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了那个少女》 第1页 [侦探推理] 《我杀了那个少女(出书版)》作者:[日]原寮/译者:李敏玲【完结】 出版社:尖端 出版年:2006 页数:384 丛书:逆思流 isbn:9789571033952 内容简介······ 一通电话开启了一个晦暗的不幸!位于西新宿一角的“渡边侦探社”,侦探泽崎接到一桩神秘的委託案,委託人指定要在目白的自宅会面详谈。然而驾着青鸟房车来到目的地后,泽崎却发现自己莫名成了天才小提琴少女失踪案的共犯!这是恶作剧吗?还来不及澄清无端惹上的莫须有罪名,绑匪竟又指名他运送赎金,这下子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依约前往绑匪指定的地点,泽崎却意外遭到一记重击昏迷过去,醒来后的他只知道一件事──是我杀了那个少女! 本书绵密的剧情及强烈的悬疑性,是一部令冷硬派推理小说界眼界大开的经典作品。 获奖经歷 第102届“直木赏”得奖作品 1989年“这本推理小说了不起”top 10第1名 1989年“周刊文春mystery best 10”第2名 好书!名家推荐书评——新世代推理评论家陈国伟推荐 手刃的真相 一个冷硬派推理小说再寻常也不过的开始,泽崎接到电话的委託,前往真壁修的家中,侦办真壁清香的绑架案件,就在读者正要稳下身子来,开始跟着泽崎去接受某个悲伤的委託,也做好心理准备可能要随着走入某些黑暗的荫角时…… 一切的寻常却开始转变为不寻常。 冷硬派侦探因为查案锒铛入狱十分寻常,但泽崎连事件的边都还构不上时,他就已经被警方视为绑架犯,并且被关入警察局的大牢中,展开侦讯。身为黑白两道都不欢迎的人物,警方对他无法卸除疑心,泽崎该如何脱险?到底又是谁、为了什么原因而陷害他呢? 在冷硬派小说中,侦探若不被各方夹杀,处于最艰险的危境,那么这部作品註定不会精彩。所以原尞除了沿用冷硬派的传统,让泽崎除了处于黑白两道的压力下,还安排了躲在暗处的敌人,虎视眈眈地随时要让他背负起全部的罪责。这一次,泽崎不仅像在《暗夜的嘆息》中那般,必须在各方势力中杀出一条生路来,他更得在欺上身来的恶意与威胁中,找出罪与罚的真相,一条全身而退的生存之道。 《我杀了那个少女》以明朗的节奏与紧凑的情节,快速地进入故事的核心,让读者无法喘得过气来。原寮在小说中安排的精彩变局,相信在阅毕之余,绝对能带给你特殊的阅读经验,让你久久难以忘怀。 作者简介······ 1946年生于佐贺县鸟栖市。于九州大学文学部美学美术史科毕业后前往东京,70年代主以演奏自由爵士乐的钢琴手为业。30岁起大量地阅读翻译悬疑小说,尤其醉心于钱德勒的作品。1988年4月,以正统冷硬派长篇小说《暗夜的嘆息》闪亮出道于日本悬疑小说界,虽为处女作,却获选为山本周五郎赏的最终候补作品,造成极大的话题。一年半后发表该系列的长篇第二作《我杀了那个少女》,荣获第102届直木赏。之后于1990年4月出版了收录六篇小说的短篇集《天使们的侦探》,并于沉寂5年后,在1995年1月发表了毕生大作《别了,长眠》,其后更发表了《笨蛋应该死》(2004年)与《解谜》、《冷硬之极》(2005年)三部脍炙人口的经采佳作。 登场人物 泽崎………………………………私家侦探 真壁修………………………………作家 真壁恭子………………………………真壁修之妻 真壁庆彦………………………………真壁修之子,中学生 真壁清香………………………………真壁修之女,天才小提琴少女 甲斐正庆………………………………真壁恭子之兄,音乐大学教授 甲斐庆嗣………………………………甲斐正庆长男,摇滚吉他演奏家 甲斐庆郎………………………………甲斐正庆次男,餐厅经营者 甲斐庆树………………………………甲斐正庆三男,拳击社社员,大学生 嘉村千贺子………………………………银座俱乐部的妈妈桑 嘉村千秋………………………………嘉村千贺子之女 结城卓也………………………………室内设计师 结城绢子………………………………结城卓也之母 清濑琢巳………………………………结城的友人 第2页 阿久津隆男………………………………机车骑士 大槻茉莉子………………………………阿久津隆男之女友 细野晋………………………………阿久津的好友 伊坂警视………………………………本厅的刑事 加治木警部………………………………本厅的刑事 毛利警部………………………………目白署的搜查课课长 大迫警部补………………………………目白署的刑事 室生刑事………………………………目白署的刑事 桥爪………………………………暴力集团(清和会)的干部 相良………………………………桥爪的保镖 渡边………………………………泽崎的旧搭档,酒精中毒的流浪汉 锦织………………………………新宿署的警部 1 初夏的午后,新绿树叶的刺激性气味充满在这个几乎丧失大自然的都市里。我开着青鸟【注1】从位于西新宿的事务所出发,前往位于丰岛区的目白。上午接到的委託人电话并没什么特别可疑的地方。一个声音像男人一样低沉的女人,因为想和我谈谈行踪不明的家人的事,于是请我到她位于目白的真壁修宅邸。我和她约了下午两点碰面,为了避免迟到,就从靖国大道左转向明治大道。一路上很顺畅、空气清爽,青鸟一反常态地跑得很顺利。但我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简直就像路上拾获的彩券居然中了奖般倒霉【注2】的这一天,以一通电话展开了序幕。 目白地区是所谓的高级住宅区,沿路上我看到许多高级房子、庭园、车子、宠物狗,不过除了这些以外就没有其他的了。一边看着学习院大学的校园出现在我左侧,一边穿越过目白大道下。在确认完委託人曾告诉我的两、三个路标后,我马上找到真壁宅邸。那是栋在昭和三〇年代后期高度经济发展时建造的房子。淡茶色西式的木造两层楼建筑在这附近并不特别显眼,但的确是相当豪华的样子。周围还种植高度约一公尺的灌木作为篱笆环绕着房子。在和隔壁房屋相接处垂吊的“请饲主自行处理狗屎”的贴纸前我停下了青鸟。车子应该不会被当成狗屎扫去丢掉吧?在车子前方约隔着三、四间房子距离的一栋时髦钢筋水泥三层楼建筑的入口附近,停着一辆车前保险杆已扭曲成“へ”字型的“大和”宅急便小货车。我从驾驶座旁的位子上拿了件对这个季节来说稍嫌厚重的黑色哔叽布上衣外套,从车子里走出来。 真壁宅邸面向道路入口处是一扇像“宝冢歌剧团”【注3】的道具布景般艷丽,且带有童话风格的崭新白色大门。这和越过庭院就能看见的俐落风格建筑物非常不相称,仿佛是他家里的某个人突然打算变成灰姑娘似的感觉。门柱的侧边水泥墙上有个名牌,三个名字排列在“真壁修”的名字下面。看起来,四人家族里有一半是女性。名牌下有个浅驼色对讲机,我按着上面的红色按钮约五秒钟左右,有个男人的声音简短地回应了。 “我是泽崎。”我立刻说道:“在上午的电话里约好两点过来拜访的……” “咦?泽崎先生?不是……渡边先生吗?”男人用惊讶的声音问道。 “哦!是‘渡边侦探事务所’的泽崎。”我勉强忍耐着,再一次耐心地復诵这七年来至少重复过七百次以上的更正句子。委託人不记得侦探的名字是很普通、无所谓的小事,如果连这种小麻烦都嫌厌烦的话,是无法胜任侦探这个工作的。 “啊!明白了……请稍等一下。”他好像在和谁商量一样,对讲机暂时中断了。“那个……马上就会打开门锁,请直接进来玄关【注4】。”因为对讲机的缘故,听起来好像是呻吟般的声音。没多久,“咔答”的金属声音响起。就算安置这种最新装置好像也无法防止家人的行踪不明。我推开门之后进入了宅邸内部。 走上长约十公尺且铺着石头的上坡步道,来到了有着装饰的榉木大门玄关。就像是算准了我会到达的时间般,大门从内侧被打开了。一名蓄着颓废鬍鬚、眼睛充血的男人从门链后方探出脸来。他大约比我年长五岁,约四十几岁的年纪。他用像是在看即将灭绝的爬虫类般目不转睛地注视我的脸。 “是‘渡边侦探事务所’的人没错吧?”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回答是。大门关闭了一下,接着听见取下门链的声音,再次稍微打开了大门。听见男人的声音说:“请进。”于是我把大门打开到可容纳我身体通过的程度进入玄关,并背着手把门关好。 第3页 和建筑物外表同样俐落而且实用的玄关设计,看起来像是被整理得很好的普通玄关。而让我感到不寻常的,是当我发现出来接待的男子往玄关后雾面玻璃门附近后退时。隔着那种不自然的距离,我们相互注视对方的脸好一会儿。他是名稍长的头髮随着年龄增长稍微搀有一些白髮的男子,像是不常晒太阳般,有着一张土色且看起来不太健康的脸。穿着白衬衫而没有佩戴领带,以及藏青色的薄质对襟毛衣和稍亮的藏青色裤子。在他和我之间的玄关式台【注5】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个砖红色的小型旅行箱。 “清香——小女还平安吧?”他问道。不是问其他人而是问我,好像是无法再忍受这种无言的沉默状况。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已丧失神志。 我慎重地回覆道:“所谓行踪不明的家人就是指令千金的事吗?”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他像是忽然怒气往上沖一样地激动了起来。“在那个旅行箱里有你要求的东西。拜託你用那个作为交换,请告诉我小女的下落。钱已经拿到手,你对伙伴们也有了交代不是吗?如果现在你能告诉我清香的下落,我会一辈子感激不尽的。” 他说的话到了最后几乎变成像是恳求般的语调。我多少能想像事态的严重性,也了解这并不是轻率的、光是想像就能解决的事。首先必须先把话题拉回到我能开始的地方。 “打电话到我事务所的女性——我想大概是女性的声音——到底是谁?是你夫人吗?不,在那之前,我想知道‘真壁修’就是你吗?” 男子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色。但不久就嘆了一大口气,用像是灰心似的表情说道:“真壁修就是我。但是内人因为太震惊了现在根本无法打电话给任何人……不管怎样,我们已经照你们要求的那样做了。当然并没告知警方,六千万的现金也用旧纸币备齐了。请你依照约定把这笔钱送到伙伴那边,也好尽早让小女清香回来。” 他盯着我的眼睛注视了几秒钟,似乎完全没有找到他所期待的东西。像是脑中除了“退场”两个字以外没有其他想法的笨拙演员一样,用迟疑的脚步朝着雾面玻璃门后走去。在玄关只剩下我和据说装着六千万现金的砖红色旅行箱。我尽可能用最快的速度思考着。应该要拿着旅行箱走出这栋房子,在某个地方让纠结的线把我捆起来;或是为了要解开纠结在一起的线,而留在这里说明自己的立场……但是到底要向谁说明呢?这时我完全没什么能选择的余地。 背后玄关的门边好像有人。还没时间回头看,就有两名男子从刚才真壁修消失的门出现了。他们是那种我最不想看见的时候就一定会出现的男人。走在前面约五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的男子,肌肉横生的身体上穿着藏青色薄质衣服,繫着灰色和蓝色条纹领带,左边眉毛中间长着一颗看起来像是女人乳头的疣。仿佛是为了让人看不出他的愚蠢般,故意皱着眉头做出阴险的表情。 “你找真壁先生有什么事吗?”他用令人出乎意外的平静语调问道。 接着出来的是三十几岁、身形较大的男子。走下玄关的式台,快速穿上预先准备好的大黑鞋,站在距离我几步路的位置。比我高五公分以上的粗壮体格,剪了一个平头,像是东南亚产出的赝品佛像一样面无表情的脸。如果这是全国柔道大赛的话,先开口说话的那位年纪较长者应该是剑道的县大会级代表人物。 “到底是怎样呢?可以请你回答吗?”年龄较大的男子换成严厉的语调再次问道。这句话像是打了个信号般,从背后玄关门进来两名男子,从玄关里那扇门又出现另一名男子。他们全都穿着黑色西装或是藏青色的运动服外套,好像是群对体力很有自信的人。 “我是来见真壁修先生的,”我说道:“并没有和其他人说话的打算。” 围着我的五名男子忽然向前缩小了一圈。正面面对我那名年龄较大的男子从上衣口袋拿出一本黑色小册子给我看一下,并用怜悯的口气说道:“你说你叫作泽崎吧!现在我以绑架真壁清香的共犯嫌疑逮捕你。” 我应该在这个时候苦笑吧!因为这实在太愚蠢了。 “这是新式的恶作剧吗?”我的声音在耳朵里空虚地响起。因为我并不觉得这是某个人构建的巧妙圈套。 那名脸像佛像般面无表情的刑警,从腰间快速地取出手铐铐在我右手腕上。“你被伙伴背叛了。快点死心吧——” “室生刑警。”眉上有颗疣,好像是上司的男子打断了他的话。“从后门带走这名男子。”被称作室生的刑警把手铐的另一边扣在自己左手上非常生气的拉着我。比起吃饭还更喜欢做出这种事的男子能当刑警吗?在室生和其他两名刑警的包围下,我从玄关被带出屋外,通过玄关旁木犀树丛的树荫,绕到房子的侧面。我看见在前面的道路上,“大和”宅急便的小货车以差点要从后面撞上浅蓝色福斯汽车般的紧急速度,迅速地开走了。在后面的出入口附近,我停下了脚步。 “在我上衣右边的口袋放着停在前面的青鸟的钥匙。有谁能运送我的车吗?” 室生刑警压抑着怒气走到我面前把手塞进我的口袋。取出钥匙圈后,以低空投球的方式丢给一位同事。 第4页 这时,真壁宅邸通向厨房的木板门发出很大的声响被打开了。一名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少年直接以我为目标沖了过来。我因为和室生刑警被手铐铐在一起,无法迅速避开少年。我的右侧腹吃了少年一记强烈的头刺【注6】。室生刑警也冷不防地被冲击到,我在手臂被扯住的情况下踉跄了一大步。 为了抵御少年接下来的攻击,我反过来挥开他踏过来的右脚,把他转倒在地面上。少年马上跳起来,执拗地对着我再度冲过来,但却被这时已经重新站直身体的室生和另一名刑警抓住双臂。尽管如此,他还是拼命地用脚踢我。我虽感到侧腹部强烈的疼痛,也终于能够正常唿吸了。那个少年一直瞪着我。他的脸看起来像是十四、五岁的国中生,而且有着略显矮小的体格。 “如果妹妹清香有什么事的话……”少年像是喉咙被堵住似的不停地激烈咳嗽着,无法把话说完。他蓄着短髮,只有刘海稍长,有一张看起来还残留着幼年期神经质的脸。在他瞪得老大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憎恶或是悲伤的阴霾。t恤胸口前印刷的麦克杰克逊的脸因为被拉着他的刑警们扯动,看起来像是整形手术完全没有效果般难看地扭曲着。 2 在目白署拘留所的墙上,有一片像是被翻转过来的南美大陆形状的漏雨痕迹,一只需要减肥的蟑螂正慢吞吞地爬过。我被丢到这里已经过了五、六个小时了。距上次被关在拘留所已是八年前的事了。当时是因为“渡边侦探事务所”的创立者,也是当时搭档的渡边贤吾所引起的一亿圆及兴奋剂掠夺事件,我因为共犯的嫌疑而被拘留。蟑螂尽管是那样肥胖的体态,它仍然抛弃室友不顾悠哉地越狱,钻入拘留所出入口旁写着“入监人心得”的贴纸下面。除了虎箱子【注7】的常客以外,不喝酒的人对于被关在铁栏杆里的事是绝对不会习惯的。 负责看守任务的老警察时常制造藉口离开工作岗位。三间并排牢房最里面的一间,一名未成年少年在傍晚时被拘留了一个小时,他在那段时间里一直压抑声音地哭泣着。听拘捕警察的口气,少年好像是因为无照驾驶闯祸后逃逸而被逮捕的。姑且不论外表,在心理层面上我和那名少年也有很大的差别。少年释放出去后接着被拘捕进来的是一个在天刚黑时就已经酩酊大醉的中年醉汉。 因为棒球队里一名成员所引起的丑闻,而使棒球队不得不被取消夏季甲子园大赛【注8】的出场资格。那名男子抱持着对棒球队的同情及处分的不满,对着牢房墙壁持续叫嚣了大约两个小时。醉汉混乱的话语让人搞不清楚那件丑闻是昨天、今天,还是二十年前发生的事。也不清楚他是个旁观起闹的人,还是引起丑闻的当事人。男子只自顾自地说着想说的话,最后才靠在牢房墙壁旁鼾声大作地睡着了。男子和我之间中央的那间牢房一直是空的。 我在牢房角落无盖的马桶上坐下,想起了六小时前在二楼警方调查室所进行的事。负责讯问的是眉中有一颗疣的目白署大迫警部补【注9】及从总视厅调来的加治木警部。他们反覆问了我三次拜访真壁宅邸的理由,我也回答了三次。同一个问题被从所有细微角度来进行问讯,但我的回答都是相同的。在今天上午有一个声音像男人般低沉的女人打电话到事务所说道:“因为想和您谈谈行踪不明的家人的事,今天下午两点请到真壁修的宅邸来。”——只是这样而已。 第一次他们完全不相信我的话。第二次的时候,则以半信半疑的样子开始倾听我说的。然后确认了我从昨天傍晚到今天上午的不在场证明。我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因为接受九州“紫藤画”古玩铺的委託,和那个店主一起利用机场的出赁汽车往返,将名为《传·宫本武藏》【注10】的轴画,从羽田机场送到长野县下讽访的买主宅邸。在这件事取得证实之后所进行的第三次侦讯,警方的态度转变成困惑而没有自信。紧接着,好像关于这次事件有什么新的进展产生,警官的进出变得很频繁,调查室外也变得慌乱了起来。于是我先被送回这间拘留所。 拘留所里变得有点冷,就算是初夏,五月下旬夜晚的空气还是很凉的。我在把脱下来的上衣外套穿回去之前检查了右手肘的伤势。在第二次侦讯之前被移送到调查室的时候,室生刑警对从他后面走过来的我用力摔了玻璃镶嵌的门。因为背后被扣着手铐,我差点就得用脸接住门。由于这是预料之外的事,所以我迅速地扭过上半身却牺牲了右手肘。我的手肘扎破玻璃,有几公分的裂伤。室生说道:“我以为你已经进来里面了。”他一脸冷笑地道歉。我把三张从医务室得到的ok绷并列在伤口上方贴上,出血马上停止了,不过疼痛却一直没有消失。我也不确定痛的是不是真的是右手肘的伤。 我脱下因为玻璃弄伤而被血脏污的白衬衫后,穿上了上衣外套。这时拘留所出入口的门被打开,看守的警察回来了。他回到门旁的桌子,用自己一次也没离开过工作岗位似的表情在香菸上点了火,然后回过头看着我。 “要吸菸吗?很疲劳了吧?” 我点点头站了起来。他拿着铝制菸灰缸接近了我的牢房。他是个距离退休年龄不怎么远的微胖老警察,眼镜后是一双看起来好像总是对某个人为了某件事而觉得抱歉的小眼睛。他从适当的距离穿越铁栅栏把菸灰缸递给我,然后从制服胸前的口袋取出“hi-lite”香菸,抽出一根,自己吸着点了火之后递给我。我用眼神向他道谢,吸起隔了六、七个小时以来的第一根烟。吸习惯带滤嘴香菸的人可能不知道,不过和传统纸捲菸比较起来,带滤嘴香菸的烟实在很难透过来。 第5页 “二楼搜查课正处于警戒森严的状态呢!到底是什么事啊?”他用对自己置身事外充满不满的声音问道。 我摇了摇头,把香菸放在菸灰缸上隔着铁栅栏一起交给他。 “我也不太知道。” “不,我不是那种打算的。”他一边后退到菸灰缸到不了的位置一边说道:“并不是为了要问出什么事来立功。没关系,你把烟吸完吧!我只不过是想,像你这样看起来好好的男人到底做了什么事,随便问问看而已。” “什么事也没做。”我收回菸灰缸再次吸起烟来。 老警察一边苦笑一边说道:“每个人刚开始都是那样说的。”真是不坦率的傢伙啊!——他脸上的表情好像这么说。“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可以和我商量。” 我急忙挥散眼前的烟雾。“能不能把我在这里的事转达给新宿署的一位刑警呢?” 难道我在精神上已经认输了吗?一说完那句话之后我就后悔得很。 “刑警?新宿署的吗?”他比我想得更加慌张。 “……不,我说了愚蠢的事。请忘记这个请求吧!”我把香菸捻熄在菸灰缸里。 “这也不是办不到的事。是哪一位刑警呢?”他好像是被我轻视了似的变得有些认真了起来。 这时他桌上的内线电话勐然响起短间隔的唿叫声。他像是被从背后袭击一样地吓了一跳,剎那间露出仿若是向我求助般的神情。我交出菸灰缸,他惊慌地收下返回到桌子旁。拿起听筒以非常紧张的样子在短时间内重复了好多声“是”再挂回听筒。在那以后,他就在桌子边不曾再回头看我。 我返回马桶正打算坐下去的时候,拘留所出入口的门被打开了。大迫警部补带着身材高大的年轻制服警察进来。 大迫说道:“一号牢房的拘留人出来。” 老警察从桌子前面墙上的板子取下一支牢房钥匙靠近了我这边。他小心翼翼地不和我的视线接触,警部补们跟在他后面。 牢房的门一打开,一起来的那位高大制服警察立刻问道:“要戴上手铐吗?” 大迫回答:“没那个必要。” 我们从拘留所出来。在外面走廊上像当铺柜檯一样的地方,老警察调查总册,在我签名后把我的携带物品交还给我。这时他也是在不和我有视线接触的情况下完成自己的职务返回了拘留所。我想不向他道谢香菸的事似乎比较恰当。 我们三人登上两道楼梯,经过两道走廊,走到搜查课里的调查室前。那里有一个完全没有标示任何名牌的房间,我们在那个入口前停下。高大的制服警察从那里就离开了,只有我和大迫警部补进到里面。 在房间里有六个男子在等着我。我认识的只有其中三个人,一个我不认识的男子一看到我就站了起来。 “是泽崎先生吧?我是署长落合警视。”就算不听他的自我介绍,我也可以从他严谨的制服上了解他的身分。他向我介绍了其余两个人。“这是总视厅的伊坂警视。本案由我负担全部搜查责任,不过实际上的指挥是由这位伊坂警视来执行。” 伊坂是个大约五十岁、看起来很聪明的男子,而且也是个带有强烈菁英味道的警察。看上去是那种会知道圣多美与普林西比民主共和国【注11】这个国家在哪里、所谓三极通货圈构想【注12】是什么东西、擅长英语,并且定期订阅《商业周刊》及《aera》【注13】这种杂志的人。 “这一位是这里的搜查课长毛利警部。” 这位对比相当鲜明,是那种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具有稳重风格和体型的警察,感觉起来应该是到了退休时会变得和那个在拘留所的老警察没什么不同的人。 “我想你应该已经认识了——”署长继续介绍。“这位是本案受害者的父亲真壁修先生。接着是刚才负责侦讯你,从总厅调来的加治木警部及本署的大迫警部补。还有一位是——” 背对着我拥有健壮肩膀的男子回过头,露出看起来相当不高兴的脸色。如果在以庞大资讯量而自豪的警察局电脑输入我的名字进行资料搜寻,电脑是不可能不接着出现这个刑警的名字的。所以刚才拘留所里那位老好人警察也无需烦恼了。 “新宿署的锦织警部。”署长说。 3 在这个房间里的人全都很着急。但是就好像参加一场谁把着急表现在脸上就输的游戏,每个人都压抑着不想表现出来。在十叠【注14】大小的空间里,中央用一张长会议桌摆放成“口”字型,里面有一扇装有铁窗的窗户。如果是白天从那里望出去的话说不定可以看见邻近大学的一角,不过透过铁窗看出去,无论看见什么景观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差别吧。 大迫警部补和我就座时,坐在署长右侧的伊坂看着我开口说道:“我们还没全面解除你是本案共犯者的嫌疑。我已经阅读了你的供词,如果那是真的,说不定你只是被绑架犯所利用的无关人士……” 我从上衣口袋取出老警察发还给我的“peace”香菸,用纸火柴点了火。把火挨近香菸的时候,右手肘的伤还有点痛。 “但是——”伊坂继续说道:“以我们的立场也不能忽视你为了应付万一被逮捕的情况而事先准备那些藉口和昨晚的不在场证明,以及因为预期警察还没介入这个案件而来收取赎金的可能性。这点你能理解吧?” 第6页 “不需要寒暄了。”我说道:“请先告诉我为何把我关在拘留所不能释放的理由。不对!如果是因为有什么确切的证据才在之前把我关进拘留所,现在就请先解释一下。如果没有什么证据,我应该可以亳无顾忌地从这里走出去吧!”我站起来环视了所有在场者。“如果有证据的话,我应该去的地方就是刚才的拘留所。对我而言,关在和刚才同一个地方也无所谓。但是现在这种地方——不仅是搜查官、受害者真壁先生,还有这位像是无法打发空暇时间的辖区外刑警也列席,真是个令人无法理解的状况——如果非把我叫来这里,也请你们好好地说明理由。寒暄、讨价还价、欺骗之类的话,就请免了吧!” 真壁修和锦织警部以外的全体人员都露出畏缩的脸色。如果普通市民身分的真壁不在场的话,他们应该会做出警察的样子来反击,但是现在好像有什么理由不能那样做。幸好因为是在视角外,所以看不见在我右侧的锦织做了什么反应。 最后伊坂用像是呻吟般的声音说道:“好吧!”他还算是恢復得很快。“加治木警部,录音机已经准备好了吧!” 加治木把放在隔壁座位椅子上的卡带式录音机移到桌子上面,点了点头。 “请回到座位上。”伊坂说道:“只有一件事,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不先说在前头。本案因为还在严格的报导管制下,绝对不能泄漏到外面。请务必确实执行。” 我坐下来对他轻视地点了点头。锦织用压抑他最大怒气般面无表情的脸持续地坐着。他肯定一次也没想过,竟然会有无法把我的大放厥词怒声骂回去的状况吧!作为了解我以前经歷的观察员主席的锦织,如果那两位警视没有要求的话,恐怕一句话也不会说出口。我拉近放在他前面桌子上的不锈钢菸灰缸,弹去了菸灰。 伊坂警视用有力的声音说道:“接下来听见的是绑架犯打电话到真壁先生府上的录音,请各位注意听好。加治木警部,请依之前商讨的播放。” 加治木马上按下卡带式录音机的开关开始播放。不久,突然传出像剃刀刀刃般鲜明的小提 琴声音,彷佛天使做数理计算似的多次反覆练习帕格尼尼【注15】风格里有点困难的段落。 “这是清香。”真壁用充满愤怒的声音说道:“这个大概是昨天最后上的课……”对女儿被绑架的不安及担心扭曲了他的表情,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颓废的鬍鬚已经剃掉,不过服装还是和白天见面的时候一样。他用手上的藏青色对襟毛衣捂着脸。 伊坂做了说明。“绑架犯最初打电话的时候,我们这里还没有接获案件通报,因此没有採录可供鑑别的录音。这个录音是对音响装置也熟悉的真壁先生到小提琴练习教室取了清香小姐上课用的录音机,再连接到电话线路所录制而成。虽然很遗憾缺少开头的部分,不过依然还是非常重要的线索。为了鑑识分析,还从稍微前面一段的地方复制过来。” 小提琴的声音忽然间断,一个少女用爱挑剔的声音说道:“妈妈,这里拉不好。”像是小孩子撒娇的语调。接着再次响起了小提琴的声音,不过马上又间断了。然后我今天上午在电话里听过的女人声音开始说话。 “——警察如果知道的话她就没命了。明白了吗?”是打电话到我事务所那个像男人一样低沉的女人声音。 “我绝对不会那么做的。”真壁修用困难的声音回答。“所以请绝对不要伤害清香。拜託!求求你!” “请在今晚用非连续号码的旧纸钞准备好九千万。” “九千万?那样的巨款对贫困作家的我来说是无法办到的。” “那你能准备多少呢?” “今晚再怎样拼命准备也只能三千万——” “那就改为七千万吧!” “四千万的话可以想想办法。” “你是打算对女儿的性命讨价还价吗?” “不是的!像你这样才好像是用小女的性命在拍卖竞标吧?” “想要我切断电话吗?我可不是为了被你责备而打电话的。” “稍等一下!不要挂断。但是我所能准备的金额是——” “六千万——这已经不能再让步了。因为六千万是我最初的预定金额。” 真壁生气地呻吟道:“没办法了,我会想办法去借或是怎样……但是……” “明天一早我会再打电话来。如果那时你没把钱准备好,或让我知道你向警察通报的话,恐怕你女儿就再也不能拉小提琴了。” “怎么这样——” 突然传来把听筒挂下的声音。 “等一下!餵……餵?啊!混帐。” 录音带变成无声了,加治木警部按停了录音机。 “怎么样?认得这个声音吗?”伊坂倾身问道。 “是同样的声音。”我一边捻熄香菸一边说道:“这种区分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的特徵是一模一样的。可是距离我在事务所接到电话的时间已经过了将近十几个小时,印象也渐渐薄弱,无法断定。如果随便找一个来模仿的话,也有可能是别人打的电话。耳朵的记忆并不是那么可靠的。” 第7页 伊坂用苦涩的表情点点头并和其他刑警们互看了一下。他从灰色的粗布料上衣口袋拿出“kent mild”香菸,用ronson【注16】的打火机点了火,将视线转回我身上。 “这个电话打来的时间是昨天傍晚十九点十五分到二十分之间。为了每周两次的小提琴课程,到真壁夫人在音乐大学担任教授的哥哥家学习的清香迟迟没有回来,因而开始担心了起来。十八点三十分左右,从哥哥甲斐教授那里打电话来问道:“今天清香为什么没来上课?”之后便演变成为混乱的绑架案件。所有的箭头都指向这通电话。” 确认我点了点头之后,伊坂继续说道: “第二天早晨八点,也就是今天上午八点,我们接获真壁先生的通报进入紧急搜查的状态。根据你的供述,伪装成委託人打电话给你的人是在九点半左右,大概可以确信就是那通电话把你捲入这起事件的。第二通电话大约是七点整打到真壁家。” 伊坂轻轻地用夹着香菸的手指打了个暗号后,加治木再次启动了录音机。听见数秒钟电话铃响的声音,听筒拿起后那声音就中断了。 “餵!这是真壁家……餵?是哪位?” 单单只是这几句话,就透露出孩子被绑票父亲紧张的心情,以及昨晚彻夜未眠的疲劳感。 “钱准备好了吗?”同一个女人的声音。 “当然准备好了。六千万的旧纸钞——放在小型的旅行箱里,无论何时都可以拿出去。” “不需要拿出去。” “咦?那要怎样做?” “今天下午两点会有一个“渡边侦探事务所”的人到贵府拜访,请把六千万交给那个男子。这样做的话,一小时后你女儿就会回家了。明白了吗?是渡边侦探事务所哦!” 听到这里,大家都把视线转向我——除了正把带着滤嘴的牌香菸点火的锦织以外。我把不锈钢的菸灰缸还给锦织,他把烧剩下的火柴投进菸灰缸里。 “明白了。可是在那之前能让我听听清香平安的声音吗?”真壁的声音微弱地颤动着。“这是绝对必要的条件。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就不能把钱交给那名男子。” 对方好一会儿没有回答。 “清香还平安吧?”真壁的声音更加明显地颤抖了。 “以听到女儿的声音作为条件,真壁先生,这真的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不会是警察从旁指点吧?” “愚蠢!如果一整晚都被折磨到无法睡觉,当然会想得出这件事。我到底也是个作家。在交出我所有的财产及借款时,这一点条件是理所当然的。能让我听女儿的声音吗?” “……好吧!在渡边侦探事务所的男子到那里之前,这点就照你的要求吧!那么就到时再说了。” 对方挂了话筒,真壁持续唿叫着消失的对方,加治木按停了录音机。 “因为通话时间很短,所以无法反向追查。”伊坂以本来就没什么期待的口气说。“然后,第三通电话打来的时间是十三点五十分——就是你出现在真壁宅邸之前。” 依照伊坂的示意,加治木重复启动录音机。 “这是真壁家……餵?” “妈妈!妈妈,救命!爸爸。拜託,救命!” 重叠在那个喊叫声上的是真壁及可能是真壁夫人的女性声音,拼命地叫唤着女儿的名字。可是女儿好像被从电话机旁拉远了,无法回应父母的叫唤。真壁夫妇最后好像放弃了,叫唤女儿名字的声音中断。录音带沉默着,这个房里此时也瀰漫着无处可逃的静默。 终于,真壁像是要确认电话是不是被挂断了一样,小声的说道:“餵……” “真壁先生。因为是非常重要的通知,请你注意听。”和到现在为止的平静语调不同,像是压抑着般快速地说话。“我们和不久后会出现在贵府的渡边侦探事务所的男子已经断绝关系了。那名男子好像打算拿到钱就背叛我们独占六千万。你听好,就算把六千万交给渡边侦探事务所的男子,你的女儿也不能回去。所以不要把任何东西交给他,把他赶回去。明白了吗?” “怎么会有那种事?你们要拆伙随便你们,不过到底清香——” “没有时间了,我只再说一次——把钱交给他你女儿也不能回去。如果想要你女儿回去的话,就请等待我们下一通电话。” 对方挂上了听筒。“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壁以几近哀嚎的声音说。 “紧接在这通电话之后你就出现在真壁的宅邸。我们和真壁先生商量之后决定对应的处理措施,就如同你已经知道的那样。接着是第四通电话的录音。”伊坂把还剩下一半以上的香菸捻熄在菸灰缸。“这是把你逮捕带回署里进行相关侦讯的十五点三十五分打来的电话。这次的反向追踪也失败了。” 录音带里传出因为接续产生的电气杂音之后,又响起了电话铃声,听筒被接了起来。 “餵!这是真壁家……” “实在非常遗憾!你竟然完全无视我们所说不能报警的警告。那就依照约定,你们无法再见到女儿的面了。” 第8页 “怎么这样!等一下。抱歉!对不起!拜託你让清香回来,我马上把警察的人马赶回去,求求你。请再一次——” “违背约定的是你。比起女儿的性命,你反而把逮捕我们的事当作优先,你可不要忘记这件事。此外,渡边侦探事务所的男子是我们用分类电话簿找的,只不过是个诱饵而已。托他的福,我们才能知道警察介入的事。不能不向他道声谢,请转达给侦探先生……” 4 和警察协商的时候,他们都必定会使你绕远路、团团转,而且会让你走到他们设定好的目的地。从拘留所出来时被归还给我的手錶已经指向晚上九点四十分了。目白署和总厅的刑警们好像想从我在看时间的这个动作嗅出什么含意似的。这个会谈的目的应该只达成一半,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对这个重大案件是抱持慎重而严谨的态度。但是除此以外好像也存在着令人烦恼的问题。倒是新宿署的锦织警部对于辖区外所发生的事好像完全不抱持积极态度。 搜查本部长的落合署长命令大迫警部补打开窗户通风之后,做了在管理阶层代表“肃静”意思的干咳。 “依照绑架犯打来的电话录音及伊坂警视的说明,本案到今晚为止的所有经过应该都很清楚了。泽崎先生,你应该也知道自己被卷进了什么事件——假如你是绑架犯的一员,肯定更是老早就知道了。” 无视于落合像是探询般的视线,我点燃了第二根香菸。 “绑架犯具有非常高的智力,”署长继续说道:“因此对于本案的搜查必须要非常细心。我认为真壁先生向我们的通报,作为一个憎恨犯罪的市民而言是非常具有勇气的行为,这绝对不是错误的。并旦我也相信我们的搜查情况并没什么特别的遗漏。”好像害怕谁会反驳他一样,他毫不间断地说完。“对于出现在真壁宅邸的你,在当时必须在仅仅几分钟内做出决断的情况下算是恰当的处置。对我们而言,我们准备好如果你把装有赎金的旅行箱带走的话,立刻对你进行跟踪。可是事情并没有演变到这种地步,所以当时我们判断将你逮捕进行紧急侦讯是救出清香小姐最短的距离。只是在带走你的时候有点欠缺考量,泄露出绑架犯所寻求的情报——也就是我们介入本案的事被绑架犯知道了……” 大迫警部补用指尖触摸眉中的疣并低着头。不知道他是感觉到自己的责任,或只是单纯地做着那个动作。 “但是比起已经过去的事,接下来要採取怎样的搜查方针才能最优先救出清香小姐,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对于署长饶舌的训示,刑警们也开始退缩了,不过他本人却完全不以为意。 “泽崎先生,你究竟只是被卷进本案的受害者呢?抑或是正依照非常复杂的计划进行行动的绑架犯一员呢?现在在这里就先不做任何审议了。实际上也没时间可以做这件事。”他不满地中断了言词,接着改变语调,像是演说般说道:“接下来听听绑架犯最后打到真壁先生家的电话。听了之后,你应该就能理解真壁先生和我们搜查本部目前面临的问题。” 伊坂警视不耐烦地说道:“这通电话是在上一通电话之后大约经过五个半小时的二十一点整打来的。大约是距离现在四十分钟以前的事。”他再一次向加治木警部打了个启动录音机的暗号。 被抢夺的人和动手抢夺的人之间生硬的对话,像是不可欠缺的仪式般被重复着。同一个低沉声音的女人马上就进入了正题。 “这是最后的机会。” “呀!太好了,你终于打来了!我正用像是祈愿一样的心情等着电话。不管什么事都会依照你所说的那样做,只要清香平安无事——” “那么你先安静一下,没时间说那些闲聊的话了。今晚十一点整把六千万拿来环八大道上家庭餐馆‘老虎王’的高井户分店。” “稍等一下……是老虎王的高井户分店吗?”可以听见真壁做笔记的声音。 “第二件事,这件事不能让警察插手干涉。只要有一点点症兆,交易就此取消,而这次就真的让我们彼此的努力变成泡影了。” “明白了,绝对不会有那种事发生,我会一个人去那家餐馆的。” “谁说过要你来的?” “啊?怎么回事?” “运送六千万的人不是你,而是渡边侦探事务所的那名男子。” 我终于了解自己为何在这里了。 “什么?可是那个男子应该不是你们的伙伴吧!如果他拒绝这个任务怎么办?” “说服他。你女儿的性命就悬在这上面了!应该可以说服他吧!” “可是我全部财产和借款加起来的六千万不能就这样託付给来歷不明的男子。” “你的全部财产?现在应该是我的财产了,不是吗?还是你根本就不想交出那笔钱,正和警察计谋推敲着什么事?” “不,并没有。绝对没有那种事。” “这是最后通告了。反正这个电话正被录音,不需要做笔记吧!今晚十一点,让渡边侦探事务所的男子运送装着六千万的旅行箱到环八大道的老虎王高井户分店,车子就用他的青鸟。在那以后的指示我会直接通知他。在我们收了六千万的一小时后就会释放你的女儿,不过如果有警察介入就当场取消交易。那么,晚安了!” 第9页 “啊!餵……” 录音机被按停,室内变得很安静。我把快烧到手指的香菸捻熄在菸灰缸里。 落合嘆了一口气。“总之,就是这种情况。” 伊坂迅速瞄了一眼劳力士手錶,又把视线转回到我这里。“对于怎样应对这个绑架犯的要求,还有很多其他各式各样的问题。但首先你的回答是怎样?” “时间还充裕吗?”我问。 “在十点十五分以前出发吗?”伊坂向大迫做确认。 “是的,勉强可以在接近十点二十分的时候出发。”大迫回头向我说明。“为了慎重起见,你的青鸟已经在杉并署管辖的环八大道附近待命了。抵达那边的道路也准备就绪,随时都能让警车快速行驶。如果十点二十分从这里出发,在十一点之前就能到达绑架犯指定的餐馆。” “必须在二十五分钟以内做出结论。”伊坂说。 我颔首看向真壁修,他正用无法固定焦点的眼睛眺望着四张桌子正中央的空间,好像在思考置身于自己伸手不及之处年幼女儿的事。发现我的视线后他动了动口,不过似乎是心情凌驾于理智,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言词来表达。所谓“无话可说”应该就是指这种情况吧! 落合伸出了援手。“真壁先生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遵从绑架犯的指示了。为了请求你接受运送赎金的任务,要向你说明事情的状况才使时间拖到这么晚。”他的脸上掠过苦恼的表情。“但是以我们的立场……” 落合模煳了话语,回头看向伊坂。伊坂此时一点也不像是菁英警视,完全无法流畅地对答。他并不想在香菸上点火,只是单纯地玩弄着ronson打火机点了两、三次火。 “搜查本部抱持着不同的意见吗?”我问道。因为没有任何人回答,于是我看向隔壁的锦织警部。他仍旧面无表情,只是戏剧化地将我以前看过那唯一一条领带用力拉松。搜查课长的毛利警部可以说像是不在场似的,只顾垂下看起来想睡觉的眼睛直盯着自己前面的桌子。 伊坂用含煳且不友善的口气说道:“不……并不是绝对不同。搜查方针彻彻底底是以清香小姐的安全作为优先考量;不,是作为最优先考量。因此如果你主动承担交付赎金的角色,我们也不能禁止——以心情上来说。但是以作为警察的立场却不能对这件事保持沉默、置之不理。” 在我问道“为什么?”的同时,另外也有一个人问:“为什么?”听起来是真壁高了八度的声音。 “没有说明的必要吧!”伊坂对着我回答。“你并不是真壁先生的家人,也不是近亲者和朋友,更不是像律师一样能够代表真壁家利害关系的立场,只不过是一个单纯的市民。你听好!绑架犯是那种对于做违法事情没有任何犹豫的人,必须将他们视之为危险人物。我们对你的安全也负有责任,万一发生什么事而使你提出‘为什么让我去做这种危险的事?’的抱怨,那可不是我们说是你本人坚持要去就能解决的。” 我苦笑着看着伊坂以压抑的语调说道:“我们已经选出一名和你外表酷似的刑警待命。这种任务还是应该委託给专家来处理,这件事也取得真壁先生的认同了。” “话不是这样说的。”真壁用激动的声音抗议了。“之前是说如果泽崎先生拒绝的话才不得不那样做。你们这样做的话不就是在我拜託泽崎先生接受交付赎金的任务之前,就强制地不让他接受这个委託吗?” “我们并没有那种打算……”伊坂苦着脸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对于有权利为了女儿的平安而选出最好方法的父亲,就算是总厅的菁英也无法妥善应对。 沉重凝滞不动的空气充满在室内。打破沉默的是置身于会议圈外的毛利搜查课长那像是想睡似的声音。 “我们对真壁先生真的是非常同情,泽崎先生也不是那种需要别人替他担心的人。但是如果接受交付赎金的任务,他好不容易稍微洗清‘共犯者’的嫌疑又要受到怀疑了。不,应该说是会受到更深的质疑吧!” 听了毛利的话之后,真壁修苍白了脸。我想在搜查本部里,这个叫作毛利的刑警应该是最能掌握重点的吧!但他却只以那张让人摸不透的表情继续说道:“即使泽崎先生拒绝交付赎金的任务,作为一个普通市民而言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不认为那是什么可耻的事……总之,如果泽崎先生拒绝的话,几乎就是自动解除‘共犯者’的嫌疑,他就算是走出这间房间直接返回自己家里也无所谓。署长,对吗?” 真壁像是已经失去女儿的父亲一般,脸上刻上了深刻的不安。相对于此,刑警们的脸上则因为这个会议中最微妙的交涉被安全地处理完成,而出现了放心的表情。只有锦织警部例外。如果他是这个场合的负责人,一定会在这个瞬间制止我的任何言行,一句话也不说地把我遣送回拘留所。 署长像是要安慰真壁似的说道:“绑架犯好像是具有相当智力的人物,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伤害令千金的举动。赎金的交付还是由我们选出的老经验刑警负起责任——” 我制止了署长乐观的意见。“真壁先生,让我说明一下关于雇用我的费用吧!如果绑架犯直接指名我,我也不能拒绝。” 第10页 5 对于飞掠过车窗的这个混杂都市的夜晚,为什么会感受到这种眷恋之情呢?把人监禁起来这件事的效用实在非常显着。我们乘坐目白署的黑色皇冠【注17】,前方有鸣响着警笛的警车为我们开路,从目白大道向山手大道急转弯地向右拐。时间已超过十点二十分了。驾驶车子的是室生刑警,驾驶座旁的位子上坐着大迫警部补,后座则坐着加治木警部、真壁修和我。真壁把白天在他家玄关见过的那个砖红色小型旅行箱紧抱在膝上,就像那个是他女儿的性命似的。 “对于绑架犯你完全没有任何头绪吗?”我向真壁问道。委託人和侦探之间事务性的交涉已经结束。 “不……可是,那是……”他诧异地看着我。 “事业失败的亲戚——令千金的叔父或是堂兄啦!你在工作上的对手,或是被你夫人抛弃的旧情人……这一类的人。” 真壁并没有特别生气的样子,而是用认真的表情搜寻着记忆。“不,就我所知并没有那种人存在。但是我也不太了解住在东京以外远亲的情况……虽不能说全部都过着轻松快乐的生活,不过必须绑架小女的人一个也没有。” “对你来说有像是敌人一样的人物存在吗?” “我是一个作家,有来往的也只限于出版社编辑之类的人。这么说来……如果真有敌人,那我所写的书至少必须比现在更畅销一百倍吧……”他好像变得稍微能够说些俏皮话了,不过感觉起来他本人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 “譬如说,有没有在小说中使用特定的某个人作范例而因此得罪过人?” “不,并没有那样的经验……我所写的东西粗略地分成三种类型。”说起自己工作的事,他的口气稍微舒畅了些。“第一种与其说是用笔名不如说用匿名写的情色小说,不过如果听到名字说不定你也知道,相当地畅销。但是知道我和那个名字有关连的,除了负责的编辑之外就只有税务局了吧!我的收入里有一半或者百分之六十都是来自那种情色小说。”他自嘲地笑了,接着说道:“第二种是我立志当作家以来用本名持续写的富有诗意的幻想小说,不过这并不是那种会有范例人物登场的作品,所以也没有像你所说的事情。自从成为‘芥川奖’【注18】的候选作品初次亮相后,这便是我这二十年来文学创作活动的中心。但是很遗憾的,这种收入只占全体的不到百分之五……第三种是从五、六年前开始写的像是‘赝作’一样的作品。因为我擅长模仿别人的文体特徵和癖性,受到这方面编辑的赏识,有系统地为知名作家未完成的遗作进行结局的撰写。最初是漱石的《明暗》【注19】,接着是横光的《旅愁》【注20】,然后是周五郎【注21】的《庄严的饥渴》和川端康成【注22】的《蒲公英》,最近是藤村的《东方之门》【注23】。持续写作的作品都受到相当的好评,还得到超越模仿作品之类的评价。如果作家还在世的话就不能称为是遗作,但我还是不自量力替埴谷雄高的《死灵》【注24】撰写了结局,其中的黑色幽默也造成当时很大的话题。说不定从这部作品而来的收入超过百分之三十。这类作品是以会令人联想的女性作家‘小田真纪’作为笔名,乃取其像洋牡丹【注25】一样优美的意涵。不过如果当初知道会这么畅销的话,就光明正大地用本名来写了……目前在《小说新潮》连载中的《大菩萨山巅——终焉之卷》的编辑告诉我,託了这部作品的福,订阅者急速增加。某出版社甚至拿了一份要依序撰写在各杂志连载中的推理作品最后解谜的企画案给我,不过这是稍微太过分了……” 真壁像是入迷似地说着,不过忽然又想起女儿的状况回到我问的问题上。“总而言之,我不认为会有人对这样的作家抱持着怨恨。” 我在香菸上点了火,稍微降下车窗。因为路上并不拥挤,皇冠顺利越过中央线的东中野站旁的高架桥。 真壁像害怕沉默似地再次开始叙说道:“内人那里也没有像你所指出的事。她的眼中只有两个孩子而已。特别是小女清香超越年龄的小提琴才能被认可之后,她就发挥令人惊异的经纪人能力。据说大舅子——音乐大学教授甲斐和内人,是被世故的岳父把音乐当作成名的手段,而不当成兴趣的方式培养长大的。内人和我在一起之前还是一名备受期待的女性钢琴家呢! 但很遗憾的,她由于意外事故造成右手疼痛后,就不得不对走向音乐专业的事死心了……就因为这样,她才把梦想寄托在小女的小提琴上。今年春假,由于祖克曼【注26】先生的推荐,特别参加在美国佛蒙特州举行的‘马尔波罗音乐节’的教育课程。当时受到指挥家崔贞熙先生的赏识而和‘克利夫兰管弦乐团’【注27】共同演出之后,母女俩都十分得意。当然内人也没有懈怠对清香的哥哥庆彦的照顾。国中三年级正是面临高中入学考的艰难时期……因为这样的冲击我也被迫过着不便的生活,不过幸好作为一个作家比较不需要内人帮什么忙。因为是自由的工作,所以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处理。” 第11页 我把已经燃烧得很长的菸灰朝着门上的菸灰缸弹了一下,但却已来不及了。我一边用手掸去掉在裤子上的菸灰,一边问起别的事。 “你认得那通电话里的声音吗?我觉得是很低沉、相当有特色的声音。” “不……”真壁说,他倾着头。“那是女人吗?用字遣词感觉起来好像是那样,但是声音的粗细、低沉度,实在像个男人。” 对于这一点我也只能摇头了。以现阶段而言,并无法确定来电的人是男是女。真壁把视线从我这里移向刑警们。三位刑警都没说话,只是一味地凝视前方夜晚的道路。皇冠在中野坂向右转以后开上青梅大道朝着西边前进。 我说道:“在接触绑架犯之前,有两、三个问题想要先请问一下。能稍微告诉我清香被绑架前后的事情吗?” 行进中的车身忽然左右摇晃,仿佛正在开车的室生刑警身体的某个部分突然用力的样子。 “好了,警部补。”室生使车子稳定下来之后用怒气沖沖的声音说道:“到底要让这个男人做这种事到什么时候?在我们的车里还自以为了不起地问那些问题——” 室生朝着把车子插入他和开路警车之间磨磨蹭蹭的女性驾驶鸣响了尖锐的警笛,两位上司却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室生唾弃似地说道:“我当警察已经十六年了,从没听过让嫌疑犯运送赎金这样荒唐的事,难道警部补都不生气吗?” “但是刑警先生,”真壁用不安的声音说道:“关于这一点,不是和署长他们协商后做出的结论吗?”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个侦探是什么样的男子,所以才放心把巨款委託给他。” “你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呢?” 室生迅速看了一眼大迫的脸之后,用饶富兴味的声音说道:“真壁先生,你没有想过吗?管辖区外新宿署的警部,到底为什么会被叫到那个场合来?” “室生刑警,不要说了。”大迫说,但并没有制止他的意图,只是单纯的言词命令罢了。 “可是真壁先生也应该有知道那起事件的权利啊!”室生越说越激动。“因为这可是关系到他女儿生命和全部财产的事。他到底把这委託给了什么样的男子了!” “所谓‘那起事件’到底是指什么事?”抱着旅行箱的真壁双手无意识地用力起来。 我把香菸捻熄在门上的菸灰缸。他们的企图几乎是显而易见的。警察无非是想把我“运送者”的角色撤换掉,而这是当然的事情。假使我平安地完成这个任务,警察们几乎可说是脸上无光,因为他们竟然把求之不得可以和绑架犯接触的机会让给一个警察局以外的人,而且他们一直还没有排除我身为“共犯者”的嫌疑。万一演变成我带着赎金逃走的状况,作为警察再也没有比这更愚蠢的过失吧!不,那可不是说成过失就能解决的事,一定会受到各界严厉的指责吧!警察的颜面也会毁于一旦,就算解释说这是以人质的安全作为最优先考量而採取的措施也无法安然脱身。他们认真地想要阻止我担任运送者,基于这些考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把背靠上后座椅背,右手肘的伤已经几乎不感觉到痛了。我决定慢慢地看着,他们为了自我保护所採取的努力是不是能奏效。 大迫回头看了后座的加治木。“怎样呢?警部。” “唉!室生的意见确实有一番道理……没办法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那件事的详情,就由你来说吧!” 大迫把视线从加治木移向了真壁。“那已经是大约七、八年前的事了。在新宿署的辖区里有个名叫渡边的老侦探,警方信任地和他合作。新宿署在和‘清和会’的黑社会组织交易兴奋剂的时候用他作为诱饵,但结果渡边竟然夺走警察所准备的三公斤兴奋剂和清和会的一亿圆逃得不知去向。坐在你隔壁的渡边侦探事务所的泽崎先生就是渡边超过六年以上的老搭档,所以也被怀疑是共犯。然而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这位侦探先生才被释放,不过也没证据证明他是完全清白的……你也应该预先被告知,握着令千金救生线索的人过去曾经有过这样的经歷。” 真壁的表情像是巳经放弃判断似的,把额头靠在膝上的旅行箱深深地吐出一大口气。 “作为一向不擅长说话的刑警来说,你解说得很好嘛!”我赞扬道。“可惜的是,你漏说渡边以前也是你们的同业,而且是手段比你们更高超的刑警。” 室生露骨地咋了舌,用带着赤裸裸反感的眼神回头瞪着我的脸,但又不得不马上转头回去驾驶。 真壁抬起脸对加治木说道:“可是那个警部先生在署长问他‘能信任泽崎这个男子吗?’时,不是回答‘不论觉得泽崎这个人如何,目前除了让他运送赎金以外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吗?” “那是依照你的决定才这样说的。如果你能信任警察比侦探这种形迹可疑的生意人更多的话——” “不,我已经下定决心了。”真壁回头看我。“纵使泽崎先生是绑架犯的一员也无所谓……不,倒不如说我甚至祈望泽崎先生是绑架犯的一员才好。然后把这六千万的赎金交付给同伙,不管怎样,只要小女平安的话——” 第12页 “你太天真了。”加治木冷冷地说道:“我认为这位侦探和绑架犯并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偶然被卷进这起事件。由到目前为止所有的经过来想,这个可能性是很高的。正因为是这样,他未必会如你所愿将赎金运送给绑架犯。我们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加治木像是要让自己的主张渗透到真壁脑子里似的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加强语气继续说道:“就像他以前的搭档没有放过得到一亿圆现金的机会一样,说不定他也觉得此次委託让他去交付赎金的任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是吗?很遗憾地,其实我们在‘老虎王’周边的警戒布署并不是非常完备,这是为了不让绑架犯察觉到我们的存在。总之,能让他趁机夺走六千万赎金潜逃的机会有很多,这也是实情。” 真壁的动摇更加明显了。加治木像是不忍看似的把视线从真壁身上转移开来,然后像是对着窗外的某人低声道:“如果你想捨弃这六千万也无所谓,但是和绑架犯一起等待着那六千万抵达的令千金会怎样呢?” 真壁发出了低沉的呻吟声。“请稍等一下……让我稍微考虑一会儿……” 皇冠数分钟前从高圆寺进入五日市大道,已经开进杉并署的辖区。我的青鸟待命的地点应该不太远了。但照这个情况看来,我能坐上自己车子的事已经快变成过去式了。赌上威信的警察做起事来是相当贯彻始终的。 我把视线从正为无止尽的纷扰所困的真壁,转移到窗外掠映而过的住宅区上。约三十分钟以前在目白署的厕所和锦织警部所做的简短交谈掠过我的脑海。锦织最终还是没在其他刑警面前开口对我说一句话。自从大迫警部补告知真壁的那起八年前发生的事件以来,我们也曾见过几次面,然而每次见面必定像是以让彼此不愉快为义务似地针锋相对。逃走的渡边对锦织来说是一位具有特殊情谊的前上司。渡边引起掠夺事件也好,或是成为他做出掠夺事件的远因——酗酒也好,依锦织的逻辑推论那些全都是跟随在他身旁的我的责任。我自己也觉得这个推论并不假。 就在离开目白署之前我借用了厕所。在我走出厕所时,和正要进来的锦织错身而过。 “帮我调查一下今天下午两点停在真壁宅邸旁边的‘大和’宅急便小货车。”我说道:“车前的保险杆已弯曲成‘へ’字型。” “别太得意忘形哦!侦探。”锦织回应道。 在前面开路的警车和皇冠,于五日市大道和环八大道交会前一点左转,然后在井之头大道附近一个用带刺铁丝围起来的空地上停车。时间快接近十点四十五分,待命的警车和我的青鸟出现在皇冠头灯照射出的光芒里。皇冠的引擎停下,在三位刑警的视线注视下,真壁修并没有特地看向谁地说道:“一般人说不定会认为作家可以自由自在地摆弄登场人物,但是实际上作家只能跟随在登场人物背后任由他自由动作。” 他将砖红色的旅行箱移到我的膝盖上。 6 近深夜的环八大道从来不曾停止车流。急着回家的私家车、想招揽生意的计程车,卸下货物后再次装满货物计划离开首都的大卡车,交错地行驶在道路上。我的身体经过在目白署超过七小时无意义的消耗,及离“车检”时间迫在眼前的青鸟,这些都可能造成细微的疏忽——把装有六千万的旅行箱放在驾驶座旁的位子上,更会增加这种可能性。 家庭餐馆“老虎王”位于进入环八大道车流行驶约五分钟的地方,耸立在和井之头交叉路口稍微前面一点的道路左侧。戴着皇冠的老虎手持着平底锅的招牌立在停车场入口侧边,我从驾驶座旁的位子上取出旅行箱后锁上车门,进入了灯光像白天一般明亮的餐馆里。穿着短袖衬衫、戴着黑色蝴蝶领结,像是学生打工似的服务生过来接待,问我是不是一个人,我回说也许待会儿会有同伴来。我几乎是强行地在中央可以环视餐馆全部角落的四人席坐下。服务生像是被严厉训练过不能做出没有效率的领位似的,带着情绪不佳的脸色不客气地递交一大本菜单给我。我在他手上塞了一张折成四折、印着夏目漱石【注28】头像的千圆纸钞。 “等一下说不定会有我的电话打来这里,麻烦你多关照——” 不习惯这种事情的服务生,在没有任何人看见的情况下紧张地把手掌里的东西塞进黑长裤的口袋里,并询问了我的姓名。 “渡边——也很有可能会叫出‘泽崎’或‘真壁’这两个名字。” 服务生的脸上掠过怀疑的表情,不过他并没有做进一步的探问。“那么如果决定好要点餐时,请吩咐一声。” 当他预备要离开桌子时,我制止了他,把根本没有看过的菜单递迴给他。 “请给我综合三明治和咖啡。” 服务生走了之后我把座位上的旅行箱移到自己脚边。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的水、点燃香菸之后,确认了正面墙上悬挂的时钟距离十一点还有两、三分钟的时间。那是以圆点作为设计,色彩鲜艷极具时尚感,但很难看清楚刻度的时钟。可以确定不是为那些被时间所追赶的人而设计的时钟,甚至说不定不能被称之为是时钟。 第13页 环视店内约有三十个席次的桌子,其中有一半坐着客人。感觉像夜猫族的学生、喝着酒的上班族和从事夜店服务业的女性客人占大多数,在这个时间完全没看见携家带眷的客人。吃吃喝喝或是聊天谈笑,每个人的举动都像是除了自己以外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我并没试图在他们之中找出绑架犯的一员,或是伪装的刑警身影。与其在那里归类全部的客人是属于哪一边,倒不如好好享受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从被带到用刺铁丝网包围的空地将青鸟发动开始,终于可以品味眼前不再有人监视着自己的解放感。但是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几分钟。 十一点过后不久,店内收银台附近的电话铃响了。刚才那位服务生制止了同事,立刻自己跑向收银台,他将柜檯里的电话接起听筒靠到耳朵旁。他马上回过头看看我,微微点点头做了个暗号。我捻熄香菸站起来提着小旅行箱迅速赶到收银台。我从服务生手中接过听筒,把发话口按在自己的胸前捂住。 “对方是怎么称唿我的?” “他说请叫渡边先生过来。还说是那位拿着砖红色旅行箱,刚刚才进来的客人。” “是听起来像男人一样低沉的女人声音吗?” “没错,就是那种感觉。” 我致谢。等服务生离开后才对着话筒说道:“餵……” “好慢啊!侦探先生。”又是之前打到事务所找我的那个声音。 “请告诉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在三分钟之内,请你移驾到隔着一条街的斜对面,有一家同样的餐馆‘sunny side’。” “车子要怎么办?” “当然是开过去啦!因为接下来的移动地点未必这么近。不过如果你跑得比车子还快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如果开车的话,三分钟以内太勉强了——” “好了。”她用严厉的声音打断我的话。“如果你这样磨磨蹭蹭的,到时候‘sunny side’那边接起电话的服务生说‘没有看见这样子的顾客’然后挂断电话的话,交易就此取消。” “为什么要这么赶呢?” “并没有特别赶。我有计算过时间,是刚刚好来得及的——假使你不给警察留下什么口信,或是玩弄多余的策略。” “不需要担那种心。警察在人质平安返回之前是绝对不会插手的。” “你是叫我相信你说的话吗?在你说这些无用的废话时,已经过了一分钟了哦!” 我控制住怒气。“预备开跑的手枪鸣声不是还没响吗?” “请稍等一下。”她叫住我。“我想让你的工作更有乐趣。” “什么意思?” “把装有六千万的旅行箱放进青鸟的后车箱。不必上锁,离开车子的时候也不必随身带着。明白了吗?” “怎么可以这么做?那可是六千万的巨款。要是有专以车上财物为目标的盗贼或是小偷出现的话也所无谓吗?” “已经正好过了一分钟了!”对方什么也没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我叫来服务生,把咖啡和没吃的三明治结完帐之后飞奔出餐馆。到了停车场打开青鸟的后车箱,将旅行箱投进去。滑进驾驶座位,不耐烦地发动引擎离开停车场。进入环八大道的车流里约三十秒后,在通往久我山方向的道路交叉路口号志变化之前,紧急地强行做了u字型迴转,反向开迴环八大道。 把青鸟停在“sunny side”的停车场上,一跑进店里,收银台旁的粉红色电话就响了。一个可能是经理、身材短小的中年工作人员和我,就像竞争一垒垒包的投手和击球员似的奔向电话前。我在那位工作人员拿起听筒之前快速地对他说:“如果电话是要找叫渡边的话,我就是。” 他和电话中的对方交谈了两、三句话后,回头看着我。“对方说请转接给从‘老虎王’过来的渡边先生。” “对了!就是我。谢谢!”我接过听筒时也在他手里塞进一张和刚才相同的纸钞。反正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点东西吃,我不希望待会儿走出店里时引起什么小纠纷。 “是我。”我向电话里的对方说。 “好像赶得上。你知道‘佛洛客斯’吗?” “知道!”我边回答边嘆气。 “那家店的肉类料理非常好吃,如果你不是素食主义的话,我强力推荐。就在‘佛洛客斯’,五分钟以后。”电话挂断了。 在那之后的一个小时里,我被迫在荻洼到高井户间环八大道周边的夜间餐馆和速食店之间,像只小白鼠一样的奔波。从“佛洛客斯”到“快乐魔儿”,从“斯卡依拉克”到“尼兹”,再从“麦当劳”到“艾尔美食家”。 警察看到我最初由“老虎王”移动到“sunny side”的举动,似乎从某种程度上了解绑架犯的意图。他们好像採取慎重的搜查措施,但我不太清楚他们的动静。唯一可以作为线索的是,我没再看见那台前保险杆弯曲成“へ”字型的宅急便小货车。是因为在这个时间出现宅急便小货车会太过显眼吗?还是小货车根本是个错误的线索?到底哪一个推论才是正确的? 第14页 绑架犯打来的电话通常只告知餐馆的名字,和抵达时间限制的简洁几句话而已。我每次返回青鸟的时候都会快速地打开后车箱以确认旅行箱是不是还在,但是却没有多余的时间确认旅行箱的内容物。 跑进“艾尔美食家”一看,在收银台旁立着一座像是欧洲街角那种引人注目的红漆电话亭。两位和电话亭不怎么相衬的高大男子正在讲电话。不论哪一位都是教人一看就知道是机车族的二十几岁年轻人。穿着皮革骑士套装、身材较高的那位耳朵靠着听筒发出笑声,不过那个笑声与其说是因为电话里的对方,不如说是意识到店里面的人正注视着他而发出的。另外那位看起来像乘坐摩托车的人,其实已快变成举起摩托车的人了。他具有像是举重选手般的体格,穿着背上有“flst heritage softail”图案、钉着铆钉的皮衣,和虽然是新品却到处都有破洞的牛仔裤。他从电话亭露出一半的身体,一手拿着海尼根的罐装啤酒,一边听着同伴讲电话,他的鬍鬚脸正在嗤笑着。 我选了一个尽量靠近电话亭的空位坐下,并向一位看起来很想睡觉,给人一种转业失败感觉的中年服务生点了三明治和咖啡。 “那两个人在那里多久了?”我用手指着电话的方向问道。 “大约是十分钟、十五分钟左右吧……对本店而言也相当困扰。”服务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并没有想要制止他们的意图,好像是以自己的睡意为所有事情的优先一样,慌慌张张地往厨房方向走去。 已经超过限制的抵达时间了,但我并不惊慌。绑架犯也正因为通话中而没办法打进来。虽然到现在为止的那些餐馆都没发生过这种状况,不过绑架犯应该有考虑过这种情况吧!如果打算藉由一天半轻松的劳动就得到六千万,考虑设想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从上衣口袋拿出香菸点了火。 店里时钟的时针分针即将重叠指向十二点。电话亭内的两个人还应和着声音持续地笑着,但高个广的那一个忽然把听筒挂回去,他们一边互相搭着对方的肩膀一边说着意义不明的事。高个子的那个接过海尼根的罐装啤酒灌了一口,两个人总算从电话亭里出来要回到自己的座位。我暂且放下心,终于顺利了! 亭子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我离开座位。两个机车族也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电话,并互看了对方的脸,他们的表情完全就像这世上从不缺少有趣的题材一样。像举重选手的那一个男子进入电话亭里拿起听筒。由于这只是一转眼的事,谁也来不及做出反应。