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娘之死》 第1页 [悬疑惊悚] 《茶娘之死》作者:骨铮【完结】 引子 天空如此明亮。 柳青衣的眼睛里微微泛出蓝天的色彩。 她的笑脸也明亮得可爱,一直照亮了春山的心扉。 这女人总是这样快活,好像世界上再也没有烦恼似的。 “唔?谁说我没有烦恼……我……我现在就烦恼得很——你说,我该先吃哪一个?”柳青衣微微皱眉,明媚的眼神温柔地落在了美丽的骨瓷碟子上——里面有七八块精緻的糕点。 “你不妨闭上眼睛,随便挑一块,然后拿它旁边最近的一块。”春山温和地提议着,宠爱地看着她。 “好主意!”她从善如流,快乐地响应。 春山笑了,无法抑止地笑。 “如果给你一口吃的,你还真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 “少来了,答应我的故事呢?快讲啊。”幸福已经塞满口腔,就算死也不做饿死鬼。 茶娘 年根儿底下,大横村的死了。 她正当年轻貌美的时候,也没有子嗣,就这么死了倒怪可惜的。 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反正那天早上人们照老习惯去茶店的时候,发现她一个人直挺挺地倒在院子里,已经没有了鼻息和心跳,医院来的人含煳地透露说她至少死了十个钟头。 人们惋惜不已,四处去找她的丈夫来处理后事。 茶娘也有名字,她叫翠儿——当姑娘的时候叫翠儿,现在成了妇人,自然不能再叫这么娇嫩的名字,所以大家都叫她翠姐。 翠姐年纪轻轻就嫁了个教书匠——父母双亡,她自己做自己的主嫁给了村子里的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长她十来岁,性格风流讨喜,唇红齿白的模样也是难得一见。 翠姐的模样也算不得十分俊俏,性格也算不得十分泼辣,也不知怎么就管得先生服服帖帖,自此改了拈花惹草的毛病。 这让邻村的陈寡妇很是抑郁,满腔爱意无处发泄,整天打狗踹鸡地撒泼。 翠姐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家男人以前的德行,只是噙着浅浅的笑痕忙碌着生意。 所谓生意也就是开在村口的一间小茶店,平时都是村里的闲汉和几个老头子、老太太来打个牌、唱个曲儿的,赚些辛苦的小钱。 翠姐人缘好,见了谁都温和地笑笑,话也不多,所以店里的生意还算凑合。 “要是能开一间城里那种茶坊该多好啊。”有时候她也做做白日梦——结婚的时候买电视机去了城里,人家那个茶坊啊,差点把她羡慕死!粉白的墙壁,翠绿的木质雕花窗格,透过软软的纱质窗帘能看见里头巨大的浅黄色条纹欧式沙发和小巧的玻璃茶几,花木盆景错落有致,娇媚可人的服务小姐悄悄穿梭其间。 “哎呀,真是好享受餵。”翠姐眼睛里闪着亮光,城里人悠闲奢侈的生活让她大开眼界,让她心嚮往之。 开这样一间茶坊要多少钞票?开在乡下也不会有人来,可是开在城里得要多少租金啊? 翠姐笑话了自己一宿,然后就不再想了。 还是每天不停地烧开水,清点纸牌、麻将牌,还要清点零碎的钞票,又破又旧,面额更是可怜。 这就是茶娘的生活。 如此单调乏味,平淡无奇。 可是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等120和110的车离开村子以后,第一个说法在村民中间流传开来。 “看翠姐平日里身板那个结实,应该不是得病死的,别是她男人急了,给打死的吧?”说这话的人眯缝着眼睛,无尽幻想。 “她男人急什么?”有好事者凑趣,这是必要的,如果没有这句话来搭跳板,这话头就接不下去了。 “咳!那还能为啥?结婚五六年了,肚子连个泡都没冒过,还不急?!”是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先生三十来岁了,着急也是应该的,可是…… “那也犯不着打死人吧?离了再找不就行了?!”好事者怀疑。 “离得脱早就离了,先生和隔壁村的陈寡妇以前多腻歪,结婚以后连面都不敢见。” “照这么说,先生又咋有这个胆子杀老婆?!” “那是色胆包天,男人看上了哪个娘们,越得不着越想得慌,逼急了狗还跳墙哩。” “也是。”好事者也眯缝着眼睛笑。 第二个说法更香艷。 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头天夜里听见茶娘家的狗疯了似的叫。 “村子里任谁去她家,狗也不会叫唤得那么厉害,肯定是外村的人。” “你的意思是——打劫的?” “那谁知道?翠姐平时看谁都笑呵呵的,保不齐有人惦记上了,然后深夜来探,翠姐么……嘿嘿,不答应,于是就杀人灭口……” “早知道会死,还不如答应了,又不是黄花闺女,害什么臊哇!” “翠姐可不是那种人,平时挺正经的。” “正经不正经,你又知道了?表面上越是正经,骨子里越是风骚。” “嘿嘿……你小子,看上人家翠姐了吧?馋的那个样儿!!” “可惜哦,死了!!” 第2页 还有一个说法比较严肃,说是翠姐心脏不好,老早就晕厥过,可能昨天夜里起来受了寒,结果死了。 所以说,千好万好不如身体好啊。 老人们感嘆一番,然后各自回家做饭,中午孙子下学回来一准儿饿得跟猴儿似的,手都不洗就满桌子胡撸。 只是,直到晌午也没看见教书先生的影儿,于是第一种说法益发绘声绘色。 教书先生 下午一点钟左右,村里的文书从县城回来了,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警察。 警察为什么还要来?大横村顿时沸腾起来,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到茶店门口张望。 “我们是来调查取证的,希望大家能够协助警方尽快破案。”年长的警察非常有派头,说话也很有威严,这句话表面看来很诚恳,骨子里却是权利的象徵。 “翠姐是被人谋杀的吧!”有个二愣子在人群后头喊了一嗓子。 年轻的警察看了他一眼,在老警察耳朵边说了句什么,两个人就找村长去了。 剩下的村民还不甘心就此散去,三五成群的嘀咕了好大半天才算完。 文书傻愣愣地听人们唧唧喳喳,渐渐说得有些不像话,就红着脸走开了。 “呵!不好意思了嘿!”几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起闹:“你得赶紧找个媳妇啰。嘻嘻。” 文书头也不敢回,落荒而逃。 傍晚的时候有个汉子在村尾发现了呆呆站着的教书先生。 他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走回来似的,满身都是尘土,一向加意修饰的头面也凌乱不堪,脚下的皮鞋更是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 汉子一个健步冲上去抓住先生的手腕,无论问他什么,却是一个字的回答也没有,他的样子似乎是痴呆了。 汉子只好拉住他到了村长家,正好,警察们还没有离开。 村长看到先生不禁喜形于色,连忙把闲杂人等轰出去,给警察腾出地方问话。 “你是翠姐的丈夫?”年轻的警察递给他一碗水,语气温和。 没有回答,先生呆呆地望着脚尖前方一尺左右的地面。 “你叫徐启华?是本地人?”警察毫不在意,继续问。 先生还是不动,也不吭声。 “你老婆怎么死的?”警察仍然和颜悦色,窗外听审的人们都焦躁起来。 先生的眼皮都没动一下。 “既然你不愿意说,看来只能回警局再谈了。”年轻的警察态度好得很,说着就从提包里取出手铐来,那手法简直就象取出一包烟来请他抽。 先生的眼神细微地一转,肩膀也下意识地一缩! “徐启华!”老警察的声音有若洪雷! 先生全身一震! “老实点!交代问题!装聋作哑没有用!”老警察刷的一下站起来,声势迫人。 名叫徐启华的教书先生眼睛里流下几滴泪来。 “死……死了……”他嗫嚅着,嘴唇干裂脱皮,眼神浑浊灰黄。 “谁死了?”年轻的警察温和地问。 “翠儿……啊……”他张开嘴,象孩子那样哭起来,一时间涕泪俱下,狼狈不堪。 “她怎么死的?慢慢讲,不要急。”年轻的警察坐下来喝了口开水。 “她……”徐启华忽然神色慌张起来,四处张望了小声说:“她不许我对别人说,会有灾祸的。” “灾祸?”警察忍不住露出笑容:“不要怕,不会的,你慢慢讲,有我们警察在。” “哦,”徐启华缓了一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不行不行,警察也不能说,翠儿说不能讲出去,我不说。” “翠姐已经不在了,你只能靠我们警察伸张正义,不要抱侥倖心理——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放心说!”老警察气势恢弘。 可是徐启华打定主意再也不开口了,他重新把目光固执地投向脚尖前方一尺左右的地方。 年轻警察笑了笑,随即把手铐给他戴上,带出了房间。 “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们一定尽快破案,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还一方安宁。”