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面骰》 第1页 《二十面骰》作者:bc酱 文案: 你可能需要知道:这篇的主题是“龙与地下城”,而龙与地下城游戏一个重要规则是通过投掷二十面骰(及其变种)判定是否可以进行某个动作,超过规定的数值即可强行发生各种神奇的事情。 你还可能需要会计算投掷二十面骰达到某个数值的概率,不过都是最简单的值啦,不需要算组合数! 希望能引起一些回忆和共鸣吧! 内容标籤: 科幻 花季雨季 异能 搜索关键字:主角:我 ┃ 配角:旸,羿 ┃ 其它: 【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http://..vip/】 第1章 上 (上) “现在发放试卷,请在折线内填好名字和考号。注意,不要写到折线外!再强调一遍,不要写到折线外,否则试卷作废!” 我照着准考证一笔一划抄下自己的名字——幸好证上写了,否则我可不确定自己能完全弄对。连在胳膊尽头的那玩意儿僵硬得要命,又湿又冷,真不想承认那是自己的手。 监考老师要求我们放下笔,不要翻动试卷,等他正式宣布开始。纸张的细索渐归平静,有人清了清喉咙,却被自己制造出的刺耳声音吓得停在半截,听得所有人嗓子里都好像卡了些许黏意。 我用力吞咽了一下。没有临场发烧生病,没有路上堵车迟到,没有忘带证件文具手錶…… 终于,我最后一次默念那个问题。 “我能考上x中么?” 眼前浮现出一个熟悉的二十面体——红色,半透明,上面印满白色的数字。 而另一个稍后浮现出的数字则是——2。 我几乎要笑出来。2及以上,那可是95%的概率啊。 点头,骰子开始旋转,最终停在了7上。 那么现在,就是百分之一百了。判定成功后,概率的疑云尘埃落定,凝结成一条通往未来的坚实道路,我只需迈步走过去。血液流动起来,我重新感受到自己的手指,每一根都可以灵活地扭动,连指尖都敏锐无比。 铃声和监考老师的指令接连响起。我拿起笔,抬头看了眼斜前方。 旸已经开始答题了,高大的身体蜷缩在狭小的桌椅间,背弯得厉害,几乎可以隔着校服看到嵴椎的形状。他总是坐在最后一排,只有在打乱座次的考场上,我能从这个角度看他。 我低下头读题,还是忍不住重复那个每天都要问好几次的问题。 “我和旸会在一起么?” 一个,两个,三个……我迅速数了两遍,眼前是九个二十面骰。 随后浮现的数字是——180。 要九个骰子同时掷出20,5120亿分之一的概率,我们可以在一起。 摇头,幻象随即飘散。哎,这个能力很多时候又真的没什么用。 不过没关系,和旸一起考上x中之后,我就又有了三年时间,慢慢提高这个无比渺小的概率——直到我敢于掷出骰子判定。 笔落在纸面上,一题题答得非常顺畅。知道肯定能考上让我放松了很多,还有闲心趁每次翻页的机会偷偷看旸。他在挠头,骨节分明的手指陷进短髮中。我不知道是要羡慕他的手,还是羡慕他的头皮。 那时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 旸,日出也。――《说文》 三年前的那个秋天,他第一次点着我的背借笔时,我的人生就这样破晓了。 我把笔递给他,迅速转身回来继续盯着讲台。老师的嘴一张一合,我却再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整个教室里都迴荡着我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我想再看他一眼,想得不得了。再说刚才根本没看清,那张白皙的脸上是不是还有痘痘?那红润的嘴唇间是不是露出了牙套?那副眼镜下的双眸是不是有些迷煳?也许他根本没那么好看,只是我一时眼花而已。不,即使他确实好看,自己为什么会对个比自己还高大的男生心跳加速? “还给你。”他拿原子笔屁股戳了我一下,按钮咔塔一响。我愣了一会儿,明明特别想趁机再看他一眼,却又动弹不得。 他的手忽然出现在耳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几乎触到我的脸。我连忙握住笔,他却没有放手。 “抱歉,你叫什么来着?我又忘了。” 我根本没介绍过自己,当然也无意纠正他,只是稍稍侧下脸,喃喃着回答了。 那只手松开笔,缩了回去。我没能反问他,因为他顺手抽走了我身边的空气,缺氧让我口干舌燥,面红耳赤。 一直到第二天听见同学叫他,我才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旸。我的太阳升了起来。 “我和旸……会成为朋友么?” 14。 有点难呢。也许可以再等等,等我们熟悉起来再问一次…… 但我还是点了头,让骰子滚动起来。我甚至有点希望我们永远都当不了朋友,之后一句话都不会再说,这样我也许就不会有那些……变态的想法了吧。 拜託,一定要14以下,14以下! 骰子停在了20。 “你笑什么?”同桌诧异地看着我。 “想起一个笑话。”我嘴咧得合不拢,只好随便讲了个段子。旸在身后笑出了猪叫,拍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的手,就这么结结实实落在我肩膀上。隔着t恤,掌心皮肤的温度,手指肌肉的收缩,清晰得仿佛直接碰触着每一根□□的神经末梢。 “哎,你会打球么?”他终于抹去笑出来的泪花,从椅子下面拍出个篮球丢进我怀里,“放学去操场?” “我很菜的。”我把球还回去,终于不得不正面看他。 不,他没有痘痘,不戴牙套,眼睛清亮得好像在发光,宽阔的肩衬得脸更小了。精緻和阳刚就这样完美糅合在一起,让人挪不开眼。 “没事,随便玩玩嘛。” 我点头答应,对着我未来的朋友放松绷了两天的肌肉。他笑得眯起眼睛,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我的心脏就这么停止了跳动。 我能和旸在一起么? 上课铃响了好久,我才盯着黑板问出这个问题。 在一起,像最好的朋友,永远不分开,只有我们俩,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估计是个20吧,我等待着。不可能的。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面前出现一整排骰子,以及如此巨大的判断数字。 我知道不可能,但没想到有这么不可能。 “笑得那么开心,大概会答这个问题吧?”老师的教鞭指向我的脑门。 *** 当朋友也挺好的。 运动鞋蹭着塑胶吱吱作响,篮球撞在地面和篮板上,喘息、叫喊、装腔作势的胡乱指挥。每个秋日午后,我们挤在一起上窜下跳、辗转腾挪,只为把一个脏兮兮的球扔进学校连网兜都没有的篮筐里。 第2页 旸穿着芝加哥公牛的篮球衫,露出修长的小腿和初显肌肉的臂膀,端着电视上学来的架子运球、走位、跳起投篮,连进球后吐着舌头庆祝都模仿得有模有样。他在一群臃肿的校服长裤之间格外显眼,很快就带着大家都换了nba队服——虽然我们没有经常去国外出差的父母,只能买山寨版。 我没他那么高大,技术体力都不行。但好在我打球不是为了得分,也不是为了在女孩子面前出风头。只要在篮板下卡死对手,抢到球迅速传给旸,一投不中就冲上去捡球再回抛给他即可。 所以旸永远是进球最多的那个。每次行云流水般带球上篮后,他都会甩着满头的汗珠跑开,目光扫过场边拿着水瓶尖叫的女生们,沖助攻的我笑笑。 阳光中折射出钻石般光彩的液滴,尖尖的小虎牙,拍在我背上、肩头的大手。每一次,每一次,都像一针直接打入大脑的幸福,让我甘之如饴、欲罢不能。 那是我有生以来最放纵、最快乐的一个秋季。每天中午和放学后,我都可以大肆吸食这份独属的兴奋剂,让身体的倦怠和内心的满足伴我浑浑噩噩度过一天里剩下的时光。 这份每日供应的快乐是如此的确定,以至于我很久都没有再用自己的能力。 直到期中考试。 *** “是不是……还不太适应啊?初中的功课和小学很不一样吧?” 妈妈拿着我的成绩单,声音非常柔和。我垂着脑袋,盯着她不停颤抖的手。 “……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妈妈抹了下鼻子,“我看你上中学之后每天都很开心,身体也结实多了,还以为你适应得很好……” “……”我吸气,又用力唿出来,看看地板,又看看房顶。 “你觉得只是临场发挥的问题吗?还是老师讲得太快?要不要报个补习班?”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女孩子么?”她试图看我的眼睛,“你谈恋爱了?” “没有!” 我否认得太快,她一脸恍然大悟。 “你们这也太早啦!” “我都说了没有!!” 妈妈在笑。我偷偷看她,却发现她眼睛红得像兔子。 “你不用瞒我的,妈妈理解……” “真心实意喜欢一个人……是特别特别幸福的感觉。”她吸着鼻子扭过头去,我也连忙望向窗外,“就算迷得晕头转向,干出傻事,也是非常,非常美好的回忆。” 我死死盯着窗外的银杏树。枝头所剩无几的黄色扇叶在风中颤抖,好像挂在楼沿又不肯放手的自杀者。腹中忽然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蠕动起来,好像要从胃里沿着食道一路爬上喉咙。 *** 那是几年前一个晴朗的秋日,阳台灰濛濛的窗户开了条缝。我坐在小板凳上,窥探着外面那棵巨大的银杏树。 “好看么?”是妈妈的声音。父亲又送给她什么亮闪闪的小玩意儿了。 阳光洒在金灿灿的银杏叶上,也亮闪闪的。我挑了一片整个变黄了的小扇子,提出问题: “这片叶子接下来一分钟内会掉么?” 一个骰子,4。 点头,骰子就开始转动,停在了12。 我记下两个数字,按了下父亲上次给我的电子表。42秒后,树叶飘然而落。 房间里传来妈妈咯咯咯的轻笑。她听起来真高兴啊。 我换了一片只有边缘镶金的,提出相同的问题。这次的数字是15,而我丢出了3。 叶子在秋风中摇摇晃晃,依旧青翠的叶柄顽强地扯着扇面。但当我再问同一片树叶的去向时,骰子和数字都不再出现——针对同一对象只能判定一次。 身后房间里嘎吱一声。卧室的窗户拉了朦胧的纱帘,再加上玻璃反光,什么都看不清。我也根本不想看。 我换了一片,反覆提问却不投骰。数字一直在变换,随着风起风落上下浮动。等数字变为10以下时,我终于点头。那片还有半截绿色的叶子应声而落。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屋里好像有只小猫在呜呜咽咽,又好像有只大狗在拼命喘息。 我记下的数字越来越多,写了一整页纸。终于,房间里安静下来,继而又细细索索响了很久。 “你……要不要看看儿子?” “也好。” 阳台门忽然打开。就像之前匆匆把我轰出来,妈妈又急急拉我进去。 “父亲。”我捏着手里的纸,挺直背,压了下头。父亲。我只能叫他父亲,而且只能在这个房间里这么叫。 “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我交出纸,抬起眼睛看着父亲的手。他手腕上的表又不一样了,无名指上厚厚的铂金指环倒还是同一个。 “数学作业?很好。”那只手摸摸我的头,把写满随机数的纸还给我,“好好学。” 随机——我按老师教的方法数过了,20个数字,每个出现的机率都差不多,也没什么明显的顺序。随机。 “咱儿子数学很好的,考上竞赛班了呢。”妈妈声音有点尖。 “嗯,你说过。”父亲一开口,她瞬间噤声,连唿吸都没了,“生活费还够么?” “够,够的。” “没什么事的话……” 父亲终于走了。我盯着他的脚,离门边还有两步,一步。 他忽然停下,转过身。啧。 “我就喜欢你懂事。不像那些人,动不动要钱要名分,没完没了。” 妈妈捂住我的耳朵,要把我的脑袋按扁一般。可惜太晚了,我连门关上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挣开她的手,跑去厕所把被那傢伙碰过的头髮探到水龙头下。哗啦啦的水声遮住了妈妈吸鼻子的声音。 *** 我一口口吞咽,和着空气把喉咙里冰冷的东西硬压回肚中。一阵秋风终于捲走了窗外摇摇欲坠的叶片。 我和旸会在一起吗? 一排二十面骰,天文数字的概率。 “——我没有谈恋爱,也不会谈。” “……”妈妈终于从我的声音里听出什么,擦了下眼角,“那是妈妈搞错了。你去学习吧。” 我翻出自己一片红的试卷摊在书桌上,却怎么也看不清上面的字迹,眼底好像还烙印着下午桌椅课本上反射的刺眼阳光。 