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解梦师》 第1页 [侦探推理] 《神奇解梦师(出书版)》作者:镭【完结】 编辑推荐 生死、姻缘、福祸,解梦师不是神仙,却能根据你的梦境,获知你的过去和未来。 比看星座运程更有趣! 比测生辰八字更轻松! 内容简介 青年才俊王颂平,饱读诗书,深谙人心,因儿时一场梦,他放弃参加科考,到街头摆摊测字为生。帮县令解梦,使谜案告破,他名声大振;帮好友解梦,成为了一段才子佳人的姻缘;帮董老爷解梦,喜获董家千斤芳心……然而,世事并非全如意,因帮贺捕头测字,他捲入了一场兇杀案,差点因此丧命。大盗被捕后,他的母亲却莫名横死家中。他心灰意冷,意志消沉,孤身走到海边散心,遇到的有收留帮助他的好人,也有抢财夺命的坏蛋,一路坎坎坷坷。最终,他终于想开了,回到家乡,打算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作者简介 镭,本名王强,钻研解梦术和测字术近10年,通读相关书籍,查阅古今中外上千解梦和测字案例,尤其擅长通过中国传统文化解读人心、人性。 第一章 勐虎口衔三把刀,说明兇手是周彪 我叫王颂平,因为是个读书人,所以大家都叫我“王生”。我的职业很神秘也很有趣,以替人解梦测字为生。 在我们这个时代,时常发生混乱,大到全国,小到地方,更小的便是街头巷尾。没谁知道哪一场混乱会波及自身,对于未来,人们都希望能够得到一些启示,以求趋吉避凶。这种心理如此迫切,以致很多人以此为业,有人摇铜钱,有人抽卦签,有人看手相,有人批八字…… 我自幼家境尚可,然而父亲重病早逝,家道渐渐衰落,我与母亲清贫度日。幼年时我做过一场梦,梦中显示,如果我进入仕途,将会遭遇莫大兇险。虽然我可以不相信,但终究不愿去冒险,于是放弃了考取功名的想法。我的性格也不适合去经商,大有可能受骗吃亏,况且离开家,也不放心母亲。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不适合做工。幸而,我对文字感兴趣,幼年时虽然沉默寡言,却喜欢观察人。我自信可以去摆个摊儿,替人解梦测字。我所了解的算命先生们,与其说在预测,不如说在读人心。人们总是需要一个人来理解自己,点拨自己,仅此而已。 这一年我二十二岁。到街头去摆摊儿是件羞涩的事,毕竟我是个读书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金科玉律。虽然我并不觉得读书人有什么了不起,但落魄到去街头摆摊儿替人算命餬口,总是有点难为情。《诗经》里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过来说,这话也成立。所以,我的摊位前,顾客多半为女性:年轻的姑娘或有些年纪的妇人。我虽然羞涩却乐于与这些女性打交道。她们平时大都留在家中,大户人家的,留守闺房,小户人家的,操劳度日。所以答对起来相对简单些,她们忧烦的多半是一些闺中琐事。女人们并不吝啬钱财,何况是对我这样长相俊俏的书生。 同行是冤家,周围的算命先生对我这个新来的总是抛来鄙夷的目光。每当有大户人家的小姐或是夫人来到我摊位前,他们都会暗啐一口。我甚至听人告诉我他们在暗地里议论,说我仗着自己长得年轻标緻招引顾客。我虽然无甚阅歷,也深知世态炎凉,索性充耳不闻。摊位前没有顾客的时候,我便拿本书来读,累了便放下书看看街道上往来的各色行人,中午吃些从家里带来的点心。这样的时光,不难打发。 虽然在江南,三月的天气也还清冷。这一天正午刚过,接待了几名女客之后,我清闲下来,拿起手边的书看,这时县衙门的贺捕头来到我的摊子前。我与贺捕头也算是朋友,虽然他并没有在我这里解过梦,不过我在这儿摆摊儿的第一天,在县城里巡视的他便带着手下来了,还跟我聊了一会儿。据说贺捕头曾经是位江湖侠士,后来到奉平县当了捕头,跟了县里的张大人。他四十岁左右,待人和蔼,大约是他阅歷广博以致胸襟宽阔。 “王生,生意可还好?”贺捕头笑着问我。 “贺捕头,您来了啊?”我站起身,也对着贺捕头一笑,“您从不找我解梦测字,今天……” “哎,别误会。”贺捕头说,“我一粗人,闲散度日,没啥烦恼,解梦测字做啥?” “那您这是?”我看着贺捕头。 “哈,是我们县令张大人找你。”贺捕头说。 “哦,张大人找我有什么事?”我不禁心头一紧。 “你别怕,听我跟你说。”贺捕头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不是抓你个作奸犯科,是我们县里前两天出了一桩命案。” “这事我知道,孟家的姑娘出嫁当天就死在洞房的帐子里了,已经抓了新郎去审。”