婷并不会还价,这个活儿就交给了秦朗。 给孩子们量身长、统计数据的事情就交给了苏丽和杜若。 “知道了知道了!” 苏丽哪里敢偷懒,抄起桌上的卷尺,拉着杜若就去给孩子们量身高。 一开始苏丽还想一个个量,还是杜若阻止了她。 她记得她上学时候买校服之前是老师在课桌前画了个身高树,他们一个个站过去比划,有一个人负责记录,一个人负责报数的。 这么做,比一个个量快多了。 左右校服都是要放松一点尺寸的,往大了报肯定没错。 于是到了课间时候,杜若就在讲台前面画了个身高树,开始念孩子们的名字,一个个上去量身高并往大一点报,苏丽就负责记录。 为了维持秩序,量身高是从高年级的孩子开始的。 六年级的孩子们已经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眼睛放光地上来,有些很难抑制内心雀跃地还会问比较好说话的苏丽老师:“老师,是要买新衣服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每个孩子都兴高采烈的,有些还会提出自己的要求。 “苏老师,我的衣服能不要那么大吗?我的衣服都好大,我想要一件合身的衣服!” “苏老师,我喜欢穿带拉链的,不喜欢扣扣子!” “苏老师,能买点拉链吗?我的衣服拉链老坏,还要缝扣子!” 农村的孩子衣服都是往大了买,希望能多穿几年,经常看见孩子袖子裤腿拖老长在地上走的,于是苏丽也理解他们爱美的心理,有些要求也都在记录本上注明,准备满足了。 低年级的孩子就比较懵懂了,但红星小学每个年级的教室离得近,即使是这些七八岁的孩子也听到了隔壁在嚷嚷买衣服什么的,到量身高的时候也很开心。 家里有哥哥姐姐的小孩子,绝大部分是穿不到新衣服的,只有父母打工回家时有可能收到这样的“礼物”。 量到一个一年级的女孩时,她鼓足了勇气,问苏丽:“苏老师,给我的衣服,能做的小一点吗?” 苏丽之前听到不少孩子的要求,有些也要求合身一点,还没有哪个是希望穿小点的。 她一低头,见是班上很少说话的一个学生,叫马珍珍的,于是摸了摸她的头:“马珍珍,你以后还要再长的,买小了穿不了一年就穿不得了,得买大一点。” 马珍珍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紧抿着嘴没说话,让开位置让下一个孩子去量了。 杜若听到“马珍珍”的名字就看了过去,她还记得这个孩子,之前她奖励过马珍珍一包饼干,却差点害她被班上同学当成小偷,引起过一阵骚动。 这场风波过去后,马珍珍依然还是胆小木讷,但至少班上同学都认识了她,她也陆陆续续有了几个好朋友。 杜若下意识的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喊住了马珍珍,蹲下身问她。 “马珍珍,你为什么想要衣服做的小一点?” “因为家里的新衣服,都是哥哥们穿的。” 马珍珍怯懦地说,“如果衣服做的大,我二哥就会拿去穿了,他现在读四年级。” “可是他自己也有衣服啊。” 杜若奇怪地说,“学校里每个学生都会有校服。” “我,我还有个哥哥,在跟着我爸放羊,他没读书。” 马珍珍小小的脸上已经写满了忧愁,“二哥的衣服,大哥会拿去穿的。” 得知了原因,杜若好生安慰了一阵马珍珍,告诉她不会有人抢她的衣服,这才耐着性子继续登记每个学生的身高。 到了吃饭的时候,几个老师拿着馒头坐在食堂外面,避开里面的孩子们,一边吃饭,一边开会。 杜若把马珍珍的情况说了,很是担心。 “恐怕张校长的担心是对的,这些新衣服要是不做些‘措施’,有些可能穿不到孩子身上。” 西北的情况比其他地方还要复杂,学校里有些姓马的孩子家里是“教民”,女孩子是没有任何地位的,来上学都是冲着包饭还能带馒头回去,一点小事就可能辍学,不但孩子们要忍耐,老师们也要忍耐,避免因为一些小事造成女孩子失学。 这些都是他们来这里支教之前支教点培训过的,马珍珍就属于这种情况。 第46节 “马珍珍,那个饼干小女孩?” 杜若一说,秦朗也想起来了。 根据马洛斯需求层次理论,生理需求是最低的需求,而生理需求里最低的需求就是吃饱饭。一个小女孩会因为对饼干的渴求战胜内心的怯懦,只能说明她大部分时候都吃不饱饭。 也因为如此,秦朗对她印象深刻。 而校服,显然就属于尊重需求,对于这个人家来说,多半是被压榨和剥削的资源。 这么仔细一想,有些孩子希望衣服做的“合身些”,未必真的就是因为没穿过合身的衣服,内中的担忧,可想而知。 “连小孩子们都会联想到的担心……” 秦朗自嘲地看着几位同事,“我们还以为只要规定他们穿校服才能来上学就可以避免,是不是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 几个初出社会的年轻人都沉着脸没说话。 如果只是穿的时候尺码不合还是很容易解决的,淘宝店家支持退换,他们可以多买一点,多余的再退掉。 城里的学校会多囤一点,学生衣服小了可以付费再买一件,但他们支教是短期行为,资金也有限,不具备囤货的条件。 “可是做小了也不实际。” 江昭辉长得人高马大,从小到大换衣服换的最是频繁,自然比其他人更能体会衣服不合身的苦恼,“男孩子小学时候还好,女孩子小学时候长得很快的,真做小了,一两年一过就穿不上了,毕竟要穿好多年。” 合身了,可能穿几个月就穿不得了; 买大了,也许根本就没得穿。 无论选哪一种,最后孩子还是没校服。 “要不然听张校长的,只买高年级孩子的?” 黛文婷有些犹豫地说,“我们小学时候,校服小了都是自己再买的。这里的孩子应该没有条件吧?” 这个问题没办法解决,除非以后有什么慈善团体还持续资助校服的事情,否则也许这个校服只是昙花一现。 因为找不到解决办法,他们只能无奈地放下尺寸问题,转而寻求如何“保住”孩子们的校服,不被家中的大人和小孩动脑筋。 “做还是做大点的,大些穿着也舒服。” 秦朗苦恼地说,“就是要怎么要确定每一件校服只会穿到它的主人身上……” “把学生的名字绣到显眼的地方怎么样?” 苏丽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大孩子一般都懂事了,也要面子,如果衣服上绣着女孩子的名字,也许会不好意思穿?咱们把名字绣大点,一眼就看见那种?” “这是个好办法!” 杜若连馒头都不啃了,连连点头,“这些女孩子名字不是什么花就是什么凤什么红的,绣大点,那一看就知道是家里把女孩子衣服给男孩子穿了,不光大孩子要脸,大人也要脸的。” 乡人注重人情关系,在家里怎么重男轻女,到外面也是怕人戳脊梁骨的。 “那就试试。” 秦朗有些头大地又找黛文婷要来了手机,“就不知道单独定制绣字要加多少钱,提不提供这种服务。” 在询问之后,他们得到了衣服可以电脑绣字的肯定答复,只是这么做以后,每一件就要多出十五块钱,毕竟电脑绣字和之前免费在胸前和背后印字的工艺不一样。 但只是印字,他们又怕衣服字被洗没了。 而且把名字绣在显眼地方会很丑,卖家反复问他们是不是确定要这么做,秦朗就把他们这里特殊的情况对卖家说了,谁知道这反而得到了一个意外惊喜。 那边的卖家知道他们是为山村小学的孩子做校服以后,不但免费赠送了他们校服绣字的服务,还给他们这一单直接打了六折。 打六折,就等于可以再多买近一倍数量的校服。 这下低年级孩子以后没衣服穿的问题都解决了,他们可以再买一些大点的校服囤在张校长那,如果真有学生的衣服破了、小到不能穿了,可以去张校长那拿旧的领一件新的。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秦朗感慨着关上了手机淘宝,满脸都是感恩。 现在的制衣厂都是流水线作业,他们的订单又不多,没有多长时间,红星小学的校服就做好了,几百套衣服的邮费寄到这种偏远山区也不得了,好在镇上的ems有黛文婷的小粉丝“快马加鞭”,收到这批快递后立刻就开车给他们送了下来,直接送进了红星小学。 与校服一起送来的,还有秦朗订购的视频通讯设备,以及为了满足低年级孩子愿望而批发来的一些糖果和饼干。 几个老师在心里一万次感谢万能的淘宝和四通八达的ems邮政。 ***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孩子们依然记得绿色的小车开进学校里的那一幕。 转动的车轮载着他们的梦想,为他们带来了梦寐以求的“礼物”,也带来了与外界沟通的希望与勇气。 听着窗外车子停下时的轰轰声,正在讲课的杜若看着一个个冲出教室、趴在走廊围墙上看着车子的孩子们,露出了一个无奈地笑容,随手在黑板上写下了两个字。 “平等。” 这将是她教给他们的下一堂课。 作者有话要说: 农村的孩子也能和城里的孩子一样穿校服。 无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有穿校服的权利。 有了和外界沟通的机会,才有平等对话的可能。 支教老师带去的,永远不仅仅是教务上的作用,而是播撒下名为“希望”的种子。 第48章 父母vs父母 校服按照上面绣着的名字,一件件发了下去,过程中江昭辉全程录像直播,做好了记录,给捐款的网友们一个交代。 秦朗那边重建多媒体教室也是一样。 相比较校服这种只要花钱就能解决的问题,给每间教室装摄像头、开直播间,还有在多媒体教室里联网、装各种设备,就复杂的多。 中国的通讯信号基本已经能做到覆盖到每一个城市和每一个城镇,可是对于偏僻西北这种地广人稀的地方,基站的密度就低得多,他们能蹭到的信号也是若有若无,即便有那种包月免流量的上网卡,这网速也就只能刷刷网页,开开直播,其他的都别想。 秦朗也打电话给几大通信服务商请教过解决问题的办法,但由于问题是出在基站而不是网线上,解决的办法几乎等同于无,除非哪个通信商在附近再建一个基站。 可红星村及其周边人口的数量,还达不到新建基站的要求。 江昭辉开着直播,几乎是全程直播了秦朗如何自己架线、自己打孔、自己爬上爬下安装各种设备,他做事有章法有条理,哪怕是几条线也会规规矩矩地束好,走线走的横平竖直的,让直播间那头不少有强迫症的观众大呼“治愈”,再加上这种“技术性人才”最受追捧,很快的,就连秦朗都有了自己的一小批粉丝。 秦朗做的事,所有人都插不上手,他们之中电脑用的最好的江昭辉最擅长的也不过是修图和编辑视频,还是为做直播的青梅竹马黛文婷去学的,至于怎么修电脑、装线,是一窍不通。 秦朗其实也不是学计算机的,但他一边看操作指南,一边上网百度,硬是把多媒体教室的基本架构给搞起来了。 多媒体教室的视频连接弄好了的那一天是个星期天,秦朗拨弄着信号增幅器,和家里人通了次视频,报了平安。 这里网不好,他们报平安都是出村打电话,家里人的脸已经两三个月没见过了。 秦朗视频的对象是家里的哥哥,当那个和秦朗眉目有五分相似的年轻人脸孔出现在投影幕上的时候,多媒体教室里传来一阵欢呼声,尤其是苏丽,简直欢喜的要把手拍烂了。 这么大的阵仗让接受通话的秦朗大哥吓了一跳,声音断断续续地从手机那头传来。 “秦朗,你搞什么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火箭发射现场。” “我在这里调试设备呢。” 秦朗拿着手机扫了多媒体教室一圈,笑着和他哥解释,“我在这边挺好的,之前没有网,现在通网了,和你报个平安。” 秦朗的大哥已经是年约三十的成年人,看起来很稳重,和弟弟寒暄了几句,问了下食宿之类的生活问题,就很放心地挂断了视频。 秦朗之后,黛文婷、江昭辉都和家人通了视频,黛文婷的事儿之前在网上闹得很大,她的家人在视频里一个劲儿劝她回家,但是黛文婷外柔内刚,非常坚决地拒绝了父母的提议,再加上有江昭辉在一旁劝说,最后黛文婷的父母只能无奈地打消了劝她回来的主意。 轮到杜若之时,她一点都不想和自己的母亲视频。 “她工作很忙,我打扰了她,她还会觉得烦。” 杜若对视频的事情兴致缺缺,一口拒绝。 “怎么会,再怎么忙,女儿报平安还是要接的啊。” 刚刚黛文婷的父母劝她回家时,杜若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羡慕,秦朗确定自己没看错。 何况,一个女孩子在外支教,和家里人经常联系,让家里人知道一起支教的同事是什么样子的人,做家长的心里才会放心吧? 在秦朗和其他几人的劝说下,原本一口拒绝的杜若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拨通了母亲视频通话的请求。 “没人接……” 杜若有些如释重负地抬起头,“要不就算了吧……” 她话音刚落,大屏幕上就出现了一个眉目精致的女人画面。 “杜若?” 她狐疑地看着手机里黑了一点的女儿,有些惊讶地扬眉,“你这是……?” “这边学校弄了个多媒体教室,可以联网视频,我试一下。” 杜若脸上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尴尬,抬手整理了下耳边的头发。 “我们十点四十还有个会,你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杜若的妈妈看了眼自己的手表,又抬起眼看自己的女儿,“还是支教那边遇到了什么困难?” 这下,多媒体室里的几个老师都脸色古怪起来。 黛文婷被骚扰、江昭辉挨打的事情在网上很是喧闹了一阵,到现在偶尔还能看到新闻。虽然新闻里将他们的名字都做了化名,但红星小学的名称没有改,网上也有照片,只要是关心儿女的,一看就知道是他们支教的学校出了事。 但是杜若的妈妈却似乎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 “没遇到什么问题,就是和你报个平安。” 杜若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她的同事们,收回目光后语气也变得平静起来,“我这边都挺好的,同事和学生都很好相处。” “没问题就好。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当初是你自己要支教的,既然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就算遇见困难,你也要咬牙走下去。” 画面上的女人频频看表,再看女儿一副“我无话可说”的样子,丢下一句“时间到了,我要去开会了”,就挂断了视频。 杜若是到目前为止,第一个被家里人挂断视频的老师。 场面有些局促,几个老师连大气都不敢出,不明白杜若和她的妈妈怎么那么冷淡。 为了打破这个沉重的气氛,秦朗打了个哈哈,迅速转移话题。 “该轮到苏丽和家里人视频了,她经常说她想家了,肯定已经迫不及待了吧,哈哈……咦?苏丽人呢?” 第47节 秦朗干笑了一半突然顿住,纳闷地问,“刚刚不是还在的吗?” “刚刚杜若视频的时候,她说她肚子痛,去上厕所了。” 黛文婷小声地说,“我们要等她吗?” 他们等了半小时,苏丽都没回来,坐在多媒体教室里又挺无聊,也就自然散了。 到了十一点,苏丽才出现,这一天秦朗有意无意问过几次视频的事,都被苏丽支吾了过去,他是个体贴的人,遂就不再提。 其余几人,江昭辉一颗心都在黛文婷身上,黛文婷是个不怎么主动的人,杜若更是完全不关心别人私事,于是苏丽和家人视频的事情就这么被忽略了过去。 到了第二天上课,几个老师拿着学校的花名册,一个个核对学生们家长的姓名,并登记起孩子们父母的名称,告诉他们以后就可以在多媒体教室和父母们通过手机、电脑和屏幕与父母们通话、见面了。 最重要的是,不要钱。 让几个老师心酸的是,百分之八十的孩子,都能一口背出父母中某一人的电话号码,有些父母两人的手机号都流利地背了出来,他们并没有多少打电话的机会,能这么快背出来,明显已经在心里记住了许多遍,已经深刻到不假思索的地步。 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有些是父母因为工作原因经常换手机,没办法确定现在号码有没有换,有的是年纪太小,完全不明白手机号码是什么,没办法,几个老师只好去找张校长,拼拼凑凑的,八十七个学生,要到了七十四个电话号码,也算是很大的成绩了。 然后,秦朗便请来了张校长,当着他的面,拿着捐款新买的手机,一点点教他怎么登陆学校的微信,怎么一个个申请添加好友,将这些学生家长的电话号码输了进去,发送了“我是红星小学老师”的申请。 在孩子们焦急的盼望下,一天一夜过去了,只有十几个学生家长通过了回复。 从这边农村里走出去的父母,文化程度都不高。因为地处西北,他们去打工的城市大多是成都、西安这样的城市,工作非常辛苦,工资却普遍只能温饱,买个手机就不容易,智能的更是难得,有智能手机又会用“微信”这种工具的家长,只有五分之一。 于是和父母成功联系上的孩子就能高高兴兴地和爸爸妈妈视频了,其他联系不上的孩子就只能扒在多媒体教室的窗子外,用充满渴望的眼神看着屋子里的孩子们用本地的方言和爸爸妈妈聊天,有些孩子看着看着,就开始抹眼泪。 有些事情,如果没有对比,就放在那里,是不会痛的,因为所有人的痛都一样。 然而,一旦你梦寐以求的事情就在眼前却求而不得,那痛就会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就像是被压抑太久的洪水突然决堤,轰然而来。 思念、痛苦、委屈,如洪流一般排山倒海,哭也不是那种嚎啕大哭,只是面无表情地一边看着屋子里的孩子,一边无声地抹着眼泪,却更让人心疼。 站在走廊那头的杜若,眼眶也渐渐红了。 这一刻,她比任何人都能理解他们的悲伤和委屈。 “杜若,你去干吗?” 准备和她一起去多媒体教室看看的苏丽见杜若掉了头,追上几步,茫然地问。 “我去打电话。” 杜若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她从抽屉里翻出花名册,握着自己的手机,到了村门口,开始对画着x的电话号码,一个个的给学生的家长们打电话。 第二天,通过微信申请的家长涨到了二十多个。 但不够,还是远远不够。 就连最迟钝的苏丽,都感觉到了杜若的焦躁。 “杜若,不就是联系不上吗?这也是客观条件造成的,有些家长就是没有智能机或者不会用视频通话啊,孩子们不会怪我们的。” 苏丽挽着杜若的手臂,拉她去多媒体教室。 “你去看看,联系上的孩子们多开心!” 现在,多媒体教室是整个学校最受欢迎的地方,堪比几十年前的电话亭。 只要一到下课的时候,能和父母通话的孩子就会缠着张校长或者其他几位老师,请老师们帮他们拨通和父母的视频电话。 视频不是每次都能接到,但孩子们大多会和父母约定下次通话的时间,现在大部分父母已经习惯了每天和自己的孩子通通视频、问问生活的情况,有些在家里确实受了委屈的也敢和父母说了。 依旧联系不到父母的孩子们确实失望,但他们至少做到了开头,以后情况会越来越好的,苏丽这么坚信着。 杜若被苏丽连拉带拖的到了多媒体教室,窗外依然趴着许多孩子,年纪最小的马珍珍连窗台都够不着,只能踮着脚尖往里看。 她听张校长说过,马珍珍的妈妈因为被家暴,实在忍不住,偷偷跑了,马珍珍的爸爸对外说,是因为家里太穷,老婆才跑了。 马家一家都没走出过大山,也不敢出门,所以没人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更不会有电话号码。 但马珍珍还是踮着脚尖,如饥似渴地看着别人和爸爸妈妈通话。 屋子里一共只有两部手机、一台电脑,即使不用投影布,同时也只能让三个孩子和父母通话,其他孩子就在旁边等着。 因为人数太多,午休时间又太短,每个孩子自己私下里做了约定,时间决不能超过十分钟,一旦超了,其他人就会提醒他到时间了。 好在黛文婷正在忙着架构“红星小学直播间”,等直播间架构好了,黛文婷教会了他们怎么进直播间,孩子们的父母就能在直播平台上看到自己的孩子每天上课的样子了。 多媒体教室里,一个孩子正在和他的爸爸聊着爷爷的老风湿犯了,原本在门外趴着看的一个孩子突然神色激动地冲进了屋,对着电脑屏幕那头的同学爸爸喊了起来。 “刘叔,我爸是和你一起出去打工的吧?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你能把手机借给我爸爸,也让我们说说话吗?” 他凑到屏幕前,眼里都是哀求。 “我听秦老师说过,打这种电话不要钱的,求求你了刘叔……” “我都两年没见过我爸妈了!” 第49章 情怯vs情深 农村里出去打工,一般都会去“投奔”同乡,哪怕是在工地里搬砖,大多是都来自同一个地方,除了能互相照应以外,老板也喜欢用这样的工人,虽然是流动人口,但有知根知底的同乡在,用起来要比随便招来的人放心。 被喊做“刘叔”的人就是某个工地上的小队长,村子里有不少壮年劳力出去打工后都投奔了他。 他是小队长,收入高,手机好,因为经常和包工头、监理这样的人接触,也学会了用微信和不少手机软件,是最早通过申请的一批家长,只是因为工作忙,并不能经常和儿子视频。 窗外那孩子一嚎,被孩子们叫“刘叔”的男人就乐了,画面暂时空白了一阵子后,小工棚里被刘叔三三两两领进来几个茫然无措的男男女女。 这个工地上不但有男人,也有红星村出去的女人帮忙烧饭、做小工,于是几个老师就看见原本还在窗外扒着的孩子们里有好几个胡乱喊着爸爸妈妈冲了进来。 相比起手机这头孩子们的激动,这些大人就要木讷的多。 他们很多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出去打工,除了过年回家,就没和孩子接触过,对自己的孩子更不了解。 如果说孩子对父母的渴望是源自幼小的生物对庇护者的向往,那很多从没有担过一天父母职责的家长,更多的把孩子看成一种“成年阶段”完成的任务,以及……累赘。 至少在手机画面里,那些被叫进来的学生家长并没有多少喜色,更多的是茫然。 刘叔还算个热心人,拿着自己的手机跟他们说着什么,又推着一开始喊他“刘叔”的那个孩子的爸爸上前,然而那个局促的中年人对着手机酝酿了好半天,也只对着儿子问出一句“你好好读书没有?” 小孩子完全没感受到父亲的不知所措,又急又快地冒出一大堆话来。 这里的方言属于北方语系,和普通话的语调相似,但是吐字发音却是大相径庭,听起来经常跌宕起伏,仿佛鼻子和喉咙都要花好几倍的力气才能爆破出一个音,而且也没有什么鼻音,一旦他们将方言说快了或是太激动了,几个老师都听不懂,也不知道那孩子对着父亲说了什么。 孩子的父亲听完那一段话,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磕磕巴巴地说:“你来不了,我,我这里没地方住,你上不了学……” “那我就不上学了,我和你们一起打工!” 孩子急急地说。 “我有力气,我也可以搬砖!” “瞎说什么咧!” 刘叔在那边一拍桌子,“我们在这里搬砖就是为了让你们读书,让你们出人头地!等你们考上大学,到了城里,就是城里人了!” 几个孩子爸妈也跟着点头,“你刘叔说的对,我们这么累死累活的就是不想让你们跟我们一样,娃儿,你也别看什么视频了,越看越胡思乱想,好好在家,听话啊!” 后面还没跟父母说上话的几个孩子惨叫着“不要不要”,挤过去想要和父母多说几句,然而屏幕已经不知道被哪个的父母点掉了。 谁也没想到,好不容易连上线的结果是这样,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俱是沮丧和不敢置信。 大概是憋屈的劲头要个地方发泄,几个孩子对着一开始喊着“不上学”的孩子发起了火。 “你不想上学我们还要上,你吓我们爸妈做么事!” 在杜若他们猝不及防间,一个高年级的孩子已经对他踹了过去,那孩子一个踉跄直接跪趴到了地上。 眼见着要打起来,杜若和苏丽连忙去拦,但这个年纪的孩子和大人也差不了多少了,农村的孩子打架也粗野,苏丽好心去拉地上的孩子,还差点被扑倒。 最后是张校长拿着大棒子冷着脸进了屋,才中止了这场骚动。 原本应该温馨的画面,最终以一场闹剧结束,因为张校长拿大锁链锁了多媒体教室,这一天孩子连上课都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完全静不下心来。 放了学,张校长把大门一锁,冷着脸将老师们喊到办公室。 “你们搞的这个什么不要钱的网络电话,我个人还是支持的,可是这几天试着搞这个搞的人心浮动,我觉得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子,最好都冷静几天。” 他皱着眉头说,“已经有家长和我反应,这几天孩子在家里哭着喊着不读书,要去外面找爸妈!” 老师们没想到只是视频而已,会造成这样的结果,面面相觑。 “像今天这个事,有不愿意和孩子们见面的家长,就不该勉强的!我们这里情况复杂,总有见不到父母面的,像马珍珍的妈妈,谁能联系的到?其他孩子都和爸妈打什么网络电话,就她没有,她回家要不要闹?” 有钱又有上进心的如“刘叔”这样的,早早就换了手机,学会了如何在大城市生存,早有了把孩子接出去的心思,当然会关心自己的孩子,其他几十个一开始就通过了微信申请请求的家长也多半是出去打工的人里“混”的好点的。 那些混的差的,根本不愿意和家里孩子联系,因为知道联系了也给不了孩子什么,只会让对方更失望。 张校长越想头越痛,开始后悔任由几个老师折腾,“说句不好听的话,孩子长这么大了,读几年级都不知道,能有几句话讲?翻过来覆过去就那么几句,‘吃饭了吗?’‘有没有好好读书’,我都会背了!” 其实留守儿童和父母一年都见不到一面,若论感情,能有多少?“父母”更多的像是一个可触却不可及的符号而已。 可没有人愿意自己的人生是缺失的,小孩子并不能理解什么是赚钱,什么是学区房,什么是九年义务制教育,他们只觉得爸妈是因为没有钱,所以不要他们。 既然如此,那就不读书,不花钱,出去打工,一家子就能团聚。 但对于在外打工的父母来说,能负担他们自己的生活就已经很艰难了,再来个孩子根本没人能带,他们自己就住在流动工棚和临时宿舍里,孩子是住不了的,而孩子年纪太小即使打工也没人要,多个人还多张嘴,不如留在老家,还有地种,学校也包饭。 与其说他们是怕孩子看到父母越看越想,更不如说是在逃避一种责任,慌慌张张地拒绝了孩子沟通的要求。 孩子们不会懂这些,如果家长和老师不能正确的疏导,他们只会更加怨恨父母、怨恨家庭、怨恨学校,以致于怨恨整个社会。 被张校长这么一“剖析”,几个老师脸色也沉重起来。 “其实我也注意到了,有几个孩子最近上课根本没心思听,一直魂不守舍的。”秦朗难过地话都说不出来,“我问了其他人,他们都是联系不到父母的孩子。” 和每一任的支教老师一样,秦朗他们一直努力地试图让这些孩子能适应现代生活,能接受到外界的讯息,不至于和这个时代脱轨,但每每事情到了最后,总是会一波三折。 方老师和李老师得到捐赠的衣服和善款,反而被村民们误会; 秦朗努力接通了对外的网络,希望教会孩子们用网络和外界沟通,却引发了更多的不平…… 就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反抗着这种变化,每当他们想要改变点什么,那股力量就凶猛地对他们叫嚣着: ——别费力了,就让他们这样子吧,对谁都好! “是小孩子需要父母,但不是每个父母都需要小孩子。” 杜若的声音冷淡到几近冷漠,“不管我们怎么努力,只要有这种父母存在,事情只会适得其反。从儿童心理学上说,不善于表达的孩子,常常会使用极端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与愤怒,这不仅是情绪的宣泄,也是自我存在的一种证明。” 第48节 百分之七十的留守儿童,其实都是易怒性格,就和今天一样,一点就炸。 “所以我们更要努力!” 苏丽紧握着拳头,不可置信地问,“难道因为事情不能十全十美,就不做了吗?还有二十几个孩子的父母是盼望着和孩子见面的啊!” “没说不做,但张校长说的对,不过不能解决大部分孩子的情感寄托问题,这二十几个孩子幸福了,其他的孩子只会活在更大的不幸里。” 江昭辉叹了口气,“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你也看到了,今天已经打起来了,明天会不会形成对立情绪?” “有爸妈看”的孩子和“没爸妈看”的孩子,会变成泾渭分明的两条线。 这也是张校长为什么强硬的锁上了多媒体教室的原因。 找不到解决方法,所有人都泱泱的,连张校长也不例外。 他刚刚学会了怎么开机,怎么上网,怎么使用微信,怎么用电脑看新闻,但就因为是他锁的多媒体教室,所以他自己也要以身作则,不能再碰电脑。 “这都叫什么事,婷婷花了那么多钱买的设备,就要白丢在这里了……” 江昭辉扒拉着碗里的煮面片,有点食不下咽。 当初捐献的那三万多善款,买完了校服和多媒体教室的设备后就剩下几百块,他们批发了一些饼干糖果作为孩子们上课的奖励,没有剩下一分。 这些钱的明细都公示给了网上的网友们,所有的花销都进行了直播,但网上还有有些人认为给山村小学的孩子们买校服、拉什么网线开直播是“沽名钓誉”,纯粹糟蹋钱。 为了堵上他们的嘴,所有人都很努力的想要做出一番成绩,秦朗这么一个胖子冒着危险爬上爬下又布线又四处请教,也都是为了维护黛文婷的声誉。 “都是好孩子,为什么他们的父母不愿意和他们视频呢?” 黛文婷和大部分人一样,是在家庭和美的环境下长大的,所以格外不能理解这种“残忍”。 “因为害怕吧。” 昏暗的灯光里,杜若垂着眼眸,“如果这些孩子是开开心心,带着笑脸和父母视频的,可能他们压力也没那么大。但大部分孩子一见到父母的脸就哭出来了,还有些唯恐下次见不到父母了,什么话都一咕噜说出来了,他们心里也紧张……” 孩子们长期缺乏倾诉的对象,于是就造成了这种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的急迫感,而这种情感需求是向本身拥有就少的人去索取他们没有的东西,只会让他们落荒而逃。 “哎,别想了,睡吧。” 江昭辉看一眼时间,都十点半了,几个同伴还愁眉苦脸的,只能赶他们去睡觉。 “明早还要上课呢。” 各自散去,可回到宿舍,他们依然辗转难眠,苏丽和黛文婷被窝里手机的灯光依然幽幽地亮着。 相对于性格更加内敛的杜若和秦朗,苏丽和黛文婷都不是能憋得住话的人。 黛文婷是在群里和自己的粉丝们倾诉眼下遇见的困难,她刚刚当支教老师,以前也没有支教经验,但因为上次直播的事,她的群里加了不少有支教经验的新粉丝,还有一些现在正在当老师的,正好向他们取取经。 苏丽吐槽的群则是他们城市好多个学校联合起来的支教群,整个群里人加起来有好几百人,每天都特别热闹,大部分是去各个地方支教的老师在群里传授经验或者吐槽乡下风气的。 支教的地点很多都十分偏僻,城市里的孩子大都是夜猫子,到了这点还有一堆人没睡,再加上农村娱乐活动少,更是除了刷刷手机不知道干什么的,于是苏丽的诉苦一发出来,就引起了一群老师的关注,七嘴八舌的给她出主意。 “一个个打电话,教他们用微信啊!” “当着面说不出来话,你们可以用手机录音放给孩子听,鼓励这些孩子继续读书嘛!” “不是要搞直播吗?微信天天更新孩子们的朋友圈,熟悉了自然就会想孩子了!” “不就是没有人视频吗?咱们群这么多人,多的是想和孩子们视频的。他们爸妈不跟他们唠嗑,咱们唠!” 当看到最后一条时,苏丽一怔,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 “苏丽,你干嘛?” 黛文婷被带起的冷风扇到,裹了裹被子。 “夜里这么冷,你小心感冒!” “你们小学交过笔友没有!” 苏丽的眼睛在手机微弱的灯光下仿佛像是闪着光一般。 “什么笔友……” 大半夜的,提什么笔友,黛文婷懵了。 “我四五年级那时候,特别流行交笔友,就是那种在报纸和月刊后留下联系方式,互相写信的。我最多的时候,同时交了四五个笔友,有一个就是偏远山区的,三个月才能来一封信那种,但是我们一直联系到现在。” 苏丽情绪激动,又急又快地说,“我想要当支教老师就是受他的影响,他会交笔友,就因为当年山村小学的孩子没有多少对外沟通的渠道,去支教的老师帮他们在报纸和刊物上刊登他们的信息,给他们找笔友。我那个笔友后来考去了县里读书,现在大学都毕业了,他那一届交了笔友的孩子,基本都考出了山区……”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写信了啊。” 黛文婷大概听懂了,在被子瑟缩了下,嘟囔着,“可是写一封信寄出去一来一回要好久哟,还要买邮票……” “但是我们现在有网了啊!” 苏丽激动地挥舞着自己的手机。 “我们可以让没有寄托的孩子们和愿意与他们聊天的人视频啊!我们还可以教他们怎么发邮件!” 第50章 这头vs那头 苏丽性子直率,做事毛躁,是出了名的急性子,但这个性子也有一个好处,就是行动力高。 她不过是粗粗有了个想法,大晚上都不睡觉了,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写出一个“和大山里孩子面对面”的策划稿,第二天一早发到他们的小群里,请几个同伴帮着参详。 这个活动并不复杂,就是仿照当年风靡一时的“笔友”,请人来和孩子们视频,聊一聊大山外面的世界,聊一聊孩子的烦心事,和孩子通一通邮件。 苏丽初步的设想,是在自己大学的校论坛上和支教群里发布这个活动,实名制征集愿意和大山孩子做朋友的校友,和孩子们进行“交友”; 一开始肯定没条件一对一,毕竟多媒体教室里就只有一台笔记本和一部投影仪,他们可以让一个班的同学和大学学生利用视频沟通交流; 等孩子们适应了这种“视频电话”的方式,就可以和群里的支教老师一起,让双方带着的山区学生利用视频电话“交朋友”。 现在也不是所有山区都像红星小学这么偏僻落后,很多支教的小学、中学都已经有了计算机课,有些学校甚至做到了一人一机,完全能够支持和孩子们的交流,只要张校长学会了怎么使用这些设备,这项“活动”就可以一直支持下去。 “而且,我们可以教高年级孩子学会怎么打字、怎么发邮件,虽然学校只有一台电脑,但是我们每个人都带了笔记本来,可以在上课时借给他们学打字。” 苏丽一晚没睡好,身体很疲倦,可精神依旧亢奋,“我觉得,很多孩子与其说是想爸爸妈妈,不如说是因为他们的精神并没有寄托,认为自己被遗忘了,只要他们有了可以倾诉的地方,对父母的思念就未必会这么强烈。” 这样的“沟通”,更多的像是一种“心理疏导”。 红星村里曾经有一户人家,家里有兄弟姐妹三人,父母出去打工,两个弟弟妹妹都交给哥哥教养,他们每天自己做饭,自己收拾,自己种地,也不会有人催促他们吃饭睡觉、功课做得怎么样,封闭的久了,连村里的人也懒得问他们,就这么被遗忘了。 后来是张校长发现他们大半天没来上学了跑去他们家里找,才发现六年级的哥哥带着两个孩子在家里服毒自杀了,只是发现的及时,被催吐以后送去镇上医院救了回来。 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村子里也不敢留这三个孩子了,打电话让孩子的父母把侥幸抢救回来的孩子带走了,现在也不知道过的如何。 在留守儿童中,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苏丽的年代,孩子们还能通过笔友了解外面的世界,而在这个纸笔信件已经被淘汰的时代,如果一个偏远山区没有支教老师的到访,恐怕这些孩子们连外面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 苏丽的策划案写的很是稚嫩,但已经具备一个方案形成的雏形,也有一定的可行性,几个老师和张校长凑在一起,听完了她的想法,都觉得可以实施起来看看。 说干就干,苏丽在自己的支教群里发了经过大家修改后的策划案,杜若也在自己的学校论坛里发了这个帖子,征集愿意和孩子们进行疏导、聊天的校友。 相比较之下,杜若读的是师范大学,她的同校学的大多是师范类专业,还有许多是儿童心理学或相关专业的学生,既具备一定的知识,也需要和孩子们接触的经验,比苏丽那边单纯找支教老师帮忙要靠谱的多。 征集帖一出,立刻就引起了杜若所在的大学和学生团体的关注,杜若几个老师还帮着她在学校里奔走宣传,很快就有几十个学生在团支部实名登记,和杜若、红星小学互相加上了微信,约定了可以和孩子们“聊天”的时间。 另一边,苏丽加的支教群里也有不少正在支教的老师对留守儿童的问题深有同感,同意和她一起组织起校际之间的“联谊”,让双方的学生可以互相交流。 为了这个,张校长还调整了每个班的课程表,沟通了视频双方都方便的时间,定下了一个星期三堂的“多媒体课”,重新张贴在每个教室的黑板前面。 刚贴上去的时候,很多学生不知道这个“多媒体课”是什么,等到六年级生懵懵懂懂的开始上第一堂“多媒体课”时,才知道这堂课就是找人来和他们“交朋友”。 那堂课,秦朗和江昭辉提前调试好了设备,孩子们一进入多媒体室,被幕布投放出来的某位大学校友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同学们,下午好,我是你们的新朋友江雪,是一名来自xx师范大学的研究生。” 幕布上,外表青春靓丽的女孩子其实是这所师范大学心理学专业的研究生,正在攻读儿童心理学。 第一堂“多媒体课”由江雪来作为主导也是经过所有人讨论后确定的。 这位女孩在学校就读期间品学兼优,也有过短期支教经验,而且学习的是儿童心理学相关专业,最擅长心理分析和心理疏导方面的知识,由她来进行“开场”,最容易打通双方沟通的桥梁。 事实证明,这位“江雪”同学也确实果然不负众望,在长达四十分钟的交流里,她手持着自己的手机,如同一名导游一般,利用手机摄像头传回的画面,带着孩子们参观起了杜若和她的母校。 在整个参观过程中,她重点让孩子们看了男女生的寝室、学校的食堂,并且在过程中不断回答孩子们的问题,用语言和动作诱导他们产生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小雪姐姐,为什么食堂有这么多个?” 有个孩子看着江雪走进了一食堂,后面还有二食堂、三食堂,忍不住问。 “因为再好吃的菜,每天吃也会厌啊。有好多个食堂的话,就可以不用天天吃一样的菜了,你看,这个三食堂最擅长做的就是红烧肉!” 江雪指着食堂里的菜谱,笑了起来,“而且,大学很大,一个食堂是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吃上饭的哟。” “哇,有红烧肉!” “我看到茄子了!” “我看到了鱼!” “那不是鱼吧?哪有长了腿的鱼!” 小学的孩子们无法理解太多层次的东西,但作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吃”和“住”依然是大多数孩子最感兴趣的话题。 国家虽然一直在大力发展西北的教育,对孩子们进行“两免一补”,但每天每人的餐补只有四块钱,即使有爱心企业的捐赠,张校长一家又绞尽脑汁将午餐做的丰富些,可鉴于农村物资的贫乏和大娘手艺的限制,每天能吃的也就是那么几样,这种纯的红烧肉在学校食堂更是没见过,更别说炒鱿鱼这样的菜了。 江雪当然也知道这边的情况,所以刻意从饮食和住宿着手,让孩子们产生“继续读书读到大学就能吃饱饭”的印象。 等她拿着手机进入女生寝室时,更是有不少同学好奇地过来打招呼。 “哟,江雪,你干嘛呢?也开始做直播了?” 当她们一伸头,看见手机那头是好多个穿着校服的孩子时,大多都愣住了。 “我在向红星小学的学生介绍我们学校呢。” 江雪笑着向孩子们介绍,“看,这就是我的同学,我们一起在这里读书,这就是我们住的地方,有很多人……” 大部分学生都会大大方方地和手机那头的孩子打招呼,也有些是在害羞的,掩着脸跑了,引起孩子们一片大笑。 不得不说,江雪是个很擅长聊天和谈话的人,也知道小孩子都对什么感兴趣,到了后来,负责高年级的秦朗和杜若差点压制不住课堂秩序。 不少孩子看着看着就站起来了,还有的从后面跑到前面来看幕布上投映的画面,好奇地在投影机上戳来戳去,以为就是这个能让他们和远方的江姐姐“聊天”。 这些孩子哪里知道,天涯两侧,用来沟通的,不过只是两部手机而已? 江雪带孩子们参观完了母校,又开始跟他们讲解他们学校的一些政策,比如“公费师范生”和“助学贷款”,告诉他们,如果家里贫困,中国有很多师范学校是不用缴学费、住宿费和生活费的,而且毕业后还包分配保证入编入岗,不用担心没有工作。 很多辍学的小孩子,家长给他们的理由都是“家里穷,供不起你们上学”,有的是“现在的大学生出来也没工作,和我们一样打工,不如直接去打工”,小孩子们都没有什么见识和是非观,大人们这么说,他们也就这么从了。 第49节 现在,江雪的话,让他们懵懂间种下了“上师范不用担心没工作也不要钱”的印象,也许现在他们未必能理解江雪为什么特意要对他们说这个,但真到了那个关键时间,只要他们能想起今天这堂课,就能用这个反驳父母让他们辍学的理由。 最后十分钟,江雪停在了学校一处风景秀丽的亭子里,给孩子们十分钟自由提问的时间。 几乎每个孩子都举起了手。 “小雪姐姐,什么是研究生?” “小雪姐姐,这个学校离我们红星村远吗?” “小雪姐姐,县里的中学能上这个大学吗?” “小雪姐姐,是不是只有普通话说的好才能上大学?” 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都问了出来,也亏得江雪经验丰富,才能应对自如。 到这堂课结束时,所有孩子都意犹未尽,巴不得能再和“江雪姐姐”聊上几个小时才好。 见到孩子们都在开心的笑,苏丽脸上最后一点紧张也荡然无存,高兴地问大家:“今天的多媒体课上的开不开心?” “开心!” 小孩子们都在欢喜雀跃。 “以后啊,还会有更多的哥哥姐姐来和我们上这堂课,和我们做朋友。大家有什么想对这些哥哥姐姐说的话,也可以写信告诉他们,老师会通过电脑邮件给他们发过去,他们很快就会收到。所以,今天这堂课的课后作业就是……” 苏丽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给江雪姐姐的一封信!” ** 江雪与孩子们沟通的第一课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这也给所有支教的老师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给江雪姐姐的一封信”第二天就全部收了上来,由张校长用多媒体教室的手机一张张拍了照,发给了微信那边的江雪。 很快,江雪给孩子们的回信就回了过来,一向节省的张校长舍不得使用打印机的油墨和为数不多的a4纸,竟然挑灯夜读,将江雪的回信一封封抄了下来,交给孩子们。 参加第一堂课的学生是六年级的孩子,即使人数少,也有十四个人,张校长怕支教老师们反对,竟然一晚上抄了十四封回信,当苏丽他们知道时,都吃了一惊。 对他们这种在城市里使用惯了打印机和打印件的人来说,自然是不能理解这种“节俭”的必要,可是他们也明白,在这样的山村里,打印机的耗材购买是比较麻烦的,a4纸和油墨等耗材的费用在他们看来也许没有什么,可对于张校长一家来说,也许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资金的匮乏,是所有山村小学最大的问题。 若是过去,他们肯定要劝说张校长不要节约这些纸张,劝说他打印机被捐献到学校里就是用这个的,但经历过这几个月共同生活和工作中重重的矛盾与妥协,他们已经能够理解张校长内心的焦虑和担忧,不再强求一定要将回信打印出来,而是和张校长一起,将抄写回信当做了他们日常的工作之一。 这样的“尊重”明显也给了张校长许多安慰,相互之间的交往也更加融洽。 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有了沟通、交流的对象,即使那些没有和父母联系上的孩子,也没有那么失落了。 和爸妈联系上的孩子,可以继续和他们的父母微信视频,而没有和爸妈联系上的孩子,也可以在经过老师和对方同意后,和他们喜欢的“哥哥姐姐”进行视频,聊一聊在生活和学习中遇见的烦恼。 一些有上进心的孩子,也开始跟着几位老师学习如何打字、如何发邮件,如何使用微信这一个通讯工具。 有些学会了的孩子,还会在几个老师繁忙时,帮助年纪小的孩子与他们的爸妈视频,半点没有之前那种乖戾、暴躁的样子,反倒满脸都是学会了一种技能的得意和自信。 下课时、午休间,孩子们做得最多的消遣是凑在一起,互相读或是看他们各自得到的回信,亦或者憧憬起他们毕业后进入中学、大学的生活。 回到家,即使没有父母的陪伴,他们也有了新的事情做——给爷爷奶奶或者弟弟妹妹朗读这些回信,告诉他们在视频电话里看到的学校、看到的那些哥哥姐姐以及大城市的生活。 每一个和他们视频的大学生都精心准备了和他们视频的内容,有些是科普和教导他们怎么使用生活中的一些电器和工具;有些是教他们出门怎么做公交车、出租车; 有些还特意去了英语角,让孩子们看到了一些外国朋友,实地和他们用英语沟通,告诉他们外面真的有很多外国人,而学会英语是很必要的。 正在远洋中的李明东老师知道了他们正在进行这一项活动,也在遥远的大西洋上发来了他的问候。 在挤的熙熙攘攘的多媒体教室里,他曾教导的孩子们看到了大西洋上璀璨的星河,看到了辽阔大海的壮阔美丽,也看到了他们热爱的李老师如何扬帆起航、奔向世界的彼岸。 没有多久,黛文婷申请的“红星小学直播间”也安排妥当了,每间教室都被装上了摄像头,直播间里每天都会播放孩子们读书、生活、娱乐的场景,无论是孩子自己还是孩子的家长都可以看到孩子们日常的样子,虽然目前观众数量寥寥,但至少也是个起点。 尤其是孩子们,当他们知道家长们可以从手机看到自己上课的样子后,无论是课堂纪律还是学习态度都提高了许多,每个孩子都不希望父母和家人看到他们不好的那一面,也算是个意外惊喜。 仅仅从这一点上,黛文婷折腾这个直播间也是有意义的。 就在老师和孩子们都干劲十足地迎接着每个新的一天时…… 冬天,悄悄的来临了。 第51章 偷梁vs换柱 “点起来没有?” 苏丽看着一脸煤灰的秦朗,期盼地问。 可怜秦朗趴在地上对着炉子下面的出风口吹了半天,炉子里的火也没有烧起来,只能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沾了灰的衣服,绝望地摇了摇头。 这么个不起眼的小炉子,就是红星小学的孩子们冬天取暖的工具,炉子里烧的是煤,为了保证煤能多烧一会儿,一开始炉子里只会放几个煤球,然后再慢慢增多。 炉子上会烧一壶水,水烧开后也会散发热量,然后就一直温热着,孩子们会带一些可以捂手的铁罐子、水壶来,靠这些铁罐子和水壶暖手、写字。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的更早,才刚刚十一月,居然就下过了一场雪,张校长也没想到十一月雪就下了,急急忙忙带着张有田和媳妇儿,和村子里的人家一起,去镇上拉煤了。 听张校长的意思,红星小学往年都是靠这种小煤炉度过冬天的。 眼见着张校长一家走之前放进去的煤要烧完了,后面放进去的煤饼还没有点着,等下孩子们上课就得挨冻地上,一群老师都急了。 “这怎么办?有酒精没有?撒点酒精,先点着再说啊!” 江昭辉想起他们做烧烤的时候,也是拿酒精引燃炭火的。 “哪有酒精啊,他们又不吃火锅!要不要去厨房开个火,再点几个煤饼?” 苏丽也急了,“你们谁会生火?” 很可惜的是,这么多老师,一个会点农村土灶台的都没有。秦朗每次下厨,用的也只是电饭锅和电磁炉,但这两样东西都生不出火来。 后来还是提早来上学的几个孩子看出了他们的窘境,三下两下把炉子里的火生起来了。 “老师,煤不能放这么多,不通气,烧不起来的。” 生好炉子的女学生羞涩地笑着,“而且也浪费煤。” 苏丽和秦朗长舒了口气,谢过了几个孩子,把点好的炉子放进了教室。 天气变冷,分年级上课也成了不切实际的事情,为了保持温度,也为了节约煤饼,现在是一二三年纪在一起上课,三四年级在一起上课,五六年级在一起上课,黑板一边一半,孩子们也搬了桌椅挤到一个教室里,以讲台为中心对半分开。 一年级孩子学的东西少,现在基本用不上黑板。 听张校长说,红星小学还没有翻新之前,他们在土窑里上课,就是这么挤在一起上的。只是土窑没新教室这么多窗户,煤炉子味道太呛,又容易熏得人要睡觉,他们冬天只烧一下,暖和了就提走,大多数时间都是挨着冻上的,没有现在条件这么好。 来支教的老师们都很难理解没有暖气又没有取暖设施,在这种动不动就零下的天气里该怎么上课,哪怕现在在教室和宿舍里搭起了小火炉,可在这种无孔不入的冰冻面前,这点热量犹如蚍蜉撼树般无力,根本没办法产生多大的作用。 一直到上课之前,秦朗穿着从家里带来的大棉鞋,还在不停地跺脚。 “这也太冷了,我的手都僵着写不了字了,我们就不能在淘宝买点电油汀、电火桶、小太阳之类的取暖吗?” 他从温暖的广东省来的,从小生活在深圳,最是怕冷,连上课都要捧着课本窝在小煤炉旁边才读得出声音。 “不行啊,我问过了,张校长说他们村的电路严重老化,根本带不起电暖气,电阻一大就跳闸,连电都用不了了。” 教室面积大,一台两台电油汀根本带不起来,多了又会跳闸,再加上电费等零零总总的原因,使得他们在教室里用电取暖器都成了一种奢望。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为孩子们增添冲锋衣校服的好处就看出来了。 这边山里经常下雪,冲锋衣外面是防水的,孩子们在赶路的时候只要把帽子一带,就不怕雪水浸湿到衣服里,等到了学校,擦干了雪水在炉子旁边烘一会儿就好。 农村孩子的毛线衣大多都不是真的羊毛线,而是棉线或腈纶线,又厚重又不保暖,有些线都洗硬了没有了纤维,但冲锋衣里面是保暖的加绒衣和羽绒胆,到了这个天气,加绒衣加羽绒胆的厚度和保暖度有效的保护了孩子们的体温不会太快流失,尤其对于那些每天早上要走一个小时山路从其他山上的村子里过来的孩子来说,已经比往些年暖和太多了。 