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正好》 第1章 红尘正好 作者:司马拆迁文案:人海茫茫,我会找到你互攻,互攻,互攻。主cp宣昶姜焕,外表十岁年龄差,一篇披着正常都市外衣的灵异神怪文。前半部分似是故人来,后半部分则是,昨晚才呼风唤雨斩过妖,第二天早上晨跑顺便打包个豆浆油条。红尘正好,饭要吃饱。@司马倒地要人扶第1章 序幕雍和宫那家星巴克。今日春分,气温回升,杨柳抽芽。前几天大风过去,今天阳光璨烂,天空蔚蓝。这一片既挨着雍和宫,又近孔庙国子监,是京城休闲旅游必来之地,游客从来不少。程斯思在店里排队。他研究咖啡师身后的饮品单,排到收银台前还在纠结。这究竟是该试一试最近网红的新隐藏菜单呢,还是照旧喝馥芮白。收银女孩忍不住看他,这位先生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模样,长相清俊,头发梳得整齐,戴一副无框眼镜。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磨蹭了点。半分钟後,程斯思终于下定决心,“超大杯豆奶拿铁加一个shot。”他留了名字,拿了饮料,哼着《牡丹亭外》的调子,找个僻静处坐下,开电脑等人。屏幕上一行行代码跳动,他靠着椅背,叹了一口气,又扯下嘴角。他看着轻松,其实紧张。一件很重要的事,终于,似乎能有个结果。……下午一点,外面街道平直宽阔,树木高耸,人来人往。咖啡店正临着马路,公交车一辆一辆地过。大约过了三分钟,门再被推开,程斯思从电脑前探起脑袋,就知道他要等的人到了。宣昶推门进店,没朝咖啡台看,大致看眼店内,便朝程斯思走去。程斯思自己已经算白的,这一位更是肤色白淅,神情平静。年轻人难有这样的平静,他保养得再好,再无岁月痕迹,年龄也该近四十。此时午后光线充足,日光下看,他眼角确实已经有微微的纹路,但也就是微微而已。宣昶身材修长,穿一身西装,在程斯思对面坐下。程斯思捧着纸杯,咖啡香里,都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男士香水味,再打量他那显然是量身订制的西装,不由得感叹,“看来您是越来越适应现在的生活了。”宣昶一笑,“日子总要继续往下过。”他身上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味道,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奇怪。程斯思是少数了解前因后果的人,面上顿时生出黯然,赶紧低头喝了口咖啡。宣昶待他喝下,才切入主题。“有他的消息?”程斯思精神一振。“这些年您在找他,我们也在找。我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是他,但这回可能性很大。”桌上的笔电不是常见的型号,程斯思扣住两侧一动手,将屏幕拆下,变成一个平板。他手上在忙,嘴里也不闲着。“我现在麽,在某局项目组搞系统,今年下半年就要全面上了,前天晚上我加班到凌晨,心血来潮用这个系统查了查……”东边不亮西边亮,他想着传统方法找不到人,试试现代科技呗。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真摸到了线索。程斯思轻咳一声。“我们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叫什麽名字。我就做了一系列不靠谱的假设……”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最后朝宣昶递出屏幕。上面是十多个系统抓取的闭路监控录像片段,程斯思说,“我假设他的名字和出生地都没变,找到这个人,姜焕,现年三十三,履历说原本投行打工,几个月前辞职,跑到胡同里盘了一家酒吧……”他看着宣昶打开一个片段,凝视屏幕不语。程斯思小心观察,又开口,“您也知道,那个……他这情况,现在肯定和以前长得不一样,看上去都不是一个人……”那可是堪比整容换脸的不一样,程斯思心里打鼓,惴惴不安,这样的事一般人哪受得了,却听宣昶轻轻一笑。他将屏幕反转回来,画面暂停在二月初,酒吧外的一个监控片段。那几天下了雪,后来温度升高,夜间雪淅淅沥沥下成冻雨。路上地势凹陷处,一大滩一大滩,都是碎冰与水混杂。画面上,夜色里,这个人从酒吧出来。院落里树影憧憧,镜头拍下的画质不好,只看见烟头一亮,是出来抽烟。他居然就地坐下,坐在屋檐下,一边抽烟一边伸手去接檐外的一排水滴。程斯思情不自禁张开嘴。画质受限,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那人抬头时漫不经心又懒散的神情,穿越这些年沧海桑田,轰地一声,迎面撞进他的记忆。 第3章 一进房门,他就把对方按在墙上。“来这种破酒店都不翻脸,你就这麽空虚寂寞?”对方被咬得吃痛,“你怎麽知道我是想让你来,不是我自己来?”姜焕抬身后退,脱掉t恤,露出晒得肤色均匀的上身。酒店房间昏黄的光下,他精悍的身体散发着热意,胸肌饱满,到小腹又收窄,后腰深凹进去。他把今晚的对象推上床,然后爬上床。“因为,我从来没遇到对我不满意,不愿躺下的。”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十弯九零,百里挑一,更何况他这样的条件。辞职回京城之前,他是所谓的投行精英。有前百分之一的头脑,还有远超同样头脑出众的人们的身体。他永远有权选床伴,而不是被挑选,那份桀骜和张狂无法磨灭。他的眼睛里如同有永远在燃烧的火。对方看着他的眼睛,竟不再挣扎,放松身体配合。他的西装外套早就被扔下地,那具躯体属於另一个成年男人,宽肩细腰,比姜焕瘦削,但平整的皮肤包裹瘦削的肌肉。姜焕对他的估计错了,如果他真的想争,要彻底压制他,不是一件容易事。姜焕以往偏爱的类型,安静克制成熟的男人,不是偏零就是纯零。他在暗自判断,这个人虽然外表具有迷惑性,但十有八九,还是零。姜焕冲他意有所指地笑,向下看,吹了声口哨,“不错呀。”和第一次见面就上床的人谈论这个,对方居然还能保持风度,“要我说过奖吗?”姜焕又嗤一声,看对方的状态,懒懒地低下头去,张开嘴。几下後,他撑起身,却见对方正打量他。“你以为我对谁都这麽服务周到?”对方却又笑了,那双眼睛略有些湿润,落在姜焕嘴唇上。他按着姜焕后颈,把姜焕拉近,“我知道你不是对谁都这麽做。”他语气温柔,眼睛更温柔,姜焕险些陷进去。“叫我宣昶。”姜焕很确定他没听过这个名字。可就在听见的一瞬间,他飞速想到是哪两个字——那两个字甚至在他眼前闪过。宣,为云气舒卷自如之象,又为天子之宣室。昶,日长也,通也。……他皱眉正要细想,宣昶吻住他的嘴唇。舌头交缠,姜焕早就兴奋起来,血都离开脑子往下冲,再无心去追寻那份熟悉。姜焕玩过不止一次一夜情。他很容易判断,宣昶有一段时间,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没做了,但他绝对做过。这是废话,都是男人的圈子本来就脏乱,哪个身材长相都好的零能守身如玉到四十岁。但是姜焕不能自主地对宣昶曾经和别人上床这件事深恶痛绝。在深恶痛绝的同时,他清楚这没有理由,而且越界了。你凭什麽管你的一夜情对象有过其他床伴,更何况你自己的第三条腿也不干净。他强行压下这些情绪,和宣昶的身体意外合拍。就靠小包装里的一点点润滑,用掉了两个安全套。换第二个安全套时,还发狠地想,不管你以前和什麽人做过,都不可能比跟我做好。做完以后,两个人都缓了一阵。宣昶下床去淋浴,等他回来,灯还没关,床下有擦过的纸巾团,姜焕背对他,把粗糙的白被单往身上一裹,早就睡着了。宣昶坐在床边看他,姜焕眼下有淡淡的青,辞了职,看他的样子也不象对酒吧生意多上心,怎麽还会睡不好。他静静看着姜焕,过了一会儿,突然见姜焕睡梦中咬肌绷紧,紧咬牙关。他梦见自己在一个石台上,石台高耸入云,再往前迈一步,脚下就是层层叠叠的云雾。浮云障眼,不见太阳。他身后仿佛有人,拼命想回头看是谁,却回不了头,动弹不得分毫,尤如被锁在一个铁铸的身躯里。这是一个梦,但这梦太奇怪。这梦象是真的,象他真经历过这件事。姜焕听见自己在说话。“……叫他先来找我。”只有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然后这具身体向前迈步,跃下深渊。他大叫出声,从高空坠下,风声满耳。可发出的只是喉间荷荷的声音,在这梦里无论如何,清醒不过来,头痛得象要裂开。宣昶只见他不到两分锺,就发出满头冷汗,短发间一层汗水。他睡梦中没有醒来,宣昶将他上半身揽入怀中,手指埋入他黑硬的头发,轻轻按摩。姜焕身体轻微的挣扎止住,牙关松动,宣昶抱着他,足有两三分钟,姜焕才平静下来,又是十多分锺,汗水才息,只是睡不安稳。 第5章 “我是良家夫男,你睡了一次就要对我负责。”姜焕一时之间无话可说。打工的也默默退进酒吧里,把院子留给他们。宣昶儒雅有风度,儒雅有风度的男人姜焕见过几个,多是象牙塔里的学者,难得他身上有种万事尽在掌握的镇定。这么个人,找上门来,要自己负责。姜焕真怀疑自己耳朵坏了还是他脑子坏了。他抱起手臂走近,“我要怎麽负责,养你?我辞职了,破产了,没车没房,负不起责。”宣昶顺着他的话说,“那我有车有房,我对你负责。”这话说得太真,姜焕几乎要信。他嘲讽,“你究竟看上我什麽了,还是你就这麽缺男人?”他变本加厉激怒宣昶,宣昶却又一次顺水推舟。“是,我就是这麽缺男人。”姜焕“哈”地笑一声,转身就走。宣昶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毕竟睡过,姜焕不能对他动手。直接回酒吧後的房间,一把拉开门。他现在的生活彻底向宣昶展露。沙发床,被缛凌乱,空酒杯用来塞烟头。桌上放着一碗泡好了没有吃,早就冷透的泡面。姜焕问,“看到了?我现在就想做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对我有指望的人全都滚了。”他是投行出身,传说中盛气凌人,招人最偏爱帅哥美女的那一家。后来没转私募,转了风投。在这个年龄段,算得上业内佼佼者。可就这么个人,十二月中下突然给老板发了辞呈,给同事群邮离职通知。不要任何福利,甚至手上的股权都不要,封邮箱,退公寓,扔手机,轰轰烈烈玩了一场职业自杀。华尔街混疯了,什麽都不要,改行去洗盘子的不是没有过。但是被雷劈了头的不该是姜焕。投行青睐的学校就那麽几所,专业就那麽几个,他的同行师弟妹千千万。其中有个师弟,一门心思烧冷灶,想用不离不弃抱紧师兄大腿,等师兄重新杀回圈子能跟着混。这位学精算的师弟在这酒吧打工耗了三个月,死心了,卷铺盖回海对面。宣昶看着他的眼睛,他眼里有刀锋般的自我厌恶和愤怒,无数尖锐的刺。其中有一根扎在宣昶胸口,闪过一下刺痛。他神色不变,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说了,我养你。”这一段时间,姜焕越来越控制不住情绪,易怒烦躁,但宣昶的一句话,奇迹地平复他的焦躁,就象烧起来的房子遇到春雨。他怒气消弭,只剩挑舋。“你到底图我什麽?”宣昶做出一点迷惑,“怎麽,你不是觉得我图你纯1,图你活好吗?”姜焕嗤笑,“昨天才睡过,今天就图这些。”他走近向下瞟,“你须求有没有那麽强啊。”传说中一夜七次,那是进医院的水平。姜焕算须求强的,可十几个小时前才连做过两次,没那麽快想再来一炮。宣昶比他大个七八岁,没理由恢复更快。宣昶却笑道,“你猜?”成年男人,肤色白淅,眉峰微抬,眼角也微抬。姜焕看着他,突然意有所指地一笑,“你要包养我,我总要知恩图报。”他把宣昶推到门上,在他面前跪下。他不讨厌,甚至喜欢宣昶的这个部分:尺寸出众,长得好看,味道还淡。所以昨晚就这麽做过,只是做得简单,没挑战高难度。这回就挑战了高难度。从这角度,正好看见宣昶的侧面,衣冠齐整,皮肤白淅,头发仍全是黑的,叫姜焕莫名发热。他做完就故意对着宣昶吞咽下去。“……真是三十如狼,四十似虎。须求果然大。”他声音更哑,宣昶不知道他有没有弄伤咽喉,整理过后就伸手把他拉起来,看他嘴角的擦伤。姜焕避开他的手,直接躺上床。他身体也兴奋起来,但程度不大,懒得动手,只等自行消退。宣昶走上前,那张旧沙发床沉了一沉。姜焕漫不经心,“贵步就不要踏贱地,贵臀坐过来,小心弄脏。”这张沙发床不一定担得住两个男人的体重。 第7章 他拉开一个抽屉,取出墨镜向外走。远远看见胡同口一架鲜红的保时捷,阳光照射,张扬无比。这车在等谁?合着这车在等我。那天宣昶问他喜欢什麽车,他找茬说保时捷911的这款。限量款早就卖完了,投资价值极高。开售的那一年转手价就比原价翻了两倍,如今想买,成交价该有原价的四到五倍。眼前左右无人,但天知道这附近的老头老太太什麽时候就抽冷子冒出来,姜焕戴上墨镜催促,“快走。”宣昶却走下车,把钥匙扔给他,转去副座。先系上安全带,又看着姜焕系上安全带,才报出个地址。这车是全手动挡,手感美妙得不得了,姜焕一上手就被吸引,也就不计较被当成司机了。但是他开上车就再一次确定,在北京买跑车纯属浪费。估计走路也就十五到二十分钟的路程,招摇过市,开车居然开了七八分锺。最后车停在一扇朱门前。姜焕眯眼,“来这干嘛。”宣昶语气平常,“带你看房。”那是个四合院。不是俗称的大宅门,四合院只有一进,门里几丛竹子,进门就看见院子。中间铺石板,两侧各一片花圃,种了低矮的绿植,外面另有几棵大树,花圃里一左一右种的是玉兰和海棠。庭院里有套石桌椅,角落里一个养金鱼的大鱼缸,水面上浮着几片圆叶,姜焕和一只鹅头红金鱼对上眼。玉兰海棠玉堂富贵,家养金鱼吉庆有余。姜焕取下墨镜拎在手里,站院子里环顾。房门开着,看得出所有房子都改建翻新过,外表古朴,但设施很新。一间实在不透光的厢房索性做了玻璃顶。一般一进的四合院建筑面积也就两百平左右,这里的建筑面积超三百,更不提非常宽敞的院子。宣昶任他看房,压着西装下摆,在石凳上悠然坐下。等到姜焕看完,他已经在沏茶。姜焕在他对面坐下,忍不住看他提壶的手。“三天之内买的?”宣昶笑笑,这几天看了几套院子,“在办最后的手续。你说没车没房,车买你喜欢的,房我来决定。”姜焕把墨镜往桌上一扔,朝他笑,“几位数啊这。”他全身上下写着“谁没见过钱呢”,原本的职业就是和金钱数字打交道。要是还没脱敏,一秒钟上下多少美金,早就心梗出殡了。宣昶只答,“毕竟是三环,又不是二环内。”贵是贵,到不了天价。三天之内把车房都办下来,钱还是一方面,能量是真不小。姜焕啧一声,“金屋藏娇啊。我还真没想到自己能有这天。”宣昶反倒打量他,心里好笑,就姜焕这样,不欺男霸女都算上天有灵了,倒是哪能跟“娇”沾上边。他眉眼间带一点纵容,“那你愿不愿意?”姜焕冲他咧嘴,“我怕呀,我怕步郎教授那位的后尘。”当年郎教授把婚外同居情人告上法庭,以和妻子婚内共同财产的名义,追回赠予情人的两套房,还让情人负债九百万,轰动一时,街头巷尾随处热议。宣昶说,“你放心,我单身。”姜焕站起身,居高临下看他,手撑在桌上,“那你不会有什麽前男友,现男友,脚踏两条船吧。”宣昶依旧坐着,坐姿端正,姿态优雅,就这样承受姜焕的逼视,眼都不避开,甚至语气温柔。“没有别人,只有你。”他的包容如水,姜焕盯着他,却无懈可击。天上掉下这麽大一个馅饼,有些人傻乎乎地吃。但是这馅饼太大,另一些人肯定会想,为什麽掉我头上?毕竟世间没白吃的午餐啊。宣昶知道姜焕疑心,但姜焕的疑心不会让他不动,反而会让他以攻击试探。果然,姜焕突然一笑,“好啊,谢谢金主。”直接把车钥匙装进口袋,坐下喝宣昶沏的茶。阳光射在身上已经有点夏初的意思,动起来热,不动坐着又冷。这时候坐在院子里吹风喝热茶,最是惬意。判断不出宣昶图什麽,那就来玩玩,玩到最后总会揭晓。横竖他眼下什麽都不在乎,放飞自我,爽就行了,也没其他可失去。姜焕活了三十多年,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靠被包养致富。坐到下午,就去吃了个下午餐。姜焕要吃肉,还是血淋淋三成熟的。宣昶由着他,下午两三点营业的牛排馆不多,姜焕一车开到盈科中心,这地方卖的噱头是干式熟成,听着挺让人冷笑。京城的高端牛排馆,都是宰傻子的,装修搞好,就开始一顿猛吹,反正总有冤大头买单。别的店至少装修有模有样,这家也是曼哈顿的价格,却是德州大农村的风格。唯一的优点是肉还过得去。 第9章 但只要是他做的,姜焕都能捧场。宣昶的衣袖稍微卷上去一点,姜焕想象他站在全新的厨房里,面对全新的锅,烧一锅热水,就很满足。宣昶看他大口大口地吃,缺油少盐都吃得几乎要舔碗底,神色逐渐柔和。姜焕吃完把碗一放,“今天有什麽安排?”宣昶也坐下,“我以为你要去酒吧。”姜焕朝他抛个媚眼,“被包养不是全天的活吗?”他想和宣昶一起,半是兴趣半是多疑。这些都直白嚣张地摆在脸上。宣昶看了看姜焕的t恤睡裤,在腕表上看时间。“待会先带你去买套衣服。”姜焕别说正装,一件半正式都没带回国。订制没有几小时就赶好的,他一想,直奔skp买成衣。本来就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从领带到鞋买好,也就半小时多一点。skp收银台见他买的多,劝先生办张卡积分,姜焕一听那积分现金的兑换比例,直接说不必。宣昶看他不耐烦,不由笑了一笑。等到吃过午餐回去,已经下午两点。宣昶叫姜焕睡个午觉,他就拉了宣昶先坐下,还是枕在宣昶大腿上。日光下移,从厢房的玻璃窗照到地面。姜焕再醒来时,已经到下午五六点。他拆开那一沓成衣袋换衣,宣昶见他没买袖扣,就递了一对给他。那是一对银色字母的,牌子太好认了。姜焕扣上,又觉得比之前还做金融民工的时候还缺点什麽,弄了点定型产品,抓了抓头发。他走到客厅,光线良好,宣昶第一次看他衣装齐整。这是他没遇见的那个大洋彼岸的精英,宣昶带着欣赏看他身上的那份锐气。他坐在沙发上,姜焕就也上沙发,压在宣昶身上,明知故问,“金主,怎麽样?”他这回又买的阿玛尼,宣昶扶着他的腰,“喜欢这个牌子?”姜焕舔嘴唇,慢慢说,“够——骚——呀,穿上最像鸭。”他的西装因为姿势拉扯开,紧紧绷着,下面是温热的躯体,胸膛和腹肌就这麽挤上宣昶。猛兽玩心大起,不是真的想做。宣昶扶在他腰上的手用力,气息一点不乱,“你再玩下去,我们今天都走不了了。”姜焕这才“切”一声,从宣昶身上起开。这一晚姜焕跟宣昶去了地方,大概是个私人会所。迎宾在列表里找到宣昶的名字,宣昶携他入内,才发现象个酒会。里面上下两层,中间是自主餐台,都是小点心。两侧做了高低不平的景观台阶,台阶旁是流水。如果说是酒会,陈设又象个展览。一层大约有几十件单独陈列的东西,有瓷器有画卷还有弯刀玉器,每件一个台子,台上放玻璃罩。说是展览,可每件陈设旁都没有介绍牌,连名称都没有。人群三三五五,就在陈列品之间端着酒杯闲谈。这个场合着装是半正式到正式,有穿三件套的,也有像姜焕只是西装的。姜焕看了会儿才意识到哪里不对,他在商学院参加过酒会,华尔街也有各式各样的酒会。参加一个酒会的群体正常状况下是很同质化的,意思是大家都是一类人,或者表现得象一类人,好融入主流圈子。这个酒会却主要存在两类人,一类对展品漠不关心,更重视社交。另一类的重心完全放在展品上,正一件件仔细观察。宣昶从容问,“有意思吗?”姜焕看见有人朝他走来,懒得探听,“没意思,我出去看看。”他拿了酒和几样点心向外走,外围人少,玻璃罩里的装饰品也稀疏。他在一件刀器旁停下,多看了两眼,没有介绍,看不出门道。正在喝酒,一个大概五六十岁的中年人笑咪咪地说,“你也喜欢这把腰刀?”那人长得很和蔼,头发白了一半,入迷似的望着刀说,“干隆御制鲨鱼皮腰刀——哦,说是鲨鱼皮,其实和我们现在说的鲨鱼无关,是珍珠鱼,也就是蝠鱝,俗称的魔鬼鱼皮。这种鱼皮上有细小光滑的颗粒,很适合防滑,增大摩擦力。”姜焕直说,“我不感兴趣。”中年人愣了一愣。姜焕召来侍者,把酒杯放到托盘里。就在伸手的片刻,露出手腕上的玉片。他转身就走,没看见那个中年人露出的震惊神情。他走向宣昶,宣昶揽住他的腰,侧脸问,“怎么了?”大庭广众下,这样说话近得象吻颊,亲昵过头就有点做作,可见宣昶也不想多留。姜焕接着演,“无聊,走不走?” 第11章 程斯思颇想说一句,我也想喝酒。但是没那个胆子,委委屈屈地坐着。正在这时,门响了一下,门开的瞬间,程斯思和易一对视一眼,吸入一口气辨认。门口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穿着一条zara蓬蓬长裙,眼睛细长上挑,本该妩媚,但仍带几分稚气。她朝姜焕露出笑容,“您好,我是塔罗工作室的小武,我叫武星星。咱们邻居崔大妈说一定要介绍咱们认识。”姜焕见到她的笑容,暗觉不妙,可晚了一步,脑子里昏昏沉沉,眼前恍惚。武星星再接再厉,“我一想,要崔大妈来介绍,多尴尬呀,还是我主动来认识一下吧……”易一低头喝酒,又“唔”了一声。程斯思睁大了眼,这可是传说中的魅术啊。这两位都安安稳稳坐着,酒吧打工的大学生只能看着一个靓丽大美女和老板刚见面,就笑盈盈地邀他上门,要给他看手相算塔罗,看得有些发懵。怎麽老板这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就在这时,门又一次开了。宣昶走进门,笑了笑,“武小姐会算塔罗牌,今天出门没给自己算一算?”他语气不重,风度翩翩,第一眼看向武星星,武小姐抖了一抖。第二眼看向程斯思和易一,这两个立即一左一右把姜焕往吧台扶。宣昶这才看回武星星,“酒吧里味道有点重,还是借一步说话。”这句“味道有点重”点破了她的真身,这人一看就不好惹,武小姐随他出去,警剔地看着他。宣昶语调平淡,“知不知错?”武星星背后的毛都竖起来,她意识到自己在不由自主后退,又一跺脚,挺起胸膛。“我不该用魅术,但是他,我算过了,他快死了,而且今生注定无姻缘,孤家寡人,江海浮萍!我只想要他一点精气,不会伤他,做完我还会给他施法续几天命,我哪里有错!”她生来是妖,与人不同,没有那些礼义廉耻。与人交合取人精气是无可厚非的事,武小姐一不吸有夙世姻缘的,二不吸已婚男,在这原则上愿意广结善缘,多睡几个男人,简直是入世救苦救难的女菩萨。武星星梗着脖子,拒不认错,却见眼前这不知来路的人微微一笑。他眉眼生得好,扬眉抬眼,都动人心魄。可这动人不在貌,这动人动的是惊心动魄。武星星心头一惊,听他缓缓说,“错就错在,他的精气都是我的。”酒吧里一个打工学生惊叫一声。“那个!那是什麽东西?”程斯思探了下脑袋,喃喃叹道,“唉,一个小狐狸,跟师叔祖抢人……”大狐狸都不留狐狸味,留狐狸味的肯定是小狐狸。易一挡住学生视线,“白的,毛茸茸的,从门口跑走了是不是?”学生一个劲点头,她镇定地下结论,“狐狸犬。明天问问你们片儿区民警和街道办,估计是谁家没拴绳跑出来了。”宣昶走进酒吧,姜焕已经回神。他只记得和个女孩说了几句,之后宣昶出现,和那女孩一对一聊天去了。他晃到宣昶面前,盯着他看,“喂,平常看着挺温良恭俭让,醋劲这麽大。”姜焕过往不喜欢别人对他表露独占欲,但偏偏宣昶这次,让他心里开了花似的。宣昶看他嘴角上扬咧开,顺着他的话,笑着承认下来,“我确实受不了我的人在我面前拈花惹草。”然后看了看坐在另一头的程斯思和易一,对姜焕温柔地说,“我先回家。”姜焕对他挥手,心情一好,就连程斯思的酒一起请了。程斯思眼见机会难得,就和他攀谈上,想着尽量增进感情。聊着聊着,姜焕问,“你们和宣昶认识多久了?”程斯思说,“我都记不——”在吧台下被易一猛踹。但是为时已晚,话都被套出来了。姜焕笑呵呵看着酒吧里仅有的两个客人,“我就说吧,你们和宣昶是老相识。”程斯思想“不是”一句,再挣扎两下,被易一推酒杯,磕了牙,捂着嘴说不出话。易一说,“宣叔叔单了这麽些年,难得找到真爱,我们都想来看看。”姜焕笑着看过两个人,“这样,那你们喝吧,既然是宣昶的晚辈,以后都我请客。”他说完就走,过了好一会儿,程斯思缓过来,“你说……他不会怀疑我们吧?”易一瞥眼他,平时挺聪明一个人,到姜焕面前总嘴上缺个把门的。多少年前是这样,多少年后还是这样。她慢吞吞说,“他是姜焕,怎麽可能不怀疑我们。他是转了世,又不是丢了脑子。”第7章 六姜焕出酒吧,手插袋走到胡同口,一辆黑色加长轿车等在那。他出来是因为收到一条短信,既然有人有话说,他就听听。 第13章 宣昶笑,“程斯思。”那辆车拉着窗帘转了半天,其实没走出多远,出巷子就是红绿灯。姜焕伸手给他看空荡荡的手腕,“夜资我卖了。”宣昶不气恼,“你的东西,卖了也随你。”姜焕这才切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断掉的红绳,咬着烟冒出来一句,“十年起步啊。”买卖国宝,还有盗墓嫌疑。宣昶问,“怕了?”姜焕抓着他的手,按到自己腿间,“我觉得,够刺激。”姜焕这个人,说有好大一个馅饼白白掉到他头上,他是不信的。一旦告诉他,这个馅饼可能来历不干净,可能有毒,他反倒打算吃掉肉馅,吐出砒霜了。灯变颜色,宣昶收手开车。等回到院子,姜焕才说,“三个月前我做了检测。亨廷顿病确诊。七月去瑞士准备安乐死。”他外公有这个病,百分之五十遗传可能,母亲出现征兆没多久就车祸了。基因检测可以确诊,他这麽多年一直不想揭露答案,直到他也病发。亨廷顿病病发後一般有十五到二十年可活,但活得没有尊严。这个病又叫舞蹈症,人逐渐对身体失去控制,可能猛然手舞足蹈,伴随癫痫,状若疯狂。病发以后,精神也会受影响,易怒暴躁甚至抑郁,头脑退化,生活不能自理。这些话姜焕都说不出口,他不想告诉宣昶,如果我不死,会变成那样,仿佛连说出口都失去尊严。宣昶握住他的手,系逆鳞的红绳有个系扣。姜焕扯得下来,却系不回去。宣昶替他系回手腕,短暂平静後,姜焕情绪恢复正常。要痛恨和愤怒,早就痛恨和愤怒过了。宣昶带他下车,他就任宣昶牵着,回到卧室。宣昶要他睡个午觉,被他抱着腰不放,“我饿了。”那张脸上大有“不给我做饭我就吃你”的意思。正在这时,姜焕突然笑起来。宣昶眉眼放松,“怎麽?”他说,“没怎麽,就是刚才有人给我讲了宣朝和寿阳王的故事。”宣昶问,“哦?”姜焕说,“你说这倒霉蛋寿阳王一心修道,想长生不老,连皇位都不要,结果就活了三十几岁。这不是搞笑吗。”再一想,又咧嘴,“还有那个宣朝,正儿八经把传说动物当祖宗拜,这都不是搞封建迷信的级别了,想象龙人杂交,不会是祖传精神病吧,活该这朝代才三十年。”他躺在床上,没看见宣昶似笑非笑,“是吗。”姜焕还想说什麽,还没出口,就被宣昶弯腰吻住嘴唇。第8章 七姜焕吃完面,睡完午觉,去后院折腾。宣昶整理东西,他的藏品陆续送来。南面厢房做成书房,博古架和书桌上都可以摆放。姜焕抱着手臂靠门上看,主要是书,书之外有寿山石青田石之类石头,有文房和臂搁,有玉器,有瓷器,还有珍珠玛瑙水晶做的盆景。“有没有跟那个寿阳王有关的?”他懒洋洋地,象只吃饱喝足的猛兽,找点事打发时间。宣昶望他的手,他举起手看过那片逆鳞,“除开这个。”宣昶拉开一个抽屉,丢出一沓拓本,“你对寿阳王有兴趣,就自己看吧。”这一边宣昶整理他的书柜,另一边姜焕扫眼书房,堂而皇之在书桌前坐下,整个人靠在太师椅里,腿搭在书桌边上。宣昶看了他一眼,但没对他的姿势说什麽。书房大得能容下几面书柜,博古架,书桌椅子,和窗下的罗汉床。他们各干各的,两边互不打扰。拓本多是碑拓,来源于江南地区的宣王祠。白字黑底的叫墨拓,这种白字红底的叫朱拓。拓本的做法是将纸打湿,蒙在石碑上,用软槌把纸打入字的凹槽,再均匀上墨或者朱砂,揭下后就成拓本。姜焕大略看过,有些字捧着手机边看边查。看完问,“所以他的名字被侄子挖了?”宣昶在罗汉床上坐下,见他举着几张碑拓,提到寿阳王名字的,都只剩一个卫的姓氏,讳后接的名无一例外被凿掉了。宣昶笑,“当前公认是这样。”姜焕走到他面前,“你当是周总理答记者问?我问的是你,不是公认。”宣昶答,“是。”姜焕啧啧感叹,“大工程,容不得亲叔叔留名。究竟什麽仇什麽恨,只能等那个寿阳王坟被挖才知道了。”宣昶放下手里的物件,“你到底想问什麽。” 第15章 宣昶看姜焕呼呼大睡,没叫醒他,对那小鲛人做了个“嘘”的动作。小鲛人手臂和头发都湿漉漉的,对他乖巧点头,几滴海水就溅上船。前尘往事已是前尘,午夜十二点多,宣昶下了梯子。在能身体力行的事上,他还是很身体力行的。重新落地,宣昶看看身上,几处污痕都是瓦片上的灰尘。要是送去干洗洗不掉,还得用上法术。宣昶站在院中,掌心向上,左手抬起。姜焕从屋顶浮起,缓缓下降,离地仅有尺余。宣昶再看眼卧室,酒醉的人就不知不觉,维持躺姿浮进卧室,落在床上。宣昶一笑,轻声说,“晚安。”第9章 八第二天早上,宣昶自动自发走进厨房,开火烧水。水雾上升,窗口天色还是清晨,阳光照在身上还是凉的。街道上已经车水马龙,胡同里也有人声鸟叫,院子里日照草木,还是宁静闲遐的时光。厨房门外是游廊,游廊绕着院子。一只蝴蝶轻巧地飞进游廊檐下,转入厨房,纤细的翅膀上微光闪铄,在白天也如披着月光。宣昶转过身,关了火,转向那只蝴蝶。宽敞的厨房里,蝴蝶的影子漫开,化成一个月光般的虚影。宣昶扯一张厨房纸,擦了擦手。化出的人影无疑是个美人,二十七八近三十的模样,头发乌黑微卷,用一支圆珠笔当作发簪挽起,没有化妆,却象淡极始知花更艳,平静松散中见妩媚。纸蝶上寄法力寻人,寻到了就幻化身姿相见。