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世子》 第1章 接圣旨世子进京 青天无际,山崖壁立,水面无波无澜,停着一艘画舫。 韩十一已不知多少次进入这个梦境,以俯瞰的视角望着画舫上的两个孩子。 画舫上两个小孩子六七岁模样,都做男童打扮,粉妆玉琢的小脸生得极其相似。韩十一在梦境中便知道那是幼年的自己和她的孪生弟弟,真正的韩十一。她明知是梦,却不想醒来,她想在梦中再多看弟弟几眼。 然而梦境很快变化,变成了她最不想看到场景。利剑刺穿了弟弟的胸膛,血在水面漫开,他清澈的瞳仁几乎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似还在喊:「姐姐啊……」 韩十一在心口的剧痛中醒来,正对上侍女金子关切的眼神,「世子,圣旨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前院夏公公正等着,是不是要出去接旨了?」 韩十一抹了一把脸,也抹去了脸上的哀伤落寞,再抬头时已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狡黠神情,轻声嗤笑,「也是,让那老夏等到这个时辰,也是可以了。」 此时的定国公府正门大开,院中已置下香案,府里下人都已到齐等着接圣旨,只差着世子韩十一。那千里迢迢来颁旨的夏公公也算宫里的红人,从没遇到过接圣旨还拖拖拉拉的主儿,往常别的府里,便是人瘫在床上了这会儿抬也抬来了。 总算韩十一脚步匆匆地奔到了前院,夏公公抬眼望去,见这韩世子十五六岁年纪,身量单薄,五官精緻。大红的袍子上用金线绣了繁复的吉祥如意纹,金镶玉的腰带上缀了一圈宝石,头冠上则镶着硕大的红宝,脚上一双鹿皮靴,靴面上竟还嵌着几颗龙眼大的南珠。夏公公心里冷笑一声,这北境的土包子,京城里的暴发户都不稀罕这么打扮,怕被人嘲笑粗俗。 韩十一金光闪闪而来,但因生得好,笑起来却分外的讨喜,只是话说的刁钻,「来晚了,来晚了,劳夏大人久等!我自小体弱,睡着了下面人再不敢叫醒的,这就耽误了时辰,恕罪恕罪!我爹就我这根独苗,皇上也能理解,他老人家每年都送补品来……公公快颁圣旨吧,也不知道圣上心情好,又赏赐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夏公公简直无语了。京城传闻定国公世代镇守北境,手握重兵,早就不把皇上放在眼里,想不到他们竟明目张胆地如此嚣张,浑然不把圣旨当回事!夏公公忍着怒气宣旨了,韩十一便领着一府上下人等跪了黑压压一片。 圣旨照例是表彰了韩家三代人的功绩一番,接着便把最近皇上和后宫的赏赐说了,最后状似不经意地进入正题,定国公世子过了年就十六了,恩准入国子监读书。 只是这韩十一太不上道,一手攥着圣旨,香案还没撤了,便嘟着嘴说道:「这皇上不知道我们家情况啊,我们韩家祖孙三代就读过《三字经》《百家姓》,这忽然让我进京读书,这不难为人吗?」 夏公公刚得了沉甸甸地赏银,眉头还没来得及舒展开,就因为这句话又重新皱起来了。这小子是明目张胆地要抗旨啊! 侍女银子闻言立即上前劝解,「世子啊,听说京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多了,茶馆说书先生的话本子每天不重样儿,咱们多住一阵子也好,读书什么的,读不好难道还能砍头不成?」 韩十一听到说书先生的话本子不重样儿时,面色才有一些松动,就在夏公公的面前,一手攥着圣旨一手就揽了侍女的小蛮腰,一路往后院去了,「就喜欢你这小机灵劲儿!」 这色坯貌似完全把夏公公给忘了。 夏公公的这番遭遇很快传到了皇上的御案上,奏摺里信誓旦旦地说定国公世子不知礼数目不识丁,养废了的模样。我们的皇上手按着奏摺,半信半疑。 定国公韩继宗与妻子诸葛氏伉俪情深,却婚后十年才得一对龙凤胎。定国公对一双儿女爱若珍宝,女儿先出生,起名韩元娘。儿子晚出世,起名韩十一。两个孩子六岁那年,韩府的画舫遇袭,两个孩子都跌落水中,世子韩十一侥倖活了下来,而韩元娘却因落水时间过长,药石无效夭折了。 派到北境的人每次密信里提到这个小世子,也是说他浑不似父亲那般勇武,长的粉妆玉琢,就是文不成武不就,从小到大气跑了几十位夫子,定国公也不忍心责罚一丁点,只由着他胡来,终于长成了一个闻名遐迩的纨绔。 皇上到地极盼着他就真是一个纨绔,那么大家都省心,念在韩家几代人的功勋,全他个闲散富贵的人生不是难事。只怕是韩家人有意藏拙,那么背地里的事情就复杂了…… 背地里的故事的确很复杂,只是皇上没猜到事情的关键。就是当年溺亡的本是世子韩十一,而侥倖要活下来的是他的双胞姐姐韩元娘,顶替了弟弟韩十一的身份。这冒牌的韩十一被当做男孩子养大,十年来早把自己当做真的男儿一般,怕引得外人怀疑,她甚至吃喝嫖赌都有「涉猎」,实实在在混出了个纨绔的名头。 而定国公府内宅,韩十一将圣旨扔在桌上,也正顾忌着皇上的心事,沉声叮嘱金子、银子,「爹去巡边怕是要等开春才能回来,皇上下旨让我即刻进京,想是要趁机把我留在京城当人质了。」 韩十一平素总是做出好色纨绔的嘴脸来,身边没个姬妾令人生疑。于是金子、银子对外的身份一律是韩十一的通房丫鬟,身份在侍妾与丫鬟之间,既照顾她的起居,名义上又有暖床的功用。金子有十**岁了,容长脸不过中上之姿,却处事周到妥帖。银子小着两岁,脾气也急一些,平日里帮着世子骂人吵嘴的事都归她。这两人是阖府上下唯二知道韩十一真实身份的丫头,也都会些拳脚。 银子便出主意,「世子装病拖一拖,等老爷回来再想办法推了圣旨?」 韩十一苦笑,「圣旨也是能推的?皇上纵容我们韩家父子不过是个幌子,早就等着拿我们的把柄了,而我这嚣张煳涂的模样,也不过是为了让皇上放心省心罢了。」 于是金子银子都一脸苦相了,「世子进了京城岂不是更危险?」 韩十一脸上带出点笑意来安慰两个丫头,「危险在哪里都有的,如今重要的是,皇上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储君未立,我去了京城必定成了香饽饽,两派都得拉拢,我爹一直教诲我,咱们韩家保家卫国,却绝不参与夺嫡那些乌糟事,所以我们以后……」 韩十一故意顿了顿才又说下去,「以后咱们正事一律不做,只管吃喝嫖赌,谁想拉我站队我就装煳涂,做个合格的废柴!都别愁眉苦脸了,你们要跟我一起,嚣张起来!」 两个丫头从小到大看惯了韩十一人前人后的两幅面孔,知道她虽装煳涂的技巧驾轻就熟,但内里机智聪慧,便也暂时放下心来,领命去张罗进京事宜。 韩十一则去了祠堂,给几代韩家先人上了香,还不忘跟长辈们讨价还价,「老祖宗们保佑孙儿此次进京一切顺利,不要折了韩家的威风,我若出了什么事,你们脸上也无光不是,况且韩家如今就剩下我一根独苗,传宗接代什么的都靠我了……」 韩十一又单独给她娘诸葛氏跪下了,「娘,我这就上京了,您留在家里看着点我爹,他年纪也大了,如今脑子不太灵光……」 她最后才将供桌最前排一个牌位上盖着的红布揭开,那牌位上赫然刻着「爱子韩十一之位」。 韩十一凝视着那一排字,脸上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悲戚令人动容: 「十一啊……」 青天无际,山崖壁立,水面无波无澜,停着一艘画舫。 韩十一已不知多少次进入这个梦境,以俯瞰的视角望着画舫上的两个孩子。 画舫上两个小孩子六七岁模样,都做男童打扮,粉妆玉琢的小脸生得极其相似。韩十一在梦境中便知道那是幼年的自己和她的孪生弟弟,真正的韩十一。她明知是梦,却不想醒来,她想在梦中再多看弟弟几眼。 然而梦境很快变化,变成了她最不想看到场景。利剑刺穿了弟弟的胸膛,血在水面漫开,他清澈的瞳仁几乎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似还在喊:「姐姐啊……」 韩十一在心口的剧痛中醒来,正对上侍女金子关切的眼神,「世子,圣旨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前院夏公公正等着,是不是要出去接旨了?」 韩十一抹了一把脸,也抹去了脸上的哀伤落寞,再抬头时已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狡黠神情,轻声嗤笑,「也是,让那老夏等到这个时辰,也是可以了。」 此时的定国公府正门大开,院中已置下香案,府里下人都已到齐等着接圣旨,只差着世子韩十一。那千里迢迢来颁旨的夏公公也算宫里的红人,从没遇到过接圣旨还拖拖拉拉的主儿,往常别的府里,便是人瘫在床上了这会儿抬也抬来了。 总算韩十一脚步匆匆地奔到了前院,夏公公抬眼望去,见这韩世子十五六岁年纪,身量单薄,五官精緻。大红的袍子上用金线绣了繁复的吉祥如意纹,金镶玉的腰带上缀了一圈宝石,头冠上则镶着硕大的红宝,脚上一双鹿皮靴,靴面上竟还嵌着几颗龙眼大的南珠。夏公公心里冷笑一声,这北境的土包子,京城里的暴发户都不稀罕这么打扮,怕被人嘲笑粗俗。 韩十一金光闪闪而来,但因生得好,笑起来却分外的讨喜,只是话说的刁钻,「来晚了,来晚了,劳夏大人久等!我自小体弱,睡着了下面人再不敢叫醒的,这就耽误了时辰,恕罪恕罪!我爹就我这根独苗,皇上也能理解,他老人家每年都送补品来……公公快颁圣旨吧,也不知道圣上心情好,又赏赐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夏公公简直无语了。京城传闻定国公世代镇守北境,手握重兵,早就不把皇上放在眼里,想不到他们竟明目张胆地如此嚣张,浑然不把圣旨当回事!夏公公忍着怒气宣旨了,韩十一便领着一府上下人等跪了黑压压一片。 圣旨照例是表彰了韩家三代人的功绩一番,接着便把最近皇上和后宫的赏赐说了,最后状似不经意地进入正题,定国公世子过了年就十六了,恩准入国子监读书。 只是这韩十一太不上道,一手攥着圣旨,香案还没撤了,便嘟着嘴说道:「这皇上不知道我们家情况啊,我们韩家祖孙三代就读过《三字经》《百家姓》,这忽然让我进京读书,这不难为人吗?」 夏公公刚得了沉甸甸地赏银,眉头还没来得及舒展开,就因为这句话又重新皱起来了。这小子是明目张胆地要抗旨啊! 侍女银子闻言立即上前劝解,「世子啊,听说京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多了,茶馆说书先生的话本子每天不重样儿,咱们多住一阵子也好,读书什么的,读不好难道还能砍头不成?」 韩十一听到说书先生的话本子不重样儿时,面色才有一些松动,就在夏公公的面前,一手攥着圣旨一手就揽了侍女的小蛮腰,一路往后院去了,「就喜欢你这小机灵劲儿!」 这色坯貌似完全把夏公公给忘了。 夏公公的这番遭遇很快传到了皇上的御案上,奏摺里信誓旦旦地说定国公世子不知礼数目不识丁,养废了的模样。我们的皇上手按着奏摺,半信半疑。 定国公韩继宗与妻子诸葛氏伉俪情深,却婚后十年才得一对龙凤胎。定国公对一双儿女爱若珍宝,女儿先出生,起名韩元娘。儿子晚出世,起名韩十一。两个孩子六岁那年,韩府的画舫遇袭,两个孩子都跌落水中,世子韩十一侥倖活了下来,而韩元娘却因落水时间过长,药石无效夭折了。 派到北境的人每次密信里提到这个小世子,也是说他浑不似父亲那般勇武,长的粉妆玉琢,就是文不成武不就,从小到大气跑了几十位夫子,定国公也不忍心责罚一丁点,只由着他胡来,终于长成了一个闻名遐迩的纨绔。 皇上到地极盼着他就真是一个纨绔,那么大家都省心,念在韩家几代人的功勋,全他个闲散富贵的人生不是难事。只怕是韩家人有意藏拙,那么背地里的事情就复杂了…… 背地里的故事的确很复杂,只是皇上没猜到事情的关键。就是当年溺亡的本是世子韩十一,而侥倖要活下来的是他的双胞姐姐韩元娘,顶替了弟弟韩十一的身份。这冒牌的韩十一被当做男孩子养大,十年来早把自己当做真的男儿一般,怕引得外人怀疑,她甚至吃喝嫖赌都有「涉猎」,实实在在混出了个纨绔的名头。 而定国公府内宅,韩十一将圣旨扔在桌上,也正顾忌着皇上的心事,沉声叮嘱金子、银子,「爹去巡边怕是要等开春才能回来,皇上下旨让我即刻进京,想是要趁机把我留在京城当人质了。」 韩十一平素总是做出好色纨绔的嘴脸来,身边没个姬妾令人生疑。于是金子、银子对外的身份一律是韩十一的通房丫鬟,身份在侍妾与丫鬟之间,既照顾她的起居,名义上又有暖床的功用。金子有十**岁了,容长脸不过中上之姿,却处事周到妥帖。银子小着两岁,脾气也急一些,平日里帮着世子骂人吵嘴的事都归她。这两人是阖府上下唯二知道韩十一真实身份的丫头,也都会些拳脚。 银子便出主意,「世子装病拖一拖,等老爷回来再想办法推了圣旨?」 韩十一苦笑,「圣旨也是能推的?皇上纵容我们韩家父子不过是个幌子,早就等着拿我们的把柄了,而我这嚣张煳涂的模样,也不过是为了让皇上放心省心罢了。」 于是金子银子都一脸苦相了,「世子进了京城岂不是更危险?」 韩十一脸上带出点笑意来安慰两个丫头,「危险在哪里都有的,如今重要的是,皇上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储君未立,我去了京城必定成了香饽饽,两派都得拉拢,我爹一直教诲我,咱们韩家保家卫国,却绝不参与夺嫡那些乌糟事,所以我们以后……」 韩十一故意顿了顿才又说下去,「以后咱们正事一律不做,只管吃喝嫖赌,谁想拉我站队我就装煳涂,做个合格的废柴!都别愁眉苦脸了,你们要跟我一起,嚣张起来!」 两个丫头从小到大看惯了韩十一人前人后的两幅面孔,知道她虽装煳涂的技巧驾轻就熟,但内里机智聪慧,便也暂时放下心来,领命去张罗进京事宜。 韩十一则去了祠堂,给几代韩家先人上了香,还不忘跟长辈们讨价还价,「老祖宗们保佑孙儿此次进京一切顺利,不要折了韩家的威风,我若出了什么事,你们脸上也无光不是,况且韩家如今就剩下我一根独苗,传宗接代什么的都靠我了……」 韩十一又单独给她娘诸葛氏跪下了,「娘,我这就上京了,您留在家里看着点我爹,他年纪也大了,如今脑子不太灵光……」 她最后才将供桌最前排一个牌位上盖着的红布揭开,那牌位上赫然刻着「爱子韩十一之位」。 韩十一凝视着那一排字,脸上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悲戚令人动容: 「十一啊……」 第2章 红鸾阁纨绔扬名 定国公府为了世子进京一事开始大张旗鼓的准备,但凡世子喜欢的,不管需要不需要,一律带上,随行的衣物用品加上带给京城亲友土仪装了十辆马车,护卫、丫鬟、僕妇、厨子加起来几十人的大队伍,浩浩荡荡地则择了个良辰吉日出发了。 韩十一推说天气太冷,并未骑马,而是坐了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马车里设着卧榻,榻上铺着柔软的貂皮垫子,她懒洋洋地歪在榻上,把车帘打开,一路游赏着沿途的风土人情,自觉趣味多多。 马车金子银子随身侍候,加上马车外随时听吩咐的小厮铜钱,这三人便是韩十一的心腹,名字也都是她幼时所赐。当初定国公听了金子银子铜钱这三个光灿灿的名字后,曾极力表扬自己闺女务实,有乃父之风。这小厮铜钱,是个油嘴滑舌惯会帮着世子出馊主意欺负人的,只韩十一觉得欺负人是件大事,少不了这个帮手,便也带着上京了。 北境离京城远隔千里,车行了五日到了渡口,换了大船沿着运河河道南下,一路逶迤几百里的水景虽甚好,但韩十一却有个晕船的毛病,头昏沉沉晕得厉害,没能好好赏景。待到京城附近的州县弃船登岸,上岸时还有些手轻脚轻,由金子扶着下船时犹自打了个晃。这一晃便被各路探子带回消息去,给他们的主子不好心里安慰,小世子果然是废柴。 此后一路便是京郊风情,正是末冬时节,官道两旁的庄稼地还荒着,房舍也多是土坯房,无甚看处。韩十一的娘诸葛氏的嫁妆里便有几个京郊中等大小的农庄,如今都是下人们在帮打理着。韩十一这一路走走停停,腊月二十三出发,到京城脚下已是正月十五上元节这日。 正月十五上元节是大梁的重要节日,俗称灯节,各地都有挂彩灯和集中燃放焰火的习俗,州府里有官员亲自主持燃放焰火,以示亲民。大梁朝民风较前朝开放,虽也讲究男女大防,对女子的限制却并不严苛。京城里小门小户的女子上街行走乃是寻常事,大户人家的女子带了丫鬟婆子出门也只是多了副帷帽罢了。灯节更是盼了一年的大节庆,家家户户唿朋唤友结伴出来赏灯观看焰火以成风尚。 京城里今年挂彩灯并燃放焰火的地点选在距皇城东边开泰门一里多远的承泰街,这里地形开阔,青砖铺地,四围商铺林立,如今家家挂起了彩灯。承泰街边的宴宾楼是京城数得着的大酒楼,如今所有包间都被大户人家包了留给家眷们看焰火。 韩十一虽是刚到京城,却早有京城老宅的韩家管事家僕定下了宴宾楼位置极好的包厢。于是韩十一进京后,沐浴休息妥当,正是夜幕降临的时候,便带了铜钱来到宴宾楼等着观灯看焰火。今夜是她入京后第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务必要为树立无良纨绔的形象打下坚实基础,半点马虎不得。 于是韩十一刚一进包厢,便遣了铜钱带了家僕去京城名气最大的妓馆红鸾阁叫几个红牌姑娘来。那铜钱一声得令,揣着银票便出了包厢,她还赶着追出包厢,站在走廊里大声叮嘱,「不拘花多少钱,姑娘必要模样好会唱曲儿的!」 待不多时,那铜钱便带了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来,其中尤属一个叫红儿的是红鸾阁两大头牌之一。韩十一眯着杏眼打量眼前的几位环肥燕瘦的美人,终于满意了。几个姑娘便一拥而上把她包围了,斟酒的斟酒,夹菜的夹菜,红儿也一改平素花魁的矜持做派,大胆地倾身坐在了韩十一的腿上。心说这可是定国公世子,听说定国公府里金银珠宝比皇宫还多,若能进了门伺候世子,也算是脱离苦海了。 便在这时,包厢的门忽然被一脚踹开了。那一脚踹得颇有力度和气势,顿时包厢里的人便齐齐看过来。只见两个妙龄美人怒目圆睁掐着腰大步走了进来。那岁数小着两岁穿绿衫子的美人三两步奔上前去,一把提起那个刚坐到韩十一腿上的头牌红儿的后衣领,一抬手轻松把人甩了出去。 「就你也配往我家世子腿上坐?也不上称称称自己几斤几两!」 红鸾阁的几位姑娘见如此,便不依不饶起来,待要一起上前理论,那年长两岁的蓝裙美人面容沉静,却更是狠角色,见状竟从袖中抽出一条软鞭来,啪地一声抽在椅子上,那手劲瞬间把几个还想大显身手的姑娘给震住了。 那红儿跌坐在地上,此时才反应过来,半真半假地嘤嘤哭起来,直喊世子爷给她做主。在她的带动下,众姑娘改变了方向,齐齐拥向韩十一,要世子爷评理。不想那冲进来的俩美人身手又快又狠,一起上前三两下就把众姑娘从韩十一身边给拽开了,全部扔到地上与那红儿作伴去了。 末了两人还挑衅地瞪着韩世子,那蓝衫美人语重心长地劝诫道:「这些外面的女人不知底细,世子爷要爱惜身体啊!」 那绿衫美人更是牙尖嘴利恃宠而骄,直喊道:「世子爷若是稀罕她们,就先把我们姐妹撵了再说,想是我们服侍的不好,爷您一句话,我们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 那世子爷韩十一便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委屈样儿来,一摊手无奈道:「我也真真是拿你们没办法,我不过出来喝个酒赏个灯,什么大事?闹得鸡飞狗跳的!」接着便状似无奈地对铜钱一摆手,「把几位姑娘好好送回去,赏钱照双份儿的给!」 那红鸾阁的姑娘们本不服气,待听到赏钱可得双份,便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对金主儿被房里人管得太紧这事还有些不满,鱼贯出门时看向那两个闹事的美人的眼神便一半儿气恼一半嫉妒了。那红儿期期艾艾地瞟了世子一眼,不想又被那两个美人给犀利地瞪回来,便也熄了心出门去,心道可惜了,世子这么阔绰又肯听房里人的话,若是自己能进府去,那是何等舒心的日子啊。 待到众人离去,包厢门关好。韩十一才松了一口气,身子舒服地窝进太师椅里,对两个丫鬟贊道:「不错,这次你们俩发挥的都不错!金子鞭子抽得好,银子话说的到位!都有赏!」 银子洋洋得意,抿嘴笑道:「是世子教得好,奴婢们也是可塑之才!」 韩十一便打趣道:「对对对,争风吃醋棒打鸳鸯什么的,你们俩都是可塑之才!」 银子见自己又被世子拐着弯取笑了,跺脚道:「世子爷,您又取笑人!」 韩十一便含笑招唿两人坐下:「我哪里敢取笑姑娘,你们都坐下坐下,这会儿我们可以舒舒服服地等着赏灯看焰火了!我瞧着这位置订得不错,正对着放焰火的台子,坐在这里便能看到放焰火了。」 金子银子坐在了韩十一右手边,刚取了桌子上的湿布巾子净手,就听得外面一阵吵嚷,隔壁包间里传来桌椅翻倒的声音和女子的惊唿声。 韩十一放下筷子起身道:「呦吼,京城真是不让人闲着,总有热闹看,跟爷瞧瞧去!」 定国公府为了世子进京一事开始大张旗鼓的准备,但凡世子喜欢的,不管需要不需要,一律带上,随行的衣物用品加上带给京城亲友土仪装了十辆马车,护卫、丫鬟、僕妇、厨子加起来几十人的大队伍,浩浩荡荡地则择了个良辰吉日出发了。 韩十一推说天气太冷,并未骑马,而是坐了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马车里设着卧榻,榻上铺着柔软的貂皮垫子,她懒洋洋地歪在榻上,把车帘打开,一路游赏着沿途的风土人情,自觉趣味多多。 马车金子银子随身侍候,加上马车外随时听吩咐的小厮铜钱,这三人便是韩十一的心腹,名字也都是她幼时所赐。当初定国公听了金子银子铜钱这三个光灿灿的名字后,曾极力表扬自己闺女务实,有乃父之风。这小厮铜钱,是个油嘴滑舌惯会帮着世子出馊主意欺负人的,只韩十一觉得欺负人是件大事,少不了这个帮手,便也带着上京了。 北境离京城远隔千里,车行了五日到了渡口,换了大船沿着运河河道南下,一路逶迤几百里的水景虽甚好,但韩十一却有个晕船的毛病,头昏沉沉晕得厉害,没能好好赏景。待到京城附近的州县弃船登岸,上岸时还有些手轻脚轻,由金子扶着下船时犹自打了个晃。这一晃便被各路探子带回消息去,给他们的主子不好心里安慰,小世子果然是废柴。 此后一路便是京郊风情,正是末冬时节,官道两旁的庄稼地还荒着,房舍也多是土坯房,无甚看处。韩十一的娘诸葛氏的嫁妆里便有几个京郊中等大小的农庄,如今都是下人们在帮打理着。韩十一这一路走走停停,腊月二十三出发,到京城脚下已是正月十五上元节这日。 正月十五上元节是大梁的重要节日,俗称灯节,各地都有挂彩灯和集中燃放焰火的习俗,州府里有官员亲自主持燃放焰火,以示亲民。大梁朝民风较前朝开放,虽也讲究男女大防,对女子的限制却并不严苛。京城里小门小户的女子上街行走乃是寻常事,大户人家的女子带了丫鬟婆子出门也只是多了副帷帽罢了。灯节更是盼了一年的大节庆,家家户户唿朋唤友结伴出来赏灯观看焰火以成风尚。 京城里今年挂彩灯并燃放焰火的地点选在距皇城东边开泰门一里多远的承泰街,这里地形开阔,青砖铺地,四围商铺林立,如今家家挂起了彩灯。承泰街边的宴宾楼是京城数得着的大酒楼,如今所有包间都被大户人家包了留给家眷们看焰火。 韩十一虽是刚到京城,却早有京城老宅的韩家管事家僕定下了宴宾楼位置极好的包厢。于是韩十一进京后,沐浴休息妥当,正是夜幕降临的时候,便带了铜钱来到宴宾楼等着观灯看焰火。今夜是她入京后第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务必要为树立无良纨绔的形象打下坚实基础,半点马虎不得。 于是韩十一刚一进包厢,便遣了铜钱带了家僕去京城名气最大的妓馆红鸾阁叫几个红牌姑娘来。那铜钱一声得令,揣着银票便出了包厢,她还赶着追出包厢,站在走廊里大声叮嘱,「不拘花多少钱,姑娘必要模样好会唱曲儿的!」 待不多时,那铜钱便带了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来,其中尤属一个叫红儿的是红鸾阁两大头牌之一。韩十一眯着杏眼打量眼前的几位环肥燕瘦的美人,终于满意了。几个姑娘便一拥而上把她包围了,斟酒的斟酒,夹菜的夹菜,红儿也一改平素花魁的矜持做派,大胆地倾身坐在了韩十一的腿上。心说这可是定国公世子,听说定国公府里金银珠宝比皇宫还多,若能进了门伺候世子,也算是脱离苦海了。 便在这时,包厢的门忽然被一脚踹开了。那一脚踹得颇有力度和气势,顿时包厢里的人便齐齐看过来。只见两个妙龄美人怒目圆睁掐着腰大步走了进来。那岁数小着两岁穿绿衫子的美人三两步奔上前去,一把提起那个刚坐到韩十一腿上的头牌红儿的后衣领,一抬手轻松把人甩了出去。 「就你也配往我家世子腿上坐?也不上称称称自己几斤几两!」 红鸾阁的几位姑娘见如此,便不依不饶起来,待要一起上前理论,那年长两岁的蓝裙美人面容沉静,却更是狠角色,见状竟从袖中抽出一条软鞭来,啪地一声抽在椅子上,那手劲瞬间把几个还想大显身手的姑娘给震住了。 那红儿跌坐在地上,此时才反应过来,半真半假地嘤嘤哭起来,直喊世子爷给她做主。在她的带动下,众姑娘改变了方向,齐齐拥向韩十一,要世子爷评理。不想那冲进来的俩美人身手又快又狠,一起上前三两下就把众姑娘从韩十一身边给拽开了,全部扔到地上与那红儿作伴去了。 末了两人还挑衅地瞪着韩世子,那蓝衫美人语重心长地劝诫道:「这些外面的女人不知底细,世子爷要爱惜身体啊!」 那绿衫美人更是牙尖嘴利恃宠而骄,直喊道:「世子爷若是稀罕她们,就先把我们姐妹撵了再说,想是我们服侍的不好,爷您一句话,我们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 那世子爷韩十一便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委屈样儿来,一摊手无奈道:「我也真真是拿你们没办法,我不过出来喝个酒赏个灯,什么大事?闹得鸡飞狗跳的!」接着便状似无奈地对铜钱一摆手,「把几位姑娘好好送回去,赏钱照双份儿的给!」 那红鸾阁的姑娘们本不服气,待听到赏钱可得双份,便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对金主儿被房里人管得太紧这事还有些不满,鱼贯出门时看向那两个闹事的美人的眼神便一半儿气恼一半嫉妒了。那红儿期期艾艾地瞟了世子一眼,不想又被那两个美人给犀利地瞪回来,便也熄了心出门去,心道可惜了,世子这么阔绰又肯听房里人的话,若是自己能进府去,那是何等舒心的日子啊。 待到众人离去,包厢门关好。韩十一才松了一口气,身子舒服地窝进太师椅里,对两个丫鬟贊道:「不错,这次你们俩发挥的都不错!金子鞭子抽得好,银子话说的到位!都有赏!」 银子洋洋得意,抿嘴笑道:「是世子教得好,奴婢们也是可塑之才!」 韩十一便打趣道:「对对对,争风吃醋棒打鸳鸯什么的,你们俩都是可塑之才!」 银子见自己又被世子拐着弯取笑了,跺脚道:「世子爷,您又取笑人!」 韩十一便含笑招唿两人坐下:「我哪里敢取笑姑娘,你们都坐下坐下,这会儿我们可以舒舒服服地等着赏灯看焰火了!我瞧着这位置订得不错,正对着放焰火的台子,坐在这里便能看到放焰火了。」 金子银子坐在了韩十一右手边,刚取了桌子上的湿布巾子净手,就听得外面一阵吵嚷,隔壁包间里传来桌椅翻倒的声音和女子的惊唿声。 韩十一放下筷子起身道:「呦吼,京城真是不让人闲着,总有热闹看,跟爷瞧瞧去!」 第3章 相府千金真跋扈 事情的起因也简单,权倾朝野的王丞相千金王希媛嫌府上订的包厢位置不好,要跟礼部郎中秦大人家换包厢。这礼部郎中是从四品官,又是个没实权的闲职,他家自然是不会跟相府过不去,礼部郎中秦大人也并不曾来,家来观灯的只有两位小姐并丫鬟婆子,一位是府上的二姑娘秦婉宁,另一位是秦大人继室钱氏的外甥女刘珍儿。 本来那秦婉宁息事宁人,一口答应下来可以换包厢。只收拾东西的待要出门的时候,那表小姐刘珍儿抱怨了几句,正巧被王希媛听到。这王大千金可不是普通人,那是在京城闺秀圈里横着走的人物,立即便恼了,即刻命人将秦府两位小姐的东西全部砸了。 韩十一带着金子银子赶到时,包厢里不管是不是秦府带来的东西,一律已经砸得碎成渣渣,桌椅也一律砸成了一堆木柴。韩十一不仅心里好笑:「这王家千金还真是御下有方,府里的家丁僕妇们动起手来都不遗余力啊。」 那秦婉宁险些被飞起的木屑擦伤,此时被丫鬟紫燕护着躲在窗前,刘珍儿早就没了刚才要找相府千金理论的气势,紧挨着秦婉宁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转眼被砸得乱糟糟的包厢。 能砸的都砸完,那群彪悍的丫鬟僕妇便收了手,场面便静了下来。相府千金王希媛满意地站在包厢地中央打量战果。她也就十五六岁年纪,一张小脸粉白娇憨,眉目如画,只是神情傲慢,鄙夷地看着躲在窗前的秦府两位小姐,冷笑道:「说我嚣张跋扈是吗?那我便嚣张给你们看!」 秦婉宁此时十分后悔答应陪刘珍儿出来看灯。只这刘珍儿是继母的外甥女,与自己本来就隔着一层,她执意要来,自己也不好推脱,反惹了继母嫌,于是便只得陪着了。王丞相府的千金王希媛的脾气秉性她也听说过几分,那是京城闺秀里的头一号人物,父亲王丞相权倾朝野。母亲胡氏则是出了名的悍妇,姑姑更是皇上爱重的王皇后,这些人的宠爱养成了王希媛蛮横跋扈的脾气,那是从来说一不二的。所以刚听说她要与自己换包厢,秦婉宁立即便应了下来,只刘珍儿是年前才从外地进京来,没听过王希媛的名头,在家里又也是娇养惯了的,受不得这个气便嘀咕了几句,不想却惹来这样的麻烦,如今却要怎么收场? 此时,一道温润闲适带着隐约清甜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包厢里尴尬的氛围,「那条藕荷色的裙子不错,瞧着是双面绣吧?金子,你会绣吗?」 秦婉宁循声望去,见一位华服公子正懒洋洋地倚着包厢门,若无其事地含笑望着自己,见自己回头,眼神竟也不迴避。这小公子模样虽生得极其俊致,却浑身上下披金戴玉,宝石镶冠,单是戒子一手上就戴了五个,当真是暴发户气质毫不遮掩。 这便是闻声赶来瞧热闹的韩十一了,跟在他身后的金子见自家世子问了,也不能不回答,也瞧了眼秦婉宁那绣花的裙摆,认真回道:「奴婢不会。」 秦婉宁被年轻公子肆意打量,羞得连忙转过身去,心里颇为忐忑。 韩十一不以为意,「啧啧」两声道:「可惜了。」眼睛仍在秦婉宁身上观瞧,那色眯眯地登徒子的表情跟粉妆玉琢的模样十分不搭。 那刘珍儿也发现韩十一正看着她们这边,先也是红了脸颊,但却很快被韩那一身价值连城的装扮吸引了,心想这人既是订了包厢看焰火,必是京城里数得着的人家的公子,这京城里的水土真是养人,男人也这般精緻,难怪娘一定要将自己送进京城姨母家里来,托姨母为自己寻一门好亲。 刘小姐暂忘了眼前的尴尬,还在浮想联翩,就听那王希媛大声吩咐家丁道:「把她们撵走,撵到街上去!」 王希媛身旁一个穿得葱绿的丫鬟听了这话着急劝阻:「小姐,她们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撵到街上去怕是不妥……」 王希媛耐烦地呵斥道:「我让撵就撵!你费什么话?」接着眼神傲慢犀利地扫了秦婉宁、刘珍儿并门口看热闹的韩十一一眼,挑衅地厉声呵斥家丁道:「都是死人吗?还不动手!」 浑身珠光宝气的韩十一对上王希媛,嘴角便浮现一丝俊逸地笑意,顺手接过银子递过来的青瓷茶盅,微抿了一口茶水,才语气恬淡地施施然说道:「谁家小姐这么身宽体胖,不撵了旁人就容不下她了?」 王希媛望向声音来源,愤恨地一瞪眼道:「你是谁?本小姐的事你也敢管?」 韩十一明眸一睐:「区区不才韩十一。敢问这位胖小姐又是哪位呢?」 王希媛身量苗条婀娜,却成了韩十一口中的「胖小姐」,她是相府的幼女,从小被爹娘溺爱长大,脾气骄纵得厉害,何曾受过这样的捉弄,几乎气得蹦起来,手指韩十一吩咐家丁们道:「给我揍他!」 这群跟出来的家丁被王希媛指挥得晕头转向,又仗着相府势大,在外面从来都是横着走的,虽然看出韩十一也是富家子弟,却还是一哄而上沖了过来。 韩十一杏眼圆睁,眼里光芒四射竟有几分兴奋,口中却假意惊讶地喊道:「怎么说说话就要打人啊?咱们可是讲理的人,你若说自己不胖,到是先上称量量,咱们再理论……」韩十一一边絮叨着一边看似狼狈却十分灵活地躲开了冲上来的家丁们。 韩十一身旁的两个大丫鬟金子和银子都是练过功夫的,已瞬间跳起和相府的家丁们打在一起。一时本就乱无可乱的包厢又糟了一次浩劫。空间狭小,众人动手施展不开,互相推挤,秦婉宁正立在窗前,不知被何人一推,一声惊唿,站立不稳摔出了窗外。 韩十一寻了个好位置正准备悠闲地看着金子银子和那些家丁过招,此时眼疾手快蹿过去,手伸出窗外一捞,刚好拽住了秦婉宁的脚腕,还不忘贫嘴打趣道:「这打的正热闹呢,姑娘你怎么还有空寻死啊?」 事情的起因也简单,权倾朝野的王丞相千金王希媛嫌府上订的包厢位置不好,要跟礼部郎中秦大人家换包厢。这礼部郎中是从四品官,又是个没实权的闲职,他家自然是不会跟相府过不去,礼部郎中秦大人也并不曾来,家来观灯的只有两位小姐并丫鬟婆子,一位是府上的二姑娘秦婉宁,另一位是秦大人继室钱氏的外甥女刘珍儿。 本来那秦婉宁息事宁人,一口答应下来可以换包厢。只收拾东西的待要出门的时候,那表小姐刘珍儿抱怨了几句,正巧被王希媛听到。这王大千金可不是普通人,那是在京城闺秀圈里横着走的人物,立即便恼了,即刻命人将秦府两位小姐的东西全部砸了。 韩十一带着金子银子赶到时,包厢里不管是不是秦府带来的东西,一律已经砸得碎成渣渣,桌椅也一律砸成了一堆木柴。韩十一不仅心里好笑:「这王家千金还真是御下有方,府里的家丁僕妇们动起手来都不遗余力啊。」 那秦婉宁险些被飞起的木屑擦伤,此时被丫鬟紫燕护着躲在窗前,刘珍儿早就没了刚才要找相府千金理论的气势,紧挨着秦婉宁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转眼被砸得乱糟糟的包厢。 能砸的都砸完,那群彪悍的丫鬟僕妇便收了手,场面便静了下来。相府千金王希媛满意地站在包厢地中央打量战果。她也就十五六岁年纪,一张小脸粉白娇憨,眉目如画,只是神情傲慢,鄙夷地看着躲在窗前的秦府两位小姐,冷笑道:「说我嚣张跋扈是吗?那我便嚣张给你们看!」 秦婉宁此时十分后悔答应陪刘珍儿出来看灯。只这刘珍儿是继母的外甥女,与自己本来就隔着一层,她执意要来,自己也不好推脱,反惹了继母嫌,于是便只得陪着了。王丞相府的千金王希媛的脾气秉性她也听说过几分,那是京城闺秀里的头一号人物,父亲王丞相权倾朝野。母亲胡氏则是出了名的悍妇,姑姑更是皇上爱重的王皇后,这些人的宠爱养成了王希媛蛮横跋扈的脾气,那是从来说一不二的。所以刚听说她要与自己换包厢,秦婉宁立即便应了下来,只刘珍儿是年前才从外地进京来,没听过王希媛的名头,在家里又也是娇养惯了的,受不得这个气便嘀咕了几句,不想却惹来这样的麻烦,如今却要怎么收场? 此时,一道温润闲适带着隐约清甜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包厢里尴尬的氛围,「那条藕荷色的裙子不错,瞧着是双面绣吧?金子,你会绣吗?」 秦婉宁循声望去,见一位华服公子正懒洋洋地倚着包厢门,若无其事地含笑望着自己,见自己回头,眼神竟也不迴避。这小公子模样虽生得极其俊致,却浑身上下披金戴玉,宝石镶冠,单是戒子一手上就戴了五个,当真是暴发户气质毫不遮掩。 这便是闻声赶来瞧热闹的韩十一了,跟在他身后的金子见自家世子问了,也不能不回答,也瞧了眼秦婉宁那绣花的裙摆,认真回道:「奴婢不会。」 秦婉宁被年轻公子肆意打量,羞得连忙转过身去,心里颇为忐忑。 韩十一不以为意,「啧啧」两声道:「可惜了。」眼睛仍在秦婉宁身上观瞧,那色眯眯地登徒子的表情跟粉妆玉琢的模样十分不搭。 那刘珍儿也发现韩十一正看着她们这边,先也是红了脸颊,但却很快被韩那一身价值连城的装扮吸引了,心想这人既是订了包厢看焰火,必是京城里数得着的人家的公子,这京城里的水土真是养人,男人也这般精緻,难怪娘一定要将自己送进京城姨母家里来,托姨母为自己寻一门好亲。 刘小姐暂忘了眼前的尴尬,还在浮想联翩,就听那王希媛大声吩咐家丁道:「把她们撵走,撵到街上去!」 王希媛身旁一个穿得葱绿的丫鬟听了这话着急劝阻:「小姐,她们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撵到街上去怕是不妥……」 王希媛耐烦地呵斥道:「我让撵就撵!你费什么话?」接着眼神傲慢犀利地扫了秦婉宁、刘珍儿并门口看热闹的韩十一一眼,挑衅地厉声呵斥家丁道:「都是死人吗?还不动手!」 浑身珠光宝气的韩十一对上王希媛,嘴角便浮现一丝俊逸地笑意,顺手接过银子递过来的青瓷茶盅,微抿了一口茶水,才语气恬淡地施施然说道:「谁家小姐这么身宽体胖,不撵了旁人就容不下她了?」 王希媛望向声音来源,愤恨地一瞪眼道:「你是谁?本小姐的事你也敢管?」 韩十一明眸一睐:「区区不才韩十一。敢问这位胖小姐又是哪位呢?」 王希媛身量苗条婀娜,却成了韩十一口中的「胖小姐」,她是相府的幼女,从小被爹娘溺爱长大,脾气骄纵得厉害,何曾受过这样的捉弄,几乎气得蹦起来,手指韩十一吩咐家丁们道:「给我揍他!」 这群跟出来的家丁被王希媛指挥得晕头转向,又仗着相府势大,在外面从来都是横着走的,虽然看出韩十一也是富家子弟,却还是一哄而上沖了过来。 韩十一杏眼圆睁,眼里光芒四射竟有几分兴奋,口中却假意惊讶地喊道:「怎么说说话就要打人啊?咱们可是讲理的人,你若说自己不胖,到是先上称量量,咱们再理论……」韩十一一边絮叨着一边看似狼狈却十分灵活地躲开了冲上来的家丁们。 韩十一身旁的两个大丫鬟金子和银子都是练过功夫的,已瞬间跳起和相府的家丁们打在一起。一时本就乱无可乱的包厢又糟了一次浩劫。空间狭小,众人动手施展不开,互相推挤,秦婉宁正立在窗前,不知被何人一推,一声惊唿,站立不稳摔出了窗外。 韩十一寻了个好位置正准备悠闲地看着金子银子和那些家丁过招,此时眼疾手快蹿过去,手伸出窗外一捞,刚好拽住了秦婉宁的脚腕,还不忘贫嘴打趣道:「这打的正热闹呢,姑娘你怎么还有空寻死啊?」 第4章 国公世子假风流 上元灯节放焰火,京城的惯例是由京兆尹主持。今年有些不同,皇上派了才回京的五皇子陈延易来主持,示意皇家与民同乐。五皇子虽是元后嫡出,却母亲幼年丧母,十二岁便离了京城去了西境军中,这才刚回京。坊间朝堂流传皇上不喜这位五皇子,早已不是什么秘闻。 皇上当年只是不被重视的庶出皇子,夺嫡之争根本没他参与的份。只是几个兄弟斗得太狠了,各自都伤了元气,他才渔翁得利最终登上大位。然而也不单凭是运气,皇上是心机极为深沉之人,也许这一切都早在他的算计之中,包括最关键的一步,设计迎娶了世代勛贵的楚老将军的独女楚氏为妻。若没有楚老将军护佑,他等不到登基早就成了兄弟们的刀下俎了。 皇上登基以后,髮妻楚氏即为皇后,又生了嫡子皇长子。皇上也状似十分激动地大赦天下,等不及地立了这个嫡长子为太子。只是这位太子不满周岁时夭折了。皇上对楚氏的感情很复杂,既有感激又有忌惮,夫妻之情有几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而楚氏对皇上的感情却毫不遮掩地始终淡薄,甚至还掺杂着因被利用而生的怀恨。皇位稳固以后,皇上开始有心思要谈谈感情,而能跟他谈这个感情的人,却是他早年中意的王大学士家的女儿王氏。 这王氏也是个有股子狠劲的。皇上幼年的时候在王大学士府里避过时疫,与王氏算是幼年相识,颇有几分青梅竹马的味道。但是皇上为了大位,毫不犹豫地娶了楚氏。从迎娶楚氏到皇上登基是五年,王氏足足等了五年,从适龄少女等成了京城有名的「剩女」。为了迴避说亲,她甚至不惜装病被送到家庙里修养。直到皇上登基后的第二年,才借着选秀充盈后宫的机会,悄悄把她抬进了宫,也没敢给太高的位份,只是个美人,因这时候楚家势大,皇上在皇位上还要看几分楚家的脸色。直到楚老将军谢世,皇上积压了多年的感情终于能发泄出来,这一年王氏的位份从美人连升数级成了王贵妃。 元后楚氏对皇上的所作所为除了冷眼早就没有其他言语了,她深入简出,对一切视而不见。不过皇上也没敢太过分,毕竟楚老将军不在了,楚老将军的儿子皇后的同胞兄弟楚将军还在。而且年方弱冠的楚将军只趁着皇上一个打盹松懈的机会就重振了楚家军,等到皇上意识到的时候,楚家军已经在西境扎了根。皇上是那种能忍的性格,不动则已,动就要将你连根拔除,他在等一个能彻底除掉楚家军的机会,可是楚将军让他等了二十多年,楚将军变成了楚元帅,机会还没让他等到。这事让皇上吃了闷亏,也是皇上近年来身体越来越差的原因之一。 五皇子就出生在他的胞兄太子薨了的第二年,皇上对这个皇子的出生显然有点措手不及。因为这时他已经有了王氏所出的二皇子,但是五皇子的出生一下子把他心爱之人的儿子比成了庶出,就如当年的他自己。虽然他可以百般宠爱二皇子,给予各种超出规制的赏赐,但有嫡子在,二皇子就沾不到储君的边儿。于是五皇子生下来就成了皇上和王氏的眼中钉,更雪上加霜的是元后楚氏在他六岁的时候薨了。一年以后,皇上立王氏为后。父不慈,母亡,继母和兄长虎视眈眈,五皇子在这样的深宫中竟奇蹟般地茁壮成长起来,皇上看不下去这个孩子在他眼前晃,应楚元帅之说,放他到西境军中歷练。一去七年只在皇太后宾天时回来过一次,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热孝便又返回西境。直到去年年底,毫无徵兆的,皇上忽然发了一纸诏书,召他回京过年。朝中一时议论纷纷。 五皇子给满朝文武的感觉可以用四个字囊括?「老成持重」,脸上从不肯表露出任何情绪,真正是宠辱不惊岿然不动。不过时人也能理解这位皇子的尴尬处境,身为元后嫡子却不是储君,上面还有一个比他年长的继后所出嫡子二皇子。受宠的二皇子领命主持了年尾的群臣宴,在宴会上颇为露脸。皇上喜笑颜开,余光看到席上的五皇子,想着这也好歹是个嫡子,便把原本官员主持即可的灯节放焰火的任务指给了他。这带着一群老百姓放焰火跟主持群臣宴自然不是一个台面的活,百官哪有看不清楚的。 于是今天跟着五皇子来的礼部官员也没觉得这是一件美差,只是抱怨那五皇子既不用官差提前开道,又步子迈得飞快,丝毫不顾忌他们这些跟着的老臣。正腹诽着,前面五皇子忽然停住了脚步,让跟在后面一路埋头走的老大臣一时收不住险些栽倒。抬头看时,却见前面有名的大酒楼宴宾楼二楼窗外吊着一位头朝下的女子,这是怎么个说法? 秦婉宁头朝下倒挂在二楼窗户外,薄荷色的裙子整个翻下来几乎罩住了她的头,露出了里面白绸中裤。韩十一一手抓着她的脚腕,大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这宴宾楼举架高,虽是二楼,却有普通人家的三层那么高,秦婉宁吊在窗户外面,距离青石砖铺地的路面还有一人多高,头朝下跌下来势必会受伤。 韩十一头朝下吃力地拽着秦婉宁的脚腕,自己将将稳住不被一起拖下去,回过神儿来连忙唿救:「快来人啊,爷我拽不住她了!」 秦婉宁从韩十一的声音听出是刚刚那位珠光宝气的公子,自己现在被个陌生男子抓着脚腕甚是不妥,惊慌地挣扎:「放……放开我!」 韩十一本来就头朝下拽得吃力,秦婉宁一挣扎,她险些就脱手了,连忙两手一起抓住她脚腕道:「我放开你就摔死了!你别乱动啊!」 楼下已经迅速围拢来很多看热闹的路人,比看焰火还要兴致高,百事通的围观群众立即起了话题。 一位脸上有颗黑痣的胖大婶磕着瓜子看得起劲:「不得了,我要是这么让人把裙子都掀了,早就不活了。啧啧。」 胖大婶身旁的年轻妇人也跟着说道:「可不是嘛,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闹出这么档子事,全家都跟着丢人。」 先前说话的胖大婶还是个因职业素质差刚下岗的官媒,知道得很全面。立即帮解惑道:「我知道,这是礼部郎中秦大人家的二小姐,已经在说亲了,哎呦,这可怎么好呦,怕是没人家肯求娶了。」 秦婉宁听到街边人的议论,更是拼了摔死也要挣脱韩十一,哽咽哭道:「快放开我,我宁愿摔死也不要……不要……」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哽咽变成了崩溃大哭,挣扎得更厉害,直是要头朝下摔下去寻死的意思了。 韩十一眼看抓不住秦婉宁,担心她真的掉下去摔出个好歹,着急回头唿救:「哎呦喂,你自己想死别搭上小爷啊,来人啊,救命!」 金子和银子与相府家丁打斗,看到韩十一的状况想要来救,却被家丁们拦着不得脱身。王希媛正在指挥着家丁与金子银子对打,看到韩十一的险况,得意一笑道:「我来帮你一把!」说罢提着裙子奔了过来,上前去推韩十一,想要把她推出窗外:「下去吧你!」 韩十一险些被她推下去,不得不伸脚勾住窗棱,回头看去,刚刚斜眼瞟到王希媛的半边脸,龇牙一笑求饶道:「姑娘,喂,别推,会摔死人的!」 王希媛可不理会韩十一那唇红齿白的讨好的笑,得意地头上的金钗乱颤,又去掰韩十一勾着窗棱的脚,笑道:「我就是要摔死你!」 韩十一惊唿:「男女授受不亲,你别碰小爷的脚,再碰你就得嫁给我,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王希媛气恼伸手在韩十一小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韩十一一声吃疼惊唿,勾着窗棱的脚一松,头朝下摔了出去,还是没忘了贫几句:「爷我小命要搭在这里了,好事当真是做不得,当祸害才保险……」 韩十一从楼上摔下来,被她拽着脚腕的秦婉宁比她先一步头朝下跌向地面。离地虽然不高,但是街面是青砖铺就,这个姿势也必然受伤。韩十一在下坠的瞬间一跃抱住了秦婉宁的腰,想要改变她跌落的姿势以避免头颈摔伤。 不料,忽然一袭薰貂大氅夹着劲风而来,捲住了秦婉宁,缓冲了她下坠的力度和姿势,使她侧身跌在地上,避免了头部着地。 韩十一松了一口气,跟着跌下来,她爬起来扑过去想看看秦婉宁有没有受伤,却自己手腕受伤没支撑住,翻身又直接扑在了秦婉宁身上。 秦婉宁刚回过神儿来,就见到韩十一趴在自己身上,误以为韩十一要轻薄非礼自己,撕心裂肺哭喊起来:「你放开我,放开我!」 这喊声把韩十一吓了一跳,她也听到了周遭的起闹和议论声便心说「糟了,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她是真想爬起来,手腕再次触地,疼的龇牙咧嘴,一松手又再次扑倒在秦婉宁身上,脸正贴着秦婉宁的脖子,闷声哼唧:「我……我受伤了,起不来……」 纵是大梁朝男女大防不如前朝严苛,但是女子的名节还是极其重要的,像这样当街被一个青年男子扑在地上抱住不松手,已算是名声毁了。周围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多半当大戏看得津津有味,偶有 气愤的嘆息的指责几句的,也都是说说罢了。到是王希媛在楼上笑得前仰后合。秦婉宁听到周遭的起闹声,想到自己的处境,气急攻心,直接晕了过去。 这时,一只戴着翡翠扳指的手将韩十一拎了起来。韩十一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抬头看向那人,深邃的黑眸波澜不惊,脸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韩十一撇撇嘴,又是你这个面瘫脸啊…… 第5章 遇刺客王子身手 彼时这面瘫脸看清楚了韩十一的面容,忽然一甩手,把她拉离了秦婉宁,丢在一旁青砖地上。 韩十一受伤的手腕再次碰地,疼得哎呦一声。他纨绔当久了,自尊心已经不那么强了,当街被这么扔了一下也不以为意,重新找了找花花公子的感觉,顺势回了五皇子一个白眼。这个显示自己嚣张跋扈毫无城府没半点「眼力见儿」的机会绝对不能放过。最好是让这五皇子一怒之下跑去皇上面前告上一状,让皇上得知韩家唯一继承人如此不堪大任,他必然会龙颜大悦,晚上睡觉都能不失眠。 韩十一以为五皇子被白眼了,总得象徵性的怒上一怒,她也顺势再接着搞出点事故来。没想到那五皇子眉头都没皱一下,接着便懒得多看一眼似的转过头去,接过侍卫新亭递过来的薰貂大氅,转身大步走了。 五皇子的到来成功地打断了险些爆发的一场国公世子和相府千金的开年大战。秦府的人连忙将昏迷的秦婉宁送回府里医治,韩十一虽手腕受伤却还不忘关心姑娘,直到秦家的马车背景都看不见了,才被家扑们簇拥着送回了国公府。王希媛见对手走了,而灯节典礼马上就要开始,士兵已经开始在街道两旁和焰火台前列队,她便也没了看灯的心思,气沖沖也打道回府了。 士兵将主持放焰火的高台围了起来,五皇子一脸肃穆祭过天,祈祷来年风调雨顺,接着便手执火把将象徵皇权的头灯——龙灯点亮,一时沿街的灯火跟着次第亮起来,蜿蜒几条街道,蔚为壮观。 就在这时,敬神的供桌忽然翻倒,从供桌下方蹿出四个黑衣劲装手持利刃的蒙面刺客。原来四人早就藏在了高台下面,供桌下方便是出口所在。 四刺客手中武器均为适宜近身搏击的弯月刀,动作整齐划一,一起攻向五皇子几处要害,配合的天衣无缝,令五皇子前后左右都无退路。这高台上只有五皇子并几个礼部的老大人,全都是文臣,此时已经突发的情况吓掉了魂儿。台下护卫想要上来救援却已是来不及,这是一场时机掌握的十分完美的刺杀。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五皇子身法十分诡异地闪过了四人的合围,以手为刀状似轻飘飘在最近的一名刺客颈上一砍,那人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而此时新亭和寄野已经飞身跃上了高台,一肚子火气地迎战另外三人,敢在他们俩眼皮底下刺杀五皇子,当他们是摆设吗?于是这两人出手又快有狠。 五皇子见新亭和寄野赶来,便跳出了几丈远瞧着,似是笃定新亭和寄野完全有能力收拾了这几个刺客。只从旁提了一句,「瞧着是威远门的末流弟子,刀上有毒。」 威远门也算江湖上数得着的大门派,只是近些年来门主频换,门内规矩乱了,鱼蛇混杂。这四个刺客正是威远门的弟子,却不是末流,这次本以为刺杀一个只会带兵打仗的皇子应该不在话下,偏出手就栽了,如今还被人说是末流,当真是气得一口血只能咽到肚子里。况且刺杀皇子若不能全身而退,那是要连累师门诛九族的,这不是自己死了就行的,留下尸首也是罪证。三人想到这,简直是觉得想死都难,身手便有些凝滞,被新亭和寄野寻了个空隙很快一一制服了。 五皇子遇袭的时候,韩十一正眯着眼坐在浴桶里,银子在旁帮着她擦背,隔一会儿瞥一眼她家世子伤了的手腕,忍不住抱怨道:「京城里的女人真的是都是母老虎,世子往后还是离她们远点,要想混纨绔的名头,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吧。」 水汽氤氲中,韩十一长睫微微忽闪,并未睁开眼睛,懒洋洋说道:「母老虎有什么可怕,怕的是笑面虎,或是那种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让你看不出息怒,就是动了杀意也不漏本分的面瘫虎。」 「面瘫是什么?世子又说怪词煳弄我们。」 这次韩十一终于睁开眼睛了,解释道:「前朝御医周奉瑾有一本医术叫《怪病怪治》,里面提过有人生了一种病,就是脸上的肉僵硬不能动,不能哭也不能笑,是为『面瘫』。你瞧着那五皇子,是不是就像一只面瘫虎?」 银子回忆五皇子的样子,跟着笑了起来,「世子好像前世跟五皇子有仇一样,先是说他救人心怀叵测,又说人家面瘫虎。」 「前世有没有仇的我不知道,总之今生本世子是不想与任何人成仇,我只求能顺利接掌了韩家军,保家卫国。」接着便心里嘆息:「只这简单的目的,竟也成了皇上的眼中钉,跟谁说理去呢?」 韩十一窝在浴桶里回忆今天发生的事。她本想着趁着灯节人多,各府闺秀都出来看灯了,正是她树立无良好色形象的大好时机,先是多叫头牌姑娘陪酒,接着上演一出家有兇悍小妾的戏码,再瞅机会往闺秀扎堆的地界儿肆无忌惮多瞧几眼,明天她的「花名」就会通过各府的女眷中传出去。「好色」向来是她掩饰女子身份的挡箭牌,进京以后还得好好利用。 谁料到横空杀出一个王希媛。韩十一还没进京就听熟了她的大名,更熟的是她的父亲王丞相。皇上忌惮手握重兵的楚家和韩家,重用王皇后的兄长王安篱,使其一步步成为权倾朝野的丞相,朝廷半数官员都是依附王家势力。这王相能坐到位极人臣自然是有城府的,但他有个满朝皆知的短处,就是惧内。王相的髮妻胡氏是个有手段的,相府里连半个姬妾也无,王相的四个子女皆是髮妻所出。长女王希姝嫁了二皇子为妃,长子王伯琇继承了父亲的才华,十六岁中举,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却一场大病没熬过去没了。次子王仲钰比哥哥小着几岁,因是幼子家里管束的便没那么严格,整日里不好读书,只爱与一班京里权贵自己玩乐。待到后来他长兄没了,父亲又要教导他来顶立门户,可他散漫的脾性已经养成,又哪是能改得了的。幼女王希媛最是个异数,从小比男孩子还要淘气,又最会哄父母开心,在父母面前最是得宠,渐渐便养成了个跋扈的脾气,在京城贵女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惹不起的人物。 虽然摔伤了手腕,可是纨绔好色的名声也算初步确立,韩十一到是不心疼自己的手腕,只是平白连累了那秦府的小姐,也不知她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想来那些迂腐的官家跟他们尚武的北境不一样,怕是她少不了被家里人训斥。韩十一琢磨着怎么才能弥补一二,昏沉沉要睡着的时候,听金子在帘子外面回道:「禀世子爷,五皇子刚刚遇刺了!」 韩十一立时睡意全无,隔着帘子喊道:「进来说话,他人死了没?」 彼时这面瘫脸看清楚了韩十一的面容,忽然一甩手,把她拉离了秦婉宁,丢在一旁青砖地上。 韩十一受伤的手腕再次碰地,疼得哎呦一声。他纨绔当久了,自尊心已经不那么强了,当街被这么扔了一下也不以为意,重新找了找花花公子的感觉,顺势回了五皇子一个白眼。这个显示自己嚣张跋扈毫无城府没半点「眼力见儿」的机会绝对不能放过。最好是让这五皇子一怒之下跑去皇上面前告上一状,让皇上得知韩家唯一继承人如此不堪大任,他必然会龙颜大悦,晚上睡觉都能不失眠。 韩十一以为五皇子被白眼了,总得象徵性的怒上一怒,她也顺势再接着搞出点事故来。没想到那五皇子眉头都没皱一下,接着便懒得多看一眼似的转过头去,接过侍卫新亭递过来的薰貂大氅,转身大步走了。 五皇子的到来成功地打断了险些爆发的一场国公世子和相府千金的开年大战。秦府的人连忙将昏迷的秦婉宁送回府里医治,韩十一虽手腕受伤却还不忘关心姑娘,直到秦家的马车背景都看不见了,才被家扑们簇拥着送回了国公府。王希媛见对手走了,而灯节典礼马上就要开始,士兵已经开始在街道两旁和焰火台前列队,她便也没了看灯的心思,气沖沖也打道回府了。 士兵将主持放焰火的高台围了起来,五皇子一脸肃穆祭过天,祈祷来年风调雨顺,接着便手执火把将象徵皇权的头灯——龙灯点亮,一时沿街的灯火跟着次第亮起来,蜿蜒几条街道,蔚为壮观。 就在这时,敬神的供桌忽然翻倒,从供桌下方蹿出四个黑衣劲装手持利刃的蒙面刺客。原来四人早就藏在了高台下面,供桌下方便是出口所在。 四刺客手中武器均为适宜近身搏击的弯月刀,动作整齐划一,一起攻向五皇子几处要害,配合的天衣无缝,令五皇子前后左右都无退路。这高台上只有五皇子并几个礼部的老大人,全都是文臣,此时已经突发的情况吓掉了魂儿。台下护卫想要上来救援却已是来不及,这是一场时机掌握的十分完美的刺杀。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五皇子身法十分诡异地闪过了四人的合围,以手为刀状似轻飘飘在最近的一名刺客颈上一砍,那人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而此时新亭和寄野已经飞身跃上了高台,一肚子火气地迎战另外三人,敢在他们俩眼皮底下刺杀五皇子,当他们是摆设吗?于是这两人出手又快有狠。 五皇子见新亭和寄野赶来,便跳出了几丈远瞧着,似是笃定新亭和寄野完全有能力收拾了这几个刺客。只从旁提了一句,「瞧着是威远门的末流弟子,刀上有毒。」 威远门也算江湖上数得着的大门派,只是近些年来门主频换,门内规矩乱了,鱼蛇混杂。这四个刺客正是威远门的弟子,却不是末流,这次本以为刺杀一个只会带兵打仗的皇子应该不在话下,偏出手就栽了,如今还被人说是末流,当真是气得一口血只能咽到肚子里。况且刺杀皇子若不能全身而退,那是要连累师门诛九族的,这不是自己死了就行的,留下尸首也是罪证。三人想到这,简直是觉得想死都难,身手便有些凝滞,被新亭和寄野寻了个空隙很快一一制服了。 五皇子遇袭的时候,韩十一正眯着眼坐在浴桶里,银子在旁帮着她擦背,隔一会儿瞥一眼她家世子伤了的手腕,忍不住抱怨道:「京城里的女人真的是都是母老虎,世子往后还是离她们远点,要想混纨绔的名头,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吧。」 水汽氤氲中,韩十一长睫微微忽闪,并未睁开眼睛,懒洋洋说道:「母老虎有什么可怕,怕的是笑面虎,或是那种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让你看不出息怒,就是动了杀意也不漏本分的面瘫虎。」 「面瘫是什么?世子又说怪词煳弄我们。」 这次韩十一终于睁开眼睛了,解释道:「前朝御医周奉瑾有一本医术叫《怪病怪治》,里面提过有人生了一种病,就是脸上的肉僵硬不能动,不能哭也不能笑,是为『面瘫』。你瞧着那五皇子,是不是就像一只面瘫虎?」 银子回忆五皇子的样子,跟着笑了起来,「世子好像前世跟五皇子有仇一样,先是说他救人心怀叵测,又说人家面瘫虎。」 「前世有没有仇的我不知道,总之今生本世子是不想与任何人成仇,我只求能顺利接掌了韩家军,保家卫国。」接着便心里嘆息:「只这简单的目的,竟也成了皇上的眼中钉,跟谁说理去呢?」 韩十一窝在浴桶里回忆今天发生的事。她本想着趁着灯节人多,各府闺秀都出来看灯了,正是她树立无良好色形象的大好时机,先是多叫头牌姑娘陪酒,接着上演一出家有兇悍小妾的戏码,再瞅机会往闺秀扎堆的地界儿肆无忌惮多瞧几眼,明天她的「花名」就会通过各府的女眷中传出去。「好色」向来是她掩饰女子身份的挡箭牌,进京以后还得好好利用。 谁料到横空杀出一个王希媛。韩十一还没进京就听熟了她的大名,更熟的是她的父亲王丞相。皇上忌惮手握重兵的楚家和韩家,重用王皇后的兄长王安篱,使其一步步成为权倾朝野的丞相,朝廷半数官员都是依附王家势力。这王相能坐到位极人臣自然是有城府的,但他有个满朝皆知的短处,就是惧内。王相的髮妻胡氏是个有手段的,相府里连半个姬妾也无,王相的四个子女皆是髮妻所出。长女王希姝嫁了二皇子为妃,长子王伯琇继承了父亲的才华,十六岁中举,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却一场大病没熬过去没了。次子王仲钰比哥哥小着几岁,因是幼子家里管束的便没那么严格,整日里不好读书,只爱与一班京里权贵自己玩乐。待到后来他长兄没了,父亲又要教导他来顶立门户,可他散漫的脾性已经养成,又哪是能改得了的。幼女王希媛最是个异数,从小比男孩子还要淘气,又最会哄父母开心,在父母面前最是得宠,渐渐便养成了个跋扈的脾气,在京城贵女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惹不起的人物。 虽然摔伤了手腕,可是纨绔好色的名声也算初步确立,韩十一到是不心疼自己的手腕,只是平白连累了那秦府的小姐,也不知她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想来那些迂腐的官家跟他们尚武的北境不一样,怕是她少不了被家里人训斥。韩十一琢磨着怎么才能弥补一二,昏沉沉要睡着的时候,听金子在帘子外面回道:「禀世子爷,五皇子刚刚遇刺了!」 韩十一立时睡意全无,隔着帘子喊道:「进来说话,他人死了没?」 第6章 烟花第公子听书 这边伤了手腕的韩十一无精打采,那厢没能揍到韩十一的王希媛也一肚子火气,灯也没看成便气沖沖回到相府。进了院子,顺脚踢翻了一盆极品牡丹才向平日起居的正房而来。 相府夫人胡氏赶来的时候,王希媛正在砸东西撒气。砸一件喊一句:「我死都不嫁韩十一那个混帐!」 胡氏带着丫鬟僕妇进门来,险些踩到碎了一地的青花瓷碎片,她对这个幼女溺爱惯了,只皱了皱眉头,半哄的语气说道:「这又是怎么了?好好的去看灯,谁惹我女儿生气了?」 王希媛立时扑到胡氏怀里委屈道:「娘你最疼我了!你去跟我爹说,我不要嫁什么韩十一!」 胡氏拉了王希媛的手,母女俩到窗前塌上坐下。胡氏安抚女儿:「怎么?你今天见到定国公世子了?」 王希媛暗自咬牙:「何止见到了?他还要打我呢!」 胡氏惊道:「他要打你?快跟娘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必是你先惹到他了吧?你这么大了,也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王希媛摇着胡氏的手撒娇道:「娘!你先别忙着教训我,你不知道那个韩十一,他就是个好色的混蛋,当街就掀了人家小姐的裙子,还扑到人家身上,拉都拉不起来!被我撞见了,我问了他几句,他恼了,就让跟着的丫鬟上来打我!这样的人,您还让我嫁他?」 胡氏也深知自己女儿没理也要占三分的性子,半信半疑道:「真的?定国公韩家几代出了好几个大将军,家教不当这么差啊?别是你编排人家的吧?」 王希媛忙道:「你怎么能不信你女儿呢?承泰街上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你出去打听打听,那韩十一就是纨绔!娘,你都已经有了个纨绔儿子,还想再要个纨绔女婿啊?」 胡氏本有两子,长子长到快娶亲的年纪生了一场大病没了,只剩下幼子王仲钰,就是王希媛所指的纨绔哥哥,他对儿子和对女儿一样溺爱,无奈地点了点女儿的头:「都是我把你惯坏了!哪有这么说自己亲哥哥的。定国公韩家手握重兵,这一辈就剩下这一棵独苗,你爹想跟韩家结亲,自有他的考虑。」 王希媛再次扑到怀里撒娇:「娘!我知道你最疼我了,那个韩十一当街调戏民女,比我哥还混球,我决不嫁给他,你快劝爹打消了这个念头,否则我就……我就死给他看!」 胡氏推开女儿道:「好端端的要死要活的,哪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儿?等你爹回来,我好好问问他,要是那个韩十一人品真这么不堪,难道我会看着你嫁过去遭罪?」转而又想起了幼子王仲钰,问道:「你不是跟你哥一起去看焰火的吗?你哥呢?」 王希媛十分不屑地一撇嘴:「他?他一出府门就丢下我,奔杨柳巷子去了!」 王希媛所说的杨柳巷子,是京城最有名的烟花之地。京城外城近些年都无宵禁,杨柳巷子坐落在外城,入夜正是热闹时,整条巷子里莺声燕语,香风熏人。 杨柳巷最出名的妓馆红鸾阁包间内,几位年轻华服公子拥着歌姬饮酒作乐,正是相府公子王仲钰和他几位国子监的同学。 雅阁布置的很舒适,三面设着软塌,榻前矮几上陈列着酒馔吃食。红鸾阁的当红姑娘鸾儿正在抚琴而歌,吴侬软语分外甜美,还不时的向软塌上斜靠着大迎枕坐着王仲钰抛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她虽是正当红的年纪,但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前路筹谋。像王仲钰这样的相府公子,若能跟了他哪怕是做个过了明路的外室,也算终身得靠,总好过在这烟花之地熬到红颜老去,落得给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做妾的下场要好。 她进红鸾阁时还是个总角的小丫头,给当时的头牌姑娘做使唤丫头。按红鸾阁的规矩,红牌姑娘不是叫做红儿,就是叫做鸾儿。单是这几年这名字就已经换了好几个主儿,前几任红儿和鸾儿的下场如何,她心里不是没有数。心里想着这些,难免有些走神,带到琴音上便有了微妙的变化。王仲钰正端着一盏酒自饮,闻声微微抬头看了鸾儿一眼,说道:「鸾儿今天是有心事啊。」 鸾儿是惯了这样的场面的,立即含笑撒娇道:「公子真是好耳力,只听琴声就把鸾儿这一点心事听出来了。」 此时江西按察使之子廖吉昌面带喜色地推门进来,他长的不出彩,是个矮胖子,还没跨进门就献宝地说道:「听说了吗?那个叫韩十一的又惹祸了,当街就对人家小姐又搂又抱的,听说裙子都掀了。呵,按说我们几个也算京城里数得着的,论起胆大妄为来还真比不过他。哈哈。」 王仲钰唇角微扬,本就五官明媚的脸容瞬间光华更甚,轻笑道:「听说定国公是个老古板,想不到他的儿子到挺活泛啊。」 廖吉昌在榻前坐下,端起桌上不知道哪位姑娘的酒杯,就着杯子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听说还惹着了五皇子,五皇子今儿不是主持元宵节焰火嘛,刚巧看撞到。」 王仲钰嘴角噙笑:「五皇子可没功夫理他这些破事,二皇子主持了新年宴在百官面前露了脸,他就只得了个放焰火的闲差,心里指不定多怄火呢。」 廖吉昌附和道:「五皇子几年没回京了,早失了圣心,哪能跟二皇子比呢。」 王仲钰举起酒樽:「好啦,这两位明天一早就都见着了,有得热闹瞧了。这会儿安心听曲儿。」接着对鸾儿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唱。 鸾儿抚琴继续唱道:「当日里往来尽公侯,五陵公子争缠头,嘆年少不知愁,怎奈流年转,白髮生,红颜朽……」 廖吉昌色眯眯地接口:「鸾儿你悲个什么,把二爷伺候妥了,等不到你『红颜朽』他就把你纳进相府享福去了。」 鸾儿闻言羞赧一笑,看向旁边喝酒的王仲钰。王仲钰心领神会到她的眼神,却只邪魅地一笑,不接这个话头,只说道「好端端地提我作甚?你们且乐着吧,我跟鸾儿还有话说。」 鸾儿闻言一喜,上前虚扶起王仲钰。这点酒还不至于就醉了,但王仲钰半个身子都靠在鸾儿身上,由她搀着向包间外走去。 鸾儿携了王仲钰进到卧房来,王仲钰立即换了个人一样,刚才的好色慵懒都不见了,他三两步走到桌前坐了,对着鸾儿一挥手,示意她赶紧过来,有些急切地道:「快跟我说说,那小梅儿跟书生后来何如了?书生又来过没有?」 鸾儿嘟着嘴抱怨,一边提起桌上茶壶,帮王仲钰斟了一杯茶,说道:「别人只当二爷喜欢鸾儿,谁知道二爷每次都问这些不相干的人的闲事……」 原来这小梅儿是红鸾阁的一位姑娘,虽比不上鸾儿红,但弹词唱得好,也略有些名气。偏这前段时间有个刘姓书生进京来寄居在亲戚家里读书,被几个浪荡子带来红鸾阁开眼。这书生久在乡下,哪见过这等风情万种的所在,遂被小梅儿迷住。这两人一个痴情一片,一个惯在风月场最懂得作戏,一来二去到做出了情深似海的架势,那书生口口声声喊着要替小梅儿赎身。王仲钰问的就是这一个风月官司。 鸾儿到不觉得王仲钰对那小梅儿有什么想法,只因王仲钰向她打听的不相干的事可不只这一桩,从老鸨早年的情人到新买来的姑娘们的坎坷身世,再到风月场或是市井的趣闻,他都感兴趣都要问个详细,每次听得津津有味。鸾儿开始还有些疑惑,后来便认作这是高门公子不为人知的癖好,每每很配合,讲得也颇为详细生动。于是王仲钰就认准了她,每次都单独来听她讲这些。只是到底鸾儿的心思是跟了王仲钰离了这烟花之地,总说这些不相干的她怎么能甘心,眼神幽怨地撩了王仲钰一眼。 不想王仲钰却无视她的风情,即刻撂下脸来:「我当你是个知趣的,每次给你的打赏也尽够了,你若是抱怨这个,下次我不点你也罢。」 这边伤了手腕的韩十一无精打采,那厢没能揍到韩十一的王希媛也一肚子火气,灯也没看成便气沖沖回到相府。进了院子,顺脚踢翻了一盆极品牡丹才向平日起居的正房而来。 相府夫人胡氏赶来的时候,王希媛正在砸东西撒气。砸一件喊一句:「我死都不嫁韩十一那个混帐!」 胡氏带着丫鬟僕妇进门来,险些踩到碎了一地的青花瓷碎片,她对这个幼女溺爱惯了,只皱了皱眉头,半哄的语气说道:「这又是怎么了?好好的去看灯,谁惹我女儿生气了?」 王希媛立时扑到胡氏怀里委屈道:「娘你最疼我了!你去跟我爹说,我不要嫁什么韩十一!」 胡氏拉了王希媛的手,母女俩到窗前塌上坐下。胡氏安抚女儿:「怎么?你今天见到定国公世子了?」 王希媛暗自咬牙:「何止见到了?他还要打我呢!」 胡氏惊道:「他要打你?快跟娘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必是你先惹到他了吧?你这么大了,也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王希媛摇着胡氏的手撒娇道:「娘!你先别忙着教训我,你不知道那个韩十一,他就是个好色的混蛋,当街就掀了人家小姐的裙子,还扑到人家身上,拉都拉不起来!被我撞见了,我问了他几句,他恼了,就让跟着的丫鬟上来打我!这样的人,您还让我嫁他?」 胡氏也深知自己女儿没理也要占三分的性子,半信半疑道:「真的?定国公韩家几代出了好几个大将军,家教不当这么差啊?别是你编排人家的吧?」 王希媛忙道:「你怎么能不信你女儿呢?承泰街上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你出去打听打听,那韩十一就是纨绔!娘,你都已经有了个纨绔儿子,还想再要个纨绔女婿啊?」 胡氏本有两子,长子长到快娶亲的年纪生了一场大病没了,只剩下幼子王仲钰,就是王希媛所指的纨绔哥哥,他对儿子和对女儿一样溺爱,无奈地点了点女儿的头:「都是我把你惯坏了!哪有这么说自己亲哥哥的。定国公韩家手握重兵,这一辈就剩下这一棵独苗,你爹想跟韩家结亲,自有他的考虑。」 王希媛再次扑到怀里撒娇:「娘!我知道你最疼我了,那个韩十一当街调戏民女,比我哥还混球,我决不嫁给他,你快劝爹打消了这个念头,否则我就……我就死给他看!」 胡氏推开女儿道:「好端端的要死要活的,哪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儿?等你爹回来,我好好问问他,要是那个韩十一人品真这么不堪,难道我会看着你嫁过去遭罪?」转而又想起了幼子王仲钰,问道:「你不是跟你哥一起去看焰火的吗?你哥呢?」 王希媛十分不屑地一撇嘴:「他?他一出府门就丢下我,奔杨柳巷子去了!」 王希媛所说的杨柳巷子,是京城最有名的烟花之地。京城外城近些年都无宵禁,杨柳巷子坐落在外城,入夜正是热闹时,整条巷子里莺声燕语,香风熏人。 杨柳巷最出名的妓馆红鸾阁包间内,几位年轻华服公子拥着歌姬饮酒作乐,正是相府公子王仲钰和他几位国子监的同学。 雅阁布置的很舒适,三面设着软塌,榻前矮几上陈列着酒馔吃食。红鸾阁的当红姑娘鸾儿正在抚琴而歌,吴侬软语分外甜美,还不时的向软塌上斜靠着大迎枕坐着王仲钰抛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她虽是正当红的年纪,但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前路筹谋。像王仲钰这样的相府公子,若能跟了他哪怕是做个过了明路的外室,也算终身得靠,总好过在这烟花之地熬到红颜老去,落得给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做妾的下场要好。 她进红鸾阁时还是个总角的小丫头,给当时的头牌姑娘做使唤丫头。按红鸾阁的规矩,红牌姑娘不是叫做红儿,就是叫做鸾儿。单是这几年这名字就已经换了好几个主儿,前几任红儿和鸾儿的下场如何,她心里不是没有数。心里想着这些,难免有些走神,带到琴音上便有了微妙的变化。王仲钰正端着一盏酒自饮,闻声微微抬头看了鸾儿一眼,说道:「鸾儿今天是有心事啊。」 鸾儿是惯了这样的场面的,立即含笑撒娇道:「公子真是好耳力,只听琴声就把鸾儿这一点心事听出来了。」 此时江西按察使之子廖吉昌面带喜色地推门进来,他长的不出彩,是个矮胖子,还没跨进门就献宝地说道:「听说了吗?那个叫韩十一的又惹祸了,当街就对人家小姐又搂又抱的,听说裙子都掀了。呵,按说我们几个也算京城里数得着的,论起胆大妄为来还真比不过他。哈哈。」 王仲钰唇角微扬,本就五官明媚的脸容瞬间光华更甚,轻笑道:「听说定国公是个老古板,想不到他的儿子到挺活泛啊。」 廖吉昌在榻前坐下,端起桌上不知道哪位姑娘的酒杯,就着杯子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听说还惹着了五皇子,五皇子今儿不是主持元宵节焰火嘛,刚巧看撞到。」 王仲钰嘴角噙笑:「五皇子可没功夫理他这些破事,二皇子主持了新年宴在百官面前露了脸,他就只得了个放焰火的闲差,心里指不定多怄火呢。」 廖吉昌附和道:「五皇子几年没回京了,早失了圣心,哪能跟二皇子比呢。」 王仲钰举起酒樽:「好啦,这两位明天一早就都见着了,有得热闹瞧了。这会儿安心听曲儿。」接着对鸾儿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唱。 鸾儿抚琴继续唱道:「当日里往来尽公侯,五陵公子争缠头,嘆年少不知愁,怎奈流年转,白髮生,红颜朽……」 廖吉昌色眯眯地接口:「鸾儿你悲个什么,把二爷伺候妥了,等不到你『红颜朽』他就把你纳进相府享福去了。」 鸾儿闻言羞赧一笑,看向旁边喝酒的王仲钰。王仲钰心领神会到她的眼神,却只邪魅地一笑,不接这个话头,只说道「好端端地提我作甚?你们且乐着吧,我跟鸾儿还有话说。」 鸾儿闻言一喜,上前虚扶起王仲钰。这点酒还不至于就醉了,但王仲钰半个身子都靠在鸾儿身上,由她搀着向包间外走去。 鸾儿携了王仲钰进到卧房来,王仲钰立即换了个人一样,刚才的好色慵懒都不见了,他三两步走到桌前坐了,对着鸾儿一挥手,示意她赶紧过来,有些急切地道:「快跟我说说,那小梅儿跟书生后来何如了?书生又来过没有?」 鸾儿嘟着嘴抱怨,一边提起桌上茶壶,帮王仲钰斟了一杯茶,说道:「别人只当二爷喜欢鸾儿,谁知道二爷每次都问这些不相干的人的闲事……」 原来这小梅儿是红鸾阁的一位姑娘,虽比不上鸾儿红,但弹词唱得好,也略有些名气。偏这前段时间有个刘姓书生进京来寄居在亲戚家里读书,被几个浪荡子带来红鸾阁开眼。这书生久在乡下,哪见过这等风情万种的所在,遂被小梅儿迷住。这两人一个痴情一片,一个惯在风月场最懂得作戏,一来二去到做出了情深似海的架势,那书生口口声声喊着要替小梅儿赎身。王仲钰问的就是这一个风月官司。 鸾儿到不觉得王仲钰对那小梅儿有什么想法,只因王仲钰向她打听的不相干的事可不只这一桩,从老鸨早年的情人到新买来的姑娘们的坎坷身世,再到风月场或是市井的趣闻,他都感兴趣都要问个详细,每次听得津津有味。鸾儿开始还有些疑惑,后来便认作这是高门公子不为人知的癖好,每每很配合,讲得也颇为详细生动。于是王仲钰就认准了她,每次都单独来听她讲这些。只是到底鸾儿的心思是跟了王仲钰离了这烟花之地,总说这些不相干的她怎么能甘心,眼神幽怨地撩了王仲钰一眼。 不想王仲钰却无视她的风情,即刻撂下脸来:「我当你是个知趣的,每次给你的打赏也尽够了,你若是抱怨这个,下次我不点你也罢。」 第7章 觉无路秦娘悬樑 鸾儿听了这话才着急了,忙说道:「二爷可别,奴家不过是喜欢二爷,随口抱怨几句,自然是二爷喜欢听什么,奴家就讲什么。那刘姓书生银子花光了,就被老鸨撵出去了,他本就家境一般,寄住在亲戚家里读书,如今又这般,亲戚就也不再待见他,变着法儿把他从学堂里撵出去了。梅儿先时候还包了几件首饰托人捎给他,后来见那书生书也读不成了,又不会谋生计,跟着他也是吃苦,索性就断了联繫……」 王仲钰指弓敲着桌面,听得津津有味,还时而点评几句:「所以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见人家没钱了,别说真情,就是假意也不奉陪了。」 鸾儿陪笑道:「公子你这么说,鸾儿可不依!这楼子里也照样有痴情的女子。」鸾儿说完,走到梳妆檯前,自抽屉里翻出一本书递到王仲钰面前。「公子你看这个,这是一点眉的新书《多情李娘痴情怨》,里面讲的就是青楼痴情女子的事,我听说这一点眉写的书多半是有真人真事的,这个李娘原就是冀州府一家楼子里的红牌姑娘。」 鸾儿见王仲钰接过书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心里捉摸不定他在想什么,到有几分忐忑。王仲钰随意翻了几页,把书放在了桌上:「想不到连你都看这一点眉的书。」说这话时,笑容里颇有几分得意。鸾儿万万想不到的是,原来这化名「一点眉」的作者就是他眼前的相府公子王仲钰,不只她想不到,全天下除了王仲钰和代他送书付梓的跟班随喜,估计也没人能想到这么惊悚的真相。 王仲钰是幼子,自小有母亲溺爱,所以他自小是随心所欲长大的,四书他不爱读,偏喜欢些浓词艷曲,长大些了就迷上了看话本子,搜罗了各地的话本子来看,后来就发展到了自己动笔写。写了他还想要给人传看,可是相府公子写话本子毕竟是件传出去会被人讥笑的事,于是开始他化名「一点眉」把自己的书付梓出版,这一年来着实写了三五本书,竟然本本畅销,「一点眉」成了话本界里的「畅销作者」。 王仲钰还在沾沾自喜,却不知红鸾阁大堂里忽然进来一队家丁,横冲直撞地向二楼冲去,几乎撞上迎面躲闪不及的姑娘和嫖客。 「哎呦,怎么还带着傢伙啊?我们这里可是寻乐子的地方,几位要想惹事到别处去,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红鸾阁里可尽是贵人……」已经有些发福的老鸨连忙跑过来应付。 那些家丁很是嚣张,脚步都没停道:「少废话,快把我们家二爷请出来,否则拆了你们房子。」 老鸨挥着帕子追问:「你说的是哪家二爷啊,我们这里来的都是爷……哎,你们别乱闯啊,惊扰到客人怎么办?」 领头的家丁压低声音,恶狠狠道:「王家二爷,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再他妈废话真拆屋子了,我们家夫人恼了,立等见人!」 老鸨立即明白了是王相府的人,马上满脸堆笑让开路:「二爷啊,在楼上……在楼上。」 相府家丁不等老鸨说完,直接奔向楼上。王仲钰此时也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和莺莺燕燕做作的喊声,他对鸾儿打了个手势示意噤声,细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听到有杂乱地脚步声奔这边来了,就对鸾儿道:「今天就听到这里了,改天爷再来听你讲。」不等鸾儿说话,他忽地起身,窜到窗前,推开木璃窗户,脚就踏到了窗台上,还不忘回头对鸾儿一笑,接着就身手敏捷地跳出窗外不见了。 王仲钰从后窗跳出来,稳稳地落在了石板路上。抬头悠闲地望了一眼朗月,哼着小曲自在地走了。小厮随喜从黑咕隆咚地胡同里奔过来,跟王仲钰汇合。 「小的一见府里的人找来了,就猜着二爷必从这里走,赶忙过来等着了。」 王仲钰斜了随喜一眼:「算你机灵,回府。」 忽然胡同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群黑影沖这边奔过来。王仲钰反应敏捷拔腿就跑:「追来了,快跑!」 夜色华美。锦衣玉容的公子王仲钰带着小厮在街上毫无形象地狂奔起来。 秦府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秦婉宁被送回府里后,很快就已醒过来,她却躺在床上听着周遭的声音不肯睁眼。秦婉宁虽然是秦府嫡出的二小姐,母亲却已去世多年,如今的秦夫人钱氏是秦大人的继室,这位夫人出身不高,大面上对秦婉宁还算善待,但私底下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秦婉宁没有同母的兄弟,府里的两位少爷一位是妾氏所出,一位是继室秦夫人所出。大姑娘是秦婉宁同母的亲姐,五年前就已经嫁去外省,亲事还是母亲在世时定下的。而秦婉宁当时还年小,母亲没来得及帮她安排好,秦大人正打算把她许配给江西按察使廖大人的侄子廖吉盛,两家已经互相透了意思,只差请官媒上门了。廖大人虽是三品官,但他的兄弟不是科举出身,蒙祖荫和兄长照拂如今在吏部领着从五品的闲职。两家若能结亲也算门当户对。 此时秦大人正在外间里踱来踱去,钱氏跟在秦大人身后劝说,一边撇清自己的责任:「原我就说今晚这街上人多,断不该出门,可二姑娘毕竟不是我生养的,也不好违了她的意思……」 秦婉宁躺的里间与外间只隔着一个多宝阁,这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这次出去看焰火的明明是钱氏的侄女刘小姐,如今怪到自己头上,可她又有什么申辩的余地?申辩无非是惹来更多的责难罢了。 外间秦大人听了更加气恼,跺脚道:「非要去看什么焰火,出事了吧?那定国公一把年纪就这么一个儿子,惯出了一身的毛病,进京没几天祸事惹了不少,怎么就碰上他了?」 钱氏帮秦大人拍着后背顺顺气,劝说道:「事已至此,你就少抱怨几句,想想现在怎么办,这京城里消息传的快,怕是廖家已经得了消息,万一不肯再与咱家结亲……」 秦大人听了这话更急了:「大庭广众之下,她让人家又拉又抱的,廖家再肯结亲就怪了!」 「那……定国公世子惹下这样的事,难道他就能不负责?那定国公府若是讲理,就该来下聘才是。」钱氏追问道。 「哎呀,我只不过是礼部五品的闲官,婉宁若进了定国公府,怕是只能做妾了!我好好的清官送女儿到勛贵人家做妾,往后同僚们要怎么看我?」 钱氏到没有这些顾虑,只说道:「虽说做妾到底委屈了二姑娘,但总归是咱们跟定国公府结了亲,对老爷您也有助益……况且大郎二郎转眼就大了,多了个得力的姐夫帮衬着……」 秦大人怒道:「妇道人家,妇道人家,煳涂啊!那妾的娘家怎么能算作正经亲戚?现在只盼着定国公是明理的人,能让世子娶了婉宁进门,只是韩家开国的勛贵,如今更是权势正盛的时候,怎么肯让独子娶我一个五品闲官的的女儿?」 秦大人与钱氏说的话一句不漏地传到了秦婉宁的耳里,想到在父亲与继母的眼里,自己最好的出路竟是给那登徒子做妾,顿觉生无可恋。亲母在世时,她也是闺阁娇养的嫡出官家小姐,何曾想过落到如此下场?然而女儿的婚事本就是母亲做主,如今她的一切握在继母手里,但有一点不满便是不孝,更何况如今又加了一个名声败坏的罪名?她忍到父亲与继母都离开后,便挣扎着起了身,将当初绣来做嫁妆的一条百蝶牡丹腰带翻出来,挂在樑上便投缳了。 韩十一正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就听外面守夜的金子和银子在窃窃私语些什么。按说这么晚了她俩早该睡下了。韩十一扮小公子惯了,性子狡黠,况且这两个丫头是合府上下唯二知道她女子身份的下人,与她最是亲近,她便起了逗弄两人的心思,只穿着中衣下床去,耳贴在暖阁的帘子上偷听。可两个丫头说话的声音极低,只能隐约听到几个词。可几个词连起来她还是瞬间听明白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们说的是派去秦府打探消息的家丁回来报,刚刚看到秦家正连夜请了大夫进门,塞了银子才打听出来,原来秦二小姐回家后受了父母的苛责,心灰意冷半夜悬樑了。还好丫头发现的及时,这才捡了半条命回来。 韩十一僵立在帘子后,她本来只想扬一下「纨绔好色」的名声,可没想真「色」谁,如今阴差阳错的连累了秦家二小姐,还害她险些丧了性命,岂不是罪过,这要如何收场? 鸾儿听了这话才着急了,忙说道:「二爷可别,奴家不过是喜欢二爷,随口抱怨几句,自然是二爷喜欢听什么,奴家就讲什么。那刘姓书生银子花光了,就被老鸨撵出去了,他本就家境一般,寄住在亲戚家里读书,如今又这般,亲戚就也不再待见他,变着法儿把他从学堂里撵出去了。梅儿先时候还包了几件首饰托人捎给他,后来见那书生书也读不成了,又不会谋生计,跟着他也是吃苦,索性就断了联繫……」 王仲钰指弓敲着桌面,听得津津有味,还时而点评几句:「所以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见人家没钱了,别说真情,就是假意也不奉陪了。」 鸾儿陪笑道:「公子你这么说,鸾儿可不依!这楼子里也照样有痴情的女子。」鸾儿说完,走到梳妆檯前,自抽屉里翻出一本书递到王仲钰面前。「公子你看这个,这是一点眉的新书《多情李娘痴情怨》,里面讲的就是青楼痴情女子的事,我听说这一点眉写的书多半是有真人真事的,这个李娘原就是冀州府一家楼子里的红牌姑娘。」 鸾儿见王仲钰接过书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心里捉摸不定他在想什么,到有几分忐忑。王仲钰随意翻了几页,把书放在了桌上:「想不到连你都看这一点眉的书。」说这话时,笑容里颇有几分得意。鸾儿万万想不到的是,原来这化名「一点眉」的作者就是他眼前的相府公子王仲钰,不只她想不到,全天下除了王仲钰和代他送书付梓的跟班随喜,估计也没人能想到这么惊悚的真相。 王仲钰是幼子,自小有母亲溺爱,所以他自小是随心所欲长大的,四书他不爱读,偏喜欢些浓词艷曲,长大些了就迷上了看话本子,搜罗了各地的话本子来看,后来就发展到了自己动笔写。写了他还想要给人传看,可是相府公子写话本子毕竟是件传出去会被人讥笑的事,于是开始他化名「一点眉」把自己的书付梓出版,这一年来着实写了三五本书,竟然本本畅销,「一点眉」成了话本界里的「畅销作者」。 王仲钰还在沾沾自喜,却不知红鸾阁大堂里忽然进来一队家丁,横冲直撞地向二楼冲去,几乎撞上迎面躲闪不及的姑娘和嫖客。 「哎呦,怎么还带着傢伙啊?我们这里可是寻乐子的地方,几位要想惹事到别处去,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红鸾阁里可尽是贵人……」已经有些发福的老鸨连忙跑过来应付。 那些家丁很是嚣张,脚步都没停道:「少废话,快把我们家二爷请出来,否则拆了你们房子。」 老鸨挥着帕子追问:「你说的是哪家二爷啊,我们这里来的都是爷……哎,你们别乱闯啊,惊扰到客人怎么办?」 领头的家丁压低声音,恶狠狠道:「王家二爷,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再他妈废话真拆屋子了,我们家夫人恼了,立等见人!」 老鸨立即明白了是王相府的人,马上满脸堆笑让开路:「二爷啊,在楼上……在楼上。」 相府家丁不等老鸨说完,直接奔向楼上。王仲钰此时也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和莺莺燕燕做作的喊声,他对鸾儿打了个手势示意噤声,细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听到有杂乱地脚步声奔这边来了,就对鸾儿道:「今天就听到这里了,改天爷再来听你讲。」不等鸾儿说话,他忽地起身,窜到窗前,推开木璃窗户,脚就踏到了窗台上,还不忘回头对鸾儿一笑,接着就身手敏捷地跳出窗外不见了。 王仲钰从后窗跳出来,稳稳地落在了石板路上。抬头悠闲地望了一眼朗月,哼着小曲自在地走了。小厮随喜从黑咕隆咚地胡同里奔过来,跟王仲钰汇合。 「小的一见府里的人找来了,就猜着二爷必从这里走,赶忙过来等着了。」 王仲钰斜了随喜一眼:「算你机灵,回府。」 忽然胡同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群黑影沖这边奔过来。王仲钰反应敏捷拔腿就跑:「追来了,快跑!」 夜色华美。锦衣玉容的公子王仲钰带着小厮在街上毫无形象地狂奔起来。 秦府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秦婉宁被送回府里后,很快就已醒过来,她却躺在床上听着周遭的声音不肯睁眼。秦婉宁虽然是秦府嫡出的二小姐,母亲却已去世多年,如今的秦夫人钱氏是秦大人的继室,这位夫人出身不高,大面上对秦婉宁还算善待,但私底下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秦婉宁没有同母的兄弟,府里的两位少爷一位是妾氏所出,一位是继室秦夫人所出。大姑娘是秦婉宁同母的亲姐,五年前就已经嫁去外省,亲事还是母亲在世时定下的。而秦婉宁当时还年小,母亲没来得及帮她安排好,秦大人正打算把她许配给江西按察使廖大人的侄子廖吉盛,两家已经互相透了意思,只差请官媒上门了。廖大人虽是三品官,但他的兄弟不是科举出身,蒙祖荫和兄长照拂如今在吏部领着从五品的闲职。两家若能结亲也算门当户对。 此时秦大人正在外间里踱来踱去,钱氏跟在秦大人身后劝说,一边撇清自己的责任:「原我就说今晚这街上人多,断不该出门,可二姑娘毕竟不是我生养的,也不好违了她的意思……」 秦婉宁躺的里间与外间只隔着一个多宝阁,这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这次出去看焰火的明明是钱氏的侄女刘小姐,如今怪到自己头上,可她又有什么申辩的余地?申辩无非是惹来更多的责难罢了。 外间秦大人听了更加气恼,跺脚道:「非要去看什么焰火,出事了吧?那定国公一把年纪就这么一个儿子,惯出了一身的毛病,进京没几天祸事惹了不少,怎么就碰上他了?」 钱氏帮秦大人拍着后背顺顺气,劝说道:「事已至此,你就少抱怨几句,想想现在怎么办,这京城里消息传的快,怕是廖家已经得了消息,万一不肯再与咱家结亲……」 秦大人听了这话更急了:「大庭广众之下,她让人家又拉又抱的,廖家再肯结亲就怪了!」 「那……定国公世子惹下这样的事,难道他就能不负责?那定国公府若是讲理,就该来下聘才是。」钱氏追问道。 「哎呀,我只不过是礼部五品的闲官,婉宁若进了定国公府,怕是只能做妾了!我好好的清官送女儿到勛贵人家做妾,往后同僚们要怎么看我?」 钱氏到没有这些顾虑,只说道:「虽说做妾到底委屈了二姑娘,但总归是咱们跟定国公府结了亲,对老爷您也有助益……况且大郎二郎转眼就大了,多了个得力的姐夫帮衬着……」 秦大人怒道:「妇道人家,妇道人家,煳涂啊!那妾的娘家怎么能算作正经亲戚?现在只盼着定国公是明理的人,能让世子娶了婉宁进门,只是韩家开国的勛贵,如今更是权势正盛的时候,怎么肯让独子娶我一个五品闲官的的女儿?」 秦大人与钱氏说的话一句不漏地传到了秦婉宁的耳里,想到在父亲与继母的眼里,自己最好的出路竟是给那登徒子做妾,顿觉生无可恋。亲母在世时,她也是闺阁娇养的嫡出官家小姐,何曾想过落到如此下场?然而女儿的婚事本就是母亲做主,如今她的一切握在继母手里,但有一点不满便是不孝,更何况如今又加了一个名声败坏的罪名?她忍到父亲与继母都离开后,便挣扎着起了身,将当初绣来做嫁妆的一条百蝶牡丹腰带翻出来,挂在樑上便投缳了。 韩十一正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就听外面守夜的金子和银子在窃窃私语些什么。按说这么晚了她俩早该睡下了。韩十一扮小公子惯了,性子狡黠,况且这两个丫头是合府上下唯二知道她女子身份的下人,与她最是亲近,她便起了逗弄两人的心思,只穿着中衣下床去,耳贴在暖阁的帘子上偷听。可两个丫头说话的声音极低,只能隐约听到几个词。可几个词连起来她还是瞬间听明白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们说的是派去秦府打探消息的家丁回来报,刚刚看到秦家正连夜请了大夫进门,塞了银子才打听出来,原来秦二小姐回家后受了父母的苛责,心灰意冷半夜悬樑了。还好丫头发现的及时,这才捡了半条命回来。 韩十一僵立在帘子后,她本来只想扬一下「纨绔好色」的名声,可没想真「色」谁,如今阴差阳错的连累了秦家二小姐,还害她险些丧了性命,岂不是罪过,这要如何收场? 第8章 险收场世子提亲 秦婉宁寻死不成,又被大夫救了回来。整个秦府折腾到快天亮才安静下来。秦大人唉声嘆气回到上房,感觉刚刚睡下,就被钱氏给推醒了。他烦躁地睁开眼,却见秦夫人一脸喜气地站在床边,急急说道:「老爷,定国公府派人来了!」 秦大人听到这话才算彻底醒了,连忙起身换了衣服,脚步匆匆地向待客的正堂而去。 定国公不在京城,派来的人是京城老宅这边的大管事,家里的世仆韩吉祥。虽是僕人,但也定国公府的大管事,遂被引到了正经会客的正堂。秦大人赶到的时候,韩吉祥第一盏茶还没喝完。他见秦大人过来,也是恭恭敬敬地站起来作揖行了礼,秦大人也忙回了礼,口中问了定国公韩继宗的好。两厢坐下,秦大人心里急,韩吉祥也不端着,几句寒暄过后就把来意说了清楚,大体上就是他们世子昨日虽是无心闯了祸,但是累积贵府小姐名声,定国公虽不在京里,但是老姑奶奶是久居京城的,立时把世子叫去府中好生责骂,又派了他来与贵府通个气,必会给贵府一个交代。但这儿女亲事向来是父母做主,老姑奶奶虽是长辈,却不好越过了定国公,已连夜给北境定国公府送去家书,只等定国公回信后定下此事。 这韩府的老姑奶奶是定国公韩继宗的亲姑姑,那一辈定国公府就这一位姑奶奶,嫁到了京城里书香大族家沈家,如今年已七十,膝下三个儿子虽然官位不显,但是都是科举出身,官声极好,在京城也是极有威望的。韩家在京城能说得动世子的长辈,也就这独一份了。 既是说到儿女亲事,那自然不是抬去做妾,而是正经的聘娶,秦大人听到这里,简直是意外之喜,脸上松了口气的喜色几乎就遮掩不住,连忙应了下来,又自谦了几句,接着便浓墨重彩地赞颂了定国公府老姑奶奶的高风亮节。 这天是正月十六,是韩十一订好了去国子监入学的日子,她打发了韩吉祥打着韩老姑奶奶的名号去了秦府后,觉得这事暂时地稳住了,就换了出门的衣服按原计划上学去了。 大梁开国百年来屹立不倒的开国勛贵不过五家,其他的公侯之家多数是后来分封,已没有开国皇帝御赐的丹书铁券。而这仅余的手握丹书铁券的人家,又多半已经手中无权,徒留着爵位。只有定国公韩家和镇国公楚家还手握兵权,威望甚隆。韩十一作为定国公府世子,排场自然不小。前有几队开路的官差鸣锣喝道,中间侍卫簇拥着大宛胭脂马拉的八宝攒顶华盖车,后面跟着丫鬟婆子和小厮。这是国公府世子出行的标准排场,但是京城里满地权贵,官员勛贵都不太高调,正经把排场做足了出门的还真没几个,偏偏韩十一要的是就这一份嚣张。 昨夜里没睡好,韩十一躺在宽敞的马车里小憩,走着走着马车忽然停了。她撩开车厢一侧的窗帘向外看了一眼,故意高声喝问了一句:「怎么停了?」 韩十一的书童铜钱小跑过来,凑到窗口说道:「禀世子爷,前面是个三岔口,路那边也过来一驾马车,也要进正兴街,路太窄咱们两家的马车总得有一个先过一个后过的……」 「哪那么多饶舌的废话?去瞧瞧谁敢不给咱们家让路。」韩十一眉毛一挑,蛮横地调调驾轻就熟。 铜钱得了令一路小跑上前面去传消息,韩十一闭上眼睛想再睡会,不料刚闭上眼睛就又被铜钱小跑回来的脚步声给吵醒了,她再次拉开了车窗帘子,一见果然是铜钱,斜了他一眼问道:「怎么又跑回来了?」 铜钱忙道:「回世子爷,那边那辆车是国子监忌酒朱大人家的!车里坐的就是朱老大人!」 「朱大人?那又怎样?」韩十一好看的眉毛一挑,她回京来就是要把名声混臭的,越嚣张越烂泥扶不上墙越好,眼前好像又有机会扬名了。 「朱老大人是国子监忌酒啊。」铜钱见韩十一还是没领会,接着说道:「就是您一会儿要拜见的师傅,师傅的师傅!」国子监忌酒已经年近七十,是两朝的大儒,也算桃李满天下,如今国子监教书的博士,也有好几个都是他的学生,在大梁很有些人气。再说世子爷马上要到人家眼皮底下读书,哪能就把顶头的师傅给得罪了? 韩十一这才回过神儿来,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手指敲着车窗开始思量起来:「等我想想,这事该怎么着好呢?按制我自然比他品级高些,可是……」 韩十一自言自语这般琢磨起来,整个队伍就停在原地不进不退。那边朱大人的车驾可等不了了,朱大人见自己这未来的学生一个十几岁的小子竟不肯尊师让自己先行,赌气命令车夫后退一段,今天就给这个嚣张的世子爷让路,倒要看看他敢不敢过!车驾是后退了,可是他老人家没压住这口气,一个不巧心疾犯了。朱家车驾那边瞬间就乱了起来。 于是铜钱又跑回来报信了,这厢韩十一还在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思量呢,听到朱老大人犯病了,心里道了一句「糟糕」,这两天是没看黄历就出门了,想来黄历上定是写着「不宜扬名」四个大字的。她一撩车帘跳下车来,向着朱大人的马车奔了过去,边跑边吩咐人道:「还不快去请太医,骑马去!」 万幸没等到太医赶来,朱大人就醒过来了,眼睛一睁开正看到一个长相极为秀气的小公子在一旁帮他抚着胸脯顺气。此时见他醒了,才松了口气,大冬天竟急出了一脑门的汗。朱大人缓了口气,才想明白这小子是谁,生气一抬手要把他推开。那小公子敏捷地向旁一闪,嘴角撇撇说道:「大人切勿动气,圣人说了,气大伤身,我还要去上学,咱们回头还能见。」说着龇牙一笑,模样到是讨巧。 朱大人这会儿也回了神儿,想起定国公世子是打不得的,便气唿唿地移开目光不理会韩十一了。 韩十一站起来理了理衣摆,到也不敢再气人了,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的马车前,提脚上车,大摇大摆地进了正兴街,继续上国子监上学去了。 待到在国子监院门前下车,韩十一叫过铜钱来又吩咐了几句,让他把给国子监刘博士的拜师礼里再加上些人参。他们带来的人参是正经北地有年头的老山参,极是稀有,是治疗心疾的上品,关键时还能保命。他想着若把这人参直接送到朱大人府上,那耿直的朱大人没准就给扔出门或者拿去餵猪,到不如送给刘博士,这刘博士是朱大人最得意的门生,转转手也就到了朱大人口里了。想到这她的心情又恢復了几分,大步迈进国子监院子时已是趾高气扬那神色相当的不可一世。 国子监是本朝最高学府,在里读书的都是宗室和官宦子弟。但祖制是一进国子监大门,就只讲究师礼,唯师父为尊。入学的第一关就是师父考校学问。 本朝的国子监里分基础班、太学班和国子班。基础班收十二岁到十五岁之间的官员子弟入学学习。年满十五岁时根据出身分班,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孙入国子班,七品以上官员子弟入太学班。但分班需要经过严格的考试,如果达不到考试要求,就要在基础班继续学习,等待来年再考。三年考试都不合格,就要被退学撵回家去了。 国子班有两位讲经博士,夏博士四十来岁年纪,出身书香门第,家里歷代都有为官的。他天资一般,学问上的造诣不及刘博士,但是为人懂得变通,拿着混仕途的智慧在国子监里也如鱼得水。刘博士也有三十出头,却家里世代务农,祖辈就没出过读书人。他天资聪颖,还没窗台高就在村里学堂外偷听习字。后来那教书先生发现了,却没立即把他撵了,而是提问了他几句。这一问老先生惊讶了,一个偷听的孩子比他学堂里正经念书的记得还牢,懂得还透。后来老先生说动了刘博士的父母,让他免费到学堂里跟着读书。刘博士也是争气,一路过关斩将,十九岁就中了探花,是朱大人的得意门生。然而朝中党附成风,他一个寒门子弟若无倚仗很难不被排挤,就一直在国子监朱大人手底下教书,好歹图个清静。 韩十一被直接带到了国子班的院子里,五间雕樑画栋的上房正堂供奉孔圣人,两旁次间供奉着各朝各代的圣贤,稍间是上课的博士们办公休息的所在。国子班真正上课是在东厢房,五间全明的开间,三十几个学生坐着到也不算挤。 正月里天气正冷,门窗都关得严实,这些学生虽是高门子弟,但多数都是二十不到的年纪,教学博士不在的时候,自然就现了原形。廖吉昌和顾万与王仲钰最是要好,两人都坐在王仲钰的身后,此时正就红鸾阁的当家花旦红儿和鸾儿到底谁更胜一筹发起一场激烈的讨论。王仲钰到没参与讨论,他脸容肃穆,手持小羊毫笔正在纸上奋笔疾书他的新作《潘郎一梦艷骨枯》。字迹是工整的簪花小楷,到很拿得出手,只是内容离经叛道,讲得是一痴情公子为一名妓倾家荡产却被辜负,最终跳河而死变成艷鬼潜在青楼復仇的故事。 当然,也有几个学生是真在温书,比如国子班公认的头号才子周学章,他是国子班里唯 一一个出身寒门的学子,是去年春闱的会员,却因病没能参加殿试,主考官朱大人看他的确有真才实学,亲自举荐他来国子班读书,这也有引进人才激发下这群高门子弟奋发的意思。这周学章长相不出彩,属于那种正泰街上随便走一盏茶的功夫能遇到几十个的类型,身材高瘦,但又因为太瘦了显出一点风吹就倒的病弱感。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四书五经不必说,就是律学算学也很精通,只是为人有些呆板。 韩十一跟着两位博士到正堂拜过了孔圣人,就来到了东厢。学生们见两位博士进门来,顿时整齐地收了声,只有廖吉昌反应慢了半拍收晚了,他一句「那韩十一长的跟个娘们似的,爷赌一百两他是个兔子!」就成了绝响,那声音响亮清晰通透,迎面把两位博士和韩十一扑个正着,韩十一耳朵一动,扫了廖吉昌一眼,心说好你个丑胖子。 第9章 入学一问三不知 夏博士怒其不争地瞪了廖吉昌一眼,他跟廖家有点拐弯亲,廖吉昌还得叫他一声表舅舅。廖吉昌被他这么一瞪,连忙俯下身去,脸几乎贴到了桌子上。 刘博士见韩十一对廖吉昌的话置若罔闻,就也若无其事地指了一个前排的座位给她。韩十一的书童铜钱一熘烟地进来把韩十一的文房四宝加手炉脚炉给安置好了,韩十一才四平八稳地坐下了。 刘博士和夏博士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这一番做派,也不出言提醒,这国子监的规矩是书童不能进学堂,磨墨洗笔这些活都要学生自己动手,韩十一这般作为,顿时就惹了一众学生的不满,看韩十一的眼神也就越发不善了。 两位博士一左一右在书案前坐下,夏博士见刘博士始终不开口,清了清嗓子,看向韩十一问道:「先皇设置国子监是为了培养国之栋樑,入国子班需经过严格的考校,韩十一,你来答『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是何意?」 夏博士也真是不容易,翻了半天书才从《论语》里找出了这么一句,《论语》可谓本朝学子的基础读本,《孟子》《大学》读不通,《论语》第一篇总得学过吧?可见他真是用心良苦,那是很怕韩十一答不出。 韩十一也没辜负他,立时做了个「这个我懂」眼神一亮的表情出来,想都没想就答道:「这句的意思就是『不怕自己不知道,就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知道』。读书的意义就是别人一引经据典,你就知道出处。」 夏博士彻底被这个答案震住了,好半天没做出任何表情来。到是学生们比他反应要快,立时哄堂大笑起来。这笑声到是让夏博士回过神儿来,拿起桌上的戒尺狠敲了几下:「放肆,都放肆!」 学生们忍着收了声,韩十一眼神清澈一脸严肃,状似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引了众学生发笑。夏博士皱眉问道:「你之前的先生是哪位?」 韩十一挠头道:「先生啊,到是有过几位,后来都说家里有事,有的生病有的年老有的儿子结亲有的女儿嫁人,回去了就没见回来了。」 学堂里再次爆发一阵闹笑。纵是夏博士为人事故的久了,也觉得眼前的状况甚是棘手,几次眼神暗示刘博士相帮,可刘博士像是没接收到他的信号,还在慢条斯理地翻着手里的书。 夏博士硬了头髮再问:「国公府的世子,断没有请些杂牌师父的道理,国公爷对世子的学问可曾过问过?」 韩十一一摊手道:「我爹说了,我是将门虎子,就不跟读书人抢饭吃了,将来也不指望我考状元,读了四书五经也没用。」 敢在国子监里说读了四书五经无用,夏博士气得想骂娘,好一个韩十一,可她说讲这话的人是定国公,又不能骂定国公的娘,夏博士彻底败下阵来。 到是刘博士听了这话来了兴趣,放下手里的书说道:「那世子必是精通骑射,不如到校场去,把骑射博士请来,考校骑射也是一样的。」 夏博士听了这话连忙附和,还说了三声好,这定国公府小世子可是皇上下令从千里外给招来的,难道还真能说他考校不过关给打回去不收?勛贵本来也不参加科举,将门之子考校骑射入学,也说得过去。 君子六艺,骑射也在内。国子监有专属的校场,也有专属的骑射博士,只是地位和重要性比教授四书五经的博士要差很多。如今的骑射博士姓杜,来国子监前是城防军的七品副尉,高个子马脸,长相很不喜人,人到还算耿直。听说让他来考校定国公世子韩十一的骑射,他呆板的脸瞬时有了放光的错觉。定国公韩继宗那是韩家军的当家人,是天下武将心目中的神级人物,他的世子必然也不会弱。杜博士就是怀着这样激动的心情赶来了校场。 杜博士来时,韩十一正在选马,国子监里每个学生都有专属的马匹,给韩十一牵来让他挑选的马匹说是国子监里最好的马也不为过。就见韩十一对每一匹马都仔细端详了半天,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那架势到像个懂马的行家,却最终走到一匹又矮又瘦的小马前停住了脚步,回头示意她选定了这匹。而这匹小马虽品种不差,但显然还是个幼崽,估计断奶没多久。杜博士风中凌乱了。 听说韩十一要到校场考骑射,整个国子班都轰动了,大家都跃跃欲试想要跟出去看个热闹,然而博士明令众人留在学堂内温书,又不敢公然违背,真是急得不行。王仲钰本来还沉浸在自己构思的香艷小说里,这会儿也早被韩十一的奇葩答题给挑起了兴趣,心说这货真是一活笑话铺子,错过了委实可惜,遂推开窗子见两位博士和韩十一自影壁墙转过去向着院门去了,忙双手在窗台上一撑,也不肯走门,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廖吉昌和顾万连忙跟着窜出去,三人熟练地翻墙出了国子班的院子,顺小路奔去了校场。 所以等到韩十一一番思量过后选中了小奶马的时候,早已躲藏在校场边大树上的王仲钰笑得险些从树上栽下去,这就是传说中的将门虎子?很用力捂着嘴才忍住笑声。 韩十一从不辜负那些想看热闹的,当她很费了一番力气才骑上那匹小奶马,勉强在校场里熘达了一圈后。愣怔的杜博士终于想起说了一句:「跑起来!」 韩十一却坦荡地摇了摇头,回道:「跑起来太颠,这样就好。」 「若是上阵杀敌,岂能不纵马飞驰?」杜博士心已灰。一旁夏博士和刘博士投给他同情地一瞥。 韩十一不仅没纵马跑起来,还勒住马缰停住了,慢条斯理地爬下马背,正色说道:「我乃定国公世子,将来是要当大将军的,上阵杀敌哪用得着我一马当先与敌人拼命。能骑马就行了,跑得快不快不重要。」 她说的理直气壮振振有词,把一向讷于言的杜博士给彻底说懵了。还是刘博士找到了话里的重点,挑挑眉毛说道:「要当大将军,那自然该熟读兵法,考校兵法也说得过去。」 夏博士再次附和,立时要派人去兵部请一位熟读兵法的参贊来考校韩十一。却是韩十一摆了摆手阻止了:「我看你们别麻烦了,大将军也不必熟读什么兵法吧,我要什么都会了,要一屋子的谋士师爷做什么?」 夏博士忍住想撞墙的念头试探问道:「就是说兵法也不曾通读?」韩十一坦荡地摇头认了:「不曾。」 三位博士面面相觑,一时都没了主意。校场边大树上廖吉昌笑得胖墩墩地身子一抖,从树杈上跌了下去,屁股着地哎呦一声。王仲钰和顾万见藏不住了,也跳下树来,笑得前仰后合。 三位博士不得已向宫中递了觐见的摺子。大梁朝定制是皇帝隔日早朝,非上朝的日子有事觐见就要递摺子进来,皇上酌情在平日里办公的勤政殿里接见。三位博士的摺子递到皇上手里的时候,皇上正在勤政殿里接见五皇子。 五皇子因领了率百姓燃放灯节焰火的差事,正回来復命。皇上早就得知了他遇刺之事,已命大理寺连夜审讯被捕四名刺客。然而这些无非都是例行公事罢了,大理寺卿常国贊是王丞相的人,审讯的结果自然是他们怎么合理怎么编。 要说皇上不着急,那也有点冤枉他。毕竟一个嫡皇子遇刺,又是在那样与民同庆的场合,总是一件给朝廷抹黑的事,他也是真想查出真兇。于是他就把案子交给他了最信任的大理寺卿。五皇子早料到了这个结果,甚至没有反驳一句,昨晚就直接派人将刺客送去了大理寺。于是今早常国贊就上书表明已审查清楚,乃前朝余孽收买江湖人士所谓。把罪名按给前朝余孽,这理由无往不利,毕竟前朝灭国的时候委实有个皇孙逃出了京城,别管他几十年来有没有真的想要復国作乱,头上被按的各种真真假假的罪名都写出来能出好几本书了。 皇上着实宽慰了五皇子几句,又详细问了五皇子的伤情。五皇子保持着他一贯言简意赅的风格,只恭敬地回了句:「臣无碍。」自称臣,而不是儿。于是皇上想要再体恤一下眼前这个冷面儿子的心情就一下子没了。他微嘆了口气,瞬间便有了些老态。 皇上年近五旬,可能因为一辈子心机太重伤了元气,近年来身体着实地病弱下去,三五不时传唤御医。然而储君之位仍空悬着,这是极其有违祖制的,不仅是礼部官员和宗人府宗正们天天劝谏立储,就是不相干的官员们也时常在大朝的时候忽然就着立储之事说上一大篇,接着就是关于二皇子和五皇子哪个更应为储君的争论,从年初争论到端午,从哪个端午争论到年尾,一年四季只要想出个由头就能争论个几天。 支持二皇子的大臣以丞相王安篱为首,王安篱不愧王半朝之名,各部里都有为数众多的亲信,可谓一唿百应。而支持五皇子的则是一众老臣和勛贵,他们虽多数手中并无实权,却地位和威望很高,背后还有远在西境的镇国公楚大将军的支持,说急了这帮人是能拿着笏板子扑上打人的。而皇上却任凭这两方争论不休相持 不下多年,表面上从不露声色,只以国本重要需谨慎斟酌这些站不住脚的说辞撑到现在。但他心里想立哪个儿子做储君,那不仅明眼人心知肚明,就是京城里的贩夫走卒也能说上一会儿故事。皇上心爱的儿子是二皇子,偏偏有个五皇子身份比他还贵重一层,这才闹出这样僵持不下的局面。虽说两个都是嫡子,但是在民间原配所出嫡子还要比继室所出的嫡子身份贵重,何况在皇家呢?可是在皇上心里,两个儿子的分量却不是这么来衡量的。 于是此刻他看着立在眼前虽受了伤却仍身如松柏般端正笔直且面无表情的五皇子,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这高大挺拔的身材像楚老将军,这不为任何事情动容的眉眼神情像元后楚氏,只是楚氏的眼底还带着一丝冷傲,而这人深潭一般的眸子竟然收敛了所有的情绪。楚家是他这辈子都在想要摆脱的噩梦,想要将他连根拔出。楚家与韩家不一样,韩家世代安于北境,而楚家虽在西境却在朝堂内外勾勒了无形的关系网掣肘着他,他们的目的就是把眼前这个人推上皇位取代自己。 第10章 竖子学堂斗蟑螂 所以三位博士进到勤政殿的时候,皇上和五皇子这对父子相对无言已有半盏茶的功夫了,他们的到来简直算做救场般的出现。皇上立即细问三人来意。 于是以夏博士为主,三人把韩十一到国子监后的种种表现不能再细地讲述了一遍。皇上竟然听得津津有味,末了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韩十一进京前,皇上已暗地派人打探过。派去的人回来后担心自己表述不明白,遂把韩十一往年里的「辉煌事迹」逐条写了下呈上。皇上看着那厚厚的一摞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五月二十四日纵奴伤人,五月二十五日醉酒闹事,五月二十六日当街调戏民女,五月二十七日抢小贩水果……这大大小小的事迹每天不断,韩小世子很忙啊。但是皇上看了心情顺了几分,那天咳嗽都轻了。定国公韩继宗一辈子要强,把持着韩家军不放手,却只有这么一个惹是生非的儿子,收回韩家军兵权岂不是指日可待?然而皇上从小疑心极重,他怕调查有假,还是有几分担心的。这番听完三位博士的讲述,总算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韩继宗的独子果然是个徒有外表却文不成武不就的废柴,没脑子又不会带兵,将来给个仨瓜俩枣就能把韩家军从他手里给骗出来。 于是皇上脸上温润地微笑越发地慈祥了,看向三位博士的眼光甚至带着赞许,徐徐劝导:「几位爱卿的顾虑朕都明白,只是这小世子是韩老将军中年所得的独子,老将军爱重,看护得紧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小世子年纪还小,又长在北境,没遇到名师指点,学问略差些也可谅解。如今进京来,入了国子监读书,正该几位好好教授他学问的才是。」说到这里,脸容郑重地又补了几句:「韩家世代忠良,还望几位对小世子多加照顾,不能叫边关将士寒了心。」 皇上的意思很明显,入学考校什么的对于小世子都是浮云,你们收也得不收也得收。三位博士接收到了这一层意思,也就只得表表忠心应下的份儿。然而事情还没完,皇上得了韩十一废材的确切消息,心里大喜,眼角正好瞥见了一直默默立在一旁的五皇子,就顺手加了一句:「老五常年在军中,学问上难免有所亏欠,且年纪还小,尚不及弱冠,也正该到多学习,今日起你也跟了三位博士去国子监读书吧。」 五皇子入国子监读书的消息很快由小太监传到了凤坤宫,王皇后脸色立时一变。国子监里读书的都是本朝官员的子孙,皇上更是有意把外省封疆大吏的嫡子们召进了国子监,这些年轻人将来都不容小觑。五皇子本来远在西境,没有与世家大族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如今让他去国子监读书,这不是给了他拉拢各方势力的捷径吗?难道皇上心意变了?凤坤宫很快传出消息,皇后凤体欠安。王丞相得了消息,就知这是在给他们进宫探病的藉口了。 再说三位博士不仅没把手中那块烫手的韩十一给打发掉,还带回了一块更烫手的五皇子。五皇子的老师不是那么好当的,那意味着站队,这站队可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国子监这原本躲清静的所在从此以后也要捲入朝局了。三位博士一路上为自家前途打算忧心着,连场面的话也没精神说了,好在五皇子比他们还沉默寡言,得了皇令后别说受宠若惊,就是一丝笑模样也没有,板板正正地谢了恩就一路面瘫着来了国子监。 一行人进了国子监,杜博士还是回他的校场去了,夏博士和刘博士带着五皇子和他的侍卫新亭寄野直接来了国子班的院子。五皇子知道国子监的规矩,到了国子班院门前,就吩咐两个侍卫在院外候着,这两人都是在西境军营时就跟着他的,虽出身将门年岁不大,却都是上过战场的,武术也跟五皇子承自同一个师傅,新亭武人样貌性子沉稳,寄野长的俊眉修眼到像个公子哥,尤擅轻功。两人听命留在了院外,心知自有暗卫悄无声息地跟进院子,此时到不需他们两个。 两位博士一进院子就听到东厢房里传出学生们大唿小叫的笑闹声。平日里这些学生虽也不算十分规矩,但是大面上的礼数还是讲的,还没见温书时间在学堂里聚众喧譁的时候,今儿这是出格了。他们哪知道原本窗前是有人放哨的,奈何场面太热闹放哨的脱岗了。三位博士加快了脚步,推门进去,却见学堂里几十个学子围在一起,吶喊闹笑之声不断。这个喊「我押五百两」那个喊「我押一千两」,到像是在聚赌,真是反了! 夏博士气恼咳嗽几声,竟被喧闹声压住了没人听见,他气得脸都绿了,走到桌案前拿起戒尺狠狠敲了数下,才引起了注意。学生们心说不好,一个个迅速地就散开各自回了自己座位。露出了他们原本围着的核心人物,却是韩十一和王仲钰俩人半个身子都趴在桌子上,手里各拿着一根茅草,头碰头逗着大碗里两只——蟑螂!对,不是蟋蟀也不是蝈蝈,是两只黑乎乎的蟑螂! 这也怪不了韩十一和王仲钰档次低,实在是要在国子监里临时找两只蟋蟀出来不太容易,而去国子监厨房里讨两只蟑螂就容易得多。事情紧急,两人立等决出个胜负,也就不挑了。 这事还得从三位博士离了国子监进宫觐见开始说起。韩十一先被打发回了学堂,他也不客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开始趴桌子上补觉。偏偏旁边议论之声不绝于耳,搅得他不能好眠,其中廖吉昌的「夸赞」尤为刺耳。 「咱们这位韩世子今儿真是让人长了见识了,往日里我们都是井底之蛙,不知道废材可以废到这个程度。」廖吉昌说完,王仲钰等人就爆发出一阵放肆地小声。 顾万的「夸奖」也不逞多让,「前儿听人说他长个像个『兔子』我还不信,韩老将军那样的身板模样能生出个小兔子样儿的儿子来?谁知道今天一见,还真比这京城最红的小倌还俏几分,哈哈哈哈。」笑声还没落,一块砚台踏踏实实砸在他的桌子上,把桌上研好的墨汁砸得四溅开来,他月白的长衫立即画上了水墨画。 顾万跳起来,刚要发作,却被王仲钰拉住了,就见他眉毛一挑眼中含笑看向怒气沖沖的韩十一,戏嚯道:「咱们文武双全的韩世子这是跟咱们下战书啊,想比点什么?我等虽然不才,也不敢不迎战。」 于是韩十一掐腰想了一会儿,觉得斗蟋蟀是他的强项。此话一出,立即引起王仲钰等人的附和,京城公子爷们从小就斗蟋蟀长大的,难道还被个北境回来的小子给比下去了!于是立等着找蟋蟀来,蟋蟀没有,这才找了蟑螂兄弟来凑数。 这斗蟑螂是个技术活,主要它不像蟋蟀经过训练,它完全是野路子长大的,不听指挥到处乱窜不肯相斗。韩十一和王仲钰为了驾驭各自的蟑螂都出了一脑门子薄汗,太专心了完全没留意到博士们已经回来了,本来在热情围观争相下赌注的学生们已经秒散,俩人还拿着小棍戳蟑螂戳得认真。 夏博士老脸气得绿了又红,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到是刘博士探着身子过去,瞥了那盛蟑螂的头号大碗一眼,口中还「啧啧」了两声。韩十一随手就推了刘博士一下「别挡着亮儿。」嘿,她还嫌人家挡光了。 五皇子进门后就没再向前一步,无声地站在门前。从他的角度正看到韩十一半趴在桌子上,脸俯得很低,只能看到光洁的额头和斜飞入鬓却线条秀美的眉,以及忽闪得很快的卷翘的眼睫。他不禁想这小子的睫毛好生女气,他在军营久了实在不知道还有男子长成这般秀美模样,而这人又是威震北境的韩大将军的儿子!于是从昨日见了韩十一第一面起,他就在怀疑这是不是个掉了包的假货,但据探子回报,这小韩世子在北境从小到大的曝光率都很高,委实不是个西贝货。 此时韩十一也终于意识到博士们就在身边,麻利地从桌子上跳下了下来,还不忘仗义地拉了王仲钰一把,两人立在一旁等着听训。 刘博士对两人点点头,赞许道:「斗蟑螂,挺有生活啊,很好。」 韩十一听了这话还满脸堆笑地应了一句:「承蒙博士谬赞,不敢当不敢当。」 接着便听刘博士指着国子监厨房的方向接着贊道:「蟑螂传播疫病,不是什么好虫,你俩既然有抓蟑螂这大本事,不如厨房里的蟑螂都归你们抓了。今天散学以前如果让我在厨房里再看到一只蟑螂,你们就到厨房里帮厨十天。整个国子班的饭菜都归你们两个做了。」 众国子班学生听到最后一句,纷纷认为这不是在处罚韩十一和王仲钰,分明是在罚他们嘛,这两位公子爷做的饭菜能吃吗? 所以三位博士进到勤政殿的时候,皇上和五皇子这对父子相对无言已有半盏茶的功夫了,他们的到来简直算做救场般的出现。皇上立即细问三人来意。 于是以夏博士为主,三人把韩十一到国子监后的种种表现不能再细地讲述了一遍。皇上竟然听得津津有味,末了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韩十一进京前,皇上已暗地派人打探过。派去的人回来后担心自己表述不明白,遂把韩十一往年里的「辉煌事迹」逐条写了下呈上。皇上看着那厚厚的一摞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五月二十四日纵奴伤人,五月二十五日醉酒闹事,五月二十六日当街调戏民女,五月二十七日抢小贩水果……这大大小小的事迹每天不断,韩小世子很忙啊。但是皇上看了心情顺了几分,那天咳嗽都轻了。定国公韩继宗一辈子要强,把持着韩家军不放手,却只有这么一个惹是生非的儿子,收回韩家军兵权岂不是指日可待?然而皇上从小疑心极重,他怕调查有假,还是有几分担心的。这番听完三位博士的讲述,总算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韩继宗的独子果然是个徒有外表却文不成武不就的废柴,没脑子又不会带兵,将来给个仨瓜俩枣就能把韩家军从他手里给骗出来。 于是皇上脸上温润地微笑越发地慈祥了,看向三位博士的眼光甚至带着赞许,徐徐劝导:「几位爱卿的顾虑朕都明白,只是这小世子是韩老将军中年所得的独子,老将军爱重,看护得紧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小世子年纪还小,又长在北境,没遇到名师指点,学问略差些也可谅解。如今进京来,入了国子监读书,正该几位好好教授他学问的才是。」说到这里,脸容郑重地又补了几句:「韩家世代忠良,还望几位对小世子多加照顾,不能叫边关将士寒了心。」 皇上的意思很明显,入学考校什么的对于小世子都是浮云,你们收也得不收也得收。三位博士接收到了这一层意思,也就只得表表忠心应下的份儿。然而事情还没完,皇上得了韩十一废材的确切消息,心里大喜,眼角正好瞥见了一直默默立在一旁的五皇子,就顺手加了一句:「老五常年在军中,学问上难免有所亏欠,且年纪还小,尚不及弱冠,也正该到多学习,今日起你也跟了三位博士去国子监读书吧。」 五皇子入国子监读书的消息很快由小太监传到了凤坤宫,王皇后脸色立时一变。国子监里读书的都是本朝官员的子孙,皇上更是有意把外省封疆大吏的嫡子们召进了国子监,这些年轻人将来都不容小觑。五皇子本来远在西境,没有与世家大族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如今让他去国子监读书,这不是给了他拉拢各方势力的捷径吗?难道皇上心意变了?凤坤宫很快传出消息,皇后凤体欠安。王丞相得了消息,就知这是在给他们进宫探病的藉口了。 再说三位博士不仅没把手中那块烫手的韩十一给打发掉,还带回了一块更烫手的五皇子。五皇子的老师不是那么好当的,那意味着站队,这站队可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国子监这原本躲清静的所在从此以后也要捲入朝局了。三位博士一路上为自家前途打算忧心着,连场面的话也没精神说了,好在五皇子比他们还沉默寡言,得了皇令后别说受宠若惊,就是一丝笑模样也没有,板板正正地谢了恩就一路面瘫着来了国子监。 一行人进了国子监,杜博士还是回他的校场去了,夏博士和刘博士带着五皇子和他的侍卫新亭寄野直接来了国子班的院子。五皇子知道国子监的规矩,到了国子班院门前,就吩咐两个侍卫在院外候着,这两人都是在西境军营时就跟着他的,虽出身将门年岁不大,却都是上过战场的,武术也跟五皇子承自同一个师傅,新亭武人样貌性子沉稳,寄野长的俊眉修眼到像个公子哥,尤擅轻功。两人听命留在了院外,心知自有暗卫悄无声息地跟进院子,此时到不需他们两个。 两位博士一进院子就听到东厢房里传出学生们大唿小叫的笑闹声。平日里这些学生虽也不算十分规矩,但是大面上的礼数还是讲的,还没见温书时间在学堂里聚众喧譁的时候,今儿这是出格了。他们哪知道原本窗前是有人放哨的,奈何场面太热闹放哨的脱岗了。三位博士加快了脚步,推门进去,却见学堂里几十个学子围在一起,吶喊闹笑之声不断。这个喊「我押五百两」那个喊「我押一千两」,到像是在聚赌,真是反了! 夏博士气恼咳嗽几声,竟被喧闹声压住了没人听见,他气得脸都绿了,走到桌案前拿起戒尺狠狠敲了数下,才引起了注意。学生们心说不好,一个个迅速地就散开各自回了自己座位。露出了他们原本围着的核心人物,却是韩十一和王仲钰俩人半个身子都趴在桌子上,手里各拿着一根茅草,头碰头逗着大碗里两只——蟑螂!对,不是蟋蟀也不是蝈蝈,是两只黑乎乎的蟑螂! 这也怪不了韩十一和王仲钰档次低,实在是要在国子监里临时找两只蟋蟀出来不太容易,而去国子监厨房里讨两只蟑螂就容易得多。事情紧急,两人立等决出个胜负,也就不挑了。 这事还得从三位博士离了国子监进宫觐见开始说起。韩十一先被打发回了学堂,他也不客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开始趴桌子上补觉。偏偏旁边议论之声不绝于耳,搅得他不能好眠,其中廖吉昌的「夸赞」尤为刺耳。 「咱们这位韩世子今儿真是让人长了见识了,往日里我们都是井底之蛙,不知道废材可以废到这个程度。」廖吉昌说完,王仲钰等人就爆发出一阵放肆地小声。 顾万的「夸奖」也不逞多让,「前儿听人说他长个像个『兔子』我还不信,韩老将军那样的身板模样能生出个小兔子样儿的儿子来?谁知道今天一见,还真比这京城最红的小倌还俏几分,哈哈哈哈。」笑声还没落,一块砚台踏踏实实砸在他的桌子上,把桌上研好的墨汁砸得四溅开来,他月白的长衫立即画上了水墨画。 顾万跳起来,刚要发作,却被王仲钰拉住了,就见他眉毛一挑眼中含笑看向怒气沖沖的韩十一,戏嚯道:「咱们文武双全的韩世子这是跟咱们下战书啊,想比点什么?我等虽然不才,也不敢不迎战。」 于是韩十一掐腰想了一会儿,觉得斗蟋蟀是他的强项。此话一出,立即引起王仲钰等人的附和,京城公子爷们从小就斗蟋蟀长大的,难道还被个北境回来的小子给比下去了!于是立等着找蟋蟀来,蟋蟀没有,这才找了蟑螂兄弟来凑数。 这斗蟑螂是个技术活,主要它不像蟋蟀经过训练,它完全是野路子长大的,不听指挥到处乱窜不肯相斗。韩十一和王仲钰为了驾驭各自的蟑螂都出了一脑门子薄汗,太专心了完全没留意到博士们已经回来了,本来在热情围观争相下赌注的学生们已经秒散,俩人还拿着小棍戳蟑螂戳得认真。 夏博士老脸气得绿了又红,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到是刘博士探着身子过去,瞥了那盛蟑螂的头号大碗一眼,口中还「啧啧」了两声。韩十一随手就推了刘博士一下「别挡着亮儿。」嘿,她还嫌人家挡光了。 五皇子进门后就没再向前一步,无声地站在门前。从他的角度正看到韩十一半趴在桌子上,脸俯得很低,只能看到光洁的额头和斜飞入鬓却线条秀美的眉,以及忽闪得很快的卷翘的眼睫。他不禁想这小子的睫毛好生女气,他在军营久了实在不知道还有男子长成这般秀美模样,而这人又是威震北境的韩大将军的儿子!于是从昨日见了韩十一第一面起,他就在怀疑这是不是个掉了包的假货,但据探子回报,这小韩世子在北境从小到大的曝光率都很高,委实不是个西贝货。 此时韩十一也终于意识到博士们就在身边,麻利地从桌子上跳下了下来,还不忘仗义地拉了王仲钰一把,两人立在一旁等着听训。 刘博士对两人点点头,赞许道:「斗蟑螂,挺有生活啊,很好。」 韩十一听了这话还满脸堆笑地应了一句:「承蒙博士谬赞,不敢当不敢当。」 接着便听刘博士指着国子监厨房的方向接着贊道:「蟑螂传播疫病,不是什么好虫,你俩既然有抓蟑螂这大本事,不如厨房里的蟑螂都归你们抓了。今天散学以前如果让我在厨房里再看到一只蟑螂,你们就到厨房里帮厨十天。整个国子班的饭菜都归你们两个做了。」 众国子班学生听到最后一句,纷纷认为这不是在处罚韩十一和王仲钰,分明是在罚他们嘛,这两位公子爷做的饭菜能吃吗? 第11章 择伴读别出心裁 夏博士对刘博士给出的这不靠谱的处罚很是无语,但也不好阻拦,只又加了一条,罚韩十一和王仲钰将宣纸挂在墙上,悬腕把《论语》学而篇写上十遍。 处理完这齣闹剧,两位博士才想起来五皇子还肃着脸站在门前。连忙过来相请。皇子身份尊贵,但在国子监仍以师为尊,五皇子先对两位博士长揖一礼,两位博士也长揖回礼,就算是彼此拜见过了。接着便是落座,夏博士本想把五皇子的位置安排在学堂前方正中,五皇子自己要求坐到靠窗的位置,他既然这么说了,自然也就由着他了。 在墙上悬腕练字是为了锻鍊手臂以及手腕的力度和稳定性,但比平时写字要累的多。王仲钰被罚的惯了,到也不以为意,走到学堂后面平日里悬腕练字的地方,将宣纸贴在了墙上,开始默写《学而》篇。 韩十一有样学样也来到学堂后面,在对着王仲钰的另一面墙上贴好了宣纸。因为已经被提点过磨墨洗笔都要自己来,她便开始自己慢慢研墨。 按照本朝定制,皇子入学当在宗室或大臣子孙中选一位伴读。夏博士想着这位五皇子是个有主意的,这次就先问了他的意见。五皇子闻言环视学堂内的这些官家子弟,目光落到学堂后面正在悬腕写字的两人身上。 王仲钰作为二皇子的表弟,很小就入宫做了他的伴读。虽名义上是伴读,却只是占了个位置而已,反而二皇子照顾他的时候多。如今二皇子已经去六部歷练,王仲钰本该跟着去六部走动,奈何他志不在此,再者岁数也还小,就依旧留在国子监混着日子。但他到底是世代官宦人家出来的公子,再不着调基本功还是有的,悬腕写在宣纸上的是学的颜体,还真有几分筋骨。 再看对面墙壁前受罚的韩十一,她正在专心致志地悬着手腕在墙上宣纸上画着一只乌龟。此时乌龟已经只差一个尾巴。添好了尾巴之后,她又在龟壳上胡乱写了一个「王」字。 顺着五皇子的视线,夏博士和刘博士也看向了韩十一,自然也被她面前宣纸上大大的乌龟给震了一跟头。夏博士拎着戒尺疾步奔过去,心说我要不教训教训你这国子监老子是混不下去了。国公府世子爷厉害是吗?皇亲国戚也没你这么能折腾的。 待到他奔到韩十一面前时,怒气却已散了一半,因为他很快找回了理智,意识到眼前这个世子爷的确厉害,皇上都明里暗里说了要容着他,自己闹哪般呢?想来他就是凭着懂人情世故才在国子监吃得开的,怎么能自己破了功呢? 于是他手里本要敲到韩十一身上的戒尺偏了方向,只是狠狠敲了旁边的桌案,呵斥了一句:「顽劣!」 韩十一转过头来对夏博士龇牙一笑,当真是唇红齿白明媚照人跟她的无赖气质不搭边,状似无辜地解释道:「我这是先画副画醒醒笔,写字之前先醒醒笔,这样写起来笔才不迷煳……」她掰扯地当真一本正经。夏博士竟然不知不觉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当真是懊恼啊。可是今天的打击还没到此结束,就听五皇子低沉的声音传来:「就他吧。」 这次是韩十一差点没控制住表情了,她狠眨巴了几下眼睛才找回了情绪,无所谓地一笑回道:「五皇子就是比别人有眼光!往后我就跟着你老人家混了,不晓得为何那些没见识的总说我不学无术,其实我这个人一向虚心向学,苍天可鑑。」 她边说着边绕过夏博士眼光热切地奔了五皇子去了,往五皇子身边一站,她心里就有些腹诽,自己在女子中也算身材高挑,扮成男子也不太显矮,怎么站在这人面前就瞬间矮了一截,遂翘了脚凑到五皇子耳边低声道:「你跟那老头儿打个商量,别让我往墙上写字,我画个画儿还行,字不太拿得出手,原本我琢磨着丢自己的脸不算什么,如今我的脸跟你老人家的脸息息相关,我瞧着您像个极其要脸面的人,您的脸是万万丢不得的,是也不是?」 年方十九的五皇子被韩十一一句句「你老人家」喊着,面瘫脸竟还是没有一丝裂痕,低眉瞧着韩十一那张近在眼前的嫩脸,一双大大的杏眼,眼尾却微微上扬,乌黑的瞳仁深不见底,眼波却流光溢彩,这双美目近看的冲击力太大,他竟微不可查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韩十一的目光,却仍语气平淡地说道:「我的脸,你也可以一起丢。」 于是韩十一的一百遍《学而》篇未能豁免,她对这个待遇很不满意,自己收拾桌上笔墨纸砚黑着脸坐到五皇子身旁来,这次五皇子连一个眼风都没给她。 到放学的时候整个国子监都传遍了,五皇子选伴读看脸,选了个长的最好看的。第二天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五皇子癖好特异,这几年身边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伺候的人除了侍卫就是小厮,原来真相是他喜欢「兔子」!一时间妓馆的小倌们心里充满了期待。 悬腕写字免了,但是抓蟑螂的惩罚还没消了。放学的时候韩十一和王仲钰一前一后到了国子监厨房。厨房里的大管事早就得了消息候在门前,见了两人忙恭恭敬敬行了礼说道:「今儿小的已着人把厨房里里外外清扫了几遍,保证一只蟑螂也瞧不见,两位公子上了一天学辛苦,快请安心回府,这等小事莫要挂心。」废话,他怎么敢自己倚门框子剔牙看定国公世子跟王丞相家公子蹲厨房里灭蟑螂啊,他又没疯。 于是韩十一和王仲钰又一前一后自厨房的院子拐出来了。刚到院门口,就见铜钱着急迎过来,凑近韩十一低声禀道:「回世子爷,老姑奶奶派人来请您下了学过府一趟。」 韩十一就知道必须得走这一趟,理了理衣领,跟着铜钱快走了几步,正好甩掉了亦步亦趋的王仲钰。后者还惦记着那乌龟壳上大大的「王」字,正琢磨着怎么找回场子呢,就见韩十一一熘烟不见了。 韩老姑奶奶就是沈府老太君,如今她长子沈景朗在青州知府的任上,只有次子沈景明在京里户部领坐着五品员外郎。沈家一门读书人,祖训就是洁身自好不涉党争,故而沈景明在户部也是几年没能升迁了。好在他对山川河流防洪抗灾见解独到,是个能干实事的,虽受到排挤却还能立住脚。沈景明四十出头,韩十一得唤他一声表舅,但沈家向来守礼,韩十一到的时候,他已经在大门里迎接了。 在沈家人面前韩十一可不敢嚣张,忙给表舅行了礼,舅甥俩向韩老姑奶奶住的寿安堂去了。 韩老姑奶奶虽然有七十岁了,可是人老气势还在,她见儿子带了韩十一进门来,本想抡起拐杖给这个惹是生非的韩家子孙几下子,可一见着韩十一那张秀气无暇的小脸,拐杖怎么挥不起来了,只是重重地捶在地上,狠嘆了口气,呵斥道:「那秦家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竟打了我的名头遣人去说亲,我看你爹是把你惯上天去了!」 韩十一连忙跪下恭恭敬敬给老姑奶奶磕头行了礼,这次直起身子讲道:「这京城里能给孙儿做主的也只有您老人家了,孙儿才胆敢借了您老人家的名头,到秦家去先把他们稳住,否则闹出人命来,定会有人造谣生事说咱们家逼死人命。这不前脚派了人去秦府,后脚就让金子银子过来代孙儿跟您谢罪了,只是今儿是孙儿去国子监入学的日子,皇令不可违,故没能亲自前来……」 沈景明搀扶了韩老姑奶奶在塌上坐下,韩老姑奶奶还是急脾气,一把推开了儿子,只对韩十一追问道:「单是人家造谣生事吗?你当街对人家姑娘……我们韩家歷代就没出过你这样欺男霸女胡作非为的子孙!」韩老姑奶奶再次上火了,拐杖就抡了起来,沈景明知道他娘虽然上了年纪力气可还不小,忙挡在韩十一身前,担心他娘把韩家这个独苗给打出个好歹。 韩十一还不知死活,从沈景明身后探出头来继续辩解:「孙儿没有欺男霸女,是那个相府的丫头仗势欺人,秦府小姐糟了池鱼之殃差点被推出窗外去摔死,你孙儿我不顾危险把她给救了,我是救人一命……」 沈景明也连忙跟着补充:「娘,我派人去查过了,确实如世子所言,那姑娘是被人推挤失足跌出窗外,没有世子拉了一把,怕是不死也会伤得不轻。」 韩老姑奶奶收了拐杖,又在地上狠狠捶了几下,怒道:「若是他不往姑娘堆儿里凑合,这事就能找上他了?现在闹得要娶一个五品闲官的女儿进门,我韩家的脸面何在?」 沈景明心说娘哎,您老人家现在已经是沈家人了,韩家的事咱就别往身上揽了,不过这话他可不敢明说,只是温言相劝,总算把韩老姑奶奶的情绪稳住了,又喝下了几口去火的茶水,开始商议这事要如何善后了。 韩十一自然是不想娶秦小姐的,就是将来为了隐藏身份要成亲,也会选择小门小户的女子,好吃好喝的养在府里,就是她不进正房,也不敢多抱怨什么。但这毕竟是下下策,好端端的让人家的女儿守活寡,韩十一觉得能免则免。只是如今她若不提出议亲,那秦姑娘恐怕立时就没了活路。守活寡总好过赔上小命 ,两害取其轻嘛。 韩老姑奶奶不知韩十一的女子身份,她想得自然是两回事,一则怪韩十一顽劣惹事,二则若是婚事就这定下来,总有一种被砸在头上的感觉,不那么甘心。三则她一直有沈家和韩家结亲的想法,儿子辈上韩家就韩继宗一个男丁,沈家也没有姑娘。到了孙辈到是两家皆有儿女,于是早早的就定下了韩元娘和沈家二郎沈成隽的婚事,只是韩元娘偏偏夭折了。她就想着让韩十一娶了自己的哪个孙女,选来选去觉得乖巧的四丫头最合适,打算等韩十一来了京城,自己亲自相看相看再定下来,没想到却横空出了这档子事。 第12章 听讲古分说朝局 韩十一不知韩老姑奶奶的心思,只当她看不上秦家的门第,又好生劝解了一番,「秦家虽然根基浅,但相应的麻烦也少,我们韩家现在树大招风,再找个显赫的亲家难免被皇上忌惮,到不如秦家省心。再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然孙儿我不是故意的,但总是连累了秦小姐的名节,不能对她的处境置若罔闻。」 韩老姑奶奶这会子也合计明白了,心说这个侄孙虽然不着调了些,但到底心术不坏,心就又软了几分。「左右这事是你亲爹做主,且等着他送信回来吧,你那府上只有下人,也是冷情,在这里用了晚饭再回去吧。」接着便吩咐嬷嬷去厨房传话,晚上侄孙少爷要在府里留饭,好生的加几个菜。 韩十一暗自松了口气,心说这事总算是暂时揭过去了,只等爹那边的消息传回来。接着便在沈府用过了晚饭,席上有使出浑身解数讨了老太太欢心,韩老姑奶奶这才算露出了笑模样。 晚饭快用完的时候,韩老姑奶奶的孙子沈成隽回来了,先到了寿安堂来给祖母请安。沈成隽是沈景朗的次子,只比韩十一早出生几个月,当初跟韩元娘定了娃娃亲的就是这位。 沈成隽本也在国子班读书,只是他外公病重,今日请了假探病去了。韩老姑奶奶显然很疼爱这个孙子,忙叫他起了,又问了他亲家老爷的病情。沈成隽一一回了,这才看向席间的韩十一。 韩老姑奶奶看着韩十一就想起早夭的韩元娘,心里不免有些遗憾,向沈成隽道:「这是你舅爷家表弟,往后也在国子监读书,你们俩要互相照应着。」 韩十一忙起身和沈成隽互相见了礼。她对儿时的沈成隽还有一丝印象,是个胖墩墩圆脸的男孩儿,如今竟长成了一个瘦子,看着身量比自己略高一些,脸上还有些少年模样,见了韩十一时眼睛一亮,自觉从此有了读书玩耍的小伙伴,笑容藏都藏不住了。韩十一也觉得这少年有几分可爱,自觉往后磨墨洗笔总算找到了使唤的人手,于是两人相谈甚欢。 于是过了戊时韩十一才起身回府,沈成隽将她送到大门外。两人相约明日里学堂见,沈成隽一直目送着韩十一上了马车,车拐过岔路口看不见了才回府去。 再说秦府里,秦婉宁悬樑没死成,躺在床上只是心灰意冷地流眼泪,想着自己无依无靠,父亲一味只为仕途,继母又当自己是待价而沽的货物,如今又天降横祸,被韩十一当众轻薄,想到这里,就又觉得断没活路,爬起来去日常放针线的笸箩里找剪刀,被紫燕看到了,上前抱住她就嚎啕大哭。 主僕俩正哭得肝肠寸断,却见秦大人和钱氏施施然来了。秦大人脸上竟还带着掩饰不住的笑容,进门连连说道:「这真是因祸得福,因祸得福!」见秦婉宁还在哽咽哭泣,忙劝道「快别哭了,定国公府请了沈家老太君出面,要订下你做世子夫人呢!沈家老太君你知道的吧?那是定国公府的老姑奶奶,从年轻时候就是女中豪杰……」 秦婉宁听父亲说到韩家要正经结亲,有些意外,但这总好过被随随便便抬去做妾,那样她是断不能活的。虽然韩十一好色轻浮,不是良配,但女子嫁人本就看运气,谁的日子不是这么过的,能嫁到定国公府那样的人,她若再委屈,就有些太不知好歹。遂收了眼泪,微微低头听父亲训诫。 秦大人到没什么可训诫的,只把这门亲的好处细数了一番,说的眉飞色舞,结了这样的亲家,不仅对自己的仕途有很大助益,将来还能惠及两个儿子。 待到秦大人脚步轻快地回了正房,继室钱氏便迎了上来,殷勤地帮着秦大人换了外衣。 钱氏此时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秦婉宁这个前面夫人留下的赔钱货,如今却有这样的好运势,想到这里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嫉妒不甘的神色,跟着满脸笑容说道:「老爷,二姑娘如今结了好亲,虽是府里的大喜事,但我却多了一重担心,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大人皱眉道:「好好的亲事,你担心什么?」 钱氏扶秦大人坐下,上前帮他揉着肩膀娓娓说道:「二姑娘虽不是我生养的,但好歹在我身边十来年了,我若不为她着想,谁又会为她着想呢?老爷您是知道的,二姑娘虽本分,但是个木讷人儿,少言寡语的惯不会讨人欢心,来世子府里必定妻妾成群,她可怎么应付的来呢?虽说韩家现在提出结亲,也不过是怕这事没个了局,坏了定国公府的名声,那世子心里肯定是不情愿的,这样二姑娘将来嫁过去,也得不到个好脸色,若是世子再厌了她,就更没她的立足之地了,咱们家又不帮不上什么……」 这番话说的到都是实情,秦大人心里也有这一层担心,那韩十一花名在外,让他不得不迎娶个五品闲官的女儿为正妻,心里定是不情愿的,怕是将来不会善待秦婉宁。但这点忧心可打消不了他要攀附韩家的决心,便皱眉道:「少不得你多劝劝她,难道因为这拒了婚事不成?」 钱氏笑道:「老爷,您误会了,不是让您拒了婚事,而是我这里有一个锦上添花的好主意呢。」 秦大人转头问道:「什么主意?你且说说看。」 钱氏看秦大人脸色变幻不定,接着说道:「要让世子满意,其实也不难……」 秦大人把钱氏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拍下去,皱眉道:「你有什么主意就快说,别卖关子。」 钱氏含笑道:「不如咱们多送个能拢住世子心的自己人一起进府帮她,这事岂不是就解了?」 秦大人猜到了钱氏的意思,又不确定,「你的意思是?陪嫁几个模样周正、性子讨巧的丫头?」 「哎呀,陪嫁的丫头毕竟是外人,哪里信得过,到不如将珍儿一同送入世子府里,珍儿生的好,又聪明懂事,定能帮衬着二姑娘拢住世子的心,虽然过去做妾委屈了她,但为了二姑娘,她定能答应。」钱氏口中的珍儿,就是她的外甥女刘珍儿,与秦婉宁同是十六岁,略长了几个月,如今在秦府上住着已经有小半年。刘家原在当地也是大户,奈何传到刘珍儿爷爷的手里败掉了家底,连刘珍儿的嫁妆都凑不出来。刘夫人想起自己妹子嫁到京城秦府做了填房,遂把女儿送来京城,求妹子帮刘珍儿找一户殷实的人家嫁了。 但钱氏也是个会算计的,刘珍儿虽是自己亲外甥女,但到底不是亲女,所以她是不想出这一笔嫁妆的,又试探着发现这外甥女也是个眼界高的,恐怕一般人家她还看不上,到不如送到大官家里做妾,一则省了嫁妆,二则若是她过去得了贵人的眼,秦府也能多一门助益。 秦大人听了秦氏这话,端茶抿了几口,心下思量,自然也想到了钱氏想的那一层,遂说道:「定国公府子嗣单薄,世子纳妾是早晚的事,既如此,到真不如放个可靠的自己人在身边,帮衬着二丫头。」 钱氏闻言笑道:「既然老爷也觉得好,那我便去信和姐姐商量商量,珍儿也是姐姐的心头肉一样,我还得好生劝了姐姐才能答应呢。」 秦大人心知刘家败落,虽是做妾,但定国公府那样的门第,刘家必定乐意,便也不以为意,只说道:「你姐姐那边你去说项,世子那边也要先说明。」 钱氏笑道:「哎呀老爷,单看世子对二姑娘做的那些事,就知道他是个年轻风流的,断不会驳了咱们家的好意,只是需得跟二姑娘商量好,珍儿跟着过了门,一两个月就得提了做姨娘,这样还显得二姑娘贤惠呢。」 秦大人点点头:「二姑娘向来孝顺,极听长辈教训,你与她说去就是。」 钱氏便等不及亲自去将这番决定与秦婉宁说了,还说是知道秦婉宁心里不喜这桩亲事,为她分忧解难才捨得亲外甥女刘珍儿做妾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帮扶她,让她不必再为此忧心。秦婉宁气得心里凉透,却知道自己如今不管说什么都没用。这桩婚事本就是煳里煳涂,索性就随了他们去吧,于是闷头一言不发,既不反对也不应承。 钱氏见秦婉宁不应声,就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却故意说道:「二姑娘是没出阁的姑娘家,这事咱们原不该在你面前提的,羞了不是?」 接着便自己找了台阶下了,嘱咐秦婉宁踏下心来养好身体,就起身回了正院。留下秦婉宁惶惑无助,感觉一两天的功夫,自己的世界就翻天覆地的变了。由着紫燕扶着躺回床上,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到是韩十一,回到府里便洗漱睡下了,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她实在太累,梦都没力气做了。月华下到是有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梦到了她。 韩十一不知韩老姑奶奶的心思,只当她看不上秦家的门第,又好生劝解了一番,「秦家虽然根基浅,但相应的麻烦也少,我们韩家现在树大招风,再找个显赫的亲家难免被皇上忌惮,到不如秦家省心。再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然孙儿我不是故意的,但总是连累了秦小姐的名节,不能对她的处境置若罔闻。」 韩老姑奶奶这会子也合计明白了,心说这个侄孙虽然不着调了些,但到底心术不坏,心就又软了几分。「左右这事是你亲爹做主,且等着他送信回来吧,你那府上只有下人,也是冷情,在这里用了晚饭再回去吧。」接着便吩咐嬷嬷去厨房传话,晚上侄孙少爷要在府里留饭,好生的加几个菜。 韩十一暗自松了口气,心说这事总算是暂时揭过去了,只等爹那边的消息传回来。接着便在沈府用过了晚饭,席上有使出浑身解数讨了老太太欢心,韩老姑奶奶这才算露出了笑模样。 晚饭快用完的时候,韩老姑奶奶的孙子沈成隽回来了,先到了寿安堂来给祖母请安。沈成隽是沈景朗的次子,只比韩十一早出生几个月,当初跟韩元娘定了娃娃亲的就是这位。 沈成隽本也在国子班读书,只是他外公病重,今日请了假探病去了。韩老姑奶奶显然很疼爱这个孙子,忙叫他起了,又问了他亲家老爷的病情。沈成隽一一回了,这才看向席间的韩十一。 韩老姑奶奶看着韩十一就想起早夭的韩元娘,心里不免有些遗憾,向沈成隽道:「这是你舅爷家表弟,往后也在国子监读书,你们俩要互相照应着。」 韩十一忙起身和沈成隽互相见了礼。她对儿时的沈成隽还有一丝印象,是个胖墩墩圆脸的男孩儿,如今竟长成了一个瘦子,看着身量比自己略高一些,脸上还有些少年模样,见了韩十一时眼睛一亮,自觉从此有了读书玩耍的小伙伴,笑容藏都藏不住了。韩十一也觉得这少年有几分可爱,自觉往后磨墨洗笔总算找到了使唤的人手,于是两人相谈甚欢。 于是过了戊时韩十一才起身回府,沈成隽将她送到大门外。两人相约明日里学堂见,沈成隽一直目送着韩十一上了马车,车拐过岔路口看不见了才回府去。 再说秦府里,秦婉宁悬樑没死成,躺在床上只是心灰意冷地流眼泪,想着自己无依无靠,父亲一味只为仕途,继母又当自己是待价而沽的货物,如今又天降横祸,被韩十一当众轻薄,想到这里,就又觉得断没活路,爬起来去日常放针线的笸箩里找剪刀,被紫燕看到了,上前抱住她就嚎啕大哭。 主僕俩正哭得肝肠寸断,却见秦大人和钱氏施施然来了。秦大人脸上竟还带着掩饰不住的笑容,进门连连说道:「这真是因祸得福,因祸得福!」见秦婉宁还在哽咽哭泣,忙劝道「快别哭了,定国公府请了沈家老太君出面,要订下你做世子夫人呢!沈家老太君你知道的吧?那是定国公府的老姑奶奶,从年轻时候就是女中豪杰……」 秦婉宁听父亲说到韩家要正经结亲,有些意外,但这总好过被随随便便抬去做妾,那样她是断不能活的。虽然韩十一好色轻浮,不是良配,但女子嫁人本就看运气,谁的日子不是这么过的,能嫁到定国公府那样的人,她若再委屈,就有些太不知好歹。遂收了眼泪,微微低头听父亲训诫。 秦大人到没什么可训诫的,只把这门亲的好处细数了一番,说的眉飞色舞,结了这样的亲家,不仅对自己的仕途有很大助益,将来还能惠及两个儿子。 待到秦大人脚步轻快地回了正房,继室钱氏便迎了上来,殷勤地帮着秦大人换了外衣。 钱氏此时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秦婉宁这个前面夫人留下的赔钱货,如今却有这样的好运势,想到这里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嫉妒不甘的神色,跟着满脸笑容说道:「老爷,二姑娘如今结了好亲,虽是府里的大喜事,但我却多了一重担心,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大人皱眉道:「好好的亲事,你担心什么?」 钱氏扶秦大人坐下,上前帮他揉着肩膀娓娓说道:「二姑娘虽不是我生养的,但好歹在我身边十来年了,我若不为她着想,谁又会为她着想呢?老爷您是知道的,二姑娘虽本分,但是个木讷人儿,少言寡语的惯不会讨人欢心,来世子府里必定妻妾成群,她可怎么应付的来呢?虽说韩家现在提出结亲,也不过是怕这事没个了局,坏了定国公府的名声,那世子心里肯定是不情愿的,这样二姑娘将来嫁过去,也得不到个好脸色,若是世子再厌了她,就更没她的立足之地了,咱们家又不帮不上什么……」 这番话说的到都是实情,秦大人心里也有这一层担心,那韩十一花名在外,让他不得不迎娶个五品闲官的女儿为正妻,心里定是不情愿的,怕是将来不会善待秦婉宁。但这点忧心可打消不了他要攀附韩家的决心,便皱眉道:「少不得你多劝劝她,难道因为这拒了婚事不成?」 钱氏笑道:「老爷,您误会了,不是让您拒了婚事,而是我这里有一个锦上添花的好主意呢。」 秦大人转头问道:「什么主意?你且说说看。」 钱氏看秦大人脸色变幻不定,接着说道:「要让世子满意,其实也不难……」 秦大人把钱氏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拍下去,皱眉道:「你有什么主意就快说,别卖关子。」 钱氏含笑道:「不如咱们多送个能拢住世子心的自己人一起进府帮她,这事岂不是就解了?」 秦大人猜到了钱氏的意思,又不确定,「你的意思是?陪嫁几个模样周正、性子讨巧的丫头?」 「哎呀,陪嫁的丫头毕竟是外人,哪里信得过,到不如将珍儿一同送入世子府里,珍儿生的好,又聪明懂事,定能帮衬着二姑娘拢住世子的心,虽然过去做妾委屈了她,但为了二姑娘,她定能答应。」钱氏口中的珍儿,就是她的外甥女刘珍儿,与秦婉宁同是十六岁,略长了几个月,如今在秦府上住着已经有小半年。刘家原在当地也是大户,奈何传到刘珍儿爷爷的手里败掉了家底,连刘珍儿的嫁妆都凑不出来。刘夫人想起自己妹子嫁到京城秦府做了填房,遂把女儿送来京城,求妹子帮刘珍儿找一户殷实的人家嫁了。 但钱氏也是个会算计的,刘珍儿虽是自己亲外甥女,但到底不是亲女,所以她是不想出这一笔嫁妆的,又试探着发现这外甥女也是个眼界高的,恐怕一般人家她还看不上,到不如送到大官家里做妾,一则省了嫁妆,二则若是她过去得了贵人的眼,秦府也能多一门助益。 秦大人听了秦氏这话,端茶抿了几口,心下思量,自然也想到了钱氏想的那一层,遂说道:「定国公府子嗣单薄,世子纳妾是早晚的事,既如此,到真不如放个可靠的自己人在身边,帮衬着二丫头。」 