听见电话钤响声音的服务生也跑向电话亭,但看见这种情况便在收银台附近停下脚步。我在往桌子前走的时候也决定先观察一下后续动向,没有做其他动作。 像举重选手的男人和通话的对方似乎针对同一件事交谈了几句,最后用力地点了个头,把听筒放在电话旁走出电话亭。 “渡边先生……客人渡边先生有你的电话。”他用全店内都听得见的大嗓门说道:“如果在的话,请到电话亭这边来。” 店里半数的客人都在窃笑,剩下的则用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样的神情视若无睹。两人里高个子的那一个像是觉得接下来应该轮到自己出场似的进入电话亭,拿起听筒就开始说着什么话。我迅速跑向电话亭,途中还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服务生打了个招唿。“我是渡边,拜託你了。” “渡边先生?”像举重选手的男子又怒吼道:“渡边先生不在吗?如果不在的话要挂断电话了哦!” 我站在男子的面前。“我就是渡边,非常感谢你的转接。”我推开他宽阔的身体打开电话亭的门,然后从通话中的高个子男子手中慢慢地取过听筒。 “失礼了,电话换我接听吧!我就是渡边。”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推着让他从电话亭里走出去,换成自己进去后关上了门。高个子的男子脸上浮起薄笑,但是眼睛里却充满像冒烟一样的愤怒,隔着电话亭凝视着我。接着他用海尼根的啤酒罐开始敲打电话亭的门。令人意外的是,那像举重选手的男子出手拉住伙伴劝解他,不久两人才互相搭着肩膀从电话亭离开。我认为对于这种傢伙,与其懦弱地应对,不如採取强硬的态度。不过后来事实证明我这个判断太天真了。 我不再浪费任何时间转向了听筒。 “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声音比平常更尖锐地响起,是种令人神经为之一刺的语调。 “也没什么事。”我镇定后回答。“只不过是打了长时间电话的醉汉罢了,他们自作主张地接了电话。” “真的是这样吗……你没有图谋什么怪异的事情吧?” “别担心。比起那个,不如赶快停止这样的闹剧吧!快点让我送出旅行箱。现在应该老早就已经离开警察的监视了,随便在什么你喜欢的地方都可以拿取这六千万。” “你打算命令我吗?” “你不觉得过分慎重了吗?而且把别人的钱放在自己车上超过一小时的话,人总会变得想要主张自己的所有权。不可思议吧?” 对方笑了出来。“你有对一个十一岁女孩见死不救的胆量吗?如果有时间在这里絮絮叨叨,不如马上从那里出来比较好。接着在七分钟以后再返回到一开始的‘老虎王’——不,五分钟后。” 第15页 “餵!等一下——”电话挂断了。 因为不断打进来的指示电话使绑架犯的计划危险地偏离了轨道,现在看起来好像又返回到原来的轨道了。我结完帐,在三十秒后飞奔出那家店,然后在三十秒后打开青鸟的行李箱确认了旅行箱。又再三十秒后,我发动引擎推动排档。但就在此时发生了突发状况。 我正打算离开停车场的时候,有一台四千五的纯黑色重型机车横切到我的青鸟前,后轮还像是打滑似地横转到青鸟右前方,我紧急踩了剎车。一名高个子男子像是什么事也没有似的迅速从重型机车上下来朝我走过来。剎那间我考虑是否要让车子突然往前沖,但是倒下来的摩托车车身挡住了我的路,根本无法从停车场出去。男子戴着黑色安全帽,不过我确定这名男子就是刚才在店里两人组中的其中一个人。我打开车门打算走出外面对抗这名男子。 我刚将头探出车外,脖颈处就从背后受到强烈的一击,我的上半身差点落向停车场的土泥地面。一双大手抓住我的领子及裤子的皮带,把我从青鸟的驾驶座上拖出来摔在水泥地面上。即使不看也知道对方就是那个像举重选手的男子。剧痛贯穿了我的全身,但是并没有嘆息的时间,因为高个子的男子马上靠近我旁边打算要踢我的头。从地面的高度看过去,他穿着被擦得很亮像纳粹党亲卫队的长筒皮靴,给人带来一种像是结合了锐利刀刃和沉重兇器的恐怖感。我立刻用左手臂保护自己的头部。左边的身体因为受到撞击已在一瞬间麻痹了,连我打算要保护的左边太阳穴都觉得像是针扎般疼痛。 虽然我想就这样永远地横躺在这地面上,不过突然想起好像有谁在等着我。名字已经被我忘记了,不过大概……是穿了麦克杰克逊的t恤少年。不,说不定是少女才对…… 我用还有感觉的右手臂拼命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一双大手插进我的腋下,让我终于能比较轻松地站起来。但我明白这并不是谁正在亲切地帮我。高个子的男子在我腹部连续用力地打了两拳,我完全无法唿吸。然而这时我也明白那两个人并不习惯打斗。高个子的男子一边攻击我的身体,一边在我眼前揭起安全帽的防护罩露出窄鼻樑。最重要的是,攻击对方身体的姿势错误,他应该要用套着厚质手套的手彻底地攻击对方的脸部。像举重选手的男子也有错,他的左手臂很松地包围着我的头,还用右手抓住我的肩膀。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要以“双肩下握颈”【注29】的姿势扣紧我的双臂才对。就在两人的唿吸器官好像哪里连接似地同时吸气的时候,我用一记头重击撞在正面高个子男子的鼻子上,然后再利用反作用力加上全部体重的力量,让背后那个像举重选手的男子的侧腹部吃上一记肘击。他们发出“啊”的声音,两个人在此时蹲了下去。所谓习惯打斗,其实就是指要习惯挨打这件事,他们这种失去斗志的行为就是未曾挨过打的人会有的反应。其实我应该要立刻追加第二击的,不过因为我受的伤比较严重,所以勉勉强强先逃到两人伸手不及的范围,后退到两人还留在我视野范围里的位置。我靠在停在青鸟隔壁的红色车子的车身,试着调整唿吸。 在我背后传来像是鞋子摩擦水泥地面似的微弱声响。我回想起最初把青鸟开进这个停车场时,曾经看见前车灯照射在两台并排停放的摩托车的事,甚至想起了两台摩托车上的车牌号码都被涂满了污泥。在这时居然想起这种愚蠢的事。我正打算回头看看是什么东西发出微弱的声响时,后脑勺突然受到一记强烈的痛击,我的意识瞬时中断了。 7 我在变成废弃房屋的电影院里被人用手铐扣在座位上,怀着不安仰视着从天花板崩落的灰泥。灰泥变成块状激烈地落下来撩拨起我恐惧的情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灰泥并没有实际落击到我身上。电影院的工作人员从我背后替我解下手铐,好像有什么人在和我说话似的,但又好像完全没那个迹象。馆内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影。斜歪的屏幕上重复放映着一个在车上演说的男子被狙击而跌倒的画面。但是其实跌倒的人是我自己,包围我四周的人们持续叫唤着我的名字…… 有三张脸像是要盖下来般挤在一起盯视着我的脸,不过因为头眼都看不清楚,所以我无法判断是谁。 “泽崎,你清醒了吗?快点起来。”从声音来判断的话好像是室生刑警。 另外一张脸突然更加贴近地说道:“泽崎先生,你回过神了吗?”可以看见左面的眉中有一颗多余的疣。 我试着拉了拉应该是被手铐扣住的右手腕,果然手腕是处于不自由的状态。然后,第三张没见过的脸用和前面两个稍微有点不同、带着同情的声音说道:“唿吸和脉搏都很正常,似乎并不需要那么担心。” 因为这位戴着白色头盔的白衣男子放开了手,我的手腕总算重获自由了。 “但是因为引起严重的脑震盪,明天头后面会肿起来,一整天都会受到剧烈的头痛之苦。”他回过头向大迫警部补说道:“为了慎重起见,他必须到医院做精密的检查,请别占用太多时间。” 刑警们点了点头后,他就从这个窄小的空间出去了。我好像是在救护车里,横躺在担架床上面。我为了想看车窗外的灯光而抬起了头。竖立在“艾尔美食家”停车场角落的红黄色霓虹招牌映入我的眼帘,但是脑中袭来一波波的疼痛及噁心想呕吐的感觉,我不得不把头放回枕头上。 第16页 站在我脚边的室生以很高兴似的表情看着我这边:大迫以稍带疲劳的脸在担架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我为了确认头部的情况,慢慢地点头两、三次给他看。这次并没有感到疼痛和噁心。 “不让你先说明状况是不行的,没问题吧?”大迫更进一步问道。 “可以……”我的喉咙干巴巴的,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在那之前我想先喝一杯水。” 大迫转头看向室生。“和急救队员吩咐一下,然后再叫加治木警部过来。” “明明刚才还一副了不起似的口气说话。一杯水是吧?”室生用鼻子哼了声。“听自以为聪明的傢伙做徒然的供述是比什么都还有趣的事啊!” 他留下这些话就从救护车后面的升降口出去了。 我十分小心地从担架上抬起上半身,把只穿着袜子的脚放到车子的地板上。大迫从上衣胸口的口袋取出了原子笔。用那枝笔像是处理证据似地把我被塞在担架下面的鞋子一只只地拉出来。 我一边把脚放进鞋子里一边问道:“回答我一个问题。”后脑勺再次感到一股钝痛,我不得不暂时停下动作。“后行李箱里的六千万怎样了?” 大迫注视着我的脸,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不可能还在的……不是吗?” 他忽然停止摇头,皱着眉头凝视着我。 “可是该不会是说——” “让我坐上青鸟的驾驶座。”我说道:“在和绑架犯通话的电话里,我必须在十二点十一分之前抵达‘老虎王’。不管怎样,先到‘老虎王’去,这是现在这种情况最好的解决方式,不是吗?” 我一边意识到大迫所想的这个现场状况和我所说的言词有所分歧一边说道。 “……但是现在已经超过零点十五分了。重点是:你现在这种身体状况要驾驶车子是很困难的。” 制服警察出现了,把装有水的玻璃酒杯从副驾驶座开着的窗户交给大迫,并说如果喝完了请把杯子还给“艾尔美食家”的厨房。我穿好鞋子之后从大迫那里接过玻璃杯,一口气喝光了冷水。 加治木警部和室生刑警从救护车后进来。 “侦探先生好像已经清醒了。如果您的身体状况还可以的话,能请您说明一下状况吗?” 加治木用讥讽的语调说。 “警部,现在的情况也许不适合说那种冗长的事也不一定。”大迫急迫地说。 他是不是从我的言词中发现了,在这里所发生的事和他想的不一样。 “是怎么回事?”加治木转头看向大迫后,又把视线移回我身上。 我在一分钟内简单说明自坐进青鸟单独行动以后的所有经过。原本以为我顺利地和绑架犯接触,完成交付赎金任务后才受到暴力攻击的刑警们全都变了脸色。我对他们说明应该要立刻採取行动的事,不过他们的反应都非常迟钝。应该进行指挥的人认为一小时后作为人质的少女可能会被释放,所以现在应该要在这里待命。如果是由新宿署的锦织警部负责指挥搜查的话,在这一瞬间他一定会站在我眼前,对我破口大骂他所有想得出来的话吧!目白署的刑警们打算以对我的讯问作为开始。 最先问的是室生。“你是说你在尚未确定那些机车族是不是绑架犯同伙的情况下,就把六千万的赎金交给他们了?” “没有交给他们。我极力迴避他们的干扰,不过却变成这种结果。装有六千万的旅行箱已经丢失的事我是现在才听警部补说的。” “笨蛋!说什么极力迴避。”室生唾弃似的说。 “等一下。”加治木一边考虑一边说道:“你的意思是:机车族的傢伙是绑架犯的同伙,在把你打昏了以后从后行李箱拿走赎金对吗?”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回答。 大迫警部补挑高了眉毛说道:“或者那些傢伙是偶然出现的干扰者,从行李箱里拿走旅行箱其实是顺其自然利用你昏迷机会的绑架犯也说不定。”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重复回答。 “警部和警部补都太乐观了。”室生咬着牙说道:“不管是那些傢伙拿走旅行箱也好,没有拿也好,总而言之,绑架犯很有可能还没得到赎金。是这样吧!侦探?” “所以我才说应该开着青鸟到‘老虎王’去,在那里待命才对。” 实际上我对这个解决策略也不抱持任何希望了。但是如果放弃全部的希望不做任何行动和调查,侦探这个工作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吧! 大迫看着手錶说道:“可是现在已经超过绑架犯所指定的时间八分钟了。” “与其在这个地方坐着不如赶快行动吧!”我把空玻璃杯交还给大迫,立刻站了起来。 “空着手去吗?”室生冷淡地说道:“赎金没有了,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我回头看向室生。“如果绑架犯超过时间仍然打电话过来,就只好向他说明情况后取得缓冲期了。” 刑警们互相看着对方的脸色,好像是在考虑应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才好。一个小时之前,试图制止真壁修想用我作为“运送者”时团结合作的气氛已经完全瓦解了。现在好像除了让我到‘老虎王’待命以外实在想不出其他恰当的办法。 第17页 室生忽然眼睛发亮,转过身来面对我。“泽崎,你是不是依照伙伴指示在环八大道上转来转去的时候,趁机把六千万藏在什么地方,然后打算以后再去取出那笔钱逃走对不对?为了慎重起见我把话先说在前头。我们所确认的是:青鸟里连一圆的现金都没有,关于这一点是无法判断你的清白的。” 果然像是这个男人会想出来的想法啊!他依循着如果在脑袋里浮现一百个怀疑就必定要开口说一百次的信条。然后如果在这一百次的其中一次有猎物上钩,就自以为自己是能干的刑警:剩余的九十九次空包弹,别说是明天,在当天之内就会全部忘得一干二净。如果连做人的品格都不介意的话,那种手段倒是对谁都能够採用,也对谁都适用的吧! 我也决定尝试回答。“在我倒下的这个现场最先抵达的是谁?如果检查那个傢伙所携带的物品,发现六千万的机率是很高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室生就抓住我上衣的领子往上举起。“你这个傢伙别说这么荒谬的事。你说我做了什么?” “笨蛋!快停止!”大迫马上拉开室生的手。“那种讨论无论什么时候做都可以,但现在还有其他必须分秒必争的事情要办。” 加治木补充说道:“而且这还牵涉到一位少女的性命。” 我忍耐着不去指出到底是谁在浪费这一分一秒的时间。就在这时,刚才送一杯水来的制服警察用和刚才全然不同的紧张神色跑向救护车。 “从伊坂警视那里发过来要给加治木警部的紧急联络了。” 加治木和室生急速地飞奔出救护车,在警官的引导下跑向停在停车场入口附近的警车。加治木从驾驶座的窗边拿起无线麦克风,反覆做了两、三句应答。在一旁听到他们对话的室生“唰地”表情一变急忙奔回救护车。 室生一进入车内就直接靠近了我。他的大手勐抓住我左边的肩膀使力。 “侦探,你做的什么好工作?”他把视线移向大迫向他报告。“来自绑架犯的电话在零点十八分的时候打进了真壁家,只说:‘因为赎金没有在指定的时间送交到指定地点,所以取消全部交易。’接着就马上挂断电话了。” 因为那通电话使我残存那一点点的精力都消磨掉,我不幸的一天总算结束了。然而,更加不幸的日子正要开始。 8 空虚地度过了一周又两天,我以前不曾有过像这样被无力感所折磨的日子。我并不是那种会高估自己能力的男子。九天之前的夜晚至今,来自绑架犯的联络完全断绝了,真壁清香的消息也没有人知道。 那个夜晚,警察把我移送到附近的医院接受头部精密检查之后,立刻把我带到目白署。然后我被要求把坐上青鸟开始单独行动后到恢復意识为止的所有经过,详细地以“秒”作为单位的供述出来。负责侦讯的是加治木警部和毛利搜查课长。 大迫警部补和室生刑警等人组成好几个小组,在环八大道周边展开针对我的行动的搜查活动,并且一一对照我的证词。然后清楚显示我并没有五秒以上不明的时间和可疑的行动。 袭击我的两个人或是三个人的机车族们,根据我和在餐馆里数位目击者的证词为基础,立刻被东京都内的全部警车紧急通缉了,但是并没有得到什么迅速的进展。在目白署接受侦讯之前,他们让我看了和暴走族有关的前科犯文件及黑名单,要我确认那个两人组是不是有在其中。一下子用眼睛看过五百个人以上的正面半身照片,不过其中并没有符合的人物。我只抽出一张和那穿着机车服高个子的男子多少有点相似的男子照片,把照片交给他们。在接近黎明的时候,他们让我指认那个穿着睡衣正害怕不已的男子,不过那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侦讯在第二天早晨七点半左右结束,我在冗长但其实什么用处也派不上的供述书上签名。刑警们注视着我的视线里,还执拗地残留着我是否在驾驶青鸟四处跑的期间,迅速将装有六千万的旅行箱交给绑架犯或是第三者的怀疑。但是并没有取得我是绑架犯的共犯这样的确证,也无法取得我背叛真壁家的利益以及警察搜查行动之类的活动确证,甚至找不到任何能单纯预先拘留我的理由。结果警察採取了暂不拘捕先将我释回的做法。 “我可以回去了吗?”我对正在确认供述书籤名的加治木警部问道。 他从供述书上抬起头,用听起来很不服气的声音说道:“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们在真壁宅邸的门口附近停着宅急便小货车的事?” “你们又没问我。” “即使我们没问,这种事你也应该要报告的。” “我报告了。只不过并不是向那些只汲汲营营不败坏自己颜面的刑警报告罢了。” 加治木忽然变了脸色瞪着我。隔壁的毛利搜查课长看起来想睡觉的脸一点也没有改变。 “今晚做出这么严重丢脸的事之后,不要用那么大的口气说话。”加治木用带刺的声音说道:“平常的你到底是多么刁蛮的人物啊?” 我无视他的讥讽问道:“结果怎样了?” “什么结果?” “宅急便小货车的调查结果。” 第18页 加治木以像是忍耐力已经到达极限般的表情瞪着我。毛利睁开半闭的眼睛代替他回答。 “那台车确实在你出现于真壁宅邸的昨天下午两点钟前后到那附近进行配送任务。据说在东京地区并没有其他前面保险杆显着变形,也就是呈‘へ’字型弯曲的车辆。可是开车的驾驶好像也只做着普通的工作,那家公司的职员也没其他可疑的地方。不过调查还是继续在执行,那家公司会将该职员暂时置于我们的监视下,大概……” 我想起那个下午在真壁家前面的大街上,差点被“大和”宅急便小货车从后面追撞而快速开走的另一台车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被打伤的关系,我的记忆非常模煳,即使能想起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变成线索。 毛利打断好像仍在抱怨着什么事的加治木对我说道:“目白署并不是要和总厅或是新宿署争夺什么管辖权范围,希望你能了解这一点。从此以后,所有关于本案的事全都列为机密不可外泄——这个我不用说了吧!如果你能够理解这一点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去了。也请你今后继续尽力协助。” “能够提供的协助——我全部都已经做了……”我的声音像是要缓和生气的态度一样的无力。 我怀着前晚发生的事就像是一场恶梦般的心情走出目白署明亮的户外时,已经是早上接近八点钟的时候了。接下来整整四天,我被警方不分昼夜一。班交替的监视和跟踪着。在那期间,我三度被目白署传唤,针对有关那个夜晚供述的几点事项做了再度侦讯。最后一次,让我确认了当晚袭击我的机车族中那个穿着皮革外套像举重选手男子的正面半身照片。根据毛利搜查课长透露,那个叫细野的男子好像是在横滨近郊打零工为生的人,他延伸活动范围到东京都内,并骑着机车四处乱晃的事,周围的人好像都不太知道。毛利说因为他不是所谓的暴走族,所以搜查相当地棘手。我所供述的相貌及皮革外套上的“flst heritage softail”图案成为很大的线索。这个体重和名字恰好完全相反的男子,在事件前后都没有出现在工作场所及自己的公寓,因此警察也还没和他取得接触。另一名高个子的男子至今则连名字都还没查到。 搜查本部此后的搜查状况看不见任何迅速的进展,有一个很清楚的理由。不过这和那个夜晚绑架犯通告说“取消所有的交易”无关,因为没有人真的相信这句话。搜查本部的每个人都认为,将六千万这样的巨款垂吊在眼前的话,近日内绑架犯必定还会再打电话进来谈判。抱持着乐观看法的人则认为绑架犯已经拿到赎金了,那个通告只不过是为了封锁、拖延、干扰搜查本部的行动所做的掩饰,他们抱持着乡架犯总会在适当时机将年幼的人质释回的期待。但是事情并没有如他们预期的那样进行。这种没有任何进展的日子已经过了一周又两天了。 我坐在事务所的桌子前阅读着《每日新闻》“本因坊战”【注30】的报导。回到日本舞台的第二局,本因坊【注31】打败了对手、破挑战纪录而雪耻,还报导了带回一胜一败的战绩。两周前,围棋史上首度在巴黎举行的第一局,我所偏爱的大竹英雄【注32】九段【注33】因为白子胜负已分而中途停局,战胜了武宫正树本因坊,作为挑战者这实在是一个好兆头的开始。报纸刊登了彩色照片,看见穿着素雅茶色短外褂和服裙子的大竹九段的对弈身姿,感觉好像是很久以前的记忆。当时如果挑战者对着剩余棋局势均力敌地作战的话就能取得久违的头衔了——倘若他有针对这件事如此平静地费神思量就好了。 我正打算集中心神在报纸上的棋谱,不过这是徒劳的努力,因此我死心地摺叠报纸丢在桌上。虽然从早上开始就已经吸了过量的香菸,我还是用客人忘在我这里的抛弃式打火机在香菸上点了火。桌上w型的玻璃菸灰缸已经积满香菸头。如果用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吸了过量不带滤嘴的纸卷香菸,口腔便会有种没做清扫的管子似的充满菸灰的感觉。电话铃声响起,我拿起了听筒。 “餵……是不是渡边侦探事务所?”一个不年轻的女人的声音,感觉起来像是山手地区附近的口音。 我回答是这里没错。 “有个非保密不可、非常难的问题想要请你调查。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可以信赖你……” “在这个月,‘信赖’不是本侦探社的主打商品。” “为什么?你是在开玩笑吗?” “正好完全相反,我是很认真的回答。如果是普通的侦探工作倒是可以信赖我没有关系。” “真是相当不可靠的说词。” “我只是老实说而已。你被夸大不实的gg毒害太深了。” “是这样吗?但是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保密的。” “给你一个忠告吧!绝对不要把那件事告诉我或是告诉任何人,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最好也忘记,绝对不要再想起这件事——这才是完全保守秘密的唯一办法。” “你这个人真是太没礼貌了。”她切断了电话。这种事根本无法成为工作。 我在上午前又抽了好几根烟。省略过午饭不吃,忍耐着下午难挨的时间。我像是重复看着模煳不清的录影带似的,第一百次地回想从最后一次接到绑架犯的电话到后脑勺受到重击的事。电话又响了起来。 第19页 “这里是渡边侦探事务所……”这次我打算给予对方热心做生意的印象,不过我知道因为菸硷和焦油的关系,这已变成很荒谬的声音效果。 “是侦探吗?”曾经听过这带着低音贝斯的声音。“我们的桥爪大哥没有到你那边吗?” “我不认识那个名字的人。”我打算挂回听筒。 “等一下!稍等一下。因为组里有一点小纠纷,无论如何也必须和桥爪大哥取得联络。如果大哥在你那里请让他听一下电话。拜託你!” 桥爪是黑社会组织“清和会”的青年干部。他和我就像目白署的刑警们对真壁修说的,自从我的原搭档渡边的事件以来——就是八年前的一亿圆及兴奋剂掠夺事件——便有一段恶缘。当时为了取回被夺走的东西而闯进事务所来看具有共犯嫌疑的我时,桥爪还只是个新手干部。但是他好像相当能领会在那个世界显露头角的要领,经过这几年已经成为组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那时,挢爪和他的手下在五天内对我施加的暴力和威胁,是我不太愿意回想起来的事。但是桥爪总是在我快忘记他时出现,固执地持续探听渡边的消息。打电话来的大概是在履歷表只需要填写身高和体重,其他完全不重要的黑社会份子之一的巨汉,对被称为是“胖子”或“怪物”都不会动一下眉毛。他也是桥爪的保镖。 “那个傢伙从去年或是前年的夏天以来,我都没再看过了。”我回答。 “真的吗……你的声音感觉和平时不同。” “那只是因为抽了太多香菸,喉咙不舒服而已。要挂断电话了,我可是很忙的。” “不是声音的问题。是不像平常的你那样沉着,慌慌张张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侦探?” 我苦笑了起来。“如果你有那么好的耳力就应该要换个工作了吧!如果有看见桥爪的话我会转达的。”我切断了电话。 时间已过下午三点,日照不佳的事务所里变得微暗,我离开桌子靠近唯二扇窗户,用指尖把垂放下来的百叶窗弄出一条缝隙窥视停车场对面的街道情况。这四天成为被监视的对象,我好像已经习惯做这种戏剧化的举动了。隐藏在杂居大楼【注34】背面的入口附近,有一个窥视这个窗口的人影。他看起来和目白署的刑警们有很明显地不同,我赶紧从事务所走出去。 9 我通过绝对不会受到阳光照射的二楼走廊,走下只容一人行走的楼梯,经过没有上锁的信箱前来到了大楼外面。迂迴绕到因为二十年以上的岁月及废气而显得稍微脏污的大楼正面,和监视事务所窗户的人影站在同一条人行道上。即使急促的脚步声接近,对方仍没有注意地以同样姿势仰视事务所方向。当他突然看见我停下来站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发出了“啊”的一声,接着迅速转身打算逃走。如果看见应该在二十公尺对面窗户里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是小孩子的话一定会变得惊慌失措吧! “你是真壁庆彦吧?” 少年紧张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就像是在他家后院初次见面时一样,他用像是射箭似的视线直接瞪着我。纤细瘦小的身躯因为被冷不防的惊恐和愤怒所冲击而微微颤抖着。这一次牛仔裤上的t恤并不是印着麦克杰克逊的脸,而是印着“西武狮”【注35】的漫画狮子。少年给人的印象,不管从哪里看起来都不像是会涉足“所泽球场”【注36】的人,应该是连西武狮在今天锦标赛的名次都不知道吧! “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要说的样子,小朋友?说给我听听看吧!” 少年似乎以少年般的敏感领悟到我的被动,接着便像是感到优势的人一样,在长着胎毛而显得微暗的嘴边露出微弱的笑容。此时他因为愤怒减半而停止了身体的颤抖,但眼里却彷若丧失孩子气似地笼罩着阴霾。少年用鼻子发出像是“哼”的一声,背向我走掉了。 我没出声叫住少年,因为我知道少年一定以为我会叫住他。往前走了五、六公尺以后,他手上摇晃着为了要使热心教育的父母高兴,像土产一样被捆书带捆着的学习工具,但此时摇晃的手也变得生硬了。然后少年的步调变得缓慢,勉强停住脚步,在距离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回头看向我。 我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身部分向内侧轻轻地弯曲几次,做了一个“过来这边”的手势。少年的手摇晃了数秒钟,动作看起来就像不情愿就此遵从我的命令似的。然后像是特意计算着步数般走回来,站立在我面前。 “你为什么要把钱交给绑架犯而不救清香呢?”他突然用尖锐的声音责备我。 我不得不调整唿吸。“你听好。我被两名男子袭击,被第三个不知道是谁的人从背后打了我的头,等我清醒的时候就已经什么都结束了。” “太过份了。”少年皱着眉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承担要送交钱之类的任务。” “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努力却没有回报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没有人教过你吗?” “那种事不必问任何人都可以知道吧!因为也有比别人加倍认真地学习,但是考试却落榜的事。”他用瞭然的神情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对什么事都可以换成考试的例子来进行理解。他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的脚。“……但是不能对任何人抱怨,只能忍耐一年。因为这是自己不努力造成的情况。” 第20页 真是不有趣也不可笑的意见。从十四、五岁的孩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言词,使我对“教育水准已经堕落到底了”这句单纯的流行语有实际上的体认。 少年仰头注视我的脸并用有力的声音说道:“如果妹妹清香的事变成这样是我的错的话,我是不会像你那样辩解的。” “为什么?”我不得不挺身靠近少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少年因为我追问的语调而退缩了。他用双手重新握住捆着书的带子,无意识地使用具有艷丽颜色封面的考试参考书和笔记本等一叠书,构成对我的屏障。 “你是说妹妹被绑架是你害的吗?” 少年转头面向旁边,在一瞬间后取回失掉的优势。“哼!没必要和你这种人说。” “餵……”我为了不让少年逃跑,伸手打算抓住他的肩膀。 这时有人从我背后出声说:“庆彦,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少年和我同时回头看向声音的方向。一名五十几岁的绅士从停在人行道上的白色丰田cresta驾驶座上下来。一边扣着藏青色的两件式薄质上衣的钮扣,一边绕过车后走上人行道。他面向少年用严厉的语调说:“你补习班上课的时间不是老早就开始了吗?” “可是舅舅……”庆彦提高嗓门开口说道:“清香发生这样的事,我根本没办法安心读书。”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少年垂下了头。 “你爸爸不是对你说了吗——”少年的舅舅稍微缓和了声音。“必须和平常一样,不可以做任何引人注目的事。如果这件事泄露到外面就不知道清香会发生什么……” 庆彦好像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痛苦地扭曲着脸。“我知道的……但是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事情的搜查一点都没有进展,不是吗?” 少年认定我就是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之一,用着嫌恶的眼神转头看着我。 “今天已经是第九天了。”我说,然后回头看向是少年舅舅的这个人物。“因为有些事想要问问这个孩子,所以你不介意我稍微和他说说话吧?” 他用手指迅速地梳理搀杂白色的鬓髮,轻轻地重新挂好金边眼镜,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没这个必要吧!关于这个孩子认为妹妹被绑架的事说不定是自己造成的原因,回头我再向你说明。”他本来想要稍微垂下头,但又立刻把头抬了起来。 “你就是侦探……泽崎先生吧?” 我回答说是。 “我是真壁修的大舅子——甲斐正庆。我在‘武藏野艺术大学’担任弦乐科的教授。”他转头面向少年说道:“那么你快去吧!我和这个人有重要的话要谈。” 真壁庆彦用不满的表情把视线从舅舅转向我,又从我转回舅舅。打算要说什么似地动了动嘴,不过又停下。视线在舅舅和我之间短暂的飘移着,好像另外有什么控制他行动的东西存在着。不久他转身背向我们,用生硬的脚步离开朝着新宿车站的方向走去。 叫作甲斐的男子一边目送外甥的背影一边说道:“清香的事我从妹婿那边听说了——包括你的事。”他回头看看我,又再次用食指的指背轻轻地把眼镜边缘往上推。“今天有事想和你商量所以来拜访。现在已经看不见庆彦的身影了……” “我的事务所就在那栋大楼里。”我用手指指着停车场对面水泥涂漆的杂居大楼,告诉他大楼的入口和事务所的位置,诮他把车停在停车场上青鸟的隔壁位置,我先走一步返回到事务所。 甲斐教授具有个子不太高但稍微驼背的体型,拥有和整个身体比例比起来稍长的手臂,以及比起其他以音乐作为职业的人略显严厉的相貌。脸上散发的气质给人一种不像音乐家,反倒像是一位教育家的印象。过浓的眉毛从眼镜的框架上显露出来。太过高挺的鼻子与其说会成为女学生憧憬的对象,倒不如说是快要成为嘲笑的靶子。紧闭着的过大嘴巴好像只要一打开就要斥责什么人似的。确实是很严肃,不过却不可思议地带着不令人憎恶的亲切脸庞。 他坐在客人专用的椅子上,就像其他委託人一样感觉情绪不安,屁股在椅子上移动了两、三次。坐在椅子上仿佛令他对于自己竟然打算成为侦探事务所的客人这件事感到吃惊。那种心理通常会让委託人感到迷失了自己而採取极端的态度。其中怒气沖沖胡乱行动的人占了四成;变得非常软弱的人占了三成;而说是有问题,不如说是必须要忍耐那种情况似的,会胡乱扯谎和欺骗的人占了两成——在这种情况下,可能本人也没发现,但那并不是别人可以效劳的事。 最适合让侦探效力的人是绝对不会来拜访侦探事务所的。 而甲斐正庆就是属于剩余的那一成——非常的冷静、安定且面无表情。想像起来,这应该就是他平常的样子——冷静而面无表情。这样的客人应该准备好不打算显露出真心让人看见吧。 “泽崎先生。有件事想委託你调查,可以请你接受吗?” 因为他是听了妹婿所说关于绑架案件而来委託的,由此推测应该不是想委託调查太太的外遇,难道是打算让我去寻找失踪的“史塔第发利小提琴”【注37】吗?我从桌上的香菸盒里取出一根烟,用抛弃式打火机点了火。把菸灰缸里堆积成山的菸蒂倒进桌子下的垃圾筒,然后将菸灰缸放在等我完成这些动作的客人和自己之间等距离的地方。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抽香菸。这似乎已经是延迟回答他的最大限度了。 第21页 “是什么样的调查呢?”我只好开口问道。 “当然是侄女绑架案件的调查。” 我把菸灰缸拉回到原来的位置,弹去最初的菸灰。“你是说要调查绑架案件的什么?” “当然……是寻找绑架犯,救出侄女清香。”他的声音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实际上他应该是没有意思要委託那件事的。我注视他的脸时,他像是困惑似地偏开了视线。 “你是认真的吗?”我问道:“这是不用说的事实吧!警察投入大量的时间和人员做搜查也得不到什么进展,你不认为即使再加入我一个人的力量也没什么特别意义吗?” 甲斐表情不变地陷入沉默。我无法确定他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也无法确定他并没有隐瞒。 我改变方式问他。“真壁先生知道这个调查的事吗?如果是他的要求——如果是受害者父亲的要求,那我说不定可以多少做些什么调查……” “当然妹婿知道我要来拜访你的事。可是这个委託是我自己的事,和妹婿并没有任何关系。”他用断然的语气说。 “但我的立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不,纵使是真壁先生本人的委託,我认为这个调查也是非常困难的。警察应该还没完全排除我的嫌疑,我也没有道理再去引起警察的怀疑或和他们争执,总之我的意思是说,这并不是收到高额费用就能接下来的工作。” 甲斐的脸上浮起微弱的笑容,不过是微笑和苦笑揉合在一起——或许也带有嘲笑。他再一次做了推上眼镜边缘的习惯动作,马上回復严肃而面无表情的脸。“我是了解这些情况后才来委託你帮忙的。” 我捻熄香菸以后说道:“庆彦说他妹妹的绑架案件说不定是自己造成的,这到底是什么缘故,你不是答应要告诉我吗?” 这一次毫无疑问是个苦笑了。“哎呀!那只是那孩子的责任感罢了。清香小提琴课的往返,到目前为止一直都是由庆彦接送,不过那天是他第一次没送她去。我家在‘都电’【注38】的杂司谷附近,庆彦的补习班在池袋,去补习班的途中护送清香过来,回家的时候再接她回去。从清香三年前开始上课以来,一次也不曾缺席。不过庆彦最近变得非常讨厌这样,因为补习班的朋友和同班同学都嘲弄他和妹妹的感情太好,说他好像是妹妹的家臣一样。也许是因为近来孩子多半是独生子,如果兄弟姐妹感情太过友好反而会遭到别人好奇的眼光。” “但是为什么就刚好是那天呢?” “因为刚好是这样的时期。庆彦已经厌烦了,清香也已经十一岁,再过不久要升上中学了。据妹婿所说让清香一个人去上课的直接原因,是因为在那前一天兄妹吵了架。争吵的原因好像是为了争夺电视节目的频道罢了。他们兄妹感情很好,不过也常会争吵。对十四岁和十一岁的孩子来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虽然做父母的因为清香回来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而有点担心,不过因为只要乘坐都电从杂司谷到鬼子母神前,所以才认为应该不会有问题而让她独自来上课。”他持续深皱着眉头。“但是清香应该要在五点以前抵达我家的,因此她应该是在天色还很明亮的时候被带走的……这已经不能说是谁的责任了……” 甲斐的声音无法隐藏他的不安,连续两次往上推了眼镜边缘。“……就因为这样,庆彦一直责备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多护送清香一天,也因为这件事,我非常地心疼那个孩子。” 我点点头,嘆了一口气。我问自己难道真的认为那个少年对绑架案件负有责任吗?我还期待着什么呢?侦探! 甲斐说道:“想要委託你调查的事……我也明白是很困难的工作,不过无论如何请你接受委託好吗?” 我因为正在倾听自己内心的疑问所以延迟了对甲斐再次请求的回答。 甲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继续说道:“如果说庆彦那个烦恼就是我们夫妇的烦恼,那么你能够重新考虑接受这个委託吗?” “那是什么意思?” “庆彦其实是我们夫妇的孩子。那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作为真壁太太的我妹妹已经超过三十岁,医生诊断说她不可能会有孩子了。因此当他们提出让庆彦过继给他们当养子这件事时,我们夫妇并没有犹豫就同意了。因为我们在庆彦之前就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而且都是些鲁莽的儿子。老实说,内人和我第四个孩子无论如何都想要一个女孩子……而且也考虑到自己的年龄,再加上当时正好我心脏病轻微地发作,所以就觉得将庆彦交给妹妹夫妇培育似乎比较放心。我妹妹有了清香是在那之后三、四年的事了。” “庆彦知道自己是养子的事吗?” “是的,他知道。妹妹夫妇好像是怕如果庆彦自己发现到的话会感到苦恼、变得堕落之类的,所以在他升上中学的时候就坦白告诉他了。” “这样啊……我非常明白你们夫妇、庆彦,以及真壁夫妇都同样祈求清香小姐能够平安的心情。” 我在香菸上点了火,离开桌子,把背后的玻璃窗打开约三十公分。外面马路上令人在意的人影已经不在了。我返回到桌子边。 第22页 “但是你所拜託要求调查的这件事,事情的情况完全没有改变。即使我对你和庆彦抱持着很深的同情,不过我在这个事件的立场完全没变,因此我的调查能力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那么谈一下那件事如何呢?”甲斐稍微加快速度说道:“真壁支付给绑架犯所准备的六千万里,其中一半的三千万是我筹措的。当然他认为那是向我借的款项,也约定好会在适当时间用适当的方法偿还。但是现在的状况是那笔钱不知道是不是到了绑架犯的手上,对我而言当然也会担忧那笔钱的去向,因此应该具有寻找那笔钱下落的权利吧!” 到现在为止都面无表情的甲斐脸色突然“唰地”透出红色,好像是因为谈到金钱的问题而感到羞耻似的。 “这本来就是绑架勒索事件。”我提醒他似的说道:“绑架犯如果说是住在东京周边的某个人也不奇怪。不,应该说是住在这个国家的某个人才对……你是说想叫我调查这个吗?我并不是那种活跃在电视上的名侦探,也不会那种在商业频道上最后灵巧地发现绑架犯的把戏。你最好不要随便浪费侦探费用。” 我用指尖敲落菸灰,菸灰碰到菸灰缸边缘落在桌上,滚向了甲斐。 “甲斐教授,你并不是为了想取回那三千万才来拜访我的吧?你还没说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 甲斐本来打算要反驳似地开口,不过单单只用手推了推眼镜边缘就停住了。然后像是听天由命般用力地吸了口气,把手伸入上衣里面的口袋,取出一张摺叠成四折的纸条。他打开那张纸,什么话也没说就递给了我,我无言地接下阅读了起来。那张纸上以谨慎认真的字迹列着我不认识的四个人物的名字和各自的地址及工作地点。 “我想请你火速确认这四个人和这次绑架事件没有任何关系。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一个人调查就可以办到了吧!”他的脸上浮现苦涩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却好像因为这样的结果而充满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我颔首,熄灭了香菸的火。然后对着新的委託人开始脸不红、气不喘地谈清楚调查费用的问题。 10 我从新宿出来的时候不过是微微的小雨,青鸟开过甲州街道、环七大道、世田谷大道,在快接近目的地时才真正地下起倾盆大雨来。虽然是星期六的傍晚,但是并没有像我担忧的那样耗费太多时间。我把青鸟停在“世田谷ntt【注39】”前面的收费停车场,从后座底下取出伞走向隔了好几年没来过的三轩茶屋的街上。穿过装有拱廊的商店街、世田谷线的终点站旁,通过“铃兰大道”四处都有的饮食街,前往甲斐教授交付给我的名单上第一位人物的住所。 往来交错而过的路人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感到很倒楣似的表情,也许是因为这种就算撑着伞也会淋湿的坏天气的关系。有很多人好像是不超越走在自己前面的人就吃亏般,以快速的步伐急走着,完全不在乎雨伞会互相碰撞到,就算沾湿对方或弄湿自己也无所谓。无论何时何地耳朵里听见的都是抱怨声,好像这个世界全都变成税务局的窗口一样。 “新茶泽rebnce”是位在铃兰大道尽头右转,沿着和茶泽大道交叉口前的道路走去,看起来几乎像是粉红色鲑鱼似外观艷丽的七层楼建筑。从正面的四层以上看去像是雏坛【注40】似的斜面设计,是考虑到阳光的照射?还是要看起来更具豪华感?抑或是为了所谓建蔽率【注41】之类的缘故呢?我也不知道。而且我也不知道“rebnce”这个字的意义,不过我想大概可以代表从兔窝到宫殿的所有住所吧! 我在那栋大楼前放缓脚步,边来回走着边想着主意。在这周围并没有看见能监视大楼五楼阳台和窗户的适当建筑物,说不定在稍微离远一点的地方可以发现适当的监视地点,但下雨的视线很差,离太远根本没有什么意义。为了早一点完成委託人的请求,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做从容不迫的调查。虽然不能说是最佳方法,但除了採取最直接的手段外别无他法。平常时,侦探的工作经常不得不採用次佳的策略,因为最佳的策略通常会碍于时间、人手或费用的不足,或是单纯因为那是违法行为等等的理由而不得不放弃。 我收起伞推开那栋大楼入口沉重的玻璃门进入里面。走到右侧里的电梯前,按了向上的三角形按钮。标示为管理室的门旁的一扇小窗户打开了,一个似乎是刚进入老年期的男子露出带着微肿眼睛的脸。与其说是宫殿里的值班人,倒不如说像兔窝的饲主一样。 “请问是来拜访哪一位啊?”他的语调只像是习惯性的发问,并没有执行职务般的严厉感。 我老实回答。“五〇二号房的武田keishii先生。”这好像是个令人稍微不好意思开口说出来的名字。 “哦!坐电梯上五楼出去以后在右边前面一点。” 像是管理员的这个男子缩回脸、关上窗户。这就是房地产商吸引人的gg词——“管理、警备皆卓越”的实际状态。 因为电梯已经到一楼并打开门了,我进入电梯里按了五楼的按钮。门上的电子数字组合排列成七条线交替着忽亮忽灭,没多久便指示出已到达五楼了。我进入因为下雨空气带着冷意的五楼,如同管理员告诉我的往右侧走道前进。建筑物的外观像是粉红色鲑鱼一样艷丽,但是内部却伸展着灰色水泥地板和灰色水泥涂漆的墙面。在及胸高度的外壁对面,可以看见在雨中瀰漫着烟雾的世田谷住宅区,不断地朝向首都高速三号线路延伸到涩谷方向。 第23页 紧接在五〇一号房的后面,就是五〇二号房入口的白铁门。我寻找叫人铃或是电铃之类的东西,但是都没找到。房门就像是gg公布栏,如果想敲门也找不到多余的空间。在中央挂着一个名牌,这个名牌是用拆卸烙印着“jack daniels”字样的木箱制作的,上面用像是狗啃似的字体大大的写着“武田庆嗣”。庆嗣是用“keishii”的片假名写的。在下面有两片横宽的塑胶绘板各自印刷着“keishiii武田&the rocks”和“kc production”上下并列挂着。在那更下面的地方挂着一张海报,海报里是以一位脸上表情像是背负人世所有苦恼的十七、八岁女性摇滚歌手,及on the rocks做巡迴演唱会的样子为主题。在名牌上用贴布贴着三张“keishiii武田&the rocks”的唱片封面,标题各是“黑暗左手”、“和我们死者一起出生”与“非a的世界”,相当地讲究,身为门外汉的我完全不了解它们的意义。我想起自己要找个空间敲门的事,于是就在塑胶板的部分敲了三下。 好像有人一边回答一边接近的样子,门打开了。“怎么这么早?因为下着雨——” 戴着太阳眼镜的男子看见我就立刻闭了口。鬈曲的长髮垂到肩膀以下,年约三十五、六岁,不胖不瘦中等身材的男子,穿着洗得槌了色的牛仔裤及白色无领衬衫。是名长得像脸和手脚缩小一半宽度的松田优作【注42】的男子。 “失礼了!因为经纪人预定这个时间要过来……” “是甲斐庆嗣先生吗?”我问道。“庆嗣”这两个字的读法是他父亲对我做名单说明的时候我记下来的。 “啊!已经很久没有人用本名叫我了。有什么事吗?你是哪一位?” “我的名字叫作泽崎。因为有些事想要问你,所以前来拜访……” “该不会……你是警察的人吗?” “武田keishii”暨“甲斐庆嗣”说道。他把太阳眼镜推到额头上,直接凝视着我。 我也稍微观察了一下对方,这个男子大概已经猜到我来拜访的目地了。他取下太阳眼镜摺叠起来,挂在牛仔裤的皮带上面。我判断应该不需要对他隐瞒绑架案的事。 “你在上星期的星期三有绑架什么人吗?” “且慢!你怎么突然单刀直入地这么问我。”他浮起装傻的笑容,像评估似地打量我全身。那假装出来的轻薄态度看起来好像减少了些。 “你不是警察的人吧!如果是刑警的话是不会这样子问的……在这种地方也说不了什么话,可以请你先进来吗?反正你也想要调查一下这个公寓里面吧?” “如果可以接受我这样的请求就太令人感谢了。” 甲斐庆嗣进入五〇二号房把伞插进充当伞架的空油漆罐里,走上玄关。我在他的引导下移动到走廊前端约有二十叠榻榻米大小的客厅。拆除隔间铺上一整片深绿色地毯的这个房间和房门入口乱七八糟的情况相反,意外地有种令人感觉很舒适的气氛。右手的厨房和作为餐厅的一个区域,在房间反方向放置着双人床的卧室部分,都看起来很干净漂亮,全被整理得很好。我们进来入口处那一整面墙,都整齐放置可以显示出他把音乐作为职业的物品。以大型的音响装置当作中心,被连接在上面的合成器械设备——我有点不愿意把它们称之为乐器——有颜色和形式各不相同的两把电吉他,三层的唱片架子上放置满满的唱片和cd,还有像是会在录音工作室看见的大型录音机。唱片架背后的墙上贴着一张抱着吉他的三个外国人的照片。在那周围有大型的电视和排列着相当大量书籍的书架同样被整理得很好。在面向外面马路的那一面有两扇可以通向阳台的大型框窗,靠近窗外灰暗地方有质朴灰色窗帘垂下来。这个房间的主人虽然是个光鲜时髦的摇滚吉他手,但却令人意外地过着质朴时生活。 他用手指指着房间中央的沙发请我坐下,自己则走到厨房。“因为正好在煮咖啡。” 我走近沙发前的唱片架,在那之前停住了脚步。误以为我是在查看那三个吉他手照片的甲斐庆嗣,边把咖啡注入到杯里边说:“你知道那是谁吗?” 我把视线移到三张照片上。“不知道……” “他们是我的老师——不过与其这样说,不如说是我的神吧!安德列斯·塞戈维亚【注43】、肯尼·布瑞尔【注44】和艾瑞克·克莱普顿【注45】。” 我离开唱片架在两个沙发中较小的那一个坐下。 “神一个就太多了——我想这是近年来的定论……” 甲斐庆嗣笑了起来。其实我看的是慎重地摆放在唱片架上有点年代的小提琴,上面积着一层灰尘,是在十天之内变成这样的状态吗?而且真壁清香是在去上小提琴课的途中被带走的。在沙发前的桌子上放着写到一半的五线谱、黑色和红色的两枝铅笔和橡皮擦、指针停在十三秒的计时器、模仿撞球的九号球金属制菸灰缸、“七星”香菸,以及像是科幻类的读物,书名为《兽的数字》的一本厚书。我打开菸灰缸的盖子在香菸上点了火之后,甲斐庆嗣端着装有咖啡的两个马克杯走过来,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第24页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你就是那个运送清香赎金的侦探先生吧!” 我点点头。“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那应该是保密的才对。” “是家母告诉我的。”他苦笑了起来,做出请我喝咖啡的动作后自己也喝了一口。 “虽然家父和我已将近有二十年的冷战,不过家母还是很相信我。对了!就是这星期的星期一,大约是五天前,我接到家母打来的电话告诉我这件事。本来她之前好几天就打算联络我,不过因为我去巡迴演唱所以离开东京,一直到星期一才接到电话。” 他把马克杯放回桌上抽出一根七星点了火。“家母和家父不同,她认同我的生活方式,所以重要的事都会告诉我。当然她有交代我这件事不能泄漏出去。” 我也喝了咖啡。因为我被雨给淋湿了,这一点暖意令人感到很感激。 甲斐庆嗣把香菸的烟由嘴巴吐出后再从鼻子吸进去。“对了!派你到这里来的是家父吧?” 我并没有回答他。“你的话其实是完全相反的吧!” “相反……什么相反?” “你说令堂相信你的事。其实相信你的人,不,应该说想要相信你的人是令尊才对吧!因为事件发生以来的这九天,他不曾向你确认过那件事;令堂则比较现实主义,不像令尊,她希望能看着儿子,也能坦率地怀疑你说不定是这起绑架案件的绑架犯。因此事件发生以来她想尽快和你取得联络以消除这份担心,不是吗?” 甲斐庆嗣苦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过并没有否定我的话。“说不一定是那样……但是我认为你所说的这个意见也不能套用在所有母亲身上。要是像家母一样的五十岁以上的母亲也许能说得过去……不过现在的年轻母亲才是最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在想什么。”他的语调充满奇特真实感般的牢骚。 仔细聆听对方想说的话也是使工作顺利进行的一部分。“对这种事我认为年轻或不年轻根本不是问题……” “不,像我现在分居中的老婆就几乎完全不了解自己五岁女儿的事。不过我老婆相信她是世界上最可爱、本性最善良的好孩子。” “误解不也可以说是理解的一种形式吗?” “没这回事,这是程度上的问题。也有和母亲很相似但心地却不好的女孩子。可是如果说出来一切就完了……为什么现代女性会变成这样呢?” “我不认为有什么改变。只是从前不会去评论小女孩,现在却最先将她们变成批评的对象罢了。只是这样不是吗?” “是这样吗?”他把香菸的烟从鼻子吸进去。“我倒没这样思考过……”愚蠢地贊同对方的话是禁忌。有关自己身边的事,不管自己说了什么都不想被别人贬低。 我花时间捻灭香菸的火。 “你对打电话来的令堂是如何回答的,可以告诉我吗?” “我告诉她不必担心那种愚蠢的事。绑架案件是上星期三到星期四的事吧?当时我的巡迴演唱会正是最忙的时候,星期三从九州的福冈到鹿儿岛,星期四从鹿儿岛到沖绳。难道你认为我是计划绑架的主嫌犯,执行的事交给其他人做……如果我有那种领导力的话,早就带领更好一点的摇滚乐团赚更多钱了。” “既然你提到了钱我就顺便问一下。你好像有七、八百万的负债吧?” 他慢慢地微笑了。“果然是家父派你来的。在今年初,我为了想要清偿欠债的钱,三次回去杂司谷的父母家,不过结果是徒劳无功的。”他把视线转到窗外看着即将要下雨的天空或是更远的地方。“据说我祖父这个人是个完全不了解音乐的人,不过他却把音乐的基础教育当作成名的手段,半强制地让家父和真壁姑姑接受。可是两人一旦到了可以打工的年龄,他就连一圆的学费也不打算支付了。与其说家父认为那件事对自己的人生具有加分效果,不如说是单纯地对没有太吝啬的祖父表示感谢之意,因此也打算对我们三个儿子实践同样的教育。但并没有像祖父那样极端,他说会照顾我们到大学毕业为止,在那以后就必须自立了。所以我和次子庆郎大学毕业以后,就再也没从家父那里得到任何经济上的援助。家父应该已持有相当的财产,不过我们并不能继承那些,因为家父已经宣告说那些财产全都打算用来提升日本的音乐文化。他所说的音乐文化当然只有古典音乐而不包括摇滚乐。” 关于甲斐教授的“教育论”,在他交付名单给我的时候已经从本人口中直接听说了,所以,并不是初次听到这些事。不过说话的表现方式完全不同,他说不让儿子们继承财产是促使他们自立的权宜之计。 甲斐庆嗣发现话已经偏离了主题,急忙地说道:“以那种情形要清偿那笔欠债却不能动用家父的钱是事实。这七、八百万的欠债是因为去年年底我所计划的大型活动花费了很多钱才造成的。因为里面也有从亲近朋友那里借的钱,想要早一天尽早还钱,所以才会向家父央求,不过我并没有受到严厉的催债,如果一点一点偿还也没有关系。现在已经减少到五百万以下了,用这次的巡迴演唱会收入还能再还清一半。”他捻熄香菸,稍微强调似地说道:“无论如何,并不是那种需要犯下重罪取得几千万巨款的欠债。” 第25页 “可是我听说你为了偿债奔走时的情况,不是那种轻松的感觉哦!” 他点点头。“不管是怎样的欠债,欠债总是一件很讨厌的事。为此光想到未来两、三年内连不想做的演唱会也必须日以继夜地做就更受不了了。光是这半年,帮那些乳臭未干且厚脸皮地自称为摇滚歌手的小姑娘和小鬼伴奏,就够我厌烦的。在日本根本就没有摇滚歌手存在!像那种听进耳朵里根本无法区别到底是用日语还是用英语唱的,比小学生的作文还差的东西,怎么是真的摇滚乐——”他忽然中断了言词。“啊!这些和侦探先生没有关系。”他不好意思的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我改变话题。“那把小提琴是你的吗?” “咦?是的……”他来回看了唱片架上的小提琴和我的脸两、三次。终于理解我问题里的意义。“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请稍等一下。” 他从沙发上起来靠近唱片架。拂去小提琴上的尘埃取下扣锁打开盒盖,把里面的东西展示给我看似的朝我递出。一瞥之下,看得出来是相当久以前所使用的小提琴。他抓着乐器细长的前端并将它举起来,原来应该连接到琴身的部分已经断裂,分开成为两个个体了。 “国中三年级的时候,我请父亲买电吉他给我,却挨打了。我返回自己的房间,把那个东西当成父亲的代替品摔在房间墙壁上。从那天后,我再也没拉过小提琴……而且清香的小提琴应该是至少价值七、八百万的高级品,如果和这种破旧的小提琴混为一谈是会被嘲笑的哦!” 我认同他的说法点了点头。他把小提琴放回原来的地方回到沙发,看了一眼手錶。“还有其他想要问的吗?” “……关于你两个弟弟怎样呢?庆郎和庆树先生。你觉得他们有可能牵涉在这个绑架案件里吗?” 他沉思了一会儿。“如果以家父的想法来看,是非常不想相信他们两人会牵涉其中。可是如果以家母的想法来看,就非常担心两人里的其中一个会和这件事有关。”他会心地笑了。“侦探先生,这个是参考你所说的母亲论而说的哦!” 我苦笑了,然后环视房间里,来回眺望着阳台阴影、床铺背后的门以及厨房里的库房。直觉敏锐的甲斐庆嗣马上体察我的心情。他再一次看了手錶后说道:“你好像想调查公寓内部的样子,但我实在没办法亲自为你介绍。因为五点了,我必须为下周的实况录音打两、三通洽谈的电话。在这期间,你就请随意地查看吧!” 我回答说就请容我那么做,于是从沙发上站起来。甲斐庆嗣走近床铺旁放置电话的桌子拿起了听筒。 之后约十分钟,虽然明知这是徒劳无功的事,我还是彻底地调查高级公寓内部。不用说被绑架的少女本人,就连可以暗示她存在的一根头髮或是一点痕迹都没有发现。 我回到沙发,把已经变冷、喝剩的咖啡收恰好。甲斐庆嗣结束好像是打给摇滚乐团伙伴电话后,边问着我是否有找到什么东西边走回来。我站起来回答说什么也没找到,对他的合作致谢后我们离开客厅走向玄关。 有人敲了玄关的门。甲斐庆嗣作了回应后马上打开门,一个三十岁左右身材瘦小的男子跳进来。为了避免被雨淋湿,他把捲起来的海报抱在运动夹克下的腋下,汽车的钥匙圈在他手掌上哗啦作响。 “keshii,对不起!迟到了。环七大道非常地拥挤——”男子发现我后就立刻闭了嘴,好像因为有出乎意料的客人在场而吃了一惊的样子。 “没有,你来的时间正好。”甲斐庆嗣说。他向我介绍这名男子是他的经纪人,然后再次对那名男子说道:“迟到的原因无所谓,你先尽可能详细地把我上周三和周四的行程告诉这个人。” 那名被称作经纪人的男子因为不明白需要这么做的理由而踌躇着。 “快一点!”甲斐庆嗣弹响手指催促着。经纪人慌张地把钥匙圈和海报放在玄关旁的鞋柜上,从上衣内侧口袋取出了大本厚笔记本。翻开目标的页次,以每个小时做单位,读了武田keshii在那两天里的行程给我听。 我在他报告完第一天行程要进入第二天的时候制止了经纪人。“也就是说他在那两天并没有回到东京,也不可能和东京什么人频繁地联繫?” “没错!能够顺利完成这样过度紧凑的行程已经近乎奇蹟了。” 我对甲斐庆嗣致谢,感谢他对调查的配合。 “……这位是警察吗?”经纪人战战兢兢地询问甲斐。 “不是。不过他也在协助调查。” “其实我在四、五天以前也被社长针对巡迴演唱会当天的行程作了质问。今天和社长见面时他才说,其实是因为有警察来询问,所以社长说一见到你就要先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于搜查本部而言是必然要确认的吧!恐怕和真壁家相关的人全都被调查事件当天的不在场证明和经济状态了。 “哎呀!别担心。我从前乐圃的伙伴也曾被举发持有大麻,因此相关的人都要接受调查。你先进去里面等吧。” 和经纪人错身而过,我和甲斐庆嗣走出门外。甲斐庆嗣转过身面对我改变了语调说道:“家父和我二十年来的不和睦并不光只是我的问题,我也不期望家父对我有什么多余的担心。近来极力称赞摇滚和爵士乐的大学教授也不少,你很难想像吧?我们的情况就像是警察的儿子去当小偷一样的复杂……想起来真是可怜的父亲。长子是摇滚音乐家;次子由于经营餐馆,除了食物和营业额以外对其他东西都没兴趣:三男把大学课业扔在一边只对拳击入迷。好不容易希望血脉相亲的侄女清香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却又发生这种事。家父的心情一定很沮丧吧!但对于儿子的事不需要做无聊的担心,能请你代为转达致意吗?” 第26页 如果从常识来看,这种话不应该透过第三者来传达。但别扭的父子关系是属于常识都不能通用的领域吧!我沉默地点点头走向电梯。 11 我吃完晚饭后先回去事务所。归途中,雨势伴随雷声一时之间非常激烈,不过到达新宿的时候又再次稍止。我试着打电话给“电话留言服务”,不过并没有任何需要注意的联络打进来。打开晚报看着昨天下午福冈县警察警部补在鸟栖市信用金库持枪抢劫事件的追踪报导时,电话响了起来。 “餵……是渡边侦探事务所吗?”如果不是使用变声器,就是在话筒上动了手脚,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声音。 我回答说是。好像九天前以电话开始的恶梦再现似的,我感到胃部附近像是痉挛一样的感觉。 “请准备好便条纸,我只说一次。” “是哪一位?请告知姓名。”我拉近便条纸,手上拿着原子笔。 “如果对真壁清香这个名字有兴趣,最好是停止废话。” 我压制住差点脱口而出一百句以上的话。“便条纸准备好了。” “从早稻田大道小泷挢交叉路口前面右转,往‘落合中央公园’的路,你知道吗?” “‘落合处理场’巴士站的那条路吗?” “不,在那之前道路右弯和神田川交会的那条路。” “啊!大概知道。” “跨越神田川后,第一个十字路口左转走两百公尺以后,道路左侧就会有一个‘silver home惠寿苑’的看板。恩惠的惠、长寿的寿、草字头的苑。看板前有岔路,往那条路稍微走三、四十公尺就到惠寿苑了。” “去养老院慰问的话要带花还是糯米糰好呢?” “那是个废弃的养老院,不用担心那种事。一楼中央有管理办公室,就在那里。今晚八点过来。明白了吗?” “可是在那里打算做什么呢?如果你以为那个赎金在我手上,那你就严重地推测错误了。” “不用担心多余的事,安静地遵从我的命令就行了。如果你向警察通报这件事,八点的约定当然不用说,连全部的事都会破局。假使你迟到的话也是一样。” “你说什么事破局?” “八点见面的话你就会明白的。” “那样啊……不过我是不是有向警察通报,你怎么会知道呢?” 对方抿嘴笑了。“赌看看吧!” “不要这样。”我说道:“如果我没到约定的地方——不管是故意还是发生什么料想不到的事——到底会怎么样呢?” “你要来!一定要来!这件事可不是那种能像最近年轻人那样用电话长谈的性质。那么就八点钟。”对方切断了电话。 确认了手錶的时间只剩下五十分了。我没有挂回听筒,只轻轻地拨了记忆中的电话号码。 “这是新宿署搜查课。”号码正确。 “请接锦织警部——” “我就是。” “我是泽崎。” “我知道。有什么事吗?侦探。” “刚才有个身分不明的男子打电话到事务所来,约我今晚八点在某个地方见面。” “我又不是你爸爸,随你自己高兴爱怎么做就去做。” “那个男子有提到真壁清香的名字。” “什么?这种事为什么不早说?和那个男子约在哪里见面?” “你又不是我爸爸。”我挂回听筒离开了事务所。 惠寿苑的看板大概一叠榻榻米大小,用三根铁骨支撑竖立在雨后沿着人行道种植的杜鹃树丛中。前面用两根木材钉着一个大“x”符号。电话中男子所说看板前的岔路,用圆木头制成的栅栏上挂着“禁止进入”的标示阻挡车辆的进入。时间是七点四十五分。我就这样开着青鸟继续前进,并在往前一百公尺左右选了一个地方停了车。在东京都经营的住宅旁,周围有可供数台车停放的地方。然后从青鸟的后行李箱取出长柄手电筒——可以容纳纵列排放四个电池——再折回到看板的位置。 圆木头的栅栏阻挡着车辆进入,不过徒步者可以从两边的间隙自由地进出。我环视周围,并没看见任何人或车子像在巡逻或查看是否有人侵入栅栏内的样子。我怀着不安定感踏向禁止进入的区域。 铺设的上坡道缓慢地向右面弯曲着。因为两侧种满杂木林,几乎无法看到前面。前进二十公尺以后我回头看,圆木头栅栏和对面的马路都被树木遮住看不见了。路灯灯光无法透过来,因为看不清脚下,我打开了手电筒开关再沿着弯曲坡道继续往前走二十公尺左右,在黑暗中逐渐展开视野到达杂木林的出口。在兼作停车场的前庭对面有一栋就像是在箱子上装窗户般,仿佛是学校校舍一样的三层楼建筑。 奇异的并不只是这个。不需用手电筒的灯光照射,就可以看出那栋大楼几乎呈现被烧毁的状态,只留下像钢筋建筑物骨架的原形。为了消灭火势所有窗户玻璃都被打碎了,简直就像是被挖走眼珠的眼窝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窗户周围,特别是窗户上面部分的水泥都被火焰烧得漆黑变色。