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飞:柏林的指令》 第1页 [侦探推理] 《起飞:柏林的指令(出书版)》作者:[日]佐佐木让/译者:张文颖【完结】 揭开希特勒二战失败之谜,直木奖得主佐佐木让代表作品,先锋话剧开创人牟森倾力推荐! 出版时间:2013-01-01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编辑推荐 文春周刊推理best10第六名! 这本推理小说真厉害第四名! 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入围作品! 内容简介 一九四〇年,德国在与英国的空战中遭遇到了严重损失,同时,德国空军也收集到了一条机密情报——日本研究开发出了名为“零式”的新型战机。“零式”战机拥有惊人的超长续航能力,这让德国看到了再次入侵英国这座“空中阁楼”的希望。德意日轴心国集团结成后,日本政府决定将“零式”战机赠与德国。随后,日本海军的精英飞行员安藤、干接到绝密指令,驾驶“零式”战机突破重重围堵,向柏林起飞! 作者简介 佐佐木让,一九五〇年生于日本北海道夕张市。一九七九年以《跳吧,铁骑兵》获得all读物新人奖出道。其作品风格独特,题材广泛,深刻地描绘了社会万象。代表作“太平洋战争三部曲”。其中,第一部《急电:北方四岛的唿叫》同时获得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日本冒险小说协会奖以及山本周五郎奖;第三部《密使:来自斯德哥尔摩》获得日本冒险小说协会将。二〇一〇年,佐佐木让凭藉《祈求废墟》获得直木大奖。 前言 我之所以到处收集关于零式战斗机的飞行记录是因为结识了一位老技师。 在六十年代,我对fl很感兴趣。逐一採访了当时参赛的本田车队的相关人员,询问了赛车从研发到参赛的经纬。我当时与本田有一些工作上的接触,最重要的是出于职业好奇心,对当时的赛车赛事及周边大环境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 但是,自从听到了原本田技术研究所浅野敏彦董事的一席话后,我的关心由原来的汽车转到了飞机上。浅野董事是本田赛车出征世界项目的核心人物、赛车发动机的主要负责人。二战期间曾任海军技术校官,在横须贺海军航空技术工厂承担了各种发动机的改良和研发工作,是个具有丰富经验的技师。 第二次拜访他时,他跟我聊起了与fl项目无关的往事。主要是他在欧洲各地的一些奇妙、令人十分感兴趣的见闻。那以后我经常去他那里,听那些充满谜团的故事。 浅野董事于一九八五年因胃癌离世了。他把许多备忘录、书信、公文的复印件都託付给了我。我不仅接管了这些资料,还原封不动地接管了他多年来内心里埋藏着的许多疑问,那以后这几年,我都在尝试着解开这些谜团。 浅野董事内心中最主要的疑问就是二战期间日本研发的零式战机是否曾飞抵德国柏林。一般公开发表的记录里没有发现能够佐证的材料,而且许多专家对此也都持怀疑态度。但晚年的浅野董事对此却深信不疑。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一九四○年的秋末至少有一架零式战机飞抵了柏林郊外的德军空军基地,而驾驶飞机的正是日本飞行员。 第一部 01 老人说:“是的,我亲眼见到了零战……在柏林,就在我眼前……” 一九六四年七月,离西德纽博格林赛道很近的一座小镇上,在一个很简陋的旅馆大厅里,那位德国老人反覆强调着。 “我确实见到了零战,在它飞抵柏林时我见到了……” 那是个非常值得纪念的日子。本田首次参加世界fl系列巡迴赛。这天也是本田从发动机到赛车都实现自主研发的赛车ra271第一次正式参加fl赛。当然这也是日本整个汽车界第一次参加fl赛。 1二战当时开发厂商并不是梅塞施密特公司,而是拜伦航空制造公司,因此被称为bf109,本书根据叙述的时代,名称将会有所变动。 参赛成绩虽不理想,但对于第一次参赛的远东国家日本本田车队,观众和相关人员还是给予了近乎于狂热的支持。实际上本田在这里的人气甚至超过了布拉汉姆、法拉利等名赛车。这其中可能有德国人特有的亲日情结在里面吧。或许因为本田摩托车队在一系列比赛中屡创佳绩,因此fl车队在这里也被寄予了厚望。当然也有可能是杂志报导故意炒作的结果。德语杂志《户外赛车》杂志中的报导就属于这类报导。 在报导中,以“新面孔”为题,大幅篇幅报导了本田fl车队首次赛事,对本田充满好意,并以“在德国车还未加入fl赛的今天,能击败英国车的将是本田”作为文章的结尾。但最让以浅野敏彦为首的本田车队上下惊讶的是,德国方面在介绍机械研发组的成员时,特意提到他们曾经参与研发了二战期间着名战机——零式舰上战机。参与研发零式舰上战机技术人员主要指的是本田车队主教练中村良夫、车队经纪人浅野敏彦以及未来到赛场的发动机设计师佐野彰一。的确,这三个人都有过二战期间参与研发和改良包括零式战机在内的各种军用飞机的经验。 一个月之前,在荷兰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浅野他们已经诚实地回答了记者们的提问,但当零式战机的名字出现的时候,在场的记者们还是流露出了敬畏和赞嘆的眼神。那眼神好像在说:“是你们设计的零战吗?研发出着名战机的就是你们吗?” 第2页 虽然浅野他们一直在强调我们只是参与了其中一部分技术改良工作,但很难解消记者们的误解。报导见诸报端时发现,已经俨然把他们说成是零战的直接设计者。这与赛事主办方要求,与有关的汽车媒体过分渲染不无关系。 当浅野们出现任纽博格林时,杂志记者以及观众蜂拥而至,要求握手。一开始的时候,浅野还很认真地去澄清,后来干脆放弃解释了。其实,被当做零战的直接设计者心情并不坏。因为这并不是他们故意进行履歷欺诈。 当天傍晚,一位叫克劳琛的德国老人来拜访浅野。 “你是日本车队的人吗?是中村,还是浅野?”老人用英语问道。 “我是浅野,您是?”浅野用英语答道。 心中暗想一定又是把我当成零战直接设计者的赛车迷了。 “我读了杂志,就是你造出零战的吗?” 果然不出所料,浅野略带苦笑地答道:“说是我造出零战,那不准确。我只是参与了改良零战发动机工作的一部分。” 不知老人是否理解了浅野的话,老人继续说:“我叫克劳琛,在离这里一百米左右的城里经营一家汽车修理工厂。”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那本杂志。 “我看了这本杂志的报导才来这里的。由于出来晚了,到这里的时候比赛已经结束了。没看到你们赛车比赛时的样子。后来打听出你们住在这里,所以就在这里等你们。” “为什么要等我们?”浅野想到这里竟然有自己的粉丝就非常感动地问道,“你喜欢本田吗?贵国的保时捷也是非常不错的赛车啊。” “由于商业关系,我对本田摩托车很关注。更确切地说我最关心的是零战的设计者们设计的赛车是什么样子的,我很想看看。打个比方说,德国着名战机海因克尔的设计师们造出的赛车,当然人们很感兴趣了。” “谢谢您的夸奖,小过我们惨败而归啊。比赛途中撞车不能动了。现在正停放在运送卡车里。” “伤得很重吗? 我能看看吗?” “对不起,克劳琛先生。” “一定是很漂亮的赛车吧,报纸上介绍说搭载了十二气缸的发动机,是真的吗?” “是的,我们研发了十二缸成六十度角v字形排列的发动机。” “十二个气缸,简直就是架飞机了。奔驰601a也是十二个排气筒v字形发动机,是受了它的启发吗?” 他的评论令浅野感到很意外。浅野当然知道梅塞施密特(messerschmitt) me1091搭载的是db601a发动机。但自从加入fl项目以来,从来就没想过这个事,它们之间的相似性也完全没有想过。的确那个大型发动机跟飞机发动机很相近。ra271可以说是搭载着飞机发动机的fl赛车。 “您对机械很了解啊。” “我不是跟您说过我是经营这类商品的……” 这时老人的身体突然摇晃了一下,浅野赶紧扶住了他。 “谢谢。”老人靠在浅野身上说,“我可以坐一会儿吗?我的腿脚不灵便。” 浅野轻轻地扶他坐到了沙发上。自己也坐在老人的旁边。 老人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腿是打仗时留下的伤。柏林保卫战时落下的。不疼,但很不灵便。” “您经歷过战争?” “二战末期,我还是德国空军的一名下级军官。不过那时身体就已经老朽了。” “空军吗,您是飞行员?” “不、不是。我在地面上工作,是机械师。所以见过很多飞机。双翼飞机、低翼飞机、侦察机、歼灭机等等,很多很多。我非常喜欢飞机。” “德国当时有很多优秀的飞机啊,我们从德国飞机学到了许多东西。” “我见过许多飞机,但零战的确是很美的战斗机。美到让我痴迷。零战就好像是十六岁的小姑娘,十六岁身材匀称的体操选手。” 浅野笑了:“听您的口气好像当时就知道零战似的。” 老人回答道:“是的,我亲眼见到了零战。” 浅野惊讶地问:“在哪里见到的零战?” “在柏林,甘图飞机场。” 自称为克劳琛的这位德国老人,从上衣口袋里略显笨拙地掏出来一张照片。这是一张边角都已经磨没了的旧照片。浅野敏彦把照片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一架单座小型飞机,旁边站着几个男的。这架飞机一看就知道是零式舰上战机。年轻时不知看过多少遍了,不可能会认错。 从发动机形状和排气筒的处理方式来看,应该是一一型战机。机翼前站着两名男子。一位是德国军人,穿着大衣,手里还拿着拐杖之类的东西,气宇轩昂,年纪在五十岁上下,一看便知是一位高级将领,很面熟,好像小的时候见过好几次。另一位是穿着飞行员服的年轻人,一副东方人的面孔,脖子那儿围着白色围巾。气宇不凡的那位面带笑容站在那里,而穿着飞行员服的年轻人表情严肃。 零式战机后侧站着的几个男的在照片里显得很小。好像是一个小分队,或许是修理工也说不定。 老人指着照片说道:“后面那个是我。是零式战机飞抵柏林时照的。” 第3页 浅野问老人:“零式战机真的飞到柏林了吗,我还真不知道哦!” “当然啦!”老人点了点头说,“因为我亲眼看到了啊!” “什么时候?” “零式战机飞抵柏林时,正值战争最激烈的时候。” “具体是什么时候呢?”浅野又重新问了一下这位唿吸里带着啤酒味儿的老人,“您能否告诉我零式战机具体是什么时间飞抵柏林的?” 正在这个时候,团队机械工来叫浅野去吃饭。顺便就今天比赛的情况做一个回顾和总结。 浅野的神情有些难以释怀,但还是将照片还给了老人。 “克劳琛先生,很抱歉,到了我们团队吃饭的时间了。非常感谢您寄予我们的支持。” “非常漂亮的飞机!”老人重复着这句话,“就像美丽的女孩一样,原来她出自于你的手。” 说完,老人紧紧地握住了浅野的手。浅野也多次向老人挥手致意。 “我会继续支持你们的!”老人说,“日本人做的话,一定会做出很棒的机器。而且会马上所向披靡的。” 坐在食堂餐桌旁,浅野将刚才老人的话转述给中村良夫。中村毕业于陆军航空技术研究所,现在是一名发动机研制人员。跟他一谈到战争期间飞机的话题,即使聊一夜也聊不够。 “来了一个喜欢日本的老爷爷,一个劲儿地鼓励我们,所以来晚了。他说他曾见过零式战机,过去曾是空军军曹。” “是德国人吗?”中村问,“他说他见过零式战机?” “是啊,在战争期间柏林附近的机场,而且还让我看了那个时候拍的照片。” “不会吧……”中村摇了摇头,“零式战机怎么可能在二战期间到了德国,一定是在撒谎。” “是啊……” 浅野终于看清楚了使自己无法释怀的东西的真面目了。是的,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零式战机到过德国。甚至连谣传也没有听说过。从战后记录以及各类研究书籍中也没有读到过。可是,那照片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浅野敏彦内心中不断繁殖的肿瘤,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种下的。 02 说实话,当我听到那个事情的时候,我还意识不到哪里奇妙,哪里充满谜团。我又没有对机械以及交通工具特有的偏好,对于我来说二战史简直就是个十分陌生的知识体系。我小的时候不是个喜欢记住飞机和汽车名字以及不喜欢看战争电影的孩子。倒不如说是常作为配角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办报纸游戏的那种孩子。 浅野敏彦说完后,过了好一会儿我一直盯着他看。他戴着一副黑边眼镜,头缩在脖子里,是个看上去姿态不是很好的老人。气色也不是很好,在宽阔的额头上能看到长了好几个老年斑,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就一直有个感觉;他一定患有内脏的疾病。 浅野一定为从我这里没得到他所期待的反应而感到失望。他把手放在桌子上,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来。 这是一个铺着厚地毯,给人十分舒适感觉的沙龙。曾是本田退休人员的俱乐部。那天下午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客人,女服务员时不时地来为我们端茶送水。 浅野仰望屋顶,慢慢地吐着烟雾,我问他:“那个叫克劳琛的人的话真是假的吗,包括那张照片?” 浅野摇摇头说:“他的话是真是假还不清楚,但我看到的照片却是真的。照片里的战机的确是零战。” “不过,零战没有到过德国,这不已经是个定论了吗?” “的确没有听说过,从我得到的资料以及谘询相关人员的结果来看,在正式公开记录中都没有提到零战到过德国。” “那张照片的确是在德国照的吗?不会是在日本某个地方碰巧有德国士兵参观的时候照的吧?” “我也曾想到过这一点,但过后我想起来站在零站前面的那个军官的名字。戈林。”浅野回答道,“德国空军司令。后来的国家元帅。他是没来过日本的。” 我又重新梳理了一下:“也就是说被认为没有到过德国的零战却被拍到降落在德国某个地方。这样的话就意味着某个命题本身是错误的。或是零战曾到过德国,或是那张照片是假的。” “是的,你说得对。” 我突然有了一个很浅薄的想法,随口就说了出来:“或许那张照片是合成的,或经过加工处理的,也未可知啊。” “不可能!”浅野十分坚决地说,“那个叫克劳琛的人有必要特意拿张假照片来给我看吗?他那样做能得到什么好处?难道是想矇骗一下单纯的日本人?那之后,我反覆想过,没有感觉到那位老人是在撒谎,那张照片也不像是假的。” 我想像着老人是否是想骗点小钱,但没说出口。 “说点外行话,总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但具体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儿。虽说公开记录中没有记载零战到过德国,但在当时来讲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而且现在又有照片,那一定有这回事,只是碰巧相关记录遗失了。” “你刚才说这事儿有可能发生,但你考虑一下当时的时代背景,零战配备到海军那里的时间是一九四○年夏天,而这时欧洲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爆发,那年秋天德日意三国同盟也已经缔结。第二年六月德苏开战,十二月太平洋战争爆发。零战是什么时候怎样飞到德国的,可能性比较大的是德苏开战前经由苏联这条线路。但当时日苏关系十分紧张,从政治角度来讲是行不通的。还有三国同盟缔结后绕道英属印度这条路线也是不可行的,很难想像英国空军会在自己眼皮底下放过日本新型战机。” 第4页 浅野把当时的国际形势简单扼要地向我描述了一下。其中的一部分我也有所耳闻。但我欠缺把所知道的知识串起来的能力,尤其是对西亚和印度的认识非常不靠谱。通过他的介绍我终于可以在大脑中描绘出地球仪的全像来。 我继续问道:“您是说在二战期间,零战是不可能飞抵德国的?” “是的,而且假如真的飞到了柏林,虽说是在二战中,但也一一定会被公布的。要知道,那可是在日本和德国之间飞行。虽比不上神风号那么具有划时代意义,但也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壮举。可为什么却不为人知呢?” 在浅野的眼里我可能是个大脑反应迟钝的差学生吧。他的口吻渐渐地越来越像老师了。 “你听说过a26战机的事情吗?二战期间只研发了两架试验双发动机飞机。” “没有,我对飞机几乎一无所知。” “这个飞机是由东大航空研究所研发的。在一九四三年的时候,曾创下了无着陆长距离飞行的世界纪录。但因为是在战争期间,所以该记录没有被认可。我记得当时它的记录是一万六千多公里。当时我是海军技术军官,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该消息曾被大肆报导。” 浅野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我,观察我的反应。 “这个a26战机在一九四三年曾飞往柏林,后来音信全无。从新加坡的一个飞机场起飞后,避开英属殖民地印度,从海上朝着克里米亚半岛的德军基地飞去了。可是竟连一个无限电话联络都没有就音信全无了。a26的飞行目的是为了开拓日德航路。在德国和苏联开战后,日本和德国间的航道中断了。当时仅靠潜水艇来维繫两国之间的联络。所以,当时日方对a26寄予的期望值之高是可想而知的。” 浅野还提到了一九四二年义大利sm82运输机曾飞往日本的事实。据说这架飞机也是由克里米亚半岛起飞,经由中国的包头上空飞抵东京福生机场的,无着陆飞行一万三千公里。浅野认为当时的日本军部受到此事的影响,无论如何也要开闢出一条新的两国间航道。 我问浅野:“有关于a26失事的报导吗?” “那是绝密,像我这样的与航空打交道的人有所耳闻,而关于飞行计划以及飞机失事没有任何相关报导。” “那也就是说关于飞往德国的零战,官方没有任何记录那也是合乎情理的事喽。”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浅野十分慎重地回答道,“这件事在秘密中被运作,从这个意义上讲刚才你说的是对的。但作为绝密事情来处理的a26的飞行一事在战后一些相关人员都已经开始公开谈论啦,而零战这个事竟然没留下丝毫痕迹,值得商榷,从这一意义上讲我回答你不是。” 战争已经结束三十八年了,有的记录可能被丢弃掉了,有的记忆可能已经开始模煳了,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也就是说你也认为零战到过德国了?” “我也知道从政治方面和军事方面来讲有很大难度,但并不意味着可能性为零。” “是的,可能性不是没有。”浅野十分意外地深深地点了点头。 “这样考虑是很正常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零战到过德国,有一些人亲眼看到了。没必要追究是什么时候、经由哪条路线、谁开的。总之,零战克服了重重苦难飞抵了德国,这一点是最重要的。” “但是,为什么没有留下任何记录?” “是啊,原本应该被知道的,可大家都不知晓,简直太奇怪了!” 浅野继续说:“你是一名记者,应该对这件事感兴趣吧。是否觉得这个歷史问题有调查价值,该写点什么?” 我不清楚浅野此话暗示着什么,只能比较含煳地回应了一下。 “我越发觉得这个事很蹊跷啊。” “我厚木的家里保留着我这些年来调查的记录和资料,有空的时候,要不要来看看。届时我们还可以聊聊下一步该如何推进。” “有印证克劳琛老人话的相关证据吗?” “有来自东柏林的一封信,内容涉及到二战末期柏林保卫战时日本的一位飞行员曾加入其中,而这位飞行员据说是驾驶着零战来德国的。” 我正式参与调查此事,就是在听到这个消息这一瞬间开始的。当然,在那一刻我还没有决定要写些什么,而且也不知道它值不值得去写。只是职业嗅觉让我跟住眼前这位老人。即便经调查后没有找到什么值得写的东西,没有发现什么充满谜团的东西,只要能够增加我对于二战以及航空技术的知识,那就足够了。最后,我跟浅野老先生约好下一周的星期六,我去他家里拜访他。那是发生在一九八三年的事情。 03 浅野敏彦于一九六四年夏天和克劳琛老人第一次交谈后,已经过去了十个年头。那时本田第一次fl计划随着一九六八年赛季结束而告一段落。之后,该计划组的技术人员大部分都被编入了市面上销售的小轿车的研发小组里了。浅野在参与研发了轻型小汽车发动机和空冷130发动机后,从研发第一线退了下来。当时五十六岁,同一年被任命为比利时本田公司的副总经理。 那之后又过了两年,由于已经适应了那里的繁忙公务,总算有了些闲暇时间可以旅游,度假的时候,浅野下决心消除留在内心里的这块心病。他心里想现在有时间弄清楚那位原德军飞机维修士兵所说话的真伪了。浅野在工作之余,开始了前期的调查工作。那是发生在一九七四年的事情。 第5页 浅野所做工作除了收集有关零战的大量官方记录以外,还向伦敦发行的航空专门杂志《air international》发送了这样一封信:我现正在寻找有关二战期间,曾飞抵欧洲的日本制造a6m型零战的信息。记录、照片、传闻都可以。本人曾是二战期间飞机发动机的技术人员,参与了零战发动机的技术改良工作。 toxihiko asano 该杂志刊发这封信后,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反馈。 近来,浅野曾两次利用周末时间走访了西德。当然是搜寻克劳琛老人的相关信息。 线索只有老人亲口说的在距离迈内恩市十七公里的地方经营一家汽车修理厂。浅野以杜塞道夫市和法兰克福市为中心进行了寻找,结果是两手空空。后来又在这两座城市的报纸上登出了寻人启事,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当时在迈内恩市跟克劳琛老人见面的时候,克劳琛老人已经六十多岁了,没准儿现在已经过世了。 在第二次访问莱茵兰之后,从美国寄来了一封信。是从居住在亚利桑那州菲尼克斯的一位退役美国空军军官寄来的。正是浅野所要确认的内容。 自称是业余航空史专家的他在信中说,他从未听说过浅野在信中所提到的内容。如果有可以佐证自己所提及内容的资料或记录,希望将复印件寄给他。浅野马上给他回了信,信中说许多事情连我自己还没有确认,所以无法给您寄。 在杂志《air international》刊登消息正好满三个月的那天,从英国来了一封信。寄信人自称是英国空军的勤杂人员。 他在信中写道: 未曾谋面的朋友,浅野: 我拜读了您在《air international》上登载的文章,勾起了一件让我难以释怀的尘封多年的往事,所以很冒昧地给您写信。鄙人曾于一九四零年到一九四二年在英国皇家空军后厨工作过。其间两次遭遇到伊拉克军队的攻击。第二次攻击是地面大规模的攻击,而第一次只是通过战机来进行的小规模攻击。而且都没有造成人员损伤,官方甚至没有这方面的记录。但我记得当时参与攻击的飞机机翼上印有红色的圆圈。飞机是金属制单叶低翼战斗机,以编队的形式掠过基地上空。 后来,当我看到零战图片时,我认为这就是曾袭击过基地的飞机。但跟我关系不错的同事们都否定了我的观点。理由是当时官方没有记载日本战机曾袭击过英军驻伊拉克基地。好像是我一个人在认识上有偏差,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那色彩鲜明的圆圆的红圈。可能我提供的东西算不上什么,但它一直印刻在我心里,希望对您能有所帮助。 罗伯特·帕特里奇 浅野马上回信,一方面表示感谢,另一方面希望他能详细地介绍一下当时的情况。 两周后,对方回信了,并没有提及更多有价值的信息。浅野再次去信,希望能在自己去伦敦时见一面。对方回答说随时欢迎,从他的住处到伦敦只有五十公里的路程,所以出行很方便。浅野看了一下日程表,五个星期后,正好去伦敦出差,届时安排跟帕特里奇见面。 帕特里奇是个两眼肿胀的六十来岁的老人。稍有些驼背,戴着皮革已经磨旧了的鸭舌帽,穿着厚粗花昵夹克。他自我介绍说,战后在国内先后做过厨师、卡车司机等多个职业,现居住在故乡,靠退休金生活。虽没有受过什么高等教育,但他讲的英语应该到了中级水平。 在会面的酒吧柜檯,浅野提议说:“来点苏格兰威士忌酒吧,这个季节,比起啤酒来还是苏格兰威士忌对身体更好。” 浅野为帕特里奇点了两杯苏格兰威士忌。品了一小口苏格兰威士忌后浅野问道:“您对飞机很了解吗?” “没有比做饭更了解,”帕特里奇答道,“我虽不是飞行员,但却有机会待在空军基地里,就像年轻人知道一些摇滚明星的名字一样,知道点儿飞机的名字。当然我不会开飞机,更不能从航空力学角度讲出什么。” “您经常读《air international》吗?” “有时看看,而且不是自己买来看,而是到图书馆里借来读。那时也是碰巧借来时看到你登载的来信的。” 帕特里奇端起了大玻璃杯放在嘴边。浅野这时发现帕特里奇的眼里充满血丝,也许见面前就已经喝过酒了。 浅野继续问道:“您能断定您看到的就是零战吗?” “我并未断言那就是零战。”帕特里奇摇摇头说道,“我只是说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零战。事先声明,我第一次见到零战的照片是在一九四四年,不,也许是战后。” “您提到过机翼上印有日本国旗?” “是的,机翼上印有红色的圆形图案。” “那时,您曾想过那是架日本飞机吗?” “怎么可能,当时,我根本不知道日本飞机涂有什么图案。威尔斯王子号战舰沉没是在哪一年?我们各自祖国交战是哪一年?”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 “对,但那次空袭却是英日交战的前一年,即一九四○年年末。无人会想到日军战机会在伊拉克袭击英军基地。” “您在信中提到是战机编队,更准确地说是几架飞机?” “的确不好说,我记得应该是两架。不过,登上监视塔的士兵说是三架。当时的目击人说法不一,所以我才写多架飞机。毕竟当时是大清早,很少有人能看得很清楚。最先发现战机编队的目击者应该有四五个人吧。” 第6页 浅野又喝了一口苏格兰威士忌后继续问道:“您能不能把当时的情景从头再详细讲讲。” 帕特里奇点点头后,晃了晃大玻璃杯,杯里空空的,浅野马上又给他倒上一杯苏格兰威士忌。 那是发生在巴格达郊外叫做阿尔及尔的英国空军基地的事儿。阿尔及尔空军基地在英空军驻伊拉克部队当中,隶属本部位于和那集的第七十轰炸机队分队,配备有六架维多利亚型双发多叶轰炸机。 那一天,阿尔及尔基地跟往常一样,既没有外出禁制令,也没有採取什么警戒措施。虽然在政治上英国和伊拉克剑拔弩张,但军事方面并未发生什么正面冲突。而且前一天,刚到任阿尔及尔基地的年轻军官在巴格达市内寻衅滋事,关于是否交出涉案人员,英军和伊拉克警方还发生了点小摩擦。军队的军官们对伊拉克军队的动向变得愈发敏感。 那天早上,帕特里奇在宿舍里起床后,正朝着厨房走去。他似乎听到了飞机的轰鸣声,抬头看了看天空。 正好太阳刚刚越过地平线。轰鸣声就是从太阳的方向传来的。而且声音听起来很陌生。虽只是勤杂人员,但他当时已经能通过听发动机声音分辨出英军战机来。当时听到的声音不是英军飞机发出的声音,而且还没有看到飞机的影子。 他一边朝厨房走,一边多次望了望东方的天空。还不是联络机起飞的时候,因此他有些诧异地下意识地看了看监视灯塔。当班士兵正在将望远镜朝向东方,他也许那个时候已经发现了飞机的影子。 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就在感觉已经到了飞机跑道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机关枪射击的声音。停机场的地面经扫射后尘土扬起了很高。停放着的六架维多利亚轰炸机被击中后金属片开始散落,并连续发生了多次小型爆炸。这之后,响起了飞机的轰鸣声,一架轰炸机超低空飞走了。就在这时,帕特里奇看见机翼上印有红色的圆形图案。他很清晰地记得不是伊拉克战机的三角形标志。 马上,另一架轰炸机冲过来进行扫射。停靠着的六架飞机被炸得或是跳起来、或是震动着、或是向前倾、或歪倒到一边。这时六架飞机中的一架发生了更大规模的爆炸。 帕特里奇震惊不已,赶紧朝厨房跑去。监视塔的值班士兵好像刚刚缓过神来,警报铃声响了起来。从宿舍里士兵和飞行员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惊魂未定的帕特里奇来到炊事班门前后,想到了应该跳进战壕里。于是,改变方向朝宿舍附近的战壕方向跑去。什么都顾不上了头朝下跳进了战壕。 “敌人来偷袭了!”有人大声喊叫着。 “空袭!”所有人都在惊慌逃窜,发怒的声音此起彼伏。有的军官甚至拔出手枪;有的士兵还穿着睡衣;有一辆卡车因油门踩得过勐,直接开上了战壕上的沙子袋子,翻车了。 飞机在基地前方的上空盘旋着,又再次从东侧低空沖了过来。这次的目标是仓库。这时响起了短暂的枪声,好几个仓库屋顶都被打穿了几个眼。飞机跑道边上有一挺大炮发出沉闷的声音。这时飞机又低空掠过基地上空。 在地面上又响起了爆炸声。燃料库被炸了。燃料桶一个接一个地爆炸了,震得地面不停摆动。每次爆炸都形成巨大的冲击波,帕特里奇多次把头藏在沙子袋子后面。 一切都好像发生在一瞬间。而且丝毫没有任何先兆,突然发生,又突然结束。敌机转瞬间就消失在西部天空,再也不会回来了。 过了三十秒到一分钟,士兵们才缓过神来从战壕里站起来。紧接着开始了灭火作业。轰炸机已经燃烧得差不多了。 “从那以来,基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一级战备状态。”帕特里奇这样概括总结道。 “对伊拉克军队没有採取报復性攻击,这大概是最上方的决定。当然肯定对伊拉克政府提出了严正抗议,伊拉克军方一直到第二年四月也没再有什么新的动作。所以当时大家都认为那只是伊拉克军队的单方行动。” 讲完后,帕特里奇又举起酒杯将苏格兰威士忌一口喝光了。 “真的是伊拉克军队的攻击吗?”浅野问道。 “如果不是伊拉克军队,那又会是谁呢?虽然不能完全排除是德国,但的确没有人看到德国战机标志性的铁十字标记。” “为什么说不排除德军的可能性呢?” “在第二年四月爆发大规模军事冲突的时候,为支援伊拉克,德军派遣了空军。” 浅野对当时的西亚局势不是很了解,就又问道:“为什么英国和伊拉克当时关系那么紧张?伊拉克当时应该已经独立了啊。” 帕特里奇答道:“虽然一九三二年结束了英殖民地统治,但英军后来一直滞留在伊拉克。尽管王室是亲英派,但国内的民族主义者强烈要求英军彻底从伊拉克撤军。陆军的一些过激分子甚至公然叫嚣推翻封建王室政权。国内局势日渐紧张。好像正好跟那次空袭时间吻合。我们政府一定安排了印度一个师旅团登陆巴斯拉,为新的军事冲突作准备。” “您是说德国背后支持伊拉克,是吗?” “是的。终于在一九四一年四月陆军爆发了叛乱。叛乱部队包围了英大使馆,并宣布解散议会。我们空军基地和陆军都被攻击了。马上英军派遣了空军轰炸机部队。与此同时,德军也派遣了战斗部队,但没赶上,在他们的队伍到达前,印度兵旅团已经攻入巴格达,将叛乱军彻底消灭掉了。” 第7页 “原来还有这事儿,看来确实有可能德军参与了攻击。您还记得参与攻击的飞机的机种吗?” “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不是德国飞机。虽然看到了飞行员,但我无法确定机种。反正是单叶低翼飞机。” 帕特里奇又点了苏格兰威士忌。在短暂的时间里,浅野反覆咀嚼了帕特里奇的话。一九四零年,伊拉克。战事一触即发。英空军驻伊拉克基地,一大早,被不知种类的飞机空袭。机翼上有圆形的标记,可能跟德军有关。 当时,浅野还没有意识到这个消息的重要性,甚至还半信半疑。原来是为了零战的事,大老远跑过来的。现在才知道连飞机是不是日本的都还没搞清楚。正如飞行员们汇报的那样,当时还都认为是伊拉克军队的空袭。至于机翼上的红色圆形标志,会不会是帕特里奇喝醉后杜撰出来的? “非常感谢,您提供的信息对于我来讲非常具有参考价值。”浅野紧握着帕特里奇的手说道。 “什么?您太客气了。”帕特里奇说,“如果真对您有帮助的话,能不能再请我一两杯酒?” 浅野给酒保付了追加的两杯酒的钱后,离开了酒吧。 04 又过了一个月左右,又寄来了一封信。 寄信人是位居住在德意志民主共和国首都柏林的技术工程师。 信中是这样写的: 前两天拜读了您在《air international》登载的来信,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战争结束时我刚刚十五岁,被强行拉到柏林西北部的雷和林训练飞行基地做劳工。在战争结束前夕,我记得有一天在德国空军军官陪同下来了一个日本飞行员。他穿着少见的飞行服,肩章上显示着上尉军衔。而且在领口那里还挂着骑士十字勋章,当时就想他一定是功勋卓着。他是作为飞机驾驶员被安排到雷和林混编战斗机部队的。一九四五年四月柏林攻防战已经进入到最关键的时候了。 只有一次,我俩曾进行了短暂的交谈。他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他是日本海军的一名军官。我很清楚地记得他说是从日本驾驶着零战来到柏林的。 只有这点信息,不知对您是否有用,期待着您的回信。 福林次·哈鲁特曼 浅野反覆读了无数次这封来信。其实这里面的信息也是比较含煳的。从这一点来讲跟帕特里奇没什么不同。帕特里奇只是说自己看到了一架国籍不明的飞机机翼上印有红色的圆形而已。这个人也只是记得零战飞行员和自己之间的谈话。确实在海军武官中有可能有能驾驭战斗机的士官。至于他是否真的驾驶零战来德国赴任那是另一个问题。常识上讲,完全没有必要费那么大劲来德国,从东京到柏林应该有很多办法。而且为什么一个海军士官要加入德国空军部队,为什么参加战斗,实在令人费解。 没过几天,又寄来一封信,这次的内容更让人感兴趣。 信中这样写道: 那个日本人飞行员是一九四五年四月上旬来到雷和林空军基地的。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四月二十六日。为什么我日子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一天汉娜莱芝来到我们基地。汉娜莱芝您听说过吗?她是德国空军着名飞行员,时任德国空军上尉。在过去的滑翔飞行当中屡创世界纪录,是当时德国少年们崇拜的偶像。 那天,汉娜和葛莱姆空军大将一同从慕尼黑来到了雷和林。是带着柏林大本营的重大任务正飞往甘图机场的途中来到这里的。听说汉娜本人并没有驾驶飞机,而是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飞机的后排。 为了给汉娜和将军护航,大概出动了二十架战机。那个日本人也驾驶战机参与其中。他所驾驶的是fw190单座战机。 据返回来的飞行员讲:到甘图机场的飞行时间虽只有二十分钟左右,但苏联空军战机编队向他们发起了勐攻。到达甘图机场这段期间有半数德国飞机被击落了。汉娜所乘坐的飞机据说也中弹了,但总算平安地降落到了甘图机场。残留的多架飞机也降落在甘图机场。 之后,汉娜和将军本打算乘轿车去柏林市中心,可道路被切断,不如坐飞机强行在市中心大街着陆,所以决定傍晚乘坐联络飞机开往柏林市内。一同降落的护航飞机,又再次承担了护航的任务。据说汉娜的联络飞机突破了地面大炮的勐烈攻击,降落到了柏林中心大街。而参与护航的飞机一直等汉娜的飞机成功降落后,才调转方向朝雷和林方向开去。 但在返回雷和林的飞机当中没有日本人的飞机。没有人能确认他的飞机被击落了。所以很可能在返回途中被苏联飞机击落了。 我当时只有十五岁。虽不是少年锋队沖,但早已对飞行员,主要是汉娜的英雄故事而痴迷不已。之所以很清楚地记得当天的事(经返回的飞行员讲过后,迅速在机场传遍开来)也是这个原因。那天我们不停地讲着汉娜的勇气和超凡的驾驶技术。在柏林即将陷落的关键时期,她为了任务竟敢驾驶飞机降落到柏林市中心大街上。而且不惧枪林弹雨,成功将飞机着陆。虽然愚蠢的战争即将迎来愚蠢的结局,但那天我还是被汉娜的飞行所感染,没能彻底否定自己。 因此,坦白地说,那天我的关注点其实并没有放在日本人身上。我也并没有把他抬得有多高,只当他是同盟国或殖民地国一名普通飞行员而已。之所以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第8页 在我模煳的记忆中,他说他是日本人,但他并不像东方人,个子也不矮。黑黑的头髮和黑黑的大眼睛,给人感觉很文静,倒很像西班牙人。操着一口流利的德语。 现在我能回忆起来的就这些,如果再给我些时间可能会想起更多的细节的。因为我现在很想回忆起跟这个日本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同时希望能对您有所帮助。 敬上 读完后,浅野就决定马上去一趟柏林。不用说是要去见见哈鲁特曼这个技术工程师,想当面听听当时的事情。一般来讲,当被别人提问,触及到矛盾点时,会使人的记忆变得更加鲜明,从而激发人的脑细胞,让过去的记忆復活。无论如何也要见见他。 浅野看了看日历,一九七四年的圣诞长假即将于三周后开始。 05 浅野进入东柏林是一九七四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的事情。 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便签,确认了哈鲁特曼指定见面酒店的地址。位于布兰登堡门附近的一家酒店。他们约好在酒店大厅见面。他打听后知道这家酒店离这里只有十分钟的路程。 一小时后,浅野在西方游客十分显眼的酒店大厅和哈鲁特曼握手寒暄。哈鲁特曼是个瘦骨嶙峋、天庭饱满的中年人,细长脸,眼镜后面有着一双爱思考的眼睛。他声音低缓,讲着带着德语腔的英语。见面前就知道他是位工程师,但浅野觉得他更像学者或医生。 因为刚好是中午吃饭时间,浅野就邀请哈鲁特曼一同吃午饭。哈鲁特曼欣然接受了。他们就来到了餐厅,先用保加利亚红酒干杯后,就开始点菜了。 两人都是技术人员出身,相互寒暄了一阵子后,浅野问道:“您真的认为那位日本飞行员是驾驶零战来的吗?在二战期间日本零战真的来过柏林吗?” “的确一般没有人听说过。”哈鲁特曼一边点头,一边答道,“但也不必大惊小怪。我相信那位日本飞行员的话。当时之所以不是很惊讶地问他,就是这个原因。” “您问过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柏林了吗?” “问过一次,他回答说是一九四五年前。” “那也就是说一九四零或一九四一年。来德国的目的是?” 哈鲁特曼摇了摇头。 “名字还是没想起来吗?” “外国人,尤其是亚洲人的名字,只听过一次的话是很难记住的。汉斯犹阿赫姆勃易迪黑。” “您说什么?” “我朋友的名字。跟我一样也是个电气技术人员,他在朝鲜的时候,朝鲜人一直都不能记住他的名字,没办法大家一直叫他韩。” 一边吃饭,哈鲁特曼一边断片式地讲述着近三十年前的往事。其中不仅有其亲眼所见的,还有当时基地里的一些热门话题。 当时的雷和林基地混编战斗机队是从各个基地避难而来的飞行员和飞机所组成的部队。而且当时英美军为主力的西部战线联合部队已经挺进到易北河,东部战线的苏联军队将柏林包围起来。德国国内已经没有功能齐全的空军基地了。 雷和林上任那一天,基地司令很在意日本飞行员的国籍。跟雷和林商量是否派这个日本飞行员去原奥地利领地萨尔茨堡。如果是德国人的话不管战局是何等悲观,有义务不违抗军令战斗到底。但有必要让一个外国飞行员为德国本土而抗战到底吗? 基地司令说:“德国战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对此没有任何怀疑。你没有理由继续在这里作战了。萨尔茨堡的话,比这里安全些,我想把你安排到那里,你看怎么样?” 日本飞行员说:“我自愿来德国空军,作为顾问、飞行教官将许多德国青年送上了蓝天。我恳求您允许我在此为那些飞上蓝天的年轻人负责。非常感谢您的好意。我不想接受您派我到萨尔茨堡的命令。” 日本人来到雷和林上任后没几天,就已经击落了五架苏联战机。整备班长想在他驾驶的fw190战机的尾翼上将他之前的功绩连同这次一同给漆到上面。但日本人说那是毫无意义的事情,拒绝了。因此他最终也没有透露他到底击落过多少架飞机。 一天下午,在装水泥袋工作的间隙,哈鲁特曼走到了站在仓库旁边的日本人旁边。看到日本人脖子上挂着骑士勋章,他的孩子特有的好奇心被激发了出来。 “你击落了多少架飞机了?” “也就二十二三架吧。” 哈鲁特曼很惊讶。因为他认为这个数字对于一个获得过骑士勋章的飞行员来讲有点太少了。 “那你,为什么获得……” 哈鲁特曼将眼神移到了勋章上面,日本人用手指弹了一下勋章后说:“这只是个荣誉,与击落战机的数量无关。” 哈鲁特曼显得很失望,用了好长时间才问了第二个问题:“你在哪儿学驾驶fw190的,已经驾驶了多长时间了?” “布鲁斯威克和舒坦特。”日本人回答道。那是有飞行学校的地名。 “我不是去学,而是作为教官去教。” “你说你在舒坦特空军学校当过飞行教官?” “是的,我是德国空军的顾问兼飞行教官。” “飞行教官为什么会来到实战部队?” 第9页 “因为我在那边已经没有工作可干了。”日本人略显忧伤地笑着答道,“而且我不想培养什么自杀部队。” “你是指神风飞行团吧?” “对,那帮人只是在舒坦特和布拉格接受过短期的训练就驾驶飞机撞向了美军爆破战机编队。目前,军部正下大力气组织自杀部队。像我这样的教官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哈鲁特曼天真地问道:“为什么?使用的飞行技术不是一样的嘛。” “不一样。”日本人用很严厉的语气说,“我教的是如何在空中飞行。即从地面起飞、在空中飞舞、然后又重新飞回到地面的技术。并不是在空中死去。” 对于日本人的意想不到的反应哈鲁特曼很是惊讶,只得小心翼翼地改变了话题。 “你开过零战吗?听说很强啊。” 日本人脸上愤怒的神情一下子舒缓了下来。好像想起什么心事的样子眺望着高空。 那一瞬间,日本人脸上表情显得异常地柔和和幸福。 日本人一边眯着眼睛望着前方,一边说:“我是驾驶着零战从日本来的柏林。” “真的吗?什么时候?” “四年前。” “有过那样的事?我完全没听说过。现在那架零战在哪里?” “嗯,”日本人摇了摇头,“具体情况我不知道。没准儿已经在某个工厂被拆解了,或者在空战中被击落破损了。” 哈鲁特曼又一个接一个地问了一些问题。例如,零战的最高时速是多少啦,武器装备怎样啦,超控性能如何啦,跟p38相比,哪个更强啦,跟德国的fw190比怎么样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问的都是些当时的小孩子们有可能会问的问题。日本人言简意赅并十分诚实地一一做了回答。 突然日本人打断了哈鲁特曼的话,问道:“你将来想成为一名战斗机飞行员吗?” 哈鲁特曼点了点头。而日本人却带着悲伤脸朝天,摇着头。 可能是认为这个梦想太过幼稚,或者觉得飞行员的末路太过悽惨。哈鲁特曼无法理解日本人为何流露出如此悲伤的神情。休息时间结束了。哈鲁特曼必须回到装防护沙袋的工作中去。这成了德国少年与日本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谈话。 他们两个人谈话后没几天,汉娜莱芝在葛莱姆将军的陪同下来到了基地。因汉娜马上要飞往蛾藤基地,战斗机部队将为其做护航。当基地开始忙碌准备的时候,日本人来到了正在跑道工作的哈鲁特曼身边,扔给他一个包,哈鲁特曼打开一看是巧克力颜色的飞行帽。而且不是德国的,好像是日本的东西。为什么日本飞行员要给我这个东西?他思索了一会儿,抬头一看,日本人已经朝战机方向快步走去。背对着哈鲁特曼,日本人做出了一个军礼的姿势。他跨入绰号“长鼻子”的战机里,再也没有回来。 浅野将杯中所剩的红酒一饮而尽。这个故事比他所期待的还要细腻而饱满。绝不是胡编乱造,而且故事里提到的日本飞行员确实存在。他虽然是日本海军的一名军官,但在德国战败前,驾驶德国空军战机参加了柏林防御战。尽管击落敌机数量不是很多,但却被授予德国空军骑士勋章。让人越发对他感兴趣。 但最核心的部分无人知晓。即他真的是驾驶着零战从日本来德国的吗?这样的事情在现实中真的发生了吗?如果真的发生了,那又是何时、为了何种目的呢? 浅野在饭局进入尾声时,连续向哈鲁特曼发问。遗憾的是没能从他那里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浅野最后说道:“如果您还保留着当时的飞行帽的话,能否让我看一下?因为帽子里面应该写着名字,有了名字,就可以做进一步的调查了。” “非常遗憾!”哈鲁特曼十分愧疚地摇了摇头,“我也曾经寻找过但最终还是没找到。其实很长时间我都曾用过那个飞行帽,至少二十四五岁为止我一直用它。” “弄丢了吗?” “好像是,因为我不记得我曾处理过它。” 浅野很是失望。因为那可是有可能证明零战到过柏林的重要证据。可它却丢失了。没了它,哈鲁特曼的故事无论多么动听也无济于事了。 浅野向哈鲁特曼道谢后就起身告辞了。这次谈话持续了两个小时。浅野目前还无法判断是否值得为了这次会谈而搭上一定的费用。他同时认为还不到作出判断的时候。因为他已经和妻子定好要在柏林的东部和西部逛上一个星期。跟哈鲁特曼共进午餐毫无疑问已经成为这次柏林之行中印象深刻的记忆了。 “非常荣幸与您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哈鲁特曼这样说道。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浅野先生,为什么您对飞抵柏林的零战和飞行员如此感兴趣?甚至不惜长途跋涉从比利时来这里听我讲述我的回忆?” 浅野思考了一下后回答道:“作为一名发动机技术人员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试图改善零战发动机的性能。当时以中岛飞机的荣12型发动机为基础,搭载两速推进器的21型飞机的就是我们技术小组。那个时候我曾每天接近十小时面对发动机,仔细听它的声音,观察它的形体。那之后,也曾参与过其他发动机的研发,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零战发动机。因为那是我年轻时的梦想和骄傲。” 第10页 哈鲁特曼默默地注视着浅野。 “零战之后的命运,对于因二战日本战败而被剥夺了成为飞行员梦想的我而言,绝非毫无关系。” “请问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参与到零战发动机的工作中的?” “搭载荣发动机是从一九四○年到一九四一年。” 当他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突然在脑海里浮现出了当时的一些场景。 在当时,空中技术工厂电器部里有人特别制造了两台无线电话,是个名叫盛田的技术军官。我在食堂有一次跟他闲聊时,他曾说过这样的话:“这次研发的收音机,一定要做得即便在德国人面前也不觉得丢人,所以特别制造的这两台机器是我严格挑选了零件组装的。” 为什么在那个场合出现了“德国人”这个词彙,为什么是两台? 说起来,当时有两架零战被转到了飞行试验部。在一个月后被第十四航空队要走了。在飞行试验部里进行了多次飞行试验。也就是说用旧飞机进行了试验,这也是没有过先例的。 而这些疑问马上就被深埋在心里了。这是没有任何逻辑性的灵感。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想起那些陈旧的、细小的事情。而这些细微的事情在某个点连接到一起,这不能不认为是第六感发挥了作用。 浅野将两人的帐结了之后,在酒店前与哈鲁特曼告别了。 那之后,浅野在工作之余一直坚持收集资料和调查。当然他又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投入到其中。因此这项工作渐渐变成了一项效率低、需要耐力的工作。在他家书架上摆满了相关的资料和记录文献,但他始终无法找到解决问题的核心。 就在这个时候,浅野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于是迫切希望能有个好帮手。例如,替自己整天泡在公文书馆或图书馆里查阅资料;不在乎时间和距离走访相关人员;不怯场,能从相关人员嘴里问出东西来,就好像新闻记者一样。如果有这样的秘书该多好啊!要是那样的话,所有的疑问很可能会被很快解决的。 浅野就是在这个时候与正在调查六十年代fl赛车情况的年轻人相识了。 第二部 01 一九四○年九月二十六日,将近下午四点二分,德国空军技术局长恩斯特·乌德特1来到了位于柏林布兰登堡门附近的元首新官邸。 1纳粹德国的空军大将,战绩排名第二的王牌飞行员。 希特勒已经决定要无限延期英国本土的登陆作战“海狮作战”计划,虽然在对英国本土的轰炸作战中,德国空军照旧遭受了巨大损失,但他们仍不会停止轰炸行动。 这之后是史学家们说的“决战不列颠”计划的第四个阶段,即白天轰炸战。虽说是突然接到了会面命令,但乌德特将军已经大概明白总统的意思了。估计就是关于英国本土轰炸作战装备、技术方面的问题吧。或许也可能被问及关于he177远距离轰炸机的开发进展情况,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个激动人心的会面。 就像当初德国军部预测的那样,一直以来这种空战就不被看好。那时,乌德特就是这些众矢之的将官中的一员。为什么打不了胜仗,哪里不行?什么地方有新的远距离急速下降轰炸机?什么时候能造出新型重战斗机?新锐战斗轰炸机的实战配置又是什么样的,有没有高精度轰炸瞄准器……这对于一个擅长画肖像画和特技飞行游戏的将军来说压力巨大。 好几次,乌德特都在想要不要如实地向上级反映一下,he177存在技术上的问题,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实用化还无法预知。双发动机的梅塞施密特式bfl10战斗机过于笨拙、迟缓,根本无法对抗拥有良好空战性能的英国空军的喷火式单发动战斗机,至于梅塞施密特式bfll0战斗机,只是勉强能从法国飞到伦敦上空,德国军部本来就没有什么战略空军想法,老鹰式攻击作战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要是总统真想拿到英国本土的制空权的话,那就有必要设置一个配有远距离轰炸机和远距离战斗机的新型航空团了,可是乌德特明白自己不能这样说。 元首办公室里,空军元帅米尔希1已经等候元首多时。他左首的墙上挂着元首的肖像,面前是一个地图台。米尔希回过头来礼节性地朝乌德特笑了笑,乌德特也示意一笑。米尔希是个很受希特勒信赖的高官,不过不知为什么却和戈林关系不好,在空军司令部的幕僚、人事、技术部,他已经没什么影响力了,他的空军元帅职位中包含有三成的水分。 1纳粹德国的空军元帅,是二战期间管理德国空军飞机生产的核心人物。 乌德特发现台子上的地图是欧洲东部地区图,不知什么时候换成这张图了,前几天来的时候,那里放的还是张绘有大不列颠岛和部分大陆地区的地图,莫非真像传言说的那样,元首也许已经失去了对登陆英国本土作战的兴趣,而是等着邱吉尔自动投降。 希特勒很快进了办公室,乌德特和米尔希立刻立正站好欢迎总统。 希特勒绕到那张豪华的桌子后面,凝视着乌德特和米尔希,他嘴角挂着微笑,看起来气色还不错。平时有什么好想法时,他每每一副这样单纯烂漫的表情。今天也一定又有了什么新颖大胆的作战方案了。不过军部的这些将军们却个个不知所措,伤透了脑筋。 第11页 希特勒说道:“昨天,召见了第二航空军的格兰德少佐,前天,他在英国上空击落了他到目前为止的第四十架飞机,我授予了他柏叶骑士十字勋章,这在全军中已经是第三人了。” 米尔希回答道:“是的,阁下,他是继迪特罗、迈洛达斯之后的第三人了。” 希特勒边点头边说道:“真是个优秀的飞行员!有勇气,刚直不阿,还有卓越的技能,最重要的是他还是个强烈的爱国主义者,给他这样的军人授勋,也是我的骄傲!” 乌德特心想看来格兰德的确是给总统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想起了几天前在空军部听到的传言。那是九月初国家元帅戈林视察前线时见到格兰德的事。当时戈林问他部队有什么需要的,据说他回答希望自己的部队能配备上喷火式装备。不过昨天的授勋仪式上,他好像没再这样说。 “我和他谈了很长时间,”希特勒继续说道,“格兰德说戈林曾夸口说要在四天内解决战斗,为什么用了这么长时间我们还没有完全的胜算。他通过几个极其有说服力的实例给我分析了一下,作为前线将校,他的话有万钧之重。我想说的是这里面也有一些是你们曾经指出过的问题,其中第一就是在空军内部战斗机部队的定位模煳和混乱,第二就是装备和技术方面。虽然他也怕自己被说成是个懦夫,不过还是说出来了自己的心里话。目前,战斗机部队在空军内部,只是个次要地位,它的任务也只是守护局部地区的领空,确保前线制空权,以及支援对地攻击。可是在对英国本土作战中,战斗机部队首次担负起了战略性任务。许多战斗机飞行员面对这样的重大责任,满腹牢骚。如果说别人我不知道,可是配有柏叶骑士十字勋章的英雄绝不是懦夫,我认真地听了他的分析。” 希特勒继续重复着格兰德的话:“对于战略性作战来说,让战斗机部队配备bf109,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战斗机的飞行可能时间充其量也就八十分钟,行动半径大约一百二十英里。这种飞机绝对不可能在英国本土上空取得歼灭战胜利。bf109从法国基地起飞,组成编队,越过多弗尔海峡,到达南英格兰大约需要三十分钟,这时bf109在伦敦或者朴茨茅斯附近最多只有二十分钟能向敌方全力开火,根本不可能有时间保护轰炸机编队,也没有时间避开高射炮、阵地和雷达网。对于bf109来说,参加英国本土作战的任务明显过于沉重…… “他请求我……”希特勒停了下来,看着两个高官。 乌德特耐心地听着,估计下面要说的还是喷火机吧。 “格兰德请求我……”希特勒重复着,“他希望尽早给部队配备新锐武器,他特别希望能提高航续性能,也就是航续距离长的战斗机。我向他保证尽早派送长距离战斗机来代替梅塞施密特式战斗机。我知道他是个勇敢的英雄,全军的骄傲,他不缺乏对胜利的坚定信念,也有足够的斗勇精神。我向咱们的英雄保证了要尽快造出飞行距离长的新式战斗机。” 乌德特和米尔希都沉默着。总统却一脸高兴的样子,看样子他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乌德特将军,”希特勒转向乌德特,“有什么能解决bf109的航续距离的办法吗?” “我正要说……”乌德特郑重地答道,“第二、三空军已经配备了e型,不过e型只是把燃料罐卸下来安在机体的下面。” “只是什么?” “这些飞机在本来放燃料罐的地方安上了小型炸弹,bf109作为战斗轰炸机已经投入到了攻击伦敦的战役中了。” “我已经听说了。”希特勒紧锁眉头,“这可能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可是我们总不能一直靠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修小改来应付事,难道不应该着手开发新型飞机吗?” “我想您是知道的,库尔特·坦克博士已经着手在开发能搭载空冷的新型单座战斗机了。半年就应该能进行实战配备了。” “它的航续距离大约是多少?” “根据试机的数据应该在五百英里以上,阁下。” “就算这样,也覆盖不了整个英国国土。难道就不能开发航续性能更好些,就像格兰德少佐说的那种战斗机吗?要开发那种高于喷火空战机性能的飞机。同时还应该是具备目前没有过的长距离、长时间飞行的战斗机。” 米尔希插嘴道:“从本国的飞机开发能力来说,这也不是不可能,因为目前,军队还没有把长距离飞行性能作为第一要义。不过,开发完全新概念的飞机的话,最少也得两年。” 乌德特斜视着米尔希,他并不清楚德国航空产业现在的实际情况。乌德特知道的实情是由于连日的增产要求,技术人员、工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就拿bf109来说,今年年初实际月产只有二十五架,可是乌德特竭力督促飞机制造商提升到了月产三百五十架上。 新锐飞机的开发可不是随口说出来的事。 乌德特说:“阁下,现在国内所有的飞机厂商都在全力以赴努力生产,另外,海因克尔和梅塞施密特式战斗机已经着手开发无螺旋桨式高速战斗机了,我认为从现在开始以新的要求基准开发战斗机的话,对于我国的航空产业界来说,时间还是很充足的。” 第12页 米尔希转而望着乌德特,一脸不服气的样子,乌德特置之不理。 希特勒意识到了两人间瀰漫的敌视气氛,他在胸前摆了摆手,安抚两人似的说道:“我明白,有件事比这更重要。诸位,我想你们知道明天在这里有什么活动吧,我们帝国将要和日本、义大利缔结为史上最强大的同盟国,形成跨越欧洲和亚洲的枢纽同盟关系。虽然日本政府还没这样说过,但我们确实将要成为军事同盟了。军事上自然不用说了,从明天起,我们这三个国家也将在政治、产业、技术方面构建起紧密坚固的合作关系。我们要一起站在反布尔什维克的战线上,而且还要打破英美那些国家的制约,建立新的合作关系。” 希特勒拿起了桌上的文件夹,递给了乌德特。 “我刚从卡纳里斯那里拿到这份报告,是谍报部获取的。关于日本海军新锐战斗机的报告,将军,你知道这个吧?” “大约一周前,我曾收到过简单的报告。”乌德特回答道,“九月十三日,日本的那个新锐战斗机部队在中国战场上取得大胜,据报告说,国民党那天失去了实际上所有的空中战斗力。” “九月十三日……”希特勒嘲讽似的说道,“同一时期,我们的空军却在伦敦上空丑态尽出,海狮作战不得不延期,是十五日吧?” “是的,阁下。十五日那天的战役虽说是让伦敦市陷入了恐怖深渊,不过我军也承受了重大损失。” “没有在关键的时候,关键的地方配备上需要的装备,从这点来说,技术局长可逃避不了责任,是吧,将军?” 乌德特双脚嘭的一併,立正站好:“是的,阁下。” “我看了昨天刚收到的那份报告,报告中记录了日本这个新锐战斗机的数据。根据那些数据,还有从十三日开始的空战正式报导中大概也能推测出来,这个新锐战斗机好像可以长距离飞行,它的航续距离估计是梅塞施密特式bf109战斗机的三倍到四倍。从它的高性能来看,似乎一天就能击败中国空军了。” 乌德特读了报告中的一些数据和附註中的评论。这好像是东京和上海谍报员报告的。这份报告中详尽地介绍了新锐战斗机的性能,而且里面还附有中国大陆的地图。看来卡纳里斯往亚洲派了不少优秀的谍报员。 “轻型战斗机啊,这个……”乌德特边读边说道,“果然是作为舰载战斗机开发的。” 在这些数据中,乌德特最关注的就是报告中推测出来的航续距离了。大约有一千到一千三百海里,也就是说一千八百到二千三百公里。要真是这样的话,就能将法国沿岸基地到大不列颠岛的全境都纳入射程范围内。不过这些数据有些太不现实了,让人难以置信。 乌德特粗略地看了一遍后抬起头来。 “中国空军用的不是喷火式飞机,大多用的都是苏联的e15、e16,还有美国的柯蒂斯战斗机。我觉得他们这个战果不能跟我们的比吧。” “是吗?看了这些数据,也会这么想吗?” “难以置信……”乌德特摇着头,米尔希伸手过来,乌德特把文件夹递到他手里。“日本的工业是什么情况,我想阁下您是知道的。半个世纪前还只有一个炼铁厂,连个蒸汽机都没有,现在他们自夸的国产飞机也不过是通过蒙克斯和海因克尔的技术合作造出来的。” “就是些只会模仿的一无是处的猴子,偶尔也能创造点奇蹟出来罢了。这不就成了靠我国的技术造出了比我国还强的飞机了吗?知道那个三菱公司吧?” “是军用飞机和军舰制造商,飞机制造方面,是从蒙克斯引进的技术。” “那么,那个零式战斗机应该可以说就是ju87的后辈了,格兰德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什么意思?”乌德特皱起了眉头,“您是说把这个飞机派给格兰德吗?” “不是给格兰德,是给德国空军。你不是说了吗,海因克尔和梅塞施密特没有足够时间开发新锐飞机。” “我刚才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阁下。听说最近海因克尔他们在开发一种新型飞机,要是再给我一些时间的话……” “给你时间?难道没给你吗?只要他们能全身心地投入到高速战斗机的开发中就行,可是,现在需要的是长距离战斗机,急切需要!” “您是说从日本进口这种飞机吗?”乌德特有些不解。总统是认真的吗?“靠突破封锁船大量进口这种战斗机吗?” 希特勒说道:“在德国国内造不好吗?我们只需把图纸运来,要运送来图纸的话,潜水艇就够了吧?” 乌德特大吃一惊,沉默不语。希特勒兴奋地望着乌德特,像是享受着他那惊愕的表情。 特许生产日本海军的制式战斗机。 这可是个大胆的想法,不过能不能实现就是另一回事了。哪个工厂有此余力,如何集结技术人员,德国国内能否提供材料和零部件,谁来负责生产管理,需不需要招募日本设计师,合作生产还存在许多问题。这就算在平时都并非易事,而现在,要在这个时候,这个时期来做,这早已远远超出设想。 第13页 希特勒转而看着米尔希说:“开发刚才说的那种新锐飞机的话,最少得两年吧?” “必须得两年,阁下。” “如果按这个时间来造飞机,然后再进行实战配置需要多长时间?” “一年左右吧。”米尔希随口说道,“根据生产数目,要是给一个航空团配备的话,一年时间足够了,或者还可能再缩短些。” “缩短!元帅,时间是半年!要是再长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乌德特怯生生地插嘴道:“必须得确定一下这种战斗机是不是真有这种性能,不能轻易就生产。” “当然得试验,对,让格兰德去试验,只有他适合做这个飞机的测试飞行员。” “哪里?把格兰德送到日本吗?” “现在可不能把他送到日本,就在德国做。” “把飞机运到德国。要快。” 乌德特心想要是一架飞机的话,让突破封锁船运过来也不是不可能。大约半年前,海因克尔也曾向日本派送过三架hel17飞机。 “要不要生产,得看到时候的结果2巴?” “对,我尊重格兰德的判断。要是试验结果不行的话,再取消计划,只是我们的这个生产计划也要成研究对象了,这就是我给你们的意见,还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一个,阁下。听说三国同盟缔结条约之所以晚了是因为遭到了日本海军的强烈反对,这个飞机是日本海军的制式战斗机,日本海军会同意特许生产吗?” 希特勒话音终于变得急躁起来:“将军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在顾虑什么?” “阁下……”乌德特惶恐不安地继续说道,“我并不是泼冷水,我只是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就说了出来。” “好啊,要是日本有谁反对的话,就让那个叫松冈的人出来,他现在不是外务大臣吗?他不是宣称在政界握有重权吗?要是他敢反对的话,随时都可以让他尸曝布兰登堡门的城门上。也可以给前大使大岛做做工作嘛。那傢伙不是一直被叫做是里宾特洛甫的侍从吗?我看也没什么障碍嘛。” 米尔希向前迈了一步。“阁下,明天三国同盟签字仪式后,应尽快和日方相关人员进行谈判,我认为日方不会反对特许生产的,不过首先得要求他们提供试验用的飞机,不是无偿提供,所以我们得先做好购买一架飞机的准备工作。” 不能把计划的主导权让给米尔希,既然事已至此,乌德特就只能来总结了。不管怎么说,德国空军的技术局长毕竟是自己,而且自己还是调配、补给部门的负责人,不能把空军的技术开发和配备计划託付给汉莎航空公司的原控股人之辈。尤其是关系到未来的王者之名。 乌德特向前一步说道:“应该购进两架飞机,一架用来试飞,另外一架进行分解,解体后研究它的结构组织。我认为生产计划研究也应由我亲自直接指挥。” “就这样吧,乌德特。”希特勒点了点头,看起来心情有所好转,“实际业务、技术方面就由你来负责,要是用得着政治方面处理的话,元帅,你也得帮忙啊,可不要吝啬啊。” 米尔希又斜视了一眼乌德特,冷冷地回答道:“是的,阁下,我也想尽快听到格兰德对这种战斗机的看法。” 02 一进休息室,米尔希就对乌德特说道:“买两架飞机,你是不是太大方了点儿?” 乌德特回答道:“为了特许生产,怎么做都值。” “也许吧,不过,你打算怎么运?我刚才没怎么考虑就提议说购买试验飞机,现在想想这可不是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用武装商用船或者突破封锁船就行吧。” “是吗?”米尔希一脸笑意,那是带着嘲讽而又狡诈的笑容,“明天三国同盟条约缔结后,英国的海上封锁就更严了,你是打算在日本货船上装上这些货物横穿马六甲海峡吗?” “那么横穿大陆也行,柏林和东京顶多也就一万五六千公里,像那种航续距离长的飞机的话一周就能到。” 米尔希这下子分明是在用鼻尖哼笑了一声。 “是吗,乌德特。明天和今天的情况可不一样。明天就要缔结三国同盟了,这可不是单纯的政治性协议,全世界都会知道的。罗斯福一定会暴跳如雷,这是元首为了牵制美国参战的外交手段,可是,对于日本来说呢?” “对于日本来说,什么意思?” “他们就如履薄冰了,这可是公然与英国为敌啊。目前,不管怎么说,英国和日本都还是军事相持状态,可是,明天之后会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日英在中国什么时候发生军事冲突都不足为奇,不信,我们打赌。明天三国缔结同盟的消息就会世人皆知了,新加坡的英国的东洋舰队也就会进入特别警戒状态了。到那时你认为日本的军用飞机还能安然无恙地飞过印度上空吗?” 乌德特沉默不语,米尔希乘胜追击似的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苏联路线也是不可能的,元首一直考虑东方问题的形势,现在已经不是问对不对苏联作战的时候了,而是考虑什么时候开战的问题了,你该不会想是从苏联境内通过吧?” 第14页 乌德特渐渐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这可不是发布几个命令让人随便去执行就行了,这件事似乎把他自己逼到了绝境。 乌德特开始痛恨自己过于轻率了。当时就不应该去争负责人的位置,就不应该去负责这件事。应该站在后面关注事态发展。这才是上策。到那时,要是汉莎航空原控股人想占点便宜的话,再让给他点也行。 米尔希说道:“我一会儿得去外务省了,要向里宾特洛甫转达总统的意思,并且告诉他,由你负责实际业务方面的事。” “我知道。”乌德特勉强地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异常无力。 “明后天打算要和日本大使会面吗?除了来栖,日本海军武官可能也会参加吧?” “对,今天下午就准备这个。” 米尔希离开休息室后,乌德特站在那里许久不动。他暗下决心要中途退出这个计划,他现在倒是盼着这个计划能中途受阻。 第二天下午,乌德特飞往东普鲁士,去会见国家元帅海鲁曼·戈林。就在这天,在东普鲁士络明塔赫易迪国家猎场,戈林接见了刚被授予柏叶骑士十字勋章的格兰德少佐。而这时,希特勒、里宾特洛甫和义大利外相齐亚诺还有日本来栖大使正出席在柏林举行的日德意三国同盟的签字仪式。 国家猎场的休息室位于这个精于管理的森林之中。其实那只是个翘着深长屋檐、盖着草毡房顶的圆木小屋。现在正是鹿的发情期,乌德特远远看见了山庄后面的小树林对面奔跑着的鹿群。 戈林身着一袭绿色打猎装来迎接乌德特。 “恩斯特,随意点儿,随意点儿。”国家元帅亲切地拍着乌德特的背。 “今天格兰德射了一头大鹿。那只雄鹿的角非常粗壮,不过他可不是用bf109机枪打的。”元帅说着笑了起来。戈林的长裤上沾了血,乌德特推想他大概是去帮着解剖了,或是当时靠近那头鹿,用专用猎刀割裂了鹿的喉咙。戈林有德国狩猎管理的头衔,在纳粹内部是出了名的打猎爱好者。 乌德特站在舒适的客厅暖炉前,一五一十地向戈林报告了昨天和总统会见的情况。虽说是报告,不过却不显得坚硬客套。两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一起做过双翼机飞行员,而且都喜欢一些奢侈游戏。乌德特一边喝着戈林拿给自己的摩泽尔白葡萄酒,一边直率地传达着总统那意外的计划。 其实戈林也收到了国防军谍报部寄来的报告书,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看。戈林从勤务兵那里拿来了那个文件夹,迅速地浏览起来。 “要是真是这个性能的话,不是很好吗?”戈林说道,“如果三个月前,我们空军就配备上这种战斗机的话,那么邱吉尔早就可能亡命纽西兰了。要是那样,也不至于让别人说‘瞧,梅塞施密特式战斗机在伦敦上空空战二十分钟就不行了’。” 乌德特惊诧地望着戈林问:“这是格兰德说的吗?” “没有,我们还没谈战争的话题,只说了些打猎、女人、酒之类的话。