钱氏闻言笑道:「既然老爷也觉得好,那我便去信和姐姐商量商量,珍儿也是姐姐的心头肉一样,我还得好生劝了姐姐才能答应呢。」 秦大人心知刘家败落,虽是做妾,但定国公府那样的门第,刘家必定乐意,便也不以为意,只说道:「你姐姐那边你去说项,世子那边也要先说明。」 钱氏笑道:「哎呀老爷,单看世子对二姑娘做的那些事,就知道他是个年轻风流的,断不会驳了咱们家的好意,只是需得跟二姑娘商量好,珍儿跟着过了门,一两个月就得提了做姨娘,这样还显得二姑娘贤惠呢。」 秦大人点点头:「二姑娘向来孝顺,极听长辈教训,你与她说去就是。」 钱氏便等不及亲自去将这番决定与秦婉宁说了,还说是知道秦婉宁心里不喜这桩亲事,为她分忧解难才捨得亲外甥女刘珍儿做妾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帮扶她,让她不必再为此忧心。秦婉宁气得心里凉透,却知道自己如今不管说什么都没用。这桩婚事本就是煳里煳涂,索性就随了他们去吧,于是闷头一言不发,既不反对也不应承。 钱氏见秦婉宁不应声,就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却故意说道:「二姑娘是没出阁的姑娘家,这事咱们原不该在你面前提的,羞了不是?」 接着便自己找了台阶下了,嘱咐秦婉宁踏下心来养好身体,就起身回了正院。留下秦婉宁惶惑无助,感觉一两天的功夫,自己的世界就翻天覆地的变了。由着紫燕扶着躺回床上,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到是韩十一,回到府里便洗漱睡下了,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她实在太累,梦都没力气做了。月华下到是有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梦到了她。 第13章 梦中人避之不及 王仲钰醒来时有些口渴,守夜的丫鬟露珠忙拎起五更鸡上的茶壶倒了一碗温茶来给他润嗓子。茶碗递到他面前来,他竟然没有看见,出神地望着纱窗上婆娑的树影。他刚刚梦到了一双极美的眼睛,那么专注地望着他,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他被这悸动惊到醒了过来,感觉自己的心还在砰砰地跳着,更让他不安的是,他感觉那双眼睛的主人就是跟他抢尽风头的定国公世子韩十一,那个比娘们还秀气的「兔子」! 差不多的时辰,五皇子也从梦中醒来。他并没有起身,手枕着胳膊望着帐顶出神。他努力回忆刚才的梦境,梦里的事情似乎真实的发生过。那时母后虽还在世,却已经病入膏肓。韩大将军的妻子诸葛氏是母后的闺中好友,携了幼女韩元娘进宫来。母后握了诸葛氏的手一行哭一行留着泪,六岁的他不忍心看下去,自行出了内殿。 经过正殿时却见一个三四岁的粉团样儿的小女孩正悬着脚坐在椅子里吃点心。他猜到这就是诸葛氏的女儿韩元娘了,却没有理会她的心情,迳自向殿外走去。不料那韩元娘见到了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跌倒在地上,没等旁边侍奉的宫女反应过来,她就自己迅速爬了起来,倒腾着小短腿向着五皇子奔了过来,边跑边欢快地喊着:「等等我!」。 五皇子只停住脚步瞥了这小不点一眼,就继续向殿外走去了。到是这小不点韩元娘毫无被冷落的自觉,小跑着跟了出去。于是当五皇子坐在游廊长凳上陷入沉思时,一双清澈无暇地大眼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并以极快地速度向他的脸贴近,「哥哥,你是要跟我们回家吗?」 五皇子当时只是有些疑惑,几年以后才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诸葛氏当时已预料到母后召见她是有向韩家託孤的意思,她担心自己死后皇上忌惮楚家,五皇子无法顺利去西境得到楚家的庇护,便要也把他託付给北境的韩家。而年幼的韩元娘自然也不明白这些,她听到父母的只言片语,便以为眼前的小哥哥是要去她家生活。 不过显然韩元娘对五皇子去韩家报以很大的期待,虽然没有得到回答,她自顾自地拽着五皇子的袍子下摆借力爬上长凳,在他身旁坐下,又从荷包里拿出一条彩线编成的同心结,塞到了五皇子手里。「这个给你,只有我会编这个,十一他不会。」 五皇子盯着眼前这条做工太过粗糙的同心结,紧抿着唇,睫毛低垂。从来没有哪个孩子对他这么亲近过。母后性子冷情,视后宫妃子们如无物,也没人敢来打扰他们,所以即便是他的兄弟姐妹,对他也既畏惧又疏离。于是他是真的被眼前这个小不点的热情惊到了,然而这吃惊在他的脸上却没露出分毫,连眼底的一丝波澜也转瞬即逝。 然而他还是问了一句:「十一是谁?」 韩元娘得意地笑了,她本是一双大而圆的杏眼,眼尾却偏长上翘,看起来分外的神采飞扬,「十一是我弟弟,他是个小书呆子。」 五皇子分明在内殿里听到诸葛氏提过儿子是个懂事乖巧的,只是女儿顽皮些。原来懂事乖巧的在这小女孩儿眼里就是「小书呆」。 于是韩元娘紧挨着五皇子坐在夕阳的余晖里东一句西一句讲了很多书呆弟弟的傻事。无非是他喜欢读书写字,爹娘罚背书的时候却不懂得撒娇耍无赖这等高端的技能,真的好呆好呆。五皇子一言不发地听着,其实他听得很入迷,短暂地忘记了病重的母后和自己令人担忧的未来。 直到诸葛氏抱起韩元娘带她出宫去时,她还在母亲的怀里探头望着五皇子,远远地向他挥着小手,一双杏眼眼尾微微上扬,眼底流光溢彩。 五皇子就是梦到了这双极具特色的笑眼,而令他心惊的是梦里的这双眼睛却属于韩十一。童年里韩元娘粉嫩的包子脸和今天韩十一忽然凑到眼前的精緻眉眼忽然重合了。他想这两人原本就是双胞姐弟,容貌相似是寻常事,然而这种重合不在他设想的范围内,让他一时不能适应,甚至感到有些别扭。到底哪里别扭呢?他眉头忽然一皱,那个三四岁时就喜欢写字看书,不爱玩耍不会耍赖的韩十一,何以长大以后成了一个不学无术怪话连篇彻头彻尾的纨绔?韩十一今天画乌龟时,分明用的是左手,是习惯使然还是故意有所隐藏呢? 第二天韩十一精神抖擞地走进国子班,在五皇子身旁的座位坐下,侧头看去,见五皇子背嵴挺得笔直在看书,神情专注。再回头瞥了一眼后座的王仲钰,见王仲钰手肘撑在桌子上,歪着头懒洋洋地也在温书。令人惊悚的是他跟五皇子忽然不约而同地一起打了个呵欠。王仲钰也还罢了,五皇子打呵欠,韩十一瞬间觉得他走下了神坛,仙气儿忽然散了,脸上就露出了笑容。五皇子感觉到她在笑,仍是板着脸一个眼风也不给她。 韩十一嘟嘟嘴从书箱里翻出纸笔和书来,就见沈成隽已经走到她的书桌前,手搭在韩十一的肩膀亲切地唤了声「表弟」。 「你就比我早出生几个月而已,又是同窗,就别表哥表弟的了,嘿嘿,咱们还是叫名字吧。」韩十一回头眯了眼笑道。 沈成隽笑着点头,「好,那我叫你十一,你叫我成隽。」 韩十一点点头,顺便抖了下肩膀,不着痕迹地把沈成隽撘在她肩膀上的手给抖了下去。 沈成隽也不以为意,将一张写满字的宣纸放在韩十一的桌上。韩十一低头一瞧,纸上写的正是国子班这段时间的课程安排。每天有几位讲经师傅过来讲课,时辰安排以及主讲内容都写的明明白白。韩十一这次是真高兴,拍了下桌子乐道:「谢了,回头我请你喝酒!」 沈家家规严,沈成隽轻易是不敢出去喝酒,但见韩十一这么高兴,也没让她扫兴,跟着点了点头。接着又把每个讲经师傅的特长和脾气大略讲了些,还没讲完,就听常年坐在窗前放哨的廖吉昌大喊了一声「来了!」顿时学堂里有一瞬的安静,接着就爆发出各种读书声。沈成隽也对韩十一笑笑就连忙回了他的座位。 韩十一想起五皇子也是刚来国子班,想来也需要这个,就把宣纸悄无声息地递到了五皇子的面前。本来想是讨好的意思,不料五皇子只脖子轻轻转动了个微小的角度,幽深的眸子看向韩十一时竟隐约带了冷意,吐出两个字,「拿开。」 韩十一心说这面瘫脸怎么破功了?接着便麻利地把宣纸拽了回来。 王仲钰醒来时有些口渴,守夜的丫鬟露珠忙拎起五更鸡上的茶壶倒了一碗温茶来给他润嗓子。茶碗递到他面前来,他竟然没有看见,出神地望着纱窗上婆娑的树影。他刚刚梦到了一双极美的眼睛,那么专注地望着他,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他被这悸动惊到醒了过来,感觉自己的心还在砰砰地跳着,更让他不安的是,他感觉那双眼睛的主人就是跟他抢尽风头的定国公世子韩十一,那个比娘们还秀气的「兔子」! 差不多的时辰,五皇子也从梦中醒来。他并没有起身,手枕着胳膊望着帐顶出神。他努力回忆刚才的梦境,梦里的事情似乎真实的发生过。那时母后虽还在世,却已经病入膏肓。韩大将军的妻子诸葛氏是母后的闺中好友,携了幼女韩元娘进宫来。母后握了诸葛氏的手一行哭一行留着泪,六岁的他不忍心看下去,自行出了内殿。 经过正殿时却见一个三四岁的粉团样儿的小女孩正悬着脚坐在椅子里吃点心。他猜到这就是诸葛氏的女儿韩元娘了,却没有理会她的心情,迳自向殿外走去。不料那韩元娘见到了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跌倒在地上,没等旁边侍奉的宫女反应过来,她就自己迅速爬了起来,倒腾着小短腿向着五皇子奔了过来,边跑边欢快地喊着:「等等我!」。 五皇子只停住脚步瞥了这小不点一眼,就继续向殿外走去了。到是这小不点韩元娘毫无被冷落的自觉,小跑着跟了出去。于是当五皇子坐在游廊长凳上陷入沉思时,一双清澈无暇地大眼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并以极快地速度向他的脸贴近,「哥哥,你是要跟我们回家吗?」 五皇子当时只是有些疑惑,几年以后才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诸葛氏当时已预料到母后召见她是有向韩家託孤的意思,她担心自己死后皇上忌惮楚家,五皇子无法顺利去西境得到楚家的庇护,便要也把他託付给北境的韩家。而年幼的韩元娘自然也不明白这些,她听到父母的只言片语,便以为眼前的小哥哥是要去她家生活。 不过显然韩元娘对五皇子去韩家报以很大的期待,虽然没有得到回答,她自顾自地拽着五皇子的袍子下摆借力爬上长凳,在他身旁坐下,又从荷包里拿出一条彩线编成的同心结,塞到了五皇子手里。「这个给你,只有我会编这个,十一他不会。」 五皇子盯着眼前这条做工太过粗糙的同心结,紧抿着唇,睫毛低垂。从来没有哪个孩子对他这么亲近过。母后性子冷情,视后宫妃子们如无物,也没人敢来打扰他们,所以即便是他的兄弟姐妹,对他也既畏惧又疏离。于是他是真的被眼前这个小不点的热情惊到了,然而这吃惊在他的脸上却没露出分毫,连眼底的一丝波澜也转瞬即逝。 然而他还是问了一句:「十一是谁?」 韩元娘得意地笑了,她本是一双大而圆的杏眼,眼尾却偏长上翘,看起来分外的神采飞扬,「十一是我弟弟,他是个小书呆子。」 五皇子分明在内殿里听到诸葛氏提过儿子是个懂事乖巧的,只是女儿顽皮些。原来懂事乖巧的在这小女孩儿眼里就是「小书呆」。 于是韩元娘紧挨着五皇子坐在夕阳的余晖里东一句西一句讲了很多书呆弟弟的傻事。无非是他喜欢读书写字,爹娘罚背书的时候却不懂得撒娇耍无赖这等高端的技能,真的好呆好呆。五皇子一言不发地听着,其实他听得很入迷,短暂地忘记了病重的母后和自己令人担忧的未来。 直到诸葛氏抱起韩元娘带她出宫去时,她还在母亲的怀里探头望着五皇子,远远地向他挥着小手,一双杏眼眼尾微微上扬,眼底流光溢彩。 五皇子就是梦到了这双极具特色的笑眼,而令他心惊的是梦里的这双眼睛却属于韩十一。童年里韩元娘粉嫩的包子脸和今天韩十一忽然凑到眼前的精緻眉眼忽然重合了。他想这两人原本就是双胞姐弟,容貌相似是寻常事,然而这种重合不在他设想的范围内,让他一时不能适应,甚至感到有些别扭。到底哪里别扭呢?他眉头忽然一皱,那个三四岁时就喜欢写字看书,不爱玩耍不会耍赖的韩十一,何以长大以后成了一个不学无术怪话连篇彻头彻尾的纨绔?韩十一今天画乌龟时,分明用的是左手,是习惯使然还是故意有所隐藏呢? 第二天韩十一精神抖擞地走进国子班,在五皇子身旁的座位坐下,侧头看去,见五皇子背嵴挺得笔直在看书,神情专注。再回头瞥了一眼后座的王仲钰,见王仲钰手肘撑在桌子上,歪着头懒洋洋地也在温书。令人惊悚的是他跟五皇子忽然不约而同地一起打了个呵欠。王仲钰也还罢了,五皇子打呵欠,韩十一瞬间觉得他走下了神坛,仙气儿忽然散了,脸上就露出了笑容。五皇子感觉到她在笑,仍是板着脸一个眼风也不给她。 韩十一嘟嘟嘴从书箱里翻出纸笔和书来,就见沈成隽已经走到她的书桌前,手搭在韩十一的肩膀亲切地唤了声「表弟」。 「你就比我早出生几个月而已,又是同窗,就别表哥表弟的了,嘿嘿,咱们还是叫名字吧。」韩十一回头眯了眼笑道。 沈成隽笑着点头,「好,那我叫你十一,你叫我成隽。」 韩十一点点头,顺便抖了下肩膀,不着痕迹地把沈成隽撘在她肩膀上的手给抖了下去。 沈成隽也不以为意,将一张写满字的宣纸放在韩十一的桌上。韩十一低头一瞧,纸上写的正是国子班这段时间的课程安排。每天有几位讲经师傅过来讲课,时辰安排以及主讲内容都写的明明白白。韩十一这次是真高兴,拍了下桌子乐道:「谢了,回头我请你喝酒!」 沈家家规严,沈成隽轻易是不敢出去喝酒,但见韩十一这么高兴,也没让她扫兴,跟着点了点头。接着又把每个讲经师傅的特长和脾气大略讲了些,还没讲完,就听常年坐在窗前放哨的廖吉昌大喊了一声「来了!」顿时学堂里有一瞬的安静,接着就爆发出各种读书声。沈成隽也对韩十一笑笑就连忙回了他的座位。 韩十一想起五皇子也是刚来国子班,想来也需要这个,就把宣纸悄无声息地递到了五皇子的面前。本来想是讨好的意思,不料五皇子只脖子轻轻转动了个微小的角度,幽深的眸子看向韩十一时竟隐约带了冷意,吐出两个字,「拿开。」 韩十一心说这面瘫脸怎么破功了?接着便麻利地把宣纸拽了回来。 第14章 闹饭堂几多栋樑 想要讨好却适得其反,韩十一腹诽了五皇子几句,也就抛开不想了。辰时夏博士带着大家温了书。因能在这里读书的学生都是通读了《四书》的,虽不一定理解的多通透,但是提个句子就知道出自哪篇,大体意思也能说上几句。到应了韩十一那句话,读书的意义就是「别人说什么,你就知道出处。」 巳时刘博士来讲了会儿《大学》,也只是随意挑出了一篇,主要是提问。他提的问题角度独特,往往有些让人措手不及。所以刘博士上课的时候学生们的注意力明显更集中些。 午时三刻用饭,之后是午休时间。按国子监规矩,所有监生都须得在国子监内用午饭,并且不得家里送饭菜来,须得一律食用国子监大厨房准备的简单饭菜,美其名曰君子严于律己,尚俭为德。 待到午饭端上来,韩十一看到摆在面前的那一碗米饭,漂着菜叶的豆腐清汤,以及碟子里的几根咸菜,顿时明白了她进京来国子监所面临的最大难题是什么了,那就是这清汤寡水的午饭! 韩十一嘆口气,用筷子挑起碗里一根菜叶,嘆息道:「这清汤寡水能养出什么国之栋樑?」 不料此话一出,立即无数人符合,就连看她极其不顺眼的王仲钰、廖吉昌等人也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大家出奇地站到了同一立场上,对国子监的伙食展开了全方位的抨击。 「对对!每天喝这清汤泡饭,下午都得饿着肚子听课!」 「这饭菜给我家粗使的下人都不吃!天天把小爷当牲口养!」 「我们都是官家子弟,凭什么让咱们受这个罪啊,我娘听说我午饭天天吃这个,心疼的哭好几回了。」 「别扯那些没用的,要是这狗屁规矩能改了就好了!」 「想的美,多少年都是这么过来的,那些老夫子们可有一套了……」 最终还是韩十一做了总结:「是可忍孰不可忍?与其年復一年吃这样的饭菜苟活,不如我们集体绝食吧!」接着便带头用筷子敲打着碗沿儿唱起了「长铗归来乎!食无鱼……」 凡事就怕有人带头,在韩十一的带动下,整个国子监饭堂立时一改平日里沉闷的午饭氛围,几十个监生一起敲着饭碗同唱「食无鱼」,那气势当真是鬼哭狼嚎相当醉人。 王仲钰摇头晃脑地唱得十分投入,配上一双幽怨地桃花眼,还编了几句应景的浓词艷曲进去,「原是公子风华绝代,国子监三载实属无奈,苦了檀郎形销骨立,泉下谢女对面不识……」 惹得韩十一拍手叫好:「想不到王公子有此唱曲儿的天赋,将来若时运不济,大可去街上卖唱,包管一顿三餐都有鱼。」 王仲钰此时心情好,也不与她计较,只冷笑道:「你个吃货,三餐有鱼就算好日子了?亏你还是定国公的世子,简直是丢朝廷的脸!」 韩十一摇头道:「别扯远了,我们这些未来的国之栋樑饿得皮包骨头才是丢朝廷的脸!」 这话又惹来一片附和,「对,对,世子说的对!」 王仲钰白了韩十一一眼,继续陶醉地唱他的歌。 此时更有热闹的跑到隔壁的太学班去传说,说韩世子在领着大家要求改善伙食呢,今天的午饭都别吃了,一起唱歌支援。 于是六七个班级一起敲碗唱,气氛十分热烈,终于管午饭的助教们弹压不住,愤怒地去找刘博士和夏博士告状了,韩世子这是眼瞅着要毁了国子监啊,破坏力太巨大了。 助教们来禀报这齣乱子,夏博士听完气得跺脚,嗐了一声,闷头去了饭堂,刘博士到是没那么急,慢条斯理地跟着去了。进门就见夏博士气急败坏地在责问韩十一为什么破坏规矩。 韩十一到是答的从容:「我等都是未来国之栋樑,若无强健的体魄如何文臣如何劳心劳力为君分忧?武将如何驰骋沙场保家卫国?也不知道这国子监的规矩当初是谁定的,我瞧着这规矩早该废了。」 一番话立即引来了无数符合,夏博士气恼直敲桌子,「都给我住口!韩十一你刚来国子监一天就带头闹事,如何对得起皇上栽培你的苦心?」 夏博士抬出皇上来,韩十一揉了揉额头,语重心长地回道:「博士大人,我就是为了皇上的苦心才有此提议!您想啊,皇上他老人家设立国子监为了培养人才,若是把我们都饿出个好歹,培养出一群病秧子来,那才是千古罪人吧?」 夏博士气得鬍子一抖一抖的,「你这是强词夺理!国子监歷年如此,饿病过哪个?」 夏博士刚说完,就见王仲钰惊唿一声:「不好了,这里有一个饿病的!」 接着就见廖吉昌胖乎乎地身体应景地「虚弱」地倒了下去,倒的时候还不忘了斜眼瞄着位置防备自己撞伤,王仲钰和顾万「及时」地扶住了他。 一时大家反应过来,全都哄堂大笑起来,只有王仲钰和顾万还憋着笑一脸焦急地望向夏博士。 夏博士气恼地拎了戒尺过来,抬手作势要抽廖吉昌,廖吉昌眯眼看到,连忙假装「悠悠转醒」,「哎呀,我又忽然好了,只是头好晕……」 王仲钰应景地跟着说:「想是饿得头晕吧?」 夏博士戒尺敲着桌子大喊:「你如此脑满肠肥,哪里是饿的?」 韩十一便又来添乱说道:「医书上说,人午饭不食,晚饭就会多吃,长此下去身体必定虚胖,我瞧着他这一身肉就是虚胖。」 廖吉昌信誓旦旦地点头:「对喽,我就是虚胖!」 「博士大人,您瞧着我们这些学子胖得胖,瘦得瘦,虚弱得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全是这清汤寡水的午饭害得,不如废去了这规矩,将来不管是出使还是上阵杀敌,身强体健才能不丢我们大梁的脸面不是?」韩十一说地振振有词,一脸忧国忧民。 刘博士也憋着笑,这会儿才说道:「韩世子这会儿到是能引经据典了,不错,不错。」 韩十一总算悟出来了,这刘博士是个笑面虎,心眼儿比夏博士还多几分,而且他的口头禅就是「不错不错」。于是便顺水推舟地对着刘博士长揖到地行了大礼说道:「刘博士深明大义,既然您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不错』,那就请您写个摺子递给皇上,把劳什子的午饭规矩给改了吧。」 刘博士被韩十一绕里面去了,斜了她一眼,说道:「论起给皇子写摺子来,本官的分量自然不能跟定国公世子相比。」 「您的意思是,这上奏的摺子让我来写?」韩十一眨巴眨巴水光潋滟的杏眼,心说这是个彰显自己纨绔本色顺便逗皇上玩的好机会,遂应了下来,「也罢,我写就我,谁帮我磨墨?」 话音刚落,应声一片,「我给世子磨墨!」一时间给韩十一磨墨成了人人争抢的美差,早晨还被大家厌弃的韩世子一跃成为众星捧月的香饽饽了。 于是韩十一跟大家有商有量地撰写了一份《国子监午食改良计划》,并附了一份厚厚的大家喜欢吃的菜谱在后面,当天下午便送到了皇上的御案上。 想要讨好却适得其反,韩十一腹诽了五皇子几句,也就抛开不想了。辰时夏博士带着大家温了书。因能在这里读书的学生都是通读了《四书》的,虽不一定理解的多通透,但是提个句子就知道出自哪篇,大体意思也能说上几句。到应了韩十一那句话,读书的意义就是「别人说什么,你就知道出处。」 巳时刘博士来讲了会儿《大学》,也只是随意挑出了一篇,主要是提问。他提的问题角度独特,往往有些让人措手不及。所以刘博士上课的时候学生们的注意力明显更集中些。 午时三刻用饭,之后是午休时间。按国子监规矩,所有监生都须得在国子监内用午饭,并且不得家里送饭菜来,须得一律食用国子监大厨房准备的简单饭菜,美其名曰君子严于律己,尚俭为德。 待到午饭端上来,韩十一看到摆在面前的那一碗米饭,漂着菜叶的豆腐清汤,以及碟子里的几根咸菜,顿时明白了她进京来国子监所面临的最大难题是什么了,那就是这清汤寡水的午饭! 韩十一嘆口气,用筷子挑起碗里一根菜叶,嘆息道:「这清汤寡水能养出什么国之栋樑?」 不料此话一出,立即无数人符合,就连看她极其不顺眼的王仲钰、廖吉昌等人也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大家出奇地站到了同一立场上,对国子监的伙食展开了全方位的抨击。 「对对!每天喝这清汤泡饭,下午都得饿着肚子听课!」 「这饭菜给我家粗使的下人都不吃!天天把小爷当牲口养!」 「我们都是官家子弟,凭什么让咱们受这个罪啊,我娘听说我午饭天天吃这个,心疼的哭好几回了。」 「别扯那些没用的,要是这狗屁规矩能改了就好了!」 「想的美,多少年都是这么过来的,那些老夫子们可有一套了……」 最终还是韩十一做了总结:「是可忍孰不可忍?与其年復一年吃这样的饭菜苟活,不如我们集体绝食吧!」接着便带头用筷子敲打着碗沿儿唱起了「长铗归来乎!食无鱼……」 凡事就怕有人带头,在韩十一的带动下,整个国子监饭堂立时一改平日里沉闷的午饭氛围,几十个监生一起敲着饭碗同唱「食无鱼」,那气势当真是鬼哭狼嚎相当醉人。 王仲钰摇头晃脑地唱得十分投入,配上一双幽怨地桃花眼,还编了几句应景的浓词艷曲进去,「原是公子风华绝代,国子监三载实属无奈,苦了檀郎形销骨立,泉下谢女对面不识……」 惹得韩十一拍手叫好:「想不到王公子有此唱曲儿的天赋,将来若时运不济,大可去街上卖唱,包管一顿三餐都有鱼。」 王仲钰此时心情好,也不与她计较,只冷笑道:「你个吃货,三餐有鱼就算好日子了?亏你还是定国公的世子,简直是丢朝廷的脸!」 韩十一摇头道:「别扯远了,我们这些未来的国之栋樑饿得皮包骨头才是丢朝廷的脸!」 这话又惹来一片附和,「对,对,世子说的对!」 王仲钰白了韩十一一眼,继续陶醉地唱他的歌。 此时更有热闹的跑到隔壁的太学班去传说,说韩世子在领着大家要求改善伙食呢,今天的午饭都别吃了,一起唱歌支援。 于是六七个班级一起敲碗唱,气氛十分热烈,终于管午饭的助教们弹压不住,愤怒地去找刘博士和夏博士告状了,韩世子这是眼瞅着要毁了国子监啊,破坏力太巨大了。 助教们来禀报这齣乱子,夏博士听完气得跺脚,嗐了一声,闷头去了饭堂,刘博士到是没那么急,慢条斯理地跟着去了。进门就见夏博士气急败坏地在责问韩十一为什么破坏规矩。 韩十一到是答的从容:「我等都是未来国之栋樑,若无强健的体魄如何文臣如何劳心劳力为君分忧?武将如何驰骋沙场保家卫国?也不知道这国子监的规矩当初是谁定的,我瞧着这规矩早该废了。」 一番话立即引来了无数符合,夏博士气恼直敲桌子,「都给我住口!韩十一你刚来国子监一天就带头闹事,如何对得起皇上栽培你的苦心?」 夏博士抬出皇上来,韩十一揉了揉额头,语重心长地回道:「博士大人,我就是为了皇上的苦心才有此提议!您想啊,皇上他老人家设立国子监为了培养人才,若是把我们都饿出个好歹,培养出一群病秧子来,那才是千古罪人吧?」 夏博士气得鬍子一抖一抖的,「你这是强词夺理!国子监歷年如此,饿病过哪个?」 夏博士刚说完,就见王仲钰惊唿一声:「不好了,这里有一个饿病的!」 接着就见廖吉昌胖乎乎地身体应景地「虚弱」地倒了下去,倒的时候还不忘了斜眼瞄着位置防备自己撞伤,王仲钰和顾万「及时」地扶住了他。 一时大家反应过来,全都哄堂大笑起来,只有王仲钰和顾万还憋着笑一脸焦急地望向夏博士。 夏博士气恼地拎了戒尺过来,抬手作势要抽廖吉昌,廖吉昌眯眼看到,连忙假装「悠悠转醒」,「哎呀,我又忽然好了,只是头好晕……」 王仲钰应景地跟着说:「想是饿得头晕吧?」 夏博士戒尺敲着桌子大喊:「你如此脑满肠肥,哪里是饿的?」 韩十一便又来添乱说道:「医书上说,人午饭不食,晚饭就会多吃,长此下去身体必定虚胖,我瞧着他这一身肉就是虚胖。」 廖吉昌信誓旦旦地点头:「对喽,我就是虚胖!」 「博士大人,您瞧着我们这些学子胖得胖,瘦得瘦,虚弱得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全是这清汤寡水的午饭害得,不如废去了这规矩,将来不管是出使还是上阵杀敌,身强体健才能不丢我们大梁的脸面不是?」韩十一说地振振有词,一脸忧国忧民。 刘博士也憋着笑,这会儿才说道:「韩世子这会儿到是能引经据典了,不错,不错。」 韩十一总算悟出来了,这刘博士是个笑面虎,心眼儿比夏博士还多几分,而且他的口头禅就是「不错不错」。于是便顺水推舟地对着刘博士长揖到地行了大礼说道:「刘博士深明大义,既然您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不错』,那就请您写个摺子递给皇上,把劳什子的午饭规矩给改了吧。」 刘博士被韩十一绕里面去了,斜了她一眼,说道:「论起给皇子写摺子来,本官的分量自然不能跟定国公世子相比。」 「您的意思是,这上奏的摺子让我来写?」韩十一眨巴眨巴水光潋滟的杏眼,心说这是个彰显自己纨绔本色顺便逗皇上玩的好机会,遂应了下来,「也罢,我写就我,谁帮我磨墨?」 话音刚落,应声一片,「我给世子磨墨!」一时间给韩十一磨墨成了人人争抢的美差,早晨还被大家厌弃的韩世子一跃成为众星捧月的香饽饽了。 于是韩十一跟大家有商有量地撰写了一份《国子监午食改良计划》,并附了一份厚厚的大家喜欢吃的菜谱在后面,当天下午便送到了皇上的御案上。 第15章 旭日暖少年时光 因是冬天,午饭后到未时初学生就要回到学堂里继续温书。博士们则要休息到未时末。这段时间是学堂里最热闹的时候,有趴桌上睡觉的,有看杂书的,也有交流吃喝玩乐经验的,正经读书的到是不多。 只因大梁的勛贵官员子弟是可以凭门第直接出仕做官的,所以最初时候这些家族也只让子孙在家塾读书。有了几年基础后,若能通过考试,进到国子监,那么在这里积累的学识和人脉对他们以后的仕途都会有很大帮忙,甚至还有参加科举正途出仕的,这些人往往升迁很快,被当成勛贵世家教育子弟的模板。 但是这些都是长辈的厚望,这些惯于享乐的子弟怎么肯一直苦读呢,所以博士不在的时候,就多数原形毕露了。 王仲钰却并没参与这些玩闹,他安静地坐在自己桌前写他的《潘郎一梦艷骨枯》,正写到精彩处眉飞色舞,就差自己给自己拍案叫绝了。这让坐在他前座的韩十一很是惊诧,她手撑着下巴歪头向后看了好几次,但那王仲钰胳膊半遮挡着纸,写的又是蝇头小楷。韩十一完全看不清他写的什么。越是看不清楚她越是好奇。 王仲钰早就发现了韩十一在偷看自己,本来他可以藉机好好奚落韩十一几句,甚至他连用词都想好了。只是昨天晚上他爹把叫到书房,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跟韩十一处好关系,还让他把韩十一请到家里去做客。 这个任务难度太大,他一口就回绝了,但是王相这次却没像往常那么好说话,把他从小到大的犯的错串起来数落了一遍。因为错事太多,这一数落就到了二更天,期间王相喝了三杯茶水润嗓子,这才算讲完。最后语重心长地加了一段总结,「爹虽然现在在朝堂上风光,那是因为爹当初早早就看准了当今皇上是能成大事的,虽然表面疏远,但是背地里帮他做了多少事,就是你姑姑也因为……」王相一甩手说道:「总之你要记住,如果二皇子不能顺利继承大统,咱们家现在有多风光,以后就会有多惨!我还能活多少年?我一把老骨头福也享得差不多了,这辈子没什么遗憾,我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儿孙们?」 王相说得声嘶力竭,摇头嘆气地看着王仲钰。这个幼子比长子晚出生六七年,从小就顽皮,但他想着是小儿子,难免纵容溺爱了几分,只要王家不败,幼子过得自在点也妨碍不大。不曾想天有不测风云,一心培养的长子竟然刚展露锋芒就忽然病逝了。这让王相伤心的同时也开始担忧家族的未来,目光转到幼子王仲钰身上。然而王仲钰天生就对政治不感兴趣,几年下来不仅不能委以重任,还越发叛逆了,一对他提起朝局他就反感牴触。此时听王相又提起,就又不耐烦了,「爹,我们王家原本是江南书香大族,就是不涉朝局也是世代富贵,为何非要争什么呢?我早跟您说了,我不是这块料,您要想指望我位极人臣什么的?您就赶紧歇歇心吧。」 王相被看他那样子气得抬手要捶他,手都举起来了又放下了,「我哪里是指望你位极人臣?只是要你听家里安排,安安生生地,作为王家子孙,你连这点都做不到吗?」见王仲钰还是不答,狠嘆了口气接着说道:「实话告诉你,你不仅要跟韩十一相处好,要请他来家里做客,将来他还要做你的妹夫,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最是疼你,她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于是王仲钰垂头丧气答应下来。想到这里,王仲钰抬眼瞥了眼前面,正和韩十一眼光对上。眼里邪光一闪,「你这是看上爷了?想让爷收了你啊?」 韩十一杏眼一瞪,随即眼里却绽出一丝微笑,「王公子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那张脸跟楼子里的红牌姑娘还有差距,要想小爷我喜欢你,你还得努力。」 王仲钰冷笑,「嘿嘿,有点意思啊,爷喜欢。昨天也没比出个输赢,不如今天散学咱们接着比划几局?」 「你要不服气随时来战。」韩十一也来了兴致。 王仲钰对上韩十一的剪水大眼,稍稍移开了下视线,心说这小兔子还挺胆肥儿,「学堂里不方便,李锦记出了几道新菜,正好去尝个鲜,你敢来吗?」 「一言为定。」 韩十一答应的很莽撞,她想着王仲钰要接近她必然有所图谋,拒绝是不管用的,只能做好准备见招拆招,答应得痛快点还能让他少些防备。 五皇子没有和这些新同窗们一起温书,快到未时末的时候他才回了学堂。刚刚坐下,刘博士已经请了国子监祭酒朱大人进门来。朱大人作为本朝大儒,每旬会来国子监三次,两次给国子班讲学,一次给太学办讲,每次讲两个时辰。 韩十一心里叫苦,他可把这朱大人得最惨了,也不知道刘博士的老人参送没送到他老人家面前。即便送到了,自己也是个幕后英雄,能挽救的印象估计相当有限。 然而事情似乎没有他意料的那么惨。朱大人虽然威望高,但是显然不想在这帮学子面前显示什么学识。他一直耷拉着眼皮,连五皇子都没多看一眼,也不提问,从《中庸》里找出一篇文章来就开讲。大家也已习惯了,一个个没精打采地听着。 当然也不全是如此,坐在后面角落里的周学章和他旁边座位的沈成隽听得认真。至于五皇子,韩十一余光瞧着他坐得腰身笔直,脸上到是看不出情绪来,估计他听没听课都是这个表情。于是韩十一放心地趴在桌子上闭眼小睡。 朱大人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韩十一,接着就懒得看第二眼,继续他沉闷地讲学。直到今天的课讲完了,他吩咐学生们消化下所学,有问题单独请教他。接着他便走到学堂后面去,那里角落有一张小桌,桌旁有两张竹椅,是专门留给博士和助教们休息的。 多数学生显然松了口气,虽然鑑于朱大人的威望他们也不敢喧譁闹腾,但是睡觉看杂书是少不了的。只有少数几个像周学章和沈成隽那样上进的学生是真在温习刚刚所学,但也不敢轻易提问,深恐问的不妥在朱大人面前丢脸。于是朱大人挺闲的。 韩十一到想真的睡着,奈何学堂里的氛围太压抑了,身边五皇子的气场又太冷凝,最终她眼睛睁开一条缝,想偷偷看看五皇子在读什么书。向前蹭了蹭才看清楚,竟是一本《兵要地志》。他爹曾经说过,这本书表面看来没有什么难于理解的兵法战术,实则奥秘在于阐述了山川、地理、气象、交通对用兵的帮助和掣肘。五皇子久在西境军中,读这类书到也寻常。 五皇子看着那个毫无顾忌地趴在桌子上眼睛半睁半闭的韩十一,心说如果这人是藏拙,那他也藏得太深了吧。又想到身后坐着的王仲钰,王相精明半生,儿子难道会真的是个草包?就算这两个都是草包,有身后的韩家和王家在,在当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朝局面前,他们也註定无法置身事外的活着。 临近酉时末的时候,周学章走到朱大人面前躬身行礼,低声请教了一些问题。韩十一离得远,也无心参与这些好学生的话题,于是终于彻底睡着了。感觉只是闭了下眼的功夫,就散学了。睁开眼时正对上王仲钰那双飞扬的凤目,再看王仲钰正一边敲着桌子一边俯视着他,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 耳边响起五皇子低沉的声音,「十一,收书。」 韩十一刚想对王仲钰发火,听到这话火气转向了五皇子,心说你还真把我的当书童了啊?老子是伴读,伴读可不是奴才!不过当她转头想顶五皇子几句时,正对上五皇子冷漠犀利的眼神,她气势瞬间就颓了下去,转为谄媚地龇牙一笑,「遵命!」,说着还真蹿起来伸手去帮五皇子收拾书,边大声问道:「殿下!您那本《**十八式》要晚上带回去看吗?」 学堂里还有些人没走,这时目光齐刷刷看向了五皇子,虽不敢闹笑,但脸上都带上了诡谲的笑容。五皇子却没有预想的那样尴尬或是气恼,他竟然仗着身高的优势面无表情地摸了摸韩十一的发心,淡淡吐出两个字,「顽皮。」接着便背嵴笔直地旋身走了,到了门口的时候还不忘加了一句,「跟着。」 因国子监的规矩,在国子监范围内学生之间不拘身份,故而众学生虽然畏惧五皇子的气势,但他来和走时都并不需行礼,只有王仲钰看着五皇子的背影,眉毛一挑,「吆,有意思!」 因是冬天,午饭后到未时初学生就要回到学堂里继续温书。博士们则要休息到未时末。这段时间是学堂里最热闹的时候,有趴桌上睡觉的,有看杂书的,也有交流吃喝玩乐经验的,正经读书的到是不多。 只因大梁的勛贵官员子弟是可以凭门第直接出仕做官的,所以最初时候这些家族也只让子孙在家塾读书。有了几年基础后,若能通过考试,进到国子监,那么在这里积累的学识和人脉对他们以后的仕途都会有很大帮忙,甚至还有参加科举正途出仕的,这些人往往升迁很快,被当成勛贵世家教育子弟的模板。 但是这些都是长辈的厚望,这些惯于享乐的子弟怎么肯一直苦读呢,所以博士不在的时候,就多数原形毕露了。 王仲钰却并没参与这些玩闹,他安静地坐在自己桌前写他的《潘郎一梦艷骨枯》,正写到精彩处眉飞色舞,就差自己给自己拍案叫绝了。这让坐在他前座的韩十一很是惊诧,她手撑着下巴歪头向后看了好几次,但那王仲钰胳膊半遮挡着纸,写的又是蝇头小楷。韩十一完全看不清他写的什么。越是看不清楚她越是好奇。 王仲钰早就发现了韩十一在偷看自己,本来他可以藉机好好奚落韩十一几句,甚至他连用词都想好了。只是昨天晚上他爹把叫到书房,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跟韩十一处好关系,还让他把韩十一请到家里去做客。 这个任务难度太大,他一口就回绝了,但是王相这次却没像往常那么好说话,把他从小到大的犯的错串起来数落了一遍。因为错事太多,这一数落就到了二更天,期间王相喝了三杯茶水润嗓子,这才算讲完。最后语重心长地加了一段总结,「爹虽然现在在朝堂上风光,那是因为爹当初早早就看准了当今皇上是能成大事的,虽然表面疏远,但是背地里帮他做了多少事,就是你姑姑也因为……」王相一甩手说道:「总之你要记住,如果二皇子不能顺利继承大统,咱们家现在有多风光,以后就会有多惨!我还能活多少年?我一把老骨头福也享得差不多了,这辈子没什么遗憾,我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儿孙们?」 王相说得声嘶力竭,摇头嘆气地看着王仲钰。这个幼子比长子晚出生六七年,从小就顽皮,但他想着是小儿子,难免纵容溺爱了几分,只要王家不败,幼子过得自在点也妨碍不大。不曾想天有不测风云,一心培养的长子竟然刚展露锋芒就忽然病逝了。这让王相伤心的同时也开始担忧家族的未来,目光转到幼子王仲钰身上。然而王仲钰天生就对政治不感兴趣,几年下来不仅不能委以重任,还越发叛逆了,一对他提起朝局他就反感牴触。此时听王相又提起,就又不耐烦了,「爹,我们王家原本是江南书香大族,就是不涉朝局也是世代富贵,为何非要争什么呢?我早跟您说了,我不是这块料,您要想指望我位极人臣什么的?您就赶紧歇歇心吧。」 王相被看他那样子气得抬手要捶他,手都举起来了又放下了,「我哪里是指望你位极人臣?只是要你听家里安排,安安生生地,作为王家子孙,你连这点都做不到吗?」见王仲钰还是不答,狠嘆了口气接着说道:「实话告诉你,你不仅要跟韩十一相处好,要请他来家里做客,将来他还要做你的妹夫,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最是疼你,她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于是王仲钰垂头丧气答应下来。想到这里,王仲钰抬眼瞥了眼前面,正和韩十一眼光对上。眼里邪光一闪,「你这是看上爷了?想让爷收了你啊?」 韩十一杏眼一瞪,随即眼里却绽出一丝微笑,「王公子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那张脸跟楼子里的红牌姑娘还有差距,要想小爷我喜欢你,你还得努力。」 王仲钰冷笑,「嘿嘿,有点意思啊,爷喜欢。昨天也没比出个输赢,不如今天散学咱们接着比划几局?」 「你要不服气随时来战。」韩十一也来了兴致。 王仲钰对上韩十一的剪水大眼,稍稍移开了下视线,心说这小兔子还挺胆肥儿,「学堂里不方便,李锦记出了几道新菜,正好去尝个鲜,你敢来吗?」 「一言为定。」 韩十一答应的很莽撞,她想着王仲钰要接近她必然有所图谋,拒绝是不管用的,只能做好准备见招拆招,答应得痛快点还能让他少些防备。 五皇子没有和这些新同窗们一起温书,快到未时末的时候他才回了学堂。刚刚坐下,刘博士已经请了国子监祭酒朱大人进门来。朱大人作为本朝大儒,每旬会来国子监三次,两次给国子班讲学,一次给太学办讲,每次讲两个时辰。 韩十一心里叫苦,他可把这朱大人得最惨了,也不知道刘博士的老人参送没送到他老人家面前。即便送到了,自己也是个幕后英雄,能挽救的印象估计相当有限。 然而事情似乎没有他意料的那么惨。朱大人虽然威望高,但是显然不想在这帮学子面前显示什么学识。他一直耷拉着眼皮,连五皇子都没多看一眼,也不提问,从《中庸》里找出一篇文章来就开讲。大家也已习惯了,一个个没精打采地听着。 当然也不全是如此,坐在后面角落里的周学章和他旁边座位的沈成隽听得认真。至于五皇子,韩十一余光瞧着他坐得腰身笔直,脸上到是看不出情绪来,估计他听没听课都是这个表情。于是韩十一放心地趴在桌子上闭眼小睡。 朱大人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韩十一,接着就懒得看第二眼,继续他沉闷地讲学。直到今天的课讲完了,他吩咐学生们消化下所学,有问题单独请教他。接着他便走到学堂后面去,那里角落有一张小桌,桌旁有两张竹椅,是专门留给博士和助教们休息的。 多数学生显然松了口气,虽然鑑于朱大人的威望他们也不敢喧譁闹腾,但是睡觉看杂书是少不了的。只有少数几个像周学章和沈成隽那样上进的学生是真在温习刚刚所学,但也不敢轻易提问,深恐问的不妥在朱大人面前丢脸。于是朱大人挺闲的。 韩十一到想真的睡着,奈何学堂里的氛围太压抑了,身边五皇子的气场又太冷凝,最终她眼睛睁开一条缝,想偷偷看看五皇子在读什么书。向前蹭了蹭才看清楚,竟是一本《兵要地志》。他爹曾经说过,这本书表面看来没有什么难于理解的兵法战术,实则奥秘在于阐述了山川、地理、气象、交通对用兵的帮助和掣肘。五皇子久在西境军中,读这类书到也寻常。 五皇子看着那个毫无顾忌地趴在桌子上眼睛半睁半闭的韩十一,心说如果这人是藏拙,那他也藏得太深了吧。又想到身后坐着的王仲钰,王相精明半生,儿子难道会真的是个草包?就算这两个都是草包,有身后的韩家和王家在,在当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朝局面前,他们也註定无法置身事外的活着。 临近酉时末的时候,周学章走到朱大人面前躬身行礼,低声请教了一些问题。韩十一离得远,也无心参与这些好学生的话题,于是终于彻底睡着了。感觉只是闭了下眼的功夫,就散学了。睁开眼时正对上王仲钰那双飞扬的凤目,再看王仲钰正一边敲着桌子一边俯视着他,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 耳边响起五皇子低沉的声音,「十一,收书。」 韩十一刚想对王仲钰发火,听到这话火气转向了五皇子,心说你还真把我的当书童了啊?老子是伴读,伴读可不是奴才!不过当她转头想顶五皇子几句时,正对上五皇子冷漠犀利的眼神,她气势瞬间就颓了下去,转为谄媚地龇牙一笑,「遵命!」,说着还真蹿起来伸手去帮五皇子收拾书,边大声问道:「殿下!您那本《**十八式》要晚上带回去看吗?」 学堂里还有些人没走,这时目光齐刷刷看向了五皇子,虽不敢闹笑,但脸上都带上了诡谲的笑容。五皇子却没有预想的那样尴尬或是气恼,他竟然仗着身高的优势面无表情地摸了摸韩十一的发心,淡淡吐出两个字,「顽皮。」接着便背嵴笔直地旋身走了,到了门口的时候还不忘加了一句,「跟着。」 因国子监的规矩,在国子监范围内学生之间不拘身份,故而众学生虽然畏惧五皇子的气势,但他来和走时都并不需行礼,只有王仲钰看着五皇子的背影,眉毛一挑,「吆,有意思!」 第16章 明月升相亲闹剧 李锦记不来自巴蜀,它主打地方特色菜,根据中原人的口味适当改良了湘菜和巴蜀菜,设有风格各异环境优雅的包间,席间还可点歌姬弹唱助兴。这样的经营模式很快就在京城打出了口碑,成了达官贵人们纷至沓来的所在。 王仲钰不情不愿拾阶而上,来到二楼倚梅轩包间,进门就见父亲王相正坐在桌前喝茶,他未着官服,只一身寻常的员外装扮,但身居高位的气势丝毫不减。母亲胡氏和妹妹王希媛坐在圆桌的另一边。王希媛显然心情不大好,胡氏正在低头劝着她。 王仲钰随意地给父母请安问好,接着就坐在了父亲旁边。对于王仲钰没能把韩十一请到家里去,王相还是略有微词的。但是王仲钰已经明确地表示自己做不到,至多拉到酒楼里吃顿饭,让母亲和妹妹在隔壁的包间里相看一下。王相勉强同意了,而且他自己也来了,想看看韩继宗的这个独子到底有个几斤几两。他们已在隔开两个包间的屏风上做了手脚,在这里可以不被察觉地观察到隔壁包间的情况。 王仲钰喝了几口茶就起身去了隔壁听竹轩里等着韩十一。过了大半个时辰,韩十一才姗姗来迟。王仲钰看到韩十一那一身骚包的暴发户打扮,口里的茶差点喷出去,噗嗤笑了。散学的时候韩十一说要回府上换衣服,原来就是把国子监学生的儒生长衫换下去,换上了蜀锦的袍子,镶宝的金冠,嵌玉的腰带,缀着大颗珍珠的靴子和满手的红宝石戒子绿玛瑙扳指。这小子,也太极品了吧! 韩十一心知这必是场鸿门宴,却不知道王家人到底藏了什么心思,于是他跟五皇子出门时脑瓜子一转,就把要跟王仲钰去李锦记喝酒的事提了一提。让她失望的是五皇子听完没有任何表示,似乎全然不在意王家拉拢韩十一。于是韩十一告别了这张面瘫脸,高调地回府换衣服,赶赴李锦记。 韩十一进到听竹轩,就见王仲钰一人独坐在圆桌前,一脸狞笑,他下巴微抬傲娇地走过去,在与王仲钰隔了一张椅子的位置的坐下。「看你哭着喊着要请小爷吃饭,小爷也不好不来,有什么好菜新菜就端上来吧。」 「嘿,你小子……」王仲钰凤眼一瞪站了起来,转而想起今天的目的,又讪讪地坐下了,点点头咬牙对门口侍立的店里伙计狠狠一挥手,「上菜!」 伙计连忙答应着小跑去催菜。王仲钰眼珠子一转,俊美的脸上就又浮现笑容,「十一啊,你……」 韩十一受到惊吓一样连忙摆着双手阻止他说下去,「可别这么叫,咱俩没这么熟,小爷我一阵恶寒,一会儿着凉了。」韩十一接着就抱着膀子做出一副很冷的样子。 王仲钰剑眉微皱,转而他,又忍住了,「也罢,我们慢慢互相了解。」 韩十一更加恶寒,「谁要跟你互相了解?你今天请小爷出来到底藏了什么坏?赶紧说出来,不是说要比两场吗?比什么?别耽误时间套近乎了,没用,小爷不会手下留情的……」 于是王仲钰彻底没耐心了,「比当然要比,比什么你定!」 于是两人边吃边眉飞色舞地商量比什么,又比泡妞聊到比偷东西,怎么不着调怎么来。直到菜陆续上来,王仲钰这才想起来隔壁包间里他爹娘和妹妹还在等着他试探韩十一。于是他放下筷子,轻咳几声说道:「当年韩大将军和我爹同朝为官,互相视为知己,你虽然不怎么样,但我爹总当你是子侄惦记着,想让你得空到家里坐坐,不用见外……」 韩十一听到「视为知己」四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吃不下菜去了,心说谁跟你爹视为知己啊?你爹一个大奸臣,我爹才懒得理他呢!却又不得不做出一副不懂政局的白痴样,瞥了一眼王仲钰道:「你自己都不爱回家,还骗我去听你家那老头教训,你安的什么心?」 王仲钰忍着脾气给自己和韩十一各斟了一杯酒,「这是十六年的女儿红,今儿刚开的坛,好好尝尝吧。」抿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实话告诉你,我也看不上你这娘们样儿,奈何我爹总念着当年跟你爹的情分,说是想要结两家之好,我不是还有个妹子嘛……」 韩十一这次真是被酒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两颊飞红,好一会儿才缓过口气来,心说王家原来是想跟韩家结姻亲联盟啊!抬眼看王仲钰,做出一副敬谢不敏的退缩表情,「千万别!你那妹子我可消受不起,我虽然长的帅点,可不擅拳脚,你妹妹那么凶,我娶了她还不得天天被她欺负!」说完连喝了好几口水才顺过气来,眉眼飞扬又道:「到是你妹妹贴身伺候的那个丫头长的不错,看着也是个温顺懂事的……」 王仲钰已经暴怒地听不下去了,伸手攥住韩十一的领子把她提了起来,「你小子说什么呢?拿我妹妹跟个贱婢比?你当我们王家是什么?」 韩十一轻弹了下王仲钰攥着自己领子的手,「松手,你急什么?就那么想当我大舅子啊?」 王仲钰抬手要揍韩十一,拳头已经举了起来,对上韩十一清澈的杏眼,看到她乌黑的眼眸里倒影着自己的影子,拳手停在了半空,攥着韩十一领子的手一松,把她摔在了地上。 这时扮做侍卫守在外面的金子银子已经破门而入,金子上前扶起了韩十一,银子怒视王仲钰上前就要动手。韩十一在旁劝了一句:「下手轻点,别打脸!」 银子脆生应道:「遵命!」身子轻盈地跃起一脚踢向王仲钰。王仲钰到也是练过几天功夫的,旋身躲过了,怒道:「韩十一,你什么意思?」 韩十一做出一副很无奈地表情,「这俩是我身边伺候的,说是怕我在外面逛楼子,出门都要跟着,你瞧瞧这俩悍妇把我看成什么样了,我还能再娶个你妹妹那么厉害的吗?你是给我留条活路吧,我们韩家就我一颗独苗……」 这厢韩十一还在摇头嘆息,隔壁包间里王希媛已经气得要冲过来跟她拼命,她娘和伺候的丫鬟芸儿死命拉住了她,低声劝她别冲动。那王希媛回头狠狠挥出一巴掌扇在芸儿脸上,咬牙怒骂道:「你个贱婢!」 芸儿惊恐地看着王希媛,一时竟呆住了。她从七八岁就被选到小姐身边伺候,小姐虽然脾气暴躁了些,可一直把她当做心腹,平时并不动辄打骂,她十三岁时就已经是得力的一等大丫鬟了,是小姐身边第一有脸面的,可小姐怎么忽然就对她发难了呢?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恼怒和鄙夷。她脑中想起刚才隔壁包间韩十一那句「你妹妹身边伺候的丫头到不错……」,瞬间她脸色煞白,立时跪在地上,也不敢深说,只是眼中含泪乞求地望着王希媛:「小姐……」 王希媛见她这样子不仅没有息怒,反而更暴怒地踢了她一脚,「贱婢,你装什么可怜?」 胡氏一手拽着女儿一手捂住王希媛的嘴,低声道:「小祖宗啊,你喊什么啊?」说着指了指隔壁包厢的方向。 王丞相已是一脸失望地站起身,摇头嘆气出了包间,头也没回地对妻女说道:「回吧。」 胡氏忙又低声嘱咐王希媛:「有事回家去说,娘给你做主,听娘的,别闹了,再闹你爹生气了……」 王希媛点点头,胡氏这才松了手,眼神示意门口跟着的僕妇过来伺候王希媛戴上帷帽披上外面的大衣服,一行人出了包厢。只剩下芸儿瑟缩地跪在地上,被王希媛出门时丢下的怨毒眼神吓得再次浑身发抖。 虽然胡氏及时拦住了女儿,但是这边包厢里韩十一还是听到了些动静,她眉毛一挑戏嚯王仲钰,「怎么?你妹子还真对本世子一往情深啊?这美人恩我消受不起啊,这可怎么说的……」做出一副相当为难的样子。 王仲钰再也看不下去,心里暗怪爹娘给了他这么一个丢人的差事,王公子从没这么心塞不能发作过,狠瞪了韩十一一眼,撩袍子气沖沖转身出门去。 李锦记不来自巴蜀,它主打地方特色菜,根据中原人的口味适当改良了湘菜和巴蜀菜,设有风格各异环境优雅的包间,席间还可点歌姬弹唱助兴。这样的经营模式很快就在京城打出了口碑,成了达官贵人们纷至沓来的所在。 王仲钰不情不愿拾阶而上,来到二楼倚梅轩包间,进门就见父亲王相正坐在桌前喝茶,他未着官服,只一身寻常的员外装扮,但身居高位的气势丝毫不减。母亲胡氏和妹妹王希媛坐在圆桌的另一边。王希媛显然心情不大好,胡氏正在低头劝着她。 王仲钰随意地给父母请安问好,接着就坐在了父亲旁边。对于王仲钰没能把韩十一请到家里去,王相还是略有微词的。但是王仲钰已经明确地表示自己做不到,至多拉到酒楼里吃顿饭,让母亲和妹妹在隔壁的包间里相看一下。王相勉强同意了,而且他自己也来了,想看看韩继宗的这个独子到底有个几斤几两。他们已在隔开两个包间的屏风上做了手脚,在这里可以不被察觉地观察到隔壁包间的情况。 王仲钰喝了几口茶就起身去了隔壁听竹轩里等着韩十一。过了大半个时辰,韩十一才姗姗来迟。王仲钰看到韩十一那一身骚包的暴发户打扮,口里的茶差点喷出去,噗嗤笑了。散学的时候韩十一说要回府上换衣服,原来就是把国子监学生的儒生长衫换下去,换上了蜀锦的袍子,镶宝的金冠,嵌玉的腰带,缀着大颗珍珠的靴子和满手的红宝石戒子绿玛瑙扳指。这小子,也太极品了吧! 韩十一心知这必是场鸿门宴,却不知道王家人到底藏了什么心思,于是他跟五皇子出门时脑瓜子一转,就把要跟王仲钰去李锦记喝酒的事提了一提。让她失望的是五皇子听完没有任何表示,似乎全然不在意王家拉拢韩十一。于是韩十一告别了这张面瘫脸,高调地回府换衣服,赶赴李锦记。 韩十一进到听竹轩,就见王仲钰一人独坐在圆桌前,一脸狞笑,他下巴微抬傲娇地走过去,在与王仲钰隔了一张椅子的位置的坐下。「看你哭着喊着要请小爷吃饭,小爷也不好不来,有什么好菜新菜就端上来吧。」 「嘿,你小子……」王仲钰凤眼一瞪站了起来,转而想起今天的目的,又讪讪地坐下了,点点头咬牙对门口侍立的店里伙计狠狠一挥手,「上菜!」 伙计连忙答应着小跑去催菜。王仲钰眼珠子一转,俊美的脸上就又浮现笑容,「十一啊,你……」 韩十一受到惊吓一样连忙摆着双手阻止他说下去,「可别这么叫,咱俩没这么熟,小爷我一阵恶寒,一会儿着凉了。」韩十一接着就抱着膀子做出一副很冷的样子。 王仲钰剑眉微皱,转而他,又忍住了,「也罢,我们慢慢互相了解。」 韩十一更加恶寒,「谁要跟你互相了解?你今天请小爷出来到底藏了什么坏?赶紧说出来,不是说要比两场吗?比什么?别耽误时间套近乎了,没用,小爷不会手下留情的……」 于是王仲钰彻底没耐心了,「比当然要比,比什么你定!」 于是两人边吃边眉飞色舞地商量比什么,又比泡妞聊到比偷东西,怎么不着调怎么来。直到菜陆续上来,王仲钰这才想起来隔壁包间里他爹娘和妹妹还在等着他试探韩十一。于是他放下筷子,轻咳几声说道:「当年韩大将军和我爹同朝为官,互相视为知己,你虽然不怎么样,但我爹总当你是子侄惦记着,想让你得空到家里坐坐,不用见外……」 韩十一听到「视为知己」四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吃不下菜去了,心说谁跟你爹视为知己啊?你爹一个大奸臣,我爹才懒得理他呢!却又不得不做出一副不懂政局的白痴样,瞥了一眼王仲钰道:「你自己都不爱回家,还骗我去听你家那老头教训,你安的什么心?」 王仲钰忍着脾气给自己和韩十一各斟了一杯酒,「这是十六年的女儿红,今儿刚开的坛,好好尝尝吧。」抿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实话告诉你,我也看不上你这娘们样儿,奈何我爹总念着当年跟你爹的情分,说是想要结两家之好,我不是还有个妹子嘛……」 韩十一这次真是被酒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两颊飞红,好一会儿才缓过口气来,心说王家原来是想跟韩家结姻亲联盟啊!抬眼看王仲钰,做出一副敬谢不敏的退缩表情,「千万别!你那妹子我可消受不起,我虽然长的帅点,可不擅拳脚,你妹妹那么凶,我娶了她还不得天天被她欺负!」说完连喝了好几口水才顺过气来,眉眼飞扬又道:「到是你妹妹贴身伺候的那个丫头长的不错,看着也是个温顺懂事的……」 王仲钰已经暴怒地听不下去了,伸手攥住韩十一的领子把她提了起来,「你小子说什么呢?拿我妹妹跟个贱婢比?你当我们王家是什么?」 韩十一轻弹了下王仲钰攥着自己领子的手,「松手,你急什么?就那么想当我大舅子啊?」 王仲钰抬手要揍韩十一,拳头已经举了起来,对上韩十一清澈的杏眼,看到她乌黑的眼眸里倒影着自己的影子,拳手停在了半空,攥着韩十一领子的手一松,把她摔在了地上。 这时扮做侍卫守在外面的金子银子已经破门而入,金子上前扶起了韩十一,银子怒视王仲钰上前就要动手。韩十一在旁劝了一句:「下手轻点,别打脸!」 银子脆生应道:「遵命!」身子轻盈地跃起一脚踢向王仲钰。王仲钰到也是练过几天功夫的,旋身躲过了,怒道:「韩十一,你什么意思?」 韩十一做出一副很无奈地表情,「这俩是我身边伺候的,说是怕我在外面逛楼子,出门都要跟着,你瞧瞧这俩悍妇把我看成什么样了,我还能再娶个你妹妹那么厉害的吗?你是给我留条活路吧,我们韩家就我一颗独苗……」 这厢韩十一还在摇头嘆息,隔壁包间里王希媛已经气得要冲过来跟她拼命,她娘和伺候的丫鬟芸儿死命拉住了她,低声劝她别冲动。那王希媛回头狠狠挥出一巴掌扇在芸儿脸上,咬牙怒骂道:「你个贱婢!」 芸儿惊恐地看着王希媛,一时竟呆住了。她从七八岁就被选到小姐身边伺候,小姐虽然脾气暴躁了些,可一直把她当做心腹,平时并不动辄打骂,她十三岁时就已经是得力的一等大丫鬟了,是小姐身边第一有脸面的,可小姐怎么忽然就对她发难了呢?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恼怒和鄙夷。她脑中想起刚才隔壁包间韩十一那句「你妹妹身边伺候的丫头到不错……」,瞬间她脸色煞白,立时跪在地上,也不敢深说,只是眼中含泪乞求地望着王希媛:「小姐……」 王希媛见她这样子不仅没有息怒,反而更暴怒地踢了她一脚,「贱婢,你装什么可怜?」 胡氏一手拽着女儿一手捂住王希媛的嘴,低声道:「小祖宗啊,你喊什么啊?」说着指了指隔壁包厢的方向。 王丞相已是一脸失望地站起身,摇头嘆气出了包间,头也没回地对妻女说道:「回吧。」 胡氏忙又低声嘱咐王希媛:「有事回家去说,娘给你做主,听娘的,别闹了,再闹你爹生气了……」 王希媛点点头,胡氏这才松了手,眼神示意门口跟着的僕妇过来伺候王希媛戴上帷帽披上外面的大衣服,一行人出了包厢。只剩下芸儿瑟缩地跪在地上,被王希媛出门时丢下的怨毒眼神吓得再次浑身发抖。 虽然胡氏及时拦住了女儿,但是这边包厢里韩十一还是听到了些动静,她眉毛一挑戏嚯王仲钰,「怎么?你妹子还真对本世子一往情深啊?这美人恩我消受不起啊,这可怎么说的……」做出一副相当为难的样子。 王仲钰再也看不下去,心里暗怪爹娘给了他这么一个丢人的差事,王公子从没这么心塞不能发作过,狠瞪了韩十一一眼,撩袍子气沖沖转身出门去。 第17章 听墙角公子秘闻 见王仲钰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韩十一暗自得意,被两个丫鬟扶起来坐在桌前,她也不着急走,又招唿金子银子也坐下,直道这李锦记的菜色属实不错,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大家吃饱了再走,又让银子去招唿守在外面的铜钱也进来一起吃。 金子银子早就习惯了韩十一这天塌下来也先吃饱再说的德行,也只得在一旁帮她斟酒布菜,银子还一边唠叨着,「世子爷要想吃这里的菜,咱们定一桌回府里吃也好啊,何苦吃这些剩的。」 韩十一筷子敲着盘沿,不甚贊同,「一想到王仲钰那吃瘪的样,小爷我就胃口大开,既然王公子请客,所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今天随便点,都记姓王的帐上……」 与之相邻的另一间包间内,五皇子正在自斟自饮,听到韩十一得意地唠叨,脸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意,把身旁侍立的新亭寄野震得一愣,新亭持重还稳得住,寄野惊诧地嘴巴半张,差点直唿见鬼了。那疑似的笑意转瞬而逝,面前的五皇子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面瘫脸,刚才的笑意似乎只是他们两人的错觉。 他们比王仲钰来得还要早些,只是他们并没有李锦记的正门进来,而是走的后院的密道。李锦记属于西蜀首富李家,是五皇子势力在京城的联络点。五皇子身为皇子,目标太大,被各方势力盯着,行动并不方便,而有了这些联络点就便宜的多。从国子监出来后,五皇子换了便装,只带了新亭寄野出来,通过密道转眼就到了李锦记。得知王相府上订了两个相邻的包间,便让人在包间隔壁做了布置,先一步坐在里面看书了。果然只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王仲钰就到了隔壁包间,于是他淡定地看完了一场好戏。虽然这场戏还算跌宕起伏,但看戏的人情绪却微丝不动,直到寄野进来报说韩十一已经带着人走了,临走还让厨房新作了几样菜带走,果然全记在了王仲钰的帐上。 寄野说的时候忍着笑,末了补充一句:「这韩世子当真是个活宝,只是忒没用了些。」 五皇子微微点头,心说他虽然没用,但也得留在自己身边才好,他可以容忍一个没用的定国公世子,但是却不能容忍他被别人利用。 于是在接下的几天里,韩十一还真就把没用进行到底了。她在国子监里除了好好读书以外什么坏事都做了,对国子监里的衣食住行都挑剔个遍。长衫太土气,菜色太素,规矩太严,散学的时间太晚,总之没一样让她满意的。她每一抱怨,就抱怨到这群纨绔的心坎上,这帮纨绔们便争先恐后给她捧场。 五皇子对韩十一起承转合的胡闹完全无视,然而他这种无视被理解成了一种变相的纵容或支持。有时还被韩十一利用一下,比如「改善伙食斗争」之后,把新添的菜色狗腿地给五皇子献宝,五皇子面无表情吃得很淡定,保持着他一贯的风格,不解释。只是寄野有些气恼,自家殿下对韩十一这厮也太纵容了,生怕惹出什么事来让五皇子背了黑锅。 不过这黑锅肯定是要背的,韩十一天生是找人背黑锅的体质。 转眼春暖花开,到了四月间,韩十一进京也有几个月了,把京城的楼子都逛了一遍,银两撒的又勤,一来二去,混成了京城烟花地新贵。她还无意中得知了一个秘密。这般「尊重人」的官宦子弟,也并非只有韩十一一个,那王相家的公子虽花名在外,其实也是个「青楼知音」,他虽与京城里几个楼子里的红牌都熟稔,但也只是跟姐妹们喝酒谈天,并不曾做了入幕之宾。这让韩十一震惊了,王仲钰逛青楼不是为了「睡姑娘」,而是为了「聊天」,到青楼里跟红牌姑娘盖着棉被纯聊天?难道王仲钰他有隐疾?还是跟自己一样?眼前浮现出王仲钰那双肆无忌惮的桃花眼,想到他可能是女子假扮,韩十一一阵恶寒。 为了弄清真相,韩十一开始分外关注王仲钰。于是五皇子这天发现韩十一偷看了王仲钰八次,有次还故意挨得很近,那是韩十一在观察王仲钰有没有耳洞。五皇子的面瘫脸有点降温了。 韩十一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在五皇子身上,她已经无视了对方强大的气场把他当透明了,一颗心全扑在了王仲钰的秘密上。于是这天散学后,韩十一派出去的人回来说王仲钰去了红鸾阁,韩十一脑瓜子一转,找来了一套下人的布衫换上,让铜钱扮成贵公子,自己装成了铜钱的小厮,赶赴了红鸾阁。 王仲钰的新书《潘郎一梦艷骨枯》还差个结局,他这次来是想打听下那书生与梅儿的最新进展的。鸾儿见他肯来了,自是要使出浑身解数想要留住他,奈何我们的王公子心思都在香艷故事上,就是来不盖棉被纯聊天的,对美色完全无感。 铜钱扮成贵公子,开始还扭扭捏捏,待到了红鸾阁,被老鸨和姑娘们奉承追捧着,渐渐就陶醉起来,挺胸抬头做出他们小世子平日里那不可一世的样子,迈着八字步就上楼去了,只是还是有些紧张,走着走着就同手同脚起来。那老鸨还纳闷,这个面生的公子怎么瞧着腿脚不太利索呢。 韩十一哈着腰跟在铜钱后面,待到了楼上包间,就主动要求留在门外侯着,铜钱见世子爷不跟进来,才有点慌了,不敢独自进那包厢去,被韩十一瞪了一眼,才大着胆子被两个浓妆艷抹的姑娘给拽进了门。 韩十一站在门口走廊上,左右瞧瞧,开始了她的侦查行动。按事先计划好的,以客人常随的名义到后厨端来一个托盘,然后把揣来的一本杂书放在托盘上,端着四处打听王公子的包厢,说是自家公子听说王公子也在这里,特地让自己来还书的。自然就有人告诉了她王仲钰正在鸾儿姑娘的房里,房间就在迴廊的另一边,她看好房间位置就一熘烟出了红鸾阁。来到红鸾阁后面的窄街,早有家丁备了梯子在那里候着,韩十一一路小跑过来,悄声命他们把梯子抬到鸾儿房间后窗下,轻手轻脚地顺着梯子爬了上去,在窗口下停住,侧耳倾听,一时听不清楚,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墙面,耳朵就贴了上去。 此时王仲钰正不耐烦地听着鸾儿诉相思,手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桌面。鸾儿又是斟酒又是夹菜,他连个眼皮都不抬。待到鸾儿紧挨着王仲钰坐下,身上的胭脂香呛得王仲钰眉头一皱,不耐烦地站了起来,懒得多看一眼似地转身要出门去。鸾儿忙一把抱住王仲钰的腰,恳求道:「公子别走,鸾儿知道错了,那梅儿也算个有良心的,听说那书生转了痨病,眼看是好不了了,还托人送过一次银子过去。只是前儿有个过路的行商说要给她赎身做小,她知道机会难得,巴巴儿地答应了,前脚儿赎了身,后脚儿就跟着行商走了。那书生知道了,听说咳了一宿,眼看要不行了,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真是冤孽啊,好好的一个秀才……」 王仲钰听她肯讲了,才復又坐下,边仔细地听着,边自斟自饮,跟着还摇头嘆气起来。 韩十一耳朵贴在墙上偷听,也听了大概,只是不知前因后果,搞不懂王仲钰关心这些事情是为何。难道他看上的不是鸾儿而是那个叫梅儿的?还是王仲钰与那书生有旧?更或者王仲钰喜好男色,看上了书生?韩十一天马行空地想着,一时拿不定主意。 却在这时,一个人从胡同口跑了过来,一路踉踉跄跄脚步歪斜,栽倒在梯子下面。韩十一站在梯子上低头看去,天黑瞧不清楚。下面的家丁抬头对韩十一做口型:「是……个……女……的!」 见王仲钰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韩十一暗自得意,被两个丫鬟扶起来坐在桌前,她也不着急走,又招唿金子银子也坐下,直道这李锦记的菜色属实不错,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大家吃饱了再走,又让银子去招唿守在外面的铜钱也进来一起吃。 金子银子早就习惯了韩十一这天塌下来也先吃饱再说的德行,也只得在一旁帮她斟酒布菜,银子还一边唠叨着,「世子爷要想吃这里的菜,咱们定一桌回府里吃也好啊,何苦吃这些剩的。」 韩十一筷子敲着盘沿,不甚贊同,「一想到王仲钰那吃瘪的样,小爷我就胃口大开,既然王公子请客,所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今天随便点,都记姓王的帐上……」 与之相邻的另一间包间内,五皇子正在自斟自饮,听到韩十一得意地唠叨,脸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意,把身旁侍立的新亭寄野震得一愣,新亭持重还稳得住,寄野惊诧地嘴巴半张,差点直唿见鬼了。那疑似的笑意转瞬而逝,面前的五皇子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面瘫脸,刚才的笑意似乎只是他们两人的错觉。 他们比王仲钰来得还要早些,只是他们并没有李锦记的正门进来,而是走的后院的密道。李锦记属于西蜀首富李家,是五皇子势力在京城的联络点。五皇子身为皇子,目标太大,被各方势力盯着,行动并不方便,而有了这些联络点就便宜的多。从国子监出来后,五皇子换了便装,只带了新亭寄野出来,通过密道转眼就到了李锦记。得知王相府上订了两个相邻的包间,便让人在包间隔壁做了布置,先一步坐在里面看书了。果然只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王仲钰就到了隔壁包间,于是他淡定地看完了一场好戏。虽然这场戏还算跌宕起伏,但看戏的人情绪却微丝不动,直到寄野进来报说韩十一已经带着人走了,临走还让厨房新作了几样菜带走,果然全记在了王仲钰的帐上。 寄野说的时候忍着笑,末了补充一句:「这韩世子当真是个活宝,只是忒没用了些。」 五皇子微微点头,心说他虽然没用,但也得留在自己身边才好,他可以容忍一个没用的定国公世子,但是却不能容忍他被别人利用。 于是在接下的几天里,韩十一还真就把没用进行到底了。她在国子监里除了好好读书以外什么坏事都做了,对国子监里的衣食住行都挑剔个遍。长衫太土气,菜色太素,规矩太严,散学的时间太晚,总之没一样让她满意的。她每一抱怨,就抱怨到这群纨绔的心坎上,这帮纨绔们便争先恐后给她捧场。 五皇子对韩十一起承转合的胡闹完全无视,然而他这种无视被理解成了一种变相的纵容或支持。有时还被韩十一利用一下,比如「改善伙食斗争」之后,把新添的菜色狗腿地给五皇子献宝,五皇子面无表情吃得很淡定,保持着他一贯的风格,不解释。只是寄野有些气恼,自家殿下对韩十一这厮也太纵容了,生怕惹出什么事来让五皇子背了黑锅。 不过这黑锅肯定是要背的,韩十一天生是找人背黑锅的体质。 转眼春暖花开,到了四月间,韩十一进京也有几个月了,把京城的楼子都逛了一遍,银两撒的又勤,一来二去,混成了京城烟花地新贵。她还无意中得知了一个秘密。这般「尊重人」的官宦子弟,也并非只有韩十一一个,那王相家的公子虽花名在外,其实也是个「青楼知音」,他虽与京城里几个楼子里的红牌都熟稔,但也只是跟姐妹们喝酒谈天,并不曾做了入幕之宾。这让韩十一震惊了,王仲钰逛青楼不是为了「睡姑娘」,而是为了「聊天」,到青楼里跟红牌姑娘盖着棉被纯聊天?难道王仲钰他有隐疾?还是跟自己一样?眼前浮现出王仲钰那双肆无忌惮的桃花眼,想到他可能是女子假扮,韩十一一阵恶寒。 为了弄清真相,韩十一开始分外关注王仲钰。于是五皇子这天发现韩十一偷看了王仲钰八次,有次还故意挨得很近,那是韩十一在观察王仲钰有没有耳洞。五皇子的面瘫脸有点降温了。 韩十一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在五皇子身上,她已经无视了对方强大的气场把他当透明了,一颗心全扑在了王仲钰的秘密上。于是这天散学后,韩十一派出去的人回来说王仲钰去了红鸾阁,韩十一脑瓜子一转,找来了一套下人的布衫换上,让铜钱扮成贵公子,自己装成了铜钱的小厮,赶赴了红鸾阁。 王仲钰的新书《潘郎一梦艷骨枯》还差个结局,他这次来是想打听下那书生与梅儿的最新进展的。鸾儿见他肯来了,自是要使出浑身解数想要留住他,奈何我们的王公子心思都在香艷故事上,就是来不盖棉被纯聊天的,对美色完全无感。 铜钱扮成贵公子,开始还扭扭捏捏,待到了红鸾阁,被老鸨和姑娘们奉承追捧着,渐渐就陶醉起来,挺胸抬头做出他们小世子平日里那不可一世的样子,迈着八字步就上楼去了,只是还是有些紧张,走着走着就同手同脚起来。那老鸨还纳闷,这个面生的公子怎么瞧着腿脚不太利索呢。 韩十一哈着腰跟在铜钱后面,待到了楼上包间,就主动要求留在门外侯着,铜钱见世子爷不跟进来,才有点慌了,不敢独自进那包厢去,被韩十一瞪了一眼,才大着胆子被两个浓妆艷抹的姑娘给拽进了门。 韩十一站在门口走廊上,左右瞧瞧,开始了她的侦查行动。按事先计划好的,以客人常随的名义到后厨端来一个托盘,然后把揣来的一本杂书放在托盘上,端着四处打听王公子的包厢,说是自家公子听说王公子也在这里,特地让自己来还书的。自然就有人告诉了她王仲钰正在鸾儿姑娘的房里,房间就在迴廊的另一边,她看好房间位置就一熘烟出了红鸾阁。来到红鸾阁后面的窄街,早有家丁备了梯子在那里候着,韩十一一路小跑过来,悄声命他们把梯子抬到鸾儿房间后窗下,轻手轻脚地顺着梯子爬了上去,在窗口下停住,侧耳倾听,一时听不清楚,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墙面,耳朵就贴了上去。 此时王仲钰正不耐烦地听着鸾儿诉相思,手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桌面。鸾儿又是斟酒又是夹菜,他连个眼皮都不抬。待到鸾儿紧挨着王仲钰坐下,身上的胭脂香呛得王仲钰眉头一皱,不耐烦地站了起来,懒得多看一眼似地转身要出门去。鸾儿忙一把抱住王仲钰的腰,恳求道:「公子别走,鸾儿知道错了,那梅儿也算个有良心的,听说那书生转了痨病,眼看是好不了了,还托人送过一次银子过去。只是前儿有个过路的行商说要给她赎身做小,她知道机会难得,巴巴儿地答应了,前脚儿赎了身,后脚儿就跟着行商走了。那书生知道了,听说咳了一宿,眼看要不行了,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真是冤孽啊,好好的一个秀才……」 王仲钰听她肯讲了,才復又坐下,边仔细地听着,边自斟自饮,跟着还摇头嘆气起来。 韩十一耳朵贴在墙上偷听,也听了大概,只是不知前因后果,搞不懂王仲钰关心这些事情是为何。难道他看上的不是鸾儿而是那个叫梅儿的?还是王仲钰与那书生有旧?更或者王仲钰喜好男色,看上了书生?韩十一天马行空地想着,一时拿不定主意。 却在这时,一个人从胡同口跑了过来,一路踉踉跄跄脚步歪斜,栽倒在梯子下面。韩十一站在梯子上低头看去,天黑瞧不清楚。下面的家丁抬头对韩十一做口型:「是……个……女……的!」 第18章 送佳人世子风流 韩十一麻利地从梯子上顺下来,凑近那倒在地上的姑娘细看,见她头髮散乱,脸上身上都污渍血痕,越看越眼熟,细一想这不是王希媛身边跟着的那个大丫鬟嘛!怎么混这么惨? 韩十一一边瞎合计着一边说道:「姑娘,你怎么弄成这样了?王相府被抄家散伙了啊?不能啊?」 那姑娘闻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向韩十一。但韩十一以往都是极尽暴发户打扮,如今却穿着常随的衣服,她一时到没认出来。 两人正四目相对着,就见那些追来的打手已经跑到了眼前,跑在前面的胖子像是个头头,瞥了眼韩十一,当是个穷小子,不屑地喊:「小子,离远点,这是红鸾阁的姑娘,你别找事!」 韩十一眯了眼道回道:「不就是个姑娘吗?小爷买了!」 那打手上上下下打量韩十一,见她穿得是寻常的细布衣裳,容貌姣好,琢磨着应该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厮,没准还是跟着哪个少爷的,就也把傲慢收了收,问道:「你是哪个府上的?想要买人你做得了主吗?这可不是一般的下人,是楼子里花大价钱买来的姑娘!」 这回轮到韩十一不屑了,「买她我到做得了主,你能做得了主卖吗?」说完冷笑一声,「走吧,找你们老鸨说话。」 此时楼上鸾儿房间的后窗忽然被推开了,王仲钰探出半个身子,嘲讽道:「韩世子,想不到你还有这癖好,是不是自己不行,就喜欢偷看别人玩啊?」 韩十一抬头瞪眼大喊:「你才不行,你一家子都不行!」 那打手头头是认得王仲钰的,见他唤韩十一世子,就知道这也是个贵人,身子瞬时矮了几分,声音里透着谄媚说道:「原来是世子爷,恕小的有眼无珠,打嘴,打嘴!」说着还假模假样地自己扇了自己两巴掌,接着说道:「这个姑娘就给您留着了,您放心!」 于是韩十一出了一百两银子,再从红鸾阁正门出去的时候,身后多了个姑娘跟着,正是王希媛原本的贴身大丫鬟芸儿。说来也是韩十一害了她,自从前些天韩十一说了一句王希媛身边的丫鬟看着漂亮温柔之后,这丫头就被王希媛迁怒了,刚回到府里,就命人拉出去卖了。 可怜芸儿连件衣服都没来得及带就被人牙子给带走了,见她模样生的不错,就给卖到了红鸾阁。只是不料这芸儿却是个有气性的,宁死不肯接客,被扎扎实实揍了几回也不见回心转意,这次被关在柴房里饿了两天,还是让她跑了。老鸨也烦了,见韩十一要买她,当即就答应了,银子也没多要,五十两买的,两百两就卖了,这在楼子里算是公道了。 韩十一问了芸儿事情的来龙去脉,心说都是自己惹的祸带累了人家姑娘,幸好被自己撞见赎了她,否则岂不是造孽?因心里有愧,就对芸儿分外地温柔体贴。此时府里的马车也到了,她亲自扶了芸儿上了马车,眼光一转却见街对面却是五皇子的车驾。她眼睛一亮,跑上前去,热情地打起招唿,「殿下,真巧啊,你也来逛楼子啊?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咱们也好搭个伴儿……」 车门敞开着,五皇子坐在马车里纹丝未动,虽然车前挂着纱灯,但看不清车厢里他的脸色。韩十一琢磨着就算看得清,那人的面瘫脸上也必然没什么表情,于是接着问:「殿下这是刚来啊,那快进去吧,瞧着这天儿也不早了,姑娘们怕是等急了……」 五皇子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买了个人回去?」 韩十一点点头,心说这位知道的还不少,也不打算隐瞒,得意说道:「殿下真是消息灵通,是个新来的雏儿,模样还不错……」 五皇子状似抬眼看了韩十一身后的芸儿一眼,淡淡说道:「那就回吧。」 韩十一心说您老就是不留宿也得喝顿花酒再回去啊?搞得跟专程来接我似的,于是她脑瓜子一转来了歪主意,又向前迈了一步,凑近点说道:「五皇子,你看我秦家姑娘的事还没解决,这又赎个姑娘回去,脸面上不好看,能不能先把她寄存在您老人家府上,回头等我置办了外宅,再接出去,这个忙您能帮吧?」 车前的纱灯映出蕴红的光,照在韩十一吹弹可破的脸上,她明媚的杏眼流光溢彩,充满期待地望着五皇子。连一旁的寄野都看得愣住了,心说世上怎么会有相貌这么昳丽行事却这么猥琐的人呢?接着他就见到他们家殿下缓缓地点了头,答应了! 于是没几天,五皇子从红鸾阁带回个红牌姑娘的事就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皇上想到这个儿子都十九了府里连个侍妾都没有,立时赐了两个美人到齐王府,皇后也不甘示弱,第二天也挑了两个身边的宫女送到了齐王府。五皇子府里眼见着就奼紫嫣红起来。 韩十一到是信任五皇子,把芸儿丢在他府上后就没去探看过。芸儿心里虽怨韩十一乱说话连累了自己被小姐卖掉,但也多亏他及时救了自己,又想到韩十一俊秀无双的脸,渐渐也心生了好感,只本本分分地等着韩十一置办了外宅来接自己。到是皇上和皇后送来的美人们知道了府里还住着一个芸儿,来试探了几次,确认了她只不过是韩世子「寄存」在这个府上的,就也撂开手了,只专心彼此之间斗法。 至于五皇子,他回府从不去后宅,晚上也歇在书房里,于是凭着那几个女子怎么闹,他连个热闹都不曾看过。到是韩十一听说五皇子府后宅最近折腾的厉害,很有些兴趣,奈何自己不是女子,不能随便去王府后宅瞧热闹,深以为憾。 秦府也辗转得知了这个消息,还没正式定亲,韩十一就搞出了金屋藏娇,这多少有些下秦府脸面,但秦大人琢磨这个亲事本来就是秦家高攀,将来婚事做成了那韩十一娶几个妾养几个外室也都拦不住,如今只要能让秦婉宁名正言顺进门做正室就万幸了,于是转眼就抛开了,完全不放在心上。到是刘珍儿已答应了钱氏将来陪嫁到定国公府去做妾,便把定国公府的后宅状况看得很重,听说了这个消息便找了由头到秦婉宁屋子里,把这事提了好几次,想让秦婉宁出面将那个鸠占鹊巢的外室给解决了,但见对方脸上一派平静,根本不把这事放心上,只得一脸失望地回去了。 然而这事却彻底激怒了一个人,那就是王希媛。上次从李锦记回来后,胡氏唠唠叨叨劝了王丞相两三天,王丞相终于受不了老婆夜以继日的抱怨,给王皇后传了消息,就是联姻这事怕是不成,他会另想办法。王希媛如了意,安分了几天,但对韩十一贬低嫌弃自己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于是当她得知韩十一替芸儿赎了身养在五皇子府里,认定这是他故意给自己难堪,当即就摔碎了一套她最喜欢的茶具,扬言一定要找这个可恶的韩十一报仇。 王希媛的怨念让学堂里正趴在桌上小睡的韩十一忽然打了个喷嚏。睁开眼时雾蒙蒙的大眼水光滟潋,她揉揉眼睛,与五皇子的眼光对个正着,刚睡醒脑子里的弦有些松弛,于是顺口说道:「喂,你偷看我干嘛?」 五皇子罕见地脸色一变,竟像是恼羞成怒了,韩十一瞬间睡意全消,丫的这小子原来也有表情啊,绝对不能错过!她待要再仔细看,五皇子已经转过头去翻书,又恢復了经典的面瘫脸。韩十一有点失望,习惯地回头瞥向后座的王仲钰。 王仲钰的新作《潘郎一梦艷骨枯》已经写完,书社等不及地拿了手稿去付梓印刷了,他这段时间正构思新书《青楼女子爱恨书》,望着天花板翻着眼皮思索。 韩十一那次在鸾儿窗下之偷听了一半,没搞懂王仲钰为何对那些青楼八卦有兴趣,只当他是怪癖。不过这两人针锋相对已成了习惯,不互相挑衅两次这一天就不算过完。但就是如此频繁的交锋,韩十一也没能看穿王仲钰的底细,这个王相仅剩的一子难道真的与朝局绝缘? 韩十一还在神游,就听刘博士戒尺敲了桌子宣布:「前国子监掌议被选去江南为朝廷效力了,掌议这个学职不能缺了,按国子监传统,掌议从国子班学生中选出,诸位做好准备,本月下旬你们自行投票选出新的掌议……」 一颗石子投下,学堂里立时起了波澜。 韩十一麻利地从梯子上顺下来,凑近那倒在地上的姑娘细看,见她头髮散乱,脸上身上都污渍血痕,越看越眼熟,细一想这不是王希媛身边跟着的那个大丫鬟嘛!怎么混这么惨? 韩十一一边瞎合计着一边说道:「姑娘,你怎么弄成这样了?王相府被抄家散伙了啊?不能啊?」 那姑娘闻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向韩十一。但韩十一以往都是极尽暴发户打扮,如今却穿着常随的衣服,她一时到没认出来。 两人正四目相对着,就见那些追来的打手已经跑到了眼前,跑在前面的胖子像是个头头,瞥了眼韩十一,当是个穷小子,不屑地喊:「小子,离远点,这是红鸾阁的姑娘,你别找事!」 韩十一眯了眼道回道:「不就是个姑娘吗?小爷买了!」 那打手上上下下打量韩十一,见她穿得是寻常的细布衣裳,容貌姣好,琢磨着应该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厮,没准还是跟着哪个少爷的,就也把傲慢收了收,问道:「你是哪个府上的?想要买人你做得了主吗?这可不是一般的下人,是楼子里花大价钱买来的姑娘!」 这回轮到韩十一不屑了,「买她我到做得了主,你能做得了主卖吗?」说完冷笑一声,「走吧,找你们老鸨说话。」 此时楼上鸾儿房间的后窗忽然被推开了,王仲钰探出半个身子,嘲讽道:「韩世子,想不到你还有这癖好,是不是自己不行,就喜欢偷看别人玩啊?」 韩十一抬头瞪眼大喊:「你才不行,你一家子都不行!」 那打手头头是认得王仲钰的,见他唤韩十一世子,就知道这也是个贵人,身子瞬时矮了几分,声音里透着谄媚说道:「原来是世子爷,恕小的有眼无珠,打嘴,打嘴!」说着还假模假样地自己扇了自己两巴掌,接着说道:「这个姑娘就给您留着了,您放心!」 于是韩十一出了一百两银子,再从红鸾阁正门出去的时候,身后多了个姑娘跟着,正是王希媛原本的贴身大丫鬟芸儿。说来也是韩十一害了她,自从前些天韩十一说了一句王希媛身边的丫鬟看着漂亮温柔之后,这丫头就被王希媛迁怒了,刚回到府里,就命人拉出去卖了。 可怜芸儿连件衣服都没来得及带就被人牙子给带走了,见她模样生的不错,就给卖到了红鸾阁。只是不料这芸儿却是个有气性的,宁死不肯接客,被扎扎实实揍了几回也不见回心转意,这次被关在柴房里饿了两天,还是让她跑了。老鸨也烦了,见韩十一要买她,当即就答应了,银子也没多要,五十两买的,两百两就卖了,这在楼子里算是公道了。 韩十一问了芸儿事情的来龙去脉,心说都是自己惹的祸带累了人家姑娘,幸好被自己撞见赎了她,否则岂不是造孽?因心里有愧,就对芸儿分外地温柔体贴。此时府里的马车也到了,她亲自扶了芸儿上了马车,眼光一转却见街对面却是五皇子的车驾。她眼睛一亮,跑上前去,热情地打起招唿,「殿下,真巧啊,你也来逛楼子啊?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咱们也好搭个伴儿……」 车门敞开着,五皇子坐在马车里纹丝未动,虽然车前挂着纱灯,但看不清车厢里他的脸色。韩十一琢磨着就算看得清,那人的面瘫脸上也必然没什么表情,于是接着问:「殿下这是刚来啊,那快进去吧,瞧着这天儿也不早了,姑娘们怕是等急了……」 五皇子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买了个人回去?」 韩十一点点头,心说这位知道的还不少,也不打算隐瞒,得意说道:「殿下真是消息灵通,是个新来的雏儿,模样还不错……」 五皇子状似抬眼看了韩十一身后的芸儿一眼,淡淡说道:「那就回吧。」 韩十一心说您老就是不留宿也得喝顿花酒再回去啊?搞得跟专程来接我似的,于是她脑瓜子一转来了歪主意,又向前迈了一步,凑近点说道:「五皇子,你看我秦家姑娘的事还没解决,这又赎个姑娘回去,脸面上不好看,能不能先把她寄存在您老人家府上,回头等我置办了外宅,再接出去,这个忙您能帮吧?」 车前的纱灯映出蕴红的光,照在韩十一吹弹可破的脸上,她明媚的杏眼流光溢彩,充满期待地望着五皇子。连一旁的寄野都看得愣住了,心说世上怎么会有相貌这么昳丽行事却这么猥琐的人呢?接着他就见到他们家殿下缓缓地点了头,答应了! 于是没几天,五皇子从红鸾阁带回个红牌姑娘的事就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皇上想到这个儿子都十九了府里连个侍妾都没有,立时赐了两个美人到齐王府,皇后也不甘示弱,第二天也挑了两个身边的宫女送到了齐王府。五皇子府里眼见着就奼紫嫣红起来。 韩十一到是信任五皇子,把芸儿丢在他府上后就没去探看过。芸儿心里虽怨韩十一乱说话连累了自己被小姐卖掉,但也多亏他及时救了自己,又想到韩十一俊秀无双的脸,渐渐也心生了好感,只本本分分地等着韩十一置办了外宅来接自己。到是皇上和皇后送来的美人们知道了府里还住着一个芸儿,来试探了几次,确认了她只不过是韩世子「寄存」在这个府上的,就也撂开手了,只专心彼此之间斗法。 至于五皇子,他回府从不去后宅,晚上也歇在书房里,于是凭着那几个女子怎么闹,他连个热闹都不曾看过。到是韩十一听说五皇子府后宅最近折腾的厉害,很有些兴趣,奈何自己不是女子,不能随便去王府后宅瞧热闹,深以为憾。 秦府也辗转得知了这个消息,还没正式定亲,韩十一就搞出了金屋藏娇,这多少有些下秦府脸面,但秦大人琢磨这个亲事本来就是秦家高攀,将来婚事做成了那韩十一娶几个妾养几个外室也都拦不住,如今只要能让秦婉宁名正言顺进门做正室就万幸了,于是转眼就抛开了,完全不放在心上。到是刘珍儿已答应了钱氏将来陪嫁到定国公府去做妾,便把定国公府的后宅状况看得很重,听说了这个消息便找了由头到秦婉宁屋子里,把这事提了好几次,想让秦婉宁出面将那个鸠占鹊巢的外室给解决了,但见对方脸上一派平静,根本不把这事放心上,只得一脸失望地回去了。 然而这事却彻底激怒了一个人,那就是王希媛。上次从李锦记回来后,胡氏唠唠叨叨劝了王丞相两三天,王丞相终于受不了老婆夜以继日的抱怨,给王皇后传了消息,就是联姻这事怕是不成,他会另想办法。王希媛如了意,安分了几天,但对韩十一贬低嫌弃自己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于是当她得知韩十一替芸儿赎了身养在五皇子府里,认定这是他故意给自己难堪,当即就摔碎了一套她最喜欢的茶具,扬言一定要找这个可恶的韩十一报仇。 王希媛的怨念让学堂里正趴在桌上小睡的韩十一忽然打了个喷嚏。睁开眼时雾蒙蒙的大眼水光滟潋,她揉揉眼睛,与五皇子的眼光对个正着,刚睡醒脑子里的弦有些松弛,于是顺口说道:「喂,你偷看我干嘛?」 五皇子罕见地脸色一变,竟像是恼羞成怒了,韩十一瞬间睡意全消,丫的这小子原来也有表情啊,绝对不能错过!她待要再仔细看,五皇子已经转过头去翻书,又恢復了经典的面瘫脸。韩十一有点失望,习惯地回头瞥向后座的王仲钰。 王仲钰的新作《潘郎一梦艷骨枯》已经写完,书社等不及地拿了手稿去付梓印刷了,他这段时间正构思新书《青楼女子爱恨书》,望着天花板翻着眼皮思索。 韩十一那次在鸾儿窗下之偷听了一半,没搞懂王仲钰为何对那些青楼八卦有兴趣,只当他是怪癖。不过这两人针锋相对已成了习惯,不互相挑衅两次这一天就不算过完。但就是如此频繁的交锋,韩十一也没能看穿王仲钰的底细,这个王相仅剩的一子难道真的与朝局绝缘? 韩十一还在神游,就听刘博士戒尺敲了桌子宣布:「前国子监掌议被选去江南为朝廷效力了,掌议这个学职不能缺了,按国子监传统,掌议从国子班学生中选出,诸位做好准备,本月下旬你们自行投票选出新的掌议……」 一颗石子投下,学堂里立时起了波澜。 第19章 荐道长不荐贫道 国子监歷来设有掌议,虽是学生中选出,权利却很大,不仅能协助博士们管理学生日常事务,更重要的能在学生们中树立威望,为以后在朝堂中为官打基础。因只是学职,国子监的规矩是歷任掌议由学生们自主投票选出,形式上看起来选出的是学生们中最有威望的,实际上自然少不了拉帮结伙左右选票,甚至学生背后的家族也会参与,毕竟这与家族子弟将来的仕途息息相关。 韩十一也深知这掌议职位重要,但是以自己努力树立的无能纨绔形象,那是万万不要奢望当选的,当然她也决没有盼着自己当选,她躲还躲不及呢。自己现在名义上是五皇子的伴读,自然就先想到了他。虽从来没有皇子做掌议的先例,但是作为皇子,支持自己派系的学生做掌议也是惯例,尤其现在是立储的瓶颈时期,这个职位也就显得炙手可热了。 这天散学五皇子命韩十一跟他一起回了五皇子府。五皇子为元后嫡子,满月就受封亲王,当时跟他一起受封的还有四岁的二皇子,五皇子封齐王,二皇子封郑王。五皇子府按亲王规制建造,占地面积颇广,但五皇子少年从军,没在府里住过几天,平日都是些老僕在照看着。如今五皇子回京,已是大力修缮了一番。 五皇子惯常骑马,今天照顾韩十一的习惯,准备坐马车回。韩十一本来想上自己的马车跟着,不料五皇子却示意她跟自己同乘。韩十一开始还卖乖,说自己跟五皇子坐同一辆马车逾越了,自己可是守规矩的人。不料五皇子不吃她这套,只说了句:「无妨。」就自行蹬车了,然后回头望去深潭一般的眼眸盯着韩十一。韩十一只得硬着头皮踩了凳子上车了。于是京中很快传出五皇子对韩世子这个伴读很是满意和礼遇,两人出则同乘,又引出了朝局分析专家们一厢情愿的各种猜测。 两人一起坐了马车回来。五皇子的马车虽宽敞,但韩十一依然感觉不自在,五皇子的冷冽气场在马车这个封闭空间里造成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虽然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在闭目休息。于是韩十一觉得眼不见心不烦,她也闭上了眼睛。 五皇子的府邸在内城,内城住的都是皇族和官宦人家,石板铺路,道路宽敞,马车行驶速度虽快却不颠簸,只两盏茶功夫就到了五皇子府门前。两人下车进门,直接到了外院书房里。 这是韩十一第一次来五皇子的书房。书房在单独的一个院子里,五间正房只东西稍间用百宝阁架子隔断开,屋子举架很高,暗色青砖铺地,紫檀的桌案,整个书房虽空洞寡淡了些,但大气稳重,与五皇子的气质不谋而合。 五皇子在桌案后坐下,韩十一见桌案前左右两排紫檀靠背椅,就选了中间的一张椅子自顾自坐了,离着五皇子不远不近。 五皇子抬眼打量韩十一,薄唇微动,「你来做掌议吧。」 韩十一像被椅子弹了一下似的跳了起来,復又坐下,连连摆手道:「您老还是别吓唬我,随便占一卦也能算出来我与那掌议八字不合啊!」 「为什么?」这回答似在意料之中,五皇子的声音里毫无波澜,听不出情绪。 「这不明摆着的吗?」韩十一扭捏了下,有些赌气地说道:「我文也不成,武也不成,怎么当掌议?」 五皇子一直看着韩十一,闻言点点头:「你对自己了解的很全面。」 韩十一这下炸毛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您还说让我当掌议?就是我想当,那帮小子谁会选我啊?」 「这不重要。」 「什么不重要?」 五皇子眼神幽深「你只要等着当掌议,其他事不用你去想。」 韩十一心说五皇子这是要幕后策划让自己当上掌议,这等同拉她站队啊,如果自己着了道真成了掌议,那之前努力树立的纨绔无能的形象岂不是全毁了?而且上了五皇子这艘贼船,说不准连累的就是韩家全族。于是韩十一一着急,光洁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 「擦擦汗,当掌议没那么难。」五皇子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但韩十一怎么听都觉得这话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 于是韩十一真就不客气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殿下,您手下人才济济,肯定有很多比我更合适的人选,我这个人无才无谋,吃喝玩乐泡姑娘的事您找我,其他的事我都不在行……」 「国子监只有你是我的人。」 韩十一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暧昧呢。 「出来吧。」五皇子话音一落,自百宝阁架子隔断的西稍间里走出两个人来,走在前面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白面儒生,身材偏胖,自带三分笑面。后面跟着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着也是书生模样。 两人上前给五皇子行礼,接着又对韩十一拱拱手行礼,老点的自称「陆泷」,年轻的自称「张书鹏」。韩十一曾看过五皇子府官的资料,似乎没听过这两个名字,猜测两人应是五皇子府里不入册的师爷,就也拱拱手算是回礼。接着两人就在韩十一对面的紫檀太师椅上坐下了,一起打量起韩十一。 韩十一被他们看得不自在,也不耐烦了,微微皱眉。 就听五皇子道:「拿给他看。」 张书鹏应声从袖子里拿出几张写满字的纸,递到韩十一面前。韩十一接过来细看,上面的字到是很清秀,只是内容太过惊悚,原来他们已经把韩十一如何步步为营当选掌议的计划逐条写了出来,声言只要韩十一按着纸上所写去做,必能顺利成为掌议。最重要的是这计划完全为韩十一量身定做,充分照顾了她的个人能力,也就是说她只要听话,做起来毫无难度,既不需要文才,也不需要武略。 于是韩十一脸色更难看了,要怎么拒上这条贼船呢?韩十一盯着那几张纸思量了半晌,抬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五皇子,润了润粉嫩丰满的双唇,说道:「殿下,我推荐个人行吗?」 韩十一本着祸水东引的原则把国子班的学生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最终选定了周学章。周学章出身寒门,身后没有错综复杂的家世拖累,只是不知道二皇子和王相有没有暗地里把他拉到自己一派。又一想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这样慧眼识珠,没准在王相眼里周学章这样的穷小子根本不值一提。 五皇子缓缓点头,「谁?」 「周学章!」接着韩十一打起精神把周学章夸得天上少有地上全无,从有才有德有貌夸到面相好有福气能旺主。五皇子始终面无表情地听着,期间疑似微微皱了下眉头,韩十一正想捕捉这皱眉传达的信息,不料再看时还是那张面瘫脸,微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好像韩十一是个说书的,他只个听众,没有出声的必要。于是韩十一直说到口渴,最终败下阵来,「我说完了。」 五皇子点点头,看向两位师爷,像是谘询两位他们的意见。话说这两位师爷已经被韩十一说愣了,虽然他们已经在府里密探那里悉数得知了韩世子进京后不着调的种种表现,但见到本人还是被惊到了,主要他们很少遇到这样的类型,得先消化分析一下,于是他们暂时也没主意,给不了五皇子意见。他们跟着五皇子几年了,知道这位主子虽然寡言但是心智超出常人的缜密,他们的意见必须深思熟虑,可不敢敷衍。 到是韩十一大方地摆摆手:「你们商量商量,商量商量。」又怕自己在他们不方便说话,善解人意地站起来,「不如臣先出去逛逛,等殿下考虑清楚我再回来……」 五皇子深邃地眼眸盯着韩十一,道:「你去哪?」 「去哪?」这是五皇子府上,她自然也不可能乱逛,于是想到了寄放在这里贊助的芸儿,不如去看看她住得可还舒心,于是回道:「上次买的那个姑娘多劳殿下帮着照看,不知道她现下可好……」 「她很好,在内宅,你不方便探视。」五皇子到是回绝的直接。 于是五皇子没地方去,又赌气坐下了。两位师爷见五皇子并不打算避开韩十一,就也认真分析起来,把所知周学章的情况摊开来研究了一番,最终认定这到是个可以培养的人才。 韩十一这才松了口气,只等五皇子点头,自己这未来掌议的苦差就算推出去了。她中午在国子监里伙同王仲钰廖吉昌闹着改善伙食,没吃下几口饭,此时就有些饿了,见旁边高几上只有清茶,连盘点心都没有无,撇了撇嘴。接着就听到五皇子吩咐上差点,书房只有新亭和寄野在,这院里没有伺候的侍女,新亭纹丝不动,于是还是寄野认命地跑去传话。 寄野刚跑出去,就听外面有人报,说是孙奉仪亲手做了点心过来,求见殿下,这也送得太快了吧。 奉仪乃是亲王府里低阶妾氏的位份,正九品。 国子监歷来设有掌议,虽是学生中选出,权利却很大,不仅能协助博士们管理学生日常事务,更重要的能在学生们中树立威望,为以后在朝堂中为官打基础。因只是学职,国子监的规矩是歷任掌议由学生们自主投票选出,形式上看起来选出的是学生们中最有威望的,实际上自然少不了拉帮结伙左右选票,甚至学生背后的家族也会参与,毕竟这与家族子弟将来的仕途息息相关。 韩十一也深知这掌议职位重要,但是以自己努力树立的无能纨绔形象,那是万万不要奢望当选的,当然她也决没有盼着自己当选,她躲还躲不及呢。自己现在名义上是五皇子的伴读,自然就先想到了他。虽从来没有皇子做掌议的先例,但是作为皇子,支持自己派系的学生做掌议也是惯例,尤其现在是立储的瓶颈时期,这个职位也就显得炙手可热了。 这天散学五皇子命韩十一跟他一起回了五皇子府。五皇子为元后嫡子,满月就受封亲王,当时跟他一起受封的还有四岁的二皇子,五皇子封齐王,二皇子封郑王。五皇子府按亲王规制建造,占地面积颇广,但五皇子少年从军,没在府里住过几天,平日都是些老僕在照看着。如今五皇子回京,已是大力修缮了一番。 五皇子惯常骑马,今天照顾韩十一的习惯,准备坐马车回。韩十一本来想上自己的马车跟着,不料五皇子却示意她跟自己同乘。韩十一开始还卖乖,说自己跟五皇子坐同一辆马车逾越了,自己可是守规矩的人。不料五皇子不吃她这套,只说了句:「无妨。」就自行蹬车了,然后回头望去深潭一般的眼眸盯着韩十一。韩十一只得硬着头皮踩了凳子上车了。于是京中很快传出五皇子对韩世子这个伴读很是满意和礼遇,两人出则同乘,又引出了朝局分析专家们一厢情愿的各种猜测。 两人一起坐了马车回来。五皇子的马车虽宽敞,但韩十一依然感觉不自在,五皇子的冷冽气场在马车这个封闭空间里造成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虽然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在闭目休息。于是韩十一觉得眼不见心不烦,她也闭上了眼睛。 五皇子的府邸在内城,内城住的都是皇族和官宦人家,石板铺路,道路宽敞,马车行驶速度虽快却不颠簸,只两盏茶功夫就到了五皇子府门前。两人下车进门,直接到了外院书房里。 这是韩十一第一次来五皇子的书房。书房在单独的一个院子里,五间正房只东西稍间用百宝阁架子隔断开,屋子举架很高,暗色青砖铺地,紫檀的桌案,整个书房虽空洞寡淡了些,但大气稳重,与五皇子的气质不谋而合。 五皇子在桌案后坐下,韩十一见桌案前左右两排紫檀靠背椅,就选了中间的一张椅子自顾自坐了,离着五皇子不远不近。 五皇子抬眼打量韩十一,薄唇微动,「你来做掌议吧。」 韩十一像被椅子弹了一下似的跳了起来,復又坐下,连连摆手道:「您老还是别吓唬我,随便占一卦也能算出来我与那掌议八字不合啊!」 「为什么?」这回答似在意料之中,五皇子的声音里毫无波澜,听不出情绪。 「这不明摆着的吗?」韩十一扭捏了下,有些赌气地说道:「我文也不成,武也不成,怎么当掌议?」 五皇子一直看着韩十一,闻言点点头:「你对自己了解的很全面。」 韩十一这下炸毛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您还说让我当掌议?就是我想当,那帮小子谁会选我啊?」 「这不重要。」 「什么不重要?」 五皇子眼神幽深「你只要等着当掌议,其他事不用你去想。」 韩十一心说五皇子这是要幕后策划让自己当上掌议,这等同拉她站队啊,如果自己着了道真成了掌议,那之前努力树立的纨绔无能的形象岂不是全毁了?而且上了五皇子这艘贼船,说不准连累的就是韩家全族。于是韩十一一着急,光洁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 「擦擦汗,当掌议没那么难。」五皇子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但韩十一怎么听都觉得这话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 于是韩十一真就不客气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殿下,您手下人才济济,肯定有很多比我更合适的人选,我这个人无才无谋,吃喝玩乐泡姑娘的事您找我,其他的事我都不在行……」 「国子监只有你是我的人。」 韩十一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暧昧呢。 「出来吧。」五皇子话音一落,自百宝阁架子隔断的西稍间里走出两个人来,走在前面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白面儒生,身材偏胖,自带三分笑面。后面跟着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着也是书生模样。 两人上前给五皇子行礼,接着又对韩十一拱拱手行礼,老点的自称「陆泷」,年轻的自称「张书鹏」。韩十一曾看过五皇子府官的资料,似乎没听过这两个名字,猜测两人应是五皇子府里不入册的师爷,就也拱拱手算是回礼。接着两人就在韩十一对面的紫檀太师椅上坐下了,一起打量起韩十一。 韩十一被他们看得不自在,也不耐烦了,微微皱眉。 就听五皇子道:「拿给他看。」 张书鹏应声从袖子里拿出几张写满字的纸,递到韩十一面前。韩十一接过来细看,上面的字到是很清秀,只是内容太过惊悚,原来他们已经把韩十一如何步步为营当选掌议的计划逐条写了出来,声言只要韩十一按着纸上所写去做,必能顺利成为掌议。最重要的是这计划完全为韩十一量身定做,充分照顾了她的个人能力,也就是说她只要听话,做起来毫无难度,既不需要文才,也不需要武略。 于是韩十一脸色更难看了,要怎么拒上这条贼船呢?韩十一盯着那几张纸思量了半晌,抬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五皇子,润了润粉嫩丰满的双唇,说道:「殿下,我推荐个人行吗?」 韩十一本着祸水东引的原则把国子班的学生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最终选定了周学章。周学章出身寒门,身后没有错综复杂的家世拖累,只是不知道二皇子和王相有没有暗地里把他拉到自己一派。又一想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这样慧眼识珠,没准在王相眼里周学章这样的穷小子根本不值一提。 五皇子缓缓点头,「谁?」 「周学章!」接着韩十一打起精神把周学章夸得天上少有地上全无,从有才有德有貌夸到面相好有福气能旺主。五皇子始终面无表情地听着,期间疑似微微皱了下眉头,韩十一正想捕捉这皱眉传达的信息,不料再看时还是那张面瘫脸,微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好像韩十一是个说书的,他只个听众,没有出声的必要。于是韩十一直说到口渴,最终败下阵来,「我说完了。」 五皇子点点头,看向两位师爷,像是谘询两位他们的意见。话说这两位师爷已经被韩十一说愣了,虽然他们已经在府里密探那里悉数得知了韩世子进京后不着调的种种表现,但见到本人还是被惊到了,主要他们很少遇到这样的类型,得先消化分析一下,于是他们暂时也没主意,给不了五皇子意见。他们跟着五皇子几年了,知道这位主子虽然寡言但是心智超出常人的缜密,他们的意见必须深思熟虑,可不敢敷衍。 到是韩十一大方地摆摆手:「你们商量商量,商量商量。」又怕自己在他们不方便说话,善解人意地站起来,「不如臣先出去逛逛,等殿下考虑清楚我再回来……」 五皇子深邃地眼眸盯着韩十一,道:「你去哪?」 「去哪?」这是五皇子府上,她自然也不可能乱逛,于是想到了寄放在这里贊助的芸儿,不如去看看她住得可还舒心,于是回道:「上次买的那个姑娘多劳殿下帮着照看,不知道她现下可好……」 「她很好,在内宅,你不方便探视。」五皇子到是回绝的直接。 于是五皇子没地方去,又赌气坐下了。两位师爷见五皇子并不打算避开韩十一,就也认真分析起来,把所知周学章的情况摊开来研究了一番,最终认定这到是个可以培养的人才。 韩十一这才松了口气,只等五皇子点头,自己这未来掌议的苦差就算推出去了。她中午在国子监里伙同王仲钰廖吉昌闹着改善伙食,没吃下几口饭,此时就有些饿了,见旁边高几上只有清茶,连盘点心都没有无,撇了撇嘴。接着就听到五皇子吩咐上差点,书房只有新亭和寄野在,这院里没有伺候的侍女,新亭纹丝不动,于是还是寄野认命地跑去传话。 寄野刚跑出去,就听外面有人报,说是孙奉仪亲手做了点心过来,求见殿下,这也送得太快了吧。 奉仪乃是亲王府里低阶妾氏的位份,正九品。 第20章 笑王子不解风情 最近皇上和皇后分别赐给了五皇子两位美人,五皇子不偏不倚,一律封为奉仪。这个孙奉仪是王皇后所赐,在四个人中最为美貌。可她进府也有一个月了,连五皇子的面都还没见过。想要使银子收买身边的人打探消息,却发现这府里规矩极严,犯了错是要被拉出去打军棍的,下人们口风也紧,私下里并不敢议论主子的事。好在她到底有些手段,总算多多少少被她知道了些眉目,原来这五皇子就从来没进过内院,每日里都是独自住在书房里。她实在搞不明白,五皇子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怎么会不为女色所动呢? 于是这天傍晚,她算计这五皇子回府的时间,薄施粉黛,端了一盘亲自下厨做的糯米桂花糕,施施然来了前院,想要求见五皇子献点心。却被院外看守的侍卫拦下了,说五皇子正在议事,谁也不见,连通报一声都不肯。她正要气得脸变色,就见寄野从院里出来,吩咐院外侯着的小厮去厨房传话上点心。这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孙奉仪立时上前一步,端庄妩媚地一笑,「我这里正巧亲手做了点心……」 孙奉仪说着,已经快步冲进了院子,因她是有位份的姬妾,门口的侍卫也不好深拦她。到是寄野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还亲自跑去书房替她通报了一声。 孙奉仪誓要把最好的自己呈现在五皇子面前,让他对自己一见倾心,再也撂不开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翩然端了点心进了书房,书房的举架很高,进门便有冷气袭来的感觉,她走到紫檀桌案几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施施然行礼,微低着头等着五皇子唤她起身。 书房里非常静,静得唿吸可闻。五皇子低头翻着一份密函,看得很投入,似乎全然没看到眼前半蹲着行礼的孙奉仪,而他手里的这份密函,是从孙奉仪进门那一刻起才拿起来看的。 陆泷和张书鹏眼观鼻,鼻观心,做出沉思状,就像没见到孙奉仪的存在。韩十一则对五皇子的侍妾很好奇,自那孙奉仪进门,她就已经状似不经意地把人家打量了彻底。这孙奉仪姿色并非十分艷丽,而是给人秀雅和善解人意的感觉,料应是个通些琴棋书画的才女。身段高挑婀娜,乌丝挽成流云髻,韩十一越看越觉得这女的挺漂亮,五皇子好有福气。 即使不抬头,五皇子也能感觉到韩十一对案前这个女子的兴趣,心说他难道就这么喜好女色?进京才几个月,先是秦家小姐,再是那个叫芸儿婢女,现在不过见了个稍微齐整的侍妾,竟不管不顾地打量。五皇子声音里透着冰冷,「下去吧。」 这三个字让孙奉仪拿捏的很完美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五皇子没有叫她免礼,甚至没有让她把手里的点心放下,而是让她「下去」。难道自己弄巧成拙犯了五皇子的忌讳?想到这里她连忙做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怯懦表情,眼中含泪地跪在地上,「妾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求殿下赎罪。」说完眼中含泪,不胜脆弱地抬头望向五皇子。 然而等着她的依然是五皇子低沉冰冷的声音,「带下去。」这次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门外的新亭寄野。这次寄野也不敢再存了看戏的念头,立时快步进来,对孙奉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请吧。」 孙奉仪跪在地上,不可置信地再次望向五皇子恳求道:「殿下!」 眼前的好戏根本没按预期的上演,韩十一看得有点愣神儿,虽说五皇子那个大冰块面瘫脸要想他跟妻妾上演郎情妾意委实有点惊悚,但他对美人如此漠视也有点太……太假了吧?难道是故意要塑造不好女色的贤王形象?藉由她的口传出什么美名去?那自己到底帮不帮他传呢?韩十一眼光在五皇子和孙奉仪之间转来转去,拿不定主意。 「下去领二十军棍。」五皇子这话是对着寄野说的。寄野领命,知道这是惩罚自己放了孙奉仪进来,连忙上前拉了孙奉仪的胳膊拽起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连拖带拽把她带出了书房。 书房的门合上了,五皇子看向两位师爷,继续商量商讨收拢周学章的事情,两位师爷也立时给出了更加详细的意见,就像刚才的一幕完全没有发生过。 半个时辰后,陆泷乘了一驾不起眼的青帷马车从东角门出了五皇子府,去了承泰街宴宾楼。 韩十一陪着五皇子用过了晚膳,好在这府里的厨子手艺不错,韩十一吃饱都有些犯困了,到了戌时初,陆泷才回来,径直来了书房。陆泷原计划由韩十一出面,借着在学堂里的机会先摸清楚周学章的意思,再实行计划。但韩十一推三阻四,五皇子也认为此事宜早不宜迟,遂遣人将周学章带到了宴宾楼,由陆泷亲自出马试探他,虽不会把事情说太明,但这已是明显的拉他入局的意思。料着此事以后瞒不住,故也没想做得太缜密,选了宴宾楼这个各方势力混杂的所在,同时可以给那些暗中盯着的人一种他们在京中并无太深布局的假象。 陆泷虽是五皇子府中没有官阶的师爷,但在民间却很有些名声。他是寒门出身,屡试不第,也就灰了心,在冀州知府身边谋了一个文书的职位,但却因为出色的推理能力脱颖而出,受到知府的重用,甚至有别的州县的知府专门请他去帮着处理棘手的大案,他早年曾破过不少离奇的案件,在民间有「神探陆泷」的美称。周学章虽并未正式步入仕途,但却心有大志,对朝局有颇多忧虑,更重要的是他内心也认定五皇子元后所出嫡子,应为正统,只是身在外围,不知五皇子人品行事,如今见陆泷亲自前来提点,一番恳谈后心下豁然开朗,向东下拜言明自己愿追随五皇子,为朝局出力。 所以陆泷回来时,几乎绷不住脸上的笑容了,这不仅是因为此去任务完成的顺利,更是因他发现周学章确实是个人才,而且心思缜密,颇有他年轻时候的风采,于是他隐隐有一种自己这个「神探」要有接班人了的感觉。 陆泷把与周学章见面的经过细緻讲述了一遍,五皇子似对这个结果已早有预见,面瘫脸没表现出一丝欣喜,见天色已晚,就命两人下去休息了。韩十一就也起身告辞,五皇子从书案后抬眼看过来,目光淡淡的道:「天晚了,已派人给你安排了住处,不用回了。」 韩十一心下一惊,虽然皇子伴读在王府留宿也是寻常,但她身份特殊,担心被人发现,难免有些慌乱,不禁皱了皱秀气的眉头,想好了回绝的说辞,抬头看向五皇子时,却见他正目光深沉地盯着自己,好像就在等着看她要怎么拒绝。韩十一顿时醒悟她如果扭扭捏捏反而会被认为心里有鬼,到不如坦坦荡荡,于是无所谓地点头应下了。 韩十一被安排在明远殿西稍间的暖阁里。明远殿就在王府正殿银安殿正后方的院落里,是五皇子日常居住的寝殿,他的卧房就在东稍间里,与韩十一所在的西稍间之间隔壁着一个三间面宽的正厅,这间正厅虽然十分阔朗,但不是用来待客,而是五皇子日常起居的所在,窗前设榻,塌前宽大的紫檀盘螭长条桌案,案上文房四宝书籍捲轴堆得有些凌乱。韩十一被一个圆脸的小太监引到了西稍间,这稍间也算宽敞,临窗也有一张雕花的卧榻,引枕靠背脚踏俱全,收拾的很妥帖。 韩十一打量完这屋子,总觉得有点怪异,歪在榻上才想明白,这明远殿是左右对称结构,五皇子所住东稍间内的格局应该与这里一般无二,这合该是五皇子未来的王妃日常居住的所在,五皇子把他未来媳妇的屋子分给自己住了!这太惊悚了,韩十一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 最近皇上和皇后分别赐给了五皇子两位美人,五皇子不偏不倚,一律封为奉仪。这个孙奉仪是王皇后所赐,在四个人中最为美貌。可她进府也有一个月了,连五皇子的面都还没见过。想要使银子收买身边的人打探消息,却发现这府里规矩极严,犯了错是要被拉出去打军棍的,下人们口风也紧,私下里并不敢议论主子的事。好在她到底有些手段,总算多多少少被她知道了些眉目,原来这五皇子就从来没进过内院,每日里都是独自住在书房里。她实在搞不明白,五皇子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怎么会不为女色所动呢? 于是这天傍晚,她算计这五皇子回府的时间,薄施粉黛,端了一盘亲自下厨做的糯米桂花糕,施施然来了前院,想要求见五皇子献点心。却被院外看守的侍卫拦下了,说五皇子正在议事,谁也不见,连通报一声都不肯。她正要气得脸变色,就见寄野从院里出来,吩咐院外侯着的小厮去厨房传话上点心。这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孙奉仪立时上前一步,端庄妩媚地一笑,「我这里正巧亲手做了点心……」 孙奉仪说着,已经快步冲进了院子,因她是有位份的姬妾,门口的侍卫也不好深拦她。到是寄野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还亲自跑去书房替她通报了一声。 孙奉仪誓要把最好的自己呈现在五皇子面前,让他对自己一见倾心,再也撂不开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翩然端了点心进了书房,书房的举架很高,进门便有冷气袭来的感觉,她走到紫檀桌案几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施施然行礼,微低着头等着五皇子唤她起身。 书房里非常静,静得唿吸可闻。五皇子低头翻着一份密函,看得很投入,似乎全然没看到眼前半蹲着行礼的孙奉仪,而他手里的这份密函,是从孙奉仪进门那一刻起才拿起来看的。 陆泷和张书鹏眼观鼻,鼻观心,做出沉思状,就像没见到孙奉仪的存在。韩十一则对五皇子的侍妾很好奇,自那孙奉仪进门,她就已经状似不经意地把人家打量了彻底。这孙奉仪姿色并非十分艷丽,而是给人秀雅和善解人意的感觉,料应是个通些琴棋书画的才女。身段高挑婀娜,乌丝挽成流云髻,韩十一越看越觉得这女的挺漂亮,五皇子好有福气。 即使不抬头,五皇子也能感觉到韩十一对案前这个女子的兴趣,心说他难道就这么喜好女色?进京才几个月,先是秦家小姐,再是那个叫芸儿婢女,现在不过见了个稍微齐整的侍妾,竟不管不顾地打量。五皇子声音里透着冰冷,「下去吧。」 这三个字让孙奉仪拿捏的很完美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五皇子没有叫她免礼,甚至没有让她把手里的点心放下,而是让她「下去」。难道自己弄巧成拙犯了五皇子的忌讳?想到这里她连忙做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怯懦表情,眼中含泪地跪在地上,「妾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求殿下赎罪。」说完眼中含泪,不胜脆弱地抬头望向五皇子。 然而等着她的依然是五皇子低沉冰冷的声音,「带下去。」这次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门外的新亭寄野。这次寄野也不敢再存了看戏的念头,立时快步进来,对孙奉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请吧。」 孙奉仪跪在地上,不可置信地再次望向五皇子恳求道:「殿下!」 眼前的好戏根本没按预期的上演,韩十一看得有点愣神儿,虽说五皇子那个大冰块面瘫脸要想他跟妻妾上演郎情妾意委实有点惊悚,但他对美人如此漠视也有点太……太假了吧?难道是故意要塑造不好女色的贤王形象?藉由她的口传出什么美名去?那自己到底帮不帮他传呢?韩十一眼光在五皇子和孙奉仪之间转来转去,拿不定主意。 「下去领二十军棍。」五皇子这话是对着寄野说的。寄野领命,知道这是惩罚自己放了孙奉仪进来,连忙上前拉了孙奉仪的胳膊拽起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连拖带拽把她带出了书房。 书房的门合上了,五皇子看向两位师爷,继续商量商讨收拢周学章的事情,两位师爷也立时给出了更加详细的意见,就像刚才的一幕完全没有发生过。 半个时辰后,陆泷乘了一驾不起眼的青帷马车从东角门出了五皇子府,去了承泰街宴宾楼。 韩十一陪着五皇子用过了晚膳,好在这府里的厨子手艺不错,韩十一吃饱都有些犯困了,到了戌时初,陆泷才回来,径直来了书房。陆泷原计划由韩十一出面,借着在学堂里的机会先摸清楚周学章的意思,再实行计划。但韩十一推三阻四,五皇子也认为此事宜早不宜迟,遂遣人将周学章带到了宴宾楼,由陆泷亲自出马试探他,虽不会把事情说太明,但这已是明显的拉他入局的意思。料着此事以后瞒不住,故也没想做得太缜密,选了宴宾楼这个各方势力混杂的所在,同时可以给那些暗中盯着的人一种他们在京中并无太深布局的假象。 陆泷虽是五皇子府中没有官阶的师爷,但在民间却很有些名声。他是寒门出身,屡试不第,也就灰了心,在冀州知府身边谋了一个文书的职位,但却因为出色的推理能力脱颖而出,受到知府的重用,甚至有别的州县的知府专门请他去帮着处理棘手的大案,他早年曾破过不少离奇的案件,在民间有「神探陆泷」的美称。周学章虽并未正式步入仕途,但却心有大志,对朝局有颇多忧虑,更重要的是他内心也认定五皇子元后所出嫡子,应为正统,只是身在外围,不知五皇子人品行事,如今见陆泷亲自前来提点,一番恳谈后心下豁然开朗,向东下拜言明自己愿追随五皇子,为朝局出力。 所以陆泷回来时,几乎绷不住脸上的笑容了,这不仅是因为此去任务完成的顺利,更是因他发现周学章确实是个人才,而且心思缜密,颇有他年轻时候的风采,于是他隐隐有一种自己这个「神探」要有接班人了的感觉。 陆泷把与周学章见面的经过细緻讲述了一遍,五皇子似对这个结果已早有预见,面瘫脸没表现出一丝欣喜,见天色已晚,就命两人下去休息了。韩十一就也起身告辞,五皇子从书案后抬眼看过来,目光淡淡的道:「天晚了,已派人给你安排了住处,不用回了。」 韩十一心下一惊,虽然皇子伴读在王府留宿也是寻常,但她身份特殊,担心被人发现,难免有些慌乱,不禁皱了皱秀气的眉头,想好了回绝的说辞,抬头看向五皇子时,却见他正目光深沉地盯着自己,好像就在等着看她要怎么拒绝。韩十一顿时醒悟她如果扭扭捏捏反而会被认为心里有鬼,到不如坦坦荡荡,于是无所谓地点头应下了。 韩十一被安排在明远殿西稍间的暖阁里。明远殿就在王府正殿银安殿正后方的院落里,是五皇子日常居住的寝殿,他的卧房就在东稍间里,与韩十一所在的西稍间之间隔壁着一个三间面宽的正厅,这间正厅虽然十分阔朗,但不是用来待客,而是五皇子日常起居的所在,窗前设榻,塌前宽大的紫檀盘螭长条桌案,案上文房四宝书籍捲轴堆得有些凌乱。韩十一被一个圆脸的小太监引到了西稍间,这稍间也算宽敞,临窗也有一张雕花的卧榻,引枕靠背脚踏俱全,收拾的很妥帖。 韩十一打量完这屋子,总觉得有点怪异,歪在榻上才想明白,这明远殿是左右对称结构,五皇子所住东稍间内的格局应该与这里一般无二,这合该是五皇子未来的王妃日常居住的所在,五皇子把他未来媳妇的屋子分给自己住了!这太惊悚了,韩十一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 第21章 两纨绔再斗攀树 留韩十一在府里住下,原不过是五皇子想向外界传达一个自己与韩家世子相处和谐的信息,让二皇子王相一派断了再拉拢韩家的心思,另一方面也是提醒韩家,纵然定国公府不表态,但他们依然会被世人划定为五皇子派系,这站队他们是躲不掉的。 五皇子不习惯侍女和太监服侍,平日里身边只有侍卫和小厮,但调了早年服侍过自己的大太监吉禄带了几个小太监进来伺候韩十一,却都被韩十一打发出去了。她说自己不习惯太监服侍,一定要接了自己的两个大丫鬟来伺候。五皇子默许了,很快就见两个身材高挑容貌姣好的丫鬟进了韩十一的西暖阁。来的这样快,来看早就在府外等着了,只等召唤。 韩十一躺在陌生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半夜才想明白,原来五皇子此举是为了让自己明确站队啊!这么简单的事自己想那么复杂做什么?住在他未来媳妇儿的屋子里不过是因为这屋子在府里最是气派,以显示他对定国公府的看重。于是韩十一放心了,总算在月上中天的时候睡着了。 五皇子并不比韩十一睡得好,他披衣下床来到厅堂里,歪在窗前榻上翻看各地来的书信密函。不经意眼风扫向西厢,那边一派安静,想是韩十一已经左拥右抱睡下了。五皇子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这韩十一明明长得比那些女人还容貌昳丽,却被那些庸脂俗粉迷住一刻也离不开的样子。接着便也想到了自己府上那几名姬妾,却提不起哪怕是看一眼她们的兴致。常年在西境军中,他与军中将领们关系深厚,几个年纪相近的更是兄弟一般,只是他生来不苟言笑,那些小子们多少也有些憷他,结伴去城内妓馆的事更不敢叫他一起,他也并无兴趣,相较女人,与自己同生共死过的侍卫和属下们更值得信赖。 到了四更天,五皇子才回到东厢睡下。梦里却也不安宁,他梦到了一个极美的女子逶迤在他玄色的大床上,他将那女子压在身下肆意欢好,体味到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的极致快感。可当他低头亲吻那女子时,却见到一双熟悉的流光溢彩的杏眼,眼尾微微上扬,那是韩十一的眼睛!但即便这样,梦里的他竟然没有停下来,而是将那人抱得更紧…… 五皇子再见到韩十一时,她正在中厅的八仙桌前坐着,刚洗漱完的脸蛋粉光莹润,乌黑的眼瞳还带着慵懒的睡意便望过来。五皇子转过头去迳自出了正厅,身后韩十一的声音传来,「殿下,不吃早饭吗?殿下不吃早饭吗?」前一句是问他,后一句大约是问伺候的下人们。 韩十一对五皇子这种不理人的风格已经习以为常,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就大声吩咐下人摆饭。下人们知道韩十一被安排住在明远殿西厢,这说明他是五皇子非常看重的人,也不敢怠慢,立时传了早点上来。 定国公府虽富贵,但韩家人并不讲究排场,一切以实用为准,韩十一的三餐厨房都是按她的口味做几个菜过来,或者她想吃什么通知厨房去做。五皇子府显然不是这样,主子吃不吃都按亲王定制做,早点有八种口味的粥、十六碟小菜、另有包子蒸饺和各色面点,摆了满满一桌。韩十一琢磨着这府里规矩大约是凡事一丝不苟按规矩走,跟五皇子那个人一样刻板,后来证明她猜对了。 用过了早点后,就到了上学的时间,韩十一再次与五皇子同乘去了国子监。一路上五皇子都在闭目养神。下车后两人一起向国子班的院子走去,快到院门的时候,韩十一琢磨着得关心一下这个暂时的领导,试探着问了句:「殿下,昨晚没睡好啊?」 不料五皇子面瘫脸忽然有了一丝裂缝,竟然明显地恼了,目光要杀人一般犀利地扫过来。韩十一已经嗖地一熘烟窜进了院子里,心说果然这面瘫货心理阴暗性格扭曲。 于是当韩十一进学堂看到一脸怪笑的王仲钰时,觉得这小子虽然不着调了点,但也不是那么令人生厌了,起码他让人一眼看到底,不遮不藏的很好懂。 但是韩十一对王仲钰的好感只持续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小子把一本《道德经》捲成筒戳了戳韩十一的后背,俊美的脸凑过来,施施然说道:「你到底跟爷比什么?拿定主意没?你是不是认输了不好意思说……」 于是韩十一花了一堂课的时间思索比什么她能轻而易举赢了王仲钰,最终她左手挥毫在宣纸上写下了两个大字「爬树」。 韩十一自幼被父亲当做继承人培养,也算是半个文韬武略,虽然马上功夫差些,但是近身拳脚还过得去,因身子轻盈灵巧,又尤以轻功见长。至于爬树嘛,这个不是学的,她三四岁时就已经通过自学熟练掌握了这项本领,到是她的胞弟像个女孩儿一样,每次都站在树下,微眯着内双的凤眼抬头看着她爬得高高的,很担心的喊着「姐姐,快下来,姐姐,小心啊。」韩十一想到那个早夭的弟弟,心里泛起一股涩意,如果他还在,自己大约不必过得如此辛苦吧。 隔离一会儿就见王仲钰将那宣纸揉成一团扔了回来,韩十一展开一眼,上面写着「赌注呢?」 韩十一回头斜眼瞧着王仲钰,低声说道:「赌注是一定要有的,你我都是视金钱如粪土的清贵人儿,不如就赌谁输了谁就扮成女人绕着国子监跑一圈,如何?」 王仲钰笑道:「既然你这个小兔子想要穿了女装在人前显摆一番,爷没理由不成全你,那就这么定了!你赶紧着人做几套女装去吧,银子不够爷给你打赏你。」 韩十一撇撇嘴:「你那点银子还是留着自己买胭脂水粉吧,也不照照镜子,到底谁小白脸一张像个兔子!」 两人说着说着便忘了夏博士还在前面讲《礼记》。此时夏博士便已忍无可忍,敲着戒尺呵斥两人道:「你们两个,竖子无礼!」 王仲钰和韩十一要比试爬树的消息转眼在国子监传开了。自从韩十一来了以后,可算是给国子监这帮闲着没事的官宦子弟添了不少乐趣,一听说她又要和王仲钰比试,立即唿朋唤友相约一起围观,于是又有人开了赌局,多数人都押王仲钰稳赢,韩十一心下很不满,私下让沈成隽押一百两赌自己赢。沈成隽对这个任务很无奈。他自小与韩元娘有婚约,虽然韩元娘夭折了,这个婚约已失效,但他心里还记着元娘小时候的样子,心里存着好感。所以见到韩十一时也暗自把这人当成自己的小舅子一般对待,虽然自己习惯了沈家严格的家规,行事守规矩,但对韩十一种种不合规矩的言行都很包容,于是,他真就押了一百两银子赌韩十一赢。 两人的比赛定在三天后的下午,国子监每旬放假一天,那天正是旬休的日子。地点定在东郊的树林里,主要京城里没找到适合攀爬的大树,而那边树林年头久,到有不少上百年的老树。 于是王仲钰这几天关心的事是着人去查看地点,选定一棵好树,甚至把他正在构思的新书《青楼女子爱恨书》都暂时抛在了脑后。韩十一也装出一副在准备的样子,以避免被派去跟周学章传递消息,虽然已算上了贼船,但是她好歹得把一只脚悬在外面。更愁的是不知道怎么跟老爹交代,来京前他老人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站队,可这不是她无能,是敌人太狡猾,她这贼船上的很冤枉。 前一天晚上,收到老爹的回信,因这书信来往要防备被人中途截取,所以她的去信只说了要娶秦家姑娘的事,而老爹的回信也是像模像样地大骂了她一顿,然后同意了婚事,因自己在外驻守无法回京,一应事宜由韩老姑奶奶代为出面,不过婚期定的远了些,要来年的夏天。她明白老爹也是想要拖延时间以求转机。 韩十一与王仲钰要比赛爬树这个消息也辗转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对于韩十一的不着调咱们这位皇帝是相当满意的,也不知道王仲钰是受了王相的提点才拉着韩十一胡闹,还是自发的要这么做,总之这小子也很上道嘛。不过消息传到皇后耳朵里她心情就不美了,她虽然疼爱王仲钰,却也十分了解他那副德行,实在不成器的很,看来王家的将来还得她多费点心了,不过这一切只要延昊能顺利登上皇位,就会迎刃而解,再无需担忧。她现在盼的就是二皇子萧延昊能早些回京,他被皇上派出去巡视江浙,算算也该回来了。 全京城的人都认为王仲钰跟韩十一一起胡闹那是自甘堕落,虽然在韩十一进京之前王仲钰也是让人摇头的纨绔,但是纨绔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韩十一接二连三地闯祸成功地把王仲钰比成了好孩子,可挽救的浪子。只有王希媛,得知了王仲钰要和韩十一比试爬树,貌似很兴奋,还在比赛当天换上了男装,跟着他一起到了郊外。 芸儿被卖了以后,青儿成了王希媛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颇得看重。青儿正高兴着,就听王希媛要带着她去看韩十一爬树,心里还是一哆嗦,她可没忘了,芸儿就是被这个叫韩十一的随便夸了一句,就被卖到了那么不堪的地方。于是她恨不得出门的时候在脸上抹一把煤灰。 留韩十一在府里住下,原不过是五皇子想向外界传达一个自己与韩家世子相处和谐的信息,让二皇子王相一派断了再拉拢韩家的心思,另一方面也是提醒韩家,纵然定国公府不表态,但他们依然会被世人划定为五皇子派系,这站队他们是躲不掉的。 五皇子不习惯侍女和太监服侍,平日里身边只有侍卫和小厮,但调了早年服侍过自己的大太监吉禄带了几个小太监进来伺候韩十一,却都被韩十一打发出去了。她说自己不习惯太监服侍,一定要接了自己的两个大丫鬟来伺候。五皇子默许了,很快就见两个身材高挑容貌姣好的丫鬟进了韩十一的西暖阁。来的这样快,来看早就在府外等着了,只等召唤。 韩十一躺在陌生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半夜才想明白,原来五皇子此举是为了让自己明确站队啊!这么简单的事自己想那么复杂做什么?住在他未来媳妇儿的屋子里不过是因为这屋子在府里最是气派,以显示他对定国公府的看重。于是韩十一放心了,总算在月上中天的时候睡着了。 五皇子并不比韩十一睡得好,他披衣下床来到厅堂里,歪在窗前榻上翻看各地来的书信密函。不经意眼风扫向西厢,那边一派安静,想是韩十一已经左拥右抱睡下了。五皇子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这韩十一明明长得比那些女人还容貌昳丽,却被那些庸脂俗粉迷住一刻也离不开的样子。接着便也想到了自己府上那几名姬妾,却提不起哪怕是看一眼她们的兴致。常年在西境军中,他与军中将领们关系深厚,几个年纪相近的更是兄弟一般,只是他生来不苟言笑,那些小子们多少也有些憷他,结伴去城内妓馆的事更不敢叫他一起,他也并无兴趣,相较女人,与自己同生共死过的侍卫和属下们更值得信赖。 到了四更天,五皇子才回到东厢睡下。梦里却也不安宁,他梦到了一个极美的女子逶迤在他玄色的大床上,他将那女子压在身下肆意欢好,体味到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的极致快感。可当他低头亲吻那女子时,却见到一双熟悉的流光溢彩的杏眼,眼尾微微上扬,那是韩十一的眼睛!但即便这样,梦里的他竟然没有停下来,而是将那人抱得更紧…… 五皇子再见到韩十一时,她正在中厅的八仙桌前坐着,刚洗漱完的脸蛋粉光莹润,乌黑的眼瞳还带着慵懒的睡意便望过来。五皇子转过头去迳自出了正厅,身后韩十一的声音传来,「殿下,不吃早饭吗?殿下不吃早饭吗?」前一句是问他,后一句大约是问伺候的下人们。 韩十一对五皇子这种不理人的风格已经习以为常,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就大声吩咐下人摆饭。下人们知道韩十一被安排住在明远殿西厢,这说明他是五皇子非常看重的人,也不敢怠慢,立时传了早点上来。 定国公府虽富贵,但韩家人并不讲究排场,一切以实用为准,韩十一的三餐厨房都是按她的口味做几个菜过来,或者她想吃什么通知厨房去做。五皇子府显然不是这样,主子吃不吃都按亲王定制做,早点有八种口味的粥、十六碟小菜、另有包子蒸饺和各色面点,摆了满满一桌。韩十一琢磨着这府里规矩大约是凡事一丝不苟按规矩走,跟五皇子那个人一样刻板,后来证明她猜对了。 用过了早点后,就到了上学的时间,韩十一再次与五皇子同乘去了国子监。一路上五皇子都在闭目养神。下车后两人一起向国子班的院子走去,快到院门的时候,韩十一琢磨着得关心一下这个暂时的领导,试探着问了句:「殿下,昨晚没睡好啊?」 不料五皇子面瘫脸忽然有了一丝裂缝,竟然明显地恼了,目光要杀人一般犀利地扫过来。韩十一已经嗖地一熘烟窜进了院子里,心说果然这面瘫货心理阴暗性格扭曲。 于是当韩十一进学堂看到一脸怪笑的王仲钰时,觉得这小子虽然不着调了点,但也不是那么令人生厌了,起码他让人一眼看到底,不遮不藏的很好懂。 但是韩十一对王仲钰的好感只持续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小子把一本《道德经》捲成筒戳了戳韩十一的后背,俊美的脸凑过来,施施然说道:「你到底跟爷比什么?拿定主意没?你是不是认输了不好意思说……」 于是韩十一花了一堂课的时间思索比什么她能轻而易举赢了王仲钰,最终她左手挥毫在宣纸上写下了两个大字「爬树」。 韩十一自幼被父亲当做继承人培养,也算是半个文韬武略,虽然马上功夫差些,但是近身拳脚还过得去,因身子轻盈灵巧,又尤以轻功见长。至于爬树嘛,这个不是学的,她三四岁时就已经通过自学熟练掌握了这项本领,到是她的胞弟像个女孩儿一样,每次都站在树下,微眯着内双的凤眼抬头看着她爬得高高的,很担心的喊着「姐姐,快下来,姐姐,小心啊。」韩十一想到那个早夭的弟弟,心里泛起一股涩意,如果他还在,自己大约不必过得如此辛苦吧。 隔离一会儿就见王仲钰将那宣纸揉成一团扔了回来,韩十一展开一眼,上面写着「赌注呢?」 韩十一回头斜眼瞧着王仲钰,低声说道:「赌注是一定要有的,你我都是视金钱如粪土的清贵人儿,不如就赌谁输了谁就扮成女人绕着国子监跑一圈,如何?」 王仲钰笑道:「既然你这个小兔子想要穿了女装在人前显摆一番,爷没理由不成全你,那就这么定了!你赶紧着人做几套女装去吧,银子不够爷给你打赏你。」 韩十一撇撇嘴:「你那点银子还是留着自己买胭脂水粉吧,也不照照镜子,到底谁小白脸一张像个兔子!」 两人说着说着便忘了夏博士还在前面讲《礼记》。此时夏博士便已忍无可忍,敲着戒尺呵斥两人道:「你们两个,竖子无礼!」 王仲钰和韩十一要比试爬树的消息转眼在国子监传开了。自从韩十一来了以后,可算是给国子监这帮闲着没事的官宦子弟添了不少乐趣,一听说她又要和王仲钰比试,立即唿朋唤友相约一起围观,于是又有人开了赌局,多数人都押王仲钰稳赢,韩十一心下很不满,私下让沈成隽押一百两赌自己赢。沈成隽对这个任务很无奈。他自小与韩元娘有婚约,虽然韩元娘夭折了,这个婚约已失效,但他心里还记着元娘小时候的样子,心里存着好感。所以见到韩十一时也暗自把这人当成自己的小舅子一般对待,虽然自己习惯了沈家严格的家规,行事守规矩,但对韩十一种种不合规矩的言行都很包容,于是,他真就押了一百两银子赌韩十一赢。 两人的比赛定在三天后的下午,国子监每旬放假一天,那天正是旬休的日子。地点定在东郊的树林里,主要京城里没找到适合攀爬的大树,而那边树林年头久,到有不少上百年的老树。 于是王仲钰这几天关心的事是着人去查看地点,选定一棵好树,甚至把他正在构思的新书《青楼女子爱恨书》都暂时抛在了脑后。韩十一也装出一副在准备的样子,以避免被派去跟周学章传递消息,虽然已算上了贼船,但是她好歹得把一只脚悬在外面。更愁的是不知道怎么跟老爹交代,来京前他老人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站队,可这不是她无能,是敌人太狡猾,她这贼船上的很冤枉。 前一天晚上,收到老爹的回信,因这书信来往要防备被人中途截取,所以她的去信只说了要娶秦家姑娘的事,而老爹的回信也是像模像样地大骂了她一顿,然后同意了婚事,因自己在外驻守无法回京,一应事宜由韩老姑奶奶代为出面,不过婚期定的远了些,要来年的夏天。她明白老爹也是想要拖延时间以求转机。 韩十一与王仲钰要比赛爬树这个消息也辗转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对于韩十一的不着调咱们这位皇帝是相当满意的,也不知道王仲钰是受了王相的提点才拉着韩十一胡闹,还是自发的要这么做,总之这小子也很上道嘛。不过消息传到皇后耳朵里她心情就不美了,她虽然疼爱王仲钰,却也十分了解他那副德行,实在不成器的很,看来王家的将来还得她多费点心了,不过这一切只要延昊能顺利登上皇位,就会迎刃而解,再无需担忧。她现在盼的就是二皇子萧延昊能早些回京,他被皇上派出去巡视江浙,算算也该回来了。 全京城的人都认为王仲钰跟韩十一一起胡闹那是自甘堕落,虽然在韩十一进京之前王仲钰也是让人摇头的纨绔,但是纨绔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韩十一接二连三地闯祸成功地把王仲钰比成了好孩子,可挽救的浪子。只有王希媛,得知了王仲钰要和韩十一比试爬树,貌似很兴奋,还在比赛当天换上了男装,跟着他一起到了郊外。 芸儿被卖了以后,青儿成了王希媛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颇得看重。青儿正高兴着,就听王希媛要带着她去看韩十一爬树,心里还是一哆嗦,她可没忘了,芸儿就是被这个叫韩十一的随便夸了一句,就被卖到了那么不堪的地方。于是她恨不得出门的时候在脸上抹一把煤灰。 第22章 小世子上兵伐谋 韩十一到不知道她有这么大威力,此时她正站在树林里,杏眼微眯,抬头望着一棵棵参天大树出神。金子银子女装跟在左右,因着是在郊外就用纱巾遮着半张脸,只露出眼睛来。本来她们是换上了男装的,只是临出门前想到自家世子就是女扮男装且容色倾城,若是两人也一样着了男装,三人一起出现怕被有心人猜疑,给世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她们俩又换回了女装,不过两人从小练武,英姿飒爽走路生风,到也没人敢起邪念。今天来看热闹的有国子班的,也有太学班的学生,太学班人多,分甲乙丙丁卯五个班级,他们对韩十一还不太熟悉。于是国子班的就开始负责讲解了,对着金子银子指指点点,「那就是韩十一的两个通房丫头,把他看得可牢了,出门都寸步不离,听说他去青楼都被这两位给抓了回去,啧啧……」 因为王希媛换衣服时试了一件又一件,王仲钰为了等她出门晚了,他赶到时,见韩十一站在树下,身上穿着一套窄袖戎服,更衬得她身姿婀娜,到比她旁边的两个丫鬟还要纤细。王仲钰心说这个不男不女的妖精,就大步走了过去。王希媛紧跟其后,总算能跟韩十一再次过招了,她有点小期待。 韩十一在围观群众里找了一圈,没见到五皇子和新亭寄野,料着他是嫌自己丢人没来。自从她拒绝竞争掌议之后,五皇子这个面瘫脸就对她很是不满,两人虽是邻座,可是他整天一个眼风都不扫她,浑身散发出生人勿扰的气息。开始韩十一还做小伏低找几句话说,后来见他这幅嫌弃自己的模样,也就破罐子破摔,懒得理他了,心说最好让他嫌弃个彻底,觉得自己毫无利用价值,直接踢下贼船才好。 然后韩十一的眼光越过正向她走来的王仲钰,与他身后跟着的王希媛对上,这丫头虽穿了套男装,但明眼人一看就能发现这是个女子,除了那明显的耳洞外,举手投足和表情也都毫不掩饰地女里女气着,这与韩十一昳丽却少年般的洒脱不羁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 不过人家王希媛对隐藏的好不好完全不在意,她三步并两步越过她哥哥王仲钰,先一步冲到了韩十一面前,恨恨地瞪着韩十一,敌人就在眼前,她一激动不知道怎么报仇了。 到是韩十一上下打量着王希媛,「啧啧」两声,眉眼含笑又状似无奈地看向王仲钰道:「这又是何苦呢?」 王仲钰不解,「什么何苦?」 韩十一幽幽道:「我真当不了你妹夫,」接着眼光再次转向王希媛,「你这是真看上小爷了啊,专门来瞧我来的?」 这下王仲玉和王希媛兄妹都炸毛了,王仲钰指了韩十一怒斥:「你小子少张狂,老子才不稀罕你个小兔子当我妹夫!」 「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让你毁我名声!」王希媛咬牙骂着伸手就要扇韩十一的脸,韩十一向后退了两步,笑道:「你这名声还用我毁吗?」 王希媛见韩十一躲了,知道自己的实力与韩十一单打独斗估计不成,向后一挥手,立时指挥带来的家丁上前揍韩十一,奈何金子银子已经挡在了韩十一面前,两方僵持住。 韩十一毫不脸红地躲在两个大丫鬟身后,一脸嘲弄地笑道:「整天喊打喊杀的,一点没意思,王仲钰,你到底比不比啊?怕了就直接认输,那边赌局也好抓紧算银子……」 于是围观群众也慌了,这里可多数人都押的王仲钰赢了,出了差错赔钱的可是他们,这些小子虽然都是官家子弟,可谁也没当家,家里的银子也不是由着他们使,输了这一笔也会肉疼。廖吉昌押的银子最多,离王仲钰也最近,忙凑过去劝说:「要揍他有的是机会,还是比试重要,这会子他要出点什么事到好像咱们输不起了……」 王仲钰瞪他一眼:「呸!谁说爷会输?」接着点着韩十一喊道:「咱们可先说好了,谁从树上掉下来摔断胳膊腿儿算都自己的,丢了小命儿也算自己倒霉!」 韩十一状似郑重地点头:「这些我都没想到,你担心的有道理,你最好请个御医在旁边候着,一会儿也好给你救命。」 还没等王仲钰说话,王希媛恶狠狠抢道:「你请了大夫也没用,有我拦着,摔死也没人敢给你治!」 「我不就是不愿意娶你吗?你不缺眼睛不缺鼻子的,好的找不到,找个乡下抠脚大汉……」还没等韩十一说完,王希媛已经抢过旁边家丁手里的一根棍子,冲过去要揍韩十一,却被金子银子轻松拦下,银子不忿,还藉机推了王希媛一把,王希媛向后踉跄了两步,被身后青儿及时扶住了。 「你们两个贱婢敢对我动手?你们找死!」王希媛长这么大都是欺负人的,第一次被人欺负,还是两个丫鬟,她怒极再次喊着来的家丁动手:「打死她们两个,谁敢不动手回去就杖毙!」 家丁们仗着相府的势力平时都是横着走的,打别人家主子心虚,但是打两个丫鬟还不在话下,他们都是有备而来随身带着棍子板子,这时候抄起傢伙就要冲上去,却被王仲钰呵斥住了。 「都住手!」王仲钰虽然气韩十一,但更恼他这个非要跟来惹是生非的妹子,他烦恼地喝退了家丁,不耐烦地低声训王希媛道:「出门的时候怎么说的?你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相府千金是吧?一个姑娘家整日里惹是生非……」 王希媛见她哥忽然训起她来,恨得眼睛都瞪圆了,好半天才咬牙道:「王仲钰!你……」还没等她发作,就被王仲钰呵斥家丁僕妇给拉离了眼前。 王仲钰本就不想带王希媛来,奈何这个妹子被家里惯坏了,对他也是时常耍横的,担心不带王希媛来,她一赌气跑去父母身边告状,闹起来耽误自己比试,于是勉为其难带她来了。这会儿见她的霸王脾气又爆发了,自己看着也厌烦,心说京城里的闺秀们好歹都懂得在人前守着规矩,只他这个妹子才十几岁就已经是满京城出名的悍妇,将来谁敢娶她?也不怪韩十一那小兔子都看不上她…… 王仲钰这番愁思也不过是一瞬,见王希媛被下人拉走了,就招唿着韩十一去了选定的比试地点。那地点也不过是正巧有一棵十几丈高,需两人合抱的大树。早已派人蹬梯子上去挂了一个红灯笼,两人比得就是谁先爬到最高处,摘下灯笼再爬下来。 韩十一和王仲钰两人站在树下摩拳擦掌,接着一声哨子响,两人一起蹿起来抱住了大树开始向上爬。韩十一是个爬树的行家,起步就比王仲钰快了半个身子,王仲钰闷头奋起直追。两人爬到三四丈高时,速度都慢了下来。 这爬树说来容易,其实并没那么简单,树高又没有枝杈,没有落脚点,稍不小心就会掉下来。两人其实都耍了诡计,韩十一穿了一双鞋底安了铜钉的鞋子,能帮她更好地稳住身形,王仲钰则不仅穿了这种特质的鞋子,袖子里还揣了一把匕首,他自袖子里顺出匕首,把匕首插在树上借力。韩十一扭头看到了,借着自己位置比他高了半个身子,把脚探过去踢了下他的肩膀。「小子,耍诈啊!」 王仲钰眼皮都没抬,冷笑道:「这叫谋略,上兵伐谋,你小子懂什么。」 不料韩十一也不着恼,竟然得意地笑了起来,边笑边从怀里掏出一条带倒钩的麻绳,一手环抱着大树,一手将麻绳抡了几圈甩到了树顶一棵大树杈上,她拽拽绳子,感觉倒钩已经钩结实了,就拽着绳子借力,脚蹬着着树干迅速向上爬去,很快把王仲钰甩在了后面。 王仲钰见状急了,大喊:「你小子耍诈!」 韩十一低头对他狡黠地笑道:「小爷我这是谋略,上兵伐谋,你小子懂什么!」 王仲钰这下有点傻眼,却也无法,谁让他先提的「上兵伐谋」呢。他只得把匕首深深扎进树干,拼力向上爬了两丈,可再抬头看时韩十一已经轻松爬到了树顶,摘下了红灯笼在往树下顺了。 韩十一手里拽着绳子,脚蹬着树干,下得非常快,她正得意呢,手里的绳子忽然一松断了,她横着向树下摔去,手便急忙向前伸想够住树干,胳膊不够长没够着。 王仲钰也发现韩十一掉了下来,离地面还有十丈高,这么摔下运气不好还真摔断胳膊腿儿了。韩十一经过他身旁时,王仲钰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拉韩十一,手已经拉住了她肩上的布料,奈何那布料太滑脱手了。 此时的韩十一很纠结,打打杀杀的她不在行,可轻功是她的看家本领,这个时候只要她运功提气脚踢树干借力,就能翻身平安落在地面。但她如果这么做了,之前树立的文不成武不就的美好形象就彻底崩塌了,而且会因为这种隐藏实力的行为招来各方面的忌惮和算计。但是如果就这么认命摔下去,就算悄悄调整落地的姿势,护住头脸,也保不齐会受伤。 于是韩十一闭上了眼睛,就这么对自己下了狠心…… 韩十一到不知道她有这么大威力,此时她正站在树林里,杏眼微眯,抬头望着一棵棵参天大树出神。金子银子女装跟在左右,因着是在郊外就用纱巾遮着半张脸,只露出眼睛来。本来她们是换上了男装的,只是临出门前想到自家世子就是女扮男装且容色倾城,若是两人也一样着了男装,三人一起出现怕被有心人猜疑,给世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她们俩又换回了女装,不过两人从小练武,英姿飒爽走路生风,到也没人敢起邪念。今天来看热闹的有国子班的,也有太学班的学生,太学班人多,分甲乙丙丁卯五个班级,他们对韩十一还不太熟悉。于是国子班的就开始负责讲解了,对着金子银子指指点点,「那就是韩十一的两个通房丫头,把他看得可牢了,出门都寸步不离,听说他去青楼都被这两位给抓了回去,啧啧……」 因为王希媛换衣服时试了一件又一件,王仲钰为了等她出门晚了,他赶到时,见韩十一站在树下,身上穿着一套窄袖戎服,更衬得她身姿婀娜,到比她旁边的两个丫鬟还要纤细。王仲钰心说这个不男不女的妖精,就大步走了过去。王希媛紧跟其后,总算能跟韩十一再次过招了,她有点小期待。 韩十一在围观群众里找了一圈,没见到五皇子和新亭寄野,料着他是嫌自己丢人没来。自从她拒绝竞争掌议之后,五皇子这个面瘫脸就对她很是不满,两人虽是邻座,可是他整天一个眼风都不扫她,浑身散发出生人勿扰的气息。开始韩十一还做小伏低找几句话说,后来见他这幅嫌弃自己的模样,也就破罐子破摔,懒得理他了,心说最好让他嫌弃个彻底,觉得自己毫无利用价值,直接踢下贼船才好。 然后韩十一的眼光越过正向她走来的王仲钰,与他身后跟着的王希媛对上,这丫头虽穿了套男装,但明眼人一看就能发现这是个女子,除了那明显的耳洞外,举手投足和表情也都毫不掩饰地女里女气着,这与韩十一昳丽却少年般的洒脱不羁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 不过人家王希媛对隐藏的好不好完全不在意,她三步并两步越过她哥哥王仲钰,先一步冲到了韩十一面前,恨恨地瞪着韩十一,敌人就在眼前,她一激动不知道怎么报仇了。 到是韩十一上下打量着王希媛,「啧啧」两声,眉眼含笑又状似无奈地看向王仲钰道:「这又是何苦呢?」 王仲钰不解,「什么何苦?」 韩十一幽幽道:「我真当不了你妹夫,」接着眼光再次转向王希媛,「你这是真看上小爷了啊,专门来瞧我来的?」 这下王仲玉和王希媛兄妹都炸毛了,王仲钰指了韩十一怒斥:「你小子少张狂,老子才不稀罕你个小兔子当我妹夫!」 「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让你毁我名声!」王希媛咬牙骂着伸手就要扇韩十一的脸,韩十一向后退了两步,笑道:「你这名声还用我毁吗?」 王希媛见韩十一躲了,知道自己的实力与韩十一单打独斗估计不成,向后一挥手,立时指挥带来的家丁上前揍韩十一,奈何金子银子已经挡在了韩十一面前,两方僵持住。 韩十一毫不脸红地躲在两个大丫鬟身后,一脸嘲弄地笑道:「整天喊打喊杀的,一点没意思,王仲钰,你到底比不比啊?怕了就直接认输,那边赌局也好抓紧算银子……」 于是围观群众也慌了,这里可多数人都押的王仲钰赢了,出了差错赔钱的可是他们,这些小子虽然都是官家子弟,可谁也没当家,家里的银子也不是由着他们使,输了这一笔也会肉疼。廖吉昌押的银子最多,离王仲钰也最近,忙凑过去劝说:「要揍他有的是机会,还是比试重要,这会子他要出点什么事到好像咱们输不起了……」 王仲钰瞪他一眼:「呸!谁说爷会输?」接着点着韩十一喊道:「咱们可先说好了,谁从树上掉下来摔断胳膊腿儿算都自己的,丢了小命儿也算自己倒霉!」 韩十一状似郑重地点头:「这些我都没想到,你担心的有道理,你最好请个御医在旁边候着,一会儿也好给你救命。」 还没等王仲钰说话,王希媛恶狠狠抢道:「你请了大夫也没用,有我拦着,摔死也没人敢给你治!」 「我不就是不愿意娶你吗?你不缺眼睛不缺鼻子的,好的找不到,找个乡下抠脚大汉……」还没等韩十一说完,王希媛已经抢过旁边家丁手里的一根棍子,冲过去要揍韩十一,却被金子银子轻松拦下,银子不忿,还藉机推了王希媛一把,王希媛向后踉跄了两步,被身后青儿及时扶住了。 「你们两个贱婢敢对我动手?你们找死!」王希媛长这么大都是欺负人的,第一次被人欺负,还是两个丫鬟,她怒极再次喊着来的家丁动手:「打死她们两个,谁敢不动手回去就杖毙!」 家丁们仗着相府的势力平时都是横着走的,打别人家主子心虚,但是打两个丫鬟还不在话下,他们都是有备而来随身带着棍子板子,这时候抄起傢伙就要冲上去,却被王仲钰呵斥住了。 「都住手!」王仲钰虽然气韩十一,但更恼他这个非要跟来惹是生非的妹子,他烦恼地喝退了家丁,不耐烦地低声训王希媛道:「出门的时候怎么说的?