班级前三名被老师叫到前面表扬了。旸站在两个女生之间,趁老师不注意做了个鬼脸,下面一阵窃笑。 “真般配啊。”同桌支着下巴,“信不信,他们要早恋老师都不管的。” “呵呵,什么信不信的,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坐我前面的女生回过头来,口气听得人牙倒。 “哈?哪个?”我努力回忆篮球场边常驻的女生,却怎么也记不起她们的面孔。 第3页 “第一啊!他们都约好一起考x中了!” “牛掰。”同桌趴了下去,“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也说要上x中,现在……” ——现在,瞧瞧我这成绩。 我把试卷上的错题一道道抄进本子里,卷子全部贴在墙上。那些叉号好像一只只猩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瞪着我。 我拿出作业和课本,一头扎了进去。 自我毁灭的喜欢。自取其辱的美好。自欺欺人的幸福。 *** “不去操场?”旸看我放学就收拾起书包,肩膀撞了我一下,“这两天你没来,都没人跟我打配合了!” “补习班。”我全神贯注合上搭扣。 “哎?就因为期中么?”他的脸垮下来,摇头嘆气,“一时失手而已,至于么!” “哈哈,我是真不行啦。”我把书包甩到肩头,拍拍他的背,“你们去玩吧。” “真的不去?补习什么的多无聊啊!翘掉又没人知道!” 他的胳膊忽然勾住我的脖子,手掌覆在头髮上一通胡撸。我被他身上好闻的气味完全包裹住,好像躺在一本阳光中晒了很久的书里。 我的手捏紧了背带,几乎要自作主张甩下书包陪他去打球。 “明天见。”我逼自己开口,拖动不情愿的身体离开了教室。 还是可以做到的嘛。 我和旸会在一起么? 我还从未真的去数过那排骰子,也不愿记住判定数字。但这次,我数了。 11个骰子,220。 似乎比印象中……少了那么一点点? *** 学着学着,补习班就变成了竞赛班。当我终于也站到教室前被嘉奖时,第一仍然是第一,旸却留在了下面。 我越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看向他,他却没有看我,甚至也没看他的女友,睡着了一般垂着头,只有手臂肌肉的微小收缩暴露了他在摆弄手机的事实。 我的心忽然提了起来。是我把他的排名挤下去了?明明只是想和他站在一起…… 等等,上次、上上次,他也没有站上来,不过他一直笑说自己是万年第四。 我和旸会在一起么? 习惯性地问,习惯性地数。 ……八,九,十…… 十个?十个! 没等我再数一遍,数字已经浮现出来:200。 是的,我们在一起的概率,已经提高到之前的足足20倍,虽然依旧非常非常小。 “恭喜。”第一冲我笑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得意得有些忘形,脸颊都扯得酸痛不已。 之后就放学了。旸迅速起身,脱下校服丢在椅背上,摸出篮球唿朋唤友沖了出去。一个矮个女生从他桌斗里掏出水壶,又把过于宽大的校服外套披在身上,小跑着跟在后面,活像个长了腿的麻袋。 “呃……”我拎着书包,和第一一起去竞赛班,“你都不去看旸打球啊。” “我干嘛要看他打球?”第一扬起眉毛。 “你不介意么?那个xxx……”我提起矮个女生的名字。 “我干嘛要介意?” 我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们分手了。他们竟然分手了! 所以十一个骰子才变成了十个么? 忽然觉得很沮丧。等旸和新女友确立关系,那第十一个骰子就又会回来了吧。 之后我每天都要数好几遍,但一直是十个骰子,200。 再后来我发现,每隔几天,那个麻袋都会长出不同长度的腿,甚至时不时会在他座位上发生一场鸡飞狗跳的撕扯。 “真是没眼看。”第一撇嘴,却还是在门口回头瞄了下。旸的校服被揪得嗞啦一声,看来麻袋要变成麻布片了。 “这么喜欢一个人,感觉应该很好吧。”我抿着嘴拼命忍住笑。 她沉默着大步上楼,我要跟上都有点吃力。 “……是不错,直到你发现喜欢的对象根本不值得你喜欢。”