而且冲锋衣的颜色是红色的,要是深冬时节路结了冰,孩子真摔到了哪里,有颜色这么鲜艳的衣服,也好找。 往年冬天总有几个孩子在山里摔伤的,到后来张校长和张有田每天天不亮就去山那头接孩子们,但是孩子们冬天的衣服大多是黑灰军绿这样耐脏的颜色,有时候张校长去接人,还因为看不清而经常错过,现在就不会了。 即使张校长之前一直在说他们买校服是“华而不实”,在这么多渐渐显露出来的好处面前,也不得不说这种叫“冲锋衣”的衣服,确实要好过他想要买的外套式校服,哪怕它的价格在张校长看来真的是太贵。 即使是在红星村,上学的孩子和不上学的孩子都要差很多。 不上学的孩子们,现在这气温下穿着和九十月份时没什么变化,有些幼小的孩子还穿着开裆裤,脸和双手都涨得通红甚至紫青,脸上也都是冻出来的两坨红色,吸着鼻涕羡慕地看着上学去的哥哥姐姐。 然而即使他们为孩子们添置了冲锋衣作为校服,许多学生依旧踩着秋天的布鞋甚至是现在城市里已经看不见的那种军绿色胶布鞋,一边上课,一边冻得直跺脚。 孩子们的脚长得太快了,根本没办法将鞋也作为校服的一部分添置,而之前李老师和方老师发起的捐衣活动里,被捐献的大多都是衣裳,普通人观念里鞋穿过了就不“干净”了,再给别人穿是一种不礼貌,这也导致被捐献的物资里鞋类是最少的。 秦朗穿着厚厚的棉鞋都觉得那冷气往脚脖子、脚趾缝里直钻,其他孩子们有多难受,可想而知。 秦朗和杜若带的是要升中学的毕业班,五六年级孩子并在一起上课,五年级朗读语文课文时,六年级就抄写英语单词,相互错开,尽量互不干扰,可即使伴着朗朗的读书声,中间总有一道跺脚的声音特别明显,让正在上课的杜若忍不住皱起眉头。 “李晓欣,你很冷吗?” 她走到正在跺脚的女孩子旁边,低头看她的脚。 “如果特别冷,就去炉子边烘一下脚。” 杜若是所有老师里最不苟言笑的一个,孩子们都有些怕她,于是她放下书这么一说,那个叫李晓欣的女孩子脸立刻红了,搓着手一副要哭的样子。 “没,我,我没想跺脚,我就是冷……” 杜若不明白为什么她害怕的这么厉害,于是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她,这一打量,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杜若蓦地伸出手拉开孩子拉到底的领子拉链,露出来的不是加绒衣灰色的绒边,而是一件已经抽了线、有些发黄的米色低领线衣。 这样的线衣一看就是外面捐献的那种,样式好看却并不保暖,棉线织出的花样虽然好看,却四处镂空,春秋天做个外衣还可以,冬天做打底却不行。 除此之外,李晓欣的上衣里还乱七八糟穿了一些秋衣和背心,叠的鼓起一大块,看起来像是里面有加绒衣和羽绒胆的样子,其实一点都不保暖。 “李晓欣,你衣服的内胆呢?” 杜若赫然一惊,又去摸她裤子,只摸到薄薄一层防水外裤,里面应该有的抓绒保暖层没有了。 李晓欣也已经慌了,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任由杜若拉起她的裤腿,发现里面只穿着一条短小的秋裤,袜子也是那种特别单薄的卡丝袜,只是穿了好几层,堪堪盖住脚踝,和秋裤之间还有一大截空隙。 也难怪李晓欣冻得直跺脚,她本来就穿着帆布鞋,加上还是卡丝袜,能不冷吗? 秦朗见动静不小,也没让孩子们继续读课文了,凑过来一看,面色也很是凝重。 为了不让大人们“挪用”孩子的衣服,他们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又是在胸前绣了巨大的名字、又是要求一定要穿校服来检查,抓绒衣外套是速干的,每个礼拜六礼拜天洗一下就干了,完全可以保证他们天天都穿,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几个学生说家里人不给他们穿校服。 可一到了冬天,情况还是出现了。 “这样也行?” 秦朗被气笑了。 “就给孩子穿一层皮?” 第50节 “这个回头再说,李晓欣这么穿脚要冻出疮的。” 杜若却顾不上再说什么,一边让孩子们自己默写英文单词,一边把李晓欣带了出来,一起去了自己的宿舍,翻箱倒柜的找可以让她穿上的裤子和袜子。 李晓欣并不是红星村的孩子,她住在离红星村半个小时步程的白集村,那个村听说连自来水都没通,用的是井水,白集村来红星小学上学的有七个孩子,刚来的时候身上总散发出异味。 他们从张校长那里知道白集村的人没有经常洗澡的习惯,杜若就强制要求他们每两天在学校的洗手间水池里接水擦个澡,又在班上反复告诉他们不讲究卫生会产生的问题,现在班里孩子无论有没有条件,几乎都会借着学校的水源来保持身体的洁净了。 但到了冬天,这个习惯显然很难再保持。 杜若要求李晓欣脱下鞋子的时候,李晓欣涨红了脸蹲下身捂住自己的脚,死活不肯让杜若动她的鞋。 “不能,不能脱,熏人!” 杜若拉扯了两下,实在拗不过这个孩子,只好把自己找出来的裤子和厚袜子放在她手里。 “好好好,我不脱你鞋,你坐在椅子上,自己把裤子和袜子换了好不好?” 李晓欣怯懦地点点头。 杜若走出宿舍,体贴的为孩子关上门,靠着墙静静思考。 李晓欣的衣服被“偷梁换柱”的事儿,究竟是一个特例,还是不止只有这么一件? 被“偷梁换柱”的都是女孩么? 他们的家人知不知道这个冬天如果一直穿得这么少,孩子会生病甚至会有更多的隐患? 是单纯不想给女孩子穿好衣服,还是也有不得已的原因? 她脑子里纷纷扰扰闪过一连串的疑问,直到被阖起的宿舍门发出“吱呀”地一声,李晓欣捏着自己那几双薄袜子,扭扭捏捏的走了出来。 杜若知道山间冷,准备了不少羽绒裤,所以打底裤并不多,给李晓欣加上的还是秋天的厚裤袜,但至少贴着身,不会钻风,因为有弹性,就算大一点也可以卷起来裹住腿。 袜子是她带来的羊毛袜,很厚,足够保暖,就是对李晓欣来说大了点,可总比夏天的袜子强。 李晓欣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校服被“拆了”是一件很不好的事,低着头不敢看杜若,也不说话。 看见女孩这样,显然已经是害怕的不行了,虽然杜若有一肚子话想问,却也不能再继续问下去,她怕这孩子受不住压力崩溃哭出来。 长叹口气,杜若只能摸了摸她的头,让她继续去上课。 ** 和杜若一样,李晓欣的事情一被发现,秦朗就开始思考,这件事是特例,还是有不少人家已经对孩子的校服“下手”了。 他让冲锋衣被拆了的孩子自己举手,但喊了三遍,也只有两个孩子举起手。 问起来,一个是抓绒衣还没干,一个是不怕冷,觉得穿两层就够了,都不是家里人拆走了衣服。 可等他让两个班级的班长挨个检查冲锋衣时,有不少孩子的神色就变得紧张起来。 最后一点数,只是五、六两个年级,就有八个孩子的冲锋衣里只有抓绒衣,或者甚至连抓绒衣都没有,更是没有一个剩下羽绒内胆。 全校八十七个孩子,五六年级加一起也没三十个人,居然有八个人衣服被拆了。 可是无论秦朗怎么问,这几个孩子都不肯开口说为什么衣服少了,有些甚至干脆学之前那个说“不怕冷”的孩子一样,也说自己不怕冷,所以衣服丢家里了。 那边,杜若领着李晓欣回来,秦朗用眼神问杜若有没有什么进展,杜若也只能悄悄摇了摇头。 再看李晓欣,虽然已经不哆嗦了,可眼神中的惊恐却根本无法抑制。 等下了课,秦朗和杜若将事情与黛文婷他们一说,再到班上仔细检查一看,低年级的孩子里也有六七个人是衣服被拆掉、只留下外面的冲锋外套的。 “这还要问什么,肯定是衣服给家长扣下了,这么冷的天,哪有孩子愿意挨冻的!” 江昭辉是直脾气,气得人都在发抖。 “我们千防万防,还有这种不要脸的人家!衣服又不是他们买的,凭什么不给孩子穿?!” 天气冷了,现在室外的体育课已经没办法上了,只要一出汗,不少孩子的头发上就会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就连最爱跑步的张小虎都不愿意出去活动了,出了汗以后停止活动,身上渐渐冷下来的汗水会连带着身体也冰冷下来,尤其是脊背上的凉,简直是沁入骨头缝里,身上的寒气加着外面的冷意,那感觉就像是光着身子被丢到冰库里。 江昭辉原本也不信邪,跑了几圈后感觉身上跟有无数冰刺棘身似的,也就不再勉强了。现在体育课都换成他在多媒体教室给孩子们放下载好的电影或者动画片。 就在老师们又气又恨时,张校长一家推着采购来的煤饼和木炭回来了。 昨天傍晚他们就跟着车子走了,跟着村子里的乡民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约经费,货比无数家,挨家挨店压价,总算是把煤饼和木炭拖了回来。 “这鬼天,就怕下雪,我们是紧赶慢赶,累死了。” 张校长一回来就忙活着要把煤和炭送到厨房里堆起来,见几个老师脸色不好,也跟着一愣。 “怎么了,学校里出什么事了吗?” 他们走的时候蒸了馒头、做了咸菜,最后一堂课时只要把蒸屉往每个班的小煤炉上一架,孩子们中午就能吃了,他走之前也反复叮嘱过,理论上不会出什么问题。 “是校服的事儿。” 几个老师一边帮着搬煤饼,一边把他们发现的这件事说了。 “只有十几个人衣服穿得不对?那说明你们绣字那个主意还是有用的嘛!要是不绣那个名字,怕是一半娃娃连衣服都穿不上呢!” 谁料张校长听了他们的话,非但没有生气,反倒笑了起来。 见张校长不怒反乐,几个老师心情更加沉重了。 “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也不是多大事。” 张校长压根都不觉得这事严重。 “那现在怎么办?不能让孩子们有衣服穿还挨冻吧!” 苏丽急了。 “山里人也要脸面,这种事又不是什么体面事。回头,我带你们到孩子家里去走一趟,亲自做做‘思想教育’。” 张校长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大手一挥。 “等礼拜六礼拜天,你们带上买的饼干和糖果,和我一起去家访!” 第52章 讲理vs无理 说起家访,是所有人都不陌生的一个词汇,很多学生,尤其是“问题学生”,都有过被老师家访的经历。 而这种家访放在农村,难度就变得特别大。 红星村里的还好说,张校长毕竟是土生土长的红星村人,教了十几年书,他的名望在村里足够好使,有时候他说话比村长还管用,只要到学生家里说道说道,很多事情都迎刃而解。 可很多学生并不是红星村的,他们住的分散又偏远,想要全部走访到就得花费一整天甚至两天的时间,而这些孩子的家长除了一开始开学跟着来交过钱,其他时候根本没出现过,老师和家中彼此之间并不认识,交流起来也麻烦。 之前支教老师们也曾经想过家访,可对于他们这些老师,最大的困难不仅仅是找不到学生家,而是“语言关”。 大部分学生家长是不会普通话的,几个老师连蒙带猜,有时候都猜不中他们说什么。 但这一次不同,这次是由张校长领着他们去。 村子里克扣了孩子衣服的只有四家,另外两个学生说自己热穿不住那么厚,黛文婷他们也暂且就这么认为,所以重点要做工作的就只有剩下四家。 第一户人家在村里的房子很新,看得出新盖的,条件应该不会差,秦朗和江昭辉站在屋檐下小声嗟叹了一番“有钱的人家也亏待孩子”之类的话,就和张校长一起被请了进去。 大概是已经从孩子那里知道了他们来家访是为什么,孩子的奶奶抱着那几件衣服走了出来,对着张校长客气地笑,用本地方言响亮地招呼着。 “为这个还来一趟啊,衣服是我们不让孩子穿的,这羽绒内胆不好洗,我们觉得天还没冷到这个地步,想等着再冷一点再给孩子套上。” 在她的絮絮叨叨里,几个老师都松了口气。 孩子母亲的丈夫和几个小叔子都在外打工,家里算是光景比较好的,羽绒服这种衣服往年丈夫回家时也带过,并不觉得冲锋衣是什么稀罕衣服,只是颜色看起来鲜亮而已。 她并不觉得轻飘飘的羽绒内胆会比厚实的棉袄更保暖,还觉得小孩子身上“三把火”,这才十一月份用不着穿这么多,所以羽绒内胆就被卸了下来,倒不是刻意不给人穿。 “吴小红他妈,这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个是校服,知道是什么校服吗?就是在红星小学里读书的娃娃都要穿的衣服。其他娃娃都穿得齐齐整整,就你家娃娃少了两件,别人会怎么想呢?吴小红是个女孩,女孩子火气哪有男孩子旺?班上男孩都穿了,就她穿不得?” 张校长坐在人家正堂里,咂吧咂吧地抽着烟,“人家男孩子都穿的别人不会想你家娃娃身上有三把火,只会想你这个当娘的刻薄孩子!” “这话怎么说得!” 吴小红妈妈抓着那件羽绒内胆直跺脚,“都是一个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哪里有故意不给自己女儿吃饱穿暖的话!” “我也是怕你不明白这个严重性,所以才来跑一趟。现在支教的老师们来了,村里通了网,娃娃们都能和外面打工的爸爸、叔叔们打网络电话了,要是孩子的爸爸知道他在外吃苦受累,孩子在家里挨冻受饿,该有多心疼?” 张校长轻飘飘地指了指旁边的几个老师,“衣服是新来的老师们找好心人捐的,别让新来的老师们看笑话!” 这话讲得就有些重了,几乎就是在威胁她要再不给女儿穿衣服就撺掇吴小红给他爸打电话告状,吴小红妈妈就算有什么心思,也只能老老实实保证下个礼拜孩子上学一定穿上整套的校服。 从吴小红家一出来,江昭辉立刻敬佩地给张校长递了支烟。 “张校长,您这家访的本事实在是高!” “这算什么本事,只是他们还给我脸而已。” 张校长嘴里谦虚着,脸上却笑眯眯的,显然很受用,烟也接下了。 接下来几户人家也跑的很顺利,有两户衣服内胆确实是家中故意扣下来的,想着自己再做个面子,就又是一套衣服,以后弟弟妹妹还可以接着穿,对于这种情况,张校长直接就在人家家里发脾气。 “这衣服是你们买的吗?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衣服是外面的人捐钱买的,每一分钱都要算到我们红星小学头上的,这件事传出去外面人怎么想?哦,他们花了钱给孩子买衣服,我们转手就给别人了?下次人家还敢做这种好事吗?怎么眼皮子就这么浅呢!” 张校长恨铁不成钢地骂,“娃娃的弟弟妹妹也在上学,也有校服穿,他们身上的还没小呢,你们就想着克扣老大的了?你们家老大是欠了谁的?就你们这么对待孩子,以后还想老大和你们不生分,还想几个孩子能齐心?!” 他也不从什么大道理着手,就紧着父母不能一碗水端平孩子们也不会齐心翻来覆去说,但凡山里人家,都希望家里子女能和睦,互相支持一把,听到村子最有学问的人都这么说,都羞愧的表示以后不会了。 村里四户人家跑完,只花了一个小时时间,从红星村里最后一户人家里出来时,几个老师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我们还以为会很难解决呢,想不到这么容易。” 苏丽兴奋地声音都高了几个音调,“看来学生家长也都还是讲理的。” 被老师们簇拥在中间的张校长却没笑出来,摇了摇头:“这是先把简单的解决了,后面的才叫麻烦,哎……” 他皱起的眉头给几个老师泼了盆冷水,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接下来几户人家住的偏,又不是一个方向,可能要跑一天。你们都带好干粮,有些人家困难,如果留你们吃饭,你们就说路上吃过了,别抹不开面子。” 张校长怕他们不明白其中的重要性,反复叮嘱,“我们人多,一留下来,人家一家几天的口粮就没了,知道吗?” 几个老师这才知道张校长出门时叫他们带上网上买的压缩饼干是了为什么。 听张校长说到有可能要跑一天,路上又没吃的,秦朗急急忙忙到村子里的小卖铺买了几瓶矿泉水背上,压缩饼干是行军干粮,管饱,就是太干,不喝水根本咽不下去。 第一个去的是李晓欣家所在的白集村。 白集村虽然离得远,却不用翻山越岭,一路都是泥沙土路,路边多是荒废的田地,贫瘠的连野草都不肯落脚,除了土坷垃就是沙土堆,偶尔飞吹过一个飞舞的塑料袋,在黄土地上打着卷,显得越发萧瑟。 “我们要去的几户人家,都特别困难,尤其是白集村,村子里是盐碱地,井是盐碱井,水不好,种不出庄稼,村里人全靠养羊、种点杂粮过日子。” 第51节 张校长为他们介绍着白集村,“如果你们实在看到穷得……穷得看不下去,就拿点饼干和糖果给人家,不用给钱,你们是外面来的老师,给钱他们也不会收的。” 秦朗他们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心里却在后悔出来时没多买点东西当礼物。 走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渐渐走出了汗来,黏湿的汗液渐渐沾满后背,被风一吹又痒又腻。几人里,黛文婷这样的姑娘最怕的就是这样的天气,早早用一幅巨大的羊绒围巾包住了头脸,带着墨镜低着头走在江昭辉的背后,乍一看就像这边回族的姑娘,可再一看那颜色漂亮光泽细腻的羊绒围巾和收腰漂亮的长款羽绒服,就知道这不会是这边乡下的姑娘。 说实话,张校长一开始都不太愿黛文婷一起跟着出来,因为这姑娘长得太漂亮了,他怕出事。 但黛文婷坚持要来,这些校服都是她募捐来的善款添置的,她对学生和这批物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亲自弄明白怎么回事,她不会放心的。 临走前她给张校长看了这面大围巾,又有江昭辉跟着保护她,张校长这才松动,让她跟着。 走了整整四十五分钟,都已经走到让人不耐烦的时候,远处终于出现了一座小村庄,村头有几个青年人在挖水渠,旁边散放着几头羊,埋着头吃掘出来的草根。 这些青年老远看到人来,放下手里的铁锹往远处张望。 等看清楚打头的是谁,几个青年都笑着打招呼。 “张校长,又来咱们村啊?这次是谁学费没交?” 附近几个村的孩子们都是张校长教出来的,对张校长都很客气。 “没有,今年的都交了。我带几个新来的支教老师熟悉熟悉学生家环境。” 张校长笑呵呵地领着老师们往村子里走,沿着一条已经干涸的沟渠,一直走了好远,还能看到后面的青年们对着黛文婷指指点点,哄笑着什么。 按照江昭辉以前的暴脾气,见到这种明显是调笑的架势早就发火了,但一路上黛文婷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不让他回头,再加上黛文婷裹得严实连脸都看不到,这火硬是没发出来。 “别放在心上,都是好小伙子,自愿留在家照顾爹妈和爷爷奶奶的,以前也有附近几个村来招工劝他们去的,都没走。这里水少,自来水也没有,渠要经常通,要没有几个年轻壮劳动力,连种地的水都没有。” 张校长回过头,用当地方言吆喝了一声什么,小伙子们笑做一团地散了,继续挖地。 其实这种状况,所有人也理解。 一群大小伙子,枯燥地挖着地,在荒田灰地里突然出现几个年轻的姑娘,其中一位还裹着美丽的围巾,就算没看到头脸,都能感觉到黛文婷那与众不同的精致气。 本就是荷尔蒙最没处用的年纪,外面来的漂亮女老师自是给这灰扑扑的世界平添了一抹明亮动人的色彩,哪怕不能冒犯,也足够让一天的心情变得兴奋雀跃。 只不过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有之前那些事情,几个老师都很担心安全问题而已。 李晓欣的父母是白集村里难得没有出去打工的人家,李晓欣的父亲年轻时从高处掉下来,摔破了脾脏,虽然人救回来了,但是也从此做不了重活,又没什么手艺,出去打工也没人要,拿着工伤给的那点救济金,回了老家。 无论是一年级时入学填的资料,还是在张校长印象里,李晓欣都是家里的独女,所以当张校长在李晓欣家门口见到背着襁褓在磨玉米面的女人时,顿时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咦,那个襁褓……” 苏丽看着女人背着的襁褓,瞪大了眼睛,用手肘拐了下身边的秦朗。 那襁褓,是拿李晓欣的羽绒内胆裹着抓绒衣打出来的包。 第53章 困难vs苦难 李晓欣的妈妈似乎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陌生人”到她家来,一下子有点慌,丢下手里的磨子就往屋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她男人的名字: “李大力!李大力!来抓生孩子的人到家里来了!” 李大力听到自家婆娘的交换,提这个扁担就跑了出来,一抬眼看见院子里站着五个有男有女的年轻后生,手里的扁担就是一紧。 如果人少还好,来了这么多人,就他这半个废人,哪里保得住谁? 可一想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再厉害的政府人员也不可能把孩子给丢了,最多就是罚个款,他心一横,索性耍起了赖。 “你们要查也没用,我们家一分钱都没有,钱全部因为找接生婆花掉了,娃娃连奶水都没有的喝,全靠喝村里羊奶救济,你们要罚款,明年再来吧!” 瑟缩的男人身后露出的两间小土房仿佛要验证他所说的话似的,一间已经半毁,全靠隔壁的另一间撑着才没有倒,大半部分已经塌陷,露出用稻草和短木混杂出来的筋骨;另一间虽然尚有屋子的形状,但是屋檐下方也破了许多个大洞,用几块青瓦片勉强盖住。 窗户是拿报纸糊的,前几天下大雪刮大风,早已经是千疮百孔,房门薄如纸片地靠在墙上,大开的屋门露出内里家徒四壁的现实,从屋顶漏洞倾泻的光洒在屋子里,光线倒是出乎意料的好。 但一旦遭遇雨雪,恐怕里面的人也不好过。 一切的疑问,在看到那个襁褓的一瞬间,都有了答案。 李晓欣咬着牙也不敢承认的原因,也有了猜测。 即使是农村,也是有计划生育的,这里也一样,如果第一胎是女儿,在第一胎五年内能生第二个孩子,但是超过五年就不给生了。虽然国家一直有会放开生育的传闻,可毕竟还没有法律法规推行下来,李晓欣的妈妈怀了二胎这种事,必然要保密,否则轻则会被罚款,重则要被拉去流产顺便结扎。 李晓欣不敢说出真相,八成是怕家里要被罚款。 农村人大部分没有避孕意识,就连结扎是什么都不知道,有些知道也没有钱做,对于那种生了好多胎还不死心想要儿子的,计生办一般会出钱为她们做结扎,免得三天两头打游击,越生越穷就算了,经常还出事。 村里有不少孩子是留守儿童,这些留守儿童有弟弟妹妹的过程往往也很戏剧化——某一天回家好好的,爸爸妈妈就回来了,然后带回来一个弟弟妹妹,把弟弟妹妹交给家里,人就又走了,依旧一两年见不到一面,只不过从一个人等,变成一群孩子在等。 反倒是那种父亲或母亲出去打工,留一个人在家照顾儿女的家庭最让孩子们羡慕,能把配偶留在农村照顾孩子的都是在乎孩子的,因为夫妻聚少离多,也不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弟弟妹妹,村里大部分独生子女,都是这种情况。 李晓欣以前也是独生女,虽然家里条件特别差,可过的也不算苦,然而弟弟一生,这个小婴儿即是男孩又是最年幼的那个,自然就受到了家里最大的照顾,包括李晓欣在内,都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我们不是计生办的。” 口直心快的苏丽首先憋不住,开口解释。“我们是李晓欣的老师。” “欣欣的老师?” 李大力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一院子男男女女,仿佛是在审视他们是不是在诈自己。 直到张校长重重地一声咳嗽,从年轻人身后露出身形,李大力才如释重负般丢下了手里的扁担,从防备变得热情起来。 “张校长!原来真是老师们来做客啊,哎呀家里乱的很,屋子里也不好招待,对不住,对不住!” 他的身体非常瘦弱,风一吹就倒似的,只是吹了一下风整个脸都红了,嘴里说着对不住,自己却像实在受不住风一般先一头扎回屋子里去了。 “孩儿他妈,出来招呼一下老师,误会啦!是欣欣的老师来了!” 背着孩子的女人这才重新走出屋外,不好意思地搓着手。 “是欣欣的老师?是不是欣欣在学校淘气了?” 说话间,也许是动静太大,她后背上的孩子醒了,发出猫叫一样的哭声,女人焦急地解下后背的襁褓,急地直吼: “欣欣呢!不是说去老桩子家拿羊奶去了吗?怎么还没回来?!孩子饿了!” 这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是什么? 杜若可以很肯定的说,是在学生家的院子里看着女人在磨盘上给孩子换尿布。 只见李晓欣的妈妈匆匆忙忙地解开捆着襁褓的绳子,打开外面羽绒内胆叠成的包裹,又揭开里面贴身裹着孩子的抓绒衣,露出一个穿着单衣、又小又瘦的小婴儿来,孩子连哭都没有什么力气,叉着两条细细干干的小腿,任由李晓欣的妈妈从他的臀下抽出一条隔着塑料袋的粉红色尿布来。 尿布大概是由秋裤的裤腿剪成的,早已经洗得发白,厚厚一叠,被丢在地上,李大力熟练地又递过一叠,让李晓欣的妈妈换好,又在尿布外再隔上那层塑料袋。 这一幕看的几个老师眉头直皱,在这个连水都稀少的地方,又是大冬天,尿布肯定没办法那么容易干,哪里有那么多布做尿布? 而且拿塑料袋当隔尿垫也不透气,孩子迟早要长疹子的。 可是他们也问不出口为什么不用尿不湿,因为答案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是因为没钱。 李家夫妻都去忙着折腾小孩子去了,任由老师一肚子话也没办法说出来,他们也顾不上招呼老师,所以所有人只好尴尬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给小孩子换尿片。 “你这个憨货怎么才回来……” 直到小孩尿布换完了,李晓欣才端着一碗羊奶回来,李晓欣的妈妈见她露了个头,大概是想训斥她为什么回来晚了,但一反应过来孩子的老师在这里,后面的话就没说完,只是动作有点大的夺过了她手里的碗。 倒是李晓欣看到几个老师来了吃了一惊,都没注意到她妈差点要发火的事,怯生生地向他们问好: “张校长好,杜老师好,秦老师好,江老师好,苏老师好,黛老师好……” “你好。我们今天就是来看看你,还给你带了礼物。” 苏丽终于找到能正常说话的人了,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似的从肩上卸下双肩包,从包里拿出几袋饼干和捆好的一小袋糖果,递到她手上。 李晓欣不敢拿,直看她爸妈。 “收下吧,最近你学习挺刻苦的,语文和数学都考了八十分,英语稍微差了点,但也有七十分,这个分数,在县里上中学也够了的。” 乡下孩子学习成绩普遍和城里有差距,八十分就已经算是很好的了,所以杜若才有此一说。 听到孩子在学校里成绩好,老师来不是找“麻烦”的,李大力也很开心,给女儿使了个眼色: “老师叫你拿,你就拿了吧。” 李晓欣这才接下。 那一头,小孩子已经像猫儿一样舔起了碗边,喝着估计已经被风吹冷的羊奶,大约是因为“拿人家的手软”,再加上来了这么多人不好意思,李大力把几个老师邀请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有一股便溺的酸臭,几个老师都有点不想再呆了,匆匆把李晓欣身上穿得少、在班上冷得直跺脚的事情说了,苏丽更是眼睛不停地瞟向那个襁褓。 “我,我去看看灶上要不要烧水,给老师们喝!” 听到老师们是为了她没衣服穿来的,李晓欣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闷着头就去了灶间。 “是我们家欣欣告状了?” 李大力皱眉。 “不是不是!” 几个老师吓一跳,赶紧解释,“她什么都没说,是我们怕她家里有什么困难,才决定来家访的。” “我也知道我苛待了孩子,可是不让欣欣挨冻,弟弟就活不了了!” 谁料他们一提到“困难”,李晓欣的妈妈就抹起了眼泪,一边哭一边嚎了起来。 她的话夹带着方言和普通话,而且发出来的还是唱歌一样的哭腔,一段一段的,反倒比单纯的方言更难辨认,几个老师都像见了鬼一样地看向张校长。 “哎!” 张校长压低了声音,给几个老师解释,“她是说,生孩子伤了身子不能着凉,吃的东西又没有油水,没有奶,孩子又瘦又小,家里钱都去买奶粉了。李晓欣是夏天生的,没有厚襁褓给弟弟接,男人身体差,一感冒就要住院也不能受寒,就只能拿李晓欣衣服当襁褓……” 其他哭腔到听得懂,说自己前生做多了孽,嫁到李家来受苦。 “这是她前生做多了孽来受苦吗?这是李晓欣前生做多了孽生到他们家来受苦吧?” 江昭辉压低了声音,对黛文婷吐槽。 她身体不好、她丈夫身体不好,都受不得寒,所以就让才十二岁的李晓欣受寒,把女儿衣服都扒了给弟弟当襁褓? 大概是她哭得没完没了,张校长也不耐烦起来,磕了磕摇摇欲坠的桌子,终于开了口。 “李晓欣他妈,你先别哭了!” 没什么用,她还在抽泣。 “不管你家里困不困难,这衣服你都得还给李晓欣,她每天起那么早上学,早上那么冷,穿那么少,迟早是要出问题的!现在才十一月都上冻了,后面几个月会更冷,你们难道就让孩子穿那么点上学吗?” 张校长知道这样的人家和他们说好话没用,就得语气硬一点,态度也强硬了起来,“而且这些衣服是别人花钱给她买的,就是给她穿的,谁要敢克扣,我们就要把衣服收回去,谁也别要了!” 第52节 李晓欣妈妈哭得更大声了。 “但是,但是!”张校长连连拍着桌子,“我们家里还有一床小棉被,可以先借给你们家用着打包,你先把棉被用着,衣服还给大孩子!” 这时候,几个老师也像恍然大悟一般,跟着说了起来。 “我那还有几条没用过的毛巾,回头让李晓欣拿回来当尿布!” 别裁人家孩子秋裤了! “我那有件闲置的抓绒衣,和李晓欣那件一样的,更大点,可以拿来打襁褓。” 江昭辉想起自己嫌弃颜色难看塞在箱底的酱菜色抓绒衣,也大方地贡献了出来,“那件李晓欣穿太大了,让弟弟把身上这件抓绒衣给姐姐吧。” 最后,几个老师又把糖果里所有的大白兔奶糖都挑出来给了李晓欣家,因为听说大白兔奶糖里面奶的浓度特别高,拿来泡水也算是滋养品,哪怕不能给孩子喝,拿来给李晓欣妈妈当营养品也是好的。 等到几个老师要离开时,李晓欣的妈妈之前那样的焦虑和暴躁已经好了许多,倚着门喊灶间里的李晓欣出来送送老师时依稀还可以看见往日的清秀。 李晓欣擦干手,送了老师们出门,听说他们要去另外几户人家,还主动要求带路。 在路上,几个老师都担心李晓欣现在的状况,不厌其烦地反复叮嘱着。 “要是你爸妈再拆你的衣服给弟弟用,你要告诉老师们,知道吗?如果穿少了生了病,就不是花点钱的事情了,你们这里送医院很不方便,容易耽误病情,造成很大的后果。” 秦朗说,“虽然家里弟弟小,可是你要先照顾好自己,知不知道?” 李晓欣懵懵懂懂地点头。 “身体要不舒服也要说,发烧了、感冒了老师这里都有药。” 黛文婷轻声细语地说,“我看你现在穿的还是很少,白天就不要出去了。” “我知道的,所以我现在负责烧锅,灶间暖和。” 李晓欣为自己的“小聪明”骄傲地笑。 几个老师没想到她居然觉得干活还是占便宜了,心里都是一酸。 “这叫什么事,这么穷,还生什么啊!” 江昭辉眼底都是讥讽,“生出来孩子也受罪,没吃没穿的,连大人带小孩都受苦。” “江昭辉,怎么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 苏丽吓了一跳,连忙制止。 “在我们这里,家里没儿子是要被人笑话的。” 李晓欣踢着地上的石子,“阿大身体不好,人家都说他那年受了伤以后没办法生孩子,以后要绝户,断子绝孙,我妈怀上了,全家都高兴,我,我也高兴……” 可以看得出,村子里的闲言碎语给了这一家好大的压力,现在终于有机会“扬眉吐气”了,就算知道一家子都要受罪,为了面子,也要生。 这种闲言碎语,未必没有影响到李晓欣。 “没有断子绝孙这种事,我和苏老师、黛老师就是家里的独生女,从来没有人会说我们家绝户了。” 杜若神色冷清,可却弯下腰,揽住了李晓欣的肩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城里很多孩子都是独生子、独生女,即使生了女儿也会很高兴。” “是这样的,我爸妈说,以后家里房子、车子都是我的,我结婚前就给我买个房子,哪怕嫁到谁家去,受气也有地方去。” 苏丽连忙跟着点头。 “所以,没有绝户这种事,女孩子也能顶门立户。不过,是顶自己的门,自己的户。” 杜若看着神色依然懵懂的李晓欣,“你现在也许不懂老师现在的话,只要记着就好。你只要记着,谁都没有你自己重要就好。” “还有……” 她看着已经隐隐有了少女样貌的女孩,表情比刚才更严肃。 “你妈妈再让你单独去别人家拿什么,如果那人家里只有叔叔伯伯或爷爷在家,没有婶婶阿姨,你就别进门,说等一会儿再来,让你爸去,知道吗?” “但是,我妈会骂我……” 李晓欣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很敬畏这位“杜老师”,她这么说了,她只迟疑了一会儿,就点了头。 “如果你妈骂我,你就说是我说的。” 杜若摸了摸她的头。 “你就对你爸妈说,老师说,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能单独去别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 书中设定年代在2015年之前,没有开放二胎 第54章 本心vs我心 从李晓欣家出来,问题的原因是找到了,可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却是无解。 农村最大的问题是贫穷,而穷是由各方面的原因形成的,其中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水土不好,除了一些耐旱耐旱的作物,养不活什么东西。 另一个原因就是交通不便,国道和省道都到不了这个地方,红星村的路还是村子里打工的人一起集资修出来的,就这样,每天也只有一班客运车可以来往。 可以说,红星小学的学生们遇见的各种问题,实际上全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但改善这个地方的贫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至少不是这几位支教老师任期内能解决的问题。 李晓欣带他们去的第二家更加困难。 这个学生的父亲去世的早,母亲独自拉扯两个孩子、照顾两个老人,家里只有几亩薄田,农活和家务全靠这位母亲支撑。 他家离李晓欣家不远,推开院门,和李晓欣家不同,虽然一切都简朴,却干干净净,整洁地都让人忘了这个家里还需要太多的必需品。 孩子的母亲不在家,孩子的爷爷把老师们请到家里,旧木桌和窗框都被擦得锃亮,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太太拉过一条长板凳,用洗得发白的蓝色毛巾在本就干净的凳子上擦了擦,招呼几个老师坐。 那板凳虽长,也只能做两三个人,最后几个老师互相谦让了下,让张校长跟几个女老师坐了,秦朗和江昭辉就站着,打量这个屋子。 得知张校长的来意,两个老人家都很不好意思,他们家两个孩子都在读小学,一个四年级,一个六年级,没了衣服的是老大,和其他人家普遍不同,没衣服的老大是男孩,平时也很照顾妹妹,所以老师们才想来拜访下,看看是不是哪里有了困难。 “那件衣服,孩子他妈穿着正好,就套在衣服里面下地去了。” 老爷爷的眼中带着淡淡的酸楚,脸上的皱纹仿佛这里饱经风霜的大地,布满丘壑,“我们两个老人就是拖累,家里好点的衣服都给我们穿了,孩子他妈下地干活没有正经挡风的衣服,孩子就说,妈妈下地的时候就套上校服的内胆,不下地的时候就他穿……” 秦朗检查那天正好是妈妈下地干活那天,大儿子就把衣服脱下来给了妈妈。 这种情况,几个老师能说什么? 能指责一个母亲抢走了孩子的衣服吗? 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没有改嫁,而是肩负起了照顾家中老弱的责任,竭尽全力地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从这处虽贫寒却整洁的房子,从儿女和公婆的维护中,虽然没有见到她,所有老师都能感受到这位伟大的母亲给这个家庭带来的一切有多么不易。 孩子的妈妈还在田里刨土豆,两个孩子见老师们坐在堂屋里很尴尬,主动说带两个老师参观下自己的家。 和白集村很多人家不同,这户人家虽然简朴却不简陋,房子建的也很扎实,是村子少有的用上水泥的房子,这也是两个孩子会让老师参观他们家的原因。 “这房子是我爸爸以前建的,他没生病之前,一直在外面帮人造房子。” 哥哥大龙紧张中带着骄傲,“我们家的房子以前是全村最好的,屋子里家具也都是我爸打的,我妈说,这些都是我爸留下来最好的东西。” “看的出来,屋梁都很扎实。” 秦朗抬起头,赞赏地说。 房子里窗户上有些地方玻璃破了,有人拿纸糊上了,让人惊奇的是糊上的纸上都画着各种各样的图案,有些是语文课本里的插图,有些是一些房子的铅笔画,虽然线条简单,但都栩栩余生,非常灵动。 “这些是谁画的?” 黛文婷惊奇地摸着一页学校小楼铅笔画的速写,某种意义上这个不算速写,只能说是对房屋外形的一种临摹,但是已经颇具有速写的雏形了。 她是学画画的,对这个有一种天然的敏感。 “是哥哥画的。” 妹妹推了推哥哥。 “就,就瞎画的。” 大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小时候,我爸教了点,后来就没画过。我看到有白纸觉得白着可惜,就拿来画画了。” “你小子行啊,有天赋,一定不能浪费了。” 江昭辉和一群大孩子关系挺好,把大龙的背拍得“邦邦”响,“努力一点,继续下去,以后就可以去当建筑师了?” “什么是建筑师?” 两个孩子一脸懵懂。 “就是学习怎么造房子的人。” 张校长通俗易懂地解释。 “哦,那跟爸爸一样啊。” 妹妹恍然大悟地说。 哥哥晃神了一会儿,问他们:“当建筑师能挣钱吗?” 张校长看向几个老师,一时间,几个老师都笑了起来。 “建筑师赚得可多啦,一毕业就比老师上班的工资要多……嗯,大概多三倍?” 江昭辉算了算自己如果去当体育老师的钱,笑着说,“而且,建筑师造的房子会有很多很多人住,会给很多人带来家,很有意义。” 哥哥听到建筑师挣钱,很开心地点着头。 “行,那我就当建筑师。” 老师们又是一阵笑。 “以后没事的时候,到老师办公室来,老师教你怎么画画。” 黛文婷摸着大龙刺猬一样的脑袋,温柔地说,“老师带了很多铅笔和素描纸来,我可以分你一点。” “谢谢老师。” 大龙笑得更开心了。 没一会儿,抱着一筐土豆的孩子妈妈回来了,这是位个子很娇小的女人,也难怪能穿得下大龙的衣服。 知道几个老师来“家访”,她很高兴地留几个老师在家里吃饭,还准备去杀一只鸡,几个老师这下一点都不敢留了,丢下准备的糖果和饼干做礼物,连忙说自己在路上已经吃过了,婉拒她的好意。 送老师们出来时,孩子的妈妈犹犹豫豫地问:“张校长,你看我们家的娃娃,能上大学吗?” 第53节 “好好努力,一定可以的。哥哥成绩很好,几乎全是八十分以上,妹妹虽然差一点,但是最近进步也很大。” 张校长知道孩子妈妈在担心什么,再三鼓励,“现在虽然是难一点,但有两免一补,上中学也要不了多少钱的,只要他考上县里的高中,大学就不远了。” “听说现在的大学都不包分配,上完一个大学要几万,出来也就千把块钱……哎。” 大龙妈妈的脸上写满忧愁。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孩子们想上,就先给他们上。” 说到这个话题,张校长的脸也一下子沉郁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走出大龙兄妹家,张校长又点着了烟,狠狠吸了几口。 老师们都满脸茫然。 “供养一个大学生,相当于我们这里的农民二十年不吃不喝的钱。” 张校长长叹口气,“以前,读大学等于稳吃皇粮,金榜题名就等于衣锦还乡。可现在,大学也不包分配了,上大学的人也多,出去打工的人回了家以后,反倒不愿意让孩子读书了。” “他们说毕业的大学生还没他们搬砖的钱多,说读书没用,花了那么多钱,花十年都赚不回来。我们村因为有小学,算是学生比较多的,这么多年来,红星村也就出了四个大学生。但是这四个大学生,现在已经毕业五六年了,还余不出钱来给家里,甚至还不如初中读完书出去打工的孩子。” “现在‘读书无用’的话,连白集村都在传了,大龙家原来还算比较有见识的人家,现在都在考虑这个……” 他该怎么和这些城里老师们解释他心里的焦躁? 乡下的孩子们一次又一次悲壮地冲向大学校门,耗尽自己和父老乡亲们的无数心血后,终于有个别幸运者到达了梦寐以求的高校课堂,四年后却要面对大学欠下的沉重债务,又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求一个饭碗,城市里,没有根的孩子犹如浮萍,无论是在任何方面,在这个大学文凭急剧贬值的时代,农村子弟整体上都是出于竞争弱势的。 处处碰壁心力交瘁后返乡的学子有很多甚至连自己解决温饱都做不到,让乡亲们对于大学的信仰也为之破碎。 这里的人太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了,为了一丝丝的希望他们肯付出比许多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但是当一个苦苦追索的神话从高处坠下时,谁又能理解他们内心的煎熬? “像你们刚才说,大龙可以去当建筑师,我看孩子高兴,我就没打短。” 张校长吧嗒吧嗒地吸着烟,眉间是挥之不去的愁绪,“农村孩子学不起画画啊!大龙家父亲去了,国家对他们家有补助和照顾,读书还是可以的。画画这种事,随便画着玩玩还好,要是真学这个,他的妹妹也许就读不上学了,还不如就这么苦一点,兄妹两个都能读上去。” “光顾着惊叹孩子的天赋了,忘了美术生多花钱……” 黛文婷露出失望和后悔地表情。 “没事,孩子明白你的心意就行了,不能当美术生,也可以当多个兴趣。” 江昭辉将她的手握住。 杜若没说话。 作为一个快要走出学校的大学生,她当然知道外面的竞争有多激烈,所以才执意要得到一个文凭够硬的研究生学位,选择支教保研这条道路。 就连她们这些从小娇生惯养的孩子都能感受到进入社会的困难,又怎么能找到合适的理由来说服这些迷茫又无奈的念头? 带着这样沉重的心情,老师们又跟着张校长走访了其余几家。 和大龙家相仿,这些校服必须要拆分的人家,无一不是条件太差、家里有弟弟妹妹或年老的老人要御寒衣物,一件衣服轮流穿的。 即使是孩子,在学校里也想保有一丝尊严,固执地不肯说出家里已经穷到无衣御寒的地步,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用“我不冷”的理由来搪塞,就连老师已经家访了,依然固执着坚持自己“不冷”。 等“家访”结束,他们曾经的那些义愤填膺和不平也荡然无存,大家都默默无语。 “要不,我们学着李老师和方老师,把捐衣活动再搞起来吧。” 江昭辉一路上用手机拍了不少照片,尤其是一些穷困学生家的外面,可见他已经有了想法,“现在才十一月份就这么冷,等入了九,这些人家怎么过?” 就凭那些漏风的砖墙,就算冬天不出门也不一定扛的过啊。 “这里物流太不方便,等各地捐献的衣物送过来,说不定冬天都过去了。” 他们从西安购买的校服,用了足足二十天才到,这里只能走ems,其他地方更慢,谁知道到这里要多久? 再想想李老师和方老师分类、整理那些衣服时无法利用的部分,很难让人理解那些捐献的人是把这里当急需物资的地方,还是废品收购站。 “那我就再开一次直播,帮这里的人募捐冬衣?” 黛文婷迟疑了一下,建议着。 “暂时还是不要了,你之前接受捐款的事儿引起那么大争议!” 江昭辉一口否定了黛文婷的想法,“你这个毕竟不是募捐直播,是私人直播室,别让人觉得你吃人血馒头!” 黛文婷嘴唇无力地翕动了一下,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几个老师都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该怎么才能改善这里人们的生活,可受限与阅历和生活经验的不足,即使他们很努力地在想,也想不出该怎么办。 如果贫穷能那么容易改善,扶贫工作也就不会那么困难了。 “实在不行,只能选择在各个平台上发动捐献冬衣的活动。” 秦朗无奈地叹气。 说话间,又一次路过了村口的沟渠,那几个青年还在弯着腰刨着黄土地,已经挖出长长的一条来。 看到几位年轻女老师又一次从他们身边过,那些青年放下了挖着沟渠的铁锹,不住地打望,却没有一个人真正敢走上来和她们说一句话,几位女老师感受到背后灼热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直到他们绕出白集村外的那处山包,那种怪异的感觉才减轻了不少。 与此同时,悠扬高亢又掺和着浓郁乡土味道的旋律却乍然而起,从白集村的方向传来。 “山沟沟那个土坳坳, 不见着长一根草草! 吆上个骡子驮水水, 十里八乡么跑断个腿腿! 下坎坎那个爬洼洼, 汗水湿透了褂褂……” “是花儿。” 张校长摇晃着脑袋,噗嗤笑了,“这群男娃娃,脑子被驴踩啰!” 也不知道他是说这些男娃娃看到女老师就唱“花儿”是脑子被驴踩了,还是这里的男娃娃也敢向外面来的女老师唱“花儿”是被驴踩了。 在来这里之前,几个老师都或多或少听说过这边有一种叫“花儿”的民歌,却从未听过。 于是哪怕心中有什么样的感受,在回程的路上能听到这样的“花儿”,都是一种意外惊喜。当豪迈粗犷的“花儿”响彻荒野时,贫瘠和干旱似乎在这一瞬间都被抛洒的无影无踪。 在没有生命的荒凉高原上,竟然有着这样一种压制不住的狂放不羁,汉子们扯开嗓子发出的那一声“大吼”,仿佛要将生命中所有的不甘和压抑都释放出去。 是在地下孕育许久的种子,在破土那一刻的石破天惊。 伴着这样牵人心肺的“花儿”,老师们感觉心胸似乎都随之变得开阔,就连刚刚那灼热的目光,也不再觉得是一种冒犯。 歌里对老天、对大自然、对命运的控诉,让他们纷纷想起自己决定来这里的原因。 他们之中,有人是为了获得知名度、有人是为了摘得芳心,有人是为了获得保研资格,有人是为了减肥,有人则单纯是为了得到一份付出后收获的快乐…… 谁又能想到,为了这样“动机不纯”目的来到这里的他们,现在会为了怎么让所有孩子都能穿上冬衣而在这里绞尽脑汁? 几个月过去了,抿心自问,面对此情此景,我心是否依旧? 是否真能甩手不理? 他们,明明就不是为了这样的事情来的这里啊。 ** 沉默着回去的路上,某个黄土坷垃的山包上,黛文婷发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 孩子约莫三四岁大小,呆呆地看着走近的老师们,脸上脏兮兮地还挂着鼻涕,面颊上刻着饥色,却仍然掩不住他无邪的面容,正在地里刨着什么,似乎是找吃的。 在辽阔无边的黄土高原背景下,他显得那么渺小,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刮没了。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为什么要蹲在这里,因为这样没人看顾而跑出来的孩子,在这里实在是太多。 这片贫瘠的大地上为什么要承载着这么多心酸和无助,有了这么多如同弃儿一般苦难的孩子? 小孩孤零零蹲在无边无际地沙土中,看人时迷茫又麻木的目光,实在让人的步伐如同灌铅般沉重。苏丽和黛文婷几乎是噙着眼泪从包里掏出剩下的饼干,拆开包装塞到他的手里。 而他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再看她们,只是贪婪地啃着手里的饼干,闭着眼睛沉浸其中,一点一点地通过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咽下去。 秦朗掏出包里的矿泉水,蹲下身准备喂孩子喝一点,却在孩子的脚边发现了什么。 他从一堆乱草一样的“苦苦菜”里拈出几根细黑如发丝一样的野菜,露出困惑的表情。 “这是……发菜?” 第55章 发菜vs发财 在场的几个老师,没一个人知道“发菜”是什么,甚至听都没听过。 倒是张校长看了一眼,有点茫然地问,“这是头发菜吗?我们这里也有头发菜?” 秦朗跪在小朋友身边,从土里使劲扒拉,花了好大一番功夫,也只翻出三四根发菜来,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无论是多是少,都让秦朗精神一震。 “你们大概不知道,这个在我们南方是一种非常珍贵的藻类,因为谐音‘发财’,粤菜里但凡重要场合都会用这个菜讨个口彩,因为只能生长在戈壁荒漠里,长得又慢,比松露还要贵重。” 他捏着小小的发菜,问起那个孩子哪里还有这种菜,却只得到孩子使劲摇头的回答。 “这个很贵吗?那是不是代表这里的人可以用这个赚钱?” 杜若脑筋转得最快,马上领会出这里发现发菜的好处。 “我以前听说过这头发菜,有人来收,一两要几十块,之前还有人卖,后来没人收了,就没人搂这玩意儿了。” 听说这头发菜很贵,就连张校长,都用期盼的眼神看起秦朗来了。 “在这里收只要几十,卖到广东、香港这样的地方,一两几百块都有价无市。” 秦朗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些细长的发菜。 “一两几百块?” 张校长听了这个数字,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秦朗手里捏着的不是野菜,而是金子似的。 “那敢情儿好,咱们干脆让村民们找点这些菜卖了,多好的一条发家致富的路子啊!” 苏丽眼睛亮了。 “可惜的是,采摘这种发菜会对环境造成不可破坏的影响,所以国家在十年前就就将这种菜列为珍惜植物,禁止采摘和销售了,私下里买卖这种植物是犯法的。” 