你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相府千金是吧?一个姑娘家整日里惹是生非……」 王希媛见她哥忽然训起她来,恨得眼睛都瞪圆了,好半天才咬牙道:「王仲钰!你……」还没等她发作,就被王仲钰呵斥家丁僕妇给拉离了眼前。 王仲钰本就不想带王希媛来,奈何这个妹子被家里惯坏了,对他也是时常耍横的,担心不带王希媛来,她一赌气跑去父母身边告状,闹起来耽误自己比试,于是勉为其难带她来了。这会儿见她的霸王脾气又爆发了,自己看着也厌烦,心说京城里的闺秀们好歹都懂得在人前守着规矩,只他这个妹子才十几岁就已经是满京城出名的悍妇,将来谁敢娶她?也不怪韩十一那小兔子都看不上她…… 王仲钰这番愁思也不过是一瞬,见王希媛被下人拉走了,就招唿着韩十一去了选定的比试地点。那地点也不过是正巧有一棵十几丈高,需两人合抱的大树。早已派人蹬梯子上去挂了一个红灯笼,两人比得就是谁先爬到最高处,摘下灯笼再爬下来。 韩十一和王仲钰两人站在树下摩拳擦掌,接着一声哨子响,两人一起蹿起来抱住了大树开始向上爬。韩十一是个爬树的行家,起步就比王仲钰快了半个身子,王仲钰闷头奋起直追。两人爬到三四丈高时,速度都慢了下来。 这爬树说来容易,其实并没那么简单,树高又没有枝杈,没有落脚点,稍不小心就会掉下来。两人其实都耍了诡计,韩十一穿了一双鞋底安了铜钉的鞋子,能帮她更好地稳住身形,王仲钰则不仅穿了这种特质的鞋子,袖子里还揣了一把匕首,他自袖子里顺出匕首,把匕首插在树上借力。韩十一扭头看到了,借着自己位置比他高了半个身子,把脚探过去踢了下他的肩膀。「小子,耍诈啊!」 王仲钰眼皮都没抬,冷笑道:「这叫谋略,上兵伐谋,你小子懂什么。」 不料韩十一也不着恼,竟然得意地笑了起来,边笑边从怀里掏出一条带倒钩的麻绳,一手环抱着大树,一手将麻绳抡了几圈甩到了树顶一棵大树杈上,她拽拽绳子,感觉倒钩已经钩结实了,就拽着绳子借力,脚蹬着着树干迅速向上爬去,很快把王仲钰甩在了后面。 王仲钰见状急了,大喊:「你小子耍诈!」 韩十一低头对他狡黠地笑道:「小爷我这是谋略,上兵伐谋,你小子懂什么!」 王仲钰这下有点傻眼,却也无法,谁让他先提的「上兵伐谋」呢。他只得把匕首深深扎进树干,拼力向上爬了两丈,可再抬头看时韩十一已经轻松爬到了树顶,摘下了红灯笼在往树下顺了。 韩十一手里拽着绳子,脚蹬着树干,下得非常快,她正得意呢,手里的绳子忽然一松断了,她横着向树下摔去,手便急忙向前伸想够住树干,胳膊不够长没够着。 王仲钰也发现韩十一掉了下来,离地面还有十丈高,这么摔下运气不好还真摔断胳膊腿儿了。韩十一经过他身旁时,王仲钰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拉韩十一,手已经拉住了她肩上的布料,奈何那布料太滑脱手了。 此时的韩十一很纠结,打打杀杀的她不在行,可轻功是她的看家本领,这个时候只要她运功提气脚踢树干借力,就能翻身平安落在地面。但她如果这么做了,之前树立的文不成武不就的美好形象就彻底崩塌了,而且会因为这种隐藏实力的行为招来各方面的忌惮和算计。但是如果就这么认命摔下去,就算悄悄调整落地的姿势,护住头脸,也保不齐会受伤。 于是韩十一闭上了眼睛,就这么对自己下了狠心…… 第23章 困情思我欲何往 最近常跟在五皇子身边的新亭寄野以及师爷陆泷和张书鹏都发现他心情不好,虽然在他的脸上找不出任何表情变化,但是浑身散发的森冷气息却很明显。只是这几个精明人也猜不出这是因为什么,就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过了一遍。结论是一切都在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并没出现什么足矣让五皇子忧心或是动怒的事。而且五皇子的性子他们也算了解,能让他产生情绪的事情不多,他与当今圣上一样心思缜密隐忍,而他又比他父皇多了自信和果敢。 而五皇子虽然自幼不得父皇喜爱,但却是地位最尊崇的元后嫡子。楚皇后性子高傲冷情,在世时虽然与皇上久不见面,但后宫诸妃包括当时的王贵妃在内,都对她怀着几分畏惧的,并不敢去招惹。五皇子在这样的母后身边长大,自小就养成了俯瞰他人的高冷性情。楚皇后临终前,又把他託付给了自己最信任的人。那人牺牲了一生的幸福,放弃了俗世拥有的一切,自残其身,以内侍身份入宫陪伴保护五皇子平安长到了十二岁。这人就是五皇子武学师父,也是他身边曾经的第一内侍卢常庸。十二岁以后的时光五皇子是在舅父楚大将军所辖的军中度过的,舅父并无子女,几乎为他倾注了全部心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协助他夺得帝位。他周围的人为他牺牲了太多又倾注了太多希望,使得他从开始理事起就力求坦然、公正,不受情感左右,以至于感情匮乏。 这样感情十分匮乏的五皇子,最近确实有点反常了,摸不清楚原因的人们也只能暗自提高警惕。然而事情的真相却是,他在和自己生气。自从那晚做了与韩十一巫山**的春梦后,他就在气自己。确切的说是气梦里的自己,怎么能那么热血沸腾地与一个男人交欢,而且那男人还是个不学无术又极其好色的纨绔。这之后他开始刻意地忽视韩十一,两人书桌间只一臂之隔,他却当成一道分水岭,绝不看过去,甚至韩十一对他说话,他也充耳不闻。但他的努力失败了,他内心对韩十一的事情还是很在意,甚至事事都记在了心里。更让他气恼的是,只隔了几天,他又做了同样的春梦,梦里他贪婪地亲吻着韩十一那双眼尾上翘的大大杏眼,亲吻着柔软的嫩豆腐一般的粉唇。醒来后他平生第一次摔了东西。这种失控让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握的他很不安。他甚至疑心是不是有人给他下蛊了,他久在西境,知道云贵的苗人擅蛊,听闻也有下「情蛊」的,若真是有人对他下了这种蛊毒,他非要把这个人揪出来碎尸万段,可是这种胡思乱想显然不成立。 于是韩十一与王仲钰这场「爬树之争」,五皇子是不想观摩的,他安稳地留在书房里,将宣纸铺展在宽阔的大理石桌面上,准备作画。五皇子自幼极其聪敏,过目不忘以及对事物透彻地理解力曾经把几个资质还不错的兄弟比成尘土,这其中也包括了比他长三岁的二皇子萧延昊。 两盏茶功夫过去,一匹骏马跃然纸上。他提笔看着纸上的半幅画作,总感觉这画差点什么。他今天精神不够集中,这是往常不曾有的,他有些气馁地把笔放下,转头问门前守卫的新亭,「什么时辰了?」 新亭躬身答道:「回殿下,已是午时二刻。」 五皇子思量了一会儿,只平淡说道:「摆饭吧。」 新亭转身出去吩咐小厮们去厨房传话,却见寄野从院外飞奔进来,跑到书房门前时才急急地停住脚步,遂问道:「什么事跑这么急?」 寄野绕过他,对着敞开的书房门躬身禀道:「殿下,陆师爷刚传来消息,说周学章去城外的路上被人打伤了。」 「进来说话。」 寄野闻言立即跨进书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原来陆泷与周学章约了今日酉时初在李锦记见面,两人每次见面都在不同的酒楼,并不刻意背着人。陆泷这人做事向来严谨,他与周学章接触了几次,暗地授意可以扶持他做下一任掌议。但这种授意却是一步步引导周学章自己生出一种要为朝廷出力的决心,又把成为掌议当成这个决心的一部分,而五皇子一派恰能给予的支持就成了一种成全,而这种成全是需要周学章用忠诚回报的。但是即便周学章已经激情澎湃地想要为五皇子出力,但五皇子却从没召见过他,即使在国子监内,对他也视而不见。 周学章是个宠辱不惊的性情,对此也并不甚在意,只是想到自己一介寒门子弟能有机会为朝廷百姓出力,有点内心激盪罢了。于是对于韩十一这个本来他不屑的纨绔,也多了份关注,认为他既是五皇子的伴读,就也不能再无视他。于是今日想着时辰还早,就与沈成隽搭伴去了东郊树林。 沈成隽与周学章素来交好,他知道周学章没有马,就坐了马车去国子监学舍接周学章。两人坐着马车出城,一路相谈甚欢。 出了城后,马车走的官道,路上还有来往商旅的车队和行人,等他们拐下了官道,沿着林间窄路向东郊树林进发时,路上车和行人已经很少,遇到的也基本都是和他们一样的国子监学生,跑去看热闹的。 所以当一辆青帷马车坏在路上,挡住了他们前面的路时,沈成隽和周学章撩开车帘看去,见那车前站着两个身穿国子监月牙白领子儒衫的男子,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国子监的学生,他们下了车,想要帮一把。 可那两个男子显然不想让他们帮忙,对于他们的烂好心很不领情,甚至对两人的搭讪很反感,很快放弃了马车,沿着树林间的小路走了。 这让一向心思缜密注重细节的周学章产生了怀疑。首先这两个人看着非常面生,绝对不是国子监的学生。可即使不是国子监的学生,好事者听说了这个大热闹跑来掺和一脚也无可厚非,但那月牙白领子的样式,全京城都知道这是国子监学生惯常的穿戴,他们穿成这样,是想要混在国子监学生之中。而且从这两个人身形举止看,他们分明是有武艺在身,尤其他们的手指指节非常突出,显然这武艺还不般。 周学章把自己的怀疑对沈成隽讲了,两人没敢耽误,立时跟了那人的背影追去。奈何越走树木越是茂盛,没一会儿就跟丢了。两人正商量是继续找找还是赶去比试地点,给众人提个醒。就在这时,那两人忽然出现,还没来得及闪躲,周萧二人就被打伤在地。 周学章感觉自己胳膊腿断了一般的疼,无法爬起来,抬头看到那两个人一脸杀气地走过来,料想他们是要杀人灭口了,自己死不足惜,却连累了沈成隽,他心里很过意不去。 好在此时又有国子监的学生结伴路过,那两人不想暴露行迹,以极快地速度消失在了树林里。原来两辆马车挡住了那条窄路,这些学生也不得不下车步行,这才顺路救了周学章和沈成隽。 于是当沈成隽的书童跑去五皇子府送信时,寄野还很诧异,但想到有关韩世子的事不能耽误,遂立时跑去向五皇子禀告。 五皇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人群里时,也是穿着国子监儒衫,虽然刻意地低调,但是他的气场还是让周围人发觉了,自发地离他一丈远。好在有新亭寄野和周学章、沈成隽围在身旁,才不那么显眼。周、沈两人身上的伤做了简单的处理,周学章只小臂骨折,并无大碍,沈成隽只是些皮肉擦伤。 他们到的时候,韩十一正在跟王仲钰斗谁更「上兵伐谋」,接着就见她甩出了带倒钩的麻绳,得意地远远领先了王仲钰。待到她摘到了红灯笼,从树上顺下来时,意外发生了,麻绳忽然断裂。 围观人群中传来一片惊唿声,大家以为是麻绳承受不住韩十一的重量被抻断了,但是五皇子和新亭寄野却看得清楚,有一枚小指肚大小透明的暗器以极快地速度破空而去,割断了麻绳。 最近常跟在五皇子身边的新亭寄野以及师爷陆泷和张书鹏都发现他心情不好,虽然在他的脸上找不出任何表情变化,但是浑身散发的森冷气息却很明显。只是这几个精明人也猜不出这是因为什么,就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过了一遍。结论是一切都在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并没出现什么足矣让五皇子忧心或是动怒的事。而且五皇子的性子他们也算了解,能让他产生情绪的事情不多,他与当今圣上一样心思缜密隐忍,而他又比他父皇多了自信和果敢。 而五皇子虽然自幼不得父皇喜爱,但却是地位最尊崇的元后嫡子。楚皇后性子高傲冷情,在世时虽然与皇上久不见面,但后宫诸妃包括当时的王贵妃在内,都对她怀着几分畏惧的,并不敢去招惹。五皇子在这样的母后身边长大,自小就养成了俯瞰他人的高冷性情。楚皇后临终前,又把他託付给了自己最信任的人。那人牺牲了一生的幸福,放弃了俗世拥有的一切,自残其身,以内侍身份入宫陪伴保护五皇子平安长到了十二岁。这人就是五皇子武学师父,也是他身边曾经的第一内侍卢常庸。十二岁以后的时光五皇子是在舅父楚大将军所辖的军中度过的,舅父并无子女,几乎为他倾注了全部心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协助他夺得帝位。他周围的人为他牺牲了太多又倾注了太多希望,使得他从开始理事起就力求坦然、公正,不受情感左右,以至于感情匮乏。 这样感情十分匮乏的五皇子,最近确实有点反常了,摸不清楚原因的人们也只能暗自提高警惕。然而事情的真相却是,他在和自己生气。自从那晚做了与韩十一巫山**的春梦后,他就在气自己。确切的说是气梦里的自己,怎么能那么热血沸腾地与一个男人交欢,而且那男人还是个不学无术又极其好色的纨绔。这之后他开始刻意地忽视韩十一,两人书桌间只一臂之隔,他却当成一道分水岭,绝不看过去,甚至韩十一对他说话,他也充耳不闻。但他的努力失败了,他内心对韩十一的事情还是很在意,甚至事事都记在了心里。更让他气恼的是,只隔了几天,他又做了同样的春梦,梦里他贪婪地亲吻着韩十一那双眼尾上翘的大大杏眼,亲吻着柔软的嫩豆腐一般的粉唇。醒来后他平生第一次摔了东西。这种失控让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握的他很不安。他甚至疑心是不是有人给他下蛊了,他久在西境,知道云贵的苗人擅蛊,听闻也有下「情蛊」的,若真是有人对他下了这种蛊毒,他非要把这个人揪出来碎尸万段,可是这种胡思乱想显然不成立。 于是韩十一与王仲钰这场「爬树之争」,五皇子是不想观摩的,他安稳地留在书房里,将宣纸铺展在宽阔的大理石桌面上,准备作画。五皇子自幼极其聪敏,过目不忘以及对事物透彻地理解力曾经把几个资质还不错的兄弟比成尘土,这其中也包括了比他长三岁的二皇子萧延昊。 两盏茶功夫过去,一匹骏马跃然纸上。他提笔看着纸上的半幅画作,总感觉这画差点什么。他今天精神不够集中,这是往常不曾有的,他有些气馁地把笔放下,转头问门前守卫的新亭,「什么时辰了?」 新亭躬身答道:「回殿下,已是午时二刻。」 五皇子思量了一会儿,只平淡说道:「摆饭吧。」 新亭转身出去吩咐小厮们去厨房传话,却见寄野从院外飞奔进来,跑到书房门前时才急急地停住脚步,遂问道:「什么事跑这么急?」 寄野绕过他,对着敞开的书房门躬身禀道:「殿下,陆师爷刚传来消息,说周学章去城外的路上被人打伤了。」 「进来说话。」 寄野闻言立即跨进书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原来陆泷与周学章约了今日酉时初在李锦记见面,两人每次见面都在不同的酒楼,并不刻意背着人。陆泷这人做事向来严谨,他与周学章接触了几次,暗地授意可以扶持他做下一任掌议。但这种授意却是一步步引导周学章自己生出一种要为朝廷出力的决心,又把成为掌议当成这个决心的一部分,而五皇子一派恰能给予的支持就成了一种成全,而这种成全是需要周学章用忠诚回报的。但是即便周学章已经激情澎湃地想要为五皇子出力,但五皇子却从没召见过他,即使在国子监内,对他也视而不见。 周学章是个宠辱不惊的性情,对此也并不甚在意,只是想到自己一介寒门子弟能有机会为朝廷百姓出力,有点内心激盪罢了。于是对于韩十一这个本来他不屑的纨绔,也多了份关注,认为他既是五皇子的伴读,就也不能再无视他。于是今日想着时辰还早,就与沈成隽搭伴去了东郊树林。 沈成隽与周学章素来交好,他知道周学章没有马,就坐了马车去国子监学舍接周学章。两人坐着马车出城,一路相谈甚欢。 出了城后,马车走的官道,路上还有来往商旅的车队和行人,等他们拐下了官道,沿着林间窄路向东郊树林进发时,路上车和行人已经很少,遇到的也基本都是和他们一样的国子监学生,跑去看热闹的。 所以当一辆青帷马车坏在路上,挡住了他们前面的路时,沈成隽和周学章撩开车帘看去,见那车前站着两个身穿国子监月牙白领子儒衫的男子,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国子监的学生,他们下了车,想要帮一把。 可那两个男子显然不想让他们帮忙,对于他们的烂好心很不领情,甚至对两人的搭讪很反感,很快放弃了马车,沿着树林间的小路走了。 这让一向心思缜密注重细节的周学章产生了怀疑。首先这两个人看着非常面生,绝对不是国子监的学生。可即使不是国子监的学生,好事者听说了这个大热闹跑来掺和一脚也无可厚非,但那月牙白领子的样式,全京城都知道这是国子监学生惯常的穿戴,他们穿成这样,是想要混在国子监学生之中。而且从这两个人身形举止看,他们分明是有武艺在身,尤其他们的手指指节非常突出,显然这武艺还不般。 周学章把自己的怀疑对沈成隽讲了,两人没敢耽误,立时跟了那人的背影追去。奈何越走树木越是茂盛,没一会儿就跟丢了。两人正商量是继续找找还是赶去比试地点,给众人提个醒。就在这时,那两人忽然出现,还没来得及闪躲,周萧二人就被打伤在地。 周学章感觉自己胳膊腿断了一般的疼,无法爬起来,抬头看到那两个人一脸杀气地走过来,料想他们是要杀人灭口了,自己死不足惜,却连累了沈成隽,他心里很过意不去。 好在此时又有国子监的学生结伴路过,那两人不想暴露行迹,以极快地速度消失在了树林里。原来两辆马车挡住了那条窄路,这些学生也不得不下车步行,这才顺路救了周学章和沈成隽。 于是当沈成隽的书童跑去五皇子府送信时,寄野还很诧异,但想到有关韩世子的事不能耽误,遂立时跑去向五皇子禀告。 五皇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人群里时,也是穿着国子监儒衫,虽然刻意地低调,但是他的气场还是让周围人发觉了,自发地离他一丈远。好在有新亭寄野和周学章、沈成隽围在身旁,才不那么显眼。周、沈两人身上的伤做了简单的处理,周学章只小臂骨折,并无大碍,沈成隽只是些皮肉擦伤。 他们到的时候,韩十一正在跟王仲钰斗谁更「上兵伐谋」,接着就见她甩出了带倒钩的麻绳,得意地远远领先了王仲钰。待到她摘到了红灯笼,从树上顺下来时,意外发生了,麻绳忽然断裂。 围观人群中传来一片惊唿声,大家以为是麻绳承受不住韩十一的重量被抻断了,但是五皇子和新亭寄野却看得清楚,有一枚小指肚大小透明的暗器以极快地速度破空而去,割断了麻绳。 第24章 因情误少女柔肠 正所谓「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韩十一是打算舍了自己保住她不学无术的名声的,她认命地闭上眼睛等着趴着摔在地上。然而忽然她停在了半空,她睁开眼,看到自己离地面也就一丈高,抬头看去,见自己袖子被一根束髮银簪子穿过钉在了树干上。她惊得嘴巴有些合不拢了,是谁?这齣手也太惊悚了吧。把一根普通银簪子钉进树干,还要正好穿过她的袖子而没伤到她,这需要怎样的力道和准头啊。韩十一就怎么半掉在树上,杏眼睁得比往常都大,扫过围观人群,想要看看这个高人在哪。就见寄野披头散髮地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有些委屈,显然那根簪子之前是他用来束髮的,危机时刻拔下来救了自己。韩十一对他感激地直挥手,接着袖子支撑不住了,布料撕裂开来,韩十一再次向下跌去,这次是结结实实趴在地上了。 寄野满腹委屈没地方诉,是五皇子忽然出手拔下了他头上的簪子丢出去救了韩十一,害他如今披头散髮地站在人群里,接受着韩十一崇拜和感激地眼神,还不能说出实情,只能敷衍地傻笑。众人也只当是寄野身怀绝技,赞嘆羡慕不已。寄野觉得他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来没这么被动过。 新亭早在五皇子救下韩十一时就向暗器发出的方向追了过去,奈何山上岔路多,树又高又茂,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他回来时,见五皇子在树下拾起了一枚小指肚大小,纸样薄的玉片,面色平静地收了起来。 那边韩十一大获全胜,又大难不死,气焰可谓「十分嚣张」,正在唿朋唤友地要去李锦记大吃一顿庆贺。她算得上友的也只有沈成隽,跟沈成隽交好的周学章也被她凑了人数,救了他的寄野自然也要请,请了寄野自然不能落下新亭,这两位都请了,他们俩的主子五皇子自然也不能给落下。她本以为五皇子必不会答应前往,不料五皇子面无表情地点了头,只淡定地说了句:「走吧。」 王仲钰廖吉昌等人先一步下山了,廖吉昌输了银子蔫头耷脑,王仲钰脸上惯常轻松地神情不见了,眼底阴霾一片。麻绳断的时候他正在专心爬树,没有看到是怎么断了,但是后来他看到了地上的绳子,断裂处切口很平整,那是被利器割断的!父亲和表哥拉拢韩十一不成,已经准备除掉他了。生在相府,这样的事情他看到的多了,但是这次他莫名地心里很不痛快。 王希媛虽然被僕妇们拉离了现场,却并没有先回去,而是坐在停在小路边的马车里等着。早有小厮跑来回报,说是韩十一胜了,她心里就更恼,气唿唿地下了马车,接着就命人将定国公府的马夫给揍了一顿,接着把马车给拆了,拆得非常彻底,车轱辘都给砸成了渣渣。 但王希媛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算是报仇,她还是一肚子气,所以还在原地等着韩十一。 韩十一正被五皇子压抑的气场闷的不行,抬头见到王希媛时竟然眼睛一亮,这个大小姐这是执意要和自己斗法,屡败屡斗,毫不气馁,真是个有韧性的姑娘。 五皇子也发现了韩十一瞬间眼神一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到了柳眉倒竖,两颊气鼓鼓,娇憨俏丽的王希媛。 新亭寄野和周学章同时发现五皇子剑眉很明显地一皱。韩十一已经三步并两步自发地到了王希媛眼前,笑道:「这又是专门等着小爷我呢?」 结果王希媛这次眼里没有她,王希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人。韩十一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发现她盯着的人正是面瘫脸五皇子。接着王希媛的脸上奇蹟般地出现了不可思议地红晕,然后恼怒地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措和茫然。 韩十一被王希媛突然的转变惊到了,再看五皇子,那人竟然在这样惊悚的状况下面无表情地绕过王希媛,迳自向自己的坐骑踏雪走去,这踏雪周身黑色,只有四蹄雪白,故名踏雪。 于是王希媛的示威行为中途戛然而止,韩十一也没有跟她索赔马车的想法,她堂堂定国公世子从不差银子。因为自家的马车被砸了,韩十一上了沈家的马车,还不时地撩开车帘向后看去,见王希媛的马车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这一跟就跟到了李锦记门口。 马车里的王希媛一路神情恍惚,周遭事物瞬间都不重要了。她心里只有那个人,那个七年前她在宫里匆匆见过一面的少年,他如今已经长成了如此挺拔俊朗的模样。 王皇后非常疼爱王希媛,觉得这个小侄女长的像自己。等到她当上皇后以后,更是时常接王希媛进宫小住。王希媛从小性子跋扈,在宫里也丝毫不知收敛,但谁让她是皇后最疼爱的侄女呢,连皇子公主们也不得不对她礼让三分。 那时五皇子虽还在京中,却极少出他居住的景昌宫。王希媛只见过他一次,那是在五皇子离京前,按制去王皇后宫中辞行。 十二岁的五皇子行止沉稳,脸却还是小少年的模样。王皇后对眼前这个二皇子的绊脚石很是忌恨,但脸上却一派慈祥,嘘寒问暖询问出行安排。五皇子都简明扼要地回答了,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让人猜不透他心里所想。 王皇后在她彻底掌握了后宫大权的这几年里,已经想尽了办法想要除掉这个孩子,却每次都莫名其妙的失败了。那个以楚家的名义送进宫的内侍,那些安插在景昌宫的下人,她都动不了,确切的说连皇上也没办法。皇上这一辈子都在瞻前顾后,不然怎么会成现在的局面。 这个孩子眼看就要离了京城,将要脱离她能掌控的范围,也不知下次见是个什么情景,会不会成为二皇子更大的阻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更牢地抓住皇上的心,让二皇子尽早登上太子之位。渐渐的王皇后有些走神,而五皇子坐在下方的扶手椅里,腰背挺直,一言不发,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期待。王皇后看着这张乏于表情近乎清冷的脸,想到了楚氏,她控制不住地心烦意乱,已经不想再看这孩子第二眼,正准备让他退下,就见侄女王希媛从内殿走了出来。 九岁的王希媛穿着碧纱罗裙,也已经有点小淑女的模样,当然这仅限于她不说话的时候。她从没见过五皇子,感觉面生,就走近了去打量,接着傲慢地询问一旁的宫女:「他是谁?」 这宫里伺候的宫女都领教过王希媛的脾气,连忙躬身答了,「是五皇子殿下。」 王希媛点点头,就再次看向五皇子,随意打了个招唿:「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然而那五皇子殿下竟然完全无视她,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前方。王希媛上前去站到五皇子面前,因她站着,五皇子坐着,就正好挡住了五皇子的视线。 她如愿让五皇子看到了她。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是她始料不及的。五皇子不但没有回答她,反而看了一眼跟来的景昌宫女官意如。那女官三十出头的样子,与五皇子一样面无表情,她上前一步迅速地拽开了王希媛。那的确是拽,是抓着王希媛肩膀上的衣服给拖拽到了一旁。 王希媛记事起就没受过这样的对待,她整个惊住了,甚至忘记了生气。连上座的王皇后也震惊了,拍了椅子扶手喝道:「放肆!谁容你在这里撒野?」 那女官不卑不亢地躬身答道:「下臣之女,竟敢在元后嫡皇子面前无礼,按律当杖责三十撵出宫去。」 王希媛又惊又怒,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就听上座的皇后姑妈怒指着那个女官道:「她是本宫的侄女,与五皇子乃是表兄妹,自家亲戚哪来那么多规矩!」 不想那宫女道:「依皇后所言,君臣之礼就可废吗?」 五皇子这时却已站起身来,自己理了衣领,淡淡说道:「皇后娘娘不必太过忧心,此女无理乃是王安篱教养无方之过。儿臣告退。」说完躬身一礼,转身向外走去。那女官也跟着行了礼,转身跟了出去。竟都没有等王皇后的回答。 等到王皇后反应过来,把手边高几上的青瓷茶盅狠狠丢出去时,两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凤安殿门口。王希媛彻底石化了,在这个人眼里她是卑微而无理的吗?这让她感觉气愤和不甘,还有一丝后悔,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放肆的言行感到羞恼和悔恨。 这是一段并不算美好的回忆,但那个表情淡漠却高傲到骨子里的五皇子一直烙印在王希媛的记忆里。那之前和那之后都没人如此鄙视过她,这段经歷太突兀,这个人太犀利,以至于时隔多年,王希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五皇子,并且被那熟悉的气场震住了。她心里却不可抑制地萌生出一种渴望,想要接近这个让她觉得恐怖的人,她想要改变这个人对她的看法,她要让这个人看到她最美好的一面,这种既害怕又嚮往的心情几乎让她有些陶醉。 正所谓「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韩十一是打算舍了自己保住她不学无术的名声的,她认命地闭上眼睛等着趴着摔在地上。然而忽然她停在了半空,她睁开眼,看到自己离地面也就一丈高,抬头看去,见自己袖子被一根束髮银簪子穿过钉在了树干上。她惊得嘴巴有些合不拢了,是谁?这齣手也太惊悚了吧。把一根普通银簪子钉进树干,还要正好穿过她的袖子而没伤到她,这需要怎样的力道和准头啊。韩十一就怎么半掉在树上,杏眼睁得比往常都大,扫过围观人群,想要看看这个高人在哪。就见寄野披头散髮地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有些委屈,显然那根簪子之前是他用来束髮的,危机时刻拔下来救了自己。韩十一对他感激地直挥手,接着袖子支撑不住了,布料撕裂开来,韩十一再次向下跌去,这次是结结实实趴在地上了。 寄野满腹委屈没地方诉,是五皇子忽然出手拔下了他头上的簪子丢出去救了韩十一,害他如今披头散髮地站在人群里,接受着韩十一崇拜和感激地眼神,还不能说出实情,只能敷衍地傻笑。众人也只当是寄野身怀绝技,赞嘆羡慕不已。寄野觉得他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来没这么被动过。 新亭早在五皇子救下韩十一时就向暗器发出的方向追了过去,奈何山上岔路多,树又高又茂,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他回来时,见五皇子在树下拾起了一枚小指肚大小,纸样薄的玉片,面色平静地收了起来。 那边韩十一大获全胜,又大难不死,气焰可谓「十分嚣张」,正在唿朋唤友地要去李锦记大吃一顿庆贺。她算得上友的也只有沈成隽,跟沈成隽交好的周学章也被她凑了人数,救了他的寄野自然也要请,请了寄野自然不能落下新亭,这两位都请了,他们俩的主子五皇子自然也不能给落下。她本以为五皇子必不会答应前往,不料五皇子面无表情地点了头,只淡定地说了句:「走吧。」 王仲钰廖吉昌等人先一步下山了,廖吉昌输了银子蔫头耷脑,王仲钰脸上惯常轻松地神情不见了,眼底阴霾一片。麻绳断的时候他正在专心爬树,没有看到是怎么断了,但是后来他看到了地上的绳子,断裂处切口很平整,那是被利器割断的!父亲和表哥拉拢韩十一不成,已经准备除掉他了。生在相府,这样的事情他看到的多了,但是这次他莫名地心里很不痛快。 王希媛虽然被僕妇们拉离了现场,却并没有先回去,而是坐在停在小路边的马车里等着。早有小厮跑来回报,说是韩十一胜了,她心里就更恼,气唿唿地下了马车,接着就命人将定国公府的马夫给揍了一顿,接着把马车给拆了,拆得非常彻底,车轱辘都给砸成了渣渣。 但王希媛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算是报仇,她还是一肚子气,所以还在原地等着韩十一。 韩十一正被五皇子压抑的气场闷的不行,抬头见到王希媛时竟然眼睛一亮,这个大小姐这是执意要和自己斗法,屡败屡斗,毫不气馁,真是个有韧性的姑娘。 五皇子也发现了韩十一瞬间眼神一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到了柳眉倒竖,两颊气鼓鼓,娇憨俏丽的王希媛。 新亭寄野和周学章同时发现五皇子剑眉很明显地一皱。韩十一已经三步并两步自发地到了王希媛眼前,笑道:「这又是专门等着小爷我呢?」 结果王希媛这次眼里没有她,王希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人。韩十一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发现她盯着的人正是面瘫脸五皇子。接着王希媛的脸上奇蹟般地出现了不可思议地红晕,然后恼怒地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措和茫然。 韩十一被王希媛突然的转变惊到了,再看五皇子,那人竟然在这样惊悚的状况下面无表情地绕过王希媛,迳自向自己的坐骑踏雪走去,这踏雪周身黑色,只有四蹄雪白,故名踏雪。 于是王希媛的示威行为中途戛然而止,韩十一也没有跟她索赔马车的想法,她堂堂定国公世子从不差银子。因为自家的马车被砸了,韩十一上了沈家的马车,还不时地撩开车帘向后看去,见王希媛的马车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这一跟就跟到了李锦记门口。 马车里的王希媛一路神情恍惚,周遭事物瞬间都不重要了。她心里只有那个人,那个七年前她在宫里匆匆见过一面的少年,他如今已经长成了如此挺拔俊朗的模样。 王皇后非常疼爱王希媛,觉得这个小侄女长的像自己。等到她当上皇后以后,更是时常接王希媛进宫小住。王希媛从小性子跋扈,在宫里也丝毫不知收敛,但谁让她是皇后最疼爱的侄女呢,连皇子公主们也不得不对她礼让三分。 那时五皇子虽还在京中,却极少出他居住的景昌宫。王希媛只见过他一次,那是在五皇子离京前,按制去王皇后宫中辞行。 十二岁的五皇子行止沉稳,脸却还是小少年的模样。王皇后对眼前这个二皇子的绊脚石很是忌恨,但脸上却一派慈祥,嘘寒问暖询问出行安排。五皇子都简明扼要地回答了,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让人猜不透他心里所想。 王皇后在她彻底掌握了后宫大权的这几年里,已经想尽了办法想要除掉这个孩子,却每次都莫名其妙的失败了。那个以楚家的名义送进宫的内侍,那些安插在景昌宫的下人,她都动不了,确切的说连皇上也没办法。皇上这一辈子都在瞻前顾后,不然怎么会成现在的局面。 这个孩子眼看就要离了京城,将要脱离她能掌控的范围,也不知下次见是个什么情景,会不会成为二皇子更大的阻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更牢地抓住皇上的心,让二皇子尽早登上太子之位。渐渐的王皇后有些走神,而五皇子坐在下方的扶手椅里,腰背挺直,一言不发,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期待。王皇后看着这张乏于表情近乎清冷的脸,想到了楚氏,她控制不住地心烦意乱,已经不想再看这孩子第二眼,正准备让他退下,就见侄女王希媛从内殿走了出来。 九岁的王希媛穿着碧纱罗裙,也已经有点小淑女的模样,当然这仅限于她不说话的时候。她从没见过五皇子,感觉面生,就走近了去打量,接着傲慢地询问一旁的宫女:「他是谁?」 这宫里伺候的宫女都领教过王希媛的脾气,连忙躬身答了,「是五皇子殿下。」 王希媛点点头,就再次看向五皇子,随意打了个招唿:「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然而那五皇子殿下竟然完全无视她,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前方。王希媛上前去站到五皇子面前,因她站着,五皇子坐着,就正好挡住了五皇子的视线。 她如愿让五皇子看到了她。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是她始料不及的。五皇子不但没有回答她,反而看了一眼跟来的景昌宫女官意如。那女官三十出头的样子,与五皇子一样面无表情,她上前一步迅速地拽开了王希媛。那的确是拽,是抓着王希媛肩膀上的衣服给拖拽到了一旁。 王希媛记事起就没受过这样的对待,她整个惊住了,甚至忘记了生气。连上座的王皇后也震惊了,拍了椅子扶手喝道:「放肆!谁容你在这里撒野?」 那女官不卑不亢地躬身答道:「下臣之女,竟敢在元后嫡皇子面前无礼,按律当杖责三十撵出宫去。」 王希媛又惊又怒,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就听上座的皇后姑妈怒指着那个女官道:「她是本宫的侄女,与五皇子乃是表兄妹,自家亲戚哪来那么多规矩!」 不想那宫女道:「依皇后所言,君臣之礼就可废吗?」 五皇子这时却已站起身来,自己理了衣领,淡淡说道:「皇后娘娘不必太过忧心,此女无理乃是王安篱教养无方之过。儿臣告退。」说完躬身一礼,转身向外走去。那女官也跟着行了礼,转身跟了出去。竟都没有等王皇后的回答。 等到王皇后反应过来,把手边高几上的青瓷茶盅狠狠丢出去时,两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凤安殿门口。王希媛彻底石化了,在这个人眼里她是卑微而无理的吗?这让她感觉气愤和不甘,还有一丝后悔,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放肆的言行感到羞恼和悔恨。 这是一段并不算美好的回忆,但那个表情淡漠却高傲到骨子里的五皇子一直烙印在王希媛的记忆里。那之前和那之后都没人如此鄙视过她,这段经歷太突兀,这个人太犀利,以至于时隔多年,王希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五皇子,并且被那熟悉的气场震住了。她心里却不可抑制地萌生出一种渴望,想要接近这个让她觉得恐怖的人,她想要改变这个人对她的看法,她要让这个人看到她最美好的一面,这种既害怕又嚮往的心情几乎让她有些陶醉。 第25章 米酒醉宿明远殿 韩十一选了李锦记二楼最宽敞的包间,五皇子上座,韩十一左边作陪,挨着她的是表哥沈成隽,周学章则坐在了沈身旁。另一边是新亭和寄野。她于吃一道上颇有些心得,点的都是李锦记的特色菜,各色菜餚陆续端上来,看着到是颇为丰盛。 韩十一见五皇子依旧端方地坐着,并没动筷子,担心他不习惯在民间酒楼里吃饭,就用公筷帮他夹了几样特色菜,见五皇子没表示出什么反感,而是很自然地低头吃了,也就放心了。 路上她已经询问过沈成隽和周学章受伤的经过,猜那两个人是冲着她来的,麻绳忽然断裂,断口又那么齐整,必是利器所致。然而作为「无知的纨绔」她应该没有那么细心地发现这些,只能假装一无所知地心情很好。为了证明她心情好,就又点了这里的歌姬来弹唱助兴。只可惜其他几个人都兴致不高。有五皇子在,新亭和寄野感觉与主子坐在同一桌上吃酒,已经算是逾距,自然不能畅所欲言。连平时话多活跃的寄野也收敛了,不过收敛只是表象,他如今有了新的乐趣,就是偷瞄他家主子的脸色,那张常年没有多余表情的脸最近破功了。 沈成隽担心韩十一的安危,此时也没心情听她胡扯,好在他天生性子温润,又把韩十一当小舅子疼爱,对于她的不着调,还偶尔微笑捧捧场。周学章今天刷新了对五皇子的印象,从他们受伤的消息传出去,到五皇子出现,到韩十一出事却化险为夷,周学章敏锐地意识到五皇子不仅果决有行动力,而且身边都是像陆泷和新亭寄野这样的能人,更重要的是他表面高傲无情,实则很在意别人生死。这让周学章内心很动容。虽然他什么谄媚的话也没说,但表情郑重恭谨,对韩十一和她叫来的唱曲的歌姬瞥都不瞥一眼。只有一事让他不解,那就是五皇子为什么会看重韩十一这样无用又惹是生非的人呢?难道就只是为了将韩家拉到自己一边? 一顿饭吃到最后,连韩十一也没力气胡扯了,只是闷头吃饭,顺手还给五皇子夹点菜。开始还记着用公筷,夹顺手了就直接用上自己的筷子了。不过五皇子好像并没留意到这变化,还是一言不发把放到他碗里的菜全部吃掉。他也不并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这让韩十一很有成就感,感觉就像在餵一条乖巧的小狗。她心情又惬意起来,嘴角微弯侧头看向五皇子,不过她的笑容很快僵在了脸上,眼前这个人也正在看她,墨黑的瞳仁深邃如海,脸部硬朗的线条犹如刀刻。韩十一惊诧,想不到这面瘫脸竟然很有几分姿色嘛!他不是时下流行的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美男子,而是整个气质都沉稳中带着犀利。 两人对视,都没有及时移开目光,直到韩十一有点慌乱地夹了一块水晶肘子,丢在了五皇子的碗里,「这肘子肥而不腻,入口甜香,你尝尝。」 五皇子淡定地嚼肘子。寄野连忙低头大力地扒饭,不敢再看那场景,他家主子可从来不吃甜的东西,这到底怎么了? 韩十一也觉得有点恍惚,自己夹了一块肘子狠嚼了几口,好像嚼得不是肘子,是心慌。可还没等她把肉咽下去,沈成隽的一句话把她带到了残酷的现实,「十一,过几天就要去秦家纳采了吧?」 于是韩十一瞬时噎到了,伸着脖子端起茶碗狠灌了一碗茶水,眼泪迸出来了那肉块才安稳落到了肚子里,她擦擦眼泪,抬眼有气无力地对沈成隽道:「这会儿累的厉害,这事改天再说吧。」 五皇子看着眼前被噎得泪眼汪汪的韩十一,感觉这个男人模样美的妖异,他连忙移开目光,復又在桌旁坐下,若无其事地问了周学章家里的情况和求学的经歷。周学章恭谨而详细地答了。 差点被心爱的肘子肉噎死,韩十一感觉又丢脸又委屈,也没了胃口,这时店里送上了新品米酒,请大家尝个新鲜。韩十一在北境长大,没喝过这种微甜的酒,觉得口感不错,又正情绪低落,便连着喝了几杯。 接着众人便发现韩世子两颊泛起一丝胭脂色,眼波潋滟嘴角含笑迅速醉倒了,醉得还非常彻底。沈成隽唤了她几声,不见回应,便伸手试探着拍了拍凝脂般的脸颊,她仍沉睡得踏实。于是沈成隽只得抬头望向五皇子,却见五皇子脸色似乎也是十分不好,眼神里也隐含着怒气,那目光似是在盯着他的手。 「殿下,表弟怕是不适应这米酒,还是我先送他回府去吧。」沈成隽觉得他有责任照顾这个表弟兼前任小舅子。 周学章与沈成隽甚是投契,便跟着说道:「瞧他醉得这样,还是我帮你一起送他回去……」 五皇子沉默些许,瞧了一眼那米酒和不争气的伴读,说道:「不劳二位了,我带他回府去醒醒酒。」 这晚新亭和寄野的内心是迷茫的,当他们想上手把韩十一抗起来带上马车时,他们殿下先了一步,动作很不熟练却很温柔地将那货抱了起来,还是用那种一手揽着腰背一手揽着膝弯的抱娘们的方式!他不得不面对了一个现实,他们家殿下真的很可能如最近坊间流传的那样,是个断袖! 五皇子内心也很崩溃,回府的路上脑中把从古到今断袖分桃宠信佞臣的帝王史都回忆了遍,结论似乎是佞臣都没好下场,断袖的帝王也都被史书诟病。于是他对自己的前途很担忧,但当马车在王府二门前停下来时,还是亲自动手把韩十一抱上了软轿,吩咐两个太监抬到她平时住的明远殿西间暖阁。 韩十一被放在床上时还完全没有一点转醒的意思,王府大太监吉禄已经尽职地吩咐大厨房熬醒酒汤来,五皇子便坐在一旁的椅子里面无表情地等着。还状似平静地随手拿起桌前的一本书来翻着,那书是韩十一上次住在这里时翻过的,却是一本《地理志》。 待到醒酒汤终于送来了,五皇子便放下了那本披着地理志皮子的志怪故事书,接过汤碗来,扶起韩十一来餵她喝醒酒汤。然而五皇子也没餵人喝汤的经验,韩十一不配合,一抬手就把那碗汤给拨洒了,大半都撒在了她的前襟上。 五皇子正烦恼时,就听寄野来报,说韩世子「寄存」在府里的那个外室听闻世子醉了,要来伺候,人已经在门外了。 这个「外室」就是芸儿了,她本只是对韩十一心存感激,但后来发现这传闻中好色纨绔的世子爷根本对她没存了轻薄的心思,只是好吃好喝地养着她,这便明白了大约那些都是讹传,就越发想要踏实跟着韩十一。刚刚在后院听人说世子爷醉倒了被五皇子带了回来,便想着自己是世子的婢妾,这是用得着自己的时候,便连忙起身过来了。 不想那寄野进去禀告,等了好一会儿出来,表情颇为古怪地说了句:「姑娘回去安置吧,世子爷这边有人照顾,不劳姑娘了。」 那芸儿脸上是难掩的失望,难道世子爷救了自己只是发善心,心里并无意? 寄野望着芸儿转身离开时透着落寞的背影,心里也苦啊,我们家殿下说他自己照顾,这算个什么事呢?哪有殿下亲自照顾伴读的,这事若被有心人传出去那边人怕是又要以此攻击殿下。 五皇子此时比芸儿和寄野心里更苦!他听说芸儿来了,琢磨着这韩十一怕是巴不得貌美的姬妾来伺候他呢,偏不让他如愿,便冷脸打发所有人都下去了。但瞧着韩十一衣襟全湿透了,必定很不舒服,便帮他把外衫脱了,瞧着中衣也湿透了,便把中衣也解了,这时便发现他内里的小衣款式特别,几层棉布紧紧束着前胸,腋下打了一个小小的结扣。五皇子没见过这样的小衣,难道是北境人的习惯?于是他很费力地打开了那结扣,一层层把棉布给解开了,脑子忽然清醒了,醍醐灌顶地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韩十一是个女人!五皇子迅速地移开视线,转而又忙将旁边解下的外衣扔到她身上遮掩住前胸。 她是个女人,那我便不是个断袖!那些宠信佞臣的史书便与我再无关系!五皇子瞬间对这人间分外满意了,自小到大也没有过这么欢喜的时候,他再次转头看向沉睡的韩十一,脑子中便浮现起那些让他懊恼过的春梦,春梦中的主角就在眼前,他对丝毫不敢亵渎了,连忙别开眼光,恢復了一点理智。心说现在的情况可要怎么收场呢? 首先韩十一的秘密断不能传出去,否则韩家是大罪。其次也不能让韩十一发现自己知道她的秘密,不然要怎么解释?可是不让她发现,就得把那束胸的棉布再给缠回去!五皇子深吸口气,闭起眼睛扶起韩十一,一手拎起棉布往她身上缠去,可是这个难度太大了,他不无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凝润的肌肤和柔软的胸,烫到一般赶紧缩回手去。 韩十一选了李锦记二楼最宽敞的包间,五皇子上座,韩十一左边作陪,挨着她的是表哥沈成隽,周学章则坐在了沈身旁。另一边是新亭和寄野。她于吃一道上颇有些心得,点的都是李锦记的特色菜,各色菜餚陆续端上来,看着到是颇为丰盛。 韩十一见五皇子依旧端方地坐着,并没动筷子,担心他不习惯在民间酒楼里吃饭,就用公筷帮他夹了几样特色菜,见五皇子没表示出什么反感,而是很自然地低头吃了,也就放心了。 路上她已经询问过沈成隽和周学章受伤的经过,猜那两个人是冲着她来的,麻绳忽然断裂,断口又那么齐整,必是利器所致。然而作为「无知的纨绔」她应该没有那么细心地发现这些,只能假装一无所知地心情很好。为了证明她心情好,就又点了这里的歌姬来弹唱助兴。只可惜其他几个人都兴致不高。有五皇子在,新亭和寄野感觉与主子坐在同一桌上吃酒,已经算是逾距,自然不能畅所欲言。连平时话多活跃的寄野也收敛了,不过收敛只是表象,他如今有了新的乐趣,就是偷瞄他家主子的脸色,那张常年没有多余表情的脸最近破功了。 沈成隽担心韩十一的安危,此时也没心情听她胡扯,好在他天生性子温润,又把韩十一当小舅子疼爱,对于她的不着调,还偶尔微笑捧捧场。周学章今天刷新了对五皇子的印象,从他们受伤的消息传出去,到五皇子出现,到韩十一出事却化险为夷,周学章敏锐地意识到五皇子不仅果决有行动力,而且身边都是像陆泷和新亭寄野这样的能人,更重要的是他表面高傲无情,实则很在意别人生死。这让周学章内心很动容。虽然他什么谄媚的话也没说,但表情郑重恭谨,对韩十一和她叫来的唱曲的歌姬瞥都不瞥一眼。只有一事让他不解,那就是五皇子为什么会看重韩十一这样无用又惹是生非的人呢?难道就只是为了将韩家拉到自己一边? 一顿饭吃到最后,连韩十一也没力气胡扯了,只是闷头吃饭,顺手还给五皇子夹点菜。开始还记着用公筷,夹顺手了就直接用上自己的筷子了。不过五皇子好像并没留意到这变化,还是一言不发把放到他碗里的菜全部吃掉。他也不并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这让韩十一很有成就感,感觉就像在餵一条乖巧的小狗。她心情又惬意起来,嘴角微弯侧头看向五皇子,不过她的笑容很快僵在了脸上,眼前这个人也正在看她,墨黑的瞳仁深邃如海,脸部硬朗的线条犹如刀刻。韩十一惊诧,想不到这面瘫脸竟然很有几分姿色嘛!他不是时下流行的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美男子,而是整个气质都沉稳中带着犀利。 两人对视,都没有及时移开目光,直到韩十一有点慌乱地夹了一块水晶肘子,丢在了五皇子的碗里,「这肘子肥而不腻,入口甜香,你尝尝。」 五皇子淡定地嚼肘子。寄野连忙低头大力地扒饭,不敢再看那场景,他家主子可从来不吃甜的东西,这到底怎么了? 韩十一也觉得有点恍惚,自己夹了一块肘子狠嚼了几口,好像嚼得不是肘子,是心慌。可还没等她把肉咽下去,沈成隽的一句话把她带到了残酷的现实,「十一,过几天就要去秦家纳采了吧?」 于是韩十一瞬时噎到了,伸着脖子端起茶碗狠灌了一碗茶水,眼泪迸出来了那肉块才安稳落到了肚子里,她擦擦眼泪,抬眼有气无力地对沈成隽道:「这会儿累的厉害,这事改天再说吧。」 五皇子看着眼前被噎得泪眼汪汪的韩十一,感觉这个男人模样美的妖异,他连忙移开目光,復又在桌旁坐下,若无其事地问了周学章家里的情况和求学的经歷。周学章恭谨而详细地答了。 差点被心爱的肘子肉噎死,韩十一感觉又丢脸又委屈,也没了胃口,这时店里送上了新品米酒,请大家尝个新鲜。韩十一在北境长大,没喝过这种微甜的酒,觉得口感不错,又正情绪低落,便连着喝了几杯。 接着众人便发现韩世子两颊泛起一丝胭脂色,眼波潋滟嘴角含笑迅速醉倒了,醉得还非常彻底。沈成隽唤了她几声,不见回应,便伸手试探着拍了拍凝脂般的脸颊,她仍沉睡得踏实。于是沈成隽只得抬头望向五皇子,却见五皇子脸色似乎也是十分不好,眼神里也隐含着怒气,那目光似是在盯着他的手。 「殿下,表弟怕是不适应这米酒,还是我先送他回府去吧。」沈成隽觉得他有责任照顾这个表弟兼前任小舅子。 周学章与沈成隽甚是投契,便跟着说道:「瞧他醉得这样,还是我帮你一起送他回去……」 五皇子沉默些许,瞧了一眼那米酒和不争气的伴读,说道:「不劳二位了,我带他回府去醒醒酒。」 这晚新亭和寄野的内心是迷茫的,当他们想上手把韩十一抗起来带上马车时,他们殿下先了一步,动作很不熟练却很温柔地将那货抱了起来,还是用那种一手揽着腰背一手揽着膝弯的抱娘们的方式!他不得不面对了一个现实,他们家殿下真的很可能如最近坊间流传的那样,是个断袖! 五皇子内心也很崩溃,回府的路上脑中把从古到今断袖分桃宠信佞臣的帝王史都回忆了遍,结论似乎是佞臣都没好下场,断袖的帝王也都被史书诟病。于是他对自己的前途很担忧,但当马车在王府二门前停下来时,还是亲自动手把韩十一抱上了软轿,吩咐两个太监抬到她平时住的明远殿西间暖阁。 韩十一被放在床上时还完全没有一点转醒的意思,王府大太监吉禄已经尽职地吩咐大厨房熬醒酒汤来,五皇子便坐在一旁的椅子里面无表情地等着。还状似平静地随手拿起桌前的一本书来翻着,那书是韩十一上次住在这里时翻过的,却是一本《地理志》。 待到醒酒汤终于送来了,五皇子便放下了那本披着地理志皮子的志怪故事书,接过汤碗来,扶起韩十一来餵她喝醒酒汤。然而五皇子也没餵人喝汤的经验,韩十一不配合,一抬手就把那碗汤给拨洒了,大半都撒在了她的前襟上。 五皇子正烦恼时,就听寄野来报,说韩世子「寄存」在府里的那个外室听闻世子醉了,要来伺候,人已经在门外了。 这个「外室」就是芸儿了,她本只是对韩十一心存感激,但后来发现这传闻中好色纨绔的世子爷根本对她没存了轻薄的心思,只是好吃好喝地养着她,这便明白了大约那些都是讹传,就越发想要踏实跟着韩十一。刚刚在后院听人说世子爷醉倒了被五皇子带了回来,便想着自己是世子的婢妾,这是用得着自己的时候,便连忙起身过来了。 不想那寄野进去禀告,等了好一会儿出来,表情颇为古怪地说了句:「姑娘回去安置吧,世子爷这边有人照顾,不劳姑娘了。」 那芸儿脸上是难掩的失望,难道世子爷救了自己只是发善心,心里并无意? 寄野望着芸儿转身离开时透着落寞的背影,心里也苦啊,我们家殿下说他自己照顾,这算个什么事呢?哪有殿下亲自照顾伴读的,这事若被有心人传出去那边人怕是又要以此攻击殿下。 五皇子此时比芸儿和寄野心里更苦!他听说芸儿来了,琢磨着这韩十一怕是巴不得貌美的姬妾来伺候他呢,偏不让他如愿,便冷脸打发所有人都下去了。但瞧着韩十一衣襟全湿透了,必定很不舒服,便帮他把外衫脱了,瞧着中衣也湿透了,便把中衣也解了,这时便发现他内里的小衣款式特别,几层棉布紧紧束着前胸,腋下打了一个小小的结扣。五皇子没见过这样的小衣,难道是北境人的习惯?于是他很费力地打开了那结扣,一层层把棉布给解开了,脑子忽然清醒了,醍醐灌顶地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韩十一是个女人!五皇子迅速地移开视线,转而又忙将旁边解下的外衣扔到她身上遮掩住前胸。 她是个女人,那我便不是个断袖!那些宠信佞臣的史书便与我再无关系!五皇子瞬间对这人间分外满意了,自小到大也没有过这么欢喜的时候,他再次转头看向沉睡的韩十一,脑子中便浮现起那些让他懊恼过的春梦,春梦中的主角就在眼前,他对丝毫不敢亵渎了,连忙别开眼光,恢復了一点理智。心说现在的情况可要怎么收场呢? 首先韩十一的秘密断不能传出去,否则韩家是大罪。其次也不能让韩十一发现自己知道她的秘密,不然要怎么解释?可是不让她发现,就得把那束胸的棉布再给缠回去!五皇子深吸口气,闭起眼睛扶起韩十一,一手拎起棉布往她身上缠去,可是这个难度太大了,他不无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凝润的肌肤和柔软的胸,烫到一般赶紧缩回手去。 第26章 罗裳解乱少年心 意如是当年元皇后出嫁时的陪嫁丫头,后来又陪她进宫。元皇后殡天后,她又到了景昌宫服侍五皇子,是景昌宫里第一女官。五皇子出宫建府时她也出了宫,后来五皇子去西境,她就留在京里打理着王府,府里上下人都服她。她一辈子没嫁人,为人端肃了些,对下人也严厉,却并不弄权,很得五皇子敬重。 五皇子久不回府,使唤惯了的都是侍卫小厮,这会子过了戌时忽然使人传她过来,待她到了明远殿,隔着西间的帘子请了安,就听五皇子声音平稳地道:「如意姑姑,请进来吧。」 如意撩了帘子进了西间,见五皇子站在百宝阁隔出来的暖阁里,神情虽然平静,却掩饰不住额头密密的细汗。手指了下暖阁内的雕花大床,「劳烦姑姑,帮她把衣服穿好。」 如意几步走进暖阁,顺着五皇子手指看去,就见床上躺着一位玉簪束髮的美貌公子,脸颊玉雪一抹胭脂色,身上胡乱盖着一副锦被。便听得五皇子垂目看着地面低声说道:「这是定国公府的……女世子。」 第二天韩十一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她揉着还有些昏沉地头,翻了个身躲避照在脸上的阳光,好一会儿才慢慢想起些什么,心中一凛,迅速坐了起来,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还是昨天那一套,髮簪也不曾褪了,这才稍稍安心,打量周围环境,这屋子里的摆设她已熟的很,是在五皇子府明远殿的西间卧房,想是五皇子把自己带回来,随手给扔到了这里便不管了。万幸没有个丫鬟太监的多事帮她换了衣服。 待到韩十一洗漱妥当再次坐在五皇子的餐桌前时,被告知自己吃饭,她习以为常,一口汤都没少喝,吃饱独自去了国子监,不管怎么胡闹,书还是得去读。 韩十一不情愿地再次出现在国子班上课的东厢房时,就见后排的王仲钰没精打采地歪在桌子上。因前一天自己从树上掉下来时,王仲钰还试图拉过自己一把,韩十一对他的印象有了些改观。虽然这个意外很可能跟王相有关,但是王仲钰可能并不知情。 至于王仲钰,他心里是有些烦闷的。昨天回到家里,他急匆匆想要找父亲问个清楚,偏王相不在府中,直到丑时初才疲惫地回来。见儿子正在书房里一脸寒霜地等着自己,还没等王仲钰质问,到先发了一顿脾气。 王相本来计划的很周祥,想趁着王仲钰和韩十一这次胡闹,制造一起意外,既能给韩家一点教训,又不会让他们抓到把柄。然而偏偏五皇子身边有高人,不仅韩十一毫髮无损,那两个江湖人也在逃出几十里后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虽然这两个人连拿的是谁的银子都不知道,即便是被抓到了,也连累不到自己,但毕竟事情落得如此被动,向来唿风唤雨无往不利的王大丞相很窝火。 可是回到家来,还要面对儿子的冷脸,一向以温润儒雅示人的王相爆发了,当然他并不承认事情是他所为,不是他不信任王仲钰,而是觉得王仲钰头脑简单经验不足,让他知道的太多容易坏事。当然他心里还有一个更深的理由,就是万一将来二皇子不能登上大位,那时不仅二皇子和皇后不能善终,他也必然被株连,那时王仲钰知道的越少罪责就越轻,若是祖宗庇佑,兴许还能保下王家这一点血脉。 王仲钰自然不知道他爹心里这些弯弯绕,他知道他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二皇子,但是至于他们的具体行动他一概不知道,也从不关心。他从少年时起,就对人生的意义有了疑问,父亲和先生们所讲的为官做宰建功立业到底有何意义?不还是人活七十古来稀,躲不过衰老疾病和死亡吗?那些圣人所言的造福天下人就更奇怪,他自己也是天下人之一啊,为何要折磨自己为别的人呕心沥血呢?就为了名流史册?图那些虚名不也是一种贪慾?至于振兴家族绵延子孙他就更不在意,他不认为自己的血脉有多么了不起到还需要些子孙来延续,自己的子孙于自己也算是陌生人,跟街上的路人没有区别。好吧,在这一点上他无意中做到了天下大同,一视同仁。 然而这样的想法毕竟是离经叛道的,他在几次试图表达自己的想法而遭到父兄的打击后,他懂得沉默了。但是他还需要一些发泄,于是他把这些思想都写到了他的话本子里。那些小人物,那些世人眼里的下等人,在他眼里与王子皇孙达官显贵毫无区别,他从不看轻这些人,而藉由他们的故事,抒发着自己对生活的看法,权利地位富贵,这些本不值得毕生图谋,人应该顺从那些最真实的**和情感。也可能正因为这样,他的每部话本子都卖得都很好,还有戏班子稍作修改,编出一齣戏来到各府上演,听说后宅女眷们都很喜欢。 王仲钰和韩十一都没能低迷太久,很快被廖吉昌和顾万给搅乱了。那两人一进门就凑到王仲钰桌前,低声汇报最新消息,原来今日刚开城门,二皇子就的车队就进了京城,更令人震惊的是,二皇子是被抬着回来的,他在京东三十里外的大屋镇遇袭,受了重伤。 韩十一听到这个消息立时警觉起来,二皇子遇刺,最大的嫌疑人是谁?北境的北魏?西境的柔然?然而她知道这些都只是摆到檯面上的猜疑,皇上和满朝文武乃至稍微关心点时局的大梁百姓,都只会想到那个人,那个二皇子夺嫡最强的对手,元后嫡子五皇子陈延易。 韩十一看了眼五皇子空荡荡的座位,她想出了这事,怪不得他今早不曾出现,今天怕是也不会来国子监了,搞不好他此时正急着回应各方的猜疑。 果然,后座的三个人嘁嘁喳喳,很快把各种暗示五皇子是刺杀事件的主谋。韩十一懒得理他们,走出东厢,想到院子里透透气。刚走出门,迎面却撞见了五皇子,她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五皇子目光深邃地望过来:「我不该来上课吗?」 五皇子是不需要什么人来证明他昨夜子时在何处,和什么人在一起,因为不管他当时在哪,都无法洗脱嫌疑。没有人会认为这种行刺的事情他会亲自出手,但是却认定是他谋划的。这个黑锅他从二皇子遇刺中箭的一刻起,就扎扎实实地背上了。 二皇子一进京,就被抬到了宫里,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们围着诊治了一个时辰,结论是箭伤离心脏只有一寸,好在二皇子吉人天相併没伤到要害。皇后这时才算收了眼泪,跪地泪眼婆娑地恳求皇上彻查,还二皇子一个公道。 皇上是一定会彻查的,只是能够查到什么却不一定了。太医们退下后,王皇后索性明说了,「能下如此狠手的人,除了那个冷心冷肺的陈延易还能有谁?他以为除掉了昊儿,这天下就早晚是他的了!可怜我的昊儿从小谦让,敬他是元后嫡子,事事都以他为先,他竟还是如此狠心……」 皇上烦恼地眉头紧皱,「怎么能一口咬定就是老五做的?我看老五也不至于如此残害手足,他刚回京那会儿也遇刺过,想来还是前朝余孽不死心……」 王皇后眼睛都红了,悽厉地哭喊:「皇上!难道您等着昊儿真的死在他手上才肯睁开眼看看吗?萧易就是楚家养出的一匹狼啊!」 提到了楚家,皇上脸上明显一变,一拂袖走了出去,边走边说道:「这事你就不要管了,朕自会查明真相!」 王皇后看着皇上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楚家,一直是皇上的痛脚。 于是五皇子很快收到密报,神鹰卫正在调查自己身边的人。五皇子冷笑,皇上直接派出了身边的暗卫,这是对他又怀疑又忌惮。也对,自从他回京以后,那人就想知道他现在的实力,自己是不是不该让他失望呢? 五皇子连自我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成了重点调查的对象。既然不需要解释,他就照常来国子监上学了。当他看到从东厢走出来的韩十一,看到她脸上未加掩饰的低落和担忧时,他心里一震,她是在为自己担心吗? 这个狡猾的女人,不仅用种种喜好女色的表象把身份掩饰的极好,还一直在众人和自己面前藏拙。昨天那么危险的情景,她豁出去被摔伤也不肯显露功夫自救,但还是这一点暴露了她的实力。在摔落下来的瞬间,只有懂得医理或是武学的人才会准确护住身体脆弱之处,调整姿势选择受伤部位,即便她做得再不动声色,也逃不脱他的眼睛。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她并不是真的韩家的独苗韩十一,她是谁?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一个晚上。韩家为何冒险让一个女子来冒充世子?真正的世子在哪?这个人是关系将来韩家军盛衰的存在,若有一点闪失,韩家就会祸及满门。是什么让定国公韩继宗如此信任这个女孩? 五皇子连夜翻了近年来有关韩家的厚厚几摞卷宗,翻到十年前韩家龙凤胎同时落水之事时,忽然猜到了一种可能,当年溺水夭折的是真正的韩十一!而眼前这个女子,她是韩家当年上报夭折的女儿韩元娘!这个古怪机灵的性格,跟当年诸葛氏带入宫的那个女孩同出一辙!他合上卷宗时天色已经泛白,即刻便分派 了人手去北境调查韩世子这十几年来的表现,以验证自己的猜测。 不管怎样,韩十一是个女子这件事还是让五皇子感觉心里轻松许多,此刻看到她时,嘴角便浮现出一丝笑意。 韩十一被五皇子这个笑容彻底震住了,太过诡异,时机也不对,于是她开始怀疑五皇子是因二皇子遇刺事件受刺激太过精神失常了。 「殿下若是心里苦,就说出来,微臣虽然不一定能为您分忧,好歹宽慰几句还是能的,我听说民间有人心里苦闷,憋着不说,长久精神便不大好了……」韩十一真诚地担心起五皇子来,却见对方脸上诡异地笑容渐渐消失了。 见五皇子恢復了正常,面瘫脸像石头雕的一般僵硬,隐隐带着怒气拂袖而去,韩十一表示这下总算放心了。 第27章 诉不孝世子出谋 五皇子忍着怒气过了一天,他发自内心的笑容竟被那不知好歹地女人给当成了精神失常,用见鬼了的表情看着他,他绝对不会承认这让他很受伤很屈辱。 直到酉时夏博士来了,单独把周学章叫了出去。等周学章回来时,清瘦的脸上带着压抑的怒气,脸色煞白。韩十一的目光一路追着他看过去,顺手推身旁一臂之遥的五皇子,示意他看周学章。不料五皇子像是被火燎到一般迅速躲开了韩十一手的触碰。韩十一扭过头去,有些尴尬,一时没留意忘了那人是位皇子了,顺手就扒拉了一下,于是她讨好地眯眼一笑:「殿下,微臣错了。」 却见五皇子连一个眼风都没扫她,已经转过头去继续看书。韩十一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混到散学,就听五皇子低沉的声音传来:「收书,跟我回府。」 于是隔了十来天后,韩十一再次光临了五皇子府,她跟在五皇子身后半步远亦步亦趋地来到了书房,进门才发现,陆泷、张书鹏已经在了,连周学章也先他们一步到了。 三人行礼落座,周学章此时神色已恢復了平静,简单扼要地把今天发生事情讲了一遍。原来有人来到国子监告发他不赡养亲母,为人不孝,要国子监革除他监生的身份。 本朝崇尚孝道,一旦被冠上不孝的名声,选不上掌议是一定的,甚至会毁了他以后的仕途。这一招不谓不毒。陆泷知道事情严重,手敲着桌子一边微不可查地看五皇子脸色,一边询问周学章详情,「既你周岁即被周家领养,上了周家族谱,自当是周家的子嗣,但生母毕竟是生母,你虽没赡养她的义务,但人言可畏……」 周学章嘴角浮现一丝苦恼无奈地笑意,「当初李家家贫,我是被他们卖给周家的。几年前我养父病故,又遇水灾,我与养母度日艰难,养母逃难时又受伤瘸了一条腿,她不想拖累我,几次让我回李家认祖归宗。我为了给养母治病,也曾求助过李家,这些年他们到是整饬出了一份家业,只是家里兄长们担心我是回去分家产,说死也不肯认我,李家父母见我带着养母,怕受拖累,只说让我弃了养母便认我。养母于我的养育之恩山高海深,我若弃之不顾岂不丧尽天良?」 周学章说到这里时神情激动,低头看向茶桌,不想过于暴露自己情绪。张书鹏到是被这样的事惊到了,直唿道:「竟有这样的父母,不教子仁孝,反而撺掇亲生儿子去做这不忠不孝之事!」 周学章听了这话,头垂得更低了,拳头握得死紧,说道:「若不是得刘大人相助,我和养母怕是要流落街头行乞,养母怕是也活不到现在。只我不明白,这李家人怎么又忽然告我不养生母?难道要我一个身无分文之人去养他们家里有几百亩良田的?」 陆泷听到这里,才言道:「这有什么可疑惑,诱之以利,没有事不成的,你那亲生父母怕是收了那边的好处了。」 周学章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这便是我的亲生父母,我身上流着这样人的血统,我怕是终有一天也会成了不忠不孝、丧失人性之人吧。」 一时书房里便安静下来。一直坐在主位淡定喝茶不曾语言的五皇子此时抬眼看了过来,似是被周学章这话有所感,微抿着唇,良久说道:「谁人又能自己选择生身父母。」 韩十一心说谁有这样的亲生父母,脸上也无光,何况还要在大家面前讲这样的家丑,忙要安慰周学章,一时又想不出如何安慰,于是转转眼珠说道:「我小的时候养过兔子,也不是每只兔子都跟父母长的像,比如小黑兔跟小白兔成亲,生的小兔子有的黑毛,有的白毛,有的花毛……」她本来语气颇为轻松,但发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五皇子盯着她的眼光更是深潭一般看不出情绪,于是便讪讪地收住口,只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盏,低头勐喝一口,便烫到了舌尖,轻唿了一声。 周学章到是得了韩十一的安慰,情绪缓和了些,接着说道:「若是他们当真收了那边人的好处,我便是跪地相求,也要他们说出实情。」 韩十一翻了个白眼,将茶盏放回桌上,不贊同道:「对对对,你就跪地相求他们!这招若是有用,那世上的事就多数都能用磕头解决了!」 五皇子微低了头掩饰住嘴角浮现的笑意,故作不经意地问:「那十一觉得此事当如何解决?」 每次五皇子称唿他为「十一」的时候,我们的小韩世子都浑身发冷,心说大约今天表现的太过了,偏离了纨绔无能的主线,竟被这位询问意见了,不妥不妥,眯了杏眼谄媚道:「殿下英明神武,自有妙计,微臣全听殿下的。」 五皇子貌似赞许地看向韩十一点点头,说道:「既如此,周学章必是不能做掌议了,还是按原来计划,十一做这个掌议……」 韩十一听到这里忙拦住,「殿下,微臣忽然有办法了……」 抬头看去,正对上五皇子疑似带着笑意的目光,韩十一深觉五皇子面瘫脸上那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充满了奸诈狡猾,委实不像世人传说的那样正直耿介。 而五皇子则深觉韩十一聪明的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就这样刚刚好。便想着吩咐下去,以后上茶的时候韩世子那一盏切记要上温茶了。 晚饭照例是在五皇子府里用了,意外地只有五皇子与韩十一两人。 韩十一终于没忍住心里的好奇,放弃了心爱的清蒸桂鱼和冰糖肘子,试着着问道:「二皇子受伤,与殿下有关?」 五皇子隔着桌面凝视着韩十一一字一句反问道:「你以为呢?」 韩十一对着他深潭一样看不出情绪的目光,脑子竟一时不那么好使了,微一点头道:「想来是了。」说完方觉得坏事,怎么就把实话说出去了? 那面瘫五皇子竟嘴角浮现出一丝寓意不明的笑意,说道:「是他们自己想演这齣戏,只是提前被我发觉,便推波助澜,让他们把戏演得更真了些。」 韩十一点头道:「殿下仁厚!」 五皇子一挑眉道:「这样你还说我仁厚?」 韩十一诚恳说道:「那箭头毕竟偏了一寸,还不是殿下仁厚吗?」 五皇子反问道:「是你,你会怎么做?」 韩十一思索了片刻,说道:「我并无兄弟争家产,这事真不好说。」说完却低下头去,目光不再如之前坦诚了。他想到了夭折的弟弟,真正的韩十一,想着如若弟弟活着,自己是什么都肯让给他的,只这话不好对五皇子说,毕竟皇室自古无亲情,说了他也不会懂。 五皇子也看出了她情绪的变化,便也不再追问。 韩十一便转了话题问道:「可如今皇上疑了殿下,这事如何收场?」 五皇子知这事韩十一故意转移话题,便也没了刚才兴致,只说道:「既是我助了他们做戏,自然留了线索让他们查去,左右神鹰卫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五皇子既不想说明白,韩十一也愿再细问,夸了几句剁椒鱼头又夸了几句卤得豆干味道不错,见五皇子恢復了面瘫无语的常态,她就继续与酒菜奋斗了。 五皇子虽面上不显,心情却更加糟糕,因他看着韩十一虽边贊菜色边大口吃菜,颇有些潇洒不羁的样子,偏偏那吃相却甚是耐看,粉面桃腮朱唇贝齿。他懊恼地避开不看韩十一,却仍觉得口中食物味同嚼蜡。她必是误解自己是那罔顾兄弟情分的人了,是啊,她与自己夭折的弟弟感情很深,多年以前她提到那个兄弟是如何的眉眼飞扬。 晚饭后,五皇子意外地带了韩十一参观了府里的地牢,听闻这个消息陪着同去的新亭寄野以及陆泷张书鹏等人深觉他们主子这个决定是不太明智的,那个韩世子显然还摇摆不定地不肯上他们这条船,这么信任他委实冒险。 虽然皇子府里有一个隐藏的地牢不算什么,但韩十一深刻明白知道的多死的快的道理,想推三阻四不去看这个机密的所在,又担心表现的太明显反而被怀疑,只得装作很兴奋地样子,伙同大家去地牢消食儿了。 让韩十一想不到的是,地牢的入口就在几人平日里议事书房的东稍间,这稍间是平日里陆泷和张书鹏办公的地方,可见五皇子对两人的信任。自东稍间的暗门进去,是斜向下的石阶,几人拾阶而下,经过一条曲折的地下走廊,隔十丈远便有一个站岗的士兵,转了两个弯才到了一间正厅,厅里还有牢头在有条不紊地办公,见了五皇子等人,忙起身迎了过来。 「将威远门程明四带过来!」 五皇子忍着怒气过了一天,他发自内心的笑容竟被那不知好歹地女人给当成了精神失常,用见鬼了的表情看着他,他绝对不会承认这让他很受伤很屈辱。 直到酉时夏博士来了,单独把周学章叫了出去。等周学章回来时,清瘦的脸上带着压抑的怒气,脸色煞白。韩十一的目光一路追着他看过去,顺手推身旁一臂之遥的五皇子,示意他看周学章。不料五皇子像是被火燎到一般迅速躲开了韩十一手的触碰。韩十一扭过头去,有些尴尬,一时没留意忘了那人是位皇子了,顺手就扒拉了一下,于是她讨好地眯眼一笑:「殿下,微臣错了。」 却见五皇子连一个眼风都没扫她,已经转过头去继续看书。韩十一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混到散学,就听五皇子低沉的声音传来:「收书,跟我回府。」 于是隔了十来天后,韩十一再次光临了五皇子府,她跟在五皇子身后半步远亦步亦趋地来到了书房,进门才发现,陆泷、张书鹏已经在了,连周学章也先他们一步到了。 三人行礼落座,周学章此时神色已恢復了平静,简单扼要地把今天发生事情讲了一遍。原来有人来到国子监告发他不赡养亲母,为人不孝,要国子监革除他监生的身份。 本朝崇尚孝道,一旦被冠上不孝的名声,选不上掌议是一定的,甚至会毁了他以后的仕途。这一招不谓不毒。陆泷知道事情严重,手敲着桌子一边微不可查地看五皇子脸色,一边询问周学章详情,「既你周岁即被周家领养,上了周家族谱,自当是周家的子嗣,但生母毕竟是生母,你虽没赡养她的义务,但人言可畏……」 周学章嘴角浮现一丝苦恼无奈地笑意,「当初李家家贫,我是被他们卖给周家的。几年前我养父病故,又遇水灾,我与养母度日艰难,养母逃难时又受伤瘸了一条腿,她不想拖累我,几次让我回李家认祖归宗。我为了给养母治病,也曾求助过李家,这些年他们到是整饬出了一份家业,只是家里兄长们担心我是回去分家产,说死也不肯认我,李家父母见我带着养母,怕受拖累,只说让我弃了养母便认我。养母于我的养育之恩山高海深,我若弃之不顾岂不丧尽天良?」 周学章说到这里时神情激动,低头看向茶桌,不想过于暴露自己情绪。张书鹏到是被这样的事惊到了,直唿道:「竟有这样的父母,不教子仁孝,反而撺掇亲生儿子去做这不忠不孝之事!」 周学章听了这话,头垂得更低了,拳头握得死紧,说道:「若不是得刘大人相助,我和养母怕是要流落街头行乞,养母怕是也活不到现在。只我不明白,这李家人怎么又忽然告我不养生母?难道要我一个身无分文之人去养他们家里有几百亩良田的?」 陆泷听到这里,才言道:「这有什么可疑惑,诱之以利,没有事不成的,你那亲生父母怕是收了那边的好处了。」 周学章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这便是我的亲生父母,我身上流着这样人的血统,我怕是终有一天也会成了不忠不孝、丧失人性之人吧。」 一时书房里便安静下来。一直坐在主位淡定喝茶不曾语言的五皇子此时抬眼看了过来,似是被周学章这话有所感,微抿着唇,良久说道:「谁人又能自己选择生身父母。」 韩十一心说谁有这样的亲生父母,脸上也无光,何况还要在大家面前讲这样的家丑,忙要安慰周学章,一时又想不出如何安慰,于是转转眼珠说道:「我小的时候养过兔子,也不是每只兔子都跟父母长的像,比如小黑兔跟小白兔成亲,生的小兔子有的黑毛,有的白毛,有的花毛……」她本来语气颇为轻松,但发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五皇子盯着她的眼光更是深潭一般看不出情绪,于是便讪讪地收住口,只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盏,低头勐喝一口,便烫到了舌尖,轻唿了一声。 周学章到是得了韩十一的安慰,情绪缓和了些,接着说道:「若是他们当真收了那边人的好处,我便是跪地相求,也要他们说出实情。」 韩十一翻了个白眼,将茶盏放回桌上,不贊同道:「对对对,你就跪地相求他们!这招若是有用,那世上的事就多数都能用磕头解决了!」 五皇子微低了头掩饰住嘴角浮现的笑意,故作不经意地问:「那十一觉得此事当如何解决?」 每次五皇子称唿他为「十一」的时候,我们的小韩世子都浑身发冷,心说大约今天表现的太过了,偏离了纨绔无能的主线,竟被这位询问意见了,不妥不妥,眯了杏眼谄媚道:「殿下英明神武,自有妙计,微臣全听殿下的。」 五皇子貌似赞许地看向韩十一点点头,说道:「既如此,周学章必是不能做掌议了,还是按原来计划,十一做这个掌议……」 韩十一听到这里忙拦住,「殿下,微臣忽然有办法了……」 抬头看去,正对上五皇子疑似带着笑意的目光,韩十一深觉五皇子面瘫脸上那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充满了奸诈狡猾,委实不像世人传说的那样正直耿介。 而五皇子则深觉韩十一聪明的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就这样刚刚好。便想着吩咐下去,以后上茶的时候韩世子那一盏切记要上温茶了。 晚饭照例是在五皇子府里用了,意外地只有五皇子与韩十一两人。 韩十一终于没忍住心里的好奇,放弃了心爱的清蒸桂鱼和冰糖肘子,试着着问道:「二皇子受伤,与殿下有关?」 五皇子隔着桌面凝视着韩十一一字一句反问道:「你以为呢?」 韩十一对着他深潭一样看不出情绪的目光,脑子竟一时不那么好使了,微一点头道:「想来是了。」说完方觉得坏事,怎么就把实话说出去了? 那面瘫五皇子竟嘴角浮现出一丝寓意不明的笑意,说道:「是他们自己想演这齣戏,只是提前被我发觉,便推波助澜,让他们把戏演得更真了些。」 韩十一点头道:「殿下仁厚!」 五皇子一挑眉道:「这样你还说我仁厚?」 韩十一诚恳说道:「那箭头毕竟偏了一寸,还不是殿下仁厚吗?」 五皇子反问道:「是你,你会怎么做?」 韩十一思索了片刻,说道:「我并无兄弟争家产,这事真不好说。」说完却低下头去,目光不再如之前坦诚了。他想到了夭折的弟弟,真正的韩十一,想着如若弟弟活着,自己是什么都肯让给他的,只这话不好对五皇子说,毕竟皇室自古无亲情,说了他也不会懂。 五皇子也看出了她情绪的变化,便也不再追问。 韩十一便转了话题问道:「可如今皇上疑了殿下,这事如何收场?」 五皇子知这事韩十一故意转移话题,便也没了刚才兴致,只说道:「既是我助了他们做戏,自然留了线索让他们查去,左右神鹰卫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五皇子既不想说明白,韩十一也愿再细问,夸了几句剁椒鱼头又夸了几句卤得豆干味道不错,见五皇子恢復了面瘫无语的常态,她就继续与酒菜奋斗了。 五皇子虽面上不显,心情却更加糟糕,因他看着韩十一虽边贊菜色边大口吃菜,颇有些潇洒不羁的样子,偏偏那吃相却甚是耐看,粉面桃腮朱唇贝齿。他懊恼地避开不看韩十一,却仍觉得口中食物味同嚼蜡。她必是误解自己是那罔顾兄弟情分的人了,是啊,她与自己夭折的弟弟感情很深,多年以前她提到那个兄弟是如何的眉眼飞扬。 晚饭后,五皇子意外地带了韩十一参观了府里的地牢,听闻这个消息陪着同去的新亭寄野以及陆泷张书鹏等人深觉他们主子这个决定是不太明智的,那个韩世子显然还摇摆不定地不肯上他们这条船,这么信任他委实冒险。 虽然皇子府里有一个隐藏的地牢不算什么,但韩十一深刻明白知道的多死的快的道理,想推三阻四不去看这个机密的所在,又担心表现的太明显反而被怀疑,只得装作很兴奋地样子,伙同大家去地牢消食儿了。 让韩十一想不到的是,地牢的入口就在几人平日里议事书房的东稍间,这稍间是平日里陆泷和张书鹏办公的地方,可见五皇子对两人的信任。自东稍间的暗门进去,是斜向下的石阶,几人拾阶而下,经过一条曲折的地下走廊,隔十丈远便有一个站岗的士兵,转了两个弯才到了一间正厅,厅里还有牢头在有条不紊地办公,见了五皇子等人,忙起身迎了过来。 「将威远门程明四带过来!」 第28章 巧审讯王子划策 二十年前的威远门在江湖上也数得着的大门派,门下弟子逾千人,只是后来老门主程凛过世,几个儿子争夺门主之位将个威远门闹得四分五裂,再无法恢復元气。而程家四兄弟跟的是老门主的第四子程季章,争门主之位失败,便带了一伙人离了威远门,日子自然没有当初好过,于是暗地里也接一些见不得光的活。 半年前,王丞相的人找到了程季章,承诺若他带手里的人听从王丞相指派,事成之后便助他夺回威远门。程季章此时已经捉襟见肘,眼见着手底下的人都养不活,王丞相权倾朝野江湖人也有耳闻,当即便应了下来,承望这是一次翻身的转机。 于是便有了灯节程明四等人出手行刺五皇子的一幕。能派他们四个来,是因为他们是得过老门主亲传,联手相互配合天衣无缝,极少有失手的时候,是程季章手底下最得用的人才,偏偏败得彻底。 当夜四人被擒,大理寺得了消息立即来提人,五皇子把四人交出去时,便已将最先制服的程明四掉了包,用另一个死囚换装代替。大理寺卿陶大人虽是王相的人,大理寺却不是上下一心,早有五皇子埋伏的人手,四人被带进大理寺时已经口不能言了。况且四个人的来歷王相哪里还需要审?他到先怕别人发现端倪,很快便将四个人处决了。 五皇子与韩十一等人进了审讯室,后者打量这审讯室还是干净整齐,也并没有十八般刑具或是新旧血迹一类的彰显氛围,到是沿着墙摆着一熘铺着软垫的太师椅。几人刚坐下,那程明四便被带来了。 这程明四二十多岁,身上衣服干净整齐,并不见伤,只是精神十分萎靡,脸色很差。一进门来就老实地跪下了,低着头声音里透着绝望恐惧说道:「我知道的全说了,真的全说了!」 韩十一险些觉得眼前这个才是个冒牌货,这哪里像是个江湖人,哪里像威远门老门主教出来的弟子?这骨头也太软了吧?不禁好奇地转头对五皇子道:「殿下果然是殿下,就是审讯犯人也比别人强些,这是用得什么刑?叫他如此听话?」 五皇子眼锋冷冷扫过来,「我在你眼里就是滥用酷刑的人吗?并未对他用刑,他自己招的!」 韩十一惊讶并且深刻地不信,「自己招的?当真?殿下眼见着要去六部实习了,我琢磨着殿下不如改去大理寺,殿下在审讯犯人方面很有些天赋嘛,想是整宿整宿不睡觉,对他耳提面命地开导,终于让他良心发现,招认了自己的罪行……」 「你有一条说对了。」 「哪一条?」 五皇子漆黑地眼眸里里似乎带了一丝戏嚯,「就是整宿不睡觉!我命人一天十二个时辰轮班看着他,只要他一合上眼睛,便将他唤醒,如此只四天五夜,他便全都招了。」 果然有人恶毒起来都是这么杀人不见血的!韩十一杏眼圆睁瞧瞧眼前生无可恋憔悴欲死的程明四,再瞧瞧一派从容面瘫的五皇子,忽然开始担心起自己的下场了。 五皇子带韩十一来审程明四,本是想让她明白自己算计二皇子实乃形势所迫,二皇子与王相早不止一次对他下过杀手,他若不回击只有死路一条。然而适得其反,韩十一醒悟的重点放在了他「虐囚」的手段上。 五皇子面瘫脸破功,所有人都发现他心情很差。 韩十一想出的帮周学章洗脱「不孝」之名的办法,便是要周学章回乡,接了养母来京,只养母还不够,还要带了周氏族里人或是积年的同村长辈来京作证,洗脱不孝罪名的同时,还要把他不嫌贫爱富,坚持奉养养母的事宣扬一番,给他的人品镀镀金。又说那边人既给了李家好处,自然也会想到周家这一边,怕是也有人得了好处的。这个时候就得「见机行事,将计就计」,周学章一个人怕是应付不来,韩十一便自告奋勇说愿意陪周学章走一趟老家,五皇子欣然允了。 不过韩十一出京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没做。那就是带领国子监众学子围观王仲钰扮成女人围着国子监外墙跑一圈。 愿赌服输,王仲钰也没推诿,爽快地应下了,还像模像样地掐算了一个良辰吉日。 当天不仅国子监学子们,京城里得了消息的好事者也来了不少,都想围观丞相家公子扮女装。韩十一还把红鸾阁里最巧手的妆娘给请了来,专门「帮助」王仲钰化女装。 王仲钰不慌不忙地坐在茶楼二楼雅室内,这个角度正好能从窗望见外面的情况。 韩十一带了妆娘撩开帘子进了雅室,也不客气,直接指了王仲钰对那妆娘道:「就是他,要梳时下最流行的半月髻,再上妆,胭脂口脂,一样都不能少!」 那妆娘收了不少银子,带了好大一个箱子来,打开里面全是胭脂水粉,笑眯眯地瞧着王仲钰思量从哪下手。 这下王仲钰终于有点慌了,怒道:「韩十一你搞什么?这是什么人?你跟她一起消失,少在爷跟前碍眼!」 韩十一才不管他反对,得意地道:「这是红鸾阁手最巧的妆娘,她给人涂脂抹粉的功夫了得,听说随便拎个田间地头的抠脚大汉也能给装扮成千娇百媚的小媳妇儿,何况王公子你这底子也不差……」 韩十一说着凑近了王仲钰打量他,两人近距离地四目相对,看着彼此清澈地眼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一瞬间都有些愣住了。 便在这时,五皇子的声音凉凉地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王仲钰闻声抬眼看到五皇子已进门来,目光冰冷地望着自己。五皇子与王皇后王相的对立无法调和,王仲钰自然也没有与五皇子哥俩好的打算,所以两人在国子监里都是彼此无视的。然而此刻王仲钰却敏锐地感觉他从五皇子的眼里看到了掩饰不住地敌意。不对啊,这人不是深不可测喜怒不形于色吗? 王仲钰饶有兴致地盯着五皇子,韩十一已经一根指头戳在他的额头上,将他的头推到了一旁,「快上妆,小爷我等不及看你穿裙子了,你是喜欢粉红还是嫩绿?玫红也好,衬得你更俏!」 王仲钰含笑道:「殿下看不出来吗?这小子怕是看上我了,我虽不好男色,不过看在他长的实在标緻,说不准也破个例成全了他……」 韩十一被王仲钰一番反调戏,冷哼了一声,「这会儿由着你说嘴儿,等你上好了妆面,提着裙子围着国子监院墙跑起来的时候,我看你还笑得出来!」接着便回头对了五皇子笑道:「殿下,我们走,养足精神等着看好戏,您瞧着我虽平日里无用了些,但总能给您找点热闹瞧,也不算完全废柴不是?我听闻最近京城里人不大看好我,委实没有道理嘛……」 五皇子就在韩十一得意地唠叨中忽然转身出门去了。韩十一追出去,「殿下,有好戏看还不喜乐,真不知道如何讨好您了……」 五皇子此时到是敏锐地找到了话里的重点,停住脚步道:「你有讨好我吗?」 韩十一便做出一副十分惊讶地表情来,「殿下啊,我一直在讨好您啊,你没看出来吗?您是我的上司啊,我爹说过,不讨好上司的下属都该挨板子!」 五皇子这次终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留给韩十一一个绝然地背影。韩十一感觉自己无端地又犯了一个错误,这感觉真是不妙。接着便想这五皇子怎么从面瘫脸往喜怒无常的方向发展了?委实令人不解。现在回想还是面瘫脸的时候好些,起码状态稳定。 再说雅室内的王仲钰到是心情颇好,也没立时赶那妆娘走。那妆娘这才敢上前来,因在红鸾阁惯了的,也懂得如何奉承人,便先贊道:「公子这皮肤底子好,只是若要扮成娇娘,还是得上了妆才妥帖,这男人的皮肤再好,跟女人也不一样,不过说来也奇怪了,刚刚那位韩世子的皮肤,当真是比女人还女人……」她一边唠叨着一边想要帮着王仲钰傅粉,却被王仲钰躲开了。 「你刚不是说男人皮肤再好,也跟女人不一样吗?怎么又说她比女人还女人了?」王仲钰一挑眉追问道。 那妆娘拍了自己大腿道:「就是说这事稀奇嘛!若是在楼子里遇到,我必会以为她是哪位姑娘穿了男装扮俏的……」 王仲钰笑道:「你说的好似有几分道理,把你带来的女装放下,出去吧。」 二十年前的威远门在江湖上也数得着的大门派,门下弟子逾千人,只是后来老门主程凛过世,几个儿子争夺门主之位将个威远门闹得四分五裂,再无法恢復元气。而程家四兄弟跟的是老门主的第四子程季章,争门主之位失败,便带了一伙人离了威远门,日子自然没有当初好过,于是暗地里也接一些见不得光的活。 半年前,王丞相的人找到了程季章,承诺若他带手里的人听从王丞相指派,事成之后便助他夺回威远门。程季章此时已经捉襟见肘,眼见着手底下的人都养不活,王丞相权倾朝野江湖人也有耳闻,当即便应了下来,承望这是一次翻身的转机。 于是便有了灯节程明四等人出手行刺五皇子的一幕。能派他们四个来,是因为他们是得过老门主亲传,联手相互配合天衣无缝,极少有失手的时候,是程季章手底下最得用的人才,偏偏败得彻底。 当夜四人被擒,大理寺得了消息立即来提人,五皇子把四人交出去时,便已将最先制服的程明四掉了包,用另一个死囚换装代替。大理寺卿陶大人虽是王相的人,大理寺却不是上下一心,早有五皇子埋伏的人手,四人被带进大理寺时已经口不能言了。况且四个人的来歷王相哪里还需要审?他到先怕别人发现端倪,很快便将四个人处决了。 五皇子与韩十一等人进了审讯室,后者打量这审讯室还是干净整齐,也并没有十八般刑具或是新旧血迹一类的彰显氛围,到是沿着墙摆着一熘铺着软垫的太师椅。几人刚坐下,那程明四便被带来了。 这程明四二十多岁,身上衣服干净整齐,并不见伤,只是精神十分萎靡,脸色很差。一进门来就老实地跪下了,低着头声音里透着绝望恐惧说道:「我知道的全说了,真的全说了!」 韩十一险些觉得眼前这个才是个冒牌货,这哪里像是个江湖人,哪里像威远门老门主教出来的弟子?这骨头也太软了吧?不禁好奇地转头对五皇子道:「殿下果然是殿下,就是审讯犯人也比别人强些,这是用得什么刑?叫他如此听话?」 五皇子眼锋冷冷扫过来,「我在你眼里就是滥用酷刑的人吗?并未对他用刑,他自己招的!」 韩十一惊讶并且深刻地不信,「自己招的?当真?殿下眼见着要去六部实习了,我琢磨着殿下不如改去大理寺,殿下在审讯犯人方面很有些天赋嘛,想是整宿整宿不睡觉,对他耳提面命地开导,终于让他良心发现,招认了自己的罪行……」 「你有一条说对了。」 「哪一条?」 五皇子漆黑地眼眸里里似乎带了一丝戏嚯,「就是整宿不睡觉!我命人一天十二个时辰轮班看着他,只要他一合上眼睛,便将他唤醒,如此只四天五夜,他便全都招了。」 果然有人恶毒起来都是这么杀人不见血的!韩十一杏眼圆睁瞧瞧眼前生无可恋憔悴欲死的程明四,再瞧瞧一派从容面瘫的五皇子,忽然开始担心起自己的下场了。 五皇子带韩十一来审程明四,本是想让她明白自己算计二皇子实乃形势所迫,二皇子与王相早不止一次对他下过杀手,他若不回击只有死路一条。然而适得其反,韩十一醒悟的重点放在了他「虐囚」的手段上。 五皇子面瘫脸破功,所有人都发现他心情很差。 韩十一想出的帮周学章洗脱「不孝」之名的办法,便是要周学章回乡,接了养母来京,只养母还不够,还要带了周氏族里人或是积年的同村长辈来京作证,洗脱不孝罪名的同时,还要把他不嫌贫爱富,坚持奉养养母的事宣扬一番,给他的人品镀镀金。又说那边人既给了李家好处,自然也会想到周家这一边,怕是也有人得了好处的。这个时候就得「见机行事,将计就计」,周学章一个人怕是应付不来,韩十一便自告奋勇说愿意陪周学章走一趟老家,五皇子欣然允了。 不过韩十一出京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没做。那就是带领国子监众学子围观王仲钰扮成女人围着国子监外墙跑一圈。 愿赌服输,王仲钰也没推诿,爽快地应下了,还像模像样地掐算了一个良辰吉日。 当天不仅国子监学子们,京城里得了消息的好事者也来了不少,都想围观丞相家公子扮女装。韩十一还把红鸾阁里最巧手的妆娘给请了来,专门「帮助」王仲钰化女装。 王仲钰不慌不忙地坐在茶楼二楼雅室内,这个角度正好能从窗望见外面的情况。 韩十一带了妆娘撩开帘子进了雅室,也不客气,直接指了王仲钰对那妆娘道:「就是他,要梳时下最流行的半月髻,再上妆,胭脂口脂,一样都不能少!」 那妆娘收了不少银子,带了好大一个箱子来,打开里面全是胭脂水粉,笑眯眯地瞧着王仲钰思量从哪下手。 这下王仲钰终于有点慌了,怒道:「韩十一你搞什么?这是什么人?你跟她一起消失,少在爷跟前碍眼!」 韩十一才不管他反对,得意地道:「这是红鸾阁手最巧的妆娘,她给人涂脂抹粉的功夫了得,听说随便拎个田间地头的抠脚大汉也能给装扮成千娇百媚的小媳妇儿,何况王公子你这底子也不差……」 韩十一说着凑近了王仲钰打量他,两人近距离地四目相对,看着彼此清澈地眼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一瞬间都有些愣住了。 便在这时,五皇子的声音凉凉地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王仲钰闻声抬眼看到五皇子已进门来,目光冰冷地望着自己。五皇子与王皇后王相的对立无法调和,王仲钰自然也没有与五皇子哥俩好的打算,所以两人在国子监里都是彼此无视的。然而此刻王仲钰却敏锐地感觉他从五皇子的眼里看到了掩饰不住地敌意。不对啊,这人不是深不可测喜怒不形于色吗? 王仲钰饶有兴致地盯着五皇子,韩十一已经一根指头戳在他的额头上,将他的头推到了一旁,「快上妆,小爷我等不及看你穿裙子了,你是喜欢粉红还是嫩绿?玫红也好,衬得你更俏!」 王仲钰含笑道:「殿下看不出来吗?这小子怕是看上我了,我虽不好男色,不过看在他长的实在标緻,说不准也破个例成全了他……」 韩十一被王仲钰一番反调戏,冷哼了一声,「这会儿由着你说嘴儿,等你上好了妆面,提着裙子围着国子监院墙跑起来的时候,我看你还笑得出来!」接着便回头对了五皇子笑道:「殿下,我们走,养足精神等着看好戏,您瞧着我虽平日里无用了些,但总能给您找点热闹瞧,也不算完全废柴不是?我听闻最近京城里人不大看好我,委实没有道理嘛……」 五皇子就在韩十一得意地唠叨中忽然转身出门去了。韩十一追出去,「殿下,有好戏看还不喜乐,真不知道如何讨好您了……」 五皇子此时到是敏锐地找到了话里的重点,停住脚步道:「你有讨好我吗?」 韩十一便做出一副十分惊讶地表情来,「殿下啊,我一直在讨好您啊,你没看出来吗?您是我的上司啊,我爹说过,不讨好上司的下属都该挨板子!」 五皇子这次终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留给韩十一一个绝然地背影。韩十一感觉自己无端地又犯了一个错误,这感觉真是不妙。接着便想这五皇子怎么从面瘫脸往喜怒无常的方向发展了?委实令人不解。现在回想还是面瘫脸的时候好些,起码状态稳定。 再说雅室内的王仲钰到是心情颇好,也没立时赶那妆娘走。那妆娘这才敢上前来,因在红鸾阁惯了的,也懂得如何奉承人,便先贊道:「公子这皮肤底子好,只是若要扮成娇娘,还是得上了妆才妥帖,这男人的皮肤再好,跟女人也不一样,不过说来也奇怪了,刚刚那位韩世子的皮肤,当真是比女人还女人……」她一边唠叨着一边想要帮着王仲钰傅粉,却被王仲钰躲开了。 「你刚不是说男人皮肤再好,也跟女人不一样吗?怎么又说她比女人还女人了?」王仲钰一挑眉追问道。 那妆娘拍了自己大腿道:「就是说这事稀奇嘛!若是在楼子里遇到,我必会以为她是哪位姑娘穿了男装扮俏的……」 王仲钰笑道:「你说的好似有几分道理,把你带来的女装放下,出去吧。」 第29章 雌雄莫辩公子疑 彼时国子监的监生们等了整个下午,也没见那王仲钰从茶楼里出来。他悠哉地换了女装,脸上盖了一把摺扇歪在躺椅里闭着眼睛晒着五月的暖阳,直到酉时初,乌云密布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看热闹的好事人群这才作鸟兽散了。 韩十一为了防备王仲钰作弊,一直在隔壁雅室内喝茶,派铜钱一眼不眨地在门口盯着王仲钰,万不能让他耍了花样。此时见天色已暗又大雨倾盆,便迈步过来寻王仲钰,却见王仲钰头髮湿漉漉地正在换衣裳。韩十一虽扮男人久了,又常跟着爹去北境军中,打赤膊的男子见得多了,早就习以为常,把男人当个普通生物看待,可一进门撞见王仲钰袒胸露背,也还是有些进退两难,脚步不由迟疑了下,略一思索才大方地迈步进去,「啧啧」两声,对王仲钰白嫩的胸脯故意撇嘴多瞧了几眼,讽刺道:「王公子天生丽质,沉什么落什么啊!」 王仲钰翻了韩十一个白眼:「沉鱼落雁。」 韩十一不以为然:「错错,你比那几个美人还厉害,不拘鱼雁,天上飞地水里游的见了你这雪白的一抹,都能受刺激。」 王仲钰斜眼打量着韩十一:「你还有嘴说别人,就你这种雌雄莫辨的款式,太适合干断袖分桃的勾当了,让爷仔细瞧瞧,你是不是女人扮的?」说着便凑近了韩十一,鼻子几乎贴到韩十一的脸上。 韩十一敏捷地抬脚踹向王仲钰,却被后者含笑躲开了。 韩十一急忙平復下了情绪,重新找回玩世不恭的状态,斜眼瞪王仲钰:「说好的愿赌服输呢?不是掐指一算今天是个不可多得的良辰吉日吗?快下去绕着国子监跑一圈啊!」 王仲钰不慌不忙披上中衣,转过身来一摊手道:「跑完了,世子没瞧见吗?」 韩十一向后跳了一步,怒斥道:「好你个王仲钰,你敢耍诈?你什么时候跑过?」 「就刚刚啊,我有习惯你怕是不知道,就喜欢在大雨中狂奔,今儿盼了一天,总算是盼到了这场雨……」 王仲钰说的有板有眼,他的小厮随喜应景地拿起毛巾帮他擦湿了的头髮,对着韩十一嘿嘿地笑道:「我们家二爷打小就这样,喜欢下雨时候的乱跑……不不,是即兴冒雨狂奔……」 「你少胡扯,我让铜钱在门口盯着你,你分明没出过这包间的门!」 王仲钰把外袍也穿好,边系带子便说道:「就说你们北境来的没见过世面,即兴狂奔哪有走门的,自然是一见大雨即喜,不能自持,从窗而出。竹林七贤听说过吗?刘伶乘鹿车,载酒而歌,死便埋我,何等雅事?对了,你不是不读书的,自然不会懂这些……」 韩十一深觉自己这次是被王仲钰挖坑埋了,之前太轻敌,她十分之懊恼,又狠狠地瞧了王仲钰几眼,决定这次认栽,下次再找回场子,便转身要走,却被王仲钰一伸手拽住了袖子。 「这就恼了啊?多大点子事?世子若是喜欢见我穿女装,不如到我府上去,我把四季锦的各款式面料的衣服都穿一遍逗你欢心如何?」四季锦是京城有名的绣坊,那里的衣服款式翻新的块,四季的料子都是各地选来最好的,近年来颇得京城官宦大户人家女眷的青睐。 韩十一狠狠地甩开了王仲钰,忽又转头眯眼一笑:「逗我欢心?王公子你这是想要『彩衣娱亲』啊?你若敢叫我爹,我便敢应,如何?」 韩十一说完,不等王仲钰变脸色,便两步窜出了雅室,口头上占了便宜,就把刚刚被王仲钰耍了的事给忘了七成,回到隔壁雅室时,又恢復了眉眼飞扬的常态,进门瞧着五皇子还没走,保持着她出门时的姿态,端正地坐在桌前看书。 「被那小子耍了,当初并没说定需得是在人前跑一圈才算数,如今被他钻了空子。」 五皇子放下手里的书,抬眼目光深邃地瞧着韩十一,「能让王丞相的公子往自己头上淋一盆冷水,你也算第一人,他对你很不一般嘛。」 然而韩十一听到的重点却不在后一句,本来已经在五皇子对面坐下的她,此时又恼怒地跳了起来,「那小子头髮衣服都湿了,原来是自己兜头浇了一盆水啊,我还当……」 「你还当他真从窗户窜出去跑了一圈?」 韩十一这时便当真十分懊恼了,语气里还带着些委屈,「我怎么觉得我进京以后,比往常更笨了几分,想是水土不服,或是这京城的风水不好,与我相剋,不若殿下跟皇上说说,让我早日回北境去吧,若是在这里住久了,搞不好变成了傻子了……」 五皇子凉凉说道:「演得差不多就收收吧……」 韩十一这次是真委屈,跺脚,「我这次真不是装的!」 「你以前都是装的?」 五皇子目光灼灼,韩十一觉得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殿下我今天要回府里去,我那两个丫头想我了……」 金子银子是真想她们家世子了。自从昨晚世子醉酒她们没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后,两人一直愧悔到现在。一想到世子人事不省身边连个自己人都没有,万一被发现身份那是祸及韩家满门的事啊。她们两个的父亲都是韩家军早年阵亡武官,两人从小因为身手好被选出陪伴世子,名义上是韩十一的侍女,实际是她的侍卫,是代表韩家军保护他们未来的主帅的。她们对韩家军的热爱是从小养成的,保护世子责任重大,她们无法原谅自己犯了这样的错。于是韩十一回府后,两人便把世子请到内室,齐齐跪下请罪。 韩十一到完全没把这事跟她俩失职联繫起来,忙把两人拉起来,「快起来,这事跟你们不相干,连我也没想到,那甜甜的米酒后劲那么大……」 两人虽站起身,却还是心有余悸地苦着脸。待到韩十一说到米酒后劲大的时候,银子便不贊同了,忍不住回道:「世子爷,我找张大夫问过了,他说这世上有一种人单喝不了米酒,喝下去便一杯醉倒,您大约就是,还让我劝您往后不要再碰米酒……」 韩十一听了脸上便浮现出一种十分失望的表情来,「往后都不能喝了?那米酒甜甜的,味道好的很,真是好生遗憾……」 「世子爷,您还惦记着米酒,我们是今天早上才知道您醉倒了,赶紧去到五皇子府去,听门房的人说您一早去国子监了,这才稍稍放心,想是没出什么大事。我们当时都要吓死了,想如果您出了事,我们便立即自裁谢罪,可我们自裁有什么用呢,还是成了韩家军的千古罪人!」银子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激动起来便哭了,委屈得不行。 于是韩十一愧疚了,连忙找回一点严肃愧疚的表情来,「是我的不是,往后我会小心,叫你们担心了。」 金子没有银子那么情绪激动,可心里也苦得很,此时便又跪下了,郑重恳求道:「世子一身担着韩家军的未来,断不能有任何闪失,临行前国公爷吩咐我们每时每刻近身服侍世子,断不能让人发现您是女子,您最近时常留宿五皇子府里,难保不再出类似的事情,奴婢恳求世子带我们一同去五皇子府,若留我们在这边,我们一时一刻也不能安心啊!」 韩十一拉金子起来道:「虽是五月天了,但是地上还是凉,早跟你们说过了,别没事就跪人,咱们韩家不兴这个。你们说什么我都答应,再去五皇子府,便都带着你们……」 金子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韩十一反而嘆口气道:「这样也好,更叫皇宫里那位放心,只当我好色,是一时半刻也离不开女人的……」 银子同情地望着韩十一,「世子啊,真是苦了您了。别人家小姐都是闺阁里娇养着,只您却要担着整个韩家军的希望,还要被人误解……」 韩十一摆摆手笑道:「你们不怪我,我便不苦了。往后别一点小事就说什么自裁,死有重于泰山,太过低调的死法一点人生意义也没有,若是我真出了什么事,你们要卧薪尝胆替我报仇,岂能随便死了……」 银子急得跺脚道:「世子爷平平安安,才不会出什么事!」 韩十一无所谓地笑道:「好啦,赶紧帮我宽衣,我这束胸仿佛缠得太紧了些,一天都勒着不舒服,你们两个的手劲太大了……」 金子银子便连忙上前帮韩十一宽衣,外面的深衣、中衣、内衣一层层解开后,便是里面绑着的束胸。待到去掉了一层层缠得很紧的束胸,换上了宽松的中衣,韩佑宁才松了口气,「传热水吧,我要沐浴。」 待到里面隔间内备好了浴桶和热水,韩十一进了隔间,金子银子跟过去服侍,房内才安静下来,墙角的黄花梨木衣柜门忽然嵌开一条缝。 王仲钰这次当真是一身女装躲在柜子里,刚刚听到的一切信息量太大,让他一时有些消化不了。韩十一竟是个女子,韩家想要个女子继承韩家军,这 是欺君之罪啊! 第30章 儿女情长几人愁 相府夫人胡氏最近的日子过得很不好。 按说她驯夫有术,王丞相半辈子在朝堂唿风唤雨,内宅之事却全听胡氏安排,府里不仅半个姨娘都没有,连伺候王丞相的丫头都是丑人堆里挑出来的。胡氏是整个京城贵妇圈子里女人们明着暗着羡慕的对象,怎么还过得不好了呢? 事情就出在她当成心肝宝贝的一双儿女身上。她那以彪悍着称的千金王希媛绝食了!茶饭不进好几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如今连发脾气砸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 蛮横跋扈的女儿忽然柔弱了,凄楚了,胡氏整个都不好了,可任她怎么问,王希媛就只是眼泪汪汪地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是「生无可恋」,却偏一个字也不肯说。 胡氏把王希媛身边的丫鬟打的打、罚得罚,却没人说得出原因来。王丞相听到消息,下了朝衣服都没换就赶到了女儿的院子里,打老远就听到了老妻胡氏铿镪顿挫地哭声。 王丞相虽然弄权,但对妻子儿女属实是很用心,脚步匆匆进门来看到女儿虚弱地倚着床头坐着,神情低落,双眼无神,完全没了平日里飞扬跋扈神采飞扬的做派,瞬间便心里一揪。「这是怎么了?是谁惹了你了不成?与爹爹说,爹帮你出气,好端端的怎么就不吃饭了……」 王希媛见到她爹进门来,哽咽着换了一声「爹」,眼泪便落了下来,嘴角一撇哭得无限委屈绝望。王丞相便更加心疼了,忙上前安抚女儿,「有什么话跟爹说,快别哭了,凡事有爹呢。」 不想王希媛反而哭得更伤心了,她第一次觉得王相千金的尊贵身份成了她的负累。哪怕是生在食不果腹的穷苦人家,也好过现在,疼爱她的父亲,庇护她的家族,都是她爱的那个人的死敌。 王希媛虽傲慢骄横,却不是没脑子,她的嫡亲姐姐王希如是二皇子的正妃,她的亲姑姑王皇后是二皇子的生母,王家是毋庸置疑的二皇子派。而五皇子和楚家是他们势不两立的政敌,时时刻刻欲除之而后快,这矛盾无法调和。 所以从她悟出她心里一直爱着的那个人是五皇子时,她就感觉到了明明白白的绝望。前几个月她还在嘲笑秦家小姐投缳上吊寻死,而今自己恨不得也死去。 死前她决定让父母知道她心里的苦,于是当胡氏和王丞相再次地追问时,她便平静了,看看爹看看娘,幽幽说道:「爹,娘,我死后,若是将来五皇子殿下也死了,求你们把我的埋在他墓地旁边……」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王丞相和胡氏好一会儿才琢磨出来。王丞相黑了脸道:「五皇子对你做了什么?」他心里想的是五皇子与他为敌,从他女儿身上下手了。 而胡氏想的却是私定终身,旋即哭喊起来:「我苦命的傻姑娘哎,你怎么这么煳涂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王希媛见父母误会了五皇子,比误会她自己还着急,忙用没剩多少的力气勐摇头道:「没有!他什么也没做!是我……是我,爹,我知道姐姐嫁了二皇子,你断不会让我再嫁五皇子,可若我今生不能嫁他,我宁愿去死,早死早投生!」话一说出来,她便又恢復了几分往日的彪悍。 王丞相的长女王希如嫁的二皇子二皇子萧延昊,二皇子既是自己的亲外甥,也是他的女婿,是他要襄助的下一任帝王。王家与二皇子的相互扶持由来已久,而五皇子是必须除掉的那个人,即便不是此时,将来二皇子登基,也要把这个元后嫡子给除掉以绝后患。而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却看中了这个註定没有好下场的人! 王丞相瞬间老了几岁,抬手想要打醒女儿,却这么多年都没打过儿女,这手高高举起怎么也落不下去。最终怒道:「孽障啊,你这样怎么对得你爹你娘,怎么对得你姐姐跟姐夫啊!天下的好男儿多的是,任你挑选,你怎么会单单中意他?可是他对你承诺了什么?」 王希媛摇头落泪,「没有,没有!爹,不怪他,怪我!可我从见到他第一眼就知道是这个人,我这辈子再不会爱上别的男人!」 王丞相气得手抖,转头吹鬍子瞪眼骂老妻,「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这满嘴说的都是什么胡话!儿女婚事向来是父母做主,怎么能由着你胡来!」 胡氏虽在内宅事上精明,可于朝堂的事毕竟不那么通透,此时看着女儿铁了心,便想着有没有与五皇子府修好的可能。此时见王丞相反过来骂他,立时瞪眼道:「女儿是亲生的,你反倒来怪我!你诛心不诛心?这孩子从小认死理,这都几天没吃没喝,你若逼死了她,看我跟你拼命!你且说说,那五皇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丞相一挥手怒道:「还打听什么?没有可能!别的事都可以,这件事万万不能!」 王希媛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此时便歪倒在了床上,哭道:「你们都出去吧,让我安安静静地死!我知道姑姑跟爹都不待见五皇子,认为他挡了表哥当皇上的道儿,可你们问过五皇子本人吗?他也许根本不想当皇帝呢!」 王丞相气得站起来踱来踱去,指了王希媛道:「这些话你若是在外面说,那是要杀头的!你这孩子,都是我平日纵得你!从今天起,不准出门,免得到外面惹事丢人!」 王希媛爬起来哭喊道:「我说让我去死,你们偏偏问我原因,如今我说了,又都嫌我丢人!好好,我不给爹丢人,不碍着姑姑表哥的事,你们找根绳子勒死我吧!」 胡氏听了这话,直和摘了她心肝一样,立时抱住女儿,母女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王丞相和胡氏都劝不住女儿,便派人去叫王仲钰来,想让他去开导王希媛。 王仲钰前一天晚上整夜没有回府,他院子里的下人只当少爷留宿在哪个秦楼楚馆了,还拼命为他遮掩过去了。而那时的他正窝在京城定国公府世子卧房的柜子里,进退都不是。 定国公府占地颇广,然而定国公一家主子常年驻守北境,府里平素只有些看房子的下人。待到韩十一回京读书的消息传来,京城官家韩吉禄也只来得及打扫出一部分院落,韩十一又是个省事的,便说不过是她们主僕几人,不必大动干戈,很多空院子常年没人住就无须修整了,徒浪费人力物力。 王仲钰恰就钻了这个空子,他从小在京城长大,对内城的地形熟悉的很,看准了方位,从定国公府一个人迹罕至的偏院外翻墙进去,接着便换上了带来的女装,扮作一个粗使的丫鬟,随手拎了个食盒便低眉顺眼东拐西拐混进了韩十一住着的主院。又寻了个机会,藏进了韩十一卧房的柜子里。按说平日金子银子将主院看得很严,偏这天她俩因为韩十一醉倒的事心神不宁,便疏于防备,他才这般顺利。 王仲钰藏在衣柜里,琢磨着自己来这儿到底想干嘛?他自己都没想出个靠谱的答案。难道是信了妆娘说的话,想探查韩十一到底是男是女?这理由颇有些荒唐,那样一个好色顽劣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女子?大家闺秀他见得多了,端庄知礼的如他的嫡亲姐姐王希如,跋扈蛮横的如他的嫡亲妹子王希媛,表姐表妹各种脾气秉性的就更多,单就没见过韩十一这样无赖又狡黠又色胚的! 然而当他听完韩十一主僕的对话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听她们话里的意思,这韩十一冒充世子已是良久,很得定国公器重,将来还要继承韩家军,这个人是谁?为何韩家冒如此的风险培养一个女人做世子?真正的世子去哪了? 他无意中得知了韩家如此机密之事,若是告知父亲王丞相,手里有了韩家这样的把柄,以此要挟韩家加入二皇子阵营,共同对抗二皇子和楚家,那么夺嫡的胜算便更多了几分。只若是韩家不肯,破釜沉舟除掉韩十一毁灭证据,那自己岂不是害死了她? 几个月的相处,她荒唐无赖时常与他作对,她有一双波光潋滟的杏眼,总是带着几分狡黠地看过来,说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可他从来没想要她死,甚至此时此刻希望她能长长久久地活着,能安稳幸福地活着,不再担着什么韩家军的重任,不再需要辛苦地伪装。 他整晚没睡,思来想去,甚至产生了令他惊恐的想法,若是王家能与韩家修好,他与韩十一是否可以更近一分?甚至像其他豪门大族一样彼此联姻?他恍然明白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被韩十一吸引,竟生出来了与她长长久久厮守的心思。然而他生在宰辅之家,虽厌恶朝局,却又如何能不明白这些,王家与韩家的势不两立是早成定局的。即便韩家肯一时与王家修好,将来王家也容不得韩家。怀璧其罪,兵权便是韩家的和氏璧,不可使见贪婪之人。而王家,从来都是贪婪的。 相府夫人胡氏最近的日子过得很不好。 按说她驯夫有术,王丞相半辈子在朝堂唿风唤雨,内宅之事却全听胡氏安排,府里不仅半个姨娘都没有,连伺候王丞相的丫头都是丑人堆里挑出来的。胡氏是整个京城贵妇圈子里女人们明着暗着羡慕的对象,怎么还过得不好了呢? 事情就出在她当成心肝宝贝的一双儿女身上。她那以彪悍着称的千金王希媛绝食了!茶饭不进好几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如今连发脾气砸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 蛮横跋扈的女儿忽然柔弱了,凄楚了,胡氏整个都不好了,可任她怎么问,王希媛就只是眼泪汪汪地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是「生无可恋」,却偏一个字也不肯说。 胡氏把王希媛身边的丫鬟打的打、罚得罚,却没人说得出原因来。王丞相听到消息,下了朝衣服都没换就赶到了女儿的院子里,打老远就听到了老妻胡氏铿镪顿挫地哭声。 王丞相虽然弄权,但对妻子儿女属实是很用心,脚步匆匆进门来看到女儿虚弱地倚着床头坐着,神情低落,双眼无神,完全没了平日里飞扬跋扈神采飞扬的做派,瞬间便心里一揪。「这是怎么了?是谁惹了你了不成?与爹爹说,爹帮你出气,好端端的怎么就不吃饭了……」 王希媛见到她爹进门来,哽咽着换了一声「爹」,眼泪便落了下来,嘴角一撇哭得无限委屈绝望。王丞相便更加心疼了,忙上前安抚女儿,「有什么话跟爹说,快别哭了,凡事有爹呢。」 不想王希媛反而哭得更伤心了,她第一次觉得王相千金的尊贵身份成了她的负累。哪怕是生在食不果腹的穷苦人家,也好过现在,疼爱她的父亲,庇护她的家族,都是她爱的那个人的死敌。 王希媛虽傲慢骄横,却不是没脑子,她的嫡亲姐姐王希如是二皇子的正妃,她的亲姑姑王皇后是二皇子的生母,王家是毋庸置疑的二皇子派。而五皇子和楚家是他们势不两立的政敌,时时刻刻欲除之而后快,这矛盾无法调和。 所以从她悟出她心里一直爱着的那个人是五皇子时,她就感觉到了明明白白的绝望。前几个月她还在嘲笑秦家小姐投缳上吊寻死,而今自己恨不得也死去。 死前她决定让父母知道她心里的苦,于是当胡氏和王丞相再次地追问时,她便平静了,看看爹看看娘,幽幽说道:「爹,娘,我死后,若是将来五皇子殿下也死了,求你们把我的埋在他墓地旁边……」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王丞相和胡氏好一会儿才琢磨出来。王丞相黑了脸道:「五皇子对你做了什么?」他心里想的是五皇子与他为敌,从他女儿身上下手了。 而胡氏想的却是私定终身,旋即哭喊起来:「我苦命的傻姑娘哎,你怎么这么煳涂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王希媛见父母误会了五皇子,比误会她自己还着急,忙用没剩多少的力气勐摇头道:「没有!他什么也没做!是我……是我,爹,我知道姐姐嫁了二皇子,你断不会让我再嫁五皇子,可若我今生不能嫁他,我宁愿去死,早死早投生!」话一说出来,她便又恢復了几分往日的彪悍。 王丞相的长女王希如嫁的二皇子二皇子萧延昊,二皇子既是自己的亲外甥,也是他的女婿,是他要襄助的下一任帝王。王家与二皇子的相互扶持由来已久,而五皇子是必须除掉的那个人,即便不是此时,将来二皇子登基,也要把这个元后嫡子给除掉以绝后患。而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却看中了这个註定没有好下场的人! 王丞相瞬间老了几岁,抬手想要打醒女儿,却这么多年都没打过儿女,这手高高举起怎么也落不下去。最终怒道:「孽障啊,你这样怎么对得你爹你娘,怎么对得你姐姐跟姐夫啊!天下的好男儿多的是,任你挑选,你怎么会单单中意他?可是他对你承诺了什么?」 王希媛摇头落泪,「没有,没有!爹,不怪他,怪我!可我从见到他第一眼就知道是这个人,我这辈子再不会爱上别的男人!」 王丞相气得手抖,转头吹鬍子瞪眼骂老妻,「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这满嘴说的都是什么胡话!儿女婚事向来是父母做主,怎么能由着你胡来!」 胡氏虽在内宅事上精明,可于朝堂的事毕竟不那么通透,此时看着女儿铁了心,便想着有没有与五皇子府修好的可能。此时见王丞相反过来骂他,立时瞪眼道:「女儿是亲生的,你反倒来怪我!你诛心不诛心?这孩子从小认死理,这都几天没吃没喝,你若逼死了她,看我跟你拼命!你且说说,那五皇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丞相一挥手怒道:「还打听什么?没有可能!别的事都可以,这件事万万不能!」 王希媛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此时便歪倒在了床上,哭道:「你们都出去吧,让我安安静静地死!我知道姑姑跟爹都不待见五皇子,认为他挡了表哥当皇上的道儿,可你们问过五皇子本人吗?他也许根本不想当皇帝呢!」 王丞相气得站起来踱来踱去,指了王希媛道:「这些话你若是在外面说,那是要杀头的!你这孩子,都是我平日纵得你!从今天起,不准出门,免得到外面惹事丢人!」 王希媛爬起来哭喊道:「我说让我去死,你们偏偏问我原因,如今我说了,又都嫌我丢人!好好,我不给爹丢人,不碍着姑姑表哥的事,你们找根绳子勒死我吧!」 胡氏听了这话,直和摘了她心肝一样,立时抱住女儿,母女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王丞相和胡氏都劝不住女儿,便派人去叫王仲钰来,想让他去开导王希媛。 王仲钰前一天晚上整夜没有回府,他院子里的下人只当少爷留宿在哪个秦楼楚馆了,还拼命为他遮掩过去了。而那时的他正窝在京城定国公府世子卧房的柜子里,进退都不是。 定国公府占地颇广,然而定国公一家主子常年驻守北境,府里平素只有些看房子的下人。待到韩十一回京读书的消息传来,京城官家韩吉禄也只来得及打扫出一部分院落,韩十一又是个省事的,便说不过是她们主僕几人,不必大动干戈,很多空院子常年没人住就无须修整了,徒浪费人力物力。 王仲钰恰就钻了这个空子,他从小在京城长大,对内城的地形熟悉的很,看准了方位,从定国公府一个人迹罕至的偏院外翻墙进去,接着便换上了带来的女装,扮作一个粗使的丫鬟,随手拎了个食盒便低眉顺眼东拐西拐混进了韩十一住着的主院。又寻了个机会,藏进了韩十一卧房的柜子里。按说平日金子银子将主院看得很严,偏这天她俩因为韩十一醉倒的事心神不宁,便疏于防备,他才这般顺利。 王仲钰藏在衣柜里,琢磨着自己来这儿到底想干嘛?他自己都没想出个靠谱的答案。难道是信了妆娘说的话,想探查韩十一到底是男是女?这理由颇有些荒唐,那样一个好色顽劣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女子?大家闺秀他见得多了,端庄知礼的如他的嫡亲姐姐王希如,跋扈蛮横的如他的嫡亲妹子王希媛,表姐表妹各种脾气秉性的就更多,单就没见过韩十一这样无赖又狡黠又色胚的! 然而当他听完韩十一主僕的对话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听她们话里的意思,这韩十一冒充世子已是良久,很得定国公器重,将来还要继承韩家军,这个人是谁?为何韩家冒如此的风险培养一个女人做世子?真正的世子去哪了? 他无意中得知了韩家如此机密之事,若是告知父亲王丞相,手里有了韩家这样的把柄,以此要挟韩家加入二皇子阵营,共同对抗二皇子和楚家,那么夺嫡的胜算便更多了几分。只若是韩家不肯,破釜沉舟除掉韩十一毁灭证据,那自己岂不是害死了她? 几个月的相处,她荒唐无赖时常与他作对,她有一双波光潋滟的杏眼,总是带着几分狡黠地看过来,说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可他从来没想要她死,甚至此时此刻希望她能长长久久地活着,能安稳幸福地活着,不再担着什么韩家军的重任,不再需要辛苦地伪装。 他整晚没睡,思来想去,甚至产生了令他惊恐的想法,若是王家能与韩家修好,他与韩十一是否可以更近一分?甚至像其他豪门大族一样彼此联姻?他恍然明白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被韩十一吸引,竟生出来了与她长长久久厮守的心思。然而他生在宰辅之家,虽厌恶朝局,却又如何能不明白这些,王家与韩家的势不两立是早成定局的。即便韩家肯一时与王家修好,将来王家也容不得韩家。怀璧其罪,兵权便是韩家的和氏璧,不可使见贪婪之人。而王家,从来都是贪婪的。 第31章 王家女一往情深 王仲钰神情恍惚地来看他那个为了五皇子寻死觅活的王希媛。这事若是搁在以往,他或者会嘲笑数落这个妹子。虽是一母同胞,可他自小就不是很待见这个妹子,确切的说是无视并偶尔轻视她。 不被哥哥待见,王希媛也心里有数。所以当丫鬟禀报说二爷来看望姑娘时,王希媛用仅剩的力气砸了一个青瓷汤碗,表示她不见的决心。 一双青色软靴步入房内,停在那碎了的青瓷汤碗旁边,王希媛抬头望去,见王仲钰不似以往那般的春风得意或是万事不走心的洒脱模样,而是神情低落,连平素的那点机灵劲都没有了。 难道他还真是为了自己忧心了?这个念头只闪了一下,王希媛就断然否定了。「你来干嘛?来瞧我的热闹?」 王仲钰表情平静,「是你们两情相悦还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儿?」 王希媛怒了,一个两个三个都问这个问题,你们都是来羞辱我的吗?她不想再回答令自己难堪,大喊道:「你出去,出去!你们都帮不了我,都是来叫我死心的!我便告诉你们,我只有死了才会死心,让我死吧!」 王仲钰既不生气也不同情,凉凉地问:「你怎知我就不是想帮你?」 说得王希媛一时愣住了。 王仲钰这次还真没骗她,从她院子里出来,便去了父母的正院。 王丞相正为女儿的事心焦,平素山崩地裂都能稳立朝堂之上舌战群臣的人物如今一时半刻都坐不住,在房里踱来踱去地嘆气。胡氏便在一旁抹着眼泪哭。 便是在这时,王仲钰来请安了。两人便都燃起一丝希望。 结果王仲钰恭恭敬敬地给父母亲行了礼。这便有些不对了,平素里这个儿子哪有这么沉稳守礼?再瞧他脸色,全无平日里的飞扬,到有几分暮气沉沉,比他妹子的生无可恋也好不了多少。 儿女都是胡氏的心头肉,她便立即上前几步揽过儿子细打量,「儿啊,你这脸色怎么这么不好?你妹子可还听你劝?别是你俩又拌嘴了吧?」 王丞相也关心这个,跟着追问道:「希媛可好些了?那五皇子不是良配,趁着还没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赶紧让她死心!」 王仲钰却完全平日里的随机应变,只徐徐说道:「爹,希媛只是个姑娘家,看中个家世模样都般配的男子,为何不能成全她呢?您平时不都说,就盼着儿女都能顺心如意吗?」 王丞相怒道:「平时我都是怎么教你的?说出这样的话你煳涂了吗?希媛嫁了五皇子,就是死路一条!」 王仲钰表情平淡无波,「我看也未必吧?若是爹能放弃了权势,告老还乡,我们家不再参与朝局……」 王丞相吹鬍子瞪眼地看着自己仅剩的一个儿子,末了才怒吼道:「那是我说放弃便能放弃的吗?你当我们王家如今有退路吗?我们王家早与你姑姑和表哥绑在一条船上,退一步就是大家一起死!」 王仲钰望着他爹,目光有平日里少有的严肃,「爹,我们王家本是江南大族,世代书香,不缺拥立新君的富贵,谁当皇帝那是他们萧家的事……」 「住嘴,你给我住嘴!反了,反了,都是我平日里纵得你!今天我非要教训教训你!」王丞相气得抄起手边的茶碗砸向王仲钰,茶碗在后者脚边落地碎了,茶水溅湿了他脚上的青色软靴。 胡氏见状立即就掉眼泪了,「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快别再惹你爹生气了!」 王仲钰反而笑了,「我说什么都是惹爹生气,可爹整天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家的子孙后代,如今哥哥没了,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了,我只想说一句,我并不想当官,只想携一人隐居山水,几亩田就能过活,真的不需要我爹赌上全家去博什么滔天的富贵……」 胡氏听到这里便不顾形象地抱住王仲钰嚎啕大哭了,边哭边道:「老爷啊,是不是家里撞克了什么?孩子一个两个都魔障了!明儿快请了云道长来府里瞧瞧,我快五十的人了,若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这不是要我的命嘛!」 王希媛得知她哥哥这次还真帮她说话了,也是很意外,便萌生了一个想法,当晚便结束了绝食,开始喝粥了。到了第二天晚上,王希媛算是有了些气力,便由丫鬟扶着,去了王仲钰住的知秋院子。王仲钰正坐在桌前发呆,连他大爱的写话本的事业都进行不下去了。听丫鬟传话说二小姐来,将墨汁都要干涸了的羊毫笔放在了笔架上,等着王希媛进门。 王希媛因喝了一天粥,脸色也恢復了几分,进门便打发跟着的丫鬟青儿出去等着,一副有大事要商议的样子。 「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你这事,我能帮的委实有限。」王仲钰向后一仰,抬头望着站着的王希媛。 王希媛也不是扭捏的人,咬咬牙便鼓足勇气说道:「哥,我想离开这里!」 王仲钰一皱眉道:「离开这里?什么意思?你离了去哪?」 这话到把王希媛问住了,她确实没想过离了家去哪,略一思索才说道:「我手里有银票,也有珠宝首饰,总不至于饿死,将来……」 王仲钰冷笑道:「将来怎样?进五皇子府里当妾?」 王希媛听了这话便恼了,「你!你是我亲哥哥,怎么说这样的话?让你妹妹去给人家做妾!」 王仲钰也语气不善地回道:「自古『奔为妾』,私奔是做不了正妻的,你自己离了家里,还要跑去五皇子府上自荐枕席,自然只能做妾!我还说冤了你不成?」 王希媛气得怒目圆睁,可想到自己是来求人帮忙的,便勉强又忍了下来,深吸了口气忽然就跪下了,「哥,我求你了,我只想你带我出府去,让我见五皇子一面,若是他真对我无意,我便死了心,也省的父母整日为我悬心。」 原来是要自己协助她离家出走,王仲钰自然知道王希媛一个女子流落在外面万般不妥,父母也不会任这样的事情发生。只是王希媛如今铁了心的每日一闹,终究不是办法,再者若五皇子真的对她有意,两人若是两情相悦,却因为父亲那些争权夺利的心思而被拆散,也委实可怜。他能生了这同情之心,多半掺杂着一些对自己那无望心思的怜悯,以及对父亲一心襄助二皇子夺嫡的反感,便决定要帮王希媛一次。 于是第二天,王仲钰去国子监上学的时候,王希媛换上了小厮的衣服,顺利混上了他的马车。兄妹俩虽合谋此事,但终究脾气秉性不合,一路上也无甚话可说,各自怀着心事到了国子监。王仲钰便吩咐王希媛与随喜在一间小厮长随休息的厢房里等着,待到中午找机会与五皇子「巧遇」。 王仲钰神情恍惚地来看他那个为了五皇子寻死觅活的王希媛。这事若是搁在以往,他或者会嘲笑数落这个妹子。虽是一母同胞,可他自小就不是很待见这个妹子,确切的说是无视并偶尔轻视她。 不被哥哥待见,王希媛也心里有数。所以当丫鬟禀报说二爷来看望姑娘时,王希媛用仅剩的力气砸了一个青瓷汤碗,表示她不见的决心。 一双青色软靴步入房内,停在那碎了的青瓷汤碗旁边,王希媛抬头望去,见王仲钰不似以往那般的春风得意或是万事不走心的洒脱模样,而是神情低落,连平素的那点机灵劲都没有了。 难道他还真是为了自己忧心了?这个念头只闪了一下,王希媛就断然否定了。「你来干嘛?来瞧我的热闹?」 王仲钰表情平静,「是你们两情相悦还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儿?」 王希媛怒了,一个两个三个都问这个问题,你们都是来羞辱我的吗?她不想再回答令自己难堪,大喊道:「你出去,出去!你们都帮不了我,都是来叫我死心的!我便告诉你们,我只有死了才会死心,让我死吧!」 王仲钰既不生气也不同情,凉凉地问:「你怎知我就不是想帮你?」 说得王希媛一时愣住了。 王仲钰这次还真没骗她,从她院子里出来,便去了父母的正院。 王丞相正为女儿的事心焦,平素山崩地裂都能稳立朝堂之上舌战群臣的人物如今一时半刻都坐不住,在房里踱来踱去地嘆气。胡氏便在一旁抹着眼泪哭。 便是在这时,王仲钰来请安了。两人便都燃起一丝希望。 结果王仲钰恭恭敬敬地给父母亲行了礼。这便有些不对了,平素里这个儿子哪有这么沉稳守礼?再瞧他脸色,全无平日里的飞扬,到有几分暮气沉沉,比他妹子的生无可恋也好不了多少。 儿女都是胡氏的心头肉,她便立即上前几步揽过儿子细打量,「儿啊,你这脸色怎么这么不好?你妹子可还听你劝?别是你俩又拌嘴了吧?」 王丞相也关心这个,跟着追问道:「希媛可好些了?那五皇子不是良配,趁着还没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赶紧让她死心!」 王仲钰却完全平日里的随机应变,只徐徐说道:「爹,希媛只是个姑娘家,看中个家世模样都般配的男子,为何不能成全她呢?您平时不都说,就盼着儿女都能顺心如意吗?」 王丞相怒道:「平时我都是怎么教你的?说出这样的话你煳涂了吗?希媛嫁了五皇子,就是死路一条!」 王仲钰表情平淡无波,「我看也未必吧?若是爹能放弃了权势,告老还乡,我们家不再参与朝局……」 王丞相吹鬍子瞪眼地看着自己仅剩的一个儿子,末了才怒吼道:「那是我说放弃便能放弃的吗?你当我们王家如今有退路吗?我们王家早与你姑姑和表哥绑在一条船上,退一步就是大家一起死!」 王仲钰望着他爹,目光有平日里少有的严肃,「爹,我们王家本是江南大族,世代书香,不缺拥立新君的富贵,谁当皇帝那是他们萧家的事……」 「住嘴,你给我住嘴!反了,反了,都是我平日里纵得你!今天我非要教训教训你!」王丞相气得抄起手边的茶碗砸向王仲钰,茶碗在后者脚边落地碎了,茶水溅湿了他脚上的青色软靴。 胡氏见状立即就掉眼泪了,「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快别再惹你爹生气了!」 王仲钰反而笑了,「我说什么都是惹爹生气,可爹整天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家的子孙后代,如今哥哥没了,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了,我只想说一句,我并不想当官,只想携一人隐居山水,几亩田就能过活,真的不需要我爹赌上全家去博什么滔天的富贵……」 胡氏听到这里便不顾形象地抱住王仲钰嚎啕大哭了,边哭边道:「老爷啊,是不是家里撞克了什么?孩子一个两个都魔障了!明儿快请了云道长来府里瞧瞧,我快五十的人了,若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这不是要我的命嘛!」 王希媛得知她哥哥这次还真帮她说话了,也是很意外,便萌生了一个想法,当晚便结束了绝食,开始喝粥了。到了第二天晚上,王希媛算是有了些气力,便由丫鬟扶着,去了王仲钰住的知秋院子。王仲钰正坐在桌前发呆,连他大爱的写话本的事业都进行不下去了。听丫鬟传话说二小姐来,将墨汁都要干涸了的羊毫笔放在了笔架上,等着王希媛进门。 王希媛因喝了一天粥,脸色也恢復了几分,进门便打发跟着的丫鬟青儿出去等着,一副有大事要商议的样子。 「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你这事,我能帮的委实有限。」王仲钰向后一仰,抬头望着站着的王希媛。 王希媛也不是扭捏的人,咬咬牙便鼓足勇气说道:「哥,我想离开这里!」 王仲钰一皱眉道:「离开这里?什么意思?你离了去哪?」 这话到把王希媛问住了,她确实没想过离了家去哪,略一思索才说道:「我手里有银票,也有珠宝首饰,总不至于饿死,将来……」 王仲钰冷笑道:「将来怎样?进五皇子府里当妾?」 王希媛听了这话便恼了,「你!你是我亲哥哥,怎么说这样的话?让你妹妹去给人家做妾!」 王仲钰也语气不善地回道:「自古『奔为妾』,私奔是做不了正妻的,你自己离了家里,还要跑去五皇子府上自荐枕席,自然只能做妾!我还说冤了你不成?」 王希媛气得怒目圆睁,可想到自己是来求人帮忙的,便勉强又忍了下来,深吸了口气忽然就跪下了,「哥,我求你了,我只想你带我出府去,让我见五皇子一面,若是他真对我无意,我便死了心,也省的父母整日为我悬心。」 原来是要自己协助她离家出走,王仲钰自然知道王希媛一个女子流落在外面万般不妥,父母也不会任这样的事情发生。只是王希媛如今铁了心的每日一闹,终究不是办法,再者若五皇子真的对她有意,两人若是两情相悦,却因为父亲那些争权夺利的心思而被拆散,也委实可怜。他能生了这同情之心,多半掺杂着一些对自己那无望心思的怜悯,以及对父亲一心襄助二皇子夺嫡的反感,便决定要帮王希媛一次。 于是第二天,王仲钰去国子监上学的时候,王希媛换上了小厮的衣服,顺利混上了他的马车。兄妹俩虽合谋此事,但终究脾气秉性不合,一路上也无甚话可说,各自怀着心事到了国子监。王仲钰便吩咐王希媛与随喜在一间小厮长随休息的厢房里等着,待到中午找机会与五皇子「巧遇」。 第32章 韩家子无心搅局 韩十一最近日子过得也不好。眼见着去秦家送纳彩礼的日子快到了,一想着要娶个「媳妇儿」回来,她就没法高兴,觉得自己这辈子估计都要在骗人中度过了。有了正房夫人,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抱回一个孩子来,当做外室养的寄在主母名下,悉心培养他做下一代的韩家军接班人。想到这里,韩十一不仅有些唉声嘆气,她的愿望是游山玩水吃遍天下美食,这愿望对于她来说委实有点奢求。 于是韩十一打算利用眼前有限的自由时光,尽量实现理想,比如说吃点好的! 听说江南美食与北境大有不同,又听闻周学章家就在南边,韩十一便主动提出陪同周学章回老家一趟,总归以周的君子风范,她也担心他对付不来极品亲戚。 主意已定,她便把这事说得如何难于解决,而自己又是多么大义凛然地要帮周学章。说得周学章委实感激了一番,主动向五皇子提出请世子陪同他一起还乡。 五皇子每天用午膳是在单独的院子里,这院子与众监生用膳的院子隔着一个园子。这园子是沿着从国子监院内流过的溪流建的,狭长曲折,山石流水兜兜转转,景致还不错。 这天中午韩十一吃过午膳,便独自揣了一本《地理志》到了园子里,她瞄到了一处景致不错的假山,假山顶上有一处平滑的石台,躺在石台上晒着五月的暖阳,委实是不错的享受。 待到韩十一爬上假山,像往常一样翻出《地理志》来,想要继续看「东山尝出妖怪,惯迷书生」那一段,却听到假山那边有人说话,听声音似是个年轻女子。 这国子监使唤的人都是书童小厮,再就是厨房里有些帮厨的老妈妈,绝无丫鬟出没,这年轻女子是何人?韩十一好奇心起,趴在假山上悄悄探出头去看,却见王仲钰带着个小厮沿着小径走来,那小厮苗条秀丽,只微低着头,以韩十一所在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脸。 此时那「小厮」又说道:「我知道了,若是他拒绝了我,我便从此熄了心!」 王仲钰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听声音这「小厮」便是刚才说话的女子,声音还有些耳熟,韩十一略一回忆,便想起这是王仲钰那个京城独一份儿的刁蛮妹子王希媛啊!她扮成个小厮来国子监作甚?难道是来找自己报仇的?听着那话里的意思,又不像,难道是来找自己「表白」?此事太过惊悚! 此时,兄妹两人就在假山旁边停住脚步,王仲钰指了小径的岔路口说道:「他每日用过午膳便从这里回国子班东厢,你便从这里等他吧。你一个女子,却要怎么开口呢?」 王希媛咬着唇表情懊恼,只说道:「这便不用你管!」 王仲钰冷笑道:「也不知你哪里像我的妹子,倒追个男人还用这么粗劣的手段,我若是他,也必看不中你。」 这话说的好犀利,连假山上的韩十一都被震住了。更另她震惊的是,每日用过午膳自小径沿着园子回国子监东厢的人,那不是五皇子嘛!这王希媛看上的人是五皇子那个面瘫!这什么眼光?也是,霸王女看中个面瘫男,也算绝配!只不知那面瘫男心里是怎么想的?好值得期待的一场戏,韩十一翘首以待等着看热闹。 王仲钰貌似就没她这好心情,不等王希媛发怒,便沿着来时的小径离开了,只留王希媛独自站在假山下面,瞧着便有些忐忑不安。 韩十一等得比王希媛还着急,心里嘀咕五皇子今天午膳难道加菜了?怎么还没吃完回来? 五皇子午膳的确是加菜了,还是皇上钦赐的菜品。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后宫,王皇后听完小太监的传话,脸色越来越冷,别人不知皇上何意,她却是明了的,那人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他心里还惦记着她!惦记着二十五年前的今日,是他与楚氏大婚的日子! 五皇子自然也心里明了,只是脸色却丝毫不显,默默地用过午膳,便如往常一样回国子监东厢温书。经过小花园时,远远便发现韩十一正趴在假山顶上,歪着脑袋往这边瞧。他心里便有一丝暖意,这人隔三差五的就窝在假山上晒太阳,而这是他每日必经的小路,这只是巧合?还是有意? 于是当王希媛见到五皇子迎面走过来时,感觉他在午后的阳光照应下,便没有平素那么冷漠。她迎过来,抬头望着五皇子,对上他那双深湛地眼眸,竟一时把刚才想好的话全都忘了。 五皇子见一个小厮状似有意地挡住了自己的去路,便停住了脚步,新亭尽职地上前一步,颇为紧张地防备着这小厮是刺客假扮。 不过五皇子很快认出了王希媛,到不是对她有什么特殊印象,而是他本就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过目不忘。对于见过一次的人,也能准确记住。于是他低垂眼帘,示意新亭清道。 新亭是跟了五皇子多少年的人了,自然一个眼神他就明白主子的意思,而且他也不像寄野那样对女人还有点子怜香惜玉的心思,他的冷面刻板跟他主子五皇子相得益彰,立时上前赶人,也没动用什么语言,伸手就敏捷地把王希媛给拽到一边去,确切地说是拽起来甩到一边去了。对于敢挡他家主子路的下人,他觉得这已经算很轻的处置了。 王希媛完全没防备被扔到路旁,跌倒在地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状况,似乎有点不置信自己的处境,毕竟高高在上的王二小姐从来没被人这么丢开过。立时柳眉倒竖喊道:「放肆,你敢对我动手?」 新亭心里琢磨着我怎么就不能对你动手了?但是他犯不着说出来,看都没看王希媛一眼。 五皇子也眼风都没扫王二小姐一眼便继续向前走了,心里一时琢磨不出王丞相这个千金要搞什么鬼?王丞相可知道?是有什么预谋?虽然猜不透,脸上却一丝不显,淡定地像往常一样准备回国子监东厢。 「五皇子殿下!」王希媛向着五皇子的背影高声喊道。 五皇子停住脚步,徐徐地回过头来,望着还在地上坐着的王希媛。王希媛这时连忙爬起来,几步奔到了五皇子面前,却又被新亭拦住,她眼神犀利地扫了新亭一眼,不过很遗憾没吓住新亭,便只得在距离五皇子两步远的地方站住了。 王希媛是有些紧张的,一瞬间想起幼时遭到五皇子斥责便是因为无礼,此时便连忙端庄地屈膝福了一礼,「殿下金安。」 五皇子还是没想出这女子搞什么名堂,以不变应万变地站在那里,只当面前的是个普通小厮。 王希媛见五皇子始终不理睬自己,刚平復一点的心绪便又有些慌了,磕磕巴巴地说道:「民女……民女……」 不料五皇子忽然冷冷道:「既是民女,就该知国子监乃男子读书之所,你乔装进来,有违祖制,还不速速离去!」说完,便转身要走。 王希媛断不想失去这个机会,跑上前去要拽住五皇子的袖子,又被「尽职而多事」的新亭给拽住,一用力便又要将人给丢出去。忽听假山上一人着急喊道:「新亭,手下留情!」 三人一起抬头看去,却见韩十一趴在假山顶上,正低头瞧着他们,此时便不再藏着,爬起来从假山侧面几步跳了下来。 王希媛表白屡屡受阻,本就一肚子火气,此时见自己大对手韩十一把刚才的一幕全都看去了,更是觉得羞愤恼怒,上前怒喝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你!」 「我我,我怎么?我好端端的在上面读书来着,王二小姐,你放心,刚才你们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到!」韩十一一脸信誓旦旦地扯谎。 可惜王二小姐跺脚不信:「鬼才信你!」 于是韩十一一摊手,「那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了。」 韩十一这话表明了全听到了,王希媛更加气恼,只碍于五皇子在一旁,她又顾忌着自己的形象,否则此时便要动手打人了。 韩十一三两步奔到五皇子身边,又伸手把新亭给拨到一边,才神秘兮兮地凑近五皇子耳边低声说道:「她是来表白的!这女娃娃看上你了!要招了你做王家的女婿!你对人家客气点!」说完,便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五皇子的面瘫脸忽然如被东风吹过的湖面一般起了波澜,嘴角浮现一丝意味不明地笑意,转过头来,鼻子几乎撞到韩十一的鼻尖,问道:「表白?」 韩十一连忙后退半步,避开五皇子的鼻子,五月的暖阳打在五皇子古铜色的皮肤上,使他看起来朝气而阳光。韩十一觉得距离还是太近了,又后退了一步,才皱眉说道:「对,瞧着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嘛?」 「难道我应该哭吗?」 五皇子再次扬起唇角,脸上的笑意倒映在王希媛眼里简直有了些颠倒众生的味道,只是这人只瞧着那个万恶的韩十一,根本没扫她一个眼风。 韩十一此刻觉得她也有点错估 形势了,五皇子没准还真的很想当王丞相的女婿,兴许还做着把王丞相拉到自己一派的春秋大梦呢!只是自己要不要点醒他呢?这是不是有点多事?于是她瞧着五皇子,一眼,两眼,然后她摆出了擅长的猥琐表情,龇牙笑道:「遇到这种事傻子才会哭,瞧着殿下也不傻,我不过是来提个醒,担心殿下不知情错过了好姻缘,你们聊着,我还要回去温书,最近我觉得读书委实是件好事,每天不多读几本,山珍海味嚼着都没味道……」 韩十一就一路胡诌着给自己寻了条退路,一阵风一样地闪了。 接着五皇子脸上诡异地笑容就如遭霜雪打过一般忽然不见了,冷冷地扫了王希媛一眼,没有说任何话就也转身走了,留下一个清高孤傲的背影。 于是王希媛酝酿的表白还没出世就夭折了。 五皇子大步经过韩十一身边时,轻轻说了句:「有的时候,我真想掐死你,一了百了。」说完脚步也没停,大步走开。 韩十一心慌慌,不好,这人终于动了杀机了!于是三两步追上去,拿出讨好她爹的看家底功夫来,无限虔诚信誓旦旦道:「殿下,我隔三差五就在那假山上看书,星星月亮太阳可以作证,我绝不是故意要破坏你这场桃花运,要不我请客,红鸾阁还是绣春楼?头牌姑娘全都叫来……」 整个下午五皇子也没理会韩十一。韩十一到是试着修好,瞄了五皇子好几次,也没收到和解的信号,只得趴在桌子上补觉到酉时,快散学的时候才转醒。五皇子这次也没唤她收书,自己头也不回地孤傲地走了。韩十一也有了点怨气,心说我爹说了,我进京不是看谁脸色来的,你不待见我,我还不想跟你混呢,看好小爷我的人多了去了。于是心情又转好了,此时沈成隽来邀她过府上一起吃晚饭,便欣然应约了,好歹去跟沈老太君商量商量去秦家纳彩的事。 第33章 青丝乱乱谁心神 此时韩十一还不知道,午间表白不成的王希媛大小姐已经把失败的责任全部算在了她身上,此时正手执了鞭子站在国子监大门外等着她自投罗网。 于是等到她和沈成隽相携从国子监出来,便被横眉竖目的王二小姐给拦住了。 韩十一对王希媛这个痴情女如今也有几分同情,明知跟五皇子没可能,还敢来表白,这是多大的勇气啊,于是便赔了笑脸上前解释,还弯腰长揖到地行了一礼,「王二小姐,小生绝对不是故意破坏你姻缘!」 王希媛咬着一口小银牙恶狠狠说道:「我到底和你有什么仇?你三番五次羞辱我!」 「哎呀,你误会了!我这次真是好意,二小姐啊,你听我说,我琢磨着这倒追男人的事需要先知己知彼,你先期调查不够,手里资料不全,这是导致失败的主要原因,不然以你的美貌与家世,必能如愿拿下五皇子,你俩郎才女貌……」 「你滚!」 「要想滚至少得长得像廖吉昌那么圆,我这么沈腰潘鬓的美男子,如何能滚得?」韩十一觉得自己没说谎,自己就算男装,也绝对是美男,心里琢磨着史书上说的潘安何晏一类的美男子或许也是女扮男装也说不定。思路正飘着,就毫无预警地被凌空甩了一鞭子。 王希媛这鞭子也是练出来的,甩人极有准头。韩十一感觉到鞭子所带的劲风袭来,不着痕迹地微微一偏头,虽然躲过了被抽花脸的悲剧,但束髮的玉簪子却被击碎了,一头青丝瞬间倾泻下来。 韩十一心说这下子纨绔戏演过了,长发披散难保不被人怀疑有妇人之姿,只是情急之下不知如何应对。却见一件玄色暗绣云纹的外衣兜头罩了下来,遮住了她披头散髮的乱象。 「披头散髮,成何体统!」五皇子冷冷的声音响起,韩十一此时却觉得分外亲切。心说多谢殿下好面子,多谢殿下觉得我这个伴读丢人!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接着便觉有人拦腰将她捞起来,一甩手扔进了马车里。韩十一跌坐在铺了软垫的车板上,头上还罩着五皇子的外衣,另一个问题浮出水面,若此时把遮着头髮的外衣取下来,被五皇子看到长发披散的样子,也难保不被他怀疑。 韩十一还没拿定主意,就觉眼前一亮,五皇子已经自己把外衣给拿回去了,此时正重新披在身上,随手扔给她一枚紫金髮簪,「赶紧把头髮弄好!」 韩十一此时觉得没有比这根髮簪更宝贵的东西了,一脸谄媚地接过髮簪,也没时间说几句恭维感谢地话,连忙转过头去把头髮胡乱地束了起来。再回头时,见五皇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平时深不见底的眸子黑亮黑亮的,意味不明,见她看过来,忽然伸手将她鬓边散落的髮丝给挽到了耳边。 两人几乎同时察觉氛围有些不对,忽然各自转过头去。然而尴尬却还在,韩十一小心肝跳得噗通噗通的,「我们英明神武地五皇子,你不会是个断袖吧?」 韩十一混迹纨绔界十几年,就是没研究过怎么跟断袖好好相处!北境曾经也有一位传闻喜好小倌儿的官宦子弟,那人还爱唱个曲儿,爱反串旦角,涂脂抹粉地上台哼哼呀呀,没少被韩十一嘲笑。只不知五皇子的癖好是什么,瞧他的模样剑眉星目,扮成旦角也未见得好看吧? 韩十一赶紧拽回了自己天马行空的思路,得解决眼前的问题,见五皇子已经恢復了常态,倚靠着板壁坐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摆出标准的面瘫表情。便讪讪笑道:「微臣多谢殿下援手,也不知那王丞相是怎么教女儿的,如此刁蛮,还好殿下慧眼瞧不上她……」 「你除了她就没有别的事情说了吗?」听语气五皇子貌似比自己还不待见王希媛。 韩十一便放松下来,「那么……微臣想问问殿下,我陪同周兄一同回乡的事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五皇子眼帘微垂,不知道是在瞧着什么,缓缓说道:「去吧。」 韩十一松了口气,心里豁然开朗,便连忙对上司淋漓尽致地表达了感激之情,「殿下放心,江南美食天下闻名,我必给您老人家带回来,您放心,在吃方面我还是有些天赋,必不会让你失望的!」 五皇子忽然抬眸看着韩十一,目光深潭一般,「我就等着你不让我失望的一天。」 韩十一觉得这话意味不明,眨巴眨巴杏眼,与五皇子拉开一段距离,靠着另一侧板壁坐了,含煳回道:「微臣尽力吧。」 五皇子瞧着韩十一垂眸时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刷得人心里痒痒的。却不知她此时心里所想的却是,五皇子不仅是个断袖,还很可能喜欢我这个类型的「男人」!此事委实惊悚! 韩十一就这么被五皇子给带上马车走了,还呆站在国子监门前的王希媛并沈成隽都愣住了。王希媛再一次在心上人面前暴露了彪悍本色,十分懊恼,这笔帐必须还是记在韩十一头上。 路过的廖吉昌认得王希媛,早在她围堵韩十一的时候便颠着一身肥肉跑去给王仲钰报信。王仲钰赶来时,王希媛余怒未消,对她哥哥大声喊道:「哥,那个韩十一长的男不男女不女,妖孽一般,应该将他逐出国子监,免得带坏殿下!」 王仲钰心说五皇子对你一丝一毫的心意都没有,你还管人家学坏不学坏,自己这个妹子出生的时候把脑子丢在娘的肚子里了吧?本不愿再理她,又担心她再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来,只得招唿她上车,一起回府,为防备她不肯回去,还忍着怒气徐徐安慰了几句,让她塌下心来,慢慢再想办法。 韩十一跟了五皇子回府去,到了晚饭摆上桌时,才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沈成隽邀她到府里谈纳彩之事,已经报备了沈老太君,怕是那边也已为她备下了晚饭了! 沈老太君是韩家出去的老姑奶奶,那脾气火爆当年也是京城闻名的,韩十一可不敢捋虎鬚,依依不捨地又瞧了眼桌上,今日全都是她爱吃的菜色,狠狠心还是站了起来,向上座的五皇子告罪道:「微臣忘了已应过姑祖母,今晚要去她家府上用膳,商议去秦家纳彩之事,此时已是晚了,再不敢耽误,向殿下告罪,我这就得去了。」 五皇子低垂着眼帘遮住眼底的一丝失望,淡淡说道:「那就去吧,我让新亭送你。」 新亭是五皇子身边第一侍卫,韩十一可不想使唤这位大爷,忙回绝道:「不用不用,我有金子银子陪着即可!」金子银子今早就遵照她家世子旨意,大大方方来了五皇子府,到也没受到什么阻拦,里里外外一顿忙活就在韩十一平常留宿的明远殿西厢安置下了,发誓从此韩十一到哪,她们就到哪,此时自然也不例外。 于是韩十一带了金子银子连忙赶去沈府,沈老太君正处在发脾气的边缘,见韩十一急匆匆赶来,进门就跪下请安,还带着一脑门的薄汗,便立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她娘家韩家到了这一辈就韩十一一根独苗,她也是从心底疼着的,还连声责怪为何赶得这么急,出了汗着凉了可不好,催她去换件衣服再过来。 换衣服韩十一自然是不肯的,慷慨激昂地推说道:「我们韩家的男儿是要上战场保家卫国的,一点点汗水怕什么?断不会着凉的,请姑祖母放心!」 这话更博了沈老太君的喜爱,拉她在身边坐了,便让底下人传饭。 沈家家风持重,儿孙们也多是守礼的,沈老太君虽然疼爱孙子孙女,却威仪甚重,孩子们在她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从来没有像韩十一这样油嘴滑舌惯会讨老人家欢心的,来京城虽日子不久,对付起沈老太君来却很有一套。一顿饭吃完,沈老太君已经把她去秦家纳彩的大小适宜全都敲定,分派给了儿子和孙子们去操办,不用韩十一费一点心。韩十一更是卖乖讨巧地哄着老人家,却见沈老太君抬头看她时,盯着她头上的髮簪愣了一会儿。便伸手摸了髮簪,笑问道:「姑祖母觉得这髮簪如何?」 沈老太君便嘆了口气,说道:「这髮簪是齐王殿下的吧?他到是真的有几分看重你。」五皇子周岁时便受封齐王。 「姑祖母识得这髮簪?有何宝贝之处?这种簪子上宝石翡翠珊瑚一概全无,五皇子府里应该随便能挑出一盒子来,孙儿瞧不出有什么门道。」韩十一抬手摸摸髮髻上的簪子,冰凉的触感。 沈老太君白了她一眼,嗔道:「你这孩子,也不知道你爹怎么教你的,怎么单爱珠光宝气的东西,我瞧着你平日里那身妆扮就有些过了。这簪子瞧着普通,却是稀世之珍!」 韩十一是惯会奉承人的,此时便十分好奇地催促沈老太君继续讲:「姑祖母见多识广,快给孙儿讲讲!」 连一旁「食不语」的沈成隽也好奇地放下筷子,等着听簪子的来歷。 