我想起电话中男子好像说是废弃的养老院。我的鼻子似乎也闻到烧焦刺鼻的臭味,不过这应该是看到眼前建筑物而被唤醒的错觉。这栋建筑物发生火灾的时间应该已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第27页 有关惠寿苑遭受火灾时的新闻报导回到我的记忆来了。虽然发生在深夜的火灾幸运地并没造成任何人死亡,可是应该有造成在这里生活的数十名老人受了伤。由于这间老人养护中心在经营方面有发生违法事件,据说因为涉嫌逃漏税的事而陷入议论纷纷的漩涡之中,报导里甚至散发出可能是人为纵火的味道。最近经营者想重新建设以有钱人为对象的“亿元公寓”等级的养老院计划被报导出来,引起居民和反对派激烈的抗议活动。因此本来计划好的建筑物解体作业不得不延期了,我记得在一周前的报纸里读过这样的报导。 我走向大楼一楼中央以前原本是正面玄关的地方。我移动握住手电筒的位置打算把它当成是替代的武器。从玄关里能看到微弱透出传统电灯的灯光。 我横越过前庭到达建筑物正面走上三阶水泥阶,入口处的玻璃门扇两侧都敞开着。其中一侧可以清楚看见已经完全没有玻璃了,另外一侧只剩下一半的破裂玻璃,背面用胶合板补强。我看见门框因为火的热度而变形,门应该不是被打开的,而是火灾以后根本关不起来。我把身体隐藏于胶合板的影子里,用手电筒照射黑暗的建筑物内部。玄关大厅大约是十二坪左右的空间。在把空间分割成三部分的位置里立着两根大型的水泥柱,柱子的上部残留着一点黑色的焚烧痕迹。天花板也同样被剧烈的火焰烧毁,合板建材燃烧后的渣滓像是无数只蝙蝠筑巢似地垂着。在右侧柱子的周围像山一样堆积着大厅使用的长椅和桌子等残骸。大厅左侧是养老院职员待命的办公室,设有谘询窗口的柜檯及门扇排列着,用手电筒一照,只看见里面除了像是黑暗的洞穴外,再也看不见其他东西。大厅最里面有一道楼梯,看得见那上面是一个休息平台,从那里肯定连接着可以上到二楼的台阶——所以那里应该是连接到二楼的楼梯。地板和楼梯看起来比较干净,说不定是火灾后被清扫过一次,不过恐怕也是为了灭火灌进大量的水沖洗干净的吧!在通往二楼楼梯旁的墙面上,也有用胶合板补强的门,开着只有几公分的宽度。刚才看见的灯光就是从那个间隙中流泄出来的。 我把“禁止进入”的牌子挪开,从围起来的绳索下面钻过侵入了玄关大厅,隐去脚步声直接向流泄出灯光的方向前进。我把背靠在门旁的墙面上暂时隐藏行迹。门上挂着一面写着“管理办公室”的新塑胶牌。我等待了三十秒钟,不过没有听见门后有任何动静。 我用左手敲了门扇的胶合板两次,再次等待三十秒后仍然没任何反应,也没听见建筑物外别的地方传来任何声响。 “有人在吗?”我出声说。声音就像是向有水的井底喊话一样地迴响着,听起来很愚蠢。我没有碰触门上的把手,只用手电筒插入间隙打开了门。我环视办公室内部确认里面没有人以后才进入。 流泄出灯光的,是悬挂在斜斜横越过天花板的崭新灰色绝缘电线前端的电灯泡。大概是作为临时处置措施,从别的地方被拉过来的电源。比较没有受到火灾损害的原因,说不定是因为这房间的位置及六叠榻榻米左右不太宽广的空间吧!我看到很明显是在火灾后才被搬进来的桌子和椅子。从悬挂在入口处的塑胶牌子推测,这好像是火灾后这栋建筑物里唯一被使用的房间。 我靠近电灯泡正下方的桌子和长椅子。桌上散落着杯装泡面的残骸、空的牛奶盒、裂成两半的红豆面包包装袋、茶色纸袋、揉成一团的白色塑胶手提袋等。在长椅上,被随便地丢着一条廉价的新毛毯,下面像是隐藏着什么东西一样地鼓起。我抓住毛毯的一端揭开来看,是小提琴的琴盒。和数小时前在甲斐庆嗣的房间里看见的东西不同,这是一个崭新且使用非常上等皮革制成的琴盒。无需打开查看琴盒内部,在把手部分悬挂着塑胶名牌上写着所有人的姓名——“真壁清香”。 我彻底地调查了这间房间。在长椅旁的垃圾筒里有被丢弃的面包和速食品的包装纸、空的牛奶盒、果汁空罐等,但是除此以外并没找到其他线索。有必要紧急搜索这栋建筑物,但这并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办到的。我找寻着电话,不过这个房间里没有。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面向建筑物背面的框窗被打开了几公分宽度。我接近窗户看向外面,由于外面很暗再加上玻璃沾着煤灰很脏的缘故,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于是我用手电筒的握柄推开了窗户。在距离窗户五、六公尺的地方有一片杂木林延展出去,被雨沾湿的树木气味飘过来,同时我听见从窗户下传来水流动的声音。我从窗户探身出去用手电筒照射下面,发出水流声的是一条宽度约五十公分左右的排水沟,令人意外地它是在距离窗户七、公尺下的位置流着。这个管理办公室如果从正面进入的话是位于一楼,如果从建筑物背面看的话,这下面还有地下室,所以好像是位在二楼、三楼的位置。周围的地形和建筑物的关系不明,所以我也无法正确判断。也许是因为傍晚下雨的缘故,排水沟里面的水量没有反射手电筒光线。就在窗户正下方的排水沟中躺卧着像是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偶一样的东西。 我急忙从管理办公室走出去,穿越大厅及玄关,保持大楼外侧在我右手边的状态绕过去。进入大楼左侧的树丛走向里面后,地形就如同我所想的一样变成向下的斜坡。因为下雨的关系,地面变得松软,必须注意不要滑倒。跳下最后的急斜坡后,我站立在宽度约两公尺的步道上,用手电筒往大楼方向照射,这个步道尽头是地下一楼紧急出口的门。回头看向后面,稍微可以看到前面一点的地方有垃圾焚烧炉。我走到紧急出口门前一看,从左侧脚边有一道沿着建筑物通往更下面的水泥台阶,那下面就是排水沟。我走下台阶到达这栋大楼后面的角落,把身体探到排水沟上,用手电筒试着照射大楼背面。是刚才从管理办公室窗户俯视的地方没错。我爬上排水沟边缘水泥的部分,因为容易滑倒所以得小心注意,慢慢地往目的地移动。 第28页 随着前进,一股令人作呕的异臭袭向鼻孔,这是和污水以及下水道完全不同的臭味。那就像高速摄影的慢动作一般,慢慢地将我最后的一片希望打碎了。 少女以伸展着手足仰身向上的姿势,在排水沟微污的水里半浮半沉。身高未满一百四十公分,头髮是短髮造型,穿着原来应该是装饰着可爱皱褶的高领罩衫和黑色裙子,只有右脚穿着一只粉红色运动鞋。在这附近并没有看见另外一只鞋。白色的罩衫被泥水弄脏,有一些地方有淡红色的斑点。伸展的手臂和脚有几处像青黑色的瘀伤及伤痕的地方,就算是有出血也已被雨水或排水沟的水给沖走了,无法清楚的判断。少女尸体露出的部分,不知道是因为泡到水的缘故还是因为已经开始腐烂,奇异地闪耀着人造品般的光泽。 因为钮扣脱落而裸露出来的颈子周围留下红色的——正确来说看起来像是被晒黑似的深茶色瘢痕,以手电筒的亮度无法看清楚。比什么都醒目的是少女的脸,多少还和原形一样的只有鼻子以下的部分。从左边眉毛到头顶横着十几公分的裂伤,而以那里为中心,脸和头都膨胀成一般的两倍大。就好像是全部乌黑的橡胶袋一样,在那中间嵌着像是阴沉玻璃珠般的眼球。右眼被来自左侧的压力推挤般地横突向着侧面,仿佛一动也不动地观察着爬在排水沟墙面不认识的虫子似的。 到这里为止我还压抑得住胃袋,但是当我注视她半握的右手掌,看见那只小小塑胶制的米老鼠像赚到一百亿美元的笑容,再也无法忍耐的噁心袭上了胃,我立刻把脚后跟转过来离开了那个地方。 勉强地一边控制胸口的噁心感,一般返回地下一楼紧急出口门前时,我注意到大楼前庭出现脚步声。我快速地照射手錶后切掉手电筒开关——八点十五分。虽然也有可能是电话里的男子直到现在才来,不过我并不这么认为。脚步声是两个人。我隐去脚步声朝垃圾焚烧炉的地方移动,从那里爬上堤坝斜面,伏低身体隐藏在树丛里并前进到可以看见前庭的位置。 我窥视着大楼玄关附近的情况,人影有两个。就算在黑暗中,我也认得出他们就是九天前在夜间餐馆“艾尔美食家”停车场袭击我的两人组机车族。我想要立刻飞身而出一把抓住他们的前襟,但是我控制住那种情绪,勉强只留下查看他们举动的辨别力。两人和我一样,看起来都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样子。对于大楼烧毁的事感到吃惊、窥视玄关附近的样子和发现管理办公室灯光时,他们的反应也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所以用电话把我叫出来的恐怕不是他们吧! 两人面对面商量着,但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内容。和那夜一样穿着机车服的高个子男子取出香菸,用纸火柴点了火。火柴的棒轴似乎是不良品,突然整枝火柴棒全部燃烧了起来,两人僵住的脸一瞬间浮现在黑暗中。穿着机车服的男子惊慌地抛掉被火焰包覆的火柴,边吐出咒骂声边用长筒皮靴踩灭了,叼着的香菸也气极败坏地丢弃。然后两人像是没后路似的只能朝正面玄关前进。好像是依照商量后决定的事情一样,他们两个分开前进。穿着机车服的男子把身体隐藏在玄关对面树丛里的告示牌背后;另外叫作细野这名字的举重型男子,被迫接下比较吃亏的任务,战战兢兢地进入大楼里。 我就这样等待了三十秒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从大楼里传出来,告示牌后的男子也没做出什么举动。两个人分散在两个地方这件事,对我来说真是很不方便的状况。我也没有其他具体对策,不过觉得在这里继续等下去并不是正确的选择,于是抬起身。但是马上又回復到原来的姿势,转头看向从杂木林铺设而出的步道,可以听见脚步声和人的声音正从那里传出来。作为一个无人居住被烧毁的养老院来说,今天真是相当热闹。 两名制服警察手里拿着手电筒,经过我隐藏的树丛前慢慢地走向建筑物。 “果然是恶作剧的通报。”把警帽戴在后脑勺上的微胖警察用缺乏热情的声音说。 他的搭档则用认真的语调回答。“下面入口处不是停着两台摩托车吗?说不定是什么暴走族闯进来了。” “餵……和通报的一样,里面好像亮着灯。”走在前面微胖的警察压低声音说,他的搭档马上跑过去,两人将手电筒朝向玄关大厅的方向往里面照射。 “该不会是这里的人忘记关电灯就回家去了吧?”微胖的警察还在怀疑。 “不管怎样,先调查看看吧!”他的搭档回答。于是两个警察消失在大楼里。 几秒钟后,机车服男子迅速从告示牌背后走出。他一边注意不让警察听见脚步声,一边从前庭通往杂木林里的步道,像阵风一样地逃走了。他并没有回头看伙伴还留在里面的大楼一眼。 我又等了十五秒钟。警察们好像发现那个叫细野的男子,可以听见吵闹的声响从大楼里面传出来。我迅速从树丛出来,在前庭附近发现机车服男子丢弃的纸火柴烧剩的部分,我快速地捡起放进口袋。我想如果和机车服男子使用相同的路径逃走的话似乎比较危险,因为巡逻的警察通常是集体行动的,因此我直接横越前庭跑进最靠近自己的杂木林里。由于视线黑暗再加上被雨淋湿的松软土地,我以和外面道路的最短距离作为目标,非常艰难地奔跑着。不断地避开突然出现的树木、小树枝,被雨沾湿的树叶水滴飞溅到我的脸和上衣上两、三次。终于我听见汽车的噪音,可以看见路灯的灯光,不久跑出了杂木林。确认了路上通行的路人后,我跨越过设置在杂木林和人行道接界线、及腰高度的金属网栅栏。因为听见启动引擎的声音,我回头看向距离二十公尺以外的惠寿苑看板。机车服男子正发动摩托车的引擎骑着往前冲出去。男子横越道路进入对面的车道,一转眼就离开了。栅栏前还停着另一台摩托车以及一辆车顶灯忽亮忽灭的警车。因为同伴细野已经被警察拘捕,我想逃走的机车服男子被逮捕也是早晚的事。 第29页 为了安定心神,于是我在香菸上点了火开始走向青鸟停放的地方。就像是想把某个人甩掉一样,我无意识地加快脚步。然而一百四十公分左右、肿着脸、飘着腐烂臭味的米老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走在我旁边…… 12 我一口气喝完第二杯双份加冰威士忌,留鬍鬚的调酒师察觉了便在柜檯上的藤制托盘放上另一个玻璃杯。我静静地等待i威士忌在我身体里流转着,店里模模煳煳地,看起来像是瀰漫着烟雾似的,内部装设的器具仿佛移动到不同的地方,灯光像是夏天的野火或闪电。我并没有喝醉,酒精只是刺激脑部的一部分,像是末班电车离开以后的车站月台一样,什么症候也没出现。我抵达这家叫作“黛德丽”的店时,已是超过十点之后的事了。 在那两个钟头里,我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事,有一些甚至连我自己也无法正确地回忆起来了。但我确实是把青鸟停在西新宿事务所的停车场上,不过没进去事务所。我走进最早看见的一家酒馆,直接点了加冰威士忌,但是却记不清楚喝广多少才从店里走出来。我记得自己为了寻找从前的搭档渡边带我去过的那家歌舞伎町小酒馆,而在那边绕来绕去的事,但是知道那家店已经完全改朝换代,连店的名字以及其他什么的都全部变了以后,心情立刻蒙上一层落寞,之后的记忆就很淡薄了。 我在新宿的地下街“sub nade”试着拨了区号“二九一”,没记错应该是御茶水附近的电话号码,对方不在家。不过我也无法确定摇摇晃晃的脑袋,是否有好好地把正确的电话号码拨到最后。 当我坐在四谷三丁目附近的居酒屋吧檯喝酒时,坐在我右侧隔壁座位的客人,开始对我说他在“东京巨蛋”观看棒球比赛的事,我用手指指向左侧隔壁的空位对他说道:“我正在和同伴谈话中。”我记得对方以怜悯的表情移到别的座位去,但却记不清楚我和那个打算在我左侧隔壁空位坐下的客人争执的结果。我记得自己在赤坂酒吧里被全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客人用白眼瞪着,但对于自己为何会被两名比我高出十公分的工作人员架出酒吧的原因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在虎之门附近的残障者专用宽广电话亭里第二次拨了区号“二九一”的电话号码,还是没有人接。就在我正要从电话亭里走出来时,因为外面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公务员的非残障者很急躁地等待着,所以虽然知道是白费工夫,我还是又拨了一次电话。 我记得在国营铁路电车新桥站厕所呕吐的事,却记不清楚我走出剪票口后看到的那家只有女性客人的stand bar,用横写的文字标示的拗口店名叫作什么名字。我记得那里的店主问道:“威士忌要什么牌子呢?”也记得我回答他道:“有什么牌子呢?”店主从old parr到nikka念出了二十几种品牌的事我也记得,接着我回答说:“因为想换换口味,请给我你刚才念的第七个品牌。”从面带为难表情的店主重新开始再一次念出威士忌名字时,我的记忆就间断了。至于我从那家酒馆出来是如何抵达银座的,这完全成谜。 会员制高级俱乐部“黛德丽”,在银座二丁目的场外马券贩卖场前右转或左转就可以马上抵达,位于竖立着像铅笔一样瘦长型的“pearl white”大楼顶楼。一进入装饰着竖琴浮雕的纯白色大门,像是接待柜檯的两坪大小空间分隔成两个隔间,穿着好像被称为shocking pink的艷丽粉红色丝质单件式套装的二十出头女接待员,越过柜檯用不带任何评估意味的微笑出来迎接。 “欢迎光临……”她的视线快速地扫过我全身后,咽下了下面的话。就算是今晚第一次上班的新手接待员,也应该可以一眼就判断出眼前的这名男人不会是会员。 “非常不好意思,可以请您出示俱乐部的会员证吗?或者是告知您的姓名及会员编号。” “恐怕无法如你所愿。”我用带着酒气的打嗝声一起回答。 只见她脸上那用画的假眉毛,皱得比真正的眉毛更好看。 “因为本俱乐部只限定会员身分的顾客,这样的话——” “我不是客人。我听说十点钟是打烊时间……我想和老闆嘉村千贺子女士见面。”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一位呢?” “我叫泽崎——请稍等一下。” 我困难地从上衣口袋找出甲斐教授交给我的名片递给她,等她确认名片的名字之后再催促她看名片背面。在背面,教授用手写着“嘉村女士,拜託请火速和泽崎先生面谈”的文字。 “请稍候一下。”她打开位于柜檯内侧出入口的小门走进店里,门打开时可以听见优雅的古典音乐流泄而出。 我不经意地回头一看,有个男人正站立作墙里面——为了保管客人的大衣和帽子而在那里设置和身高等高的镜子,模样和我那酗酒的前搭挡“渡边”的流浪汉朋友非常相似。镜子里的男子蓄着满脸颓废的鬍渣,衬衫的领子因沾满汗水而变得皱巴巴的,鞋子和裤子的下摆因为刚才在养老院杂木林里奔跑的缘故而满是泥泞。我因为胸口感到噁心于是靠在柜檯上。 女接待员马上就回来了。“让您久等了!非常不凑巧,妈妈桑嘉村因为招待客人的关系目前外出中,不久就会回来了。如果您愿意等候的话,请在进入那扇门后的左边吧檯等候。” 第30页 “那我就等她吧!”于是我离开柜檯走向她所指的那扁门。我本来打算直接走过去,后来却没有那样做。那扇门漆成黑色,竖琴的浮雕上装着一块银板,银板上雕刻着“dietrich for menbers only”【注46】的字样。我抓住门上的把手转头看着女接待员。 “请注意不要让银制的看板被偷走哦!” “非常感谢您的忠告。” “你白天的工作是银行柜檯的行员吗?还是商社的秘书?” “不是的……是因为我的遣词用句过度礼貌了吗?大家都这么问。” “该不会是扮演情色女演员的女大学生吧?” 她苦笑了。“我在叫作‘harmonia fraulein’的女性室内乐团拉奏中提琴,请多多指教!” 我从那个场合退场进入俱乐部里。店里比我预期的还要宽敞,而就如同女接待员所说的,左侧设置着超过十公尺长的吧檯,吧檯里有男女两名酒保,目前有四、五个客人坐在那里。从他们把白兰地玻璃酒杯放在面前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们和我来这里之前的那几家店同席喝酒的人略有差异。在我右前方有二十个以上的雅座隔区,半数以上的座位都可以看见客人露出来的头。虽然已经过了打烊时间,但是这家店还是相当热闹。店里有一个放置小型平台式钢琴的小舞台,内部装潢感觉起来像是十八或十九世纪的欧洲风格,整体气氛和流泄在店里的管乐器合奏乐搭配得恰到好处。音乐并不是从舞台上传来,而是从嵌在正面墙上的大型音箱里流泄出来。在两个音箱间有一个约五十公分的大荧幕,播放着和音乐曲调相当和谐的欧洲美丽风景。这是我第一次踏进银座会员制的俱乐部,这可说是它的一种典型风格吧?不过我也不认为会有那种气氛差到让酒堵在客人喉咙的店。一直呆站在门口的话,可能会把客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所以我走向吧檯。 吧檯里蓄着柯尔曼鬍鬚【注47】的酒保察觉到以后,用手挥动着甲斐教授的名片吸引我的注意——我要去的地方是最不会让店里其他客人感到碍眼的位置。 “请坐。”酒保说道,并把甲斐教授的名片放在吧檯上。我依言在那前面的椅子坐下。 他告诉我常客里的一位钢琴家举办音乐会,而嘉村千贺子因为受到他的邀请到赤坂的“三得利演奏厅”【注48】去了,那也是她工作的一部分。因为现在已经超过打烊的时间,所以她不久就会回来了。我还没问他就主动告诉我这些,那口气就像要让我清楚明白嘉村千贺子不在店里时,他就是这间店的负责人一般。他的年纪大概和我相当,看起来是位很聪明的酒保,如果不是做红色蝴蝶领结和红色背心的打扮,大概也能轻松胜任电视新闻主持人或是专业离婚诉讼律师之类的工作。 “平时承蒙甲斐老师很多关照……”他摸着鬍鬚思索着,那模样就好像很想询问甲斐教授和我的关系一样。 我从上衣口袋取出香菸,酒保也从背心口袋取出都彭【注49】的金质打火机点了火伸向我,但我点的火柴比他快了一步。在熄灭的火柴下方,以用眼睛也捕捉不到的神速技艺,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巧的白色玻璃菸灰缸。我顿时有种这边先取得了一分,却又马上被对方不知不觉追成同分的感觉。 “你拥有很名贵的打火机啊!”我像是不把昂贵打火机放在眼里似的说着。 “这是客人送的东西。”他也用像是讨论微不足道的诂题般的衣情作回应。 管乐器合奏乐正要迎向高潮的部分。配合着吧檯客人的视线高度,另一个普通尺寸的荧幕被放在排满玻璃酒杯和酒罈的架子上,画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从欧洲风景变成身着燕尾服的管乐器演奏者们的演奏影像。 酒保干咳了一声。“要喝些什么呢?” 虽然他没有表现得特别亲切,但却也不显得势利,仅是没有停顿地、单纯地把习惯性的台词说出口。 “……请给我加冰威士忌。” “明白了。”他使用高超技术——以最少的运动量却又不会显得失礼的动作——低头行了礼离开我眼前。 此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我回头一看,雅座里的一些客人正朝出入口的门前进,那是三位男性客人和两名女公关。穿着黑色西装外套的直筒领衬衫,稍长头髮的五十几岁男性好像是主人公,年轻的两名男子和女公关们热闹地围在他的周围。因为我已经醉了所以也不能完全确定,但好像是国营电视第二电视台等常看见的指挥家,是披头散髮挥舞着祭神驱邪幡般挥舞着指挥棒的男子。 “让您久等了。”是酒保的声音,我转回视线,紫藤制的托盘上加了冰块的双份威士忌酒正放在我面前。我捻熄香菸,注视着玻璃酒杯一会儿后用手拿起来,花费一点时间慢慢地喝光了。酒保维持不变地表情观察着我。 管乐器的音乐结束了,安静了一会儿,这次开始响起稍稍带着悲调的小提琴和钢琴二重奏。 “甲斐老师培育出极好的弟子呢!”酒保说道,接着用感嘆的目光看向后方的录影机荧幕,用像是配合着音乐一样的语调解说道:“为了钢琴和小提琴而写的鸣奏曲,e小调、kochel304号——莫札特。” 第31页 穿着黑色晚澧服、年逾二十五岁的女性钢琴家的柔软手指,弹奏了一小段乐曲,然后真壁清香突然在画面里登场了——她身上穿着纯白色像大人一样的礼服,好像变成和小提琴一心同体似的,全神贯注地上下拉着小提琴。我在这时初次意识到,好像曾经有好几次看见她可爱容貌的照片被刊登在报纸和杂志上——全是因为“天才小提琴少女”而被报导的事。在两个小时前,浮在养老院排水沟里的尸体那张悽惨的脸,简直是属于别的生物的脸,我只能这样认为了。 “再来一杯。”我用嘶哑的声音说。 酒保拿起空的玻璃酒杯再次离开我面前。 会让人猜想是不是双胞胎姐妹的年幼小提琴家和美丽钢琴家,像是互相竞争一样编织出简洁优雅的音乐,令我无法将视线从画面上移开。不久酒保拿着我的玻璃酒杯回来,我一口气喝干第二杯双份加冰威士忌。 超过十点半时,我认为是嘉村千贺子的一位穿着和服的女性出现在门口。浅蓝色的布料在下摆上搭配龙鬚花纹的外出和服,她和衣服摩擦的声音一起直接朝吧檯走来。“欢迎回来。”酒保出声打了个招唿,并拿了吧檯上的名片递给她。 嘉村千贺子把视线转向我,收下名片。我想她应该已经听接待小姐报告了我来访的事了。 “是甲斐老师介绍您来的吗?” 我回答说是,她快速地看过名片的正面和背面。以四十几岁的女性来说,她的身形稍大,感觉和服下好像隐藏着相当丰满的身体。盘起来的髮型、稍浓的化妆,双手手指上各戴着一枚看起来非常昂贵的戒指——似乎的确是银座俱乐部妈妈桑的打扮,但又好像不是那样,因为我完全缺乏这种知识。 她从名片上抬起头来。“您是泽崎先生吧?到底是什么事呢?” “我想要和令千金嘉村千秋小姐见面,也想向你询问两、三个问题。” 嘉村千秋的名字是第二个被列在甲斐先生交给我的名单里。 她的脸色瞬间看起来好像变阴沉了。她用左手指尖迅速且无意识地转动右手无名指上一只很大的钻石戒指一圈。 “您联络过千秋了吗?她住在神田骏河台的御茶水站附近。” “打了两次电话都不在家。因为甲斐教授不知道她的住址,所以我才来拜访你。” “那用充裕一点的时间来谈会比较好吧?” 我环视店里点了点头。 “现在是不得不打烊的时间,我先去向客人打声招唿再和您慢慢谈,您不会介意吧?” 我再次点点头。她稍微垂下头行了礼,然后做了个像是请酒保负责后续工作的姿势后,便走向雅座隔区。 “要不要再来一杯?”酒保问道。 “不……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喝一大杯又热又苦的咖啡。” 喝得酩酊大醉的感觉下次再找机会尝试吧!我询问了洗手间的位置,打算先用冷水洗把脸。 13 高级俱乐部“黛德丽”,脱去陪衬着优雅音乐的酒宴、社交场合、文化沙龙等表相,呈现出完全打烊的样子。吧檯上的客人都离开后,我的座位被移到吧檯另一侧的角落。从酒保的表情来看,我的地位好像是升级了,因为我坐的那个位置应该是妈妈桑嘉村千贺子在没有客人上门时的固定座位。 我在洗手间洗了脸,喝了酒保给我的一大杯马克杯装的咖啡,但心情还是没有变好。我在香菸上点了火,然后注视着在我右手边墙上的照片。 那是放在成套黑色画框里的两张照片,在照片下各自贴着名片大小的卡片,上面写着说明。左边那张是一九六〇年在国立歌剧场前拍的:另外一张是七、八年前在新东京国际机场的大厅拍的。两张照片里的人物都是嘉村千贺子和一位比她年长十岁以上的高大外国人。卡片上写着“德国最自豪的世界级男中音”,他的名字非常长,名字开头的dietrich念起来就像是这间俱乐部店名的由来。 在机场大厅拍摄的那张照片里,还有另外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女性正把一束花交给那个外国人,看卡片上的说明可以知道那就是嘉村千秋。略宽的额头、像是遥望远方的眼睛、窄而高挺的鼻樑、笑起来会变得很好看的嘴角——看来是位美丽的小姐。年轻和花束相衬的装扮,却表露着一种像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出现在那种场合般的表情。一九六〇年代的母亲和七、八年前的女儿,尽管年纪相差不多,但两人的相似度并不高,只能看出她们具有血缘关系而已。所以她们是一对令人感受到本质不相同的母女。 嘉村千贺子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和女公关之后,在吧檯角落和蓄着柯尔曼鬍鬚的酒保交谈了一会儿。之后嘉村千贺子拿着一盒新开启的香菸和小型手提包叫我走近,在我面前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还礼貌地为了让我等候的事向我致歉。接着她打开香菸盒抽出一根烟,从手提包里拿出细长金质打火机点了火。酒保整理完毕后从吧檯走出来往衣物柜方向走去,我不知道他已经下班了,还是只是离开一下。 “可以告诉我想和小女千秋见面的理由吗?”嘉村千贺子问道。 “在回答之前,我想先请你看一下这东西。”我从上衣口袋取出甲斐教授的名单递给她看,上面记载着甲斐家三个儿子及嘉村千秋的名字。 第32页 她一看完名单之后就困惑地抬起头来注视着我的脸。然后她把香菸的烟像是嘆息般地吐出来,犹豫地问道:“……您已经知道千秋的父亲是谁了吗?” 我点点头。“我是接受甲斐先生委託的侦探,而就如同他所希望的,我也没打算给令千金或你添任何麻烦。” “您说您是侦探?”她想笑却被自己香菸的烟呛到。“对不起!实在无法想像甲斐老师和侦探会凑在一起。” 我捻熄香菸,等待她的咳嗽声停止。 “我的委託人有一些担心的事。为了不让他担心,所以我无论如何必须知道令千金这两周的行踪。” 她的表情稍微僵硬了一下。“两周吗……这表示老师已有十天左右没到店里来了!这是在非常难得,因此我很在意这件事……老师所担心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管委託人担心的事是什么,如果你不能配合的话……”我装出感到很为难的表情。“我拿着甲斐老师名片的介绍信前来拜访,是因为觉得这样会使工作进行得更顺利。” 她浮起了微笑,感觉我那有着微薄威胁意味的言词对她并不管用。看来我不能把她当作是过着安稳生活的二十几岁小姐,或三十几岁的家庭主妇来对待。她从堆叠在吧檯上的好几个菸灰缸里取了其中一个,并把香菸放在上面。 “实在很抱歉。小女已是二十七岁的大人了,虽然您现在对我说想知道她这两周的行踪……但其实我是最不适合帮这个忙的母亲了。” “是这样吗?”我说道:“不过关于令千金的行踪我打算直接询问她,想请你告诉我的是能在今晚就和她取得联络的方法。” 她点点头,但并没有马上要答应我的样子。我镇定地再次催促。 “可以先告诉我她的地址吗?倘若你知逍她比较亲近的朋友,抑或是星期六晚上常去的地方,也请一併告知。根据委託人所说,令千金最近刚刚请辞‘河合’钢琴教室的教职,所以如果有新的工作地点,也请你提供给我作为参考。” 嘉村千贺子把菸灰缸上已有一半烧成菸灰的香菸捻熄,手的姿势并不优雅。“您认为千秋在这两周内做了什么呢?”她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僵硬起来,并迅速地转动戴在右手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 “不,倒不如说是想确认令千金什么事也没做——你知道那张名单并不只针对令千金,委託人的三个儿子也会被调查。” 她用眼角瞄着放在吧檯上的名单。“承蒙您把千秋和甲斐家三位少爷们等同对待,实在让我不得不感谢您啊!” 我伸手拿起名单折起来放进上衣口袋。 “为什么会对侦探说出这种话呢?” 她垂下了眼睛。我把视线转向墙上的照片,照片中的母女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不幸,二十几岁和四十几岁的嘉村千贺子之间也看不出有什么太大的差异。她在两张照片里看起来好像都很享受人生,但却在这两张照片之间的那段人生里,生下一个没有父亲的女儿。 “听起来就像是我在发牢骚吧!”她小声说道:“那张名片是叫我要像老师一样信任您的意思。那我可不可以也像老师一样地相信您,对您发一些牢骚呢?”后半部的话变成带着玩笑的语调。 “牢骚是种一说出来就无法挽回的东西,也可能是会让人以后感到后悔的东西。如果是因为怀有什么目的而发牢骚,那我的职责可不在此哦!” “我并没那种打算……”她的表情好像在说不要讲那种愚蠢的话。她到刚才为止一直抱持的那种适当地应对,然后在恰当时机将我赶回去的态度消失殆尽。 嘉村千贺子忽然开始谈起女儿的事,但这并不是针对我的问题所作的回答,而是她将自己担心的事脱口说了出来。“岂只是这两周,户秋的事已有超过半年以上我完全无法知道了。她在想什么?打算做什么……我们已经无法像以前一样可以沟通彼此的心意了。” “令千金已经二十七岁了。就某种程度而言,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您说的太简单了!对我们这种只有母女两人一起生活的人来说,您是无法了解那是多么艰苦的事。” “两个人?甲斐教授没有算进里面吗?” “我并没这么说!正因为有老师在,所以我们绝对不会露宿街头或是饿死。因为能够过得很安心,所以我们从没担心过那种事。” “那真是好运。就算是普通的夫妇,也会因为丈夫的关系,为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得露宿街头而感到不安——过着那种生活的妻子和孩子们也是存在的。至少在当时那个年代应该是那样的。” “是啊……”她暂时陷入了沉思中。 我看了一眼手錶,已经快十一点了。 “总而言之,请你至少告诉我令千金的地址好吗?这样我就可以回去了。” 嘉村千贺子用一种回过神来的表情说道:“但我不知道那个地址能不能联络到小女,当然电话也是一样。小女说不定已经不住在御茶水车站附近的公寓了。” 第33页 我再次在椅子上坐好,然后问起另外一个问题。“你知道令千金十天前——也就是十六日的时候——打电话给甲斐教授向他要求五百万的事吗?” “那个孩子?真的吗?不,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她吃了一惊,表情有点复杂。对于甲斐教授和嘉村千秋之间有这种像父女般交流的事,她似乎感到有点高兴。 “她居然对老师做出那种请求……”她像是自言自语般嘟哝,接着又无意识地触摸着手上的钻石戒指。 “从她向甲斐教授询问是否能给她五百万看来,应该是很肯定甲斐教授的回答吧!” 她默不作声,但表情好像也很同意这个说法的样子。 “教授马上就打算要准备那笔钱,不过基于一个作父亲的义务,他还是询问了两、三个关于那笔钱要作何用途的问题。但是令千金不是很冷静,认为那些问题是拒绝她的藉口,于是忽然撤回这项请求并切断了电话。教授立刻回拨电话,而且在那之后的几天再三尝试打电话联络,可是都无法和令千金取得联繫。” “千秋果然已经没住在那间公寓了。” “教授好像也曾考虑要向你询问这件事,但考虑到这是有关钱的事情,所以还是对你保密比较好。倘若无论如何都必须要用到这笔钱,令千金应该会再和他联络才对。” “我能明白老师的心情。您所谓老师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吗……这种事应该没有必要雇用侦探吧!”她好像也明白我的工作并不是单纯的家族调查。 我并没有顺着嘉村千贺子的话往下说。要是在没有喝酒、身体状态良好的时候,这算是个相当踏实的做法,不过现在实在没工夫那么做了。 “十天前,委託人的侄女真壁清香被绑架了。” “什么……您在开玩笑吧?”她呆愣住了,但在看到我一脸认真的表情后,却又禁不住颤慄了起来。 我概括地把绑架案件说给她听。她对身为自己女儿亲戚的少女被绑架这件事,做出了适当的反应——惊恐、发怒、同情,这些表情全都表现在她的脸上。她知道甲斐教授和真壁清香的师徒关系,因为她也生活在古典音乐的世界里,所以对这个案子更有超越其上的切身感受。 当然,我并没把真壁清香已成为一具尸体的事告诉她。而且因为这个案子还没被公开,所以我也和她约定必须严格保守秘密。 “……我不明白这么可怕的案件和小女有什么关系?” 怀疑的神色在她的眼中扩散,她像要驱逐不祥之气一般,迅速地拨转着手上的钻石戒指。 我用沉稳的声音说道:“这大概就是作为父亲的杞人忧天吧!这虽是个以赎金为目标的绑架勒赎案件,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对真壁家怀有怨恨而犯的罪。如果是以赎金为目的的话,就不能断定真壁家的近亲和熟人没有犯罪。这样一来,警方应该会把搜查重点放在真壁家周边的人。甲斐教授好像是设想了最坏的情况……说不定自己的四个孩子中有谁因为什么理由——极可能是金钱方面的困扰——而牵涉到这个绑架案中。甲斐教授被这种不安纠缠着,万一这个担忧是正确的,他希望能在那个孩子还没再犯下罪行之前,以父亲的身分预先做好安排——这就是甲斐教授雇用我的理由。” “所以才那么急着想和千秋取得联繫吗?”她好像放了心似的说道:“小女绝对和那种可怕的犯罪案件没有关系,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不,我可以说明您也能认同的理由。” “我正想请你这么做呢!”我取出一根香菸叼在嘴上,嘉村千贺子则心不在焉地拿出打火机替我点了火。 “不从以前的事说起是不行的。”她先做了一个开场白。“小女千秋进入音乐界,是在她从‘武藏野艺术大学’毕业后一、两年之间的事。高中时,她曾经抱着孩子般的热情想利用钢琴扬名,可是因为大学考试时钢琴术科没有通过,她才勉强进人声乐科就读。那是她第一次受挫。但所谓的‘contralto女低音’的音域非常稀少,她因此能顺利毕业,并开启了走向专业领域的道路。” “contralto女低音是什么?”我问道道。 “啊!就是指女性所能唱出的最低音域,是比‘aito·女低音’还要更低的音。只是在歌剧里并没什么华丽亮眼的主要角色,因此无法朝向独唱方面发展。她毕装后就先暂时来这家店帮忙,也很享受每周两、三次的声乐工作。有很多日本第一流的音乐家常来光顾,光是能和他们谈话就可以学到很多事。尽管如此,但从四、五年前开始,千秋就渐渐地不在店里出入,对声乐的工作也好像失去了兴趣,只剩钢琴教室的工作还持续着,生活方面应该没有问题……这一年来我们变得很少联络,她已经和我以及古典音乐的世界背道而驰了。我最后一次和千秋见面是在半年前的新年,当时她说音乐只不过是空闲的人玩的游戏罢了,所以我们发生了严重的口角。” 她的眼睛转动着,好像正在目送实际上已经远离的女儿似的。 我尝试加快她说话的速度。“令千金开口提到钱的问题是什么时候的事?” 第34页 “大概是一个月前。她突然打电话来说道:‘我并没打算在音乐世界里生活,也没意思要继承妈妈的店,所以希望能提前分得财产,请你准备一千万给我。’常时我手边并没有巨款,也觉得她说出那样的言语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我认为如果一边继续声乐和担任钢琴老师的工作,一边继承这家店,对她而言是最轻松又具有前途的生活方式。而且说起来她也在那些方面投下了资金和心血,不是吗?现在才说喜欢其他的事而计划在外面的世界闯荡……不管怎样,我叫小女先让头脑冷静下来,并没有正面回应她。于是十天前的星期二——大概是她打电话向父亲要钱的隔天——她又打电话来。令我大吃一惊的是,这次她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把这家店的权利书拿走,还说如果要交换的话,叫我无论如何也要把钱准备好。她威胁我如果不把钱准备好的话,就要将权利书拿去换成自己需要的金钱……这十天来因为这件事和女儿在电话里发疯似地持续争吵了好几次——但这个争吵从最初就是我输了。我在不影响到自己生活的范围下,想办法筹措了八百万,准备明天把这笔钱交给她,当然也要换回这家店的权利书。” “原来如此。”我终于理解她保证的论点根据了。虽然是变调的理由,但也确实有一番道理。 “小女积极地想从父亲那里拿到五百万,从母亲这里拿到一千万,如此一来,岂会有空闲引起那种疯狂的案件?您说绑架是发生在上星期三到星期四吧!那两天因为女儿不断地打电话来,使我店里的工作也不能好好地做下去。” “你知道令千金忽然需要那笔巨款的理由吗?” 她摇摇头。“她是个顽固的孩子,我问了她好几次,她也只回答说那是要展开自己新人生的资本。但我直觉是为了男人!” “咦……” “作为一个生活小康,万事不缺的女人,忽然急需五百万、一千万的,还会有什么理由呢?” “令千金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吗?” “不!但做父母的对于孩子的判断常是不准的,不是吗?” 我捻熄香菸。“你明天几点要和令千金见面?请你无论如何也让我出席。” “为什么?可是……”她的双眉像是被用线拉着一样地吊了起来。“这不是太失礼了吗?您完全不相信我所说的话吧!” “不,并不是那样!其实我几乎完全相信!但我并不是为了说‘千秋小姐好像和绑架案件没关系’这种含煳不清的报告,而向委託人收取高额调查费,所以必须再取得更加确实的证据。” “但那是一个不想被别人看见的私人聚会。” 我没有放弃。“关于委託人有意要准备五百万的事,我想传达给令千金。” “我会代为传达的。”她也坚持着。 “你说根据你的直觉,令千金是为了‘男人’吧!这样明天的聚会说不定那个男人也会同席哦!或许只有那个男人出席而已,也或许那个男人根本就没有把这家店的权利书带去。当然也可能那个聚会根本就是违反令千金的意愿而进行的……尽管如此,你也认为一个人带着八百万去赴约比较好吗?” “应该不会……”她触摸着钻石戒指,不过并没有因此获得安慰,脸上的不安神色变得更加浓烈。 我向她说明明天的聚会打算要採取何种行动,也强调绝对不会让她女儿千秋注意到我的存在,最后她总算接受了我的要求。 “明天上午十一点,我会和千秋在四谷车站前的‘第一劝银’【注50】里,一家叫作的咖啡店见面。”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我们讨论了隔天的事。嘉村千贺子由于和一个至今从没接触过的人进行着让她感到陌生的对话,脸上因此显露出非常疲劳的神情;我也一样。 我打了声招唿走向衣帽间,蓄着柯尔曼鬍鬚的酒保坐在吧檯阴影里的椅子上,正在阅读一本文库本【注51】。他站起来时,我看见书名是《白痴》【注52】。 “请结帐。”我说道。 “不用了。”他亲切地回答。 “为什么不用?”我问道。 “不,让您不愉快实在很抱歉。您是妈妈桑的客人,又是甲斐老师介绍来的,所以不用结帐了。” 我摸索上衣口袋,发现一张新渡户稻造【注53】头像的五千圆纸钞,我将那张纸钞插入酒保用手指代替书籤夹着的文库本书页里。 “这是给你的小费。你也读过《恶灵》【注54】吗?” “实在很不好意思,失礼了!这本是坂口安吾【注55】的——”他的脸色完全没有改变,看起来很专业的样子。 我已经酒醒了,不过今晚我很难说自己具有作为专业人的自觉。 14 我乘坐地铁直接返回新宿。因为不想和目白署的刑警们打照面,所以没在事务所停留就直接前往停车场。如果警察在“惠寿苑”养老院的搜查如同我所预料的进行,他们应该会想和我会面,但我可是敬谢不敏。我一边注意刑警们可能待命的地方,一边快速地从停车场开着青鸟自青梅大道往西走。 第35页 星期六晚上的交通有点乱,我在午夜十二点抵达荻洼,弯进岔路改变行车的方向。朝天沼陆桥方向往回开了一小段路,把车子停在商店街上违规停车的车辆之间。我从青鸟下来,马上朝名叫“寿大道”的露天商店街前进。这时大部分店铺都已拉下铁卷门了。 名为“麻将ken”的麻将馆位于这条路的正中央,招牌还亮着,上面写着“本大楼3f”。新旧建筑密密麻麻连成一排,所以不太清楚到底是哪一栋,也许是一栋相当老旧的三层楼建筑。在一楼拉下铁卷门的食材店和营业中的小料理屋【注56】之间,有道微暗的楼梯通往二楼。 这时正好有四个结伴同行的男子从楼梯上走下来,我在楼梯下面等着。最前面的高个子男子抱着像是贝斯的大型物件;一个蓄着莫希干髮型【注57】,两侧头髮都刺掉的男子紧接在后。虽然才五月末,他却只穿着一件无袖背心,感觉像是在健身房锻鍊过、肌肉结实的手臂上提着“小号”的盒子;其中提着人造皮革的铜钹盒,穿着毛衣、牛仔裤的男子说道:“听说吉尔·艾文斯【注58】死了。”第四个穿着黑色西装外套、空着双手的男子则回道:“最近真是无聊极了。” 我和他们擦身而过爬上楼梯。到达二楼楼梯平台时,从看起来像是酒吧的黑色人造皮革门对面,传出像公牛被勒死般的萨克斯风爵士乐。对面门上有吟诗教室的招牌,在那下面贴着潦草写着“读卖新闻,请勿随意进入”的贴纸。我爬上通往三楼的楼梯,在抵达三楼前就可以看见“麻将ken”入口处的灯光,并可以听见微弱的搓牌声响。我走下楼梯再次回到一楼,拿起出入口旁稍微脏污的红色公用电话的听筒。最近红色公用电话像是被弃而不用般几乎渐渐消失了,它也曾有过象徵日本经济尖兵般,在街角蔓延出去的时代呀! 我从上衣口袋取出在“惠寿苑”养老院前庭捡来的纸火柴。它正面印刷着“麻将ken”的名字,以及“今晚也和你在麻将ken,碰!”的gg词,背面则印着住址和电话号码。打开上盖后,发现机车服男子点火时不甚损坏火柴轴及其周围,因此全都烧得焦黑了。不过盖子背面用原子笔潦草写着好像是电话号码的七个数字依然看的见。短横线前面的三位数区域号码和“麻将ken”的电话同样是“三九八”,我拨了那个号码,对方在第七次的铃响之后接起了电话。 “你好,我是伊丹……餵?”对方是听起来很想睡的男子的声音。 我故意拖延时间没有回答,也许对方会说出除了名字以外的其他事情。 “谁……餵!我是伊丹……是小村吗……不是吗?”声音开始焦躁的怀疑起来。“到底是谁啊……我要挂断电话了哦!” 我用暧昧的低沉声音说道:“我在‘麻将ken’,你过来一下吧!” “咦?你是谁啊?吉川先生——声音不对啊!而且我一直呆在那里,刚刚才回来而已……到底是谁啦?恶作剧吗?” “出来啦!有难得来的人过来哦!”我挂回听筒取出香菸点了火,然后再次拿起听筒,假装在讲电话等候着。 已经等了十分钟。又过了两、三分钟,有一个扛着一套钓鱼用具的阳光型男子从楼梯走上来——假如是那位叫作伊丹的男子也未免太早了点。接着有一对正在讨论法国香颂【注59】歌手伊夫·蒙当【注60】已经四十六岁了,还和比他年幼的女性结了第八次婚的中年男女也走上楼梯。这次我很小声地对另一头没有人的话筒解释着今晚会晚一点回去的藉口。 叫作伊丹的那名男子说不定会回拨电话到“麻将ken”去,然后把我打的电话当成是某人的恶作剧;还是他会在挂断电话之后就直接跑去睡觉呢?我挂回听筒、捻熄香菸后再次上了三楼。 “麻将ken”是一间约十坪大小,感觉像是哪里都可以看见的普通麻将馆。尽管一打开入口处的门就有空调袭来,但仍有股令人觉得闷的人们唿吸气息和香菸烟雾扑鼻而来。里面只有十张麻将桌,有半数以上是空置的,如果客满的时候空气一定更是闷得不得了吧!虽然现在时间稍微有点晚,不过毕竟也是星期六的晚上,这家店居然只有这些客人来光顾,我之前所担心的那种事应该派不上用场了吧!而麻将似乎持续成为平民娱乐的冠军宝座。 “老爹,有客人来了!”有人大喊一声。因为没人从麻将桌抬起头,也没人看向我的方向,所以不知是哪一个客人发出的声音。总之肯定是某个无法集中在游戏上快要输掉的客人,或是打得十分顺手、游刃有余的客人。 从结帐柜檯背面敞开一半的玻璃门里,迅速走出一个带着爱睏表情、看起来像刚步入老年期的纤瘦男子,他在这个季节却戴着像是发网的毛线帽,穿着浅驼色的羽绒背心。他把双手靠在柜檯上,鼻子发出“蹭”的一声后说了句“欢迎光临”。 我原本打算假装成寻找“失踪人口”的样子,以争取时间把手伸到上衣口袋里——为了这种场合而准备的照片就夹在平时用的笔记本中。但我忽然改变了主意。 “我想请问一下,因为觉得贵店是最适合给我们公司当作内部举办麻将大会的地点,不知道您是否可以将场地租给我们?” 第36页 “这样啊!请问你是哪一位?”老爹的瞌睡虫马上被想做生意的念头赶跑了。 “嗯,是新搬到早稻田大道的公司。虽然有点远,不过玩乐这种事如果太靠近公司不是也很难进行下去吗?” “原来如此!但我们店里还没出租过场地。”他脑中的算盘迅速地盘算着要怎么做才能获取利益。 我赶紧说道:“本公司的重要人物也会从总公司一起过来,这里的空间大小刚刚好。而且公司打算固定一年举办两次麻将比赛的惯例,如果每年都要改变地点也很麻烦。” 老爹从鼻子不停发出声音,尽管如此,他还是相当有效率地谈到费用、时间和外送食物服务等事情。他说如果利用店里每个月第一、第三个星期四的固定休息日来举办,就不会对常客们造成困扰,价格上多少也会给点折扣。我回答目前除了举办时间订为下个月中旬外,其他都还没确定,之后我会再找时间和他商谈。 “我会注意不要打扰到客人的。可以先让我稍微参观一下吗?” 戴着毛线帽的老爹爽快地说道:“请!”我离开柜檯,沿着店里的墙慢慢绕了一圈,一边假装查看店里的设备,一边检视着大约二十人左右的客人的脸。这时一个年约三十几岁的男子进来店里了。 “咦?怎么了?不是说因为明天要早起,今天必须早点回去睡觉吗?”老爹用一种嘲弄的语调问道。 男子用怀疑的眼神注视着老爹的脸,片刻之后说道:“果然不是老爹啊……” 坐在附近麻将桌上,看起来像是商店老闆的胖男人马上打了声招唿。“这不是伊丹先生吗?怎么又想回来当冤大头啊?” “我是接到一通奇怪的电话才来的。”伊丹对着老爹他们开始述说我所打的那通电话的始末。话里多少有点加油添醋——声音很阴沉、乡音很重、讲话方式像是心理变态之类的。伊丹说不定认为打恶作剧电话的人,就是在这家麻将馆里的某个人没错!所以故意把对方讲得很差劲,打算把他引诱出来。 我确认了那个穿着机车服的男子没有混在剩下的客人里,于是靠近柜檯,趁着伊丹说话的空档,向老爹打了声招唿说道:“我会在下礼拜尽快决定好日期,到时候再来麻烦您。” 老爹回应了“请多多关照”之类的寒暄后,我离开了“麻将ken”。一回到青梅大道,我马上找了一个可以看见刚才走下来的楼梯出入口的位置,再次等待那名叫作伊丹的男子。 在我开始猜想他是不是在麻将桌上坐下而摸索着口袋里的香菸时,伊丹终于出现了。他快步往我的方向走近。我稍微向荻洼车站方向移动,进入设置在青鸟停靠的路边的电话亭,拿起听筒转头看向“寿大道”的入口。伊丹拉起运动夹克的拉练,像是正被风吹着一样地走过来了。他拐弯转向和我方向相反的左边,往阿佐谷走去。我从电话亭出来跟在他后面。 对我而言,无论在情绪或是体力上,都很想追上在我前方十公尺、走在天沼高架桥的男子,然后马上进入正题。但是他现在正把我带回自己的巢穴,如果在此时仓促行事绝非上策。对于自己的住所被人知道的人而言,他会处于较为弱势的立场——那种贴出“房子、土地,紧急求售”告示的人除外。 伊丹沿着青梅大道走了五、六百公尺总算转进左边的住宅街。经过培育出歷史上唯一一个大学出身的横纲【注61】,但现在已完全变成泡影的“花笼部屋”【注62】的旧址旁,走过两、三个安静的街区后,转进一条通往一栋不太新的三层楼公寓建筑的小路。一路上,伊丹曾经像是起了疑似的,多次回头看向我的方向,好像不认为我是偶然和他同路的人。他在进入公寓时一度想停下脚步,而在接近公寓的一道台阶时终于停下来转过身面向我。 “有什么事找我吗?”他用看起来稍微阴森的表情看着我。 “嗯!有些事想请问你。” 我靠近他,把“麻将ken”的火柴盒递给他。他以照着公寓台阶的灯光看一眼火柴盒后,马上把视线转回我身上。 “你就是刚才在‘麻将ken’的人吧!这个火柴盒要做什么?” “请你打开火柴盒盖,看一下火柴盒内侧好吗?” 他照我所说的做了。在看见排列在那里的七个数字时,他左眼下的肌肉突然抽动了一下,看得出来他好像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电话号码了。 “我想请你告诉我有关拥有这个火柴盒男子的事。” 他眯起眼睛,用好像解开疑惑的表情说道:“刚才的电话是你打的?” 我点点头,并做出表达歉意的姿势。 “你很过份……”他像是要生气的样子,不过语调却明显地表现出好奇心。“你这么做只是白费心机。你不是刑警吧?” 我无视于他最后的问题。“如果你能告诉我有关那名男子的事,你今天晚上在麻将馆输的钱就能够补回来了。” “我今天才没输钱。”但他的表情看起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即使不是今天输的,昨天输的或是去年输的也无所谓。即使你从来没在麻将上输过钱,那就当成是刚刚那通电话的赔罪吧,让我请你到这条路上的居酒屋去喝一杯睡前酒也好。” 第37页 “这么做好吗——”和所说的话相反,他的喉结正不停地上下移动着。“但这样做不会给那个人添什么麻烦吧?” 我摇了摇头。“我想或许正好相反。如果那名男子不在今天晚上和我碰面的话,恐怕会被卷进相当严重的纠纷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告诉你也没关系……不过那个傢伙的事我也不是非常清楚,因为只见过一次面。” “是一个高个子,看起来超过二十岁,骑着摩托车的男人吧?” “对!大概……” “他叫作什么名字?” “应该是叫阿久津。” “你说只见过一次面,到底是在哪里见面的?” “在高圆寺车站北口一家叫作‘四枪手’的麻将馆。那是大学时的朋友约我去的店,因为牌桌上的一个人临时有急事离开,三缺一,所以才透过麻将馆的人介绍他加入一起打牌。” “你的朋友不认识那名男子吗?” “不。据说在那家麻将馆偶而会看见,但却是第一次在一起打牌。只是……” “只是?”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他好像是那家麻将馆女儿的男朋友。” “咦……可以告诉我那家麻将馆的地点吗?” “就在高圆寺车站北口一出来的左边,有一条沿着阿佐谷方向斜斜延伸的狭窄商店街,在那尽头有一栋浅灰色叫作‘大槻大楼’的三层楼建筑,从车站用走的大概不到十分钟的距离。一楼是‘台耐特房地产’和一家体育用品店,但名字我忘记了。这栋大楼的三楼是一位叫作大槻——已经退休的前国营铁路局官员——经营的围棋俱乐部,二楼就是这家叫作‘四枪手’的麻将馆,是大槻的太太负责经营。在一楼体育用品店隔壁是大槻的大女儿夫妇所经营的咖啡屋,小女儿则是看围棋俱乐部、麻将馆、咖啡屋哪里比较忙就过去帮忙。那个小女儿当天也在麻将馆帮忙,她好像和阿久津很熟似地开着玩笑——我朋友说他好几次看见她坐在阿久津的摩托车后座,所以至少可以确定他们是朋友的关系。” “那位小姐大概是多大年纪的人?叫作什么名字?” “名字我不知道,不过年纪大约是二十岁左右吧!留着像男孩子般的短头髮,但和她不太相称。她自己好像也知道,很介意那头失败的髮型。” “火柴——”我伸出手。“这个电话号码是谁写下的?” 伊丹把火柴还给我说道:“这是我写好拿给他的。结果当天只有阿久津一个人输了,好像被我当成冤大头耍似的。他就像是输不怕一样,还想败部復活,一直说什么时候再到哪家麻将馆、要怎么取得联络之类的。因为他很麻烦,所以我才在身上带的‘麻将ken’的火柴上写了电话号码交给他。唉!和像他那种程度的人一起打牌,我想自己应该可以算是高手吧!其实也没什么损失……如果那时有问他的联络电话就好了。” 我点了点头,看一下手錶,时间是十二点四十五分。我问伊丹是否知道“四枪手”的营业时间。 “今天是星期六。星期五、六和例假日的前一天都会营业到凌晨一、两点左右。我还听麻将馆的女儿发牢骚说,因为麻将馆的顾客,所以她父亲的围棋俱乐部和楼下的咖啡屋都会营业到很晚。” 我交给伊丹一笔自认为是恰当的酬劳,为他的合作向他道谢。从他的表情看来,酬劳的份量绝对不少。像他这种半专业的赌徒,却令人意外地拥有节省的金钱观念,说不定他还抱持着零钱积少成多会变成巨款的那种幻想。也或许他只是因为最近运气很背,被胜利之神抛弃了!伊丹心情很好地走上公寓的台阶。我走出青梅大道后叫了一台计程车朝高圆寺前进,没有时间回去取青鸟了。 15 “无名咖啡屋”就是那家咖啡屋的名字。一对和那种名字感觉搭配得恰到好处的店主夫妇——十几年前新家庭【注63】风格的三十几岁男主人和二十几岁女主人——与其说是做生意,倒不如说是怀着兴趣而做的煮着我的咖啡。背景音乐不用说也是新音乐【注64】,带着鼻音的男人好像咏唱出女人心理的微妙之处,不过就像是“红旗”【注65】的论说一样,敬体【注66】风格的歌词只会一味的压抑着生理上的相同感觉。 我一点十分左右进入这家店,那个我猜想是“大槻大楼”经营者女婿的男主人询问道:“已经没有供餐了,不介意吗?”我猜想是大女儿的女主人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再过二十分就停止营业了。”两个人都穿着具有设计感的史努比和查理·布朗的围裙。 我在进入这家咖啡屋前曾试着去看一下三楼的围棋俱乐部和二楼的“四枪手”麻将馆,但是都没看见叫作阿久津的机车服男子和他的女朋友。“高圆寺围棋俱乐部”里有不到十组的人隔着围棋棋盘正在对弈,我站在入口处一会儿,所有埋首在棋盘里的人都没表现出任何反应。确认想找的两个人都不在之后,我来到二楼,“四枪手”大概呈现一种客满的状态。我对着坐在接待台,好像是经营者妻子的五十来岁女性询问道:“阿久津今天没来吗?” 第38页 “嗯!明明是星期六晚上,但今晚很难得的竟没看见他露面。”她如此回答。 在一楼的咖啡屋里也没发现他们两人的身影,于是我决定假装是客人观察一下情况,一边等咖啡一边思索可以刺探出有关那两个人资料的藉口。因为无法决定是直接以阿久津作为话题,还是选择小女儿作为话题,我取出香菸点了火。整间店只有在最角落的那张桌子,作者一对互相依偎、忘我地交谈的年轻男女。 咖啡送来时,我对着他们夫妇俩说道:“这么晚才进来真是不好意思……因为在青梅大道上有摩托车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所以我被迫从环七大道那边用走的过来……” 男主人坐下来,好像是对这个话题有了兴趣,因此我继续把胡说八道的交通事件描述给他听。我其实并不擅长编造假话,但因为是关于骑摩托车的男子,已经有一个清楚的模特儿存在,所以相当容易编造。 “应该不会是……阿久津的摩托车吧?”停下手中正在整理的东西,女主人听起来很担心地从旁开口说道。 “没那回事。”男主人令人意外地立刻断然否定。我感觉到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关于那男子的事,不过说不定那只是他心中期望的推测罢了。 阿久津的名字已经出来了,我思考着等会儿要如何引导话题继续进行下去。此时入口大门上的两个铃铛发出了很大的铃响,但我心中的犹豫并没有减少——假如此时我性急地说出自己也认识阿久津之类的话,说不定接下去的对答反倒变得更加困难。由于铃铛的声音,我和店主夫妇一起回头看向大门入口处。一个穿着上下两件式牛仔布设计师服饰,头髮非常短的女生走了进来。那女生的年龄在二十岁左右,拥有一张和柜檯女主人非常相似的脸,但是看起来性格对比非常鲜明。在她的腋下夹着一个像是checker g设计的大型布制肩背提袋。 “怎么广,大槻苯莉子?”女主人问道。“如果这样闲晃、四处走动,不去上面帮忙是不行的哦!” “不是的。我的头很痛,一直到刚才都待在公寓里睡觉。可是一醒来就觉得肚子很饿,想要做点什么宵夜来吃却没有米了。姐,什么东西都可以,借我一点做沙拉的蔬菜吧!” “唉!这就是不顾爸爸反对,坚持要独立到外面租公寓的人所说的话吗?真是拿你没办法。好了,把那个袋子拿给我吧!” “咦?这个不行!”被称作是大槻茉莉子的妹妹慌张地说道:“这是向隔壁邻居借的东西,待会儿回去不还给人家不行的。你先拿个纸袋装吧!” 姐姐穿过柜檯里通往厨房的门帘,突然停住脚步。“青梅大道上好像发生了摩托车的交通事故,你那位酷酷的‘机车骑士’没有问题吧?” “他和那种事故没有关系啦!”妹妹立即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今天中午和他见面时,他有说今晚不会骑摩托车的。” “你怎么能确定呢?他是那种中午说的事也不知道能不能维持到晚上的人啊!”姐姐说完以后就消失到厨房去了。 妹妹好像等不及一般,急忙地进入柜檯打开了大型冰箱。她快速地抽出两罐冰凉的啤酒放进checker g袋子里,然后朝着姐夫眨眨眼,在嘴唇前竖起一根食指小声地说道:“刚才电话的事要保密哦!可以吧?拜託啦!姐夫。” “没问题吗?大槻茉莉子!”男主人一副很困惑的表情。“不管怎么样,叫我装作完全不知情实在很为难啊!” “我明白啦!” 我捻熄香菸离开座位,走到收银台打算结帐。站在柜檯附近的大槻茉莉子为我结了帐。我向她道了声晚安以后离开店里。 隔壁体育用品店的铁卷门前停放着一台红色女用自行车,后轮的挡泥板上用白色油漆漆着“大槻”。钥匙是旧型的,可将铁片从侧面横推过去让铁片阻断车轮轴的铁支架转动。我确认附近没有人影后迅速地将自行车锁上,然后把下面垂着写了“茉莉子”的塑胶钥匙圈的钥匙塞进口袋里。我不知道这个偷盗行为到底能不能发挥效用,不过因为曾有一次以徒步跟踪自行车的惨痛经验,所以才会这么做。在这样的深夜里,请容许我推辞用疲劳的身体追逐自行车的苦差事吧!我可不想到时候还被跟踪对象停下来关心我说:“这位大叔,你不要紧吧?” 在道路的对面,往高圆寺方向走两、三栋大楼的地方设有香菸自动贩卖机。我的香菸已经所剩无几,想要买一些补给品,可是没有我习惯抽的那种不带滤嘴的纸卷香菸,只好买了附有滤嘴的“long peace”香菸来代替。不久,“无名咖啡屋”的大门被打开,大槻茉莉子出现了。她拿着checker g的袋子和一个“伊势丹”的纸袋走近红色自行车,把手上拿着的东西放进把手前方的置物篮,收起脚支架打算往前牵。但由于被锁住的缘故,自行车勐然停住。她再次立起脚支架,一边怀疑似地摇着她那看起来像男子般髮型的头,一边摸索着牛仔服上上下下全部的口袋,然而并没找到她所期待的东西。她皱着眉环视周围,不过马上又收回视线生气地等了自行车一眼,然后粗暴地抽出置物篮里的东西,朝着和我所在位置相反方向的早稻田开始快步行走。 第39页 我并没立刻尾随在她身后。她行走的目的地是可以预测的,不必担心会突然跟丢她的身影。如同我所预料的,这时咖啡屋的门被打开,男主人走近大槻茉莉子的自行车。他查看了钥匙的情况一会儿,不久后抬起自行车,搬到与隔壁大楼之间的空间放好。他用围裙擦着手走回来,并对大槻茉莉子离开的方向骂了声“笨女孩”后,就走回咖啡屋里。我从自动贩卖机的阴影中走出来,缩短和大槻茉莉子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她在遇到早稻田大道前的地方,往右边的岔路转过去。从她当时爽快地放弃自行车的样子来看,我推测她的住处应该不会太远。她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左转后,进入第五、六栋位置的二层楼公寓建筑出入口,及胸高度的铁管制大门可以自由开关。被屋外电灯照亮的公寓是雪白水泥涂漆的外观,装饰着许多金色金属扣件的大门,以及具有童话风格的凸窗竖立其上。如果在白天阳光照射下,看起来应该会像是身形高大的新娘结婚礼服般耀眼,令人一眼望去便知是单身女性专属的公寓。而且存在着那种年轻女性才能居住的公寓、才能乘坐的汽车、才能读的书——被夸耀为具有极大市场占有率——在全世界也只有日本这个国家吧!所谓“年轻的女性”是这个地球上寿命最短的哺乳类,因为每年都会产生新的女性来替换,就像是卖薯糖给战争结束后缺乏粮食的儿童,生意一定能好到可以轻松经营。 大槻茉莉子打开在一楼并列的三扇门中最左边的那一扇,然后消失在门前。公寓里的灯一直开着,她开门时也没用钥匙开锁。在出入口左边的杜鹃矮树篱笆阴影里,停放着一台黑色重型机车。本来好像是打算让从外面进来的人看不见般隐藏起来,但反而像是入侵花园的小型坦克车,更加地引人注目。从大门出入口靠近一看,是kawasaki的“eliminator 400 se”型,颜色和款式都和那天晚上故意横挡在青鸟前的摩托车非常相似。把手和前轮全缠上看起来很坚固的锁链,另一端穿过一旁铁管门的支柱,用大型号码锁锁着,可以了解物主对摩托车的执着,也可以知道车主并不曾考虑过要仰赖这辆摩托车作为紧急情况发生时的逃生工具。但是,我并没有放弃希望。 16 我用力且持续地敲着大槻茉莉子走进去的那扇白色公寓大门,目的是不给对方考虑的时间就强迫他打开门,因为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老实说,我也已经没有残留半点力气和精神去思考、推敲其他策略了。 “什么事啊!是谁?”大槻茉莉子怒吼着用力打开了门。 房里有个男人的声音低声地喊:“餵!不要开门。”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我一脚踏进狭窄的玄关,看见黑色的机车长靴散乱地丢着,混在女性的鞋子里。九天前的晚上打算踢我的头时,那双鞋几乎可以反映出我的脸般被擦得亮晶晶的,不过现在却因为傍晚的雨及养老院树丛里的泥巴而显得脏兮兮的。 “你有什么事吗?”大槻茉莉子站在门口盯着我看。可能是因为后面有一名男子在的缘故,她显得气势很强盛。而在这时她也认出我来7。 “你……是在姐夫店里的客人吧!该不会是跟踪我回来的?”她回头看向里面。“餵!隆男,你出来一下啦!隆男!” 连接在玄关和楼板后面,还没渗入居住者臭味的崭新厨房对面,可以看见排列着富有流行感色调家俱的客厅。从那隔间敞开的拉门阴影里,只传出一声“狗屎,笨蛋”的骂声作为回应。 “我想要和阿久津……隆男见面。没有被你的魅力所吸引实在非常抱歉,不过可以叫他出来吗?” “隆男?” 我点点头,然后朝客厅里说道:“出来露一下脸吧!只是有两、三个问题想要请问你,并没有其他意思。只要你告诉我停车场那件事的经过,我也没打算要追究什么。” 从客厅拉门的阴影里,阿久津探出头来,是个头顶快要碰上拉门门楣的高个子——果真是那位穿着机车服的男子没错。他穿着白色t恤,下半身只着一条深绿色紧身短裤,手里拿着一个还剩下半杯啤酒的玻璃杯。就算外面那台摩托车是处于只要一发动就可以骑走的状态,以他这副打扮也无法逃走吧!他好像才刚淋浴完,头髮仍湿湿地沾在额头上面。 “隆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最讨厌麻烦事了。” “啰唆!你安静一下。”阿久津从客厅走出来,把手上的玻璃杯塞到大槻茉莉子手上。 “你先进去里面!我根本不认识这位大叔,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你先进去里面把那扇门关起来。” “……这里可是我的房子,所以你不要说些自作主张的话。” “我知道。