我不想在这个猎场里听到那些不舒心的话。” “我的话题有些不舒心吧?” “哎呀,你带来的难道不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吗?看来是元首的好主意,日本大使要是听到这个消息会吓一跳吧。” “因为他们要卖掉自己的秘密新锐飞机了。” “可是他们必须接受,我知道日本海军强烈反对三国缔结同盟,不过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无法拒绝德国的要求了。” “那就是说可以进行零式战斗机的特许生产了。” “这是元首的指示,我们没资格说是好是坏。不过,首先得从日本拿到正式的规格明细书,各种性能数字分析表,然后和谍报部的报告核对一下,要是还行的话,就着手做个採购的暂时合同。但是,进行特许生产时,我不希望推迟开发梅塞施密特式高速战斗机,能协调好吗?” “高速战斗机开发部门的技术人员没有谁愿意加入这个计划吧?” “这还得根据到时候的试验飞行结果来定。”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飞机是不是真的能飞到柏林来。” 乌德特把昨天米尔希指出的几点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戈林。用运输船很难运来,苏联这条空运路线又得避开,绕道南边的那条路线又有英军的阻碍。能否把买来的战斗机安全引渡到德国来,障碍重重。 “就像你刚才说的,其实苏联路线不是中心问题。”戈林说道,“绕到南边,恩斯特,那飞机要是能突破英国空军防线,就值得特许生产,要是不行的话,就毫无试验意义,是吧?” “可是咱们只买两架飞机,两架飞机是不可能突破印度那边的防线过来的。” “日本为了保证咱们买的这两架飞机,就算让百架飞机一起飞也没问题啊,只要能把咱们买的那两架飞机送来就行。” 乌德特正想着如何向日方提议。戈林说道:“日本也有像格兰德这样的飞行员吧。就那种被称为飞行王的战斗飞行员,如果他能驾着这个飞机,这个零式飞机安全飞达柏林的话,我就授予他骑士十字勋章,顺便也可以邀请他来,送他一头这样的大鹿。不论哪个时代,哪个国家,只要是勇敢的战斗飞行员,我都会对他们肃然起敬,难道日本海军不能给我们派个这样的飞行员吗?” 第15页 乌德特点了点头,的确,只要突破英军防线就值得生产。要是飞机不能被编入到德国空军中来的话,那也不是德方,甚至不是技术局长的责任。不能编入进来,试飞也就无法进行,飞机最终也就不能生产,元首也就不能怪罪自己了。 乌德特面对着这个昔时老友,露出一脸笑意。国家元帅晃动着那发胖的肚子,这两个有着许多共同喜好的老友相视一笑。乌德特端起手中的葡萄酒杯,一饮而尽。 03 第二天,二十八日上午十一点。海军省书记官山胁顺三来到了驻德日本海军武官事务所。驻德日本海军武官事务所位于柏林的布莱斯拉坞广场附近。那是座石砌风格的二层建筑,墙壁上挂满了爬山虎。两年前,海军武官事务所从巴黎埃利秀广场对面的大楼里搬到这里来。而三年前,日本大使馆才刚建起来,陆军武官事务所也从大楼搬到这个雄伟的宅邸里来。因为这个时期,对德关系在迅速强化,再加上海军事务不断地增多,日方以抗衡外务省和陆军的形式租借了这里的洋房。 说起山胁,他是海军的法律顾问,也是享受中尉待遇的文官。东京帝国大学法学部毕业后三年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学习国际法和地政学,这年刚三十岁。在海军内部,素有幽默风趣之称。九月初,他陪同横井忠雄海军武官上任柏林,其实也是为了在三国同盟缔结前后视察欧洲事务。 这时,居住在柏林的日本人们尚未从前天三国同盟签字仪式兴奋的余味中甦醒过来。山胁自己也是,昨天晚上的葡萄酒还在脑中晃荡着呢。在日本大使馆主办的庆祝会上,他认识了一个在德国外务省工作、身材高挑的德国姑娘,之后在她的公寓里一直待到凌晨两点多。山胁想起了前天晚上的事情,那是市民层面上的日德同盟。要是在回国的报告书上如实记录这些的话,海军首脑会觉得这是偏离政策方针而勃然大怒吧。 山胁看了一眼手錶,确认了一下时间。随后叩响了海军武官横井忠雄少将办公室的门。昨晚在庆祝会上,横井武官告知山胁,让他这时候来办公室。其实横井少将只是听说过战机这件事,后来就突然从来栖大使那里接到通知,具体情况,少将自己也不清楚。只是知道这是件非常重要、迫在眉睫的事情。 听到屋里传来“进来”的声音后,山胁带着余痛尚存的脑袋,皱着眉头,推开了门。 “昨晚看起来玩得很尽兴啊。”身着制服的横井少将望着山胁说道,“眼还红着昵。” “我本来也没想喝那么多,只是当时大家都太高兴了。”山胁回答道,“昨晚日本人那热闹劲儿,完全就像是爱岩山三社祭或是赏樱花时的气氛。” 那是二楼角落里的一间明亮的屋子。背靠凸墙的地方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右边有一个大型地球仪,左边有个三笠旗舰的精密模型。布面墙上挂着的天皇陛下的肖像正望着整间屋子。布墙的对面放了招待客人用的桌子和椅子。山胁把自己的皮革包放在了桌子上。 横井少将用异常爽朗的声音说道:“这是歷史性的一天,再怎么庆祝闹腾也不为过。” 这是横井少将第二次担任驻德武官职务。他是海军内部众所周知的亲德派提督。 能够亲临期待已久的三国同盟签字仪式会场,他应该兴奋至极了吧。其实从一开始他和山胁就关系不和。 山胁用带有嘲讽似的口吻说道:“哟,有个赞美德国的陆军将校啊,他的意思就是说让日德来分割美国了,落基山脉以东是德国领土,以西是日本领土,看起来,还挺认真的呢。” “哎哟,连外国都没见识过的陆军里,还有些不谙世事的人呀。” “就算是长年住在美国的日本人,也有什么也没见识过的,某个外务大臣就在其列吧。” 横井瞪着那小小的圆眼睛,怒视着山胁。 “你这人嘴真厉害,在海军外面,你还是管好你的嘴吧。不过,也挺遗憾的,现在的日本,像你这样能说出些任性肆意话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我注意就是了,武官,能给我沖杯咖啡吗?一想起那个陆军那番愚蠢的话,我就难受。” “我去拿。” 正在这时,驻德国的日本大使来栖三郎走了进来。他是那年一月,因为一些三国同盟对策的问题由外务省派来的。跟亲德派的前大使大岛浩不一样,他一直是个公认的有长远国际眼光的外交官。可是这几个月的形势变化却颇具讽刺意味,他被任命为三国同盟签署人中的一员。山胁来了柏林后,包括昨天的宴会,才和他见过几次面。两人只是礼节性地相互敬礼。 横井少将向来栖大使询问道:“来杯咖啡怎么样?这个书记官在昨天的宴会上喝得烂醉,看这身体状况,还做不了工作。” “那我就不客气了。”来栖和山胁一样来到了那张招待客人用的桌子前,“要真是这样的话,我今天就正好休息一下,武官,那真是不好意思啦。” “到底怎么回事?悬而未决的问题不是解决了吗,这样不就该休假了吗?” “等这些后续移交工作完成了以后,我就去休息度假了,齐亚诺要在橐默湖附近的别墅招待我,我打算和家人一起去好好休息一下。” 第16页 山胁脑中忽然浮现了昨晚庆祝会上来栖夫人的身影。那是个在宴会上游刃有余的白种女人,会给在场人一种女主人的感觉。山胁还记得那些讨厌混血人种的纳粹军官们蔑视着他们夫妻二人的眼神。侍女端上了咖啡,又退了下去,来栖向横井询问道:“武官,关于近来海军採用的新锐战斗机,你知道些什么吗?好像叫零式吧?” “零式?”横井反问道,“是最近採用的战斗机吗?” 山胁心想应该就是零式战机吧。他似乎很关心横井会做出什么反应。因为对方虽然是大使,但涉及到军队机密的话题也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谈吧。 来栖说道:“我不是很清楚,所以今天想说说这件事。昨天,签字仪式后,里宾特洛甫外相说希望我们尽快协商一下。” “协商什么?关于那个飞机,海军还没有公开性地发表什么呢,现在还属于机密。” “他们知道得很详细啊,比如那是三菱重工在名古屋造的,还有发动机的性能、武装、速度等方面的情况。还说这个战斗机部队前些日子在中国战线上取得了大胜,刚听说后,里宾特洛甫还奉承说这是值得世人瞩目的日本航空工业精华。” “里宾特洛甫说什么了?是说那个战斗机的事情吗?” 来栖咽下了口中含着的咖啡,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希望我们配合这个新锐战斗机的特许生产。” 横井确认道:“里宾特洛甫说了想在德国制造我国海军的制式战斗机吗?” 山胁从椅子上直起身来,这确实是个与宴会后的这个早晨相称的话题。这似乎都可以和蒸三十分钟桑拿相匹敌了,有种可以击溃宿醉的效果。德国还提议说希望让日本皇女中的一人来做元首的养女。 “对。”来栖大使严肃的表情下窃笑着说道,“外相曾说过,这是缔结同盟后,日德首先要一起做的大事。” “那你是怎么回话的?” “我对海军有什么样的飞机这种事完全不清楚,只好回覆说我会把要求建议转达给海军武官。当时里宾特洛甫提议说希望尽快进行协商,就安排在今天下午两点,在空军省,据说要在交换合同之前,承诺试用飞机的有偿供应。” “等一下,这是作为既定事项来协商吗?” “看来是这样,听说对方的负责官员也要出席今天的会议,空军技术局长乌德特将军,还有另外两个人。” “突然说要让我们合作,我们也不能当即回答吧,那个飞机可是海军的秘密武器。另外,你们也知道海军内部一直有种气氛,不愿和德国走得太近。” 在旁边坐着的山胁脑中浮现出了三国同盟反对派高官们的模样。他们同意让新锐飞机在德国生产吗?就算三菱只是因为单纯的商业利益而动心的话,这些反对派高官们也不会同意吧? 横井武官疑惑不解地继续说道:“这些讨厌的傢伙们和那些不同意的人还不一样。呀,我想他们肯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覆。” “听里宾特洛甫说好像这是元首亲自下的指示,说是元首特别期待这个生产计划的进展。” “不管是谁的指示,海军有海军的方针,缔结三国同盟和在武器开发上的合作完全是两码事。” “不一定是这样,里宾特洛甫以前就曾向我指出过这点。可是我们昨天签订了《日德意三国同盟条约》。”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是由条约决定的,怎么可能?” “不,军事方面的合作是条约内容之一。提督您应该知道吧,关于这次缔结同盟,在条约文之外还有交换公文。” “是秘密附属文件吗?哪部分?” 来栖从皮革包中取出文件夹,展开后,读起了里面的一封文书:“为了让日本在大东亚更容易地建立新秩序以及在出现任何可能的危险局面时能够进行充分准备,德国会把本国的工业能力以及其他的技术、物质性资源尽最大限度为日本所用。” 来栖抬起了头说:“这是德国驻日本大使给我国外务大臣来信中的一部分,在军事技术方面德国约定会全面援助我国。但是,也可以解释说这种精神和义务是双向的,总之德国想要的就是日本无法拒绝对德国军事技术方面的援助。现在德国趁着三国同盟已经生效,想在德国生产日本海军的新锐战斗机,所以说要求日方合作,借用里宾特洛甫的话来说,这是日德共同的大业。” 横井转过脸来看着山胁,那表情像是在问,来栖说得对吗? 山胁点了点头,正如来栖说的那样,附属文书就是这样解释的。对于交换公文的内容,海军方面也是同意的。这个公文是条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算是条约的条件。 来栖继续说道:“到目前为止,大家想想,我国在军事技术、武器、装备方面受过德国什么好处?现在海军要是摇头的话,那就是违约,而且一定会在国际上失去信义。啊,我想,我国要是再进行一些军事技术和新武器开发的话,到时我国再也无法断然拒绝德国的要求了。” 真是心烦啊,山胁的思绪已经飞驰到了东京。海军内部,肯定又会有场大论战了。而且陆军和外务省也会一时压力相加。右翼也会强烈要求会见,他们肯定会说都到这时候了,还要拒绝和德意志帝国建立共同战线,这些国贼们呀等等诸如此类。山胁甚至能想到他们痛骂海军的一些话。 第17页 “是今天两点吗?”横井武官鼻中唿着粗气,“我要去,我和山胁书记官一起去。” 来栖也“噗”地一声嘆了口气。 04 那间屋子里摆着张椭圆形的大桌子,屋里共有七个男人。 德国空军技术局长乌德特坐在桌子的正位上,那正是主人该坐的地方。左右是他的副官和辅佐官各一人。乌德特的对面坐的是来栖大使,大使右首边上是横井忠雄海军武官,左首边是山胁顺三海军书记官。山胁左边是德方安排的一个年轻翻译官。 乌德特把烟拧灭在菸灰缸里,说道:“昨天我们结为歷史性的三国同盟,今天在这里我希望大家坦承直言,将这个协议付诸实践,您觉得怎么样,大使?” “我没意见,将军。”来栖说道,“缔结同盟之前,一直没什么进展,我也觉得筋疲力尽了,这次大家一定要敞开心扉,直言不讳,推动协议的实践化。” “好的。”乌德特满意地点了点头。像是在催促着副官似的继续说道,“格拉夫少佐,你给大家讲讲为什么我们对日本海军的新锐战斗机如此倾心。” 被叫做格拉夫少佐的将校站了起来,他的胸前挂着个骑士十字勋章,看来这是个至少经歷过三次激战的人。既然是空军将校,就一定是个空战经验丰富的人。他的半个脸由于烧伤都变得坚硬了,鼻子也没什么形。山胁能正视着他的脸看来也是需要勇气的,在座的日本人们看起来都很紧张。 格拉夫少佐喘了口气,开始给大家解释起来。 这个解释说明时间很长,从英国本土空战现状开始说起,正如乌德特刚才提议的那样,这段直率的背景说明甚至提及了德国空军的艰难状况和存在的问题。山胁也不是没有想到,只是如此直接地从德国空军将校的口中说出来,还是着实让人惊讶。如果是我们海军的话,对方就算是同盟国的军人,我们能不能也这样直率坦诚地说出自己作战上的错误或者战略上的误算呢? 山胁心想这就是缔结同盟关系之初带给我们的重要启示吧。要是缔结同盟之前的话,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如此坦诚的。这对于刚来德国三周的山胁来说,确实难以琢磨。 格拉夫少佐拿出了准备好的关于零式战机的梗概、要点。等到他读了这些内容后,山胁又一次大吃一惊。这里记录的一些数据,就连海军书记官山胁都不知道。而在山胁知道的性能和数据方面,格拉夫的报告几乎没有任何错误。 格拉夫少佐说完之后,乌德特说道:“我不想听到你们说没有这样的战斗机之类的话,怎么样,横井武官?” 山胁的目光落在了横井的侧脸上,既然都已经说出了这样详细的报告,就不能再装作不知道了,不知道、不清楚这类话只能引起德国军部的不满。 片刻迟疑之后,横井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这是今年夏天,海军录用的零式战机,它的情况就是刚才报告中说的那样,我没打算要否定,不过我反倒是有个问题。” “什么?” “德国的情报部门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情报的?现在还没有公开这个战斗机,甚至大多数日本人都不知道有这样的战斗机。” 乌德特笑着说:“在大工厂里建造,运到基地里,再让它满天飞,这可不是能永远守住的秘密。东京有我们的人,上海也有,甚至在你们反覆轰炸的重庆外国人租界里也有我们的同胞和谍报人员。” “佩服。”横井说道,“请继续。” 这次乌德特自己站了起来。 他的口吻完全像是希特勒附身一样,用多少带有些戏剧味道而又充满热情的腔调讲着这个计划。他说想要在半年内给两个或三个航空战斗团配备零式战机,如果这个战斗机能发挥预想的功能的话,之后就可以继续生产了。工厂和工程师编制配备也会优先于此。至于资产和机械方面,由乌德特亲自直接担任指挥。 乌德特进一步地披露了自己的伟大构想。他说如果这个特许生产成功的话,那日本和德国不就能共同开发新型的武器了。山胁条件反射似的想起了几个电气系和光学系的兵器和装备。和他关系甚好的几个技术将校曾坦白地告诉他,日本海军的哪些兵器体系存在弱点。比如电波探知器、无线通信设备、精密测距仪……可能还包括几个更大的武器。 乌德特将军坐回到椅子上,格拉夫少佐这时接着说了起来,这次他没有再站起来。 “将军的话题稍微说远了点,我们还没有见过实物呢,我认为要研究生产计划的话,得先试飞,性能是不是像报告中说的那样还得等确认后才知道。” 日本人一致地点了点头,格拉夫少佐继续说道:“所以,希望你们能派送两架飞机过来进行试验,由德国空军购买,引渡地就是柏林,两架飞机一到柏林,我们的合同立即生效。” 横井问道:“引渡时间是?” “今年的十一月十五之前。” “不行。”横井说道,“这个战斗机得优先给我们军队配备,您说的那个期限之前,我们没有多余时间能多造出两架飞机来卖。” “那什么时候行?” 第18页 “就算早的话,也得四个月后了,明年一月末以后吧。” “如果是这样,就没有生产计划的意义了。” “生产需要三个月,再说派送也需要时间。” 乌德特说道:“荒谬,提督,我们可没时间像商人那样讨价还价。我再说一遍,德日两国昨天迈出了歷史性的一步,元首期待贵国能即刻答覆,你们到底有什么不便的啊?如果需要,让元首给贵国总理大臣写封亲笔信,或者和松冈外相直接谈谈也行。” “我们不是在谈政治话题,阁下。”横井武官说道,“从单纯的技术角度到答覆您所预想的引渡时间,这需要改变我军的武器配备计划,这就属于高度的政治范畴了,要是这样的话,我没有权力在这种场合回答您。” 双方沉默不语。 山胁想像着海军首脑的反应。原海相也就是前总理米内光政,还有山本五十六、井上成美两位提督肯定会反对向德国出让特许生产权。最强烈反对缔结三国同盟的正是这三位首脑。他们甚至曾一度担心右翼和陆军过激分子制造恐怖事件,所以他们绝对是不会同意特许生产的。 及川古志郎海军大臣态度明确,他承诺说会贊成三国同盟,现在也就是这些军令部的中坚干部们会积极支持了吧。希特勒的亲笔信再加上松冈外相插手,海军省的大势也就定了。现在想来,横井少将考虑到要做出政治性判断,看来也是不无道理的。 来栖大使这时开口说道:“您的要求我们会尽快传达给国内的,我们也会全面考虑您提的条件,等待我国政府答覆,关于引渡期限,我们会灵活考虑,争取顺利执行。” 乌德特和格拉夫四目相对,乌德特稍稍地点了点头,格拉夫少佐回答道:“希望是再下个月十五之前,不过,要是难办,我也希望您一定要把理由和推迟的原因告诉我们,到时会根据您的答覆,我们再考虑撤回这个要求。” “您知道的……”山胁开口说道。要是没说一句有意义的话,恐怕以后高升就成问题了。“这个零式战机是我国海军的高级机密,我不希望这个谈判或计划以任何形式公开。我能请求德方也把这个列为高级机密吗?” “就按您说的这样。”乌德特回答道,“这件事,我们会让最小限度的人知道。记录也会做到最少,特别是在试验机来之前,毫无异议,会把它列为一级军事机密。” “还有一个问题。我想就算我们能造出来,无论什么时候引渡,估计也不能採用船运的方法,所以就只能空运了。这样的话,我希望德国政府能够帮助我们和苏联就日本军用飞机顺利通过其境内进行谈判。” “不行!”乌德特口气强硬,“苏联路线绝对不行,绝对!” 05 和来栖大使分别后,山胁顺三和横井武官一起乘专车回到了武官事务所。在车里,横井几乎没说一句话,一直抱着胳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司机的脑袋。山胁回味着乌德特最后说的那句话:“苏联路线绝对不行,绝对!!” 那强硬的口吻只能暗示一件事。 一进武官办公室,横井少将就问山胁:“你什么时候回国啊?” 山胁隔着玻璃窗望着柏林的街道,回答道:“我打算三日或四日离开柏林。也见过希特勒了,虽说是在战时,可柏林的这番繁华景象却着实让人舒心啊。” 确实如此,三十年代初,德国的悲惨状况,世人皆知。现在虽然也是在战时体制下,而以前柏林物资不足、供电恶劣的情况早已不復存在。现在的柏林远远超出了山胁的想像,这是个光彩华丽的地方。在柏林的这些日子里,他经歷了两次英军军用飞机的空袭,不过这几乎没给柏林的市民生活带来什么影响。公共运输照样运行,政府企业照样工作,市民照样去看歌剧,在酒吧唱歌,去公园里野餐。大街上跑着的汽车景象是东京无法比拟的。女人的衣着打扮也很时髦。看来三国同盟支持派的军人们为此所惑也不无道理,这就是第三帝国的繁华景象。 横井坐到了桌子后面的那张椅子上,靠着椅背,右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像是口含梅干似的撅着嘴。许久他抬起头来说道:“尽早出发,直接把今天的情况传达给及川大臣,只靠电报是靠不住的。” “没问题。”山胁回答道,“一定详细上报。” “我在想海军会同意吗?” “可能吧,现在必须得同意啊。特许生产从法律上来说是三菱重工和德国制造商之间的事,”山胁解释道,“合同要求三菱生产的飞机全部交给海军,可是这也不妨碍三菱和其他厂商签订特许生产的合同。虽然签合同会遇到一些困难,但只要双方有诚意就没问题。海军不能单方进行限制。” “话是这么说,”山胁说道,“派送试验飞机很麻烦,不能使用潜水艇,苏联路线也不行,到时候是穿过亚洲中部还是横跨印度,一切未知。对了,这个飞机能无着陆飞越缅甸、印度吗?” “听说是那种航续性能很高的战斗机,不过,再怎么样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吧。” “这样的话,在印度国内就必须要确保有个为飞机补给的机场。” 第19页 “不要做白日梦了。那可是英国的殖民地啊,而且香港也有英军,新加坡还有英国的东洋舰队,伊拉克有英国的空军,南边的航线根本行不通。” “那亚洲中部路线怎么样?” “那里以前有飞机场吗?那里有些地方至今对我们还是未知呢。” “民航路线是从亚洲中部到莫斯科。” “要是避开苏联境内的话,就必须飞越大沙漠、山岳地带,到达土耳其了。” “哪条路线都是困难重重啊。” 横井站了起来,走近了桌子旁边的地球仪,用手指拨转着地球仪,不一会儿,转动完全停了下来。他好奇地问道:“乌德特将军为什么讨厌苏联路线呢?德苏不是签了互不侵犯条约吗?两国虽然不是同盟国,但也不是假想敌对国啊。” “我在想是不是德苏快要开战了。” “德国和苏联,怎么可能?!” “以前就有人说过欧洲局势复杂多变,苏德缔结互不侵犯条约之前,日本人也没有想到他们两国会签约啊。” “那你的意思是德国和苏联要断绝关系了?” “从几个徵兆来看,他们会在一年之内,不,是九个月之内。” “这判断太大胆了,提督一定会认为你疯了。” “我喜欢听到些与众不同的想法,我可是拿海军薪水的人。我认为这或许会成为德国的致命伤,纳粹德国会因此灭亡。” 横井少将惊慌地向四周望了望,像是怕被谁听到,悄声说:“不要这样随便谈论一个国家的存亡。” “正因为是关乎存亡之事,我才要大声说。” “注意你的措辞。不过,柏林的各级武官间都传言说,希特勒的目光从英国转向了东部,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对苏作战。” 山胁拿起了自己的包,问道:“今天说的这件事,我方由少将您来负责?” “这是机密,不要让多余的人知道为好。不知道东京会怎么样。替我告诉他们不管哪里负责,都要先确定代码,以后等我们连线时就用那个代码。” “什么样的代码?” “鹫,鹰,怎么样?比如说两只鹫,送还是不送这样的形式。” “这样很快就能知道派送军用飞机的情况。” “不光是勐禽,鸟的名字的话,用什么都行。” “朱鹗,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文雅了,不过倒是含有国产机的意思。” “很好。”横井表示贊同,“这些都是小事,就定为朱鹩吧。朱鹦这件事,要赶紧研究一下空运方案的可行性,然后给我答覆,到时要是不行的话,也没办法。不过,我希望要尽快答覆我,啊,可能得等你到了以后,谈判才会有所进展吧。” “希望一切顺利,至于本次计划,不要做任何记录。” 山胁行了个礼,离开了武官办公室。 06 山胁顺三踏上了归国之路,途径西伯利亚到了大连。这时一架海军飞机由中国内陆的汉口飞往了上海。从九六式运输机上下来的是属汉口基地的日本海军第二联合航空队第十二航空队的十几名飞行员,其中包括安藤启一海军大尉和干恭平一海军一等航空兵曹1。 1一九四○年,日本海军航空队的下级士官飞行员改称为“飞行兵曹”,简称“兵曹”。本书中讲述的一九四○年这一阶段,用的是“航空兵曹”,简称空曹。 安藤大尉和干恭平一空曹在航空队的一个中队中,同属一个小队。各自搭乘一号机和二号机。三天前,两人一起参加了强袭中国成都太平寺的空军基地的战斗,由于他们在战斗中功勋卓越,得到了在上海度假的特殊待遇。所以他们和同事一起来到了上海公大基地。 部队中的大多数同事都出入于上海虹口的日本饭店、东语和月延家旅馆,只有安藤启一和干恭平一会穿着三色军装穿过花园桥,去英美租界。两人先去了南京路公园宾馆附近的公共澡堂,洗去了前线的污垢。晚上时,准备去安排有菲律宾爵士乐队的赛马会宾馆俱乐部。这是安藤的主意。 在军队里,士官和下级士官在待遇等各方面都有所不同。海军航空队也不例外。虽然都是飞行员,士官和下级士官在宿舍、食堂方面是不一样的。不仅如此,甚至飞行时带的便当也不同。外出游玩时的场所也有严格区别。 所以安藤启一大尉领着部下干恭平一空曹一起去度假,这和军队习惯大相迳庭。所以他们两人必须得找个其他日本海军军人不去的地方。 这次事件是两个人离开赛马会宾馆后,朝南京路往东走时发生的。当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南京路被路灯和无数的电饰看板照得光彩熠熠。这是一天中行人最多的时候。从街道对面的西餐馆里传出了一对男女的声音,其中一人是个身穿白色西装,五十岁左右的日本人,他留着些许鬍鬚,戴了顶呢子礼帽,另外的那个女人是个年轻的白人,她穿了条淡紫色的礼服。这时,安藤和干停下了脚步,环望起了四周。他们要在去赛马会宾馆俱乐部之前,先找家合适的店吃些广东料理什么的。 安藤和那个男人瞬间四目相对,那个男人傲慢地撇了一眼安藤的军服,然后朝路前方扬起了手,像是在做什么暗号似的,这时停靠在路边的一辆汽车发动了起来。 第20页 路边人群熙熙攘攘,一个黑影在人群中晃动了起来。紧接着,短暂的爆破声响了起来。 安藤和干一起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路上的行人发出了尖叫,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四散逃开,只有那片地空了出来。空地的中心正在西餐馆的前面,留着鬍鬚的那个日本人低压着肩膀,弓着腰。一个穿着黑色粗布衣服的中国青年朝那个日本人伸开双臂,摆出了握枪的姿势。 青年好像又一次地扣响了扳机,发出小小的“啪”的一声。那个日本人踉跄着,手向上衣下面伸了进去。他也拔出了手枪。青年又连续地扣动了扳机,着急着没等打完子弹,就握枪朝后退了几步,接着勐地朝后冲进了人群里。 那日本人伸着胳膊去狙杀逃跑的青年,急迫的尖叫声又响了起来。路上行人们拥挤不堪。安藤启一飞快地奔跑过去,抓住那个日本人的手扬了起来,那个男人打出的子弹击中了头上的路灯,玻璃的碎片飞洒了一地。 男人甩开了安藤,又朝那个青年射了过去。安藤抓住了男人的手腕扭了过去。 “放开!”男人怒吼着,“浑蛋!” 青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人群深处,周边的群众远远地把安藤和那个男人围了起来。安藤松开了抓着男人的手。 男人愤怒得满面通红,握着手枪瞪着双眼环视四周。男人一挥起手枪,群众就恐惧地后退一步。 安藤搜寻着干的身影。白人女人跌坐在那个日本男人身后的路面上,害怕地张着嘴,喘着气,干背靠着那个女人,女人看起来好像没有受伤。 “多管闲事!”男人朝安藤吼着,“那傢伙是便衣抗日分子!” “这人山人海的,”安藤说道,“要是射到无辜市民的话,是会死人的!” “日本人死了就没关系吗?为什么帮那傢伙?” “我没有要帮那傢伙,您的伤怎么样了?” 男人用手捂着伤口,白色西装上,血迹正扩散开来。 “不是伤怎么样的事。”男人盛气凌人的样子,可能是已经习惯了枪伤,“我告诉你,这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您还是尽快去医院的好。” “你叫什么?哪个部队的?” “第十二航空队,安藤大尉。” “那个下级士官呢?”男人指着干。 “干一空曹,我们是一个部队的。” “现在在哪儿住,水交社吗?” “要是晚的话,会在那儿。今天晚上我们打算去赛马会宾馆俱乐部。” “我希望这件事你给我一个交代。”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男人回过头来,对女人说:“塔琪安娜,不要紧吧?” 女人抽着鼻子,正要站起来时,干拉了她一把。男人翘起下巴,示意不远处停着的一辆汽车,女人踉跄着坐进了汽车后排座位上。 男人正要说什么时,安藤问道:“您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说,浑蛋!” “我是想向您打个招唿,这不是上海的礼仪嘛。” “我在百老汇公寓工作,大概明白了吧?” 男人转身进了汽车,气愤地关上车门。汽车很快地发动起来,驶向了日暮之时的南京路。周边一圈围观的群众也四散开来,路人们的吵闹声似乎又很快地恢復了。 “队长,您的伤?”干询问道。 “不要紧,你呢?” “他说什么,我们还没搞清楚就走了,他说那个百老汇是什么意思?” “唉。”那个日本人的帽子在路上滚来滚去,一个中国少年跑上前去,麻利地捡起了那顶帽子,混入了人群中。安藤呆望着少年刚才消失的那个方向,自言自语道:“那里莫非有什么特务机关组织?” “还是鸦片那些事吗?” “他的意思是说在从事些秘密工作,看来遭枪击也是有原因的。” 大约两个小时后,安藤和干吃了晚饭,去赛马会宾馆俱乐部的夜总会喝酒。别看是家小俱乐部,但这家店的乐团质量很高。这些客人们与其说是瞄着酒和女人去的,倒不如说是看上了那里的音乐。这里的音乐主要以舞蹈音乐和轻音乐演奏为主,随着夜越来越深,爵士音乐和布鲁斯音乐也逐渐多了起来。别处的夜总会散场后,白人歌手们也会常来这里打个招唿,即兴献唱几首。这里已不见内地战火的身影,这里是居住在上海的白人们的另一番天地。那天晚上,菲律宾的乐团正演奏着摇摆乐、爵士乐。 大厅里进来了两个穿着便服的日本人,一个年岁大的和一个年轻的男人。这两个男人站在门口,扫视着大厅里面。不一会儿,他们就迈着大步,朝安藤、干的桌子那里走了过去。一个服务生没来得及避开两人,把玻璃杯和瓶子打翻在了地板上。 “我是领事馆的警察,”年岁大的男人站在安藤旁边说道,“是安藤大尉吧?” 安藤仰视着这个男人,口气尖锐地说道:“是不能等到演奏结束?还是听不进去这音乐?” 男人面露讥讽,说道:“我完全听不进去,安藤大尉。” 第21页 周围的客人都朝安藤这边看了过来,大家虽然没有抱怨,眼神中却满是谴责。 安藤不得已站了起来,朝出口走去。干和那两个男人紧随其后。 就要走出大厅时,安藤转身朝向那两个人问道:“既然你们打扰了我解闷的时间,那你们应该有充分的理由吧?” 年长的男人说道:“今天在南京路上有个日本人被枪击后负了伤,这个您知道吧?” “我碰巧在那儿。” “被害人说你让那个开枪的中国人跑了,他还说他正要开枪防卫时,你阻挠了他开枪,宪兵队想听听这件事的具体情况。” “让他逃跑是误会,我愿意去澄清这件事,明天上午行吗?我今天刚从汉口前线回来,心情烦躁,还没缓过劲来呢。” “希望现在您能跟我们一起去。” “不能拒绝吗?要是明天去的话,我就能讲得更详细了。” “很遗憾,大尉。”年岁大的男人不高兴地扬起了嘴角,“不是和你开玩笑,现在陆军部队已经到了花园桥边,为了牵制英美租界的抗日分子和支持宪兵队的搜查,估计已经过桥了,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候。” 安藤大吃一惊,反问道:“你刚才说要往英美租界派武装部队?” “对,为的就是不让更多日本人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这可是与侨居的三万日本人安全相关的大事。” “陆军要是这样推进部队的话,只能让事情更复杂。以后会出现什么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是抗日分子先开的枪。” 安藤想起了今年五月发生的一件类似的事情。当时在英美租界里,一个日本人被捲入了盗窃事件后负了伤,那个日本人是个便衣宪兵,陆军为了搜查,打算派武装士兵进入英美租界,于是和前来阻止此行动的日本海军在花园桥附近相持对峙。最后,陆军收兵撤退,这次又是这样的事。 “您是干一空曹吧,希望您也一起去。”那个领事馆警察转身问干,一副不由分说的语气。 这是架于苏州河上的那座花园桥的北边,被任命的警备海军陆战队和陆军第十三军的一支部队正在这里争论不休。 海军陆战队服从了领事馆的紧急电报要求,派了两个分队赶去做警备支援。虽然事态紧急,但由担任海军支那派遣军参谋的松仓中佐来直接指挥,不言而喻,这就是为了阻止陆军进入英美租界。 苏州河南岸的旧共同租界,通称英美租界,是美国、英国还有义大利的特权地。日本没有这种可以极尽专横的地区,因此这里也就成了排日运动的根据地,成了蒋介石后援物资的重要调配市场。陆军老早就想一扫英美租界里的排日风潮了,日本人遭枪击负伤事件就是示威活动的一个绝好理由。可是对于英美来说,这只是发生在院里的挑衅行为。在国际形势极其微妙的地方,武装进入英美租界不是问题。支那方面派遣舰队司令长官鸠田繁太郎下令要是陆军部队强行过桥的话,可把他们视为暴徒,採取武力阻挠。 和海军陆战队相对的是由夏海亲义中佐率领的第十三军的一个中队,他们正谨慎地观望势态发展。十三军参谋长能濑秀济少将也到了现场。士兵们乘的三辆卡车停在了十字路口北侧,堵着路,排成一排,正原地待命。最前面的那辆卡车的车顶上蹲放着一架轻型机关枪。卡车列队的后面,停着两辆汽车,一辆是能濑少将坐的车,另外一辆车里的人投出来,车内很暗,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样子。 松仓海军中佐和夏海陆军中佐争论了许久,这时能濑陆军少将走上前去对松仓中佐说道:“这是和所有日本侨民生命安全相关的大事,就不能让我们过去吗?” 松仓海军中佐郑重其事果断地回答道:“不管您怎么说,我们从司令官那里接到的命令,不能让您过去。” “协定的内容,我清楚得很。”身材矮小的能濑少将说话的音调高了起来,“租界问题由海军负责,这个我非常清楚。上次不也是这样的理由吗?我们都忍气吞声了。还有,日本人要是受到伤害,军队却不採取任何行动,那军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要是再怎么也不让过去的话,我们就只能採取强硬措施了。” “我们接到的命令只有一个。” 远远围着的上海市民们屏气凝神地观望着桥北的事态。任何一辆汽车、人力车也到不了桥的北边。那些车估计遇到这种事态都会绕道而行吧。上海工部局警察在桥的南边实行了交通限行,限制英美租界那边过来的车和行人。 能濑少将看了看手錶,说道:“真是毫无头绪。” 能濑少将与夏海中佐双目相视,他回头一看,待命的卡车前灯正亮着。士兵们正操纵着轻机关枪,发出了金属相撞的声音。 松仓中佐也回过头去,向陆战队的士兵们打了个暗号。士兵们的靴子阵阵作响,队伍分成了两队,分别列于桥西侧和苏联领事馆一侧。 观望的市民们人声嘈杂,围成的人圈向后退去。几秒之后,从桥北边的十字路口看去,除了日本军人外,已不见其他人影。 能濑少将又看着松仓中佐说道:“必须得下令前进了。” 第22页 松仓中佐回答道:“必须下阻止的命令了。” “同为友军,要相互攻击吗?” “不得不这样。” 桥边还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到处鸦雀无声。指挥官们沉默对峙着,士兵们屏住唿吸,一动不动,等着下一道命令。这时候,要是有个瓶子掉在地上,听起来估计也跟炸弹爆炸一样。 徐徐靠近的一辆汽车打破了紧张的气氛。那辆汽车从英美租界那边出来过了花园桥,汽车就在陆战队的后面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四个男人,两个人穿着海军军服,另外两人都是一身西装。他们就是安藤大尉和干一空曹,还有那两个领事馆的警察。 这时,相隔着十字路口的对面也开始有动静了。陆军卡车前停着的汽车车门打开了,那是辆黑色小轿车,之前没人知道车里坐着谁。 一个将校走了出来,他军服的领边上带着宪兵队的黑色领章,将校从鸦雀无声的十字路口横穿过去。 这个宪兵队军官来到松仓中佐跟前,这个人眉毛稀疏,长相清瘦。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由于周围微弱的灯光,他的脸看起来很苍白。 军官朝站在松仓身后,刚从车里下来的安藤说道:“我是上海宪兵队的涩泽少佐,您是第十二航空队的安藤大尉吧?” 安藤向前迈了一步说道:“我就是,看来我在上海已经是个名人了。” 两人的对话完全像是经过了扩音器一般,清晰地迴荡在夜晚的十字路口。 自称为涩泽的宪兵队少佐说道:“今天,有个日本侨民遭到了中国人枪击,我希望从您那里听到些实情,您的同伴也一样,这位干一空曹。” “如果您是随便聊天的话,今晚我拒绝。”安藤答道,“不过,我心里清楚,我没有拒绝的权力。” 这时,一个陆战队的士兵从桥西日本领事馆那边跑了过来。像是来传达命令的。众人都望着那个士兵。 士兵跑到松仓中佐面前站定,大声报告说:“通知说,美国舰炮有动静,武装水兵队有登陆迹象。”十字路口再次变得寂静起来。 安藤、涩泽凝望着松仓中佐和能濑少将。松仓中佐声音沉稳地朝能濑少将问道:“您希望和美军产生冲突吗,阁下?” 能濑少将盯着松仓中佐,一副忍受着屈辱的样子。他脸上的肌肉在抽动着。 “撤!”少将憋在喉咙里的声音喊了出来,“这是海军最后一次任人摆布,唯命是从了。” 少将下令后,愤然地往回走去,回到了十字路口。 宪兵队的涩泽少佐朝安藤问道:“安藤大尉、干一空曹,坐这车吧?”安藤和干相视一望,嘆息着摇了摇头。 松仓中佐“唉”地嘆了口气,向陆战队的士兵们下令撤退。周围的嘈杂声也随之渐渐地恢復。 07 山胁顺三十月八日傍晚回到了东京。 从柏林飞到维也纳,从那里又换成铁路到了莫斯科,从莫斯科又换为西伯利亚铁路,驶向了“满洲”的大连,在大连,海军特别安排了九六式陆上战斗机送山胁到羽田机场。从机场一出来,山胁就直奔向东京霞关的海军大楼。他来到了红砖瓦的大楼二层,推开了副官室的门。那时他还没来得及脱下行装。 山胁向海军省副官大贯诚志郎详细地报告了事情原委。其实之前从柏林发来的公务电报已经向海军省传达了事情的大概情况,但是当时在德国空军省谈判的具体情况是无法通过电报来详细传达的。大贯只是边点头边听着,没提出什么特别的问题,也没发表什么感想。 海军省副官大贯诚志郎留着短髮,是个身材高挑清瘦的佐官。他常带着副无框的眼镜,深蓝色的军装上挂着白色的副官奖章。单从外表上看,他绝对不属于那种仪表出众的人,可是围绕应对三国同盟的对策,右翼连日来一直向海军省施压,他却可以寸步不动地与其舌战周旋,有评价称他是个不可以貌为凭的能人。 四年前,陆军部队叛乱时,大贯是佐藤正四郎海军大佐的手下,曾率领横须贺陆战队的一支部队负责海军省附近的警备工作。如果叛乱军占领官城,他们随时准备冲进城内救出陛下。他是海军领导们值得信赖的人。在三国同盟问题上,他也是公认的慎重派。 所有报告完毕后,大贯少佐对山胁说道:“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也已经做了答覆,海军会往德国派送两架零式战斗机。” 山胁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贯,说:“尽可能早点儿送过去,我和松冈、东条大将已经谈过这件事了,您从一开始就参与了谈判,在实务方面,您是不是能再帮个忙?这可是及川大将亲自指定的。” 碰巧部里的前任副官们、山胁的前辈杉田主马书记官们都不在。现在这个天棚很高的微暗屋子里只有山胁和大贯两个人。 山胁不解地问道:“您刚才说和外务大臣、陆军大臣都谈过了?” “对,松冈想是为了庆祝三国同盟的缔结,要把这个作为礼物送给希特勒。东条大臣好像也很渴望和德国共同开发新式武器。海军也没什么要求。现在日本如果可以供给德国所需的东西的话,那么肯定会有所回报的。因为这个原因,两大臣明确要求我们全力配合推进这个计划。” 第23页 “海军内部也这样……”山胁试探地问道。不管怎么说,这是不是过早高估海军的反映了呢? “没有反对的意见吗?” 他一直觉得就算最后海军同意了,但这之前,同意或反对的论战至少也会持续十天吧。莫非在他离开东京的这些日子里,海军发生变化了? “对。”大贯从桌子上探出身子,压低了声音,“德国的这个要求,只有海军和政府的极小部分人员知道。及川海相併不在乎德国的要求,他倒是希望藉此能将海军分成两部分,这让好不容易团结起来的海军又可能捲入到新一轮的争论中了,我们已经落后了。” 落后了吗? 山胁想起了这几年海军内部气氛的变化。以前海军强烈主张绝对不能加入以英美为敌的三国同盟,可是之后,由于受了德国的影响,他们急切希望在瓜分世界之前,加入其中。因此他们迫切向三国同盟方向倾斜,他们甚至也忘记了当时德苏签订互不侵犯条约时,德国疏远日本的事情。现在由于缔结了三国同盟,日本海军也必须提前做好对美作战的准备。今年五月,在海军大学讲堂里,进行了地图、作战等的研究,得出的结论是日本没有胜算的可能。尽管如此,海军仍在积极支持这个同盟,山胁满脑子都是毫无希望的想法。反三国同盟派在海军内部也就只剩些微弱力量了。 “在你回来之前,要完成和三菱重工的谈判。”大贯说道,“我对生意上的事不熟,听说德国要是一旦生产零式战机的话,就得向三菱交相应的专利权税。每生产一架飞机就得交多少多少钱,这是听三菱的领导说的,还有,收取专利税后,向海军出售的价格也会随之下降,对海军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山胁沉默着,大贯继续说道:“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航空总部一楼角落里有间屋子,是军事普及部的分室,知道那儿吗?” 山胁摇了摇头:“我要了那里的房间,从明天开始那里就是我们的工作室了,没有人会去打扰,也不允许别人打扰,那里会有严密的保护。” “那我该做什么呢?” “和三菱谈判,确定航空路线,也包括和各国政府的谈判,还有选拔飞行员什么的,就这些。” “我只是个国际法专家,既不是外交官,也不是企划家,也得干吗?” “这不难,只要是你就没问题。而且,你是文官,又没什么前科,你来负责实际业务就行。” “比如选择确定航线,说起来简单,可是到底要怎么选路线,我觉得不管是谁负责,都几乎不可能做得到。” “不要一开始就放弃,这里有整理好的零式战机的一些数据和做法,今天回家后,把这些给我看了,好吗?” 一副不容分说的样子,所有的事都木已成舟了,山胁不解地点了点头。他拿起了文件夹和行李箱向门口走去,正抓着门把手时,大贯急忙地叫住了山胁。一回头,大贯询问道:“知道井上中将吧?” “井上成美中将吗?”他是三国同盟反对派的将官之一,山胁没有直接和他打过交道。“井上中将怎么了?” “井上中将十月一号任命为航空总部长,从昨天也就是七号开始去航空总部工作了,在零式战舰的问题上,由他直接担任指挥。”大贯有难言之隐似的继续说道,“这件事不要告诉中将,从现在开始直到德国拿出正式的合作生产合同来,都不要告诉他,大臣、我和你,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就行,要保守秘密啊。” “我会的。”山胁回答道,接着掏出了手帕,这间海军省副官室并不热,可是为什么自己的额头上出这么多汗?可能是从欧洲回到东京这段长途旅行的疲劳一下子迸发出来了吧。 山胁想是不是和欧洲的姑娘们玩得太过了,这次的事是对自己的惩罚。好不容易回到了东京,可是一回来,就接受了本以为几乎不可能的一项工作——零式战机的空运计划。从山胁的预想来看,即使最后政府有理由实行空运,也没什么稀奇,可是能找出百分之几的可行性,顺利地从东京派送两架零式战机到达柏林的可能性也…… 供职于海军,看来这个任务有可能成为自己第一个要失分的地方,山胁暗自心想。 08 山胁顺三和大贯少佐从第二天起就在航空总部一楼角落的一间小屋里开始了工作。 在屋子里,大贯准备了一张尺寸最大的亚洲地图,把两张桌子并在一起,合成一个地图台,这上面展着一张东起中国,西至土耳其,甚至包括巴勒斯坦在内的大地图。屋子里面放着一个挂着锁的衣柜,钥匙由山胁和大贯两人各拿一把。 屋里安了专用电话,那是部在省内电话本上没有记录的秘密专线电话,只有电话接线室能和山胁、大贯的专用电话联繫。 两人首先从零式战机的特性开始着手。 零式战机在上个月的重庆轰炸掩护作战中,只飞了一千八百公里的距离。向海军航空技术厂打听后,他们说如果在装备上装上落下式增槽,以航巡速度飞的话,就能达到两千六百公里。负责的士官还说,其实在实践运用上,两千公里算是个极限。 零式战机的燃料是辛烷值九十二的航空燃料,而美军的航空机辛烷值是一百。可是不论零式战机的提炼程度再怎么差,发动机也都可以发动。还用航空技术厂的话来解释,就是如果是辛烷值九十二的燃料的话,除了先进的工业国家,其他国家也都可以很容易做得到。估计就算採用南线路的话,燃料也不是问题。 第24页 关于起飞时需要的飞行跑道长度,他们的回答是最少二百米。因为它本来是作为舰载战机开发的,所以起飞时需要的距离很短。另外,飞机在航母上着陆时,着舰索上挂着钩子等等,会对机体、底部产生强烈冲击,所以它们和陆上战斗机相比,底部设计得更结实。总之,就算是在配备不全的机场,起飞降落也没问题。 只要知道这些,航空路线的选定就好办了。首先,两人研究了每隔两千公里设一个中转基地,一条跨越欧亚大陆的路线。 正好在上个月的二十三日,日军向北部的法印地区实施了武力进驻。海军也保住了河内郊外的基地。这次的武力进驻本来是和法国大使协议好的,要实行临时的局部和平进驻。可是陆军的富永作战部长伪造了参谋总部的命令文书,督促当地军队强行实行军事占领。据说海军闻之大吃一惊,待陆军部队登陆之后,迅速从海岸撤离,使得这次成了前所未闻的作战行动。这个报告也激怒了陛下,他下令要严惩富永作战部长,这件事甚至传到了当时远在柏林的山胁那里。美国决定全面禁止向日本出口废铁,这也是向北部法印武力进驻的直接理由。 可是一旦武力进驻的话,那里也就成了破坏援助蒋介石路线作战的绝佳地方。日本海军第十四航空队也早早地在河内郊外的嘉林建立了基地。 所以,零式战机可以顺利到达这里,但是,从这里再往前就是缅甸、印度这些英国的殖民地了,另外英国空军驻扎的伊拉克也在这附近,要从这些地方绕过去根本就不可能。从河内到伊拉克、土耳其至少也有六千几百公里,这中间最少需要三个供油基地。当然还有另外一条路线,就是从中国的宜昌基地出发,穿越阿富汗的方案。但是这条路线必须横穿青藏高原或者塔克拉玛干沙漠。在柏林时,横井武官就说过,这条穿越巨大空白地带的路线,无法保证有可靠的飞机场。要是採取这条路线的话,那还不如把飞机分解了,然后让骆驼给运过去更可靠些。 “真是羡慕神风号啊。”山胁筋疲力尽地说道,“能光明正大地飞到英国去的飞机,可不是一般的民用飞机,是陆军的k15。” “要不然向英国政府求助一下。”大贯也嘆了口气,“要从日本向英国的交战国德国派送新锐战斗机,英国政府会不会特殊对待呢?如果我们诚恳些,说不定也可能真的得到国王陛下优待。” “可能会收到满意的回覆,不过第二天,从机场起飞驾驶零式战机的会是英国飞行员,到时他不会飞向柏林,而是伦敦。” 最终结论只有一个。 要是英军阻碍的话,南边的路线就只能强硬突破印度和伊拉克了。到时在印度、伊拉克秘密选定供油基地,让零式战机一直向西飞行。 “我认为,”山胁提醒道,“如果英国空军飞机和日本军用飞机在英国殖民地直接发生冲突的话,到时就算谢罪的话也难以平息,这有可能会成为日英战争的导火索。” “一定要避免冲突。”大贯说道,“假如零式战机在印度上空自爆的话,就不会发生冲突了,说真的,我们就是不能给他们留下一个侵犯领空的证据。” “到时要是发生冲突的话,伊朗一定会去支援的,明天我要去外务省一趟,或许可以发现什么好的方案、路线。” “我去陆军省,我去找些印度方面的资料。” 第二天,大贯少佐告诉山胁这个计划有一定的可行性。 日本陆军为了支援印度独立运动,安排了一些工作人员到马来、印度。其中有一个人是派到德里的同盟通信特派员柴田亮二郎大尉,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些很有价值的情报。印度西部拉贾斯坦邦藩王中有一个人暗中是反英运动的发起人。他最近在和柴田大尉接触,表现出了对日本动向的好感。 那个藩王葛修·辛是拉贾斯坦邦西部继承千年领地的王家后裔,三十九岁,是卡玛尼普尔藩王国第三十七代土邦主。他是个曾在英国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开明领主,也是个集领民们信赖与崇拜于一身的人,他积极地经营着自己的领地,有几个纺织工厂和铜矿山,还有银行和铁道公司。据说在塔尔沙漠的一个城市里还有他自己的宫殿。宫殿内部的装饰品、美术品的价值可以和荷兰或者比利时王室的总资产相匹敌。 葛修·辛藩王还拥有一支近代武器武装的私人部队。不仅可以守护着他的宫殿和领地,而且可以在随时会发生的印度独立战争中站在最前列。士兵中的许多人是从英国印度军队中退役的男人,不过王亲自训练的强壮年轻人也不少。所有士兵尽可能地接受下级士官训练,假如独立战争发生的话,每个人又都能训练其他新兵了,而且也可以担任分队的指挥。实际上在藩王的训练基地,每年都会对将近二百个青年进行武装训练和地下工作训练,然后把他们派往印度各地。 据说藩王自己亲口承认过,从一九二八年开始,藩王就支持印度国民会议激进派领导人钱德拉·鲍斯,之后的五年间,藩王曾向他提供过总额约十万英镑的运作资金。他从一九三三年开始亡命柏林的三年间,藩王也是他有力的支持者之一。 日德意缔结三国同盟后,藩王和一直有联繫的日本陆军柴田大尉在德里进行了会面,他就假设日英战争开始后,关于印度独立运动的情况和柴田大尉交换了意见。从这件事来看,很明显,藩王已经有能力编制连队了。他的部队除了充足的小火器外,还有一辆轻装甲车,数挺机关枪,两架飞机。另外王的领地内,除了足够的训练设施外,甚至还有机械修理厂和飞机场。 第25页 有飞机场!山胁立刻看了看地图,王的领地在印度西部,据河内约四千公里。 “在印度,另外还需要一个飞机场呀。”山胁说道,“在印度以东,孟加拉州附近。” 大贯的视线也落在了地图上,他瞪着地图说道:“想想昨天,六千公里之间一个基地都没有找到,今天这已经有很大进步了,这是个好兆头啊,要是再能确定三个的话就好了,就三个。” “这个情报可真没想到啊,陆军省方面针对这个计划怎么说?” “说这计划看起来不错,说这是为了打开和德国稳定的航空联络线路做的准备工作,所以说需要制订补给基地的配备计划,只要德国提出来,我们作为伙伴的就要全力配合。” “在孟加拉州也要通过印度反英运动这条线来找基地吗?” “看来伊拉克的也在这条线上找,大英帝国过于广阔强大,哪里的人都不喜欢他们。” 09 山胁顺三和大贯少佐憋在航空总部大楼一楼的小屋里一周后的星期二,收到了海军省人事局来的一份文件。 署名是及川海军大臣,要求做一份名单,内容是从战斗机飞行员中选一人做大臣专用联络机飞行员。关于人选,有个附加条件,必须是操作技能优秀的人,不要输送机、轰炸机的飞行员,要有单座战斗机飞行经验的人。要把战斗机飞行员派去做专用机飞行员,航空总部似乎对此面露难色。现在哪个航空队也不想把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派出去,可是又不能推荐质量差的飞行员。 “怎么样,这个飞行员?”大贯把文件夹递给了山胁,“在支那曾乘九六战机击毁过六架敌机,负伤后,调到了馆山。” 山胁粗略地浏览了一下文件。 远田哲朗海军大尉,海军士兵第四十八期。明治三十九年(一九○六年).出生于千叶,曾歷经霞浦航空队、佐伯航空队、大村航空队,还做过航母苍龙的乘员。昭和十年被分配到中支第十三航空队,主要是搭乘九六式战斗机,曾有过击落六架飞机的明确记录,未确认的有四架。在昭和十二年末攻取南京的战役中,因为其勇敢的战斗,曾受到基地司令的嘉奖。 昭和十三年初,由于飞机起飞时操作失误,被卷进了后续协同作战的飞机中去,受了重伤。后来接到了返回的命令,復员后,去了馆山航空队。 山胁询问道:“这个未确认的四架,什么意思啊?” 大贯少佐回答道:“这种数字意思是本人认为击落了,可是协同作战飞机不认同。” “这样的数字也会登在记录里吗?” “一说起战果来,还是数字多点儿好啊。” “不过这种记录倒会让人觉得小气。” “不想见个面吗?”大贯说,“今天,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去馆山吧。” 远田哲朗海军大尉有着一身坚实的肌肉,宽阔的肩膀,粗短的脖子,剪着极短的头髮。他看起来像是个格斗技能选手,个子一般,可是由于那结实强壮的体形,显得比实际身材高大。 山胁他们抓住了远田从训练飞机上下来后的一段时间。当大贯自报是海军省副官时,山胁窥见大尉脸上那轻蔑的表情瞬间消失。大尉把在海军省工作的士官叫做红砖,这样一来,他也像是海军军人中的一员了。 “我们有一些机密的事情要说,”大贯说道,“您能保证不泄密吗?” 远田哲朗大尉说:“我是个日本男人啊,副官,要是说让我保持沉默,我就算在阎王面前也会闭口不言的。” 三人进了附近的飞机库,围坐在了一张圆桌前,那张桌子是专门配备给士兵用的。三人在木椅上坐了下来,飞机库里的空气冷飕飕的,像油一样的气味浓烈扑鼻。眼前放着一架正在调整的双叶飞机,估计是九三式中间练习机吧。从飞机库敞开的门口,可以看见跑道和跑道那头的风向标。 “这件事还没有确定。”大贯少佐挑着话慎重地说道,“我们省现在正在进行一项计划,往德国派送零式战机的计划。所以想看看大尉您能不能担当此任,我们为这个而来。” 远田大尉摘下了飞行帽,盘腿而坐。 大贯少佐大概地谈了一下计划的内容,不过他有意地省略了德方要求空运的原因和目的。总之,这次的名义是为了开拓东京、柏林间零式战机的联络线路。远田大尉不仅对计划不关心,而且中途还表现出了否定的意思。好几次,他只是烦躁地唿着粗气。 “怎么样,大尉?”说完了后,大贯问道,“按这个计划,能飞到柏林吧?” “门外汉啊,真是没办法啊。”远田夸张地摇了摇头,“不行,副官,简单来说,零式战机能飞两千公里,可是这是在速度始终不变的情况下飞的。要是遇上空战的话,燃料消耗就增加到原来的三四倍了。另外,还得考虑到避开雷云、沙尘这种情况。只以两千公里这样的数字来计划的话就麻烦了。这样只能说是纸上谈兵了。” 山胁说道:“我知道,可是这是航空技术厂在算上富余的情况下给我们提供的数字,这不够吗? “没那种事,要是两千公里,没有增槽的话,飞行距离根本达不到。这也不是靠增槽,立个计划就能成的事,要是喷火机上来的话怎么办?要是交战不行,就只能逃跑,机身一轻,就只能掉下来了,要知道,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实现。” 第26页 远田大尉解释了一番:“万一起飞后遇上了英国空军战斗机部队的话,要甩开敌人逃跑,就必须切断落下式增槽,让机体变轻。可是一这样的话,就只剩下机体和机翼侧油罐里的四百七十升的剩余燃料了。为了逃走,当然要全速飞行了,因为考虑到脱身问题,就必须在三十分钟左右用最大的输出功率来开动发动机,这时的燃料消耗是巡航时的三倍到四倍,总之会用完一百八十到二百五十升的燃料。剩下的二百九十到二百二十升的燃料估计只能飞七八百公里的距离,根本飞不到两千公里以外的下一个中转基地。” 大贯的脸颊稍稍变得苍白起来,他问道:“其他的,大尉觉得还有什么不可行的理由吗?” “因为零式战机是单座战斗机。” “这怎么了?” “您应该知道,战斗机不能进行计量器飞行,我们是看着下面的地面飞呢,还是在海上时看着风力等级表飞?我们只能和长距离侦察机组合起来飞。因此有两架零式战机要横跨亚洲,这在白天就成了地标导航了,请想一想我们的无知吧,大白天,我们在英国空军的领空到处飞行,而且印度、伊拉克这些初涉之地,我们只能靠地形来飞,这和长江沿岸的战斗可不一样,这可是一万数千公里啊,我觉得海军里没有能完成这项任务的飞行员。” “还有什么不能飞的理由吗?”大贯挑衅似的问道。 远田回答说:“执行飞行任务是两架飞机,这点上。” “怎么讲?” “是这样的,海军的战斗机部队一般三架组成一个小队,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三架组成一个编队飞的,正好能组成一个三角形编队,前头的是队长机,左后方是二号机,右后方是三号机,无论是攻击还是预防,这都是最好的编队,要是只有两架飞机的话,根本保护不了自己。” “三架的话,就能去吗?” “不……”远田窘于答覆似的说,“刚才说是要突破英国空军驻地的领空,如果一定要派送零式飞机的话,我觉得至少需要九架飞机。” “九架……”大贯小声地重复着。 远田大尉急忙说道:“哎呀,九架可能也不行,就算九架能突破缅甸和东印度,前面的路还很长,即使一个航空队飞的话,最后能不能达到柏林都还不知道。它和神风号不同,是军用飞机。而且,是在缔结了三国同盟之后,英国空军对此绝对不会熟视无睹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计划不可行?” “对,副官。我是帝国军人,所以只要有命令,我随时都可以飞,可是,你如果问我可行性的话,我只能回答是零。我认为当下,为了一个一开始就知道办不到的计划而轻易丢了新式战斗机,是件愚蠢透顶的事。为了不让您误会,我才这样说,我可是个击落过数十架战斗机的飞行员。” “经统计是六架。”大贯纠正他说。 “是六架吗?我说这些可不是闹着玩的,而是通过这些数据计算敌人战斗力究竟消耗了多少。不会错的,是十架。” “好吧,继续说下去。” “我并不是因为胆怯才这样说,我可是击毁十架敌机的战斗机飞行员,这一点请您理解。这个飞行计划不会成功的,它就如同画上画的饼一样,中看不中用。我敢说,在海军飞行员中,没有一个人认为这个计划有可行性。” 大贯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 “可以问你件事吗,大尉?”大贯说。 “什么事?” “在南京攻略战中你能得到军功状,还不是因为只有像你这样作战谨慎的人才能取得如此漂亮的战绩吗?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你不是都干得挺好的嘛。” 远田大尉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大贯的话是对他的挖苦,他突然笑着回答说:“什么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时我们在南京市区超低空飞行,给逃到市区的大批中国人以致命打击。朝地面上一阵狂射,就能杀死三十个,不,能够杀死五十个左右的中国人呢。我的中队在市区来回进行了多次地面扫射。” “这就是……”大贯咽了一口唾沫说,“这就是你所谓的消灭中国军队吗?” “这个嘛,就没有工夫一一确认啦,他们当中可能会有老百姓、妇女、小孩的吧。那个时候的人们可真是如同陷入阿鼻地狱一样,唿叫声悲惨至极。自从被大肆宣扬的所谓陆军作战大捷以来,那次的超低空飞行扫射可真是让海军的名气大增啊。对了,那天正好也是美国潘莱号航母被其他部队炮弹击中的日子。” 这时,山胁注意到大贯放在膝盖上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他的拳头苍白,并且轻微地抖动着。 山胁想,是该出面制止的时候了,既不能让远田大尉再这样信口开河说下去,当然也不能让大贯再对他进行挖苦。既然远田大尉说这个计划不可行,那么山胁他们就绝对不会选拔他作为此次计划的飞行员,所以可以终止这次会面了。 山胁说道:“谢谢您宝贵的意见,大尉。确实,这个计划可能还不成熟。”这时山胁意识到大贯在看他,好像在责备他说:你在胡说什么呢。可是山胁并没在意,继续说:“我们会取消这个计划的。” 第27页 “明智之举啊。”远田大尉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如果有什么专业性的问题想了解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啊。” “您能像我们刚开始约定的那样,保守秘密吧?” “这个我懂的,再说即便我说了,也不会有人把它当真的啊。” 那天,在回海军省的一路上,大贯少佐基本上没怎么说话。 10 见过远田大尉后过了三天,恰逢星期五,山胁顺三和大贯少佐访问了位于大手町的联合石油开发公司总部。 这是外务省给出的建议。山胁联繫了外务省亚洲局,希望其在中转补给基地的事情上给予援助,得到的答覆是建议找联合石油开发公司帮忙。联合石油开发公司这几年来在波斯湾一带插入到英美石油资本中,已经着手了几个油田的开发。虽然在伊朗一带进行的试开採还没取得成功,但是据说在波斯湾对面阿拉伯半岛沿岸的沙漠地带已经勘探到了一个石油层。这个公司或许比外务省更加清楚波斯湾周边的局势。 迎接山胁他们的是位穿着做工考究西装的年轻负责人。虽然是在军人面前,但他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拘谨,也不谄媚,倒可以说是个给人感觉还有点摆架子的男人。山胁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想到——这人不简单。 这个负责人名叫安田,年龄看起来和山胁差不多的样子,戴着黑框眼镜。据说一个月前他刚从德黑兰回来,或许是由于在沙漠烈日下暴晒的缘故,他的肤色看起来很像南洋人,而且还留着鬍子。“留鬍子是那边人的习惯。”安田这样解释道。随后又补充说:“特别是看起来比较年轻的日本人,如果不留个鬍子什么的别人根本不把你当回事,是没人答理的。” 在高层领导办公室旁边的接待室里,安田在桌上展开了一张大比例尺地图。那是一幅以波斯湾南部为起点并且涵盖了阿曼湾和伊朗高原的单色地图。表记使用的是英文和罗马字,从这点来看,应该是英国或是美国制造的。 “正如大家所知,在波斯湾沿岸,”安田操着地道的普通话说道,“以英国和美国的资本为主,各方都在进行石油勘探和油田的开发。特别是在伊朗,英国的安格鲁·伊朗石油公司掌握着伊朗大部分的石油开採权,他们在波斯湾北部到北部东岸一带进行着大规模的开发。在开发的油田之中最成功的要数这个阿巴丹油田和炼油厂,还有它的石油发货基地了。由于英国海军的保护和奖励措施非常周到,于是就有了这个做得相当成功的石油基地。” 安田分别看了下山胁二人的脸,似乎是在等待他们的反应。山胁点了点头。 安田继续说:“不管是英国还是美国,它们都和波斯湾沿岸各个国家的土侯地主和政府保持着密切的联繫,为了获得利益,不惜使用各种手段。这是因为他们预测到了在不久的将来,波斯湾一带会成为维持世界大部分地区石油供给的巨大石油基地。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波斯湾沿岸到底埋藏了多少石油资源,但是今后定会陆续发现新的油田。波斯湾周边一带从阿曼半岛对岸开始,到伊朗的阿巴丹,伊拉克的巴斯拉,去年刚刚制定宪法的科威特和美国投入巨额资本的沙乌地阿拉伯,再回到阿曼半岛,每个国家的每块土地都有可能埋藏着石油资源。欧美资本把目光放在这里是必然的。近代产业发展需要石油得以维繫,特别是对于军队来说,石油就是生命。即使是为了进行战争,也没有比确保石油基地更意义重大的了。我说的对不对呢,少佐?” “正如您所说。”大贯简单回答说。 安田又说:“我们国家在波斯湾的活动稍迟了些。被认为有价值的土地大部分都被英美资本所把持,现在已经没有土地可以让新来的公司开发了。日本的资本中,有些甚至有放弃对陆地的开採权,而着手于获取波斯湾近海开採权的趋势。这样一来,虽然技术上操作变得更加困难,成本也相应提高,但是随着将来石油价格的变动,或许可以成为令人满意的交易……” “不过,也不是说所有土地都被英国资本渗透了,我们联合石油公司就接受了几块这样土地勘探权的转让,继续进行勘探作业。这里就是其中的一个。” 安田所指的是离伊朗南部荷姆兹海峡很近的一个据点。阿曼半岛像刀锋一样向上突起,而那个地方正好处于急剧变细的波斯湾北侧。在那里有一个叫做阿巴斯的城市。 “从这个阿巴斯市开始,”安田说“向东大约一百五十公里,在稍微偏离商旅路线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勘探作业现场。美国的一家石油资本公司获得了勘探权,从一九三五年开始进行勘探作业,可是在去年,他们放弃了。我们从他们手里接受了勘探权的转让,打算再开採两个月试试看。这里在地质上属于比较特殊的地带,勉强把它算作波斯湾周边石油带之内,恐怕也是最东端了。从这里再往东去,存在石油的可能性就非常小了。” 按照安田的介绍,那个石油勘探现场在离海岸线大约四十公里的内陆,是一片孤独的营地。虽说骆驼商队的路线就在它的旁边经过,可也是破旧不堪。美国资本在这片干燥荒凉的土地上首先建设了简易的飞机跑道,空运来了各种资材。去年八月份,他们放弃继续勘测油田而撤出资本。联合石油开发公司把基地和跑道一起接收了下来,又送来二十名日本工作人员,继续进行勘测工作。在半径五十公里以内,荒无人烟,没有伊朗居民,当然也没有英军驻扎。如果说离它最近的城市的话,要数向西北大约六十公里处与商队路线交会的米纳卜了。 第28页 飞机跑道的长度大约一千米左右。美国资本为了让道格拉斯的双发动机运输飞机在这里着陆,于是在荒地正中间建了这么个与周围环境极不协调的跑道。现在,只有联合石油开发公司的专用飞机每月飞抵两次。虽然在这里不能进行维修作业,但是给飞机加油和安排飞行员休息还是可以的。 山胁通过地图估算了下实地距离。 “这里到印度拉贾斯坦州西部的直线距离大约为一千六百公里。虽然下一个中转基地还没有确定,但是如果能在巴格达周边确保另外一个基地的话,那么两地距离就在一千六百至一千七百公里之间了。即使是在伊拉克北部库德族居住地带寻找中转基地,距离也在两千公里左右。可以说这里作为中转基地再合适不过了。” “帮得上忙吗?”安田问道,“这里怎么样?” “是个理想的地方,非常好。”大贯点头说。 “能用得上吗?” “当然,到时还请助我们一臂之力。” “在伊朗,关于外国飞机的离路起飞和降落着陆,需要事先和公馆交涉吗?”山胁问道。 “在米纳卜只有两个政府职员,如果谁惹麻烦了只需用钱就能摆平。这个跑道可不归伊朗政府管哦,怎么说也是联合石油开发资产的一部分,所以这点您不用担心。” 山胁对安田如此轻率的说话方式感到有些反感,看来他在伊朗也一直是这样高傲自大。 安田似乎察觉到了山胁不服气的表情,于是又说:“你们知道吗?去年伊朗的对外贸易国排在第一位的是德国,第二位就是日本。在这之前苏联所占的份额都被我们两国争取过来了。铁道和公路的铺设、城市规划、建筑、纺织工厂、机械工厂……各个领域里都有德国技术人员的参与。皇帝礼萨沙很偏袒轴心国呢。这次缔结同盟国协定,伊朗就更想和我国加强友好关系了。只要是来自日本的申请,不管是事前还是事后,基本上都能通过。” “可是,在石油的开发上英国资本和伊朗皇室……” 大贯想要继续往下说时,安田打断了他:“想要把英国资本从伊朗挤出去就要趁着现在啊,少佐。英国早晚要被德国打败而投降的。我们国家不是刚和德国结成同盟吗?现在可是在伊朗巩固我们势力的最好时机。日本和德国将取代英国成为伊朗的实际掌控者。少佐,我们这些生意人最担心的就是投在海外的资本被没收。您想想,如果某天早上一觉醒来,就接到被驱逐出境的命令,这是多么让人不安的事情。请尽快向波斯湾派遣海军吧。派几艘巡洋舰,对了,还有陆战队。最好向波斯湾派遣和英军数目相当的军队,来守护日本人的生命和财产。这里局势不是和亚洲西部的长江流域一样吗?便宜都让欧美国家占了你们甘心吗?” 大贯少佐清了清嗓子说:“勘探还有两个月就结束了是吧,也就是说只有在勘探结束之前的这两个月跑道是可以使用的是吗?” “正是,差不多持续到十二月底。”安田说,“如果在这之前还是挖不到石油的话,我们也会从这里撤出。撤出以后这里就不会留有员工了,飞机跑道也会被狂风席捲而来的沙子淹没的。” 联合石油开发的跑道暂且可以使用。从这一点来看就有回去讨论的价值。 二人表达完谢意之后站了起来。 这样一来六千公里之间的两处中转基地,都已经有了眉目。看来,即使是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只要尝试去做就总会有办法的。山胁希望事情能一直像这样顺利进行,在印度东部和伊拉克也尽快确保找到基地。 然后就是飞行员了,能够顺利完成此次艰巨的长距离飞行任务的优秀飞行员。他们要有敏锐的判断力,不管遇到什么危机都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能确保找得到这样的飞行员吗?按理说,飞行员越是优秀,他们的上司越不愿意放手,更不会把他们派去别的部队,执行其他的任务的吧。