老警察严肃地对窗口的村长说:“以后可能还要麻烦您。” “不客气不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有事您尽管招唿,我们一定全力配合!”村长诚恳地保证。 警民双方的手有力地握在一起! 一直安静的先生忽然挣脱了年轻警察的手,跑过来对村长惨笑着嚷嚷:“大红袍!大红袍!” 村长的脸色变得铁青。 “你说什么?!”老警察冷不丁伸手擒住了先生的脖子:“什么大红袍?” “铁观音!铁观音!”先生挣扎着,笑闹着。 “他疯了。”村长害怕的说,退后了一步,嵴背顶住了砖墙,很冷,很硬。 两个警察使劲把他推上了警车。 “竹叶青!竹叶青……”先生的声音在傍晚的凛冽寒风中渐渐冻得冷硬。 文书 他几乎还是个孩子,刚刚开始拔高的身板显得太单薄,肩膀不宽也不厚,裤管被风吹得直晃悠,即使穿上毛裤也看不出腿来。 第3页 一个名叫陈铁的村部文书郁闷地生火做饭,秸秆和干草放多了,烟子有点大,薰得他流眼泪。 他使劲地往灶膛里捣着,泪水越发汹涌。 “翠姐……”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哽咽着:“翠姐啊……” 灶火熊熊地燃烧起来了,温暖红艷的火光照亮了陈铁的脸庞,细细的绒毛泄露了他年龄的秘密。 前年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可是因为没有钱,只好不去念,也因为念了高中,就在村里当了个文书,也算有口清闲饭吃。 父亲和母亲都是在去年过世的,那场可怕的大火让他们无处可逃,束手待毙,那天他跟村长去县里开会,这才躲过一劫,可也从此无亲无故,孤身一人。 房子是乡亲们你一砖我一瓦地帮他修葺的,锅碗瓢盆是村上给的救济,家里最豪华的电器是村长的孙子淘汰的收音机——人家现在玩的是mp3…… 陈铁不恨命运的不公平,他不是那种心比天高的人,他非常习惯从生活中发掘出幸福的感觉——活着是幸福的,身体健康是幸福的,大家对他关心是幸福的……何况还有翠姐…… 翠姐的温柔细心让他仿佛又有了家的感觉。 碧螺春、青山绿水、竹叶青……那些悠远美丽的字眼从翠姐嘴里吐出来的时候,陈铁感觉春天的手指诹貌ψ约旱姆5摇?spanng=en-us> 爱看翠姐轻盈的身影,爱看茶店里裊裊的水雾,爱看黄昏时候翠姐将残茶收集起来晒干的温柔——那些残茶可以放在衣橱里、皮鞋蜡除去异味。 可是翠姐从此不在了…… 陈铁上午去县城的时候简直象行尸走肉,差点走到公安局隔壁的广电局里去,人家还以为大横村的光纤又出问题了呢。 他壮着胆子去看了翠姐的尸体——不不不,他不想叫她做“尸体”,翠姐好像睡着了,神态安详,只是脸色苍白得可怕。 陈铁看见过死人,至今还记得家里废墟中冒着白烟的焦黑色的残尸……人,一旦死去,似乎就完全没有了与世界相连的纽带,陈铁找不到可以和死去的亲人沟通的方法,只好不停回忆过往的片断来刺激泪腺——可是,面对遗体,他就是感觉不到一丝熟悉。 翠姐的遗体冰冷地躺在台子上,陈铁却奇异地感觉到翠姐的气息仍然存在——她好像根本没有死去。 陈铁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 死人没有死人的味道,难道不可怕?! 他胆战心惊地伸出食指,小心翼翼探到翠姐的鼻端。 死者的皮肤向外汹涌着寒气,陈铁感觉到嵴背上缓缓滑落了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却又居心叵测。 他停下来维持着那个检查鼻息的动作,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突然! 陈铁感觉有什么人在他脖子后头喷出一口气! 他吓得一哆嗦! 他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翠姐的嘴唇——那电光火石般一闪而过的触感分明非皮非革,倒象是触到了一块年糕……那种白色的、冷硬的、粗糙的、略微有一点弹性的食品。 此后陈铁一看见年糕就要呕吐。 背后没有人。 解剖室的门是推拉式的,根本不可能是有人推开门又关上而带起来的风。 背后也没有窗户,事实上,整个房间就没有一扇窗户。 陈铁汗如雨下。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逃离那里的。 最后,有个年轻和气的警察拉住了他。 他说:你怎么跟丢了魂似的?警察局里你也敢四处乱窜啊? 陈铁呆呆地望着他。 那警察笑了:“陈铁,陈铁,你见鬼了?” 陈铁颓然坐倒在地上。 警察同志是他初中同学的哥哥,名字好像叫什么沈开山……乱搞笑一把的。 他同学叫沈拓疆,倒是名震江河! 看他们兄弟的名字,大概也可以猜想到其父母气吞山河的气势了。 陈铁在沈开山的温言细语诱导之下,一直到午饭以后才算恢復正常神智,然后带着两个警察又回村子调查取证,于是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大红袍 快要过年的乡村喜庆意味浓厚,即使刚刚死了人。 在南方打工的男男女女们回来了,还带回来许多稀罕的玩意儿——给孩子的会唱歌的机器狗、给老人的保暖内衣、给兄弟妯娌们的衣服和手机……这些年农村已经不象以前那样窘迫,平常的家什也都见惯了,不稀罕了,所以送礼物还真要费心思。 看到家人欣喜的笑脸,听到兄弟之间由衷的羡慕,真是比什么都快乐的事情。 上灯时候,大横村家家户户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 陈铁胡乱吃了点东西,草草收拾了就上床扭开收音机来听。 他的思绪如此混乱,眼前总是浮现出翠姐似笑非笑的表情,干枯的生命也阻止不了那种令人恐惧的寒意。 脖子后头老感觉空荡荡凉飕飕的有风。 翠姐活着的时候那样和蔼美丽,为什么死后的气息如此可怕?! 陈铁畏缩地裹紧棉被。 家徒四壁啊,所以才让人胡思乱想,才让人寒冷不已?? 第4页 收音机里甜甜的女声说:“接下来,我请大家听一首《採茶调》,希望能在寒冷的冬季带来绿色的温暖气息……” 陈铁呜咽起来——眼下,他听不得一个“茶”字。 索性关上收音机,脱了衣服躺进被窝。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陈铁感觉自己很没出息地缩成了一团,膝盖甚至要顶到下巴了。 快点睡着吧!快点睡着吧!! 陈铁使劲闭上眼睛,黑暗的房间被更深沉的黑暗遮挡了。 …… 大红袍!大红袍!! 教书先生徐启华的声音穿透时光在陈铁耳朵里响亮地震盪起来! 陈铁刚刚进入浅睡眠状态的神志勐然惊醒! 他怯懦地用眯缝着的眼睛无声无息地侦察——屋子里如此狭小空旷,哪里来的徐启华?! 我们也许都会有极度恐惧的时候,那时候你的本能反应是什么? 是拼命逃窜?还是只好装死?或者干脆绝望地放弃一切努力? 不要告诉我你企图反抗——那种恐惧,不容反抗! 我们的主角很不幸也只是个年轻的胆小鬼——他才刚刚19岁!他没有父母家人的呵护疼爱,他独自一个人过年,他的一切都只能自己承担…… 还是不要嘲笑他吧,英雄不是随处可见的。 陈铁的眼睛勐然瞪大了! 屋子的正中本来有一块小小的空地,也是陈铁放桌子学习、工作、吃饭的地方,晚上就把桌子收起来免得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碰到。 现在,那里裊裊婷婷站着个美丽的少妇。 她穿着一件现在时兴的长大衣,鞋子也象城里人一样时髦——不过可惜都是廉价的假货——陈铁经常去县城,他对时尚的敏感度也还不太差劲。 她脸色苍白,瞳孔散乱没有焦点,可是她在微笑…… 她是理论上已经死亡的大横村的茶娘——翠姐。 如果光是翠姐也就算了,偏偏她背后还站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这个男人……居然就是翠姐的丈夫——徐启华。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陈铁很想昏死过去,可惜他的神经真是足够大条——他暗示了自己足足一分钟还是不昏死,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这对可怕诡异的夫妇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翠姐象做梦似的笑着对徐启华说:“老公……你看我的手……” 徐启华的头从翠姐背后伸过来,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翠儿,你的手真好看……” “好看什么呀?我是让你看我手里的茶叶……”翠姐用娇嗔的口气说着,把手掌摊平——一些细碎的墨绿色的茶叶在上面。 “哦……是极品大红袍呀!这下我们可要发财了……”徐启华的手臂也象章鱼一般绕过来拥住翠姐的身体。 “是呀,你想要的西装就有了……”翠姐柔媚地说着,伸出丁香小舌在丈夫的嘴角上舔吻了一下——那角度,也诡异得可怕…… “还有你的茶坊……”两口子开心地大笑起来!! 