只要五分钟就可以结束了,你先到那边去……拜託你!” 大槻茉莉子用不满的表情退到客厅,并大声地关上拉门。 阿久津走到厨房的桌子边拉出椅子坐下。“如果只要一下子的话你可以上来,不过要快点把话说完。” 我把屁股靠在玄关的鞋柜边缘,面向阿久津。在这种无法判断对方抱持着多少敌意的情况下,不脱下鞋子才是上策。 “你到底想问什么?如果是那些你根本拿不出证据证明是我做的事的话,就不用再谈了。” 第40页 我苦笑了。“什么证据之类的那种我们双方都不习惯用的言词就不必再说了,况且这种时候也无需再讲些无意义的话浪费时间。” 阿久津眼珠子往上挑地看着我,接着就用近来年轻人习惯用的那种洋气十足、有点暧昧的姿势表示贊成之意。 “如果你们除了在‘艾尔美食家’停车场袭击我,并没有犯下其他什么罪行的话,就把那天晚上全部的事情都说明清楚。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也不记得有袭击过任何人。你所谓的‘你们’到底是在说谁的事——” “就是细野。这里既不是法庭也不是警察署,袭击我的事以后你要否认几次都无所谓,不过在这里就先不要对这种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作意气之争了,让谈话快点进行下去不是比较好吗?” 阿久津以不符他本性的为难表情陷入思考。我发现这个年轻人似乎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也发现就算让他开口了,依然无法更接近事件的核心。但我有两、三件事无论如何也想先确认一下。我从口袋取出最后一根不带滤嘴的纸卷香菸,用纸火柴点了火。 “你仔细听我说!委託你们袭击我的人,和在那个停车场从后面打我头的人是同一个吗?还是他们有什么关系?” 阿久津本想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态度,不过做的并不好。他以不沉稳的动作拿起桌上包装华丽的外国香菸,用抛弃式打火机点了火。通常没有智慧的人在仓皇失措时,似乎都会无意识地採取和对方同样的行动。 “而且——”我接着说道:“今晚把你们约到‘惠寿苑’养老院的恐怕也是同一个人。没错吧?”一听到惠寿苑这个名字,阿久津马上就变了脸色,香菸的烟好像堵住喉咙似地咳了起来。他对这件事居然被我知道而感到吃惊吧!因为那里是他差一点被巡逻制服警察捉住的恐怖地方,也是他弃朋友于不顾,自行逃出的屈辱之地。 我加强了语气。“餵!你们袭击我到底拿了多少钱?你知道那时候青鸟的行李箱里究竟有多少钱吗?你们有分到钱吧!如果你们和对方平分的话就有三千万:要是分成三等分的话,你们两人可以拿四千万。在行李箱的小旅行箱里,可是放了整整六千万的现金啊!” “六千万……”阿久津呆呆地张嘴注视着我的脸。“骗人……开玩笑的吧?” 我沉默地摇了摇头。这时,客厅的拉门突然发出像是被什么东西碰到的声音——这间房子的主人正竖耳偷听着。 “看你这种表情,你们收到的大概只是零用钱程度的小钱吧!今天晚上对方到底又说了什么,把你们约到那间养老院去?” 阿久津以非常不痛快的表情转过脸去。 “你不觉得巡逻警察出现的时间太过凑巧了吗?看来你们是落入了某人精心设计的圈套了。” “什么圈套、什么六千万,我们么也不知道……但那些都是真的事吗?” 阿久津把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已熄灭的香菸投进桌上的菸灰缸。我一抬起身体把手伸向菸灰缸时,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将菸灰缸推来我这边。我用手拿着菸灰缸弹掉香菸的菸灰,再把它放在鞋柜上。 “假使细野在惠寿苑被捕,不久后警察应该就会把矛头伸向你这里来了。如果是这样,难道你不想先知道自己到底是被卷进什么犯罪事件吗?这并不是在威胁你,因为那个人所犯下的罪行是我没有夸大其实的重罪!倘若不想变成他的共犯,你就必须先说出袭击我的经过。” “重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把原因告诉我。” 这时客厅的拉门被打开,大槻茉莉子露出脸来。“隆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什么也不知道。”阿久津发出听起来很不安的声音回头看着我。 “拜託你告诉我那个傢伙到底做了什么。” “你先告诉我。假如你先说的话,我才会告诉你你说的‘那个傢伙’到底是怎样的重罪犯。” 阿久津还踌躇着是否有路可逃。 我又推了他一把。“只要细野一被调查的话,惊察马上就会到这里来。如果你去自首,事情应该会有转机;但若你就这样被当作是‘那个傢伙’的共犯而逮捕的话,光是到解除嫌疑所花费的调查时间,就有可能必须在猪笼里蹲一个月。” 阿久津的动摇更强烈了。对于这个从没想过的话题,他对我的警戒心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在这种情况下,大槻茉莉子反而表现得很冷静。 “如果警察到这里来就不是开玩笑的事了。隆男,这个人说的事大概是上星期你和朋友两个人各赚了二十万的事吧?如果那时说的是真话,你们就应该没做什么坏事才对呀!那个委託你们挑衅这个人的主使者,只顾着在那撒谎说些对自己有利的话罢了。最重要的是,把这个人的头打昏的并不是你们,而是那个付钱的人吧?” “没错!就是这样!” “所以最好向这个人说明事情的经过,然后照他说的去向警察投案比较好。” “但是……”阿久津说不出话来。连女朋友也叫自己去自首,他的脸上清楚地表现出弱懦。 第41页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警察在我这里把你逮捕。如果事情变成那样,我爸绝对不会再让我和你见面了,而且我也必须立刻从这栋公寓搬走。” 这个比赛从一开始阿久津就不曾有过胜算。 “你快点说吧!”我捻熄了香菸。“到底要不要去警察局自首,等你听完自己是被卷进什么事件后再决定就可以了。你们两个人可以慢慢商量。” 阿久津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也或许是因为明白了对大槻茉莉子来说什么才是最优先的事而感到害怕,所以开始说了起来。 “那天傍晚五点左右,我在‘四枪手’打麻将时,有个声音很奇怪的男人打电话来。所谓声音奇怪就是……总之……” “是种很低沉,让人搞不清楚是男是女的声音吗?” “不,是男人的声音没错……” “是像变声器一样模煳的男人声音吗?” “没错!就是那种感觉。那个傢伙问我要不要和骑摩托车的朋友一起赚钱,说是个很简单的工作,事后一人还可得二十万。因为只要对某个男人挑衅,并痛打他一顿,然后威胁他说:‘如果你不对胁迫的那个女人放手,下次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他说那个男人背后也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所以绝对不会去报警;而且他只是个小小恐吓者,也不是什么黑社会份子,所以不必担心会被寻仇——他是那样说的。” 我苦笑着从口袋里取出“long peace”香菸。 阿久津看着我的脸说道:“那些全都是他胡说八道的话吧?即使是我也没完全相信那些话……但细野还有每个月分期付款的摩托车贷款,我打麻将也输得很惨——” “明明自己不会打,还想和那些跟职业级没什么两样的人打牌。” 阿久津盯着大槻茉莉子看,但好像说不出什么可以反击的话。我撕开香菸包装,抽出一根香菸之后小心地卸下滤嘴点了火。他们两人用像在参观什么不可思议的仪式似的眼神,直盯着我的动作看。他们是那种对于香菸上有滤嘴、照片是彩色的,以及家里和车子装设冷气才是正常的世代,倘若有任何问题,也必定认为会附有模范解答吧! 我吐出烟以后询问道:“那个打电话的人是怎么知道你们的事,你有问他吗?” “哎呀!问了啊!可是那个傢伙马上说:‘我好像把工作委託给错误的对象了。’然后便打算切断电话,因此我就不敢再问他了——” “你自己没什么推测吗?” “我猜可能是从玩摩托车或是打麻将,还是细野所热中的那些摩托车竞赛或赛艇之类的朋友那边打听到我们的,也或许是曾经在那些场合看过我们……能想到的大概就只有这些了。” 这个问题中的人物,根本就不是阿久津和细野可以简单探究的对象。 “那件赚钱的事接下来如何呢?” “……他叫我九点之前和朋友一起骑摩托车到环八大道和井之头交叉路口附近的‘sunny side’去,然后在那边待命,等待下一通电话。在‘sunny side’那里已经预先用我们的名义给了一万圆,所以我们可以用那笔钱随意点东西吃。但是他有特别叮嘱,如果我们想好好地完成工作赚到二十万,不得喝超过两瓶罐装啤酒。” “你们在那里是怎么确认要等的人是我?” “在你进来店里之前,他有打电话来描述你是什么样的人,叫我们预先记牢。” “他是描述我的外表,还是我在‘sunny side’的事?” “都有描述。他提到了你的大概相貌和体格;又说如果现场有人叫‘渡边’接听电话,那立刻出来接电话的人就是了。” “然后呢?” “你出去以后他又打了一通电话进来,叫我们到‘艾尔美食家’去,并且详细地指示我们一小时后住你出现的地方必须做些什么——要捣乱打来给你的电话、在停车场对你挑衅等等。” “我知道了。现在请你告诉我,关于那个在停车场从后面打我头的男人的事。” 阿久津摇了摇头。“那个没什么好说的。总而言之,我和细野照着他的吩咐袭击你以后,事情的发展就完全出乎我们意料之外,而且也不是可以说出‘如果你不对胁迫的那个女人放手,下次绝不会就这么算了。’这句话的状况。因为那男人突然出现在那里把你打昏,我们连感到吃惊的时间都没有,他就突然丢了一个很厚的信封给我们,然后大喊:‘惨了,快逃!”于是我们惊慌地跨上摩托车迅速逃走了——连信封里的内容也没有确认。幸好里面真的装着四十万,但假使里面装的是废纸,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当时看见那名男子真的只有一瞬间而已。” “把你记得的事通通告诉我。他的体格呢?” “我想大概是身材矮小的那一型。” “隆男所说的身材矮小不准啦!”大槻莱莉子插嘴说道:“在他眼里看来几乎全是身材矮小的人。” “到底是怎样呢?” 第42页 “听你这么一说,那应该算是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吧。总而言之并没有过胖,也不会太瘦。” “年纪呢?” “大约是三十到四十岁之间吧!并不年轻,也不怎么老。” “脸上有没有什么特徵?” “当时停车场很暗,几乎看不到脸。我注意到他好像戴着太阳眼镜和黑色帽子。”完全是一副没有自信的说法。 “声音怎样?是像电话里变声器男人一样的声音吗?” “不,无法清楚判断……但也有那种可能。我并不觉得是完全不同的声音。” 我嘆了一口气,就连阿久津也是一副无精打彩的表情。 “今天晚上你们两人一起去那间养老院,也是那个男人打电话来约你们去的吗?” “没错!他说有比那天晚上更轻松的工作,而且还可以赚到两倍的钱……我们约好八点半在那间养老院一楼的管理办公室见面。到那边时,我和细野完全被那种火灾后的废墟景象吓了一大跳,在和他商量之后觉得分开行动会比较好,但却没想到警察会出现在那里,我完全吓到了……除了把细野丢下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如果我去通知他的话,一定连我也会被逮捕的……我想如果是侵入火灾之后的废墟,应该写个悔过书之类的马上就可以出来吧!” “所以你们和这个事件有接触的,就只有那个用变声器讲电话的男人,以及那个在停车场出现,有可能和他是同一个人的男人——这样而已吗?没有一个声音像男人一样低沉,用字遣词却像是女人在说话般的人吗?任何线索都可以!” 阿久津稍微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我把香菸捻熄在菸灰缸里。就算取下滤嘴,味道还是和我吸惯的香菸有所差异。 我也没有期待恃他能提供什么线索,关于在电话里的男女两人,或是停车场上的人都没任何收穫。我不知道是否能就这样相信阿久津的话,不过谈话的过程很顺畅,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就像搜查本部无法完全放弃我是共犯的可能性一样,对于阿久津他们是绑架共犯的可能性为零这件事,他们也无法断定吧!总而言之,搜查本部应该会对细野和阿久津两个人彻底调查。 “如果你的问题问完了,可以告诉我那个傢伙到底做了什么吧!”阿久津的表情好像对这种一知半解的事情感到害怕。 我凝视着他。“放在青鸟行李箱里的六千万是绑架案的赎金。当时把我打昏、用四十万把你们赶走以后,停车场里就只剩下那个男人和行李箱里的赎金了。” 我在没有提到真壁家等名字的状态下,把稍微详细一点的案件概要说给他们听。阿久津和大槻茉莉子一听全都呆住了,然后连珠炮似地分别向我提出问题。可以说的我就回答,不应该说的事我也没说。 “但那傢伙把我们引诱到那间养老院大厅到底是打算做什么?你说过那是一个圈套?” “在你们抵达养老院不久前,我去查看了一楼管理办公室,那里残留着遭绑的人质曾被监禁在那边好几天的迹象,而且里面还有人质所持有的小提琴。”我并没有说出被害人的尸体躺卧在那扇窗户下的事。“细野被当作是袭击我的绑架犯,早已受到警方通缉。如果在那种地方被警察逮捕,会受到怎样的嫌疑和追究你应该可以想像的到吧?” “畜生!那个傢伙光用四十万就打算把我们陷害成绑架犯……不能就这样放着细野不管。”真不像是他会说的话,不过他打算要向警察投案的意愿好像提高了吧! “你不知道细野被通缉的事情吗?” 阿久津摇了摇头。“因为细野一拿到钱就说要把那些钱翻成两倍、三倍,还骑着摩托车在附近的摩托车竞赛场和赛艇场来回参加比赛……直到昨天输得精光回来。横滨则是自从那件事后都没回去过,所以关于通缉这件事真的完全不知道。” “那么绑架犯有把人质送回来吗?”大槻茉莉子没有遗漏重点地提出问题。 我回了句“还没有”——也不一定非要撒谎不可!“所以想请你们对这件案子保密。目前绑架案件还在进行中,如果被公开的话,说不一定会危及人质的性命。”阿久津和大槻茉莉子点了点头。 “我要去哪里自首比较好?” 因为先前隐瞒了绑架案是发生在目白署辖区里的事,因此针对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十秒钟。如果阿久津自首后,提供给脑筋动得比较快的大槻茉莉子什么特别的线索,说不定会让她起了想要趁机赚一笔钱之类的可笑计划,我可不想让他们防碍警方的搜查。 “你到新宿署去投案,向一个叫作锦织的警部说明情况,这样应该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解决。虽然我不是不相信你,但如果你一小时后没去新宿署投案,我就必须把这里是你的藏匿处这件事通报给警方了。”最后这句话我是对着房子的屋主说的。 “你不用担心,听了你的话以后,我更不可能把细野丢着不管的……我本来还以为你会带我一起去警察局的。” “那样还能算是真正的自首吗?”新宿署也好、目白署也好,我根本一点都不想靠近。 第43页 “……对了!你为什么会被牵扯进这个案子里?”下决心要去警察局自首后,阿久津的头脑好像开始正常运作了。 “因为我是被害人父亲和舅舅的旧识,所以被委託运送赎金,后来又接受他们委託协助警方的搜查工作。”虽不太正确,不过也不能说是谎言。现在应该是我退场的时候了,于是我从靠着的鞋柜上站起来看一下手錶。“必须在一个小时以内啊!” 我从裤子口袋里取出大槻茉莉子的自行车钥匙说道:“还给你。”并以低空投球的方式向她抛去。待她明白拿到的是什么东西时,我已经在门外了。 我打算招辆计程车载我去高圆寺站,所以走回“大槻大楼”,却在大楼前看到停了包含便衣警车在内的四台警车。尽管已经这么晚了,依然有二、三十人围观、聚集在那里,我跟着混进人群里。在“无名咖啡屋”前,店主夫妇用担心的表情互相依靠着。大迫警部补和室生刑警正从体育用品店和房地产商之间通往二楼的楼梯跑下来。室生用手指朝我刚才走回来的方向给前面的警车司机下达指示,接着两名刑警便慌张地进入第二台便衣警车里。 阿久津隆男大概会来不及去自首而被逮捕吧!其实年轻人并非故意不採取具有常识的行动。他们也打算努力、下定决心要採取有常识的行动,但是因为老人的时间总是运转得比他们更快,所以对他们而言时间老是不够用。 回到停在荻洼的青鸟已经三点半左右,我的心理和身体全变成像是关门以后酒吧里用来擦拭吧檯的湿抹布一样了。我再次进入刚才为了要掩饰而进去过的电话亭,拨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背得起来的女人的电话号码。关于在这种时间还打电话的藉口,今晚或是明天早上应该都不会受到警察的询问吧!我自问自答。在电话铃声响起的第一声结束前,我突然想起今天是对方不在的日子。今晚的我完全不像平常的我,而我清楚地知道原因何在——因为……说不定是我杀了那个少女…… 我返回新宿,把青鸟开进途中看见的第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商务旅馆停车场。 17 第二天早晨九点,我在办理退房之前,在旅馆只有两张沙发的小前厅看了三份报纸。头版是美国的上议院由于压倒性多数通过“inf完全废除条约”的批准方案,也刊登了首相在记者会上表明“新式间接税的引进违反五十四年的国会决议”的见解。体育版是村山坂神六连胜、日本优骏【注67】最受欢迎的赛马是足球男孩、f-1第四战的“墨西哥gp赛”【注68】是由麦拉伦本田车队【注69】的艾尔顿·塞纳【注70】获得优胜。《每日新闻》的围棋版面开始刊载武宫对大竹的“本因坊战”棋谱,今天登载的是本因坊的三连星大竹中国流第一谱的六着棋。但我要找的报导不管在哪一家报纸、哪一个版面都没有刊登。 我办理好退房手续后走向旅馆的玄关,然后在重新思考之后又返回大厅角落的电话旁,拿起听筒拨了电话留言服务的号码。 “餵!这里是电话留言服务系统t.a.s。”在四、五位接线服务小姐中,只有这位具有沙哑嗓音的人特别容易区分。 “我是渡边侦探事务所的泽崎……好久不见了。你先生的肝脏情况怎样了?” “哎呀!也没什么好或是不好。从昨天晚上开始打来好几通重要电话哦!这可是自从两、三年前的那起事件以来未曾有过的。” “你可以先念名字给我听吗?留言和时间有必要的话我会再问你。” “明白了。甲斐正庆先生两通,目白署的大迫先生两通,然后清和会叫作怪物的人三通——对方说只要说是怪物你就知道了。” 我回答说:“知道了。那有没有‘请回电’以外的留言?” “叫作怪物的人打来的最后那通电话说:‘桥爪先生在新宿的“厚生年金第一医院”外科三〇七号病房住院。’这是今天早上八点四十分打来的,他的声音相当激动,有点恐怖。有留言的就只有这一通。” “明白了。那么我有急事先走了——”我切断电话,查了笔记本上委託人的电话号码后拨了电话。在服务台有个好像是因为喝得太多而无法回家的宿醉上班族,正因不晓得为什么钱包的钱变少了,而一边呆愣在那儿一边办理退房。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听着电话铃声响着,却没有人接听。甲斐教授和夫人大概是去真壁家了吧!我切断电话又拨了另外一组号码。 “新宿署,这里是搜查课。”是锦织的声音。 “我是泽崎。” “你现在在哪里?” “新宿旅馆大厅的电话亭。不,正确来说并没有亭子。” “为何说出我的名字?” “阿久津的事吗?因为他打算要自首,所以我就告诉他在新宿署有一个日本第一大好人的刑警在。但是……他被目白署的傢伙逮捕了不是吗?” “是啊!因为他坚持除了我以外不向别人供述,所以早上四点我就被叫醒去了目白署——这个星期天明明不是我轮职的。” 锦织的口气不像他说的那么生气。“你昨天灾电话里说,有个身分不明的男子约你在‘惠寿苑’养老院见面,那件事后来如何了?” 第44页 “电话里的男子没出现。不过我和阿久津他们以及巡逻警察全聚集在那里,简直就像要开舞会一样。” “哼!有那种事吗?侦探,你听好了。如果下次那名男子再有任何联络,你一定要无条件立刻通报我们。” “你所谓的‘我们’,到底是你优先还是目白署优先?” “啰唆!哪一个优先都无所谓。” “对了!真壁清香的遗体解剖完成了吗?” “什么?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快点停止你那个每次都不改的恶言恶语。你听好了,真壁清香的死和我有关系!如果你知道那个孩子是什么时候被杀死的,就不要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快点回答我。” 锦织简短地笑了一声。“真不像你啊!好像只有这次引起你特别激烈的反应?像个侦探一样一头钻进这起事件里。” “是绑架犯、被害人的父亲,还有目白署把我拉进这起事件里的。你可别忘记这一点。” 锦织沉默了十秒钟左右,然后用沉重的语气开始说道:“我了解你想知道的是什么。真壁清香是在被诱拐之后的隔天便已被杀死了;还是当你在停车场被打昏变成大字型躺平,绑架犯因没有取得赎金而打电话来说谈判中止后,也就是十天前的凌晨零点十八分以后被杀死的——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一点吧!” 我沉默着,等锦织把话说完。 “因为遗体的保存状况很差而影响了判断。遗体被放置在发现的场所至少已经过了八天到九天了,而且在这段时间还曾经下过三次大雨。依法医所见,被害人的死亡推定时间是从本月十八日,即被绑架当天的傍晚五点左右到二十日凌晨一点左右。总之,就是到那通谈判中止的电话打来后的二十分钟,大概在这三十多个小时之间。现阶段只知道这些,接下来把胃部的内容物和消化物分析结果,监禁地点的遗留物品,以及被害人家属所提供有关被害人饮食等详细报告作交互对照,应该可以再稍微缩短时间的范围。” “也就是到绑架犯打来的那通电话后的二十分钟吗?”我突然觉得轻微的头晕——可能是睡眠不足的缘故。重新平復情绪后问道:“因此……” “因此怎样?” “那孩子有遭到暴行吗?” “就如同你所看见的。你昨晚应该有仔细观察浮在排水沟里的尸体了吧!” “我问的是……光是用看的没有办法马上知道的暴行。” “性暴力吗……哼!原来如此。如果少女被杀害的原因显现出性犯罪的迹象,你的失误就不是什么问题了吧!” 我压抑住往上沖的怒气。“是谁说了这种话?” “冷静一点,泽崎!被害人也没有受到任何性暴力的迹象。经过鑑识,被害人应该是被勒昏之后,从管理办公室的窗户往下丢到排水沟的。在头部落下撞击到下水道的水泥地面之前,身体被中途外壁突出的部分碰撞得到处是伤痕。因为被弃尸在那种一整年都湿气很重、被苔藓覆盖的地方,再加上下雨的关系,尸体因而呈现出一种最恶劣的状态。详细的检验目前还没完成,总之死因认为是由于头部的剧烈撞击导致颅骨凹陷……你有在听吗?侦探?” 我发出一声像是只想听别人说话一样的声音,表示自己确实有在听。 “你听好了,泽崎。一走出那家旅馆就马上去目白署,那边想要火速地让你指认阿久津隆男和细野晋这两个人。” “也许吧!但是不只有这件事吧!他们现在正在怀疑把阿久津和我叫出去的那通电话说不定是我们捏造出来的,也怀疑我们可能连成一气把赎金抢走,或是我们就是绑架犯,而这一连串的事件可能全都是我们巧妙复杂的计划。” “你别过分轻视那些警察,他们应该不会做那种无凭无据的胡乱臆测。不忽视任何千分之一的可能性本来就是警察的工作,如果你觉得自己被怀疑了,那就去目白署提出反证。” 我为了慎重起见询问道:“在阿久津和细野的住所,以及大槻茉莉子的公寓里,有没有发现那六千万,或是看起来可能是那笔钱其中一部分的钱?” “没有发现。在你的公寓和事务所也都没有发现。” 我苦笑起来,又投了十圆硬币到电话里。“报纸为什么没有报导这起事件?” “听说搜查本部把之前发出禁止报导的管制令延长二十四小时,所以事件被公开可能是明天早上吧!不过人质既然已经被杀害,他们应该要尽快下定决心展开公开搜查才是正确的选择……哼!目白署做的事,我也不了解他们的用意。也许他们是想循着阿久津这条线索去追捕绑架犯,这样一来或许会有助于案件的搜查。” “在‘sunny side’的工作人员里,没有记得那个预先支付一万圆当作阿久津他们饮食费用的人吗?” “没有。那个装有一万圆的信封原本是被放在收银台旁的失物招领处,然后有一个确认是信封持有人的男人打电话进来说:‘请把信封交给会在九点钟左右进去店里,一个叫作阿久津的客人。’搜查本部也打算找出遗留信封的客人,不过据说因为和十天前的录影带全混杂在一起了,所以调查起来相当困难。” 第45页 锦织把我脑袋里浮现的话,几乎一模一样地讲了出来。“目标人物是个非常慎重的人。” 有一个四十几岁的职业妇女从服务台里做完工作走了出来,发现我手中的听筒后,就像是勐禽类盯着目标猎物一般靠了过来。大厅里只有这一支电话而已。 “真壁清香的遗体已经被送回真壁家了吗?”我问。 锦织并没有马上回答。“侦探,你想知道的是被害人葬礼的事情吗?该不会打算去上香吧!不要去!” 那名职业妇女从手提包里拿出小本电话簿微微地干咳一声,把视线看向手錶,还用电话簿轻轻地拍打自己的手指甲两、三次,稍微拨了拨好像是流行剪法、发质像旧毛线般的头髮,并用高跟鞋后跟敲响地板发出叩叩叩的声音,然后再一次干咳。彷若流水似的一连串动作,看起来好像是藉由每次等公共电话排队时累积修炼出来的。 “你大概是有被虐狂的倾向。趁这个时候,我先给你一句忠告——” “忠告?谢谢你了。葬礼是什么时候?”我对着正在等电话的女性微微一笑。对方因为我的微笑及口中说出“葬礼”这个词而有点踌躇,但她还是又重复了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 “真是个笨蛋!”锦织说道:“听说今晚要举行守夜,明天要进行葬礼。因为遗体已经是那种状态了,赶得这么急也是逼不得已的事。” “我今天一定会去目白署投案!我并没有打算要逃走或躲起来,请你转达给大迫警部补。” 我再次对着等电话的女性微笑了,她好像因为听到我所说的“去目白署投案”而感到吃惊。她重新审视我从昨天开始就没换过,脏污、皱巴巴且带着汗味的衣服,并迅速转身背对着我,直接从旅馆的大门离开了。 “侦探,你到底在调查什么?”锦织的声音变尖锐了。 “那是委託人的秘密,我无法回答你。” “什么委託人?你别胡说八道。谁会把这个事件委託给侦探的——”锦织忽然沉默下来,好像在考虑什么。 我问起别的问题。“‘清和会’桥爪的事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 “桥爪的事。你没有从‘四课’那边听到什么吗?” 锦织用不高兴的声音说道:“那个笨蛋昨天深夜在新宿从斗殴对象‘蒲原兴业’经营的夜总会出来时,被人用枪射击了。吃了两发子弹,目前好像还没脱离险境。” “是被谁打的?” “我不知道,反正就是普通的斗殴事件罢了。据说当时他们正在做什么交易的会谈,可能是看不惯‘蒲原兴业’傲慢的态度而发生斗殴吧!” “我知道了……你让我得到很多参考资料!”我打算挂断电话。 “等一下,泽崎。”锦织大声喊道:“要保持联络。” 我挂回听筒走向旅馆玄关。 18 嘉村千贺子穿着和昨晚和服形象完全不同的单件式洋装,我不知道是迪奥还是圣罗兰的,不过明亮的橘色布料上描绘着藏青色线条,带着刷毛效果,是相当艷丽且颜色相衬的设计。不管是在夜晚的银座还是在星期天的涩谷,都可以清楚看出她根据时间和地点选择不同的保护色。她坐在距离我三公尺左右的座位上,用蓝色染花的瓷器茶杯喝着红茶,在她隔壁座位放着茶色手提包及深咖啡色且薄小的公事包。事情大致上是依照昨晚在她银座的俱乐部里商量的那样进行。 我在十点半进入四谷一家叫作“pavane”的咖啡屋,也就是在嘉村千贺子和女儿千秋约定时间的三十分钟之前。她在约定时间的十五分钟前抵达,假装没有看见我而在背对着我的座位坐下。我明明就先告诉她必须坐在我看得见的位置,她还是这么做,大概是要表现出不想什么事都对我唯命是从吧!我向女服务生表示阳光的照射太过刺眼,想将座位换到更里面一点,以便可以清楚看见她和对面座位的位置。她用佯装不知情的表情把蕾丝手帕贴上微微渗出汗水的额头。 这个星期天闪耀着初夏的阳光,宽敞的店里因为在朝南的那面墙上镶嵌着玻璃窗,虽然帆布材质的捲轴式百叶窗垂下一半,室内还是柏当明亮。不知道是因为假日,还是因为是非用餐时间的关系,店里的客人大约只有四成左右。在周围的墙上展示着像未使用的纸巾一样干净、题名为“梦九夜”【注71】的连续水彩画作。画作里的梦境因为比现实更加地多辨多姿,而使人忘了它不像是梦境。而且作为一幅画而言,它不只缺少一夜,更像是缺少某种关键性的事物。店里一直流泄着仿佛要引起人们睡意般无聊的印象主义风格钢琴独奏。 在差五分钟就十一点整的时候,我点了第二杯咖啡,也点起第二根烟。昨晚“long peace”剩余的香菸被我丢在青鸟仪錶板上,我重新买了不带滤嘴的纸卷香菸。我并没有特地用报纸和周刊杂志蒙着脸,而是一边慢慢地吐出香菸的烟,一边隔着正等着女儿的母亲头顶注视着玻璃窗对面往来行走的路人。 嘉村千秋在十一点整进入店里站在母亲面前。无论对象是谁,打算来取八百万圆这种巨款时,理所当然都会严守约定时间的。十天前的晚上,我没有赶上来取六千万那个人所约定的时间。那个傢伙手中所掌握的是麻烦、危险且活生生的人质,并不是银座俱乐部的权利书这种东西所能相比的。 第46页 母女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生硬的微笑。女儿千秋大约二十多岁,身姿形态都和我昨晚看到的那张七、八年前的照片一样,几乎没什么改变,不过整个人感觉起来却相差很多。 她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和演奏会舞台与银座俱乐部等东西无缘的平凡主妇或是上班族。在这七、八年的岁月里她确实失去了不少东西,不过看起来大部分似乎都是她自己想要捨弃的。及肩的头髮简单的束在后面,脸上只擦着淡色的口红,并没有化多余的妆。从驼色的运动服外套里可以看见女式衬衫,身上穿的藏青色裙子和藏青色低跟鞋子,全都很朴素。如果光只看身上的装扮,根本就看不出来哪一个是母亲、哪一个是女儿。微宽的额头、狭窄高挺的鼻樑,以及微笑起来形状很好看的嘴角都和照片相同,但似乎像是凝视着远方一般得眼神己经完全消失。说不定是因为她现在眼睛的焦点,正注视着母亲隔壁座位上的公事包。 “店里怎么样了?”千秋在母亲面前坐下,向女服务生点了咖啡之后问道。的确是音域相当低的声音,听起来和她的感觉很不相衬。从那样的外表发出这种声音是相当引人注意的,但我无法清楚地判断到底和那通电话是不是同一个声音。就这样听的话感觉并不那么相似,但如果改变语气和声调,也不是不能发出那种声音的。 母亲说了一下自己店里的近况。她似乎明白女儿并不太感兴趣,所以在恰当的地方结束了。 “……唉!就是那个样子。你高中同学会的通知函寄到家里来了。”她从手提包里取出像是明信片的东西交给女儿。 “该不会是要求捐献之类的吧!同学会去年都办过了……”千秋阅读着内容。 “千秋,你仔细听我说。妈妈这边也有条件!”母亲忽然改变成严厉的语调。 女儿把明信片塞到肩包旁的口袋里。“其实我本来就有这种觉悟了。是怎样的条件呢?” 千秋环视店里,把视线停在送咖啡过来的女服务生身上。在女服务生把咖啡放在桌上时,母亲用和昨晚同一个打火机点了香菸。 “你从御茶水车站附近的公寓搬走了吧?先把新的住址告诉我。” 千秋没什么犹豫,坦率地点点头。 “你现在……大概不是一个人住吧?” 千秋把手指贴到额头上想了一会儿,不久像是表达“是的”一样,点了点头。 “是男人吧!不过这种事请让妈妈也能了解一下。你知道的,我并不是那种会对你的事情管东管西的母亲……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希望你和我吃一样的苦。” “你不需要那么担心,妈妈。因为他那边现在有一些事——” “好了,千秋。”母亲连忙制止她,但是我已早了百分之一秒,偷偷看见她的动作了。 “今天这种情况就先不用说那种详细的事情了,改天我再好好地听你说。” 千秋再一次点点头。 “接着是最后也是绝对的条件。”母亲继续说道:“你至少要每个月到妈妈的店里来露一次脸,让店里的工作人员和常客们都知道你是未来的接班人。” “但这件事在上次的电话里我就——” “是,我听见了。但那是千秋现在的心情吧!心情是会改变的。如果最后还是没有改变也没关系。不过假使几年后忽然想要继承才回来店里,这种事在这个世界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适用的。我并不想夹在你和店里的工作人员中间处理那些麻烦,也不希望好不容易支撑到现在的店倒了。所以这件事你就当成是为妈妈着想吧!” 千秋垂下头考虑了一下。“没有办法了。但是真的每个月只有一次,如果不是我的情况能允许的日子就不行。” 嘉村千贺子用放下心的表情说道:“那样就可以了。”她捻熄了香菸,然后把隔壁座位上的公事包移到膝盖上打了开来。她取出一个塑胶小本子放在女儿面前,又取出黑色印章盒放在上面,最后又取出一个厚信封放在旁边排好,然后才关上了公事包。 “我想你一定很着急着非要用钱不可,这里是我们约定金额的四分之一。”她用手指指着信封。“剩下的部分因为带着太危险,所以我用你的名义到银行开了户,把钱存在银行里了。银行是‘第一劝银’,可以吧?你不必担心,印章就是这个。” “我相信你,妈妈。”女儿稍微红着脸地笑了。 “要不要放在这里面带走?”母亲举起了公事包给她。 “不需要,我有带包包。”千秋打开肩包的开口取出一个茶色大信封递给母亲。“对不起!我太胡来了。但是除了这样我想不出其他办法。” 嘉村千贺子收下那个信封,稍微看了一下内容物,确认无误之后就放进公事包里。那个大概就是银座俱乐部的权利书吧!千秋把桌子上的信封、存摺和印章都放进肩包,再取出一张摺叠成两折的小纸条放在母亲的红茶杯侧边。 “我想你一定会询问我新的联络地址,所以预先写好了。地址和电话都在上面。” “嗯!接着是甲斐老师的事……”嘉村千贺子用眼角瞄了我一眼。 第47页 我捻熄香菸,喝完了剩下的咖啡。 “你有打电话过去吧!”嘉村千贺子接着说。 千秋的脸和身体突然变得很僵硬,浮现出一种像是作了严重恶作剧而被责备的孩子般的表情。 “不,不是那样!千秋,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样!老师是准备要给你钱的,但是你挂断电话之后就无法取得联络。他本来也打算要对妈妈保密,可是又怕你急着要用钱会很为难,所以才和我商量的。” 千秋僵硬的表情稍微柔和下来了。 “因为老师有那个打算,所以如果妈妈这些钱不够的话,你可以再打一次电话给老师看看。” 千秋摇摇头。“没问题,这些就足够了……老师——爸爸那边,妈妈就这样和他说吧!也代我向他致歉。” “……真的没问题了吗?”母亲的表情好像感到有点可惜。 嘉村母女在把各自的红茶和咖啡喝完之前又谈了几分钟——女儿说会在最近找个时间去和她谈谈:母亲只说了些有关银座的店和古典音乐的话题,两个人的谈话不时就会间断一下。昨晚洽谈的时候,我所提出的“关于真壁清香的绑架案件,如果没在今天早上的报纸和电视等被公开的话,就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强烈要求,嘉村千贺子显然正非常努力地遵守着。 “那么妈妈,我今天要先回去了。”千秋看了看手錶站起来,右手臂用力把肩包转过去给她妈妈看。“谢谢……我不会浪费这笔钱的,请你放心。” 母亲点点头,女儿走向餐厅入口。她走出店外,隔着玻璃门向母亲再一次挥了挥手后,便转身走向四谷车站的方向。 我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嘉村千贺子的桌子旁边。“令千金地址的纸条。” 她以瞬间心头起了无名火的表情,好像想要抱怨什么。 “不要弄丢了。”她一边把女儿对摺的纸条交给我,一边用不满的声音说。如果她知道嘉村千秋的新地址,就有可能会把告诉我的事——和昨晚我去拜访她的事都告诉嘉村千秋。她们刚才并没有说到电话的事。如果我先用这种形式保管纸条的话,母亲就无法对女儿作出什么通报或警告了。原本她们母女这二十分钟的谈话就是为了隐藏什么事而演得一出复杂的戏,但如果两人在事前有预先联络的话,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么,再见——”我对嘉村千贺子说,然后快速走向收银台,放下比结帐金额还多一些的钱,走到咖啡店外面。因为曾听她母亲说过:“在数年前发生过轻微的撞人事故以来,她就不再开车了。”所以并不需要那么惊慌紧急,嘉村千秋就在我前方三十公尺直接走向四谷车站的方向。我好像没有抢人皮包的才能。在她右肩上的肩包明明装着应该是要还债的八百万而鼓了起来,但从她的步调却能够完全感受到她的高兴和快乐。 19 嘉村千秋从四谷车站乘坐中央线到了新宿,从新宿车站的东口出来,通过地下商店街再从新宿大道出口出来。虽身为女性,但她很难得地是属于那种最容易跟踪的类型。她走路时一直直视着前方,停下来时视线大致上也有固定的目标,不会东张西望地环视周围。在“步行者天堂”【注72】时,由于一些不正常行动的人像是人体垃圾般阻碍着街道,害我差点跟丢她,除此之外我都跟踪的非常轻松。 她乘坐“纪伊国屋书店”的自动扶梯到了四楼,抵达美术相关书籍的卖场。她并没有接近书架,反而走向收银台的柜檯,直接对柜檯说:“请给我某某出版社的《世界美术全集》全三十六集,以及《梵谷全集》【注73】。”年轻的女店员查了被归档的东西后说:“《世界美术全集》的部分,为了要全部备齐会使用邮寄的方式:‘misuzu书房’的《梵谷全集》全六集,目前都有库存。”于是千秋回答:“那么《世界美术全集》就用邮寄的,《梵谷全集》现在直接带走。”她打开肩包的开口询问总共多少钱,店员让她办完订购和邮寄的手续后,把六册白色大本的书包装起来放入纸袋,并用小型计算机计算了货款之后告诉她价钱。千秋从肩包取出二十张一万圆纸币支付,收下找的零钱和纸袋后便离开了柜檯。 她沿着刚刚的路线反方向走回新宿车站,这次在京王线的自动贩卖机买了车票。我为了慎重起见,买了比她按的钮还要高一站或两站费用的车票。她通过jr的东口验票口走上京王线的联络通道,通过京王线的乘换口走下楼梯到了月台,并进入停靠的“普通”级电车里。那列电车在十二点四十分离开新宿。 电车在下午一点前抵达第二站——代田桥站。嘉村千秋从电车上下来,通过验票口,跨越平交道往和田堀供水场方向前进。她走在沿着供水场那条道路约三百公尺,并在转角右转,左手边就是世田谷区的住宅区“羽根木”了。那便是在她交给母亲的纸条上所写的新地址。 从这里开始是一般跟踪会变得非常困难的部分。如果太接近的话,就会被对方发觉或是引起对方怀疑;如果离得太远,她可能已经进入住所里。我隔着适当的距离,小心不进入对方的视角,并用遮蔽物持续跟踪在她后面。 第48页 她在第一条岔路向左转,然后在一家崭新的便利商店风格的食品杂货店转角右转,上面挂着“森田屋商店”的招牌。我在从离开四谷咖啡店以后就没抽过的香菸上点了火,稍微加快脚步在那个转角转弯。令人吃惊的是,被我跟踪的对象正直接朝我走过来。我假装平静的和她擦肩而过,然后越过肩膀试着回头一看,她好像打算要去“森田屋商店”。正在店前面处理空纸箱的一位头髮稀少、穿着围裙的男子向她打了声招唿。 “啊!结城太太,刚回来吗?我刚才在贵府前遇到你先生了,好像要开车出去的样子。” “这样啊……我想稍微多买些东西,可以帮我送回去吗?” “每次都受您的关照,当然可以啊!需要些什么呢?”接着两个人就消失在店里面。 我往前走,看着电线桿上的标示牌确认这里是羽根木二丁目,开始寻找刚才写在纸条上的地址。仍旧是正午的阳光,因为刚才冒冷汗的缘故,我将外套脱下挂在手臂上。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了一个街区进入一条单行道,不久便发现了纸条上的地址。 在已经建造超过二十年以上的木造二层楼建筑前,有一个被矮墙包围起来缺乏修整的庭园,以及里面没有停放车子的铁皮屋顶的车库。住所很荒凉,不过最近好像有人稍微扫除整理过的感觉。建筑物左侧似乎是相当久以前增建的,用比主屋部份稍新一点的建材建成像是事务所的一个区域。正面的水泥门上有一个生锈的信箱,在“结城”的名字下用小字新添写了“嘉村”。在前面的道路上稍微前进一点发现了一条小岔道,我在那个角落里隐藏起身体,等候“结城太太”回家。 吸着烟等了一会儿,嘉村千秋就回来了。她没有拿着刚才买书的纸袋,可能是让书和刚才买的东西一起运送过来。她进入围墙走向庭园的树荫里,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我站在原地思索了一分钟所有能想到的方法,还是没有浮现其他什么绝妙主意,因此决定正面拜访结城家。 开着豌豆花的前庭散发着独栋式房屋特有的些许湿气和泥土味道。我一边穿上外套,一边走到结城家门口,伸手按了嵌着发黑格子玻璃门旁的电铃。有一个声音马上就回答了,如果不知道的人一定会把那误认为是男人的声音,接着有个人影出现在玻璃门的对面。 “谢谢,辛苦你了。”嘉村千秋打开玻璃门。她本来以为是“森田屋商店”送货过来,因此当她看到我的脸时吃了一惊。 “你是嘉村千秋小姐吧!我是受了令尊甲斐正庆先生的委託前来做一些调查的,我叫作泽崎。可否担误你一点时间,有两、三个问题想请教你,是不是可以请你协助呢?”我垂下头行了个礼,她也像是受到影响般地垂下了头行礼,不过脸上因为怀疑的念头及冷不防到访的客人,已表现出些许的不愉快。她还是一样的打扮,只是脱去了外套。 “你说要做某些调查,到底是什么事?你为什么知道这里……是妈妈吗?可是甲斐老师——你好像说是父亲的委託……” 可以明显看出她的脑袋正被各种困惑所环绕,原因有可能是来自于她的不安,但也感觉得到其他的情绪。她对我的来访看起来相当愤怒,超越我原先预想在这种情况下她应有的反应。 她正打算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建筑物里发出了声音。 “千秋,是谁呀?”一个仿佛唱歌般快乐的女性声音——语调虽然是这样,但并不是年轻女人的声音。被唿喊的千秋像是吓了一跳地回头看向背后。 “是客人……我马上过去。”她对着里面回答,然后回过头面向我。 “你突然来访实在令人有点为难,不如请先告知联络方法,改天我再——” 正面入口处停了一台轻型小卡车,可以看见商店主人正从驾驶座下来转到装货台那边。 我从正面看着她的脸。“因为有必须要突然来访的理由,所以我才会来拜访的。请拨一点时间给我。” 她的脸因为愤怒而涨红了,但是说出口的言词却意外地冷静。“从那里向右穿过庭院的话是我先生的工作场所。请从入口的白色门进去,并在里面稍候,我处理完事情马上过去。” 我点了点头,遵从她的指示。商店主人打招唿说道:“让您久等了。”然后抱着大纸箱和装着书的纸袋与我擦身而过。 我马上看见她所说的工作场所和白色的门,不过门锁着。那扇门上挂了写着“结城设计事务所”的塑胶板招牌。我回头面向庭园,仰起头看见栀子花的树枝上停着一只发出奇妙鸟鸣声、色彩艷丽的大型青鹦哥。最近听过很多逃跑或是被弃养的南洋产的鸟类在都市中生存繁殖的事,但是亲眼看见倒是第一次。鹦哥俯视着我,像是要主张自己是先到的客人一样,又愤愤不平地叫了一声。 商店主人驾驶轻型卡车回去后不久,工作场所的白色门从内侧被打开了。嘉村千秋说道:“请进。”然后为自己忘记门是锁着这件事向我道了歉。我进入里面关上了门。 这是个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工作场所。里面有三座大型制图台、三台钢铁制的事务机,十叠榻榻米左右的空间被分配得很好。制图台上堆积着设计中的图纸,桌上也散置着文件和传票,墙面上贴满一圈制造中的大楼内部装潢照片和工程预定表等,让人一看会觉得好像昨晚通宵工作,是间生意相当兴隆的设计事务所。但我注意到这个房间里全部的东西都积了一层恐怕有数公尺高的灰尘,给人一种仿佛某天下午突然宣告世界毁灭,所有工作中的设计师们全都同时逃出去再也没有回来过的印象。仔细一看,墙上的日历还是半年前的去年十二月,制图台上的活动型照明器具没有电灯泡,地板角落里有一只拖鞋背面向上的被弃置在那里。 第49页 嘉村千秋站在房间角落的拉门对面对我说:“请到这边来。”我依言走到那里,在隔着一张小桌子的两张摺叠椅之一坐下来。可以从拉门的阴影看见露出水桶和抹布的地方,好像只有这里被迅速地弄干净了。嘉村千秋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因为我婆婆的身体不太好,可以请你尽快结束谈话吗?” 我点了点头。“令尊甲斐教授——也就是我的委託人有一件很担心的事情。大约在十天前,他的身边发生了犯罪事件。” “你说犯罪……”她皱起眉毛,变成像是刚开始学写汉字的小学生所写的“八”字一样的形状。 我决定扮演饶舌的侦探角色。“不用担心,令尊并不是被害人。关于那个犯罪案件有些微妙的问题不能说出口,我只能告诉你是牵涉到金钱的问题。甲斐教授有五个孩子,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因为还有一个么子给人作养子。” “是的,从三十五岁到十四岁的五个孩子。做父母的人对于孩子的事总会有一点无谓的担心,你应该也知道吧——有时会偏离目标、不合常理、做出对孩子来说是没有常识,甚至是麻烦的事。” 她用像是想起什么的表情点了点头。 “倘若在东京发生女子高中生杀人事件、连续纵火事件,或是便利商店抢案,电视报导说绑架犯可能是年轻男子,那么有孩子在东京的大学读书的乡下父母亲们,在那一瞬间没有感到心悸的应该不存在吧!甲斐教授的状况可以说几乎就是这样的心境。关于那起犯罪案件,他并不是真的怀疑五个孩子们。但从一个把古典音乐当成人生全部的父亲来看,三个儿子是不肖的儿子,无视于父母的意向过着自己喜欢的任性生活;而你和给人当养子的庆彦又在父母的监督外自己生活,因此他所抱持的便是自己的孩子们前往远方,一个个都离开了自己身边的心情。在这种时候发生了那起案件,十四岁的庆彦姑且不论,然而剩下的四个人说不定会牵涉到那起犯罪案件,而且也没有能够消除他心中怀疑的证据,再加上这四个人好像都在经济情况上发生了一些问题……然后专门调查这种事的我偶然出现在令尊面前,于足他委託我进行调查。我首先拜访了长子庆嗣先生,然后拜访你,接着也会依序拜访庆郎、庆树两个人。请不要责备令尊。虽然有点不合常规,但这也可说是一种父爱的表现吧?” 嘉村千秋虽对我的饶舌感到厌烦,但却像是没有特别的反对理由一样地点点头。 我继续说道:“那种事当然是杞人忧天,我也知道应该要拒绝这种调查的委託,不过这对我来说也是工作……总而言之,因为之前说的这种情况,如果你能回答我两、三个问题就能解除令尊的担心,也是不浪费我们双方时间的最好办法。” “你到底想问我什么事?” “首先,在本月十八日及十九日——也就是上上周的星期三和星期四,我想问你在这两天的行踪。刚才所说的犯罪事件的犯罪者,在那两天为了那起犯罪事件花费相当多的时间,假如你在当天因为工作长时间待在某处,或是到远方旅行——” “就是有没有不在场证明吧?” “是的。” “如果有不在场证明呢?” “我就会从那扇门走出去,然后再也不会回来。但你必须提出证据,而且你先生也必须要有不在场证明。” “什么?”她忽然发出很大的声音。“他和我父亲以及我们的问题到底有什么关系?” “或许没有关系。但是不在场证明是你所说的言词——不在场证明就是这样的东西,因此若存在和你有明显共同利害关系的人,却没备齐两人的不在场证明,是无法从嫌疑名单中被剔除的。” “如果我们没有不在场证明的话会怎样?”她用像是挑衅般的语调说。 “……那就只能请你详细说明目前遭遇到的经济问题了。长子庆嗣先生也是那样做的。为了什么理由需要用钱、金额多少、何时之前必须拿到那笔钱、如果没有那笔钱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告诉我这些事,说不定可以用来消除嫌疑。假使你需要的金钱非常小额,又不是什么大问题的话,当然没有必要牵涉到那种犯罪案件:但如果需要的金钱非常大笔,是牵涉到那起犯罪也无法解决的金额,那对你来说也可以成为有利的理由。” “所谓小额是指十万或二十万吗?而所谓大额是指‘千万还是一亿?要说像我们这种穷人的经济问题,一般都是介于那中间的金额不是吗?你都到这里来拜访了,所以我需要的金额应该已从我母亲那里听说了吧?因为甲斐老师——父亲所担心的事,对母亲来说也如同水深火热一般,她应该把我的事情通通都说出来了。” 我苦笑道:“我想要从你这里问出最直接正确的答案。” 她耸了耸肩膀。“这简单!我打算向母亲要求分财产,请求她准备一千万,不过她怎么都不肯答应,所以我就请父亲给我五百万。那时我很反常,因为和母亲起了严重的口角争执,想要转而对平时和善的父亲撒撒娇……但在打电话时,忽然变得很讨厌自己正在做的事而切断了电话。之后和母亲取得共识,她准备了八百万给我。遮掩是没用的,我就老实说出来吧!我把母亲银座那家店的权利书拿走……但我已经拿到八百万,经济问题也解决了,没有必要再去犯下那种罪行。”她焦急地一口气说完,喘了口气。“这样的话,我的嫌疑洗清了吗?” 第50页 “看了这间事务所,应该是每个月可以赚五十万到一百万吧!也或许是收益更高的工作,可是似乎从半年前开始就有人把它丢下不管的样子。” 嘉村千秋的脸色瞬时变了。 “那些事只有八百万真的可以全面解决吗?” 她咬着牙回答道:“凑合着。” “听说你婆婆的身体不好,这样用八百万就可以全部解决?” “是的,凑合着。”她颤抖着嘴唇说道,看起来好像是压抑着快要爆发出来的愤怒一样。她深深吸入一大口气冷静下来,用低沉的声音浮躁地说道:“你到底有什么权利可以插手管别人家的事?” 我回视她的脸。比起冷静的女人,愤怒的女人会说出更多的话,因此我决定保持沉默。 她用像是叫喊般的声音说道:“甲斐老师担心的事?那起犯罪事件?你到底怀疑我,不,怀疑我和结城犯了什么罪?” 绑架十一岁少女、杀害、遗弃尸体,以及恐怕已经得到六千万赎金的嫌疑——我思考着把这些事告诉她的时机。但那是不可以的。 “千秋,还没好吗?千秋,请你过来一下。”从家里或是二楼,又再次听见那个极度开朗的声音。 嘉村千秋的脸上浮现走投无路的表情,像是被谁操纵般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 “是我婆婆。”她像是扔出什么东西似的说,并且用不容分说的语气接着道:“实在很抱歉,可以下次再找机会继续谈吗?” “也没办法了,就那样吧!最后还有一件事——”我想起了一件似乎完全没有关连的事。“可以让我看一下在四谷咖啡店令堂交给你的同学会通知函吗?” “咦……”她一时间无法理解我在说什么,但不久也想起来了。她的脸转瞬间涨红,今天最大的一波愤怒正向她袭卷而来。 “请稍等一下。”她唰地背向我走向事务所深处,打开在那里的一扇门,脱下拖鞋走进地板比这里高出一截的房间,往房子的深处走去。 在敝开一半的门里面的房间,是与这个工作场所不同的老旧建筑,八叠左右的和室一角有一面玻璃门。从刺鼻的松节油气味和里面几个画架来判断,应该是被某个人当成画油画的工作室来使用。我想起嘉村千秋在新宿书店买了美术相关书籍的事。 我想她可能为了去照料她婆婆而离开座位吧!在我把香菸放进嘴里时,嘉村千秋用与刚刚出去时相同的气势回来了。她像是连穿拖鞋也令人不耐般跑过来站在我面前,向我出示了一张看起来像是明信片的纸张。 “请看!虽然找了其他理由来问些可笑的问题,不过你所要调查的不就是这件事吗?你当时是在那间咖啡店监视我和母亲吧!” 我接过那张明信片,上面确实写着千代田区麴町的嘉村千贺子女士、嘉村千秋小姐收。既没有发信人姓名也没有邮戳,就像一张伪造的通知函。我把它翻过来,阅读写在背面的简短内容。 你其实不是甲斐老师孩子的事暂时不可说出口,在这家咖啡店里也不要说。理由下次见面时再解释。务必严守! 我把视线从明信片转回到千秋身上。她差点就要呈现歇斯底里的状态了,扭曲着嘴角一口气比手画脚地说道。 “请把这件事也向甲斐老师报告!虽然妈妈很可怜,不过我对这种虚假的父女关系已经厌烦透了。而且向毫无关系的人索取金钱这种可耻的事,我也不想再做第二次……” 我伸手将叼着的香菸取下,慢慢地摇了摇头。我完全没打算把这个事实牵扯出来。 她越说越激动。“你说发生了某起犯罪案件,怀疑五个孩子里可能有谁牵涉其中吧?那请你去跟甲斐老师说我就是绑架犯……我身边有一个没有不在场证明且形迹可疑的男子,那名男子现在正处于失业中,而他的母亲生了个坏名声的病。我简直就像是个从亲生母亲那里威胁她拿出钱来的女儿,不管犯了什么罪行都不会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如果父亲,不,甲斐老师知道我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就没有什么其他需要担心的事了。” 我让她用手握住明信片。她的手和嘴唇正哆嗦地颤抖着。 “这种事应该要自己说!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不过被欺骗了二十七、八年的人,至少应该拥有从欺骗他的人那里听说这件事的权利。”我降低声调说道:“等你更冷静的时候我再来吧!” 我留下似乎已无法再理解我所说的话、仍处于震惊状态呆立着的女性,朝出口走去。可是在背后追赶我的并不是嘉村千秋,而是那个开朗的声音。“千秋——还没好吗?我要死了哦——死了也没有关系吗——千秋——” 我没有回头看。这里有必要再来一次! 20 我从新宿站西口的停车场把青鸟开出来,回到公寓换了内衣裤和长裤,在三点过后前往西新宿的事务所。不论是在公寓抑或事务所,都没目白署的刑警出来迎接。是认为像我这种人不需要派人看守?还是因为得到来自锦织警部的联络,判断我会聪明地自动投案?大概是双方面都有吧!明明是昨天傍晚才离开的事务所,心情却觉得仿佛已离开好几天一样。 第51页 我把在商务旅馆已经看过的报纸,和印刷着收件人姓名等没有必要看的垃圾邮件丢在桌上,坐到椅子上在香菸点了火,考虑着要先做目白署的事,还是先去拜访甲斐家次子所经营的餐馆。如果到目白署投案,我的时间就必须受到搜查本部刑警们的控制,于是我从上衣口袋拿出甲斐教授的名单,查看甲斐庆郎在涩谷餐馆的电话号码,拿起了电话听筒。就在这时,有人敲了事务所的门,门上映出一个身体遮盖住整面雾面玻璃的人影。我挂回听筒回答:“请进。” 门被打开了。彷如“怪物”这两个字一样的巨汉站在门口,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以上,体重超过一百公斤,由于没有现成的成衣尺寸,因此穿着像是外国演员舞台服装般艷丽的绿色两旁开叉的西装外套,面无表情的脸搭配着烫卷的髮型。 “侦探,可以和我过去一下吗?”是和平常一样富有贝斯音色的声音。 我不知道这名男子的名字。他是黑社会组织“清和会”的干部——桥爪手下的黑社会份子,到目前为止我曾和他见过两、三次面,不过当时都没人叫过他的名字。昨天下午打电话来这里要找桥爪的,和从昨晚到今天早上在电话留言服务里留言说“桥爪住院了”就是他本人。 “有什么事吗?”我挥了挥手请他进来。 “大哥想要见你。”他停在门口回答。 “笨蛋!我又不是那种会去医院探望被枪打伤的黑社会份子的醉汉。在他出院的时候也没有必要愉快地向他祝贺,所以请你帮我转告他不要再靠近这里了。” “如果能够出院的话……”他像是发不出声音一样,宽阔的肩膀突然无力地垂了下来。 “听说他被打中两发子弹,情况是怎样?” “一发从右边的大腿穿过去:另外一发据医生说有可能卡在左肺附近的胸骨里,有点麻烦。因为万一卡在心脏的话,手术会变得非常困难,之前为了确认已经照了好几次x光片。不过手术会从四点钟开始,虽然医生说没问题,但是大哥还是很激动,叫我在那之前要把你带过去。” “我拒绝!现在我的心情也像是心脏吃了两、三发子弹一样,不知到了桥爪面前会做出什么事。” 巨汉嘆了一大口气。“大哥叫我不可碰你一根手指头地把你带过去。我回答说:如果你拒绝,要把你带过去只有让你身体站不起来这个方法了……请不要让我为难。到医院不用花十五分钟……拜託你了!” “最后那句话再说一遍,诚心诚意地说。” 大汉走投无路般垂下头,看起来好像正在口中尝试着要怎样说才算是诚心诚意。我越过他身旁走到事务所外,从口袋拿出钥匙插入门上的钥匙孔。 “走了。你想被门夹住吗?” 他慌张地走到走廊上。“对不起……拜託你了。” 我驾驶着青鸟,跟在“清和会”的年轻人驾驶的红褐色林肯后面。巨汉为了监视我跟着一起坐进青鸟,挤在驾驶座旁的位子上。林肯往青梅大道出发,钻过新宿防护大道下开上靖国大道,往三光町的交叉路口前进。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巨汉。 “谁的名字……我的吗?叫我胖子也可以、怪物也行,随便你叫。” “你叫什么名字?”我苦笑地重复问道。 他像是稍微感到疑惑,接着便回答:“相良。” 林肯在“厚生年金会馆”前左转,走了约一百五十公尺,碰到禁止右转的丁字路口却强行右转。一辆计程车像是差点追撞林肯右后尾一般紧急踩了剎车,司机立刻从车窗探出头来,但只看了林肯驾驶座上的男子一眼,在得知对方是什么身分的人物后便迅速地缩回头。在下一个街角再次左转后,林肯和青鸟就抵达了“厚生年金第一医院”的停车场。 我和名叫相良的男子一起进入玄关,通过联络道路到另一栋的外科病房大楼,搭乘电梯到三楼走到三〇七室前。在这中间看见了三名制服警察和数名“四课”的刑警们,以及十几个好像是清和会组员的男人。他们大部分都用检视般的眼光看着我,但在抬头仰视我一旁的相良后,就理解地沉默退后了。坐在三〇七室入口旁的长椅上,左侧耳朵失去上半部分、年约四十的男子挡在我们和门之间。 “这个男人要做什么?”他把双手插在像丝一样发出光泽的浅蓝色西装长裤口袋,肩膀上披着一件像纸一样的薄质黑色大衣。 “大哥说想和他见个面。”相良回答,把手伸向男子腋下的门把。 “相良,你说两句话就大哥长、大哥短的,到底是拿着谁的饭碗!你忘记会长说过不能让任何人靠近桥爪的事吗?” “会长也说过,不管大哥说什么都必须照办。”相良迅速地推开黑色大衣男子,把手放在门的把手上。 “四课的那些傢伙好像没什么用处。”我说。 披着黑色大衣的男子诧异地看着我。“……没错。我说伤者由我们来保护请他们离开,但他们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那些傢伙并不是来保护桥爪,而是为了不让医院其他人牵连进来,所以在这里警戒着。以他们的人数来说应该没什么用处。” 第52页 “你是说‘蒲原兴业’的小鬼们还会到这个地方惹事?”他赶忙把手从口袋抽出来,那只手无意识地靠近已经失去的左耳附近。 “如果变成那样的话就要靠你们了。”我说。 “不用担心。”男子脱下黑色大衣,一边做出像是抚摸手臂的动作,接着离开门前。 相良盯着我进入三〇七室。我跟在他后面,他敞开着门向房里的人打声招唿说道:“请你们迴避一下。” 那里是一个原本当作集中治疗室,各种设备皆很齐全、不甚宽敞的单人房。桥爪不是躺在普通病床上,而是一张与可动式手术台一样高度的床上,还连接着医疗机械仰躺着。在他枕边坐着两位女性,听到相良的声音马上站了起来。一位穿着看起来很昂贵的衣服,是个二十五、六岁的丰满美人,她不断地用手帕压着眼睛和鼻子;另一位是没那么好看的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但她具备年轻那位所没有的女性魅力。她用平静的眼神瞥了我一眼,然后抓住丰满女人的手臂打算带她一起离开,不过对方却抵抗着。“这个人是谁?不能这样丢下桥爪不管从这里走出去!” 桥爪用像呓语般的声音说道:“如果不想被相良打断你那引以为傲的鼻子,就快点出去。” 两个女人的身体微微地震了一下,最后那个女人拉着正在嘟哝抱怨的丰满女人从病房走了出去。 相良和我靠近桥爪枕边。桥爪的脸因为高热而变成青白色且微微肿着,鼻孔上被固定着细细的塑胶管,他半张着眼剧烈的唿吸。胸口部分的床单像是帐篷高高地隆起,里面可能固定了什么支柱似的东西。桥爪裸露的双肩从床单下露出来,两边肩膀都有纹身,只能看见上面写着“飞云”的部分文字,其他描画着什么图样就不知道了。 “大哥。”相良打了招唿。 桥爪张开眼睛马上就看见我。 “侦探,让你久等了。可恶,我竟被枪射了。” “你想看见我高兴的脸吗?” 桥爪笑了,但脸随即扭曲起来。“等我死了之后再高兴吧!没有时间了,快点谈正事!” 他用眼睛搜寻相良。“把那个东西交给侦探。”相良从上衣内侧口袋拿出一个很厚的信封,给桥爪看过之后打算塞进我的上衣口袋。 “这个是什么?” 相良浮起像是恳求的表情,用几乎不可能抵抗的蛮力,把那个信封硬塞进我的口袋里。 “要委託你调查。”桥爪说道:“不过那是指如果我手术失败死掉后的事。” “你是会那么简单就死的人吗?” “你该不会是在安慰我吧?听好,如果我死了,你就彻底地调查这件事。事情的大概就是蒲原兴业的傢伙笨得想要自作主张狙击我,但我却不认为事情单纯是这样。打算杀我的罪魁祸首是在令人意外的地方——非常靠近我的地方。我一直这样觉得。” “你们帮派里起了内讧吗?真是可怜的职业。结果你根本不能相信任何人啊!” “那是我想说的台词。至少我还有三个可以信任的人!” “这个怪物和那两个女人吗?” “啰唆!不管怎样,照我说的那样做。既然付了钱我就是委託人了。” “我拒绝!”我打算把手伸进放着信封的口袋时相良靠近了一步。不过在那之前,桥爪已伸出右手抓住我的上衣领子。我握着他的手腕打算拉开,但他却令人无法置信地使出浑身力量紧紧抓着。 “泽崎,拜託你……我不能就这样死了。说你接受这个委託。” “你是自作自受!你被哪边的谁杀死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我用不输给桥爪的力量慢慢地将他的手拔下来。桥爪用快哭的表情颤抖着嘴唇,不成声的再次重复说道:“拜託你!”桥爪的手苍白得吓人、没有血色,可以感觉得到从他全身散发出死亡的气息,也感受得到一股对死亡感到恐惧的气味飘浮过来。昨天晚上被发现的十一岁少女的遗体,当时也像这样紧紧抓住打算杀害自己的某个人的领子吗…… “好吧!”我说道:“如果你死了,我就帮你调查是谁杀死你的。” 桥爪轻轻地点了点头,就这样昏了过去。相良按下紧急联络用的唿叫器,跑向和刚才进来不同的另外一扇紧急出口的门,打开从内侧被锁住的门锁。 “从这里出去,往左边走的话有工作人员专用电梯,应该可以避开警卫和我们的人直接抵达一楼。从电梯出去往左走,打开看到的门,那里就是停车场的最里面了。” 我在门口对相良说:“你们动不动就一直说‘拜託’,难道没有自己能解决的事情吗?” 我走到外面关上门的同时,在病房里好像有护士正发出俐落的声音。 21 因为我从中午开始就没有吃过东西,所以在涩谷宇田川町一家餐厅里提早吃了晚饭。这家餐厅隔着马路,位于“东急手创馆”西侧的角落,好像年轻女性杂志会出特集介绍的一间以年轻族群为目标的店——说是年轻人专属的店应该更正确。 店里的墙壁装饰着拿着怀表的兔子、带着手杖的大嘴鸟、吸着水烟管的芋虫、戴着假髮的青蛙、拿着发梳的虾子等大型插图饰板。那些都是非常有趣的画,不过如果想在吃饭时还能享受那些画,必须要具备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胃袋。桌子上的菸灰缸和餐巾盒、架子上的花瓶和火柴盒等都是用褪色的白铁皮制作,仔细一看,全是用外国汽车牌照加工制成的。花瓶里的花全都是干燥花,照明也皆用古董灯具装入电灯泡制作而成,桌上的玻璃板下铺的则是国外的旧报纸。在我的桌子上铺着报导约翰·甘乃迪总统当选的华盛顿邮报。今天的背景音乐是“披头四”——收银台旁的介绍栏是这么写的。 第53页 店里超过三十岁的客人一个也没有,更不见男性客人。到五点之前还有点时间,星期天的黄昏时刻店里并不那么拥挤。这里也没有那种在不合时宜的地方就会脸红的年纪的小孩,最近年轻人都很和善,并不会毫不客气地盯着异类。但是当我拿着列满“山莓酱料调味牛排”或“墨鱼蛤蜊地中海风汉堡肉”等像是瞄准年轻人或女性嗜好的料理,以及等边三角形的菜单时,抱着疲劳消化器官的中年男子实在不知如何点菜。