山胁很期待人事部的答覆。 11 在德国,德意日三国同盟正式签订条约三周后的一个星期五,横井忠雄海军武官又在德国空军省拜访了格拉夫少佐。也就是那一天,在东京,山胁、大贯和联合石油开发公司的安田进行的谈话。 这是德国方面提出要求以来的第三次会面。上次和这次的会面,都只是横井和格拉夫二人的单独会谈。乌德特将军和来栖大使都没有再接触这项工作,或许他们甚至连后来的经过都无从知晓。 在第三次也就是这次会面中,横井心情显得有些沉重。当初传达日本政府的答覆“基本上了解了”的时候倒还没有什么,关键是在这之后计划几乎没有什么进展。昨天接到的电报上说航空路线的确保上遇到了困难,连什么时候能够送出零式战机都还不能预测,这个会见只是为了传达这些信息而已。 不出所料,格拉夫少佐说道:“已经过了三周了,武官。我们国家还在作战,请您也为我们想一下,我们可等不起你们这样拖拖拉拉的答覆。” “实在对不起,少佐。”横井低下了头。虽然在级别上横井比格拉夫少佐还要高一些,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心里窝着火也不得不低头。“虽然不能百分之百保证,不过我想再宽限一周时间的话,肯定会制订出确切的空中运输计划的。” 第29页 “你说这些有什么根据吗?” “东京的负责人正全力周旋此事,我打算今天再给他们发报,内容就说乌德特将军在催促此事,请务必办妥。” “那就请这样做吧。”格拉夫少佐冷淡地说,“之前我也说过,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延迟也就延迟了,但是我希望你们能给出确切的日期和延迟的理由。自从我们收到你们肯定的答覆以来,对于明确的计划和工作的进展可是一无所知啊,到底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呢?” “是航线,少佐。”横井边说边使自己努力不去看格拉夫因烧伤而落下的丑陋疤痕,“对于如何解决印度、伊拉克这两个大难题,东京方面所有的相关部门都为此伤透脑筋啊。” “为什么?”格拉夫少佐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说要求你们经过不列颠群岛的话,说不可能还算情有可原,可是现在只不过是在那片广阔的大路上找到条路线而已,日本政府不可能同印度次大陆和西亚连这点交情都没有吧。除了政府和王室以外,没有建立些非正式、非公开的联繫吗?” “我们国家的外交正如国外诸国所指出的那样,进行迟缓啊,少佐。” 格拉夫少佐将视线落在了桌子上,交叉双臂抱在胸前。 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开来。仅仅三分钟的会见,只是一次没有实质内容的商议,或许说连商议都算不上。如果事前打个电话交流一下的话,或许完全可以取消这次没有价值的会面。 格拉夫少佐抬起有烧伤疤痕的脸问道:“武官,一会儿有时间去滕伯尔霍夫机场吗?” 这一问使横井摸不着头脑,于是问道:“我可以问一下是什么事吗?” 格拉夫少佐边整理手边的资料边说:“今天有位伊拉克高官要启程去维也纳,你如果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帮忙引荐。” “是什么样的人呢,您的意思是他对这次计划,能够起到帮助吗?” “你和他谈谈看吧,虽然他是伊拉克军人,但是强烈不满英国仍然将伊拉克当做半殖民地进行统治,并且指责作为傀儡政权的哈希姆王室,或许他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他叫什么名字?” “纳姆特·海珊大佐。”格拉夫回答说。 在去滕伯尔霍夫机场途中,格拉夫少佐在车里说了一些关于海珊的事情。 海珊大佐出身于伊拉克南部的名门之家,在伊斯坦堡的士官学校学习。一战爆发前一年,也就是一九一三年从士官学校毕业。战争爆发后,围绕如何分割阿拉伯诸国,德、英、法、意、俄等列强纷纷聚集到此地。奥斯曼帝国站在同盟国一边,和德国缔结合约,对俄国、英国和法国宣战。海珊在战争初期作为奥斯曼帝国军阿拉伯师团的青年军官在高加索战线同俄国帝国军展开激战,炮弹的碎片穿入腿部而负伤。 在后方养伤期间,海珊渐渐地为阿拉伯民族主义觉醒,和阿拉伯军内部的反奥斯曼军官团建立了很深的联繫。在战争白热化的一九一五年至一九一六年间,海珊毅然决然地举起了反对奥斯曼帝国的旗帜。在被杀害的知识分子中,就有海珊的叔叔。 一九一六年六月,麦加的谢里夫(海珊·伊本·阿里)对奥斯曼帝国宣布阿拉伯民族独立的时候,海珊带领阿拉伯人部队从奥斯曼帝国军中逃走。和从巴斯拉北上的英属印度军会合。虽然英印军因遭到奥斯曼帝国军勐烈反击而一度停滞不前,但由于和海珊的部队会合后重组了阵容,在同年十二月终于扭转局势向北部伊拉克展开攻势。这次进攻中作为最右翼的海珊的部队,在一九一七年三月巴格达解放战中,抢先于英印军,率先冲进了市区。 同年秋,奥斯曼帝国军内部的库德族部队也大举发动叛乱,因此在北部伊拉克的奥斯曼帝国军已经完全转为劣势。海珊号召发动叛乱的阿拉伯军,重组了军队,主动加入了费萨尔王子率领的阿拉伯军,作为先头部队挺进大马士革。一九一八年九月,海珊为了切断土耳其第四军的退路而加入了叙利亚的德拉攻略行动中,以部队三天八十人牺牲将近半数的代价赢得了胜利。后来费萨尔亲自授予了他军功状,可以说他是阿拉伯军人的楷模。 横井问格拉夫:“曾经和英军并肩作战的军官,为什么现在要反英呢?” 格拉夫回答说:“他本来就不是所谓的亲英派。作为一个阿拉伯人,也是伊拉克人,他既不希望英国代替奥斯曼帝国来统治阿拉伯,也不希望哈希姆王族来统治。” “的确,伊拉克王室是偏袒英国的。” “那是邱吉尔选派的元首,是个沙乌地阿拉伯人,伊拉克并不需要他。海珊大佐是坚决反对他的。” “德国打算支持他吗?” “如果他提出请求的话,他来柏林可能就是为了这个,不过这事不由我负责。” “是不是在准备签订什么协定或是条约呢,又或是军事援助之类?” 格拉夫的回答很冷淡:“不知道。” 纳姆特·海珊大佐留着漂亮的鬍子,是个体格健硕的军人。年龄看起来在四十五岁左右,漆黑的头髮下面是炯炯有神的双眼,面庞凹凸鲜明,皮肤浅黑。身高和格拉夫少佐差不多,将近六尺的样子,穿着西装。 第30页 横井武官和纳姆特大佐特意避人耳目在机场的汉莎航空经理办公室见的面。在这个可以俯视飞机跑道的小屋里除了他俩只有格拉夫少佐在场,没有翻译也没有值班的士兵。 进行过自我介绍后,海珊先开了口:“我对同盟国的诞生表示衷心的祝贺,提督。英法两国对殖民地的统治就快结束啦。” 横井行礼后,海珊盯着他的眼睛,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特别是大英帝国正在走向没落,在美国、中东、西亚,还有远东,英国势力都不如从前,在世界民族主义觉醒面前再无回天之力。其中,特别是贵国的力量更不能小视啊。这次同盟国的缔结,英国就不得不顾忌多弗尔海峡和马六甲海峡了。” 海珊慷慨激昂,大骂英国殖民主义,还称赞了以德国和日本为中心的新世界秩序。用海珊的话说,德意日三国同盟是解放全世界被压迫民族,给予他们希望并发出耀眼光芒的新世界的基本框架。纳姆特的演讲持续了十多分钟。他可真是军人中的雄辩家,横井想,赶上机遇的话,或许会成为伊拉克的政治领导人也说不定。 说完的时候,他脸颊通红,额头上甚至渗出了汗珠。 海珊紧紧抓住横井的双肩,激动地对横井说:“攻打新加坡吧,给英国远东军以致命打击,把英国舰队消灭在马六甲海峡。这样一来,印度就能站起来了,伊拉克就能崛起。远东、印度和伊拉克烧起战火的话,英国就支撑不下去了。它不可能在三面受敌的情况下继续维持,只能投降。然后撤出整个亚洲,所有的英国资本都撤到不列颠岛,然后英国政府同伟大的德国元首签订和平协定。你们会这样做的吧,提督?” 横井清了清嗓子说:“真想让在东京的松冈外相和东条陆军大臣也听一听您的高见。” 海珊突然压低嗓音问道:“那么,你们的困难是……” 横井侧目看了下格拉夫少佐。格拉夫是帮忙引荐的人,对他没有什么秘密需要隐瞒的。 “事实上,最近德国和我国之间制订了一个联络机的飞行计划,为此在亚洲需要几个燃油补给基地,可是英军的存在妨碍了这个计划的实行,补给基地一直确保不了。” “飞机场,是吗?” “是的,能给联络机加油的飞机场。” “是为了柏林和东京联络使用的飞机是吧?” 横井点了点头,格拉夫少佐也转向海珊,贊同似的点了点头。 海珊露出了沉思的神色,一会儿又大声说道:“今后我们还能保持联繫的吧,通过驻巴格达的日本大使馆怎么样?” “德国大使馆也没问题。”格拉夫在旁边说道,“通过德国大使馆经由我或许更方便。” “后天我和你联繫吧,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横井回答说:“对英军要绝对保密,仅此而已。” 12 飞行员的选拔一度受挫,因此山胁他们又一次拜託人事局推荐飞行员。条件和上次一样,操作娴熟、飞行技能优异、战斗经验丰富者。可是心里却盘算着是不是该扩大选拔范围,不单是战斗机飞行员,运输机和轰炸机飞行员也应包括进去。如果把远田哲郎大尉作为战斗机飞行员代表的话,和他一起的同伴是不能用的,而且也不想用。 “胡扯的傢伙。”大贯少佐如此评价远田大尉,“他说的击毁六架敌机,可信吗?肯定是把部下击毁的算到自己名下了吧。” 第二周的星期三,从人事局又转过来两份资料。浏览一遍后,明显是想要甩掉累赘的推荐信。意思很明确,是让所属航空队头疼的两个人,如果有能接收的部门不管是哪里都无所谓。不过在山胁看来,却好比人事局给他们扔过来了宝贝。他们正是不久前在中国华中地区驾驶零式战机的飞行员士官和下级士官,是和远田大尉形成鲜明对比的两个男人。 山胁把资料夹递给大贯说道:“有比远田大尉更合适的人才哦。” “这次被空军本部放弃的战斗机飞行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大贯少佐问道。 “一个是士官,叫安藤启一,前不久还在十二空。另外一个也是十二空的,空曹干恭平一。他们可是零式战机元老级驾驶员。” “是嘛,不错啊。”大贯翻开资料,“安藤启一、海军大尉,海军第六十期,应该是三十岁左右吧。” “您看过资料之后就会明白为什么空军本部会放弃他们了。有趣的是,安藤大尉和干一空曹都曾经和远田大尉在一个中队待过。” 大贯又仔细看了一下资料。 安藤启一,海军武官助理安藤启辅的长子。明治四十三年(一九一○年),安藤启辅还是海军大尉,作为驻美海军武官助理,在美国华盛顿的武官室工作期间和一名美国女子生下了安藤启一。这名女子是武官室的雇员,出身于里奇蒙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 海军士官的婚姻在形式上是需要海军大臣承认的,可是海军方面的结婚许可迟迟不来,于是等不及的二人,便在几个朋友的见证下举行了结婚典礼,从此生活在了一起。直到女子怀了孕,他们的婚姻才被认可。 第31页 启一到了两岁的时候,安藤大尉被派往本国工作。启一的母亲带着年幼的儿子来到日本,大约过了一年生下了长女真理子。启一六岁那年,安藤启辅晋升为少佐,又被派往驻美武官事务所工作,所以一家又迁到了华盛顿。可是就在第二年,安藤启辅少佐又接到了要他回日本的任命书。少佐回国了,不过妻子和两个孩子仍然留在华盛顿。关于缘由外界也不是很清楚。 启一在华盛顿的私立学校接受的基础教育。十三岁时母亲病死,启一和真理子重新回到了日本。 启一在横滨的中学毕业后便放弃了美国国籍,作为第六十期学生进入了海军学校。军校毕业后,曾在霞浦海军航空队、馆山海军航空队任职,后来成为航母飞龙的乘务员。在这期间的昭和九年,其父安藤启辅中佐搭乘九零式水上飞艇前往塞班岛途中遇难。 昭和十年安藤启一晋升为中尉,同时奉命前往德国空军飞行学校留学。在《凡尔赛和约》下仍然进行秘密再建的德国空军,在这一年已经揭开面纱,明目张胆了。十二月安藤从日本出发,从第二年一月开始在德国空军布鲁斯威克飞行训练基地待了大约半年,主要学习海因克尔he51战斗机的空中操作、单机空战、夜间飞行、定点着陆和编队飞行等技能。 昭和十二年,安藤启一中尉作为第二联合航空队第十三航空队的九六式舰上战斗机飞行员被派往上海·公大基地。在那里安藤中尉在参加南京航空战到从十三空调职的两年里共击毁了十五架敌机,虽然是作为参考而记录在资料里的。在这期间安藤中尉因抗命的嫌疑而受到过基地司令的传唤。在南京城内进行轰炸掩护作战中,指挥官飞机朝着一群看似城内战败敌军的队伍进行了扫射,后面跟着的飞机也都跟着执行命令,可是唯有安藤的战机没有跟着一起扫射。归队后指挥官问他理由,安藤只是说机枪出现了故障。负责的机械兵也说是机枪出现了故障,可是鑑于安藤中尉平时就谴责南京攻略战这一事实,基地司令就记下了“不能排除抗命的嫌疑”这一条。这个时候的中队长正是远田哲郎大尉。 另外,敌机驾驶员拉开降落伞逃脱时,安藤经常放过他们,这也使基地司令极为不满。在日本海军战斗机队,杀死敌机驾驶员是和摧毁敌机相一致的命令,但是通过直属上级的报告等来看,安藤中尉对于逃脱的敌机驾驶员一次都没有攻击过,而他本人也总是以没有看见为理由搪塞过去。 昭和十三年秋,有人怀疑安藤和美国义勇飞行员驾驶的柯蒂斯·霍克3机进行了私斗。 同样是作为参考而记录的文章上指出,昭和十三年的十月二十日,安藤机和四架同伴驾驶的战机同时向南京的南四、安庆附近迸发,在那里遇到了六架中国空军部队的飞机。可能是以美国退役将校为主力的国际义勇飞行队的战斗机队。只有安藤机和敌指挥官机从正面返航,从擦身而过的瞬间开始进入循环战。两军的其他战斗机都在空中来回盘旋着,关注指挥官们的空中战斗态势。 安藤机和敌指挥官机的单打独斗进行了十五分钟多,场面相当激烈。在战斗中安藤始终保持着优势,几次袭击都打中了敌指挥官机。据说最后敌指挥官从驾驶舱飘出了白旗表示投降,安藤这才停止了追击,结束了空中战斗。 后来这件事便在队内传开了,基地司令对他进行了传唤。当天出勤的包括安藤中尉在内的五位驾驶员,对于那天同敌战斗机相遇和空中激战的传闻都表示强烈否定。可是,在那之后,在明知道是敌机的情况下而进行私斗的传言却深深印在了人们的印象里。 昭和十三年十二月,安藤晋升为大尉,同月,被安排到大凑航空队(事实上是下放处分,山胁说),昭和十四年十二月开始在横须贺航空队任职。 第二年,也就是昭和十五年,安藤大尉在横须贺航空队幸运地驾驶了十二试舰上战机。在十二试舰上战机驾驶上有突出表现的安藤,被安排到了第十二航空舰队。在第十二航空舰队里配备有制式採用前的十二试舰上战斗机。他作为十二试舰上战斗机驾驶员同横井保大尉一起到了中国的汉口基地。不久,十二试舰上战机作为海军制式的战斗机被採用,正式被命名为零式战机。 昭和十五年九月十三日在和中国空军进行战斗中,安藤击毁三架敌机,使记录增加到十八架。 十月四日,参与大规模袭击位于长江上游的成都太平寺基地任务,在编队飞机的掩护下,和其他三架零式战机在太平寺基地强行着陆、射击,摧毁敌战斗机,安全返回。 十月七日,就在上海生活的日本人遭受抗日分子袭击一事接受宪兵队讯问。 十月十二日,再次前往内地。指示上并没有用“待命”这个词,而是说滞留在横须贺。 大贯少佐露出惊愕的表情说:“看来是个棘手的人啊,和那个远田大尉可真是半斤八两。” “不过,他可是战绩卓着啊。”山胁注视着大贯,仿佛在争取他的贊同,“在太平洋基地强行着陆,我认为是不同于常识的作战方式。读了他的这项纪录,不难看出他有来去自如的本领啊。” “他到底是愚蠢还是感觉迟钝呢?” “看来有一探究竟的价值呢。” 第32页 “他可是个叛逆的人啊。” “如果是想找品格高尚的人就到救世军里去找啦,重要的并不是品格如何,您说呢?” 山胁继续说:“娴熟驾驶零式战机这一点最重要。” “话虽这样说,可是最后的那次审讯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被调职,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呢?” “据说及川大臣那里收到了宪兵队本部的报告,说是在上海的日本人在受到一个恐怖分子袭击的时候,安藤也在场,却帮助开枪男子逃跑了。” “这是真的吗?” “仅从报告上看,是不能断定就是他帮助逃跑的,是吧?只是,被击中的日本人是个有些影响力的人物。” “是谁?” “原陆军大佐辰巳薰。” “是那个皇道派呀,他不是在昭和十一年的肃军运动时期辞职了吗?” “在那之后他去了支那,据说现在在上海的儿玉机关呢。” “在安藤大尉看来,这次是碰上了难缠的对手,还是碰上了帮助他调派的好机会呢?” “对于他来说,恐怕辰已大佐和我们都是从天而降的灾难吧。” “好的,就这样。”大贯不住地点头说,“看来姑且可以确定这个人了,那么另一个是什么样的人呢?” 13 干恭平一海军空曹于明治四十四年生于滨松。昭和七年进入海军横须贺海军兵团,成为普通科机械师实习生,同年底毕业。昭和八年一月在馆山航空队成为整备部飞机维修员。 干家原本经营的就是汽车修理业,机械操作上有着超出常人的敏锐。他在馆山航空队专门从事战斗机发动机的维护工作。 昭和十一年,干主动报考飞行员,成为第三十四期飞行实习生。昭和十二年毕业,在佐伯航空队后来又被编人第二联合航空队第十三航空队,作为九六式舰上轰炸机飞行员到了上海公大基地。 在那里干恭平一和安藤中尉被编入了同一小队。昭和十三年秋安藤中尉和柯蒂斯·霍克3战斗机进行空中激战当天,他也是一同出勤的人之一。当时在十三空击毁敌机数为八架,在十三空的记录仅次于安藤。 昭和十三年十二月,前往北海道美幌航空队。昭和十四年十二月调至横须贺航空队。 昭和十五年七月,作为第十二航空队战斗机驾驶员再次前往支那。同年九月,作为安藤队二号驾驶员参加了重庆轰炸掩护作战,击毁敌机两架。基地司令大西泷治郎为他颁发了军功状,晋升为一等航空兵曹。 在那之后几次都参加了对长江上游中国空军的歼灭作战。十月四日,在成都太平寺基地激战中,在基地强行着陆,击毁了数架敌战斗机。 十月七日,在上海特别休假期间,受到了宪兵队的审讯。十二日,受命返回内地,同安藤收到的命令相同,在新的命令下达之前在横须贺待机。 “这不是个很好的组合吗?”大贯颇有感慨地说,“我们不仅找到了一名优秀的战斗机驾驶员,同时还找到了一名机械师,而且二人合作的默契或许连同期的学员都无法匹敌。” 山胁也笑了。 “他们可都是被部队赶出去两次的人哦,这可是个令海军头疼的二人组啊。” “刚才说人品不是问题的可是你啊。” “像前几天远田大尉那样的人是例外哈,不过,我觉得像我这样的毛头小子有可能镇不住他们,因为要跟他们两个直接面谈后才能决定,这件事就拜託给您了,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不过时间紧迫,我决定就选他们两个算了,怎么样?但只看书面材料就决定又或许有风险……” “我在士官名簿上做了些调查,士官学校第六十期学生中有一些就在这栋楼里工作,从他们的口中打听下安藤的为人,您认为怎么样?” “都是些什么人?” “比如濑川充义大尉,”山胁回答说,“我和他也认识,在舰政本部的第二部。要安排见面吗?” “拜託了,要快。” 14 三人在海军省中庭的高级军官食堂见的面,因为不可能把濑川大尉叫到航空本部一层角落里的办公室去。离吃中午饭还有三十分钟左右时间,高级军官食堂里人比较少,即使被人看见也不会引起怀疑。山胁他们并没有在老位子坐,而是在食堂更靠里边的位置坐下,点了红茶。 濑川充义海军大尉是一个开朗、待人和善的军人。由于过度肥胖,看起来黑色军装紧紧绷在身上,他有着像小孩儿一样白净的手。 “安藤又回到横须贺了吗?”濑川大尉掩饰不住好奇的神色问,“这次他又犯什么事了?” 看来安藤品行有问题这一点,他的同期同学也是知道的。濑川大尉对安藤大尉会如何评价呢?山胁注视了一下濑川白净的脸。濑川的好奇心里并没有讽刺或是讨厌的成分。至少濑川并没有因为安藤的贬职而表现出欣喜神色。 “在上海,被捲入了一个无聊的事件里。”大贯少佐回答说,“虽然他本人没犯什么错误,可是招致宪兵队反感,正好在共同租界的入口处,当时赶上海军和陆军针锋相对,这件事您知道吗?” 第33页 “是五月的那个?” “不是的,这个月还有一次,这次也是陆军让步了,但是如果没有谁出来顶罪的话陆军面子上就不好看。海军方面因此不得不交出一两个人来平息此事。所以,安藤大尉和另外一个下级士官就被驱逐出了支那。命令上说要他俩即刻回国,不得滞留。” 山胁把知道的上海事件经过大致说了一遍。虽然山胁在说,可是就连他也并不理解为什么他们非要把安藤和干空曹从队里驱逐出去。被射伤的大陆流浪武士事件,还有陆军同海军一触即发的敌对事件,哪一件都和他们两个毫不相干。他们两个并不是两件事的导火索或是起因,连名义上的责任都没有。山胁想:总之,第二联合航空队第十二空一直等待机会把他们二人名正言顺地驱逐出去吧。这么想的话,为了平息事件,马上把他们交出来,也就合情合理了。 大贯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们想听您的实话。” 濑川思考了一下说:“他这个人呀,怎么说昵,很容易让人误解成为性格叛逆的人。” “很叛逆?” “不是的,是比较个性,或许可以用表里如一来形容吧。”濑川大尉纠正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他有美国人血统的缘故,还是因为他在美国接受教育的缘故。他是一个非常直率,说话不含煳的男人。另外,在军校的时候,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坚决不接受没有道理的事物。” “比如说……” 濑川把手放在额头,好像是开启了古老记忆的闸门似的说道:“有一次教官口若悬河地讲某方面的理论,而学生们却不知所云,十分费解。于是那个教官生气了怒骂说有不懂的傢伙就滚教室外面去。学生们都想总不能还真就到外面去呀,正犹豫不决时,安藤自己还真从教室走出去了。然后,陆陆续续就有些人跟着安藤走了,最后教官连课都没法进行下去了。” “起因是什么呢?” “好像是个什么无聊的问题,哦,想起来了,是那个把东乡元帅神话了的教官。他称赞着名东乡训示中的一节:百发一中炮百门不如百发百中炮一门这个命题。对此有几个同学发表了相反的言论,于是教官就激动起来了。” 山胁吃惊地说:“这是小学算数问题,海军还在教授如此不适时宜的精神论吗?” “这是因为即使是在军校,也有一些不懂正经道理的教官。不知道这个教官后来怎么样了。” “真是让人感到意外啊。”大贯少佐道,“我原先以为安藤是个更加传统的军人呢,还想像他是不是个继承了武士道的精神,现在看来他是个合理主义者。” 濑川点了点头。 “他确实是个会用合理的、逻辑的方式思考的男人,另一方面又非常顽固。就说这次的事件吧,他的这种性格不是暴露无遗吗?拒绝愚蠢的理论,即使宣扬这种理论的是教官或是上级军官,也会毫不犹豫地反对,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是不是有些过于固执呢,在组织当中能够很好地完成任务吗?” “当然了,他在班里也很有威望的。虽然说不上是老大,但是他身边聚集了好多好朋友。在组织当中很能干这是自不必说的了,他不用靠权威就能有很强的号召力。” 山胁想到了从人事局发过来的资料。南京攻略战期间机枪故障,正是由于修理兵自愿为他作伪证,才没有把事闹大。还有那次和美国义勇飞行员的私斗,估计也是部下们统一了口径,才使他逃过一劫。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他反感,虽然的确有一些人讨厌他,不过另一方面也有很多人崇拜他。 濑川举出了几个和安藤比较亲密的同期学员。虽然都是山胁没听说过的名字,不过大贯对其中一些还是有些印象的。 “在女性中也很有人缘哦。”濑川大尉又加了一句。“第六十期学生为了练习航海去过澳大利亚。有一天麦伯伦家招待了学员们。当时每几个人组成一组受邀去接待的家庭,据和安藤一起访问的学员说,安藤和主人十八岁的女儿不一会儿就非常亲近起来,吃过午饭后二人一起不见了有两个小时呢。” “甚至有同伴嫉妒他因混血而生的外貌而如此受女生青睐呢。”濑川大尉笑着说,“只不过,虽然是很有女人缘,可是从没参与讲过黄色笑话什么的。在舰队工作以来也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消息,不过好像也没有干过像找艺妓、闯红灯区这类的事情。在这点上他出奇地有定力,为此也使同期的学员和他在一起不免有些侷促。” 濑川大尉还爆料了关于他的另外一件事。从军校毕业后,学员们被分为两个班,在各个学校流动学习炮术、水雷、通讯、航海以及在霞浦航空队练习飞行。这是为了让他们了解各部门的情况,也为了利于他们选择自己的专业。这事发生在濑川他们第六十期学员从军校毕业,成为技科讲习生的时候。据说霞浦航空队进行首次空中适应性检查那天,从三式练习机上下来的飞行教官问一同乘飞机的安藤说:以前坐过飞机吗? 当然,安藤也是第一次坐飞机,但是听了这话,学员们都确信他能留在霞浦。安藤自己也早就希望能够留在那里。结果,他真的留了下来。 第34页 “这说明他天生是块飞行员的料啊。”大贯自言自语道。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同期学员,我对他可能多少还是有些袒护的。” “怎么说?” “他是个优秀的男人。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他有他的不同之处,这一点是肯定的。” “可以想像。” “因为他的父亲也这样,或许是受他父亲影响吧。” “你的意思是……” “海军方面一直不认可他们的婚姻,都晋升到中佐了,可是婚姻给他带来的影响一直伴随着他,总是被安排在闲散部门,这也是对他的惩罚吧。我来到舰队本部,有机会见到关于他的记录,发现他总被派到破旧的船上去。安藤是在被分到飞龙号期间,他父亲遇难殉职的吧。” “据说是乘坐水上飞艇时出的事故。” “你们知道他这最后的任务是干什么吗?” “不知道。” “据说是去塞班岛准备建设军官慰安设施的,中佐在舰队本部被迫从事拐卖妇女的工作呢。不过我不知道安藤知不知道他父亲从事的最后工作的内容是什么。” 午饭时间到了。在海军省任职的将校们一批批地进入了食堂,餐厅工作人员开始忙碌了起来。大贯和山胁也不得不回到了自己的桌子旁。三人站了起来。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大贯对濑川说,“假设有一项非常艰巨,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任务,必须要找高水平的飞行员来实行。如果大尉您是指挥官的话,会选择安藤吗?” 濑川想了想,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作战越是困难,越是重要,我脑子里浮现出的人选首先就是安藤。” 濑川敬了个礼向敕任官食堂附近的座位走去。 大贯目送着濑川的背影说:“我决定了。” 15 日本陆军情报将校,柴田亮二郎在拥挤的人群中停下了脚步。 在旧德里红堡附近的市场里面,穿过憋闷、充斥着人的体臭、各种食品香料的气味和动物的气味的狭窄通道。随处听见掺杂着牛的啼叫声和鸡的呜叫声的买卖声、怒骂声、笑声、乞讨声和孩子的啼哭声,还有自行车的铃声,工艺品店锤子的声音,敲锅的声音,使用菜刀的声音…… 和庄重的新德里相比,这里完全是印度的另一番风景。柴田一边抱怨自己穿了上衣,一边用手帕擦掉脸上的汗水,警惕地往后看了看。 自接到赴德里的同盟通信特派员签证赴任以来,已经有一年零一个月了,他已经能够分清楚每个印度人的面孔。从宾馆出来再碰见某张脸的话,便立刻会引起他的警觉。 在他转身的瞬间没有看到藏起来或是避开视线的人,也看不见白人的影子,看来没有跟踪的人。 柴田又开始在拥挤的人群中前进。 自听见在柏林缔结三国同盟协约的消息以来,三个星期过去了。大约在十日以前,柴田向东京方面报告了和藩王葛修·辛接触的事情。虽然柴田不知道自己的报告在东京会产生多大的反响,但是对于前天收到的加密电报还是着实吃了一惊,那是大本营陆军部第八课发来的。 对印度土邦主和王公的动向表示关切,请继续同他们接触。 务必尽快在孟加拉州或阿萨姆州确保小型飞机补给基地。同时,在基地准备甲烷值为九十二的航空挥髮油两千升,德士古石油公司空军计划120航空矿油一百升。 从密文来看,日本陆军或者说大本营,急需在印度东部建立军事上的中转基地。柴田心想,日军上个月进驻了北部法属印度领地,难道又制订了从南部法属印度开始,包括马来、缅甸甚至涵盖整个印度的计划吗?虽说日本已经和德国、义大利结成了同盟,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个计划也过于庞大、过于性急了。的确,东亚反英运动不断高涨,英国由于一直进行本国的防卫战已经疲惫不堪,还想像原来一样维持对殖民地的统治也是不可能的了。可是即便如此,在柴田看来,日本要在印度建立补给基地还为时过早。为了将反英的时机、民族自决、民族独立的时机同大东亚共荣圈的构想结合起来,除了像柴田这样的工作者之外,还需通过包括从政府到民间众多诚实的日本人共同努力,而且要经过两三年的运动才能实现的。 不过柴田随即又改变了想法,当今的国际形势可以用“动盪”一词来形容。或许不必执着于小流何时汇成大河,何时改变流向,何时变成瀑布这样一时的判断。何时以何种方式结合,怎样进展,还是不要定式地思维比较好。或许在柴田不知道的领域,正在不断进行着根本想像不到的接触或交涉活动吧。需要在印度国内寻找飞机补给基地的原因,肯定也是以那些活动为依据的。 柴田拨开人群向市场深处走去,迈进了门口放着白鹰标志gg牌的便宜食堂。 柴田亮二郎是位陆军大尉,现年三十一岁。从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后三年间都在联队工作,不过他很早就发现自己不是搞野战的料,所以当他接到派他到参谋本部,成为情报将校的调职任命时非常惊喜。 调职后,柴田作为东亚对策要员,就读于东京外国语学校,接受了英语和马来西亚语的特殊训练。他在台北出生,从八岁到十二岁一直辗转于各个国家,在东南亚的生活难不倒他。恐怕参谋本部也是从简歷上发现了这点而选择了他吧。 第35页 他的直属上司,曾经半开玩笑地提到选拔柴田作为东亚对策要员的原因。 “你的脸看起来,比起大和民族,更像是爪哇人的啊。再被太阳晒黑点儿,不管在哪儿都能伪装成当地人了。” 柴田最初的工作地点是新加坡。以武官室随从中尉的身份赴任,在这里从事了两年的印度反英运动情报收集工作。在那之后回过一次日本,又在一年前也就是一九三九年九月被派往新德里。这次他脱掉军装,作为同盟通信特派员开始了海外工作。晋升为大尉,正巧赶上英国对德国宣战,与此同时印度总督第二代林利思戈侯爵在没有和印度议会商议的情况下就对德宣战。在印度人民不知情的情况下,印度就对德国宣战了。这个时候人民对宗主国英国的愤慨和反抗就愈加强烈了。 在便宜食堂正喝着茶的时候,一个印度年轻人走过来,用暗语对柴田说:“小鸟们在哪里?” “天上看不见。”柴田说,“肯定是在菩提树阴下吧。” “这边请。” 跟着青年再次走过巷子,拐了几个弯,进入到了仓库云集的一角,这里完全远离了市场的喧嚣,从马车上卸杂粮的青年们都惊讶地看着一身麻布衣服的柴田。柴田和青年进入到一个敞开大门的仓库里,里面有些暗,并且让人感到一丝凉意。穿过仓库走到后面,登了上从中庭盘旋往上设在建筑物外面的楼梯。 走到屋顶,在角落里撑开着一个很大的遮阳伞,在伞下背阴处有一个裹着头巾的老人。名叫普利特姆·辛的杂粮商,是个锡克教徒,好像在看与业务相关的文件。 普利特姆·辛看到柴田后,命令青年到下面去,亲切地握住了柴田的手。 “由于事出突然,劳您到此,实在抱歉。” 不知是因为留着白色漂亮鬍鬚的缘故,还是因为锐利的眼光看上去并不像六十岁,与其说他是个商人,不如说他是位修道者更为恰当。比起先生这个称唿,还是叫老师更合适。 “偶尔来一下旅馆或是乡村俱乐部以外的地方也不错啊。”柴田环顾着周围说。旧德里错综的建筑布局在眼前伸展开去。在右首可以看见红堡城墙的一部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旧德里的这种风貌。” 普利特姆·辛老人示意柴田坐了下来。然后探出身子问道:“那么,您突然拜访是为了……” 柴田也把身体往前凑了凑说:“以前,您承诺过的事情。虽然我们不是要您马上答覆,不过请您务必要助德国独立联盟一臂之力啊。” “是我终于有机会报答你们了。请说吧,是什么事呢?” “我们想让您帮忙在孟加拉州或阿萨姆州找一个安全的、不会受到英军干扰的飞机场。” 普利特姆·辛的目光愈加锐利起来:“什么时候要?” “尽快,什么时候开始使用还要再和东京方面联络。” “能告诉我目的是什么吗?不会是为日本进攻印度作准备吧?” “目的到底是什么,我也无从知晓。不过刚才您所说的情况是不可能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飞机场啊,我还真没想到您此行是为这个来的。” 普利特姆·辛直起身,望着德里这座城市,柴田也转过头来。这是莫卧儿王朝沙贾汗大帝建造的古老城市,是持续了约三百年的印度统一王朝中心。然而,在一八五八年,围绕日本的开国,国家分成两派,一度陷入混乱,帝国因此被欧洲列强毁灭。就是在现在看到的红堡内被称作花之宫殿的大殿里,莫卧儿帝国最后的皇帝巴哈杜尔沙二世,受到英军滑稽的军事裁判判决而被流放。柴田怀着心酸与愤慨的心情,一度被这个古老城市的建筑布局所吸引。 “柴田先生,”普利特姆·辛说道,“我对日本这半个世纪的歷史,是怀着惊讶和尊敬之情的。我一直非常赞赏日本作为领导者的大国,和欧洲列强斗智斗勇。虽然向朝鲜和满洲的扩张政策使这种敬意稍打折扣,但即使这样我仍然支持日本,祝愿日本更加繁荣昌盛。可是,唯有日军在中国的行径我是无法贊成的。不知道您是否知道那位主张非暴力的老人对日本说过的话呢?” 柴田虽然知道,可是他沉默了。 普利特姆·辛继续说:“他是这样说的:如果你们认为在印度是被欢迎的话,那简直是在做梦。如果你们想在英国走了之后进驻印度,那么印度就会发动全国的力量殊死抵抗,这一点你们可要记清楚了。有一部分印度人担心日本会成为比欧洲列强更加贪婪与残酷的统治者,他们还说中国的事态,就证明了这一点。” 柴田说:将来,我军和印度国民解放军或许会共同对抗英军,这种可能性也是不能否定的。可是,我军无视印度人民的唿声而进入印度是绝对不可能的,老师您的担心是多余的。” “可是……”普利特姆·辛犹豫了,“可是……” 柴田继续说:“关于中国的事态,我只能说日本的好多国民都是极其痛心的。我们承认我军目无法纪,犯下了无法向国际社会解释的残暴行径。不过我向您保证,中国的局势会改变的。我们日本人还没有愚蠢和自大到那种程度,更别说这种事会在印度重演了。” 第36页 柴田边说边想自己是不是说的有些过了呢,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相信自己说的话。 “老师,请您听我说,如果我说的是假话,假如我们想要刺激英国的话也就不会去营救印度独立同盟的志士们了,而且还是无条件的。” 柴田所提及的是大约发生在两个月前的事。四位印度独立同盟的革命者从香港的刑务所越狱,向驻广州的日本陆军第二十一军司令部请求庇护。他们为了继续从事反英工作而希望秘密进入新加坡或印度本国。收到报告的第八课,决定答应他们的请求,帮助他们秘密回国。四位革命志士首先暂时转移到上海,然后从那里乘上前往新加坡的日本货船。第八课交给四人一些活动经费和武器,并且告诉他们必要时候,可以和驻各国首都的日本陆军武官事务所或者大使馆取得联络。 秘密逃到新加坡的革命家中,有两个留了下来,另外两个又踏上了回印度的旅程。到达印度后的两人从加尔各答到德里,向印度独立同盟强有力的后援人普利特姆·辛详细讲明了事情的经过。这四个人散居于东南亚的印度侨民当中,都是非常坚定的反英革命家。 普利特姆·辛和柴田取得联繫,感谢日本的好意和关照。普利特姆·辛说,在香港刑务所还关着三名有影响力的反英革命志士,有一天还会安排三人的越狱活动。于是柴田向本国发电报说,对于这三人也要给予最大限度的援助。 “我一定会找时间报答你们的。”普利特姆·辛那时候说,“无论何时,不管什么事,作为我的责任,我都要报答你们。” 过了很长时间。柴田身上的汗也被屋顶上吹来的风带走了,感觉稍微凉快些了。 终于普利特姆·辛把脸转向柴田问道:“进攻这一目的是不可能的,是吧?” “是的。”柴田果断地否定了,“虽然可以确定有军事上的目的,但是并不是为进攻做的准备。” “除了进攻以外的,什么军事理由呢?” “据我推测,有可能是想要开拓印度东部独立运动和日本之间的联络航线,也有可能是为了确保援助独立运动的补给路线而制订的计划。给我下达的指令是寻找一个可以供小型飞机着陆和加油的小规模飞机场。与其说是飞机场,或许还不如说是一条跑道更为确切。” 普利特姆·辛老人用手抚摸了一下白色的鬍鬚,然后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说:“明白了,柴田先生。您能不能去一下加尔各答呢?” “什么时候?”柴田反问道,看来愿望能够实现了。 “请明天动身,我会提前和加尔各答的同志打招唿。在那里有一个不同于独立同盟的穆斯林组织,非常有影响力。他们肯定会看在我的面子上为你安排好的。” “对使用目的会有特殊要求吗?” “不,这个我就不管了。” “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普利特姆·辛依旧錶情严肃,用锐利的眼光注视着柴田。柴田感觉自己被震慑了。他真心希望,日本不要背叛这位印度独立运动的牵线人。 16 找濑川大尉谈话的第二天,山胁顺三和大贯少佐乘坐的海军省公车便向横须贺驶去。 安藤启一海军大尉和干恭平一空曹接到了任务下达之前留在横须贺的指示。山胁二人向航空本部讯问,得到的答覆是他二人都在海军横须贺航空队本部内生活。幸好还没有决定要把他们派去哪个部门,这样就可以省去和他们直属领导的唇舌,直接和当事人谈了。 山胁和大贯在航空本部派人去找他们,可是二人好像都外出了,在队里没找到。 值班的士兵说:“安藤大尉可能在横滨,干一空曹应该和他在一起的吧,也在横滨。” “你知道在横滨的哪里吗?”大贯少佐问。 “好像经常去一家在元街的名叫blue mucs的酒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我们去看看吧。”山胁催促大贯说。 blue mucs酒吧在横滨元街上面向运河一侧建筑物的第一层,是用石头建成的。 由男服务员带路进入店里,二人止住了脚步。那是一间顶棚很高,别具一格的酒吧。可能是因为天刚刚黑的缘故,在桌子旁只有十来对客人,有三分之一是白人。 酒吧的中央,可能是专门跳舞的地方,非常宽敞。在里面有个由七八个人组成的乐队在演奏爵士乐。从他们并没有穿统一的服装来看,应该不是店里的乐队。 大贯告诉男服务生他在找一个叫安藤的人。 服务生用手指了一下舞台。 “是哪个?”大贯吃惊地问,“他在演奏吗?” “吹小号的那个。”服务员回答说。 “演奏结束后,能不能帮忙和他说一声海军省的大贯找他有事?” 服务员走后,大贯小声问山胁:“你懂音乐吗?” “曾在柏林歌剧院演出过。”山胁回答说,“怎么了?” “现在演奏的是什么音乐,是爵士乐吗?” “嗯,名字叫做《圣路易斯·布鲁斯》。” 大贯少佐扫视了一下店内说:“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是舞池吗,还是咖啡屋?” 第37页 “从他提供酒类饮品来看,不像是咖啡屋,而且也没有女服务员。” “可是,有乐队演奏的店提供酒类不是违法的吗?” “说是舞池也有点不恰当,看起来他们又不像专门的乐队,也没有跳舞女郎。如果这里是舞池的话,这月底就得关门。” 山胁注视着吹小号的男人。果然,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个混血。黑黑的头髮微微捲曲着,眼神空虚暗淡,看来并没有享受音乐带来的乐趣,倒像是忍受疼痛似的吹着,白色衬衣的袖子被挽了起来。 山胁和大贯走到柜檯旁边,等待演出结束。 演奏结束时,山胁鼓起了掌。不过他注意到了大贯用斜视的目光瞪着他,于是解释说:“演奏得还不错啊!” 大贯严肃地说:“我们可是来工作的。” 服务员走到安藤身边耳语了一番。安藤朝柜檯这边看了看,皱起了眉头,可能是注意到大贯少佐的军装了吧。安藤把小号放在钢琴上,拿起放在椅子上的上衣穿上,朝柜檯走了过来。 大贯少佐对安藤大尉说:“我是海军省的副官大贯,这位是海军省的书记官山胁。” 安藤露出无聊的表情看着这二人。 “能和你谈谈吗?”大贯说。 “你即使命令我说话也是没用的,副官。”安藤大尉用粗鲁的语气回答道,“要是只听你说话倒还可以考虑。” “果然,正如人事局所说的那样啊。” “我不知道人事局对我是怎样评价的,不过你既然提前了解了我的底细这很好。我两周前在汉口从大西泷治郎手里接到了今年的第二张军功状,在那五天后就被队里赶了出来。我现在就像这样,在命令任务下达之前一直留在横须贺。” 安藤向调酒师点了啤酒,扎啤一端上来,安藤一口气就喝了一半。 他的脸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山胁想。脸颊消瘦,瞳孔里暗淡无光。明治四十三年出生的话,今年应该正好三十岁。可是眼前这个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至少要大五岁,是因为长期在前线工作的原因吗? 大贯少佐问道:“非喝酒不行吗?我有正经事和你说。” “现在可不是在执行任务,副官。”安藤把手臂支在柜檯上,瞟了一眼少佐说,“您也应该来一杯。” “我可没你那么好的酒量。” “真有你的,副官。我想您已经知道,我经常和上级起冲突,所以被各个航空队踢来踢去。每次被排挤的时候,我的酒量就进步一点儿。” “击毁十八架飞机,可真是个漂亮的记录啊。可是你为什么如此频繁地和上级起冲突呢?传闻中和美国飞行员的私斗,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呢?” “在天上发生的事,只有飞行员知道。请您相信部下的证词。” “关于拒绝向南京城内扫射,是怎么回事呢?” “在回答您之前想问问您,当时您在内地对于南京攻略的事又知道多少呢?我军在南京都干了些什么,您又知道吗?” “我是听到了一些传言。” 安藤又一口气将啤酒一饮而尽。 “那时,幸好机枪出故障了。之后瞄准器也不好使,我总是射不准地方。” “可是击毁十八架飞机的记录,用机枪和瞄准器的故障解释不通。” “我并不想解释什么。即使把我送到军事法庭,我的回答也是一样。” “看起来你并不适合做海军。” “副官,您上过前线吗?” “没有。” “我在一九三七年就去支那了。就在不久前,刚刚受到了表彰,说我是帝国军人的模范,绝对不是您所说的不合海军水土。” 山胁插话道:“我们是为向你传达新任务而来的,你已经厌倦做飞行员了吗?” “这次要把我派到哪里去呢?” “驾驶及川大臣的专用联络机。” “真的假的?” “只是名义上的。” “那么,联络机部队的真正任务是什么?又是要把哪里的古老而美丽的城市炸掉吗?不由分说地向妇女、孩子、百姓的头上扔燃烧弹吗?把有两三千年歷史的古城变成满是瓦砾的废墟吗?” 大贯少佐蹙起了眉头。安藤大尉这明显是对海军的责难,是对红房子要员大贯的挑衅。在某种意思上,甚至比远田大尉的话更具侮辱性,更加反动。 安藤面向大贯说:“能告诉我城市的名字吗?是京都、吴市,还是长崎?如果是这些城市的话,不管什么时候都乐意前往执行任务。” 大贯少佐上前一步,对准安藤大尉的脸就是一拳。 山胁忍不住“啊”地叫出了声。 空气在此刻凝固了。山胁张着嘴,看着大贯和安藤。blue mucs里,顿时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客人都把目光投向这里。 安藤慢慢把被打中的脸转了回来,嘴角流出了血。看来大贯的拳头是用了很大力气的。安藤用手擦了下,自嘲地撇了撇嘴,往地板上吐了一口。 大贯少佐说:“你刚才说的话我就当做没听见,去洗手间把脸洗一下,喝口凉水脸就消肿了。” 第38页 “为什么?”安藤用更加嘲讽的语气说“你还想让这样一个没有礼貌的军人去做大臣专用联络飞机的驾驶员吗?” “放心吧,不用和大臣说话。没有人会为你小子的傲慢行为生气,你只要做一个优秀的飞行员就足够了。” “如果我说在战斗机驾驶技术上,我在海军中是最优秀的,副官您也认为这是傲慢的表现吗?” “关于这一点,我想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我找的就是海军最棒的飞行员,所以才来到了这里。” 两人沉默着互相望着对方。安藤似乎在反覆咀嚼着大贯的话。恐怕是在判断他说的话的意思和话里包含多少诚意吧。大贯也正视安藤投过来的目光。一会儿,安藤终于消除了戒心似的说:“有什么事?您请说,副官。” 店里紧张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缓和了起来。山胁又听见了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其中有客人之间的对话、杯子和冰碰撞的声音,还有低音大提琴手嘆息似的拉动琴弦的声音。 大贯少佐用爽朗的声音说道:“把两架零式战机,空运到很远的地方,非常非常远。” “您要是早说就好了嘛。”安藤说,“这项任务非常适合我。是哪里?哈尔滨还是塞班岛?” “柏林。”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安藤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贯。 不久,安藤说:“一口气飞不到那里。” “要是每两千千米加一次油呢?” “那样的话,也不是不行的,在林西、伊尔库茨克、鄂木斯克市、莫斯科有中转基地,是吧?” 大贯少佐把脸转向山胁。 山胁急忙说:“不是的,是在河内、印度东部、拉贾斯坦、阿巴斯,然后是伊拉克的某个地方。” 安藤眨了下眼睛:“和英国政府谈妥了吗?” 大贯摇了摇头:“所以,才找到了你。” “这样的话就要从英国空军防卫线的正中间穿过。” “运输零式战机的话,有困难吗?” “如果日本和英国为此开战,我可不负责任。” “不可以交战。要用跑的,甩掉他们,向下一个飞机场前进。实际上飞两千公里的话,中途是没有时间进行空战的吧。” “您是说要分两次运两架零式战机吗?” “一次,同时运。” “另一架的飞行员确定了吗?” “还没有,我想你应该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吧?” 安藤微笑了一下。这是那天山胁第一次见安藤笑,那是他颓废的脸上让人无法想像的单纯的,类似少年的笑。山胁忍住自己不被他的笑所吸引。 安藤说:“请允许我推荐干恭平一空曹,副官。” “他现在在哪里?” “在这附近。被夺去飞行羽翼的我们,已经闲得快发霉了。说实话,我还以为再也不能驾驶战斗机了。” 山胁和大贯对视了一下。这个男人和想像的一样自信、顽固、傲慢。他是一个纯粹的飞行员,而他这样的飞行员正是山胁他们需要的。 17 三人乘着公车向横滨海关前面的仓库街迸发。那时正好是下午五点多一点,搬卸货物的工作大体上结束了。周围没有什么人,眼前的道路显得很宽阔。这里既没有路灯,也没有窗户亮着灯,这一带马上会变成一片黑暗吧。 安藤向司机示意了一下。是在仓库街深处,有一个用砖建造的仓库一角处。车在装货作业区有升降装置的房檐底下停了下来。 “他在这样的地方吗?”大贯吃惊得问,“他在这里干什么?” “您马上就知道了。” 三人从车上下来,站在微暗的仓库街道上。 大贯衔起了烟。安藤将双臂抱在胸前靠在汽车的发动机盖上,看来还得等会儿。山胁顺三从装薄荷清凉糖的小盒子里取出几粒放进嘴里。 不一会儿从远处传来了蜜蜂呜叫的声音,很快便辨别出那是发动机的声音。 山胁和大贯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声音从一排排的古老仓库的对面大码头方向传来,突然从前面拐角飞出来一道光,好像是摩托车,后面紧跟着还有一辆。两台摩托车像是在比赛似的疾驰而来。三人闪到了仓库边上。 疾驰的摩托车在山胁他们面前急速剎车。车轮和沙砾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摩托车向下倾斜好像要倒了似的。坐在摩托车上的男人非常熟练地操纵着,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车停了下来。 后面的车也减速,在稍远处停了下来。 打头的骑摩托车的男人戴着飞行帽和飞行眼镜,穿着磨损了的旧皮夹克,脖子上系的白色围巾看起来像是战斗机飞行员专用的。 男子把眼镜推到头顶,笑着对安藤说:“出什么事了,中队长?你现在不是应该在blue mucs吗?” “找你有事。”安藤说,“你停个车都这么鲁莽,谁还敢用你啊?” “还不是让戴着军功章的军服给吓了一跳啊。” 男子关掉发动机从摩托车上下来站到边上。 “这是干空曹吗?”山胁顺三望着眼前这个男人。那是一张被晒黑的、精干的脸。身体结实,胸肌发达,洋溢着生气,仿佛要把身上穿的皮夹克撑破似的。和安藤大尉粗犷的、大大咧咧的气质成了鲜明的对照。 第39页 “他就是干。”安藤对大贯少佐说。 大贯挺直了腰站在原地,眼睛从镜片后面注视着干一空曹。是在衡量他的价值吗?虽说通过资料大体就能确定人选了,安藤也已经通过了面试。不过干一究竟符不符合大贯的标准,这还难说。 “干,”安藤又对摩托车男说,“这位是海军省副官大贯少佐,专门为了我们而来的。” 干的脸色沉了下来:“还是上次的事情吗?我还以为已经结束了呢。” 大贯少佐问干:“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比赛。”干淡淡地说,并没有向大贯敬礼的意思,“在飙车。” “在娱乐吗?” “没有人给我们支付奖金。” “汽油是用在这上面的吗?” 山胁慌张地上前。山胁的工作就是让这位严肃的军官不再说话。不管是音乐还是坐骑都不是大贯感兴趣的。对于陆军来说这倒也不稀奇,可是在海军里像这么刻板的人还是比较稀有的,到此为止副官的任务或许可以说已经圆满完成了。 山胁说:“我是海军省书记官,名叫山胁。到这里是为了传达一项重大任务,你现在有时间和我们谈谈吗?” 干并没有回答,而是望着山胁和大贯。在山胁看来,干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他没有说话,却哼着鼻子笑了一下。 “干,是正事。”安藤责备似的说,“不要通过肩章评判一个人。” 干点了点头,对后面的那个人摆了摆手叫他回去。男子踩着摩托车的踏板启动发动机,掉了个头走远了。 干面向大贯露出一丝冷笑,摘下了拳击手套。 山胁随即不安起来。干的言谈举止表现出强烈的叛逆和自暴自弃,仿佛是在期待着受处分一样。除了刚才的安藤,山胁还没见过如此对待上级军官的军人。说到安藤还可以用酒精作用来解释,可是从干的态度看来,好像已经断定自己的海军军人生涯要结束了似的。 大贯用严肃的口吻说:“听着,干空曹。我知道你们都曾隶属于军队上层,在支那执行任务期间肯定也有很多疑问至今没想明白,但是,我今天在这里并不是要听你们的牢骚,也不是来苦口婆心给你们解释本省事务政策的。我既不代表政府,也不代表海军省。这一点不要搞错了。” 干耸了下肩。 大贯继续说:“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向你们二位传达新的任务,当然,我也完全可以找别的飞行员来代替你们。不过如果你们错过这次任务的话,恐怕会终身遗憾的,别再耍孩子脾气了。如果你们不听劝告,还要继续这样的话,我会跟你们奉陪到底,我在这方面也不是吃素的。” 安藤在大贯的后面说:“这是真的,干。少佐一拳把我给打醒了。让我的心情豁然开朗,我对红房子的看法有些改变了。” “中队长……”干睁大了眼睛,“怎么可以就这么算了呢?” “这个帐先记着,所以你还是听听怎么说。顺便说一下,在这次行动中要和你搭档还是我提议的昵。” 干的脸上开始焕发出生气。 “中队长你这么说的话,就是我们还能开飞机喽。” 大贯说:“是零式战机。” 干把脸转向大贯说:“副官,我开,如果能继续驾驶零式战机的话,即使把我贬为四等兵也没关系。那么,这次是去哪里呢?是满洲,还是法属印度?” “很远的地方。而且,路途危险。” “请别卖关子了。即使是北极我也不怕,到底是哪里?” “柏林。” “您说,是哪里?” 大贯又说了一遍:“柏林。” 干把脸转向安藤问道:“那里……飞得到吗?” “可能需要几天时间。”安藤说。 “您说的危险是怎么回事?” “半路上英国空军在那里候着呢。” 干一空曹突然站得笔直,双脚併拢向大贯敬了个礼。 “副官,我已经说过了。请务必把这次任务交给我,不要取消任务。” 大贯露出为难的神色。他们的反应和前不久的远田大尉完全是天壤之别。如果远田大尉是海军飞行员的一般代表的话,那么这两个男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大贯担心似的问道:“是什么样的线路,什么样的计划,你还都没有问就答应了吗?” “是的。”干回答,“您为什么这样问呢?” “哦,没什么。”大贯少佐摇了摇头,“我还有很多话要和你们说,都给我好好听着。” 18 大贯把话说完之后,二人一时沉默了。 山胁顺三注视着安藤启一和干恭平一的脸,可是二人都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他们难道没有意识到这项计划有什么不成熟之处或是它的困难程度吗?还是他们在遇到强烈打击的时候,都是像这样无表情的呢?山胁不知道他们属于哪一种。 在一个离港口比较近的宾馆餐厅里,他们坐在远离其他客人最里面的座位上。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不远处夜幕下的海关码头,外面风景已经完全被夜幕笼罩起来,只能看见玻璃窗上隐约映着四个人的影子,突然从港口近海处传来了汽笛声。 第40页 在昏黄的灯光下,大贯少佐向安藤二人简要地介绍了向德国空运零式战机的计划。令山胁吃惊的是,大贯少佐竟然把计划制订的经过、飞行的目的和意义都明确地同他们二人讲了。有些本来飞行员不必知道的,没有必要讲明的事情也都和盘托出。 经过长时间的沉默,终于大贯问安藤:“怎么样,这个计划你觉得不可行吗?” 和以前问远田大尉的问题一样。 “不是的。”安藤站起来说,“不是说不可行,只是这个计划没有意义,是个愚蠢的计划。” “怎么说?” “即使希特勒用零式战机武装德国空军,也不能改变战事的发展,副官。希特勒拿不下英国,他不可能取胜的。这几个月的报纸上不是一直说德国就要在英国登陆了吗,结果还不是一拖再拖。” “好像是成了无限期延迟啊。” “是吧。虽说在德国生产零式战舰这个想法很不错,可这样根本扭转不了战局。德国空军或许可以在一段时间内确保英国上空的制空权,可代价是会把美国拉入欧洲战场。这样一来,德国只能朝着莱茵河撤退了。” “你的意思是因为没有意义,所以拒绝接受这项任务吗?” “不是的。我接受,副官。我只是想事先声明它是没有意义的。我不是为了这次空运飞行的意义而飞,这一点请您明白。不管这次的飞行意义用多么冠冕堂皇的语言来描述,那都不能成为我飞行的理由。” “那么,你是为什么而飞的呢?” “我是一个飞行员,是驾驶飞机的。只要是飞向远方,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志愿飞行。” “你不用志愿飞行,我来这里是命令你飞行的。帝国海军找的不是自作主张的驾驶员,而是对任务绝对忠诚的军人。” “如果我不是自愿地决定接下这项任务,零式战机可是哪里都到不了的,副官。不是有句话常说吗,您能把马牵到河边,却不能强制马喝水。” 大贯苦笑了一下:“虽然不服气,不过好像确实是那样。可是你还真称不上是个非常优秀的军人。” “是的。”安藤大尉点了点头,“我在成为军人之前首先是个飞行员。” “遗憾的是你生不逢时啊。” “我承认,副官。我是一个赶不上时代的飞机驾驶员。既不是单纯的飞行员,也不是单纯的战斗机驾驶员。您知道操作员和飞行员的区别吗?我是一个飞行员,继承的是大航海时代领航员的血统。” “那么,你为什么选择了成为军人这条道路呢?” “我并没有打算成为一个军人,我选择的是飞行员的道路。在地狱里被允许的少数道路中,我认为自己选择的是相对好一些的。” 山胁听着二人的对话想:安藤的话既不装腔作势也不自信满满,另外也没有不实之处。虽然说话语气有些傲慢,可是他的语言有一种吸引人的魔力。山胁甚至感到自己被他的自信与率直所吸引。不过,也可以想像大多数军人都不会认同安藤的为人。因为现在在海军,可没工夫培养像这样高傲的破坏原有秩序的分子。 大贯少佐把脸转向干一空曹:“你是怎么想的,听了详细的计划之后,还愿意接受它吗?” 干回答说:“为什么不愿意呢?有不愿意的理由吗,副官?” “知道了。”大贯点了点头,“这样问是有些唐突。” 山胁对安藤说:“您如果拒绝了我们的话,我们就不得不从头开始制订计划了。既然你们答应了,明天,我们就能给德国方面准确的答覆了。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飞机什么时候到手?” “一周之后。”山胁说,“三菱重工会把预订下个月交货的两架首先运到这里来。今天在电话中说,在一周之内会把在铃鹿刚刚生产出来的两架运来。” 这是大贯少佐在山胁从柏林回来之前,就和三菱重工的董事直接决定的事。为了以防万一,三菱为了这次飞行,特地准备了隐藏从发动机到飞机机体制造型号的飞机。用涂漆涂了米黄色的日本国旗,不过并没有印制制造工厂名等。这是为了在突发情况下,不让英军方面洞悉零式舰上战斗机的生产能力和实际配备机数而做的处理。 “那么,就在接收飞机四周后出发。”安藤大尉回答说,“我想先熟悉下长距离飞行。再适应下零式战机,将燃料耗损降低到最低。持续飞行距离,我想最短也要达到三千公里。我认为零式战机的话这是可行的,不过就要看有没有充裕的时间练习了。” 山胁突然想到了日历。今天是十月二十四日。向三菱重工安排飞机的事需要一周时间。之后还要四周时间,那就是十一月二十八日。然后如果大约十天到达柏林的话,时间就到了十二月八日左右,比格拉夫少佐指定的期限大约晚了三周。 “大尉……”山胁张口,又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眼前的飞行员并不是一个有勇无谋的男人。他说为了熟练操作需要四周时间,那么这四周绝对是必要的吧。再说印度东部和伊拉克的中转基地仍没有确定下来,对于山胁他们来说处理好这事也需要时间。 第41页 “什么事?” “没什么,就这样安排吧。飞机交货后四周的训练。十一月底出发,预订到柏林的时间为十二月八日左右。” 大贯补充说:“明天会给你们下达新的任免书。”安藤和干的眼睛闪闪发光。 大贯继续说:“你们隶属于航空技术工厂飞行试验部,我希望你们在那里单独进行零式战机的长距离飞行训练。四周的训练一结束,就会下达向北部法属印度的调职任命。那才是事实上的飞行指令。还有什么问题吗?” “大臣专用联络机部队又是怎么回事?”安藤问。 “把这个忘了吧!”大贯笑着回答说,“那是为了把你们弄到手向人事部吹嘘的。把你们说成是这支部队的重要成员而给他们施加压力,事实上这支部队并不存在。” 山胁补充道:“这次的空运计划,代号为朱鹦计划。为了保密,对内部也请使用这个名字。” “朱鹛是……”干问道。 “是鸟的名字。是日本特有一种非常美丽的鸟,你知道吧?” “这种鸟数量正在减少。”安藤对干说,“是个非常适合我们的名字啊。” 大贯站起身来,安藤和干也迅速从座位上起来。 干又向大贯敬了个礼说:“刚才真是抱歉,副官。” 这次干表现得非常有礼貌,其程度是阅兵式也不一定能见到的,简直让人想不到一小时前他竟然会做出那样不礼貌的行为。大贯温和地点了点头。 山胁这时心里非常高兴,很想开怀大笑并抱住眼前这两个男人的肩膀。 同安干二人分别后,山胁坐在公车里,开怀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当大贯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山胁回答说:“少佐,真有你的,佩服,佩服。” 在回海军省的途中,二人不断地想起刚才发生的种种,笑了一路。 19 柴田亮二郎坐着列车,在十月二十四日傍晚到达了加尔各答。 柴田很快入住在乔林吉路一家由普利特姆·辛指定的叫大食首府的宾馆。宾馆大堂的摆设都是英式风格,而且宾馆里大多都是白人顾客。大概今天这家宾馆的亚洲人顾客只有柴田一个人吧。印度人的服务生仔细地检查了柴田的护照。 前台已经收到了给柴田的留言,仍然是普利特姆·辛留下的。留言指示柴田说,第二天早上,会有司机来接柴田,并且做柴田在加尔各答的嚮导。暗号仍然是和每次一样。 第二天早上出现在宾馆的是身着穆斯林服饰的伊斯兰教徒。 “我们要去哪儿?”柴田开口问道,那人递给柴田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火车票。是一张从夏尔达站出发,开往东孟加拉的一等车厢的火车票。坐上开往大吉岭的火车,中途换乘到支线。柴田听过目的地城市的名字,应该是亚穆纳河中游的一个小城市。 伊斯兰司机在去往车站的途中多次注意着后视镜,柴田很清楚,司机为了摆脱跟踪,绕了好几次路,一直开往夏尔达车站。这个沉默的男人,除了暗号以外一句话也没有和柴田讲。甚至到了车站让柴田下了车,那位伊斯兰司机连“一路保重”之类的话也没对柴田说。 柴田很后悔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虽然钱包在上衣的内兜里,却一件换洗的衣服也没有带。全部都放在了宾馆的房间里。虽然柴田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既然是去往东部孟加拉,那不可能当天来回的,可要是能带几件换洗的衣服去也好。大概这是普利特姆·辛为了瞒过英国情报机构採取的做法吧,可是柴田还是想事先能够多少对自己的行动计划有所了解。就像在新德里车站的时候,也是谨慎过头地、小心翼翼地、飞快地上了火车。 车厢里只有柴田和一对印度母子。只是在刚开始的时候相互寒暄了几句,之后对话就没有再持续下去。列车开动不久的一段时间里,柴田一直在等着下一个联络员来找他,但是只有列车员来检查车票。看来会有人在目的地接应,柴田想着,看向车窗外的风景。 哈乌拉的街道消失在后面,出现在眼前的慢慢变成了宽阔的恆河三角洲风光。一片绿色,富饶的广阔天地。水田,椰子树林,还有宽阔的运河。到处是炊烟裊裊的村落。时不时有小孩子们向列车挥着手。 列车在横渡恆河的时候,餐车的侍者来询问订餐。询问柴田和印度母子后,侍者收拾了一下桌子,在桌子上铺上白色的布。不到五分钟,订的餐就到了。 用过餐后,柴田在第一次停靠的车站换乘了下一列火车。到达目的地的西拉吉纲吉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柴田孑然一身从终点的小车站下了车。 出了车站在车站外的广场驻足,柴田向四下望着。还没有接到下一步行动的指示。应该会有人来接应柴田才对。环岛的对面,科洛尼亚样式的白色大楼前停着一辆一辆英国陆军的卡车。应该是离英军驻地已经很近了,柴田心里有些不安,距离英军驻地这么近的地方,真的能够找到安全的飞机场吗? 是不是情况没有传达正确,还是关键的地方被弄错了,柴田暗自思忖着。他背对英军卡车而立,注意着四周的情况。 第42页 和柴田一起下车的乘客全部走光了的时候,柴田注意到广场一角的一辆卡车发动了。卡车绕过环岛停在了柴田面前。 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没有扎头巾。 男子走到柴田的座位前,鞠了一躬问道:“是柴田先生吧?” “是的,您是?” “我叫达斯,小鸟去哪了?” “天上看不见,肯定躲在菩提树荫下吧。” “德里的一位朋友拜託我为您做嚮导,请您准备一下。” 流利的英语,理智的目光,应该是个教师吧。柴田暗自猜测着。听说印度独立运动的激进群体中有很多教师和官员。这位一定也是在上课时激情澎湃地向学生们宣讲印度独立的老师之一吧。身上粗糙但是整洁的衬衫,一眼就能看出这个人一丝不苟的性格。 “要多长时间?”柴田问。 “大概五分钟左右,就可以到飞机场哦。” “看起来有英军驻扎在这附近。” “现在只有英军的一个小队。” “在那个飞机场吗?” “不,在船港那边,与飞机场相反的方向。” “这街上有宾馆吗?或许应该先去找家宾馆。” “德里的朋友叮嘱要好好招待您,请您下榻在我们的朋友家里吧。” “那打扰了。”柴田迅速地钻进副驾驶的座位。 车开了大概一里地就已经从刚才的街道里出来了,卡车驶入了一片肥沃的水田地带。道路两边种的好像是橙子树。并排的树木对于遮住东孟加拉勐烈的光照似乎是杯水车薪。 “在加尔各答怎么样?”达斯问道。 “什么怎么样?” “加尔各答的同志们现在还没有行动,英国情报局现在正在加强警戒。” “为什么?” “现在有名的独立运动的领导人被关在加尔各答的监狱里。因为担心可能会有劫狱的计划,所以英国官方变得很敏感。” “是鲍斯吧?” “你知道他吗?” “当然,我关注了七月三日的民主平等运动。” 柴田说的钱德拉·鲍斯是印度国民议会的领导人之一。出生于加尔各答的一个财主家,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二十四岁回国,很快接触到印度国民议会,投身于印度反英独立运动中。一九二二年与国民议会的主流派相分离,加入以机关报《独立》为阵地的激进群体。不久他的明确并且激进的反英主张,受到很多不满印度国民议会主流派稳健路线的民众所支持。曾经担任过加尔各答市长。柴田不久前刚刚接触过的拉贾斯坦州的藩主也是鲍斯的支持者之一。 鲍斯由于他本人激进的反英主张,多次被英国总督府逮捕入狱。一九三三年开始到一九三六年之间被英国总督府逐出国境。一九三六年从流亡地的柏林强行回国,又被拘禁了大约一年的时间。 一九三八年,鲍斯出任国民议会议长,第二年因为与甘地的立场不和,虽然以压倒性的票数优势赢得议长选举,但是后又不得不辞任此职。在他辞任不久,欧洲战争爆发,印度总督向德国发表宣战书。 这个鲍斯借印度各地兴起反英、反战运动之机,号召进行全国规模的平等示威行动。向支持他的群体发出了破坏各地英国人铜像和纪念碑的命令。这些英国总督、将军的铜像,以及纪念碑之类,象徵了英国对英属殖民地印度的支配权。而对于印度人来说这些都是他们受到暴虐镇压和压迫的,满是屈辱的纪念碑。鲍斯以此作为反英殖民的策略,策划了印度全国撤销这些铜像和纪念碑的计划。这个计划应该是六月份的事情了。平等运动计划定于七月三号。 但是,英国总督府下属的犯罪搜查局在平等运动将要进行的前一天将鲍斯检举并收监入狱。柴田也听说了鲍斯被关押在加尔各答的管区监狱里。 “鲍斯被检举入狱已经三个月了,还没有说什么时候释放吗?他可是位高权重的领导人啊。”柴田问达斯。 “因为现在启用战时刑法,”达斯回答道,“是比《罗拉特法案》更烂的法律。甚至连鲍斯过去的演讲和论文都被检举出来。现在已经启用了战时刑法,直到战争结束鲍斯才能被释放。” “这样的话,肯定要……” 柴田只说了一半,达斯边点头边说道:“是的,肯定会计划越狱的。所以现在犯罪搜查局已经把鲍斯的志愿者和活动家都列入监视的范围。鲍斯估计谁都见不到。” 柴田突然想起那个沉默寡言的伊斯兰教徒司机,虽然觉得他不讨人喜欢,但是也许那是因为他过度紧张引起的吧。 卡车过了一条小河。好像进入了一个小的沙洲。已经不见了水田,热带灌木林渐渐进入眼帘。不久左边出现了宽阔的草地。道路边上是被平整过的,对面却稍微有些起伏。起伏的草地上到处是茂密的草丛,椰子树随处可见。 道路两边的草地中央立着四根杆子,一边两根。并不是牧场,看起来像是足球场。草地深处的一隅有一处乔治安风格的二层房子,房子后面有一处破旧的仓库。 “这街上好像有很多英国人,”柴田瞅着草坪一边说,“这个计划最好不要让英国人知道。”。 第43页 “我知道。”达斯说,“不用担心英国人。” “不过真是一个不错的足球场呀,是不是给英国人建的啊?” “这是一个马球场,不,应该说是马球赛场的旧址。以前这附近全部是英国人的乡村俱乐部,稍微高一点的草地那边是高尔夫球场。” 柴田看了一眼手錶。车开了五分钟,差不多应该能看到飞机场了。但是柴田仍然觉得离英国人的聚居区太近不太妥当。 “飞机场离这还很远吧?” “就是这里。”达斯一边说一边把卡车开进草坪里。一边的轮胎越过沟,卡车倾斜了一下。“这就是飞机场。” “不是吧?”柴田吃惊地说,“您不是说这里是英国人的乡村俱乐部吗?” “劳民伤财地建了这个地方,但是他们似乎是厌倦了这个俱乐部。” 卡车在草坪上行驶了大概五十米,然后停了下来。 达斯下了车,柴田也跟着下了车。 地面居然很硬。草稀稀疏疏的,高低不一。赛场并没有被精心地照看,也看不到石头沙粒。 达斯指着那个房子说:“那个房子是俱乐部,现在已经没有人住了,那后面原来是马厩。” “现在根本没有人用吧?” “没有人,不过为了随时都能使用这房子,村里会有人每年两次来打扫除草,其实这儿已经五年没有人使用了。