第一到竞赛班门口才放慢脚步。 “之前有多开心,之后就有多……”她酝酿了一会儿,“操蛋。” 我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脏话。她应该不是在说旸吧?说起来,我真不记得见到过她和旸在一起。 所以肯定不是。 *** 一直到中考录取结果出来,我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 “旸,我考上x中了!”我喜滋滋打电话告诉他。 “啊,恭喜。”他声音闷闷的,大夏天的感冒了么?“那个谁,”他念出第一的名字,“听说也考上了。” “哈哈,希望咱们还能在一个班啊。”咱们——我和你。 “……”那边沉默了好一阵。 我终于想了起来。 我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判定过旸能不能一起考上x中。 他那么优秀,肯定没问题吧——但我竟然连他可能发挥失常都没考虑。 为什么会忘记呢?甚至一次都没有问…… “我要出国读高中了。”他吹得听筒唿唿响,要拼命竖起耳朵才能听清,“其实也不错。本来就打算出国的,如果考上x中说不定还会留下。” “那,再见喽。” 啊。 日落了。 *** 回过神来时,我正趴在栏杆上,死死盯着那渐渐隐没在高楼间的夕阳。楼顶上风有些大,吹得我的t恤风帆般鼓起,总算扫去些夏日的燠热。 我翻过栏杆,站在楼的边缘,往前一步就是一片虚空。 这一幕非常熟悉,回忆却又异常遥远。 那时的我穿着新衣服,累得眼皮直打架,腿也软得走不动路。妈妈带我去游乐园玩了一整天,买了之前所有不许我乱吃的零食,撑得晚饭都塞不下也没有训我。 但那天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周末。我本来应该去幼儿园的。 妈妈抱着我爬上最后几级台阶,把我放在一边。她在昏暗中鼓捣了好一阵,终于喀嚓一声,门吱吱嘎嘎打开了。 妈妈拉着我的手出去。天空是橙色的,好像甜甜的橘子汁,盛在有红色、粉色和金色条纹的玻璃杯里。 “妈妈,我渴!”我真的想喝橘子汁了。 “乖,一会儿就不渴了。”妈妈把我抱起来,向天空走去。风呜呜叫着,灌进我的衣领。 “妈妈,冷!” “乖,一会儿就……不冷了。” 我搂着妈妈的脖子,扭头看到……很远很远,很远的地面。 妈妈站在楼顶边缘,把我紧紧拥在怀里。 我们会死么? 我无法回想起当时的心情。这似乎只是一个问题,单纯出于好奇。我还没有活过几年,对生的印象不太深,对死的名声也不太怕。 妈妈的肩头忽然浮现出一个红色的东西。我伸手抓了下,什么都没碰到。 第4页 同样抓不到的,还有妈妈耳边金色的道道。 我在金色和红色之间看来看去。那个球转动起来,一会儿又停住。 妈妈呜地一声,抱着我奔向来时的方向。天空忽然坠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来气,满眼都是甜甜的橘子色。 我仰躺着枕在妈妈手上。她沖地面哭嚎,可能磕破的膝盖太疼了吧。 那是我听过最可怕的声音,吓得我都不敢吭气了。 不过更吓人的是,我后来回忆起当时的数字,发现我们活下来的机率,只有5%。 而我竟然就扔出了那5%。现在的我,大概是不敢扔的了。 ——我向楼下望去,地面好像也并不太远。不知是小时候觉得什么都很高,还是妈妈当年真的找了幢高楼。现在从这里跳下去说不定死不了,只是摔断胳膊腿儿之类的。 我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得无法自制,笑得跌坐在尘土飞扬的地上,肚子疼得蜷成一团。 人终究还是会成长为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么。 第2章 下 (下) “父亲。”演练了再多次,真正说出来时,喉咙还是堵得要命,“我申请到了xx大学的金融专业。” “……”那个男人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我凝视着他的下巴,忽然注意到那里有道和我一模一样的凹陷,嗓子一下子就彻底发不出声了,只能抖着手递上录取通知书和缴费单。 