我辛苦地把味道、颜色、形式完全和自己所预想的背道而驰的义大利面塞了七分之四到我胃里,再喝下那杯当然也很令人扫兴的美式咖啡时,时间已经接近五点。 我叫唤比其他女服务生稍微年长一点,似乎是负责管理的女性收银员,把我从甲斐教授那里拿到的名片和自己的名片递给她,说明想和老闆甲斐庆郎见个面。我抽着香菸等候了四、五分钟后,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从店里的厨房走近我的桌子。他穿着白底点缀着部分藏青色的高尔夫球服、藏青色的高尔夫球裤上搭配着白色皮带、白色和藏青色的高尔夫球鞋。因为打高尔夫球而晒黑的脸上蓄着黑色鬍髭,可惜鬍髭不能也做成白色和藏青色的搭配。他的年龄看来再怎么年轻也已经四十几岁,绝不可能是三十一、二岁的甲斐庆郎。他站作我面前亲切地和我寒暄。 “你是泽崎先生吧!这里音乐有点吵,请到办公室说话。” 他向附近的女服务生打了个暗号后,就引导我走向他刚刚走出来的店内深处。面对厨房出入口的旁边有一扇标示着“办公室——这里是没有不可思议事物的国家”的门。我们进入那扇门里面。八叠榻榻米左右的空间和外面的店里对比相当显着,是一个普通的办公室,两名二十几岁的男女事务员各自对着传票和桌上的电脑工作着。蓄鬍髭的男子对他们说“休息一下”、“去喝个茶”之类的话,两个人像是正期待那么做般快速地离开了办公室。在这里唯一可以表现出和外面的店有关连的东西,就是一张立在垂下的百叶窗下、贴着合板的大型插图。蹲在树枝上的猫露出牙齿得意地微笑着,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叫作“柴郡猫”(cheshire cat)的猫吧! 男子把事务员的椅子移到自己桌前请我坐下,我们隔着桌子面对面。女服务生一出现,鬍髭男子便请她准备啤酒,也向我推荐啤酒。我拒绝之后,他请女服务员准备咖啡作为替代。放在桌上被称为“多功能插拨电话”的电话发出了催促似的铃声,他说道:“失礼了。”就拿起听筒,用各种不同的语调重复了七、八次“明白了”,然后挂断电话,重新面向我。 “我叫作羽佐间。”他递出名片,名字旁边印刷着“东京商务顾问协会所属”的字样。“很不凑巧地,甲斐出差去函馆了。我本来想这样告诉你,并跟你说函馆的联络方式……不过因为你拿着他父亲的名片,如果是有什么急事的话由我这里来进行联络会比较快——” “不,也没有那么急……” “那么是有什么事吗?” “甲斐先生非常担心儿子的事。大约二月时,庆郎因为急着要用钱而向父亲商量想要通融一笔钱,在那之后就再也没什么联络,因此……” 我并没有把父亲断然拒绝儿子的请求这件事说出来。 羽佐间舔了一下嘴唇。“我并没有可以回答甲斐私人事情的权利,但如果是有关这家店的事,在能说的范围,你可以问我没有关系。” 这名男子喜欢的事情至少有两件:说话和打高尔夫球——如果让他说高尔夫球的事大概会停不下来吧!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这家店的经营者,也可以说是甲斐的上司——从四月开始。” “咦……我以为这家店是庆郎先生经营的所以才来拜访。不知道该不该问,如果没什么影响的话,能请你把那些事说给我听吗?” “考虑到你是甲斐父亲的代理人,趁这个机会说明清楚说不定比较好。” 女服务生把啤酒和咖啡送进来,放在我们各自的面前后便离开了房间。 “我的本业是经营顾问,不过此次是受到一家餐饮业大公司的委託——请容许我暂时将这家公司称作‘r公司’——为了避免甲斐这家店行情下跌才调职过来的。” 他喝了一口啤酒,像是要谈重大事情般压低了声音。“甲斐陷入如果不还清总额五千万的负债,就不得不卖掉这家店的困境,而那家大公司替他把负债还清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负债清偿的期限是三月份的最后一天。因此在四月一日,我就以执行董事的身分被派到这里来,今年一整年都会待在这里。之后应该会交接给r公司所决定的恰当人选吧!” “但庆郎先生没有辞去这里的工作吗?你说他去函馆出差?” “当然。r公司是以一亿两千万评价甲斐这家店铺、土地和‘爱丽丝的餐馆’的店名。这家店深受年轻人欢迎的形象和招牌料理等因素,全都包含在里面。那个核定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工作……因此甲斐在拿走差额的七千万后就必须从这家餐馆全面撤出,或是在只公司新设立的‘爱丽丝连锁餐馆’以七千万的出资者身分担当规划的重要职位留下——他被迫要在这两者中选择一个。” 第54页 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不过他回答说因为有客人稍后会再回电,马上挂断了听筒。 “不好意思。当然,他选择了后者。” 我抱着疑问。“我想请教个问题……在四月以后,如果庆郎先生还给r公司相当于负债额的五千万加上利息的金额,还有方法拿回这家店和其他所有的东西吗?如果有签合约的话,上面是不是有记载这一类条款?” “没有。”羽佐间在我话音未落就立刻回答。“为了要取回这家店必须付出一亿两千万——因为r公司并不想用那个金额就把店卖掉,所以不提出超过那个金额的话是不行的。以r公司而言,在代替甲斐承接了负债的同时就已经把全部权利掌握在手中了。本来对甲斐可以连一块钱也不必支付的,不过r公司和我都对甲斐经营这种锁定年轻客群餐馆的才能,抱持着非常高的评价。店的形象和菜单的新奇性等,都具有以前传统餐饮业理论所想像不出来的丰富创意。r公司很想要那个才能,而且甲斐如果完全从零开始重新出发也很困难,因此这对双方来说都是非常好的双赢局面。我们因他是七千万的出资者而给予他重要职位,也付给他相当于经营者约百分之六十的月薪。作为‘爱丽丝连锁餐馆’的企划者兼设计师积极地工作,我想对他而言是非常划算的事。” “去函馆出差也是因为这个工作吗?” 羽佐间做出像是稍微环视周围的举止,压低声音说道:“因为那是企业机密,那个计划……这个世界是既紧张又瞬息万变的,如果只公司进入这种餐馆经营的事在这个时刻被公布,势必会造成重大的骚动。” 真是个爱夸大说词的男人。如果真是那样,就不应该对我这个来歷不明的人多嘴才对!他的脸持续闪耀着光辉。“在函馆的‘爱丽丝连锁餐馆2号店’预定下个月开幕,目前已经进入最后完成阶段,神户3号店的内部装潢工作也已经开始,金泽的4号店已经完成店面土地的购买了。甲斐负责2号店的内部装潢,所以从这个月初就飞去函馆了。” “一直待在那里没有回来吗?” “没有那种空暇,那是一气呵成的工程。上上周的十六日那一周,我也去那边视察,还和他一起做了最后完工的工作。甲斐的才能相当优秀,不过做得有点太过度了。” “怎么说?” “例如……请看那个。”他指着窗户下面那幅猫的画。 “那幅画?” “不,画是好的。据说是在年轻的客户群,特别是女性客人当中相当受欢迎的角色人物,能带给店里时髦欢乐的气氛。但是下面的标语就不太好了。” 我探出身体读了他所说的标语。 ‘最讨厌猫了!全世界的猫联合起来也敌不过这一只柴郡猫,因为它们绝对不会笑……’我不明白哪里不好! “这个标语是没有必要的。如果说这家店是他个人的店,贯彻他自己的爱好比做生意更重要,那这个标语就无所谓。但如果要开始经营全国性连锁店的话,这种加注就不恰当了。说不定喜欢猫的客人读了这个标语变得不愉快,再也不会光顾这家店。现在猫迷很多。这幅画以前挂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不过由于这个理由被取了下来。总之必须要把那个标语除去之后再挂回去。” “猫的饲主相信自己饲养的猫只会对自己展露笑容。” 羽佐间苦笑了。“据说除了人类以外不存在其他会笑的生物。我并不是说那些学术性的话,而是在说关于这个服务业里被视为禁忌的事。” 电话又响起来了。他拿起听筒后表情一惊,捂住通话口对我说道:“是函馆的甲斐打来的。真是太巧了!要不要向他传达你过来拜访的事?” “不,没那个必要。” 他点点头,回到电话上。“餵……哎呀!这样啊……明天……那边的计划要不要紧……嗯!明白了。如果是当天来回的话就没办法在这里见面吧……那么下次就在开幕的时候……不不,你的分数还早十年呢……嗯!再见!” 他把听筒挂回去,表情稍微一黯说道:“他说因为亲戚发生不幸,打算明天以当天来回的方式回来这里一趟。” 我轻轻地避开了。“我想大概是他表妹的事情吧!” “这样啊……总之就是我说的那样。我到函馆去视察,因为甲斐也很了解那个地方,我相信两个人协议之后可以营造出感觉相当好的店。其实在那家店开车不到十五分钟的地方有一个很好的高尔夫球场。”他露出不会输给画板里的猫的笑容。“甲斐对高尔夫球也非常有兴趣,每天早上我们都一起去打球,之后再工作到太阳下山!真的是工作哦,如此六天连续不间断。实在很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我去的真正目的。” 羽佐间愉快地笑着把剩下的啤酒喝光。我拿出香菸点了火,他马上从文件架上拿来小菸灰缸放在我面前。 “因为去打球的时候总觉得气喘吁吁,所以我已经戒菸一年了。託了戒菸的福,击球的距离确实增长三十码。”儿子的身高增加三十公分他也不会这么骄傲吧!在他宣扬禁菸对高尔夫球的第二项好处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第55页 “对了!你知道庆郎先生背负巨额债务的原因吗?” 羽佐间稍微皱了皱眉。“那个只能在这里说,请你不要做记录,听听就好,否则我会很为难。听r公司担任要职的人说是赌博的欠款。他以后就不能像以前一样自由地处理大笔金钱,以公司的立场来说并不会担心,但作为朋友的立场则有一点点在意。因为虽然现在好像没有那种迹象,不过那个几乎可以算是一种病了。如果甲斐的父亲可以稍微给他一点意见的话就好了 我点点头。假如这名男子没有说谎,甲斐庆郎就有不在场证明,他的“经济问题”也变得明朗化了。为了清偿负债他必须在三月的最后一天以前取得五千万,超过五月中就算得到六千万也没有任何用处。查证这件事是警察的工作,毕竟这和嘉村千秋不同,甲斐家儿子们的存在并不是秘密。针对长子庆嗣,警方是透过他所属的制作公司进行了简单的调查,可是从羽佐间的口中并没有说那种话,根据这一点看来,甲斐庆郎说不定是由函馆的所辖署直接调查的。如果从阿久津、细野这条线索没有适当的嫌疑犯落入搜查本部的网子里,真壁家、甲斐家周边的人应该就会被更严密的搜查。到时候,甲斐家儿子们有罪无罪也会被调查得清清楚楚。以我的立场只要能够完成使他们父亲认同的报告,就达成被委託的责任了。 我捻熄香菸站了起来。“托你的福取得了很多参考资料,这样一来委託人担心的事也几乎解除了九成。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羽佐间送我出来到外面的店里说不需要付款,也请我今后多多光顾。我因为没有那种打算,所以还是坚持付款之后从那家店出来了。 22 从涩谷的公共电话亭打了通电话给甲斐教授,但是没有人接听,返回事务所以后再拨了一次电话号码,却变成通话中的铃响。我想到目白署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先和委託人谈过话。我打电话到电话留言服务时,一个声音从未听过的女接线员接听了,告诉我只有目白署的大迫警部补打了一通电话来。我取出相良硬塞进我上衣口袋的桥爪的厚信封,投入桌子最下面的抽屉上了锁,在香菸点了火。然后把视线转向我从楼下信箱取出之后就丢在桌上的“纸飞机”。 纸飞机的翅膀折法有一个特别的特徵,打开后发现是“电影屋jj”录影带店的传单。新到货录影带的gg词旁的留白上,排列着用原子笔写的字。 忽然很想看看这边的樱花,所以上个月回来了。从那以后就一直待在沖绳生活。上了年纪,右边的腰到右脚之间会有神经痛,突然离开那片温暖土地还真不习惯。 从街头的电视看见了清和会干部被枪击的新闻,不知不觉脚就朝这边走来。现在已经不太能喝酒,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爷爷罢了。那么,再见! 这是自前年秋天以来第一次接获渡边贤吾的来信。大迫警部补对真壁修说出我的来歷,想让他放弃委託我交付赎金的打算时,所提到的我的前搭档渡边就是他。他是锦织警部的前辈,也曾是一名刑警,八年前应该作为诱饵协助警察和“清和会”的兴奋剂交易,却在交易现场抢夺了一亿圆现金和三公斤兴奋剂后逃逸无踪。当时他就已经是个重度酗酒者了,抢夺的那笔巨款就算没有其他花费,现在至少也有三分之一溶解在酒精里面了吧!我和那时负责那起事件的锦织,以及为了追踪渡边而强行进入事务所的清和会桥爪,就是因此而结下恶缘的。从那起事件发生以来,我再也没见过渡边,不过每每就在我快忘记的时候,他和这架纸飞机就会一起出现,然后留下纸飞机离开。 我把传单揉成一团,用抛弃式打火机点了火。我注视着渡边使用过的讽形的黑色玻璃菸灰缸,只有w字母的签名被包围在火焰里。我打算打电话,但却仿佛是骗人的超能力者所搞的把戏一样,在我把手伸向电话的途中,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餵……这里是渡边侦探事务所。” “我是甲斐正庆。从昨晚就开始打电话,不过你一直不在……” “对不起!我现在也正打算打电话到贵府。” “其实清香发生严重的事……昨晚已经发现遗体了……”他再也讲不下去了!即使在电话里,他那像是死了自己孩子般悲痛的心情,似乎也能传达过来。 “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实在是非常遗憾,我致上弔唁之意。” “谢谢……这样啊!你已经知道了。”他吸了吸鼻子,好像要清痰似的干咳。“失礼了!其实是关于委託你调查的事,那完全是父母的杞人忧天,现在想起来觉得惭愧到了极点……因为就算那些儿子们再怎样不可靠,也绝对不会做出伤害清香的事……所以这就和已经证明他们和这起绑架案件无关一样,如果再让你继续这项没有意义的调查工作,也实在是对你感到不太好意思——” “甲斐教授,”我打断了他的话。“很感谢你的费心,不过我还是先针对已经调查完成的部分向你报告吧!” “……那就这样吧!”他用茫然的语气说道。 我简洁地说出有关长子庆嗣和次子庆郎的调查结果,也告诉他我认为关于这起绑架案件,这两人就算不能说是百分之百,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是清白的。 第56页 “三男庆树先生还没联络上。”我说。 “不,我和庆树直接谈过话了,因为清香的葬礼已经决定是明天,所以我必须要通知他。我是在庆树的大学宿舍找到他的。他是拳击选手,正面临几天后的选手权选拔,所以从本月十六日开始的一周都为了要进行体重减量而在宿舍闭关。为了慎重起见,我暗中向负责的教练确认过了,由于上次比赛时他偷偷熘出宿舍造成减量计划失败,据说这次被严格的监视着,一步也没有踏出过宿舍。” “是那样吗?那就没错了!”我一边熄灭香菸的火,一边把烧成黑色灰烬却仍然维持圆形的传单压碎。“关于令千金嘉村千秋小姐,在调查的阶段还有一些不太清楚的疑点。” 甲斐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发出像是深唿吸一般的声音。“泽崎先生,我打电话给你其实是因为担心千秋的事。千秋刚刚打电话来,因为她太激动了,所以我不太了解她所说的话……她说自己不是我的孩子,为了与母亲一起欺骗我这么长的时间而对我频频道歉。怎么可能?我不认为她说的事是真的……千秋只是一直哭着拜託我,还说如果可以的话,请我对她母亲保密。我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但她说话完全不得要领……我的头脑根本被搞混了,还没能从她那里得到明确的回答,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的声音透露出明显的不安,这也是可想而知的。原本令他感到亲近的两个家人离开他身边,而其中一个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你电话旁有人吗?” “咦……不要紧的,因为内人陪我妹妹去医院了。我妹妹——就是清香的母亲,在看到清香的遗体被送回来时就昏倒了,现在被送到附近的急救医院去。总之很严重……” 我不得不稍等一会儿,必须要等到甲斐激动的情绪镇定下来。接着我概略说明了有关嘉村千秋的调查——包含嘉村千贺子谎称是同学会通知而交给千秋的明信片内容。但我几乎不触及结城家的事,也没把千秋的新联络地址告诉他。不只是因为他没有问,我也认为近期内不要让任何人接近嘉村千秋和结城家比较好。 “这件事真令我无法置信!千贺子居然欺骗了我二十八年!”他用苦涩的声音说道:“……可是从八百万的事来看,千秋也和绑架案件没有关系,不是吗?” “也许。但因为我想再釐清一些事,所以麻烦你让我继续这项调查工作。” “我是不介意……不过请你不要触及千秋到底是不是我女儿这个问题。如果我不把关于清香的事处理好,就几乎完全不能思考其他事——” “还有一个问题。”我说道:“目白署要求我到案说明,不过说不定会被要求要告诉他们我是接受谁的委託在调查什么事情。” 甲斐深深地嘆了口气。“我的心灵好像怎样也无法得到片刻休息。”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处于这种立场。如果你要求的话,我会保持沉默的——” “不,那么做会给你添麻烦的。可是请容我说句任性的话,希望你能暂时隐瞒有关千秋和嘉村千贺子的事……” “甲斐教授,你说这些就够了。根据情况,也许我必须对他们说出你的名字和调查三位少爷的事,但你不必担心其他的事会从我口中泄露出去。” 他说了一、两句感谢的话。“虽然这种事对你说也没有用……但最近真的是每天都像恶梦一样。我把音乐当作生活,安闲地度过四十年,但面对这种事真的毫无招架之力。等一下我必须去找出内人和我的丧服,再到真壁那边进行清香的守夜仪式,然而我却连要打开哪个衣橱都不知道。虽然关于‘小提琴应该要怎样演奏’这件事,我了解得比任何日本人都更透彻详细,不过除了那个以外,什么简单的事情全都不知道。” 他持续发了一阵子的牢骚。也许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挂断电话了。 “在我去真壁家之前接到了从警察那里的联络。因为今晚十一点就必须解除报导管制,大众媒体必定会採取勐烈的採访攻势,因此警察提出忠告说最好预先做好准备,以免到时候太过混乱。突然被那样子建议,写书的真壁和当老师的我根本也……” “你应该要把他们当作不存在。而且看是否能联络和真壁先生有交情的出版社请他们过来帮忙,他们应该很习惯这种事情,也许能做出很好的防护。” “我倒是没想到这个方法。等我到了那边再和真壁说说看。” “庆彦怎么样了?” “我妹妹离不开他,所以一起去了医院。他对母亲昏倒的事抱持着过度责任感,再说现在清香的遗体放在家里,先让他照顾母亲比较好。真壁内心的哀伤和痛苦应该远高于我数倍,但却咬着牙苦苦地忍耐,鼓足精神平静地应对,实在令人欣慰。” 我拐弯抹角地问清楚明天真壁清香葬礼的时间和地点后,挂断了电话。 有死者介入其中的谈话,纵使没有直接触及也令人为之郁闷。我离开桌子,走近大楼背面面向停车场的窗户。拉高百叶窗,在五月末六点过后的时刻,天色依然像白天一样明亮。我在香菸上点火,俯视停车场对面的街道。真壁庆彦的身影并不在那里,那已经是昨天的事。当然,前搭档渡边的身影也不在。他自从那起事件以来,为了仰视这扇窗到底返回到这条街上多少次了?为了承担无法挽回的错误,有些人看起来好像是积极地前进着,也有人看起来像是拖拖拉拉地后退。但也许事实并非像外表看起来那样容易被别人查知。我粗鲁地放下百叶窗。 第57页 正想从事务所出去时,电话再次响起。是目白署的大迫警部补。在他开始唠叨之前,我告诉他会在三十分钟内赶过去,然后用力挂上电话。 23 目白署的搜查本部瀰漫一股沉闷的气氛。大迫警部补发现站立在搜查课入口的我,于是绕过桌子踩着沉重的脚步向我走来。在这期间,室生刑警正在帮一名像汽车修理工一样穿着连身工作服的男子作笔录,加治木警部正戴着耳机听录音机,毛利则从排开在桌上的现场照片抬起头来并抽着香菸,全部的人都直接看向我,每一张脸都越来越疲劳、着急且焦躁。我就算不问也能知道搜查并没有任何进展。 大迫警部补把我带进走廊对面的调查室,叫我稍微等一下便从调查室出去。他在门口停下来用带刺的声音说道:“你知道被害人的尸体被发现的事吧?” 我背对因为夕照而透着微弱光亮的窗户,在椅子坐下并点了点头。 “现在听你说了。” 大迫用长着疣的眉毛下那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我。“等一下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他快速说完后走出了房间。这也是警察喜欢用来威胁的词句之一,却不具任何震撼力,听起来就只是字面上的意义而已。 等了一会儿之后,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大迫和加治木警部一起回来了。加治木沉默地在一张靠墙的椅子坐下;大迫打开安装在那面墙正中央五十公分正方形“窥视窗”的拉门,对我说“到这边来”。我走到那旁边,隔着略呈黑色的玻璃可以清楚看见隔壁的房间,那是用来指认嫌犯面貌的房间。没有等太久,室生刑警和制服警察各自带一位男子进入了我的视野,是阿久津和细野两人。他们穿着机车服、皮革外套和牛仔裤,是和那天晚上一样的服装,不过赤裸的脚上套着不知是分发来的还是借来的拖鞋,看起来就好像是身处于陆地上的河童【注74】般无依无靠。警察让两人在面对我们的摺叠椅上坐下,并没有铐铐。他们看起来好像在看我们,但眼睛却聚焦在尚未抵达我们的距离前。阿久津用轻蔑的及凝祝着那里的某个东西,恐怕这道玻璃在另一侧变成了一面镜子,而他大概是看着反映在镜子里德自己吧!比起阿久津,细野的鬍鬚脸好像憔悴了些,眼里也不见任何光彩。 加治木用公事公办的声音问我。“本月十九日晚上,正确来说是二十日凌晨零点五分到十分之间,在环八大道夜间餐馆‘艾尔美食家’的停车场袭击你的两人组,就是那两人吗?” “在那之前几分钟一边捉弄我,一边转达绑架犯打来的电话的确是那两个人——百分之百没有错!” 总厅的警部和辖区的警部补互看了对方睡眠不足的脸。 “是怎么回事?”加治木问道。 “你是说袭击你的不是那两个傢伙吗?”大迫紧接着追问。 “大概是他们吧!”我回答。“不过当时停车场很暗,因为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我必须集中注意力在他们手臂和脚部的动作上。两人的其中一个是像举重选手的体型,另一个则是高个子的男子。在那瞬间看到的脸也和他们很相似,但却无法断言说绝对是他们。特别是那个戴着安全帽的高个子男子,如果有同样体型、相貌也相似的其他男子说自己才是绑架犯,我也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真的。我想是他们没错!但不是百分之百确定。” 加治木用苦脑的表情说道:“虽然慎重是好事,不过请你做出实际一点的证词吧!你只要确认是那样的情况就可以了。” 大迫关上窥视窗的拉门,按下一旁墙壁上的对讲机按钮。 “室生刑警,把那两个傢伙带过来这里。” 我隔着长桌子在加治木的对面坐下。大迫从入口处旁的架子取来铝制菸灰缸,推算了距离后,在三人之间等距离的位置把菸灰缸放在长桌上。他自己并没有坐下,而是将背靠在墙上从白衬衫胸前的口袋里取出香菸。加治木也从灰色西装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了香菸。他们的香菸都有很相似的白色包装,大概是“seven star”、“mild seven”或“mild seven menthol”,抑或是“mild seven light”里的两种——此时他们似乎也在怀疑是否为同样的香菸。叼上香菸以后,大迫用标示着“mild seven fk”宣传字样的打火机替双方点火。 入口的门被打开,刚刚从窥视窗看见的四个人走了进来。室生刑警抓着阿久津的手臂,制服警察抓着细野的手臂,让两人并排站在我们面前。 室生用厌烦至极的声音询问两人。“那天晚上你们在夜间餐馆停车场袭击的男人,有没有在这里面?” 细野用手指指着我,小声而坦率的回答道:“是这个人。” “搞什么啊?”阿久津抬高嗓门顶撞室生。“吸着烟的那两个人就是从昨天开始调查我们的刑警不是吗?怎么这样胡闹?” 阿久津好像还残留着反抗的精力。 “到底是怎么样?”室生用像是赝品佛像一样沉着的表情反问道:“你们袭击的那个男人不在这里面吗?我先说好了,如果想在这上面再加上一条伪证罪的话,就尽管耍花招吧!” 阿久津用不服气的眼神瞪着室生,最后还是低声说迨:“是他啦!你们明明都知道的。” 第58页 “光是说他,我们不知道你在说哪一个。清楚地用手指指川来。”室生怒吼。 阿久津咬着嘴唇不情不愿地抬起手来指着我。 “那个……”细野朝我跨出一步,却被制服警察拉了回去。“找们并不是怀着恶意对你做出那种事,是因为听说你胁迫女人才打算制止你……” “你相信那些话吗?”我说道:“在面对你们的时候不敢撒谎而说出真话的,只有那些看见你们的打扮认为你们是暴走族,因而感到恐惧的人罢了。至于那种付你们钱要你们帮他做事的人是不可能会说真话的。你们连这种事也不明白吗?” “我们不是暴走族之类的人啦!”,阿久津回嘴。 “看你们现在穿着拖鞋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算是想奉承也不能说你们像暴走族了。但在那家夜间餐馆你们看起来是什么样子,请自己好好想一想。即使没有那种打算,不过那就是你们实际的样子。” 加治木把香菸投进菸灰缸后说道:“够了!对这些傢伙再怎么说教也没有用。把他们带回拘留所。” 四个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去。室生在途中把像手套一样厚实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道:“慢慢来!侦探!” 我们改走到搜查课。大迫警部补向我採录有关在夜间餐馆停车场发生“伤害”事件的供述书。他故意花很多时间做这件工作,供述完成时已经超过八点了。我在供述书上签名时,伊坂警视的脸从搜查课入口露出来。 “警部补,如果你那边结束了,把他带到里面的会议室来。”然后伊坂的脸马上缩了回去。看来只有他一个人的脸上没有透露出疲惫,也许是充分休息过刚从自己家里跑来的吧!或许伊坂就算犯下错误也不会被降职,所以他那张宛如实业家的脸才没有发生变化。 大迫说道:“走吧!”沉重地站了起来。 我仰视着他说道:“如果我就这么从警署的大门走出去会怎么样?” “什么?”大迫大喊。长疣和眉毛几乎快要紧贴在一起了。 “你认为可以不受任何阻挠地从这个房间走出去吗?” 听见那个声音的刑警们瞬时回头看向我们,整俩搜查课忽然安静下来。 “不,也不会特别怎么样啦!”毛利从搜查课长的座位伸着懒腰站了起来。他忍住呵欠走近我们。“大概就是一个疲惫的刑警会办理让你自动配合到案说明的手续;另一个疲惫的刑警会徒劳无功地到你的事务所和公寓好几次:接着另一个疲惫的刑警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到裁判所去申请你的逮捕状。所以怎能让你这么简单就离开呢?你想让我们做那么麻烦的事吗?如果妨碍搜查工作也会让你睡不安稳吧!” “一起走吧!人民公僕对自己的职务显现出如此尽心尽力的姿态,对纳税人而言实在令人相当安心。”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唉!不用那么说——”毛利搜查课长苦笑着经过我旁边朝出口走去。“从鑑识人员那边和被害人详细的解剖结果,可以推算出更正确的死亡时间了。所以可以请你再稍微留下来一会儿吗?” 这次轮到我苦笑了。接着我和大迫警部补跟在毛利后面离开了搜查课。 24 我们通过调查室前的走廊,走进尽头那间没有挂标示牌的房间,也就是十天前的晚上,我从拘留所释放后被带去的房间。 约十叠榻榻米大小的空间把长桌子排成“口”字型,看起来是间会议室。除了现在时间比上次还早一些、叫作落合的署长和新宿署的锦织警部不在场,其他都和上次一样没有改变。 伊坂警视背对着窗户,坐在刚好是那天晚上落合署长和他自己座位的正中央位置——仿佛代表着两份权威般坐着,正和沿着左侧墙面与他同席的加治木警部小声交谈。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两份皮革和塑胶制,但看起来很类似的文件夹。毛利搜查课长和大迫警部补沿着右侧墙面坐成一排。我为了要转换心情,在锦织上次座位的隔壁位置坐下,结果却还是坐在伊坂警视的对面,没什么太大变化。 伊坂和加治木像是终于发现我们进来一样中止了谈话,随后在椅子上坐直。加治木做了像要徵询伊坂同意般的动作后转头面向我。看来站在先发投手位置的好像是加治木警部。 “侦探,你知道自己恐怕会因为妨碍公务而被问罪吗?” “警察说出这样的开场白时,就表示不用担心那回事了。如果有那个疑虑的话,你们老早就将我逮捕接受调查了。” 加治木无视于我的回答。“你接到有可能是绑架犯的人打来的电话,而被叫到‘惠寿苑’养老院时,就应该立即和我们联络:在那家养老院发现被害人真壁清香的遗体时,也应该立刻和我们联络:从那里尾随阿久津隆男,发现他确实藏匿在大槻茉莉子住处时,更应该马上和我们联络。至少你在离开大槻茉莉子住处前应该向我们通报,因为像这种情况你很可能会因为隐匿暴力伤害罪犯人的行踪,协助他逃亡而被问罪。” “这种长篇大论的威胁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听到最后已经忘了你开始在说什么了。” 第59页 加治木忍耐地说道:“我不是在威胁你,而是在询问你为什么不好好跟我们合作?” “我不认为自己不合作!我有告诉新宿署的锦织警部绑架犯打馆诂来叫我出去的事。因为养老院的那场集会也邀请了巡逻警察来参加,我认为遗体一定会被发现,也确信阿久津必定会去自首。而且我也判断警部补们一定紧追在后,所以他无法逃亡。” “你应该明白那些并不是百分之百肯定的事。” “那是你们的判断,我也有我自己的判断!” “你终于说出真心话了。你自己的判断是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搜索绑架犯吗?” “当然!”我说道:“你们以为我是到了半夜还到处闲晃、挂着名牌的小偷吗?” “那是我们的工作,你只是个普通市民——” “我被委託运送巨额赎金,还被人抢走那笔钱。在抢走那笔钱的人——不是阿久津这样的小流氓,而是最终应该要承担责任的那个人——被警察逮捕之前,我是不会停止去找出那傢伙的。如果你们想要阻止我的话,就依循正式法律程序拘捕我,但假使你们做不到,那就让我们互相合作,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好不容易大家都在场,不能用更节省时间的方式来谈话吗?” 在会议室里的四位刑警,每个人都几乎没有改变脸色,也没有表示出任何反应,他们或许是无法立刻决定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恰当!我的态度出乎他们意料之外,而他们也没想到搜查工作会如此滞碍难行。 像是计算好时机般,入口处的门被打开了。室生刑警说道:“失礼了。”然后走了进来,手上拿着脱下来的外套和像是记录文件一样的东西。他庞大的身躯在加治木警部和我之间的空位坐下来,并用捲起来的白衬衫袖子用力擦去额头的汗水。 伊坂警视彷若下定决心般说道:“你的意见也有一番道理。你和这起事件的搜查有关的事,虽然我们难以认同,不过在追捕绑架杀害真壁清香的绑架犯这件事上,我们应该持着完全相同的目的。”他的脸上写着因自己具备如此随机应变的才能而感到骄傲的表情。“因此我们应是处于彼此合作的立场,不,倒不如说是必须积极互相协助的立场才对。” 其他刑警们用像是感到吃惊一样的表情注视着搜查负责人的脸。中途才进来的室生刑警看起来更是一副完全愣住的表情,不服气地在嘴巴里嘀嘀咕咕发牢骚。如果把他连接到扩音装置的话,一定可以听见他正说着“有这么愚蠢的事吗”的台词。 “室生刑警,”伊坂开口说道:“我们想先听你的调查经过。有关高圆寺南边附近的环七大道、青梅大道沿线的机车专卖店和修理厂、机车零配件专卖店等,都集中在本月十九日接到自称是摄影记者的男子所打去的电话,这个调查是由你负责的吧!” “是的。可是……要在这个傢伙面前报告吗?”所谓的这个傢伙当然就是指我。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伊坂冷冷地说。我开始同情室生了。 “没有。”室生回答,然后把和外套一起放在一旁椅子上的文件夹移到桌上打开来。 “结论很清楚。”他用粗鲁的语调说道:“那个摄影师自称为‘加纳’——不确定是不是这样写,不过反正是个假名字吧——光是目前已经调查清楚的就有七家机车店接到他的电话。他说正在寻找适合的机车骑士作为拍摄对象,最好是两、三个彼此是朋友关系的骑士,体型高大、形象感觉起来很粗暴的人比较好,如果是暴走族的话虽然会令人感到闹扰,不过若是可以沟通的人就没有关系。倘若有合适的骑士,会由他那边来进行洽谈,请店家告知他对方的联络方式,被採用的话会支付介绍费作为谢礼。因为这是大型出版社的工作,谢礼绝对不会太少的——电话的内容就是那样。七家店当中有两家生意很忙,所以立刻挂断了电话,但剩下的店总共介绍了九位机车骑士,而且环七大道上一家叫作‘伊吹motors’的摩托车修理店,还告诉他阿久津的联络方式。关于那个自称是摄影记者的男子特徵,我针对那些店接电话的七位工作人员都侦询过了,但除了知道对方是个成年男子外完全没有其他线索。只是看起来他和打电话给阿久津的那名男子是同一人的可能性非常高。” 伊坂嘆了一口气。“总而言之,要从阿久津、细野及那些机车相关店家的店主们推论出绑架犯,是件极困难的事——对吗?” “恐怕是。”室生回答。“说不定打电话的男子对高圆寺南边附近很熟悉。” “是那样吗?”加治木开口说道:“要打那些电话,只要有一本行业别电话簿或是摩托车相关杂志就够了,根本不必对那附近很熟悉。” 室生没有反对地点了点头。好像以伊坂在他的“kent mild”牌香菸点火作为信号一般,加治木和毛利也跟着拿出香菸。大迫也像上次一样离开座位,把装着铁窗的窗户打开。散发夜晚气息的空气迅速流入室内,却怎么也赶不走充满室内的沉闷空气。 想从阿久津两人这条线索推断出委託他们袭击我的人,看起来已经变得难以搜查了。但我认为全力出动人员和时间的警察会搜查出某种程度的成果是可以被期待的。我们可以有耐心地从两人的朋友、在机车竞赛、赛艇认识的人、工作岗位、住所、出生地等活动半径展开仔细搜查,毕竟实在无法想像绑架犯能够那么简单就用手把那条线索切断。 第60页 伊坂看了一眼手錶,加治木像受到影响也跟着那么做。我很清楚知道搜查本部困惑的程度。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收穫,却必须面对大约三小时后报导管制的解除。在大众媒体遥远的另一边,国民的关注和批判之类的麻烦正等着他们……我也在香菸上点了火,把会议室里的空气变得更加混浊。 “就是那样的状况。”伊坂警视断定地说道:“今后搜查主要会着重在被视为是被害人遭监禁及杀害现场的养老院——‘惠寿苑’彻底搜查,并以被害人家族及其周边的调查为主要着眼点。”他从吐出的烟雾对面看着我。“我想你也知道,在这个国家的绑架——尤其是绑架勒索事件,大部分都是由被害人的近亲和亲属、熟人和朋友,或是佣人等引起。与其说是为了勒索金钱,倒不如说几乎都是以怨恨作为强烈的动机。然而此次案件有很多疑点和这个看法不相符合也是事实。绑架犯打了好几次电话来,像是完全不介意自己的声音被听见一样,而从赎金的金额和赎金的交付方法,可以让人推测这是计划性的专业罪犯。关于人质被杀害这件事有两种论调,无论如何我们认为绑架犯极有可能潜藏在被害人家族的身边,目前只能期待那边的调查了。”伊坂把香菸压进菸灰缸捻熄,用手挥开漂浮在面前的烟雾。 “我们已经掌握到你是受了谁的委託而持续调查这起事件的情报了。” 大概足锦织警部吧!如果考虑到警察们的连带意识,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伊坂更进一步地说:“因为知道这起绑架案件的人只有几个被限定的人,所以不难想像出你的委託人是谁。我们想知道的是,那个人到底委託你调查什么,或到底为什么必须委託你进行那样的调查i尤其是对我们警察隐瞒这件事的理由。”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慢慢地捻熄了香菸。 “快回答吧!”加治木附和说道:“我们应该已经达成协议要互相合作了。” “没有委託人。”我回答。“我只是对锦织警部开玩笑罢了。他不是嘱咐过你们不要把我说的事当真吗?如果你们真的相信我对他说的事——” “撒谎!”室生大声地说道:“像你这种男人不可能不收取报酬就参与这样的案件。你到底向谁收了钱,才鬼鬼祟崇地到处打探?而且你内心盘算着如果找到机会,一定要把六千万剩下的部分藏在哪里吧?” 我对伊坂说道:“我们已经谈妥要互相合作了,不过在这里大声说话的笨蛋也算在‘我们’里面吗?” “你说什么?这个混帐!”室生怒吼着站了起来。摺叠式椅子往后倒,像是摩擦到他前面长桌的桌脚,发出“吱吱吱”般令人讨厌的声音,并滑到地板上激烈地往前移动碰撞。他的确是一个吵闹的男子,我似乎变得喜欢起室生了——如果他不是警察的话。 “冷静一下!室生!”大迫也怒吼出声。“让脑袋冷静一下!你也捧了十年警察的饭碗了,如果还会受到这种程度的挑衅所影响,怎么傲事?” “室生刑警,你暂时先离开座位一下。”伊坂用不容抗议的语调命令着。 室生瞪着我,像是骂着混帐般恶形恶状地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放回去,然后勐抓起外套和记录文件从会议室走了出去。加治木把像半蹲一样腰已歪斜的长桌子摆回原来的口字型。我觉得这一切好像是要演给我看的闹剧一般。 “没有委託人这种话实在令人无法相信。”毛利搜查课长说。这好像是他进入这间房间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如果无法从你口中问出委託人的名字和那个人雇用你的理由,我们就不得不直接传唤本人讯问了。明天就是被害人的葬礼,这种事就算想要缓办……无论如何还是不得已。”他好像是打算採取人情攻势。 “再这样说下去就真的没完没了了。”我说道:“刚才你说过根据被害人的详细解剖报告,有更正确推定死亡时刻的鑑别报告吧!请先告诉我。” 毛利会心地笑了。加治木惊慌地看着伊坂和毛利的脸。伊坂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不满,沉默地观察事情的动向。我在这时忽然有一种实际执行搜查本部指挥的并不是从总厅调来的伊坂警视,而是老奸巨猾的毛利搜查课长的感觉。当案件华丽的运转且直线性地展开时,出场的人物或许是总厅的菁英警视,但当陷入现在这种胶着状态,必须要依靠忍耐才能继续推动时,如果不是像毛利一样千锤百鍊的老手,应该会变得进退维谷吧! “怎么做呢?没关系吗?”毛利问道伊坂的意见,伊坂无言地点了点头。 毛利把视线移回我这边。“答应你的要求也可以,不过你也必须回答警视的问题。” “这不是太过装腔作势了吗?”我说道:“几个小时以后报导管制就要解除了,如果看了明天的早报就全都知道了吧!” “到底怎样?报纸刊登的内容,只限定在你从新宿署锦织警部那里听来的最初鑑识报告而已,最新的报告说不定会被隐藏起来。最重要的是,你的脸上写着想早一点知道那些内容,更想知道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对吧?” 第61页 我打算露出苦笑,不过脸部肌肉是否有按照我的意思那样动作就不得而知了。“新报告是到什么程度也靠不住……不过好吧!我答应交易。但我不认为委託人的事是会影响调查的线索,也不认为会和绑架犯有直接关连。这我已经事先说了。” 搜查课长和总厅的警视互相看了对方的脸。警视对搜查课长点了点头,搜查课长于是对我点头示意。“不管怎样,我们必须知道所有资讯。为了破案,连这种事也不能轻忽。” 毛利把视线从我转移到隔壁的大迫。“警部补,能麻烦你告诉侦探先生最新的鑑识报告内容吗?” “等一下。”我说道:“在那之前,我想请你告诉我一件事。这件事不管问谁都会令人困扰。” “什么事?”毛利用警戒般的表情询问道。 “是有关真壁清香保险金的事。” 伊坂竖起一根食指打了个暗号。“因为这件事是由我负责的,所以就由我来回答吧!”他浮现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被害人并没有参加任何种类的保险——至少在这个国家里。”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是根据担任被害人海外经纪管理的音乐事务所传来的消息,我也试着询问过美国大型保险公司‘美国家庭保险’的东京分公司。目前已经确认真壁夫妇和‘clevnd交响乐团’共同以被害人为对象投保了总额一百六十万美元的人寿保险契约的事,如果被害人的听力或左手手指等受到损伤——也就是无法再继续拉小提琴的话,就会支付相当金额保险金的特殊保险。共同负担保险费的‘clevnd交响乐团’,好像计划从今年秋天开始,让被害人成为其中一员在世界各地巡迴表演二十几场音乐会。据说像这种预防万一的保险,在那个领域是一种常识。” “如果被害人死亡的话,真壁夫妇可以领到多少保险金?” “一毛钱也领不到。真壁家和保险公司的手续在本月十五日就完成了,不过交响乐团的手续却预定在六月一日那周才开始实行,因此契约被认定是无效的。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如果是下个月,即能得到保险金总额一半的八十万美元——大约一亿圆的保险金,可是现在全都拿不到了。” 从警视的态度就可以知道这种结果,但现在至少我所在意的事情之一已经釐清。 “请让我恭听鑑识报告吧!”我说。 大迫从上衣口袋取出警察手册翻了几页。“首先是被害人的死因。最终原因是因为积存在口腔内的大量血液流入气管,造成窒息而死亡。从现场的状况研判,被害人头部朝下掉落在排水沟水泥上,遭受颅骨陷落的重伤。但在当时应该还没死亡,而是处于无意识的状态,一般认为是如先前所述的引起窒息而死亡。也可能是是绑架犯丢弃,被害人之后,因为看她还有生命迹象而再次下楼,又在其头部加上一击,并勒住她的脖子、捂住她的口鼻,使之窒息。报告到这里可以吗?” 我假装平静地点了点头。打开养老院的那扇窗户俯视下而的排水沟,我想自己走到下水沟的行动和视野,大体上和杀人者是一致的。真是令人觉得噁心的一致啊! “接着是有关消化器官残留食物的报告。”大迫说道:“从被害人肠道採样的东西是饭后经过近一小时,不过吃了什么东西都相当清楚。根据分析的结果有面包、面条类、红豆面包、咖哩粉和牛奶等,是同时吃下这些东西的。据我们的搜查员由真壁夫人那里听取的确认,被害人在绑架当天的饮食,早上是白饭、味噌汤和荷包蛋,中午虽然学校有供餐,但因为腹痛所以什么也没吃。但去上小提琴课之前的两点半左右,吃了粥、煎蛋和香肠,以及一点苹果和香蕉之类的水果。根据被害人遗体解剖时的报告,推定死亡时间是本月十八日,也就是从绑架当天的下午五点,到绑架犯打来最后一通电话后稍晚一点的二十日凌晨一点,约三十小时之间。将这些汇总起来,因为去上小提琴课前吃的东西完全消化完毕时被害人都还活着,所以就算再怎么早,被杀害也是十八日下午十点以后的事了。由此看来,被害人可能在被绑架之后马上遭到杀害的说法,我们认为证据稍嫌薄弱。而且隔天十九日下午绑架犯打来的电话里很清楚地听见被害人唿喊母亲的声音,这个当然也必须考虑可能是用录音机做成的伪装,不过耍这种花招是绝对必要的吗?” 大迫像是休息片刻般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之后,他便接着说道:“在‘惠寿苑’的监禁及杀害现场进行搜查,从桌子上和垃圾桶里找到相当大量的红豆面包和果子面包的包装纸、杯装泡面和咖哩泡面等速食品残骸,还有空的牛奶盒与果汁空罐等。如果断定这些都是被害人的食物未免太草率,不过即使是两、三人份的食物也应该是够撑过一天以上的份量。由此判断,被害人遭杀害的时间在最初推定的三十个小时内,是在快到第三十个小时被杀害的可能性很高。” “也就是我在那个停车场被袭击,绑架犯打来最后一通电话以后被杀害的可能性很高的意思吧?” “但是——”毛利诧异地说道:“这么一来,如果不假设绑架犯并没有得到六千万的话,怎样看都不合理。在电话里给人那种沉着冷静印象的绑架犯,在得到六千万后还要夺走年幼孩子的性命,实在令人无法认同……” 第62页 加治木用讥讽的声音说道:“六千万还是落入这个侦探先生手里吧!不过或许是阿久津、细野,再加上从背后打了侦探先生的男子三人组把钱抢走了,而第三名男子是和绑架没有任何关系的阿久津的朋友,然后他们发挥巧妙的演技假装若无其事的模样。如果是这样,物色摩托车骑士的摄影记者事件就变成完全偶然的事件了。也可能是最先抵达停车场的室生刑警侵占了那笔钱?或是在那之前偶然经过、专以车上财物为目标的小偷打开行李箱把钱拿走了?” 毛利苦笑地摇摇头。“太可笑了!果然还是应该认为六千万已经落入绑架犯手里……在侦探被夺取了六千万之后,我曾经怀疑阿久津他们是绑架犯,但从绑架犯打电话来中止谈判时,我就重新思考了阿久津他们只是偶然的干扰者的可能性,当时乐观地认为绑架犯会再打电话来要求赎金也是事实。如果绑架犯的目地是为了要混乱、延迟我们的搜查,他完全成功了……若真是这样的话,那绑架犯从一开始就计划即使拿到六千万也要杀害人质。实在是太残酷了!” 伊坂在第二根香菸上点火后说道:“在欧美的绑架案件里,人质在要求赎金之前就已经被杀害的情况很多——当然最近因为政治绑架和大型犯罪组织的绑架则并不一定是这样。如果不是单独犯案而是由数名成员组成小组进行绑架,人质若被释放,即使对方只是小孩子也会成为重要的证人而留下严重的风险。以专业的罪犯来说,也有杀害人质是绑架勒索的铁则这种论调……这次的绑架犯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是那么打算的。” 大迫注意到正在沉思的我。“怎么一副不高兴的脸?怎样了?明明从一开始就说被害人遭杀害和你在停车场有没有被打昏无关啊!” 会议室里的每个人都盯着我看。 “以下这种假设可以成立吗?”我说道:“绑架犯,是打电话到真壁家要求赎金的声音低沉的女人,和利用阿久津他们在停车场把我从背后打昏、将阿久津他们和我约到养老院的男人,总共两人。两个人的计划是早就预定好的i在我离开‘艾尔美食家’停车场之后,在下一家餐馆,或再下一家餐馆拿走行李箱里的六千万,因为那时我已完全处于警察搜寻的范围之外,而且当我被餐馆电话钉住的期间,任谁都可以拿走行李箱里的赎金。到此都依照两人的计划那样进展着。但那个男人却有其他的计划。他利用阿久津他们确认附近警察还来不及安排的同时,把我弄成无法抵抗的状态,用更安全的方法得到六千万。那女人在不知道这件事的情况下打电话到下一家餐馆,不过我却没去。” 我确认四个刑警们都仔细在听之后继续说道:“那女人深信赎金无法到手,于是打电话来中止谈判。男人对女人撒谎说我没出现在下一家餐馆,说不定还命令她处理人质,或是故意不和那女人联络,一个人迅速逃走……被留下来而陷入一种恐慌状态的女人到底会怎么看待作为人质的少女呢?” 伊坂甚至忘了要弹去香菸上的菸灰开口说道:“男子独占六千万,并让女人杀死活下去会造成他们危险的人质。现在他已经离开碍事的女人个别行动,正在考虑如何使用那六千万,对吗?” “那也不是不可能。” “我倒没想过这个。”毛利用像是呻吟般的声音说:“你是说绑架犯已经拆伙变成两个人了?得到六千万的绑架犯和杀死被害人的绑架犯是不同的人,而且利害关系并不一致?如果那样,确实说明了一些矛盾的事情。” 在那之后大约十分钟的时间,会议室里的人持续谈论着绑架犯拆伙的这种假设,并没有出现能打消那个论点的反驳。我依照最初约定的那样说出委託人的名字和调查三个儿子的事,不过没有人认真倾听。我心中也翻搅着某个想法。根据我的假设来看,倘若我能除去阿久津他们和从背后袭击我的男人的干扰,赶往下一家餐馆接听声音低沉女人的电话,十一岁少女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从刑警之间被解放出来后,我走出目白署朝停车场的青鸟走去。预备着数小时后即将迫近搜查本部的记者招待会和报导管制的解除,可以看见一群报纸和电视相关人员仿佛猎物出现在眼前的猎犬一样,正用鼻子到处嗅着,在署内的各个地方蠢蠢欲动。我的脑袋已完全被其他担忧所支配着——没有任何确证的担忧,却足以令我感到不安。得到六千万的男人说不定会认为如果连共犯的女人都死掉,自己就能逃进安全的范围里。那个共犯的女人到底是谁……因为我而死亡的人,一个就已经太多了! 25 只要把手电筒拿在手里就会撞见尸体,这种想法让我感觉不太愉快。昨晚在养老院也是这样,半年前在川崎废弃的工厂也看到结婚诈欺的被害人上吊自杀,两年前在砧公园附近的电影拍摄现场也发现过两具尸体及一名重伤者。 开着青鸟经过嘉村千秋住的结城家门前,除了可以看见二楼一间房间的窗户有微弱灯光外,整栋房子都被夜晚的黑暗完全覆盖着。我继续往前开约五十公尺,开上了往井之头线稍微宽一点的道路没多久,在一道随处可见的公司员工宿舍的水泥高墙前停了车。打开后车箱把放置工具盒的波士顿包先清空,再选出不太令人愉快的手电筒,和可能会派上用场的几项工具放进去,往回走向结城家。 第63页 确认附近没有人走动之后,我接近面向道路镀锌铁皮屋顶的车库。就算没有打开手电筒,也能看清楚车库里并没有车。时间已经接近十点钟了,嘉村千秋说的“变得很奇怪,失业中”的那名结城好像还没回家? 我沿着围墙走回正面,查看白天时敞开、及胸高度的铁管制门扉。转动把手发现并没有锁上,所以没必要翻墙过去。就在这时,我听见街道十几公尺外有人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我离开那个地方,以若无其事的表情朝着脚步声走去。两名男子用好像生气般的大声音量说话,并向我走过来。“东京优骏最受欢迎的足球小子以第十五名结束比赛,是针对他们个人而筹划的阴谋。”他们一边唿出散发酒精气息,一边像是要碰撞到我似的和我擦肩而过。 我就这样走回到青鸟停车的地方。在快到目的地时,预先确认那个角落的公共电话,从口袋取出嘉村千秋交给她母亲那张写着地址和电话号码的纸条,拿起听筒拨了号码。电话铃声响了十次,不过没有人接听。我再次走回结城家。 二楼右侧房间的微弱灯光和其他房间被夜晚黑暗覆盖的样子全都没有改变。看着它的样子,真让人怀疑这个家的电话是否真的响过,给人一种像是独立于时间流动之外存在的印象。我再次确认没有人走动后,转动门的把手侵入结城家的围墙里面,快步穿过开着豌豆花的前庭,躲进大门口旁的黑暗里隐藏起身体。 在那里,我确认了从前面、道路对面以及隔壁房子怎样都无法看到我的动作,不过因为是逆向的视野,所以也不能保证。对面道路和隔壁房子都有车库及树木挡着,形成良好的遮蔽物。但隔壁房子二楼面向这里的窗户亮着灯,如果从那里往下看,可能会看见设计事务所到建筑物左侧之间的我。那扇窗户上垂着很大一面设计为“英国国旗”的窗帘,有个听起来很吵闹的摇滚乐旋律远远地传到我这里。除非是结城家失火,不然应该很难让那扇窗户打开吧! 我沿着黑暗移动到建筑物左手边,弯下腰从事务所的框窗前穿过,抵达事务所出入口的白色板门。我保持那种姿势查看了周围的情况一会儿,并没什么变化。然后我小心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查看门的把手和门锁,当然是锁着的。无论如何都必须侵入宅邸内部,我知道那是种可以弄坏撬开的便宜弹簧锁,于是从波士顿包取出手电筒,把波士顿包藏在办公室里一道只剩下枯枝的花盆阴影下,离开了那个地方。 我绕到建筑物左侧前进了两、三步时,第一次听见了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断碰撞门或是墙一样的咚咚声。并不是很大的声音,不过从建筑物深处像是传递着振动一样迴响着。我反射性地停住脚步,全身警戒等待着。约一分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后我再次前进。走过使用新建材建筑的办公室侧边到达老旧建筑的后面。和房子之间宽约三公尺左右的空间建造了小水池和石头庭园造景,但即使在黑暗中也可以看得出来已经荒废了。面对庭园两间房间的正面竖立着一扇垂下深绿色帘子的四片式玻璃门,如果打开帘子和玻璃门便可看见能直视庭园的走廊。因为帘子中央有七、八公分的间隙,我小心打开手电筒往里面窥视。走廊里还装有玻璃门所以很难看见里面,不过我一转动手电筒的灯光就突然看见像是画架般的木制三脚的东西。我想应该是白天拜访嘉村千秋时所窥见的房间,也是被当作画室的房间。 我又听见从建筑物二楼传来咚咚的声音。因为比刚才还大声,于是我惊慌地关掉手电筒,把头压低到玻璃门的门槛高度。这次不到十秒钟,同样的声音又反覆响起。在房子里发出这种程度的声响,即使在隔壁和前面的道路听起来也相当微弱,我想别人应该都不会在意——在意的只有蹲在前庭竖起耳朵的侦探而已。我脑海里清楚地描绘出某个男人的影像,但却几乎不只是想像。一个深信嘉村千秋住在这里的事任何人都不会知道,只要杀死了她就能安全独占六千万圆的男人的印象。 像是什么东西更加激烈碰撞的声音,在那之后传来另一种仿佛什么东西落下滚动的声音。我下定决心急忙返回事务所入口,从波士顿包里取出坚固的大型扳手插入间隙,接着一击把弹簧锁弄坏。我把扳手塞在口袋里,拿着手电筒就侵入建筑物内部。 我只能仰赖聆听着发出声动方向的耳朵,和自从普罗米修斯【注75】多管闲事地把火引入人类世界以来,人类置身于黑暗时持续退化的直觉了。我一边用手电筒的灯光照射障碍物,一边穿越事务所,从里面那扇门进入好像是作画工作室的和室房间,就这样穿着鞋走进去。如果发出声响的是在星期日夜晚工作而惊扰旁人的木匠,我必定会丢脸至极吧!我注意着不要弄倒放置帆布的几个画架横越房间,把身体靠近一扇我认为是通往纽筑物里的拉门旁。先把手电筒关掉,试着把拉门拉开几公分窥视里面。但它就像是被设了一逍阑墙般,什么也看不见的一片黑暗。 一瞬间,简直就像在我头顶上有什么东西撞击在门上般发出声响,然后那扇门弹了开来,激烈碰撞墙壁的声音不断传来。同时,二楼房间里的灯光流泄出来,出现在我窥探的黑暗之中,隐隐约约照射着走廊和楼梯。走廊的正面连接玄关,后面好像是通往厨房或餐厅,在那途中有一道通往二楼的楼梯。在楼梯上,感觉似乎有人正噗哧噗哧地笑着,接着传来打开电灯开关的声音,视野全变得明亮起来。我惊慌地把拉门的间隙再拉回一半。有人愉快地用鼻子哼着歌从楼梯上走下来,是个穿着睡衣的六、七十岁老妇人。 第64页 她一走下楼梯就背对着我走向走廊后方。我想她应该是我白天来拜访时,再三唿唤千秋的结城的亲生母亲。嘉村千秋曾说过:“婆婆生了个坏名声的病。”我想自己是把被关在二楼病房的病人逃出所造成的骚动,误解为什么犯罪行为了吧!但嘉村千秋和结城到底在做什么?就算他们忽然从门口回来,我也能确保逃走的路线。我希望能尽快的调查这栋建筑物内部之后再离开。 我听见走廊上的脚步声。试着把间隙稍微拉开,我看到老妇人嘴里正大口吃着食物,还端着一小碟装着豆沙包或麻糬的东西从走廊里出来。她走到楼梯前就改变方向朝右边——我的视野里——消失了,同时传出开门的声音。她好像进入隔壁的房间。倾耳一听,可以听见在愉快的哼歌声中混杂着打开衣橱和衣服摩擦的声音。 我等了五、六分钟,老妇人好像在房间里绕着走,我认为这种调查很困难正想放弃时,她忽然走出房间来到走廊上。她已经完全换好衣服,看她的样子应该是要走来这里,于是我赶紧离开拉门旁后退到事务所,隐藏在门的阴影里。就如同我猜测的那样,老妇人打开拉门进入工作室。她在入口处旁的墙壁上摸索着打开电灯的开关,我终于能看清楚她的身影和房间内部了。她穿着接近白色的灰色罩衫、稍微深一点的灰色套装、银灰色的风衣搭配着年长女性经常戴的小头巾式的灰色帽子、以浅驼色蛇皮做边的灰色牛皮小手提包,整体大致是灰色的装扮,本人看不出来哪里生病,反倒感觉气色很好。矮小的身材和套装相当适合像她一样圆脸的老人,只是和左手上的那碟豆沙包形成奇怪的对比。 她像是很清楚进入那间房间的目的般,毫不犹豫地立刻展开行动。首先把手提包和装着豆沙包的碟子放在房间正中央的木制圆凳上,然后走到画架旁,用力拉扯上面放着颜料和托盘、及腰高度的大型木制桌子,将它移动到房间深处的壁橱前。好像是张有点年代、很结实的桌子,应该有相当的重量吧!虽然好像有点缺乏敬老精神,不过我除了在一旁静静观察外没有其他办法。待她一搬好桌子,便毫不犹豫地把桌上的颜料都拂到地下,然后爬上桌子,用它代替脚踏垫打开壁橱最上面的拉门,拉出一个像是红色四角形箱子的东西,再从桌子上爬了下来。她把那个东西拿到房间中央的灯光下——是个砖红色的小型旅行箱,和十天前深夜在餐馆停车场青鸟后车箱消失的旅行箱是同一个没错。 老妇人拉开拉锁看着旅行箱里面,噗哧地笑了。她把碟户里的豆沙包塞进口中,好像很美味地吃着。旅行箱的里面,放着两束那天夜里在目白署确认过的一万圆旧纸钞,每一百张束成一束,可是其余的五千八百万却连个影子都没有。老妇人试着想把那两百万放进手提包里,但她立刻明白这太困难了,所以从其中一束抽出一把纸钞放进手提包里,剩余的再放回旅行箱,扣紧了拉锁。她把旅行箱和手提包拿在手上,没有关灯就从房问走,出去。我再次回到工作室,从拉门的阴影中窥看走廊。老妇人打开玄关的电灯,把两个行李放在式台上,走到格子窗前放电话的架子,从放在电话旁的黑色封面电话簿里翻找电话号码后,拿起听筒拨了电话。 “餵……‘大原计程车’吗……是的,不好意思,我要叫一台计程车。”虽然是当时唿唤千秋的开朗声音,但现在却给人一种平静高雅的感觉。“啊?这边?请稍等一下。”她突然变得不沉着了,捂着通话口。“咦?藤野是出嫁前的旧姓,结城——对了!是结城没错!”她好像在和格子窗商量般自言自语。 “餵!让你久等了。这是结城家……是的……咦?地址吗?咦……是的,没错,是羽根木二丁目的‘结城设计事务所’……要到新宿,请派一辆车过来……马上……是的,我知道了。” 她挂回听筒打开式台旁的鞋柜开始物色鞋子。 我赶忙穿过事务所拿回波士顿包,小心不进入玄关的灯光照射范围,在前庭里迂迴前进回到了马路上,然后直接走到停在前面五十公尺远的青鸟。 26 老妇人搭乘的计程车开上环七大道之后,马上在大原的交叉路口右转,开上甲州街道朝新宿方向前进。青绿色和绿色的车身上装设着橘色计程车营业车灯的可乐娜,舒适平稳地跑在青鸟前方三十公尺。因为星期日近午夜,往新宿方向的车流并不怎么拥挤,抑或是因为载着年老的客人?尾随驾驶技术如同竞赛专业驾驶的计程车是相当引人注目的,不过今晚我倒不怎么担心。如果会有问题的话,倒不如说是她从计程车下来的时候。 计程车在十一点多抵达西新宿,在“kdd大楼”的前面左转离开了甲州街道,我马上驾着青鸟跟上去。计程车经过“京王广场饭店旅馆”前,在“三井大楼”前面左转,又在“第一生命大楼”前面左转,刚好绕了新宿超高层大楼密集区域一圈。我正想应该接近目的地时,计程车突然在“凯悦大饭店”前放慢速度,车身开始移向左边的人行道。计程车司机对老妇人说了些什么,老妇人移动到下车方向的那个门。现在已快变成我刚刚担忧的情况了。她恐怕要在这个地方下车了,但也可能考虑在东口的“伊势丹”交叉路口或歌舞伎町正中心下车。看来我除了在前面先左转,停妥青鸟下来步行跟随之外,已没有其他办法了。就在我下定决心时,计程车却再次开始加速往前直行,接近和“凯悦大饭店”隔着马路面对面的“东神大楼”。 第65页 黑曜岩琢磨而成的外墙,及广用涂铬钢材装饰的三十六层巨大建筑物,一般俗称为“黑楼”。虽然这里距离我的事务所只有五百公尺,但是向来和高层大楼无缘的我,自从两年前围绕着这栋大楼中枢的“东神集团”经营权事件之后就没有来过了,周围的其他大楼多少都有变化。计程车朝向占据那栋黑色大楼西北部分四分之一的“park side hotel”正面大门,进入门廊后停了车。我也把青鸟开进去并列在计程车外侧停车。 开着计程车的中年司机向后座的老妇人告知费用等候时,隔着眼镜怀疑地看着我。他的表情好像是在说:“这辆青鸟似乎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跟在我后面,如果是要到相同的目的地……”一收到老妇人递出的一万圆时,他马上就把我的事从脑袋里除去,专心算帐。我关掉青鸟的引擎、拔掉钥匙从车上下来,绕过计程车,拦住出来迎接客人的门口男服务生。 “我有点急事,请你把那辆车停到停车场。” “实在非常抱歉,这时负责泊车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把预先准备好的谢礼和车钥匙一起放在男服务生的手掌里。“还有你在。”男服务生露出苦笑。这是一个看到纸币的人头谁也会改变主意的夜晚。“那么到时请到服务台领取钥匙。请问您的姓名是?” “泽崎。”我回答后走向自动门,刚好和从计程车下来的老妇人一起,我代替男服务生打开了门让她先走。 “谢谢!”她向我道谢,把手提包和砖红色的旅行箱从靠近我的左侧换到她的右手上拿着。 我思索着是不是要对她说:“需要帮你提行李吗?”不过我知道那个行李并不那么沉重而作罢。 “要怎样到sky lounge”呢?您知道吗?”她边走边问找。 “知道,要乘坐那台电梯!”我用手指指着旅馆服务台旁的电梯。“我也要到那里,就让我带你去吧!” “啊!谢谢您的好意。” 我们穿越和外表的黑色对比相当鲜明、以红色为基调的旅馆大厅走向电梯。服务台的服务人员只说了声“欢迎光临”,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关心。在这个时间,如果老妇人和我都是一个人说不定会更引人注目。三台电梯里只剩最左侧的那台还在运作,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的制服电梯少爷咬着牙忍住哈欠迎接我们。 “请问到几楼?” “到sky lounge。这位女士也一样。” “明白了,直接到三十六楼。” 电梯门一关,老妇人轻微触摸我的上臂,用像是要说出重大秘密的声音说:“在sky lounge里有一家叫作‘欧佩利克斯’的店,室内装潢是我儿子设计的。” “真的吗?”我露出像是被吓了一大跳的神情,装出感到佩服的声音。 老妇人什么也没说,得意地凝视着前方。电梯内部没有一丁点声响,我刚一感觉气压发生微弱的变化,电梯就快速地以充其量只能上升到五、六楼的时间抵达了三十六楼。 “让您久等了,sky lounge到了。” 我礼让老妇人先出去,询问了电梯少爷公共电话设置的地方。他告诉我在从电梯出来的左侧大厅里,我也出了电梯。我目送着朝向正前方的“欧佩利克斯”餐馆入口处走去的老妇人,走到左侧大厅。 在大厅中央有一台大型投影机投映出新宿的夜景。能免费看的只有投影机画面,真正的夜景请进入sky lounge的任何一家店付费之后再看。在“欧佩利克斯”两侧,是一家号称全世界的酒都能喝得到的酒吧,及一家贩卖手工蛋糕和炭火煎焙咖啡的咖啡店。咖啡店已经打烊了。 在投影机后面,镀铬的钢材表面雕刻纹理,裁切成各式大小不一的形状,以马赛克方式装饰在墙面上。设计者的姓名和经歷补充说明在板子上,说不定那根本不能被称之为墙。在右侧深处有标示着“化妆室”的普通墙面,标示下并排着三部电话。两部各有二十几岁和三十几岁的女性正在使用,正中央那一部是空的。我接近发现是插卡式的小型绿色电话,而一旁就有电话卡自动贩卖机。我还没使用过电话卡。明明就有电话也有十圆硬币,但却不能打电话——这也是世界进步的一部分。以后如果没有电话卡的话也没办法从事侦探这种生意了吧!不过现在的情况还没到那种地步。我回头向右转,走向老妇人进去的那家餐馆。 “欧佩利克斯”店内和大厅的隔间,是把大理石角柱上部削细成尖塔形,像是梳子的梳齿般排列着。往前一看,在梳齿间隙部分的小间隔里也交错排列着近黑色的尖塔形石头,因此从外面不能透视到店里,三十六楼的夜景也因这个阻碍而看不见了。若要监视老妇人和砖红色旅行箱,只好成为“欧佩利克斯”的客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进入入口,通过收银台旁时,穿着黑色无尾晚礼服像是经理的男子告诉我只营业到十二点。老妇人一个人坐在店里正中央的桌子旁,在我的数步之前,服务生为了要点菜正走向老妇人的桌子。店里长度很长,比从外面往内看时想像的还要宽敞。可能是时间很晚了,来客只有两、三成左右。我沿着和侍者一样的路线前进,走到老妇人背后的桌子坐下。 第66页 从服务生手里接过大本菜单的老妇人正用手指指着第一页最上面的料理说道:“因为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完全没有吃东西,肚子真的很饿了。” 服务生眼睛看向手錶,应该是在确认餐点是不是能在营业时间内全部送达。 “明白了。饮料要点什么呢?” “可以给我一杯葡萄酒吗?不要太甜的。”老妇人说完轻轻地碰了服务生的手肘,低声说道:“这家店的室内装潢是我儿子设计的哦!” 服务生和我一起环视店内。和与大厅为界的尖塔形石材一样,全体颜色都是使用白和黑的对比,到处都可以看到雕刻着埃及风格的形状和图腾。桌子、椅子和日用器具也一样。 “真是非常优良的设计。”侍者说完后就离开老妇人的桌子。 服务生说的未必是奉承的话,确实是相当独特、讲究的设计。不过这家店的主题是从占据这个纵长空间一侧的窗玻璃眺望出去的风景罢了。从我坐的位置,虽然被右下方凯悦大饭店的灯光稍微妨碍,但从新宿中央公园街上排列的灯,延伸到纵横道路上行驶中车辆灯光的流动都能一览无遗。能从存在于那里的各种现实生活切割开来,仅只把它当作是闪亮的全景来注视,会令人心情豁然开朗吧!并不是看见了不同的东西,但如果改变眼界的高度的确什么东西看起来都变得不同了。 我把视线转回到店里面,发现每一个客人的视线都自然而然地被吸引到窗外的景色上,只有老妇人用母亲看着幼儿般温暖热情的视线四处看着店里,而全店唯有我凝视着老妇人的背影。我点了咖啡和三明治,吸着香菸。这时穿着无尾晚礼服的经理拜访了老妇人的桌子。 “失礼了!您是设计师结城卓也的母亲吗?本店太眼拙了。实在非常感谢您的光临!我是本店的经理吉冈。”他在桌边做着倒葡萄酒的准备工作,把小型节推车送来的紫藤制笼子里的葡萄酒移到桌上,取下瓶塞注入玻璃酒杯中。 “不知道是不是合您口味,不过这代表本店感谢的心情。请慢慢享用!” 老妇人推辞着说:“不,不能接受您这样的款待。”观看他们双方像是老旧好莱坞电影般装腔作势的交谈期间,我捻熄香菸离开座位,进入收银台前的电话亭。我把十圆硬币投入粉红色电话中,这两天来第三次拨了这个电话号码。可是拨了好几次都没有人接。 “这是新宿署搜查课。”意外地,并不是锦织警部的声音,而是听起来年纪相当大的混浊声音。 “是田岛主任吗?” “是的,请问你是哪一位?”和锦织不同,他是个我才认识两年的人,但却是个比锦织更能和我流畅谈话的刑警。 “我是泽崎——是渡边侦探事务所的人。” “啊!我从警部那里听说了,好像是很麻烦的事呢!” 我回头看向店内,牛排套餐已经被送到老妇人桌上,她把餐巾系在胸口,正要把叉子上的肉片放入口中。 “警部呢?”我问。 “他在,不过现在正在进行调查工作。香菸专卖店发生连续抢案,已逮捕了在歌舞伎町作案的现行犯。” “可以拜託你传话给他吗?相当紧急。” “请说。” “我现在正在跟踪持有我所丢失的那个砖红色旅行箱的人。” “真的吗?” “这件事也请你传达给目白署。” “明白了。” “还有,可以告诉我目白署毛利搜查课长的专线电话号码吗?麻烦你在十五分钟内查出来,到时我会找个时机再打一次电话。” 田岛主任重复说道:“明白了。”我点的三明治和咖啡被送到桌子上。因为太早吃晚饭,现在已经感觉到肚子饿了。 “可以告诉我你现在的地方吗?如果我的传话只有那些,警部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抱歉!请你适当地换个说法就可以了。” 田岛笑了起来。 “还有其他事吗?” “不,就只有这样。”然后我切断电话返回自己的座位。 我和老妇人都暂时集中在吃饭这件事上面。老妇人和她自己所说的相反,豪华的套餐只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餐后水果的哈密瓜被送来时也只吃了一口。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好像犹豫着该不该把旅行箱单独留在座位上,最后还是只拿着手提包走到电话亭。她从手提包拿出电话簿查着号码,花了相当多的时间。但是拨完电话,对方一接听,才说一、两句话就挂断了。从我的位置可以看到那是个只有七个数字的电话号码,并没加上外县市的区域号码。 老妇人返回自己的桌子喝了一口咖啡,穿上脱下来的外套便马上离开座位。这次她拿着旅行箱,举止相当平静。可惜她忘记付帐了,服务生不得不追过去。看见她走出店里后我也朝着收银台走去。 27 从三十六层下来的电梯更加安静也更加快速。我为了不让自己到这里才跟丢她,于是在她警戒的视线下进入了电梯。她对我的态度就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这次她改对电梯少爷低声说“欧佩利克斯”是她儿子设计的。抵达一楼时,老妇人从电梯出来走向大门口。 第67页 我走向服务台领回青鸟的钥匙。服务台的人员已经交班,我等了三十秒后回头一看,老妇人正和大门口的男服务生交谈。领回钥匙之后再回头看时,老妇人已经从自动门离开了。我快步横越大厅。 门口的男服务生在我问他话之前先开口说:“刚才那个老婆婆不是和你一起来的吧?” “没错!怎么了吗?” “我问她是不是要叫计程车,她用很认真的表情说:‘我不是能乘坐那种奢侈东西的身分。’可是她明明是搭计程车来的……那就是老年痴呆症吧?” “没有那种事。”我说:“因为她是绑架杀人事件的重要关系人哦!” 男服务生表现出“你的笑话很冷”的表情,礼貌地笑了。 “她走到哪里去了?”我问道。 “从门口出去往右边走了,因为她问我‘新宿车站是往右边直走的吗’。” 我向他道谢后从门口走出来。旅馆前的道路因为路灯和建筑物灯光照射的关系,能够看得很清楚,而从那条宽敞的大道向右走约八百公尺即可抵达新宿站西口。老妇人拿着旅行箱和手提包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也许是因为吃过饭和喝了葡萄酒,她的精神看起来很好。在那附近,除了漫步的情侣和喝醉的上班族外,不见其他的行人。我决定徒步尾随她,于是离开旅馆的屋檐下。 在那之后的二十分钟,老妇人和我隔着约五十公尺的距离,持续着星期天夜里在新宿副都心的散步。我已经知道她要去新宿站的事,也不须担心会在一目了然的人行道上跟丢她。我尽可能地隔开和老妇人的距离,这样倘若有任何人打算跟她接触,也才能避免我的身影进入那个人的视野。虽然老妇人看起来好像知觉很迟钝的样子,但如果因此放心而懒散的进行跟踪,说不定到最后会变成从自己手上放弃可能得到的线索。 老妇人走过“京王广场饭店”旁,接着走上连接甲州街道和青梅大道替代道路的楼梯,进入西新宿一丁目。此时,我突然发现到情况有点异常,有一个男子正走在老妇人和我正中央。之前也出现过那个人影,不过都因为我们的步调太过缓慢,所以他马上就会赶过老妇人走到前头去了。但这次男子故意配合老妇人的步调,用不太沉着的态度跟在她后面约二十公尺左右。男子恐怕是从替代道路那边出现的,在自来水研究所的转角弯过来跟在老妇人背后,夹在我们之间。他还频频回头看向自己的背后。 他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太外行了,所以我先将身体隐藏在建筑物的阴影里,他转回视线。不过即使不这么傲,他的视野也只限定在自己后面不远的狭窄范围而已。男子是个削瘦的二十几岁年轻人,穿着磨破的牛仔裤和薄质的浅蓝色运动外套。我一直认为要直走到新宿车站的老妇人忽然向右岔道转弯,消失了身影。男子惊慌地快走并追赶着老妇人;我也加快脚步在十秒钟后抵达了那个转角。 男子正要追上走在二十公尺前的老妇人。老妇人发现身后有声响,回头一看却为时已晚。男子从背后把手伸向老妇人的旅行箱和手提包,老妇人发出“啊”的尖叫声。男子抢了老妇人的手提包后迅速转过身体,旅行箱掉落在两人之间,发出和内容物相符的轻微声响滚动着。老妇人出声大喊“小偷”,然后像是要压住旅行箱般地伏倒在地上。抢夺手提包的男子因为深信后面没有任何人,就以我隐身的建筑物角落为目标迅速地跑过来。在转角拐弯经过我面前的瞬间,我伸出右脚,在男子踏下脚步前拐了他一脚。男子发出一声惊讶的怪叫声,身体漂亮地飘浮在半空中飞到两公尺外,以分不清是脸还是右肩先着地的姿态掉落在人行道上。手提包则落在男子和我中间。 男子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吃力地站起来回头看着我。他的右脸颊上勐烈地流着鲜血,而他正用左手痛苦地按住右边的肩膀。我用眼神打了个暗号——“走开!”男子好像无法马上明白般张着嘴呆立着,不久转过身慢吞吞地跑开。此时老妇人一边唿喊着“小偷”,一边弯过转角出现了。男子的逃跑速度一口气变成了十倍快。 “婆婆,你的手提包没事。”我捡起掉在人行道上的手提包交给她。 “哎呀!是您帮我拿回来的吗?”她向我道了谢,视线转向已经逃走的抢匪。“但如果不报警的话——” 我也认为在这时这么做是正确的。因为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只是将重要证据置于危险之中,但我却说出和内心想法相反的话。 “……对方看起来是一时冲动才做出这种事的学生。如果去报警的话,婆婆也会被问东问西的,反而更麻烦不是吗?” 老妇人的视线快速地往下移,仿佛要看透自己手上拿的砖红色旅行箱。 “……这么说也对。托您的福手提包才能平安无事。对了!要怎样才能向您表达谢意?” “没有那个必要,我只是恰巧路过而已。婆婆不是也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正要去哪里?现在已经这么晚了。” 老妇人莞尔一笑。“是的,我现在正要去一个地方哦!”她用神秘的声音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慎重地抱着这个旅行箱吗?” 第68页 “不知道。”我撒了谎。不,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现在正要去一家不大的小料理屋。在那里有一个我必须把这个可爱的旅行箱交给他的人。” “咦……” “请您也务必一起去……那里虽然比不上一流的日式料理店,却是个料理相当好吃的店。为了表达谢意我请您吃饭吧!” “走吧!但不必请我吃饭,让我送你到那家店就好!” 根据老妇人的指引,我们走进刚刚那条抢匪袭击她的岔道,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向左转,“新宿邮局”前的丁字路口向右转。我想起一年前在这附近的银行分店碰见强盗持枪抢劫的事,当时那个持枪的强盗反过来被持有手枪的分行行长射死了。这一带是银行和人寿保险公司密集的区域,混杂餐饮业的杂居大楼则零零星星散落着。老妇人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十公尺,指引我进入银行停车场隔壁一栋三层楼建筑的大楼。 一家叫作“淡雪”的小料理屋位于那楝大楼二楼。时间已超过十二点了,不过入口处还挂着营业的门帘。店里四、五个客人分散地坐在吧檯及小房间里,是典型的那种位于大楼里的日式装潢小料理屋。店里每个座位都传出快乐满足的说话声和笑声,没发现正焦急等待旅行箱到达的客人。 我们一进入店里,在吧檯里的五十几岁、皮肤白嫩的老闆娘马上就发现老妇人,还发出惊讶的声音说道:“姐姐!” 老闆娘沿着吧檯从收银台的出入口飞奔出来,抱着老妇人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你打电话说要过来,但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出来了……怎么了?不在家里睡觉是不行的哦?本来我还想说等店里关门之后要打电话到羽根木那边的。” “你在大惊小怪什么呀!”老妇人用斥责妹妹的表情说道:“我并没什么问题,不要用像对待病人一样的态度来对我。” “但是,姐姐……” 吧檯里穿白衣的厨师向我招唿道:“欢迎光临!”他的年纪明显地比老闆娘小,不过一看就知道是可靠稳重的男子。无法马上判断是老闆还是被雇来的厨师,也许都是正确答案! 老妇人在吧檯旁的椅子上坐下说道:“好了,不要再站在那里,快把你自做的料理端出来。我今天要招待重要的客人,而且还要送你一个惊喜的大礼物。” “这……”女主人把不安的脸转向我。 老妇人正踌躇着该如何为我介绍,但马上又自信地说道:“这是吉冈先生,他是卓也设计的那家‘欧佩利克斯’的经理。刚才我被一个危险的抢匪抢手提包的时候,幸亏吉冈先生救了我。” “真的吗?都是因为这么晚了你还四处闲晃走动。”女主人回头看着我,虽然还是向我道了谢,不过她的表情很清楚地表现出对于姐姐说的话只相信一半。我隔着老妇人放置旅行箱和手提包的那个座位,在面对吧檯的座位坐下。 “比起那件事,我们的料理比较重要。我从早上开始就什么也没吃了,我决定要吃和吉冈先生一样的食物。” 女主人举起手打了个暗号,厨师用领会的表情点了点头。 “对了!在吃饭前,我想先让由纪子看一下这个。”老妇人把隔壁座位上的旅行箱移到吧檯上面。“怎么样……很可爱吧!你喜欢吗?” 老闆娘用看起来很诧异的表情注视着姐姐的脸。 “你为什么一脸像是鸽子被竹枪吓到一样的表情?昨天晚上你不是还因为借来的包包太脏觉得很丢脸,无法去参加毕业旅行而哭吗?还让妈妈那么为难。” 老闆娘像是分不清姐姐说的事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一样愣住了。 “这是姐姐特地准备的,你可以安心拿去参加旅行哦!喏!像新的一样漂亮吧!”老妇人说着打开旅行箱的拉锁,唰地掀开上盖。将近一百张一万圆纸钞七零八落地散落在旅行箱里面。老妇人抽出几张纸炒的那一束,在抢匪把旅行箱弄掉在地时好像整束都松开了。 “什么,姐姐?这些钱是怎么回事?” 老闆娘大吃一惊,不过老妇人好像比她更惊讶。 “我……我……这些钱……我不知道……”老妇人的眼神变得很迷茫,下颔开始病态地震动着。“我明明只是要拿旅行箱来给由纪子而已,为什么会有这些钱……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 “姐姐,不要紧吧?”老闆娘的手抚着姐姐的背。 “头很昏……我想休息一下。” 我站了起来,就到此为止吧!在附近的客人也都对这阵骚动开始表现出关心。我向吧檯里的白衣厨师招招手,等他走过来时低声说:“结城女士的状况好像不太好。因为这牵涉到有点复杂的情况,最好请客人们先尽快回去比较好。” 他把视线从我这里移向老妇人,然后是女主人,接着再次面向我。就如同我所预料的,他马上做出决断,用沉稳的声音说道:“我明白了。”而后走向吧檯的客人们。 老妇人把手肘支撑在旅行箱旁的吧檯上,用双手抱着头。老闆娘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担心地抚摩姐姐的背。 第69页 我阖上旅行箱的盖子对老闆娘说:“借一下电话。”然后走向收银台拿起粉红电话的听筒按下红色按钮,拨了“二九”。对方一接听,我立刻请求派出救护车,并迅速地描述老妇人的模样,看着收银台旁篮子里的宣传火柴说出了店的地址。从厨师那边听说情况的客人们,一个接一个地从我背后走出店里。 我拨了新宿署搜查课的电话号码,这次是锦织警部接了电话。我沉默地听他破口大骂三十秒,田岛主任用“大发雷霆”来形容还真是高雅! “如果你想知道持有那个旅行箱的人现在的地址,就不要再啰唆下去了。” 我再一次宣读了小料理屋的名字和地址。 “从这里过去的话,就像是眼跟鼻子那么近。”锦织说道:“三分钟就到了。” “她是个生病的老人,没有任何危险,所以请你不用带太多人,安静地过来。” “啰唆!不要命令我。” “告诉我目白署毛利搜查课长的电话号码。”我借用了收银台的原子笔。 “有什么事?我帮你转达。” “最糟糕的情况,绑架案件的共犯者可能已经被杀死了。我直接和他说会比较快。” 锦织用不高兴的声音怒吼出七个数字。我在宣传火柴的留白上记下号码,立刻压下话筒切断电话。 拨了那个电话号码后,我从口袋取出嘉村千秋交给她母亲的纸条。马上就有人接听电话,不过好像是大迫警部补。 “我是泽崎,请转搜查课长。” “在三十分钟前接到从新宿署来的联络,持有重要证物旅行箱的人——” “你的耳朵没有孔吗?可能会出现第二个牺牲者这个最糟糕的情况!快叫搜查课长来听!” “我是毛利,快说。” “没时间详细说明了。”我先报告了结城家在羽根木的地址。“在那里叫作结城卓也的设计师和叫作嘉村千秋的女人同居。因为一个我认为是结城母亲的老人从那里把旅行箱拿出去,所以我才跟踪她。” “……啊!” “结城和嘉村千秋今天中午确实在家,不过老人晚上十点左右出门时,两个人都不在了。” “明白了。现在是零点二十五分了。” “老人和我现在就在新宿署附近,巳经向锦织警部通报完毕。结城家那边就拜託你们了。万一发生什么情况,最好是先请辖区内的警署紧急过去比较好。” “知道了,我马上安排。” 我切断电话离开收银台。老闆娘和厨师整理了桌子使小隔间变宽敞,让老妇人能够横躺着。她闭上眼睛,似睡似醒。微弱的异臭飘浮在周遭的空气里。因为大约三小时“徘徊”的紧张和疲劳,筋疲力尽的老妇人说不定失禁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老闆娘坐近姐姐枕边,用含泪欲哭的声音说道:“卓也明明有告诉我‘妈妈的样子很奇怪’,我却因为生意忙而没去慰问。老人痴呆症的事我也听别人说过,但现在看到这样的姐姐实在觉得很害怕……尽管如此,姐姐竟然还记得三十多年前我因为想要旅行包而哭的事——”老闆娘把脸埋在姐姐的肩膀上。 我和厨师只能互相看着对方的脸。大楼外因传来好几台车紧急煞车的声音而骚动起来,并和远处的救护车警示笛声音重叠在一起。我为自己竟期待今晚老妇人会有所行动而感到羞愧。 28 今天第三次拜访的结城家,就像是白天和夜晚完全颠倒一样地骚动着。我反倒还残留着白天第一次来访时那种阴暗、安静的印象。确定是结城卓也母亲的老妇人被诊断为过度疲劳,由妹妹夫妇陪同,已经用救护车送到新宿警察医院了。锦织警部和我乘坐他的胜利【注76】到park side hotel,并从停车场开出我的青鸟。车子沿着和刚才相反的路线走,将近一点半时返回世田谷区的羽根木。 结城家前的道路上,管辖署和目白署的警车共计七辆,就好像前方禁止行驶一样排列着。管辖区的制服警察正在处理因好奇而前来张望的附近居民。我们通过那团混乱,在警车后面停了车走向结城家的大门。结城家全部的房间都亮着灯,连镀锌铁皮屋顶的车库也非常明亮。在好像是结城的银色可乐娜轻便客货两用汽车的周围,可以看见搜查员的身影。在这种情况下,电费是谁支付呢?我想着无所谓的小事。由无线电通知获悉我们已经抵达的毛利搜查课长和大迫警部补在大门迎接我们。其实正确来说,他们等的是锦织带来的砖红色旅行箱。 锦织警部在西新宿的小料理屋已经确认过旅行箱和持有人结城绢子,更从旅行箱和手提包找出来的一百九十八张一万圆中,确认了三十一张纸钞号码符合交付赎金当晚警方在有限时间内记录下来的纸钞号码。目白署的搜查本部于是针对结城家进行搜索,同时也展开对结城卓也和嘉村千秋的侦讯。但在第一证物尚未到达时,搜查活动还是无法执行吧!套着内手套的大迫正用恭敬的手势,接收了用收纳证物专用的塑胶袋装着的旅行箱。 “立刻转交给鑑识人员。”毛利说道:“警部和侦探先生请到这里来。”他指引我们到结城的事务所。 第70页 穿戴着藏青色帽子和工作外套,像是鑑识员的搜查人员正在调查入口处被我破坏的弹簧锁。避开他,我们进入事务所里。除了伊坂警视和加治木警部以外,还有一位四十几岁从没见过面的刑警也在里面。从他彷若局外人般充满睡意的脸看来,应该是地方管辖署的刑警。 在警察们彼此打招唿的期间,我从屏风的阴影下拉出白天坐过的摺叠式椅子,坐在贴着去年日历的墙前,在香菸上点火。毛利和锦织也在附近的椅子坐下。在事务所里被当成工作室使用的日式房间,也可以看见穿着藏青色工作服的搜查员在进行调查。 “请你先说明事情的经过。”伊坂对我说。 我点点头,接着把结城绢子从这里出去开始,一直到在西新宿妹妹店里倒下为止的冗长始末概括地说明。花费的时间不到三分钟。 “到那里为止的经过都听得很明白了。”伊坂说道:“问题是你是如何知道那个旅行箱在这里的事呢?” “我不知道。”我回答。 伊坂忍耐地继续说道:“我问的是,究竟因为什么理由,使你注意到这个家而暗中监视呢?” 我虽和委託人有过约定,但因为有旅行箱这个被公认的“物证”存在,如果再继续隐瞒下去对委託人和嘉村千秋都没有好处。 “甲斐正庆先生希望调查的人物名单里包括嘉村千秋的名字。” 刑警们互看了一会儿。加治木像是以抱怨为自己的使命一般,咬牙切齿地说道:“在目白署的时候你为何隐瞒这件事?你不是说甲斐正庆的委託只是要调查他自己的孩子吗?” 我无视于加治木的言词,慢慢地捻熄香菸。 伊坂一副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表情。“嘉村千秋刚才回答问题时说:‘我母亲是个未婚妈妈。’……她的父亲是甲斐教授吗?” “女儿说不是,不过父亲二十八年来都深深相信着。在目白署的时候,我说委託人要求调查自己的孩子,不过并没有任何人询问我那些孩子的名字。最重要的是,当时大家正热衷于‘绑架犯拆伙说’的议论,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听我说话。” “我们以为甲斐的孩子只有三位男子——再加上送出去当养子的老么全部四个人而已。” 加治木提高嗓门说道:“你明明知道还故意用那种说法……嘉村千秋的事即使没有人问,你也应该要说出来。” “虽然你们没问,但我还是先说好了!”然后我回头看向正在调查入口的搜查员。“破坏那扇门锁的人是我,上面有我的指纹;通往里面工作室的门和从工作室出来走廊的拉门也有我的指纹。不用说,工作室地板上的足迹也是我的。因为不是结城家的人的指纹和脚印,我可不想因此而被通缉。” 事务所里莫名地安静下来,因为正在调查门的搜查员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工作而感到为难。毛利摇摇手让他走了。锦织转身背对我,注视着其中一台制图台上放着画到一半的图纸。或许他正在忍耐以免一不小心笑出来,但想一想应该不是那样。 “你随意放走袭击结城母亲的那个抢匪也令人不满。”加治木说:“毕竟也是有万一的事吧!你能够绝对确信那个傢伙和绑架案完全无关吗?” “不能。但我可以绝对确信会拿那件事来做文章的人,除了你以外没有别人。”我在加治木发火之前补充说道:“比起那个不注意旅行箱而抢了手提包的男子,我认为确认在当时实际持有旅行箱的老妇人的目的地更为重要。” “如果你把嘉村千秋的事告诉我们,由我们来监视结城母亲的行动,就可以同时严密地调查那个抢匪了。” 我注视着加治木的脸。“听你这么说,好像警察有五千万人,会对剩下的五千万名犯罪嫌疑犯以一对一的方式随时进行调查。这简直就是个理想世界啊!” “根本没有人会说那么极端的事,不是吗?”加治木红着脸大喊出声。 “哎呀!过去的事就算了——”毛利赶忙收拾场面。 “侦探先生,你除了甲斐教授作为父亲的直觉外,并没有发现任何可以显示嘉村千秋或结城卓也是绑架犯的线索吗?” 我点点头。“如果结城的母亲没有拿出旅行箱的话,我便只会稍微调查一下这个家的情况,并确认结城不会对嘉村千秋施加危害。若是这样,这时我应该在自己的公寓唿唿大睡了吧!” 我觉得刑警们的视线顿时都变得很遥远,想要问我的事和预先想好要对我说的事,似乎到此都结束了。我重新环视刑警们的脸。 “那两个人的调查正在进行吗?你们有打算要讨论那个吗?” 毛利回头看向伊坂。“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吧?也没必要把那两个人带回媒体记者在附近转来转去的目白署侦讯。我想在这里先调查清楚事情的眉目。” 伊坂点点头,并介绍那位我从没见过的刑警——不是对我,而是对锦织。因为我是个不太属于这个场合的人。 “他是北泽署的巡察部长——黑田刑警。因为最先抵达这里的是他,所以就从他先开始说明吧!” 第71页 黑田刑警轻轻地干咳,因为面对的都是他不熟悉的刑警,所以他用略显紧张的声音开始说道:“我们接受目白署的请求到达这里的时间是零点四十五分。就在快抵达这间房子时,看见嘉村千秋正从街道的反方向走进房子里,并跑进玄关。我们想这应该不是普通的案件,于是马上从车上下来,并由这栋房子的入口查看内部情况。那时我们听见玄关里有男女在大声争执的声音,因为目白署的联络有指示说必须赶紧保护叫作嘉村千秋的女性,所以我们认为应该要马上让他们知道警方已抵达。至于争执的内容我们并没有掌握得很清楚。”他像是想起了当时情况般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总而言之,嘉村说因为年老痴呆的老母亲摇摇晃晃地从家里出去了,所以必须早点向警察通报,申请搜索。与其说她是在和另一人争执,倒不如说是像谆谆教诲一样地在慢慢说服对方。面对这种情况,结城卓也只是一味地坚持那样不行,执拗地反对着。结城说应该要更仔细地寻找附近的地方,嘉村重复说着因为老母亲会去的地方全都找遍了,应该快点打电话给警察才对……然而后来好像没什么进展。之后我们进入这间房子的玄关,转达说他们的母亲在警方手中受到保护,并等候目白署抵达。” “进入玄关后最初看到两人的情况是怎样呢?”我询问道。 黑田看了我一眼,还是把视线移回去对着伊坂回答。“是的……他们隔着玄关要上去屋子的平台,一上一下地站着,仿佛在互相瞪视一般。结城好像站在电话前挡着不让对方使用,而且他看起来喝得相当醉,脚下有点摇晃,我们一进入玄关就有带着酒气的味道沖向鼻子。” “知道他们的母亲已经被警察保护时,两个人的反应呢?”我继续问道。 “嘉村好像终于放了心的模样,勐向我们道谢,随即一副力气被抽干般,坐倒在玄关前的平台上。至于结城的反应则无法确认!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他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知道他母亲平安之后便迅速地闭上嘴,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我当时还没得到关于案件的详细资料,以为他之所以不想让嘉村打电话给警察,是因为母亲老年痴呆这件事若被别人知道会很丢脸,所以才採取那么冷淡的态度!” 我又再度询问道:“他们把患有那种病的母亲关在房里而出门的理由呢?” “哦!这一点就由目白署……”黑田刑警把背靠上椅子。 换成毛利回答。“关于这一点已经问过嘉村千秋了。因为在九点半左右,结城去光顾的那家自由之丘酒吧打电话来说结城喝得酩酊大醉,他们无法处理而感到很为难。她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把婆婆关在房间里不让她出去,然后自己去接结城。结城因为喝得太醉一直不肯回来,耗了很多时间,直到十一点半左右才委託‘代理驾驶’【注77】开着可乐娜的轻便客货两用汽车把他带回来。她回来一看发现婆婆不在大吃一惊,直到警察的人赶来为止都在到处寻找她婆婆。” 我再追问说:“关于结城不让她打电话给警察的理由,她有没有说什么?” “因为双方都很激动,再加上结城的酒还没醒,所以说的话也听不太明白,只知道他似乎说了‘我捡来的那个旅行箱好像被母亲拿出去,如果让警察知道就糟了’之类的话,而嘉村听了立刻说:‘比起那种担心,先找到婆婆更重要!’然后结城回说:‘那个旅行箱里放着来路不明的巨款和其他东西,可能会被怀疑牵涉到犯罪案件。’嘉村说她认为结城是因为喝醉酒的缘故,想法才会变得那么怪异。” 伊坂在香菸上点火接着说道:“结城是真的对她那么说,还是她根本在编造对自己有利的谎言?真相不知是哪一种,但至少从他口中曾说出捡到旅行箱这种话。无论如何,可以考虑两种情况。一是只有结城牵涉到绑架案件;一是引用‘绑架犯拆伙说’,两个人是共犯,不过嘉村千秋一直到黑田刑警到达前不久,才被结城告知那个旅行箱和赎金在这个房子里,以及婆婆拿着它外出的事。如果这种推侧正确的话,结城开口说出关于得到旅行箱的经过和嘉村千秋证词相互矛盾之处,就会变成追究两人罪行的突破点……” “他们两个人是共犯没错!”加治木说道:“我认为嘉村那种低沉的声音,和打勒索电话给真壁家的绑架犯声音相当接近。警察医院打电话来询问她婆婆病史时,我们趁她接听电话时录下了她的声音。总之等声纹鑑识结果出来就可以釐清这一点了。” “她婆婆的病史不是儿子卓也回答,却由嘉村千秋回答吗?”我问。 “我当时问他们,但结城绷着脸一副不知道的模样,嘉村千秋则是问了大概情况后就拿起听筒。和我预想的一样。” “你没有考虑第三种情况吗?”我问道:“就是他们两个人都和绑架案件完全无关。” 毛利苦笑道:“那也可作为一种可能性吧!但这样一来绑架犯就变成是痴呆老人了。” 刑警们的脸上全都浮现出笑容,只有锦织没笑。除了嘲笑以外,我想不出曾经看过锦织笑。 “因此——”锦织看了手錶一眼后首次开口说话。“重要的是那两个人怎么说吧?” 第72页 像锦织这种独裁地进行搜查指挥类型的刑警,在这种协议制的搜查中一定感到万分焦躁。这点也可从他的声音听出来。 “现在还没什么收穫。”毛利回答说:“我们把那两个人分别带进不同房间,先让他们产生不安感再开始进行调查。侦讯内容完全没涉及到绑架与人质遭杀害的事,基本上主要是针对结城绢子所携带的砖红色旅行箱和里面的内容物进行追查,并告诉他们如果不能提出令人信服的解释,我们就不得不逮捕结城绢子了。嘉村千秋就像刚才所说的,对于旅行箱及里面内容物的事完全不知情。当时她从衣橱里取出肩包查看里面,向我们出示以她名义存款的存摺和装有约两百万的信封,还说存在于这间房子里的巨款只有八百万。她详细说明那笔钱的来源和得到的经过。” 嘉村千秋所说的和我从嘉村母女那边听到的,以及住四谷咖啡屋“pavane”里目击的情况一样,但我还是保持沉默听着。 “她说那两百万还没动过,但婆婆随身携带的那笔钱她从来没见过。信封里的两百万一看就知道是新钞。为了慎重起见,我们取得她的许可之后立刻加以检查,证实和赎金没有直接关连。至于那笔钱的来源,我们打算明天一早就去向她婆婆确认。嘉村千秋的调查目前就到这里为止。” 毛利嘆了一口气,像是要接替刚熄灭香菸的伊坂一样在香菸上点了火。 “结城那里简直不像话。”加治木唾弃似的说道:“他完全无视于我们的侦讯,保持一副缄默的态度。我们威胁他说他母亲和嘉村千秋会被逮捕,他也只是坐在客厅沙发上垂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那个傢伙酒还没醒吗?”锦织询问道。 毛利回答:“已经不那么醉了。理由姑且不论,但他很明显是故意保持缄默……不把那名男子带回署里让他进拘留所待一晚是不行的。如果花时间慢慢攻下他的心防不知成不成?” 加治木发出不满的声音。“那个男人最近这半年似乎放弃了自己的工作,镇日过着耽溺于酒精的生活。我们不是有从这间房子被拿出去的旅行箱当作证据吗?而且明明生病的母亲失踪了,他却不敢请警察搜索。我们彻底掌握了这些清楚显示他罪行的事物,搜查课长也未免太悲观了。” “虽说他失业又沉溺于酒精,但也不能因此断定他就是罪犯。再说如果他得到了六千万,今晚为什么又要酩酊大醉?” “说不定杀害少女的影响到这时才反应出来,或是他打算举杯庆祝,也或许是早已习惯酗酒。抑或是因为那个‘绑架犯拆伙说’而这么做——为了不让嘉村千秋察觉到钱的事,一直维持到现在为止同样的生活态度。” 我在香菸上点了火,对着大家问道:“剩余的五千八百万的去向呢?” “还不知道。”伊坂回答说:“由于眼前只剩下两百万,所以其他部分应可以确认是被藏在哪里了吧!明天早上会展开对住宅的搜索和金融机关的检查。总之有必要调查他们在绑架和交付赎金时是不是有不在场证明,说不定会发现他们是共犯者的其他可能。结城如果仍旧保持缄默,就先从嘉村千秋开始——” 就在这时事务所的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藏青色运动外套的搜查员飞奔进来。藏青色制服帽下的脸闪耀着光芒。 “失礼了!刚刚在结城的可乐娜仪錶板上找到这个。” “什么东西?”毛利迅速捻熄香菸绕过制图台走过去。 搜查员戴着白手套的手握着像是装着摺叠地图的塑胶袋。 “因为被随便夹在《全国道路地图》的书页里,所以没有特别注意就搜索其他东西。刚才试着打开一看才发现重要地点都被画上记号。” 毛利迅速地从裤子口袋拿出白色手套戴上,并从搜查员那里接过塑胶袋返回事务所中央。他慎重地取出地图展开,将它放在一座制图台上,刑警们马上团团围住。我也从黑田刑警的肩膀上方窥探着。 那是大约半张榻榻米大小的“东京23区全图”。就如同搜查员所说的,好几个地方都被黑色原子笔画上记号。 “这里是真壁宅邸。”毛利大声喊道,手指指向丰岛区下面的x符号。“这里是甲斐教授的住所,把这两个点连成一线就是被害人去上小提琴课往返的路线。” 伊坂用手指指着杉并区偏左边的部分。“在这个环八大道、井之头大道、五日市大道交叉的高井户周边的七、八处记号,就是在交付赎金时侦探先生被拖着团团转的夜间餐馆没错。” “‘惠寿苑’也被清楚地做了记号哦!”加治木说。 刑警们用看起来很满意的表情互相看了对方的脸。毛利对待命的搜查员说道:“辛苦了,做得很好。那就拜託你继续搜索可乐娜。” 搜查员浮现出感到有点不满足的表情,立即从事务所走出去。到下次发薪日或表扬日为止,课长所说的那句“做得很好”会在他耳朵里反覆播放,直到播放装置把录音带磨破为止。 毛利把制图台上的地图摺叠起来放回塑胶袋里面。 伊坂用充满力量的声音说道:“这样就发现和结城有关的直接证据了。旅行箱因为有他母亲夹在中间,多少令人有点着急。” 第73页 “如此一来就不必考虑把痴呆老人当成绑架犯的事了。”毛利看着我的脸说道:“怎么了,侦探先生好像不同意?看你的表情似乎因为证据太过完美而感到可疑的样子。不会是推理小说看太多了吧?” 加治木马上附和。“现实就是这样!你是不是想说为什么这种重要的证据却没有处理掉呢?这并不是绑架犯可以轻松丢掉的东西,因为随意丢弃或燃烧,都怕会被别人看见。如果他母亲没把旅行箱带出去,丢在仪錶板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警察到处调查,他想傲什么事后的隐藏工作也为时已晚了……” 最后伊坂作了个总结。“好了,罪犯因为想要钱而抢夺钱财,因为憎恨而伤害别人。犯罪的原因就只是这样而已,不是为了要向你和我们之类的人隐藏犯罪而犯下罪行的。” “真是了不起的犯罪心理学啊!”我捻熄香菸说道。我认为他们只是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情罢了,但如果他们想相信的事情是事实也绝对不奇怪。 伊坂迅速站起来指向毛利拿的东京地图。“很好,就用那个再问结城一次。假使他还是保持缄默,就可以把他带回署里了。锦织警部如果方便的话也请一起列席。” 黑田刑警提出想先返回北泽署报告,明天早上进行正式搜索时再过来会合。伊坂马上就同意了。黑田像是松了一口气般从面向庭园的门走了出去。 我利用这个机会说道:“可以让我见一下嘉村千秋吗?” 伊坂和毛利互看了对方的脸。我本来预测他们会反对这个要求,没想到他们马上就达成结论。新发现的证据就摆在结城面前这件事,好像支配着他们的脑袋。 “好吧!”伊坂简单的回应。“可是请你注意不要造成我们搜查的障碍。” 我回答说会当心,伊坂和毛利于是催促锦织从事务所里的门走向工作室。加治木用不满的表情指引我去嘉村千秋所在的地方锦织离开时朝我投来眼神锐利的一瞥,我察觉到他想对我说些什么—— ‘别得意忘形哦!侦探。’ 29 二楼约八叠榻榻米大小的和室房间,怎样看都好像是平凡人的生活空间,并没有任何东西散发出犯罪的味道。在结城绢子的房间对面,是结城和嘉村千秋的起居室兼卧室。朝南靠窗的地板上铺着明亮淡紫色地毯,正中央隔着冬天会变成暖桌【注78】的酒红色家具风格的桌子,此时嘉村千秋和大迫警部补都坐在那儿。靠着房间两面墙的衣橱和梳妆檯,应该是不久前嘉村千秋从自己公寓搬来的东西。站在房间门内侧的年轻制服警察在我们进入时错身走出门外。 加治木警部对中断调查回头看的大迫警部补说:“让他稍微和嘉村谈一下,但注意不要让他妨害到我们的搜查。”他没等大迫回答就从房间走出去了,好像想尽快去看新发现的证据摆在结城面前的样子。 我横越房间接近桌子。大迫阖上放在自己面前的笔记本放进上衣口袋,接着从衬衫口袋拿出香菸点火。为了通风他把胭脂色的窗帘和后面的玻璃窗拉开三十公分,漆黑的天空和夜晚看起来仿佛在明亮的房间里打开一道黑色裂缝。我在桌子一侧坐下时,嘉村千秋才注意到我。 “你是今天中午的……”她用仍然相当低沉的声音说道:“你是刑警吗?” 她穿着和白天见面时完全相同的服装,浅驼色运动外套合起领子,用右手按着。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不想输给身心都面临极限状态的紧张姿势。 “不,不是的。就像我当时向你说的那样。” “你好像没对甲斐老师说出我们母女的事。”她用令人搞不清楚像是钦佩还是感到愚蠢的语调说道,苍白脸上的淡色口红已经呈现驳落的状态。 “应该要先说才对。令尊——甲斐教授好像因为你的电话感到相当震惊。” “那也没办法,因为这是事实……”她像是回想起来一样接着说道:“你说在甲斐老师身边发生了犯罪案,现在这个骚动和那有关系吗?” 她漠然地朝向喧譁的区域看去——那个区域包括大迫和我。 我点了点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迫紧急插了进来。“他不能回答那个问题,否则根据情况的不同,有可能会变成妨碍公务。” “我有话想问你。”我对嘉村千秋说道:“你记得在这两周之内有做过什么必须受到警察追究的违法行为吗?” “不,没有。”她断然地回答,然后脸色一沉。“如果从家母那边勉强让她拿出八百万、向不是我亲生父亲的人索取金钱、把结城的母亲关在房间里就出门这些事算犯罪的话……” “如此看来你并没有注意到发生什么事情。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当你们为了是否要打电话给警察申请结城母亲的搜索而争执时,你能回想起来当时他说过的话吗?” “是的……不过我们当时都非常激动。从发现婆婆不见之前,我们便处于相当恶劣的气氛下。他独自开车出去,喝酒喝到烂醉而无法一个人回家……我能了解他的立场,因为他无法就这样伸长脖子在家等我从母亲那里拿到八百万回家,因此才像逃跑一样离开家里。” 第74页 “你在新宿书店买的东西也是为了他吧!” “你连这个都知道……那些是他从以前就一直想要的书。”她在一瞬间露出微弱的笑容说道:“其实他从学生时代就具备即使不从事设计师的工作,也可以吃画家那一行饭的实力……” 我回到原来的话题。“他说你婆婆拿出去的旅行箱是捡来的吧?” “是的,他是这么说的。” “那里面装着来路不明的巨款?” “嗯,没错!” “他有说除了钱以外还装着什么东西吗?” “除了钱以外吗……我觉得他好像有说了什么,但在当时的情况下……” “侦讯你的刑警记得你说过‘旅行箱里装着来路不明的巨款和其他东西’哦!” “什么……对了!我想起来了,是地图。他说过里面装着巨款和东京地图。就是装着来路不明的巨款和到处画上记号启人疑窦的东京地图,因为可能会被怀疑和犯罪案件有关,所以才不要打电话——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东京地图?”大迫说道,并慌张地把香菸在桌上的菸灰缸里捻熄。“这件事我第一次听到。夫人,是真的吗?” 我制止大迫后说道:“警部补,那张地图已经在结城先生的可乐娜被发现了。我想知道的是那张地图是不是旅行箱里的东西。” 接着我挺直腰向她询问道:“你还有想起结城先生说过什么其他的话吗?” 她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告诉大迫自己和她的谈话已经结束,站了起来。 嘉村千秋向我问道:“结城怎么样了?不要紧吧?这个人什么都不告诉我。” 大迫微微举起手唤起我的注意。 “我还没见到他。这么说起来,我连一次都没和他见过面呢!照刑警们所说的,他应该已经酒醒镇定下来了。” 她像是终于放下一颗心,点了点头。 我走到门口回过头去补充说道:“据说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自己的手。” “再说下去的话会令人感到为难哦!”大迫用严厉的声音说。 她露出微微的苦笑。“如果让我和他谈谈,请他不要再无聊地倔强下去,刑警先生就可以不用白费工夫,尽早顺利完成工作了。” 嘉村千秋好像明白了结城採取不合作的态度。我背对着大迫警部补怒气沖沖的视线从房间走出去。 制服警察在我一走到走廊时就返回房间。我走向楼梯,结城母亲的房间里也还有搜查员的身影。门外侧安装了小型钩击式的锁,但螺丝钉已经脱离垂下来,一定是四、五个小时前结城绢子从房间里逃出去时弄坏的锁。我走下楼梯。 走廊的左侧有一个进入客厅的门,被当成工作室的和室房间的拉间正好隔着走廊和它相对。门被敞开一半,可以看见站在门内的加治木警部的背部。我不发一语地轻声靠近,越过他的肩膀窥视房间里面。 典型的西式客厅中央被放了及膝高度的老旧桌子,里面有两张灰色和藏青色条纹布面沙发,伊坂警视和毛利搜查课长面向门口坐着。沙发后则是一扇面向前庭的窗户,和工作室同样的深绿色窗帘紧闭着。锦织警部站在毛利背后,好像正在思考什么事,并没发现我进入客厅。 在桌前有一张人造皮革的长椅子,有位我认为是结城的人背对着我坐在那里,他的头髮有点长,垂在穿着颜色鲜明黄色网眼衫的肩上。在靠近门的这一面墙,并列着两个装有玻璃门的老旧书架。在房间深处还有一架相当老旧的直立式钢琴,钢琴专用的圆型椅上坐个室生刑警的大屁股。坐在结城背后视野看不见的位置,果然是室生这种类型的刑警会选择的座位。 “你也该说些什么话了吧!”毛利用平静的语调说:“你我双方都很累了,不要再故弄玄虚。” 结城就如同我所听说的那样垂下视线盯着自己的手,完全不理睬对方的话。 伊坂用力地把放在桌上用塑胶袋装着的东京地图推到结城面前。结城把视线转移到地图上,却没有表现出像刑警们所期待的不安。 伊坂说道:“这种证据都发现了,你再行使缄默权也没太大用处了。那个旅行箱为什么会在这个房子里,你干脆全都说出来不就轻松了吗?至少也会让被警察拘留的令堂好过一点吧!” 警察医院也是警察所属的一部分,这件事在这种情况下被过度的扩大解释了。但结城只是愣愣地看着地图没有任何反应。 “好自为之,结城!”室生用可以传到附近邻居一样大的声音吼道:“我们已经陪你在这里沉默了一个小时,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结城完全无所觉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是具备比我们都粗得多的神经。 锦织慢慢地开始移动。从毛利背后沿着伊坂背后转过去,然后通过结城所坐的长椅子对面走向室生。结城从桌子上的地图抬起眼睛,并没有仔细注视,但他的视线却追随着锦织的动作。等锦织来到他的背后时,视线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再次盯着自己的手看。 伊坂用厌烦的声音说道:“没办法了,把他带回署里,先让他稍微冷静一下。” 第75页 结城还是毫无反应。毛利像是贊同伊坂,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证物并说道:“就这么决定了吗?”结城的眼神也追随着证物。 “等一下。”锦织说。他好像也抱持着和我相同的疑惑。 “对这名男子无论再怎么说破嘴也都没有任何反应。要让他张开嘴巴,方法只有一个。” 锦织从正后方接近结城,拉开上衣从左侧腰间拔出了手枪。结城没有显露出任何了解自己正被讨论的迹象。 “我不会原谅绑架并杀害十一岁少女的傢伙。大家都不要动!” 锦织站在结城背后,短筒的点三八口径左轮手枪的枪口距离结城后脑勺只有三公分。客厅里的刑警们全对锦织的举动感到吃惊,但对结城完全无动于衷的态度更是大吃一惊。他们注视着事情的转变。 “结城,我要让你脑浆四溅!” 锦织拉开手枪的保险栓,枪轮转动了一颗子弹,在安静无声的客厅里响起很大的声音。结城还是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锦织突然扣了扳机。“喀啦”一声,弹匣只发出了空虚的金属弹跳声。结城仍安静地凝视自己的手。 “最好和那个女人确认一下,”锦织说道:“这名男子是个聋子。”刑警们全都一脸惊愕,每个人的表情都一样。但他们也终于能够理解结城到目前为止的态度了。 “……如果这是真的,你到底又是怎么知道的?”毛利说出了大家的疑惑。 锦织把手枪挂回腰间的枪套。“结城对我们的言语完全没表现出任何反应,但对于眼睛看到的动作却作出了反应。我想起了北泽署刑警的话,据说那女人和结城发生争执时是用谆谆教诲般的语调慢慢地说着话,在被问道他母亲病史时,也没打算要接听电话……如果耳朵变聋是最近的事,那他放弃设计师的工作开始画油画说不定和这件事有关。” 毛利用不高兴的表情说道:“也就是说,耳朵听不见的人也无法接听电话。” 伊坂走到结城旁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结城抬头仰视伊坂。 “结城先生,你、耳朵、听不见吗?”伊坂仿佛是对小孩子说话一般,边做动作边把一句话切成好几段慢慢地询问道。 这时可以看见结城微笑的侧脸。他是个三十几岁肤色微黑的美男子,但不规律的生活显露在他眼睛周围,而且似乎好几天没刮鬍子了。 “你们终于注意到了……自从耳朵聋了后净是些不便的事情,只有今天晚上最有趣。”不知是酒精的影响,还是隔了好几个小时都没用喉咙说过话,他的声音相当沙哑。也许是因为他无法用耳朵确认自己发出的声音,所以说话不太有抑扬顿挫,是种很难让人听懂的说话方式。 伊坂用同样的语调询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变得听不清楚是一年前左右,完全听不见则是半年前的事了。” “那个旅行箱里的两百万和那张画了记号的东京地图,为什么会在这间房子里?你能说明一下吗?” 结城凝视着伊坂的嘴唇了解了他的问题。“是我捡到的,上星期二晚上在西新宿‘成子天神’附近一个蓝色镀锌铁皮的垃圾场捡到的。那张地图和钱一起装在那个旅行箱里面。” 成子天神就在事务所附近,我的大楼垃圾也是倒到那个垃圾场。 凌晨三点以后,锦织和我从结城家走出来。在建筑物里,结城卓也是不是假装耳朵听不见?即使耳朵听不见也可以驾驶汽车吗?是不是另有共犯?持有五千八百万的主嫌是不是另有其人?结城卓也和嘉村千秋根本不是绑架犯的可能性有多少——总之,这种无法马上得到结论的疑惑正没完没了的持续着。 我们各自抵达自己的车子时,锦织把手搭在车门上用不高兴的表情问道:“侦探,你早就知道结城耳聋的事吗?” “不!”我回答。“不过托你的福,我发现嘉村千秋突然急着背弃音乐世界的理由了。” 锦织用极怀疑的哏沖盯了我一会儿。他是天生的刑警,所以能沉默地怀疑自己想要相信的事。 我们各自坐上车,穿越已经不再骚动的住宅区道路,从环七大道走到甲州街道。不久,锦织那台状况极佳的“胜利”就把距离车检只剩半个月的青鸟远远甩在后面,胜利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我回到事务所停车场,在三点半时抵达自己的公寓。被低矮的云所覆盖,黎明时分的天空开始下起似乎能让亲密的心情更靠近、让疏远的心情更遥远一般的绵绵细雨。就像事件回归到几乎唿之欲出的状态! 30 次日上午十点,在丰岛区的“杂司谷葬仪场”举行了真壁清香的丧葬仪式和告别式。我把青鸟停在距离那里约有两百公尺左右的目白大道停车场,徒步走向目的地。从凌晨才开始下的雨,在今天早上一度有快要停止的迹象,但从新宿出来时又再次转强开始下了起来。它是被风一吹就会从侧面飞来的恶劣雨势,就算撑伞也完全没有任何效果。 丧葬场位于杂司谷一丁目靠近“杂司谷灵园”的南侧。在丧葬场入口聚集了许多参加丧礼的人及其他相关人员,加上媒体的採访小组等,相当杂乱无章。今天早报已大肆报导了绑架案件,所以我心中多少有预测到这种情况。尽管是在这种阴郁恶劣的天气下,现在的混乱却远超过我的预期。绑架勒索案件与作为人质的少女被杀害,就已足够占去一整版的头条新闻了,再加上被害人是优秀的小提琴天才少女,因而更加受到世间的关注。媒体报导案件的经过几乎描写得淋漓尽致,但关于细微的部分!特别是少女被杀害的状况等i则描写得相当含煳。是因为搜查本部控制着媒体公布于众的资讯,或是公布资讯后为了配合搜查情况而把公开的资讯压下来没有报导,这个部分并不清楚。关于我的部分,只写了在夜间餐馆“艾尔美食家”交付赎金时并没受到特别的阻碍,交付赎金的人是真壁修的熟人,名字则被隐瞒起来。报导上也没有触及昨晚在结城家发生的事情经过,这是因为没赶得及截稿时间吗?这一点也不太知晓。报导中写道:两名被认为和本案有关的重要关系人正接受调查,这应该是指阿久津和细野的事。不过或许是搜查本部的计划,根据调查结果,说不定可以替换成结城卓也和嘉村千秋两人的名字。 第76页 面对摄影机的电视台女记者,双手各撑着伞和拿着麦克风,脸上流露出表现哀悼之意的表情,正以哀戚的声音做着报导。在新闻里加入喜怒哀乐的感情是日本特殊的国情,这也正是新闻不再客观的证据。欧美的电视新闻像是没有时间投入感情般快速地被报导,只保有要哭要笑都随观众自行决定的态度。两种做法都各自有所作为,但后者确实是较合理,而且也能够增加新闻的量。 女记者眼明手快地抓住音乐界和出版界名人并对他们伸出麦克风。对方也是个圆滑的人,即使没被指示也能自然地面向摄影机,反覆地说着这种场合应该说的那一套老话。死亡的仪式并不是为了死者而举行,反倒是为了继续活下去的人们所办的。 我一进入带着悲调小提琴和管弦乐音乐的丧葬仪式会场入口,就被指引到围着黑白帷幔的帐篷里。我收起雨伞等待着顺序,放下应该交付的东西,并在桌子上排列的丧礼参加者名簿其中一本写上我的名字。帐篷后方,好像还有相当人数伪装成葬礼工作人员的警察。支撑帐篷的管子上架设两台小型录影机,正拍摄着所有参加丧礼的人。这就是徒劳无功、乱枪打鸟的做法。 从这里通往丧礼仪式现场的白墙建筑物约二十多公尺距离的人行道上也排列着帐篷,所以不必撑伞。最后的帐篷设有附号码牌的锁式伞架,我也到那里寄放雨伞。一进入建筑物入口,就像是登记丧礼参加人员名簿时一样,按照亲属、邻居、友人、音乐柏关、出版相关的顺序设有五个接待台。我排在正中间的接待台后面。在入口处前,另外一家电视台男记者正以抑郁的神情面对麦克风。 “……在清香小姐最喜欢的‘小提琴和中提琴协奏交响曲’第二乐章哀戚的旋律中,尽管不凑巧地下着雨,丧礼参加者还是陆陆续续抵达。这位被许多人所喜爱的清香小姐却被可憎的绑架犯送进残忍的永恆睡眠中。到底……” 我在接待台被告知待会儿应该要坐在哪里的座位,并在上衣胸口上佩戴黑色小花丝带——那是分配给未着丧服也没配戴丧章的人。然后我进入了会场。 正面为用白菊花覆盖的大型祭坛。在这个季节要准备如此大量的菊花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正中央装饰着天真微笑的真壁清香的脸,以及穿着像大人一样的礼服以忘我的表情演奏着小提琴的少女的两张特大照片。在那之前,真壁清香的遗体被放入用白布覆盖的小小灵柩中,安置在白色木制檯面上。像是小提琴诉说的旋律从照片中少女的小提琴流泄出来,渗透到祭坛上的菊花里迴响着。会场粗略估计设置了三百个座位,其中八成已有丧礼参加者就座了。依照我在接待台所看见的配置图,在靠近祭坛最前排的位置是家属和亲戚,在那之后的中央部分是邻居及友人,围绕在旁边左侧是音乐相关人员,在右侧则是出版招关人员i依照这种排列顺序被安排着。我发现自己被指定应该要坐的位置后,确认到十点之前还有点时间,于是先往会场外面走去。 在入口处,我和三十个约十岁的孩子擦肩而过,他们被一位身着丧服的女老师率领着,我想应该是真壁清香的同学们。全体都是肃穆的神情,其中也有女学生已经哭红了双眼。因为我没见过生前的真壁清香,作为小提琴天才少女的她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像个大人,现在突然知道死者原本是属于这群小朋友中的一份子,让我像是突然受到袭击般地愕然。我在会场外设置的吸菸区里点着香菸,香菸吸起来无比地苦涩。 在附近的一群丧礼参加者,是之前在嘉村千贺子银座俱乐部里看见的管弦乐指挥家,和照片经常登载在报纸和杂志gg上的中年流行作家,正在各自针对初次见到真壁清香时的非凡印象发表谈话,包围他们的人正仔细聆听着。 我发现对面那一群五、六位正在谈话的男子里,有一个人正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我看,他是摇滚吉他演奏家,又称keishii武田的甲斐庆嗣。他没跟我打招唿,也没无视于我的存在,只做了一个模稜两可的点头示意,我也对他做了一个类似的回应。从前天的应对来看,那是不自然的冷淡态度。但当时是我们还认为真壁清香绝对不会被杀害或是想那样认为时的事了。 甲斐庆嗣好像在向自己两侧的男子们说明我的事情。不久,那群人全都注视着我。站在庆嗣右侧稍微年轻一点、高一点、头髮短一点,脸晒黑了点的商人模样的男子、应该是跑去北海道函馆出差的二男甲斐庆郎;左侧那个更年轻、更高、头髮修剪得更短的男子一定是三男庆树,从他的体型和身体动作可以知道他是个拳击手。如果针对父亲甲斐教授、长子庆嗣,和被送出去当养子的庆彦这三个人做比较的话,并无法马上感觉出他们是父子关系。但如果再加上这两个儿子的话,就像谜题缺乏的片断被补上了一样,可以看出他们都有略微相似、共同的外表。尤其次子庆郎就像是解开谜底的钥匙,看起来完全具备把父亲和兄弟们的特徵结合的外表。 三兄弟都穿着像是紧急採买来、几乎相同款式的丧服西装。他们短暂的谈论了我的事情之后,自然地回到他们自己的话题。只有三男庆树用短髮下因为减量计划而略显凹陷的锐利眼睛,凝视着我直到最后。这时一位像是来丧葬仪式帮忙,感觉起来是音乐大学学生的年轻男子快步跑过来对三个人说道:“丧礼委员长在叫你们了。”他们和年轻男子一起从大厅里面的门离开。我把香菸吸完也返回了会场。 第77页 我走在刚才的小学生队伍后面。在寻找空位时,有人小声地叫了我的名字。我回头一看,总厅的伊坂刑警和目白署落合署长并列坐在那里。署长并没有穿制服,而是穿着黑色两件式丧服。这是和帐篷里的便衣警察以及摄影机相同的意图,因为推测绑架共犯或类似的人会在丧礼现场出现,所以才这么穿的吗?还是只是单纯地顾虑到警官如果出现在这里会太刺激到家属?我也不太清楚,但大概是前者吧!毕竟警察并不会有那种顾虑的。由于伊坂用手指指着自己隔壁的座位,于是我经过两人前的走道在第三个座位坐下。 “你打算做什么?”伊坂用严厉的语气问道。“来弔唁死者。”我回答。 伊坂皱起眉头。“这种事我知道……但你也要试着考虑家属的心情。” “是的。但我的这只手曾经握住那个少女命运的一端,不能不来参拜。” “……这也可以,不过希望你不要太引人注意。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参加丧礼仪式的理由吧!” 我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昨晚那两个人——结城和嘉村千秋,你们认为光是靠他们并无法抵达案件的核心吧!” “不一定。”伊坂回答,但脸上却浮现出完全肯定我的表情。 “结城怎样了?”我问道。 伊坂和落合署长迅速地对看一眼,然后看着自己的手掌考虑了一会儿。 “……还是一样。”伊坂经过很长的时间后才回答。 “嘉村千秋呢?”我问。 “更麻烦了。”伊坂回答说:“她的声音和勒索电话的声纹完全不相符。根据鑑别结果,虽然用耳朵听起来是同样的低沉声音,但嘉村千秋的声音很明显是女性的声音,那通电话却显示百分之八十以上是男子的声音。” “和结城的声音相符吗?” “不,完全不一样。关于那个打电话给阿久津和你的男子,阿久津的证词如同你昨晚所说的,他断言在电话里的男子的应对,绝不可能是耳朵听不见的人能办得到的。” “有没有可能结城的耳朵多少还残留一点听力呢?” “他本人说从一年前开始就感觉到耳朵的异常,接着症状持续恶化,五、六个月前就变成全聋的状态。现在医生正在帮他详细地检查。经过今天早上的诊察,医生先做了还是无法判断的开场白,之后才说可能是‘梅尼尔病’【注79】或是‘突发性重听’之类的病。据说由第三者严密判断耳朵听得见或是听不见是相当困难的。某些被认为还残有最低限度听力的患者,再加上过度紧张和疲劳等心理因素而变得完全听不见也是有可能的。结城的情况就像是随着他母亲的‘痴呆症’而产生的恶化症状。医生说他是不会看错的。” “你说出了锦织警部手枪的事情吗?” “有。医生回答说如果是那样的话,可以更确定他是百分之百全聋。”伊坂嘆了一口气。 “即使是那种搜查,本部也是一反常态地慎重不是吗?姑且先不论是否可能有其他共犯或主谋存在,比起这种亳无目标地在这里暗中监视,我认为现在应该要彻底追查那两人。” “已经不是两个人了。”伊坂用苦涩的表情说。 “怎么回事?” “嘉村千秋有在绑架和交付赎金时的完全不在场证明。” “咦……” “绑架案件发生的十八日星期三下午,她为了参加新工作化妆品推销研习营去了伊豆的下田。结束为期三天紧凑行程的研习营的隔天,也就是你在环七大道沿线的夜间餐馆间奔走时,她才搭乘巴士和同期的研习生们一起返回东京。证人多得数不清。” “她打算怎么做?” “她母亲嘉村千贺子雇用一个叫作不破、手腕很高超的刑警律师,今天一大早就过来和她谈话。以照顾婆婆结城绢子的名义……”伊坂那无法隐藏怒气的脸色,好像已经忘记说话的对象是谁一般说道:“结城绢子已在今天一大早就被转送到她家附近的专业老人医疗私立医院了。嘉村千秋应该会在我们返回署里时被释放。一旦释放,除非下次找到其他新的确证,否则我们是很难再以嫌犯的身分传唤她的。那个叫作不破的律师从一到场就一直在旁边插嘴说话,根本就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在侦讯谁了。” 伊坂盯着我的脸,我终于明白他抓着我饶舌地报告事情始末的理由了!他希望我去接触嘉村千秋。警察如果变得饶舌必定会有他的理由。 “结城没有不在场证明吗?”我问。 “他本人一直坚持‘陪伴生病的母亲’这个说辞。不过你也知道他母亲房间外有锁的事情吧!他应该在什么时候都能离开房子的。丧礼一结束我们就会进行彻底追查,总不能让他一直说那个旅行箱是捡来的这种蠢话。这种绑架被害人的表姐夫,在西新宿垃圾场偶然捡到绑架犯丢弃的旅行箱的事,要是在人口一百人的山里或是海中孤岛的话姑且不论,但在这个都市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流泄在会场里的小提琴音乐结束了,会场内被鸦雀无声的寂静包围着。会场几乎满座,在座位行列后也挤着普通的丧礼参加者。尽管空调运转着,人多导致的闷热和被雨沾湿的衣服散发的湿气,使会场内的空气沉闷地淤塞着。我一看手錶,已经超过十点五分多钟了。 第78页 一位穿着日间礼服的高大中年男子出现在祭坛右侧,站在麦克风前,同时萧邦的“送葬进行曲”开始响起来了。他为仪式开始的延迟而道歉,并要求参加丧礼者起立,及请亡者的亲属入场,然后请丧礼参加者再次就座。预先被录制的亡者生平简歷透过喇叭开始述说起来。以十一年又三个月的人生来说,仍是个冗长的经歷,但其中只有出生年月日和外国名人的名字比较引人注目而已。即使只有小学上学史的简单平凡人生,她一定也很想多活个十一年的两倍、三倍,或是更长久的时间吧?简歷介绍结束时,送葬的音乐也结束了。 穿着日间礼服的司仪再次登场,并述说了仪式开始的言词。“在葬礼仪式开始时先向各位来宾致意。尽管今天是各位百忙之时,还承蒙各位能来参加丧礼,实在非常感谢。接下来就开始举行已故真壁清香小姐丧礼仪式的告别式。虽然不甚周到,还是得到亡者父亲——真壁修先生多年知遇之恩的敝人,同时也是社团法人‘日本文艺家协会’的高川来担任司仪工作。”他吸了一口气继续说:“烦请各位参加者起立,为已故真壁清香小姐的冥福祈愿,敬请默祷一分钟。” 简直就像是三百种以上的思绪都停止了,全集中在一个已经远离的小生命上一样。我在那里侧耳聆听是否会有能釐清所有事实的声音传来。但死亡还是一样保持缄默,什么话也没说。 默祷结束以后,介绍了丧仪委员长的甲斐正庆教授发表了简短的弔唁词。接着四位丧礼参加者走到祭坛前的棺木,面向遗照宣读了悼辞。一开始是担任财团法人“青少年音乐振兴会”理事的形式化悼辞。我敢打赌,他根本一次也没见过亡者吧!第二个人是那个指挥家,他说自己比任何人都早注意到亡者的才能,通篇都是在自傲地披露自己见识的悼辞。第三个人是亡者小学的家长会会长,他的悼辞频繁地出现目白、池袋、丰岛等地名,是篇地域振兴型的悼辞。最后是一位同班同学女孩的离别言词,传达出亡者在孩子们之间并不是天才或是什么,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女而已,是个令人感到安慰的悼辞。 接着宣读弔唁邮电,其中也掺杂从外国寄达的英文和德语弔唁邮电。司仪介绍是来自欧美着名的管弦乐团和音乐家的邮电。 “……以上弔唁邮电宣读完毕。接下来为祈求巳故真壁清香小姐的冥福,进行献花仪式。” 稳重的安魂弥撒曲的音乐缓缓地开始响起。 “烦请丧仪委员长甲斐正庆先生献花。” 祭坛两侧为了献花仪式而准备了好几百朵白菊。紧接在甲斐正庆后面,丧家真壁修的名字被点名了,遗族和亲属也在那之后献了花。音乐界和出版界名人的名字接着被点名了,后来开始按照席次进行献花。不久顺序轮到我们,我也跟在落合署长和伊坂警视的后面。 真壁清香覆盖着闪耀光辉、白色绢布的灵柩已完全被白菊花给掩盖了。我把菊花放在棺木旁边,默默地行了一个礼。我并没有浮现任何想法。之后我马上注意到背后有人打算让出地方而转身。 穿着和服丧服的女性凝视着我的脸。还不到五十岁的年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如果夸张一点,就是她的少女气还没消失——的女性,给人一种她还残留着以前年轻时作为一位知名钢琴家的形象。但突然遭受的不幸使她变得宛如病态般憔悴,看起来应该是要躺在医院病床上的人。因为少女的死而受到这样打击的,除了母亲之外不可能还有别人。 “……你是泽崎先生吧……无论如何,请你回去。” 在附近献花的一部分丧礼参加者注意到异常情况,斜视着我们避开了。 真壁修从丧家座位上慌张地站起来跑到妻子跟前,从后面抱着她的肩膀小声地说:“恭子,镇定下来。泽崎先生为了救清香比任何人都更竭尽心力。” “我不想让任何和清香的死有关的人出现在这里!”她的眼泪溢了出来,沿着两颊滑落。 庆彦不知何时来到母亲身旁紧握着她的手,并仰视着我的睑。在他后面可以看见甲斐教授充满苦涩的表情。好像快引起骚动了,但那并不是我的本意。 “泽崎先生,”真壁说道:“内人自从清香过世以来变得浑浑噩噩,也丧失了判断力。虽然有和她说明过你的事情……” “夫人的心情会这样也是当然的。那我就先离开吧!失礼了!”我踏出一步打算绕过真壁夫妇。 “餵——”有人从祭坛那边叫了我一声。 我停下来回头一看。甲斐教授的三个儿子站在灵柩前,按照顺序排列,年轻的那个最靠近我,而越靠近我的人对我的敌意越强烈。最前面的甲斐庆树手上拿着一朵白菊花不太礼貌地向我走来。 “把这个拿回去。”他将菊花拿给我。