也就是我们偶尔踢踢足球而已。” “草坪那边有多长?我担心飞机能不能降落。” “马球场的两个球门柱之间就有二百米,不过球门柱附近都是草坪。从这边到那边大概有四百五十米。” 柴田踏上草坪。 草坪大概有四百米长,小型飞机大概可以降落。避开茂盛的草丛,实际上可以使用的部分大概只有三分之二左右。而且飞机能不能在草坪上降落还不能确定。柴田想起在立川的陆军飞机场的样子,那个应该不是草坪的跑道,而是由压路机压平整的坚固的,光滑的地面。 可能是注意到柴田的不安,达斯说:“几年前,还有马球比赛的时候,英军的单发飞机曾经在这儿降落过。是从达卡过来的一个英国将军。” 达斯保证这个乡村俱乐部的旧址能够作为小型飞机的给油基地来使用。并且说燃料他会到镇上的加油站准备。加油站的老闆也是组织里的同志,不用担心秘密泄露。如果飞机需要修理的话可能会麻烦一些,但是镇上有汽车修理厂,还是有一些修理工具的。驾驶员休息的话可以在俱乐部的屋子里,飞机也可以藏在马厩后面。只要不飞到镇子的上空就不用担心被英军发现。飞机着陆之前取得联繫的话,组织里的同志们都会在这里待命,从飞机着陆到飞机离开的一切准备这些同志都会做好。 柴田和达斯回到车上,绕着马球场和草坪转了一圈。正如达斯所说,这个场地看起来可以作为小型飞机的给油中转基地使用。大本营的陆军第八课也没有苛求要带着消防部队甚至是酒保的飞机场。这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柴田认为有上报东京方面予以考虑的价值。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镇上的英国伪军。 达斯保证说:“请从吉纳斯河上游进入这里,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万一发生预料不到的事情我们一定会把桥封锁起来。这样可以赢得半天时间。” 达斯把车重新开到马路上说:“我带你去镇上看看,请您亲眼看看英军的规模和气势。我的战友们都聚在家等着您昵,我们去那儿看看。” “都有什么?” “日德意三国同盟,以及亚洲的将来,想听听柴田先生您的意见。” “可是我没有资格谈论政治形势。” “只是讲讲日本军部怎么看待亚洲,特别是怎么看待德国的就可以,请一定说说您真实的想法。”达斯毫无恶意地看着柴田说,“在这样的乡下,我们都很渴望知道世界在发生着什么。战争爆发,世界将会向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啊?” 柴田回到加尔各答的大食首府宾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留在房间里的行李箱有被人打开的痕迹。对于行李箱里仅有的五十英镑自是人不了眼。应该不是破坏宾馆的行为。似乎是英国的情报机构在加尔各答这地方神经过敏了。 柴田暗自思忖着,在飞机飞来之前,最好钱德拉·鲍斯能够顺利地从管区监狱越狱成功。 20 新的一周开始的星期一,黄昏时刻,在日本海军省大楼的停车廊前,有个男人走过来向山胁顺三打招唿。 山胁回头望去,原来是前任秘书杉田主马。山胁在东京帝国大学的师兄。曾经在英国牛津大学留过三年学。杉田讨厌吃海军省高级官员食堂的饭菜,工作日几乎都去东京俱乐部的餐厅吃午饭。和山胁一同在副官室工作过。 “最近怎么样?”杉田问道,“听说和大贯少佐一起窝在哪儿不出来?” “嗯,最近总是有很多资料之类的。”山胁回答。 正好是下班的时间,身着军服的军官们慢慢赶上并超过两人。杉田和山胁肩并肩慢慢地走着。 “副官室的那些傢伙还传说是不是有什么绝密的计划什么的。” 第44页 “没有那事,及川大臣让我们不要顾及别的专心做这件事而已,所以只顾着做这件事了。” “到底是什么工作啊?” “三国同盟缔结后的一些善后问题。英美暂且不说,和别的一些国家关系的重新调整,以及对以后的展望。” “那不是外务省的事吗?” “也和外务省有联繫的。” “和陆军省也有联繫吗?” 山胁有所警觉,是杉田在套自己的话,还是对山胁自己加入大贯少佐的计划已经猜到一些了呢? 山胁回答杉田道:“和所有有关的部门都有联繫的。” 杉田似乎还是无法满意山胁的回答,又接着试探着问山胁:“我听人事局那边说了大臣专用联络飞机的事,到底怎么回事呀?是不是让你们推荐飞行员?” “为了能够随时到达想要去的地方,大臣想要一台公事用的飞机。”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杉田停住了脚步道:“对了,前几天空军总部那边的总部部长来找你了,好像要打听缔结德意日同盟前后德国方面的事情。” 山胁也停下来回答道:“报告已经写成文书交给及川大臣了。” “可能是读完以后有什么事才来找你的吧。” “要不要我去找他呀?” “不用,要是他再来办公室找你的话我就再联繫你,你在哪儿?” “我们经常换办公室的,也经常外出不在,到时候你问一下接线员吧。” 杉田露出一丝不悦的表情,但很快回答说:“知道了。” 说完杉田朝樱田大街虎门方向走去。 前几天还在一个办公室工作的同事,在没有新的任命下来的情况下就不见了,很自然地让人想到肯定是和什么秘密计划有关,不可能不让人怀疑。或许杉田秘书已经隐隐约约地知道了计划的内容。 以后同样的问题肯定会被很多人间,有必要事先想一个好的说辞才行,和大贯少佐也得沟通一下对外的说法。 山胁独自思量着,井上航空部部长的事情就先暂且放一下吧,听说中将认为事情发展到现在的状况,并不愿意过多地探究柏林那边的意图。不应该影响到井上部长对德国方面的重大问题做出错误的判断。井上部长那边不过来找的话,暂且按兵不动。 山胁从樱田大街向海军省大楼的右边转去,走向凯旋大街。 21 大贯少佐答应的两架零式战机在七天后到了。 是由三菱重工的名古屋航空机械制作所制造的。这两台战斗机本来应该是分配到第十三航空大队的。争取到这次授权生产的三菱公司,为了加入到由及川海军大臣直接指挥的这个计划,决定日夜加班生产,力求在交付期之前完成生产。 飞机经由铃鹿机场,空运到横须贺。机型为a6m2,零式战机一一型。与十二试舰战最初的型号不同,发动机从三菱制的瑞星换成了中岛飞行机制的荣12型。和安藤启一大尉、干恭平一空曹在中国驾驶的完全是同样的型号;机体是透着暗黄色光泽的灰色。发动机上的发动机盖是黑色的。机翼和机体上清晰地喷着太阳旗,但是和以前的飞机机体不同,机体后面的机型牌上只有“型号:零式战机”几个字样。生产编号和生产日期都没有标註。垂直尾翼处有两个小的用白色的漆喷上的非正式的编号,分别为11、12。 因为这两架空军技术厂所属的零式航上战斗机需要暂时借用横须贺航空部队的飞机库,飞机到达横须贺的那天大贯少佐和山胁顺三也到了横须贺的航空部队。山胁还是第一次看到海军的全新精锐战斗机——零式战机。 在横须贺的停机场上,四个男人围着刚刚到的零式战机在看。飞机是全新的,似乎还能闻到刚喷上去的漆的味道。三菱生产的螺旋桨,发动机盖,防风玻璃,机翼,机体全部都在闪闪发光。秋日午后的阳光在两架零式战机机身下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除了运输飞机以外,几乎没有近距离接近过飞机的山胁,对于这两架全新的战斗机有着无法言语的好奇。它既没有双翼机那种拼木工艺,也没有其他全金属制作的军用机那种笨重感和铁疙瘩一样的感觉。这是两架看上去很灵敏的战斗机。山胁觉得毫不夸张,绝对漂亮。这就是在重庆上空立下赫赫战功的飞机吗?那天消灭了数倍以上飞机的超群性能的军用机真的就是这种零式战斗机吗?山胁有些出乎意料。 大家站在飞机前很久都没有说话。安藤启一大尉很长一段时间在眯着眼睛看着飞机的整体,干恭平一空曹边走边盯着飞机的细小部分查看,大贯少佐和山胁逆时针围绕着飞机转了一周。天空中一丝云彩也没有,秋天的阳光照在机体上反射回来的光线几乎刺伤人的眼。 “太漂亮了!”山胁面容悠闲地说,“要说兵器,不管看着多笨重难看都很平常,可是这两架飞机也太漂亮了,让人觉得太奢华了。一“估计德国人正是看上了这飞机漂亮。”大贯少佐点头说。 “这傢伙真的能飞到柏林吗?” “那你去问乘务员吧。” 山胁看着安藤。安藤正靠近机翼,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用手抚摸着机翼的前端。 第45页 安藤注意到山胁的注视,脸腾得变红了。 “嗯,什么?” “这么漂亮的飞机真的能飞到德国吗?”山胁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毫无意义的问题,山胁也没有寄希望听到答案。 安藤脸上洋溢着柔和的微笑回答说:“确实能够到达柏林的只能是这两架中的一架。” 山胁吃惊地说:“前几天你不是还说也不是不可能吗?” “对,也不是不可能,是有可能两架都能到达。我们也一定会尽全力的。但是你们也应该知道,等在前方的会有什么样的阻碍。” 山胁想起地图上印度支那的密林,缅甸的高原,拦在印度德干半岛上的拉达克山脉,恆河密如网眼一样的三角洲地带,还有一望无际的拉贾斯坦沙漠和荒地。山胁深深感觉到即使去除了政治军事的障碍,这也不是一次容易的飞行。山胁非常清楚这些情况,因为这条飞行路线是由他制订的。那位击落十架飞机的远田大尉也肯定地说这次飞行是十分困难的。 安藤又说:“如果条件全部有利的话,两架飞机可以一起抵达柏林。但是路程太长了。无法预测飞到哪儿就可能会有一架飞机无法起飞,或者是出现无法降落的情况。” “但是前几天远田大尉不是还坚决地说这是他们自己的任务吗?虽然有些无意义,但是并不是不可能的,他是这样回答我的。” “我刚刚也不是说这个计划不可能实现,上边明说打算让两架一起飞,也不是不可能实现的,我们请求飞这次飞行。由我们来开着这两架飞机飞往柏林,一定竭尽全力完成这次飞行。不过还是做好一架飞机到达的心理准备比较好。” 干恭平一插话道:“可是约定是往那边送两架飞机啊。” “山胁,我们不是在日本海军的航空队基地起飞。零部件的补给也不是在那里。经过的都是一些甚至连像样的修理厂都没有的机场。那时候两架飞机就成了彼此的零件仓库。” “什么意思?” “最坏的情况就是不得不拆掉两架飞机来重组一台新的。即使是同一天出厂的飞机也不一定是完全同样的效果,肯定会有好有坏。那么情况不好的那一架飞机就只能成为另一架飞机的零件仓库。在伊朗或者伊拉克附近可能会有一架飞机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剩下一架飞机能继续向前飞行总比两架飞机都毁了的好。” 大贯少佐插话进来:“山胁,我认为只要这两架飞机中的一架能够到达柏林,我们和德国的约定就完成了百分之九十,试飞的话一架飞机就已经足够了,要是拆卸研究的话也没问题。德国那边肯定也没有意见的。” 安藤大尉把面前的飞机左主翼转向后面,踏上梯子,快速地把身体提到主翼的根部,滑进驾驶席中。 大贯少佐抬头问坐在驾驶席上的安藤大尉:“还有一些事要谈,您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飞一圈马上回来,大概二十分钟。”安藤回答说。 安藤带上飞行帽和护目镜,给了地上的人一个信号。年轻的装备士兵转动了发动机盖下面的手摇柄,很快螺旋桨开始转动起来。排气口瞬间排出黑色的烟,很快就散开来。大贯和山胁退向后面。 干恭平一驾驶的零式战机也开动了。两架飞机像是调整唿吸一样调整了发动机的旋转次数。两架飞机很快就发出同样的旋转声音。两个驾驶员相互看了一下,似乎什么事都已经了解了一样相互点了下头。两个装备兵看到两个驾驶员的信号后松开了滑轮闸。 安藤驾驶的飞机开始在滑行道上滑行,干恭平一驾驶的飞机也接着滑动起来。 大贯少佐和山胁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两架飞机很快滑入跑道,近乎让人失望地简简单单地起飞了。没有引人注目的地方,但是也并不显得笨拙。让人不由地想像一只大鸟震动着翅膀,乘着山谷吹来的风顺畅地、自然地飞翔的样子。 起飞的飞机在滑行道的尽头做了一个大的向右的盘旋动作后直接向上升起。消失在三浦半岛东部的天空中。大贯和山胁一直沉默地站着,直到这两架零式战机消失在视线中。两架飞机在三十分钟后返回了飞机基地。 在新的零式战机的机翼前,山胁向安藤等人说明了一下中转基地建设的进展情况。情况一周前已经确定并没有什么变化。为了能够确保印度方面的东孟加拉和拉贾斯坦,陆军正在尽职尽责的努力中。伊拉克方面正在通过非外交手段进行交涉,几天以后就能得到回覆。伊朗採取联合石油开发的路线,已经基本解决。土耳其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在安卡拉郊外的陆军基地飞机可以停降。从安卡拉起飞后接下来就进入了同盟国义大利。驻日的义大利空军军官已经给了回復,经过罗马是没问题的。 山胁向安藤等人保证一定会在四周之内解决印度和伊拉克中转基地的问题。印度支那和波斯湾以及小亚细亚地区的飞行地图已经安排发送了,最迟一周以内安藤就能收到。安藤和干恭平一就能毫无顾虑做一些熟悉驾驶有关的准备了。当然他们自身的长距离飞行适应训练也能够开始进行了。 “希望每周能往海军省航空本部的办公室打两次电话联繫我们。”大贯对安藤说。四个人决定周一和周四下午五点的时候用电话联繫。在这两天除了长距离熟练训练在五点以后打来的情况外,即使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安藤也要打电话过来。因为必须要用航空部队管理大楼的电话,所以必须要事先商量好暗号。零式战机简单地说成飞机,柏林用河内代替。高雄、鹿屋、佐伯分别代表伊拉克、印度西部、印度东部。这样事先定好的话大家就只会认为安藤调任到了第十四空军部队。 第46页 回去的时候大贯少佐问安藤道:“在装备上有什么特别需要的吗?我想尽可能都准备到,计算用的东西之类,军装之类,还有武器什么的。” 安藤侧头听着,突然用很强烈的语气回答道:“副官,请您帮我们更换收音机。” “收音机?是零式战机的军队内部无线电吗?” “是的,通过我们在中国的经验来看,那种九六式空一号根本不能用。那简直就像是来增加机体重量的玩笑。” “是必需品吗?也就是说即使没有无线电不也依然取得了在中国的大胜利吗?” “如果是世界上根本没有的东西我也不会要的,但是已经发明了收音机,别的国家已经投入使用了。我也想要一台能够实际应用的无线电装备。” “也就是很必要吧?” “这个时代的话,是很必要。” “我回去商量一下,现在这两架飞机上的装备应该已经是日本最精锐的机器了。比这还要先进的装备到哪去找呢?” “德国有,义大利也有,大概美国也有。” “好的,在出发之前一定让他们装上能用的收音机。” “请在出发前两周之前装上,因为收音机也必须在出发前进行检查。” 大贯被迫答应在两周前装备好。 22 那天晚上安藤启一去了横滨元町的一家名为blue mucs的酒吧。到的时候虽然刚刚晚上七点多一点,但是blue mucs里早已客满。酒吧里因为人多的缘故,感觉有些闷热。酒吧中央的地板上早已有几对男女在尽情地跳着舞。 十月三十一日,星期四。今天以后日本的所有舞场都将被关闭。blue mucs也是其中的一家。 blue mucs原本是定位于以外国船员为主要客源的钢琴酒吧。酒吧里并没有专属的乐队,也没有舞女。是一家由客人们即兴演奏,即兴歌舞的酒吧。严格地讲说不上是舞厅,但是酒吧老闆的理念并没有得到政府的认同。政府基于平时这里都是演奏一些西洋乐器,而且男女身体贴在一起跳舞,即把这里也定义为舞厅。既然是舞场,那就不允许经营酒精类饮品,而这家酒吧在这一点上便成了违法经营。blue mucs和其他的舞厅一样,被勒令今天以后停业。 “身为日本人,没有权力铺张浪费!”去年以来,类似的这种标题海报随处可见。难道音乐和舞蹈也被纳入奢华之列了吗?还是出于对西洋文化的彻底抵制?听说从今年夏天开始即使在音乐教育的场所,do、re、mi、fa也被改成了ha、ni、ho。看起来那些不懂音乐美妙的,憎恶官能享受的傢伙终于掌握了这个社会的权力了。 安藤摇了摇头、试图将头脑中那份不愉快挥去。如果这是能够跳舞的最后一夜,如果这是除了进行曲之外能够尽情歌唱的最后一夜,那么尽情地狂欢吧!尽情地毫无留恋地纵情歌舞吧! 安藤今晚约了在横滨医院工作的妹妹真理子在这家酒吧见面。上一次还是刚回到横须贺的时候见了一面,从那之后已经三周没见了。 正好换下一曲的时候从舞池里退出一对男女。男的是穿了水手服的白人,女的一身鲜艷的红裙子,这女孩便是真理子。白人男子一脸无忧无虑的表情,双颊透着红润。大概是要先休息一下吧。 真理子注意到安藤,露出微笑。她是一个身材高挑,面部表情丰富的女孩。虽然和安藤一样也是混血,但是长着比安藤这个蒙古人血统的混血儿更加有蒙古味道的五官。广宽额头,暗棕色的瞳孔,明显属于亚洲人的可爱的鼻子,还有一张容易让人误会她是一个喋喋不休的人的大嘴。整齐的牙齿一直都是真理子的骄傲。波浪的黑髮今天扎在了脑后。 “来得有点早。”真理子站在安藤面前拉住他的手,真理子的手心微微地冒着汗,“哥你好像胖了一点,脸色看起来也不错。” “上次见面是刚刚从战地回来,有点憔悴。”安藤摇着妹妹的手说,“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呀,看起来可不像护士。” “是吗?这裙子怎么样?”真理子在安藤面前轻快地转了一圈。 好像是那件两年前安藤去上海的公共租界买回来的裙子。用中国丝绸特别定做的。 “是我送你的那件吧?”安藤问。 “是,是在上海的好像叫夫人什么的一个店里。今天才第二次穿。” “合适吗?” “稍微把腰部改了一下,不过别的地方都很合适。哥哥你的西服很棒嘛。”真理子把手伸向安藤的领子边,帮他调整了一下领带。 “形势紧张得接下来估计连西服也不允许穿了。” “今天来酒吧的客人好像也觉得今天是最后一天能穿西服的日子似的。最近,如果不穿那种五颗扣子的国民服的话,出门走动都变得不方便了。” “穿着黑色的西服,心也变得轻便’这首歌不是流行没多久吗?” “三年前吧,我还总是因为捲髮被人问‘头髮是烫的吧?” 过来了几个相识的人和安藤打招唿。有一些是同样喜欢音乐的朋友,还有一些是店里的熟客。大家都好像喝了不少酒。也有的人眼眶红红的。大家是想早点喝醉,早点让气氛热闹起来吧。女客们今夜更显华美,好像都是穿着最喜欢的裙子盛装而来。项鍊和耳环比平时还要光鲜耀眼。似乎这些女客将家中梳妆盒里的所有宝石都戴在了身上了。错过了今夜,再次能够盛装打扮就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安藤记得颁布奢饰品制造贩卖限制规则就是在今年他调到汉口工作之前的事。 第47页 在酒吧角落的一张四人桌前,安藤和真理子面对面地坐下。在桌边上坐着的另一对男女是一对不认识的夫妻。询问后才知道,原来先生曾经是国外航线的船员。关闭舞厅的政策让他们很伤心,所以就带着喜欢跳舞的妻子来了这里。 “这次又是要去哪儿?”真理子问安藤道。 安藤不顾大贯的指示,直接告诉真理子说:“欧洲。” 真理子瞪大了眼睛说:“那边战争不是还没结束吗?” “嗯,从中国的前线到战争最激烈的欧洲,不过我是要去柏林的。” “作为战斗机的飞行员?” “不是,是飞行联络。不上战场。”适当地还是要撒一点谎的,“是机密任务。”这样对于大贯也能说得过去。 “不会有危险吧?” “既然是开飞机就肯定有一定的危险性,这些必须做好准备。” “从东京到柏林,太远了。” “又不是走着去。” “什么时候出发?” “下个月末吧。” “什么时候回日本?” “还不知道,没听说。” 服务生过来点餐的时候,安藤要了一杯加水的低度苏格兰苏打水。 “今天您打算演奏一曲吗?还能这样轻松的时间就只剩下几个小时了。”服务生问安藤说。 “一会儿有兴趣的话,会的。”安藤答道。 “你呢,最近怎么样?”安藤问真理子。 真理子抬头,脸上些许忧伤,回答:“我吗?挺好的。” 安藤又问到:“工作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人手不够,挺累的,风险又大。”真理子说。 “打算一直做护士这工作吗?” “又没有别的适合我的工作,而且我也不是很讨厌这个工作。” “从你开始当护士,到现在好像好多年了,今年多大来着?” “按美国的算法今年二十七。” “在日本,像你这个岁数还单身的女人麻烦会很多的。” “我知道,每天都能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可是我一个人怎么也解决不了呀。” 这时候音乐声想起,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真理子端起鸡尾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刚才那样明媚的笑容消失了。 安藤端正了一下坐姿,果断地开了口:“你和那个医生怎么样了?” 安藤一直惦记着这事,上次见面没有问。恐怕这事儿对真理子来说才是最最重大的了。 真理子低下了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 安藤还在等着真理子的回答,但是真理子似乎并不想过多地说这件事。很明显地拒绝这一话题。 安藤突然想调整一下自己的问法。就是心里再担心,也不能像法官一样,审问自己的妹妹,那可是自己妹妹痛苦万分的感情问题。应该还有别的更容易接受的问法。更或许这并不是安藤应该过问的事情。 服务生端来了安藤点的苏打水。安藤端起杯子,狠狠地喝了一口。 桌子前走过来一位相识的商人。 是做安柳木进口生意的。三十八九岁的花花公子。安藤分别向真理子和商人介绍了一下彼此。 “您真有福,能有这样一个妹妹,我一直在想能怎么样才能接近她,我能借用一下这位小姐吗?”商人说。 安藤摊开两手说:“请,由她自己决定。” 真理子的脸上再次浮现出微笑。似乎是要挣脱什么事情一样的明快的笑容。 “我愿意,请您关照。” 真理子站起来,伸出手,两人走进舞池里。 真理子离开后,走过来一个女子。是认识的酒吧歌手,名叫由纪。安藤不知道由纪到底是艺名还是她的真名。年纪看起来和真理子差不多大。很小的面孔,长着一双能够让人联想到猫的眼睛。头髮像男孩子一样剪得特别短,今晚穿着一条金色的旗袍。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由纪对安藤说。还是那种试图劝告安藤不要喝酒的语气。 “刚回来不久。”安藤答道。 “上海怎么样?舞厅还在营业吧?” “还不知道能持续到什么时候昵,”安藤示意由纪坐,指了指刚刚真理子坐过的椅子。“虹口的舞厅不久也和日本一样将要被关闭。” 由纪坐在安藤指的椅子上,两腿叠在一起,露出雪白的大腿。 “我这样的能不能在公共租界找到工作啊?” “不清楚,我不太了解你们这个圈子。” “真无情呢。” “大家都这么说我。” “有那么多人说吗?” “不到一百人吧。” “这我倒相信。” “我不骗人的。” “上海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什么时候的?上次还是这次?” “两次!” “在虹口的那些舞女和歌女早就被陆军的高官盯上,成了他们的情人,没有我的机会。” “你不会一直都是在日本人的租界吧,公共租界的俄罗斯姑娘什么样?” 第48页 “不知道,我是去前线杀敌,又不是去找姑娘玩乐的。” “可是你不是去了上海吗?上海昵,听说那地方不错,是吗?” “给你说说南京重庆吧。” “你还真是无趣的傢伙呢,跟我说说上海的女人吧。这边连头髮都不让烫。给我说说那些极尽奢华的女人的事情吧,你身边没有女人围着之类的话,我才不信呢。” “等一下我妹妹回来,能不能换个话题?” 由纪嗤笑一声,从包里拿出烟来。由纪吸了一口烟,看着舞池说:“从你妹妹走进这家酒吧开始,乐队的那些傢伙就开始神魂颠倒了。” “要是他们知道真理子是我妹妹的话一定会失望的。” 由纪笑了,说:“人家喜欢的话,谁会在意你安藤启一。” “算你能说。”安藤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看来这样的男人还真的是有啊。” “啊?”由纪不解。 一曲结束后店内响起热烈的掌声。 笑声,口哨声和欢唿雀跃的声音传遍酒吧,安藤也跟着鼓起掌来。 热烈的、融洽的气氛充满了整个酒吧,像是每个人都相互认识一样。虽然酒吧里熟识的人也很多,但是也有不少人虽然看起来很熟络却是完全不认识的。尽管这样,今天晚上在blue mucs的客人们都是分享着这种有些异样的快乐的社团成员。似乎感觉彼此就像是共同拥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的同伙一样。那是一种个人的感情,可又正因为这样,气氛又更加和谐、欢快,让聚会有些异常的热闹。客人高昂的兴致让乐队更加兴奋,而乐队与客人的配合同时又让客人如痴如狂。 男客们看起来都像是值得信赖的绅士,女宾们也都是美丽又大气的淑女。大家都是脸上发烧,两颊绯红。 两首歌之间的空闲,安藤被朋友请上来舞台,和朋友们一起演奏了两首节奏感很强的爵士乐。两首歌都是和blue mucs的最后一个夜晚十分相称的曲子,热烈却又悲壮。几位女宾上前拥抱,并献吻给演奏音乐的安藤和他的朋友们。安藤不好意思地拽着由纪回到真理子的座位。 23 到了夜里九点blue mucs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先来的客人没有要走的打算,而且不停地有客人来。服务生拿出了休息室里简单的椅子,即使这样还是有十几位客人不得不站在柜檯边上喝酒。酒吧里就像是上班时间的电车一样混乱。为了让酒吧里透气,服务生打开了门。有几位客人在石头大楼外面吹风。 山胁顺三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酒吧的。好像是在找什么人一样向着店里张望。 安藤看到山胁,点头向他打招唿。山胁侧着身子从客人中间挤了过来。 安藤问山胁:“是在找我吗?一天找两次,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不是的。”山胁侧眼看了看旁边的真理子说到,“上次来了以后就很喜欢这家店,所以就又来了。” “今天可是这家店开业的最后一天了,你知道吗?” “听说东京的所有舞厅今天都很热闹,我也是打算今天来最后听次歌,跳次舞。” “形势越来越紧张了。” “明明都是处在战争中,人家柏林那边就不一样。” 看见山胁在注意真理了,安藤给他们介绍了下:“这是我妹妹,真理子。” 山胁站着点头致意了一下。 “我叫山胁,是海军省的秘书。平时总是承蒙您哥哥关照。” 真理予急忙站起来,鞠了一躬:“谢谢您对我哥哥的关照。” 安藤对真理子说明一下:“这次任务就是由山胁协助我的,他刚刚从柏林回来。” 千万别说从我这听到的计划,安藤暗自祈祷着。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真理子再次轻轻地鞠了一躬。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山胁回答。 安藤看到真理子和山胁两个人相互直视着。好像是看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一样,山胁眼中有一些吃惊。真理予也似乎难以置信地歪了歪头。 山胁有些口吃似的开口说:“真、真理子小姐经常来这家店吗?” “不是的,今天是第一次?”真理子有些害羞地微笑着说,“以前经常听哥哥说起这家店,但是没有跟他来过,今天是第一次,居然也是最后一次了。” “这是我第二次来,正好是一周以前,第一次在这里和您哥哥见面。” “在这里?不是在部队里吗?” “是的,我是听说安藤在这里就来了,来的时候他正在吹小号呢。” “我哥哥特别喜欢吹小号,去前线的时候也会带上。” “真理子小姐喜欢跳舞吗?” “喜欢,我很喜欢跳舞,山胁先生喜欢吗?” “跳得不好,不过在努力学呢。”山胁斜视了安藤一眼说,“这样一直站着也没什么意思,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跳支舞吧。” 真理子有点央求地看着安藤。看来真理子是对这位年轻的秘书有兴趣,安藤思量。 安藤点点头,又对山胁说:“我先点几杯酒吧,你要什么?” 第49页 “您点什么捎带也给我点一杯就行。” 山胁做出邀请的姿势,真理子伸出了手,两人相视笑着走向舞池。 真是个浑蛋公子哥!安藤想。刚说一两句话就邀请女孩子跳舞,看这身打扮就像是情场老手。和刚才的商人不一·样,这次让安藤感到很不安。安藤很生气真理于还和刚才一-样爽快地接受了邀请。 这时候由纪走了过来:“您妹妹可是今天的女王殿下啊。”由纪边说着边把手从安藤的背上移到了脖子上。 “她可比不上你,大家都被你刚才的歌声迷住了。” “那不知道到上海能不能行呢。” “又是说上海的事情啊?” “可是在日本我已经唱不下去了,这个世道,恶俗的军人和那些爱嚼舌头的大妈横行天下,这种甜腻歌曲已经唱不下去了,我打算去上海。” “要是无视外边的战火纷飞,上海是个有趣的地方。”安藤说。 “你说战争会怎么发展?还要扩大吗,还是很快就能结束?”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在中国那边的战争还没有要结束的迹象。” “大家都在说接下来就要和英国美国打仗了。”由纪又说。 “可能会吧。”安藤说。 “我看你还是别再醉心于开战斗机了。” 安藤看向由纪,由纪的表情很严肃,又接着说:“我可不想抽到下下籤,我想在吹着萨克斯哄女人开心、一掷千金的造船厂主和薄情寡义的战斗机飞行员之间,我选择哪…个才能不亏本。” “最差的肯定是战斗机飞行员。” 由纪放开安藤,坐到刚刚真理子坐过的地方。说到:“你给出的答案和我想的一样呢。放心吧,我自己去上海,没准儿你要是再去中国的话我们还可以在那里见面呢。” 安藤向服务生点了两杯低浓度苏格兰的苏打水。看见由纪像是也想要喝的样子笑着,安藤又点了一杯马丁尼。 没一会儿,真理子和山胁也回来了。两个人的唿吸都有些急促,山胁额头上出了汗。 “真理子说你和她说了去柏林的事情。”杉田问安藤,语气中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大概和军人不一样,对于军事机密还不是很严格。 “没有和她说具体的事情。”安藤回答说。 “你们两个能不能别提这些话题,我严肃地要求你们停止。” “对了,山胁先生,您讲讲您在柏林的事情吧,您看柏林的歌剧了吗?是瓦当那还是威鲁迪?” 安藤和由纪把座位让给两人。由纪拽着安藤走进舞池跳舞。在这样已经没有座位的俱乐部里,如果不交替着跳舞的话就会引起难堪的争吵。两人连着跳了两曲华尔兹。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blue mucs的老闆站在了舞台中央,表达了一下对在即将关门前过来捧场的顾客的谢意。老闆是一个刚刚五十出头的男人,以前是经营宾馆的。听说以前在新加坡居住过。 “什么时候允许这样的酒吧经营的时代到来了,我一定会再开一家还叫blue mucs的酒吧。虽然什么时候能够再开店,在哪儿开店都还不清楚,但是我想那个时代肯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到了那个时候让我们再相聚吧!” 老闆请客,让服务生们发给了每位客人一个酒杯,倒上了香槟。大家知道后向老闆拍手喝彩表达谢意。 老闆致辞道:“祝在最后一夜光临的客人们身体健康,大家共同干杯。” 干杯后酒吧里响起了很长时间的鼓掌声,有的客人们拉响喷花。 音乐再次响起,客人们步入舞池,音乐是吉特巴舞曲,舞池中的一对情侣明显地跳得要比别人专业很多,周围的人都赞嘆不已,沉醉于曼妙的舞姿中。 这时候响起一阵与这和谐气氛不符的声音。就像是撒了气的气球,音乐戛然停止。 安藤吃惊地抬起头。舞池里的情侣停止了舞步,大家突兀地站着,看向门口。休息区那边响起了吵闹声。 左手边的入口处,站着五六个人。有两个穿着土黄色国民服的男人,还有几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一个女人上身繫着白色的挎带。在安藤的位置看不清带子上面写了什么字。这些不速之客用仿佛看到了什么不洁之物的眼光厌恶地看向店里。刚才跳舞的客人们都一对一对地从舞池里退出,分别回到各自的桌子前,谁都不说一句话。舞池一下子变空了。 一位老人走到舞池中央,国民服加绑腿的着装,从穿着的讲究来看大概是位已经退役的军官。老人夸张地皱着眉,摇了摇头。 剩下的跟他一起来的男女脚跟用力地踏着地板,也走进舞池。一个剃着光头的,手里握着木刀,看上去刚刚退役不久的青年,用近乎于威吓的眼睛斜睨着店内的人。 繫着挎带的女人大概四十岁左右,微微有些发胖,一件深色的毛衣加一条长裙子。在灯光的照射下,她身上带子写着的字也渐渐清晰“国民精神总动员委员会”。 老闆走近扎着绑腿的老人身边说:“我想到今天晚上十二点酒吧是允许营业的吧。” 老人用傲慢的语气说:“大晚上的你们太吵了,附近已经有人在抱怨了。” 第50页 “大家都觉得最后一天了,所以都有些兴奋,那我们把门关上,这样声音就不会传出去了。”老闆解释说。 “还有,这些傢伙都是日本人吗?”老人又问道。 “大部分都是日本人,还有几位外国朋友。” “一个个的都学洋鬼子,这么吵闹的音乐是哪儿来的?一群老大不小的男女跳着这么猥亵的舞,成何体统!” “如果给您带来不愉快,那也请您看着今天是最后一天的份儿上请原谅我们吧。” 客人们都屏息凝神地注视老闆和绑腿老头对话。虽然国民精神总动员委员会并没有实质的法律上的权力,但是谁也不愿意让事情变得更麻烦。截至今夜二十四时关闭酒吧的命令,反过来说就是允许酒吧在零点之前营业,谁也没有权力强制酒吧现在关门,所以客人也没有必要离开酒吧。 挎带女人用近乎憎恶的眼神向四周望去,说:“太不检点了,这些女人每一个都艷妆华服的,还带着珠宝。” 绑腿老人接着说:“国民精神总动员委员会就是要协助国家政策的实施,正在进行杜绝市民奢华着装和抵制轻浮的风俗习气的运动。” “我了解您的意思。”酒吧老闆坚决地,彬彬有礼地回答道,“这家酒吧也将依照国家政策,在今天以后关门大吉。” “这都是一些什么样的男人,一个个都穿着西服打着领带,你们想没想过那些在中国浴血奋战的士兵们,你们还到底是不是日本人!”挎带女人又气愤地说。 “又不是我们愿意出生在日本的。”客人中有人嘟囔着说。 女人的眉毛皱成八字,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之后谁也没有再出声。 挎带女人给后面的三个女人使了个眼色。那些女人们拿出一捆像是卡片一样的东西,有名片那么大。 安藤想一定是“奢华警示卡片”,由纪跟他说过她收到过好几次这种卡片。这些国民精神总动员委员会的成员在街上强行发给那些穿着华丽,需要警告的女性。上面印着“抵制华衣丽服”“当前条件不允许您珠光宝气”之类的标语。 女人们把卡片塞进附近的女客手里。女客们低着头接过卡片,扣在桌子上。 女人们对女宾客们冷冷地说:“烫着发呢啊,嘴唇擦得像喝了人血。现在这个时候还带着戒指项鍊,到底是怎么想的!” 店里的气氛立刻冷了下来。舞台上乐队的成员们也都一个个的把眼睛望向别的地方。客人也都沉默着,面部绷紧。服务生们在原地一动不动。大家一时都沉默了下来。那些女人的声音在酒吧里有些异样的洪亮。 挎带女人向围在舞池边上的女客发完了卡片,又试图要向里面的女客们发放,但是座位已经满了,连过道上都站着人。 真理子突然站了起来说:“能给我一张吗?”听起来很天真的嗓音。就像小孩子撒娇向妈妈要点心一样,毫不拘束明媚的声音。 安藤很吃惊地抬头看着真理子。大多数的客人也都看向真理子。真理子眼里闪烁着顽皮的光芒,向安藤眨了眨眼。真理子踏入过道,两边的客人都把椅子推开,身体向后仰,为真理子腾出空间走过去。 挎带女人瞪大眼睛看着真理子。 真理子微笑着站在那些女人面前,接过女人们试探着递过的卡片。真理子接过卡片,就像刚刚抽完签一样快速把卡片贴在胸前。从远处看过去卡片就像真理子红色的裙子上的一枝白色花朵。 国民精神总动员委员会的女人们像是呆住了。 “你是日本人吗?”挎带女人惊讶地问真理子。 “是的。的确,华丽的服装真的不应该穿。” 安藤也站了起来、乐队的人注意到了安藤,安藤手指一转,没有发出声音,用口型示意他们“能否再开始演奏”,乐队的成员们轻轻点头,相互对视了一下。 音乐的前奏怯生生地响起,是刚刚被打断的吉特巴舞曲。 安藤从刚刚真理子通过的过道大步地向前走去。来到挎带女人面前的时候,从女人手中抽出一张卡片,插进胸口的口袋里。恰好有大概一厘米左右露在口袋外面,看起来就像是装饰的手帕。 安藤伸出双手,真理子高兴地递出自己的手。安藤再次向舞台上点了点头,演奏骤然高昂起来。安藤和真理子和着曲子开始跳起了舞。 总动员委员会的人都是一脸茫然。拿着木刀的那个青年一脸慌张的样子看着四周。 由纪拽着山胁的手也走进了舞池,山胁似乎心情也不错,享受着事情的进展。绑腿老头看向由纪的大腿,眨了眨眼睛。由纪捡起一张警示卡片说:“人家今天也有些奢侈呢,今天穿的内衣是丝绸的呢。” 由纪在老头面前挑衅地扭着腰,用卡片捋这老头的鬍子。 老头后退一步骂道:“荡妇!” “是吗,大爷?”由纪撩起旗袍下摆,又露出白白的大腿,“您骂我啊——” 山胁拉过由纪的手。由纪又对着拿着木刀的少年送出飞吻,利落地转过身去。 这两对男女又跳起舞来,就这时又有几对客人也站起来走进舞池。刚刚舞跳得很棒的那对情侣也加入进来。 第51页 总动员委员会的成员们被来回地拥挤着,不得不向后退到了门口。演奏又变得肆无忌惮了,店里又恢復到原来的热闹。服务生也都开始工作起来。酒吧老闆望向绑腿老头,似乎有些嘲笑似的看着他。 挎带女人好像是很快地骂了一句。大概是“不配做日本人”之类的,一定是非常生气吧。但是那声叫骂却被音乐声、鞋子的踩踏声和客人的笑谈声淹没了。国民精神总动员委员会的傢伙们愤怒地离开了。 24 从东孟加拉回到德里不到十天,柴田亮二郎再次开始了在印度国内的行程。 上个月刚刚在德里遇见了印度卡玛尼普尔藩的藩主葛修·莘,并被邀请到位于卡玛尼普尔的宫殿做客。是要答覆柴田询问的能否建立供油中转基地的事情。大概是要在一些细节上进行面谈。大致上应该已经答应了中转基地的建设。不管怎么样柴田都有责任去实地确认一下。所以柴田再次踏上了从德里出发,横跨印度的火车,十月七日的早上,到达了印度西部的焦特布尔城。 焦特布尔位于印度西北部广阔的塔尔沙漠一端。距离德里大概有六百千米。城墙围绕着城内的古老街道,城池中央的石山上建筑着让当地人引以为傲的梅兰加尔古堡。一眼望过去是一座经过战争洗礼后,依然矗立的伤痕累累的要塞。 那格普尔的城市在这座焦特布尔城再向西南方向大概数百千米的沙漠中。从焦特布尔坐上开往俾路支斯坦州和海得拉巴的火车,中途还得换乘窄轨列车。 但是这天柴田收到来自葛修·辛的指示,要他到焦特布尔的飞机场去。藩主让人转告柴田会用自家的小型飞机来接他。 柴田到了焦特布尔后出了车站找了一家旅馆,在旅馆的餐厅点了一杯咖啡。柴田是穿着一身麻布料的衣服来的,本打算体体面面地出现在那位崇尚西洋礼节习惯的藩主面前的,但是经过一昼夜的火车旅行,衣服变得皱皱巴巴,已经没有办法了。柴田只能借用了一下卫生间,仔细地颳了一下鬍子。 焦特布尔的飞机场在远远能够能眺望到城堡的郊外。在黄色干燥的大地中间,并排立着两个圆拱形的飞机库。有几架单发动机的双翼飞机,还有看上去像是运输机的一架双发动机飞机。在沙漠残酷的日照下静静地停着。 柴田走下悬梯,对面走过来一个小个子的美国男人。穿着一件短式的皮夹克,和一条肥大的粗呢裤子。看起来大概有四十岁左右。留着邋遢的金色鬍子。 “那个叫柴田的日本人就是你?”讲的是美式英语。 柴田点头说:“是的,是我,葛修·辛藩主派来接我的就是你吗?” “吉姆帕维斯,美国人,叫我吉姆好了。是藩主雇我来的。让我开飞机把你送到藩主那儿。” 原来是个美国人,柴田有些迷惑不解,即使是普通的英美人都不愿意让他们介入计划,更何况还是雇了一个美国人的飞行员。 那个叫吉姆的美国人摘下手套过来和柴田握手。柴田不得已也伸出手回应了他。还是小心一点为好,柴田暗自思量。 “你没带行李吗?” “只有这些。”柴田举起手里拿的皮包给吉姆看。 吉姆转过身去,招唿在房子阴凉下的印度少年,少年跑过来拿起柴田的皮包。 “你喜欢飞机吗?” “我不会开飞机,不过还是挺喜欢坐飞机的。” “说实在的,这架飞机还真是破的不行,前些天也是到这里来接一位藩主的客人,那客人刚一看到飞机就逃跑了。你不会吧?” “是很旧的飞机吗?” “珍妮号,你知道吗?” 柴田摇了摇头。看见吉姆向飞机走去,柴田也并排和吉姆走过去。 吉姆指着前面涂着鲜艷的橙色的双翼双人乘飞机。“是柯蒂斯,柯蒂斯jn4d。” 这个柯蒂斯应该就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美国用来培训飞行员的飞机,已经是二十多年以前的机型了。想一想这二十年来飞机技术的发达以及改变,这种飞机早就应该进博物馆了。既然这架柯蒂斯jn4d飞机是葛修·辛藩主中意的飞机中的一架,那就可想而知葛修·辛藩主的自用飞机跑道也一定是和这架飞机匹配的规模。 柴田想起在东孟加拉被带去看马球场旧址时的失望,怀疑自己能不能在拉贾斯坦找到一条简单修整过的道路。也不知道葛修·辛藩主的另一架飞机是什么样的。 “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啊?”吉姆问柴田。“没事,没什么,我比较喜欢双翼的飞机,直到现在我也不敢相信单翼飞机能在天上飞。”柴田掩饰着自己的失落,回答说。 吉姆大声地笑起来,拍了拍柴田的肩。“藩主还有另外一架四人乘的容克斯f13。不过不巧今天去了孟买。所以才由我开着这架练习机来接你的。” 容克斯f13,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飞机,但是既然是四人乘的,应该不会是那种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玩具的飞机。也就是说会有一个不错的飞机场。看来总算可以安心了。 走近柯蒂斯jn4d一看,这架双翼飞机也没有那么破。金属的零部件都被很好地保养,木质部分又都涂了油。机翼上的伤痕看起来也都仔细地修理过了。一看就是花了很多心思进行了保养。 第52页 “虽然机型比较老了,但是并没有那么糟糕,许多架珍妮飞机的零部件都用在这傢伙上面了,发动机已经是第三部了。这可是世界上仅存的所有珍妮飞机中的最精锐的一台了哦。” “什么意思?”柴田不懂地问。 “这十几年来,我可是但凡有卖珍妮飞机的都会买回来拆掉,只留下有用的部件。当然,所有可以替换的我都换成了新的东西。机翼的钢缆和作业系统的链条也是。几乎已经没有这傢伙原装的部件了。” “您这么喜欢这架飞机吗?” “这架飞机是我第一次开的飞机,就像我的第一个女人一样。” “可是也有的男人不断地换女人啊。” 吉姆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拍了拍机身。 “我十八岁的时候在陆军航空部队第一次乘坐这架飞机,在我刚刚坐上飞机不到二十个小时后,世界大战就停战了。年轻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机会尝试开别的飞机,我要是再早出生一年也好啊,就能赶上那场战争了,就能和李希霍芬的部队作战了。” “你不会开别的飞机吗?” “不是,我开过几次别的飞机。也有过开英国和德国飞机的机会。” 吉姆说了几个飞机的名字:司汤达j1,毒蛇s4、se5,福克dvii。应该都是英国双翼飞机,也都是在战争中的主要机型。 柴田问起吉姆在什么地方开过这些飞机的时候,吉姆回忆起他在空中杂技团工作的事情。他在战争结束的一九一八年到一九二五,六年之间一直在空中杂技团工作。从战场回来的专业飞行员在那一时期大多都失业,就连吉姆能在空中杂技团谋得一职也算是很幸运的事情了。当然刚刚开始的时候作为实习生不被重视,有时候甚至让做一些在机翼上行走的惊险表演。直到之前的前辈都因为事故死去了,才轮到他担当飞行表演。也大概在这个时候从欧洲前线运回来的旧式军用机分配到了杂技团,吉姆才有机会驾驶德国和英国有名的战斗机。 “不过在美国飞机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了。杂技团倒闭的时候,我就买了珍妮,我自己开着它去了加拿大和南美洲,还去过澳大利亚。到处游荡赚点小钱,当我发觉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印度。” 吉姆领柴田来到机尾处,上面画了几个国家的国旗。 “这是击落的战斗机数吗?”柴田吃惊地询问。国旗的种类各式各样,大概有二十几面。 “不是的,这是我和这架珍妮一起去过的国家,不过还没去过日本。不知道你们国家的飞行杂技队之类的招不招人啊。” “乡下估计会的。” “应该是吧,突然想起来十年前我在爪哇降落的时候,全村的人都围着飞机看,很是轰动呢。那些孩子还过来摸摸我,他们想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人类。年轻的姑娘们都盯着我的脸看,我觉得我简直就像是天上落下的天使一样。” 有着邋遢鬍子的天使也不错,柴田想着。 吉姆走进飞机,从机翼下面的帆布背包里拿出飞行帽和飞行眼镜。柴田带上帽子。 “准备好了吗?马上要起来了。” “随时可以。” “不用那么害怕,这傢伙也不是飞往月亮的,只用半个小时就能到。” 被吉姆叫做珍妮的这架飞机,刚刚划上以坚硬的大地做的跑道上没多久就起飞了。柴田感觉飞机简直就像没有助跑,直接就垂直着飞了起来。身体越来越重,但是感觉很快又没了重量。飞机左右摇晃了几下,机翼发出摩擦的声音。眼前出现了蓝天和黄色大地的交错。 柴田在感觉不到机身左右摇晃的时候试着向下看了看。在右后方看到了梅兰加尔古堡。柴田确定飞机确实是在上升的过程中,突然感到了安心。 飞机开始平行飞行,吉姆驾驶得很平稳。珍妮号沿着左边铁道线,继续向西南方向飞去。从上空看,大地上一片荒芜。没有森林和草原,也没有看见耕地。只有黄褐色的大地在眼前展开。既然在这片土地上建筑着有人生存的城市,肯定就应该有耕地,或者是放牧羊群的草地。但是从上千米的高空往下看,看到的只有不毛之地。 飞了大概有三十分钟,很快前面就出现了村落。这个看起来像村落的地方,是像焦特布尔一样的要塞城镇。在城镇的中央有一个宏伟的宫殿似的建筑,城镇一样是被城墙围绕起来的。民宅都建筑在离外侧城墙很远的地方。城市的四周都是绿色的植物,这一定是一个富饶的绿洲吧,柴田猜测着。 飞机开始下降,慢慢地可以看清城里的房屋,和道路上的行人。柴田大致估量着,这个城市方圆大致有两平方千米,人口大概也就只有五万。但是从城门到市中心的街道却看起来很繁华。在大道的一边,有一处四面立着塔的巨大宫殿。 吉姆驾着飞机在城市上空盘旋一圈后离开了。大概在城市西面一千米的地方,几个小的房子整齐地建在一隅。房子旁边停了几辆汽车。这个可能就是藩主所说的训练基地吧。 飞机的发动机停下来的时候,柴田松开了飞行帽。朝飞机这边走来了几个年轻的印度人。都穿着卡其色的衬衣和裤子,胸口缝了一块橙色的布。印度人递过手,接应柴田下来飞机。 第53页 柴田一边摘下飞行帽,一边很快地看了一遍训练基地。 跑道只是平坦的土地。跑道很宽广,看不到沙漠的边缘。如果两个风向标之间是跑道的话,大概能有八百米。看起来比达斯带自己看的那个代用的跑道好多了。至少在这里看起来不用担心因为跑道不够长引发事故。在广阔的基地上,建着一间石头的飞机库。 简陋的小房子估计是士兵的宿舍,同样样式同样大小的一共并排建了五间。大概有地方小学的校舍大小。一间屋子估计能住下一个中队的士兵。在兵合后面看起来很坚固的石头房屋一定是武器库或者是弹药库。离兵舍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有一处砖瓦的居民房,应该是部队的本部,或者是军官们的宿舍。在这处房子的旁边立着一根旗杆,一展橙色的旗子在空中飘扬。看起来橙色就是卡玛尼普尔藩国的地方色了。 从旗杆下停着的小汽车边上出来了一位围着黄底条纹穆斯林头巾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立领上衣,还系了一条宽的条纹腰带。 中年人操着一口纯正的英语说:“欢迎您柴田先生,请允许我带您去见藩主。” 柴田侧目看了看占姆。 吉姆开口说:“是藩主家的一位管家,您跟着他进宫吧,我只负责带您到这里。” 25 汽车穿过城门进入小镇的大道。 道路大概有十五米宽,两旁并排建着很多相似的二层房屋。好像全部都是商店。商店前摆放的商品琳琅满目。街道上全都是身着鲜艷颜色衣服的行人。骆驼、马车热闹地在街上穿行。看到这么热闹的光景就能知道藩主的确把这个地方管理得很成功。 道路终于到了尽头,进入了广场。广场的中央有一个很像是水井的石台,石台四周的石板上都湿漉漉的。有十几头的骆驼在石台旁边休息。广场的正对面是一座宫殿。在门口左右两边站了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卫兵。正面宫殿的后面是一座巨大褐色圆顶的石头建筑,左右两边分别有一座圆屋顶的楼。有几座巡守街道和广场的嘹望塔。塔尔沙漠强烈的日照在样式复杂独特的城墙上投下一抹浓重的黑影。 汽车穿过大门,进入石板地的庭院中,开进了宫殿的停车廊。在停车廊左右有两座骑着骆驼的战士塑像。在雕像台座的两边各有一位穿着蓝色制服的卫兵。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年轻男人走过来,打开了汽车的门。柴田从车上下来,把包交给了青年男子。 沿着石阶向上走进玄关的门厅。门厅的里面有一扇两开的大门。大门两旁站了两个带着红色头巾,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看起来穿黑色制服的好像是管家或者是僕人,蓝色制服的似乎是卫兵。柴田随着这些人直接进入大厅,门前的两个僕人将门打开。 进入了圆形天花板的会客厅,背后的门又被两个僕人关上了。走进会客厅从中间的楼梯上了二层。沿着围绕圆顶的迴廊一直走,很快地出现一条笔直的长廊。长廊的墙壁和房顶上都绘有西印度特有的密集的绘画,栏杆和柱子上也都刻有雕刻。大多都是以金属和橙色为主,宫殿内极尽奢华。走廊和房间的门口都随意摆放着象牙和看起来像是黑檀木的雕刻品。室外虽然艷阳高照,但宫殿里却能感到很凉爽。 柴田跟着管家穿过廊下,又经过一道卫兵把守的拱门,走进了另一条长廊。似乎是进入了宫殿的左部的房子。管家示意柴田进入长廊中部的一个房间。 “这是狮子阁。”管家说。这里是一间高屋顶,整体为黄色调的屋子。大得同时能装下两架珍妮号大小的飞机。房间的一侧墙壁上挂着一幅大大的挂毯,挂毯上描绘的是一个骑着马的男人在和狮子战斗的图案。挂毯前面的地板上铺着狮子的皮。房间的中间摆放着一个矮桌和织金的靠垫。桌子上摆放着的玻璃容器内盛着各种水果。透过大大的窗子,可以看到中庭的池子。 管家打开了挂毯对面的房间,里面是卧室,在房间的中部有一个带着华盖的巨大的床铺。 管家对柴田说:“长途劳累,房间里面有西洋式的浴室,请您舒舒服服地洗个澡。” 柴田接着问管家:“能不能请人帮我熨一下衣服,我希望觐见殿下的时候穿整齐一点。” “您摇一下隔壁桌子上的铃,就会有女佣过来,请您尽管吩咐。”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觐见殿下呢,还有多长时间?” “进餐是在七点开始。七点之前您可以自由活动。” 柴田在卧室里的浴室中洗了很长时间的澡。刚刚两点,到晚餐的时间还很早。还够洗两三次澡的时间。 洗完澡,柴田感觉有些饿了,是摇铃叫女佣准备一些事物,还是到街上去随便找一家餐厅吃点东西昵?柴田有些心烦意乱,便出了叫“狮子阁”的房间,桌子上已经准备了一些简单的食品和冰镇的红酒。柴田打开红酒,随意地吃了一些东西。 吃完了午饭,柴田不知道怎么打发接下来的时间,肯定不能一直喝着红酒等着晚餐时刻的到来。柴田决定在宫殿里随便走走。如果有什么不允许来客进入的地方肯定会有卫兵把守的,柴田想,没准儿那个管家会跑来阻止。如果既没有卫兵把守管家也没过来,那肯定是可以出入自由的。 第54页 漫步在有如美术馆的宫殿里,连着上下了几次楼梯,柴田很快就走到了宫殿的左侧。宫殿左边的部分是用草坪和灌木组成几何图形的法式庭院。这时不知道从哪传来了击打什么的声音。时不时传来女人的笑声。 柴田沿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走去,绕过一道篱笆,眼前是一个网球场。一个白人男子和一名印度姑娘正在打球。白人男子看起来大概有六十岁,穿着白色的裤子和白色的衬衫,扎着白色的腰带。印度姑娘顶多只有十五岁,同样也穿着白色的衣服。球网的两边站着两个像是侍女的女子,看来小姑娘是藩主的女儿。 印度姑娘注意到了柴田,球打偏了,滚到了柴田的跟前。柴田捡起球,印度姑娘害羞地笑起来,然后对白人男人说:“海伍德先生,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好吧,迪雅,比赛结束。” 叫迪雅的少女刚一走出球场,侍女马上为她撑起了伞。柴田在地上拍了下球。白人男人用手绢擦着头上的汗走了过来,唿吸有些急促。他长长的脸,蓝色的眼睛,头髮微白,并且已经开始稀疏,是个子很高的男人。 “您是藩主的客人吧,日本人?”白人说。 “是应藩主之邀前来的,我叫柴田。” “我叫海伍德,英国人,这里的家庭教师。”白人伸出手来。 柴田握住手说:“您是在教网球吗?” “不是的。平时是教英语、地理、歷史和西洋文化的。网球是西洋礼节教程中的一项。说实话我还是觉得坐着上课比较轻松。” “那位小姐是藩主的女儿吗?” “是他的二女儿。” “藩主有几个孩子?” “五个,大儿子正在美国留学。还有在德里的寄宿学校上学的孩子。现在在这儿的只有包括那位迪雅小姐在内的三个孩子。” 叫海伍德的英国人又问柴田说:“您呢,是来谈工作的事情吗?” “是的,是关于藩主的铜矿山交易的事情。” “从德里过来的吗?” “是的,今天早上到的焦特布尔,从那乘一位叫吉姆的美国人驾驶的飞机过来的。您认识他吗?” 海伍德摇了摇头:“不太熟悉,他一直在机场那边,我一直在宫殿这边,和亲人住在一起。” 话语中似乎对吉姆没有什么好感。柴田不知道海伍德是讨厌那个粗野的男人还是单单对美国人怀有偏见。不管哪方面,对于装着牛津腔的英国人来说,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这是英国知识分子阶层典型的思想。柴田在吉隆坡和德里遇见过好几个像眼前这样的英国佬。 海伍德从柴田手中接过网球。 “一般在晚饭的时候藩主会接见的,希望您在这儿过得愉快。” 老教师轻轻地挥了挥球拍,朝着姑娘的方向走去。 26 卡玛尼普尔藩国的第三十七代藩主葛修·辛生于二十世纪初的一九○一年。是他父亲乌玛王二十二岁的时候出生的孩子。葛修·辛在十岁之前一直被乌玛王安排在德里皇室的别墅中生活,之后送去了英国。可能是遵循了当时藩主的传统教育方式。乌玛王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无功无过地维持这个持续了一千年的王国,平安地交付给下一代君主,仅此而已。他害怕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有野心的君主,甚至认为不应该接受明君的评价。这位保守的藩王甚至坚信,一代君主更应该是小心谨慎、胆小的人。 但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葛修·辛出生在一个不走运时代。二十世纪沙漠中小国的王子不允许成为一个只喜欢骑马和锡塔琴的公子哥。正值他在印度上学的时候欧洲战争开始了。在他进入牛津大学学习的时候,世界上已经没有了罗曼诺夫王朝和德意志帝国。在他最多愁善感、充满求知慾的年纪亲眼目睹了旧世界轰然崩溃的过程。 一九一九年葛修·辛获悉了在自己祖国印度旁遮普州发生的阿姆利则的屠杀事件。英国将军戴尔率领的英国僱佣军,在印度人的反英集会上,事前毫无警告,对手无寸铁的数千印度民众开枪,射杀了包括儿童妇女在内的很多印度人。伤亡人数据英国方面调查,粗略估算死者共四百人,受伤人数约一千一百人。虽然英国政府严格地封锁了媒体报导,但事情过去几个月后,通过印度来英的旅行者的讲述,惨案的情况在英印度人之间传开了。 葛修·辛十分愤慨,并发誓,大英帝国一定会走向俄罗斯帝国同样的命运,一定会灭亡。所以,如果歷史需要,他一定会作为一名光荣的、流淌着拉起普特血统的战士,一马当先。 在二十二岁的时候,他花费半年时间,歷游了欧洲和地中海沿岸的多数国家。随后回到了拉贾斯坦王国。带回了两台汽车和一千册歷史书,还有巴恩斯·帕特森矿石公司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权。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继承了藩国第三十七代藩主的王位。 即位后的十四年中,葛修·辛一边支持印度民族解放运动,一边务实地充实自己的资产。他是一个实干并且很现实的人。并不幻想着无流血牺牲地让英国从印度老实地撤退,印度的胜利应该是通过长期的惨烈的战争获取的。为了对抗强大的大英帝国军队,首先,枪枝和子弹是必须的。但是藩国以外的印度已经被英国人压榨的太过贫穷了。如果机会来了,印度的男儿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投身于民族解放运动。但是印度却不能支援他们需要的武器。这样的话筹集枪枝弹药的任务就落到了那些得到英国政府特许的藩国领主身上。 第55页 葛修·辛在自己的领地内採取了各种措施,发展商业,培植牧羊业和纺织业。同时投资领地外的很多印度地区的实业,竭力发展联合企业。拥有矿山,并投资铁道运输、仓库行业、纺织行业。他把德里的别墅改成宾馆,还拥有阿萨姆邦的几处茶园。在一九二六年的时候成为了孟买第:银行的最大股东。资金七十分充裕。宫殿中的一个屋子的用品折算起来,基本上能够收购一家差不多的公司。如果他的父亲乌玛王在世的话绝对不会允许藩国拥有如此强的财力的,但是葛修·辛是现任的藩主,那些老的侍从和僕人没有人能够阻止他扩大财产。 同时葛修·辛也十分重视和邻近藩国关系的强化。葛修·辛十分清楚在印度国土上残留下的五百多个藩国之中,他的王国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存在。他将自己的妹妹嫁给焦特市尔藩国的王子,为自己的弟弟迎娶斋普尔藩围国王的小女儿为妻。他自己也从克什米尔有势力的藩国迎娶了具有尼泊尔王室血统的美丽姑娘为妻。现在的葛修·辛是拉贾斯坦首屈一指的拥有强大的政治影响力和财力,并且有繁杂姻亲派系的藩国领主。 柴田突然回过神来,好像并没注意到葛修·辛的讲话已经结束了。葛修·辛的讲话停了下来,望着柴田。柴田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对葛修·辛点了点头。 葛修·辛坐在临着中庭的二层的阳台上,讲述着他半生的经歷。他深深地陷在靠垫里。在水池的对面有一个大概十个人的乐队,正在演奏印度民族音乐。音乐让沙漠中的空气舒畅地微颤,衬托着葛修·辛藩王那低沉又富有魅力的声音。水池中倒映着火把的火光,似乎在附和着音乐的节拍轻轻地摇曳。 “很遗憾,很多的藩王都满足于现在英国总督赋予他们的特权,全然不在乎同胞们的悲惨和贫穷。一边夸耀着民族尊严,一边却又对被剥夺民族尊严的现状毫不质疑。他们还一如既往地遵循莫卧儿王朝一样的制度,统治着自己的领地,那么多的农民饿死街头,他们却夜夜笙箫。甚至还有人不惜花费一千英镑给三岁女儿庆祝生日。用这些钱已经能够开设一家小的诊所了。” 柴田没有说话,葛修·辛王继续说着:“无法相信,现在多数的藩主的军队只是用于庆典活动。骑在骆驼上,穿着奢华的服装,只是为了举行阅兵仪式才设立军队。这附近的一个王国有二百多用人,部队却只有三十人。这不是颠倒了吗?” 葛修·辛王似乎在等柴田的反应,柴田开口说:“您的王国是与众不同的吧?” “是的,就像我前几天说的,我现在秘密地组织了一支大的队伍。五百人都装备着先进的近代武器。用人有九十人,侍从艮还有些不满意,我觉得已经太多了。” “为了维护国王的体面有些多余的钱也是不得不花的。” “太愚蠢了,我现在不会举行超过四十八位客人的宴会。晚餐即使只有一盘,但也从不浪费。我也经常叮嘱我的家人和孩子,如果有人愚蠢地贪恋虚荣,那么就将他从这个国家驱逐出去。我也经常对我身边的人说,等到印度实现独立和解放的时候,我要花费我所有的积蓄来开一个盛大的庆祝宴会,整整一星期,全国人民载歌载舞,高唿印度万岁。但是现在还不可以,我不允许在这些事上即使花费一卢比。” “殿下,请问您所期待的印度独立是如何实现的呢?国民议会派的多数人都苦于藩国体质的存在。殿下您支援的钱德拉鲍斯也是以实现共和国为目标的。您支援的他们的独立运动取得胜利的时候,您的王国岂不是也要解体?” “共和制也是一种可能性。”葛修·辛脸上浮现出阴沉的表情,点了点头,“但是,从国外的诸多例子来看,即使在共和体制之下,有实力的贵族也是可以倖存的。只要不是布尔什维克革命就好。即使我的藩主称号有名无实,我依然是拉贾斯坦地区最有实力、最富有的名门望族。我的亲人可以继承很多的企业,可以进入议会成为议员,实际上掌控共和国官僚机构。我并不害怕成立国民议会派构想的共和国。” “您说共和制是一种可能性,您还考虑其他的政治体制了吗?” “您的国家日本的制度也是一种模式。”葛修·辛回答道,“再或者,印度的宗主国英国那样拥有议会的独立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嘛。藩主们成为贵族院的议员,与此同时在现在的英国直属殖民地中选举下议院议员的形式。” “也就是实行立宪君主制度吧,那这样的话,国家元首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呢?” “大概会推选一位为印度独立做出最大贡献和最具威望的藩主作为元首记。” 葛修·辛的眼睛看起来在放光。他又望向庭院对面的乐师说:“我了解了一下您的祖国日本大政奉还的歷史。日本在面临沦为欧美列强殖民地的危机时,朝廷笼络日本西部的藩国大名,从西向东进攻,推翻了大将军统治的制度。” 也未必都能如愿。柴田心里想着,接着回答葛修·辛说:“正如您说的,殿下。” “大政奉还时还处于幼年的明治天皇,不久就领导了贵国奇蹟般的復兴,明治天皇作为日本统一的象徵,也作为一个英明的君主,把在亚洲的光辉投射到全世界中去。我记得是这样的,对吗?” 第56页 “是的,正如您记忆的那样。” “与此同样的事情如果在印度发生也是不错的。不管怎么样,印度独立解放军进攻德里的时候,必须有一个人向军队下达命令,但是绝不是现在那些忘记同胞的痛苦,整日沉迷于奢华中,废物一群的藩主们。” 柴田吃惊地看着葛修·辛的侧脸。他是在期待着自己成为印度统一的首领,梦想着成为印度的明治天皇吗? “看得出来你在担心什么,肯定是在想,四五百的兵力如何对抗英军吧。但是如果从拉贾斯坦的各个王国募集的话,兵力可以达到两个师。两万的军队一起起义的话,一定会有英伪军倒戈,海得拉巴和迈索尔王国也。定会起兵唿应。尽管如此,这或许只是个梦想,或者是个空想吧。” “我不这样认为,殿下。”柴田担心的和葛修·乒想像的有所不同,但是柴田并没有指出。“但是如何整编拉贾斯坦的两个师的兵力呢,其他的藩主们贊同起义吗?” “时机成熟的话,他们会同意的。”葛修·辛干脆地说,“如果时机成熟,还仍然有不支持印度独立大义的愚蠢藩主,那只能让他消失在歷史之中了。有必要的话,或许应该首先成立拉贾斯坦大藩王国,在一位藩主的指导下。” 在一个藩主的领导下。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柴田静静地看了一下四周。这是一个危险的傲慢的野心家。如果这句话传到了临近藩国的耳里,他们一定不会高兴的。不,再或者英国总督府发觉了葛修·辛的野心…… 四个僕人站在阳台的边上。或许池们并没有听见葛修·辛的讲话,但是意外的是葛修·辛在平时会毫不谨慎地公开发表这种言论,可能是相信他们会守口如瓶2巴。 柴田端起陶瓷杯子,喝了一口茶,然后问道:“殿下所讲的时机是什么时候,还有您说的举兵抗英又是什么时候呢?” “我认为会有几个机会,一个就是英国向德国投降的时候。那时候印度就会处于无主之态。就像现在的荷兰殖民地东印度和法国殖民地印度支那一样。那时候德国对英国的殖民地会提出什么条件,但是不管怎么样,那个时候就是我们起义的时候。一旦从拉贾斯坦起兵向德里进军,英军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溃败。英伪军也将陆续揭竿而起,我们的起义将会是第一次机会。” “第二个机会是?” “第二个机会就是贵国和英国开战。”葛修·辛似乎在说很期待两国开战,向柴田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到时候英国一定会将印度的兵力投入到前线。之前的世界大战中,在英军最前线战斗,伤亡最惨痛的就是印度部队。但是现在厌战的气氛在印度全国上下蔓延。这次大英帝国一定无法像之前一样驱使印度军队。我能断言,如果大举进攻的话,就会引起叛乱的。在马来或者新加坡,那些和日军对峙的地方,印度军队一定会有组织地投降。这样的话英国远东军在东亚就将根基不稳,趁此机会自印度西部暴动的烽火就会升起。自印度东西两边的队伍将如汹涌的波涛涌入德里。就如前几天和您说的那样。” 葛修·辛突然停下来,探身望着柴田的眼睛:“那个时候,也就是贵国和大英帝国开战的时候,我只希望到时候能避免印度军队和日本军的交战。我不想看到亚洲同胞自相残杀的悲剧。大英帝国是你我两国共同的敌人。亚洲人不能为了他们自相残杀。” “殿下,您所说的百分之八十我们都同意,”柴田说,“具体的情况还没有和您说,我们现在,以及英伪军的爱国将领现在在推行的计划都是为了避免您所说的情况发生。” “加尔各答那边,大概最近钱德拉·鲍斯就会绝食。如果鲍斯在监狱里死了的话孟加拉都将发生暴动,为了防止这种情况英国总督就不得不把鲍斯从监狱释放,将他软禁在家中。鲍斯的动向也将影响我的决定。我今后也将注意鲍斯。如果鲍斯和印度独立的目标一致,我想我也可以为他出兵。” 葛修。辛又望向中庭的乐师们。火把的光亮正在慢慢变弱。音乐似乎也进入了末章。 “刚才所说的事情,起义的可能性是和国际形势密切联繫的。”葛修·辛放低声音说。 柴田在靠垫上挪动了一下身体,全神贯注地听着葛修,辛的话。 葛修·辛接着说:“但是还会有一种不同的情况,我可以没有任何条件来举兵。” 柴田凝视着葛修·辛的侧脸。藩主的瞳孔中摇曳着火把火焰的倒影。 葛修·辛用更低的声音,但是却很坚定的语气对柴田说:“阿姆利则,是的,就是再一次发生阿姆利则惨案。如果英军再一次制造阿姆利则那样的大屠杀,我就不必担心周围的形势,会毫不犹豫地向部队发出命令。我军就可以奇袭英军,歼灭他们。我打算用令世界战慄的、惨不忍睹的方法,来让英国负责任。我是以勇敢果敢着称的军事世家的后裔。一定要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英勇的传统。让我们手中的剑吸满英国佬的鲜血,用英国人的头颅在印度大地之上筑起一个巨大的坟冢,一定!” 音乐的声音停止了。 第57页 余音飘过水面,萦绕过宫殿的迴廊,慢慢地消失了。乐师们迅速地从地毯上站起来,抱着各自的乐器,静静地退了出去。很快庭院里没了人影,周围一片静寂。 柴田默默地看着已经没有了人影的中庭。空气中瀰漫着强烈的动物特有的香气。大概是在阳台,或者是中庭的某处烤炙动物。 管家从阳台的一边走到葛修·辛的身边,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葛修·辛脸上忧虑和憎恶的表情消失了。再次恢復到了那个野心勃勃、精力充沛的伊斯兰教徒模样。 管家退回屋里,葛修·辛对柴田说:“有一位突然到访的客人,我现在必须去见他。很抱歉,我现在必须失陪一下。” 柴田感谢了晚餐和歌舞的款待。虽然被葛修-辛的宏志引起了很大的兴趣,但不得不就此打住。 葛修·辛说:“飞机场您可以自由使用,供油,修理,还有飞行员休整,已及其他的各个方面我们都会特别照颐的。我已经吩咐过司令部那边一个叫卡玛纪德新的人。”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您,殿下。” “什么?” “那个美国人飞行员可信吗?我现在对英美人很过敏。” “这个男人一直以来都是做飞行表演的。是一个和军队和政府都绝缘的自由飞行员。”葛修·辛向柴田保证,“不用怀疑他。” 葛修·辛从坐垫上站起来,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今天晚上,我为您准备了旅行的消遣。那么我先失陪了。” 柴田回到狮子阁,明白了葛修·辛所说的旅行的消遣。