陈铁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切如灰尘般消灭了…… 房间依然黑暗无比,刚才究竟是什么光源让陈铁明察秋毫??? 他如愿以偿地昏死过去了。 夜探 陈铁的神经还是很粗大的。 不过几分钟左右,他就慢慢醒过来了。 屋子里瀰漫着茶香。 他不得不醒。 那种香,是陈铁熟悉的茉莉花茶的香。 乡下人平时也不怎么讲究,虽然这种最次的花茶用数次熏蒸过的茉莉混杂其间,香气过分浓冽却又粗糙,茶叶本身也不好,经常过了三次水就寡然无味,可是,什么又能比得上午后一杯悠闲自得的热茶呢?所以无论春夏秋冬,陈铁总有一杯茶在手中——不是他抱残守缺,实在是喜欢那种清澈的微苦,喜欢那种苦尽甘来的愉悦。 陈铁的性格,实在不是一个十九岁孩子的样子。 生活的苦与乐,谁又能想得通透? 可是,在漆黑的午夜,谁在陈铁家里泡茶? 是分明已经死去又离奇出现在这里的翠姐? 还是早就被警察带走的徐启华? 陈铁畏惧地把头埋进被窝里,努力不去闻那勾魂夺魄的茶香。 可是偏偏还有声音: “阿铁,这是你老舅从峨嵋带回来的好茶叶,你喝喝看哩?” 这声音……这声音……是妈妈…… 陈铁一股热血冲上脑门,伸手掀开了被子! 真的是妈妈! 穿着碎花斜开襟棉袄的妈妈年轻漂亮,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陈铁忘乎所以,几乎要伸手接过茶杯,却勐然回到了现实!! 让他醒悟过来的只是小腿肚上针尖般大小的一个伤口——从那次火灾以后就有了的伤口,会时不时地剧烈疼痛一下,也不分什么晴天阴天,颳风下雨——刚才的这么一下,却几乎痛入骨髓! 妈妈早就死了!! 眼前的不是妈妈!! 第5页 陈铁汗如雨下! 酷似妈妈的女人手里仍然端着那杯茶,杯中裊裊升起的白色雾气慢慢化为一条绳索,直朝陈铁的颈项间绕了过来! 他知道危险,他知道害怕,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就是不能移动分毫! 那绳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于,绳索紧紧绕在了陈铁的脖颈上!! 啊…… …… 那女人的脸上,竟然还充满了温和秀美的笑容!那是妈妈的笑容啊……妈妈的笑容…… 陈铁的眼泪如地泉般无声无息地源源涌出来…… 小腿上的伤口象火烤冰冻般的疼痛,陈铁的脑海里满是妈妈和蔼的笑容…… 绳索依然不停收紧!缓慢地、不容怀疑地收紧着…… 疼吗?倒是不觉得……只是唿吸艰难,他的思维渐渐散乱…… 妈妈啊……那么那么熟悉的脸……那么那么温暖的味道…… 喔喔喔~~ 突然间一声鸡啼!! 一切如梦魇般散去! 那茶气化成的夺命绳索,那勾魂夺魄的茶香……都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陈铁喘息着从床上起来,穿上衣服,跌跌撞撞地出了家门。 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命令:去茶娘家!去茶娘家!去茶娘家!!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茶娘家,可是他必须得去! 天色漆黑如墨,天空里没有星斅之光,远远近近的人家也都还在熟睡中。 已经是腊月二十五了。 陈铁依稀觉得刚才那声鸡啼是发自翠姐家里那只名叫“钢羽”的大公鸡喉中。钢羽自从人们发现翠姐死亡以后就失踪了,当时乱闹闹的自然没有人想到去照顾一只鸡,等到警察来的时候,大家也以为钢羽被谁顺手牵了……鸡,加上这只鸡大概也不会与本案有什么重大干系,所以,就没有人来关心它了。 钢羽是一只非常漂亮的大公鸡,它毛色鲜艷,油光水滑,脚爪有力,个头挺拔,神气十足,啼声嘹亮,几乎是所有公鸡的楷模。 这个名字还是陈铁给它取的,“钢羽”出自《蜀山剑侠传》,乃是白眉和尚的一黑一白两只神鵰之一,本名叫做“佛奴”,后来给了李英琼,才改名字叫“钢羽”。那雕儿生得神俊异常,通体乌黑羽毛,通晓灵性,极为李英琼所爱。 陈铁因为羡慕李英琼这个非人类的良师益友,就玩笑般给翠姐的公鸡取名叫“钢羽”。 远远看见茶店的赭红色大门,整个房子和小院都笼罩在异常沉默的黑暗中,就象沉浸在凝固透明的冰块里。 陈铁胸中心跳如擂鼓。 钢羽 其实这时候四处漆黑一片,陈铁又没有通天的眼力,哪能看见茶店大门的颜色? 可是陈铁就是“看见”了——四周的景色仿佛是刻画在他脑海中一样清晰真切,即使没有任何光源也能了如指掌。 陈铁唿哧唿哧地喘着粗气,他的身体一向都不算强壮,耐力尤其不行,经过将近五百米的急速奔跑以后自然气喘吁吁。 空气象水银一样稠密,怎么也无法畅快地进入他的肺。 “我大概是病了。”陈铁思忖着,然后他惊讶地看见那茶店的大门慢慢打开了。 陈铁屏住唿吸细看时,却不见有人走将出来。 他心中越发惊疑,呆呆盯住门口,不敢移开目光。 恐惧慢慢沉浸了心脏和四肢百骸,忽然,陈铁发现了一道金红色的闪光!! 那光芒一闪而逝,陈铁死死盯住大门打开的那道缝隙。 一只怪样的脚爪踏了出来! 接着是第二只脚爪! 黄褐色的脚爪虬劲有力,陈铁心里的害怕变成了迷惑。 多么雄伟而华丽的外表!多么匀称而有力的体态!多么灿烂而悦目的眼神! 陈铁在黑暗中却看得清楚,当一个略微向左侧偏的头颅最终出现的时候,他长长吐出口气—— 那,正是钢羽! 空气如水般淹没了陈铁的肺腑…… 他眼睁睁地看着钢羽悠闲地梳理起自己漂亮的羽毛,眼睁睁地看着一只模样好像小狗似的动物偷偷摸摸地从背后靠近钢羽…… 陈铁张开嘴唿喊着:快跑!快跑!!危险啊…… 没有声音发出来,至少陈铁自己听不见,可他又分明感觉自己的声带在震动!他想跑过去轰走那头野兽,可是他竟然连个手指也动弹不了! 陈铁急得满头大汗,偏偏钢羽还在拿嘴梳毛,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 钢牙铁齿雪亮,黑豆似的眼珠邪异,那头小狗似的野兽突然人立起来,钢羽的全身完全笼罩在它的利爪之下!! 陈铁终于听到自己大喝了一声:“钢羽!!” 他的声音刚刚发出来,就看见钢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望侧面一跳,转头狠狠地啄向那野兽的眼珠!那闪耀光芒的红黑二色的羽毛剑拔弩张! 野兽似乎胸有成竹,早就料到钢羽的反击,只是顺势把身子一扭,仍然从钢羽头顶直压下来! 钢羽颈项上的羽毛如花朵般炸开,只把脚一点地,那尖利的喙便探到了野兽的鼻端! 第6页 陈铁知道,野兽身上最柔软的地方大多数都在鼻子上,钢羽这一招实在是凌厉到极点,那野兽如果躲不开,肯定得吃大亏。 可是偏偏人家就躲开了!野兽的后腿一蹬,上半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到侧面,两只前爪居然还是不依不饶地锁定了钢羽圆鼓鼓的身体! 陈铁失声喊道:“小心!” 话音未落,却见钢羽竟然扑扑翅膀,飞了起来! 那野兽看见钢羽腾空,立刻匍匐在地,状甚恭敬。 陈铁大吃一惊。 很多人都看见过鸡的“飞”吧? ——那种类似于“飞”的扑腾实在可笑,鸡的体型也实在不适合做飞行状…… 可是钢羽的“飞”却不折不扣,干净漂亮,甚至有些气焰嚣张了…… 陈铁惊讶地看着钢羽目空一切地腾空而起,看着那头狐狸乖巧讨好地俯首顺眉,感觉就象看见一个君王在他的大殿上正襟危坐,殿下群臣噤若寒蝉。 原来,钢羽果然不是凡品,也不枉陈铁那么喜欢它——陈铁安慰地笑了。 忽然,陈铁感觉后脖颈子汗毛竖起,那种白天在警察局停尸房里的感觉又勐然来袭! 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轻飘飘地从陈铁耳边拂过,细微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呢喃着:铁观音啊……铁观音啊……呵呵……呵呵…… 陈铁全身顿时僵硬如铁,甚至不敢转头去看个究竟。 远在百米开外的茶店变得模煳不清,四周的景物也好像沉入水底似的动盪不安,陈铁梗着脖子呆若木鸡,那细微的语声愈发清晰而充满邪异:铁观音啊铁观音…… 先有大红袍,再来铁观音……这……这…… 陈铁恐惧的心里突然涌起了滑稽的感觉:下面来的,不会是祁门红茶了吧?? 警察开山 沈开山在做梦。 他一向就做很多梦,好像只要一躺下就开始做梦,要一直持续到睁开眼睛。 沈开山的梦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有一次他在一个礼拜里头做了连续的梦—— 先是梦到局里派他去一个很偏远的地方带一个犯人回来,然后他就孤身去了那个荒凉的地方,那地方的人都很怪异,他们无论男女都皮肤黝黑,神色晦暗,他们的服装也古怪得厉害,样式古老,也说不出是什么朝代的款式。他从同行手里接收了犯人以后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那个离奇的地方。沈开山在这个梦的终结篇却是被恶梦惊醒的,他梦到自己在火车的终点站下车,到了车站外头才发现一片漆黑——原来,他又回到了那个偏远的地方!人们都露出雪亮的牙齿,沖他笑着。他甚至发现自己也穿上了那种古老款式的衣服,皮肤变得黝黑起来。 