我想去旸在的城市,那里恰好有全球最负盛名的大学之一。但本科的学费如此高昂,我不得不向生父求助。 他答应我的概率大概是35%,时高时低,不知是因为天气、公司股票、情人的表现,还是自己的心情。 如果投了骰子,判定通过固然好,没过我也就不用来自讨没趣。但…… 但这个概率一直在变动着。万一,万一……会有什么转机呢? 拖着拖着,还是直接来问他了。 “你学金融干嘛?”他眯起眼睛,“我的家产可不会传给私生子啊。” “我想进投行。”我尽量平静地承受他怀疑的目光,“挣钱之后就把学费还您。” “我要是不给呢?” “……”心脏沉了下去,掉入腹腔,钻进地里,“那我就去参加高考,上国内的大学。” “都现在了,你还考得上?” “我会努力的。” “……”一个人为什么可以这么漠然地看着自己的骨肉?我可是看到过妈妈藏在柜子后面的亲子鑑定——报告皱巴巴的,字迹都洇开了不少。 我终于掩饰不住眼里的失望,只得垂下视线,继续盯着他的下颌。 “那你可别忘了还钱。”他翘起嘴角,做了件天大的慈善一般,“我就不要利息了,好歹也是你父亲。” “……谢谢。” 我和旸会在一起么? 六个骰子,120。 比会面之前少了一个。我唿出一口气,心脏却依然沉在地底。 *** 当我在大学宿舍里终于登上传说中的某社交网站,找到旸时,埋在地底的心剧烈收缩,又往泥土下钻了钻。 小小的头像上是一个模煳的他,站在浴室镜前举着手机,吐出舌尖,拇指勾着肚脐下方的裤腰作势往下拉扯,让上半身的□□一直延伸到阴影中。 要加为好友才能查看详细信息。我把滑鼠移到那个按钮上,忽然扭头看了眼镜子。 一个苍白瘦弱的年轻人,戴着副土气的眼镜,背弓得像只虾米,怯生生回望着我。 我合上笔记本,跑出去找到了学校健身房。 一年后,我才鼓起勇气再次搜索到旸,加了好友。他很快通过了,但没有主动发消息过来。 旸读的是信息技术,学校在……几百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 我为什么会以为他一定会选择和高中同一城市的大学呢?就因为这里全国排名第一么? 不过至少——我摸摸肚子上愈发明显的腹肌,看着成绩单上清一色的a,发现骰子又少了一枚。 *** 旸还是那么风光。 我知道他每天吃了什么,去了什么派对,见了哪些朋友,看到什么令人髮指的新闻,又抒发了哪些慷慨激昂的义愤。我也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图书馆喝了什么咖啡,哪个教授变态哪个助教傻x,假期去了哪里冲浪,身边是哪条漂亮的长腿。 不过我过了好一阵才注意到,尽管身边总有亲亲热热交缠着的肢体,他却从来没修改过“单身”的状态。 以旸的受欢迎程度,怎么可能一直都没有固定的女友?我嚼着三明治看他那张□□,百思不得其解。 “你是……” 我吓了一跳,手机啪嗒一声扣在桌面上,又连忙捡起来,试图退出那张意味不明的大图,点了半天才想起来其实关闭屏幕就好。 “慌什么?我也是。”坐在我旁边的是个有些眼熟的同学,好像一起上过课。记得刚见到他时我琢磨了一阵他究竟是混血还是近东裔,现在才发现其实是个国人。 “是什么?!”我脸烫得要烧起来,话一出口就想捉住塞回嘴里——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如果明确回答,我绝对会当场耳朵冒烟给他看。 但他只是笑笑,向我伸出手:“羿。我在健身房经常看见你,很勤奋嘛。” 我的手在抖,指尖冰凉得要命。他握手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些,我掌心直冒汗。 “你要感兴趣,我可以带你去些……咱们这种人玩的地方。”他提议,“放心,只是普通pub,气氛很好的,一点都不乱。”但他狡黠的眨眼又使得之前的保证令人生疑起来。 “我,我没……不是……”我捏烂了剩下的三明治,等他终于放手就连忙收拾起东西,“下午课要开始了,我我我先走了!” 我提前了足足一刻钟坐在教室里,摸出课本和笔记埋头研究。