秦朗摇了摇头,“所以这才是现在没人来你们这里收发菜的原因。” “什么?不给卖了?那多可惜啊!” 苏丽露出惋惜的表情,“好歹也是一条脱贫致富的路子啊。” 第54节 张校长眼中希望的光芒一下子也黯了下去。 “你们不知道,发菜在粤菜里是非常重要的,有些传统的宴席,没有发菜就算不上正宗的席面,在粤菜行当里,厨师没有真正的发菜可用就像是身怀绝世武功而无处可用。这些年来,发菜在粤菜里一直是用各种样子相似的代替品替代,现在能用的发菜,不是黑市里淘来的,就是外面进口的。” “而由于生存环境的严苛与种植的困难,人工养殖发菜一直是相关领域的一种难题。” 秦朗对这种发菜,比旁人知道的更多些。“因为发菜对水土有很好的固化作用,人工养殖发菜的难题一旦能被攻克,就可以大规模开展,用来戈壁地区的草场和水土不流失,只有发菜多了,国家才会废除销售、采摘发菜的禁令。” “正因为这个,很多大的餐饮公司和农林蔬菜相关行业都在研究发菜的人工养殖,四处寻找合适的养殖培育基地进行技术攻关,这其中有个最重要的条件,就是当地的水土必须适合发菜的种植、而且必须要有原始植株作为样本进行参考。” 秦朗露出苦笑的表情,“发菜都快被搂绝种了,哪里有那么多有原始植株的基地作为项目地点?所以人工养殖发菜始终还是一道难题,到现在也没有被攻克。” 他说的直白浅显,所有人都能听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在中国,以前有受限于生长环境而珍惜的植物,譬如赫赫有名的灵芝、人参、冬虫夏草、藏红花等,现在也都能通过技术手段完成人工养殖了,以前以采摘这些药材为生的村落,现在也多为养殖这些药材的基地,可以想象,假以时日,这些所谓的“珍稀品种”都会成为所有人都能享用的常见补品。 如果人工养殖发菜能够实现,这道菜依旧有希望重新出现在人们的饭桌上。 “张校长,虽然现在这里的人依旧不能靠这道发菜‘发财’,可一旦有哪个科研团队能将这里做为科研基地,一旦发菜人工养殖的方法被研究出来,这里就会成为人工养殖发菜的种植基地。” 秦朗谈起这些头头是道,整个人都在发着光,“一旦这里能够大规模养殖发菜了,为了来往的道路通畅,无论是水管、电路还是交通道路,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完善起来,来你们这里的人也会越来越多,这里闭塞的环境自然就会得到改善,也会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 “你的设想是很好,可是我们哪里认识什么科研团队哟!” 张校长对此不抱一点希望,甚至觉得秦朗有些书生意气,只会空口白话说一些好事。 旁边的孩子懵懵懂懂地啃着饼干,直到远处一个老太太大喊着孩子的名字到处奔找,他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摇摇晃晃地跑下土坡,朝着老人家的方向跑远了。 “哎,哎,你跑慢点,别摔了!” 黛文婷实在不放心那个孩子,跟着他护着往前跑。 江昭辉见黛文婷跟着孩子跑,自然不会放她一个人乱走,连忙也跟上。 于是便剩下几个人站在土包上等他们回来,也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我提起这件事,当然不是随便说说,而是心里有数。” 秦朗知道要想在这里做成这件事,少不了张校长的帮助,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个明白,“我以前看到过新闻,资助你们红星小学的那家餐饮企业‘秦阁’,就有一个专门攻关‘发菜人工养殖’的团队,而且已经研究两三年了,因为缺少足够的幼苗及成年植株作为样本,研究一直陷入瓶颈之中,到现在还在寻找适合作为研究基地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 张校长将信将疑的问,“让我联系‘秦阁’,问问发菜的事情?” “只是请他们派人过来考察看看,对彼此双方都没有什么不利的地方吧?” 秦朗一摊手。 “万一事情成了呢?” “这能行吗?” 张校长是老派人,既保守又耻与和外人打交道,就连向支教机构寻求帮助都是他儿子提出来的办法。就这个,就已经让他常常陷于人际交往的困顿之中,更别说主动去找一家企业去问要不要来他们村子考察了。 “我,我觉得我做不好这个……” 苏丽和杜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插不上嘴。 一个产业链的形成,从来都不是单独哪一方能完成的,非但和当地的气候、水土甚至人文离不开关系,更牵扯到地方上的政策支持和乡里关系的相处。 正如秦朗所说,如果这里有望建成一个科研基地,必然就要有村一级领导的支持和县一级政府的帮助,“秦阁”以往非常积极的参与支援山村小学的建设,但哪怕如此,一个企业也不会因为在当地建造了一个小学,就贸然将大量人力和物资投入到那个地方去,必然是要做到尽善尽美的。 这其中,张校长作为扎根这里几十年的关键人物,必然要做到桥梁作用。 “张校长,你知道,我和几位老师都是支教老师,是迟早要走的,而一直坚守这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您。这件事能不能继续下去,也不取决于我们,而取决于您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坚持去做这件事。” 秦朗叹息,“我只能向您保证,一旦这件事能做成,是不亚于招来‘秦阁’为孩子们修建校园的大好事,而且这件事,不仅仅能对孩子们带来帮助,更是有机会改变所有乡亲们的生活。” 张校长眼中有什么在剧烈挣扎着,秦朗也不催他,只静静地等着。 “我该怎么做呢?” 张校长眉头皱得死紧。 “给他们打电话吗?他们会听吗?” “我可以在网上找他们相关办公室的邮件地址,我也会教您怎么给他们发邮件,怎么给他们寄送发菜样本过去,怎么撰写所需要的相关一切资料与报告,但我也只能帮助您做这一切,最终要负责和承担起这件事的,只能是您。” 秦朗用充满鼓励的眼神和表情看着张校长,充满善意地说:“我知道这一切都来的很突然,您可以考虑一下。” “我……我再想想……” 张校长原本以为只是打一个电话,却没想到还要发邮件、寄样本,甚至还要写什么报告,本能地就胆怯了。 “这么大的事儿,我也要跟村长和村里在外面上大学的大学生商量商量……” 秦朗能理解他的顾虑,点了点头,只把从地里挖出来的发菜小心地在口袋里放好,便跑下山坡去找黛文婷和江昭辉回程,结束了这番对话。 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回到学校后,所有人也没闲着。 苏丽几人把闲置不穿的衣服找了出来,准备礼拜一暂且让学生带回家去救个急,有些人家实在太困难了,已经不是扣下校服就能御寒的程度。 黛文婷和江昭辉则准备利用微博再发动一次“冬衣募捐”的活动,无论物流是不是慢得发指,只要在大雪封山之前能把衣服送到就行。 杜若和苏丽琢磨着是不是要买一些涂料和玻璃给那些窗户有破损、墙上有裂缝的人家送去,就靠那些泥巴糊着,不见得能顶过冬天。 而张校长,则从“家访”回来以后就经常出神,也会见他到村里各处人家聊聊天,有时候到村长家还一去就大半晚上,显然是在考虑秦朗的建议。 “秦朗,你为什么不干脆帮张校长把前期工作做了算了?” 有一次吃饭时,苏丽实在忍不住好奇心,问起了秦朗,“反正你既然能在网上找到邮件地址和寄送地址,又会写报告和整理资料,还不如先牵线搭桥帮张校长一起做了。我看张校长,好像真的不擅长做这些事。” 他连电脑,也才刚刚学会开机关机,打开电脑微信和qq什么的,而且年纪也大了接受东西也慢,也许教几年级的小孩子怎么发邮件发资料都比他容易。 “你为什么觉得张校长做不好这些事?” 秦朗听到她的话,停住筷子笑了,“你看张校长带我们家访时,那个感觉木讷吗?面对不同的人家,他会使用不同的处理方式,无论是语气、方法,都皆不相同,你觉得张校长不擅长人际交往吗?” 苏丽一怔。 “这,这我倒是没注意到……” “张校长只是不自信罢了,其实能在这里教这么多年书,能理清楚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能保证这里的失学率是附近几个乡最低的,能为孩子们拉来支教老师,找来企业捐献乡村小学,张校长本来就是个很厉害的人啊。” 秦朗嗟叹着,“他在面对我们时既守旧又固执,那是因为不相信我们。事实上,这里的人对待外人几乎都是张校长这样的态度和想法,一方面憧憬和希望外面‘见过大世面’的人来他们村子,带来一些新的东西,一方面又觉得我们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都是年轻娃娃,只知道胡搞瞎搞,看李老师和方老师当初什么结果就知道了。我们想在这里推动什么事,比登天还难,这是意识形态的问题。” “譬如‘家访’这件事,如果没有张校长跟着,首先我们交流就成问题。此外,很多村子见到我们这样的生面孔,不见得会开门让我们进去,就算进去,也不一定会跟我们说实话,更别说允诺让孩子好好穿着校服回去了。” 杜若接着秦朗的话,对此表示了肯定,“所以,这件事情,确实是由张校长牵头最适合。” “原来是这样,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苏丽恍然大悟,羞愧地说。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又过去了几天,黛文婷那边募捐冬衣的活动做得还不错,转发和评论的数量都过了五千,有不少人表示会尽快收拾好冬衣,用最快的速度寄送到最近的邮政点去,而邮政点从员工“快马加鞭”那边得知会有一批冬衣寄送过来后,也表示会安排一条“绿色通道”为这批捐赠物资尽快送达。 这件事还上了一个本地不大不小的新闻,不过夸奖的是本地的ems邮政点,但也好歹又把这件事宣传了出去,有更多的人关注到大坝子乡里还有一群乡亲在贫困线上挣扎。 与此同时,当张校长发现即使经过家访,有好几个孩子还是选择将衣服给家中老弱病残御寒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个,秦老师!” 某一次多媒体课程下课后,张校长喊住了收拾完设备准备离去的秦朗。 明明已经是五十多岁的长者了,面对停下脚步的秦朗时,竟也涨红了脸庞。 “请你教我发那个,那个……” “好的,张校长。我们马上要发的东西,叫做email。中文是……” 秦朗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电子邮件。” 第56章 红了vs不红 张校长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没有年轻人快,但是他的智商和学习速度却绝对不算慢的,否则也不能成为村子里最早一批读高中的学生。 比起很多拼音都打不好的老人家,张校长学习拼音输入法的速度快的惊人,他很快就记住了键盘的布局方式,并开始学着自己打字。 他对学习的劲儿头,让几个老师都自叹不如。 秦朗真的给他找来了秦阁集团那个研究团队的电子邮箱,对方也很快就给了张校长回复,希望张校长能寄去一些当地的土壤和发菜样本进行参考。 很快得到回复的事情给张校长打了一针强心剂,这说明秦朗给他的邮件地址是有效的,而对方也确实对这个感兴趣,于是他很快寄去了样本,并等着后续的消息。 在此期间,好消息频频传来。 黛文婷和江昭辉发起的“冬衣募捐”项目得到了许多热心网友的支持,纷纷给红星小学寄来了衣服,有些家就住在西部的网友在听说这里交通不便后,甚至干脆开了自己的私家车来,亲自给红星小学送衣服。 第一部小轿车开进村时,村民们还只是新鲜了一下,可当第二部、第三部小车相继开入村里的小学时,还是不可名避免的轰动了起来,并引发不少人来围观。 尤其外面来的人都很客气,不但给孩子们送了文具、玩具等礼物,偶尔也会给好奇的老乡散散烟什么的,就更让人开心了。 就连黛文婷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热心人,竟然会千里迢迢来这个偏僻的山村里,就为了给他们送一些冬衣。 一批又一批的外来者带来了冬衣,也带来了新闻媒体的关注。 很快的,红星村和充满爱心的“最美支教老师”黛文婷随着这些热心网友回家后发出的微博或朋友圈再一次火了,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恶劣事件,而是黛文婷作为一名“网红”带来的沟通桥梁作用。 黛文婷本身就长得五官精致,而且过往没有任何污点,她的客观条件在整个直播平台都算高的,成名缺的只是曝光机会和话题热度,如今以“最美支教老师”的名号走红,她的直播频道一下子就成了该平台最热的房间。 原本只是听着主播唱唱歌、跳跳舞的粉丝们,现在居然也能津津有味的看黛文婷上课的直播看上四五十分钟,各种打赏更是接连而来,已经不弱于同平台里其他游戏类或歌唱类当红主播的数字。 说实话,黛文婷对于自己的这种“爆红”不但不觉得高兴,甚至是有些惊恐的。 以往播主只是在线下与网友、粉丝交流,但因为她现在起到沟通交流作用,那些来送冬衣的粉丝自然难免和她产生面对面的交流,各种审视的目光接踵而来,甚至也有醉翁之意不在酒,送来冬衣后求交往、甚至进一步“交流”的。 黛文婷脸皮浅,要不是有江昭辉这样人高马大的强势男伴跟着,又有秦朗这样长袖善舞的人负责对外沟通,肯定是要闹出许多不愉快的。 除此之外,因为她的爆红,收入也节节高升,这些打赏虽说都没有写是给孩子们的,但不可否认和黛文婷直播的题材是农村支教攸关,甚至说是沾了孩子们的光也可以。 由于有之前三万块直播费用和张校长一家起争执的先例在,黛文婷对于这笔钱很矛盾。 如果说这笔钱全部自己收入荷包,那肯定是不合适的; 可这笔钱也不是白白来的,和她这么多年的经营不无关系,而且她放弃很好的工作选择下乡支教本身就做出了牺牲,要她全部捐出来,她也不甘心。 第55节 “怎么办?要不然,我捐一半?” 再次面对同样的尴尬,黛文婷下意识的选择这么做。 “先不要急着说分钱的事情,什么事情一扯上钱就复杂了。” 江昭辉连连摇头,“不是舍不得钱,而是不能这么做。” “你没来支教前我就告诉过你,一旦你套上支教播主的名头,以后想转型就很难了。” 可惜那时候黛文婷太想红了,为了这个新鲜题材,几乎是不管不顾地来了。 现在确实红了,烦恼也随之而来。 江昭辉内心又烦躁又焦虑,“以前粉丝找不到你,你现在在这里支教,只要对你有好奇的,随时都可以找到红星小学来。你越红,隐私暴露信息带来的危险太大。” 他再怎么想要保护他,也不过是个刚出社会的毕业生,之前那些开着宝马奔驰来送冬衣的有钱中年人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现在还好遇到的都是要脸的,如果真遇到不要脸的,他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年轻,真的能保护好她吗? 江昭辉不怕麻烦,就怕自己一个疏忽,黛文婷就出事了。 黛文婷的美是有目共睹的,尤其在这一切都灰扑扑的黄土高原上,她这种江南水乡女子一般的秀美在这里简直拥有惊心动魄的美感。 每个送过冬衣回去的人几乎都发了微博证实真实性,在他们的照片里,在荒凉的戈壁、简陋的学校衬托下,被簇拥在面色枯黄身形瘦小的学生里的黛文婷,更是好似神仙中人。 这些照片、这些剧烈的反差和她的善良让她得到了“最美支教女教师”的称号,却不知道也给她带来各种困扰。 “冬衣基本都分下去了,再加上还在途的那些,贫困学生家里这个冬天绝对不会有问题了。” 杜若安排完发放和统筹后告知黛文婷,“现在可以结束冬衣募捐的活动了,否则物资过剩就是一种浪费。” 黛文婷一向听大伙的,立刻上网告知大家冬衣够了,可是随着黛文婷的走红,网络传播的速度太快了,想要中止却没那么容易,再加上传播后未必能关注到源头,这次活动渐渐有些“刹不住手”的趋势。 “现在怎么办?仓库放不下了!这么多衣服怎么分?” 张校长在清点过冬衣后伤脑筋地说,“要不然,每个学生家都分一点?可是有些人家也不需要衣服啊!” “先放着吧,哪个学生家里需要冬衣的来登记一下领回去,暂时先不要动,实在不行往附近几个乡的贫困家庭分一点。” 秦朗头也很大,“全国人民也太热情了,这衣服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有,哪里是冬衣啊!” 衣物的泛滥,现实隐私的暴露以及收入的暴涨,都让黛文婷有了“骑虎难下”的感觉。 虽然她就是冲着“红”来的,却从未想过自己红了以后会怎么样,现在这样的情况,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借着卖孩子惨赚钱骗打赏的女网红似得。 理智告诉她,要么她该停掉自己的直播一段时间,从这种复杂的关系里脱身,踏踏实实教完最后这几个月,完成自己支教的任务; 要么就应该离开红星小学,脱离掉支教老师的身份,不再靠直播这些赚钱。 可是无论是让她暂停掉好不容易火起来的直播事业还是离开这里,她都做不到。 其他的暂且不提,如果这时候她走了,别人会怎么想她呢? 在红星小学借着卖惨赚够了钱,然后就赚得盆满钵满地回去了? 内心剧烈的挣扎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黛文婷,她的收入越高,她的焦虑就越大,哪怕张校长和所有人都没有提起她赚钱的事情,甚至她还经常买肉买菜改善所有人的伙食,她的压力也没有减轻任何一点。 杜若首先发现了黛文婷的不对劲。 起因只是苏丽嘻嘻哈哈指着某个评论说起黛文婷“最美支教女教师”的问题,然而黛文婷就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突然发了火,冲着苏丽大叫: “不要叫我最美支教女教师!” 大概是觉得自己情绪不对,黛文婷对着苏丽发完火以后就冲出了宿舍,只留下莫名其妙的苏丽和一脸深思的杜若。 “她怎么了?所有人都这么叫啊。” 苏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且黛文婷性子最软和了,怎么会发火?以前别人说她还高兴来着,这又不是什么难听的绰号!” “我去找江昭辉聊聊。” 杜若有点担心黛文婷现在的情况,立马起身去找江昭辉。 可是她一出门,就发现黛文婷正在隔壁办公室里埋头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上海出差,可能短小了点 第57章 压力vs动力 杜若从一开始就不觉得黛文婷能够将支教事业坚持下去,或者说,如今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杜若都早有预感。 女性支教老师本来就要担负比男性更多的风险,漂亮的女老师的风险则更高,或许他们来支教的目的都不单纯,可仅仅就黛文婷这一个事例来看,只有她付出的和得到的是不成正比的。 黛文婷是赌上自己的职业前景来搏一把,希望能红,但她从未红过,并不知道“红”并不是结束,而只是开始。 当她不“红”时,她在山村里坚持的一切从一个普通人角度来看,无非就是一种生活体验,可当她“红”成一个公众人物,她还留在山村里,就是浪费她苦心得来的资源。 更别说频繁来拜访她的粉丝和媒体已经影响到学校的教学与她自身的安全了。 其他人支教不成功损失的只是时间,她支教若不成功,输掉的就是未来。 所以杜若理解她为什么会在隔壁哭。 大概因为杜若是几个人中性格最冷清、最不爱多管闲事的,看见她进了办公室,黛文婷也只是抬起泪眼迷蒙的脸看了她一眼,就继续低下头去哭。 她现在需要的是发泄,而不是倾诉。 杜若随意拉开一张椅子,静静地陪着黛文婷坐了一会儿,直到她情绪稍微好点,才起身准备离开。 “你们是不是都特别讨厌我?” 黛文婷抽泣着,小声地问。 自她红了以后,网上说什么都有,也有人比较过和黛文婷一起来支教的几个女老师,但因为杜若和苏丽以前说过不愿露脸,除了直播时她们说过几句话,没人见过其他两个女老师什么样,后来为了保护隐私,平时有人来送衣服,黛文婷也会提前通知,让苏丽和杜若刻意避开。 渐渐的,网上就有一种传言,说黛文婷是为了出名排挤同事的心机婊,明明教职工作是大家一起做的,捐款也是大家一起搞的,结果就黛文婷出了名,平时直播还有许多小心思,根本都不给同事露脸的机会,要是其他两个女老师的长相也曝了光,说不得这个“最美支教女老师”不一定到她身上。 黛文婷本来就精神压力大,等这种言论尘嚣日上时,直接就崩溃了。 她怕杜若和苏丽误会,她不希望别人讨厌她。 “你要再这样无病呻吟下去,我就真要讨厌你了。” 杜若看着哭得鼻头通红的黛文婷,蹙起了眉,“我就不明白你现在有什么不满足的。你是为了红起来来到红星小学的,现在也算求仁得仁了,而且一路走来都有惊无险,比起大部分要撒娇卖好甚至脱衣服才能火起来的主播,你的成功几乎算得上名利双收。” “你出身名校,长得漂亮,性格温柔,人生没有污点。在学校里,你是最受欢迎的支教老师,所有学生都知道他们身上穿的校服、和父母视频的设备是你买的,每个人都感激你。现在托你的福,又有了这么多冬衣,让许多人家免于受冻挨饿……” 杜若说着说着,都有了些不平衡,“也许你确定是靠着‘支教’这个题材走红的,但是你做的一切也都是真的,就像我是为了保研获取经验来这里支教的,但你能抨击我支教是来吃干饭的吗?支教和保研本来就不冲突,我既想保研,又想支教,现在有个机会能让我两全其美,我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目光?” 黛文婷没想过杜若竟然会说这么一番长篇大论开解她,一下子倒是忘了哭。 “你自己再想想吧,我觉得你不能光想着不好的地方,不想想自己得到的是什么。” 杜若其实也隐约能猜到黛文婷的意思,“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如果嫉妒你靠这个赚钱,一开始就会表现出来。我们这几个人里,我是不在乎这些的,苏丽一根筋根本想不到这个,秦朗家庭条件应该不错,看不上这点钱,江昭辉就不用说了,他对你可以说是掏心挖肺。你担心的无非就是张校长那边,可张校长因为搞发菜基地的事,现在已经不会轻易和我们有矛盾,在我看来,你所有顾及的东西都是你自己的庸人自扰。”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黛文婷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傻啊,趁着还在这里,多赚钱啊!” 杜若翻了个白眼,“好歹也下乡受了几个月苦了,赚点钱怎么了?谁说你风凉话,叫她下乡学你的路线,保准一个月就哭着回去。” 她站起身,将椅子又推了回去,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般走了出去。 大概是杜若将做人的“凉薄”和“自我总行”表现的太过现实,被她开解过一番后,黛文婷的心理压力没那么大了,平时再做直播就没有那么魂不守舍,教导孩子们时还更认真了不少,经常还送班上的女孩子一些漂亮的小发夹、文具什么的,这些东西都是淘宝上批发的,花不了多少钱,但这个地方的人很多没有“审美”的概念,更不会花心思打扮女孩子。 有了高额的打赏收入,在杜若的开解下,黛文婷不仅仅和其他老师一样是来义务支教的,这些孩子在某些意义上,已经是她的“合作伙伴”了。 黛文婷原本就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老师,现在又变成了最“大方”的老师,再加上之前的冬衣,每天都有不少孩子和父母视频时反复提起这个美貌又温柔的老师,那些媒体出去采访学生家长时,没有一个不提黛文婷好的。 于是,在某个下雪的日子里,学校接到了《xx人物》周刊请求采访的要求。 《xx人物周刊》和之前在网上报道她事迹的网媒不同,能登上周刊的无一不是政商精英就是体育明星,要么就是当时已经是现象级的人物,除了要求名气足够大以外,还要求必须是充满正能量、符合社会主义价值观的正面形象。 在这之前,从未有任何一位直播类网红上过《xx人物周刊》,有记者愿意千里迢迢来到这西北贫困的山村,则代表她已经得到了主流价值观的认同。 黛文婷接到采访邀请时,她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地流出眼眶,好似要将这么多个月来的压力和憋闷都发泄出来一样。 大哭一场后,她精神抖擞,如获新生,因为现在她不但“红”了,而且还将以一种正面形象登上这个舞台,她之前的担心就将不复存在。 来采访她的是一个年轻的女记者,名叫“李薇薇”,按照随行摄影的说法,现在是他们xx报业最被看好的新人。 李薇薇确实非常专业,她报道的主题不仅仅围绕着黛文婷,还以点为面拓展出去,探讨起在支教这项事业上,女教师比男教师有哪些优势,又要付出哪些牺牲。 她是个既冷静又充满情怀的好记者,而且精通网络营销的一些门道,在采访过程中也有意引导黛文婷回答一些网上不利于她的负面言论,这对她进一步奠定自己的良好形象有积极一面的作用。 那一瞬间,黛文婷真的觉得她就是个神仙人物,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小天使,有些误会她在网上澄清像是狡辩,可是在这样一问一答的访谈中,就显得无比诚恳了。 更别说,黛文婷的美貌对她的回答是有加成的。 采访结束后,穿着一袭风衣的记者李薇薇跟着老师们参观了红星小学,在看到学校里的信号增幅器与多媒体教室后,临时起意,和随行摄影一起,又新加了一组有关“网络对于留守儿童作用”的采访主题。 网上有很多人对于黛文婷花钱架构什么“直播平台”和“多媒体教室”很有意见,认为在温饱都没有解决的地方搞这些就是浪费钱,但李薇薇相信,当外界看到自己做出的这期报道,就会理解,在孩子们眼里,精神需求有时候更甚于物质需求。 而对于孩子们来说,这些只会出现在“电视上”的记者才是让他们最感兴趣的。 看着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和白领精英一样的李薇薇,不少孩子都凑在他们的身边,问她们是做什么的。 当李薇薇告诉他们自己是“记者”时,孩子们都轰动了。 “那是记者,是上电视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记者就是写报纸上文章的人!” “记者是天天和电影明星在一起的人!” “我们是要上电视了吗?” 听到孩子们的童言童语,随行的几个记者都哈哈大笑。 “是的是的,你们马上就要上电视了!” 一个人说。 “也许还要上报纸!” 另一个摄影师也笑着打趣。 “我保证,你们会在电视上看见自己。” 唯有李薇薇,并没有笑,她的语气最为认真。 第56节 一个月后,《人物周刊》有关黛文婷的采访大篇幅报道,与此同时,李薇薇有关红星小学支教现状的专题节目也在省台播出,虽然不足二十分钟,却越发催人泪下,也引发了人们对“支教老师”这个团体的尊重。 李薇薇实现了自己的承诺,支教的报道一播出,她就截取了有关红星小学的视频,给黛文婷发送了过去。 当孩子们多媒体教室里的投影幕上看到自己时,没有一个人不是兴奋的。 对于黛文婷所在的平台来说,能有一位主播成为“人物周刊”报道的人物是非常光荣的事情,毕竟这件事并没有过先例。 根本不需要黛文婷做什么,平台所有宣传资源都开始向黛文婷靠拢,在最受关注的位置宣传她的直播频道、对她过往的事迹进行挖掘和报道,试图提升整个主播职业的逼格和社会地位。 在这样大力度的扶持下,黛文婷又一次成为了平台最红的女主播,随着人物周刊和电视采访节目的传播,黛文婷“最美支教女老师”的名声越来越响,到最后,竟然到了连共、青、团的微博也点名表扬的地步。 与此同时,张校长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秦阁”的研发中心对张校长寄去的样本进行了研究,认为满足他们对“发菜的人工养殖”的研究需求,遂决定派人前往实地考察,进一步调研该地区适不适合成为养殖基地。 于是,在这个既寒冷又温暖的冬季,从某个永不下雪的城市里,来了一群科学家。 和科学家们一起到来的,还有一封来自“共、青、团”的邀请函。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个星期都在外面出差,回酒店都很晚,原本预计礼拜六回去的,结果一直滞留到礼拜天,估计明天都忙不完。也想每天回酒店都写,但精神状况和在外出差的状态都不太好,硬写质量不高,所以就没有强写。 回家后我会努力双更几天补上这段时间的空缺,大家放心继续看。 第58章 计划vs变化 很多人知道支教老师,却很少人知道我国组织实施青年志愿者支教计划的部门是共、青、团,无论是支教保研,乃至这么多正规的支教团体,都是受到该团的管辖和扶植的。 所以听说黛文婷收到了一封邀请函,几个老师都十分感兴趣地询问是什么内容。 黛文婷拆了信以后也有点不敢置信,准确意义上说,这封信与其说是一封邀请函,不如说是一封介绍信。 共、青、团一直肩负着对支教扶贫接力计划进行宣传和扶持的使命,其中“宣传”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过去,由于新兴媒体还不够发达,这种“宣传”大多是依靠传统媒体和各大高校进行传播,并由这些主流渠道招募愿意青年志愿者到贫困地区从事教育工作。 但随着网络媒体和平台的推广,这种宣传方式也渐渐开始变化,去年甚至还签约了好几个明星,搞了次“明星支教下乡”的活动,因为明星粉丝效益,有不少年轻人为了能和明星一起成为“同事”,纷纷选择了下乡支教,算是取得了很好的结果。 去年的“明星支教”是经过网络和电视台两个平台全程报道的,明星们只在贫困山区的小学支教了半个多月,可受到报道影响选择支教的老师却多达两千余位,于是有关部门看到了明星效应和网络媒体的宣传力量,决定今年加大力度,与某上星卫视一起,做了一期有关支教的综艺节目,通过向参加的嘉宾下达任务、为不同的支教地点解决实际困难作为卖点,进一步起到宣传的作用。 “……这封文件是节目组邀请我参加‘超级教师’,成为常驻嘉宾的邀请函。” 其他明星艺人是通过各自的经纪公司进行的推介,只有她,因为有“最美支教女教师”的名头,又上了各种报道,引起了有关部门的关注,是直接通过“共、青、团”进行的推介。 该节目既然是团部和该台一起策划的节目,“共、青、团”推荐的人选就等于是板上钉钉要用的,于是节目组就先线下联系过她,得到她的联系方式后,正式寄出了这封邀请函。 “我也没想到团部会推荐我,而且第一期节目请的支教嘉宾都是特别大咖的明星。” 黛文婷明显很激动,因为是综艺节目,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代表了“官方”的原因,邀请费也不低,每期都上百万了,对于一个只是在网络上大红的主播来说,这个价格已经不低于很多二线明星。 “我是作为支教老师的‘代言人’身份参加的节目。” 黛文婷得到了这样的好机会,其他几个老师要说不羡慕那一定是骗人的,可仔细想想,除了羡慕以外,还有许多其他 “那你接下来就不能留下来支教了吗?” 苏丽没忍住心里的好奇,问出了口。 “这种配合宣传的工作,应该也属于一种支教行为。” 黛文婷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有些不高兴地说,“而且节目组也说了,有可能把我们红星小学选成‘超级教师’的第一期拍摄地……” “这不一样,先不提能不能选成拍摄地,你走了,江昭辉走不走?你们都走了,孩子们的课怎么办?” 苏丽既然能在不认识杜若的情况下在茶餐厅里和她硬怼,可见在这方面是有一些固执的,即使对方是黛文婷也不例外。 “我们签订的合同是一年支教期,也就是两个学期,现在才来了四个月,还有一个多学期呢,做事总要善始善终的吧?” “我会和我签约的支教社好好沟通,让他们派新的老师来的,再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扯上江昭辉?” 黛文婷更加不高兴了。 原本江昭辉在一旁只是听着,听到这一句时,脸色猛然一变,直接从凳子上站起了身。 黛文婷说完后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说话方式有些不对,还没来得及道歉,就见江昭辉狠狠地踢了一脚自己的凳子,黑着脸甩门而出。 因为之前直播的事情和募捐的事情,黛文婷都得到了同伴们的支持和理解,甚至连最难说话的张校长,在她后续直播时都没说什么,这让她造成了一种错觉——无论她选择做什么,都会得到大家的支持。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屋子里的同伴们,不说苏丽,就连秦朗和杜若都是满脸的不赞同,张校长更是脸黑的不亚于江昭辉。 “黛老师,你的意思是,你之前就接到过什么节目的电话,只是没跟我们商量,现在确定能上那个节目了,才来和我们说,准备走,对吧?” 张校长一肚子火,“现在已经一月份了,马上要过年了,谁会半中腰的时候来接你的课?对娃娃们的伤害就更大了,以前我们这里就是因为支教老师来来去去太多,孩子们对支教老师的态度是又爱又怕,所以我这边才和支教团队说,不支持短期支教,最少一年起,你们是城里人,都是讲信用的,既然签了合同,怎么能这样呢?” 他们并不是无偿来支教的,支教点会每个月会支付支教老师七百块的生活补助,这些钱在黛文婷他们看来连塞牙缝都不够,可在每个月工资就一千来块的张校长来看,他们三餐都学校包了,吃住都不要钱,又不出门,七百块工资已经很不错了,他们既然拿了工资,就是来“工作”的,想要离开,哪里有都不和工作单位打个招呼的道理? “张校长,我和你说不明白,我的合同不是和学校签的,是和我支教的基金会签的,我要离开,只要赔偿基金会违约金就行了,我又不是卖身给红星小学,为什么不能走?之前方老师不就被你们气走了吗?” 黛文婷渐渐地也被勾起了火气,“而且这是共、青、团介绍的工作,我并不是随便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宣传我国的支教活动而选择另一项工作。就像我能为红星小学募捐到善款一样,我们也能为其他学校解决掉实际的困难,这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吗?” “吭”地一声椅子移动声后,张校长也被气的离开了办公室。 “黛文婷,你的话太过分了!” 苏丽难以置信地说,“先是说江昭辉留不留下和你没有关系,可你明明知道江昭辉是为你来的;又说你不是卖身给红星小学,可你在这里教书、在这里直播、是借着这里红的,你要做出什么决定,哪怕是出于尊重,和大家一起商量下总不错吧?你还在张校长面前说这里会被节目组选成第一期的拍摄地,节目组联系张校长了吗?张校长答应了吗?你们选这里就是这里吗?!” 听刚才黛文婷那个“你们这里有可能被选成拍摄地跪下谢恩吧”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是想红想到走火入魔了吗? 她又不是红星小学的校长! 黛文婷被苏丽说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根本无法反驳。 “好了,先不提这个,黛文婷,你大概什么时候去录制节目?” 秦朗眼见两个女孩子要吵起来,做了个和事的人。 “节目组希望能在二月份录制整个节目,但是下个月就要去做准备了。” 黛文婷低声回答。 虽然说是综艺节目,但也是有台本的,除了要事先和节目组沟通、签订合同,还要配合节目组做一些前期的宣传,毕竟她现在的知名度也不低了,“最美支教女老师”也是个蛮好的噱头。 何况其他明星是“大咖”不可能随传随到,有些事情就得黛文婷配合,这也是她的邀请费不低的原因。 “那你肯定是没办法继续支教下去了。” 好脾气的秦朗也头疼起来,“你带的是三年级四年级,还教的是英语课、语文课和美术课,要找老师不容易。” 拍摄一个综艺少说半年几个月跑不掉的,她还要提早入组,下学期的支教工作就别想了。 秦朗在几个老师之中算是话事人一样的地位,连他都觉得头疼,黛文婷也总算察觉到这件事可能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两只手不自觉的绞在了一起。 “最麻烦的不是这个。” 秦朗苦笑了下。 “之前怕你们多想,所以没和你们说,也请校长保密了……” 他露出很难为情的样子。 “其实我不是长期支教老师,按照约定,我只会支教一个学期。”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结束,回家了,等下还有一更补偿。 第59章 肯定vs猜测 如果说黛文婷不会留下来的消息只是让几个人有些生气的话,秦朗可能很快也要走的消息,则让人根本无所适从。 “是因为……你已经瘦了吗?” 苏丽上下打量着秦朗的身材,难以接受地喊,“根本没有减肥成功嘛!你还是和来的时候一样胖啊!” 原本还有几分伤感、愤怒、惊讶的情绪,顿时就被苏丽这么一嗓子给吼没了。 “我来是为减肥的,但也不仅仅是这个,怎么说呢……” 秦朗挠了挠头,“我其实是接受了一项委托,来这里调查一些东西,所以才来支教半年的。我并没有和支教基金会签合同,也没接受他们的补贴。” 换言之,他也随时可以走。 “所以之前张校长才说,明明支教点告诉他们会来四个老师,结果却来了五个。” 杜若若有所思地说,“因为来了五个老师,原本可以支持三个月的口粮急剧消耗,张校长的压力也大了,你才主动担负起做饭和买菜的事情。” “别说的好像我吃光了学校的样子好不好,我已经尽力吃的少点了!”秦朗有点羞恼地说,“我比你们就多吃了半碗饭的样子!” “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你准备什么时候走?你来调查什么的?是不是没调查出来你就不用走?” 杜若眼神一利,连珠炮一样问出好几个问题。 就连黛文婷都紧张地等着秦朗的回答。 “我调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所以按理,教完这学期我就该离开了。至于调查的事情嘛……”秦朗挠了挠头,“因为涉及到一些有关名声的事情,我不能告诉你们。” “那你们的意思是下学期很可能这个学校就剩我和苏丽两个人?让我们两个女老师在这里自生自灭,给你们一时兴起或者目的达成的‘慈善活动’擦屁股是吗?” 这样明显是推脱的回答自然无法让杜若满意,明明之前黛文婷提出要先离开她都没开口的,现在却变得似乎有些咄咄逼人。 “留我们在这个偏远的西北农村,带着六个年级这么多班?” 也不怪杜若这么生气。 她不是个脑子一热就会办事的人,会选择红星小学,除了因为这里刚刚接受捐赠校舍条件良好以外,支教老师人数众多也是加分项,毕竟人多力量大,在这么个偏远的地方,多一个城里来的同伴就多一份安全。 现在可好,计划赶不上变化,曾经的优势全要变成劣势,其他人还可以丢了违约金拍拍屁股走人,她是奔着下学期“支教保研”的名额去的,要也走了,留下这个污点,以后还怎么考研,怎么当老师? 可要是其他人都走了,就留她和苏丽两个人,她怎么敢留? 别的不说,就苏丽这个性子,不给她弥补纰漏就不错了,她能依靠她什么? “你先别生气,这些事情都不是不能商量的,包括黛文婷的综艺,也不是不能十全十美的解决……” 秦朗一见杜若脸拉老长,连忙安抚,“其实我觉得,把红星小学作为综艺节目第一期的拍摄地并不是不行,既然是二月份拍摄,那就是下学期的开始,只要拍摄地还是这里,黛文婷就不需要离开,至少在拍摄期间,还是能上课的。” 根据他的推测,黛文婷留下了,江昭辉也就留下了。 “至于我,下学期大概率会走,但我并不像黛文婷,是为了什么目的走的,所以我自己可以再考虑考虑。如果这里有拍摄节目,那些明星和工作人员都可以做孩子们的老师,我的离开就不会对这里造成什么困扰,我就可以按照约定回返;如果这里当不成拍摄地,要少两个老师,无论是不是出于道义,我都会想办法留下来,把一年教期工作完。” 秦朗知道这时候提离开会刺激到几个老师的神经,并没有一口咬定会走。 第57节 “可是怎么保证这里能当上‘超级教师’的拍摄地呢?这里交通不好,风景也不行……” 说着说着,苏丽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还有孩子们,我们要怎么跟孩子们说,要走好几位老师啊?!” 苏丽声音一哽咽,气氛就沉重了起来,原本因为“秦阁”发菜养殖考察组到来而振奋的喜悦也一扫而空。 比起走红的黛文婷,连秦朗都要走,才更加难以让人接受。 “我会努力让节目组选择红星小学作为拍摄地的,我一定会努力的!” 黛文婷咬着牙,捏紧了双拳说,“之前李薇薇记者也为孩子们拍了节目,我会把节目素材发给他们,也会拍一些这里的风景和境况给他们,还有那些会唱‘花儿’的当地青年,这些都是很好的节目话题……” 但悲观又沮丧的情绪已经影响到了他们,即使黛文婷如何保证,也没有人回复她一句。 这一场谈话,原本是为了黛文婷的“更上一层楼”而集聚,最后却不欢而散,每个人都魂不守舍的,根本提起不劲儿来。 相比较这一头的失意,“秦阁”的发菜考察组那边却频频传来好消息。 之前在秦朗的指导下,张校长准备的比较充分,不但寄去了土壤和河水的样本,也做通了各方的工作,取得了村长和乡里、县里的重视。 考察组来的时,县里得到了消息,专门派了年轻的干部组下来,帮助考察组解决一些政策法规上的困难,毕竟“发菜”是国家保护植物,即使做研究,也需要得到当地部门的同意。 红星村虽然是自然村,但是村里没有招待所,住县里也不方便考察工作,村长就把村里几个富户的房子临时“征用”了,打扫出干净的房间给科研组居住,还安排了居住的人家照顾他们的三餐,由村里补贴。 乡里人热情,让考察组的人感受到了他们的诚意,考察组也能安心的继续考察工作,不被琐事所羁绊。 再加上有张校长这个熟悉周围环境的当地人做向导,很快又陆陆续续发现了好几片野生发菜的生长地,现在连nx南边的发菜都快被搂空了,这里还有,说明这里是具备戈壁发菜生长和保护的条件的,至少当地人民没有把这个当做生财工具的习惯,植被没有被完全破坏。 有了良好的生长条件,接下来就是考察这里具不具备成为基地的人文和环境基础,结果一家家村落跑下来,考察组越发觉得他们来对了地方。 说起来,这还要感谢张校长这么多年来一直咬牙坚持着把红星小学办下去,以至于附近几个村里的主要青壮年劳动力,最低程度都是识字的。 一个产业链的诞生,全靠外部人员是不切实际的,但发菜生长的地方大多在偏远贫困的西北地区,不但交通不便,教育程度也低下,明明有九年义务制教育,失学率却很高,很多地方年轻人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有些初中不到就出去打工了,村子里留下来的大多是老弱病残。 这种地方,是不能作为基地的,“秦阁”毕竟是一个企业,不是开善堂的,他需要有好的经济效益。 但红星村不同,红星村因为有红星小学在,很早就通了向外的路,哪怕每天只有一趟班车,至少邮政物流是通的; 村里人识字率极高,四十岁以下几乎都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这让沟通和交流变得更容易,这样的劳动力在大坝子乡这个地方算得上是优秀劳动力了,可工资成本却极低。 村里有红星小学这样的地方,不但能作为物资和人员周转与暂时安置的地方,水电路齐全,还有网有电脑,周围空地很多地势又高,以此发展下去,考察组可以建设在这个地方的研究中心,进行研究调度。 考察组给这里打分,打了个八十二分,满分一百分,虽然八十二分不算高,但综合下来他们这几年考察的地点,这里分数已经是最高的了。 考察组结论得出的那天,正好是黛文婷选择和同伴们“摊牌”的那天,张校长在黛文婷里这里气呼呼地离开,村长就叫了人来让他去家里做客,一同款待的还有考察组的所有人与县里下来的干事们。 张校长不太擅长这样的场合,心里有些怯场,又折回去叫上了秦朗。秦朗本来就觉得气氛尴尬,一喊就去了,路上又遇见了从多媒体教室折回来的杜若,原本张校长只是出于礼貌问一句她去不去,结果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对这些活动根本不热衷的杜若,居然也点了头,跟了张校长、秦朗一起去了校长家。 这里没什么像样的饭店,村长家堂间大,作为请客吃饭的地方是合适的,而且在老乡家里接受款待,也不算什么违规违纪,一顿饭算得上吃的是宾主尽欢。 杜若本来只是为了避开闹别扭的黛文婷和江昭辉、还有仿佛天塌下来的苏丽才答应过来,换个环境清静清静的,结果在吃饭过程中,却发觉到不少不对劲儿的地方。 乡下吃饭嘛,喝酒是少不了的,当地人的酒度数不低都是白酒,虽然没有人使劲劝酒逼着人喝,但场面上来回总是有的,只有杜若是个女孩子,大家照顾她,让她喝临时买来的橙汁,得以幸免。 正因为她脱身事外,看着人家推杯换盏,才发现秦朗杯子里的酒是动的最少的。 理论上,酒桌上资历最浅、辈分最低的人举杯的次数最多,被人敬也不会不愉快,通常敬陪末座的都会喝得最多,可是这一场酒,除了村长和县里几个干事互相介绍时秦朗端了几次小酒盅,那酒盅就没怎么端起来过。 研发组里七八个考察员,就没一个敢对秦朗主动端杯的。 是的,是不敢,不是不想。 有好几次,杜若明明看到对方已经碰到杯子准备端起来了,一对上秦朗的眼神,就把杯子又放了下去。 秦朗是不喜欢喝白酒的,按他的说法,在家喝红酒和啤酒比较多,白酒入口太辣又有后劲儿,除了难喝,也怕喝醉了失态。 但他非常喜欢美食,今天为了接待客人,村长特意杀了一只肥羊做了一道当地特色的“水盆羊肉”,还有几道冬天下了霜的炒蔬菜甜滋滋的特别爽口,让在学校吃了几个月“炖菜”的秦朗吃得眉飞色舞,似乎也完全没注意到全桌就他这个小辈喝的最少有什么不对。 气氛热烈之际,县里的干事举起杯,敬起了张校长。 “咱们这里会得这么高分,全赖张校长几十年孜孜不倦地坚持教导红星村附近的孩子们!” “正因为红星村比其他地方更重视教育,这里才能变成附近最富足的村子,进而再发展成自然村,通了水,有了电。会识字能读书的人才能在外打工,他们有了钱,心系家乡,为家乡修了路,才能通车。有了车,支教老师才能来。求本溯源,一切都是因为红星小学的存在,这里才会变得越来越有希望,我敬张校长一杯!” 张校长在这里这么多年,再苦再累也把小学坚持下来了,所有人都说他好,却只会说他教娃娃们读书,让娃娃们有书读好,却没有一个人夸过他的坚持会带来什么。 只有今天,一个县里来的“大领导”,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红星村现在能这样,全是他带来的希望。 “我就是想让大家都有书读,出去以后不受欺负……” 张校长本来就已经喝得酒酣耳热,**事这么一夸,只感觉这十几年来的辛苦和委屈都算不了什么了,哪怕所有支教老师都走了,他自己继续撑,那也值了! 站起身,接受别人的回敬,张校长握着杯子都在发抖,眼睛里不停地掉眼泪,当余光看见身边正在喝着羊汤的秦朗时,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大家要谢,就该谢谢这位秦老师,是他发现了发菜,也是他教我怎么发邮件,怎么寄样本,怎么和上级打交道。我原本只是个只会教书的穷教书匠,是因为这些支教老师的到来,不但教会了娃娃们,也教会了我。来,秦老师,我也敬你一杯!” 张校长颤抖着手要和秦朗碰杯。 秦朗遗憾地放下汤碗,换成了酒杯,和张校长碰了一杯,没说什么大道理,只回了句“谢谢”。 就因为张校长这句话,县里的人似乎才发现这个秦老师才是有“大功劳”的,纷纷转而敬起这位“小秦老师”,结果杯子还没举起来,几个考察组的小年轻就抢先举起了杯。 “刘干事,这几天承蒙关照……” “啊李干事,关于那个基地研发证书的问题……” 杜若在一旁冷眼看着,见秦朗哂然一笑,毫无负担地放下酒杯,继续啃起羊肉,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心里的猜疑也越来越重。 一行人吃的酒足饭饱,送别县里干事的践行宴结束,各自散场,秦朗和杜若才搀扶着喝醉了的张校长,准备回去。 乡村昏暗的路灯在他们头上忽明忽暗,冷风刮得刚出屋子的张校长重重打了个哆嗦,竟突然发起了酒疯,非要留在村长家,不回去了。 秦朗和杜若好声好气拉了一会儿发现没办法,只好顺从了村长留下张校长的意见,选择先行回去。 因为之前的不欢而散,杜若和秦朗之间还有点尴尬,找不到什么话题,仿佛说什么最后都会回到“你还是要走”这件事情上。 最后还是杜若没忍住,看了眼这个把头脸都埋在厚厚围巾里、手插在兜中的南方小伙子,用七分肯定、三分猜测地语气问他。 “你是不是认识这些考察组的人?” 第60章 虚伪vs真实 “什么?” 秦朗在酒席上喝得不多,但多少也喝了点,杜若不带情绪的声音响起时,他迷迷糊糊地从围巾里露出一张茫然的脸,衬上那个红彤彤的鼻尖,仿佛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 “你就别装了。” 这几日的变故让杜若的心情也不大好,没了和他打太极的心思,“之前我就觉得奇怪,一个餐饮酒店公司又不是什么农林研究团体,你怎么就那么容易知道人家研究发菜养殖,而且还对发菜的需求说得头头是道。