她环顾四周,没想到自己到了一间厨房里。再看宣昶衣袖折起,显然在下厨,更是微现讶异之色。过了片刻,她才莞尔一笑,“星星跑回来一哭,我就知道是一场误会。本来想昨晚上门拜访,没想到临时加班眈误了。该有一千年不见了吧。”武星星是只小狐狸,尾巴只有一条,只活了二十多岁。北京是首都,现代的“王城”,许多大妖受王气吸引来此。能在这我行我素的小妖,都有长辈就近庇护。眼前这一位看上去只能做她姐姐,实际上却是祖了不知道多少辈的祖奶奶。那天下午,小狐狸被宣昶一吓,吓回原型,又记得宣昶说什麽“精气”。他不是妖怪,修道有成,正所谓“上士举形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於名山,谓之地仙”。他在人间可以称一声地仙,要精气做什麽?除非是……要行邪门的采补之术,害那个凡人性命!武星星情急之下,四爪如飞,窜进祖奶奶公司的大楼,扑进她怀里。前言不搭後语,开始哭京城里有地仙快入魔了,哭了半小时,毛都湿成一绺绺的,还打起嗝。祖奶奶弄清前因后果,安慰了她几句。又看她的情绪实在不适合勉强化人,就要秘书带她去宠物沙龙洗个澡做个造型。秘书还很惊讶,“武总,您的狗什麽时候来的?怎麽进来的?还弄湿了?”自家孩子受了惊吓,肯定要找别家家长。所以方才见面寒喧,便将一别多少年点了出来——活太长的人与妖怪都有默契,不要随便揭别人别妖的老底。她这一说破,意在提醒宣昶,你我上次见面已是一千多年前,你都近两千岁了,还欺负小孩子。宣昶却一笑,不紧不慢回敬道,“上次偶遇,还是永徽年间。”永徽是李治的第一个年号,美人一怔,她曾做过人间一场大梦,这年号听着恍如隔世。没揭宣昶老底,反倒被宣昶先揭了老底。她一想,也难怪宣昶动怒,星星天资虽高,道行太浅,算人只算得到三世内,哪能知道宣昶和他那位的前因后果。俗话说,睡人道侣,天打雷劈。宣昶刚把人找回来,星星就想要人家精气。毕竟是自家孩子理亏,虽然没有恶念。她展颜又笑,“宣先生,再来认识一次吧,我是武新月。”宣昶眉头一动,她是心月狐,名字叫心月?未免太直白浅显。武新月摇头,“新生的新,一弯新月。昨日种种昨日死。”她又说,“我开了一家公司,在做独立策展人。眼下正筹备一个汉代日常生活展,就在国博,如有兴趣,还请届时光临指教。”武新月只是客套,宣昶也颔首,“一定。”她身影渐消,宣昶开火煮完面。端着面去卧室,进门便微微皱眉,姜焕正躺在床上抽烟。卧室没装烟雾探测器,他一条腿屈起,另一条腿放在床边,这样子太无法无天。那一刻宣昶自省,是不是找到姜焕以来,自己脾气太好了,把他惯的。他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姜焕还在吐烟,就被他扯走嘴里的烟,吸了一口,夹在修长的指间,不打算还了。姜焕正要刺他一句,我的口水那麽好吃?看到他衣袖还没有放下,半遮半掩,昨晚留下的手印已经变成青痕。话说不出,搓搓手指,反而说了句,“……对不起。”姜焕端起碗老实吃面,宣昶心情好了些,任半支烟在指间燃烧,抽完剩下几口,神色一点点缓和下来。他想起刚才武新月看见他的诧异,洗手做羹汤,有那麽值得大惊小怪吗?她堂堂心月狐,还不是混到熬夜加班了。姜焕吃完面,递碗给宣昶,“你也会抽烟啊。”宣昶说,“偶尔。”他把卧室门窗开了,散烟气。“今天做什麽?”姜焕懒散地站起来,“看书学习。”他开车去酒吧,昨天搜到了几本书,今天要人送货。 第17章 那天下午,易一坐在院子里,小口小口喝宣昶的茶叶。程斯思鼓捣姜焕的黑胶唱机和盘片,趁着别人听不到,手肘撞了姜焕一下。他翻来复去想了半天,解铃还须系铃人。“……您与其问我象不象,为什麽不直接问宣叔叔?”程斯思小心朝宣昶瞄过去,姜焕懒得搭理,翻着一堆黑胶碟,“小孩子懂什麽。”程斯思撇嘴,暗说您这一世才三十多岁,我的年龄早就是您的十倍了。他看姜焕翻碟,封套眼熟,注意力立刻被吸引,来了精神死缠烂打,“这张我找了好久了,您借我听听!借我听两天,就两天!”走的时候程斯思如愿以偿,揣上黑胶碟,易一拎了二两宣昶的茶叶。他们蹭完晚餐才走,晚餐点的烤串外卖,好几塑料袋锡纸包羊肉串,姜焕和两个小的撸得不亦乐乎,宣昶另外叫了粥。吃完院子里已经暗下来,一股淡淡的孜然羊膻味。姜焕抱着手臂,“明天再收拾吧。”宣昶显然有点洁癖,挽起衣袖开始收塑料袋。姜焕一看,也不要他纡尊降贵,抢先弯腰收拾。宣昶就不管这一摊竹签锡纸,回到石桌石凳那边,把茶具和残茶处理掉。姜焕隔着半个院子看他,那一刻说不出是什麽心思。程斯思走前非要把耳机和ipod押给他,说里面的歌单特别好,是他多年精挑细选,强烈推荐听。这会儿姜焕就听着。前面是个日裔女歌手,咬字不那麽准,“玫瑰玫瑰我爱你”,他直接切了跳过。宣昶在厨房洗他的茶具,姜焕连切几首,听到一首,前调是黄梅戏。程斯思那小子平常听的都是什麽乱七八糟的,他鄙视了下这品味,懒得再切,就听着吧。他站在院子里,看宣昶的侧影,听耳机里称不上悦耳的男声,唱牡丹亭外雨纷纷,谁是归人说不准。宣昶洗完茶具,走出来见他有点恍惚,没来得及询问。姜焕盯他的眉眼,伸出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刻意带些轻挑。“陪我跳舞。”这晚月色算不得姣洁,但院子里有灯,照得地面青石板上也是薄薄一层白。竹子和花木的影子稀疏投映在墙和地上,显得这个夜更静谧。宣昶站了站,还是把手放在他手里。姜焕揽住他的腰,不是交际舞,甚至不算跳舞。没有舞步,宣昶不必跳女步,就象被姜焕环住腰摇晃。他反手抱住姜焕的背。姜焕没把耳机分给他,所以他听不到。歌还在唱,“……这人间苦什麽,怕不能遇见你……这世界有点假,可我莫名爱上他……”姜焕手臂收紧,背本来就绷紧,宣昶想问他怎么了,姜焕直接把下巴靠在他肩上。他们身高差不多,姜焕这麽靠着他。肩上有他头的重量,宣昶一下下抚他的后颈,t恤领口外温热的皮肤。这天晚上,他们的影子也被映在地面,静止的影子中唯一摇晃的,又被慢慢踩过。姜焕听着,有些歌词很模糊,有些歌词,在这座城市这样的一个晚上,却意外清淅。“……不管是谁啊躲不过,还是情而已……你问我啊怕什麽,怕不能遇见你。是否你走过了我身边,恍恍惑惑一瞬间……”到那首歌过了,姜焕还抱着宣昶。死也不放手,这姿势蛮横又依赖。姜焕从没对他表现过这样的依赖,仿佛在这晚,有什麽东西叫姜焕终于快要承担不住了。宣昶任他抱,不问你要抱到什麽时候,天荒地老也由得他。灯光让整个院子里象积了一层水,歌声也让姜焕如在水中。姜焕却在想,你本来可以不经过我,可以与我擦肩而过。他和宣昶的相遇来得太偶然,一周的进展等于别人三年,他既不瞎也不傻,宣昶没有理由地对他好,他还可以说服自己,这是一见钟情。那麽宣昶的两个晚辈出现,他再没任何藉口。程斯思问姜焕为什麽不直接问正主,他说小孩子懂什麽。他们不懂自欺欺人这四个字。不问宣昶“我就那麽象你前男友”,因为姜焕不敢。他知道,一旦问了,就是万劫不复,被宣昶亲口宣判死刑。这晚跳完舞,姜焕松手。再看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宣昶去淋浴,姜焕听着浴室水声,干脆推开门。浴室有淋浴和浴缸,只是浴缸还没用过几次。门没有锁,姜焕靠在门口,看淋浴房里的人影,上去拉开玻璃门。顿时热雾扑面,等到蒙胧白雾散了一半,他才看清宣昶。本来肤色就白,热水一冲,微微泛红,被水淋湿的眉睫鬓发更是颜色浓了一层,如墨笔描画。 第19章 姜焕看都没看就走。他没开车,一路步行,大清早胡同里有人听戏,泼水声扫地声逗鸟声。他也不知道该做什麽,漫无目的,走到下午,在街边一个地铁站旁遇见戴瓜皮帽的白发老头拉二胡。来来往往,阳光下路人有自己的路径和方向,没人驻足。他站在旁边听了两个小时,抽掉半包烟,没事打发时间,打发心思,就观察老头。老头不知道真瞎假瞎,闭眼歪头,和他这唯一听众没半点眼神交流。路边有棵柳树,时不时一团柳絮飞来。他站到天色发昏,伸手抓住一握,飞絮随风,抓了个空,然后走上去把身上带的所有现金放到老头琴盒里。几分钟後,打一辆车,出城去了。晚上九点,宣昶接到一个电话,劈头盖脸地要求。“来接我。”宣昶只问,“在哪里?”姜焕笑,报了个地点。慕田峪以西,所谓的野长城,地势险峻。宣昶开车过去,卡着限速,也花了近两个小时。北京附近有十条以上被叫做野长城的长城段,没怎麽开发,也没怎麽保护。残墙断壁,炮楼了望台,沧桑风化,却仍保持明或清时的概貌,留在崇山峻岭之间。平常会去的只有北京的冒险驴友摄影爱好者和一些外国同胞,但人家也不会晚上十一点往山里来。开车只能开到山脚,打开大灯也只能照亮身边。从停车处爬到长城得两个半小时,宣昶的人影瘦高修长,在车外等了半小时,才看见姜焕走下来。他拉开车门,坐进车里,伸手问宣昶要,“烟。”宣昶给他烟,又递给他矿泉水。姜焕手上都是擦伤,天黑又没有手电,夜爬野长城,脸颊上都伤了一块,身上又尘又土。t恤背上半干,嘴唇更是干裂。姜焕故意说,“我不喝水,我要喝酒。”他盯着宣昶,想看宣昶会不会生气。可宣昶不象生气的样子,只说了一声“好”,一路平静地开车回去。姜焕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水就放在身边,随着车转弯微微摇晃,却一路没被扭开。深夜的高速没有路灯,姜焕对着窗,只看见一团团树影,通过几条隧道。又是一个多小时才到家——家这个说法让他忍不住自嘲。这算你什麽家?等你几个月後死干净了,就凭这车这房,宣昶想要第几春就能有第几春。姜焕去拿酒,打开瓶盖,随便找个杯子装,然后去冰箱翻冰块。酒倒进玻璃杯,冰块立刻裂开,他仰头喝下一杯,四十多度的酒冰凉地滚下去,又火辣地从胃里烧上咽喉。这几天他象陷在火屋里,被掉落的结构压,被熊熊大火烧,这种痛落不到实处。有了高度数的酒,喉咙里胃里也被烧灼,他竟然感觉到一种畅快。姜焕就站在厨房流理台边,把台面当成吧台。宣昶站在门口看他喝掉一杯,把酒杯从他手里拿住,“少喝点。”他把杯子夺回来,拇指按到杯子里,又端在手上倒满酒,不讲理地往他面前放,“陪我喝。”人都快死了,还不能发疯?他胸口有两股气不断顶得慌,变成一把锯刀,拉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凭什麽,凭什麽这些事都要找上我。嫌我这辈子过得还不够难吗。从来没有祈求过要得到的,得到了。却要我眼睁睁看着我即使得到,也很快失去,留不住。宣昶接过杯子,面不改色,缓缓喝了一半。姜焕把剩下的喝掉,拎着酒瓶,打开梯子,又要往屋顶爬。宣昶勉强按捺,眉峰稍微下压,看着还是从容镇定。姜焕成功爬上屋顶,也就是在试图站起身时踢落瓦片。他站稳了,居高临下打量宣昶,用一种平直的语气重申,“你为什麽不生气?”他站得高,脸颊上的伤和身上的污损反而更明显。宣昶说,“你先下来。”姜焕嗤笑,“有本事你爬上来,把老子弄下去。”他喝醉了,懒洋洋的表象下藏着暴戾,象蛰伏着等待捕捉到猎物的一刻,狠狠撕下一块肉。宣昶不愿跟他吵,转身进卧室。他也就等了不到半小时,外面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宣昶早就做了准备,哪怕姜焕跌下来也会毫发无损,听见砸酒瓶连眉毛都不动一下。终于门被推开,一股酒气冲来,姜焕拖着脚步走到他身边。他身上酒味更重,象被烈酒泼了一身。然后一头扑住宣昶,死死抱着他,再也不担心会不会掐痛他,会不会在他身上留淤痕。“为什麽不管我?”宣昶心头一软,眉目间也软下几分。这句责难象是出自从前的姜焕之口。如果不是他当时不在,姜焕不会落入轮回。他闭眼说,“对不起。”姜焕却半醉半醒盯着他,“为什麽不管我?我好久没想过我爸妈,那天突然想起……我爸妈以前总是管着我,因为真在乎我,才管头管脚管个不停……为什麽你就由着我,我做什麽你都不管?”这个管原来是管束的管。 第21章 “长进了啊,敢收我玄光镜。”姜焕猛然弹指,截住青光。程斯思还不放弃,“看了有什麽用,横竖不能出去,你不如眼不见心为净!”玄光镜忽大忽小,两边较起劲来,程斯思修为不够,不一会儿额头上就汗水涔涔。姜焕道,“你还记得我是你师父?”程斯思心思转得快,一扫阵内,“那师父记不记得,师叔祖闭关前还专门为你画了避雷符,你要他心血白费?”避雷阵内的符全是宣昶所画,符越复杂,级别越高,便越耗费法力与心力。姜焕看向道符,神情温柔几许。程斯思松了口气,心说还是搬出师叔祖好用。这一松懈顾不上玄光镜,镜面又放大,显出谢灵映与易一勉力支撑,外敌虽然有法宝,但也占不到上风。程斯思对着姜焕,姜焕对着程斯思。就在这当口,听得一声惊叫,“易一———”他们同时转头,玄光镜中,一支冷箭袭来,正中易一。谢灵映袖中丝带瀑布似的飞挽出去,托住师侄,但易一吐出一口血,脸色瞬间黯淡下去。程斯思手比心快,大喝一声,“锁!”几道法力生成的链条生根一样把姜焕缠住。他脸色相当难看,“还不让开!”程斯思苦苦相劝,“他们就是想逼你出避雷阵,最好出去开杀戒。雷劫快到了还开杀戒,雷劫威力翻十倍,五百道天雷劈死你!”姜焕怒极反笑,“劈不劈得死我难说,再不救易一就完了。”程斯思一怔,猛地跺脚,眼神又转为坚定,“我不管,我答应过易一,天塌下来都不能让你出去!我信他不会有事,你也该信他!”“我信个屁。”程斯思只听见这四个字,避雷阵内烈火熊熊,符纸烧卷,一瞬间化为灰尽。屋顶都被掀翻,程斯思化出的锁链不堪一击,轰然巨响,房子塌了。程斯思一屁股跌坐在地,哪还有半分小程公子的风度。他这时才明白,姜焕之前真的是在逗他,连三成力都没用。精舍没了,玄光镜还在,映出山头云端万箭齐发。每支箭都由灵力凝成,一旦被伤,就是修为大损,更有甚者会被伤到魂魄不全。谢灵映手持铜铃摇动,铃声复盖之处,箭身纷纷消弭。灵箭愈发的密集,就在又一波箭雨即将刺向众人的时候,玄光镜内火光大亮,灼伤程斯思的双眼。千万支灵箭一瞬间被烈火焚尽,姜焕自火焰与虚空中抽出一柄长枪模样的东西。待到那东西全显现出来,才看出长度竟足有两人高,除了矛尖赤红,通体再无装饰。姜焕半蹲在易一身边,扶住昏迷的弟子,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乖,师父给你出气。”……后来的事,程斯思就不愿回想了。易一修为被伤,就连根基也受损,成就从此受限,想修成地仙都是不可能的。而他自己冲到山顶,看见当时的景象……说是尸山血海也不为过。他从没见过姜焕的这一面,心知肚明姜焕不好惹,但他平常既没正形又没大没小,时不时跟徒弟打赌,到宣昶那偷点这个那个。程斯思从没见过他的怒火,他的怒真可如火,烧得血海沸腾尸骨无存,浓重的血腥味中夹杂焦臭,却教人不寒而栗。天色不知道什麽时候起变暗了,乌云浓重,象成群凶兽在空中集结。一道闪电劈开天幕,雷声就象鼓点,绵延不绝,只等着劈下第一道天雷。姜焕的矛尖锋锐异常,血还在沿血槽流下。雷劫之前增添杀孽,离入魔只差一线。这回真受雷劫,哪怕有避雷阵,也凶多吉少。那柄赤矛被他一寸寸缩短,只剩三尺的矛头。谢灵映鞋下都是血,她望向姜焕,斩钉截铁,“你绝对不能现在渡劫,否则下场只有形神俱灭,魂飞魄散。”程斯思慌了神,看看天色,再看昏迷的易一,“那怎麽办……”姜焕看着谢灵映,“师姐,拜托你了。”谢灵映知道他要做什麽,只简要道,“你放心去。”程斯思听得迷惑,就见姜焕抚摸矛头,五指用力握住,自头顶天灵刺下——第13章 十二他第一个念头是姜焕要自绝!吓得呆住。定睛再看,矛尖刺入天灵,没流血没露脑浆,成了一个虚影。这虚影到处,姜焕的魂魄闪着微光,竟浮出躯体。他原来在用赤矛撕开魂魄与躯体。姜焕不比凡人修道,他在母腹中就有一番际遇,生而有灵,魂魄与躯壳密不可分,这样强来就象把血和肉清楚分开。肉归肉,血归血,骨骼归骨骼,刮得干干净净,白骨上不能有一丝筋肉。待到把三魂七魄生生撕出,他已经痛出一头冷汗,真比方才鏖战还辛苦。 第23章 姜焕都要以为自己今早感觉到的不对劲只是错觉,可屁股显然无声叫着不认同。他的大脑死机了两秒,闪出一个念头:你不可能让一个纯0主动做1,就象不可能同时满足不可能三角的三个角。所以唯一的解释是。“你居然不是纯0。”宣昶看他坐起来,微微一笑,作出回忆的姿态,“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姜焕对昨晚有个模糊印象,记得自己作了,作天作地发了一顿疯,然后抱着宣昶不撒手。他想对宣昶做点什麽,可是喝多了,酒精抑制那方面功能,结果就。时间已经近十点,宣昶穿着衬衣长裤站起身,留下一句,“起床吃饭。”就向外走了。姜焕心神不定,还没反应过来,以前早餐都是宣昶煮了端到床上给他吃,就这麽一夜之间,体位天上地下,待遇也天上地下。他梦游似的下床洗漱,等到刷牙才有更多画面涌进脑海。姜焕一时走神,喝掉一口漱口水。反应过来扯了纸巾擦嘴,出去就看见宣昶把粥重新热过。睡了一晚,怎麽还从亲手煮的面降级成外卖粥了?宣昶眉眼微抬,姜焕身体比头脑快,自觉坐下,拿起汤匙一勺一勺吃。一份材料够足的虫草花鸡粥,愣是吃得食不知味。他吃几口,看眼宣昶,再吃几口,再看一眼。不是平常那种觉得宣昶秀色可餐,刺激食欲的看法,这回带点琢磨,带点不可置信。宣昶倒是任他看,神色怡然地坐在餐桌他对面,那叫一个八风吹不动。等到姜焕吃完,他收拾碗匙,这才开口,“你说我不管你,那麽从现在起,我管了你就别抱怨。”说完又提醒,“这几天注意吃清淡些。”第14章 十三姜焕吃完粥,屁股坐在椅子上,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更清淅。他以前遇见过没经验的0,最惨的一回,现在想起来都能兴致全无。昨晚记不清具体,但是以宣昶的尺寸,今天起来只是肌肉不适,宣昶简直技术床品双佳。佳不佳是一回事,姜焕需要单独冷静一阵子。他跟宣昶说出去一会儿,宣昶也不多问,姜焕开车出去乱转悠,没个具体目的地,到头来还是去了酒吧。酒吧里易一又在吃面,姜焕怀疑她轮休都耗这了。四目相对片刻,警花看看自己碗里复盖一层红油辣子的面,镇定地端着面坐到门口,撩起一筷子,嘴里解释。“不是我不想,啊,宣叔叔说了,面不能分给你。”这几天柳絮更严重,白绒团堆积一地,随风滚动转圈圈。姜焕站在酒吧院子里,被风吹着,柳絮簇拥,顿时生出凄凉感。他老人家抽了支烟才把这股凄凉压下去,又给自己倒杯度数低的酒,开始考虑当前的首要问题:我被那什麽了,我有点不爽。这个不爽是来源于被那什麽,还是来源于我根本不记得怎麽被那什麽的?他那杯酒没怎麽喝,又开车回去。跑车的动静本来就大,到院门口他还按了喇叭。宣昶走出来,他才下车,把墨镜一摘,走上前和宣昶近到脸对脸。宣昶见他出去一个多小时就气势汹汹杀回来,连半分惊讶都没有。姜焕盯着他的脸,却不由得走神,没天理,他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怎麽能连眼角细纹都长得这麽好看?“我出去你就让我出去,留都不留?”宣昶笑意淡得若有若无,“你出去还不是回来了?”姜焕“切”了一声,色迷心窍,反手拉住宣昶,走过院子就转身把他狠狠压在门上。宣昶背撞到雕花木门,门被撞得“吱呀”响,姜焕的手臂横在他腰後,直白要求,“来操我。”思想建设做得这麽快,宣昶说,“这就不介意了。”姜焕咧嘴,“为什麽要介意,之前我来那麽多次,你也没要死要活。”既然弄不清不爽来源于哪,不如索性完全清醒再来一次。宣昶一看,光天化日,但是盛情难却,就礼貌配合了。配合完还拿出药膏,姜焕一看,那铝管药膏崭新未开封,主要功效是消炎,想想他那吃清淡点的提醒,再一想警花都被交代了,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拉他情景重现。可转过念头又觉得怎麽可能,再一见如故,他和宣昶也才勾搭上一个月,宣昶怎麽可能对他的想法和行为了如指掌,烂熟於胸,更兼神机妙算?宣昶去洗了手,回房看见他趴着不动。“在想什麽?”姜焕翻个身,仰面看他,“在想一个月前我们第一次,第二天早上你屁股疼不疼?”宣昶意有所指地笑,“也许我天赋异禀。”狗屁的天赋异禀,我可比你猛多了。姜焕脸上不以为然,肚里骂你就装吧,这麽爱面子。就看见宣昶抬手,把薄毯一角盖到他小腹上。试来试去,无非试出只要是这个人,怎麽都好,什麽都好。 第25章 酒吧里,易一雷打不动坐那吃面,突然抬头。门被推开,进来的居然是武星星姑娘。武姑娘扎着高马尾,走路蹦蹦哒哒,马尾一甩一甩。上次穿着少女气息浓郁的蓬蓬裙,这次却是白t牛仔短裤,青春洋溢的女大学生,手里抱着一本红白拼色的《全国硕士生入学考试》学习材料。武星星走到吧台前,那个凡人和地仙都不在。易一扯了扯嘴角,“你也考研?”这年头狐狸都要考研了?武星星哼了一声,“奶奶说给人算命不算什麽正经工作。”姜焕来时,就看见酒吧里警花和武姑娘坐在一起吃面。武姑娘嘴一擦,看清他身后没旁人,姣好眉毛皱起,低声嘀咕,“不对呀,我明明算到……”姜焕打个招呼就回吧台後靠着,看他的盗墓小说。不出二十分钟,门再次被推开,武星星控制不住,“嗷”地一声,跳下椅子贴紧吧台。她算到宣昶今天会来,替祖奶奶来送个东西。但真看到宣昶,还是本能地被吓得炸毛。姜焕站起身,“这麽大动静?”易一立刻挡住他的视线,“我不小心踩了她一脚。”武星星躲在她背后,努力藏自己的脚。她今天穿着拖鞋短裤,方才被宣昶一吓,膝盖下长出一层白毛,脚掌顿时变成毛茸茸後爪。她越是紧张越是变不回去,宣昶手指微动,把她的原型掩住,姜焕没看出异样,眯眼看易一和武星星,又转去问宣昶,“你来干嘛?”宣昶含笑,把一本书放上吧台,“拿你的书看,还给你。”姜焕接过一看,是那本《宣朝秘史》,他方才见到武星星面前的考研材料上写着“历史”,一看就是翻过好几次夹着便签纸记重点的那种。姜焕心里啧,宣昶上次醋一回把人家小姑娘吓成这样。打算做个好人,尽量和蔼可亲地问,“准备考研啊?我考考你。”姜焕抄起那本地摊秘史,“复习到宣朝没?我发现一件挺解释不通的事。那个短命朝代三十年闹了七八次水患,寿阳王的主要功绩就是治水,但是我谷歌了半天没找到任何遗留下来的水利工程。更早的都江堰可都留下来了。”易一看着他把小狐狸物尽其用的样子,心说真是遇师不淑,他一想装好人就跟个狼外婆似的。也是自己当年太年轻,这才拜了师。武星星警剔地看他一眼,又看宣昶一眼。“……找不到水利工程,因为根本没建水利工程。”姜焕皱眉。宣朝水患的事大妖怪都听说过始末,她也听祖奶奶讲过。武星星给出正确答案,“宣朝水患是因为龙,所以不用修什麽水利工程……解决龙就行了。”姜焕原本在摸烟,这会儿打量武星星,回忆起社区阿姨介绍,说小武是塔罗工作室的小武。果然有点……啊。都这样了,今年考研有点悬吧?武星星懒得理他,从短裤里掏出一张卡片,不敢接触,就远远递给宣昶。“奶奶叫我给您,正面是电话号码邮箱,背面是微信号。有空多联系。”易一又无语了一下,二零二零年,妖怪联系都主要靠微信了。武星星给完名片就一甩头走了,溜得比兔子还快。姜焕看她背影远去,走近宣昶,“没想到您还深得老太太厚爱呀。”宣昶把名片收起,想起武新月的模样,再听他这句老太太,一笑不语。四月轻易过去,易一轮休的假都休完了,程斯思更是不眠不休赶死线,脸上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他坐在小会议室里,手下组员都加班加到东歪西倒,看着屏保,才惊醒今天师叔祖回山,好象是今早的飞机。小程组长放组员们去吃饭睡觉,打着哈欠开微信找师兄或者师姐。“师叔祖飞了吧?”“不晚点应该飞了。”那师叔祖肯定不会和易一在一起,程斯思精神一振,“哎,你知道我昨晚有什麽新发现吗?”易一慢吞吞道,“我不知道。”在心里补充,能让你这麽精神的发现,我不确定我想知道。程斯思嘿嘿地笑,“我发现,有前缘在,一见钟情,送房送车,还上仙山找药——熟不熟悉?要是师叔祖是条白蛇,这可就是我国传统人妖故事《白蛇传》经典再现呐。”与此同时,《白蛇传》经典重现里的另一方又接到一条短信,嗤了一声,躺回沙发上,双手枕在颈下。宣昶说回家几天,他没去送。无论要等多久,既然知道一定会再见,就不必送别,搞得凄凄惨惨。所以早上宣昶走时,他只说,“你回来我接你。”宣昶眼角带着淡淡笑意,握了握他的手。这可不妙,姜焕想,才分开几个小时,我就开始想他。这样一来,为分散注意力,他就拿起手机,回信应邀了。约他的人又是那位刘教授。上次那个邀约的排场,姜焕早看出是他幕后什麽人对逆鳞有兴趣,让他接近自己科普一下,再试探试探,要是自己有离开宣昶卖逆鳞的打算,对方能开个天价。所以这回刘教授先含蓄致歉,然后邀请他去某个风景名胜。言下之意好象有秘密要告诉姜焕。 第27章 他再看到自己的尸身,这才心中愕然,我躺在血泊之中被那柄剑捅了个对穿,就连尸体都碎裂开,骨头断折,血肉模糊,那现在的我是什麽?难道人真有灵魂?不管成没成灵魂,他绝对不轻易去死。那个年轻男子出现在他面前十余米。他很确定这是转瞬之间的事。姜焕要再逃,可无法移动,脚就象被铁链束缚,一步都走不出。他这时才看见,自己的尸体手腕上玉鳞片就象被点燃的灯,白光越来越明亮,将他裹在光中。他猛地回头,树木与浓雾中,应该在杭州的宣昶穿着今早去机场的那套西装走出。姜焕一看见他便心安,心安定下来,不适感升起。天地之间灵魂没了肉体这皮囊,就象被扯出安全的壳。宣昶伸出手,他想握住那只手。半透明的手隔着几米碰不到宣昶指尖,就见白光一闪,逆鳞从姜焕倒在地上的尸体手腕上脱出,飞到宣昶掌心,鳞片边缘已裂开一道浅纹。姜焕身不由己,随逆鳞来到宣昶身边。宣昶对他说,“放心。”他这一声落下,姜焕就被吸入逆鳞。他能隐约看到逆鳞外的一切,但那些影象都隔着毛玻璃,不甚清淅。唯有宣昶的声音无比清淅,如在耳边,他甚至能听见宣昶的心跳。那个年轻男人狂笑起来,笑声里带着浓烈恨意。“好久不见,寿阳王。你和我龙族的仇可以算一算了!”只有龙族会称他“寿阳王”。近两千年前,宣朝太祖的嫡幼子,宣朝末帝的皇叔,与龙族结下累世宿仇。宣朝国姓为卫,他的名字如果没被侄子下令全部凿去,留在历史里的寿阳王该叫卫昶。但他二十岁出头就舍弃皇子身分云游,入深山拜访高人,一夕之间就遇到神仙,从此修道。连王爵都能舍去,卫这个姓氏自然也能舍去。宣朝以后,他就以国号为姓。做卫昶不过做了三十多年,做宣昶做了近两千年。姜焕没被那句“寿阳王”打懵,脑子不停转动,盯着宣昶不放。只听宣昶语气平静,“我与龙族的仇,本就是你们咎由自取。”“你杀了我父亲,他杀了我兄长!”那年轻的男人鼻翼翕张,怨恨到极点,一对黑色龙角逐渐冒出。宣昶道,“交出龙血剑,我就只取你的命。”年轻男人提剑在手,厉声长笑,“我看今天是你死到临头!”他用力握住剑锋,整个手掌都被割开,血流如涌。赤红血剑在他手中嗡嗡不绝,血流在剑上就如同水滴在沙漠里,被瞬间吸干,剑仿佛有灵,渴极了狂饮龙血。天上的云层渐厚,厚重就透出乌云的乌。还只是下午,天就昏沉得如傍晚。那条黑龙手握血剑,向宣昶逼来,他的速度在宣昶十米外慢下来,遭遇无形的障碍。他咬牙将剑往前送,西装与衬衫衣袖都裂开,那无形的障碍竟象水晶墙弯折,十米内的一切都折射出失真的景象。血剑剑尖一寸寸向前,宣昶道,“你以为龙血剑伤得了我?”他手指轻动,这堵水晶墙般的屏障蓦地消失,狂风转圈把他压向宣昶,黑龙猛一下扑近几大步,剑尖离宣昶胸口只有半寸。黑龙脸上恨喜交加,神情扭曲。但剑尖隔宣昶胸膛不足一指,却再也不能向前。他脸色大变,握紧剑再用力,龙血剑不听使唤,在暴风中象有自己的意志。宣昶衣服被风吹动,眉目不动。原本打算陪姜焕过完此生,再去处理龙族,可这一次,竟亲眼看见姜焕死在自己面前。被迫转世四百年,受过四百年人间苦後,被杀死在自己面前。下一秒,处于旋涡中心的宣昶抬起手,两指捏住剑尖。“……以血祭剑,剑虽饮你的血,你的血始终是蛟血。”而宣昶的血,是四分之一真龙血脉。两千年前,最后的真龙死了。蛟等水族升格为龙,化得龙形,现在的龙都是当年升格的蛟龙或是蛟龙后代。一滴血流出白淅手指,自剑尖滴下,无形的涟漪扩散。龙血剑长鸣一声,声波震荡,黑龙虎口震麻,整条手臂都麻了。一道白光从剑尖闪到剑柄,他唯有立刻松手,否则持剑的手臂都要被绞成麻花。黑龙痛吼,龙血剑脱手,插在地上。他的手还在抽搐,手臂上显出黑色鳞片。“你们还不出来!”他面朝云层,人形越来越淡,嘶吼中带上轰鸣之声,那是人的喉咙绝对发不出的声音,“你们不敢化出原形,真怕了这个寿阳王不成?我不信,我偏不信他奈何得了四条龙!”第17章 十六姜焕听着,有龙就算了,居然不是濒危动物,还随随便便就能有四条?无声无息地,云中跃下一个人,同样是个年轻男人。龙变成人以后都长得不错,而且喜欢穿西装,这条也有几分俊俏,沉着一张俊脸。“敖泽,你私盗龙血剑,带剑随我回去到族老面前领罪,这事还能有个善了!”敖泽即是黑龙,他又指着这同族大笑,“敖森,你没听到寿阳王怎麽说的?即使我交剑,他也要取我性命!”空中传来一声不忿的冷语,“他敢取,也要看看过不过得了我们这关!”随着这句话,云层后有什麽突然涨大数百倍,变成一个巨大的阴影。一只赤红的鳞爪从浓云後拨出,云层洞开一个缝隙,露出须发怒张的龙头,竟是一条通体赤红的赤龙。“说得好!”又是一声轰啸,另一个影子涨大,盘卷云上,隐隐看出是第二条赤龙,与之前的赤龙该是同胞兄弟,“敖森,你不敢化出原形,就在地上看着!”赤龙兄弟站在他这一边,敖泽笑得疯狂,在地上的人身向上跃起。在这一跃之间,人形消失,一截漆黑龙尾冲上云宵,尾部粗得可比三四个人攒在一起。 