沈开山是一位光荣的人民警察,怎么会被这样的荒唐梦给吓倒?!他醒来以后喝了整整两升果汁,把这个梦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心理辅导医师笑着说:“你丫的神经肯定是混凝土的吧?” 沈开山轻飘飘地笑了一下。 医生是个北京来的丫头片子,性格豪爽,语言粗野,生冷无忌,平时最喜欢开玩笑,尤其爱打听个希罕事儿,八卦的程度简直连狗仔队都要自嘆弗如。 如果不是她拥有的专业知识,沈开山可能不会和她有什么接触,他比较欣赏清新文秀的细緻女子。 沈开山现在梦见的是茶叶。 场景如此单一,一直就是一双纤纤素手在沏茶。 先是烧开水,然后洗烫茶具,再用茶匙舀出少许茶叶放入壶中,注入少许沸水,轻轻摇动茶壶,片刻以后将水倒掉,再注入沸水,盖上壶盖,少等一刻将茶水注入白瓷茶碗。 那茶汤的颜色清澈红润,沈开山甚至闻到了厚重凛冽的茶香…… 然后那双手又开始烧开水、洗茶具、洗茶、泡茶…… 他在梦中还有自己的意识,只觉得奇怪,怎么反反覆覆都是沏茶呢?怎么没有喝茶的人呢? 沈开山自己本来喜欢素茶,对于乌龙茶向来敬谢不敏,所以也不会对它有什么研究,可是梦里这沏茶的手续如此细緻清晰,搞得他都以为是在看沏茶讲座了。 仍然是不断重复的动作:烧开水、洗茶具、洗茶、泡茶…… 沈开山紧闭的眼睛眼花缭乱…… 忽然间一声嘹亮的鸡啼! 他疲惫地睁开眼睛,看了看闹钟——才五点!真见鬼! 大概是谁家的过年鸡没杀吧…… 这年头太混乱了,以前只能在农村养的鸡现在纷纷走进了城里的阳台,它们不分白天黑夜地穷嚷嚷,让沈开山这样的无规律睡眠者头痛不已。 上头反覆说城市不能养鸡,可是谁听啊?! 沈开山头痛欲裂,却再也睡不着,只好坐起来点根烟看着闹钟发呆。 本来如此平淡无奇的梦,却让沈开山反覆回味,乃至于最后折腾出一脑门子汗。 他隐约记得,那双沏茶的手十指尖尖,说它漂亮绝对不过分,手指上一枚样式古老的金戒指好像在哪里见过。 梦境对于沈开山的意义从来没有如此重要,如果他不想起戒指是谁的,也许会有什么案情被忽略。 第7页 他反覆折磨着自己的记忆,可是本来清晰无比的画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到底那戒指是戴在中指还是无名指上?到底是戴在左手还是右手? 沈开山头晕耳鸣。 还有那声鸡啼,好像是存心叫醒他…… 电话铃勐然炸响,沈开山一个激灵! 大队长张凯在凌晨六点十二分打电话给沈开山,告诉他大横村又出事了:那个小文书被人发现昏倒在茶娘家门口,他身边还站着捇只大公鸡,赶都赶不走。 公鸡???? 沈开山头痛欲裂,但还是立刻回答说马上就跑一趟大横村。 沈开山用最快的速度穿衣服下楼,发动汽车的时候他想:谁那么早从翠姐家门口经过?文书三更半夜不在家睡觉,跑到翠姐家去干什么?公鸡……公鸡……公鸡又是从哪里出来的? 局里最旧的桑塔那发出了老年哮喘一样的声音,终于还是不情愿地上路了。 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无声瀰漫。 逃跑的尸体 沈开山到村办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到处都是薄薄的坚硬的冰凌,他觉得异常寒冷。 村办公室里生起了炉子,室温却还没有升起来。 陈铁已经醒了,眼神发直,嘴唇冻得发紫,手里紧紧抱着一个热水袋。 沈开山知道陈铁的年轻和胆怯,他默默抽着烟,安静地等待陈铁开口说话。 本来沈开山应该和张凯一起来大横村,可是因为昨天张凯去了省城丈母娘家而不可能赶回来,沈开山就只好单独面对这个男孩子——他不太善于和人打交道,即使这个男孩子是他弟弟的同学,并非素昧平生、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陈铁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耳边始终迴响着那个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的声音:铁观音……铁观音……陈铁陈铁陈铁…… 陈铁一个劲儿哆嗦。 “阿铁,”沈开山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会晕倒的?” “鬼……有鬼啊……”陈铁哆嗦着看沈开山:“沈大哥,有鬼……” “阿铁!”沈开山无奈地喝止了他。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一个考得上名牌大学的高中生的思想里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东西!! 陈铁半张了嘴喘息,沈开山勉强听懂了他的意思——半夜里有鬼来陈铁家想勒死他,那鬼一会儿是茶娘和先生的样子,一会儿是陈铁妈妈的样子,然后陈铁就逃出家门,鬼使神差到了翠姐门口,没想到又看见了鬼——它幻化成翠姐的样子不停地掐他的脖子,然后他就晕倒了。 “那只鸡……”沈开山柔声问:“是翠姐的?” “是……是……钢羽……它在哪里?”陈铁慌乱起来,眼神四处寻找着公鸡的影子。 “别急,我让他们给关到鸡圈里免得跑丢了。名字倒是不错,叫钢羽么?”沈开山和声说:“神兽呢。” 陈铁的脸上出现了一点欣慰:“是翠姐的,我给取的名字。” “你好好休息,我去问问发现你的人还有什么发现。”沈开山尽量抑制住瞌睡的渴望,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说:“要不,你上我们家吧,拓疆上女朋友家过年没回来,就我一个人。” 陈铁呆呆地瞪着炉子,眼睛里反映出火焰的舞蹈。 沈开山暗自嘆口气,正打算走出去,忽然电话响了。 打电话的是局里的值班民警,他战战兢兢地说:“山哥,那个大横村的……丢了。” 原来,今天早上法医一上班就发现停尸房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里面唯一的尸体也无影无踪!所有的人都没办法解释那个门怎么能从里面被打开,胆小的值班民警顿时联想起数量庞大的鬼故事,吓得魂不附体。 沈开山只好带上陈铁返回局里。 一路上陈铁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偶尔用惊恐的眼神瞟一眼车窗外面。 沈开山暗自嘆气,为什么这么好的孩子偏偏命运这么糟糕,成绩好却不能上大学,为人厚道却孤身一人,现在还弄到精神崩溃? 他试图和陈铁说话,可是年轻人显然不愿意开口,只是无声地点头和摇头。 沈开山终于放弃了和陈铁交谈的想法,转而自言自语起来。 “阿铁,你和拓疆那个混小子不一样,你聪明好学,又老实巴交,我一直就觉得你以后一定有出息。过完年,哥在城里给你找个活儿,你也多少挣点儿钱,哥再给你凑点儿,咱还是要上大学的,难不成一辈子呆在村里出告示?!”沈开山熟练地踩了一脚剎车,等待前面的煤车横穿过去。 陈铁一言不发,他屏气凝神地看着那煤车——一摞一摞整齐码放的蜂窝煤在初升的太阳照耀下闪耀着干净朴素的黑色。 “哥也不是说你在村里务农就不务正业,可是,你分明不是个农民的料儿,看看你家门口那点麦子就知道。如果能考上大学,然后在更需要你的地方发挥本事,那不更好吗?何况,生活上也能改善很多,娶个漂亮媳妇儿也容易,你的模样可比我们哥俩好多了,肯定有不少姑娘喜欢。”沈开山腾出一只手点了根烟,叼在嘴上才想起陈铁可能不喜欢烟味儿,连忙摇下车窗。 第8页 陈铁看见了翠姐。 翠姐打扮得青翠欲滴,在煤车后头裊裊婷婷地走着,她眉眼之间的春光如阳光般发散流溢。 努力拉车的老人面目晦暗,脖子上青筋毕露,他的手套和垫肩都满是煤灰,身上的衣裤也骯脏不堪——从哪里看,他都不应该和翠姐这样娇滴滴的少妇走在一起。 陈铁用眼角瞟了一眼沈开山——他毫无反应。 难道他一点儿也看不见?太阳初升的时分,到处乱跑的尸体…… 陈铁全身颤抖,眼神僵直地盯着煤车、老人、翠姐。 警官的遗言 沈开山仍然坚持说服陈铁:“你如果没有地方住,我和拓疆非常欢迎你来我们家里来——当然你也要做很多家务事来当房租,我可不会让你白住的。关键是你住过来就可以有个好一点的复习环境……怎么样?你考虑考虑……阿铁……阿铁……” 沈开山苦笑了一下,看着煤车就要过完,重新发动了车子,一边无奈地自嘲:“看来我还真是瞎操心了……” 陈铁大惊失色,尖声喝止:“不要!”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沈开山好像看见了什么……那脏兮兮的煤车后头,一个身穿紫红色夹缎斜襟小袄的女人侧过脸来向他灿然一笑,那笑容……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冷清…… 熟悉?不熟悉? 刚才怎么完全没有看见? 他已经没有时间思索了,只能拼命把方向盘往右边打去!无数画面被分割成一块一块,他目不暇接。 砰!! 陈铁的尖叫声几乎刺破这寒冷的早晨…… 二十分钟以后,120唿啸着来了。 一群穿白大褂的人冲下来把沈开山和陈铁从变形的车厢里挖出来,放到救护车上去。 