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发菜,也分不清人工发菜、海发菜和戈壁发菜有什么区别,就算放在眼皮子底下也不认识……” 杜若的嘴唇翕动着,从口中冒出的热气像是雾一样的蒸腾,又被寒夜里的风吹散。 “除非是从小就接触到这些食材,也知道这些食材的价值,才能这么如数家珍。” 她搓了搓手,“我后来也在网上查了,除了一个秦阁集团组建‘珍贵食材研究部门’的新闻,就没看到任何有关‘人工养殖发菜研究’的内容,即使有,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联系方式和地点的……” 这种企业研究机构,并不是对外部门,也不用接受外部监督,往往有企业注资,哪里是那么好查的,很多内部企业的员工都未必知道还有这个研究所。 随着杜若清冷的声音,秦朗似乎也慢慢从微醺的状态里摆脱出来,他摘下围住耳鼻的围巾,看了杜若一眼,带着鼻音哼哼着。 “你这么强的观察力,以后要去当老师,我真同情被你教的学生。” 她以后是奔着研究生去的,肯定最低是个中学老师,到时候学生什么早恋啊、打架啊、抽烟啦,就这观察力,还不是一抓一个准? 这话就等于是默认了,杜若仰起头,难以忍受地吐出一口气,平息内心的焦躁。 她是个做事情有章法有计划的人,无论做什么,目的性极强,计划也永远走在前面,也因为如此,一旦出现了什么打破了她的计划,她也会为此抓狂。 “一开始,我是为了查些东西才隐瞒的,连张校长都不能暴露。后来,我要查的事情查到了,但是那时候黛文婷突然火了,不少媒体进行采访,我的事情就没办法跟你们解释,否则一旦泄露出去,对‘秦阁’的声誉就有影响。” 秦朗摸了摸通红的鼻尖,老实承认了,“我说我是大学刚毕业出来减肥的,其实不是,我是‘秦阁’集团纪检部门的调查员,毕业后就在‘秦阁’。‘秦阁’内部如果有违法违纪的行为,一般是交由我们部门先调查……” 从村长家走到学校的路途并不长,他索性停在了路边,和杜若解释清楚:“‘秦阁’每开一个新店,就会捐献一座乡村小学,‘红星小学’的一应对接事宜之前其实是方老师和李老师在做的,但当地反应方老师和李老师被村民举报克扣善款和物资,加上红星小学的建造验收签字方是这两位老师,集团担心有双方勾结抬高造价的地方,审计核对后发现红星小学的造价比预计要高不少,确实有问题,就想派个人下去看看。” “恰好因为我有点胖的原因,被人调侃烦了,想着下来又能调查又能减肥,还能教导孩子们功课,一举三得,就申请接手了这件事。因为事件结果不能确定,为了保密和保护双方的声誉,走的是支教基金会的路子,但没有和他们签订合同。” 李老师和方老师是支教点派下来的老师,如果出了问题,对支教点的声誉也有影响,他们当然愿意配合调查。 “我到了这里以后,发现方老师和李老师的名声问题是一场误会,他将善款和所有数据**这些东西交给我们时,我虽然没要求收,但是仔细检查了一遍,拍下了数据发送给集团,经过核对后认为误差不大。虽然造价有过高的地方,可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交通不便和基础设施太差。” 秦朗叹息着说,“交通运输成本和人力成本才是造成成本过高的原因。” “那你既然已经发现了没有问题,为什么不尽早离开呢?” 杜若挑眉,“即使你那时候跟我们说明这件事,我们也能理解。” “因为我后来发现当地公司支援给红星小学的粮油是有问题的,这个问题比之前‘红星小学’建设款超额更严重。” 秦朗皱着眉头说,“按照集团补贴标准,每个季度对被捐赠小学进行的伙食补贴是根据学生人数和老师人数确定的,而且理论上集团是以现金补贴的方式下发,并没有强制要求必须实物补贴。但‘秦阁’在西安地区的对接方申请了对红星小学实物补贴,对集团给出的理由是这里不通物流,现金补贴会有监管不力的情况,请求实物补贴,并由公司承担运输成本……” 杜若一瞬间明白了。 “你是说,你们西安的分公司说这里交通不便,每季度调集仓库里的物资发放给红星小学,但其实他们可以直接把钱打给张校长,让他自己支配就行了?” 秦朗点头。 “大部分慈善支出都会有专款专项的,即使是国家,餐费补贴也是有明确规定,比如四块钱每人的餐补,集团是考虑到这里的交通不便,才特别批准了实物补助。但我到了这里,发现这里是通路的,ems和货运是能到的,不存在交通不便的问题,张校长也从没有被人问询过能不能接受现金补助,他一直以为‘秦阁’必须要把粮油发到人手里才安心。” 对张校长来说,每季度的粮油补助是一笔很大的数字,可对于集团和负责该项的分公司来说,这里的补助只是每年一笔很小的支出,他们对很多地方的受捐学校都有补助,不会特意去调查。 但因为实物补贴的原因,这里面有很多‘操作’的空间。 “再后来,我发现这边接受补助的粮油都是临期商品,这个问题就更大了。红星村的人对生产日期不敏感,不会刻意去看这个,但‘秦阁’是做餐饮的,内部有严格的规定,临期商品是不允许使用的,为了防止出现这方面的纠纷,临期商品在生产日期期限前两个月就会被认为不合格而销毁,或者发放给集团基层员工作为福利,绝不会把临期商品送到受捐单位的事情。” 这个也很好理解,万一一不小心曝光出一个以作慈善闻名的集团是借着这种手段“处理”临期商品,名声一下子就完了。 “所以我又多等了三个月,直到第二批粮油实物被运送过来,我才确定那一批临期库存商品不是偶然,而是刻意为之。我已经把这些粮油的包装留了下来,‘秦阁’是做餐饮的,对食材的物资入库有严格的记录,从产品编号就能追寻到是从哪个仓库调度发出的。” “所以这段时间你经常为我们做饭,不仅仅是因为张校长,而是想把包装都留下来?” 杜若吃惊地瞪大眼。 “也要感谢张校长那段时间闹脾气不给我们做饭,逼得我不得不下厨。” 秦朗摸了摸鼻子,有些庆幸,“我这个人有些穷讲究,吃东西喜欢看看生产日期,结果做饭时一看面粉袋子生产日期不对,再联想到这里有路却被通报交通不便……” “这件事曝光出去,一曝露一个准是丑闻,到了这一步,我就不能再隐瞒了,趁着申请‘人工发菜养殖研究基地’的事情,私下里告知了张校长我的身份和来意,也告诉了他我不可能长留。所以今天黛文婷说她要离开,张校长才会这么生气。” 他是为了任务来的,又没签合同,而且“秦阁”对红星小学进行了各种支持,现在又很有可能在当地进行“人工养殖发菜”的研究,张校长即使要埋怨,也不会埋怨到秦朗的头上,毕竟他这几个月支教就是做白工。 可在黛文婷的事情上,张校长是有怨怼的。 第58节 从一开始她在打赏的事情上瞒着张校长一家,再到后来她一步步走红,以这里的“贫困”为噱头赚钱,张校长心里都有杆秤,一直没发作,是因为黛文婷确实对孩子们很好,平时工作很认真,也想方设法用各种办法改善孩子们的生活。 哪怕方法不对,她的心是好的,张校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乡村支教那么苦,人家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要一点目的都没有,哪里能坚持到现在呢? 这几月来,黛文婷收到的善意和理解太多,以至于完全意识不到,如果她在张校长这里留下了恶劣的印象,就算她以后“红了”,只要张校长的一句话,她就被会打上“虚伪”的印记,成为一个拿孩子们的苦难博取个人名声的绿茶婊。 “所以你不会让黛文婷的事情闹大的,因为一旦闹大了,‘秦阁’集团粮油补助的丑闻就可能在媒体的跟踪报道里爆发出来。利用‘人工发菜养殖’基地的事情,张校长对秦阁集团怀有感恩的情绪,而你会趁机先解决掉这个内部问题,解决掉这个隐患……” 杜若太过聪敏,一下子就猜测出秦朗在这个关头稳住所有人的原因。 也因为这个,杜若的心比夜风更凉。 第61章 摊牌vs猜测 他们在这里支教,并不完全凭着一腔热血,哪怕是她自己,也各有目的。 刚刚毕业甚至没有毕业的人生经历,决定了他们在接人待物和个人阅历上都是有缺憾的,所以这么长时间一来,秦朗因为这个长处,一直是他们对外交涉的“话事人”。 而他也以和善又妥帖的办事效率和性格获得了同伴们的信任,无论是什么事情,所有人都愿意听取他的意见,并委托他去进行这些事情。 可是这个一天到晚笑眯眯的年轻人,实际上从头到尾就有自己的思量。 他通过对外交涉的机会,不动声色地从李老师那里拿到了所有的过手**和收据,保留了证据,却又没有插手进去,保持了自己的中立性。 现在想想,当初“我们把**和收据拍照留作证据,但是东西我们不能接手”的建议也是他提出的。 布置宿舍时,也是他负责出面购买所需物品,床是他找人打的,原本豁开的仓库是他找人砌起来的,在这个过程中,他了解了当地的人工和物料价格,为了给黛文婷找失落的行李,他建议直接从淘宝买,最多费些运费,再根据这些数据推算出成本提交集团进行审计,得出了他想要的结果。 张校长闹脾气,他做饭时发现问题,就顺水推舟为他们做了大半个月的饭,保存临期商品的外包装,为以后进行调查保留证据。 她甚至怀疑他们几人里,只有秦朗经常往厨房里跑帮忙端菜洗碗什么的,不仅仅是他对吃食有兴趣,而是借由这个打听出孩子们一个月所需的粮油损耗和粮油补贴上的事情。 因为他们太需要秦朗,而秦朗又做的太过妥帖,不会有任何人想到秦朗做这些都是有目的的,又或者说,他实在是个太聪明的人,于是做出来的事情对所有人都有利,没有人会因此遭受损失,以至于根本就对他生不起被欺瞒的气愤。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那个科研组也不仅仅是为了考察来的吧?如果只是为了考察水土,根本不用来这么多人。” 想起他们来的如此迅速,几乎和记者报道是前后脚,杜若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是因为李薇薇记者来参访红星小学,红星小学的事迹被报道了,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秦阁’这么多年来做的慈善公益,你担心再晚点这个事情爆发会引起不好的连锁反应,于是急急忙忙让‘科研组’先下来了。” 秦朗似是没想到杜若连这个都能推断到,明显愣了一下,才佩服不行地惊叹着:“这个你也能猜到?没错,这次来的科研组里,只有三个人是来考察的,剩下那些对学校和地方进行考察的,实际上是集团的调查人员,和我算是同事。他们会在我这里得到一些证物,然后想办法私下解决这个隐患。” 既然是私下里解决,为了保护企业形象,当然就不会报案,也不会闹大,只是内部处理违规违纪人员,并对红星小学进行补偿,再确保以后不会出纰漏。 “事实上,在实地考察过道路和交通情况后,以后的粮油补助集团应当是直接补助现金了,这种方式张校长也会更高兴。” 秦朗笑笑,“毕竟自己调配物资,再也不用担心浪费粮食和粮食不够用的情况。” “你这么老实的告诉我,就不怕我要挟你们,向媒体曝光你们用临期商品做慈善的事情?”虽然得到了解释,可一想到秦朗这么久以来的“热情”都是有原因的,杜若心中难免意气难平。 “你就不怕我们知道了这个,敲诈勒索你们?” 杜若没好气地说。 秦朗也不解释,只是无奈地笑着,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那样的表情。 杜若被他看得有些恼羞成怒,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不过是气话罢了。 秦朗既然敢把这一切都透露出来,就说明他所担心的“隐患”已经解决了,要么是所有证物已经转移,要么就是集团内部已经进行了违纪处理,总而言之,一定是对社会有交代的。 “所以‘人工养殖发菜研究基地’什么的,都是幌子吗?” 杜若到底放心不下张校长,忍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秦阁’集团到底有没有在这里建立研究基地的想法?” 她虽然不干涉这件事,但每桩每件,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看着很难接受新兴事物的张校长,如何为了改变红星村及其附近贫困乡民的命运,努力地去学习如何使用电脑、对外沟通,又如何去和各级部门做沟通,确定红星村有接收这个基地的资质; 她看着红星村的村长如何热情的接待这些可能“改变”村子贫穷命运的考察组,看着镇上的干部如何整日整日的陪在这里协助他们进行调研…… 这里也许穷,却从未放弃过希望,哪怕有一点能够转变命运的机会,都会拼了命的抓住。 就像这个生长在贫瘠之地上却坚持了这么久的红星小学,以及那些拼命想要通过学习改变命运的孩子们一样。 如果秦朗在这个时候告诉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幌子,是为了让“秦阁”集团有个机会派调查组下来处理这件事的借口,杜若现在就会选择掉头离开,并且彻底和秦朗形同陌路。 她也许不关心别人如何选择,却也有内心的底线和原则。 或许是从杜若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戒备,秦朗一改刚才微醺的状态,搓了搓自己冻得发僵的脸,摇头解释。 “我不能百分百肯定这里就会建起‘人工养殖发菜研究基地’,因为这是集团内部需要考核和评估的事情。但我确实给了张校长一个机会,利用这次机会总部顺便派人下来调查只是为了保护名誉,并不是拿这件事当幌子,跟不是拿这件事跟张校长做‘息事宁人’的交易。” 为了好好说话,他们没有选择回到学校,而是在离学校不远的地府停住了,远远看去,像是在那些在村头约会的小年轻一般。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中的气氛并没有那么旖旎,反倒有着针锋相对之意。 “不管你信或者不信,我们‘秦阁’集团做这个慈善,完全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名声。当年‘秦阁’集团的董事长是因为好心人的捐助才上完大学的,也因为如此,他成功以后,才会不停地捐赠学校,因为他明白,什么叫‘知识改变命运’,‘秦阁’既没有大肆宣扬这项长期慈善活动,也没有刻意借由这项慈善为自己谋求过好处。” 秦朗摊手,“但‘人工发菜养殖’不是慈善行为,而是攸关集团未来利益的商业行为。何况国家对发菜的挖掘是禁止的,得不到各级部门的支持,我们也没办法进行下去,不光是我们同意,就能推行的。这需要双方共同的努力,所以我才一直建议由张校长独自推动,以我的身份和立场,是无法负责推进这件事。” 听他说到这里,杜若脸上的冷意才好了一点。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解决这件事?一旦这里真的被当成综艺的拍摄地,‘秦阁’捐赠的小学肯定会被关注,你说‘秦阁’集团一直没有靠这个宣传慈善谋求过好处,但只要这个综艺节目一播,‘秦阁’捐赠学校的行为必定会被关注……” 杜若说着说着,突然怔住了。 “你是故意激黛文婷去推动这件事的?你就是想‘秦阁’一直在做这种慈善的事情被曝光出来?” 秦朗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些吃惊。 几个老师里,杜若是他最看不透的。 黛文婷一心想红,为人却单纯,又因为长得好看,一直被人照顾,颇有点“不通世事”之感,从她身上发生的事情,秦朗推测过,除非她能迅速成长起来,否则即使“红”了,也不会长久,毕竟娱乐圈也好,网红圈也好,人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江昭辉是为黛文婷来的,目的明确,也最容易看透。 苏丽则更加单纯,大概是因为家里保护的好,连人间险恶都不知道,要不是他们几个老师照顾,之前就被村民揍了。 唯有杜若,从一开始就诸事不沾身,看似凉薄,却从来不会让自己人吃亏,既不惹事,也不怕事惹到自己,而且无论是对谁,都带着一种疏离,仿佛已经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似的,很不愿插手别人的私事。 可如果说她对什么都不关注的话,根本就不可能通过种种细节猜度出这么多事情。 秦朗从小就长着副地主家儿子的长相,成长过程中,也因为长相和气质的优势,人人都对他没有戒心,更方便他去推动一些事情。 人人说起“秦朗”,都会说他是“好人”,是个“老实人”。 但杜若却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对他充满了戒备。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种能很快猜出他心思的人了,就连他的父兄,一直以来也只都担心他在外面吃亏,从没觉得他厉害的,更猜不出来他的真实想法。 这一刹那间,他看着这个气质淡漠的女老师,竟生出了一种“棋逢对手”之感。 “作为商人,逐利才是天性,所以即使是在‘秦阁’内部,也一直为董事长公司花钱砸慈善却不要宣传的事情争执不休,我是……咦?” 秦朗刚一开口,突然看见那边路灯下有个熟悉的影子,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个人是不是江昭辉?” 杜若愣了下,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发现路灯那头有道背着行囊拖着行李的人影。 不是他们的同事江昭辉,还能是谁? 第62章 情商vs情伤 两人的私下对质,就这么因为江昭辉的出现而中断。 看到他身背行囊、大包小包的样子,杜若和秦朗第一反应是他想要偷偷离开。这么做无疑是一种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所以无论是杜若还是秦朗,都变了表情。 村里路灯不多,他们谈话自然也会找个亮点的地方,秦朗和杜若发现了江昭辉,江昭辉自然也看到了两人正朝这个方向来,拖着行李箱的脚步就这么顿住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朝着两位同事的方向走了过来。 “怎么,黛文婷还没走,你就想走了?” 杜若瞟了他一眼,明明应该觉得心累无比的事,却因为刚刚了解秦朗的过往,竟生不出一丝惊讶和气愤了。 “你走至少也要给张校长打个招呼吧?” “我没要走!” 江昭辉把肩膀上要往下滑的包提了提,“我这就是准备去村长家找张校长,想问问村里还有哪儿可以住的!” “这大冬天的,你往哪儿跑啊。” 秦朗“老好人”性格发动,带着笑意靠近江昭辉,去接他不停往下滑的大包,“乡下晚上也没娱乐,这晚上都睡下了,谁能给你安排房子” 村里没招待所,没宾馆,来客人都是往家里空房子多的人家借住,给点伙食费什么就当是住宿费的,最近考察组来了这么多人,有空房也给住满了。 江昭辉心里都明白,但他既然这么不管不顾跑出来了,肯定不会再灰溜溜回去,秦朗好说歹说,说服了他先冷静一下,三个人商量了一下,找了个避风的地头,往行李箱后面一坐,了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两人心里也有了猜测,既然不是要走,只是不想住在红星小学,多半是和谁吵了架。 仔细一问,果然如此。 “我们来的时候和父母做过保证,同进同退,一旦发现这里的情况不适合再支教了,一定要听我的离开,她答应了,她的父母才答应她离开。后来出了‘偷窥’和我被偷袭的事情,按照常理,这地方就不安全了,但是她不愿意走,还闹上了新闻。” 江昭辉的脸上满是疲惫,“我没和你们说,其实她家里早就对我已经有意见了,觉得我没用,保护不好她,觉得就是我‘撺掇她’来这里支教,好好的工作不做,要进什么娱乐圈。” 像他们这样的魔都本地子女,家里有房父母有稳定工作的,其实不需要太辛苦也能把日子过好,对什么网红、娱乐圈都看不上。 黛文婷从小长得漂亮,家里对她就更加严格和纵容,支教这件事上,黛文婷的父母是希望她的发小江昭辉劝劝她的,结果他没劝过她,反倒支持了她,陪着她来了,为了这个,两家父母的交情都被影响了。 要是这么平平安安出去,平平安安回去,即使心里有怨气,但毕竟是老邻居的世交,以后感情还能修复。 可黛文婷一门心思要去做网红,以后还要做共、青、团的什么“支教代言人”,四处宣传支教点和支教老师的工作,黛文婷的家人就更加不同意,他们都有稳定体面的工作,没办法辞职当助理或经纪人,也不懂这个圈子,不说安全,就说她身边没个可靠的人跟着,谁能放心个没什么阅历的小姑娘这么闯? 虽然说孩子要经历挫折才能成长,但当父母的,谁都不希望孩子遭受挫折,在他们眼里,情愿他们一路平平顺顺长不大才好。 “在支教这件事上,我对黛文婷的父母是有承诺的,不管她自己怎么想,我觉得我对她的安全有责任,我要将她平平安安交到她父母手里,所以无论她是走是留,我都肯定是要同进退的,我以为她也这么想……” 江昭辉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但今天她说,我是去是留,和她没有关系,后来她又发微信给我,说很感激我为她做的一切,但是不能一直耽误我、麻烦我。” 秦朗和杜若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担心。 他们都和黛文婷相处过,其实就黛文婷的性格和人品来说,绝对是没问题的,只是想问题比较浅,对人也有些太过和善,甚至有些讨好型人格的感觉。 第59节 平时她与他们相处,就带着一种唯恐别人觉得她不好的心态,不免有些小心翼翼。 如果她真是那种野心大、目标明确一门心思奔着成功去的人,反倒会好些,偏偏她又经常受舆论、压力和身边人的影响,一下子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对的,一下子又在意别人看法,担心别人讨厌她。 这种诡异的心理反馈到现实,就是黛文婷一边享受着成功,一边加了倍地对孩子们、对同事们好,尤其对于陪同她来的江昭辉,更是百依百顺,这也让江昭辉造成了一种错觉,就是自己是很重要的。 “今天我气得摔门离开后,也有反省自己是不是情绪太过了,冷静过后我去找婷婷,想跟她好好谈谈……” 他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了眼身边正在跺脚取暖的秦朗。“结果我才发现,婷婷正在和之前帮过我们的那个经纪人打电话。” 秦朗跺脚的动作顿住了,懵然地“啊”了一声。 “大概是那个经纪人的公司想签婷婷吧,应该联系了有一阵子了,直到婷婷签下了‘超级教师’的综艺,对方给了更好的条件,她才给出了明确的答复。” 江昭辉自嘲地说着,“她要成了艺人,像我这样不清不楚的人经常在她旁边就说不清了。无论是‘最美支教女老师’也好,还是‘品貌双全女主播’也好,都不需要一个绯闻男友,连暧昧不清的同性朋友都不行。” 那个经纪人大概之前就问过黛文婷有没有男朋友,答案自然是没有的,现在江昭辉还在她身边以保护者自居,这就尴尬起来了。 无论说是男友还是青梅竹马还是追求者,怎么说都不对劲。 江昭辉原本以为黛文婷只是和张校长说急了的气话,可一旦知道了前因后果,自然就能猜出黛文婷纠结自己的问题许久了,一直不愿直说也许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一被刺激就脱口而出,何尝不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在她心里,他江昭辉和黛文婷,最好是没有关系的。 “我原本想着,哪怕是铁石心肠,捂久了也能焐热了……” 这大概是很多追求者的想法,他也不例外,“结果她的心没被我焐热,我的心被一盆冰水泼过来,冻碎了。” 杜若没有谈过恋爱,不能理解江昭辉现在的心情,所以她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也被人拒绝过。” 反倒是秦朗,一下子揽住了他的肩膀,“一开始,所有的人在付出的时候,都是口口声声说,不曾求愿过回报,而且,不怨不悔,不嗔不怪。可是到了最后,所有的人都想着付出的要得到相应的回报,甚至应该更多。只因为一直都在付出,别人却未曾有所体谅。” 举得起放得下的叫举重,举得起放不下的叫负重。 可惜,大多数人的爱情,都是负重的。 “所以我就跑出来了,因为我觉得只要我还住在她的隔壁,只要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哪怕我知道她根本不需要我,只要她稍微给我一个台阶、一个眼神,我还是会眼巴巴地跟过去。” 江昭辉靠着自己的箱子,根本没有勇气看来时的路。“你看,我这么贱的一个人,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我自己,我还怎么敢继续住在学校?”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一直躲着吗?” 杜若皱着眉,“我们白天还要上课,中午要在一起吃饭,总是要见面的。别的不说,你和黛文婷是一栋楼里的街坊邻居,寒假你们总要回家的吧?你说她父母怪你,要是你们没一起回去,这不更加深矛盾吗?” 只要见到,就是煎熬,可依她对江昭辉的理解,哪怕两人真的做不了男女朋友,江昭辉也硬不下心肠不管她,现在都一月份了,这个月过完就要放寒假,无论事情最后发展到什么地步,江昭辉肯定会把黛文婷送回家。 所以这件事注定是一团扯不干净的乱麻,而且外人根本没办法解决。 江昭辉背着这样的“苦衷”跑出来,也实在是可怜,一开始秦朗和杜若对他那点嗔怪自然都没了,还一起为他想起办法。 后来三人折回了村长家,互相商量了下,让江昭辉暂且和来调查的考察组成员拼一个房间先睡着,过几天他们就要走了,到时候那个空房间就给江昭辉住,先把这个学期糊过去,吃还是在学校,就睡个觉,给村长家一点“清扫费”。 虽然几个小年轻都没有明说江昭辉和黛文婷吵架的事儿,但谁没年轻过,既然不是和其他老师吵架,那就肯定是感情问题,各个都门清着,也都不细问。 被安排和江昭辉住一屋的年轻人明显认识秦朗,江昭辉被秦朗领进来时都不敢坐,走的时候还送出去好远。 秦朗安置好江昭辉后,请杜若在门口等了会儿,也不知和他在屋里说了些什么,走的时候,杜若看到江昭辉一脸挣扎的表情。 有了这么件事一打岔,之前那点“针锋相对”的气氛也就淡去了不少,折腾完了都九点了,冷得泼水都结冰,秦朗和杜若也没什么心情再在外面说话,闷着头就往学校跑。 一路小跑着,身上总有了点热气,等杜若回到女生宿舍,就见着黛文婷闷着头在看手机,听见有开门的声音,她立刻抬起头来,见到是杜若,又露出失望的表情。 天冷,苏丽已经进了被窝,就露出一个头,见杜若回来了连忙爬起身:“你回来了?路上见到江昭辉没有?他力气太大了,我拉都拉不回来,跑得又快,等我换了鞋追出去到处都黑漆麻乌的,实在没胆子到处跑,只好回来了。” 黛文婷有些不自然地微微扭过头。 “见到了,他走了。” 杜若对黛文婷也有点怨气,故意没说江昭辉只是找村长家先借住了。 “拉不住。” 这下,黛文婷终于坐不住了。 “这荒郊野岭的,又没车,他就这么走了?你们怎么不拦住他呢?” 第63章 机会vs选择 “是啊,这荒郊野岭的,又没车,苏丽一个人拉不住,你们两个怎么就这么让他走了呢?怎么就不拦住他呢?” 杜若故意没说秦朗和她一起回来的,反倒呛她。 “人家一米八六,胳膊比我大腿还粗,我拿什么留他呢?” 苏丽从来听不懂别人反讽的,还跟着起哄:“就是就是,他一甩胳膊我就飞了,黛文婷,你当时就该和我一起拉她!” 这两人一唱一和,把黛文婷气个半死,偏偏黛文婷也不知道两个人是故意这么讽刺她呢,还是真的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单纯感慨留不住人。 她本来就担心了好长时间,这时候听说江昭辉就这么不管不顾走了,到底还是怕他出事的,在屋子里坐立难安了好长时间,一下子翻箱倒柜找大围巾,一下子去找手电筒,大概是想出去追他。 杜若在一旁冷眼看着。 如果黛文婷就这么追出去了,她会拦住,告诉黛文婷真相,给她一颗定心丸。 然而她做好了所有准备,正准备出门时,苏丽把她拦住了。 “我的祖宗诶,就江昭辉那样的,就算荒郊野岭里走一天也不会出事,就你这个长相这个身材,别说穿羽绒服,就是穿熊皮大衣都挡不住,追出去五百米就要出事!” 她刚刚就追江昭辉出去过,走出去追到没灯的地方就给吓回来了。 农村的黑和城市的黑截然不同,是那种根本不辨方向也没有办法预料会发生什么的恐惧,似乎每一个路口都散发着诡异的气息,就连风刮过一片塑料袋都能让你哆嗦半天。 黛文婷以往晚上也出去过,不过每一次都有江昭辉陪着,在他的反复叮嘱下,黛文婷自支教以来,要是没人陪着,白天的活动范围都绝不会超过红星小学周边一百米,更别说晚上了。 所以在苏丽的劝说下,黛文婷扭扭捏捏了一会儿,就这么顺着这台阶被苏丽拉了回来。 杜若心里嗤笑一声,端着个盆儿拿起搭在床尾的毛巾,丢下一句“我去洗漱”就走了。 她端着盆去厨房拎热水,发现秦朗也在等热水,今天晚上事情乱七八糟的,大概也没人有心思记得烧水的事,瓶里空荡荡的,于是秦朗就守在厨房里一瓶瓶烧,省得后面来的人没水用。 知道秦朗守在这儿的理由时,杜若不免还是会受到一些触动,哪怕她知道秦朗有很大可能就是故意让大家知道这件事是他干的。 她生活在一个什么都要自己管自己的环境里,在来这里支教之前,从来没有人会在大冬天守在四处漏风的厨房里为她烧水,哪怕是在学校里,大多数人也都是请她帮忙带热水。 不提秦朗的一些“心思”,就因为他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的这种“教养”和“体贴”,才会那么受人欢迎,也那么让人信任。 所以,也就越发不理解…… “你这么面面俱到的一个人,怎么会被女孩子拒绝?” 杜若接过刚刚烧好的热水,没忍住,问了出来。 秦朗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安慰江昭辉时的话,哈哈笑出了声。 “女孩子长大了才在乎什么体贴不体贴,温柔不温柔吧?我上学时追的女孩子,明确表示我不够帅,不够高,带出去不够有‘面子’,总而言之,学校里的女孩子还是更单纯一点吧,更喜欢帅哥?” 秦朗无奈地揉了揉自己圆润的下巴,“我体质像我爸,喝水都长胖,而且既迈不开腿也管不住嘴,这辈子大概都这样了,跟高富帅无缘。” 杜若没见过人这么埋汰自己的,但是仔细想想,苏丽那句“你一点也没瘦”说的完全没错,即便在乡下这么艰苦的环境,他也经常给自己烙个鸡蛋饼煮个番茄牛肉汤什么的加餐,哪怕他说自己每餐只比别人多吃半碗饭,那也是因为这里吃的都是面食,米饭煮得少,他吃馒头可没“节制”过,就这样想瘦下来,根本没戏。 “说了你都可能不信,上大学时我打听到我喜欢的女孩喜欢弹吉他唱粤语歌的男孩,我还特意学了好长时间的吉他,等后来才发现,她不是喜欢弹吉他唱粤语歌的男孩,只是喜欢的那个男孩弹吉他唱粤语歌……” 他故意自怨自艾地长叹口气。 “我能怎么办呢?抱着吉他和人家pk吗?” 被他一说,想想那个画面,杜若就觉得好笑。 “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干吗……” 他帅不帅瘦不瘦有没有人拒绝,管她什么事? 杜若摇摇头,提着水瓶,又问他,“你后来在房间里和江昭辉神神秘秘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 秦朗摸了摸鼻子,“我问他是想放弃黛文婷,彻底割舍掉这段感情呢,还是还想努力一把,试试有没有可能……” 杜若原本拎着水瓶想走了,闻言停住了脚步。 “他怎么说?” 秦朗笑而不语。 “看样子是选了再努力一下。” 她撇撇嘴,觉得这一对简直了。 “黛文婷的那个经纪人和我家有点交情,但也就是说得上话的地步。江昭辉刚刚毕业,还没有找工作,不过我看他之前给黛文婷安排直播的日程做得非常井井有条,对辟谣、修图、编辑视频这样的事情也很熟练,所以我说,我可以帮他引见一下,让他去黛文婷签的那家经纪公司去工作,过年回家我试试看,走走人情,让他跟几个资深的经纪人后面学习一下,先从明星助理做起。” 其实黛文婷能火,和江昭辉在背后的帮助分不开,黛文婷发的那些照片美若天仙,除了她底子好,也离不开江昭辉特意研究过的拍摄和修图手法。 别小看这一手,多少明星不缺颜值,就缺个会修图能摄影的人随时抓拍自然的照片,君不见多少艺人在网上都留下过“丑照”,更别提江昭辉人高马大,相貌端正,能背能扛,责任心又强,其实挺适合这一行。 “等做个几年,如果他还放不下黛文婷,至少他也在这一行摸爬滚打过,继续追求黛文婷也不能说完全对她没有帮助,至少是个助力,有了不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资本;如果他看惯了娱乐圈里那些光鲜亮丽才貌双全的女明星,放下了这段过去,说不得也是一场造化。” 秦朗笑眯眯地说。 “我已经看在同事一场的面子上仁至义尽,能帮就帮,只看江昭辉愿不愿意了。” 这件事他本来是可以不做的,但黛文婷和江昭辉这一次的争执外因其实是来自经纪人的“建议”,说起来和他也有点关系,以他的为人风格,这件事既然和他有关,他就得想办法处理好。 “他要答应了,那下半学期肯定就不会来红星小学了?” 杜若心里“咯噔”一声。 “从今天晚上江昭辉说的话,你还听不出来吗?黛文婷必然已经是有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决心,才能狠下心肠这么对江昭辉。” 对于这个,秦朗也有些不赞同,对他来说,这件事这么选择无可厚非,但是这么做就有些欠妥。 “毕竟是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交情啊,我就不说谁是谁非吧,哪怕就是个普通邻居,两人一起来支教,无论哪个突然要先走,都会对对方不好意思,而不是觉得对方是个没办法解决的‘麻烦’吧?” 除非要成功的欲望,已经压制住了她的道德感。 “都这种情况了,与其纠结怎么挽留,不如好聚好散,让分别不要变得那么难看吧。” 秦朗和杜若截然相反,是个外热内冷的人,看起来是在为每个人“找后路”,其实想的根本就没那么简单。 “毕竟是‘最美支教女老师’支教过的学校,弄出什么‘凉薄女痴心男’的新闻,以后其他人提起‘红星小学’,记得的不是这些孩子,不是张校长和支教老师们怎么改变当地儿童的困境,全是一些桃色新闻,连点最后的体面都没了。” 大概是因为之前杜若看穿了他是什么样的人,秦朗在杜若面前说话都放松了不少,没再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第60节 在这一点上,杜若和秦朗的意见是一致的。 想起同屋的黛文婷,她冷着脸,三言两语说起了刚才屋子里黛文婷追而未决的事情,至于她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拦住江昭辉的事情,她就没刻意去说。 但即使她不说,秦朗也猜得出黛文婷那扭捏的心思,不由得连连摇头。 “我本来还想着,如果黛文婷能出名,带动红星小学也有了名气,说不定能顺便宣传下公司的慈善事业,这么一看,也许没把综艺拍摄地选在这里,还是件好事。” “那就是下学期一下子要走三个老师了……” 杜若的表情几近与绝望。 虽然知道这不是秦朗的错,可事情演变成这样,杜若很难控制情绪不去迁怒别人,抓着热水瓶端着水盆就闷着头走了出去。 “杜若,这学期还有一个月,我们还能想想办法,喂,杜若……” 秦朗追出几步,却见杜若的脚步迈得更快了。 等杜若洗漱结束回到宿舍已经过了九点了,苏丽是个天一冷就钻进被窝的体质,黛文婷依然还没睡,坐在床前反复拨打江昭辉的电话,结果对方也不知道是关机还是把她拉近了黑名单,电话没有一个能拨通的,她却不肯放弃,还在尝试着,直至泪眼涟漪。 苏丽虽然制止了黛文婷大晚上出去找人,可要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安慰要“背叛”她们的黛文婷却是不可能的,所以宿舍气氛就更加诡异。 杜若故作不见,晚上十点一到就拉了灯。 黑暗中,黛文婷还坐在那里锲而不舍的打电话,忽明忽暗的光源映照在黑暗的房间里,让人难以安心入睡。 苏丽小声嘟囔了句什么,把头往被子里一埋。 杜若带上了准备好的眼罩和耳塞,嗤笑了声,闭上了眼睛。 第64章 希望vs梦想 第二天一早,杜若和苏丽都按时起了床,黛文婷却在闹铃一首歌唱完时才慢悠悠伸出一只手,按掉了铃声,半天没有起身的样子。 “你就是要走,也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啊。” 苏丽有些担心地看着眼都睁不开的黛文婷,但还是硬下心肠拍了拍她。“就一个月这学期就结束了,这段时间最好别让孩子们发现你要走。” 在“红星小学”未被捐赠之前,恶劣的教学环境和不通网的状况,使得不少满怀热血来支教的老师望而却步,选择提前结束协议。 来来去去的人多了,孩子们原本就敏感的心灵就常常受到伤害,有些个别过激的比如张小虎,会觉得是城里来的老师看不起他们,或者是看不起他们这个穷地方。 苏丽的话让黛文婷脸色一白,虽然没有精神,还是强撑着起了身,准备洗漱起来上课。 苏丽想要保护孩子们,不想让孩子们发觉他们之中有人要离开,可很多学生又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了,事情根本就不是天真单纯的苏丽所想象的那样。 几个老师之间古怪的气氛很快就被人察觉了,尤其当江昭辉是从校外来到教室里上课时,几个高年级的孩子眼里更是充满担忧。 看见江昭辉第二天还是来上课而不是不管不顾走了,黛文婷的表情明显是松了口气,可惜对方没给她什么交流,明显正在冷战之中。 黛文婷虽然教的是三四年级的学生,可该她教的英语课和美术课上,她要么走神,要不就是词不达意,连路过的张校长都看不下去了,在窗外不停咳嗽,这么明显的事情,除非特备迟钝的小朋友,又有几个看不出来? 老师的精神状态还是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孩子们,除了杜若班上的学生。 杜若是正规师范大学出身,以往也上过不少示范课,知道不少教导孩子的方式方法。她很少和学生嬉闹,表情也很严肃,孩子们都很“怕”她,更难从她脸上看到什么情绪,即使几个老师状态都有些不对,她依然还是四平八稳。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黛文婷原本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和江昭辉谈谈,谁料到江昭辉一见她过来,立刻从竹屉里揣了个热馒头,一头扎到了旁边学生堆了。 黛文婷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大概现在有偶像包袱了,实在是没脸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和他谈什么私人的事儿,只能不甘地看着他坐在孩子们之间啃馒头。 小朋友们都有慕强的心理,像江昭辉这样能一手提起一个孩子,并把学校里小霸王“张小虎”降服的高大老师还是很受尊重的,大家见到江昭辉莫名其妙挤到他们屋里吃饭,谁都没说什么,还有孩子笑嘻嘻问江昭辉有没有东西“加菜”。 老师们在这里的环境太辛苦了,哪怕再不挑剔的人也受不了顿顿是炖菜和馒头,所以偶尔老师们也私下加个菜,见到最多的还是方便面和火腿肠。 很多孩子喜欢吃火腿肠,几个老师干脆批了好几箱,偶尔就给他们加个“菜”,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两个人拼在一起啃一根火腿肠。 江昭辉昨晚是在村长家住的,哪里能摸出火腿肠,啃着馒头强颜欢笑:“没见老师都在啃白馒头吗?” 张小虎坐在最靠近热水炉子的“绝佳”位置,见着江昭辉干啃馒头,把家里带来的咸菜给他推了过去。 江昭辉感激地接过咸菜,就听见张小虎用一副了然地表情问他: “江老师,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他用的是“也”,而不是“要走”。 李老师走时,反应最激烈的就是张小虎。 但今天,在察觉有老师可能要走的时,他只是随口问了句“你是不是也要走了”,甚至还能态度平静地递上咸菜。 江昭辉握着那瓶咸菜,只觉得那瓶被炉火暖得温热的咸菜有千钧重,拧了半天竟然也拧不开瓶盖。 一抬眼,只见旁边围着的高年级孩子都是一副竖起耳朵在听的样子,那手就更动不了了。 面对这么多或哀求、或失望的眼神,江昭辉甚至有些后悔选择用这一“招”避开黛文婷。 “是用拔的,瓶子以前是罐头瓶,转不开。” 解救了他的窘境的还是张小虎。 他干脆从江昭辉手里三两下打开了瓶盖,又塞回他手上,像个小大人一般说: “江老师,你不用担心我们难过,其实你在被我们村人打的时候没有走,我们就已经很意外,也很感谢你们了。” 那一次,所有孩子们听说这件事后都吓坏了,甚至连村子里有也不少人猜测,说事情闹大了,以后就不会有支教老师来了。 当时很多孩子担心到晚上都睡不着觉,尤其是张小虎,其实事情的起因不过是他淘气弄坏了江老师的鞋、让别人觉得他很有钱才闯出的祸。 但那个时候没有人选择离开,江昭辉从医院回来后又继续上课,黛文婷老师不但为他们募捐到了漂亮的校服,还让他们和自己在外打工的父母能够随时随地联系,即使有人说黛文婷就是靠拍他们可怜去找人骗钱的,他们也感激她。 就他们这个又穷又偏僻的地方,请人家来骗钱人家都懒得来看一眼,更别说还一直为他们做了这么多。 “谁敢说你们不好,我第一个揍他们。” 张小虎露出一个“凶巴巴”的表情。 “就是,江老师教会我们打篮球、踢足球,还拿桌子拼起来教我们打乒乓球!” “我们的球都是江老师买的!” “我现在有校服穿了,我弟弟羡慕死啦,天天吵着也要来上学!” “支教老师都是要回去的嘛,你们来之前张校长就说过了!” 几个孩子见江昭辉握着咸菜罐子眼睛就开始泛红,一个个吓了一跳,反过来笨拙地安慰起江昭辉,还以为他是舍不得他们这些学生。 在所有安慰的人里,只有刘小丫和别人不同,声音怯生生地响起。 “江老师,你以后还会回来看我们吗?你走了以后,苏老师和杜老师会走吗?我很喜欢苏老师和杜老师,我不想她们也走。” 江昭辉一只手握着咸菜瓶,一只手捏着已经被他无意识捏扁的馒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他只顾着自己和黛文婷那么点事,觉得自己被黛文婷亏待了,自己如果不能和黛文婷一起回去,双方父母无法相处怎么办等等问题,却从没想过,自己和黛文婷如果真走了,会有什么连锁反应,会对孩子们带来什么影响。 虽然是下来支教的老师,但他一直教的是文体方面,其实内心并不觉得自己有多重要,不过是带着孩子们做做游戏、看看电影,帮孩子们解决一些成年人才能解决的麻烦,比起每天要做不少课件和备课内容的其他几位老师,他总觉得自己可有可无。 可他了解黛文婷,她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红”,如今有了参加综艺节目这个机会,还是由最正面的组织机构邀请的,无论是为了名声还是前途,她都该选择前途,没有人会怪它。 即便没有那么高的报酬,她也是个不会拒绝别人的人; 而从昨天秦朗和他聊天的情况来看,秦朗过完年应该也不会来了,他连支教老师都不是,只能说是以这个名义下来“体验生活”的义工,谁又能约束他什么? 如果连自己也走了,只剩下苏丽和杜若两个女老师,又能坚持多久? 别的不说,如果他是苏丽和杜若的家里人,在知道自己的女儿在一个交通不便、通讯不发达的偏僻山村里当支教老师,在身边没有任何可靠的男性同伴的时候,会选择让孩子继续支教吗? 刘小丫问苏丽和杜若会不会走,他又能对孩子们保证什么? 就连相恋的也会分手。 所以当江昭辉迎着刘小丫带着疑问的目光时,嘴唇无力地翕动了几下。 “我,我不知道……” 十来岁大的孩子,已经懂得很多,刘小丫明白了江昭辉的意思,眼底的希望黯淡了下去,像是快要哭出来。 “苏老师就像我妈妈一样,我不想她走……” 刘小丫的哭声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开始有孩子陆陆续续地红了眼睛,有些干脆就这么擦起了眼泪。 “哭什么哭!” 张小虎生气地敲着碗,“杜老师都说了,老师只能带个路,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就算他们不走,我们还要去读初中、读高中,以后还要读大学的,难道还要人家一直陪着?” 说着说着,他也红了眼。 明明在这些支教老师没来之前,他只会为每天没饭吃的事情皱眉。 他张小虎什么时候红过眼? 在这种既愧疚、又伤感的沉重气氛下,江昭辉食不下咽地吞下了手里捏烂的馒头,几乎是落荒而逃。 天气冷,原本春秋天吃完饭的室外活动基本都被孩子们放弃了,一填饱肚子就回教室里自己“找乐子”。 除了教室以外,白天就只有办公室还开着秦朗在杂货铺买来的小功率取暖器,所以老师们吃完饭都基本会回办公室。 刚刚“辜负”了孩子们不敢去教室,又与黛文婷冷战不愿回办公室的江昭辉,只好选择在红星小学里乱晃。 然而现在的红星小学已经和他刚来的红星小学完全不一样了。 他晃到多媒体教室里想要坐一会儿,多媒体教室里却已经坐满了人,有些孩子凑在电脑和智能手机面前和父母在聊天,更多的孩子们则是挤在投影幕面前看储存在笔记本电脑里的动画片和纪录片。 小孩子们都很聪明,虽然没有刻意教他们,但只靠看的,很多人都学会了如何使用这个投影机,有时候张校长甚至还要在他们的指点下才能播放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晃到图书阅览室,原本无人问津的明亮房间也因为天冷的缘故坐满了人。 之前那些来送冬衣的好心人里有不少给孩子们带来了家里闲置的图书和绘本,现在孩子们有了新的书籍,对阅览室也开始感兴趣起来。 外面太冷,江昭辉犹犹豫豫地走进了阅览室,准备找本书看看、转一下注意力,一抬眼,书架上较矮柜子上的书基本已经被孩子们拿完了,只留那种“大部头”和高处的书。 他随手在书架高处抽下一本很厚的书,刚翻开,就看见了扉页上一行苍劲的大字。 ——“世界很大,我在梦想的那头等你。” “搞什么嘛,那么自信孩子会喜欢才留下的世界地理大全,还不是没人看。” 江昭辉看到末尾熟悉的署名,想起来了这本书是谁留下的,再看着它躺在高处没人看的样子,不免失笑。 可笑着笑着,江昭辉脸上的表情渐渐恍惚起来。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彩霞漫天的傍晚,也想起了那位坚持要送走最后一个孩子、站好最后一班岗的李老师。 那时候他们刚刚来,为要跟一个有“劣迹”的支教老师交接而充满忧虑。 第61节 而那个曾被认为有“劣迹”的老师,却在支教期早就结束的日子里,依然站在校门口,不厌其烦地对他们这些交接者嘱托着: 他说,“你是体育老师,你注意一下这个学生。你人高马大,大概只有你能制得住他。” 他说,“我希望他们也能用自己的脚丈量大地,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这个世界。” 他说,“谢谢你们留下了负气要走的我,让我没有半途而废。” 他说,“哪怕早一天,早一个小时,对他们而言,都是不告而别。” 江昭辉手指拂过那张扉页,想起他们在那个拂晓清晨,目送着离开的身影。 李老师对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好像是…… ——“谢谢你们不放弃我,也希望你们不要放弃他们。” 第65章 后悔vs不后悔 江昭辉内心剧烈挣扎时,黛文婷那边也不是很好受。 杜若本就是个冷面的人,苏丽是个当初能在餐厅里硬怼杜若教孩子的心不纯的人,对于黛文婷这学期还没结束就想走自然没什么好脾气。 秦朗倒是对黛文婷依旧笑眯眯的,也和以前一样照顾她,可他毕竟是男孩子,很多东西黛文婷根本没办法和他倾诉。 来红星小学四个多月,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孤独”。 她这边已经心乱如麻,偏偏来自外部的压力还一直存在。 私人通讯的那部手机在她口袋里不停地响着,不是电话,全是微信的短信。 【张经纪:你考虑的怎么样?什么时候来上海办手续?】 【张经纪:公司入职也有流程的,我们之后可以帮你发个公告,就说应xx团的邀请去参加这个‘旨在帮助支教老师和被支教地点解决困难’的节目,素人要参加节目签一个公司很正常,你担心的那些不好舆论你不用担心的。别说你现在形象非常正面,没人会在在这个风口上故意黑你,就算有些不好的言论,公司的宣传部门也能控评。】 【张经纪:马上要过年了,学校也放假了,那些和支教点解约、对公众公布消息的扫尾工作都会有专业的法务帮你去完成,不会留下隐患。你现在刚刚走红,新人的保质期是很短的,很快就会被人忘了。你得趁着现在还有辨识度和热度上几个通告,巩固你现在的流量。】 每个字,每一句,都是在催促着她快点离开。 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让她深深担忧着。 在直播刚刚出来的时候,她作为最早尝试的一批主播,也是红过的。