在卧室中带着华盖的床铺上,躺着一应裹着轻罗的年轻女子,头髮乌黑浓密,眼睛深如泉水。不,或许更应该称之为少女。近前一步观之,腰身丰满,肌肤水嫩富有弹性。朱唇半启的脸上还依稀有着天真无邪。但是在床上少女所展示的技巧,是柴田从未体验过的巧妙。柴田沉浸在屋内焚烧的香气之中,似领略着拉贾斯坦的神秘和快乐,体验到藩主盛宴的一部分。第二天一早,当柴田醒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少女昨晚的痕迹。 27 柴田亮二郎在拉贾斯坦各个藩国游歷的时候,大贯诚志郎少佐再次拜访了横须贺的航空部队基地。此时已经是安藤他们进行的练习飞行开始的第八天了。 大贯少校一个人走在路上,那个喜欢穿西服的年轻书记官没和他在一起。 安藤把飞机交给地面上的工作人员后走到大贯少佐面前敬了一个礼。 “您是一个人吗?”安藤问道。 少校点了点头。 “书记官去外务省汇报工作了,我一个人来的。” “有什么事吗?” “实话告诉你吧,”大贯少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关于驻印英军扩建的资料。原本不用我来的,但我想看看你们的训练情况就过来了。” “我们可没有偷懒啊!”安藤笑着,“每天都训练四小时以上吶。” “也不要太勉强了,出发前如果你们病倒了,那就麻烦了。下周日你们休息一天吧。强化训练进行得怎么样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已经可以熟练地驾驶零式战机了,对于飞机的性能也很熟悉,现在的问题是怎样在长距离飞行中降低燃料消耗。” “长距离的话可以飞两千公里左右吧?” “前天,我们飞行一千公里耗油不到三百升,预计全速飞行的话可以行驶三千公里。” “真的吗?空技厂那边可没有承诺说可以飞行三千公里。” “是的,在阴天飞行也是没有问题的,关键要看飞行姿势。” 安藤和干向大贯少佐展示着操作方法。 这一周里安藤他们测得燃料消耗率高的飞机,发动机转数大概是一千七到一千九之间。在四千米高空巡航时,对地速度可达到每小时二百一十千米,也就是说以这样的转数飞机可以保持每小时一百二十海里的速度飞行。为了把发动机的转数控制在一千八左右,在化油器的调节阀门膨胀爆破以前就必须採取一定的措施,当然这要求飞行员要具备相当高超的飞行技术。一旦飞机以这样的转数飞行,燃料消耗就会降低到每小时六十升左右。加上下降式油箱里承装的三百三十升燃料,零式战机一一型的燃料装载量一共是八百升,预计可供飞行十四小时,也就是二千九百公里的路程。 安藤说道:“实际上在长距离飞行的情况下,从出发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燃料逐渐被消耗,机体的重量也相应地变轻。接下来的燃料消耗量是逐渐递减的。最后,燃料消耗可能降为每小时五十升。据此,我们可以推断可能飞行时间应该是十五到十六小时。我和干会在近期验证这个设想。” 大贯感慨地说道:“那么零式战机的实际续航距离远远超过空技厂提供的数字。我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整个航空队,你们是第一个测得这个数据的吧!” “别人可能早就测得了,不过让大家知道这个消息也没什么不好的。” “还是要加强训练啊!”干在一旁说道,“在四千米的高空,以每小时三百公里的速度,那么燃料消耗量不就降到每小时七十升左右了吗?” 第58页 “那么……”大贯一边望着天空一边盘算着,“这样说来,我们轻而易举地就能飞行三千四百公里了。” “差不多吧。可能还有些潜力吧。”安藤说着。 “如果每两千五百千米设立一个可供补给的中转基地就好了。” “这太危险了。因为飞机是不能一直高速飞行的。就像副官说的,大概每两千千米设立一个中转基地是比较合理的。” 三个人在机库的前面走着。今天安藤进行了六小时的飞行训练,所以感到身体有些酸痛。他活动了下胳膊来缓解一下紧绷的肌肉。 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三个人一同朝飞行跑道的方向望去,刚好看到三架九六式战机降落下来。机库的后面偏东的地方停着一架大型水上飞机,看上去像是九七式水上飞机。这架飞机正准备降落在水面上。十一月初的傍晚时分正是基地的飞机陆续返航的时候。基地上空的捲云被染成淡淡的红色。远远的天空中,有一架飞机迎着阳光怅然飞行。 干从机库旁边抽出了一个木制长凳。三个人坐在上面,九七式水上飞机缓缓地降落下来,三个人默默地注视着它。这架飞机激溅着片片浪花降落在横须贺港的水面上。它的速度逐渐减慢,最后当水花也消失时,水上飞机更改了方向朝着水上机基地的方向滑行而去。 “副官,您有话要说吗?”安藤一边盯着水上飞机一边问道。 “嗯。”大贯低声回答,“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想问问而已。” “什么事?” 大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凝视着远方。这时又有一架水上飞机出现在东部的天空中。 大贯终于开口了。 “你……你们为什么要飞往柏林呢?我想知道真实的原因。” “前几天的回答还不够吗?” “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们要去柏林仅仅是因为可以驾驶飞机这么简单吗?其他的海军飞行员可都不大愿意接受这次的任务。是因为这次的任务危险又艰巨,还是另有什么原因?” “我不知道副官还和谁说了这件事。”安藤说着,“不过我们海军飞行员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飞往支那,在那里施展才能。而在这种停战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人愿意飞往柏林,因为这看起来不像是飞行员的任务,更像是乘务员的工作。” “虽然你们认为这次的计划是愚蠢的,毫无意义的,但不觉得自己能承担这次飞行任务是很幸运的吗?” “干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安藤斜视着干一空曹说道,“但我的想法很明确。那就是让我在残暴和愚昧中选择其一的话,我宁可选择愚昧。” 大贯目不转睛地盯着安藤说:“你觉得支那的战争很残暴吗?” 安藤听出大贯的话中带着些责问的语气,但自己已经说出了口。 “发动事变本身就是一种暴行,”安藤重申了一遍,“战争的每个部分都带着野蛮的色彩。副官,前几天我听说了南京的事情,重庆现在怎么样了,您应该知道吧?” “在我军的强攻下估计已经成为一片废墟了。” “战争实在是太残酷了。” 安藤摇了摇头。 他想起了对成都发起勐攻前,在重庆上空超低飞行侦察情况时的一些事情。为了查明重庆轰炸的结果如何,根据基地的指示,安藤要驾驶着战机掠过重庆的主市区进行侦察飞行。穿过弹火密集的战场,他所看到的情景只能用“悲惨”一词来形容。放眼望去,尽是烧焦的原野和堆积成片的瓦砾。安藤他们曾多次协助完成的这次轰炸,结果正如所预料的一样,在持续的枪林弹雨中,重庆的主要市区都已变成一片废墟,满街看不到一个人影。 想到这一情景,安藤的脸不禁抽搐了一下。他愤愤地说道:“在击溃中国空军的九月空战之后,我受命对重庆进行低空飞行侦察,当时我驾驶着零式舰机,飞过重庆的主市区,下面一无所有,不论是军事设施、市场、学校还是医院都没有。本应有人家居住的地方,连一根柱子都看不到。一切都被烧毁,甚至是烧尽。我不知道在这次轰炸中到底有多少中国人遇难。” 大贯沉默着。安藤继续说:“要是以前的话姑且不论,在二十世纪的今天,在我们这个地球上,口口声声说着五族共和、共荣和乐的皇军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论军人还是百姓一律屠杀,试问这不是暴行是什么呢?” 大贯摇了摇头。安藤不明白他究竟是不理解自己的用意还是在否定自己的想法。 安藤边摆弄着手里的帽子边继续说道:“只有执行这次飞行任务,我才能避免捲入暴虐的战争,并且自己驾驶着零式舰机离开这里。这回你应该明白了吧?” “你呢?”大贯问干,“这种事情平常也会谈论吧。” “我们不是要在营房搞个演讲,虚张声势,但来听的人还真是挺多。” 大贯把脸朝向干。 “能说说你为什么要参加这次飞行任务嘛,和大尉想的一样吗?” 干耸了耸肩说:“我不像中队长那样善于表达。” 第59页 “没关系的,用自己的话说就可以。” “那我可说了。”干摆出一副得意的样子。 “我想知道这世界上什么样的男子算是杰出的,什么样的算是愚钝的。说实话我在支那看到的那些上级官员或是基地的司令官通通都是笨蛋。他们也就是表面上被称为什么勐将或强者吧。愚蠢的人做的事都是蠢事。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副官。” “但是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要参加这次飞行任务啊。” “飞行的时候我感到整个天空都是我的,它不是愚蠢的基地司令官的,也不是优秀的安藤大尉的,在空中飞行时,我是自由的,就是这样。” 又有一架九六式战机降落下来。九六式战机在接触到地面的缓冲跑道时弹起了一下,机体也随之摇晃起来,再后来就是平稳的滑行。机体的阻力板向上收起,发动机的转动也停止了。由于驾驶室是开放的,飞行员可以直接和地面上的人员挥手致意。这架飞机滑行到跑道的中间部,然后向着停机场的方向滑去。 不会是什么大人物来了吧,安藤斜视着大贯。来的是一个身材偏瘦,戴着银边眼睛的军官。从外表上看有些弱不禁风,但前几天在blue mucs发生的事却证实了他是一个腕力十足的强壮男子。正因为他外表看上去瘦弱斯文而又严肃拘谨,骨子里反倒可能是一个豪放勇勐之人。对这个人绝对不能轻视。在他的面前也不要做出什么过分之事,要慎言慎行,现在对于我可能正是一个转折点啊。 此时大贯的反应有些意外。 “就这样吧。”大贯边说边站起身来,“看来和最初的原因不太一样啊,我好像有些明白你的想法了,那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安藤吃惊地望着大贯。 “还有什么事吗?”大贯问道。 安藤急忙说:“是无线电广播,您可别忘了无线电广播的事,副官。” 大贯点了点头并露出了一副迥异的表情,像是淘气后被老师批评的小学生一样。他尽力避开安藤的视线。 大贯和安藤告别后就头也不回地朝着航空部队的主楼走去。安藤和干注视着大贯的背影,直到这背影消失在远方。 28 逗留在卡玛尼普尔藩王国的第二天,葛修·辛为柴田安排观看藩王国军队的阅兵式和演习。阅兵式和演习于中午在飞机场的某个训练基地举行。全军五百名官兵训练有素,不但整体配合协调,每个士兵的个人素质也很好。最关键的是士兵们个个士气高涨,就好像要用自己的血肉来铸就印度的独立一样。 这些士兵中不时会有一些成为下级士官来指挥分队,也就是说在必要时刻卡玛尼普尔藩王国军队的兵力可以迅速扩充到目前的十倍之多。 柴田很惊讶,因为军队中有廓尔喀军的一支小分队。这些人正在教别的将士们格斗,士兵们每个人的腰里都别着一把月牙形的厚忍刀。 军队的装备大部分是英国制造的,还有一些德国产的小型机关枪和美国产的轻型装甲机。此外,还有两架飞机,在必要时可以当做轰炸机使用。卡车十辆,另外还有三十辆借给地方临时使用。葛修·辛补充说一旦有事,军队也可以马上把这些车辆收回,用于输送士兵。 阅兵式持续到傍晚。看过这一天的演习,柴田非常中意眼前的这支军队。可能与前夜葛修·辛的话有关,柴田不自觉地把眼前这些军人和维新运动时萨长土肥的那些武士形象联繫在一起,心想如果能指挥这样的军队,即使是野战军官们回来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最后,在太阳快要落山时柴田和卡迈勒·辛格大佐才谈论起借用机场的一些事宜。 卡迈勒·辛格大佐也是伊斯兰教的教长信徒。他是英国驻印部队的一名退役军人。在谈判中印度的藩主负责传达协议的相关内容,双方很快就在燃料的种类、润滑油、必要的补给物品方面达成了一致。 卡迈勒·辛格大佐负责提问,柴田进行简要的回答,就这样协议结束了。 “最后还要一个问题。”大佐说道,“情报机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能飞到基地来呢?” “现在还很难准确地回答您,但应该是十二月上旬左右吧。”柴田答道。 “情报机飞来之前能提前通知我们一下吗?” “那从德里给您发个电报吧,直接发给基地司令官吗?” “还是发给王室再转达给我们吧。毕竟王室应该先知道的。” “那在电报上就写飞鸟已经送达。在接到电报的几天后,情报机就会飞抵基地。” “您不应该说电报是从哪里发出的。” “非常抱歉,我只记得从殿下那里听说过,这个应该按绝密处理的。” “没关系,现在知道这个机场的人还很少,所以您可以放心。” 柴田突然想起今天演习的情形说道:“虽然这样,这个机场也绝对是个威严庄重的地方,英国总督不会不知道这里吧?” “曾经有一些侦察机飞来探视,但陆地上暂时还没有英国人来过。但照目前的形势看,以后那些讨厌的人可能会出现。” “殿下难道是想炫耀这支军队吗?” 第60页 “可能是吧。” 柴田和卡迈勒·辛格大佐握手言别。 柴田走出主楼,正好看到沙漠的那边夕阳西下。云彩都被染成了金黄色。天空就好像是映衬着宫殿的织锦一样绚丽多彩。柴田止住脚步,久久地望着那被夕阳染红的天边。 这两周多的时间里,柴田的行程简直可以用东奔西走来形容,东到孟加拉、拉贾斯坦州,忙于安排供油基地的一些事宜,一回到西部的德里,便开始了钟爱的发送紧急情报的工作。大本营陆军部的第八课已经确定在德里设置情报员是有必要的,而且通过情报员也可以获取许多预期以外的消息。柴田沐浴着夕阳,心中充满无限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口琴的声音。柴田寻声望去。机库的前面停着一架柯蒂斯练习机,柴田看到吉姆站在机翼的旁边。吉姆的双手放在嘴边,不时摇晃着头,他正在吹口琴。仔细倾听,那旋律里没有任何神秘感,他吹的是一种美国民谣式的曲子。陆军军官不要求在音乐方面有特殊的造诣,所以柴田也不知道他吹的到底怎么样。 柴田走到吉姆旁边。吉姆的脸沐浴着夕阳的光芒,露出鲜亮的红色。邋遢的鬍子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表情上稍稍有些忧郁。透过他蓝色的眼睛映衬出来的是一片嵌满黄色碎片的沙漠天空。 吹完一首曲子后,吉姆把脸朝向柴田笑了笑。在他杂乱的鬍子下面,露出了一张年轻、天真的笑脸。 “工作都做完了?”吉姆问道。 “嗯,明天我就要回去了,能送我到焦特布尔吗?” “好的,我明天下午去送你。你,会喝酒吗?” “少喝点儿没问题。” “这里的印度人都不太喜欢喝酒,实话跟你说,我这里可有瓶布希米尔斯,要不要尝尝?” “布希米尔斯?” “可是爱尔兰的威士忌啊。” “威士忌,那很好。”这时柴田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主楼旁边一直注视着这里的司机,心想他一定在听其他士官们的满腹抱怨。 “让您破费了。” 吉姆喝了一口威士忌说着:“我在印度的土邦工作已经两年了。感觉到有些厌倦了,正想着换个工作,离开这里。” 机库的正前方放着一箱酒,那个木质的大箱子也可以当椅子坐。太阳落山了,夜幕渐渐来临,西方的天空中金黄色的云彩这时也泛起了橘黄色。基地的士兵们都回到营房,外面没有一个人。藩王国橘黄色的国旗此时也从主楼旁边的旗杆上降了下来。 “还想找个飞行员的工作?”柴田手里端着白色的铁质杯子问道。 “嗯。”吉姆点了下头,“我能做的也只有开飞机了。以前我接触的都是老式的旧飞机,所以飞行技术也没有什么长进,但要是论飞行时间的话,我可称得上是有资歷的老手。” “这次想开什么样的飞机?” “邮政机或是运输机吧。如果能选的话,最好是战斗机。” “还想加入军队?” “不,就想当个真正的飞行员。” “想在哪里工作呢?” “英国吧。听说那里有波兰人和捷克人的战斗机部队,一些果敢的美国飞行员也加入了。我年龄有些大,不知道能不能被录用吶。” “想加入对德的作战吗?” “我确实很讨厌那些满脸大鬍子的德国人。但是,想要驾驶战斗机并不意味着想要参加战争。我可不想捲入战争。” “但即使你讨厌,一旦驾驶了战斗机,就和战争分不开了。” “虽然会成为战争的一分子,但空战还有些不同。至少战斗机飞行员之间的战争和那些以杀戮破坏为目的的战争是不同的。” “为什么呢?” “飞行员和那边的士兵们是不一样的。他们继承了骑士的血统。” “以前的战争可能是这样,但这种血统会延续下去吗?” “我相信会的。” “你今年多大?” “四十一了。” “四十一岁了,来,喝酒。但是继承了骑士传统的你,看起来可有些不振啊。” 吉姆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是的,我未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空中英雄。” “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时代了,这二十年里战争已经彻底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这已经不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了。” “我知道。”吉姆附和着,“随着时代的更新,战争也变得越来越惨烈。坦克、毒气、机关枪、轰炸机这些通通都是罪恶的发明,但是战斗机不一样,至少还存留一些东西让我坚信这一点。在西班牙和多佛尔也是一样的。我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你可能知道,是关于那场中国空战的。” 吉姆面朝西部的地平线用低沉的声音说着。这是两年前他在加尔各答时听到的故事。 一九三八年秋天,中国国际义勇军飞行队的一名飞行员和日本战斗机飞行员在中国领空进行了一场空中演习。演习的内容是双方进行一对一决胜负的比赛。这名飞行员是一个叫康拉德的中尉。他在美国陆军部队接受过战斗机驾驶的培训。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一九三八年夏天,新上任的康拉德中尉驾驶着柯蒂斯·霍克飞机在和日本海军的战斗机部队作战时被击落,中尉藉助降落伞从燃烧的战斗机中逃了出来。从逃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放弃了生还的希望。他从其他飞行员那里听说过,日本军队的飞机不遵守空中飞行那些不成文的规则,他自己在实际作战中也见过很多次,也就是说日本军队对那些被击落或是失去战斗力的战斗机飞行员也丝毫不手软,或是枪击、或是刮住降落伞上的绳子来切断他们的后路。对于那些降落伞没有被刮住的,就利用风的压力撑破降落伞致他们于死地。 第61页 但是,这架战斗机虽然知道他乘着降落伞逃脱了却没有继续追击。风吹动着降落伞落在地面上。战斗机从他身边掠过,就又飞回天空。飞行舱里的人好像还在朝着中尉敬礼。这架日本军队飞机的机体上除了红色的圆形标识外,就是有一条被涂成红色的带状部分。 康拉德想起来了:被称为“真正的英雄”的,就是那个日本飞行员。 在飞行队时经常听到关于这个日本飞行员的故事。他不仅飞行技术卓越,射击也很在行,空中格斗术也不在话下。在敌机的后方迂迴盘旋,几下子就能射中敌机。但是,他和其他的日本飞行员不同。对于失去战斗能力的对手不会继续进攻。这就是免中。被他击落的美国飞行员就有十多个。他驾驶的飞机机体上有一道被涂成红色的部分。大家推测他可能是小队长,应该是驻扎在上海·公大基地的战斗机部队一员。大家都希望有一天能把他的飞机击落。 康拉德中尉有机会认识了一位在重庆合众国政府就职而实际上是供职于情报机关的男子。中尉趁机请他帮忙打听驾驶小队长飞机的那位日本飞行员的名字。这个男子先和上海的政府工作人员取得联繫,四个星期后推测出这个日本飞行员的名字。这个叫免中的人是日本海军第二联合航空队所属的日本海军的一名中尉。情报人员还打探到每到休息的时候他都会去上海共同租界的某个舞厅。 康拉德中尉把一封信交给了这名情报人员,委託他转交给这个日本飞行员。情报人员没有明确地允诺。两周后的一天,他僱佣了一个中国少年把信成功地转交给了日本飞行员。 信中康拉德这样写道: 下次相遇时,我想尝试进行一场一对一决胜负的比赛。比赛限于战斗机编队集体行动的时候,当发现对方时仅留下自己和对方中尉的飞机。其他战斗机一律撤离,控制一切战斗行动。两方的剩余战斗机应径直返航,在两机交会时开始进入格斗战。要确定哪一方输了或是一方想结束战斗时,就从驾驶室中打出白色的布条,当白色布条出现时,另一方停止枪击。 中尉很担心对方不会接受自己的提议。首先,小队长的上面还有中队长,如果中队长不同意这种为个人利益而争斗的事情,那么一对一的比赛就很难实现。再有他的部下真的会看着自己的队长孤军作战而漠视不管吗?这些都是未知数。 信件转交给日军小队长两周后的一天,康拉德中尉率领着六架柯蒂斯·霍克飞机在南京西南方的安庆上空发现了五架日本海军九六式战斗机。中尉一时犹豫起来不知要这样应对。这时日本军队的飞机只剩下了一架并且急速飞向高空。看来对方是接受了提议要来决斗。 就像事前协定的一样,康拉德中尉也让部下的战斗机退到高空中。自己驾着飞机从正面沖向对方的战斗机。在交会飞过的一剎那,中尉确定那正是日本小队长的飞机。接下来两架飞机在安庆上空成弓箭形开始了激战。 对方果然如传说的一样飞行技术卓越。上次击落康拉德中尉的飞机也绝不是侥倖的。中尉想要甩掉敌机,但对手又会在不经意间迂迴到后方,不留任何反击的机会。十五分钟后,对方开始进行一连串的射击,曳光弹不停地从旁边掠过,这时机体也受到了冲击。康拉德中尉认输了。他从驾驶室中打出了白色布条。 九六式战斗机在康拉德中尉飞机的右侧整齐排列,它们刚一摆动机翼,就迅捷地调转方向径直返航,从中尉的视线中消失。中尉一飞抵基地就开始检查机体,机翼和机体上共留下八处弹痕。这件事发生在一九三八年十月一个晴朗下午。 吉姆说道:“这回知道了吧,空战是不一样的。这个时代也有这样的战争。” 柴田摇了摇头。这是他难以置信的事情。他不敢相信日本军队的机组人员中会存在这样的人把战争当成是个人的事情。那些通敌的,作战中根据自己轻易的判断控制战事的,临阵脱逃的,包括为私利而争斗的,他不相信日本军队里有这样的人存在。即使是海军中那些受过异常教育的军人也绝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 “这只是传说而已。”柴田反驳道,“日本的军队中不会有那样的军人。” “你是说没有那种大英雄式的人物?” “不,我的意思是说没有把作战和个人私利混同在一起的人。” “反正我是相信。” “你们美国人无论在哪儿都是乐天派的。” “这可有些过分了。”吉姆轻轻低下头像是谢罪一样说道,“因为这个,我也考虑可能去中国。” “想和日本作战?” “我既不想加入战争,也不是支持蒋介石。我一直坚信战争是国与国之间的事情。而我想做的只是开飞机。你们国家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发动的战争与你也没什么关系吧?” 柴田端起白色的铁皮杯子,细细品尝着吉姆倒给他的威士忌。威士忌灼烧着他的喉咙,又慢慢地向胃里流去。柴田用手擦了擦嘴问吉姆:“那你是要去中国了?” “每月六百美元的工资。另外,击落一架战机还可以从蒋介石那里获得五百美元的奖金,对于我这样的穷飞行员,这太有吸引力了。” 第62页 “但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事?”柴田不解地问吉姆。 “有什么不对吗?我也没有谈论战争的去向。只是说在中国曾经发生过一次那样的空战。说说在纷繁零乱的战事下,那些流离失所或是拼命守护住一些东西的人们的故事。再有就是日本军队中那个具有武士精神的飞行员的故事。有什么过激的言语吗?你不也是普通军人,而非官员嘛?” 柴田沉默了一会儿。换个思路想想,从吉姆的话中的确会受益一些东西。因为七七事变后听到的都是些关于战争、事变的负面情况。比如屠杀数万的俘虏,或是在南京的烧杀抢掠。这些连柴田听起来都不寒而慄。听惯了这些日本陆军的暴行的传闻后,当听到吉姆的这个关于日本飞行员的传闻时,他甚至觉得让人很清爽。这样看来吉姆说的不无道理,的确对战争不会带来什么影响的。 天渐渐黑了。远远的空中星光闪烁。星星的光是那样的璀璨夺目,让人不禁联想起宝石的光芒。 司机还是站在车的旁边等着柴田。 柴田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威士忌对吉姆说道:“我得回去了。” “我还得再说一遍,我对日本人是没有仇恨心理的,只是想开飞机而已,想去体验一下自己没赶上的那个时代的生活,所以才考虑去中国。” “我明白的。多谢你的酒。” 柴田起身,朝吉姆挥了挥手便向车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后再次传来了口琴的声音。这次柴田想起了那首曲子的名字——《肯塔基,我的家》。 柴田心想我还是不要去中国,应该马上回家乡。无论是肯塔基还是哪里,应该回到自己那宁静的家乡,那里有可爱的乡民,迎接自己像是欢迎天使一样,那里有年迈的双亲,在家中盼着自己归来。 29 这一天从早上开始就狂风大作。安藤在基地指挥所看着天气图,发现马上就要临近锋线了。这样的气压条件下应该减少长时间的飞行训练,安藤取消了降低燃料消耗的训练,决定进行导航法飞行训练。这时已进入强化训练的第二周。 上午十点安藤和干离开横须贺机场,朝着伊豆七岛的三宅岛飞去。期间他们在海面上低空飞行,通过观察海面波浪与风力等级表对照来测定风速和风向。机组人员通过使用一个叫“团扇”的导航计算盘可以测得航线、对地速度和飞行时间。对于那些不能测绘航线偏差的战斗机,这种能自动修正规定航线和实际航线偏差的方法是必不可少的。比如在执行朱鹗计划时,从内地飞往台湾的高雄或是从高雄飞往河内都要用到这种海上导航法。从三宅岛返回横须贺的途中安藤他们也会再次尝试使用这种导航法。当然,在熟练运用之前还需进行多次的飞行训练。 飞机飞抵横须贺基地,那里也下着小雨,吹着强劲的西南风。安藤和干从飞机上下来,把飞机交给地面的士兵便压低飞行帽朝着飞行实验科的机库快速跑去。 安藤进入机库一转身,刚好看到飞机装备科的丸龟分队长追了过来。丸龟是一个既淳朴又有些顽固的兵曹长。对待年轻的装备兵他也决不手软,常会用扳手痛打他们。 “一切正常。”安藤对丸龟说,“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战机总是能圆满的完成任务。” 丸龟曹长的圆脸上露出了笑容:“谢谢您,大尉。前几天听说您用五百升的燃料飞行了两千一百千米,这件事在基地都传开了。 “这个记录肯定会被您再次打破的。我还和干说吶,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绝招啊。 “您每次回来都会刷新纪录,年轻的将士们大受鼓舞啊。 “对自己的技术充满信心固然好,但要是因此而骄傲自大可不行啊。” “说得是。”丸龟连连点头,“经过这几天大强度的训练您的身体和飞机都有些吃不消吧?” “想休息一下?” “实际上我想请一天假。飞行技术科联繫我们说新型无线电设备已经准备就绪了,我明天想去看看。不知能不能借用一下您的飞机?” “要安装无线电?产地是哪里?是德国产的吗?” “这还不太清楚,但既然说是新型的应该不是国产的。” “只要比现在的那个破盒子强就行。” “明天的飞行取消吧?” 安藤看了看干。他觉得这个健壮男子的脸突然变得有些消瘦。一定是疲劳过度。这两周里,他只休息了一天,其余每天都训练四小时以上。 干做出打开双手的姿势,像是要让安藤决定似的。 安藤面朝机库的外面说道:“那就休息吧。这样好的天气,还是让装备科的那些年轻士兵们休息一下吧,这两周我好像对大家要求太严了。” “和安装无线电设备没关的人都让他们休息吧。” 丸龟刚想离开,安藤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马上叫住丸龟。 “丸龟,刚说到让装备兵们休息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有件事要拜託你。” “什么事?” “能帮我拆除那个无线电返航装置吗?我不用它。” 丸龟不解地看着安藤。 “但是,拆除了的话,搭载母舰时就会有不便。” 第63页 “到那时再重新安装上就好了。现在我想尽可能减轻机体的重量。” “那好吧。” 干一站在机库里面的一个小柜子前,脱下帽子说道:“如果明天休息,我今晚想回家看看。” “回滨松吗?” “是的,出发前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回去吶。” “说的是啊。” 安藤看着墙上的挂历。 一月十六日,离出发还有半个月。无线电的事看似解决了,但飞机场的筹备工作以及和各国政府的谈判又进行得怎么样了呢? “中队长今天要做什么?”干突然开口问安藤。 “暂且睡觉吧。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那天晚上安藤给由纪打了电话。 “我一直都有时间,随时欢迎您来。”由纪说道。 安藤约定第二天去由纪那儿。 30 由纪的公寓位于横滨山下市中华街附近的一个角落。这个用砖砌成的二层小楼本是建来作为仓库用的。一层、二层各被隔成了三间小屋。房主可能是吝惜改装费,所以只在一层铺设了草蓆,二层的三间屋子都只是木板地面。公用的浴池和厕所位于公寓的外面。 十年前,当公寓还被当做仓库使用时发生了一场大火。看管仓库的老人被火烧死了。此后一年,火烧后的废墟经歷了风吹雨打,最后被改成了共同住宅。 由纪是三年前搬到这个公寓来的。这之前她在银座的歌舞厅认识了一个庆应大学毕业吹单簧管的有妇之夫,并和他私奔到了哈尔滨。但幸福的时光只持续了八周。吹单簧管的男人在哈尔滨和别的女人发生了暖昧关系。三个人曾经厮打在一起,最后由纪捲走了那个男人所有的财产回到了日本。从那时起由纪就一直住在横滨的这个改造公寓里。 一个下着雨的周日,安藤启一穿着便服去由纪那儿了。在blue mucs的最后一个夜晚,他曾送过由纪回家。虽然知道她住在哪儿,但还从没进去拜访过。 由纪兴致勃勃地和安藤讲起住户的事情。六个住户中两个是外国船员的情妇,还有三个分别是妓女、舞女、西洋画的模特。再有就是当歌手的由纪。 “现在这个世道,大家也都失业了。”由纪笑着说,“我们都做好交不上房租的心理准备了。” 由纪住在二层的最里面,那是一个只有一扇窗子的西式房间。地板上铺着破旧的地毯,背阴处放着一张铁床。窗子旁边是一个和由纪身高差不多的大梳妆檯。梳妆檯旁边放着一个藤编篮子,里面的脏衣服像是要溢出来似的。这虽然是一个简陋寒酸的房间,但屋里却摆着一台大型留声机,显得和周围格格不入。 “好不容易放天假,还赶上下雨。”由纪边说边请安藤坐在可容两人的沙发上,“大尉近来过得也不好吧?” 由纪上身穿黑色毛衣,下面配一深褐色的短裙。她很少穿得这么朴素。这样穿即使走在繁华的大街上,也不会被当做异类而发什么警告牌吧。其实,由纪是那种即使穿丧服也会给人留下美好印象的人。当然,这会招致某些女人的嫉妒,但要怪就只能怪她父母的遗传基因。 安藤刚坐在沙发上,由纪就递给他一个小杯子,里面倒着满满的威士忌,而由纪手里的酒杯比安藤的大一圈儿。 “餐具还没配齐吶。”由纪说着,“但是酒的味道可是很纯正啊。” 两人碰了一下杯。这可是上等的威士忌,最近很难买到。安藤心想由纪一定是有什么可靠的购买渠道,可能就是乐团的那些傢伙,他们常和外国人接触,手头又很宽裕。屋子的角落里还放着几个威士忌的空瓶子。 由纪这时蹲在留声机前面拨弄指针,挑选着唱片。 “喜欢川畑文子吗?我开始唱歌时就是模仿她。” 指针颳了一下树脂盘面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房间里立刻瀰漫着尖利杂乱的声响。就好像听外国人说日语,总觉得发音或语调有些奇怪。由纪站起来跟着唱片低声和唱。 屋外下起了雨。从昨天起,天气骤变像是一下子进入了冬季一样。窗外的雨水沿着外侧玻璃如洪流般倾斜而下。雨滴不时地敲打着屋顶上的铁皮,发出单调的声响。 安藤望着窗外的雨,突然想起这几天过往地区的天气。河内、东孟加拉的酷暑和潮湿,伊朗、伊拉克温差极大的昼和夜。十二月柏林阴霾的天空。其实,短短的几天内他已经飞过了地球的一半,体验了各种各样的天气和风俗。而此时拉贾斯坦和土耳其又会是一片别样的天空,别样的季节2巴。在飞行服里面到底应该穿什么呢? 由纪坐在长椅上,上身压着安藤。安藤用手抚摸着由纪的身体。留声机中传出川畑文子的歌声。 “只要和你在一起,再苦再痛也无所谓。” 一首曲子结束时,由纪又喝了一口威士忌。 安藤看着由纪,是由于化妆抑或是喝酒的原因,安藤觉得由纪的皮肤有些粗糙而且流露出疲劳的神色。但她那双熠熠发光的大眼睛又黑又亮,还是很迷人。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又夹杂少许的妩媚。 安藤把嘴贴近由纪的脸,由纪闭上了眼睛,安藤轻轻地亲吻了她的额头。 由纪静静地睁开眼睛。她的眼皮泛起淡淡的红色,脸颊也透露些许红润。 第64页 “对了,你今天怎么会来?从来不会接受别人邀请的男人,今天怎么会想起来我这儿,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安藤看着由纪说道:“我又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又要去中国,来来返返的?” “前线缺少战斗机组人员。” “所以想来安慰安慰我,这次会待很久吗?” “还不确定。” “下个月我打算从鎌仓出发去上海,我们在上海见面怎么样?” “怕是见不到,那是离上海很远的地方。” “啊!我想起来了,你好像说过要去柏林。” “我没这么说,总之是很远的地方。” “什么时候出发?” “就在这几天吧,出发时间是军事机密,你就不要问了。” “在日本还能再见一次吧?” “这也不能确定。” “那今天就尽情地放松下吧。” “你不是说请我吃饭吗?” “真是没情调的男人。”由纪苦笑着,“那你要先选哪个呢?我,还是吃饭?” “你,然后吃饭。就按照这个顺序吧。” 安藤把由纪手里的玻璃杯拿开放到旁边的床上,然后把身体压在由纪的上面。由纪还没来得及确定嘴的位置,就开始激吻安藤。她长长的手指从安藤的背部滑到了头部,接着她又开始摆弄起安藤的脖子。安藤把手伸到由纪的毛衣里,发现她没有穿内衣,安藤的手指刚一触碰她的肌肤,由纪的乳头就坚挺地直立起来。 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架势。不,应该说雨点比刚才的更急促了。被雨敲打着的玻璃窗听起来像是在微微颤动。屋顶的雨水管上流下来的雨水发出的声音使人联想起条条江河。房间里的空气有些阴凉,可能是因为出汗了。 安藤注视着由纪的身体,她的娇美的背部和臀部从浴巾里露了出来。由纪把脸贴在安藤胸口半睡半醒着。安藤把浴巾拿起盖在由纪一丝不挂的身体上。 由纪察觉到安藤的举动。 “怎么了?”她用沙哑的声音问道,那语气好像还在睡梦中。 “你不冷吗?”安藤问道。 “有点儿。” 由纪边说边挪动了下身体,又把她那一丝不挂的身体紧紧地贴在安藤身上。 “像你这样气度翩翩的男人怎么会没有情人呢?是不想把女人放在身边?”由纪问道。 安藤望着从矩形窗子外透过来的白光说:“开战斗机就决定不能和女人一起生活了。” “我听谁说过,您好像没和女人交往过。” “没有。” “真是难得的军人啊!在支那也是这样吗?” “是的。” “为什么?有什么原因吗?” 安藤斟酌了一下语言准备回答由纪的问题。但那未必是真实的答案。 “我没法儿和那些看起来可怜的女人发生关系。” “但您这样一个健壮而又精力充沛的大男子汉……” “我虽然没和女人交往过,但不代表我没有向女人表白过。” 由纪把脸从安藤的身边挪开,盯着安藤:“是向那种‘良家妇女’表白的?” “我不确定‘良家妇女’这种说法是否合适,但至少不是那种用钱就能得到的女人。我不是那种拼命挣钱来获取女人的人。一旦喜欢谁,我会直接表白。即使没有女人,我也不会去花街柳巷那种地方。” “看来您还真会享乐。” “这确实是玩乐,但我示爱的那些对象可都是很出色的,虽然没有成为恋人,但都是出于真心才表白的。” “和她们的交往也仅限一个晚上?” “怎么了?”安藤没有直接回答由纪的问题,“我可不是什么花花公子,喜欢说些甜言蜜语。” 由纪用手撩拨着安藤的胸脯说:“好了,知道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你就是那种和结果比更注重方法的人。无论到哪儿,你都要从正面进去,而且从来不买打折东西。即使知道自己会吃亏,你也会从正门走进去,按正价付款。” “吃亏占便宜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被你说中了。”安藤继续说着,“正如你所说,大多数的情况下,我认为方法更重要。如果使用的方法不光彩的话,结果就会像粪便一样毫无价值。不仅是对待女人,世上的事大都如此。” “这是一个普适的道理吗?特别是对于你这样一个军人,在战争中它也适用吗?” “不,所以像我这样的人无论去哪个部队,都会成为讨人厌的人,说不定哪一天还会被海军开除公职。” 由纪起身,由上到下地打量着安藤。 “那我们的事情怎么办?” “对我是认真的吧?” “当然,我从来没说过爱慕你或是要和你在一起之类的甜言蜜语,只是想来看看你,没有任何言外之意。如果你认为有什么弦外之音的话,那就想多了。” 这番话有些讽刺的意味,又夹杂着点尖酸。 第65页 “我不想来到你的房间,接受你的款待,再说一些无法实现的海誓山盟。” “你真薄情。”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歌声,喜欢你饮酒的方式。在blue mucs的最后一个晚上就觉得你特别迷人。我说的都是真的。” “但是你没说想要和我在一起。” “我们就像今天这样依偎在一起,享受着幸福时光,但还是觉得缺点儿什么。你以唱歌为生独自生活,而我也会飞到一个新的基地去。即使我们约定明天,那也会是无疾而终,所以我们没必要这么做。” “对你妹妹也能说出这番话吗?” “对妹妹……”安藤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由纪触到了他的痛处。确实,对于女人的生活方式他设立了双重标准。安藤清了清嗓子说:“我妹妹不像你这么坚强。她既没有识别男人的眼光,又不会控制自己的心情。恋爱时很容易受到伤害。” 紧贴着安藤的由纪起身,抬手要去拿烟。 由纪背对着安藤问道:“那我有多坚强呢?你是想说我是一个久经世故的人?” 风颳过屋外。雨声有些杂乱。屋顶上的薄铁皮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急促的雨滴敲打着玻璃窗。 安藤默默地直起背,慢慢地把脸靠近由纪那一丝不挂的纤细的背部。 31 又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周日。山胁顺三从位于东京麻布的家中出发前往横滨。 他是要去见安藤真理子。几天前他给医院打了电话,得知真理子这个周日值班,她要去医院的护士办公室。真理子的工作和山胁的不大相同,护士的工作变化性很大,有时要连续值夜班,有时节假日也要上班。两个人同时休息的日子,恰好就是这个周日。这一天,山胁打算五点钟带真理子出去,但是下午很晚他才到达横滨的樱木町车站。 车站正前方的大楼上,悬挂着一副巨大的标语。 上面写着:“庆典结束了,加油工作吧!” 一九四○年的纪念典礼是在十一月十日举行的,从这一天开始六天内政府允许白天饮酒和艺伎表演。这样欢天喜地的节日庆典持续到前天,这之后后方的民众都要勤俭朴素地生活,兢兢业业地工作。可能是由于天气的原因,条幅下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好像都是土黄色或深灰色的装扮。在深秋阴霾的天空下,街道也变得黯然失色。虽然山胁想搭乘一辆计程车,但放眼望去却只有运货的卡车。 山胁撑开雨伞,套上鞋套朝着伊势山皇大神官方向一直走去。神官的后面是安藤真理子工作的地方,横滨旭日会医院。一路走来,山胁的裤脚都被打湿了,鞋子里也进了水。他痛恨这个连坐计程车都会碰壁的禁慾时代。因为即使你想在女孩子的面前表现一下,国家也不会给予你些许虚饰外表的自由。 山胁到达医院时已是下午四点钟了,他的西服都湿透了。周日医院的大门口虽然少了一些外来的病人,但来探病的客人却很多。山胁把雨伞放在雨架上,又擦了擦肩上的雨水,走到服务台前。 护士小姐从服务台的另一侧抬起头来,一副天真无邪的面孔展现在山胁面前。 “您找谁?”年轻的护士问道。 “我找安藤小姐。”山胁面带微笑地回答道。 “叫安藤什么?” “真理子。” “安藤真理子。”年轻的护士反覆翻找着住院病人的名单,一边惊奇地看着山胁。 “是患者吗?” “不是,是在这里工作的护士,安藤真理子。” 护士小姐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您有什么事?” “我想见一见她。” “安藤小姐正在工作。” “如果正在手术那就算了,真的不能见一下吗?” 站在一旁的身穿白色工作服的五十多岁的护士长转过脸来看山胁。 年轻的护士求救般地望着这位年长的护士长。 这位护士长是一个脸色红润微微发福的女性。虽然她故作严肃的表情,但从她脸上透出的红润反而给人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护士长说道:“非常抱歉,工作时间内护士是不允许因私事与男人见面的。” “什么?” “这是不允许的。” “如果是她哥哥会怎样呢,安藤真理子的哥哥?” “安藤是混血儿,你们长得不像,撒谎是没用的。”女护士连忙说道。 “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请转告她安藤启一来了,想和她商量下父亲十三周年忌日的事情。” “无论您是谁,现在都是工作时间。” 山胁露出不快的神色。 周日值班的护士有那么忙吗。山胁对医院的情况不太了解。看来这里可能不像海军省,可以随时接待来访的大学时的朋友。没办法山胁只好先等一会儿。 “我知道了。那应该是五点钟下班吧,麻烦您帮我转告下安藤,我会在这里等她到五点。” 护士长拒绝了山胁:“对于那些在这里工作的女孩子我是有责任的。那种撒谎称自己是别人哥哥的男人,我是不会帮他传话的。” 第66页 “在这里工作的女孩子?难道她们不是独立的成人吗?” “因为安藤是我们这里的护士,我有责任关心她的私生活。” “那和男人说话呢,对此你又要怎么说呢?” “即使是突然有男人来说要和她见面也是不行的。我要告诉她们提防那些对护士心怀不轨的色狼。” “我是色狼吗?” “不是的话你怎么会有时间做这种轻浮的事。” “我哪里轻浮了?” “现在这个时候,行为正派的男人会穿着西服在街上闲逛吗?” 山胁无话可说了。自己刚才的语气确实有些轻浮,但这也不能成为被拒绝的理由啊,再说对方那咄咄逼人的语气也实在让人受不了。山胁心想没有理由让这种狭隘的、嫉妒心强的女人指责自己的生活方式。 山胁用极尽嘲讽的语气说道:“不要以外表判断人嘛,比如说您,如果被称为天使会觉得难为情吧?因为到了晚上,您会做很多天使不应该做的事情。” 护士长的脸涨红了。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怒火一起涌了上来。 “您请回吧。”她的声音变得高亢起来,“这里是医院,不是等候室。” “这里的风气还真好啊,堪称帝国医院的楷模啊。” 山胁仔细地看着女接待员后面的医院分布图。病房只分布在一号楼和二号楼的二层。护士休息室在一号楼二层的一个角落。虽然还没环视过病房,但山胁觉得真理子可能就在这个房间。 山胁向后退了几步,取回雨伞,走出了大门口。他紧紧地盯着女接待员的视线,当他走到院中,突然向左一拐,来到了便门附近。这时已接近黄昏,便门附近没有一个人。既看不到搬运医疗用品的力工,也没有为避人耳目偷偷熘出去的女孩子的身影。山胁从便门进入院内,他快速地从装鞋的箱子里取出拖鞋换上,又把雨伞立在箱子的旁边。 山胁在昏暗的走廊摸索着向前走。他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消毒液的味道,鼻子很快适应了这种味道,楼梯位于这个成l形建筑物的接点处。透过左手边,山胁看到护士长正在接待一位戴着臂章的陆军士兵。山胁快速登上楼梯,走过两侧排满房间的走廊。 只有一间房间是窗子朝向走廊的。窗子上面写着“护士休息室”。就是这里。 向里面一望,山胁发现那是一个狭窄细长的房间。中间摆着几张桌子和病例架,墙上贴着食品的营养分析表。屋子里只有一名护士坐在桌前好像在文件上写着什么。那个人不是真理子。 山胁沿着走廊走并向每一个病房里张望,病房的门上都嵌入了一块玻璃,所以他可以看到里面病人的样子。 第三个病房的门是敞开的,向里面一望,山胁发现那是一个两边分别可放四张床的大房间。患者清一色为男性。里面还有几个人,像是来探望病人的。最里面还有一名护士,正在和躺在床上的病人谈论着什么。 “如果到时你病好了,我就和医生说让你出院。”真理子微笑着说。那个人看起来像是在装病,为什么要让别人帮自己传话呢? 山胁敲了下门。 真理子把脸转了过来。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两颊也光彩熠熠。她露出一副灿烂的表情,让人联想起五月阳光的温暖。山胁的心情舒展了很多,刚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也瞬间烟消云散。 “你好。”山胁向真理子问好。 真理子向病人示意后,便朝着山胁这边走过来。白色的护士帽遮蔽了她的头髮,长长的白色护士服包裹着她的身体。但这些都不能掩饰真理子所具有的女性柔美和特质。 真理子没有故意地放低声音而是直接问山胁:“您怎么来了?”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迷离的色彩,像是上次在blue mucs见到时一样。 “您来探望谁?” “是阵地慰问。”山胁回答道,“我想慰问一下那些奔赴前线的护士。” “您是说我吗?” “除了你我不认识别的护士了。” 此时病房里的病人们都在兴致勃勃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只有一两个人露出不快的神色。看来真理子还是很受大家欢迎的。 真理子给安藤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到外面说话。山胁走到走廊,真理子也走出病房,倒背着手关了门。两个人并排朝着护士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告诉您实话吧。”安藤说道,“我来是想约真理子小姐出去的,无论今晚有什么事,都请您陪在我身边。” “今天晚上?”满心的欢喜瞬间取代了刚才的惊恐,“无论有什么事,我都会取消的。但是您能等到五点吗?” “我在这里等可以吗?” “走廊的话有点……” 真理子向护士休息室望去。里面的护士瞥了两个人一眼就走了出去。好像是哪个病房的唿叫铃响了。 真理子说道:“在里面等怎么样?就是有些乱。” “没关系,只要没打扰到你就好。” “病人的唿叫铃响了,我就得马上跑到病房去,这里的工作总是很忙碌的。” “和站在雨中比在这里等可要好多了。” 第67页 山胁跟着真理子走进休息室。真理子请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实话告诉你吧。”山胁从手提的纸袋中拿出一个装唱片的袋子。“这是从柏林带回来的礼物。前几天和你说的柏林音乐爱好者的唱片,我买了回来,是一个叫卡拉扬的新晋指挥家的唱片。” 真理子手里拿着唱片袋子,感动得欢唿起来。 “能借给我吗?” “拿去吧。约翰·施特劳斯的华尔兹乐曲《艺术家的一生》,希望你会喜欢。” “我很喜欢,特别是那个时代的华尔兹乐曲。” “这个是今年二月份录的曲子,在日本可能还没开始卖,我想对于喜欢音乐的人这是再好不过的礼物了。” “但是您这样做我实在是……” “我不是说了嘛,你的哥哥一直很照顾我。” “话虽这么说,这么贵重的礼物……” “那就当感谢你前几天陪我跳舞,这回收下总可以吧。”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真理子兴奋地把右手搭在山胁的手上,“我会用宿舍的唱片机好好听的,大家都会很高兴的。” 真理子为山胁泡了杯茶。两个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唱片和前几天晚会的事情。看样子真理子也很享受和山胁的谈话。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嘴的,争抢着发表自己的意见,那些看似简单的话语在彼此的心中引起波澜。在这种漫无边际的交谈中,两个人互相理解,互相支持。真理子绝不是那种对男人顺从附和的女人。虽然山胁对两人谈论的话题都有自己独特的看法,并用适当的语言表达出来,但他也不会一味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想法。山胁认为真理子是日本少有的女性,这可能与她童年时接受的教育有关吧。 雨不停地敲打着窗子,发出声响,但却没有患者拉响唿叫铃的声音。没有一个护士回到休息室,没有任何干扰的两个人隔着二十寸左右的距离,促膝长谈。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这时两个人听到休息室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他们停止谈话向走廊一望,正好看到一名护士和一个白衣男子开门进来。 真理子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 “栗原先生!” 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高个儿男子,另一个是在服务台遇见的护士长。真理子称唿这名男子为先生,所以他可能是这里的医生。他略微花白的头髮整齐地梳向一边。这名医生用疑惑的神情审视着山胁和真理子。 护士长面向真理子说道:“山胁先生他在这里做什么呢?这可是工作时间。工作时间竟然把男人带到医院来。” 山胁急忙站起来说道:“不是别人带我来的,我自己进来的。您能别说那么难听的话吗。” 护士长转身面向山胁:“我已经请您回去了,为什么您还在这儿呢?” “我想应该快下班了,就在这等了会儿。” 医生对山胁说:“您这样随随便便在医院里走动,我们就很难办了。您是干什么的?” “是问名字呢,还是问工作?” “就是问你是干什么的。” 这时一旁的护士长插嘴说道:“他就是那个自称是别人的哥哥想要进医院的人。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流氓。你们两个人也太不注意影响了吧。” 医生说:“这里和一般的工作场所可不一样,医院是关系到人性命的地方,想要进来,就必须经过服务台的允许。再说这是安藤小姐的工作时间,在这个狭小的屋子里,到底在干什么?” “我们不就是简单地聊聊天嘛。在这样镶着透明玻璃的房间,在没有患者需要帮忙的时候聊聊天而已。这可是关系到女孩子名誉的事,希望您不要胡思乱想。” 护士长问道:“那你说说,你是她什么人?” 真理子向前迈了一步,朝着男子说道:“这个人是我的未婚夫。”医生顿时目瞪口呆。 山胁也惊讶地看着真理子。此时的真理子却是一副认真的样子,她仰着头正视着男医生。男医生结结巴巴地问真理子:“你说他是订婚……对象?” “是的,他叫山胁顺三,是我的未婚夫。” 男医生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山胁。他露出一种怪异的表情,好像是要命令山胁否定真理子的说法一样。 “你是干什么的?” 山胁把手伸到内兜,从名片夹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医生。这是一个军人的社会地位极高的时代。山胁是海军省的书记员,属于高级官员,享受中尉的待遇。所以这张名片的主人是不应该被污衊成流氓的,护士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名片。 “海军省书记员。”男医生出声地读了出来。 护士长惊奇地盯着山胁。山胁开口说话了:“感谢你们没礼貌的做法。我本来不想打扰安藤小姐工作的,只是想请你们帮我转告一下安藤小姐,我既不是您说的流氓,也不是什么色狼,这回您应该清楚了吧。” “你撒谎。”护士长愤怒地说道,“什么未婚夫、哥哥、订婚对象之类的,都是你信口开河的吧。” 真理子和男医生面面相觑。此时男医生还是满脸的疑惑与不解,而真理子却显得很坚定,她的眼睛里露出了挑衅的目光。 第68页 男医生眨了眨眼睛说道:“你竟然有未婚夫了?” “我应该早点儿告诉您的。”真理子冷冰冰地说道。 “看来刚才是发生了点儿误会。” “我会告诉他在门口等我的,工作时间这样随便地把人领进来,实在很抱歉。” “没什么。”医生看了看手錶,“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回去吧。” 山胁有些明白了。这个叫栗原的医生一定和真理子有着特殊的关系。山胁虽然没有学过心理学或是文学,但是作为风流倜傥的才子对于男女间的微妙关系多少还是有些心得的。在这样一种场合相遇,如果没有搞清真理子和栗原的关系那简直堪称比大贯少佐还要木讷。 山胁看了眼一旁的护士长。护士长听了两个人的谈话后立场有些动摇。她也感受到了现场微妙的气氛。 真理子把脸转向那边。 “山胁先生,我马上去换衣服,您能在楼下等我一下吗?” “当然可以。” 山胁向医生和护士长鞠了一躬,然后走出休息室。 那天晚上,山胁和真理子在横滨港附近的一家西式饭馆用的餐。但是那餐饭却被一种疏远的、不融洽的气氛笼罩着。山胁努力地要忘记真理子和男医生的谈话,他庆幸自己的心情没有被这件事牵绊住,但真理子好像十分在意刚才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很丢人,也很对不起山胁。虽然两个人一起待到晚上八点,但真理子却没有感受到在休息室时的那种放松和快乐。 山胁送真理子回到医院的宿舍,真理子说:“我刚才说了些让您很为难的话,实在抱歉。” “我没放在心上。”山胁故作煳涂似的答道,“要想摆脱那种尴尬的局面,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理由了。要是说起来,还得怪我今天突然来访吶。” “没有没有,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和您再见面呢?” “我正想说这事儿吶,我很想听听你们对唱片的想法。” 山胁开玩笑似的说道:“工作中别人说我好吃懒做、见异思迁、不安分守己、流氓之类的,我还想听听还能被骂什么吶。” 真理子矜持地笑了笑。 雨还在下着,山胁拿出笔记本,两人约定在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日再见面。那时安藤启一大尉已经离开了,在这之前两个人的时间都不方便,没有一天是同时休息的。 雨伞下的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一次奇妙的约会。该怎样结束今天的约会,该用什么语言,在什么时机提出分别,山胁完全没了头绪。山胁觉得自己今天特别愚钝,连说话都不像平时那么顺畅。 雨越下越大,真理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终于说出了再见。 “晚安。”山胁回答说。 真理子捲起裙边纵身朝着宿舍的大门口跑去。 32 两天后,安藤来到了横须贺航空队的机库,那里他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戴眼镜的男子,他和装备科的丸龟队长正在谈论着什么。这个看上去瘦弱的男子身着一件技术人员常穿的白色罩衣。 丸龟队长介绍说这位身穿白衣的男子是航空技术厂的盛田工程师,盛田工程师身为技术军官,享受中尉待遇。 “现在我来介绍下无线电话的安装。”盛田说道,看样子他是那种不太喜欢与人交往的人,“今天的实验中如果出现什么偏差,我们会重新再做一遍。” “在支那时,我使用过九六式空一号无线电装置,但是根本没有什么作用,是什么原因呢?”安藤问道。 盛田紧绷着脸回答道:“这可能与真空管质量不过关,蓄电池或电阻质量不好,或是操作天线的技术不熟练有关。” 干在一旁笑了笑:“总之,各方面都不行。”盛田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交谈时的用语还是毕恭毕敬的。 “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批量生产。我们不能大量生产出同一品质的产品,生产出来的每个产品的质量是良莠不齐的,最后导致整体不能顺利运作。这就如同链条硬度往往是由最脆弱那一根的结实程度决定的,这您应该清楚吧?” “如果一个部位出现问题,那么整体的运作机能也只能停留在出现问题的水平上。” “是这样的。不仅机械的运作是这样的,系统整体的运行也是一样的。但也不是说如果我们专注于每一个零件用心生产的话,空一号的制造就不算是一次失败的尝试。” “为什么呢?” “因为电路设计是仿效外国的。”盛田说道,“我们仿效了一些欧美产品的电路设计。” “对于使用者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没办法,老实说这就是我们国家现有的技术水平。” “新换的无线电装置有什么不一样昵?” “我们重新修改了电路设计,在空技厂内部特别制造了两台。每一个零件都是我们精挑细选的,质量应该没有问题。实验的测试结果也很好。” 丸龟说道:“这两台已经安装好了。我们昨天安装完成的。” “下面我来演示下操作程序。”盛田说道,“因为这个和空一号差别很大。” 第69页 丸龟把崭新的飞行帽递给了安藤和干。新的飞行帽和以往的有些不同,耳朵两边的部分向外突出,而且里面还装有相当于护耳套的东西。 干一边用手摸着护耳套一边问盛田:“这是什么?” “这是内部装有听筒的飞行帽。我们在参考英国和德国目前使用的类型后制造的。” “这个很重啊。” “适应一段时间应该就好了。” 安藤和干各自戴上飞行帽。飞行帽的大小刚刚好,就好像是按照两个人的尺寸特别定做的一样,里面还有很浓的皮革味道。 安藤他们朝着飞行实验基地走去。安藤和干要驾驶的飞机已经停在机库前面的停机场。 安藤进入了飞机的驾驶舱。在驾驶席右侧,挂钩柄的下面有一个饭盒大小的金属箱。金属箱的表面被涂成了暗灰色。机内还配有几个调节按钮、刻度盘和电路开关。虽然操纵盘和九六式飞机的有些相似,但这些按钮式的调节装置却让人觉得有些新奇和不同。无线电装置前面的无线电返航设备的方向测定杆出现了故障,连同驾驶席左下方的通话装置和听筒,都被崭新的金属盒取代了。 盛田一边站在右侧机翼旁边看着驾驶舱里的情况。干和丸龟从左侧俯视着安藤。 盛田用手指着设备一边说道:“按钮式的装置和以前的虽然很相似,但也有较大的区别,所以请您不要弄混了。” 盛田一边用手指着操作盘一边说着:“这是电源开关、频率调整及微调整按钮、周期计算表、音量调节器。在操作盘的前面有一个自动切换空中天线的按钮,在它的上面有一个实用性不大的电建开关。至于控制盘及其周围的部分,按照空一号的操作方法就可以自由运作了。 “接下来的就不同了,下面的配电箱中有一根电线流露在外面,请试着找一下。” 安藤摸了摸座位的右下边,他摸到了一根圆形的绝缘电线。这根直径约为七八毫米的电线外包着一层黑色薄膜,前面的金属丝裸露在外面。电线整体成细小的喷水管形,就如同连接器的碎片一般。盛田手拿着接通连接器的电线,把它插入飞行帽的听筒里。 接下来盛田从操作盘下面的箱子中取出了一个类似防毒面具的东西。 “这是话筒。”盛田说。安藤接过这个帆布做的话筒,像是要把嘴全部捂住一样把它放在脸上。 “话筒的下面有一根电线,连接着通话接收箱。”盛田说道,“飞行中请接通电源,保持这种状态。这样就可以接到基地发出的指令,还可以和其他飞行员保持联络。频道是固定的,如果有杂音或是声音太小的话,请旋转按钮进行调节。” 安藤把话筒移到下巴处。 “戴上这个有些唿吸困难啊。” “只要戴上飞行帽就可以接收到对方的信息,也就是说当您有信息要传达时,再带上话筒就可以。” “我可以试飞一下吗?” “我正想拜託您试飞吶。” 安藤和干驾驶着新机飞向十一月的天空,三十分钟后他们返回到横须贺基地。 盛田正在那里等着他们。 “可以使用。飞行中还可以保持通话,感觉真不错啊。” 听到这番话,身为技术研发人员的盛田非常兴奋并对安藤说:“大家现在好像还不太接受这种新机,所以我想请大尉向上级领导建议下我们应该彻底改良空一号。” 虽然安藤认为自己的话没有多大的影响力,但他还是点头同意了。因为一旦驾驶了这种新机,就会立刻发现它的优点。今后,如果明和电器能提供持续耐用的产品,那么大家就会逐渐地认同不能使用无线电的战机就不是真正战机的这种观点。所以,没有必要担心这种新机未来的发展。 33 十一月十九日是星期二,这一天海军军官横井忠雄终于可以和德国空军省的副官格拉夫少佐商谈保持空运线路畅通的问题。 “我们与航线沿途的各机场取得了联繫,准备工作已经就绪。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伊拉克陆军的海珊大佐答应为我们提供的飞机场。” 德国空军省少佐办公室里,横井正在向格拉夫汇报着情况。 “这样说来就像我们前几天约定的一样,下个月八号左右就可以交付零型战机了。” “这真是太令人期待了。”格拉夫少佐说道,“不仅是这个计划的执行者,就连那些机组人员也十分关注日本战机的情况。” “少佐您搭乘过战机吗?” “这之前我一直在第二航空部队工作,五月在敦刻尔克上空时我驾驶的飞机遭遇大火,从战场回来康復之后我就一直在空军省工作。” “那个骑士十字章是因为这一次的战功而授予的?” “这个骑士十字章和脸上的烧伤都是法国空战留下的纪念。” 横井目不转睛地盯着格拉夫的脸说道:“我听说第三次立下军功时才能被授予骑士十字章,这么说来,您在法国空战前就参加作战了,那是在波兰吗?” 格拉夫回答说:“一等功铁质十字章是在进攻法国前,也就是大家说的静止战的时候获得的。虽然英国人也称这场战争为伪战争,可是战斗机部队的人员可不是每天无所事事地混日子。” 第70页 “那二等功呢?” “是在西班牙的神鹰军团时获得的。原本那个时候我不是德国军人,只是义勇军的一名飞行员。西班牙战争结束后,对于那次立下的战功授予了我二等功奖章。” 可能是一直说着夸奖自己的话,格拉夫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出声地合上文件夹示意大家不要再谈论自己的事情。 “阁下,快到下班时间了,要是您方便的话,一起去亚歷山大广场看看怎么样?顺便庆祝下空运航线的顺利畅通,不知您意下如何?” “好的,少佐。” 格拉夫带领大家来到一个位于亚歷山大广场西侧中路的小型啤酒屋。啤酒屋门前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齐柏林。这个名字是模仿那个着名的飞艇而起的,还是仅仅使用齐柏林伯爵这样高贵的姓氏,横井完全搞不清楚,格拉夫少佐也没有特别说明。店内的天花板上吊着一个大鸟形的战斗机模型。除了格拉夫少佐以外,店内还有几个穿制服的军人。 横井手里拿着啤酒说道:“首先让我们为三国同盟而干杯。” 格拉夫也跟着附和:“为三国同盟干杯。” “让我们为空运计划的成功而干杯。” “来,为了空运计划的成功干杯。” “我们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了,应该先为元首的健康干杯。” 格拉夫默默地举起啤酒杯,放到嘴边。横井有些不解。他觉得格拉夫的反应有些反常。 格拉夫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他一直是伸直着背喝着啤酒。横井没有问格拉夫为什么保持沉默,因为他觉得德国空军军官中有着形形色色的人,这样一想他的心里就舒服多了。 啤酒喝过一半,格拉夫开口说话了。 “我不太了解日本的飞机,只是认识几个日本的飞行员。他们的飞行技术可都是很高超的。” “您在哪里认识的?” “在布鲁斯威克的飞行学校。一九三六年我在布鲁斯威克学习高级飞行技术。为掩人耳目我军一直以航空俱乐部自称,但去年不知道是谁肆意暴露了我军的实力。当时正好有几个日本飞行员来留学。我们就驾驶着he5l战斗机投入到了连日空战训练中。 “其中有一个日本飞行员的技能十分超众。这名飞行员是日本海军航空队所属的战斗机机组人员,当时也就二十多岁,好像是个中尉。他的单机空战技术和射击的成绩十分突出。 “我们德国空军中流传着一种名为英莫尔曼转法的高级飞行技术。” 根据格拉夫的描述,这是一种在马上要被敌机追上时突然向上升起,在空中倒转机身成九十度左右时迅速调整飞行姿势,从敌机的斜上方或是正上方展开攻击的飞行特技。通过同时操作方向盘和升降盘,可以使飞机旋转下落,此时,为了避免飞机完全进入下落的状态,可以适度调整操作杆,扭转机身,以确保准确地瞄准敌机。 但是在德国空军中能够熟练掌握这种飞行技术的飞行员寥寥无几,这和简单的旋转式作战方法不同,而是一种既要具备天赋又要求熟练性的高级飞行技术。 “我军的航空队中也有与之类似的飞行技术。”横井说道,“这种飞行特技在日本被称作旋转术,我也听过一种战术叫龙捲落,当然这种叫法时代性很强,不知道这两个是不是同一种战术。” “日本飞行员都会这种飞行特技吗?” “不是的,全军中也就几个人会而已。” 格拉夫继续讲着那个时代的事情。 有一次,这个刚入学的日本飞行员和几个人在兵营的小卖部喝酒时,谈起了这种特技。听说这是德国空军的王牌战术,而且是只有特别优秀的飞行员才能够掌握的格斗绝技,那个日本飞行员说:“要是那样的话,我也能学会。” 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觉得他会这样说只不过是出于虚荣心罢了。 这个日本飞行员像是被伤了自尊心似的,脸色苍白,他又重新说了一遍:“那种特技我一定能掌握。” 周围再一次被阵阵笑声笼罩着,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他说的话。当时在布鲁斯威克还没有能掌握这种飞行特技的飞行员,大家只是大概知道这种特技的名称和要领而已,更何况这个来自东方的新兴国家的飞行员,就更不可能掌握这门特技了。 “你们以为我在开玩笑?”那个日本人看了下周围的人说道,“以为我夸下海口?” 可能是惧于他认真的口吻,旁边的笑声渐渐隐没了。小酒馆里原本轻松和缓的氛围也顿时变得冰冷紧张起来。 这时格拉夫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那就让我们看看你的技术吧,日本人。明天我们比试一下。单机空战中给我们展示一下怎么样?” “好的。”日本人接受了提议,“如果我做到的话,以后我在这个酒馆的帐都由你来付怎样?” “那你要是做不到呢?” “我就请全校学员在这里喝三天的酒。” “就这么定了。” 这时,站在旁边的人弄了弄帽子,开始打起赌来。刚开始时猜他能做到的比例是七比一,后来有些人惧怕他那严肃认真的态度,打赌猜他能赢的比例上升到了四比一。 第71页 第二天,布鲁斯威克的同学们焦急地等待着观看比赛,只见两个人分别驾驶着he51式飞机出现在天空中。 空战刚刚开始时,日本飞行员像是外行人一样毫无防备地频频给对方以可乘之机,格拉夫抓住机会立刻进入了追击的状态。如果比赛这样持续下去的话,胜负就已经很明了了。格拉夫甚至有些失望,他不敢相信那个夸下海口的飞行员竟然给对手留下这么多可乘之机。 格拉夫苦笑了一下,继续对敌机穷追不合。他甚至可以听到正在看着自己的同学们的欢唿声。敌机两三次试图在格拉夫的飞机旁迴转。格拉夫一边准确地判断敌机的意图,一边继续追击。突然敌机急速上升开始高速旋转起来,格拉夫紧随其后把机身升高,并通过旋转打算迂迴到敌机的后尾处。 就在格拉夫的飞机向上盘升的过程中,敌机突然开始旋转下降,日本人的战机在格拉夫飞机的斜上方勐然插入,又紧贴着机尾飞离而去。 英莫尔曼转法,太漂亮了。 格拉夫同时感受到了惊慌和钦佩。 格拉夫承认战败,当他回復到水平飞行状态时,那个日本人的飞机已经在下方平稳地水平飞行着。