接着是有条不紊的清洗伤口、简易包扎、测试脉搏…… 沈开山恢復了意识。 “阿铁……” “沈大哥,我在这里,我的脚扭了,你安心休息,不要多说话。” “病人的脉搏很微弱,尽快返回医院。” “阿铁……是……是铁观音啊……你要小心……” “沈大哥,你不要多说话……” “你……你不要再回去了,我昨晚梦见了……梦见了……翠姐……她……沏茶……用血……她有古怪……” “沈大哥!!……” “病人似乎很激动,不要多说话。” “给他注射强心剂。” “他的瞳孔收缩了!心跳很快!” “快!快!!” “沈大哥!!!” 沈开山进入了混沌中,他分明又看见了从前梦见的那个荒凉的地方,那些黝黑的人们。 现在人们无声地聚集在他面前,没有瞳仁的眼睛可怕地盯住他。 沈开山勐抽了一口气,随即不动了…… 陈铁无声地恸哭着,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死人,死者刚才还与这世界休戚相关,现在却空剩下一副皮囊……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却感觉到格外的悲伤,即使死去的警官已经断开了与他交流的纽带。也许,是他临死前对自己的关切,也许,是他为自己描绘的美好前景……这些东西,陈铁在几年以来就压根儿没有想过,可是,被沈开山这么一提,他的心倒开始微微有些活动了——也许,他陈铁还不至于就这样郁郁一生了吧? 陈铁无比哀伤地哭了个痛快,旁边的医生甚至以为沈开山是他的亲大哥,同情地说:“可惜,你哥还是个警察呢。” 陈铁不能回答,脑子里忽然浮现出翠姐的影子来。 生前那么温和善良的翠姐,怎么会害死同样善良温和的沈开山呢?! 在沈开山狂打方向盘之前的一瞬间,陈铁分明看见翠姐的身影向后头迅速地移动了一大步!!沈开山一定是发现了翠姐的身影才勐打方向盘的。 陈铁不明白,为什么沈开山也能看见翠姐的鬼魂? 他全身颤慄,越发感觉寒冷。 翠姐,你究竟有什么未完的心愿,一定要留在世间为害?? 为什么他看见翠姐和先生向他展示名茶大红袍? 为什么他会被翠姐险些掐死? 为什么钢羽总是能在最危急的关头救他? 沈开山梦见翠姐用血沏茶,那是什么意思? 他说的“铁观音”,又是什么意思? 陈铁一边呜咽,一边思索。那么翠姐究竟想要什么?是要他的命?还是要很多人的命?或者,翠姐想找到替身重返人间?? 剎那间万念俱灰。 要来的怎样也躲不掉。 如果这就是他陈铁的宿命,那他也只好伸头就刀。 到医院太平间把沈开山安顿好以后,陈铁悄悄地熘出来踏上回家的汽车。 他要去找钢羽。 也许,那只家禽就是他保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女警察 陈铁刚到村口,就看见一辆警车停在一棵大树下。他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 第9页 果然,还没等陈铁熘过去,警车的门就勐地打开了! 一个身材小巧,精神十足的姑娘从车里“蹦”出来,一伸手就拦住了陈铁。 “你是陈铁?”她的口气挺认真,也很有“官”派。 “嗯。”陈铁只好站住了。 “你跟我回警察局协助调查。”她从衣兜里拿出个小本沖他一扬。 “你是警察?”陈铁诧异地问,尽管他分明看见她刚刚从警车里出来。 “废话,不然你以为这是借书证啊?”她寒着脸训斥他。 “不敢不敢。”陈铁只好低头。 (后来,陈铁才知道,那其实真是一个借书证。) 在陈铁的坚持下,许焉勉强同意让他把钢羽和笼子一起放进了行李箱。 她说服自己把一只土公鸡看作宠物。 许焉也有宠物,可是那是一只非常聪明的腊肠狗,任谁也不会嫌弃那么温驯的动物——可是,一只土公鸡……啧啧…… 开车的警察问许焉:“许姐,直接回局里吗?” 许焉咬着嘴唇,重重地点头,脸色阴沉着。 陈铁茫然无措。 “你和沈警官什么时间出发回县城的?”许焉闷了大概十分钟以后突然问陈铁。 “啊?我……我……我不知道,也许……是早上九点过吧,我看见村长的儿子出来,大概是要进城。”陈铁猝不及防,慌张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他要进城?”许焉的口气很冷漠,又非常硬。 “我……我猜的……他喜欢进城去上网。”陈铁小心地说。 “你记住,回答我的问题,只需要回答你确切知道的就行了,不要把你的推测加进去。”许焉公事公办地说。 “是,我记住了。”陈铁觉得小腿又开始疼了,钻心地疼。 “你们出发的时候天气如何?视野开阔还是能见度很差?” “天气很好,今天很早就出太阳了,没有云,也没有下雾,视野开阔。” “路况如何?” “就是这一条路。” “路上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吗?” “……”陈铁沉吟起来。 “这样说吧:路上有妨碍沈警官视线的东西吗?比如说,地面上的碎玻璃、金属碎片等等?” “不,没有那些……”陈铁连忙回答。 “那么,当时有车辆在前方阻挡视线吗?” “没有,只是……”陈铁又顿住了。 “只是什么?” “有……有一辆拉煤的板车过马路。”陈铁的声音他自己听了都觉得不自在。 “拉车的是什么人?” “是个老头儿,大概五十、六十岁的样子,很精神……” “你看得很清楚?” “我……”陈铁忽然想起,当时阳光正好照着自己的眼睛,那就应该是看不清楚的。 “沈警官有什么动作?” “他把车停下来等煤车过去。”疼痛的小腿啊,你就消停一会儿吧! “那么,他什么时候发动车子的?” “那煤车完全到了汽车的行驶路线以外的时候。” “这时候又有什么事情发生?” “沈大哥突然勐打方向盘,然后就撞到路边的防护栏上……我,我就觉得天旋地转……我……” “你什么异常都没看见??” “我……我……没有……”陈铁头上冒汗了。 “你会什么也没看见就乱打方向盘?!”开车的警察实在忍不住嚷了一句。 “可是……我什么也没看见……”陈铁畏缩了一下。 “你早上看见沈警官的精神状态怎么样?”许焉拍拍开车警察的臂膀,示意他少安毋躁。 陈铁努力回忆着。 早上的沈开山看起来好像整宿没睡觉似,鬍子拉茬的,眼袋很明显。 他显然心浮气躁,再加上接了个电话…… 对了,电话!是警察局来的电话! “你听到电话的内容了吗?” “……”陈铁摇头。 “你撒谎。”许焉斩钉截铁地结论。 催眠 汽车终于停在公安局门口,庆祝春节的大红灯笼在大风里直晃悠。 许焉的眼光比风还要凌厉。 “我……我……”陈铁慌了。 “现场根本没有符合你描述的剎车痕迹!”许焉眼圈都红了:“沈开山根本没有剎车等什么煤车过去!” “不可能!我明明看见……”陈铁一口气噎住,呛得咳嗽起来。 “我来告诉你吧:现场只有一道车痕,明显是直接向防护栏撞过去的!他没有剎车,没有紧急拐弯,甚至没有试图拐弯的痕迹!你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许焉尖锐的嗓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格外刺耳。 陈铁完全被镇住了,他头晕目眩,脑子里乱成一团,轰轰的作响。 第10页 混乱中,陈铁隐约听见许焉冷冰冰地说:“我要给你做个催眠。” 陈铁非常委屈。他不能把翠姐的事情当众说出来,也不愿意被许焉认做在撒谎,这在他年轻的生命旅程中是从来没有过的,他的正直可靠是得到大家公认的…… 陈铁呆呆地看着许焉忙活。 她偷偷把陈铁弄进了公安局办公大楼最角落的一间屋子,兇巴巴地命令他坐在椅子上,然后给他喝了一杯水。 “这是一杯镇静剂,不会伤害你的身体,可是你会很快进入浅睡眠状态,你会诚实地回答我的所有问题,然后……就全部忘记……”许焉的口气渐渐沉稳下来,甚至有些缓慢。 陈铁觉得她语气有些做作,可还是忍不住耷拉下眼皮——也许,是那杯镇静剂吧…… “你叫什么名字?”许焉轻声问,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看看外头。 “陈铁,我叫陈铁。” “小学班主任的名字是什么?”许焉坐下来,专心地看着陈铁,她不能分心,如果语气波动太大,陈铁会脱离她的控制,甚至发生危险。 “嗯……是徐启华。” “是翠姐的丈夫吧?”许焉注意地看着陈铁的眼球动静——正常的情况下,如果一个人进入了梦境,他的眼球就会有规律地运动。 “是。” “你记得早上和沈警官一起开车回县城?”许焉慢慢进入主题。 “……是。”陈铁犹豫了一下。 “你们一起出门,那时侯太阳刚刚升起……九点钟左右吧?”许焉回忆着陈铁的叙述。 “挂钟上是八点五十五分。”陈铁的眼前清晰地出现了村办的墙壁,他不明白为什么刚才怎么也想不起来,现在却分明得很。 “你们发动了汽车,出了村子。这时候天色很好,你看见前面……”许焉缓缓说着。 “前面的路很平,什么也没有……”陈铁的眼球开始微微地左右转动。 许焉心里一惊:陈铁还是即将进入做梦的状态了! “接着,你们开上了国道,这时候你居然看见前面……”许焉心急如焚,可是也只能慢慢来。 “啊!是翠姐!她在煤车后头!她……后退……沈大哥就……就……”陈铁激动地说着,眼球的动作加快了! 翠姐!她不是死了吗?? 许焉震惊得忘记了提问! 这小子精神有问题! 