然而现在的观众和网友实在太健忘了,健忘到你甚至怀疑那些曾经在你这里大喊着“小姐姐我要粉你一辈子”的那些人是不是都是你自己的幻想。 那句“很快就会被人忘了”,就是她内心最大的恐惧。 除了经纪公司,来自“超级教师”节目组的联系人也在几天前就反复询问。 【李姐:你确定要来,我就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你可别反悔,让我们的节目开天窗啊!反悔是要算违约的。】 【下个月大年初二在上海有个宣传,你得提前回来对一对台本。】 【我们节目组的几个制作人想要见见你,你最近有时间来上海吗?】 上海,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最热爱的城市,她最熟悉的地方。 她应该在接到信息的下一刻就辞别这里和这里的人,毫不犹豫的回返那里,而不是在这里踌躇不前…… 她现在有了新的、更有前途的工作,她应该为了自己的事业去打拼。 终于,黛文婷下定了决定,在苏丽几人异样的眼神中鼓足勇气站起身,准备去校长室找张校长“摊牌”。 谁料一推开门,就看到了正准备进来的江昭辉。 窄小单薄的一扇门,门里门外,这对神情同样恍惚的青年男女,目光就这么不期然撞在了一起。 双方都是非常有存在感的人,一个没迈出脚出去,一个没跨进脚进来,就这么僵硬地停在了远处。 本来就冷,门没关上,刮得所有人脖子直缩,秦朗抬头一看这架势,顿时笑了,上前打圆场把两个人都拉了进来。 “有什么话都进来说,太冷了!” 黛文婷原本是要出去的,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又被秦朗拉了进来,就像是朵随遇而安的菟丝花,娇弱而顺从。 江昭辉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担忧,但只是一瞬,那目光就又回复了清明。 “秦朗,你在这里也好,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秦朗眨了眨眼。 “嗯,你昨天晚上跟我说的话,我今天又仔细想了想,我觉得我想……试试。” 江昭辉说出自己决定时倒是不太拖拉。 试试? 试什么? 除了当事人以外的几人都心里犯嘀咕。 秦朗似是已经想到了他的选择,笑着点头:“行啊,那等我放假回了家,我就帮你找找……” “不过不是现在,可以吗?” 江昭辉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我想教完下学期,等我完成今年的支教后,再麻烦你帮帮我,可以吗?” “你的意思是?” 这倒是让秦朗意外了,他没想到江昭辉会选择这么做。 如果等黛文婷已经进入娱乐圈半年了再进去,还对追逐这个人有什么意义?那就纯粹是去找一份新的工作了。 但下一刻,秦朗就明白了江昭辉是什么意思。 “婷婷不像我,这么好的机会,她放弃以后,可能这辈子都再也不会有了,这是一段时间对今后整个未来的博弈,会怎么选,是个人都会明白。但我不一样,我不需要红,我也不用担心昙花一现后就被人忘了,我可以留在这里。” 江昭辉在来之前,站在廊下吹了整整半个小时冷风,已经想的很明白了。 “这段时间,她可以把她的工作交接给我,我再怎么着也是大学毕业的,教教小学生英语和美术还是可以的,反正春天来之前都上不了室外的体育课,我的课程是最闲的,接下来也会比较轻松。” “辉哥……” 黛文婷没想过自己对江昭辉这样后他还会选择帮她,内心又愧疚又感激,捂着嘴一下子说不出话,只能强忍着让自己不失态。 “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那些孩子们。我答应过李老师,要照顾好这些孩子,我许诺过的事情,就要做到。” 毕竟十几年的感情,江昭辉还是忍不住对她心软,不想让她太内疚,“我们这里本来就只需要四个老师,你现在的工作能帮助更多的孩子和支教老师们,无论于公于私,当然要选择最有利的那一种。” “江昭辉,你真是条汉子!” 苏丽没想到一开始就怄气离开的江昭辉会选择这样做,当即把桌子拍的啪啪响,“我在这里单方面宣布,虽然你不是网红,但是现在我是你的粉丝了!” 秦朗和杜若都被苏丽逗乐了。 “不过,最近可能还要麻烦你们一段时间……” 江昭辉扭过头,问身边的黛文婷,“你的工作日程是怎么安排的?他们准备让你什么时候回去?” 黛文婷没想到江昭辉还会好声好气的和她说话,一下子反倒无所适从。 “我?他们希望我年前就能回去办入职,还有对台本、做宣传……” “年前?那不是下个星期就该走了?” 江昭辉皱着眉头算了一下时间,干脆问其他三人,“你们三个下星期之后能帮我和黛文婷代一个星期的课吗?黛文婷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我先把她送回上海,安全交到叔叔阿姨手上,我再回来。” 这里离上海驾车近两千公里,就算回城坐飞机,到达最近的机场也要辗转几天,毕竟从村子到最近的镇都要半天,一直赶路,黛文婷这样的身体估计也撑不住,江昭辉哪怕用最快的速度来回,一个礼拜也是要的。 听完江昭辉的打算,秦朗翻着台历看了一会儿,刚刚过完元旦,二月就过年了,乡下腊月十五就放寒假,算起来,就半个月多一点。 “你送了黛文婷回去后,就先不用回来了,和我们一样,年十五过完再来报道吧。黛文婷刚刚回上海准备新工作,也需要人帮忙。” 秦朗指了个日期,“二月十二号以后我们返校,否则你在学校只呆一个星期就又要回去,纯粹是折腾。” 听到秦朗干脆的回复,江昭辉一下子笑了。 “这么放心?你就不怕我和婷婷一去就不回来了?” “我怕什么,你不是还要求着我办事吗?” 秦朗故意摆出一副“邪魅”的表情,对江昭辉抛了个媚眼。 除了莞尔的杜若,没人听得出秦朗和江昭辉在打什么机锋,苏丽正为了江昭辉不走了露出茫然又开心的表情,黛文婷则一直低着头,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既然日子都订下来了,那等晚上吃饭时候我们就去向张校长说明我们要离开的事情,接下来几天把课程的交接做完。支教点那边也要通知,如果秦朗也要走,得问问下学期是再重新派个老师,不能耽误孩子们的学习。” 江昭辉和黛文婷在一起时做惯了统筹安排的事情,一旦下定了决心,行动力也是惊人。 “另外,我觉得我们该看看这段时间的飞机票和火车票,越接近年关票会更难买,票还是买的越早越好。” 寥寥几句话,他们一直纠结和矛盾的问题就被解决了,秦朗也像是第一次发现江昭辉还有这一面似的,对他竖了竖大拇指。 “你说的没错!” 一群人有了方向,立刻就一改这两天的萎靡和颓丧,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起课该怎么改,谁能代什么课,反倒是作为当事人的黛文婷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眼看着一群昔日同甘共苦的同时已经安排起她的课该怎么接,黛文婷终于没有忍住,丢下一句“我去上个厕所”,仓惶而去。 黛文婷一出去,刚刚还状似坚强的江昭辉像是突然泄了气一般,拖过一把椅子跨坐了上去,贴着取暖器烤火。 “你这是何苦?” 杜若没谈过恋爱,摇了摇头,递给他一枚烤热的橘子。 “好聚好散吧。她不想我们之间弄得太难看,我也想留点体面。” 江昭辉自嘲地笑笑,“何况那么多孩子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万一我和黛文婷都不来了,会有人觉得是我们吵架了才让我离开的,她都要进娱乐圈了,我又何必让她留下这么个污点?” 华丽的跌倒,总胜过无谓的徘徊。 “孩子们那么喜欢她,我也不想他们失望,觉得自己喜欢的老师是个为了当明星就抛下他们的人。” 他的上半身靠在椅背上,椅子腿前前后后晃动着。 这下,连最乐观的苏丽也说不出话来了。 “她会后悔的。” 秦朗一阵动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相信我,就凭你今天做出的决定,你的前途绝对超越她的想象。” 第62节 “那又怎么样呢?” 江昭辉疲惫地趴在胳膊上。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她后悔。” 他要的,是她想起曾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时,不会后悔啊。 第66章 盛宴vs联欢 有了江昭辉做中间人,张校长对黛文婷的离开果然没以前那么反感了,毕竟他也明白,强留下黛文婷,除了毁人前途、让双方变为仇人以外,并没有什么好处。 一个心不在孩子们身上的老师,教不好什么学生。 张校长也看出了江昭辉和黛文婷之间出现了问题,也因为如此,他对于江昭辉依然还愿意留下来非常感激,很轻松地就批准他送黛文婷回去的假期。 再加上“人工养殖发菜基地”的考察组考察的很顺利也要走了,张校长就思忖着,既然黛文婷和城里来的考察组都要走,又赶上马上这学期要期末了,干脆好好庆祝一下,搞个欢送会,一起欢送黛文婷和考察组的人,让孩子们也一起开心开心。 这个提议一出,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们确实都开心起来。 对黛文婷和江昭辉说,有了这个欢送会,以后有人再黑黛文婷,就可以拿这个堵住别人的嘴,毕竟连校长和孩子们都来送了,说人家是“不欢而散”也站不住脚。 对于其他老师们来说,即使黛文婷这时候走了,留给孩子们也都是欢乐和美好的记忆,哪怕以后黛文婷真的红了,出现在电视上、出现在以后走出山村的孩子们眼里,他们也只会骄傲地说“这个明星以前教过我们”,而不是“她当年为了当明星,不要我们了”。 而孩子们,就是单纯的高兴了。 这里是山村小学,自然不能像城里那样,今天来个元旦联欢晚会,明天来个六一儿童汇演,每年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六年级的学生要毕业之前,张校长会专门空出一天时间,让孩子们用桌子围个圈,买点瓜子花生什么的,搞个简陋的仪式欢送下“哥哥姐姐”的毕业。 现在张校长要弄“欢送会”,而且听几位老师和校长的意思要好好办,有人表演节目,有人唱歌跳舞,还有电影看,有好吃的好喝的,要开心一整天,简直等于“红星小学”的狂欢节。 孩子们单纯的开心也感染到了老师,以至于原本在老师们之间那些龃龉和尴尬,也在共同准备“欢送会”的过程中减轻了不少,至少苏丽和张校长已经能自在的和黛文婷说话了。 送的不仅仅是黛文婷,还有考察组的人,表演什么节目就让几个老师伤透了脑筋。 “秦阁”的考察组来的时候不是空手来的,每个人都带了一大箱漂亮的文具,来的第一天就在操场上发了出去,八十七个小朋友,每个人都得到了至少价值两百元的文具,好好保养的话,即使以后到城里上学也不会过时或被人笑话。 他们是真的感激这些考察队组的“叔叔伯伯”们,又听说他们要是把这里选成基地了,以后这里就会通路、不限电,还会家家有自来水、有网络可以用,都卯足了劲,想要把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好让他们喜欢上这个地方。 所以当身为体育老师和音乐课老师的秦朗想要选拔出进行表演的学生时,几乎三分之二的学生都愿意参加。 但是结果却让秦朗差点挠破了头。 作为他们来到“红星小学”的第一个学期和第一次重大活动,他们也想把这个“欢送会”办得热热闹闹的,最好每个年级都能参与进去,每个孩子都能参加,可以不冷场。 可是“红星小学”的学生们有才艺的实在太少了。 不似城里的孩子会跳舞的、会唱歌的,能吹拉弹唱的,当秦朗登基每个人擅长什么时,眼泪都快下来了。 “你说你擅长什么?” 对着面前的张小虎,秦朗不敢相信地挠了挠耳朵。 “我说我会吹唢呐!” 张小虎露出一个憨笑,“村里有红白喜事,都是找我们家帮忙吹的哩!老师如果要需要,我能拉我的哥哥们来,他们有的会敲小锣,有的会大鼓……” 秦朗想着张小虎一家对着考察组吹唢呐敲大鼓的场景,硬生生打了个哆嗦,觉得回公司后尾牙宴上也许会被人掐死,磕磕巴巴地说: “唢,唢呐?全家都来?这不,不好吧?毕竟是学校里的活动,中午还要吃自助餐的,有点不太吉利?” “这有什么不好的,以前我们都是这样的啊。”张小虎没听懂秦朗说什么,莫名地说:“我哥说了,我只管拿起唢呐就吹好,放下唢呐就收工。中午吃饭也没什么的,以前都是这样,人一躺,布一盖,全村老少等上菜……” “行,那你就报这个!” 秦朗实在没办法崩住不笑听完他的话,果断选择了打断,干脆地在纸上登记节目。 “张小虎,唢呐独奏!” 张小虎顿时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不过,你可别吹丧事上那些啊,要吹喜事上用的!” 秦朗连忙又说。 “我知道,黛老师要回去嘛,我回去练个《凤还巢》!” 张小虎连连保证。 “那就好,等等,你说练个《凤还巢》什么意思?你不会吗?” 秦朗刚察觉不对,就见张小虎得逞一般地笑着跑远了。 “张小虎年纪小,喜事轮不到他上,只有谁家办丧事人不够的时候才让他凑数的。” 一直在旁边等着的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解释。 得知真相的秦朗:……对不住了,考察组和纪检部的同仁们。 张小虎之后,也陆陆续续有孩子们说出了自己的专长,有的在家里学过一点“花儿”,有的会哼几句戏剧,但总体来说,想要独立凑成个节目都需要再排练。 于是几个老师商量了下,本着“人人都上”的原则,让每个年级都排练了一个“大合唱”,除此之外,还搞了个几个简单的舞台剧,是苏丽自告奋勇排练的,说她初中时候搞过这个,有经验,低年级的是《拔萝卜》,高年级的是《皇帝的新衣》,都是闹闹腾腾的剧,主角和配角戏份差不多,重在一个参与。 离欢送会就“三天”,每个老师都忙的人仰马翻,秦朗说是“音乐老师”,不过是因为他下乡的时候带了把吉他,能看谱会唱歌而已,于是这个“欢送会”能够做伴奏的只有一把秦朗的吉他。 幸亏黛文婷下乡的时候往江昭辉箱子里塞了个小的蓝牙音箱,还有她直播用的话筒等,秦朗和江昭辉从网上下了点程序,把手机改造了下,勉强能做个舞台效果器。 苏丽和秦朗负责排练节目,江昭辉和黛文婷就负责布置场地、准备相关用品,由于黛文婷是被欢送的对象,虽然她从小到大都是学校里的节目主持人,这次主持活动也没让更有经验的她来,而是交给了杜若。 黛文婷也知道自己这么走了理亏,所以在和张校长及其同事们商量过了以后,将准备相关用品的费用全部揽了下来,她心里有愧,还专门和江昭辉跑了几次镇上,不但买齐了瓜子花生糖果这些零食,还买了非常多的巧克力以及其他小点心回来,要不是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简直有乡下人抢年货的架势。 除此之外,布置场地该用的东西买的都是质量好的、可以反复利用的材料,比人家结婚还讲究。 黛文婷买了许多结婚的那种纸质喜糖盒,固执的不要别人帮忙,自己花了几个晚上的时间,折了几百个礼盒,用那些巧克力糖果和小点心把这些礼盒塞得满满的,要留给孩子们做“临别礼物”,当做“欢迎会”结束后的惊喜发放。 盒子选的是市面上能找到的最大的那种,每个人两个,足够孩子们吃很长一段时间,她希望他们只要想到自己,最后留下的印象都是“甜蜜”的。 天气太冷,没办法做室外表演,欢送会的地点就放在了最为宽敞的阅览室里,书架和书柜都被来帮忙的村里人挪到了一边,空出大片的场地。 布置场地的用品里有不少是气球和彩带,挂这些的活儿都交给了个子最高的江昭辉。打气球的氢气罐子不给运输,江昭辉只能在卖气球的那里买了那种踩气球的筒,一天气球踩下来,右腿都在抽筋。 杜若也没办法闲着,孩子们的节目表、报幕都是她要准备的,孩子们从哪里“入场”,从哪里“退场”都要一遍遍教,这些孩子不似早已经习惯了各种演出的城里孩子,常常教了无数遍还嘻嘻哈哈地滚做一团觉得有趣,也足有“最不好惹”的杜若才能压得住他们。 自从商量着要搞一顿“自助餐”,又得到黛文婷“随便买”的承诺后,张校长一家都忙活起来,觉得要“大展身手”让老师们看看他们的手艺,并不是只会做“炖菜”的,于是到这家定一只肥羊,到那家定几只肥鸡,眼看着不像是“自助餐”,倒有“流水席”的架势。 可惜他们的“希望”注定要落空,因为就在他们决定要开“欢送会”的第二天,“考察组”的人就委婉地告诉了张校长,由于这次集团对于“临期商品”的事情特别抱歉,希望能弥补一下孩子们,于是决定从最近的“秦阁”调派一批厨师和宴会工作人员过来,由“秦阁”这种专业的餐饮团队来承接孩子们一天的饮食。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丽他们都以为他们在做梦。 “秦阁”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餐饮公司,总公司在广东,算是公认粤菜里最顶尖的标杆,哪怕在各大城市掌厨的分店厨师,也都是至少有几十年经验的名厨,就这么一句话,就下来给一群小学生们办“宴席”了? “秦阁”的人很快来了,而且并不是只来了几个厨师,他们干脆派出了一辆房车、一辆冷链车,从最近的分店西安一路开过来的。 车上满载着厨师们的工具和食材,还有厨师们需要的炊具和小型炉灶,还有一些已经提前制作好的精美糕点粗胚,也许弄不出什么盛大的宴会,给不到一百个人做个自助餐绝对是够了。 如此的“大手笔”,连知道这件事的各级领导都被惊动了,纷纷关心此事,当得知“唐阁”的菜在饭店里随随便便几十块甚至上百块一道时,就连不少学生家长都悄悄让孩子问个话,问能不能也来参加。 而此刻的“红星小学”里,所有老师和孩子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盛会”忙成一团。 学校简陋的厨房里,秦朗拿着一份提前列好的“自助餐”清单,正在勾勾画画。 “这里天冷,没暖气,尽量以热菜为主。” 秦朗看了眼菜单,划去一半可能没办法入口的凉菜,又保留了几个,“这几个‘冻菜’可以留下,鱼冻和皮冻应该很爽口。” “海鲜不要准备太多,大部分孩子们没吃过海鲜,有些连鱼虾的壳儿都不会剥,万一有过敏症状或肠胃不适,好事要变坏事。” 他手中的笔在指尖转动了片刻,又删去了一部分“水墨鱼仔”、“上汤龙虾”等华而不实的菜,只留下一些“鲍汁浇饭”这样既能当菜又能当饭的菜品。 “好的,海鲜的事是我们考虑不周,差点做错事。” 负责宴会组织统筹的领头人站在秦朗对面,不停拿个本子将他的话记下来,大冷的天里,他的额头上愣是出一头了汗。 “这里天冷,尽量多准备一些炖锅,可以向老乡家借,多用炖菜。我看你们提的‘野山香菇黑毛猪手’不错,张校长正好准备了不少黑猪肉。村子里有土炉,是为了办流水席砌的,可以借来做烤菜,厨房的灶台也可以烤一些东西,但是明炉烤东西要注意安全,这个你们自己把握。” 秦朗一改往日的温和,手中拈着菜单的架势就跟霸道总裁在看自家财报似的,偶有一些赞许,便让对方露出一阵感激的表情。 “黛文婷现在也是几十万粉丝的大v了,很多媒体也在关注她,这场‘欢送会’她肯定是要直播的,菜品弄得丰富点,但不要太浮夸,让人看着像是‘作秀’,最好贴合当地特色,多选用本地肥羊肉、冬鲤鱼、土鸡这样的食材,发挥我们粤菜‘不时不食、选料广泛、因地制宜’的特点……” 因为事情特殊、服务对象是小朋友也特殊,西安分部又因为工作人员“以权谋私”的事情刚刚被集团内部通报批评并处置过,这次来这里负责“自助餐”事项的工作人员都不免有些战战兢兢,他说什么是什么,点头如捣蒜。 于是当杜若因为排练的事情来找秦朗时,撞到的就是这么耐人寻味的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跑大儿子入学报道的事情,忙了一点,更新时间会晚点,但我会保持更新,这几天大家睡觉前来刷一刷就好了。 第67章 美vs自信 厨房就这么大,秦朗也没有刻意想瞒着任何人,谁进来都能看到他在做什么,自然也包括来找他的杜若。 即使被人发现在看菜单,秦朗也没有一点心虚或者隐瞒,大大方方地将“自助餐”的所有品目确定以后,才走出厨房。 “找我有事?” 一抬眼,又是一副老好人的温和样子。 “第二次了。” 杜若双手抱胸,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我已经是第二次看到他们对你唯唯诺诺的样子。一个纪检部的员工,能让同部门的客气还说得过去,没理由连餐饮部的也这么小心翼翼,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来这里做什么的?” 之前秦朗的理由确实说服了她,也解开了她许多疑点,但这一切,都在“秦阁”突然大张旗鼓地对“红星小学”进行支持后产生了动摇。 如果真如秦朗所说,“秦阁”以前一直做慈善却不曾扬名的话,员工利用临期产品谋利的事情一旦解决,只会更加小心以免泄露风声,绝对没有像这样“作秀”的道理,怕事情闹不开吗? “目前董事会将西部大区的公共关系维系工作交给我了。” 对于杜若的“质问”,秦朗只用了这一句就堵了回去,笑眯眯地说,“大概是觉得我的办事能力不错吧?” 杜若差点没翻出个白眼。 一个在农村支教的员工,凭什么维系“西部大区”的公共关系?他就不怕说话太大,闪了舌头吗? “那你对菜单这么熟悉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连做什么菜都要听你的?” 杜若又问。 “因为我喜欢吃啊。作为‘秦阁’的员工,我一直有在吃上的福利,知道自家酒店有哪些名菜不是很正常吗?” 秦朗似乎是有意想看杜若气急败坏的样子似的,说得漫不经心,“我提的都是合理建议,他们为什么不听?” 第63节 杜若再敏锐,毕竟不似秦朗已经是个“社会人”了,被噎得气结,差点没直接掉头离开。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来找我干嘛?” 秦朗见好就收,连忙转移话题。 “我和苏丽稍微计算了下时间,就算所有的节目都上了也凑不成两个小时的,自助午餐结束后就是孩子们自己的放松时间,张校长和苏丽建议,让我们这些老师也出几个节目,让孩子们开心开心。” 杜若并不喜欢这个决定,她来找秦朗是想找“盟友”的,“我觉得这事得和大家商量,万一哪个老师要没有才艺呢?你说是吧?” “我觉得这主意挺不错啊。” 秦朗故意装作没听懂“潜台词”,反倒兴致勃勃地说,“我来个吉他弹唱吧,正好有一首很合适的歌。杜老师准备表演什么?” “你……” 杜若一扭头,“算了,我去找江昭辉!” 她思忖着江昭辉应该也没什么才艺,在他那磨一磨应该有效果。 眼见着杜若的身影走远了,秦朗眼中的笑意才渐渐退去。 他和“秦阁”集团有紧密联系的事情,秦朗并没有刻意瞒着,甚至有意想让几个老师明白过来,然而除了杜若,其他几个老师根本不成关注,他也根本没办法提醒什么。 “秦阁”确实是国内最有名的酒店餐饮集团,旗下的几个高中档品牌线也牢牢掌握着粤菜行业的行业规范标准,但仅仅靠“故步自封”,“秦阁”是没办法继续进步的。 以往,“秦阁”作为城市商务接待、大型宴席、酒店高档餐饮的最佳选择,广为精英阶层推崇,但也因为这个原因,“秦阁”给普通用户造成了距离,留下了并不亲民的形象,似乎“秦阁”和“昂贵”就画上了等号,哪怕普通百姓后来收入上去了,也很不愿意踏入“秦阁”去消费。 即使在“秦阁”内部,关于将“市场推向大众”还是“精耕高端市场”的争论也从未停止过,颇有愈演愈烈之势。 在这种情况下,“秦阁”的董事长做出了一系列的尝试,其中就包括推出子品牌、名为“秦座”的茶餐厅,试图细分出服务于年轻白领阶层的精致化改良粤菜。 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妥协产物”,结果自然不尽人意。 秦朗是倾向于将“秦阁”推向与大众市场的,他学的是市场相关,自然知道随着人们生活水准的渐渐提高,会有越来越多的品牌抢占高端市场,人们也越来越倾向于注重用餐环境和用餐时的仪式感。 但他的野心并不是分出一个个子品牌,而是利用宣传,将“秦阁”打造一个老少咸宜、四季皆喜、高中低段价位产品线都齐全的全能餐饮品牌。 一个能让人们一想起“吃饭”,就会选择首选“秦阁”的品牌。 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在于普通老百姓既不了解“秦阁”,也不想了解“秦阁”,更不会无缘无故选择“秦阁”; 而对“秦阁”情有独钟的忠实客户,恐怕也不能接受它“自甘堕落”,为了迎合客户自己放弃掉以往立下的格调。 “秦阁”的转型,需要一个站得住脚的原因,一个“秦阁”绝对不能垮掉,而是要继续快速扩张的原因。 于是秦朗把目光转到了“秦阁”做了近十年的慈善上,每开一家“分店”就捐献一座山村小学是一个很好的噱头,不但能推动普通老百姓对“秦阁”产生认同,也能让忠实于“秦阁”的老客户理解他们“扩张”的理由,并为自己对“秦阁”的发展做出贡献、对山村小学的推广产生自豪感。 但是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从“董事长”那里推动下去,这位“秦阁”的掌舵人固执的认为做善事只要心意到了就好,再做过多的事情就会打扰到原本好好生活的孩子,与他们一开始的初衷不符。 他从头到尾就不觉得“慈善”是一件有关公司的商业行为,而是他个人的“回报”行为。 原本可以转型的契机在这里卡住了,双方还闹得不甚愉快,秦朗却毫不气馁,他也认为自己如果刻意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也许会“适得其反”,让别人觉得“秦阁”为了出名在“作秀”,所以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直到他无意间发现有一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网红要去他们捐献的“红星小学”支教,而她支教的理由就是为了能“直播”红星小学的日程生活,重新“火”起来。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秦朗以“休个假调整下心情”的名义,从上面领了调查这里造价过高的事情,混进了小网红来支教的队伍里,也有了眼下发生的一切。 事情果然如同他想象的,黛文婷“火”了,红星小学得到了各方的关注,“秦阁”多年来的慈善行为也一点点被揭开,甚至“临期商品”被利用的事情也给集团本部敲了一记很好的警钟,让他们意识到仅仅只花钱做慈善,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完善各方面的监管,才能将慈善更好的进行下去。 但一旦为此扩大和动用集团的资源,就不仅仅是董事长一个人的“回报行为”了。付出这样多的人力物力,必须要给董事会一个合适的理由,一个交代。 从董事会批准他的申请,允许他调用“西部大区”的资源来“弥补”红星小学之前犯下的错漏,秦朗便知道,在这场他与董事长的博弈中,他已经获得了胜利。 他的观点得到了董事会的支持,集团的“守旧”派在这里松了个口子,愿意让他试一试,看看是否能成功在“西北”这个远离粤菜优势的地区,促成“秦阁”的转型。 所以这一场“欢送会”,不但是攸关黛文婷能不能在支教生活中完美收官的“最后晚餐”,也是秦朗能不能完成“试点工作”的关键。 在这种情况下,秦朗不可能再收手刻意隐瞒,他必须保证这个“自助餐宴会”完美又华丽的面世,这场“宴会”,不但要让孩子们永远难忘,更要让所有见到的网友都“垂涎三尺”。 一旦“试验”成功,秦朗该做的就是继续收割他想要的成果,趁热打铁、推动整个集团的改革,那再在这个山村里留着就是浪费时间,离开也成了必然。 这一番心思,秦朗自然不能告诉任何人,可他毕竟不是个纯粹的商人,对于顺水推舟利用“红星小学”和“黛文婷”的走红完成内心的野望隐隐还是有负罪感的。 在这个时刻,若杜若和以前一样察觉到了,并对他发生责难,也许秦朗内心还能轻松一点,也对昔日的同伴们有个交代。 可杜若察觉到了,却丝毫没有继续诘问责难的意思。 仿佛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是一场过路情谊,一起走时齐头并进,路走完了,该分开了,也理所应当。 明明是辜负了别人的一方,可遇到杜若这么聪明又这么冷淡的一个人,秦朗难得地心理失衡了。 *** 在所有老师的共同努力下,“黛文婷老师暨‘秦阁研究中心全体考察组成员’欢送会”在一月十二号这个日子成功操办起来了。 孩子们提早就得知了有一个来自大城市的、超级厉害的酒店要为他们准备这次活动的“自助餐”,有些孩子并不知道“自助餐”是什么,还通过以前连线的那些“视频笔友”那里看到了城市里的“自助餐”是什么样子,一个个从早上开始就魂不守舍,脑子里已经在想象中午吃些什么了。 对于黛文婷和苏丽他们几个这几个月来都吃“炖菜”的老师来说,从一大清早开始就弥漫在校园里的食物香气更是一种无声的折磨,就连黛文婷都忍不住在拾掇完自己后往身上喷了味道浓郁的香水,以免自己站出去全是一股红烧猪手的味道。 天气冷,学校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即使有活动,孩子们也依然全穿着厚厚的校服,老师们裹着颜色稍微鲜艳点的羽绒服,完全没有大城市寻常学校里一到活动就换上各种演出服、舞台妆的样子。 黛文婷比所有人都起得早,天一亮她就拾掇好了自己,先给自己画了个自然妆,然后又给苏丽、杜若都分别设计出了适合她们的妆容,并完成了装扮。 而后,她就带着临时准备出来的“化妆箱”,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到了多媒体教室,给今天要参加表演的小朋友一个个化妆。 本着“重在参与”的精神,今天这场“欢送会”几乎每个孩子都要化妆,也就是说,黛文婷一个人要完成八十多个小朋友的化妆工作,她选择先为女孩子们整理,几个小时里,她一直一丝不苟的为她们完成妆容。 “红星小学”的许多孩子根本就没化过妆,很多人连头发都是乱糟糟的竖着,黛文婷从小喜欢打扮,对于怎么装扮自己、也对怎么装扮别人颇有心得。 在她的巧手下,一个个女孩子仿佛从来理不清的乱发温顺地披散开来,被编成一个个精致漂亮的蜈蚣辫子,或是端庄优美的公主头,那些可爱的小夹子、带着卡通人物的头绳点缀其间,让人再也注意不到发色原本的枯黄。 脏乎乎的小脸被温热的毛巾擦拭干净,抹上事先准备好的儿童霜,每个孩子的脸上都发出一股甜甜的奶香,黛文婷温热柔软的指尖在她们皲裂的腮上揉搓着,抚平细小干裂细纹的同时,再将适合她们肤色的粉霜涂抹上去。 她细细的修剪、勾勒她们杂乱的眉毛,她为她们被风吹得发红的苹果肌轻轻扫上带着漂亮光泽的腮红,仿佛那些被风摧残过的痕迹原本就是那个样子。 她用油膏滋润她们干裂的嘴唇,用娇嫩的粉色、俏皮的红色凸显她们原本就有的天真,她的用手法自然又细致,每一个被她捧在手里、细心对待的孩子,都觉得自己正在被长得像仙女一样的黛老师施展着魔法,即将变得和她一样美。 当一个又一个孩子凑在黛文婷箱子上架着的化妆镜里看自己时,终于有个女孩扶着自己头上蝴蝶一样飞舞的小夹子,在原地陶醉地转了一个圈圈。 “黛老师,我是变成公主了吗?” 正在为孩子涂抹润唇膏的黛文婷闻言莞尔一笑,认真地回答她: “是的,你变成公主了。” 她想起自己小的时候。 仿佛也是这样的场景,在某个匆忙准备上台的前夕,从那面化妆镜中,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美”。 自那以后,她越来越自信,越来越善于表达自己,似乎是从那一刻起,她发现了无数机会,也勇于去追求那些机会。 美,本身就是一封无声的推荐信。 但在这些孩子们眼里,“漂亮”似乎是一种最不需要追求的东西,是生存之中最无关紧要之物。 也许,她还可以教她们最后一堂课。 “每个女孩子都是自己的公主,就像老师跟你们说过的‘灰姑娘’的故事……” 黛文婷看着还带着懵懂目光的女孩子们,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 “以后也别忘了,你们本来就很漂亮。” 感受到来自老师的肯定,孩子们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开心笑容,有些甚至害羞地捂住了脸。 “有人说,女孩子太注意自己漂不漂亮,是不对的,有人会说,内在比外表更重要。但是老师想告诉你们,并不完全是这样的。” 黛文婷微微挺拔起自己优美的肩背和颈项,肆意地向她们展示着自己的美,仿佛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让自己始终保持着‘漂亮’,是女孩子的‘体面’,也是女孩子的‘尊严’。” 第68章 欢送会(上) 没有人喜欢别离,但别离又是一种必然,无论是支教老师,还是常驻老师,都只是孩子们人生中经历的一段。 无论是江昭辉也好,黛文婷也好,所有的支教都希望,当孩子们想起求学过程中的每一场别离时,都能带着笑意,欣然地接受这个事实。 多媒体教室被江昭辉用气球和彩纸布置的五颜六色,在秦朗他们看来或许有些简陋,但在红星小学的孩子们看来,却充满了梦幻色彩,每一个踏进活动场地的孩子都抑制不住地张大了嘴巴,发出了“哇哦”的声音。 多少年来,但凡学校内外的活动,黛文婷一定都会担任主持工作,这一次她是以观众而非主持人的身份坐在台下,在有些新鲜的同时,也有些伤感。 在她身边坐着的是这次来考察发菜基地情况的考察组成员,其中不乏一些年青人,黛文婷的长相和气质在这个山村里实在是出色,往那里一坐,就不停地有人扭头看她。 还有人看着阅览室上方拉着的“黛文婷老师暨考察组全体成员欢送会”的横幅,尝试着搭讪,问她是不是就是那个“黛老师”。 黛文婷都好脾气的一一答了,有些人认出她就是那个“最美支教女老师”,还腆着脸来要签名,黛文婷也给了。 就在台下窃窃私语时,“红星小学”的几个老师领着孩子们走进了阅览室,之前他们已经彩排过,于是没有节目的小朋友们就找到幕布对面的小板凳自己坐下,马上要开始节目的则像是老母鸡带着的小鸡一样跟在苏丽身后,往“讲台”另一侧走去。 杜若最后看了眼台词,脱下外面厚厚的羽绒服,穿着一套小西装,手持着话筒,走向了幕布前方。 “亲爱的各位老师、同学们,尊敬的考察组全体成员以及各位领导,早上好。” 台下是上百双懵懂中带着兴奋的眼睛,虽然人数不多,杜若还是深吸了口气。 “好!” 秦朗一边鼓掌,一边用眼神示意考察组的员工捧场。 于是叫好声响成一片,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也是个伤感的日子。我们的黛老师即将离开我们,奔向更辽阔的舞台,为帮助更多留守在山村的孩子们而努力。在我们相处的这短短半年时间里,黛老师为‘红星小学’解决了许多难题,为许多孩子做出了好的榜样,她是我们的好同事、孩子们的好老师,在此,我们对黛文婷老师为孩子们付出的一切表示感谢。” 杜若的开场词后,不必提醒,孩子们就拼命的鼓起掌,小手都拍红了。 “除此之外,来自‘秦阁’集团的考察组成员们不远千里来到大坝子乡,实地考察当地人工养殖发菜的环境,为当地人民的经济复苏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信心。在此感谢他们的辛劳,也感谢他们对红星村、红星小学的肯定。” 杜若一板一眼地说完这些场面话,才直接步入正题: “接下来,让我们拉开不舍的帷幕,用孩子们的舞姿、用歌声、用掌声、用我们最好的姿态,为这即将的远行,送上最真挚、最深厚的祝福。” “请欣赏一年级同学的合唱——《感恩的心》。” 一年级的小朋友们手牵手走到幕布前十几个小孩子分两排展开,比起寻常小学班级动辄几十个人的大合唱,看起来更是冷清。 可是没有人笑话他们,当秦朗用手机连上蓝牙音箱,将伴奏声开到最大声时,每个观众都面带笑容,看着孩子们哼唱耳熟能详的“感恩的心”。 他们认真的唱完,认真的离场,认真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二年级的小朋友在苏丽老师一个动作的指示下三三两两地站起来,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上场。 “请欣赏二年级同学的合唱——《相逢是首歌》。” 这首歌是黛文婷来了红星小学后教会孩子们的,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孩子都会唱,当初每个班出一个大合唱时,孩子们都争着要表演这个节目,最后由二年级的孩子胜利“获得”演唱这首歌的机会。 第64节 正因为是黛文婷教会他们的,二年级的孩子们唱得格外认真,有些孩子紧张的脸都憋红了,声音却丝毫没抖。 坐在台下的黛文婷似乎也想起了自己一字一句教孩子们唱《相逢是首歌》的场景,渐渐泪盈于睫,忍不住悄悄抹起眼泪。 大合唱再长,每个节目也不过就五六分钟,一个小时过去,孩子们的真情演唱就结束了,开始了个人表演时间。 即使是山村小学的学生,也有不少拿手的绝技,有些会唱“花儿”,有的还会口技,模仿虫鸣鸟叫简直惟妙惟肖,苏丽班上有三个逗趣的孩子还借来了村里的一口破锣,表演了个三句半,引得台下观众阵阵叫好。 虽然人少,每个年级的孩子们也在暗暗较劲,希望自己班上能让别人大开眼界。 直到张小虎提着个唢呐跳上台,这场“欢送会”学生表演部分终于达到了高//潮。 唢呐本来就声音嘹亮,有“乐器流氓”之称,张小虎的唢呐声一响起,整个多媒体教室里坐着的人齐齐打了个哆嗦,而后大笑了起来。 张小虎的功夫不到家,虽然花了三天的时间认真地练了这曲“凤还巢”,但有些地方还很糙,经不起推敲,可坐着的大部分人本身也就不懂唢呐,听他吹得热闹,也就叫唤的热闹。 在黛文婷他们的心目中,唢呐吹出来的曲子通常是很悲凉的声音,偶有热闹的,只会觉得吵闹,可张小虎吹得唢呐不但热闹,还有趣,唢呐模拟着百鸟拥簇着凤凰回林的声音,即便有些音吹得气息不稳,可这部分明显是下了大功夫的。 一时间,教室里全是孩子们充满惊喜地声音。 “是黄鹂,黄鹂!” “画眉!” “鹩哥!” “麻雀,麻雀!!” 负责直播这场“欢送会”的是江昭辉,他用放盆的架子做了个放手机的台子,此时正站在舞台正对面的地方录播着现场,从张小虎跳出来的时候,直播间的屏幕就被一眼望不到头的“666666”、“哈哈哈哈哈”给刷了屏,等到百鸟入林的声音响起时,更是满屏都是“牛批啊!”、“这孩子有才”,江昭辉看着别人夸奖张小虎的话,犹如夸的是自己一般,油然生出一股与有荣焉之感。 等一声长长的凤鸣声划破天际,张小虎放下唢呐向所有人一鞠躬时,雷鸣山呼般的叫好声和掌声更是震动整个阅览室,就连考察组的成员都站了起来拼命鼓掌。 张小虎没想到自己一首乱七八糟的“凤还巢”能引起这么多人的喜爱,拎着他的唢呐,只知道张着大嘴笑。 等掌声结束后,张小虎站在幕布前,又给台下的人都鞠了一躬。 “谢谢黛老师,谢谢秦老师,谢谢苏老师,谢谢杜老师,谢谢江老师,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们的,也不会忘记以前来支教过的王老师、胡老师、方老师、李老师。” 他用清亮的声音说,“我们会好好读书,天天向上,一定不辜负老师们千里迢迢来教我们读书的用心!” 黛文婷的眼睛从头到尾都是红的,脸上的妆早就糊了,等听到张小虎的话时,她终于没有忍住,低下头捂住了脸。 她觉得自己没脸见这些孩子们,没脸让他们说“不辜负你的苦心”。 旁边考察组的成员以为黛文婷是舍不得这些孩子,也不好过来安慰,只等着她自己情绪平复,不时担心地扭过头看几眼。 苏丽很快发现了这边的情况,挤过来递去一包纸巾。 “别哭了,你抬头看看四周。” 黛文婷抬起一双朦胧的眼,环顾四周。 所有人都在笑。 “杜若说,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过不下去。你现在会难受,是因为内疚,既然这样,以后有时间的时候就回到红星小学,把课上完就是了。” 苏丽轻轻地安慰着,“我相信你会的,对吧?” 黛文婷擦干眼泪,重重点了点头。 早上的所有节目结束后,就是“秦阁”集团和秦朗进行准备的“自助午餐”时间。 这一场“盛宴”从“欢送会”的前一天就开始准备,耗费了七八名厨师所有的心血,用的材料全是当地挑选的新鲜食材,譬如吃嫩草长大的小尾羊肉,吃草籽和小虫长大的童子鸡,黄牛肉、以及在老乡们家里收来的黑猪肉等等。 粤菜原本就滋味丰富闻名,秦朗又特别嘱咐这里天冷,尽量多选炖菜,所以“秦阁”的厨师们就从村里各家借来了小煤炉和土炖锅,将精心烹制的“红烧猪手”、“香芋猪尾煲”、“茶树菇山药牛柳”等炖菜用小火架在了小煤炉上保持着温度。 怕以炭和煤为主要燃料的小煤炉引起中毒,这场自助餐被安排在厨房外面的走廊上,整个一层教室外长长的走廊里全是临时搭起来的餐桌。 厨房门口还架起了一个碳烤炉,有厨师在准备着“炭烤牛仔骨”和“盐焗烤鸡”等烤肉菜,只要孩子们去要,他们就会熟练地切下一块块香嫩可口的烤肉,分给他们。 走廊外的阶梯下则一字排开了另外的餐桌,上面摆满了切好的各色水果、精致的甜品糕点,以及各种口味的冰淇淋。 当孩子们手拉手从二楼的阅览室欢送会现场出来,闻到楼下传来的阵阵香气时,所有孩子都扒在了二楼的走廊往下看。 “有吃的!” “自助餐好啦!” “我看到了好多肉!” “啊啊啊啊啊啊!老师说这些都随便吃不要钱!” 根本就没办法维持住所谓的“秩序”,孩子们以欢快的小鹿发现了新鲜操场的架势,大声欢呼着朝楼下飞奔而去! 第69章 欢送会(下) “秦阁”里的厨师,无一例外,都有自傲的资本。 来这里做自助餐的厨师,他们有的是得过各种厨师大奖的赛场派,有的是出身厨师世家浸淫几十年厨艺的积累派,有的是出国学习过中西合璧的改良派,有的干脆就是兢兢业业将一道菜做到极致的经验派,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还尚不能独挡一面,成为一间“秦阁”分店的主厨。 秦朗在挑选西部各分店的人选时,刻意挑选出好几位不同流派的厨师,并向他们许诺:谁的菜最受孩子们欢迎,谁就能得到晋升下一间“秦阁”主厨的机会。 “秦阁”每一间店的主厨,除了丰厚的薪资外,还能得到店内盈利百分之二十的分红,而且不像经营酒店有风险,这百分之二十是旱涝保收的。 每一间“秦阁”的主厨,代表着“秦阁”对他的认可,也代表着名利双收。 秦朗了解人性,他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厨师们对孩子的喜爱和同情上,而是直接用利益诱惑着他们,主动愿意到这偏僻山村来,为一群小孩子做什么“自助餐”。 也因为如此,所有的厨师都对自己做的菜下足了功夫,不但考虑到当地的人文环境和受众群体,还根据天气情况和饮食习惯进行了一系列的改变。 譬如其中一道“原味砂煲鱼饭”,原本用的该是一种海鲜饭,但秦朗担心孩子们对海鲜过敏,让他们减少对海鲜的应用,其中一位擅长烹饪海鲜的厨师当即另辟蹊径,将“砂煲海鲜饭”变成了“海鲜鱼饭”,将五常大米与当地特有的冬季鲤鱼汤搭配,凸显了原料自身的特色,使米香与鱼汤的鲜美充分散发出来,每一粒米都浸入了鲜美的鱼汤,揭开锅盖后鲜香四溢,上面的米饭鲜美软糯,而砂锅底部的锅巴却焦黄香脆,口感截然不同。 这样的一碗饭,即使不吃菜,只要揭开锅盖,也足够吸引孩子们来选择。 有些在外形上下功夫,将摆盘装点成各种卡通形象; 有些考虑到孩子们没什么条件吃肉,选择做肥美多汁的肉菜; 有些考虑到肉食太多冬季蔬菜又少,选择做爽脆解腻的素菜; 不用旁人提点,他们就主动使出浑身解数,力求自己做出的每一道菜都是最完美的,哪怕条件简陋、受众年幼,却也更能凸显出他们的能力。 所以莫说第一次见到这样精致菜肴的孩子们,就连出身小康家庭的苏丽几人也忍不住齐齐咽了口口水。 江昭辉全程是带着设备在直播的,为了直播效果,他刻意从每一个自助餐的摊位走过,遇见那种特别香的菜肴时还特别逗留一下,让黛文婷问下厨师这是什么菜,顺便直播下对这种菜的感受。 于是一档好好的美女主播间,硬是变成了美食直播间。 “我艹,这是一条有味道的直播……” “66666,我刚刚好像看到了鲍鱼。”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学校,居然还有这样的大厨来做自助餐?” 刚刚还是感动和眼泪齐飞的“欢送会”场景,一下子变成了无数网友纷纷舔屏表示很饿,还有网友一边丢打赏,一边说自己正看着自助餐直播在吃外卖,感谢“加菜”云云。 黛文婷为了增加节目效果,适时丢下另一个重要信息:“这些自助餐的大厨都来自‘秦阁’,这间‘红星小学’就是‘秦阁集团’赞助修建的,之前来这里考察水土的考察组也是‘秦阁’的企业研究所成员,因为这样的关系,‘秦阁’决定派出一些厨师,为孩子们做一顿‘自助餐’,除了为了‘欢送会’的效果,也是庆祝‘红星小学’建成后第一学期的结束。” 黛文婷的解释好比“一石激起千层浪”,关注她的粉丝不少本身就是小资的白领,一听说这些自助餐的大厨是“秦阁”的厨师都懵了,还有一些粉丝没听说过“秦阁”,一个个上网去搜,搜完也沉默了。 这是接待过国宾的顶尖餐饮集团了,只在上海、北京、深圳、广东及其省会城市开设有餐厅,大部分位于五星级酒店里面,一线城市的那些店几乎都是米其林餐厅,一道菜往往要几百甚至上千,就这样要吃上还要提前预约…… 【这世界疯了……】 【嘤嘤嘤,嫉妒使我质壁分离!】 【一定是作秀,作秀!】 【我也求这样的作秀,请来对我作秀吧!有生之年能吃上这样一顿米其林,阿不,能吃上这样一排米其林,死而无憾了!】 对于中国人,哪怕美女都不是所有人都能审美一致的欣赏,但美食是。 没一会儿,黛文婷传到微博里的美食截图和视频就被疯狂评论并转发,乡间小学简陋的条件和豪华的菜肴及摆盘形成了剧烈的反差,立刻掀起一波话题度,迅速传播开来。 看到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秦朗嘴角泛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将手机揣回了兜里,开始维持起孩子们吃饭的“秩序”。 “不要挤,不要挤!‘自助餐’是自己动手的,你想吃什么就盛什么,看到每个桌子下面的盘子和碗了吗?自己拿一个,要吃就去盛,只有一个要求,不许浪费,吃多少拿多少,要是让老师们发现盘子和碗里剩太多,等下就不准拿了!” 秦朗早有准备,掏出刚才活动力的话筒连上手机,大叫着。 “大家仔细看一下有哪些菜,再挑想吃的选,菜品有很多,你们的肚子很小,不要吃的太饱涨坏了!” 然而想不涨坏了是不可能的。 孩子们本就性格未定,什么新鲜食物都想尝试,自助餐的餐桌上摆着的大部分菜肴更是他们平时闻所未闻的,一开始还矜持着观察其他人盛什么跟着盛,等发现真是不要钱随便拿以后,每个孩子盘子里的菜都被他们堆得满满的,直到根本找不到一处空隙才停手。 杜若和秦朗一样,担心孩子们吃太多涨坏了,跟在后面提醒:“吃不掉不要拿这么多,这个高蛋白,吃多了不消化。” “我们吃得掉的,老师你们放心!” “我吃的掉!” “我行的!” 一开始老师们还拦一拦,再一抬眼只见张校长一家跟考察组的成员已经拿着盘子跻身孩子们之中吃得不亦乐乎了,还拦个屁,直接抄起盘子也跟着上了! 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长期处于饥饿和贫瘠状态的孩子们对于“吃”都有自己的一套智慧: 他们会每一样先来一点,每一种都尝一尝,然后再挑选自己喜欢的去吃,不喜欢的会互相比较和交换,绝不会浪费一旦粮食。 他们对于“肉”有着绝不同寻常的“固执”,盛菜时会先挑自己认识的各种肉菜,再挑自己不认识的各种肉菜,最后才选择吃一些素压压油腻,而且以凉拌和白灼为优先。 即使肚子还有盈余,他们还是抛弃了粤菜中最为经典的各种“饭”,直奔粤菜里各种精致的点心而去,用刚从热腾腾的蒸笼上取下的“水晶虾饺”和“小猪奶黄包”、“花篮干蒸烧麦”等点心填饱自己快要爆炸的肚子。 只把那些使出浑身本领做出秘制盖浇饭、煲仔饭、捞饭的厨师们看的眼泪都要下来了,要不是几个老师捧场吃一点,简直要创下“无人问津”的可怕业绩。 食物的香气和热度盖过了这里干冷萧瑟的天气,比食物的香气和热度更热烈的是孩子们餍足的表情和兴奋的精神,这种名为“自助餐”的吃法让所有的孩子们都展露出灿烂的笑颜。 哪怕是在米其林餐厅里,你做出的食物再好吃,哪怕你面对的是个以食为生的饕客,他也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仿佛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的满足,仿佛你满足的不是他的胃,而是他的灵魂。 渐渐的,站在每一条餐桌后面的厨师,也被这样的笑容所震撼。 那些一开始因为不被孩子们选择或者被选择的功利心与急切感渐渐淡去,所有的厨师到达这个“水准”都是对自己有追求的,他们也许能满足最挑剔的食客,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办法满足这些孩子。 于是有些甚至主动向着孩子们介绍起他们吃的是什么菜,怎么做的,用的是什么材料,询问他们对自己的菜哪里满意,哪里不满意。 “我觉得太淡了。” 一个孩子有些羞涩地说,“不下饭。” “刺太多了,我不会挑刺啊。” 