「这簪子外面瞧着是紫金簪,其实却是千年玄铁打造,比金刚石还坚硬些,里面还设有 机关,能释放细如牛毛的金针,是防身的利器。这千年玄铁本是那孩子用了半年时间从极北之地寻来的,只可惜回来时,楚大小姐已经嫁了当时的襄王为妃……」 「楚大小姐?您是说元皇后?」八卦什么的最有意思了,何况是神仙一样存在的元皇后楚氏的八卦。 沈来太君仍是看着那根簪子,韩十一忙招唿金子取一根髮簪来,帮她换下了那根紫金玄铁髮簪,恭恭敬敬递到沈老太君手里。 沈老太君看着簪子的目光伤感惋惜,却不肯再多讲了,良久才嘆道:「你只知道这簪子是元皇后留给齐王殿下的东西,他肯给你,便是很看重你了。只我们韩家祖训是不参与储君之争,以后你行事,要多过过脑子,三思而后行了。」 第34章 红颜误误谁多情 韩十一把去秦家纳彩的琐碎事都交託给了沈家人,便一心一意开始筹划如何帮周学章洗脱掉不孝的名声,觉得此事不能耽误,准备了两天便与周学章相携启程,出发去他老家嘉兴。 韩十一生长在北地,周学章老家在南面。韩十一直把这次任务当成了游山玩水来安排,打算与周学章坐了马车悠闲前往。只是毕竟要避人耳目,没像她往常高调的作风,只选了普通百姓的青油布篷车,两人便悄悄出了城。只她想低调却没那么容易,刚出了城门,金子银子便都换了一身小厮的衣服追了上来,两人也没骑马,也驾了一副自以为低调的马车。 眼看着两个人变成了四个人,一驾车变成两驾车,韩十一感觉有些无奈。偏更让她无奈的还在后头,那金子银子驾来的马车里还端坐着芸娘。原来芸娘听说世子要出京,便要跟着来沿途伺候,如今她名义上是韩十一的外室,于是两个名义上的通房丫头金子银子便不好十分拦她,三个女人就结伴追来了。 韩十一捋着光洁的下巴思索眼前的状况,这三个女人虽自以为低调跟来,然而这京城到处是王丞相的眼线,她们的行踪这会儿恐怕已经报到王丞相跟前了。于是这样也只好再次「将计就计」,不如就高调地陪同周学章返乡吧。 想通了这一环节,韩十一表面上却仍做出躲躲藏藏掩饰行踪又没掩饰太好的样子,沿途打尖住店却都没亏了自己,住最好的客栈点最贵的酒菜,权当携眷出游。反正她顶着个纨绔无能的名头,这等想藏又藏不住的表现正适合他,堪称完美。 自出了京城后韩十一便有些兴奋,越往南越觉得景致当真与北地不同,便是看到在田间劳作的布衣百姓,她也要多看几眼。周学章不知她心里是好奇,只当她是体察民情,关心百姓,反而对她又生了几分敬佩之心。一行人游荡几天,到了嘉兴附近周学章的老家周家村。 周家村是个大村子,有几百户人家,一半以上姓周,都是同族。如今的族长周务衡论辈分是周学章的族伯父。周学章先回家见了养母唐氏。唐氏虽瘸了一条腿,医治后如今也能做一些简单的家务,见儿子带了国子监的同窗好友回来,高兴的直擦眼泪,拖着瘸腿就要去准备饭菜。周学章就连忙卷了袖子到院子里的厨房帮忙。 这周家虽落败,但院子还算齐整,坐北朝南三间一明两暗的正房,左右各有三间厢房,只是房子看着年头久了,外观破旧。韩十一和她的一众女家眷们占了东边三间厢房,进到房里才发现房子虽久没人住,但收拾打扫的还算干净,可见唐氏虽腿脚不便却是个勤快的主妇。两个「通房丫头」加一个侍妾立即进入角色,整理行李铺床打水,接着便抢着要伺候韩十一沐浴。韩十一当然不能让芸娘发现她的秘密,于是这个时候金子银子便又立即开演彪悍通房的角色,挤兑了芸娘几句,才把伺候韩十一洗澡的活儿抢到手。韩十一一边洗澡还一边担心芸娘受不住,结果换好衣服出来便发现芸娘正低眉顺眼地从厨房里端了亲手做的点心出来,要伺候韩十一吃点心。 这个韩十一便不能再拒绝,只是见芸娘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顿时又食慾全无,勉强把手里剩下的半块点心吞下去,便想要找藉口遁走。偏这时听到门外有人喊:「这里是监生周学章家里吗?」听声音像是五皇子的侍卫寄野。韩十一嗖地从房里沖了出去,迎面正遇到新亭和寄野左右护卫着一人进了院子,那人暗色的锦衣,只做普通富贵行商打扮,正是五皇子陈延易嘛。 韩十一杏眼一眯笑道:「五公子,好巧!在这里又遇到您老人家了!」 那韩十一见到自己便眯眼笑了,五皇子虽面上仍是纹丝不动,心里却一暖,上下打量韩十一,见她气色颇好,想是一路上玩得甚是惬意,点头说了句,「叫五爷。」 韩十一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还待要继续「寒暄」,却见周学章两手上的面粉还没擦干净就从厨房奔了出来,因不是在国子监内,他便要对五皇子行朝礼跪拜,还好新亭先一步拦住了他,低声嘱咐:「我们爷这次是微服出京……」 周学章听了这话,大礼便当即收住了,只拱手道:「不知道萧公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快请快请!」便把五皇子请到堂屋里去了。 韩十一跟在最后,还在乐呵呵追问:「你们怎么鬼鬼祟祟地就来了?早说出来大家也好搭个伴儿,路上岂不是热闹……」 五皇子听了这话,脚步没停,低声说道:「娇妾美婢伺候着,你这一路还不够热闹?」 韩十一听着五皇子这语气里似乎有点子不忿,却也不介意,笑得分外得意:「五爷啊,人生几十年,要抓紧每分每秒及时行乐,不能像您这样整天板着脸……」 两人说着便已进了堂屋,五皇子不等人让便自动在主位坐下了,转头看过来,见韩十一也不等人让便已在他的左手边落座。 韩十一见跟着进来的周学章还等着「赐座」,便对他招招手指了对面的椅子给他:「这是在你家,他又是微服出来,你不必如此拘礼吧。」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五皇子,摇了摇头,「爷您这没有七情六慾的日子过得有些太寡淡了,再淡这么一点点,大约就能成仙了,您老人家成仙不要紧,我们这些人怕也不是都想跟着飞升的……」 五皇子眉毛一挑反问:「你们飞升?」 韩十一表情有几分沉重地点点头:「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我们怕是比鸡犬还贵重几分,断没有不跟着成仙的道理,只神仙要断了七情六慾,那日子过得想想就没滋味……」 五皇子盯着韩十一的眼光便冷了几分:「难道你还有捨不得的情人了?」 韩十一嘆口气道:「我自然不能和您比,五爷一心为国为民,府里的美人都不屑一顾,我是不成的,单是芸儿我便放心不下……」 五皇子闻言喝了口茶,语气貌似没有之前那么冰冷了「原来是那个芸儿啊……」 韩十一听了眼睛到是一亮:「我的眼光一向是不错的,不知五爷觉得芸娘怎样?跟你府里的美人们比,是不是更温柔几分?我瞧着五爷身边也没个知冷暖的人伺候,不如我做个好事,就把芸儿送了五爷……」韩十一一时不忘把芸娘给推出去的大计,说得眉飞色舞,只是对面五皇子的脸色越来越冷,她也不得不收住了话题,重新揣测五皇子的心意,忽然想起了事情的「真相」,五皇子是个断袖啊,他不喜欢女人,不管是王希媛还是府里那些美人,他都不屑一顾,自然也不会待见芸儿,于是看向五皇子的眼光便多了些同情。 五皇子断然没想到韩十一要把「金屋藏娇」的美人送给自己,一时心下便恼了,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当真是窝火的很,眉头微皱便转了话题:「李家与周家情形如何?」 上司开始谈正事,下属自然也不能再胡扯,韩十一有点失望地纠正思路,回道:「我们这也是刚到,五爷您大驾随后就到了。」 周学章觉得韩十一这语气太过不敬,担心五皇子恼了韩十一,便接了话题说道:「韩世子出京前便已先派了人过来,我们进周家村之前听了回报,果然如之前猜测的,李家收了王家的好处,韩世子推测问题就出在这里。」 韩十一见周学章汇报的这么详尽,很有翻白眼的冲动,却只能点点头,装作很诚恳的样子接着说:「我们也只能查到这里,不知五爷有什么线索?」便轻松又把事情推给了五皇子。 五皇子焉能不知韩十一的心思,只对他这滑头也习惯了,便眼神示意身后侍立的新亭寄野代为讲述。 新亭性子沉稳,直言说道:「世子那三位女眷还未出城即被两伙人跟踪,五爷得知消息,便带了我们轻装跟了过来。」 寄野却已忍了韩十一好半天,此时才得了机会开口,便接着说道:「要不是我们五爷一路帮你们把跟来的尾巴扫掉了,你们几个能顺利到这里?早几天就被撂倒挖坑埋了!」 韩十一浑不在意寄野的语气,一抱拳含笑道:「那真要多谢两位,尤其谢过五爷!」语气貌似诚恳的很,然而五皇子如今已对他有几分了解,知她这诚恳是故意演出来的,便低眉端起金子端来的茶盏,微抿了一口,只不理她。 韩十一也不以为意,也笑眯眯地喝茶,顺便还打着不能慢待了五爷的旗号嘱咐金子晚上多烧几个菜。 金子领命下去了,屋子里便一时恢復了安静。众人便又都等着五皇子示下,等了好一会儿,才听他缓缓说道:「明日去李家。」 当晚几人便在周学章家里住下,这到忙坏了唐氏母子,忙着把平日里没人住的西厢房也打扫了,安顿下五皇子和新亭寄野。好在有韩十一的三个女眷帮忙,省了唐氏不少麻烦。周学章此时也由衷贊了一句,韩世子的女眷当真都是贤惠之人,又想着他一个外男不好夸赞别人内眷,便 有些羞赧,忙收住了。不料韩十一心里盼着给芸娘找个人嫁了,这一点蛛丝马迹也不肯放过,又追着周学章想要旁敲侧击问他对芸娘的看法。 于是当周学章不堪其扰地躲回房里,也忍不住向五皇子抱怨,「这韩世子什么都好,只是于女色上看得太重了些。」五皇子正端着碗热茶坐在桌前翻书,听到这话,便被茶水呛到了。于是西厢房传出了五皇子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韩十一彼时已经睡下,听闻便嘀咕道:「这周学章也是忒不会照顾人,殿下都咳成这样的,想是着凉了吧……」 第35章 拿腔作势搭台唱 李家如今算是小富之家,在十几里外的镇子上有一套三进的宅子,又有几个铺子,三个儿子成亲并未分家,都与父母住在一起。如今当家的是周学章的生父李百胜,生母郑氏管着内宅。这些简单的资料是韩十一的先遣队调查得来。 这日李家三个儿子照例吃过早饭就去了各自分管的铺子里。虽这家也使唤着几个粗使的婆子,但差不多的活这婆媳还是亲自动手。于是当一个看门的婆子跑来禀报说周学章登门时,郑氏正带着三个儿媳妇在库房里点货。一听这消息,婆媳四个心思就不一样了。郑氏虽与周学章没什么感情,但好歹是自己亲生,还是有一丝盼着他能回来认祖归宗,但一听说周学章对养母甚孝,坚持要赡养养母,郑氏这本来就不多的母子情分就更淡了,终归她身边还有三个儿子,不缺这一个。而三个儿媳妇则一致的不想周学章这个从小过继给别人家的小叔回来分家产,那铺子可是多一个人分就少一份。于是大儿媳见这情景,便适时地提醒了婆婆:「娘,咱们可是应了京城里的贵人们的,断不能反悔。」 郑氏也知道事至此已是不容她做主,便打发那婆子去传话说不见客。那婆子跑去却又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张帖子。那郑氏斥道:「拿了这劳什子给我做什么?这里又有哪个是识字的?你只说这帖子是谁的?」 这李家的粗使婆子规矩也不大,听了便回说:「太太都不认得字,我又哪里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只递这帖子的小子看着甚是体面,张老爷跟在旁边,点头哈腰的……」 郑氏听到这里便快步往前院走去,那张老爷是镇上第一人,家里有人在京城里当官的,他都要点头哈腰,那自己岂能不出去迎着?边走边详细追问这帖子又和周学章有什么关系。那婆子便说不清楚了,只说周学章是跟着一起来的,同来的还有几个长的好看得不得了的少爷。 那好看的不得了的少爷便是韩十一和她的两个女扮男装的丫鬟金子银子了,此时正坐在前院的待客厅里。那陪同来的张老爷张吉同则站在一旁,满脸堆笑那样子还真有几分点头哈腰。 郑氏一进门还想拿出点主人家的架势,连声吩咐婆子上好茶,却见金子银子根本不理会她,只从随身带着的篮子里取出自带的精緻茶盏和五更鸡,倒了一杯热茶端到韩十一面前。这番做派瞬间便把郑氏给震住了。也不敢再张罗什么,便向韩十一一拜:「民妇不知贵客驾临,赎罪赎罪。」 韩十一微微抬头瞧了眼前的郑氏一眼,毫不掩饰地递了周学章一个眼神,示意他说话,状似自己不屑搭理郑氏。 周学章按之前商量好的,便上前一步对郑氏行礼道:「李夫人,这位便是定国公世子,此次特从京城赶来,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郑氏虽是愚顽妇人,甚至之前都不知道当朝丞相是谁,但却知道定国公韩家。只因韩家三代镇守北境打败了北魏人多次进攻,说书人把定国公三代的事迹都编成故事讲了个遍,她好歹是听过一耳朵的。在她心里定国公那是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人物,今日却到了她家里,于是,她瞬间就腿一软跪下了。 「民妇拜见世子!拜见世子!」不仅跪下了,还迅速开始磕头。 周学章伸了伸手,忍住没有拦她。事先已经与五皇子和韩世子商量好,这李家是要用吓得才能奇效,戏份就要做足。 韩十一坦然受了郑氏的头,微一抬眼,赏了两个字:「免了。」便继续他的高傲做派,不再言语。 那郑氏还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到是那张吉同开口说道:「世子要问你几句话,你当如实相告,若有一点不实,那可是要吃官司的!」 郑氏连连应道:「民妇不敢说谎!不敢!」也不敢抬头看韩十一。 韩十一又抿了口茶水,才缓缓问道:「周学章是你生的?」 郑氏的低着头磕磕巴巴:「是,是……我生的。」 「生了就是为了卖钱?」 郑氏惶恐地摇头:「不是,不是,是当初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为了养活几个大的,只好把这个小的卖了……世子恕罪啊!」说完便哭丧着磕头。 韩十一无所谓地道:「你卖孩子关我什么事?要我恕你什么?那后来家里有饿死的吗?」 郑氏怕惹恼了这世子,便不敢哭了,哽咽声说收就收:「没……没有。」 韩十一放下手中茶盏,「那就是说,卖了周学章,养活了你们一家子?」 郑氏觉得这话这么讲不对,也不敢细想,只好点头:「是,是。」 韩十一挑眉道:「那也就是说周学章养活过你们一家子了?」 郑氏抬头,见韩十一只那么随意地看着她,眼光却明亮到犀利,瞬间低下头去点头道:「是,是是!」 韩十一忽然改了语气,严厉地呵道:「大胆愚妇!周学章既已赡养过你们一家子,你竟还敢举告他不赡养生母!谁给你的胆子?你可知周学章是国子监监生,是在朝廷挂名的,岂是你能诬陷的?你知道诬陷朝廷的人的下场吗?」 郑氏此时才真的嚎啕了:「民妇愚蠢,请世子恕罪啊!都是……都是……前些日子京城里来了人,逼着民妇在一张纸上了按了手印,民妇不识字,实在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啊!」 韩十一冷声道:「你到是推脱的干净,当真只是按了手印?」 郑氏惶恐道:「还……还收了东西,只是那些人放下东西就走,民妇……民妇……」她说不下去,便俯身磕头求饶:「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啊!」 韩十一任由郑氏头磕得咚咚响,再次拿起茶盏来悠闲喝了一口茶。到是旁边的周学章受不住了,站出来拱手行礼道:「郑氏乡野村妇,目不识丁,恐怕是被人欺骗,还请世子从轻发落。」 韩十一等的就是周学章出面说话,便放下茶盏,一挥手道:「既然周监生替你求情,就先起来吧。」 那郑氏在刚才深深的惶恐中忽然被赦了,一时有点摸不到头脑,刚爬了起来,就听韩十一继续说道:「我与周监生是同窗之情,你既对他有一丝生恩,他又大人大量不怨你诬告,我自然给他这个面子。只是你举告监生,惊动了朝廷,此事要想善了,你还得跟我们进京走一趟,在国子监忌酒大人面前澄清事实。」 那郑氏听说要进京,当即就吓得脸再次白了,又跪下嚎哭起来:「民妇错了,民妇罪该万死,求世子饶命啊!」说完又知周学章也是说话有分量的,便又求他「儿啊,是娘错了!我错了啊!」 周学章此时也不好上前搀扶郑氏,怕坏了韩十一的计划。 韩十一到是沉得住气,手指轻敲着桌面慢慢道:「你若不进京,说不准罪及全家,进京澄清事实,又有我和周监生的一丝薄面,到能从轻处罚,一切端看你如何做了。」 那郑氏听了这话,才有些明白了眼前形势,人家世子跑这穷乡僻壤一趟,怕是必要她进京的,便止了哭声,哽咽着应下了,「民妇愿进京认罪……」 李家如今算是小富之家,在十几里外的镇子上有一套三进的宅子,又有几个铺子,三个儿子成亲并未分家,都与父母住在一起。如今当家的是周学章的生父李百胜,生母郑氏管着内宅。这些简单的资料是韩十一的先遣队调查得来。 这日李家三个儿子照例吃过早饭就去了各自分管的铺子里。虽这家也使唤着几个粗使的婆子,但差不多的活这婆媳还是亲自动手。于是当一个看门的婆子跑来禀报说周学章登门时,郑氏正带着三个儿媳妇在库房里点货。一听这消息,婆媳四个心思就不一样了。郑氏虽与周学章没什么感情,但好歹是自己亲生,还是有一丝盼着他能回来认祖归宗,但一听说周学章对养母甚孝,坚持要赡养养母,郑氏这本来就不多的母子情分就更淡了,终归她身边还有三个儿子,不缺这一个。而三个儿媳妇则一致的不想周学章这个从小过继给别人家的小叔回来分家产,那铺子可是多一个人分就少一份。于是大儿媳见这情景,便适时地提醒了婆婆:「娘,咱们可是应了京城里的贵人们的,断不能反悔。」 郑氏也知道事至此已是不容她做主,便打发那婆子去传话说不见客。那婆子跑去却又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张帖子。那郑氏斥道:「拿了这劳什子给我做什么?这里又有哪个是识字的?你只说这帖子是谁的?」 这李家的粗使婆子规矩也不大,听了便回说:「太太都不认得字,我又哪里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只递这帖子的小子看着甚是体面,张老爷跟在旁边,点头哈腰的……」 郑氏听到这里便快步往前院走去,那张老爷是镇上第一人,家里有人在京城里当官的,他都要点头哈腰,那自己岂能不出去迎着?边走边详细追问这帖子又和周学章有什么关系。那婆子便说不清楚了,只说周学章是跟着一起来的,同来的还有几个长的好看得不得了的少爷。 那好看的不得了的少爷便是韩十一和她的两个女扮男装的丫鬟金子银子了,此时正坐在前院的待客厅里。那陪同来的张老爷张吉同则站在一旁,满脸堆笑那样子还真有几分点头哈腰。 郑氏一进门还想拿出点主人家的架势,连声吩咐婆子上好茶,却见金子银子根本不理会她,只从随身带着的篮子里取出自带的精緻茶盏和五更鸡,倒了一杯热茶端到韩十一面前。这番做派瞬间便把郑氏给震住了。也不敢再张罗什么,便向韩十一一拜:「民妇不知贵客驾临,赎罪赎罪。」 韩十一微微抬头瞧了眼前的郑氏一眼,毫不掩饰地递了周学章一个眼神,示意他说话,状似自己不屑搭理郑氏。 周学章按之前商量好的,便上前一步对郑氏行礼道:「李夫人,这位便是定国公世子,此次特从京城赶来,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郑氏虽是愚顽妇人,甚至之前都不知道当朝丞相是谁,但却知道定国公韩家。只因韩家三代镇守北境打败了北魏人多次进攻,说书人把定国公三代的事迹都编成故事讲了个遍,她好歹是听过一耳朵的。在她心里定国公那是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人物,今日却到了她家里,于是,她瞬间就腿一软跪下了。 「民妇拜见世子!拜见世子!」不仅跪下了,还迅速开始磕头。 周学章伸了伸手,忍住没有拦她。事先已经与五皇子和韩世子商量好,这李家是要用吓得才能奇效,戏份就要做足。 韩十一坦然受了郑氏的头,微一抬眼,赏了两个字:「免了。」便继续他的高傲做派,不再言语。 那郑氏还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到是那张吉同开口说道:「世子要问你几句话,你当如实相告,若有一点不实,那可是要吃官司的!」 郑氏连连应道:「民妇不敢说谎!不敢!」也不敢抬头看韩十一。 韩十一又抿了口茶水,才缓缓问道:「周学章是你生的?」 郑氏的低着头磕磕巴巴:「是,是……我生的。」 「生了就是为了卖钱?」 郑氏惶恐地摇头:「不是,不是,是当初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为了养活几个大的,只好把这个小的卖了……世子恕罪啊!」说完便哭丧着磕头。 韩十一无所谓地道:「你卖孩子关我什么事?要我恕你什么?那后来家里有饿死的吗?」 郑氏怕惹恼了这世子,便不敢哭了,哽咽声说收就收:「没……没有。」 韩十一放下手中茶盏,「那就是说,卖了周学章,养活了你们一家子?」 郑氏觉得这话这么讲不对,也不敢细想,只好点头:「是,是。」 韩十一挑眉道:「那也就是说周学章养活过你们一家子了?」 郑氏抬头,见韩十一只那么随意地看着她,眼光却明亮到犀利,瞬间低下头去点头道:「是,是是!」 韩十一忽然改了语气,严厉地呵道:「大胆愚妇!周学章既已赡养过你们一家子,你竟还敢举告他不赡养生母!谁给你的胆子?你可知周学章是国子监监生,是在朝廷挂名的,岂是你能诬陷的?你知道诬陷朝廷的人的下场吗?」 郑氏此时才真的嚎啕了:「民妇愚蠢,请世子恕罪啊!都是……都是……前些日子京城里来了人,逼着民妇在一张纸上了按了手印,民妇不识字,实在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啊!」 韩十一冷声道:「你到是推脱的干净,当真只是按了手印?」 郑氏惶恐道:「还……还收了东西,只是那些人放下东西就走,民妇……民妇……」她说不下去,便俯身磕头求饶:「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啊!」 韩十一任由郑氏头磕得咚咚响,再次拿起茶盏来悠闲喝了一口茶。到是旁边的周学章受不住了,站出来拱手行礼道:「郑氏乡野村妇,目不识丁,恐怕是被人欺骗,还请世子从轻发落。」 韩十一等的就是周学章出面说话,便放下茶盏,一挥手道:「既然周监生替你求情,就先起来吧。」 那郑氏在刚才深深的惶恐中忽然被赦了,一时有点摸不到头脑,刚爬了起来,就听韩十一继续说道:「我与周监生是同窗之情,你既对他有一丝生恩,他又大人大量不怨你诬告,我自然给他这个面子。只是你举告监生,惊动了朝廷,此事要想善了,你还得跟我们进京走一趟,在国子监忌酒大人面前澄清事实。」 那郑氏听说要进京,当即就吓得脸再次白了,又跪下嚎哭起来:「民妇错了,民妇罪该万死,求世子饶命啊!」说完又知周学章也是说话有分量的,便又求他「儿啊,是娘错了!我错了啊!」 周学章此时也不好上前搀扶郑氏,怕坏了韩十一的计划。 韩十一到是沉得住气,手指轻敲着桌面慢慢道:「你若不进京,说不准罪及全家,进京澄清事实,又有我和周监生的一丝薄面,到能从轻处罚,一切端看你如何做了。」 那郑氏听了这话,才有些明白了眼前形势,人家世子跑这穷乡僻壤一趟,怕是必要她进京的,便止了哭声,哽咽着应下了,「民妇愿进京认罪……」 第36章 此生如戏惹情伤 金子银子并芸娘在周家是绝对不像去李家那样故意摆谱的,三人里里外外帮着唐氏忙活。唐氏很快便喜欢上了这三个姑娘,只是想着这全都是儿子同窗好友的家眷,自己儿子也已及冠,亲事却全无着落,便有些唉声嘆气。 银子素来为人爽利,又风趣俏皮,不像金子那样沉默寡言,尤其和唐氏聊得来,不过她对周学章却颇有微词,主要她无意中听到了周学章「抱怨」她家世子看重女色!这呆头呆脑的傢伙怎么能懂得她家世子的大智慧呢?于是她每次看到周学章都忍不住横他一眼,连端饭递茶这样的事,轮到给他那一份时也要怨念一下。周学章当然是不明白缘故的,便觉得大约是自己长得丑不招人待见吧,毕竟韩世子和五皇子都是风姿卓绝的人物,他被比得委实普通了些。 唐氏把家底都搬出来收拾了一桌丰盛的晚饭,乡下地方也没太多讲究,主人客人僕从一起围坐了一桌,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韩十一对唐氏的手艺赞不绝口,唐氏对这个长的粉团儿一样的小公子也多了几分喜欢。她虽是乡下妇人,却也是有点子见识的,知道儿子的这两个同窗都不是普通人,不过既然他们没提自己身份,她也就权当不知,以免犯了忌讳。 席间五皇子瞧着韩十一与这些人围桌吃饭颇为自在,便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在北境也常这么与底下人一起吃饭?」 韩十一最厌别人提什么底下人,她自小被母亲教导,深觉人生下来都是平等的,此时便有几分反感,不假思索地回道:「人为何分了三六九等?我们北境军中可不讲究这个。」 「那就是了,定国公治军有方,与将士共甘苦,我也有所耳闻。」五皇子若无其事地吃着盘子里的菜,眉毛都没动一下。 韩十一心里便骂娘了,你小子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杏眼一眨便做出了一副愁苦的表情,侧头看向五皇子,说道:「我瞧着我爹也不过是捡好听的话说,都是煳弄人的,我要娶个把总的女儿当媳妇儿,他就吹鬍子瞪眼说门不当户不对,嫌弃人家门第低。只有我是真心贊同众生平等,娶媳妇不要论什么家世,只捡漂亮的娶就好,比如王丞相家那千金,您也见识了,若是娶了那样的媳妇儿,岂不是要每天挨鞭子?」 五皇子见韩十一又把话题拐到了不着调的路线上,心里到萌生一种「我已知你底细,却看你要装到何时」瞧好戏的念头,嘴角不经意浮现了一丝笑容,瞥了韩十一一眼,瞧着她光洁的额头近在眼前,又忙转过头去,接着便想起一个摆在眼前的问题,说道:「你如今定下了秦家的小姐为妻,眼看就要纳彩了,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这问题到真成功难为住了韩十一,她心里也苦啊,于是这次脸上的烦闷便表里如一,十分真实了,放下筷子,哀嘆道:「还能怎样?娶了媳妇供在府里,将来生下嗣子好生养着,谁的日子又不是这么过的呢?」 「你还想生嗣子?」五皇子问完这话才发觉不对,一时他和韩十一都愣住了,连忙不动声色地又说了句,「我是说你年纪还小,就想着子嗣的事了,这方面到真是着调的很。」 韩十一此时才顺了口气,刚才一时搞不懂五皇子话里的意思,心说难道他发觉了什么?瞬间就头皮发麻吓得不轻,听他后面的解释,才算踏实了,又找回了纨绔无赖的状态,一拍胸脯说起豪言壮语道:「殿下别瞧着我生的单薄些,娶媳妇生孩子那是不成问题的,将来再纳十个八个美貌小妾,必要让我们韩家子嗣成群。」 韩十一身边便是金子银子,此时见到世子发宏愿,便跟着一起点头表示确信不疑。五皇子瞥了这主僕三人一眼,心说这都算怎么回事呢?终于败下阵去,埋头吃饭。 可是韩十一不放过他,又想起他断袖的事情来了,于是看他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同情,凑近了五皇子,小声开导他道:「男女搭配,才能繁衍子嗣,男人只适合做兄弟,殿下府里如花似玉的女眷也是不少了,不要冷落了才是正道理。」 五皇子眼风冷冷扫过来,「你此话何意?」 韩十一觉得五皇子被说穿了心事,是恼羞成怒的前兆,便连忙收了话题,心说我好心开导你,你要瞒着那是你的事,将来你们萧家断子绝孙,又与我韩家何关?便假装无意地笑道:「羡慕,羡慕,微臣只是羡慕。」 说完,换韩十一埋头吃饭。接着三双筷子同时给韩十一碗里添了菜,是金子银子并芸娘一起动手了,用行动表明「世子无须羡慕」。 五皇子目光扫过韩十一併她那三个忠心耿耿的「女眷」,再度败下阵来,埋头吃饭。 当天夜里五皇子接到密报,二皇子伤势好转,皇上把刺杀事件归为前朝余孽所为,再次让销声匿迹多年的前朝皇族背了黑锅。五皇子这次就是以调查隐匿嘉兴地区的前朝余孽为由出京的,不给出点结果回去不好交代,遂派人将沿途刺杀韩十一等人的五名杀手当做前朝余孽给先期押送回京,交给大理寺审讯,又在临近京城的时候故意放松警惕,让其中两人轰轰烈烈逃走了。 这两人跑回了王丞相在京郊的秘密联络点,五皇子早就准备好,带着亲兵连同当地府衙的官兵跟踪而至,将联络点团团包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剿灭了。 府衙的人自以为剿灭的是前朝余孽的据点,当做首功一件大肆宣扬上报了朝廷。王丞相这个据点的人手摺了不少,吃了个哑巴亏,又不能承认那些「前朝余孽」是自己的人,还要忙着授意大理寺把那三个被押送来的手下给捞出来。又得知五皇子奏摺里提出让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审讯这三个要犯。刑部尚书顾直人如其名,是个不参与党争的耿介人,要在他眼皮底下捞人不太容易,又容易露出马脚,王丞相只得又狠心让人秘密处理了这三个犯人,让他们无法当堂说出什么来。 一时间王丞相损失了不少好手,这让他不得不重新衡量五皇子的实力。当天便从密道去了二皇子府上,与还在将养的二皇子重新密谋了一番,议定还是要想办法让皇上尽早下定决心立储。 于是第二天,依附王丞相一派的朝臣们再次涕泪横流地建议皇上早立储君,以固国本,以安民心。接着又是老生常谈的立谁的问题,王丞相一派自然是表明二皇子亦嫡亦长,德才兼备,当为储君。 金子银子并芸娘在周家是绝对不像去李家那样故意摆谱的,三人里里外外帮着唐氏忙活。唐氏很快便喜欢上了这三个姑娘,只是想着这全都是儿子同窗好友的家眷,自己儿子也已及冠,亲事却全无着落,便有些唉声嘆气。 银子素来为人爽利,又风趣俏皮,不像金子那样沉默寡言,尤其和唐氏聊得来,不过她对周学章却颇有微词,主要她无意中听到了周学章「抱怨」她家世子看重女色!这呆头呆脑的傢伙怎么能懂得她家世子的大智慧呢?于是她每次看到周学章都忍不住横他一眼,连端饭递茶这样的事,轮到给他那一份时也要怨念一下。周学章当然是不明白缘故的,便觉得大约是自己长得丑不招人待见吧,毕竟韩世子和五皇子都是风姿卓绝的人物,他被比得委实普通了些。 唐氏把家底都搬出来收拾了一桌丰盛的晚饭,乡下地方也没太多讲究,主人客人僕从一起围坐了一桌,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韩十一对唐氏的手艺赞不绝口,唐氏对这个长的粉团儿一样的小公子也多了几分喜欢。她虽是乡下妇人,却也是有点子见识的,知道儿子的这两个同窗都不是普通人,不过既然他们没提自己身份,她也就权当不知,以免犯了忌讳。 席间五皇子瞧着韩十一与这些人围桌吃饭颇为自在,便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在北境也常这么与底下人一起吃饭?」 韩十一最厌别人提什么底下人,她自小被母亲教导,深觉人生下来都是平等的,此时便有几分反感,不假思索地回道:「人为何分了三六九等?我们北境军中可不讲究这个。」 「那就是了,定国公治军有方,与将士共甘苦,我也有所耳闻。」五皇子若无其事地吃着盘子里的菜,眉毛都没动一下。 韩十一心里便骂娘了,你小子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杏眼一眨便做出了一副愁苦的表情,侧头看向五皇子,说道:「我瞧着我爹也不过是捡好听的话说,都是煳弄人的,我要娶个把总的女儿当媳妇儿,他就吹鬍子瞪眼说门不当户不对,嫌弃人家门第低。只有我是真心贊同众生平等,娶媳妇不要论什么家世,只捡漂亮的娶就好,比如王丞相家那千金,您也见识了,若是娶了那样的媳妇儿,岂不是要每天挨鞭子?」 五皇子见韩十一又把话题拐到了不着调的路线上,心里到萌生一种「我已知你底细,却看你要装到何时」瞧好戏的念头,嘴角不经意浮现了一丝笑容,瞥了韩十一一眼,瞧着她光洁的额头近在眼前,又忙转过头去,接着便想起一个摆在眼前的问题,说道:「你如今定下了秦家的小姐为妻,眼看就要纳彩了,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这问题到真成功难为住了韩十一,她心里也苦啊,于是这次脸上的烦闷便表里如一,十分真实了,放下筷子,哀嘆道:「还能怎样?娶了媳妇供在府里,将来生下嗣子好生养着,谁的日子又不是这么过的呢?」 「你还想生嗣子?」五皇子问完这话才发觉不对,一时他和韩十一都愣住了,连忙不动声色地又说了句,「我是说你年纪还小,就想着子嗣的事了,这方面到真是着调的很。」 韩十一此时才顺了口气,刚才一时搞不懂五皇子话里的意思,心说难道他发觉了什么?瞬间就头皮发麻吓得不轻,听他后面的解释,才算踏实了,又找回了纨绔无赖的状态,一拍胸脯说起豪言壮语道:「殿下别瞧着我生的单薄些,娶媳妇生孩子那是不成问题的,将来再纳十个八个美貌小妾,必要让我们韩家子嗣成群。」 韩十一身边便是金子银子,此时见到世子发宏愿,便跟着一起点头表示确信不疑。五皇子瞥了这主僕三人一眼,心说这都算怎么回事呢?终于败下阵去,埋头吃饭。 可是韩十一不放过他,又想起他断袖的事情来了,于是看他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同情,凑近了五皇子,小声开导他道:「男女搭配,才能繁衍子嗣,男人只适合做兄弟,殿下府里如花似玉的女眷也是不少了,不要冷落了才是正道理。」 五皇子眼风冷冷扫过来,「你此话何意?」 韩十一觉得五皇子被说穿了心事,是恼羞成怒的前兆,便连忙收了话题,心说我好心开导你,你要瞒着那是你的事,将来你们萧家断子绝孙,又与我韩家何关?便假装无意地笑道:「羡慕,羡慕,微臣只是羡慕。」 说完,换韩十一埋头吃饭。接着三双筷子同时给韩十一碗里添了菜,是金子银子并芸娘一起动手了,用行动表明「世子无须羡慕」。 五皇子目光扫过韩十一併她那三个忠心耿耿的「女眷」,再度败下阵来,埋头吃饭。 当天夜里五皇子接到密报,二皇子伤势好转,皇上把刺杀事件归为前朝余孽所为,再次让销声匿迹多年的前朝皇族背了黑锅。五皇子这次就是以调查隐匿嘉兴地区的前朝余孽为由出京的,不给出点结果回去不好交代,遂派人将沿途刺杀韩十一等人的五名杀手当做前朝余孽给先期押送回京,交给大理寺审讯,又在临近京城的时候故意放松警惕,让其中两人轰轰烈烈逃走了。 这两人跑回了王丞相在京郊的秘密联络点,五皇子早就准备好,带着亲兵连同当地府衙的官兵跟踪而至,将联络点团团包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剿灭了。 府衙的人自以为剿灭的是前朝余孽的据点,当做首功一件大肆宣扬上报了朝廷。王丞相这个据点的人手摺了不少,吃了个哑巴亏,又不能承认那些「前朝余孽」是自己的人,还要忙着授意大理寺把那三个被押送来的手下给捞出来。又得知五皇子奏摺里提出让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审讯这三个要犯。刑部尚书顾直人如其名,是个不参与党争的耿介人,要在他眼皮底下捞人不太容易,又容易露出马脚,王丞相只得又狠心让人秘密处理了这三个犯人,让他们无法当堂说出什么来。 一时间王丞相损失了不少好手,这让他不得不重新衡量五皇子的实力。当天便从密道去了二皇子府上,与还在将养的二皇子重新密谋了一番,议定还是要想办法让皇上尽早下定决心立储。 于是第二天,依附王丞相一派的朝臣们再次涕泪横流地建议皇上早立储君,以固国本,以安民心。接着又是老生常谈的立谁的问题,王丞相一派自然是表明二皇子亦嫡亦长,德才兼备,当为储君。 第37章 逞风流遇真逃犯 往常这时以一众勛贵老臣为首的五皇子派便会出来反驳一阵,认为五皇子为元后所出嫡子,身份比继后所出子身份贵重,当为储君。接着双方照理会打一阵子口水仗,然后各执一词,然后以皇上发怒,说出类似「此事容后再议」的结论,不了了之收场。 然而这次皇上改了章程,贊同尽快立储。五皇子得到消息时,已在回京的途中。韩十一与周学章带着周务衡和李氏同行,到了京郊时五皇子一行人先入京,韩十一一伙人留在驿站慢条斯理地休整了半日,才进了京城。直接带人去了国子监,找身体总算康復了的朱大人澄清实情。 整个国子监的人都认为朱大人最不看好的就是韩十一这个学生,其实不然,一个在国子监内混几十年,培养出了无数人才的大儒,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他就凭韩十一抢救他时脑门上急出的那点子薄汗便觉得此事有异。后来看到刘博士送到他府里的北地老山参,只瞥了刘博士一眼,师徒两个便心照不宣,各自把眼睛一眯,就算是瞭然了此事,定国公想要一个「不成材」的世子,他们都懂了。 只是这个「不成材」的世子如今怎么破功了?为周学章的事奔波岂不是漏了行迹,虽然这小子一再的强调是去江南游山玩水的,可那也是信的人才肯信。朱老大人决定帮他一把,又以他误学多日为由罚他将《孟子》抄一百遍。金子银子听铜钱跑回来传了消息,便立时开始磨墨,准备替她们家世子抄写了。 周学章的事就以朱老大人十分愤慨再次被「气病」收场了,王丞相为了让自己儿子当上掌议诬陷其他监生的事情也逐渐传扬开来。因为此事并不曾给王丞相定罪,甚至都没人问到他跟前去,所以他也没办法给出什么解释还自己清白。于是消息便遮遮掩掩地传出去了,然后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了。王丞相为此砸碎了他心爱的汉玉镇纸,王仲钰却对当不上掌议的事不以为然。王丞相看着儿子那副「不屑于尘世浮名」的气人样,完全没办法与他交流朝局大事,只得去二皇子府找外甥商量反击的办法。 二皇子因皇上已决意立储,正摩拳擦掌准备在朝堂上表现他的聪明才智,务必要胜五皇子一筹。两人一番商量,觉得还是颇有胜算。 周学章最终以人品端方学问扎实当选了新任国子监掌议。韩十一此时便志得意满,只是偶尔回头瞥见后座的王仲钰,心里又起了新主意,这小子的爹坏事做尽,几次三番的害人,来而不往非礼也,得想办法收拾下王仲钰出出气。于是她开始暗暗调查王仲钰的行踪日常。奈何在京城王家势大,街上冒出一个人搞不好碰巧就是王家安排的便衣侍卫,她派出的人手不得要领,能查到的情况委实有限。思来想去,还是得自己出马。 于是她决定先去王仲钰光临最频繁的妓馆红鸾阁去打探一番。想想自己是以风流不羁闻名的花花公子,已经一个月没光临妓馆,此事委实让人起疑,皓月当风,华灯初上,正是逛妓馆的好时辰,她便又披金戴玉招摇地去了红鸾阁。 因上次为了「塑造形象」让红儿姑娘委屈了,这次她便着意点了红儿,大肆安慰了一番,还赏赐了不少东西,言语中免不了嘆息自己被家里两个母老虎一样的通房丫头给看死了,如今出个门寻个乐子都不得自由。 那红儿得了赏赐,瞧着这韩世子出手大方,人又长的俊致,便又动了心思,跟着嘆息一番便开始帮着出一些对付家中「悍妇」的招数。说到悍妇自然就得提一下京城看自家男人最成功的「悍妇之首」王丞相家的胡氏夫人。 说到胡氏自然也就能顺带的提一下胡氏的儿子王仲钰了。于是韩十一抿了两口玫瑰花酒之后,便开始聊正题了。如今她知道自己米酒一杯倒的体质,对这京城其他的五花八门的酒也产生了防备,断然是不肯多喝的了。 于是便放下酒樽微眯了杏眼笑道:「听说那王公子也是你们这里的常客,想来红儿也是相熟的……」 红儿便真真假假的嘆了口气,又为韩十一斟酒道:「世子不知,那王公子眼界高的很呢,独独对鸾儿另眼相待,我们这些庸脂俗粉,还入不了他的眼。」 韩十一便假意好奇道:「有这回事?红儿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湛,怎会是一般庸脂俗粉。」接着便调笑道:「啊,我懂了,你是为讨我欢心故意如此说……」 那红儿此时真的有些哀怨,说道:「琴棋书画算得什么?比不得那鸾儿口齿伶俐啊!」 「口齿伶俐?莫不是那王仲钰喜欢会唱曲儿的?」 那红儿摇摇头,眉头微皱,像是想说又不能说,接着便又状似很是不忿地嗔道:「就当是吧,她到是会唱一些子浓词艷曲,我比不得她……」 话还没说完,就见房间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衣襟被鲜血浸透的白衣男子持剑闯进门来,这男子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此时脸上身上都是血迹,瞧不出清楚容貌,此时慌乱中扫了一眼房中两人,便伸手向韩十一抓去。 韩十一见他并未用剑,而是用未持剑的手抓过来,便知他是想留活口,接着便装出被吓得慌不择路的样子向旁边一闪,恰恰躲过了这一抓,那人见没抓到韩十一,顺手便扯住了真的吓得愣住了的红儿。 此时走廊里脚步声纷至沓来,「捉拿贼人」的唿喊声混杂着女子的尖叫声,外面瞬间乱了起来,接着雕花木门被踹开,门口被冲进来的一伙黑衣人堵住了。 这些发生的极快,韩十一也只来得及打量了那劫持了红儿的男子一眼,便明白了眼前的处境她须得有所表现了,于是便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声,「莫要伤人,要多少钱好商量!」 于是那伙追来的黑衣人进门时,便听到了韩十一正在那「许钱」,待瞧清楚了眼前俊俏的公子一身价值连城的妆扮,便当她是哪个富家公子,又见那白衣男子劫持了一个女子,出现在这妓馆里的姑娘自然不会是什么大家闺秀,他们就也并不在意她的生死,便一起挥刀沖了进来。 不料韩十一忽然上前挡在了他们面前,大喊了一声:「住手!我乃定国公世子!」 原来韩十一扫了一眼便认出了这伙黑衣人身上城防军下等军官的官服,瞧着像是六品或是从六品的样子。官阶虽低,但他们是皇上的私兵,地位高也有特权。此时这么多官兵出面追杀一个人,想来这人是要犯,他们必不会为顾忌一个妓女的生命而耽误抓人。韩十一脑中电光火石地想到此处,想到不能让红儿就这么搭上性命,便连忙亮出了定国公世子的身份。 果然那几个武官听了定国公世子的名头,往前沖的脚步停住了,却也没往后退,只打量着韩十一。全京城官场都知道定国公世子被召入京了,也都多多少少听闻过这小世子是个荒唐好色的,于是在妓馆里遇到,似乎是情理当中。只是眼前人却不能不抓,于是领头的便上前抱拳行了一礼,说道:「卑职见过世子,此人乃是朝廷要犯,还请世子移步……」意思你赶紧躲开,别耽误我们抓人。 此时那白衣人也悟出了手里劫持的人质不足以震慑追兵,心下后悔刚才没能擒住韩十一,此时韩十一看似毫无章法地拦着城防军追兵,实则与他的距离恰在他能一招擒住的范围外,这让他没办法冒险。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大喊一声:「都退后,否则我就杀了这女人!」 往常这时以一众勛贵老臣为首的五皇子派便会出来反驳一阵,认为五皇子为元后所出嫡子,身份比继后所出子身份贵重,当为储君。接着双方照理会打一阵子口水仗,然后各执一词,然后以皇上发怒,说出类似「此事容后再议」的结论,不了了之收场。 然而这次皇上改了章程,贊同尽快立储。五皇子得到消息时,已在回京的途中。韩十一与周学章带着周务衡和李氏同行,到了京郊时五皇子一行人先入京,韩十一一伙人留在驿站慢条斯理地休整了半日,才进了京城。直接带人去了国子监,找身体总算康復了的朱大人澄清实情。 整个国子监的人都认为朱大人最不看好的就是韩十一这个学生,其实不然,一个在国子监内混几十年,培养出了无数人才的大儒,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他就凭韩十一抢救他时脑门上急出的那点子薄汗便觉得此事有异。后来看到刘博士送到他府里的北地老山参,只瞥了刘博士一眼,师徒两个便心照不宣,各自把眼睛一眯,就算是瞭然了此事,定国公想要一个「不成材」的世子,他们都懂了。 只是这个「不成材」的世子如今怎么破功了?为周学章的事奔波岂不是漏了行迹,虽然这小子一再的强调是去江南游山玩水的,可那也是信的人才肯信。朱老大人决定帮他一把,又以他误学多日为由罚他将《孟子》抄一百遍。金子银子听铜钱跑回来传了消息,便立时开始磨墨,准备替她们家世子抄写了。 周学章的事就以朱老大人十分愤慨再次被「气病」收场了,王丞相为了让自己儿子当上掌议诬陷其他监生的事情也逐渐传扬开来。因为此事并不曾给王丞相定罪,甚至都没人问到他跟前去,所以他也没办法给出什么解释还自己清白。于是消息便遮遮掩掩地传出去了,然后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了。王丞相为此砸碎了他心爱的汉玉镇纸,王仲钰却对当不上掌议的事不以为然。王丞相看着儿子那副「不屑于尘世浮名」的气人样,完全没办法与他交流朝局大事,只得去二皇子府找外甥商量反击的办法。 二皇子因皇上已决意立储,正摩拳擦掌准备在朝堂上表现他的聪明才智,务必要胜五皇子一筹。两人一番商量,觉得还是颇有胜算。 周学章最终以人品端方学问扎实当选了新任国子监掌议。韩十一此时便志得意满,只是偶尔回头瞥见后座的王仲钰,心里又起了新主意,这小子的爹坏事做尽,几次三番的害人,来而不往非礼也,得想办法收拾下王仲钰出出气。于是她开始暗暗调查王仲钰的行踪日常。奈何在京城王家势大,街上冒出一个人搞不好碰巧就是王家安排的便衣侍卫,她派出的人手不得要领,能查到的情况委实有限。思来想去,还是得自己出马。 于是她决定先去王仲钰光临最频繁的妓馆红鸾阁去打探一番。想想自己是以风流不羁闻名的花花公子,已经一个月没光临妓馆,此事委实让人起疑,皓月当风,华灯初上,正是逛妓馆的好时辰,她便又披金戴玉招摇地去了红鸾阁。 因上次为了「塑造形象」让红儿姑娘委屈了,这次她便着意点了红儿,大肆安慰了一番,还赏赐了不少东西,言语中免不了嘆息自己被家里两个母老虎一样的通房丫头给看死了,如今出个门寻个乐子都不得自由。 那红儿得了赏赐,瞧着这韩世子出手大方,人又长的俊致,便又动了心思,跟着嘆息一番便开始帮着出一些对付家中「悍妇」的招数。说到悍妇自然就得提一下京城看自家男人最成功的「悍妇之首」王丞相家的胡氏夫人。 说到胡氏自然也就能顺带的提一下胡氏的儿子王仲钰了。于是韩十一抿了两口玫瑰花酒之后,便开始聊正题了。如今她知道自己米酒一杯倒的体质,对这京城其他的五花八门的酒也产生了防备,断然是不肯多喝的了。 于是便放下酒樽微眯了杏眼笑道:「听说那王公子也是你们这里的常客,想来红儿也是相熟的……」 红儿便真真假假的嘆了口气,又为韩十一斟酒道:「世子不知,那王公子眼界高的很呢,独独对鸾儿另眼相待,我们这些庸脂俗粉,还入不了他的眼。」 韩十一便假意好奇道:「有这回事?红儿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湛,怎会是一般庸脂俗粉。」接着便调笑道:「啊,我懂了,你是为讨我欢心故意如此说……」 那红儿此时真的有些哀怨,说道:「琴棋书画算得什么?比不得那鸾儿口齿伶俐啊!」 「口齿伶俐?莫不是那王仲钰喜欢会唱曲儿的?」 那红儿摇摇头,眉头微皱,像是想说又不能说,接着便又状似很是不忿地嗔道:「就当是吧,她到是会唱一些子浓词艷曲,我比不得她……」 话还没说完,就见房间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衣襟被鲜血浸透的白衣男子持剑闯进门来,这男子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此时脸上身上都是血迹,瞧不出清楚容貌,此时慌乱中扫了一眼房中两人,便伸手向韩十一抓去。 韩十一见他并未用剑,而是用未持剑的手抓过来,便知他是想留活口,接着便装出被吓得慌不择路的样子向旁边一闪,恰恰躲过了这一抓,那人见没抓到韩十一,顺手便扯住了真的吓得愣住了的红儿。 此时走廊里脚步声纷至沓来,「捉拿贼人」的唿喊声混杂着女子的尖叫声,外面瞬间乱了起来,接着雕花木门被踹开,门口被冲进来的一伙黑衣人堵住了。 这些发生的极快,韩十一也只来得及打量了那劫持了红儿的男子一眼,便明白了眼前的处境她须得有所表现了,于是便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声,「莫要伤人,要多少钱好商量!」 于是那伙追来的黑衣人进门时,便听到了韩十一正在那「许钱」,待瞧清楚了眼前俊俏的公子一身价值连城的妆扮,便当她是哪个富家公子,又见那白衣男子劫持了一个女子,出现在这妓馆里的姑娘自然不会是什么大家闺秀,他们就也并不在意她的生死,便一起挥刀沖了进来。 不料韩十一忽然上前挡在了他们面前,大喊了一声:「住手!我乃定国公世子!」 原来韩十一扫了一眼便认出了这伙黑衣人身上城防军下等军官的官服,瞧着像是六品或是从六品的样子。官阶虽低,但他们是皇上的私兵,地位高也有特权。此时这么多官兵出面追杀一个人,想来这人是要犯,他们必不会为顾忌一个妓女的生命而耽误抓人。韩十一脑中电光火石地想到此处,想到不能让红儿就这么搭上性命,便连忙亮出了定国公世子的身份。 果然那几个武官听了定国公世子的名头,往前沖的脚步停住了,却也没往后退,只打量着韩十一。全京城官场都知道定国公世子被召入京了,也都多多少少听闻过这小世子是个荒唐好色的,于是在妓馆里遇到,似乎是情理当中。只是眼前人却不能不抓,于是领头的便上前抱拳行了一礼,说道:「卑职见过世子,此人乃是朝廷要犯,还请世子移步……」意思你赶紧躲开,别耽误我们抓人。 此时那白衣人也悟出了手里劫持的人质不足以震慑追兵,心下后悔刚才没能擒住韩十一,此时韩十一看似毫无章法地拦着城防军追兵,实则与他的距离恰在他能一招擒住的范围外,这让他没办法冒险。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大喊一声:「都退后,否则我就杀了这女人!」 第38章 为救美认痴情种 城防军官兵果断不能退后啊,死死地盯着白衣人,只等着韩十一让开,便冲上去抓人。 然而韩十一心里琢磨的是怎么先让红儿姑娘脱险,她再找合适机会抓住白衣人,此时白衣人身上受伤不轻,以她的武功也不是没有胜算。只是这些不能让城防军的人瞧见,需得悄悄出手。于是便佯装暴怒道:「移步?你们说的轻巧!你们都滚出去,若是伤了红儿一根头髮丝儿,你们全都拿命来抵!」 城防军官兵瞧着韩十一对红儿紧张的模样,心说这韩世子还蛮痴情的,但便是再痴情,一个青楼女子也不算得什么,他们城防军等同皇上的私兵,上司又是王丞相一党,平素都是横着走的,再说这朝廷钦犯重要,想着便不理会韩十一的话,试图将那白衣人合围起来。 红儿早就被这场面吓傻了,开始还喊了几嗓子,见闪着寒光的剑锋抵在脖子上,便连喊都不敢喊了。此时见韩十一肯为她说话,心里着实感激,便哽咽哭道:「世子救我……」 韩十一也发现自己镇不住这些城防军官兵,还得出狠招才行,急中生智便大声安抚红儿道:「你放心,你如今有了我的骨肉,他们若敢伤了你,便是与我定国公府为敌,想让我们家断子绝孙,我必要皇上杀了他们全家!」 一个普通的妓女和一个肚子里揣着定国公府下一代子嗣的妓女显然身价是不同的,于是城防军们合围上来的脚步又停住了。谁都知道定国公府三代单传,子嗣极其贵重,眼前这个女人若是死了,世子和老定国公势必不肯罢休,闹到皇上跟前去,为平息这父子的怒气,皇上是一准儿会牺牲他们这几个下级武官。 抓叛党是朝廷的事,小命儿可是自己的。于是城防军们不约而同地后退到门口去了。 「退出去!」韩十一与那白衣人几乎是同时厉声喊道。 于是城防军们迟疑着退出了房间,同时命人飞速去请示他们的城防军统领常祺常大人。 韩十一此时便看向那白衣人,用商量的语气说道:「我虽不知你是什么人,可你如今受了伤,外面又都是城防军的好手,你要想逃出京城去,怕是不易……」 那白衣人喝道:「你少废话,否则我立时便杀了她!」 韩十一换了求肯的语气摆手道:「壮士冷静,莫要伤了人。我这都是为你谋划,你若是想跑出城去,好歹得有匹马吧?我府上好马良驹多得是,不如我命人去牵马来……」 被韩十一一引导,白衣人也开始思索当前局势怎么逃出去,此时这红鸾阁并附近的街道怕是已经被城防军团团围住,他要想全身而退怕是不能,想到这里眼神里便又起了杀意。 韩十一一直在观察他的情绪变化,见此便连忙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你放了她,改劫持我,我是定国公世子,你只要带着我出城,断没人敢拦你!」 那白衣人略一思索,也觉得这是唯一的出路,定国公家举国皆知,劫持韩十一或许真能成功逃出城去。于是便打量韩十一道:「你过来!」 韩十一做出一副害怕却大义凛然地表情,十分痴情地望了那红儿一眼,向白衣人走去。 红儿此时完全搞不懂状况了,这韩世子竟对自己痴情至此!要捨身涉嫌救下自己!她在妓馆久了,认为世间所谓真情不过都是拿来骗人的,男人全是薄情寡义之辈,此时韩十一如此,她完全不敢相信。待到韩十一脚步走近,被那白衣人一把扯过来,剑架在了脖子上,又将她推开几步远,她才明白眼前一切都是真的,简直瞬间颠覆了她的人生观。她摔在地上,思路飘得很远,从她沦落妓馆的悲剧人生到世间的凉薄,到如今遇到韩十一这等好人,当即嚎啕大哭起来,简直是要把半辈子的辛酸都此时宣洩出来一般。 「世子啊,红儿不配你如此对我!世子啊!」这悲痛的嚎哭让外面人瞬间有一种世子可能死了的即视感。 便在此时,朝向后墙的窗户和面向走廊的轩窗几乎同时洞开,两道人影从不同方向跃入房中,红儿只觉得眼前一花,房中便多了两个人。 两人还没站稳,声随人至,几乎同时说道: 「放开她,我保你活命!」 「放开她,我保你安全出城!」 待到韩十一瞧清楚了进来的两人,便杏眼一眯笑着打起招唿来,「好巧啊,又见面了,你们也来妓馆耍啊!」 从窗而入的两人正是五皇子和王仲钰,只可惜两人此时黑着脸都不肯理她,只警惕地盯着劫持她的白衣人。韩十一见此,便改对那白衣人说道:「这两个都是我的同窗好友,因我平素为人仗义,怕是进来帮忙的?」然后便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两人,不确定地问道:「确定是帮忙的?不是来催我速死?」 五皇子和王仲钰对于韩十一这种脖子上架着一把利剑还有心情胡说八道的「良好心态」委实无语了,便自动无视了她的问话。 白衣人见局势突变,心内慌张剑锋一抖便擦伤了韩十一雪白的脖颈,血便顺了剑锋滴落下来。五皇子凤眼微眯,平素内敛沉肃的眼眸更深更黑,他在计算出手有几分把握,纵然有九分胜算能一招制敌,剩下的那一分他也赌不起,向来以果敢着称的他犹豫了,眼前这个人是他一分一毫也输不起的。 五皇子不明白韩十一因何为一个妓女把自己陷入险境,在他受过的教育绝没有捨己为人这个概念,他甚至认为适时的捨弃他人保全自己是正确的抉择。这世上没有谁不可以牺牲,每个人不过尽自己的责任罢了,文死谏,武死战,君王死社稷,他的责任是做有为君主,开疆拓土,护佑百姓,让国家海晏河清,黎民安居乐业。为了这个目标,个别人的牺牲都不算什么,甚至要以为此牺牲为荣。 然而韩十一却不是这样,自从发现她是女子后,五皇子将她进京后的所作所为梳理一遍,却无法理解她做这些事情的目的。比如去秦家定亲这事,本来秦家小姐不堪名节受损存了死志,若是她一来二去真的死了,对韩十一毫无影响,对她伪装男子也更有利,更让京城人相信她是好色无良之人,然而她却连忙去秦府提亲挽回了这件事。五皇子开始以为她此举是有先见之明,知道王家打了联姻的主意,所以故意与秦家定亲,后来调查发现全不是那么回事。 而此时,她为了保住那个妓女竟然煞费苦心说那女人怀了她的「骨肉」,如今又用自己换她做人质,这让五皇子甚至一度怀疑她是否与白衣刺客是同伙,为了掩护刺客撤退,故意要拿自己做人质。 这些想法都是一瞬之间闪过,终究一个也无法确准,他便不能拿韩十一的性命去赌,似乎世上没了这个人全然不行,牺牲所有人也不能牺牲掉她,这种感觉很不妙。 王仲钰虽也是盯着眼前的白衣人与韩十一,余光却将五皇子的神色尽收眼底。一刻钟前,他还在花魁鸾儿的房间里喝酒听曲儿。他今天没有兴致听那些民间的或是青楼里的八卦故事了,他心绪烦乱,只想找个地方大醉一场。然而扪心自问因何烦乱?他又无法自答,他与那个忽然搅乱他心湖的人只是同窗几月而已,甚至算不上朋友,细数还有些仇怨,深究彼此家族还是不两立的存在。他与那人并不曾有过两心相许,更不要说海誓山盟,这一切不过是他一念起,不过是他单相思。在那人心里,自己是怎样的存在呢?是路人?是敌人?是奸相的儿子? 一切都是他自演的一齣戏,这结论让他内心无比凄楚悲凉。没有相爱过,何来伤情的理由?他甚至没有理由为她喝醉,他绝对没有伤情的理由。这样太矫情,他厌弃这样矫情的自己,却又忍不住一杯接着一杯的想要灌醉自己。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走廊里嘈杂的喊声: 「是朝廷钦犯!」 「杀人不眨眼的……」 「那人抓了红儿……还有韩世子!」 他的酒意瞬间退了,从房间闪电般冲出来,抓住了那个叫不上名字的妓女的胳膊,「你说谁?哪个世子?」 那妓女被王仲钰的样子吓到了,连忙道:「韩世子,定国公家世子!在红儿房里,你放开我啊!」 他绕过迴廊找到红儿房间时,外面还围着许多城防军官兵,便听到红儿在房间里撕心裂肺地哭喊世子,他便不管不顾纵身跃起踢开轩窗跳进了房里。幸好,她还活着,他想不出若是此时她死了,他会是什么感觉?他要以什么身份什么理由为她伤悲呢? 而韩十一丝毫体会不到这两人的内心纠结,也瞧不出那两人看到她的血顺了剑锋流下来时脸色如何瞬间煞白。她只觉得皮肤被划破了,便斜眼瞄了一眼剑锋,商量道:「这位义士,莫要手抖啊,你这一抖在下的小命兴许就交代了,我那还未出世的孩儿就要没了爹,再说我与你无冤无仇,再再说我死了你便 逃不出去,黄泉路上咱们两个大男人作伴算怎么回事呢……」 那白衣人实在搞不懂这种险境韩十一还有心情闲扯,喝道:「住口!」韩十一便如他所愿不说话了,杏眼咕噜噜转着却怎么都不像害怕的样子。 第39章 保世子情敌联手 「放了他!从这里跳下去,你拿了这个腰牌出城,没人会拦你。你速度要快,莫要等到城防军请示皇命封了城,你就插翅也难逃了!」五皇子摘下平素佩戴的玄玉,作势要扔给白衣人,却被白衣人阻止了。 那白衣人冷笑道:「当我三岁小孩子吗?若不是因为他在我手上,你们投鼠忌器,怕是早就乱刀将我砍死了,我倘若跳出去,立即就会被乱箭射杀!你们想要他活命,就让门口那些人让开路,我带着他出城去,若能平安到了城外,走出强弩的射杀范围,我必饶了他性命。」 五皇子与王仲钰竟像是「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韩十一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还能彼此心领神会了?接着便听五皇子向外喊道:「城防军的人后退,放他出去,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王仲钰几乎是同时也喊道:「城防军的人后退,谁敢动手我便立时杀了谁,难道你们还敢对我动手不成?」王仲钰便是不喜参与朝局,但城防军统领是王丞相一党他还是很清楚的。 五皇子,王丞相公子,定国公世子,城防军官兵表示这屋子里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人物,非常有原则有秩序地开始后退。 白衣人剑锋仍抵着韩十一脖颈,十分小心地出了房间,背抵着走廊的一侧墙壁慢慢向楼下走,一面哑着嗓子喊已经退到了楼下的城防军再向后退。 红儿到是有良心的,一路追过来,如丧考妣地哭喊着世子,到真像韩十一是她生死相许的情人了。韩十一此时精神高度集中,她知道她的机会就在走廊这一段路上,若是下了楼梯,外面便极可能是她葬身之地了,想要借了这白衣人之手除掉自己的人怕是早已经埋伏好了,只等着两人下楼时来个风吹草动,趁乱结果了她的小命。 韩十一深觉如果就这么毫无价值地死了,将来说书人讲起来时也不过说是个窝囊的多情种子罢了,委实不够看的。便一直与那白衣人打着商量,「带我出城,好过你死我死,你信我不信?」 一边却将袖兜中藏着的簪子慢慢顺到了手心里。这簪子是五皇子暂借给她戴的,还了几次那人竟说别人用过的东西他不会再用,让她收着就是。韩十一自从得知这簪子是千年玄铁所造,内里设有防身机关后,便很研究了一番,果然是个宝物,此时正当派上用场。 那白衣人前面防着城防军,后面防着跟出来的五皇子和王仲钰,还一边跟不着调的韩十一一对一答,「我若能出了京城,便信你……」 「你既冒险进京,为何还要出去?」 待到韩十一手里的簪子吐出一根细弱牛毛的金针急速刺入白衣人大腿上伏兔穴时,他甚至误以为是自己皮肤轻微痒了一下,还没等他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过一个来回,便已经迅速失去意识,身体向后倒去。 韩十一心说这见效也太快了吧,一指弹开了脖子下方的剑锋,转头看去那白衣人已经倒在地上,五皇子走过来,躬身去检查他是否真的昏迷,状似不敬意地捡起了地上的一枚墨色的玄铁扳指吞入袖中。接着便道:「算你命好,这小子失血过多,自己晕了过去。」 韩十一也看到了那扳指,明白刚才不是自己的金针见效快,是五皇子悄悄出手了却不想被人知道,看来一招致敌这种功劳好比烫手山芋,谁也不想要。便顺了这话夸张地大声道:「他晕得正是时候,想来是我好事做的太多,命不该绝……」 此时王仲钰也已走到近旁,嘴角带着一丝讽刺地笑意道:「韩十一,差不多就得了,吹牛也要靠点边儿。」接着便对五皇子低声道:「殿下好功夫。」语气带着一种瞭然的敌意。 五皇子回视王仲钰,眼神也是毫不掩饰的不善,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避开,就那么互相打量着。直到城防军齐刷刷跑上楼来,韩十一忙打断两人「含情脉脉」地眼神交流,大声问了一句:「这人到底是谁?让他们带走?还是送刑部?送大理寺?」 五皇子:「送刑部!」 王仲钰:「送大理寺!」 最终韩十一作为被劫持过的苦主儿,表示不管送到哪,她都要跟着去听审,扬言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差点让她韩家断子绝孙。 城防军只管抓人,审讯却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事。满朝皆知刑部与大理寺素来不合,刑部尚书顾直是少数没有依附王丞相的朝廷大员之一,而大理寺卿陶奚却可算进王丞相派系的中流砥柱之一。这两人都是主管刑狱,少不了要合作,每次必针锋相对。这次两人又是同堂审案,气氛便不怎么和谐,尤其堂上还有三位地位尊崇的「目击证人」,堂下右手边三张椅子,五皇子并韩十一、王仲钰一熘儿坐着,另一位证人红儿就没这好的待遇,抹着眼泪站在一旁。 陶奚心里很焦虑,这朝廷钦犯他早知道是谁,是恨城防军没有当时灭了口,如今让他上堂来说了供词,王丞相和二皇子都有麻烦。只是刑部尚书顾直并这么多有分量的证人都瞧着,他又没机会灭了那人的口,几次三番派人去王丞相府讨主意,他在堂上急等解决办法。 王丞相更火大,本来他已在城防军里安插了人手,眼看要动手的时候,出了岔子,韩十一搅合进去不说,他儿子还跟着添乱。五皇子更是令他警觉,此人出现的如此及时,怕是早就发现了端倪,等着出手阻止城防军灭口吧?这么说来这事想要遮掩也遮不住,怪只怪他手里的江湖好手最近折损的太多,办事不利,竟让那人给跑进京城里来了! 因钦犯是被送去了刑部,王丞相和陶奚怎么着急也无济于事,升堂的时候才见他被好端端地带到了堂上,刑部尚书顾直甚至还命人给他包扎了伤口,瞧着气色都比刚被抓时精神了几分。 陶奚见人被带上来了,一拍惊堂木呵道:「大胆逆犯,竟敢劫持定国公世子,罪大恶极,拖下去先打五十大板!」 这还没审讯就开打,也不是没有先例,这叫杀威棒,自古就有,不过多是专门针对十恶不赦的罪犯。不过顾直可不能让陶奚把这个犯人给打一顿再审,这打板子是有学问的,往好了打是伤皮不伤骨,往死了打三两下就能让人再也开不了口,遂在旁肃着脸道:「慢着,犯人姓甚名谁都没问清楚,陶大人就想灭口了吗?」 陶奚怒道:「顾大人此话怎讲?此恶徒险些令韩世子丧命,难道不该打?」说着便又看向韩十一,似是徵求她的贊同。 韩十一没想到顾直和陶奚的矛盾已经发展到这么短兵相接的程度了,忙摆摆手道:「我虽被他勒住脖子恐吓了几句,到也不曾伤着,瞧着城防军抓人的时候说他是朝廷要犯,却是怎么个要犯法儿?城防军可有人来说过了?」 城防军当然知道他是谁跟为什么抓他,只是他们不愿意说。此时被韩十一提出来,也只得派出个下级武官来,恰是追捕过这人的那位,上得堂来,抱拳行礼后,躬身立在堂下等着问话。 顾直一个眼风也不扫那城防军武官,直对那钦犯按例审讯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这钦犯此时也瞧明白刑部尚书顾直跟大理寺卿陶奚是互相打擂台的,他冒险潜入京城就是为了告状,岂能放过机会,当即跪下,悲愤道:「禀大人,小人薛嘉!我父乃青州知府薛甫良,被人构陷挪用军粮,如今被关在青州大牢里秋后便要问斩,我也被判流放闽越,途中险些遭人灭口,我不肯就死,逃了出来,进京来想为我父伸冤,却一路被人追杀……」 薛嘉还没说完,陶奚已经怒了,大呵道:「你乃流放钦犯,擅自逃走,罪加一等,城防军抓你归案,岂不应当?来人啊,把他给我拉下去……」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被顾直打断,「陶大人也太急了些,人已在堂下,难不成还能跑了?如今他既说薛甫良有冤情,是进京伸冤,自当给他喊冤的机会,你我都是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面,可不能做了煳涂官。」接着便对堂下薛嘉道:「你说薛甫良冤枉,可有证据?」 薛嘉等的就是这句话,立时点头道:「有!」边说边从袖子里扯出一个布包来,原来他为防丢失将这个布包缝在了袖子里,打开布包自里面取出了一叠信,双手捧着信举过头顶道:「大人请看!」 接着便有两个衙役一左一右地跑了过去,俩衙役一个是刑部的,一个是大理寺的,刑部那位跑快了一步,抢一样夺过了那信,三步并两步将信呈了上去。两位大人同坐在一条长桌案前,隔着两肩的距离,那衙役毫不犹豫地便把信呈给了顾直,「大人请看!」虽然没有瞄一眼那大理寺的衙役,但对自己下手快这件事还是颇为得意地。顾直也很给面子地点了下头,表示赞许。 大理寺与刑部会同审案,两边衙役跟着斗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手下这么不给力,陶奚很窝火啊,只得把身子向中间探了一探,想要看看那信上写了什么。 却见顾直将手里的信展开,竟是一张二尺见方的白纸,写着「赈灾粮久候不至,民多有饿死,无奈取府库粮应急,下为各村里正所取米粮登记,明秋如数交还。」下面则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领取米粮的数量以及年月日,每个名字上面还按着手印。 顾直将纸拍在桌子上,沉着脸大呵一声:「大胆!去岁青州旱灾,朝廷已派赈灾官员送去足够的赈灾钱粮,何来赈灾粮久候不至一说?」 那薛嘉听闻此言面显悲愤道:「大人,青州不曾收到一粒赈灾的米粮和一两银子啊!我爹屡次上奏朝廷,奏摺写了没有一百也有几十,都石沉大海!不得已才开仓放粮!请大人明察!」说完便俯身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磕得地上青砖咚咚做响。 陶奚一敲惊堂木,怒斥道:「大胆,一派胡言!竟敢污衊朝廷,来人啊,把他给我拖下去!」 顾直面陈如水,盯着薛嘉道:「你果真是大胆,可知去岁青州旱灾,钱粮乃是户部拨放,主理赈灾之人乃是二皇子郑王殿下!」 第40章 审案情薛嘉喊冤 顾直把薛嘉收押在刑部大牢。又逼着陶奚调出了薛甫良的卷宗,果然他已被判了秋后问斩,罪名便是私贪军粮,各州府的储备粮等同军粮,挪用即为死罪,何况是私贪。这案子看似判的公正,卷宗里薛甫良的供词与画押也都齐备。 陶奚以此又要问薛嘉的罪,流放私逃罪加一等。顾直去派人去了青州调查此事,还真被他找回了几个能说清楚薛甫良将粮食发放给灾民这事的老百姓,其中还有两个领过粮食画过押的里正。顾直便要将薛甫良押进京城再审,不料却传来了薛的死讯,说他在牢中久病,已经不治身亡。 薛甫良竟然在此事死了,顾直很生气,觉得他动手晚了一步,让人抢了先机。第二天便将彻查结果写了详细的奏摺,早朝时将奏摺和薛嘉带来的证据一併呈给了皇上。皇上看完奏摺,脸色瞬间黑了,因二皇子养伤不曾上朝,便将奏摺扔到了户部尚书戴醒的脚下,怒道:「说,这是怎么回事?」 戴醒连忙跪下了,顺势捡起脚下的奏摺,从头到尾看完,便摆出一种八辈子忠臣被冤了的极度委屈的扭曲表情,悲声道:「皇上,赈灾款由户部拨发,赈灾官员何时领取,领取多少都有详细的记录,微臣万万不敢作假啊!请皇上明察!」 他心里委屈啊,户部拨款不过是大笔一挥,来领东西的人也都签字画押,东西领走了到底怎么用的,可不归他管了。 皇上听他这么说,心里更加懊丧,若不是户部的事,那问题就可能出在主理赈灾的郑王身上。二皇子郑王可是他一向器重的儿子,倘若真贪了赈灾钱粮,辜负了他的信任,那就太让他失望了。 皇上还在琢磨,就听传唤太监上前禀报说二皇子在大殿外求见。 二皇子走上金銮殿时,脚步还有点不稳,跪下便要拜。皇上见他脸色脸色苍白,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连忙免了他的礼。他却不肯站起身来,跪着禀道:「儿臣有罪!」 皇上大惊,「难道真是你贪下了赈灾钱粮?」 二皇子状似愧悔地俯身低首道:「儿臣有不查之罪,错信了青州守备谭云,另青州百姓险些流离失所忍飢受冻,儿臣有罪!」 皇上此时松了口气,问道:「此话怎讲?站起来说吧,你身上还有伤。」 皇上有过十个儿子,养住的只有四个,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四皇子胆小懦弱,从小不得圣心,早早的封了鲁王去了封地。五皇子是已故元后所出,却自小与他不亲近,后又在舅父楚元帅身边长大,总是与他隔着距离。至于七皇子,才六岁,是元皇后楚氏的侍女所出,这母子一直在宫里低调做人,恨不得隐形,皇上一年也见不到这儿子几面。而二皇子是王皇后所出,从小养在他身边,最得他心意。 此时二皇子才站了起来,还微微踉跄了下才站稳,说道:「儿臣因不熟悉青州灾情,到了青州后,即与青州守备谭云并青州知府薛甫良商议,连夜定下了钱粮分派方案。第二天谭云带人来领取物资,儿臣便将所有赈灾物资都交託给了他。当天下午京城传来母后生病的消息,儿臣心内着急,又等了一日,便到受灾村落去看,见灾民已经收到了米粮过冬,以为他与薛甫良已经将物资发放下去,便连夜赶回了京城。昨夜大理寺卿陶大人到儿臣府里问及儿臣此事,儿臣才想起当时或有不妥,许是儿臣一时疏忽,酿下大错,还请父皇派人彻查!」 二皇子就这样把烂摊子暂时给推出去了。皇上自然是马上派人去青州彻查赈灾钱粮下落并薛甫良死因。因此事牵连了二皇子和户部,故而命大理寺和刑部各挑能臣联合调查。陶奚和顾直自然是不敢轻忽,都派了最得力的属下前去,陶奚派了大理少卿廖连,顾直派了刑部侍郎唐潜。 廖连和唐潜还一路扯皮着往青州方向赶的时候,五皇子和韩十一的马已经进了青州地界。 二皇子贪下青州赈灾钱粮是今年年初的事,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朝中也不是没有人察觉或是怀疑,只是皇上偏心二皇子人尽皆知,轻易便没人捋着虎鬚。而五皇子也是当有人来报说王丞相的爪牙要暗中弄死一个流放的犯人时,他才觉得此事蹊跷。便一面派人暗中保护这个犯人,一面调查事情来龙去脉。他开始调查的时候,薛甫良已经不在青州大牢里了,去向不明。 而薛嘉在暗中保护下成功躲过一路的围追堵截进了京城,原计划是在顾直上朝的路上拦车喊冤,不料他却被城防军先发现了,仓皇之中躲入了红鸾阁,还劫持了韩十一。 虽然事情曲折了点,但终于通过薛嘉将案情翻了出来。二皇子与王丞相也急忙应对,下了一招「丢车保帅」,将青州守备谭云给舍了,这谭云是王丞相派系里微不足道的一枚棋子,车都算不上,大约算个卒子,舍了自然也不可惜。如果预料不错的话,此时的谭云怕是已经「畏罪自杀」了。 谭云之死为二皇子背了一部分黑锅,但是他指导赈灾不利的责任还是要自己担着。五皇子也没奢望一下子将贪没赈灾钱粮的罪名给他扣实,便是谭云不死,只要二皇子咬死了说此事是谭云所为,再举出一个谭云受人背后指使故意为之,做局栽赃他,也无法定实了二皇子的罪名。 只要王丞相借了抄没谭云家产的名头将贪的钱粮给吐出来,再在朝臣和皇上心里落下个二皇子办事不利的印象,此事也算胜了一半。只是没想到韩十一不这么想,她听了薛甫良被冤,囚在青州大牢之后,便提出要去青州。给出的原因是薛甫良是他父亲的老朋友,当初薛在北境做官的时候,两家差点结了亲家。 自从红鸾阁捨身救红儿之后,韩世子为了红颜命都可以不要的名声就已经传开,所以她为了一个「准岳父」大人赶去青州,也说得过去。不过未免旁生枝节,她还是决定低调地乔装去青州,五皇子听她眉飞色舞地说完行程后,微垂着眼帘说了一句:「我还不曾去过青州,不如我们结伴同行?」 韩十一心想自己已经算半只脚踩在五皇子这艘破船上,与他结伴也好,有事情还可以推给他去解决,况且五皇子这个人虽然「断袖」,但是模样周正也不算看着碍眼,便高高兴兴应下了,心说我难道还能反对不成?只是她想从什么时候开始五皇子不再自称「本王」,而是改自称「我」了呢?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亲民了,这是铁了心要走邀买人心的路线啊,果然想要夺嫡的皇子心思都不简单。 韩十一在心里比较皇上的这四个硕果仅存的儿子,四皇子就藩了没见过,二皇子见过一面,瞧着就一肚子鬼主意,五皇子就是眼前这位,面瘫脸看起来耿介严肃,其实内心极其狡诈。只有才六岁的七皇子颖王萧延昌看似是个好的,虽然身子骨不好,但总是一脸喜气,五皇子貌似也喜欢这个弟弟,时常将他接出宫来到府里玩一天,因此韩十一与他到是相熟。何止是相熟,两人一来二去已经合计出如何捉弄五皇子那几个女眷们了,惹得那四个奉仪对这两人是相当厌烦,只是不敢说罢了。 韩十一心里给七皇子加了分,又给五皇子减了分,脸上便带出一丝笑容来。与她并肩骑马而来的五皇子一直暗中观察着她,见她忽然笑了,虽不知为何,却见阳光照应在她娇嫩地透明的肌肤上,眼波潋滟生动,便有一些移不开目光。 正瞧着,却见韩十一忽然转过头来,脸上绽出胜似五月春花的明艷笑容,拍掌笑道:「殿下,我想出个极好的主意,回去必能好好惩戒那王仲钰一番,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五皇子脸色瞬间冷下来,原来她刚才笑眯眯的是在想着王仲钰!便转过头去,策马先行了。 韩十一不懂五皇子为何忽然变脸,因是在郊外无人的官道上,也无须顾忌,便大声喊道:「殿下,你还没听我讲怎么惩戒他呢?你怎么跑那么快?你有急事吗?也是,人有三急!那你快点好了,前面貌似有片庄稼地……」 五皇子深刻地觉得韩十一这个人有让人吐血而亡的潜质。 顾直把薛嘉收押在刑部大牢。又逼着陶奚调出了薛甫良的卷宗,果然他已被判了秋后问斩,罪名便是私贪军粮,各州府的储备粮等同军粮,挪用即为死罪,何况是私贪。这案子看似判的公正,卷宗里薛甫良的供词与画押也都齐备。 陶奚以此又要问薛嘉的罪,流放私逃罪加一等。顾直去派人去了青州调查此事,还真被他找回了几个能说清楚薛甫良将粮食发放给灾民这事的老百姓,其中还有两个领过粮食画过押的里正。顾直便要将薛甫良押进京城再审,不料却传来了薛的死讯,说他在牢中久病,已经不治身亡。 薛甫良竟然在此事死了,顾直很生气,觉得他动手晚了一步,让人抢了先机。第二天便将彻查结果写了详细的奏摺,早朝时将奏摺和薛嘉带来的证据一併呈给了皇上。皇上看完奏摺,脸色瞬间黑了,因二皇子养伤不曾上朝,便将奏摺扔到了户部尚书戴醒的脚下,怒道:「说,这是怎么回事?」 戴醒连忙跪下了,顺势捡起脚下的奏摺,从头到尾看完,便摆出一种八辈子忠臣被冤了的极度委屈的扭曲表情,悲声道:「皇上,赈灾款由户部拨发,赈灾官员何时领取,领取多少都有详细的记录,微臣万万不敢作假啊!请皇上明察!」 他心里委屈啊,户部拨款不过是大笔一挥,来领东西的人也都签字画押,东西领走了到底怎么用的,可不归他管了。 皇上听他这么说,心里更加懊丧,若不是户部的事,那问题就可能出在主理赈灾的郑王身上。二皇子郑王可是他一向器重的儿子,倘若真贪了赈灾钱粮,辜负了他的信任,那就太让他失望了。 皇上还在琢磨,就听传唤太监上前禀报说二皇子在大殿外求见。 二皇子走上金銮殿时,脚步还有点不稳,跪下便要拜。皇上见他脸色脸色苍白,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连忙免了他的礼。他却不肯站起身来,跪着禀道:「儿臣有罪!」 皇上大惊,「难道真是你贪下了赈灾钱粮?」 二皇子状似愧悔地俯身低首道:「儿臣有不查之罪,错信了青州守备谭云,另青州百姓险些流离失所忍飢受冻,儿臣有罪!」 皇上此时松了口气,问道:「此话怎讲?站起来说吧,你身上还有伤。」 皇上有过十个儿子,养住的只有四个,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四皇子胆小懦弱,从小不得圣心,早早的封了鲁王去了封地。五皇子是已故元后所出,却自小与他不亲近,后又在舅父楚元帅身边长大,总是与他隔着距离。至于七皇子,才六岁,是元皇后楚氏的侍女所出,这母子一直在宫里低调做人,恨不得隐形,皇上一年也见不到这儿子几面。而二皇子是王皇后所出,从小养在他身边,最得他心意。 此时二皇子才站了起来,还微微踉跄了下才站稳,说道:「儿臣因不熟悉青州灾情,到了青州后,即与青州守备谭云并青州知府薛甫良商议,连夜定下了钱粮分派方案。第二天谭云带人来领取物资,儿臣便将所有赈灾物资都交託给了他。当天下午京城传来母后生病的消息,儿臣心内着急,又等了一日,便到受灾村落去看,见灾民已经收到了米粮过冬,以为他与薛甫良已经将物资发放下去,便连夜赶回了京城。昨夜大理寺卿陶大人到儿臣府里问及儿臣此事,儿臣才想起当时或有不妥,许是儿臣一时疏忽,酿下大错,还请父皇派人彻查!」 二皇子就这样把烂摊子暂时给推出去了。皇上自然是马上派人去青州彻查赈灾钱粮下落并薛甫良死因。因此事牵连了二皇子和户部,故而命大理寺和刑部各挑能臣联合调查。陶奚和顾直自然是不敢轻忽,都派了最得力的属下前去,陶奚派了大理少卿廖连,顾直派了刑部侍郎唐潜。 廖连和唐潜还一路扯皮着往青州方向赶的时候,五皇子和韩十一的马已经进了青州地界。 二皇子贪下青州赈灾钱粮是今年年初的事,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朝中也不是没有人察觉或是怀疑,只是皇上偏心二皇子人尽皆知,轻易便没人捋着虎鬚。而五皇子也是当有人来报说王丞相的爪牙要暗中弄死一个流放的犯人时,他才觉得此事蹊跷。便一面派人暗中保护这个犯人,一面调查事情来龙去脉。他开始调查的时候,薛甫良已经不在青州大牢里了,去向不明。 而薛嘉在暗中保护下成功躲过一路的围追堵截进了京城,原计划是在顾直上朝的路上拦车喊冤,不料他却被城防军先发现了,仓皇之中躲入了红鸾阁,还劫持了韩十一。 虽然事情曲折了点,但终于通过薛嘉将案情翻了出来。二皇子与王丞相也急忙应对,下了一招「丢车保帅」,将青州守备谭云给舍了,这谭云是王丞相派系里微不足道的一枚棋子,车都算不上,大约算个卒子,舍了自然也不可惜。如果预料不错的话,此时的谭云怕是已经「畏罪自杀」了。 谭云之死为二皇子背了一部分黑锅,但是他指导赈灾不利的责任还是要自己担着。五皇子也没奢望一下子将贪没赈灾钱粮的罪名给他扣实,便是谭云不死,只要二皇子咬死了说此事是谭云所为,再举出一个谭云受人背后指使故意为之,做局栽赃他,也无法定实了二皇子的罪名。 只要王丞相借了抄没谭云家产的名头将贪的钱粮给吐出来,再在朝臣和皇上心里落下个二皇子办事不利的印象,此事也算胜了一半。只是没想到韩十一不这么想,她听了薛甫良被冤,囚在青州大牢之后,便提出要去青州。给出的原因是薛甫良是他父亲的老朋友,当初薛在北境做官的时候,两家差点结了亲家。 自从红鸾阁捨身救红儿之后,韩世子为了红颜命都可以不要的名声就已经传开,所以她为了一个「准岳父」大人赶去青州,也说得过去。不过未免旁生枝节,她还是决定低调地乔装去青州,五皇子听她眉飞色舞地说完行程后,微垂着眼帘说了一句:「我还不曾去过青州,不如我们结伴同行?」 韩十一心想自己已经算半只脚踩在五皇子这艘破船上,与他结伴也好,有事情还可以推给他去解决,况且五皇子这个人虽然「断袖」,但是模样周正也不算看着碍眼,便高高兴兴应下了,心说我难道还能反对不成?只是她想从什么时候开始五皇子不再自称「本王」,而是改自称「我」了呢?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亲民了,这是铁了心要走邀买人心的路线啊,果然想要夺嫡的皇子心思都不简单。 韩十一在心里比较皇上的这四个硕果仅存的儿子,四皇子就藩了没见过,二皇子见过一面,瞧着就一肚子鬼主意,五皇子就是眼前这位,面瘫脸看起来耿介严肃,其实内心极其狡诈。只有才六岁的七皇子颖王萧延昌看似是个好的,虽然身子骨不好,但总是一脸喜气,五皇子貌似也喜欢这个弟弟,时常将他接出宫来到府里玩一天,因此韩十一与他到是相熟。何止是相熟,两人一来二去已经合计出如何捉弄五皇子那几个女眷们了,惹得那四个奉仪对这两人是相当厌烦,只是不敢说罢了。 韩十一心里给七皇子加了分,又给五皇子减了分,脸上便带出一丝笑容来。与她并肩骑马而来的五皇子一直暗中观察着她,见她忽然笑了,虽不知为何,却见阳光照应在她娇嫩地透明的肌肤上,眼波潋滟生动,便有一些移不开目光。 正瞧着,却见韩十一忽然转过头来,脸上绽出胜似五月春花的明艷笑容,拍掌笑道:「殿下,我想出个极好的主意,回去必能好好惩戒那王仲钰一番,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五皇子脸色瞬间冷下来,原来她刚才笑眯眯的是在想着王仲钰!便转过头去,策马先行了。 韩十一不懂五皇子为何忽然变脸,因是在郊外无人的官道上,也无须顾忌,便大声喊道:「殿下,你还没听我讲怎么惩戒他呢?你怎么跑那么快?你有急事吗?也是,人有三急!那你快点好了,前面貌似有片庄稼地……」 五皇子深刻地觉得韩十一这个人有让人吐血而亡的潜质。 第41章 有心人恼无心人 韩十一和五皇子进了青州城,本以为青州刚经过旱灾,虽瞧着城外的庄稼已经种下了,秋季可望有收成,但连续两年大旱毕竟伤筋动骨。谁料青州城内貌似全没受旱灾的影响,酒楼店铺照旧是开张,进出来往的人也都是衣锦着缎。韩十一不仅疑惑地指了一个刚走出酒楼的胖子说道:「看那厮红光满面,一身肥肉堪比廖吉昌了,哪里像是刚受了灾?」 五皇子面色凝重地点头,两人刚要走进酒楼,就被一个路过的乞丐给拦住了,那乞丐是个十二三岁瘦骨嶙峋的少年,手里举着一个破碗,表情十二分悽苦地求肯道:「两位贵人,赏口吃的吧!」 那少年刚凑近,就被不知刚才藏在哪里如今忽然凭空冒出来的新亭给拦住了。韩十一挑挑眉毛,对新亭笑道:「你也太紧张了点,这不过是个饿久了的孩子。」接着便对那孩子道:「我们身上也没吃的,正打算进这里面吃一顿,不如你跟了我们一起进去吧。」 那乞丐少年惊诧地望着韩十一,连忙摇头道:「小的不敢,小的蹲在这里等着两位爷出来,赏小的一口剩饭就好。」 韩十一道:「进来吧,饭不是白吃的,我们还有话问你呢。」 五皇子和韩十一衣着普通又长途跋涉风尘僕僕,还带着个蓬头乱髮的乞丐,进门的时候那店小二便着意打量了几眼,凭他的眼里也搞不懂这是个什么组合,就折中了下,把三人给让到了楼下大厅靠窗的一张桌子前。新亭又尽忠职守地玩了消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韩十一决定下次见到他出现一定要问问他这样到底累不累。 三人在桌前坐下,那乞丐少年还是有些畏畏缩缩,待到饭菜上来也不敢动筷子。韩十一横了他一眼,「不吃就连剩饭也没有!」 这他才连忙抓起一个馒头大嚼起来,韩十一还怕他噎着,递过去一碗汤道:「喝点汤,噎死了我们还得被告谋杀乞丐!」 而五皇子和韩十一基本没动筷子,只是看着他吃,待到他啃掉了两个馒头,被韩十一拦住了,怕他饿太久吃太多身体受不了,说道:「行了,放下放下,该回答问题了!」 那乞丐少年恋恋不捨地放下了第三个馒头,可怜兮兮地抬头望着韩十一。 韩十一捋着光洁的下巴,侧着脑袋盯着那乞丐看,直到那乞丐少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才开口问道:「这青州城像你这样的乞丐多吗?」 乞丐少年因瘦而显得眼睛格外的大,大眼珠转转像是在思索怎么回答韩十一才会满意,韩十一看穿了他的心思,补充道:「说实话。」 「以前多,现在不多了。」那乞丐少年连忙答道。 「那以前的乞丐,现在都去哪了?」 「都被薛大人赶回老家种地去了,薛大人给他们发了粮食和种子。他们是受灾跑进城里来要饭的流民。」那少年这次眼珠子没怎么转,貌似直接说了实话。 「那你呢?怎么不回村种地?」 那乞丐少年挠挠头道:「我哪有地?我连自己是哪个村的都不知道,我打小就是乞丐,吃百家饭长大的。」 韩十一点点头,道:「这么说薛大人确实把朝廷的赈灾粮分给灾民了?」 乞丐少年摇头道:「您说这个小的可不懂,朝廷还管我们受灾?那粮食是薛大人把青州的储备粮给灾民分了,当时青州城里每天都饿死不少人,我也差点饿死,幸好薛大人发了粮,衙门又开始施粥,再晚一天我可能连爬起来去领粥的力气都没有了。」 五皇子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此时才徐徐问道:「这么说,薛大人是个好官了?」 乞丐少年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当然!没有他我早死了,很多人都死了!」 韩十一继续捋她那完全没鬍子的下巴,反问道:「好官还被抓进大牢了呢?」 乞丐少年张张嘴没说话,眼珠子又灵活地转了一圈,最后耷拉了眼皮说道:「这些事我不懂,可薛大人是个好官,这个我懂。不瞒你们,我在牢里还见过薛大人呢,他还教会我写自己名字了。」说着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抬手用脏兮兮的手背抹了下眼睛。 韩十一原本没想在一个小乞丐口里问出更多的信息,没想到却有意外收穫,忙问道:「你在牢里见过薛大人?你怎么被关进牢里的?」 「当初薛大人被朝廷来的人给关了起来,我们这些乞丐就到衙门口去帮他喊冤,我挤在最前面,就被关进大牢了。关我那间牢房就挨着关薛大人那间。」 韩十一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薛大人什么时候死的你知道吗?」 那乞丐少年摇摇头:「牢里管不起牢饭,就把我们都打了板子放出来了,因为人多,打板子的也嫌累,随便打了我几下就让我走了。那时候薛大人还好好的,跟他一个牢房的林包子是个草头大夫,随便捏捏按按就能给人治病,薛大人怎么会就病死了呢……」 「这个林包子是什么样的人?」五皇子端起手边的茶盏,低眉问道。 「那个林包子是个倒霉蛋,路过青州时赶上一个生孩子死了的女人出殡,他非说那女的没死,要开棺材给人家治病,那家人不同意,他就去挖人家坟,结果被抓了个正着,就被关进牢里去了,还没等过堂呢,薛大人就也被抓了,新来的知府大人才不管他这样的小案子,他就一直被关着,不过他人也想得开,在牢里饿得头昏眼花,还给犯人们治病呢。」这乞丐少年显然对林包子挺同情。 「新来的知府大人比薛大人如何?」韩十一觉得这个乞丐少年虽然生活在底层,头脑却很清楚,便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被问了名字的瞬间,乞丐少年眼里几乎冒出光来,还没有贵人问过他的名字,他连忙说道:「小的叫阿顺,不知道姓什么,我出生就被人丢在路边,被个老乞丐捡着养大了的。新来的知府大人我哪里见过,可他家的公子我可见过好几次,全青州城没有比他更肥的了,常去伴月楼里喝酒**,最近缠上楼子里的红牌黛月了,天天晚上都去捧她的场,黛月是半月楼里最会唱曲儿的姑娘……」 最终韩十一让人把满桌的饭菜都打包了,给阿顺带了回去,又问了他平时落脚的地方,说不准还能用得上他。 少年阿顺千恩万谢地走了,韩十一听到五皇子肚子咕咕叫了几声,狡黠地笑着斜睨他。五皇子皱眉转过头去,韩十一追过去笑道:「殿下,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吃顿好的!」 接着韩十一便带着五皇子到了她所谓的「吃顿好的」的所在,却是阿顺提到的伴月楼。此时已是傍晚,来得早的嫖客已经开始喝酒,只是伴月楼出名的歌舞表演还没开始,压轴的黛月姑娘也远没到出场的时候。 韩十一昂首挺胸迈着方步,以不可一世的姿态步入了伴月楼,见那老鸨迎过来,便大方说道:「要最红的姑娘,多来几位,我们这位爷喜欢!」说着点了点面瘫脸的五皇子,后者一脸高深莫测看不出喜怒,但气势贵气逼人不怒而威。 老鸨连忙应了一声便要去安排,韩十一又在身后补了一句:「摆最上等的酒席,把你们这最拿手的菜都端上来!」大约在她心里这才是最关键的。 伴月楼与京城的红鸾阁绣春楼不同的是每天晚上大厅都有歌舞表演,楼子里有点名气的姑娘基本都会登台献艺。韩十一与五皇子坐的便是最靠近表演舞台的一席,两人面前满满一桌子酒菜,两人身边各围着两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斟酒布菜。韩十一不用人布菜,自己就吃的很欢乐,还时不时提点问题让姑娘们回答,让她们有点活干,免得总往她身上摩挲。 五皇子则一直冷着脸,浑身都散发着「不准靠近」的讯号,偏其中一个姑娘自恃姿色更好,便斟了酒含情脉脉地端到了他面前,柔婉地道:「公子不肯喝酒,妈妈会怪我们服侍的不好呢。」 五皇子盯着那酒杯,低眉不言语,只任那姑娘一直端着。韩十一看不过去,推了五皇子一把,笑道:「五爷,到了这里就放轻松点,我们往后都是要娶老婆的,哪能见着女人就害羞呢?」 五皇子转头冷眼瞪了韩十一,抿抿唇低声说道:「我喜欢的是能与我并肩而立的人,聪慧、机智、善良……」说着说着他的目光便渐渐暖了起来,竟带出了几分温柔缱绻,仿佛眼前就是他中意的那人一般。 韩十一手里的酒杯一抖,溢出了几滴酒来。就见她浓密地眼睫忽闪了几下,蓦地抬眼问道,「男人还是女人?」 韩十一和五皇子进了青州城,本以为青州刚经过旱灾,虽瞧着城外的庄稼已经种下了,秋季可望有收成,但连续两年大旱毕竟伤筋动骨。谁料青州城内貌似全没受旱灾的影响,酒楼店铺照旧是开张,进出来往的人也都是衣锦着缎。韩十一不仅疑惑地指了一个刚走出酒楼的胖子说道:「看那厮红光满面,一身肥肉堪比廖吉昌了,哪里像是刚受了灾?」 五皇子面色凝重地点头,两人刚要走进酒楼,就被一个路过的乞丐给拦住了,那乞丐是个十二三岁瘦骨嶙峋的少年,手里举着一个破碗,表情十二分悽苦地求肯道:「两位贵人,赏口吃的吧!」 那少年刚凑近,就被不知刚才藏在哪里如今忽然凭空冒出来的新亭给拦住了。韩十一挑挑眉毛,对新亭笑道:「你也太紧张了点,这不过是个饿久了的孩子。」接着便对那孩子道:「我们身上也没吃的,正打算进这里面吃一顿,不如你跟了我们一起进去吧。」 那乞丐少年惊诧地望着韩十一,连忙摇头道:「小的不敢,小的蹲在这里等着两位爷出来,赏小的一口剩饭就好。」 韩十一道:「进来吧,饭不是白吃的,我们还有话问你呢。」 五皇子和韩十一衣着普通又长途跋涉风尘僕僕,还带着个蓬头乱髮的乞丐,进门的时候那店小二便着意打量了几眼,凭他的眼里也搞不懂这是个什么组合,就折中了下,把三人给让到了楼下大厅靠窗的一张桌子前。新亭又尽忠职守地玩了消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韩十一决定下次见到他出现一定要问问他这样到底累不累。 三人在桌前坐下,那乞丐少年还是有些畏畏缩缩,待到饭菜上来也不敢动筷子。韩十一横了他一眼,「不吃就连剩饭也没有!」 这他才连忙抓起一个馒头大嚼起来,韩十一还怕他噎着,递过去一碗汤道:「喝点汤,噎死了我们还得被告谋杀乞丐!」 而五皇子和韩十一基本没动筷子,只是看着他吃,待到他啃掉了两个馒头,被韩十一拦住了,怕他饿太久吃太多身体受不了,说道:「行了,放下放下,该回答问题了!」 那乞丐少年恋恋不捨地放下了第三个馒头,可怜兮兮地抬头望着韩十一。 韩十一捋着光洁的下巴,侧着脑袋盯着那乞丐看,直到那乞丐少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才开口问道:「这青州城像你这样的乞丐多吗?」 乞丐少年因瘦而显得眼睛格外的大,大眼珠转转像是在思索怎么回答韩十一才会满意,韩十一看穿了他的心思,补充道:「说实话。」 「以前多,现在不多了。」那乞丐少年连忙答道。 「那以前的乞丐,现在都去哪了?」 「都被薛大人赶回老家种地去了,薛大人给他们发了粮食和种子。他们是受灾跑进城里来要饭的流民。」那少年这次眼珠子没怎么转,貌似直接说了实话。 「那你呢?怎么不回村种地?」 那乞丐少年挠挠头道:「我哪有地?我连自己是哪个村的都不知道,我打小就是乞丐,吃百家饭长大的。」 韩十一点点头,道:「这么说薛大人确实把朝廷的赈灾粮分给灾民了?」 乞丐少年摇头道:「您说这个小的可不懂,朝廷还管我们受灾?那粮食是薛大人把青州的储备粮给灾民分了,当时青州城里每天都饿死不少人,我也差点饿死,幸好薛大人发了粮,衙门又开始施粥,再晚一天我可能连爬起来去领粥的力气都没有了。」 五皇子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此时才徐徐问道:「这么说,薛大人是个好官了?」 乞丐少年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当然!没有他我早死了,很多人都死了!」 韩十一继续捋她那完全没鬍子的下巴,反问道:「好官还被抓进大牢了呢?」 乞丐少年张张嘴没说话,眼珠子又灵活地转了一圈,最后耷拉了眼皮说道:「这些事我不懂,可薛大人是个好官,这个我懂。不瞒你们,我在牢里还见过薛大人呢,他还教会我写自己名字了。」说着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抬手用脏兮兮的手背抹了下眼睛。 韩十一原本没想在一个小乞丐口里问出更多的信息,没想到却有意外收穫,忙问道:「你在牢里见过薛大人?你怎么被关进牢里的?」 「当初薛大人被朝廷来的人给关了起来,我们这些乞丐就到衙门口去帮他喊冤,我挤在最前面,就被关进大牢了。关我那间牢房就挨着关薛大人那间。」 韩十一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薛大人什么时候死的你知道吗?」 那乞丐少年摇摇头:「牢里管不起牢饭,就把我们都打了板子放出来了,因为人多,打板子的也嫌累,随便打了我几下就让我走了。那时候薛大人还好好的,跟他一个牢房的林包子是个草头大夫,随便捏捏按按就能给人治病,薛大人怎么会就病死了呢……」 「这个林包子是什么样的人?」五皇子端起手边的茶盏,低眉问道。 「那个林包子是个倒霉蛋,路过青州时赶上一个生孩子死了的女人出殡,他非说那女的没死,要开棺材给人家治病,那家人不同意,他就去挖人家坟,结果被抓了个正着,就被关进牢里去了,还没等过堂呢,薛大人就也被抓了,新来的知府大人才不管他这样的小案子,他就一直被关着,不过他人也想得开,在牢里饿得头昏眼花,还给犯人们治病呢。」这乞丐少年显然对林包子挺同情。 「新来的知府大人比薛大人如何?」韩十一觉得这个乞丐少年虽然生活在底层,头脑却很清楚,便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被问了名字的瞬间,乞丐少年眼里几乎冒出光来,还没有贵人问过他的名字,他连忙说道:「小的叫阿顺,不知道姓什么,我出生就被人丢在路边,被个老乞丐捡着养大了的。新来的知府大人我哪里见过,可他家的公子我可见过好几次,全青州城没有比他更肥的了,常去伴月楼里喝酒**,最近缠上楼子里的红牌黛月了,天天晚上都去捧她的场,黛月是半月楼里最会唱曲儿的姑娘……」 最终韩十一让人把满桌的饭菜都打包了,给阿顺带了回去,又问了他平时落脚的地方,说不准还能用得上他。 少年阿顺千恩万谢地走了,韩十一听到五皇子肚子咕咕叫了几声,狡黠地笑着斜睨他。五皇子皱眉转过头去,韩十一追过去笑道:「殿下,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吃顿好的!」 接着韩十一便带着五皇子到了她所谓的「吃顿好的」的所在,却是阿顺提到的伴月楼。此时已是傍晚,来得早的嫖客已经开始喝酒,只是伴月楼出名的歌舞表演还没开始,压轴的黛月姑娘也远没到出场的时候。 韩十一昂首挺胸迈着方步,以不可一世的姿态步入了伴月楼,见那老鸨迎过来,便大方说道:「要最红的姑娘,多来几位,我们这位爷喜欢!」说着点了点面瘫脸的五皇子,后者一脸高深莫测看不出喜怒,但气势贵气逼人不怒而威。 老鸨连忙应了一声便要去安排,韩十一又在身后补了一句:「摆最上等的酒席,把你们这最拿手的菜都端上来!」大约在她心里这才是最关键的。 伴月楼与京城的红鸾阁绣春楼不同的是每天晚上大厅都有歌舞表演,楼子里有点名气的姑娘基本都会登台献艺。韩十一与五皇子坐的便是最靠近表演舞台的一席,两人面前满满一桌子酒菜,两人身边各围着两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斟酒布菜。韩十一不用人布菜,自己就吃的很欢乐,还时不时提点问题让姑娘们回答,让她们有点活干,免得总往她身上摩挲。 五皇子则一直冷着脸,浑身都散发着「不准靠近」的讯号,偏其中一个姑娘自恃姿色更好,便斟了酒含情脉脉地端到了他面前,柔婉地道:「公子不肯喝酒,妈妈会怪我们服侍的不好呢。」 五皇子盯着那酒杯,低眉不言语,只任那姑娘一直端着。韩十一看不过去,推了五皇子一把,笑道:「五爷,到了这里就放轻松点,我们往后都是要娶老婆的,哪能见着女人就害羞呢?」 五皇子转头冷眼瞪了韩十一,抿抿唇低声说道:「我喜欢的是能与我并肩而立的人,聪慧、机智、善良……」说着说着他的目光便渐渐暖了起来,竟带出了几分温柔缱绻,仿佛眼前就是他中意的那人一般。 韩十一手里的酒杯一抖,溢出了几滴酒来。就见她浓密地眼睫忽闪了几下,蓦地抬眼问道,「男人还是女人?」 第42章 假衙内戏真衙内 五皇子脸上的温柔缱绻顿时消失不见,沉着脸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男人?」以他面瘫的程度来看,这个表情就算是怒极了。 韩十一对五皇子的表情也已经摸透了几分,便也立即看出来惹恼了他,心说自己唐突了,喜欢男人这种事怎么能当面问呢?何况旁边还有陪酒的姑娘在。于是连忙摆手道歉:「我的错我的错,你自然是喜欢女人,恕我胡说八道,我自己罚酒三杯如何?」 韩十一说着,便要斟酒,今天的白酒是北境常喝的类型,她到也不怕再一杯倒。 五皇子皱眉夺过了她手里的酒壶,「你是来喝酒的吗?」 韩十一很无辜地一摊手道:「来这里,当然是吃酒的,还有找姑娘……好啦好啦,我少喝些就是……」 那几个姑娘见韩十一脾气好又俊俏,哪里肯依,各自拿了酒杯又斟了酒递过来,韩十一便手扶了额头摆手道:「美人儿们别再灌我了,再喝几杯怕是今晚便不能成事了……」说完暧昧地一笑。 五皇子无语地望着韩十一,心说这是扮了多久的男人练出来的啊,若不是他意外知道了真相,这做派谁能怀疑到她不是男子呢?脑中却闪出了王仲钰那张带笑不笑的脸来,那人最近很是反常,拼力去救韩十一时似乎比他还紧张,难道他也知道了什么? 不喝酒的韩十一便一心与美食奋斗,每道菜都吃出了点心得来,就差当即赋诗一首了,还时不时给五皇子布菜,把她喜欢的都推荐给他吃。五皇子许是饿了,闷闷地也都吃了。 场面看起来满和谐,只是一声尖锐高亢地叫声打破了局面,「谁让他们坐了爷的席位?是谁?」 接着一个颤巍巍地大肚腩便出现在了桌边,顺着大肚腩纵观全局,韩十一挑着眉毛笑了,这不是下午在酒楼前看到的那个大胖子嘛。 这胖子便是现任青州知府潘展鹏的儿子潘宝。潘展鹏是薛甫良被抓后调来青州的,他费劲了心思才攀附到王丞相一党,得了个青州知府的职位,自他来后,与同是王丞相一党的守备谭云沆瀣一气,一切都听王丞相明示暗示,青州终于现实了军队和府衙高度一致,王丞相志得意满,青州百姓有苦不敢言。好在之前薛甫良拼了丢官将旱灾时的粮食和种子发到了各村里,春耕时各地都按时播种了,今年又下了雨,持续了两年的旱灾算是过去了,百姓才算有了点盼头。 这潘宝自来了青州后仗着是知府的儿子,一直飞扬跋扈,又尤爱女色,每晚必来这伴月楼为头牌黛月捧场。每次来了也必占了最靠近舞台的桌子,还把这一排的一桌子全部包下来,不许别人与他同排坐。偏偏今天一进门,就见韩十一和五皇子坏了他的规矩,坐在了第一排的桌子前,小酒正喝得畅快。他托着一身肥肉颠到韩十一桌前,肉嘟嘟的手指头点着韩十一便开骂:「哪来的两个乡巴佬?快给我滚!」 两旁陪酒的姑娘见状连忙躲闪开,怕遭了池鱼之殃,那老鸨忙跑过来劝解,心里还怪韩十一不听她的劝,她就说了这第一排是不能坐的,瞧惹出事来了吧。虽是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开门做生意,给钱的都是大爷,她也要和气生财啊,于是满脸堆笑着道:「两位爷,不如咱们换张桌子,让姑娘们给你们重新上菜,温好酒上来……」 韩十一却不买帐,也摆出一副纨绔派头来,翻了个极其轻蔑角度刁钻的白眼,说道:「你的桌子?你叫一声,看它答应吗?」 潘宝头次遇到了敢跟他针锋相对的,顿时火冒三丈,抬手便要掀桌子。五皇子一直淡定地坐在桌前吃饭,仿佛没看到潘宝和韩十一对峙一般,此时手指一闪,潘宝抬起来的手臂忽然一麻,动不了了。他「哎呦」一声大骂起来:「哪个混蛋敢暗算爷!来人啊,把这两个人给我捆起来!」 话音刚落,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家丁便要对韩十一和五皇子动手。 韩十一瞥了眼潘宝慢条斯理道:「胖子,你这是想要爷拿你这一身肥肉下酒是吧?那爷便成全你。」接着便对五皇子一挥手,吩咐下人一般道:「揍他!」说完,自己身姿灵活地闪过了扑过来的家丁,躲到一旁看热闹去了。 五皇子眼风扫到那几个家丁的位置,便用手中的筷子飞速地打在几个人的手肘和腿弓处。手肘与腿弓最是不吃疼,几个人吸着气跳着脚颇为滑稽地躲闪,引得韩十一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起来。 那潘宝此时手臂已经不麻,气不过便扑向韩十一,要亲自动手揍她。韩十一便脚步轻盈地引着身后的潘宝在大厅里跑圈,那潘宝一身肥肉如何跑得动,没几步便气喘吁吁,肚子上的肉颤巍巍地。韩十一还跑两步便回头看他,挑衅地嘲笑道:「你这一身肥肉拿去餵猪,猪也嫌腻。」接着便假装作呕,那潘宝气不过继续追,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等落在爷手里,爷炖了你……」 此时的伴月楼正是热闹的时候,大家纷纷让出路来,闪到一旁看热闹。这潘宝平素欺负人惯了,纵然来这伴月楼的嫖客都小有身家,也没少受气,此时见他被韩十一捉弄,也都心里称快,有的忍不住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潘宝受了韩十一捉弄,又追不上她,便大喊道:「你们几个,去前面拦着他,还有那边,爷今儿一定要抓住他!」 几个家丁见五皇子不好对付,韩十一清清秀秀貌似是个软柿子,便连忙奔过来围追堵截韩十一。韩十一前后左右的路都被堵住了,潘宝得意大笑:「看你往哪跑?你有本事上天啊!」 韩十一眨巴眨巴眼睛璀然一笑:「上天就上天!」接着便轻松越上了桌子,居高临下地含笑望着潘宝。那潘宝便命人去掀桌子。 那几个家丁刚要掀翻桌子,便又觉得腿弓被暗器重击了下,站立不稳摔在地上。韩十一越下了桌子,正跳到了潘宝的面前,抬手便掐住了他的耳朵,那潘宝疼得呲牙大叫起来,韩十一又一松手,他又重重跌坐在地上。 这时便听门外脚步杂乱,有人喊道:「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接着便见一队官兵簇拥着一个谋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奔了进来,是潘展鹏的师爷张敞,他素来得潘展鹏看重,得知潘宝又惹了事,便急忙赶来了。 潘宝见来了帮手,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喊道:「把他们两个给我抓起来!抓起来!」那些官兵自然识得知府公子,便迅速把韩十一和五皇子围了起来。 韩十一对五皇子使了个眼色,忽然双手抬高到耳侧,眯眼一笑道:「莫要动手,我跟你们回去认罪便是。」 潘宝奔过来便要踢韩十一,腿弓却又吃疼摔在地上,这次疼得厉害,他一时站不起来,咒骂道:「到底是谁暗算爷?有本事你出来!」 张敞不想他再出丑,忙吩咐收队,「把人带回衙门审问!把公子,抬回去!」 于是韩十一和五皇子很配合地被带回了衙门,潘宝还吆喝着要打死两人,张敞好说歹说把他拦住了,他又跑到他爹潘展鹏跟前告状。奈何此时不同彼时,守备谭云已经被王丞相当了二皇子的替罪羊,潘展鹏心里也没底,正发愁着呢,见儿子又闯祸,便发狠骂了他几句,勒令他这几天低调做人,不许惹事。 至于韩十一和五皇子便被扔进了府衙大牢,他们这等小事谁也没空理,按惯例先关起来再说。 韩十一就这样如愿混进了府衙大牢,她颇为志得意满地在昏暗潮湿的牢房里踱着步,这是一间关闲杂人犯的大牢房,关着二十几个囚犯,蜷缩在一旁的犯人们心里不免嘀咕,这个新来的是个傻子吧? 韩十一踱得累了,方才找了块略为干爽的草堆坐下,不料草堆下面窜出来一只老鼠,韩十一平生最怕得便是老鼠,她嗖地窜起来,跳进了旁边五皇子的怀里,双腿离地攀住他的腰,双手则搂紧了他的脖子,这才敢回头去瞄那老鼠的去向。「忘了这里盛产老鼠了,失策失策。」 五皇子忽然软玉温香抱了满怀,一瞬间也懵了,待他反应过来,便身子僵住了半点也不敢动,声音也有些不镇定了,低声说道:「你……不下去吗?」 五皇子脸上的温柔缱绻顿时消失不见,沉着脸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男人?」以他面瘫的程度来看,这个表情就算是怒极了。 韩十一对五皇子的表情也已经摸透了几分,便也立即看出来惹恼了他,心说自己唐突了,喜欢男人这种事怎么能当面问呢?何况旁边还有陪酒的姑娘在。于是连忙摆手道歉:「我的错我的错,你自然是喜欢女人,恕我胡说八道,我自己罚酒三杯如何?」 韩十一说着,便要斟酒,今天的白酒是北境常喝的类型,她到也不怕再一杯倒。 五皇子皱眉夺过了她手里的酒壶,「你是来喝酒的吗?」 韩十一很无辜地一摊手道:「来这里,当然是吃酒的,还有找姑娘……好啦好啦,我少喝些就是……」 那几个姑娘见韩十一脾气好又俊俏,哪里肯依,各自拿了酒杯又斟了酒递过来,韩十一便手扶了额头摆手道:「美人儿们别再灌我了,再喝几杯怕是今晚便不能成事了……」说完暧昧地一笑。 五皇子无语地望着韩十一,心说这是扮了多久的男人练出来的啊,若不是他意外知道了真相,这做派谁能怀疑到她不是男子呢?脑中却闪出了王仲钰那张带笑不笑的脸来,那人最近很是反常,拼力去救韩十一时似乎比他还紧张,难道他也知道了什么? 不喝酒的韩十一便一心与美食奋斗,每道菜都吃出了点心得来,就差当即赋诗一首了,还时不时给五皇子布菜,把她喜欢的都推荐给他吃。五皇子许是饿了,闷闷地也都吃了。 场面看起来满和谐,只是一声尖锐高亢地叫声打破了局面,「谁让他们坐了爷的席位?是谁?」 接着一个颤巍巍地大肚腩便出现在了桌边,顺着大肚腩纵观全局,韩十一挑着眉毛笑了,这不是下午在酒楼前看到的那个大胖子嘛。 这胖子便是现任青州知府潘展鹏的儿子潘宝。潘展鹏是薛甫良被抓后调来青州的,他费劲了心思才攀附到王丞相一党,得了个青州知府的职位,自他来后,与同是王丞相一党的守备谭云沆瀣一气,一切都听王丞相明示暗示,青州终于现实了军队和府衙高度一致,王丞相志得意满,青州百姓有苦不敢言。好在之前薛甫良拼了丢官将旱灾时的粮食和种子发到了各村里,春耕时各地都按时播种了,今年又下了雨,持续了两年的旱灾算是过去了,百姓才算有了点盼头。 这潘宝自来了青州后仗着是知府的儿子,一直飞扬跋扈,又尤爱女色,每晚必来这伴月楼为头牌黛月捧场。每次来了也必占了最靠近舞台的桌子,还把这一排的一桌子全部包下来,不许别人与他同排坐。偏偏今天一进门,就见韩十一和五皇子坏了他的规矩,坐在了第一排的桌子前,小酒正喝得畅快。他托着一身肥肉颠到韩十一桌前,肉嘟嘟的手指头点着韩十一便开骂:「哪来的两个乡巴佬?快给我滚!」 两旁陪酒的姑娘见状连忙躲闪开,怕遭了池鱼之殃,那老鸨忙跑过来劝解,心里还怪韩十一不听她的劝,她就说了这第一排是不能坐的,瞧惹出事来了吧。虽是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开门做生意,给钱的都是大爷,她也要和气生财啊,于是满脸堆笑着道:「两位爷,不如咱们换张桌子,让姑娘们给你们重新上菜,温好酒上来……」 韩十一却不买帐,也摆出一副纨绔派头来,翻了个极其轻蔑角度刁钻的白眼,说道:「你的桌子?你叫一声,看它答应吗?」 潘宝头次遇到了敢跟他针锋相对的,顿时火冒三丈,抬手便要掀桌子。五皇子一直淡定地坐在桌前吃饭,仿佛没看到潘宝和韩十一对峙一般,此时手指一闪,潘宝抬起来的手臂忽然一麻,动不了了。他「哎呦」一声大骂起来:「哪个混蛋敢暗算爷!来人啊,把这两个人给我捆起来!」 话音刚落,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家丁便要对韩十一和五皇子动手。 韩十一瞥了眼潘宝慢条斯理道:「胖子,你这是想要爷拿你这一身肥肉下酒是吧?那爷便成全你。」接着便对五皇子一挥手,吩咐下人一般道:「揍他!」说完,自己身姿灵活地闪过了扑过来的家丁,躲到一旁看热闹去了。 五皇子眼风扫到那几个家丁的位置,便用手中的筷子飞速地打在几个人的手肘和腿弓处。手肘与腿弓最是不吃疼,几个人吸着气跳着脚颇为滑稽地躲闪,引得韩十一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起来。 那潘宝此时手臂已经不麻,气不过便扑向韩十一,要亲自动手揍她。韩十一便脚步轻盈地引着身后的潘宝在大厅里跑圈,那潘宝一身肥肉如何跑得动,没几步便气喘吁吁,肚子上的肉颤巍巍地。韩十一还跑两步便回头看他,挑衅地嘲笑道:「你这一身肥肉拿去餵猪,猪也嫌腻。」接着便假装作呕,那潘宝气不过继续追,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等落在爷手里,爷炖了你……」 此时的伴月楼正是热闹的时候,大家纷纷让出路来,闪到一旁看热闹。这潘宝平素欺负人惯了,纵然来这伴月楼的嫖客都小有身家,也没少受气,此时见他被韩十一捉弄,也都心里称快,有的忍不住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潘宝受了韩十一捉弄,又追不上她,便大喊道:「你们几个,去前面拦着他,还有那边,爷今儿一定要抓住他!」 几个家丁见五皇子不好对付,韩十一清清秀秀貌似是个软柿子,便连忙奔过来围追堵截韩十一。韩十一前后左右的路都被堵住了,潘宝得意大笑:「看你往哪跑?你有本事上天啊!」 韩十一眨巴眨巴眼睛璀然一笑:「上天就上天!」接着便轻松越上了桌子,居高临下地含笑望着潘宝。那潘宝便命人去掀桌子。 那几个家丁刚要掀翻桌子,便又觉得腿弓被暗器重击了下,站立不稳摔在地上。韩十一越下了桌子,正跳到了潘宝的面前,抬手便掐住了他的耳朵,那潘宝疼得呲牙大叫起来,韩十一又一松手,他又重重跌坐在地上。 这时便听门外脚步杂乱,有人喊道:「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接着便见一队官兵簇拥着一个谋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奔了进来,是潘展鹏的师爷张敞,他素来得潘展鹏看重,得知潘宝又惹了事,便急忙赶来了。 潘宝见来了帮手,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喊道:「把他们两个给我抓起来!抓起来!」那些官兵自然识得知府公子,便迅速把韩十一和五皇子围了起来。 韩十一对五皇子使了个眼色,忽然双手抬高到耳侧,眯眼一笑道:「莫要动手,我跟你们回去认罪便是。」 潘宝奔过来便要踢韩十一,腿弓却又吃疼摔在地上,这次疼得厉害,他一时站不起来,咒骂道:「到底是谁暗算爷?有本事你出来!」 张敞不想他再出丑,忙吩咐收队,「把人带回衙门审问!把公子,抬回去!」 于是韩十一和五皇子很配合地被带回了衙门,潘宝还吆喝着要打死两人,张敞好说歹说把他拦住了,他又跑到他爹潘展鹏跟前告状。奈何此时不同彼时,守备谭云已经被王丞相当了二皇子的替罪羊,潘展鹏心里也没底,正发愁着呢,见儿子又闯祸,便发狠骂了他几句,勒令他这几天低调做人,不许惹事。 至于韩十一和五皇子便被扔进了府衙大牢,他们这等小事谁也没空理,按惯例先关起来再说。 韩十一就这样如愿混进了府衙大牢,她颇为志得意满地在昏暗潮湿的牢房里踱着步,这是一间关闲杂人犯的大牢房,关着二十几个囚犯,蜷缩在一旁的犯人们心里不免嘀咕,这个新来的是个傻子吧? 韩十一踱得累了,方才找了块略为干爽的草堆坐下,不料草堆下面窜出来一只老鼠,韩十一平生最怕得便是老鼠,她嗖地窜起来,跳进了旁边五皇子的怀里,双腿离地攀住他的腰,双手则搂紧了他的脖子,这才敢回头去瞄那老鼠的去向。「忘了这里盛产老鼠了,失策失策。」 五皇子忽然软玉温香抱了满怀,一瞬间也懵了,待他反应过来,便身子僵住了半点也不敢动,声音也有些不镇定了,低声说道:「你……不下去吗?」 第43章 喜牢房老鼠遍地 韩十一此时也发现自己与五皇子的姿势着实暧昧,可是地上有老鼠啊。她盯着五皇子瞧着,心里在五皇子和老鼠之间艰难地抉择着。两人距离太近,几乎鼻尖碰到鼻尖,韩十一鸦羽一般地眼睫忽闪着倒映在五皇子幽深地眼底,就见五皇子脸色微变,嗓音沙哑地恳求道:「你松手,松手……」 韩十一也察觉到了五皇子的异样,连忙跳到地上,揉揉脖子低眉尴尬地看着地面,心道他果真是喜欢男人的…… 「喜欢男人」五皇子心里恼恨,自己找了块靠外的草堆坐下了,又恢復了面瘫脸来掩饰尴尬,一眼也不瞧韩十一。鑑于对老鼠的畏惧,韩十一琢磨了一会儿又到五皇子身旁坐下了,与他隔着一点距离,侧头看过来说道:「五爷,这里的味道也不好,怕是伙食也差得很,咱们还是早点找到那个林包子,早点出去的好……是您装病还是我装病?」 五皇子愤懑地横了韩十一一眼,又转过头去。韩十一认命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好好,我装,我装!」接着便抱着肚子「哎呦」一声,滚在地上。 明明知道韩十一是装的,五皇子还是忍不住惊恐地抱住了她,关切地问:「哪里疼?」 韩十一心说你还挺配合地,便越发紧皱眉头呻吟道:「肚子疼!怕是绞肠痧!我要死了!完了完了,我还没娶老婆呢就要死了……」 五皇子无奈凑近她耳边说道:「病人哪有你这么多废话……」 韩十一眯眼一笑,接着连忙更投入地装病,演技还真不一般,额头上还冒出了汗珠,牢房里的犯人们见状便慢慢围了过来,有的说风凉话,有的帮着出主意。 韩十一竖着耳朵听一会儿,便听有人问道:「你们两个身上的衣服料子也不错,怎么就被抓进来了?」 韩十一眯了一只眼睛回道:「我们路过青州,不知怎的,就得罪了知府家的胖少爷……」 听了这话,囚犯们便更加同情几分,与个老乞丐出主意道:「那你们身上可还有银两?给了那牢头,让他把你们塞到林包子的牢房里去,便得救了。」 「包子?大叔啊,我都病成这样子了,怕是吃不得包子吧?」 五两银子贿赂了牢头,韩十一和五皇子便成功换了牢房,被送到了关着林包子的另一间牢房。那牢房里也有十几号囚犯,韩十一一边假装抱着肚子呻吟一边偷瞄牢里的众囚犯。 五皇子把外衣脱下铺在地上,才扶了韩十一躺下,环视四周,朗声问道:「敢问哪位是林大夫?」 囚犯们被五皇子冷森森不怒而威的目光扫到,连忙避开眼光,装作忙碌的样子,继续抖搂着破衣烂衫抓虱子。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歪在墙角挖耳朵,闻声看过来,打量了五皇子和韩十一几眼,问道:「找我啊?」 「你是林包子?」五皇子也打量了那人几眼,见他凤眼朱唇,相貌颇好,只是蓬头乱髮,眼神漫不经心。 那人点了点头,「只因我爱吃包子,便被混叫了这么个名字,我本叫林禳。禳字你可识得?」说着便从旁捡了根草棍儿,在地上划拉他的名字,还真是笔画颇多。 韩十一心说我这里都病得打滚了,你还在那掰扯你的破名字,心下恼怒便故意蜷起身子唿疼,要引起那林包子注意。五皇子也不忍心韩十一继续飈演技,忙拦了那林禳道:「我兄弟病了,还请大夫给他瞧瞧。」 那林禳仿佛才瞧见韩十一一般,好奇地凑近了打量起来,瞧着瞧着还面色凝重起来,摇头嘆气地。旁边其他犯人以为韩十一病得严重,从旁问道:「可是病得很重?」 有拆台的便跟着讥讽道:「林包子,你不是说什么病都能治吗?这小兄弟的病你能治吗?」 那林禳抬了下眼皮,瞥了那人一眼道:「我只说什么病都能治,可没说都能治好!」 那人便指了林禳道:「瞧瞧们,这个无赖,平日里都是煳弄咱们的!」 别人却不附和他,只因平素林禳给大家出的古怪方子也都奏效,还是有一定的威望的。 韩十一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此时便做出十分忍痛的样子悲声问道:「大夫,我这病是不是治不好了?」也想试试林禳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那林禳将三指虚搭在韩十一左腕号脉,片刻又号了右脉,连连摇头。 韩十一假装关切地追问道:「大夫……」 那林禳摆摆手,嘆了口气,道:「你这病也不是不能治,只是……」 「只是怎样?药材不好找吗?」五皇子沉声问。 林禳抬眼瞧瞧五皇子,又瞧瞧韩十一,说道:「他这病是邪毒入体,内热外冷,这样吧,先喝两天童子尿清清热毒,再看情况……」接着便郑重地打量牢里众人道:「这药也不难找,蒜头你过来,是用得着你的时候了……」 接着便见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从人后跑了出来,嘿嘿一笑道:「林大夫放心吧,童子尿我有的是,都给这位漂亮哥哥留着!」 旁边便有热心的囚犯催促那蒜头道:「治病不能耽误,现在就去尿点给他餵了喝!」将手里的一个破了口的碗塞给了蒜头。 韩十一气翻了,你他娘的才喝尿呢!便连忙做出一副慢慢转好的样子来,握了一旁五皇子的手道:「我的肚子好像不那么疼了,哎,不疼了……」 五皇子惯无表情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凑近了韩十一耳畔轻声说道:「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韩十一偷偷翻了个白眼回道:「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餵?你还笑?你到底知不道自己跟谁是一伙儿的?」 五皇子与韩十一极近地对视着,韩十一的眼睛太漂亮,眼瞳黑而纯粹,撞进五皇子心里,面颊便微微泛了红。好在牢房里光线昏暗,并无人发现这变化,他忙转开目光,只是依旧抱着韩十一没有松手。 韩十一拍了拍五皇子的手,「喂,我已经好了。」意思这齣戏已演完,换下一场,五皇子才反应过来,忙缩回手去。韩十一整了整自己卖力演戏弄皱的衣摆,转头瞪那林禳道:「仔细一瞧,你有点面熟,原来是我婶婶娘家妹子的小叔子的二表姐家的儿子!我们小时候还见过一面!对,你这里有颗痣!」 那林禳淡定地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你认错人了吧,我这不是痣,是昨天吃的糟米饭,沾上了个饭粒子。」那「痣」果然被他给抹掉了。 韩十一两次都没骗过林禳,也是急了,心说我在坑蒙拐骗一道上也算有些道行,竟然两次被你反坑了,不找回场子我的面子往哪摆?便忽地脸色变了,悲伤地凑近林禳低声道:「我爹承蒙你照顾……」 那林禳听了这话,明显一惊,「你爹?」 韩十一微微点头,眼喊悲伤,「我爹薛甫良。」 林禳早就看出韩十一身份非富即贵,号脉又查出她是女子假扮,此时便以为她是薛甫良的女儿乔装掩藏身份,便急道:「小……小公子怎么被抓来了?」 这次,韩十一终于如愿骗到了林禳,扳回了一局,小狐狸一般转过头去对着五皇子眉眼飞扬地偷笑。 五皇子素来冷静自持到感情都有些匮乏,此时忽然心软地一塌煳涂。 韩十一以薛甫良的女公子的身份取得了林禳的信任,又真真假假地说了自己哥哥薛嘉逃走进京告状之事,林禳更是深信不疑,将薛甫良在牢里的情况全部告知了韩十一,并说薛在被人带走之前,留下了一个信物给他。 待到韩十一想看看那信物的时候,林禳丹凤眼眨巴眨巴却又不肯了,定要出了这牢房才肯把信物拿出来。韩十一跟林禳打了一会儿机锋,谁也没斗过谁,只得商量着如何离了这牢房。 韩十一算计着皇上派来调查此事的大理少卿廖连和刑部侍郎唐潜会在明日一早进青州,便对两人说现在牢里住一晚,明日一早再走。她说的信誓旦旦,仿佛她是来牢房游玩一般,明日必能出去。林禳便半信半疑地点了头,找了个墙角窝着睡了。 好奇的囚犯便凑过来问林禳,「那个油头粉面的小子到底是不是你的亲戚啊?」 林禳嘆了口气,问道:「我确实是他『婶婶的娘家妹子的……』」奈何这亲戚关系太复杂,他没记住,很是挠头。 韩十一瞥了他一眼,帮补充道:「婶婶的娘家妹子的小叔子的表妹的儿子!」 那囚犯也被这亲戚关系绕煳涂了,「当真?」 林禳与韩十一同时默契地点头,斩钉截铁地齐声道:「当真!」 韩十一骗完了人,便悄悄推了下一旁的五皇子,「你袖子里不是还有一把花生吗?拿出来!」 五皇子在 伴月楼里随手抓了把花生仁做暗器打了潘宝和他的那些家丁,韩十一也瞧了出来,只是本不想揭穿,奈何她这会子太饿了,哪里吃得下牢里黑不熘秋的饼子,便直言讨要五皇子的那点子花生。 「你要花生干嘛?」 「我吃啊!」韩十一觉得这是个傻问题。 五皇子闻言点点头,刚要把花生交出来,就见那牢头一阵风似地小跑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肥墩墩的身影,脚步打夯一样重,咣咣地向这间牢房走来。 韩十一眉毛一挑笑道:「看来有人是不打算留咱们在这里过夜啊。」 第44章 悲君子心忧家国 潘宝总算躲过了他爹的耳目,大半夜的跑到了府衙牢房里,打算暴揍白日里欺辱他的那两个小子。牢头哪里敢拦他,见他要审犯人,明知不合律法,却颠颠地前面带路把他领进了牢房。潘宝见到五皇子和韩十一时,那张肥脸竟然笑出了肉褶子,当真是不容易。 等他看到牢房里的韩十一也在对着他笑时,便气恼了,肥手指一点,喝道:「先把那个小瘦猴子给我拉出来,吊起来打!」 牢头便吩咐看守打开牢门,将韩十一拽出来。 韩十一琢磨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说打就打,惯你毛病!遂一熘烟便窜到了牢房深处,待那看守进去拿人时,她又绕着牢房开始兜圈子躲闪,脚步看着慌不择路,其实却颇有章法,将那看守只甩开一两步的距离,却总是抓不到她。 五皇子之前在伴月楼就已注意到韩十一的步法,踩的是八卦六十四方位,变化错综复杂却又行云流水,应是诸葛家独门的轻功秘法。想到韩十一最近在自己面前已经不太掩藏实力,虽然颇有点子破罐子破摔认命的味道,但也着实让人欣喜。 韩十一边跑着边对五皇子喊道:「这牢房里伙食太差,不如我们现在出去,还来得及吃个夜宵!」 五皇子闻言便大步向牢房外走去,那气势理所当然地仿佛走出自家院子一般,丝毫没有在逃跑的觉悟。 先时看着韩十一不肯被抓,还只是在牢房里四处窜,五皇子这会子可是要越狱啊,牢头岂能不拦着?于是连忙抡起手里的棍子要打,棍子还没沾着五皇子的衣服,他就已经「哎呦」一声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再抬头时见五皇子正回头瞧着韩十一,似乎在等她,便连忙抓起哨子鼓足力气吹响了,这哨子是牢头紧急时刻传递消息用的,声音尖锐传得又远。很快外面便冲进来一队卫兵,将牢房的出口给赌住了。 那牢头冲着卫兵们大喊道:「抓逃犯,抓住他!」自己却连忙躲到了一边,心说这个是会功夫的,还是别人来对付的好。 此时韩十一也已经奔出了牢房,顺手拽了一把林禳,「发什么呆?等人请你出去啊?」牢房里其他的犯人见此,也跃跃欲试要逃走,却又怕被抓回来处以重刑,紧张地观望着。 潘宝见韩十一出了牢房,忽地扑了过来,差一点撞倒了韩十一,还好她反应机敏,及时一闪身,那潘宝忽地跪在地上一头撞在了牢房的木柱子上,与柱子互相伤害得极重,潘宝顿时便晕了,柱子也差点被他给撞折。 韩十一回头瞧了眼热闹,拉着林禳转身向外跑,见五皇子已经与挡着路的卫兵们动起了手,便琢磨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帮忙呢?一出手便藏不住身手了,就在她琢磨的一瞬之间,一道黑影俯冲下来,与五皇子联手,两人几下便将十几个卫兵撂倒了,正是新亭。韩十一便高兴地奔过去与两人汇合,还不忘夸新亭几句,「你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寸步不离,刚才躲在哪了?能不能透漏一下?」 新亭素来不擅言辞,此时便直言道:「恕卑职不能相告。」 韩十一摆摆手道:「知道这是你们这行的秘密,不能随便说,我逗你玩的,这么认真做什么?我们快走吧!」说完便率先向牢房大门跑去。 牢房里的囚犯们见几人制服了卫兵,便纷纷迫不及待地也跑了出来,跟着后面,一伙人旋即就冲出了知府大牢,半路虽也遇到一些卫兵阻拦,却没费什么周折便被制服了,到了大牢外的街上,却见前路已被乌泱泱地数百官兵围堵住。韩十一看衣服就知这些不是普通的大牢守卫,而是青州的府兵。 因前任青州守备谭云刚「畏罪自杀」不久,新任守备还不曾到任,府兵暂时归知府潘展鹏调遣。此时他正由护卫簇拥着站在人前,旁边正是他得力的师爷张敞。 张敞代潘展鹏高声喊道:「大胆罪人,竟敢在青州大牢劫囚,赶紧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韩十一心说这个罪名安得巧,劫囚和越狱的性质不同,那确实属于造反的级别,以这个罪名便可当即射杀了他们。再看那些官兵也是有备而来,前排都是弓弩手,果然劝降喊话不过是个幌子,人家没想捉活的。 她虽自恃轻功不错,又有母亲所授的逃生步法,但奈何对方人多,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她很难保证自己能跃出包围,弓弩手更是难防。思量着五皇子和新亭的功夫大约是能全身而退,但要带着她和林禳就很难了,而且一旦失了先机,对方弓弩齐发,很可能也被连累葬身此地,身后那些跟着跑出来的囚犯更是无路可逃。 五皇子也在合计同样的问题,潘展鹏如此大费周章地带了府兵来抓他们,来得又如此及时,定是得了他背后势力的授意,甚至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要藉此除掉。此时他若执意亮出身份,不仅不会被取信,连身后那些囚犯并今天这些府兵,大约都会被灭口。 以他和新亭的功夫,想要避开这些府兵到也不难,只是带上韩十一和看似不会武功的林禳一起走就有些危险。这些权衡只在一瞬之间,他便低声吩咐新亭带了韩十一先走,他随后带了林禳跟上。 新亭对这个命令有一瞬的迟疑,但也只是一瞬,便拎了韩十一纵身跃上了身后知府大牢的房顶。 韩十一刚反应过来,便听得一声「放箭!」弓弩手齐发,弩箭密密麻麻射过来,却见五皇子凌空飞起,以外衣为盾旋即挡住了射向两人的箭矢。韩十一心说这小子轻功竟比我还厉害,往日里自己藏拙怕是招了笑话吧。 危急关头,就听林禳在下面哭丧着脸喊道:「喂,说好的救我呢?」 韩十一心说你这小子是真傻啊,这个时候暴露目标是抢着当箭靶子吗? 便在这时,包围圈外传来鸣锣开道声:「钦差大人驾到!」然而隔着众多官兵人墙,外面的人的一时不能靠近。 潘展鹏听闻急了,虽然王丞相派来的人没明说眼前的人是谁,他大略也猜得明白,若是彻底除去了,青州地界天高皇帝远,该封口的封口,又有王丞相背后相助,事情由着他推得一干二净,可若是留了活口,他便是死罪难逃,遂连声喊道:「射杀逆犯!快!快!」 弓弩手因听到钦差来了,还愣怔了一瞬,此时得了命令,便要再次开弓。五皇子此时站在牢房瓦顶上,忽地箭一般纵身俯冲下来,转眼间已到了潘展鹏面前,两指掐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让他们都退下。」 潘展鹏唿吸不畅,立时便翻了白眼,手乱挥着示意。旁边张敞见这人一招便擒住了知府大人,连忙喊众官兵退下。官兵们也是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让退便退吧,可是退到哪去呢? 官兵一退,后面钦差大人的队伍终于得以突破人墙到了近前,幡旗上写着大大的「唐」字,是刑部侍郎唐潜的队伍提前赶到了青州。 五皇子把已经窒息昏厥的潘展鹏扔在了地上时,唐潜已经到眼前,下马撩袍便要行礼,「刑部侍郎唐潜参见齐王殿下。」 五皇子没等他跪下便伸手托住了他的手臂,「免礼,唐大人星夜兼程辛苦了,此人率兵射杀亲王,交给你处置。」 潘展鹏缓过一口气来,咳了几声,听到此言,知大势已去,又晕了过去。 韩十一还站在牢房顶上,此时便向新亭道:「你把我拽上来的,快把我放下去吧。」 新亭深觉韩十一自己在房顶和地面之间飞几个来回都轻松,但她却执意要装,便只得配合,伸手拎了韩十一后领子便把她给带到了地上,韩十一很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我好歹也是个世子,你就不能客气点啊?」 新亭恭敬地抱拳一礼,答道:「能。」 韩十一这次真的败给新亭了,连一脸肃然地五皇子都觉得韩十一吃瘪很是有趣,林禳更是毫不顾忌地笑了。 韩十一拿新亭和五皇子没办法,懊恼地回头瞪林禳,「喂,我说林包子,你还有东西没交出来呢!」 潘展鹏是第二天上午才转醒的,见自己被关在一间空屋子里,门口站着两个目不斜视的士兵,瞧衣服应是唐潜带过来的亲兵。潘展鹏琢磨自己也不能坐着等死不是,现在还在青州,只要他联繫上王丞相派来的人,与他联手兴许还有翻盘的可能,王丞相和二皇子早就想要除掉五皇子,若是此事成了,等待他的就是滔天的富贵。生死富贵都在一线之间,他又打起了精神,思索怎么向外传递消息。 韩十一和五皇子就没这么舒坦,他们昨晚整宿都没睡。 因为善后的事交给了唐潜去办,韩十一和五皇子便带了林禳去了早为钦差准备出来的宅子,与知府府衙相邻,收拾得到甚是妥帖。三人刚进门,遣退了亲兵,便命林禳将薛甫良的遗物呈上来。 林禳此时也知道了五皇子和韩十一的确切身 份,对韩十一冒充薛大人女公子诓骗自己的事还存了一丝芥蒂,嘀咕道:「韩小姐当真兵不厌诈,能屈能伸,扮作男儿以身涉险,深入牢狱……」 韩十一蓦地被说穿身份,才想起来林包子为她号过脉,医术高明的大夫号脉自然能轻松识别男女,此事是她疏忽,一时不知如何挽回,总不能灭了林包子的口。她愣怔的一瞬间,五皇子已经代她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既没防着你,便是有引你为孤效力之意……」说完眼神淡然地瞧着林禳。 林禳心知自己此时除了「入伙」便没有第二条活路,便也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为人宗旨行云流水地便跪下了,「林禳愿为王爷效力。」 「是为国效力。」五皇子依旧是冷冷淡淡的面瘫脸,也不立时唤他起来,只说到:「东西呢?」 林禳包子便再不迟疑,从内衣里扯下一块破布,破布上血迹斑斑,却是用血仓促写下的几行字,此时血迹已经成了褐色。林禳跪下,双手将这份遗书举过头顶,郑重呈给了五皇子和韩十一,语音悲怆,「薛大人被带走前,咬破手指写下了这个,让我呈给朝廷,只因青州奸臣当道,恐拦下此信,不能上达天听,未敢上报,请殿下恕罪。」 第45章 此番投敌不情愿 韩十一还有些懵,瞧着五皇子的反应似对她女扮男装一事毫不惊讶,这可是韩家掩藏最深的秘密,一旦被外人知晓,便是欺君之罪,有灭族之祸啊。然而五皇子那轻描淡写的样子,是他早就知道还是在林禳面前故作知情?韩十一深觉往日里是她大意了,以为京城的人都是傻子,怪不得娘亲在世时总说自己是耍小聪明,果然应验了,只如此把柄握在五皇子手里,到要怎么应对?灭口亦或站队?她瞄了眼五皇子,觉得还是他灭自己的口更容易些,剩下便只有站队了,可她身后是韩家军,她便这么把韩家军给拖下水吗? 此时五皇子已接过了血书,展开见血书虽写得匆忙潦草,却仍不掩磊落风骨,心中一嘆,晚来一步,未能保住一个忠军爱民的国之栋樑。再见那血书的内容,更是震动,写的却是薛甫良查到青州与附近州县均有商人暗暗收购囤积粮食与铁器与药品,旱灾救济粮也被二皇子与谭云暗暗高价倒卖。末了写着「兹事体大,恐与战事相关」。 韩十一见五皇子眉头微皱,忙放下疑虑先过去看那血书。看完面色凝重,与五皇子对视道:「铁器、粮食与药品,都是战时必备,朝廷命令不可与北魏与羌人私下买卖,竟有人敢囤积……」 五皇子也在思索,此时便问道:「此信是给你父亲韩大将军,薛大人可是与你父相识?」 韩十一略迟疑道:「薛大人当初在北境为官时,与我父亲相交甚笃,我也曾与他见过几面。」 五皇子挑眉道:「所以你才必要来这青州走一趟?」 韩十一想着自己把柄握在五皇子手里,此时不如先坦诚一二,过后再谈筹码也容易取信,便低眉道:「实则是我薛嘉与我相识。」 「果然红鸾阁那一幕你是要助他逃脱!演得一场好戏!」五皇子脸色不善,「你们后来又见过面?」 韩十一不明白自己如此坦诚了,五皇子为何脸色越来越差:「是。」心说此时重点不是应该放在查出到底是谁人在背后囤积铁器粮食和药品吗? 五皇子手指瞧着桌子,眼光冷冷地望着韩十一,「我果然是低估你了。」 韩十一深觉此时应该表忠心求生存,她爹说过该低头时便低头,保命不丢人,便忽地跪下了,摆出她自认最忠诚无畏的表情来,「我韩家为国一片忠心,皇天可见,对殿下也是忠心不二,有事相瞒,也实属情非得已……」 五皇子竟一反常态地冷笑了,「哼,韩十一你到是随机应变,望你记住今天说过的话,对本王忠心不二,若是违背了此言,便莫怪我对你韩家无情。」 韩十一心里嘆口气了,这便叫作正式站队认了五皇子为主君了?韩家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怪只怪自己盲目自大,以为能应对周全,结果丢盔弃甲,几乎全盘皆输。此时便深深自责,低眉道:「臣谨记。」 「都起来吧。」韩十一感觉五皇子的声音比平素还冷了几分,因最近与五皇子几乎是朝夕相对,便错觉到他似乎不像最初见到时那般冷面冷心,偶尔也有一丝人间烟火味,此时那烟火味又散得干净了。 韩十一站起来时,便有些心灰意冷,多半是对自己带累了韩家军的自责,还掺杂些她此时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也不看五皇子,规矩地站到一旁去了。 五皇子也感到了他与韩十一之间陡然生出的距离,低眉盯着桌子上的血书,似在思索,良久道:「薛大人冒死留书,此事必要查清楚,方不辜负他的一片忠心。青州事情交予唐潜处理,我们明日启程去周边府县探探究竟。」 韩十一恭谨应道:「是。」 五皇子盯着她微低的头,半晌才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韩十一抬头,见五皇子黑幽幽的眼眸正盯着自己,高深莫测,便又低头道:「臣无疑问。」 头顶五皇子声音似又冷了几分,「那就退下吧!」 韩十一行了个礼逃也似地走了。 出了房门,站在院中,抬头望着深黑的天幕,微嘆口气。林禳从身后追过来,与她并肩站着望天。 韩十一道:「薛大人在北境时,如我叔父一般,多谢你为他治病,又冒险藏下这份血书。」 林禳一改平时的玩世不恭,坦言道:「我在青州府亲眼见了薛大人为百姓生死冒险放粮,我能为这样的好官尽一分薄力,虽死无憾。」 韩十一侧头瞧着林禳,低声道:「那你说,我们韩家,可也是好官吗?」 林禳道:「韩家世代守护大梁北境,功在社稷,怎么能不是好官?」 韩十一眼中有些微涩,眯眼点头道:「有你们这句话,我父子虽死足以。」 林禳见韩十一神色黯然,不知如何安慰,到有些愧疚,道:「我今日并非故意……」后面的话接不下去了,他刚刚看情况也分析出了五皇子与韩十一併非在牢房里表现的那般亲密无间,原也是互相利用的多些,机锋打得甚是高深莫测,便觉得有些对不住韩十一。 韩十一微笑着摆摆手,安慰了下眼前这个小大夫,「有些事都是天意。」又想到自己竟也说了这样认命的话,甚觉沮丧,便掉头回房间去了。 林禳望着韩十一背影,轻嘆口气,回头时,便瞧着五皇子站在廊下,也正望着韩十一的背影。林禳觉得还是回房里睡觉的好,这些王公贵族的事,果然搀和不得。 然而不搀和也搀和了。 第二天出发时,五皇子和韩十一理所当然地带了林禳同行,并未问过他的意见。 因照顾林禳,便临时寻了一辆马车,是民间百姓用的阿顺帷车,车内空间也不宽敞。但韩十一仍是放弃了骑马,寻了个理由钻进马车里,她昨夜想了一晚上要怎么破这个劣势的局,精神便有些萎靡。林禳则是上路没一会儿就放弃一切顾虑睡得昏天黑地,不时地把头砸到旁边的韩十一肩上。 韩十一第三次无奈地瞧着林禳的头搭在自己肩上,懒得动手拔开,就见五皇子撩开了车帘望进来,目光冷飕飕的。韩十一讪讪地对他龇牙一笑,顺手把林禳的头拨开,离开用大了,林禳往旁边一歪头「咚」地一声重重地砸在了车壁上,竟然还没醒。 韩十一琢磨如今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她便没有往日那么无所顾忌,心里也是怪不好受的。五皇子几步也进了马车里,在她对面坐下。 如此相对而坐,马车里便有些侷促了。 「你还是要和往日一般,不可露了痕迹。」五皇子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韩十一心内便有些委屈,闷闷地点点头,眼皮也没抬一下。 隔了一会儿,又听五皇子说道:「韩家军只要保家卫国即可,本王对你韩家并无要求。」 韩十一听闻此言,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表示,清清嗓子说道:「谢殿下。」 又隔了一会儿,五皇子又说道:「你不问问唐潜的事吗?」 这时韩十一便听出了些没话找话的意味,惊觉这不是五皇子平素风格,心下狐疑,点头道:「唐潜是殿下的人?」 「原本不是,如今是了。」 韩十一又点点头,便不想再问了。因着韩十一这天出奇的话少,场面便冷得异乎寻常。连林禳睡醒了一觉,睁开眼瞄了一圈,便乖觉地装睡,不愿意参合进来。 但还是有人觉得他碍眼的很。于是行到下一个市镇的时候,便又多了一辆马车,林禳便自觉地钻进另一辆马车里,总算舒服地吐了口气。 韩十一知道五皇子是要和自己深谈,也强打起精神,准备为韩家军争取更多的利益和迴旋余地。 不料五皇子开场白却出乎意料,「你是六岁时开始穿男装的?」 韩十一点头,心里暗暗佩服,想不到只一夜,他便已调查的如此清楚。 马车颠簸前行,两人相对坐着,望着车帘缝隙照进来的光影,若忽略了眼前的对峙,到颇有些时光悠长的闲适。 「韩大将军将你作嗣子培养,小时过得很是辛苦吧?」 韩十一听闻此言抬头正对上五皇子,在他幽深的眼底竟似瞧出了一点同情的味道,便璀然笑了,「何来辛苦?我爹娘很是疼宠我,如何捨得我辛苦?」 这话题有些发散的彻底,韩十一有点摸不着脉,抱着膝坐着,以不变应万变。 五皇子道:「女子本是该在闺阁娇养,你却要习武读书,想来总是辛苦几分……」 韩十一听了这话便有些不喜,直言道:「古有妇好安邦定国,又要花木兰替父从军,都是不让鬚眉的女英雄,若说女子只合该娇养,未免偏颇。」 瞧着五皇子大约也觉得他说的不在理 ,脸色比初时竟柔和了几分,温言道:「我并非此意。」 接着便又良久不言语,只剩下木轮碾在土路上的咯吱声。 韩十一此时才悟出来,五皇子是此番是想与她拉近关系,彼此达成谅解,从此友好和睦地帮衬他夺天下,莫要让她在心里存了顾忌。好一个邀买人心的战术! 只是韩十一此番「投敌」十分突然且不情不愿,故而也不想配合他演这齣心甘情愿效忠的戏码,便仍旧埋着头不肯说话,听着马车的咯吱声摇摇晃晃地便有几分犯困,接着便放任自己梦周公去了。 第46章 彼时心思两难猜 韩十一醒来时,只觉自己是趴在面前人的膝头上,那人玄色的袍子上还留着一点疑似她的口水的印记。她缓缓抬起头来,便正对上五皇子幽深的眼眸,脸容虽惯常的波澜不惊,眼底却隐约藏了一丝不易捕捉的笑意。也可能是自己深觉丢人,生出的错觉。 于是韩十一决定弥补一二,毛手毛脚地帮五皇子把皱了的衣摆理了理,不料却被对方躲开了。才想起自己如今被发现是个女子,便应自觉避嫌一二,只之前你不还说如往常一样,莫要露了痕迹,到底要怎样呢?韩十一觉得五皇子没划出个章程来,自己很是委屈。 不料五皇子竟旧事重提,亦或是此事很重要?只听得他道:「你幼时便与那薛嘉相识?」 韩十一搞不明白五皇子起这个话题的深意,便以不变应万变,模稜两可地说道:「薛大人在北境为官时,各家也是有来往的,几家的孩子相识,也是寻常……」 她的确是与薛嘉幼时相识,只是这相识也不算什么善缘,那薛嘉并不怎么待见她,嫌弃她娘娘腔,每次相见总是要找出点故事来惹她才算完。只是那薛嘉的脑子不随着个子长,往往每次都是他先挑事,之后便被韩十一轻松收拾了,鎩羽而归。只是他顽强的很,下次必定捲土重来。这孽缘持续到三年前薛大人调离了北境为止。 「他可知你是女儿身?」这声音无端便有些清寒。 韩十一被冻了一哆嗦,蓦地抬头道:「自然是不知的!除去我爹娘,便是只有跟着我的那两个丫头……知道。」抬头瞧着五皇子与她四目相对,距离太近,影响她正常发挥,身子便向后往车厢板壁上靠了靠。 想来五皇子还是记恨她私下里见了薛嘉,不曾与他报备一二,失了谋臣的本分。 「听说你与沈成隽幼时有过婚约?」这话题实在转得突然又没条理。 韩十一咽了口水,黑曜石一般的眼珠转了转,心说他既问了,必能查出来,不需要在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对他有所隐瞒,便直言道:「幼时委实有婚约,只是后来我便『溺水而亡』,婚约也就作罢了。」 五皇子琢磨这句话,沉思了会儿,又追问道:「那将来你若恢復女儿身,这婚约岂不是还要提起?」 韩十一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五皇子是怕她家与朝臣联姻结盟?便想让他赶紧把心放肚子里,斩钉截铁地回道:「不可能!我怎么会再恢復女儿身?我这辈子註定便是韩家的继承人,将来要做韩家军的统帅的,未来便是娶妻,娶得也是小门小户的女儿,不会与世家大族结亲。我那没过门的媳妇儿便是礼部员外郎家的二小姐,您也见过的。」 然而五皇子似乎对这个回答也不太满意,眼光带着寒芒打量着韩十一,薄唇抿着,隔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们韩家的意思是让你娶了媳妇养在家里,再从外面抱回个孩子充做子嗣抚养,一辈子做男人了?」 韩十一十分讨好地点头笑了,「正是此意,殿下大可放心!」 韩十一脸上的笑意撑了半天,已有点僵了,也没见对面五皇子露出点心领神会的形容来,便很泄气地转过头去,心道此人心思实在莫测,寻常办法对付不了,只能祭出她的杀手锏,破罐子破摔随他去吧。 当晚,韩十一和林禳扮作五皇子的随从,一行人自称南面来的行商,借住在农户家里。这户农家只有老两口在,因给足了银子,老两口便把三间主屋好一番打扫让出来给他们住下,自己暂时搬到了厢房里去住着。虽然说是主屋,也只是茅草盖顶的农舍,韩十一便主动提着下厨做饭。 农舍的厨房只是院中的一个草棚子。韩十一分配了新亭洗菜,五皇子切菜,两人都做得有模有样。尤其五皇子站在菜板前,将一块块生牛肉被五皇子切成一堆极薄的片。刀工出奇的好。韩十一从旁拎起一片透明的肉片,夸张地赞美了一番,「五爷你这刀工堪比御厨啊?怎么练出来的?」 五皇子垂目切菜,速度毫不受影响,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淡定,「无非是速度和准度,不算什么。你是要炒这么多肉片?」 韩十一故作神秘,「不炒,你只管把肉菜切好,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很快就见韩十一将一个小铁锅被架在了炭火盆上,里面的热汤咕咕冒着泡。小铁锅旁边摆出了五皇子切好的牛肉片、鱼肉片和萝蔔蔬菜,将调料倒进热烫里调好,淡定地将肉片倒进小铁锅里。 韩十一得意地望向盯着小铁锅的五皇子和林包子,「等肉片翻滚变了色,就可以捞出来吃了。」 林包子盯着小铁锅咽了口水,「乖乖的,闻着还挺香。」 韩十一从铁锅里夹出一筷子肉放到五皇子面前的盘子里,「五爷请。」 五皇子状似淡定地尝了一口烫卷了的肉片,「不错。」 韩十一闻言眉眼含笑,得意地挑眉,继续向铁锅里添肉菜,豪迈地招唿大家一起吃,不要辜负了她的手艺,「大家都多吃点,就是贊厨子了。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将来开个酒楼,哈哈!」 五皇子吃得优雅且快速,「你这道菜从哪学来的?」 韩十一得意地笑,「我们北境多牧民,牧民们四处迁徙,便吊了锅子煮羊肉吃,北地人行军,也会把能找到的食材切了倒在锅子里煮了蘸着盐巴吃。」 五皇子点头,状似赞许,「果然会吃的人懂得做菜的精髓。」 韩十一只当是赞美,与吃得越来越不顾形象的几人拼着抢锅里的肉,她一路上精神都萎靡不振,总算在吃晚饭的时候找回一点自信,五皇子也神色温和了许多,氛围总算开始解冻。 此后十几天,五皇子一行人从青州一路便装回京,只命李成煊以李家的名义暗查囤积粮食药材的商人,务必要找出他们背后指使之人。韩十一暗地里传信给父亲韩大将军,将青州所见以及薛甫良血书所言之事一一说明。因此事重大,几人也不敢再耽搁,赶回京城后五皇子即日便进宫奏明皇上。 歷代皇帝都希望自己的儿子个个成才,却又不喜他们私下与朝臣往来培植势力。在他们这种矛盾的要求下,每朝有点野心的皇子都难免活得鬼鬼祟祟。 本朝皇上做皇子时,也是吃过这样的苦头。如今轮到他选继承人,他便一再的声称自己不拘泥于此,甚至刻意让二皇子早早的到六部歷练,也分配他一些不大不小的差事做。而将五皇子送去西境楚家军中歷练,不防备他在楚家军中培植势力,这在很多大臣们看来也是很危险的一桩事。毕竟史册上记多了皇子当得不耐烦举兵造反的前车之鑑。 所以咱们这位皇帝在外人来看委实属于心宽的,真相是怎样就不得而知了。只是他近几年风疾时好时坏,选定一位储君已是迫在眉睫。这让朝臣们跟后宫都很累心,要整日地从皇上的言行里捕捉蛛丝马迹,猜测他立储的心意。 五皇子觐见时,王皇后刚刚亲送了一盅半夏参乌汤来,借着送汤的时机,便又着意夸赞了二皇子仁孝。因着被猪队友连累,二皇子前些日子扯进了青州赈灾案中,虽然最后找到了谭云做替罪羊,毕竟影响了他在皇上心中的干练聪敏的印象。 满朝皆知皇上与这位王皇后算是青梅竹马,皇上还是庶皇子的时候,曾在当时的王太师府里避过时疫,从小就便与王皇后相识,后来王皇后苦等了皇上七年,过了双十年华才得以入宫,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段故事更是被传成了佳话,王皇后则是朵众人为之掬泪的苦情白莲花。 至于元皇后楚氏,当初身为镇国公楚大将军府唯一的嫡女,家世、容貌、才华皆一时无两,冠绝京城,反而成了故事里拆散有情人的反派。 反派的儿子在御书房外遇到了苦情白莲花。 韩十一醒来时,只觉自己是趴在面前人的膝头上,那人玄色的袍子上还留着一点疑似她的口水的印记。她缓缓抬起头来,便正对上五皇子幽深的眼眸,脸容虽惯常的波澜不惊,眼底却隐约藏了一丝不易捕捉的笑意。也可能是自己深觉丢人,生出的错觉。 于是韩十一决定弥补一二,毛手毛脚地帮五皇子把皱了的衣摆理了理,不料却被对方躲开了。才想起自己如今被发现是个女子,便应自觉避嫌一二,只之前你不还说如往常一样,莫要露了痕迹,到底要怎样呢?韩十一觉得五皇子没划出个章程来,自己很是委屈。 不料五皇子竟旧事重提,亦或是此事很重要?只听得他道:「你幼时便与那薛嘉相识?」 韩十一搞不明白五皇子起这个话题的深意,便以不变应万变,模稜两可地说道:「薛大人在北境为官时,各家也是有来往的,几家的孩子相识,也是寻常……」 她的确是与薛嘉幼时相识,只是这相识也不算什么善缘,那薛嘉并不怎么待见她,嫌弃她娘娘腔,每次相见总是要找出点故事来惹她才算完。只是那薛嘉的脑子不随着个子长,往往每次都是他先挑事,之后便被韩十一轻松收拾了,鎩羽而归。只是他顽强的很,下次必定捲土重来。这孽缘持续到三年前薛大人调离了北境为止。 「他可知你是女儿身?」这声音无端便有些清寒。 韩十一被冻了一哆嗦,蓦地抬头道:「自然是不知的!除去我爹娘,便是只有跟着我的那两个丫头……知道。」抬头瞧着五皇子与她四目相对,距离太近,影响她正常发挥,身子便向后往车厢板壁上靠了靠。 