“我们不想接受没有顺利运送赎金、不可靠的侦探献的花。” 虽然并不想招来这种事,不过骚动已经波及了祭坛周遭。我从他手中接过了菊花,然后经过他身旁走向少女的灵柩,再次献了花。 “你做什么?”甲斐庆树跑过来,用手指深深地掐住了我的肩膀。他比我高上好几公分,我想应该是中量级的攻击型选手。 第79页 “献花是为了祈求亡者的冥福,不需要获得你的许可。”我把他的手甩开打算离开那个地方。“你这傢伙!”庆树大叫,他的手将我迅速地转回来,同时他的右直拳已经划开空气飞向我的下巴。就算有所预料,也不可能避开以大学拳击冠军头衔为目标的男子的拳头。我的全身受到冲击,感到眼里火焰和黑暗交替着忽亮忽灭,然后向后方踉跄一倒。踢散了最前排没有人的座位,我整个掉落在地板上。本能地稍稍抬起了头,幸好后脑勺没有对准座位的椅子,所以身体碰撞地板时的冲击比想像中的轻。 会场内涌起哀鸣和惊恐的声音。照相机闪光灯好像快闪两、三次,但说不定那只是我脑袋里的影象而已。 “庆树,快住手!”不知道是谁在怒吼。 我正挣扎着打算站起来时,甲斐庆树的双手用力地抓住我的上衣领口,毫不拖泥带水地把我拉着站起。他充满愤怒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我刚让自己的脚站到地板上,就用快要纠结在一起的舌头对他的耳朵低声细语。 “这么做的话你就当不成冠军了!我绝对会让你因为暴力行为而被取消出场的。”愤怒和血气一瞬间从他的脸上消失。他双手的力量松懈的同时,我也用双手抓住他丧服上衣的腋下部分,双脚叉开使劲站好。接着在一瞬间,用注满全身力量的右膝往上顶他的胯股间。他发出一声呻吟,双手离开我的领口,接着弯曲身体,仿佛折成两折一般。我退后两步又向右移动一步,在他的下巴上回敬了一记直拳。果然不愧是经过锻鍊的,他的身体并没有倒下,但勉强地站立着。我确认他的双臂无法回击后就马上抓住他上衣的领子,这次用左膝使劲地往上顶他的下巴。他又发出呻吟声,缓慢地滚倒在地板上。我整理好弄乱的衣服走向丧礼式场的出口。 在那期间,丧礼参加者的视线刺痛着我:不了解原因就一直按下快门的摄影记者的闪光灯也刺痛着我;承受了甲斐庆树拳头的下巴,及动用暴力去报復的右手和双膝也刺痛着:尤其真壁庆彦像孩子般充满敌意的视线,更是深深刺痛着我! 31 持续了两天的雨停歇了,由乌云的缝隙可以瞥见晴空,时序已经进入六月的午后。老人专业医疗的“东京友爱会照护中心”隔着甲州街道,离羽根木的结城家刚好一公里左右的距离。在离“明治大学”运动场不远的神田川沿岸绿意中新建的五层楼医院,看起来虽是单纯的医院,但其实是合併了养老院和福利中心机能的综合性设施。对生病的老人而言绝对是理想的设施,不过由其奢华、优美、干净的外观来推测,应支付的费用也相当高昂。 我把青鸟停在停车场,取出了放在后座的水果篮朝医院门口前进。刚被移植过还绑着保护绳的花木四处散布在前庭营造出令人心喜的树荫。嫩叶的绿色显示出富含水分的鲜明色彩。这里不啻是最适合的散步环境。可是除了医院职员及进出的相关业者外,几乎没看见病患的身影——说不定是因为建筑物内部和中庭更加优美之故。一进入门口马上看见如同盘查处一样的柜檯,比一般医院更加严谨的制服接待小姐及警卫在那里等候着。 “欢迎光临!”接待小姐亲切地说道:“请出示出入卡。” “出入卡?失效的信用卡可以吗?在车里仪錶板的垃圾中发现的。” 警卫以不快的表情看了一下我这里。 接待小姐面无笑容地问道:“来探问谁呢?” “结城绢子女士及其陪同的嘉村千秋女士。” “请问大名。” “泽崎。” “请稍候。”她查了柜檯上的名单拨了内线电话。 和优美的外观不相称的严格管理系统,是适合将坏名声的亲人和外界隔离,或逃漏税资产家和受贿政治家用来装病躲避社会目光的地方。说不定设立的资金来源也和那有关吧!对那些人而言,建立这种设施的理由至少有一百个比福利及老人问题更优先。 接待小姐告知对方我的来访,交谈了两、三句话挂上了听筒,然后用非常失望的表情回视我。 “搭乘尽头的电梯到二楼,其陪同的家属会在电梯口前厅等候着。” 我搭乘尽头的电梯抵达二楼,嘉村千秋正在电梯口前厅等候着。这个医院令人产生似乎是被某种眼睛看不见的东西控制的错觉。 “你婆婆的情形如何?”我将水果篮交给她时问道。 她用平时就低沉的声音回覆了我的慰问。“好像已经稳定了。那件事过后,她好像忘了自己曾做过什么事,但却保持着平静的心情。”她加深眉间的阴霾。“昨天从新宿医院转到这里的途中经过目白署,虽然让她和结城见了面,婆婆却不是很清楚自己的独生子是哪一个……”她闭口不语暂时垂着头。不久抬起平復情绪的脸庞,泄露出想知道我来访的理由。 “想见婆婆吗?不过她可能连你的事也不记得了。” “如果不影响治疗的话,请务必让我见她一面。另外也有些事想要问你。” 她颔首,先行引导我进到病房。“治疗方法是只要不影响情绪就可以了,负责的医生也说要尽量让她和各式各样的人接触比较好。我母亲也在病房里,阿姨由纪子也在。” 第80页 她在白色门上挂着“二〇七”房号及结城绢子名牌的病房前停下。“如果想让我和婆婆说出什么对结城不利的事是徒劳无功的,因为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事就交给警方吧!”我说。 她转动病房门上的黄铜把手。因为有水果篮,我支撑着门让她先通过,再跟着进入病房。 这是一间明亮宽敞的单人房,但和普通医院的病房稍有不同。在设施齐备的上等病房里,设置像是高级饭店的和式房,及电视gg里出现的厨房直接复制贴上般的房间布局。以床铺为中心,靠近入口的一半为普通病房,床的对面有间高起约五十公分的六叠榻榻米大小的和室。 里面的墙边有整体制作的和式衣橱和附有拉门的壁橱等,靠窗的部分还设有拉窗。走廊侧的墙壁前设置像从商品展示室直接搬出来的金光闪烁的流理台,和六叠房之间则铺设着约和地板相同高度的木质地板。如果不是卧床不起或患病的老人,只要将正中央医疗用床铺稍作整理,便可以过着看起来像是饭店住所一样优雅的生活。 结城绢子坐在照射午后柔和阳光的床铺上打着瞌睡,她妹妹由纪子和嘉村千贺子在和室榻榻米上谈笑着。两人年纪相当,虽然银座俱乐部和新宿的小料理屋有差别,但因为同样是夜间营业的店,所以互相成为很好的谈话对象。然而或许也是因为没有其他事可做所以才这样也不一定。我们进入房间时两人中止谈话地回头望。因为门开关的声音,也因为谈话声忽然中断,使结城绢子睁开了眼睛。 “……千秋,怎么了?”她用小孩子睡迷煳时寻找母亲般不安的声音问道。 “婆婆,泽崎先生来探望你了哦!还记得泽崎先生吗?”老妇人看了看我的脸,几乎没什么认得的迹象,就和无意识面向母亲所指方向的幼儿一样没有差别。尽管如此,她还是浮现出略为羞涩的微笑对我点了两、三次头。 “是啊!记得很清楚。” “你好,结城女士。我也清楚记得你哦!” 老妇人像是放心般的再次点头。千秋把水果篮放在她面前。 “收到看起来很好吃的水果呢!待会儿再吃吧!” 老妇人的注意力从我转移到水果上了。 “前些天受您照顾了。”由纪子向我寒暄着。 “那只是他的工作而已。”嘉村千贺子用带刺的口吻插嘴说。因为四谷咖啡店的事,她对我显然没有好印象。她的表情似乎是认为女儿及结城家的困境全都是我害的一样。 “如果先考虑到老年人的身体及早傲处置的话,结城先生的母亲就不会病倒了。” “妈妈。”千秋贵备似的说道:“马上就五点了,带阿姨去最高楼层的餐馆吃个饭吧!昨天你不是很满意那种不像是医院食堂的时髦气氛吗?” “她打算支开我们呢!好像和侦探先生有事要密谈般,真没办法。由纪子,我们走吧!” 嘉村千贺子抱怨着和由纪子从和室下来走出病房,但感觉她们并未因此摆脱病人的纠缠。 嘉村千秋拿出摺叠式的椅子给我,我坐在床前约及膝高度的小桌子旁。千秋到厨房取来一杯麦茶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很舒适的医院呢!”我说完,喝了一口麦茶。 她环视病房,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费用好像非常昂贵。承蒙不破律师的斡旋关照,只需负担婆婆的治疗费即可。据说他和这里的理事长有交情,而这也被当成是一种宣传费。如果两、三天内警察公布结城的事,届时以大众媒体为首的各式各样人潮便会纷纷涌入这里。到那时,如果这里对病患的隐私防护万全的事从他们口中广为人知的话,那就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宣传了。” “似乎是这样。”我想起在柜檯的那一幕。接着问起其他的事。 “令堂知道你对甲斐教授毫不隐瞒地说出事实的事吗?” “是的,昨天说了。她昨天简直气得像火焰一样飞奔出了这里,不过今天已经没事了。虽然是自己的妈妈,我还是当场愣住了。”她苦笑之后接着说道:“但妈妈的谎言开端,是因为甲斐教授毫不怀疑地认为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的,因此她怎么也无法回答说事情并非如此……她一直说甲斐教授很可怜而对我发怒。并不是因为她撒谎的事可怜,而是因为他本人根本不想知道的真相被我单方面告知,因此才感到可怜的。妈妈本来就不是那种坏女人,甚至可以说是令人无法置信的乐观……” “你也不会往悲观的方向去看待事物吧!” “啊?是的,你是在说结城及婆婆的事吗?的确是这样。可能是因为遗传……”她的眼睛忽然出现笑意。 我从上衣口袋拿出了香菸。因为眼前桌上放着菸灰缸,空调设备也很完善,所以得到千秋的许可后,我在香菸上点了火。 床上的老妇人用眼睛追随我所吐出的烟雾,但不久便失去兴趣回头品评着水果。 我转过身对千秋说道:“我是以相信结城先生的供述为出发点来考量。” 千秋看起来很意外地凝视着我。她本身也和搜查本部的刑警一样,并不相信结城是偶然拾获那个旅行箱的吧! 第81页 “不是的,并不是相信他偶然拾获旅行箱的事,而是相信他拾获旅行箱的事——并非偶然,而是必然的结果。” “我也曾想过这个想法。我和结城都认识的人里有谁可能牵涉到清香的绑架案件,而且那个人所丢弃的旅行箱恰巧让结城拾获?” “或是对方设计让结城先生拾获。” “但那种人没有几个。如果是那样的话,结城应该会说出是谁丢弃旅行箱的。” 我把香菸燃烧的菸灰往菸灰缸上弹了一下说道:“说不定他是在保护那个人,或有着不能说出那个人名字的理由也不一定。” “姑且不论那天晚上。但结城现在已经完全明白髮生了什么事,怎么还会庇护绑架杀死清香的人呢?” “说不定结城也无法清楚确定丢弃旅行箱的是谁,所以他现在也正在犹豫着。” “我们共同认识的人只有四、五个而已。” “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去打扰和这个事件无关的人,因此可以告诉我是哪些人吗?” 千秋表现出犹豫的脸色,边想边列出共五名男女的名单。其中两个人是到最后都还留在“结城设计事务所”的设计师和会计人员。一个是千秋从高中时代开始的好友,一个是为结城治疗耳朵的医生,最后是结城那晚酩酊大醉那家他常去、位于自由之丘的酒吧主人。她强调这五个人不管是从人格或经济层面来看,都不是那种会牵涉到绑架案件而必须得到一笔巨款不可的人。 我颔首,捻熄了香菸。并非不相信她的保证。其实这五个人再加上千秋没列出名字的两、三个人,今天上午在和目白署、毛利搜查课长谈话时,就已经听说和绑架案件是无关的。我期待从她口中得到除此以外的其他人名,终究还是徒劳无功。 搜查本部已经针对千秋不认识、结城的熟人里可能引起绑架案件的十个左右的人进行调查,却没有具体结果。 我喝完麦茶后说道:“如果你们共通的熟人里没有符合的,结城先生认识的熟人就交给警察来处理。然后是你认识的熟人!虽然这是稍微有点难以入耳的话,不过可以吗?” 千秋大体上好像有猜到我所说的方法,于是她回答道:“请说!” “譬如在你的女性朋友中,有没有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和结城先生结识,那位朋友就是丢弃旅行箱的人,而结城先生却无法说出口呢?” “……我确信没有这种女人存在。” “又或者是——”我继续说道:“你在结城先生以外有非常亲近的男性,结城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知道那位男性的存在。如果那位男性就是丢弃旅行箱的人,结城先生也有难以把那个人的名字说出口的理由i这应算是有点曲折的理由。” 千秋苦笑地环视病房。“如果我有那种男性友人,我会在这种地方说出这样的事情吗……对吧!婆婆?” 老妇人应该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过还是莞尔地笑着点头。 “即使没有那种事实,也有结城先生单方面抱持着这种怀疑的男性存在吧!从前的恋人、透过音乐而交往的人之类的?” “虽然不能说绝对没有,但是……”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以结城先生最近的健康及精神状态来看,说他是一个猜疑心比你所想的更重的人也不奇怪。” “依我实际的感觉,在他耳朵急剧恶化这半年期间,我不认为他还有多余的闲暇和我以外的女性交往,或是猜疑我的异性关系。但也不能太笃定!如果说这些人之中有人丢弃了旅行箱,结城就能早点恢復自由之身了——” 她用沉重的口气一个个说出符合以上推测的男女姓名,总共列出了三位女性和四位男性的名字。不过其中六位早已在目白署搜查本部的名单里了。没被列入名单的是千秋约五个月前再次相遇、吃过两、三次饭、聊些学生时代事迹的音乐大学学长。但那个人因为交通事故的意外不得不坐轮椅,还放弃了作为声乐家站在歌剧舞台上的梦想,而继承家族的石油贩卖业——据说在东京都内拥有三十几家加油站——似乎是全心全力专注在事业上。我怀疑这样的人物是否有能力成为绑架犯,接着将他的名字及公司名称记在笔记本上。我期待藉由完备的前置作业,说不定会留下什么调查的线索。 床上的老妇人胆怯地唤了声千秋的名字,以像是初次离开父母的孩子般的敏感,似乎明白我们的谈话已经结束。她带着久候不已的脸色用手指指向篮子里的水果。 “婆婆,再稍等一会儿。马上就到晚餐时间了哦!” 老妇人像撒娇的孩子一样摇了摇头,千秋苦笑说吃饭时搭配香蕉一起吃也没关系吧!我发现探病时拿了慰问的食品来,却又一直坐着不走,简直就是对老妇人的一大酷刑。 我站起身,又再一次坐了下来。 “最后一个问题。你和结城先生是在何时认识的?那是怎样的机缘呢?” “大约将近五年前吧!当时在我和刚交往的人相约等候的地方偶然地……”她的眼神凝视着我背后某处回想起遥远的往事。“我被那个人连续在同一间餐厅放了两次鸽子,结城为了洽谈那家店的改装事宜偶然地两次都刚好在场,因此第二次时他向我打招唿,这成了我们交往的开端。” 第82页 老妇人弄破了覆盖水果篮的玻璃纸,我举手制止千秋打算开口的责备。千秋点点头,接着说道:“在结城健康、工作都很顺利时,对他而言我不过是众多玩伴其中之一而已。我当时也还对音乐抱持着梦想。而我们开始互相认真地考虑对方的事,大约是从一年前开始的。” “可以告知那位放你鸽子的男士的名字吗?” “虽说有在交往,其实只有在一个月内约会一次,吃了饭、看电影之类的,之后的两次都被放了鸽子在那里枯等。” “是怎样认识的?” “他是在母亲银座的店‘黛德丽’当见习招待员工作约一个月的人。大学刚毕业的我有点迷上他,对方却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他的名字叫作清濑琢巳。不过我真的已完全忘记那个人了。” 我也不认为那是个名字应该列入警方掌控的人物。 “琢巳是卓也小学以来最好的朋友哦!”结城绢子唐突地说道:“他们互相称唿小琢\小卓【注80】,总是在一起玩耍。”我们回头看向床铺,老妇人用双手正拿着香蕉开始吃着。 “什么?婆婆,是真的吗?” 结城绢子被千秋气势汹汹的态度惊吓到,稍显畏怯。“没有……我……如果是琢巳的话,确实……” “是清濑琢巳这个名字哦!”千秋郑重地问道。 “清濑……念中学时突然转学到早稻田的孩子。我记得是有个名字叫作琢巳的朋友……不过也许是我的幼年朋友。” 千秋用热切的语调说道:“他确实住在那附近。” “婆婆,这个琢巳真的是卓也的朋友吗?” “你用这么可怕的脸问我,我……” “可是,婆婆!” “请稍等一下。”我制止千秋。“不能逼问你婆婆。就先假设朽叫清濑的这名男子是结城先生幼年时的朋友好了。他的年纪多大呢?” “比我年长七、八岁,大约三十四、五岁——和结城相同年纪,或比他大一岁。” “你说在那名男子对你爽约的餐馆里,结城先生两次都在场?有可能是他特地促成你和结城先生结识的吗?” “那种事……”千秋思考了数秒钟。“也不是不可能的。” “记得他辞去令堂店里工作的原因吗? “不……大概是因为他想成为作家吧……” 遥远的记忆在千秋脑海中甦醒,使她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甲斐老师每年有一、两次会带着妹夫真壁老师到母亲的俱乐部光顾。当时谈起清濑想成为小说作家的话题,曾提起请真壁老师看看在那之前所写的一些作品!” “清濑这名男子应该曾和真壁清香的父亲有过接触吧?” 千秋瞪大眼睛,点了好多次头。 “从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的小说家这点看来,可以推断这两人的接触应该没有产生友好关系吧!” “是的。清濑先生辞去‘黛德丽’的工作也是在那之后不久的事。我记得再次见到真壁老师时,母亲有问关于清濑先生小说的事,结果被说了‘根本是状况外’之类的严厉评语。” “如果是幼年朋友,那可是相当特殊的关系。这有可能是庇护对方的理由。”我并没把结城是那名男子共犯的嫌疑也因此加深的事说出口。“知道他的正确地址吗?或是当时的住所?” “我只记得是在早稻田附近。如果去母亲银座的店里应该可以马上查出来。这种事母亲应该也不能背出来吧!” 我站了起来。“我去叫令堂。在最高楼层的餐馆吧!” 我走到病房门边回头看了正在吃东西的老妇人。“结城女士,你就算不记得令郎的脸,也毫无疑问是他的母亲呢!” 我看见她微笑着点头,走出了病房。 32 初夏的一天就像申请办理借款的手续一样冗长,返回西新宿事务所时窗外还很明亮。我让嘉村千贺子坐上驾驶座旁的位子离开“友爱会照护中心”后,直接往地铁丸之内线的方南町站让她下了车。我认为先让她去自己银座的店是最不浪费时间的方式了。如果清濑琢巳这名男子的住所是在早稻田附近,我不和她同行到银座,而是在靠近早稻田的新宿事务所里待命,应该会更节省时间。 嘉村千贺子一知道清濑琢巳当时的地址,应该会立刻打电话到我的事务所来,然后经由不破律师联络目白署。因为从结城卓也被逮捕和绑架案件公开以来已整整两天过去,现在应该是分秒必争的时候了。 嘉村千贺子批评我的青鸟是她到目前为止搭乘过感觉最糟的车,然后消失在地下铁的出入口。我也有同感。我就这样从方南大道往东前进,在新宿副都心前左转,六点之前抵达了事务所。 我也不知道这样无条件地信任嘉村千秋和她母亲千贺子的协助好不好!即使追踪这条线索多少要绕远路,但这条远路应该会成为事件的解答之一。况且此时并没有别条路可走。等待的时间,对我这个把人生大部分用于此途而成为个中专家的人来说也是很痛苦,但今天却非得如此。我找出放在抽屉里大竹英雄九段的《新围棋十诀》。当我正为了培养看棋的眼力而读着〈序文〉时,响起敲门的声音。要增进棋力只好等下次机会了。 第83页 “请进。”我回答,真壁庆彦开门走进事务所。 少年穿着薄质的运动服,搭配着和平时所穿同样的牛仔裤,并和上次一样用捆书带捆着学习工具。不同的是,看得出来他多少恢復了中学生闪烁光辉的眼睛及粉嫩的脸。我察觉到他是有事来找我的。 “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那个,我……”少年好像被我冷淡的语调泼了冷水。 但他今天有反驳的精力。“我想帮你的忙。可以吧?我想把绑架犯——对妹妹清香做了那种事的傢伙尽早抓住。” 我盯着少年的脸说道:“那是警察的工作。” 我知道这很愚蠢,可是这是必要的言词。不对!我认为对小孩子说话时,有一些道理必须预先说清楚,不过有时这么做说不定正是错误的第一步。 “虽然是那样……你也在寻找绑架犯不是吗?大家——我周围的亲戚——光会用嘴巴说,根本没有谁想抓住对清香做了那种事的人。” 那些所谓必要的言词,因为结果的乏味而显得毫无说服力。我也应该说出真正想说的话了。 “我不需要那种对自己兄弟被殴打推倒的事感到高兴的人的协助。” “啊?”少年因为我说出他意料之外的事而吃惊。“不是的,我并没有感到高兴……只是庆树哥哥需要受点教训。因为他是打拳击的,所以非常自傲,实在令人不快!每次遇到我就直拳、钩击的,必定把我打得霹啪响,还叫我小豆芽或小不点,要我不要光顾着读书,也要做些运动。我也不想光是读书啊!可是……” “可是什么?” “不对啦……我是真心想帮忙你现在正在处理的事,所以才来拜访的……可以吧?” “不行!你搞错了。我正在处理的事只是我的工作,就和你父亲写小说,甲斐教授教小提琴一样没有差别。如果你哥哥成为职业拳击手,那么对人挥拳就变成他的工作。就像捉绑架犯是警察的工作一样,我也做侦探的工作。和刚才所说的那些职业相比,我的工作在这世上是让人觉得非常骯脏卑下的。完全没有做什么你所想像的事或是你想帮忙的事。” “你是说你没有打算要找出绑架犯吗?骗人吧?我只要一想到那天没送妹妹去上课的事就无法平静下来。你应该也是只要一想到赎金被夺走的事就无法平静吧!” “想要一起玩侦探游戏吗?如果想成为小林少年【注81】的话,就到明智侦探事务所【注82】去吧!” “不是的!我也知道这并不是那种游戏。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事就请让我来做,拜託你!” 少年好像打算要从自己周围环绕的隐形围篱向外拼命挣扎而出一般。如果能伸手相助的话,我也想那样做,但我却无法那么做。假使清濑球巳真的涉及这起绑架案件,就不得不预想和他接触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这件事并不适合作为少年学习做人处世的教材。刚刚失去十一岁女儿的双亲,要是知道仅存的儿子也暴露在危险之中,我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责难。虽然我很习惯接受指责,但却不习惯接受这种罪有应得的责难。 这天好像谁都想和侦探见面似的。事务所外面的走廊发出了脚步声,接着响起敲门的声音。门的雾面玻璃映射出巨大的影子,我马上知道访客是谁。 “一步也别踏进来!”我怒吼道:“我很忙,没空和黑社会份子见面。” 名叫相良的黑社会份子巨汉站在门口。他看到庆彦时,双方都感到很吃惊。体重是对方三倍以上的相良并不是那种看到谁都会感到吃惊的男子,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小孩子。 “这……你的儿子吗?”柏良用认真的神色问道。 “哦!是最近新雇用的助手。”我用不认真的语气回答。 相良因为有出乎预料而且比他还早到的客人在场,无法说出来意而感到为难。同样是几天前见面时的服装,但疲惫的脸上长着颓废的鬍鬚。 “桥爪死了吗?”我问道。 “不是的。手术十分顺利,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还真是可惜呢!”我从桌子最下层抽屉取出保管的厚信封。 “桥爪大哥正在下面的停车场等着。因为身体状况还无法上来这里,请你和我下去。” “我拒绝。我正在等重要的电话,不能离开这里。” “三分钟就可以结束了。我也想让大哥早点回去休息。” “不行!叫桥爪上来这里。” 相良用为难的表情来回地看着我和少年,嘆了口气,走进事务所直接走向我的桌子。庆彦不禁退后两、三步让路给巨汉过去。 相良用双手抵着我的桌面倾身低声说道:“侦探,拜託你不要让我在小孩子面前做出粗鲁蛮横的事情。” 我忽然被愤怒所驱使,勐然抓住相良垂落在桌面上的白色丝质领带。金质的领夹裂开了,滚向地板。透过眼角余光我看到庆彦将它捡起来。 “黑社会组织不只是光说漂亮的话。你所做的不就是只要大哥或组长下命令,不论是小孩也好、女人也罢,屁都不想地就动用暴力的职业。不是吗?” 第84页 相良钳制住我抓着他领带的手腕说道:“不要勒了,侦探。” 虽然巨汉的身体并没有哪里用力,但我的手马上就开始感到麻木。 “那么你说:‘我是如果有必要,不管在谁面前都可以毫不在乎动用暴力的男子。’听完这句话我就和你去停车场。” “真愚蠢。你就饶了我吧!”他苦笑了。 “快说!”我怒吼道。手已经失去感觉,相良的领带也一点一点地从我手中抽了出来。 相良放开我的手,竖直了身体,回头看了少年一眼,将视线停留在我身上,像是要开始唱歌似的害羞地咳了咳。 “我是‘必要的时候,在谁的面前都可以动用暴力的男子。’这样可以了吧?”像是蚊子叫般的声音。 我把信封从桌子抽屉拿出来,走向门口的方向。庆彦把捡起来的领带夹还给相良,相良道谢后收下。我在门口停下转头看向庆彦。 “如果有电话进来的话,拿起听筒从那个窗户叫我。我们就在下面的停车场。”看见少年点头,我就走出事务所。 “清和会”的红褐色林肯停在狭窄的停车场,车体后半部突出作人行道上面。接近日落时分,经过特殊处理难以透视内部的车窗闪耀着橘色光芒。我靠近后座的车窗,自动车窗像是自己长了眼睛似地降下来。相良从后面走过来站在我背后。 脸色苍白的桥爪倚靠在座位上仰视着我,并在睡衣上披着纯白色革用防水短大衣。从领子之间露出白色的绷带,左手好像被固定在腹部附近。桥爪会心地笑了,脸色看起来反而比在医院见面时病得更厉害。 “就是这样,復活了。” “还真看不出来!把好好的一辆车弄得像是灵车一样。” 桥爪点点头。“你明白我的来意吧!把在医院的事情全部忘记!” “全部忘记了。”我递出带来的信封。 桥爪轻轻摇了摇右手。“没有必要归还那个。‘一百’虽然有点多,就当我能够安心进入手术室的酬谢金——” “住嘴!不要再想你们能雇用我的事了。”我把信封丢在桥爪的膝盖上,相良没来得及阻止,信封因此震动到伤口,令桥爪发出呻吟声。 “混帐!不要自作主张。”他困难地喘息后说道:“你真是个不知变通的笨蛋啊!泽崎。” 我推开相良,绕过林肯车的车尾。 “事情结束了,开车吧!”桥爪在背后怒声说。 相良打开驾驶座的门打算进入车内时,事务所的窗户打开,庆彦露出了脸。 “有电话来了哦!” 我赶紧回到事务所。 桌上的电话听筒好好地挂着,并没有取下。我从门口沖向桌子的途中发现这件事,于是回头看了看庆彦。 “这是怎么回事?” “我帮你听了留言,是位叫作嘉村的女士打来的电话。” “然后呢?”我压抑着怒气问道。 “是一个名叫清濑的男子在早稻田的地址吧?我可以引导你去,带我一起去嘛!那个叫清濑的就是绑架犯吗?” 竟然还提出交换条件,真是个做事不干不脆的小鬼。我靠近桌子,从上衣口袋拿出笔记本查出“黛德丽”的电话号码。 “你一边说要协助我,又一边扯我的后腿。和刚才你指责的那些人一样,你也不想逮捕杀死妹妹的绑架犯吧!” “不是的!没有这回事!” “清濑的地址我再重新问一次就知道了,不需要你的帮忙。”我边拨号边看着庆彦,发现他似乎彷徨着不知如何是好。 “黛德丽”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嘉村千贺子一定在打给我之后立刻联繫了不破律师。 “没办法,告诉你啦!”庆彦说道:“新宿区西早稻田二丁目,八之……十六。好像不知道电话号码的样子。” “你没做笔记吗?”我把听筒挂回去。 “嗯!但是没错哦!因为是二、八、十六。”我听说过义务教育出社会用得到的只有加法和减法这种说法,但好像并不一定是这样。我用文件箱上的电话簿试着调查清濑琢巳这个名字,不过并没有记载用这个名字登录的号码。 我关上窗后走向门的方向。“你回家去吧!” 庆彦摇摇头,向后退了一步。 “想被关在这里吗?” 庆彦慌张地从我腋下窜出到事务所外面。我关掉灯光锁上了门。 我从停车场开出青鸟的这段时间,少年还是隔着停车场站在杂居大楼背面入口前看着我。几乎和数日前仰望着事务所窗户时站在完全同样的地点。我把青鸟开出大街后左转朝小泷桥大道驶去。天色渐暗,我可以从左边的后视镜看见少年死心地开始走向新宿站的身影。 我忽然改变主意。停住车子更换排挡,幸好后面没有来车,我倒车三十公尺左右再次在庆彦面前停了车。一发现我,他也停了下来。我打开驾驶座后面的车门示意他坐,他突然脸色一亮地跑向了青鸟。 在他弯身进入青鸟前我先说道:“如果你没有全都依照我说的话去做,我就马上踢你的屁股,分道扬镳。知道吧?” 第85页 “知道了。” 庆彦在后座坐定关上门后,我再次启动了青鸟。已经浪费七、八分钟了。 33 清濑琢巳的住所是由陈旧的木造两层楼建筑,与涂着水泥、稍新一点的灰色仓库般建筑物两栋所组成的。走“学习院女子短期大学”前面的诹访大道并在校园背面左转,仔细搜寻地址的门牌标示。那间房子比预料的更加好找。而阅读标示牌上的数字是坐在后座庆彦的工作。确认是清濑的家以后,我们就开着青鸟前进五十公尺,在“早稻田大学”的铸造还是什么研究所的高墙旁停了车。 “一步也别踏出这台车。”我对庆彦说道。 “大门口和隔壁的灰色建筑物都可以看见灯光。”庆彦像是要打断我的话似的,用兴奋的声音说。 “有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庆彦用像被泼了冷水的脸色点了点头。 “直到我出声叫你为止。目白署的刑警说不定也会来,就算如此也别出来。明白吗?” 看见庆彦再一次点头,我从车上下来。我由后车箱的工具盒里取出在结城家并没有发现尸体症兆的那只长柄手电筒,走向清濑的家。 那栋房子前面的道路是相当陡的斜坡道。在房子正面设有宽度十二、三公尺的混凝土石墙,比道路高度还高一公尺以上。石墙左侧有通往木造两层楼建筑物的大门台阶,台阶上面的矮门柱上镶嵌着雕刻“清濑”的石制名牌。和台阶稍有距离的石墙右侧,则设有一个宽度两公尺,高度约为一点五、六公尺的坡状车库出入口。铁卷门是敞开着,可以看见一台白色喜美车头停在里面。 我踏上左侧阶梯,打开扣锁已经损坏的矮木板门,走到木造两层楼建筑的大门。如同庆彦所说的那样,大门上老旧的传统式电灯正亮着。门侧的柱子上有“清濑琢巳”的木制名牌。我按了门钤,但没有任何回应。大门口除了传统电灯以外没有其他地方有灯光,我也没有期待一定会有回应。试着转动门上的把手,不过因为锁上了所以转不动。再次长按门铃一次,还是一样的结果。 我打开手电筒离开大门前,移动至一路铺设到地基右面的铺石地板上。位于车库上方,正好作为灌木篱笆的延伸一样种植着两、三棵不高的庭园树木。为了填充其间的缝隙,铺石地板一直延伸到像是仓库般、涂着水泥的建筑物入口处。那是间十坪左右的平房建筑物。感觉起来像仓库,是因为涂着水泥的墙面上完全没有窗户,只有在入口门扇中央有个雾面玻璃的小窗,从那里透出隐隐约约的光线。庆彦所发现的就是那个灯光。 走去那里的途中,我注意到似乎有焚烧什么东西的烟味飘散在空气中。气味好像是从水泥漆的建筑物和隔壁高墙之间放置的铁桶飘过来的。我离开铺石地板,先过去确认那个东西。用手电筒一照,看得出铁桶是被用来焚烧垃圾。我试着伸手去碰,还残留着余热,而且烟还微微地刺激着眼睛,不过火已经媳灭了。 我走回来面向水泥漆成的建筑物。来到入口门前,我马上就明白这栋建筑物的用途。门的侧边挂着纵长型的牌子,黑色的文字写着“清濑玲辰纪念文库”。 我关掉手电筒敲敲门,因为还是没有任何回应,所以抓住门上的把手一转,门向外侧打开。里面有约一叠榻榻米大小的玄关,内侧设立着一扇玻璃框门,能看见那里是个铺设比玄关高一截的木质地板房间。玻璃框门敞开着,灯光照亮整个房间。我进入玄关,发现要去木质地板房间的入口有一双脱下来的黑色皮鞋,我把手电筒换到右手。 接近玻璃框门窥视房间里,二十叠榻榻米左右的空间被大小无数的书籍密密麻麻淹没着。钢铁制的书架在房里整齐地排列了七、八列,四面墙除了入口处的玻璃框门外,全都摆放高达天花板的固定式书架。我想藏书量大约是小规模的图书馆,或是神田大型旧书店两、三间加总在一起的量。一个黑色公事包放在入口附近一度作为收纳用途的档案柜前的地板上。旁边有大约二十册古色古香的书被随便地堆成两堆,破坏书库整体被整理得很完美的协调状态。 突然从书架阴影里出现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朝我冲撞过来,我快速地移向侧边,但已经来不及了。这名男子在撞到我之前,就让只穿着袜子的脚滑过去变成倾身向前的姿态,所以只是轻微地撞到我的右腰而已。我把男子的身体推向左边,他的背撞上玻璃门的框架发出像是唿吸不顺畅的呻吟声。我反射性地举起手电筒看向对方,是个超过三十岁、头髮稀疏的男子,高度数的眼镜几乎从鼻子上滑落,怎么看都不是个和格斗或暴力事件有关的男人。我判断没有向他挥动手电筒攻击的必要,男子趁着这个间隙抓起玄关的鞋子打算从门口逃跑。我用左手揪住男子上衣的后颈把他从玄关拉回来,他仰面滚到木质地板房间,后脑勺碰撞上钢铁制书架的角,眼镜脱落掉到地板上。男子马上变得完全丧失斗志和逃走的念头,只是抱着头。我就这样穿着鞋子踏上木质地板,男子立刻躲到旁边。 虽然稀疏的头髮、眼镜和服装都显出他很老气,但其实他是个年龄二十几岁,还残留一点学生气息的男子。我不认为他会是三十四、五岁的清濑琢巳。 “你是谁?清濑在哪里?”我用强势的语调问道。 第86页 “清濑先生不在。因为有急事,所以会有一阵子不在家……” “你说清濑先生不在家,那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的名字是?” 男子捡起眼镜戴上,竖起上半身背靠着书架。 “不,我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人。”他急忙摸索上衣口袋。对我来说,倒宁愿他是会犯下绑架杀人的可疑人士。 “我叫须藤,和清濑先生是因为‘大谷崎’的研究而认识的。”他递出从口袋拿出来的白色四角形信封。“你看过这个就能明白我在这里的理由。” 我接过信封。信封上用黑色墨水写着“须藤”,像是用惯了笔的字体。 “这是用大头针留在住所门口的。我每个月都会过来拜访一次,是来领受清濑先生在日本文学方面造诣高深的教诲,并乘机交换文学评论的。今晚也是预定来访的日子……” 我打开信封读了里面的信笺。 很抱歉!因为有急事要出国一趟,会有很长一段期间不在家。如果有必要的话,请自由地利用书库。待我一返回就会立刻与你联络。 研究也请加油。 清濑敬上 在读那张信笺时,我感觉木造两层楼建筑的住所似乎有什么声响。 “就是这样,因为清濑先生很信任我,把这个书库钥匙放置的地方也告诉我了。我想先阅读之前无论如何都想阅读的书……这里是清濑先生曾是‘早稻田’教授的祖父死后所设立的书库,拥有别处所没有的贵重文献。” 说明自己在这间书库的正当理由后,男子的态度变得稍微强硬起来。“对了!虽然有点失礼,不过你是——” “如果有能证明你是须藤先生本人的东西,请先拿出来让我看一下。” “啊!当然可以。” 他站了起来,并从上衣内侧口袋拿出皮夹抽出驾照递给我。我交还装有留言的信封给他,接下驾照。 须藤敏夫,昭和三十五年出生,户籍和地址都是崎玉县朝霞市。正面半身照片确实是他本人没错。 我再次清楚地听见从住所传来像开门或打开拉门的声音。 “外面车库的喜美是你的车吗?”我问。 “是的,没错。” “在我待在这里的期间,这张驾照就由我先帮你保管。” “可是那个……” “不久之后警方就会抵达这里。在那之前先把这些书放回原来的书架上才是正确的,不是吗?”我用手指指着堆积在应是他公事包旁的那两堆价值不斐的书籍,叫作须藤的男子瞬时变了脸色。 “如果你想要我作证说刚才的打斗并不是因为你想从这里逃走,而是以为我是小偷想将我击退的话,那就不要离开这个地方。” 我留下惊慌失措的须藤从书库出来。一出来马上就看到刚才还暗着的一楼房间亮起了灯光,于是我赶紧到正面的大门。一转动门的把手,没锁,大门打开了。我进入了玄关。藉着大门上方的灯看进去,是个到处都有的普通独楝建筑的玄关,从一叠榻榻米大小的玄关到二叠榻榻米大小的木质地板房,与通往二楼阶梯之间相连着一条五、六公尺长的走廊。从外面可以看见走廊尽头右侧的房间好像亮着灯,出入口的拉门敞开一半,灯光流泄出来照亮尽头的白色壁面,投射出呈三角形的区块。 我踌躇着是否要在踏上木质地板之前先脱下鞋子。为了安全起见应该不要脱下,但这样的话脚步声会变大。结果我还是穿着鞋子踏上了木质地板,尽量不发出声响地往走廊前进。一剎那,像影子一样的东西掠过白色壁面上被照亮的三角形部分。可以确定有人在那个房间里。我来到尽头,站在被打开三十公分的拉门阴影里,快速地往房间里探视。好像是间西式的客厅,但看不见人影。 “是谁?清濑吗?”我在拉门的阴影出声问道。 “……是侦探先生吗?”庆彦带着颤抖的声音回问。 我松了一口气,大大地打开拉门进入客厅里。 “出来,小鬼!” 庆彦从放在房间里的沙发阴影里站了起来,用双手谨慎地抓着自己的蓝色运动鞋。至少比我更有家教的样子。 “你是来让我踢屁股的吗?” “不是的。是你太慢了,我很担心。对不起!没有照你说的做。” “如果不是真正感到抱歉就不要轻易地说对不起!”我脱下鞋子,鞋底朝上放在铺着灰色地毯的拉门旁边。 “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从正面的大门。”少年学我那样把运动鞋也放在窗帘下方的地板上。 “钥匙哪来的?” “信箱底下有一条向内侧弯曲的钢铁制沟槽,一直摸那里就找到了。和我家藏钥匙的地方是一样的。”他从牛仔裤口袋取出三叶草型的钥匙给我看。 “这是非法侵入。把钥匙丢过来给我。” 庆彦以低空钩球方式投出钥匙,我在半空中接住放进口袋。庆彦第一次微笑起来。我没笑,但却从庆彦的表情看出来他对我好像不那么疏远了。 我不想让少年在警方抵达时还待在这里。就在我考虑要怎么说才能让他毫不抵抗地同意离开时,就听见外面道路上有车子相继停止的声音。这一带骚动了起来。 第87页 警方的搜索是非常迅速彻底的。我除了旁观以外什么事也不能傲,也没有做的必要。从目白署紧急赶来的包括毛利搜查课长、大迫警部补和室生刑警与其下的搜查员、鑑识人员及制服警察等。他们的抵达是在嘉村千贺子联繫不破律师之后,好像稍微有点费事,已经是七点二十分了。但在三十分钟后警察就已经控制好几项重要确证,并完成对清濑琢巳的逃亡应对计划。 最初因为有清濑留给须藤“要出国会长期不在家”的留言,以及搜查员在客厅隔壁清濑的书房里发现大量海外旅行的宣传手册、旅游指南、航空公司的时刻表等作为根据,决定紧急在成田和羽田两个机场的国际线、国内线双方面通缉清濑。因为几周前须藤打给清濑的电话里,有谈起清濑取得护照及预定不久即将要前往海外旅行的话,使得这个紧急通缉更加有凭有据。问题是紧急通缉是不是能来得及?虽然无法清楚知道清濑留言给须藤后从自己家里出去的时间,但根据推测,如果是在五点以前他应该不会留言,而是直接打电话到须藤担任助教的练马区某大学。看起来机场的通缉很可能会奏效。 搜查员在书房及其他几个地方发现清濑的正面半身照片。取得须藤的确认后,便利用距离这里最近的户冢署传真机,为了紧急通缉将照片传送出去。因为清濑未必是用本名办理搭乘手续,所以照片的提供也是不可或缺的。 大迫警部补也让我看了照片,并问道:“这是在夜间餐馆袭击你的男子吗?”因为我也不知道,于是老实回答了。但稍显兇恶的眼神和连照片里都好像对着什么摆架子的态度,给刑警们一种“他是犯罪主谋的可能性很高”的印象。我对于照片并没什么感触或激动,只知道自己和这个陷我于此困境的对手初次见面了。 警方已经发现清濑涉嫌真壁清香绑架杀人案的证据!一张用杂志或报纸剪下的字拼贴而成的信笺,像是某种犯罪声明的文件在废纸篓里被找到了。毛利搜查课长说道:“这是打算作为伪装用的吧!”然后向我出示了信笺。那是用伪装女性的措词而写成的。 《我并不是因为想要钱而企划了绑架案,而是因为憎恨像清香一样饱受眷顾的孩子。那个孩子像是只有她一个人接受这世上所有的幸福,我憎恨那张春风满面的脸。但是变成那个样子,她已经是无罪的小孩了,说出那个孩子现在所在的地点也……》 声明文中途结束,还有一封同样是拼字黏贴而成,收件人姓名是“朝日新闻社”的信封一起被揉成一团丢弃。绑架犯不知为何偏爱“朝日”,决定把这封信寄去给该报社。前天绑架案件被首度公开报导的报纸包含“朝日”、“每日”、“读卖”,而这三大报都在二楼清濑的卧室里被发现。他还在电话簿后页把“艾尔美食家”以下的环八大道夜间餐馆,及环七大道与摩托车有关的各家店用红笔画了底线。“渡边侦探事务所”下面也画了底线。室生刑警一边看着那个一边肯定地说道:“你没有更改‘渡边’这个名字,是因为按五十音的顺序来排序的话,最后一个会比较醒目吧!” 搜索开始以后,马上就发现清濑拥有同居或是相当亲密女友的事,因为二楼卧室里有梳妆檯和女性化妆品,大衣柜里留有大量女性服饰及高跟鞋鞋盒等。从在附近探听的搜查员那里得到的证词得知,有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每周会有一、两次躲躲藏藏地进出这间房子。紧急通缉清濑的行动马上又追加“可能有女性同伴同行”的讯息。刑警们开始调查这和打恐吓电话到真壁家的“像男人一样声音低沉的女人”的关连性,并没发现任何能锁定那位女性的资料。照片有拍下几个类似的女性,但其中的女性身影都不怎么清晰。须藤敏夫不太知道清濑的私人生活,也没听说有这种女性的存在。“反正不就是和某个有夫之妇的不伦关系吧!”室生刑警唾弃地说。 真壁庆彦和我在书房正进行搜查工作时被留在客厅,等结束后进行客厅搜查工作时,又被移到书房去。书房除了出入口和朝东的窗户外,周围的墙壁也都挤满书架。比起书库的藏书,这里的书比较新,种类也很多,主要是日本文学大师的全集,皆被整齐地排列着。 毛利搜查课长按照规矩问了我们抵达这里的所有经过。不过比起那个,眼前的搜查应对更紧急。在我还没告知他们以前,鑑识人员就已在调查庭园里的铁桶了。给搜杳课长的报告是说分析需要花费一点时间,目前还无法清楚得知到底焚烧了什么东西。我思考着嫌犯遗留下这么多证物,却不得不在铁桶里焚烧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我想应该是清濑的逃亡目的地、女性共犯的身分,或是证明其他共犯的证物吧!抑或是和事件完全无关,单纯焚烧垃圾也说不定。 总厅的加治木警部迟了约二十分钟才抵达,伊坂警视告知毛利等人紧急侦讯结城卓也的内容。在他告诉结城清濑琢巳这个名字已经列在搜查名单上,也安排紧急通缉之后,他才总算沉重地开了口。 《我和清濑是从小学以来最好的朋友。撮合我和嘉村千秋的也是他,确实是清濑计划好把她让给了我,所以和他来往的事总是无法对千秋说出口而一直隐瞒着。五、六年前我的经济情况比较好,他因为立志成为小说家变得很穷困,我有给予他一些援助。但最近一年立场完全颠倒,反倒变成我积欠了许多债务。清濑说由于他用笔名写了一些有违志向而无法骄傲的作品,已有余力能够还清以前的借款。他也鼓励我早一点把耳朵的病治癒返回到室内装潢的工作上。上星期二晚上,我打算向他借钱而去拜访清濑的家。但因那几天一直借钱,总觉得很不好意思,所以把车停在他家前面时仍在犹豫着该不该进去。然后我突然看见他拿那个旅行箱从家里出来,从车库开出福斯好像要去哪里。他似乎很警戒的注意着周围,我不知不觉起了好奇心跟踪在他后面。就如同我之前所说的那样,在他把旅行箱丢弃在西新宿“成子天神”附近的垃圾场离开之后,我就捡起那个旅行箱带回自己的家里……》 第88页 加治木说结城卓也是如此供述的。他的话脉络很通达,不过对结城是清濑共犯的怀疑还是残留在刑警们的脸上。加治木清查清濑福斯汽车的登记号码、年份款式、车身颜色之后,立即把这些讯息追加到紧急通缉里。福斯的颜色是浅蓝色,我想起最初拜访真壁家时,差点被“大和”宅急便的小货车从后面撞上而快速驶离的那台车,就是他们形容的那个样子。可能当时在监视真壁家的不是那辆保险杆弯曲成“人”字型的载货车,而是清濑的福斯吧! 接下来,只能赌赌看清濑琢巳会不会落入警察的紧急通缉网里了。 庆彦脸色疲惫地坐在书房桌前的椅子上。他在这里的事,在家宅搜索开始之前就透过警察告知真壁家了,他本人也到电话旁说些不要紧之类的话。但从刚才开始,庆彦就一直按住左侧腹,在腹部附近抚摩着。 “怎么了吗?”我问。 “没什么,有时就会这样,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 “肚子痛吗?” “不,不是那样。只不过是半年前从高墙上跳下时伤到了肠子,之后就有肠子和肠子会微微摩擦的老毛病……” “不用看医生吗?” “不要紧的啦!如果比这个更严重的话好像会变成肠套叠。我的症状很轻微,只要稍微热敷或是按摩马上就会好的。” 在附近调查清濑文件箱的室生开口说道:“泽崎,你在搞什么,竟然把小孩子带到这种地方。幸好是在清濑逃走以后!” 我把室生的讥讽左耳进右耳出,并对毛利说道:“我先送他回家。” “不,你还是待在这里比较好吧!我让底下的人送庆彦回去。” 庆彦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用,我一个人就能回去。如果从明治大道一直走的话并不很远。” 我看了庆彦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肚子痛的关系,他的表情感觉起来有点怪怪的。于是我也站了起来。 “不,还是我来送。身体状况变成这样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我回头看向毛利搜查课长。“可以吧?我送他回去之后马上回来。” 毛利回答说好,命令附近的制服警察送我到警察设立的禁止进入标示范围外面。 我支撑住按着腹部看起来难以行走的庆彦,从清濑家走出来。一直到我们坐上青鸟之前都没有开口交谈过一句话。 34 一年中屈指可数的舒适夜晚,清爽的微风吹拂过来,但心情却像不久后即将来临的梅雨季低矮的灰色云层一般沉重。我让真壁庆彦坐在驾驶座旁的位子上,立即发动了青鸟。穿过一小段西早稻田住宅区狭窄的道路,朝着按钮式号志的早稻田大道交叉路口开去。我打算在那里左转。如果经由早稻田大道和明治大道行驶十五分钟,就可以抵达目白的真壁家了。 “在那里右转。”庆彦突然说。在信号变绿的瞬间,后面的计程车急躁地鸣响汽车喇叭。我把方向盘大动作地往右转,在禁止右转的地方强行右弯。接着将青鸟开向和目的地相反的方向,往早稻田大道的东边行驶。 “快一点。”庆彦凝视着前方说道。我有点在意为何他的语调好像没有想过我会反对一样。我按照他的指示加快速度后问道。 “怎么回事?” “无论如何,我想就这样一直往前走。” “腹部的疼痛不要紧吗?” 庆彦好一阵子没有回话。我刻意把青鸟降回原来的速度。 “再开快一点……不去东京车站不行。” “东京车站,为什么?” 青鸟通过马场下,穿越地下铁东西线的早稻田站上方。少年像是要确认目前和清濑家的距离,回头看向后方。 “……爸爸和妈妈在等我。” “真壁夫妇在东京站等着你吗?快点说明原因。” “因为大众媒体的採访很烦人,为了让妈妈减少打击、改善身体状况,所以我们要去爸爸在名古屋附近的乡下老家两、三天。” 我快速地看着一旁位子上的庆彦。他躲开我的视线按着左侧股部,感觉好像正在图谋什么事一般。 “在清濑家接电话的时候你并没有说这种话。” “……可是前往名古屋的事是昨天就决定的。刚才的电话里,爸爸问我赶不赶得及搭昨天决定的新干线,我回答说没问题。爸爸说会在新干线的验票口等,我回他说知道了……本来我以为可以更早回去的。” “目白署的刑警们知道这件事吗?” “不……如果被阻止的话就糟了,所以等到那边再告诉警方。” “新干线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是八点三十二分出发的‘hikari’……是‘hikari 329号’。” 我看了一眼手錶,已经八点过了五、六分了。车子过了弁天町的交叉路口后,道路微微地往右边弯曲。我再次加速,不过并没把少年的话照单全收。 “大概赶不上了。”我说。 “所以我才说要快一点啊!” 神乐坂站的前面禁止进入,所以我向右转往大久保大道驶去。 第89页 “为什么要转弯?”庆彦提高嗓门问道。 “你想被困在单行道上一动也不能动吗?” 青鸟在大久保大道的号志转换为绿灯前的瞬间,进入了交叉路口,几乎没有降低速度地左转。正打算踏上人行道的一群年轻女性惊慌地急忙躲开,痛骂出连男生都会害臊的话。虽说做着像女人样子的服装打扮,但也许未必真是女人。从清濑家出来以后一直盘旋在我脑海深处的疑问,因此清晰了起来。 “如果是要前往名古屋的新干线,在这之后还有两、三班,假使赶不及的话可以等下一班吧!” “不行!我不想让妈妈在那种地方等候。全速冲刺啦!” 我再次观察一旁的庆彦。他的额头浮现出汗水,脸色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马上送他去医院。幸运地没有停红绿灯就通过神乐坂上和饭田桥的交叉路口,在目白大道上行驶了五百公尺左右,我突然降低速度把青鸟停在路边。 “怎么了?为什么要停车?没有时间了。” 我从正面看着庆彦的脸。“你到底在隐瞒什么?如果想去东京车站的话,刚才为何不在饭田桥车站下车?那样的话应该比较快。” 庆彦发出“啊”的声音。“我忘记电车的事了。无论如何不赶快的话——” “在我进去之前,你在清濑家里发现了什么东西?要搭乘八点三十二分新干线的不是真壁夫妇吧?” 庆彦咬着嘴唇思考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你可以答应我绝对会把我带到东京站吗?” “不行!我不接受任何交换条件。如果你不说出隐瞒的事,我们就在这里做u字形迴转,直接回去你目白的家。” 庆彦快速地把手伸进牛仔裤口袋取出了白色纸条。“这是我在电话旁边的便条纸最上面发现的。” 我接过纸条阅读着。 新干线 东京车站 hikari 329号 20点32分 是用铅笔写的,笔迹和给须藤的留言相当相似。 “因此我才说要去东京车站的。” 清濑琢巳打算搭乘这个“hikari 329号”吗?我可以想出好几个他乘车或不乘车的理由。说不定海外逃亡只是单纯的掩饰,也或许这张纸条是他好几个月前去採访旅行时写的。总之,现在并没能从容考虑的时间,不尽快决定到底要返回饭田桥搭电车去东京车站,还是就这样开着青鸟去是不行的。搭电车所花的时间应该很少,不过必须电车准时到达发车,在御茶水站的转车也要顺利才行,而且必须以庆彦能像我一样行动为前提。我把纸条塞进上衣口袋,再度发动了青鸟。 “现在是几点?”庆彦问。就像事情依照自己所想的进行时,孩子似的雀跃声音。 我远望两百公尺前九段下交叉路口的号志已变成红灯,把视线移向手錶。 我回答说:“八点十五分。” “只剩下十七分钟了……”庆彦泄气地说。 “抓紧了!”我大喊道。 在号志变成绿色之前的一瞬间,青鸟闯向九段下的交叉路口,不但没有减速反而踩了油门,避开正在等号志的两台车侵入了对向车道,号志变成绿灯的同时进入号志区。一辆黑色轻型客货两用车在黄灯时往靖国大道前进,突然迫近我右边,我紧急往左边、客货车往右边旋转了方向盘,剎那间,两台车像是并行一般在号志区内斜行,发出像暴走族一样咯吱咯吱的轮胎声响。 青鸟在几乎接触到前面“协和银行”转角的人行道往右迴转方向盘,以毫釐之差进入应该直行的道路。身体撞在门上的庆彦,因为反作用力这次反过来倒向我这边。他紧抓住门的把手勉强维持住姿势。那辆客货两用车停在交叉路口正中央,我从后视镜中看着它渐渐驶离,并期望九段下的派出所警察没看见这里的事。庆彦撞到门时,左侧腹部的症状好像更加恶化了,他发出像是呻吟般的声音往前弯下腰,双手按住腹部,苍白的脸由于痛苦而扭曲着。 “……这样下去太勉强了吧!”我说。 “不行,不能停。时间来不及了。”他在痛苦的喘息下说道:“你不想抓住杀死清香的绑架犯吗?” “如果你不隐瞒便条纸的事,这时刑警早就已经在新干线的月台上待命了。” “可是我……和你一起……把绑架犯……”他的话突然中断。 我开着青鸟边看右面皇宫的濠沟,边钻过竹桥的首都高速公路下面。 “不要再多说话了。” 我再次命令庆彦要抓紧,紧急踩了剎车,在竹桥“每日新闻社”大楼转角的圆柱型建筑物前停下青鸟。我的目标是三十公尺后方的竹桥派出所。 “为什么停车?”庆彦用担心的声音问。 我用手指指向隔着后窗就能看见的派出所说道:“你看那里。” 庆彦按着腹部回头看。我停车的样子引起站在派出所前面的警察注意,他怀疑地看向这里。 “没有时间了,快点决定!如果你不下车走去那间派出所的话,我就开车直接去医院。” “可是那样的话绑架犯就逃走了。” 第90页 “别吵!仔细听我说。你走到那个派出所,在被送到医院之前先说明事情的情况,和目白署取得联络,然后说出关于新干线纸条的事请求紧急通缉。说不定警察和我都没来得及赶上,也说不定有哪边可以赶上,顺利将清濑逮捕。” “可是——”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你要跟目白署的刑警说:‘清濑可能不是有女性同伴,而是自己打扮成女人的样子。’” “啊……”庆彦露出诧异的神色。 “明白吗?” “……啊!明白了。” “为了捉住杀死你妹妹的绑架犯,你能够做的就是这两件事。就算你到了东京车站,以这样的身体状况也跑不到验票口。不过如果你再一直坐这里,就和帮助绑架犯逃跑是一样的。” 让少年做出最后决断的不是我的言词,而是派出所的警察。他判断在报社前紧急煞车后便一动也不动的车子有调查的必要,于是朝着这里走来。“明白了!东京车站那边就拜託你了。” 庆彦打开车门,一边护着腹部一边快速下了车。 “对那个警察说我是目白署的刑警。”在庆彦点头关上门的同时,我再次发动青鸟。后视镜映照庆彦和警察说话的样子。时间是八点二十三分,只剩下九分钟。 青鸟快速地往前行驶约两百公尺,但在平川门的交叉路口遇上红灯浪费了三十秒以上的时间。从那里到大手门的交叉路口,出乎意料地车流量急遽增加,耗了近两分钟的时间。大手门的号志以一瞬之差变成红灯,如果要勉强进入,除了飞跃过打算要到沟渠旁散步而踏上人行道的那对情侣之外没有其他方法。我不得不在人行道前的行车停止线停下,焦急地等待号志变化。手錶的指针已经指向八点二十八分了。就在号志改变的前一刻,我看见一名身材瘦长的男子仿佛被风吹着似的从沟渠旁走过来。隔壁车道的车激动地按着喇叭,那名男子一边回头看向那台车,一边走过青鸟的挡风玻璃前。他是我认识的男子!号志变成绿灯了,但我却忘记要开车,像是要将他吃下去一般,直盯着那名男子的侧脸看。是渡边! 渡边贤吾是我以前的搭档。八年前,新宿署为了调查黑社会组织“清和会”的兴奋剂交易而用他作为诱饵,但他却夺走三公斤的兴奋剂及一亿圆的现金逃走了。退役警察,曾经是带领锦织警部入门的新宿署着名部长刑警,他在独生子作为学运领导人被逮捕的当天辞去了警察工作。妻子因为癌症死亡,在守夜的当晚才和十多年不见的儿子和好。当他打算返回自己的家时,儿子夫妇和孙子却发生交通事故当场死亡。妻子的葬礼遽然变为包括他全部血亲的四个人的葬礼。原本滴酒不沾的男子,在那之后三年成为严重的触酒者。虽然作为一个侦探,在工作上从不曾犯下任何错误,不过那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在事情发展成那样之前,用自己的手筹措了能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便足够一辈子饮酒的资金,并从我们眼前消失。遗失的东西只有黑社会组织的一亿圆、警察证物保管所的兴奋剂和新宿署的面子而已。锦织被自己所敬爱的前辈背叛,我被警察和清和会双方怀疑为共犯,受到十天以上的拷问与追究。但那种事算不了什么。如果他和我们在相同的世界里却停滞不前的话,失去生活意义的酗酒老人一定会带给我们极大的心理负担,造成严重的忧郁。掠夺事件是他特地选择的最适处身之道了。 渡边穿着不合季节的黑色冬季西装及没有污垢的白色衬衫,脚上穿着老旧的黑皮鞋,像是随时会被推倒似地虚弱走着。从眼晴下方到颈子一带略呈红色看来,他依然和八年前一样,忠实地持续缩短自己生命的习惯。“我年轻时被人说长得和池部良【注83】一模一样呢!”他心情好喝酒的时候总爱说这个口头禅,然而那幅景象已经在八年的岁月流逝下完全隐没了,仅残留下一点当时的气氛。我希望在那嵴背虚弱地弯曲行走的削瘦身体内部,能够像八年前一像存在强健的精神——这不过是我乐观的想像罢了。 直到现在我才第一次注意到,其实我对走过眼前的男子并没抱持着什么恨意。比起他所寄来用gg传单折成的“纸飞机”的信,令我生气的是那些从他自己口中无法直接说出口的言词。 一瞬间——其实是数秒间——的思考被后面车辆喧嚣的喇叭声给打破。渡边走上人行道时,把怀疑的视线转向变成绿灯以后还一直没有移动的车子。他也发现了我。在如同洪水的喇叭声中,我知道他开口叫出了“泽崎”,并朝着我走近了两、三步。 我回过神,用力地踩上油门让青鸟急速前进。开过内堀大道三百公尺左转的话就是东京车站丸之内出口了。继续前进六百公尺就抵达站前广场,我立刻在靠近丸之内中央出口的地方停下青鸟。在计程车司机们的叫骂声及斜眼中,我没有熄火就下了车,迅速打开驾驶座位的车门,立刻跑向车站中央出口。 我挤开行进范围内的人群跑过去,并看着正面墙壁上的大时钟,分针已经超过三十一分了。我跑到验票口的车站工作人员面前比手画脚地说:“我是警方的人。现在正在追赶兇恶罪犯,请派遣铁路警察到新干线月台来。” 第91页 我推开正在通过验票口的乘客进到里面,奔跑过一百公尺的中央通道,爬上通往新干线转乘口的楼梯,再跑到新干线的验票口,使用同样手法穿过验票口并看向布告板,确认了目标列车是从十五号月台出发,随即听见要发车的铃声。当我一知道面前的楼梯是通往十五号月台时,马上一口气冲上了楼梯。楼梯爬到一半,发车的铃声便停止了。我加快速度奋力地往月台上奔跑。“hikari 329号”正悠然地驶离我的眼前。 35 之后的一个小时,我不得不持续在东京车站里做着寻找清濑琢巳的无谓努力。在我手也没挥地呆然目送“hikari 329号”离开后,紧接着两名铁路警察跑来月台上。我打算向他们说明情况,却因为谎称是警察的事成了把柄,之后他们就不肯听取我的意见了。真壁庆彦对竹桥派出所的通报及对目白署的联络比我想的更加费事,目白署内判断延迟,向东京车站的铁路警察和辖区提出动员申请的时候已是“hikari 329号”开车十五分钟后的事了。 等到和新横滨站的铁路警察取得联繫,请求派遣警察上车搜索从东京站发车、十七分钟后将靠站的“hikari1 329号”时,这辆关键的列车已经驶出新横滨站。下次的机会是两小时后停靠名古屋站。如果清濑是在新横滨下车,这一切便都徒劳无功。也有人抱持着若要到新横滨应该不必特地搭乘新干线这种乐观论点,不过罪犯为了隐蔽行踪而做出许多不合乎常理的努力是很正常的。 我在东京车站留到清濑的通缉照片送达为止,并陪同九点的两列“hikari”列车的铁路警察进行搜索。这是为了谨慎起见,但也没什么成果。照片送达以后,我被辖区内的制服警察带到有乐町站旁的丸之内署。在那里我被要求写下把青鸟停置站前广场的悔过书。如果被“汽车交通事业协会”提出干扰营业的诉讼,可就不是单单以违反道路交通法就能了结的事。被告知这些令人不快的内容后,警察交还给我重量约一吨重的犯罪铁证——我的青鸟。然后我离开了丸之内署。 抵达目白署时已经超过十点半了。清濑的搜查小组仅留下大迫警部和一些搜查员,其他大部分都回来署里了。伊坂警视正在毛利搜查课长的桌子旁吸着烟,他的表情如实透露着搜查的进行状况。我拉来在附近的摺叠椅,在毛利和他属下桌子之间的那一点点空间坐了下来。 伊坂告诉我到十点钟为止机场方面缉捕行动的状况。成田国际线三十几个航班及羽田国内线五个航班,清濑琢巳都没有搭乘。也没有疑似清濑的人用假护照搭乘国际线,或是以假名搭乘国内线。清濑有可能穿着女装的事被通告之后,女性乘客也成为调查的对象,但并没有发现符合的人物。所有国内线都已调查结束。不过因为还剩下国际线的巴黎-伦敦等数个航班,目前警察正倾全力在那上面调查。总之,如果清濑留下给须藤的信后直接到机场,从傍晚六点半左右到紧急通缉的搜索行动开始的八点半之间,在这约一小时内起飞的国内外五十几个航班,他都有可能以假护照或是假名搭乘。所以这个搜查网始终是不完整的。 我在大迫的桌上发现菸灰缸,于是在香菸上点了火,然后问毛利“真壁庆彦怎样了”。少年从竹桥派出所被送到饭田桥附近的警察医院接受适当治疗后马上平息了疼痛,只要在家静养个两、三天就没问题了。毛利说通知真壁家时,他父亲因为妻子的健康状况还不太令人放心而无法外出,回覆说正好在他家的甲斐教授会马上过去医院接他,所以这时庆彦应该是在回家途中。听到这件事,我觉得今天的疲劳顿时减少一半。 毛利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是名古屋站的铁路警察打来的。他说根据在名古屋登上“hikari239号”的四名搜查官的联络内容,乘客中并没发现清濑琢巳或疑似他变装的人物。 “我不认为他在新横滨下车……”毛利嘟哝地说,挂上了听筒。 “都是我对应不及!”我捻熄香菸说道。这句话也包含我对自己的感想。 在桌上写着报告书的室生刑警,依照惯例对我的言词产生过度激烈的反应。他好像觉得警察间不完善的联络网,以及目白署的对应策略全被我严厉批评了一样。 “追根究底,你让那个小孩四处转来转去才是原因所在。带着小孩去重要嫌疑犯的住所,还让他拿走重要证据离开,这对事情的进展根本没有帮助。这都是你的责任!如果让清濑顺利逃走的话我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他用像是赝品佛像般拙笨的手指指向我。室生的愤怒在搜查课一片沉滞的气氛中只不过是迁怒罢了,所以我并没有反驳。 加治木警部结束对结城卓也的调查返回搜查课,并和拿着名牌皮制公事包的男子一起出现,站在门口对伊坂和毛利打了招唿。那个叫作不破的律师和我差不多年纪,却穿着我五套西装以上才买得起的简捷西装,光亮乌黑的头髮俐落地垂在额头。就如同传说中的那样,他是个看起来相当干练的律师。他打完招唿后便马上离开。 加治木往大迫桌子的空位像瘫了似地坐下。“完全不行!关于清濑逃亡的目的地,结城不知道任何可能是线索的事。” 有关结城卓也已经洗清真壁清香绑架杀人共犯嫌疑的事,我一抵达目白署马上就从毛利那边听说了。结城供述后不久,他所说在绑架案发的十八日下午及交付赎金当天晚上的不在场证明立刻被证实了。在十八日下午,他瞒着嘉村千秋及治疗他耳朵的医生到新桥“慈慧医大医院”耳鼻科接受精密检查。次日,因为检查结果很不理想,所以他自傍晚就喝得酩酊大醉,从九点到第二天早上都被留在世田谷署的虎箱子里。 第92页 须藤敏夫和另外两、三位证人,在听了打电话到真壁家的绑架犯那“像男人一样声音低沉的女人”的录音后,都证实是清濑啄巳的声音。由于那通电话而让我在环八大道夜间餐馆奔走的人,如果和在停车场从背后袭击我后脑勺的是同一人的诂,照时间上来推算是很有可能的,所以搜查本部倾向于清濑是独自犯案。就算有共犯,也是个尚未浮现在搜查线上的未知人物。 “现在又出现一个新的事实。”加治木说道:“结城最初踌躇着不肯说,但因为不破律师建议他坦白才是上策,所以他支支吾吾地说出这件事——清濑不只存女装癖,会模仿女人的措辞,还是个有明显同性恋倾向的男子。” “是个对女人没有兴趣的傢伙吗?”室生问道,接着又自己回答说:“真是变态。” 我想起嘉村千秋说清濑以前对她的好意完全不感兴趣,以及结城供称清濑将千秋让出,撮合她和结城的事。结城从以前就不想公开和清濑往来的事,这说不定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结城呢?他也有这种倾向吗?”室生皱着眉问道。 “不,他好像没有。他有老婆……虽然他本人一直这么说,但他老婆可没针对这点做保证。” 加治木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抿嘴而笑,继续说道:“新的事实不只如此。我认为清濑的犯罪动机就是他要得到巨款的理由——他似乎一直梦想能到外国接受‘变性’手术。不是嘴上说说的梦想那么简单,他对这件事抱持的执着态度,是如果不实现,就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一般。” 房间里的每个人都以不能苟同的表情点着头。就算能理解他需要一笔巨款的理由,但却几乎无法认同想做“变性”手术这个理由的真实感。 毛利桌上的电话再次响起,好像是真壁修打来的。听着毛利的应答,应该是真壁传达庆彦已经返回家里的事,并问了搜查的状况——是不是逮捕了女儿绑架杀人案的嫌疑犯了。