纷繁的数字和公式可以让我沉静下来,即便对背后的原理依然抱有怀疑——毕竟再复杂的模型计算出来的结果,对现实的拟合恐怕也比不上我的二十面骰——但投资人相信的大概是精巧的模型而不是我脑内自动浮现的数字。 我的这个能力,小时候一直觉得没什么特别用处。知道一件事究竟有多么难做意义真的很大么?尤其是很多时候,即使提前判定失败也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做下去——必然失利的竞选、註定失手的考试、无法避免的出丑……所以真正重要又成功概率不高的事情,我宁可直接去碰运气,而不是提前掷骰,以致不得不面对连努力机会都没有的命定失败。 但金融不一样。 金融拼的是对未来的预测。无论是知道确凿的概率还是可以提前判定,都是可以带来巨大收益的优势。 与其借着这个能力在□□业变成只下金蛋的鹅任人宰割,不如在金融这个更大的赌场里光明正大一展身手。 第5页 当我紧绷到颤抖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时,有个人无视空空荡荡教室,走过来挨着我坐下。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好巧啊,咱们上的课一样!”羿笑嘻嘻支着脑袋看我。 “咳咳咳!”我被口水呛得肺疼,“那个……刚才不好意思。” “不不不,是我太唐突了。”他大度地摆摆手,“你什么时候想去了告诉我。” “我不是……” “嗨呀,在这里没人judge你!”他拍拍我的肩膀,“不过当然,你不想承认我也完全尊重!放轻松放轻松~” 我打算离这个不会说话的话痨远点。 *** 我们很快就变得形影不离,连实习和工作都找在了一起。 羿锲而不捨要拉我去gay吧。没毕业时可以藉口学业为重、手头拮据,现在工作了—— “没钱个鬼啊!”他终于生气了,“你不是刚拿了超大一笔bonus吗?rainmaker!” “都拿去还债啦!我现在只剩下个月吃饭的钱!”我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帐户心情颇好,想像着父亲看到转帐会是什么表情——不,我才不要想他那张老脸呢! “助学贷款么?干嘛这么急着还?”他揪着我的衣领,漂亮的肱二头肌上绷起青筋,“我请你行了吧?走走走!” “干嘛一定要我去?你自己去钓男人不好么?我妨碍到你怎么办?“ “你……!”他牙齿咬得咯咯响,忽然凑到我脸前。我拼命向后仰头,鼻子眼睛挤作一团。 羿勐地一推,起身俯视着我冷笑:“你以为我要亲你?” “我知道,你喜欢那个旸吧?没事就偷偷看他主页!” “……”血液从我的脸上迅速下撤,消失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留下一片冰冷。 “所以他到底哪里好了?脸有我帅吗?身材有我好吗?整天不知道在干嘛,吹牛吹到天上去,多大人了还幼稚得……” “你闭嘴!”我想站起来瞪他,腿却完全用不上力,眼睛也疼得睁不开,“你……不许说他……” “这么喜欢就去找他啊!可惜,人家是个直……”羿迅速按着手机,忽然愣住了,眼睛都突出来一点。 “你去找他吧!”他把手机拍在我脸上,“看看,人家已经把interested in改成了men and women!你有机会了!” 我捧着手机,扬起脸看他。有什么酸液一样的东西溢出眼眶,顺着脸滑下来,烧得皮肤一阵刺痛。 我……和旸……会在一起么? 虽然每天晚上还是会看看旸都干了些什么,想着他入睡,但我已经很久都没问过这个问题了。 一个骰子。 5。 我抱住脑袋,拼命摇头。 *** 我没有去找旸。旸却来找我了。 “下午好!我是来处理资料交接的……啊。”他瞪着我,夹在腋下的文件滑了一下,连忙低头捞住,“哎?真的是你!” “哈哈哈好久不见啊,看见名字我还想好巧……”他握住我的手,把我拉进怀里啪啪拍着背,“可惜没早点知道!刚见面你就要调去总部了!” “你……”我清清楚楚记得他网上资料里写着一家着名网际网路公司的名字,而不是什么投行的it部门,“真没想到啊。” “行,那咱赶紧把事儿办了就去喝酒!”