第29章 闪电松开,两条龙滚落,疼得满空中翻滚。那条黑龙敖泽见势要走,闪电先他一步,向他身上击去。敖泽咬牙变成人形,但剧痛之下,化不成完全人身,“我现在是人形,你砍不了我的头!”被宣昶斩过几条龙,龙族传言,斩龙台只能斩原形,化身为人就斩不了。宣昶仍是眉头不抬,云雨册已经翻至敖泽那一页。衣啊华啊独啊家“北海敖泽,不敬天槼,滥杀无辜。”朱砂笔尖在敖泽名字上一顿,抬腕一笔勾过。“本想斩首,既然你不愿化为龙形受死,那我成全你,腰斩。”最后两个字落,再一块令牌掷在斩龙台上。黑龙被闪电束缚,拼命变身却变不得,头以下还是龙身。他被仰面朝上绑在斩龙台上,天边雷霆滚过,他大张四爪挣动,挣得斩龙台被撞出巨响。“宣昶————”黑龙凄厉嚎叫,惊雷化作巨剑,倾刻之间将他从腰斩为两段,血喷得云层赤红。第18章 十七三条化为原形的龙,两条折角,一条腰斩。还保持人形的敖森面色铁青,却不发一语。赤龙兄弟忍痛化为人形,相互搀扶,都是头破血流的模样。敖森看也不看,目光只停在龙血剑上。那柄剑还插在地上,敖森道,“寿阳王,族中小辈放肆,你惩戒过了,请将龙血剑还给我回去复命。”却听到一声故意夸张,“师叔祖您的剑怎麽掉了?”程斯思拔起龙血剑,献宝似的擦两下,捧给宣昶。敖森脸色更沉,“程公子什麽意思?”四百年前龙族趁火打劫,师父入轮回,易一大伤根基。程斯思闻言眉毛一挑,无辜地说,“我什麽意思,贵族的套路才真有意思。每次都是极端派先动手,温和派旁观,嘿嘿。”易一冷眼看着,也和程斯思一唱一和,“占不了上风当然旁观,要是方才看着能占上风,早就化龙上了。”敖森不理他二人,只看向宣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寿阳王不会想将龙血剑据为己有吧?”那柄剑被宣昶握住,剑并非铸成,而是雕琢而成。取用的材料是海中红珊瑚,颜色浓郁如血,在光下看润泽得几乎要流动,又如蜡一般微透,入手却沉重异常。宣昶叩击暗红剑身,手指修长白淅,“你们以血祭剑,剑上戾气太重。戾气散尽以前就留在我这里。”语罢又是一叩,龙血剑从他手中隐匿无踪。戾气散没散,还不是他说了算。这就算冠冕堂皇把龙血剑昧下了。敖森眼中要喷出火,被宣昶方才屠龙震慑,怒而不敢言。程斯思却忍不住噗哈哈地笑出声。敖森带着两条满头是血的赤龙离去,宣昶轻抚逆鳞,姜焕才现身。他悬浮在空中,也不想问“我是不是灵魂”“你们为什麽都能看见灵魂”,他只问,“有没有人告诉我我和你们到底什麽关系?”宣昶朝他安抚一笑,问程斯思,“他们走了?”程斯思查看了一下,“回海里了。”宣昶平静道,“好。”说完这一个字,控制不住地倒下。姜焕原本抱臂,第一时间去扶他,可是再焦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穿过自己的手。还是程斯思大惊,和易一箭步冲上来一左一右搀住师叔祖。小程公子看见姜焕一脸阴霾,不待他问,装着叹息,“我就说师叔祖帅不过两小时,您老人家那个屠龙术耗费太大,用一次不知道得休养多久……不过没事,就是累的,跟熬夜熬伤了一个道理。”宣昶睁开双眼,果然面色有些苍白,站稳了让那两个人松手,望向姜焕。姜焕唇线绷紧,眉毛浓重,眼睛深邃,如今眼里更是沉沉一片。咬肌的轮廓清淅,抑制着情绪。宣昶握住逆鳞,“我带你回小敷山。”这才对程斯思和易一说,“剩下的麻烦你们。”两人自然满口答应,一弹指间,山风拂过,宣昶人影消失。程斯思向前走了一截,“你看这场面,折的树,飞了的石头,都可以推给风暴。那谁这辈子的肉体凡胎炸开了,我也不介意cos孝子给他收殓。”他走到地面两截庞然大物前,双手叉腰,深深叹一口气,“但是这玩意儿怎麽解决?”师叔祖屠龙他们处理尸体,他眼前是被斩成两截的龙屍。斩龙台的水轰隆落回水库,水激得岸上都是,两截火车一样的龙屍就也从天上掉下来了。程斯思绕着龙屍的断口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一屁股坐在地上抱头。易一还推着共享单车,想了想冒出一句,“我认识个开宠物罐头厂的妖怪。”“龙肉罐头?”程斯思发愁,“这吃了会不会变异?更何况食品安检过不了吧?”他们两人对着,程斯思说,“你那花生米……分我点,你怎麽就不记得来的时候带两罐啤酒呢……”易一瞥他一眼,来得太急,切好付过钱的煎饼都拉下了,现在肚子咕咕叫。两人在地上坐了一阵子,勉强拿定主意。程斯思说,“要不还是扔海里吧,也算那什麽,原汤化原食?”于是他们把姜焕的碎屍收起来,又吭哧吭哧把龙屍搬着,北京最近的海是渤海,程斯思一边用法术拖龙屍,一边对地图。 第31章 谢灵映在罗汉床上盘腿看kindle,听见有人来,头都不抬,“要躲师叔,哦,也就是宣昶,你可以去附近山里遛遛。”姜焕反而一屁股坐下,“你怎麽知道我要躲他?”谢灵映这才放下kindle,打量了姜焕两秒,“要是我是个凡人,某天突然死了,还亲眼见证屠龙,我也不想接受。”姜焕道,“我确实考虑过,我是不是已经疯了。我有病,按理说没那麽快,但是万一我提前精神失常。也许这一切和你们都是我想像出来的。”“你要是真觉得你疯了,你就不会躲他。”谢灵映说,“你会用尽一切手段确认,他究竟真实存在还是只存在于你的幻想里。”“那我在想什麽?”谢灵映说,“用传统的说法,你在想他是不是神仙。用科学的说法,你在想他是不是高维生物。普通人处在三维空间,许多人认为第四个维度是时间,神仙的寿命超越了时间,可能传说中的神仙都是高维生物。而修道是一种进化,我们在朝高维生物进化。”她在用kindle看超膜理论,姜焕感叹,“想不到你这麽讲科学。”谢灵映捧起kindle,不再理他,“活太久了,总要有点兴趣爱好。”姜焕向外溜达,她说对了一部分。他一直相信,每个人接近另一个人都是有所求的,求爱也好,求利益也罢,求什麽都是求。所以他从最初起就在意宣昶图他什麽,图他纯1活好,图他和前男友像,找到一个理由,确定宣昶图的自己有,就可以放任自己和宣昶过下去。但是现在,就象方才谢灵映跟他打的比方:在他一个普通人面前,宣昶更象高维生物。自己能够做到的事宣昶能轻易做到,自己的一生在他漫长的寿命里只是一瞬。姜焕不知道他要什麽,也不知道自己给得起什麽。南方的山林与北京的古长城差距太大,山里湿漉漉的,晨雾像缎带浮在山间,缓缓飘动。姜焕的心情和那次爬野长城类似,一样像灌了烈酒,烈酒浸着心口。他人都成了纸片,手机更不知道在哪。一路不清楚时间,等到天色彻底亮起来,估计有七点多了,才朝小敷山舍走。远远看见宣昶在等他。他穿着t恤长裤,衣裤单薄,宣昶等他走近,脱下西装外套披在他身上。姜焕开口,“你知道我感觉不出冷热吧?”宣昶一笑,“那又怎麽样。”他握住姜焕的手,带他回loft,在一楼坐下。宣昶休息了一夜,倦色消散大半,可眼角眉梢仔细端详,还能看出些许。姜焕坐在他对面,宣昶手指轻点小几,几上现出茶壶茶杯。他提起壶倒了热茶,姜焕也不问纸人能不能喝,既然宣昶倒了,就是能喝的。姜焕含一口热茶在嘴里,他们在湖州,茶自然是顾渚紫笋,他灌下肚全不在意。他暴珍天物,宣昶只说,“小心烫。”姜焕放下空茶杯,“茶都泡了,说吧。”宣昶笑笑,“十几世以前,这里的老板是你的师姐,程斯思易一是你的徒弟,按辈分算,我是你的师叔。”姜焕不是个蠢人,见证了屠龙这样的事,他早就把宣昶程斯思易一的每句话都回忆起来,在脑子里过过三遍了。他记得一向话没程斯思多的警花问过,“你信不信转世轮回”,猜到和转世有关,只是没料到有十多世。换做是别人,一定有许多要问的:我究竟是谁,我为什麽要轮回,你为什麽要让我轮回这麽久,我还要再一次轮回吗,接下来我们要做什麽……但姜焕看着宣昶,只慢慢问,“你和一开始的那个我,是怎麽认识的?”他眼前是一个未知的宇宙。他最想了解的是他们最初是怎样开始的。宣昶又给姜焕倒了杯茶,“最开始我还不是你师叔。西汉时我有一次去东海郡。”东海郡朐县出了一件异事,红光冲天。他途经东海,顺便看个热闹。原来是有妖怪偷窃灵丹给怀孕的妻子服下,希望生个天赋根骨绝佳的孩子。那妖怪违反天条,被天雷诛杀,他的妻子服药後潜伏待产,生子时却因为孩子在母腹中长出尖角,无法顺利诞育下来,难产而死。他当时念头闪过,这小妖出生即死父母,不知多少妖怪要盘算着将他囫囵吞下,说不定也相当于服了灵丹,可以增加修为。他另有事务在身,他又不爱管闲事,就没有停留。之后就是第一次闭关,出关已经是八十年后。他再过东海,一只八十多岁的小妖看到他的云头,冲他吹口哨。那只小妖非常爱打架的样子,不是那种咬牙切齿地打,而是跃跃欲试地好斗。矫健的身体满身伤痕,满身乌青,满身汗水,眼里还是争强好胜的光。动都动不了了,放松地浮在海里,宣昶云淡风轻经过,就看见他抬起头,对自己这挑舋地呲牙笑了一下,然后又不知道为什麽大笑起来。笑得拉动伤口,全身都痛,但笑得嚣张又璨烂。第20章 十九姜焕坐得大马金刀,端茶就喝,“原来我是个妖怪。”喝完又问,“那怎麽你没收我当徒弟,我成了你师兄的徒弟?”姜焕的师父,宣昶的师兄,看上去是个白发庞眉的老者。成仙的早,撒手人间事,出什麽大事找他老人家帮忙,那是绝对找不到的。这两千年来也就露过三次脸:第一次是与宣昶山中一谈,教给宣昶屠龙术,又说“你来日有大造化,我没有资格做你的师父,就代我的师父收你做我平辈的师弟”;第二三次是收谢灵映和姜焕入门——老头子收完就闪,问就是天机不可泄露。 第33章 这个下午,他就致力于给自己的骨灰罐打孔。宣昶问了句,“要不要我帮忙?”姜焕不打算借助超自然力量,问民宿要了个水盆,把罐沉进去,在里面塞满湿透的毛巾,震动减到最小,防止打洞时瓷罐碎裂。这麽折腾到天黑,大概打了个洞。他到院子里弄几捧土,和剩下的骨灰一混。又挖一棵风姿卓约的文竹种上,细叶攒成的叶盖迷迷蒙蒙好象几片绿烟。这东西叫云片松,又叫云竹。宣昶和谢灵映有事要谈,客房都有棋盘棋子,姜焕就把程斯思抓来下棋。他注意力不在棋盘上,惦记着文竹。程斯思实在无聊,也蹲旁边看文竹,轻轻戳枝叶,“俗话说静心才养文竹,文竹可不好养……”姜焕扫他,程斯思被他用“再动剁手”的眼神一吓,赶紧缩手缩头,把剩下半句“您养得活嘛”吞掉。姜焕这才又铲几块青笞铺上,等宣昶回来递给他,“送你了。”程斯思坐在棋盘旁,心里百转千回“哦”了一声,合着是要师叔祖代养。他悻悻嘀咕,“骨灰罐送礼,真是个人才。”姜焕掏了掏耳朵,“念叨什麽?”程斯思立马扬声,“夸您送的东西匠心独运别出心裁!”宣昶听他们扯,把文竹放到窗前朝阳避光的地方,就看见那株细瘦植物的影子映到地上,象是轻轻舒展开来。打发了程斯思,姜焕才转回来,趁宣昶面对文竹,从後抱住他的腰,又是一抱上就不放手。宣昶问,“谁赢了?”“我。”宣昶抬眉望向棋盘。姜焕不满,“我不能赢?你以为我和他下的什麽棋,我不会围棋,下的可是五子棋。”原来如此,宣昶一笑,拿剪刀剪文竹几处乾黄的细枝修掉,姜焕不愿放手,他就让姜焕抱。姜焕过了一会儿才说,“替我养着。”然后下定决心,“明天带我去后山看看。”第21章 二十次日下着小雨。谢灵映这没有加防晒防水涂层的晴雨两用伞,从大堂瘿木伞桶里拎出两把纸伞。树瘿是树上自然长出的疙瘩,质地坚硬,常被做成酒杯或文房清玩,能做伞桶的尺寸罕见。她多半有个几百一千岁,那伞能用这种伞桶装着,姜焕问,“古董伞?”谢灵映淡然处之,“六十九块淘宝包邮。”当然,为了凸显她这民宿的格调,那伞上的画是谢师姐谢掌门亲笔。姜焕向檐外看雨滴大小,就见宣昶走来。他那把伞上画的是或老或嫩经雨的叶片,簇拥一朵白牡丹侧影,一枝独花,连个正面都不给,那叫一个富贵至极的寂寞。照着下面宣昶的脸,姜焕心跳都漏了两拍。谢灵映和程斯思就看着,明明够一人一把伞,姜焕箭步蹿到宣昶伞下,偏要和宣昶挤在一起。谢灵映腻味得蹙起细眉。程斯思摇头晃脑。两个人内心都闪过一些“这德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转了那麽多世怎麽还这样”的念头。宣昶抬了抬伞,让姜焕靠近。姜焕就站在细雨中的伞下,朝大堂里两人扬下巴,“你们去干嘛?”谢灵映道,“拿东西。”程斯思看看师父和师叔祖,再看看掌门,一脸期待,“看热闹。”一行四人冒雨到后山,谢灵映拈诀低念,后山浓密树木中突然现出一条石径。青石周围密布青笞,走上石径不足三十步,周围壑然开朗。石径更宽直,眼前更开阔,山门两边是钟与鼓,向内是藏经室、丹房、精舍。建筑都是木质,飞檐雕窗,精巧轻灵,却不用漆绘,保持最原始的木色。其中最突兀的地方,是精舍後一座大得离奇的铜塔。那塔至少有个几百年,表面的铜都锈绿了。又高又大,是精舍高度的三倍,至少有个七八层楼,哪怕放到cbd高楼群里也能隔老远就看见。姜焕四面看看,“不够气派啊。”谢灵映道,“总共五个人,你指望建个青羊宫?”姜焕一边和她扯一边朝塔走去,路上经过丹房外的松树,忍不住伸手摸两把,遇到一人高的奇石还要摸两把。四个人四把纸伞散开聚在树下,程斯思回忆,“我也好久没回来了。我记得……这棵树上原来总有只大松鼠,这麽多年了也没见它修成个精怪。”年深日久,松树与石头上都长着斑驳青笞。姜焕现在是个纸人,宣昶替他打伞,伞朝他那侧倾斜。等到他摸完松树,看过石头,他还是干的,宣昶肩头已经被牛毛细雨洇湿一片。等到进塔,宣昶收伞,姜焕打听,“剧透一下,我是个什麽?” 第35章 可我就是要勉强你,也只能勉强你。他还想再说点别的,宣昶按着他的后颈,吻上他的嘴唇。温柔象雨水打湿他,窗外又下起雨,不断打在窗上,姜焕始终不移眼地看着宣昶。第22章 二十一这一次算不上愉快,在宣昶和姜焕重遇後的所有日常运动里,仅论身体快感,可以算倒数第一。但姜焕死缠他,象拼命抓住一点指望。最后结束前一口咬在宣昶肩上,牙齿深陷入皮肉,咬出轻微渗血。他声音沙哑,又说了句,“对不起。”换了还是人的时候,早就大汗淋漓,此刻全身上下却连汗水都没有。姜焕问,“疼不疼?”宣昶用没受伤那侧肩膀的手臂轻抚他的背,“如果你不愿意,就不回原身。”姜焕从他肩上抬眼,“你想我回去。什麽都比做纸人好。”他抱着宣昶,闭上眼,“让我抱你睡一觉。”这一觉就睡到晚上。常有人说夜色深沉,小敷山上的夜色不深沉,很温柔。程斯思退出微信,揉了揉眼睛,慢慢踱步出去。他遇到谢灵映,谢掌门在院子里搭了个凉棚,放了张竹床。横竖即将给姜焕渡雷劫,小敷山舍暂停营业。没了客人,大家都知根知底,她就在竹床上骑鹤坐打坐。听到程斯思走近才睁眼坐起,“晚餐时间过了,方便面一桶二十。”程斯思摸鼻子,“掌门师伯,我不是肚子饿。”那张竹床又大又长,看着清凉无比,程斯思在边上坐下。“我刚才和易一聊完……掌门师伯,你觉得转世後的师父和四百年前的师父是同一个个体吗?”……四天后。后山避雷阵重新设好,就画在封住巨蛇的铜塔外。姜焕跟宣昶站在塔下,宣昶说,“我们今天不一定要这麽做,只要你不愿意,我们就继续这样过下去。”姜焕咧嘴,“但是我不想再做纸人了。”他指指塔,“谢老板?”民宿老板谢师姐微一点头,拈诀凝神,那座铜塔缓缓离地,震出尘土飞扬,程斯思打了好几个喷嚏。铜塔越升越小,化为一枚泛着铜绿的铃铛,飞回谢灵映手中。她抚摸着久违的法宝,与此同时,四百年后,巨大的独角黑蛇又无遮无掩显露在阳光下。姜焕仰望那一座蛇山,“多看几眼也挺拉风。”宣昶握住他的手腕,他笑了笑,抽出手,“我已经决定,开始吧。”一道白光从他脚底亮起,纸人的黄纸从脚下消失,就象被看不见的火燃烧。宣昶看见他的口型,纸人消逝前无声地说,“宣昶,再见。”魂魄和纸分开,莹白如玉的逆鳞飘起,魂魄尤如是它投影出的幻影,由它引领,向低垂在身躯盘成的小山顶端的蛇首浮去。千年以前,宣昶送逆鳞给姜焕。姜焕原形颈下有一片鳞片能藏东西,他喜欢把逆鳞含在那片鳞片下。而此时逆鳞朝原形颈下浮去,贴在那里,姜焕的魂魄被拉扯向蛇身。那具蛇身一点点扭动,灰尘簌簌往下落,巨大的身躯支撑起来。四百年里黯淡无光的灰色眼睛里燃出火焰,熊熊烈火再次被点燃,那双眼睛原来是赤红的竖瞳。三魂六魄刚回到原身,与承载记忆,留在原身里的那一魄融合尚需时间。蛇的竖瞳也象蒙一层烟雾,还不清淅。程斯思大叫,“雷雷雷雷!雷来了!”天边暗云涌动,姜焕的魂魄尚在融合,这过程本就痛苦,万根钢针刺入天灵盖,又不习惯新身体,支撑不住一圈圈盘踞的姿势,倒在地上忍痛翻滚。迟了四百年的天雷压根不给姜焕喘息之机,甚至更因他当年逃避雷劫的欺天行径而暴怒。只在倾刻之间,天上像被遮了幕布,暗不透光,唯有一声声沉重雷鸣隆隆碾过。终于,第一道惊雷如一条千百丈的长鞭从高空抽向地面。宣昶指上的龙血指环不见了,龙血剑出现在他掌中。他仍是肤色白淅,沉静如水,那柄剑却殷红得要滴下血来。谢灵映道,“师叔不要。现在还不是时候!”雷劫越到后面威力越大,若是一开始就替姜焕挡,到真正一道雷能劈死他的时候就再无法替他分担,已经力竭了。宣昶眼看那道天雷劈中巨蛇,即使被避雷阵削弱威力,巨蛇背上仍立即皮开肉绽,想要抬起的身躯被重重抽到地上,高温灼得血肉焦臭味四处都是。程斯思不由自主,“这还只是第一道——”就如此厉害,他不寒而栗,这是真要让姜焕灰飞烟灭。 第37章 毛巾才挨上姜焕的脸,他就握住宣昶的手臂,把宣昶拉到床上陪他。宣昶支撑身体,以免压到他,“别捣乱。”给他擦了两把,白毛巾就变得红中带黑。姜焕脸颊上有一道伤痕,嘴唇也裂了,本来就五官深刻,现在更凶悍野性。他半睁眼看宣昶表情,声音沙哑,“怎麽,毁容了?”牵动嘴上裂伤,龇牙咧嘴。宣昶笑笑,“没事,还是这麽英俊,养一养就好了。”被天雷或者特定法宝法术所伤,只能自然愈合,施法没用。宣昶要看他身上,给他反按住手,“我刚回来就脱我衣服,我很传统的。”宣昶根本不理他,姜焕和他对峙一阵,见宣昶脸色不变,这才懒懒松手,让宣昶看过背上又看胸前。他身上伤痕累累,正反面都皮开肉绽,伤口翻卷开来,好在凝了血痂。不想让宣昶看,就是不想他担心。姜焕用他刚说过的话,“养一养就好了。”宣昶眉头微皱,转身下床,却被姜焕猛然拉住,“你去哪!”那张脸牙关紧咬,眼中冲出火光,就象猛兽被动了珍宝。他分心忍痛,这才控制不住自己,被宣昶的转身触发这麽大的反应。姜焕意识到过激立即松手,但拉得太用力,肩上的伤口裂开,重新渗出血。宣昶说,“我去拿药,你至少要上药。”姜焕咬肌抽动,低沉说,“我不要上药,至少现在不要。留下来陪我。”在这个时候,宣昶顺着他,“好。”就在床边坐下。姜焕不一定要抱着他,只要知道宣昶在身边,心口就能放松,再多痛苦也是能承受的。他睡下转向床里,背对宣昶。明知是掩耳盗铃,宣昶早就知道他痛,还是不想让宣昶看见他五官扭曲面目狰狞,双手紧紧握拳,就连呼吸都控制到平稳。宣昶不去揭穿他,就随手拿一本杂志看。姜焕听着隔几分钟翻页的声响,逐渐习惯痛苦。身上伤口火辣辣的痛还好,他被揍过太多次。无父无母的小妖怪好欺负,他最早能掌握的那些能力,都是从他一次又一次被别的妖怪揍里学到的。他不记得有多少次被打得象条死狗,逃命最熟练。后来逃命的次数变少,直到再也不必逃命,自己占了一片地盘。现在的痛只是旧梦重温。真正受不了的是头痛,太多记忆冲进脑海,之前当妖怪的一千多年,轮回的十几世……无数的回忆象带倒刺的铁针刺进他的头脑,每一瞬间都象在同时经历十几世。做凡人的姜焕以为回归原身,这一世三十多年的记忆会被抹除。这些记忆淡化,但还存在。只是因为记起比这些记忆长几十倍的岁月,三十年里所有的感觉和情绪都被稀释冲淡了。他的汗水一层层渗出,发间额上都汗津津的。但几十分锺後也摸清了头痛的槼律,能在一次头痛和另一次头痛之间睡上几分钟。半睡半醒中,感觉到宣昶一次又一次用毛巾替他擦掉脸上的汗水。到晚上,程斯思轻手轻脚敲门。那门自动开启一点,程斯思知道是师叔祖,就闪身进去。他手上端着个托盘,有碗有药,手指还勾着白色小喷壶。程斯思把托盘递给宣昶,做了个口型,又站到窗前给葱葱郁郁的文竹喷了点水,这才轻松撤退。宣昶揭开盖碗,里面是鹅黄色的蛋羹。人类修道的都经过辟谷这一阶段,后期再吃,不是方便融入人群,就是口腹之欲。姜焕这样的妖怪辟谷不食的比例低,真有那麽一个两个,都是能拿来说一说的逸事了。蛇自然是吃蛋的,山上没多少肉,谢灵映和程斯思也嫌做肉麻烦,就蒸碗蛋羹表现一下师姐弟情和师徒情。姜焕闻到味道醒来,宣昶递汤匙给他。他的原身虽然不必进食,但在那铜铃化成的塔里饿了四百年,那还禁得住食物香气诱惑。这节骨眼上也不嫌不是鸡鸭鱼肉了,大口大口吃,吃完还刮碗底朝嘴里倒。宣昶也不劝他小心烫,把药盒打开,看向白色的药膏。姜焕放碗,“我看见有烤肉的东西,你该问谢师姐要个刷子。”用烤肉刷上药未免太儿戏,但伤处太多,面积太大,确实方便。宣昶用手沾了药,“好,明天就跟她说,要她把烤肉刷的钱记在房费里。”姜焕趴着先让他涂后背,雪白的药膏触到伤口就变成半透明,才一涂上,一阵清凉就从背后漫上。姜焕道,“凭什麽,又不是我用完就不能用了。说是伤口,好几个地方都烤熟了。”他想想又嗤笑,“烤得还挺香,我都听到程斯思吸鼻子,指不定在馋椒盐烤蛇。”他心心念念都是肉,不满只有蛋羹,宣昶承诺,“回北京我陪你烤肉。”“你说的。”姜焕翻身过来让他涂胸腹之间。宣昶说,“身上哪里最痛?”姜焕摊开手脚,“尾巴。”最后那道天雷一劈,蛇尾上的肉没了好大一块,深可见骨。但他变回人形,哪来的尾巴。宣昶从他腿向下找,终于在小腿肚上找到那道缺了一块肉的伤,把剩下的药都敷上,又用绷带包扎。姜焕这晚还在头痛,只是痛的间隔一次比一次长。这一夜宣昶陪他睡,抱住他不让他乱动,总算让他睡了几小时。到天蒙蒙亮时,宣昶被姜焕的挣动弄醒。意识到他醒来,姜焕不再动,“你接着睡。”宣昶反而挥手点灯,还是那盏从电灯变成蜡烛的小灯。他依旧肤色白淅,平静从容,姜焕却看到他眼下这几天拂不去的倦色。 第39章 小敷山地理位置偏远,外卖也进不来。虽然没谁不吃就会饿死,但大家都过了那麽多年凡人生活,对鸡鸭鱼肉零食甜点都培养出深厚感情,两三天不吃,胃里就想念得不得了。姜焕哼哼唧唧躺在床上叫饿,宣昶听了会儿,掀开薄被下床,脚还没碰到地,就被姜焕拉住,狠狠拖回去,“我就随便叫叫,你哪也不许去,躺着休息!”宣昶安抚他,“我没事。”他热度退了,除开还有些疲倦,与以往没有差别。姜焕没办法,只得放手,任他下楼出loft,进厨房给他蒸蛋羹。谢掌门进厨房找火腿肠泡方便面,见宣昶挽起衣袖,站在锅前,几缕发丝垂到额头,衬衣上头一次带着几道过夜的褶,西裤也不再笔挺。她诧异地看看那冒热气的锅,看看宣昶,再看看那锅,再看看宣昶。宣昶和她对视,关火垫棉布,把蛋羹端走。谢掌门捧着kindle等泡面,过了两分锺,心情复杂,怎麽这师叔和师弟在他这,搞得你照顾照顾我,我照顾照顾你的,叫人看着又惨又肉麻呢?姜焕老老实实吃了两天蛋羹,虽然蛇吃蛋,有些蛇还偷蛋吃,但长期吃味道太单一。他被勒令休养,就跟程斯思达成协议,“你不是特别想吃那个米其林一星,北京厨房的什麽燕窝姜汁蛋白挞吗,回北京我请你吃一顿?”程斯思口水直流,弄了辆电动车,吭哧吭哧骑到景点,买了东西又吭哧吭哧骑回来。这附近实在没什麽好吃的,姜焕拖着伤到的小腿把门关上,桌子清出来,程斯思郑重地把一个报纸包摆出来。报纸包里是保鲜膜,保鲜膜里是土球,敲碎土球露出荷叶,乾荷叶滴着油,扒开荷叶是一只鸡。一只不怎麽新鲜的农家乐叫花鸡,闪着酱油光泽,在姜焕和程斯思衬托下更为娇小,售价一百二。姜焕撕了一大块给程斯思,抱起鸡就啃。门外传来敲门声。姜焕三下五除二用报纸兜着保鲜膜土块荷叶塞进垃圾桶,吩咐手忙脚乱的徒弟,“给我挡一下!”拿着叫花鸡往床上倒,顺手把床帐都放下来。程斯思开了门,他听说师叔祖连火腿肠方便面都不支持,自己可是走私了没有任何安全卫生保障的一只整鸡,鬼知道这做鸡的厨房干不干净。程斯思有些心虚,加倍殷勤,“师叔祖,我来看看师父。”宣昶朝床走去,程斯思认命闭眼,这要是蛇赃并获……却听刷地一声,床帐拉开,里面只有蛇没有鸡。程斯思好不容易松口气,姜焕仰面看宣昶,坐起身理直气壮,“我饿了,要吃蛋羹。”宣昶意有所指,“不嫌没滋没味,不顶饿了?”姜焕发誓,“我什麽时候嫌过?你做的蛋羹我最喜欢了,能吃一辈子!”宣昶听他义正词严,笑笑转出去,总算被支开。程斯思在后面探头探脑半天,越看越奇怪,“鸡呢?”姜焕简短答,“吃了。”三秒吃一只鸡,哪怕吃了,骨头在哪?程斯思震惊,“您该不是——”姜焕没好气地点头。他刚才被宣昶到来一吓,咕咚一下把整只鸡吞掉,连味道都没尝出来。手臂粗的蛇能一次吞下一只羚羊,更别说他至少得是卡车粗。姜焕坐在床上磨牙,程斯思看热闹不嫌事大,“要不,您想想牛……哞哞哞那个,能不能学习一下偶蹄目的长处,从胃里吐出来,再嚼一遍?”姜焕瞥他,“你看我象有反刍功能?”程斯思扯张椅子,对着他坐下,“我听掌门师伯说,师叔祖以前管您也没管这麽严。怎麽现在就,啊?”那个“啊”里真是包含了千言万语。为什麽?姜焕稍微一回忆,自己喝多那次,逼问宣昶你为什麽不管我,不管就是不重视。合着全是自找的!他抱起手臂呵呵两声,在徒弟面前装高深莫测,其实肠子都悔青了。第25章 二十四姜焕在小敷山舍多住了一周,身上的伤还拖着,脸上的伤总算好得七七八八。不象之前一脸的伤,他本身就长得不好惹,这麽一看不是自己混黑帮,就是狠狠惹上了黑帮。如今伤最重的地方也就留下淡淡青影,墨镜一遮,下巴一抬,英俊又张狂。姜焕躺在院子里躺椅上晒太阳,程斯思运指如飞在键盘上输入,宣昶从后山拿了本古书看。谢灵映从姜焕打量到程斯思,表情如在思索,然后招招手,“你们两个,过来一下。”十分钟後,谢灵映带他们进入一个开屏黑色底音符的app。“大家好,欢迎来到谢道姑直播间,铁粉们点点心。今天和我一起直播的还有两位帅哥,焕焕和思思,喜欢的观众记得关注不迷路……”谢灵映坐在他们中间比心,焕焕和思思没想到有这一出,都没反应过来。谢灵映继续和观众交互,“对没错,带墨镜的是焕焕,戴眼镜的是思思。焕焕的墨镜当然能摘下来啦……”姜焕没想到谢师姐还有这潜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摘下墨镜服务观众。另一边程斯思有问就答,已经开始自发卖萌。直播半小时,数据节节攀高。不断有“思思好可爱~”“我喜欢思思的眼镜”“焕焕好酷我尖叫”的评论闪过。谢灵映的目光飘来荡去,飘到宣昶身上。她师门长得都不差,但要说脸好看气质佳,谁能比得过宣师叔? 第41章 陆修静世称简寂先生,这位简寂先生和谢掌门差不多同代人,金盖山又离小敷山不远,直到现在两派还有来往。观中有一株一百多年的白梅,二零零六年也就是丙戌年,被台风连根拔起,新闻报导过,观中道士死马当作活马,将它重新种下,白梅奇迹般起死回生。原来梅小圆真是梅。谢灵映那年去古梅花观访友,救活了白梅,又让她寄居在一副画卷中,带到小敷山来助她修炼,几年後成了精,收入门下。姜焕道,“早说呀。下次来给她带点花肥营养土。”朝谢灵映挥手,正式再见了。第26章 二十五走出小敷山舍,阳光照下,宣昶站在堂外看他,面孔是凡人姜焕的面孔,浓重的眉眼淡了些许,唇线清淅。姜焕遮了遮光,刹那间瞳仁变成凶残的竖瞳,习惯光线又变回去。姜焕走到他面前,咧嘴笑,“这张脸怎麽样?”宣昶说,“很好。”这张脸是那个凡人,姜焕已经分辨不出自己有几分是蛇妖,几分是那个凡人。索性再顶着这一世凡人的脸过个几十年,心里的结解开再用回蛇妖的真面目。他一把扯住宣昶的手,“走吧走吧。”抱着骨灰罐文竹,毫不留恋大步下山。先去萧山机场,再飞北京。到达近下午五点,到家刚好吃晚饭。姜焕嚷了两周要吃肉,真回到京城外卖发达,倒不提这个了,靠在厨房门口看宣昶煮面。熟悉的白雾氤氲,香气缓缓溢出。平常嫌宣昶煮的挂面清汤寡水,可非要吃上一口才觉得到家了。姜焕大口吃完,把文竹摆窗台上,和宣昶去院子里乘凉。没多久微信和敲门声一起来,“师父,师叔祖,欢迎回来欢迎回来!”程斯思左右手各一袋烤串,“啤酒易一带。”晶亮的眼睛看看桌上的面碗,循着味道进厨房,揭开雪平锅锅盖,舀起那一点点汤底分析,“菌菇汤,师叔祖就是讲究……黑松露啊……”程斯思在那啧啧叹息,都是加班文化,都是无良体制,否则他要是能早半小时来,八成能分上一杯羹。门外一阵铃儿叮当响,姜焕开门,易一踩着一辆老式自行车在门口按车铃。这辈子一个细腰长腿的警花,也不说警牌摩托,就踩辆小破单车。破单车后座上还坐了个年轻男人,穿一身皱巴巴的西装,跟底层保险销售似的。怀里抱着超市购物袋,深绿玻璃的啤酒瓶子露出来。那保险销售下车,抱着袋子就走向宣昶,“宣老师好久不见!”又笑容可鞠跟姜焕打招呼,“这就是姜老师吧?”姜焕这辈子还没被人用“老师”这种叫法,眼前这人虽然社会了点,可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味,虽然被稀释过多次,还是令妖怪本能忌惮。“你是?”保险经纪和他握手,“叫我小张,小张就好,小张竭诚为你们服务。”他姓张,姜焕问,“龙虎山张家,小张天师?”小张挥手,“可不敢,我虽然姓张,但这个姓跟的我妈,没资格当天师。我就在国家宗教事务局混个差事。”别人不知道,在场的人和妖怪都知道,道教五大门,唯独龙虎山只传亲族,有八传八不传,迄今为止公认的张天师传承已经六十三代。第六十三代去了台湾,传承就还裹着两岸之争,六十四代六十五代好几家自封天师,争得一地鸡毛。姜焕扫眼易一程斯思,再看小张,“你们都是公务员?”这三个人面面相觑,姜焕咬开一个啤酒盖,灌下半瓶,“说吧,你这个差事到底做什麽。”他们坐在院子里喝啤酒撸串,宣昶既不喝也不撸,云淡风清坐在一旁。小张拎着酒瓶,诚恳地说,“我属於宗教局统战部,主要工作嘛,就是找到你们这样的统战对象,然后做好统战工作。”统战,全称“中国共产党统一战线”。