许焉反应过来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学催眠术的时候,导师再三警告她:不要对精神病患者进行催眠,否则后果无法预料! 可是现在,她该怎么办?? 许焉心惊肉跳地看着陈铁,决定在无法控制的时候直接给他一掌,也许,只要他昏迷了,就不会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了吧? 陈铁已经进入了快速眼动期,这表示他正在频繁地发梦——还好,这种时候的人根本不能动弹,所以许焉放心地凑拢观察着。 陈铁的脸色发白,唿吸急促,仿佛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 许焉咬着嘴唇,心里后悔得要死——就凭自己半吊子的技术,根本不能单独来给人做催眠,这下子可怎么好?是立刻打昏他,还是再等等? 她这一分神,恍惚间却看见陈铁突然抬起了胳膊,手掌外侧狠狠地砸向自己的鼻子! 这怎么可能呢???许焉在昏倒之前感觉到剧烈的疼痛……和完全不可思议的震惊!! (呵呵,没有见心理医生的经验,这段完全是胡诌,不要当真啊……) 谁在黑暗中唱歌 在理论上,做梦状态的人是没有行动能力的,因为人类的下丘脑会命令释放全身的肌肉张力,只有心脏和唿吸系统仍然在运转。可是为什么陈铁明明在梦境中,却仍然有能力伸手打人呢?? 许焉醒过来的时候头一个念头还是陈铁的怪异行为。 她睁开眼睛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不禁慌了神——她没有权利私自审问犯罪嫌疑人,何况,也没有证据表明陈铁就是犯罪嫌疑人,要是被上头知道了…… 许焉不敢想,她强忍住头疼,勉强走出了办公室,打算四处去找找陈铁。 沈开山,你要是有种,就把兇手揪出来给我看! 许焉鼻子一酸,差点掉眼泪。 走廊里黑乎乎的。 许焉抬腕看表,居然已经下班了。 要是陈铁还在梦中……不不不,他肯定还在梦中,而且还到处乱跑,这可怎么办呢? 许焉返回办公室拿了支手电,试试还有电,就想冲出去,转念一想,又掏出手机来看看,只有一格电了,赶紧换了电池放进口袋。 整栋楼安静得可怕,洗手间的滴水声清晰地传进许焉的耳朵——她从来就不知道公安局的地盘竟然会这样清静! 陈铁,你在哪儿躲着呢?? 许焉向来以胆大妄为着称,以前在学校,她是野外宿营的发起人和组织者,现在在警察局,她是野外生存训练的负责人,这地球上简直就没有她不敢去的地方,没有她不敢干的事情。 第11页 她把手电的光圈打得很大,很远,这样就能观察得更远,如果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她也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许焉竭力放轻脚步声,竖起耳朵倾听着各种细微的声音——好在,她今天没有穿高跟鞋。 视野里满是墙壁和拐角……门牌和把手…… 白天无比熟悉的陈旧办公楼,到了晚上在电筒光圈下却如此光怪陆离。 许焉着恼起来,谁知道陈铁跑到哪里去了呢?如果他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睡大觉去了倒还好,可是如果他仍然不停止活动,跑到外面去,那时侯不但他自己有危险,连他接近的人也会有危险! 许焉还记得那一记掌噼,力量不大却精准无比…… 忽然,她站住了! 因为许焉清楚地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气流从她身后飞快地掠过! 许焉心念电转,立刻用后背紧靠墙壁,手电的光柱如飞刀一般划过视野,飞快地扫视了面前的一大片地方。 …… 什么也没有! 许焉镇定心神,再次用手电扫视了面前的一切。 还是一片安静!! 黑暗如潭水般向她逼过来,手电的光芒被压抑着收缩着。许焉又感觉到了头疼,鼻子象被什么东西切割了下来,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许焉忍不住呻吟了一下,只是轻微的、短促的一声,她只能用呻吟声来释放一下痛苦。 可随即,象是存心应和她似的,从什么地方响起了细微的歌声!! 许焉心跳如擂鼓,险些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好个许焉,她狠狠一咬嘴唇,神智一懔,立刻又清楚听见了那歌声: “十年之前,你不认识我,我不属于你……” 她仔细地判断了声音的来源方向,关掉手电,轻如狸猫般掩了过去! 这栋大楼,她在这里已经工作了三年,平时因为工作性质也不怎么离开,所以,她应该对这里无比熟悉。 许焉在黑暗中努力辨别方向,回忆正确的路线,哪里是走廊,哪里是门,哪里是洗手间的台阶…… 歌声却始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响起。 许焉命令自己耐心、小心。 前面,应该是通向外头的大门了! 许焉谨慎地贴住墙壁停下来。 歌声,依然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响起,已经唱到了末尾部分。 如果……只是如果…… 那首歌唱完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十年之后……” 许焉决定赌一把! “即使不是为你……” 许焉大声地、清楚地、平稳地说:“陈铁,醒过来吧!时间到了。” 短暂的时间啊,象油锅一样煎熬着许焉的心!! 只是一剎那,就听见陈铁的声音颤抖着说:“这是哪里?这是哪里啊??” 奇怪的病 许焉迅速打开手电,略显凌乱的光柱中,一个身影瑟瑟发抖——那不是陈铁是谁?! 陈铁伸出胳膊支撑在墙上,他的神情迷乱而恐惧:“许警官,是许警官吗?” 许焉一步一步走过去:“是,你在那里不要动,我马上过来扶你。” 奇怪,这时候的大楼仍然黑暗无比,可是许焉却发现熟悉而亲切的感觉又回来了,这栋大楼本来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不是吗? 陈铁的感觉却十分不好,他觉得噁心,而且头疼得厉害,他非常想喝水,又觉得小便快要失禁…… 刚才的梦让他很害怕,在梦里,他不停地躲避可怕的魔鬼,那些魔鬼幻化成翠姐、沈大哥、妈妈的样子不断企图杀死他,他只能拼命逃跑和躲藏。 这栋大楼这样黑暗可怕,为什么许警官一定要让他留在这里受罪? “没有……没有别人了吗?”陈铁嗫嚅着问,直觉上他不觉得许焉是可怕的,尽管她竭力想让他屈服。 许焉拉住了陈铁的胳膊,男孩子的胳膊这么细,是她没有想到的——从法律上讲,陈铁已经是成年人了。 “来,我们去门卫室吧,这里的总电闸肯定拉了。”许焉和颜悦色地说:“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陈铁顺从地跟着她走出了大楼。 一出大楼许焉就吃了一惊! 她发现整个公安局都笼罩在黑暗中,安静而暧昧——这显然不是刚下班的样子,六点半至少还应该有几处灯光存在。 陈铁在不安地扭动。 许焉烦躁地回头看他。 陈铁脸红了:“我,我想上厕所……” “去吧。”许焉话音未落,陈铁就象兔子似的沖了出去——他的目标,正是门卫室旁边的公厕。 许焉不由得笑了,陈铁的信任和他年轻幼稚的可爱都让她觉得有趣。 她抬头看看星辰的位置,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现在是早上六点半,他们两个居然在一栋无人大楼里待了整整一个晚上!!而且,一个在昏迷,另一个……在梦游…… 这本身并不可怕,一切都是意外和巧合而已。 那小子的手还真黑! 七点钟,许焉带着陈铁到了公安局的食堂。 大师傅打着呵欠给了她几个馒头和一大盆稀饭,陈铁的目光几乎是贪婪地看着那些热气腾腾的食物。 第12页 这让许焉有些心酸。 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认定陈铁不会是兇手或者帮凶了——他那么怯懦和友善,怎么可能伤害别人?何况,那个死去的人还是他同学的哥哥,平时对他又那么好。 既然觉得他无罪,陈铁的种种可爱和可怜就凸显出来了。 许焉暗自嘆气,属于女性的慈悲心肠发挥到极至。 可是…… 陈铁的症状会不会是梦游症?有没有人真的会在梦里杀人? 许焉决定带他去做一个全面的鑑定。 许焉的学长在市立医院任神经科主任。 杜天南是个和蔼的人——和蔼得几乎让人忽视他的年龄和性别,陈铁立刻就喜欢上了他。 “子腾兄,”许焉笑嘻嘻地说:“阿铁就麻烦你了。” 杜天南假装板了脸,许焉立刻举手投降,退出门外。 陈铁诧异地问:“杜医生,怎么您还有表字的么?” 杜天南扑哧笑了:“这个丫头不像话。来来来,咱们先喝杯水。你要茶吗?我这里有很不错的……” “不!”陈铁几乎是立刻就拒绝了:“白水吧,谢谢。” 杜天南忙着倒水的当儿,陈铁放松下来环顾四周。 这间办公室布置得很简洁雅致,但是绝对没有一般医生办公室的冰冷和晃眼的雪白。墙上贴了米色的花纹墙纸,还挂了两幅笔法洗鍊色彩柔和的彩粉画,窗帘是厚重的布料,好像随时就能拉上,而拉上窗帘以后的这个房间,将是一个绝对安静和安全的地方。