想来五皇子还是记恨她私下里见了薛嘉,不曾与他报备一二,失了谋臣的本分。 「听说你与沈成隽幼时有过婚约?」这话题实在转得突然又没条理。 韩十一咽了口水,黑曜石一般的眼珠转了转,心说他既问了,必能查出来,不需要在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对他有所隐瞒,便直言道:「幼时委实有婚约,只是后来我便『溺水而亡』,婚约也就作罢了。」 五皇子琢磨这句话,沉思了会儿,又追问道:「那将来你若恢復女儿身,这婚约岂不是还要提起?」 韩十一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五皇子是怕她家与朝臣联姻结盟?便想让他赶紧把心放肚子里,斩钉截铁地回道:「不可能!我怎么会再恢復女儿身?我这辈子註定便是韩家的继承人,将来要做韩家军的统帅的,未来便是娶妻,娶得也是小门小户的女儿,不会与世家大族结亲。我那没过门的媳妇儿便是礼部员外郎家的二小姐,您也见过的。」 然而五皇子似乎对这个回答也不太满意,眼光带着寒芒打量着韩十一,薄唇抿着,隔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们韩家的意思是让你娶了媳妇养在家里,再从外面抱回个孩子充做子嗣抚养,一辈子做男人了?」 韩十一十分讨好地点头笑了,「正是此意,殿下大可放心!」 韩十一脸上的笑意撑了半天,已有点僵了,也没见对面五皇子露出点心领神会的形容来,便很泄气地转过头去,心道此人心思实在莫测,寻常办法对付不了,只能祭出她的杀手锏,破罐子破摔随他去吧。 当晚,韩十一和林禳扮作五皇子的随从,一行人自称南面来的行商,借住在农户家里。这户农家只有老两口在,因给足了银子,老两口便把三间主屋好一番打扫让出来给他们住下,自己暂时搬到了厢房里去住着。虽然说是主屋,也只是茅草盖顶的农舍,韩十一便主动提着下厨做饭。 农舍的厨房只是院中的一个草棚子。韩十一分配了新亭洗菜,五皇子切菜,两人都做得有模有样。尤其五皇子站在菜板前,将一块块生牛肉被五皇子切成一堆极薄的片。刀工出奇的好。韩十一从旁拎起一片透明的肉片,夸张地赞美了一番,「五爷你这刀工堪比御厨啊?怎么练出来的?」 五皇子垂目切菜,速度毫不受影响,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淡定,「无非是速度和准度,不算什么。你是要炒这么多肉片?」 韩十一故作神秘,「不炒,你只管把肉菜切好,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很快就见韩十一将一个小铁锅被架在了炭火盆上,里面的热汤咕咕冒着泡。小铁锅旁边摆出了五皇子切好的牛肉片、鱼肉片和萝蔔蔬菜,将调料倒进热烫里调好,淡定地将肉片倒进小铁锅里。 韩十一得意地望向盯着小铁锅的五皇子和林包子,「等肉片翻滚变了色,就可以捞出来吃了。」 林包子盯着小铁锅咽了口水,「乖乖的,闻着还挺香。」 韩十一从铁锅里夹出一筷子肉放到五皇子面前的盘子里,「五爷请。」 五皇子状似淡定地尝了一口烫卷了的肉片,「不错。」 韩十一闻言眉眼含笑,得意地挑眉,继续向铁锅里添肉菜,豪迈地招唿大家一起吃,不要辜负了她的手艺,「大家都多吃点,就是贊厨子了。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将来开个酒楼,哈哈!」 五皇子吃得优雅且快速,「你这道菜从哪学来的?」 韩十一得意地笑,「我们北境多牧民,牧民们四处迁徙,便吊了锅子煮羊肉吃,北地人行军,也会把能找到的食材切了倒在锅子里煮了蘸着盐巴吃。」 五皇子点头,状似赞许,「果然会吃的人懂得做菜的精髓。」 韩十一只当是赞美,与吃得越来越不顾形象的几人拼着抢锅里的肉,她一路上精神都萎靡不振,总算在吃晚饭的时候找回一点自信,五皇子也神色温和了许多,氛围总算开始解冻。 此后十几天,五皇子一行人从青州一路便装回京,只命李成煊以李家的名义暗查囤积粮食药材的商人,务必要找出他们背后指使之人。韩十一暗地里传信给父亲韩大将军,将青州所见以及薛甫良血书所言之事一一说明。因此事重大,几人也不敢再耽搁,赶回京城后五皇子即日便进宫奏明皇上。 歷代皇帝都希望自己的儿子个个成才,却又不喜他们私下与朝臣往来培植势力。在他们这种矛盾的要求下,每朝有点野心的皇子都难免活得鬼鬼祟祟。 本朝皇上做皇子时,也是吃过这样的苦头。如今轮到他选继承人,他便一再的声称自己不拘泥于此,甚至刻意让二皇子早早的到六部歷练,也分配他一些不大不小的差事做。而将五皇子送去西境楚家军中歷练,不防备他在楚家军中培植势力,这在很多大臣们看来也是很危险的一桩事。毕竟史册上记多了皇子当得不耐烦举兵造反的前车之鑑。 所以咱们这位皇帝在外人来看委实属于心宽的,真相是怎样就不得而知了。只是他近几年风疾时好时坏,选定一位储君已是迫在眉睫。这让朝臣们跟后宫都很累心,要整日地从皇上的言行里捕捉蛛丝马迹,猜测他立储的心意。 五皇子觐见时,王皇后刚刚亲送了一盅半夏参乌汤来,借着送汤的时机,便又着意夸赞了二皇子仁孝。因着被猪队友连累,二皇子前些日子扯进了青州赈灾案中,虽然最后找到了谭云做替罪羊,毕竟影响了他在皇上心中的干练聪敏的印象。 满朝皆知皇上与这位王皇后算是青梅竹马,皇上还是庶皇子的时候,曾在当时的王太师府里避过时疫,从小就便与王皇后相识,后来王皇后苦等了皇上七年,过了双十年华才得以入宫,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段故事更是被传成了佳话,王皇后则是朵众人为之掬泪的苦情白莲花。 至于元皇后楚氏,当初身为镇国公楚大将军府唯一的嫡女,家世、容貌、才华皆一时无两,冠绝京城,反而成了故事里拆散有情人的反派。 反派的儿子在御书房外遇到了苦情白莲花。 第47章 一场公子爱恨书 五皇子回京后,王皇后只在除夕家宴时见过他一面,如果可能,她是恨不得永不见这个继子的。然而她又不能丢了贤名,需得时时摆出慈爱的面目来关怀这个元后嫡子。五皇子又从来不是识趣的,不肯与她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一向对她极为冷漠,那冷漠里更透着几分不加掩饰的鄙夷,这让王皇后很呕血。 想到青州之事兜兜转转脱不了眼前这人的手笔,王皇后心里便又恨上几分,这次她便不想再敷衍,在台阶前站定了,想要等着五皇子先上前请安。 五皇子一步步上了汉白玉石阶,却恍若不曾见到王皇后一般,从她身旁走过,迳自到了御书房门前。守门的太监不敢抬头看皇后和皇子斗法,忙躬身开了门,迎五皇子进去。 五皇子的一只脚刚踏入御书房中,就听身后王皇后压抑着愤怒说道:「站住。」 五皇子的脚步有一瞬的停顿,回头望了王皇后一眼。 王皇后今天不想再忍了,左右这个人也永远不会视她为母后,语气里便带出了这些年压着的怒气,「五皇子没见到本宫吗?身为皇子如此不知礼仪,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五皇子淡漠地道:「近年未闻有人在我母后的生辰和忌日执妾礼拜祭,我当宫中已无皇后。」说完,便不再理会王皇后,步入了御书房。 继后需在元后的生辰和忌日,执妾礼携子女拜祭元后。这规矩前些年王皇后还咬牙守着。近年来五皇子不在京中,她又觉地位稳固,不想再在楚氏面前低一头,每到楚氏的生辰和忌日,便託故身体不适,不再出席。如今却被五皇子抓住把柄,反诘她不知礼在先。 王皇后一时无言以对,待要再说话时,却见五皇子已经进了御书房,房门都已合得妥妥噹噹。像是那守门的小太监们也很怕王皇后追过去一般。 皇上在御书房内也隐约听到了五皇子与王皇后所言,微皱眉头,却只当自己没有听到,照旧手握着一本奏摺,在上面颇为认真的划了几笔。 待到五皇子行过了礼,皇上才放下了奏摺,抬眼瞧着眼前这个儿子。挺拔的身姿与剑眉星目都像了他外公,清冷高贵的气质像了她已故的母后,怎么瞧都不像自己的儿子。皇上心里生出懊恼,偏要在他身上找出一丝与自己相像来,便越发仔细地打量他。 五皇子在皇上平静转而皱眉转而又变为平静的情绪波动中始终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从容。他知道皇上为何如此,也从小到大习惯了。他也知道皇上如何变为平静的,他只有薄唇像了皇上。 据说薄唇之人于情字上寡淡,从前他是信的。而今,却不那么信了。 皇上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算是调整了情绪,父子两个才算开始一问一答,把青州之事说了清楚。 待到五皇子说道疑心北境与南境皆不稳妥时,皇上沉思道:「北魏与羌地暗中囤积战备之资,若是两国同时备战,南北夹击我大梁,局势堪忧,只是你可有实证?」 五皇子禀道:「我令人留意药材交易,方知还有行商在收购青蒿、常山。白芨是治疗冻疮的必备药材,而青蒿、常山能防瘴气之毒。北地战时,将士有冻疮之忧,西境树高林茂,战时需防瘴气,平素这两几味药材虽难得却价格平稳,因所需有限。今年因商人囤积,价格翻了几倍。虽无确实证据,却需防范。望父皇明察。」 皇上也觉此事甚重,即刻要传户部尚书戴醒来见。 五皇子禀道:「不说白芨等药材,单说铁器与粮食的价格已涨了绝非几日,多地百姓皆有察觉,为何对此却一无所知?而薛甫良临终血书不敢上奏,要让儿子冒死进京伸冤,箇中缘由……」 皇上面色阴沉,终究没有传戴醒进宫,说了句「朕自会查明」便让五皇子退下了。 五皇子知道皇帝手中有一支力量安插在民间,直接听命于他,想是要调动这部分人去暗查。便领命告退,还没出得御书房,便又听皇上问道:「此事你可曾告知北境与西境守将警惕?」 五皇子停住脚步,转身禀道:「未曾。」皇上虽心胸有限,却在军国大事上从不含煳,他无须担心皇上为削弱楚家或韩家而瞒下此事,自也不必提前送出消息。 皇上似在思量五皇子所言真假,片刻说道:「你回京也有段日子了,明日与你二哥一起上朝听政吧,午后便去六部歷练,便从……吏部开始吧。」 吏部主管官员选拔与升迁,关系重大。皇上派五皇子去吏部,也是有器重之意。 然而五皇子却躬身道:「父皇,儿臣想去工部歷练。」 工部主管工程、水利以及山川菏泽利用,虽也重要,在六部里却算是冷衙门。皇上不料五皇子主动选择了工部,不明其意,问道:「为何要到工部去?」 五皇子道:「儿臣以为工部主管山川水利,又有督促百姓改良工具,屯田增产之责,关系重大,故而想去工部。」 这回答虽然有些出乎皇上意料,却也合情合理。毕竟他这次能查到民间有囤积物资的迹象,也说明他对民生属实有些关注。爱民是明君必须具备的品质,皇上想到这里便生出几分赞许,即刻允了。 于是不仅应了,还赏赐了几箱番邦进献的贡品。五皇子听闻有番邦进贡,便又着意讨了些番邦植物种子,意欲带到工部去。 还没上任便想着办实事,皇上想起来又在下午来御书房奏事的大臣们面前贊了五皇子几句。也有炫耀他儿子务实爱民,他教导有方之意。 五皇子开始上朝听政以及将到工部歷练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前朝。 王皇后摔了几件她一向珍爱的摆件,还有一件是封后时御赐的。王丞相对手下办事不利屡次被五皇子反击成功甚为不满。最为烦恼的是二皇子,他自小被这个嫡后所出的聪慧五弟压了一头,如今又要与他一同朝堂听政,顿觉明日灰暗无光。好在他的王妃王希姝贤惠,好生开解了他一番。 王希姝虽是王希媛一母所生的长姐,性格却与她截然不同,一向温柔贤惠,安静少言,与母亲和妹妹的泼辣全不沾边。二皇子也是真心喜欢这个表妹,自觉人生最得意事便是娶了贤妻,其他事情委实没把握胜五皇子一筹。 韩十一得到消息的时候,到不以为意,以五皇子的智计,这也是早晚的事。只是她好奇的是皇上对五皇子的态度,多半不像民间传得那般不待见,不过此事也得见着了真人才算数,她面圣的机会又不多。 自从被林禳无意中说破是女儿身之后,韩十一的日子便过得不轻松,被人抓到把柄的感觉实在被动,令她很是压抑。如今回京了,回到她的定国公府里,才算轻松了几分,饱餐一顿久违的美食后,她决定放下筷子找点乐子去。收拾一下王仲钰便是个不错的乐子。 这晚韩十一到了五更天才睡下,一直伏案奋笔疾书,写了一出大戏,戏名便叫作《贵公子之青楼爱恨书》。大意讲得是某朝宰辅家的二公子,不爱功名爱美人,每日流连青楼,把青楼女子们的爱恨故事都写成了戏本子。 第二天韩十一醒来,便派人出去请戏班子,着实筛选了几个名角,命他们将这齣戏练熟,三日后在国子监外的鸣锣开演。因不放心,韩十一还每日必到戏班子里督促下进度,纠正下戏文,当真是颇为忙碌。 五皇子不知韩十一如此之忙,只知她回京后便没再露面。心下便极为不喜,连第二天朝堂听政完胜他二皇兄也不曾令他高兴几分。只是众人皆看不出他心中气闷,只因他数年如一日便是这张面无表情的冷淡样子,委实不容易辨别悲喜。皆当他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些许得意完全不形于色,有大气度。 有大气度的五皇子在第三天的时候已经很是气恼。于是派寄野去瞧瞧韩世子在府里忙些什么。寄野回来报,韩世子在忙着看排演小戏,亲写了一篇有关王仲钰的话本子。五皇子当即便把墨砚砸了。 五皇子砸东西,这是从未有过的大事。 寄野觉得自己是个讲义气的人,于是在韩十一被传来齐王府时,觉得有必要提醒下韩世子,情况堪忧。 韩十一进到五皇子书房的时候,深觉寄野把情况说的过于严重了。五皇子分明端坐在窗前的榻上,翻看一本发黄的册子。想是看得十分投入,连她进门来端端正正地躬身行礼都未曾留意到。 若是以往,韩十一定会想个小主意使五皇子注意到自己,如今不同了,她便要谨慎几分,便老老实实地垂手站在一旁。只是枯站着毕竟难捱,于是她便脑中筹划着名下午小戏上演时王仲钰会是怎样的形容?是觉得丢脸?大约不会,那人脸皮一向很厚,几乎能和她媲美了。 想到这里,便有几分得意,脸容便带出了几分笑意。这笑意 便刺了五皇子的眼,「啪」地将手中的书丢在榻上,抬眼冷冷望着韩十一,「韩世子这几日心情不错啊?」 韩十一敛容道:「托殿下的福,臣一切安好。」 大约是京城水土好,更可能是伙食好的缘故,韩十一这两天粉面桃花,气色不是一般的好。见五皇子不说话,便抬眼望过来,剪水双眸夺人心魂。 五皇子也正目不转睛地瞧着韩十一,眼光幽深,眼里情绪莫名,两人就这样有些突然地四目相对了,又都觉得这对视似有几分不妥,几乎同时别开了目光。 五皇子心里的火气消失不见,他有些颓唐地想,他大约是离不开眼前这个人了,只想她一直在自己身边就好。 韩十一想起了她幼时养的一只小狗崽,每每望着她时,眼睛便是这般含着两汪泉水样润润地,让人分外怜惜。五皇子此时的眼光便如那总是有点子忧伤的小狗崽一般,这个发现委实惊悚,韩十一抿着唇,苦想对策。当初是怎么安抚那小狗崽的呢? 第48章 两齣断袖分桃情 揉五皇子头髮或是肚子的画面太过妖异,韩十一皱眉不敢想。 然而有人要问,「在想什么?」 韩十一集中精神,总算找回了点以往的纨绔气度来,抬眼含笑道:「在想着若是殿下不忙,便请殿下去看一齣好戏。」 五皇子皱眉道:「什么戏?」 「殿下看过便知,终久不会让您失望,委实是出好戏!」韩十一对她这新出炉的戏本子很有几分自信,已是在国子监里广发英雄帖,网罗了一众纨绔来捧场。五皇子好歹如今算是自己的同党,不能亏待了他,也要一同去瞧这个乐子才好。 待到五皇子与韩十一赶到国子监外长街时,戏班子已经搭好了台子,就等着给钱的金主儿来了就开锣唱戏。台子下面围满了国子监的生员们,还有不明真相被吸引来的好事者,颇有几分热闹。 韩十一将五皇子领到戏台前在主位落座,旁边还空了个位置给王仲钰,担心他离戏台太远听不清楚戏份。韩十一深觉自己相当贴心仁厚,左右张望见王仲钰还不见人影儿,便派人去王府里催催。 王仲钰正捏着那纹了九条锦鲤的薰香花哨帖子出神,韩十一「好心」请他看戏。他已悉知了这戏里的门道,不过是演来要戏弄他一番。想到此人为了戏弄他,还连夜亲写了话本子,便有些哭笑不得。 一旁廖吉昌和彭立飞颇有些愤愤不平,怪韩十一做事情太绝,非要想个办法扳回一局,不如立时便派人将那戏班子打散,将戏台拆了。 王仲钰抖了下手里的帖子,含笑拦住了他们,「既然人家编了好戏,我们不看岂不是糟蹋了心意,这就随我去吧,别误了看戏。写戏本子的人不容易。」他到挺「同行相惜」。 韩十一见王仲钰一身白衣施施然地来了,远远便低声笑道:「圣人有言,『要想俏,一身孝』,果然没错。」 五皇子顺了韩十一的视线望去,果见王仲钰丰神俊朗于落日的余晖里走来,晕红的斜阳将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霞色的光芒,那人脸上带着七分笑意,正望着迎过来的韩十一。两人还装作颇为有礼地互相一揖,似是又打了几句机锋,双双转身过来,同在斜晖里的画面竟十分登对。五皇子愤然转过头去。 王仲钰也看到了五皇子,并十分敏锐地洞悉了他眼底的波澜。走过他身旁时,脸色笑容莫测,拱拱手行了一礼,便在韩十一另一侧落座了。 韩十一没功夫研究一左一右两位「同窗」的脸色,吩咐铜钱知会班主,好戏立时开锣。 几位名角将这齣戏演绎的极好。宰辅家公子夜宿青楼楚馆,却与头牌姑娘抱着棉被纯聊天,只好听些歌姬舞娘的爱恨悲欢故事,每每奋笔疾书,将这故事写出来,化名为「一点眉」,付梓流传民间。最终还做了一个伏笔故事,预示这公子一来二去与那擅讲故事的青楼女子情根深种,有要相携远离京城归隐之意。 故事演到这里,一直眯着眼睛看得十分惬意地王仲钰微微侧头过来,低声说道:「十一,这齣戏结尾处落了俗套,若是那宰辅公子与同窗那位小世子一同归隐山林,怕是会更卖座。」 这同窗小世子在故事里是个负责飞针引线的人物,综合起来说便是既潇洒风流又俊致无双,韩十一对这个人物相当满意。 「想不到你竟是个断袖!」韩十一恍然大悟,惊讶于王仲钰对承认自己是个断袖竟毫无压力,瞧着她连连点头做出一副耐人寻味的形容来。 韩十一只得把王仲钰的俊脸推到一旁,颇为同情道:「奈何本世子不是,我向来喜欢女子,尤喜腰细会唱曲儿的……」 王仲钰似也不太介意,转头过去继续看戏,道:「你的口味很一般嘛。」 大戏唱到了最后,是韩十一加上了一段感慨良多的唱词。「想这人间事,何为大义?何为因果?我只求茅舍三间,迎日头东升慵懒卧。从来功名富贵缚人苦,不若踏遍千山自在行,看尽人间三教九流事,方知众生真哭乐。我为众生,众生即为我。」 王仲钰拍手叫好道:「这几句好,想不到你肚子里还有几两墨水嘛,并非只有李锦记的烤鸭跟肘子。」 韩十一斜了王仲钰一眼,便起身朗声说道:「这齣戏是班主特为王公子所创,想来很快便会在京城传演开,王公子身为宰辅公子,却对青楼女子用情颇深,不拘了身份亲写话本子为她们传扬美名,当真是古今不得多得的痴情人,多情人。王公子,你来讲几句吧。」接着便坐下,等看王仲钰出丑。 不料王仲钰竟施施然起身,自我感觉颇为良好地面带微笑,扇子在手掌心一敲,说道:「韩世子当真是我知己,她所说的便是我心里所想,只一件事有偏颇,我欲与之携手归隐之人……」说完便含情脉脉地看向韩十一,眼底眉梢都是情意,暗示地味道颇浓。 须臾颇多人惊唿出声。真相这么惊悚,宰辅公子中意之人竟是国公之子!秦楼楚馆里瞧见一两个好男风的公子哥儿也是容易,却没见过两个公子哥儿相携断袖的活戏码! 韩十一心下怒极,原来这小子等在这里扳回一局! 还没等韩十一发作,却见五皇子淡定地起身,极其自然地伸手揽了她的腰,平日里冷肃地脸上双眸黑亮逼人,盯着韩十一道:「我们走吧。」 这突如其来地一出一齣戏都比她写的更妖异,韩十一深觉进京以后她平素引以为傲的智计便遇到了对手,对手还不只一个! 韩十一无计破眼前的局,却听得耳边风声,是暗器破空袭来带出的风声。有一瞬间她恨恨地想此番就不躲开好了,若是中了餵了剧毒的暗器,当即便送了性命,她死了便保住了韩家的秘密!以她一死换韩家军太平无事也是值得。只是若是这样当众死了,保不齐死后被揭穿身份,于是这死也需要个天时地利人和,此时还不可! 于是她认命地想要如何躲,假意害怕蹲身躲过?虽然姿态不那么美观,好歹懦弱无用符合她在世人眼里的形容。 还没等她有所行动,眼前一花已被五皇子瞬间提到了他身后,与此同时王仲钰扇子挥出,暗器正打在扇面上。火光映衬下,是一枚薄如纸的玉片。打磨如此薄而锋利的玉片当是不易,以玉为暗器好奢侈,好眼熟。 韩十一觉得这次终于可以明正言顺地喊捉拿刺客了。 没等她喊,五皇子已经将她推到一旁,命新亭看护,便飞身跃起,向暗器发来的方向追去。新亭深觉自己被韩十一拖累了,却不能违命,好在寄野反应极快,已跟了五皇子一起追去。 王仲钰看着扇子上的玉片,心里深恨,他们终究是不肯放过韩十一。 此时戏台前已乱成一片,国之栋樑国子监生员们见有人当众暗算韩世子,不约而同准备缉拿兇手,只是天色暗人又多,这缉拿自然全无头绪,还险些互相推挤受伤。 因在内城,城防军和禁卫军的人都赶来的很快。为恐皇子有失,两军密密麻麻布局捉人。然而瞧这阵势,韩十一觉得还是不要指望他们抓到真兇了。因得了五皇子的命令,新亭便寸步不离地跟着韩十一。金子银子赶来后,他也不肯离去。沈成隽与周学章挤到台前时,脸色也都唬得参白,敢在国子监外大街当众刺杀国公世子,贼人太过猖狂,令他们这些一贯以为京城是太平无事之所的学员们很震惊。 沈成隽便邀请韩十一到沈府暂住,待到缉拿到刺客再回国公府去。新亭则认为韩十一应回齐王府去,毕竟他是五皇子的伴读,如今遇到这等事,需要等五皇子回来从长计议。 韩十一带了金子银子回了齐王府。大太监吉禄便像往常一样将他安置在明远殿西厢。韩十一却觉得有些别扭,主要如今五皇子已经知道她是女子,再住在未来王妃的寝殿就实为不妥。 然而又不能对吉禄明言,便只能含蓄地找了个明远殿西厢与五皇子寝殿太近,她与两个丫头住着不惯。吉禄虽是极通人情世故的,却一时没能领会深意。韩十一只得支支吾吾道说「于子嗣大事不利」。吉禄这才领会了韩世子的意思,心说这世子色心忒也重了些,便从善如流帮她另择了一个院子住下,总归这齐王府空置的院落也多的是。 五皇子这晚是将近子时才回到府里。即刻派了人来传韩十一去书房议事。 韩十一此时已经睡下了,十分惆怅地起身束髮穿衣,带着几分睏倦徐徐到了书房。刚跨进门,便觉氛围不对,两个师爷陆泷和张书鹏脸上皆脸色惨白。这两人可算是五皇子的心腹,平素都是四平八稳的做派。出了什么事?难道他们主子五皇子殁了? 揉五皇子头髮或是肚子的画面太过妖异,韩十一皱眉不敢想。 然而有人要问,「在想什么?」 韩十一集中精神,总算找回了点以往的纨绔气度来,抬眼含笑道:「在想着若是殿下不忙,便请殿下去看一齣好戏。」 五皇子皱眉道:「什么戏?」 「殿下看过便知,终久不会让您失望,委实是出好戏!」韩十一对她这新出炉的戏本子很有几分自信,已是在国子监里广发英雄帖,网罗了一众纨绔来捧场。五皇子好歹如今算是自己的同党,不能亏待了他,也要一同去瞧这个乐子才好。 待到五皇子与韩十一赶到国子监外长街时,戏班子已经搭好了台子,就等着给钱的金主儿来了就开锣唱戏。台子下面围满了国子监的生员们,还有不明真相被吸引来的好事者,颇有几分热闹。 韩十一将五皇子领到戏台前在主位落座,旁边还空了个位置给王仲钰,担心他离戏台太远听不清楚戏份。韩十一深觉自己相当贴心仁厚,左右张望见王仲钰还不见人影儿,便派人去王府里催催。 王仲钰正捏着那纹了九条锦鲤的薰香花哨帖子出神,韩十一「好心」请他看戏。他已悉知了这戏里的门道,不过是演来要戏弄他一番。想到此人为了戏弄他,还连夜亲写了话本子,便有些哭笑不得。 一旁廖吉昌和彭立飞颇有些愤愤不平,怪韩十一做事情太绝,非要想个办法扳回一局,不如立时便派人将那戏班子打散,将戏台拆了。 王仲钰抖了下手里的帖子,含笑拦住了他们,「既然人家编了好戏,我们不看岂不是糟蹋了心意,这就随我去吧,别误了看戏。写戏本子的人不容易。」他到挺「同行相惜」。 韩十一见王仲钰一身白衣施施然地来了,远远便低声笑道:「圣人有言,『要想俏,一身孝』,果然没错。」 五皇子顺了韩十一的视线望去,果见王仲钰丰神俊朗于落日的余晖里走来,晕红的斜阳将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霞色的光芒,那人脸上带着七分笑意,正望着迎过来的韩十一。两人还装作颇为有礼地互相一揖,似是又打了几句机锋,双双转身过来,同在斜晖里的画面竟十分登对。五皇子愤然转过头去。 王仲钰也看到了五皇子,并十分敏锐地洞悉了他眼底的波澜。走过他身旁时,脸色笑容莫测,拱拱手行了一礼,便在韩十一另一侧落座了。 韩十一没功夫研究一左一右两位「同窗」的脸色,吩咐铜钱知会班主,好戏立时开锣。 几位名角将这齣戏演绎的极好。宰辅家公子夜宿青楼楚馆,却与头牌姑娘抱着棉被纯聊天,只好听些歌姬舞娘的爱恨悲欢故事,每每奋笔疾书,将这故事写出来,化名为「一点眉」,付梓流传民间。最终还做了一个伏笔故事,预示这公子一来二去与那擅讲故事的青楼女子情根深种,有要相携远离京城归隐之意。 故事演到这里,一直眯着眼睛看得十分惬意地王仲钰微微侧头过来,低声说道:「十一,这齣戏结尾处落了俗套,若是那宰辅公子与同窗那位小世子一同归隐山林,怕是会更卖座。」 这同窗小世子在故事里是个负责飞针引线的人物,综合起来说便是既潇洒风流又俊致无双,韩十一对这个人物相当满意。 「想不到你竟是个断袖!」韩十一恍然大悟,惊讶于王仲钰对承认自己是个断袖竟毫无压力,瞧着她连连点头做出一副耐人寻味的形容来。 韩十一只得把王仲钰的俊脸推到一旁,颇为同情道:「奈何本世子不是,我向来喜欢女子,尤喜腰细会唱曲儿的……」 王仲钰似也不太介意,转头过去继续看戏,道:「你的口味很一般嘛。」 大戏唱到了最后,是韩十一加上了一段感慨良多的唱词。「想这人间事,何为大义?何为因果?我只求茅舍三间,迎日头东升慵懒卧。从来功名富贵缚人苦,不若踏遍千山自在行,看尽人间三教九流事,方知众生真哭乐。我为众生,众生即为我。」 王仲钰拍手叫好道:「这几句好,想不到你肚子里还有几两墨水嘛,并非只有李锦记的烤鸭跟肘子。」 韩十一斜了王仲钰一眼,便起身朗声说道:「这齣戏是班主特为王公子所创,想来很快便会在京城传演开,王公子身为宰辅公子,却对青楼女子用情颇深,不拘了身份亲写话本子为她们传扬美名,当真是古今不得多得的痴情人,多情人。王公子,你来讲几句吧。」接着便坐下,等看王仲钰出丑。 不料王仲钰竟施施然起身,自我感觉颇为良好地面带微笑,扇子在手掌心一敲,说道:「韩世子当真是我知己,她所说的便是我心里所想,只一件事有偏颇,我欲与之携手归隐之人……」说完便含情脉脉地看向韩十一,眼底眉梢都是情意,暗示地味道颇浓。 须臾颇多人惊唿出声。真相这么惊悚,宰辅公子中意之人竟是国公之子!秦楼楚馆里瞧见一两个好男风的公子哥儿也是容易,却没见过两个公子哥儿相携断袖的活戏码! 韩十一心下怒极,原来这小子等在这里扳回一局! 还没等韩十一发作,却见五皇子淡定地起身,极其自然地伸手揽了她的腰,平日里冷肃地脸上双眸黑亮逼人,盯着韩十一道:「我们走吧。」 这突如其来地一出一齣戏都比她写的更妖异,韩十一深觉进京以后她平素引以为傲的智计便遇到了对手,对手还不只一个! 韩十一无计破眼前的局,却听得耳边风声,是暗器破空袭来带出的风声。有一瞬间她恨恨地想此番就不躲开好了,若是中了餵了剧毒的暗器,当即便送了性命,她死了便保住了韩家的秘密!以她一死换韩家军太平无事也是值得。只是若是这样当众死了,保不齐死后被揭穿身份,于是这死也需要个天时地利人和,此时还不可! 于是她认命地想要如何躲,假意害怕蹲身躲过?虽然姿态不那么美观,好歹懦弱无用符合她在世人眼里的形容。 还没等她有所行动,眼前一花已被五皇子瞬间提到了他身后,与此同时王仲钰扇子挥出,暗器正打在扇面上。火光映衬下,是一枚薄如纸的玉片。打磨如此薄而锋利的玉片当是不易,以玉为暗器好奢侈,好眼熟。 韩十一觉得这次终于可以明正言顺地喊捉拿刺客了。 没等她喊,五皇子已经将她推到一旁,命新亭看护,便飞身跃起,向暗器发来的方向追去。新亭深觉自己被韩十一拖累了,却不能违命,好在寄野反应极快,已跟了五皇子一起追去。 王仲钰看着扇子上的玉片,心里深恨,他们终究是不肯放过韩十一。 此时戏台前已乱成一片,国之栋樑国子监生员们见有人当众暗算韩世子,不约而同准备缉拿兇手,只是天色暗人又多,这缉拿自然全无头绪,还险些互相推挤受伤。 因在内城,城防军和禁卫军的人都赶来的很快。为恐皇子有失,两军密密麻麻布局捉人。然而瞧这阵势,韩十一觉得还是不要指望他们抓到真兇了。因得了五皇子的命令,新亭便寸步不离地跟着韩十一。金子银子赶来后,他也不肯离去。沈成隽与周学章挤到台前时,脸色也都唬得参白,敢在国子监外大街当众刺杀国公世子,贼人太过猖狂,令他们这些一贯以为京城是太平无事之所的学员们很震惊。 沈成隽便邀请韩十一到沈府暂住,待到缉拿到刺客再回国公府去。新亭则认为韩十一应回齐王府去,毕竟他是五皇子的伴读,如今遇到这等事,需要等五皇子回来从长计议。 韩十一带了金子银子回了齐王府。大太监吉禄便像往常一样将他安置在明远殿西厢。韩十一却觉得有些别扭,主要如今五皇子已经知道她是女子,再住在未来王妃的寝殿就实为不妥。 然而又不能对吉禄明言,便只能含蓄地找了个明远殿西厢与五皇子寝殿太近,她与两个丫头住着不惯。吉禄虽是极通人情世故的,却一时没能领会深意。韩十一只得支支吾吾道说「于子嗣大事不利」。吉禄这才领会了韩世子的意思,心说这世子色心忒也重了些,便从善如流帮她另择了一个院子住下,总归这齐王府空置的院落也多的是。 五皇子这晚是将近子时才回到府里。即刻派了人来传韩十一去书房议事。 韩十一此时已经睡下了,十分惆怅地起身束髮穿衣,带着几分睏倦徐徐到了书房。刚跨进门,便觉氛围不对,两个师爷陆泷和张书鹏脸上皆脸色惨白。这两人可算是五皇子的心腹,平素都是四平八稳的做派。出了什么事?难道他们主子五皇子殁了? 第49章 王子心事世子忧 五皇子实是受了伤,离殁了还有段距离。他虽受了伤,依然身子坐得笔直,只是面上怒气不遮不挡。 书房里静得一时唿吸可闻。 韩十一放轻了脚步走上前来,作为伴读好歹应该关心两句,便硬着头皮对林禳道:「殿下的伤无碍吧?」 刚为五皇子处理过伤口的林禳到是很给她面子地微一点头。 韩十一向五皇子正在包扎的伤口探看了一眼,瞧着是刀剑擦伤,大约真是无妨。只是不知是何人伤了他。韩十一早就对五皇子的身手有过一番揣测,虽他刻意隐藏,却必是跟了名师苦练过的,师父大约还是个当世数得着的高手。然而并不曾传出他有拜过武师父,看来这也是一桩秘辛。 秘密太多活得苦。于是他今日便不藏了,那飞身追刺客的身手简直让一众国子监生员眼界大开,直唿五皇子竟有上天入地之能。 韩十一将此事前后在心里思量了一番,越发对那个能伤了五皇子的人好奇。瞧着他的脸色似乎比先时好了几分,便凑近问道:「是何人大胆伤了殿下?」 五皇子抬眼定定地望着韩十一,薄唇微抿,「世子以为呢?」声音有些冷。 韩十一最近已悟出一个道理,每次五皇子称唿她为「世子」时,必无好事,此时便打叠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这刺客要杀的人大约是她,虽然她也揣测过也许是要刺杀五皇子暗器射偏了,或者要杀王仲钰除去「奸臣之子」,然后暗器也射偏了。但是这些揣测显然不怎么站得住脚。上次她与王仲钰比试爬树,当时想要杀她之人也是用得这「玉片」做得暗器。大约是上次失手,心里不甘,又捲土重来。只是也不晓得换换暗器,许是用得顺手了。 想清楚这些,韩十一便做出一副十分愧疚地形容来,低眉瞧着五皇子那正裹上层层药布的伤处,悲声说道:「是臣连累了殿下,害殿下受伤,这兇手想是冲着我来的,只我韩家素来光明磊落,不知何人想要我家绝嗣……」韩十一是每时每刻都把韩家子嗣大计寄托在自己身上的,自认是很有责任心的世子。 五皇子见她看到自己受伤如此伤感,脸色总算缓和了几分,到想要安慰她一般,「只是小伤,无须挂怀。」 「殿下可知那刺客的来头?」韩十一适时又把这问题还给了五皇子。 五皇子心里也知她狡黠,到如今也不肯一心一意对他的,有几分灰心,语气便带了出来,「那就由我来说吧,应是王相自江湖中招揽的人手。」 韩十一自然知道除了王丞相与二皇子,再无旁人。此时还要做出悲愤的形容来,「我韩家歷代镇守边关,护佑百姓,与王相素来没有过节,为何却要害我?当真没有道理!纵然我如今做了殿下的伴读,韩家军也不一定就会参与到党争中来,况且殿下光明磊落仁义千秋,必是要韩家军以保家卫国为重,北境的屏障可是不能有丝毫闪失的……」 五皇子冷声道:「你到是会随时提醒我莫要连累了韩家军。」 韩十一无辜地望着五皇子,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做出一副要诅咒发誓的形容来,还没等措辞好,便被五皇子摆摆手拦住了。 于是韩十一只得放弃了表忠心,改问道:「那刺客抓到了吗?」五皇子亲自出马,还挂了彩回来,总要抓住个刺客的边边角角吧? 「都死了,他们是死士,一旦被抓,便要立时服毒自杀。」五皇子皱眉,继而语气有些狠戾的说道:「有一个刺客本能活捉,被突然跑出来的王仲钰给一剑刺死了!他来灭口到是赶得及时!」 「王仲钰?臣到是见他带了人跑去追那刺客,竟然叫他给追上了?臣这段日子瞧着,这王二似是对朝局没几分兴趣,他许是想要帮殿下也说不定……」说道这里,抬眼瞧着五皇子的脸色冷得能掉冰碴子了,便住了口。心说王二那样的,大约他爹也不放心他参与到夺嫡中来,这点难道五皇子会看不明白? 不想五皇子竟真没看明白,或者有更深的见解,冷声道:「你到是肯为他开脱!王相谋划之事繫着一族的命运,他父子岂能不一心?」 韩十一素来是懂得见风使舵的,比如幼时爹娘偶有意见不合,便很会根据形势表明态度,从不得罪任何一方,主要不管得罪了哪个,事后都是人家夫妻同心收拾她。多年锤鍊,此时便做出十分心悦诚服地形容来,拱手道:「殿下高见,很有道理。」 奈何五皇子不是她爹娘,显然不吃她这一套,似是压抑着怒火道:「你是不信他会杀你?」 韩十一无辜地一摊手,「我何时说过不信?」 「你心里不信!」 素来高深莫测地五皇子如今竟说出这样有几分无赖味道的话来,韩十一服了,琢磨着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心悦诚服地说「五皇子洞悉人心,委实高明」,却是不能,只得权衡了一下,说道:「殿下说的,臣深信不疑!」 五皇子再次摔东西了。这次是将小几上的汉玉茶盅丢了出去。那小几置在榻上,到是很顺手。无辜的茶盅直飞到门前,重重地砸在门上,方落地应声碎了。 韩十一觉得自己有点忍无可忍了。五皇子近来摆脸色发脾气似是很不顾忌,想来是觉得自己被他发现了秘密,抓到了韩家的把柄,便这样有恃无恐了,这也欺人太甚。大不了鱼死网破,她虽小小年纪,却也不是畏死的,想到她夭折的同胞弟弟,便更觉得需得守住韩家世子的尊严。当即正色道:「自古想说忠言也要遇到明主,否则便是白白被误解,丢了性命也是枉然。王二是否参与了此事,殿下心里难道没有判断吗?」 五皇子对王家父子调查的甚为清楚,悉知王相虽有培养儿子参与朝局的心思,奈何王仲钰一直抗拒此事。但是一向置身事外的王仲钰这次竟然对他父亲派出的刺客下了杀手,他为何如此?他当时有机会放那刺客逃走,却出其不意置其于死地,那刺客临死时还不明白为何王相的儿子会倒戈。 看身手王仲钰的师父应是威远门程凛一派。威远门虽在程凛死后分崩离析不成气候,但当年程凛和他师弟程凌却都是当世高手。程凌此人遁迹多年,王仲钰的师父极可能就是他。王仲钰功夫更在程明四等人之上,以不学无术的浪荡子面目示人多年,如今露出峥嵘来,你却道与你无关吗?五皇子盯着韩十一,想看到她心里去,王仲钰竟为了她放弃了伪装。而如今她又一意为王仲钰辩解,两人何时在他眼皮底下达成了这种默契?王仲钰还在戏台前表白,心有所属之人便是韩十一,虽众人以为是捉弄人的戏言,他却深知不是! 一直旁观两人对峙的师爷陆泷此时忽地恍然大悟,五皇子眉目之间的戾气,到像是因情所生的嫉恨,而韩十一的怨念则是不甘不愿站了队成了五皇子一党。两人的重点根本不在一处,这事必较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五皇子素来睿智果断,若被这「男男之情」给牵绊住,于大业不利啊!这个局可怎么破?做师爷的连这个心也要操,陆泷深觉自己负担很重。 「你说怕被误解,可你又何时对我忠心不二过?我已许诺不把你韩家牵扯进朝堂之事,你却还要怎样?还要得王仲钰一份许诺,以保两全吗?」五皇子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诛心,便不再盯着韩十一,转而看向桌案。徐徐又道:「我如何待你,你当真只做不知吗?」 被诛心的韩十一很是委屈愤慨,刚要据理一辩,却又听五皇子后面那句颇带了几分伤感,心说他大约是真的很怕韩家脚踏两只船,也勾搭一脚在王相的船上?只是王相都屡次要除掉我了,名眼人都知道我的态度,你还如此不放心却也疑心太重。未来君主疑心太重,对臣子素来不是件好事。韩十一这次真忧心了,嘆了口气,忽地跪下了,拱手道:「我韩家绝不会与王相有任何牵扯,殿下要我立誓吗?」 「你起来吧。」五皇子声音有些疲惫,甚至有些自弃。 韩十一没起身。林禳提着笔做出一副在思索药方的形容,仿佛不被气氛影响,实则内心已将眼前局势琢磨了个遍,五皇子明显中意这女世子,想要令她说出与那王丞相之子并无私情一类的承诺来,偏世子想得是殿下竟怀疑韩家有意与王相同流合污,委实太过冤枉,于是悲愤了。这些与他无关,重点是只有自己知道世子是女儿身,知道如此大秘密不是好事,需得怎么自保呢? 最终五皇子提高了声音,「起来!」 于是韩十一从善如流起身了,能站着谁跪着啊。 「你既执意要搬出明远殿,就让意如跟过去服侍你吧。」 韩十一支棱着耳朵却听到了这样神来一笔,脑中思索着意如是谁?还没想明白,便听五皇子道:「都下去吧。」声音里带着几分萧索。 无端地又觉得五皇子此时不若平素那般杀伐果断又坚定自信 ,想是受伤之人,总是情绪化多些,便生了些怜悯,回道:「殿下好生将养身体,臣……听说伤了手脚,吃猪手可补,这猪手炖的软烂或是红烧了,都还能入口……」 这是什么情况?风向转得为何如此诡异? 更诡异地是五皇子眼里竟绽出十分明显地笑意来。 第50章 满城俱传狐狸精 医官思量再三觉得五皇子的伤势还不到需要忌口的地步,便没拦下那突然冒出来的猪脚,于是第二天红烧猪手便堂而皇之地登上了五皇子的餐桌。此是后话。 月过中天时韩十一才回到下榻的院子里。金子和银子还没睡,不仅是在等着她回来,还因为院子里来了一个冷着脸的不速之客,女官意如。这女官腰板笔直,一瞧便是练过功夫的,脸容冰冷,目光犀利,进门便不客气地吩咐人将她的卧榻安置在了韩十一卧房外间,没问过任何人意见,并且毫不拖泥带水。 待到金子和银子后知后觉地醒悟平日她们俩守夜的卧榻被人占了之后,便想方设法地说服她换个舒服的房间,守夜这种小事她们俩就好。按照往常的脾气,这时两人动手的心都有了。只是听送这意如来的大太监总管吉禄说,这意如是从小照顾五皇子殿下的,如今在王府里虽然不管事,却是个「太上总管」一般的存在。于是想着便还是好言相劝吧,这一劝就劝到了韩十一回来,还没个结果。 两人总算盼到世子,把她拉到一旁,将意如的事细细禀明了,两人便期待地望着世子,等着给她们做主。 韩十一这时候也悟出了一个大道理,她的智慧必是像了她爹!她娘平日里总是骂她爹「是个榆木脑袋」,如今她深觉自己的脑子便是块榆木,没有得了她娘一分的真传! 但此时也得手撑着额头做思考状,「暂且将就一晚,待我寻了机会,再将这尊大神给退回去。」 因五皇子要上朝听政了,下午还要去工部歷练,便不能再去国子监读书。韩十一本还觉得不需要与他每日相对,不用应付情绪莫测的上司耗费心血,能轻松几分。不料第二天便得来消息,要跟着五皇子一起去工部学习,只得嘆口气收拾笔墨。 王仲钰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颇有几分深意地盯着她。 韩十一感觉到了王仲钰的目光,却只当没瞧见。心说你虽不算歹人,但你爹却屡次想要了我的命,我是不会跟仇家的儿子做朋友地。很抱歉了仁兄。便揣了两本书步出了东厢。 反正这国子监的日子也不消停。众人都在传她是个断袖,还与五皇子和王仲钰都有些暧昧。那夜王仲钰在戏台前的表白可是情深意切,五皇子还当众揽了她的腰,平素绝无表情的脸竟做出含情脉脉的形容来,必须是真情啊。 于是整个国子监都在暗中观察这段「三男断袖分桃」的篇章如何续写,学究心们则担心学风受到影响,整日唉声嘆气。 韩十一觉得离了也好。 直到半月后,这「断袖分桃」的风闻才被另一则热闹给盖了过去。五皇子的表妹楚小姐楚湘月要进京了。 楚湘月是楚家旁支的女儿,父母早亡。楚大将军夫人一直无所出,便将这女孩儿养在膝下,以慰寂寞。楚湘月的正经亲姑姑则是宫里的兰妃,七皇子的生母。 兰妃是在元后楚氏离世后几年才入得宫。她因生得与楚氏有几分相像,便被楚家选出来送进宫里。这也是世家大族的规矩,嫡出的小姐亡故,便将庶出或旁系的女孩儿选一个送到夫家,延续两姓之好。 然而兰妃并不得皇上看重。这也在众人意料之中,元后楚氏与皇上本无甚情分,又有宠冠六宫的王皇后在,兰妃不过是楚家送去的摆设。但几年后她悄无声息便生下了七皇子,这到很让人吃惊。只因皇上子嗣委实不多,又极少宠幸后宫,这皇子来的有点意外。 然而兰妃并没有母凭子贵,皇上极少提起这母子。她带着七皇子十分低调地住在偏远的宫殿里,虽一应份例并无剋扣,那也是看在了楚家的面子上。 如今楚湘月进京,便是打了这位兰妃的名头,姑母思念侄女,要她进京探看。只是兰妃见到这侄女的时候,是颇有几分吃惊的,只因打了她名头的人未曾提前打个招唿,可见她在楚家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到是这侄女,因是楚大将军身边养大,气势到真是国公府的小姐一般,很是上得了台面。依例去中宫拜见皇后时,王皇后也不仅贊了几句,虽是面子情,却也是真意。这楚小姐不论容貌,才学,还是气度,都很拿得出手,进退得宜,更重要的一点,她长的并不像元后楚氏,没有了讨了她的嫌。 有传言说楚湘月此次进京真意在于五皇子,楚家是要皇上将她正式指婚给五皇子为妃的。更说五皇子与她同在楚大将军身边长大,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这楚湘月在宫里也只是打个照面,那兰妃并未留她在身边,以她如今的境况,委实不好留她。楚湘月到也善解人意,已为自己安排好了下榻的住处,便是五皇子府里。只因楚家在京城里的宅子多年没有主人居住,虽修缮了也过于空旷,实在不适合她一个弱女子住进去,投奔表哥五皇子,便也顺理成章。 于是楚湘月顺理成章地住进了五皇子府里。五皇子竟也没拦着,可见对这个表妹是真有些情分在的。这是韩十一听完了京城这段风靡的八卦后给出的结论,彼时她正在津津有味地剥着松子吃。芸儿自从韩十一有了独立的院子后,便每日都要过来几次,正撞见她家世子自己奋力剥松子,便十分心疼地上前握住了世子的手。 韩十一不敢立时挣脱了,尴尬地望着芸儿含泪地眼眸,嘴里的松子没嚼便咽了下去。到是那她一直想要退回去的意如姑姑很是得力,板着脸进门来,一把拽开了芸儿,斥责道:「正经连个妾室的名分也没有,就敢闯世子的卧房,谁给你的胆子?」 芸儿是很怕意如姑姑的。包括金子银子在内,韩十一如今院子里所有的姑娘都怕意如姑姑。因此韩十一便熄了把她退回去的心思,留着她在院子里拦人,已是拦了芸儿五次。拦了藉故窥视韩世子的五皇子姬妾三次。那些姬妾是听闻了韩世子是个男狐狸精勾了五皇子的心之后,跑来看个究竟的。 韩十一是个男狐狸精一说在五皇子府里已经风靡一时了。端庄娴雅地楚湘月住进来第二天,便被上门来拜访的几位奉仪们给普及了,其中以孙奉仪讲解的甚为全面。 孙奉仪虽是皇后赏赐的,自恃身份,奈何另外三位奉仪也不逞多让,基本都是出自皇上皇后手笔。四个人本来还是互相较量,没多久就看明白了局面。五皇子对女色并不看重,到是对那位住在明远殿西厢的韩世子十分着紧。 明远殿是西厢未来王妃起居的所在,被个男人一直占着,四为奉仪都深觉她们身为女子的自信受到了严重打击。于是从互相较量改为联合对敌,着意谋划了两次,想要让五皇子看透韩十一的真面目。却都失败了,五皇子勒令她们不得靠近明远殿。 于是她们得出结论,狐狸精就是狐狸精,男狐狸精也是很难对付的。听闻五皇子前几日还在众人面前揽了他的腰,这「断袖之情」竟已是不背人了。 楚湘月住进府里后,四位奉仪虽知她名义上是五皇子表妹,实则大有入主王府做王妃的心思和趋势,但并没想要针对她,而是想指望她能让五皇子回心转意,将关注的目光投到娇花般的女子身上,别再跟个男人攀扯不清。 楚湘月对韩十一便更好奇了,很想会会他。但是她是女眷,等闲没机会「偶遇」韩世子。总算这天有了个由头儿。 王希媛听闻五皇子的表妹住进了府里,深觉有了一个分量极重的情敌,施施然便来了五皇子府里,要开导这个表妹谨守妇道,男未婚女未嫁的,怎么还住进人家府里去了。 她揣测五皇子如今还没被她的真情所感,说不准会偏袒了楚湘月,便选了他去上朝不在府里的时辰来拜访。 作为权倾朝野的王丞相爱女,她来的很有气势。在会客厅坐了,便点名要见楚湘月。 楚湘月得了消息时,正在绣一副绢帕,素色的绢,只在边角点缀了几朵寒梅。寒梅却绣得精緻,颇有几分传神。她跟着伯娘长大,府里请了最好的师傅,琴棋书画皆上得台面,还学了一手好女红,却无勇武之地。五皇子自小不喜绣花的物件,她绣过香囊、汗巾、扇套,想要择个机会送他,却都被婉拒了。好在他也不曾收过旁人的。 五皇子对女子并不用心,这她是深知的。 对于这位自己找上门来的王丞相之女,她也只是有几分好奇。便将绣了一半的绢帕放下,着意打扮了一番,来了前厅。 医官思量再三觉得五皇子的伤势还不到需要忌口的地步,便没拦下那突然冒出来的猪脚,于是第二天红烧猪手便堂而皇之地登上了五皇子的餐桌。此是后话。 月过中天时韩十一才回到下榻的院子里。金子和银子还没睡,不仅是在等着她回来,还因为院子里来了一个冷着脸的不速之客,女官意如。这女官腰板笔直,一瞧便是练过功夫的,脸容冰冷,目光犀利,进门便不客气地吩咐人将她的卧榻安置在了韩十一卧房外间,没问过任何人意见,并且毫不拖泥带水。 待到金子和银子后知后觉地醒悟平日她们俩守夜的卧榻被人占了之后,便想方设法地说服她换个舒服的房间,守夜这种小事她们俩就好。按照往常的脾气,这时两人动手的心都有了。只是听送这意如来的大太监总管吉禄说,这意如是从小照顾五皇子殿下的,如今在王府里虽然不管事,却是个「太上总管」一般的存在。于是想着便还是好言相劝吧,这一劝就劝到了韩十一回来,还没个结果。 两人总算盼到世子,把她拉到一旁,将意如的事细细禀明了,两人便期待地望着世子,等着给她们做主。 韩十一这时候也悟出了一个大道理,她的智慧必是像了她爹!她娘平日里总是骂她爹「是个榆木脑袋」,如今她深觉自己的脑子便是块榆木,没有得了她娘一分的真传! 但此时也得手撑着额头做思考状,「暂且将就一晚,待我寻了机会,再将这尊大神给退回去。」 因五皇子要上朝听政了,下午还要去工部歷练,便不能再去国子监读书。韩十一本还觉得不需要与他每日相对,不用应付情绪莫测的上司耗费心血,能轻松几分。不料第二天便得来消息,要跟着五皇子一起去工部学习,只得嘆口气收拾笔墨。 王仲钰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颇有几分深意地盯着她。 韩十一感觉到了王仲钰的目光,却只当没瞧见。心说你虽不算歹人,但你爹却屡次想要了我的命,我是不会跟仇家的儿子做朋友地。很抱歉了仁兄。便揣了两本书步出了东厢。 反正这国子监的日子也不消停。众人都在传她是个断袖,还与五皇子和王仲钰都有些暧昧。那夜王仲钰在戏台前的表白可是情深意切,五皇子还当众揽了她的腰,平素绝无表情的脸竟做出含情脉脉的形容来,必须是真情啊。 于是整个国子监都在暗中观察这段「三男断袖分桃」的篇章如何续写,学究心们则担心学风受到影响,整日唉声嘆气。 韩十一觉得离了也好。 直到半月后,这「断袖分桃」的风闻才被另一则热闹给盖了过去。五皇子的表妹楚小姐楚湘月要进京了。 楚湘月是楚家旁支的女儿,父母早亡。楚大将军夫人一直无所出,便将这女孩儿养在膝下,以慰寂寞。楚湘月的正经亲姑姑则是宫里的兰妃,七皇子的生母。 兰妃是在元后楚氏离世后几年才入得宫。她因生得与楚氏有几分相像,便被楚家选出来送进宫里。这也是世家大族的规矩,嫡出的小姐亡故,便将庶出或旁系的女孩儿选一个送到夫家,延续两姓之好。 然而兰妃并不得皇上看重。这也在众人意料之中,元后楚氏与皇上本无甚情分,又有宠冠六宫的王皇后在,兰妃不过是楚家送去的摆设。但几年后她悄无声息便生下了七皇子,这到很让人吃惊。只因皇上子嗣委实不多,又极少宠幸后宫,这皇子来的有点意外。 然而兰妃并没有母凭子贵,皇上极少提起这母子。她带着七皇子十分低调地住在偏远的宫殿里,虽一应份例并无剋扣,那也是看在了楚家的面子上。 如今楚湘月进京,便是打了这位兰妃的名头,姑母思念侄女,要她进京探看。只是兰妃见到这侄女的时候,是颇有几分吃惊的,只因打了她名头的人未曾提前打个招唿,可见她在楚家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到是这侄女,因是楚大将军身边养大,气势到真是国公府的小姐一般,很是上得了台面。依例去中宫拜见皇后时,王皇后也不仅贊了几句,虽是面子情,却也是真意。这楚小姐不论容貌,才学,还是气度,都很拿得出手,进退得宜,更重要的一点,她长的并不像元后楚氏,没有了讨了她的嫌。 有传言说楚湘月此次进京真意在于五皇子,楚家是要皇上将她正式指婚给五皇子为妃的。更说五皇子与她同在楚大将军身边长大,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这楚湘月在宫里也只是打个照面,那兰妃并未留她在身边,以她如今的境况,委实不好留她。楚湘月到也善解人意,已为自己安排好了下榻的住处,便是五皇子府里。只因楚家在京城里的宅子多年没有主人居住,虽修缮了也过于空旷,实在不适合她一个弱女子住进去,投奔表哥五皇子,便也顺理成章。 于是楚湘月顺理成章地住进了五皇子府里。五皇子竟也没拦着,可见对这个表妹是真有些情分在的。这是韩十一听完了京城这段风靡的八卦后给出的结论,彼时她正在津津有味地剥着松子吃。芸儿自从韩十一有了独立的院子后,便每日都要过来几次,正撞见她家世子自己奋力剥松子,便十分心疼地上前握住了世子的手。 韩十一不敢立时挣脱了,尴尬地望着芸儿含泪地眼眸,嘴里的松子没嚼便咽了下去。到是那她一直想要退回去的意如姑姑很是得力,板着脸进门来,一把拽开了芸儿,斥责道:「正经连个妾室的名分也没有,就敢闯世子的卧房,谁给你的胆子?」 芸儿是很怕意如姑姑的。包括金子银子在内,韩十一如今院子里所有的姑娘都怕意如姑姑。因此韩十一便熄了把她退回去的心思,留着她在院子里拦人,已是拦了芸儿五次。拦了藉故窥视韩世子的五皇子姬妾三次。那些姬妾是听闻了韩世子是个男狐狸精勾了五皇子的心之后,跑来看个究竟的。 韩十一是个男狐狸精一说在五皇子府里已经风靡一时了。端庄娴雅地楚湘月住进来第二天,便被上门来拜访的几位奉仪们给普及了,其中以孙奉仪讲解的甚为全面。 孙奉仪虽是皇后赏赐的,自恃身份,奈何另外三位奉仪也不逞多让,基本都是出自皇上皇后手笔。四个人本来还是互相较量,没多久就看明白了局面。五皇子对女色并不看重,到是对那位住在明远殿西厢的韩世子十分着紧。 明远殿是西厢未来王妃起居的所在,被个男人一直占着,四为奉仪都深觉她们身为女子的自信受到了严重打击。于是从互相较量改为联合对敌,着意谋划了两次,想要让五皇子看透韩十一的真面目。却都失败了,五皇子勒令她们不得靠近明远殿。 于是她们得出结论,狐狸精就是狐狸精,男狐狸精也是很难对付的。听闻五皇子前几日还在众人面前揽了他的腰,这「断袖之情」竟已是不背人了。 楚湘月住进府里后,四位奉仪虽知她名义上是五皇子表妹,实则大有入主王府做王妃的心思和趋势,但并没想要针对她,而是想指望她能让五皇子回心转意,将关注的目光投到娇花般的女子身上,别再跟个男人攀扯不清。 楚湘月对韩十一便更好奇了,很想会会他。但是她是女眷,等闲没机会「偶遇」韩世子。总算这天有了个由头儿。 王希媛听闻五皇子的表妹住进了府里,深觉有了一个分量极重的情敌,施施然便来了五皇子府里,要开导这个表妹谨守妇道,男未婚女未嫁的,怎么还住进人家府里去了。 她揣测五皇子如今还没被她的真情所感,说不准会偏袒了楚湘月,便选了他去上朝不在府里的时辰来拜访。 作为权倾朝野的王丞相爱女,她来的很有气势。在会客厅坐了,便点名要见楚湘月。 楚湘月得了消息时,正在绣一副绢帕,素色的绢,只在边角点缀了几朵寒梅。寒梅却绣得精緻,颇有几分传神。她跟着伯娘长大,府里请了最好的师傅,琴棋书画皆上得台面,还学了一手好女红,却无勇武之地。五皇子自小不喜绣花的物件,她绣过香囊、汗巾、扇套,想要择个机会送他,却都被婉拒了。好在他也不曾收过旁人的。 五皇子对女子并不用心,这她是深知的。 对于这位自己找上门来的王丞相之女,她也只是有几分好奇。便将绣了一半的绢帕放下,着意打扮了一番,来了前厅。 第51章 彪悍女对伪白莲 楚湘月这番打扮也是很就讲究的,并非盛装华服,簪环首饰也佩的极少。然而细看时衣料却都是难寻的上品,首饰也都精緻中见贵重。既雅致又不失了楚家小姐的贵气。 待到前厅见了王希媛,发现对方也是个美人。然而除了是个美人之外,从神情以及行事做派便一眼能看出这人各方面都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她便释然了。 然而坏就坏在她虽知如此,却还忍不住在对方面前炫耀几分。炫耀男人,是女子的本能。 于是上前施施然行礼,温言道:「表哥去上朝了,我来迟怠慢了贵客。王小姐莫怪。」 这副女主人的派头立时惹火了王希媛,「什么表哥?快要出了五服的亲戚,还叫这般亲热!」 楚湘月没想料到王希媛是个直来直去,不给人脸面的。她有点懵。平素里闺秀圈都是你来我往的暗斗,将手段掩藏在温言软语里,绵里藏针,哪有明面上就如此犀利的。 「我自小便唤他表哥,也没见他不应,王小姐若觉不妥,他日与我表哥言明就是。敢问王小姐过府来,是有何事?」楚湘月虽也针锋相对地回应了,到底还是想互相存几分体面。 奈何王希媛从来不觉得体面这事很重要。「我想你在西境山野长大,不熟悉这京城里门阀世家的规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能就住到远亲家里来了?况且他府里又无长辈,又无正经女眷,你不懂事,家里人也会跟着丢脸。」 韩十一路过会客厅门外时,正巧听到了这句,不仅莞尔一笑,心说这丫头何时变得如此懂规矩重礼法了呢?她知里面被数落的便是未曾谋面的楚湘月,也有几分好奇这表姑娘如何作答,便停住脚步。 楚湘月是真的被王希媛几句话说得羞恼了。只因眼前这泼辣货说的委实有两分道理,她住到五皇子的府里来,是有几分不妥的。只是明眼人看破不说破,哪有到人家里数落主人的! 楚湘月忍住怒气,心说自己不能和个疯丫头一般计较,她不要名声,自己还要呢。遂端起手边的茶盏低眉道:「在自幼跟在国公夫人身边聆听教诲,一应规矩皆出自府里,国公爷镇守边关,保家卫国,享不了京城富贵气象,只不知他若听闻他一心护佑的京城百姓反说他是山野之人,会作何感想。」只是端着茶盏的手到底有点不稳,心里还是恨极了。 「你不要乱攀扯!再者你也不是国公府里什么正经小姐,不过是旁支无父无母的孤儿罢了!」王希媛站起来,指了楚湘月怒道。 不是楚家嫡系,而是旁支,这是楚湘月的痛脚。被王希媛踩得生疼,咬了唇道:「姑娘到底造访到底为何事?难道就是为了奚落我一个孤儿吗?我虽无父无母,却还是姓楚,有伯父伯母疼惜,有表哥爱护,他们若是知道你如此欺凌我,怕也是不肯罢休的。」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五皇子不过看你可怜,才允你住在府上,你的身份也配攀附他吗?」 韩十一心说王希媛称霸京城闺秀圈多年果然不是徒有虚名,言语犀利,句句都有杀伤力。从前到是低估了她,原来她发挥正常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韩十一还没与楚湘月正式照面过,不知五皇子这号表妹的根底,也不想管闲事,便想绕过前厅回她的院子去,不想刚一抬脚,里面形势有了大逆转。 只听楚湘月冷声道:「我与表哥自幼相伴长大,说青梅竹马也不为过,你才是意欲攀附我表哥那一个吧……」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啪」的一声,是巴掌力气颇足地掴在皮肉上的声音。 接着便见楚湘月从会客厅里有些仓惶地跑了出来。身后王希媛三两步追过来踩住了她的裙子后摆,楚湘月便要栽倒。韩十一正巧就站在伸手便能扶住她的位置,她犹豫了一瞬,还是伸出了手,拦腰扶住了她。 王希媛见状更是火冒三丈,指了韩十一道:「想不到你也被她迷住了,可见她是个妖精!不对,你也是个妖精,不男不女的勾搭殿下!」 对于王希媛这样盲目扩大敌对面的行为,韩十一有些不看好,她进京后接触的最多的京城闺秀便是这王希媛,悉知她可谓直来直去头脑简单,也未必就是简单,是人家有不动脑子行事的资本。 韩十一心说这资本其实我也有的,便扶正了楚湘月,对王希媛笑道:「王大小姐,有些日子不见了,这是过府来寻我的?」 此时就见芸儿拎了食盒路过,盒子里大约又是新作的糕点,忽然迎面瞧见了王希媛,这个昔日将她卖入妓馆的主子,当即万分惊恐地低唿一声,捂了嘴巴转身便要跑。 还是被王希媛瞧见了,勾起了新仇旧恨。指了芸儿骂韩十一道:「你竟将这小狐狸精也养在殿下府里,你,你,你,你们都是狐狸精!」三个「你」便将韩十一、楚湘月与芸儿都指到了。 「原来齐王府是个狐狸精窝。」韩十一做了悟的样子,笑得惬意。芸儿瞧见救星一般,上前紧挨了她家世子站定,怯怯地打眼瞧着王希媛。韩十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楚湘月脸上还带着一个火辣的巴掌印,却被撂到了一旁,因忽然见了韩十一,便狠打量了几眼,果然是个面皮比女人还细緻几分的俊致小公子,只是瞧着并不女气,扶她的时候手也颇为有力。传闻他勾搭表哥之事,或许也是讹传。 「打人终究是不对的,王姑娘,我送你出门吧。」韩十一深觉很为王希媛着想了,这份着想也是因人家表白的时候曾被她撞破,好歹也担了个坏了人家好事的名头。再者王丞相老奸巨猾,养出这等心无城府的女儿,她瞧着很有趣味。 不料王希媛不领情,还想着脚踏齐王府众狐狸精,竟是不肯就走。 楚湘月也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上门来打了人,岂能说走就走?缓过神儿来,便传了下人僕妇来,将王希媛团团围住。 王希媛只带了两个丫头进府,僕妇随从都在大门外候着,眼见是要吃亏了。 韩十一退后一步,心说这不关我事。 王希媛怒喝:「难道你们敢对我动手?」 楚湘月轻描淡写地道:「若是让你打了人就走,我表哥的颜面何在?你敢对我动手,便是眼里没有我表哥了。」 「我打你,与五皇子何关?你这个狐媚子!」顿时觉得三个狐狸精里面这只最可恶。她还想冲上前去补一巴掌。 韩十一心说王希媛你也太看不清形势了,恕我爱莫能助,扶着芸儿又往后退了几步。 王府的僕妇也不是吃素的,立时上前,手脚极为敏捷。 于是继楚湘月长这么大头一次挨了巴掌,王希媛头一次被人给按了胳膊擒住了。 然后便见屋顶上有人飞檐走壁地打了起来。原来王丞相竟给她这个不着调的女儿带了高手,那高手要跳进府来看看情况,被王府里的暗卫给拦住了。几个人高来高去便打了起来。 房顶上打斗起来,府外的丞相府僕从觉察有异,也试图往里沖,王府的护卫拦得严实,眼看又要动起手来。丞相府里机灵的便一熘烟跑回府去搬兵,若是让小姐在外面吃了亏,他们都别想活。 韩十一瞧着矛盾已经从两个闺阁小姐置气演变成了两府僕从互殴,作为五皇子的伴读便不好再瞧热闹。需知若是王丞相反咬一口,事情很难掰扯清楚。 又见王希媛挣扎的厉害,楚湘月对制住她的僕妇使了个眼色,那僕妇手上一用力便把王希媛一边的膀子给卸下来了。 韩十一心说不得了,赶忙上前命人放了王希媛。又觉得不能让王希媛吊着膀子出门去,便命人去喊林禳来。王希媛疼得直吸气,只是咬牙忍着没有哭,恨恨地望着楚湘月,楚湘月毫无惧色地回望,两个女子眼神之间刀锋流转,似要在对方身上刺几个血窟窿。 王希媛抬头向着房顶上自家的侍卫喊道:「你回去要我爹来救我……」 楚湘月却焕发了将军府小姐的气势,厉声喊道:「全部拿住,一个都不放走!」 韩十一过去劝楚湘月道:「还是送她出去吧,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 楚湘月却眼圈说红就红,眼泪簌簌地就落下来,韩十一看得一愣,只见她捂着脸颊道:「她出言不逊,还动手打人,我不过是心里害怕,才唤来僕从保护,哪里是要惹事……」 韩十一心说你刚才的气势哪里去了,怎么说变就变。接着微一侧头,发觉五皇子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瞬时便明白楚湘月这是瞧见表哥来了,便娇弱了。揉揉鼻子,心说府里主子回来了,便不需要她一个伴读操心,回头微一躬身,行礼道:「殿下今日回来的早啊……」 那楚湘月已经几步奔上前来,只差扑到五皇子怀里,隔 着只三寸的距离将将止步,「表哥……」一声婉转唿唤,委屈悲伤中还带着些许依赖,当真是胜似千言万语。 韩十一点点头,心道这才是真女人啊。王希媛万万比不了,金子银子也被甩出几条街,芸儿也难望其项背,就是红鸾斋的头牌也差着些许真情实意。楚湘月的演技,堪称完美。 五皇子在堪称完美的攻势下后退了一步。此时新亭已经从房顶上跃下,将丞相府的高手擒住,按在院子里跪下。 五皇子环视一周,目光落在韩十一脸上,「怎么回事?」 韩十一心说为何问我?却也只得权衡着答道:「王姑娘忽然造访……」转而看向王希媛,「你说。」 王希媛一边胳膊还吊着,瞧着也几分可怜,望着五皇子,嘴唇抖了抖,也是悲伤莫名的样子,说道「我本是来送帖子的。」 第52章 狡世子辨真戏精 原来王希媛来五皇子府里拜会楚湘月,还真有个堂皇的理由。她长姐王希姝要办一场赏花会,京城里数得着的闺秀都给了帖子,而楚湘月作为楚家的女儿,这帖子便由王希媛亲自送来,以示看重。这个理由也是堪称完美。 于是五皇子又看向楚湘月,眼光比扫过王希媛时属实暖了几分。 楚湘月看着王希媛瞬间布满忧伤的脸,没想到自己在装无辜领域遇到对手了。 王希媛不是装无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标准,她觉得自己一心为了五皇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她实在是觉得自己真无辜。 楚湘月稳住心神,微低了头,眼泪滚珠一样落在地上,「是我礼数不周,惹恼了王姑娘。」 王希媛虽也摆出了无辜脸,但不会掉眼泪。楚湘月显然更胜一筹,韩十一觉得这一句怕是她要赢了。 果然,楚湘月以退为进,先自认了理亏,做出了委曲求全的模样。只等五皇子自己发现她脸颊上的巴掌印。王希媛这一巴掌是祭出了全力,明晃晃的巴掌印想要视而不见也难。 五皇子点点头,声音波澜不惊,「谁打了你?」 楚湘月便又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瞧了一眼王希媛,便收回了目光。 王希媛急了,辩道:「是你先说我攀附殿下!你还让人卸了我的肩膀!」 五皇子又将目光落在韩十一身上,「此事如何处理?」 韩十一心说这得罪人的事你问我意见,眼珠转转说道:「我晚来了一步,不曾看到两位姑娘因何争执。」心说这两个女人都是厉害角色,可谓奇虎相当,不需要我从中保谁吧。 楚湘月不置信地望着韩十一,「世子,你竟说不曾看到她打我?」眼泪又簌簌落下来,无限悲戚里还带着一缕绰约。 对于楚湘月这样能在彪悍与柔弱之间随意变换脸色,说哭就哭,说动手绝不手软的女子,韩十一是佩服几分的,但是绝谈不上喜欢,甚至有点防备。反而不如王希媛那般自始至终保持彪悍风格,至少让人摸得透。 韩十一心说我委实没看到她打你,我是听到了。自认没有说谎,便迎了楚湘月柔弱的目光,点了点头,「委实没看到,只瞧着你跑了出来,脸上便……这么着了……」 此时王希媛在旁也开始伸冤了,几乎是用喊的,「韩十一,她叫人卸了我的肩膀,你可全看到了!」 韩十一默默鼻子,瞧了眼王希媛,「她不曾叫人卸了你的肩膀,她只是这么着……」韩十一眉眼一挑,学着楚湘月的样子,做了个暗示的形容来。「然后那僕妇便卸了你的肩膀……」 韩十一深觉此番算是帮了王希媛,心里还是有几分后悔的。只是王希媛那小眼神分明是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虽然以往过招多次,这小丫头到把她当熟人来信任了,自己还不自知。就莫名地生出一股该当帮她一把的情绪来。 楚湘月没想到韩十一竟「如实」地把过程陈述了一遍,一点都没说谎,却暗地里偏向了王希媛。愣了一瞬,便忽地崩溃大哭,「世子,我与你初次相见,并不曾得罪您,您因何要如此对我?」一边谴责韩十一,一边凄凄楚楚喊了一声「表哥……你要信我……」便十分婉转地晕倒在了她表哥怀里。 因楚湘月晕倒的角度极好,五皇子接住她也很及时,冷声命僕妇将她抬进内院医治,又让传医官。 楚湘月就晕着退场了。剩下了韩十一和王希媛,看着这场面还没回神儿。 五皇子转过身来,凤目冷冷扫过王希媛,「将她关进柴房,给丞相府送消息,让他们来领人!」 接着连瞧都懒得瞧一眼韩十一,便大步向后院走去。 韩十一想他是担心楚湘月的情况,急着去看。但那楚湘月晕得过于蹊跷,话本子里这样晕的多半是有了身孕,常人哪有说晕就晕的。 还没等韩十一想明白这一节,已有僕妇上前来拉王希媛,要关她去柴房。王希媛只在五皇子面前有一点女子模样,对待旁人那是毫不手软的,当时便拳打脚踢不肯走,对着五皇子背影大声喊道:「殿下,你误会我了!不是这样的!」 五皇子头也不回地走了。韩十一看不过去,到是凑近提醒她一句,「小心胳膊,瞧瞧好好一个相府千金,折腾成这样,你还是安生跟我走,我这就寻个靠谱的大夫给你把胳膊安上。」 韩十一吩咐人将王希媛锁在了客房里,嘱咐了丫鬟僕妇看牢,别让她再惹出什么事端来。毕竟王希媛是个没出阁的女孩儿,被关柴房里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韩十一对王希媛的这份照顾很快传到了五皇子耳朵里,他脸色阴沉地捏着茶盏,笃定地认为韩十一如此这般全是因着对王希媛的哥哥王仲钰有些情分。 王仲钰得知她妹子被扣在了齐王府时,正在二皇子府里下棋喝茶。毕竟是自己亲妹子,在家还好,出去丢人委实不妥。二皇子与他想法一致,毕竟是自己表妹兼小姨妹,出去丢人也带累自己。于是两人相携来了齐王府要人。 韩十一又被两个师爷挖出来招待二皇子和王仲钰。这是二皇子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韩家世子,着意打量了几分,言语虽是客套,却带着试探。韩十一心内叫苦连天,却还得做出风雅纨绔地姿态与两人寒暄。 等了半晌,五皇子还是未到。这厢茶水添了两盏,韩十一揉着额头很是苦恼,这些闲事自己能不能不管呢。 王仲钰得知韩十一将他妹子锁在了客房,着人好生看着,便也不着急,到比韩十一还沉着几分地喝掉了两盏茶。 二皇子的话题已从韩大将军的身体状况一路歪到了韩家军冬天的棉袄厚实与否。韩十一很担心这么问下去,他会连韩家军行军锅有几斤几两也要好奇一番。 五皇子总算姗姗来迟。王仲钰这次到是守礼,长揖一礼,很是歉意道:「我妹子顽劣无状,惊扰了殿下……」 五皇子目光里渗着丝丝冷意,言语到是波澜不惊,「闺秀之间的小矛盾,原不该我管,也没得用这些事烦我的道理。只是镇国公夫人将楚姑娘托于我照顾,如今她脸上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我不好负了夫人之託。你将你妹子领回去,择个日子给楚姑娘当面道个歉吧。」 闺阁之中偶有口角,本是小事,两方家里怕传出去有碍名声,多是按下此事,揭过不提。虽然王希媛彪悍了些,但自己也在楚湘月手里吃了亏。五皇子却要她给楚湘月当面正式道歉,是有几分护短的。况且王希媛是当朝宰辅之女,这事半日便会传遍京城,下的是王丞相的脸面。 二皇子觉得此事万万不能,王丞相极爱护他这个小女儿,断不容她受了委屈。却又觉得若是五皇子因这事将王丞相得罪得狠了,王相岂不是更死心塌地为自己筹划?一时他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王仲钰到是面不改色,替妹子应下了,「正当如此。」 二皇子此事方做出一副兄弟亲密无间的形容来,在旁劝道:「要我说大家都是亲戚,这希媛和楚姑娘论理都是咱们表妹,小孩子家家闹点矛盾,用不着认真吧……」 五皇子闻言道:「二哥此话也有些道理,便由你去信给楚夫人,说她身边养大的女孩儿如今被人打了,可否不计较?」 二皇子虽素知他这个弟弟是不给人颜面的,却也愣了一瞬,方勉强笑道:「楚夫人乃是大度之人……」他正不知如何接下去,却见两个丫鬟扶了一位姑娘进了门。 正是楚湘月。此时脸上已经抹了消肿的药膏,反而更显得半张脸都花了一般,青紫红痕一片。韩十一不仅心下道,这是哪里寻来的药,是要唱戏吗? 委实是要唱戏。就见楚湘月无限柔弱地拜了两位皇子和王仲钰,眼中含着泪却做出温婉地笑容来,柔声说道:「此时怪我不知礼数,怠慢了王姑娘,」又深情凝望五皇子,「我知表哥一心护我,只是你与王丞相每日朝堂相见,怎可因了我这等小事坏了情谊,让王姑娘道歉之事,就免了吧。」 温柔、大度、体贴,善解人意,表情与言辞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一时二皇子瞧着楚湘月这张脸都心里轻嘆,小姨妹果真是欺负人的好手,瞧把人家姑娘给打的。 王仲钰到是没言语,眼光碰到韩十一,见韩十一表情莫测地眨巴着眼睛,像是在极力忍笑,见王仲钰瞧过来,嘴唇微动,细辩像是在说「厉害吧」。 王仲钰莞尔,两人一时间心领神会,眼底的笑意颇有几分默契。 忽听五皇子冷声道:「退下!」 于是几人的目光又聚到楚湘月身上,她似也没想到五皇子竟毫不赞颂她的宽仁识大体,事情完全偏离了她预计的走向。好在她 有百试百灵的救场妙招,眼泪说来就来,一时又泪雨纷飞,做极委屈地形容转身出门了。 偏巧又在门口遇到了王希媛。 因有人得了令,已将王希媛带来还予她家人,此时正走到门口,两人再次照面了。王希媛一如既往地彪悍一声:「你脸抹成这样,想是又要冤我!你这个狐狸精还花招百出!」 楚湘月便又十分凄楚地回望她表哥五皇子,奈何五皇子却正带着几分幽怨地望着韩十一,没留意到她委屈。她与五皇子自幼相识,对他的脾气秉性揣度了多年,深知他素来冷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何时用这样嫉恨又含情地眼神看过人!这让她十分惊恐,韩十一果然勾了表哥的心,要与表哥做那断袖分桃之人! 于是她这次是真的悲从中来了,眼泪也无须演技便夺眶而出。到是二皇子怜香惜玉几分,上前责了王希媛几句,算是为她解了围。她便不想再停留,由那丫鬟扶了回了后院。 林禳刚帮王希媛把膀子安好,便一路跟着过来了。韩十一已看出这人也不是个省心的,必是跟着来低调看热闹的。果然听到王希媛彪悍地一喊,眉毛便挑了一挑,再瞧着楚湘月悲痛离开,更是眼睛都亮了,一张脸兴味盎然。 王仲钰则再次觉得这个妹子出生的时候把脑子忘在娘肚子里了。韩十一很默契地同情他,心里有点恻隐,这恻隐到不是因为眼前的闹剧,而是忽地想到王仲钰有那样的父亲,不知未来会如何。想想自己与他国子监同窗几个月,也并不想他不得善终,只是如今瞧着王丞相一党行事,覆灭是迟早之事,王仲钰很难不被带累。 王仲钰与韩十一的这份默契,以及韩十一的这份恻隐,落在五皇子眼里便是十足的眉来眼去。忍无可忍,竟生出了几分灰心丧气,恨不得立时将眼前人都赶走。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第53章 世子大意中埋伏 下午五皇子如常去了工部。既没说韩十一能不去,她便只好也跟着。只是一路上五皇子都冷着脸,不仅一言不发,还一个眼风也不扫韩十一。 韩十一对五皇子近来这种时不时就摆脸色的状态很是无奈。思来想去也没觉出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便撂开手不去想这事,只一心忙她的事情。这样相安无事的,便又过了几天。 这几天京城八卦圈已经把韩十一疑似断袖并脚踏两条船传成了旧闻,新闻是五皇子正牌青梅竹马楚家姑娘登场却惨遭丞相之女欺凌。韩十一不得不说,闺秀圈还是眼明心亮的,对王丞相显然不怎么拥戴。 至于王希媛,她一如所料地「病倒」了。于是所谓的当众道歉便无限期地推迟下去,到底要推迟到什么时候呢,大约要看将来到底是哪位皇子荣登大宝才能决定。 这天是休沐日,韩十一决定出门散散心,散心也得选符合她身份的所在,比如到红鸾阁走走。 韩十一刚进了红鸾阁的门,便有人小跑去通传了红儿。自从她那次捨命「英雄救美」之后,整个红鸾阁的人都认定她是红儿的入幕之宾,两人情深意切不可动摇。 而韩十一见红儿主要是来感谢她。因救了红儿,她便掏心掏肺地当韩十一是世上对她最重情的男子。女儿信任一个男人时,便钟情于对他说一些琐事,以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切身边事都该与之分享。 于是在与韩十一分享了从小到大的辛酸之后,她顺便也把韩十一问过的王仲钰的来妓馆的秘辛也说了。 韩十一彼时已经听得要睡着了,听到王仲钰就是风靡京师的话本子作者「一点眉」时,立即精神了,窃笑出声。 于是才有了她连夜写话本子将王仲钰的当红话本子作者身份大白于世人的那出戏。 虽然那出戏似乎没有刺激到王仲钰。甚至还让收货颇多。这颇多便是每日里遮遮掩掩塞到他书箱里的京城闺秀们的信笺。有的写一首诗表达仰慕之情,有的便直抒胸臆表达爱慕,托她们在国子监读书的兄弟转交。 韩十一很惊诧为何结局这么出乎意料,王仲钰因何就入了闺秀们的法眼。结论是这些女子皆喜欢「一点眉」写的新戏。当得知这写戏文的还是个宰辅家的年轻公子,立即把这喜欢移情别恋给了戏文的作者。 王仲钰的婚姻大事算是不用愁了,想嫁他的闺秀如今排成队。韩十一觉得王仲钰该当好好谢自己一番才对。 所以当红儿含情脉脉娓娓道来她这半月来对韩十一的相思之情时,韩十一正在琢磨怎么让王仲钰淋漓尽致地表达出对她的谢意来。一顿李锦记的宴席那是不够的。 再抬头时,见红儿已经抹着眼泪说到要进府去伺候她又自惭身世那一段。韩十一连忙打起精神来把她爹不许纳青楼女子以及家里两个通房丫鬟太过彪悍等说辞又演绎了一番。出门前又送了一根质地极好的火玉玉佩,才算缓解了红儿悲伤的心情,放她走了。 韩十一从红鸾阁出来,又去李锦记打包个水晶肘子,出门时便让车夫先回府去,她走几条街散散心自行回去。 这散步不过是幌子,主要是要亲自挖掘隐藏在小街小巷子里的民间美食。美味多藏市井,需要她从曲折的小巷子里闻着香味找。她对此发觉美食的功力还是有几分得意的。每每自己吃得满足,还会打包带一些分给周学章和沈成隽吃,有时候也发点善心带给新亭寄野和林禳。至于五皇子,她从他看着他们大快朵颐时冰冷的眼神里判断他不爱这口,甚至有点歧视,于是便不打算对他献宝了。 然而当她手拎着几个油纸包悠闲地走过一条夹道时,迎面出现一位拦路的女「色狼」。这女子瞧着到是城里良家女子的打扮,只是放肆的眼神和做派暴露了她的职业,大约隶属于京城哪家不知明的妓馆。 说她是「色狼」,主要是她伸腿便拦住了韩十一的路,接着便毫不犹豫地扑上前来,将韩十一妥妥地拥进了怀里。 又在韩十一还没回过神儿的功夫,已经出手极快地扒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里面葱色的肚兜,还一把将肚兜的带子扯开了。 接着便伸手去扒韩十一的衣服。 韩十一还在瞪着杏眼瞧这女子肚兜的款式,就见那女子的爪子伸过来抓住了她的领口,表情带着几分狰狞地撕扯她的衣服。韩十一「嗖」地跳开了,退后三步躲避。 那女子瞧着不是练过功夫的,但是身手却极敏捷,再次沖了上来。 韩十一心说女色狼兇勐,掉头就跑。前路却已经被堵住。十来个拎着棍子柴刀的男子挡住了她的去路,再回头,那女子身后也冒出来十几个人来,形成了前后夹击包抄堵截的阵势。 阵势已成,那女子便忽地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口中哭喊的是:「大哥,他……他非礼我,我没脸活了!」 那她唤作「大哥」的男子怒喝一声:「敢祸害我妹子!给我揍!」抡起棍子向韩十一打去。前后夹击的众人应声也跟了一拥而上。 危急关头,韩十一情急需得自保,就见她忽地双手高举过头顶,大喊一声:「我赔钱!」 果然,棍子已经与韩十一举起的嫩爪子差了不到一尺的距离,停在了半空。 那「大哥」上下打量韩十一,像是在衡量韩十一有没有「赔钱」的实力。 韩十一心里很是懊恼。后悔今天出门时没有像往常一样披金戴玉,主要想要走街串巷发掘美食,太过招摇不合适。于是她只穿了件杭绸的素白长袍,连腰间的火玉玉佩也扯下来给了红儿。如今委实看不出几分富贵相了。 果然,那「大哥」也瞧着她不像是能给出大价钱的,况且这单买卖僱主大手笔,开的那是天价。又说这个小子是勾搭了主子家小姐,所以才要找人教训他,绝不是什么大富人家的公子。还说这人素来狡诈,抓到后切莫听他胡言乱语,只管打晕了拔光衣裳扔到街上,让他出出丑即可。 像这样不用杀人放火就可以拿大钱的买卖,切不可节外生枝,他遂拿定主意,准备一棍子先敲晕韩十一。 韩十一自然也在这人眼里看出来了,今日不能善了,挨几下打事小,可若被发现女子身份,便活不了了。也不敢再隐藏实力,纵身便跃到了夹道旁两人高的围墙上。 韩大将军与诸葛夫人悉心教导这个女儿多年,又暗里拜得名师,可韩十一的拳脚功夫委实不够看的,只轻功还说得过去。这说得过去,其实已是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此时韩十一站在围墙上,还向那底下众人得意地挑眉一笑,便踩着围墙快步向主街那边跑去。 那「大哥」见韩十一能腾空跃到围墙上,着实一惊,但人家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职业便是讹诈、绑票,兼做一点「仙人跳」的局,立时便回过神儿来,吆喝一声:「追!」便极有调理地安排人沿着墙下追着韩十一跑去。 那坐在地上嚎哭的女子也「嗖」地起身,也不将半敞的衣服理一理,便拔腿跟着追去,脚步丝毫不慢半分。 韩十一踩着墙头跑到主街,低头一瞧那伙人已经等在街上,正仰着头望着他,「无耻,占了我妹子身子便想跑,你休想!」 韩十一自然不能自投罗网,一转身便跳上了旁边一户人家的屋顶,踩着青瓦跑几步,又跃到另一户的屋顶。如此这般跑出去一条街,才探头向下望去,瞧着是个人来人往的街市,并不见「追兵」,遂纵身跳下来。 脚刚一落地,却见头上一张大网罩了下来,心说:「不好,中埋伏了!」 就听得那女子的「大哥」带着人围了上来,放肆大笑道:「把这个小白脸给我扒光了,绑着游街!」 下午五皇子如常去了工部。既没说韩十一能不去,她便只好也跟着。只是一路上五皇子都冷着脸,不仅一言不发,还一个眼风也不扫韩十一。 韩十一对五皇子近来这种时不时就摆脸色的状态很是无奈。思来想去也没觉出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便撂开手不去想这事,只一心忙她的事情。这样相安无事的,便又过了几天。 这几天京城八卦圈已经把韩十一疑似断袖并脚踏两条船传成了旧闻,新闻是五皇子正牌青梅竹马楚家姑娘登场却惨遭丞相之女欺凌。韩十一不得不说,闺秀圈还是眼明心亮的,对王丞相显然不怎么拥戴。 至于王希媛,她一如所料地「病倒」了。于是所谓的当众道歉便无限期地推迟下去,到底要推迟到什么时候呢,大约要看将来到底是哪位皇子荣登大宝才能决定。 这天是休沐日,韩十一决定出门散散心,散心也得选符合她身份的所在,比如到红鸾阁走走。 韩十一刚进了红鸾阁的门,便有人小跑去通传了红儿。自从她那次捨命「英雄救美」之后,整个红鸾阁的人都认定她是红儿的入幕之宾,两人情深意切不可动摇。 而韩十一见红儿主要是来感谢她。因救了红儿,她便掏心掏肺地当韩十一是世上对她最重情的男子。女儿信任一个男人时,便钟情于对他说一些琐事,以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切身边事都该与之分享。 于是在与韩十一分享了从小到大的辛酸之后,她顺便也把韩十一问过的王仲钰的来妓馆的秘辛也说了。 韩十一彼时已经听得要睡着了,听到王仲钰就是风靡京师的话本子作者「一点眉」时,立即精神了,窃笑出声。 于是才有了她连夜写话本子将王仲钰的当红话本子作者身份大白于世人的那出戏。 虽然那出戏似乎没有刺激到王仲钰。甚至还让收货颇多。这颇多便是每日里遮遮掩掩塞到他书箱里的京城闺秀们的信笺。有的写一首诗表达仰慕之情,有的便直抒胸臆表达爱慕,托她们在国子监读书的兄弟转交。 韩十一很惊诧为何结局这么出乎意料,王仲钰因何就入了闺秀们的法眼。结论是这些女子皆喜欢「一点眉」写的新戏。当得知这写戏文的还是个宰辅家的年轻公子,立即把这喜欢移情别恋给了戏文的作者。 王仲钰的婚姻大事算是不用愁了,想嫁他的闺秀如今排成队。韩十一觉得王仲钰该当好好谢自己一番才对。 所以当红儿含情脉脉娓娓道来她这半月来对韩十一的相思之情时,韩十一正在琢磨怎么让王仲钰淋漓尽致地表达出对她的谢意来。一顿李锦记的宴席那是不够的。 再抬头时,见红儿已经抹着眼泪说到要进府去伺候她又自惭身世那一段。韩十一连忙打起精神来把她爹不许纳青楼女子以及家里两个通房丫鬟太过彪悍等说辞又演绎了一番。出门前又送了一根质地极好的火玉玉佩,才算缓解了红儿悲伤的心情,放她走了。 韩十一从红鸾阁出来,又去李锦记打包个水晶肘子,出门时便让车夫先回府去,她走几条街散散心自行回去。 这散步不过是幌子,主要是要亲自挖掘隐藏在小街小巷子里的民间美食。美味多藏市井,需要她从曲折的小巷子里闻着香味找。她对此发觉美食的功力还是有几分得意的。每每自己吃得满足,还会打包带一些分给周学章和沈成隽吃,有时候也发点善心带给新亭寄野和林禳。至于五皇子,她从他看着他们大快朵颐时冰冷的眼神里判断他不爱这口,甚至有点歧视,于是便不打算对他献宝了。 然而当她手拎着几个油纸包悠闲地走过一条夹道时,迎面出现一位拦路的女「色狼」。这女子瞧着到是城里良家女子的打扮,只是放肆的眼神和做派暴露了她的职业,大约隶属于京城哪家不知明的妓馆。 说她是「色狼」,主要是她伸腿便拦住了韩十一的路,接着便毫不犹豫地扑上前来,将韩十一妥妥地拥进了怀里。 又在韩十一还没回过神儿的功夫,已经出手极快地扒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里面葱色的肚兜,还一把将肚兜的带子扯开了。 接着便伸手去扒韩十一的衣服。 韩十一还在瞪着杏眼瞧这女子肚兜的款式,就见那女子的爪子伸过来抓住了她的领口,表情带着几分狰狞地撕扯她的衣服。韩十一「嗖」地跳开了,退后三步躲避。 那女子瞧着不是练过功夫的,但是身手却极敏捷,再次沖了上来。 韩十一心说女色狼兇勐,掉头就跑。前路却已经被堵住。十来个拎着棍子柴刀的男子挡住了她的去路,再回头,那女子身后也冒出来十几个人来,形成了前后夹击包抄堵截的阵势。 阵势已成,那女子便忽地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口中哭喊的是:「大哥,他……他非礼我,我没脸活了!」 那她唤作「大哥」的男子怒喝一声:「敢祸害我妹子!给我揍!」抡起棍子向韩十一打去。前后夹击的众人应声也跟了一拥而上。 危急关头,韩十一情急需得自保,就见她忽地双手高举过头顶,大喊一声:「我赔钱!」 果然,棍子已经与韩十一举起的嫩爪子差了不到一尺的距离,停在了半空。 那「大哥」上下打量韩十一,像是在衡量韩十一有没有「赔钱」的实力。 韩十一心里很是懊恼。后悔今天出门时没有像往常一样披金戴玉,主要想要走街串巷发掘美食,太过招摇不合适。于是她只穿了件杭绸的素白长袍,连腰间的火玉玉佩也扯下来给了红儿。如今委实看不出几分富贵相了。 果然,那「大哥」也瞧着她不像是能给出大价钱的,况且这单买卖僱主大手笔,开的那是天价。又说这个小子是勾搭了主子家小姐,所以才要找人教训他,绝不是什么大富人家的公子。还说这人素来狡诈,抓到后切莫听他胡言乱语,只管打晕了拔光衣裳扔到街上,让他出出丑即可。 像这样不用杀人放火就可以拿大钱的买卖,切不可节外生枝,他遂拿定主意,准备一棍子先敲晕韩十一。 韩十一自然也在这人眼里看出来了,今日不能善了,挨几下打事小,可若被发现女子身份,便活不了了。也不敢再隐藏实力,纵身便跃到了夹道旁两人高的围墙上。 韩大将军与诸葛夫人悉心教导这个女儿多年,又暗里拜得名师,可韩十一的拳脚功夫委实不够看的,只轻功还说得过去。这说得过去,其实已是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此时韩十一站在围墙上,还向那底下众人得意地挑眉一笑,便踩着围墙快步向主街那边跑去。 那「大哥」见韩十一能腾空跃到围墙上,着实一惊,但人家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职业便是讹诈、绑票,兼做一点「仙人跳」的局,立时便回过神儿来,吆喝一声:「追!」便极有调理地安排人沿着墙下追着韩十一跑去。 那坐在地上嚎哭的女子也「嗖」地起身,也不将半敞的衣服理一理,便拔腿跟着追去,脚步丝毫不慢半分。 韩十一踩着墙头跑到主街,低头一瞧那伙人已经等在街上,正仰着头望着他,「无耻,占了我妹子身子便想跑,你休想!」 韩十一自然不能自投罗网,一转身便跳上了旁边一户人家的屋顶,踩着青瓦跑几步,又跃到另一户的屋顶。如此这般跑出去一条街,才探头向下望去,瞧着是个人来人往的街市,并不见「追兵」,遂纵身跳下来。 脚刚一落地,却见头上一张大网罩了下来,心说:「不好,中埋伏了!」 就听得那女子的「大哥」带着人围了上来,放肆大笑道:「把这个小白脸给我扒光了,绑着游街!」 第54章 公子多情苦无策 这伙人原是城外无赖,勾结在一处平素横行乡里,虽也做一些抢劫绑票的勾当,却极少到京城里为非作歹过。主要京城里贵人太多,一块砖头掉下就能砸到几个权贵,他们也怕惹事收不了场。然而这桩买卖委实出价甚高,做此一笔从此躲起来也够吃一辈子了。故而铤而走险,带人来了京城。那雇他们出手之人线索提供的极其详细,连在哪里下手,如何下手都给计划周详,看起来甚是稳妥。 因僱主说了,需得在人前羞辱这人一番方可,故而这齣戏必得唱圆了,还得有人围观。见眼前人被网子罩住,便由几个人出面对来往百姓诉苦,只说自己妹子被这个小子糟蹋了,如今寻死觅活,这小子却不肯认帐,不得不出手教训一二。 那被「糟蹋」的妹子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继续她的嚎哭戏份,到是十分投入,哭声跌宕起伏,人群瞧着有热闹看,瞬间围拢过来。 一边有人陈情,一边就有人挥了棍子去揍网子里的韩十一。棍子待要落下时,却听韩十一高声喊道:「住手!我乃相府二公子,我看谁敢乱来!」 那抡起的棍子便又在离着韩十一的头只一寸的距离停住了。持着棍子的无赖收手太急,还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回头看他「大哥」道:「大哥,他说他是相府公子!」 那「大哥」烦恼地瞪了眼睛奔过来,夺了那人手里的棍子,骂道:「他如今说是自己是皇帝老子,也得给我揍!」说着棍子高高抡起,就要落在韩十一头上时,就见韩十一从网子里一伸手,他直觉眼前一花,身子一软便栽倒了。 原来韩十一情急,只得拔下头上束髮的金簪,这金簪便是五皇子借给她的那只内有机关的玄铁簪,簪头能发出十二枚吸入牛毛的金针,簪挺还是削铁如泥的利器。 那「大哥」被金针射中了前顶和头维穴,立时晕了。韩十一得以用簪挺划开了网子,一边拖延时间,厉声喝道:「我是相府二公子……请来的法师!看看,我只一做法,他便晕了,你们谁敢上前?」 此时的韩十一簪子拔了下来,头髮披散开遮住了半边脸,还真有点子法师的模样。网子被她割了几下,已是断开,她纵身再次越上屋顶。本以为就此逃脱,脸上便露出几分笑意,不料身后一掌重重击中她肩颈处,站立不稳再次跌落下来。 跌落的瞬间犹在思索:「房顶上也有埋伏,做得如此周详,到底是何人下手?那起子无赖背后之人是谁?」 因这一掌着实有些重,又来得突然,韩十一跌落下来时也只来得及护住头颈,本以为便要跌在地上,却见人群后横空跃出一人,稳稳接住了她,落在地上。 那人一双幽深眸子定定望着怀里的韩十一道:「法师大人,让您受惊了!」竟是真正的相府二公子王仲钰。 韩十一咳了几声,推开王仲钰凑得很近的脸,说道:「放我下来。」 王仲钰俊美地脸上浮现出一丝戏嚯地的笑意,「你真打算这么披头散髮地见人?刚不还说自己是我请来的法师吗?」见韩十一迟疑地望着她,便将她又抱紧了几分,飞身跃起,跳出了人群,来到了一辆十分招摇地八宝攒顶马车前,将韩十一塞进了马车里。 看热闹的人群发现剧情突变,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连那起无赖也还围着着倒地不醒的「大哥」,不知如何是好,是继续把这笔买卖做完,还是赶紧找个郎中救命。那衣衫不整的女子本是他们花了二两银子雇来的青楼女子,此时便很担心剩下的一两银子拿不到,也不再卖力气地嚎哭了。 王仲钰瞧着这一伙人,冷声道:「全都绑起来!」 他出行跟着的一众随从便应声去抓人。那起无赖此时才想起来作鸟兽散,一时间慌不择路,又被围观的百姓推搡,也有被抓了绑了的,也有趁乱逃了的。 王仲钰撩开车帘时,见韩十一已经重新束好了头髮,正要从马车里出来,俏生生地小脸抿着唇。每次她恼了,便是这般模样,似比平素还俊致几分,王仲钰瞧着她,目光很深,微微勾起唇角。 「让开!」韩十一抬手推了他一把,打乱了王仲钰的遐想。王仲钰身子一侧让开了路,韩十一便要出去,却又被王仲钰伸手揽住了腰,「你不该道一声谢吗?」 韩十一掰开王仲钰忽地揽在她腰上的手,含煳斥道:「有什么好谢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我辈之人的本份……你放手!」 「那天他这么揽着你,你可不曾叫他放手。」王仲钰不仅没有放手,手上力道还加重了几分,将韩十一再次揽入怀中,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你胡说什么?再不放手我就不客气了!」 就在韩十一准备一脚踹开王仲钰时,听见车外有人朗声道:「世子在车上吗?我来接世子回府。」是新亭的声音。 新亭来了,那五皇子大约也离着不远。韩十一爪子一弯在王仲钰手上挠了一把,趁他吃疼缩手的时机,窜出车外,踏着车板跳了下去。 身后传来王仲钰一声冷笑,「见他来了,急成这个样子,都动了爪子了。」 韩十一不去管他,稳住精神四下一瞧,见围观百姓已经被疏散开了,新亭正站在车前,板正的脸容比平素还黑了几分,此时见韩十一出来,拱手道:「世子,请跟我来。」便引了韩十一向几丈外的另一辆马车走去。 五皇子的马车外面看很是低调,内里却宽敞舒适,可是他总是腰身笔直地端坐着,从不肯歪在软榻上自在几分,属实辜负了这么舒适的马车。 侍卫撩开车帘,韩十一便又见五皇子一如既往的端坐着,深邃的眼眸带着天生的凛然,状似波澜不惊地看过来。 「伤着了吗?」韩十一却从五皇子的声音里听出些许压抑的恼怒。 明明恼怒却刻意语意温柔,反常即为妖,韩十一瞬间提高了警惕,摇头道:「没有。殿下怎么过来了?」 五皇子是怎么过来的,要从寄野跟丢了韩十一开始说起。 寄野最近心情有几分低落。觉得自己身为五皇子最看重的两大贴身侍卫之一,被派去整天盯梢一个纨绔世子,委实是大材小用。甚至担心五皇子是不再信任自己的能力了,惆怅萎靡不可言表。 因着这份失落,便对盯梢韩十一的工作不那么积极热心,于是在韩十一进了红鸾阁跟姑娘喝酒谈心之后,便窝在暗处思绪飘忽,以至没注意到韩十一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红鸾阁。等他四下也寻不到这个不省心的世子时,才觉得事情有异,忙用王府暗卫之间相互联繫的鸣哨召唤来了帮手,遣人赶紧回去禀告五皇子,自己则继续在附近搜寻韩十一。 他是在韩十一割破了网子再次跳上房顶想要逃走的时候,才赶到附近。也不是完全没作为,他率先发现了藏身在房顶的人,那人显然比下面的无赖要高明很多,那击向韩十一背后的一掌也是对准了心窝了,亏得寄野一枚石子抛出打中了他,他那一掌打偏了,打在肩颈,力道也失了几分。 然而失职就是失职,五皇子赶来后,甚至没有召见他,直接让新亭传令让他回府去领三十军棍,离京回西境军中效力。 三十军棍事小,离京打回西境去,这不属于发配了嘛。他从一等贴身侍卫被贬去军中,落差太大,他的小心灵有点接受不了。 对于寄野的这番遭遇,韩十一自然毫不知晓。五皇子也不打算说这个,只是忽然伸手将韩十一揽到身边仔细打量。这一出手太突然,韩十一险些跌在他身上,勉强稳住身形,发现她与五皇子之间鼻尖只隔了几指的距离,四目相对,车内狭窄,瞬间觉得气氛诡异升温。 五皇子揽着韩十一的腰,感觉像没有骨头一样纤柔绵软,不禁想起那夜她醉后乖巧而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青丝如瀑,肤如凝脂。 「殿下,你耳朵怎么红了?」韩十一盯着他的耳朵,鸦羽长睫忽闪几下,眼眸清亮,吐气如兰。 五皇子却忽地生出几分灰心来。终究动意的也只有他自己罢了。他有几分懊恼地将眼前人推开几分。韩十一向后靠在车壁上,碰到了肩胛上的伤处,轻「嘶」了一声,吐了口气。 「还是伤着了!伤到哪了?」五皇子手臂一展,又将韩十一拉到身边,要看她的伤处。 韩十一摆手阻止了,「没事,小伤。到是今天这些人来得诡异,须得好好查查,我瞧着王仲钰抓住了几个,回头得找他要人,别被他抹平了线索才好。」 五皇子三指搭在韩十一腕上探脉,冷声道:「这会儿你到是又疑他了,刚刚怎么还自认是他的法师?」 韩十一笑道:「刚刚我不是瞧见他的马车过来,情急才来了这么一出,殿下您什么时候学会了探脉?您当真是无所不能,天下奇才啊!」她深知恭维乃是放 之四海而皆准的厉害法器。 五皇子见她脉象果然无事,手指停在她腕上摩挲了下,低眉嘆道:「你对我总是如对旁人一样,须知我并不愿听这些,我只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此时马车已经启动,颠簸了下。韩十一便趁机收回了手臂,扶住了车厢。含煳道:「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微臣怎敢对殿下扯谎。殿下还不曾用过晚膳吧?」 五皇子此时脸上已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目光却依然深邃地望过来,薄唇轻启,「不曾。」 韩十一杏眼瞬间笑弯成了月牙,拍手道:「那微臣便请殿下用晚膳吧,报答殿下搭救之恩!」 第55章 伪白莲再生奸计 韩十一这顿晚膳请得颇有诚意,召了人来细细说明,遣他们去将她平素髮掘的美食一一买了,送回府去。 于是五皇子的餐桌上出现了方大娘的独门臭豆腐,海叔的秘制滷牛肉,常婶子的烤腊肠,以及田二夫妻的小笋包子。韩十一殷勤地介绍了这些美味,然后拎起筷子自己先各样夹了一点吃下,才说道:「殿下可以放心吃了。」 五皇子才明白她先前是为自己试毒呢。皱眉道:「并不需如此。」你若出了事,岂不是更糟? 韩十一不以为然道:「殿下快吃吧,凉了味道就变了。这些菜就要现做现吃,滋味才好!」 五皇子很给面子地每样都尝了,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咽下了臭豆腐,吃到滷牛肉的时候还夹了两筷子,小笋包子也吃了两个。 韩十一在旁拍手道:「想不到殿下也爱这口,先前以为您嫌弃这些吃食粗鄙,都没敢献宝,当真是亏了……」 五皇子眼神似乎一亮,垂眸遮掩住眼里的光彩,温言道:「先前你是怕我不爱吃这些?」所以才只买给新亭寄野和林禳,从不惦记着他? 「自然!再者也怕外面买来的东西不干净,或是被有心人盯上寻隙下毒。」韩十一确实是有这种担心的。所以她出门吃这些的时候,都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五皇子点点头,似是因为吃了美味,韩十一觉得他今晚脸色格外的温和,虽然这温和也是面无表情,不过散发出的气场竟有几分欢快。韩十一深觉五皇子也是个吃货啊,他藏得太深了! 瞧着五皇子心情好,韩十一就想问几件她解决不了的事。比如把在她院子里大杀四方的意如姑姑请走,如今连平素活泼的银子都被她管得颇有规矩了。韩十一瞧着她那张冷肃的脸总是能联想到五皇子,无端有些被人盯着的感觉,可不想在自己院子里还如此压抑。 「姑姑从小照顾殿下,委实劳苦功高,让她窝在我的院子里,大材小用,大材小用……」见五皇子欢快的气场又降温了,韩十一忙呲牙笑着解释。 五皇子把盘子里最后一块滷牛肉吃下去,向旁边侍立的内监伸出手。那内监递过巾帕来,五皇子慢条斯理地擦拭过口角,又接过茶盅漱口,眼风都不扫韩十一。 直到起身离开,都没再说一句话。 根据韩十一对五皇子的了解,不说话便是不同意了。她烦恼之余也没忘了吩咐人将桌上剩下的臭豆腐和小笋包子盛好,送回她住的院子。那院子原本没有名字,如今她妙笔亲提了「知味斋」,林禳这不学无术的笑说到像一间酒楼。 回到她的知味斋后,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派去王仲钰那里探听消息的阿三回说,王仲钰将抓到的几个无赖审讯一番,都不是什么硬骨头,很快便招认了是收了钱要寻隙将韩十一打一顿,栽赃他一个强暴民女的罪名,重点是要拔光了衣服扔到大街上让他出丑。 这显然不是王丞相一伙人能想出来的路数。只是这几个无赖并未见过真正的僱主,出面联繫的是个穿着甚是体面的管事,也并显着样貌特徵。如今事情暴露,自然不会再露面,此事便不好查了。 而派去五皇子处打探消息的阿九则回说,五皇子虽到得晚,寄野还是抓到了两个落跑的无赖。五皇子将这两个关在王府地牢亲自审了,结果如何却不得而知。 韩十一打赏了阿三五两银子,只打赏了阿九两个剩下的小笋包子。 晚间快睡下时,银子悄声进来回报,说那只得了两个小笋包子的阿九觉得任务没完成好,再次去探,发现五皇子连夜将楚姑娘送回镇国公府了。那府里可还并未修缮得妥当,如此连夜搬回去,怕是有什么事情吧? 韩十一正趴在床上翻看一本前朝的志怪故事,将书撂下,冷声道:「他将此事瞒得紧,却又将人连夜送走,岂不是漏了行迹?」 银子疑问道:「五皇子瞒了世子何事?」 韩十一笑道:「她表妹做下的好事呗。欺负到我韩十一头上,这笔帐躲到哪里都是要找回来的。」 银子恼道:「她好端端的为何要针对世子您?平日里看着和颜悦色,背地里竟然这么恶毒!」 「我也琢磨不透,要说是上次的事,她恨我偏袒了王希媛,到能说得通几分,只是这点子小事,就出这样的大招,我还真高估了她的心胸。好啦,你别绷着一张脸了,快帮我揉揉肩膀,酸疼的厉害。」 银子便微掀了韩十一的中衣后领,见肩胛处青紫一片,惊唿道:「世子,我还是找大夫来看看吧!想是今日伤着了!」 韩十一侧头道:「我到不觉得怎样,只是些许酸疼,瞧着厉害吗?伤在这里如何找大夫看,你去取些伤药来,随便抹抹便是。我爹想是给我带了不少的跌打药,都是金子收着……」 银子应声出了暖阁,刚到外间,就见意如姑姑手里托着一个婴儿手掌大的玉盒过来,递给了银子道:「这是殿下命人送来的,极好的疗伤药膏,你帮世子上药吧。」 银子接过玉盒打量,瞧着玉的材质和盒子的做工便知这药膏难得,便谢过了世子并如意,转身拿了药膏回了暖阁,心里忐忑道:「难道这意如姑姑是个顺风耳不成,往后还是要更加小心几分……」 镇国公府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镇国公府本是楚家在京城的祖宅,虽气派奢华,却因主人多年不在京城居住而显得有些空旷萧条。楚湘月进京时就打定主意住到五皇子府里,所以并未着意派人修缮,如今连夜急匆匆一行人回到府里,到把府里大管事给惊到了。 阖府的僕妇人仰马翻地打扫布置,才将主院旁边的菡萏院收拾出来。楚湘月带着贴身的几个丫鬟僕妇住了进去,便命人全部退下,她要休息。 待到身边只剩下了贴身伺候的丫鬟青儿,她才将压抑的怒气宣洩出来,表情扭曲地砸了手里几件摆件。青儿一边拦着,一边劝道:「姑娘仔细伤了手,殿下只是一时不懂姑娘的苦心,过不了多久必会接姑娘回去的!」 楚湘月平素优雅高贵的脸带着一抹恨戾,「我不过是想要教训下他,表哥竟然狠心赶我走,必是他谗言蛊惑,我早看出来他是董贤韩嫣之流!表哥若是被他迷惑,被皇上知道,不仅储君之位无望,还会被天下人诟病!」 青儿一边收拾地上的碎片,一边接着劝道:「姑娘说的极是,此事需得从长计议,您还是要保重身体,不要气坏了身子。」 楚湘月眉眼冷厉,嘴角却忽然浮出一丝笑意,「不管怎样,他终归是个男人,如今岁数小些,长的雌雄莫辩讨人喜欢,难道还能一直是这个样子?听说他已定下了亲事,要娶的是个小官的女儿……」 半个月后。 那位被楚湘月提到的小官家的女儿秦婉宁此时正在府里绣嫁妆。本来她已经对这桩婚事灰了心,以为自己要嫁的是个无良的纨绔,不料近几个月听着韩十一在京城里的风评,似乎也没有如何不堪。尤其协助五皇子在工部里指导匠人改良工具,传闻各县农人受益颇多。虽然他跟随五皇子提出的提高匠人的地位的建议被老臣们非议,但是总算是在为百姓做事,与只图享乐的纨绔很是不同。 秦婉宁如今对婚事也有了些期待,便打点起精神来每日只在房里绣嫁妆,对继母钱氏和刘珍儿些许挑衅完全无视。然而最近她却发现自己格外的嗜睡,醒着的时候也是昏昏沉沉,这日勉强提起精神才绣了半朵花便觉头晕,针尖刺破了手指,几滴殷红的血落在花瓣上,眼前竟模煳起来,跟着便歪倒下去。幸好一旁侍候的丫鬟紫儿及时扶住了她,将她扶到床上躺下,才着急地去唤人请大夫。 大夫来了细细诊断了却查不出病因,只说是气血两虚,叫将养着。吃了几日药,病情不仅未见好转,还日渐的昏沉下去,每日里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钱氏也是忙里忙外的,四处搜寻好大夫,却总诊不出病因来,大夫均说情况不乐观。秦大人忙给韩府送了帖子,言明秦婉宁病重,请韩世子出面延请太医诊治。 帖子送到韩府时,韩十一恰好不在,她奉旨跟着五皇子出城打猎去了。金子手下了帖子,见事情紧急,忙派人出城去给韩十一送信。又思量着韩十一得到消息也并不能及时赶回来,怕是会耽误了秦姑娘的病情,不如她先去秦府看看情况,若是病情属实危机,再做打算。 此时的世子韩十一正窝在一处不知名山村的草堆里,咬着一根麦秆儿仰面望天。她是如何流落到这山村里,还要从几天前的围猎说起。 韩十一这顿晚膳请得颇有诚意,召了人来细细说明,遣他们去将她平素髮掘的美食一一买了,送回府去。 于是五皇子的餐桌上出现了方大娘的独门臭豆腐,海叔的秘制滷牛肉,常婶子的烤腊肠,以及田二夫妻的小笋包子。韩十一殷勤地介绍了这些美味,然后拎起筷子自己先各样夹了一点吃下,才说道:「殿下可以放心吃了。」 五皇子才明白她先前是为自己试毒呢。皱眉道:「并不需如此。」你若出了事,岂不是更糟? 韩十一不以为然道:「殿下快吃吧,凉了味道就变了。这些菜就要现做现吃,滋味才好!」 五皇子很给面子地每样都尝了,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咽下了臭豆腐,吃到滷牛肉的时候还夹了两筷子,小笋包子也吃了两个。 韩十一在旁拍手道:「想不到殿下也爱这口,先前以为您嫌弃这些吃食粗鄙,都没敢献宝,当真是亏了……」 五皇子眼神似乎一亮,垂眸遮掩住眼里的光彩,温言道:「先前你是怕我不爱吃这些?」所以才只买给新亭寄野和林禳,从不惦记着他? 「自然!再者也怕外面买来的东西不干净,或是被有心人盯上寻隙下毒。」韩十一确实是有这种担心的。所以她出门吃这些的时候,都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五皇子点点头,似是因为吃了美味,韩十一觉得他今晚脸色格外的温和,虽然这温和也是面无表情,不过散发出的气场竟有几分欢快。韩十一深觉五皇子也是个吃货啊,他藏得太深了! 瞧着五皇子心情好,韩十一就想问几件她解决不了的事。比如把在她院子里大杀四方的意如姑姑请走,如今连平素活泼的银子都被她管得颇有规矩了。韩十一瞧着她那张冷肃的脸总是能联想到五皇子,无端有些被人盯着的感觉,可不想在自己院子里还如此压抑。 「姑姑从小照顾殿下,委实劳苦功高,让她窝在我的院子里,大材小用,大材小用……」见五皇子欢快的气场又降温了,韩十一忙呲牙笑着解释。 五皇子把盘子里最后一块滷牛肉吃下去,向旁边侍立的内监伸出手。那内监递过巾帕来,五皇子慢条斯理地擦拭过口角,又接过茶盅漱口,眼风都不扫韩十一。 直到起身离开,都没再说一句话。 根据韩十一对五皇子的了解,不说话便是不同意了。她烦恼之余也没忘了吩咐人将桌上剩下的臭豆腐和小笋包子盛好,送回她住的院子。那院子原本没有名字,如今她妙笔亲提了「知味斋」,林禳这不学无术的笑说到像一间酒楼。 回到她的知味斋后,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派去王仲钰那里探听消息的阿三回说,王仲钰将抓到的几个无赖审讯一番,都不是什么硬骨头,很快便招认了是收了钱要寻隙将韩十一打一顿,栽赃他一个强暴民女的罪名,重点是要拔光了衣服扔到大街上让他出丑。 这显然不是王丞相一伙人能想出来的路数。只是这几个无赖并未见过真正的僱主,出面联繫的是个穿着甚是体面的管事,也并显着样貌特徵。如今事情暴露,自然不会再露面,此事便不好查了。 而派去五皇子处打探消息的阿九则回说,五皇子虽到得晚,寄野还是抓到了两个落跑的无赖。五皇子将这两个关在王府地牢亲自审了,结果如何却不得而知。 韩十一打赏了阿三五两银子,只打赏了阿九两个剩下的小笋包子。 晚间快睡下时,银子悄声进来回报,说那只得了两个小笋包子的阿九觉得任务没完成好,再次去探,发现五皇子连夜将楚姑娘送回镇国公府了。那府里可还并未修缮得妥当,如此连夜搬回去,怕是有什么事情吧? 韩十一正趴在床上翻看一本前朝的志怪故事,将书撂下,冷声道:「他将此事瞒得紧,却又将人连夜送走,岂不是漏了行迹?」 银子疑问道:「五皇子瞒了世子何事?」 韩十一笑道:「她表妹做下的好事呗。欺负到我韩十一头上,这笔帐躲到哪里都是要找回来的。」 银子恼道:「她好端端的为何要针对世子您?平日里看着和颜悦色,背地里竟然这么恶毒!」 「我也琢磨不透,要说是上次的事,她恨我偏袒了王希媛,到能说得通几分,只是这点子小事,就出这样的大招,我还真高估了她的心胸。好啦,你别绷着一张脸了,快帮我揉揉肩膀,酸疼的厉害。」 银子便微掀了韩十一的中衣后领,见肩胛处青紫一片,惊唿道:「世子,我还是找大夫来看看吧!想是今日伤着了!」 韩十一侧头道:「我到不觉得怎样,只是些许酸疼,瞧着厉害吗?伤在这里如何找大夫看,你去取些伤药来,随便抹抹便是。我爹想是给我带了不少的跌打药,都是金子收着……」 银子应声出了暖阁,刚到外间,就见意如姑姑手里托着一个婴儿手掌大的玉盒过来,递给了银子道:「这是殿下命人送来的,极好的疗伤药膏,你帮世子上药吧。」 银子接过玉盒打量,瞧着玉的材质和盒子的做工便知这药膏难得,便谢过了世子并如意,转身拿了药膏回了暖阁,心里忐忑道:「难道这意如姑姑是个顺风耳不成,往后还是要更加小心几分……」 镇国公府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镇国公府本是楚家在京城的祖宅,虽气派奢华,却因主人多年不在京城居住而显得有些空旷萧条。楚湘月进京时就打定主意住到五皇子府里,所以并未着意派人修缮,如今连夜急匆匆一行人回到府里,到把府里大管事给惊到了。 阖府的僕妇人仰马翻地打扫布置,才将主院旁边的菡萏院收拾出来。楚湘月带着贴身的几个丫鬟僕妇住了进去,便命人全部退下,她要休息。 待到身边只剩下了贴身伺候的丫鬟青儿,她才将压抑的怒气宣洩出来,表情扭曲地砸了手里几件摆件。青儿一边拦着,一边劝道:「姑娘仔细伤了手,殿下只是一时不懂姑娘的苦心,过不了多久必会接姑娘回去的!」 楚湘月平素优雅高贵的脸带着一抹恨戾,「我不过是想要教训下他,表哥竟然狠心赶我走,必是他谗言蛊惑,我早看出来他是董贤韩嫣之流!表哥若是被他迷惑,被皇上知道,不仅储君之位无望,还会被天下人诟病!」 青儿一边收拾地上的碎片,一边接着劝道:「姑娘说的极是,此事需得从长计议,您还是要保重身体,不要气坏了身子。」 楚湘月眉眼冷厉,嘴角却忽然浮出一丝笑意,「不管怎样,他终归是个男人,如今岁数小些,长的雌雄莫辩讨人喜欢,难道还能一直是这个样子?听说他已定下了亲事,要娶的是个小官的女儿……」 半个月后。 那位被楚湘月提到的小官家的女儿秦婉宁此时正在府里绣嫁妆。本来她已经对这桩婚事灰了心,以为自己要嫁的是个无良的纨绔,不料近几个月听着韩十一在京城里的风评,似乎也没有如何不堪。尤其协助五皇子在工部里指导匠人改良工具,传闻各县农人受益颇多。虽然他跟随五皇子提出的提高匠人的地位的建议被老臣们非议,但是总算是在为百姓做事,与只图享乐的纨绔很是不同。 秦婉宁如今对婚事也有了些期待,便打点起精神来每日只在房里绣嫁妆,对继母钱氏和刘珍儿些许挑衅完全无视。然而最近她却发现自己格外的嗜睡,醒着的时候也是昏昏沉沉,这日勉强提起精神才绣了半朵花便觉头晕,针尖刺破了手指,几滴殷红的血落在花瓣上,眼前竟模煳起来,跟着便歪倒下去。幸好一旁侍候的丫鬟紫儿及时扶住了她,将她扶到床上躺下,才着急地去唤人请大夫。 大夫来了细细诊断了却查不出病因,只说是气血两虚,叫将养着。吃了几日药,病情不仅未见好转,还日渐的昏沉下去,每日里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钱氏也是忙里忙外的,四处搜寻好大夫,却总诊不出病因来,大夫均说情况不乐观。秦大人忙给韩府送了帖子,言明秦婉宁病重,请韩世子出面延请太医诊治。 帖子送到韩府时,韩十一恰好不在,她奉旨跟着五皇子出城打猎去了。金子手下了帖子,见事情紧急,忙派人出城去给韩十一送信。又思量着韩十一得到消息也并不能及时赶回来,怕是会耽误了秦姑娘的病情,不如她先去秦府看看情况,若是病情属实危机,再做打算。 此时的世子韩十一正窝在一处不知名山村的草堆里,咬着一根麦秆儿仰面望天。她是如何流落到这山村里,还要从几天前的围猎说起。 第56章 真风雅生死不惧 皇上不知哪根筋不对了,忽然下了道圣旨,让国子监学子们不仅要学圣贤文章,还要积极练习骑射,定期举办骑射比赛。第一次骑射比赛的时间很快就定了下来,国子监生员们平日里重文轻武,对于骑射一窍不通的大有人在,这让本来在国子监内备受冷落的武术骑射师傅瞬间成了香饽饽,杜博士一脸茫然地被学子们围追堵截求传授几招打猎秘笈。 骑射比赛为分组制,每组一人带队,少则三人,多则五人,猎物按人数平分定输赢。但每组人员都需为国子监在册生员,不得有外人襄助。 旨意一下来,王仲钰身边就围满了人,平素里与他交好的公子哥都想和他一队,他嫌弃地挑挑拣拣,选定廖吉昌和另外两个武将家里出来的子弟,好歹有些骑射基础,不至于拖累人。 五皇子带了韩十一、周学章和沈成隽。沈成隽还好,虽只是在国子监内学习过一段时间骑射,但胜在做事情认真,基础还算扎实。周学章来得晚,在国子监内就没轮到上骑射课,但他说从前在家里上山打过猎,有些经验。 待到队伍出发了,周学章笨拙地上了马,脸上煞白,原来他从前上山打猎都是徒步去的,而国子监的骑射比赛是要骑马围猎,他还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也没有回去的道理,于是五皇子一行人只能将就着周学章走马观花的速度,慢悠悠地走在队伍最后面,眼见着前面的队伍连背影都看不着了。 周学章一再地自责拖累了大家,听得韩十一都不耐烦了,狡黠地一笑道:「你再说拖累我们,不如你下马跑吧,你跑得肯定比骑马快!」 还真被韩十一给说着了。待到后来几人险些落入陷阱,狂奔跑路时,周学章果然发挥出了速度,跑得确实比他骑马快了数倍。 这陷阱就挖在山坡上,被枯枝树叶掩饰的极好,坑底布满了尖锐的带倒钩的木刺,像是为了诱捕野兽而设。然而皇家组织国子监学子围猎,自然是来人勘察过地形以策安全,绝对不会漏掉这样一个陷阱,所以这个陷阱能完好无损地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阴谋。 而为了掩饰陷阱,附近山坡都布满了横生的树枝和荆棘。但是过犹不及,正是这种忽然变化的地貌状况引起了一向细心的周学章的注意。 四人下马,很快发现了陷阱,小心揭开了上面平铺的枯枝树叶,看到陷阱里尖锐的木刺,周学章惊道:「捕猎野兽的陷阱里面的木刺没有这么密,怕伤了野兽的皮毛卖不上价钱,这个陷阱很古怪……」 韩十一斜了周学章一眼,道:「这明显是用来招待咱们几个的。」她拍拍手上沾着的土,站起来的同时拽了周学章一把,「别看了,离远点!」 沈成隽皱眉看向一直站在稍远处的五皇子,「殿下,我看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既有人设了这陷阱,就绝不会只有这一招……」 五皇子点点头,「现在走怕是已经晚了。」 五皇子话未说完,手中剑光一闪,已刺向从树上跃下的黑衣人,那人还未及落地,就消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树上以及山石后面冒出了十几个黑衣蒙面杀手,配合默契地向五皇子和韩十一等人袭来。 韩十一向后跳了一步,恰巧躲开一个蒙面杀手的剑尖,从这些人一出手,她就看出他们都功夫颇高,而且近身作战经验丰富,又比之一般的江湖杀手多了些从容不迫的气度。 此时再不亮点真功夫,怕是小命真就撂在这里了。要见真章了,韩十一还有些兴奋,飞身跃起踢在一个黑衣刺客的前顶穴上,教她武功的师父曾说过,她胜在身体灵活,差在力量不足,所以需以巧取胜,若要保命,需得招招都击中敌人要害,于是周身大穴她都记了个清楚,出招时很有准头。 那杀手前顶穴中了一脚,立时便晕倒在地上。韩十一有些是得意满,心说自己的功夫也算不赖啊。此时瞧着五皇子一人鏖战众刺客,还要适当护住不会武功的沈成隽和周学章,连忙从怀里拿出玄铁簪来,这簪子最近一直当暗器使,她也用顺手了,将机关对准黑衣杀手射去,缓解五皇子的压力。边对沈周二人喊道:「你两还不快跑,小爷我要撑不住了!」 沈成隽和周学章发现韩十一武功不错,也明白此时留下只会增加负累,遂趁着五皇子和韩十一挡住杀手的机会,向山下跑去。 杀手们极默契地分出了两个人去拦截沈周二人,韩十一此时「嗖」地窜到了最高的树上,稳稳站在树梢上,树枝只轻微晃动了下。这一招令那杀手也愣怔了下,估计没想到这个外表秀气的小公子竟有这么登峰造极的轻功,须知跳得高还容易,只是要落在本就不粗的树枝上迅速稳住身形,那是极难做到的。 韩十一俯视下方,正遇到五皇子投来略带赞许的目光,便眉眼一弯得意地笑了,借着地势优势,将玄铁簪子里最后两根金针射向了追赶沈周二人的杀手,金针虽细如牛毛,但准确地刺入了他们颈上大穴,两人立时扑倒在地。 此时五皇子已料理了剩下的几个杀手,韩十一从树上跳下来,深觉这场架打的甚是出挑,很想与五皇子互相夸赞一番,就见周学章和沈成隽也已跑了回来,心说两人还有几分良心,竟没有走远逃命。 却见周学章指着东边气喘吁吁道:「那边有马蹄声,国子监围猎,也只有禁卫军能骑马进来,难道是禁卫军赶来了?」 韩十一反应略迟了一步,此时也隐约听到了马蹄声,从声音判断总有几十骑。皱眉道:「禁卫军如何知道我们在此遇刺?怕是那陷阱和杀手都只是幌子,真正下杀手的算好了我们会误以为是禁卫军,等在这里求救!」 沈成隽皱眉道:「这也太猖狂了,这是要明目张胆围杀皇子!」 五皇子到是一如既往的淡然,「预感到覆灭,总会有些疯狂的举动。十一,你既轻功好,就快些去报信,此去向北三十里有拱卫军的卫所,锦乡侯家老三齐泰正是那里的守备……」 韩十一心知他是想让自己先逃命,琢磨了下,大义凛然道:「若此时我丢下主君一人对敌,将来传出去把我韩家军脸面都丢光了!」接着就见她拉住五皇子的手,拽着他一路向东跑去。「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一起跑吧!你们两个跟上!」 五皇子还是第一次被人牵着手跑路,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动地被韩十一拉着窜进了树林中,才唇边漾出一丝笑意。逃命的时候也不丢下自己,这算不算有几分感情呢? 这伙追兵穿着禁卫军的黑衣紫边山水纹劲装,腰佩鱼龙纹长剑,乍一看与保护围猎的禁卫军无异,细看才能在他们从他们神情中看出一些江湖人的狠厉来。此次受命混在禁卫军中围杀五皇子之人皆是王丞相搜罗来的江湖中人,算是他的家底了。这些人是赌了性命而来,成功了是滔天的富贵,若是被抓便只有服毒自杀一条路,是为死士。他们的剑刃暗器上皆涂了剧毒,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沾之即死。 因追兵是骑马而来,韩十一拉着五皇子带着沈成隽和周学章一路穿着树林向前跑,想要利用有利地形减缓追兵的速度。然而因此便有些慌不择路,只往树林茂密处奔去。追兵见林子茂盛不利于前行,则一部分下马追赶,一部分沿着树林外小路策马追赶。 韩十一等人穿着林子一路向前,忽地发现前面树林不见了,等着他们的竟是一道悬崖。立在悬崖前,韩十一拽拽五皇子的袖子苦笑道:「往后出门时合该翻翻黄历,今儿必是不宜出行。」 身后树林中传来衣料蹭着树枝的声音,想来这伙追兵速度很快。 周学章和沈成隽本是文臣,此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懵头转向地望着脚下的悬崖。周学章态度到是明朗,「若终究是死,不若跳下去,还死的从容些。只是殿下千金之躯,竟被我们拖累……」 沈成隽跟着道:「是我们拖累了殿下……」 韩十一眨眼道:「是他拖累我们好吧?不是因为他,谁稀罕对付我们几个?」 周学章和沈成隽的慷慨激昂以及决绝之情瞬间被韩十一给消散了几分,两人一时无言以对。 五皇子到是神色肃然,提剑道:「也不一定就死!」 韩十一深觉自己不能拿小命跟这伙人拼了,她一向认为怕死不丢人,于是关键时刻阻止了要拼将一战的五皇子,「殿下,我等美玉碰那些破瓦片同归于尽委实不智,我瞧着藏到这悬崖下面去,还有一线生机。」 众人闻言向悬崖下望去,见悬崖深不见底又几乎直上直下,只是崖壁上横生的树木颇多,此时将夏,枝叶到甚是繁茂。 韩十一回头瞧着周学章,狡黠地笑道:「老周,你先跳下去,千万别抱那第一棵树,要顺着山崖往下掉,落下去十几丈后,再抱住就近的一棵树 。」 周学章有几分傻气地望着韩十一,「那若是十几丈后崖下没有树了,岂不是……」 韩十一杏眼微眯笑道:「生死全看天意,你跳是不跳?」 第57章 月朗星稀寄情夜 韩十一不等周学章回答,便转身纵身跳下了悬崖,几人虽知她轻功极好,却也被她突然一跳给惊到了,忙向下看去,却已见不到她人影,只是悬崖下传来轻微的树叶摩擦的声响。 转而听到韩十一向上喊道:「老周,老沈,跳下来吧,我接着你们!殿下您功夫好,微臣就不班门弄斧了。」 周学章虽不知这「接着」有几成把握,却知此时万分危急,不跳死路一条,遂一咬牙便跳了下去,等到下坠了十几丈的时候,速度越来越快,就见韩十一忽地从一根树枝上跃起,一脚将他给踢到了旁边一根横生的树枝上,「抱住树枝,死不了的!」 周学章本能地抱住树枝,抬头看去,见韩十一站在不远处一棵细瘦的树枝上,正将接着跳下来的沈成隽也踢到下方的一根树杈上。身形敏捷轻巧,令人嘆服。 沈成隽状态比周学章好了几分,动作也比他灵巧,此时已经抱稳了树杈,颇为担心的望向崖上,「殿下,殿下为何不跳下来?」 韩十一到似不担心,低声道:「大约是在抹去我们几个的脚印,殿下虽是武将出身,心思却是缜密。」 果然话刚说完,就看到上面树木轻微颤动,接着五皇子颇为从容地落到韩十一身旁的一截断木上,手中匕首扎在崖壁上,稳住了身形。 周学章看得有几分呆了,贊道:「殿下当真好身手!」见韩十一斜眼瞪过来,又补充道:「世子的轻功也让在下大开眼界!」 韩十一皱皱鼻子笑道:「这个时候了还这么文绉绉!小心,身子尽量贴着崖壁,他们怕是要放箭了!」 王丞相在听到来人回报时,脸色阴沉,手搭在一方古砚上,几次险些将砚台掷在那人头上。 那回报的人也察觉了王丞相眼里的杀意,越说越是胆战心惊,「小人回来时,彭首领已带人去悬崖下搜寻,必不会让……让那人逃了。」 此人所说的彭首领,本名彭坤,是最早投靠他的江湖人。这人虽不是出自名门大派,胜在心思缜密为人狠厉,一直帮他管理手下这些江湖人手,算是他手里最得力的人。事先选定那片地形下手,又前后布置了几批人,以为他们绝无逃生的可能,如今竟也出了纰漏!难道真是天不肯绝陈延易? 王丞相挥挥手让他退下,思量一盏茶的功夫,才又吩咐人小心地将五皇子围猎遇险的事传出去,令禁卫军大范围搜寻,并把自己人混进禁卫军里,伺机出手。 与王丞相的懊恼截然不同,此时的五皇子和韩十一等人,还挂在悬崖横生的树枝上。这几棵树生在悬崖中部,上面的树木不仅挡住了悬崖上人的视线,又侥倖挡住了他们射下来的毒箭。 彭坤带人还没追到悬崖边,却见悬崖上已经没人了,看地上杂乱的脚印,似是见到前面没路,又慌忙跑回林中去了。悬底太深又有树木遮挡根本看不到底下情况,他传令向崖底放箭,又命一部人在附近搜索,一部分人则想办法下到崖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要下这样深的悬崖,却也不是易事,还要先派人去找绳索。而他们找绳索的功夫,韩十一已经指挥着三人且跳且停地下到悬崖底,除了周学章落下时不慎胳膊摔伤以外,大家都平安无事。周学章也算能忍,胳膊摔断时只轻微哼了一声,咬牙挺住了。 沈成隽从衣襟上扯下块布来简单帮周学章固定了伤处,几人也不敢耽误,踩着崖底的碎石乱草一路向西走,约莫着走了半个时辰,两侧山势渐缓。想到追杀的人必然会赶到崖口拦截,几人便改了路线,并未走出崖底,而是沿着崖底山缝间的一条杂草树枝遮蔽了入口的小路横穿过去,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山坡地。 沈成隽对京郊地形略熟,判断几人已经走出了猎场范围,到了京城西北的山区。因担心发出求救焰火被追杀的人看到先行追来,故而只在隐蔽处留下了联络记号。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担心追兵赶到附近的村子搜索,韩十一建议不去投宿,而是在山坡下露宿一晚,第二天再迂迴向北去拱卫军大营,估计离此地也只有十几里了。 五皇子听完韩十一的提议,并未立即答覆,而是望了眼杂草丛生的山坡,迟疑道:「你确定要宿在这里?」 韩十一皱皱鼻子笑道:「殿下是嫌弃这里没有宽床软被?微臣一会儿去给您老人家寻点杂草铺着……」 五皇子皱眉道:「我是说你,你……」 韩十一指着自己鼻子道:「我?我可是进过军营的,风餐露宿于我们韩家军算得什么,大殿您还是体恤下那两个文臣吧,我瞧着老周的胳膊伤的虽不重,晚上伤口肿起来也够他受的。」说完韩十一才秀美一颦明白了五皇子所指,原是担心她是女子,不方便露宿野外。深觉被五皇子发现了女子身份是件极其麻烦的事。 五皇子见韩十一颦眉,便知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再多说,找了块空撩衣坐下了。 韩十一心里有点小火苗,情绪便没那么高了,恶声恶气地喊周学章原地坐下休息养伤,又指挥了沈成隽和自己一起去找些野草来。 好在沈成隽一向把韩十一当自己「小舅子」看待,言听计从,当即便跟韩十一走了。两人刚才转身走了几步,就见五皇子忽然跟了过来,说也要一起去找野草。韩十一有点懵,看看原地「养伤」的周学章,对沈成隽道:「既然殿下要亲力亲为,你就留下照顾老周,若是有人追来,千万不要跑,藏到树上去,天黑断不会发现你们。」 沈成隽又莫名其妙地被留下了,他瞧瞧韩十一又瞧瞧五皇子,有点不解,五皇子功夫那么好,不该他留下护着周学章更合适吗?但他一向谨慎,从不多言,点点头便转身又回去了。 韩十一带着五皇子沿着山坡捡些杂草来,两人都默默无言。韩十一是气恼五皇子提及她是女子之事,五皇子则是在思量此次遇刺布局缜密,王丞相把家底都使出来了,怕是不会轻易罢手,必是要一举除掉他。若是他活着回去,彻查此次围猎的禁卫军部署,便是他们再推得干净,也难免要折上很多人手,甚至失去在禁卫军里的全部部署,更会让皇上起疑,失去多年的信任。 然而想让他死,似乎没那么容易。 韩十一本以为五皇子虽武功不错,但于捡杂草一道上总不会有什么建树,然而事实又让她惊讶了。五皇子简直跟个农夫一样,很快就捡拾了一堆杂草,很有调理地堆在一起用外衣捆了,抱回了山坡上。 韩十一瞪眼表示,你既然这么能干,那你再去捡一些来吧,小爷我要坐下吃点干粮喝点水了。因出来围猎大家身上都是带着干粮和水囊,到是无须担心饿肚子。 周学章和沈成隽看着韩十一若无其事地坐下休息,而五皇子一个人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搬杂草,都有些目瞪口呆,韩世子这是恃宠而骄啊,使唤起殿下来毫不含煳。但是他们不能闲着,于是连忙行动起来,把杂草整齐地铺在山坡上,搭了一个能并排躺下四个人的通铺出来。 韩十一瞧着那杂草铺甚是满意,贊道:「不错不错,大家都辛苦了,都坐下吃点东西,喝点水,便可以躺在野地上抬头看星星了,此情此景,也不多得。」 沈成隽笑道:「你到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想得开,这点很好。」 周学章到是真的佩服韩十一,「世子是有大智慧之人,又深藏不露,我今日才算见识了,佩服得五体投地!」 韩十一摆摆手阻止他继续夸下去,「行了,到此为止,不用再说了,你回去写一篇《韩世子威武颂》便是。」 周学章当了真,点头道:「必要如此,必要如此!」 待到几人草草吃过了干粮,韩十一便说定上半夜她先值夜,让其他三人先休息,待到月上中天时再叫醒沈成隽值夜。至于周学章和五皇子则没被排班值夜,前者有伤需要好生休息,后者毕竟是亲王身份不好使唤他。 沈成隽一再嘱咐了到子时便叫醒自己,才躺在杂草上睡下了。周学章躺在他旁边,因胳膊伤疼一时睡不着。五皇子则一直在树下端坐着,那姿态神情跟平日里坐在他的银安殿上分毫不差。 韩十一瞥了他一眼,也懒得问他为何不去休息,便走开几步,找了个隐蔽而又视野开阔的地方坐下值夜。一时四野无声,天空低阔,月朗星稀,让她想起了地广人稀的北境。 五皇子判断追兵路线,先时定会一边在猎场林内搜索,一边派人下到崖底,进而沿着崖底向两边崖口追赶,遍寻崖口附近的林子和山村。待到追踪无果,才会重新返回崖底探查,就算他们能发现崖底隐蔽的小路,那小路曲折难走,多处只能一人通行,待到他们追来这里也得后半夜了。 更有可能此时已有人刻意上报了他在猎场失去 联繫之事,此时大批的禁卫军和城防军已经在猎场及附近寻他,只是这些寻人的队伍必定混进了王丞相的人手。以他的身手到不惧这些江湖人,韩十一当也勉强能够自保,只是周学章和沈成隽难免被波及。这两人都是他将来要重用的栋樑,也不能有闪失。 韩十一对五皇子此时的心思也猜了个大概,知他是顾全周学章和沈成隽,心说五皇子虽然人冷了些,但对自己人还算厚道。又想到他对自己更算是十分照顾,比如把明远殿西厢让出来给她住,比如派了十分得力的意如姑姑到她的院子里镇场子。想到这里便不经意地望向树下,却不见五皇子身影,转身四下望去,却见五皇子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第58章 风吹蔓草诉衷心 韩十一抬头望着他,夜色清明,却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五皇子也俯视着韩十一,因他练过夜视,看得比韩十一要清楚得多,连她挑眉眨眼都看得真切。 「有微臣在这里守着,殿下大可放心去休息……」 五皇子闻言,却走过来在韩十一身旁坐下了。 韩十一侧头瞧了他一眼,笑道:「殿下这是要与属下同甘共苦吗?」 五皇子抬头望着空旷的星空,轻声道:「你是真的不知我是极愿与你同甘共苦的吗?」 这问题有些耐人寻味,韩十一脑中飞快地算计着怎么回答,「殿下高风亮节,微臣委实佩服,佩服……」 五皇子保持着抬头望天的姿势,很久没有回答。久到韩十一担心他再这么一动不动下去脖子会僵住,便想要寻个话题出来。如此夜深人静,正是说悄悄话的好时节,平素不能直言的话题,大约也可趁着夜色遮脸说出来。 不料五皇子先开了口,「我幼时便见过你,我见过你母亲,也见过你。」五皇子侧头凝视着韩十一,抬手比了一下,「你那时只有这么高,被你母亲牵着手来我母后的寝宫,你全都不记得了?」 韩十一挠头道:「幼时回京,母亲确实带我进宫给元皇后请过安,只是我当时还小,自然记得不那么清楚了……」在元皇后宫里遇到皇后的小儿子,这事她还记得一点,如今意识到那个面目记不清却很孤僻的小孩就是眼前的五皇子,便推说不记得了,反正不记得无罪。 五皇子眼底划过一丝失望,「那时你还拉着我的手,要我去你家住呢,你还说你弟弟是个书呆子……」 「我弟弟……」提到夭折的孪生弟弟,韩十一心里微痛,垂下眼帘低声道:「他自小聪慧沉稳,若是他还在,韩家军必定无忧了……」 「他是怎么夭折的?是意外吗?」 韩十一揉揉眼睛,「不是,」垂着头思量片刻道:「那时都怪我贪玩,一定要去秦江划船,是我拉着十一跟我一起去的,他本来想在家温书……十一,我弟弟叫十一,这本来是他的名字……」 韩十一头越来越低,眼泪落在山坡的草地上,不想被五皇子察觉,她又平復了会情绪才接着说道:「那天是六月初二,天很蓝很蓝,没有一丝云彩,我们在船上钓鱼,採莲蓬,我还捞了一个荷叶给弟弟戴在头上,他躲躲闪闪不愿意,我非要他戴着,他就抿着嘴对我笑……那时他刚掉了门牙,我很霸道,因为他比我早换牙了,还要生气的,他便故意抿着嘴不露出来……我弟弟他一直都让着我……」韩十一声音哽咽,「我们坐的是家里的船,跟着的也都是府里的亲兵,谁料到那撑船的老艄公却悄悄偏离了河道,将船驶入秦江支流,趁人不备弄翻了船。那时河里已经埋伏下了杀手,我们北境的兵多数不会水,家丁里有几个会水的也都慌了,落入水里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我和弟弟也不会水,我呛了几口水睁不开眼睛,只记得十一他一直拉着我的手,后来那手便松开了,我扑腾着探出水面,正看到他被一个杀手从水里捞出来,拎着脖子掐死了,他当时还望着我……」 讲到这里,韩十一的眼泪滚滚落下,她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几乎泣不成声。 待到她哭得差不多了,才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抬起头来。却见五皇子半跪在她面前,有些焦虑地望着她,像是极想安慰他又不知说什么好。她便红着眼睛笑了,「殿下你这样跪我,微臣可承受不起……」 五皇子见她还能开玩笑,才算略为放心,见她额前的髮丝被眼泪粘在了脸颊上,便伸手帮她理到了耳后。 韩十一是在他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脸颊时,才反应过来。虽认为五皇子是个断袖,对自己没有非分之想,但这动作也委实有些暧昧。她忙自己胡乱理了理头髮,顺势避开了五皇子的手。 五皇子也不以为意,重新坐好,淡定地问道:「那你是如何得救的?」 韩十一此时情绪已经恢復了许多,「是我师父救了我。她本来在岸边打坐,见杀手们妄杀无辜将秦江都染红了,怪这些人扰了她的清修,便出手了。当时我也被那个杀手捞了起来,就是杀死我弟弟的那个杀手!」讲到这里,韩十一心里又浮起浓浓的恨意,「他没有像其他杀手那样蒙面,嘴边有一颗黑痣,太阳照在他的脸上,他眼神像鹰一样狠厉,我当时想这就是杀死我弟弟的仇人,我死也不会放过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低头咬在了他的手腕上,他当时可能全没防备,就那么被我咬到很是气恼。我感觉剑光在我眼前一闪,我以为我要死了,却见我师父从太阳的光影里凌空飞来,轻巧地踢开了那柄剑,我再次跌进水里。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府里昏睡了三天……」 「你师父是以轻功见长,怪不得你轻功也这么好。那些杀手抓到了吗?」 韩十一摇头,「他们都是豢养的死士,受伤的都咬破藏在舌底的毒药自杀了,只有杀死我弟弟的那个人逃走了。我这辈子只有两个愿望,一个是带好韩家军保家卫国,另一个就是找到那个杀我弟弟的兇手,为我弟弟报仇!」 五皇子望着深黑的夜色,微微点头。「你若与我一心,我必让你如愿。」 韩十一听了此话便有些反感,「如今满朝皆知我韩家是殿下的人,如何不一心呢?」 五皇子听出她语气的不情愿,脑中却浮现出了王仲钰,便皱眉道:「你当知这次截杀我们的人谁派来的,他们惧怕的不仅是我的,还有你和韩家军。」 韩十一微笑道:「殿下的意思是并非是您连累了微臣?若不是您刻意把我们韩家军绑到您这条船上,二殿下和王家也不会急着与我们为敌,我刚进京那会儿,王丞相不还想着要把女儿嫁到韩家嘛……」 「当时他们想嫁女儿,如今怕是想嫁儿子了。」五皇子的语气里有些酸涩,全不像他平素的严谨持重。 韩十一凑近他,想瞧清楚他脸上的表情,「殿下这是何意?」 五皇子避开韩十一的探视,言道:「别告诉我你不知王仲钰对你的心思。」 「什么心思?你是说他跟你一样也喜好断袖分桃?」韩十一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赌气的成分,便有几分毫无顾忌了。 五皇子皱眉道:「什么断袖?你如何便认定我断袖?」 「你府里那么多美人你正眼都不瞧,刚刚你又承认了不喜欢女人,难道不是断袖?啊?难道你是男人女人都不喜欢?」韩十一在她的志怪书里也看到过有一类人天生于情爱无感,五皇子为人冷肃自持,难道竟是这类人吗? 五皇子道:「那几个女人与我何关?以后或是除了或是放她们出府罢了。」 韩十一惊道:「殿下是想着她们是皇上皇后送进府的,不放心她们,这个我理解,可是养着这些女人也不过多费一些茶饭衣裳首饰,皇子府里又不缺这个,便一直好吃好喝的养着便是,何苦要为难她们呢?」 五皇子笑道:「说的到好像你养过不少女人一样,你这男人也扮得太像了些。」这嘴角的笑意也只一瞬,又冷言道:「你莫要岔开话题,我问的是你与王仲钰。」 韩十一有些烦恼,颦眉道:「我与他不过是同窗,还是不怎么要好的同窗,两个男人能怎样?」 「你就当真以为王仲钰看不出你是女子假扮?」 韩十一抬头望着他,夜色清明,却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五皇子也俯视着韩十一,因他练过夜视,看得比韩十一要清楚得多,连她挑眉眨眼都看得真切。 「有微臣在这里守着,殿下大可放心去休息……」 五皇子闻言,却走过来在韩十一身旁坐下了。 韩十一侧头瞧了他一眼,笑道:「殿下这是要与属下同甘共苦吗?」 五皇子抬头望着空旷的星空,轻声道:「你是真的不知我是极愿与你同甘共苦的吗?」 这问题有些耐人寻味,韩十一脑中飞快地算计着怎么回答,「殿下高风亮节,微臣委实佩服,佩服……」 五皇子保持着抬头望天的姿势,很久没有回答。久到韩十一担心他再这么一动不动下去脖子会僵住,便想要寻个话题出来。如此夜深人静,正是说悄悄话的好时节,平素不能直言的话题,大约也可趁着夜色遮脸说出来。 不料五皇子先开了口,「我幼时便见过你,我见过你母亲,也见过你。」五皇子侧头凝视着韩十一,抬手比了一下,「你那时只有这么高,被你母亲牵着手来我母后的寝宫,你全都不记得了?」 韩十一挠头道:「幼时回京,母亲确实带我进宫给元皇后请过安,只是我当时还小,自然记得不那么清楚了……」在元皇后宫里遇到皇后的小儿子,这事她还记得一点,如今意识到那个面目记不清却很孤僻的小孩就是眼前的五皇子,便推说不记得了,反正不记得无罪。 五皇子眼底划过一丝失望,「那时你还拉着我的手,要我去你家住呢,你还说你弟弟是个书呆子……」 「我弟弟……」提到夭折的孪生弟弟,韩十一心里微痛,垂下眼帘低声道:「他自小聪慧沉稳,若是他还在,韩家军必定无忧了……」 「他是怎么夭折的?是意外吗?」 韩十一揉揉眼睛,「不是,」垂着头思量片刻道:「那时都怪我贪玩,一定要去秦江划船,是我拉着十一跟我一起去的,他本来想在家温书……十一,我弟弟叫十一,这本来是他的名字……」 韩十一头越来越低,眼泪落在山坡的草地上,不想被五皇子察觉,她又平復了会情绪才接着说道:「那天是六月初二,天很蓝很蓝,没有一丝云彩,我们在船上钓鱼,採莲蓬,我还捞了一个荷叶给弟弟戴在头上,他躲躲闪闪不愿意,我非要他戴着,他就抿着嘴对我笑……那时他刚掉了门牙,我很霸道,因为他比我早换牙了,还要生气的,他便故意抿着嘴不露出来……我弟弟他一直都让着我……」韩十一声音哽咽,「我们坐的是家里的船,跟着的也都是府里的亲兵,谁料到那撑船的老艄公却悄悄偏离了河道,将船驶入秦江支流,趁人不备弄翻了船。那时河里已经埋伏下了杀手,我们北境的兵多数不会水,家丁里有几个会水的也都慌了,落入水里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我和弟弟也不会水,我呛了几口水睁不开眼睛,只记得十一他一直拉着我的手,后来那手便松开了,我扑腾着探出水面,正看到他被一个杀手从水里捞出来,拎着脖子掐死了,他当时还望着我……」 讲到这里,韩十一的眼泪滚滚落下,她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几乎泣不成声。 待到她哭得差不多了,才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抬起头来。却见五皇子半跪在她面前,有些焦虑地望着她,像是极想安慰他又不知说什么好。她便红着眼睛笑了,「殿下你这样跪我,微臣可承受不起……」 五皇子见她还能开玩笑,才算略为放心,见她额前的髮丝被眼泪粘在了脸颊上,便伸手帮她理到了耳后。 韩十一是在他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脸颊时,才反应过来。虽认为五皇子是个断袖,对自己没有非分之想,但这动作也委实有些暧昧。她忙自己胡乱理了理头髮,顺势避开了五皇子的手。 五皇子也不以为意,重新坐好,淡定地问道:「那你是如何得救的?」 韩十一此时情绪已经恢復了许多,「是我师父救了我。她本来在岸边打坐,见杀手们妄杀无辜将秦江都染红了,怪这些人扰了她的清修,便出手了。当时我也被那个杀手捞了起来,就是杀死我弟弟的那个杀手!」讲到这里,韩十一心里又浮起浓浓的恨意,「他没有像其他杀手那样蒙面,嘴边有一颗黑痣,太阳照在他的脸上,他眼神像鹰一样狠厉,我当时想这就是杀死我弟弟的仇人,我死也不会放过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低头咬在了他的手腕上,他当时可能全没防备,就那么被我咬到很是气恼。我感觉剑光在我眼前一闪,我以为我要死了,却见我师父从太阳的光影里凌空飞来,轻巧地踢开了那柄剑,我再次跌进水里。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府里昏睡了三天……」 「你师父是以轻功见长,怪不得你轻功也这么好。那些杀手抓到了吗?」 韩十一摇头,「他们都是豢养的死士,受伤的都咬破藏在舌底的毒药自杀了,只有杀死我弟弟的那个人逃走了。我这辈子只有两个愿望,一个是带好韩家军保家卫国,另一个就是找到那个杀我弟弟的兇手,为我弟弟报仇!」 五皇子望着深黑的夜色,微微点头。「你若与我一心,我必让你如愿。」 韩十一听了此话便有些反感,「如今满朝皆知我韩家是殿下的人,如何不一心呢?」 五皇子听出她语气的不情愿,脑中却浮现出了王仲钰,便皱眉道:「你当知这次截杀我们的人谁派来的,他们惧怕的不仅是我的,还有你和韩家军。」 韩十一微笑道:「殿下的意思是并非是您连累了微臣?若不是您刻意把我们韩家军绑到您这条船上,二殿下和王家也不会急着与我们为敌,我刚进京那会儿,王丞相不还想着要把女儿嫁到韩家嘛……」 「当时他们想嫁女儿,如今怕是想嫁儿子了。」五皇子的语气里有些酸涩,全不像他平素的严谨持重。 韩十一凑近他,想瞧清楚他脸上的表情,「殿下这是何意?」 五皇子避开韩十一的探视,言道:「别告诉我你不知王仲钰对你的心思。」 「什么心思?你是说他跟你一样也喜好断袖分桃?」韩十一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赌气的成分,便有几分毫无顾忌了。 五皇子皱眉道:「什么断袖?你如何便认定我断袖?」 「你府里那么多美人你正眼都不瞧,刚刚你又承认了不喜欢女人,难道不是断袖?啊?难道你是男人女人都不喜欢?」韩十一在她的志怪书里也看到过有一类人天生于情爱无感,五皇子为人冷肃自持,难道竟是这类人吗? 五皇子道:「那几个女人与我何关?以后或是除了或是放她们出府罢了。」 韩十一惊道:「殿下是想着她们是皇上皇后送进府的,不放心她们,这个我理解,可是养着这些女人也不过多费一些茶饭衣裳首饰,皇子府里又不缺这个,便一直好吃好喝的养着便是,何苦要为难她们呢?」 五皇子笑道:「说的到好像你养过不少女人一样,你这男人也扮得太像了些。」这嘴角的笑意也只一瞬,又冷言道:「你莫要岔开话题,我问的是你与王仲钰。」 韩十一有些烦恼,颦眉道:「我与他不过是同窗,还是不怎么要好的同窗,两个男人能怎样?」 「你就当真以为王仲钰看不出你是女子假扮?」 第59章 我忧君心君忧我 此时的王仲钰自然不知道他成了五皇子和韩十一讨论的核心人物。直到傍晚的时候,才有消息传来说五皇子一行人可能在猎场迷路了,没有按既定路线和时间来到宿营地点安置。迷路这一说辞完全禁不住推敲,还在猎场里的国子监生员心知肚明五皇子必是糟了暗算,只不知能否平安无事。 王仲钰此时的境况便尤其尴尬。能对五皇子出手的人多半是二皇子和王丞相,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而五皇子在国子监读书期间,虽算不得亲民,但才识和风度也是有目共睹。国子监里勛贵官宦子弟都是人精,他们不能罔顾家族利益擅自表达自己的喜恶,但于朝局也都门清。此时对王仲钰的态度就有些莫测,既不能冷落,却也不愿再敷衍奉承。 王仲钰心里更苦。他比谁都希望五皇子平安无事。一旦五皇子出了事,跟在五皇子身边的韩十一断无活路。他得知消息后,立即派了身边最信任的书童随喜去王丞相平素安置江湖人手的庄子探查。这庄子甚至隐蔽,只因从前也并不防备王仲钰,才被他得知了地点。随喜快马回来禀告,果然那庄子几乎空了,人都不知去了哪里。王仲钰顿时捏碎了手里的青瓷茶盏,碎片扎进了手心里,鲜血淋漓。 皇上得知消息后命禁卫军连夜在猎场及附近搜索。一个时辰后又命他神鹰卫的暗卫派出两组人去搜寻。然而直到第二天黎明十分,仍旧没有五皇子一行人的下落。 禁卫军和神鹰卫因未完成任务,都没有回来,只每个时辰派人汇报消息。 狩猎弄丢了一个皇子,负责狩猎安全的禁卫军难逃其责,禁卫军左统领葛云压力很大,若是五皇子真回不来了,总得有个人背锅,搞不好就要株连九族。这次狩猎的护卫安全虽是他负责,但这次带出来的几个少统领总并不都是他的亲信,有两个是右统领白振生安排的。白振生是王丞相的亲信,葛云自己并没参与党争,但是王丞相势大,他也不愿轻易得罪,有些事就睁只眼闭只眼了。谁料到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 二皇子听闻五皇子下落不明的消息,也连夜进宫表达了他作为兄长的关心,并提出将自己的府兵派出去寻人的建议,只是被皇上否决了。王皇后是第二天早晨来御书房表达自己对这个继子的关切之心的,说自己彻夜未眠甚是担忧。彻夜未眠是真的,只不过她担忧的是万一五皇子这次又能脱险回来如何是好。 皇上早午膳都没有用,一直在御书房里等消息。王丞相作为当朝第一人,自然一大早就前来为皇上分忧了,提出让城防军参与搜索。几位老臣勛贵闻讯也赶来觐见,与王丞相针锋相对,指出城防军与禁卫军皆有疏漏,此事不是巧合,为保五皇子安危,应调动京城附近的拱卫军参与搜索。这番话就是明白地指出禁卫军与城防军不可靠,里面有人正想要五皇子回不来。 王丞相把握权柄十几年,与几位疾言厉色的老勛贵比,自然是懂进退有城府之人,听他们这样说,到表现的颇为坦荡,只言一切全由皇上定夺。 皇上半辈子都在为军权忧心,为了节制楚家和韩家的势力,他朝中广为提拔新贵文臣。出身书香大族的王丞相就是他一手提拔又信赖倚重到如今。王丞相专权他是心知肚明的,只要他忠君,皇上是能容忍他贪墨揽权的,毕竟自古没有绝对的清官。然而此时他却疑虑颇深,只因禁卫军和城防军是他手里的王牌,是除了神鹰卫暗卫以外他最倚重的安全保障,如果这两处不再完全掌控在他手里,这直接威胁到了他的皇权稳固。如若禁卫军和城防军协同造反逼宫,那皇宫危矣,京城危矣! 这种危机感让他恢復了年轻时候的警觉,神情却平淡得越发让人看不出心绪,一言不发地看着王丞相和勛贵们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午时过后,仍无五皇子消息,他决定调动拱卫军了。 然而圣旨还没发下去,殿外传来急报,五皇子一行人已回京城,快到宫门外了。 皇上喜形于色,王丞相垂着眼皮连恭贺五皇子平安无事的场面话都没来得及说,老臣勛贵们则松了口气,他们可是把身家性命押在五皇子承继大统上,若是这位真出了事,家族的前程也就断送了。 高兴也只是一瞬,皇上很快又恢復了他波澜不惊的态度,询问事情经过。派来先行传信的也只知道五皇子等人遇到了伏击,幸亏拱卫军北大营的军队相救才脱险,五皇子受轻伤,跟着的国子监生员周学章手臂骨折,定国公世子和沈家二公子安然无恙。 听了这番回报,御书房的人都是一惊。皇子被伏击,这黑锅谁背?王丞相在衡量推出谁去背锅才能最大限度的撇清自己,勛贵们则在拉出谁来背锅才能最大限度地削弱王丞相。皇上在想着事情若真出在禁卫军和城防军身上,要如何肃清隐患。 知皇上者,莫过他儿子五皇子。 五皇子此时正在进宫的马车里,与同车的韩十一也正在商讨这个问题,如何利用此事最大限度的肃清禁卫军和城防军隐患。为了引起皇上的重视,他们回京前做了一局。 时间退回到昨日深夜,五皇子与韩十一就王仲钰的问题还没讨论出个结果,沈成隽已经小睡一会儿转醒了。虽离子时还早,却不肯再睡,便起身走过来,要与韩十一换班值夜。 韩十一正跟五皇子越聊越煳涂,正借了这个机会躲开他,便也不谦让了,点点头走回草铺,合衣在周学章身旁躺下了。杂草也就薄薄的一层,将将铺了四人宽。她见五皇子跟过来,便又往周学章身边挪了挪。 五皇子却站在一旁俯视着她,也不言语。韩十一赌气闭上了眼睛,心说你老人家继续想些有的没的吧,小爷我可不奉陪了,还是周公善解人意,会周公去也。 孰料周公家的门槛还没踏上下,就听五皇子低声道:「你和我换个位置。」 韩十一忽地睁开眼,坐起身来,「好端端的换什么位置?」 夜幕下看不清楚五皇子的表情,他迟疑了一瞬,轻声道:「你非要我说明白吗?」 韩十一与五皇子对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大约是觉得她是女子,不该与周学章抵足而眠?担心他再说下去被周学章听出蛛丝马迹来,她忙挪到一旁去,与周学章之间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留给五皇子。 就见五皇子从容地躺下,把那一人宽窄的杂草铺给睡出了寝殿大床的气势。韩十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刚合上眼睛又想到,这不对啊,若五皇子介意的是说男女有别,那他自己也是男人啊,与他比邻而卧难道就不伤风化了?转而又想,也许因为他喜欢的是男人,所以便无妨了吧,也只有这样能说得过去。 想着想着,便真的会到周公了。只是周公这次赏的却不是一个好梦。梦里她竟然恢復了女子身份嫁人了!洞房花烛夜,那人揭开她的盖头,她仔细一瞧,那脸容十分眼熟,赫然就是五皇子陈延易! 韩十一被这个噩梦是吓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头埋在五皇子的怀里睡得酣熟。瞬间有了一种梦境和现实重叠的错觉,她一咕噜爬了起来,手拍了几下额头让自己清醒,顺便驱散噩梦。 此时天边已经露出了一丝鱼肚白。韩十一低头看五皇子,见他睡得正沉。周学章到是醒了,虽然闭着眼睛,但清晨的微光下他的眼皮抖了几下,眼珠还在转。 韩十一心说这小子装睡!那就意味着刚才她和五皇子相拥而眠的画面全被他看去了!抬眼望去,沈成隽还在一丝不苟地值夜,见她望过去,立即扭头看别处。 韩十一想把周学章和沈成隽都暴揍一顿。 但是两人感觉自己更冤!一心要辅佐的主君是个断袖,喜欢的人还是他们当兄弟相待的韩世子!早就发觉五皇子对韩世子太过关切,果然应了今天!这个局怎么破?算了,先装煳涂吧!于是两人满腹无奈地装煳涂。 没理由暴揍周学章和沈成隽,但是怒气总要发泄一下,韩十一一脚狠狠踹到熟睡的五皇子腿上,语气却异常温柔,「殿下,快醒醒,我们得赶路了!」 五皇子睡梦中被踢了一脚,睁开眼睛的时候却仍然一派淡定地瞧着韩十一,似是思量了片刻,从容地起身了。 韩十一便招唿沈成隽一起动手把铺过的杂草收拾了,消除宿过的痕迹。却被五皇子阻止了,「留着不要动,就是要让他们发现。」 