根本要义就是团结党外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尤其是各个群体中的代表人士。姜焕嗤笑,“我们都算统战对象了。”小张叹气,“宇宙探索到这一步,我们要忧虑的都是遇到三体人该怎麽办了,土生土长的地仙和妖怪怎麽不是统战对象?”这说法居然有几分道理,姜焕问,“那你们工作怎麽做?”小张从怀里掏出手机,打开一个结尾是gov,页头白底灰山水,一行老年人审美红字,“国家宗教事务局/national religious affairs administration”的页面,“姜老师先来登记一下,登记完加个微信。宣老师这院子三天房产证就能下来,还有谢掌门办的身分证,开民宿贷的款,我们部门都有出力呀……”姜焕听着,合着谢师姐那民宿还是贷款,天知道欠了银行多少钱,致富之路真是漫漫。姜焕在宗教局网站上登记过,加了小张微信,恰好看见网站底部“藏传佛教活佛查找系统”。“这什麽?”小张嗐了一声,“这几年不是藏传佛教火吗,朝阳区八百多个仁波切。为了让人民群众不上当受骗——实在不行少上当受骗也好,我们专门弄了这个查找系统。”姜焕和两个徒弟对视,都有种微妙感。小张搓手,“我们官网挺好用的,大家内部多多推荐,顺便关注一下微信公众号。”只有易一默默拿出手机关注了一下公众号,小张感动了一阵,吃完串就打个滴滴走人。他知道这同一门派的几个人有话要聊,等到那车开出巷口,易一端起啤酒,“这段时间我在查蛟龙和刘教授的关系。”这也是她没去小敷山舍的原因。“敖泽伪装成人,用的假名是龙泽,是一家外资公司法人兼ceo,他出事那公司马上提交了《外商投资企业注销登记申请书》。”她把几个人拉进微信群,发出截屏的数据。程斯思说,“早有准备呀这是。我看他们那一族,肯定早就混进人类里,用关注宣朝来找师叔祖,干不过师叔祖就通过师叔祖找师父,欺负您老这一世是凡人,跟只蚂蚁似的,好拿捏,一掐就嗝屁。”宣昶看了看四证合一,“生科公司?”易一说,“生物科技,方向主要是基因遗传这一块,这几年不是流行基因检测吗。”姜焕搜了搜,“私营,没财报,看不出经营状况。” 第43章 下一刹那,红光一闪,床上盘着宣昶的不再是个人,变成一条独角黑蛇。周身漆黑,唯有双眼、头顶的角、吐出的信子是赤红的。姜焕尽量缩小,还是估计错误。架子床空间巨大,但容不下一条比腰还粗的蛇,动了几下不是头顶又长又尖的角撞到床柱,就是尾巴撞到床柱。姜焕委屈地吐信子,再往小了缩,缩到只有大腿粗细,床内的空间才能叫他活动自如。蛇没有皮脂腺也没有汗腺,本体鳞片贴合宣昶的皮肤,干燥凉爽。宣昶的手指抚摸蛇身,动作很轻,姜焕背上和肚皮上大片大片的痂长好了,一层半透明的皮浮起,是要蜕皮的样子。姜焕眼睛赤红,“帮我。”蛇蜕皮主要靠蹭,他这麽大一条,得蹭到猴年马月。姜焕背上的有几处稍微浮起皮,但更多的地方还沾肉,强行撕扯只会撕伤。宣昶说,“再忍忍,等两天。天气暖了我帮你。”黑色大蛇翻个身,懒懒地把脑袋放在枕头上,变回人形趴着,“我痒。”宣昶抚摸他背上的伤痕,他的手奇迹般缓解愈合的痛痒。姜焕舒服趴平,睡了个午觉。两天后,北京因为五月大风降雨冷下来的天气又暖和起来。阳光璨烂,终于有点夏天的味道。程斯思周末至少有半天在师父师叔祖这蹭着,他珍宝一般捧着纸盒下滴滴到门外,纸盒上的字号是箭厂胡同一家点心店,可以说是他在北京这麽多年吃过的最好的中式点心。上次吃了一小块夏日甜品,芝士团里包着新鲜银耳和百合,百合甘美多汁,进嘴的那一刹那就俘虏了小程组长沉寂四百多年的心。小程组长工资高铁饭碗,有食堂有宿舍,手头比较阔绰,这回就把人家小店里夏季口味的点心一扫光,有香瓜荸荠的,枇杷的,柚子的,白桃的,兴冲冲来共享。他在门口看见易一的单车,大家都到齐了。夏风里程斯思脚步轻快,“快来吃点——”之后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嗷!”程斯思跳起来甩上门,点心洒了一地。还在摇动的门里显出院内景象,院子里盘着一条巨大的黑蛇,有一辆卡车大小,半透明的黑色蛇蜕挂在游廊上,被小风吹得刷刷飘动。乍一眼看过去跟恐怖片场景似的。宣昶衬衣挽到手肘,帮那条蛇蜕皮。他的手按着蛇蜕,蛇反方向动,一寸寸从旧蜕里游出。被程斯思惨叫一吓,猛地向前一挣,尾巴尖上的皮都脱下来了。他尾巴本来就被雷劈掉了一大块血肉,伤得最重,要慢慢一点点蜕皮。现在旧皮剥除太快,还有肉粘在皮上,疼得蛇嘶声吐信子。那条巨蛇口吐人言,“有没有出息,有没有点出息?”易一很有同门情谊,把程斯思扶进门。程斯思回头看看滚落满地的点心,痛心疾首,“您也不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变吧?您当年根本不变真身出来,我连脱敏的过程都没有,冷不丁见到,换谁不晕!许仙还被吓死了呢!”巨蛇满身崭新鳞片又黑又亮,猛然张嘴,一对獠牙在日光下白森森的,向程斯思俯冲。程斯思这回抖着抖着没退后,姜焕总算满意了,收回利齿,“还许仙,你就会跟许仙比。我算是知道为什麽四百年都没人给我擦灰了。”蛇退后,游上游廊,头和角进不去门,又是红光一闪,不着片缕的人影进了门。院子里程斯思还在哀悼点心的红颜薄命,嘴里念着芳名,什麽“伏雨”“青黛”“浮萍”。姜焕下半身系着浴巾出来,掏掏耳朵,“别哭了,等我洗个澡,带你们出去吃饭。”过了四五分钟,姜焕套上t恤运动裤,从浴室出来,头发在肩头洇湿一片。宣昶泡茶,不介意易一和程斯思悄悄蹭他的茶叶,接过姜焕的毛巾,动手把他的头发擦干。宣昶替他擦,姜焕眯眼看手机,“吃什麽?我要吃肉。”程斯思跃跃欲试要提议,被易一在背后一扯。宣昶说,“你来选,什麽都可以。”姜焕手机一放,摸摸肚子宣布,“我变回来以后总觉得吃不饱。走吧,前门大街全聚德。”这一行人坐车去全聚德。北京满地烤鸭,吃全聚德的人少了。来全聚德,尤其是前门这家的十有八九是游客。全聚德的烤鸭不用提前订,程斯思弄了个包厢,姜焕一坐下就是,“来五只烤鸭。”点餐小姐一愣,以为他在开玩笑。程斯思也惊到了。宣昶平静得很,点了时蔬。易一和程斯思另外叫芥末鸭掌火燎鸭心之类菜。等到烤鸭上来,所有人就看见姜焕撸起袖子开吃。吃到第二只的时候还好,到第四只别人都吃饱了,他还津津有味地吃着,片鸭的师傅都带着小小吃惊看了他几眼。等到五只鸭子吃完,鸭饼瓜条葱丝都没了,最后几片鸭皮被一筷子夹起,蘸甜面酱,落入他肚子里,姜焕舔舔嘴唇,“全聚德的鸭子确实和别家不一样。”程斯思下意识接口,“那是,全聚德也算是明炉烤鸭的代表了。”他说完猛地有点后怕,照今天姜焕那真身,那胃的大小,他该不会吃完五只再来五只吧?程斯思暗暗咽口口水,要是姜焕真在这连吃十只烤鸭,未免吓人。好在宣昶递纸巾给他擦手上和嘴边的油,问一句,“烤鸭吃够了?”师叔祖就是定海神针,程斯思都快感动了。姜焕咂巴咂巴嘴,“鸭子吃多了也有点腻。”把送的沙琪玛吃了两块,招人来买单。买完这份单,他要求在前门大街消消食。遇见吴裕泰的窗口,又买了两个茶味蛋筒。吃完之后,逛到前门那家都一处,还进去叫了四笼烧麦,配上干隆白菜,乾炸丸子。等到三鲜、猪肉、羊肉、蟹黄烧麦都干掉,这才喝了口茶,跟宣昶说,“有点饱了。” 第45章 就连室内拖鞋,都是姜焕先蹲下替他摆好。宣昶看见他毛刺刺的发顶,一瞬之间,胸中满是温柔。姜焕扶他下床,他反而把姜焕扶起。一同走了几步,姜焕抱着他,就象那样晚上在院子里跳舞。姜焕问,“疼不疼?”躺在床上和踩在地上感觉不同,宣昶笑而不答。姜焕心里说,死要面子。他的记忆恢复,和宣昶认识千年以上,照理说那麽长久,该不会这麽恋恋不舍。可他对宣昶,就是无时无刻不无限眷恋。宣昶就象一份珍宝,他的手一旦抱住,就无论如何不放开。姜焕最恨黏黏糊糊,但现在正黏糊得紧,他只能勉强维持男人大丈夫的架势,“我今天要去酒吧一趟。”宣昶笑,“主动报备?”姜焕悻悻,“我就乐意做个妻管严,不行啊?”他那酒吧还停业,宣昶问,“那就报备得详细些,去干什麽?”姜焕道,“做妻管严可以,吃软饭不行。我去做个计划,请两个人,至少赚点钱花。”要说姜焕现在这个状态,说没钱那还是有钱的。之前拼得起命赚得多,都是美金还合理避税。问题是,他现在可算一千年事实婚姻了,前两天还抱着宣昶要求被养,一转脸又改了态度不吃软饭。这点钱自己够花,就宣昶那煮个面都要空运黑松露的习性,要养他还真不容易。手上这麽多钱过半年和过下半辈子心态完全不同,开酒吧烧钱和赚钱心态也完全不同。姜焕之前做的投资和资本运作,不是实际经营一家店。但是他考虑了下,赚钱的本质差不多,无非是心要黑胆要大。第一件事就是招人,姜焕这次好歹上了点心,要求有相关工作经验的。没想到十小时内上门应聘的是武星星小姐。上次见还是三十多岁的凡人和二十出头的狐狸,这次见是近两千岁的大蛇和二十出头的小狐狸。武星星仍穿着女大学生最爱的打折zara,这回是黑色小皮裙。毛绒绒的动物多怕蛇,武星星缩了一缩,横竖没别人,砰地一声,一条白色的大尾巴炸出来。“哟。”姜焕不由打量。本想脱产考研,奶奶非要她找份工打,武星星挑舋似的说,“您不是要有相应经验吗。”她可把最夜店小公主的深v黑战袍都穿上,还化了猫眼烈焰红唇妆。她身上香得让蛇的犁鼻器受不了,姜焕说,“我要招有服务经验的,又不是泡吧经验。”“您不就是想给酒里掺水吗。”那双上挑的水汪汪眼睛笑弯,天真烂漫,眸光一荡。掺水是个技术活,得分得出客人喝到哪个地步了,循序渐进的掺。反正喝高了给他水都能品出酒味。姜焕心说又是魅术,武星星得意地甩起尾巴,“您看,您招别人,顶多从第二杯酒开始掺水。您要是招我,兹要是个男的,我能从第一杯就给他掺,保证人人都喝得心花怒放零投诉。”后面藏下一半,她也有个地方挑选吸精气的备胎,双赢。姜焕靠着吧台陷入沉思,武星星的大尾巴越甩越快,“您倒是给个话呀!”姜焕撑起身,“两件事,第一,你家还有什麽缺工作的亲戚没?”武星星皱鼻子,勉强答未来老板问,“狐狸没了,和我一起上考研班的有个雉鸡精您考虑吗?”姜焕琢磨,“也行。”这两个物种都挺漂亮的,他语重心长,“第二件事,换个牌子吧,你那宠物香波味太冲了。”二零二零年五月三十日,也就是庚子年四月初八,辛巳月癸酉日,一个周六,诸事皆宜百无禁忌。如此黄道吉日,北京三环内一家半死不活一个半月的酒吧重新开业。次日周日,一大早宣昶煮面,姜焕晨跑,一身汗回来刚好洗澡吃面。周日傍晚易一和程斯思照例来蹭饭,在门口敲门,不见回应,发了个微信。姜焕回:急什麽,等着。他们只能杵在门槛外等着,等了好几分锺,两个熟悉的人影聊着天过来,显然去了一趟菜市场,一人拎着几个袋子。说得多的是姜焕,宣昶聆听,隔得远也看得出,夕阳淡桔红的光下,他听着姜焕说话,微带笑意。不叫闪送送上门,专门跑海鲜市场。程斯思喃喃,“这日子过得太老夫老夫柴米油盐了吧……”姜焕本来就不想让宣昶拎东西,一见两个徒弟,先把宣昶手里的塑料袋扔给易一,然后把自己手里的朝程斯思丢去。袋子里分别装鳌虾和帝王鲑,还有一只两个大钳被黑塑料圈绑起来的皇帝蟹,姜焕叼着烟催促,“想什麽呢?我买海鲜,你们去煮。快点快点,我要饿死了!”第一卷 喜相逢 完 第29章 序幕两千多年前,有一个姓宣的女子。她是家中长女,被称为宣姒。宣姒爱好观星,每夜必定在高台上仰望天空,不许仆人点亮灯烛,直到天明才进入屋中睡去。直到有一夜,宣姒在夜里看到光。 第47章 他重新开业,摩拳擦掌要赚人类的钱,结果开张不到一周,巡店发现,酒吧的名字“无人”名副其实,基本看不见人影,满店的妖魔鬼怪,还有专门来这相亲的。来这相亲的妖怪太抠门,坐了四个小时只点一杯苏打水,跟他相亲的女妖拎包而去。姜焕看那妖怪不爽,把他拖出去揍一顿。店里风平浪静,别的妖怪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倒是程斯思听说,大惊咂舌,“您不怕他打电话投诉您!”姜焕懒懒地活动手指关节,“他上哪投诉我,上消协说他是个妖怪,到另一个妖怪店里消费被打了?”程斯思一琢磨,姜焕在北京是真能耀武扬威。能跟他打个平手的都不会跟他打,会跟他打的谁打得过近两千岁的独角蛇。这会儿他进酒吧院子,店里七八个妖怪瑟缩退避。姜焕把墨镜一摘,酒吧是看着很象那麽回事儿又省钱的工业风装修,砖墙,原木长台,金属装饰。偏偏吧台边坐着个格格不入的背影,身材清瘦,也就人类三十不到的模样。穿一件短袖唐装,就是五六十岁,只知道三字经弟子槼,口口声声国学的中年男性穿的那种,颜色黑里带点黄绿,还是老头老太太挚爱的香云纱材质。店里的妖怪有一个算一个都往潮流打扮,狐狸祖奶奶都没这麽中老年审美。妖怪们平日里在酒吧见到不熟的也会互相攀谈,这次见了这小老头纷纷躲着,生怕沾到老气。武星星绕出来,“老板,就是他。”姜焕了然,“原来是个鳖。”武星星带点不满低声抗议,“您是老板,也没道理一开口就骂妖呀。”姜焕拉开椅子,在黑唐装身边一坐,“我哪骂妖了,就是鳖,古时候叫鼋。”鼋读作“元”,壳是软的,属於鳖科,但是和一般鳖长相不同,头更宽,吻部短,头颈带有黄色斑点。这是现存最古老的爬行动物之一,水中上古灵物,黄帝的轩辕氏就可以写作天鼋氏。鼋和龙有那麽点丝丝缕缕的联系,难怪味道和宣昶像。这位鼋变成人长相挺周正,发色漆黑,肤色白淅,带着忧悒。这只看上去不到一千也有八百岁,被姜焕坐在旁边,喝着酒冒出一句,“我特别爱我老婆,我老婆特别好。”姜焕一听,这话说到他心里去了,相见恨晚,“我老婆也特别好,我也特别爱我老婆。喂兄弟,遇到什麽事了?”武星星给老板倒酒,姜焕直接跟鼋勾肩搭背起来,没多久套出鼋名叫轩辕,八百多岁。轩辕黯然说,“我老婆特别好,但是我不行……”姜焕表情瞬间微妙,瞥了眼他某重要部位,立刻撇清,“这方面我可跟你不一样。我挺行的。”轩辕道,“我不是这个不行,我是……”他痛苦低下头,“我老婆想要孩子,我们结婚都快四年了,我没法给她孩子。”姜焕拍他背,“你才四年,我都一千多年了,我老婆也怀不上啊。你看我借酒消愁要死要活了吗?”武星星擦着杯子,暗中鄙夷,太不要脸了,这是一回事吗?你和宣叔叔都是公的,正常情况别说一千年,一万年也有不了崽。轩辕含糊道,“不一样,我们被诅咒了,和龙有关的上古水族都被诅咒了……”轰隆一声,轩辕倒下趴桌。姜焕拍他一把,没反应,转问武星星,“你没掺水?”武星星板着脸,“我从第一杯就开始掺。”姜焕啧一声,“这麽不能喝酒,难怪怕老婆。”轩辕醉倒了,不能就把他晾店里。姜焕想着今天还没运动过,索性做个好事,送鼋回去。他半杯酒喝掉,杯子朝桌上一拍,店里其他妖都抖了抖。姜焕戴上墨镜,懒洋洋抱起手臂,“你们,谁知道他住哪?”一个两个妖怪摇头,胆大的补充,“真不知道……没见过,他太土了。”姜焕一想,这鼋多半是个良家男鼋,不泡吧。干脆把他翻过来掏口袋,好不容易摸到一张名片。“轩辕斋”。“朝阳区华威里18号潘家园旧货市场甲排xxx号”。他轻松把鼋拉起来,本来想扛麻袋得了,但是毕竟朝阳区,被举报绑架多不好。姜焕扶着轩辕开车门,把睡死的鼋塞进跑车。那辆大红的保时捷绝尘而去。绝尘绝不到五秒钟,跑车在北京根本开不起来。今天工作日,三环上堵得水泄不通。姜焕困在车里,真成了困兽,恨不得举起车跑。千钧一发之际,想起小张天师的推送:请广大修道者和非人类统战对象体谅我们的工作,不要开车时使用缩地术,尤其不要在堵车中使用缩地术。一辆车突然在路面上消失,会给我们带来非常大的工作压力!姜焕只能开窗抽烟,还因为听力不错,听见一个开比亚迪的中年男啐了一口,“在北京开跑车,这不是纯傻逼吗!嘿,被堵上了吧!”姜焕眯眼,恨不得吐个信子吓死他,但是那中年男子离他至少十米,大红保时捷车窗里飞出十米长的信子,满街人看到,小张天师会更崩溃。他只能在墨镜後冷笑,什麽玩意。六月的天气,白天三十度出头,在车上被阳光烤了一路。等开到潘家园,停车把轩辕拖出去,姜焕热得烦躁。那狗屁轩辕斋还在二楼,窄楼道小门脸,姜焕身高腿长,扛着个人形大鼋,在楼道里伸展不开。等到把轩辕扶进店,扔进沙发里,他长舒一口气,决定下次绝对不学雷锋了。他大概缓过来以后环顾这小店面,一进门挂了张画,没看落款,风格象是宋朝的,泛黄的画卷上是一只仰头的大鼋。桌上很入乡随俗地摆着潘家园家家必备的蜜蜡南红,柜子里的东西零零碎碎,半真半假。明清时的有,去年刚做出来的也有,这家底一看就不能跟宣昶比。 第49章 赵学明问,“听轩辕讲,昨天是姜先生送他回店里?”“啊。”“姜先生有没有看见一瓶水,装在一个农夫山泉矮矮的小瓶子里?”姜焕懒得循序渐进,“是,我喝了。”赵小姐锲而不舍,“你就没有觉得那个水不太对啦?”那个水,姜焕当时发觉瓶盖被扭开过,但是水面高度是没喝过的状态,他只当是有人打开又没喝。手比脑子反应快,直接朝嘴里倒,泉水嘛是泉水,就是味道不太农夫山泉。姜焕不以为然,“难道不是放久了变味。”赵小姐说,“那个水是我找的可能治不孕不育的药。”姜焕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赵小姐总结,“所以你喝下去,可能怀孕。”“啪”的一声,砸了个杯子。易一看向程斯思,程斯思一脸惊骇,“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们继续。”姜焕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她,“我是公的,雄性。”赵学明也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这个世界上都真有妖怪了,你还觉得雄性不会怀孕?”宣昶维持平静,带回话题,“他喝下去的是什麽?”赵学明叹了口气,把包递给轩辕,自己在吧台坐下,“我想想怎麽讲。”赵学明四年前入职高校行政,日子清闲,工作体面。她结了婚,父母看来,老公年纪轻轻在潘家园混饭吃,没出息是没出息了点,但是长得好看,又愿意当上门女婿,以后生了孩子跟赵学明姓,赵家父母还算满意。她成了家工作也稳定,就开始被催生。赵学明也动了心思,考虑生一个囡囡。她跟宗教局统战部小张天师了解,跨种族婚姻里,和妖怪生孩子的女性生产过程都很轻松,有那种说是“噗嗤”一下就生出来的。鼋是卵生动物,要是运气再好点,刚生下来是蛋,那连医院都不用去……动心以后她和轩辕努力了两年,没有成果。姜焕道,“这事该找鼋保育基地吧?”赵学明瞪他一眼,“在这个时候,我发现轩辕按现代科学划分不是鼋。”轩辕这个种类的古称是“鼋”,以头颈上的黄斑为特征,三千年前晚商的商王射杀洹河鼋,并把鼋造成青铜器的鼋就是轩辕这种。可是近代分类是以拉丁文分的,倒译成中文时,先把另一种大型鳖类译成“鼋”了,真正的鼋现在学名只好被译成斑鳖。姜焕这才知道轩辕说这是个诅咒,“上古水族都被诅咒了”。现代被分类成鼋的那种是斑鳖的近亲,人工繁育卓有成效。但是斑鳖其实已经灭绝。二零一九年全世界还有四只已知的斑鳖,中国有一雌一雄,越南有两只雄性。中国唯一的雌性斑鳖原本在长沙,零八年为了繁育来到苏州,可经历六七年,每年雌性斑鳖的产蛋量在一百五至两百枚左右,其中一个受精的都没有。一五年起,又进行四次人工授精。两只斑鳖都非常健康,但是人工授精一次都没成功。一九年初,最后一次人工授精。授精过程非常顺利,可术后雌性斑鳖突然昏迷,很快死亡,死因不明。这不叫诅咒,还有什麽叫诅咒。赵学明说,“那时候我打算放弃,毕竟轩辕这状况,也不是很好领养。结果我想起一个故事。”关键词是“玄鼋”和“人”和“怀孕”。——《史记》里褒姒的身世。这故事相当吊诡,说夏朝时宫中来了两条神龙,神龙自称是诸候国褒国的两个先国君,夏帝请人卜卦,杀了好还是赶走好还是怎么着,卦象显示都“不吉”。最后夏帝也很神奇,叫人卜卦,说我把龙漦,这个字念池,现在通行的古义解释是“口水”,夏帝灵机一动,让人卜卦,我把这两条龙的口水存起来吉不吉?结果只有这个选项是吉的,夏帝就把龙口水存在一个木匣里,龙也消失了。这个木匣夏朝没人打开,商朝没人打开,到了周朝厉王,也就是褒姒故事的男主人公,烽火戏诸候的幽王爷爷那一代,爷爷把这盒子开了。口水流出,怎麽消除都消除不了。厉王就让女人光着身子做法,漦水化为一只玄鼋,撞上后宫一个七岁小姑娘。小姑娘十五岁就怀孕,没丈夫就生了孩子,因为害怕,把婴儿扔掉。这个婴儿就是褒姒。易一问,“你认为褒姒是人和鼋的孩子?”赵学明说,“一般人都觉得周幽王和褒姒是老男人和美女的故事,但是我跟你们仔细算算,周厉王公元前841年逊位的,就是说褒姒姆妈最晚生她是公元前833年,《竹书纪年》里说周幽王是周宣王年纪大了才晚来得子,怎麽算周幽王即位的时候都年轻的呀。反而是褒姒,周幽王三年得褒姒,那时候是公元前779年,褒姒至少五十四岁了。”五十四岁“嬖爱於王”,没绝经,还生了个娃。确实看着不象一般人。赵学明继续说,“这麽神神怪怪的事,只有《史记》记了。年代更早的《竹书本纪》《清华简》都没有。但是司马迁能把这收进《史记》,至少该是个广泛流传的传说。我就做了大胆假设,是不是西汉有类似的事。”她这个暑假,闲着也是闲着,就广泛搜集古籍线索。结果发现,西汉都城不是长安吗,长安不是陕西西安吗,陕西曾有一条古水,叫做漦水。把漦水标出来,顶端经过的一个县,从古至今,名字都叫“龙口”。于是赵学明买了机票飞西安,包车去龙口县考察。 第51章 院子里,没有小肚子的那个又扑上宣昶。“我有了。”“有了什麽?”姜焕一侧脸,看见那盆文竹,张口就来。“有了一盆骨灰文竹。”宣昶笑,“这可有点麻烦。”“哪麻烦了。”宣昶陪他玩,“一盆文竹,算男孩还是女孩?”姜焕手臂收紧,“喂,别人说我可能怀上,你倒是信不信啊。”他小腹贴着宣昶的后腰,宣昶说,“你觉得你怀上没有?”姜焕玩他的手指,“我肚子里能有什麽。”白天热,七点天黑又有些凉。月光映在宣昶的衬衣上,他把宣昶拉上游廊,回到卧室,掀起t恤抓住宣昶的手摸自己的腹肌。这段时间重新晨跑,体脂率更低。光影之间,线条明显,小腹的肌肉温热。按上去手掌像被吸住,宣昶动作很慢,无论掌下是鳞片还是皮肤。姜焕也明显享受被他抚摸,眼睛眯起来。要他转圈摸,还要宣昶的手朝下伸,姜焕把裤子里的部分朝他手掌蹭,“你想不想我有?”宣昶抚慰他,“这要看你想不想。”姜焕压在他身上,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幽深,眼尾狭长,眼中带着淡淡纵容。长久看着,真有点飘飘欲仙,宁愿陷在里面。“我想你就要?”宣昶道,“你想我就要。”姜焕心里一瞬间痒得不行,翻身压上,咬了一口,“那你给我生一个。”这种事,哪里是想要就能有的。但是姜焕装傻非说自己有宣昶的种,要宣昶配合。宣昶只能要他先下去,姜焕又滚开,躺着看他站起身,目光像燃烧的火,盯着他修长的手指解开袖扣。那天晚上,虽然是夏夜,姜焕过得春风得意。第一次发现疑似有宣昶的崽,福利待遇那麽好。最让他美滋滋的是,福利待遇能好不是因为有崽。宣昶和他都知道那崽存在不存在还是一说呢,却能顺水推舟纵着他。晚上累着了,早上还给他煮面。姜焕晨跑回来,一身汗水进厨房,朝宣昶身上蹭。睡衣领子低一些,肤色白淅,颈侧带着吻痕。姜焕心痒难耐,一看见就想轻轻用牙咬。宣昶正在烧水,把他汗津津的脑袋推开,尽量正色嘱咐,“洗澡吃早餐。”等到姜焕洗完澡,面已经盛在碗里。宣昶不怎麽吃肉,又追求鲜美。他做什麽都要做好,煮了一阵子面,居然摸索出几种菌菇汤底,今天的汤里是松茸。姜焕把浴巾扔给宣昶,让宣昶给他擦头发。一两个月里也就这麽得瑟一次,宣昶放下筷子替他擦。姜焕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坐下就夹了一筷子,大口吃面,连汤带面一扫而光。宣昶说,“慢点吃。”姜焕装委屈,“我怕人跟我抢。程斯思那小子,连早餐都恨不得一起蹭上。”宣昶好笑,“你最近对他意见不小。”姜焕说翻脸就翻脸,眯眼道,“他连你煮给我的面都敢惦记。”第33章 四姜焕出去转悠一圈,外面都是人,遇不上妖怪,就象锦衣夜行,无处眩耀,到头来掉头去了酒吧。轩辕又坐在吧台,穿白色polo衫,一条牛仔裤,一看就是为老婆好好打扮过了,端着一杯酒。姜焕瞥了眼他手上的杯子,“有酒味吗你就在这喝?”武星星暗暗赞同,大名鼎鼎的三里屯夜店小公主没见过轩辕这号鼋。别人是酒里掺水,他是水里掺酒。轩辕赧然,“我不会喝酒,而且我老婆不喜欢我喝酒。”姜焕啧道,“你也不能这麽怕老婆啊。”他告别孤家寡妖一千年,又比轩辕大了一千多岁,以老哥哥自居,打开话题,给大鼋传授真经。“我跟你说,我老婆就不这样,我老婆不管我喝酒,而且特别贤惠,每天一大早起来给我煮面……”武星星表情越来越古怪,听老板用掏心掏肺的语气眩耀,那股开心掩盖都掩盖不住,勾肩搭背,眉飞色舞,对着轩辕,把宣叔叔从温良恭俭让各方面吹了一通。那吹得哪是宣叔叔,分明是……小狐狸眼前已经浮出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瑞气千条环绕,写的尽是什麽“千古贤妻”“持家典范”“男德表率”……鸡皮疙瘩一大片一大片掉,尾巴根上的毛都竖起来了。这说得,跟祖奶奶说的那个看着脾气好,其实惹不得还很记仇的寿阳王完全不是一个人。姜焕一边打听上古水族灭绝的诅咒,一边吹自己老婆。磨刀砍柴两不误,正说到兴头上,没留意武星星神色突变。武星星道,“老板……” 第53章 宣昶长得没有一丝妖娆,就是个成年男人,肩宽腰瘦,比一般男人身材好,肤色白,气质佳,举止优雅,就连五官都长得这麽好看。他动人之处不在妖娆妩媚,恰恰越是不妖娆妩媚越动人。姜焕被他整了,还能被他眼角一点戏谑的笑意勾住。他盯着宣昶,骂了句“我靠”,把宣昶按在游廊上,夜色下,找到他衬衣领盖住的吻痕,又咬下去。咬还不敢用力,牙痒也只敢轻咬,没多久便感到宣昶托住他的后脑,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抚摸他短而硬的头发。姜焕身下一股热流烧上来,紧贴宣昶,想要做点适合此时此夜的事。下一秒,腰被托住,宣昶护着他的小腹,象是在护着他肚里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你今晚还是好好安胎吧。”第34章 五姜焕没想到会被晾着,宣昶把他撩拨起来,居然不管他!他倒是可以自己动手解决,但是凭什麽?我是蛇,不是山猪吃不了细糠。宣昶就在眼前,满汉全席就在眼前,凭什麽要吃糠咽菜?他那一团火泄不掉,宣昶闲庭信步地走了。姜焕大张着嘴,想闹又没法闹,只能咬牙切齿地想,婚内强奸也是强奸,不能违反老婆意愿,哪怕老婆性别男也不能违反他意愿。大夏天的,本来被撩出火就难消。再加上满肚子气,生生弄到晚上冲冷水澡。水龙头下,半点雾气都没有,哗哗冲得象瀑布底下参禅。 《但 为 君 故,沈 吟 至 今。》待会洗完出去,要跟宣昶睡一张床,还不能碰他。这还不如分床,可是要真分床,岂不是连半夜抱他的福利都没有了?姜焕一边冲一边想,我什麽时候这麽悲催过。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头。第二天早上他希里呼噜吃了面,也不主动报备了,轰隆开着车到酒吧喝酒。武星星一上来就是,“您……您现在这状态不合适喝酒吧?”姜焕眯眼,“有什麽不合适?”武星星看了眼他的肚子,心里嘀咕,可能蛇跟人不一样,威士忌泡着也泡不坏那颗蛋,就给他倒了酒。接下来半小时,雉鸡精隔半分钟看一眼他肚子,酒吧里其他常客也隔几分钟偷偷摸摸瞟他一眼。姜焕把酒杯一端,身上的煞气浓得满店妖怪大夏天里冒冷汗,一个个觉得流年不利,只想开溜。十一点左右,酒吧来了一只白兔。兔子精长得唇红齿白,好一个花样美男小鲜肉,被这氛围吓了一跳,推开门就要倒退回去。姜焕笑道,“站住。”他大步上前,兔子精腿肚子打颤,“你你你……你想揍啥!”姜焕作出和蔼可亲的神态,陪他说唐山话,“不揍啥,你看你来喝酒,我想请你喝酒。”兔子警剔地竖起耳朵,“免费滴?”“免费。我跟这老板特别熟。”姜焕勾着兔子肩膀把他带到吧台边,武星星用一种惨不忍睹的眼神看了眼兔子,听姜焕说,“喝什麽?”兔子尤豫,“要贵的。”姜焕挥手给他上,武星星二话不说掺水。兔子喝了两口就有点晕,姜焕若无其事地问,“怎麽来这喝酒?”兔子神秘兮兮跟姜焕说,“我跟你说你不会告诉这儿的老板吧?”姜焕笑,“绝对不说。”兔子嘿嘿傻乐,“我听说这家店老板是条大黑蛇,公的,怀孕了!还是吃错药怀上的,哈哈哈哈哈哈,吃错药!我这不就来看热闹吗,你们北京的妖怪真稀奇,公的都能下蛋……”姜焕表情逐渐危险,“你看我象个什麽妖怪?”兔子再迟钝也觉出不妙,妖怪看别的妖怪,修为越高感觉越准。他咽口水,“您……是个鳄鱼……该不会是老鹰吧?”下一秒,对面那张人脸变成巨大的黑色蛇头,开来的火车头一样冲他弹出,鳞片狰狞凸起,头上顶着赤红尖角,猩红瞳孔,獠牙里露出分岔的信子。“啊啊啊啊——”一声尖叫,“咚”地一声,兔子翻白眼昏厥过去。姜焕的脸上漆黑的鳞片褪去,变回人脸。他站起身,扫视四方,慢慢说,“我没怀上。”酒吧里其他妖怪点头如捣蒜,武星星悄然后缩,被姜焕叫住。“拿来。”她象被踩了尾巴,“老板,什麽?”姜焕伸手,“手机。”武星星谨慎思考了一下现在要不要抗争“隐私是天赋狐权”,然而看着昏迷不醒的兔子,迅速做了带路党。“……您怀孕这事吧,是程斯思昨晚说的。”她主动开微信,把程斯思屏蔽了姜焕的朋友圈找出来。程斯思有两个微信号,一个工作号,一个生活号,也就是说一个人类号,一个非人类号。非人类号最新的一条,配图是一瓶啤酒,文本内容:吓死我了!!!!要死了!!!! 