因为一点点的失误就决定了胜负,对格拉夫来说这是一个没有展露任何技能的瞬间决战。而对手,接受挑战、赢得胜利和笑容好像都是在剎那间获取的,对于这样的结局,格拉夫沉默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十分敬佩日本飞行员。”格拉夫说着。 “同样是作为海军军官,真是大受鼓舞啊。还记得那个日本飞行员的名字吗?” “我记得好像是叫昂到。” “是安藤吧?” “是的,好像就是这么读的。他是一个有些清高的军官。” 格拉夫少佐眯着眼睛,露出凝视远方的神情,他把杯子里剩下的啤酒喝光。他脸上留下的火烧印迹,有些微微发红。 34 安藤启一和干恭平一开始飞行训练已经二十多天了。 这期间,来德国执行飞行任务的两架零式战机也进行了几处改良。其中一处是安装了特别制造的无线电话,再有就是换了一个大型的润滑剂冷却器。 安藤和干的长距离飞行训练的结果也很令人满意。正如干预计的一样,在四千米的高空以每小时一百八十海里的速度可以飞行三千千米。在技术方面,空技厂飞行实验部的两架零式战机也可以随时前往柏林。 十一月二十日,安藤和干接到大贯少佐的指令要求他们立刻前往东京本部,就飞行路线、飞机场以及飞行日程进行最后一次商讨。这一天安藤和干没有进行飞行训练,两人脱下飞行服换上军装后就匆匆前往位于东京霞关的海军省。 大贯少佐的工作地点在航空本部大楼的南边。从主楼的正门望去,航空本部大楼正好在主楼的正后方。那是一个还算新的五层建筑,大楼前方是一条宽敞的马路,从东门也可以进出。通常航空本部或是舰政本部的有身份的客人都从主楼的大门进出。安藤和干按照大贯少校的指示,下午三点五分来到主楼大门左首边的谘询台,并让人帮忙转告山胁。 “我还是第一次来红瓦基地。”干一边环视着大厅一边说道。 “柯蒂斯空战后,我们被召集到这里开了一次军纪大会。”安藤说道。 “这可是关系到我们自身利益,许多不好的事都记录在文件里,那些文件一定就在这栋大楼的某个地方。” “我们找找,把它改过来怎样?” 这时山胁出来迎接两人了。他还是西装革履。站在满街穿着国民服的人群中一定特别显眼,在这里虽然大家都穿着军装但也显得格外出众。虽然这种穿着容易被人轻视抑或是当做异类,但他本人却好像不太在意。 “飞行训练进行得怎么样了?”山胁问道,“结果怎样?” 安藤答道:“一切顺利。飞机和我们自身的状况都很好。” “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一旦出发,就会是很艰巨的任务啊!出发前好好休息一下吧。” 安藤他们在山胁的带领下来到了二层,又从主楼经通道向航空本部大楼走去。当走到法务局前面的楼梯时,他们看到一扇门,门上写着“军事普及办公室”的字样,这里就是山胁他们工作的地方。整个的朱鹦计划都是在这里策划、起草的。房间的中央有一个大桌子,大贯少佐就站在桌子的对面。 匆忙问候了一下,大贯少佐就开始部署任务了。桌子上平铺着一张巨大的亚洲地图,上面插着几个小的旭日舰旗,那些小旗代表飞机场。 “现在能确定的一共是八个。”大贯少佐说道,“加上内地的鹿屋机场一共有九个地方供我们着陆和补给。” 大贯少佐所说的飞行线路是这样的: 首先,安藤大尉和干一空曹驾驶两架零式战斗机从横须贺基地出发,前往鹿儿岛的鹿屋基地。第二天,从鹿屋基地出发沿着东支那海向西南飞行,到达台湾的高雄基地。再从高雄出发沿南支那海的西南方,飞往北部法属印度支那河内郊外的吉阿拉姆机场。至此为止都是按照第十四航空队的飞行指令行动的。 当两架零式战机到达河内时,就会接到从本土发来的新的指令,要求他们立刻赶往支那的汉口基地。第二天,两架飞机从河内出发向北飞行。总之,这个计划在军队内部也是要保密的,直到德国政府批准生产零式战机时,才可以向外公布。 第72页 从河内出发向北飞行的两架飞机实际上迅速更改了航线,改为向西飞行。两架飞机横穿印度半岛又经过英属殖民地缅甸的上空到达了孟加拉,然后朝着达卡北部的小城镇西拉吉纲吉继续飞行。这个小镇中有一个地方可以兼作代用机场。 第二天两架飞机从西拉吉纲吉出发向西飞行。它们穿过印度次大陆的上空,朝着位于印度西部的拉贾斯坦州沙漠地带的卡玛尼普尔小镇飞去。那里的印度藩主已经为安藤他们准备好了燃料、石油和寝具。 从河内到拉贾斯坦的这条航线途经的大部分地方都由英国控制,到处都分布着英国空军。因为航线有些偏离,所以安藤他们可以不用顾忌常驻新加坡的英国远东空军、澳大利亚空军和纽西兰空军,但是一定要防备位于仰光的英国空军基地。 “问题就在印度。”大贯少佐又强调了一遍。 英国驻印的司令部位于安巴拉,军事基地分别位于利萨普尔、奥马哈、奎达、白沙瓦、拉哈尔和喀拉蚩。特别是奎达军事基地,那里驻扎着英国空军第五飞行队和第三十一飞行队的两个战斗机部队。 如果在印度上方被英国空军发现,就会被当做是要侵犯领空而被击落。因为机身上印有德国同盟国日本的识别标志,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友善地迎接我们。所以从河内到拉贾斯坦的途中要尽可能地在高空快速飞行。 河内到达卡的距离大概是一千九百千米,达卡到卡玛尼普尔大概是两千千米。这段航线是本次计划中难度最大的。无论是飞行高度、速度、迂迴路线的选择,还是被英军发现后的应对措施都具有很大的挑战性。而且这一段的燃料消耗量也应该是最大的。 拉贾斯坦州的下一站是伊朗。离阿巴斯港一百五十千米远的阿曼半岛有一个石油开採基地,安藤他们可以在那里着陆,因为那里是日本石油公司负责运营的机场。 从阿巴斯港出发沿着波斯湾向西北方向飞行,进入伊拉克境内后朝着巴格达东北部的伊玛姆·哈米德军事基地继续飞行。那里也分布着大量的英军。司令部位于巴格达西郊的哈巴尼,此外,在比内吉、茅斯鲁以及南部的舒艾巴、巴斯拉都有部队驻扎。听说在巴格达西部的阿鲁·吉尔正在建设一个小型机场,但是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 “离开了巴格达。”大贯少佐平缓了一下语气说道,“接下来是中立国土耳其。从这里开始就没有军事上的阻碍了,土耳其对日还算友好,所以进入了土耳其大家可以松一口气。” 土耳其政府已经和日本外务省协商妥当允许我军飞机在安卡拉郊外的阿亚斯陆军基地降落,而且他们也会尽可能为我们提供方便。 安卡拉之后便是同盟国的义大利。义大利政府允许我们在罗马郊外的切尔韦泰里空军基地着陆,当然在义大利南部紧急降落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离开罗马,下一站就是我们最终的目的地柏林。从罗马出发向正北方向需要飞行大概一千二百千米。和一路防备着英军的飞行相比,飞越阿尔卑斯山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司令部要求我们在柏林西郊的卡托军事基地降落。 到巴格达的飞行计划对外是保密的,相关人员的数量也尽可能缩减到最少。沿途的各飞机场也只是知道有联络机会着陆,对于机种、飞行目的、飞行路线都没有做明确地说明。土耳其和义大利也是一样。因为通过正式的外交手段和各国已经协商妥当,所以当天各日本大使馆的官员会出来迎接你们的。特别是土耳其和义大利这两个地方来迎接的人会很多。 飞行都是在白天进行。对于单座式战斗机由于不能进行计量器或是导航法的测量,所以夜间不能飞行。本次计划中我们也没有加派长距离侦察机。虽然很危险,但要抵达柏林我们就必须尝试有视野飞行。 “飞行中不能留下任何触犯国际法的证据。”大贯少佐这样叮嘱着两个人。“另外,要尽量避免和英国空军作战,但也要根据情况而定,比如在英国殖民地领空外受到攻击时也可以反击,但反击后要立刻撤离,因为我们的目的是要排除飞抵柏林的一切阻碍,并非要削减敌军的战斗力。为此,你们再配备两门口径二十毫米的机关炮和两桿七十七毫米的机枪。”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大贯少佐分别看了看安藤和干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安藤一边看着《英国空军装备一览表》一边问大贯:“根据这份资料,印度和伊拉克只有一些旧式的武器和防护设备,您确定他们没有军舰或是喷火机吗?” “这是我们从德国方面获取的情报。”大贯少佐回答道,“听说英国空军正在购入一批军舰和喷火机。但是英国本土正在进行着持续的空战,他们应该没有精力把这些新式飞机送往外地吧。” “都没有吗?” “只有两个地方有。地中海马尔他岛的英国空军基地和中东的英军开罗军事基地。但是这次的任务不经过英军开罗军事基地。” 安藤抱着胳膊说道:“从今天开始坚持十天每天飞行五到六小时。” 山胁在一旁说:“飞抵巴格达前,您还是要好好休息啊!” “今天起能让我们每天吃到肉吗?”干问道。 第73页 “之后会给你们发放特别补助的,每人二十元,你可以自由支配。” 这时有人敲门,是来送红茶的服务员。山胁在门外接过了茶盘。四个人围着桌子一边喝着红茶一边商讨着航线和日程。大贯少佐还准备了各地的气象资料。 大贯和山胁也认为连续十天的不间断飞行对于两个飞行员来说都是很艰巨的。因此,在完成前一半飞行时有必要休整一天。 “我们告诉德方两架零式战机会在十二月八号左右飞抵柏林,因为是长距离飞行,而且不同于作战日期那样要求精准性,所以晚一两天到达也是可以的。但这比德方当初要求的交付日期晚了许多。” 大贯少佐觉得再往后拖延交付日期就有些被动了。 “听说陆军那边正准备派遣一个以奉文中佐为团长的军事技术考察团到德国,海军方面也准备派去一个技术考察团,现在正在物色人选。可能任命野村直邦中佐为团长,组成一个二十人左右的考察团,于明年一月出发前往德国。日本签订三国同盟条约后,基于换文的规定,同盟国之间要在军事技术开发方面通力合作,所以才向德国派出了考察团。现在我们决不能无视或触犯德国。对于这次外派考察团的事情,那些反对三国同盟的海军提督好像还不是很贊成。” 大贯说完后,安藤接着说道:“我说过强化训练是很重要的,而且相信训练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所以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我们不会只专注于飞行训练。”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提前出发吗?”大贯问道。 “我们不应该更改日程嘛,我们不是和沿途的各机场联络妥当了吗?” “不是的,我只是说会在十二月上旬出发,而且是在出发前一刻用电报通知他们。” “那么,我们从横须贺基地提前出发也是可以的吧?” 大贯盯着墙上的日历。 “我们提前一天出发怎么样?七天之后,也就是这个月的二十七号。” “好的。如果副官那边也一切就绪的话。” “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下面就剩印发行动指令书了。” “那么接下来的四天继续进行飞行训练,然后休息两天,七天后的二十七号出发飞往河内。” 协议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一刻了。离开办公室前,安藤对山胁说道:“山胁先生,能和我单独谈谈吗?” 山胁惊讶地看着安藤:“与这个计划无关,是私人问题。” 大贯和干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安藤和山胁。安藤没有解释,径直走出了那间小屋。山胁也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安藤向昏暗的台阶下走去,忽然回过头来。由于已经过了下班的时候,并且这里原本就是一个靠近军事法庭和海军书库的角落,因此四周悄无声息。山胁有点紧张。 安藤转过身来,说:“我听真理子说,前几天你们见面了。” 山胁露出了略显惊讶的神情,好像对安藤说的话感到有些意外。 安藤继续说道:“你是认真的吗?” “您指的是……”山胁眨了下眼睛,确认道,“您的意思是……” “她是混血儿。” “那又怎么了?” “她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在日本,都经受了一般女孩子没有经歷过的痛苦。几乎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很早就离世了,自小就寄人篱下,身世非常悽惨。” 见山胁沉默不语,安藤继续说道:“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按照美国人的说法是二十七,如果按照日本的数法,已经二十九了。” “我知道。” “虽然已长大成人,但她一直没有男人缘。我不想让她吃更多的苦,也不希望她被任何人玩弄。” “我没有玩弄她什么的。” “下雨天你大老远跑到横滨去见她了吧?她可能误解你的这一举动了。” “我确实是送给了她一份从柏林带回来的唱片,并和她一起吃了饭。不知道关于那天的事,真理子小姐是怎么对您说的?” “她说你送了她唱片,请她吃了饭。她好像很想再见到你。” “我们约好了会再见的。” “如果你不是认真的话,能请你就此打住吗?我不希望你靠近她。希望你不要让她有什么期待。你是东京帝国大学毕业的海军部的高级官兵。我也听说了,你的家人都是显赫的政府官员。一个出身于没落军人家庭的混血女孩儿是不可能得到你家人的平等对待的。她没有这样的期待,也安然无恙地活到了现在,一旦有了这样的期待,最后只会留下痛苦!” 安藤停了下来,关注着山胁的反映。他会拒绝,还是会按自己说的那样退出?安藤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希望得到怎样的回答。 山胁直视安藤的目光,明确地回答道:“我是认真的。” 安藤试着反覆地咀嚼着那句话,试着品味他说那句话时的声调、声音。他的话听起来很真诚。至少,他没有多费言辞,亦没有辩解。也许可以信任他。虽说他好打扮且略显油滑,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不够诚实。 “你没有开玩笑吧?” 第74页 “我不知道真理子小姐是怎么想的,但我是认真的。” “出发前你最好对她说清楚!”安藤指着山胁说,“你要是让她伤心了,让她痛苦了,我无论是去了印度还是柏林,都会飞回来。飞回来狠狠教训你一顿!” “请放心,我一定做到。” “我的要求仅此而已,书记官。” “我知道了,大尉。” 35 走出海军部大厦的正门时,天色已晚。安藤站在台阶上,遥望了一会儿霞关政府机构大街的上空。 由于连日持续飞行,几乎没有仔细考虑过飞行计划。今天没有进行训练,围绕计划的细节重新考虑了一下,却发现要飞到柏林简直是天方夜谭。不仅仅是技术、军事方面的问题,就算是两架轻战斗机要飞过去,也需要烦琐的手续、准备工作,并做好支援准备。那天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大贯少佐的邀请,现在想来实在有些轻率。当然,安藤并没有推脱任务的意思,不仅如此,他还兴奋且激动地想像着以后会遇到怎样的障碍。不过,在了解计划的详细信息后再为新任务感到高兴也不晚。 那晚东京的风很冷。离开海军部主楼的官兵中,有不少人都穿上了外套。院内的停车廊停放着几辆美国制造的轿车。大概是高级官员们的专用车吧。 安藤和干走下台阶,横穿过前院,离开了海军部大厦的正门。他们准备去霞关的公交车站乘坐市营电车。从这里回横须贺,必须要出新桥坐国营电车。安藤在正门外再次驻足,想确定电车停靠的位置。 一辆轿车由海军部院内驶出,停在二人身前。紧接着,一位佐官下了车,是少佐。他的军装上佩戴着与大贯少佐相同的副官肩章。 “是安藤大尉和干一空曹啊。”少佐站在二人面前说道。 “正是。”安藤答道。来人很陌生。他佩戴着副官肩章,应该是那个大贯少佐的同事吧。 “想耽误你点儿时间,能上车吗?” “是公事吗?” “需要上级颁布的命令啊什么的吗?” “那倒不是。只是想知道有什么事。” “与两只鸟有关。”那位少佐回答道,“鸟名叫朱鹦。” 安藤与干面面相觑。 大贯少佐说过,即使是在海军部内部,知道这项计划的人也是屈指可数。此项计划的实施由海军部长及川直接指挥,在本部干部中,了解整体计划的也不过数人。既然知道这个计划,那么这位副官也是这个计划的相关人员吧。但是,若果真如此,今天大贯少佐和山胁书记官都丝毫没有提及,也太不可思议了。 正犹豫之时,少佐用上级口吻说道:“上车,安藤大尉!干一空曹也上来。” 安藤耸了耸肩,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与其拿办手续当挡箭牌,不如把事情弄清楚。安藤和干坐上了轿车的尾座。 少佐坐上副驾驶座后,轿车迅速驶离了海军部正门。 “不会花很长时间。”少佐直视前方的樱田大道,头也不回地说道,“回去时送你们到附近车站吧。” 轿车穿过虎门十字路口后向前直行。安藤不熟悉东京市中心的地形,无法推测自己会被带到何地。根据模煳的记忆推测,轿车好像是驶向芝。 少佐和驾驶员都沉默不语。车内气氛紧张,明显充斥着敌意。毋庸置疑,少佐并不是因为欢迎才来迎接安藤他们的。 安藤不安地看向窗外。 “不由得想起了在上海被宪兵队强行拉走的事。”干说,“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多麻烦事啊?!” 不久,轿车驶离樱田大道,进入了坡道。登上坡道后穿过一扇门,好像驶入了一栋壮观的豪宅庭院。轿车碾过碎石开到了车廊前停下。少佐从外面打开了车门。 安藤下了车,环视院内。虽然庭院内没有掌灯,但停车廊的照明灯足以让人看清周围的情形。这是一个保养得很好的宽广的庭院,车库占据一角。房子是由黑色石头建成的二层洋房。安藤推断,这是华族或举足轻重的资本家的府邸。 少佐催促二人来到正门。 一位管家模样的老人走了出来,对少佐小声地说着什么。少佐点了点头,领着二人从正门大厅来到了里面的走廊。柔和的黄色灯光照耀着走廊里古老的地毯。 少佐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前停下脚步,打开了那扇对开折合门。悠扬的钢琴声倾泻而出。三人步人房间。这是间高大且宽敞的房子,几乎没有家具。房间铺着精美的地板,天花板上垂挂着奢华的枝形吊灯。这可能是宴会时使用的房间吧。房间最里面的角落里,摆放着一架平台式钢琴,一位少女正在弹奏。 在钢琴旁,有位海军将官。将官坐在靠墙的椅子里,端坐着倾听少女演奏的钢琴曲。由于他的侧脸正好对着安藤他们,因此安藤无法辨别。将官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安藤他们进来了一样。 少佐没有出声,安藤也缄口不言,默默地站在那儿。 安藤注意到那位少女弹奏的是莫扎特的(《钢琴奏鸣曲》,第十五章第八调。这首曲子深受真理子喜爱。真理子曾说过,这是她会弹的唯一一首莫扎特的曲子。 安藤仔细观察着少女。她大概十四五岁,身着深红色绒毛礼服,长发被一根白色的丝带束在脑后。她的容貌给人一种奇特的刚毅的印象。 第75页 一曲终了。少女腼腆地望向将官,将官好像点了点头,轻轻地抚了抚掌。少女面无表情地望向安藤他们。少佐见将官也将目光投向了他们,马上敬了军礼。 穿着毛绒礼服的少女意识到安藤他们有事商量,站起身来,合上了钢琴盖。她穿白色袜子,着黑色短靴,脚下的地板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响声。 “谢谢!”将官带着爱怜的口吻对少女说道,“我去支那的这段日子里,确实有了很大的进步啊!完美的演奏。我完全陶醉了。” 少女又露出腼腆的笑容。那是种不谄媚、纯洁的微笑。她拿上乐谱,快步穿过房间,向安藤她们点头致意后,走了出去。 少佐向将官介绍道: “这是同去的安藤大尉和干一空曹。” 将官交替打量了一下安藤和干。 少佐对安藤他们说到:“这位是井上成美中将,航空部部长。” 井上中将请安藤和干坐在大厅的椅子上,自己则移到钢琴前的椅子上坐下,将手搁在钢琴盖上。 这是位理着短髮,留着稀疏鬍鬚的提督。他姿态优美,嘴型很有意思。敏锐且充满自信的目光能让人感受到他有着深邃的内涵。年龄在五十岁左右吧。安藤想起了在美国留学时,那所私立学校的教导主任。他的严谨经常被当做玩笑素材。那位刚毅的老教师与这位提督的感觉很相似。 井上航空部部长问道:“决定什么时候出发?” 安藤犹豫着要不要回答。他问的是朱鹦计划的事,现在我告诉他的话行吗? 正沉默着,井上中将用温和的口吻说道:“嗯,我知道这项朱鹃计划是机密计划,我也清楚没有我的参与这项计划也进展得相当顺利。但是,这次的飞行计划原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从今年十月开始担任航空部部长。我有知道这项计划的责任。不必顾虑大贯少佐,说吧!” “我只是一名战斗机驾驶员。”安藤困惑地回答道,“除了自己的任务,其余的都不知道。关于这个计划,您直接问大贯少佐不行吗?” “我现在问的就是你的任务。关于这项计划是如何推进的我并没有兴趣。你什么时候调动到第十四航空队去?今天就是为了会合才去航空部大厦的吧?” 如果连这都知道的话… 安藤答道:“是这个月二十七号。” “机场的筹备工作都做好了吧?” “几乎每隔两千公里都进行了确认。” “到达柏林的预定日期是……” “下个月七号。” “只有两架零式战机,飞行很吃力吧?” “我们准备积累充分的训练经验。” “而且你们据说都是海军中出类拔萃的飞行员。” 安藤没有回答。如果对方是大贯少佐,他肯定会说确实如此,但是在这里如果那样说的话未免太失礼了。 井上中将继续说道:“我期待你们的成功。” 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安藤和干都眨了下眼睛。 井上中将是被称为“三国同盟反对派的急先锋”的人物是绝对不会同意这项计划的高官。但是他为什么又会期待这个计划的成功呢?只是对下属说的毫无意义的客套话吗? “谢谢您,部长!”安藤诧异地说道,“不过,我听说部长并不贊成这个计划。为什么您会期待它的成功呢?” 井上中将回答道:“因为你们的飞行成功,或许能为拯救我国的失败带来一点帮助。” “您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海军的性质,总会发生变化的。你不觉得吗?” “您是指会更加倾向于德国?” “不是。”中将摇了摇头,“当然这点也要被考虑。但是我想说的是:重视航空战力的思想将会愈加得势。” 中将转向干,问道:“支那战事也该结束了吧?” 干没想到中将会突然问到自己,因此有些慌乱。他惊慌地答道:“我不这样认为,部长。就算再战十年也很难办到吧。” “美国怎么样了?” “再这样下去会加入战争吧。火药味越来越浓了。” “你认为胜负如何?” 干笑了出来:“即使是问六岁的孩子,答案也只有一个。考虑下美国的大小和国力就可想而知了。” “的确如此。”中将说道,他完全没有在意干的无教养的回答,“如今我国被德国不断扩大的版图和接二连三的军事胜利所蒙蔽,幻想着通过与其缔结盟约就能够解决对外的政治外交问题。特别是坚信运用军事力量能够解决围绕支那事变和支那问题与美国产生的紧张关系。早晚,我国会亲自切断一切外交解决途径,与美开战。真是愚蠢之极啊!” 井上中将开始对安藤和干谈起了他对于对美战争的预见。 在井上看来,日本与美国对阵没有一丝胜算,若我国与美国交战,想要攻陷美国或者使其屈服是绝对不可能的。 “首先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得知美国本土的作战攻略,此外,要歼灭美国海军也是不可能的。别说是帝都东京,就算是全国都有可能反被美国占领,歼灭作战军队也不在话下吧。简而言之,对美作战尚未开始,便已分胜负。” 第76页 井上如是说。 “要想避免悲惨的结局,只能依靠外交交涉。一旦开战,帝国即使暂时得到了掌控西太平洋的霸权,也会马上被动地陷入持久战中。一旦被捲入持久战,美国就会破坏我国的海上交通,实行物资封锁,最终全歼帝国的海陆军,以美军占领东京、乃至全国的形式结束战争。” “所谓的速战速决,”井上中将摇了摇头,“仅仅是说说而已,绝不可能实现。一旦沉醉在西太平洋战事的胜利中而丧失了和平的机会,一切都将归于灰烬,最终,帝国受辱、海陆军溃灭、城市被毁、许多无辜百姓将死于非命、饿殍遍野、无家可归。能够预测到,那将是一场悲惨的史无前例的战败。那,就是对美作战的结果。” 井上中将停止了说话。 一段时间内,宽广的大厅里充满了沉默。 安藤还未曾听到过这样的高官如此坦率地阐述接下来的战争动向。 “帝国绝对不可能战胜美国,美国以占领帝国全国的方式终结战争的可能性很大。” 这是一种谣言般大胆的、极有可能被当做一种危险思想的预测与判断。但是它的论点明快、无可非议。从逻辑上考虑的话,结局只能如井上所言。安藤如是想到。 干、以及身为副官的少佐都沉默地凝视着井上中将。 井上突然打开了钢琴盖,再次面对键盘。 正当安藤目瞪口呆地看着时,井上中将开始弹奏一首曲子。安藤马上意识到这是一首名叫《走向大海》的曲子。这是写给牺牲在海战中的海军军人的送葬曲,曲调沉痛且哀切。 正当三人开始追逐旋律之时,井上的手指停止了跃动。余音消逝,大厅内再次回归寂静。井上看着空中,脸上充满着一种仿佛是忍受着痛苦、或者是承受着破灭的预兆的苦涩神情。正当安藤他们一动不动地盯着井上时,他回过神,慢慢地将头转了过来。 他盖上钢琴盖,说道:“战胜是不可能的,但是不失败的方法也不是没有的。” 安藤端正了坐姿。井上继续说道:“为了确保外交交涉的途径,在一定时期内保持最小限的不失败并不是不可能的。我们能够寻求到对策。 “对策如下:首先是海军的空军化,航空兵力的飞跃性增强,紧接着便是海上防御战力的重视和潜水艇部队的强化。 “这样就可以了。如果我国与美国进入战争状态,战斗肯定会演变为分散在太平洋上的众多岛屿的争夺战。依靠航空战力争夺对方的航空基地势必会成为主战。到时,绝对不会出现主力舰队间的决战。今年夏季到秋季,德英之间的战斗——也就是在大陆与布里顿岛之间依次展开的航空战,其规模迅速扩大至整个太平洋。因此对于我们海军来说,必要的是为交战做好航空战力的准备。花费巨额资金却用来建造毫无用处的战舰,这应该即刻停止! “作为航空部长,我现在正在写主张大力增强航空战力的意见书。接下来的战争首先无论如何都要倚靠飞机来战斗,飞机数量决定了战争的结局。我国的飞机生产力即使倾举国之力也无法与美国抗衡,但是在相持阶段维持不败的生产力应该是有的吧。我们应该清楚地认识到下次战争的形势并为此积极准备。”井上中将故意咳嗽了一下,继续说道,“德国十分关注我国海军的零式战机,一旦德国批准生产零式战机,恐怕会对我们海军内部产生影响。这将会成为我们海军由大舰巨炮主义向航空战力中心构想转变的论据之一。所以,我衷心地期待着你们的飞行成功。” 安藤说道:“关于您的构想,部长……部长的构想里有一点,看上去有些不够严密。” 井上面露愠色,盯着他问道:“哪儿?” 安藤知道旁边的少佐很尴尬。他可能没有想到安藤竟然会如此明确地对中将提出反对意见。 安藤毫不顾忌,说道:“您说要极大增强航空战力,那么您认为如今我国有多少飞行员?” “海军中大约有三千人。” “实际上能够飞行的,只有百分之六十。” “或许吧。” “那么,就凭这点儿飞行员,如何能够运转航空兵力部队?谁来驾驶战斗机?每年霞浦能诞生多少飞行员,您有考虑过吗?” “当然,飞行员的培养计划也必须要重新推敲。飞机的增产与飞行员的培养要同时进行。” “部长,我想您应该知道,在美国,申请成为飞行员的青年们在提交志愿的时候都已经百分之百地掌握了与内燃机相关的知识、能驾驶汽车,自己拥有汽车的青年也不在少数。 “或许在我们看来难以置信,在美国,即便是农民的孩子,不,如果出生农门更是如此,驾驶汽车的现象极其普遍。我在数年前,曾前往德国飞行学校留学,该国情形也是如此。 “但是,我在霞浦入学的时候,却发现能够驾驶汽车的人、有过驾驶经验的人,包括我只有两个。即使是现在,这种情形也没有改变吧。如果要在我国培养飞行员,必须要从教‘发动机原理’‘安装有发动机的乘用工具是什么’开始。不管航空战力如何增强,我国能够操纵的飞行员绝对不足。说到底,在驾驶员贫瘠的国家,不管飞机增产多少,这种想法也无法实施。” 第77页 “你是说增强航空战力,只不过是画饼充飢吗?” “战斗机的驾驶员是不可能在工厂里大批量生产的。” 井上中将盯着地板,从鼻孔中发出轻微的嘆息。 “是啊。”他小声自语,“现在还在用岛田锄种马铃薯的国家,怎么会是那个美国的对手?可是,有些煳涂蛋却相信那是有可能的!那个三等大将!” 少佐马上插了话:“部长,您该休息了。” 井上抬起头来,好像意识到自己说过火了。身为提督,在下级士官和下士面前痛骂同僚,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是啊。是该回水交社了。你能替我送送他们两位吗?” “那部长您怎么办?” “我走过去吧。距离正好。” 井上中将站起身来戴上帽子。 安藤与干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中将敬礼。 安藤问道:“部长,今天的事情需要向大贯少佐报告吗?部长您知道计划这个事。” “不。”中将摇摇头,“就装作我不知道吧。这样他办起事来也方便些。和我见过面这件事最好藏在心里。” 井上走到二人面前,交替地看着他们,说:“再说一遍,我期待着你们的飞行成功。” 安藤回答道:“全力以赴!” 出人意料的坦率回答。 井上中将走出了大厅,军靴的声音渐渐远去。 这之后的第四天,即十一月二十四日,飞行训练结束了。前往柏林的日子迫在眉睫,只剩下三天。那天晚上,安藤启一来到横滨,朝位于山下街的由纪的公寓走去。 由于传唿电话没人接,安藤决定直接过去。不管在哪条街上,像她这样的俱乐部歌手,都应该失业了。舞厅被封、西洋歌曲也被严加管束。在这个时代,由纪在国内已经丧失了工作场所,今晚她也像那个烟雨朦胧的周日一样,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听唱片吧。 安藤来到这个由仓库改装而成的公寓,登上二楼。敲了敲门,没人回应。试着抓了下把手,门悄然而开。房中已是人去楼空。 安藤打开电灯,仔细查看。家具都被搬走了。留声机也不见了,沙发、梳妆檯、床,都消失了。墙壁上留着不知是日历还是复制画的白色印迹。由纪好像已经搬走了。 她说过下个月才去上海的。 正茫然地矗立在房屋中间时,安藤感觉到身后有人。 回头一看,是一位三十岁左右、身材矮小的女人。他想起由纪曾经向他说过的公寓居民的情况:有外国船员的情妇、妓女、洋画模特,还有舞女。这个女人,不管是哪一种身份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她肤色雪白、红唇丰腴。 安藤点头致意,询问道:“住在这个房间里的女性已经搬走了吗?” “是啊。”女人点了点头,“前天就搬走了。” “她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说是去上海。她把大件行李都卖给了旧家具店,只带了三个行李箱出去了。” 安藤明显地感觉到了失落。他没想到由纪会不辞而别。虽说曾经自己也这样对待过由纪.虽说那个周日,自己冷漠地回答不知道会不会再见…… “军人先生,你是由纪妹妹的相好吗?” 如此直白的问题缓解了安藤的拘谨感。 “嗯,我们很亲近。” “要是我的话,就选你了!” “什么意思啊?” “由纪妹妹啊,跟着一个办乐队的去上海啦。一个吹喇叭的男人。不过,在我看来,你更有男子汉气概些。我就住在隔壁,要是方便的话,不过来喝杯酒啊什么的吗?” 安藤道了谢,委婉地拒绝了。 结果那天晚上,安藤回到横须贺,住进了一家位于三浦半岛大楠山山脚下的小温泉旅馆。在三浦一族珍爱的这家山间温泉中,干已经投宿并休息了。安藤到达旅馆时将近半夜,干穿着和服单衣出来迎接。 “我还以为您今晚不来了。”干惊讶地说道。 “我没有地方可去了。”安藤苦笑着回答,“一起歇歇筋骨吧!” 安藤换上和服单衣后马上向深夜的露天澡堂走去。 第三部 01 那天,山胁顺三和大贯诚志郎少佐在上午六点之前到达了横须贺航空队基地。 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天空虽然变亮了,但完全看不到蓝天的踪迹。整个天空都被厚厚的云层覆盖着,定睛一看便会发现,云层以极快的速度从西向东飘荡。晚秋的冷风偶尔会夹杂一些雨点儿。不,或许不是雨,而是被风卷过来的海波的飞沫。冷暖气团好像正在靠近。 公用车沿着湿润的铺装路前行,在机库前停了下来。机库前已经调出了两架零式舰上战斗机。大概有十名地上工作人员围着机体,专心致志地加油、进行最后的检察。驾驶席上也能见到装备兵的身影。挂在机库屋檐下的照明灯将飞机及周围的士兵照得雪白。 一辆拖拉机停放在机库正门的一侧,旁边站着身着飞行服的安藤大尉和干一空曹。一位陆地兵好像正在向二人汇报着什么,安藤他们面容严肃地点着头。他们脚边放着行军包和军刀。 第78页 山胁注意到行军包旁边有一个装小号的盒子。他想起了真理子曾经说过的话:即使上战场也会带着小号去。 两位战斗机驾驶员注意到山胁他们的到来,向轿车走了过来。 山胁与大贯下了车。冷风吹拂着山胁的面颊,他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气温应该在五度以下吧。唿出的气变成了白雾,消散在横须贺的海风中。 安藤与干并排站在二人面前,敬礼。大贯也回敬了军礼。尚不习惯军人礼节的山胁微微低下了头。 “好好儿睡了吗?”大贯放下少佐的姿态问道。 “睡得很好。”安藤也用休息的姿态回答道,“休养了两天,身体状况很好。” 确实,虽然是大清早,但安藤大尉的气色很好,并非山胁在横滨初次见他时那般面容憔悴,看上去也并没显得比实际年龄大。虽然脸上依旧带着那丝桀骜与讥讽的神情,但在blue mucs狂饮时的自暴自弃的形象已了无痕迹。 “你怎么样?”大贯问干。 “心里痒痒的,真想赶紧起飞!” “低气压好像正在接近。” “没事儿。反正天气很好,这样好的天气不一定能持续十天。” 安藤报告道:“一切准备就绪。发动机、机体、武器、装备,一切正常。” “这边也是。全部相关人员都已进入待机状态。能按预定起飞。” “随时都可离陆,能下指示了吗?” “不要管我们。你们自己掌握时机起飞更好。” “那么,即刻起飞。” “等你们的捷报。” “请等候我们的好消息。副官选择我们参与这项计划,一定不会后悔的!” “还是这么自信啊。” “只不过是知道自己的实力而已。” 安藤斜视着看向山胁。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山胁明白:大贯少佐在此,不便言明。 “您的家人,请不要担心。”山胁说道。 大贯惊愕地看着山胁。眼神好像在问:你们在讨论什么话题?山胁暖昧地一笑掩饰了过去。大贯也无法再追问。 “那么,”安藤用力靠拢半长靴的后跟,说到,“安藤大尉与干一空曹,向着十四空出发!” “我们走了!”干说道。 两位驾驶员背对着山胁他们离去。飞行靴在铺装过的机场上留下了清脆的脚步声。 “接下来,”大贯看着山胁说,“关注着我们的人到底会得到怎样的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了。” 山胁也说道:“我们的业务能力也正经受着考验啊。” 山胁他们注视着安藤与干。只见安藤在飞机下向驾驶席上的装备兵打了个暗号,好像是说开动发动机。其余的地上人员在机体下开始摇动发动手摇柄。细微的爆破音不绝于耳,螺旋桨开始颇有气势地转动起来,迅速且均匀地切割着空气。干所乘飞机的螺旋桨也转动了起来。 两位驾驶员都登上了各自战斗机的主翼根部。从地上人员手中接过行军囊,扔进驾驶室。驾驶席上的装备兵一出来,他们就迅速坐上驾驶座。这是为他们让座吧。头顶部看上去像是要从挡风玻璃的上端吹出去了一样,他们立马戴上飞行帽,系好帽带。 地上工作人员避开了机轮轮挡。 安藤在驾驶席上向山胁他们敬了个简短的军礼。大贯再次回礼。山胁也仿效军人,将手举到额侧。 发动机的旋转更加剧烈。崭新优美的机体开始轻微振动。两架零式舰上战斗机开始驶出机场。山胁与大贯退后一步,避开强风。 飞机进入飞行跑道后开始改变方向,机尾对着山胁他们,开始进行离陆滑行。地上人员列队站在机场,一起挥舞着帽子。安藤驾驶的飞机沿着飞行跑道右侧滑行,干的飞机紧跟着在其左后方。零式战机径直离陆,抬高机首,机轮慢慢地摺叠回主翼之下。它们在基地北部大弧度向左盘旋,逐渐提升高度,不久,机体就消失在厚重的云层中。随着机体的远去,轰鸣声也逐渐消失。 山胁看着站在身旁的大贯。大贯依旧注视着刚才飞机离去的那片天空。侧脸上显现出内心的悲哀。 “您怎么了?”山胁问道,“您是在担心什么吗?” “不,不是。”大贯依旧望着天空,回答道,“我收到了调动的内部指令。” 山胁还没听过这回事:“这次是什么职位?” “联合舰队司令部参谋。据说是升为中佐了。” “您荣升了!恭喜您!” “任务啊什么的都没变动。荣升也不过是徒有虚名。只是……” “只是?”大贯收回目光,看向山胁。 “只是一点,你没有觉得这个时代确实要结束了吗?” 山胁莫名其妙,等着接下来的话。 大贯继续说道:“满洲事变、陆军叛乱、日华事变,然后是三国同盟的缔结……如今,这一切我们早已无法应对。这个时代任何一件事情都会让我想起田园诗歌般的生活。那个时候是多么恬静悠闲啊!” “您是在担心对美战争吗?担心它会演变为大规模战争?” 第79页 “对美开战是迟早的事。这一点在海军内部已达成共识。是的,会演变为大规模战争。然后是大屠杀,大悲剧。我们,肯定会羡慕这个时代之后的飞行员们。” 大贯再次望向刚才两架战斗机消失了的灰暗的天空,这是昭和十五年十一月末的孕育着苍茫风雨的天空。 02 柴田亮二郎从新德里的电报局回到位于康诺特广场附近的宾馆时,正好是十一月二十八日下午两点。 他刚发完三份电报。全部都与朱鹦计划有关。他收到了从本国传来的关于那天早上计划开始实施的联络信息。筹备的机场总算派上用场了。柴田向印度国内的合作者发电,要求他们进入待机状态。为确保计划顺利进行,他还发了一份掩饰电报。 从前台取过钥匙,登上大厅内部的台阶。柴田租的房间在尚卡尔宾馆二层,面对宾馆背面的巷子。这里既是同盟通信德里支局的办公室,也是柴田的起居室。安装着电话,但几乎不用,只是因为伪装工作,偶尔会藉此向同盟通信加尔各答支局传播德里的准确情报。 打开门,走入房中。 正在察看房中一切是否正常时,门从背后被随意地关了,柴田感觉有冰凉的金属架在了脖颈上。 一个男人从房间深处的衣橱背后走了出来。这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白人。穿着讲究,繫着领带,手里握着手枪。 “请别动。”男子彬彬有礼地说道,“我对粗暴可不感兴趣。” 身后的男子迅速地搜查着一遍柴田的身体。柴田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持枪的男人有两个,要试自己的格斗水准,他连想都不用想。 背后的男子搜查完毕后,又将手枪对准了他的脖颈。 “过去!”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柴田老实地顺从着,向房间中央走去。 中年男人说道:“因为事态紧急,所以他们让我们径直到房间里来了。” “你们是谁?”柴田问道,“到这儿来想干什么?” “是你想像得到的人。国籍英国,所属英国总督府。顺便说一句,我下属对准你脑袋的可是手枪,真枪实弹。” “作为一个记者,为什么一定要被英国总督府的警官用手枪指着?” “记者?”男子用调侃的口气重复道,“你还是照实说你是同盟通信特派员吧。据我手中的资料显示,你是日本陆军的将校级军官,大约两年前在新加坡武官室就职。没错吧?” “我有记者身份的签证。” “办公人员出错也并不少见,就算你否定日本陆军情报局将校的身份也没用。” 中年男人指了下墙边的椅子:“坐下!” 柴田在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背后的男人转到他的身侧站住,他才二十四五左右,手枪依旧指向柴田。这是只枪身边缘极短的左轮手枪,好像是英军生产的恩菲尔德二号。 年长的男人俯视着柴田。 他个子不高,却虎背熊腰。条纹花样的领带应该表示他出身自英国某一连队,或许他是个退役军人,一双冰冷的蓝色眼睛瞪着柴田。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桿大型自动枪,比利时制的吧。 男子说话了:“你在这里作为特派员的行为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因此决定与你直接面谈。” “你说的是什么行为啊?” “与马哈拉家·葛修·辛的会面、与杂粮商普利塔姆·辛的频繁接触、加尔各答旅行、拉贾斯坦旅行这些一连串的行为。” “我是记者。与人会面、旅行与我的工作密不可分。” “若是这样,你见的人物也太巧合了。葛修·辛和普利塔姆·辛都是我们特别关心的印度人。简单地说,都是危险人物。一个人是主张印度独立的过激组织的幕后人物,另一个则是连两百年歷史都会弄错的梦想家。此外,加尔各答如今是政治焦点,拉贾斯坦也不稳定。这些绝不是偶然。” “就算是又怎么样?!” “你若再如此嚣张,就完了。三国同盟缔结之后,你的活动太过频繁。我想知道原因及会面的详细情况。也就是说,希望你能告诉我你们有何图谋。” “我没有什么可回答的,你们回去吧。我没有向英国总督府的人详细汇报行动的义务。” “在衣橱里发现了这个。”男子将其放在圆桌上。那是杆包有皮套的手枪,枪膛被抽了出来。“南部式手枪啊。外国人持枪原则上是被禁止的,看来你持有特别许可证,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必须要逮捕你。” “你能证明那把枪就是我的吗?” “当然能。若有必要,我还可以从这间房子里搜出失窃了的宝石、沾有血的衬衫,什么都能找出来给你看。” “栽赃!凭捏造的罪名就想拘留我吗?!” “我国正在开战,敌方德国和你国事实上已经缔结了军事同盟,我们互相都进入了准战时状态,平时的法律不适用。” “就算你拘留了我,也别想问出任何东西。” “我并不这样认为。不过首先,我想说明一点情况:如果你能尽早说出我们想要的情报,事后我们可以考虑让步。” 第80页 “什么情报?” “我们想知道某些电报的意思。” “哪份电报?由于工作的关系,我发了很多电报,也接受了很多。” “今天早上你从加尔各答的日本总领事馆接收的电报,内容是:二十七日,朱鹗起飞。” “通信保密这句话,好像在你们国家不存在啊。” “重复一遍,现在是战时。此外,我确信这封电报事关重大。手续、合法性已经顾不上了。直白地说,我很着急。” “我什么都不会说,而且我无话可说。如果要逮捕的话请出示逮捕令,并请马上联繫盂买或加尔各答的日本总领事馆。作为外国人,我认为这种程度的人权还是可以要求的。” “你是伪装身份入国的军人。就算无视你的人权,也不用担心会使英日关系更加恶化。” “你应该担心。这是忠告。” “我确实听到了你的忠告。所以我再说一遍,你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说出该说的,大约三天后接受流放国外的惩处。我以个人名义劝你选这条路。到时候,你会在此以小罪的名义被捕、进入德里警察拘留所。” “另一条呢?” “光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男子夸张地抖动着身体,皱着眉头说道,“你会人间蒸发。” 男子走近窗,掀起帘子、俯视后巷,吹了声口哨。柴田听到了汽车开门的声音和数人的脚步声,穿着军靴的脚步声。 他们到底知道了些什么?柴田沉思到。计划的哪个部分泄漏了,哪个部分平安无事?那些傢伙到底抓住了什么,又想要追查什么?不管怎样,胜负就在这几日。这几天不管受多大的苦,都要坚定意识,守口如瓶。 白人男子从窗边回过头,偏着头,再次确定柴田的意思。柴田冷笑了一声。 03 安藤启一他们到达法属印度支那北部河内郊外的吉阿拉姆机场时,是十一月二十九日下午一点。 从横须贺到鹿儿岛省的鹿屋基地,直线距离约九百公里。虽说气候恶劣,但属国内飞行,不必在意燃料的消耗量。两人一鼓作气用两个半小时飞完了这段行程。为避开低气压,他们一度经由九州北部进入了鹿儿岛湾。 翌日,直到午后天气才转晴,他们于下午一点飞离鹿屋基地。鹿屋距台湾西南部的高雄基地约一千四百公里。他们一边俯视着西南诸岛一边飞行。因为有长距离的海上飞行,所以他们一度控速,即便如此,他们到达台南航空队基地时也已是下午六点。 二十九日早上七点从高雄出发。 高雄、河内的直线距离约一千五百公里。但是要避开英军驻守的香港,必须要在东沙群岛的南部向正西方向飞行,所以实际飞行距离大约为一千七百公里。此外,海上并不像鹿屋高雄间有日本所属的岛屿相连,因此高雄至海南岛的海口基地这一段距离,他们一直小心谨慎地飞行着。 安藤他们到达了吉阿拉姆机场,一下飞机,就被印度支那的热浪包围了。湿度过高,无论何时下雨都不会感到奇怪。身穿冬季飞行服,但觉汗如雨下。天空中有薄云,一丝风都没有,空气好像停滞了一样。 在停机场上,并排停着十数架全新的零式舰上战斗机。这里驻扎着在云南昆明方面从事俘虏歼灭敌军作战的第十四航空队的零式舰战部队。第十四航空队在今年九月末才由海南岛进驻此地。 基地司令上松道男大佐出来迎接安藤大尉和干一空曹。 上松大佐说道:“你刚到任可能会感到吃惊,新的调动命令下来了。” 安藤假装不知,问道:“从这里又要去哪儿?” “你们的老部队,汉口的十二空。” 司令传达着这一命令时,不知何故,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 “什么时候?” “明天出发。”大佐看向安藤他们的零式战机,“既然要去十二空,为什么故意让你们绕这么远呢?直接飞往支那岂不是更好?” “您肯定感到疑惑吧。可能是中支的形势剧变。虽然只能停留一晚,但还是请您多多照料。” “今天也进行了长距离飞行,肯定累了吧。我为你们准备洗澡水,好好休息!” “请您帮我们检修下飞机。需要检查发动机、更换润滑油。” “我马上下令。” 当天傍晚,安藤和干与第十四航空队的飞行员们见了面。一到集会室,基地司令就让安藤和干起立,向聚集在会议室的飞行员们介绍他们两位。他认为,对待从内地不远万里飞行而来、且级别不低的飞行员,这种程度的礼遇是必要的。 司令说:“今年九月零式战机队在重庆上空击破敌机二十七架,他们便是当时的驾驶员。原本决定来我们第十四航空队就职,但是在到任前,接到了去第十二航空队的调职命令。” 汇集于二人身上的惊愕的目光一闪即逝。聚集在一起的飞行员们互相交换着颇有意味的眼神。一声感嘆与赞美都没有,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憋住笑,也有人露出轻蔑的神色。 理由安藤是知道的。他们一定知道不管到哪儿都会惹麻烦的那个安藤和干是海军中的两个累赘。对前些日子在上海受到宪兵队的调查、接受回国惩处的事情也一定有所耳闻。 第81页 飞行员的世界,是一个比海军内部有着更紧密联繫的男人友爱会。大部分人物的消息都以飞机飞行的速度传播到全航空队。更何况是海军中首屈一指的以击坠战斗机数目自夸的中队长和同队二号机的驾驶员呢。安藤一览无余地看了下坐在圆桌前的驾驶员们,发现一个都不认识。 不知是谁故意用安藤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是那个机枪出故障的大尉先生啊。” 悉悉索索的笑声响了起来。干挤出微笑,小声说道:“受到如此欢迎可是史无前例啊,饭看上去很不错哦。” 安藤也带着微笑说道:“我们还是回十二空吧。这类欢迎肯定没完没了。” 安藤和干装作没有觉察到航空队里的异样气氛一样,结束了寒暄。 吃完饭,安藤和干来到了飞行指挥所旁边的凉台。没有时间去消除飞行员们的误会,也并不想解释。明天就要出发飞向柏林了。这里如果有编成小队的需要,那另当别论,总之现在最好把这些肤浅的见解当做耳旁风。 两人坐在竹椅上,沉默地眺望着西方的天空。天空阴沉,黏煳煳的热气如同沉淀物一样笼罩着平原,纹丝不动。毫无疑问,明天飞行时会遇到一片雷云。原本是打算乘凉的,但是凉台的背阴处也没有那么凉快。 “终于到最后关头了。”干望着西方的天空说道。 “嗯。要开球了。”安藤附和道。 到目前为止的飞行,目的地都是友军基地,虽说曾有两次跨洋飞行,但都在日军势力范围以内。但是,这次的吉阿拉姆机场是最前线的基地。明天一旦起飞,马上就会进入敌军领空。不管是中国领空还是英国领空,进深都难以预测,无论驾驶续航距离多长的零式战机,都无法一口气通过。明天以后的飞行,与其说是通过,不如说是突围。 “英国战斗机驾驶员很厉害吧?”干问道。 “厉害。”安藤回答道。 “您回答得可真干脆啊。” “想想,那些傢伙,最后竟然击退了德军的勐烈进攻。戈林的话只不过是吹牛,他们不可能不厉害。” 凉台后传来了脚步声。回首,只见一位年轻的士官满怀顾虑地走了过来。是位才二十三四岁的中尉,好像是其中的一位战斗机驾驶员。 年轻的中尉询问道:“大尉,我有话想对您说,可以吗?” “什么话?”安藤从竹椅上直起腰,问道,“我在这里受到了你们热烈的欢迎,非常感激。” 安藤的讽刺,让中尉年轻的脸上染上红晕。 安藤继续说道:“我们最近非常有名。不管是去哪儿,都有人知道我们的名字、清楚我们的军歷,一听到我们的名字,大家都会退避三合。” “将流言飞语当真的人也是存在的。”中尉说道,“刚才的事,对大尉你们太过失礼了。安藤大尉和干一空曹好不容易才来我们基地。” “关于我的评价我能想像得到,不用你告诉我。如果这就是你要和我说话的内容的话。” 中尉来到坐着的安藤的身侧,轻轻地坐了下来。不知为何,就像是被拉到提督面前的新水兵一样,他看起来很紧张。安藤觉得有些奇怪。 干很快活地叼着香菸。 中尉两颊绯红,说道:“关于大尉的传言有很多。虽然大部分都是些无聊的话,但是我并不相信。可是有一点,您和柯蒂斯战斗机决斗的事迹让我很感动。所以我觉得自己能被航空队选中非常荣幸。” 又是这件事。 安藤摇摇头。只要自报姓名“十三空的安藤启一”,海军的飞行员们肯定都会想到这个传言。不,不仅仅是飞行员,即便是那位大贯少佐,首先也是用那件事情来确定安藤身份的。那件事能够如此勾起人的好奇心吗? 安藤慎重地回答:“我也听说过这个传言,不过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 “是吗?乘坐九六战机的大尉和柯蒂斯的美国飞行员的决斗这件事,在霞浦也有传闻。有些学生对这件事感到愤慨,但是我却觉得,这才是飞行员的战斗,这才是空中的武士道!” “这个决斗什么的,都是子虚乌有。” “您也是用这种方式对社会公开情况的吧。但是事实肯定不是这样的。您能告诉我那天的详细情况吗?那是真正的决斗吗?如果真的像传言那样的话,简直能和李希霍芬男爵的故事媲美了!飞行员之间的决斗,就应该像那样啊!” 安藤不耐烦地说道:“行了,你想想看。在十三空,我上面还有中队长,我怎么可能一个人决斗呢?” “我听说装备兵非常聪明伶俐。大尉在上海从一位中国男人手里接到了信,打开一看是封挑战书。寄信人肯定是大尉依照武士精神宽恕了的美国飞行员吧。听说了这件事的装备兵们在为顽固不通的中队长装备飞机时,偷工减料了。当天中队长的飞机折了机脚,无法起飞,迫不得已大尉担当了中队指挥官,飞往安庆上空侦察敌人。我还听说,除了大尉之外,其余所有飞行员都知道决斗的事情。” “这是别有用心的传言,没有那回事。如果真是事实的话,我早该上军事法庭了。” 第82页 “是的,知道的只有当事者,包括大尉在内的五名飞行员和敌方的飞行员们,还有数位装备兵。因为这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你们肯定统一了口径。但是,这样的故事是绝对不会让人缄口不言的,所以肯定有人宣扬了出来,并逐渐广泛地传播开来。” “我说了几次了,”安藤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话。“一切都在飞行记录上。除此之外没有可以追加的东西,也没有能够说给你听的有趣而奇异的故事。” 中尉到底还是露出了扫兴的神色:“有一个传言,肯定是真实的,大尉。” “什么传言?” “安藤大尉是个非常乖僻的军人。” 安藤问道:“中尉,你驾驶过多长时间的零式战机?” “我吗?前几天刚去上海领了回来,还只开过二十个小时左右。” “击坠的机数呢?” 中尉垂下眼帘,小声回答道:“还,没有遇到过敌机。” “你想成为击坠之王吗?” “不,不是的。”中尉抬起头,“作为帝国的军人,我只是想在击破敌国空军的战役中粉身碎骨。” 安藤听到这司空见惯的稚嫩的语言,不由得苦笑。 “中尉,作为一个积累了一点经验的前辈,我有几句话要送给你。” 中尉眸子放光,在椅子上端正了坐姿。干依旧很快活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安藤盯着中尉,说道:“我想说的话非常简单。在作战行动中,不断地注意身后!如果撞上了敌军部队,避免单独的格斗战。天空已经不适合进行高雅的决斗。要想活命的话,变胆小点儿!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格斗这种事在梦里都别想。” 中尉瞪大眼睛盯着安藤。安藤的话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中尉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从大尉这儿听到这样的话,我想都没有想过。‘变胆小点儿’?” “我是一个容易被误解的男人。被直属上司看做是缺乏敢斗精神的军人,被羽翼还未丰满的小鸡们误以为是勇敢无双的战斗机驾驶员。不管是哪种,都是用自己的眼睛对我的行为作出解释。你是不会理解我的。” 中尉用难以置信的眼神凝视了安藤好一会儿,好像正在猜测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反话。最终,他的脸上明显地表现出了失望。 中尉站起身来,敬军礼:“感谢您的教导。”他的脸色苍白。 “身后!注意身后!”年轻的士官走开了,凉台上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干对安藤说道:“这些傢伙,好像都单相思着中队长啊!” “‘薄情的战斗机驾驶员’,也有人这么说过。”安藤答道,“刚才自以为是充满关照地给了他忠告……” 干将带着火星的菸头扔到了地上。 两人就这样在凉台上遥望着西方的天空,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羽蚁开始在空中飞来飞去,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打扰他们乘凉。 04 翌日,安藤启一和干恭平一在上午七点三十分乘上了各自的零式舰上战斗机。 天空与昨天一样,阴霾密布。这个时候,早上的凉气已经没有了。是南国的花果香吧,强烈甜美的芳香飘荡在飞机场上。一只鸽子大小的红头鸟从停机场飞过。一位地上工作人员,向战斗机上的安藤他们递上了午饭包裹。 一坐上驾驶席,安藤就把降落伞腰带和降落伞绑在一起,目光投向燃料计量器。燃料计量器显示主箱和翼箱都是满罐,再加上落下式增槽的燃料,现在零式舰战饱饮了八百公升的航空燃料。 安藤把燃料切换杯安装在翼箱的位置。在巡航飞行完成后,切换到增槽,飞行过程中增槽燃料用完后再用翼箱,最后再用主箱燃料。 他一个接一个地操作着操纵装置,确认辅助翼、升降舵、方向舵,这些操作都已非常熟悉。看向左侧,只见干也同样在确认操纵装置,辅助翼在上下摆动。 安藤确定了主段器还未连上,向地上工作人员大声说道:“离开前部!关闭开关!启动惯性装置!” 右脚捲住操纵杆,将其拉到面前。启动时,如果没有採取适当的上升操纵法,飞机头部就会碰到地面,但是离陆时两只手都忙不过来,所以不得不动员脚控制住操纵杆。 他感觉到地上工作人员在机体下转动了发动手柄。惯性启动的转动声马上达到了最大。 “连接!” 安藤插入主断器,拉动右前方拉手,将惯性启动机与发动机轴连在一起,螺旋桨开始转动;左手迅速地移动节流阀,只打开了一点,在发动机中点火。中岛制荣发动机的十四个气孔内部开始响起细微的爆破音,发动机发出了一声被呛住了的声音。好像追逐着螺旋桨的转动一般,发动机轴也开始转动。可靠的爆破音响了起来。排出的气体流入了驾驶室。对安藤来说,带有汗味儿的内燃机的味道比任何果实的味道都香。 安藤戴上了面具和眼镜。戴上眼镜之后,才发现计器盘的上部贴着张纸片,上面写着:祝武运长久。安藤不喜欢带护身符啊幸运物之类的东西,即便是别人送的,也没有拿到飞机中来过。这个纸片,实在是猜不到从哪儿来的。 第83页 他没有动纸片,用指尖触摸着计器盘,浏览着油压计、油温计、吸入压力计、燃压计、转动计、筒温计,没有异常。由暖气驾驶转到发动机测试,操作燃料喷射装置,确认助推计和转动计的指数,进一步确认左右两个发电器的状态,确认脚与折翼的作动油压,没有异常。 安藤伸手往无线电话中装入电源,在面具中说道:“干,情况怎样?” 马上得到了回覆:“非常好。没有发现问题。” “我的操纵席上有奇怪的东西。”安藤用手指弹了下计器盘上的纸片。“有张‘祝武运长久’的贴纸。是谁贴的这个,你知道吗?” “我这儿也有同样的东西。”干说道,“我们的声望,看来即使是在这前线基地,也扔不掉啊。是基地上谁的心意吧。” “是那个新人中尉吧。” “不是。是某位装备兵。” “你好像很确定。” “请别忘了,我是水兵出身,曾经是操纵练习生。虽然击落敌机的数量比不上大尉,但是在他们中间可是英雄。这里的装备兵们,昨晚几乎没睡,为我的飞机做装备工作。很抱歉,大尉的飞机装备往后推了。” “嗯,也行。”安藤笑着说道,“虽然推迟了,肯定没有偷工减料。能走了吗?” “准备完成。” 安藤加大了发动机的马力,向地上工作人员打了个手势。年轻的装备兵们离开了机轮轮挡。安藤一边环视四周,一边将飞机慢慢移动到飞行跑道的边缘。 他看向飞行指挥所。镀锌薄铁皮屋顶的司令室有数位地上工作人员正隔着玻璃窗眺望着这边。看着风幡,风好像是从西北吹来的。西北,也就是红河上游方向。 安藤将通风折翼全部打开,用力踩下剎车后,将发动机速度加速到几乎全速。发动机的鼓动声抬高了。螺旋桨的旋转加速,最后看上去好像开始进行逆旋转。安藤一边慢慢减速,一边打开节流阀拉手。飞机开始离陆滑走。 驾驶席两侧风如雷鸣。飞行跑道上细微的起伏经由机脚传到了座位上。安藤一边用方向舵调整前进方向,一边让机体积蓄着离陆的力量。速度提快了,振动逐渐激烈得难以忍受。感觉到机体积蓄了足够的扬力时慢慢移回操纵杆,在出现了上扬的趋势后,飞机安静地离开了地面。 一边上升,一边收拢机脚。两脚的指示灯由绿变黄,最后变红,机脚被收拢在机翼之下。脚下感觉到的空气压力消失了,机体也变轻了。安藤把操纵柄移回到正中间的位置,关上了挡风玻璃。 今天预定的巡航高度在三千二百米左右。升到那个高度大约要花三分钟。在上升途中,必须要进行航向为北的伪装工作。取下飞行眼镜,看向左后方,干也已经离陆正在收拢机脚。在战斗机上,能看到吉阿拉姆机场全景。崭新的十数架零式舰上战斗机井然有序地排列在掩护壕沟前。 二人起飞后二十分钟,吉阿拉姆机场的基地司令上松大佐从情报兵那里接到了一封电报。 “计划有暴露的危险,请严密防范英国空军。” 这是封发给安藤大尉的密电。发信人是本国横须贺航空队基地的司令。 上松大佐很是困惑。两位零式舰战的驾驶员,到第十四航空队就任之前,接到了中支的前往第十二空的调动命令。就在刚才,他们才遵循命令朝扬子江中流的汉口基地飞去。将飞行当做计划这件事在海军们看来原本就很奇怪,最奇怪的是为什么不得不提防英国空军?说到距本基地近的英军,应该是香港、新加坡或仰光的英国部队,但是不管是哪一个都好像与汉口方向无关。 “这封电文没有弄错吗?”上松大佐问情报员,“寄给他们二位的信,不合逻辑。” “我确认了三遍。”情报员诚惶诚恐地回答道,“没有错误。” “但是,为什么飞往中支那的战斗机必须要提防英国空军呢?要是说中国空军,或者是国际义勇航空队的话,还能理解。” 上松大佐握着电文,一段时间内,抑制着不安,望着北方的天空。接到密电已经是十分钟之前的事了。就算能早点儿解读完,他们也没办法接到密电。虽说没有传达警告,但第十四空不负任何责任。 上松大佐把电文还给情报员,说道: “打上‘两人已于0730离开本基地’。这样,横井也应该能明白意思吧。” 安藤和干驾驶的两架零式舰战,自吉阿拉姆基地出发后,大致向西、西北方向航行。 航线要通过印度支那半岛北部的、由复杂的山岳地带组成的国界线。从乌蒙山脉横穿掸邦高原,一路进入到目的地缅甸北部卡萨镇的一个山谷。空中多云,大部分时间都是看着机下的云海飞行的。云层的最上端大约是两千五百米。掸邦高原的数座高峰都在云海中探出了头。 他们一边仔细地从云层的裂缝处看着群山一边飞行。山地与其说是绿色,不如说是赤红色。在山谷及小盆地里散落着一些山岳民族的部落。裸露的山坡映入眼帘,这大概就是火田吧,也有些山正冒着白烟。 中国云南省与缅甸的边境地带是怒江,别名萨尔温江。穿过萨尔温江后,但见前方密布着浓厚的紫色云雾,是雨云。这片雨云成南北走向,望不到尽头。听说印度支那现在是干季,但是山岳地带在这个季节也可能经常下雨。作为风雨先锋队的乱气流开始摇晃机体。 第84页 在沖入云中之前,试着上升。但是云层覆盖着山岳地带上空相当高的范围。要穿越云层看上去要上升到六千至七千米的高度。但是这样的话,燃料消耗量会增大,大量酸素也会被使用。要避开在山腹上的激烈冲突,只能大幅度地绕过这团雨云。安藤他们在雨云壁上盘旋着。 “干!”安藤唿叫道,“暂且向南飞。我想飞到平原地带就不会有雨云了。从那里再往西飞。” “好主意。”干回应道。 “现在,脚下能看到的是伊洛瓦底江的支流。沿着它南下,低空飞过狭窄的河谷,能行吗?” “知道了。” 没有想到雨云扩散得如此迅速。还未到达平原地带,飞机就被恶劣天气的先驱包围了。安藤的机体突然被大幅度抬起,扔了出去。安藤用全身力量控制着操纵杆,调整机体姿势。周围变黑了,雨点敲打着防风玻璃,驾驶室的温度骤降。 马上钻出云层裂缝。安藤倾斜着机体急剧下降,迂迴在漆黑的云团下面。河流在溪谷蜿蜒流淌。在沿着河流飞行的过程中,云脚逐渐下移,安藤他们的战斗机也不断下降,最后降到了能清楚地看清浪头的高度。 河谷逐渐变窄,两侧绝壁环伺。甚至有些地带窄得能架吊桥。河谷是大地深深镌刻的沟痕,沟痕之上被云层覆盖。安藤他们就如同开着汽车在千折百回的山道上行走一般,在狭缝间穿行。刚避开一个岩壁,眼前马上又出现了另一个绝壁。一急速转向,另一侧的机翼又要撞壁。刚急剧拉开机首,下一个山峰又逼近在眼前。就这样惊心动魄地重复着。从进入峡谷直至到达伊洛瓦底江干流的宽阔河谷之间的约十分钟的飞行,两人都受到了极限挑战。 进入伊洛瓦底江流域宽广的河谷后,安藤才终于有时间使用无线电话。 安藤唿叫干:“干,你还跟在我后面吧?” “跟着呢。”干回答道,“我想到了过宜昌峡谷时的情形。那次也是天气恶劣,出了一身冷汗。今天,坦白说,好几次都差点儿吓出尿来。” “我的机翼也好像被悬崖上的树枝刮到了。要让我再过一次刚才的峡谷,我宁愿选择与一个烈性子的中队长正面冲突。” 一个小时后,安藤和干乘坐的两架战斗机来到了横亘在缅甸与印度边境地带上的帕托卡山脉。 帕托卡山脉是由三千米级别的群山横亘数百千米连接而成的大山脉,它构成了那伽山地的一部分,是将印度支那与印度分割开来的天然要害与屏障。山脉南部的盆地上有戈布多布湖,这是今天飞行的重要目标,是个绝不会与其余的沼泽或湖泊混为一谈的宽广的湖泊。 安藤到达戈布多布湖后才想到今天飞行任务的一半已经完成了。越过帕托卡山脉,穿过那伽山地的上空,就到了印度斯坦大平原。这之后,依靠山峦、河流、平原等这些“大地的花纹”来航行,就没这么简单了。蜿蜒的河流及无数的沼泽、分散的村庄,这是一片宽广得几乎没有边际的大地,别说是高山了,几乎就连山丘都没有。可以想像,在那里要想找到目标代用飞机场是相当困难的。 看了下表,正好将近正午。现在已经见不到孕育着水汽的厚云了,视野很开阔。安藤感觉到了轻微的疲惫。他传话给干,让他吃午饭。安藤大口地吃着吉阿拉姆基地准备好的饭糰,豪饮着水筒里的水,从国内带来的糖成了疲劳消除剂。 嘴里正含着糖,接收器中传来了干的声音:“大尉,要不,把速度提快点儿吧?” “怎么了?”安藤问道,“发动机的状态不正常吗?” “那倒不是。只是因为到目前为止一直压制着飞行速度。再这样下去,发动机可能会难以散热,点火器也无法充分燃烧。所以必须要再打开点儿油门。” 安藤拿出地图放在膝上,确认路线。 现在正在戈布多布湖上空,戈布多布湖的北方是这个地方首届一指的城市英帕尔。那儿和刚才通过的印度支那半岛北部的山岳地带不同,必然是人口众多。快速通过正是所希望的。此外,关于发动机的状态,干的知识与经验比安藤要高几级,所以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好!提速吧!”安藤向干发出指示,“航向不变,高度四千米,一口气飞过去!” 安藤拉动操纵杆,打开节流阀拉手。零式战机几乎是将阳光弹回一般开始直线上升。干的飞机在左后方五十米处紧跟着安藤。 05 进入印度斯坦平原后已经飞行了一个小时了吧。在这段时间内,战斗机飞过了数条河流。有的河流自东向西滔滔不绝;有的河流从北部的卡西山地流至平原,与其余的支流合流。气势宏大的河流,某些部分由南向北流,其余的部分由西向东在大地上蜿蜒翻腾。 数不胜数的沼泽和湿地在眼前一闪而过,无以计数的村落在身后越行越远。水田地带广阔无垠,像茶叶种植园这样地势起伏的土地亦连绵不绝。破落的寺院和圆顶的塔也闯入了视野。 终于出现了一条水量丰沛的河流,岸南好像铺着铁路。径直沿着河流左侧继续飞行,便看到了一个规模较大的城市。 是迈门辛还是夏马鲁布尔呢? 无法判断。不管怎样,肯定是其中的一个。位于大河南岸、有铁路贯穿的城市,除此之外附近再也没有。如果从戈布多布湖上空向正西方飞行的话,在一度的误差范围内肯定会通过其中一个城市的上空。 第85页 安藤确认了下地图,现在的目标是亚穆纳河。亚穆纳河是恆河的支流,是条在有些地方河宽能达到二十公里的大河。目标代用飞机场就在那条亚穆纳河中流的西拉吉纲吉镇的郊外。原计划是在卡西山地的西端往南近距离飞行、到达亚穆纳河,再沿亚穆纳河往南飞行。 按照地图,一条名叫布拉马普特拉的河流在亚穆纳河的东侧,从印度斯坦平原的西北贯穿东南。虽然不如亚穆纳河那般气势恢宏,但在日本人看来也是条相当大的河流。迈门辛和夏马鲁布尔都在布拉马普特拉河的流域之内。这么说来,刚才的城市肯定是这其中的一个。 安藤将油门打开了几分。不管怎么样,只要在大城市边缘,都该极速通过。 城市消失在了身后,前方又出现了一条大河。河宽大概接近两百米吧。看上去比布拉马普特拉河更大。这就是亚穆纳河吗?但是总觉得经过城市后到达亚穆纳河的时间太短了。如果刚才的城市是迈门辛的话,距亚穆纳河大约六十公里。如果是夏马鲁布尔的话,距亚穆纳河约三十公里。不可能两三分钟就能到达。 凝神一看,遥远的前方有条白光闪闪的线。或许那才是亚穆纳河。 飞到近前,才发现那条白色的线是条比布拉马普特拉河还小的河流。 如此一来,刚才的那条河才是亚穆纳河吧。 “好像飞过头了。”安藤对干说道,“也许刚才那条水量丰沛的河才是亚穆纳河。飞回去!” “明白了。”干答道。 安藤右旋转弯,没飞几分钟就回到了刚才通过的河流上空。水面像描画着弧形般从上跳跃到南方。这一看,马上就明白了这个看上去像河流的东西只不过是一个长大的沼泽,它的中间被切断了,形成了一个古老的弯曲痕迹。 “干,”安藤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误认了目标河流。亚穆纳河好像还在前面。” 干回答道:“地文航行就拜託中队长了。请您带路。” “转回头。再向西航行。” 那片沼泽已抛在了身后,二人再次向西航行。飞行了十分钟左右,再次看到了一条大河,它由右手前方流向左手方向。 安藤看了眼指南针,吓了一跳。针一直动着,停不下来。完全无法判断自己的飞机是向西,还是向北。 “干,指南针有点不对劲。”安藤说道,“我们在向什么方向飞?” “我的也是。”干不安地回答道,“指针疯了一样一圈接一圈地转着。” “原计划是向西飞的,但刚才来来回回的,没有方向感了。” “中队长这么说我很为难。前面那条大河不是亚穆纳河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安藤再次看了眼前方的河流。河流中间浮着几个大型沙洲,河流宽幅确实有数公里宽。“左首九点钟方向是南。我们正面对着西方呢。” “机场是在南方吧?” “嗯。在河流上空向左旋转,沿着河流飞吧!” 他们在沙洲上空左倾机体,向左大幅度旋转,一边降低高度一边看着水面。蜿蜒流淌的亚穆纳河闪着银白色的光,水面如镜,仿佛没有流动一般,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了扬子江下游。这确实是大陆才有的大河气势。一艘如同小驳船一样的船逆流而行。河流左岸有个小城镇。 两架战斗机以约一千米的高度沿河持续飞行。 安藤看着地图来确认机场的位置。