毛利简略地说明现况后,表示明天上午想过去拜访,并问真壁和想成为小说家的清濑琢巳在五年前接触的经过。说不定能更明确了解清濑的犯罪动机。不久,毛利交出听筒并对我说:“真壁先生说要转给你听。” 我接过听筒。“我是泽崎。” “我是真壁。叫你过来听电话真是不好意思……今晚小犬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实在很抱歉!” “不,没那回事。在那种健康状态下还跟着我到处跑,没演变成什么严重的状况实在太好了。” “不用担心,那是慢性毛病,已经完全不要紧了……比起那个,之前心情低落的小犬,今天一整天就像是復活了一般变得很有精神……一直到刚才都还兴奋地跟甲斐大舅子谈论和你一起的冒险呢!” “是这样啊?”对我而言那只是延长我的霉运而已,但如果对少年来说那是个冒险倒也不错!” “因为已经很晚了,所以喝了在医院拿的镇静剂后就让他先去休息。不过实在要向你致谢。现在内人已经变成这样,如果小犬不赶快恢復精神的话……还有清香丧礼上的事,承蒙你特地来参加,内人却说了非常失礼的话……” 我改变话题。“庆彦把学习工具忘在我车里了。他一定很烦恼吧!明天我就给他送过去。” “没关系,这一、两天我打算让他在家休息,看你何时有空再送来就可以了。如果知道你要过来,小犬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电话机旁不知是谁发出了声音,但不是庆彦的声音。 “甲斐大舅子说要换他听一下电话。” 也许是因为真壁修谈话时比较带有情绪,因此甲斐教授的谈话感觉起来就显得很事务性。他对自己四个孩子的调查——千秋应该排除在外——道了谢,说是要马上寄调查费的支票过来,还说他打算多付一点费用的事。我回答并没那个必要,因为我只调查了四个人中的三名而已,所以那些费用就已经足够了。他想起我和没有受到调查的三男庆树在丧礼仪式现场的扭打,郑重地向我道歉。我称赞庆树是拥有绝佳右拳的拳击手。甲斐教授因为我证明他的孩子们在此起事件上是完全清白的,再次向我道了谢,我则回说关于这一点应该要感谢他的孩子自己才对。甲斐教授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说“是这样没错”,我也说了句“真的就是这样!”便挂断了电话。 之后不久,从成田机场的搜查小组传来报告说今晚所有出发的航班都搜查完毕了,却没发现清濑琢巳的身影,机场里也没发现符合描述的人。 我把关于追踪到清濑琢巳经过的供述延后到明天早上进行,离开目白署。刑警们好像也都累瘫了,很乐意接受这个决定。 我经由明治大道、靖国大道和青梅大道,返回西新宿的事务所。因为我自己的公寓没有附停车位,所以必须把青鸟停回事务所停车场。穿过青梅大道的新宿署前面时想起了锦织警部的事。很难得没有看见他不高兴的表情,不过我并没告诉他自己曾在一瞬间看见我们之间最大的话题人物——渡边——的事,因为我知道那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事,只是没有意义的回忆罢了。 第93页 我知道就算回到公寓也无法马上入睡,所以到了事务所,在深夜里空无一人的大楼慢慢吸着烟。使我在这两周陷入苦境的男子现在是不是飞到一万公里以外的地方呢?还是潜藏在这个都市里的某处?他的行踪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我现在伸手无法触及的地方。 36 玄关装饰着榉木的大门从内侧被开启了,就像这起事件开始的两周前的下午一样,真壁修站立在那里。留长的颓废鬍鬚柑同,藏青色的薄质对襟毛衣和没有系领带的白色衬衫也没变,但凝视我的表情却完全不一样。那天他把我当成是来拿取赎金的绑架犯,今天却是张要与私家侦探应对的平静表情,只不过带着些许困惑的神色。 三十分钟前我打电话告诉他想过来拜访的意图,真壁说因为儿子庆彦去附近公园散心,三点之前会回家,谐我作那之后再来拜访,我回答可以之后挂断了电话。但我按下真壁家大门对讲机按钮时,时间才刚过两点不久而已。真壁因为访客来得太早而感到困惑的表情,马上就变成像是欢迎新朋友般的表情,并伸手接过我所递出庆彦用捆书带捆起来的学习工具。 “请进!因为刚好是这样的时间,没办法招待你什么。” 我进入玄关,遵从真壁的引导脱去鞋子走进去,通过玄关旁的门到达一间宽广的西式房间。因为上次是从玄关被直接带到目白署,所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发生悲剧的家庭内部。这个西式房间的布局像是排成一列似的连接着三个房间,我被引导到最前面那间约六叠榻榻米大小的客厅。浅驼色的地毯上放着浅驼色布料的沙发,围着北欧风格、接近黄色的木质桌子四周排列。在和门相反方向的墙面上设置的窗户面对着庭园。房间的隔间被拆除,隔壁是约八叠榻榻米大小的起居室。那里的天花板比其他部分都还高,通往二楼的楼梯位于房间右侧深处。茶色地毯和茶色沙发及桌子排列着,可以从玻璃门自由进出庭园。通往二楼的楼梯前,可看见一扇宽大的门,可能是通向餐厅与厨房的。 那里并不是尽头。在起居室更里面还有一间拆除隔间,是约八叠榻榻米大小、铺上深茶色地毯的房间。房中央有一部深茶色的木质大钢琴,尽头的墙面设置着适合狂热者的专业音响设备和唱片等架子。面向庭园的墙面也一样装设着玻璃窗,不过因为深茶色窗帘紧闭的缘故,看起来比其他部分稍微阴暗。这应该是真壁清香和身为钢琴家的母亲的练习室。我想音响设备正中央的大型录音机应是真壁清香上课用的东西,而录制绑架犯所打来的电话应该也是那个。直径接近三十公分的大型金属制磁带捲轴,像机器人的两颗眼睛般凝视着这里。 三个房间作为客厅、起居室、练习室,各自独立着。但被设计为移动家具及日用器具的位置,就可以变成二十叠榻榻米以上的聚会会场或是小型音乐会会场。 真壁引领我到客厅的沙发后,经由起居室消失在厨房里,又马上回来。原来他是把庆彦的学习工具拿进去,回来时手上还拿着罐装的peace香菸和两瓶麒麟罐装啤酒。在绑架案件的纷乱中我也不记得曾经看过他抽菸,那表示他当时极受震撼的精神状态。然而好像证明不论怎样的悲剧,人们也终究会被时间的力量拉回到日常生活。人的精神恢復力是很厉害的——曾听说过这种说法。 “内人恭子正在休息,真是失礼了。”他的视线飘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后,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下。“她的心情大致已经平静下来,不过因为葬礼当天的雨而患了夏季感冒。” 我点了点头,我们各自在没有附滤嘴的香菸上点了火。在我开口拒绝之前,真壁打开罐装啤酒放在各自面前的桌子上。 “对了……庆彦去散心的公园前有一家洗衣店。我打电话叫他回来吧!他们把送洗的衣服送回来时会寒暄一下,说出名字的话他们应该就知道是谁。”他打算站起来。 “不,不用了。好不容易去散心……真壁先生,我是打算和你会面才来拜访的。” “咦……”真壁重新在沙发上坐好。“所以你才提早过来的吗?是什么事情呢?” 我凝视着真壁的脸,时间久到会令对方感到困惑的程度。 “在这个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次换成真壁凝视着我,比我凝视他的时间更长。 “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不是在说那件悲惨的绑架案件吧?” “我认为在贵府并没有发生绑架案件。在这里发生的是过失杀人——不,根据我的推测,倒不如说这里发生了某件非常不幸的意外事故,是吗?” 真壁把才吸了两、三口的香菸捻熄在菸灰缸里,拿起罐装啤酒一口气喝了半瓶以上。好像突然喉咙很干似的。 “你是以什么作为根据而说出这种愚蠢的……你在养老院曾经看过清香的遗体吧!对小孩子做出那样残酷事情的人,除了兇狠的绑架犯以外还会有别人吗?如果那是在这个家里发生的意外事故,又怎么会有那种事?” “清香的遗体被放在下水道那种湿气重的地方约十天左右。当天就是那样,而在这段期间曾经下了三次雨,造成遗体显着的损伤。如果试着回到十天前的状态,像是受到那种外伤的意外暴力事件,我想在普通家庭里不能说绝对不会发生。” 第94页 真壁激烈地摇头。“真是过份!我本来以为你是稍微具有思考辨识力的人,可是过来拜访这种饱受悲伤和痛苦折磨的家庭,你还做出那样粗线条的发言……” 我无视于他情绪化的言词等着他的反驳,也把这个意思传达给对方。 “万一发生了像你说的事,又怎么会演变成绑架案件呢?” “如果发生了什么暴力事件的话,这是为了要让那个加害者迥避法律上的处罚而做的。” “……别说愚蠢的话,在我们家没有人会对清香做出那种暴力事件。” “恐怕是发生什么意外事故吧!” “如果是意外事故的话,照实说就完全没有问题了,不是吗?” “意外事故也分很多种。如果引起事故的本人并没打算要给予对方那种危害,但是对方却死了,那就不只是去投案就能解决的事了。即使是意外事故,但如果因此造成另一人死亡的话,也必须接受法律上的制裁。” “意外就是意外,不值得去编造那么严重的绑架案件吧?” “如果再加上几个条件就不能说绝对是这样。” “所谓的条件是指什样?” 我捻熄了香菸的火。“譬如……事故的加害者是庆彦的话。” 真壁的脸色微微地紧张了起来,不过并没有插嘴说话。 “如果他是你们夫妇的亲生孩子就完全没有问题。哥哥意外弄伤了妹妹——这是在哪个家庭都会发生的事,就算在真壁家也可以解决,但庆彦却是不能生育孩子的期间,从甲斐教授夫妇那里领养来的养子。现在有了妹妹清香的存在,比起清香作为天才小提琴少女的华丽光环,庆彦是稍微比较不突出的少年。如果让庆彦引起造成妹妹严重伤害的意外事故,你们不就无颜面对甲斐夫妇了吗?而且清香对甲斐教授而言是比四个亲生儿子更能寄託将来梦想的小提琴后继者,可是送出去当养子的儿子居然让寄託自己梦想的侄女发生事故而死亡,他们肯定会想说父母亲到底在做什么啊?如果那个意外事故的结果是难以解决的状态……譬如意外事故的事后处理非常艰难,必须让当时还没死亡的清香死去,加上这样的条件,为了隐藏全部事实来逃避外界的指责和追究,而考虑捏造出这起绑架案件,这也不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 真壁抽出一根香菸,烟罐的盖子从桌子落到地板上滚动着。他无视于那个盖子在香菸上点了火。 “请停止用那种不可能的事中伤这个家!真是令人不愉快到极点的谈话……比起这种胡乱想像的推测,不是有堆积如山的证据能证明那个罪证确凿的绑架案件吗?” “证据是指什么?”我问。 真壁把香菸的烟吐出来。“首先是那个叫作清濑琢巳的男子的存在。今天早上我已经回答过目白署刑警相关的问题了,我和那名男子五、六年前曾经见过面,当时好像相当严厉批评了他的小说作品。虽然常理上无法相信他会基于这种理由就对清香做这么过份的事,不过会绑架杀死小孩子的人是不能用常理去推断的——” “听说你从五、六年前开始写的着作里,有代替知名作家完成他们未完成的遗作的‘赝作’系列,我想那该不会是清濑琢巳写的东西吧?” “你说什么?” “你们从五、六年前开始就是作家和代笔人的关系,或者说他是ghost writter【注84】。在工作上你们建立了这样的合作关系,不是吗?因为这种关系不想被别人知道,所以从当时就装出两人间不友好的关系。那件事对于伪装这次绑架案也派上非常大的用场。一般可以请求协助这种事的朋友必定会被第三者知道,不过因为你们在工作上密切合作托是朋友的事没有第三人知道,因此事故发生后,为了伪装成绑架案而想到找他帮忙,这也不足什么难以预料的事。” “清濑是我的代笔人这种事,到底是从何而来……” “如果看见他家的书房和另一栋房子的书库,对于他具备那种执笔能力——不,至少从他为此而收集的丰富资料——应该推测得出来。清濑在逃走前的极短时间里究竟在庭园焚化炉烧着什么东西?为什么他把绑架案的证据留下却烧毁了其他东西?他是故意将暗示绑架案存在的证据留下,并把会暴露出你们两个关系的证据——赝作的原稿——烧毁吧?要解释焚化炉的事,这种考虑是很合理的。这么说来,‘小田真纪’这个笔名说不定就是清濑和你共同的笔名。” 真壁移开视线,岔开谈话的方向。“清濑到底为什么要协助我做那么麻烦的事?这种事甚至会被通缉啊!” “我还不太清楚。可以确定的是,我不认为他承担协助工作的时刻是他开始被搜查的时候。一般来说,忽然变成像昨天那样的状况,应该会在不逃走的情况下宣告真相。以他的情况并没有实际犯下什么罪行,只不过是遵从委託的从犯而已。但假使他拿到一笔巨款就又另当别论!据说他抱持着强烈欲望想要进行‘变性’手术,我不知道你支付给他的谢礼是赎金的全额还是其中一部分,不过他应该是想带着那些钱逃走,不是吗?不论是昨晚被逮捕,还是一年后变身为女性时被逮捕,以他的情况都不是那么严重的罪行。然而比起在警察的调查室接受刑警们严厉地侦讯,至少可以确定使用那笔巨款是比较快乐的事……而给予他逃跑机会的人就是你。昨天在我事务所了解到我已经追查到清濑存在的庆彦,向你通报了这件事,之后你马上……” 第95页 真壁苦笑着说:“从你的话听来,好像我们真的计划捏造了如此复杂的绑架案件。” “因为你和清濑都从事擅长想出这种计划的职业。” “但勒索电话里清香的声音呢?倘若清香因为意外事故死了,那她还能接听电话吗?” 我用手指指向练习室里拥有两颗大眼珠的机器。“是那个录音机吧!那是为了录制清香小提琴课程的录音机。在那通电话里清香开口说的‘妈妈,救命!’这句话,只是单方面的喊叫声。假如以前在上小提琴课时发生了兄妹争吵,那种话留在录音带上也不奇怪。大概因为有这种东西存在,于是促使你们想到要伪装成绑架案件吧?只要拷贝那捲录音带把复制品交给清濑就没有问题了。” “你打算要如何说明警方解剖遗体的事?绑架是发生在五月十八日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清香死亡的时间是在当天傍晚五点到次日的午夜之间,如此一来,吃饭的事又该怎么说明呢?” “并没有说明的必要,那只是警方在信任绑架案的前提下,根据真壁家所提出的报告而做的判断。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并没有发生绑架案件,清香是下午五点以后在这个家里因某种意外而死亡的。遗体消化器官内的残留物是以尊夫人的证词为基础。因为去上小提琴课之前的两点半左右吃的粥已经全被消化完毕,所以推测在那之后还存活了相当长的时间。然后因为检验出未消化的咖哩面和红豆面包,便以为那些是绑架犯所给予的食物。从遗留在养老院那些包装纸和残骸的数量而推测清香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更晚的时间。但如果尊夫人的证词是谎言,养老院的遗留物品是清濑依照你的指示而布置的话,推断清香是在这个家里吃了红豆面包和咖哩面后,于下午五点过后死亡的事并没什么不合理。在甲斐教授打电话过来说‘清香为什么没来上课?’的六点半,这起伪装绑架案件的大纲也完成了。警察接获通报是第二天早上八点,在那个时候,清香的尸体早已让清濑抬出去了,而在养老院布置工作的协商、最初的勒索电话录音和清香声音的拷贝带等应该都已经完成了。至于扰乱赎金交付的方法,把机车族的两人组和愚蠢的私家侦探牵连进来的复杂计划,也实实在在演练了一整晚吧!” 真壁边摇头边慢慢地捻熄香菸的火。“你怎么会想出那么离奇——荒唐的事呢?实在令我无法相信……” 和否定我主张的言词恰恰相反,真壁的语调只透露出疲劳的响声。 “以绑架案为前提来思考的话并不会感到那么多不自然的迹象,但是以我所说的为前提来怀疑的话,就会发现各种矛盾。你为了要让他们成为绑架共犯而牵连进来的机车族两人组和私家侦探,其实是为了要使绑架犯杀害清香的事看来变得合理的苦肉计吧!如果真的打算要陷我们入罪,只要抽出赎金里的一千万预先放在我们身上,就可以让我们变成真正的嫌疑犯了,可是你却没有这么做。后来清濑虽然在那个旅行箱里放进两百万丢弃在我事务所附近的垃圾场,但那个时点已经过了目白署把我当成嫌疑犯的阶段了。如果是真的绑架犯,他们应该会多要求自己想要的金额,然后再用多要的那笔钱作为掩饰将它丢弃。因为这只是伪装绑架案,所以要求赎金和支付赎金的都是你,而你并没有多余的钱能那样使用。从你并没有使用由甲斐教授那里借来的三千万这点看来,大概那就是必须当作协助的谢礼而交付给清濑的金额吧!不是吗?” 真壁好像想抓住可以反驳的线索,却不是那么容易找得到,因此他转而诉诸感情。 “无论如何,会有把自己亲生孩子的遗体放在下水道那种满是蛆虫的地方超过十天的父母吗?纵使目的是为了掩盖另一个孩子的罪行,也应该无法做出那么残酷的事情吧!” “在这起绑架案件里,我第一个疑问就是那个遗体的放置场所,以及把旅行箱丢弃这个和它有密切关系的行为。” “咦……是怎么回事?” “你们把清香的遗体弃置在那间养老院时,是打算让她的遗体在次日十九日就被发现。为了要重建被火灾烧毁的养老院,十九日会进行最后调查,二十日便开始进行拆除工作。然而要重建的是‘亿万公寓’这种豪华设施的事被揭露出来后,引起居民的抗议使得拆除工作延期了。我想把遗体放在那边的你们心情一定很煎熬吧——尤其是对庆彦和尊夫人而言,遗体必须尽早领回家。工程没有要实施,所以你们在第四天想出了别的方法,就是让清濑丢弃那个旅行箱。虽然也会担心有人捡到弃置在垃圾场的旅行箱后据为己有,但那也是说不准的事。目的不是为了要让我成为嫌疑犯,而是为了那张地图上被画上x字符号的地方。地图上的记号除了那家养老院以外,全都是当时和绑架案件有关连的地方。如果警察得到那张地图一定会立刻对那家养老院进行搜索,但没想到这个计划却因为清濑的朋友——结城卓也——把那个旅行箱拿走而流产了。遗体因此又被放置了四天,而后才採用让机车族的两人组和巡逻警察,还有我在养老院碰头这个方法。这么做之后终于让清香的遗体被安置了。如果这样遗体还是无法被发现的话,最后的手段就是把清濑房间里的‘犯罪声明文’送到报社去,对吧?假如这真的是绑架犯所做的事,应该会把清香的遗体埋在某个地方的地底作为结束。而忖如果杀死清香以后,绑架犯好心的想让遗体被她的家人安葬,只要一开始就在‘犯罪声明文’里附加上遗体埋藏的位置就可以了,并没必要像这样掩人耳目地做了三次复杂的尝试想要安置遗体。” 第96页 真壁喝光了剩下的啤酒,好像已经完全失去想要否定我的情绪,显露出宁愿先考虑之后对策般的神情。 “还有一件我非说不可的事!”我继续说道:“庆彦因为这起事件感到非常心痛。如果引起妹妹死亡的意外事故而让他心痛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并不只是这样。你这种解决方式——强迫他用谎言来迴避责任的方式,让他在两方面的感情撕扯之间感受到严重的压力。一方面想遵从你的指示保护这个谎言,和你一样害怕真相被揭发;另一方面祈求着所有事情都能真相大白,负起自己引起事故的责任。他想从现在这种厌烦谎言的日子里被解放出来的强烈渴望,也呈现在对我的态度上——一方面很怕我,故意扯我的后腿;另一方面又把我当成像他自己一样,对清香的死感到有责任的同志,和我有着相同的感觉,想要协助我进行调查。他昨天的行动便充分显现出自己摇摆在这双方的极端之间。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还没完全长成的精神定会遭受扭曲、引发缺陷吧!现在他还面对着那件事拼命的战斗着,倘若一旦放弃了,绝对会变成这个世界上的事随便怎样都无所谓的人……也许你是抱着庇护儿子、保护家庭这种冠冕堂皇的名义,但庆彦不能在这种状态下生活下去。” “我知道,你不必再说下去了……昨晚庆彦从警察医院回来以后就没开口跟我说过一句话,他是在做无言的抗议。我在电话里告诉你他心情变得比较愉快其实是撒谎的,我想这样的谎言自己已经说得太多了。” 他嘆了一大口气。我把还没喝过的罐装啤酒推给他,他无意识地接过去喝了一口,然后用像作恶梦般的神色开始说。 “事情的起源好像确实只是无聊的兄妹争吵而已。你知道孩子们的争吵吧!明明平常兄妹感情好得不得了,可是两、三个月就会发生一次连大人都感到吃惊的激烈争吵。可能因为清香是天才少女而备受赞许的缘故,她有时态度会非常傲慢或是故意使坏。庆彦因为本来就是个老实的孩子,通常都会先丧失战斗意识率先和解,不过这次却不同。因为最近学校的成绩退步,高中联考也一天天逼近,平时郁积的情绪一次爆发出来。总而言之,争吵的导火线是因为食物的事。和我们做孩子的时代不同,他们明明一次也没挨过饿!平常在他们各自去补习班和上小提琴课之前都会准备点心,当天清香好像是杯装泡面,庆彦则是面包和牛奶。因为庆彦还没完成补习班的作业,到了出发时间的四点半依然磨磨蹭蹭地做着功课。清香因为被交代不能一个人出去,不知道是为了泄愤或是打算恶作剧,她连庆彦的点心也吃掉了。五点过后,庆彦的作业终于做好,打开点心柜却发现面包不见了。据说当时清香还浮现出故意使坏的笑容,接着便发出两个人在起居室激烈地来回奔跑的声音,一直到突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后才安静下来。内人忽然发出哀鸣声,我由里面的书房飞奔出来一看,清香从那个楼梯被推下来,头部流出大量鲜血,全身不断痉挛……好像是越过楼梯平台的扶手,头部向下整个人倒着掉下来的,而且头部还撞到橡胶树盆栽上放置的水泥块的角——” 真壁像是要把女儿当时的模样从脑海抖落般,大幅度地摇着头。 “那个痉挛马上就停止,清香却奄奄一息。因为我在成为专业作家之前曾经是个专业护理人员,因此马上明白清香没有救的事实。不,总而言之,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说服庆彦——说服他这起意外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理由当然就如同你所说的,他是养子,如果杀了人,我们面对甲斐夫妇会是多么歉疚。把事情先说清楚了以后,本来打算叫救护车作医疗处置,但在当下那孩子却反常地倔强。他说:‘这是我的错,绝不能撒那种谎。’跟根本不打算听从我的话。我把激动地无法将眼睛从清香身上移开的庆彦自起居室带出去,持续说服他……经过了三分钟还足是五分钟,庆彦才从震惊状态稍微镇定下来,理解了我们的立场。不过清香这时却失去了血气,体温降低、全身僵硬,已经超过叫救护车送医的时机了。当时我第一个想到的,是这房子因为清香的小提琴课程而设计成完全隔音的事,没有任何人会听见这起喧闹的事件。于是我们清除了意外事故的痕迹,把水泥块埋藏在庭园角落……在那一小时之后,清濑打电话来。而后我对甲斐大舅子打来的电话回答说清香就如同往常出门去上小提琴的课,一切虚伪的谎言就此展开……” “你是说把这件事塑造成绑架案件的人就是你吗?可以认定所有责任都归于你吗?” “当然!清濑虽提供各种知识,不过一切都是透过我的判断而进行的。像是他先知道那家养老院要拆除的事,但最终是由我做决定把清香的遣体放在那里的。” “我被卷进这起事件的时候,清香就已经死亡了吗?” “是的……对你实在感到相当抱歉!” “选择‘渡边侦探事务所’的理由昵?” “我把那件事交给清濑处理。我指示他找规模不要太大、尽量落魄一点的……不好意思!我是要他这样挑选侦探社的。” 第97页 我苦笑了。“清濑的选择好像没有错。在停车场打了我后脑勺的人也是他吧?” “是的。不过那是计划之外的事。因为清濑说那两人组实在太不谨慎了,没办法只好这么做。” “剩余的赎金都在他手上吗?” “不,就像你说的那样,他得到的只有三千万,剩余的在我这里。一开始我是以自己全部财产的一半——一千五百万拜託他提供协助的。事实上,从以前他就一直要求我以两千万买下他所写的‘赝作’系列所有的着作权,而把那个系列当成我的作品来发表也是他所希望的。他会想要匿名发表自己的作品,应该和你所说的癖好有关。成为一名作家是会些许受到世间关注的,这样一来,他的私生活便会变得非常受拘束。比起‘名’,他选择了‘实’,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对于他的这项要求提出一千万的金额,然而在我们进行谈判期间,却发生了这起意外事故。他如同你所知道的,很想接受变性手术成为女人,努力筹措手术费用,并计划手术后移居到对这种事很宽容的欧洲国家去生活。我取了彼此出示金额的折衷数字一千五百万拜託他帮忙这起伪装绑架案,但他并没有同意。可是他对于帮助伪装的事却相当积极,一直帮忙出主意,还说跟周遭的人借钱来当作绑架案的赎金,可行性是相当高的,尤其甲斐大舅子一心想要清香平安回来,应该会借给我适当的金钱。然后他说如果能得到三千万的话便愿意帮忙。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甲斐大舅子的三千万完全是照他所说的那样借来的。” “六千万全部都放进我所运送的旅行箱里面吗?应该不是那样吧!” 真壁苦笑道:“到离开目白署之前都是放进去的。不过在和你搭乘同一辆警车前,我进入了厕所,把要支付给他的三千万以外的金额和我肩包里事先准备好的报纸作交换。在搭乘警车前,我先把肩包拿到自己的车上放好。如果将六千万都交给他,我大概会变得身无分文吧。就算之后摆脱这起事故,但落得那种经济状态也没有意义。我打算把手边的三千万还给大舅子,重新展开今后的生活。” “你知道清濑逃亡的目的地吗?” “不,昨天我联络他说你已经朝他家去的时候,问他打算逃去哪里,他回答说如果我不知道的话会比较好。因为如果知道的话,万一发生什么事可是会牵涉到伪证罪的……现在就是他所说的那种‘万一’的情况。” “他还说了什么事吗?” “没有。”他摇了摇头。“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拜託你。” 我点了点头,在香菸上点火,等着他说话。 “我打算向警方投案说出全部真相、接受适当的处分。我发誓会这么做……但请再给我一些时间。我想和庆彦好好谈谈这次的事,让他同意公布事实真相以后再向警方投案。而且在内人健康状态完全恢復之前——” “大概需要多久的时间?” “大概一、两周,长的话一个月……” “你太低估目白署的刑警了!说不定清濑会比你所说的时间更早被逮捕。如果变成那样的话,真相便会从他口中泄露出来。你应该尽快去自首,毕竟自首和被逮捕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真壁的脸上突然蒙上愤怒。“什么自首、什么逮捕,我不觉得自己是那种兇恶的罪犯,而是打算保护家庭的男人。我确实做了违法的事,也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甚至引起社会骚动,可是至少世界上的父亲——爱家庭的父亲们应该都能理解我所做的事。我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会变成什么罪行,但我绝对不认为那是可耻的罪。清香的死是不可抗拒的。但我想保护庆彦,和他做最后一次血缘相通的父子交谈,支持处于震惊状态的妻子。为什么不能让我做这些事?我到目前为止还是认为自己做的事是正确的!如果再发生一次相同的意外,我也会再次竭尽所能地保护我的家庭。” “人类做的事可以说全是错误的!虽说全是错误的,不过至少必须努力去选择能被原谅的部分才对。” “那就是你和我的差异。我有我的骄傲——保护家庭的骄傲!” “我也打算要谈论一下‘骄傲’这件事。你说要保护家庭,不过最折磨庆彦和尊夫人的,就是你称之‘智慧’的‘虚伪’这件事,也就是你自己本身。不是吗?” “愚蠢!”真壁大声叫了出来,他的自信开始动摇。“……所以为了能三个人重新确认那件事,我需要一点时间。为什么连一点点时间都不能给我呢?你说像这种性质的罪行去自首和被逮捕到底会有什么差别?” “你好像只考虑到你自己。尊夫人所犯下的罪行,去自首和被逮捕的差别是很大的。” “你说什么?内人的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隔壁的起居室发出声响,是楼上二楼的门被打开的声音。真壁和我急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朝隔壁的房间走去。穿着长袍、一头乱髮的真壁夫人,正从楼梯中段摇摇晃晃地走下来。 “恭子,你在那个地方做什么?不去休息是不行的。” 第98页 “老公,就和这位先生说的一样。在你和庆彦讨论事故是由谁引起,从这个房间走出去的那段期间,我就待在楼梯下的清香旁边。我根本无法正视清香,她全身痛苦地痉挛着,头上的伤口无论怎么压也止不了汨汩流出来的鲜血……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清香再也不可能拿着小提琴站在舞台上了。我想如果无法再次站在舞台上,那个孩子应该宁愿选择‘死’吧!当时我确实是那样想的……但是现在却不知道是不是正确……我在那孩子穿着最喜爱的褶边罩衫的领子上,将两只手放在那个孩子纤细的颈子上……” 她像是突然袭来一阵晕眩般靠着楼梯的扶手,在那个地方坐倒下来。 “恭子!”真壁马上跑到楼梯下面。 “……不到十秒钟清香就变得一动也不动了。在遗体从警察那边被送回来之后,我也一直很注意不让你和庆彦发现清香颈子上微微变成黑色的部分。” 真壁回头看着我。“警察知道……这件事?” “当然知道。只不过为了要识别假的绑架犯之类的理由没有公布罢了。” 真壁垂下肩膀,再次回头看向妻子。 “让清香手里握着米老鼠的是真壁夫人你吧?” “是的。春假和清香被邀请去参加‘马尔波罗音乐节’的时候,一起去迪士尼乐园买来的东西。那是清香最喜爱的。就是这样……那个孩子是我杀死的。” 把真壁夫人扶到起居室的沙发坐下后,真壁修打了通电话给目白署说出事情的真相,并表达家族全员自首的意向。真壁夫人听到后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真壁拜託我是否能帮忙到公园去唤回庆彦,我判断真壁夫妇并没有寻短的疑虑后便从真壁家出来了。因为真壁家和目白署的距离只有五百公尺左右,从门口出来走到马路时已可听见警车的警笛声从远方传来。我正打算朝真壁告诉我的公园方向走去时,庆彦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我走到隔壁房子边界停着青鸟的地方,并在车门前等着少年。庆彦接近我之后,停下来站着审视我的表情,好像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也似乎了解到接近中的警笛声所代表的意义。 “我就知道一定会来的。”少年说。 “你并没有杀死你妹妹。” “……我知道。” 我点了点头,坐上青鸟离开了那个地方。途中和三台目白署的警车擦身而过,不过被宣告事件结束的通报夺走心思的刑警们,谁也没注意到我。 我返回西新宿的事务所查看了信箱,里面有一只翅膀折法很特别的纸飞机,和今天早上的报纸放在一起。我爬上狭窄的楼梯,穿越过阴暗的走廊,打开二楼事务所的锁。拉高窗户上的百叶窗,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坐在书桌前把纸飞机的摺痕打开,是西班牙佛朗明哥舞者跳着“唐吉诃德”的gg传单。熟悉的原子笔字迹排列在旁边留白部分。被昨晚隔了八年的瞬间会面所触动,渡边的来信长度比平常多了一倍。几乎像是没有阅读的必要般,一字一句的内容完全如我所预期。我在香菸上点了火,打算用同一根纸火柴的火把传单也点燃。到目前为止来自渡边的所有来信,全都像这样被烧成灰烬。我忽然改变主意熄灭了火柴的火,然后开始把传单折回成原来的纸飞机。虽然还残留着摺痕,但仍旧相当困难,在三十分钟后才好不容易完成了纸飞机。 我靠近窗户,查看翅膀的翘曲度、确认风向、测量风的强度、检查了着陆的地区。对于这种事,我们会突然返回到三十年前的专家状态。我让纸飞机悄悄地乘着初夏午候的风…… 后记 得到《我杀了那个少女》这个书名和序曲的构想,并开始写作第二部长篇小说是在《神秘杂志》一九八八年七月号採访的同年五月末的事。从那时开始到完成,大约经过了一年半的时间。连自己都感觉写得很慢,对于那些在处女作《暗夜的嘆息》发表之后便开始期待第二部作品的读者们,不得不向你们道歉。同时,在本作中也和前作一样,频繁出现实际存在的东西,相同的地名、团体名、企业名、个人名等等,因为小作是杜撰的作品,书中所写的事物和实际存在的东西并没有任何直接关系。在使用上也力求慎重,以期迴避不给他们带来任何困扰。如果结果不是那样的话,责任不在登场人物的诸位,而是作者的能力不足。最后藉着卷末,对于那些弥补执笔者本人实际狭隘知识的各位友人,以及早川书房的各位编辑,在此向你们慎重道谢! 作者敬启 代替后记——败者文学 某男的身家调查 原尞 我初次见到原尞时,他正在荻洼站附近一间阴暗的钢琴吧里,无聊地弹着音调怪异的钢琴。作为爵士乐门外汉的我也听得出他的演奏乐音稀稀落落,透出许多不和谐音,而且手指动作生硬,恐怕只能作为自我流派的钢琴演奏法。 就算是客气话也无法说这是优美的钢琴乐,因此明白为何除我之外没有其他客人的理由。但没想到专业的钢琴手就算是讨厌也必须对着没有人的客席弹奏钢琴,我像是被流泄到店外微弱的钢琴声引诱似地打开了店门。 第99页 为了今后开始的侦察工作而落入如此狭小的场所,除了店主以外,和被调查人单独直接面对面的窘境,几乎可说是不配当侦探了。 钢琴手透过声响应该知道今晚第一位客人出现了。不过他似乎不在意似地持续弹了一小时冗长的钢琴。看起来大约是和我相当的年纪,明明才十月初,却将比我还矮小的身体上下包裹在黑色条绒的衣服里。蓄着不太浓密鬍髭的脸俯垂着,好像寻找已经失踪好几年的无聊东西一样,在键盘中挑动着声音。 “尽可能详细调查这名男子的过去。” 前一天的星期一早上,拜访我事务所的高龄委託人用像是命令般的语调对我说。宾士车停在停车场里,身上穿着昂贵三件式西装的削瘦老绅士越过桌子交给我一张与其说是钢琴家,不如说像通缉海报里的人物般被照坏的正面半身照片。然后和我约定一个月的调查时间,并预付了优渥的调查费。 “除了这名男子以外,我也各自委託其他侦探事务所进行六位男子的调查工作。发现符合条件的侦探,我会支付他相当于调查费十倍金额的奖金。” “调查费以外的金额我是不能接受的。”我说道:“可以请你告知所寻找的男子必须具备什么条件吗?这样的话说不定可以缩短调查时间。” 老绅士露出一个穷人绝对不会有,但有钱人一不小心就会露出来的卑鄙笑容。 “不能告诉你。如果你以奖金为目的捏造了谎言报告的话,我会感到为难的。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如果在你的报告中混着谎言,即使只有一个,你就不用在这个都市做生意了。” 我苦笑说:“我应该已经说过奖金对我是没用的吧!不知道寻找那个目标人物的理由是不行的。你说他没有家人也没熟人,为了调查这个人的私事,如果不知道你的目的,就算他曾经获得什么表彰之类的,在报告里也不会提到。” “哼!侦探又不是只有你,看来我找错对象了。”老绅士作势要站起来。 我把背靠在椅子上,为了告诉他事务所门的位置而用手指指了方向。 老绅士生气地扭曲着脸打算站起来,但看着完全没有反应的我又重新坐下。瞪着我看了三十秒后,终于用放弃般的语调开始说了起来。 “三年前我刚满十七岁的唯一一个孙子,由于不治之症病死了。虽然很遗憾,但我已经没有血缘相连的孙子了……死去的孙子非常有音乐才华,喜欢爵士乐而想成为钢琴家……我代替死去的孙子,希望能在以那条道路为目标、有才能却苦无机会、被迫过着怀才不遇生活的人里选出一个人,打算尽可能的帮助他。” “你所说尽可能的事?” “就是提供让他能够专心在那条道路上的一切支援。为了提高音乐才能的援助,主要就是资金吧!如果死去的孙子还活着的话,应该可以继承相当十亿圆的财产,在这个金额范围里,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使用。” “啊……如果你准备这样的巨款,七人都可得到援助了。援助更多怀才不遇的人怎样呢?” “不,孙子一个就够了!如果同时照顾那么多人,途中受挫、变节而一个个求去的话就免了吧!身体虚弱得像快要病死的人也绝对不行。条件很清楚,接受我的援助进而实现我孙子的梦想,我想选出这样的一个人。” “包括我所调查的这名男子在内的七个人,是由谁根据什么基准来做选择的?” 老绅士皱着脸。“这种问题应该不需要对你说……不过是由我所信赖的顾问律师为中心,以适当的音乐相关人员组成,花费时间慎重选拔出来的七个人。原寮是七个人中最年长的,关于他的才能有极端的贊同与否定两种论调,很有可能会是一匹黑马。如果太过年轻,即使有才能也会令我感到为难。我没办法活那么久,想尽快看到结果。” 我并不完全相信老绅士的话,对于那种东西到底是不是援助也抱持着疑问。但不管怎样,我接受了身家调查的委託。 一个月又五天后同样在星期一早上,委託人用宾士车里的电话通知我说:“我到下面的停车场了。”在那一分钟后,他坐在我事务所里客人专用的椅子上。 “告诉我关于那名男子的调查结果。”他说,严厉的眼神像在评鑑可爱孙子的玩具一般。 “从哪里开始报告呢?” 我从桌子的抽屉取出好几页报告书,又从上衣口袋取出厚笔记本放在桌上。 “就你所知。从他最初的经歷开始。” 我点点头。“昭和二十一年十二月十八日,佐贺县鸟栖市出生。比我小一岁。” 老绅士苦笑,却没有插嘴。 “小学时成绩很优秀,但音乐分数不太好。有他唱歌几乎接近音痴那种拙劣的评语。” “国中呢?” “鸟栖初级中学。成绩还是很优秀,运动成绩也还可以,参加了叫作‘合奏部’的音乐社团。” “合奏部?” “好像是初中生非常新奇的管弦乐合奏。” 老绅士点了点头。 “与其说是对音乐感兴趣,不如说是因为年长四岁的哥哥参加了那个社团,所以他也参加了。在初中二年级时第一次听到爵士乐就迷上了。当时会看电视上刚来日本的美国爵士乐团的演奏,而且几乎每天都到附近的唱片行听爵士乐唱片。” 第100页 “国中那个社团是弹钢琴吗?” “不,弹钢琴是很后来的事。当时是演奏单簧管或萨克斯风之类的管乐器。高中是所谓的越境入学,通勤到福冈上学,在那里的铜管乐队也是吹奏萨克斯风。那时他对爵士乐的兴趣更加高昂,学校成绩一口气退步到劣等生范围。一年级或二年级的暑假,曾打算离家出走,抱着一把萨克斯风要去东京,但却愚笨的遗失了重要乐器,把名古屋姐姐家当成垫脚石前往东京的计划因而无法成行,只做了暑假旅行就返回乡下了。” “钢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呢?” “进入大学的‘爵士乐研究会’后,马上从萨克斯风转到钢琴上面。” “但纲琴这种乐器那么晚才开始弹可以吗?” “据说是相当贯彻自创流派的弹法。爵士乐这种音乐就是具备那种特性,几乎不弹什么钢琴乐谱所写的东西,而是自行创作,随意而即兴地演奏。” “毕业以后进入东京的唱片公司。是在里面担任爵士乐的演奏家吗?” “不,是普通的上班族,但才两个月就离职了。是因为公然旷职一个月而被惩戒解僱的。” “辞职的理由呢?” “听说是提出了相当任性的唱片制作企划,因为不被接受,就这样不去公司上班了。根据当时相当亲近的朋友所提出的另一种证词,确实的辞职经过虽然是这样没错,不过实际原因以现在来说,应该是典型性的‘五月病’吧。像是山大王一样地度过学生时代的乡下学校毕业生,初出社会再加上对东京的环境不适应而引起的一种恐慌症,像是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一般,他被证实紧紧地抓住对钢琴爵士乐的热情,再度燃烧了起来。” “到底哪一个原因才是真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想恐怕两边都不是真的吧!” “你说钢琴也是他自创流派,以专业为目标的动机似乎不坚定……他这样也能推出将近十张唱片,还当上聚集爵士乐演奏者那个名字叫作新……什么团体的领导人物吗?” 我打开报告书的内页。 “是‘新爵士乐联盟’。详细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因此我试着问了三位专家有关他的事。” 我寻找报告书上的相关部分。 “关于他弹钢琴的技术非常拙劣,音感也不太出色这两点,三个人的意见都相符。其中一人的意见——稍微有点强词夺理,我也不是很了解——与其说他具有爵士乐才能,倒不如说他能判断、指示爵士乐所持有的思想性方向,并具备能顺利统率年轻爵士乐演奏家的领导人手腕。根据另一个人的意见,他并不具备象徵领导人资格的优秀作曲能力,他所持有的是一种制作人的才智——就是能指示演奏家们根据当时时间和场合,必须做出什么样的演奏会更好、更有效果。第三个人的意见则是他并不具备作为一个制作人所必要的领会时代的感觉,发现演奏者想演奏的音乐和听众想听的音乐之间的力量,而且他也没有努力尝试要那么做。他能够发行唱片、担任联盟领导人的工作,只是暴露出日本爵士乐程度的薄弱及层次的低下而已——他不断强调地说着。” “是这样吗?一边做着各式各样的打工,一边致力于几乎没有收入的爵士乐,光是这样并不能说他对于钢琴爵士乐抱持强烈的热情吧!” “也有人持相同的看法。不过他还接触了另一个感兴趣的领域——电影拍摄现场。约从十年前起他就开始以打工的方式兼任副导演和编剧的工作,他的演奏活动也因此而受限。” “他是不是放弃了爵士乐的工作?” “是的。受到当时一起从事演奏活动的某个人物表现的驱使——”我找出和那名男子会面时的笔记。“就算在演奏活动最充实时,他也已经停止追求自我的可能性,只以实际所持有的力量尽可能做出最好的演奏为目标。另外的表现就是从自由爵士乐那种过于激烈的演奏,后退到更正统稳健的钢琴演奏。清楚地来说,是把瑟隆尼斯·孟克【注85】这个钢琴家,以他自己的诠释向下沉沦了——好像是变成这样。你听得懂吗?” “我听不懂。总而言之,就是原寮这名男子现在比起爵士乐,更专心致力于电影及编剧方面的意思吗?” “也不是那样。” “那是怎么回事?” “他虽然和电影界的朋友持续往来,但副导演和编剧的工作都只做了四、五年左右,之后也完全偏离了那方面。” “远离了电影界,那不就表示他对爵士乐的热情还没衰退吗?” “也不是那样。” “那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 “这四、五年来,他待在九州出生故乡鸟栖市的时间反而比待在东京更多。” “他在乡下做什么?” “和两个哥哥在一起,从昭和五十七到五十八年间照顾重病的母亲,也照顾在五十八年夏天过世的父亲。然后照料行动不便的母亲一直到昭和六十年,也就是今年五月死亡为止……” 第101页 “放弃爵士乐而去尽孝道吗?” “唉……倘若待在年老生病的父母身边,没有收入、游手好闲地过日子也能称为尽孝道的话!” “在那段时间完全没有空闲可以弹钢琴吗?” “只有利用一年回到东京几次的时候。” “在那里还有持续演奏活动吧?” “完全没有。” “母亲过世之后呢?” 我摇了摇头。 “可是……没有期待着什么事物而秘密练习钢琴,还是研究钢琴这一类的迹象吗?如果你在这里判定原尞并没有继续走向爵士乐之路,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的话,我是不会容许的!” 虽然和他没有直接交流,只是进行一个多月的调查而已,可是对我而言,如果因为我的调查结果而使他失去获得一大笔援助的机会,也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但工作就是工作! “虽然很遗憾,不过我认为他对于钢琴爵士乐不可能恢復原来的热情。” 老绅士皱了皱眉。“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吗?” “他从三十岁左右离开电影界开始,这七、八年都在写小说。” “小说?” “他除了非常亲近的两、三位友人以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也没有和其他出版相关的人物接触。虽然很难找到确切的证据,但这件事百分之百不会有错。” “电影、尽孝道、小说?还真是没有多余时间能实现我孙子的梦想。” 我报告侵入原尞在世田谷区樱上水公寓所拿到的两、三个证据和来自他朋友的证词。老绅士看起来好像没有专心听。他的神情就仿佛是回忆起想成为爵士乐钢琴家却死去的孙子。 “他为了能够专心写作,明年会尽早搬离樱上水的公寓——” “已经够了。”老绅士打断我的话。“反正只是浪费时间,我要去听下一个候选人的报告。” 他像是很疲累似地站起来,向我确认了调查费用是否足够,并说对于我不能得到奖金感到很遗憾后,就从事务所离开了。 委託人离开之后不到一个小时,有人敲了事务所的门。 “请进。”我一回答,门就被打开了。我所记得那个穿着黑色条绒套装的男子安静地走进来。是原尞! “我的事好像全都彻底调查清楚了。”他首先说道:“你在调查我的事,我大约一周以前就注意到了。但追查到这里稍微花了一点时间。” 我并没採取万全的措施让他不要发现我的调查,但也没预料和期待这样的会面。 “这是你吃饭的工具吗?”并不是什么生气的语调。他取出和我一样不带滤嘴的peace香菸说道。 “这次轮到我这么做了。” 我终于理解他这句话的意义,是在和他断断续续开始往来之后——也就是约两年半后他邮寄了一本小说《暗夜的嘆息》给我的时候。 注释 注1:青鸟(nissan bluebird),是日本歷史最悠久的车型之一,它的第一代于一九五九年问世。青鸟名称取自“幸运之鸟”。 注2:当彩券中奖的时候,可以向全国受託银行的窗口请求支付奖金,而请求支付超过五十万圆以上的奖金时,必须要提出证明是本人的文件(健保卡或驾照等)和印章。此外,一万圆以下的奖金可以直接在全国的彩券贩售处领奖,若贩售处有标示五万圆记号的话,则该贩售处可以领取五万圆以下的奖项。无论哪一个情况,领奖人都必须出示自己是购买者本人的证明,或是接受买主赠与的文件。 注3:宝冢歌剧团,是日本一个大型歌剧团。其前身乃由坂急电铁前会长小林一三于一九一三年所创立的“宝冢唱歌队”,兼具培训以及表演工作:一九一四年改为少女歌剧团并开始歌剧公演;一九三九年将培训以及表演分家并成立“宝冢音乐学校”:一九四〇年改称“宝冢歌剧团”。现已成为日本一个大型的表演团体。 注4:玄关,即进入住宅的主要出入口部分。在日本大部分的房屋都必须在玄关的地方脱鞋。 注5:式台,即在玄关进入屋内的地方有一段较低、铺地板的部分,是迎送客人的地方。原本是武士门第的住宅里和玄关衔接的地方,也是对客人进行迎送礼仪的房间。 注6:在相扑或是打架时,低下头用力以头部撞击对手的胸部。 注7:虎箱子,即为了保护喝醉酒的人,避免其因为酒醉在公共场所做出不良举动,在酒醒以前先行留置于所谓“虎箱子”的保护所内。 注8:甲子园为兵库县西宫市的地名。在相当于甲子年的一九二四年时完成了甲子园棒球场,作为、高中棒球全国大会的举办场所。因此全国高级中学棒球冠军大会被称为“夏季甲子园大赛”。 注9:日本警察的阶级为:巡查丨巡查长丨巡查部长丨警部补丨警部丨警视丨警视正丨警视长丨警视监丨警视总监。巡查最低阶,警视总监最高阶。 注10:宫本武藏,又称为新免武藏,是江户时代初期的兵法家。乃採用双刀而闻名的“二天一流”兵法的始祖,也是水墨画家、工艺家。 注11:圣多美与普林西比民主共和国,位于非洲中西部几内亚湾,由圣多美岛、普林西比岛和附近一些礁、屿组成。居民主要是班图人,还有混血种与印度人,官方语言为葡萄牙语,原为葡萄牙殖民地。一九七五年七月十二日独立,成立民主共和国。两主岛都是火山岛,相距一百五十多公里。属热带雨林气候。 第102页 注12:三极通货圈构想,即针对美元、日圆、欧元的三种货币经济圈的经济制度构想。 注13:《area》,由朝日新闻社所发行的商业周刊。 注14:十叠,即十张榻榻米大小。在日本,典型房间的面积是用榻榻米的块数来计算。 注15:尼可罗·帕格尼尼(nolo paganini:1782—1840〉,义大利小提琴家。 注16:ronson公司始于一八九五年,隶属于由aronson设立的art metal workspany。如同这个公司的名字一样,他制作从金属加工到艺术性设计的打火机,一九二七年开发世界第一个自动打火机——班卓琴。 注17:丰田皇冠(toyota crown),是一款由丰田汽车股份有限公司于一九五五年推出的中型豪华轿车。与其他丰田汽车的不同是,它在车头使用的是一个皇冠样式的徽章,而丰田的标志则在车尾。 注18:芥川奖,正式名称为芥川龙之介奖,乃是纪念日本大正时代的文豪芥川龙之介(1892—1927)所设立的文学奖,由主办单位文艺春秋颁发给纯文学新人作家的一个奖项。 注19:夏目漱石(1867-1916),本名夏目金之助,日本作家,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享有很高的地位,被称为“国民大作家”。他对东西方的文化均有很高造诣,既是英文学者,又精擅徘句、汉诗和书法。写作小说时他擅长运用对句、迭句、幽默的语言和新颖的形式。他对个人心理的精确细微描写开了后世私小说的风气之先。他的门下出了不少文人,芥川龙之介也曾受他提携。《明暗》乃其遗作。 注20:横光利一(1898—1947),是日本新感觉派先锋。受西欧新兴艺术运动影响,一生致力于创作新文学。以他的理论集大成的长篇《上海》,以多元角度描写动乱中的上海,是一野心之作。但是他的代表作是以新心理主义的手法所写的长篇小说《寝园》、《纹章》。而最大的长篇小说《旅愁》从一九三七年开始着笔写作,一直到一九四五年,至死未完成。 注21:山本周五郎(1903—1967),是日本时代小说大师,在当时对日本文学有相当大的影响及贡献,日本人为了纪念这位大师,在一九九〇年由新潮文艺振兴会设立“山本周五郎赏”这个文学奖项。 注22:川端康成(1899—1972),是日本新感觉派的代表作家。小时候因祖父、父亲皆为汉医,在耳濡目染下,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相当深远,在他的文学作品中,可以看到中国文化背景的痕迹。川端康成是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日本人,也是继泰戈尔之后第二位获此奖项的东方人。而资质秉异的横光利一和川端康成前后唿应,开创昭和文学史的新局面。 注23:岛崎胜村(1872—1943),日本诗人和小说家,其小说呈现日本明治维新时期(1868—1912)狂热现代化所引发的新旧价值冲突。一九四三年在写作长篇小说《东方,之门》的中途谢世。 注24:埴谷雄高,日本小说家、文艺评论家。在校期间受列宁着作影响,接受马克思主义,并参加左翼农民运动,编辑《农民斗争》杂志。一九三九年开始从事文艺评论和翻译活动。一九四六年开始发表长篇小说《死灵》,一九四九年后中断,全书迄今未完成。 注25:洋牡丹的日语发音为“odamaki”,与小田真纪的日语发音相同。 注26:祖克曼(pin插s zukerman),被公认为近四十年来的小提琴大师之一,与帕尔曼、基顿·克莱曼并列为当令古典乐坛最顶尖的小提琴家。祖克曼身兼小提琴家、中提琴家、指挥等多重身分,在音乐上的天赋、神乎其技的演奏技巧与卓越艺术成就,备受全球乐评家与观众所推崇并获得全面的肯定。二〇〇二年十月更成为美国国家艺术协会首位获颁史坦奖的音乐家,藉以表彰祖克曼在艺术方面的卓越贡献。祖克曼已录制超过一百张专辑,当中曾获得二十一次葛莱美奖入围提名,并获得二次葛莱美奖。 注27:克利夫兰管弦乐团是美国俄亥俄州克利夫兰的一支管弦乐团。它是美国五大管弦乐团之一,也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管弦乐团,被认为是美国最“欧化”的乐团。 注28:夏目漱石,日本作家。他的头像自一九八四年至二〇〇四年被印在一千圆的纸币上。 注29:双肩下握颈(full nelson),即摔角的技巧之一。固定对手的肩膀,攻击他的头部。 注30:本因坊战为日本每日新闻社于一九三六年创设。当时世袭第二十一世本因坊秀哉认为,本因坊之名代表棋力最强的棋士,应该由实力来决定,因此将此头衔赠予日本棋院。此后“本因坊战”成为日本围棋七大赛事事之一。 注31:本因坊,乃日本江户时代的围棋四大家之首。在此是指日本职业围棋赛本因坊战的优胜者所获得的头衔。 注32:大竹英雄,是昭和、平成的职业围棋棋士。福冈县北九州市出身。日本棋院所属,木谷实九段的门生。名人战四届优胜,世界围棋选手权富士通杯优胜等。因为连续六届取得棋圣战优胜而被尊称为“名誉棋圣”。 注33:日本棋院的新升段制度于二〇〇三年四月开始实施。以正式棋赛的十二棋赛(棋圣战、名人战、本因坊战、十段战、天元战、王座战、棋圣战、富士通杯战、世界王座战、新人王战、龙星战、阿含桐山杯战)的成绩作为决定升段的依据,段数由初级到九级,共分为九个级别,分段的方式可分为三种,“因获得头衔而升段”、“累积优胜次数而升段”、“根据奖金排列次序而升段”。 第103页 注34:杂居大楼,即一栋大楼里有许多种行业,被使用作为各种不同用途的大楼。通常没有设立大楼整体的管理指挥系统。 注35:西武狮,是一支隶属日本职棒太平洋联盟的球队,一九五〇年加入太平洋联盟,一九五一年二月二十八日与中央联盟的西日本海盗队合併。 注36:所泽球场,位于崎玉县所泽市,西武狮棒球队的主场球场。 注37:史塔第发利小提琴,乃义大利小提琴制作家安东尼·史塔第发利(antonio stradivari:1644—1737)所制作的小提琴,他使小提琴制作工艺达到最完美的水准。 注38:都电,即东京都经营的电车。 注39:世田谷为东京都二十三区之一,位于武藏野台地上的住宅区。ntt为日本电信电话株式会社的缩写,英文名称为nippon telegraph and telephone corporation。 注40:雏坛,即日本三月三日“女儿节”的时候,陈列人偶等的台阶式架子。 注41:建蔽率,即地基面积对建筑面积(建筑总面积)的比例。 注42:松田优作(1949—1989),山口县下关市出生,日本知名演员。 注43:安德列斯·塞戈维亚(andres segovia:1893—1987),是西班牙知名的吉他演奏家。他是音乐史研究人员及吉他演奏者,被视为现代古典音乐吉他演奏方法之父。 注44:肯尼·布瑞尔(kenny burrell,一九三一年出生,是美国底特律市出身的录士乐吉他演奏者。 注45:艾瑞克·克莱普顿(eric patrick pton,一九四五年出生,英国超大型吉他演奏家,擅长蓝调及摇滚曲风。因其优美的演奏技巧而得到“slow hand”的别名。 注46:dietrich for members only,仅限“黛德丽”会员。 注47:罗纳德·柯尔曼(ronald colman:1891-1958),是美国的电影演员。蓄着剪得很短、整理得很整齐的鬍髭。 注48:三得利演奏厅(suntory hall ,位于东京都港区赤坂一丁目ark hills的一角,洋酒制造厂“三得利公司”所拥有的演奏厅,于一九八六年十月十二日开设。 注49:都彭(s.t.dupont,打火机的精品,源自法国优良的传统工艺。法国都彭公司的创立者simon tissot-dupont一八四七年诞生于法国萨瓦省,一八七二年拥有自创品牌。 注50:第一劝银集团乃是由第一劝业银行改组而成的企业集团。集团核心的第一劝业银行于二〇〇〇年九月,与日本兴业银行、富士银行一起设立了瑞穗控股。而且伴随此一变动,第一劝银集团也和兴银集团、芙蓉集团整合,现改称为“瑞穗集团”。 注51:文库本,以普及为目的所发行的。廉价袖珍本书籍。 注52:《白痴》,是坂口安吾的小说。 注53:新渡户稻造(1862-1933),出生于日本岩手县盛冈市,国际政治活动家、农学家、教育家。札幌农学校(今北海道大学)毕业。曾担任国际联盟副事务长,也是东京女子大学的创立者。他是从一九八四年到二〇〇四年间流通使用的日本银行券五千圆的币面人物。 注54: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杜思安也夫斯基(1821-1881),是十九世纪后半极具代表性的俄罗斯文豪,他的着作深受当时广泛传播的理智万能主义——“社会主义”思想的影响。否定知识阶级的暴力性革命被认为是以基督教为基础诉求灵魂的救赎,因此也被评为存在主义的先驱者。一八六八年着有《白痴》,一八七一年着有《恶灵》等着作。 注55:坂口安吾(1906-1955),是日本的小说家、小品文作者。着作范围从纯文学到推理小说、文艺小品文等,类型相当广泛。 注56:小料理屋,提供简单料理和酒类的和风餐饮店。 注57:莫希干髮型,为住在美国康乃狄克州东南部的印第安人莫希干族(mohican)男性的髮型。是种头部中央前面到后面留有一直线的头髮,其余两侧都剃掉的髮型。 注58:吉尔·艾文斯( gil evans:1912-1982,加拿大人,拥有“当代爵士编曲天王”美誉,是爵士乐史上最重要、也最才华洋溢的编曲家,以管弦大乐队的编排手法,把音乐的质感及色彩突显出来。与迈尔斯·戴维士(miles davis)共同开创cool jazz。 注59:香颂(插nson)为法国的歌曲。本来是指以法语写成的歌曲的总称,但在日本通常是指法国现代的通俗流行歌曲。 注60:伊夫·蒙当(yves montand;1921-1991),出生于义大利,活跃于五〇到八〇年代的法国,是非常具有魅力的演员及法国香颂歌手。本名为ivo livi。 注61:横纲,是大相扑力士的最高等级。成为横纲的人除非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否则是半永久性地处于该地位,宣布引退之后才会从那个位子退下。现在藉由向日本相扑协会请求横纲审议委员会的谘询,独自推举成为横纲。 注62:花笼部屋,是日本相扑协会所属的相扑教习所。现在的部屋是由二子山部屋的前关胁太寿山忠明在东京都内地价高涨时,因为资金紧缩无法确保用地产权的状况下,在一九九二年十月一日于上野原町创办。因为到其他部屋去传授技艺和新入门学生通学都交通不便,所以在一九九八年迁移至墨田区。 注63:新家庭(new family),是指二次大战后出生的年轻夫妇和孩子组成的家庭。他们被认为和以前日本的传统价值观与消费习惯有很大的差异,作风也比较洋派。 第104页 注64:新音乐(new music,是日本流行歌曲的总称。由在一九七〇年代民谣风潮(folk song boom)后抬头的歌手及作曲家们形成的音乐流派。 注65:红旗,在法国大革命时象徵反阶级主义及戒严令的旗帜,后来被自称是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团体——特别是共产主义国家採为团旗和国旗,以表示继承法国大革命的阶级斗争意涵。 注66:所谓“敬体”乃是一种讲究客气、保持距离的礼貌性日语用法。 注67:东京优骏,是日本的日本中央赛马会(jra)在东京跑马场举行的赛马比赛。主要奖项为内阁总理大臣奖、日本马主协会联合会会长奖、东、京马主协会奖等,优胜的骑手则由《朝日新闻》颁发优胜旗。 注68:墨西哥gp赛(mexican grand prix,是从一九六三到一九七〇年,以及一九八六年到一九九二年,在墨西哥合众国的首都、墨西哥城近郊的举行的f-1赛事,一九六五年本田在这个场地首次得到f-1优胜。 注69:麦拉伦本田车队(mren honda,麦拉伦车队是一级方程式赛车中最成功的车队之一,由布鲁斯·麦拉伦(bruce mren)于一九六三年建立。其基地位于英国沃金(working)。因为从一九八八年开始使用本田引擎,故被称为“麦拉伦本田车队”,与艾尔顿·塞纳是当时f-1赛事的高潮中心所在。从一九八四年起大约十年间,被誉为“常胜队”,相当地活跃。一九九〇年本田撤退另组本田车队以后,麦拉伦车队陷入长期低迷,直到与德国的merecedes宾士进行技术及资本合作,才又重振雄风。 注70:艾尔顿·塞纳(aryton senna:1960—1994,巴西f-1车手,曾三度夺得f-1个人总冠军。他受到不少车迷的爱戴,被誉为严ii史上最伟大的车手之一。二〇〇〇年,塞纳的名字被登录于国际赛车伟人名录中。 注71:此处的“梦九夜”是取自日本文豪夏目漱石于一九一〇年出版的短篇小说《梦十夜》,但是比梦十夜少了一夜。《梦十夜》从第一夜到第十夜,全都散发出诡异的氛围,一种带着悲怆却又骇人听闻的诗意感觉。整体就像一首散文诗,或者说像是极短篇的诗小说,表现了梦中没有意识的世界,并透过无意识、非合理的事物与故事来确认各式各样的自我存在。 注72:步行者天堂,是指在固定的时间和路段,车道上禁止车辆通姦作为步行者的专用道路,步行者能行走在车道。新宿大guard交叉路口到新宿三丁目叉路口,也就是从前的青梅大道附近,这个区间因为贯穿着新宿繁华街中心、郅位,非常热闹,所以假日会成为步行者天堂。 注73:文生·梵谷(vincent willem van gogh,1853-1898),后印象派代表人物。梵谷的作品着意于真实情感的再现,但一直没有得到社会认可,直到死后作品才以其震撼人心和富于想像力赢得赞扬。在他死后一些画家开始模仿他的画法,强调感情的宣洩,对现实不一定作出如实的反映,这种创造性的态度被称为“表现主义”。此外梵谷的绘画风格对后来出现的野兽派也有一定的影响。 注74:河童,是日本传说中的生物,推测是两栖类,也被叫作“河太郎”。在日本全国各地被口耳相传,其名称跟外表长相在各地皆有差异。特性是住在河中,擅长游泳,头顶有个圆形平滑无毛的部分必须一直保持潮湿状态,如果这部分干掉或是受伤的话就会死亡。 注75:普罗米修斯,希腊神话故事中的英雄,名字的意思是“先知”。他是被宙斯放逐的古老神苰族的后裔,是地母盖亚与天父乌拉诺斯伊阿佩托斯的儿子。普罗米修斯与智慧女神雅典娜共同创造了人类,并教会人类很多知识。当时宙斯禁止人类用火,他看到人类生活的困苦,帮人类从奥林匹斯偷取了火,因此触怒宙斯。宙斯将他锁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上,每天派一只鹰去吃他的肝,又让他的肝每天重新长出,使他天天承受被恶鹰啄食肝脏的痛苦。但普罗米修斯却始终坚毅不屈。 注76:胜利(cedric),是nissan日产自动车,也是从一九六〇年到二〇〇四年制造发售的轿车。 注77:代理驾驶,当顾客因为饮酒等理由而无法驾驶汽车时,代为驾驶顾客的汽车送到顾客家的服务业。因为道路交通法的修改,对酒醉驾车的惩罚条例变严厉的一九八〇年开始出现的服务业。 注78:暖桌,也叫“被炉”,是日本的取暖用具。现代的暖桌是一张正方形矮桌,上面铺上一张棉被,桌下有电动发热器,通常连着桌子结构装嵌。暖桌放在薄垫子上,坐在垫子上把腿和脚、甚至整个身体伸进暖桌下取暖。二次世界大战后,随着经济开始发达,使用红外线发热的电动暖桌开始普及成为主流。天气回暖后可以拿开被子,暖桌就变成一张普通的矮桌使用。 注79:梅尼尔病,是一种主掌平衡的内耳疾病,因内耳淋巴水肿所引起,一般是结合耳朵听不见的状态和耳鸣重叠的症状,会导致眩晕、呕吐等症状。法国医生梅尼尔第一次提出,因此命名。又称“梅尼尔先生病”。 注80:小琢\小卓的日语发音是相同的,皆为taku cyan。 注81:小林少年,在作家江户川乱步的小说里登场的虚构人物,是少年侦探团的团长,本名小林芳雄,为明智小五郎的弟子。所谓“少年侦探团”,是作家江户川乱步写给小孩子阅读的侦探小说中登场的侦探团,由小孩子组成,辅助侦探明智小五郎办案的侦探团。 第105页 注82:明智侦探事务所,是明智小五郎所开设的侦探事务所。明智小五郎是在作家江户川乱步小说里登场的虚构侦探。 注83:池部良,昭和、平成时期的演员、随笔作家,是冈本太郎的表兄弟。一九四九年主演的石坂洋次郎原作《青色山脉》,作为象徵战后自由气氛的电影而造成流行,他清爽的演技很受好评。 注84:ghost writter,代替别人写作文章和作品的人。 注85:瑟隆尼斯·孟克(thelonious monk:1920-1982),美国的黑人爵士乐钢琴家,摩登爵士乐开拓者之一。其传统性的爵士乐钢琴演奏方法,以优美的和音感觉做出音乐间隔的风格,带给很多乐手极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