第65节 “我不喜欢喝黏糊糊的汤,吃不出什么东西。” 各种各样的理由被说出来,又被记下来,无论有用还是无用,只要是对自己的“厨艺”还有追求的人,都不会轻忽这一次“机会”,有些甚至已经在心里嘀咕着是不是要将这样的“活动”多来几次,偶尔也去去贫困的地方,给别人做做饭。 秦朗几乎是全程带着笑意看着这一切发生的。 “你笑得真恶心。” 不知什么时候,杜若出现在了秦朗的身侧。 “像是看到自己养的姑娘主动出去接客的老/鸨。” “你说的真难听。” 秦朗“噗”地笑了,“我只是觉得很有意思,你看,他们平时在后厨里,就算什么名人来了想见一面都不会愿意的,但现在竟然会弯腰请教一些连什么是‘粤菜’都不知道的小孩子。” “菜很好吃。” 杜若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嗯?” 秦朗不解地抬眼。 “我说,‘秦阁’的菜很好吃。” 杜若露出难得温柔的表情,“一个餐馆的灵魂在于菜好不好吃,你们证明了即使用简单的食材,也能做出不简单的美味。菜很好吃……” 她拍了拍秦朗的肩膀。 “‘秦阁’会成功的。” 一个会关心孩子能不能读书、普通人能不能吃上既精致又美味菜肴的餐饮集团,一定会成功的。 秦朗听懂了杜若别扭的夸奖中蕴含的潜台词,于是笑意更深了。 两人闲聊中,一个矮小的姑娘似乎是终于找到了杜若在哪儿,犹豫了一会儿,放下自己手里的汤碗,向着她的方向走来。 待走近了点,杜若认出了走过来的孩子,是她曾经代过课的低年级学生马珍珍。 杜若曾经非常反对苏丽用“小恩小惠”奖励学生,她认为这么做弊大于利,如果孩子们习惯了奖励,也许在没有奖励刺激的情况下,就不会自发的去努力了。 但在马珍珍身上,她看到了自己这种猜测的多余,因为即使是刚刚教授教育的孩子,也会明白什么是“懂得廉耻”,什么是“珍惜机会”,什么是“勇敢争取”。 她很怜惜这个被父兄错待的孩子,所以看到马珍珍过来时,她主动迎了过去,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想要帮忙的地方。 “杜老师,我今天吃饱了。” 马珍珍舔了舔还带着肉汁的嘴角,从校服的大口袋里掏出一袋什么东西。 “这是老师上次给我的饼干,我一直留着。我原来想,要是哪天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就把它吃了。” 这样,她就知道什么是“饱了”。 但今天,她不用吃这袋饼干,就已经知道什么是饱了。 “我,我请你吃饼干。” 她把饼干往杜若手里一塞,像是终于忍不住自己满满的羞意,掉头跑了,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心里的意思,就这么跑了。 只留下握着一小袋奥利奥饼干的杜若,满脸懵逼。 秦朗看着杜若难得傻眼的表情,哈哈大笑。 *** 这一场自助餐,足足进行了三个小时。 从十一点半开始,孩子们吃到了一点半,还有人依旧流连忘返,直到张校长很肯定地宣布剩下来的剩菜剩饭会给他们打包带回去当晚餐,孩子们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和老师们一起回到教室,进行接下来的“联欢会”。 如果说早上的“欢送会”是向曾经帮助过“红星小学”的人表达谢意,那下午的“联欢会”就像是吃饱了满足后的一场休息和娱乐,更多的是进行一些不需要体力和脑力的小游戏,比如击鼓传花之类的。 到后来,张校长突然站起身,按照原本的安排,怂恿几个老师也上去给孩子们表演节目。 杜若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她从小就不是个聪明的孩子,别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的时候,她要拼尽全力去学习才能堪堪达到中上的水准,勉强不会让母亲失望的水平。 父母从小离异的生活环境,母亲工作又忙,也没有什么人会接送她上那些才艺班。 她唯一的才艺,就是“什么都靠自己”。 但这样的场合,自然是不能让孩子们失望的。 先是从小练习舞蹈的黛文婷站起来,大大方方地上台,拿出准备好的伴奏,给孩子们表演了一段优美的舞蹈。 而后苏丽也不怯场,跳上台就给大家唱了一首歌。 等到江昭辉的时候,他给了杜若一个眼神,示意两个人一起上台。 杜若扭扭捏捏地站起身,带着满脸的不好意思,站到了江昭辉的身边。 他们要表演的,是一段双人相声。 只不过,杜若扮演的是旁边“捧哏”的那个角色,那种全程都是“嗯”、“啊”、 “是吗”、“那可太了不起了”台词的角儿。 好在江昭辉选的相声既短又有意思,孩子们从头到尾笑得前俯后仰,也没有人注意到表情僵硬的杜若全程在实力划水。 秦朗在台下看的又好笑又佩服江昭辉,佩服他有这样“拉”同伴一把的机智。 等到了秦朗时,孩子们纷纷起哄。 “秦老师唱歌!” “秦老师抱着吉他唱歌!” 匆匆下台的杜若抬起脸,突然想起他之前似真似假的抱怨。 “她不是喜欢弹吉他唱粤语歌的男孩,只是喜欢的那个男孩弹吉他唱粤语歌……我能怎么办?抱着吉他和人家pk吗?” 一想到这个,杜若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也跟着起哄。 “唱一个,唱一个!” 秦朗看了旁边起哄的杜若一眼,竟大大方方地提起旁边摆着的吉他,三两步跳上了台。 “好!” “干得漂亮!” 秦朗嘻嘻哈哈地笑着,在江昭辉扛来的椅子上坐下,似模似样地调了下音,对着架起来的话筒说: “既然大家都想听我唱歌,这么盛情难却,那我就唱一首。” 他看了眼马珍珍,目光从马珍珍身上略过,最后落在了杜若的身上。 “我要唱的歌,名字是《请我吃饼干》。” 杜若只觉得口袋里的饼干袋子突然好像发烫一般,脸皮子也烧了起来。 秦朗却已经低下头去,拨动起琴弦,用谁也听不懂的粤语,轻轻唱出他的惆怅。 “那一块饼乾,仍能令你快乐到吃光。 你那容貌枯黄,但你不惊怕饥荒,请我吃饼干, 泪差点要淌。 偏僻高原遍地茫,最矜贵志愿原来是上堂。 你说你学懂讲晚安,希望有翻厚垫当床, 但最向往,看雨滴到访。 天涯长万里,一转身已经远离。 踏遍这地球繁华绝美,但未曾忘记你。 天才难及你,不必懂谁是谁非,每日要为进食皱眉。 无智慧去探索天理,才穷得凄美。” 竟不是情歌。 除了曾迷恋过一段时间粤语歌的江昭辉以及喜欢香港电影的杜若,大部分人只能听懂一个大概。 “你真正纤瘦,迷城内女士谁是你对手。 你说我是否要走,我不敢答相恋的也会分手,什么可永久。 饼干碎如花粉般颤抖,你舔着来娱乐舌头, 完成後便张开笑口,不像我永远要理由,为了奋斗,笑对着四周。 天涯长万里,一转身已经远离。 踏遍这地球繁华绝美,但未曾忘记你。 天才难及你,不必懂谁是谁非,每日要为进食皱眉。 无智慧去探索天理,才穷得凄美……” 耳边是秦朗的浅吟低唱,杜若摩挲着口袋里的饼干袋,久不能语。 作者有话要说: 这首歌是梁咏琪的《请我吃饼干》,在她所有的歌里,算是很不知名的,但我非常喜欢。 在我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要为这首歌写本书。 现在的我,正在履行我当时发下的“愿”。 第70章 有心vs无心 欢送会后,江昭辉送着黛文婷回去了,考察组的成员也踏上了回返的旅程,一时间,热热闹闹的红星小学,又重新平静了下来。 但那场为人津津乐道的“欢送会”,还是这么传了出去。 对于这个偏远西北的小山村来说,就连每年来的支教老师都足以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偶有亲戚上门都算是个稀罕事,更别说来什么大厨了。 在他们的眼里,过年过节婚丧嫁娶能吃个流水席的人家,就算得上是最“体面”的人家,可这个“红星小学”可好,直接拉来了两辆车给孩子们做吃的,那些打包带回来的山珍海味更是他们一辈子都没吃过的好东西。 第66节 用祖辈们的话讲,那就是“开了老大的眼界”了。 这场“欢送会”对女孩子们的影响尤其大,而改变是黛文婷老师带来的。 很多女孩从来不知道自己好好拾掇是什么样子的,她们在家里的女性参照物一般是母亲或是奶奶,但在一个年轻人普遍出去打工的地方,能作为参照物的对象实在算不上什么“榜样”,会邋邋遢遢、不修边幅很是正常。 但黛文婷为她们好好打扮了,这种打扮不仅仅是外表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参加完“欢送会”回来的女孩开始懂得“体面”,懂得“洁净”,哪怕自己能用的水不多,也会节约一些出来,将自己的脸和手洗的干干净净。 有些女孩子开始抹一些护肤的东西,而不是如之前一样任由风吹日晒,将脸摧残的开裂红肿,又痒又疼。 以前这些女孩子每到冬天没有几个脸不生冻的,生了冻疮后碰一下都疼,于是清洁的次数就变少了,如此恶性循环下去,很多孩子年纪小小,脸上就有了黑色的釉斑和痕迹,哪怕洗干净了看起来也觉得脏脏的。 有些孩子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后开始后悔,但已经来不及改变,可更多的孩子还有“拯救”的可能。 起初,有些孩子们的父母觉得她们是被支教老师“带坏”了,开始搞这些有的没的还持着否定态度,可随着一个村的女孩都干干净净起来,如果有谁家的女孩是邋里邋遢的,家长出门都没脸,也就默认了孩子们折腾。 在网上,有关这场“自助餐”的热度也一直没有冷却过。 “秦阁”在普通食客的眼里太“高端”了,是大部分工薪人家绝不会考虑的餐厅,最多偶尔去吃个早茶解解馋,在很多人心里,“秦阁”用的食材即使不是龙肝凤髓,至少也是山珍海味,翻遍菜谱全是“时价”,完全摸不清自己要花多少钱的那种。 可是这一场“自助餐”,实在是接地气的很。 每一道菜,自然是维持了“秦阁”一贯的水准,哪怕是最简单的白灼菜心,也青翠欲滴,看着就满满是食欲,更别说其他“大菜”了。 况且,“自助餐”是“秦阁”很少使用的模式,这么多道经典的粤菜摆出来,就跟教科室书般地将各种你能想象或不能想象的美味直接地呈现出来,这一刻,只要是个人,你考虑的都不再是价格问题,而是吃什么的问题。 【秦阁什么时候推出这样的“自助餐”啊,我就算吃土也要去吃一顿!最主要的是,自助餐多少钱一个人明明白白,比满是“时价”的菜谱靠谱啊!】 【楼上的没见识了吧?“秦阁”的所有食材都是当天挑选的新鲜食材,当然要根据当天的价格定价了,昨天的鲍鱼和今天的鲍鱼怎么能一个价呢?】 【呜呜呜,给我一碗昨天的鲍鱼就好,孩子们的鲍鱼捞饭看起来好好吃……】 谁也没想到“秦阁”会用这种方式接地气,哪怕没爆出他们多年来赞助乡间小学的事情,“秦阁”依然用自己最擅长的方面获得了认可,虽然方向有点朝奇怪的地方滑去…… 红星小学里,自“欢送会”后,秦朗手机的震动声就没停过。 “你说什么?张总儿子的结婚宴想用这种‘自助餐’的形式?” 秦朗头疼地回应他们,“粤菜不是西餐,讲究一个‘恰到好处’,又不是冷餐可以随取随用,菜放在那一会儿就凉了,味道就全不对了!你说什么?孩子们?这地方是西北啊,下面放了小炉子,做的大部分是炖菜……” 那边大概还在絮絮叨叨,秦朗认命一般屈服了,“好好好,如果他们觉得炖菜也可以,当然能做。不过你真的确定结婚的自助餐放一堆……喂?喂?” “又不是流水席,弄一堆炖菜和汤算什么!” 秦朗揉了把脸,刚准备去上课,一抬脚又是一通电话过来。 “你好,你,你说什么?” 他深吸口气,三两步跑到一个角落里。 “你们想搞负责‘自助餐’的产品线得去找我哥,找我干什么?我说过了,传统宴席是不适合‘自助餐’形式的!” “等等,你说挑选一些菜式作为适合‘自助餐’的品目?” 听到电话那头的发言,秦朗一反刚才的暴躁,转而冷静思考了起来,“那倒不是不可以,粤菜里也有凉菜和蒸菜,很多菜还需要火候和明火才能表现出它的灵魂,可以一直炖着……” 另一侧,杜若和苏丽怀里抱着课本和教案,在一旁小声讨论。 “秦哥应该不是什么普通的质检员吧?” 经过这两天的“电话轰炸”,哪怕是单纯的苏丽也看出不对来了。“哪有什么产品线用什么菜还要问纪检部的?” “你才看出来?” 杜若也终于能一吐为快了,“我从他能拉来考察组就知道他身份肯定不简单了。” 可以看得出,秦朗原来的位置应该是可有可无的,也许身份特殊却一定没太多活儿,所以才能得到这么一段时间悠哉哉的下乡“支教”。 但一遇到“危机公关”和“公共关系”这方面,秦朗的意见似乎很重要,就连西安那边分部的负责人也得他确定了菜单才敢做决定,说明只要是他点头首肯的东西,他是不怕“背锅”的。 而对于“自助餐”这种没有先例的新鲜事物,秦朗所在的位置似乎也有“一锤定音”的功能,至少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秦阁”可不仅仅是个饭店,它所涵盖的行业还包括五星级酒店和一些度假村项目,在他们这些刚刚毕业的学生看来,绝对算得上是“庞然大物”了。 就杜若刚刚侧耳仔细听的这一段时间里,至少有一个“宴会厅主管”、一个“研发部负责人”、一个“行政总厨”给他打了电话,而秦朗的语气虽然礼貌,却绝称不上“恭敬”,至少不是上下级的关系。 杜若的母亲就是个女强人,是一家电用器具供应商集团的运营总监,不但在她家所在的当地是最著名的企业,在全国也称得上龙头。 她看着母亲和她的上司、她的合作伙伴们怎么一步步把自己的品牌从一堆地摊货里脱颖而出,自然知道经营一家企业有多不容易。 但她的性格更像她那个和母亲离婚的生父,只是中人之姿,没有她母亲那样精明能干,甚至连性格也没学个完全,只是个四不像而已。 即便只学个四不像,她自觉自己在同龄人里已经算得上既优秀又清醒的,可跟秦朗比起来,还是稍显稚嫩和刻意。 所以,这就是天赋和家庭带来的差距吗? 就像城里孩子和农村孩子那样,有环境带来的眼界和看待事物上的差别? 没想到支教也能这样被“碾压”,杜若的情绪不由自主地低落了一阵。 苏丽却没像杜若那样强的“胜负心”,她只是单纯的觉得秦朗很厉害而已。 可赞叹过后,苏丽心里也涌起一阵不安。 “杜若,你说秦朗搞的这个什么‘自助餐’现在火了,好像‘秦阁’现在也想推出‘自助餐’的业务,秦朗会不会因为这个被调回去啊?毕竟这个项目是他一手操作出来的吧?” 苏丽从普通人的角度想象,也觉得这个“自助餐”很有创意、 “说实话,我们不去‘秦阁’有很大的原因是不知道自己一顿会吃掉多少钱,但是如果是自助餐,知道多少钱一位,心里已经有了个预期,想要去尝试下‘秦阁’这样高档餐厅的人会越来越多吧?” 这种饭店吧,公司聚餐也好,朋友聚会也好,aa制都不知道怎么a,但是一顿饭动辄几千上万块,只要不是家里有矿的人家,吃一顿都肉疼。 可一个人去这样的餐厅尝尝鲜,连菜都不好点。 但是有自助餐就不一样了,哪怕是“1999”一个人,或者“999”一个人,有个量化标准在那里,无论是一个人来吃还是一群人来吃,大家心里都清清楚楚,而且吃起来还不会有负担,怕别人觉得自己没吃过好东西尽占便宜似的。 而有“秦阁”的牌子在那里,就等于保障了这种自助餐的品质,毕竟是国内少有的米其林餐厅品牌,哪怕是自助餐,菜品质量也不会下降太多。 苏丽都能想象到的好处,没理由秦朗想象不出来,所以当“研发部”考虑专门针对“自助餐”设计新的产品线和概念时,秦朗很快就动了心。 他等一个改变“秦阁”的机会等了好几年,想过从“慈善”入手,想过从“宣传”入手,一直东碰西撞不得其法,却没想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居然从“自助餐”这里找到了突破口。 无论是理性还是直觉都告诉他,这是一次很可能稍瞬即逝的“机会”,而此时此刻的他,不该站在这里。 秦朗抬起头,恰与向他看过来的两位女老师视线相碰。 “竟然和黛文婷一样啊……” 他不由自主地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犯懒,悠哉了一天,今天双更补上,等下还有一更 第71章 自私vs无私 某种意义上,秦朗和黛文婷一样,是在“支教”过程中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机会。 但就像一个人不可能**两个地方一样,有些机会,也不可能两全。 秦朗和黛文婷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更圆滑世故,也更懂得如何让自己和别人都“舒服”,所以他从头到尾就没打算隐瞒自己的打算和想法。 “恐怕你们也看出来了,我不仅仅是‘秦阁’的员工。” 思来想去,秦朗决定用网络做一道缓冲,于是在红星小学的“教学群”里,发下了以下一段话。 “其实,我的父亲是‘秦阁’的董事长,我的哥哥是现任‘秦阁’的总裁,‘秦阁’是我们家的家族企业,至于我……” 他犹豫了下,打下来这么一句话,“我和我的家人一直没找到我的定位,所以我就每个部门都轮一遍,来红星小学之前,我正好在纪检部。” 事实上,就连这个微信号码,都是他在“下乡”之前临时注册的,朋友圈干干净净地像是被人舔过一样,就连杜若都开玩笑一般地问过他是不是“通缉犯”,哪有年轻人的社交账号这么“寡淡”的。 “教学群”里不但有现在还在教书的杜若和苏丽,还有刚刚离开的黛文婷以及江昭辉,甚至还包括被秦朗教着才学会玩“微信”的张校长。 张校长居然是第一个回复的。 【知道了,感谢你们捐献的学校。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他以一个洞悉世事的长辈的口吻,道出了秦朗现在的心思。 至于其他几个人,则更多的是惊讶。 【苏丽:!!!!!你特么在逗我?!】 【杜若:难道我们拿的不是校园故事,而是什么纨绔少爷的剧本?!】 【江昭辉:我是黛文婷,江哥的箱子刚才惊得掉下去了,他去捡了。】 【江昭辉:现在是本人。(大佬给你跪了.jpg)】 秦朗蹲在厕所里,看着小伙伴们的惊讶回复,会心一笑。 不得不说,隐瞒身份的人最爽的就是身份一旦揭开的那一瞬间了。 而身份一旦揭开,以前很多想不通的事情也就一下子豁然开朗。 【江昭辉:刚来的时候我说秦阁不好,你还怼我来着,我当时觉得你长得和善脾气真不好,后来又觉得你脾气挺好为什么要怼我,难怪了!】 【怪不得你能拉来考察队!这么牛的吗?】 【自助餐也是你安排的吧!】 对于寻常人来说,身边藏着这么个“牛掰”人物的感觉实在是没办法“让人振奋”,即便是杜若这样冷心冷情的,也猜到了秦朗身份不一般,也没敢把他往这个身份上想过,因为她实在猜不到哪个集团的公子哥会“自我下放”,跑来当个山村支教老师。 【苏丽:秦二世!我宣布以后你的备注就是这个了!】 一句调侃,众人纷纷响应苏丽的号召,将秦朗定义为“秦二世”。 有些在当面说起来有些羞耻甚至像“跪舔”的话,隔着网络,在手机那端用字打出来,只剩下了轻松和俏皮。 秦朗拿着手机,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千言万语汇集成一句话,发了出去。 【秦朗:我想,我下学期可能教不了了。】 群里蓦地沉默了一瞬。 没多久,江昭辉言简意赅地回复了。 【江昭辉:没事,我们下学期都在。】 【黛文婷:你说的,人生中有很多选择,最后要看你的选择和你的初衷是否一致。】 第67节 【苏丽:哈哈哈,你忙你的去吧,赚了钱记得多建几座学校啊!】 【杜若:猜到了,能接受。】 张校长的回复最长。 【张校长:不用担心,现在‘红星小学’也算是什么网红地点了,我问过支教点,他们说选择来这里教书的人特别多,以后还得放严标准筛选,不会再有以前那样找不到老师的事情了。】 他刚刚学会打字和玩微信,正是兴头最足的时候。 【还有,谢谢你们,让“红星小学”变成一个这么好的学校。】 一个人人都愿意来的地方。 正是怕太过煽情或太过难堪,秦朗才选择在洗手间这么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和大家发信息,而现在,他越发庆幸自己做出了这个的选择。 否则一边痴痴地傻笑一边擦眼睛的样子也太纯了。 大概是因为气氛太好,秦朗也不由自主地卸下了自己的心防,在群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和目的。 他其实并不是那种完全意义上的“富二代”,因为小时候家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开餐馆的,是那种忙起来小小年纪都要给别人端盘子的普通。 只是后来赶上了好时代,一部分富了起来,也开始讲究吃穿,他父亲这个顶着“传承人”名头的厨子才陡然发迹,因为在这个小圈子里的地位和辈分,开始有各种各样的“合作人”想要和他合伙,他也趁着这一波春风,一步步从合伙到合作,最后成立了由这个圈子里的精英组成的“秦阁”。 他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自然明了父辈们在困难时期依然保持的坚持和标准,可也因为如此,他更了解父辈们对待“食客”和“食物”之间关系的傲慢与偏见。 在这个圈子,有些人甚至认为对于“食客”来说,他们的意见和要求是不重要的,别人端给他们吃什么,他们就该吃什么,不会有人比一个厨子更了解怎么做菜。 在整个家庭的熏陶和影响下,秦朗是个年纪小小就懂得为人处事的人,他在家里是老二,上面还有个年纪更大、性格更强势的哥哥,在这种境况下,家里的人都希望他能“过得好”就行了,并不希望他能做出什么“大事”,家人的期望和他自己的性格让他成为了一个人人称颂的“绅士”,可在这种“脉脉温情”之下,他其实并不甘心于此。 所以秦朗来了“红星小学”,想用行动告诉其他人,那种一厢情愿的“尊重”是行不通的,现在“食客”和“厨师”之间的关系,就如同“学生”与“老师”的关系,一个水平再好的老师,如果不尊重“学生”,也就了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秦朗的目的达到了,但是要想要向所有人证明他的想法是正确的,他必须要先取得俗世意义上的“成功”。 多么讽刺,只有获得别人的“认可”,才能反证自己的正确。 对于其他几个老师来说,秦朗的目的和想法太“成熟”,也太难以产生“共鸣”,但他自述过程中的有一段话,却很是打动了其他几个老师。 秦朗说:“我这几十年来,都是按照家里人想要的方向在活,活成所有人都喜欢的样子,不停的做出双赢的选择,为各种人和事妥协。但有些时候,我更想自私一点、冷漠一点,做一个真实的自己。” 所以,即使有黛文婷“毁约”在先,他再提出“毁约”,其实是一件很让人“不喜欢”的事儿,他还是勇敢地说了。 就算大家因为他的决定而“讨厌”他,他也想“自私”一次。 幸而,没有人因为他的决定而讨厌他,只是真心的为他高兴。 【苏丽:没什么讨厌不讨厌的,你本来就只签了半年啊。】 【黛文婷:你是个很好的朋友,我明白你的想法。】 【张校长:娃娃不要想太多,支教老师年年有,你自己的日子要自己过明白。】 以及,杜若私聊发过来的、稍有些别扭的安慰: 【杜若:自私又冷漠的活并不快乐,被人期待和喜欢才快乐,希望你能一直快乐。】 第72章 天使vs恶魔 黛文婷和江昭辉走了,秦朗也是板上钉钉要走的,张校长虽然都能理解,也说支教点现在调老师过来容易,可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好几天都闷闷的。 他的儿子张有田之前和他吵过一架后,选择了离开家乡,去外面大城市一边打工一边读函授,张校长虽然嘴里骂骂咧咧,但后来也汇过去好几次钱,偶尔也能看到他和儿子通过微信聊天,感觉比面对面的时候关系还好了不少。 但也因为张有田走了,学校里很多杂务都落在了张校长身上,有时候看着张校长在后操场劈柴、扛着木块往厨房走,秦朗杜若他们也想帮个忙,但张校长却不让他们帮忙,说是害怕他们用斧子劈到自己。 城里来的老师,哪有几个真的会用斧子劈柴的呢?万一伤到哪里,这里连个卫生所都没有,更别说打破伤风了。 大概是这样的气氛让秦朗越发觉得内疚,这学期剩下来的半个月,他不但帮忙给杜若与苏丽准备好了回去的飞机票和车票,甚至把江昭辉回来的机票都订好了。 在学校里,他再三检查了多媒体教室里所有设备是否完好,还留下了足够多的备件,教着杜若学会了一些简单的维修,甚至还自掏腰包又多买了几个信号增幅器,将学校几个方向都笼罩住了,只要不遇到极端恶劣天气,在学校范围,打电话和上网都没问题。 一旦联通了网络,距离不再是问题,购物也就是等一段时间的差距,比起很多连网都不通的地方,这里无论是哪个支教老师来,秦朗都有信心他们会留下来。 而对于孩子们来说,老师们的离开就像是候鸟的来去,有旧的老师走,就有新的老师来,只不过每一个老师都各不相同,需要一些时间去熟悉而已。 所以比起内疚的秦朗和焦躁起来的张校长,反倒是孩子们最不受影响,也算是意外惊喜。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眼看着临近放假,很多孩子的心思也已经不放在上课上了,下课时经常能看到聚在一起商量放假怎么玩的。 “我妈说今年过年会回家,会给我带遥控飞机的玩具,到时候我带你们玩!” 一个小男孩兴奋地描述着他脑海里的“大飞机”,“我从年头给我妈说到年尾,又给她看了我的成绩单,她可算同意了!” “我爸爸也说会给我带遥控小汽车!” “我叔叔也会回来,他最喜欢我了,去年送了我一个会跳卷笔刀出来的铅笔盒。” 即使是平时最沉默寡言的孩子,在这个时候也都能露出开心的笑颜。 从一旁走过的杜若抱着教案,看着孩子们叽叽喳喳讨论着自己的父母过年回来后要怎么一起过年,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时至今日,所有人说起她的母亲,都认为是被她父亲耽误了。 作为上个世纪含金量极高的大学生,杜若的母亲从年轻时就很强势,拥有极强的事业心,可是杜若的外公外婆却是个老派的人,觉得女人即使忙工作也要有个家,迫于那个时代环境的压力,杜若的母亲和有稳定工作的父亲相亲以后结了婚,不咸不淡地过着日子。 但很快,杜若母亲所在的厂面临了改制,曾经红火的厂子一下子就面临着分崩离析,她这个威风八面的“主任”也即将变成一文不名的破产工厂的主任。 即使这样,她也没有选择放弃,而是跟着老上司、老部下一起,尝试着各种各样的破局方法,大牌代工厂做过,网上销售做过,她很努力的想要挽救这个厂子。 在这种情况下,家庭就成了一种拖累,杜若的父亲也在外面人的风言风语中越来越冷心冷面,杜若年纪小小就学会了自己上学放学、回家给父母做饭,虽然家里条件一直不算差,却过得是“穷人家孩子”早当家的日子。 但即使是这样,她的父母还是离婚了,她的母亲一辈子强势,在对待女儿上也是一样,她认为孩子是她生的,就该是她的,她可以不要,但不能“没有”,再考虑到杜若是女孩子又年纪小,她被顺理成章地判给了母亲。 小时候,她也想“一鸣惊人”一把好让母亲刮目相看,但无论她怎么努力,都考不过班上的班长、学委,跑步也跑不过班上早已经发育了的一干孩子,才艺更是一样没有,渐渐的,她也就在这上面死了心。 再后来,大概是觉得一个人自己顾自己也没什么,她也就习惯了干什么都是自己“独来独往”,连班上的同学们都有些“怕她”,就算她成绩不错又做事认真,老师和学生也只会让她当“纪律委员”这样得罪人的干部。 从小到大,她得到的评语都是“处事稳重,工作上调理性强,有恒心和毅力”,却没人知道,她不是处事稳重和有恒心毅力,而是旁人都有人兜底、有父母鼓励,有底气“活泼有个性”、“热情大方”,她却没有。 “老师”这个职业是她的母亲替她选的,她对此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只觉得是一份工作技能,可到了这里,看到这些孩子,她却莫名想到小时候的自己。 比起这些真的没有“父母”管的孩子,她这样的真能算被命运“苛待”了吗? 如果她也像她以前的老师那样,只因为孩子们表面上表现出的特质来定义她的“位置”,而忽略了每个人的内心世界,是不是每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都会长成一个“沉默寡言”的大人? 杜若开始头疼今年期末的学生评语该怎么写好了。 “杜若,最近孩子们都太松懈了,是不是该准备期末考试了?” 说话间,苏丽迈着轻快地步子跑进办公室,狠狠灌了一大口热水,“我刚才在外面绕了一圈,几乎都没人提起‘期末考试’的事儿,他们是不是忘了还有这样的考试?” 提起这个,几个老师就觉得心酸。 和城里考卷有专门的印刷厂印刷不一样,这里一共就八十多个学生,所谓的“期中考试”、“期末考试”都是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开始的,顶多提前两天通知。 以前,每一份试卷都是张校长“手写”,像是早期的“手抄报”一样,从这里摘几题,从那里摘几题,攒成一份试卷,发给大家考试。 尤其是“期末考卷”,决定了过年回家迎接归来的父母时,见到的是笑脸还是失望的脸,所以孩子们对待“期末考试”比其他任何时候的考试都要重视。 但今年的“红星小学”太热闹了,热闹到孩子们忘了还有这么回事。之前那顿“饕餮大餐”更是让孩子们谈论了好几天,连上课都神不守舍,好多孩子一心想去外面读书了,大概是错误的觉得外面的城里人吃的都是这样的。 而江昭辉、黛文婷老师先行离开,更给了他们一个错误的讯号,似乎今年“期末考试”应该是没有了。 然而…… 黛文婷走之前,他们几个就已经把一年级到六年级的卷子都“编”好了,打印出来了。 “卷子都准备了一个月了,是该拿出来了。” 苏丽露出一个恶魔般的笑容。 “这半个月已经让他们开心够了,你说是不是?” 这一个月,大事小事不断,老师们心头都是一团乱麻,即便最冷静的杜若和最成熟的秦朗都不免受到影响,只有孩子在老师们拼尽全力的“保护下”依旧维持着他们的“天真”。 不过嘛,看着自己愁肠百结,孩子们却没心没肺的样子,即便是性子最好的苏丽心里都有些不平衡了,决定“邪恶”地打击他们一下。 于是,当苏丽华丽丽地祭出“考试大法”时,所有孩子都懵了,顿时哀鸿遍野。 “还要考试吗?这学期不是不考了吗?” 张小虎还想“抢救一下”,拼命强词夺理着,“你们这是耍诈,之前完全没提过啊!” “就是就是,我们两个老师都回家了,谁来帮我们改卷子!” 刘小丫一想到自己半个月都没背过单词了,头上急得汗直冒,绞尽脑汁地想办法逃避这场考试,“我们能下学期再补考吗?” “当然……不能!” 冷酷无情的苏大魔王当场拒绝了他们。 “这次考试的内容很简单,只要大家平时有好好认真上课听讲,一定都能考到八十分以上。现在,我们翻开数学课本,我来说一下考试可能考到的重点……” 苏丽干劲十足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就像是即将磨刀霍霍向牛羊的残忍屠夫,马上就要收割一群可怜的小羔羊。 “……第四十页,还有第四十七页,好了,祝大家都考出好成绩,回家不挨打哈!” 苏丽笑着阖上了课本,痛快地看着学生们痛不欲生的表情。 一扭头,她看向门外,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 门外,秦朗身边站着两位风尘仆仆的长辈,正用一种既愤怒又不敢相信地表情看着她,表情中带着隐忍,可以看出如果不是因为屋子里都是小朋友怕吓到孩子,他们早就冲进去把苏丽扯出来了。 看到苏丽注意到了他们,其中带着眼镜的那位老人对她做了个“出来”的手势,表情特别严肃地指了指外面。 苏丽下意识地腿肚子一软,方才“折磨”学生的威风劲儿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句无助的哀嚎: “爸,你怎么来了……” 第73章 男孩vs女孩 听说有人来找苏丽,张校长和杜若闻讯匆匆赶来。 “怎么回事?什么叫苏丽的家长找来了?” 杜若一边打字,一边埋头往老师办公室走,“她来支教家里人不知道吗?” “我也是刚刚知道,苏丽没说自己来支教,说她跟同学一起到其他城市去‘实习’的。”秦朗的回话很快,“刚刚他们来学校找苏丽时,把我都吓了一跳。” 苏丽和杜若是同一届的,不过她比杜若要小一岁,是几个人里年纪最小的,所以所有人都把她当妹妹看待,很照顾她。 第68节 在这支教这么久,虽然她做事有点毛躁,偶尔看待事情也很天真,但对待弱势群体,她能广撒关切之情;对待不平之举,她喷出义愤之光。 苏丽就像是一道冬日的暖阳,永远保持着正直而开朗的人生观,让所有人都很喜欢。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们,苏丽是没经过家里人同意,偷偷来的? 踏入简陋的老师办公室里,气氛十分凝重,苏丽像是只落了水的鹌鹑一样缩着脑袋站在两个“外来者”面前,连眼都不敢抬。 “两位叔叔,喝水,顺便暖暖手。” 秦朗见气氛不对,一直在打着圆场,连忙倒了两杯热水给他们递上。 苏丽的爸爸气劲儿还没过去,看都不看那杯水一眼,倒是他旁边的中年人礼貌地接过了自己的那一杯,说了句“谢谢”。 可当他一低头,发现被子里的水还有沉淀物时,那水就一直没进过他口,而是真的拿来“暖手”了。 看到杜若进来时,苏丽和那个中年人都松了口气。 “爸,你看,真的有其他女老师的!” 苏丽看到杜若就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躲到杜若身边,“之前还有个女老师,现在回家去了……” “是,有个被偷窥狂偷看的女老师,她不回去谁回去!” 苏丽的爸爸恨声道,“你到这么个穷乡僻壤来,根本就没跟家里打招呼,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会有多着急?!” “那些都是谣言……” 苏丽孱弱无力地辩解,眼见着她爸爸抬起了手,没敢再说话。 张校长也来了,但是他现在立场尴尬,没有一开始就选择进来,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眼见着苏丽的爸爸又要开始生气了,才赶紧走进屋子。 “您就是苏丽老师的父亲吧?” 他三两步走到苏丽父亲的身边,用双手紧紧握住他的右手,满脸感激地说,“感谢您,养出了苏丽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从苏老师到我们红星小学来,就没有一个人不说她好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家长也很感激她,可算是帮了孩子们的大忙了!” 杜若和秦朗看张校长又开始拿出“家访”那一套了,都忍俊不禁,就连苏丽也有点傻眼。 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家长也很感激她? 刘小丫偷偷跑去找妈妈时她差点被打的那些事情都是假的吗? 苏丽的父亲也懵了,被面前一脸淳朴老实样貌的张校长握的手都不能动,更别说拍桌子或者打孩子了,不自觉地扭头看向其他几个老师,希望能寻到一个答案。 秦朗忍住笑意咳嗽了一声,开始向苏爸爸介绍:“这是我们红星小学的张校长,也是这边的负责人。” “啊,你好你好。” 苏丽的爸爸下意识地回握。 这一个讯息表示出苏丽的父亲平时是很好相处的人,张校长内心一定,加大了感(忽)谢(悠)的力度。 “苏同志,你是不知道我们这里的穷啊,娃娃们想上学,有的要走一个多小时山路才能到,要不是各方好心人的帮助,娃娃们就要失学,彻底走不出大山去……” 张校长握着苏丽爸爸的手,半是诉苦,半是感谢,成功把苏爸爸说晕了,忘记自己刚刚要对女儿做什么。 张校长在这边说的时候,稍微年轻一点的中年人把她叫了过来,一边检查她身上各处,一边不露痕迹的和她聊天,观察她的精神面貌。 “舅舅。” 苏丽倒是不怕自家舅舅,“我真一点事都没有,我都说了我过年会回去,你们怎么还找来了呢?” “你觉得你没事?” 苏丽的舅舅确定自己这缺心眼的外甥女没吃什么苦后,态度突然也一变,寒着脸训斥,“我们都以为你落入传/销/组织手里了!” “我怎么会弄什么传/销!我有定时打电话回家,也说了没事啊。” 苏丽眼睛瞪得比舅舅还大。 “那你自己回想下,你说和同学一起去培训学校实习了,去了以后就没和家视频过,每次打电话就跟地下党街头一样还搞个固定时间,平时还不准我们打你电话,一问你在哪儿就含糊其辞,问你干什么就说在教小孩子们读书,问你教什么你说什么都教……” 苏丽的舅舅用手指狠狠一戳她的额头。 “你自己想想,像不像落到传/销/组织了?哪个正经学校一个老师什么都教的?!” “难怪我们和家里人视频的时候,都找不到你,不是拉肚子,就是在备课。” 秦朗恍然大悟。 “原来你一直瞒着家里人!” “他们肯定不同意我支教啦,可是我的同学们实习都选择去支教了……” 苏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在多方面共同努力下,所有人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说话,而不是一张口就是怒气满满的训斥。 其实事情说起来,也不复杂。 苏丽当初和同学们一起去了个正规的支教团体报了名,就是杜若大学所在那个城市的,报完当天就接到电话说她被选上了,叫她回家准备,可这一回家,探探这个口风,聊聊那个想法,都表现出不同意女孩子“下乡”的意思,苏丽左思右想,就想着先隐瞒过去。 她大学本来就不是在本地上的,恰好大四又到了实习期,苏丽就和家里人说她要和同学们一起去个“培训机构”当老师实习,有三四个同伴,去的也是正规学校,报的地址是支教点支持的另外一座城镇里的学校名称。 家里人一开始没怀疑,毕竟苏丽一路上都有打电话回家,还拍照片什么的,可到了红星小学后,村里信号太差,苏丽就和家里断了一阵子联系,家里人怎么打电话都接不通。 就在他们以为苏丽出事了时,秦朗加上了增幅器,联络又畅通起来了,苏丽家人才松了口气,但也因此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再过去一两个月,家里人感觉到越来越不对,每次给苏丽弹视频都被关掉不说,她还不准他们经常打电话过去,说这个“培训学校”有规定,上课时候不能开手机,晚上睡觉打电话怕影响到一个宿舍的人睡觉。 非但如此,原本每年十一都一定回家的苏丽这个国庆没有回去,元旦也没有回家,家里人终于按捺不住,跑去她之前说过的那个“培训学校”去找了。 这么一找,家里人终于慌了,那个学校是个培训聋哑残障儿童的公益学校,根本就不会招什么“培训老师”,里面的老师都是受过训练会手语的特殊教师! 这下子,苏丽的家人终于坐不住了,召集家里所有人开了个家庭会议,分析究竟是怎么回事。 最后,大部分人都做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推论——苏丽应该是被同学骗去什么传/销组/织被控制住了,为了防止别人发现,只给定时打电话,平时手机掌握在这些传/销/组织手里,看起来通话顺畅,但是你绝对找不到人! 再一细想,处处都透露着诡异,但往传/销上一靠,就很正常了!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家里人商量出来的对策是先不要打草惊蛇,毕竟电话里听人精神还好,也不像是有伤或者受罪的样子,最多是被控制了人身自由,家里走关系报警的,去学校找当初和苏丽一起“培训”的同学的,苏丽的妈妈心里最着急,却为了瞒住家里老人怕他们担心,不得不留在家里做安抚工作。 苏丽的爸爸则是趁着苏丽打电话回家时各种旁敲侧击,引导着女儿说出暗语或者一些提示去找她,结果也不知道是女儿太笨还是敌人太警觉,硬是没听出什么“提示”来! 派出所那边听说可能有女大学生身陷传/销/组/织也十分重视,在经过彻底调查后,确定苏丽最后一次用身份证购买车票,是到了n省的某个镇子里,应当是往更偏僻的地方去了。 听到这个结论时,苏丽爸爸当即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他的女儿莫不是没给骗进传/销/组/织,而是被拐卖到大山里给人当媳妇去了! 那段时间,苏家简直是愁云惨雾,谈起来全是不堪回首。 他们一下子怕他们找女儿的行为暴露害的对方“撕票”让女儿出事,一方面又觉得好好一个女孩子家落在穷乡恶水的地方不死也要掉层皮。 对外,为了保护女儿的名声,苏家上下把事情瞒的死死的; 对内,为了照顾家里老人的身体情况一句话都不能透露,表面上还要欢声笑语,装成没事一样,其实背后也不知道抹了多少次眼泪,苏丽妈妈的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每天早上起来眼睛都是肿的。 苏丽根本没想过自己“头脑一热”的选择会让整个家庭变成这样,苏丽的舅舅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她的表情也从不服气到惊讶,再从惊讶到内疚不安。 最后说到家里以为她被拐到大山里的时,苏爸爸大概是想到那时的担惊受怕,不停地取下眼镜擦眼泪,苏丽也跟着掉眼泪。 “我们家几代单传,到我这就生了个女儿,但是家里没有一个不开心的,全家都如珠如宝地宠着她,才把她养成个没心没肺的缺心眼。我从来没觉得生个儿子没什么不好的,直到出了这件事,我真后悔生了个女儿……” 苏丽的爸爸手握着眼镜腿儿,哽咽着说。 苏丽脸色一白。 “如果生的是儿子,最多是被人打的缺胳膊断腿,男孩子力气大还能反抗几下,保护好自己;可要是个女儿,都不知道要被别人怎么糟蹋,遇到多少可怕的事儿,男女天生体力就有差距,反抗可能遇到的伤害更大,我们却连想保护她都找不到人,只要这么一想,根本是生不如死……” 一想到这段时间担的惊受的怕,苏丽的爸爸手还在抖。 听到这个时候父母还在自责没办法保护她,苏丽终于没忍住,跪伏在爸爸的膝盖上大声地哭了出来。 “爸,妈,我对不起你们!” 第74章 愧疚vs回头 好在苏家的担惊受怕没有经历太长时间,通过派出所的走访和调查,发现当初和苏丽一起去“培训”的同学们都选择的是“支教”,再通过电话和名称,在同一个支教点找到了苏丽的“支教信息”,得知苏丽是去下乡“支教”了,而不是被拐卖的结果。 得知结果的当天,每个苏家人都有一种“如临大赦”之感,在得到支教点联系人的电话和苏丽支教的地点后,家里人一刻都不敢耽误,立刻让苏丽爸爸和苏丽的小舅去n省带回孩子。 在来的路上,苏丽的小舅上网查了下这个“红星小学”,却意外的发现这个小学居然在网上挺出名,但是出的名却不是“太好”。 两个一把年纪的长辈看着网上什么“偷窥”,什么“被群殴”,什么“穷山恶水出刁民”的评论,简直是心惊肉跳,再一看出事的女教师是个什么网红主播而不是自家女儿,心里总算是定了定,可“主播”这种职业在上了年纪的人眼里有个搔头弄姿出卖色相的刻版印象,一想到女儿要和这样的女老师共事,他们心里又提了起来。 就为这个,苏丽的父亲和舅舅这两个中年男人在火车上头抵着头看黛文婷的直播间还被别人当成“为老不尊”,差点连最后一点脸皮都没留下。 兜了一肚子的担心、一肚子的惊慌,在终于看到全须全尾的女儿那一刻终于一颗大石落地,尤其指引他们进来的秦朗长得和善又体贴,一看就是会照顾人的类型,也让苏家长辈们放心了不少。 可安心过后,再看到女儿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还在没心没肺地给孩子们上课时,再想到这段时间里家里的兵荒马乱,苏爸爸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女儿拖出来打一顿,让她涨涨教训才好。 从这点可以看出,苏丽看到自己不开心而孩子们开心就让他们考试的心态,和自己的亲爹同出一脉。 如今,眼见着苏丽父女两抱着哭作一团,屋子里其他几个老师都很局促,尤其是张校长。 他刚才能站在道德的立场上把苏丽的父亲架的高高的,可现在知道了他们一家在苏丽教书期间经历了什么时,却没办法再用这种办法糊弄、安慰别人。 不管怎么都不能掩饰一个事实,那就是“红星小学”里的岁月静好、师生融洽,是用苏家一家人的担惊受怕、战战兢兢换来的,他作为“红星小学”的既得利益者,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同样的立场,也处在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却和苏丽共事了一段时间的老师身上。 苏家一家本来就疼孩子,哪怕苏丽隐瞒事实惹出这么大祸,也没真的上手去打她,苏爸爸光顾着心疼女儿,苏丽的舅舅则从杜若和秦朗那边打探消息,想知道自家外甥女在这边过的好不好。 大概是苏丽被爸爸叫走的时候样子太可怕,期间还有好几个胆大的孩子(比如张小虎),借着各种由头来办公室打探消息,都被杜若给打发走了。 “好了,我们出去一下,给苏丽他们一个私人空间吧。” 秦朗看这一家三口还有的话聊,他们杵在在这里也不合适,示意他们应该离开一下。 等他们出了门,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们按照今天原本的安排,已经将这个学期期末考试的事情向孩子们通知到了,时间定在了两天后,全校八十几个学生,三门主课加一门体育课,由三个老师监考加改卷子,本来是够的。 而现在,却不知…… 就在他们担忧间,却听得身后的教师办公室里传来一声厉喝。 “不行,你必须给我马上回家!” 秦朗和杜若对视一眼,眼中均是“果然如此”的了然。 “哎,这事闹的……” 第69节 张校长焦躁地搓着手掌,“这可怎么办!” 对于“红星小学”来说,这一个月简直是多事之秋,先是黛文婷老师为了更好的前途选择了回到城里,然后江昭辉出于责任和安全必须要将她送回家,再后来秦朗因为“自助餐”找到了自家餐饮改革的方向也得回城发展,这一学期还没结束,就先离开了三个老师。 原本张校长觉得,就算其他人全走了,热心肠的苏丽老师也是不会走的,然而现实又狠狠打了他一巴掌——苏丽老师不是不会走,她根本就是不该来! “我看苏丽家的人挺讲究的,这里水不太好,苏丽的舅舅连杯子都不碰一下,由此能看出苏丽家庭条件不错。这里条件这么艰苦,他们让苏丽留下来的可能怕是不大。” 秦朗基于他观察到的事实,不得不泼了大家一盆凉水。 事实上,老师办公室里,苏丽的家人确实正在劝苏丽回家。 “你必须马上跟我回去,没有什么结束这个学期的事儿!” 苏爸爸是黑脸那个,恨不得当场拉着女儿就走了,“等你学期结束都快过年了,往年都是我和你舅舅开车接你回家,你根本没见过什么叫‘返乡潮’,那时候人又多又杂,东西被偷了都是好的,遇上什么抢劫的、拐卖的,你哭都来不及!” “不会的,我和杜若说好了一起……” “两个女孩子,那就是一起给人送菜!” 苏爸爸想都不想地拒绝了,“如果这里真那么安全,为什么你说的那个男老师要把主播老师送回家为止?我看你脑子就是糊涂的!” 在这个节骨眼,苏丽实在没胆子和他爸顶嘴,只是满脸写着不情愿。 “苏苏,知道你顾念孩子们,可你能不能也顾念顾念你妈妈?” 苏丽的舅舅知道苏丽吃软不吃硬,在一旁唱着白脸:“你妈妈一直觉得你是出事了,哪怕后来警察说明了大概率你只是瞒着家里来支教了,她还觉得我们是在演戏骗她,我看得出她虽然表面上好像安了心,其实一点儿都不信……” 果然,苏丽的神色一下子就犹豫了起来。 苏家舅舅见外甥女意志有所动摇,又说:“你要一直不回家,你妈就一天不能安心睡觉。她也快六十岁的人了,要是为你担心到有什么好歹,你良心受得住吗?你能保证以后不后悔吗?” “就是这样,还有你爷爷奶奶,虽说我们一直瞒着他们,但是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他们要一点都没感觉到那根本是不现实的!现在不过是在掩耳盗铃,你怕我担心,我怕你担心而已!” 这段时间,苏爸爸承受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他也五十多岁的人了,自己是独生子,上有老下有小的,一边拖着一大把年纪为女儿奔走,一边还要担心家里老人知道了受不住,家里妻子也要依靠他,要不是还有妻子娘家可以商量下,就这件事带来的压力就足够击倒他。 父亲严厉的要求,加上舅舅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到了所有人再碰面时,苏丽会艰难地做出近期就走的决定,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孩子做事没经过考虑,我们这些做家长的,替她在这里给你们道歉。” 苏丽的舅舅带着江浙一带温软的口音,和声细语地替苏家父女交涉着,“但是眼下这个情况,苏丽肯定是没办法继续教书了,她得跟我们一起回去。” 一旁坐着的苏丽羞愧地抬不起头来,连耳后根都是红的。 另一只靴子终于落了地,张校长也说不上自己心里到底是苦涩还是释然,只好一边搓着手干笑,一边无力地说着“我理解,我能理解”。 这似乎是他最近一段时间对老师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了。 “不过,苏丽说最近已经是期末了,两天后就是期末考试,她想待到孩子们考完试、改完答案再走,我和苏丽的爸爸商量了下,决定还是尊重孩子的决定,就等个两三天再走。” 大概是觉得张校长和另外两个老师都是“老实人”,苏丽的舅舅表现的也很通情达理,没说马上就走。 “只是这几天可能就要麻烦学校几天,给我们安排个住处,能遮风挡雨就好。吃饭我们也会支付餐费的。” “哪里要什么餐费,只要两位不嫌弃,跟着老师们一起吃就好了,我们做大锅饭都是做惯了的。” 