如果地图可信的话,河流应该是中部逐渐变细,两端很宽,能怀拥数个沙洲。但是这里是洪水频发的东孟加拉州,河流的形状或许有了很大改变,单单依靠从上空看到的河流形状来判断所处的位置是危险的。或许为了进一步确定位置,应该继续向前飞行。 “中队长,我们,或许……”干说道。 “怎么了?”安藤问道。 “我们会不会正面朝上游方向飞行?” “指南针恢復正常了吗?” “没有。但是河流的流向是哪个方向,我们并不清楚。会不会飞反了?” “前进的方向是下游。” “您是怎么判定的?” “看看下面的沙洲。别看大的,最好看河流中间的小沙洲。” “我看是看了,但是能看出什么昵?” “沙洲尖的一端是下游。上游的沙洲形状呈圆形。这是从扬子江得来的经验。” “明白了。” 两架战斗机沿着时细时宽的亚穆纳河向南飞行,也就是说持续向下游飞行。是渡船吧。一艘动力船留下了翻腾的雪白航线,将河面横刀切断。甲板上的男人们仰望着天空。虽说安藤认为他们不可能看清楚印在机体和主翼上的太阳标志,但也不由得祈祷船客中不要有官吏和英国人。 看了下时钟,自离陆起已过了六个小时,就连安藤都感觉到了些许不安。这是以前没来过的机场,而且是没有飞行跑道的代用机场。自己能够顺利找到吗?如果没有飞行跑道,航空标识灯和飞行跑道尽头标识肯定也不会有。世界上不管在哪儿都长得很像的航空管制塔呀航空指挥所呀这样的建筑也没有,有着宽叶香蒲穗形或者是扁平开阔大门的机库也没有。能不能看到和周围的水田或者菜地区分开来的东西呢,即使是一架飞机也行。只要看到有广场停着飞机就能明白那儿是机场。 第86页 就这样持续飞行了相当长的时间,干又用电话说道:“中队长,您能看到前方两点钟方向吗?” “怎么了?”安藤看着那个方向问道。 “能看到白色的箭头哦。不,应该说能看到像箭头那样的白色标记。” 什么都看不见。前方两点钟方向,只有浑然一体的绿色平原,氤氲着水汽,就如同日本七月份的田园风光。在风中摇曳的那抹浓翠是竹林吧? 正这么浮想联翩之时,发现右前方平坦的土地上确实画着白色线条,在这个距离就能看到的相当粗大的线条,好像是指示飞行跑道与进入路径的箭头。 “真是个有眼力的男人啊!”安藤感嘆道。 “请您在部队里别这么吹捧。我可不想当轮班的监视哨兵。”干说道。 “暂且在箭头上方低空飞行。没有问题的话再反向、顺着河流的上游方向着陆。” 安藤降低了高度,向箭头飞去。马上就发现了箭头是画在一片宽广的草地边缘上的。看上去好像是铺着的白色石头。 草地如果不是个公园的话就是足球竞技场。周围覆盖着低矮的灌木,使得场地看上去比周围要高。在草地的一角好像有几个人的身影和跑道。有一个男人两手在空中画着大大的圆。虽然不熟悉东孟加拉的风俗,但双手画圈这个动作,一般不是代表危险或拒绝含义的手势。安藤以距飞行跑道二十米的高度,尽可能放缓速度飞行。 两个男人展开了一块很大的白布,白布中心有个些许歪着的红太阳。看来是准备用它作为日本国旗。 确实如此,这里是目标所在地。 用于着陆的飞行跑道长约四百米,前后无高大树木和障碍物,对于零式战机的着陆离陆来说,这段距离足够了。 在飞行跑道上端急剧上升、调头,再次回到机场北部。 “干,怎么样?”安藤问道,“比空母的着陆甲板要长一点,能行吗?” “如果还有别的甲板的话,我就去那边。”干回答道,“我拜见了中队长的着陆后,试一下。” 安藤将战机上升少许,放下机脚。指示灯由红变黄,然后变绿。机体受到了大气的牴触。 “干,帮我看看机脚,出来了吗?” “出来了。”干确认了一下机脚。 干的飞机迅捷地出现在了安藤的左前方。机翼下面摺叠的机脚正在慢慢张开。 “你的机脚看上去也没问题。” 互相确认了机脚的情形后,安藤再次矫正航向,对准箭头,逐渐减速,直至其以惯性向前滑行。当箭头消失在机体之下时,安藤慎重地採取了尾轮着地、机首抬升的姿势。 前轮接触地面的瞬间被一度反弹,在草地上横着滑行了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 安藤迅速地将防风玻璃调整到后面,将座位升起。草地边沿一栋英国民宅式样的小屋映入眼帘。首先必须要为干让出飞行跑道。飞行员应该是可以到达小屋的旁边的吧。安藤操纵着战斗机向小屋滑去。 正在小屋旁关闭主断器时,一个年约三十、额头宽阔的男子跑了过来。他仰视着操纵席上的安藤说道:“欢迎来到东孟加拉!” 身后干的飞机正在着陆。 06 来人自报家门,他名叫达斯,是推进印度独立运动的一分子。他用晦涩难懂的王室英语告诉安藤,他得到组织的指示,在这里为战斗机补充燃料和润滑油,并安排二人的食宿。 安藤只告诉他自己的姓,级别所属都没有明说。不管怎样,这都是日本政府或军部安排的飞机场,即使不明示身份,他们也会给予帮助。 达斯看着草地上并列停放着的飞行机,问道:“这是战斗机吗?” “能当战斗机用。”安藤回答道。虽然在飞行中,它们还没有发挥战斗机的作用。 “是要攻击哪儿的英军基地吗?” “不,只是普通的联络机。啊,”安藤在对话进入危险领域前转移了话题,“机库在哪儿?我不想让别人看到飞机。” 山胁曾告诉过安藤,这个代用机场有替代机库的建筑物。但是环视了一下四周,只有一栋英国农家气息的房子和一排看起来像牲畜棚一样的房子。即使完全敞开牲畜棚的大门,其横宽也不过两间房大小,无论如何都容纳不了机翼宽达十二米的零式舰上战斗机。牲畜棚的里面是马圈,马圈的木栅栏对面是堆成小山一样的稻草。 达斯回答道:“没有机库。但是藏飞机的地方已经准备好了。” “在哪儿?” “在那儿。” “可是,我只看到了马圈。” “把飞机放到里面,在周围的栅栏上盖上罩布,从外面就看不到飞机的下半部分了。露出来的挡风玻璃和螺旋桨,用竹子啊什么的盖上吧。这样的话,就可以安心地放置到明天了。” 安藤和干对视了一下。 印度和本国的关系,是出现误会了吧。但是也不能太铺张。在吉阿拉姆基地,零式战机也只是被放在掩护壕沟里。这里只是代用机场,把如此高端的零式战机放在马圈里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不知什么时候,飞机旁边聚集了七八个男人,他们好奇地望着飞机和安藤他们。 第87页 安藤说道:“那么,能请您马上加油吗?这位干会监督大家作业。是在这儿加油比较好,还是应该到马圈里面去?” “如果进马圈的话,能安心作业。” 达斯打了个暗号,男人们马上将双手搭在机翼上,把安藤的飞机推进了马圈。 花了一个小时才加完油、布置好伪装。安藤和干都脱掉了飞行服,穿着汗衫指挥作业。大部分男人都不懂英语,安藤和干别说是孟加拉语了,就算是印度语也不会说。达斯在中间充当指示和操作顺序的说明员,光这就花费了一大半时间。令人惊心动魄的是,这些男人虽然都是达斯召集来的同志,值得信赖,但却是一群对机器一窍不通的傢伙。安藤能看到干脸上的肌肉时不时地紧绷,流露出恐怖和焦躁的神情。地面上大概洒了二十公升的燃油,总算是完成了作业,可以说十分地侥倖。 “干,忍耐一下。”安藤宽慰道,“我们现在是在英国的殖民地,不可能所有事情都像为我们定做的那样。”干耸了耸肩。 完成作业后,已经精疲力竭。两人步入那栋英国农家式样的房子,走进一间俱乐部式样的活动室里,躺在简易的床铺上,沉沉睡去。醒来时已经是四个小时之后的晚上八点。 来到客厅,发现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晚饭。灯光照在漆面斑驳的古旧的餐桌上,客厅的窗户都从屋内用木板钉牢了。 达斯陪伴他们用餐,他说其余的男人在牲畜房里打了地铺,轮流警戒飞机。一位十二三岁、眼睛亮如黑珍珠般的少女为他们准备了饭菜,她沉默寡言却干净利落地忙乎着。 晚饭后,干用一句曾听别人说过的英语问那少女:“做饭的人,是你吗?” 达斯翻译成了孟加拉语。 少女大方地看着干,点点头。 “很好吃!”干说道,“你很会做饭!” 听了达斯的翻译,少女有些不好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回答道:“索菲亚。” “索菲亚。好名字!听上去就像宝石的名字一样。” 少女好像理解了干的话一样微微笑了。笑容纯洁无瑕,使人心情愉悦。安藤也从那笑容中感受到了平静与祥和。 “嘘!”突然,达斯吹灭了桌上的灯,屋中顿时一片黑暗。少女那矜持的微笑也消失在了黑暗中。 “安静!”黑暗中达斯说道,“好像有人来了。” 凝神一听,有脚步声正向房子走来,好像只有一个人,在房子侧面小心谨慎地走着。 安藤探手从手枪皮套中拔出手枪。他意识到干从旁边站起身来,悄然向门口走去。 已经九点多了,外面伸手不见五指。而且由于小心谨慎,牲畜棚里的任何灯光都应该不会泄露出来。走近的人,也应该看不见这间活动室附近及牲畜棚里的情形。 脚步声在活动室的前面停住了。好像正在犹豫是用手推开门还是先发出声音。或许,是想听听屋内有何动静。安藤扣住手枪扳机,现在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但是必须要做好一旦发生任何事情随时都可射击的准备。 传来细小的吱嘎声,是门的把手被转动了吧。安藤屏住了唿吸。屋中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干、达斯及那个叫索菲亚的少女的身影,他们三人都与黑暗融为了一体。安藤依旧屏住唿吸。 又响起了吱嘎声。一阵风吹进屋中。门好像开了。 响起了一阵低沉的撞击声,就像打沙袋时的声音一般,继而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短暂的呻吟。门马上大开,风闯了进来。一个有重量的东西勐地撞在了门上,接着听到了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声,瞬间,黑暗中闪出了火花。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黑暗中的另一个方向传来了少女的声音:“卡恩!” 紧接着传来达斯的声音:“卡恩!” 出现了一丝亮光。达斯好擦亮了火柴,火焰在黑暗中移动着。藉助这小小的光亮,安藤看清了屋内情形。两个男人摔倒在门口的地板上,扭打在一起。安藤迅速摆出右手拿枪、扣动扳机的姿势。火焰马上熄灭了。 “卡恩!”少女惊恐万分地叫道。 达斯也大声喊叫道:“自己人!别开枪!” 少女点亮了灯。屋中再次出现了光明。 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骑在干身上。他分别用脚和左手扣住干的手腕、右手拿着小刀架在干的脖子上。干经常用来防身的活动扳手滚落在头旁,他的脸色苍白。达斯注意到安藤依旧用枪对着闯入者,似乎在问:这人到底是谁。 “卡恩!”达斯叫道,“这是我们的客人,快放开他。” 被称为卡恩的男子很不服地盯着达斯,面相怪异且兇恶。他收起刀,很不情愿地站起身来。 “怎么回事?”达斯用英语问道,“你不是潜伏在加尔各答吗?” “有话要传达给你。我收到了见你的指令。”卡恩回答道。 “同盟的指令?” “不错。” “那也不能让正受通缉的你过来啊。” “现在加尔各答的主要同志都被监视了,只有我才能行动。” 卡恩将小刀收到衬衫下,斜视着安藤问“中国人吗?” 第88页 “日本的飞行员。待会儿再向你说明。”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说你在这里就过来了,但是没想到这么一团漆黑。所以不得不小心谨慎。” 干站起身来摸着脖子。看那表情,好像不相信自己脖子还没断一样。 达斯注意到干的表情,说道:“赤手空拳暂且不说,卡恩拿着刀子的时候可是无敌勇士。你要是再等三秒就好了。” 安藤翻译后,干很扫兴地说道:“我看到了刀刃,当然只能先下手为强啦。自己人的话,不要这么鬼鬼祟祟的不就行了?” 达斯转向卡恩:“那么,你想传达的话是?” “鲍斯,”卡恩回答道,“终究要进入绝食阶段了。” “绝食。那……” “是的。可能,”卡恩压低声音说道,“终于要起义了。” “但是……” “如果鲍斯死在了狱中,起义也不会终止。” “英国是不会让鲍斯死的,最害怕他死的就是这帮人。” 达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向安藤说道:“我们要去牲畜棚那边稍微说点儿话,你们现在正好休息吧,明早的出发时间可是六点。” “我们想在日出的时候起飞。” “这个女孩子将为你们准备早饭。请好好休息。” 达斯催促了一下,那位叫索菲亚的少女沉默不语地向外走去。达斯和卡恩紧随其后。 安藤看了下手錶,晚上九点十五分。今天的飞行的确是辛苦,或许是该睡的时辰了。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态严重的事,但是目前不会影响二人的飞行,那是孟加拉人达斯和卡恩之间的问题,暂且与朱鹩计划无关。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态如何,但是,这个世界到处都不太平啊。上海是这样,孟加拉也是这样。”干说。 “就是这样一个时代啊。”安藤盯着三人走出去时穿过的门口说道。 “拉贾斯坦肯定也是如此,巴格达也是。” “我们的东京也是,柏林也是。” 安藤向干示意了下手錶,干边揉着脖子边点了点头。 07 翌日清晨,二人还未吃早饭便来到马圈检查两架战斗机。没有受破坏的痕迹,也没有被风颳倒的迹象。加油工作昨天就完成了,所以只要简单地检查下发动情况就可以起飞了。安藤拜託达斯将覆盖在飞机表面的竹子掀开。达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昨晚说的是有要事商量,可能自己都没想到居然商量了一个晚上。 二人来到俱乐部,吃了索菲亚为他们准备的早饭。再一次回到马棚时,盖在飞机上的竹子已经都撤了下来。 达斯和卡恩放下手中的活走了过来,表情坚定。 达斯问安藤:“那个飞机,坐不下两个人吗?” 安藤摇了摇头:“那架飞机只有一个座位,坐不下两个人。” 达斯略显沮丧:“这个飞机场能保证两人乘的飞机安全着陆吗?” “要是稍微再大一点就行,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你问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钱德拉-鲍斯这个人吗?” “没听过。” “他是印度独立运动中赫赫有名的领袖。”达斯向安藤简单介绍了一下鲍斯,“时下在谋求民族独立运动的政治家和领袖中,鲍斯在印度民众里最有威望。和甘地不同,他的主张是激进的,而且是明确反英的。因此,他也是现在最令英国总督府头疼的一个人。今年七月,正值德国疯狂地发动对英国本土作战之时,cid(犯罪搜查局)认为他会趁机发动骚乱,于是将其非法逮捕。之后将近五个月,鲍斯仍被关在加尔各答的总监狱中。” 达斯接着说:“鲍斯最终拒绝监狱提供的一切食物,开始绝食。” “那又怎么样,和我们的飞机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鲍斯死在狱中的话,整个印度就会发生暴动。毫无疑问我们也可以以此作为起义的信号。鲍斯若也有此打算,他一定做好了饿死的准备,正是因为有此决意他才坚持绝食的。” “但是,我们,”卡恩插了一句,“也不希望鲍斯死去啊。英国也不希望。” “没错。”达斯说,“他们也明白鲍斯的死一定会成为引发全印度大暴动的导火索。估计两三周之内总督府就会把他从监狱里放出来,将他软禁在家。英国能做的也就这些。” “若是软禁的话,监视多少会松一些的。”卡恩又说道,“能越狱。不,是必须越狱。” “那个领导人的越狱跟我们的飞机有什么关系?” “鲍斯他,”达斯解释道,“想去柏林。” 柏林 安藤按捺住吃惊的心情。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谈到这个地名。从未跟达斯他们提及过飞行目的以及目的地。从跟他们的谈话中丝毫也没有察觉到他们知道些什么。可能某个不认识的日本特工告诉过他们有关计划的一些内容吧。 达斯接着说:“鲍斯已经彻底与甘地他们的路线决裂了。现在世界正在建立一个新的秩序,永远只靠英国政府的理解和同情来进行民族独立运动是不行的。鲍斯是这样构想的,他想在他流亡过的地方集合在欧印度人,筹集资金,建立流亡政权。” 第89页 安藤好像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应道:“那得先逃到柏林吧。” “正是。虽然不知道飞机是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但应该是从日本的势力范围而来,然后再离开英国的势力范围吧。如果你们的飞机可以的话,其他的飞机,比如可以坐多个人的飞机,也可以降落到这个机场然后再起飞。” “然后载上鲍斯是吧?” “这样的计划是不错。不过,日本政府会帮助鲍斯从加尔各答逃出来吗?能派飞机再来一次这个废弃的马球竞技场吗?如果这个飞机场太难办的话,在离加尔各答近一点的地方找一个整修好的飞机场也可以。” “我能说什么呢?我只是个开飞机的,没资格谈论政治。” “至少把我们现在的期望传达给日本政府,帮帮我们吧。” 安藤正考虑要怎么答覆时,卡恩说话了:“你们想想我们费的这些工夫。给你们提供了两千升燃料,还修整了机场跑道,而且还得考虑工作的保密性。虽然只是组织上的指示,我们可是把这杂草丛给你们收拾成了飞机场啊。冒着危险,凑齐人手。一切都是为了飞机上涂有红色太阳旗标志的你们这两架飞机。” 凑齐了人手…… 想起了索菲亚小女孩儿做的饭菜。那香辣可口的孟加拉菜,即使干不说,自己也一定会赞不绝口的。那个女孩能参与到这样危险的地下活动中来,可见她是多么理解男人们的理想。 安藤说:“我们这些开飞机的,论身份地位都见不到政府的高官,接触的都是底下的工作人员。不嫌我们级别低的话,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会传达你们的意愿。但是,说不定通过别的渠道去接触日本政府更切实可行些。” “我们试试看。有个为筹备飞机场来访的日本人,我会和他尽快取得联繫。只是,我觉得你们驾驶飞机的也要尽快和日本政府取得联繫,传达下我们的具体意愿。” 达斯补充说还得跟印度独立同盟也说一下。同盟活跃的地区不只是德里、加尔各答,还有国外的曼谷附近。日本政府的相关部门一定和其中的某个地方保持着联繫。安藤答应将此宗旨传达到位。 五分钟之后两架零式舰上战斗机已经从马棚里被弄到了外面的草地上。安藤和干熟练地仔细检查启动装备。燃料和润滑油都符合规定。至少在这暖和的天气里不用担心发动机爆震,旋转声音也都正常。 安藤用眼神示意地面可以起飞。正在这时,俱乐部小屋的对面,一个男子沿着道路的方向骑着自行车向这边驶来。男子猫着腰拼命地蹬着脚蹬。达斯他们也注意到骑自行车的男子,露出了警戒的表情。 男子骑到达斯一群人的前边,扔下自行车,来到草地上。 达斯和卡恩迎了上去。骑自行车的男子不停地指着后面,同时拼命地向达斯他们解释着什么。貌似事态已经发展到了最后关头。即使从飞机上也能清晰地看见骑车男子嘴角泛起的白沫。 男子的话告一段落,达斯立即跑到安藤的飞机旁,大声喊道:“快开飞机!快!” 安藤也大声问:“发生什么了?是英军吗?” “是警察。正在搜捕卡恩,他现在就走。” “你们怎么办?这里飞机留下的印迹可不好清理呀!” 达斯胸有成竹地说:“今天这里要举行足球赛,我们是参赛人员,比赛开始前我们来收拾场地,仅此而已。” “至少得想办法把那个大印迹给擦掉啊。” “放心,用扫帚扫两把就没有了。快走吧!” “谢谢了,谢谢!”安藤轻轻挥了挥手,立即发动飞机,开始滑行。 飞机从坚硬的草地上起飞了。起飞的瞬间安藤看见站在竞技场一端的小女孩。小女孩面前是茂盛的灌木丛,她并没有特意挥手,也没有微笑,只是静静地守望着这一幕。微风吹起她那乌黑的头髮,少女的身姿渐渐消失在身后。安藤将飞机慢慢升高,离下个飞机场还有大约两千公里。飞机将横穿整个印度,天气不错,视野很好,因此地理定位比昨天来说也容易一些,但是得更加加强对英军的戒备。今天巡航的高度预定在四千米。安藤勐然左转,飞机冲进了印度广阔无垠的天空中。 08 吉姆·帕维斯停在酒店的前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是十二月一日下午一点,所在地正是新德里康诺特广场附近的大街。前几天,吉姆向王公请了四天假,坐上了从卡玛尼普尔小镇出发经由焦特布尔发往德里的火车。 白色的衬衫配上麻布休闲裤,脚上穿的是飞机专用靴子,腋下夹着磨破了的皮夹克。鬍子没有刮,反正又不是去见总统,不会被责怪无礼。 吉姆在进酒店之前从胸前衬衣的口袋里再一次拿出了电报。 对您陈纳德航空公司深感兴趣。代理人将在十二月一日二日两天对工作内容及相关事宜予以说明。届时有兴趣者可前去新德里王朝酒店向爱德华·康奈可谘询。 酒店xxx转交 c.a.c. 三天前收到电报的时候,吉姆不禁欢喜雀跃。 陈纳德应该就是那个美国陆军航空队退役将军陈纳德大尉。最近飞行队里都传言他去了中国。听说是为了指导中国国际义勇航空队,还说他背后有美国政府做靠山。很可能不是单纯的志愿者这么简单。吉姆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叫陈纳德的人,而且也没听过还有这个名字的私人航空公司。 第90页 陈纳德航空公司,也就是中国国际义勇航空队。 听说到了加尔各答就能见到部队管招募的工作人员,而且还会前往德里。而且不知道招募者在哪里调查过,他们对在印度国内工作的美国飞行员的情况好像非常了解。于是向这个工作在印度西部边境的美国人发出了邀请。 本来还在为自己四十一岁的年龄而内心不安的吉姆,这会儿心情总算平復了一点。自己怎么说也是在美国接受过复式战斗机培训的人,虽然没赶上参加战争,但战后飞机就一直相伴左右。大尉(或者部队的招募工作者)之所以关注吉姆大概是觉得他的年龄并没有问题吧。先不管能否被录用,到德里去谈谈话总没有什么坏处。 坐在驶往德里的火车上,吉姆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想像里。想着那位康拉德中尉曾经经歷过的空战的样子;与拥有武士灵魂的日本王牌一对一的决斗;将操控技术和飞机的性能发挥到极限的空中格斗。混着废气的硝烟的气息;飞向空中的空弹壳。把敌方战斗机引燃而后消失在空中的曳光弹;被相互的机体剐蹭而留下的印迹……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康拉德中尉的身姿已经变成了自己。 勋章什么的不需要,吉姆想,阶级也不是问题,即便是钱也是排在第二位的次要因素。这样看来,就剩下自己是否能开上飞机,是否能参加自己一直憧憬的空中战斗了,是否也能列席以伊梅尔曼和里肯巴克为首的空中勇士之列呢? 吉姆已下定决心。如果招募者对他的年龄和体力有顾虑的话,自己就当场连做五十个伏地挺身;如果部队要禁酒就无条件写下保证书;不能给像年轻人一样的酬劳,自己就主动要求降低薪酬。嗯,薪酬只要不低于三百美元就好商量。只是每架日式飞机五百元的奖金可不打算做任何让步。 整整一天的旅途,换了两次火车。但由于一直沉浸在梦想的世界里,长时间的旅途也没有那么辛苦。就像十二岁的那个秋天和父亲一起去华盛顿特区时那样兴奋。他在州立展览会上获得最优秀工作少年奖,作为奖励可以去首都旅行。当地报社的记者还告诉他说不定能受到总统先生的接见。能直接和总统先生说话……幼小的心灵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踏上了前往首都的旅途。这次的旅行让吉姆再次想起了当时自己激动兴奋的样子。如果说那次旅行有什么遗憾的话,可能是最终没见到总统先生吧。 就这样,这天下午,吉姆·帕维斯来到了新德里王朝酒店。 走进挂着电风扇的大厅,吉姆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走错了地方。客人全是衣着得体的白人,很可能都是英国人。所有的男性客人都穿着外套,更不用说留着胡碴儿的就吉姆一个人了。伊斯兰教徒服务员礼貌地走过来打招唿,但这却使吉姆觉得略显嘲讽。看这排场住宿费也一定不低。看来中国政府给国际义勇航空队做了充裕的预算。吉姆重新想了想,决定谈工资时,最低薪酬一定不能少于三百五十美元。 吉姆来到酒店前台,向穿着白色制服的服务生问道:“我想找一下康奈可先生,请问现在他在房间吗?” “康奈可先生?”年轻的印度人歪了歪头,问道,“您知道他在哪个房间吗?” “啊,这个倒不知道。但我们今天是约好在这儿见的。” “是住在这儿的吧?” “我觉得是呀!说是让我到这里找的。” 服务生查了查手边的卡:“好像没有叫康奈可的客人入住。” “啊,是吗?会不会是用公司的名字登记的呢?公司名字叫陈纳德航空公司。” “陈纳德航空公司,康奈可先生对吧?”服务生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服务生拿出了住宿帐本翻了开来。 吉姆一只胳膊支在柜檯上,一边展望大厅一边思考:见到康奈可先生的时候要不要敬礼呢?敬礼的话虽然显得很有军人风范,但是很容易给人留下落后过时的印象。是不是应该嚼着口香糖阳光地走进房间去,像飞行员同事之间交谈一样开始我们的对话呢?要不忍忍热劲儿,穿上旧皮夹克,这样能显得成熟稳重一些,嘴里再叼根烟可能效果会更好。 “您好,”服务生抬起了头,“对不起,今天并没有叫康奈可的客人入住,也没有以陈纳德航空公司名义入住的。” “怎么会!”吉姆慌忙拿出电报,“你看,确实是应该住在这儿的!要不是人住的话,也有可能是用这里的房间。我跟这个叫康奈可的人约好了在这儿,商量一些工作上的事,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可是名单上找不到您说的名字。” “可能还没有登记入住,但是应该已经预约了。” “要是预约了的话,我们一定会记下名字的。可是很不巧……” 吉姆还是不肯罢休。 “该不是用c.a.c.这个公司的名字吧,要不是的话……” 吉姆顿了一下,服务生又歪歪脑袋,问:“还有什么别的名字吗?” “中国政府。” 服务生缩了缩身子答道:“很不凑巧,先生。今天也没有和中国政府有关的客人人住。” 虽然这么沉稳地应对,但也能看出服务生内心的恐惧。一定是从大英帝国酒店里学来的应对招数。 第91页 “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对方临时有什么事,要晚点才能到。时间地点都是按约定来的,吉姆并没有搞错,说起来这事还是对方提出的。吉姆得到通知配合对方时间,大老远的从拉贾斯坦邦的西部赶过来。代理人康奈可想必一定临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电报上写的是今天和明天两日将对工作内容做以说明。今天因为有事不在,明天康奈可一定会来,就算不来也会联繫我们。至少通知吉姆一下他们所在的地方就好了。 “那好,我知道了。”吉姆说,“那我也在这儿定一个房间等着康奈可先生。” “可以为您准备。” “多少钱?” “有一晚上三十美元的,怎么样?” “不是套间也没关系。” “不是套间,但是间小巧舒适住起来很舒服的房间。” 吉姆在心里暗暗骂这个康奈可先生。要是到时候录用了的话,先不说薪酬首先得让他给我报销住宿费,还有房间服务的费用,都一併列出。 吉姆又言:“那好,请给我带路吧。再拿一杯冰、一瓶碳酸饮料和一瓶威士忌。尽快。” “再要一位印度小妞”就要说出口,忍了又忍还是没说。在德里想找到这种地方,估计也不会太费工夫吧。 “明白了。”服务员一如既往礼貌地回答。 09 安藤在塔尔沙漠西部卡玛尼普尔小镇郊区的飞机场着陆的时候恰好下午一点钟,正是吉姆·帕维斯和酒店服务员交谈的时候。 安藤将飞机停到机库前,眺望了一下周围。机库敞着大门,里面空空如也。停机场停着容克斯的单发输送机和年代略微久远的美国造双翼机。充满兵营气息的房子、沙袋、监视塔,以及带刺的铁丝栅栏。飞机场整体的气氛明显一副军事基地的模样。向飞机这边跑过来的十来个男子,从举止来看很明显也是受过训练的。 关了发动机走出机舱,脚底还是晃晃悠悠的,安藤不禁倚在了飞机边上。可能是待在狭窄的机箱里太长时间保持高度紧张的缘故吧,疲劳程度比昨天更甚。 躺在红褐色坚硬的土地上伸伸腰,全身被炙热又干燥的阳光包围着。这里和法属印度支那以及东孟加拉的湿热天气完全不同。安藤于是松了松围巾。 “啊,眼怎么这么花?”干也从飞机上下来,站到安藤旁边,“哎,估计是肚子饿了。” 包着头巾满脸鬍子的一个男子走了过来,一身军服装扮,胸前带着橙色的领结,鼻樑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好像是这个基地的司令官。 “我是卡迈勒·辛格大佐。”男子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安藤报以军礼,然而卡迈勒·辛格只是轻声回道:“先把飞机收进机库里,寒暄的话之后再说。” 地上的这些工作人员已经绕到了机翼后面,其中一个坐到了驾驶席上。看起来都很熟悉飞机的操作。 得到大佐的示意,这些工作人员灵活地收起安藤的飞机,并放进了机库里。接着又把干的飞机也收进了机库中。这机库空间非常大,平时估计是用来搁容克斯的。飞机的正前方挂了幅橙色的帘子,即便是敞着大门,从远处看由于强光照射的缘故里面看起来也只是空空如也。两架战斗机,从外面是完全看不到的。 在机库一旁的日阴处,安藤和干重新向大佐致以军礼。 “我是日本海军大尉——安藤。”想到对方是军人并不同于达斯他们,报上自己的级别比较好,“这是干一空曹。” 卡迈勒·辛格大佐应道:“听说了,卡玛尼普尔藩国军欢迎你们。” “谢谢您,接下来还得请您帮忙准备场地和燃料,到时候干一空曹会去。” “那先吃午饭吧。后面的食堂里已经准备好了。” 干用日语比画着说:“想先用一下洗手间。” 大佐看了干的动作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营房的后面有厕所,先进营房吧。” 安藤和干来到空旷的营房食堂吃了午饭。连续七小时的飞行,只能凑合吃点儿干面包喝点水。索菲亚并没有给他们准备午饭。当时没意识到有多远要飞多久,所以也没办法让她去准备。两人都埋头吃饭直到饿劲儿缓了下来。 吃完饭喝凉茶的时候,卡迈勒·辛格大佐来到了食堂,跟他们两位说:“中午的时候,英军的侦察机从这个基地的上空飞过,这很少见。飞行的时候没有遇到吗?” “没遇到过。”安藤回想了一下今天的飞行回答道,“到这儿之前的一个小时,看到了有六架战斗机组成的飞机编队。” “在哪儿?” “路过一个叫柯塔的小镇的南部时。” “碰面了吗?” “没有,当时我们的飞机高度在四千,他们的飞机高度在三千多一点吧,我们很快就迴避到更上空去了,所以我觉得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们。” “看到他们是什么机型了吗?” “双翼机——格洛斯特角斗士。” “今天,英国空军很活跃啊。” 第92页 “平常并没有这么活跃吗?” “像侦察机来我方上空什么的,只有两年前我军购买容克斯输送机的时候,仅此一次。” 是不是泄漏了情报,安藤心想。是计划本身从高层泄漏了出去,还是英军从今天起飞的东孟加拉线路中知道了什么?如果英军抓住了计划的梗概可就麻烦了。那就是说他们早预料到日本军机会飞来这个飞机场。还是说只是从一些不完整的情报推断有不明国籍的飞机对其造成了领空的侵犯,而採取的一般性警戒呢?只看那个角斗士飞机编队并不能就确定他们已经掌握了我方的飞行路线和时刻。 安藤问道:“今天我们来这儿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大佐回答:“在我今天早上告诉负责装备的士兵会有客人来到之前,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殿下和我。即便是负责装备的士兵也是到飞机着陆那一刻才知道是日本的飞机。就连我也是那时才知道来的是战斗机。” “情报有没有可能是在告诉负责装备的士兵之后泄露出去被英军知道的?” “他们可是连来的是外国飞机都不知道啊,而且……”大佐保证道,士兵们都是拉贾斯坦邦的爱国青年,都恨死了英国,绝对不会有人出卖情报的。” 安藤又问:“这基地没有欧美人吗?” “有一个。”大佐回答,“有个美国驾驶员,受僱于王公的古双翼机。” “那个男的知道我们的事吗?” “不知道,昨天就请假了,去了德里。和我们的合约马上就到期了,正在找下一份工作。两三天之内应该回不来。” “那么说我们可以把英国侦察机的事当成偶然事件了。” “至少我觉得情报不是从我们基地泄露出去的。只是可以确定,最近英军对于藩国王军的存在很是厌恶。从国际形势来看,英军可能开始绷紧神经了吧。” “为什么厌恶藩国王军呢?” 大佐挺了挺胸,说道:“如果印度独立战争爆发,我军一定会作为独立军的先头部队,这一点是众望所归,殿下平时也这么说。英国估计真的开始担心起来了。” 看来这种不安要渐渐地从无形转为有形了。心中的不畅越发明显。昨天还跟干说起现在是个动盪不安的时代,也无怪乎英军把各个地方都纳入严密戒备状态。但是…… 安藤接着问:“我们要对英军攻击加强警戒吗?” 大佐摇了摇头:“英军虽然使藩王国军陷入困境,但还不至于到交战状态。英军还不会向我们开火。只是,贵国与德国结盟,事实上已经成了英国的敌对国。因此也保证不了他们会容许这里出现日本飞机,所以不能让别人看到这儿有飞机。” “有没有做好这个基地万一受到袭击的准备?” “很遗憾,我们还没有对空机枪和高射炮。对空作战能力很差,几乎是毫无招架之力吧。” “地面上的防备做得怎么样?” “这基地是建在沙漠里,能提前两天预见陆军的袭击。保证方圆三百公里内不会有英军的存在。” 干站了起来。 “中队长,我去看看飞机。飞机飞的时候好像有点异常的声音,我估计是汽化器的问题,我去把它搞定。” 大佐又道:“晚饭七点钟开始,在小镇的宫殿里,到时候殿下也会出席。” 已经走到出口的干回过头来问安藤:“这个基地有高翼式飞机吗?你帮我问问大佐。” “问这个做什么?”安藤反问。 “有一架,已经来了。准备着陆的单发动机飞机。” 安藤和大佐已经走到了食堂的人口,顺着仍站在里边的干手指的方向望去,确实有一架飞机正朝基地上空飞来。能感到发动机的声音微微地震动着大气。 “那是?”安藤问大佐。 “那是英军飞机。”卡迈勒·辛格大佐举着双筒望远镜回答,“好像就是白天来的侦察机。英国侦察机一天飞来两次,藩王国建国以来还是首次,过去一千年都没有过。” “要是这样的话,那说明不是偶然了。但是好像对方也没掌握非常精确的情报,只是逐个侦察这片区域的飞机场。” “为什么?” “如果有准确情报,他们一定会一开始就把战斗机击落。” 干说:“那飞机不是莱赛德马克2吗?” “看来我们很快把飞机收进机库里很正确。”安藤说。 卡迈勒·辛格大佐移开双筒望远镜说道:“这个基地看来很有必要做好防空作战的准备,得和殿下商量一下。” 噪音越来越大,飞机紧随其后。侦察机穿过基地正上方两千米附近的上空,并没有盘旋也没有下降,只是原样消失在了西边的天空里。 10 安藤走进的是宫殿内部精巧别致的餐厅。 七八个人都是印度王室的亲属,清一色男性。还有一个自称是家庭教师的英国人也在席上。 安藤和干穿上管家递过来的立领衣服出席了晚宴。一直都待在小战斗机里,也没能好好换件衣服。幸亏没下指令让他们穿正式的军服出席,不然可就不太好办了。穿着很奇异的印度服饰,只是没戴头巾。两人都觉得自己走失在了神奇的国度里。 第93页 围着桌子坐下的宾客中只有英国家庭教师没有穿立领服装。只有他穿着轻便夹克戴着顶帽子。安藤觉得他这是在向这个沙漠中的藩国炫耀英国文化。 “今天接待两位日本宾客,”藩王葛修·辛向其他客人介绍,“这位是日本海军安藤大尉,这位是干下士官。两位都是飞行员,今天刚刚抵达飞机场。” 安藤和干向对他们充满好奇的王公贵族点了点头。 葛修·辛接着说:“两位因要事横穿印度大陆,明日又将启程去他方。实在是匆忙之至,但男人的旅途常常如此。很想二位能在此地慢慢休息,还有要事处理所以也不好挽留你们。希望你们喜欢王室秘制的菜餚,让我们共同祝愿两位平安吉祥。” 一个人问道:“坐的是什么样的飞机,英国的吗?” 葛修·辛回答:“是日本战斗机。” 安藤吃惊地看了看葛修·辛的脸。虽然说都是自己人,但也不愿他这样毫无顾忌地公开讲出来。况且这里还有繫着领结的英国人。首先,这问题是问安藤的。虽说是东道主,但也不该由葛修·辛来回答。 可葛修·辛并没有因为安藤的表情有所停留,接着说:“我也刚刚去了一趟飞机场,是一架崭新漂亮的飞机。金属制的单叶单座,像是日本海军的新锐战斗机。看起来能与刚烈女子和飓风一决雌雄。” 安藤偷偷看了英国家教一眼。这位叫海伍德的男子“哦”一声张了张口。 葛修,辛心情很不错地和旁边的人聊着:“把这种战斗机引进到我们藩王国军,怎么样?说起那个珍妮号,差不多也该退役了,都是二十年前的了。和当时的驾驶员一样,已经工作太长时间了。是该引进一架新型飞机的时候了,不是作为演习机使用,是要作为真正的战斗机增强我军的装备。” 另外一个客人问安藤:“驾着日本战斗机飞跃英国殖民地吗?没想到竞得到了英国政府的同意啊!” 葛修·辛豪爽地笑了。 “谁要经过他的许可。这两位勇士可是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地飞过了印度的上空。” 安藤很是困惑,整了整衣领。这个藩王也有点太口无遮拦了吧。日本特工人员难不成没有跟藩王传达要恪守朱鹦计划的秘密吗? 那位客人接着问安藤:“那,启程是去哪里呢?俾路支斯坦?还是阿富汗?不对,要是日本海军的战斗机去飞,一定是在波斯湾哪个地方。” 安藤回答:“实在抱歉。关于这架飞机的事情需要严格保密。我自己什么也不能说,也不能承认或者否认殿下所说的。请您原谅。” 葛修·辛仰头大笑。 “对对,这是机密,机密的飞行计划。我好像多嘴了。”藩王转过脸对着安藤,“大尉先生,非常抱歉。虽然说是自己人的聚会,我却把不该说的公之于众。接下来我们再也不提飞行计划、飞机这些事了。今天在座的各位也不要把刚刚听到的事情传出去。这样你能原谅我吗?” “当然了,殿下。” “只问一个问题,太尉。”海伍德开口了,“我也对飞机多多少少有点兴趣,刚刚说是新型的飞机,您驾驶的飞机属于日本海军中什么类型的战斗机?” “可以了,海伍德先生。”葛修·辛责备,“不是刚说过不再提飞机的事了吗?行了,赶紧吃饭吧。” 大家都遵守葛修·辛的约定,席上再也没有提及安藤他们飞机的事。大家谈论的焦点都集中到了临近藩国诸侯的动静及近况上来。某个藩王送了情人一架镶金的马车;国公主与宫廷里的年轻秘书私通,秘书被处死;还有,某个藩国时隔十年清查宝殿里的资产,结果发现剩余的珠宝只有目录的三分之一等等一些谣传。 转过神来,发现葛修·辛对这些话题并不感兴趣,津津乐道的都是他的亲戚。这些话题都不是葛修·辛提起的,说到时他也只是随声附和几句。在安藤看来,藩王只是极力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事实上一定觉得无聊极了。 看起来不怎么厌烦,但很显然没有融入这个场合的还有一个人,他就是家庭教师海伍德。他和藩王一样刻意地笑着,但是与餐桌上的话题相比,他好像被别的什么重大事件吸引去了注意力。他把餐巾捲起来又摊开,捲起来又摊开。 终于,用完了餐。八卦谣传也说得差不多了。餐具被收了起来,坐席上迎来了长时间的沉默。 海伍德咳了一声站起来。 “殿下,我差不多该走了。” “海伍德先生,祝你好梦。” 葛修·辛的表弟也跟海伍德说了几句。 不知为何,其他的客人一同笑了起来。海伍德缩了缩脖子,很不好意思地离开了餐厅。客套的寒暄每天都要说很多次。今天的客人好像每个人都有着公开的秘密。 剩下的客人也都站了起来,走到了另一间屋子。餐桌上只剩下安藤、干两个日本人和葛修·辛藩王。葛修·辛藩王问:“两位再陪我坐一会儿,可以吗?” “一会儿倒是没问题。”安藤说。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突然那么介绍两位军官,可能吓到你们了吧?” 第94页 “我们一直以为阁下在充分考虑计划保密性的基础上才为我们提供这个飞机场的。” “当然,刚才我是特意说出来的。” “特意说出来,为什么?” “马上就能解释明白。现在想请您在这里稍等一下。” 这时进来了一位管家,老管家弯下腰对藩王说:“现在人都走了。” 藩王站了起来:“好,那么大尉,我现在带你去小镇。” “不是去飞机场吗?” “是镇里。去有我们卡玛尼普尔姑娘晚上跳舞的地方。” 载着葛修,辛和安藤他们的车子出了宫殿里门,向小镇驶去。附带跨斗的摩托车在前面开路。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分别坐在摩托车的驾驶席和副驾驶席。 大街上的人已经逐渐退去。沿路的商店也是隔几家就黑黢黢的,或者已经打烊。去宫殿的时候还看到很多骆驼和马车,现在已经看不到几个了。如果这里的城镇和日本的城市构造一样的话,里面的小巷子差不多该热闹起来了。 “有没有像夜总会之类的地方?”安藤问葛修·辛。 “全世界大多数城市都会有这样的一角。这个小镇也不例外。从还不错的,到你都不愿意移开眼的,什么样的都有。” “那我们去哪儿呢?” “去哪儿好呢?其实我今天也是头一次。” “为了接待我们是吧?” “也不是。说不定能助助兴呢。” “真是不明白,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用俗话说就是逛窑子,为了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海伍德这个英国人到底是不是色鬼。” 没过一会儿,摩托车和后面的车子就从大街道拐进了曲折的小巷。一行的车子驱散聚在路两侧的男男女女,停在了一个古建筑的前面。 几个男子蹲在路上掷骰子赌博,玩得不亦乐乎。一个女的抱着胳膊看着街道上的风景。看长相有波斯人也有阿拉伯人。看到突然来到的车子,女的瞪圆了双眼。不知从哪个窗户传来弦乐声,掺着弦乐声的还有女人们娇媚的声音。一个带着土耳其帽子的男子抱着一个女的进了一间房门。 由于怕黑,男子又出来了。带领子的衬衫上还配着橙色的胸饰。看起来像是王国军的士兵,说不定还是下级士官呢。 “就这儿吗?”下了车葛修-辛问士兵,“嗯,比传说的要好,充满淫荡的气息。” 士兵先站了起来,走进房子旁边的甬路,葛修·辛、安藤和干紧随其后。 士兵用不敢相信的口吻小声嘀咕:“主人……” 那里正是货真价实的妓院。穿着很撩人的女人们站在墙角。干朝她们吹了吹口哨。 二层闹哄哄的,急促的敲门声,忙碌的脚步声,还有迴响着玻璃碎掉的声音。 葛修·辛由一个士兵领着往里面的台阶走去,安藤也跟着进去。台阶尽头的门打开来,透出了里面的光。一个中年妇女把士兵挡在门前,好像是这个妓院的老闆娘。葛修·辛无视这个妇女,闯了进去。 一间点着香的屋子,墙壁和窗子都用红色和粉色的薄纸煳了起来。屋子正中间摆着一张带华盖的床。 刚刚还一起吃饭的海伍德现在出现在床前。他跪在床上,双手被士兵绑起来,其中一个士兵用手枪对着海伍德的胸口。海伍德用愤怒的表情看着。 安藤发现角落里的小镜台上有一个带有开关和把手的机器。还有类似电键一样的东西,像是无线情报机。镜台旁边的玻璃也碎了。 葛修·辛对海伍德说:“假装偷偷逛窑子,实际上在这暗地里传递情报,觉得自己伪装得不错,没想到会暴露吧?我早就看出来你对女人没兴趣。” 海伍德沉默不语。 “剑桥大学毕业的大学生。王室地志学会的成员。做过老师。兴趣是旅游和摄影。海伍德先生写给我的简歷有一个地方漏掉了呀。从事英国情报部的间谍活动。真不巧,我可是对英国政府以及一切和它相关的都厌恶之至。浑蛋现在你后悔来这儿工作了吧。” 海伍德好像重新振奋了精神,嘆一声鼻息,试图挣脱士兵们的束缚。藩王于是下令松开海伍德。海伍德昂然地站了起来,扶了扶帽子说道:“你是说我干了什么违法的事吗?对国家的事情评头论足,在印度是不是犯大法了?” “这儿是卡玛尼普尔藩国。我就是法律,我就是法官。你的到来对于我们藩国的存在就是个威胁,狡辩也没用。” 葛修·辛傲慢地回答:“我是英国人。” “哦,那又怎么了?” “你违法审判我,用莫须有的罪名关押我,有本事你就试试。英国总督府可不会不管不问。英军会包围你们这个弹丸小国。” “你不会是说我不敢把你怎么样吧?”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把我送出国,你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主意不错。徒步走出塔尔沙漠怎么样?你钟爱的那顶帽子我先替你保管好。这个时节的塔尔沙漠正适合徒步旅行。我赌你三小时就会被晒干。” 第95页 “野蛮人的思维方式。” “野蛮人,你刚刚说……你叫我野蛮人?” “我是英国人,听好了,是我向你那些黝黑的姑娘传授文明的,教她们英语,教她们礼仪、网球。你可别忘了,让你如今成为如此出众的男人,也是我们英国人的功劳。你现在要背叛英国,训练军队,搜集现代装备,准备要谋反了。英国给予你们这些土包子王公远远超过自身身份的特权。即使这样你们还要谋反,文明人可不会这样恩将仇报。” “你们教会了我们文明?”葛修·辛的眼睛里燃起了真正愤怒的火焰,“你说你教会了我女儿文明?英国把我培养成了出众的男人?” “是的,是英国。是我们英国把你们这些野蛮人带进文明社会的。对你们这么照顾,你们有什么不满的?” 葛修·辛身子抖了一下,向海伍德面前走近了一步。 “记住了,什么是文明都是我交给女儿们的。你教的充其量只是一些欧洲的习俗之类的东西。你教的也就是欧洲边儿上那个石灰岩小岛上的土话而已。”葛修·辛指着海伍德说。 “狗日的帝国主义者,你给我记住了。你们的祖先住在洞穴里被狼嚎吓得直哆嗦的时候,我们印度人已经住在装备有下水道的房子里,谈论着宇宙空间了。在你们数数数不到十以上的时候,我们印度人已经发明了零的计数法,正在解代数题呢。文明之本在印度,不在你们那个小岛。” “文明那么发达的印度,那现在怎么成了殖民地了?怎么现在尊大英帝国国王为印度的元首了?” “是因为你们太野蛮了。又野蛮,又贪婪,还不知羞耻。”葛修·辛身体再一次明显地颤抖。“把这傢伙拉下去,关到宫殿的地下牢房里。再敢胡言乱语,我就用指甲把他的心脏给挖出来。” “别碰我!”海伍德对士兵大吼。 两个士兵好像被吓着了似的,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海伍德又扶了扶他的帽子,理了理夹克。 海伍德扬了扬脖子,正面瞪着葛修·辛说道:“我要是失踪了,英军会马上来搜查,要是知道了你们加害于我,非把你们这玩具城堡给夷为平地不可。” “带下去,快!”葛修·辛已经忍不住大吼起来,“不要让这个傢伙再出声。” 两个士兵抓住了海伍德的手腕,海伍德被两个士兵夹起来,但是仍然不失威严地下了楼梯。 葛修·辛倚着墙大声地喘着气,眼睛好像要从眼窝里瞪出来似的。 干和海伍德擦肩而过,走上了楼梯。安藤以为干跟在自己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去哪儿了?”安藤问道。 “有个男的想从后窗逃跑。”干拿出了一本表皮是黑皮革的小册子之类的东西,“那傢伙拿着这个东西。” 安藤接过来递给了葛修·辛。 葛修·辛迅速翻开确认了里面的内容后说:“好像是拉贾斯坦邦的与英国人合作的人员名单。这傢伙拿到了件好东西呀。那个男的怎么处置了?” “那个男的呢?”安藤问干。 “倒栽葱倒在摩托车副驾驶上,断气了。” 安藤把意思解释给葛修·辛,葛修·辛笑了。 “干得很漂亮。非常感谢!” “殿下,”安藤说,“已经抓到猎物了,我们想现在回去飞机场。” “现在,我送你们回去。”葛修·辛说道,“海伍德应该还没有把消息传出去。所以他们那边的人应该还不知道你们来这儿。” “如果通信突然中断,英军或许会察觉到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明天一定会派侦察机来。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间谍潜入。我们准备在明天天还没亮的时候起飞。” 葛修·辛点点头,命令下面的士官:“把这个妓院给封了,女老闆关起来。联繫警局,叫他们明天起加强对欧美人的监视。诡异的欧美人,尤其给我看紧了英国人。” “遵命。”士官敬了个礼。 11 翌日,黎明的寒气还未从沙漠退去。安藤大尉和干一空曹搭乘的两架零式舰上战斗机已经从卡玛尼普尔藩国飞机场起飞了。 起飞后三分多种,安藤的飞机就达到了三千米的高度。可能是暖气运行不足的原因,干搭乘的飞机二十秒后才到达相同高度。眼底下是黄土色的塔尔沙漠,像海一样无边无际、广阔无垠。一条商队的马路蜿蜒其中,它的尽头是卡玛尼普尔小镇。 飞机在三千米高度时转而向南航行。塔尔沙漠最东边的地平线,太阳已露出了半边脸。终于,金色的阳光沿着沙漠照进了卡玛尼普尔小镇里,照亮了小镇的塔和屋顶。建筑物的背光面都拖着长长的影子,小镇就像沙漠里突起的一颗明珠。还有一个折射出格外耀眼光芒的,那一定是宫殿主塔的屋顶。在日出的地方眺望这个被城墙围起的小镇,觉得它已经超越了现实,更好像是在梦里的世界,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安藤甚至想到这小镇会不会就这样随着阳光而逐渐化掉。 安藤一行在清晨澄明的阳光沐浴下,沿着塔尔沙漠一路南行,向着卡奇湿地航行。从卡玛尼普尔藩国向西飞的话,会从俾路支斯坦的海德拉巴和喀拉蚩两大城市上空飞过。从昨天的情况来看,绝对不能接近这两个地方。所以安藤他们为了避开这些城市,准备进入几乎没有人烟的卡奇湿地,然后从那儿穿越阿拉伯海。 第96页 出了阿拉伯海,目标就是正西方一千米的阿拉伯半岛艾赫代尔山脉。到了沿海地区再次将航路转向西北,向阿曼湾内部迈进,最终要去的是石油开採现场。约一千七百千米的航程。 “这个国王还挺有意思。”干通过无线电聊起天来,“气度非凡,仪表出众。要是再穿上盔甲骑上马,那一定了不得。” “这里的印度王公可是英勇神武、名声赫赫的部族后裔。”安藤应道,“已经不是靠英雄豪杰们去戎马征战的时代了,他只是那个时代的化石而已,但是确实是块不错的化石。” “本来想见见在这个藩王手下工作的美国飞行员,据说是被当做杀手,以一条命多少钱来与人做交易。” “他开着珍妮演习机昵,估计我们可做不到。” “藩王没跟我们说什么吗?” “哪方面?” “连同飞机一块儿僱佣咱俩。那藩王对英国可是恨之入骨啊。” “王公估计是……”安藤想了想说道,“筹划着名更宏大的计划吧。比起只雇我们俩,更想将整个日本海军作为合伙人。所以才让我们使用他们的飞机场。” “原来如此。” 干提高战斗机的速度,从左边超过了安藤。并排的时候,干从座位上抬抬手指,向安藤打招唿。好像是说,过一会儿想加速发动机调整一下飞行态势。安藤也打开节流阀加速追赶干。两架零式舰上战斗机剎那间如同在塔尔沙漠上空嬉戏的鸟儿一般。 位于阿拉伯半岛最东端的艾赫代尔山脉已经进入视野,两架战斗机调整方向,转而向西北,斜着横穿过阿曼海湾。 安藤看到海面上的几艘油轮。是去阿巴丹附近的石油输送基地方向呢,还是去从那里出来的油轮的方向呢?这附近,看起来船只通行量确实不少。安藤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觉得需要对明天的飞行路线稍作修正。到波斯湾上空北转,倒不如从内陆去巴格达。虽然会侵犯伊朗的领空,但这样更不容易被发现。 从伊朗领域的阿曼湾海岸线北上,穿过阿尔克山脉的上空。终于看到了荒地里的一个孤立的石油试验发掘基地。太过荒芜,从空中看得非常清楚,建筑物的废墟和报废的车辆曝晒在阳光之下。恐怕现在用的也就一两个营房。据说有千米以上的滑行道差不多一半都被埋在了沙中。 降低高度,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安藤把飞机停在了荒芜的滑行道上。飞机后面的气流吹过,周围沙尘四起。 安藤待尘埃渐渐落定后环顾四周。滑行道左手边堆着输气管、发电机、大铁桶等等,乱七八糟。对面还有两间朽了的小屋。房子屋檐上生锈的白铁皮翘了起来,风一吹发出刺耳的声音。房子后面好像是实验油井,有一个高约二三十米的嘹望台。靠近嘹望台顶部有一个巨大的齿轮,然而它却不会转动。 安藤将战斗机移到房子这边的材料堆积场旁边的空地上。干的飞机降落后又颳起了一阵大的烟尘。 七八个男子从房子前面跑过来,好像都是日本人。晒红了的脸颊,帽子戴的很低,每个人都露出毫无杂质的欢迎的神色,简直就像在欢迎凯旋归来的将军。还有人深情地望着战斗机上的太阳旗,感动不已。 关了发动机,安藤走下战斗机。 迎面走来的中年男子摘下帽子,仔细端详安藤后说:“终于来了啊!海军先生,终于来这里了。” “稍微出了趟远门。”安藤回答。这名男子应该是这基地的负责人吧。“都是日本人吗?” “是的,有十个工作人员。都是两个月没见过其他日本人了。不管怎么说,这里离日本太远,好像被神抛弃了一样。” “氛围确实如此。从空中看就像一片废墟一样。” “一周后会成什么样子?” “为什么这么问?” “本部发来指令要求撤退。明天就要收拾场地了。” “是说来得正好吗?” “虽然这里什么都没有,还是希望您好好休息。” “我要歇到明天。还请你检修好飞机加好油。” “吩咐过要加油,但是我们这个飞机场没有检修人员。” 干走下飞机说:“这样的话,就先不管机轮,能否给发动机罩弄个毯子,这沙尘跟发动机很不投缘。尤其是润滑油冷却机的入口,好好给擦擦。” 又来了一阵风,安藤他们捂住嘴转头避过。 “那就这样吧。”风过之后负责的人说,“尽管如此,也终于迎来了日本海军抵达波斯湾的时代。虽然说感觉有点迟,不管怎么说,日本还是有能力挤进来的。” “什么意思?”安藤问那名男子。 “如果日本能进驻波斯湾,”男子一副无忧无虑的表情说道,“这样的话,我们就没必要在波斯湾的牛犄角旮旯里开採这毫无前途的土地了,能去里边找到更好的油田。公司决定从这儿撤退,也是因为下一个试验田已经有眉目了。好好地去侦察侦察波斯湾吧,这个基地就能使一个星期了。” 安藤和干把飞机交给他们,暂时进了小屋。这个时候只想洗洗手,喝杯茶。疲劳累积,肌肉都僵硬了。说实在的,真想泡个澡,在这沙漠里只能是奢望了。 第97页 今天几号来着,安藤寻思着。十二月一号还是二号?连续几天在飞机上待着又保持高度紧张,脑子都迟钝了。今天飞行的时候连和干用无线电聊天都提不起劲,食慾也减退,差不多该休休假了。 干一边走一边说:“是不是对我们有误会啊?” 稍稍急躁的情绪,对干来说这很少见。 安藤尽量放缓声音,回答:“我们有没被误会的时候吗?跟以前一样,别去在意他们那些凡夫俗子的想法。” 风又突然吹来,小屋的铁皮屋檐震得直响。安藤和干按住飞行帽,跑进了房子里面。 12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安藤和干就开始为启程做准备。 和前一天一样,时不时吹来夹杂着沙尘的风,战斗机的机翼上已落上薄薄一层沙尘。机体前面虽说已用毯子盖住,但发动机罩里还是进了一些沙子。今天到了巴格达之后得比平时更加细心地检修飞机。 安藤们让这里的工作人员帮忙撤掉了毯子,然后各自上了自己的飞机开始逐个检查启动设备。燃料昨天已经加好。虽然也算不上检修,干总算是简单审查了一下两架飞机的状态,也没发现计数器上的数字表示有异常。逐个检查完作业系统后,安藤开始启动发动机。发动机冒了下黑烟又恢復了正常。 漏掉了机轮检修。 安藤往右边望了一眼,右边的连绵起伏的山稜清晰可见。太阳快出来了。 安藤确认了一下干的飞机,准备滑行起飞。螺旋桨的风捲起了滑行道上的沙子,后面随之一阵烟雾。房子前基地的负责人取下帽子,挥着手。从他的笑容能看出,这个男子对安藤们的任务和飞行目的的误会仍然没有解开。很贴心地或者是很骄傲地来为即将起飞的飞机送行。 战斗机离开了地面,以近乎垂直的角度上升,同时向左旋转。眼下的石油试验基地看着看着逐渐变小。沙漠中与世隔绝的作业场地。长时期吞噬着男人们的汗水,却从不对他们微笑的油井。那是破灭了的梦想的痕迹,是投机败落后的泡影,也是日本资本产业最前线的碉堡,是马上就要撤收被放弃了的基地。终于,那个石油试验基地逐渐变成沙漠里的一个小黑点,慢慢地,最终连点也看不到了。 高度到达三千五百米后,两架飞机转向北偏西一刻的角度继续飞行。当初是预定在波斯湾上空也就是公海上空向北飞行。即使多少侵犯一点儿伊朗的领空,也应该避开沿着狭长的波斯湾正中向北飞行的危险。不管怎么说,波斯湾最深处伊朗境内巴斯拉驻有英国空军第二○三飞行队,而巴斯拉西部的晒巴驻有第八十四飞行队。很难安全飞过。 担心差不多在两小时后变成了现实,干发现了飞机编队。 。四架,十点的方向。”干报告说,“差不多同一高度,正向这边飞来。” 安藤也凝视着这个方向,确实能看到黑黑的东西。 听筒里又传来了干的声音:“五架,不,六架。” 安藤继续凝视着,确实是六架。能看清楚是六个黑点。只要不是飞行表演,不可能是六架民用机组成的编队。很显然这是军用机。 在波斯湾遇到军用机,除了英军以外不会是其他国家的了。 “双翼机,”干说,“是角斗士吧。” “那样的话,甩掉它。”安藤说,“干,向上!” “哪个方向?” “正北。”安藤一边回答,一边拉动操纵杆。“不好意思,伊朗的领土,失敬了。” “想逗逗他们。” “别去掺和,在没分清楚他们飞机型号之前,必须远离他们。” 安藤调了调氧气的阀门。 六架飞机发现了这边的飞机,也跟着飞了上来,变换着方向试图干扰安藤们的飞机的航行,并快速地升高。 两架零式战机直插波斯湾上空,继续升高。安藤的身体被毯子强压着,体重感觉增加了好几倍,身体动弹不得。挡风玻璃前天空的颜色逐渐变化着,先是淡蓝色,再到较深的蓝色,最后是群青色。高度已达到六千米,安藤慢慢移回操作杆。 降低左侧的高度,审视了一下英军的飞机,英军飞机比预计的位置靠后得多,而且在下面。虽然涂了迷彩,然而下边却是碧蓝的大海,所以这迷彩反而使飞机更引人注目。 干的飞机赶了上来。 安藤对干说:“从昨天开始,上升的时候飞机就变得迟钝。” “可能是增压器的问题。”干应声,“但是甩开角斗士没有一点问题。” 十分钟后,安藤和干从坎城白的城市上空进入伊朗领空。四下已经早已不见英军飞机的编队。放弃追踪回去了,还是仍在云彩的遮蔽下拼命往上升昵?不管怎么样,不用担心被他们追上了。现在需要警戒的是,已经联繫好的基地有没有让其他的编队前往安藤们要去的地方。从哈巴尼亚和黑那伊及也有可能会派来巡逻机。安藤已深入伊朗领空,决定从正东面进入巴格达。 “中队长,我有点担心这个事。”干说,“前天的角斗士编队,那天去到藩王飞机场的侦察机,还有今天遇到的编队。傢伙们不会已经掌握了整个计划吧?” 第98页 “我也很纳闷。”安藤回答,“但是,如果计划全部败露的话,那他昨天就可以把石油开採试验场给炸掉。既然没有的话,就说明他们并没有完全掌握我们的计划。” “但是,他们好像掌握了点什么。前天和今天都碰到六架战斗机组成的编队,要是说这是碰到连续不断地编队飞行演习,那简直和抽奖的概率差不多了,还是不要把它当成偶然事件为好。” “先不说昨天的事,今天这事估计是由于那个海伍德的通风报信,英军加强了警戒。无论如何,可以确认的是这段时间,英军对印度和中东地区的动作异常地敏感。” 安藤们沿着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外缘继续飞行。视野格外地好,空气清新,所有事物的轮廓都尽收眼底,山川、河流、村落,时不时还能看见快要坍塌的石塔,大地比想像中的还要水灵,绿油油的一大片。 航行时仍需睁大双眼,不停地注意周围的情况,一刻也不能放松。安藤感觉眼睛疼痛,甚至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好几次上推眼镜去揉眼皮。幸运的是之后并没有遇到英军的飞机也没有遇到伊朗的飞机。两架零式战机在快中午的时候,降落到了伊玛姆·哈米德城附近的伊拉克陆军驻扎地。 “我是纳姆特‘海珊大佐。”出来迎接的军官报上了自己的姓名。稜角分明的脸庞,和葛修·辛一样留着大鬍子。“已经得到指示了,你们有什么事尽管说。” 安藤们也寒暄了几句。 战斗机周围挤满了士兵。这个基地位于巴格达东北部约五十千米的地区,在平原正中心。几座兵营式的房子和帐篷将偌大的广场围了起来。驻扎在这里的部队差不多有一个连大小的规模。广场上并排停着轻装甲车和卡车,但却不见战车和自行火炮。有两架看起来像双翼侦察机,停在石头建造的机库前。 海珊大佐兴趣十足地看着战斗机。 “听说将有日本海军的情报战机要飞往柏林。没想到是武装好的战斗机,有点吃惊呀。” “穿越英军的重重封锁才飞过来的,”安藤回答,“要不是高速战斗机,怕是飞不到这里。” “机体的下面吊着的是炸弹吗?”海珊大佐怀着一颗军人的好奇心问道。 “不是,是外置式燃料桶。长途飞行时使用。” “有没有可能掉下来?” “当然,也可以在途中将其与机身分离,以保持机身的轻盈。” “也就是说,它也能当轰炸机使用了。只要把燃油桶换成炸弹就行了。” 海珊大佐绕着战斗机转了一周,在飞机右翼面前停了下来。 “这是枪口吗?多少毫米的?” 这估计是机密吧。安藤稍稍犹豫了一下,回答:“二十毫米的机关枪。” 海珊大佐吃惊地张大了嘴。安藤看出大佐黑色瞳孔里闪出来耀眼的光。 “里面装了多少颗子弹?” “每侧都有六十发。” “机体前面有两个槽,我看见了子弹的发射口。那个也是机关枪吗?” “那是七十七毫米的机枪。” 海珊大佐目光又回到了战斗机上,由衷赞嘆地点着头。 “日本造的新锐飞机啊,看起来就让人联想到阿拉伯的骏马,漂亮又灵敏。贵国果然是拥有优秀的武器。和德国相比也毫不逊色。” 安藤暖昧地点点头。不能说全部同意他的观点,但是现在不是在这里讨论这个的时候。 海珊大佐又说了:“那接下来,去基地好好休息,让飞机也歇歇。宿合、饭菜、燃料都按指示给你们准备好了。可以的话,明天晚上或者什么时候叫上各位军官办个欢迎宴会吧。” “多谢您盛情招待。但是明天早上就得出发了,宴会还是免了吧。” “别这么说嘛,一定要慢慢休息。”海珊大佐又重复了一遍,“能看得出你们已经相当得累了,疲劳状态下,驾驶也比较困难吧。瞬间反应可能会变迟钝,时而也不能做出适当的判断。好好休息一天比较好。开的又不是情报战机,得时刻奋战,是吧。” 从今天遇到角斗士编队这件事来看,也不是说不休养就不行了。和大贯少校说好了,在到达土耳其之前就算累成一团烂泥,也不能休息。在抵达不用担心英军战斗机会来到的飞机场之前,休养还是先靠边儿站吧。这里还是英军可以胡作非为的地方。 安藤礼貌地拒绝了。 “对于您的好意,我们无以言表。但是,大佐先生,我们这几天确实看到英军在印度和中东地区活动频繁,在这里停留太久也会给伊拉克军队带来诸多麻烦,我们还是明天出发吧。另外,还请你们帮我们做好飞机检修和燃料供给。” 大佐的脸一下子阴了下来,明显不高兴的样子,可能是他们违反了穆斯林的礼节。 大佐叫来旁边的下级士官,低声指示了些什么。 下级士官跑向机库的方向,这时大佐又转向了安藤。 “知道这个情况。关于英军的动向,我们一会儿再进一步交换信息。总之,先带二位去已为你们准备好的帐篷去。” 第99页 两个人跟着一位年轻的伊拉克军官,朝帐篷方向走去。 13 大约两小时之后,海珊大佐来到了两人的帐篷里。 大佐带着侍从,侍从利索地在帐篷里支起一个小桌子,为三人准备了咖啡。 大佐说:“土耳其口味的咖啡,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第一次喝。”安藤接过递过来的咖啡杯,“这里通常都是土耳其式的喝法吗?” “欧洲人不知为何称阿拉伯人喝的咖啡叫土耳其咖啡。可能是奥斯曼帝国统治这片领土时流传下来的叫法吧。” “很浓的咖啡,估计会睡不着觉。” “用咖啡粉加上水和蜂蜜在壶里煮成的。这是咖啡粉沉淀后上面的部分。” 一边喝咖啡一边闲聊着。大佐对亚洲的文化和日本相关的政事都非常了解。还知道德川幕府的成立以及山本五十六海军大将的名字。令人吃惊的是谈话中还出现了松尾芭蕉的名字,真是位博学的军人。 其间谈话中断的时候,安藤提起今天在哈尔克岛遭遇角斗士编队的事。 问及那片海域是否经常有英军出没时,大佐说:“中东一触即发。英军总是觉得有人要害他,对于阿拉伯民族主义的抬头战战兢兢。” “有没有战争的危险?” “在英军看来是危机,但是在我们看来这是争取独立自主,光明就要来临了。现在在伊拉克什么时候发生冲突都不足为奇。不管是今天,还是明天。” 海珊大佐忽然郑重其事地说道:“事实上我来这里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求你们一件事,希望您们能答应我。” “什么事情?”安藤调整了坐姿。大佐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恭维。通常情况紧接着而来的大都是些棘手的事情。 大佐说:“请帮助我们袭击英军基地。” 安藤盯着对方的脸看了看,脑子一片空白,对大佐的话完全没了反应,就好像这并不是现实中的语言。然后迅速反问了一句:“您刚才是说袭击英军的基地?” “正是,要是用那个带有二十毫米机关枪的战斗机,一定能给英军飞行基地以重创,还能粉碎维多利亚型的轰炸机。” 确实没有听错,大佐又重复了一遍。安藤困惑地说:“我们的任务就是一直向前飞,前往下一个飞机场。” “这个我知道。你们的任务驻扎在柏林的海军军官横井少将已经跟我说了。但是,这是我的请求,我希望日本海军能助我们伊拉克独立一臂之力。” “这个我不能答覆您,您得跟海军上层或者我们的政府交涉。” “没工夫再浪费时间了,情况紧急啊。” “我实在做不了主。”安藤再一次断然地说,“我们早上就要出发,向北飞行。採取其他一切行动都是违抗命令。” “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不行,贸然地发动对英国的战争,绝对不行。” “不是已经和德国结成同盟了吗?事实上,你们已经是英国的敌对国了。” “但是还并没有宣战,这可不是小的军事冲突。” “好吧,您能听我说几句吗,大尉?” 海珊大佐站了起来。 安藤将咖啡杯放到了桌子上。 大佐用一种演说的口吻开始了讲话。从现在伊拉克和英国的政治纷争到军事形势,做了详细的背景说明。大佐挥动手腕,口若悬河,时而夸张时而排比,努力说服安藤。不知不觉中安藤已经被大佐的言辞所吸引,虽然丝毫没被他说服,但却从他充满魅力的话语中能感受到那份真挚与热情。 据大佐而言,德国已暗地里答应支援伊拉克独立运动,英国在伊拉克的气数已尽。剩下的只是伊拉克爱国军官们统一意见了。这些军官大都胆小怕事、优柔寡断,此次行动只是小规模的,时机已经成熟。大佐他们的爱国军官团体打算在这几个月内发动起义进入巴格达城,包围英军基地和英国大使馆,让他们撤回英国,同时要求沙乌地阿拉伯王室直系的现任国王退位。现在还在花费时间集合同僚,但是什么时候行动得看情况,提前多少天都行,夸张地来说,就算是明天或者后天都行…… 大佐最后说道:“我们伊拉克军斗志昂扬,武器装备也毫不输给英军。只是,对方有轰炸机,总是使用卑鄙野蛮的武器。这是对我们计划最大的威胁。只要让他们用不了轰炸机,我军就毫不惧他。” “所以您说要凭我们这仅有的两架战斗机去击毁分布在伊拉克全部领土上的轰炸机吗?” “没说是全部,先消灭巴格达附近基地里的六架,让它们缺胳膊少腿不能飞就可以了。对了,德国还答应派一个十二个飞机组成的战斗机中队前来支援。现在正在准备吧。” “十二架战斗机我觉得不够,只有两架……恕我直言,大佐先生,我觉得这简直就是凭空想像,毫无计划的作战。” “错。”大佐使劲摇了摇头,“跟二十年前我率领小部队赶走奥斯曼帝国一样,这样的作战需要在某个地方有个有能力的部队率先行动。只有在战斗力和政治能力充沛的情况下才可能召开集合各位军官的会议。现在是需要一个突破点,有一个突破点的话,后面就可以各个击破。伊拉克全军一个接一个地动起来,气势如愤怒的波涛将势不可当。” 第100页 安藤反驳到:“现在的计划就不周全,袭击之后能指望有什么满意的后果?而且这种考虑欠周全的行动很可能惹怒对方,他们会集中全亚洲全中东的军事力量至伊拉克,以压倒性的力量对付伊拉克。伊拉克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吗?大英帝国的力量可不容小觑,您想想它可是刚刚打败了那个野心勃勃的希特勒啊。” “我十分清楚大英帝国的力量。”大佐说,“世界上最强的帝国,但是,是马上就要没落的,这个我们也非常清楚。” 停下来的大佐又接着说:“大尉,值得庆幸的是,已经有几个师团同意了这次行动的计划。即使不是伊拉克全军的武装大暴动,那也绝不是少数几个部队的小动作。到现在为止,我们一直都在慎重地商讨行动的时间。虽然说是在等候德国空军的支援,但是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两架战斗机。如果两位军官肯为我们停留一个星期,行动的时间就可以提前。只要一星期,就能与已经同意了的各个师团协调好。” “就单凭这里的两架战斗机就决定了作战行动的时间,未免也太草率了。” “那么,能请您跟贵国联繫,请他们之后再派几架那样的战斗机吗?”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再说您要是愿意等日本海军派战斗机编队来,那等德国空军更保险些吧。” “两国要是能共同在伊拉克作战也不错。德国与日本已经事实上结为军事同盟了嘛。” “我再重申一遍,这件事请您询问日本政府或者日本海军,我们只不过是开飞机的。” 