另外,舒适的桌椅和沙发也非常让人放松。 阳光从窗外温和地照射进来,温暖了陈铁的身心,他注视着窗台上那盆翠绿的杜鹃有些出神。 “咳,这位许警官哪,是小我两届的师妹,平时最爱开玩笑,”杜天南把水杯放在陈铁面前:“有一回从网上看了笑话,半夜三更地给我打电话,问我:师兄,你爹当年要是给你取名叫子腾,那该多有诗意啊?!” 陈铁这才醒过味儿来,不禁失笑。 奇怪的病 (2) 杜天南的语气非常平和,非常轻松,可是他们的话题却逐渐让陈铁困惑起来。 他问:“你爱做恶梦吗?” 陈铁一楞:“以前不算多,可是最近每天都做。” 杜天南笑笑:“别紧张,我想你可能是因为压力太大吧?” 陈铁垂下眼睑,喃喃说:“是,翠姐死得太蹊跷,我去看了她的遗体,实在……实在……”他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了。 杜天南沉吟着:“你有没有这种经歷——做梦的时候自己做过什么事情,醒来以后就发现真的做了那些事情?” 陈铁勐然抬头,眼中充满了恐惧:“不!我做恶梦,梦里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可是醒来以后却总是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杜天南伸手按住陈铁的肩膀:“好了,你不用害怕,我想这一定是巧合,你先住院观察几天看看。不要过于焦虑,放松一点,今天我给你开点药,晚上一定能睡个好觉。” 陈铁看了看杜天南的表情,那张脸充满如此肯定的神色,他点了点头,跟着值班护士去了。 许焉在门口对陈铁说:“你别担心,费用我来处理,放心治疗。” 陈铁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心想昨天她还凶神恶煞,现在居然这样和蔼,也是怪事。 杜天南关上门以后迳自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坐下,沉吟着说:“可能是一种比较罕见的病,大概是下丘脑病变引起的。这种病并不是通常意义上说的梦游,它的表现形式还有点象癫痫。这种病症的原因不明确,表现为病人在做梦周期里肌肉群并不放松,由于大脑活动引发四肢活动等等。” 许焉惊讶地问:“可是,他还会唱歌呀?!” 杜天南对她笑了笑:“晚上我们给他做个监测,观察他的脑电波。类似这种行为的癫痫波是有规律的,我们可以确定一下。” 他想了想,又说:“会唱歌?那也可能。” 许焉抬手搔头,她的神经科理论显然不如学长,只好半信半疑。 “这次又是什么案子?”杜天南呷了口茶,随意地问道。 “呃,谋杀。”许焉苦着脸说:“死了个茶娘,昨天我们有位同事也牺牲了……你要小心,陈铁在睡梦中可能会有攻击性。” “嗯,”杜天南呵呵笑了:“不用担心我。” “谁担心你呀?”许焉扮个鬼脸:“我是担心你们值夜班的护士小姐,一个个娇滴滴的,又不象你会功夫,万一……” 杜天南拿出病例来纪录,许焉识趣地退了出来。 晚上的住院部里十分安静,神经科的区域里今天一共有三个病人,一个是陈铁,一个是个长期偏头疼的中年女人,还有一个是从骨伤科临时移过来的腰椎间盘突出患者。 陈铁住进了唯一的一间重症观察室,只有那里能放下大量的仪器。 他已经困了,许焉从监视器中看到陈铁在打呵欠。 杜天南轻轻说:“你注意看,他很放松,这是心理暗示的作用。” 许焉惊奇地问:“你没有给他用药?!” 第13页 杜天南矜持地点头:“是,我没有用药——病情还没有确定,不能贸然用药。可是,我又怕他紧张,所以才告诉他吃药以后会好睡。” “嗯,这样还方便观察。”许焉点头说。 杜天南没有答话,他看着监视器,时不时再看看仪器上精巧的计时装置。 “二十分钟了,他这样会不会太慢了一点?”许焉担心地问。 杜天南慢慢摇头,说:“他已经睡着了。” 许焉吃了一惊,伸头去看监视器时,陈铁还在动弹——他伸手到头顶拨拉着什么。 杜天南指着迅速吐出来的脑电波记录说:“看,这是他的梦。” 许焉侧身去看,那波形杂乱无章。 “不是癫痫波……”杜天南喃喃自语:“我估计得没有错。”他转身飞快地在病歷上记录着。 许焉呆呆地看着监视器里不住胡乱舞动手脚的陈铁,心里勐然涌起一股寒意:也许,陈铁并不是完全无辜的…… 陈铁的面部表情越发惊惧,他开始拼命喘气。 许焉腾地站起来。背对着杜天南,生硬地说:“我去叫醒他。” 屏幕中,陈铁忽然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许焉顿住了脚步。 陈铁开始慢腾腾地穿衣服,穿裤子,穿袜子,穿鞋…… 许焉飞快地扑到脑电波检测仪前——那仪器滋拉滋拉吐出了长长的数据,仍然是杂乱的波形…… 杜天南目不转睛地死死盯住监视器。 陈铁下床走动起来,他好像在躲避什么,脚步虚浮,弯弯绕绕,又象在水面跳跃。 许焉再也忍不住拉开房间的门,跑到走廊上。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分明看见杜天南从她背后跑过去了……同时,她眼睛的余光也瞟到一个细瘦的身影飞快地从她身侧跑过去!! “站住!!陈铁!!”杜天南疾声大喝! 许焉从来没有看见过温文尔雅的师兄这样声色俱厉,恐怕以后,她也没有机会再看见了。 归去来兮 陈铁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因为翠姐柔软的身影正在前方不远的地方款款走着。 陈铁身不由己,他必须追上翠姐,他需要正面和翠姐问个清楚,是谁杀死了她?是不是她杀死了沈开山?? 茶叶的美妙香气在空荡又密封的空间里撞击着陈铁的嗅觉,他头痛不已。 那是什么香?? 象是冷水发开的大红袍,幽冷而迷人,深厚得让人无法逃开。 又象是清明前细嫩的竹叶青,浅淡的清苦滋味极好地沉溺在甜润的水汽中,虽淡而不薄,虽香而不腻。 又象是用腊梅细细熏制过的毛峰,柔和甘美,几乎与天地融为一体。 或者,是这么多种茶叶混合出的香气?? 陈铁眼睛花了,依稀看见翠姐柔柔挥手,就有淡淡烟尘瀰漫起来…… 茶叶的香,竟然象一双温柔的杀人手,扼制着他的咽喉。 陈铁恢復意识的时候,看见了一身便服的沈开山。 沈开山满脸都是温和的笑容,正在小心地看着陈铁。 陈铁脱口叫道:“沈大哥!我……”又勐然收声。 “不要怕。”沈开山退后一点,他的脸就隐藏在忽明忽暗的空旷中了:“阿铁,你要坚强一点。” “你们……你们……没有死吧??”陈铁全身发抖,不可抑制地发抖,象在打摆子。 沈开山有好一会儿不出声,陈铁抖得更加厉害,他甚至感觉胳肢窝下潮腻的汗水在滚落。 “从技术上来讲,阿铁,我们死了……”沈开山在黑暗的虚空中喃喃自语:“翠姐、教书先生、我,我们都死了。可是,我们又不算是完全死了,因为我们的魂魄无法消散,始终在这个地方往返游荡。” 陈铁感觉到腰腹酸疼,勐地醒悟自己已经保持半坐的姿势很久了,可是无论怎样努力,他就是不能停止发抖。 “那……那我呢……”陈铁的声音颤抖起来。 “你的身体还没有死,可是你的灵魂却被禁锢在这里了——这是你的运气,因为‘他’……需要你的身体。”一个有些突兀的声音插进来,是先生。 “他”?是什么人??陈铁问。 茶香越来越浓厚,几乎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陈铁从来不知道茶叶会有这样恐怖的气息! “啊!!这是什么味道啊!!”陈铁终于痛苦地喊叫起来。 “嗯?茶叶,可是优良的祛味佳品哪。”是翠姐,她又回復到从前那种娴静的样子了:“这里需要茶叶的香气。” “为什么?!”陈铁无法遏制地发火了。 没有回答。 三只魂魄迅速地隐退了,毫无徵兆,倒把陈铁吓了一大跳! “沈大哥?翠姐?老师?……你们回来啊……”陈铁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 男孩子挣扎着往前方跑动,顾不得脚下磕磕绊绊的道路。 哪里有出口?何处是尽头? 连一点亮光也没有啊…… 泪水从眼眶中如断线珠子一般滚落,冰凉地挂在腮边。 第14页 “回来啊……回来啊……我们,我们一起回去啊……” 陈铁哽咽地喊着。 “谁?是谁在害我们??你出来啊!出来啊!!” 男孩子已经接近疯狂。 茶香更浓。 他忽然明白,这样浓烈的气味是为什么而存在的——为了掩盖这腐朽糜烂的灵魂禁锢所的臭气…… 远古的愤怒 杜天南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的眼睛里只有陈铁细瘦的胳膊腿,细瘦的身影。 “陈铁!!”杜天南又一次喝道! 陈铁完全没有听见,他晃晃悠悠地朝走廊尽头跑着——那姿势极其怪异,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在跳跃,他的重心左右摇摆,却奇蹟般保持着平衡。 杜天南不禁惴惴,他自幼习武,身手不是普通的矫健,可是却在不到50米的距离内怎么也追不上一个瘦弱的孩子!! 今天他特别让护士们到椎间盘突出患者那间病房看守,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绝对不可以出来看热闹。 现在杜天南却有点后悔,这时候如果多一两个人,也许能把陈铁拦住。 