张校长哪里敢接“收钱”的话,“住也不用担心,有个老师刚走,宿舍空了一张床,厨房里还有一张行军床,在男老师的宿舍里支几天,克服下就好。” 苏丽在家里长辈没来之前,虽然称不上多么有主见,却也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人,可在家里人找上门后根本就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光内疚和自责就已经压垮了她,就在三言两语间,两个家人就已经替她做出了选择,连一句抗辩的话都没有。 接下来的时间,苏丽还照常在上课,孩子们依然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可杜若眉间的愁绪是怎么都藏不住了。 等到了晚上洗漱的时间,苏丽终于找了个机会和杜若单独相处。 “给你,我刚烧的水。” 她讨好地提着水瓶,递给杜若。 杜若看着她好半天,才终于将水接了过去。 她愿意接过水瓶就像是给了苏丽一个可以“发起攻击”的讯号,对方抚着胸口,猛然松了口气似的,然后就见她非常夸张地对杜若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肯定在心里骂死我了,你肯定觉得我又任性又没长脑子,害的你只能一个人……” 今天是星期二,秦朗已经买了这个星期六回去的票,他家最南方,必须得提前走,本来也是准备期末考试卷一批改完就离开的。 但是苏丽已经和杜若约好了月底一起回家,可现在这个情况,她走的比秦朗还要早些。 黛文婷有江昭辉护送,她有家里人来接,秦朗是先到西安分部视察一下然后坐专机回家,那杜若呢?杜若怎么办? 她左思右想,想让杜若跟她爸爸和舅舅一起回去得了,可又想起来杜若买的票都是下星期的,这个春运关头是买不到票的,除非一路自驾,否则杜若根本没办法无票回家。 苏丽本来就不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等答应了爸爸回家后才想起来杜若会落单的事儿,心里的愧疚和不安顿时将她淹没了。 谁料,杜若见她如此夸张的行大礼,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你确实又任性又没脑子。” 若不是在浴室里,她又一个手拿水瓶一个手拿着刷牙缸,就杜若这个气势,说是教导主任绝对有人信。 闻言,苏丽面对着大地的脸一白。 “你只觉得家里人不让你来,偷偷来就行了,却没想到路上出了事怎么办。你这亏是运气好,要是在半路上真出了什么事,你又没和家里人任何人提过自己在哪儿、去干吗,等被人找到,黄花菜都凉了。” 杜若只要一想想,就替苏丽后怕。 “你如果出了事,上至支教基金会,下至红星小学,所有部门和相关人员都有责任,都会出事,甚至到现在,你还只是认为会连累我一个人。” 苏丽慢慢直起身,呆呆地看着杜若。 “你是在担心我吗?” “我是在担心别人,像你这样又没脑子又没阅历的人,支教做什么,还是回家去吧。” 杜若说话时没有看她,仿佛苏丽继续留在这里对她来说都是一种麻烦。 “不要想着我一个人怎么办,我自己也可以。” 她与苏丽擦肩而过,没有回头。 反正最后都会这样。 反正谁也不会为她停留。 反正…… 她从来,都是一个人。 第75章 回去vs不回去 “你背的怎么样了?” 张小虎戳了戳同桌刘小丫,“英语背了没?” “背了。” 刘丫拍掉张小虎的手,“我又不是你,我半个月前就在背了。” “你这也太奸诈了,自己偷偷用功不喊我!” 张小虎瞪大了眼睛,“小斌子也说他之前就背了,为什么就我不知道马上要考试?” “之前杜老师说过啊,只有期末考试及格的孩子下学期能去镇中学,你当杜老师开玩笑吗?”刘小丫眯起了眼睛,“杜老师从来不开玩笑的!” “那只有请江老师和苏老师求求情了……” 张小虎对自己能考及格心里一点都没底。 教室外面桌椅摩擦的声音哗啦啦响,隔壁五年级班上的学生都拖着各自的桌椅进了教室,六年级的学生也很熟练的为他们移开位置,好让他们把桌椅放在自己的隔壁。 红星小学的学校是按照正常城里的标准建设的教室,但城里的小学一个班往往有三、四十个学生,有时候还会更多,红星小学一个年级的学生都没有三十个,于是在老师不够的时候,像这样两个班拼在一起上课或者一起考试的事情很常见,孩子们都做的熟门熟路,还准确的把桌椅拖到上次留的位置。 而对于老师来说,这样两个年级的孩子错开的方式可以有效地避免互相看对方卷子的情况,冬天挤一起还能暖和点。 于是当苏丽红着眼睛抓着两叠卷子走进了教室里时,一看教室里密密麻麻坐满了人,都仰着脖子看着她的样子,那眼眶更红了,几乎是哽咽开口说: “黛老师和江老师回家了,学校老师不够,所以这次考试是五年级和六年级在一起考,考试时间四十分钟,现在开始。” 几十分卷子依照从前到后的顺序传递了下去,大部分拿到卷子的孩子没有先下笔写,而是颇感新鲜的来回看打量。 “今年不是张校长手抄的了哇!” 张小虎看着试卷上整齐清晰的印刷体,有点开心,“太好了,张校长字太小了,每次看可费力了!” 苏丽勉强笑笑,没有接话。 张校长不是没办法把字写大,只是想省一点纸,能在一张纸上誊抄完一张卷子。对于手抄卷来说,字写的越小反倒越费力,学生们只是觉得考试时看着费力,却不知道张校长一份份又是出卷子、又是抄他们的卷子更费力。 但这些都不必说,因为这些都已经成了张校长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要不是黛文婷走之前在仓库里留下了足够红星小学用好几年的各尺寸打印纸和备用油墨,也许老师办公室里那个打印机永远都只会是个摆设。 整整四十分钟的时间,苏丽背着手在教室里走来走去,不时的出声提点。 “张小虎,不要在下面搞小动作,我看着呢!” “小琴,要太冷就和老师说一声,我给你移个炉子过来,不要老是把手放到衣服里!” “江菲菲,做错了就擦掉,不要反复涂改!” 虽然只来了不到半年,但两个班加起来几十个人,她能喊出每个人的名字。 苏丽在里面认真的监考,苏爸爸和苏家舅舅就在教室后门的小角落里偷偷地看,四十分钟过去,苏丽一刻有没有坐下过,苏爸爸和苏舅舅也一刻都没有离开。 这是她在学校里的最后一堂课。 等看到考试结束,苏丽终于没崩住情绪,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收着卷子时,苏爸爸摸了摸鼻子,踌躇着问: “苏丽好像很喜欢教书?” 在他印象里,自己的女儿是个乐观开朗的性子,却也是个很容易三分钟热度的人。 从小到大,几乎什么样的才艺他都让她试过,但没有哪一种能学过两个月,同样的,任何爱好也很难持久,小时候集邮能集几大本,没半年就放在那里落灰…… 种种种种,全家已经习惯了她偶尔突发奇想的各种心血来潮,每每有这种情况,只需静等几天,她自己就能打消这股念头。 苏爸爸听说女儿来支教时,不光是他,全家都觉得这是苏丽的又一次心血来潮,是看到什么让人心疼的宣传后善行一时泛滥的冲动之举,可真来了“红星小学”,苏爸爸又不确定了。 “应该是很喜欢吧,否则怎么能受得了这个地方的艰苦环境。” 苏家舅舅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士,昨天一晚上几乎都没睡,哪怕是盖着被子,也觉得冷气往后背直钻。 所谓的“宿舍”又大又空,既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一个小太阳亮了一夜,亮得他睡不着,却又没有勇气去关掉,实在太冷了。 第70节 这里冬天没有自来水,听说即使通了冬天也会冻住,大家全靠井水生活,红星村会形成这么大规模,原本就是因为出井多。 方圆百里都是盐碱井,这里也不例外,要入口的水全要靠大水缸沉淀,苏丽的爸爸和舅舅看到水里飘着杂质就没有下口的欲望,苏丽却能很自然地大口大口地喝着微微带着涩味的白开水。 吃得更是不用说,在苏家舅舅看来,那种所有菜炖在一起的“炖菜”根本就不能称之为菜,吃饭简直就像是喂猪,可自家外甥女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抱起碗就呼噜呼噜给喝光了,还知道自己洗碗。 要知道苏丽在家时,连红烧肉糖放多了放少了都不吃,从小挑食到让苏家父母头疼,在家馒头花卷这种东西也都是佐着稀粥的食物,到了这里一天三顿都是这种面食,居然也适应下来了。 若不是亲眼看见,苏家爸爸怎么也不敢相信现在这个既麻利又有耐心的孩子是他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儿。 感慨过后,则是更重的心疼。 “她一个女孩家家,根本不需要在这里受苦。” 苏爸爸逼着自己硬起心肠,“她要喜欢教书,回去考个教师证,或者去考师范的研究生,以后当老师就是了,在这里条件太艰苦了!” 苏家舅舅理解地拍拍姐夫的肩膀,眼睛却总是忍不住看向一边抹泪一边收卷子的外甥女,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为了亲人千里迢迢而来,现在却像是两个坏人似的。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了。 “今天我们改完了卷子就要走了,你一个人行吗?” 秦朗捧着一碗面片,小心翼翼地问杜若,“要不然我再多留一段时间,回头咱们一起去西安,再各自回家?” “不用了,你去西安不是为了公事吗?没必要。” 杜若摇头,没答应。 提到这个,苏家一家都没说话,因为各种原因食不下咽地吃着碗里的土豆。 张校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一咬牙:“要不你们干脆都提前回去吧,学校最后半个月不上课了!” 这是个好办法,只是不好由他们提出来,闻言苏丽和秦朗都眼睛一亮,看向四平八稳地在吃饭的杜若。 “张校长一个人看不过来这么多孩子,总要留一个老师在学校里的。冬天天冷,学生们留在家里也难熬,还不如一直上学。” 像是马珍珍家这样的,家徒四壁屋子里冷得泼水凝冰,家里还连热食都没的吃,全靠学校一天两餐和能挡风的教室度过寒冬,如果她也提前回去,就意味着张校长不得不提前闭课关校。 “而且,你们都不用担心我回去的安全问题,因为……” 杜若吃完了饭,放下碗,擦了擦嘴,说:“我今年过年就不回去了,就在学校里过。” “什么?” “你为什么不回去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在这里过年行吗?” 秦朗和苏丽惊得差点捧不住碗。 尤其是苏丽,自从那天晚上被杜若“拒绝”后,她这两天都不敢和杜若说话,就怕杜若讨厌她,可现在一听说杜若不准备回去了,她连家人在旁边都顾不得了,跳起来就喊: “是不是因为我们都要走?要是这样的话,我也不回去了!” “苏丽!” 苏爸爸气得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和你们没关系,是我觉得来回跑太麻烦了。” 杜若脸上没有半点勉强的意思,说话语气也淡淡,带着一股“你们不用管我我自己有主意”的潇洒。 “我是单亲家庭,外公外婆都不在了,我妈过年要去国外学习,没办法赶回来过年。我爸爸早有了自己的家庭,我是不方便过去和他们过年的,寒假就一个月,我这么跑来跑去,回家还是空屋子,想了想干脆就在这里过年算了。” “你们不用考虑我的安全,我的年肯定是和张校长一家过的,也许比回家过的还热闹些。还有那么多孩子,要是他们寒假不想玩,来学校问我作业或是去多媒体教室看看电影动画片什么的,我还能开个门看个孩子。” 杜若平时就很独立,而且是个让人觉得很可靠的人,即便她说的情况听起来似乎很凄凉,却没有人生出一点对她的同情心,因为她是真的表现的一点都不难过。 “这,这怎么好意思……” 张校长不安地摩挲着碗,“这可是过年……” “如今城里过年已经不像农村这么重视了。那就这么说了吧,等下吃完饭我们去把卷子批改了,然后明天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她微微向苏爸爸和苏家舅舅颔首,站起身,拿着自己的碗筷去了后厨洗碗。 杜若一离开,苏丽用求助地眼神看向秦朗。 “秦朗,你劝劝杜若啊,不回去怎么行?这个地方这么冷清……” “杜若做了决定,我劝有什么用?” 秦朗愁眉,“以她的性格,肯定是票都退过了,和我们说只是‘通知’一声。” 杜若是个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不希望别人麻烦她的人,既然决定不回去了,肯定就会把票退了,免得自己占着一个宝贵的春运位置,让别人回不了家。 苏爸爸和苏家舅舅没有和杜若相处过,不知道那个看起来挺内向的女孩子是这么一个性子,此时都有些坐立不安。 虽然她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怨怪苏家人的话。 “你们就放心回去吧,要是杜老师真的不回去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好她的。” 张校长叹了口气,表情既感激又内疚,“以前也不是没有支教老师放假不回去的,不过那是暑假。这大过年的,哎……” 他说的是为了等支教老师来交接的李老师。 不同于杜若表现出来的“干脆利落”,洗完碗后在小操场“消食”的杜若,正握着手机满脸犹豫。 酝酿了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拨响了那个号码。 “喂,妈妈?” “是这样的,原本说好的二十号回去的,我这边有点事……” 第76章 付出vs成长 丁琼女士接到女儿的电话时,还比较意外。 她不是大部分不关心网络的家长,因为负责运营的原因,她一直很注意着网上的各种信息,自从知道女儿的“红星小学”在网上弄出的风风雨雨后,她就有了随时刷刷微博和黛文婷直播间关注杜若工作的习惯,也看了欢迎会,知道最近有一两个老师要离开,最近比较忙。 也多亏黛文婷后来为学生家长们弄的上课直播间,丁琼才能经常看到女儿上课的样子。 杜若去读师范学校是她为杜若选的,这个工作社会地位高,工作稳定,对家庭和社会都有贡献,在婚恋市场上吃香,而且她知道女儿的性格,如果她去当老师,一定会是一个很负责的老师。 在商场上时间久了,她看待问题早已经习惯用“有用”和“没用”来界定,对她来说,“教师”这种技能就属于学了“有用”,无论什么时候都需要的。 她这个女儿也许不是最优秀的,但绝对是最让人省心的,哪怕是下乡去“支教”,也绝不会像那个女老师黛文婷一样惹出许多事,这让她很肯定,也很放心。 可就是一直让她放心的女儿,却做出了让她不放心的事儿。 “是这样的,原本说好二十号回去的,我这边有点事,可能回不去了,要留在学校一阵子,过年就不回家了。” 大概是因为那边冷,女儿的声音带着一点小小的颤音,“你不用担心我,这边张校长一家人都很好,我会跟他们过年,也会有学生陪我。” “不回来?” 丁琼伸手示意一个过来签字的员工出去,皱着眉问:“有什么事会比回家过年更重要?” 她对女儿很放心,杜若向她说什么,一般她只会淡淡地“嗯”一声,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不是冷漠,而是一种信任。 但她一旦开始问东问西,就表示她对这件事情不满意了。 杜若和她妈相处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妈妈是什么性格,知道没办法侥幸糊弄也没了,原原本本地将这边现在遇见的情况和她妈妈说了一遍。 丁琼原本放心她在那边教书,就是因为她知道去支教的还有好几个老师,学校硬件条件也不错,至少电和网都是有的,如今一听要走好几个人,一下子就不能接受了。 “非得是你不可吗?” 丁琼下意识觉得女儿是被欺负或是被排挤了,“你那不是还有个男老师吗?看起来挺通情达理一个小伙子,叫他留下来。” “妈,我票都退了。” 杜若委婉地表示了拒绝。 “杜若,你是不是忘了你去红星小学是为什么?” 丁琼冷静地提醒女儿,“你‘发扬风格’并不会对你被选入支教保研人选有什么帮助,我以前就教过你,在一些原则的事情上不能退让,一旦你今天选择了退让,以后就要一直退让。” 这个社会,教儿女善良,就是看着她被别人一点点“吃”掉。 “一开始人家只是让你代课,然后就是让你上课,最后就是他们拍拍屁股走了,让你来收拾烂摊子,最后很可能就剩下你一个人。” 丁琼语气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担忧,“你以后还是要支教保研的,难道要一直这么吃亏下去吗?” “妈妈,如果我愿意吃亏呢?” 杜若在妈妈即将开始长篇大论之前就打断了她。 电话两头都蓦地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大坝子乡的风吹过树梢屋檐的呼呼声。 这还是她的女儿第一次在自己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强硬地打断,以至于丁琼在电话那头的表情既震惊又不知所措。 这样的空白显然让杜若更有勇气酝酿些什么。 “妈,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当老师。我不在乎别人需要什么,不喜欢背那些没完没了的课案,批改那些弱智都不会错的试题,也不喜欢小孩子,大的小的都不喜欢……” 杜若的声音在呼呼的大风声更显凉意,“我会选择当老师,是因为你认为它是最适合我的。所有人都说,你妈妈是个厉害的人,听她的没错。那时候我还是学生,既没有经验又没有理想,你是我身边最有权威的人,所以我听了你的话,报考了师范大学。” 丁琼在电话这头皱起了眉。 “妈妈,所有人说你厉害,是因为你完成了你自己的理想,无论路上有多少阻碍,你也不会放弃你的事业。和我一起来支教的老师们也很厉害,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理想和目标,他们和你一样,为了自己的理想,即使艰难,也能清醒地做出‘正确’的选择。” 她看着亮着温暖灯光的校舍,“我没有那么厉害。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我不知道完成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心情,但我知道那些‘选择’后被放弃的人是什么心情。” “你是在埋怨我吗?” 这是她们母女之间从来没有讨论过的话题,就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回避。 “我没有埋怨您。我只是想说,这个世界需要各种各样追求理想和梦的人,也需要我这样既没有理想,也没有什么追求的人,我目前的目标就是好好的完成支教,所以,我才是最适合留下的人。” 杜若的语气里没有一丝委屈和不甘。 “这些孩子和我是一样的,没有人期待过他们能成为什么样的人,也没有人在乎他们喜欢什么,他们赤手空拳来到这个世界,按照别人指引的路一步步往前走,谁也不知道最后那条路通向哪里……” 杜若裹紧了自己的围巾,苦笑着说,“他们见过最厉害的人,也许就是我们这些从外面来的支教老师了。” “总要有一个坚持下去的人吧?否则我们教导他们的那些话、那些指引他们走出大山、继续接受教育的话有什么意义呢?在他们眼里最厉害的人,最后都选择了放弃了他们?” 这样的支教不是点燃火种,而是熄灭最后的亮光。 “你的想法很好,可是你忽略了一点——你是个女孩子。” 第71节 丁琼女士心中升起一丝焦急。 她愿意让女儿为了获得支教保研的机会而去支教一两年,却不愿意女儿最后真的“陷”在支教这个大坑里。 “我也有关注这个地方,贫穷、缺水、土地贫瘠、人口素质低。教育也许是他们离开这个地方的一条出路,但那应该是国家和地方上去思考和执行的,不该是你这样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普通女孩承受的,你来支教,就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 丁琼着急地说,“如果你的同事们都离开这里了,就说明这里还是有很多问题的,留不住人的,你一个女孩子在这,别的不说,安全怎么解决?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把你教养到这么大,你要有个万一,我怎么办?”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这里的人也很朴实,孩子们都很可爱。” 杜若说着说着,突然就笑了。 “妈,你不觉得你现在说的话听起来很耳熟吗?当年你的厂子要破产时,别人也是这么劝你的。” 【你看全国都在改制,你们厂子本来就不强,厂子里养的人也太多,到处都在下岗,你难道能管这么多人吗?厂子要不是自己有问题,就不会倒了!】 【怎么安置这些人应该是国家和地方上做的事,你一个女人在这里倔什么呢?你一个上过大学的精英人才,在哪里找不到出路,非要吊死在这颗要倒的树上?】 【你说你要南下去找路子,还要出国找外资,别的不说,路上安全怎么办?现在到处都是流动人口,世道这么乱,你一个女人,要有个万一,我们怎么办?若若怎么办?】 这些话曾经是她的父母长年累月争执的内容,伴随着她大半个幼年时期,熟悉到一听到类似的话,耳边都好像能回响起这些声音。 丁琼没想到杜若会提到她年轻的时候,烦躁地提高了声音。 “那不一样,那时候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是一样的,妈。” 杜若摇了摇头,语气十分肯定,“以前我不能理解,现在我理解了。你当年不能离开厂里的理由,就是我现在不想离开‘红星小学’的理由。” “我会在这里待满一年,明年我也会继续选择‘支教保研’,我依然不喜欢当老师,但我好像渐渐喜欢上‘支教’了。” 她也许不够聪明,却足够有毅力,她不怕等,也不怕熬。 所以…… “我希望您能支持我的决定。” *** 电话那头的丁琼女士最后还是无奈的同意了她留下的决定,但她让杜若保证,一旦安全上出现问题,必须立刻打电话给她。 哪怕没有车票,丁琼女士表示即使是开车过去,也会把她接回来。 这么多年来,她们母女之间拘谨又小心翼翼的关系,在这通电话后也有了微妙的改变。 最显著的表现,就是母女二人都开始愿意坦率的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打完电话,杜若已经冻得鼻头都红了,她搓搓手,跺跺脚,小跑着回到了学校的廊下,准备装个热水袋回宿舍里去。 一到廊下,迎面又遇到了秦朗,避无可避,两人打了个照面。 打量着杜若冻得直抖的样子,秦朗露出了然地表情。 “跟家里打电话了?” 杜若做什么事都不避着他们,唯有和自己妈妈打电话时会远远地离开众人,找一个没人的地方。 杜若点了点头。 这时候打电话是为了什么,以秦朗的情商,自然是想一想就知道。 “辛苦你了。” 他诧异与杜若的选择,带着钦佩地表情说,“孩子们会感激你的。” 杜若身上的冷已经缓了过来,听到秦朗的话时,她突然笑了起来。 “你搞错了,不是孩子们会感激我,而是我感激他们。” 她的笑和她的人一样,淡如菊,轻若月。 有些话,在现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既像是埋怨,又像是矫情。她从来就不是个会煽情的性子,许多话在电话里根本没办法说出口,只能继续藏在心底。 她想说,如果没有这一次的支教经历,她可能永远也不能理解母亲当年的选择,她和她的母亲,终其一生,可能只是熟悉又陌生的甲乙关系。 她想说,原来自己不止长得像她,想的也像她。 她想说,因为这次支教,她见到了默默选择家庭而留守的女人得到的是什么样的人生; 因为这次支教,她知道了什么叫“放下砖就不能养活你,拿起砖就不能拥抱你;” 因为这次支教,她明白了什么叫“负责”,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失望”。 她在这里汲取了很多,见识到很多优秀的人,他们曾彼此陌后然后又各自熟悉,她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了敬业、责任、胸怀、奉献、包容、谦逊和幽默,这些是她曾经没有,现在却想努力得到的。 秦朗说,孩子们会感激她不放弃他们,她却想说,她感激他们,是他们让自己找到了未来继续在“教师”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勇气。 她做出的不是“牺牲”,反倒是满心感激之下的一种“反哺”。 曾经,那个面试官问她,“你认为支教的意义是什么?”,她选择了网上推荐的最“标准”答案,说了一大段冠冕堂皇的语言。 而现在的她,一定会回答: ——“支教的意义不是付出,而是共同成长。” 因为,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她终于和过去的自己达成和解。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时候真的是“养儿方知父母恩”,比如我小时候,很少被父母带出去旅游,我爸妈每次出去都不带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埋怨这个。后来我自己有了孩子,我的儿子很乖,我的女儿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皮,然后每次出门的时候我简直想跳车(自我嫌弃),吵闹到影响了一飞机一车厢的乘客不说,一落地还老是不管不顾自己跑,什么都好奇,一不留神人就没影子了,心累不爱,瞬间就理解了我爸妈为毛不带我,再也不埋怨了︿( ̄︶ ̄)︿。 我想说,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人生,有些人选择了“付出”,也有一种选择是“实现自我”。在定义“女儿”、“母亲”这样的身份时,还有一种定义就是“我自己”,希望大家都能勇敢的选择“实现自我”。因为当你成为一个很好的“自己”时,你也会成长为别人眼里的“骄傲”,也依然会是一个“好母亲”、“好妻子”,也会成为儿女眼中的“标杆”,并不是一昧“付出”才是最好的选择。 譬如杜若,也许她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淡漠,但不可避免的是,她的母亲是个很优秀的人,她在成长过程中不自觉的以她的母亲作为“标杆”,渐渐也长成了一个优秀的人,虽然她不这么认为。在某个成长中的阶段,她自然而然就会和一切达成和解。(比如钢铁侠和他的父亲?) 第77章 梦想vs攻略(上) 重新回到办公室的杜若一身轻松,倒是要走的秦朗和苏丽一副表情沉重的样子,尤其是苏丽,拿着每一张卷子都翻来覆去,批改卷子的人要比写卷子的人还认真。 她负责的是高年级的考场,三年级以上的作文题目是一样的,都是“我的梦想”。 原本是想用“我的老师”的,但听说这个题目去年支教的李老师他们用过了,便将其改成了“我的梦想”。 苏丽本来就是个感性的人,现在更是每读一篇作文就要红了眼眶半天,看着张小虎长大后想变成“飞人”,刘小丫希望妈妈“有一天终于攒够了买房子的钱接我去住”的梦想一个人悄悄抹眼泪。 更有一些“希望爸爸病能好”、“希望我能一直读到大学”、“希望我姐姐不要嫁人”之类的梦想,本身就像是某种**。 “都怪我,就不该选这么催人泪下的命题作文的!” 秦朗一边给苏丽递纸巾,一边试图调剂气氛,“当初定个什么‘我最难忘的一餐’就好了,保准全是写那顿自助餐的!” 苏丽接过纸巾,眼泪却一直擦不干,为孩子们经历过的苦难和孤独,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当初定下这个“命题作文”,其实也夹带着他们的一些私心,如果孩子们的梦想是他们能举手之劳就实现的,他们准备在结束支教的时候顺便帮他们实现了,也算是一份有意义的“临别礼物”。 然而大部分孩子的梦想,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更多的却是他们也无法揭穿的现实。 有个叫赵理的孩子,成绩在班上是最好的,性格也最踏实稳重,他的梦想是读上最好的大学,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城市工作,挣上大钱。 在他的作文里,只要能上最好的大学,就能在最好的城市工作,能留在繁华的大城市,挣到一个月超过两千的钱。 在农村孩子的眼里,一个月超过“两千”就算是挣上了大钱,可以买得起房子、留在北京上海,却没有人告诉他北京上海的房子一个月租下来要多少钱,北京上海的房子一套又要多少钱。 他的梦是如此清晰有力,可又如此的缥缈虚弱。 也许高中读书的食宿费用就能击垮他,也许一年上万块的大学学费就能让他的家庭犹豫,也许他费尽全力来到了北京、上海,而那座城市却完全不是他心中的那个样子…… 还有个叫方芳的女孩,她的妈妈告诉她等到她读中学的时候就会接她去打工的城市上学,可她却在家里听到奶奶跟老婆婆说等初中就不给她读了,送她去她爸爸妈妈的城市打工,会说让她去上学,只是怕她知道真相不愿意去而已。 她心里很怕这件事是真的,却又不敢去问自己的妈妈是不是真的,所以她的梦想也很简单,只是希望妈妈答应她“读书”的事情才是真相,她最终能在妈妈的身边读上初中。 “他奶奶和老婆婆说的八成才是真的。” 杜若见苏丽皱起眉头,看完整个作文后推测:“除非她妈妈所在的城市私立学校并不贵,否则九年义务教育阶段按规定应该是在户口所在地完成教育的,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按照父母工作地的教育部门分配学校就读。我看她家条件不太好,留在当地就读最省事,出去读书反倒麻烦,没理由舍近求远。” “也许是先找好了能接收的学校?” 苏丽抱着最好的打算猜测。 杜若沉着脸摇头。 “这孩子会在作文里写这件事,是心理上一种下意识的‘求救’;同样的,另外一个女孩子希望‘姐姐不要嫁人’,其实是在心里祈求自己不要早早年纪就嫁人;那个希望能一直读到‘大学’的孩子,八成是感觉到了家里想要让他辍学……” 除了张小虎“希望自己能成为飞人”这样的愿望,很多孩子的“我的梦想”,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一篇篇作文,而是一封封“求救书”。 他们没有办法、也没有力量抗击来自原生家庭、来自这个地方的社会形象的桎梏,便下意识地在作文里向他们看起来“厉害”的老师表达出了内心的诉求和恐惧。 于是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着。 他们的支教期很短,哪怕杜若能够从头到尾坚持下来,也不过就是一年而已。他们看不到孩子们读高中,也看不到孩子们会不会早早嫁人。 即使能看到,到那时,他们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苏丽在听到杜若的“求救论”时就已经擦干了眼泪,捧着试卷冥思苦想。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我们就教他们怎么办!” 突然,她拿起笔袋里的笔,开始在一旁的白纸上写起“梦想攻略”。 “《梦想攻略》: 亲爱的赵理同学,你的梦想很坚定,也很远大,老师先预祝你的梦想可以达成,并附上《梦想攻略》一份。 北京、上海最好的大学名称如下: 北京的: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xx、中xx…… 上海的:复旦大学、同济大学、上海交通大学、xx大学…… 这些学校往年的录取分数分别是xxx分,xxx和xxx分,按照分数和排名,你只要在高考时达到全省排名前六百,你就一定能上xx大学、xx大学和xx大学,如果你在高考时达到全省前两百,那所有的大学你都可以尝试着报名。 等你考上这些大学,恭喜你,你离你的梦想就完成了一半,你终于可以前往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了。即使没考上这些学校也没关系,并不是只有考上最优秀的大学才能前往上海和北京,这两座大城市有很多很多优秀的大学,你可以咨询你的老师,或者上网查资料,完成志愿的填报。 在踏上梦想的道路时,你会遇见很多困难,其中最多的可能来自于经济上的,但不要害怕,只要你的成绩足够优秀,会有很多很多的组织能帮助你。老师会把可能帮助你的公益慈善组织和他们的联系方式留给你,你现在也学会上网查资料、发邮件了,即使没有手机、电话,老师相信你也有获取帮助的能力。 此外,无论是初中也好,高中也好,学校都会有帮助贫困学生的政策,你可以积极的获取这方面的信息,成为自己完成梦想的助力,大学也是有助学贷款和奖学金的,别害怕没有路可走,只要你有心、只要你努力,所有人都会帮助你。 等你进入了大学,梦想才刚刚开始,你必须要抓紧所有的时间学习这些来之不易的知识,用知识武装自己,课后多完成社会实践、多和同学交流和学习,努力为未来能留在这座城市工作打下基础、积累经验,争取在毕业时找到一份能让自己满意的工作,获得留在自己喜爱的城市的机会。 接下来的人生,就全要靠你自己努力了,毕竟老师也还没有开始工作、挣上大钱,哈哈。 希望这份《梦想攻略》对你有用,当你有任何疑惑的地方,老师都欢迎你用邮件向我们询问。 第72节 爱你的苏老师。” 苏丽洋洋洒洒地写完一份《梦想攻略》,然后用胶水把它贴在学生试卷作文的上方,用它代替了批阅意见。 一旁的杜若和秦朗看完了她的《梦想攻略》,眼睛都是一亮。 “这办法好!” “我也来写。” 秦朗随手拿起张小虎的试卷,也开始写起给他的《梦想攻略》。 “给张小虎的《梦想攻略》: 作为一个每次都勉强才能跑完八百米的胖子,秦老师对你梦想当‘飞人’的愿望非常钦佩,所以老师给你送上一封《梦想攻略》。 首先,你要先去上初中,然后参加初中的田径队,那里有老师会对你进行的专业训练,包括怎么控制步伐和气息、怎么才能跑的更快; 然后,你会去参加各种各样的跑步比赛,只要你跑的足够快,参加的比赛就会越来越多,甚至有可能去市里或者省里进行比赛,这样你就可以去报名参加市体校或省体校,如果你希望往体育方向发展,又是个厉害的运动员,就会有专业的运动队接收你。 等入了体校,恭喜你,你的梦想已经实现了一半,因为要想跑的和‘飞人’博尔特一样快,你需要继续接受更专业的训练,甚至要代表中国参加世界级的比赛,在那之前,你还要完成文化课的考试(别想着跑步就不需要读书了哈哈)。 一旦成为了职业运动员,你就不必担心生活费和学费的问题了,因为国家会给你发工资,也会根据比赛成绩而颁发奖金。你以后还可以选择成为裁判员、教练或者是进入体育大学读书,也可以当体育老师,江昭辉老师就是体育大学毕业的,很可惜他不在这里,否则这封攻略由他来写,可能会更完善……” 秦朗全程面带着微笑写完了这封《梦想攻略》,期间,他通过手机查询,确定了镇中心中学是有田径队的,又查询了市体育局、体校和省体校的地址、电话和电子邮件地址,一并写入了攻略里,确保张小虎长大后至少能够找到实现梦想的地方。 等他把这封《攻略》贴上了张小虎的语文试卷上,那边杜若写给“方芳”的攻略也已经完成了大半。 “给方芳的《梦想攻略》: 首先,你应该先打电话给你的妈妈,直接问她你会在那里读什么学校,什么时候报名,你在这里应该准备些什么。因为从这里换到外地去读书,学籍是要提前准备转移的,有些学校还会提前报名,你现在已经六年级了,还有半个学期就要毕业,东西都要尽早准备;” 如果你的妈妈说不清楚在哪里读书、什么时候报名,你可以通过给你妈妈所在城市的教育局打电话询问,也可以请老师和张校长帮忙替你打电话,我们会将如何报名、如何异地上学的方法教给你的妈妈。它的电话号码如下:&……¥#。” 此外,根据我们国家的法律,义务教育是国家强制要求所有适龄儿童、少年必须接受的教育,是国家必须予以保障的公益**业,也就是说,假如你的奶奶和家人执意让你初中不读书就出去打工,那是违法的,你可以自己拨打教育局和县/政/府的电话,或是委托你将要读书的中学要求强制执行九年义务制教育,各级主管部门会帮助你入学,他们会帮助你和你的父母解释清楚什么是‘义务教育’。 老师希望你的愿望能够实现,但如果你的妈妈没办法帮你实现这个愿望,我也希望你不要气馁,不要灰心,坚持你继续读书的梦想。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许多的好心人,比如每天和我们远程视频的哥哥姐姐们,还有上次来我们这里采访的记者阿姨李薇薇,他们都有很多的办法帮助你继续读书,上学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 在这个过程中,也许你会失望,也许你会伤心,但无论别人说什么,你都要记住,我们都会帮助你。 你的‘坚持’将是你最好的《梦想攻略》。 爱你的杜若老师。” “给姜圆圆的《梦想攻略》: 圆圆,在我们的国家,法定结婚年龄是男二十二周岁,女二十周岁,在这之前结婚的婚姻是不受到法律保护的,也是不合法的。同样的,我们的国家婚姻法第三条是严令禁止包办婚姻的,结婚必须男女双方完全自愿。如果你的亲人遇见了这种情况,杜老师建议你悄悄帮她报警…… 在报警之前,你需要做一些准备。你可以借学校的录音笔在某些场合……” 第78章 梦想vs攻略(下) 在杜若、秦朗和苏丽的认真对待下,一封又一封的《梦想攻略》经过他们在网上反复的查询资料、咨询公检法行业和教育业相关人士后,被详细又完善地撰写了出来,这一封封《梦想攻略》已经不仅仅是一篇篇作文的批阅,而是一份对他们人生进行指导的可行性指南。 他们几乎是拿出了些论文的劲儿头在写这一封封“攻略”,不但内容要转换成孩子们能看懂的浅显语言,在涉及到具体的地址、电话时还必须反复确定他们都是真实有效的,有些电话晚上没办法打,还得委托杜若在白天再进行确认一遍。 明天下午他们就要走,有那么多份卷子要批改,再加上几十份“攻略”,三个老师一直忙到十一点都没忙完。 张校长期间来了好几次,一直想帮忙,却被三个老师“赶”回去了,马上就要结束这个学期了,他们都想为孩子们再尽点心。 隔壁,苏丽的爸爸在宿舍里左等右等没看到秦朗和女儿他们回来,心里实在放心不下,爬起来灌了个热水袋,想给在办公室的女儿送去。 他悄悄推开办公室的门,只见杜若和秦朗已经困倦到趴着桌子睡着了,只有苏丽还强打着精神,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继续批改手里的卷子。 显然她已经适应了这里寒冷的天气,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带着半指手套,完全没有被冻僵的感觉。 整个办公桌上铺满了贴上了《梦想攻略》等着胶水干的语文试卷,苏爸爸打开门时带进了一阵风,有张试卷随着门带起的风恰巧飘到了他的脚下,他捡起一看,女儿熟悉的字迹就这么撞入了眼里。 “《梦想攻略》?” “爸?” 苏丽被冷的一哆嗦,抬头看到了爸爸,压低了声音问:“你有什么事儿吗?” “给你送个热水袋。” 已经读完《攻略》的内容,苏爸爸将试卷轻轻放在秦朗面前的桌子上,递出怀里抱着的热水袋,咽回了让她去睡觉的劝告。 “天已经很晚了,小心着凉。” “我知道,还有一点,我批完了就和他们回去睡。” 苏丽怕吵醒刚刚趴下的两个同事,匆匆用手势催促爸爸回去睡觉。 然而她却不知道,回到宿舍里的苏爸爸,辗转反侧了一夜,怎么都没睡着。只要一闭眼,眼前就会出现女儿的那篇《梦想攻略》。 连自己“梦想”都不知道有没有实现的女儿,那么认真地用她仅有的人生经历,“指导”着孩子们如何去实现梦想。 哪怕有些想法在他这个成年人看起来有些幼稚,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孩子们得到了支教老师给出的“指引”,就等于得到了“成年人的支持”,至少有抗争一下的方法和勇气。 重要的不是能不能成功,而是敢不敢去做。 在他看来,自己的女儿苏丽也还是个孩子,能做出“不辞而别”瞒着家人出去支教这种事的孩子,现在根本就不适合在社会上生存。 可每个在社会上生存的人,一定就要世故、油滑、老练吗?就没有什么工作,仅仅只靠着一份赤子之心,就能做的吗? 如果是个世故、油滑、老练的人,会像他的女儿这样,在零下的温度里,裹着羽绒服,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写什么《梦想攻略》吗? 他知道女儿要成长就要学着她的同伴秦朗那样,可私心里,他却希望她能一直保持这个单纯的样子。 没有受过伤害、秉持着对人的信任和真诚,闷着头向前冲的样子。 苏爸爸的脑子里乱七八糟闪过一大堆念头,最后全化为黑夜里的一声叹息。 *** 考完试的那天下午,老师们向孩子宣布了苏丽家人来接她,老师要提前回家的消息。 孩子们都知道苏老师要提前走了,第二天没有一个迟到的,所有孩子都穿上了自己的校服,秦朗提前和孩子们说了,他们要和孩子们一起合个影。 因为黛老师和江老师提前离开,秦朗也表现出这学期结束后不一定再来的态度,张校长和几个老师担心孩子们的情绪,没有人在孩子们面前提起“苏老师是偷偷来的,家长并不同意她支教”这件事。 许多孩子们还以为苏老师只是因为怕春运太挤不安全才提前被家人接回家,一个个都羡慕的不行,毕竟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得到父母这样的“照顾”,他们很多在镇上上中学的哥哥姐姐才十来岁,无论过年过节都是自己回家的。 苏家家境不错,苏爸爸和苏家舅舅也是那种“体面人”,比起几个支教老师来,显得没那么容易亲近,于是孩子们虽然对他们都很好奇,这几天却没几个敢凑过去搭话的,苏家两个长辈也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尴尬,尽量在屋子里不出来。 等过了第一堂课,负责几个班教学的老师们从讲台抽屉里拿出昨天晚上就批改好的卷子,底下的孩子们纷纷发出哀嚎的声音。 苏丽负责发的是五、六两个班的卷子。 从考试后,两个年级就一直在一起上课,期末考试都结束了,课本上的课都上完了,她这段时间都在给孩子们读一些有趣的书,有科幻,也有武侠故事,大部分是学校图书室里没有的,很多孩子都喜欢,就连张小虎都迷上了,每天往自己腿上绑两个沙袋跑步,嚷嚷着自己在“练轻功”。 离这学期结束还有半个月,不少孩子还抱着“能拖就拖”的心理,想着这种好日子能多过一段时间,怎么的考试成绩至少要几天才能下来,谁知道才两个晚上,卷子就批改完了。 在“希望成绩出来的晚一点”这条上,城里的孩子和被支教的山村学校没什么区别。 “红星小学”的孩子们普遍很难拿满分,并不是老师的底打不好,而是孩子们没有回家以后继续努力的学习习惯,很多孩子回了家以后还要干活,甚至带小孩子,没办法像城里孩子那样一放了学就扑在学习上。 在这里,考了八十分朝上,就算成绩很好的了。 但有一个孩子除外。 “赵理,语文,九十八分;数学,一百分;英语,一百分。” 苏丽带着欣赏的表情拿起赵理的卷子,送到他的手里,“你很厉害,又考了六年级第一,继续保持。” 赵理带着一丝羞涩接过了卷子,拿到手的第一时间就去翻自己的语文卷子,想去看哪里扣了这两分。 翻着翻着,他就看到了贴在作文上的那张纸。 和不少懵懵懂懂的同学不一样,他在村里属于“心气高”的那种孩子,去年到镇上中学参观的经历让他卯足了劲儿一定要上大学离开这里,家里人也支持他的学习,加上他也确实聪明,是红星小学里极少见的那种经常考满分的孩子。 但即便“心气高”,他的家人世世代代也都没离开过大坝子乡,对外面大学的短暂印象只保留在大人们如果志怪故事一样的传说里,从视频里了解了中国最繁华的地方是北京和上海,却不知道外面有些哪些大学。 所以,他几乎是如饥似渴的吸收着这张《梦想攻略》里的内容,那些“指点”对他来说,就如同一个渴求着绝世武功的孩子得到了最上等的武学秘籍一般。 他看到该如何努力进入中学的重点班、如何进入重点高中,如何一步步考上好的大学。 他知道了北京、上海有哪些好的大学,知道了这两座城市向每一个有心向学的孩子敞开了怀抱,并不仅仅只有顶尖的那些大学。 他知道了上这些大学要多少学费,又有哪些法子可以减免学费、勤工俭学,他知道了要留在一个城市里工作,仅仅考试考得好是不够的,他还要努力和同学们沟通学习,在学校里努力多学习一些谋生技能,甚至还得到了秦老师和其他几个老师有关专业的建议。 就好像,好像他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一样…… 没有村里人背后指指点点“心气高”的热嘲冷讽,没有觉得他好高骛远的不屑,而是认真的教他该怎么改变自己的人生。 看着那一个个电话、一个个地址,赵理的眼眶渐渐湿热了起来,趴在桌子上哭得像是已经“得偿所愿”。 “这后面怎么贴着一张纸哟?” “我也有!” 与此同时,也有不少孩子发现了自己的《梦想攻略》。 说实话,即使用再浅显的语言指导孩子们该怎么去追寻自己的梦,有些知识和常识也依然超出了孩子们的理解范围,可就如赵理会哭一样,这张纸承托的已经不仅仅是“攻略”,而是“尊重”和“希望”。 他们也许现在不能理解,但没关系,他们总会一点点长大、总会一点点变成熟,只要怀揣着这样的“尊重”和“希望”,总有一天,他们会冲破世俗和自己内心的枷锁,冲向自己想要的未来。 每一个老师都在用尽所有的心力告诉他们: ——你们不需要改变世界,你们就是世界。 担心自己的姐姐和自己会被随便嫁掉的孩子仔仔细细地看完了那张纸,将它小心的撕下来,藏在了自己的课本里; 觉得自己成绩太差迟早要辍学打工的孩子知道了这世上还有一种学校叫“职业高中”,哪怕是去打工,也不是每个人都要去工地搬砖; 期待着妈妈会接她到身边上学的刘小丫背下了最显眼的那个电话号码,担心自己记不住,还用圆珠笔写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害怕自己会辍学的孩子知道了什么是“九年制义务教育”,知道了国家和政/府是会用各种强硬手段保护他继续上学的…… 连最调皮的张小虎看完了自己的那封《梦想攻略》,都按捺不足内心地激动。 原来江老师说的是真的,真的有专门给跑得快的孩子办的学校! 原来跑得快也不是没有用的! 他本来就是个脾气直率的孩子,看完这张纸就对着它亲了又亲,恨不得就贴在家里墙上天天看着,再抬头看见苏丽时,满眼都是说不出的欢喜。 “苏老师,谢谢你们!” 张小虎的嗓门特别大,他这一嗓子喊下去,原本害羞不敢感谢的孩子们也放开了,一个个跟着喊了起来。 “谢谢你,苏老师!” 第73节 “谢谢老师!” “老师我爱你!” 孩子们抱着怀里的卷子,就像是怕老师听不见似的,叫的特别大声。 五六年级的骚动又引起了隔壁班级的注意,大概秦朗和杜若也在发卷子,后面的《梦想攻略》也被发现了,于是隔壁的班上就像是要和五六年级比嗓门似的,也喊了起来。 “谢谢秦老师!” “谢谢杜老师!” “谢谢老师,谢谢校长!” 一时间,红星小学里的孩子们声如雷震,就连张校长和苏家两位长辈也被惊动了,各自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尤其是张校长,知道苏老师他们下午要走,其实他一直担心孩子们会难过,苏老师会难过,还担心苏丽因为舍不得孩子和家里人起矛盾、会争吵,想要留下来。 可现在,从窗户里往教室看去,大部分孩子都跟打了鸡血一样,要么是激动,要么是高兴,少数几个在哭的,也是笑中带泪。 被感谢着的苏丽走下了讲台,去一个个拥抱她的学生们,在他们的耳边鼓励着,说着“以后要加油”。 也许是孩子们的开心感染了她,苏丽的脸上没有即将离去的沉重,只有拥抱明天的欢喜。 “真是太好了。” 站在窗边的张校长,不知为何也抹了把眼泪。 在他的眼里,每一个红星小学的老师和学生,都是孩子。 “能笑着离开,实在太好了……” 第79章 离别vs别离 发完卷子,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总体来说都是开心的,因为期末考试结束就表示着寒假就快开始了。 鉴于苏丽和秦朗下午就要坐每天一班的小巴离开学校,张校长决定今天课也不上了,让孩子们和两个老师聚聚。 苏丽和秦朗来的时候都带了卡片机,孩子们整理干净自己的脸和头发,一个个涌上前和老师们合影,因为他们说会把照片寄回红星小学,有些孩子扭扭捏捏也上了前,询问能不能给他们拍张单人照。 秦朗和苏丽当然是来者不拒,苏丽的爸爸和苏丽的舅舅这时候就起到了“摄像师”的作用,于是一早上的时间大部分就是在拍照中度过了,全校八十多个孩子,几乎每个人都拍了几张照片。 欢乐的气氛一直延续到午餐时间。 冬天的红星小学太冷,所有人都是在室内吃饭的,大概是因为秦朗和苏丽吃完饭就要走,这一次孩子们情愿在食堂的走廊里吃饭,也不愿离开。 平日吃饭时是最热闹的时候,孩子们你抢我菜、我偷你馒头的事情经常发生,有时候还会由于一些小矛盾吵吵起来需要老师们调解,但今天真的一个个乖得都跟天使似的。 