说这话的时候,安藤突然想起了自己对大贯少佐表态时的情境。那时,自己昂首挺胸地说自己不只是一名开战斗机的驾驶员。 两人又争执了一会儿,依旧坚持自己的立场。海珊大佐恳求,安藤断然地拒绝。这样的对峙持续了好几轮。 最后,海珊大佐涨红了脸,恳求道:“无论如何,请帮助我们吧,大尉!” “恕我们无能为力。”安藤坚决地回答,“请您理解。一“两架战斗机中,哪怕有一架也行,能在这里停一周吗?” “不能。” 海珊大佐不说话了。那双阿拉伯人的黑眼珠从正面狠狠地瞪着安藤,好像要将其射穿一样。 大佐又开口了:“我好像有点儿太相信日本了,以为你们日本人一定有恩必报。” 大佐掀开帐篷的帘子,愤怒地走了出去。 安藤大大地嘆了口气。被海珊大佐的辩论煽起了情绪,自己也变得激动起来。觉得自己拒绝得是不是太过直接了。作为客人可能不应该用这样的说话方式。 安藤拿起咖啡杯子,啜了口剩下的咖啡。 干问:“争论得很激烈啊,结果如何?” “你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吗?” “是说想借零式战机有点事,是吗?” 干虽然英语说得不太好,但是理解了刚刚谈话的大概。安藤向干详细解释了一遍海珊大佐的请求。 听完后,干说道:“不管是哪儿的,都是图点儿什么,才这么欢迎我们的。” “明天也一样,黎明就出发。”安藤说道,“长时间住下去的话,不知道又会有什么要求。” 两个人走出了帐篷。 安藤必须去伊拉克陆军那里借明天飞行要用的地图。干还要监督飞机检修工作。美索不达米亚的阳光格外得强烈,两人停了下来,眯了眯眼。正好看见一架双人座位的双翼机从滑道上起飞而去。 14 吃了晚饭,安藤和干把凳子搬到帐篷前坐了下来。 夕阳已西下,傍晚的寒气上来了,穿上冬天飞行服正合适。看似明天早上出发时气温也会很低,说不定还会结冰。安藤和干点了堆火,望着渐渐暗去的美索不达米亚的天空,片刻间沉默不语。 干伸开两腿,点了支烟。安藤坐在旁边,脑海突然迴荡起以前和朋友们一起演奏的乐曲的旋律。 火堆越燃越旺,照亮了两人的脸。天空的光亮逐渐消失,迎来的是灿烂的星光。两个人对着火堆都一言不发,好像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存在似的,只是默默地坐着,平静地享受这停滞了的一刻。眼下没有特别需要担心的,也没有迫不及待需要解决的事。转瞬之间的安息。疲劳渐渐袭遍全身,感觉变得迟钝。 柴火响了一声,干说:“终于明天要到土耳其了。” 安藤怔怔地看着火堆道:“终于能走出英军的势力范围了。” “到了土耳其能喝啤酒吧?” “土耳其也是信仰伊斯兰教的地方,听说对酒挺宽容的。不管怎么说,能休养一下了。找找看吧。” “明天到了土耳其,要问他们土耳其军的调酒师要他个五六瓶啤酒。单啤酒就行,别的啥都不要,没有花生米也行。” 柴火又响了一声,火花飞得老高。安藤拿了根柴火捅了捅火堆。流进了一点空气,火燃得更大了。 与此同时,在印度首都德里,吉姆·帕维斯即将坐上前往焦特布尔的夜行列车。 最终他还是没有见到义勇航空队的负责人,那个叫康奈可的男子也没有现身王朝酒店。吉姆无法理解其中的缘由。感觉好像自己记好了台词,跑到舞台上之后,却发现台上演的是另外一齣戏似的。左转右晃努力使自己合上舞台上的节拍,最终却只能从台上退下来,只能从这天价的王朝酒店结帐走人。 第101页 坐到位置上,吉姆又重新下定了决心。 和葛修·辛部队的合约这个月底也就是一九四零年年底就要结束。之后,自己开着飞机去加尔各答。到加尔各答找陈纳德大尉,自我推销。不能再动摇加入义勇航空队的决心了。考虑了好几个月的事,而且自己还亲自跑去,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次由于一点差错没能参加面试,现在再来重新规划人生,已经不可能了。 列车动了起来。吉姆从包里拿出瓶威士忌打开瓶盖。对面坐着的锡克教徒厌烦地瞪着吉姆手里的酒瓶。吉姆毫不在意,接着把酒送入口中。他想起了在旧德里要的那个年轻小姐,是个印度与中国的混血儿。对,怎么说还和那位姑娘共度了一夜,这次来德里也算不虚此行,总算不是白跑一趟。还是一次很不错的休假,品味了一下神秘的东方韵味。 拿开瓶子,吉姆用指甲抹了抹嘴唇。 深夜,安藤和干前往机库查看飞机检修工作的进程。 高顶棚的机库里,只放着两架并排的零式战机。所有的灯都开着,明亮的灯光下,十几个检修员正忙着检查飞机。 安藤的飞机发动机罩有点脱落,中岛制荣的发动机暴露在外。几个检修员有的趴在机翼上,有的趴在梯子上,埋头忙碌着。有清扫地板上圆筒形的润滑油冷却器的,有趴着检查松动的排气管的。一部分被拆了下来,放在铺了毯子的地板上,像是汽化器。从他们的身手来看,熟练者寥寥无几。还有面无表情倚在机翼旁的。 干走近正在监督别人干活的士官,干比划来比划去好像在说着什么。士官不耐烦地看着他,好像很不喜欢别人对他指指点点。这位士官正是今天安藤他们降落时,接受海珊大佐指示的那位士官。他四十岁左右,右眼角旁有一道疤痕,留着淡淡的鬍子。 “怎么了?”安藤问。 “真是群粗暴的傢伙。”干说,“我是想跟他说就不能对这些部件耐心点吗?我呀,看见谁对机器不爱惜,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用阿拉伯语说的吗?” “什么,就这点事,用日语,听语气他们也能明白。他们是完全没意识到咱们有多着急。” 听见硬地板上传来金属片的声音。两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正好是在安藤飞机的发动机下面。 站在地面上的一个人捡起了那个零部件。 干大吼起来:“笨蛋,不是才说过一遍吗?” 声音响彻机库,连安藤都吓了一跳。检修员们都停下来手中的活,看着干。机库变得异常安静,静得好像能听到检修员们的唿吸。 打破这寂静的是干走路的脚步声。干来到那个人旁边,夺过他手中的零件。 安藤看了看周围走到干的旁边。检修员们都瞪着安藤们。空气明显变得紧张起来,敌意像箭一样射向安藤的身体。 “是气缸顶端的螺丝钉。”干拿着那个零件说,“螺纹没了,就彻底完蛋了。” 干转向士官,把螺丝钉举到眼前,又操起那粗暴的日语:“不是说让你小心点吗。在这里弄坏一个零件,一切就玩儿完了。别把这当成你们的拖拉机!” 那个士官也不示弱地瞪了回去,还往地板上呸了一口。 安藤拽了拽干的飞行服,小声说:“要冷静,干。我们这是在求人昵,可别忘了。” 干终于注意到了现场的气氛,看了看周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原本没想使大声,就是有点担心。” 干把螺丝钉还给了地上那位士兵,士兵绷着脸接了过来。 安藤问道:“怎么办?奉陪到底?” “算了,现在这种情况,交给他们吧。他们能处理到什么程度,明天早上就知道了。” 安藤向两眼仍冒着怒火的军官走了过去。 “长官,为我们的战斗机操心了,忙到这么晚,真是非常感谢。” 士官的面部稍稍痉挛了一下,眼角的疤痕变得越发明显。 安藤接着说:“我们有重大任务要在时间规定内完成,明天早上必须出发。希望你们帮助我们完成任务。” 士官歪歪嘴说:“保证不了,那得看真主的心情。” 15 担心,在第二天变成了现实。 天还没有亮,安藤和干就上了各自的飞机。调暖气的时候干发现了发动机有点不对劲儿。 “不行啊!”干通过无线电说,“旋转还是不够,有点振动。” “能飞吗?”安藤问。因为干对发动机的状态总是比较敏感,稍稍的一点变化都能读出很多意思来。“已经到妨碍飞行的程度了吗?” “不好,起飞不了了。” 情况已经糟到不能飞行。 安藤努力回想零式战机的故障处理方法。发动机如果有振动的话,应该考虑的是排热,要么是油温或者变流电的问题。会不会是不经意把输气调温的把手给碰回去了。指示干试着改变旋转速度。不过干的话,应该是试了个遍,才这么抱怨的。 干说:“可能是有几个气缸坏了,得重新检修!” 安藤看了看天空。 群青色的天空散布着点点星光,平坦无垠的大平原现在尚未从黑夜里醒来。这曾是以前旅客们争先赶早的时刻。这时的星空就是航标,就是指南针。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估计半个小时后就日出了。和古时候的商人不同,看来安藤们只能等到天亮再出发了。再迟一两个小时出发也可以。 第102页 视线回到地面上。 两架零式战机的旁边站着的检修员们都看着安藤他们俩。其中还有那个军官,他两臂挽在胸前,冷笑似的看着干的飞机。 “下来吧。”安藤对干说,“延迟几个小时再出发,安卡拉没那么远,还有时间。” 安藤停了发动机,关掉各个作业系统的开关后,下了飞机。干也迅速从飞机上下来。 “发动机有问题。”安藤对检修部的士官说,“他判断是有几个气缸不能运转,您能不能迅速帮我们修理一下。” 士官道:“我们可是熬了一宿忙到今天早上。” “真的非常感谢,但是,现在一架飞机的发动机还有故障。希望您能再检查一遍。”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检修有问题吗?” “我没说,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这样下去的话就一直起飞不了,想让您帮忙重新看看。” “你给我听着,日本人,”军官仰起头说道,“我的部下要对两架以前见都没见过的飞机进行检修,而且连个指导说明书都没有。把发动机拆开、清洁,拆拆装装。检查完这里检查那里,除去沙尘,拧好松动的电线,又给你们加了油。到今天早上为止干了十四个小时,大家都快累死了。” “感谢你们所做的一切。”安藤耐心地说着,“但是,现在情况是仍旧不能起飞,发动机不行啊。” “我的部下都是优秀的士兵,我们是全伊拉克最好的检修分队。” 士官脸上掠过一丝亮光,车子的前灯越来越近,朝飞机场方向驶来。 安藤和士官争论的话题暂时中断。 涂着迷彩的四驱车。从车上下来的是海珊大佐。大佐一边走一边向安藤们打招唿。 “赶上实在是太好了。”海珊大佐亲切地说,“要出发了吧?” 把昨天对他的失礼完全抛在了脑后。 安藤回答:“出发是没戏了。一架飞机还有点问题。” “飞不了了吗?” “嗯,正请求士官再帮我们查查呢。” 海珊大佐和士官说了点什么。士官伸伸腰很快作出回答。完全是安藤听不懂的谈话。 大佐扭回来对着安藤说:“检修员们都累得不行了,让他们眯一会儿,之后再吃个饭。” “要休息多长时间?” “差不多得五六个小时吧。” 安藤算了算,到安卡拉有一千三四百千米的行程,加满油的话,也不用担心燃料消耗。以近乎全速飞去的话还是没问题的。四个小时就能到达安卡拉西边的土耳其陆军基地。期间不得不格外加强对英军飞机的戒备,但是这个时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到中午的话还可以,到时候再出发。 “最晚也要在中午前出发,能赶得上吗?” “很难,这要求真不好办啊。”海珊大佐看看安藤又看看干说道,“索性把一架留在这里怎么样?” “您说什么?” “总之让能飞的飞机先走,另外一架一修好就追过去,您看怎么样?” 没想到对方会提一个这样的建议,安藤狼狈得手足无措。确实,当其中一架出现故障的时候,哪怕只剩下一架也应该迅速飞往柏林。但现在还没到那种地步。他突然想起了昨天大佐说的话,再留一周吧,哪怕一架飞机也行啊。大佐好像这么说过吧。 为了使安藤放心,大佐又说:“士官和部下们休息一会儿,就会开足马力为我们修另外一架,早的话,今天内就能让它起飞。” 安藤摇摇头。 “两架要同时起飞。” “无论如何?” “是的,就算是晚点起飞也行,总之两架飞机不能分开。” 大佐露出失望的表情,跟士官说了些什么。士官致以军礼。 “让检修员们休息休息。”大佐面无表情生硬地对安藤说,“工作一会儿再继续,请谅解。” 不点头也没办法。 16 再次开始工作,已经上午十一点了。两架飞机再一次被收进机库里。 干也跟着来到一旁监督工作。检修员好像还没睡醒似的,一脸不高兴。眼角带疤的士官很明显地表现出对干的不爽。 安藤也来到机库的一角,监督大家作业。对于各个机械的维修保养,安藤并没有干的知识与经验,插不上嘴,这并不比修理自家的车。在这以前把工作都交给检修员也不是因为安藤想偷懒。 检修员又开始忙活干的飞机。发动机的脚手架和装零件的工具箱已经搬到了飞机下面。从天花板下吊下的吊车也已经停在零式战机发动机的正上方,虽然不知道会不会用到。士官指着发动机同时向大家发出指令。 一个人进到机舱的驾驶席位置,点着火,发动螺旋机。发动机的转动确实没有问题,但是好像有被什么堵住的声音。爬上去的检修员试了试节流阀和混合器控制杆,又试了试输气调温把手,试把手的时候发出的旋转声很奇怪,一会儿高一会几低。干来到自己的飞机前,静静地听着这声音。 修了两小时,该结束了吧。 安藤看了看手錶,看来不得不放弃中午前出发的念头了。但是,至少一点出发的话,还能在日落之前勉强赶到安卡拉。 第103页 又过了快一个小时,海珊大佐来到了机库。 “怎么样了……”大佐走到安藤面前问。怎么听起来声音都有一丝嘲讽的味道。“飞机检修的?” “刚刚开始。”安藤回答,“这种发动机有十四个气缸,要找到是哪个气缸出了问题,还得费会儿工夫。” “他们都是娴熟的检修员,很快就能发现问题所在。尤其是那个士官,二十几年前,从我的部队在叙利亚作战的时候开始,就是汽车修理的行家,是我最信赖的部下之一。完全交给他没问题。” “干在处理飞机这方面也是一把手,在填报海军志愿以前也是汽车修理工。” “问你一个问题。”大佐瞄了安藤一眼,“如果这个战斗机的重要零部件有缺陷,必须得从日本运零件过来,你们作何准备,还是要两架一起起飞吗?” “没有时间等部件到达了。这种情况下只能有一架飞机能够去柏林”。安藤回答。 “只剩下一架飞机了吗?” “没办法,只能这样。” 干来到旁边,皱着眉头,摇着头。 他没有在意海珊大佐,说道:“不行,这种情况看来一两个小时是怎么也修理不好的。我认为问题出在吸气系统或者是点火器,但那些傢伙可能会有不同意见吧。” “大概多长时间能修好?” “中途不中断的话,得要四个小时吧。” “这样的话,今天是不能出发了,只能推迟一天喝啤酒了。” “对不起,关于飞机的责任应该由我们来承担。” “不用在意,无论选择哪个方法都会有一天的空余时间。” “安卡拉那边,应该会有日本大使馆的人等着吧?” “是啊,必须要从这边的通信室发电报过去,就说是明天下午到达。” 飞机库前有一辆车突然急剎车。 安藤他们回头一看,一个将校模样的人刚下车。 “海珊大佐!”那个年轻的将校站在飞机库的入口前大喊,“请问海珊大佐在哪边?” “这边。”海珊大佐大声回答。 将校跑到大佐身前,递过来一张纸片。大佐看了看纸片,眉毛皱了起来。 将校走了以后,安藤问大佐:“是不是有什么重大事件?” 大佐点了点头,咬紧了牙关,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又是帝国主义的暴行。” “是什么事?” “伊拉克警官在巴格达被英军袭击了。”大佐将手中的纸片撕成两半。 “昨天夜里,英国人在巴格达的地下酒场暴乱,打伤了伊拉克人。肇事者虽然被关在旅馆的屋子里,但是今天英国部队不顾伊拉克警察对肇事者实行保护。肇事者是新任的英国将校,这只是事故扩大的其中一个原因,英军和想要逮捕肇事者的伊拉克警官发生冲突,警察队的一人被袭击,警官重伤。” “伊拉克军队怎么样了?” “怎样是什么意思?” “应该有什么对策吧。刚才的联络中,有没有指令书之类的?” “不,没有。”大佐果断地回答,“相反,陆军司令部有命令,说要静观其变,必须要按兵不动。” 对于这意外的回答,安藤沉默了。 大佐说:“当然,如果就我的心情来说,现在就想沖人巴格达。对于专横跋扈的英军,必须要採取坚决的行动。其他的将军和司令是怎样呢,至少肯定是想对肇事的英国将校做出裁决,如果连这也不让做的话真是太过分了。”大佐用难听的话骂着英军,“真想狠狠得用炮弹狂轰乱炸一番,即使没有胜算也无所谓。就在今天夜里,真想给他们下个炮弹雨。” 大佐将撕破的纸片扔到地板上,这时飞机库的地板上传出来一阵粗犷的靴子声。 “他说什么?”干问道。 安藤凝视着大佐的身后回答:“他说如果有战斗机的话就好了。” 因为午饭和祷告的缘故,作业中断了。下午三点刚过,干的战斗机周围又集聚起了维修兵。 安藤在此期间给安卡拉的日本大使馆那边发送了电报。 “预计明天下午到达”,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如果是知道计划的人,这条电文已经足够了。意思是到达安卡拉比预计要晚一天了。不是因为计划受到挫折,也不是干的飞机快到极限了。是不是应该再写点什么?而且驻土耳其大使馆怎么也不会想到安藤他们在亚洲的另一侧以铁路火车的准确率按时飞过来。 安藤坐在飞机库的椅子上,靠着墙壁。在短短的时间内,脑子一片空白。可能是在慢慢放松,想要打盹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干的怒声传过来。 紧接着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地板上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掉了下来。 当干意识到这声音是在自己的飞机上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个修理兵和脚踏台一起倒了。脚踏台慢慢地倾斜,上面的修理兵的手挥舞了几下。接下来一瞬间,脚踏台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修理兵摔倒在战斗机的尾部前面,身上的工具像放爆竹一样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 第104页 干从飞机右翼上下来,安藤站起来大叫:“干!” 摔到地上的修理兵站了起来。 干抓住那个人的胸襟,扇了他两巴掌。那人捂着脸,睁大了眼睛。干勐地推开了那人。 “日本人!” 旁边的伊拉克中士大叫。他掰着干的肩,拳头挥舞了过去。干的鼻子里开始冒出了血。 立刻地,干开始反击,一脚踢到中士身上,在对方有些怯意的时候,拳头打在他下巴上。中士被撞出去摔在了零式战机的尾部前面。 “竟然把我的零式当成了玩具!”干大骂着,“你这骯脏卑鄙的行为。” 中士站起身来,手里握了一把金属样的棒子。 干也低下腰,不知何时手里多了把金属样的把手,似乎是一般的活动把手。 对方都握着武器,面对面地对峙着。两脚叉开,小心翼翼地盯着对方的举动,相隔距离被缩短了。 “干,快躲开!” 安藤边跑边叫。 安藤前面一个修理兵堵住了去路。这个人手里也拿着一个细长的工具。安藤在他砸前停下脚步,充满敌意地望着他。 中士先出手,亮出金属棒往前捅了一下。干往后一仰,朝旁边晃了一下,金属棒打了个空。 干踏过一步,挥着扳手打在了中士手上,金属棒在空中翻滚了一下,掉在了地上。 干不失时机地又往前跨出一步,挥舞着扳手。中士迅速后退,躲在了零式战机的下面,绕回到战斗机的后面。 “干,别打了!” 其他的修理兵已经摆好架势,反手捏着工具,将干和中士包围了起来。 在伊拉克军基地的正中央,孤立无援的日本飞行员是一点胜算也没有。不对,本来就没有理由去进行这场格斗。 中士绕过尾翼,出现在相对侧的机翼后面。这回手里多了几个金属片样的东西,原来是刀。刀刃得有十五厘米左右,是很宽的格斗刀。 “干,小心!” 听到叫声,干稍稍回了下头,中士拿着刀向着这边捅了过来,干勉强躲过,抓住中士的手腕,就这样站着扭在了一起。干抓住中士的双手想把他推到零式战机那边。在体格上更胜一筹的中士推开干。两个人的身体就这样扭在一起,靠着飞机库的墙壁激烈打斗着。油罐和工具等从墙壁上哗啦啦全掉下来,像雪崩一样将两个人的身体埋起来。很短的时间内,两个人都滚在地板上,动不了了。 声音终于没了,干从散落的工具和部件堆里站起身来。中士没有再起来,地板上机油洒了一地。 干盯着脚下的中士,不停地喘着粗气,胸和肩膀一起一伏地上下动着。飞溅的血痕把衬衫上沾的到处都是。 中士还是没有起来,身体缩在地上就这么横躺在那儿。 干看了看周围,身体小心翼翼地朝零式战机的前面挪了过去。背对着零式战机的机身,再次面对着修理兵们。修理兵们将各种各样的武器作为待用武器捏在手里,缩小着包围圈。 堵住安藤去路的男人的注意力放在了身后。安藤乘机迅速从手枪套里拔出手枪,卸下保险,拉动枪膛。眼前的修理兵慌忙退了一步。 安藤朝着天花板放了一枪。 其他的修理兵惊讶地回头看。安藤乘虚而入,跑到干的身边站着。 “怎么回事?”安藤问干,脸和手枪都始终对着修理兵们,“发生什么事儿了?” 干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答:“是他们做的,他们在我的飞机上做了手脚,所以发动不起来了。” “做什么手脚了?” “为了不让我起飞,在发动机上做了手脚。他们在点火器上加了像绝缘体一样的东西。之前那个在脚踏台的男人正想隐瞒来着。” “所以中士因为这袭击了你对吧?” “一定是这样。可能是一开始不满意我的指示。因为扳手被打飞后,立马就亮出刀子。” “你好像受伤了?” “对不起。”干的声音很悲痛,“我并没有打算闹到这一步。” 修理兵的圈子缩小了,他们眼睛里闪着愤怒的火焰,是尖锐的、带着杀意的眼神。 安藤数了数这些人的数量。 八人。眼前被枪指着也不畏缩的人有八人。安藤有点后悔向天花板上放了一枪。 突然,飞机库门口响起了一声枪声,接着又连续响了三声,修理兵们全都回头看发生了什么事。 海珊大佐在大声怒骂着什么,接着收起手里的枪跑了过来。修理兵们都主动退后,让出一条路来。 大佐踏进一片狼藉的飞机库,蹲在中士旁边,扶起他的身体,中士的头像大风过后被折断了的向日葵花一样无力,脖子周围被鲜血染红了。 大佐脸色铁青地抬头望着安藤。 “已经死了。” 修理兵们紧张地屏住了唿吸。 飞机库里跑来几个武装士兵。短短的几分钟内已经响了几声枪声,注意到外面的骚动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士兵们准备好枪跑到零式战机前面。 大佐站起身来,严厉地批评了修理兵。修理兵面面相觑,十分有意见地放下手里的工具,甚至有人生气地把工具扔到了地上。几个人走来,跪在中士的尸体边上。 第105页 大佐对着武装士兵下了很短的命令。士兵们来到安藤和干的面前,拿枪指着他们。 士兵们扣动扳机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飞机库里发出异常大的声音。 大佐说:“英国的肇事者被英国夺了回去,不能再让日本人出现这样的情况了。将这个下士交由我军处理。” 安藤强烈反驳他:“在飞机上做手脚是全部的原因。干发现了这个问题与修理兵发生口角。而且先亮出刀的人是那个中士,干是一点杀意都没有的。” “这些话还是在法官面前说比较好。杀了人,罪应当罚。” “这只是正当防卫。” “杀了人是无所改变的事实,是今天受到英国人屈辱的后尘。伊拉克的法庭一定会给予严格的裁判!” “中队长,”干低声说,“请把我交给他吧,就让我受这个责罚吧。” “不要胡说。”安藤立刻劝诫他,“伊斯兰教的法律非常严格,你知道吗?不行,你明天得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我可是杀了一个人啊。” “这不是你的错。 “你明天和我一起去柏林。” 士兵们迈着步出去了,安藤一只手抓着干,一只手用枪重新指向士兵们。 大佐在士兵们的后边,还在做着什么指示。 安藤指着正对面的士兵,说:“请等一下,大佐。” “什么事?”大佐问。 “我想做个交易。干和我明天一起离开基地,飞往柏林。” “你拿什么交易?” 安藤说:“明天我们在取道柏林之前,完成您想攻击英国军队的愿望。” 17 第二天,太阳出来前,在一片薄雾笼罩中,两架零式战机慢慢开始下降。 前方一条白线引入眼帘,是幼发拉底河。终于,能够看到一条沥青道路。沿着沥青道路继续飞行十多公里,到达了阿鲁·吉尔英国空军基地。据说这是英国驻伊拉克最小规模的空军基地。维多利亚轰炸机部队驻屯在这里。这个部队是放置在黑那伊及基地的第七十飞行队的小分队。维多利亚是双发复叶式相当老式的轰炸机了。但是对于没有像样的空军的西亚来说,已经相当于神机了。这里大概配备了六架维多利亚机。 天空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抵达基地上空正好是刚刚日出后。安藤他们决定在刚刚升出来的太阳前方,到达基地。 根据海珊大佐的情报,阿鲁·吉尔基地有一条滑行跑道,两个飞机库。六个维多利亚轰炸机一般会在指挥塔前的停机场并排停放。战斗部队还没有移驻到那儿。 安藤事前商量,决定给那列轰炸机扔下密集的机关炮弹和机枪弹。攻击会在十米的低空进行。因为轰炸机比较密集,用一些极短的连发子弹应该就能命中了。在二十毫米的机关炮弹前,即使是大型的维多利亚轰炸机,也会不在话下。数发子弹毫无偏差地射击到燃料罐上,一定会引起爆炸和火灾。燃料库,飞机库,指挥塔也无法倖免。从今天起,这个部队应该就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了。把这个作为礼物献给海珊大佐已经足够了。 “能看到了。”干的声音进入对讲机,声音很紧张,听上去像是在忍耐着某种痛楚一样。“十一点,能看到滑行跑道了。” 安藤凝视着薄雾笼罩中的一条白色的带子。带子右边挺立着两座较大的建筑物。左侧零零散散分布着几个兵营一样的建筑物。飞机就在滑行跑道的右侧。 “准备攻击,好了吗?” 安藤一边问一边将手伸向节气门手柄,操作起前端的机枪和机关炮的转换按钮。零式战机的机枪和机关炮可以分别使用,但是之前探讨过要并用。更何况机枪的保险设置的解除系统和机关炮的主按钮是连在一起的。 “目标是维多利亚型轰炸机,还有飞机库和燃料库。注意就只攻击飞机和这两个设施。不要攻击兵营和人。知道了吗?” “明白,已准备就绪。” 飞机一边下降一边调整线路。从停机场的正侧,贴着飞过滑行轨道,高度下降到一百米以内。距离目标大概还有二十公里。 日本海军战斗机偷袭英国空军基地。 突然安藤脑海里浮现了紧急电报的内容。虽然是在早上,伊拉克不会放松军事警惕。因此监视兵不会放松对空的警戒状态,防空兵也一定会枕戈待旦。 偷袭成功会成为事实。但是战斗机的机翼和机身上被喷上的标志也应该会被识别。英国空军肯定会不敢相信日本海军战斗机来偷袭,下一个瞬间,他们马上会明白三国同盟已经开始行动,并向世界扩散。这个新闻会一直流传到远东地区,大贯少校会表现出怎样的反应昵? 自己的行动可能会成为对英战争的导火索…… 这个事实像个大石头一样压在安藤的心里,他清楚地明白,这次行为的责任大到自己都无法承担,是会引起巨大反响的。违抗命令也好,越位也好,轻举妄动也好,都是无法挽回的。为了救干,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因为既要尽到责任,同时还要救干,这个时候还有别的方法吗?在万不得已的场合,才不得不和英军交战。这种场合真的是万不得已啊。 第106页 安藤咽下一口唾沫,忍住了胃里的绞痛。总之,得先救干。干能够逃脱伊斯兰法的制裁,这足以让人高兴。本身自己就是推荐干参与这个计划的引进人。干的生,干的死,安藤都要负责。这种苦衷是安藤必须接受的结果。所以,只要能让干活下来,哪怕是拿全世界和他交换,都不在话下。 开始接近基地了,高度只有二十米。能够清楚地看到指挥塔。塔上的玻璃窗在刚升起的太阳下闪闪发光,银色复叶轰炸机机头排列整齐地对着滑行跑道。 高度十米。安藤在九八式瞄准机里瞄准这列轰炸机。距离大概有五百米。 “开始吧。” 这边放下话,安藤拉动机关炮的手柄。因为发射的反冲,机体激烈地抖动了一下。曳光弹射出一条火苗,飞了出去。停机场的混凝土路上飞起一阵烟雾。这股烟似乎马上被维多利亚战斗机的机群吸引住了一样飞跑过去。可以看到金属片被弹飞得到处都是。在爆炸冲击中和轰鸣的响声中,安藤的飞机穿行过去。火药的味道流入到驾驶席。机体下金属片的声音在弹响。 安藤的战斗机在一瞬间飞越过基地。滑行跑道的一端,防空炮的位置已经确定了。在简陋的监视塔上,一个士兵茫然地望着安藤的飞机。 安藤的飞机立刻上升,他右手一边转着方向,一边确认身后。干的战斗机一边沿着安藤的飞行轨迹,一边笔直地从轰炸机的正上方通过。小型炸弹在沿着轰炸机一列连续爆炸。士兵们从兵营里飞奔出来。 安藤一边看着右手边的基地,一边飞进去。被沙袋围住的防空炮像判断失误一样,像错误的方向喷出火舌。可能是防空警报过后,开始射击了。一辆卡车横穿滑行跑道,向着飞机库的方向驶去。 又绕回到基地东边,正面沖向滑行跑道,一部分轰炸机爆炸了,捲起一阵火焰。火焰中能看到一丝闪光。维多利亚轰炸机被热气流吹向空中,一股黑烟追着机翼升起在空中。 “下面是飞机库和燃料库。”安藤发出指示,“在飞机后面,注意机身。” “明白。”干回答。 将机头转向飞机库,再次进入低空飞行。基地有很多士兵惊慌失措地东奔西窜,一定是还没有搞清楚事态,或者是还没有睡醒吧。看到一辆卡车载着沙袋慌忙地返回来了。有一个士兵举着手枪指着安藤的飞机,安藤放了三次小的白烟掩人耳目。 他瞄准飞机库,按动机枪的把手。面前的飞机库的墙壁边扬起了沙尘,镀锌板房顶上飞过一条烟。黑烟瀰漫,爆炸冲击摇晃着机身,安藤就这样在烟雾和爆炸气流中横穿过去。 紧接着前方是被沙袋包围着的燃料场。安藤再次打出机关炮弹,拉起机身从正上方通过,可以看到滑行跑道一端的炮台边,士兵们着手行动。 安藤打开节气门,右旋转,回头越过肩膀看到基地的状况。轰炸机没有一个是完好无损的,有的火焰沖天,有的失去了机翼,有的歪着折断了机翼,在周围小爆炸还在继续着,连补油车似乎都着火了。 其中一个飞机库的屋顶炸出了一个大洞,在飞机上看不到烟和火。里面似乎有个小型的巡逻机和修理中的轰炸机,这种情况看来这个飞机也是千疮百孔了。燃料场也是飞过几次大闪电,黑烟滚滚,极速膨大起来。 有点过火了,安藤心想。海珊大佐看到这个交易品,一定会很满意。只要是关于驻伊英军的问题,之后都是海珊大佐的责任了。是宣布将暴动的时机提前,还是发表声明说是对昨天事件的报復,这些就是海珊大佐的斟酌范围了。 “行了,去安卡拉吧。”安藤一边上升一边朝干喊着,“没事吧?” 干的回答让人感到意外。 “飞机被射中了。应该被防空炮打着了。” “被射中?”安藤不假思索地反问,“没事吧?” “我和发动机都没事。” 间隔了一小会儿。 “復翼越来越差了。” “怎么样?判断一下,再返回到伊玛姆·哈米德基地也没关系。” “总之试着上升,再从这儿稍微离开点吧。” 安藤转头看着后方,确定干飞机的位置。两飞机大概有三百米左右。姑且下降一点,等着干追上。干的战斗机向自己左边接近,查明损伤。机体后部有几处弹痕,垂直尾翼也有几处洞。应该是从侧面被扫射造成的,左主翼上还有弹痕一样的洞。 “不是什么大损伤。”安藤对干说,“确认下油还剩下多少,减少了吗?” “没有什么异常。”干说。 “这样的话就没事了,先上升到四千米吧。” “好,等一下。” “怎么了?” 安藤追上干的飞机问道。 干嘆了口气说:“上空两点指向的位置,能看到编队。” 安藤目光投向那个方向。确实如干所说。上空编队正在往这里靠近。可以判断出有六架飞机。正在观望的时候,编队进入了俯冲的姿势。 虽然是日出后,还是和英国空军战斗机部队遭遇了。果然应该还是计划的哪儿出了问题。可能是那帮人发现安藤他们经常原因不明地离陆,想要查明他们下次会以哪个飞机场为目标。或者是今天偷袭的这件事,他们事前可能就已经觉察到了。 第107页 驻伊英空军因为方才的攻击都被联繫上了吧。如果这样的话,接下来肯定会有更多的战斗机部队挡住安藤的去路。最重要的是在巴格达北方三百五十千米的蒙斯尔那里,还有英国空军第三十飞行队的基地。去安卡拉的道路绝对不是平坦无阻的。 安藤拉起机头,打开节气门。从这里飞离只要三十分钟。飞机上有着接近八百升的大量燃料,而且安装了落下增槽,行动十分笨重。这种情况是十分不利的。即使是逃,首先也得升到一个有利的高度才行。 对讲机出干的急迫声音传来:“发动机状况不好。” “怎么了?”安藤问。 “怎么也提高不了转速,转速太慢。红色助推器已经推到底了。” 安藤转回节气阀等着干的飞机赶上来。等到他追上的时候,已经比预想的时间多花费了许多。等两飞机并驾齐驱,能看到对方的脸了,安藤对干说。 “没事吧?甩开他们,跟上来。” “不行了。”干在示意挡风设备中间的前方上空。“这不是老式的战斗机吗?” 安藤也看到了防风设备的正面。三架,低翼的战斗机急速下降。不是之前目击过的复叶的格斗者。是飓风吧,或者是烈性人。应该是伊拉克没有被配备过的低翼型战斗机。 这三架战斗机编队为了挡住安藤他们的去路,急速下降。还有三架停在上空,似乎打算绕到左右前进方向。 干说:“中队长,接下来就交给我吧。请您前往安卡拉。” “交给你?”安藤吃惊地望着干的飞机。 干把飞机上的增槽脱落了。 安藤紧张地屏住了一口气。如果现在脱落增槽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增槽旋转到前方,然后呈抛物线状落下。如果这样的话! 增槽越来越小,立刻看不见了。可能是变轻了吧,干的飞机一下子冲到了前面。 “无论什么方法,造成这种损伤是去不了安卡拉的。增压器的状况也不好,我引开那帮人后,您就回到今早的基地吧。” “你这傢伙!” “本来就是我才造成这种局面,请走吧。中队长,我先行一步了。” 干的零式战斗机提高速度,就这样一直上升。从前方正面急速接近英国战斗机。干打算挑起空中战。进入格斗战后引开敌人,给安藤时间让他逃跑。 安藤大脑一片混乱,犹豫着。 怎么办? 一瞬间后,答案出来了。除此之外再无别的答案了。 “干,对不起了。” 安藤半倾斜着机身翻转了过去。 “这里就交给你了。” 混杂着噪音,干的声音传过来:“到时候替我干一杯!” “干!干!” 干没有回答。 安藤望着干飞往方向的空中。三架英国空军战斗机刚刚散开。机种清晰可见。是飓风,霍克飓风,沙漠用的迷彩装加上同心圆的符号。零式战斗机正在上升,美丽的机身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光彩夺目。紧接着做了一个漂亮的急翻转,空中划过一道曳光弹的光尾。 18 土耳其陆军参谋部的伊尔汗·奥斯中校在基地的航空指挥所前等待那位飞行员的到来。 中午十点前,这架战斗机的抵达比预想的要早了一些。估计是日出那会儿离开巴格达的吧。但是应该是两架日本海军战斗机,现在着陆的只有一架。空中也没有其他着陆迹象的战斗机了。奥斯中校忐忑不安地想着,注视着在地上滑过的那架战斗机。 奥斯中校的旁边,站着日本大使馆的永野善弘二等书记。永野善弘二是还很年轻的外交官,三个月前刚到安卡拉赴任,他是在今天早上九点,到达离安卡拉东北阿亚斯很近的土耳其陆军机场。可能是还没有适应小亚细亚的高原气候,他还穿着很厚的大衣,时不时的身体还在发抖。 战斗机在滑行的途中转变方向,按照地上指挥员的指示,向指挥所的方向滑行过来。全金属制、低翼单座的飞机,带着防风设备的操作席,引入底座,这些年,成为小型飞机的主流技术,被广泛採用。这可能是日本的最新式飞机吧。但是在奥斯中校看来,奇怪的是这架战斗机看起来很疲惫。机身被熏的很黑,机身的下面还有很多凹陷的地方,不只是弹痕,像是在枪林弹雨中穿越过来的战斗机。永野书记看了飞机这样子也很吃惊。 螺旋桨停止转动,发动机的声音停止。飞行员从操作席上下来,似乎是精疲力竭的样子。他的行动很缓慢很僵硬,忧心忡忡的样子。下到机场来,他颇为稀罕地打量着周围。而对于地面管理员一句打招唿的话都没说。 奥斯中校和永野书记一起走上前来。 “我是日本海军,安藤大尉。” “我是土耳其共和国陆军,奥斯中校。”奥斯还礼问道,“听说是会有两架飞机过来?” “一架来迟了,估计要明天以后了。” 永野书记用日语与这位大尉交谈。大尉毫无表情地短短回答了几句。奥斯中校理解不了的对话持续了几分钟。是极其事务性的会话。 趁着对话中断的工夫,奥斯中校递给大尉一张电文。 “是经过德意志大使馆发往基地来的。” 第108页 大尉看了下这张电文。 奥斯已经读过这则通信了,通信是这样的内容:阁下们的勇气和道德值得称赞,以此表示感谢。祝安拉保佑阁下们的飞机安全到达。 十二月五日上午十点,伊拉克陆军,纳姆特·海珊敬上大尉的脸色大变。抬起头,望着奥斯。他凝望着奥斯,仿佛这条电文的发信者是奥斯一样。他的目光在告诉奥斯他在否定这条电文。是在忍受着什么打击吗? 终于大尉的脸上恢復了血色,说:“我要订正报告,僚机已经遭遇事故。” “发生什么事了?”奥斯中校问,“什么样的事故?” 大尉用坚定的口吻回答:“僚机因为发动机出现问题,遭遇英国空军。和伊拉克陆军基地联络躲避事宜,但是最终似乎还是没有回来。” “是坠机了吗?” “可以这么考虑。” “基地会把伊拉克军的动向和在中东英军的动向逐一报告。今天会调查并确认日本军用机是否在伊拉克坠机。” “麻烦了。” “那么请去宿舍休息会儿吧。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午饭将会送到将校房间去。” 陪同大尉到宿舍,奥斯中校便去了基地司令室。从昨天到今天和中东有关的军事情报应该已经被装订成册送达了吧。作为参谋部的校官,奥斯是有权利阅读这些册子的。 册子里关于伊拉克国内的动向,没有加入评价,被分类成文件。 昨天英军和伊拉克警察在巴格达发生一次小冲突,伊拉克警官重伤。肇事者英国空军的年轻中尉被英军拘禁,准备马上遣返回国。 伊拉克陆军司令部在关于伊拉克人负伤事件上,对全军下令採取冷静对待政策。巴格达市内一时之间发生了对英国大使馆投掷石头事件,但是市民的态度还是很平静的。 今天中午的动向也被发来了。 看起来,今天九点驻伊全部英军被下了外出禁制令。休假中的将士们被紧急召集了起来。昨天还在处理纠纷的英军似乎进入了紧急状态。 阿鲁·吉尔的英国空军第七十飞行队小分队发生了爆炸事故。至少一架维多利亚双发轰炸机报废。而且所属于黑那伊及基地的两架格洛斯特·格斗者战斗机在巡逻飞行中引起了碰撞事故。除两架飞机都是意外着陆、飞机有些小损伤之外,飞行员都没事。 而且今天早上十点,伊拉克陆军激进派将校团发表说,为了向昨天伊拉克警官负伤事件报復,所以攻击了英国空军阿鲁·吉尔基地。这也许和爆炸事故有关联。 奥斯中校又调查了通信的记录本,没有找到日本海军战斗机坠毁这一情报。昨天和今天两天,能找到伊拉克军和英军小冲突,事故之类上的对应,但是关于日本军用机夹在两者之间的情报全无。遭遇事故的战斗机会在某地安全着陆吧,再过一些时间一定会有新的情报到达。 奥斯中校在晚饭前拜访了大尉,告知了他这些有限的情报。本以为他脸上会浮现出安心的神色,结果大尉的脸还是阴沉着。 看着大尉过度疲劳的样子,奥斯断了在他屋里久坐的念头。其实是想问问日本航空战略和装备以及飞机有没有出故障的部分,但是最好还是放弃吧。对方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来说都已经没有畅谈的从容了。 离开屋子的时候,奥斯问:“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请一定跟我们说。我们会尽可能满足您的愿望。” “晚饭我想一个人用。桌子对面能给我放一根蜡烛吗?”大尉用毫无声调的声音回答。 这天夜里,奥斯中校准备在将校宿舍睡觉的时候,基地的某处传来一阵小号的声音。是没有听过的旋律。是悲哀又沉痛的音乐。中校走出屋子站在庭院里,侧耳倾听。 抬头望向天空,天空中镶嵌着星星,中校在这星星的微光下压低气息。停机场上,几架运输机和联络机抬着机头,像守护遗蹟的怪兽雕像一样和天空相望。平坦的滑行跑道上一点能动之物都没有,不要说是发动机的呻吟声,连人的话语声也丝毫都听不到。小号的声音就在这样一个夜晚的基地尽头,从一个从未被用过的飞行船系留塔的方向流动出来。声音在紧张的寒气中微微颤抖着,像一条银色的线条漂浮在星空之下。 奥斯突然注意到,旁边站着日本大使馆的永野书记。他似乎也和奥斯一样,被小号的声音吸引,来到门外。 永野书记小声地对奥斯说:“是安藤大尉吹的。” “是镇魂歌。日本海军军人如果牺牲了,都会奉上这首曲子。” “这样的话……” 书记点了点头。 “太尉大概是确认了部下已经坠机身亡。” 小号的声音变得格外哀怨,不久声音停了。 寂静充满了夜晚的飞机场。刚才的音乐犹如幻听般消失在完美的寂静中。就这样屏住唿吸,连自己的心跳都能听到的寂静。任何一个人在这样一个夜的基地,任何一个人侧耳倾听这小号的声音,一定会沉迷于这天籁之音,沉迷在这孕育着无数无限伤感的寂静中。 奥斯中校就这样在这里无言地站了许久。 19 山胁顺三朝着向自己跑过来的安藤真理子招着手。 第109页 十二月七日下午五点半多的横滨,海关栈桥。夕阳已经落下,空中的光芒还没有完全消失,这个时刻,人影稀少。 真理子来到山胁的面前停止脚步,伸出手捂着嘴,不停地喘着粗气。似乎在唿吸没喘匀前没法儿开口说话。虽然是北风吹着的傍晚,但是她头上还是冒出了汗。 “今天,今天啊…… “预计今天到达柏林吧。 “哥哥没事了吧,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其实吧,”山胁点了点头,“刚才,罗马的海军武官事务所发来了电报。听说安藤大尉驾驶的飞机在当地时间上午八点整从罗马近郊的机场出发,距离现在已经有一个小时了。” 真理子“噗”地一声笑了。两颊绯红,嘴角扬起,两排如珍珠般的牙齿露出来,天真地微笑着。就像被她的微笑吸引着一样,山胁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去到那里,就和在国内飞行一样了。危险和障碍都不復存在了。” 当然了,在德里陆军的情报将校失踪之事没有对真理子说。似乎是关于计划的一部分,英国空军那边嗅到了一丝气息。大贯少校也是非常担心这次的飞行,但是完全没有必要和真理子坦白。只要将最后的好消息告诉她就可以了。 真理子问:“哥哥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估计还得在柏林滞留一段时间。负责此事的副官应该已经对大尉下了五官事务所的辅佐官的辞令了吧。” “对了,”真理子轻轻歪着头,“从罗马出发的只有大哥吗?干应该是和哥哥一起出发的吧?” “你知道这事啊。” “哥哥对我说这是机密,再三叮嘱之下才告诉我的哦。说是因为和干一组飞行,所以不用担心。” “和干空曹一起,到了中途。” “到了中途怎么了?” “干空曹的飞机从巴格达起飞后就下落不明了。和大尉的飞机走散了,消息到这就中断了。” “下落不明?”真理子重复了一遍,“那么……” “现在还不太清楚。伊拉克的日本大使馆正在收集情报,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况到现在还不知道。”干的飞机和英军飞机遭遇是大尉已经肯定的事实了,接下来就下落不明了。英国空军也没有公布过关于日本飞机坠毁的事。 “从那以后已经几天了?” “已经过去三天了。” 真理子的神情忧郁起来。谁都可以想像得到,她也能想像得到。这个反应是很自然的。 真理子低下头轻轻说:“我经常听哥哥提起那个人。他们之间没有上下级的关系,那个人是哥哥最好的朋友。” “经常在大尉旁边笑的那个人,我也很有印象。是个很有男子汉气概的飞行员。” “那位朋友下落不明,那么哥哥……” 真理子突然不说话了。 山胁在等待着真理子继续说下去,但是真理子一直沉默着,一直望着港口的防潮堤那边。似乎是在总结着话语或者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想法。 终于真理子又开始说起了话:“哥哥现在该有多么地难受啊,哥哥平时不善于与人打交道的,但他一定把那个人看得很重要。这点,我很清楚。” “我也明白。”山胁同意真理子的话,“但是,在这个计划中,预计是两架飞机只能有一架抵达柏林。这种事态也在预计范围之内。” 真理子将脸转向山胁,眼睛湿润了。初冬的风拂起真理子的头髮,将她的头髮吹散。真理子一边按着头髮,一边说:“即使这样,他们也都起飞了呢。即使抵达不了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自己也有可能是下落不明。不,不对,即使很可能失去自己最珍视的朋友。” “虽然是一般的说法,大尉和干一空曹都是军人。他们每时每刻都是有这种觉悟的。” “哥哥绝对不是一个出色的军人,他已经失去作为军人的资格了。” “他是个有着巨大功劳的飞行员。” “是个出色的帝国主义军人吧。” 山胁无法直接回答。 “大尉经常说他自己是一个生错了时代的飞行员,自己本是大航海时代继承了引航员血脉的飞行员。干一空曹当然也是这样的热血男儿。大尉当然会为干一空曹下落不明而感到悲伤,但是他一定不会为这次参与计划而感到后悔的。” 真理子理了理头髮,将外套的领子竖起来,又将目光投向港口。舢板上有一艘船将要横渡港口。发动机的声音稍稍晚一点儿跟着响起,漂浮在舢板。港口的水面上倒映着暗灰色的天空,周围就要完全笼罩在夜色之下了。 真理子一直望着港口说:“哥哥真的这么说自己吗?他真的好可怜啊。哥哥只不过是不能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找到适合自己的容身之所罢了。因为混血儿的原因,总是被拒之门外,马上要得到了结果还是失去了,还总是装作没事人似的逞强。我刚才那样说哥哥,真是太任性了啊。” 山胁突然想起了出发的那天早上安藤和干的表情。 第110页 “大尉至少和干一空曹一起在天空飞翔的时候是幸福的。这一点是实实在在的。” 真理子似乎没有昕到山胁的话语,重复说着:“哥哥只不过是不能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找到适合自己的容身之所罢了。” 一股强烈的海风吹来,山胁竖起外套的领子,抱紧了肩膀。 真理子扣上领子向着栈桥的桥头走过去。山胁随后几步跟上真理子,两个人的脚步在路面上连续发出规则的、清脆的声音。真理子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她在水上警察署前停住脚步,山胁说:“真理子,我也该回海军部了。估计还有两小时就能和柏林那边取得联繫了。我打算在海军部那边等着大尉到达的通知。” 真理子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山胁,美丽的眼睛左右闪动着,好像记不起来山胁是谁了。终于真理子说:“非常感谢你告诉我关于哥哥的事情。” “晚上我会打电话到医院宿舍,通知你大尉安全到达。” “让我和你一起去车站吧。” 两人肩并肩,向着樱木街的车站走去。他们像是无限地怜爱这短暂的路程一样,慢着脚步走了过去。 20 赫尔曼‘格拉夫少佐在空军部办公楼二楼办公室,将送来的报告书摊开在桌子上。 首先是来自罗马空军武官室的联络。 日本制造的a6m2零式战斗机在早上八点准时离开罗马郊外的切尔韦泰里基地。但是只有一架飞机。本来两架a6m2没有出错地空运到巴格达郊外的伊玛姆·哈米德基地,但是到达伊玛姆·哈米德基地之后遭遇事故,下落不明。 这是不得已的,格拉夫少佐想。这两架飞机分别用于飞行性能实验和结构研究,都是很必要的,但是虽然只剩下一架了,特许生产计划的研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这就是现在的时代。从远东的岛国千里迢迢小型军用机能够被空运过来,就这一个事实已经足够让人满意了。因为为了运送这么一个军用机,同盟国日本的武装战斗机要先通过印度、伊拉克的英国空军占领的基地才行。 从日本海军驻柏林武官事务所发来同样内容的电报。战斗机于早上八点离开切尔韦泰里机场,预计上午十点三十分在柏林甘图机场着陆。这里还提到武官横井少将会在甘图机场迎接这架战斗机,但是没有提到飞行员的姓名和级别。 从伊拉克的德意志大使馆也发过来几份总结好的报告。 这份报告指出了五号早上关于发生在阿鲁·吉尔基地的爆炸事故中有空袭的可能性。在当地英军将士们中传出了这样的谣言。说是基地被几架不明国籍的飞机攻击,六架维多利亚战斗机全部损坏。哈巴尼亚的驻伊拉克英国空军司令部还没有证实这个谣言。 伊拉克陆军的民族主义将领团发表了他们攻击了阿鲁·吉尔基地的声明。声明中没有涉及到详细的时间和方法等,但是这不能否定这次事故是被航空器攻击的可能性。 英国空军当局报导,当天,在英国黑那伊及基地照例执行巡逻任务的战斗机部队中,有两架格洛斯特·格斗者战斗机发生意外着陆事故。但是大使馆获得的情报中,能够看出这件事和阿鲁。吉尔基地爆炸事故是有关联的。当初,英国空军司令部的相关人士说过两架霍克,飓风被不明国籍的飞机击毁。但是伊拉克并没有被配备上霍克·飓风的飞机。 从国防军间谍部发来其他的电报。从十二月一日开始,所属中东英国空军的开罗第九十四飓风战斗机部队向伊拉克方向移动。十二月三日,在英国空军司令部的哈巴尼亚基地那边,有人目击到了飓风战斗机。 表面上乍一看,似乎没有任何的关联,但是在开始就和这个计划有着关系的格拉夫的眼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有机地关联在一起的。日本海军的战斗机飞行员应该是在途中已经完成了任务。 格拉夫目光投向墙壁上的钟表。 十点五分多一点。 该给空军技术局长马德特打电话了。是时候和戈林元帅他们一起去机场迎接飞行员了。 据将军所说,昨天将军向戈林元帅报告了战斗机到达罗马的消息,元帅很是吃惊,说要给战斗机的飞行员授予骑士十字章,此举应该是得到了元首的认可。所以今天的安排是在战斗机着陆之后完成战斗机的交接,接着戈林元帅给其授予勋章。 格拉夫给技术局长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将军很快就接了电话。 格拉夫说:“战斗机在今早八点离开罗马。” “马上要到达了吗?”马德特大将用着并不怎么欢喜的声音回答。 “预定几点到达?” “十一点三十分到达机场。” “为了赶上时间,关于一些事务就交给你了。” “元帅的电报怎样了呢?” “我来联繫。应该可以从这儿直接联繫上,准备好勋章了吗?” “准备好了。” “和日本那边约好作为机密处理。即使元帅出来迎接,也不要用太过的仪式,少佐。仪仗兵和军队乐都不需要。” “明白。机场只集合了少数的相关人士。” “接下来,就在机场会合吧。” 第111页 将军从那边挂了电话后,格拉夫还一直握着话筒,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将军的不高兴。因为生产零式战斗机是上头强烈要求这位游手好闲的高官去负的责任。碍于元首的指示,将军才表现出很热情、很感兴趣的样子推进这个计划,其实他对日本产战斗机是毫无兴趣。比起战斗机来说,他是俯冲战斗机的偏执支持者。 之后打了几次电话给空军部的职员下了各种指令。 再次看表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四十了。从罗马起飞的日本海军战斗机现在已经越过了波西米亚森林,或者是已经经过厄尔土山脉了吧。已经事先和这架飞机航线周围的飞行队和防空部队打好了招唿,这样就不会因为有些战斗机飞行员判断错误而被迫陷于炮弹的袭击中。 格拉夫倚着窗户抬头望着天空。头顶上一望无际的天空,清澈明朗,高空中如丝绸般的云层清晰可见,真是个上好的天气啊。是迎接勇敢的战斗机飞行员无可挑剔的风和日丽。 眺望天空,一件一件关于自己飞在天空中的往事像过电影般浮现在他脑海里。第一次开着滑翔机的萨克森天空,带着航空使节团员勋章偷偷学习战斗机驾驶技术的苏维埃联邦里派克的空中,作为空军将校没日没夜进行训练的布鲁斯威克的天空,还有作为秃鹰军团战斗机飞行员随心随欲飞行的西班牙上空,甚至还有让人痛恨的法国上空。 在各种各样的天空有着各种各样的回忆,既有向着天空飞翔的那份纯粹感动,又有自在驾驭飞机的那份喜悦;既有为德意志空军復兴充满热忱使命感的时候,又有为冷酷空战心痛的时候;既有培养友情的天空,又有心中记挂恋人一颦一笑飞翔的天空。在记忆中的最深处,除了恐惧什么都没有了。记忆停留在今年五月敦刻尔克的空中。 格拉夫觉得自己两个手腕隐隐作痛。从那次之后自己再也没有返回到天空了,自己的军人生涯从此只是在柏林空军部的办公室里度过。每天只是收集着飞行情报,只是强忍着对别人的羡慕。虽然是穿着空军少佐的军服,虽然胸口别上了骑士十字章的勋章,虽然伤口已经完全好了,一点都不妨碍飞行了,但是留下了可以称之为纪念的被烧伤的丑陋脸庞。可是战斗机不是靠脸来驾驭的,自己已经随时能够返回到实战部队了。 格拉夫离开窗口整理书籍。突然想起,到柏林西郊哈费尔湖西岸甘图机场,开车需要二十分钟。到该出发的时候了。 现在飞机库存有一架梅塞施密特式bf109。随着装备的更新换代,这架飞机已从前线流转到这里作为士官学校的教材使用了。虽然是老式的c型号,但是肯定是梅塞施密特式飞机。格拉夫从椅子上勐地站起,拿着帽子和外套出去了。十一点整到达机场。入口处正面并排竖立着德意志国旗和日本国旗。这种程度的布置没有问题吧,是为了迎接这位千里迢迢赶过来的飞行士兵,再加上香槟和礼炮也不赖。 停下车,格拉夫径直走向飞机库。相中的飞机停在飞机场。鹳式联络机和三辆容克飞机并排的中间,能够看见一架彪悍的bf109。 注意到少校的修理兵行了个军礼,其中有他认识的士官。应该是克劳琛伍长。 格拉夫问伍长:“那架梅塞施密特式现在能飞吗?” “随时可以。”伍长回答,“已经加了燃料,只是武装装备已被卸下来了。” “没关系。能给我找一件飞行衣吗?向谁借一下。” 克劳琛瞪大了眼睛。 “少佐这是要飞行吗?” “不行吗?到今年的五月为止,我还是个飞行员呢。你不知道吗?” “但是,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就知道你会这么问。从日本来的联络机要到飞机场了。我打算从空中迎接。” 格拉夫进入管制室得到了飞行的许可。应该说只是自己一相情愿地传达了要飞行的意思。这个时候骑士十字章和被火烧伤的脸起到了作用。 回到飞机上,克劳琛伍长递过夹克和飞行帽。格拉夫将飞行服披在身上,马上钻进梅塞施密特式飞机。 身体坐稳到座位上后,克劳琛站在机翼上,帮他穿上飞行员服。伍长问:“这个人重要到需要少佐亲自迎接吗?” 格拉夫一边穿上飞机服一边回答:“重要不重要不是问题。关键是我们的同胞回来了。” 伍长似乎难以理解的歪着头,跳下机翼。 格拉夫关掉挡风设置熟练地启动发动机。戴姆勒·本茨制的气筒发动机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振动从座位开始,从脚踏板开始从操作杆开始传过来。螺旋桨开始转动,从后方捲起一阵剧烈的风。格拉夫像以前一样不做声地点检各种仪器,吸入压力计、燃压计、油压计、油温计、旋转机等。一边操作着混合燃料把手和节气门,一边确认发动机的状况,没有异常。操作各种装置,确认每一个的状况。他望了望地面,克劳琛伍长也在从外面看着他每一个动作,伍长点了点头。 格拉夫对着伍长示意了一下,发动车轮。 伍长离飞机很远,战斗机向着滑行跑道前进,进入滑行跑道后飞机转向,一直以来被压制的力量终于解放了。飞机勐然向前飞行。驾驶席的旁边,风的声音急剧变得又高又细。机体也发出几次大的、刺耳的声音。刺耳声音消失的时候,梅塞施密特式bf109c离开地面,勐地冲上天去了。 第112页 21 德里时间下午四点。 可是在这间地下室里时钟基本上是毫无意义的。标示时间,或者是区分时间的东西常常只有打开厚重铁门的这几个男人的动作。在这里昨天和今天没有什么区别。能够区别的只有现在的殴打和之前的殴打。 对于柴田亮二郎来说,完全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时间。房间里没有窗口,尽管眼皮能感觉到光亮,但那并不意味着是早上,只是知道苦闷的时间又要开始了。不对,自己到底是躺在床上,还是被绑在椅子上,连这点自己都已经不清楚了。五官已经不能正常地运作了。 “到了这一步,你,”不知道谁用英语说,柴田无法睁开眼睛,“身体感觉像千刀万剐一样吧,相比之下轻松地招供出来,你还能更好受一点昵。” 即使自己想招供,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柴田一直保持着沉默,身体一动也不能动,每个地方都在隐隐作痛,心脏像是裂开了好几瓣,在身体的各个角落里有节奏地跳动着。 “说个一言半语也行啊。”另一个男人开口说话,比第一个男人的声音年轻,“联络机上载的到底是谁?不对,载的到底是什么?说一句也行。” “没有听到吗?”第一个男人问,“飞机昨天似乎已经离开安卡拉。它突破了警戒线。应该是逃掉了。所以你最好供出航线和经由地,这样的话谁也不会感到麻烦。我们现在再用什么残忍的手段都没用了,因为和时间的竞赛已经结束了。” “到底是谁?”又一个人问,“运的是什么,花这么多工夫运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只要回答这个就可以。” “不知道,”柴田说道,“已经说了多少遍了,我只知道计划的极少的一部分,只知道日本联络机要横越印度这件事。至于目的地是哪,为什么要用联络机运送,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告诉我。再问多少遍,我也还是只有同样的回答。” “要放弃了吗?”一个人说,这个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这个人已经无法回答了,不是吗?也许连回答的力气都没了,甚至连思考的力气都没了吧。” “是吗?”一个中年男人嘆了口气说,“身上带着这种伤还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可思议。也许是该停手了。” “变得这么糟糕了。” “但是,考虑一下拉贾斯坦的状况吧。海伍德肯定是在日本失踪的,而且和日本人有关系,因为他最后的通信是在日本中断的。如果考虑到他的遭遇,那么我们现在也不能算是恶魔一样的极恶之人。我们现在已经开始了地下的战争了吧。” 拉贾斯坦·海伍德。 好像从哪儿听说过。可能和自己最近的任务有关系,是地名吧,或者是人名。最近自己有想要说出这些的冲动。但是稍微一思考,后脑勺就一阵痛。柴田的脖颈僵硬了,他拼命忍住痛。 年轻的男人说:“我吗?” “去吧。”中年男子说。 一阵沉默。 之后是像金属碰撞的声音。金属片摩擦又组合的声音。明白了。这个声音似曾相识。这是自己作为东亚对策人员接受训练的时候,最耳熟能详的声音。自己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它的大小,它的轻重,它的操作方法,自己都了如指掌。就是说…… 柴田再也没有机会能够考虑到最后。 22 四千米高度平行飞行。 格拉夫将梅塞施密特式飞机机头转向南边,凝视着前方。眼前哈费尔湖和环绕着它的格律内巴尔德湖的森林迅速展开。从波茨坦的街市到南边是广阔的田园地带。枯草色的牧地和被翻好的茶色农地,像铺着的毛巾一样混合在一起延长到地平线的尽头。渐渐地,像残余的孤岛一样收于眼底的是落叶林。 看了看表,十一点十五分。如果对方以预定的速度飞过来的话,还有五六分钟就能见到了。路线本来是从罗马飞向正北的一条直线,但是没有考虑到会绕这么远。 格拉夫在柏林西郊的天空中一边向右盘旋,一边等待日本飞机的到达。视野能有二十公里左右吧。在这个高度没有云,对方应该很快就能发现这架飞机。 等着等着,终于南方出现了一个白点。飞机。似乎是单发的小型飞机,高度有三千米左右吧。格拉夫一边下降飞机的高度,一边往右接近对方。是被明亮的灰色喷涂的飞机。很快就能看到飞机的标志,红色的圆,是日本飞机。这一定是零式战斗机。 格拉夫降下速度,从上方绕过去到达对方飞机的左边。 这是有着均匀的轮廓、优美的战斗机。平坦的前端是风冷发动机装载机的特点。机体下吊着的是燃料罐吧。能够拥有连续飞行两千公里以上这样的高性能,是这个燃料罐的功劳吧。 果真是飞行了闻所未闻这么长的路程,机体也不是那么光芒四射了,看上去像是充满了灰尘和污垢一样。只有主翼和机体的红色圆还那么地鲜艷夺目。 格拉夫慢慢地望着飞机,保持在三十米的距离。零式战斗机的飞行员将脸侧过来,微微点了下头。格拉夫回之以敬礼。对方脖子上戴着围巾,半边脸埋在阴影下,无法读懂他的表情。 可以确认主翼二十毫米机关炮的枪口和发动机罩上部七点七毫米机枪的发射槽,总共四样武器。这样在安装了八门炮弹的梅塞施密特式前面显得有点无力。但是这种战斗机在武器强化之余设计了相当的灵活性。 第113页 欢迎式该开始了,格拉夫想。从打算登上梅塞施密特式飞机的一剎那,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赠与这位勇士比香槟、礼炮军队乐以及骑士十字章更好的来自飞机驾驶员的热情亲吻。 格拉夫的bf109多次沖在零式前面,对着飞行员做着手势。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接着又指了指对方,然后双手迅速交叉在面前。 我,和你,比赛。 对方没有反应,可能是不明白手势的意思。当他再次指着自己的脸的时候,终于对方点了点头,从围巾下露出嘴巴,能够看到他微微笑了一下。这么远的距离,格拉夫还能看出他的笑带些讽刺,同时显得很寂寞,格拉夫不知道为什么对这微笑有种怀念的感觉。零式飞行员将脸转回来,毫不犹豫地将飞机向右倾斜离开。 格拉夫确定这是位有着相当技术含量的飞行员。因为对于这么唐突的建议都能接受。因为有着将飞行进行下去的自信和从容。 格拉夫也迅速将bf109向右倾斜,在相当远的地方转变方向,寻找对方的飞机。在上方一点,将机头向这边转过来,他打开节气门,和零式擦肩而过。 格拉夫忽然感觉热血沸腾,似乎身体每处细胞都甦醒了,他深唿吸一口气,像是换了新的血液一样。新鲜富有氧气的血液,在身体的每个角落游曳着。连衰老的身体上,都似乎隆起了新的肌肉。格拉夫想,自己应该是在天空中才能生存的人,而不是空军部阴暗腐臭的小房间里,也不是在堆积如山的文件里。 两架战斗机在柏林南部天空展开格斗战。他们互相揣摩对方的动作,去牵制,去找对方的破绽。反覆地接近又散开,散开又接近。零式在格斗性能上强一点,有好几次被梅塞施塞特式飞机紧紧尾随在后,但是每次零式都会机敏地逃开。而且只要格拉夫有一点儿的操作失误或者判断失误,零式也会不失时机地抓住破绽冲上去。它有着善于抓住破绽的出色运动性能,不给格拉夫丝毫的喘气时间。 对方很强大,聪明,敏锐。 格拉夫想着想着,突然注意到:是零式还是飞行员,他有点儿分不清他们了。 格斗持续了十分钟,双方互不相让,看来谁也不能确保拥有绝对有利的位置,要以这样的结果结束了吗? 突然在一瞬间,格拉夫突然出现在对方飞机的后面。像九连环在某个时刻很容易地解开一样,格拉夫的飞机在没有预想到的瞬间尾随在零式之后。双方似乎都揣摩错了对方的动作。 在很短的时间内,零式迟疑了一下。零式的飞行员也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格拉夫一鼓作气追着对方,瞄准零式。这时距离在一百五十米的射程内。 格拉夫按下发射按钮,想像着射击。假想曳光弹的光迹,就这样对着那傢伙一连射。 下一个瞬间,零式突然急速上升,来了个后空翻,从瞄准器里逃脱了。格拉夫立刻拉起机头,但是已经追不上了,零式在空中描了个圆,又从外侧描了个圆。眼角的余光能够看到零式的快速翻转。 是半斤斗翻转吧! 零式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格拉夫也在旋转上升。接下来的一瞬间,他感觉到零式从正上方往下俯冲下来。一阵战慄袭来。他忘记了这是模拟战。在格拉夫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敦刻尔克上空的情景。梅塞施密特式被子弹穿透,铁片散开,驾驶席瞬间被火焰包围。 零式擦过bf109后部。轰隆隆的声音尾随而来,是激烈的碰撞。格拉夫全身的肌肉勐地收缩一下,他忍着满腔悲痛。 败了。 格拉夫清楚地认识到。 如果现在是实战的话,bf109已经变成碎片了。飞散的金属在空中裂开。没错,败了。 格拉夫回到水平飞行,减下速度,零式也在格拉夫的左下方水平飞行。他应该判断自己胜利了吧,已经进入了无防备的飞行状态。 格拉夫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突然曾经的记忆甦醒了。 是和这相似的格斗战。 四年前,在布鲁斯威克飞行学校。每天,他们没日没夜地训练着格斗战和射击。那个时候一个日本人正在表演完美的半斤斗翻转。日本人不逊、孤傲的微笑还深深印在脑海里。 格拉夫不经意大叫了一声:“是你吗,安藤,是你吗?” 零式像是听到了这声音似的,抖了抖机翼。冬日德意志的阳光在机翼上闪烁着,跳跃着。机翼上红色圆的标志格外夺目。零式加快速度,甩开格拉夫,在视线里很快变小了。零式前方左手就是甘图飞机场,面前是发光的哈费尔湖,右前方是红房子的柏林市街。 零式拨开气流,笔直地下降在这条街。 此刻是一九四○年十二月七日,上午十一点三十五分。 尾声 一九四○年年末开始到第二年年初,德意志空军阿道夫,格兰德少佐以圣诞休假为由离开法国基地。实际上是在德意志进行三菱制造a6m2战斗机(零式舰上战斗机十一型)的飞行试验。少佐总结飞行试验的结果,将报告书提交给恩斯特·乌德特大将。 此报告主要有以下内容: 此飞机和梅塞施密特式飞机bfl09d、e系列相比,从最基本的持续航行性能、空战性能来看,速度上不分胜负,但上升速度上落后。俯冲性能、高空飞行性能根本不是bf109d、e系列的对手。装甲性能脆弱得简直让入不敢相信,皆在我军联络机的水平之下。结论是该飞机不适合用于德意志空军制式战斗机。 第114页 格兰德少校还报告了一些关于零式舰上战斗机的攻略的详细研究。 同月,希特勒接受了乌德特将军的报告和建议,对于零式舰上战斗机生产计划许可的一纸撤回表示理解。 另一方面,得知生产计划许可被撤回的日本海军详细研究了格兰德的报告,对于报告中日本海军新锐机的缺点被尖锐、直言不讳地指出感到十分惊恐。日本海军害怕消息传到英美军部,于是通过横井忠雄海军武官,向德意志空军请求销毁此报告。 德意志空军接受请求,约定将此报告和零式舰上战斗机的空运计划公开记录进行废除和销毁。到了今天,关于销毁报告和记录的约定还有迹可循。我们现在掌握在手上的只有私人笔记的片段。飞机本身的航迹也于一九四一年一月消失。 最后,关于此飞行计划的人的后来之事,无论是直接关系的还是间接关系的都被简单地记录下来。两架零式战斗机的长距离飞行在一九四○年,即昭和十五年末,还很含煳不清地没有公诸于世,之后的几年事实不得不明朗起来,相关人和事都各归各位。 印度独立运动的领导者钱德拉·鲍斯在一九四一年一月被软禁,从加尔各答的住所中逃跑,开始了逃往柏林的亡命生涯。关于其逃跑方式和经由地众说纷纭,至今成为了无法解开的谜题。但是一九四三年春,他利用德意志海军潜水艇和日本海军潜水艇之间的交接,从柏林转移到东京,同年十月在新加坡建立印度伪政府,成为主席。一九四四年,打着“向德里前进吧”的口号带领印度国民军进攻英帕尔,但是一九四五年八月,在太平洋战争结束后,因为日本陆军军机的事故,死于台湾。 卡玛尼普尔藩国国王葛修·辛在新加坡失陷两个月后的一九四二年四月,在前往讨论对日战争问题的拉贾斯坦藩王国会议中,在约多卢布因自家飞机不明原因爆炸身亡。大王的王位由哈里·真继承,藩王国也在一九四七年印度独立的同时灭亡。 美国人飞行员吉姆·帕维斯在一九四一年七月,进入了将训练基地放置在切多机场的美国义勇航空部队,也就是后来人们所熟知的飞行老虎队战斗机部队。他作为卡其斯p40的飞行员,转移到中国本土的前线基地,参加了数十回的航空战。一九四二年十月,为了迎战日本海军零式战机部队从成都后方基地出发,但这次出发成为了他临终的出击。其获得的特别奖金总计达六千五百美元。 伊拉克陆军纳姆特·海珊大佐在一九四一年四月打着反英反法西斯的旗号,率领部队包围驻巴格达英国大使馆,但是次月在和奥金莱克麾下的英国印度兵团的战斗中中枪身亡。 德意志空军技术局长恩斯特·乌德特因为军用机生产计划的停滞和失败患上了极度的精神衰弱,于一九四一年一月,在柏林吞枪自杀。 德意志空军部副官赫尔曼·格拉夫少佐之后晋升为中佐,作为第五十二战斗航空团副司令于一九四三年夏天在东部战线上战斗。同年十月开始成为夜间战斗机部队第三○一战斗航空团司令,但是因为牵扯到暗杀希特勒计划的嫌疑被逮捕,被处以枪毙。 日本海军大贯诚志郎少佐在一九四○年十二月,晋升为中佐,成为联合舰队司令部参谋,在山本五十六长官的领导下策划了偷袭珍珠港作战计划。之后出任军令部机动部队参谋,但是于一九四四年十月在菲律宾海战中同自己的海舰瑞鹤沉人普恩加诺岛战役的大海中。 海军部书记官山胁顺三在一九四一年九月和安藤真理子结婚。一九四四年夏天开始接到井上成美海军次官的密令,秘密从事和平工作,但是一直到战争结束也没有实现。在一九四五年九月,密苏里号上举行的签降仪式上,作为日本代表随行,担当口译。战后作为国际法的研究学者在东北大学、一桥大学等学校执教,一九七二年死亡。和妻子真理子育有两个女儿。 一九四二年一月日本海军横须贺镇守府宣布海军干恭平一空曹在事故中死亡。但是一直到今天,他的遗体和飞机都未找到。英国空军方面也是全无此类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