此时的王仲钰自然不知道他成了五皇子和韩十一讨论的核心人物。直到傍晚的时候,才有消息传来说五皇子一行人可能在猎场迷路了,没有按既定路线和时间来到宿营地点安置。迷路这一说辞完全禁不住推敲,还在猎场里的国子监生员心知肚明五皇子必是糟了暗算,只不知能否平安无事。 王仲钰此时的境况便尤其尴尬。能对五皇子出手的人多半是二皇子和王丞相,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而五皇子在国子监读书期间,虽算不得亲民,但才识和风度也是有目共睹。国子监里勛贵官宦子弟都是人精,他们不能罔顾家族利益擅自表达自己的喜恶,但于朝局也都门清。此时对王仲钰的态度就有些莫测,既不能冷落,却也不愿再敷衍奉承。 王仲钰心里更苦。他比谁都希望五皇子平安无事。一旦五皇子出了事,跟在五皇子身边的韩十一断无活路。他得知消息后,立即派了身边最信任的书童随喜去王丞相平素安置江湖人手的庄子探查。这庄子甚至隐蔽,只因从前也并不防备王仲钰,才被他得知了地点。随喜快马回来禀告,果然那庄子几乎空了,人都不知去了哪里。王仲钰顿时捏碎了手里的青瓷茶盏,碎片扎进了手心里,鲜血淋漓。 皇上得知消息后命禁卫军连夜在猎场及附近搜索。一个时辰后又命他神鹰卫的暗卫派出两组人去搜寻。然而直到第二天黎明十分,仍旧没有五皇子一行人的下落。 禁卫军和神鹰卫因未完成任务,都没有回来,只每个时辰派人汇报消息。 狩猎弄丢了一个皇子,负责狩猎安全的禁卫军难逃其责,禁卫军左统领葛云压力很大,若是五皇子真回不来了,总得有个人背锅,搞不好就要株连九族。这次狩猎的护卫安全虽是他负责,但这次带出来的几个少统领总并不都是他的亲信,有两个是右统领白振生安排的。白振生是王丞相的亲信,葛云自己并没参与党争,但是王丞相势大,他也不愿轻易得罪,有些事就睁只眼闭只眼了。谁料到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 二皇子听闻五皇子下落不明的消息,也连夜进宫表达了他作为兄长的关心,并提出将自己的府兵派出去寻人的建议,只是被皇上否决了。王皇后是第二天早晨来御书房表达自己对这个继子的关切之心的,说自己彻夜未眠甚是担忧。彻夜未眠是真的,只不过她担忧的是万一五皇子这次又能脱险回来如何是好。 皇上早午膳都没有用,一直在御书房里等消息。王丞相作为当朝第一人,自然一大早就前来为皇上分忧了,提出让城防军参与搜索。几位老臣勛贵闻讯也赶来觐见,与王丞相针锋相对,指出城防军与禁卫军皆有疏漏,此事不是巧合,为保五皇子安危,应调动京城附近的拱卫军参与搜索。这番话就是明白地指出禁卫军与城防军不可靠,里面有人正想要五皇子回不来。 王丞相把握权柄十几年,与几位疾言厉色的老勛贵比,自然是懂进退有城府之人,听他们这样说,到表现的颇为坦荡,只言一切全由皇上定夺。 皇上半辈子都在为军权忧心,为了节制楚家和韩家的势力,他朝中广为提拔新贵文臣。出身书香大族的王丞相就是他一手提拔又信赖倚重到如今。王丞相专权他是心知肚明的,只要他忠君,皇上是能容忍他贪墨揽权的,毕竟自古没有绝对的清官。然而此时他却疑虑颇深,只因禁卫军和城防军是他手里的王牌,是除了神鹰卫暗卫以外他最倚重的安全保障,如果这两处不再完全掌控在他手里,这直接威胁到了他的皇权稳固。如若禁卫军和城防军协同造反逼宫,那皇宫危矣,京城危矣! 这种危机感让他恢復了年轻时候的警觉,神情却平淡得越发让人看不出心绪,一言不发地看着王丞相和勛贵们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午时过后,仍无五皇子消息,他决定调动拱卫军了。 然而圣旨还没发下去,殿外传来急报,五皇子一行人已回京城,快到宫门外了。 皇上喜形于色,王丞相垂着眼皮连恭贺五皇子平安无事的场面话都没来得及说,老臣勛贵们则松了口气,他们可是把身家性命押在五皇子承继大统上,若是这位真出了事,家族的前程也就断送了。 高兴也只是一瞬,皇上很快又恢復了他波澜不惊的态度,询问事情经过。派来先行传信的也只知道五皇子等人遇到了伏击,幸亏拱卫军北大营的军队相救才脱险,五皇子受轻伤,跟着的国子监生员周学章手臂骨折,定国公世子和沈家二公子安然无恙。 听了这番回报,御书房的人都是一惊。皇子被伏击,这黑锅谁背?王丞相在衡量推出谁去背锅才能最大限度的撇清自己,勛贵们则在拉出谁来背锅才能最大限度地削弱王丞相。皇上在想着事情若真出在禁卫军和城防军身上,要如何肃清隐患。 知皇上者,莫过他儿子五皇子。 五皇子此时正在进宫的马车里,与同车的韩十一也正在商讨这个问题,如何利用此事最大限度的肃清禁卫军和城防军隐患。为了引起皇上的重视,他们回京前做了一局。 时间退回到昨日深夜,五皇子与韩十一就王仲钰的问题还没讨论出个结果,沈成隽已经小睡一会儿转醒了。虽离子时还早,却不肯再睡,便起身走过来,要与韩十一换班值夜。 韩十一正跟五皇子越聊越煳涂,正借了这个机会躲开他,便也不谦让了,点点头走回草铺,合衣在周学章身旁躺下了。杂草也就薄薄的一层,将将铺了四人宽。她见五皇子跟过来,便又往周学章身边挪了挪。 五皇子却站在一旁俯视着她,也不言语。韩十一赌气闭上了眼睛,心说你老人家继续想些有的没的吧,小爷我可不奉陪了,还是周公善解人意,会周公去也。 孰料周公家的门槛还没踏上下,就听五皇子低声道:「你和我换个位置。」 韩十一忽地睁开眼,坐起身来,「好端端的换什么位置?」 夜幕下看不清楚五皇子的表情,他迟疑了一瞬,轻声道:「你非要我说明白吗?」 韩十一与五皇子对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大约是觉得她是女子,不该与周学章抵足而眠?担心他再说下去被周学章听出蛛丝马迹来,她忙挪到一旁去,与周学章之间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留给五皇子。 就见五皇子从容地躺下,把那一人宽窄的杂草铺给睡出了寝殿大床的气势。韩十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刚合上眼睛又想到,这不对啊,若五皇子介意的是说男女有别,那他自己也是男人啊,与他比邻而卧难道就不伤风化了?转而又想,也许因为他喜欢的是男人,所以便无妨了吧,也只有这样能说得过去。 想着想着,便真的会到周公了。只是周公这次赏的却不是一个好梦。梦里她竟然恢復了女子身份嫁人了!洞房花烛夜,那人揭开她的盖头,她仔细一瞧,那脸容十分眼熟,赫然就是五皇子陈延易! 韩十一被这个噩梦是吓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头埋在五皇子的怀里睡得酣熟。瞬间有了一种梦境和现实重叠的错觉,她一咕噜爬了起来,手拍了几下额头让自己清醒,顺便驱散噩梦。 此时天边已经露出了一丝鱼肚白。韩十一低头看五皇子,见他睡得正沉。周学章到是醒了,虽然闭着眼睛,但清晨的微光下他的眼皮抖了几下,眼珠还在转。 韩十一心说这小子装睡!那就意味着刚才她和五皇子相拥而眠的画面全被他看去了!抬眼望去,沈成隽还在一丝不苟地值夜,见她望过去,立即扭头看别处。 韩十一想把周学章和沈成隽都暴揍一顿。 但是两人感觉自己更冤!一心要辅佐的主君是个断袖,喜欢的人还是他们当兄弟相待的韩世子!早就发觉五皇子对韩世子太过关切,果然应了今天!这个局怎么破?算了,先装煳涂吧!于是两人满腹无奈地装煳涂。 没理由暴揍周学章和沈成隽,但是怒气总要发泄一下,韩十一一脚狠狠踹到熟睡的五皇子腿上,语气却异常温柔,「殿下,快醒醒,我们得赶路了!」 五皇子睡梦中被踢了一脚,睁开眼睛的时候却仍然一派淡定地瞧着韩十一,似是思量了片刻,从容地起身了。 韩十一便招唿沈成隽一起动手把铺过的杂草收拾了,消除宿过的痕迹。却被五皇子阻止了,「留着不要动,就是要让他们发现。」 第60章 儿郎有为有不为 彭坤本是江湖游侠,先后拜过三位师父,因品行不端,两个师父把他逐出师门,最后一位师父被他杀了。从此他隐去师门,在江湖上做些杀人越货的买卖。他人虽狠毒不义,但颇有几分天资,没露出毒牙之时又很会阿谀奉承,所以将三位师父的本领学了八成,自己又融会贯通,下手又快又狠,在江湖上渐渐也闯出了些名头。后来妄杀了江湖大派的弟子,被人追杀无路,正巧王丞相暗地里在江湖上搜罗人手,他便投靠过来。很快受到倚重,成了王丞相手底下江湖人的头目,虽也干的是暗杀的事,但比在江湖上要安稳富贵太多,从此他就一心留了下来,转眼就是十几年。 王丞相併不常派他出手,寻常任务自有其他好手去做,王丞相手底下还是有一些的。然而这次王丞相却单独把他叫到书房里,告诉他这次行事,只能成功,不能有失。 以他对王丞相的了解,此人虽长的斯文仁善的脸,做出能容天下人的气度,但实则心机深沉,心狠手辣,绝对不会养着无用之人。所以这次任务若是失败了,他在丞相府的地位和威望就会不保。 所以他必不能失败。猎场和崖底都不见五皇子一行人,他亲自带人下到崖底,燃着火把仔细找寻,连只容下一个人的浅显的山洞都不放过,到天大亮时才在山缝中找到了一条被树枝遮挡的小路,小路上杂草没过了膝盖,只容一人通过。他恐路上有埋伏,用了近两个时辰才走了出去。 彭坤是细心之人,很快就发现了山坡下面的一堆杂草。韩十一为了伪装的更像,将铺平的杂草胡乱收拾了堆在一起,做出来不及扔得更远的样子来。彭坤便果然顺了她的思路,判断五皇子等人曾在此过夜。然而此处三面皆有山路,他们到底向哪个方向去了呢?彭坤以为五皇子必定着急回京,遂亲自带人往回京的方向追去。恐怕有失,又派了两队人向另外两个方向追赶。 而此时的五皇子一行人已经与拱卫军北大营的统领齐泰接上了头。齐泰是锦乡侯府的老三,从小是五皇子不多的玩伴之一,两人算来是十几年的朋友了。而锦乡侯府也是支持五皇子一派的老牌勛贵。 五皇子决定与齐泰合作演一齣戏。先吩咐韩十一带着沈成隽和周学章去了拱卫军北大营。韩十一也惦记着周学章的伤,忙找了军医来为他医治,便没留意五皇子的去向,以为他与齐泰要单独叙叙旧。待到陪同周学章看完伤,亲兵端来了饭菜,让他们先行用饭。韩十一这时才起了疑心,抓了亲兵的胳膊问五皇子去向,那亲兵支支吾吾,只说上面吩咐让你们用饭,用过饭就开拔。 韩十一问说去哪,那亲兵却说这等军事机密他怎么会知道。韩十一也觉得自己为难了人家,松了那亲兵的胳膊,还帮他把皱了的袖子给抻了抻。不料人家用看疯子的眼神瞄了她一眼,就躲也似的出了营房。 韩十一回头见周学章托着个伤胳膊正瞧着她,沈成隽脸上的表情也有些莫测,便道:「殿下必是丢下我们去做危险的事了,你们还有心情瞧着我发呆?」 沈成隽道:「殿下既丢下我们在这里,必是因我们是文臣,在旁也是拖累他,到不如静候殿下佳音。」 韩十一坐在一旁通铺上,懊恼道:「佳音?若是噩耗呢?」 周学章凑过来,同情地望着韩十一,「世子,我们知道你比我们更挂念殿下的安危……」 韩十一听了这话奇道:「我为何比你们更挂念他?」 周学章和沈成隽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韩十一望望这个,望望那个,一时明白昨晚的情形让他们误会了,瞬间有了想要吐血的冲动,又不能解释,平时引以为傲的机智都不復存在,润润嘴唇忽然嘀咕了一句,「我府上艷妾美婢成群,你们可不要想多了……」 然后她才意识到是自己解释多了。 周学章和沈成隽拼命点头应「是」,韩十一暴走出营房。 只过了一个时辰,便有亲兵来报信,让几位收拾东西开拔,还特意为他们准备了马车。这次到没瞒着去向,说是送他们回京。 车上路后,韩十一瞧着确是往京城去的方向,便也不说什么了,闷闷地靠着板壁生闷气。自己如此忠心,五皇子竟擅自行动,一丝毫也没有与她商议的意思,这个面瘫脸委实不是个好主君。 待到车行了一个时辰,忽而停了下来。韩十一正眯着眼睛假寐,此时撩开帘子向外望去,正看见五皇子走到车前,两人目光对个正着。韩十一刚要不冷不热地抱怨几句,就瞥见五皇子衣袍上的血迹了。他的猎装是玄色下摆绣墨绿龙虎纹,如今外袍撕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白色的中衣上血迹斑斑。 韩十一便顾不得之前的怨念,急道:「殿下受伤了?伤在哪里?」 五皇子顺着韩十一的目光低头瞥了眼衣摆,说道:「上车再说。」接着他旁边的一个武将模样的年轻男子伸手扶他上了马车。 此时韩十一才注意到这个人,瞧着穿着四品武卫将军的服侍,应是拱卫军北大营的统领齐泰了,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眼,竟是个面目清俊的青年,并无武将的粗鲁。 五皇子见韩十一打量齐泰,轻咳了一声。韩十一便收回目光,齐泰略一拱手退下了。 韩十一退回车里,见五皇子已经坐下了,下摆盖着伤处,神色平静。想要撩开他的衣摆看看伤在哪里,又想到自己已被五皇子发现是女子假扮,再对他动手又要被他暗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一类的邪说。正皱眉就瞥见了车内的周学章和沈成隽,便转移了方向对他二人道:「你们也不问问殿下伤得重不重?既有拱卫军护驾,如何还受伤了呢?」 周学章无辜地抬头望着韩十一,心说殿下既是自己走来,就应是伤的不重,至于是如何受伤,我们这不正在问呢,你着急埋怨我们作甚呢?虽是一肚子委屈,却因这几天对韩十一有点个人崇拜,便咽下去没敢多说,只附和地点点头,「问,正问着。」 五皇子伸手招唿韩十一到身边坐下,「不必惊慌,只是擦伤,这血迹也不是我的。」 韩十一暗自翻了个白眼,坐在了五皇子对面,「微臣哪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不曾惊慌,只是好奇殿下为何背着我们跑出去弄脏了衣服回来……瞧着这血迹怕是不好洗……」状似十分嫌弃却又仔细地打量着那衣摆上的血迹。 五皇子语气有些反常的欢快,「若是不弄点伤出来,如何将刺杀坐实?这次王丞相怕是要吃点亏了。」 韩十一听他如此说,眼睛一亮,「殿下莫不是使了诱敌之计,将真兇给引出来擒住了?」 五皇子赞许道:「果然诸葛夫人教养大的,聪慧。」 韩十一先时听了这赞许,笑眯了杏眼,接着便颦眉道:「什么聪慧?我这叫睿智。」聪慧多是用来形容女子和孩子的。「只是殿下也未免太冒险了点,诱敌何须您老人家亲自去上阵?」 「王丞相手底下也不养无用之人,那人到真有几下真功夫,我若不出手,怕是会折了不少拱卫军的人。」五皇子说的确是实情,他在营中挑选了三个身形与韩十一等人相似的士兵,四人自小路返京,果然被埋伏的彭坤带人截杀了。 从岔路跟来的拱卫军适时出现,很快料理了彭坤的人马,但是彭坤出手狠辣又是拼命的打法,最终还是五皇子亲自出手擒住了他。为防备他自杀,当即卸掉了他的下颌,交由齐泰严加看管带回京。 至于五皇子身上的伤,是他自己用齐泰的匕首划的,是伤在胳膊上,下摆上的血迹是蹭到了彭坤的血。 韩十一听到那血迹是彭坤的,立即嫌弃地皱眉道:「殿下快去换了衣服吧,这坏人的血怕是也有毒呢。」 「你暂且忍一忍,我这样回去面圣,也省的再妆扮了……」 周学章和沈成隽都深觉得五皇子今日神情与以往大是不同,他竟然眼眸含笑地望着韩十一!果然是……断袖分桃什么的能改变一个人。 韩十一却煞风景地眼睛一亮,「殿下,如此说来微臣也该弄点小伤,赚点忠心护主的功绩才对……」说着便把插在绑腿中的匕首拔了出来,「您瞧着我这伤在哪里瞧着自然些?」 五皇子手一闪就夺过了韩十一的匕首,冷声道:「你便是身上戳十个窟窿,父皇也不会当韩家军忠心,省省心吧。」 韩十一是有意戏弄五皇子,此时便得意笑道:「殿下还当真以为微臣能捨得自残?微臣可没有殿下那敢对自己动刀子的豪气。」谁让您老人家不事先商量就擅自行动,上当了吧?被骗的感觉滋味如何? 韩十一总算找回场子,杏眼笑成弯月。一路上与五皇子等人商定回京后的应对说辞,转眼就到了城门前。却听到外面有人急切回禀,世子可在车上?小人是府里管事韩有,受金子姑娘之 命,有急事求见世子! 韩十一敛容撩开车帘,见车前站着的正是定国公二管事韩有:「是何事追到这里?」 韩有见了韩十一,撩衣跪下,禀道:「禀世子爷,是秦府二姑娘病重,怕是要不好了。」 韩十一眼睛眨了几下才反应过来为何这秦府二姑娘病重要来禀报于她,这是自己那个未过门的妻子啊! 皇上这次风症来势汹汹,十几位太医围着施针餵药,天亮时才悠悠转醒。醒了环视一周,动动干裂的唇发现自己还能发声,便叫万祥传刑部尚书顾直大以及理寺少卿章康昭宗人府陈庭茂即刻觐见。 万祥的耳朵贴到皇上唇边才挺清楚了这旨意,伤心的掉了几滴老泪。皇上您老人家都这样了,还不忘了朝政。 第61章 真真假假一卦象 一行人回到京城,五皇子要进宫觐见皇上,他老人家还在御书房等着,韩十一却要先去秦府走一趟。她是五皇子的伴读,如今又一同遇险,理应与五皇子进宫面圣,然而车驾过城门时她略一思索,决定还是走她不着调的老路线,没过门的媳妇病了,一着急连见皇上都顾不得了,这才是她韩世子的本色,她最近已然太务正业了些,长此下去岂不是让皇上担心得又要失眠? 于是韩十一堂而皇之地跳下车,上了韩府后候在城门内的马车,众目睽睽之下丢下五皇子走了。车里的沈成隽和周学章看不明白,说好的断袖情深呢?这为了没过门的媳妇就丢下殿下走了算怎么回事?见五皇子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两人便期期艾艾地想要劝她几句,还没来得及开口呢,韩世子已经轻巧地跳下马车走了。 五皇子见韩十一毫不犹豫地丢下他奔了秦府,虽猜出她心中所想,却还是有些闷闷不乐。转而想到不知秦家搞的什么名堂,那秦姑娘是真病还是另有企图,在马车行至宫门前,又派了寄野去秦府打探。 寄野领命急匆匆赶去秦府,结果他到了才发现,韩世子走得时候一脸焦急,此时却还没到呢。 韩世子这会儿坐在自家马车上,正听金子汇报情况。 一听说秦二姑娘出了事,金子便已先去探望过了。金子表面身份虽只是个丫鬟,但合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得韩世子宠爱的通房丫头,将来是妥妥的姨娘,如今又是以韩府的名义前来探望,秦府便也没敢慢待了她,是钱氏亲自相迎作陪。 金子问起秦婉宁的病情,钱氏便用帕子抹了眼泪道:「她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闺房里绣嫁妆,谁料前几日忽然晕倒了,当时请了大夫来看,只说今日劳累身子虚,开了方子煎了药吃,当天夜里也醒了过来,我们本以为这是药对了症候,谁知这病却越来越重,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昏迷,清醒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半个时辰,昨日更是一直未醒。请了全城的名医来看,也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症候,如今大夫瞧着,更是方子都不肯开了,只叫另请高明,这岂不是急煞人了?」 金子听钱氏如此说,奇道:「这病只是昏迷,还有其他症状吗?」 钱氏道:「大夫也是这般问,可偏就只是昏迷,身上也不痛不痒的,也并不发热……」 金子便提出要见一见秦二姑娘。钱氏似是有些为难,却还是应了,亲自带了金子去了秦婉宁的房间。 此时秦婉宁正在昏迷中,丫鬟紫儿正在为她擦拭手脸,见钱氏带了个陌生的年轻姑娘进门,还以为是哪里寻来的医女,待到得知是定国公府派来的人,便当即跪了抱住金子大腿哭求道:「奴婢求姑娘救救我家小姐,如今只有国公府出面请了太医来,我家小姐才有救……」 金子见紫儿抱着自己腿嚎啕,着实有些惊着了,忙拉她起来,走近床边细瞧秦婉宁,见她因昏迷断食,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形容消瘦憔悴,确实是一脸病容。 金子告辞而去,便连忙派人去猎场给韩十一送信。那派去的人赶到猎场,等到了晚上,才恍惚听说五皇子出了事,自家世子跟着五皇子也下落不明,急匆匆又往京城送信,将情况回报金子银子和府里总管。 金子是昨夜子时才得了韩十一出事的消息,当即便派了韩家在京城里安插的高手全部出城去,势必要保全世子平安。因是深夜城门紧闭,无诏不得出城,一行人是跃下城墙出京,天未亮便已赶到了猎场附近,很快便寻到了韩十一留下的联络标记,一路赶去北大营,却终是比韩十一等人晚了半步,未曾相遇。 而金子则一直守在城门前等消息,一个时辰前才得知韩十一跟随五皇子已在回京的路上,算是放了心。这才又想起秦婉宁还危在旦夕,等着韩十一拿主意。 韩十一听完金子讲述,即刻便吩咐人回府去召林包子来秦府汇合,并嘱咐让林包子粘一绺鬍子再出门。 车行到秦府,秦大人和钱氏已先得了消息,迎至大门前。韩十一整整衣襟,摆足了派头下车见她的这对便宜准岳父岳母,略一拱手算是见礼了,漫不经心道:「秦大人,夫人。」 秦大人见超品国公府世子先行与他行礼问安,到是受宠若惊,长揖回礼道:「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要怎么迎呢,这都迎到大门外,难道去胡同口? 韩十一略点点头,先行步入大门,直言道:「听闻二小姐微恙,前儿我府上正来了位老大夫,最擅治疑难杂症,可否容他为小姐把把脉,或许有些帮助也未可知……」 秦大人给韩府送信,便是因他的官职还请不动太医,要韩府帮着下帖子请太医,最好是把太医院医正请来,如今韩十一只说是带来位老大夫,他以为是谦词,便忙应下了。再瞧左右,并无一个大夫模样的人,就听韩十一摸摸鼻子又道:「大约他年老脚程慢,还须得等上片刻……」 韩十一虽与秦婉宁定亲,但此时仍份属外男不能进秦婉宁的闺房探病,被延请到正堂品茶,秦大人请韩十一上座,韩十一略一谦让便坐了,一直耷拉着眼皮不瞧秦大人,做出一副半点瞧不上他的模样。秦大人见状,心内紧张,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身份高出他许多的准女婿。想找点话题吧,又想到这小子文不成武不就,嗜好吃喝嫖赌,他又不能与准女婿聊哪个馆子的姑娘身段窈窕曲子唱得妙。 约一盏茶的功夫,便听下人来报,说韩府的大夫到了。秦大人忙命将老大夫请进来。就见林包子信步进了正堂,这「老大夫」果真下巴上了贴了一绺鬍子,只是贴的匆忙,而他脸上又连一丝皱纹也无,只有那鬍子突兀地黏在下巴上,瞧着有几分滑稽。 秦大人瞧着这样伪装的很敷衍的「老大夫」,不知道韩十一是什么名堂,一时到不知说什么好了。那厢韩十一却催着立时去给秦婉宁诊病。秦大人只得带了韩十一、林包子并一直在旁服侍的金子去了内院。钱氏已在秦婉宁房子,迎至门前,还左右瞧着找大夫。 金子见状道:「夫人,这便是林大夫。」 林包子表情故作严肃地额头示意,想要做出几分「老大夫」的风范来。钱氏表情惊诧里带了几分古怪,然而她本也不想秦婉宁得救,虽然那人说过这毒无人能识,但若是真请来了高明的太医,被人识破岂不是糟了?于是见是这样一位大夫,反而安心,点点头便命人撩了帘子。 因说已在房里置了屏风,韩十一便也略一谦让就跟着步入房中。那屏风置在床前,近身伺候的丫鬟紫儿并奶嬷引领了林包子绕过屏风到了床前。那紫儿深看了林包子几眼,眼中颇有疑虑,却也只得将床前纱帐撩开了一角,只将秦婉宁的左手移出纱帐,雪腕搭在脉枕上。 林包子一丝不苟地探过了左脉,又探了右脉,又提出要看看秦婉宁的气色。此时林包子那粘的一绺鬍子恰巧歪了半边,紫儿越看他越不靠谱,便犹豫着不肯撩开纱帐。那钱氏在旁看了,她到不顾忌什么秦婉宁的名节,上前便撩开了纱帐,林包子远看了一眼林婉宁的气色,便转身绕过屏风,来到韩十一面前。 韩十一挑眉问道:「怎样?」 林包子微微点头。 韩十一便知林包子的意思是秦婉宁并非生病,实则中毒。手捋着光洁的下巴皱眉思索。一屋子的人见她如此,也都默不敢言。 良久,韩十一抬头环视房内众人道:「平日里都是谁在照看秦姑娘?」 紫儿闻言立即上前一步跪道:「是奴婢和刘嬷嬷在伺候小姐。」 韩十一盯着紫儿瞧了几眼点头道:「既如此,那便把姑娘如何发病,之前都吃过什么,见过什么人,都一一道来,切记不可有遗漏。小爷我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听你说……」前面几句话说的煞是严肃,到后来便翘起了二郎腿,语气也带了几分纨绔的调调。 紫儿本就认为自家小姐病的蹊跷,与老爷夫人说过却都无人理会,况且小姐在这府中本就没有做主之人,如今世子肯关心,那便如攀了一棵救命稻草,当即便把秦婉宁是如何生病,之前吃过什么,见过什么人,事无巨细全部说了一遍,看来这事情的前前后后她在脑中也是过了无数遍了。 韩十一问这些,多半是让她说给林包子听的。此时便递了林包子一个眼神,示意他可有把握解毒,林包子胸有成竹地捋着他那一绺假鬍子,让人很担心那鬍子即刻便会掉下来,沉思了片刻,方道:「我瞧着是中邪了。」 这话一出,屋里人都愣住了,心说您到底是大夫还是法师啊?您号半天脉就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谁料韩世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自古巫医不分家,我瞧着多半也是中邪了。」 一行人回到京城,五皇子要进宫觐见皇上,他老人家还在御书房等着,韩十一却要先去秦府走一趟。她是五皇子的伴读,如今又一同遇险,理应与五皇子进宫面圣,然而车驾过城门时她略一思索,决定还是走她不着调的老路线,没过门的媳妇病了,一着急连见皇上都顾不得了,这才是她韩世子的本色,她最近已然太务正业了些,长此下去岂不是让皇上担心得又要失眠? 于是韩十一堂而皇之地跳下车,上了韩府后候在城门内的马车,众目睽睽之下丢下五皇子走了。车里的沈成隽和周学章看不明白,说好的断袖情深呢?这为了没过门的媳妇就丢下殿下走了算怎么回事?见五皇子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两人便期期艾艾地想要劝她几句,还没来得及开口呢,韩世子已经轻巧地跳下马车走了。 五皇子见韩十一毫不犹豫地丢下他奔了秦府,虽猜出她心中所想,却还是有些闷闷不乐。转而想到不知秦家搞的什么名堂,那秦姑娘是真病还是另有企图,在马车行至宫门前,又派了寄野去秦府打探。 寄野领命急匆匆赶去秦府,结果他到了才发现,韩世子走得时候一脸焦急,此时却还没到呢。 韩世子这会儿坐在自家马车上,正听金子汇报情况。 一听说秦二姑娘出了事,金子便已先去探望过了。金子表面身份虽只是个丫鬟,但合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得韩世子宠爱的通房丫头,将来是妥妥的姨娘,如今又是以韩府的名义前来探望,秦府便也没敢慢待了她,是钱氏亲自相迎作陪。 金子问起秦婉宁的病情,钱氏便用帕子抹了眼泪道:「她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闺房里绣嫁妆,谁料前几日忽然晕倒了,当时请了大夫来看,只说今日劳累身子虚,开了方子煎了药吃,当天夜里也醒了过来,我们本以为这是药对了症候,谁知这病却越来越重,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昏迷,清醒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半个时辰,昨日更是一直未醒。请了全城的名医来看,也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症候,如今大夫瞧着,更是方子都不肯开了,只叫另请高明,这岂不是急煞人了?」 金子听钱氏如此说,奇道:「这病只是昏迷,还有其他症状吗?」 钱氏道:「大夫也是这般问,可偏就只是昏迷,身上也不痛不痒的,也并不发热……」 金子便提出要见一见秦二姑娘。钱氏似是有些为难,却还是应了,亲自带了金子去了秦婉宁的房间。 此时秦婉宁正在昏迷中,丫鬟紫儿正在为她擦拭手脸,见钱氏带了个陌生的年轻姑娘进门,还以为是哪里寻来的医女,待到得知是定国公府派来的人,便当即跪了抱住金子大腿哭求道:「奴婢求姑娘救救我家小姐,如今只有国公府出面请了太医来,我家小姐才有救……」 金子见紫儿抱着自己腿嚎啕,着实有些惊着了,忙拉她起来,走近床边细瞧秦婉宁,见她因昏迷断食,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形容消瘦憔悴,确实是一脸病容。 金子告辞而去,便连忙派人去猎场给韩十一送信。那派去的人赶到猎场,等到了晚上,才恍惚听说五皇子出了事,自家世子跟着五皇子也下落不明,急匆匆又往京城送信,将情况回报金子银子和府里总管。 金子是昨夜子时才得了韩十一出事的消息,当即便派了韩家在京城里安插的高手全部出城去,势必要保全世子平安。因是深夜城门紧闭,无诏不得出城,一行人是跃下城墙出京,天未亮便已赶到了猎场附近,很快便寻到了韩十一留下的联络标记,一路赶去北大营,却终是比韩十一等人晚了半步,未曾相遇。 而金子则一直守在城门前等消息,一个时辰前才得知韩十一跟随五皇子已在回京的路上,算是放了心。这才又想起秦婉宁还危在旦夕,等着韩十一拿主意。 韩十一听完金子讲述,即刻便吩咐人回府去召林包子来秦府汇合,并嘱咐让林包子粘一绺鬍子再出门。 车行到秦府,秦大人和钱氏已先得了消息,迎至大门前。韩十一整整衣襟,摆足了派头下车见她的这对便宜准岳父岳母,略一拱手算是见礼了,漫不经心道:「秦大人,夫人。」 秦大人见超品国公府世子先行与他行礼问安,到是受宠若惊,长揖回礼道:「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要怎么迎呢,这都迎到大门外,难道去胡同口? 韩十一略点点头,先行步入大门,直言道:「听闻二小姐微恙,前儿我府上正来了位老大夫,最擅治疑难杂症,可否容他为小姐把把脉,或许有些帮助也未可知……」 秦大人给韩府送信,便是因他的官职还请不动太医,要韩府帮着下帖子请太医,最好是把太医院医正请来,如今韩十一只说是带来位老大夫,他以为是谦词,便忙应下了。再瞧左右,并无一个大夫模样的人,就听韩十一摸摸鼻子又道:「大约他年老脚程慢,还须得等上片刻……」 韩十一虽与秦婉宁定亲,但此时仍份属外男不能进秦婉宁的闺房探病,被延请到正堂品茶,秦大人请韩十一上座,韩十一略一谦让便坐了,一直耷拉着眼皮不瞧秦大人,做出一副半点瞧不上他的模样。秦大人见状,心内紧张,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身份高出他许多的准女婿。想找点话题吧,又想到这小子文不成武不就,嗜好吃喝嫖赌,他又不能与准女婿聊哪个馆子的姑娘身段窈窕曲子唱得妙。 约一盏茶的功夫,便听下人来报,说韩府的大夫到了。秦大人忙命将老大夫请进来。就见林包子信步进了正堂,这「老大夫」果真下巴上了贴了一绺鬍子,只是贴的匆忙,而他脸上又连一丝皱纹也无,只有那鬍子突兀地黏在下巴上,瞧着有几分滑稽。 秦大人瞧着这样伪装的很敷衍的「老大夫」,不知道韩十一是什么名堂,一时到不知说什么好了。那厢韩十一却催着立时去给秦婉宁诊病。秦大人只得带了韩十一、林包子并一直在旁服侍的金子去了内院。钱氏已在秦婉宁房子,迎至门前,还左右瞧着找大夫。 金子见状道:「夫人,这便是林大夫。」 林包子表情故作严肃地额头示意,想要做出几分「老大夫」的风范来。钱氏表情惊诧里带了几分古怪,然而她本也不想秦婉宁得救,虽然那人说过这毒无人能识,但若是真请来了高明的太医,被人识破岂不是糟了?于是见是这样一位大夫,反而安心,点点头便命人撩了帘子。 因说已在房里置了屏风,韩十一便也略一谦让就跟着步入房中。那屏风置在床前,近身伺候的丫鬟紫儿并奶嬷引领了林包子绕过屏风到了床前。那紫儿深看了林包子几眼,眼中颇有疑虑,却也只得将床前纱帐撩开了一角,只将秦婉宁的左手移出纱帐,雪腕搭在脉枕上。 林包子一丝不苟地探过了左脉,又探了右脉,又提出要看看秦婉宁的气色。此时林包子那粘的一绺鬍子恰巧歪了半边,紫儿越看他越不靠谱,便犹豫着不肯撩开纱帐。那钱氏在旁看了,她到不顾忌什么秦婉宁的名节,上前便撩开了纱帐,林包子远看了一眼林婉宁的气色,便转身绕过屏风,来到韩十一面前。 韩十一挑眉问道:「怎样?」 林包子微微点头。 韩十一便知林包子的意思是秦婉宁并非生病,实则中毒。手捋着光洁的下巴皱眉思索。一屋子的人见她如此,也都默不敢言。 良久,韩十一抬头环视房内众人道:「平日里都是谁在照看秦姑娘?」 紫儿闻言立即上前一步跪道:「是奴婢和刘嬷嬷在伺候小姐。」 韩十一盯着紫儿瞧了几眼点头道:「既如此,那便把姑娘如何发病,之前都吃过什么,见过什么人,都一一道来,切记不可有遗漏。小爷我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听你说……」前面几句话说的煞是严肃,到后来便翘起了二郎腿,语气也带了几分纨绔的调调。 紫儿本就认为自家小姐病的蹊跷,与老爷夫人说过却都无人理会,况且小姐在这府中本就没有做主之人,如今世子肯关心,那便如攀了一棵救命稻草,当即便把秦婉宁是如何生病,之前吃过什么,见过什么人,事无巨细全部说了一遍,看来这事情的前前后后她在脑中也是过了无数遍了。 韩十一问这些,多半是让她说给林包子听的。此时便递了林包子一个眼神,示意他可有把握解毒,林包子胸有成竹地捋着他那一绺假鬍子,让人很担心那鬍子即刻便会掉下来,沉思了片刻,方道:「我瞧着是中邪了。」 这话一出,屋里人都愣住了,心说您到底是大夫还是法师啊?您号半天脉就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谁料韩世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自古巫医不分家,我瞧着多半也是中邪了。」 第62章 是是非非两局棋 这边厢韩十一还在忧心秦婉宁的病情,那边五皇子已经进了宫。着人送了周学章到太医院治伤,只带了沈成隽去御书房面圣。 此时王皇后、二皇子以及王丞相和几位勛贵老臣都在御书房里等了一上午,皇上瞧着一个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得已赐了午膳,如今刚刚用过膳,便听传五皇子到了殿外,全都提起了精神。 五皇子进殿行礼,皇上瞧着他动作行云流水并无迟滞,这才放了心,命他起身却又见他衣摆上大片的血渍,皱眉问道:「伤得可严重?」 五皇子淡然回道:「儿臣一点小伤,父皇不必担忧。」 皇子见这个儿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模样,想到他自幼便性格坚忍,从不叫苦喊疼,这点着实很像当年的自己。便命人赐座,令五皇子坐下回话。 在皇上身边伺候了二十几年的大太监万祥亲自搬了把太师椅来,五皇子谢过皇上坐下,依旧的腰背挺直,毫无遇袭受伤后的疲态。 王皇后见此,面上虽然还是春风和煦,捏着帕子的手却攥得手指发白,自从五皇子上年年底回京后,皇上便一直将他与二皇子一同栽培,满朝皆知他要在这两个皇子中定一个储君,若这储君之位真被他夺了,自己与二皇子将来绝无生路,那楚氏的儿子早就恨不得她死!便是他为了德名一时不肯动手,没有了皇上庇佑,楚家也绝不会放过她!念及此,王皇子脸上的笑容却越发和煦了,温言道:「延易瞧着精神还好,这本宫就放心了,想着年初那会子延昊被抬回来时,正伤在前胸,人昏迷着,可把本宫吓坏了,只当他救不了了……」 二皇子闻言嘆道:「我们兄弟今年流年不利,接连遇刺,此事不是北魏便是羌人所为,须得查明真相,问他们要个说法了!便是兵戎相见,我大梁又岂会怕了他们!」 王丞相心机深沉,尤擅察言观色,轻易不开口的,他甚知多说多错的道理,必要在关键时刻说出来的话才有分量。而一旁的定远侯和荣昌侯却有些沉不住气了。 锦乡侯、定远侯和荣昌侯虽然自己没领着职位,但作为勛贵老臣的代表,还是时常来皇帝身边走动走动。皇上偶尔看他们不顺眼,但他爱惜自己德名,总想让史册多赞颂他几笔,于是还是一直忍着这些老头,终归他们对朝廷绝无二心,虽然牢骚话多了些却还担得起忠君爱国四个字。 定远侯也不看王皇后和二皇子,耷拉着眼皮道:「二殿下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一口咬定袭击你的人武功路数出自中原。如今五殿下在猎场遇袭,事情始末还未查清楚,就断言是北魏或羌人所谓,如此武断,怕是不妥。」 二皇子萧延昊对这些老臣勛贵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他们手里的兵权和牵扯的军中势力,恨的是他们个个冥顽不灵,认定五皇子陈延易身份高他一等应为储君。听定远侯此言,勉强保住脸上谦和的笑容道:「定远侯说的也有理,此事还需先彻查清楚,禁卫军疏忽大意罪责难逃,禁卫军统领葛云当立即革职送大理寺候审,他这罪责,抄家灭族也不为过,只是父皇仁厚,一向宽待老臣。」 王丞相想想到了他表态的时候了,便躬身回道:「此事牵扯重大,皇子遇刺,关系国本,相关人等皆应彻查的同时,更应大力缉拿行刺真兇,京郊猎场为皇家禁地,能够在此地行刺,说明京畿防卫还有漏洞,禁卫军城防军都应接受教训,整肃上下……」 王丞相还没说完,五皇子面带一丝惊异地看过去,沉声道:「王丞相如何得知未曾擒获真兇?」 这话到把王丞相问住了,他卯时便来了上书房,每半个时辰就有人来向皇上回报情况,他得到的消息与皇上是一样的。况且若是真有状况发生,他私底下培养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自然会通过宫里的关系将消息递进来,想办法通知他,既然无人来回,说明情况还在掌控范围内。想到此,他沉着回道:「禁卫军与城防军都未曾回报擒获真兇,老臣以为……」 「真兇确实不是他们擒获的。」五皇子难道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此话刚出口,御书房里的人有惊有喜,皇上首先道:「刺客已经抓到了?可有活口?延易,人是怎么抓到的?」 五皇子回道:「回父皇,这次是拱卫军北大营驻军立了功,否则儿臣便不能回来见父皇了。」这话虽说的平淡,但却透出了当时状况的兇险。「儿臣在猎场刺客袭击,退无可退之时,看到禁卫军带队前来,本以为是来搭救儿臣,不曾想他们却突下杀手,想到这些人能以禁卫军的身份混入猎场,必定居心叵测,儿臣担心被他们擒住用以要挟父皇,只得与韩世子、沈成隽和周学章跳下山崖,幸亏老天庇佑,山崖中树木横生,救了儿臣等人的命。」 皇上听到此处拍案怒道:「竟然混进禁军中行刺!来人啊,把禁军统领葛云押来见朕!」禁卫军是他最依仗的安全屏障,禁卫军出了岔子,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吩咐完,又接着问五皇子道:「后来又是如何遇到拱卫军的呢?」 「刺客藏身禁卫军,儿臣此时已不敢等人来援,便弃了官道,从小路回京,岂料还是被刺客带队截杀,这些人全是江湖杀手,出手狠辣,儿臣寡不敌众之时,正巧拱卫军北大营的将士奉命来寻,及时相救,众将士奋不顾身,才将刺客全部擒住。这些刺客受命而来,舌下都藏有剧毒,儿臣恐他们自尽,悉数卸掉了下巴带回,进京后已送入太医院,待取出舌下藏毒,再行审问。」 皇上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已有些年没经歷过兇险之事,虽之前二皇子和五皇子也都遇刺过,却都没有这次这么险象环生,尤其是江湖杀手竟能混入禁卫军行刺,这对他的打击太大,思量片刻,才道:「你做的很好,这次之事,朕一定会彻底查明,能在禁卫军里做手脚,这绝非一般江湖人所为!朕不仅要将刺客凌迟处死,还要揪出他们幕后之人,整肃朝纲。」当即派人去太医院传话,刺客舌下藏毒取出后,立即将人送去大理寺和刑部会审,因此事事关皇族,又着宗人府与同大理寺、刑部三堂会审。旨意传下去后,又想起了拱卫军擒凶有功,问道:「拱卫军北大营如今是谁带着?」 五皇子回道:「北大营驻军统领是齐泰。」 「齐泰?」皇上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说是姓齐的他便想起锦乡侯齐家,「是齐家的人?」 五皇子迟疑道:「儿臣未曾问过。」 旁边定远侯面露喜色,回道:「回皇上,齐泰确是锦乡侯嫡孙,排行第三。」 皇上点点头道:「不错,齐家一向教子有方。」 虽然表扬的不是自己孙子,但定远侯和荣昌侯、锦乡侯都属老牌勛贵,与王丞相代表的权臣派相争多年,如今又都支持五皇子,同气连枝,听到皇上贊了齐家,也都与有荣焉,何况刺客捉了活口,他们不信这事与王丞相无关。眼看要捉住王丞相的小鞭子,甚至可能将他揪着鞭子拽倒,他们都是精神一震,心情大好。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王丞相。 王丞相初时听到刺客被活捉,确实惊慌失色了一瞬,然而此时已经平復过来,至少表面上已经恢復了平静。于是定远侯和荣昌侯没能在他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他心里迅速理清楚头绪,首先也许真相併不如五皇子所言,活捉刺客只是他们设的局,被抓的「刺客」是他们安排的,意在顺水推舟栽赃他。但是大理寺卿陶奚是自己人,断不会容那刺客在堂上胡说,便是刺客攀他,他也自有办法应对,说不准还反咬五皇子一个栽赃的罪名,将整个刺杀事件都翻盘。 但若真如五皇子所言彭坤被他们捉了活口,那事情就棘手了。虽然为防万一,派出彭坤后他已将彭知道的所有联络地点相关人等做了调整,但彭坤跟随他多年,虽然一直在暗处,所知也不少,若彭坤若攀咬他,也是伤筋动骨,还会另皇上起疑。只能暗中下手,许给彭坤一个痛快死,令他守口如瓶,只是如今彭坤是要犯,若是关在刑部大牢里,那刑部尚书顾直是个软硬不吃的,要在他眼皮底下给彭坤递消息,却有些难办。 这边厢韩十一还在忧心秦婉宁的病情,那边五皇子已经进了宫。着人送了周学章到太医院治伤,只带了沈成隽去御书房面圣。 此时王皇后、二皇子以及王丞相和几位勛贵老臣都在御书房里等了一上午,皇上瞧着一个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得已赐了午膳,如今刚刚用过膳,便听传五皇子到了殿外,全都提起了精神。 五皇子进殿行礼,皇上瞧着他动作行云流水并无迟滞,这才放了心,命他起身却又见他衣摆上大片的血渍,皱眉问道:「伤得可严重?」 五皇子淡然回道:「儿臣一点小伤,父皇不必担忧。」 皇子见这个儿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模样,想到他自幼便性格坚忍,从不叫苦喊疼,这点着实很像当年的自己。便命人赐座,令五皇子坐下回话。 在皇上身边伺候了二十几年的大太监万祥亲自搬了把太师椅来,五皇子谢过皇上坐下,依旧的腰背挺直,毫无遇袭受伤后的疲态。 王皇后见此,面上虽然还是春风和煦,捏着帕子的手却攥得手指发白,自从五皇子上年年底回京后,皇上便一直将他与二皇子一同栽培,满朝皆知他要在这两个皇子中定一个储君,若这储君之位真被他夺了,自己与二皇子将来绝无生路,那楚氏的儿子早就恨不得她死!便是他为了德名一时不肯动手,没有了皇上庇佑,楚家也绝不会放过她!念及此,王皇子脸上的笑容却越发和煦了,温言道:「延易瞧着精神还好,这本宫就放心了,想着年初那会子延昊被抬回来时,正伤在前胸,人昏迷着,可把本宫吓坏了,只当他救不了了……」 二皇子闻言嘆道:「我们兄弟今年流年不利,接连遇刺,此事不是北魏便是羌人所为,须得查明真相,问他们要个说法了!便是兵戎相见,我大梁又岂会怕了他们!」 王丞相心机深沉,尤擅察言观色,轻易不开口的,他甚知多说多错的道理,必要在关键时刻说出来的话才有分量。而一旁的定远侯和荣昌侯却有些沉不住气了。 锦乡侯、定远侯和荣昌侯虽然自己没领着职位,但作为勛贵老臣的代表,还是时常来皇帝身边走动走动。皇上偶尔看他们不顺眼,但他爱惜自己德名,总想让史册多赞颂他几笔,于是还是一直忍着这些老头,终归他们对朝廷绝无二心,虽然牢骚话多了些却还担得起忠君爱国四个字。 定远侯也不看王皇后和二皇子,耷拉着眼皮道:「二殿下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一口咬定袭击你的人武功路数出自中原。如今五殿下在猎场遇袭,事情始末还未查清楚,就断言是北魏或羌人所谓,如此武断,怕是不妥。」 二皇子萧延昊对这些老臣勛贵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他们手里的兵权和牵扯的军中势力,恨的是他们个个冥顽不灵,认定五皇子陈延易身份高他一等应为储君。听定远侯此言,勉强保住脸上谦和的笑容道:「定远侯说的也有理,此事还需先彻查清楚,禁卫军疏忽大意罪责难逃,禁卫军统领葛云当立即革职送大理寺候审,他这罪责,抄家灭族也不为过,只是父皇仁厚,一向宽待老臣。」 王丞相想想到了他表态的时候了,便躬身回道:「此事牵扯重大,皇子遇刺,关系国本,相关人等皆应彻查的同时,更应大力缉拿行刺真兇,京郊猎场为皇家禁地,能够在此地行刺,说明京畿防卫还有漏洞,禁卫军城防军都应接受教训,整肃上下……」 王丞相还没说完,五皇子面带一丝惊异地看过去,沉声道:「王丞相如何得知未曾擒获真兇?」 这话到把王丞相问住了,他卯时便来了上书房,每半个时辰就有人来向皇上回报情况,他得到的消息与皇上是一样的。况且若是真有状况发生,他私底下培养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自然会通过宫里的关系将消息递进来,想办法通知他,既然无人来回,说明情况还在掌控范围内。想到此,他沉着回道:「禁卫军与城防军都未曾回报擒获真兇,老臣以为……」 「真兇确实不是他们擒获的。」五皇子难道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此话刚出口,御书房里的人有惊有喜,皇上首先道:「刺客已经抓到了?可有活口?延易,人是怎么抓到的?」 五皇子回道:「回父皇,这次是拱卫军北大营驻军立了功,否则儿臣便不能回来见父皇了。」这话虽说的平淡,但却透出了当时状况的兇险。「儿臣在猎场刺客袭击,退无可退之时,看到禁卫军带队前来,本以为是来搭救儿臣,不曾想他们却突下杀手,想到这些人能以禁卫军的身份混入猎场,必定居心叵测,儿臣担心被他们擒住用以要挟父皇,只得与韩世子、沈成隽和周学章跳下山崖,幸亏老天庇佑,山崖中树木横生,救了儿臣等人的命。」 皇上听到此处拍案怒道:「竟然混进禁军中行刺!来人啊,把禁军统领葛云押来见朕!」禁卫军是他最依仗的安全屏障,禁卫军出了岔子,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吩咐完,又接着问五皇子道:「后来又是如何遇到拱卫军的呢?」 「刺客藏身禁卫军,儿臣此时已不敢等人来援,便弃了官道,从小路回京,岂料还是被刺客带队截杀,这些人全是江湖杀手,出手狠辣,儿臣寡不敌众之时,正巧拱卫军北大营的将士奉命来寻,及时相救,众将士奋不顾身,才将刺客全部擒住。这些刺客受命而来,舌下都藏有剧毒,儿臣恐他们自尽,悉数卸掉了下巴带回,进京后已送入太医院,待取出舌下藏毒,再行审问。」 皇上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已有些年没经歷过兇险之事,虽之前二皇子和五皇子也都遇刺过,却都没有这次这么险象环生,尤其是江湖杀手竟能混入禁卫军行刺,这对他的打击太大,思量片刻,才道:「你做的很好,这次之事,朕一定会彻底查明,能在禁卫军里做手脚,这绝非一般江湖人所为!朕不仅要将刺客凌迟处死,还要揪出他们幕后之人,整肃朝纲。」当即派人去太医院传话,刺客舌下藏毒取出后,立即将人送去大理寺和刑部会审,因此事事关皇族,又着宗人府与同大理寺、刑部三堂会审。旨意传下去后,又想起了拱卫军擒凶有功,问道:「拱卫军北大营如今是谁带着?」 五皇子回道:「北大营驻军统领是齐泰。」 「齐泰?」皇上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说是姓齐的他便想起锦乡侯齐家,「是齐家的人?」 五皇子迟疑道:「儿臣未曾问过。」 旁边定远侯面露喜色,回道:「回皇上,齐泰确是锦乡侯嫡孙,排行第三。」 皇上点点头道:「不错,齐家一向教子有方。」 虽然表扬的不是自己孙子,但定远侯和荣昌侯、锦乡侯都属老牌勛贵,与王丞相代表的权臣派相争多年,如今又都支持五皇子,同气连枝,听到皇上贊了齐家,也都与有荣焉,何况刺客捉了活口,他们不信这事与王丞相无关。眼看要捉住王丞相的小鞭子,甚至可能将他揪着鞭子拽倒,他们都是精神一震,心情大好。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王丞相。 王丞相初时听到刺客被活捉,确实惊慌失色了一瞬,然而此时已经平復过来,至少表面上已经恢復了平静。于是定远侯和荣昌侯没能在他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他心里迅速理清楚头绪,首先也许真相併不如五皇子所言,活捉刺客只是他们设的局,被抓的「刺客」是他们安排的,意在顺水推舟栽赃他。但是大理寺卿陶奚是自己人,断不会容那刺客在堂上胡说,便是刺客攀他,他也自有办法应对,说不准还反咬五皇子一个栽赃的罪名,将整个刺杀事件都翻盘。 但若真如五皇子所言彭坤被他们捉了活口,那事情就棘手了。虽然为防万一,派出彭坤后他已将彭知道的所有联络地点相关人等做了调整,但彭坤跟随他多年,虽然一直在暗处,所知也不少,若彭坤若攀咬他,也是伤筋动骨,还会另皇上起疑。只能暗中下手,许给彭坤一个痛快死,令他守口如瓶,只是如今彭坤是要犯,若是关在刑部大牢里,那刑部尚书顾直是个软硬不吃的,要在他眼皮底下给彭坤递消息,却有些难办。 第63章 丞相府今失底牌 王丞相还在考虑如何将此事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低,禁卫军左统领葛云已经被侍卫带到了御书房外。皇上命即刻带上来,就见葛云已被除了官帽带进御书房,进门便跪下,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悲声道:「臣有罪,无颜见陛下!」 这葛云从不涉党争,本是孤臣,只效忠于皇上,所以皇上才放心将禁卫军左统领的位置给他。此时禁卫军混进了刺客,虽尚未审理清楚,但最轻他也是个渎职罪,若是重了那便是勾结刺客谋杀皇子,是灭九族的大罪。他已经想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在皇上下令除去他官职之前,已经将负责此次猎场防卫的五个带队的少统领全部缉拿起来审问了一遍,尤其将右统领白振生安排的两个少统领以及身边的把总们全都单独提审了,还真叫他问了点线索。他这次是豁出去了,便是他一家不能保全,也要拉下白振生跟他一起死。 皇上见了葛云又是愤怒又是失望,他还是自认有识人之明的,认为葛云不会串通刺客,极可能是被人利用或是疏忽渎职,但禁卫军关乎京城和皇宫的安危,容不得一点疏漏,不管问题出在哪,都不能宽恕。思及此怒道:「你有何罪?从实招来!」 葛云再拜道:「臣有负圣恩,被居心叵测之人蒙蔽,臣万死不足以赎罪,但臣死之前,定要扫除叛臣奸佞,以报皇恩!」 「说吧,你被谁蒙蔽?叛臣奸佞又是谁?若你所言属实,朕酌情将你从轻发落。」皇上沉声道。 「臣得知禁卫军混入刺客后,立即彻查了这次带护卫入猎场的少统领和他们手下的把总……」 「可曾查到什么?」皇上问道。 于是葛云将他调查的结果详细呈上,问题最后竟直指大理寺,若是彻查大理寺,那么大理寺卿陶奚便不能参与三堂会审,那么审讯刺客就落在了刑部和宗人府的头上。没有了陶奚掣肘,刑部和宗人府能审出什么来就很难把握! 王丞相还在权衡,二皇子却已沉不住气了,在旁说道:「也许大理寺只是一时不察疏忽了……」 葛云回道:「诚如殿下所言,臣也有此担心,故已将禁卫军五个少统领全部羁押,大理寺也牵扯进来,臣只得将人送往刑部彻查。」原来先怀疑大理寺,就是为了铺垫为何将人送去刑部。 刑部与大理寺都有审讯之责,且两部不合已非一日,大理寺对王丞相惟命是从满朝皆知。葛云这么做,用意明显。 皇上便是再信任王丞相,此时也难免有些疑虑了。何况他对王丞相的信任也是有限度的,培植他不过是为了与老臣勛贵们对峙,瓦解楚家和韩家在朝中的势力,若是他手中的权利已经能够操纵禁卫军刺杀皇子,那么他便与楚家和韩家一样成为皇上的眼中钉了。 皇上可不想再培植出一颗钉子硌自己的眼。 二皇子却一时理解不了皇上此时的心情,接着说道:「葛云,人都是你手下的,此事你的干系更大!」 葛云回道:「二殿下所言极是,微臣罪责难逃,但参与禁军防卫的五个少统领并非老臣一人安排,臣恐有失,已将部署防卫的右统领白振生一同羁押,送至刑部!」 禁卫军虽以左统领为先,但右统领与他份数平级,他把人家也给抓了! 「你连白振生也抓了?他不是没去猎场吗?」二皇子惊道。 二皇子先是有意为大理寺开脱,如今更有为白振生说话的意思,权臣与皇子勾结,尤其是与禁卫军过从甚密,这触了皇帝的底线,他冷冷扫了二皇子一眼,这一眼令二皇子瞬间额头冒了冷汗。二皇子自幼深得皇上宠爱,还没受过这样的冷眼。越是没受过,越是心里忐忑。 此时葛云伏地道:「臣虽一片忠心,但此次失职险些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辜负皇恩,自请去刑部受审!」 葛云罢职是难免,皇上想着罢黜他之后,储君将来即位后再将他起復,彼时他必会对新君感恩戴德忠心不二。这样一想,便也不觉得那么可惜了。只是一时让谁接任禁卫军呢?左统领右统领都去刑部受审了。然后他环视御书房众人,将这个问题丢给了五皇子。 五皇子一直沉默不言,仿佛葛云所说猎场一事与他无关一般,此时被问道,坦言道:「回父皇,禁卫军责任重大,父皇可由神鹰卫和拱卫军调派官员分任左右统领,互相协调制约。」 皇上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神鹰卫如今是他身边最信任的部署,但神鹰卫暗卫武功虽高,却不擅带兵,还需擅长带兵之人协助,从京郊调动拱卫军将领进京,用好了是一招好棋。脑中浮现出了之前贊过几句的锦乡侯嫡孙齐泰的名字,锦乡侯虽是勛贵,但已卧病多年手中无权,而这些勛贵忠君之心还是有的,可堪重用。 皇上微微点头,并未立时表态。王皇后见皇上如此,心内慌乱,便也不顾忌了,看向王丞相想他拿个主意。王丞相接到王皇后递过来的眼神,忙对她打了个眼色。王皇后会意,立时眉头紧皱,手捂胸口,歪倒下去。 王皇后有心疼病,这也是众人皆知的。皇上见她忽然发病,忙命人将她扶至内室,又传太医。二皇子是出名的孝顺,此时自是跟进去照看他母后。五皇子坐位太师椅上纹丝不动,眼皮都没抬一下。皇上见状眉头微皱,想要责备他几句,想想却只嘆了口气,心中烦乱,思量片刻,陶奚既与此事有关,再做主审自然不妥,下旨命大理寺少卿章康代替陶奚与刑部和宗人府会审刺客。即刻审理,但有招供,随时禀报。 皇上说完便命众人退下了。葛云算是松了一口气,准备自去刑部候审。出门时眼神扫过五皇子又连忙移开目光。想到一个时辰前他还在为身家性命忧心准备破釜沉舟,忽见一把飞刀破窗而入,钉在了桌子上,刀上绑着一封信。他一边命人出去查看何人送信,一边拔下飞刀将信展开,纸上只写了两个名字「陶奚、白振生」。 聪明人无须多提示。葛云自问从未牵扯党争,而今却不得不站队了。他只能说五皇子选了一个好时机,使得他不得不成为这局棋的一枚棋子。但他不明白当时五皇子尚且人在城外,是如何运筹帷幄算计这盘棋的。 一时几家欢乐几家愁,定远侯和荣昌侯甚为得意,脸上的笑纹都深了几分。王丞相虽然面上不显,但他对皇上的了解可比那两位深多了,明白皇上如今不信任自己了。他拎得清轻重,此时最重要的是让彭坤开不了口,只要没有确凿证据,这一关便能过去。 王丞相忧心忡忡回到府上,今天御书房中二皇子的表现让他很失望。二皇子平素还能维持儒雅贤王的面目,遇到急事却乱了方寸。这点比当年的皇上要逊色许多,甚至比不上武将出身的五皇子沉得住气。也许他早该意识到二皇子不是合适的储君人选,然而只有这样的储君他才能够掌控,而且二皇子是他的亲外甥又是他的长女婿,他别无选择,只能靠一己之力想办法挽回局面。而他以往太轻视五皇子了,或者是五皇子伪装的太好,他以远遁西境多年不涉朝局的简单面目欺骗了他,让他渐渐落入了一个圈套,而他现在必须杀出重围。王丞相想到了一个人,他曾想过不到危及存亡之时绝不让他出手,这便是他手中最后的底牌了。 王丞相还在考虑如何将此事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低,禁卫军左统领葛云已经被侍卫带到了御书房外。皇上命即刻带上来,就见葛云已被除了官帽带进御书房,进门便跪下,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悲声道:「臣有罪,无颜见陛下!」 这葛云从不涉党争,本是孤臣,只效忠于皇上,所以皇上才放心将禁卫军左统领的位置给他。此时禁卫军混进了刺客,虽尚未审理清楚,但最轻他也是个渎职罪,若是重了那便是勾结刺客谋杀皇子,是灭九族的大罪。他已经想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在皇上下令除去他官职之前,已经将负责此次猎场防卫的五个带队的少统领全部缉拿起来审问了一遍,尤其将右统领白振生安排的两个少统领以及身边的把总们全都单独提审了,还真叫他问了点线索。他这次是豁出去了,便是他一家不能保全,也要拉下白振生跟他一起死。 皇上见了葛云又是愤怒又是失望,他还是自认有识人之明的,认为葛云不会串通刺客,极可能是被人利用或是疏忽渎职,但禁卫军关乎京城和皇宫的安危,容不得一点疏漏,不管问题出在哪,都不能宽恕。思及此怒道:「你有何罪?从实招来!」 葛云再拜道:「臣有负圣恩,被居心叵测之人蒙蔽,臣万死不足以赎罪,但臣死之前,定要扫除叛臣奸佞,以报皇恩!」 「说吧,你被谁蒙蔽?叛臣奸佞又是谁?若你所言属实,朕酌情将你从轻发落。」皇上沉声道。 「臣得知禁卫军混入刺客后,立即彻查了这次带护卫入猎场的少统领和他们手下的把总……」 「可曾查到什么?」皇上问道。 于是葛云将他调查的结果详细呈上,问题最后竟直指大理寺,若是彻查大理寺,那么大理寺卿陶奚便不能参与三堂会审,那么审讯刺客就落在了刑部和宗人府的头上。没有了陶奚掣肘,刑部和宗人府能审出什么来就很难把握! 王丞相还在权衡,二皇子却已沉不住气了,在旁说道:「也许大理寺只是一时不察疏忽了……」 葛云回道:「诚如殿下所言,臣也有此担心,故已将禁卫军五个少统领全部羁押,大理寺也牵扯进来,臣只得将人送往刑部彻查。」原来先怀疑大理寺,就是为了铺垫为何将人送去刑部。 刑部与大理寺都有审讯之责,且两部不合已非一日,大理寺对王丞相惟命是从满朝皆知。葛云这么做,用意明显。 皇上便是再信任王丞相,此时也难免有些疑虑了。何况他对王丞相的信任也是有限度的,培植他不过是为了与老臣勛贵们对峙,瓦解楚家和韩家在朝中的势力,若是他手中的权利已经能够操纵禁卫军刺杀皇子,那么他便与楚家和韩家一样成为皇上的眼中钉了。 皇上可不想再培植出一颗钉子硌自己的眼。 二皇子却一时理解不了皇上此时的心情,接着说道:「葛云,人都是你手下的,此事你的干系更大!」 葛云回道:「二殿下所言极是,微臣罪责难逃,但参与禁军防卫的五个少统领并非老臣一人安排,臣恐有失,已将部署防卫的右统领白振生一同羁押,送至刑部!」 禁卫军虽以左统领为先,但右统领与他份数平级,他把人家也给抓了! 「你连白振生也抓了?他不是没去猎场吗?」二皇子惊道。 二皇子先是有意为大理寺开脱,如今更有为白振生说话的意思,权臣与皇子勾结,尤其是与禁卫军过从甚密,这触了皇帝的底线,他冷冷扫了二皇子一眼,这一眼令二皇子瞬间额头冒了冷汗。二皇子自幼深得皇上宠爱,还没受过这样的冷眼。越是没受过,越是心里忐忑。 此时葛云伏地道:「臣虽一片忠心,但此次失职险些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辜负皇恩,自请去刑部受审!」 葛云罢职是难免,皇上想着罢黜他之后,储君将来即位后再将他起復,彼时他必会对新君感恩戴德忠心不二。这样一想,便也不觉得那么可惜了。只是一时让谁接任禁卫军呢?左统领右统领都去刑部受审了。然后他环视御书房众人,将这个问题丢给了五皇子。 五皇子一直沉默不言,仿佛葛云所说猎场一事与他无关一般,此时被问道,坦言道:「回父皇,禁卫军责任重大,父皇可由神鹰卫和拱卫军调派官员分任左右统领,互相协调制约。」 皇上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神鹰卫如今是他身边最信任的部署,但神鹰卫暗卫武功虽高,却不擅带兵,还需擅长带兵之人协助,从京郊调动拱卫军将领进京,用好了是一招好棋。脑中浮现出了之前贊过几句的锦乡侯嫡孙齐泰的名字,锦乡侯虽是勛贵,但已卧病多年手中无权,而这些勛贵忠君之心还是有的,可堪重用。 皇上微微点头,并未立时表态。王皇后见皇上如此,心内慌乱,便也不顾忌了,看向王丞相想他拿个主意。王丞相接到王皇后递过来的眼神,忙对她打了个眼色。王皇后会意,立时眉头紧皱,手捂胸口,歪倒下去。 王皇后有心疼病,这也是众人皆知的。皇上见她忽然发病,忙命人将她扶至内室,又传太医。二皇子是出名的孝顺,此时自是跟进去照看他母后。五皇子坐位太师椅上纹丝不动,眼皮都没抬一下。皇上见状眉头微皱,想要责备他几句,想想却只嘆了口气,心中烦乱,思量片刻,陶奚既与此事有关,再做主审自然不妥,下旨命大理寺少卿章康代替陶奚与刑部和宗人府会审刺客。即刻审理,但有招供,随时禀报。 皇上说完便命众人退下了。葛云算是松了一口气,准备自去刑部候审。出门时眼神扫过五皇子又连忙移开目光。想到一个时辰前他还在为身家性命忧心准备破釜沉舟,忽见一把飞刀破窗而入,钉在了桌子上,刀上绑着一封信。他一边命人出去查看何人送信,一边拔下飞刀将信展开,纸上只写了两个名字「陶奚、白振生」。 聪明人无须多提示。葛云自问从未牵扯党争,而今却不得不站队了。他只能说五皇子选了一个好时机,使得他不得不成为这局棋的一枚棋子。但他不明白当时五皇子尚且人在城外,是如何运筹帷幄算计这盘棋的。 一时几家欢乐几家愁,定远侯和荣昌侯甚为得意,脸上的笑纹都深了几分。王丞相虽然面上不显,但他对皇上的了解可比那两位深多了,明白皇上如今不信任自己了。他拎得清轻重,此时最重要的是让彭坤开不了口,只要没有确凿证据,这一关便能过去。 王丞相忧心忡忡回到府上,今天御书房中二皇子的表现让他很失望。二皇子平素还能维持儒雅贤王的面目,遇到急事却乱了方寸。这点比当年的皇上要逊色许多,甚至比不上武将出身的五皇子沉得住气。也许他早该意识到二皇子不是合适的储君人选,然而只有这样的储君他才能够掌控,而且二皇子是他的亲外甥又是他的长女婿,他别无选择,只能靠一己之力想办法挽回局面。而他以往太轻视五皇子了,或者是五皇子伪装的太好,他以远遁西境多年不涉朝局的简单面目欺骗了他,让他渐渐落入了一个圈套,而他现在必须杀出重围。王丞相想到了一个人,他曾想过不到危及存亡之时绝不让他出手,这便是他手中最后的底牌了。 第64章 冷面王设局收官 刑部尚书顾直、大理寺少卿章康昭、宗人府宗人陈庭茂三天没回家,从御书房出来便直接来了刑部大堂,三堂会审了三天三夜,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从他们进入官场起,大约就没这么殚心竭虑为朝廷办过事,都瘦了一圈。 官员们都在关注着刑部,就只见刑部几乎每个时辰都会派出捕快捉拿牵扯出来的嫌犯。第三天还因为人手不够用,还向新进京拱卫军借调了人手出去抓人。而王丞相却出乎意料地按兵不动,不仅没出过门,还闭门谢客了。 满京城也只有秦大人家对刑部的动作漠不关心,主要他家如今热闹的很。韩世子已经带着驱魔降妖的和尚、道士、民间术士三批人马在秦府做了三天法事,各路高人都请到了。也不知是喝的香灰符水真有效,还是动静太大把秦婉宁给震醒了,总之,也就在第三天晚上,秦婉宁彻底清醒了。 这到把钱氏和刘珍儿给惊吓到了。秦婉宁明明是中了毒,怎么还被一群驱魔降妖的给治好了呢?原来半个月前,楚家小姐忽然悄悄派人联繫了钱氏身边得用的周嬷嬷,说有办法让刘珍儿名正言顺嫁到定国公府做世子妃。 钱氏本想以刘珍儿的出身进定国公府做个姨娘便是高嫁了,以为将来得了宠生了子嗣自然立得住脚。可做妾与正妻那是天壤之别,她们对秦婉宁因祸得福能做定国公府世子妃那是每天都要嫉妒的咬牙切齿几回,只是苦于没办法才认命。如今忽然出现了楚小姐要帮她们,瞬间燃起了她们心底的奢望,镇国公楚家的权势不逊于韩家,若是有楚家襄助,何事不成呢?只是这楚小姐无缘无故为何要帮她们呢?钱氏思量再三,在刘珍儿的一再撺掇下,便与楚湘月私下见了,带了一个婆子回来,放在了厨下。半个月后,秦婉宁果然无声无息就病倒了。 可是如今竟然被韩世子带着一群驱魔除妖的给治好了! 这还不算完,韩世子还亲自占了一卦,说秦婉宁跟府里庚申年出生的人八字相冲,需要避开方能保住平安。钱氏恰是庚申年出生!她不知道韩世子是发现了什么有意针对她还是随便说的。本来她还以为韩世子是对秦婉宁分外在意才如此卖力又是请医又是驱魔的,后来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韩世子打着帮秦婉宁「治病」的幌子在这府里厮混了三天,跟这府里但凡稍有姿色的丫头都混熟了,半点都不着调。钱氏见此也让刘珍儿着意接近他,只是韩世子虽然见了刘珍儿也是眉飞色舞的,只是与见了其他俊俏丫头并无二致。一来二去钱氏得出结论,这韩世子就是个名副其实的色胚! 韩十一煞有介事地对秦大人提出庚申年出生女子与秦婉宁流年相冲,提出待秦婉宁病癒后要提前迎娶秦婉宁。秦大人听完眼睛都亮了,当即允了。钱氏和刘珍儿慌了。 秦婉宁彻底清醒后,从丫鬟紫儿口中得知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心里不知是悲是喜,倚着床头髮呆。紫儿便劝道:「这几日奴婢瞧着,世子虽然荒唐了些,但对姑娘还是上心的,姑娘放宽了心养好了病,将来好日子长着呢。世子还把他身边得力的大丫鬟金子留下来照顾姑娘,世子这份心意也算难得了。」 金子被留在秦府照顾秦婉宁,主要是怕钱氏和刘珍儿再耍什么手段,留个人在这里是提醒她们俩韩家很重视秦婉宁,令她们再出手时想想后果。韩十一已查出钱氏与楚湘月背地里有联繫,虽握不到真凭实据,但这么两个十辈子不相关的人能搅合在一起,必定是有所图谋。 韩十一琢磨楚湘月对秦婉宁出手是想报復自己,这个女人也忒狠毒,上次的仇她还没腾出手来报,这次她又来害人,必须给她点教训才好。只是她毕竟是五皇子的表妹,是镇国公楚家的人。若是事情闹大了,便要牵扯到定国公和镇国公两大家族,现在是非常时期,若是他们两家有了嫌隙,不知道多少人要看热闹,又有多少人高兴到失眠。这也是她调查到事关楚湘月时没有再深究的原因。而且若是她教训了楚湘月,五皇子必定心里芥蒂,想到这里,韩十一有些气不顺,待到下了马车,才发现到了五皇子府门前了。 五皇子这几日都在府里养着他那莫须有的伤,状态到与闭门不出的王丞相有一拼。只是他府里地牢的程明四被秘密送了出去,如今已经在刑部的大堂上疯了一般地招供。他一直以为之前被关的牢房就是刑部大牢,这半年来总是五天五夜不让他睡着,没到他闭上眼睛便被皮鞭抽醒或是冷水淋醒,直到他精神几近崩溃才能睡上两个时辰,为了不让他死,还时常灌点参汤吊命。这样的日子他实在熬不下去了,每天都喊着要招供,把他所知道的关于王丞相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部说了。只是没人要听他说,只有他自己不断的重复,绝望求招供求速死。如今到了真的刑部大堂,他如见了天日一般总算盼到了,不等三位主审官问完,他已经把所有知道的全说了,语速快表达清楚,仿佛背诵了无数遍一般。事实也确实如此,谁把一番话重复喊了半年,谁也这么流利。 只是三位主审官有点懵,还没遇到过这么配合的犯人。比他们更懵的是彭坤,他还什么也没说,供词就已经被送到了三位主审官的桌案上。他还在牢里等着怎么求个痛快死,刑部已经按着供词上所述搜证据拿人,而且最先「拿」到了史明四,这小子不仅把灯节刺杀五皇子一事招得彻底,还哭喊着把他所有知道的有关王丞相的部署全招了,唯恐说的不详细。一时王丞相的暗线受到了重创,多年积累起来的暗杀组织已经在京郊和各省府安插的人手全部暴露了。更严重的是年初的灯节刺杀五皇子案和青州赈灾案,薛甫良被诬陷被杀案,全部都被翻了出来,人证物证不断落网,事情越滚越大,于是刑部人手不够了,借调拱卫军到各省拿人。 这次三个主审官空前配合,没出现大理寺与刑部打擂台宗人府看热闹的老戏码。刑部尚书顾直和大理寺少卿章康昭虽以前没参与党争,但他们都明白这次是上了一条船了,沉就都沉了,所以拼死也要把事情办好,争取一起沉了王丞相。 于是等到彭坤过堂的时候,他「供词」上供出来的一半犯人已经抓到他面前了。三位大人问的不是你招不招,而是问他供词上所言还有遗漏吗。接着便见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供词扔到了他面前。他拾起来看过,彻底懵了。这上面写的确实都是王丞相的罪状,只是他什么也没招过啊,这状纸哪来的? 状纸是已经升任了禁卫军右统领的齐嘉押彭坤去刑部的时候一併呈上的,言为内容皆为彭坤招供。事实上状纸上面的内容都是五皇子提供的。齐嘉是五皇子多年的心腹,只是从未被外人知道罢了。因彭坤被送去时余毒未消,还在昏迷中,便被直接押在地牢里,三位主审官默认这供词是他昏迷前招的。主要还是供词内容太过惊心动魄,三位不敢耽误,立时派人火速去抓人取证,很怕晚了半步就落了空。 彭坤恨不得把状纸给吞下去。他的妻儿老小亲戚族人都在王丞相的控制下,若是王丞相认定这些都是他招供的,那么他一族都得枉死。于是他死士不畏死的气度完全崩塌,俯首大喊冤枉,状纸上内容并非自己所言。 然而他这「翻供」却无人理会。三大主审官认定是有人暗自联繫了他,这「有人」指的是谁,大家心明镜一样。于是为了防止事情有变,三人谨记着皇上说的随时禀报的圣谕,大半夜便把奏摺和供状给递进宫里了。 如今万祥已经不值夜了,可值夜的小太监没人敢唤醒皇上,还是把他给请出来了。万祥权衡之后,硬着头皮将急报递了进去。皇上从睡梦中被唤醒,烛光下眼神犀利,万祥琢磨着皇上必定是又梦到元皇后楚氏了。皇上每次梦到楚氏后都阴郁烦闷,但若有段日子梦不到,却又要到楚氏牌位前上香祈求她入梦。对于皇上这种坚持了十几年的自虐行为万祥很难懂得。 皇上看过彭坤的供状,怒道:「来人,传旨!将兇犯彭坤带进宫来,朕要亲自审问!」 旨意传下去,皇上便起身更衣,来至御书房,将将才到丑时初。到是难为了身边的小太监们,这个时辰是传夜宵晚了点,传早膳又委实早了点,再次请教过万祥,讨了个小主意,端了几碟小点心并热茶进去,刚放置桌上,便听得侍卫来报,说是彭坤在被押送进宫的路上被截了,人已经死了! 皇上将桌上茶水点心一併扫到地上,脸色气得青白,终于没抗住,一头栽倒下去。 皇上这次风症来势汹汹,十几位太医围着施针餵药,天亮时才悠悠转醒。醒了环视一周,动动干裂的唇发现自己还能发声,便叫万祥传刑部尚书顾直大以及理寺少卿章康昭宗人府陈庭茂即刻觐见。 万祥的耳朵贴到皇上唇边才挺清楚了这旨意,伤心的掉了几滴老泪。皇上您老人家都这样了,还不忘了朝政。 刑部尚书顾直、大理寺少卿章康昭、宗人府宗人陈庭茂三天没回家,从御书房出来便直接来了刑部大堂,三堂会审了三天三夜,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从他们进入官场起,大约就没这么殚心竭虑为朝廷办过事,都瘦了一圈。 官员们都在关注着刑部,就只见刑部几乎每个时辰都会派出捕快捉拿牵扯出来的嫌犯。第三天还因为人手不够用,还向新进京拱卫军借调了人手出去抓人。而王丞相却出乎意料地按兵不动,不仅没出过门,还闭门谢客了。 满京城也只有秦大人家对刑部的动作漠不关心,主要他家如今热闹的很。韩世子已经带着驱魔降妖的和尚、道士、民间术士三批人马在秦府做了三天法事,各路高人都请到了。也不知是喝的香灰符水真有效,还是动静太大把秦婉宁给震醒了,总之,也就在第三天晚上,秦婉宁彻底清醒了。 这到把钱氏和刘珍儿给惊吓到了。秦婉宁明明是中了毒,怎么还被一群驱魔降妖的给治好了呢?原来半个月前,楚家小姐忽然悄悄派人联繫了钱氏身边得用的周嬷嬷,说有办法让刘珍儿名正言顺嫁到定国公府做世子妃。 钱氏本想以刘珍儿的出身进定国公府做个姨娘便是高嫁了,以为将来得了宠生了子嗣自然立得住脚。可做妾与正妻那是天壤之别,她们对秦婉宁因祸得福能做定国公府世子妃那是每天都要嫉妒的咬牙切齿几回,只是苦于没办法才认命。如今忽然出现了楚小姐要帮她们,瞬间燃起了她们心底的奢望,镇国公楚家的权势不逊于韩家,若是有楚家襄助,何事不成呢?只是这楚小姐无缘无故为何要帮她们呢?钱氏思量再三,在刘珍儿的一再撺掇下,便与楚湘月私下见了,带了一个婆子回来,放在了厨下。半个月后,秦婉宁果然无声无息就病倒了。 可是如今竟然被韩世子带着一群驱魔除妖的给治好了! 这还不算完,韩世子还亲自占了一卦,说秦婉宁跟府里庚申年出生的人八字相冲,需要避开方能保住平安。钱氏恰是庚申年出生!她不知道韩世子是发现了什么有意针对她还是随便说的。本来她还以为韩世子是对秦婉宁分外在意才如此卖力又是请医又是驱魔的,后来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韩世子打着帮秦婉宁「治病」的幌子在这府里厮混了三天,跟这府里但凡稍有姿色的丫头都混熟了,半点都不着调。钱氏见此也让刘珍儿着意接近他,只是韩世子虽然见了刘珍儿也是眉飞色舞的,只是与见了其他俊俏丫头并无二致。一来二去钱氏得出结论,这韩世子就是个名副其实的色胚! 韩十一煞有介事地对秦大人提出庚申年出生女子与秦婉宁流年相冲,提出待秦婉宁病癒后要提前迎娶秦婉宁。秦大人听完眼睛都亮了,当即允了。钱氏和刘珍儿慌了。 秦婉宁彻底清醒后,从丫鬟紫儿口中得知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心里不知是悲是喜,倚着床头髮呆。紫儿便劝道:「这几日奴婢瞧着,世子虽然荒唐了些,但对姑娘还是上心的,姑娘放宽了心养好了病,将来好日子长着呢。世子还把他身边得力的大丫鬟金子留下来照顾姑娘,世子这份心意也算难得了。」 金子被留在秦府照顾秦婉宁,主要是怕钱氏和刘珍儿再耍什么手段,留个人在这里是提醒她们俩韩家很重视秦婉宁,令她们再出手时想想后果。韩十一已查出钱氏与楚湘月背地里有联繫,虽握不到真凭实据,但这么两个十辈子不相关的人能搅合在一起,必定是有所图谋。 韩十一琢磨楚湘月对秦婉宁出手是想报復自己,这个女人也忒狠毒,上次的仇她还没腾出手来报,这次她又来害人,必须给她点教训才好。只是她毕竟是五皇子的表妹,是镇国公楚家的人。若是事情闹大了,便要牵扯到定国公和镇国公两大家族,现在是非常时期,若是他们两家有了嫌隙,不知道多少人要看热闹,又有多少人高兴到失眠。这也是她调查到事关楚湘月时没有再深究的原因。而且若是她教训了楚湘月,五皇子必定心里芥蒂,想到这里,韩十一有些气不顺,待到下了马车,才发现到了五皇子府门前了。 五皇子这几日都在府里养着他那莫须有的伤,状态到与闭门不出的王丞相有一拼。只是他府里地牢的程明四被秘密送了出去,如今已经在刑部的大堂上疯了一般地招供。他一直以为之前被关的牢房就是刑部大牢,这半年来总是五天五夜不让他睡着,没到他闭上眼睛便被皮鞭抽醒或是冷水淋醒,直到他精神几近崩溃才能睡上两个时辰,为了不让他死,还时常灌点参汤吊命。这样的日子他实在熬不下去了,每天都喊着要招供,把他所知道的关于王丞相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部说了。只是没人要听他说,只有他自己不断的重复,绝望求招供求速死。如今到了真的刑部大堂,他如见了天日一般总算盼到了,不等三位主审官问完,他已经把所有知道的全说了,语速快表达清楚,仿佛背诵了无数遍一般。事实也确实如此,谁把一番话重复喊了半年,谁也这么流利。 只是三位主审官有点懵,还没遇到过这么配合的犯人。比他们更懵的是彭坤,他还什么也没说,供词就已经被送到了三位主审官的桌案上。他还在牢里等着怎么求个痛快死,刑部已经按着供词上所述搜证据拿人,而且最先「拿」到了史明四,这小子不仅把灯节刺杀五皇子一事招得彻底,还哭喊着把他所有知道的有关王丞相的部署全招了,唯恐说的不详细。一时王丞相的暗线受到了重创,多年积累起来的暗杀组织已经在京郊和各省府安插的人手全部暴露了。更严重的是年初的灯节刺杀五皇子案和青州赈灾案,薛甫良被诬陷被杀案,全部都被翻了出来,人证物证不断落网,事情越滚越大,于是刑部人手不够了,借调拱卫军到各省拿人。 这次三个主审官空前配合,没出现大理寺与刑部打擂台宗人府看热闹的老戏码。刑部尚书顾直和大理寺少卿章康昭虽以前没参与党争,但他们都明白这次是上了一条船了,沉就都沉了,所以拼死也要把事情办好,争取一起沉了王丞相。 于是等到彭坤过堂的时候,他「供词」上供出来的一半犯人已经抓到他面前了。三位大人问的不是你招不招,而是问他供词上所言还有遗漏吗。接着便见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供词扔到了他面前。他拾起来看过,彻底懵了。这上面写的确实都是王丞相的罪状,只是他什么也没招过啊,这状纸哪来的? 状纸是已经升任了禁卫军右统领的齐嘉押彭坤去刑部的时候一併呈上的,言为内容皆为彭坤招供。事实上状纸上面的内容都是五皇子提供的。齐嘉是五皇子多年的心腹,只是从未被外人知道罢了。因彭坤被送去时余毒未消,还在昏迷中,便被直接押在地牢里,三位主审官默认这供词是他昏迷前招的。主要还是供词内容太过惊心动魄,三位不敢耽误,立时派人火速去抓人取证,很怕晚了半步就落了空。 彭坤恨不得把状纸给吞下去。他的妻儿老小亲戚族人都在王丞相的控制下,若是王丞相认定这些都是他招供的,那么他一族都得枉死。于是他死士不畏死的气度完全崩塌,俯首大喊冤枉,状纸上内容并非自己所言。 然而他这「翻供」却无人理会。三大主审官认定是有人暗自联繫了他,这「有人」指的是谁,大家心明镜一样。于是为了防止事情有变,三人谨记着皇上说的随时禀报的圣谕,大半夜便把奏摺和供状给递进宫里了。 如今万祥已经不值夜了,可值夜的小太监没人敢唤醒皇上,还是把他给请出来了。万祥权衡之后,硬着头皮将急报递了进去。皇上从睡梦中被唤醒,烛光下眼神犀利,万祥琢磨着皇上必定是又梦到元皇后楚氏了。皇上每次梦到楚氏后都阴郁烦闷,但若有段日子梦不到,却又要到楚氏牌位前上香祈求她入梦。对于皇上这种坚持了十几年的自虐行为万祥很难懂得。 皇上看过彭坤的供状,怒道:「来人,传旨!将兇犯彭坤带进宫来,朕要亲自审问!」 旨意传下去,皇上便起身更衣,来至御书房,将将才到丑时初。到是难为了身边的小太监们,这个时辰是传夜宵晚了点,传早膳又委实早了点,再次请教过万祥,讨了个小主意,端了几碟小点心并热茶进去,刚放置桌上,便听得侍卫来报,说是彭坤在被押送进宫的路上被截了,人已经死了! 皇上将桌上茶水点心一併扫到地上,脸色气得青白,终于没抗住,一头栽倒下去。 皇上这次风症来势汹汹,十几位太医围着施针餵药,天亮时才悠悠转醒。醒了环视一周,动动干裂的唇发现自己还能发声,便叫万祥传刑部尚书顾直大以及理寺少卿章康昭宗人府陈庭茂即刻觐见。 万祥的耳朵贴到皇上唇边才挺清楚了这旨意,伤心的掉了几滴老泪。皇上您老人家都这样了,还不忘了朝政。 第65章 机关算计奈我和 刑部尚书顾直、大理寺少卿章康昭、宗人府陈庭茂此时就在等候上朝的偏房里候着,听说皇上发了急症,也不敢擅自回去,那岂不是视皇上病情于不顾?于是就这么到了天亮,总算等到了皇上的旨意,却不是去御书房,而是直接去了皇上日常起居的养居殿东暖阁。 皇上此时状况比之前好些,只是头晕目眩又不肯躺着,万祥便亲自将大迎枕竖起来让皇上倚靠着。 顾直、张康昭和陈庭茂在东暖阁外见礼参拜,皇上命他们进去回话。三人进门,就瞧见皇上面色惨白眼神犀利地望过来。 皇上声音干枯沙哑,「供状可是真?」 三人拜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 皇上伸手,万祥会意将供状递到了他手里,皇上又扫了一眼,还是心里窝火。「供状上所言可曾查实?」 三人互相望望,属顾直年岁最长又是一品大员,便由他回道:「回陛下,已经查实。所有相关人等全部羁押下狱,供状在……」想到传闻皇上就是看了彭坤的口供风疾发作的,此时便犹豫着要不要把相关要犯的口供呈上去。 「呈上来。」 皇上帮顾直做了选择。顾直忐忑地呈上一摞供状,皇上看着那厚度眉头又皱了皱。万祥将供状接过来,转呈给皇上。皇上接过去时手抖了抖,让暖阁里的人心都跟着抖了几下,好在他又稳住了。 「都下去吧!」皇上愤怒、焦虑、伤心……百感交集之际,无奈的摆摆手。瞬间苍老了许多。 几个老臣面面子不敢多言,施礼后退去。 自古皇家最无情,皇上在做皇子之时,也曾用过非常手段对付其他兄弟,人性薄凉,这他从小就深深懂得。皇上一辈子都在试图收回楚家和韩家手里的兵权。那些协助开国之君打下江山的世家只剩下他们两家手握重兵不肯交权。越是握权久了,越是担心交出去后不得善终,越是要巩固的权势。而世家权大,是江山不稳的先兆,明君势必要将权柄集中,不肯行动受世家掣肘。先帝与两家斗争的一辈子,并不见成效。而他登基后为了对付楚韩两家,着意培植文臣,王丞相便是他在江南文臣里择出的人选。 然而二十多年过去了,权利和**足以让当年的一切变质。皇上知道是他错了,他忘了贪婪是人的本性。当王丞相露出专权的迹象时,他是有所察觉的,但他宁愿纵容文臣一些,以分化楚韩两家的势力。直到王丞相慢慢的揽权,成了名副其实的「王半朝」,如今的他与楚韩两家无异,都已威胁到他的江山稳固。而皇上这一辈子为的无非四个字「江山稳固」。为了这四个字,他可以牺牲掉一切,包括自己的感情。而如今,他最关心的,是如何把这江山安稳地传下去,他不能动摇了祖宗传下来的万里江山。 顾直回府后,官服还没换下来,圣旨就来了。立即吩咐人在院子里摆下桌案接旨。圣谕不仅肯定了他主持办案的成绩,还令其即刻彻查此案涉及的所有官员民众,势必抽丝剥茧,一查到底。 顾直谢恩,一颗心总算落在了肚子里。肯定他的成绩事小,下令彻查到底说明皇上的态度。皇上已经要动王丞相了,这说明他这步棋走对了,不必担心王丞相筋骨无伤捲土重来,那可就是惹来了连累家族的灭顶之灾。 顾直不敢耽误,即刻去了刑部衙门。大理寺少卿章康昭和宗人府陈庭茂也随后便到了,两人也是接了圣旨的,虽是面上极力忍着,也透漏出几分喜气来。尤其是章昭康,圣旨已命他暂理大理寺事宜,他这个少卿连升两级主理大理寺指日可待。 王丞相万万没有想到,彭坤竟把所有的事情都招供了。而在彭坤被杀以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落入了五皇子的陷阱。 他用了手里最后的王牌史凌去截杀彭坤,是万无一失的。然而这万无一失却是五皇子想要的。只要彭坤死了,他的供状就会立即被皇上相信,一切即成定局。 王丞相不得不承认自己一辈子醉心权谋,却败在了一个刚刚及冠出身武将的青年手里。一时间在顾直等人的指挥下,王丞相多年心血搭建的朝堂与民间的关系网被摧枯拉朽一般摧毁。损失最大的城防军统领常祺和禁卫军右统领白振生皆被连累,王丞相失去了对城防军和禁卫军的控制。王丞相辛苦二十年也未能把握军权,而在城防军和禁卫军中安插进自己的人手是他控制皇城的最大保障,如今一朝全部失去。而大理寺陶奚被牵连,也导致他不能利用大理寺掣肘刑部,在朝堂中的势力也只剩下吏部和礼部。 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多年的谨慎是他的本能,即便大厦将倾,所有的证据也没能直接指认到他的身上,他虽然失去了左膀右臂,却仍可以据理力争与这些事情脱离开来。 而皇上虽然彻查制约他,却并没想要治他于死地,这要多谢楚家和韩家,只要他们还手握重兵不肯交权,皇上就不会彻底打压文臣。这是制衡,皇上这辈子都在玩制衡。没有人比王丞相更懂皇上的心思。 而五皇子通过这一局在禁卫军中安插了齐泰,又使顾直、章昭康、陈庭茂等不党附的直臣收拢了权柄,这些直臣无须依附他,只需对朝堂和百姓负责即可。而原禁卫军统领葛云虽被免职,但是皇上心照不宣保下来的,他的归附也是一大收穫。至于为薛甫良翻案,除掉潘展鹏、谭云等小棋子,都是顺理成章。 韩十一表示,五皇子你玩权谋玩的很好,真的不需要我殚心竭虑做个谋臣。 刑部尚书顾直、大理寺少卿章康昭、宗人府陈庭茂此时就在等候上朝的偏房里候着,听说皇上发了急症,也不敢擅自回去,那岂不是视皇上病情于不顾?于是就这么到了天亮,总算等到了皇上的旨意,却不是去御书房,而是直接去了皇上日常起居的养居殿东暖阁。 皇上此时状况比之前好些,只是头晕目眩又不肯躺着,万祥便亲自将大迎枕竖起来让皇上倚靠着。 顾直、张康昭和陈庭茂在东暖阁外见礼参拜,皇上命他们进去回话。三人进门,就瞧见皇上面色惨白眼神犀利地望过来。 皇上声音干枯沙哑,「供状可是真?」 三人拜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 皇上伸手,万祥会意将供状递到了他手里,皇上又扫了一眼,还是心里窝火。「供状上所言可曾查实?」 三人互相望望,属顾直年岁最长又是一品大员,便由他回道:「回陛下,已经查实。所有相关人等全部羁押下狱,供状在……」想到传闻皇上就是看了彭坤的口供风疾发作的,此时便犹豫着要不要把相关要犯的口供呈上去。 「呈上来。」 皇上帮顾直做了选择。顾直忐忑地呈上一摞供状,皇上看着那厚度眉头又皱了皱。万祥将供状接过来,转呈给皇上。皇上接过去时手抖了抖,让暖阁里的人心都跟着抖了几下,好在他又稳住了。 「都下去吧!」皇上愤怒、焦虑、伤心……百感交集之际,无奈的摆摆手。瞬间苍老了许多。 几个老臣面面子不敢多言,施礼后退去。 自古皇家最无情,皇上在做皇子之时,也曾用过非常手段对付其他兄弟,人性薄凉,这他从小就深深懂得。皇上一辈子都在试图收回楚家和韩家手里的兵权。那些协助开国之君打下江山的世家只剩下他们两家手握重兵不肯交权。越是握权久了,越是担心交出去后不得善终,越是要巩固的权势。而世家权大,是江山不稳的先兆,明君势必要将权柄集中,不肯行动受世家掣肘。先帝与两家斗争的一辈子,并不见成效。而他登基后为了对付楚韩两家,着意培植文臣,王丞相便是他在江南文臣里择出的人选。 然而二十多年过去了,权利和**足以让当年的一切变质。皇上知道是他错了,他忘了贪婪是人的本性。当王丞相露出专权的迹象时,他是有所察觉的,但他宁愿纵容文臣一些,以分化楚韩两家的势力。直到王丞相慢慢的揽权,成了名副其实的「王半朝」,如今的他与楚韩两家无异,都已威胁到他的江山稳固。而皇上这一辈子为的无非四个字「江山稳固」。为了这四个字,他可以牺牲掉一切,包括自己的感情。而如今,他最关心的,是如何把这江山安稳地传下去,他不能动摇了祖宗传下来的万里江山。 顾直回府后,官服还没换下来,圣旨就来了。立即吩咐人在院子里摆下桌案接旨。圣谕不仅肯定了他主持办案的成绩,还令其即刻彻查此案涉及的所有官员民众,势必抽丝剥茧,一查到底。 顾直谢恩,一颗心总算落在了肚子里。肯定他的成绩事小,下令彻查到底说明皇上的态度。皇上已经要动王丞相了,这说明他这步棋走对了,不必担心王丞相筋骨无伤捲土重来,那可就是惹来了连累家族的灭顶之灾。 顾直不敢耽误,即刻去了刑部衙门。大理寺少卿章康昭和宗人府陈庭茂也随后便到了,两人也是接了圣旨的,虽是面上极力忍着,也透漏出几分喜气来。尤其是章昭康,圣旨已命他暂理大理寺事宜,他这个少卿连升两级主理大理寺指日可待。 王丞相万万没有想到,彭坤竟把所有的事情都招供了。而在彭坤被杀以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落入了五皇子的陷阱。 他用了手里最后的王牌史凌去截杀彭坤,是万无一失的。然而这万无一失却是五皇子想要的。只要彭坤死了,他的供状就会立即被皇上相信,一切即成定局。 王丞相不得不承认自己一辈子醉心权谋,却败在了一个刚刚及冠出身武将的青年手里。一时间在顾直等人的指挥下,王丞相多年心血搭建的朝堂与民间的关系网被摧枯拉朽一般摧毁。损失最大的城防军统领常祺和禁卫军右统领白振生皆被连累,王丞相失去了对城防军和禁卫军的控制。王丞相辛苦二十年也未能把握军权,而在城防军和禁卫军中安插进自己的人手是他控制皇城的最大保障,如今一朝全部失去。而大理寺陶奚被牵连,也导致他不能利用大理寺掣肘刑部,在朝堂中的势力也只剩下吏部和礼部。 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多年的谨慎是他的本能,即便大厦将倾,所有的证据也没能直接指认到他的身上,他虽然失去了左膀右臂,却仍可以据理力争与这些事情脱离开来。 而皇上虽然彻查制约他,却并没想要治他于死地,这要多谢楚家和韩家,只要他们还手握重兵不肯交权,皇上就不会彻底打压文臣。这是制衡,皇上这辈子都在玩制衡。没有人比王丞相更懂皇上的心思。 而五皇子通过这一局在禁卫军中安插了齐泰,又使顾直、章昭康、陈庭茂等不党附的直臣收拢了权柄,这些直臣无须依附他,只需对朝堂和百姓负责即可。而原禁卫军统领葛云虽被免职,但是皇上心照不宣保下来的,他的归附也是一大收穫。至于为薛甫良翻案,除掉潘展鹏、谭云等小棋子,都是顺理成章。 韩十一表示,五皇子你玩权谋玩的很好,真的不需要我殚心竭虑做个谋臣。 第66章 竖子无心可奈何 迎娶秦婉宁之事,在韩十一还没想出良策如何应对这即将过门的妻子之前,自是拖的越久越好。然而现下秦婉宁处境兇险,钱氏和刘珍儿非良善之辈,恐托的久再害了秦婉宁的性命,本着救人一命的心思,韩十一决定尽快迎娶。既要迎娶,那便要做得像模像样,韩十一还特意找钦天监帮择了个吉日。 俊俏无双又放荡不羁更有断袖分桃之嫌的韩世子竟要娶亲了,整个京城都在等着看好戏。连皇上得知了这个消息,也有一瞬的惊诧,传旨厚赏了韩十一,以表自己对韩家的重视。随后又想起自己还没有嗣孙,遂命人赐了二皇子不少大补的药材,又着礼部准备给五皇子选妃。 二皇子对自己忽然收到补药很是不解,找来谋臣们点灯熬药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五皇子得知皇上竟忽然起意要为他则一正妃一侧妃,已命礼部统计四品以上官员家适龄女儿上报,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是受了韩十一的连累。但他也并不着急,有时候对手也是可以利用的。果然,王皇后在得知了这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去了御书房,很快传出消息,为五皇子选妃的事不了了之了。 新亭来定国公府请韩十一时,她正被十几个裁缝围着量身,准备做喜服。由于五皇子那莫须有的伤,近几日闭门谢客,韩十一这个「客」便是很自觉的没有打扰。听说五皇子有请,她仍是慢条斯理的挑着新郎装的样式,连喜袍下摆的花纹也选了又选。她琢磨着自己这辈子估计就大婚这一次了,管是当新郎还是当新娘呢,都得仔细着过把瘾才行。新亭也只好看着这娘娘腔的世子在那里挑袍子,还幸亏是新亭沉得住气,若是换了寄野来,怕是要急得上房了。 于是晌午十分,韩十一才到了五皇子府里,进门便熟络地问今天五皇子午膳开在哪里,可叫人备了她的份。五皇子却是个不怕热的,竟顶着日头站在明远殿外迎她。韩十一见到五皇子那依旧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暑气竟然消了大半。 「微臣参见齐王殿下。」韩十一躬身行礼,虽然面上和从前一样,内心里对五皇子却是警惕了几分的,毕竟被五皇子识破了女子的身份,算是有把柄落在了他的手里。虽然现在五皇子着意帮她隐瞒身份,但人心易变,如今他是想用韩家,若发现韩家不为所用,情况便不是如此了。韩十一是怀了防人之心的,只是一时拿五皇子没办法,便只得暂且装作浑不在意。 五皇子只是瞧着韩十一,竟忘了说了「免礼」。于是韩十一只得保持了微微躬身行礼的姿势,眼珠子乱转地琢磨,这大热天的难道是要罚自己在这里晒太阳? 「不知殿下唤小臣来是为何事?臣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于是韩十一只得再说点场面话提醒五皇子他。 头顶上总算传来五皇子冷冷的声音:「你确实还有几分忠心。」接着五皇子便拂袖转身进了书房。韩十一琢磨这个时候她大约得跟着,于是挑了挑眉毛尽量镇定地跟了进去。 谁料五皇子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韩十一耷拉着脑袋跟的太近,迎面就撞进了五皇子的怀里。韩十一忙往后退,却没站稳,险些摔了个四脚朝天,五皇子伸手敏捷,迅速揽了她的腰,将她拽到怀里。 她身量比五皇子矮了半头,不盈一握的蛮腰柔弱无骨。韩十一抬头瞄了一眼五皇子,五皇子能感觉到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五皇子慌忙放开她,「你娶妻,本王要送你什么贺礼好呢?」 韩十一通过对五皇子一年来的观察总结,他自称「本王」的时候,就代表他心情不好。于是韩十一瞬间提高警惕,笑道:「小臣的婚事怎能劳殿下费心,殿下随便赏点什么都是好的。」 五皇子点点头:「韩十一你也知道心虚啊。」 「啊?心虚?」韩十一一头雾水,稍一琢磨,便把问题想得深刻而周全了。想来自己如今已投奔五皇子阵营,然她女扮男装是欺君之罪,一旦揭穿,韩家军是不能豁免,五皇子也难逃其咎,重则算合谋,轻则也会有个失察之罪。于是便连忙表态。 「臣定会小心谨慎,如若败露,绝迹不会连累殿下。」韩十一本想打消五皇子的疑虑,抬眼一瞧,竟在五皇子眼里发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怒气。于是韩十一更加不解了,表忠心还表错了。 「你们韩家要你装男子装到什么时候?如今娶妻,将来还要抱回一个子嗣不成?」五皇子声音瞬间冷的掉冰渣,周围温度瞬间降了不少。 韩十一眼珠子一转,忙问道:「臣若不娶了那秦婉宁,少不得害了她性命,殿下可有两全之策?」 抬眼期待地望着五皇子,不料五皇子却并不看她,只垂着眼眸望着地面,竟低声道:「你若与她成了亲,将来如何嫁给我?」 韩十一疑心自己没听清楚,挑着一边眉毛问:「您说什么?」 五皇子这次终于与她对视,一字一句说道:「将来我们是要成亲的。」 韩十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女子表白的次数多了,还从未被男子表白过,这次委实是蒙了。她瞪着圆圆的杏眼,望着面前脸部表情有点别扭的五皇子,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方恍然大悟,五皇子为了拉拢韩家参与夺嫡,竟牺牲到如此地步,想要与韩家结了姻亲! 既想明白了,韩十一便有些坦然了,耐心劝道:「殿下不必如此,韩家的忠心天日可见,不需殿下……」不需殿下什么呢?韩十一犹豫着吐出四个字,「捨身拉拢……」 不料五皇子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低头吻上她粉嫩柔滑的唇,五皇子是没有接吻经验的,确切的说是没有现实的接吻经验,在梦里他倒是吻过韩十一几次,这真实感觉竟跟梦境里一样。 韩十一瞪着眼睛望着五皇子,两人四目相对,眼睫毛几乎碰到一起,然后唇上冷冷的触感传来,她慌忙推开五皇子,慌忙跳开,回头瞪着五皇子,抬起袖子擦了擦嘴唇,「殿下,你这牺牲也太大了!再说就是您想牺牲自己,微臣也不太想陪着牺牲!」 五皇子被韩十一没完没了擦着嘴唇的动作和她眼里的嫌弃激怒了,这怒气毫无控制地浮现在脸上,他气得脸色发红,额头青筋毕现。 韩十一瞬间明白自己错了,五皇子这么要脸面的人,此时毕竟是恼羞成怒了啊!于是她还好心地想要帮五皇子挽回面子,「微臣也是为殿下着想,毕竟咱们明主良臣,说不准将来流传千古,若是殿下跟微臣有点不清不楚不三不四的事情,影响您的美名不是……」 五皇子忽然转过头去不再看韩十一,他转头的一瞬间,韩十一似乎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类似失落和受伤的情绪,又一想对于五皇子这样的人种,这两个词彙不该用在他身上,于是韩十一忽略掉这一瞬的感觉,着实松了口气。「那微臣,微臣告退啦。」 五皇子背对着韩十一,咬牙吐出了一个字:「滚!」 韩十一总算盼到可以「滚」了,一熘烟地就冲出了书房,又一阵风似地冲出了明远殿,才算缓过来一口气。艷阳在她白皙的脸上映出一抹红晕,可能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有点害羞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韩十一窝在国公府里没再出过门,对外则宣称要大婚了,暂时熄了招花惹草的心思,一心准备迎新娘。这到是给足了秦家的面子,也让秦婉宁的日子好过了些,钱氏也只能在嫁妆上剋扣了些,虚装了几十台的嫁妆,有些箱子里不过是些过了时的布料罢了。好在秦婉宁也不在意这些,到是被秦大人知道了,很很数落了钱氏一番,骂她目光短浅,怎么能对嫁到国公府的当世子妃的女儿剋扣嫁妆,将来国公府里随便扫扫箱子底也够回本了啊! 韩十一闭门不出主要是为了躲五皇子,不过日子过得也并不惬意,整日里懒懒的提不起精神。便是芸娘换着花样做各种点心给她,银子大街小巷地帮她买来水晶肘子红油云吞,她也只是吃了几口便没了心情,还时常自己嘆气。银子终于看不下去,忍不住劝说:「世子,您这样子到像是话本子里写的害了相思病的模样……」 韩十一瞬间就被雷击中了一般,手里的筷子都惊掉了,「你才害了相思病,你你你,你全家都害了相思病!」 迎娶秦婉宁之事,在韩十一还没想出良策如何应对这即将过门的妻子之前,自是拖的越久越好。然而现下秦婉宁处境兇险,钱氏和刘珍儿非良善之辈,恐托的久再害了秦婉宁的性命,本着救人一命的心思,韩十一决定尽快迎娶。既要迎娶,那便要做得像模像样,韩十一还特意找钦天监帮择了个吉日。 俊俏无双又放荡不羁更有断袖分桃之嫌的韩世子竟要娶亲了,整个京城都在等着看好戏。连皇上得知了这个消息,也有一瞬的惊诧,传旨厚赏了韩十一,以表自己对韩家的重视。随后又想起自己还没有嗣孙,遂命人赐了二皇子不少大补的药材,又着礼部准备给五皇子选妃。 二皇子对自己忽然收到补药很是不解,找来谋臣们点灯熬药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五皇子得知皇上竟忽然起意要为他则一正妃一侧妃,已命礼部统计四品以上官员家适龄女儿上报,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是受了韩十一的连累。但他也并不着急,有时候对手也是可以利用的。果然,王皇后在得知了这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去了御书房,很快传出消息,为五皇子选妃的事不了了之了。 新亭来定国公府请韩十一时,她正被十几个裁缝围着量身,准备做喜服。由于五皇子那莫须有的伤,近几日闭门谢客,韩十一这个「客」便是很自觉的没有打扰。听说五皇子有请,她仍是慢条斯理的挑着新郎装的样式,连喜袍下摆的花纹也选了又选。她琢磨着自己这辈子估计就大婚这一次了,管是当新郎还是当新娘呢,都得仔细着过把瘾才行。新亭也只好看着这娘娘腔的世子在那里挑袍子,还幸亏是新亭沉得住气,若是换了寄野来,怕是要急得上房了。 于是晌午十分,韩十一才到了五皇子府里,进门便熟络地问今天五皇子午膳开在哪里,可叫人备了她的份。五皇子却是个不怕热的,竟顶着日头站在明远殿外迎她。韩十一见到五皇子那依旧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暑气竟然消了大半。 「微臣参见齐王殿下。」韩十一躬身行礼,虽然面上和从前一样,内心里对五皇子却是警惕了几分的,毕竟被五皇子识破了女子的身份,算是有把柄落在了他的手里。虽然现在五皇子着意帮她隐瞒身份,但人心易变,如今他是想用韩家,若发现韩家不为所用,情况便不是如此了。韩十一是怀了防人之心的,只是一时拿五皇子没办法,便只得暂且装作浑不在意。 五皇子只是瞧着韩十一,竟忘了说了「免礼」。于是韩十一只得保持了微微躬身行礼的姿势,眼珠子乱转地琢磨,这大热天的难道是要罚自己在这里晒太阳? 「不知殿下唤小臣来是为何事?臣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于是韩十一只得再说点场面话提醒五皇子他。 头顶上总算传来五皇子冷冷的声音:「你确实还有几分忠心。」接着五皇子便拂袖转身进了书房。韩十一琢磨这个时候她大约得跟着,于是挑了挑眉毛尽量镇定地跟了进去。 谁料五皇子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韩十一耷拉着脑袋跟的太近,迎面就撞进了五皇子的怀里。韩十一忙往后退,却没站稳,险些摔了个四脚朝天,五皇子伸手敏捷,迅速揽了她的腰,将她拽到怀里。 她身量比五皇子矮了半头,不盈一握的蛮腰柔弱无骨。韩十一抬头瞄了一眼五皇子,五皇子能感觉到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五皇子慌忙放开她,「你娶妻,本王要送你什么贺礼好呢?」 韩十一通过对五皇子一年来的观察总结,他自称「本王」的时候,就代表他心情不好。于是韩十一瞬间提高警惕,笑道:「小臣的婚事怎能劳殿下费心,殿下随便赏点什么都是好的。」 五皇子点点头:「韩十一你也知道心虚啊。」 「啊?心虚?」韩十一一头雾水,稍一琢磨,便把问题想得深刻而周全了。想来自己如今已投奔五皇子阵营,然她女扮男装是欺君之罪,一旦揭穿,韩家军是不能豁免,五皇子也难逃其咎,重则算合谋,轻则也会有个失察之罪。于是便连忙表态。 「臣定会小心谨慎,如若败露,绝迹不会连累殿下。」韩十一本想打消五皇子的疑虑,抬眼一瞧,竟在五皇子眼里发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怒气。于是韩十一更加不解了,表忠心还表错了。 「你们韩家要你装男子装到什么时候?如今娶妻,将来还要抱回一个子嗣不成?」五皇子声音瞬间冷的掉冰渣,周围温度瞬间降了不少。 韩十一眼珠子一转,忙问道:「臣若不娶了那秦婉宁,少不得害了她性命,殿下可有两全之策?」 抬眼期待地望着五皇子,不料五皇子却并不看她,只垂着眼眸望着地面,竟低声道:「你若与她成了亲,将来如何嫁给我?」 韩十一疑心自己没听清楚,挑着一边眉毛问:「您说什么?」 五皇子这次终于与她对视,一字一句说道:「将来我们是要成亲的。」 韩十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女子表白的次数多了,还从未被男子表白过,这次委实是蒙了。她瞪着圆圆的杏眼,望着面前脸部表情有点别扭的五皇子,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方恍然大悟,五皇子为了拉拢韩家参与夺嫡,竟牺牲到如此地步,想要与韩家结了姻亲! 既想明白了,韩十一便有些坦然了,耐心劝道:「殿下不必如此,韩家的忠心天日可见,不需殿下……」不需殿下什么呢?韩十一犹豫着吐出四个字,「捨身拉拢……」 不料五皇子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低头吻上她粉嫩柔滑的唇,五皇子是没有接吻经验的,确切的说是没有现实的接吻经验,在梦里他倒是吻过韩十一几次,这真实感觉竟跟梦境里一样。 韩十一瞪着眼睛望着五皇子,两人四目相对,眼睫毛几乎碰到一起,然后唇上冷冷的触感传来,她慌忙推开五皇子,慌忙跳开,回头瞪着五皇子,抬起袖子擦了擦嘴唇,「殿下,你这牺牲也太大了!再说就是您想牺牲自己,微臣也不太想陪着牺牲!」 五皇子被韩十一没完没了擦着嘴唇的动作和她眼里的嫌弃激怒了,这怒气毫无控制地浮现在脸上,他气得脸色发红,额头青筋毕现。 韩十一瞬间明白自己错了,五皇子这么要脸面的人,此时毕竟是恼羞成怒了啊!于是她还好心地想要帮五皇子挽回面子,「微臣也是为殿下着想,毕竟咱们明主良臣,说不准将来流传千古,若是殿下跟微臣有点不清不楚不三不四的事情,影响您的美名不是……」 五皇子忽然转过头去不再看韩十一,他转头的一瞬间,韩十一似乎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类似失落和受伤的情绪,又一想对于五皇子这样的人种,这两个词彙不该用在他身上,于是韩十一忽略掉这一瞬的感觉,着实松了口气。「那微臣,微臣告退啦。」 五皇子背对着韩十一,咬牙吐出了一个字:「滚!」 韩十一总算盼到可以「滚」了,一熘烟地就冲出了书房,又一阵风似地冲出了明远殿,才算缓过来一口气。艷阳在她白皙的脸上映出一抹红晕,可能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有点害羞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韩十一窝在国公府里没再出过门,对外则宣称要大婚了,暂时熄了招花惹草的心思,一心准备迎新娘。这到是给足了秦家的面子,也让秦婉宁的日子好过了些,钱氏也只能在嫁妆上剋扣了些,虚装了几十台的嫁妆,有些箱子里不过是些过了时的布料罢了。好在秦婉宁也不在意这些,到是被秦大人知道了,很很数落了钱氏一番,骂她目光短浅,怎么能对嫁到国公府的当世子妃的女儿剋扣嫁妆,将来国公府里随便扫扫箱子底也够回本了啊! 韩十一闭门不出主要是为了躲五皇子,不过日子过得也并不惬意,整日里懒懒的提不起精神。便是芸娘换着花样做各种点心给她,银子大街小巷地帮她买来水晶肘子红油云吞,她也只是吃了几口便没了心情,还时常自己嘆气。银子终于看不下去,忍不住劝说:「世子,您这样子到像是话本子里写的害了相思病的模样……」 韩十一瞬间就被雷击中了一般,手里的筷子都惊掉了,「你才害了相思病,你你你,你全家都害了相思病!」 第67章 迎亲路扑朔迷离 因婚期定的仓促,韩继忠没有请旨来京,只派了人回京协助韩十一筹办。主要帮忙的还是沈家,沈老太君为了这个侄孙的婚事,累瘦了一圈。韩十一自己也十分重视,这重视主要表现在不只一次地当众吩咐大小管事们,可劲地花银子,怎么奢靡浪费怎么来,势必要让这场婚礼轰动全城。皇上得知这个消息,韩家那小子还是一贯的不着调,于是稍微放了点心,当晚多喝了半碗粥。朝臣们则摇头嘆气,韩世子虽然这一年来也着实做了几件得人心的事,但本性骄奢还是没有改啊。 韩十一当然也有发愁的事,那就是写喜帖,五皇子和王仲钰这两头到底请不请。韩十一笔上蘸了浓浓的墨汁,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心说既然已经上了五皇子这艘破船,身家性命乃至于整个韩家军的安危都系在了这位皇子的身上,难不成还不请这位主子不成?于是大笔一挥写下了五皇子的名号。可又想起五皇子那天诡异的表白,又十分的烦心。韩十一聪颖过人,凡事都洞若观火,唯独对儿女情长没有经验。若是这小子还没放弃他那不划算的烂主意,要如何应对呢?也罢,大婚就够心烦了,还要应对这个主儿,没得找闹心,于是抬手又把五皇子的请帖给撕了。五皇子都不请了,王仲钰这仇人之子,也就别在这大不喜的日子,来给自己添堵了,一起不请,不偏不倚。韩十一于是又十分满意了。 韩世子成亲绝对是个今年难得的吉日。既是吉日,自然办喜事的人家也多,城中竟有四五个大户人家都娶亲的。其中最受关注的自然是韩家,其次便是李锦记的巴蜀李家,李家虽是商户,却是巴蜀首富,如今在京城也发展的风声水起,李锦记是达官显贵云集的大酒楼。李家大婚的是嫡长子李成煊,这李成煊虽才及弱冠,却协助父亲打理着大半的李家生意,为人处事也不同于普通商户,低调含蓄颇有读书人的风雅。李家既是嫡长子大婚,排场自然也是倾尽所能的铺张。 吉日自然还要有吉时。吉时一到,各家迎亲的队伍便都出发,一时京城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城中大大小小街巷,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韩十一本就精緻俊美,被那新郎官大红喜服映衬的面如傅粉,格外出挑。她今日还很给面子地弃了她那只小矮马,骑了一匹西域进贡的高头大马,看热闹的男女老少欢唿雀跃,这韩世子真是风流俊致无双,一等一的好容貌。 此时的秦婉宁已经妆扮停当,盖着洗帕子,坐在闺房里等着。钱氏少不了虚情假意的说些留念叮嘱的话,秦婉宁也只应着。直到钱氏说到让刘珍儿以媵妾身份跟着一起进韩府,秦婉宁才忽地摘下了红盖头。「母亲何必如此心急?珍表姐要进的是韩府,这事总要禀了世子才妥当。」 那钱氏抓了秦婉宁的手,拍着她手背笑道:「世子见了珍姐儿只有欢喜的份儿,哪里会反对呢?你没瞧见前段你病了,世子来府里,对珍姐儿也是另眼相看,中意的很。」 秦婉宁虽听紫儿说过韩世子对府里丫鬟们都过分的和颜悦色,却也没做出什么荒唐事来,至于对刘珍儿,更是与对丫鬟们态度无异。此时却不知如何反驳钱氏,只是皱眉不语。 钱氏她还是不肯答应,脸色便冷了下来,又说道:「你虽是明媒正娶的世子妃,可咱们这家世哪里配的了韩家,韩世子府里又艷妾美婢成群,你嫁过不去少不得要受些闲气,有珍儿帮衬你,你好多着呢!怎么还不应了呢?」 此时外面已有人再三催促,说韩府的花轿只隔着两条街了,让喜娘们赶紧搀了二小姐去前厅。秦婉宁闻言淡然说道:「随便你们吧。」 紫儿一直在旁边看得着急,此时见秦婉宁又退让一步,允了刘珍儿跟着一起进韩府,更是急得头上冒烟,这好不容易盼到离了秦府,怎么还能带着刘珍儿这个祸害一起呢?于是也顾不得规矩了,立时上前劝道:「小姐,这事怎么能答应呢?您不能应下啊……」 钱氏闻言伸手便要扇紫儿巴掌,却被突然进门的金子一把握住了手腕。钱氏知道金子是世子的通房丫头,不敢训斥,便恼怒地望向秦婉宁,「你的丫头没规矩,我还不能教训她了?」 不等秦婉宁回答,金子目光犀利地看向钱氏:「她往后是韩府的丫头,自会有人教导,就不劳钱夫人了。珍小姐进了韩府也一样,我们世子妃是主母,她是侍妾,见面要行礼,还要从旁服侍站规矩,你们可想清楚了。」 钱氏没想到金子作为韩十一的通房,竟如此维护秦婉宁,不是说韩世子的两个通房丫头一向嚣张跋扈恃宠而骄的吗?转而一想她不过是在未来主母面前做个样子,将来还不一定怎么样呢,便也不以为意,轻哼一声,抽回了被金子握住的手臂,嘟囔道:「这还是在我们秦府,还轮得到你嚣张了,真是没规矩……」刚说道这里,又被金子犀利地瞪了一眼,便只得熄了声,转身扭着腰肢出门去了,心说将来只要刘珍儿在韩府得了势,看我怎么对付你们。 大梁的规矩是午后迎亲,韩十一被人群一路围观着,颇有几分骚包的频频向人去挥手致意,极尽张扬,总算在午时讲过的赶到了秦府。秦婉宁拜别了父母,因兄弟年幼,只得由堂兄背着上了花轿。而刘珍儿因是媵妾随嫁,只能出了角门,悄悄地上了一顶粉红的小轿。看着前面秦婉宁的八抬大轿,她咬着牙根才压下心里的妒意,来日方长,将来谁输谁赢还要走着瞧。 鞭炮齐鸣开路,韩家的迎亲队伍开始返程。韩十一脸上一直保持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心里却是煎熬的的,这媳妇娶回去还得供着,不能远了不能近了,还不能让她起疑,委实是费脑筋。队伍缓慢的向韩府而去,因着秦府与紧邻宫城的韩府相隔甚远,已是掌灯时分,队伍才到了齐贤街,却忽然停下了。 原来另一支队伍从邵阳街斜插过来,也进了齐贤街,两支迎亲队伍有些冲撞。韩府的府兵叫嚣着让那支迎亲队伍后退,偏那支队伍的领头的也是个倔犟的主儿,竟然连韩世子的帐都不买。 铜钱跑来韩十一马前禀报情况,说另一队迎亲的队伍是李锦记李家的,因着成亲的李成煊卧病在床,此时代替他迎亲的是他的堂弟李成烨,竟是个刺头,一口咬定退后便误了拜堂的吉时,竟是一步不退。韩十一略一迟疑,便忙摆出不可一世的嚣张模样来,厉喝府铜钱传话给李家,赶紧让路,否则就着人拆了李锦记! 铜钱还没来得及跑过去传话,韩十一便感觉一股冷风从自己身旁吹过,韩十一凭直觉断定是飞镖之类的暗器,她忙低头俯身,将身体埋在马侧。随即大喊:「有刺客!」 韩府的府兵都是北境上过战场的,反应敏捷又训练有素,立时有人围住保护韩十一,有人向刺客发射暗器的方向追去。然而沿街围观的百姓太多,影响了他们行动速度,转眼间就听李家那边也乱作了一团,李府的家丁也在大喊「抓刺客」。李家的家丁可没有韩府府兵的镇定,一时乱作一团,乱得乱跑得跑,还有几个人被暗器打中倒在人群里,打旗子、吹鼓手、轿夫也慌忙丢了手里的东西,找隐蔽的地方藏身去了。他们这一乱,更冲散了韩府的迎亲队伍,秦府送亲的慌作一团,竟丢下新娘的轿子跑了。 韩十一为保持住她无能纨绔的名头,不得不做出一副吓坏了的怂样。心说自从王丞相「告病修养」以来,王丞相党羽相当收敛,不应在自己大婚当日再搞出这些事端来,如此破釜沉舟的做法,一旦败露,后果不堪想像,王丞相怎么如此鲁莽呢?如果不是王丞相,那是何人所为? 韩十一一边趴在马上胡乱一边敏锐地盯着刺客可能前潜伏的方向,这些刺客只是向这边不断发射暗器飞镖,人并没有露面,这路子不对啊,很不容易得手,最终韩十一得出结论,这些刺客太不专业。此时却见拱卫军的人马远远开过来,带头的正是齐泰,韩十一认得此人。拱卫军的人一面火速追捕刺客,一边疏散了围观群众,混乱的局面很快被控制住了。齐泰来到韩十一马前,「世子莫要惊慌,我拱卫军必将刺客捉拿回来,请世子火速回府,莫要误了吉时。」 韩十一也做出一副大难不死十分后怕的模样,抬手正了正歪了的头冠,小眼神崇拜地望向齐泰:「多些齐大人救命之恩!」 齐泰拱手一礼,「末将职责所在。」 因婚期定的仓促,韩继忠没有请旨来京,只派了人回京协助韩十一筹办。主要帮忙的还是沈家,沈老太君为了这个侄孙的婚事,累瘦了一圈。韩十一自己也十分重视,这重视主要表现在不只一次地当众吩咐大小管事们,可劲地花银子,怎么奢靡浪费怎么来,势必要让这场婚礼轰动全城。皇上得知这个消息,韩家那小子还是一贯的不着调,于是稍微放了点心,当晚多喝了半碗粥。朝臣们则摇头嘆气,韩世子虽然这一年来也着实做了几件得人心的事,但本性骄奢还是没有改啊。 韩十一当然也有发愁的事,那就是写喜帖,五皇子和王仲钰这两头到底请不请。韩十一笔上蘸了浓浓的墨汁,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心说既然已经上了五皇子这艘破船,身家性命乃至于整个韩家军的安危都系在了这位皇子的身上,难不成还不请这位主子不成?于是大笔一挥写下了五皇子的名号。可又想起五皇子那天诡异的表白,又十分的烦心。韩十一聪颖过人,凡事都洞若观火,唯独对儿女情长没有经验。若是这小子还没放弃他那不划算的烂主意,要如何应对呢?也罢,大婚就够心烦了,还要应对这个主儿,没得找闹心,于是抬手又把五皇子的请帖给撕了。五皇子都不请了,王仲钰这仇人之子,也就别在这大不喜的日子,来给自己添堵了,一起不请,不偏不倚。韩十一于是又十分满意了。 韩世子成亲绝对是个今年难得的吉日。既是吉日,自然办喜事的人家也多,城中竟有四五个大户人家都娶亲的。其中最受关注的自然是韩家,其次便是李锦记的巴蜀李家,李家虽是商户,却是巴蜀首富,如今在京城也发展的风声水起,李锦记是达官显贵云集的大酒楼。李家大婚的是嫡长子李成煊,这李成煊虽才及弱冠,却协助父亲打理着大半的李家生意,为人处事也不同于普通商户,低调含蓄颇有读书人的风雅。李家既是嫡长子大婚,排场自然也是倾尽所能的铺张。 吉日自然还要有吉时。吉时一到,各家迎亲的队伍便都出发,一时京城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城中大大小小街巷,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韩十一本就精緻俊美,被那新郎官大红喜服映衬的面如傅粉,格外出挑。她今日还很给面子地弃了她那只小矮马,骑了一匹西域进贡的高头大马,看热闹的男女老少欢唿雀跃,这韩世子真是风流俊致无双,一等一的好容貌。 此时的秦婉宁已经妆扮停当,盖着洗帕子,坐在闺房里等着。钱氏少不了虚情假意的说些留念叮嘱的话,秦婉宁也只应着。直到钱氏说到让刘珍儿以媵妾身份跟着一起进韩府,秦婉宁才忽地摘下了红盖头。「母亲何必如此心急?珍表姐要进的是韩府,这事总要禀了世子才妥当。」 那钱氏抓了秦婉宁的手,拍着她手背笑道:「世子见了珍姐儿只有欢喜的份儿,哪里会反对呢?你没瞧见前段你病了,世子来府里,对珍姐儿也是另眼相看,中意的很。」 秦婉宁虽听紫儿说过韩世子对府里丫鬟们都过分的和颜悦色,却也没做出什么荒唐事来,至于对刘珍儿,更是与对丫鬟们态度无异。此时却不知如何反驳钱氏,只是皱眉不语。 钱氏她还是不肯答应,脸色便冷了下来,又说道:「你虽是明媒正娶的世子妃,可咱们这家世哪里配的了韩家,韩世子府里又艷妾美婢成群,你嫁过不去少不得要受些闲气,有珍儿帮衬你,你好多着呢!怎么还不应了呢?」 此时外面已有人再三催促,说韩府的花轿只隔着两条街了,让喜娘们赶紧搀了二小姐去前厅。秦婉宁闻言淡然说道:「随便你们吧。」 紫儿一直在旁边看得着急,此时见秦婉宁又退让一步,允了刘珍儿跟着一起进韩府,更是急得头上冒烟,这好不容易盼到离了秦府,怎么还能带着刘珍儿这个祸害一起呢?于是也顾不得规矩了,立时上前劝道:「小姐,这事怎么能答应呢?您不能应下啊……」 钱氏闻言伸手便要扇紫儿巴掌,却被突然进门的金子一把握住了手腕。钱氏知道金子是世子的通房丫头,不敢训斥,便恼怒地望向秦婉宁,「你的丫头没规矩,我还不能教训她了?」 不等秦婉宁回答,金子目光犀利地看向钱氏:「她往后是韩府的丫头,自会有人教导,就不劳钱夫人了。珍小姐进了韩府也一样,我们世子妃是主母,她是侍妾,见面要行礼,还要从旁服侍站规矩,你们可想清楚了。」 钱氏没想到金子作为韩十一的通房,竟如此维护秦婉宁,不是说韩世子的两个通房丫头一向嚣张跋扈恃宠而骄的吗?转而一想她不过是在未来主母面前做个样子,将来还不一定怎么样呢,便也不以为意,轻哼一声,抽回了被金子握住的手臂,嘟囔道:「这还是在我们秦府,还轮得到你嚣张了,真是没规矩……」刚说道这里,又被金子犀利地瞪了一眼,便只得熄了声,转身扭着腰肢出门去了,心说将来只要刘珍儿在韩府得了势,看我怎么对付你们。 大梁的规矩是午后迎亲,韩十一被人群一路围观着,颇有几分骚包的频频向人去挥手致意,极尽张扬,总算在午时讲过的赶到了秦府。秦婉宁拜别了父母,因兄弟年幼,只得由堂兄背着上了花轿。而刘珍儿因是媵妾随嫁,只能出了角门,悄悄地上了一顶粉红的小轿。看着前面秦婉宁的八抬大轿,她咬着牙根才压下心里的妒意,来日方长,将来谁输谁赢还要走着瞧。 鞭炮齐鸣开路,韩家的迎亲队伍开始返程。韩十一脸上一直保持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心里却是煎熬的的,这媳妇娶回去还得供着,不能远了不能近了,还不能让她起疑,委实是费脑筋。队伍缓慢的向韩府而去,因着秦府与紧邻宫城的韩府相隔甚远,已是掌灯时分,队伍才到了齐贤街,却忽然停下了。 原来另一支队伍从邵阳街斜插过来,也进了齐贤街,两支迎亲队伍有些冲撞。韩府的府兵叫嚣着让那支迎亲队伍后退,偏那支队伍的领头的也是个倔犟的主儿,竟然连韩世子的帐都不买。 铜钱跑来韩十一马前禀报情况,说另一队迎亲的队伍是李锦记李家的,因着成亲的李成煊卧病在床,此时代替他迎亲的是他的堂弟李成烨,竟是个刺头,一口咬定退后便误了拜堂的吉时,竟是一步不退。韩十一略一迟疑,便忙摆出不可一世的嚣张模样来,厉喝府铜钱传话给李家,赶紧让路,否则就着人拆了李锦记! 铜钱还没来得及跑过去传话,韩十一便感觉一股冷风从自己身旁吹过,韩十一凭直觉断定是飞镖之类的暗器,她忙低头俯身,将身体埋在马侧。随即大喊:「有刺客!」 韩府的府兵都是北境上过战场的,反应敏捷又训练有素,立时有人围住保护韩十一,有人向刺客发射暗器的方向追去。然而沿街围观的百姓太多,影响了他们行动速度,转眼间就听李家那边也乱作了一团,李府的家丁也在大喊「抓刺客」。李家的家丁可没有韩府府兵的镇定,一时乱作一团,乱得乱跑得跑,还有几个人被暗器打中倒在人群里,打旗子、吹鼓手、轿夫也慌忙丢了手里的东西,找隐蔽的地方藏身去了。他们这一乱,更冲散了韩府的迎亲队伍,秦府送亲的慌作一团,竟丢下新娘的轿子跑了。 韩十一为保持住她无能纨绔的名头,不得不做出一副吓坏了的怂样。心说自从王丞相「告病修养」以来,王丞相党羽相当收敛,不应在自己大婚当日再搞出这些事端来,如此破釜沉舟的做法,一旦败露,后果不堪想像,王丞相怎么如此鲁莽呢?如果不是王丞相,那是何人所为? 韩十一一边趴在马上胡乱一边敏锐地盯着刺客可能前潜伏的方向,这些刺客只是向这边不断发射暗器飞镖,人并没有露面,这路子不对啊,很不容易得手,最终韩十一得出结论,这些刺客太不专业。此时却见拱卫军的人马远远开过来,带头的正是齐泰,韩十一认得此人。拱卫军的人一面火速追捕刺客,一边疏散了围观群众,混乱的局面很快被控制住了。齐泰来到韩十一马前,「世子莫要惊慌,我拱卫军必将刺客捉拿回来,请世子火速回府,莫要误了吉时。」 韩十一也做出一副大难不死十分后怕的模样,抬手正了正歪了的头冠,小眼神崇拜地望向齐泰:「多些齐大人救命之恩!」 齐泰拱手一礼,「末将职责所在。」 第68章 两情敌推杯换盏 韩府里众人已先得知路上的变故,好在有惊无险,忙忙的准备接新娘拜堂。王仲钰不请自来,早已把自己当了座上宾,连连派了人去查探迎亲队伍的情况,听说韩十一安然无恙,才略微放心,转而看向主位上端坐的五皇子还在泰然的喝茶,便对他今日如此淡定颇为费解。别跟他说五皇子一向沉稳,这傢伙在面对韩十一的事情时,一向沉稳不下去的,今日这般,必有缘由。然而他还来不及多想,迎亲的队伍已在府门前下马了,众人便去正堂围观拜堂。 所幸并未错过吉时,照例是拜天地,因定国公在北境,高堂就由沈老太君代替了。韩十一便煳里煳涂地跟新娘子拜过天地和沈老太君,夫妻对拜时往人群里扫了一眼,瞧着五皇子和王仲钰果然都不请自来,也不以为意,拿这两位没辙,心说你们随意,最好打起来,小爷我正好能借着解决宾客纠纷的由头免了洞房。正胡思乱想着,她已在一片恭喜声中被喜娘给请进了新房。 进了新房又是听着喜娘们说着各种吉祥话,喝了合卺酒,新娘子始终遮着盖头,只抬手端了酒盏抿了一口,韩十一也没多瞧她。例行的礼仪行完,韩十一便大声吩咐几个丫头好好照看世子妃,自己还要去跟门外那些过命的兄弟和同窗们痛饮三百杯,然后一熘烟地冲出了新房。 既是打着喝酒的由头出来的,那自然还得去喜宴敬酒。韩十一除了喝米酒一杯倒外,对付其他酒还是有点子酒量的。因知道杯里的酒都是银子仔细检查过的果子酒,多半不会醉,韩十一便挨桌敬酒,一口一杯喝得很放肆嚣张。众宾客瞧着韩世子虽刚经歷了刺杀,却还如此豪迈,不免又高看了她一点,到底是将门之后,这不惊不惧的气概着实不易。待到王仲钰拉着韩十一的袖子,低声劝她少喝几杯时,韩十一甩开他,没好脸的道:「爷今儿大婚,高兴!多喝几杯又怎样!」说完就去下一桌敬酒了,到把王仲钰气得说不出话来,也不好发作,闷闷地自斟自饮。 宾客见韩世子高兴,便也纷纷主动敬酒,韩十一来者不拒,都一一喝了。她盘算着,多喝几杯,借着酒劲,正好假装醉倒不省人事,然后让银子再演一次争宠的小妾,把她抬去书房安歇,便可躲过这尴尬的大婚之夜。至于明天怎么应付,明天再说明天的。 待到韩十一来到五皇子桌前时,已是微醉了,眼波如水,两颊一抹嫣红,端了酒杯含笑望过来,「殿下也来了,真是给足了微臣面子,喝酒喝酒。」说着便自己先喝了半杯,五皇子面无表情地望着韩十一,举起酒盏一饮而尽。韩十一斜睨着他,含笑道:「殿下可听过前朝有一齣好戏叫作《女驸马》?」 五皇子眼光正落在她粉白的脖颈上,立时转开了目光,沉声道:「不曾听说。」 韩十一便拍了五皇子的肩膀道:「所以我说殿下平日里该多读点书,这戏文里的故事着实有意思的很,这《女驸马》委实是一齣好戏,讲得是李家姑娘女扮男装进京赶考,中了状元被招了驸马……」 金子和银子都发现她家主子有些醉了,只是不确定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把韩世子带开,新亭寄野也都觉出来韩世子此时拉着他家王爷袖子絮絮叨叨讲故事有些不妥,然而殿下都没发话,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这个韩世子与他家殿下有那么点「断袖分桃」的情分在,殿下瞧着韩世子的眼神里内容太复杂,真是不好猜不敢猜不能猜啊。 于是四个人八只眼睛紧盯着韩十一,谨防她的话题超出故事的范畴,一旦说到不该说的,立时上去抢人。毕竟此时宾客云集,可不能闹出笑话来。 然而他们竟看到五皇子俯身将韩世子杯盏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了!五皇子向来高傲冷酷,喝别人杯盏的残酒是没有的,他不仅了喝韩十一的残酒,连杯口都没有转一下! 韩十一有些吃惊,不仅想起那天五皇子忽然亲过来的情景,脸颊便更热了,好在她本就有些酒意,脸上就也不是很显。韩十一不知如何应对,抬眼望去,五皇子目光如水望着她,眼里竟有几分得意。他老人家竟然也有恶作剧的时候,韩十一心下恨得牙痒痒,于是嫌弃地将杯口在五皇子身上蹭了蹭,五皇子眼里的得意瞬间变成一丝掩饰不住的怒意。这时换成韩十一得意了,她甚至斜睨着五皇子轻笑了一声。还好韩十一厚道的表哥沈成隽及时出现,把韩十一给劝走了,金子银子立时扑过来,惊唿世子醉了,然后驾着她往内院去了。一众宾客继续饮宴,国子监的监生们来了大半,此时也跟着起闹,纷纷笑谈韩世子大婚竟然喝醉,新娘怕是要失望了。 刚进了内院,韩十一抹了一把脸,瞧着便清醒了几分。三人按之前商定的计划去了内书房暂歇。韩十一确实有些醉了,进了内书房后吩咐金子银子留意着新娘院子里的动静,接着便更衣躺下了。 新娘子那边得了韩世子醉了,被两个通房丫头给送到书房里安置了。本以为大婚夜两个通房敢这样下新世子妃的脸面,世子妃定要处置一番,也好立下往后的规矩。毕竟将来这府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世子妃此时不立威,将来可不好约束侍妾。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世子妃竟只隔着盖头点点头,一言未发。到是跟着来到韩府的刘珍儿,得知大婚夜世子竟没宿在新房里,心里很是称愿,瞧着世子也没多重视秦婉宁,倒要看她往后在府里怎么自处。 韩十一离席后,五皇子便要起身回府,不料王仲钰却走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了,将杯子抬了抬算是敬酒了,接着便低头自饮。待到饮尽了杯中酒,把玩着手里的青瓷杯子,低声说道:「殿下好手段,迎亲路上那一出刺客的戏码,是殿下的杰作吧?」 五皇子也不瞧王仲钰,自斟了一杯,端到嘴边慢慢饮下。到是新亭和寄野深觉王仲钰来者不善,近身紧盯着他以作防备。 「十一总归是我的人,王公子何出此言?」五皇子淡定喝酒。 王仲钰微微一笑,「刺客的目的不是要人性命,而是搞乱场面,而拱卫军又来的那么及时,齐泰才是殿下的人吧。」等了一会儿,见五皇子并不否认,便接着说道:「只是我不明白,殿下的目的何在?趁乱杀了新娘,搅黄了这桩婚事?可新娘却又平安无事……」 五皇子望着觥筹交错的大厅和醉意朦胧的宾客们,淡然道:「王公子果然不简单,只是你当猜到本王是不会给你解释的,为何还来一问?」 「想不到你这么轻易便承认了。」王仲钰的笑容里有一丝悲凉,「想是殿下觉得我王府已不足畏惧,无须隐瞒了。」 「王丞相宦海沉浮二十载,可不能以一时判断输赢。王公子有时间在这里猜测这些,不若回府去侍奉令尊大人要紧,王丞相多日不曾上朝,想是病体沉重,本王着实担心。」 五皇子这话里便有些挑衅的成分了,果然王仲钰眉头微皱,冷言道:「不管我父亲如何,我本不欲参与这些权势之争,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知心人,一方好山水罢了。」 五皇子的脸也冷了下来,「知心人?难道你不知这世上最难求的便是知心人吗?你想,却还要看有没有那个缘分,有没有那个命!」 五皇子说完,便起身迈步出门。王仲钰望着五皇子的背影,捏着手中的杯子,眼神阴鸷,却暗暗下定了决心,父亲说的也许是对的,这世上有些东西就得心狠手辣的去抢,否则永远也得不到。 五皇子回到府里,暗卫便来回报韩府内情况。五皇子得知韩十一装醉宿在了书房,心说这丫头到真是算计得周全,到也不用他费心。 五皇子深知韩十一为人,娶秦婉宁是为搭救其性命,然而这终究是一步险棋,韩十一身份败露将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皇上一直在找一个名正言顺扳倒韩家的理由,可不能这么就送上门。而且韩家倒了,对他来说也是大损失,这损失不仅是韩家军,还包括韩十一,他一丝一毫也不想冒险。他自认为没有人在他生命中是不可或缺的,但韩十一却莫名其妙就成了个例外。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韩十一睡前就想着五皇子和王仲钰这两个祸害最好能打一架,那她才要痛快看个热闹。结果她就果真梦到了这两人刀剑相向,然而她却没能如愿地啃着水晶肘子看热闹,而是十分心焦地想要两人罢手。就在此时,她被人摇醒了,揉了揉眼睛,看到银子一脸焦急地站在罗汉床前,银子既能大半夜的上手摇醒她家世子,自然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韩十一想到刚才的梦境,便随口问了一句:「难道五皇子和王仲钰这两真打起来了?」 银子跺脚道:「齐王和王公子怎么可能打起来!是新娘!跟您拜了堂的新娘她不是秦婉宁!」 韩府里众人已先得知路上的变故,好在有惊无险,忙忙的准备接新娘拜堂。王仲钰不请自来,早已把自己当了座上宾,连连派了人去查探迎亲队伍的情况,听说韩十一安然无恙,才略微放心,转而看向主位上端坐的五皇子还在泰然的喝茶,便对他今日如此淡定颇为费解。别跟他说五皇子一向沉稳,这傢伙在面对韩十一的事情时,一向沉稳不下去的,今日这般,必有缘由。然而他还来不及多想,迎亲的队伍已在府门前下马了,众人便去正堂围观拜堂。 所幸并未错过吉时,照例是拜天地,因定国公在北境,高堂就由沈老太君代替了。韩十一便煳里煳涂地跟新娘子拜过天地和沈老太君,夫妻对拜时往人群里扫了一眼,瞧着五皇子和王仲钰果然都不请自来,也不以为意,拿这两位没辙,心说你们随意,最好打起来,小爷我正好能借着解决宾客纠纷的由头免了洞房。正胡思乱想着,她已在一片恭喜声中被喜娘给请进了新房。 进了新房又是听着喜娘们说着各种吉祥话,喝了合卺酒,新娘子始终遮着盖头,只抬手端了酒盏抿了一口,韩十一也没多瞧她。例行的礼仪行完,韩十一便大声吩咐几个丫头好好照看世子妃,自己还要去跟门外那些过命的兄弟和同窗们痛饮三百杯,然后一熘烟地冲出了新房。 既是打着喝酒的由头出来的,那自然还得去喜宴敬酒。韩十一除了喝米酒一杯倒外,对付其他酒还是有点子酒量的。因知道杯里的酒都是银子仔细检查过的果子酒,多半不会醉,韩十一便挨桌敬酒,一口一杯喝得很放肆嚣张。众宾客瞧着韩世子虽刚经歷了刺杀,却还如此豪迈,不免又高看了她一点,到底是将门之后,这不惊不惧的气概着实不易。待到王仲钰拉着韩十一的袖子,低声劝她少喝几杯时,韩十一甩开他,没好脸的道:「爷今儿大婚,高兴!多喝几杯又怎样!」说完就去下一桌敬酒了,到把王仲钰气得说不出话来,也不好发作,闷闷地自斟自饮。 宾客见韩世子高兴,便也纷纷主动敬酒,韩十一来者不拒,都一一喝了。她盘算着,多喝几杯,借着酒劲,正好假装醉倒不省人事,然后让银子再演一次争宠的小妾,把她抬去书房安歇,便可躲过这尴尬的大婚之夜。至于明天怎么应付,明天再说明天的。 待到韩十一来到五皇子桌前时,已是微醉了,眼波如水,两颊一抹嫣红,端了酒杯含笑望过来,「殿下也来了,真是给足了微臣面子,喝酒喝酒。」说着便自己先喝了半杯,五皇子面无表情地望着韩十一,举起酒盏一饮而尽。韩十一斜睨着他,含笑道:「殿下可听过前朝有一齣好戏叫作《女驸马》?」 五皇子眼光正落在她粉白的脖颈上,立时转开了目光,沉声道:「不曾听说。」 韩十一便拍了五皇子的肩膀道:「所以我说殿下平日里该多读点书,这戏文里的故事着实有意思的很,这《女驸马》委实是一齣好戏,讲得是李家姑娘女扮男装进京赶考,中了状元被招了驸马……」 金子和银子都发现她家主子有些醉了,只是不确定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把韩世子带开,新亭寄野也都觉出来韩世子此时拉着他家王爷袖子絮絮叨叨讲故事有些不妥,然而殿下都没发话,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这个韩世子与他家殿下有那么点「断袖分桃」的情分在,殿下瞧着韩世子的眼神里内容太复杂,真是不好猜不敢猜不能猜啊。 于是四个人八只眼睛紧盯着韩十一,谨防她的话题超出故事的范畴,一旦说到不该说的,立时上去抢人。毕竟此时宾客云集,可不能闹出笑话来。 然而他们竟看到五皇子俯身将韩世子杯盏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了!五皇子向来高傲冷酷,喝别人杯盏的残酒是没有的,他不仅了喝韩十一的残酒,连杯口都没有转一下! 韩十一有些吃惊,不仅想起那天五皇子忽然亲过来的情景,脸颊便更热了,好在她本就有些酒意,脸上就也不是很显。韩十一不知如何应对,抬眼望去,五皇子目光如水望着她,眼里竟有几分得意。他老人家竟然也有恶作剧的时候,韩十一心下恨得牙痒痒,于是嫌弃地将杯口在五皇子身上蹭了蹭,五皇子眼里的得意瞬间变成一丝掩饰不住的怒意。这时换成韩十一得意了,她甚至斜睨着五皇子轻笑了一声。还好韩十一厚道的表哥沈成隽及时出现,把韩十一给劝走了,金子银子立时扑过来,惊唿世子醉了,然后驾着她往内院去了。一众宾客继续饮宴,国子监的监生们来了大半,此时也跟着起闹,纷纷笑谈韩世子大婚竟然喝醉,新娘怕是要失望了。 刚进了内院,韩十一抹了一把脸,瞧着便清醒了几分。三人按之前商定的计划去了内书房暂歇。韩十一确实有些醉了,进了内书房后吩咐金子银子留意着新娘院子里的动静,接着便更衣躺下了。 新娘子那边得了韩世子醉了,被两个通房丫头给送到书房里安置了。本以为大婚夜两个通房敢这样下新世子妃的脸面,世子妃定要处置一番,也好立下往后的规矩。毕竟将来这府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世子妃此时不立威,将来可不好约束侍妾。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世子妃竟只隔着盖头点点头,一言未发。到是跟着来到韩府的刘珍儿,得知大婚夜世子竟没宿在新房里,心里很是称愿,瞧着世子也没多重视秦婉宁,倒要看她往后在府里怎么自处。 韩十一离席后,五皇子便要起身回府,不料王仲钰却走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了,将杯子抬了抬算是敬酒了,接着便低头自饮。待到饮尽了杯中酒,把玩着手里的青瓷杯子,低声说道:「殿下好手段,迎亲路上那一出刺客的戏码,是殿下的杰作吧?」 五皇子也不瞧王仲钰,自斟了一杯,端到嘴边慢慢饮下。到是新亭和寄野深觉王仲钰来者不善,近身紧盯着他以作防备。 「十一总归是我的人,王公子何出此言?」五皇子淡定喝酒。 王仲钰微微一笑,「刺客的目的不是要人性命,而是搞乱场面,而拱卫军又来的那么及时,齐泰才是殿下的人吧。」等了一会儿,见五皇子并不否认,便接着说道:「只是我不明白,殿下的目的何在?趁乱杀了新娘,搅黄了这桩婚事?可新娘却又平安无事……」 五皇子望着觥筹交错的大厅和醉意朦胧的宾客们,淡然道:「王公子果然不简单,只是你当猜到本王是不会给你解释的,为何还来一问?」 「想不到你这么轻易便承认了。」王仲钰的笑容里有一丝悲凉,「想是殿下觉得我王府已不足畏惧,无须隐瞒了。」 「王丞相宦海沉浮二十载,可不能以一时判断输赢。王公子有时间在这里猜测这些,不若回府去侍奉令尊大人要紧,王丞相多日不曾上朝,想是病体沉重,本王着实担心。」 五皇子这话里便有些挑衅的成分了,果然王仲钰眉头微皱,冷言道:「不管我父亲如何,我本不欲参与这些权势之争,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知心人,一方好山水罢了。」 五皇子的脸也冷了下来,「知心人?难道你不知这世上最难求的便是知心人吗?你想,却还要看有没有那个缘分,有没有那个命!」 五皇子说完,便起身迈步出门。王仲钰望着五皇子的背影,捏着手中的杯子,眼神阴鸷,却暗暗下定了决心,父亲说的也许是对的,这世上有些东西就得心狠手辣的去抢,否则永远也得不到。 五皇子回到府里,暗卫便来回报韩府内情况。五皇子得知韩十一装醉宿在了书房,心说这丫头到真是算计得周全,到也不用他费心。 五皇子深知韩十一为人,娶秦婉宁是为搭救其性命,然而这终究是一步险棋,韩十一身份败露将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皇上一直在找一个名正言顺扳倒韩家的理由,可不能这么就送上门。而且韩家倒了,对他来说也是大损失,这损失不仅是韩家军,还包括韩十一,他一丝一毫也不想冒险。他自认为没有人在他生命中是不可或缺的,但韩十一却莫名其妙就成了个例外。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韩十一睡前就想着五皇子和王仲钰这两个祸害最好能打一架,那她才要痛快看个热闹。结果她就果真梦到了这两人刀剑相向,然而她却没能如愿地啃着水晶肘子看热闹,而是十分心焦地想要两人罢手。就在此时,她被人摇醒了,揉了揉眼睛,看到银子一脸焦急地站在罗汉床前,银子既能大半夜的上手摇醒她家世子,自然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韩十一想到刚才的梦境,便随口问了一句:「难道五皇子和王仲钰这两真打起来了?」 银子跺脚道:「齐王和王公子怎么可能打起来!是新娘!跟您拜了堂的新娘她不是秦婉宁!」 第69章 王子认下掉包计 韩十一脚步匆匆地赶往设在主院的新房,进门时见桌子上的红烛还簌簌的燃着,地上丫鬟婆子站了一屋子,都望着坐在床沿上低头抹眼泪的新娘。那新娘见韩十一进门,便抬头看过来。韩十一见这分明是个陌生女子,五官也算清丽,却绝对不是秦婉宁! 只一瞬间,韩十一脑子里冒出了无数个泡泡,到底怎么回事?新娘竟被掉包了!那场刺客的戏码,竟然就是为了趁乱换了新娘?是谁要这么做?目的何在?这女子是谁派来的?难道还有人知道了自己的底细?想要找证据揭穿她?韩十一顿觉嵴背发凉,脑子飞快地转着,脸上却做出十分震惊的形容来,厉喝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 那女子见韩十一震怒,慌张地从床上下来,立时便跪下了。含泪道:「民女是绸缎庄白家的女儿白月茹,今日是民女与李锦记少东李成煊成婚之日,不知怎么就进了世子府……」说完便捂着脸痛哭起来。 绸缎白家也是京城大户,这白家与李家联姻,韩十一还是略有耳闻的。若这女子真是白家的女儿,而不是有人刻意找来的替身,那这事就更蹊跷了,白家是也被蒙在鼓里,还是参与其中? 韩十一做出一副煳涂样,跺脚急道:「你既到了这里,那秦氏在哪?难道你们害了她,将你弄来顶替?」 白月茹见韩十一疑她与人串通,忙解释道:「许是闹刺客时,轿夫们趁乱抬错了花轿!那秦姑娘应是被抬去了李府!」李家是商户,也只有婚礼才能动用把人抬的娇子,于是韩李两家大婚都是八台喜轿,又都是龙凤呈祥的大红轿子,轿夫们慌乱认错也有可能。 韩十一便更急了,大喊道:「快派人去李府,把我的世子妃要回来,快去快去,万不可让李成煊入了洞房,给本世子戴上一顶现成的绿帽子!」 此时就听铜钱在门外喊道:「世子爷,不好啦……」 韩十一在房内大喊:「什么不好了?你爷我好得很!」 铜钱已经奔进了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世子爷,李府来人说,咱们本来要娶的世子妃,秦姑娘她在李大公子的新房里一头撞了桌子角,怕是救不过来了!」 话刚说完,就见白月茹像是得了提示一般,拔高跳起来也去撞桌子,还好屋子里丫鬟婆子们极多,七手八脚地上前拽住了她。就听她凄声哭喊:「不要拦我,如今我已无颜活在这世上,让我去死!」 韩十一见状便真的有几分烦恼了,摆摆手道:「赶紧看好她,一个两个的都寻死觅活的,好好的喜事变成这样,怕是往后本世子还要被传成做了王八乌龟,我找谁说理去!」说完,便摇头嘆气地出了新房。 金子和银子追过来询问韩十一对策,韩十一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如今也顾不得了,赶紧备车,去齐王府!」 五皇子已料到韩十一会来,到了子时还未歇息,捧了一本《战国策》端坐在明远殿东次间的紫檀桌案后翻看。虽是深夜,又是在自己卧房,他仍是坐得腰背笔直一丝不苟。只是不时看向桌上滴漏,显出了他内心的一丝急切。 子时末才有人来回禀,说韩世子登门造访。五皇子目光依旧没离开书页,吩咐人带韩十一来明远殿,随后又让身后侍奉的吉禄带人去将明远殿西边的卧房收拾出来,那是韩十一从前来王府惯常住过的。只是后来她得知那卧房本是为未来齐王妃准备的,便再也不肯住了。 韩十一来的急切,虽是初夏的凉夜,额头还是沁出了细汗。进门见五皇子还在若无其事的看书,便更气闷了,冒着株连九族的危险在心里将五皇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却还是像模像样地行了礼,然后才装作淡定地问道:「想不到殿下此时还未安置,到像是认定我府里出了状况,会来造访一般。」 五皇子这才放下了书,隔着紫檀书桌看着韩十一,「坐下说。」 韩十一可没心情坐下,勐然抬头,杏眼瞪着五皇子,接着问道:「秦婉宁现在怎么样了?」 「你到是很关心她。她现在好的很。」五皇子说的风轻云淡。 韩十一见五皇子这是承认了新娘掉包的事是他所为,气得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殿下,微臣如今更佩服您了,想不到您做了恶事都能承认得如此坦然。」心里又加了一句:「无耻的程度,更甚于我啊!」 五皇子却似没听出话里的讽刺,竟有一丝得意地点点头。 韩十一接着问道:「刺客是你安排的?」 五皇子点头。 「白家是你的人。」 五皇子望着韩十一藏着小火焰的杏眼,再次点头。 「李家也是你的人。」 五皇子还是,点了点头。 韩十一终于崩溃了,恨不得扑上去把五皇子狠揍一顿,碍于自己的武力绝对不占上风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咬牙说道:「殿下,你学坏了……」 连次间门前守卫的新亭寄野都听出了韩十一话里的幽怨,新亭还能忍住,寄野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又连忙收住笑容,勉强做严肃状。 韩十一懊恼地回头瞪了寄野一眼,就听五皇子终于说话了:「那秦婉宁终究不是我们的人,恐她见疑,给你惹出事端来,这白月茹的父亲是我的人,好控制些。我才为你这么安排。」 韩十一:「可你这么做连累秦婉宁,她毕竟是无辜的!」 五皇子皱眉道:「怎么就连累了她?蜀地首富李家的长公子,还不算好归宿吗?难道要她跟着你,假凤虚凰一辈子?」 韩十一忽略掉五皇子的脸色,继续追问,「家世出身到是其次,李成煊人品如何?」 「能跟着我的人,人品自然是好的!」 韩十一被气到了,咬牙道:「想不到殿下这么自信……李成煊我只见过一面……」 「我劝你还是少担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把自己的事先理清楚。」 「这些人对您来说无关紧要,对我来说却不是!我虽无才,做事情却从不连累别人。殿下,我们怕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韩十一说完,转身就迈步出门。 五皇子没想到韩十一对此事的反应如此剧烈,竟说出这样要与他划清界限的话来,来不及多想,迅速绕过紫檀书桌一闪就到了门前,拽住了韩十一的胳膊。「你去哪?」 韩十一要甩开五皇子,却被他顺势环腰抱住了。韩十一恼怒地抬头望向五皇子,「殿下逾矩了!」 五皇子此时眼里才透出几分焦急却也真诚的神色来,却并未放手,「李成煊也算大梁数得着的青年才俊,将来李家也绝不会是普通的商家,这是我能想到的秦婉宁最好的归宿,我并不是你说的那般冷血……」 五皇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不是随便挑了个人出来娶秦婉宁,李成煊是他信得过的人,将来他登基,潜邸时就投靠过来的李家自然飞黄腾达,他确实是为秦婉宁考虑过。韩十一总算略微放心,想到之前对五皇子人品的猜忌,又觉几分对不住他。正合计着,闻到五皇子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抬头却见他眼里神色晦暗不明,正痴痴地望着自己,连忙掰开五皇子换着自己腰的手,讪讪笑道:「我早就知道殿下是大好人,那就不打扰了,微臣这就告辞……」 然而五皇子却不准备松手,韩十一笑不下去了,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状况,委实没有经验啊。楼子里的姑娘这个时候就会投怀送抱半推半就,良家妇女应该怎么着她没见过,至于爷们遇到这种被男人调戏的情况,那是不是该,动手了! 于是韩十一飞起一脚踹向五皇子。五皇子险些没躲过这措手不及的一招,再看时韩十一已经从他怀里挣脱出去,跃出了几步远。 自觉脱离了危险境地韩十一,脸上又浮现出往日狡黠的笑容,眼眸波光潋滟望过来道:「微臣多谢殿下。只是这白月茹可知我……」 「不知。」五皇子也已恢復了平素的冷清模样,自然是知道韩十一真实身份的人越少她越安全,五皇子没有理由冒险到让一个小棋子知道底细的必要。 此时却有侍卫来报,李府送来消息,秦婉宁已经被救了过来,只是不肯吃药,死志甚坚。 韩十一听说又着急了,「这些闺秀们把贞洁名声什么的看得甚重,这次所幸救得及时,下次就未必了!我终究还是害了她!这女人寻死觅活的事最难劝解,我还是去看看她。」 韩十一说着,人已经迈步出了东次间,连告辞的话都忘记了说。 韩十一说是去李府劝秦婉宁,不过是寻个离开齐王府的託词罢了,她深知此时自己万不能去李府。若是她去了李府,一则会更损秦婉宁的闺誉,二则也不利于李成煊和秦婉宁 建立感情。于是出了齐王府,她立时吩咐车夫打道回她的韩府了。回府便唤来铜钱,命他挑几根上好的老山参给李府送去,又给秦婉宁带句话,就说世子说了「既然与李成煊拜了天地,便是李府的人了,这是造化弄人,从此各自安了天命吧。」 铜钱将韩十一这番话学得一字不差,连摇头嘆气的表情都惟妙惟肖。然而秦婉宁可没心情欣赏铜钱的表演,听完这话,便痛哭一声,再次晕了过去。 第70章 公子无缘意中人 李成煊早就知这一出掉包计,知道他的新娘会是秦婉宁。一切为了五皇子的大业,他是心甘情愿牺牲自己的婚姻的。但是掀开盖头的一瞬,李成煊还是有些吃惊,这女子明眸皓齿,端庄沉静,他对秦婉宁十分满意。 却不料秦婉宁看着柔弱,性子却刚烈的很,知道自己嫁错了人,一头便撞到了紫檀桌子角上,额头立时破了一个窟窿,请了大齐治外伤最好的太医来,才总算保住了性命。 李成煊本就温文尔雅,相貌英俊,一连几天衣不解带的守在秦婉宁床前,生怕她再有个三长两短。 秦婉宁见李成煊如此待她,想到自己若死在人家府里,也是过意不去。只是这么煳里煳涂的嫁了,终究不是办法。 此时秦家得知了这状况,钱氏反而趁了心愿,只是秦大人唉声嘆气,好好的金龟婿飞了,反而得了个商户家的女婿。但韩世子来人传唤,让他去李府上务必劝服秦婉宁,万不可再做出寻死觅活的事情来,带累他定国公府名声。 秦大人领了命,便到李府来劝女儿,只说既嫁了李家,便是李家妇,从此安安分分过日子,莫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带累了家里。秦婉宁见父亲如此说,心里哀苦,然而却也熄了求死的心。 再说白月茹,她在上花轿之前,父亲便叮嘱过她,会将她花轿抬至世子府,会与世子拜堂,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太接近世子,只当个名义上的世子妃即可。 白月茹对于韩世子在京城的所作所为早有耳闻,虽纨绔了些,却也风流潇洒。