第55章 姜焕这两晚在床上没占到宣昶便宜,抱是抱在怀里,但是不让睡。姜焕心情不好,早上吃完面,才放下碗,门口就有敲门声,用尾巴想都知道是来送礼道贺的。姜焕把车钥匙往手里一抓,“你宣传出来的,你负责。”潇洒开车到酒吧去,没想到刚到酒吧就收到快递。寄的是最便宜的中国邮政,发件人当然是谢掌门。谢女士寄给姜焕一个长条盒子,酒吧里从武星星到雉鸡精到客人都伸着脖子好奇,这小敷山寄来的莫非是什麽法宝?姜焕把包盒子的旧报纸一撕,盒子一扔,拿出一卷画轴,再扯开丝带,长手臂展开,把画卷这麽“刷”地一抖。那分明是上次小敷山舍正堂挂着的,谢灵映亲笔的那幅白梅图。照小敷山隔壁古梅花观的白梅所画,梅花精魂附在其上。图落地展开,淡淡光芒映出。光芒照亮图外的一片地方,图里伸出一只穿运动鞋的脚,一条腿,然后梅小圆戴着遮阳帽,背着学生双肩包走出来。“祝师叔一切顺利,平安顺产,带孩子回去度假住家庭套房能打八折。”看见旁边张望的妖怪,梅小圆还特意解释,“家师是小敷山灵映真人。”于是“哦,哦”之声四起,妖怪们都感叹,灵映真人这是不远千里,专门派徒弟来道贺,毕竟传承源远流长,这情谊,这礼仪,这讲究!姜焕懒得提醒,这徒弟可不是飞机高铁过来的,是中国邮政寄过来的。梅小圆把双肩包一卸,探手摸出一叠小敷山舍民宿的传单向围观妖怪散发,“传单上有八折券,非节假日周末可用,大家可以考虑去度个假。”姜焕扯住她学生背包的提手,“你师父就这麽几句话?”从上到下瞟她,言下之意就是,徒弟来了,话说了,礼呢?别人就算了,师姐抠成那样,姜焕还真想让她出点血。梅小圆被提溜起来,“就这麽几句话。”姜焕问,“那你来干嘛。”她看看地面,又看看店里,怀着向往,“我来旅游……看看首都天安门。”在新时代春风里萌生灵识的梅精又补上一句,“师叔,你就把我在这随便一挂,借我住两天,我不占地方。”师姐派个徒弟祝贺兼旅游,除了中国邮政快递费,一毛不拔,无本万利。姜焕深吸一口气,跟梅精说,“回去问问你师父,愿不愿意花几年学英语,我给她写推荐信。这脑子,不去割韭菜可惜了。”他在酒吧待了一个小时,惧于他的积威,一众妖怪不敢提怀孕,但都探头探脑眼神飘过来。姜焕喝了两杯酒回家,才到院门口,猛然回头。小巷转角凭空出现两个黑西装白衬衣的青年男子,一个板着脸,鼻子有些显眼,一个颇为和善,就是脸略微长。姜焕皱眉,“牛头马面?”马面拱手,“恭喜恭喜,崔判遣我们来道贺。”宣昶和崔判官关系不错,连带姜焕也是熟人。当年临时入轮回,姜焕就去找的崔判。地府和人间联系更紧密,毕竟人和妖死了就是鬼,人间生灵最后肯定要到地府。地府触手可及,天界才遥不可及。姜焕一边推开大门一边问,“崔判和你们阎罗最近怎麽样?”马面跟他跨过门槛进院,“崔判挺好的,就是我们阎罗吧,这几天又在刷《少年包青天》,刷得我们哼哼个小调,张嘴都变成’头上一片青天‘。”地府十殿,第五殿阎罗王原本是韩擒虎,《隋书》记载,他死前两日,邻居家老妪看见他家门口满是仪仗卫士,声势之大,象是帝王。老妪惊奇之下问这些人来干什麽,这些人答,“来迎接王。”转瞬就不见了。又有人飞快跑到韩擒虎家外,说要拜见王,韩擒虎身边的人问,“什麽王?”那人说,“阎罗王。”韩擒虎活着时自己说,“生为上柱国,死做阎罗王,斯亦足矣。”后来韩将军不干了,去轮回了,刚好包拯阳寿将尽,他在人间颇有声望,用现在的套话说,地府也就顺应人民的意志,特招了他。只不过有了上次前车之鉴,这次学了个乖,再没大摆阵势,才没被记进史册。姜焕道,“那你劝劝你们阎罗,别整天刷少年,我记得前几年不是还出了个和他有关的剧,叫什麽《开封府》的,换个口味呗。”他知道牛头马面来也要见见宣昶,把这俩往里带。见到宣昶,马面又拱手,“恭喜恭喜。”取出一枚字条,“这是地藏王菩萨手书的灭定业真言,菩萨赠给崔判,崔判要我等转赠两位,聊表心意。”宣昶道谢收下,姜焕问,“菩萨还在闭关?”神佛和高级修行之人的闭关就象定期给系统更新升级,地藏王菩萨这回都闭了六七百年了。听马面的回复,还得再闭下去。双方寒喧几句,牛头马面变回牛马头,马面笑道,“还是这样自在。”最后一拱手,就跳下去,虚影穿过底板,向下回地府去了。姜焕抱起手臂,“真闲啊,连地府都通知?”大嘴巴小喇叭的武星星和程斯思那小兔崽子都没地府的熟人,宣昶和地府更熟,自然让人联想。宣昶笑笑没说话,姜焕切了一声,“我告诉你,我生不出来。非要我生也就给你生个屁。”这才几天,满北京的妖怪知道了,连地府都知道了。等地藏王出关,崔判一说,我把菩萨赐的真言转赠出去,好嘛,神佛都得知道。姜焕肚子里一团火在暗暗地烧,又不能对宣昶发火,直接拔腿往房里走,开上空调一睡解千愁。什麽烤全羊都抛到脑后,憋得心烦,气都气饱了。第36章 七到周五,姜焕才找宣昶去吃烤全羊。路上经过肯德基,买了十二包薯条。以往宣昶不喜欢垃圾食品,姜焕想吃也偷偷摸摸要徒弟孝敬。这会儿憋着气,堂而皇之开车去买,抱了满怀热腾腾薯条袋子回来,一边开车一边往薯条上洒番茄酱。好在他一手握方向盘,一手往嘴里薯条,没弄得方向盘上都是油盐。宣昶一路上看了他的手好几眼,眉头微蹙,倒也没说什麽。到了吃烤全羊的地方,薯条已经被他往嘴里倒了五袋。他扯纸巾擦手停车,抱着剩下的薯条下车,朝那院里走去,“老板,烤羊呢烤羊呢?”这家烤羊带点农家乐的意思,烤羊炉子不够,姜焕又一次点了五只羊,现在才好了一只,剩下的还在烤。 第57章 姜焕怒极反笑,“胎个屁!我告诉你们,我肚子里除了十包薯条两只羊,连个屁都没有!”从妖怪到修道之人大气不敢喘地听着,姜焕目光像电光扫过,没反驳的可也没相信他的。他一直盯到宣昶,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还得宣昶开口。姜焕大步抢到宣昶面前,“我没有。我告诉你,你们再逼我,我现在就拿把刀把肚子剖开!”他打定主意撒泼犯浑,满酒吧找利器,妖怪和徒弟们跟着他乱窜,七嘴八舌劝,“使不得使不得!”他找来找去找不到,索性一把抓住宣昶的手,把他手上龙血剑化成的指环撸下来,“你们信不信,啊?你们信不信!”那柄剑只有在宣昶手上才能显露剑形,姜焕以法力催动,剑却还是个殷红指环。宣昶看他一眼,一弹指,姜焕抢走的指环立即转为长剑。姜焕双手握剑,对着剑锋愣了一愣。宣昶重端起那杯俱乐部苏打,甚至还带一点淡淡笑意,“你剖。”姜焕握着剑变换几次握法,上不来下不去。“……你这是逼我抹脖子,谋杀亲夫啊你!”姜焕把剑架在脖子上,宣昶压根不理他,说一声,“抹完把剑还我。”放下杯子迤迤然离去,把姜焕瞪大眼晾在原地。第37章 八宣昶走了。……走了。在姜焕要死要活的时候走。酒吧里的妖怪面面相觑,姜焕一时半会下不来台。他把剑反手一握,剑锋过处,妖怪们扇形倒了一片。姜焕抬高嗓门,“看什麽呢?一天到晚凑热闹,一个个的唯恐天下不乱!”疾言厉色,把酒吧里的妖怪训了一顿。他本来就英俊得有几分凶悍,这会儿怒气如暴雷,把妖怪们训得发懵。等他也脚底抹油走了,妖怪们才咂摸出来。武星星说,“老板刚才是不是……在找补面子?”“嗐,这……”“啧啧。”“您说至於吗。”“唉。”妖怪们叹息四起,有志一同地想:有本事你冲你老婆发火呀!姜焕确实不敢冲宣昶发火,易一还在为人民服务,程斯思和梅小圆尾随他回院子。一进院门,就看见院里摆着三只烤羊,姜焕屁股坐在桌子上,正在用牙撕一条羊腿上的肉,龙血剑就摆在他身边。程斯思伸脖子望了望里面,师叔祖根本不带理他师父的。他心里七上八下,姜焕孕期暴躁就算了,孕期和师叔祖失和,这小师妹或者小师弟生下来,脾气别比姜焕还臭吧……他也不敢说话,梅小圆更是左看看右看看,一个字不敢冒。院子里只剩姜焕泄愤似的吃,他大吃大嚼,半小时把三只羊都塞肚子里了。这才觉得哪不对,他方才,好象,似乎,大概,隐隐约约吞了根羊肋骨。这东西不消化,蛇的常槼操作是把骨头呕出来。但是他现在要是把骨头呕出来,姜焕的脸色铁青,那不是做实他怀上了?小院里的气氛一时十分的尴尬,宣昶在房中,院子里两妖一人,三双眼睛六目相对,一地羊骨头。姜焕把龙血剑往程斯思怀里一甩,偏个头。“去,送进去。”程斯思差点被砸得坐地下,这哪是剑,分明一个20kg的杠铃。程斯思扛不动,梅小圆去搭了把手,抱着剑尖,一人一妖吭哧吭哧往游廊上送。程斯思敲门,“师叔祖,师叔祖,我们来还剑。”毕竟是两个小辈,门打开,他们手上蓦地一轻,龙血剑飘起入内。程斯思长出一口气,反手擦了擦汗。气氛压力太大,程斯思天没黑就溜了,梅小圆也连晚餐都不敢提,啃了两根火腿肠,喝了一瓶矿泉水,老老实实挂墙上。姜焕待在客房里,半夜实在顶得慌,到院子里化出原形。他真化出原形这院子装不下,唯有缩小许多,在这光线熹微的夜里,周身巴掌大的黑色鳞片幽幽反光,如一座阴影堆起的山峦。他先是盘旋在院中,扭动身躯,可胃里的羊肋骨挤不出来。尾巴拍地无济于事,索性撑起头来,一长条游上长廊,反复把肚皮压向石阶。折腾二十多分锺,张大嘴,月光下,一根羊骨折断成骨渣,还完整的部分闪闪发光,带着胃液,从蛇大张的喉咙里挤出,坠到地上。巨大的黑蛇还干呕了几下,这才把头靠向又小又矮的石桌。巨大的身躯缩小,变成人的大小,头脸手臂恢复,下半身暂时懒得变,还是盘成一团的蛇尾。长廊上响起轻轻脚步声,宣昶向他走来,把一杯水放在石桌上。姜焕先不抬眼,他的瞳仁还是赤红竖瞳,泛出浓浓的野性。 【但为君故,沈吟至今。】他的舌也还是顶端分叉的信子,从嘴里弹出碰了碰水面,竟是一杯温水。 第59章 宣昶觉得姜焕顽劣不堪教化,姜焕觉得宣昶一天到晚装什麽高不可攀。之后三百年,他们的关系近了点,姜焕会皮笑肉不笑叫宣昶“师叔”,纯粹是挑舋他老。后来宣昶第一次闭关,闭了个几十年。姜焕猛然发现,我好象对他……不是吧。于是他们在认识五百多年后发展出点暧昧,八百多年确定关系。还没得及那什麽,宣昶又去闭关了,这一闭就是一百多年。一百多年里,姜焕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做好了宣昶不能接受同性性行为,要搞柏拉图恋爱的心理准备。结果等宣昶出关,没几天他们就睡了,姜焕的心理准备被折巴折巴直接扔到九霄云外。这些年里,他们从人形睡了,到姜焕事前事后露半个原形,后来宣昶又闭关一次,出来以后连姜焕偶尔用一半原形睡他都能接受。不过能接受姜焕用下半身原形睡他,和主动睡姜焕的一半原形是两码事。毕竟不是同一种族,姜焕以为这辈子宣昶是不会想睡他的原形的。没想到,今天。姜焕还有点不真实感,宣昶这麽冰清玉洁高在云端,闭个关出来,居然主动提这事。他直觉告诉自己不妙,尤其是上次睡宣昶……过分了点,这次很可能被报复。但是这可是宣昶,这麽一想,虽然危险,更加刺激。蛇尾撩着宣昶的小腿,姜焕轮廓深刻,目光锋利,尾巴一下一下拍床,凑到宣昶耳边不怀好意地笑。“喂,你找得到在哪吗?”他腹肌以下全是蛇鳞,滑溜溜的一条,没腿没脚,无懈可击。蛇这种动物,公母下半身就是鳞片型状和长度不同。对完全不了解的人而言,必须等到那什麽的时刻,公蛇的那什麽探出,才能分清性别。姜焕正想看看宣昶的笑话,鳞片一紧,尾巴被抓住了。他动弹不得,眼看宣昶从尾巴尖逆着鳞片上滑,抚摸过两排尾鳞,最后手指停在一片长得不太一样的鳞片上。那片鳞片边缘圆润,指腹再用点力就可以拨开。宣昶反问,“你说呢?”姜焕明明期待,还是一阵头皮发麻。光影对比突出的喉结滚动,又盯着宣昶干咽了一次。这次到中午吃饭前,姜焕才去洗澡。进六月以来,烈日炎炎,烤炙大地,逐渐有了炎夏酷暑的意思。姜焕身心满足,就沾沾自喜,把宣昶哄回来真是太英明了。他老婆不光长得好看,还合一句话,“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夏天抱着,那叫一个舒服。他头发半干,枕在宣昶大腿上刷微信,朋友圈里几小时前,轩辕发了一张早餐图片,餐盘里是各种各样叠在一起的煎蛋。底下配字:老婆说,吃什麽,补什麽……姜焕不由得萌生同情,去私聊他:还在求子呢?过了一会儿,轩辕回一排哭脸:可不是,我老婆坚定动保,一定要拯救我的族群。姜焕想想,回他:行吧,喝你一瓶水,兄弟想办法帮你一把。他收了手机问宣昶,“明天找那两个小兔崽子吃饭怎麽样。”宣昶说,“好。”次日,程斯思腆着脸去蹭饭。前两天看见师父和师叔祖冷战,他还没遇到过那阵势,私下问师兄。易一回,等着吧,那两位冷战最多一天。果不其然,一天后阴转晴,照样万里晴空。这次吃饭定在涮肉,程斯思听着觉得热,到了地方才发现,包厢里空调相当强劲,绝非他们公务员办公大楼恒温二十七度可比,气温绝不高于十九度,让人恨不得披个薄毯吃涮肉。三人一蛇坐下开吃,程斯思见过姜焕吃五只羊,但是涮肉要吃五只羊的量,就太吓人了。这一寻思,锅里的肉被姜焕三下两下捞光。姜焕啧他,“想什麽呢,有肉不吃?”程斯思道,“我就是觉得,您也太能吃了吧……”他转念一想,“不过,您现在确实要保证营养充足。”姜焕笑里藏刀,搭他肩膀,“你最近在看点什麽乱七八糟的啊?”易一把头放得更低,目不斜视。程斯思小心答,“那个……《蛇类繁殖手册》。”姜焕和颜悦色,“赶紧烧了吧,你师父我没繁殖。”程斯思瞟眼他,再瞟眼师叔祖。宣昶开恩,金口加持,“确实没有。”程斯思这才傻眼,姜焕眯眼,“你那表情什麽意思,你还失望?”他扬眉吐气,“去,发朋友圈,给我昭告天下,我没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程斯思黯然发了朋友圈,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您这阵子收的礼是不是得?”还回去,那是不可能的。姜焕大言不惭,“留着当精神损失费。而且万一我哪天真有了呢。” 第61章 姜焕那边停片刻,他考虑过:算了吧,凉快是凉快,你不在。姜焕摸着下巴想,要是夏天能找个这样的地方,每天抱着宣昶,那该多美。宣昶问:准备取水?姜焕:今晚干活,等没人的时候从泉眼灌水。泸沽湖部分雪融水,部分雨水,还有部分地下水。地下水的源头,就是泉眼,在泸沽崖下。等到月黑风高,姜焕弄了个障眼法,爬上泸沽崖,一闭眼朝下跳。他整个身体飞快投入湖水,身躯不断下潜,潜到湖中,冰凉的水太舒服,终于忍不住变成庞大的阴影。泉眼外的鱼群惊恐游散,却无法避开蛇口。血盆大口一张一合,赤红的眼睛满足地眯起。湖水冲刷巨大黑蛇的鳞片,缝隙间细碎的尘土全部泡开,他多少年没在水里畅快游泳了,还是淡水而不是海水。吃到三成饱,蛇才变回人身,垂直向地下的泉眼中冲去。泸沽湖水涌出来不知道被稀释多少倍,要是真有用,也得泉眼里的源头水才有用。凌晨两点,姜焕从泸沽崖爬上来,拎着一桶农夫山泉桶装的5升装泸沽湖源头水。从头发到脚指甲都湿漉漉的,那模样跟水鬼差不多。他琢磨了几秒钟,要不要多留两天,每晚下水洗个澡吞吞鱼。但转念一想,湖边都是卖鱼的餐馆,每年往湖里放鱼苗,都被他吃了生意怎麽做,能没人调查吗。要是再倒霉点,吃鱼的时候万一有哪个失眠的跳湖的旅客,把“泸沽湖水怪”一宣传,岂不是热闹了。这麽一想,他也只能遗撼地扛水回酒店,第二天点了二十条烤鱼吃完才踏上归途。首都国际机场,姜焕两手空空走出来,发送带上所有人都表情奇怪地对头等舱托运的一桶矿泉水行注目礼,他拎上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得意得简直要飞上天,刚下飞机时被三十七度天气烤一个跟头的暴躁烟消云散。他三两步大步走过去,明知故问,“亲自来接我?”潜台词是“这麽想我”“小别胜新婚啊”。宣昶看他提的那桶水,笑着把钥匙递给他,“带你的车给你。”到了停车场,姜焕先说,“我先去潘家园把水给王八,你在车上等我就好。”大热的天,他实在舍不得宣昶下车被晒。姜焕拎着那桶水上楼进轩辕的小破店,轩辕正在盘一串伪装老蜜蜡的货。一桶农夫山泉“咚”地撞上他桌面,他讶然,“你这是?”姜焕不耐烦,“国家i级饮用水标准,泸沽湖源头水。要不你就试试和你媳妇一起照一日三餐喝,我不担保有用,不过比你媳妇那撮土靠谱。”轩辕反应过来,“那……谢谢。”姜焕一直盯着他,换了别的时候,得再盯久点,制造心理压力,但现在宣昶还等着他,他压根不想浪费时间。“您到底是谁啊?”这个“您”字就带着故意,姜焕懒散地看他,“牛头马面来恭喜我,我一开始以为是宣昶,后来想起,他知道我肚子里屁都没有,纯粹整我,没必要连地府都宣扬。那崔判知道,是谁告诉他的?”轩辕笑容停滞,过了片刻,又笑起来。“你不是大概猜到了吗。”姜焕道,“还真是姬宫湦,姬陛下啊。”赵女士讲褒姒故事那次,轩辕神色明显不对。他就是当年故事里的人。姬宫湦,最后一个字念“生”,这名字大多数人陌生,但他的谥号人人都听过。——周幽王。烽火戏诸候是司马迁的创造,周代不搞烽火,年代古早得多的《竹书纪年》记载,周幽王姬宫湦就是想搞改革,步子迈太大,被联合推翻了。没想到真是姬宫湦,姜焕心知肚明,上古部落首领都有各式各样神奇血统,天鼋的玄鸟的,那时候神和人类的王只有一线之隔。比如黄帝和蚩尤大战的时候众神参与战争,黄帝后来成神;比如周穆王和西王母的来往。皇帝和神的关系变远,是周以后的事,到秦始皇时,已经是人间帝王寻访神仙而不可得了。姬宫湦是周朝天子,天鼋后裔,他要是真愿意拼,成神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他只凭这层关系在地府走了走后门,不喝孟婆汤,投胎还当鼋。他不想成神的原因姜焕能大概理解,凡人都觉得神好,但是象他们这样介于神与人之间的,总隐约觉得天上那帮神不太对。换句话说,他们看神,就象凡人看外星人,总有种淡淡的不安和忌惮,不愿成为其中一员。姜焕问,“那你媳妇就是……褒姒?”轩辕尴尬,“不象传说里一笑亡国的绝代妖姬吧。”虽说漂亮,但论不上那麽夸张的倾国倾城,属於八分美女。轩辕无奈,“我也不知道怎麽传成那样的。我每次转世都没喝孟婆汤,每世都去找她。有时候找得到,有时候错过了。”他笑起来,“到后来越传越离谱,我找到她就不告诉她她是褒姒了,反正能在一起就很好。”第40章 十一姜焕出去,一屁股坐回车上,对着空调使劲吹了五六秒,才说。“合着一不小心走进别人的爱情故事里,人家是深情男女主啊。”宣昶笑笑没搭话,姜焕扭头看他,深情款款,“要换了是我,我一定也这麽找你。不管几辈子,不管多累。”他一边说一边去摸宣昶的手,却被宣昶轻轻在手背上拍了拍。 第63章 “……我这几天把宣昶泡茶的水都换成源头水。”程斯思大惊,易一也愕然抬头。姜焕心烦意乱,“我上次喝了那水控制不住露出原形,我以为他顶多象我一样,他是人没原形……”他被宣昶整得太惨,被全世界当成怀上了。弄到源头水就自己留了一部分,想着让宣昶喝了,过两天屁反应没有,扳回一局,问他你要不要好好养胎。没想到——易一和程斯思守在床边,想责备他,但是毕竟是师父,这时候说不出口。宣昶虽然不再剧痛,但猛然法力失去大半,身体就象被吸空,也说不出什麽,只握住姜焕的手。轩辕说,“我媳妇……好些了,我摸到她肚子里……她肚子里……”姜焕的手压上宣昶小腹,那里依旧平坦,没有动静,他心还没安下来,掌下就有了微弱的胎息。他以为是错判,可是一次,两次,三次,那振动虽微弱,却越来越清淅。轩辕彻底慌了手脚,“我媳妇有了……怎麽办,她真的有了,这怎麽办?”姜焕脸上都是惊骇悔恨,下意识与宣昶对视。宣昶的眼睛却象平静的水面,幽深平静,他也感觉到了姜焕感觉到的东西。他们两的动作神情和电话里轩辕的话语足够说明一切。易一心里巨石咚地落下。身边却真传来“咚”一声,程斯思喃喃,“师叔祖可能有了……”大张着嘴一屁股摔到地上。第41章 十二第一届“老婆怀孕了”非人类远程交流研讨会正式开幕。宣昶那边终于稳定下来,姜焕把所有人带离卧室让他休息,到院子里视频通话。轩辕的背景让在场其他人和妖沉默。画面上,他一颗大头,背景是瓷砖,后面还能看见白色的搪瓷水箱和卫生纸架。“……你在马桶上?”轩辕压低声音,“我老婆说我大惊小怪,叫我别出现在她眼前。”他就缩在卫生间里,坐在马桶上视频。姜焕烦躁,“那个水居然是真有效。在女的身上有效就算了,对男人也有效。”程斯思小声,“师叔祖只是喝了几天水,您可是在水里游过泳,怎麽您就没怀上……”姜焕怒笑,“你洗澡专门大张嘴喝水?”易一考虑现有情况,慢吞吞说,“赵女士好象没像师叔祖这样被肚子里的,就算是胚胎吧,吸取法力,变得虚弱。”姜焕呵一声,“那要她有法力才行,她就是个凡人,上哪来法力吸?”程斯思瞄眼师父,这可是个动不动要爆炸的汽油桶,他加倍小心翼翼,“我个人感觉啊,好象喝这水怀上的,男性比女性凶险,有法力的比凡人凶险。”姜焕说,“有话直说。”程斯思说,“人类女性怀孕,那就是一场胎儿和母体争养份的战争。不管这个胚胎怎麽来的,怀孕的本质不会变。有没有可能,就是母体是凡人,胚胎就争争养份;母体有法力,胚胎就连法力都要抢。母体越强,胚胎也就抢得越凶猛。”视频通话里静了静,易一说,“我认为这个假设可以成立。”程斯思踟蹰几秒,继续,“如果这样,我们要考虑,这胚胎师叔祖到底生不生得下来,参考人类的话,什麽妊娠糖尿病……会不会有长期的、不好的影响。还有就是,万一,我是说万一,能怀到瓜熟蒂落,他混有龙血,怀多久才算瓜熟蒂落,到时候这又要怎麽生,直接剖腹?”他说的姜焕都想过,只是涉及宣昶,心思太乱,拿不出个章程。轩辕说,“上古水族,确实雄性也能生。雄性生子比雌性凶险,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听说过,你们也该听说过。鲧不就是剖腹生子麽。”鲧读作“滚”,是一个相当有名的传说,就是时间太早,易一和程斯思才几百岁,姜焕也就不足两千岁。轩辕最早的记忆来自于周幽王,但那也只是周朝。先有夏再有商再有周,上古水族活跃的时期远在中国第一个有记载的朝代夏朝之前。夏朝的第一任君主是禹,就是大禹治水的禹。鲧是禹的父亲。鲧的传说故事主要来自《山海经》,《山海经》里说,人间遇上大洪水,尧让鲧治水,鲧盗来息壤,息壤入洪水就变成土地。他用息壤堵住洪水,但洪水怎麽能堵住。历时九年,还是没能治理洪水。就被尧怪罪,被“殛”於羽山。“殛”到底是怎麽杀现在还没有个定论,总之《山海经》说,鲧死了以后,“腹生禹”。其他典籍有记得更详细的,有说他死后身体三年不腐不朽,为了防止生出个什麽精怪,祝融用吴刀把他剖开,剖出了禹。当禹出生,鲧的尸体就化为黄能,一种三条腿的大鳖,投入羽山之渊不见了。大禹治水,鲧生禹,这些故事姜焕以往从没觉得有正视的必要。但是现在,宣昶有上古水族血统,他怀上了,姜焕一想这故事里的细节,禹可是鲧死了才生的,脸色不由阴沉。鲧是上古水族,黄帝的玄孙,他怎麽那麽容易被殛了?跟束手就擒似的,也没弄个怒撞不周山之类的垂死一搏。代入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因为被胚胎吸掉大部分法力,才那麽轻而易举被杀。赵女士是个凡人,疼了一阵子,现在状况良好,躺在床上看网剧,盘算着第几个月开始请假不上班了。宣昶可是一直没好,法力被吸掉大半,还不知道继续怀会糟到什麽地步。涉及宣昶,姜焕根本不必做决择,他言简意赅,“这个胚胎不能留。”但怎麽弄掉?去医院肯定不在选择范围内,姜焕也不能现在就剖宣昶肚子。他无论怎麽样都下不了手。程斯思说,“落胎泉是不行的,落胎泉对应子母河水。只能查查摩梭族传说,看源头水有没有对症的药了。”姜焕心情极差,只能应付几句。程斯思和易一见状不多打扰,告辞回去。姜焕在卧室外站住,脚步如同灌铅,生了根再动不了。 第65章 宣昶拍他的背,“陪我睡觉。”法力衰弱,终日昏昏欲睡,撑到现在也快撑不下去了。姜焕老实靠在他身边,平时厌烦天热,现在却愿天再热些,抱着宣昶发凉的身体,把体温传递过去。凌晨时分,姜焕知道他在做一个梦。有一种梦叫清醒梦,做梦时对自己的状态有清淅认知。就象魂魄出窍,姜焕坐起身,不惊扰宣昶,掀帘下床。回头却看见自己的身躯还躺在床上。院中传来“呦呦”声,孩童啼叫一般,他走出去,梦中的院落比现实更寂静,天色未明,树木屋宇颜色都有些晦暗。院子中却有一只发光的神鹿,方才的啼叫声正出自鹿口。他抱住手臂,走上前去,瞥了眼鹿。许多动物都是仙使,西王母以青鸟传信,太乙真人曾用仙鹤,用养的鹿当传声筒的他刚好知道一个。鹿不是仙翁,但见鹿如见人,姜焕敷衍地行了个礼,“师尊?”那小鹿口中传出仙翁慈祥的声音,“好久不见,最近一切可还好?”要是最近还好,也不必你老人家专程来托梦了。姜焕和他挂名的师尊就见过四面,第一回 他还是个野生妖怪,和蛟抢地盘,在海里打架,被打个半死,奄奄一息逃上岸,莫明其妙天降金光。金光落到海上,几乎灼伤他的眼睛,等蛇瞳适应,才看出是一头秀秀气气的神鹿。神鹿走到他面前,仔细低头看他,仿佛在确认什麽。随即消失不见,几乎让姜焕以为他重伤之下,脑子出现幻觉。第二次仙尊亲自出现,淡淡的虚影,白发庞眉,面色红润,当着宣昶收他为徒。姜焕问清楚只是挂个名,没别的义务,就答应了。后来回顾,答应得那麽爽快,十有七八是想刺激宣昶。再后来两次,都是跟宣昶见到仙翁,打个招呼,插科打诨就过去了。姜焕心知肚明,仙翁重视的是宣昶这个师弟,也不多罗嗦,单膝跪下,“最近好不好的师尊都知道,请师尊指点,怎麽能解决这个麻烦。”神鹿开口,仙翁的声音传出,“神不能插手人间事,我不能给你药,只能告诉你,蓇蓉可解你眼下困境。”得到药名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姜焕的心一半落回肚子里,这才想起,“请教师尊,为什麽宣昶会这样?”仙翁叹道,“你这次未免也太任意妄为。我虽不能完全知道原因,但当年也见过上古水族繁衍。据我所知,上古水族能与人类或其他种族结合,使其他种族诞育子女。若是要自身诞子,只能诞下同类的子女。”就是说宣昶能让人类或者其他种族生孩子,但是他如果要自己生,只能生同类的。仙翁大致讲讲,得出的结论是,宣昶这血统,哪怕是生同类的娃,雌性还能勉力支撑完全程,大小两全,雄性都是一死一活,属於保大保小的问题。而生异类的娃,孕期内身体会排斥胚胎,不顾一切杀死胚胎。胚胎为了活下去,就要不择手段让母体虚弱,常常到头来大的小的同归于尽,拖着一起死。姜焕心道,就他们生育艰难到这个地步,真龙不灭绝才没天理。转念一想,哟,这血统等级制度也真明确,合着是我不是龙,我血统太低级,他能让我生,我不配让他生是吧。讲完这番话,仙翁的声音消散。梅花鹿传声筒的工作做完,轻轻冲他叫一声,大眼睛长睫毛扑闪扑闪地盼着。姜焕站起来,撸了两下鹿,小鹿温顺地让他摸脊背。他顺手从院子里的树上薅一把叶子喂鹿,鹿张嘴快活地慢慢嚼。“行了,吃几口快回去。”他交代一声,往房里走,梦魂归体。天已经亮了,光从床帐缝隙里透入。姜焕摸了摸身边,宣昶不在,应该是漱洗去了,他趴在床上等着。到宣昶回来,仍有些虚弱,无法久站,穿着睡衣被姜焕扶住,靠回床上。姜焕的目光像刀锋,声音却懒散,“喂,你师兄我师尊梦里来找我。”他三言两语把话重复一遍,“你爱考虑就考虑,我现在就去给你找蓇蓉。”宣昶怀上了,法力失去大半,要是被仇家听见,天知道会横生多少枝节,所以至今严密封锁。感谢网络,姜焕用“蓇蓉”作关键词一搜,这东西出现在《山海经》里。《山海经》的西山经里说,嶓塚之山,“有草焉,其叶如蕙,其本如桔梗,黑华而不实,名曰蓇蓉,食之使人无子。”这段意思是说,有座嶓塚之山,山上有草,叶子如蕙,根部像桔梗,开黑色花而不结果实,名字叫蓇蓉,吃了能让人无子。无子嘛,这一点就对了。姜焕多看几眼,前一段说这山上多桃枝竹和勾端竹,动物多犀牛和熊,鸟多白翰和赤……那个字网页显示不出。他放下手机去翻宣昶的印刷版,捧着书翻到,原来是赤鷩,读作敝。他的目光定在“白翰”上,白翰这东西,其实就是白翅膀长尾巴的雉鸟。他冷不丁想到,酒吧那个雉鸡精什麽颜色来着?好象和武星星一个色,才一见如故亲如姐妹,那她不就是,白的?早上十点,武星星接到一个电话。老板劈头盖脸问,“你朋友,那雉鸡,是白的?”武星星暗生警剔,“是白的……您怎麽突然问这个,难不成您以后要按毛色排班?”姜焕道,“叫她接电话。”武星星把手机递给白雉,白雉乖巧接过,“老板您好,我是小白……” 第67章 姜焕一边横挑眉毛竖挑眼,一边迈步爬山,走的是没人的山道。山里树长得遮天蔽日,高树浓碧,他顺水声找到山泉,看了眼周围没符合蓇蓉描述的植物,就顺手接一把山泉。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谁许你弄脏我家的泉水。”山泉挂在一块石壁上,石壁上是树根和草叶青笞。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俊秀男孩站在树根上,满目苍翠的绿映得他肤色更白,那双凤眼和姜焕对上。要是只看他一身蓝白色校服,印有附近县城中学的名字,还真象个小屁孩中学生。但是空气里一股鸟味,姜焕吸了口气,鼻翼翕张,笑着装好蛇。“小朋友,你们家大鸟呢?我来找点药,要不谈谈价,我花钱买?”“卖也不卖给你。”小朋友站在高处打量他一眼,姜焕的耐性已经快没了,偏在这时,出于宿敌天性,小朋友猜出他的原身,鄙夷地补了一句,“臭长虫。”姜焕强忍,心里说我不揍小孩,我不揍小孩,他毛都没长齐!他深吸一口气,笑得带点狰狞,“我说了,你们家大鸟在哪?我告诉你,你们有药我出钱买,帮你们脱贫致富还不乐意?”小朋友只回一个字,“呸!”那一瞬间,怒火熊熊再压不住,姜焕已经出离愤怒,活了近两千年,和孔雀见面孔雀都挺客气,一只山里的小鸡仔,把他“呸”了。姜焕气笑,“扁毛小畜生,我今天就把你汤了!”