他笑得眯起眼睛,露出两颗熟悉的虎牙。我看着他愣了半晌,终于点点头。 我让他检查计算机里的文件,出去倒了杯咖啡。羿的办公桌已经清空,摆上了继任者的名牌——我们一起升了职,但他没等我就先行搬家去了总部所在地。 他还在生我的气么……我吹着滚烫的咖啡,慢慢熘达回去。 旸正坐在靠走廊的窗边。我越过他的肩膀,发现他在查看我的社交网站页面。 “嗨,弄好了?”我走进屋。他一惊,把手机胡乱塞进口袋,挠挠头。 “嗯,等这些拷完。”他拿出几张纸,“你在这里签字。” 之后旸带我去了家酒吧,熟门熟路坐到吧檯前点了酒推给我。 “恭喜高升!”他和我碰杯,端起酒一饮而尽,又叫了一杯,“趁机把之前攒的年假用掉?打算去哪儿玩?” 我表示还没想好,要先去总部熟悉一下情况再说。他不贊同地咂嘴,警告我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又拿过劳死的同事吓唬我。 他提起新研发的软体,讲述测试的趣事,抱怨风险管理部门屁都不懂就瞎提要求,自己又是怎么灵感爆发煳弄过去的…… 看起来他要么身兼数职、辗转公司所有it分部担负重任,要么在食堂听了不少八卦和吹嘘。我随声附和着,时不时招唿酒保给他续杯。 “……我加了好友就一直在关注你,可你很少在网上po状态啊。”旸终于转向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如果不是之前看到他临阵磨枪,我说不定就信了。不过我也无意拆穿他:“还好吧,蛮无聊的。” “啊,你是认真的好学生嘛!”他喷着鼻子,口齿已经有些含煳了,“也没交个女朋友——”他向周围摆了下手,“或者男朋友?” 我捏紧手里的杯子。之前进来就注意到了,酒吧里几乎全是男人。这大概就是羿一直想拉我去的gay吧。 他伸着脑袋望过来,膝盖若有若无地蹭着我。 “你不也一样?”我没有躲开,他就又凑近了一点。 “唔——因为我一直在等正确的那个人。”他握着杯子的指尖碰到我的手背,沾着冷凝水的凉意。 “你怎么知道谁是正确的呢?” 他的手就这么放在了我的腿上:“当然是试试看咯~” 我看着旸,想起那遥远的时空里,怂恿我翘补习班的调皮男孩,自称“万年第四”的优秀学生,撩得女生们争风吃醋的篮球少年。 我又想起第一,想起她皱着眉头挤出脏字的样子。 当年,自己真的忘记了问他能不能一起考上x中么?还是潜意识里知道他大概够呛,不愿判定结果影响自己? 我真是个糟糕的傢伙。小孩子自以为是的喜欢,早就变质成了支撑自己前行的幻想。我一厢情愿的眼瞎,当然不是旸的过错。 这么多年了,他确实始终如一。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我结了帐,支撑着他站起来——他腰上围了一小圈软肉,头顶看着也有些浅淡了。 他伸出胳膊勾着我的脖子,手不老实地探进衬衫□□,鼻子和胡茬贴在脖颈上研磨。 我把他塞进出租,问出地址,又付了车费。 站在街边目送他远去。 第6页 年少时的梦终于醒来,才发现十几年光阴转瞬即逝 ,剎那间就苍老了许多。我站在路灯下,胸中空落落的。 夜深了。 *** 我和……羿,会在一起么? 一个二十面骰,2。 我犹豫再三,还是摇了摇头,拨通手机。 “唔…?”对面很快接起来,带着睡意朦胧的鼻音。 “羿,”我忽然觉得自己相当厚颜无耻,“我明天上午的飞机,来接我好么?”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 懦弱如我,在这件事上连5%的失败都不敢承受。心脏先是悬着一动不动,又骤然扑通扑通上窜下跳起来,随着时间的拖延一点点往下沉去。 “当然!几点?航班号?你行李多么?我跟你说,bulky luggage还不如快递过来,你要是早几天告诉我……” 温暖的血液重新在四肢百骸间流转。我听着羿熟悉的絮絮叨叨,咧开嘴就合不拢了。 (完) 【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http://..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