作为商家女儿,能嫁入世子府这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好运,然而父亲一句不可接近世子,将她的一点希冀全部抹杀掉了。她深知父亲既如此谋划,必是这关系到全家的性命安危,不得不应。待到见到韩十一本尊,她惊讶不小,没想到韩世子竟貌比潘安,比自己还要俊美几分,若是能和这样的人物结成连理,也不枉此生。然而想到父亲严厉的叮嘱,她又戚戚然哀嘆起自己的命运,准备先安分守己地在韩府里熬段日子,得了机会回门见到父亲,再求父亲想些办法,务必要将这个世子妃做得长久。 韩世子大婚抬错了轿子,跟李家互换了新娘子,这荒诞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城,成了街头巷尾茶馆酒楼里的新谈资。 既已人尽皆知,韩十一便对外宣称与秦婉宁结成了异性兄妹,从此秦婉宁便如韩府嫁出的女儿一般,李府切不可看轻了她。不仅将秦府的嫁妆悉数送去了李府,还以韩府的名义着意添增了不少。于是全京城都传韩世子重情重义,委实难得。韩十一便琢磨着得赶紧做几件不得人心的事出来平平这突如起来的好名声。 恰好国子监同期的监生们约了韩十一去红鸾阁吃酒,韩十一便想藉机找回一点纨绔的样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赴宴了。 进了红鸾阁的包房,韩十一才发现原来王仲钰也在。王丞相自告病修养以来,王家及其党羽安生了不少,倒也没有生出什么事端。王仲钰一直不曾得一官半职,只甘愿当个富贵闲人,韩十一也就不那么讨厌他了。 她大大方方落坐,大大咧咧的叫着要点曲子,「曲儿唱的好不好倒不是关键,关键是要唱曲的姑娘长得俊才行!」 同窗们少不得要她讲如何就娶错了新娘。韩十一便叫苦连天道:「大婚那晚多喝了几盏,不想竟然醉了,入洞房时候也没看清楚是哪家的小姐,稀里煳涂就洞房了。这便砸在手里了。什么官家商家的,我们韩家娶媳妇还用看这个?只要模样周正就行。关键是模样,还得会生养!」 虽说监生们都是承孔孟之道的读书人,但多数是出自门阀之家,对她这番歪理很是贊同,又把她好一顿奉承。 韩十一得意之时冲着门外大喊:「唱曲儿的姑娘来了吗?让爷等到什么时候?」 王仲钰已多日未见韩十一了,此时见到,却又无从说起。只看着韩十一夸张的表演,一个人在旁默默的喝着闷酒。 唱曲儿的姑娘来了,到有几分姿色,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一看就不是专心卖艺的主儿。 这姑娘惯会左右逢迎,是个滴水不漏的。她先唱了首王仲钰写的曲子,大赞了王公子一番,给王二公子抛送了不少媚眼。无奈王公子眼风都没扫她一下。倒是韩十一不断的打趣王仲钰,问他又写了什么新话本子没有。一向爱与他抬槓的王仲钰如此安静,韩十一还有点不习惯。 那唱曲又挨着韩十一坐下来,频频给韩十一敬酒,柔若无骨的身子不时的往韩十一身上贴。 为了不令人起疑,韩十一从小到大混惯了风月场,算得是老手,应对个把投怀送抱的姑娘还是有余,一边又与监生们聊着京城趣闻。 不知是这姑娘上位心切还是真不小心,一盏酒偏巧就洒在了韩十一的大腿上,姑娘忙用手帕擦拭,手伸向了韩十一的双腿间。 王仲钰飞起手里的杯盏,打在姑娘的手上,姑娘吃痛叫了一声,忙收了手,吃惊地望向王仲钰。 「世子贵体是你这种人碰的吗?还不下去。」王仲钰冷声呵斥道。唱曲的姑娘连连致歉,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韩十一的长衫湿了,腿间也湿了一大片,正怕漏了马脚,王仲钰脱掉长袍,扔给了她,「披上。」 王丞相虽势力大不如前,但余威犹在,众监生还是要看王仲钰脸色的。见王仲钰面带怒色,便也推脱有事,各自散去了。 韩十一披着王仲钰的长袍,嘴里还调侃着他:「王兄最近又写什么话本子了?可曾有人红袖添香?」 「你是故意要气我吗?」王仲钰眼里燃烧着火焰,这跟平日的他相去甚远,韩十一心想这王仲钰断袖分桃的毛病又犯了,京城那么多官宦小姐,大家闺秀,再或烟花女子,都不入这王二公子的眼,偏巧看上我这个好端端的世子,真是麻烦的紧,一时包房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韩十一走近王仲钰,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气道:「我知道我风流倜傥貌比潘安,可毕竟是个男人,也不爱那些断袖分桃的勾当,你虽然长的比我差点,但模样也算周正,何苦……」 话还没说完,包房门被勐地推开,进来的却是五皇子,正瞧见韩十一装似亲昵地一手搭在王仲钰的肩膀上,身上还披着王仲钰的长袍! 望着五皇子瞬间冷的掉渣的眼神,韩十一心说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不就是出来和几个监生喝顿酒吗?怎么遇到王仲钰和五皇子这俩难对付的主儿?你们俩都太闲了吗?跟我一个整天喝花酒的纨绔同步丢不丢脸? 韩十一心内翻江倒海,还得挤出一丝笑容躬身行礼:「微臣在哪都能遇到殿下,当真是……荣幸的很。」这里可是京城妓馆红鸾阁,韩十一貌似恭谨,实则话里带着嘲弄。 五皇子上前拽起韩十一的手,转身便拉着她要出门去。王仲钰豁地站起来,就近挡在了包厢门口,阻住了两人的去路。五皇子与王仲钰极尽地对视,眼底均是一片带着杀机的寒光。 「好梦」成真,两个冤家对头真的要打起来了,韩十一却和梦里一样窝囊地做起了劝解的角色,「这里是喝花酒的地方,不如我们坐下来再喝几杯?」她简直有点语无伦次了。 可是眼前的两个人一点也不欣赏她的幽默。几乎是同时出手了,转眼已经过了三招。韩十一则被推到了一旁,待到她反应过来时,王仲钰已明显落了下风,左肩中了一掌,后退数步,他虽也习武,毕竟比不了五皇子出自名师又在沙场磨练多年。韩十一连忙冲过去,拦住了还要出手的五皇子,也同时将王仲钰护在身后,脸色凝重道:「罪不及子!殿下是明白人!」 五皇子何尝不知这个道理,王丞相可恶,可不该殃及他的儿子,但却压不住心底的怒气,也拦不住自己的手。此时见韩十一护住王仲钰的样子,一时竟心灰意冷,脸色瞬间灰败,转身独自走出了包厢,背影竟有了一丝颓意。 韩十一何尝没有觉察到五皇子陡变的神情,此时却没时间顾及他,连忙转身查看王仲钰的伤势。好在五皇子出手还算有分寸,王仲钰伤得不重,她这才松了口气。 可这才刚松了口气,抬头却见王仲钰正痴痴地望着自己,此时更是握住了她的手,深情道:「我就知道你心里也有我……」 韩十一一把推开他,「滚!」 李成煊早就知这一出掉包计,知道他的新娘会是秦婉宁。一切为了五皇子的大业,他是心甘情愿牺牲自己的婚姻的。但是掀开盖头的一瞬,李成煊还是有些吃惊,这女子明眸皓齿,端庄沉静,他对秦婉宁十分满意。 却不料秦婉宁看着柔弱,性子却刚烈的很,知道自己嫁错了人,一头便撞到了紫檀桌子角上,额头立时破了一个窟窿,请了大齐治外伤最好的太医来,才总算保住了性命。 李成煊本就温文尔雅,相貌英俊,一连几天衣不解带的守在秦婉宁床前,生怕她再有个三长两短。 秦婉宁见李成煊如此待她,想到自己若死在人家府里,也是过意不去。只是这么煳里煳涂的嫁了,终究不是办法。 此时秦家得知了这状况,钱氏反而趁了心愿,只是秦大人唉声嘆气,好好的金龟婿飞了,反而得了个商户家的女婿。但韩世子来人传唤,让他去李府上务必劝服秦婉宁,万不可再做出寻死觅活的事情来,带累他定国公府名声。 秦大人领了命,便到李府来劝女儿,只说既嫁了李家,便是李家妇,从此安安分分过日子,莫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带累了家里。秦婉宁见父亲如此说,心里哀苦,然而却也熄了求死的心。 再说白月茹,她在上花轿之前,父亲便叮嘱过她,会将她花轿抬至世子府,会与世子拜堂,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太接近世子,只当个名义上的世子妃即可。 白月茹对于韩世子在京城的所作所为早有耳闻,虽纨绔了些,却也风流潇洒。作为商家女儿,能嫁入世子府这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好运,然而父亲一句不可接近世子,将她的一点希冀全部抹杀掉了。她深知父亲既如此谋划,必是这关系到全家的性命安危,不得不应。待到见到韩十一本尊,她惊讶不小,没想到韩世子竟貌比潘安,比自己还要俊美几分,若是能和这样的人物结成连理,也不枉此生。然而想到父亲严厉的叮嘱,她又戚戚然哀嘆起自己的命运,准备先安分守己地在韩府里熬段日子,得了机会回门见到父亲,再求父亲想些办法,务必要将这个世子妃做得长久。 韩世子大婚抬错了轿子,跟李家互换了新娘子,这荒诞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城,成了街头巷尾茶馆酒楼里的新谈资。 既已人尽皆知,韩十一便对外宣称与秦婉宁结成了异性兄妹,从此秦婉宁便如韩府嫁出的女儿一般,李府切不可看轻了她。不仅将秦府的嫁妆悉数送去了李府,还以韩府的名义着意添增了不少。于是全京城都传韩世子重情重义,委实难得。韩十一便琢磨着得赶紧做几件不得人心的事出来平平这突如起来的好名声。 恰好国子监同期的监生们约了韩十一去红鸾阁吃酒,韩十一便想藉机找回一点纨绔的样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赴宴了。 进了红鸾阁的包房,韩十一才发现原来王仲钰也在。王丞相自告病修养以来,王家及其党羽安生了不少,倒也没有生出什么事端。王仲钰一直不曾得一官半职,只甘愿当个富贵闲人,韩十一也就不那么讨厌他了。 她大大方方落坐,大大咧咧的叫着要点曲子,「曲儿唱的好不好倒不是关键,关键是要唱曲的姑娘长得俊才行!」 同窗们少不得要她讲如何就娶错了新娘。韩十一便叫苦连天道:「大婚那晚多喝了几盏,不想竟然醉了,入洞房时候也没看清楚是哪家的小姐,稀里煳涂就洞房了。这便砸在手里了。什么官家商家的,我们韩家娶媳妇还用看这个?只要模样周正就行。关键是模样,还得会生养!」 虽说监生们都是承孔孟之道的读书人,但多数是出自门阀之家,对她这番歪理很是贊同,又把她好一顿奉承。 韩十一得意之时冲着门外大喊:「唱曲儿的姑娘来了吗?让爷等到什么时候?」 王仲钰已多日未见韩十一了,此时见到,却又无从说起。只看着韩十一夸张的表演,一个人在旁默默的喝着闷酒。 唱曲儿的姑娘来了,到有几分姿色,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一看就不是专心卖艺的主儿。 这姑娘惯会左右逢迎,是个滴水不漏的。她先唱了首王仲钰写的曲子,大赞了王公子一番,给王二公子抛送了不少媚眼。无奈王公子眼风都没扫她一下。倒是韩十一不断的打趣王仲钰,问他又写了什么新话本子没有。一向爱与他抬槓的王仲钰如此安静,韩十一还有点不习惯。 那唱曲又挨着韩十一坐下来,频频给韩十一敬酒,柔若无骨的身子不时的往韩十一身上贴。 为了不令人起疑,韩十一从小到大混惯了风月场,算得是老手,应对个把投怀送抱的姑娘还是有余,一边又与监生们聊着京城趣闻。 不知是这姑娘上位心切还是真不小心,一盏酒偏巧就洒在了韩十一的大腿上,姑娘忙用手帕擦拭,手伸向了韩十一的双腿间。 王仲钰飞起手里的杯盏,打在姑娘的手上,姑娘吃痛叫了一声,忙收了手,吃惊地望向王仲钰。 「世子贵体是你这种人碰的吗?还不下去。」王仲钰冷声呵斥道。唱曲的姑娘连连致歉,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韩十一的长衫湿了,腿间也湿了一大片,正怕漏了马脚,王仲钰脱掉长袍,扔给了她,「披上。」 王丞相虽势力大不如前,但余威犹在,众监生还是要看王仲钰脸色的。见王仲钰面带怒色,便也推脱有事,各自散去了。 韩十一披着王仲钰的长袍,嘴里还调侃着他:「王兄最近又写什么话本子了?可曾有人红袖添香?」 「你是故意要气我吗?」王仲钰眼里燃烧着火焰,这跟平日的他相去甚远,韩十一心想这王仲钰断袖分桃的毛病又犯了,京城那么多官宦小姐,大家闺秀,再或烟花女子,都不入这王二公子的眼,偏巧看上我这个好端端的世子,真是麻烦的紧,一时包房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韩十一走近王仲钰,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气道:「我知道我风流倜傥貌比潘安,可毕竟是个男人,也不爱那些断袖分桃的勾当,你虽然长的比我差点,但模样也算周正,何苦……」 话还没说完,包房门被勐地推开,进来的却是五皇子,正瞧见韩十一装似亲昵地一手搭在王仲钰的肩膀上,身上还披着王仲钰的长袍! 望着五皇子瞬间冷的掉渣的眼神,韩十一心说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不就是出来和几个监生喝顿酒吗?怎么遇到王仲钰和五皇子这俩难对付的主儿?你们俩都太闲了吗?跟我一个整天喝花酒的纨绔同步丢不丢脸? 韩十一心内翻江倒海,还得挤出一丝笑容躬身行礼:「微臣在哪都能遇到殿下,当真是……荣幸的很。」这里可是京城妓馆红鸾阁,韩十一貌似恭谨,实则话里带着嘲弄。 五皇子上前拽起韩十一的手,转身便拉着她要出门去。王仲钰豁地站起来,就近挡在了包厢门口,阻住了两人的去路。五皇子与王仲钰极尽地对视,眼底均是一片带着杀机的寒光。 「好梦」成真,两个冤家对头真的要打起来了,韩十一却和梦里一样窝囊地做起了劝解的角色,「这里是喝花酒的地方,不如我们坐下来再喝几杯?」她简直有点语无伦次了。 可是眼前的两个人一点也不欣赏她的幽默。几乎是同时出手了,转眼已经过了三招。韩十一则被推到了一旁,待到她反应过来时,王仲钰已明显落了下风,左肩中了一掌,后退数步,他虽也习武,毕竟比不了五皇子出自名师又在沙场磨练多年。韩十一连忙冲过去,拦住了还要出手的五皇子,也同时将王仲钰护在身后,脸色凝重道:「罪不及子!殿下是明白人!」 五皇子何尝不知这个道理,王丞相可恶,可不该殃及他的儿子,但却压不住心底的怒气,也拦不住自己的手。此时见韩十一护住王仲钰的样子,一时竟心灰意冷,脸色瞬间灰败,转身独自走出了包厢,背影竟有了一丝颓意。 韩十一何尝没有觉察到五皇子陡变的神情,此时却没时间顾及他,连忙转身查看王仲钰的伤势。好在五皇子出手还算有分寸,王仲钰伤得不重,她这才松了口气。 可这才刚松了口气,抬头却见王仲钰正痴痴地望着自己,此时更是握住了她的手,深情道:「我就知道你心里也有我……」 韩十一一把推开他,「滚!」 第71章 龙章凤姿区区某 王仲钰不顾自己身上的伤,拉着韩十一还要表白。韩十一此时恨不得五皇子还没走,再将眼前这人揍一顿,好让他清醒。正不知如何应对,却听到包厢外传来银子嚣张的喊声。「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拉我家世子来听曲儿的?」 韩十一像得救命稻草,连忙扯着嗓子大声回应:「你家爷在这里!这都是谁家的规矩!爷在外面吃个酒,丫头找来了!」 外面的银子听到韩十一的声音,推门进了包厢。王仲钰的表白被打断了,恨不得找一口锅煮了银子这个丫头。而韩十一总算松了口气,心说银子大功一件,回去必定要把波斯国的猫眼石翻出一把赏了她! 回府的路上,韩十一琢磨着事情的来龙去脉,认定五皇子也未免太小气了些,跟监生们喝个酒就如此小题大做的生气,委实不应该。王仲钰既有这个断袖的毛病,看中龙章凤姿的自己,也是情理当中。总之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她还世子一点问题都没有。于是她安心地歪在马车里补觉了。 接下来的几天韩十一闭门不出,窝在书房里翻地理志。她酷爱看李朝歷代的地理游记,幻想着有一天能游遍山川大泽,那才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五皇子如今喜怒无常,到不如当初万年冰山的时候好伺候,她也不想再贴过去找麻烦,所幸也不理五皇子了。 不过据说五皇子最近的脾气阴晴不定,昨夜连晚饭都没有用,整个齐王府都笼罩在阴霾里。新亭和寄野随侍左右,日子相当的难过。两人很是委屈,一番商量,觉得祸头就是韩十一,于是寄野求大厨房做了些时新的点心,亲自来了韩府。 铜钱将寄野带到了韩十一暂住的内书房。韩十一打量了寄野手里的食盒,「啧啧」了两声,「还学会送礼了,说吧,有什么求着爷了?」 寄野见韩十一肤如凝脂,神采飞扬,气色极好,心里就越发的不平衡,原来悲情所困的只有他家王爷一人,韩世子的小日子过得逍遥着呢。语气便有些埋怨道:「殿下这些日子忙于政务,常常要过了子时才安歇,现在又不思饮食,我们这些跟着殿下的人,都心急得很,想不到世子到是独自过得逍遥……」 「你家王爷不吃饭还怪上我了?我看你们殿下把你们教得都霸道的很嘛。」说完,韩十一抓起桌上的点心,慢条斯理地啃了一口,这更让寄野看得懊恼,世子你心是有多宽,这时候还有心思吃点心?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但嘴里却不能这么说,寄野勉强调整了情绪,难得低眉顺眼地回道:「在下怎么敢责怪世子,只是世子毕竟是殿下……爱重的人,世子若是肯规劝殿下一二,我们都感激不尽。」说着很诚心地向韩十一躬身行礼。 韩十一啃着点心琢磨,忽然抬头龇牙一笑,「既然跟着你们殿下日子这么不好过,不如你来我韩家军,往后跟着我吧!」 寄野听了这话向后连退了两步,一脸得坚贞不屈,立时表明态度,「我们殿下是天下最好的人!我追随殿下,那是我的福分!怎么可能背叛殿下!」 韩十一摇摇头不贊同,「好吧,你说他是好人,那便是好人吧。平时看你挺机灵的,原来这么死心眼儿……」 寄野却非要跟她辩白个清楚。急得额头上竟冒出汗来,「我们殿下出生高贵,却从未养尊处优,年少便练就了一身的功夫,严谨持重,十二岁便追随楚国公上阵杀敌!战场上身先士卒,斩获敌军无数!又运筹帷幄,用兵如神!试问歷朝歷代,这样的皇子多吗?」 韩十一撇撇嘴,「谁要没点本事,可怎么好意思在这世上混饭吃呢,何况他还想……」还想夺嫡当皇上。 寄野却非要说服韩十一,滔滔不绝地说起五皇子的战绩,「我们殿下十四岁带兵出征,以五千精兵破羌人三万大军,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惊。连皇上得到消息都激动得连说了三个好字。从此羌人只要听到殿下的名字就望风而逃!」 韩十一脑中勾勒出五皇子驰聘沙场的飒爽英姿,面上虽然一派的玩世不恭,心里却在思量,五皇子毕竟是名主,关系着大梁的未来,也关系着韩家军的未来,虽然最近的行为有点煳涂,但无伤大雅,自己不能放任不管,于是笑道:「听你讲了好几段故事,也不能白听,我就陪你走一趟,劝劝你那个绝食的主子。」 寄野先还要辩解:「我讲得可不是故事……」待听到韩十一愿意与他去齐王府,便忙长揖到地,「多谢世子!」 不料韩十一去五皇子府里却遇到了一个她极不想见的人,楚湘月。 楚湘月虽搬离了齐王府,但作为楚家的嫡女,五皇子的表妹,留下一两个心腹在齐王府里还是易如反掌。所以她很快就听说了五皇子最近的状况,便亲自下厨做了几道五皇子拿手菜,又亲自送到了齐王府里。她与五皇子同长在西境,对五皇子的口味却并不了解,只因五皇子自幼自制力便极强,再喜欢的菜色也至多吃三口,即便是身边的人也很难掌握他的喜好。 韩十一也在路上询问了寄野五皇子喜好的口味,得到的也是这样的答案。于是韩十一摇头嘆气,竟对五皇子生出了一股同情之心。虽然她也是自幼丧母,却有父亲宠爱庇护,日子过得也算逍遥自在,然而五皇子却很小就需自己防备这世上的万般险恶,从不肯放松分毫。 寄野陪着韩十一进到明远殿时,五皇子却并不在平素起居的东次间。寄野想到韩十一平素来了府里,便是安置在明远殿西次间的,是殿下极信任的人,便请韩十一在东次间里稍候片刻,他则忙派人去请五皇子,只需说是韩世子到了,殿下必定立时过来的。 韩十一半盏茶还没喝完,就听东次间外的正厅里传来脚步声,间或还有女子的说话声。五皇子府里虽颇有几个侍妾,但还没听说哪个得宠到能进出明远殿的。这勾起的韩十一的好奇心,竖起小耳朵细听那女子的声音。 其实那女子说话声音并不小,还有几分急切,所以韩十一便是不想听清也很难。心说原来是楚湘月啊,怪不得能随意进出明远殿,表妹毕竟不同!心里便生出些莫名的醋意。 只听楚湘月似在追赶五皇子的脚步,边走边说道:「一个男人靠容貌博取人心,本就落了下称,况且他与那王仲钰定有私情……表哥!」 五皇子似是停住了脚步,声音低沉却清晰,「韩家世代忠良,不容你诋毁,韩十一人品如何,我自会判断。你若再纠缠此事,我便遣人将你送回西境,你知我言出必行。」 韩十一咬牙听着楚湘月编排自己与王仲钰,气得头上冒烟,心说我与这女人到底有什么前世宿仇,她定要与我为敌,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当我北境第一纨绔是白给的呢! 不等韩十一起身迎出去,便见五皇子已经跨进了东次间,见到韩十一在,表情颇有些意外,看来刚刚并没有遇到去传信的小厮。 还没等五皇子说话,韩十一走向了他,还没等他心里的小喜悦浮现出来,就见韩十一绕过他奔着随后进门的楚湘月去了。 「楚姑娘不愧是大家闺秀,背后编排起人来,比说书的还痛快!我到要问问你,我与那王仲钰有何私情落在你眼里了?」 楚湘月心知刚刚所言悉数被韩十一听去,本还有一丝尴尬,被韩十一当面责问,反而怒气上升,那本来就不多的尴尬也消失无踪,她眼神鄙夷地望着韩十一,仿佛韩十一是一件脏东西一般,咬牙道:「以色侍人,能好几时!」 不待韩十一扑上去,五皇子已经喝住了楚湘月,「楚姑娘,这里是明远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寄野,送楚姑娘出府!」 五皇子自幼也不曾叫她表妹过,但从前还唤她名字,如今竟叫她楚姑娘,可见已经气急。楚湘月对五皇子还是有几分惧意,知道他是一贯不容人违逆的,只得再次鄙视了韩十一一眼,端着楚家小姐的姿态转身出了东次间。 韩十一自然也觉出了五皇子的态度,那是十分不待见楚湘月,于是心情瞬间大好。对着五皇子狡黠地一笑,恭维道:「殿下,想不到您明辨是非,聪明睿智,真是另微臣刮目相看!」 五皇子瞬间心情颇好,眼里浮现出一丝笑意,「如今才刮目相看?那从前你是如何看我的?」 韩十一早听说楚家有意将楚湘月许给五皇子为妻,只是皇上可不希望自己儿子娶楚家女,于是这事就一直拖着。如今见五皇子显然对楚湘月并无意,好白菜总算没被猪给拱了,心情大好,杏眼笑成了一轮弯月,笑道:「从前自然也是看您极好的!殿下英明,将来成了大事,全大梁的女子由着你挑,真的不必在意楚湘月那一朵小花儿……」 五皇子却错领会了韩十一的意思,深海一般的眼眸凝视着韩十一道:「我自来对她无意,这你无须忧心。至于将来如何……」 韩十一直觉不能让 五皇子再说下去,忙摆摆手岔开了话题,「殿下,您既然谋略过人,怎么看不出,其实王仲钰跟他父亲不是一路的呢?」 第72章 百姓生死关大计 于是五皇子又恢復了平素的冷漠,转身走到他惯常坐的紫檀条案前,低头望着桌上四爪蟠龙的墨玉镇纸,缓缓说道:「斩草必须除根,这是古来必然,不要因一时的所谓慈悲留下余患。」 古来为了大局,都会牺牲掉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没有人会记得他们,这是歷史的必然。五皇子为了保他要的江山,是不肯留王丞相的余党的,何况王仲钰还是王相嫡子。然而想到王仲钰必须会有的结局,韩十一顿时心下一片茫然,那个时常跟她斗法又莫名对她好奇关心着,爱写话本子又有点子断袖,表面风流实则连点子说得过去的情史都没有的王仲钰,一定会死吗? 五皇子自然看出了韩十一的不舍,虽然心内醋意翻涌,却也明白韩十一虽出身将门却还没有养成一颗杀伐果断之心,她的内心还是柔软善意的。于是他只是望着韩十一,并不去劝解她。 便在此时,新亭疾步奔来,在门口便着急禀道:「禀殿下,黄河决口!皇上宣殿下即刻进宫,在京官员均已通知大殿外候旨!」 韩十一与五皇子听闻此言,也都面显震惊,顿时都把原本缠绵的感情都被家国大义冲散了。 皇上面色苍白地坐在龙椅上,五皇子、二皇子、王丞相、顾直、锦乡侯等百官分列两厢。 户部侍郎在上奏:「歷城扈家滩大堤漫溢决口,下游歷城、章丘、齐东、邹平等四地受灾。虽当地河官已及时修復了堤坝,但洪水过处,百姓衣食无着,还请皇上早做决断,下令赈灾!」 一时如何抗灾救灾,群臣献计献策,便随着争论,转眼便是几个时辰过去,日头已经西斜了。 皇上疲惫地环视大殿上群臣,继而望到了站在前排的两个儿子,「延昊,延易,你们可有良策?」 二皇子先上前一步,附和王丞相的说法,「儿臣以为,王丞相所言极是,当依照以往惯例,先按府县发放赈灾钱粮。」 皇上又问五皇子「延易,你以为呢?」 五皇子还是风吹不动的面瘫脸,「儿臣以为,当派官员到地方主持赈灾。」 皇上思量片刻,「上位者要能感受民生疾苦,朕就派你和延昊去赈灾,你以为如何?」 皇上哪里是徵询两人意见啊,这是直接下令,于是五皇子与二皇子便齐声应了,「儿臣愿前往灾区,协助地方官员救助百姓!」 五皇子当夜便带着韩十一、沈成隽、周学章及新亭寄野等人赶赴歷城了解灾情,临出门时,林包子也背了大包袱赶上来,说是大灾之后常有疫情,他也要跟去方妥。于是又带上了林包子。此次水患受灾最重的地区是歷城和章州。歷城地势较低洼受灾较重,章州地势较高则受灾较轻。二皇子自请赈灾章州,把受灾重的歷城留给了五皇子。 五皇子一行人进了歷城,便见街道还有积水,房屋倒塌过半。街上百姓形容悽苦。歷城县令早就守在城门口,急着汇报情况,「歷城房屋太半被大水沖毁,百姓受灾严重。倖存者虽扎了竹筏子拼力救助被困乡邻,奈何人手有限,如今衣食无着,只等赈灾钱粮救命……」 五皇子已调查过这歷城县令还是个尽职尽责的,只是苦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反而安慰了他。一时韩十一沈成隽周学章等人分工合作,一面统计受灾人数,一面安排开设粥棚,一日两次,定点施粥。林包子带得大包袱里全是治伤药材,刚到便组织人搭起一个治疗伤者的木棚子,着人将伤者抬至此处集中治疗。 五皇子则在距离河道不远的品尚村扎了帐篷,方便指挥救助百姓。然而当天下午,户部去领取物资的车队回来了,车上却是空的。原来是申领物资遇到了麻烦,户部尚书于成祥以库存不足,正在筹集为由,将五皇子派去的官员给搪塞了回来。于成祥是多年的王相派,自然是要听命王丞相,要在这次关键的赈灾中,拖垮五皇子。 伸着脖子急等物资安置灾民的众人得了这个消息,立时怒急,林包子一听说药材没运回来,一边骂娘一边回了治疗棚。 沈成隽长在公侯之家沈府,没经歷过这样的情况,更是急了,「户部尚书于成祥好大的胆子!没有救灾物资,那百姓吃什么住哪里?一旦出了什么乱子,他可担当得起?」 周学章却愤愤道:「这些官员当官只为权势钱财,他们何尝管百姓死活?沈兄不知这样的官员各地多的是!」 五皇子始终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他也愤怒,但此时还不是愤怒的时,重要是如何度过这个难关。 「据说二皇子他们已经领回了物资,章州已经开设粥棚施粥了。咱们这边百姓官兵来了一日还没搭设粥棚,便有人闹事,幸好新亭早有防备,及时将闹事的罪魁祸首暗地里控制住了。」寄野回復道:「审讯得知,其中有几个竟是收了钱故意来灾区闹事的……想来是那边派来的人。」 张书鹏闻言怒了,「这些参与党争的官员置黎民百姓安危于不顾,只顾派系,只顾党争!果然如殿下平日所言『党争勐于虎啊』!」 韩十一也在想对策,此时方说道:「也罢,还是我带人去户部领物资,再不给我就拆了户部库房,抢他娘的!」 师爷陆泷忙劝阻韩十一,「世子不可冲动,若是当真抢了户部库房,可是窃国的大罪,这笔帐还得算在我们殿下头上,此乃关键时刻,可不出差错!」 韩十一自然也知道户部的库房那是国库,敢抢户部那得被扣个造反的帽子下来。 「先命人把我府里存的粮食和物资都拉来,先解决燃眉之急。」五皇子沉着冷静,命令新亭。 「快叫金子银子,把咱家的粮食和衣物也都运来,一点也不要留了!爷也不过了!」韩十一也连忙跟着吩咐铜钱去办。 沈成隽在家里还做不得主,却也连忙写信给沈老太君严明情况,恳请将府里存粮物资运来资助灾区。又命人大量採购药材一併运来歷城。 几个府里得了消息,都行动极快,第二天夜里物资便已运到,暂解了燃眉之急。然而几家府里存的粮食毕竟有限,灾民数量巨大,这些物资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在户部掣肘的情况下要怎么妥善安置灾民还是个大难题。 粥棚总算磕磕绊绊搭了起来。韩十一和周学章跟着官兵一起帮忙施粥,每日里看着百姓粥碗里稀薄的汤水发愁,直接第三天又要面临绝粮时,忽然扔下了盛粥的勺子,跑去了五皇子的帐篷。 韩十一的办法也简单,他们每人府里存粮都不多,只因为官之家并没存粮的习惯。而那些富商大贾却不一样,他们惯常会大量积存物资,他们的府库加起来,比国库还要殷实,只要他们肯出资赈灾,还求什么户部!? 出身贫寒的周学章却觉韩十一将门之后过于天真,「世子这不是异想天开嘛,古来商人好利,他们哪肯出资救灾!」 韩十一自顾自在桌前坐下,「好利我们便给他们利嘛!只要他们肯出钱出粮食,我们就让官府给他们颁发官员亲笔题字的匾额!捐得少的让县令题字,捐得多的让知府题字,捐再多,咱们找朝中大员题字,再捐的多,让……」韩十一顺手拍了拍一旁五皇子的肩膀,笑道,「那就请殿下给题字了!」 这下彻底说服了众人,陆泷第一个赞许,「许之以利!商人重利,必然前仆后继!世子妙计,世子妙计啊!殿下以为如何?」 于是五皇子又恢復了平素的冷漠,转身走到他惯常坐的紫檀条案前,低头望着桌上四爪蟠龙的墨玉镇纸,缓缓说道:「斩草必须除根,这是古来必然,不要因一时的所谓慈悲留下余患。」 古来为了大局,都会牺牲掉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没有人会记得他们,这是歷史的必然。五皇子为了保他要的江山,是不肯留王丞相的余党的,何况王仲钰还是王相嫡子。然而想到王仲钰必须会有的结局,韩十一顿时心下一片茫然,那个时常跟她斗法又莫名对她好奇关心着,爱写话本子又有点子断袖,表面风流实则连点子说得过去的情史都没有的王仲钰,一定会死吗? 五皇子自然看出了韩十一的不舍,虽然心内醋意翻涌,却也明白韩十一虽出身将门却还没有养成一颗杀伐果断之心,她的内心还是柔软善意的。于是他只是望着韩十一,并不去劝解她。 便在此时,新亭疾步奔来,在门口便着急禀道:「禀殿下,黄河决口!皇上宣殿下即刻进宫,在京官员均已通知大殿外候旨!」 韩十一与五皇子听闻此言,也都面显震惊,顿时都把原本缠绵的感情都被家国大义冲散了。 皇上面色苍白地坐在龙椅上,五皇子、二皇子、王丞相、顾直、锦乡侯等百官分列两厢。 户部侍郎在上奏:「歷城扈家滩大堤漫溢决口,下游歷城、章丘、齐东、邹平等四地受灾。虽当地河官已及时修復了堤坝,但洪水过处,百姓衣食无着,还请皇上早做决断,下令赈灾!」 一时如何抗灾救灾,群臣献计献策,便随着争论,转眼便是几个时辰过去,日头已经西斜了。 皇上疲惫地环视大殿上群臣,继而望到了站在前排的两个儿子,「延昊,延易,你们可有良策?」 二皇子先上前一步,附和王丞相的说法,「儿臣以为,王丞相所言极是,当依照以往惯例,先按府县发放赈灾钱粮。」 皇上又问五皇子「延易,你以为呢?」 五皇子还是风吹不动的面瘫脸,「儿臣以为,当派官员到地方主持赈灾。」 皇上思量片刻,「上位者要能感受民生疾苦,朕就派你和延昊去赈灾,你以为如何?」 皇上哪里是徵询两人意见啊,这是直接下令,于是五皇子与二皇子便齐声应了,「儿臣愿前往灾区,协助地方官员救助百姓!」 五皇子当夜便带着韩十一、沈成隽、周学章及新亭寄野等人赶赴歷城了解灾情,临出门时,林包子也背了大包袱赶上来,说是大灾之后常有疫情,他也要跟去方妥。于是又带上了林包子。此次水患受灾最重的地区是歷城和章州。歷城地势较低洼受灾较重,章州地势较高则受灾较轻。二皇子自请赈灾章州,把受灾重的歷城留给了五皇子。 五皇子一行人进了歷城,便见街道还有积水,房屋倒塌过半。街上百姓形容悽苦。歷城县令早就守在城门口,急着汇报情况,「歷城房屋太半被大水沖毁,百姓受灾严重。倖存者虽扎了竹筏子拼力救助被困乡邻,奈何人手有限,如今衣食无着,只等赈灾钱粮救命……」 五皇子已调查过这歷城县令还是个尽职尽责的,只是苦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反而安慰了他。一时韩十一沈成隽周学章等人分工合作,一面统计受灾人数,一面安排开设粥棚,一日两次,定点施粥。林包子带得大包袱里全是治伤药材,刚到便组织人搭起一个治疗伤者的木棚子,着人将伤者抬至此处集中治疗。 五皇子则在距离河道不远的品尚村扎了帐篷,方便指挥救助百姓。然而当天下午,户部去领取物资的车队回来了,车上却是空的。原来是申领物资遇到了麻烦,户部尚书于成祥以库存不足,正在筹集为由,将五皇子派去的官员给搪塞了回来。于成祥是多年的王相派,自然是要听命王丞相,要在这次关键的赈灾中,拖垮五皇子。 伸着脖子急等物资安置灾民的众人得了这个消息,立时怒急,林包子一听说药材没运回来,一边骂娘一边回了治疗棚。 沈成隽长在公侯之家沈府,没经歷过这样的情况,更是急了,「户部尚书于成祥好大的胆子!没有救灾物资,那百姓吃什么住哪里?一旦出了什么乱子,他可担当得起?」 周学章却愤愤道:「这些官员当官只为权势钱财,他们何尝管百姓死活?沈兄不知这样的官员各地多的是!」 五皇子始终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他也愤怒,但此时还不是愤怒的时,重要是如何度过这个难关。 「据说二皇子他们已经领回了物资,章州已经开设粥棚施粥了。咱们这边百姓官兵来了一日还没搭设粥棚,便有人闹事,幸好新亭早有防备,及时将闹事的罪魁祸首暗地里控制住了。」寄野回復道:「审讯得知,其中有几个竟是收了钱故意来灾区闹事的……想来是那边派来的人。」 张书鹏闻言怒了,「这些参与党争的官员置黎民百姓安危于不顾,只顾派系,只顾党争!果然如殿下平日所言『党争勐于虎啊』!」 韩十一也在想对策,此时方说道:「也罢,还是我带人去户部领物资,再不给我就拆了户部库房,抢他娘的!」 师爷陆泷忙劝阻韩十一,「世子不可冲动,若是当真抢了户部库房,可是窃国的大罪,这笔帐还得算在我们殿下头上,此乃关键时刻,可不出差错!」 韩十一自然也知道户部的库房那是国库,敢抢户部那得被扣个造反的帽子下来。 「先命人把我府里存的粮食和物资都拉来,先解决燃眉之急。」五皇子沉着冷静,命令新亭。 「快叫金子银子,把咱家的粮食和衣物也都运来,一点也不要留了!爷也不过了!」韩十一也连忙跟着吩咐铜钱去办。 沈成隽在家里还做不得主,却也连忙写信给沈老太君严明情况,恳请将府里存粮物资运来资助灾区。又命人大量採购药材一併运来歷城。 几个府里得了消息,都行动极快,第二天夜里物资便已运到,暂解了燃眉之急。然而几家府里存的粮食毕竟有限,灾民数量巨大,这些物资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在户部掣肘的情况下要怎么妥善安置灾民还是个大难题。 粥棚总算磕磕绊绊搭了起来。韩十一和周学章跟着官兵一起帮忙施粥,每日里看着百姓粥碗里稀薄的汤水发愁,直接第三天又要面临绝粮时,忽然扔下了盛粥的勺子,跑去了五皇子的帐篷。 韩十一的办法也简单,他们每人府里存粮都不多,只因为官之家并没存粮的习惯。而那些富商大贾却不一样,他们惯常会大量积存物资,他们的府库加起来,比国库还要殷实,只要他们肯出资赈灾,还求什么户部!? 出身贫寒的周学章却觉韩十一将门之后过于天真,「世子这不是异想天开嘛,古来商人好利,他们哪肯出资救灾!」 韩十一自顾自在桌前坐下,「好利我们便给他们利嘛!只要他们肯出钱出粮食,我们就让官府给他们颁发官员亲笔题字的匾额!捐得少的让县令题字,捐得多的让知府题字,捐再多,咱们找朝中大员题字,再捐的多,让……」韩十一顺手拍了拍一旁五皇子的肩膀,笑道,「那就请殿下给题字了!」 这下彻底说服了众人,陆泷第一个赞许,「许之以利!商人重利,必然前仆后继!世子妙计,世子妙计啊!殿下以为如何?」 第73章 挥毫泼墨许之利 士农工商,商人虽然富有,但是一直政治地位低下,一直被压榨。本朝虽然废去了商户子孙不能参加科举的制度,但是商户低人一等的身份还是根深蒂固,商户家出身的官员也大多前途有限。所以能得官员亲笔题字的匾额,那是十分光耀门楣的大事,对他们来说足够「利」。韩十一想要以此「利」换他们的钱粮,未尝不是个好主意。 然而却也有些顾虑在,周学章便先忧虑起来,「自古卖官鬻爵就是大罪,世子这主意会不会被人构陷为官商勾结谋利?」 韩十一便有些急了,「为了百姓活命,便是谋利了又能怎样?孰轻孰重?」 沈成隽也有些忧虑,「怕是二皇子与王丞相一干人等要参殿下一本了。」 还不等韩十一反驳,五皇子先表态了,「顾虑不了那么多了,百姓都要饿死了,还为些朝堂之争束手束脚,那我们与王相他们也相去不远了。」 韩十一听完立时拍桌子贊同,「圣人也说了『仓廪实而知礼仪』,一切以吃饱肚子活命为先,所谓礼法规矩都要靠边站!」 于是大家紧锣密鼓地筹划起来,五皇子联繫了京畿拱卫军相帮,只用了一天的功夫,就把商户赈灾奖励措施的告示贴到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又八百里快马送去各大州府。 而五皇子等人一边留在歷城继续赈灾,一边筹划一场「义商筹款大会」,地点就定在了受灾严重的歷城举行,让前往商家亲身目睹灾区百姓之苦。 商人们一直想找机会能巴结到官府,这是一个极好的跟官府打交道的机会。五皇子和韩世子都是他们平素很难攀附的人物,如今得了这个消息,虽不知其中有何内幕,却也不想错过这前所未有的机会,纷纷表示愿意前来筹款大会。有的是家主亲自前来,有的则是派了家里得力的晚辈做代表。 至于写牌匾的官员,却有些作难了。满朝皆知王丞相要藉此赈灾的机会为难五皇子等人,前去为赈灾商户写匾岂不是跟王丞相作对?王丞相虽然暂时失势,可谁知道哪天就捲土重来了,再说还有二皇子和王皇后,帮五皇子不就是跟这两位作对吗?多数官员本着明哲保身的念头,都不愿意参与进来,找出各种理由婉拒了。有的实在找不到理由,甚至故意伤了手指,表示自己实在无力题字。 消息传到歷城,韩十一当即表示要说动这些官员,还得她亲自出马,并提出让沈成隽同行。五皇子虽不明白她为何亲点了沈成隽,却同意了两人即刻回京,并派新亭带人沿途保护。 到了京城,沈成隽才明白为何选了他。原来韩十一先去拜会的全是勛贵人家。韩家虽也是勛贵,却常年在北境,在京中勛贵走动的不多,而沈家与这些勛贵或是世交,或是联络有亲,都是多年来往的,有他在拜会起来自然容易的多。 王丞相出自江南书香门第,在勛贵之中威望不高,多数勛贵是站五皇子的台子的。五皇子亲自下的帖子,又是赈灾筹款的善举,几位公侯到有一半愿意亲自前往赐匾。韩十一连忙表示无须亲自前往,只容得了匾额的商家上门来取就是。搞定了这些老公侯,就等同搞定了勛贵之家出来的官员们,他们的父祖们都表了态,他们自然也愿意前往灾区赐匾。好在歷城距离京城只有百里,快马一日便能来往。 韩十一从京城回到歷城时,五皇子正去灾区巡查。这两天灾区已经建起了临时避难的帐篷,只是粮食不足,只能再支撑十天。歷城兖县县令张福安一直跟着五皇子,鞍前马后的帮忙赈灾。他腆着滚圆的肚皮,走得满头大汗,见了谁都憨憨地笑。周学章为韩十一解释,这个张福安是大商户出身,全家几代人就他一个当官的,一再表示他老父愿意献出全部存粮,只求得韩世子为张家提一匾额。原来这张父一向敬仰韩家军,但深知韩老将军远在北境,想要他老人家的匾额怕是痴心妄想,退而求其次想要韩世子给家里写个匾额,以求世代相传。 韩十一自是欣然应允,立即去寻笔墨纸砚,一边说道:「不就是写字嘛,只要你肯捐粮食,我给你抄本书都行!」 周学章听她说到不像话,连忙轻咳提醒她。五皇子到是莞尔一笑,觉得韩十一无赖起来的样子十分赏心悦目。 韩十一也深觉五皇子笑起来暖意十足,比平时寒冰的模样耐看多了,这么想的便也这么说了,「殿下笑起来真有绝世之姿,以后多笑笑,看谁还敢说您是冷面皇子!」 五皇子被夸得很惬意,只是旁边的寄野听不下去了,「世子啊,绝世之姿是形容女人的吧?您老人家能不能换个词儿?」 韩世子大方地承认了,「哎呀?平日里夸红鸾阁的那些娘们儿夸习惯了,殿下恕罪恕罪!」 五皇子自然不与她计较。几人来至大帐内,韩十一又让周学章磨墨,又让寄野铺纸张,把几个人使唤了个遍,才像模像样地站在条案前,提笔写下了行云流水的四个大字「积善之家」。 张福安得了字,对韩十一千恩万谢,小心翼翼地捧出去找人镌刻匾额了。 韩十一又一口气写了十几张字。有「积善之家」「仁义传家」「济危救困」等各种祝语,甚至还有「文昌武盛」「子孙满堂」。美其名曰往后有人来讨字,就不用现写了,到像真有很多人崇拜她一般。 周学章和沈成隽对韩十一的过分自恋不敢恭维,到是五皇子很给面子,也提笔写了两张字。自然没人敢提五皇子也自恋的事。于是韩十一与五皇子相视一笑,两人没脸没皮地在自恋这个问题上达成了默契。 筹款大会这天,各地商家代表到了不少,局面到是喜人。尤其蜀商到的极多,这跟李锦记从中影响有关。李家不仅带头捐粮,还是人和押送粮食的车队同时到的,起到了极好的带头作用。 然而江南大商户却一家未到。王丞相出自江南,江南商户大多要看王家眼色,自是不敢与王丞相作对。江南是鱼米之乡,多巨商大贾,存粮极多,若是他们肯赈灾自然解决很大问题,若是他们不肯,又联合起来抬高粮价,那势必增加赈灾难度。 韩世子正在手敲着桌子琢磨怎么对付江南富商,就见铜钱小跑过来,「世子,那边有人愿意捐米万担,想求殿下的墨宝。他还想拜见殿下,说是八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贵人……」 韩十一不等铜钱说完,立即找到五皇子,拉着他走回来,边喊铜钱:「哪个求齐王殿下墨宝啊?带过来吧!殿下本尊在此!」五皇子被她拉着衣袖,跟在她后面走来,不怒而威的气势很有震慑力,沿途官民立即为他们让开路。新亭寄野紧跟其后,很怕人多混进刺客伤了他家殿下。 那求墨宝的富商被带来,赶紧跪地行礼,说是要拜见五皇子,此时却又不敢抬头看了。 五皇子难得的露出笑容,春风般和煦的说:「要本王给你写什么字啊?」那富商仍是不敢言语。 五皇子大笔一挥,写下了「仁者必寿」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韩十一看了看五皇子的字,眉毛一挑,故意道:「好字!殿下仁义爱民,我等佩服!」围观的百姓被韩十一带动起来,喝彩声此起彼伏。 在场的官员和富商见五皇子果真言出必行,当众题字,都觉他身为皇子能为百姓做到如此地步,着实可敬。有些富商甚至临时增加了捐粮的数额,也想要求五皇子墨宝传家。 韩十一走到人群外暂歇,一口水还没喝到,就见铜钱又颠颠地跑来了。韩十一撩起袖子迎过去,边问:「这回又是要谁题字?」 铜钱却左瞄右瞄,凑得极尽了才低声说道:「那边有个人自称江南富商,要求五皇子殿下墨宝,可小的瞧着她像是王丞相家那个跋扈千金,只是穿了男装出来……」 韩十一一听说是王希媛来了,忽然计上心来,满脸堆笑地就向着铜钱所指的方向奔去。 士农工商,商人虽然富有,但是一直政治地位低下,一直被压榨。本朝虽然废去了商户子孙不能参加科举的制度,但是商户低人一等的身份还是根深蒂固,商户家出身的官员也大多前途有限。所以能得官员亲笔题字的匾额,那是十分光耀门楣的大事,对他们来说足够「利」。韩十一想要以此「利」换他们的钱粮,未尝不是个好主意。 然而却也有些顾虑在,周学章便先忧虑起来,「自古卖官鬻爵就是大罪,世子这主意会不会被人构陷为官商勾结谋利?」 韩十一便有些急了,「为了百姓活命,便是谋利了又能怎样?孰轻孰重?」 沈成隽也有些忧虑,「怕是二皇子与王丞相一干人等要参殿下一本了。」 还不等韩十一反驳,五皇子先表态了,「顾虑不了那么多了,百姓都要饿死了,还为些朝堂之争束手束脚,那我们与王相他们也相去不远了。」 韩十一听完立时拍桌子贊同,「圣人也说了『仓廪实而知礼仪』,一切以吃饱肚子活命为先,所谓礼法规矩都要靠边站!」 于是大家紧锣密鼓地筹划起来,五皇子联繫了京畿拱卫军相帮,只用了一天的功夫,就把商户赈灾奖励措施的告示贴到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又八百里快马送去各大州府。 而五皇子等人一边留在歷城继续赈灾,一边筹划一场「义商筹款大会」,地点就定在了受灾严重的歷城举行,让前往商家亲身目睹灾区百姓之苦。 商人们一直想找机会能巴结到官府,这是一个极好的跟官府打交道的机会。五皇子和韩世子都是他们平素很难攀附的人物,如今得了这个消息,虽不知其中有何内幕,却也不想错过这前所未有的机会,纷纷表示愿意前来筹款大会。有的是家主亲自前来,有的则是派了家里得力的晚辈做代表。 至于写牌匾的官员,却有些作难了。满朝皆知王丞相要藉此赈灾的机会为难五皇子等人,前去为赈灾商户写匾岂不是跟王丞相作对?王丞相虽然暂时失势,可谁知道哪天就捲土重来了,再说还有二皇子和王皇后,帮五皇子不就是跟这两位作对吗?多数官员本着明哲保身的念头,都不愿意参与进来,找出各种理由婉拒了。有的实在找不到理由,甚至故意伤了手指,表示自己实在无力题字。 消息传到歷城,韩十一当即表示要说动这些官员,还得她亲自出马,并提出让沈成隽同行。五皇子虽不明白她为何亲点了沈成隽,却同意了两人即刻回京,并派新亭带人沿途保护。 到了京城,沈成隽才明白为何选了他。原来韩十一先去拜会的全是勛贵人家。韩家虽也是勛贵,却常年在北境,在京中勛贵走动的不多,而沈家与这些勛贵或是世交,或是联络有亲,都是多年来往的,有他在拜会起来自然容易的多。 王丞相出自江南书香门第,在勛贵之中威望不高,多数勛贵是站五皇子的台子的。五皇子亲自下的帖子,又是赈灾筹款的善举,几位公侯到有一半愿意亲自前往赐匾。韩十一连忙表示无须亲自前往,只容得了匾额的商家上门来取就是。搞定了这些老公侯,就等同搞定了勛贵之家出来的官员们,他们的父祖们都表了态,他们自然也愿意前往灾区赐匾。好在歷城距离京城只有百里,快马一日便能来往。 韩十一从京城回到歷城时,五皇子正去灾区巡查。这两天灾区已经建起了临时避难的帐篷,只是粮食不足,只能再支撑十天。歷城兖县县令张福安一直跟着五皇子,鞍前马后的帮忙赈灾。他腆着滚圆的肚皮,走得满头大汗,见了谁都憨憨地笑。周学章为韩十一解释,这个张福安是大商户出身,全家几代人就他一个当官的,一再表示他老父愿意献出全部存粮,只求得韩世子为张家提一匾额。原来这张父一向敬仰韩家军,但深知韩老将军远在北境,想要他老人家的匾额怕是痴心妄想,退而求其次想要韩世子给家里写个匾额,以求世代相传。 韩十一自是欣然应允,立即去寻笔墨纸砚,一边说道:「不就是写字嘛,只要你肯捐粮食,我给你抄本书都行!」 周学章听她说到不像话,连忙轻咳提醒她。五皇子到是莞尔一笑,觉得韩十一无赖起来的样子十分赏心悦目。 韩十一也深觉五皇子笑起来暖意十足,比平时寒冰的模样耐看多了,这么想的便也这么说了,「殿下笑起来真有绝世之姿,以后多笑笑,看谁还敢说您是冷面皇子!」 五皇子被夸得很惬意,只是旁边的寄野听不下去了,「世子啊,绝世之姿是形容女人的吧?您老人家能不能换个词儿?」 韩世子大方地承认了,「哎呀?平日里夸红鸾阁的那些娘们儿夸习惯了,殿下恕罪恕罪!」 五皇子自然不与她计较。几人来至大帐内,韩十一又让周学章磨墨,又让寄野铺纸张,把几个人使唤了个遍,才像模像样地站在条案前,提笔写下了行云流水的四个大字「积善之家」。 张福安得了字,对韩十一千恩万谢,小心翼翼地捧出去找人镌刻匾额了。 韩十一又一口气写了十几张字。有「积善之家」「仁义传家」「济危救困」等各种祝语,甚至还有「文昌武盛」「子孙满堂」。美其名曰往后有人来讨字,就不用现写了,到像真有很多人崇拜她一般。 周学章和沈成隽对韩十一的过分自恋不敢恭维,到是五皇子很给面子,也提笔写了两张字。自然没人敢提五皇子也自恋的事。于是韩十一与五皇子相视一笑,两人没脸没皮地在自恋这个问题上达成了默契。 筹款大会这天,各地商家代表到了不少,局面到是喜人。尤其蜀商到的极多,这跟李锦记从中影响有关。李家不仅带头捐粮,还是人和押送粮食的车队同时到的,起到了极好的带头作用。 然而江南大商户却一家未到。王丞相出自江南,江南商户大多要看王家眼色,自是不敢与王丞相作对。江南是鱼米之乡,多巨商大贾,存粮极多,若是他们肯赈灾自然解决很大问题,若是他们不肯,又联合起来抬高粮价,那势必增加赈灾难度。 韩世子正在手敲着桌子琢磨怎么对付江南富商,就见铜钱小跑过来,「世子,那边有人愿意捐米万担,想求殿下的墨宝。他还想拜见殿下,说是八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贵人……」 韩十一不等铜钱说完,立即找到五皇子,拉着他走回来,边喊铜钱:「哪个求齐王殿下墨宝啊?带过来吧!殿下本尊在此!」五皇子被她拉着衣袖,跟在她后面走来,不怒而威的气势很有震慑力,沿途官民立即为他们让开路。新亭寄野紧跟其后,很怕人多混进刺客伤了他家殿下。 那求墨宝的富商被带来,赶紧跪地行礼,说是要拜见五皇子,此时却又不敢抬头看了。 五皇子难得的露出笑容,春风般和煦的说:「要本王给你写什么字啊?」那富商仍是不敢言语。 五皇子大笔一挥,写下了「仁者必寿」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韩十一看了看五皇子的字,眉毛一挑,故意道:「好字!殿下仁义爱民,我等佩服!」围观的百姓被韩十一带动起来,喝彩声此起彼伏。 在场的官员和富商见五皇子果真言出必行,当众题字,都觉他身为皇子能为百姓做到如此地步,着实可敬。有些富商甚至临时增加了捐粮的数额,也想要求五皇子墨宝传家。 韩十一走到人群外暂歇,一口水还没喝到,就见铜钱又颠颠地跑来了。韩十一撩起袖子迎过去,边问:「这回又是要谁题字?」 铜钱却左瞄右瞄,凑得极尽了才低声说道:「那边有个人自称江南富商,要求五皇子殿下墨宝,可小的瞧着她像是王丞相家那个跋扈千金,只是穿了男装出来……」 韩十一一听说是王希媛来了,忽然计上心来,满脸堆笑地就向着铜钱所指的方向奔去。 第74章 英雄救美只因义 王希媛无意中听到王相与谋士谈起五皇子的这个「赈灾筹款大会」,想到自己以有几个月没有见过五皇子,便偷偷出了府,换了男装扮成个行商的模样赶来了歷城。 她混在人群里,见五皇子当众为捐粮的行商题字,崇拜爱慕之心一发不可收拾,竟也提出要捐献钱款,求五皇子墨宝。却被铜钱眼尖认了出来,先禀报了韩十一。 韩十一赶到王希媛面前,上上下下打量她,打趣道:「这位小哥儿,生的好生俊俏,有米你尽管捐来,本世子给你题字。」 王希媛想见五皇子不成,到来了韩十一,心下恼怒,气道:「谁要你题字,我求齐王殿下墨宝。」 韩十一眉眼含笑地望着王希媛,「齐王殿下的墨宝也不是哪个都能求的,否则人人排队求墨宝,岂不是把殿下累死了。」 王希媛以为韩十一没有认出自己,想想此人说的也对,若是都来求殿下墨宝,累着殿下岂不是让人心疼。于是平息了怒气,追问道:「那要什么人才能得殿下墨宝?」 韩十一煞有介事地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自然是捐得钱粮最多的……」 王希媛毕竟是闺阁女子,并不曾握了王家大权,想要她捐出过万担粮食,委实做不到,一时便没了办法,眉头紧皱。 却听韩十一又说道:「也有些人身份特殊,能起到带头作用,我去与殿下商量一二,大约也能得殿下墨宝。」 王希媛又燃起了希望,忙追问道:「身份特殊?你是什么意思?」 韩十一故意凑近王希媛,惹得王希媛急忙后退一步躲开,「你靠那么近干嘛?」 韩十一见她躲,却偏要靠近逗她,小声道:「这秘密我不能叫旁人听去……比如说江南的富商捐粮,便是例外……」 「江南的富商?你说的可当真?」王希媛虽生长在京城,但祖籍江南,族人也多数还在祖籍,说她是江南人却也不为过。 韩十一杏眼含笑望着王希媛,「当真。」 于是王希媛挺了挺胸脯,大声道:「我便是江南行商,路过此处。」 韩十一故作惊讶状,退后一步,「你是江南商人?请问贵姓?这可冒充不得,我手里可有江南五省的花名册在。」 王希媛便报出了江南王家的名头。王家在江南乃是书香大族,亦有万顷良田,族人众多,王希媛报的是她的堂兄王希琳的名字。 韩十一连连点头,慨嘆道:「王家果然是书香世家,仗义疏财,王公子这边请!」 于是韩十一恭恭敬敬把王希媛给带到了五皇子面前,只说这位是江南王家嫡系公子王希琳,特地赶来捐粮,且仰慕殿下已久,但求赐墨宝传家。 王家如何会肯来捧自己的场子?五皇子看韩十一故作郑重的态度更知其中有诈,着意看了王希媛一眼,便认出了这仿佛是王相之女。便顺了韩十一的意思,佯装不知,冷肃地提笔,略一思索,写下的确是「福延子孙」四字。 韩十一看着这四个字,心道只望将来五皇子记得今日,不要让王家祸及子孙便好。 王希媛一改平素的嚣张跋扈,低眉顺眼地收下了五皇子的墨宝,行了礼依依不捨地退下了。刚走出几步,又回头望去,见五皇子丝毫没有看她,心下失望,埋头走出了人群。 五皇子没留意王希媛,韩十一却一直望着她,见到人群中有几个难民尾随着王希媛跟去,便连忙也跟了过去。果不其然,行至偏僻处,几个流民快步跟上王希媛,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些流民本是看王希媛年轻清秀,又独自一人,只是想要求些财物,然而细看便发现王希媛是女子假扮,便动了邪心,几人说着污言秽语将王希媛围住,王希媛何尝见过这样的阵势,只是向往常训斥下人一般厉声喝斥,那几个流民丝毫不理会她,反而互相使了个眼色,打头的说了句「带到那边林子去!」便上前抗起了王希媛。 王希媛惊恐唿喊,可此处离人群已远,又有残墙断壁挡着视线,才喊了一句,就被人捂住了嘴。王希媛这辈子都没这么惊恐绝望过,喊又喊不出,眼泪滚滚落下来。 危机时刻,韩十一忽然从断墙后窜了出来,趁几个流民不备,一招扫堂腿便扫倒了两个流民。那扛着王希媛的流民回头一看,认出了韩十一,冷笑一声,扔下王希媛便赶紧跑了。 不料才跑出几步,前路便被人拦住了,沈成隽带了官兵已经赶到。 「把他们绑起来,他们可不是普通的流民!堵上他们的嘴,别让他们搅乱民心!」韩十一说完,才想起被扔在地上还没爬起来的王希媛。 虽然脱险了,王希媛依旧惊魂未定,坐在地上人都呆住了。韩十一在她面前蹲下,笑道:「王姑娘,你要怎么谢我呢?以身相许什么的,就不要了,我家里都娶了夫人了。」 王希媛这会儿才算清醒,想起来哭了,她突然爆发的嚎啕大哭到把韩十一震得手忙脚乱。韩十一左右看看,连忙安慰,「喂喂,你哭什么?不是没怎么样吗?别哭了!你再哭别人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 王希媛闻言却扑到了韩十一怀里,继续崩溃大哭,眼泪鼻涕都蹭在韩十一袍子上。 韩十一无奈地嘆气,想要帮王希媛找回她跋扈的人设,「好啦好啦,好好一个嚣张的大小姐哭成这样,往后你还怎么吓唬人……」 这一招也不管用,王希媛抬头还是哭,一边捶打韩十一,到好像是韩十一欺负了她。 韩十一没有躲开,无奈地挨了王希媛几下打,嘆了口气,「哎……救人还挨打……王大小姐,你这是跟我有多少仇啊……」 直到王希媛自己哭累了,打着哭嗝停下来,眼睛肿得桃子一般望着韩十一。韩十一竟在她的眼神里看出了点子含情脉脉,连忙告诉自己这是错觉。 「算了,这京城虽然只有一百多里,可你一个姑娘家路上也不安全,我让铜钱带人送你回去。」韩十一不知道为何对这个总跟自己作对的王希媛这么好心,可能是因为这姑娘虽然嚣张却本质并不太坏,或者更因为她是王相的女儿,对她未来的结局生出了一丝的怜悯。 然而王希媛却不领情,抬头望着韩十一,恳求道:「我不想回去,让我留下来和你们一起救助灾民可以吗?」 韩十一连忙摆手道:「千万别!你不就是想留下跟着殿下吗?我看你还是别添乱了。再说你家里很快就能找来,到时再当我们劫持了你,岂不是害了殿下?」 王希媛心知韩十一说的在理,只得听从韩十一的安排上了马车回京。铜钱却不甘愿护送王希媛,一路上说了不少怪话气她。搁在以往,王希媛必定得用鞭子抽他了,这次落了单,又得韩十一搭救,也就忍了。 车才走出三十里,就遇上了王家派来寻王希媛的人马,王希媛上了自己府里的马车走了。铜钱便回去交差。 韩十一刚审问完那几个流民,得知他们根本不是歷城难民,而是别的府县收了钱过来伺机捣乱的。然而付钱的人是谁,他们却说不清楚。韩十一也知道这样的小卒子所知有限,便让人将他们送去京城刑部定罪了。这幕后黑手不需多猜,王丞相肯定脱不了干系。 韩十一正恼恨王丞相,听完铜钱的回报,冷笑道:「亏得我们还救了他的闺女,他却恨不得我们万劫不復!」接着狡黠地一笑:「好在我们也不吃亏……」 吃亏的买卖韩十一是断不肯做的。在韩十一的运作下,江南大族王家嫡系王希琳亲捐钱粮的事迹立即发酵开来,江南富商如今得知王家嫡系竟然亲到会场捐粮,他们猜不出其中的玄机,也没到能亲见王丞相问个明白的层次,便不去猜了,派了家里子弟火速前往歷城,立时便加入了捐粮的行列。 一传十,十传百,一时江南商人竟多数都捐了钱粮。待到王丞相查出其中有诈时,却为时已晚,江南商人捐献的钱粮已经被悉数入库。 捐款题字搞得轰轰烈烈,五皇子没有费朝廷一粒米,却把灾民安顿得井井有条。歷城百姓无不歌颂着五皇子的功德。然一纸奏摺的却送到了皇上的案头,礼部尚书弹劾五皇子,说他逼迫朝廷命官讨好商家,有损朝廷威严。皇上急招五皇子和韩十一入宫。韩十一当然明白,这绝不是给他们的庆功会,大概是一场多堂会审。 王希媛无意中听到王相与谋士谈起五皇子的这个「赈灾筹款大会」,想到自己以有几个月没有见过五皇子,便偷偷出了府,换了男装扮成个行商的模样赶来了歷城。 她混在人群里,见五皇子当众为捐粮的行商题字,崇拜爱慕之心一发不可收拾,竟也提出要捐献钱款,求五皇子墨宝。却被铜钱眼尖认了出来,先禀报了韩十一。 韩十一赶到王希媛面前,上上下下打量她,打趣道:「这位小哥儿,生的好生俊俏,有米你尽管捐来,本世子给你题字。」 王希媛想见五皇子不成,到来了韩十一,心下恼怒,气道:「谁要你题字,我求齐王殿下墨宝。」 韩十一眉眼含笑地望着王希媛,「齐王殿下的墨宝也不是哪个都能求的,否则人人排队求墨宝,岂不是把殿下累死了。」 王希媛以为韩十一没有认出自己,想想此人说的也对,若是都来求殿下墨宝,累着殿下岂不是让人心疼。于是平息了怒气,追问道:「那要什么人才能得殿下墨宝?」 韩十一煞有介事地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自然是捐得钱粮最多的……」 王希媛毕竟是闺阁女子,并不曾握了王家大权,想要她捐出过万担粮食,委实做不到,一时便没了办法,眉头紧皱。 却听韩十一又说道:「也有些人身份特殊,能起到带头作用,我去与殿下商量一二,大约也能得殿下墨宝。」 王希媛又燃起了希望,忙追问道:「身份特殊?你是什么意思?」 韩十一故意凑近王希媛,惹得王希媛急忙后退一步躲开,「你靠那么近干嘛?」 韩十一见她躲,却偏要靠近逗她,小声道:「这秘密我不能叫旁人听去……比如说江南的富商捐粮,便是例外……」 「江南的富商?你说的可当真?」王希媛虽生长在京城,但祖籍江南,族人也多数还在祖籍,说她是江南人却也不为过。 韩十一杏眼含笑望着王希媛,「当真。」 于是王希媛挺了挺胸脯,大声道:「我便是江南行商,路过此处。」 韩十一故作惊讶状,退后一步,「你是江南商人?请问贵姓?这可冒充不得,我手里可有江南五省的花名册在。」 王希媛便报出了江南王家的名头。王家在江南乃是书香大族,亦有万顷良田,族人众多,王希媛报的是她的堂兄王希琳的名字。 韩十一连连点头,慨嘆道:「王家果然是书香世家,仗义疏财,王公子这边请!」 于是韩十一恭恭敬敬把王希媛给带到了五皇子面前,只说这位是江南王家嫡系公子王希琳,特地赶来捐粮,且仰慕殿下已久,但求赐墨宝传家。 王家如何会肯来捧自己的场子?五皇子看韩十一故作郑重的态度更知其中有诈,着意看了王希媛一眼,便认出了这仿佛是王相之女。便顺了韩十一的意思,佯装不知,冷肃地提笔,略一思索,写下的确是「福延子孙」四字。 韩十一看着这四个字,心道只望将来五皇子记得今日,不要让王家祸及子孙便好。 王希媛一改平素的嚣张跋扈,低眉顺眼地收下了五皇子的墨宝,行了礼依依不捨地退下了。刚走出几步,又回头望去,见五皇子丝毫没有看她,心下失望,埋头走出了人群。 五皇子没留意王希媛,韩十一却一直望着她,见到人群中有几个难民尾随着王希媛跟去,便连忙也跟了过去。果不其然,行至偏僻处,几个流民快步跟上王希媛,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些流民本是看王希媛年轻清秀,又独自一人,只是想要求些财物,然而细看便发现王希媛是女子假扮,便动了邪心,几人说着污言秽语将王希媛围住,王希媛何尝见过这样的阵势,只是向往常训斥下人一般厉声喝斥,那几个流民丝毫不理会她,反而互相使了个眼色,打头的说了句「带到那边林子去!」便上前抗起了王希媛。 王希媛惊恐唿喊,可此处离人群已远,又有残墙断壁挡着视线,才喊了一句,就被人捂住了嘴。王希媛这辈子都没这么惊恐绝望过,喊又喊不出,眼泪滚滚落下来。 危机时刻,韩十一忽然从断墙后窜了出来,趁几个流民不备,一招扫堂腿便扫倒了两个流民。那扛着王希媛的流民回头一看,认出了韩十一,冷笑一声,扔下王希媛便赶紧跑了。 不料才跑出几步,前路便被人拦住了,沈成隽带了官兵已经赶到。 「把他们绑起来,他们可不是普通的流民!堵上他们的嘴,别让他们搅乱民心!」韩十一说完,才想起被扔在地上还没爬起来的王希媛。 虽然脱险了,王希媛依旧惊魂未定,坐在地上人都呆住了。韩十一在她面前蹲下,笑道:「王姑娘,你要怎么谢我呢?以身相许什么的,就不要了,我家里都娶了夫人了。」 王希媛这会儿才算清醒,想起来哭了,她突然爆发的嚎啕大哭到把韩十一震得手忙脚乱。韩十一左右看看,连忙安慰,「喂喂,你哭什么?不是没怎么样吗?别哭了!你再哭别人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 王希媛闻言却扑到了韩十一怀里,继续崩溃大哭,眼泪鼻涕都蹭在韩十一袍子上。 韩十一无奈地嘆气,想要帮王希媛找回她跋扈的人设,「好啦好啦,好好一个嚣张的大小姐哭成这样,往后你还怎么吓唬人……」 这一招也不管用,王希媛抬头还是哭,一边捶打韩十一,到好像是韩十一欺负了她。 韩十一没有躲开,无奈地挨了王希媛几下打,嘆了口气,「哎……救人还挨打……王大小姐,你这是跟我有多少仇啊……」 直到王希媛自己哭累了,打着哭嗝停下来,眼睛肿得桃子一般望着韩十一。韩十一竟在她的眼神里看出了点子含情脉脉,连忙告诉自己这是错觉。 「算了,这京城虽然只有一百多里,可你一个姑娘家路上也不安全,我让铜钱带人送你回去。」韩十一不知道为何对这个总跟自己作对的王希媛这么好心,可能是因为这姑娘虽然嚣张却本质并不太坏,或者更因为她是王相的女儿,对她未来的结局生出了一丝的怜悯。 然而王希媛却不领情,抬头望着韩十一,恳求道:「我不想回去,让我留下来和你们一起救助灾民可以吗?」 韩十一连忙摆手道:「千万别!你不就是想留下跟着殿下吗?我看你还是别添乱了。再说你家里很快就能找来,到时再当我们劫持了你,岂不是害了殿下?」 王希媛心知韩十一说的在理,只得听从韩十一的安排上了马车回京。铜钱却不甘愿护送王希媛,一路上说了不少怪话气她。搁在以往,王希媛必定得用鞭子抽他了,这次落了单,又得韩十一搭救,也就忍了。 车才走出三十里,就遇上了王家派来寻王希媛的人马,王希媛上了自己府里的马车走了。铜钱便回去交差。 韩十一刚审问完那几个流民,得知他们根本不是歷城难民,而是别的府县收了钱过来伺机捣乱的。然而付钱的人是谁,他们却说不清楚。韩十一也知道这样的小卒子所知有限,便让人将他们送去京城刑部定罪了。这幕后黑手不需多猜,王丞相肯定脱不了干系。 韩十一正恼恨王丞相,听完铜钱的回报,冷笑道:「亏得我们还救了他的闺女,他却恨不得我们万劫不復!」接着狡黠地一笑:「好在我们也不吃亏……」 吃亏的买卖韩十一是断不肯做的。在韩十一的运作下,江南大族王家嫡系王希琳亲捐钱粮的事迹立即发酵开来,江南富商如今得知王家嫡系竟然亲到会场捐粮,他们猜不出其中的玄机,也没到能亲见王丞相问个明白的层次,便不去猜了,派了家里子弟火速前往歷城,立时便加入了捐粮的行列。 一传十,十传百,一时江南商人竟多数都捐了钱粮。待到王丞相查出其中有诈时,却为时已晚,江南商人捐献的钱粮已经被悉数入库。 捐款题字搞得轰轰烈烈,五皇子没有费朝廷一粒米,却把灾民安顿得井井有条。歷城百姓无不歌颂着五皇子的功德。然一纸奏摺的却送到了皇上的案头,礼部尚书弹劾五皇子,说他逼迫朝廷命官讨好商家,有损朝廷威严。皇上急招五皇子和韩十一入宫。韩十一当然明白,这绝不是给他们的庆功会,大概是一场多堂会审。 第75章 巍巍朝堂孰为重 由皇上主持的「多堂会审」便像模像样的开始了。 礼部尚书最先发难,「闻听齐王殿下向市井商人兜售官员墨宝?自开国以来,我们的立国之本就是士农工商,商人老奸巨猾,唯利是图,勛贵官员自降身份向他们兜售墨宝,有伤国体!」 五皇子冷冷扫了礼部尚书一眼,「敢问尚书大人,是百姓存亡重要,还是勛贵官员的官体重要?」 礼部尚书自然不能说百姓不重要,只向皇上再次痛彻心扉地进言,「陛下,自古无礼无以治民,乱了规矩章法,必成祸国后患啊!」 韩十一瞥了那礼部尚书一眼,「仓廪实而知礼仪,在饿死面前,礼仪为何物?礼部大人怕是没挨过饿吧?」 礼部尚书此时才看到韩十一,闻言便恼了,「古来圣贤饿死不食周栗!自然气节值万金!韩世子难道挨过饿?」 虽然礼部尚书说的铿锵有力,韩十一回的却风轻云淡,还带着几分懒散,「从前不曾挨过饿,前些日子去了歷城,户部的粮食一分未到,与灾民们一起饿了几天。我劝这位尚书也去与歷城住上几天,管饱能瘦上几斤,到时我们再来谈百姓们是不是该老实饿死的问题。」 礼部尚书是个胖子,被韩十一这么明目张胆地嘲弄,更加气恼,「我何尝说过百姓要老实饿死?」 皇上却注意到了韩十一话中的细节,「户部赈灾钱粮未到?」 五皇子淡看了户部尚书一眼,「确有此事。户部正在筹集钱粮,如今已经筹集了数日有余,也不知如何了。」 户部尚书连忙出列撇清关系,「此次洪灾,受灾地区广泛,国库钱粮有限,先发放到了受灾更重的府县……」 五皇子冷声追问,「受灾更重的府县是哪里?请问哪个府县比歷城更重?」 皇上如何能不明白户部和礼部的目的,前日二皇子赈灾的章州传来好消息,他还喜悦几分,如今见情况竟是如此,心下恼怒,想不到他亲选的官员竟至于此! 此时顾直、章康等人也出列为五皇子申辩。 顾直一向耿直,话也说得直接,「齐王殿下为救灾民于水火,不仅捐出了府里全部物资,还亲自为灾民筹集钱粮,此等爱民之举,在你眼里就是勾结吗?」 锦乡侯还是阴阳怪气的语调,「你们不必在此清谈什么礼仪廉耻,只要到灾区去看看受灾的百姓过得什么日子,就再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大理寺卿章康是去过灾区回来的,闻言附议,「是啊,我等从灾区回来,才知民生之艰!齐王殿下一心为民,其心可昭日月!」 皇上的头疼病便又犯了,只得止住还要发言的萧庭茂等人,「延易此次赈灾有功,当赏!户部办事不利,立时查明原因,向朕禀明。」于是便急匆匆退朝了。 五皇子和韩十一算是大获全胜,欢天喜地回到歷城。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林包子忧心忡忡的脸,「自古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五皇子惊道:「不是已命人煮防疫草药,清理死者尸体,烧毁掩埋了吗?」 因林包子提醒,歷城早就做了这些防疫措施。 林包子道:「歷城到是如此,但是章州却不曾有此措施,若是章州生了疫情,很快便会传过来,甚至传到其他府县!」 韩十一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提醒二皇子他们防疫?」 林包子没有回答。大家一起望向五皇子。 然而五皇子并未迟疑,立即说道:「是我等疏忽,应尽快通知章州,让他们也提早防疫为上。此时想必为时未晚,即刻派人去章州送信。」 韩十一便主动请命:「这防疫的措施需得一一说明,派旁人去恐他们不加重视,就由我来走一趟吧!」 再说王希媛上了自家马车,才见哥哥王仲钰坐在车里。原来王丞相併不在府里,他不放心二皇子,暗地里去了章州,只是对外宣城闭门不出罢了。丫头婆子们发现小姐不见了,便禀报了夫人钱氏并公子王仲钰。 王仲钰听丫头们讲完王希媛之前的情况,略一思索便断定这个妹妹又奔了五皇子去了,即刻便派人去了歷城。只是没想到路上便遇到了回程的王希媛。 王希媛从前与这个兄长关系冷淡,近一年来感情受阻,唯有王仲钰还理解她一二,到与他亲近了几分。一路上便絮絮叨叨把在歷城发生的事都讲了。说到韩十一相救她时,虽然表面上不屑,实则心里还是感激的,末了总结道:「这韩十一虽然不成材些,到还有几分仗义,往日或许是我错看了他……」 王仲钰嘆道:「她何止仗义,她是这世上最剔透善良的……」 王希媛见她哥又是这一副多情的样子,忙改口,「他哪里有那么好?只单勾搭五皇子和你这一条,就可恶的很,明明是个男人,却长得比女人还秀气,又好男色,噁心的紧!」 王仲钰皱眉,「你胡说什么?她哪里有勾搭五皇子?分明是……」 这分明便不好说下去。 由皇上主持的「多堂会审」便像模像样的开始了。 礼部尚书最先发难,「闻听齐王殿下向市井商人兜售官员墨宝?自开国以来,我们的立国之本就是士农工商,商人老奸巨猾,唯利是图,勛贵官员自降身份向他们兜售墨宝,有伤国体!」 五皇子冷冷扫了礼部尚书一眼,「敢问尚书大人,是百姓存亡重要,还是勛贵官员的官体重要?」 礼部尚书自然不能说百姓不重要,只向皇上再次痛彻心扉地进言,「陛下,自古无礼无以治民,乱了规矩章法,必成祸国后患啊!」 韩十一瞥了那礼部尚书一眼,「仓廪实而知礼仪,在饿死面前,礼仪为何物?礼部大人怕是没挨过饿吧?」 礼部尚书此时才看到韩十一,闻言便恼了,「古来圣贤饿死不食周栗!自然气节值万金!韩世子难道挨过饿?」 虽然礼部尚书说的铿锵有力,韩十一回的却风轻云淡,还带着几分懒散,「从前不曾挨过饿,前些日子去了歷城,户部的粮食一分未到,与灾民们一起饿了几天。我劝这位尚书也去与歷城住上几天,管饱能瘦上几斤,到时我们再来谈百姓们是不是该老实饿死的问题。」 礼部尚书是个胖子,被韩十一这么明目张胆地嘲弄,更加气恼,「我何尝说过百姓要老实饿死?」 皇上却注意到了韩十一话中的细节,「户部赈灾钱粮未到?」 五皇子淡看了户部尚书一眼,「确有此事。户部正在筹集钱粮,如今已经筹集了数日有余,也不知如何了。」 户部尚书连忙出列撇清关系,「此次洪灾,受灾地区广泛,国库钱粮有限,先发放到了受灾更重的府县……」 五皇子冷声追问,「受灾更重的府县是哪里?请问哪个府县比歷城更重?」 皇上如何能不明白户部和礼部的目的,前日二皇子赈灾的章州传来好消息,他还喜悦几分,如今见情况竟是如此,心下恼怒,想不到他亲选的官员竟至于此! 此时顾直、章康等人也出列为五皇子申辩。 顾直一向耿直,话也说得直接,「齐王殿下为救灾民于水火,不仅捐出了府里全部物资,还亲自为灾民筹集钱粮,此等爱民之举,在你眼里就是勾结吗?」 锦乡侯还是阴阳怪气的语调,「你们不必在此清谈什么礼仪廉耻,只要到灾区去看看受灾的百姓过得什么日子,就再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大理寺卿章康是去过灾区回来的,闻言附议,「是啊,我等从灾区回来,才知民生之艰!齐王殿下一心为民,其心可昭日月!」 皇上的头疼病便又犯了,只得止住还要发言的萧庭茂等人,「延易此次赈灾有功,当赏!户部办事不利,立时查明原因,向朕禀明。」于是便急匆匆退朝了。 五皇子和韩十一算是大获全胜,欢天喜地回到歷城。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林包子忧心忡忡的脸,「自古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五皇子惊道:「不是已命人煮防疫草药,清理死者尸体,烧毁掩埋了吗?」 因林包子提醒,歷城早就做了这些防疫措施。 林包子道:「歷城到是如此,但是章州却不曾有此措施,若是章州生了疫情,很快便会传过来,甚至传到其他府县!」 韩十一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提醒二皇子他们防疫?」 林包子没有回答。大家一起望向五皇子。 然而五皇子并未迟疑,立即说道:「是我等疏忽,应尽快通知章州,让他们也提早防疫为上。此时想必为时未晚,即刻派人去章州送信。」 韩十一便主动请命:「这防疫的措施需得一一说明,派旁人去恐他们不加重视,就由我来走一趟吧!」 再说王希媛上了自家马车,才见哥哥王仲钰坐在车里。原来王丞相併不在府里,他不放心二皇子,暗地里去了章州,只是对外宣城闭门不出罢了。丫头婆子们发现小姐不见了,便禀报了夫人钱氏并公子王仲钰。 王仲钰听丫头们讲完王希媛之前的情况,略一思索便断定这个妹妹又奔了五皇子去了,即刻便派人去了歷城。只是没想到路上便遇到了回程的王希媛。 王希媛从前与这个兄长关系冷淡,近一年来感情受阻,唯有王仲钰还理解她一二,到与他亲近了几分。一路上便絮絮叨叨把在歷城发生的事都讲了。说到韩十一相救她时,虽然表面上不屑,实则心里还是感激的,末了总结道:「这韩十一虽然不成材些,到还有几分仗义,往日或许是我错看了他……」 王仲钰嘆道:「她何止仗义,她是这世上最剔透善良的……」 王希媛见她哥又是这一副多情的样子,忙改口,「他哪里有那么好?只单勾搭五皇子和你这一条,就可恶的很,明明是个男人,却长得比女人还秀气,又好男色,噁心的紧!」 王仲钰皱眉,「你胡说什么?她哪里有勾搭五皇子?分明是……」 这分明便不好说下去。 第76章 飒飒英姿身赴险 此时的韩十一刚刚赶到章州。二皇子正与王丞相密谈如何挽回局面,听说韩家世子亲自前来,猜不出五皇子派了这个心腹来是唱的哪出戏,合计一番,便在临时的营帐内设宴款待了韩十一。 韩十一对着一桌山珍海味,心说我们那边都饿着肚子同百姓一起喝薄粥,你们到是享受的很。面上也不遮掩,提起筷子便吃,连连对二皇子夸张地致谢,「还是二殿下出手大方!五殿下每日里只给我们清粥,小菜都要抢才有!」 此话却是明褒实贬,二皇子你在这里大吃大喝,五皇子我们却吃得与灾民无异。 二皇子自然也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可人家又没明说,他又不好发作,只得解释道:「我们平时也简素的很,这些不过是破例招待你。世子将门之后,又是五弟的左膀右臂,本王岂能慢待?」 人家既然这么说了,韩世子也不好再找麻烦,将提醒二皇子等人灾后防疫的事情讲了。二皇子虽然表面应下了,心里却不认为五皇子会这么好心提醒他,其中必有内幕。 韩世子无暇去管二皇子内心所想,她此次前来是为了章州百姓,当天便带着人去落实各项防疫措施了。 章州虽然灾情较歷城轻些,然而二皇子手下官员习惯了从中渔利,赈灾款自然也没放过,一层层盘剥下来,到了百姓手里的东西就十分有限了。被困在洪水中的百姓被救出来的极少,街边时有饿倒饿死的百姓,官兵也只是即刻拖走埋了便罢。二皇子的人却只有表面上配合,韩十一命人寻防疫的草药大锅熬了分发给灾民喝,管事的人也以草药数量庞大一时难以凑齐为由拖延。 韩十一深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准备回京将防疫的重要性上报朝廷。然而就在她准备离开那天,章州北的甜井村果然爆发了瘟疫。 韩十一连忙赶去甜井村。村里百姓病倒了十几人,高热,咳嗽,严重者已昏迷不醒。跟来的医官只草草检查了病人便咬定这是瘟疫,用布条堵住自己口鼻急匆匆地离开了。 韩十一和她从歷城带过去的人留在疫区救助灾民,然而缺医少药,病倒的人越来越多。 二皇子开始担心疫情被朝廷得知,影响他赈灾的成绩,瞒着不向朝廷汇报。见疫情有蔓延的趋势,又恐事情扩大一发不可收拾。 王丞相这些日子也甚是煎熬,对优柔寡断的二皇子很是失望。然而又不能不帮他拿主意,「殿下勿要惊慌,现在爆发疫情的还只有一个村子,不如火速封锁村子,放火烧村。」 二皇子惊讶的望了王丞相,「恐有不妥吧?父皇最是爱民如子,若知我放火烧村……」 王丞相放下茶盏,「做大事者,何拘小节!只要消息不传出去,圣上如何得知?」 二皇子着急道:「如何能不传出去?韩十一还在疫区!」 王丞相怒其不争地望了二皇子一眼,冷声道:「那便一併处理了他,以绝后患!」 此时甜井村的百姓还不知道他们将要面临的命运,还寄希望于官府派来的人能治好他们。韩十一命人将发病的几十村民集中在几处受损不大的房子内集中照顾,然而却没有一人好转。她只得派铜钱回历城去请林包子来。铜钱本不肯在这时离开他家世子,然而去歷城搬救兵这样的事又信不过别人,只得急匆匆上路了,恨不得即刻赶回来。 就在铜钱出村后半个时辰,官兵包围了甜井村,不准任何人出入。 韩十一还不知这个消息,她还在病舍里照顾病人,叮嘱村民只可喝烧开的热水,然而村民却抱怨没有吃的没有药材,喝热水治不了病,对韩十一併不怎么信服。 韩十一正无计可施,抬头却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跑了进来,见到韩十一,怯生生地停住脚步。 韩十一对她笑着招招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甜妞儿。」小女孩鼓足勇气向前挪了几步,大眼睛祈求地望着韩十一,「大人,救救我哥哥……」 「你哥哥?他在哪?」 「哥哥病了,在外面。」甜妞儿说着便哭起来。 韩十一取出帕子,俯身帮甜妞儿擦脸上的泪,却将一张小脏脸擦得更花了。柔声道:「不要哭了,带我去见你哥哥吧。」 甜妞儿闻言,迅速跑出门去,向着断墙后的瓦砾深处走去。 靠近村口的废墟边,一个**岁的小男孩虚弱地躺在稻草铺的地上。男孩很瘦,皮肤青白,嘴唇发紫,已陷入昏迷。 「哥哥,哥哥,你醒醒啊,大人来救你了!」甜妞儿推了推昏迷的男孩,男孩毫无反应。 韩十一问,「你们爹娘呢?」 甜妞儿抹了抹眼泪,「大水来了,爹把我和哥抱到树上,就被洪水沖走了,娘去拉爹,也被一起沖走了。」 韩十一男孩抱起来,「我们带你哥哥回病舍,大夫会治好他的。」 甜妞儿含泪点点头,紧跟这韩十一往病舍走去。 在村口的时候,韩十一已经注意到围着村子的官兵,将小男孩安置在病舍里后,她便再次赶到了村口。 韩十一上前询问为何围村。围村的官兵却态度十分恶劣,韩十一不得不表明身份。那官兵见了韩十一的腰牌,让她稍等,便跑去禀报他们的长官。 很快那长官赶了过来,看身上的官府应是七品武官。武官不同于文官,同级别的武官都比文官要低一些。然而韩十一注意到的首先是这人整个脸都蒙了起来,只留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看到韩十一就像看到瘟疫一般,隔着几步远就停住了,大声喊道:「韩世子已经回京,根本不在村里,你再敢冒充世子名头,格杀勿论!」 韩十一没再与他争辩,心知这样的措辞并非他一个低级武官能想出来的,必是上面有了吩咐。而吩咐他的这个人,就是想要韩十一悄无声息地死在村里。再结合这些官兵围村的架势,韩十一明白了,他们是要烧村阻疫! 烧村阻疫便是将爆发瘟疫的整个村子连人带房舍一同烧毁,以放置瘟疫的蔓延。这在史书上有过多次记载。然而韩十一没想到的是,当今圣上素有爱民养民之名,怎么能允许烧村这样的暴行发生?若不是皇上首肯,那便是二皇子为封锁疫情私下命令! 而这只说明她韩十一必须得死,不能让她活着把烧村的事情带到外面去! 韩十一回到病舍时,多数村民已经得知了村子被围的消息。一时人心惶惶,病不重还能走动的村民便集合起来,想要冲出村去。围村的官兵下手极狠,当即斩杀了几人,村民们才不得不退回了村里。一时间绝望蔓延了全村,女人孩子的哀哭声连成一片。 韩十一还寄希望与铜钱能将消息及时带到歷城,或许她和村民们还有救。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铜钱快马加鞭赶去歷城,刚行出几里地便被绊马索掀翻,还没等爬起来便被埋伏的死士一剑洞穿了前胸。 死士回去復命,王丞相与二皇子心下稍安,只等烧村的油脂木柴运到,便立即烧村。 本以为已死的铜钱还余一口气在,他拼着一口气撑着,想要把世子的消息带回历城。就在他将要绝望地闭上眼睛时,见官道上奔来两匹快马,是正赶来章州的王仲钰和小厮随意。 王仲钰见铜钱倒在路上,连忙翻身下马。 铜钱勉强睁开眼睛,他已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只是将心里最后一个念头说出来,「章州疫区……救……救世子……」话还没有说完,眼里的光彩便瞬间熄灭,头垂了下去。 王仲钰从铜钱的话中分析出几层意思,章州爆发了疫情,韩十一被困疫区!再联繫铜钱被劫杀的地点,便明白他原是想去歷城求援!不敢耽误,便将铜钱的尸体暂时安置在附近土丘后,自己快马加鞭赶往章州,同时派小厮随意赶去歷城送信。 随意每天跟着王仲钰,何尝不知韩世子是他家公子心心念念的人,连忙赶去歷城。气都没喘匀便要冲进五皇子大帐,险些被守卫阻杀。还好遇到了林包子,将他带去见了五皇子。 随意也顾不得礼仪了,跪下便急切道:「章州爆发疫情,世子被困,铜钱赶来送信的路上被杀,我家公子让我来送消息!」 五皇子这辈子都没这样惊慌过。他恨自己当初怎么就同意韩十一去了章州,明知道那是龙潭虎穴,明知道那里的人都恨不得她死! 沈成隽和周学章得到消息赶来时,五皇子已经在帐外,翻身跃上了他的追风马。师父陆泷和张书鹏正在力劝五皇子莫要冲动行事。然而五皇子已经听不进建议,见沈成隽和周学章赶来了,吩咐他俩留在歷城继续赈灾,新亭寄野即刻带兵赶去章州,林包子随后跟上。 在救韩十一这件事上,沈成 隽周学章与五皇子是有默契的,两人没劝说什么,只保证守住歷城。 因别人的马远没有五皇子的追风脚程快,五皇子便不等众人跟上,一马当先奔了出去。他怕晚一点就会来不及,他怕这世上忽然没有了韩十一,他的生命会再次变得荒芜。如果韩十一没有出现过,那么他也许会习惯他从前的生活,为大梁为天下而活,习惯生活里严谨自持乏善可陈。可是偏偏韩十一出现了,带着绚丽的色彩以让人措不及防的方式打乱了他的生活,让他的生活折射出了无数的意外,却让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情感和**,让他清晰地感觉到从前那般活着是多么的可悲。他不想再变回从前,他不想。 第77章 为斯人龙潭虎穴 王仲钰是先到章州的,因他是王相公子,不费什么周折便被带到了王相和二皇子面前。他甚至忘了给两人行礼,直接问道:「韩十一在哪?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王相对这个儿子好男色这事根本不在意,年轻的时候贪玩不影响什么。他恨的是王仲钰心慈手软,竟然对宿敌动了真感情,这便是不可容忍的。于是皱眉道:「韩世子确实来过,已然回历城。你来的路上没遇到吗?」 王仲钰后退了一步,冷笑望着他爹,「你连亲儿子也要欺骗吗?」 王相拂袖恼怒,「你既不信我说的,又为何来问我?这里不需要你出力,王家也不指望你,你还是回京城去过你公子哥儿的日子吧!」 二皇子忙出来打圆场,故做一脸惊诧状,「韩世子不曾回去歷城吗?他昨日就离了这里,说是惦记歷城灾情,我自然也不好留他……」 二皇子说完,跟随的官员们也纷纷点头。「我们都亲送的韩世子,世子临行前还给百姓散了些钱粮,章州百姓对他感激的紧……」 王仲钰瞬时明白了,二皇子为了把这齣戏做实,必定是找了个身形与韩十一相似的人扮做她,演了一出官员百姓齐送韩世子离开章州的大戏。他们这是必定要韩十一死,连将来如何撇清自己都已经事先埋下了伏笔! 王仲钰知道在这里是得不到实话的,转身便要出去,自己即便找遍章州也要找到韩十一!然而王丞相哪容他坏了事,他被强行带下去休息,实则却是被软禁了,门外看守的护卫都是王相养的死士。王仲钰一改平素的温雅,与死士动了手,奈何寡不敌众,还是被押回了房间里关了起来。 韩十一正窝在病舍外的角落里,抬头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想着铜钱去报信此时应该已到了歷城,那么五皇子定会派人来救他,甜井村的百姓也会得以保全。想到五皇子,便想到他对自己的那份情意,然后她忽然脸色煞白,万一五皇子亲自前来救他?那么岂不是……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王丞相和二皇子的阴谋!她不过是个诱饵,是条小鱼,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五皇子! 韩十一踉踉跄跄站起来,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扶住身旁的断墙才勉强站住。等她缓过来睁开眼,见甜妞儿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大人,你是不是也病了?」 韩十一摸摸甜妞儿的小脑瓜顶安慰她,「别担心,我没事。」 甜妞儿却道:「我哥哥刚生病时,跟你一样,也是头晕……」 韩十一瞬间心里一片冰凉,她这几日一直在疫区里照顾病人,很可能已经被传染了疫病。然而她已没有时间去想自己的身体,她必须阻止五皇子来章州,更不能让他接近疫区! 韩十一蹲下与甜妞儿平视,「甜妞儿,能帮我一个忙吗?」 甜妞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大人,你是好人!我帮你!」 就在王仲钰和看守的死士过招的时候,五皇子也单骑到了章州。王丞相和二皇子没想到五皇子真的来了,还是单人匹马的来了,眼里都露出了一丝喜悦。 二皇子出迎五皇子,兄弟之情表现得极其真切。五皇子却没时间跟他做兄友弟恭的假象,下马便问道:「二哥安好,韩十一在哪?歷城少不得她,我是来带她回去的。」 「世子果然不愧世代忠良的韩家世子,他执意要亲入疫区帮助灾民,我也拦他不住……」 五皇子不想与他废话,「带我去疫区。」 二皇子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都亮了,却不得不假意阻拦,「五弟虽然爱民如子,可也要爱惜自己身体,毕竟父皇对你期望甚重……」 五皇子眼神如冷渊一般,不犀利却杀伤力极强,注视着二皇子,「即刻带我见韩十一!」 二皇子从小就对这个冷漠而威严的五弟心怀恨意,恨意还夹杂着恐惧,就如此时。他不愿意再敷衍下去,便吩咐手下带五皇子去疫区了。 五皇子走后,二皇子激动地赶去见王丞相,他们的大鱼已经入网,眼看要除掉多年的强敌,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王相比二皇子冷静得多,着意消除了五皇子来过章州的痕迹,他要让五皇子和韩十一悄无声息死在疫区。只要五皇子已死,皇子便是再起疑也不会处置二皇子了,毕竟他只有这两个成材的儿子,为江山虑他也不会把皇位传给另几个平庸的皇子。 五皇子匹马赶去疫区时,随后的新亭寄野等人也赶到了,却被章州的官兵拦住去路,他们一口咬定不仅五皇子没有来过,连韩十一也已经昨日就离开此处。新亭不想耽误时间,便要与他们拼命。 寄野拦住了他,示意寡不敌众,不能硬闯。新亭知道寄野虽然平时油滑了些,关键时刻鬼主意不比谋士少,便信了他,带人退后了一里路。寄野即刻命人去附近村子搜罗来一些破烂衣服。十两银子买一堆破烂,灾民们自然愿意,争先恐后脱光了把衣服卖给他们。 寄野命人全部换上灾民的衣服,弄脏头脸,混在一群灾民里,这次果然再没遇到阻拦。 为防五皇子起疑,他被人带到甜水村外,围村的官兵已经暂撤。五皇子也知其中有诈,但韩十一到底在不在疫区里,他必须确定,他不能让韩十一独自面临这样的兇险。 然而就在五皇子准备策马入村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出现在他的马前。他勒住马缰,免得踏到孩子,却见那孩子仰望着她,手高高举起,手里握着一枚银色的簪子,正式他送给韩十一的玄冰髮簪! 官兵们连忙上前要驱赶小女孩,五皇子一俯身闪电般出手捞起了孩子。 小女孩正是甜妞儿,她被拎到这么高的马上,惊恐地望着五皇子,手里还是举着韩十一给她的髮簪,磕磕巴巴说道:「你是齐……」 还没等她说完,五皇子已着急问:「髮簪哪来的?」 甜妞儿咽了下口水尽力让自己冷静,她必须帮大人把话带给一个叫齐王的人,那个人穿着一身黑骑着一匹白马,更重要的是那个人认得出这只髮簪。于是她压下恐惧再次确定:「你是不是……齐王?」 五皇子看出孩子的固执,忙点点头道:「我是。」 甜妞儿这次说道:「大人让我带句话给你,让你千万不要进村,他们只等你进村便要烧村,你不来,她就不会死。」 五皇子接过甜妞儿手里的簪子,「我知道了,你是怎么出来的?」 「村后崖下有条山缝通着外面,只有我能钻出来,我再长两岁便也出不来了……」 五皇子看着甜妞儿身上几乎刮成布条的破衣服和脸上的蹭伤,点了点头。 有时候人一生的改变就在一时一刻的选择,甜妞儿还不知道她拼尽全力为对她有恩的大人送这一回信,改变了她的一生,使她从一个贫弱的孤儿变成了公侯府的贵女。这些都是后话。 五皇子心下稍安,因为至少韩十一还活着。然而甜妞儿的另一句话却又将他的心打入深渊。「大人她像是也病了,跟村里的人一样病了……」 二皇子和王相还来不及收网,就得到消息说五皇子放弃进入疫区,反而折返歷城了。他必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不肯进村,那就决不能让他活着离开!王相连忙派全部死士出动去截杀五皇子。然而五皇子在半路上凭空消失了,一时踪迹全无。 再说韩十一送甜妞儿从村后崖壁缝隙逃出村子后,很担心孩子太小无法把消息带给五皇子,又怕她被官兵抓到反而害了她。直在山崖边等到夜幕降临,才回到病舍,路上一连眩晕了几次,到病舍外就栽倒在地上。她担心被人发现女子身份,不敢喊人来抬,只能自己勉力爬起来,凭着强大的信念支撑着,找了一处避风的墙角,靠着断墙坐下了。此时已是出了一头的虚汗,没有半点力气。 病舍里传出女人和孩子的嚎哭声,是又有人病死了。韩十一听着那哭声,感觉死亡的阴影正一步步笼罩过来,她的唿吸开始变得微弱,想抬头再看一眼这夜的星空都变得很难。脑子也开始变得迟钝,仿佛回到了昔年的家中,那个有父亲母亲和弟弟的家,她已无力辨识这些幻觉,见到亲人的感觉让她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 忽然感觉有人在用力拍她的脸颊,把她从美好的情景中给生生拽了出来。她想要睁开眼看看是谁坏了她的美梦,然而眩晕使她无法睁开眼,她用尽力气喝斥那人,发出的声音却连自己都无法听到。然后有人抱住了她。她残存的一点理智让她试图推开这个人,她不能让人发现她的秘密,然而接着仿佛天地翻覆了一般,她彻底陷入了昏迷。 王仲钰是先到章州的,因他是王相公子,不费什么周折便被带到了王相和二皇子面前。他甚至忘了给两人行礼,直接问道:「韩十一在哪?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王相对这个儿子好男色这事根本不在意,年轻的时候贪玩不影响什么。他恨的是王仲钰心慈手软,竟然对宿敌动了真感情,这便是不可容忍的。于是皱眉道:「韩世子确实来过,已然回历城。你来的路上没遇到吗?」 王仲钰后退了一步,冷笑望着他爹,「你连亲儿子也要欺骗吗?」 王相拂袖恼怒,「你既不信我说的,又为何来问我?这里不需要你出力,王家也不指望你,你还是回京城去过你公子哥儿的日子吧!」 二皇子忙出来打圆场,故做一脸惊诧状,「韩世子不曾回去歷城吗?他昨日就离了这里,说是惦记歷城灾情,我自然也不好留他……」 二皇子说完,跟随的官员们也纷纷点头。「我们都亲送的韩世子,世子临行前还给百姓散了些钱粮,章州百姓对他感激的紧……」 王仲钰瞬时明白了,二皇子为了把这齣戏做实,必定是找了个身形与韩十一相似的人扮做她,演了一出官员百姓齐送韩世子离开章州的大戏。他们这是必定要韩十一死,连将来如何撇清自己都已经事先埋下了伏笔! 王仲钰知道在这里是得不到实话的,转身便要出去,自己即便找遍章州也要找到韩十一!然而王丞相哪容他坏了事,他被强行带下去休息,实则却是被软禁了,门外看守的护卫都是王相养的死士。王仲钰一改平素的温雅,与死士动了手,奈何寡不敌众,还是被押回了房间里关了起来。 韩十一正窝在病舍外的角落里,抬头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想着铜钱去报信此时应该已到了歷城,那么五皇子定会派人来救他,甜井村的百姓也会得以保全。想到五皇子,便想到他对自己的那份情意,然后她忽然脸色煞白,万一五皇子亲自前来救他?那么岂不是……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王丞相和二皇子的阴谋!她不过是个诱饵,是条小鱼,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五皇子! 韩十一踉踉跄跄站起来,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扶住身旁的断墙才勉强站住。等她缓过来睁开眼,见甜妞儿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大人,你是不是也病了?」 韩十一摸摸甜妞儿的小脑瓜顶安慰她,「别担心,我没事。」 甜妞儿却道:「我哥哥刚生病时,跟你一样,也是头晕……」 韩十一瞬间心里一片冰凉,她这几日一直在疫区里照顾病人,很可能已经被传染了疫病。然而她已没有时间去想自己的身体,她必须阻止五皇子来章州,更不能让他接近疫区! 韩十一蹲下与甜妞儿平视,「甜妞儿,能帮我一个忙吗?」 甜妞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大人,你是好人!我帮你!」 就在王仲钰和看守的死士过招的时候,五皇子也单骑到了章州。王丞相和二皇子没想到五皇子真的来了,还是单人匹马的来了,眼里都露出了一丝喜悦。 二皇子出迎五皇子,兄弟之情表现得极其真切。五皇子却没时间跟他做兄友弟恭的假象,下马便问道:「二哥安好,韩十一在哪?歷城少不得她,我是来带她回去的。」 「世子果然不愧世代忠良的韩家世子,他执意要亲入疫区帮助灾民,我也拦他不住……」 五皇子不想与他废话,「带我去疫区。」 二皇子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都亮了,却不得不假意阻拦,「五弟虽然爱民如子,可也要爱惜自己身体,毕竟父皇对你期望甚重……」 五皇子眼神如冷渊一般,不犀利却杀伤力极强,注视着二皇子,「即刻带我见韩十一!」 二皇子从小就对这个冷漠而威严的五弟心怀恨意,恨意还夹杂着恐惧,就如此时。他不愿意再敷衍下去,便吩咐手下带五皇子去疫区了。 五皇子走后,二皇子激动地赶去见王丞相,他们的大鱼已经入网,眼看要除掉多年的强敌,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王相比二皇子冷静得多,着意消除了五皇子来过章州的痕迹,他要让五皇子和韩十一悄无声息死在疫区。只要五皇子已死,皇子便是再起疑也不会处置二皇子了,毕竟他只有这两个成材的儿子,为江山虑他也不会把皇位传给另几个平庸的皇子。 五皇子匹马赶去疫区时,随后的新亭寄野等人也赶到了,却被章州的官兵拦住去路,他们一口咬定不仅五皇子没有来过,连韩十一也已经昨日就离开此处。新亭不想耽误时间,便要与他们拼命。 寄野拦住了他,示意寡不敌众,不能硬闯。新亭知道寄野虽然平时油滑了些,关键时刻鬼主意不比谋士少,便信了他,带人退后了一里路。寄野即刻命人去附近村子搜罗来一些破烂衣服。十两银子买一堆破烂,灾民们自然愿意,争先恐后脱光了把衣服卖给他们。 寄野命人全部换上灾民的衣服,弄脏头脸,混在一群灾民里,这次果然再没遇到阻拦。 为防五皇子起疑,他被人带到甜水村外,围村的官兵已经暂撤。五皇子也知其中有诈,但韩十一到底在不在疫区里,他必须确定,他不能让韩十一独自面临这样的兇险。 然而就在五皇子准备策马入村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出现在他的马前。他勒住马缰,免得踏到孩子,却见那孩子仰望着她,手高高举起,手里握着一枚银色的簪子,正式他送给韩十一的玄冰髮簪! 官兵们连忙上前要驱赶小女孩,五皇子一俯身闪电般出手捞起了孩子。 小女孩正是甜妞儿,她被拎到这么高的马上,惊恐地望着五皇子,手里还是举着韩十一给她的髮簪,磕磕巴巴说道:「你是齐……」 还没等她说完,五皇子已着急问:「髮簪哪来的?」 甜妞儿咽了下口水尽力让自己冷静,她必须帮大人把话带给一个叫齐王的人,那个人穿着一身黑骑着一匹白马,更重要的是那个人认得出这只髮簪。于是她压下恐惧再次确定:「你是不是……齐王?」 五皇子看出孩子的固执,忙点点头道:「我是。」 甜妞儿这次说道:「大人让我带句话给你,让你千万不要进村,他们只等你进村便要烧村,你不来,她就不会死。」 五皇子接过甜妞儿手里的簪子,「我知道了,你是怎么出来的?」 「村后崖下有条山缝通着外面,只有我能钻出来,我再长两岁便也出不来了……」 五皇子看着甜妞儿身上几乎刮成布条的破衣服和脸上的蹭伤,点了点头。 有时候人一生的改变就在一时一刻的选择,甜妞儿还不知道她拼尽全力为对她有恩的大人送这一回信,改变了她的一生,使她从一个贫弱的孤儿变成了公侯府的贵女。这些都是后话。 五皇子心下稍安,因为至少韩十一还活着。然而甜妞儿的另一句话却又将他的心打入深渊。「大人她像是也病了,跟村里的人一样病了……」 二皇子和王相还来不及收网,就得到消息说五皇子放弃进入疫区,反而折返歷城了。他必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不肯进村,那就决不能让他活着离开!王相连忙派全部死士出动去截杀五皇子。然而五皇子在半路上凭空消失了,一时踪迹全无。 再说韩十一送甜妞儿从村后崖壁缝隙逃出村子后,很担心孩子太小无法把消息带给五皇子,又怕她被官兵抓到反而害了她。直在山崖边等到夜幕降临,才回到病舍,路上一连眩晕了几次,到病舍外就栽倒在地上。她担心被人发现女子身份,不敢喊人来抬,只能自己勉力爬起来,凭着强大的信念支撑着,找了一处避风的墙角,靠着断墙坐下了。此时已是出了一头的虚汗,没有半点力气。 病舍里传出女人和孩子的嚎哭声,是又有人病死了。韩十一听着那哭声,感觉死亡的阴影正一步步笼罩过来,她的唿吸开始变得微弱,想抬头再看一眼这夜的星空都变得很难。脑子也开始变得迟钝,仿佛回到了昔年的家中,那个有父亲母亲和弟弟的家,她已无力辨识这些幻觉,见到亲人的感觉让她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 忽然感觉有人在用力拍她的脸颊,把她从美好的情景中给生生拽了出来。她想要睁开眼看看是谁坏了她的美梦,然而眩晕使她无法睁开眼,她用尽力气喝斥那人,发出的声音却连自己都无法听到。然后有人抱住了她。她残存的一点理智让她试图推开这个人,她不能让人发现她的秘密,然而接着仿佛天地翻覆了一般,她彻底陷入了昏迷。 第78章 为斯情列阵排兵 木柴和油脂已经到位,围村的官兵只等上方下令烧村,可这命令却迟迟不来。他们全副服装蒙头盖脸地怕被村民传上疫病,心里也是害怕。因着将全村都围了,线路拉得太长,同一处能左右相望的官兵并不多。 而村西有一片树林,官兵不得不分成几队守在林边,也是无精打采地又累又困。夜半时分,却听得树林里传来悽厉尖锐的叫声,分不清楚是动物还是人发出来的。 就在众官兵提心弔胆之时,一切又安静下去,于是大家松了口气,都说不过是林子里的小动物路过。便在这时,树上忽然风吹叶动,几个敏捷的身影忽然落下。官兵们不仅没来得及看清楚,还惊唿声还没发出,便被击昏倒地,拖去了一旁。 那几人利落地脱下了官兵的外袍,罩在身上,抬头时月光照在脸上,竟是新亭寄夜并几个五皇子身边的暗卫。 他们见附近没人发现,这才打了个唿哨,五皇子并林包子走了过来。新亭拿了一套稍微整洁点的袍子给五皇子,「委屈殿下了。」 五皇子接过那袍子,向村里望了望,「我和林包子即刻便进村去,你们按计划行事。」 新亭有一丝踌躇,毕竟村里是疫区,五皇子要身赴疫区,万一有个闪失,那不仅是他们几个要掉脑子的事,那关系着大梁的未来。然而韩世子在疫区,要想劝五皇子不去,怕是也行不通,却还得一试,「还是让微臣进村,微臣以身家性命担保必定将世子平安带出来……」 五皇子没理会新亭,只对林包子摆了摆手,「走!」 林包子背着一大包草药,迅速便跟上了,脸上还有点子兴奋,能去疫区行医,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也是不能错过的机会。 两人刚走了几步,一个瘦小的身影跑着跟了上去。五皇子警觉地回头,见是甜妞儿跑了过来。「让我带你们去找大人吧,我对村里熟。」 五皇子低头望了眼前的小萝蔔头一眼,点了点头,想是担心她走得太慢,伸手便要抱她。甜妞儿躲开了,拔腿便向村里跑去,「你们跟着我,我知道一条小路最近!」 五皇子和林包子趁着夜幕跟着甜妞儿赶到病舍。病舍里刚又死了人,几个村民正往外抬。抬人的村民忽然脚下一虚,也栽倒在地上,人们跟着上前扶他,却见他脸色铁青,已经昏迷不醒了。 五皇子看着这情景,心里惊恐不已,愣在了原地。还是甜妞拽了下他的袖子,「大人不在这里,我知道去哪找他!」五皇子麻木地跟着甜妞出了病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病舍后走去,果在病舍后的一截断墙下看到了韩十一。 清冷的月光照在韩十一的脸上,她的脸色惨白却安详,甚至带着一丝隐约的笑意,像是在做着什么美梦。遥远的记忆瞬间在眼前清晰,母亲去世时,也是这般,仿佛逃离了尘世的所有哀苦,赶赴了一场美梦。然而被丢下的人,却只剩下漫长的思念和漂泊,心灵无依的漂泊。每当他想要依赖一个人,依赖对一个人的爱萌生出喜悦而活下去,难道就已註定了要失去吗? 林包子却已迅速奔过去,先是探了探韩十一的鼻息,接着便开始把脉施针。 五皇子这才在极度的惊恐中醒过来,他发现他眼睛睁得酸疼,快步向韩十一奔去,只要韩十一还活着,活着就好!他扑过去单膝跪下,抱起了韩十一的头颈,在林包子不认同的目光下轻拍韩十一的脸颊,「十一,十一,醒醒……」 韩十一眉头微皱,然而只是皱了皱眉,似乎是对搅了她美梦的不满,却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五皇子回头紧张地看向正给韩十一把脉的林包子,「她怎么不醒?」 然而林包子眉头紧皱,接着摇了摇头。他这一摇头,五皇子如五雷轰顶瞬间脸色惨白,「不可能!你一定要治好她,一定要治好她!」 林包子抬头瞥了眼五皇子,「殿下,我的意思是世子她,她不是瘟疫,像是伤寒!」 五皇子忽然飞起一脚把林包子踢出去很远,「你是要吓死我吗?」 林包子在丈外爬起来,很是懊恼,努努囔囔,「我可不是太医,认你们姓萧的当主子,跟老子发火,老子还不干了呢……」 这话便有些大不敬了,甚至有点谋反的意味,然而五皇子此时完全听不进去他话里的意思,眼神犀利地望过来,「快过来救人!」 救人对大夫来说自然是最要紧的,何况那人还是韩十一,林包子连忙揉着摔疼的屁股奔过来,再次为韩十一把脉。接着便点点头,「是伤寒!不是疫病!」 韩十一醒来时是清晨,窗外的落日的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倾泄下来,正照在她的脸上,她想抬手遮挡下这斑驳的光,却还是没什么力气。却听身旁有人关切道:「十一,你醒了!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韩十一侧头望去,见五皇子就在近旁,殷切而焦虑地望着她。她将五皇子的连推得远了些,皱了皱眉头,「殿下怎么蓄了鬍子?」 五皇子没想到韩十一昏迷了两天醒来第一句竟然问得是这个,显然被问住了,有些傻气地摸了摸长出了青色胡茬的下巴。到是一旁的寄野看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我们殿下不眠不休守了您两天两夜,您醒了到先嫌弃起人来了。」 韩十一听说自己昏迷了这么久,才有一点彻底清醒了,四顾看去,发现自己在一处简洁干净的民宅里,便急问,「二皇子他们要烧了甜水村避疫,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村里的人!」 韩十一说着便挣扎着要坐起来,五皇子连忙扶住她,「不要着急,村里人并不是生了疫病,而是风寒,林包子已经给大家发了药材熬煮,有不少人喝了药已经康復了。」 韩十一这才有些安心,接着问,「那二皇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可还是要烧村?」 「我们已经控制了甜井村,他烧不了了。」五皇子语气竟然有点隐约的得意。 韩十一恢復了些精神,又有了调侃了力气,便很狗腿的笑问,「殿下英明神武,微臣佩服,不过甜水村在章州,殿下难道出兵章州了?」没有圣旨擅自调动京畿附近兵马属于重罪,五皇子虽然手里有些兵,可要带兵跟二皇子的人面对面来个对攻,抢下甜井村,那就几乎属于内乱的层面了,这是重罪。 「对付他还用出兵?」五皇子却不想给韩十一讲故事,又扶她躺下,「你好好休息,这些等病好了再说。」 五皇子说完便起身要走,韩十一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你去哪?可是去面圣?」 韩十一冰雪聪明,自是瞒不过她的,此事岂能如此简单善了,五皇子也点点了,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得走了,不必担心。」 韩十一此时也明白了五皇子大约已耽误了太多时间等她醒来,便松开了手,尽量若无其事,「殿下智勇双全,我等有何担心。」 五皇子刚出了门,韩十一便立即爬起来,喊人去传林包子来,只说自己心口疼的厉害。 林包子听说韩十一醒了,还心口疼,很怕韩十一有个意外自己的招牌砸在她手里,迅速提了药箱就奔了来,进门时候额头都有了些薄汗。 岂料韩十一见了她立即迷了眼睛笑了,「林包子,快来讲讲殿下你们是怎么夺了甜井村的?」 林包子瞬间明白了,韩世子是喊他来讲故事的,转身便要走,「世子恕罪,在下忙得很,没时间给世子讲故事解闷!」 却听韩十一失望道:「不给我讲是吧?那你帮我喊铜钱来!」心说我自己的小厮总不能再嫌弃我了吧? 林包子心立刻悬了起来,韩世子还不知道铜钱已死,又死得那么惨烈,若是此刻得知,怕是身子太弱禁不住打击,病情万一有个反覆,自己的招牌还是要砸。于是他转身在韩十一床边的椅子前坐下了。「铜钱像是派出去送信了,算了,好歹你也在牢房里接济过我一个窝头,算我还你一个人情,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 木柴和油脂已经到位,围村的官兵只等上方下令烧村,可这命令却迟迟不来。他们全副服装蒙头盖脸地怕被村民传上疫病,心里也是害怕。因着将全村都围了,线路拉得太长,同一处能左右相望的官兵并不多。 而村西有一片树林,官兵不得不分成几队守在林边,也是无精打采地又累又困。夜半时分,却听得树林里传来悽厉尖锐的叫声,分不清楚是动物还是人发出来的。 就在众官兵提心弔胆之时,一切又安静下去,于是大家松了口气,都说不过是林子里的小动物路过。便在这时,树上忽然风吹叶动,几个敏捷的身影忽然落下。官兵们不仅没来得及看清楚,还惊唿声还没发出,便被击昏倒地,拖去了一旁。 那几人利落地脱下了官兵的外袍,罩在身上,抬头时月光照在脸上,竟是新亭寄夜并几个五皇子身边的暗卫。 他们见附近没人发现,这才打了个唿哨,五皇子并林包子走了过来。新亭拿了一套稍微整洁点的袍子给五皇子,「委屈殿下了。」 五皇子接过那袍子,向村里望了望,「我和林包子即刻便进村去,你们按计划行事。」 新亭有一丝踌躇,毕竟村里是疫区,五皇子要身赴疫区,万一有个闪失,那不仅是他们几个要掉脑子的事,那关系着大梁的未来。然而韩世子在疫区,要想劝五皇子不去,怕是也行不通,却还得一试,「还是让微臣进村,微臣以身家性命担保必定将世子平安带出来……」 五皇子没理会新亭,只对林包子摆了摆手,「走!」 林包子背着一大包草药,迅速便跟上了,脸上还有点子兴奋,能去疫区行医,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也是不能错过的机会。 两人刚走了几步,一个瘦小的身影跑着跟了上去。五皇子警觉地回头,见是甜妞儿跑了过来。「让我带你们去找大人吧,我对村里熟。」 五皇子低头望了眼前的小萝蔔头一眼,点了点头,想是担心她走得太慢,伸手便要抱她。甜妞儿躲开了,拔腿便向村里跑去,「你们跟着我,我知道一条小路最近!」 五皇子和林包子趁着夜幕跟着甜妞儿赶到病舍。病舍里刚又死了人,几个村民正往外抬。抬人的村民忽然脚下一虚,也栽倒在地上,人们跟着上前扶他,却见他脸色铁青,已经昏迷不醒了。 五皇子看着这情景,心里惊恐不已,愣在了原地。还是甜妞拽了下他的袖子,「大人不在这里,我知道去哪找他!」五皇子麻木地跟着甜妞出了病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病舍后走去,果在病舍后的一截断墙下看到了韩十一。 清冷的月光照在韩十一的脸上,她的脸色惨白却安详,甚至带着一丝隐约的笑意,像是在做着什么美梦。遥远的记忆瞬间在眼前清晰,母亲去世时,也是这般,仿佛逃离了尘世的所有哀苦,赶赴了一场美梦。然而被丢下的人,却只剩下漫长的思念和漂泊,心灵无依的漂泊。每当他想要依赖一个人,依赖对一个人的爱萌生出喜悦而活下去,难道就已註定了要失去吗? 林包子却已迅速奔过去,先是探了探韩十一的鼻息,接着便开始把脉施针。 五皇子这才在极度的惊恐中醒过来,他发现他眼睛睁得酸疼,快步向韩十一奔去,只要韩十一还活着,活着就好!他扑过去单膝跪下,抱起了韩十一的头颈,在林包子不认同的目光下轻拍韩十一的脸颊,「十一,十一,醒醒……」 韩十一眉头微皱,然而只是皱了皱眉,似乎是对搅了她美梦的不满,却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五皇子回头紧张地看向正给韩十一把脉的林包子,「她怎么不醒?」 然而林包子眉头紧皱,接着摇了摇头。他这一摇头,五皇子如五雷轰顶瞬间脸色惨白,「不可能!你一定要治好她,一定要治好她!」 林包子抬头瞥了眼五皇子,「殿下,我的意思是世子她,她不是瘟疫,像是伤寒!」 五皇子忽然飞起一脚把林包子踢出去很远,「你是要吓死我吗?」 林包子在丈外爬起来,很是懊恼,努努囔囔,「我可不是太医,认你们姓萧的当主子,跟老子发火,老子还不干了呢……」 这话便有些大不敬了,甚至有点谋反的意味,然而五皇子此时完全听不进去他话里的意思,眼神犀利地望过来,「快过来救人!」 救人对大夫来说自然是最要紧的,何况那人还是韩十一,林包子连忙揉着摔疼的屁股奔过来,再次为韩十一把脉。接着便点点头,「是伤寒!不是疫病!」 韩十一醒来时是清晨,窗外的落日的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倾泄下来,正照在她的脸上,她想抬手遮挡下这斑驳的光,却还是没什么力气。却听身旁有人关切道:「十一,你醒了!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韩十一侧头望去,见五皇子就在近旁,殷切而焦虑地望着她。她将五皇子的连推得远了些,皱了皱眉头,「殿下怎么蓄了鬍子?」 五皇子没想到韩十一昏迷了两天醒来第一句竟然问得是这个,显然被问住了,有些傻气地摸了摸长出了青色胡茬的下巴。到是一旁的寄野看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我们殿下不眠不休守了您两天两夜,您醒了到先嫌弃起人来了。」 韩十一听说自己昏迷了这么久,才有一点彻底清醒了,四顾看去,发现自己在一处简洁干净的民宅里,便急问,「二皇子他们要烧了甜水村避疫,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村里的人!」 韩十一说着便挣扎着要坐起来,五皇子连忙扶住她,「不要着急,村里人并不是生了疫病,而是风寒,林包子已经给大家发了药材熬煮,有不少人喝了药已经康復了。」 韩十一这才有些安心,接着问,「那二皇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可还是要烧村?」 「我们已经控制了甜井村,他烧不了了。」五皇子语气竟然有点隐约的得意。 韩十一恢復了些精神,又有了调侃了力气,便很狗腿的笑问,「殿下英明神武,微臣佩服,不过甜水村在章州,殿下难道出兵章州了?」没有圣旨擅自调动京畿附近兵马属于重罪,五皇子虽然手里有些兵,可要带兵跟二皇子的人面对面来个对攻,抢下甜井村,那就几乎属于内乱的层面了,这是重罪。 「对付他还用出兵?」五皇子却不想给韩十一讲故事,又扶她躺下,「你好好休息,这些等病好了再说。」 五皇子说完便起身要走,韩十一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你去哪?可是去面圣?」 韩十一冰雪聪明,自是瞒不过她的,此事岂能如此简单善了,五皇子也点点了,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得走了,不必担心。」 韩十一此时也明白了五皇子大约已耽误了太多时间等她醒来,便松开了手,尽量若无其事,「殿下智勇双全,我等有何担心。」 五皇子刚出了门,韩十一便立即爬起来,喊人去传林包子来,只说自己心口疼的厉害。 林包子听说韩十一醒了,还心口疼,很怕韩十一有个意外自己的招牌砸在她手里,迅速提了药箱就奔了来,进门时候额头都有了些薄汗。 岂料韩十一见了她立即迷了眼睛笑了,「林包子,快来讲讲殿下你们是怎么夺了甜井村的?」 林包子瞬间明白了,韩世子是喊他来讲故事的,转身便要走,「世子恕罪,在下忙得很,没时间给世子讲故事解闷!」 却听韩十一失望道:「不给我讲是吧?那你帮我喊铜钱来!」心说我自己的小厮总不能再嫌弃我了吧? 林包子心立刻悬了起来,韩世子还不知道铜钱已死,又死得那么惨烈,若是此刻得知,怕是身子太弱禁不住打击,病情万一有个反覆,自己的招牌还是要砸。于是他转身在韩十一床边的椅子前坐下了。「铜钱像是派出去送信了,算了,好歹你也在牢房里接济过我一个窝头,算我还你一个人情,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 第79章 拍案说侠骨柔肠 五皇子与二皇子和王丞相果然是刀兵相见了。然而并非带兵打去了章州,而是带少量精锐以蚕食的方式一点点替换了掉围困甜井村的官兵,将那些被俘官兵一併关押在了村里,一切做得悄无声息。也就在这个时候,把韩十一秘密接了出来,因她昏迷中不宜远行,故将她藏在了章州城外的一处破损不大的庄子内。这庄子是锦乡侯家老三齐泰母亲的陪嫁,知道的人甚少,也很安全。 另一边二皇子和王丞相也没闲着,连夜围追堵截还是没有五皇子的消息。他们便认定五皇子已经回到了歷城,章州爆发疫情的事情便再也瞒不住了。于是他们决定先下手为强,当夜便派八百里快马进京,紧急进宫面圣,把章州疫情和为放疫病蔓延的准备烧村的事情禀报了皇上。这样做虽然有损二皇子赈灾的业绩,然而天灾**也怪不得他,重要是防备五皇子告发他私自烧村的欺君之罪。 皇上果然震怒,他素来自诩爱民如子,也确实在往这方向努力。然而在社稷安定面前,百姓利益在他心里是可以牺牲一二,一个村的百姓,在他的地图上连个点都占不到。然而一旦这样下令,便有损他爱民的名声?皇上是极其在意他的名声的,于是踌躇又恼怒,认为二皇子给他出了难题。最终还是发了密旨,密旨上只四个字,酌情处理。他认为二皇子会明白话里的意思,即使他不明白,他背后也有人明白。 二皇子和王丞相得了这密旨,便立即下令烧村。此时才发现村子已经失去控制了。五皇子的人围住了甜井村,若是要强行攻入,势必两方刀兵相见。都是大梁的官兵,哪一方先动手便是祸乱的性质,二皇子不敢担这个罪责,于是再次八百里加急将情况呈到皇上案前。 皇上更恼怒了。本来默许二皇子烧村避疫,若是做得悄无声息,也能勉强遮掩过去,躲过史官的笔墨。然而二皇子竟然事情没办好,不仅没封锁住消息,还险些闹出两位皇子刀兵相见的乱子来。他是既气二皇子,又恼五皇子,这两个儿子怎么就这么不省心!于是又密旨宣五皇子进京!然而消息传回来,说没找到五皇子,他失踪了!皇上气得现在再次发了风症。 直到第二天深夜,皇上已经在寝殿里睡下了。确切的说是辗转反侧不曾入眠。因这两日皇上夜不能寐,万祥便亲自在外守夜,也只有他得了五皇子要连夜面圣的帖子,才敢试探着禀明了皇上。 皇上正为这事发愁,连忙起身换了常服,召见了五皇子。 「父皇!」五皇子进殿便拜,「儿臣听闻二皇兄要烧村,却冒父皇之名,不仅伤及百姓和朝廷颜面,也有损父皇圣明,连夜来见,恳请父皇下旨申饬二皇兄,命其悬崖勒马,勿要铸成大错!」 五皇子说得恳切,却一字不提皇上密旨同意烧村的事,只说是二皇子假冒皇上名义下旨。这是给皇上一个撤回成命的台阶。 皇上是想要顺着台阶奔下去的,毕竟烧村怎么也跟仁君不沾边。但是万一疫病蔓延开来,控制不好便是殃及数省伏尸百万,前朝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故而朝廷和百姓才会闻疫色变。倘若北魏和羌人再趁机来袭,那是可能动摇国本的。于是皇上皱着眉头道:「烧村实属下下策,但疫病一旦蔓延开来,却又伤及更多百姓,朕也是十分痛心……」 五皇子便故作惊讶状望向皇上,「疫病?甜井村百姓并非得了疫病,乃是普通的伤寒啊!」 皇上惊得差点从御座上站起来,「什么?伤寒?你可确准?」 五皇子肃声道:「此等大事,儿臣岂敢妄言!甜井村百姓乃是因为洪灾时水井受到污染,导致喝了井水的人都生了伤害。因缺医少药未能及时治疗,才纷纷病倒,甚至病死甚重。后经大夫诊治放药,多数已经痊癒了!」 皇上气恼地直拍桌案,「萧延昊煳涂至此!竟没查清楚就想要烧村!罔顾我百姓性命!生此逆子,朕愧对黎民百姓!」于是皇上立即就把自己密旨同意烧村的事给自动过滤掉了,直接把责任扔给了二皇子。二皇子若调查清楚再禀报,他也不会错下了密旨。 五皇子到是很愿意帮皇上维护下形象,跟着说道:「烧村无异于屠民,父皇一向爱民如子,岂能容忍如此行径?」说到这里,话锋又一转道:「但此事毕竟关系朝廷清誉,传扬出去,百姓怨恨的不仅是二皇兄,更会对朝廷失去信任。所以儿臣斗胆建议压下此事,以免生乱!望父皇三思!」 于是皇上瞬间对五皇子的顾全大局十分感动,很欣慰他没有对二皇子痛打落水狗穷追不捨。皇上总算松了口气,「延易你能想得如此周全,父皇很是欣慰。」接着便鼓励五皇子把这段时期赈灾情况详细问了一遍。 五皇子遂将救灾的情况,村民染病的情况,林包子等医治的情况,详详细细的回禀了皇上。 皇上礼尚往来的对五皇子的成绩很是表扬了一番,接着便命他回去时携了太医院众医官同去灾区,务必妥善治疗生病百姓,平定局面,扫除疫病的谣言。 翌日清晨五皇子便带了众医官赶去了章州,配合林包子治疗甜井村百姓,患风寒的灾民很快痊癒,村子得以解禁。只是林包子这期间劳心劳力累得瘦了数斤,到比生了病的韩十一还像个病人。 月余后,当地官员接管了灾区的重建,五皇子和韩十一等人也算功德圆满,回京復命了。 五皇子力阻烧村之事在大梁慢慢发酵开了,大大增加了他在朝堂和百姓心目中的威望。原本的冷面将军又新添了爱民如子,救民于水火的一面。连茶馆里讲的都是五皇子与韩十一冒死身赴灾区,查明疫病真相挽救甜井村百姓的故事,简直把两人夸成了飞檐走壁的神人。 恰巧重回京城花花世界的韩十一这日乔装出来逛,走进茶楼就被自己的故事感动地不行,拼命拍着桌子叫好。这家茶楼里颇有些纨绔认出了韩十一,本来对她增了不少敬佩之心的京城百姓见她如此卖力为自己叫好,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韩家世子了。 韩十一深感自己最近太成材了,这委实对皇上的健康不利,就琢磨着惹点子不大不小的事情出来。恰巧瞥见一个苗条的身影迳自向她这桌走来,在她对面坐下了。韩十一带着几分邪笑抬头忘去,却见来人正是女扮男装的王希媛。 自从之前韩十一帮王希媛解围后,王希媛对他的印象就有了大改观。觉得韩十一虽然表面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实则心底还是善良而乐于助人的,尤其当她被流氓围住万分恐惧绝望之时,韩十一的出现简直成了大英雄。这英雄形象在她的不断回忆中进一步发酵,竟然生成了一丝奇妙的爱慕情绪。这个月京城盛传韩十一冒险闯入疫区探查真相,若是之前王希媛是断不会相信。而现在她却认定了韩十一就是那样侠骨柔肠的英雄。而且是那种不沽名钓誉不为英雄之名的真豪杰。 不过韩十一此刻并不知王希媛对她的厌恶之心已经烟消云散,她还是以老眼光看人,打算跟宿敌王姑娘演一出调戏相府千金的纨绔戏码。 于是她痞态十足地斜睨着王希媛,上前调笑,「最近楼子里的姑娘都时兴女扮男装,她们扮起来可比你耐看多了!」 五皇子与二皇子和王丞相果然是刀兵相见了。然而并非带兵打去了章州,而是带少量精锐以蚕食的方式一点点替换了掉围困甜井村的官兵,将那些被俘官兵一併关押在了村里,一切做得悄无声息。也就在这个时候,把韩十一秘密接了出来,因她昏迷中不宜远行,故将她藏在了章州城外的一处破损不大的庄子内。这庄子是锦乡侯家老三齐泰母亲的陪嫁,知道的人甚少,也很安全。 另一边二皇子和王丞相也没闲着,连夜围追堵截还是没有五皇子的消息。他们便认定五皇子已经回到了歷城,章州爆发疫情的事情便再也瞒不住了。于是他们决定先下手为强,当夜便派八百里快马进京,紧急进宫面圣,把章州疫情和为放疫病蔓延的准备烧村的事情禀报了皇上。这样做虽然有损二皇子赈灾的业绩,然而天灾**也怪不得他,重要是防备五皇子告发他私自烧村的欺君之罪。 皇上果然震怒,他素来自诩爱民如子,也确实在往这方向努力。然而在社稷安定面前,百姓利益在他心里是可以牺牲一二,一个村的百姓,在他的地图上连个点都占不到。然而一旦这样下令,便有损他爱民的名声?皇上是极其在意他的名声的,于是踌躇又恼怒,认为二皇子给他出了难题。最终还是发了密旨,密旨上只四个字,酌情处理。他认为二皇子会明白话里的意思,即使他不明白,他背后也有人明白。 二皇子和王丞相得了这密旨,便立即下令烧村。此时才发现村子已经失去控制了。五皇子的人围住了甜井村,若是要强行攻入,势必两方刀兵相见。都是大梁的官兵,哪一方先动手便是祸乱的性质,二皇子不敢担这个罪责,于是再次八百里加急将情况呈到皇上案前。 皇上更恼怒了。本来默许二皇子烧村避疫,若是做得悄无声息,也能勉强遮掩过去,躲过史官的笔墨。然而二皇子竟然事情没办好,不仅没封锁住消息,还险些闹出两位皇子刀兵相见的乱子来。他是既气二皇子,又恼五皇子,这两个儿子怎么就这么不省心!于是又密旨宣五皇子进京!然而消息传回来,说没找到五皇子,他失踪了!皇上气得现在再次发了风症。 直到第二天深夜,皇上已经在寝殿里睡下了。确切的说是辗转反侧不曾入眠。因这两日皇上夜不能寐,万祥便亲自在外守夜,也只有他得了五皇子要连夜面圣的帖子,才敢试探着禀明了皇上。 皇上正为这事发愁,连忙起身换了常服,召见了五皇子。 「父皇!」五皇子进殿便拜,「儿臣听闻二皇兄要烧村,却冒父皇之名,不仅伤及百姓和朝廷颜面,也有损父皇圣明,连夜来见,恳请父皇下旨申饬二皇兄,命其悬崖勒马,勿要铸成大错!」 五皇子说得恳切,却一字不提皇上密旨同意烧村的事,只说是二皇子假冒皇上名义下旨。这是给皇上一个撤回成命的台阶。 皇上是想要顺着台阶奔下去的,毕竟烧村怎么也跟仁君不沾边。但是万一疫病蔓延开来,控制不好便是殃及数省伏尸百万,前朝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故而朝廷和百姓才会闻疫色变。倘若北魏和羌人再趁机来袭,那是可能动摇国本的。于是皇上皱着眉头道:「烧村实属下下策,但疫病一旦蔓延开来,却又伤及更多百姓,朕也是十分痛心……」 五皇子便故作惊讶状望向皇上,「疫病?甜井村百姓并非得了疫病,乃是普通的伤寒啊!」 皇上惊得差点从御座上站起来,「什么?伤寒?你可确准?」 五皇子肃声道:「此等大事,儿臣岂敢妄言!甜井村百姓乃是因为洪灾时水井受到污染,导致喝了井水的人都生了伤害。因缺医少药未能及时治疗,才纷纷病倒,甚至病死甚重。后经大夫诊治放药,多数已经痊癒了!」 皇上气恼地直拍桌案,「萧延昊煳涂至此!竟没查清楚就想要烧村!罔顾我百姓性命!生此逆子,朕愧对黎民百姓!」于是皇上立即就把自己密旨同意烧村的事给自动过滤掉了,直接把责任扔给了二皇子。二皇子若调查清楚再禀报,他也不会错下了密旨。 五皇子到是很愿意帮皇上维护下形象,跟着说道:「烧村无异于屠民,父皇一向爱民如子,岂能容忍如此行径?」说到这里,话锋又一转道:「但此事毕竟关系朝廷清誉,传扬出去,百姓怨恨的不仅是二皇兄,更会对朝廷失去信任。所以儿臣斗胆建议压下此事,以免生乱!望父皇三思!」 于是皇上瞬间对五皇子的顾全大局十分感动,很欣慰他没有对二皇子痛打落水狗穷追不捨。皇上总算松了口气,「延易你能想得如此周全,父皇很是欣慰。」接着便鼓励五皇子把这段时期赈灾情况详细问了一遍。 五皇子遂将救灾的情况,村民染病的情况,林包子等医治的情况,详详细细的回禀了皇上。 皇上礼尚往来的对五皇子的成绩很是表扬了一番,接着便命他回去时携了太医院众医官同去灾区,务必妥善治疗生病百姓,平定局面,扫除疫病的谣言。 翌日清晨五皇子便带了众医官赶去了章州,配合林包子治疗甜井村百姓,患风寒的灾民很快痊癒,村子得以解禁。只是林包子这期间劳心劳力累得瘦了数斤,到比生了病的韩十一还像个病人。 月余后,当地官员接管了灾区的重建,五皇子和韩十一等人也算功德圆满,回京復命了。 五皇子力阻烧村之事在大梁慢慢发酵开了,大大增加了他在朝堂和百姓心目中的威望。原本的冷面将军又新添了爱民如子,救民于水火的一面。连茶馆里讲的都是五皇子与韩十一冒死身赴灾区,查明疫病真相挽救甜井村百姓的故事,简直把两人夸成了飞檐走壁的神人。 恰巧重回京城花花世界的韩十一这日乔装出来逛,走进茶楼就被自己的故事感动地不行,拼命拍着桌子叫好。这家茶楼里颇有些纨绔认出了韩十一,本来对她增了不少敬佩之心的京城百姓见她如此卖力为自己叫好,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韩家世子了。 韩十一深感自己最近太成材了,这委实对皇上的健康不利,就琢磨着惹点子不大不小的事情出来。恰巧瞥见一个苗条的身影迳自向她这桌走来,在她对面坐下了。韩十一带着几分邪笑抬头忘去,却见来人正是女扮男装的王希媛。 自从之前韩十一帮王希媛解围后,王希媛对他的印象就有了大改观。觉得韩十一虽然表面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实则心底还是善良而乐于助人的,尤其当她被流氓围住万分恐惧绝望之时,韩十一的出现简直成了大英雄。这英雄形象在她的不断回忆中进一步发酵,竟然生成了一丝奇妙的爱慕情绪。这个月京城盛传韩十一冒险闯入疫区探查真相,若是之前王希媛是断不会相信。而现在她却认定了韩十一就是那样侠骨柔肠的英雄。而且是那种不沽名钓誉不为英雄之名的真豪杰。 不过韩十一此刻并不知王希媛对她的厌恶之心已经烟消云散,她还是以老眼光看人,打算跟宿敌王姑娘演一出调戏相府千金的纨绔戏码。 于是她痞态十足地斜睨着王希媛,上前调笑,「最近楼子里的姑娘都时兴女扮男装,她们扮起来可比你耐看多了!」 第80章 担不起千金多情 这要是搁在以往,韩十一敢拿王希媛跟楼子里的姑娘比,王希媛必定会立时火冒三丈,立时灭了韩十一的心都有。然而此时她却觉得这世上怕是只有韩十一敢用这个调调对她说话,看似戏耍的语气里却透着暧昧。于是竟然脸上微热,甚至有点不敢正视韩十一,便有些低眉顺眼地望着桌面。 韩十一看着眼前脸颊微红的十分诡异的王希媛,有点搞不清楚她是哪根筋不对了。左右望望,确定五皇子也不在附近,这丫头含情脉脉的样子给谁看呢? 却听王希媛声音中竟透出几分温婉,「那个村子里都是病人,你当时不怕他们真的得了疫病吗?」 韩十一杏眼一转,心道原来是来八卦的啊,怕是一会儿她就要问到五皇子了。于是夸赞地配合,「害怕啊,我这么怕死,怎么可能不害怕!是五皇子命我前去,我不好违背,再说当时也不知道村里人都病了啊!」 韩十一心说,我牺牲小我,成全五皇子仁义之名,在王姑娘心里树立五皇子高大形象,我这也算忠臣了,于是对自己又佩服几分。 不料王希媛却抬头望着韩十一,眼底透出几分信任和崇拜来,「其实我知道,你是什么也不害怕的。」 韩十一故意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希媛此时的眼神竟从崇拜过度出几分含情脉脉来,「你总是想让人以为你胆小无能,其实你是真正的英雄。」 韩十一刚想喝口茶平静下,被王希媛后面这句话给惊到,一口茶都喷了出去,险些呛到,心说这丫头是疯了不成?亦或是被人借尸还魂了? 王希媛却关切地上前为韩十一拍背,韩十一别扭地躲开了。「王二小姐,你是不是被人下了蛊?我知道苗疆有一种蛊毒厉害的很,能坏人心智,你怕是得找太医瞧瞧了……」 王希媛不以为意,殷切地望定了韩十一,「上次你帮我,虽是举手之劳,对我却是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你,我真不敢想下去,不若我请你喝酒如何?」 韩十一有些为难皱眉望着王希媛,琢磨着不去吧,传出去对不住她沾花惹草又嚣张放任的民众形象,恐怕不妥,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于是王希媛请了韩十一到了李锦记,坐得还是当初王丞相宴请韩十一打算与韩家联姻时那个包厢。 韩十一一进门,就觉得今天没看黄历,怕是有事情要发生,她正了正色,选了个与王希媛偏远的位子坐下。 王希媛到是心情颇好,菜还没上全,便频频给韩十一斟酒布菜,一改平日里嚣张的模样,「当初我爹就想把我许配给你,可惜我当时有眼不识真英雄……」接着十分幽怨地嘆气了。 韩十一苦着脸,脑子转得飞快,也没搞明白眼前的状况,「可是我已经娶了媳妇儿了,说不准过不久就要生儿子了……」 「你虽已娶了夫人,但那白氏是错台到你府里的,这个全城百姓都知道。」王希媛语气里对那白氏是不以为然的。 韩十一思量着还是走为上策,「错台进门的如今也是我媳妇儿……我今日还有事,自古大英雄都是施恩不图报,你也算请我喝过酒了,我还是先走……」 王希媛面显失望,竟起身拽住了韩十一的袖子,「你一杯酒还没喝就要走?那你先把这杯酒喝了。」 王希媛亲手倒了酒,诚挚地递到韩十一面前,眼里都是期盼。 韩十一扮男子久了,养成了让着女孩子几分的习性,尤其是王希媛如今不是跋扈千金了,而是对她生出崇拜的温婉小姑娘,总不好太伤她的心。于是他接过王希媛递过来的酒樽,仰头便喝了,「这样可以了吧?王姑娘你一等一的模样,满京城的如意郎君随便你挑,我就等着喝你的喜酒了,就此别过……」韩十一觉得自己仁义尽致,转身要走,却脚步不稳,摇晃了两下,一头就栽倒在地上。 原来那杯中竟是李锦记特产的米酒,这一杯下去韩十一便彻彻底底的醉了。醉倒前那一刻韩十一要平了李锦记的心思都有,去你娘的米酒! 王希媛并不是故意要迷醉韩十一,她也没想到韩十一就这点酒量,很是惊诧。本是想要喊人来将韩十一送回府去,去又改变了主意。想到她哥写的那些话本子里,有一出极精彩的戏,便是「生米做成熟饭」,若是她与韩十一同处一晚,便是什么也没发生,韩府也得对她有个交代。说不得韩十一就必须娶她过门,她姑妈是皇后,父亲是丞相,韩家也不敢委屈了她,与那个白氏同为正妻也是可能的,那些商家不是时常有平妻的说法? 王希媛有些害羞地伸手去触摸韩十一的脸颊,心里还惊讶,这小子皮肤竟如此娇嫩,骨子里却正直勇敢,可见人是不可以貌相的。包厢门忽然被踢开了,王希媛抬头刚要发怒,却见进门的正是她哥王仲钰。 王仲钰见韩十一醉倒在地,王希媛的手还在她脸上没有挪开,心说这就什么事呢,自己妹子如何就看上了韩十一!他上前要抱起韩十一,却又被王希媛挡住了。 「哥,你要干嘛?有我在,谁也不许碰他!」王希媛很怕王家要对付韩十一,王家与韩家的矛盾她还是很清楚的。 王仲钰皱眉道:「她醉了,难道你要让她一直躺在这冰凉的地上?」 王希媛这才同意她哥将韩十一抱到一旁椅子上斜靠着,又吩咐后厨赶紧送醒酒的汤剂来。 李锦记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馆子,醒酒汤是随时备着的,顷刻便有人送来。王希媛夺过汤碗,亲自餵了昏迷的韩十一喝下去,目不转睛地等着她醒来。 王仲钰到没了用武之地,只能在旁边看着,还被王希媛防备着不能近前。 韩十一觉得自己昏迷了很久才醒来,然而只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头疼的厉害,心里又慌,因为她还记得自己醉倒前王希媛就在身边,万一这期间出了什么事情,可要怎么堵住王希媛的嘴呢,总不能杀了她灭口?更或者此时已经不可挽回。她简直不愿意睁开眼面对这一切。 耳边却传来王希媛温柔的声音,「世子,你醒了吗?」她看到韩十一的睫毛颤动,觉得她是快醒了。 韩十一只得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王希媛异常柔和的眉眼,关切地望着她。她想事情大约还没暴露,否则王希媛不该是这个形容,稍稍松了口气。 再望过去,见王仲钰就站在王希媛身后,也一脸关切地望着她,「你感觉可好些了?伤寒还没好的彻底,怎么就不小心一些,还要喝酒?」 此时的韩十一情绪混乱而敏感,被王仲钰关切地语气再次吓到,便有些抓狂了,尽力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向外走,「我还有事,王兄,王姑娘,咱们再会!」 王仲钰比王希媛更快一步扶住了她,「我送你!」 韩十一拨开了王仲钰的手,郑重道:「不必,咱们两家往后还是少走动些好,这道理王兄也明白的。」 王仲钰听了这话,脸色瞬间变得灰败颓唐,「朝堂争斗,权势地位,都不过云烟罢了,夏商周尚且不能万年,名臣良将也是转瞬白髮,王家与韩家谁逃得过时间?」 韩十一本已走到门口,听他话里的萧索,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若能看透这些自然好,急流勇退未尝不是智者。」她觉得王仲钰虽是王丞相的儿子,却终究不是个坏人,若能在这场註定的争夺中脱离出来,她也愿意看到这人有个好的结局。只是她不能说的更多了,能不能领悟到,却是各人的命数。 不料王仲钰竟再次上前拽住了她的胳膊,急切想问,「若是你能与我一起远离京城,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去处……」 韩十一觉得自己今天出门一准没看黄历,一天遭到两次表白,对她表白的还是亲兄妹俩!她这遭遇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然而还有比她更崩溃的人在,王希媛听到哥哥如此表白韩十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崩溃大喊,「哥!你当世子是妓馆里的小倌吗?你怎么能如此!」 韩十一不想再出现在这齣闹剧里,转头便出门去,却因走得太急,一头撞击迎面进门的人怀里,抬头却见五皇子面容冷肃地望着她,那目光里竟还带了一丝的谴责,像她做了什么不可恕的罪行一般。 韩十一心道今天这戏码难道还没完?她还没寻思明白,五皇子的目光已经扫过了王仲钰和王希媛,转而拉着她快步出门去。好吧,她也正想逃离此处,于是脚步跟得极快。 出了李锦记的大门,韩十一才算松了口气,然而事情果然还没完。五皇子竟然停住脚步,望着她的眼神刀子一般,「今日之事,你如何解释?王仲钰对你的心思,你难道不知吗?还要与他私下见面?」 韩十 一心道现在不是王仲钰自己的问题,是王家的风水必定冲撞了什么,这兄妹俩都出了问题!但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她也困扰的很呢!又对五皇子质疑的语气有些反感,「那我能说是我风流潇洒气度无双迷惑了那王家兄妹吗?谁叫我韩家儿郎这么出色呢?殿下你若是看不惯,就别管微臣这些私事好吗?我内宅的事本就乱得很,殿下还是把心思放在正经事上吧!」 说完,脚步还有轻飘地大步走了。听到五皇子在身后问她要去哪,她头也不回地向后摆摆手道:「我自是回我那乱得很的内宅!」 第81章 山高水长归北境 韩世子的内宅此刻委实乱得很。简直是内忧外患。 这厢白月茹日想夜想夜没想明白,为何她父亲要将她许配给李成煊,半路还要故意抬错花轿进韩世子府。这韩世子虽然恶名召着,但貌比潘安,又家世显赫,白月茹对韩十一这个夫君其实是十分满意的。于是她派人送信给父亲,想问清楚缘由,得到的回应却是让她安分守己,切不可接近韩世子。 只是父亲让她在韩府里安分「守活寡」这点她实在是想不通。来的时候,父亲有再三交代,让她离韩世子远点,可为什么呢?韩世子对侍妾芸娘和两个通房丫头都很好,怎么就不理不睬自己呢?白月茹虽不是国色天香,也是颇有几分姿色的,如今又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哪里就比不上那些侍妾了? 于是韩十一从灾区回来后,白月茹就开始在她面前各种找存在感。每日里下厨亲手炖了补汤给韩十一送去,还时不时送上点亲手做的绣品。芸娘和刘珍儿自然也听得了消息,于是送得比白月茹还勤快,韩十一屋子里的茶点汤盅已摆不下了。 三个人还偶尔会遇到,便要针锋相对一场。白月茹甚至想下手除掉这两个人,然而刚进门就对付世子身边的人,这显然不够贤惠,于是她咬牙忍着。而刘珍儿最担心自己的地位,她名分上是秦婉宁的陪嫁媵妾,如今秦婉宁都不在韩府里,她的存在委实突兀,于是她觉得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博得韩世子的关注。至于芸娘,她在韩府里的时间最久,也认为自己对韩世子的感情最真,对后来的世子妃和刘珍儿都心存防备。于是三个人矛盾不可调和,从大婚之后就没停歇过,等到韩十一回来后,更是愈演愈烈。 韩十一被三个女人抢夺,日子过得甚苦,少不得找了事由躲出去。她能躲得地方也就齐王府,这又惹来被五皇子忽视的一众美人的敌意,一致认为五皇子不驾临后院,是被韩世子的男色所迷,秘传韩十一是男狐狸精变化而成。 韩十一无精打采地回到韩府时,金子银子正在调停她的妻妾矛盾。无非是三个女人都来找韩十一暂住的内书房告状,金子银子以世子不在府内为由挡驾了,于是三个女人的怒气又都沖向了金子银子。 然而金子银子在嚣张方面那是得了韩十一真传的,于是内书房外十分热闹,几个女人吵成了一团。 没有了铜钱的里应外合,韩十一不知道消息,刚进了内书房所在的翰墨院,就被几个女人冲上来围住了。韩十一真想把这些女人都退回去,或者都按韩家军的规矩打一顿军棍,偏偏又不能,只得疲惫地堆出一脸笑容来,耐心听她们在自己面前打官司。 然而这天註定不太平,当夜北境传来消息,北魏犯边,韩家军迎战嘉峪关外。韩十一知道是她该返回北境的时候了。 此时的皇宫中,皇上正做了一个极好的梦,元皇后楚氏竟春风和煦地入梦来,一改以往的清冷疏离。他激动地迎上前去,想要握住楚氏的手,「梓潼,你当真不怨我了吗?」他正陶醉在梦境之中,却被值夜的小太监唤醒了。他睁开眼来正要发怒,却听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声音抖着禀道:「北境八百里战报,奴才不敢有误……」 皇上撩开明黄床帐,「呈上来!」 翌日早朝时,又一份八百里加急到了,西境羌人也起兵犯边!两国显然早有联络,一同起兵。虽之前五皇子察觉到两国暗地收购囤积铁器粮食马匹等战备物资,上报皇上,皇上已有布置应对,但战事瞬息万变,腹背受敌不可稍有差池,否则情况危急。 韩十一不等皇命到,已准备轻装快马,即刻返回北境。她不是没经歷过大战,父亲为训练她将来能统领韩家军,十来岁便带她上过战场,横刀策马,杀伐果断,韩十一绝不是传闻中的无能纨绔。 然而不知为何,此时她的心竟有些乱,直觉此次战事非同小可,刀枪无眼,上战场什么情况都能发生,她也许再没回京城的一天了。若是再不回来,是否该好好与人道个别?说声保重。 可她是韩家的世子,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太阳刚在天边拨出一片蕴红,城门甫开,她已一马当先出了北门。回头望一眼又能如何呢?于是她连头都没有回。奔出十里后,新亭却快马追来。 韩十一勒马望向新亭,一改平素的玩世不恭,脸上竟带了几分与五皇子相似的肃穆之意。 「齐王殿下已入宫请旨,入宫前说您一定要等他消息!」新亭急道。 五皇子入宫请的自然是带兵奔赴北境的旨意,然而韩十一知道皇上是不会降这个旨的,五皇子即便带兵出征,去的也只能是西境。皇上不信任韩家军,不会把五皇子派到北境来,虽然他也同样不信任楚家军,但他却知道五皇子在楚家军是安全的。这些五皇子应该也心知肚明,却还是要一试,韩十一心里领了他这个情分,淡淡点头,「北境危急,我身为韩家军少帅,自当星夜赶回,万望殿下保重,就此别过。」 韩十一说完,毫不犹豫地策马向北而去。金子银子等一众北境来的武官随行,马蹄在官道上扬起一路烟尘。 或许是风起扬尘迷了眼,韩十一迎风而去,竟落下几滴泪来。她任那没缘由的眼泪落在黄尘里,却挥不去心里的一丝怅然酸楚。山高水长,就此别过。 此时的五皇子正在朝堂请旨,「北魏犯边,儿臣请旨带兵支援北境。」 皇上因这战事险些又发了风症,因他素来勤政才勉强支撑着上朝。此时见五皇子请旨去北境,却有些惊诧,他也以为五皇子必定会自请去西境御敌,如今却要去北境,难道是因楚家是他母族,此时要避嫌? 皇上近来频频发病,已决意建储,尤其是国家危急之时,定了储君能安定朝廷和民心。然而储君带兵奔赴前线,万一有个不测,国将不稳。于是他驳回了五皇子请旨,认定韩家军和楚家军能应对北境和西境局面,咱观其变,兵不可轻发。 接着皇上便提出了立五皇子为储君之事。皇上本就旧病缠身,立储是满朝文武时常上摺子催促的事,如今自然都松了口气,何况五皇子这一年来极得民心,没有王丞相阻拦,百官还是认定他为储君的不二人选。 五皇子谢恩后,却还没打消带兵御敌的念头,竟然接着请旨,「男儿战场杀敌,保家卫国,亦属本分,若为储君,更当为国效力,为天下先!请父皇恩准儿臣北境御敌!」 皇上搞不懂五皇子在想什么。他心里清楚这个儿子足智多谋,文治武功都可为储君,又有多年征战的经验,可他为什么非要去支援韩家军呢?韩家那个不成材的小子虽然素来跟着他,可韩家不可全信,难道他不明白吗? 皇上不知道是自己病煳涂了还是五皇子意气用事,心情自然就不好了,于是瞬间可见的一脸颓然。然后皇上适时地风症发作,算是给这场父子争执收了个场。 王丞相近日没有上朝,还在家修养着。但北境和西境的消息自然是第一时间传到他府里,接着便是皇上已命礼部择吉日举行册封储君的大典,五皇子即将入主东宫。 于是他立即命人秘密延请二皇子过府商议。 韩世子的内宅此刻委实乱得很。简直是内忧外患。 这厢白月茹日想夜想夜没想明白,为何她父亲要将她许配给李成煊,半路还要故意抬错花轿进韩世子府。这韩世子虽然恶名召着,但貌比潘安,又家世显赫,白月茹对韩十一这个夫君其实是十分满意的。于是她派人送信给父亲,想问清楚缘由,得到的回应却是让她安分守己,切不可接近韩世子。 只是父亲让她在韩府里安分「守活寡」这点她实在是想不通。来的时候,父亲有再三交代,让她离韩世子远点,可为什么呢?韩世子对侍妾芸娘和两个通房丫头都很好,怎么就不理不睬自己呢?白月茹虽不是国色天香,也是颇有几分姿色的,如今又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哪里就比不上那些侍妾了? 于是韩十一从灾区回来后,白月茹就开始在她面前各种找存在感。每日里下厨亲手炖了补汤给韩十一送去,还时不时送上点亲手做的绣品。芸娘和刘珍儿自然也听得了消息,于是送得比白月茹还勤快,韩十一屋子里的茶点汤盅已摆不下了。 三个人还偶尔会遇到,便要针锋相对一场。白月茹甚至想下手除掉这两个人,然而刚进门就对付世子身边的人,这显然不够贤惠,于是她咬牙忍着。而刘珍儿最担心自己的地位,她名分上是秦婉宁的陪嫁媵妾,如今秦婉宁都不在韩府里,她的存在委实突兀,于是她觉得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博得韩世子的关注。至于芸娘,她在韩府里的时间最久,也认为自己对韩世子的感情最真,对后来的世子妃和刘珍儿都心存防备。于是三个人矛盾不可调和,从大婚之后就没停歇过,等到韩十一回来后,更是愈演愈烈。 韩十一被三个女人抢夺,日子过得甚苦,少不得找了事由躲出去。她能躲得地方也就齐王府,这又惹来被五皇子忽视的一众美人的敌意,一致认为五皇子不驾临后院,是被韩世子的男色所迷,秘传韩十一是男狐狸精变化而成。 韩十一无精打采地回到韩府时,金子银子正在调停她的妻妾矛盾。无非是三个女人都来找韩十一暂住的内书房告状,金子银子以世子不在府内为由挡驾了,于是三个女人的怒气又都沖向了金子银子。 然而金子银子在嚣张方面那是得了韩十一真传的,于是内书房外十分热闹,几个女人吵成了一团。 没有了铜钱的里应外合,韩十一不知道消息,刚进了内书房所在的翰墨院,就被几个女人冲上来围住了。韩十一真想把这些女人都退回去,或者都按韩家军的规矩打一顿军棍,偏偏又不能,只得疲惫地堆出一脸笑容来,耐心听她们在自己面前打官司。 然而这天註定不太平,当夜北境传来消息,北魏犯边,韩家军迎战嘉峪关外。韩十一知道是她该返回北境的时候了。 此时的皇宫中,皇上正做了一个极好的梦,元皇后楚氏竟春风和煦地入梦来,一改以往的清冷疏离。他激动地迎上前去,想要握住楚氏的手,「梓潼,你当真不怨我了吗?」他正陶醉在梦境之中,却被值夜的小太监唤醒了。他睁开眼来正要发怒,却听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声音抖着禀道:「北境八百里战报,奴才不敢有误……」 皇上撩开明黄床帐,「呈上来!」 翌日早朝时,又一份八百里加急到了,西境羌人也起兵犯边!两国显然早有联络,一同起兵。虽之前五皇子察觉到两国暗地收购囤积铁器粮食马匹等战备物资,上报皇上,皇上已有布置应对,但战事瞬息万变,腹背受敌不可稍有差池,否则情况危急。 韩十一不等皇命到,已准备轻装快马,即刻返回北境。她不是没经歷过大战,父亲为训练她将来能统领韩家军,十来岁便带她上过战场,横刀策马,杀伐果断,韩十一绝不是传闻中的无能纨绔。 然而不知为何,此时她的心竟有些乱,直觉此次战事非同小可,刀枪无眼,上战场什么情况都能发生,她也许再没回京城的一天了。若是再不回来,是否该好好与人道个别?说声保重。 可她是韩家的世子,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太阳刚在天边拨出一片蕴红,城门甫开,她已一马当先出了北门。回头望一眼又能如何呢?于是她连头都没有回。奔出十里后,新亭却快马追来。 韩十一勒马望向新亭,一改平素的玩世不恭,脸上竟带了几分与五皇子相似的肃穆之意。 「齐王殿下已入宫请旨,入宫前说您一定要等他消息!」新亭急道。 五皇子入宫请的自然是带兵奔赴北境的旨意,然而韩十一知道皇上是不会降这个旨的,五皇子即便带兵出征,去的也只能是西境。皇上不信任韩家军,不会把五皇子派到北境来,虽然他也同样不信任楚家军,但他却知道五皇子在楚家军是安全的。这些五皇子应该也心知肚明,却还是要一试,韩十一心里领了他这个情分,淡淡点头,「北境危急,我身为韩家军少帅,自当星夜赶回,万望殿下保重,就此别过。」 韩十一说完,毫不犹豫地策马向北而去。金子银子等一众北境来的武官随行,马蹄在官道上扬起一路烟尘。 或许是风起扬尘迷了眼,韩十一迎风而去,竟落下几滴泪来。她任那没缘由的眼泪落在黄尘里,却挥不去心里的一丝怅然酸楚。山高水长,就此别过。 此时的五皇子正在朝堂请旨,「北魏犯边,儿臣请旨带兵支援北境。」 皇上因这战事险些又发了风症,因他素来勤政才勉强支撑着上朝。此时见五皇子请旨去北境,却有些惊诧,他也以为五皇子必定会自请去西境御敌,如今却要去北境,难道是因楚家是他母族,此时要避嫌? 皇上近来频频发病,已决意建储,尤其是国家危急之时,定了储君能安定朝廷和民心。然而储君带兵奔赴前线,万一有个不测,国将不稳。于是他驳回了五皇子请旨,认定韩家军和楚家军能应对北境和西境局面,咱观其变,兵不可轻发。 接着皇上便提出了立五皇子为储君之事。皇上本就旧病缠身,立储是满朝文武时常上摺子催促的事,如今自然都松了口气,何况五皇子这一年来极得民心,没有王丞相阻拦,百官还是认定他为储君的不二人选。 