刚刚拍照片时的喧闹离去,除了少数低年级的孩子没什么离别意识,大部分孩子都吃的心不在焉,不时就去偷看下秦朗和苏丽两位老师。 若是平时,孩子们这么乖,老师们一定非常欣慰,可现在这个时候,吃饭时异常的安静反而让几个老师难以下咽,这半个学期以来在教学过程中积累的从容与自控力也在一点点瓦解,尤其是苏丽,必须靠不停地去厨房“添饭”才能压制住自己奔涌的内疚,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情绪崩溃大哭出来。 一直以来长袖善舞的秦朗此时无力的捧着自己的碗,端详着每一个孩子的面容,和他们的目光交融着,要把他们记到心里。 所有人都知道吃完饭要发生什么,所有人碗里的饭都减少的很慢。 张校长一手建立了这座“红星小学”,来来去去的支教老师至今已有十几人,已经见多了各种各样的老师,但即便如此,像这样受到孩子们喜欢的老师也是很少的。 这一批的老师里,有专业知识扎实的杜若,有为人细致体贴的秦朗,有身材健壮性格直率的江昭辉,有才貌双全温柔可爱的黛文婷,也有活泼热情阳光开朗的苏丽,红星小学要何其有幸,才能一时间迎来这么多优秀的老师。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乡村孩子们成长中向往变成的那种男生/女生。 杜若教会孩子们“沉稳”,秦朗教会孩子们“懂条理”,江昭辉教会孩子们“自信”,黛文婷教会孩子们“体面”,苏丽教会孩子们“勇气”,每一个老师,都有无法抵挡的个人魅力。 也许他们不能一直执教下去,但他们在“支教”过程中给予孩子们的东西,将让他们终生收益,就连他自己,都跟着几个老师学会了很多。 “同学们,吃完这顿饭,老师们就要回家过年了,大家快点吃,我们一起去送送老师好不好?” 张校长见孩子们碗里的饭都凉了,这大冷天,他心疼孩子,不得不出来做这个“坏人”。 “好!” 孩子们齐声回答,加速了吃饭的速度。 苏丽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眼泪却啪嗒啪嗒地往碗里掉。 终于吃完了饭,杜若陪秦朗和苏丽回宿舍整理东西,孩子们就等在教学楼的楼下,目送着两个老师上去打包东西。 从食堂到宿舍没有几步的路,却仿佛是千山万水,东西早就整理好了,打成包一个个放在房间里,就等着他们离去时带走。 秦朗和苏丽来时不过一个箱子,离开时却满是行李。 这些箱子里,有的是孩子们送他们的礼物,有的是他们在支教过程中陆陆续续添加的东西,很多生活必需品包括小家电秦朗和苏丽都留给了杜若他们,即便如此,剩下来的部分还是满满当当打了好几个包。 原本苏丽和秦朗想把东西都带走的,可现在孩子们要去相送,秦朗收拾行李的手突然就顿住了。 “要不然,我们人先带着箱子走,这些编织袋里的东西就麻烦杜若年后给我们邮寄过去吧?”秦朗只背起了自己的吉他,将装着小东西的编织袋塞回了床下,满脸挣扎。 “孩子们都以为我们是回家过年,带着这么多东西走,明摆着把宿舍都搬空了,不是让他们更难受吗?” 他用期盼地表情看向杜若。 “麻烦你保管下,行吗?” 苏丽的爸爸和舅舅原本已经拎起编织袋了,听到秦朗的话也僵在了原地,提也不是,不提也不是。 “那我也不带了。” 苏丽只拿起了一个皮包,包里全是孩子们送的“贺年卡”和这半年来送的小东西,“贺年卡”大部分是自做的,也有些草编的蚂蚱什么的。 “杜若也帮我保管下,邮费回头我微信发你。” “……行吧。” 作为过年不回家的老师、也是唯一可以被托付的人,杜若没多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秦朗和苏丽的家人提着东西下了楼,孩子们听说可以去送老师,从学校的各个角落跑了过来,大家把他们团团围住,一直送到了红星村的村口。 每天下午两点半会有一班车从红星村门口过,车子还没来,一群人在村口一块大石墩旁等着车,张校长负责维持秩序。 “秦老师,等你下学期回来,我一定送你一个大礼物!” “苏老师,我妈妈过年要回家,肯定要带许多年货回来,下学期我请你吃饼干!” “秦老师,杜老师说她过年不回家,我们过年能跟你们视频吗?我们已经会用多媒体教室的机子啦!”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分别的话,一如黛文婷和江昭辉走时那般。 只是黛文婷的离开早已经埋下了伏笔,江昭辉已经肯定还会再回来,所以当时的离别没有人能真正体会此刻的不舍和痛苦,如今真正的分别在即,秦朗和苏丽却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正在这时候,车子缓缓驶来。 看到这个架势,破破烂烂的小巴大概也吃了一惊,停下车后司机甚至跳了下来,当知道是送回家过年的支教老师时才松了口气。 他们车小,即使超载也容纳不下这么多人。 “秦老师,苏老师,再见!” 有孩子对着他们挥手,苏丽和秦朗感觉到一阵撕心裂肺的难受,在苏家舅舅再三的催促下扭头上了车。 车子缓缓地启动了,孩子们跟着汽车在后面跑着,也不知是谁,终于还是将胸臆之中藏着的那一嗓子喊出了口: “老师们,下学期还要来啊!” 知道真相的杜若和张校长都不忍看这一幕,红了双眼,无语凝噎。 苏丽的视线早已经模糊,在全车乘客的注目下,她将头从后窗里伸了出去,不管不顾地朝着追着车子的孩子们喊: “苏老师还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你们给我好好读书,好好写作业!读书永远不会没用的!” “苏老师!苏老师!” “苏老师,一定要回来啊!” 车子越开越快,只有速度最快的张小虎还远远地坠在车子后面,拼命地跑着。 秦朗靠在汽车的窗户上,木木地看着那群渐渐远去的熟悉身影,却不敢像苏丽那样出去允诺什么。 秦朗的脑子一片空白混沌。 他如愿找到了未来的方向,他的前途将是一片光明,而他的那些学生们,不知道还要经历怎样的风雨交织,面对如何的泥泞坎坷。 生活对于孩子们来说是一场场战役,而他现在却如同逃兵一般离去。 太多的脸庞在他的脑海中波涛起伏,孩子们在车后一声声“老师”的呼唤像是一只只无形的大手,拖拽着他不住地回头。 他以为半年时间很短,他以为下乡支教很容易,他认为自己会接受得了这样的别离…… 如今,他却只想擦着眼睛、看的再清晰一点。 绝情的车子却拐了一个大弯,终于将一切都藏在了茫茫黄土之后。 前排的苏丽已经哭倒在父亲的怀里,有了家人的怀抱,她可以肆意地表现出自己的悲伤和不舍,为自己不得不选择离开的决定痛苦。 而“成熟”的秦朗,却只能在内心里一遍遍重复着那些说不出口的告别。 ——“再见,孩子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天都在想自己忘了干什么事……突然想起来忘了发文(停站十五天后遗症) 第80章 心意vs礼物 几个老师虽然都回家了,但属于老师的微信群里却一直热热闹闹的,并没有因为他们离开而解散。 黛文婷已经顺利被江昭辉送回上海,黛家人对江昭辉特意跑一趟把女儿送回来十分感谢,当知道江昭辉接了黛文婷的课、让她能够顺利回来后,两家原本紧张的关系一下子就缓解了,对江昭辉更是充满了内疚之情。 回到上海的黛文婷立刻签约了经纪公司,开始作为被公司作为艺人进行培养,公司为她专程配备了一个助理、一个司机,送她去了正在筹备中的节目组“超级教师”,作为常驻嘉宾拍摄各种宣传照和片花,并且在好几个城市进行宣传。 于是黛文婷每到一个城市,就会发一段视频回来,也会通过微信和多媒体教室,与孩子们聊聊天,并在每个城市最著名的景点向孩子们直播。 在孩子们眼里,曾经给他们支教过的黛老师已经是“大明星”了,可这“大明星”没有忘记他们,还经常陪他们聊天、向他们介绍外面的世界,所以即使黛文婷走了,依然还是最受孩子们喜欢的老师之一。 江昭辉回了上海以后也没闲着。 几个老师在批阅卷子后,为了作为纪念,曾将“孩子们的梦想”作文整理成pdf文件保存了起来,发到了群里,所以江昭辉也看到了孩子们的梦想。 他远在上海,当然不知道其他几个老师为了孩子们的梦想写出了一篇篇《梦想攻略》,他的心思并没有秦朗和杜若苏丽那么细致,所以当看到那一篇篇作文时,他下意识地就选择了去寻找为他们“求教”的路子。 第74节 于是,江昭辉在家过年的这大半个月几乎都泡在了图书馆和书店里,寻找能给孩子们提供帮助的书籍。 现在的书店书外面大多是有塑封的,并不能像他们小时候那样先看了好不好再买,所以江昭辉就只能先去图书馆一本本查阅他需要的类型的书,然后再去书店把他觉得好的买回来。 “孩子他爸,辉辉这是怎么了?黛黛飞黄腾达了,他受刺激了吗?” 江昭辉的妈妈看着屋角摞着的一堆书,愁得眉头都舒展不开,“之前还好,买的都是什么《学习改变命运》、《我在为自己读书》之类的励志书,昨天开始,居然买回来的都是什么《我能管好我自己》、《不要抱怨社会》,这是干什么啊……” 终于被失恋逼疯了,要报复社会了吗? 那还买这些书干嘛? 理智和情感在拼命拉扯吗? 江昭辉的爸爸没江妈妈那么关心则乱,猜测道:“我们儿子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要他看书就跟杀了他一样,多半不是给自己买的。” “你是说,给他支教的孩子们买的?” 江妈妈急得攥紧了丈夫的手,“这不都已经送黛文婷回来了吗?难道还要去?” “要去的吧,我看他不少行李都没带回来。” 江爸爸对于儿子要继续支教倒很是支持,“做人要有始有终,他如果还继续去,我是很高兴的。” 江昭辉从青春期有了那么点懵懂开始,家长就看出了他喜欢黛文婷的苗头,也曾寄希望在黛文婷能影响江昭辉好好读书上。 可即使是黛文婷,也从来没有能让江昭辉大半个月泡在图书馆里,自觉自愿的去看书。 他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理科特别好,什么公式一会儿就懂了,懂了以后都能八九不离十的做出来,可是就是讨厌背书、更讨厌看书,所以理科好,有关背书的科目就一塌糊涂,拖后腿的厉害,后来还是靠着体育特长上的体育大学。 但现在,没有黛文婷、没有高考的压力,这孩子却自己开始把图书馆和书店当家了。 如今这个情况,别说只是买一堆“励志书籍”回来,就算把书店搬空了,江爸爸大概也会欣然地掏口袋付钱。 而书店里,正被江妈妈担忧的江昭辉正挤在“丽人系列”书柜群众,仔细地挑选着自己需要的书籍。 站在这个书柜群里的,大多是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女孩,勾画着浓淡适宜的妆容,穿着得体的衣裳,或单身一人,或三三两两,对书架里那些可能对提升女性价值的书籍反复斟酌。 所以在这么一群“娇小可人”的女生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高马大、长得还挺帅气的年轻男孩子,就显得格外突兀。 然而江昭辉就像看不到那些异样的目光似的,一踏进书柜群就直奔目的而去,伸手拿下了一本《我不惧怕成为这样强硬的姑娘》,抱在了左手架着的几本书上。 站在他侧面的小姑娘悄悄扫了眼那些书的书脊,见全是《你不勇敢谁替你坚强》、《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这样的女孩励志书籍,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大概是江昭辉一脸严肃认真地站在书架中挑书的侧影别有一番帅气,竟然也有女孩子大着胆子上来搭讪。 “帅哥,给妹妹还是姐姐挑书?” 某个打扮入时的白领丽人大概是很吃这种“小狼狗”画风的男孩,主动攀谈,“这本《你不勇敢谁替你坚强》的系列还有另外一本,也很不错的。” “不是给姐姐妹妹。” 江昭辉刚刚还有些不好接近的气质突然柔软了下来,脸上也露出温暖的表情。 白领丽人心里一阵失望,觉得对方八成是给女朋友买的。 “是给我的学生们买的。” 江昭辉想了想,觉得自己以一个男人的目光给小女孩挑书可能会有疏漏,哪怕在图书馆看过也不见得就合适,于是果断放弃了接下里的目标,向着面前这个“大姐姐”请教了起来。 “是这样的,我现在在一个山村小学支教,我的学生们里有这样的情况……” 他身高太高,和黛文婷多年的相处,已经习惯了弯下腰来和女孩子说话,倒引得面前的“大姐姐”脸皮发热。 他继续寻求着帮助。 “……我不太了解这么小的女孩子需要什么,但是我想买几本书鼓励下她们,所以我在图书馆找了好久,挑了这些本,又怕内容太艰涩了……” “啊,是这样。” 面前的“大姐姐”红着脸从书架上拿下另一本书,“也许这本更合适。” “《致成长中的你》?” 江昭辉接过了书,因为书上了塑封,没办法看到里面的内容。 “我小时候看过的,是一本让自己有力量的书。” “谢谢啊。” 江昭辉感激地将书放到自己手中的书堆里。 “这本也不错的。” 一直在旁边竖着耳朵听的女孩子也终于鼓足了勇气,从自己的书袋里掏出一本书。“这本是我刚刚给我侄女儿拿的,你拿去吧,我等下再拿一本。我小时候父母经常加夜班不在家,就靠这个给我勇气,变得更自信。” 她把书放到江昭辉的书堆上,对他眨了眨眼,“小孩子的话,童话更合适吧?” 江昭辉一低头,黄色的封面上一个小女孩高高地将一匹马举过头顶,连字都不用看,就能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勇敢和自信的小姑娘。 “《长袜子皮皮》?” 江昭辉看着封皮上咧着大嘴笑得狡猾的小女孩,一下子就想到了调皮可爱的学生刘小丫,马上就对这本书升起了极大的好感。 “谢谢你,一看就是很好的书。” 长得高的男生如果气质还不温和,通常就会让人觉得很凶、很不好靠近,以往的江昭辉也是如此,再加上总是追着黛文婷,哪怕长得帅气,也根本就没有什么女孩子关注。 可现在他弯着腰,笨拙又温和地向女孩子们道谢的样子,一下子就撞得不少“大姐姐”、“小妹妹”内心小鹿乱撞,频频关注这边。 在得知他是在为支教的山村小女孩们挑书后,又看了他手机里支教的那些照片证明了他不是骗子后,有不少女孩子们更是主动凑了过来,为他推荐在其他书架里、在她们成长中大有裨益的书籍。 有些更是直接说会把自己最喜欢的书送给那些孩子们,不需要江昭辉掏钱,不仅如此,她们还想在封皮上写上自己推荐的理由,鼓励那些女孩子们自信地成长。 江昭辉原本只是想买一些对女孩子们有帮助的书,现在却有了意外惊喜,还被不少美女“簇拥”着在书架和书架之间来回奔走,女孩子们叫他抬头拿就抬头拿,低头找就低头找,手臂上的书也越堆越高,整一个行走的自动搬书机。 他这样温顺的态度和凶悍的长相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反差,更是让很多女孩子一颗“老母亲”般的心怦怦大涨,大部分买下书、写下鼓励话的女孩子都主动和江昭辉互换了微信,仔细叮嘱他在把书送到了孩子们那里后要给她们一个回复。 这一番动静自然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有几个来找工具书的大学男生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江昭辉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这么多美女的微信号,还有女孩子们鼓起勇气拥抱双手都抱着书的江昭辉的,纷纷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操作太骚了……” 其中一个小哥满脸羡慕,“还能这么来的?” 他也好想要漂亮大姐姐的拥抱…… “得了吧,前提你得有人家那个长相!” “还有人家那个腿,那个肩,那个腰!” “还得能扛得起那么多书!” “最重要的是,你得去支教。” 某个带着眼镜的男孩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一语中的,“否则谁理你。” “支教就支教!” 羡慕的眼睛都红了的帅哥一拍大腿,“谁的学校还没有大学生支教似的!” 江昭辉可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刺激了一群年轻人也要去“跟风”支教,从书店出来,他扛着女孩子们“重重”的爱心回了家,一到家就瘫在了沙发上。 休息了一会儿,他又爬起身,将屋子里那堆《丹尼尔斯经典跑步训练法》、《越跑、心越强大》等书籍分门别类的扎好,再加上今天带回来的给女孩子们的书,一下子就将自己的房间摆了个满满当当。 原本他还想把书寄回去的,可随着这些书越堆越多,江昭辉估计着用ems寄回去的邮费都快抵得上书钱了,有这些钱,还不多买几本书,遂决定自己人肉扛回去。 好歹长这么大个,总不是为了多吃两碗饭、多裁两块布吧? *** 离开“红星小学”的秦朗先是去了西安,花了几天视察了下西安“秦阁”总店的各部门情况,然后才从西安乘飞机回广东,去参加“秦阁”年底的总结会与集团内部的尾牙宴。 就在秦朗走的三四天后,一辆带着熟悉标记的车子开进了已经放了寒假的红星小学。 当看到刷着“秦阁”标志性红色图案的小车在校门口按喇叭时,正在做着过年准备的张校长一家和杜若疑惑地丢下了手里的东西,到门口去给他们开门。 车子缓缓驶入学校里,从车上下来几个人,打头的正是之前来过学校开“自助餐”的管理人员。 “杜老师,麻烦来签收下!” 从车上下来的小哥笑着递过去一张纸。 说话间,几个工作人员已经熟练的从冷藏车上搬下了不少真空包装的食品袋,没一会儿就满满当当堆做了一堆。 “这些往哪儿放?” 车上下来的人和司机一起搬着纸箱子,问他们。 杜若迷迷糊糊地接过单子,低头一看,纸上写着的都是什么“秦阁顺心腊肠三袋”、“豉汁排骨”、“紫金酱凤爪”之类的菜名,更懵了。 “这是什么?” “秦经理说,杜老师留在学校过年,肯定是来不及准备年货的,张校长一家忙了大半年,也该好好休息,过年就不用劳累了,拜托了我们把过年的年货和年菜给送了过来。” “这些菜都是我们厨房新做的,用真空包装袋密封好,荤素点心都有,足够杜老师你们吃到正月十五,希望你们能用餐愉快。” 做管理的小哥笑着催促杜若签字。 岂止是吃到正月十五,就算把全校小朋友们都叫来吃年饭,也足够吃好一阵子了。 杜若看了看张校长一家,果然每个人脸上都有掩饰不住的笑意,于是爽快地在那一串串菜名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递出单子,她也露出一抹笑容。 “心意我收下了。” 她笑着说。 “我替孩子们谢谢他的心意。” 第81章 除夕vs新年 随着年关的渐渐逼近,原来一天只有一班的小巴车也增开了好多班次,忙忙碌碌地在镇上与大坝子乡之间来回。 破破烂烂的小巴每天都是超载行驶,却没有一个人对此有任何怨言,因为回家的欲/望已经超越了一切生理上的不适,即使每个人都挤得像是罐头里的沙丁鱼,脸上却还是带着满满的笑意。 不是每一个辛苦了一年的父母都满载着对家人的礼物,有些在外面打工不顺的年轻人也会双手空空地回来,到了这个时候,家就是他们最好的避风港。 到了这个时候,几乎每天都有小孩子请假去村头接人,张校长索性笑呵呵地宣布放寒假了,但是学校门还开着,不想在家待的孩子可以回学校写作业、或是看看书、看看电影什么的,算是个活动中心。 原本吵吵闹闹的学校,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 刚开始几天,杜若还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清闲,毕竟几个老师走了以后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她身上,已经忙习惯了,所以刚放寒假那几天,她不是继续写下个学期的教案,就是忙着在网上找孩子们的课件素材,总之就是不让自己闲着。 第75节 直到孩子们的家长陆陆续续来拜访。 “您就是杜老师吧?我是苏琴琴的妈妈,刚刚从成都打工回家,听说您今年留在学校过年,就来给您送点年菜。” 穿着朴实的女人提着一篮子鸡蛋,硬是要往杜若手里塞,“都是家里鸡下的土鸡蛋,不值什么钱的,您就别客气了。” 她的身边站着五年级的学生苏琴琴,是个很活泼的女孩,跟在妈妈身边拼命往杜若口袋里塞鸡蛋,就怕她不收下。 杜若拉扯了几下,力气没做惯了活儿的学生家长大,只能收下了对方的好意。 紧接着,有的学生家长来送花生,有的学生家长来送自家杀的羊肉,每天总是要有好几个人带着孩子来表示对支教老师的感谢。 起初杜若还辞却不受,不少家长就把东西放在校门口的墙下,根本就不知道是谁送的,更不知道往哪里还。 “杜老师,你就收下吧,乡里人热情,一年到头不在家没办法表达感谢,到了这个时候肯定是要来谢谢老师的。” 张校长笑的脸上的法令纹都舒展了开,“往年过年也是有不少家长给我们送东西的,都是些吃的,不算出格。” 有了张校长的劝说,杜若才渐渐放开了顾虑,开始接待这些学生家长。 除了给她送的东西,也有不少是给其他老师的。 “杜老师吧,我是张小虎的爸爸。” 一个膀大腰圆活似屠夫的中年人抱着一个鞋盒拜访了她,“前阵子,我听说我们家这个兔崽子坏了江老师一双鞋,回家过年之前特别去商场买了双一模一样的,如果江老师回来的话,能帮我转交给他吗?” 张小虎在旁边扭扭捏捏,显然是不好意思让老师知道他特意为这个事悄悄记下了江老师鞋子的样子和鞋码。 也多亏是知道江老师不在,否则他大概率不会来。 杜若忍俊不禁地看着张小虎难得羞涩的模样,收下了张小虎爸爸“赔偿”的鞋。 在这一点上,江昭辉应该没什么心理压力的,毕竟张小虎现在校服配套的跑鞋都是江昭辉给他买的,用“体育课跑步第一”的名义奖励的,前前后后奖励了两三双,加起来也和这双鞋价值相等了。 她比较惊讶的是他怎么能让自己的爸爸买到同款的鞋,毕竟他既没有手机,也没有照片。 当她问出自己的疑问时,张小虎的爸爸爽朗地笑了起来。 “哪里有什么照片,他找了张纸,画了一张鞋的样子,又上了色,托家里亲戚带给我的。你别说,画的还挺像,我到店里拿出来给人家卖鞋的一看,人家就知道了。” 就是一双鞋要上千块,实在肉疼。 “多大滴阔阔子啥,说撒尼!” 张小虎想阻止自家爸爸说话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红着脸跳脚。 杜若愣住了,她是真的惊了。 张小虎最喜欢上的课是体育课和数学课,最不擅长的就是美术课,每次黛文婷在办公室都拿张小虎的美术作业当说笑的素材。 她完全无法想象一个连画圆画方都画不好的孩子,是怎么画出一双能拿着去买鞋的样本的。 除非这双鞋的样子已经在他心头盘桓了许久,熟悉到了闭上眼睛都能画出来的样子。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张小虎的爸爸才没有把儿子托人带来的画样当成一种玩笑,而是认认真真地带着孩子的画去高档商场里为他买鞋吧。 这甚至不是为他的孩子买的鞋。 “我一定会转交的。” 思及此,杜若觉得手里的鞋盒沉甸甸,已经超越了它的价值本身,“江老师会非常高兴的,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款鞋。” 听到杜若的话,张小虎和他的爸爸都笑了起来,心满意足又如释重负的回家了。 收到张家的“补偿”后,杜若在群里发了那双鞋的照片,又说了张小虎画鞋让在外地打工的爸爸带回家的事儿。 作为当事人的江昭辉看到了那双鞋的照片,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从行李箱里拿出了自己才买的那双新鞋,放回了家里的鞋架上。 也有给黛文婷还有秦朗的礼物,送给黛文婷的大多是一些漂亮的小玩意,比如学生家老奶奶自己手做的布老虎、扎头的绒花,剪的窗花之类,给秦朗的则全是吃的,有风干羊肉,自家做的杏脯、百合干之类,满满当当一大袋。 来学校探望杜若的学生也不再千篇一律的穿着学校的校服,不少女孩子都换上了自家父母带回来的时尚羽绒服、棉衣棉袄,有些人头上带上了毛茸茸的可爱帽子,一进门就摘下手里的手套,就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硬是将所有的新东西全部穿戴在了身上。 “来啊来啊打我啊!” “看我的大刀!” “飞上去了飞上去了!哎呀掉下来了!你到底会不会玩啊!还不如给我玩!” 男孩子们也好不了多少,来学校看书、看动画片时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的玩具,有些是遥控汽车,有些是遥控飞机,还有些是什么刀啊剑啊,比起女孩子们只是斗斗头上的花、身上的衣服,男孩子们则是“真刀真枪”的比拼,加上大部分玩具上都带音乐,真是吵的杜若脑门子都疼。 学校空旷的小操场也成了男孩子们“耍”玩具的好地方,什么遥控飞机遥控汽车竹蜻蜓之类的都在操场上玩,每个有新玩具的孩子们旁边都围着一圈等着接手玩的孩子,要么是互相换着玩,要么干脆就是空着手在看,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乐趣。 只是玩玩具还好,随着离过年越来越近,开始有孩子们聚在操场上玩擦炮、摔炮了,每天从早到晚学校里“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简直是杜若的噩梦。 比如这天,杜若准备出门去小卖部买点日用品,刚一出门,就听到“砰”的一声从脚下响起,她吓得脚一缩,刚移到左边,又是接连“砰砰”好几下。 抬起脚一看,全是被她踩炸了的摔炮。 孩子们的哄笑声一下子响了起来,从走廊两边冒出许多憋着坏笑的脑袋,还装模作样地跟自己的老师开着玩笑。 “摔炮一响,黄金万两!” “杜老师,我妈说了,过年不能生气,也不能打小孩!” 杜若踢掉旁边几个没踩过的擦炮,抬起头狞笑:“我看你们这阵子这么闲,是不是寒假作业已经写完了?写完了就拿过来给老师批改批改,太闲的话还可以再多布置一点!” “杜老师,我妈好像在喊我!” “我家好像也要吃饭了!” “还有我!” 听到杜老师要用“作业炸弹”反击,孩子们一下子就作鸟兽散。 张校长乐呵呵地从杜老师身边过,突然抬手往她脚下丢了个摔炮,“啪”地一声,吓得杜老师一哆嗦。 “张校长,你怎么也逗我!” 她没辙地埋怨。 “过年了,放轻松点,过年要都还没个响,多冷清啊?呵呵呵……” 张校长笑眯眯地背着手,又去清点秦朗送来的食品了。 原本空荡荡的后厨里一下子堆满了各种肉菜,张校长这段时间笑得眼睛就没睁全过。 走出校门,杜若很快也发现了村子里的变化,几乎每家门前都有人,干活的、走亲戚的,贴窗花和对联、挂灯笼的,和平时都是留守儿童和老人相比,此时的红星村和之前简直恍若两个地方,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 比起城市里,这里的“年味儿”更足,城里的“年”,似乎更多的是商家们的一场狂欢。 “杜老师,出来逛逛啊?” 看到杜老师的家长主动向她打招呼。 “我去小卖部买点东西。” 面对如此热情的笑容,杜若不自觉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偶尔也要出来走走嘛,一天到晚待在学校里多闷啊,没事在村里逛逛,大家都欢迎老师们来家里玩啊!” 说完,硬塞了她一把枣儿。 杜若走得慢,这一路上几乎每家每户都有眼尖看到她跑出来打招呼的,于是,原本走的就慢的杜若花了大半个小时才走到村里的小卖部。 原本就狭小的小卖部现在也被各种货物挤了个满满当当,烟酒、糖果成了最热销的商品,几个月前还冷冷清清的杂货铺里现在人头躜动,门口还堆放着一大堆城市里绝对不给卖的烟花爆竹,有些“大烟囱”都有大腿高,就这么在杂货铺门口堆成了一座小山。 孩子们抱着父母的大腿哭着不肯走,指着门口的烟花爆竹吵闹不休,可看到杜若来了,一个个吓得像是鹌鹑,只敢躲在父母后面大声问好,生怕老师突然又来几本作业。 杜若和孩子们打过招呼,买好了自己要的东西,就见着不少家长主动过来要帮她付钱,千辞万谢的拒绝了,杂货铺的老板却执意一分钱都不收。 “过年了嘛,大家都乐呵乐呵,十几块钱的东西,还收什么钱,杜老师给娃娃们教书辛苦了,大过年都回不了家,收你的钱要被人骂哟!” 老板站在柜台后,死活不肯收杜老师的钱。 “店里好忙,杜老师您就别推了,在这推来推去的时间,生意都做成好几笔了。” 杜若推辞不过,只好又受了这份好意。 这十几天来,她“收下”的好意,已经超过了她这么长人生中的总和,似乎每一天,她的口袋里都是沉甸甸的。 心也是。 到了除夕那一天,张校长一家早早就起来准备,杜若也不好意思休息,跟着张校长一家从后厨里挑选秦朗送来的菜肴,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张校长,这,这会不会太多了,我们一共就四个人!” 当看到张校长拆的东西时,杜若睁大了眼。 “哈哈,不多不多,晚上你就知道了!” 张校长笑眯眯地将那些熟食化冻的化冻、上盘的上盘,再加上村民们送来的新鲜鸡蛋、羊肉牛肉猪肉和鱼,一下子就占去了厨房里所有的空位。 到了傍晚,张校长更是和儿子一起,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一张圆桌面,架在了平时吃饭的桌子上,那桌面大到平时老师们都在时都坐不满,让杜若更是纳闷。 谜题很快就解开了。 从五点半开始,有学生陆陆续续到学校里来。 “杜老师好!张校长好!” 来的学生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一点都不羞怯,进来就脱下衣服帮忙端菜。 没一会儿,桌子上坐满了十几个红星小学的孩子们。 “有些孩子的家长不在了,还有的没回来过年的,每年我爸就叫他们来一起过年,临走还让他们带些菜回去,这年好歹能热热闹闹吃饱。” 张有田压低了声音向杜若说,“这已经是惯例了,所以每年这时候我们家年夜饭都会准备的多一点。” 以前他家条件不好,哪怕竭尽所能,准备的年夜饭也不算特别丰盛。 “今年最好,秦老师送了那么多好吃的,还都是大饭店里做的,孩子们一定开心!” 张有田脸上也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杜若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张校长这段时间都笑得睁不开眼。 今天是除夕夜,又放了假,老师和孩子们都没有了平时的束缚,在饭桌上开着彼此的玩笑,聊着不久的未来。 杜若打开了提前买的饮料,有孩子们爱喝的果汁和可乐雪碧,在这一点上,农村孩子和城里孩子没什么区别。 孩子们嘻嘻哈哈着,模仿着大人那样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为的不过都是多添几杯甜甜的饮料。 “上菜啰!” “来来来,尝尝秦老师给你们带的大餐!” 孩子们纷纷欢呼起来,每个人都对不久前的那顿自助餐印象深刻。 第76节 “我们来当面谢谢秦老师吧。” 杜若心中一动,笑着拿出手机,邀请了苏丽和秦朗几人加入了视频会议。 没一会儿,几个老师纷纷接受了邀请,虽然有点卡,但彼此都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样子。 首先跳出画面的是秦朗,只见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头发也用发胶梳起,正坐在一个热热闹闹的酒席上。 见到视频那头的景象,秦朗笑着对旁边的人说了声“抱歉”,带着手机离开了酒席。 “哇,秦老师你好像大人啊!” 有孩子惊讶地叫。 “你这什么话,秦老师本来就是大人!” 另一个孩子翻白眼。 “哈哈,我们家不在家吃年夜饭的,刚刚那环境有点吵。” 秦朗不自在地摸了下头,和孩子们打招呼。 没一会儿,黛文婷、苏丽和江昭辉也相继跳入了画面,和孩子们笑眯眯的问好。 江昭辉的父母都是很温和的样子,也把头凑了过来,和孩子们打招呼。 黛文婷家只有他们几个人,电视里放着春节晚会,并不冷清。 “黛老师,你更漂亮了!” 几个孩子们在视频这头使劲吹彩虹屁。 “哈哈,谢谢,你们的新衣服也很好看。” 黛文婷笑着招手。 “谢谢秦老师送的菜,很好吃!” 张校长笑眯眯地夹着一块排骨,“就是甜了点,哈哈。” “那下回我跟西安那边的酒店说声,在西边的口味要稍微重点。” 秦朗还是那幅好脾气的样子。 苏丽家里也和乐融融,自从苏丽回了家,苏妈妈终于结束了提心吊胆的生活,对着“失而复得”的女儿,真是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骂,每天就围着她转。 为了安抚家人的心,苏家这顿年夜饭几乎请来了家里所有的亲戚,两大桌都坐的满满当当,一屋子人都高高兴兴地向杜若问好。 他们都知道是杜若主动留下来,才让苏丽能提早回家安家人的心的,都对这位杜老师十分感激。 孩子们也都很开心,苏老师家的年夜饭极其丰盛,可今年有秦老师的“帮助”,学校的年夜饭称得上“饕餮盛宴”,即使和城里老师们的年夜饭比起来也不差什么,大家端着手机,互相吃吃喝喝,欢乐也好像叠加成了好几倍,成了最好的“下饭菜”。 “你们的菜看起来好好吃啊,我都想回去吃年夜饭了!” 苏丽不停地伸头看孩子们桌上的菜,垂涎欲滴地说。 “那苏老师就早点回来啊,我们给你留点菜!” 孩子们带着期盼的目光,趁机“勾引”老师。 苏丽飞快地看了父母一眼,见他们没有直接说出反对的话,眼睛一亮。 “好的好的,我要那个奶黄包,留几袋别拆啊!” 热热闹闹的年夜饭吃到了七八点,门外又传来了孩子们的呼喝声。 “杜老师,出来放/炮啊!” “有没有人在啊,来帮忙抬烟花,沉死我了!” “八点了,他们来放烟花了!” 正在饭桌上和老师们视频的孩子们听到声音,立刻对视频中的老师们失去了兴趣,纷纷跳了起来,冲出屋去。 “我们也去看看吧,城里不给放这个吧?给其他几个老师看看。” 张校长乐呵呵地拉着杜若站起身,往外面的操场走去。 红星小学建在村里地势最高的地方,四周空旷平整没有易燃物,这时候的学校里又没人,操场是最适合孩子们放烟花的地方。 张小虎的兄弟们吭哧吭哧地抬着许多“大/家/伙”走进学校,后面还跟着大半个红星村的孩子,显然这已经是红星小学历年来的“保留节目”。 每家的孩子们手里都攥着从家里带来的烟花,什么类型的都有,就连女孩子都拿着冲天炮这样的玩意儿,从数量上来看,恐怕要热闹大半个晚上。 在嬉笑和催促声中,那个最大的“岁岁平安”被张小虎的堂兄拆开了引线,用烟头点燃,在孩子们的惊叫声中一飞冲天。 烟花骤然绽放,璀璨了整个天际,又如流星般散开,等待着人们向她许愿。 诚然,在城市中,有许多农村孩子们既期盼又憧憬的事物,然而有些单纯的快乐,也是他们所独有的。 比如,这寒夜中在头顶纷纷落下的温暖花火。 在激动人心的惊呼和巨响中,杜若的手机轻轻震动,弹出了一条短信。 “女儿,除夕快乐。” “妈妈,除夕快乐。” 收到短信的杜若嘴角噙着笑意,仰望天空。 她的愿望,果然实现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完结了,有点舍不得孩子们和老师,希望这个夏天,大家都会快乐。 第82章 周而复始 农村的年要一直过到十五,再加上这边有“正月不打小孩”的传统,每天孩子们都过的开开心心,可了劲儿的造作,大有把天都捅破了的架势。 杜若在的红星小学也没比放假好多少,每天都有孩子来学校操场玩玩具、做游戏,还有一部分孩子的家长没回村过年的,孩子们就会来多媒体教室和家里人视频,因为经常联系,孩子这边也没有多少伤感,反倒是回不了家的大人觉得亏欠,不住掉泪的。 秦朗送来的食物里有很多小点心,粤菜里的点心都很精致,而且保质期也不是很长,张校长一家就每天在蒸屉里准备一些点心,好让来学校用多媒体教室、玩游戏、看书的孩子垫垫肚子。 于是没过几天,孩子们连寒假作业都跑到学校来写了。 “马珍珍,你怎么也跑来做作业?” 马珍珍班上的同学见马珍珍在这里,吃了一惊,“从你们那儿到学校要走好久吧?” 杜若正在图书室看书,听到有人提起“马珍珍”的名字,忍不住抬头。 马珍珍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太阳暖洋洋地照进来,一切都亮亮堂堂的,连马珍珍耳边的小绒发都清晰可见,更别说她脸上尴尬的表情。 一时间,小图书室里的孩子们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好像不过年吧?我爷爷说乡里姓马的人家都不过年?” “是不是跟我们一样在家里闲着没事干啊?” 学校里的“点心”有限,随着孩子们得到消息纷纷过来“蹭”点心,竞争意识也由之而生,没有正当理由,都不好意思放假了还吃学校的东西。 至少来玩游戏、和父母视频的孩子是不会去领小厨房的点心的,只有在图书室看书、写作业的孩子们会拿,要是有人馋嘴,孩子们会互相监督着起哄,敌视甚至唾骂“占便宜”的孩子。 到现在为止,不是红星村而特意跑到学校来写作业的,只有马珍珍一个。 听到有人提起她家的事,马珍珍的脑袋越埋越低,放在口袋里的手也越捏越紧。 口袋里有一个热鸡蛋,是张有田哥哥硬塞给她的,说是让她热热手。 她早上早饭还没吃,本来准备等会儿找个没人的地方吃掉的,现在也不敢拿出来了。 “是我让她来的。” 杜若放下书,清亮的声音在图书室里响起。 听杜老师开了口,孩子们纷纷噤声。 马珍珍埋首在书本后的脑袋慢慢抬起。 “马珍珍同学的字写得很端正,我觉得她可以练练书法,所以叫她来学校写作业。” 杜若手里拿着书,像是不经意地说,“图书室里有不少字帖,马珍珍,作业写完了以后,你就照着字帖临摹吧,争取下学期字能写得更好看些。” “以后考试,卷面分也很重要。” 小学孩子们通常都特别听老师的话,杜若这么一解释,再没有一个孩子怀疑,反倒羡慕起马珍珍能得到杜老师的喜欢。 “什么字帖?我也来写!” “是不是第三个书柜上那些?那些原来是字帖吗?” “我也来写我也来写,我妈老说我的字写得跟狗爬一样!” 一时间,没有人再关注马珍珍住大老远还跑到学校来写作业,全去“围观”字帖去了。 马珍珍看了杜若一眼,见她连头都没抬,还在那里翻一本厚厚的书,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低下头揉了揉鼻子,重新拿出了放在口袋里的左手。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口袋里的热鸡蛋也持续散发着热度,马珍珍感觉从头顶一直暖和到了脚底,没有什么能再拦着她努力上进。 她用双手按着本子,终于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继续写起了作业,再也不用担心作业什么时候会被她写完。 日子就这么平静又热热闹闹的过去了好多天,留在学校里的杜若每一天都能给自己找到无数事做,比起往常回家过年只能躺在床上睡懒觉、或者是参加一些让人无聊的同学聚会,杜若觉得在红星小学过年有意思的多。 老师们的微信群也热热闹闹的,除了一直在外忙着宣传的黛文婷,其他几个老师每天至少都要在群里聊几个小时,尤其是苏丽,听说父母对她下学期来支教有些松动了,她现在正在趁热打铁,“攻坚”自己的爷爷奶奶做帮手。 鉴于黛文婷在群里发言的次数日渐减少,杜若觉得她以后怕是要和他们渐行渐远了,谁知道遗憾了还没有两天,就接到了让人震惊的消息。 “什么?《超级教师》摄制组要来红星小学?” 杜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是真的吗?有人联系您了?” “我接到电话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啊!” 张校长激动的直搓手掌,“说是想选址我们这作为第一期节目的拍摄地,想提前来搭个布景,熟悉下环境,问我能不能同意,我当然同意,黛文婷老师能回来,这多好的事儿,孩子们也高兴!” 虽然黛文婷走之前允诺自己一定会尽力向制作部门推荐“红星小学”做拍摄地,但几个老师与校长都没报太大的希望。 红星村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周围也没什么值得旅游的环境,所以旅游业并不发达,村里连个像样的宾馆都没有,根本安排不下一个摄制组。 除此之外,“红星小学”的规模也小,即使是新校舍,班级数和学生数都太少,明星们来也教不了多少孩子。 第一期“超级教师”的嘉宾不是“大腕儿”就是“流量新人”,这么艰苦的环境,就怕节目组愿意,嘉宾们也不愿意接受。 第77节 而现在,张校长说,摄制组决定用“红星小学”当拍摄地了? 消息传开后,整个红星村的村民都懵了,家家户户奔走相告,家里有孩子的更是反复叮嘱孩子们“不要乱说话”、“上电视要聪明点”,红星村的村长经过之前接待考察组已经有了经验,特意在村里开了个会,让村里的村民亲戚之间互相商议下,给摄制组腾出几个独栋的小楼做住处,都打扫干净,不能让人家觉得这里是穷地方就邋遢了。 像这样正儿八经地拍摄是要各级报备的,没多久,县里教育局的宣传部门也得到了消息,为了让摄制组能拍摄顺利,他们甚至申请了县里的电信部门给红星村接入“村网通”。 红星小学以前最留不住支教老师的地方就是没有网,即使秦朗在红星小学增加了好几个信号增幅器,所能覆盖的地方也就学校里很少一部分,这还是因为红星小学建在村里地势最高的地方。 现在要连上“村网通”了,以后孩子们上网将不会那么麻烦,只要家里有大人有智能手机,随时随地都能和父母视频。 以后要留住老师也没有那么困难,毕竟现在的年轻人可以吃的简单点,睡的简单点,断网却绝对不行。 “超级教师”摄制组的到来,将解决红星小学下学期面临的最困难问题——缺少老师。 随着黛文婷、秦朗和苏丽的相继离去,原本因为校舍新建而增添的学生就成了一种“甜蜜的负担”,六个年级、近百个学生,如果只让两个老师加张校长去教,最后的结果只能和以前一样,几个年级合在一个教室里,一起上课,效率极其低下。 而重新请支教点派老师的话,这不是寒暑假的短期支教,现在才过去半学期,也很难招到新的老师。 所以当知道摄制组要拿“红星小学”当第一期的拍摄地时,张校长不说是欢喜雀跃,至少也是多干了两碗饭的。 等正月初十一过,黛文婷领着摄制组来到红星小学时,得到消息的孩子们早早接到了消息,纷纷都赶到了学校里来迎接她。 “黛老师!” “黛老师!” “黛老师回来了!” 眼见着刚下车的黛文婷和孩子们哭着抱作一团,杜若带着微笑,和她身后搬着箱子下车的人打招呼。 “江昭辉,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来的正好!搭把手。” 正在搬东西的江昭辉长腿一跨下了车,把纸箱子挪下车,“回家以后买了点书给孩子们,东西太多,寄吧太贵,带着走吧又太重,刚好婷婷要带摄制组来学校,我就厚着脸皮跟着来了。” “你真客气,多少东西靠你搬着上上下下,真亏带了你!” 一个扛着摄影器材的工作人员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下了车。 江昭辉和杜若一起搬着纸箱子进了图书室,刚刚下楼,就看见学校大门前进来辆小尼桑,车门刚打开,苏丽咋咋呼呼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 “哟,今天这么热闹!看样子我赶上了!” “苏丽!” 这实在是意外惊喜了,杜若和江昭辉眼睛都是一亮,迎接上去。 “你好啊,瞒得这么严实,我们都不知道你今天回来!” 杜若拉过苏丽的手,一旁的江昭辉见苏家舅舅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搬行李,连忙过去帮忙。 “哪儿啊,家里先开始不同意的,后来黛文婷跟我说‘超级教师’把红星小学选为拍摄地了,家里才开始松动。我外公外婆比较老派,觉得我上电视是个好事,就让我舅舅先送我回来看看,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苏丽和黛文婷在微信上约好了节目组来的那天,特意带着自家舅舅今天在这里碰头,好证实下学期很安全。 苏舅舅怀揣着全家的托付,一下了动车就在车站租了辆车,亲自把外甥女送到了红星村,现在确定了真的有综艺节目的摄制组在这里工作,才安心地下来给外甥女卸行李。 “想不到还有这样的转机。” 杜若叹息。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子女献爱心没问题,关键是要安全,有些时候安全也没用,还得“有意义”,还得“权衡利弊”。 现在苏丽来就不是单纯的“献爱心”了,如果这里拍摄综艺节目,老师们的事情迟早要曝光出来,如果这个时候苏丽提前走了,对她的声誉也有影响。 苏家父母未必愿意女儿在这穷乡僻壤的支教,可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日后受到网友和观众们的职责。 杜若看着苏丽开开心心的样子,估摸着她大概也不知道父母的良苦用心,多半是真觉得家里想让她上电视。 江昭辉也是没什么弯曲心思的人,乐呵呵地帮苏舅舅把苏丽的所有行李搬去二楼。 见同来支教的老师里还有一个身材健壮的小伙子,苏舅舅原本有的担心也松了不少,毕竟要是都是女孩子,哪怕有什么节目组也放心不下。 这时候的红星小学操场乱糟糟的,摄制组的车开了好几部进来,有摄制组的工作人员,也有来看热闹的红星村村民,再加上接到消息过来的村里干部,一个不大的学校里,没多久就全是人,吵吵闹闹到聊天都没办法好好继续下去。 杜若本来想拉着苏丽几个人找个安静地方聊一会儿,一扭头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那是……秦朗?” 杜若指了指正被工作人员簇拥着的微胖身影,不确定地问,“是秦朗吧?” “哎呀猜什么,喊一嗓子不就行了!” 苏丽都懒得仔细看,大叫了一声。 “秦朗!” 果然,那边正在说话的人立刻顿住,也扭头过来,向着同伴们摆了摆手。 “少陪一会儿。” 秦朗对正在沟通的工作人员露出个抱歉的笑容,微笑着看着苏丽拽着杜若他们走了过来。 “你不是在家过年吗?怎么也来了?” 苏丽上下打量了下裹着黑色羽绒服、戴着帽子的秦朗,哈哈笑了起来,“你怎么回家一趟没有瘦,看着还胖了呢?!” “别再提我胖了的事儿!一回家就不停试自助餐的菜式,好不容易瘦下来一点,又吃圆了一圈。” 秦朗求饶地摆手,“要不是给自己找了个活儿跑出来,再见面我就不叫秦朗,改叫秦圆算了!” “找了个新活儿?” 杜若看了看节目组车上烙印着的“秦阁”的标志,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预测。 “不会吧?你们难道是这个节目的投资人?” “啊?” 秦朗被杜若说的一愣,大笑起来,“没有没有,只是买了个冠名权而已。现在节目拍摄期间所有的餐饮由我们‘秦阁’提供,还是自助餐形式,算是节目里植入个广告吧。” “下学期我们命这么好的吗?” 苏丽一听“自助餐”三个字,感觉自己的口水就要流下来了。 总算可以摆脱包子馒头煮面片了! “所以我会暂时作为赞助商方的工作人员对接下广告上的事情,全程参与拍摄。” 秦朗对杜若眨了眨眼。 “偶尔客串个老师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 “太好了,你说是不是,杜若。” 苏丽拐了拐杜若的胳膊。 “嗯。” 杜若被秦朗调皮的动作逗得脸皮发热,但还是点了点头。 “太好了。” “这学期,谢谢你了。” “超级老师”会选择红星小学作为拍摄地的原因,这下明白了。 另一边,黛文婷和孩子们“相聚”完,连连向着杜若和秦朗诸人招手。 “喂,杜若、秦朗、苏丽、江哥、张校长,一起来拍个照吧!” “走吧走吧,去拍照。” 孩子们从黛文婷身边跑过来,推着还站在原地的老师们和校长往摄影师那走,爽朗的笑声犹如黄鹂鸟的歌唱,让人听着就心情欢畅。 “走,去拍照!” 经过短暂离别又重新相聚的老师们和校长站在了一起,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意。 “下学期加油!” 面对镜头,秦朗率先伸出一只手。 “下学期加油!” 江昭辉紧跟着搭上。 “下学期加油!” 苏丽伸出手。 “下学期加油!” 黛文婷笑着将手搭上苏丽的手背。 “加油!” 杜若依然那么言简意赅。 最后伸出手的是张校长,他怎么也没想到,红星小学今年来支教的老师们,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又重聚在一起。 这位坚持了乡村小学几十年的老校长颤抖着伸出手,重重地按在了老师们的手背上,吼出了一声发自内心的呐喊: “为了孩子们,继续努力!” “茄子!”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以后陆陆续续会不定期更新番外,因为是免费文,所以番外不受正文完结限制,可以经常添加,大家都想看什么? 8月5号是我的生日,我会在那天将《开学》的所有打赏收入都捐献给支付宝公益的“山村幼儿园计划”里,捐赠记录会在我的新浪微博“日更的祈祷君”里置顶公布。 以后每年的8月5号,我都会将新一年度的《开学》打赏捐赠到有关乡村支教的公益基金里,微博置顶。 这本书永不收费,谢谢大家对《开学》的喜爱,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