小赤鷩又呸,“今天谁下锅还不一定!”高高站着,两只穿在校服里的手臂开合扑腾,一簇火焰立刻扑向姜焕。姜焕侧身避过,怒极反笑,“就你会用火?”现在就把赤矛召出,算以大欺小,他不用长矛,见那小赤鷩放完火拔腿就跑,直接放出两道火浪,蛇一般绕到小赤鷩身前,一左一右缠上他的两条手臂。“你要干什麽,你怎麽也会火!”小赤鷩急出惨白脸色,火舌转眼烧掉他两条校服衣袖,烧到细瘦手臂的化形维持不住,烫得扑到地上打滚,倾刻之间,手臂变成两个翅膀,毛都被烧焦了。小赤鷩哭出声来,一声高哭,变成雏鸟凄厉的鸣叫。第44章 十五灵禽灵兽越是灵越繁衍艰难,相对也越护雏。姜焕心道不妙,背后一片热浪冲来,几乎要把后脑勺连脖子烧秃。男蛇身上有几道疤叫荣誉勋章,被火焰剃了阴阳头算什麽?他也顾不上拎地上被烧了两个鸡翅膀的小鸟崽当鸟质,翻身一滚,先保住头顶两厘米出头的浓密黑发。但后背被火舌舔了一口,姜焕原想跟小鸟爹妈先礼后兵,毕竟接受了资本主义洗礼,谈不下来再约架,这会儿没被烧到皮肉,却被熏焦了t恤。姜焕仗着身材好,披块浴巾都有种肌肉半遮半掩撩人的帅,每天五分钟洗漱,从衣柜里闭眼扯件t恤穿就算完。他的t恤看着差不多,黑黑白白配点图形,其实都是限量版。t恤这东西总要下水洗几次,洗多了穿着合身,穿久更舒服。姜焕不象宣昶换成套睡衣,t恤白天穿完了,晚上洗完澡换一件,当睡衣穿着睡。现在近三个月最喜欢的一件烟熏火燎,背面还带小破洞。两只巨大的赤鷩落在树顶,一男一女,手臂是红中带黑的羽翼,神色愤怒,母鸟将小鸟护在翅膀後。一阵风吹过山林,远远看去,嶓塚山脉上的林木都如海浪翻卷。上百只赤鷩落在嶓塚山沟壑中接天的巨木上,遮天蔽日,被一群鸟包围,换个人就是噩梦。姜焕咧嘴笑,“操……”他两手打开,“养不教父母过。”两手间浮出一支长矛,他握住矛尾向外拉。恢复原身后第一次召出本命兵器,赤红长矛足有两个人高,光芒流动尤如燃烧的火焰。姜焕手握长矛,向地面一撞,“今天让你们一起下锅!”汉水源头,大山之中,有万亩森林,十里长峡。此处人迹罕至,冬天不冻,夏天不热。这天上午,山中灵鸟高鸣,拉开一场鏖战。高处赤鷩展开翅膀,羽毛如扇,一扇翅膀就有一人宽,可以轻易掀翻凡人。赤鷩厉声鸣叫,向姜焕扑来,两只利爪带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姜焕不待领头的赤鷩靠近,直接跃起,长矛矛尖带出一道火焰,向赤鷩缠去。赤矛顶端的火与赤鷩爪下的火相撞,火球飞溅,在周围的大树上留下烧灼痕迹。领头的赤鷩又是长鸣一声,生生在半空中震翅飞开。随它呼唤,群鸟齐飞,将姜焕围在中间。长矛甩出的火鞭击不中领头赤鷩,却打在群鸟上。火鞭力道极大,碰到树木枝干就是烧断劈裂,打在躲闪不及的赤鷩身上,群鸟中顿时羽翼折的羽翼折,伤爪子的伤爪子,黑红的长羽散落一地。姜焕挑眉,“老子除了凤凰还没怕过别的鸟!”谁知那领头的赤鷩又在高处急促啼叫,赤鷩闻声都挣扎起来,扇动羽翼,百余只赤鷩御火,姜焕周围顿时成为火海。森林放火,做这麽绝?姜焕目定口呆,这要烧起来烧上几个月,岂不成世界新闻?这群破鸟连自己家都烧,疯起来什麽做不出。姜焕却不能看着破鸟烧山,破鸟敢烧祖坟,他作为当事蛇,违反《人妖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缩地过来找茬,要真敢让这特大森林火灾烧上了,回头小张天师岂不是要哭倒他的酒吧?姜焕不仅要掀翻偷袭的鸟,还要充当救火英雄。一时不慎,领头的破鸟绕到他背后,爪子狠狠勾破后背,姜焕咬牙闷哼一声,血立即流了满背。周围又是火又是烟,熏出满身大汗,汗水浸着伤口,更是火辣辣的疼。他活了这麽多年,只会放火,哪遇上过要救火。召云布雨对宣昶而言轻而易举,但姜焕从来打架就打架,拉开架势开打就是了,压根没练过几个术法。 第69章 周朝的凤也是如此,没有后世说的鸡头燕颔蛇颈鸿身,有些典籍上,甚至不把凤称为凤。《竹书纪年》记载,“周之兴也,鸑鷟鸣於岐山。”鸑鷟音月卓,是一种赤目的大鸟。嶓塚山在陕西,山中多赤鷩,赤鷩刚好也是赤色。世间灵鸟多与凤有关,甚至能生出“凤种”,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出现返祖现象。宣昶再将县志往后翻,心中更是一沉。嶓塚山大安镇不远有一个县,县名如今是“凤县”,而古名为“归凤”。凤凰归来,这小鸟是凤种!难怪这群破鸟都宠着他,把他宠成这样!凤凰心头血蛇碰到要掉半条命,姜焕避不及,那小破鸟照着他眼睛喷,要先烧瞎他双眼。电光石火间,姜焕已下定决心剜眼保命,大不了以后发展副业算命去。可偏在此时,他身上漫出金光,象一层金光罩把他笼起。凤凰血冲上金光罩,滋滋作响,却始终没溅到他身上。金光自他胸口亮起,那是……地藏王灭定业真言。姜焕的神色一瞬间十分难解,定在原地,就象魂魄出窍,茫然聆听什麽话语。但这一状态也就半秒,金光消散,他立即懒懒摇头,甩开思绪,拎着满面死灰的小鸟校服後领,把他拎起。“果然是鸟,气性还挺大。”小鸟心脉受创,歪着脖子,姜焕摇了两把,见他嘴一张,吐出口气。姜焕把地上的黑花捡起,把小鸟扛麻袋似的扛上肩。赤鷩成群阻拦,为首的气得脸色青红。“你要带他去哪!阿宝受伤,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姜焕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别的不说,你觉得他受伤,是你们这有好兽医,还是北京有好兽医?”赤鷩无话可说,姜焕环顾他们,“行了,鸟我就带走了。最后给你们个机会,这药是真是假。”一只年轻赤鷩小心瞄头鸟脸色,头鸟咬牙微微点头,年轻赤鷩刨拉两下爪子,抓住另一棵黑花植物。好嘛,果然之前拿假药骗我。姜焕看看药,这回符合描述,纤长的兰草叶子,桔梗根,黑花无果实。他抓住药,朝这堆赤鷩挥挥手,扛着半昏不醒的小鸟下山。年轻的赤鷩问头鸟,“族长,真就让他带走阿宝?”头鸟一头一脸口水,叹息一声又觉得恶心,脸色扭曲,“还能怎麽办,凤凰血都制不住他。他身上除了神佛之气,还有……”头鸟不由自主皱眉,这条蛇身上隐隐约约的,是世间消匿多年的,真龙之气。姜焕大摇大摆下山,这才发现,车没了,怎麽回去?他把小鸟阿宝扔地上,抱起那棵不烧了的大树拖开,车被压得跟煎糊了的土豆泥似的。他摸出手机要拍照留个念,这才发现,打架的时候不留意,苹果的屏都碎了。好在苹果触摸屏裂了一道也凑合能用,他打开相机给保时捷遗迹全角度拍照,发宣昶不在的那个微信群里。【图片】【图片】【图片】“车这样,保险赔吗?”程斯思回:“……………”“有一说一哈,您那根本看不出曾经是辆车了都。”姜焕瞥了地下半死不活的伤鸟一眼。虽然躺在地下,但是这个阿宝的校服主调还是白,蓝白上沾了点灰罢了。姜焕的限量t恤已经饱经血火考验,运动裤上小腿位置都被燎出几个洞。他踹小鸟,“喂,变回原型。我扛着你走,不知道的以为我拐卖。”阿宝恨恨瞪绑架犯,你难道不是拐卖吗?鸟在蛇檐下,不得不低头。大安镇中学连续两年的三好学生优秀班干毕阿宝同学,低垂凤眼,轻咬嘴唇,变出原型。他的翅膀和别的赤鷩一样红中带黑,身上却象后世传说的凤凰,“文五采”,脖子上层叠花纹,肚腹鲜红,后背带着点翠般的蓝绿毛色,长尾五彩交杂,灿若霞光。真是一只可怜可爱的美丽鸟儿。姜焕的目光却停在鸟头顶,头顶金色的长毛,在阳光下无比夺目。“难怪你们一个个都不敢变原型,”姜焕感叹,“脑袋长得跟川普似的。”毕阿宝眼中射出两道精光,恨不得啄死这臭长虫。姜焕望了眼虽然没大火,但还散着黑烟的山。他问毕阿宝,“你们会招雨吗?”毕阿宝梗脖子,“我乃火灵。”“灵你个头。”姜焕检查可怜兮兮的手机电量,呼风唤雨的事,宣昶修习屠龙术,手握云雨册,对他来说招雨易如反掌。但是,姜焕一想到他卧床,心头就有点酸楚,惦记得不得了,怎麽能让他法力失去大半再强打精神帮忙。 第71章 于是六月底这一天,姜焕风尘仆仆杀回京城。工作日别人都上着班,程斯思溜了一小号去看热闹。师叔祖现在的状况……他当然不敢劳动他老人家招待,程斯思就提了点燕窝之类滋补品上门问候,一大早老实在游廊下坐着。没多久,就见姜焕进来,险些惊掉下巴。这一世,姜焕怎麽说也是华尔街出身,西装一穿,跑车一开,墨镜一带,很有强悍精英架势。哪怕是后来开个酒吧,每天t恤运动裤,那也是运动型男。然而这一刻,他穿着县城批发的文化衫和到膝盖的老头裤衩,脚踩人字拖,左手一只鸡,右手一朵花,形象坍塌迨尽,只差怀里再抱一个胖娃娃。他进了院子,程斯思还没回过神,怀里一重,他再一看,多了只鸡。程斯思和鸡大眼瞪小眼,“师父……这什麽呀!”姜焕已经扑进卧室,把门啪一声甩上,“储备粮。”储备粮爪子被绑着,倒竖的眼里透着悲愤。程斯思捧着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光听见卧室里模糊传出委委屈屈的声音。他绝望地望了望天,这次来真是没看黄历,把绑着的鸡就地放下,直接走了。另一边,姜焕飞速洗澡换衣上床,抱住宣昶,脸贴着他背后的睡衣,嗅他身上的味道。“我终于回来了。”他想宣昶极了,也困极了,在宣昶身上拱了两下,还怕压着宣昶。出门打架没怕过,这次去却全程担心找不到药。如今带蓇蓉回来,又抱到宣昶,悬着的心才算能够放下。一旦放下,这张大床上床帘遮去外间的光,枕衾床单质地都柔软光滑,怀里抱着宣昶。姜焕困得打不住,头在宣昶肩上一蹭一蹭,平常清醒的时候,不怎麽敢在宣昶面前叫老婆,现在昏昏欲睡,嘴里说。“老婆,我给你找药回来了……我先睡一会儿。”他下半张脸贴着宣昶肩膀,从宣昶的角度看不见,只能看到眼睛闭着,颧骨上带轻伤。宣昶揉了揉他毛刺刺的发顶,姜焕睡着了也朝他手里靠,要他继续摸。“好。”这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姜焕趴在枕头里,没摸到宣昶,眯起眼才懒洋洋看见,宣昶掀起他的t恤,再看他后背的伤口。宣昶神色温柔,看得仔细,姜焕心里忍不住,就握住他的手,带到眼前玩,手指在他的手指里交缠。“吃药没有?”宣昶笑,“还没。”姜焕也不顾背上的伤,一下弹起来,“为什麽不吃?我都找药回来了,你不会还想留着那玩意吧?”宣昶拍他后脑,要他稍安勿躁,“怎麽吃?”姜焕一愣,这真是个好问题。他就坐在床上,当着宣昶,拉了个微信聊天群。群名“药怎麽吃”。程斯思一骑当先进群:什麽药?再看群名:噢……这种灵草,传统做法不是炼丹吗……姜焕:你打算炼多久,七七四十九天,不如再炼久点,炼出来娃也出生了。易一叼着烧饼打字:要不绞出汁来。姜焕:哪来的灵感?易一坦白:看了个青蒿素的报导。姜焕看着,徒弟们都不靠谱。这时王八冒泡:我和太太都认为,生活在现代,我们还是要相信科技的力量。姜焕在手机app里下了个单,换上拖鞋出去看鸡。鸡被绑着,维持程斯思放下的状态,躺在地下,一脸了无生趣。姜焕走近,毕阿宝动都不动,却在宣昶走到姜焕身后时微微瑟缩。姜焕说,“我给你解开,别乱跑,你现在是只鸡,被别人抓了就炖了。”指甲一划,两个鸡爪间的绳子断开。他踩着拖鞋搬来桶农夫山泉,做个水槽,小公鸡抵抗许久,还是禁不住泉水诱惑,一步一步走过去喝水,喝完水又清理羽毛。大半个小时后,一个闪送骑手送来姜焕下单的货物。不大不小一个纸箱,拆开纸箱和泡沫包装,扯开塑料膜,里面赫然是一台前两年风靡养生频道的破壁机。宣昶就看着他,把蓇蓉洗干净,在矿泉水里涮吧涮吧,往破壁机里一丢,再另外向机里倒上几百毫升清水,之后通电。九十秒後,透明杯里只剩大半杯黑黄汁液。姜焕足足打了好几分锺,把药汁倒出来,很有钻研精神地盯了十几秒,自己也觉得这玩意卖相不行。 第73章 姜焕瞥她,去找宣昶,“来个符。”宣昶微微一笑,递给他一张符纸。武星星心理阴影相当大,背后的毛都炸开,也不追鸡了,赶紧躲到姜焕身后。“老板……老板我怕!”姜焕一扬手,她的嘴像被胶带粘住,符粘贴下巴就消失,她嘴都张不开,更说不出话。姜焕这才拎起鸡,放她怀里,拍她的肩,“我也怕你犯错误。”小狐狸气得一跺脚,抱起鸡就走了。院子里飘着几片鸡毛,姜焕了却一块心事,又挨近宣昶。这回是从他身后抱住腰,低下头,鼻梁和脸贴在宣昶背上。宣昶的仪态从来好,肩永远平,背永远挺直,姜焕嗅着他白衬衣后背洗不掉的淡淡男士香水味。“没一个靠谱的,还是你好。”他的手在宣昶小腹上交扣,占有欲很强的抱法,宣昶握住他的手,话语里也带着浅浅笑意。“我好?”姜焕深吸气,一脸恣意享受地抱着,“你最好。”宣昶不紧不慢地问,“那你什麽时候给我生一个?”第48章 十九姜焕懵了五秒。然后又懵了五秒。他没料到有一天,宣昶会问他,“什麽时候生一个”。一般是他张嘴就来,“你给我生一个”“我给你生一个”。他抱着宣昶,眯着眼,想了十秒。“你还真想要一个啊?”这感觉就象哪天杨过听见小龙女对他说,“过儿,姑姑想生个孩子。”他没想到宣昶这麽云淡风轻这麽仙的人,居然还存在繁殖欲这东西。姜焕思绪飘开,人类有大把婚姻方面的书,说的都是两个人在一起,七年容易痒,很多时候到后期是靠孩子增加热情,维系关系。他和宣昶,刨开一开始纯洁师叔侄那些年和因闭关转世种种原因被迫分居的年头,怎麽也已婚七百年以上。该不会是遭遇了一百倍的七年之痒,必须弄个孩子出来度过难关吧?他与宣昶四目相对,宣昶却摇头,“别多想。”姜焕心说,你叫我别多想,那你到底是跟我学得随口一提,还是真想要我给你下个蛋啊?当天晚上,姜焕问王八,“当爹的感觉怎麽样?”轩辕自打太太有了,每天眉开眼笑,自己报了个育儿班,和一众准妈妈们如饥似渴学习现代育儿知识。他原本的微信朋友圈是正儿八经倒腾旧货的小老板,长期多图,关键词都是些“创汇时期工艺品”“印章”“民国景泰蓝”“海外回流”“玉石盆景”,现在好了,每天用育儿感悟刷屏。轩辕他老人家找到媳妇好多次,这些次数里有些生了孩子,有些没孩子。但儿童心理学和各种其他研究进展日新月异,他再次上路当爹,难免把新时代里学到的知识和旧经验对比,动辄小一两千字。姜焕和程斯思易一,包括对待统战对象如春天般温暖的小张天师,都暗暗把他屏蔽了。这回姜焕主动找上门,以为王八得长篇大论,没想到轩辕回,“要说痛苦也痛苦,但是你要是愿意吃这份苦,满足感还是有的。”姜焕问,“你最开始那一世,不就是因为儿子完的吗。”轩辕说,“差不多。”周幽王走了不少错路,其中一步就是执意立褒姒之子为太子,大大得罪了已有儿子的皇後。“但是即使我现在回头看,”轩辕一边给赵学明准备胎教音乐碟,一边说,“我也会这麽选,这是难免的,你和你最爱的人生的孩子,当然要立为太子,把最好的给他。”这个孩子是独立的人,但对你们而言,也是血液融合的证明。这证明很可能永久留存下去,他会有自己的后代,直到此时此世,世上还会有血脉里流着周幽王和褒姒的血的人。有些人不需要这样的证明,但有些人需要。这周周末,程斯思和易一又上门蹭饭。饭后姜焕说拉程斯思出去散步,实际上是去抽烟,宣昶不愿把他管得太死,知道也不点破。北京晚上七点天才刚黑,八点的夜色里,路灯下,姜焕叼着烟说,“你师叔祖好象想要我真生一个。”程斯思吓得脚下一滑,叹了口气,“说实话,您这……翻来复去几次下来,我都对您或者师叔祖,那什麽不管是谁怀上一个,有心理阴影了。”姜焕不以为然,“你等着,指不定什麽时候心理阴影就成真了。”程斯思跟着他走到四合院前,忍不住嘟囔一句,“您原本不是不愿意嘛。”原本不愿意,但宣昶真想要他也可以考虑,说到底就是爱呗。不过承认就太肉麻了,姜焕捏着程斯思的脖子,冲他不怀好意地咧嘴,按着他的脑袋看那四合院大门,“有人都给我买三环内四合院带跑车了,生个蛋我有什麽不愿意啊?”程斯思正要嗤之以鼻,物质,俗气。但是转念一想这一套整下来的钱,就不由得羡慕嫉妒起来了。“……要是有人愿意花三环一套四合院的钱给我买固态硬盘,那我也愿意生一个。”好在小程公子还是很讲师徒之情的,临走劝姜焕,“要不然您怀一个之前想办法和您师父我师祖商量商量,免得搞得象师叔祖那样,有了才知道不能有。”姜焕看了他一眼,勾他肩膀,“你觉不觉得,我师父你师祖,神仙,总能第一时间知道我和宣昶遇上什麽,就象盯着我们似的。”他这话说得半带玩笑,程斯思却打了个冷战,狠搓手臂。“……您想多了吧,太吓人了。”姜焕抬眉,收手作势要踹他,“没看过’老大哥在看着你‘吧,滚滚滚,别眈误我怀蛋。”程斯思滚了,姜焕坐在院子里摁灭烟头。 第75章 他看得好笑,拍姜焕的背,又问,“为什麽不想要?”姜焕打哈欠,“那你又为什麽想要,测试我有没有这功能?”宣昶说,“我无法控制闭关,如果有一个孩子,你上次不会去转世。”他习屠龙术,什麽时候闭关,闭关多久,象程斯思说的,如同系统升级,无法控制。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动辄以百年计,在这样漫长的几百年里,他不愿姜焕再一发狠撕裂魂魄与原身,轮回十几世。崔判虽然与他有交情,给姜焕开方便之门,但毕竟是魂魄不全强行转世,地府也要按槼矩办。一等的胎不能投,福寿双全别想,给的都是战乱年间不得善终的命,偶尔投个太平岁月,也无父母亲友,恶疾早亡。要不是被宣昶找到,他这一世也是一样。无论怎麽蹦哒,到头还是一场空。以前不提孩子还不觉得,但这次来来回回闹了两场乌龙,宣昶还真觉得,但凡当年留了个蛋,有他的一半血脉,姜焕不可能那麽决绝地去转世。宣昶俯下身对姜焕说话,话语温和,是耳畔听惯了的语气。可姜焕心中却如被重震,原来他是为我,果然他是为我。姜焕趴在宣昶身上,一时有些怔住,才听宣昶问,“但是你不愿意,我绝不会强求。”姜焕想了想,才说,“你闭关才多少年,你不闭关的时候,哪怕是我的种,我也会跟它抢你。我不想跟它抢,跟一个蛋抢太难看了。”宣昶是他的,要分享得从他尸体上踩过去。自己也知道自己独占欲太强,但得到了宣昶,肯定要死死抓住,怎麽可能稍微松手。可喜的是,天下这麽大,生灵这麽多,宣昶只愿意被他抓住。心潮起伏,困意都被冲走。姜焕大腿上还有点湿,蠢蠢欲动地用腿蹭宣昶。“老婆,你看这回我变了,下回不如……你也给我变一个?”第二天周日,易一和程斯思接到邀请,去王府某酒店的中餐厅吃饭。还搞得挺正式,是微信群发。小程组长怀着“这是秀恩爱吧”的心情,专门穿了衬衣,打个滴滴过去。路上在车上还在辛勤工作,辟里啪啦打着键盘,听司机师傅惊叹,“操,牛掰啊,兰博基尼!”“哪呢哪呢?”小程组长爱凑热闹,赶紧伸脖子往外看,就看见一辆跑车嚣张地进了地下停车场,看得太晚,没看清牌照,也就看见个影子。他有心发条朋友圈,说我今天可算看见某车实物了。但是心里直犯嘀咕,会开这种跑车的,他刚好认识一个。滴滴司机师傅停车,小程组长还是下停车场门口张望了一会儿,最后问保安大叔。“您好,刚才进去那兰博基尼,对对对,特别狂那个,司机是不是个男的,长挺酷还挺凶,三十多岁戴一墨镜,特别不好惹……”保安大叔说,“没,是一个年轻女的。”程斯思气定神闲发了条朋友圈,在那酒店下面的奢侈品小店里还转了转,到时间才上去,进餐厅跟着服务小姐,人家小姐姐一推包厢门,程斯思就彻底傻眼了。桌子边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女的。头发短到对女性来说有点离奇的地步,简直是美军海豹突击队女队员的短法,架着墨镜,翘着二郎腿,还是t恤加运动短裤,脚踩拖鞋。现在酒店居然不拦拖鞋的客人了?如果说这是当头一棒,再给小程组长后脑一板砖的就是……他师父身边的那个人,也是女的。仍然是衬衣长裤,衬衣是男款法式,有种男友风的潇洒,长裤却一定是女式,纯黑垂坠,贴身又不沾身,十分养眼,大夏天里看见就象给眼睛喝了杯冰黑咖。程斯思的眼睛被这杯冰黑咖灌绝望了,他不能自制地想,我今早起床一定没起好,我师父和师叔祖都变女人了,他们还一起去买女装。就在这时,易一进来,被震得定了一定,默不作声坐下,倒了杯铁观音开始喝。程斯思还在天旋地转,理智离家出走,直到易一用菜单挡住脸,给了他一脚,“朋友圈。”他的朋友圈第一条还挂着:“今天可算见到兰博基尼aventador实物了~~茄紫色~~就没见过这麽骚包的车,不知道车主得骚包成什麽样【墨镜】【墨镜】”程斯思手忙脚乱毁尸灭迹,嘴上问,“不是……您今天是闹哪出呐?”姜焕嗤之以鼻,“你懂什麽,快点菜快吃,吃完了我还要带老婆出去眩耀。”第二卷 龙漦记 完 第50章 序幕贝加尔湖,一直是姜焕夏日里的梦想。这个现属俄罗斯的湖是世界上水容量最大的淡水湖,每年一月到五月,有时候甚至到六月初,都为结冰期。湖里有近两千种动植物凄息其中,三分之二为特有种。这意味着什麽?夏天吹着空调的姜焕会娓娓道来,一脸向往。这意味着六七月北京正热的时候,贝加尔湖的水最是清凉。这湖无边无际,水质极佳,含氧量高,最适合洗澡。湖里近一千两百种特有种,都是别的地方吃不到的好东西。这一年姜焕原本让宣昶答应了,要陪他去贝加尔湖游泳,还要在湖里那什麽什麽。结果,临时出了一件事,姜焕就被留下了。姜焕瞥了一眼院子里做功课的毕阿宝。……这件事是这样。 第77章 等回到家,他就把小鸟往院子里一放,去找宣昶。姜焕车钥匙一扔,一屁股坐在宣昶书房的桌上。“我不管了,我真不管了。这还要辅导功课,你行你来。”贝加尔湖没去成,还被老师教育了四十来分锺,仔细一想,最初开金口说“让他留下吧”的明明是宣昶。书房的门没关,宣昶看了眼眼前一脸不耐烦的姜焕,又看了眼门外院子里提着书包低着头的小鸟。“可以。”姜焕眯着眼看他,“喂,那小鸟挑食,他们学校的营养餐吃不了,我还得变着法给他找订餐。”宣昶轻描淡写,“不用找了,我给他带饭。”这意思是,你要每天给他做好了带饭盒?姜焕不服,“你就给他做呀。”宣昶不由得笑,“你不是不喜欢在家吃吗?”姜焕经常说,我这麽大一条蛇,就要吃肉,就要吃垃圾食品,一般午餐晚餐都是出去大吃。但是一想到宣昶给这小鸟做家庭餐,他就老大不乐意了,“那我不管,我就要吃和他一样比他好的。”宣昶又笑,“好,我也给你带。”姜焕看了他一会儿,“你真的一日三餐都做?”宣昶拍拍他的腰,让他从桌上下来,姜焕切了一声往下跳。宣昶眼角的笑意微微,“我一早就说了,我是良家夫男。”姜焕忍不住咽口口水,这话这一世刚和宣昶勾搭上的时候他就说过,现在听着,怎麽那麽勾人。宣昶道,“但是我如果管他的学习生活,加上你的生活,管得比你好,你打算怎麽办?”姜焕嗤一声,“你要是能管一个月,哪都不出问题,也不被老师叫去谈话。剩下这小半年,我什麽都听你的。”宣昶的唇扬起,“成交。”第二天起,姜焕早上吃完面,桌上就多出一个饭盒。这个饭盒不是那种日式小饭盒,而是类似一人电饭煲大小的保温饭盒。姜焕怀疑地盯这饭盒盯到中午,在酒吧打开饭盒,拿出第一层就讶然了。是肉,还是红烧肉,满满一层百叶结红烧肉,颜色红亮,肉香四溢,没放葱,姜都挑走了。再打开,里面有冬菇笋,有糯米烧卖,还有冬瓜排骨汤。武星星提着一份三十块钱的外卖从他身后经过,被他叫住,“来看看。”武星星瞄了一眼,就深呼吸,告诉自己这个社会妖和妖之间就是不平等的,有些妖还在辛辛苦苦复习考研并且勤工俭学,而有些妖已经住起四合院开起小一千万的超跑,连吃都吃得比别的妖丰盛。“……您是纯显摆这特大号爱心便当,还是能分我两口?”姜焕把这些菜都归拢到自己面前,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塞嘴里,以实际行动扼杀了第二种可能。这个肉是真好吃,瘦肉比肥肉多,肥肉又一层层散开的五花肉,软烂入味,肥而不腻,一进嘴就化了。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块,“但是我能给你点个一百八的福楼外卖。”武星星悲愤之余,终于捕捉到一点希望。姜焕坐在椅子上,椅子腿还翘起一只,把小狐狸招过来问。“你说这要是宣昶做的,你信吗?”武星星有点酸,“他都能给您打理家务了,做个饭有什麽不信的。”姜焕看她,“你以为那院子是他在打理?”“……有法术打理起来又不难……”姜焕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那麽大个院子,天天用法术打理?他又不是没钱,当然是请人干了。”武星星第一次领略到,妖和妖之间阶级差异的残酷。最残酷的是他老板,怎麽也算父母双亡,一个无产阶级出身的妖,自从傍上寿阳王,果然也沾染了统治阶级的骄奢淫逸恶劣习气。她最后嗅了一下香喷喷的资本,“您要是怀疑寿阳王请厨子做的,我只能说,这菜上没什麽生人味。”厨师经手,厨师是凡人,菜上肯定有人味。但这菜上没有。菜不象人做的,而宣昶要是真愿意,姜焕相信他肯定能做出这种水平。……只是姜焕一直记得,宣昶虽然没表现出来过,但他不喜欢血肉。他哪怕做菜,也就是做做瓜果蔬菜菌菇,顶天了煮个蛋。做肉,还是工序复杂,要接触时间长的肉,宣昶怎麽受得了。不过没证据说不是宣昶做的,加上肉确实好吃,姜焕就闭嘴大口吃肉。直到吃了三周,菜的水准已经从百叶结红烧肉升级为八宝琵琶鸭和红烧河豚了。毕阿宝同学的英语小作文也进步飞快,词汇量飞上一个巨大的台阶,老师让他朗读作文,发音居然是标准rp,让别的家长听说都惊掉眼镜,悄悄打听毕阿宝的家长请了什麽一对一外教。这天早上,姜焕说要出去一天,之后掉头杀个回马枪。他自己也在想,弄得跟捉奸似的。一回家就直奔厨房,拉开门,里面是个老鬼在勤勤恳恳做菜,一边做一边念,“哪能好啦,做菜不让放糖……” 第79章 宣昶一笑,唇边含笑,眼角带着淡淡笑意,连眼睛都在笑。“我和你的赌约还剩最后一周,代理阎罗的福利待遇还剩三周。”宣昶一笑起来,姜焕就忍不住嘴里发干,舔了舔嘴唇,又想起方才见到宣昶的样子。鬼差环绕,书房整得象阎罗殿,就是那麽阴森可怖的环境,愈发衬得宣昶……与平日自诩的良家夫男不同,更象他设斩龙台之时,仍是眉峰如山,目光如水,订制西装包裹的好身材,多了威严犀利,叫姜焕心猿意马。他熟门熟路一屁股坐在书桌上,把宣昶拉近,要吃人似的吻上去。被宣昶拍了一下背,猛兽才收敛,这个代理阎罗还要审鬼,不能在嘴唇和下巴上留下痕迹。姜焕一路吻到他领口,却被修长的手指在钮扣上挡了挡。“那个赌约?”姜焕的眼睛已经变成赤红的竖瞳,他不满,“你作弊,打了折扣了。剩下半年不能全听你的,但是可以在一件事上听你的。”宣昶眼尾轻挑,“我选的任何一件事?”姜焕早就迫不及待,“什麽事都行,你要让我在这做。”宣昶这才拿开手,让他扯开领扣,朝着白衬衫遮掩得住的胸口肌肤咬。……两个小时后。牛头马面接到谕令,回到临时充当阎罗殿的书房。鬼差按名簿带鬼去了,宣昶换了套衣服,但与方才并无太大差异。马面将今日要审的功过簿呈给他,他突然笑,“阎罗职务配的厨师一共是几个?”牛头答,“照理是四个。”但一般每位阎王也就最多用两个,做鬼多年,口腹之欲都消退了。宣昶一面看功过簿,一面吩咐,“给我配齐四个,这几天从一餐八个菜改成一餐八十个菜,要有肉。”马面张大嘴,和牛头对视一眼,心情都很复杂。看来崔判只推荐这位代理阎罗,而不是直接当正经阎罗,是有原因的。代理阎罗好是好,但他那位……伴侣,蹭福利的吃相也太难看了吧。第53章 三这周周末,程斯思照例想去蹭饭。他旁敲侧击半天,打听师叔祖和师父本周去哪下馆子,最近麽想吃个上海菜,屋里厢老吉堂怎麽样。姜焕说,“那你过来,有吃的。”灵异神怪界八卦传得飞快,一来仰仗妖怪和人活久了,每一位传播小道消息的欲望都不低;二来就是仰仗微信在妖怪和修道者间的普及应用。小敷山道门加上梅小圆,满打满算了也就六个能动能喘气的,足足有七个微信群,一个“小敷山北京分舵”,一个北京分舵不带师叔祖的,一个北京分舵不带师父的,一个横跨北京湖州包含所有成员的,一个包含所有成员却不带唯一一组窝边草情侣的,一个包含所有成员却不含小梅精三百岁以上准入的,还有一个只有谢掌门加两个北京师侄的。因为人情世故实在太复杂,易一选择在这些群里潜水,以免把不该说的话发错群,酿成惨案。但是小程组长一直活跃在各个群里,积极地扮演多面人,同时吹捧和评击姜焕。这一天他打开“不闭关不轮回中坚力量”群,发了一句:卧槽,看来师叔祖做了阎王压搾小鬼那事是真的!谢掌柜(小敷山舍民宿,非节假日打折!):就那一顿一百八十个菜,是真的?程斯思steven:十有八九是真的【思考】【思考】然后又疯狂at易一:嘿嘿这周一起蹭个饭?易一半天才回语音:这周我值班。谢掌门私聊程斯思:你去看看,是不是真那麽多菜,要真那麽多,不如叫你师父做个吃播挣挣零花钱也好。谢掌门:虽然说共同财产,师叔的就是你师父的,但是师叔那巨额财产来源说不说得清还两说呢,你师父也不能全靠娶得好吧。于是这个周末,程斯思带着掌门师叔和各方面狐朋狗友的殷切嘱托,踏上了进临时阎罗殿兼蛇窟的道路。他谨慎选择,早餐太早,那是蹭不上的。晚餐太晚,大晚上的参观阎罗殿,万一睡不着怎麽办。最后决定去蹭一顿午餐。走进那院子的胡同,他还有点小紧张小期待,传说中的一百八十个菜,满汉全席也就一百零八道菜,还是分六餐上的。他一溜小跑进了院子,跑的动作就停下了。院子里摆着一张长长的方木桌,一头在院子里,一头挨着长廊,桌上放着满满的菜,有自助餐那架势了。厨房门开着,四个鬼厨子热火朝天地忙碌,煲汤的煲汤,爆炒的爆炒,切菜的切菜,装盘的装盘。小鬼们流水一样端着盘子到桌边,又赶紧把脏盘子带回厨房,交给两个专门洗碗的鬼,撸起袖子哗哗地洗。院子那头的长桌很有气氛地坐着一人一鸟。宣昶坐主座,面前三道菜,就是太湖三白,他在吃一道太湖白鱼。白鱼色泽银白,与酒糟云腿片同蒸,汤色金黄。这鱼肉质鲜嫩,但多细刺,多如牛毛,细如发丝,只能慢慢吃。