五皇子谢恩后,却还没打消带兵御敌的念头,竟然接着请旨,「男儿战场杀敌,保家卫国,亦属本分,若为储君,更当为国效力,为天下先!请父皇恩准儿臣北境御敌!」 皇上搞不懂五皇子在想什么。他心里清楚这个儿子足智多谋,文治武功都可为储君,又有多年征战的经验,可他为什么非要去支援韩家军呢?韩家那个不成材的小子虽然素来跟着他,可韩家不可全信,难道他不明白吗? 皇上不知道是自己病煳涂了还是五皇子意气用事,心情自然就不好了,于是瞬间可见的一脸颓然。然后皇上适时地风症发作,算是给这场父子争执收了个场。 王丞相近日没有上朝,还在家修养着。但北境和西境的消息自然是第一时间传到他府里,接着便是皇上已命礼部择吉日举行册封储君的大典,五皇子即将入主东宫。 于是他立即命人秘密延请二皇子过府商议。 第82章 腹背掣肘将士心 二皇子是掌灯十分才到了王丞相府里,两人屏退左右在书房密谈。 王丞相开门见山便说了,这次北魏和羌人联合夹击大梁,虽情势危急,但未尝也不是个机会。 然而还没等王丞相把他之后的计划说出来,二皇子已经颓然道:「舅舅,这么多年我真的累了,不想再和老五争了。论起胸襟和才智,我确实不如他。上次他让韩十一去提醒我们防疫,便不是为了我,也是为了灾区百姓。在百姓利益面前,他放弃与我相争,而如今国有战事,我却还要利用战事来对付他?在大义上,我就已经输了一局!」 王丞相望着二皇子,气得半晌没说出话来,好半天才道:「你不争?你这个时候不争了?你觉得陈延易登基后会放过你吗?会放过咱们吗?」 二皇子真的累了,他闭上了眼睛,「若我肯做个闲王,远远地就藩,不再起异心,老五他应该不会……」 王丞相此时已不復初时的激动,他深谙要劝服二皇子就要彻底打消他的退路。于是嘆道:「陈延易是什么样的人?他自幼心狠手辣出手果决,当初楚后是怎么死的,他心里一直存着心结,当今皇后荣宠二十年,难道陈延易会容她平平安安做太后?到时你要如何应对?」 王皇后是二皇子生母,她与元皇后楚氏可以说是斗了一辈子,元皇后早逝要说与她没有一点关系,怕是天下人都不信。五皇子是元皇后嫡子,他登基后会如何处置王皇后?能让她安尊太后之位?五皇子从来不把王皇后放在眼里,自幼既如此,现在亦如此,将来难道会有所改变?二皇子如何能不明白,于是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没有退路,他只能与五皇子相争到底,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二皇子最终还是默许了王丞相的谋划,然而他离开时是颓然的,带着无可恋的萧索。进无路,退无路,又无立足境,便是他此时的痛楚。 王丞相併不比二皇子好过。他刚送走了二皇子,侍卫便来急报,说二公子打伤了护卫,抢了匹快马奔城门去了。 襄助二十多年的外甥已经有放弃争夺大宝之心,儿子又一心迷上了韩家的小子。北魏起兵,这是个契机,不仅是能搬回一局,说不定还能彻底扭转干坤,偏偏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成器!王丞相自认半辈子运筹帷幄,不落人后,为什么外甥和儿子都不像他呢!他懊恼地派人去追王仲钰,万不能让他追上韩十一。 王丞相的担心是多余的,韩十一此时已经快马奔出了三十多里。只是韩府里乱成了一团。韩十一连夜启程,根本没管府里这一众「妻妾」。第二日一大早众人得知世子奔赴了北境,身边只带了那两个通房丫头金子银子,顿时心思各异。 心思活络者像白月茹和刘珍儿,是要等北境战局有个结果再表面态度的。若是大胜,那便安详韩家富贵,若是战败了,再想退路不迟。至于跟去北境,她们可没想过去那战乱之地。 而芸儿把韩十一当做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她认定的良人,誓要生死相随的。如今见韩十一只带了金子银子回北境,顿觉自己被抛弃了,先是痛哭了一回,接着便要管家备马车,她要跟去北境伺候世子。韩府的管家好一番劝解,认定她此去会给世子增添负累,才让芸儿打消了这念头。 再说王仲钰,他自从歷城回来后,就一直被家里关了起来。北境的消息还是廖吉昌带给他的,他当即让廖吉昌帮忙,两人设计联手制住了看守他的护卫,夺了匹快马直奔韩府。到了韩府方知韩十一天没亮就出城了,他便连忙策马去追。 王仲钰快马沿官道追去,想着韩十一初来京城时,正是去年年初,这一年半时间竟过得飞快,他还没来得及回味,已是分离时节。 直到午时,酷热下人和马都汗流浃背,到了一处驿站换马,问过驿站的守兵才知道韩十一已经带人过去了两个时辰,竟是追不上了。 烈阳下王仲钰望着北境的方向,想着似乎从来没有机会把自己所思所想明白说与韩十一,如今却眼看人隔天涯。自己若是就此奔赴北境,韩十一会不会收留他?亦或韩大将军会把他当做王家派去掣肘韩家军之人吧? 还没等王仲钰想得明白,王家的追兵已经到了,带队的是王丞相亲信护卫,黑着脸不容质疑地请二公子即刻回府,明白表达王相交代过了,二公子若有异议,便出手擒拿。 王仲钰没有心力与他们计较,他感觉周遭一派荒芜。刚要打马回程,却见官道上五皇子带着一队亲卫策马奔来。在王仲钰面前勒住缰绳。 五皇子请旨去支援北境,却最终被派去了西境抗敌。这也在他意料之中,于国家于朝廷这都是最合理的安排,大义面前,他无从拒绝,然而却不是他想要的。 两个男人并不言语,在各自马上伫望北方。有些註定的分别只是或早或晚,他们比谁都明了,却比谁都不愿意被动地接受命运。 且说韩十一日夜兼程赶回北境时,已是七天后。得知父亲已在大夏关外列阵迎敌,双方已是数次大战,便策马直奔关外。 韩继忠正在大帐内与手下将领疏离近日战况,韩十一帐外禀明请见。众人得知世子从京城回来了,熟悉他的便心下有几分欢喜,世子智计过人,此时回来定能襄助战事。不熟悉的人便只听闻世子是出了名的玉面纨绔,此时回来虽心气可嘉,但未必不是来添乱的。 这思量着,就见韩十一奔入帐中,虽身子单薄了些,姿容又过于明丽璀然,但身上飒爽果决的军人之姿却不少半分,单膝跪地行了军礼:「将军,末将回来了!」 韩继忠见韩十一这么快赶回来,心里不知是喜是悲,他既希望韩十一远离战场,又知道战场杀敌是韩十一未来的宿命。此时却不便多说,只命她起身,接着便谈及战事,韩继忠久经沙场,大小战役经过几百场不止,如今北魏拓跋询三十万大军来犯,兵分两路。韩十一与父亲排兵布阵,破了拓跋询的铜墙阵和结马阵,战事虽激烈,双方各有伤亡,但大夏关依然固若金汤。 韩十一离开京城后第二日,五皇子率部赶赴西境。然而羌人虽倾力而出,却远没有北魏人的骁勇,西境战局已在楚大将军控制之下。羌人利用熟悉的地形,战术诡谲,擅长袭扰梁军,但若论攻城伐地,并非他们所长。故而此次虽号称与北魏同时进攻大梁,实则他们只起到了牵制西境大军,为北魏争取进攻时间的作用。 五皇子质问楚大将军为何战况并不紧急还要八百里加急请朝廷派兵来援。若非如此,他便不会被派来西境,而让韩家军在真正危急的北境孤立无援。 楚大将军却有自己的计较,见五皇子如此质问自己,心中郁闷,「老臣自是一心为殿下谋划,殿下趁此机会独得剿灭羌人的战,正可稳固在军中朝野的威望,不在此时,更待何时?」 五皇子何尝不知楚大将军的心思,然而此时将私心置于国家安危之上,便为不可。然而他已到了西境,为今之计,也只有尽快平定羌人之乱,待西境局面稳定,再带兵驰援北境。但那也要北境能坚守数月方可,他相信韩家军的骁勇善战和保家卫国之心。 以韩十一的智计,她当能应对拓跋询吧?只要她能坚持几个月,便可等到他平定西境援驰韩家军。然而几个月的时间变化太多,他又隐约觉得事态绝非如此简单。 转眼到了初秋。韩家军与北魏大军已激战十二次余,双方却损兵不众,北魏人一击即走,韩家军以守为主。韩十一对着眼前的沙盘,紧皱着眉头。眼前的形势虽不危急,然而北魏人围而不强攻,这不合常理。双方交战粮草是大计,北魏人不求速战速决,耗费军资甚重,他们如此拖着,必是等待时机,而他们等的是什么,韩十一猜不透,这种无法把握对手思路的感觉很差,韩十一很焦虑。 便在此时,朝廷派监军程怀全押送粮草驰援北境。程怀全在京中并非王相党羽。他祖上位列公侯,只是渐次衰落,到了他这一代只袭了一个五品的游击将军,在军中混个职位。然而他长袖善舞极会做人,在城防军中也有些威望,出京之前领着城防军右统领的职位,只比统领城防军的齐泰官阶低了半级。 韩十一在京城也见过程怀全一面,他跟在齐泰身后,不显山露水,到是八面玲珑进退得宜。然而五皇子却提点过齐泰防备此人,至于原因并未言明。 韩十一提醒父亲提防此人。韩继忠却嘆道:「他是皇上派来的,我们天高皇帝远,皇上终究是对我们不放心的,这人是皇上的耳目,就且让他在这当耳目好了,否则我们忠心也变成不忠。」 韩十一知道父亲的苦衷,遥望城关外密密麻麻的北魏大军,低声道:「皇上既要用我们,又要防我们,而我们既要忠心,又要保家卫国,这我都懂,只是如今家国安危都系与此,断不可让奸佞小人坏了大局。当防的, 我们还得防。」 韩继忠听出韩十一语气中的无奈和萧条,鼓励她道:「这是自然,军事上的行动,都听我的,他若想擅自调动军队,我便立时将他斩于马下!你若发现他有异常,不必报我,直接处置便是,回头皇上怪罪下来,为父自有办法!」 韩十一想到父亲豪迈大半生如今鬓髮斑白,却还要金戈铁马战长杀伐,便觉自己这个所谓的子嗣不能帮父亲分担重任,心中酸楚。而韩继忠想到韩十一本可无忧无虑做个公侯府的小姐,如今却要披挂上阵杀敌,还要应对这些权谋制衡,更觉得对不住女儿。父子俩心里都有顾虑,却不愿对方忧虑过重,都想尽量让事情变得简单一些。 最终韩十一勉强笑道:「最多这程大人来了,我们便如以往一般做不知礼数的狂妄样子出来,将他架空便是。反正我们素来是这样的,若真懂了皇上的心思,他还更不放心呢。」 夕阳照在城楼上,将父子俩都染上了一层蕴红的余晖。韩继忠拍了韩十一的肩膀大笑,「便就如此!爹这些年没白教你!你这聪明劲儿像你娘,无赖却像你爹!哈哈哈哈!」 韩十一永远记得那天的斜阳,和斜阳洒在父亲脸上,他笑容里深深的皱纹和鬓角泛着霞光的白髮。 第83章 今我葬魂黄河水 然而这程怀全来了之后果然安分的很,并不插手军事上的事,军事部署一切都听韩继忠一人安排,渐渐的韩家军便有些疏忽了此人的存在。然而危机才刚刚开始。他竟秘密窃取了韩家军的军事部署图,悄悄遣人送去了北魏军中。原来他表面出身勛贵并不党附,实则暗中攀附王丞相,是他手中关键的一枚棋子。 而王丞相与拓跋询早有联繫。确切的说是拓跋询在京城时暗地联繫了王丞相,而当时的王相併未把这个不得势的北魏皇室看在眼里。直到他听得拓跋询对两国局势的分析,顿时对他刮目相看,知此人日后必将有所作为,便暗地里构建了彼此联繫的线路,直至今日。双方达成了秘密协议,双方联合除掉韩家军,之后各取所需,王丞相要的军功和军队的控制权,而北魏要的是北境辖下边西三州。 协议虽如此,然而拓跋询有自己的计划,王丞相亦有,然而此时,他们共同要除掉的便是韩家军。 自此韩家军三战三败,损失逾三万。韩继忠与韩十一彻夜不眠分析战局,却不知拓跋询因何忽然用兵如神,一步一步扼住韩家军咽喉。如此下去,便是退守也难于抵挡多久,况且屡战屡败军心必定不稳,这是韩家军十几年来都没有遇到过的不利战况,直到在大夏关被合围。而与敌军暗中勾结的程怀全竟先一步临阵脱逃跑了! 之后韩继忠与韩十一及众将重新布置了迎敌战术,然而大夏关内所余七万人马,应对南北二十万大军合围,实无胜算。 秋九月十三,大夏关杀声震天,几十里内血流成河,韩家军与北魏人血战一晚,虽斩敌无数,终因寡不敌众,不得已失了大夏关。 拓跋询带亲兵绕黄河小天门包抄过来,正遇到欲冲进魏军中厮杀的韩十一。听闻前面血染战袍的银盔小将就是韩十一,拓跋询刚要打马近前,就见一枚弩箭当胸穿过了韩十一的前胸。 韩十一也望到了她,她毫不犹豫地低头掰断了弩箭,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她手中长枪依然舞得生风,枪头指处,便有魏军倒下。她且战且退,直至身后已是断崖,崖下是滚滚黄河波涛。 拓跋询急忙命人停止进攻,他要生擒韩十一。 韩十一发现魏人不再放箭了,而是慢慢向她围拢过去。她明白了拓跋询的意图,遥望过去,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 拓跋询高声道:「韩世子,你可知为何韩家军惨败至今此?」 韩十一冷笑,「朝有奸佞,致使豺狼破门而入,有何可讲!」 恰此时太阳跃出地平线,天边耀目的红霞将韩十一整个笼罩在内,全身镀上了一层金红的光芒。她粲然一笑,接着回望奔腾不息的黄河水,从崖上纵身一跃跳了下去,迅速没入了湍急的河水中。 拓跋询惊慌失措地快马奔到崖边,却只见滚滚黄河水浪头极高,早不见了韩十一的身影。 北境大夏关失守,守将韩继忠及其子韩十一力战殉国。 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惊,本以为铜墙铁壁,固若金汤的北境,竟然失守了!皇上一口气没有上来,昏厥了过去。众人一片手忙脚乱,将皇上抬到寝宫,太医又施针又用药,才将昏迷中的皇上救治过来。 皇上醒过来后,眼望着帐顶很久没有说话。他想也许是他所作所为得到了惩罚,他一直想要收回韩家兵权,想要牵制瓦解韩家军,歷年来将韩家军兵力分散调往各地,若非如此,韩家军岂能如此不堪一击?而五皇子想要驰援韩家军,也是他存了私心想要韩家军与魏军力战,达到他索要的平衡后,再派兵支援。 然而如今他得到的是大梁危矣! 皇上心内悲痛自责,脸色惨白,良久才道:「拟旨,命山西守备,陕西守备,陇西各部,力战死守,不可让北魏军前进一步!」皇上手开始战抖起来,勉强补充道:「命五皇子陈延易即刻回京,授命监国。」 王丞相收到韩家军覆灭,韩家父子全部阵亡的消息后,心里总算定了几分。除掉韩家军是他的夙愿,更重要的是韩家军覆灭后,西境楚家军独大,这种局面下,皇上更不会对他下手。 于是王丞相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夫人胡氏抹着眼泪奔进了书房,说王仲钰要去北境,自己哭求也拦不住他,如今北境那么乱,他单人匹马前去万一有个闪失叫自己可怎么活,让王丞相务必想个办法留住儿子。 王丞相刚宽了一点的心这会儿又揪了起来,忙吩咐府里的高手去城门拦住王仲钰,不放他出京城。 然而王仲钰在得知韩十一阵亡的消息后,便不相信她已经死了,后得知她是重伤跳了崖落入了黄河里,便决意沿着黄河寻找韩十一的下落。 王丞相派的人分路赶去京城八个城门,拿着相府令牌号令关城门,要将王仲钰截住。而王仲钰早有准备,换掉绫罗改为布衣短打,扮作出城贩菜的农人,先一步出了城。那厚厚的城门闸放下来时,他正站在城门外一里处,丢下了挑菜的担子。 廖吉昌听到王仲钰的口哨声,从约定等着的林子里奔出来,将马匹和银两给了王仲钰。 得知韩十一阵亡的消息,整个国子监的人都心情寥落,这其中也包括了廖吉昌,虽然韩十一从前一直欺负他数落他,但是他不想韩十一死。所以当他得知王仲钰要去寻找韩十一的下落时,自告奋勇协助他出逃,不仅帮他准备了马匹银两,连那套菜农的衣服和担子,也是他抢来的。虽然抢的时候也顺手丢了一块银子给那菜农。他还清楚的记得,从前韩十一抢东西时,也都是这么做的。 王仲钰与廖吉昌匆忙告别,上马而去,直奔北境。 而五皇子陈延易得知北境危急时,便已自西境带兵出发,日夜兼程向北进发。拓跋询拿下大夏关后,一路势不可挡,接连拿下山西和陕西部分城池,北方各地告急的战报雪片一样传来。韩十一阵亡的消息是跟战报一起传来,先递到了五皇子的侍卫新亭的手里。 新亭看到战报上的字,一时愣住了,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纨绔韩世子竟然阵亡了!这不可能,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死? 五皇子为救北境之急,已经两天两夜没睡,形容憔悴,此时若是得知了韩世子阵亡的消息,新亭不敢再去想五皇子的心情。然而拦下战报那是死罪,他又不能贻误军机。 新亭战战兢兢地将战报递给了马上的五皇子。五皇子一边揉着眉心,一边接过战报,抬手扫了一眼,眼睛立即瞪大了!再看一眼,还是那样一排字,韩家军全军覆没,主帅定国公韩继忠及世子韩十一阵亡! 世子韩十一……阵亡! 然而这程怀全来了之后果然安分的很,并不插手军事上的事,军事部署一切都听韩继忠一人安排,渐渐的韩家军便有些疏忽了此人的存在。然而危机才刚刚开始。他竟秘密窃取了韩家军的军事部署图,悄悄遣人送去了北魏军中。原来他表面出身勛贵并不党附,实则暗中攀附王丞相,是他手中关键的一枚棋子。 而王丞相与拓跋询早有联繫。确切的说是拓跋询在京城时暗地联繫了王丞相,而当时的王相併未把这个不得势的北魏皇室看在眼里。直到他听得拓跋询对两国局势的分析,顿时对他刮目相看,知此人日后必将有所作为,便暗地里构建了彼此联繫的线路,直至今日。双方达成了秘密协议,双方联合除掉韩家军,之后各取所需,王丞相要的军功和军队的控制权,而北魏要的是北境辖下边西三州。 协议虽如此,然而拓跋询有自己的计划,王丞相亦有,然而此时,他们共同要除掉的便是韩家军。 自此韩家军三战三败,损失逾三万。韩继忠与韩十一彻夜不眠分析战局,却不知拓跋询因何忽然用兵如神,一步一步扼住韩家军咽喉。如此下去,便是退守也难于抵挡多久,况且屡战屡败军心必定不稳,这是韩家军十几年来都没有遇到过的不利战况,直到在大夏关被合围。而与敌军暗中勾结的程怀全竟先一步临阵脱逃跑了! 之后韩继忠与韩十一及众将重新布置了迎敌战术,然而大夏关内所余七万人马,应对南北二十万大军合围,实无胜算。 秋九月十三,大夏关杀声震天,几十里内血流成河,韩家军与北魏人血战一晚,虽斩敌无数,终因寡不敌众,不得已失了大夏关。 拓跋询带亲兵绕黄河小天门包抄过来,正遇到欲冲进魏军中厮杀的韩十一。听闻前面血染战袍的银盔小将就是韩十一,拓跋询刚要打马近前,就见一枚弩箭当胸穿过了韩十一的前胸。 韩十一也望到了她,她毫不犹豫地低头掰断了弩箭,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她手中长枪依然舞得生风,枪头指处,便有魏军倒下。她且战且退,直至身后已是断崖,崖下是滚滚黄河波涛。 拓跋询急忙命人停止进攻,他要生擒韩十一。 韩十一发现魏人不再放箭了,而是慢慢向她围拢过去。她明白了拓跋询的意图,遥望过去,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 拓跋询高声道:「韩世子,你可知为何韩家军惨败至今此?」 韩十一冷笑,「朝有奸佞,致使豺狼破门而入,有何可讲!」 恰此时太阳跃出地平线,天边耀目的红霞将韩十一整个笼罩在内,全身镀上了一层金红的光芒。她粲然一笑,接着回望奔腾不息的黄河水,从崖上纵身一跃跳了下去,迅速没入了湍急的河水中。 拓跋询惊慌失措地快马奔到崖边,却只见滚滚黄河水浪头极高,早不见了韩十一的身影。 北境大夏关失守,守将韩继忠及其子韩十一力战殉国。 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惊,本以为铜墙铁壁,固若金汤的北境,竟然失守了!皇上一口气没有上来,昏厥了过去。众人一片手忙脚乱,将皇上抬到寝宫,太医又施针又用药,才将昏迷中的皇上救治过来。 皇上醒过来后,眼望着帐顶很久没有说话。他想也许是他所作所为得到了惩罚,他一直想要收回韩家兵权,想要牵制瓦解韩家军,歷年来将韩家军兵力分散调往各地,若非如此,韩家军岂能如此不堪一击?而五皇子想要驰援韩家军,也是他存了私心想要韩家军与魏军力战,达到他索要的平衡后,再派兵支援。 然而如今他得到的是大梁危矣! 皇上心内悲痛自责,脸色惨白,良久才道:「拟旨,命山西守备,陕西守备,陇西各部,力战死守,不可让北魏军前进一步!」皇上手开始战抖起来,勉强补充道:「命五皇子陈延易即刻回京,授命监国。」 王丞相收到韩家军覆灭,韩家父子全部阵亡的消息后,心里总算定了几分。除掉韩家军是他的夙愿,更重要的是韩家军覆灭后,西境楚家军独大,这种局面下,皇上更不会对他下手。 于是王丞相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夫人胡氏抹着眼泪奔进了书房,说王仲钰要去北境,自己哭求也拦不住他,如今北境那么乱,他单人匹马前去万一有个闪失叫自己可怎么活,让王丞相务必想个办法留住儿子。 王丞相刚宽了一点的心这会儿又揪了起来,忙吩咐府里的高手去城门拦住王仲钰,不放他出京城。 然而王仲钰在得知韩十一阵亡的消息后,便不相信她已经死了,后得知她是重伤跳了崖落入了黄河里,便决意沿着黄河寻找韩十一的下落。 王丞相派的人分路赶去京城八个城门,拿着相府令牌号令关城门,要将王仲钰截住。而王仲钰早有准备,换掉绫罗改为布衣短打,扮作出城贩菜的农人,先一步出了城。那厚厚的城门闸放下来时,他正站在城门外一里处,丢下了挑菜的担子。 廖吉昌听到王仲钰的口哨声,从约定等着的林子里奔出来,将马匹和银两给了王仲钰。 得知韩十一阵亡的消息,整个国子监的人都心情寥落,这其中也包括了廖吉昌,虽然韩十一从前一直欺负他数落他,但是他不想韩十一死。所以当他得知王仲钰要去寻找韩十一的下落时,自告奋勇协助他出逃,不仅帮他准备了马匹银两,连那套菜农的衣服和担子,也是他抢来的。虽然抢的时候也顺手丢了一块银子给那菜农。他还清楚的记得,从前韩十一抢东西时,也都是这么做的。 王仲钰与廖吉昌匆忙告别,上马而去,直奔北境。 而五皇子陈延易得知北境危急时,便已自西境带兵出发,日夜兼程向北进发。拓跋询拿下大夏关后,一路势不可挡,接连拿下山西和陕西部分城池,北方各地告急的战报雪片一样传来。韩十一阵亡的消息是跟战报一起传来,先递到了五皇子的侍卫新亭的手里。 新亭看到战报上的字,一时愣住了,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纨绔韩世子竟然阵亡了!这不可能,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死? 五皇子为救北境之急,已经两天两夜没睡,形容憔悴,此时若是得知了韩世子阵亡的消息,新亭不敢再去想五皇子的心情。然而拦下战报那是死罪,他又不能贻误军机。 新亭战战兢兢地将战报递给了马上的五皇子。五皇子一边揉着眉心,一边接过战报,抬手扫了一眼,眼睛立即瞪大了!再看一眼,还是那样一排字,韩家军全军覆没,主帅定国公韩继忠及世子韩十一阵亡! 世子韩十一……阵亡! 第84章 再生已是两世人 一口甜腥的鲜血涌上来,瞬间从口鼻喷出,五皇子急火攻心从马上跌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尘土飞扬。 一群人惊唿奔上前来。从来冷静持重的新亭眼含热泪上前扶起五皇子,哽咽唿喊:「殿下!殿下!您醒醒啊!」 此时林包子已得了消息赶来,见状忙为五皇子施针,头顶上两针下去,五皇子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迷濛地环视眼前众人。接着手一抖,又将手里紧握着的战报举到了眼前,再次看到上面的字迹时,他控制住眼里深沉的痛苦,咬牙说道:「这不可能!她不会死!」 林包子也知了五皇子忽然晕厥的因由,对韩十一阵亡的消息同样不敢置信,此时跟着点头道:「世子聪慧无双,绝不会死,殿下放宽心,我们必能寻到世子,救她回来!」 五皇子勉励站了起来,翻身上马,身形在马背上了晃了几晃,压下心底的悲痛和焦急,沉声道:「赶路吧!」 援军浩浩荡荡奔驰向北,与拓跋询部在岐口相遇,两军拉开阵势,苦战半月。五皇子运筹帷幄,总算暂时阻住了北魏军队南下的脚步。 黄河下游,桃花峪。 周寡妇带着儿子周二郎以打渔为生,这日几网下去,都只打上来些小鱼小虾,眼看着天要下雨,两人合力又撒了一网,却捞上来一具尸首! 瞧着这人身上穿的衣服,似是个军人。周寡妇也听说了,北境在打仗,只不明白为何竟漂到了这么远来。母子两个便要将尸体带上岸去埋了,免得这人做了河里孤魂。谁料刚拖下穿,那人竟昏迷中咳了几声,竟还活着,还是个女子!周寡妇心善,便将人带回家中,到村里老郎中那里讨了几味止血的药内服外敷,谁料这人昏迷了三天竟活转了过来。 只是她竟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稍一深思,就头痛欲裂。周寡妇便留她又将养了些日子。因本朝从未听说过有女子从军一说,周寡妇料定这女子必定有些来歷,怕她惹来麻烦,便让她想起过往之前先对外谎称是自己娘家那边过来的远房侄女周二娘,是周二郎的童养媳。 自此,落水重生的韩十一变成了周二娘,虽记不起自己是谁,但性子依然开朗,对渔家生活充满了好奇心,虽然做家务手脚笨了点,但是打渔却是一学就会,从此跟着二郎一起上船打渔,到把周寡妇给闲下来了。然而好日子不长,不到半个月,周寡妇就病倒了。这一病往次更来势汹汹,大有不治之态。 周二郎将家底全花了送了周寡妇去县城治病,大夫给开了救命的方子,只是这方子里有人参,周家可不是吃得起人参的人家,全部家当也不够一副药钱。韩十一带着愁眉苦脸的周二郎到处筹要钱,恰遇到一家高门大户正往外贴告示,要买个会功夫的丫头贴身保护小姐。韩十一眼睛一亮,她虽失忆去了,手脚上的功夫没丢,于是当机立断,便进门那大户人家,准备卖身当个丫头,凑钱给周寡妇治病。 周家人却不知,就在他们离开村子的当天,村里便来了一位财神爷,挨家挨户的发银子,只问一个问题,最近村里有没有在黄河里救过落水之人。 而周家因住在村外黄河边,与村民们接触不多。而周寡妇又信誓旦旦说周二娘是她娘家那边嫁过来的侄女,就也没人深知底细。具是得了银子,推说不知。 那命人派送礼物银子的是个极俊致贵气的公子哥,走的时候神情落寞,说是往下一个村子去了。 一口甜腥的鲜血涌上来,瞬间从口鼻喷出,五皇子急火攻心从马上跌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尘土飞扬。 一群人惊唿奔上前来。从来冷静持重的新亭眼含热泪上前扶起五皇子,哽咽唿喊:「殿下!殿下!您醒醒啊!」 此时林包子已得了消息赶来,见状忙为五皇子施针,头顶上两针下去,五皇子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迷濛地环视眼前众人。接着手一抖,又将手里紧握着的战报举到了眼前,再次看到上面的字迹时,他控制住眼里深沉的痛苦,咬牙说道:「这不可能!她不会死!」 林包子也知了五皇子忽然晕厥的因由,对韩十一阵亡的消息同样不敢置信,此时跟着点头道:「世子聪慧无双,绝不会死,殿下放宽心,我们必能寻到世子,救她回来!」 五皇子勉励站了起来,翻身上马,身形在马背上了晃了几晃,压下心底的悲痛和焦急,沉声道:「赶路吧!」 援军浩浩荡荡奔驰向北,与拓跋询部在岐口相遇,两军拉开阵势,苦战半月。五皇子运筹帷幄,总算暂时阻住了北魏军队南下的脚步。 黄河下游,桃花峪。 周寡妇带着儿子周二郎以打渔为生,这日几网下去,都只打上来些小鱼小虾,眼看着天要下雨,两人合力又撒了一网,却捞上来一具尸首! 瞧着这人身上穿的衣服,似是个军人。周寡妇也听说了,北境在打仗,只不明白为何竟漂到了这么远来。母子两个便要将尸体带上岸去埋了,免得这人做了河里孤魂。谁料刚拖下穿,那人竟昏迷中咳了几声,竟还活着,还是个女子!周寡妇心善,便将人带回家中,到村里老郎中那里讨了几味止血的药内服外敷,谁料这人昏迷了三天竟活转了过来。 只是她竟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稍一深思,就头痛欲裂。周寡妇便留她又将养了些日子。因本朝从未听说过有女子从军一说,周寡妇料定这女子必定有些来歷,怕她惹来麻烦,便让她想起过往之前先对外谎称是自己娘家那边过来的远房侄女周二娘,是周二郎的童养媳。 自此,落水重生的韩十一变成了周二娘,虽记不起自己是谁,但性子依然开朗,对渔家生活充满了好奇心,虽然做家务手脚笨了点,但是打渔却是一学就会,从此跟着二郎一起上船打渔,到把周寡妇给闲下来了。然而好日子不长,不到半个月,周寡妇就病倒了。这一病往次更来势汹汹,大有不治之态。 周二郎将家底全花了送了周寡妇去县城治病,大夫给开了救命的方子,只是这方子里有人参,周家可不是吃得起人参的人家,全部家当也不够一副药钱。韩十一带着愁眉苦脸的周二郎到处筹要钱,恰遇到一家高门大户正往外贴告示,要买个会功夫的丫头贴身保护小姐。韩十一眼睛一亮,她虽失忆去了,手脚上的功夫没丢,于是当机立断,便进门那大户人家,准备卖身当个丫头,凑钱给周寡妇治病。 周家人却不知,就在他们离开村子的当天,村里便来了一位财神爷,挨家挨户的发银子,只问一个问题,最近村里有没有在黄河里救过落水之人。 而周家因住在村外黄河边,与村民们接触不多。而周寡妇又信誓旦旦说周二娘是她娘家那边嫁过来的侄女,就也没人深知底细。具是得了银子,推说不知。 那命人派送礼物银子的是个极俊致贵气的公子哥,走的时候神情落寞,说是往下一个村子去了。 第85章 踏敌营只身我往 这边厢不过是渔户周家的一件小事。那边厢北魏拓跋询与五皇子陈延易的军队对峙岐口,却是关乎国家存亡的大事。 大梁这仗打的甚是艰辛。虽然朝廷也知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已算是倾力支持,但奈何北魏多年准备,一朝出手,兵强马壮粮草充沛,气势上便比刚失了韩家军的大梁军队高了不只一点。 大梁主帅大帐内,灯火彻夜不灭。五皇子与众将谋士们连夜商议军情。白日里北魏一连破解了他三套绝妙的阵法,想是破解之人乃是他的同门师兄弟,此人在兵法上与他伯仲之间,可谓棋逢对手。如今大梁军心动摇,恐夜长梦多,五皇子决定擒贼先擒王,夜探北魏军营,刺杀拓跋询。 众将虽贊同除掉拓跋询,但对于五皇子亲身涉嫌去敌营刺杀,是万万不肯同意的。一个个说得慷慨激昂自请前去,绝不肯主帅冒险。 然而五皇子心里明白的很,能够入北魏军营刺杀成功的,也只有他一人罢了,诸将虽然勇武,却不是什么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便是新亭和寄野,武功也在他之下。这次暗杀,也只有他有望成功。 然而两军阵前,主帅若有个闪失,必导致兵败如山倒。故而他临行前要将一切都安顿妥当。万一他不能回来,由副帅代军抗敌。 然而众将也是决意不肯他涉嫌的,只差跪地抱大腿阻拦了。两方正在僵持不下之时,大帐门帘被人掀开,一中年文士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含笑道:「我在外面听了几句,你们是要去刺杀拓跋询?此等好事,为何不算我一份?」 来人正是照顾幼年的五皇子长大的大太监卢常庸,也是传授他一身武艺的授业恩师。五皇子去往西境后,卢常庸随行了两年,后便隐退,浪迹江湖去了。 而今忽然出现在两军阵前,五皇子瞬间有了一种大梁有救了的欣慰感。卢常庸委实是他这么多年来遇到过的所有高手里面最强悍的,没有之一。 当夜,卢常庸与五皇子潜入了北魏军营,悄无声息地进了拓跋询的大帐内。 拓跋询还没有休息,见灯影晃动,知道有人进来了。但他并没有叫人,而是淡定地叫唤了一声,「师弟,别来无恙。」他与五皇子陈延易是玄机门下师兄弟,深知这个师弟武功得高人传授,不是他能抵挡的,与其这样,不如与之谈判,何况他早就想这么做了。王丞相虽然可利用,但是能给他最大助益的还是与五皇子结盟。 而五皇子深知这个师兄诡计多端,本不想听他说话拖延时间,但他心中始终有个疑问,让他放缓了手中的剑。 拓跋询洞悉了五皇子的心里所想,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你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幽暗的光线找不见陈延易瞬间苍白的脸,死,她终究是死了吗?他不愿意任何人把她的死讯坐实。 拓跋询嘆息道:「我本不想杀她,然而我错估了她,韩家世子又怎么能做俘虏,她自己跳下了悬崖,我相救不及,对你不住。」 这一句「对你不住」便是承认自己悉知五皇子对韩十一的感情了。 五皇子想到韩十一临渊毅然跳下时的情景,终于明了了何谓心痛如绞。然而他却仍不愿相信韩十一真的已经死了,纵使黄河绵延近万里,他也定要寻到她的踪迹,否则今生便不能死心。 而眼前此人,便是逼死她的兇手。陈延易剑尖微动便要刺向拓跋询咽喉。 拓跋询并未躲闪,朗声道:「你不知道韩家军为何会兵败如山倒的吗?」 「国有奸佞,我自处查处,就不劳师兄了!」 这一夜后,北魏主帅殁,大梁趁北魏军群龙无首,挥师进攻。北魏军大败,折损十之七八,所余残部在副帅的带领下一路北撤。 数日后,两国停战议和,北魏退回大夏关以北。 北境战乱自此平息,消息传到京师,举国一片振奋,朝堂与民间皆大赞太子功绩,说书人甚至连夜码了新的新本子,将五皇子写作战神转世,准备在茶馆酒肆里宣讲。 皇上得了消息,精神一震,病也轻了几分,令八百里加急赶往军中,表彰五皇子和众将,命其肃清边境危局,留部分守军镇守北境,余者班师回朝。 大军班师回朝,文武百官于城外三里迎接,以彰众将士军功。五皇子更是获得朝野上下支持和百姓拥戴,威望已不是二皇子所能企及。 然而这些于五皇子而言,却已不是最重要的。他不断的派出人马去寻韩十一的下落,他不信这个人真的死了。 然而等来的却总是坏消息。所有回来的人都说韩十一当胸中箭跳崖,崖下是湍急的黄河。打捞的人沿着黄河一路找到下游,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一点点搜索,打捞上来多具尸体,却一个也不是韩十一。 也许,一个都不是,这是支撑五皇子保持着表面镇定的唯一希望。他看似从容地处理着军中和朝堂的事情,不露出一点悲喜。然而他身边的人却知道,那个曾经鲜活过的五皇子消失了,那个因韩十一的出现而慢慢捡拾回喜怒哀乐趋于常人的五皇子消失了。他们希望那个五皇子回来,哪怕他是个断袖。因为那个五皇子,脸上眼里,有类似快乐和幸福的存在。没有这些的五皇子太苦了,他已经苦了太多年,他们不希望他永远这么苦下去。 五皇子势力的稳固,对王丞相却是致命打击。皇上的病已经拖不了多久,他与二皇子翻盘的机会越来越少。他知道一旦失势,他是再难保全的,便是能够苟活,他也是不肯的。然而他却不能不为儿女打算。他一生唯真心相待的也只有彪悍的髮妻胡氏和一双儿女。 他想要给王仲钰找一个靠山,最好让他能远离京城,保全王家一脉。这让他想起了当年刚出仕之时,为刚满周岁的王仲钰与兴周太守定过儿女亲家。那时的兴州太守还是县里守备,而他也不过是个知县。后来他一路高升成为朝中第一人,这口头定下的亲事,也就没人再提起。 王丞相思量再三,还是趁着他大势已去之前将儿子的亲事办了,这样即便真的躲不过,他可以自裁保住儿女。又有一方大员的岳家,王仲钰应还有一线生路。 他很快打听出了兴州太守的情况,只有一个与王仲钰年纪相仿的嫡女苏慈待字闺中。于是他迅速去信,言辞恳切地提到了两家当年的婚约,厚厚地送去了彩礼,要苏家尽快送女儿到京城完婚。 而王仲钰自北境之战后,就一直沿着黄河岸边寻找韩十一,已是数月未归。王丞相一直派人暗中盯着王仲钰,怕他有个闪失,如今便命人假传胡氏病重的消息,骗他火速回京。 儿子还没安排好,女儿却也是个大麻烦。王希媛当初要死要活不肯嫁韩十一,如今韩十一死了,却中了邪一般要为他守寡终身不嫁! 胡氏嚎啕大哭,你跟他连个婚约都没有,到底守哪门子寡呢? 王希媛守寡的决心却异常坚决,已经将所有鲜亮颜色的衣服都换了起来,每日里只着素色布裙,簪银钗,当真是做出了一副小寡妇的形容。 另一个想替韩十一守寡的则是秦婉宁。她如今嫁入李家也有三个月了,李成煊为人儒雅宽厚,虽然对她照顾有加,却并不曾逼迫她什么。如今韩十一忽然殉国身死,而且以那么宁死不降的姿态绝然跳崖,瞬间把她从前所有的纨绔形象彻底翻了盘。秦婉宁想到他虽最初「轻薄」过自己,但后来的所作所为都堪为君子,如今为国尽忠,更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她愿为这样的男人守寡,哪怕没有名分。 苦就苦了李府,长公子活得好端端的,大少奶奶忽然一副寡妇妆扮了。然而李成煊没说什么,众人也不好表现出来,背地里非议是少不了的。而秦婉宁素来深入简出,也不听人闲话,这寡守的甚是妥帖。 王希媛听闻了秦婉宁的消息,深觉遇到了知己,还亲自拜访了秦婉宁,从此两人竟像闺中好友一般走动了起来。想起她们初相识的情景,如今这个结果也是难得。 到是韩十一真正的「遗孀」世子妃白茹月发现自己成了寡妇,很是哭天抢地了一番。本以为韩家虽败了,家业应该还能守得住,哪料到朝廷又开始彻查韩家军失利的原因,听闻韩家很可能因为守土失责被追究,那么她「世子妃」封号都可能被褫夺,极其后悔当初听从父亲的安排嫁到了世子府里,本以为是高嫁,早晚能收拢了世子的心,谁想到就这样血本无归! 白月茹又听说秦婉宁以韩十一的遗属自居,就悄悄派人给李成煊送信,言辞恳切说明自己不得已被抬来韩府,却誓死不从,并未曾与韩十一圆房,盼着能换回身份。结果却被李成煊一口拒绝了。李成煊宁愿家里养着一个别人家的「寡妇」,也不愿迎回一个见风使舵的女人。 唯一趁了心愿的人便是楚湘月。然而她 很快就发现她高兴的太早了。她本以为韩十一死了,五皇子便不会再为她所惑,即便伤心一段,渐渐也就忘却了。毕竟活着的才算赢家。况且如今韩家倒了,楚家手握重兵西境独大,五皇子要想坐稳东宫位子,便要进一步笼络楚家。自古皇室笼络世家,最有效的手段便是联姻。 多年前因楚夫人一直未成生养,便有意过继楚家近支的孩子。楚大将军本想过继个男孩,楚夫人却瞧上了当时才五六岁的楚湘月雨雪可爱又乖巧懂事,便一同过继了一男一女。男孩没养住夭折了,身边便只剩下了楚湘月。 然而她虽是被当做楚家嫡女养大的,却毕竟不同于上一辈的元皇后楚氏,那是真真正正的楚家唯一的嫡女,未入宫时尊贵高傲目下无尘,京城闺秀无人出其右。而她养在楚夫人身边,从小便知如何讨得父母欢心,在外又要博贤名,行止自然要收敛的。然而这样虽得了楚夫人喜爱,但楚大将军却认为她不够恣意洒脱,没有亡妹元皇后当初的高贵率真,也并不怎么看重她。 直到她在京城里针对韩十一做出的几件事传到西境,楚大将军更是认为她之前谦恭礼让也是作假,便更觉应在楚家近枝中选更好的女孩许给五皇子陈延易了。毕竟陈延易是他亲外甥,血脉上也要更近一些。 所以楚湘月在京城里等了两三个月,却仍不见楚家透漏出任何联姻的意思,她便有些慌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皇上病重,秘密召见了五皇子,所谈更是将她的希望全部抹杀。 第86章 寻斯人此生不渝 皇上的身体已近大限,太医们十二个时辰轮班守在养辰殿外,每日里都要冲进殿内抢救几次。 这种时候皇上召见五皇子。五皇子隐约也猜到皇上要说什么,必是相关如何安置二皇子萧延昊和王皇后。毕竟举国皆知王皇后是皇上从青梅竹马,二十多年来冲冠后宫。而二皇子更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五皇子继位前,想是要给出些许诺,皇上才能放心驾鹤。 皇上刚喝了一碗参汤补了些元气,如今他一天里清醒的时候不多,也不想耽误时间。只几句话便说道了二皇子就藩之事,然后便眼望着太子。五皇子到也慷慨,主动道:「二皇兄贤能仁爱,若不出番地,必能造福一方百姓。」不出番地,暗示着二皇子在封地安分守己,便有平安的日子过。 这个答案虽然勉强,但皇上心知五皇子言出必践,也就些许放心了。再提到王皇后衣不解带每日侍奉在侧,五皇子却一言不发,不搭这茬了。 皇上见五皇子低头不语,心知五皇子对他始终存着怨恨,自然无法承诺善待王皇后。然而五皇子继位后,王皇后进为太后是理所当然,五皇子若要不利于王皇后,那会被天下人诟病。然而以五皇子的性格,他很可能并不在意世人的褒贬。 他不在意,皇上却在意自己的继任者的名声。于是他便近乎恳求地嘆道:「你只容她一年,也就够了。」 一年?五皇子迅速地分析着这个信息,一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却也不难控制。至于一年如何处置王皇后,他也不需细问。也许皇上早有安排,若是没有,他也并不觉得除掉她是件棘手的事。当初他年幼,仍可在王皇后眼前活下来,何况如今。 于是五皇子应了,「谨遵圣命。」语气便是把这当成了圣旨,而不是父亲的建议或嘱託。 皇上想起一件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事,于是挣扎着竟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因屏退了侍从,殿内只有皇上与五皇子两人。而五皇子就那么眼望着皇上自己气喘吁吁地爬起来,并没有走近一步。这作为儿子来说,是有些无礼的。他有一瞬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内心,他惶惑,他不知道眼前的皇上是不是需要他的帮助,对于如何做一个皇子他驾轻就熟,但是如何做一个儿子,他很生疏。 皇上内心也明白,自己与这个儿子之间以父子身份相处的时间太少。从他出生起,元皇后就背负着前太子夭折的痛苦,而将这仇恨无声的传递给了这个幼子。他从来不会像二皇子一样孺慕地眼神望着皇上,从小他对周遭便带着冷淡的防备,这也包括了对皇上。 「王家,也等一年后再由你处置,可否?」皇上平了气息,带着商量的语气。 然而五皇子这次却没有答应,直言道:「通敌叛国之罪,当立诛之以告屈死韩家军英灵!」 皇上额头便沁出了汗珠,「你可有证据?」 五皇子手里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他拒绝了与拓跋询的交易,于是证据只能自己去查。 皇上嘆了口气,「王家之祸,罪责在我。是我养虎为患。折损了韩家军,也是我愧对韩家。然而当年我登基时,韩家与楚家手握重兵,这皇位形同虚设,二十年来我一点一滴的削弱两家实力,只是不想让我的儿子再重蹈我的覆辙。我想要给他一个稳固的天下,一个真正陈家的天下。」这便是皇上二十多年的心愿和努力,想要得到一丝认可亦或同情。 然而五皇子却让他失望了,「若使良将卸甲,弄臣专权,何来天下安定,何来朝堂稳固?若想天下归心,需以诚相待,君臣亦是如此。」 五皇子说完,便见皇上额头的汗珠更加密集了。皇上二年多年无法破解的局面竟被他一言道破,韩家与楚家,并非不想荣退,而是无法信任皇上!于是两方为求自保,便默默抗衡了二十多年。 皇上先是震惊,接着便是汗颜,又想他或许该庆幸,有这样的继承者,他可以放手天下了。然而他却还牵挂着他会如何留名青史。「一年,待我死后一年,再动王家……」 这一年的意思五皇子很明了,一年足够修完一朝皇帝的生平,一年是想给自己最后的颜面。 五皇子应下了,满足皇上这最后的心愿。 五皇子告退后,还没退到寝殿门前,皇上却又道:「你再应我一事,一世不纳楚家女,永不受制于外戚。」藉助外戚上位,又一生都在恐惧自己受制于外戚,这便是皇上多年心病的由来,也是他与楚氏悲剧的根源。 五皇子这次跪下行了大礼,很郑重地应下了。 五皇子的册封大典在立储诏书发出后三个月终于举行了,朝廷大赦天下。 东宫已立,国有储君,皇子需到藩地为王。王皇后和王丞相感觉局势更加紧迫,劝导二皇子坐好绝地反击的准备,然而二皇子却认为兄弟相争这么多年,他已经倦了累了,太子文治武功都在自己之上,自己只想安生的做个王爷,不再有非分之想。 王丞相知道五皇子登基后必然不会放过自己,遂开始为子女寻找出路。尽快为儿子王仲钰与兴州太守之女苏慈完婚,并假传母亲重病,骗在外寻找韩十一的王仲钰回京。 兴州太守只有一个嫡女,名唤苏慈。自幼便是苏太守和夫人的掌上明珠。因苏夫人为人本就宽厚,且以为女子无须多才,以德行为本,能够持家擅女红即可。故而苏慈也被养得虽无才名,却家中大小事情都能料理,并人品敦厚本分。 夫妻俩本来为苏慈定了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奈何那家的儿子竟一病亡故了。苏慈这算是守瞭望门寡,偏就在这时,王丞相修书来要再续当年约定,让儿子王仲钰迎娶苏慈。若在以往,这对苏家便是天大的喜事,也是绝对的高攀了。然而此时朝廷动盪,苏太守虽远离京城,但也知道个大概,于是便忧愁了起来,到不知如何回復了。 苏夫人听闻王家要迎娶女儿,本是喜上眉梢。听苏太守一分析局面,便忧心忡忡了,直叫丈夫赶紧想办法回绝了这门亲事,切不可让女儿被王家连累。 苏太守却道她是妇人见识,王家虽此刻势力大不如前,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且大世家哪个不是三起三落才延续几百年,断不可只看一时。若是回绝了亲事,也许反而埋下祸根。 夫妻俩犹豫不决,最终还是苏夫人悄悄问了苏慈的意见。苏慈却说两家既早有约定,人无信不立,虽是口头约定,也当遵守。意思便是愿意嫁入王家。 苏太守也知此时不能耽搁太久,便按女儿的意思,写信应下了这门亲事。不想王家竟催的急切,年下便要迎娶。于是苏府便急急忙忙准备起嫁女之事。 苏夫人担心王家相府高门,夫人胡氏是出了名的驯夫有道,那必是个不好伺候的婆婆,又有个厉害的小姑子王希媛,恐怕女儿嫁进去会吃亏,每日里愁眉不展。到是苏慈乐天知命一般,只悉心准备送于婆家诸位亲眷的手礼。按大梁的风俗,新妇入门,是要给每人都准备亲手缝制的一件绣品的。 苏夫人开始费劲脑筋给女儿准备陪嫁,除了嫁妆外,还要准备陪送的丫鬟陪房。这陪嫁丫鬟尤其难选,女儿一向敦厚,随身伺候的丫头也都只是中人之姿。若论灵巧,那是万万不及的。 但是论理陪嫁丫头当选几个相貌出众一些的,虽然担心过府后不安分,勾搭姑爷给女儿添堵,但若都是样貌一般,又会失了女儿体面,到显得女儿不够贤惠大度。她在相府里挑来挑去,却没有几个中意的,便叫来管家,命他去买些身手好的丫头,关键时候还能就近保护女儿。 皇上的身体已近大限,太医们十二个时辰轮班守在养辰殿外,每日里都要冲进殿内抢救几次。 这种时候皇上召见五皇子。五皇子隐约也猜到皇上要说什么,必是相关如何安置二皇子萧延昊和王皇后。毕竟举国皆知王皇后是皇上从青梅竹马,二十多年来冲冠后宫。而二皇子更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五皇子继位前,想是要给出些许诺,皇上才能放心驾鹤。 皇上刚喝了一碗参汤补了些元气,如今他一天里清醒的时候不多,也不想耽误时间。只几句话便说道了二皇子就藩之事,然后便眼望着太子。五皇子到也慷慨,主动道:「二皇兄贤能仁爱,若不出番地,必能造福一方百姓。」不出番地,暗示着二皇子在封地安分守己,便有平安的日子过。 这个答案虽然勉强,但皇上心知五皇子言出必践,也就些许放心了。再提到王皇后衣不解带每日侍奉在侧,五皇子却一言不发,不搭这茬了。 皇上见五皇子低头不语,心知五皇子对他始终存着怨恨,自然无法承诺善待王皇后。然而五皇子继位后,王皇后进为太后是理所当然,五皇子若要不利于王皇后,那会被天下人诟病。然而以五皇子的性格,他很可能并不在意世人的褒贬。 他不在意,皇上却在意自己的继任者的名声。于是他便近乎恳求地嘆道:「你只容她一年,也就够了。」 一年?五皇子迅速地分析着这个信息,一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却也不难控制。至于一年如何处置王皇后,他也不需细问。也许皇上早有安排,若是没有,他也并不觉得除掉她是件棘手的事。当初他年幼,仍可在王皇后眼前活下来,何况如今。 于是五皇子应了,「谨遵圣命。」语气便是把这当成了圣旨,而不是父亲的建议或嘱託。 皇上想起一件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事,于是挣扎着竟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因屏退了侍从,殿内只有皇上与五皇子两人。而五皇子就那么眼望着皇上自己气喘吁吁地爬起来,并没有走近一步。这作为儿子来说,是有些无礼的。他有一瞬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内心,他惶惑,他不知道眼前的皇上是不是需要他的帮助,对于如何做一个皇子他驾轻就熟,但是如何做一个儿子,他很生疏。 皇上内心也明白,自己与这个儿子之间以父子身份相处的时间太少。从他出生起,元皇后就背负着前太子夭折的痛苦,而将这仇恨无声的传递给了这个幼子。他从来不会像二皇子一样孺慕地眼神望着皇上,从小他对周遭便带着冷淡的防备,这也包括了对皇上。 「王家,也等一年后再由你处置,可否?」皇上平了气息,带着商量的语气。 然而五皇子这次却没有答应,直言道:「通敌叛国之罪,当立诛之以告屈死韩家军英灵!」 皇上额头便沁出了汗珠,「你可有证据?」 五皇子手里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他拒绝了与拓跋询的交易,于是证据只能自己去查。 皇上嘆了口气,「王家之祸,罪责在我。是我养虎为患。折损了韩家军,也是我愧对韩家。然而当年我登基时,韩家与楚家手握重兵,这皇位形同虚设,二十年来我一点一滴的削弱两家实力,只是不想让我的儿子再重蹈我的覆辙。我想要给他一个稳固的天下,一个真正陈家的天下。」这便是皇上二十多年的心愿和努力,想要得到一丝认可亦或同情。 然而五皇子却让他失望了,「若使良将卸甲,弄臣专权,何来天下安定,何来朝堂稳固?若想天下归心,需以诚相待,君臣亦是如此。」 五皇子说完,便见皇上额头的汗珠更加密集了。皇上二年多年无法破解的局面竟被他一言道破,韩家与楚家,并非不想荣退,而是无法信任皇上!于是两方为求自保,便默默抗衡了二十多年。 皇上先是震惊,接着便是汗颜,又想他或许该庆幸,有这样的继承者,他可以放手天下了。然而他却还牵挂着他会如何留名青史。「一年,待我死后一年,再动王家……」 这一年的意思五皇子很明了,一年足够修完一朝皇帝的生平,一年是想给自己最后的颜面。 五皇子应下了,满足皇上这最后的心愿。 五皇子告退后,还没退到寝殿门前,皇上却又道:「你再应我一事,一世不纳楚家女,永不受制于外戚。」藉助外戚上位,又一生都在恐惧自己受制于外戚,这便是皇上多年心病的由来,也是他与楚氏悲剧的根源。 五皇子这次跪下行了大礼,很郑重地应下了。 五皇子的册封大典在立储诏书发出后三个月终于举行了,朝廷大赦天下。 东宫已立,国有储君,皇子需到藩地为王。王皇后和王丞相感觉局势更加紧迫,劝导二皇子坐好绝地反击的准备,然而二皇子却认为兄弟相争这么多年,他已经倦了累了,太子文治武功都在自己之上,自己只想安生的做个王爷,不再有非分之想。 王丞相知道五皇子登基后必然不会放过自己,遂开始为子女寻找出路。尽快为儿子王仲钰与兴州太守之女苏慈完婚,并假传母亲重病,骗在外寻找韩十一的王仲钰回京。 兴州太守只有一个嫡女,名唤苏慈。自幼便是苏太守和夫人的掌上明珠。因苏夫人为人本就宽厚,且以为女子无须多才,以德行为本,能够持家擅女红即可。故而苏慈也被养得虽无才名,却家中大小事情都能料理,并人品敦厚本分。 夫妻俩本来为苏慈定了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奈何那家的儿子竟一病亡故了。苏慈这算是守瞭望门寡,偏就在这时,王丞相修书来要再续当年约定,让儿子王仲钰迎娶苏慈。若在以往,这对苏家便是天大的喜事,也是绝对的高攀了。然而此时朝廷动盪,苏太守虽远离京城,但也知道个大概,于是便忧愁了起来,到不知如何回復了。 苏夫人听闻王家要迎娶女儿,本是喜上眉梢。听苏太守一分析局面,便忧心忡忡了,直叫丈夫赶紧想办法回绝了这门亲事,切不可让女儿被王家连累。 苏太守却道她是妇人见识,王家虽此刻势力大不如前,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且大世家哪个不是三起三落才延续几百年,断不可只看一时。若是回绝了亲事,也许反而埋下祸根。 夫妻俩犹豫不决,最终还是苏夫人悄悄问了苏慈的意见。苏慈却说两家既早有约定,人无信不立,虽是口头约定,也当遵守。意思便是愿意嫁入王家。 苏太守也知此时不能耽搁太久,便按女儿的意思,写信应下了这门亲事。不想王家竟催的急切,年下便要迎娶。于是苏府便急急忙忙准备起嫁女之事。 苏夫人担心王家相府高门,夫人胡氏是出了名的驯夫有道,那必是个不好伺候的婆婆,又有个厉害的小姑子王希媛,恐怕女儿嫁进去会吃亏,每日里愁眉不展。到是苏慈乐天知命一般,只悉心准备送于婆家诸位亲眷的手礼。按大梁的风俗,新妇入门,是要给每人都准备亲手缝制的一件绣品的。 苏夫人开始费劲脑筋给女儿准备陪嫁,除了嫁妆外,还要准备陪送的丫鬟陪房。这陪嫁丫鬟尤其难选,女儿一向敦厚,随身伺候的丫头也都只是中人之姿。若论灵巧,那是万万不及的。 但是论理陪嫁丫头当选几个相貌出众一些的,虽然担心过府后不安分,勾搭姑爷给女儿添堵,但若都是样貌一般,又会失了女儿体面,到显得女儿不够贤惠大度。她在相府里挑来挑去,却没有几个中意的,便叫来管家,命他去买些身手好的丫头,关键时候还能就近保护女儿。 第87章 入京城苏家侍女 韩十一得知自己是被周家母子从河里救上来之后,也很想知道自己从前的身份。但是脑子却不管用,竟什么也想不起来,稍一细想,还会头疼眩晕,她便只能作罢。但瞧着自己手上有着多年磨成的老茧,便想自己可能只是普通庄户家的女儿,至于之前为何落入河中,她给自己揣测了多个版本,最离谱的便是有了情郎家里不同意,于是双双跳河明志。 韩十一便是这样一边被自己编的身世感动的一塌煳涂,一边跟着管家进了苏府。因这丰富的内心演绎,她便没有像其他丫头那般拘谨和胆怯,偶尔抬头看时,似对亭台楼阁雕樑画栋的苏府习以为常,淡定的很。 这份淡定看在苏夫人眼里时,便觉得这丫头稳重,虽是乡下来的,但上得了台面。这让苏夫人眼前一亮。便招手道:「那个丫头,就是你,过来我瞧瞧。」 韩十一左右看看,大约说的是自己,便上前两步,行了个不太标准的女子礼,这礼她似乎极不熟悉。 苏夫人见她这礼有些不伦不类,就又有些失望。「你叫什么名字?」 「民妇周二娘。」韩十一朗声答道。 苏夫人这姑娘看着模样极好,却不畏畏缩缩做那小家子气,这答话中气十足,便又重新满意了,接着问道:「可有什么手艺?」 「手艺?」韩十一琢磨了下,刚才那些丫头有的会厨艺,有的擅女红,自己可什么都不会啊,缝补衣服还不如周二郎细緻。于是为难道:「打渔算不算?」 「打渔?」苏夫人一时没琢磨出这是什么手艺,旁边陪嫁张嬷嬷提醒了,才明白这女子大约出身渔户。 韩十一很担心自己被退货,还在挖空心思想,眼睛忽然一亮,露出一排小米牙,「对了!我会爬树!」 于是满座皆惊,苏夫人惊讶不已。李牙婆讪讪地圆场道:「夫人莫怪,这乡下丫头,粗野惯了。」 苏夫人却摆摆手,示意无妨,「你当真会爬树?」 「当真!」韩十一连忙点头。 于是韩十一在院子里扫了一圈,见院中便有一棵老桂花树,她把裙摆一系,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双手一抱树干,两脚一提,几下子就蹿到了树顶上,接着还做了一个猴子捞月的动作倒挂在树上,低头向苏夫人笑着打招唿。「夫人,这样可行?」 苏夫人和牙婆都惊呆了。苏夫人便连忙道:「下来吧,仔细摔着!」 韩十一从树上熘下来,拍拍手上的浮土,「我还会些拳脚呢。」说着便比划起来,这拳脚功夫其实还真没有多少可圈可点的地方,只是这些女眷没见过,越发惊讶不已。 于是苏夫人心想,若是女儿在相府里受了委屈,关键时刻,爬树这本事,到是能用的上,好歹能爬树跳墙的,给外面报个信也好啊,便点点头把周二娘留下了。 而韩十一的新主子苏慈苏小姐是个极温柔少语的,得知周二娘不仅会爬树还会拳脚功夫,心里对她便生了几分佩服。平日里也教人使唤她做活计,她在苏府里过的到也自在,只等着跟苏小姐的送亲队伍启程去京城。 入冬时分,王家迎亲的队伍到了兴州。队伍浩浩荡荡行了半月,才至京城。韩十一同陪嫁的几个丫头坐在马车里,不时撩开车帘向外望去,眼瞧着这京城外的景物到是有几分眼熟。旁的丫头虽也好奇,但平素都是守规矩的,便不敢向外看。韩十一新来府里就得了夫人和小姐另眼相看,她们本就心里有些抱怨的,如今见她总是撩开帘子,便着恼讽她几句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云云。韩十一对这些数落从来不放在心上,继续没心没肺地瞧热闹。 却见一队人马急匆匆出了城,领头那人玄衣薄裘面容冷肃,瞧着眉眼甚是熟稔。韩十一待要细看,那人已一阵烈风般从马车旁掠过。旁边的丫头将车帘拉下来,挡住了韩十一的视线。 韩十一有一瞬的失神,难道自己曾见过那人?便拉了身旁的丫头问,「你可知刚刚那个人是谁?」 那丫头叫作缨儿,嫌弃地瞥了韩十一一眼,「这京城里人非富即贵,我哪知是谁?往后不要盯着个外男看,丢了我们苏府的脸面!」 韩十一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不问了,抱着膝埋头努力地回忆在哪里见过这人,脑中便莫名浮现出一些破碎的画面来,她刚想把那些画面拼接起来,就一阵头痛,抱着头倒在一旁。 五皇子策马如风,赶直京城南百里的浦县。浦县县令与先到的侍卫们已经命人将尸体抬到了县衙里,用一块灰色的布盖着,尸体已腐烂,散发着恶臭。 五皇子冲进县衙,停在那尸体前,眼睛直直地望着。新亭怕太子难过,想要先掀开看看,太子推开他,自己掀开了那盖尸体的布。 「不是!」感谢天地,不是韩十一!五皇子感觉自己悬着的心落回了实处,再一次死而復生。他有些虚脱地伸手扶住一旁的新亭,脸色犹自惨白地转过身去。「再找,一定要找到她。」 五皇子已不知自己是第几次赶去认尸了,每一次都像死过一回。他沉默着踏上归程,却全没有了来时的急切和惶恐,心下只剩下茫然一片。天上正巧落下雪来,雪中伫立,似又见到韩十一于苍茫中回头璀然一笑,说要带他去北境看真正的雪,漫山的大雪。他很想痛哭一场,却只能忍住眼里的泪,他连哭的权利都没有,即便失去活着的全部乐趣,他依然有义务行尸走肉一样活下去,因为他还是大梁的太子,他没有求死的权利。 进了城门,暗卫传来消息,王仲钰的新娘兴州苏太守家小姐已进京,被安置在苏家京城的别院里,只等后日大婚。 心下微嘆,王仲钰也要大婚了。他忘了那个人,想要与旁的女子共结连理了。这也许是好事吧。 而此时王府里,王仲钰赶回府中发现母亲病重根本是个骗局,家里竟罔顾他的意愿要他迎娶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这若在以往,他也许会接受,因为京城贵胄谁人不是迎娶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婚姻是结两家之好,本人的意愿还在其次。纵然他们这些纨绔平素恣意妄为,婚事还是家里做主。 可是现在不一样,他有了想要此生相伴的人,便不能再容忍这理所当然的一切。即便那个人如今生死未明,即便那个人并不属意于他。 王仲钰不肯去迎亲,王丞相与胡氏苦劝无效,只得找族中子弟代为迎亲。 大婚这日,虽不像往昔那般百官趋之若鹜,但亲朋好友却也悉数到了。王皇后的赏赐尤为惹眼,像是为了显示自己这个皇后还没有倒台一般,珍宝古玩成箱的搬入王家,在众人面前开箱。 王皇后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元后的儿子成了太子,她将来要如何自处?太子从前就对她冷眼无视,将来岂能容她?于是她拼尽全力想要皇上给她留些保障,哪怕是一纸诏书也好。然而皇上却病得越发煳涂了,竟对此好不理会,眼看着二皇子出京去了封地。 王丞相这边紧搂密鼓的帮着王仲钰操办婚礼,王夫人不懂朝局,只道是这唯一的儿子终于要娶媳妇了,皇后又如此厚赏,想必王家很快就要恢復往日的兴盛,便欢欢喜喜地忙里忙外。 苏慈在京郊别院里待嫁,苏大人因不能擅离职守,便只有苏夫人跟来了京城。拉着女儿的手悉心嘱咐,唯恐女儿嫁过去受了委屈。又想依女儿的脾气,便是受了委屈也多半不会声张。见韩十一靠着门口站着,便招手过来也嘱咐了几句,命她无论如何都要护好小姐,切不可让她在王家吃了亏。 韩十一到是爽利,当即拍着胸脯道:「夫人,您大可放心吧,我会保护小姐,不会让你有事的。」 苏夫人见韩十一当了奴僕也没学会自称奴婢,仍旧是以「我」自称,到也不怪她,只是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韩十一见苏夫人仍愁眉不展,心想这丞相府怕是个虎狼之地,此去当时刻警惕,受人所託,忠人之事,拿人银两,帮人办事,她一定不能让苏小姐受了半点的委屈才是。 待到吉时,王府迎亲队伍到了,韩十一便跟着上了后面的小轿子一路去了王府。她似是没做过这样的小轿,颠颠簸簸的到是玩的开心。及到轿子抬进相府,这事情便来了,她听到相府的丫鬟窃窃私语,说迎亲和拜堂的不是王公子本人,是本家的亲戚而已,王公子是不愿意娶苏小姐的。这下她瞬间明白苏夫人为何如此忧心了,这王家果然不是东西! 韩十一得知自己是被周家母子从河里救上来之后,也很想知道自己从前的身份。但是脑子却不管用,竟什么也想不起来,稍一细想,还会头疼眩晕,她便只能作罢。但瞧着自己手上有着多年磨成的老茧,便想自己可能只是普通庄户家的女儿,至于之前为何落入河中,她给自己揣测了多个版本,最离谱的便是有了情郎家里不同意,于是双双跳河明志。 韩十一便是这样一边被自己编的身世感动的一塌煳涂,一边跟着管家进了苏府。因这丰富的内心演绎,她便没有像其他丫头那般拘谨和胆怯,偶尔抬头看时,似对亭台楼阁雕樑画栋的苏府习以为常,淡定的很。 这份淡定看在苏夫人眼里时,便觉得这丫头稳重,虽是乡下来的,但上得了台面。这让苏夫人眼前一亮。便招手道:「那个丫头,就是你,过来我瞧瞧。」 韩十一左右看看,大约说的是自己,便上前两步,行了个不太标准的女子礼,这礼她似乎极不熟悉。 苏夫人见她这礼有些不伦不类,就又有些失望。「你叫什么名字?」 「民妇周二娘。」韩十一朗声答道。 苏夫人这姑娘看着模样极好,却不畏畏缩缩做那小家子气,这答话中气十足,便又重新满意了,接着问道:「可有什么手艺?」 「手艺?」韩十一琢磨了下,刚才那些丫头有的会厨艺,有的擅女红,自己可什么都不会啊,缝补衣服还不如周二郎细緻。于是为难道:「打渔算不算?」 「打渔?」苏夫人一时没琢磨出这是什么手艺,旁边陪嫁张嬷嬷提醒了,才明白这女子大约出身渔户。 韩十一很担心自己被退货,还在挖空心思想,眼睛忽然一亮,露出一排小米牙,「对了!我会爬树!」 于是满座皆惊,苏夫人惊讶不已。李牙婆讪讪地圆场道:「夫人莫怪,这乡下丫头,粗野惯了。」 苏夫人却摆摆手,示意无妨,「你当真会爬树?」 「当真!」韩十一连忙点头。 于是韩十一在院子里扫了一圈,见院中便有一棵老桂花树,她把裙摆一系,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双手一抱树干,两脚一提,几下子就蹿到了树顶上,接着还做了一个猴子捞月的动作倒挂在树上,低头向苏夫人笑着打招唿。「夫人,这样可行?」 苏夫人和牙婆都惊呆了。苏夫人便连忙道:「下来吧,仔细摔着!」 韩十一从树上熘下来,拍拍手上的浮土,「我还会些拳脚呢。」说着便比划起来,这拳脚功夫其实还真没有多少可圈可点的地方,只是这些女眷没见过,越发惊讶不已。 于是苏夫人心想,若是女儿在相府里受了委屈,关键时刻,爬树这本事,到是能用的上,好歹能爬树跳墙的,给外面报个信也好啊,便点点头把周二娘留下了。 而韩十一的新主子苏慈苏小姐是个极温柔少语的,得知周二娘不仅会爬树还会拳脚功夫,心里对她便生了几分佩服。平日里也教人使唤她做活计,她在苏府里过的到也自在,只等着跟苏小姐的送亲队伍启程去京城。 入冬时分,王家迎亲的队伍到了兴州。队伍浩浩荡荡行了半月,才至京城。韩十一同陪嫁的几个丫头坐在马车里,不时撩开车帘向外望去,眼瞧着这京城外的景物到是有几分眼熟。旁的丫头虽也好奇,但平素都是守规矩的,便不敢向外看。韩十一新来府里就得了夫人和小姐另眼相看,她们本就心里有些抱怨的,如今见她总是撩开帘子,便着恼讽她几句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云云。韩十一对这些数落从来不放在心上,继续没心没肺地瞧热闹。 却见一队人马急匆匆出了城,领头那人玄衣薄裘面容冷肃,瞧着眉眼甚是熟稔。韩十一待要细看,那人已一阵烈风般从马车旁掠过。旁边的丫头将车帘拉下来,挡住了韩十一的视线。 韩十一有一瞬的失神,难道自己曾见过那人?便拉了身旁的丫头问,「你可知刚刚那个人是谁?」 那丫头叫作缨儿,嫌弃地瞥了韩十一一眼,「这京城里人非富即贵,我哪知是谁?往后不要盯着个外男看,丢了我们苏府的脸面!」 韩十一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不问了,抱着膝埋头努力地回忆在哪里见过这人,脑中便莫名浮现出一些破碎的画面来,她刚想把那些画面拼接起来,就一阵头痛,抱着头倒在一旁。 五皇子策马如风,赶直京城南百里的浦县。浦县县令与先到的侍卫们已经命人将尸体抬到了县衙里,用一块灰色的布盖着,尸体已腐烂,散发着恶臭。 五皇子冲进县衙,停在那尸体前,眼睛直直地望着。新亭怕太子难过,想要先掀开看看,太子推开他,自己掀开了那盖尸体的布。 「不是!」感谢天地,不是韩十一!五皇子感觉自己悬着的心落回了实处,再一次死而復生。他有些虚脱地伸手扶住一旁的新亭,脸色犹自惨白地转过身去。「再找,一定要找到她。」 五皇子已不知自己是第几次赶去认尸了,每一次都像死过一回。他沉默着踏上归程,却全没有了来时的急切和惶恐,心下只剩下茫然一片。天上正巧落下雪来,雪中伫立,似又见到韩十一于苍茫中回头璀然一笑,说要带他去北境看真正的雪,漫山的大雪。他很想痛哭一场,却只能忍住眼里的泪,他连哭的权利都没有,即便失去活着的全部乐趣,他依然有义务行尸走肉一样活下去,因为他还是大梁的太子,他没有求死的权利。 进了城门,暗卫传来消息,王仲钰的新娘兴州苏太守家小姐已进京,被安置在苏家京城的别院里,只等后日大婚。 心下微嘆,王仲钰也要大婚了。他忘了那个人,想要与旁的女子共结连理了。这也许是好事吧。 而此时王府里,王仲钰赶回府中发现母亲病重根本是个骗局,家里竟罔顾他的意愿要他迎娶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这若在以往,他也许会接受,因为京城贵胄谁人不是迎娶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婚姻是结两家之好,本人的意愿还在其次。纵然他们这些纨绔平素恣意妄为,婚事还是家里做主。 可是现在不一样,他有了想要此生相伴的人,便不能再容忍这理所当然的一切。即便那个人如今生死未明,即便那个人并不属意于他。 王仲钰不肯去迎亲,王丞相与胡氏苦劝无效,只得找族中子弟代为迎亲。 大婚这日,虽不像往昔那般百官趋之若鹜,但亲朋好友却也悉数到了。王皇后的赏赐尤为惹眼,像是为了显示自己这个皇后还没有倒台一般,珍宝古玩成箱的搬入王家,在众人面前开箱。 王皇后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元后的儿子成了太子,她将来要如何自处?太子从前就对她冷眼无视,将来岂能容她?于是她拼尽全力想要皇上给她留些保障,哪怕是一纸诏书也好。然而皇上却病得越发煳涂了,竟对此好不理会,眼看着二皇子出京去了封地。 王丞相这边紧搂密鼓的帮着王仲钰操办婚礼,王夫人不懂朝局,只道是这唯一的儿子终于要娶媳妇了,皇后又如此厚赏,想必王家很快就要恢復往日的兴盛,便欢欢喜喜地忙里忙外。 苏慈在京郊别院里待嫁,苏大人因不能擅离职守,便只有苏夫人跟来了京城。拉着女儿的手悉心嘱咐,唯恐女儿嫁过去受了委屈。又想依女儿的脾气,便是受了委屈也多半不会声张。见韩十一靠着门口站着,便招手过来也嘱咐了几句,命她无论如何都要护好小姐,切不可让她在王家吃了亏。 韩十一到是爽利,当即拍着胸脯道:「夫人,您大可放心吧,我会保护小姐,不会让你有事的。」 苏夫人见韩十一当了奴僕也没学会自称奴婢,仍旧是以「我」自称,到也不怪她,只是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韩十一见苏夫人仍愁眉不展,心想这丞相府怕是个虎狼之地,此去当时刻警惕,受人所託,忠人之事,拿人银两,帮人办事,她一定不能让苏小姐受了半点的委屈才是。 待到吉时,王府迎亲队伍到了,韩十一便跟着上了后面的小轿子一路去了王府。她似是没做过这样的小轿,颠颠簸簸的到是玩的开心。及到轿子抬进相府,这事情便来了,她听到相府的丫鬟窃窃私语,说迎亲和拜堂的不是王公子本人,是本家的亲戚而已,王公子是不愿意娶苏小姐的。这下她瞬间明白苏夫人为何如此忧心了,这王家果然不是东西! 第88章 闻听说姑爷断袖 韩十一倚在门边状似漫不经心地听丫鬟婆子们议论,又被近身服侍苏小姐的大丫鬟红棉狠狠扫了几眼。 不过红棉这会子没功夫跟韩十一较劲,急道:「姑爷既不喜欢我们小姐,为何急着求娶?」她不知要如何禀告小姐。况且王家的丫鬟婆子都在新房里,她也找不到机会说。 「听说这个姑爷是个断袖!」出去打听消息的婆子挤眉弄眼道。 「断袖?那是什么?什么……东西?」常年长在内宅又没读过书的丫头,委实不知道「断袖」代表什么。 「断袖就是喜欢男人喜欢男人!咱们这新姑爷起先喜欢上一个小爷,那个小爷……那个小爷偏还死了,姑爷也就疯了一般,见人就打……」 那婆子讲的到是有声有色,韩十一觉得她那表情那手势跟茶楼里说书的先生有一拼。她脑中莫名地浮现出在茶楼里听书的画面,似乎身边还有一个人,再要想时,便觉头痛,连忙抱着头躲到一边去。 最终几个丫鬟婆子们商定了主意,先不要轻举妄动,大喜的日子闹出来谁也讨不了好,只等明日再找人送信给别院暂住的苏夫人。苏家虽比不了相府,可自家姑娘也不能这么被人欺负。 韩十一跟在众人身后听着,渐渐将事情弄明白个大概,也未言语。合计着这个断袖的毛病不好改,委实是个难题。 将晚宾客散去,苏小姐娴静地坐在新房里,盖着红盖头,她还不知道迎亲和拜堂的不是他要嫁的夫君,半是期待半是羞怯地等待着她的夫君王仲钰。可直等到了子时初,还不见人来,便唤了红棉来,让她去前面看看二爷可是喝多了。 红棉心说那个劳什子的王姑爷怕是不打算入洞房了,但又不好对小姐说,只得答应着出了门去。往前院一打听才知道,这王公子又闹了一出,府里是老爷怒夫人哭,这会儿刚平息下来。 原来王仲钰得知要与苏小姐结婚后,他也曾试图离家出走过,离家出走对于王二公子来说是就轻驾熟的事情。然而王夫人泪盈盈的说与他,「儿啊,我已经失去一个儿了,娘如今只剩下你了,你爹给你安排的这门亲事,也是为了你好,你要是再有什么事,娘可活不了了。」 面对母亲的眼泪,他还是退了一步,他不惧王丞相,却不能不顾及王夫人的感受。于是虽未曾去迎亲拜堂,却也安分的没有再行逃家。 但是,要让他与别的女人同床共枕,那是绝迹不可能的。丫鬟婆子来请他去洞房全了礼数,他烦恼地将人撵了出去,「娶进来就好了,你们的目的达到了,就别再来烦我!」 王丞相把王仲钰书房里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粉碎,气得手抖,夫人胡氏好说歹说把他劝走了。总归是说儿媳妇娶进了门,就算与苏家的亲事已成,至于圆房可以缓缓再说,别再逼急了儿子再逃家就麻烦了。 于是王府就默认了王仲钰新婚夜住在了外书房里。红棉带回这个消息时,苏家陪嫁来的丫鬟婆子愤怒不已,大家站在洞房门外,不知如何是好,难道要如实回復小姐?说姑爷不想圆房,宿在书房了? 韩十一合计这事应算作小姐在王府里受了委屈的范畴,该到她出手的时候了,否则便对不住苏夫人所託。于是平静问道:「外书房在哪?谁能给我带个路?」 红棉恼道:「大半夜的你去姑爷书房作甚?难道刚进府就迫不及待的要服侍姑爷了?」平日里她就嫌弃韩十一长的太过貌美,偏夫人和小姐被她装傻充愣给骗了,全都信她是个实诚人。 韩十一翻了个白眼,「我是有夫家的人,你少坏我名节!夫人让我来,便是护着小姐的。好,我不去,那你去书房把姑爷拎出来?」 红棉自然没这个胆量,她只有数落韩十一的本事。 于是韩十一得意地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米牙。 韩十一去书房的一路上都在思量,自己到底要如何把姑爷给拎去小姐房间。自己到是会几下拳脚,但不知姑爷底细,万一动起手来吃了亏,那便不划算了。于是她决定以理服人,以情动人。 彼时王仲钰正在书房里专心盯着桌上一副画作。说是画作,不过是拓印下来的一张乌龟图。寥寥几笔,乌龟到是憨态可掬,但委实算不上是名家画作。然而他看得很出神,以至于有人敲门他没有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他也没有看到。直到那人走到了他的桌旁,忽然说道:「谁画的这么丑的一只龟!」 他气恼地抬头,刚要怒喝,却撞见一双清澈的眼眸,正狡黠地打量着他。这个人就这样活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以为他是在做梦,他想扑过去抱住她,却又怕惊吓到她梦就醒了,梦醒了她就会消失。 带着如此复杂的心绪,他眼中立时涌出泪来,他强忍着泪水,努力想要挤出一丝笑意来,想要高高兴兴地跟她打个招唿。可是话一出口,却带着哽咽,「你,你来了……」 「这位就是我们的新姑爷吧?看姑爷您老人家一表人才,跟我们家姑娘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有钱千里来相会……月老他老人家撮合一段姻缘不容易,你怎么不去洞房还在这里看乌龟玩?」 韩十一满脸堆笑地给王仲钰讲道理,眼见着这新姑爷感动地眼含热泪,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眼里还透着,透着类似「孺慕」的光芒。就在她以为进展顺利的时候,忽然发现情况不对!姑爷他忽然扑过来了! 王仲钰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上前抱住这个周二娘,哽咽喊道:「十一!你终于来看我了!你终于来了!」 韩十一心里嘆口气,就知道得诉诸武力,于是一招出手,王仲钰文丝未动,还在发疯。低估了对方武力值,于是第二招,这一招她想不起来在哪里学来的,总之奏效了,王仲钰后退半步,只半步,凝望着她,眼神里还带着点委屈。 「姑爷,我知道你们大户人家不讲究,媳妇儿身边的丫头也下得去手,可我是有夫家的人,你看看我打扮,我是陪房媳妇,不是给你准备的通房丫头……」韩十一说得那个语重心长。 然而眼前这个本就面如冠玉的姑爷脸色越发惨白了,「你,你嫁人了?」 韩十一笃定地点点头,「那是自然。」 王仲钰先是灰心着恼,接着忽然语气变了,「不对!我是在做梦,你是在我的梦里,你说嫁人了,那未必是真的,只是你还活着吗?你现在到底在哪?」 韩十一心说我这不就站在你眼前呢!她终于确定新姑爷是得失心疯!所以才不肯迎亲拜堂,如今又不肯入洞房,王家必是为了遮丑,才瞒下此事,骗了小姐嫁进来。 可王家固然无良,可病人无罪,于是韩十一对眼前的王仲钰又和蔼了几分。「姑爷啊,你不是在做梦,我就是你新夫人的陪房周氏,周二娘,你要不要见见新夫人?我这就带你去……」 「周二娘?你说你是周二娘?」王仲钰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打量,「你明明是韩十一!你别以为你换上了女装我就认不出你!我早就知道……」 「韩十一?是谁?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韩十一脑中忽然浮现出有人在她身后喊「韩十一」的画面,接着头部却一阵尖锐的刺痛,她蹲身抱住头,想要驱赶走这越来越频繁发作的头痛。 王仲钰慌忙俯身去扶她,「十一,你怎么了?是头疼吗?」说着弯腰想要把她抱起来。 这可把韩十一给惊到了,忙忍了头疼躲闪开,「姑爷,我好歹也是好人家媳妇,这男女授受不亲,你也读过书的人……」她揉着头跌跌撞撞走到门边,刚转身要出门,王仲钰又追了过来。 「我送你回去,你不是要我去见你家小姐吗?我送你去回去!你别小心着点……头还疼得厉害吗?」他仗着身高优势俯身望着韩十一,伸手又要帮她揉头上穴位。 韩十一这头痛的毛病只要不动脑子,便是转瞬就好的,她听说王仲钰愿意去见苏小姐,面上一喜,见王仲钰还是粘过来,忙向后跃了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疼了,我的头不疼了,姑爷,咱们快去新房吧,别让小姐等得着急!才子佳人,洞房花烛,更深露重,总之各种耽误不得!」 韩十一倚在门边状似漫不经心地听丫鬟婆子们议论,又被近身服侍苏小姐的大丫鬟红棉狠狠扫了几眼。 不过红棉这会子没功夫跟韩十一较劲,急道:「姑爷既不喜欢我们小姐,为何急着求娶?」她不知要如何禀告小姐。况且王家的丫鬟婆子都在新房里,她也找不到机会说。 「听说这个姑爷是个断袖!」出去打听消息的婆子挤眉弄眼道。 「断袖?那是什么?什么……东西?」常年长在内宅又没读过书的丫头,委实不知道「断袖」代表什么。 「断袖就是喜欢男人喜欢男人!咱们这新姑爷起先喜欢上一个小爷,那个小爷……那个小爷偏还死了,姑爷也就疯了一般,见人就打……」 那婆子讲的到是有声有色,韩十一觉得她那表情那手势跟茶楼里说书的先生有一拼。她脑中莫名地浮现出在茶楼里听书的画面,似乎身边还有一个人,再要想时,便觉头痛,连忙抱着头躲到一边去。 最终几个丫鬟婆子们商定了主意,先不要轻举妄动,大喜的日子闹出来谁也讨不了好,只等明日再找人送信给别院暂住的苏夫人。苏家虽比不了相府,可自家姑娘也不能这么被人欺负。 韩十一跟在众人身后听着,渐渐将事情弄明白个大概,也未言语。合计着这个断袖的毛病不好改,委实是个难题。 将晚宾客散去,苏小姐娴静地坐在新房里,盖着红盖头,她还不知道迎亲和拜堂的不是他要嫁的夫君,半是期待半是羞怯地等待着她的夫君王仲钰。可直等到了子时初,还不见人来,便唤了红棉来,让她去前面看看二爷可是喝多了。 红棉心说那个劳什子的王姑爷怕是不打算入洞房了,但又不好对小姐说,只得答应着出了门去。往前院一打听才知道,这王公子又闹了一出,府里是老爷怒夫人哭,这会儿刚平息下来。 原来王仲钰得知要与苏小姐结婚后,他也曾试图离家出走过,离家出走对于王二公子来说是就轻驾熟的事情。然而王夫人泪盈盈的说与他,「儿啊,我已经失去一个儿了,娘如今只剩下你了,你爹给你安排的这门亲事,也是为了你好,你要是再有什么事,娘可活不了了。」 面对母亲的眼泪,他还是退了一步,他不惧王丞相,却不能不顾及王夫人的感受。于是虽未曾去迎亲拜堂,却也安分的没有再行逃家。 但是,要让他与别的女人同床共枕,那是绝迹不可能的。丫鬟婆子来请他去洞房全了礼数,他烦恼地将人撵了出去,「娶进来就好了,你们的目的达到了,就别再来烦我!」 王丞相把王仲钰书房里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粉碎,气得手抖,夫人胡氏好说歹说把他劝走了。总归是说儿媳妇娶进了门,就算与苏家的亲事已成,至于圆房可以缓缓再说,别再逼急了儿子再逃家就麻烦了。 于是王府就默认了王仲钰新婚夜住在了外书房里。红棉带回这个消息时,苏家陪嫁来的丫鬟婆子愤怒不已,大家站在洞房门外,不知如何是好,难道要如实回復小姐?说姑爷不想圆房,宿在书房了? 韩十一合计这事应算作小姐在王府里受了委屈的范畴,该到她出手的时候了,否则便对不住苏夫人所託。于是平静问道:「外书房在哪?谁能给我带个路?」 红棉恼道:「大半夜的你去姑爷书房作甚?难道刚进府就迫不及待的要服侍姑爷了?」平日里她就嫌弃韩十一长的太过貌美,偏夫人和小姐被她装傻充愣给骗了,全都信她是个实诚人。 韩十一翻了个白眼,「我是有夫家的人,你少坏我名节!夫人让我来,便是护着小姐的。好,我不去,那你去书房把姑爷拎出来?」 红棉自然没这个胆量,她只有数落韩十一的本事。 于是韩十一得意地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米牙。 韩十一去书房的一路上都在思量,自己到底要如何把姑爷给拎去小姐房间。自己到是会几下拳脚,但不知姑爷底细,万一动起手来吃了亏,那便不划算了。于是她决定以理服人,以情动人。 彼时王仲钰正在书房里专心盯着桌上一副画作。说是画作,不过是拓印下来的一张乌龟图。寥寥几笔,乌龟到是憨态可掬,但委实算不上是名家画作。然而他看得很出神,以至于有人敲门他没有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他也没有看到。直到那人走到了他的桌旁,忽然说道:「谁画的这么丑的一只龟!」 他气恼地抬头,刚要怒喝,却撞见一双清澈的眼眸,正狡黠地打量着他。这个人就这样活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以为他是在做梦,他想扑过去抱住她,却又怕惊吓到她梦就醒了,梦醒了她就会消失。 带着如此复杂的心绪,他眼中立时涌出泪来,他强忍着泪水,努力想要挤出一丝笑意来,想要高高兴兴地跟她打个招唿。可是话一出口,却带着哽咽,「你,你来了……」 「这位就是我们的新姑爷吧?看姑爷您老人家一表人才,跟我们家姑娘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有钱千里来相会……月老他老人家撮合一段姻缘不容易,你怎么不去洞房还在这里看乌龟玩?」 韩十一满脸堆笑地给王仲钰讲道理,眼见着这新姑爷感动地眼含热泪,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眼里还透着,透着类似「孺慕」的光芒。就在她以为进展顺利的时候,忽然发现情况不对!姑爷他忽然扑过来了! 王仲钰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上前抱住这个周二娘,哽咽喊道:「十一!你终于来看我了!你终于来了!」 韩十一心里嘆口气,就知道得诉诸武力,于是一招出手,王仲钰文丝未动,还在发疯。低估了对方武力值,于是第二招,这一招她想不起来在哪里学来的,总之奏效了,王仲钰后退半步,只半步,凝望着她,眼神里还带着点委屈。 「姑爷,我知道你们大户人家不讲究,媳妇儿身边的丫头也下得去手,可我是有夫家的人,你看看我打扮,我是陪房媳妇,不是给你准备的通房丫头……」韩十一说得那个语重心长。 然而眼前这个本就面如冠玉的姑爷脸色越发惨白了,「你,你嫁人了?」 韩十一笃定地点点头,「那是自然。」 王仲钰先是灰心着恼,接着忽然语气变了,「不对!我是在做梦,你是在我的梦里,你说嫁人了,那未必是真的,只是你还活着吗?你现在到底在哪?」 韩十一心说我这不就站在你眼前呢!她终于确定新姑爷是得失心疯!所以才不肯迎亲拜堂,如今又不肯入洞房,王家必是为了遮丑,才瞒下此事,骗了小姐嫁进来。 可王家固然无良,可病人无罪,于是韩十一对眼前的王仲钰又和蔼了几分。「姑爷啊,你不是在做梦,我就是你新夫人的陪房周氏,周二娘,你要不要见见新夫人?我这就带你去……」 「周二娘?你说你是周二娘?」王仲钰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打量,「你明明是韩十一!你别以为你换上了女装我就认不出你!我早就知道……」 「韩十一?是谁?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韩十一脑中忽然浮现出有人在她身后喊「韩十一」的画面,接着头部却一阵尖锐的刺痛,她蹲身抱住头,想要驱赶走这越来越频繁发作的头痛。 王仲钰慌忙俯身去扶她,「十一,你怎么了?是头疼吗?」说着弯腰想要把她抱起来。 这可把韩十一给惊到了,忙忍了头疼躲闪开,「姑爷,我好歹也是好人家媳妇,这男女授受不亲,你也读过书的人……」她揉着头跌跌撞撞走到门边,刚转身要出门,王仲钰又追了过来。 「我送你回去,你不是要我去见你家小姐吗?我送你去回去!你别小心着点……头还疼得厉害吗?」他仗着身高优势俯身望着韩十一,伸手又要帮她揉头上穴位。 韩十一这头痛的毛病只要不动脑子,便是转瞬就好的,她听说王仲钰愿意去见苏小姐,面上一喜,见王仲钰还是粘过来,忙向后跃了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疼了,我的头不疼了,姑爷,咱们快去新房吧,别让小姐等得着急!才子佳人,洞房花烛,更深露重,总之各种耽误不得!」 第89章 狐狸精委实冤枉 于是韩十一还真的把王仲钰从书房「拎」了出来,两人一前一后绕过花园到了新房所在的兰院。刚一进院子,苏家陪嫁的丫鬟婆子们都惊讶不已,这丫头还真有些本事还真叫她把人给领来了!红棉还特意壮着胆子望新姑爷的脸上下狠瞧了几眼,也没见有什么伤痕,想必不是动手打了姑爷。 韩十一也有几分得意,连忙招唿人把王仲钰请进了新房。苏慈仍头上遮着红盖头,端庄地坐在床边,既不着急也不气恼。 王仲钰进门便屏退了屋里使唤的丫鬟僕妇,众人也知趣连忙出门去。韩十一临出门还向王仲钰做了个「承让」的手势,她也不知这男人行礼的手势从哪里学来的,只是用着很是顺手。还好新姑爷不在意,还对他笑得堪称「慈祥」。 待到房里的人都出去了,王仲钰也没耽误时间,连忙掀开了苏慈头上的盖头,来不及打量她便问道:「刚刚找我来的那个……那个丫头,她说自己叫周二娘的,可是一直跟着你?」 苏慈含羞带怯的微低着头,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她虽温柔良善,却也是寻常女子,见新婚的丈夫与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问她身边的丫头,心里自然酸楚。只是她终究还是稳了稳心情,柔声道:「夫君说的可是周二娘?」 王仲钰一向不是很有耐心的,「就是她!刚刚去找我那个,长的极俊俏,笑起来很讨喜,又很会说话的那个!」 苏慈听王仲钰的形容和语气,判断夫君对周二娘很是满意,心里更加难过。纵然豪门贵胄纳妾是寻常事,也没有新婚夜就来问我要丫头的道理,她忍者悲伤,低声道:「她是我娘新近买来的,不是打小跟着我。」 王仲钰脸上一喜,自言自语道:「对对!你们在兴州,离黄河渡口不远,就是她!」接着便两眼放光地望着苏慈道:「我对你这个丫头很满意,你把给了我可好?」他想要把人带在身边,自然能查清楚她是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还是故意装做周二娘来整治他。他想要知道她到底经歷了什么。 苏慈的眼泪落在地板上,一时无语。她毕竟也是父母手心养大的官家嫡女,终究还是带着一丝幽怨抬头望向她这个夫君,想看看父母到底把她许配给了怎样不堪的人。然而映入眼帘之人却令她惊诧,她的夫君姿容风雅言语难描,她从未见过比这人更俊致的男人!然而此时他眼中殷切却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周二娘!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王仲钰见眼前的女子脸色变了有变,不知道她作何想法,于是催促道:「你可什么?捨不得那个丫头?我多多的补偿你便是,这府里你想要使唤谁,只管叫来!这丫头我是必要带走的……」 苏慈别过头去,忍住眼泪点头道:「夫君既然喜欢,那便带了去吧。」 丫鬟婆子们不敢就这么散了,还在院内候着。韩十一觉得自己立了大功,很是有几分得意。便在这时,姑爷忽然从新房里沖了出来,一闪眼就到了她身边,牵了她的手道:「你们小姐把你给了我,你跟我走吧!」 不仅韩十一愣住了,院里的丫鬟婆子全都惊住了。韩十一还来不及甩来王仲钰的手,就被她拉着出了院子。她新婚夜抢自家主子的夫君,爬新姑爷床榻的狐狸精的名声就此在王府里传开! 韩十一觉得她冤枉的很。她也找苏慈解释过,只说这新姑爷其实是得了失心疯,小姐莫要把他说的话当真。奈何苏慈不这么以为,冷淡却不失礼说道:「二爷既然中意你,那你便小心伺候着吧,且不用回我这院子了。」 接着便是红棉送她无数鄙视的白眼,她讪讪地再去找王仲钰谈判。 这几天来王仲钰已经判断出周二娘确实是韩十一。大夫来诊断说可能头部有伤影响了记忆,慢慢便能恢復。他忧喜搀半,忧得是她忘记了他们之间的过往,把他浑然当做陌生人;喜的是失忆的韩十一忘记了韩家军覆没的痛苦,忘记韩王两家的仇恨,这给了他们之间新的可能。 然而她深信自己叫做周二娘,还十分惦记家里的「夫君」,这让王仲钰心里很不舒服。这周家人委实可恶,竟然骗她还把她卖身为奴!王仲钰决定派人找到这家人严惩,却见韩十一有些垂头丧气地进门来,哀怨地望了他一眼道:「姑爷,俗话说,好女不嫁二夫,我是周家的媳妇,我们那边规矩严,一女嫁二夫那是伤风败俗要被陈塘的!」 「你从前可说过,女人的相公死了,改嫁是天经地义的事,和男人再娶一个道理!」王仲钰想到从前韩十一便是这样理所当然地与他辩论过。 韩十一虽然失忆变成了周二娘,可是也没迂腐到认为寡妇不能改嫁,她不过是找个说辞罢了。忽然觉得不对,恼道:「我可不是寡妇,我家相公周二郎活的好好的,还等着我回去团聚,姑爷可不要咒他!」 王仲钰听她这么说,更是气恼,绕过桌子走到她身旁,低头皱眉道:「他可曾碰过你?我,我要把他碎尸万段!让他死得彻彻底底!」 韩十一将王仲钰一把推开,「你要敢伤了我家周二郎,我就与你拼命!」 眼前做僕妇打扮的韩十一,却依然有倾城之姿,发起脾气来也依然带着韩世子的高傲。这到让王仲钰有一瞬的恍惚,转而安抚她道:「只要你再不见他……」本想说那就饶了他,结果一恼又说成了,「那也不能饶了他!」 于是这次谈判一拍两散。韩十一回了她的下人房生闷气。好在住在姑爷的院子里,伙食改善了不少。每日里大菜单随便她点菜,姑爷还时不时遣人买了外面馆子里的吃食回来,有一道李锦记的水晶肘子,尤其合她的胃口。 看在肘子的面子,她又恢復了几分生气。正抱着肘子啃着,却见房门口出现了一个素衣银钗的女子。丞相府里打扮得这么素淡,难道这个才是真的寡妇? 然而那个「寡妇」见到她先是惊讶,接着竟眼含热泪地沖了过来,把她手里啃了一半的水晶肘子都惊得脱手掉在桌上。 「韩世子,是你吗?」那寡妇说着便要撞进她怀里,多亏韩十一动作灵巧,一闪身避了。不知谁家的寡妇,也还是不要碰的。 「这个这个?你是谁?」韩十一退后两步,退无可退,后面是床。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王希媛啊。世子,你为何扮成女子?难道是为了躲人耳目?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坏了你的事!」那叫作王希媛的「寡妇」继续向前。 韩十一只得转个弯绕过她,再次躲开,「我瞧着你是认错人了,姑爷也认错了人,想来大约他不是得了失心疯,而是真有个人长的与我相像也未可知……」 「认错了人?不可能!」王希媛上下打量韩十一,疑惑道:「难道世子的孪生姐姐竟然还活着?」王希媛自从恋上韩十一后,对韩家的歷史那是研究了个透,上到祖上百来年的事都能查的都查了。韩十一确实有个造谣的双手姐姐叫作韩元娘。难道竟不是早夭,而是流落到了民间?于是她尽量放柔了声音,轻声道:「我与你弟弟是很好的……朋友,你不要怕,我们说说话……」 可韩十一实在不想跟这个变换叵测的女人「说说话」,瞅准了机会,一熘烟冲出了房间。待到了院子里,还惊魂未定地拍着小胸脯喘气,迎面撞见了王仲钰。 王仲钰以为又有丫鬟婆子把韩十一当成勾搭主子的狐狸精来找她麻烦,皱眉道:「这又怎么了?」 韩十一指着屋子道:「你快去看看吧,又来一位,比你还失心疯!」 于是王仲钰冲进房里,也不知与王希媛谈得怎样,总之是吵了起来。韩十一在外面瞧了几眼热闹,觉得还是走为上策,趁了这个机会绕小路从后门出了王府。 于是韩十一还真的把王仲钰从书房「拎」了出来,两人一前一后绕过花园到了新房所在的兰院。刚一进院子,苏家陪嫁的丫鬟婆子们都惊讶不已,这丫头还真有些本事还真叫她把人给领来了!红棉还特意壮着胆子望新姑爷的脸上下狠瞧了几眼,也没见有什么伤痕,想必不是动手打了姑爷。 韩十一也有几分得意,连忙招唿人把王仲钰请进了新房。苏慈仍头上遮着红盖头,端庄地坐在床边,既不着急也不气恼。 王仲钰进门便屏退了屋里使唤的丫鬟僕妇,众人也知趣连忙出门去。韩十一临出门还向王仲钰做了个「承让」的手势,她也不知这男人行礼的手势从哪里学来的,只是用着很是顺手。还好新姑爷不在意,还对他笑得堪称「慈祥」。 待到房里的人都出去了,王仲钰也没耽误时间,连忙掀开了苏慈头上的盖头,来不及打量她便问道:「刚刚找我来的那个……那个丫头,她说自己叫周二娘的,可是一直跟着你?」 苏慈含羞带怯的微低着头,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她虽温柔良善,却也是寻常女子,见新婚的丈夫与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问她身边的丫头,心里自然酸楚。只是她终究还是稳了稳心情,柔声道:「夫君说的可是周二娘?」 王仲钰一向不是很有耐心的,「就是她!刚刚去找我那个,长的极俊俏,笑起来很讨喜,又很会说话的那个!」 苏慈听王仲钰的形容和语气,判断夫君对周二娘很是满意,心里更加难过。纵然豪门贵胄纳妾是寻常事,也没有新婚夜就来问我要丫头的道理,她忍者悲伤,低声道:「她是我娘新近买来的,不是打小跟着我。」 王仲钰脸上一喜,自言自语道:「对对!你们在兴州,离黄河渡口不远,就是她!」接着便两眼放光地望着苏慈道:「我对你这个丫头很满意,你把给了我可好?」他想要把人带在身边,自然能查清楚她是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还是故意装做周二娘来整治他。他想要知道她到底经歷了什么。 苏慈的眼泪落在地板上,一时无语。她毕竟也是父母手心养大的官家嫡女,终究还是带着一丝幽怨抬头望向她这个夫君,想看看父母到底把她许配给了怎样不堪的人。然而映入眼帘之人却令她惊诧,她的夫君姿容风雅言语难描,她从未见过比这人更俊致的男人!然而此时他眼中殷切却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周二娘!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王仲钰见眼前的女子脸色变了有变,不知道她作何想法,于是催促道:「你可什么?捨不得那个丫头?我多多的补偿你便是,这府里你想要使唤谁,只管叫来!这丫头我是必要带走的……」 苏慈别过头去,忍住眼泪点头道:「夫君既然喜欢,那便带了去吧。」 丫鬟婆子们不敢就这么散了,还在院内候着。韩十一觉得自己立了大功,很是有几分得意。便在这时,姑爷忽然从新房里沖了出来,一闪眼就到了她身边,牵了她的手道:「你们小姐把你给了我,你跟我走吧!」 不仅韩十一愣住了,院里的丫鬟婆子全都惊住了。韩十一还来不及甩来王仲钰的手,就被她拉着出了院子。她新婚夜抢自家主子的夫君,爬新姑爷床榻的狐狸精的名声就此在王府里传开! 韩十一觉得她冤枉的很。她也找苏慈解释过,只说这新姑爷其实是得了失心疯,小姐莫要把他说的话当真。奈何苏慈不这么以为,冷淡却不失礼说道:「二爷既然中意你,那你便小心伺候着吧,且不用回我这院子了。」 接着便是红棉送她无数鄙视的白眼,她讪讪地再去找王仲钰谈判。 这几天来王仲钰已经判断出周二娘确实是韩十一。大夫来诊断说可能头部有伤影响了记忆,慢慢便能恢復。他忧喜搀半,忧得是她忘记了他们之间的过往,把他浑然当做陌生人;喜的是失忆的韩十一忘记了韩家军覆没的痛苦,忘记韩王两家的仇恨,这给了他们之间新的可能。 然而她深信自己叫做周二娘,还十分惦记家里的「夫君」,这让王仲钰心里很不舒服。这周家人委实可恶,竟然骗她还把她卖身为奴!王仲钰决定派人找到这家人严惩,却见韩十一有些垂头丧气地进门来,哀怨地望了他一眼道:「姑爷,俗话说,好女不嫁二夫,我是周家的媳妇,我们那边规矩严,一女嫁二夫那是伤风败俗要被陈塘的!」 「你从前可说过,女人的相公死了,改嫁是天经地义的事,和男人再娶一个道理!」王仲钰想到从前韩十一便是这样理所当然地与他辩论过。 韩十一虽然失忆变成了周二娘,可是也没迂腐到认为寡妇不能改嫁,她不过是找个说辞罢了。忽然觉得不对,恼道:「我可不是寡妇,我家相公周二郎活的好好的,还等着我回去团聚,姑爷可不要咒他!」 王仲钰听她这么说,更是气恼,绕过桌子走到她身旁,低头皱眉道:「他可曾碰过你?我,我要把他碎尸万段!让他死得彻彻底底!」 韩十一将王仲钰一把推开,「你要敢伤了我家周二郎,我就与你拼命!」 眼前做僕妇打扮的韩十一,却依然有倾城之姿,发起脾气来也依然带着韩世子的高傲。这到让王仲钰有一瞬的恍惚,转而安抚她道:「只要你再不见他……」本想说那就饶了他,结果一恼又说成了,「那也不能饶了他!」 于是这次谈判一拍两散。韩十一回了她的下人房生闷气。好在住在姑爷的院子里,伙食改善了不少。每日里大菜单随便她点菜,姑爷还时不时遣人买了外面馆子里的吃食回来,有一道李锦记的水晶肘子,尤其合她的胃口。 看在肘子的面子,她又恢復了几分生气。正抱着肘子啃着,却见房门口出现了一个素衣银钗的女子。丞相府里打扮得这么素淡,难道这个才是真的寡妇? 然而那个「寡妇」见到她先是惊讶,接着竟眼含热泪地沖了过来,把她手里啃了一半的水晶肘子都惊得脱手掉在桌上。 「韩世子,是你吗?」那寡妇说着便要撞进她怀里,多亏韩十一动作灵巧,一闪身避了。不知谁家的寡妇,也还是不要碰的。 「这个这个?你是谁?」韩十一退后两步,退无可退,后面是床。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王希媛啊。世子,你为何扮成女子?难道是为了躲人耳目?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坏了你的事!」那叫作王希媛的「寡妇」继续向前。 韩十一只得转个弯绕过她,再次躲开,「我瞧着你是认错人了,姑爷也认错了人,想来大约他不是得了失心疯,而是真有个人长的与我相像也未可知……」 「认错了人?不可能!」王希媛上下打量韩十一,疑惑道:「难道世子的孪生姐姐竟然还活着?」王希媛自从恋上韩十一后,对韩家的歷史那是研究了个透,上到祖上百来年的事都能查的都查了。韩十一确实有个造谣的双手姐姐叫作韩元娘。难道竟不是早夭,而是流落到了民间?于是她尽量放柔了声音,轻声道:「我与你弟弟是很好的……朋友,你不要怕,我们说说话……」 可韩十一实在不想跟这个变换叵测的女人「说说话」,瞅准了机会,一熘烟冲出了房间。待到了院子里,还惊魂未定地拍着小胸脯喘气,迎面撞见了王仲钰。 王仲钰以为又有丫鬟婆子把韩十一当成勾搭主子的狐狸精来找她麻烦,皱眉道:「这又怎么了?」 韩十一指着屋子道:「你快去看看吧,又来一位,比你还失心疯!」 于是王仲钰冲进房里,也不知与王希媛谈得怎样,总之是吵了起来。韩十一在外面瞧了几眼热闹,觉得还是走为上策,趁了这个机会绕小路从后门出了王府。 第90章 烂桃花凌乱成泥 大梁都城作为六朝明都,繁华富庶自然非兴州能比。而韩十一感嘆的却是果然都城非比寻常,街上卖吃食的真多啊!她把银袋子从怀里取出来,颠了颠,豪情壮志顿生,打算吃遍京城! 虽无人引领,她却仿佛熟悉京城的街道一般,兜兜转转地穿街走巷,迎面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面传来滷肉的味道。她深吸口气,志得意满,刚准备大步奔进店里,忽然手上一空,钱袋子被人抢走了。 韩十一心说我没钱的时候还琢磨点呢,如今你小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拔腿便追,一直追了几条街,才将那腿脚甚是灵便的小贼给按住了,一把夺过了钱袋子。「敢想老子的东西,你还太嫩点!」 那个小贼被按在地上,抱着头哭起来,「我都两天没吃饭了,我要是吃饭,你未必跑的过我。」 韩十一踹了他一脚,「怎么地?还想跟老子再比一场啊?」 小贼被踹疼了,趴在地上扭头瞪着韩十一,「从没见过你这样长的好看出手又狠的娘们!」 于是他就又挨了一脚狠的,「你才娘们!当然啦,你夸老子好看,也算你有眼光,就不送你去见官了!」 那小贼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被踢疼的屁股,一瘸一拐地要走,又被韩十一喝住了,从银袋子里取了点碎银子给他,「没吃饭也不能抢女人的钱啊!这个拿去吃饭,吃饱饭找个正经的营生去!我瞧着你腿脚灵活,兴许从军能有点用处。」 韩十一打发走了小贼,刚要转回去继续吃她梦想的滷肉,却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韩十一敏捷地挣脱开,转身怒目而视,抬头竟没看到人,旁边传来软糯地一声,「大人!大人,我可找到您了!」接着就见一个小女孩从地上爬了起来,想是刚刚被她挣脱时摔在了地上,站起来也还不到她腰身高,一脸欣喜地仰望着她。 韩十一望着这孩子,心说最近这是什么时运呢,被男的女的小贼莫名骚扰,如今又被个孩子盯上,委实匪夷莫测。一脸无奈道:「刚刚摔疼了吗?没伤着吧?」 小女孩连连摇头,见韩十一态度和蔼,就又走近了半步,「大人,我们都在找您!您快跟我们回去吧……」 韩十一连忙摆手道:「小孩,认错人啦,我不什么大人,也不认得你。」 小女孩再次打量韩十一,惊诧道:「您就是大人啊!我不会认错!我是甜妞啊!我和哥哥都是您从灾区救回来的!您还给我赐名字叫小喜!如今我叫韩小喜!」 韩十一挠着头望着眼前这个小不点,觉得跟孩子讲道理比跟男人和女人都难。恰在这时,一个披着玄色大氅的男人并两个侍卫从巷子口追了过来。韩十一瞬间提高了警惕,因为她直觉那个男人是个练家子,功夫还不赖的样子。 那男人先是看了眼那孩子,再瞧韩十一时,冷肃的面容忽然激动起来,比那孩子奔得速度还快,向韩十一冲了过来。 韩十一只得,再次躲闪开,做了个止步的手势,无奈摇头道:「想必这位跟这孩子是一家,我先说一句,莫再认错人啦,我不认识你们!孩子你带走,没磕破点皮,好端端还你。」 韩十一下落不明,五皇子便将韩十一从灾区带回来的小兄妹俩养在自己府里。因想到韩十一当初喜欢这孩子,今天便带了她一起出门来,想要再重走走韩十一当初常去的那几家小馆子。谁想到小喜在人群中忽然一闪眼就不见了。这孩子一向本分听话,这样擅自离开的情况从未发生过。待到他带着新亭寄野追过来时,却意外地看到了韩十一!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韩十一穿女装,虽是普通的棉布蓝裙,比王府里的丫头还要简素些,但却觉异常的好看,在他眼里便是天仙一般。 「十一!」五皇子几乎没挺清楚韩十一说什么,迳自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韩十一被他搂的喘不过气来,咳嗽了两声,想要用力推开五皇子,屡次被人认错成「韩十一」,她也对这个人产生了些好奇,可是一打听才知道那分明是个男人!她多次被错认成男人,她自己也是醉了!于是恼道:「我不是什么韩十一,我是周二娘,我是女的!不是男人!这京城里怎么这么多失心疯,男人女人都分不出来!」 然而眼前这个「断袖」真是不好对付,韩十一使出周身解数也没摆脱掉,那人仍将她搂得紧紧地,急切地追问:「你?你不认识我了?什么周二娘?」接着那男人还在韩十一脸上揉了几下,以确定此人不是易容,「你就是韩十一!我怎么可能认错你!」 然而此时的韩十一却坚定认为五皇子认错了人,然而这个「失心疯」不好对付,她只得急中生智,头一歪假装晕了过去。这一招也不知从哪学来的,使着也是驾轻就熟。 五皇子见韩十一忽然晕了,连忙扶住她,急切地喊道:「十一,你醒醒!你这是怎么了?」见韩十一还是没反应,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打算先回府去。 不料才跑了两步,就见韩十一忽然窜了起来,两步便窜上了房顶,站在房顶上俯瞰了他一眼,脸上带着狡黠地笑意,杏眼眯着,对他做了个再会的手势,便踩着附近房舍的瓦顶奔远了。 韩十一也只在轻功上勤学苦练过,她爹告诉轻功学好了方便逃命。五皇子也知她轻功好,连忙跃上房顶要追,再看她已不知跳进了哪条小巷子逃走了。 太子府的府兵并暗卫全部出动,全城寻找韩十一。直到将晚的时候寄野才来禀告,说是发现韩十一去了王丞相府里,走的是后门,进门就没再出来过。因王丞相府不同其他地方,府兵便没进去,只派了暗卫进府去探查。 五皇子一整天茶饭不进地等消息,此刻心里恼怒,面色冰冷。王仲钰竟将韩十一藏在自己府里!韩十一还换上了女装掩人耳目,还口口声声说不认识他!这一切让他恼怒地几乎失去了理智。 「组织人马!火速包围王丞相府!」 五皇子要举兵包围王丞相府,周学章和沈成隽连忙赶来,陆泷和张鹏成正在劝解,然而太子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谏言。他找了韩十一找了这么久,居然被王仲钰给藏了起来。王仲钰的心思,他是知道的,一想到韩十一跟王仲钰在一起,火烧王丞相府的心情都有了。 几人苦劝了一阵,最终还是沈成隽的话奏了效,「一则若无真凭实据,此时抄查了丞相府,牵扯慎重对您不利啊,再则那韩世子尚在人间的消息必然会被皇上和朝野众臣知道,对韩世子也不利啊。」 五皇子总算还保留一点理智,知道韩家如今覆灭,韩十一曾女扮男装的事情被人知晓会给她带来麻烦,此时确实不易大动干戈。遂压下心中怒火,收回了派兵包围丞相府的成命,决定晚上去夜探丞相府,找出韩十一。 好不容易等到夜幕降临,五皇子换上夜行的衣服,准备动身。府中人立即再行劝解,生怕五皇子在丞相府有个闪失。然而五皇子这次却不听劝告,他定要亲自去把韩十一带回来,一刻也等不了了。 再说韩十一兜兜转转回到了相府,心里烦闷的很。又被王仲钰跟着追问去哪了,费了好大劲儿才甩开王仲钰,回到自己房里。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想这相府终不是久留之地,每日里受王仲钰和王希媛的骚扰,实在困扰。她又想起周二郎说过她原本并不叫周二娘,是被他们从黄河里捞上来的。那她原本叫什么?到底是什么人?总不会真跟那个叫「韩十一」的男人有关吧? 思量一番,她觉得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当即收拾了个小包袱,又给王仲钰像模像样地留书一封。上写着:「王公子,我实非你所念之人,祝你断袖情深,百年好合!」自觉妥当,便趁着夜色,就出了门,准备先离了相府再说。 她驾轻就熟的穿过后院,准备翻墙逃跑的时候,被一人拦住了。 她以为是相府的守卫,委实吓了一跳,正准备编些瞎话对付,瞪眼一看却是白日遇到的另一个「失心疯」,那个披玄色大氅的男子。 五皇子从韩十一此刻看他的眼神里便明白了,她完全不认识自己了,她失忆了,她忘记他了!心里的悲伤铺天盖地,他却仍是挤出一丝笑意,尽量语气温柔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韩十一翻了个白眼,「我翻我的墙,你管得着吗?我看你来这府里也是有所图,大家各忙各的,别互相叨扰,就此别过!」 说着便要再次翻墙,不想五皇子却不肯放手,轻笑,「这就要和我就此别过了?韩元娘,不是你千方百计勾搭我的时候了?」 韩十一被她这句话给惊到,从墙上脱手掉下了去,稳住了身形,「什么?老子勾搭你?还千方百计?你给我说清楚!难道你们以为我摔坏了脑子好骗,就个个 都来骗我?」 第91章 本寡妇富甲一方? 韩十一委实惊出了一头的冷汗,眼睛的余光瞧见丞相府的护卫巡逻向着这边来了,便对五皇子做了个一起爬墙的手势,「出去再说!」 两人就此翻出了丞相府,因有在街上遇到的经歷,韩十一琢磨着动手估计也不是太子的对手,而自己全然不记得过往,需得防备熟人相骗,韩十一对自己越发佩服。于是转头对太子道:「我因头上受了点伤,如今不记得那么多了,现在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勾搭你了?」 五皇子气定神闲地打量韩十一,「你大约是……被色所迷吧……」 韩十一于是借着月光仔细望了望五皇子的相貌,片刻给出了结论,「你……凑凑合合还过得去!可我也是见过世面的,绝不会『被色所迷』!你必定是污衊。」 五皇子却答非所问,「你刚说摔到了头?伤可好了?之前的事情,真的全想不起来了?」 韩十一推开五皇子,「你别打岔,老子伤在哪关你什么事?说勾搭的事!」 五皇子稍一思量,抬手微微指了下韩十一心口的位置,「你这里,有一颗硃砂痣的吧!」 韩十一闻言迅速双手捂住心口,十分吃惊,心说他竟然连这个也知道,难道他不是认错人,而是我当真就是那个人? 韩十一表情先是迷茫,接着连忙镇定下来,拿出她抵死耍赖的本事,「你!你别乱讲!什么硃砂痣,我一概不知……」 五皇子语气淡定,脸却有点微热,好在夜色如水,遮掩的很好,「你该问我怎么知道的……」 韩十一故作镇定摆摆手,转头要走,「我没什么想知道的。这位公子,我们还是别过,各走各的,再也不见!」 五皇子见韩十一要走,便显得有些急切了,身法极快地转到了她面前拦住了路,「当初你宽衣解带扑过来,定要我从了你,如今又始乱终弃?」 韩十一被这句话吓到,「什么?我还想对你,用强?」,她心说自己似乎真有点功夫,这种事也许真能做得出来…… 于是脸上一热,打量着幽怨的五皇子,「那我,到底得手没得手?」 五皇子含笑又抬手指了指胸口的位置,「硃砂痣,你说呢?」 韩十一感觉自己老脸在夜色下红透了,「都说了你认错人了!再者说,便是我,那我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当然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过去的都不算数。咱俩,就此别过……」 韩十一再次抱拳拱手,想要熘走。 五皇子这次没追,只是扬声问,「你在京郊还有一座庄子,原说我若从了你,就把庄子赏了我……如今是不是要还给你?」 韩十一闻言回过神儿来,大声反驳,「我还给了你庄子?胡扯!我怎么可能……如此败家!还!必须还给我啊!」 于是韩十一眉开眼笑催促五皇子,「快带我去我的庄子,我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统统告诉我,不准隐瞒!你既是我包养的小白脸,必得全都听我的!」 就这样韩十一跟着五皇子去了他在京郊的皇庄。 皇庄里的僕役都是经过训话的,大家的口径出奇的一致,都说周二娘本名是韩元娘,是韩家旁支的女儿,本是五皇子的髮妻。而五皇子也只说自己是普通的行商,姓李,是京城李锦记李家的旁支。为了让这谎话立得住脚,还特意让李锦记的长公子李成煊即刻上门来拜访了一次,谎称五皇子就是自家亲戚。 于是韩十一便疑心半信半疑自己原来真的叫做韩元娘,于是也不好做出再次抛夫的事,只得在五皇子庄子里住下了。五皇子悉知她的脾气,立时便吩咐厨子变着花样做各种美味,韩十一看着满桌的美食,深觉这样的日子很是不错。 接着五皇子便带着吃饱喝足的韩十一在庄子里消食散步。这京郊的庄子占地颇广,背靠一座平缓的山头,山上种满果树,山下是菜畦。为了更近民风,下人们的屋子也都是一式的茅檐农舍,还在拐角处架起了一根竹竿,上面挑了个酒幌子。韩十一瞧着便点头贊道:「你这庄子颇有几分味道嘛!」 五皇子却面显失望,韩十一果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依山傍水酒旗茅舍本是她自己安排的,当初五皇子得了这个庄子,韩十一便很感兴趣地来瞧过,吩咐人弄成了现在的样子。 然而这日子还不错的认知只持续到韩十一泡过澡只穿了中衣转过屏风回到卧房,她赫然见到五皇子也只穿着中衣,散着头髮歪在床上看书。见韩十一愣在当场,五皇子很随意地放下书,自然道:「天气冷,快过来睡下吧,我让人在被子里放了汤婆子,这会儿被子想必暖和了……」 韩十一心说根本不是冷暖的问题,您老人家怎么窝在我的床上?于是颦眉训斥五皇子,「你这人脸皮忒也厚了!就是见我有些家产,也不能就这么赖着我!」 五皇子就又露出幽怨的神情,「你终究还是要始乱终弃吗?」 韩十一还要挣扎,大声否认,「我什么时候乱过!」 于是五皇子就又指了胸口,「硃砂痣……」 韩十一瞬间气短,期期艾艾,「便是我们委实早就煮出了熟得不能再熟的饭,可我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总要先彼此熟悉熟悉……」 五皇子闻言总算从床上起来了,「也罢,那就先彼此熟悉熟悉……」 韩十一总算松了口气,却见太子又在八仙桌前坐下了,于是还得再接再厉送客,「这都亥时了,月黑风高的,你我孤男寡女不宜独处,你赶紧走吧。」 五皇子哀怨地望着韩十一,「月黑风高?分明是花好月圆……」 韩十一避开五皇子的目光,「你别这么勾勾搭搭的眼神看着我,你们这些当小白脸的真是太会假戏真做了,好在我是正经人,赶紧走赶紧走!」 韩十一发狠推五皇子出门,将屏风上的外衣扔在他身上。 五皇子大约平生从没被人这么赶出门过,却也并不恼怒,将外衣自己披上,将要出门时,路过韩十一身边,迅速地吻了下她的额头,「来日方长,我们的日子还有一辈子呢。」 韩十一好生忧伤,躺到床上抱怨失忆前的自己,「看起来我很有钱啊!可我怎么会不好好的当个女财主,竟被李锦记旁支这个小子给迷住,委实蠢得可以,不过这小白脸模样确实勾人……」 长的勾人的小白脸五皇子将韩十一安顿在别院后,便将韩十一断续讲述的经歷串联起来,派人去兴周查了周家母子。接着便想要给韩十一一个新的身份,以便能够迎娶她为太子妃。新上任的户部侍郎正好姓周,五皇子便宣他来,让他收周二娘为养女。 周侍郎听到让他收养一个素未谋面的渔家女做养女,顿觉这当今太子便宜老丈人的头衔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断断不能往外推,于是立时便认下了。 五皇子也不耽误,第二天便知会礼部,让安排大婚事宜。此时满朝文武才传开了,五皇子要迎娶周侍郎的养女! 皇上病重,太子监国以有段日子了,威望也甚重。然而他的婚事还是遭到了群臣的反对,不同意五皇子娶个渔家女为正妃,何况这渔家女还是个再醮的寡妇。此消息不实,实在是周二郎人家还活得好好的,这女子名分上连寡妇都不算,算是停「夫」再嫁。 然而五皇子这次态度异常坚决,只顾让礼部则吉日大婚,将百官进言的摺子都压了下来。每日里处理完朝政,便快马赶回京郊的庄子,一刻也不愿耽误。 百官进言无效,于是想起了病榻上的皇上,便冒死进宫探视。总算让皇上得了太子要大婚,还是要娶个寡妇的消息。于是连忙召五皇子觐见。 五皇子赶到养辰殿,见皇上斜倚在龙榻上,他此时已经不是那个叱诧风云,唿风唤雨统治天下的王者,只是一个迟暮衰弱的老人。 五皇子深知皇上因何召见他,也想好了要怎么对答。然而皇上却没开门见山问起他大婚的事,竟开始追忆起过往。 「从前我似你这般年纪,遇到了母亲。她是楚家唯一的嫡女,高傲而清冷……」皇上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他眼睛望着远方,似乎楚氏裊裊的走近了他一般,他伸出手去,楚氏又不见了踪影。 「为得到这江山,我娶了你母亲,为了把这江山坐稳,我又不得提起王家制衡楚家,因此不能一心一意对她……也许她终久都不知道,我心里是多么想要跟她厮守,我眼里,从来都没有别人。」 五皇子听了皇上剖白的心事,很是震惊,他没想到皇上竟然亲口承认他一直爱慕的是元皇后!然而他却不愿意相信,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王皇后半生宠冠后宫又算怎么回事? 皇上似乎看出了五皇子所想,嘆了 口气,「是为了制衡楚家,我只能这样,亲手捧起王氏和王家,牺牲掉自己的感情……」 五皇子懂得皇上的意思,但他不认为皇上的选择是对的。然而皇上此时的精神和身体都经受不住打击了,他不想再与他说什么,有些事既然已经错了,何必再提醒他一次,让他再痛苦一回呢。 「你想娶哪个做太子妃,便娶哪个吧。」末了皇上说道:「我相信你比我强,你不需要牺牲感情,来坐稳这江山。」 第92章 闻说是旧时同窗 就在五皇子以为与韩十一成亲的障碍都已排除时,却不知韩十一已发现了五皇子所言有假。首先是那个明显关心她并且熟悉她的大夫林包子,却一口咬定与她并不相识,其次便是那两个站姿就绝不是寻常丫头,明显身怀武艺却不太会伺候人的丫头阿甲和阿乙,分明不是寻常富商家能养出来的。待到她要出门走走,坐上府里的马车时,她便更确定了,马车外表不过商家用的寻常马车,内里却宽敞奢华,外层特别处理过,能防刀剑。韩十一虽失忆了,这些常识却仿佛刻在她脑子中一般,她一眼就认出了这马车的规制绝对不是商户能用的。 韩十一轻松设计甩掉了两个丫头,仿佛这般摆脱跟班的手段也是她的本能,内心洋洋得意,东拐西拐走进了一家面馆。就见王家姑爷王仲钰正坐在桌边,用筷子敲打着碗沿儿,状似无意地唱曲儿,「长铗归来乎!食无鱼……」 韩十一忽然心头一震,忙转头看去。王仲钰也正望着韩十一,还诡谲地眨了下眼,向着后院方向指了指,起身结帐从后门走了,临出门时桃花眼瞭了一眼韩十一,眼神颇有几分含情脉脉。 韩十一眉眼一弯浅笑,想看看这几日不见的王家姑爷又耍什么宝,便也快步从后门走了。 韩十一拐进后巷,见王仲钰和廖吉昌正向这边张望。 廖吉昌见到韩十一跟见了鬼一样,短粗的指头指着她,「你你!你是韩十一!你真变成了个娘们!」 韩十一翻了个嫌弃地白眼问王仲钰,「王姑爷,这胖子是谁?」 王仲钰嫌弃一翻白眼,「什么王姑爷?叫我仲钰!他是廖吉昌!我们都是你……你兄弟韩十一的同窗好友!」 韩十一不解,「我兄弟韩十一?」 王仲钰左右看看,上前拉韩十一的手,「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儿,我们换个地方再详谈!」 韩十一甩开王仲钰的手,「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你说清楚,你们认识我那个族弟韩十一?」 王仲钰皱眉,「谁告诉你韩十一是你的族弟?他是你的亲弟弟,你们是龙凤胎,孪生姐弟!」 韩十一被这个消息惊到:「什么?我有个亲弟弟?他现在在哪?」 王仲钰避开韩十一的目光,「他已经死了。」 韩十一听此言胸口竟有些灼痛,忍着问,「他是怎么死的?」 王仲钰有些急切,「这里不宜久留,陈延易的人很快就会找来!你要想知道真相,就跟我们走!」 韩十一冷冷望着王仲钰,「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陈延易又是谁?」 廖吉昌看到这里在旁跟着着急,「这位……这位韩姑娘,你跟你那兄弟长的一模一样,我们都认错人了,这你还不信吗?现在京城都是太子的势力,很快就会找到这,我们得快走!」 韩十一便更不解,「太子?太子是谁?他为什么要找我?」 王仲钰疑惑地望着韩十一,「那天从我府里带你走的人,他没有告诉你他是谁?」 韩十一瞪大眼睛望着这个王仲钰,「你是说小李子?李锦记旁支的那个小子?」 王仲钰轻蔑嗤笑,「小李子?他到是真豁的出去,祖宗都不认了。他是当朝太子陈延易。现在你懂了吗?他一直在骗你!」 韩十一脑子有些乱,稳了稳神,退后了一步,「你们谁说的都不像实话,像是都在骗我!」 然而此时巷子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似是两个阿甲和阿乙主来了,韩十一直觉地做出了选择,拉起王仲钰向岔路口跑去,「有人来了!快走!」 廖吉昌反应慢了一步唿哧带喘地跟着。 韩十一换上了月牙白墨色领子的国子监儒衫,与王仲钰和廖吉昌进了国子监院子。这里原本是安置外地来的生员的,但国子监外地来的也多是一方大员的子孙,在京中都有宅子,极少有人用到这里的房舍,周学章住的院子就只有他一人,到是安全。 韩十一路上便好奇自己对国子监环境的熟稔,似是自己从前来惯了的,她心里惊诧,进门便寒着脸追问王仲钰,「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意欲何为?」 王仲钰拉韩十一坐下,望着韩十一清冽的杏眼,这一路上他也尽在思量过往之事,内心感慨却不能直言,衡量片刻才说,「我与你的孪生兄弟韩十一,是过命的好兄弟,与你……也是情投意合……」 韩十一甩开王仲钰的手,「情投意合什么的先放一边,说正经的!你们说那人骗我,那我到底是谁?」 王仲钰闻言皱眉,「你是韩家嫡女啊!因朝廷局势所迫,韩家为了保住你,就一直将你寄在族亲家中养大,外界都以为你已在六岁那年夭折……你弟弟韩十一本在京城与我们同在国子监读书,后来边关告急……」之后王仲钰便把韩十一的真实遭际讲了出来,只是将这些说成是她孪生弟弟所为。 王仲钰刚讲完,廖吉昌已带了银子前来。银子一身小厮打扮,见到韩十一便跪下了,眼泪簌簌落下,「姑娘啊!银子一直在这里等您,我知道只要您活着,一定会来的,一定会来找我们!」 银子说完哭得撕心裂肺一时不能言语。 韩十一被眼前这个姑娘哭得心酸,只想将她扶起来。 银子却怎么也不肯起身,一脸愤然控诉,「韩家军被人陷害引入死地,世子突出重围向山西守备靳尚武求援,那靳尚武竟闭城不出,世子赶回潼关时,韩家军已是全军覆没,老将军殉国!世子也力战而亡!」 韩十一听到这里,脑中忽然浮现出金戈铁马的战场,韩家军的战旗溅上了将士的热血,接着眼前一黑,她有些眩晕,忙用手扶住了额头。银子推开上前扶住韩十一的王仲钰,将韩十一揽过来,急切地询问,「姑娘,你怎么了?是伤还没有好吗?」 王仲钰被银子眼神锋利地一扫,皱了皱眉头缩回了手,知道银子如今谁也不信任,带着几分怒气地对廖吉昌你去找点热水来,廖吉昌被使唤惯了,转身就颠了出去。 韩十一头晕缓和了些,接着凝视着银子,沉声追问,「韩家到底是被谁陷害?」 银子看着韩十一的脸色,有些迟疑,韩十一虽然情绪不稳,却仍注意到银子此时为不可察地望了王仲钰一眼,王仲钰的脸色有些紧张。韩十一想这两人难道还有什么图谋? 接着银子悲声说道:「是被魏国主帅拓跋珣勾结朝中官员里应外合所害!我与倖存的将士来京城告御状,请朝廷彻查,却被拦了下来,状纸也被扣下!韩家军现在还背着守土不利的罪名!这让他们如何能安息!您一定要为韩家军伸冤,为老国公和世子伸冤!」 银子说道这里扑在韩十一腿上痛哭起来。 韩十一面沉如水,压抑着悲愤一字一句追问,「是谁拦下了你们?」 银子有一刻的迟疑,「奴婢查过,他们是太子殿下安插在衙门的人!」 韩十一眸中惊疑,直觉地不愿相信,「他为何要拦你们告状?」 银子继续说:「韩家军全军覆没,英名尽毁,太子却因驰援北境战功卓着而顺利入主东宫成为储君,奴婢大胆揣测,他可能是怕影响他收復北境的功勋……」 韩十一缓了缓神,「此事还需详查,不可轻易断言。那你们可知我又是如何受伤的?」 银子又微不可察地看了王仲钰的眼色。韩十一注意到银子的眼神,内心思量,想他们必是还有事瞒我…… 银子垂眸说道:「姑娘直在韩家旁支寄养,本是老将军为保全姑娘做的安排,谁想到那家见韩家出了事,起了歹心,险些害了姑娘。姑娘你伤在哪里?」 此时,门被推开,廖吉昌端了热水,带着沈成隽匆匆进门来。 沈成隽额上满是热汗,见到韩十一时,眼里满是欣喜和惊诧,「你当真是韩元娘?元娘,你没死?」 韩十一只得一摊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这位也是故人吗?我已不记得我是谁了,如今是谁全凭你们编故事,我也无奈的很。」 沈成隽惊诧,「失忆?真有这等事!我听廖吉昌送信,便急急赶来,你莫要慌,我是你的表哥沈成隽,如今我们便回沈府去,自有老太君为你做主!」 沈成隽说到「做主」二字时,想到两人有婚约,有些许尴尬。王仲钰正怒视着胖子廖吉昌,心说你怎么把这个人带来了。 廖吉昌一脸无辜,他自然知道王仲钰所想,只得解释,「沈成隽是韩十一的表哥,听说当初还和韩元娘有过婚约,我琢磨他总不会为了陈延易就背叛了韩家。」 王仲钰对这个猪队友十分无奈,「你还知道他是陈延易的人!」 沈成隽见此脸变色,「我是大陈臣子,不是谁的人!若是太子言行有失,我也……」沈成隽后面的话有些迟疑。「韩家军全军覆没,太子入主东宫却压下了这事,我们沈家也不是不疑。但你们王家,更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吧。」 王仲钰恼了质问,「沈成隽!你说什么?」 沈成隽冷声,「王家做的事,怕是京城路人皆知……」 韩十一打断了两人的争论,惊诧地指着沈成隽,什么婚约?我还与他有婚约? 沈成隽面有赧色,点了点头。 王仲钰立即提高警惕,「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今谁还在意这个!」 沈成隽却是个耿介人,「君子一诺,怎能不在意?元娘,你现在就与我回府,沈家必定护你周全!」 王仲钰冷笑,「你想明白点,陈延易必定早派了人盯住你家,元娘只要一出现,必定落到他手里!不若留在这里,国子监是超然之地,又与皇宫近在咫尺,各方势力的暗卫都忌惮,轻易不敢渗入,这里反而最安全!」 韩十一觉得眼前的情况她需要认真捋捋,「我也觉得留在这里好些,你们都各自请回吧,我想要休息了。」 然而沈成隽和王仲钰都要留下来,美其名曰保护韩十一。 韩十一内心冷笑了。 第93章 原为国雠家恨亡 五皇子得知韩十一「走丢」的时候刚刚下朝,寄野话刚说完,他便理清楚了事情的关键,「如果她恢復了记忆,却不可与我相认,这说明她已经完全不信任我了!如果她没有恢復记忆,那现在外面危机四伏太危险了!派人去京城八个城门守着,京郊一路向北的驿站也都飞鸽传书,她不会立即出城,也许藏在哪里,等我们以为她出城了放松搜索,再伺机出去。韩府和王家要时刻盯着,还有沈府……」 五皇子把想到的都吩咐完,寄野才有机会说话,「城门已都派了人去,只是韩府现在只剩下些老僕,世子夫人已经回了白府,听说还到官府申辩过,说自己本是与李家的婚书,错抬入了韩家,想要与韩家脱离关系……」 五皇子烦恼地不让寄野再说下去,「别废话,谁管白氏这个无聊的女人!韩家越是人少,越容易藏身,先去找人!」待寄野转身要走的时,五皇子又加了句,「还有,把周家母子放了吧,十一最在意他人生死,放了他们,全了十一的善心。」 而韩十一躲在国子监里,先只说自己倦了,让吵架的王仲钰和沈成隽换个所在争论。入夜的时候又遣走了银子去做些夜宵,自己佯装和衣睡下。见银子出了院子,韩十一才推开房舍后窗,翻身从里面跳了出来。 韩十一兜兜转转到了一处墙角,见院墙附近有一棵杨树,心说这里竟真有棵大树,想来我是真来过这里,恍惚记起的都是真的,她纵身跃到树上,接着驾轻就熟地跃出了围墙。 韩十一赶到城门前时,大地光线尚且昏暗,太阳还在地平线下。韩十一已换上了一套补丁摞补丁的破旧男装,涂黑了头脸,躬身缩背,两手拢在袖子里,缩在城门附近一条僻静的小街墙角,等待城门开启。 远远得就见小甲小乙骑马带着一批府兵来到城门前,与城门守卫交代了些什么,接着又打马离开,奔赴其他城门。韩十一在街角探头看到,连忙缩回头去,拐进了另一条街道,见街边情停了一辆青漆平定的马车。韩十一迟疑了下,见赶车的车夫正抱着胳膊耷拉着脑袋打盹。韩十一敏捷地蹿进了马车里。 而这辆马车正是李锦记少夫人秦婉宁出城进香的马车,只因出来的早些,也等着开城门。秦婉宁刚弯腰进了马车,韩十一来不及细看,出其不意制住了秦婉宁,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拉倒马车里面。 秦婉宁并未挣扎,而是痴痴地望着韩十一,接着眼泪滑落,正落在韩十一堵着她口的那只手上。韩十一不解,低声解释,「你先别哭,我只是要你送我出城,决不会害你性命。」 韩十一说到这里,另一只手取出一把匕首抵着秦婉宁脖颈吓唬她,「我松手,你便让他们照常赶车出城,若你乱喊乱叫,我可就顾不得了,说不得还真就失手伤了你的小命。咱们先试试,我松手……」 韩十一松手,见秦婉宁竟十分激动地望着她,声音压得比她还低,「世子,世子,是你吗?」 韩十一心说这难道又是我兄弟故人?遂做了噤声的手势,「嘘,外面有人要杀我,带我出城。」 秦婉宁连忙抹掉了泪水,连连点头,故作镇定地吩咐外面车夫,「出城吧,莫要错过了时辰。」 那马车的木轮踩着石板路向城门驶去,到了城门处,李家僕人呈上了李府的手牌给城门守卫,很痛快便让通行了。隐约听那守卫说,「车里是我们长公子夫人,李家跟太子是一路的,现在也得罪不得……」 马车出了城,驶到了郊外官道,两旁稻田青黄。韩十一松了口气。 秦婉宁兀自含泪痴痴地望着韩十一。 韩十一靠到板壁上,压低声音解释,「我不是韩十一,我是他的孪生姐姐韩元娘,我们长的很像是吧?」 秦婉宁吃惊追问,「世子的姐姐?世子的孪生姐姐不是早年就……」 韩十一瞧着秦婉宁的髮髻和白裙银钗,「此事说来话长,敢问……你怎么称唿?」 秦婉宁在狭窄地马车里尽力对韩十一躬身行了个礼,「妾身是世子的未亡人秦氏。见过……姐姐。」 这次轮到韩十一惊诧了,「世子的未亡人?你是……我弟弟的媳妇?」 秦婉宁无声落泪,用帕子抹着泪水,「此事说来话长,中间有些差错……我与世子成亲那天,李家长公子也成亲,街上闹刺客,两家抬错了新娘,我便到了李府,从此与世子错过。可我心里,是认定世子……」 韩十一消化了她听到的,思量片刻,「两家抬错了新娘,也是百年不遇,这都叫你们赶上了,李成煊的为人如何?」 秦婉宁不明白韩十一为何问此,「李公子为人极好,一直容忍我在府上为世子守寡……」 韩十一再问,「他可曾纳妾?」 秦婉宁摇头,「不曾。」 韩十一合计自己兄弟虽好,这秦氏虽然痴情,但毕竟逝者已矣,总要劝她面对以后的生活,况且这李公子似乎还是个正派人,于是说道,「那到真是难得。我弟弟既已去了,你就安了天命,跟这李公子白头偕老吧。」 秦婉宁却着急解释,「姐姐,我与李公子清清白白,绝无私情……」 韩十一摆摆手,「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大好年华莫要虚度,珍惜眼前人吧。莫要信那些守节立牌坊的歪理,寡妇改嫁才符合人伦道理。这样我弟也能安心。」 秦婉宁眼中的泪却再也止不住,「世子当初,也是劝我,安了天命……如今想来,世子是这世上少有的好人,只怪我眼拙竟把他认作登徒浪子,如今想来后悔不跌……」 秦婉宁说着竟泣不成声。 韩十一连忙劝她噤声,「莫要哭,莫要哭!被外面人听去了,可要送了我的小命!」 秦婉宁听到此话才勉强收了声,擦了眼泪,「姐姐,那你如今作何打算?」 韩十一思量自己也不能带累了秦婉宁,「我在下一个岔路口下车,你若是方便,留一匹马给我……」 待到马车在岔路口停下,韩十一破衣烂衫男装打扮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到把车夫和丫头都唬到了。车夫在合计怎么在少奶奶的车里下来个男人,而紫儿是见过韩十一的,一时惊诧地说不出话来,「你……」 秦婉宁亲自下了马车,吩咐跟着的侍卫,「留一匹马给她。」 侍卫闻言,只得将一匹马的缰绳递到了韩十一手里,狠狠瞪了韩十一一眼。 韩十一翻身上马,心说我这从她马车里钻出来,怕是对她名节有损,这世上人说道太多,好歹遮掩一二,于是对那秦婉宁抱拳道别,「堂妹,回去跟李公子好好过日子,哥哥就此别过!(内心独白)也不知她有没有堂兄,看运气吧……」 秦婉宁眼含热泪望着韩十一,对她恭敬一拜,「兄长一路平安!」 韩十一见不得秦婉宁这么深情厚意的女子,只得心里嘱她往后平安幸福,纵马扬尘离开。 伺候韩十一一路乔装,琢磨着自己这张嫩脸扮作脚夫定然被人怀疑,于是买了个小厮并车夫,扮作一个游山玩水的大户人家小公子,一路到了北境。然而到了北境,等着她的却是心痛和失望。韩家军如今叫作北军,已由当今太子陈延易派人接管。北军也收留了部分韩家军旧部,从前被打散的韩家军,倖存的韩家军战士,有找回来的就被编入了北军,据说也获得了一定的礼遇。然而他们内心的惶恐和不安却丝毫没有减弱,他们已经没有了根,没有了归属感,他们的归属已经消亡,他们的战友们已经殉难,他们如今是漂泊于世上的浮萍。 韩十一扮作一个偏将的表兄弟,经人指点,在一处埋葬韩家军尸骨的山坡找到了韩家军的坟冢。整个山坡埋得全是阵亡的韩家军战士,如他们生前一般排列紧密而整齐。山风阵阵,如当初集合的号角,又如战士们爽朗的笑声飘过。韩十一心如被揪住一般疼痛得喘不过气来,她伏地将脸埋在坟前的衰草里,压抑着满腔的悲愤低声哭诉,「我回来了!兄弟们,我回来了!」 韩十一当夜发起了高烧,昏睡了三天。北魏的追兵,绝命的断崖,滔滔的黄河水交错纠缠在她的梦里……再醒来时,她望着头顶暗绣凤纹的织锦床帐,她恍若隔世。她不是周家的周二娘,她是韩家嫡女韩元娘,也是韩家的世子韩十一,背负着国雠家恨跳崖的韩十一! 五皇子得知韩十一「走丢」的时候刚刚下朝,寄野话刚说完,他便理清楚了事情的关键,「如果她恢復了记忆,却不可与我相认,这说明她已经完全不信任我了!如果她没有恢復记忆,那现在外面危机四伏太危险了!派人去京城八个城门守着,京郊一路向北的驿站也都飞鸽传书,她不会立即出城,也许藏在哪里,等我们以为她出城了放松搜索,再伺机出去。韩府和王家要时刻盯着,还有沈府……」 五皇子把想到的都吩咐完,寄野才有机会说话,「城门已都派了人去,只是韩府现在只剩下些老僕,世子夫人已经回了白府,听说还到官府申辩过,说自己本是与李家的婚书,错抬入了韩家,想要与韩家脱离关系……」 五皇子烦恼地不让寄野再说下去,「别废话,谁管白氏这个无聊的女人!韩家越是人少,越容易藏身,先去找人!」待寄野转身要走的时,五皇子又加了句,「还有,把周家母子放了吧,十一最在意他人生死,放了他们,全了十一的善心。」 而韩十一躲在国子监里,先只说自己倦了,让吵架的王仲钰和沈成隽换个所在争论。入夜的时候又遣走了银子去做些夜宵,自己佯装和衣睡下。见银子出了院子,韩十一才推开房舍后窗,翻身从里面跳了出来。 韩十一兜兜转转到了一处墙角,见院墙附近有一棵杨树,心说这里竟真有棵大树,想来我是真来过这里,恍惚记起的都是真的,她纵身跃到树上,接着驾轻就熟地跃出了围墙。 韩十一赶到城门前时,大地光线尚且昏暗,太阳还在地平线下。韩十一已换上了一套补丁摞补丁的破旧男装,涂黑了头脸,躬身缩背,两手拢在袖子里,缩在城门附近一条僻静的小街墙角,等待城门开启。 远远得就见小甲小乙骑马带着一批府兵来到城门前,与城门守卫交代了些什么,接着又打马离开,奔赴其他城门。韩十一在街角探头看到,连忙缩回头去,拐进了另一条街道,见街边情停了一辆青漆平定的马车。韩十一迟疑了下,见赶车的车夫正抱着胳膊耷拉着脑袋打盹。韩十一敏捷地蹿进了马车里。 而这辆马车正是李锦记少夫人秦婉宁出城进香的马车,只因出来的早些,也等着开城门。秦婉宁刚弯腰进了马车,韩十一来不及细看,出其不意制住了秦婉宁,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拉倒马车里面。 秦婉宁并未挣扎,而是痴痴地望着韩十一,接着眼泪滑落,正落在韩十一堵着她口的那只手上。韩十一不解,低声解释,「你先别哭,我只是要你送我出城,决不会害你性命。」 韩十一说到这里,另一只手取出一把匕首抵着秦婉宁脖颈吓唬她,「我松手,你便让他们照常赶车出城,若你乱喊乱叫,我可就顾不得了,说不得还真就失手伤了你的小命。咱们先试试,我松手……」 韩十一松手,见秦婉宁竟十分激动地望着她,声音压得比她还低,「世子,世子,是你吗?」 韩十一心说这难道又是我兄弟故人?遂做了噤声的手势,「嘘,外面有人要杀我,带我出城。」 秦婉宁连忙抹掉了泪水,连连点头,故作镇定地吩咐外面车夫,「出城吧,莫要错过了时辰。」 那马车的木轮踩着石板路向城门驶去,到了城门处,李家僕人呈上了李府的手牌给城门守卫,很痛快便让通行了。隐约听那守卫说,「车里是我们长公子夫人,李家跟太子是一路的,现在也得罪不得……」 马车出了城,驶到了郊外官道,两旁稻田青黄。韩十一松了口气。 秦婉宁兀自含泪痴痴地望着韩十一。 韩十一靠到板壁上,压低声音解释,「我不是韩十一,我是他的孪生姐姐韩元娘,我们长的很像是吧?」 秦婉宁吃惊追问,「世子的姐姐?世子的孪生姐姐不是早年就……」 韩十一瞧着秦婉宁的髮髻和白裙银钗,「此事说来话长,敢问……你怎么称唿?」 秦婉宁在狭窄地马车里尽力对韩十一躬身行了个礼,「妾身是世子的未亡人秦氏。见过……姐姐。」 这次轮到韩十一惊诧了,「世子的未亡人?你是……我弟弟的媳妇?」 秦婉宁无声落泪,用帕子抹着泪水,「此事说来话长,中间有些差错……我与世子成亲那天,李家长公子也成亲,街上闹刺客,两家抬错了新娘,我便到了李府,从此与世子错过。可我心里,是认定世子……」 韩十一消化了她听到的,思量片刻,「两家抬错了新娘,也是百年不遇,这都叫你们赶上了,李成煊的为人如何?」 秦婉宁不明白韩十一为何问此,「李公子为人极好,一直容忍我在府上为世子守寡……」 韩十一再问,「他可曾纳妾?」 秦婉宁摇头,「不曾。」 韩十一合计自己兄弟虽好,这秦氏虽然痴情,但毕竟逝者已矣,总要劝她面对以后的生活,况且这李公子似乎还是个正派人,于是说道,「那到真是难得。我弟弟既已去了,你就安了天命,跟这李公子白头偕老吧。」 秦婉宁却着急解释,「姐姐,我与李公子清清白白,绝无私情……」 韩十一摆摆手,「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大好年华莫要虚度,珍惜眼前人吧。莫要信那些守节立牌坊的歪理,寡妇改嫁才符合人伦道理。这样我弟也能安心。」 秦婉宁眼中的泪却再也止不住,「世子当初,也是劝我,安了天命……如今想来,世子是这世上少有的好人,只怪我眼拙竟把他认作登徒浪子,如今想来后悔不跌……」 秦婉宁说着竟泣不成声。 韩十一连忙劝她噤声,「莫要哭,莫要哭!被外面人听去了,可要送了我的小命!」 秦婉宁听到此话才勉强收了声,擦了眼泪,「姐姐,那你如今作何打算?」 韩十一思量自己也不能带累了秦婉宁,「我在下一个岔路口下车,你若是方便,留一匹马给我……」 待到马车在岔路口停下,韩十一破衣烂衫男装打扮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到把车夫和丫头都唬到了。车夫在合计怎么在少奶奶的车里下来个男人,而紫儿是见过韩十一的,一时惊诧地说不出话来,「你……」 秦婉宁亲自下了马车,吩咐跟着的侍卫,「留一匹马给她。」 侍卫闻言,只得将一匹马的缰绳递到了韩十一手里,狠狠瞪了韩十一一眼。 韩十一翻身上马,心说我这从她马车里钻出来,怕是对她名节有损,这世上人说道太多,好歹遮掩一二,于是对那秦婉宁抱拳道别,「堂妹,回去跟李公子好好过日子,哥哥就此别过!(内心独白)也不知她有没有堂兄,看运气吧……」 秦婉宁眼含热泪望着韩十一,对她恭敬一拜,「兄长一路平安!」 韩十一见不得秦婉宁这么深情厚意的女子,只得心里嘱她往后平安幸福,纵马扬尘离开。 伺候韩十一一路乔装,琢磨着自己这张嫩脸扮作脚夫定然被人怀疑,于是买了个小厮并车夫,扮作一个游山玩水的大户人家小公子,一路到了北境。然而到了北境,等着她的却是心痛和失望。韩家军如今叫作北军,已由当今太子陈延易派人接管。北军也收留了部分韩家军旧部,从前被打散的韩家军,倖存的韩家军战士,有找回来的就被编入了北军,据说也获得了一定的礼遇。然而他们内心的惶恐和不安却丝毫没有减弱,他们已经没有了根,没有了归属感,他们的归属已经消亡,他们的战友们已经殉难,他们如今是漂泊于世上的浮萍。 韩十一扮作一个偏将的表兄弟,经人指点,在一处埋葬韩家军尸骨的山坡找到了韩家军的坟冢。整个山坡埋得全是阵亡的韩家军战士,如他们生前一般排列紧密而整齐。山风阵阵,如当初集合的号角,又如战士们爽朗的笑声飘过。韩十一心如被揪住一般疼痛得喘不过气来,她伏地将脸埋在坟前的衰草里,压抑着满腔的悲愤低声哭诉,「我回来了!兄弟们,我回来了!」 韩十一当夜发起了高烧,昏睡了三天。北魏的追兵,绝命的断崖,滔滔的黄河水交错纠缠在她的梦里……再醒来时,她望着头顶暗绣凤纹的织锦床帐,她恍若隔世。她不是周家的周二娘,她是韩家嫡女韩元娘,也是韩家的世子韩十一,背负着国雠家恨跳崖的韩十一! 第94章 他年共斟一盏殇 半个月后,韩十一若无其事地回到了京城,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就仿佛她仍然什么都没有忆起。她再一次将京城里藏于深巷的美食一一尝遍,再次光顾了李锦记的水晶肘子和宴宾楼的烤鸭。甚至还换上男装,与五皇子一起光顾了红鸾阁和绣春楼,只是为了避免麻烦,只远远忘了鸾儿那个痴情于自己的姑娘一眼。临出门前,给了老鸨足够的银两,为鸾儿赎了身,并给了鸾儿一个京郊的小庄子栖身,她想这是为这个姑娘所做的最后的事情。 韩十一还藉故去了李府,远远望了秦婉宁一眼,瞧着她与李成煊虽未正式做了夫妻,却是脾气秉性甚是相投,也就放了心。想想自己从前惹下的祸事,如今也算收场了。 至于那个还在为她守寡的王希媛,她却不知要如何对待。因为王丞相的陷害,导致父亲孤立无援阵亡嘉峪关,迫使韩家军数万将士无辜惨死,无数百姓受战火之灾。王丞相的罪行永无可原谅。然而王希媛却只是个闺阁女子,虽然她有一些刁蛮,却不曾真的要害了谁,她只是个被惯坏了的孩子,心里还有简单的爱,她承受不起韩十一滔天的恨意。 王仲钰与王希媛,韩十一都无法将他们与王丞相归为一类。然而她也不会再与他们有什么交集,这就是宿命。至于楚湘月,已经不在京城里了,她被五皇子送回了西境楚家。 最后,韩十一去见了五皇子。 五皇子已等候韩十一多时,她知道她必定会回来,问一个说法。 韩十一进门时,五皇子一如多年来的习惯,坐在窗前桌案旁读书。而韩十一的到来也仿佛她昔日住在明远殿东厢时一般随意。烛火照应着韩十一波光潋滟的双眸,她长长的微微捲曲的睫毛忽闪了下,眼眸清澈如水,也清冷疏离。 五皇子在心中微微嘆了口气,「你回来了,这些日子可是累了?」 韩十一眸光含笑,「这两年承蒙殿下错爱,而今十一只想问殿下一个问题……」 五皇子手臂自然地搭在桌子上,他极难得地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声音更是温柔,「你尽管问。」 韩十一无法掩藏眸光中的悲戚,「百年来皇家便要除掉韩家军,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为何要藉机纵容王家灭了我韩家?你当知道我家韩家军是北境屏障,从无反心,为何却容不得我们?」 五皇子镇定回道:「韩家军保家守土,我怎会私通外敌将国之门户拱手让人?你也太看低我了!纵然父皇想要除去韩家军,也绝不是要在此刻!」 韩十一冷笑,「如今大梁与北魏休战,你如愿入主东宫,而王丞相逍遥法外,这些难道不是你们商量好的?只有我韩家军带着守土不利的污名悉数埋入尘土!你还敢叫我信你?你还设计要我隐姓埋名嫁于你,我是韩家世子,岂能做如此数典忘祖之事!」 五皇子垂眸解释,「大梁近年天灾不断,议和是为免百姓再添战乱之苦,你给我一点时间……一年时间!」 「时间?一年?」韩十一冷笑,从袖子吐出了那枚一直随身携带的玄铁鎏金簪,将锋利的簪柄对准了自己的咽喉,顺势后退了几步,背抵着百宝阁,冷冷望着五皇子。「我爹早叮嘱过我,切莫牵扯到夺嫡中去,是我煳涂,是我害了韩家军……」 五皇子心焦地望着韩十一手里玄铁簪,那锋刃已经划破了她颈上的皮肤,血珠断线了一般滑下来,没入她白雪的里衣,他却不敢靠近,「十一,你先把簪子放下!」 而韩十一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嘴角溢出一丝悲伤,眼泪也滚了下来,脸上的笑意冷艷而凄楚,「殿下,你这张脸太会唬人了,从前我竟信你不疑,还时时担心你被王丞相一伙陷害去了,我是有多傻……」 韩十一哽咽难言。她的话也刺痛了五皇子的心,然而他生平却不擅解释,当即起誓道:「我陈延易在此起誓,给我三年时间,我必定会扫平北魏,为韩家军讨回公道!若我此言有虚,则永失江山!」 永失江山!这对储君来说是最大的诅咒了。 韩十一眼底透出一丝笑意,波光潋滟地望过来,轻声道:「望你记住今日之誓,切勿食言!」 韩十一的眼里甚至有了点她往日里狡黠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无赖的小世子的模样,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太子,「只是没有了韩家军,我这个韩家世子便也不应在这世上了……见到爹时,爹怕是会骂我,我便由得他骂……爹,娘,十一,不孝元娘来了!」 韩十一含笑说着,手中玄铁簪陡然寒光一闪,绝然地刺向自己脖颈。 然而此时院中传来厮杀声,一时刀兵声重,接着传来王仲钰的一声怒吼,「韩十一,你出来!」 韩十一手上的簪子恰被五皇子飞出的扳指打中,手一抖便失了准度,虽刺破了脖颈,却不足以致命。 五皇子想要上前搀扶她,却被她甩开了。她飞身跃出了窗外。 院中灯火通明。 韩十一瀑布一般的黑髮披散着,眉目精湛而面色惨白,月光下散发着妖异般的绝美。 彼时东宫护卫已经包围了这个院子,正于城头上准备放箭。而闯入者们被困在院中,背抵着背顽抗。见到韩十一忽然落入院中,齐齐望过去,面显惊喜,「世子!」 韩十一听到这称唿,眼泪瞬间便落了下来,是韩府暗卫副首领韩正的声音!她悽然地望去,抑制不住声音里的哽咽:「正叔,你们怎么来了?」 与此同时,她忽被拦腰抱起后退了数步,她不看也知道这人是谁,相拥而眠的记忆和味道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无法迴避。 韩正一边警惕着东宫护卫忽然出手,一边说道:「我们是老将军留下保护您的,有人报信说您在这里……」 有人报信?是故意布局诱杀韩家军余党?韩十一心里冰冷一片,抬头望向陈延易,却只看到他下巴上新生的青色胡茬,「是你吗?」 陈延易明白韩十一所指,立时道:「不是!我不曾杀了韩家一人!」说着望向地上躺倒受伤的韩家暗卫,确实都只是被打伤无力反抗,却不至死。 韩十一轻嘆道:「如果你想让我活着,就让我跟他们走吧。」她的声音无波无澜,她无法背负着韩家军的仇恨安然活在陈延易身旁,她的生路只有离开。 陈延易听了这话身子明显晃一下,心里的痛苦瀰漫开来,还不等他稳住心神,一道白色的影子速度闪电一般俯冲袭来。他反应极快地将韩十一放下挡在身后,手中玄漓剑同时击出,然而他立时发现自己上当了! 眼前向他袭来的不过一道经内里催动的白色丝带,而此时他向后拦着韩十一的手骤然一空,再回头时,就见韩十一已经被一条绳索凌空提了起来,他再出手时,却已晚了一步。只因他对父亲对王朝的一个承诺,可能失去了他此刻以及余生的唯一。 韩十一落在房嵴上,接到她的人一袭白衣,面目冷然地望着他,正是王相之子王仲钰。 「我们走!」王仲钰不敢耽误分毫时机,揽着韩十一迅速跃入夜色中。 陈延易纵身要追时,却又被韩家军韩正等人冲上拼死拦住。他不明白韩家军余众为何会和死对头王丞相的儿子联手,这是他始料不及的,然而只这一个疏忽,却再难挽回。 大夏关,黄河到了这里水流分外湍急。 遥望关山,一驾极普通的黑漆顶的马车停下。车帘打开,一蓝宝锦衣行商打扮的少年公子下了马车,紧跟着车上又跳下一位白衣公子。 那蓝宝锦衣行商打扮的公子瞳仁点漆一般,眉目如画,只是面色冷清,带着疏离,他转身向着关外无垠的草原缓步而去。 那白衣公子跟上前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十一,我们去寻一个没人知晓的所在,我会照顾你们……一辈子……」 蓝宝锦衣的公子停住脚步,缓缓回过头来,冷风吹起了他颊旁的髮丝,「我们今生都没有可能,最好再也不见,对谁都好。」 那白衣公子显然有些受伤懊恼,「你当真这么绝情?从此我甚至可以不姓王……」 「但是我姓韩!」蓝宝锦衣的公子迎风而立,绝美的容颜背后映衬着无际的荒原,谪仙一般,正是韩家世子韩十一。 白衣公子怔住了。 「王仲钰,你冒险去救我,我却并不感激你,过往种种,都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命运就是这么荒谬。从此后,只当不曾相识,对谁都好些。」韩十一嘴角牵扯出一丝笑意,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苍凉,「你并不是个坏人,是命运带累了你,找个没人的地方,清清静静过你的日子吧,苏小姐是个好人,当你伴你一生。」 「你当知道我心里从没 有别人!」王仲钰语声急切,却无助,他知道他如今说什么都是枉然。「可是你心里,一直有他是吗?」 那个他不言而喻。韩十一避开王仲钰的眼光,轻声道:「我们都被命运左右,除了那段懵懂的少年时光,谁心里有谁,还重要吗?我们或许只是一段故事,一段旁人话本子里的痴男怨女罢了。故事,不一定要有个结局。」 王仲钰痴立在荒原上,也许他此生余下的只有这一次告别。而有些人,甚至来不及得到一个告别。 韩十一眼底的泪光精湛透明,天光之下,微眯着明媚的桃花眼,状似微笑,转身走向了戈壁斜阳。 陈延易登基为新君后一年后,终于罗列了王丞相通敌误国导致韩家军全军覆灭的罪状。王丞相判凌迟处死,却于行刑前一日,用锋利的刀片割腕自裁于狱中。 王丞相之罪并未株连全族,虽然朝臣多数认为新皇此举太过宽仁,心下却也庆幸得了宽仁之君,总好过嗜杀之君。而王丞相之子王仲钰却去向不明。忠勇百年的韩家最后一根独苗韩世子韩十一也不知所踪。传说许多人在江南或是北地看到过他的身影,而那些都只是传说。 2020年6月16日 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