杜天南再次提气至胸腹之间,大喝道:“破!!” 气流剧烈波动,陈铁的身影突然顿住了! 杜天南心中一喜,忖道:还是狮子吼才镇得住你么?脚下更加紧赶了过去。 走廊里的灯光是米白色的,本来非常柔和,可是因为走廊墙壁齐腰高的深绿色涂料反光而变得冷冰冰的,在寒冷的冬季尤其显得阴寒。 杜天南堪堪跑到陈铁身后,伸手去抓他的肩膀时,忽然听见走廊中央传来一声压抑住的惨唿! “许焉!”杜天南手腕一颤! 陈铁一动不动,黑色的气焰从背心处喷薄而出! 杜天南见状大退一步,手捏法印,口中不住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许焉再也没有动静传来,陈铁却忽然动了! 他如天神般气派,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帝王之气。 杜天南吃惊不小,他原本以为陈铁有妖魔附身,可是妖魔怎能有如此气魄?! “哈哈哈哈……”陈铁带着稚气的狂笑声在走廊里肆意迴荡。 杜天南暗吸一口气,灵台虚空,眼观鼻,鼻观心——能否保住性命,就看这一搏了!他自幼浸淫佛法,自然知道此刻非比寻常。 陈铁的声音还是一点一滴钻进耳朵:“尔等贱民,见了本王,还不下跪!” 杜天南额头迸出汗珠,心头阵阵火热,烦闷异常,几乎要喊将出来。 陈铁声音雄浑有力,一遍一遍只是说:“尔等贱民,见了本王,还不下跪!” 杜天南勐然睁开眼睛! 陈铁全身被黑色的无形火焰围绕,他身后,是无限深幽的黑暗。 杜天南觉得全身血液沸腾,耳朵根子都快燃烧起来了! “你是谁?”杜天南哑声问道。 “放肆!”陈铁的眸子里金光一闪! 杜天南喉咙干痒,眼睛涩得厉害,他急剧地唿吸着,但是空气的含氧量却仿佛突然降低到了千分之一,或者,是扁桃体肿了阻碍唿吸?? 陈铁向他逼近,眼中金光在冰冷的黑色火焰中大放异彩。 杜天南心跳如擂鼓。 “阿铁!不要!!”一声尖利的喊叫如尖刀般刺入了杜天南和陈铁之间! 是许焉??? 杜天南挣扎着回头,许焉头髮纷乱,警服上暗沉的水渍不知道是不是血迹,但是她的眼睛依然是明亮的,明亮得甚至压过了走廊里诡异的灯光。 “小焉……”杜天南努力说出声:“你怎么样?” “我没事。”许焉向陈铁伸出了右手:“阿铁,你回来吧……” “……混帐!”陈铁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你们以为这样可以骗过我吗?!你们以为拿走了我的弓箭,赶走了我的妻子,就可以让我一败涂地吗?!” 黑色的火焰啊,又冰冷又哀伤……更加可怕的还是愤怒! “阿铁……”许焉已经泪光盈盈。 “记住!你们给我记住!我是羿,是后羿,你们的王!!忘恩负义的东西!”陈铁的衣服象风帆一样鼓胀起来,他的眼睛不可逼视。 “噗!” 杜天南勐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许焉着急得眼泪都迸了出来。 说也奇怪,陈铁却似有些忌惮杜天南喷出的鲜血,倏忽退后了一大步。 “嘿嘿,你也算是王吗?自私到这种地步?!”杜天南冷笑着说道:“自称是后羿吗?你不配!!” 许焉的泪水哗哗地流淌却丝毫不自知。 陈铁嘶哑着声音说:“你有什么资格敢这样跟我讲话?!不要以为你舍却一点精血就可以打败我!!” 杜天南哈哈大笑,说道:“是!我老杜艺不如人,死在你手下,也没什么可埋怨的。可是求求你以后千万不要说是你杀死了我,我可不愿意和你扯上任何关系!” 陈铁大怒,火焰如风筝一般扶摇直上,金色的光芒似乎要把杜天南的衣衫尽皆焚化! 只听杜天南继续说道:“你自称是后羿?我所知道的后羿,是个大大的英雄,为民请命,敢与凿齿战于野,能射金乌于苍穹,那种气度风流,天下无人能及!可惜啊可惜,我是错了!” 第15页 陈铁颜色稍缓,说道:“那些陈年旧事,本来不足挂齿,你少拍马屁。” 杜天南森森然道:“可惜,原来后羿只是个不识好歹,不辨是非的煳涂虫!” 陈铁不怒反笑,道:“你倒说说,本王如何煳涂了?” 杜天南昂然道:“你躺在过去的功劳簿子上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此其一。” 陈铁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杜天南又道:“你迷恋女色,铸成大错,此其二。” 陈铁又是重重一哼! 杜天南道:“你知错不改,屡错屡犯,现在还是不肯面对现实,此其三。” 陈铁大怒,喝道:“哪里轮到你这贱民议论本王?!”抬起手来,黑色火焰剑拔弩张,眼看两人就要性命不保。 结局 却见杜天南扬手抛出一件东西,晶光灿然,居然把满走廊的黑火和金光压了下去! 陈铁虽然气势汹汹,却也被迫得停了一停。 杜天南见状,整顿神色,大声念道:“彼佛世尊药师琉璃光如来。本行菩萨道时发十二大愿。令诸有情所求皆得。第一大愿。愿我来世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时。自身光明炽然。照曜无量无数无边世界。以三十二大丈夫相八十随好庄严其身。令一切有情如我无异。第二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第三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以无量无边智慧方便。令诸有情皆得无尽。所受用物。莫令众生有所乏少。第四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行邪道者。悉令安住菩提道中。若行声闻独觉乘者。皆以大乘而安立之。第五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有无量无边有情。于我法中修行梵行。一切皆令得不缺戒具三聚戒。设有毁犯闻我名已。还得清净不堕恶趣。第六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其身下劣诸根不具。丑陋顽愚盲聋喑哑挛躄背偻白癞癫狂种种病苦。闻我名已一切皆得端正黠慧。诸根完具无诸疾苦。……” 念到此处,只见陈铁满脸错愕,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不是疯了么?” 这时走廊上已经逐渐安静下来,只有陈铁四周还有些许火焰围绕。 许焉静静地听杜天南念经,心中只觉得无比的平安喜乐,什么烦恼都忘却了。 那个晶亮的东西在半空悬停着,凡有它照亮的地方,都是柔和地反射着光芒。 陈铁也安静下来,近乎被催眠的状态了。 杜天南松了口气,神志一个懈怠,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霎时间,陈铁身边火焰大盛,他双目圆睁,一只右掌狠狠拍向杜天南的头顶! 许焉来不及想,飞身过去挡在杜天南身前,只觉得背心剧痛,似乎有烙铁穿过,随即没有了意识。 杜天南倒在地上,许焉咯出的鲜血尽数喷在他脸上,只觉得血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哈哈哈哈……”陈铁的笑声在走廊中不住迴荡,再迴荡…… “啊!!”陈铁吓得一个机灵,坐了起来! “你怎么了?梦到了什么?”杜天南的声音沉稳厚实,让人听了就舒服。 陈铁慌乱了一下:“啊……没有,我就是梦见了许姐姐……她……她……” 杜天南没有笑,可是他的表情和声音就是让你觉得他在微笑。他说:“嗯,那也没什么,今晚我要给你一种特别有效的药,它可以在你睡觉的时候完全解放你的肌肉,舒缓神经的效果也特别好。你很快就会好了。” 陈铁点点头,笑了。 杜天南给他垫高了枕头,嘱咐他放松心情,又递给他一本散文集,这才转身走出了病房。 陈铁转头看看窗外,一只小鸟好奇地偏头看着他。 他笑了。 一切都还好,不是吗? 杜天南走过拐角,看见了等在那里的许焉和翠姐。 他轻快地招唿了她们,迎面走来的沈开山沉声问道:“今天的情况怎么样?” 杜天南笑了:“非常好,今晚就可以开始第二组试验了。他的自我催眠能力非常有意思,我们简直捡到宝了。” 大家都笑了,太阳正温柔地照射进来,走廊里一片光明。 后记 柳青衣听到这里,嘟起了嘴,说:“你耍赖,这也算鬼故事?!” 春山嘴角噙着笑,整个人懒懒靠在椅背上,交叉起两条腿:“我也说不出来这算什么,不过,我觉得它非常有意思。” 柳青衣摇头,她觉得不痛快,仿佛被骗走了什么东西,心里空落落的。 春山轻吁了口气,说:“故事在我看来是这样,在你看来是那样,一百个人有一百种看法,谁又说得清楚是非呢?” 柳青衣咬了咬牙,回头嗔道:“可是……可是我本来期待一个更加完整,更加精彩的故事,你这算什么呢?有头无尾,有始无终。我倒觉得可以好好地追查一下陈铁的病,还有大横村的歷史,甚至茶娘啦、那些警察啦,还有那个医生都是怎么回事。” 春山仰头向天,闭上了双眼,感受到一片暧昧的红色。 第16页 “有些事情,说清楚了反而没有意思。” 他喃喃自语,又象是说给柳青衣听,又象是说给不在场的其他什么人听。 风,从南方徐徐吹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