师叔祖吃相还是一贯的优雅,离他不远,小赤鷩毕阿宝小同学低垂凤眼,手握竹筷,一点一点地啄面前的儿童健康餐。一粒一粒挑饭里的毛豆吃,吃相也挺优雅,不过根本原因是没食欲。而离他们五六米的长桌另一端,程斯思目定口呆地看了五秒,咽口口水,摸出手机给掌门师叔回话。程斯思:您别想了……他做不了吃播……院子里,一条独角大蛇惬意地盘在长廊上,鳞片漆黑,眯着赤瞳,时不时尾巴指指菜,张开血盆大口,他脑袋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灵俐的小鬼,就赶紧端盘把一整道菜给他倒嘴里。 第81章 四个妖怪加上兔子,一共五例。数目不大,妖怪也有被寻仇死了,或者自然死亡的。仅看数目,在合理范围以内,但是这事隐隐透着股不对。姜焕说,“这回失踪的都不象会惹事的。”轩辕略一沉吟。“你们发现没有,其实,这里面有个共同点,失踪的每个妖怪的血缘,都能追朔到某位祖先。”——比如兔子说的玉兔,敖大爷吹的金鳌,那都属於祖上富过,祖上是正经上古传说里的主。就在此时,书房里传出惨叫,吓得轩辕和小张天师坐石凳上一跳。小张天师紧张,“怎么了怎么了,别又出什麽事啊!”姜焕敷衍,“没事,宣昶接了个兼职。”他也没法跟小张天师这么个公务员说,我老婆现在代理阎罗王。他交代声,“等我一下。”迈步朝书房去。两个小时前,姜焕被电话打断,本来就嫌夏天热,更是怒火中烧加上一把火。那时候,他险些要喷火,是宣昶笑意微微,又在他背后轻拍两下,那怒火才平息,姜焕不情不愿出门。他把书房门打开,闪身进去,里面不见天日,鬼多了寒风阵阵,自带阴冷,不必开空调。书房当临时阎罗殿,他这段时间已经见惯了,偶尔吃着水果就进来看宣昶审案。不过这回真有点不一样,桌下没跪着冤魂,反而鬼差们战战兢兢不敢抬头。马面脸色难看,一张脸拉得更长,又长又苦。宣昶坐在书桌後,一如既往的订制西装,一如既往的坐姿。神情平静,腰背笔直,不稍碰椅背,一只手放在扶手上,修长手指轻抚扶手。姜焕抱着手臂走上去,刻意搭话,“干嘛,牛头请假?”宣昶对上他,才微一摇头。这微微一动,气氛却轻了不少。鬼差们垂着脑袋,呼出一口气。要不是成了鬼,方才已经汗湿后背。牛头这才现身,态度极为正式,“阎君,看守柳类的守将已被斩首。”姜焕这才明白,方才惨叫是鬼被斩首。也不知道鬼被斩首了,是魂飞魄散,还是能就从此变成无头鬼。看这架势,幽冥下界里丢了要犯。宣昶能动重刑,那多半不是刚丢的。人性和鬼性……都少不了一个“拖”字。出了大篓子,理智知道上报的好,但是真会上报的有几个?还不是能拖一时是一时。姜焕赶鬼,“下去下去,没看见领导心情不好?”这回被他赶的鬼倒是一个个感激涕零。宣昶不动不言,任他撸起袖子把鬼往外踢,三两下这间书房里就没外鬼了。姜焕这才转身,几步到宣昶身后,弯腰抱他,“喂,心情这麽不好?”抱了会儿听不见宣昶答,又问,“丢了谁啊这是,什麽时候丢的?”宣昶神色不改,语气如常,姜焕却听出他的窝火,他没有直接答,只说,“原本由听谛看守。”听谛看管,那必须是要犯。宣昶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说,“在我和你打赌之前丢的。”姜焕心头雪亮,在打赌之前,那就是在兼职之前。合着宣昶接手的时候,得到的说法是一切正常,临到要卸任交接了,爆出有鬼捅了天大的篓子,这烂摊子还得他收拾。第55章 五姜焕琢磨一秒,咂嘴,“你这意外增加工作量,能不能申请津贴。我觉得这几个厨子不错——”为了让他一顿八十个菜,宣昶接了这兼职。现在烂摊子都扣宣昶头上了,他还惦记着吃,没吃够,要多吃几顿。宣昶一抬眉,姜焕立刻黏糊起来,身躯贴着椅背,热意透过太师椅向宣昶身上扑。“分工合作,抓逃犯你出面,打架我上。福利要来了,我吃饱肚子,然后让你好好爽爽。”他蠢蠢欲动,跟宣昶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说,关键词就是上次我不是变了性吗,这次再变出那什麽,再缠住宣昶,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宣昶千年难得一见地窝火着,也被他弄得不知好笑还是好气,慢悠悠夸他。“你还挺会占便宜。”姜焕反倒来劲,咧嘴笑,眼睛锐利,“那是,我老婆,不让我占便宜,你想让谁占?”他们这边谈好了,姜焕大步出门,不打扰宣昶那边的事,出来跟轩辕和小张天师更新一下进度。“宣昶最近再就业了,你们知道吧。”轩辕眼神复杂,显然是知道这“再就业”的内容。但是对小张天师,姜焕不好点破宣昶是在地府再就业。万一最近刚死了哪个党和人民热爱的好同志,小张天师来说情,看能不能把该同志放还阳再干两年,岂不是大家都尴尬。所以妖怪或者修道者,遇上被朝廷招安了的天师,比如小张天师,在很多问题上都有“你不问,我不提”的默契,只需要把两边都要知情的事拿出来分享即可。姜焕抱着手臂接着编。“就是,非人类也有重型犯监狱,关点危险的人啊妖啊魔头什麽的。宣昶这个再就业里有一块责任是顺便盯几号恐怖分子。结果他今天才知道,一个多月前,就是失踪案最早发生的时候,他那丢了个恐怖分子。”你说巧吗,是真巧。你信巧合吗,是真不信。小张天师脸色几变,痛苦抓头。过了半分钟,好歹把报告怎麽写,腹稿先扔一边,“那丢了的,非人类恐怖分子,犯了什麽事?”姜焕说,“这个嘛,不是特别好说。”小张天师已经在崩溃边缘,“姜老师,别卖关子了!”姜焕只能拉他坐下,诚恳地勾肩搭背,“这个事,说出来有点破坏民族团结。” 第83章 宣昶赌龙和柳类合作,近日频发的失踪与龙也有关。戒指仿佛变成活物,发出嘶吼,那是无声的惊雷,震动姜焕和武新月,但凡人对此一无所知。龙血剑弹成一道红光,冲出结界,擦过武新月和姜焕身侧,武新月立即跟上。姜焕也立即迈步,逆行人而行,就象逆潮而动,逆流直上,周围的行人书店免税店一闪而过,象匆匆翻过一本书的插页。不到一分钟,冲到e区,人群里武新月锁定一个目标,外貌如二十多岁青年男子,行色匆匆。但这里实在旅客太多,武新月头发散了几缕,却半合着眼,已经是对敌的状态。一旦变为原型,就是结界都罩不住,必然对在场的凡人造成额外伤害,双方都有顾忌,只能僵持。武新月恢复闲庭信步的大妖架势。那龙变了脸色,突然向後冲,一头冲进男性卫生间,姜焕直接跟进去,甩上门,“都出去都出去,精神病院逃出来病人了!”他扣住那条龙的手臂,龙却撕裂西装衣袖,朝着一个半开的隔间扑身而入,姜焕骂了句,没想到龙能这麽不讲究,那条龙就跃进马桶,用下水道溜了。第56章 六姜焕拎半截衣袖出来,怒极反笑。宣昶和武新月等在外面,见到落空,倒也没露出失望之色。他们都务实,龙钻了下水道,他们中没一个能有那样的能耐,而且那条龙显然没带着小鸟小狐狸,想捉住它,也就是当个龙质,再掰开嘴逼问柳类和龙族的下落罢了。这男厕惊魂一幕聚集了若干看热闹的旅客,男士们在门口围观,也有举手机拍照的。有小张天师这个朝廷招安的天师在,机场地警也来背书,把精神病院跑了病人的套路圆上。小张天师已经把机场监控录象调出来,联系了程斯思和易一分析。姜焕道,“好消息也有,你看。”他将那截西装袖递给武新月,方才抓龙时就看见,这条龙手肘有抓痕,不是鸟爪,而是狐狸爪子留下,此时详察,破裂的布料边缘还缠着细细几丝狐狸白毛。武新月松了一口气,小狐狸机灵,化成原型逃了。可那麽大的机场,他逃去哪里,哪里才安全?姜焕说,“换了是我,我逃哪?”武新月却立即折身,去往问询台。不多时,来一位地勤人员陪她去询问,姜焕和宣昶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姜焕连看宣昶几眼。宣昶刺血寻龙,此时看着没事,就是机场常见的,旅途疲惫,心情不甚好,没有笑容的旅客,但姜焕必须趁这时候多问一句,“你还好?”宣昶这才一笑。程斯思偷偷说过,师叔祖属於威力大,但是战斗持久度不行的那种。姜焕在外面一向很给老婆面子,当即给宣昶正名,“床上持久就行。”程斯思大惊,一脸的“您为老不尊,竟然跟徒弟开黄腔”。姜焕瞥他,装什麽嫩,都三百多四百多了,连句带颜色的天都不能聊?现下姜焕见到宣昶笑,心才算放下一半。“那只小鸟……”人流如织,人人都自顾不暇,有暇的也只看手机,宣昶握住他的手。姜焕就不说了,情势该如何就如何,把能做的都做了,就没必要再花心力忧虑。手只握了片刻,姜焕就笑起来。武新月引路,去的竟然是动物检查的地方。飞机上托运动物,运送到达不管要不要在机场隔离,提动物携带箱都是来这里提,提到还要签字填表。机场的地板都是那种有细密黑点的地板,此时领取宠物携带箱的地方,放着一个符合国际标准的中号携带箱。一个白人女性在反反复复用英文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但是我很确定我托运的是一只雄性博美犬,不是两只,我也不知道另外一只是什麽狗……”地勤小姐也用英语请她等待,自己这边再去核查。而停止的运输带上,航空箱里,两只雪白长毛的犬科动物紧密挤挨着。透过航空箱的排气洞和金属网,博美的小脸上流露出几丝懵然。蜷成一团紧贴着它的那只……动物,耳朵似乎大了点,鼻子嘴巴也尖了点,眼睛滴溜溜地转。武新月的精神彻底松弛,走进去与地勤交涉,莞尔一笑,“您好,我也认为哪里弄错了,这应该是我的狗……”航空箱里,武宁微一骨碌站起来,配合地大声,“汪!汪汪!”半小时后,武总用了一些非常槼手段,协商完毕。白人女士打开航空箱,武宁微激动跑出,转圈圈扑进祖奶奶怀里,委委屈屈地哼唧。程斯思也分析好,把录象内容截屏增进画质,发到临时拉的群里,附带十几条语音消息。姜焕懒得听他的分析过程,处理流程,思维方式,点开图来看,两条龙一龙对付一个小朋友,小鸟傻点,放火不成,被浇成落汤鸡打昏,塞进行李箱拖走。反倒是小狐狸,心一横抓伤龙,变出原型,钻进航空箱躲过一劫。看到第五张图,姜焕递手机给宣昶。只有这张照下了龙的脸,虽然不过是半张,却也能确定身分。宣昶斩龙那晚,切了两条龙的角,腰斩了一条龙,唯有旁观的青龙敖森全身而退。——他就是今天主导行动,并且成功带走凤种赤鷩的龙。“这是好事。”宣昶说。敖森在龙族颇有地位,他亲自带走毕阿宝,证明毕阿宝的重要性。重要的试验品总好过不重要的试验品,重要了才不会被浪费,才会被留到最后。 第85章 他记得那是一个人间的春天,他把早春茸茸的新草踩得乱七八糟,心里也象被踩的草,细细萌生乱七八糟的嫩芽,再被江南蒙胧的春雨一浇——他先是想,春天到了,我这麽奇怪,是不是该交尾了?直到见到来踏青的凡人,听见她们说笑谈话,姜焕才察觉,我怎麽好象……有点想他?之后就分别一次比一次难,可分别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妖大王是早就不做了的,姜焕只得自己给自己找乐子,入世化成人,混迹在凡人之中。这些年里,跟过胡商的商队,见过龟兹的歌舞,在敦煌住过。分别最苦,苦在明知会重聚,可重聚後又必将分离。身为妖怪,他喜欢凡人,甚至收了两个凡人徒弟。滚滚红尘,是一剂镇痛解苦的良药。他在红尘里浮沉了一百多年,才知道原来他分别时想起宣昶的心情叫相思。好在姜焕毕竟皮厚,化成人脸皮也厚,对谁都能理直气壮承认,宣昶闭关的时候,他就是想宣昶。用他的话说,“我自己的老婆,我不想,让别人想?”他想宣昶想了大半晚上,照理说,第二天十点之前是不可能醒的。但日光稍微照进床帐,卧室里空调很不环保,开在十七度,姜焕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半睡半醒里,他感觉有人拉起薄被一角,抖开了要往他身上盖。短短一晚,姜焕醒来好几次,都是以为宣昶出来了,次次睁眼一场空。他本来不当真,可似梦非梦里想,万一这次是真的……真是宣昶,就拼命把自己弄醒,睁开眼看。第一眼他就象被迎面打了一拳,堪比一辆高铁朝着他撞来。他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宣昶,站在床边俯身看他。修道者可以任意改变形貌,有人愿如白发老翁,有人愿如垂发孩童,谢师姐仍保持二十五六的模样。宣昶千年如一日,以他近四十时的容貌示人,因为他心态早已不是二十岁,也不必留二十岁时的外表。在这次之前,姜焕也从没要求过他变年轻。这时睁眼一看,三魂七魄都飞了。他干咽两口,打滚跳下床,鞋也不穿,拉着宣昶冲到院子里,在阳光下看,越看越眼馋。宣昶见他不穿鞋,也没说什麽,被他光脚拉出去,任他看个清楚。虽然不敢放到明面上说,暗地里谁都认同这说法:宣昶是位佳人。佳人是不会嫌老的,四十岁的佳人仍是佳人。宣昶的好看,是一片山一片水的好看,你几时看到山水老过?就算佳人迟暮,江山迟暮,也是另一番好景色。但姜焕没想到他年轻时这麽动人,他贴着宣昶抱,身体贴合,被迷得神魂颠倒,得寸进尺,“你昨天不是在学变狐狸吗?能不能就这样,到床上,变一个?”宣昶态度十分温柔,“好。”姜焕一时间分不清要先流口水还是先流鼻血,赶紧把宣昶往床上带。武新月传了他一道心月狐的狐气,还赠他一搓狐狸毛。宣昶被推上床,配合地拈诀,倾刻间,身后冒出几条雪白的狐尾。姜焕脑子里轰一声,只剩要变回原形,黑蛇把这只狐狸缠起来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再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直到宣昶这样这样,他再那样那样……身体比头脑更快,早就抓住宣昶的手,紧紧按在自己腿间,让宣昶感受他一大早的热情和迫切。“老婆……行不行?”宣昶主动倾身向他,一条狐尾缠住他的腰,另一条在他大腿上轻搔,那只假狐狸精温文尔雅,笑意微微,幽深狭长的眼睛像深潭,看他一眼都要被吸走精气。“行。”姜焕还没来得及激动,就只觉不妙,四肢不知什麽时候,都被狐尾束缚。宣昶对他笑,“上次是你,这次应该轮到我。”第58章 八那天上午的事,就是姜焕这麽大一条蛇,有朝一日居然被男狐狸精缠了。以往只有他缠宣昶,宣昶哪有尾巴缠他。但今天宣昶一有尾巴,狐狸尾巴毛茸茸缠人和蛇尾鳞片缠人不同,真是别样的滋味。雪白长毛如水一般滑过,滑过哪里哪里就滚烫发痒。四肢关节被尾巴上的长毛尖稍一扫,手脚都软了。可这种事嘛,就象有光就有影,有明就有暗,躯体变软,自然有别的地方硬。一旦硬起来,还要被狐尾三番四次撩拨。姜焕被撩得神魂颠倒,等到彻底不行,对男狐狸精老实求饶认栽,往后一躺,再从床帐里伸手摸到手机看,居然胡天胡地,到了下午三点半。他爬下床,腿还有些软,出去被日光一照,第一次体会到被吸干的虚。可那个二十多岁的男狐狸精穿着白衬衫,站在阳光下,让单纯的大蛇看愣了。姜焕走上去抱他,懒洋洋嗅,“你带着武总的毛,真有点狐狸味。” 《但 为 君 故,沈 吟 至 今。》宣昶一笑,拍拍他环在腰间的手,递给他一个5ml的血样瓶。姜焕立刻皱起眉头,这血被妖怪闻到,就象蛇虫鼠蚁闻到雄黄味。他修为高,活得久,这味药材对他没有杀伤力,只是有些熏鼻子。“不是吧,小张天师的血?”宣昶要扮成狐狸精钓鱼,姜焕肯定也得有对应身分。他没想到,这回眼看要扮张家天师。宣昶道,“第三十三届驯妖大赛,小张天师那边查出其中一半的赞助资金是龙族拥有的公司出的。”驯妖大赛类似驯养动物比赛,参赛的人类通过各种手段抓捕到妖怪驯养,养好了来参赛。早年很盛行,光明正大,近年因为妖权问题,越来越偷偷摸摸。龙族和柳类需要各种妖怪来试验,这种比赛简直是他们上佳的狩猎场。姜焕扯了扯嘴角,“今年在哪?”宣昶意味深长地看他,他一听到小张天师提出就答应,也是因为这一届的举办地。驯妖大赛举办的地点一届比一届偏,这一届恰好在发配北海的北海,苏武牧羊之地,也是姜焕心心念念的。 第87章 宣昶说,“十万。”就看见姜焕撇嘴,“就这麽点”,他补上单位,“美元。”尽管参赛者很国际,奖金也发得国际,姜焕还是嫌这比赛寒碜。次日早,就在木屋酒店的餐厅吃一顿面包鸡蛋和芝士的早餐。以往早上对着宣昶做的面,姜焕只觉得不过一碗面,这会儿面对俄式早餐,却想念得很。要不是靠看着宣昶的侧脸下饭,简直吃不下去。他一吃不好,脸色就差。以往是英俊里带着凶悍,换了这张脸,就是英俊里带着阴沉。他昨夜和宣昶补过课,这个比赛初赛就是要被驯服的妖显原形。小镇里树木林中的空地不少,都是修道者,稍一布置,圈出地界,就能充当初赛场地。吃过早餐,各自准备一两个小时,参赛人等就带着驯养的妖到场,按安排逐一化出原形,验明正身。姜焕被安排在后,但提前到场看热闹。他靠在一棵大树下越看脸色越差,不少人注意到宣昶,看不透宣昶到底是个什麽妖,在自己的妖化形展示後还不离去,猜测宣昶的真身。宣昶不能安抚姜焕,就只能忍耐眼前的场面。强迫妖显原形就象强迫人脱衣服,为数不少的妖怪是成妖之后被强行降服的,视此为侮辱;另一些妖怪,却是从小被驯养,甚至一代接一代作为财产被继承,也就不把显出原形视为难堪。才刚过第十组,一只妖怪不愿现形,被主人狠狠责罚,最后裁判宣布,开除参赛资格。印尼选手驯养的妖貌似十四五的少女,讶然问主人,“这是很简单的事,他为什麽要惹主人不高兴?”待到轮到她,穿黄色裙子的小女孩旋转着化身一只蝴蝶,绕着主人翩跹起舞,彩翼大如手掌,是珍稀的玉皇鸟翼蝶。再下一位是日本选手藤原孝男,他驯养的妖同样化作一个小女孩。一身白裙,低着头,怯怯躲在他身后。这个比赛参与者华裔居多,藤原孝男长得面容清秀,打扮带点学生气,相当亲切,按着女孩肩膀安慰鼓励,然后歉意地看着在场其他人,说的是中文。“真是抱歉,望月性格有一些怕生,她就象我的妹妹,请给我们再多一些时间。”姜焕微微眯眼。藤原还在轻声细语地哄着名叫望月的小女孩。天师血挡住了姜焕身上的妖气,但他在那小女孩身上嗅到同类的味道。果然,不出五分钟,小女孩红着眼走到地面画出的巨大圆圈内,抱膝蹲下,化成一条雪白的蛇,下身盘踞在地,有半人高。大约只有一两百岁,手臂粗细,鳞片细细密密,晶莹可爱,全身洁白,只有一对眼睛和吐出的信子殷红如血。她上身直立,在圈里游了几圈。蛇腹磨着草叶簌簌有声,藤原含笑弯腰张开手臂,“望月,来哥哥这里。”白蛇便乖巧游去,还如乖巧的小女孩,缠上他的身体,埋头贴在他肩上。裁判给白蛇打过分,藤原轻轻抚摸缠在身上的蛇,说些宽慰的话。主办方的人宣布,“请第十五组,中国大陆,张法泰先生。”姜焕阴沉地指地面圆圈,命令道,“进去。”宣昶一动不动。他们之前商量过,既然钓鱼,就闹大点。主人和驯养的妖间关系非常不睦,才好多钓几条鱼上钩。“可以啊,越来越不听话。”姜焕拈诀,宣昶就象被猛然一阵大力推进圆圈,姜焕冷笑,“还不化形?”这位张先生驯养的妖显然不合作,其余参赛人等原本敬龙虎山威名三分,可此时都生出轻视。他收服的妖看上去最多两三百岁,堂堂龙虎山后裔,竟不能让一只两三百岁的妖顺从。姜焕也似拉不下脸,怒极反笑,“是你犯贱。”反手一抽,就是一道黄符夹在指间自燃,“给我化!”宣昶再站不住,跪倒在地,本就肤色白淅,如今更失去血色。他含屈受辱,却绝不露出屈辱之色,只低垂眉眼硬扛逼迫他现形的符咒。原本还有几分红的嘴唇也被紧咬,十指修长,十根手指都发白,显然在抵御巨大痛苦。圆圈内飞沙走石,姜焕一刻不放松,法力严逼。宣昶单膝再跪不住,本来挺直的背脊也要弯曲,指甲抠在地上,却稳不住身型,只凭最后一点傲气支撑,人形和蒙胧的白影交替显现。姜焕更暴戾,笑着加一道符纸,在那符纸上蘸血点几笔。周围有人私语,“天师血?”藤原目光闪铄,就连白蛇望月都朝他怀里躲。姜焕高喝,“现!”宣昶力竭般低哑地叫出声,白光一闪,圈内只余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低伏着头,嘴边带血,狭长的双眼闭合。当场骚动不止,裁判连打分都忘了,纷纷冲到圆圈边看清楚。这白狐身后,尾巴铺散在地,成一个扇形,洁白如新雪,分明是九条尾巴。“九尾狐!”“这怎麽会是九尾狐?”九尾白狐不是一般妖,这种驯养妖的竞赛里怎麽能看到。龙虎山张天师后裔竟降服了一只九尾狐,还带这九尾狐来参赛。裁判连主办方都站起身,瞠目结舌,姜焕又拈一诀,挥手掩去宣昶的狐形。那人倒在圆圈内,闭目不醒,唇边沾血,就连白衬衣上都染了几滴血。 第89章 这种当众一千多年也就一回,下一回不说有没有,哪怕有也得到猴年马月。姜焕心知肚明,“那下次让你来,你要我怎麽样就怎麽样。”他不提宣昶下回也会让他还回来,但自己提和宣昶提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已婚男蛇的处事智能就是,既然逃不掉,不如主动卖乖。宣昶不由一笑,带他向浴室外走。“你认为会有人来向我示好。”姜焕端回那碟面包,一边展示吃不饱的凄惨,一边得意,“那当然,会来参加这种事的哪有好人。不是好人,到你面前装好人,不是图色,就是要把你送去给疯狂科学家做试验。”钓鱼这回事,用许多种办法都能钓。但姜焕对这个剧情最心心念念,宣昶就好笑着陪他玩。“我还要在房里留两天?”姜焕咧嘴笑,“得把鱼的胃口都钓起来,我再下一剂猛药。”初赛后休息一天,接下来两天都是复赛,主要是展示各妖的法力,至少淘汰八成参赛者。被淘汰的人有立即离开的,也有仍留下要看到末尾的。许多双眼睛都集中在姓张的和九尾狐住的木屋上。姓张的只出来吃饭,再带食物回房,对大家的议论不感兴趣。这比赛的参赛者间已经激烈讨论过几次,先讨论他和龙虎山的关系,在张家是什麽地位,之后讨论他到底用什麽方法擒获九尾狐,还迫使九尾狐受他驱使,甚至被他侮辱。驯服妖怪有经验的人大概知道,有一百多年修为的修道者拼出命才能胜一只两百岁不到的九尾狐,能胜不意味着能擒获,九尾狐家族联系紧密,试图以九尾狐为奴,就是招惹了一整个家族。有些暗怀嫉妒的人私下筹备,要把姓张的囚禁九尾狐一事泄露给狐族;另一些人嘲讽,姓张的背后可是龙虎山,龙虎山把血脉传承看的最重,他象是被逐出门墙,但是打断骨头可还连着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木屋的门,嘱咐自己驯养的妖留心。可整整两天,木屋全无动静。……宣昶给木屋用了几道符咒,姜焕为了自己提出要神秘的计划,不能出门,在里面团团乱转。想和宣昶亲近亲近,但是上次确实做得过分了点,在老婆开口要搞他之前,他不敢再提想做。好不容易找到一付扑克牌,心痒痒地想和宣昶打脱衣扑克,吃不到过过眼瘾也好。结果扑克可以打,脱衣免了。姜焕和宣昶打了一天,又找上徒弟打了两场线上麻将,把吃软饭之余攒的私房钱输得干干净净,当夜微信私聊里大骂两个徒弟无能,不会送牌,气得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还闭着眼赖在床上不起来吃早餐,横竖这地方的早餐也不好吃。宣昶下床洗漱,今天轮到他出去露一面,顺带钓鱼。可还没推门,就听见姜焕躺在床上叫,“老婆……”气息奄奄,卖惨的诚意十足。宣昶走到床边,“饿了?”姜焕还闭着眼,抓他的手往心口按,哼哼唧唧说头痛心痛,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其实就是昨晚输得太狠。宣昶不接他这茬,也不说还他私房钱,任他一条大蛇撒泼耍赖,不紧不慢给他揉心口。姜焕眼见要回私房钱无望,也死蛇翻生,一脸深情老实,“老婆,你知道吗,我的私房钱本来就是想养你的,我早就想把这个钱给你了……”宣昶微笑,“是吗。”姜焕又深吸一口气,“我一直有个愿望,你看看我的行李袋,侧面的暗袋。”他们这次飞伊尔库茨克,带了几套衣服,宣昶找到他的行李袋,打开他说的位置,果然有个暗袋,暗袋里藏着一个系得很好的系带小包。小包是酒红色绒布,宣昶瞥一眼姜焕,姜焕还躺在床上哼唧。宣昶拆开小包,里面居然是……一条皮革制品。触手柔软,皮质细腻。宣昶抬眉,目光像剑光扫来。姜焕背后凉飕飕的,干咳一声,“我说了,一剂猛药。”木屋的大门终于打开,九尾白狐走出。被囚在其中短短两天,就好象憔瘁了几分。参赛者们聚集在早餐厅,有些人先看见他,有些人先听见细细的铃声。九尾白狐强撑身体,维持最后的颜面走出,不去看任何人。可人和妖却不能不用目光锁住他。他四肢修长,脖颈也修长,颈间却多了一条只有宠物才会被主人戴上的,坠着精致铃铛的项圈。第61章 十一九尾白狐行尸走肉地端起餐盘,按照吩咐准备早餐。他颈上项圈的铃铛轻微响动,周围的人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心荡神摇——原来这个摇字真是确切,心神牢牢地系在项圈的铃铛上,铃铛摇心神就随之摇荡。几个人有意接近他,若有若无将他围住。九尾白狐正要端盘走开,餐厅的大门又开,“张法泰”抱着手臂,面色阴冷,毫不掩饰嘲讽站在门口。“这麽慢?”他目光像刀,剜过在场所有人的眼睛,“还是你又在这招蜂引蝶?”众人心中一凛,“张法泰”大步走向九尾白狐,捏住他的下巴。白蛇望月还是人形,握着双拳瑟瑟後缩,藤原却上前劝,“张君……”“张法泰”不理会旁人发出的杂音,猎食的鹰隼只和自己的猎物四目相对。 第91章 宣昶和姜焕早就向小张天师要了龙虎山符咒,正经符咒,不是小张天师在闲鱼上偷偷摸摸创收的那种。藤原的脸色变得凝重,他仍然非常礼貌,“能不能让我……”他的意思是触碰。宣昶略点头,藤原双手握住他的手臂。双手之间的符咒仿佛更清淅,要从平整的肌肤上溢出。良久,藤原叹息,“很抱歉,张家的道术不是我能抗衡的。单凭我的修为,不足以帮助你摆脱束缚。”望月担忧急切,雪白纤细的蛇身抬起,猩红信子吐出,却是少女的声音,“哥哥!无论如何,帮帮他吧!”藤原的眼睛闪动奇异光芒,他用手指抚摸白蛇小小的脑袋,这才带着歉意转向宣昶。“我的力量不足,但是您应该知道,贝加尔湖畔的奥利洪岛被萨满教认为圣地。萨满教相信万物有灵,如果您愿意与我一起到湖中,祈祷得到贝加尔湖的帮助,也许有一线对抗符咒的可能。”第62章 十二宣昶一时不动,藤原轻叹,“望月?”“是!”星空下,少女声音轻快地应一声。快得如一道光,白影雀跃,从藤原手臂上扑向地面,游动到崖边。星光下,白蛇鳞片细密,每一片都象映着星光,星光灿灿,波光粼粼。灵动的白影象一道银白丝线投入夜色中的清凉湖水。藤原微笑,“您看。”他也走到崖边,深吸一口气,进入湖中。平静的湖水内蓄灵力,这确实是萨满教的圣地。这一湖水对被符咒强行束缚的九尾白狐,该是最后的希望,孤注一掷得到自由的可能。水面破碎,藤原浮出头脸。宣昶知道姜焕就在不远处,缓缓走向前,浸入湖水。奥利洪岛的东北岸,合波角畔,就是贝加尔湖最深处,水深可达一千六百余米。宣昶沉入水中,如坠石头向下落,几秒钟就入水十余米。十几米深的水下,他周身肌肤逐渐长出细密纯白的锋毛,柔滑如水的皮毛轻轻晃动,不多时已化作九尾白狐。望月灵动地游动,更象湖水里的一道光跳跃闪动。藤原游向宣昶,双臂虚张,九尾白狐原型巨大,大小如一头象。以藤原一个成年男子的身材,张开双臂也就抱住九尾白狐的一只爪。藤原暗藏欣喜,“请忍耐一下。”双手按上白狐的前爪,白狐低嗥一声,一只前爪上又浮出轮转不停的符文。他们不断下降,瞬间已沉入湖面下百米。藤原握住符文,本应浮在肌肤上的虚影斗然变成真正的符纸朱砂。他嘴唇轻动,口中念念有辞,不是汉语,最后疾喝一声,“破!”朱砂咒文的符纸竟被他一把扯破,重获自由时刻,常理看来,藤原下一个动作该是放手,但那只手反而背握身后,白影一晃。他两指夹着一只锋利毒牙,尖刺尚未触到宣昶皮肤,眼睛先触到宣昶的目光。宣昶眼中一片平静,没有丝毫获救自由的狂喜。藤原背后发冷,如被冰锥刺背,寒意扩散,整个人被从水底击飞,重重落入湖底,激起浑浊泥尘。危机解除,背后却传来姜焕情急的声音,“小心!”在他背后,隔着混乱的湖底泥尘,望月面孔裂开,也露出狰狞毒牙。人皆以为被驯服的妖只能被操纵,却没想到那只是降低人戒心的幌子。藤原只是木偶,四肢上的线都提在望月手里。可宣昶早有戒心,细长的白蛇被推出几尺。姜焕游到他身边,在水底也能言谈自如。“我就说,这失足少女是装出来的失足少女,”隔着烟幕般的尘沙,姜焕懒洋洋扫视“望月”的身影,“只怕根本不是女。”烟幕那端传出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假狐狸身上的龙味,我隔着一整个岛都能闻出来……”宣昶与姜焕对视,这笑声不男不女,并非中性,而是同时兼具男女,总有两个声音叠在一起,一时是青壮男子与八十老妪同时说话,一时又是尖声女童和垂暮老翁。宣昶点评,“看来你没说错。”纵使看不透烟尘,也能看见烟後的黑影膨胀拉开,象从一条蚯蚓身躯里拉出一条巨蛇。姜焕只预计了“望月”原型巨大,等到烟尘都消散,才骂出一句,“这什麽玩意,克苏鲁?”星光璨烂,照映贝加尔湖,寒冷漆黑如夜色的千米湖水以下,只有宣昶用法力照明的长宽高数丈内肉眼能辨物。“望月”,或者说柳类,已经化出巨大的本体。他以人类之形出生,现在的形态却是……姜焕一开始只能看见柳类几丈长的身躯,如同巨型白蛇,却没有鳞片,光滑的身躯上像披着羽毛——细看才知,那不是羽毛,都是手指粗的肉须。肉须如虫一般蠕动,不按水流,而各朝不同方向,仿佛都有自己的意识。烟幕完全散尽,柳类的头部才露出。他的头有正反两面,每一面长着一张脸,不同的声音从不同的嘴里冒出,每面的两只眼睛长得很高,该有鼻子的地方是拖到背上,如长发似的肉须。肉须飘开,露出两张大口。柳类纵情地笑,“我耗时最长的作品,就是我自己!”许多年前,上古水族就化出人形,与人共处。今天一个普通的凡人,也许身上留存着不止一种水族的遗血。柳类那一支崇拜真龙,也坚信自己是龙的后裔。柳类在别的妖身上做过无数次返祖试验,确认基本安全後,迫不及待把返祖的灵药用在自己身上。或许是他身上混杂的血脉太多,他没有变成自己想象中的龙,但确实返祖成类似龙的东西。他一次又一次改造自己,终于变成现在这样。“就你有原型?”姜焕一嗤,手中红影浮现,凝成长矛。血色长矛是他头顶的长角所化,单手持矛,就向柳类刺去,“揍你一顿,你就知道把那兔子和鸟交出来了!” 第93章 斩龙台整体透明,宣昶却根本没有向下看。散发淡淡白光的云雨册在他眼前飞快翻动,如被狂风吹卷。每一页每一行都是龙族的名字生辰职司,他悬腕握着朱笔,眉峰如山不动,眉尾微微入鬓,眼观鼻鼻观心最初是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勾红,之后是一页一页勾红,朱砂笔过处尽是血痕。朱笔笔尖稳而准地落在云雨册上,天上顿时嘶鸣,一道霹雳如闪光的长鞭甩下。争着顺水柱而上的龙被长鞭卷起,霹触及处就象被火舌舔过,鳞片翻卷,皮肉烙伤,甚至断成两截,砸入湖水,又激起波浪拍打水柱。返祖的龙不停向斩龙台冲,霹雳连番炸响,每次一炸,转瞬即逝的电光照亮湖面。天与湖间时明时暗,就在这时明时灭的光中,湖面上黑蛇与火凤争斗不休。火凤靠一对翅膀上下腾飞,黑蛇盘旋水上,张口喷出烈火。暴雨还未来到,湖上火光涌动。黑蛇与火凤各有损伤,而他们身侧,从湖中吸水向上筑斩龙台的水柱里密密麻麻都是向上游动的龙。水柱宛如一根爬满蚂蚁的长线,越向下越聚集爬动的身躯。霹雳声刺耳,斩龙台上,宣昶的面容时不时被映亮。他笔锋越落越快,越勾越疾,却不显忙乱,每一笔朱砂都浸透纸背。水柱一半处接连有返祖的龙被霹雳腰斩或是当头劈下,尸体缓缓沉入深不见底的湖水中。他手腕不见稍停,姜焕却心头一窒。龙族在试宣昶的极限。他和宣昶这麽多年从未遇过麻烦,这一次低估了柳类和龙族的合作。柳类把龙族都带疯了,他们从来没把龙族放在眼里过,因为龙族总是畏死的多。哪怕有一两个不要命的,也成不了气候。如今却前仆后继,悍不畏死,愿意用几十上百条同族的性命试宣昶的极限。宣昶什麽时候会力竭不支,什麽时候就会被龙族反扑。姜焕不知道宣昶的极限在哪里,他一次到底能斩多少龙。可宣昶肤色已显出苍白,只是他本就白淅,在忽明忽暗的电光下,苍白也不明显。暴雨此时倾盆而下。黑蛇再不留情,拼着被啄瞎眼,狰狞地扭转身袭击火凤。瓢泼大雨令天地变色,火凤的光芒都暗淡。凤鸟本就不如蛇能适应铺天盖地的雨水与黑暗,还没啄到蛇眼,只用利爪在蛇身上留下爪痕,就被那支尖锐的血红长角捅穿翅膀。黑蛇的长角上染着凤血,就连眼睛和嘴里也是灸热凤血。头顶的独角一寸一寸从凤凰肋下抽出,凤凰无力垂颈,血流如涌,染红一片湖水。他血水流到之处,湖水都被烧沸般滚烫冒水汽。暗红色的火凤缩小,化作一个俊美青年。修眉凤目,黑发在暴雨中沾湿在脸上,是毕阿宝长成後的样子。那具属於青年的身体又缩小,变回手脚细长,发育期清秀端正的初中生。姜焕无暇管他,全心系在宣昶身上。返祖龙的尸身堆积,要不是贝加尔湖实在大而深,早已在合波角畔堆得冒尖。而经过返祖的龙屍浸在水中,竟极为缓慢地从尸身表面鳞片开始消融成升高的烟雾。第64章 十四烟雾应当被暴雨打散,可尸体遇雨融化成雾,雨越暴,雾越厚,弥漫在雨中如牛奶化在水流中。不到两个小时,湖水以上竟比水面下更混沌一片。黑蛇浑身的鳞片缝中沁入丝丝缕缕寒意,贝加尔湖上可见面积竟只剩方圆二十余丈。大雨冲刷,斩龙台和宣昶的身影变得模糊,黑蛇竭力睁开眼去看,不知从何时起,宣昶的朱笔一笔比一笔慢。朱笔笔尖干涩,象被什麽无形的丝线缠绕拉扯。——就连宣昶执笔的手,都在被什麽牵制。视野模糊,连带神志也模糊,雨水不断击打身躯,独角黑蛇抬头动作迟缓,火红竖瞳焕散。在这一瞬间,宣昶握笔的手停滞,指尖苍白。他闭上眼,朱笔坠下。余下的返祖龙如同嗅到血腥味,同时扑来。龙群原本就悬浮着包围斩龙台,如今龙群与斩龙台间的距离倾刻缩小一半,百余张血盆大口与獠牙亮出。怪物围拢,却在这时火光冲天。暴雨之中一群幽灵般的返祖龙碰到火焰,尤如枯木瞬间燃为灰尽。黑蛇狠狠拧头咬自己一口,从能迷惑心智的暴雨迷雾中清醒过来,横冲直撞,翻江倒海。火成浪,湖水也成浪,天翻地复,在这水与火间,独角黑蛇狰狞地盘住斩龙台,攻击接近的龙群。但水凝成的斩龙台在黑蛇缠上时便被腰斩一般倾塌。几十米高的水四处乱冲,黑蛇逆流而上,要用身躯缠住落下的宣昶。黑蛇展露真身,强行涨大身躯。龙群如虫缠上,黑蛇身上立即处处是伤。雨水流过黑色鳞片,冲出带着腥味的血水。黑蛇头朝向内,朝向宣昶,躯体盘成不透光的茧,守住被他包在中间的人。然而蛇身猛地一僵,巨大头颅昂起,痛得咽喉扯动。 第95章 火光照亮漆黑湖底,返祖的龙口角沾着宣昶的血,如同被光和热吸引,迟钝地转身攻击姜焕。姜焕的法力迅速消耗,可湖底深处的火光冲天而起。火光穿过层层坚冰与围绕宣昶的群龙,映在他闭合的眼上,眼睫动了,他半睁开眼,看见一场大火。原来如此。他此前的梦中贝加尔湖陷入烈火。也难怪信仰萨满教的人将这世上第一大的清凉淡水湖称为白嘎嘎啦,“不灭的火”。一切都是预言,应验在此时此刻。蓝色透明的寒冰逐渐烤融,丈厚变成尺厚,只剩下几尺。姜焕看见宣昶。宣昶在被噬体的剧痛中,没有察觉自身的变化。姜焕却看见,宣昶肩颈以下全是白骨,小臂也都成白骨。白骨上复着小块模糊血肉,完好的头颈与手掌肌肤如玉般莹润。就在这莹润的肌肤上,长出几片尤如鳞片的东西。北京到贝加尔湖的距离比北京到广州的距离还要近,这一夜凌晨,夏季的北京也降了一场雨。易一穿着背心大裤衩睡得好好的,手机震动不停。她一骨碌爬起来,来电显示是小张天师。“我的老天啊,这次真玩完了!你那师弟小程,平常恨不得一天二十八小时蹲微信上,怎麽关键时刻找不到了——”易一开公放,把背心从头撸下,打断他,“出了什麽事?”小张天师这才从鬼哭狼嚎找到点状态。“……你知道天师道祖天师禁止后辈占卜天象星相,我有个姑姑,因为这个被逐出家门了……总之她刚才找我,说今晚出大事了。俄罗斯贝加尔湖那片有什麽现世,从来没有过,用她的话说都惊天地了!”师父和师叔祖去的刚好是那里,跟他们脱不了关系。易一缩小语音聊天,分别给师父师叔祖和程斯思留言,把房里灯关上,窗锁好,装起充电宝。她查了查天气,那边显示雷暴雨,飞机肯定不能飞。“走吧,我们缩地过去一趟。”姜焕长矛挑开一条返祖龙,向宣昶冲去。却在此时异变突生,被他挑开的龙飞开还未沉到底,双眼裂开,嘴角也裂开,裂得比头颅还大,撕裂成黑洞,即将吐出囫囵吞下的宣昶血肉,却从腹部炸开,残肢遍地。就是泰山崩在身边姜焕也不理会,只顾扑去查看宣昶。那条龙仿佛一个信号,不多时围绕宣昶的返祖龙接二连三炸开,湖底满是残骸血屍,水都成为淡红。姜焕踏着狼藉抱住宣昶,“我们走,我带你走!”宣昶却对他一笑,积攒最后的精力,“不要忘记,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救我。”那是在这些事发生以前,姜焕和宣昶的赌约。宣昶照看毕阿宝,姜焕就半年内都听他的。后来姜焕耍赖说宣昶是让地府的鬼照看,不是自己上,从半年里事事都答应缩水成只答应一件事。姜焕倾刻间还未反应过来,一道强光直通湖底。他怀中空了,宣昶消失,姜焕第一次慌张。他追着那道光返回湖上。湖上有一个持拂尘的身影,拂尘第一挥,种种死斗後的残屍消失。第二挥,雨渐小,风暴停了。第三挥,云层渐渐明亮,即将日出。贝加尔湖的水被神力平复,水面上波纹微微,薄如一面镜子,仙鹿四蹄踏着浅浅的水。姜焕伤痕累累,朝仙鹿走去,鹿旁的身影一如旧时图画上的仙翁,白发白眉,面色红润。姜焕不信这个师尊,但为了宣昶,必须要忍。他深吸口气,单膝跪下。“师尊,为何带走他?”仙翁抚摸鹿颈,态度和蔼,“宣昶师弟几次三番擅动屠龙术,几乎将龙族灭族。龙族怨气滔天,我遵照天意,要囚他三十三年。”姜焕当机立断,“我跟他一起去。”仙尊却笑,“他所修炼的屠龙术就是返祖的功法,只缺今日柳类的引子。他即将返祖,能暂时囚住他的地方只有归墟,若他能化成龙便能出来。你不是龙,如何能进归墟。三十三年不过转眼,你不如当他又去闭关,也就是了。”姜焕咬牙笑,“他成了龙能离开归墟,换句话说,他要是出个岔子没能成龙,就永远被关在归墟里出不来了。”仙翁不答,又是一笑,“冥顽不灵。也罢,留得你法力在,不知又生出多少事来。”仙鹿一双大眼睛里流露不忍,偏开头去,仙翁拂尘又一扫,姜焕浑身一紧,就象被绳索捆住,残存的法力沿着筋脉被抽出。神仙只按照所谓的天意行事,天意要罚宣昶,神仙当然要扫除影响天意达成的一切障碍。姜焕咬住牙不发一声求饶,指甲握拳掐入掌心。再感觉不到体内法力的存在,每一寸筋骨都沉重得象铸铁,他连跪也再跪不住,力竭倒在地上,只听见仙翁的声音。“天意要囚宣昶师弟三十三年,我将你的法力封上三十三年。你再无上天入地之能,好自为之。”第66章 十六早八点,贝加尔湖畔。没有克苏鲁尸体,没有暴风雨。如果不是岛上被折断的树木,贝加尔湖清新明净,就象刚经过一场细雨,小张天师举着罗盘,满头大汗爬上合波角边的峭壁,“嘿,他在那!你师父!” 第97章 姜焕站直身体,把给骨灰文竹浇水的杯子放下,“还有事?”小张天师闭嘴了,虽然姜焕现在的状况能拿出去做全民运动的广告,但是,他这毕竟是从老婆(宣昶)孩子(小鸟)热炕头几天直接断崖式下跌到空巢老蛇,就是一座看似平静的移动活火山。程斯思深呼吸,“您也不是没等过。不过,这回您会老老实实等吗?”这次宣昶闭关,姜焕没了法力,和神仙脱不了干系。徒弟心里七上八下,就怕他干脆跟神仙杠上,再闹出什麽事。明明是清晨,阳光璨烂洒在四合院里。姜焕脑中却浮现出宣昶的脸。在暗夜和风雨中衬得更白淅,肤色如玉,哪怕是在剧烈的痛楚中,半身血淋淋能见到皮肉下的白骨,他眼角依旧带有淡淡笑意。只是嘴唇苍白,姜焕眼前只剩下他嘴唇开合,最后的嘱咐。他有一种感觉,就象宣昶多少预料到这一幕,他对这件事早有安排。姜焕回答,“我会等他。”程斯思露出讶然,没想到他这麽好说话,心放下一半。却听姜焕继续,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说得简单又轻易。“我会等他,因为他要我这麽做。”第67章 十七程斯思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他那个平常懒到花枯死了都不浇的师父,给植物淋水,坐下吃早餐,吃完收拾桌子。程斯思和小张天师戳在院子里,下巴都快掉下来,姜焕收拾完桌子,还拿了扫帚簸箕扫地清理落叶。扫了院子,还进书房。程斯思和小张天师赶紧跟过去,挤上回廊,卡在门口一起探头。姜焕挽起袖子,把宣昶的藏品一件件拿出来。印章该上油的上油,把柜子里保湿用的水也换了。他做这些事的时候镇定得几乎有几分师叔祖的影子。程斯思背后汗毛立起来一片,这也太反常了,他生怕姜焕突然把手里的东西一砸,开始大闹。小张天师仿佛想起什麽,“那啥……我记得,宣老师买完房那天,去办了一公证,公证书好象就搁这柜子里……”他当时还疑惑了那麽小半会儿,这类文档不该放保险柜嘛。姜焕手上动作停住,片刻後,放下手里的砚,拉开扁抽屉。抽屉最上面,果然是几份文档。——第一份就是房产授权委托书,这套四合院完全交给他处置。他可以代替宣昶行使一切权利,包括抵押变卖。下面是宣昶的签字与印章。小张天师没想到这麽快应验,屁都不敢放。两个人捏着门框,已经能见到姜焕攥着授权书和公证书,咬牙绷紧的咬肌。宣昶预料到会有事发生,所以留了授权书。姜焕嘴上说吃软饭,但到底不愿吃软饭,做房屋产权共有人,宣昶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处理。他们内心叫苦不迭,也不知狂蟒之灾要是上演,他们该夺路而逃还是扑上去劝姜焕冷静。就在这时,姜焕把委托书一扔。轻轻的“啪”一声,文档落回抽屉里,抽屉关上。姜焕抱臂转头,脸上没有表情,“看够没有,我还没疯。”小张天师和程斯思顿时讪讪,冷汗也没了,紧张也过去了,反思自己是不是过分敏感。姜焕毕竟小一千岁的蛇了,怎么着也该成熟了,怎麽会动不动就发疯?他们两人心虚起来,往外退,“哈哈,这样,那我们先走了啊,不打扰您!”就听姜焕说,“慢着。”程斯思赶紧问,“您还有事吩咐?”姜焕手里拿着抹布,站柜子边,“小鸟好了没?好了让他回来。”这两人心里更是放松了,小张天师答应,“好勒,没事了没事了,随时可以出院!”这话说完,脚下溜得飞快。出了院门,小张天师给小摩托解锁,搭上程斯思,冲进房产中介带客户看房的小摩托大潮,说说笑笑,朝一家炸酱面店冲去。院子里剩下风吹叶片的声音,偶尔有几声鸟叫。姜焕一动不动站在柜子前。他一直站到中午,连鸟叫都没有了,才把抹布放下,走去厨房。宣昶不在,他的法力被封,剩下的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把自己玩死,别叫宣昶担心。决定好好过日子,老实等宣昶的第三天,他晨练并且吃一日三餐。厨房是宣昶进得多,姜焕八百年没认真看过冰箱。拉开冰箱,是许多整齐的玻璃密封盒。这次转世後,用现代的话说,宣昶大概有点洁癖和强迫症。冰箱里的食材分门别类,摆放得井井有条,新鲜蔬菜都在去贝加尔湖前被宣昶处理掉,剩下的多半是干货和冷冻食材。姜焕最初没想到宣昶会坚持下来,他叫宣昶做饭,可换了是他自己,最多一周,就拉倒了。他理智上知道宣昶一直在用厨房和冰箱,可看到冰箱,情感上才意识到,宣昶居然一直在给他做饭。姜焕一瞬间从面无表情变成怔住,他想,宣昶要被封三十三年,他三十三年不在,我要等他三十三年。该是弹指一挥间,此刻想起却觉得比一千年更漫长。出神只是几秒钟,他随便拿点汤底解冻,翻出面,烧水下锅。往锅里一丢就不管,支在锅外的细面被火烤焦。姜焕直接把面中间弄断,让烧焦的部分滑回锅里。折腾十几分锺,潦草煮好面。汤底在微波炉里解冻,没把保鲜盒的盖子取下,保鲜盒都变形。 第99章 早八点,姜焕又做了一碗失败的面,三两口吃完,去医院接小鸟。小鸟住在中日友好医院,早八点堵得一塌糊涂,医院门口还限流。姜焕那辆兰博基尼卡在路上,成为大马路上的焦点。道旁树见黄,他记起小张天师絮叨过,金鳌大爷在医院旁边开瑞蚨祥卖寿衣,路过就扫了一眼,寿衣店重新开张。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纷纷扰扰,一切都回到事件以前,回归平静又热闹的人世生活。姜焕长驱直入停了车,和他抢车位的本田灰溜溜挪走。他走进病房,“收拾好没?”小鸟背上书包,坐在床上,听见声音就往地上跳。毕阿宝小同学还是白皮肤丹凤眼,头发稍微长了,梳得整整齐齐。小同学白又瘦,以前像根花生芽,现在身上瘦了一圈,显得不大的脑袋都大了,活象一颗绿豆芽。他不记得发生了什麽,但听小张天师说,他和姜焕打了一架。事后宣昶还回不来了。小同学想说话,死死绷着却说不出来。姜焕看他头顶,小同学不知道他会一大早来接他,却把自己的东西都打包收拾好。他想回那个院子,想过之前几个月习惯了的生活。也许他在害怕再被扔开,扔回无亲无故的嶓塚山。姜焕想起真言中精魄的话。小鸟居然是给宣昶内定的对象。姜焕忍不住嘲笑,“龙配凤,他大爷的太俗了。”毕阿宝困惑抬头,姜焕揉乱他的头发,把书包一提,从他背后提过鸡窝似的头顶,拎着小同学的书包,“走,我带你吃饭,吃饱再回去。”小鸟要吃素食饮清露,姜焕带他到雍和宫旁边吃素。两个人也要了一个小包间,侍应小姐以为是妈妈不在,爸爸带娃,瞬间多了几许温柔周到。包间里有香道表演,小鸟受不了熏,姜焕请表演的小姐停下。侍应生一道一道上菜,都是新鲜应季的瓜果蔬菜,小鸟乖巧地一道一道吃,看得出还挺喜欢。要在平时,姜焕早就叫起来,没肉,一道菜就一口的量。可这几天连胃口都没有,往嘴里塞东西也就是安慰肚子。小鸟没听见他说话,三番五次悄悄看他。经此一变,小赤鷩没有当时说纵火就纵火,趾高气昂的模样,更沉默内向了。姜焕开口找话茬,“怎麽瘦了这麽多?”毕阿宝低声说,“疼。”疼到吃不下,睡不着。姜焕停了片刻,才放下筷子。“返祖的时候,很疼?一直疼?”毕阿宝有些吃惊,又有些茫然。姜焕听着是在关心他,可是他清楚知道,姜焕此时说是感同身受都轻了。毕阿宝说,“一直疼,要到返祖结束才没那麽疼。我疼得难受……疼到想把骨头都弄断。”返祖是一种进化,人类无法在朝夕间完成进化,因为身体的细胞不能快速发生改变,变成另一个物种。即使他们不是普通人,在催化剂作用下可以发生那样的改变,也必将经历剧烈痛楚。姜焕没有再说话,毕阿宝看见他咬牙。他的手握住筷子,几乎要将筷子折断。但几秒後就恢复平静,好象一切没有发生。姜焕看毕阿宝吃完饭,给他打包了这家店的各色小点心。毕阿宝端着点心盒,姜焕拎着他的书包,走出餐厅小院青石路,绕过修竹丛,上车回家。时间到下午,姜焕接到电话,毕阿宝听着是快递需要他签收。他们还有几分钟就到,姜焕让快递员在四合院外等一等,到地方下车就拿过快递员递的笔签收。那是一个颇大的盒子,收件人姜焕,但他没买过什麽。小鸟跟他进去,看他坐院子里,把盒子放石桌上,随便拿个什麽划开封箱带,把最外层的快递盒拆开。里面是两个硬质方盒,两个印有品牌标志的平整提袋。姜焕僵住,没有再动。毕阿宝走上去,看见两个盒子里装的都是手表。——他在飞机上杂志里恰好翻到的广告里的那款,开玩笑问宣昶,“你送我?”宣昶笑笑而已,没想到真的送了。因为有两种颜色,所以送了两块。他十有八九在飞机上就下订单。姜焕手指碰到表带,指腹贴着。这支表没被宣昶触碰过,但他就是想这麽荒谬地从表上触到宣昶的体温。姜焕突然问毕阿宝,“真的很疼,返祖的过程每分每秒都很疼,醒不来就一直疼下去?”毕阿宝点头。姜焕一瞬间闭眼,他在惧怕,宣昶现在,此时此刻,是不是也在疼?第二天一早,四合院里静悄悄的。毕阿宝用脸蹭了蹭枕头,看向小闹锺,才惊觉快十点了。 第101章 “天水”。第70章 二十在天水这个地方,随便打开一个旅游app,推荐的首要景点肯定是麦积山石窟。这个石窟是四大石窟之一,敦煌重壁画,麦积山多塑象。其他石窟都不象莫高窟做成了体系,保护周全,不能拍照,随便拍拍拍也没人管。麦积山高一百四十多米,型状如同麦垛,故而得名。毕竟是甘南,气候湿润,林木环绕,不仅是个文保单位,还兼国家森林公园。售票处游客大排长龙,轩辕正踌躇,武新月打开公众号买电子票,三个妖怪刷身分证进景区。人均十五,上了观光车。一路不断有无证导游问要不要讲解,轩辕被问得有点应付不过来,武新月看姜焕,“是这里吗?”把天水一寸寸翻过来不现实,宣昶他爹具体埋在哪,只能先猜一猜。要猜可不就朝着灵气最强的地方去,什麽麦积山伏羲庙。但是在这景区待了半天,姜焕脸色越来越差。这晚探龙鳞小组在天水随便找个宾馆住下,武新月和轩辕出去吃饭,姜焕抱着一堆临时买的地图留在房里用功。轩辕一边吃面一边跟老婆报备,“这个……我也不知道要多久,最多两天……我知道我知道,不该这时候出门……”好不容易哄好了太座,放下筷子叹气。“你说他找得到吗?”武新月莞尔一笑,“我不知道他答应了你什麽,但是他肯定答应了你交换条件。你希望他找到吗?”出来吃饭晚,吃完就也晚八点,天早就全黑。面馆里还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面香和酒香混在一起。轩辕打包了份面,拎起时说,“万一他想吃。”武新月摇头,她从旁看去,一天找不到,姜焕一天不会有胃口。八点半,轩辕和武新月走回宾馆。不算繁华的城市,开在热闹的商业街的小宾馆。外面相当多摊位,经过宾馆大堂,进电梯,上走廊,就静得出奇。武新月回自己的客房,轩辕敲门找姜焕,把面给他。客房统一的门猛地在他面前拉开,轩辕吃了一惊,不知道姜焕看地图看了多久,房里连灯都没开。姜焕简单直白,“我找到了。”他一手抓着一份地图,另一手握住手机,手机显示屏里是天水的县志。方才武新月和轩辕去吃饭,姜焕一无所获,烦躁得几乎把地图撕开。但他想到宣昶,想到上一次他去找药,宣昶在查县志。县志里果然有发现。武新月开灯,姜焕眯眼适应骤然明亮的光,把胡乱画出记号的地图摊在书桌上。“现在的天水的位置不在古天水的旧址。”天水曾从秦岭南坡迁到秦岭北坡,地图上旧天水与新天水被连成一线,又与另一条线连成十字。另一条线的两头恰好是秦岭主脊上的两座山,一座嶓塚山,一座朱圉山。武新月定睛去看,这两座山都是河流的发源地,“这两条水是在——”嶓塚山的水自东向西流,与朱圉山南麓的水汇合;朱圉山的水自西向东流,又与嶓塚山北麓的水流到一起。这两边的水自成一个生生不息的循环。不增不减,不绝不灭。新旧天水间的线与两山间的线画成十字,十字相交处,山势雄伟的秦岭陷了下去,宛如一个巨大的豁口。轩辕不可置信,“归墟?”这不会是归墟。这几个妖怪有模糊的认识,归墟不会在地面上。但这个地方太象传说中的归墟。姜焕道,“象不象有谁在地上建了个归墟。”秦始皇陵“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说不定宣昶他爹,不搞有毒的化学物质,不搞百川江河大海,他老人家在地面上建了一个归墟。……而且吧,嶓塚山,不就是姜焕找药刚来过的地方。宣昶他爹埋在哪,神仙肯定知道。嶓塚山是小鸟老家,姜焕心里嗤一句,行啊,神仙要给宣昶塞童养媳,还要童养媳就长在他祖坟边上。武新月说,“那我们明早过去。”姜焕接口,“我再查查这里现在的情况。”轩辕看他自从找到地上的归墟,精神振奋,明明眼里带着血丝,可一付还能连续通宵好久的架势。他把塑料袋打包盒放下,“那明早我们早点出发,吃的先给你留在这。”轩辕和武新月离开。短暂的一夜後,天越冷亮得越晚,万籁俱寂,宾馆外的黑夜还漆黑,早餐也还没开始供应。三只妖怪再碰面,轩辕和武新月都看到,那盒外卖完全没挪动过地方。七八点钟,姜焕把租的车停在朱圉山旁的甘谷县马场。 第103章 这条蛇到底会不会说话,第一次上门连好听的都不会说,上来就叫岳父。武新月厉声,“退后!”姜焕反而跪起,握住剑撑起身。狐火晃了几下熄灭,姜焕的脸颊与手背立刻被风割出深深裂口,血流如涌。他没猜错,老丈人真的有灵,魂灵不灭,守护在此。姜焕刚才被震飞,咽喉里都是血,他咳了两声继续,“我来为向岳父大人借一件东西,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武新月暗道不好,扯下束发的圆珠笔,长发披散,瞳色转变为青碧。光象水洗过她的身影,九尾白狐现身。足下与尾上都亮着狐火,雪白狐尾摆动,替姜焕荡开一阵狂风。心月狐忌惮烈风,不敢轻易近前,只能替姜焕分担压力。姜焕勉力前行,不多时身前都是被割出的伤口。姜焕额上也渗出血,血流进眼睛,死死握剑,无暇分神擦。他已经足够近,近到可以看清龙骨颌下那片逆鳞。老丈人死的时候还是人,即使死后骸骨化为龙骨,也长不出鳞爪。那片鳞片是真龙留下的逆鳞,打开归墟的最后一个机会。那股狂风越吹越猛,心月狐其中一尾皮开肉绽,血流立刻浸透雪白皮毛。武新月不得不收起扇形展开的场尾后退,张口催促姜焕,“快走!”姜焕攀爬龙骨,自高处坠下,却用利剑插进骨骼之中,卡住下坠之势,听而不闻向上爬。墓室震动,地面成片裂开,地下水从四面涌入,穹顶上的巨大云母片纷纷落下。半人大的云母片砸在心月狐身前,满地碎片。武新月前爪摩地,只想尽快离开,“姜焕,再不走不知道会发生什麽!”姜焕眼里只有那片发光的逆鳞,他简短说,“你走吧。”他去探那片逆鳞,明知拿了以后会有更惨烈的后果,仍然伸出手。“岳父大人,你要是真有灵,就让我去救你宝贝儿子。”那片逆鳞被他握入掌心,硌进肉里。更惨烈的后果没有到来,逆鳞被从龙骨颌下取出,龙骨上的淡淡白光顿时散尽,就象一声叹息消散。武新月都舒出一口气,姜焕抓紧龙血剑与逆鳞,精疲力竭从龙骨上滚落。一朵狐火托住他,却也不能稳稳托住,离地还有几尺就熄灭。姜焕以剑撑地,站起身来,望着手中逆鳞,拇指摩挲鳞片背面。那一面刻着五个小字:“天乃大水泉”。第72章 二十二这句话在《山海经》里出现过,“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这句话出现在逆鳞上,是什麽意思?周围纷乱,姜焕无暇去管,天顶上云母片尽坠,地面裂开,地下水灌入。武新月厉喝,“快走!”姜焕握剑抬眉,陵墓里整个震动,头顶一大块岩石坠落,心月狐咬起他的手臂,四爪踏墙壁向上冲,狐尾甩开大小石块。身边满是尘土水流,姜焕反手用力,勾住心月狐,在不断跳腾中攀上狐背。——神仙来了,他们早就在暗处看自己找坟头,不会直接出场。要等到自己拿到逆鳞,力竭之时,才出来截胡。——天乃大水泉,那句天乃大水泉到底是什麽意思?心月狐离地面越来越近,老丈人墓全面坍塌。可向上浮,心月狐以避水诀被包在巨大的青色气泡里。暗沉的水中有一只巨足,纵使十人也不能合抱,乍一眼看似象腿,可看爪又象龟鳖。再往上看一片白色,姜焕最初以为是天色,为什麽水会与天相连,之后才醒觉,那是轩辕化出真身,天鼋的白色腹面大得一望无际,鼋背托举地面,不让这一块地面塌陷。一到地面,就要和神仙冲突,仙翁十有八九已经在等着。天是大水泉,天是大水泉——姜焕脑中突然如电中光,石中火。逆鳞是打开归墟的钥匙,在钥匙上写字,会写些什麽?最常见的,当然是写这把钥匙能开的门所在的地址。归墟是一切水的归宿,所以姜焕也以为归墟在海中。但若是归墟不在海中,而在……天上。下水时还是中午,出水天色全黑。在老丈人墓里盘桓了六七个小时。青色气泡破裂,姜焕从河水中爬出,就见浓云之中隐约有仙翁的身影。而在那身影後,仙将星星点点般汇集。姜焕攥紧逆鳞,“召唤天雷。”武新月仍是狐身,青森森的瞳孔收缩,“你疯了!”“我替你渡雷劫!”时间紧迫,姜焕以龙血剑割裂手掌,插剑在地上,血浸鳞片,滴滴答答落地。武新月这一世要做妖怪,就需渡雷劫,她尽力拖延,今天姜焕却这麽要求。这件事原本的计划是她重伤姜焕,仙翁能封住他的法力,可重伤时恢复原型是本能。只要回复原型,一切好说。现在他却突然要雷劫! 第105章 一束光穿透云层,射到逆鳞上。时间还是夜间,可天空中的云如正午折射粼粼波光的水,潋灩不绝,水波涌动。这种现象的学名叫“夜光云”,成因尚未确定。更离奇的一点,这是近百年来才被发现的现象。在一八八五年以前没有任何关于类似现象的记录。就好象是,时机逐渐成熟,归墟要迎来新的主人,这扇大门才时常浮现出来。射在逆鳞上的光束来自洞开的云层。夜光云露出一条缝隙,缝隙中射出白光。缝隙中宛如有玻璃似的屏障,隔绝云里云外两个世界。巨蛇的口和颈被拂尘束住,加大数倍力气拖开。巨蛇赤红的眼睛几乎被勒出眼框,却拼尽最后一分力,不顾被勒死,冲向天空,用尖锐的长角撞向那道发光缝隙,将两个世界间的隔膜顶开。轰然一声,石破天惊。小张天师和程斯思跳下车都被震得站不稳,小张天师情绪接近崩溃,“这什麽情况?!”易一拉上手闸开车门,朝天边投去目光。巨蛇伤痕累累,皮开肉绽,撞开天门,独角折断,血如涌泉,从头往下浴在血水中,满头满眼赤红,就连冲刷蛇身的雨水都在地面荡开一层一层红浪。夜光云中的天门撞破,归墟开启。易一想起程斯思上次对“这简直是白蛇传重演”的评价,回了一句。“恭喜你又说中了,现在剧情进展到:推倒雷峰塔。”在剧烈撞击後,夜间突现强光,所有眼睛都避开。龙不可相。现代考古发现各种废墟遗址,历史相当于文献中夏商王朝时代。那些遗址里常有龙形雕件,或摆放成龙的骨骸或石堆。那些“龙”有猪头羊头,并无固定形态。先民并不知道龙长成什麽样,龙的固定长相,是宋元明三朝逐渐确定下来的。没有人知道龙的真容。云上世界开启的刹那,只看得到光。所有神妖人心头都浮现出“我看到了”,却什麽也没看到。归墟如一片光海,光芒如水流动,涟漪层层荡开,宣昶沉眠於光中。看不见他的容貌,看不见他的躯体,看不见他此时的形态是人还是龙。光海中每一丝云都如水在流淌,每一滴光化成的水都在闪铄。宣昶是一轮明月,光海就是月光的潮汐。所有眼睛都凝望光海,即使眼前全是混沌,分辨不出龙的身影也目眩神迷。就在一个无声的刹那,光海像剧变,但又似没有任何变化。一切生灵都被这一刻震慑。归墟迎来了数千年未有的主人。归墟的主人从沉眠中醒来,睁开了双眼。暴雨渐小,雨水渐停。神仙立即撤走,天边一个仙将也不剩。巨蛇伏在地上,如一座连绵山峦。妖怪和人呆呆望着这一幕,心里想走却迈不动腿。没有人看得见龙,除开姜焕。他好容易收拢神智,抬头看见了龙的真容。唯有龙选择的眷属能看见龙的真身。姜焕的身躯不由自主升空,他看见,龙低下头来。这是什麽,变成龙以后还是不是宣昶,宣昶要做什麽?姜焕被天雷劈出原型,身上大片大片黑鳞脱落,露出血红的肉。角断了,撕裂额上大片皮肉,血又乾在眼眶里,从记事以来还没这麽狼狈过。他张开嘴吐出獠牙,可咽喉被拂尘勒伤,想叫宣昶,发不出声。刚才醒来的龙在嗅他的血,辨认气息。辨认出来,身躯便粘贴。宣昶的鳞片与身躯都是雪白的,被他触碰,伤口就是一阵清凉。姜焕恍惚了几秒,配合地抬起蛇尾。黑与白的身体贴合越缠越紧……他这才发现,宣昶居然在——地面上的妖怪和人看不见龙的全貌,但能从光中勉强分辨出龙的鳞爪。龙和蛇自尾部纠缠,蛇被偶尔现出的爪按住,无法动弹。程斯思陷入呆滞,“他们在……”他比了个手势,“哈?”易一还算能保持平静。“……交尾。”许多蛇冬眠复苏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交配,但姜焕完全没想到这事会发生在宣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