我说,“虽然那姑娘来我这里测过字,也不关我的事啊。” “是这样,张大人审问那新郎,觉得他没理由要杀刚过门儿的媳妇。昨天晚上张大人做了一个梦,他觉得这个梦或许预示了什么,今天特地让我来寻你帮他去解梦。”贺捕头说。 “哦,那我这就跟您去?”我问。 “不用了,我还有其他事,等下午收了摊子你自己去县衙就好。” 第2页 贺捕头走后,我坐下来,回想着那孟家的姑娘。她来我这里测字已经是数月以前的事了,我对她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煳,她好像不住在县城,而是住在下边的农村。我又想了想张大人要我解梦,手边的书是看不下去了,看着来往的行人也平添心烦。生意冷清,有人驻足,却没上前来解梦测字。于是我提早收了摊子,缓步走向县衙。一路上脚像踩在云彩里一样轻飘飘的,真希望这路是走不完的——没错,不论什么事,见官总会让人感到拘谨、不自在。 来到了县衙门前,才注意到奉平县的县衙有些破旧,墙上、屋檐上的一些青砖被风雨销蚀掉了稜角,缝隙里长出杂草。这年头贪官多,好官少,虽然破旧的县衙并不能说明张大人就是个好官,然而张大人在奉平县百姓中的风评确实不错。这混乱的时世,好官治理下的人多少会比贪官治理下的活得容易些。 上了台阶,守门的衙役叫小杨,和我也认识。说明来意,小杨带我进了衙门。这时候并没有升堂,小杨直接带我穿过大堂去后院见张大人。窗户半开着,张大人在书房里,看上去四十开外的年纪,白净脸略显消瘦,双目有神,三缕黑色鬍鬚垂到前胸。此时他没有穿戴官服,正一边喝茶一边看书。 “张大人,王生来了。”小杨通报了一声。 “让王生进来,你先下去吧。”张大人放下手中茶碗。 把摆摊儿的马扎和榜文放下,我推门走进书房,向张大人躬身施礼,“王生参见张大人。” “不用拘礼了。”张大人摆了摆手,又示意我坐下,“你就是王生?看上去一表人才啊。” “岂敢,大人抬举了。”我有些拘谨。 “呵,不用太紧张,我找你来是有事要问。”张大人说。 “晚生知道,贺捕头已经告诉我了。”我说,“不知道张大人昨夜的梦为何?” “我昨天夜里梦见一只斑斓勐虎,口中衔着三把刀,跳到一条船上,然后惊醒了。”张大人说,“我觉得此梦与孟家姑娘的案子相关,听说你解梦测字颇为灵验,才让贺捕头找你来解一下。” “大人,容晚生思考一下。”我说。 “无妨,我去给你倒杯茶。”张大人拿起茶壶和一个茶碗倒上茶,递到我近前。 “岂敢烦劳大人。”我赶忙接过茶碗。 “粗茶而已。”张大人一笑。 我抿了一口茶,然后把茶碗放到桌案上,碗内茶水晃动,我脑中灵光一闪。 “大人,这个梦莫非是一个人的名字?”我抬头看向张大人。 “这话怎么说?”张大人也看着我。 “虎衔三口刀便是个彪字,跳到船上,船即是舟,同周姓,这个梦中暗含了周彪这个姓名。”我解释。 “周彪?确实是个人名,我不妨找人去调查一下。”张大人摸了摸鬍鬚,脸上依然有些疑惑。 “想必这个人与此案有关,找到他便可知道真相。”我说。 “嗯,不错。”张大人说,“王生,我看你读书颇丰,也算难得,为何不去考个功名?” “大人有所不知,晚生自知不适合官场,一旦入了仕途恐怕前途兇险。” “呵,我也知道仕途艰险,但有才华的人都不做官,这天下又怎么会好呢?” “大人教诲,晚生记下。” “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来日方长,以后有疑难事我再差人找你。”张大人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块散碎银子递过来,“这散碎银子你拿去,全当这次解梦的酬劳。” “大人,万万不可,案子还没有结,我测得准不准也还不知,等找到这个人结了案,我再领不迟。” “呵,好吧,到时候我找贺捕头给你送去。” 出了县衙门,我这心才从天上慢悠悠地落下来,走路也踏实多了。我在思考着张大人的话,我现在走的是一条路,仕途又是一条路,我觉得目前这条路还不错。仕途,即便我去考了,就能走得上?更不要说官场的险恶。张大人是个好官,多年来也只做个县令。 时间还充裕,我绕了个圈儿,先去菜市场,估计这时候母亲正在菜市场买菜。说是菜市场,也有许多卖杂货的。许多都是在自家门前摆个摊子,农民则赶牲口车把菜拉来批发,或者自己挑来。男女老幼,各色的衣服,大家多是互相认识的。我喜欢这里的嘈杂,融进这热闹中,我觉得自己的脸也如那西沉的太阳,带着温暖,含着笑。母亲果然在买菜,我走过去。 “娘,有什么需要拿的,我来帮您吧。” “哎哟,你今天收得早啊。”母亲看着我,笑了,“我还没买啥呢,今天你打算吃啥?” “吃啥听您的就行,今天收摊儿早,这是今天赚的,给您。”说着我从口袋里摸出今天赚的钱交到母亲手里。 “好,好,你先回去吧,这一天,你也累了。”母亲说,“一会儿我就回去,一点儿菜,不用你帮我拿。” 我点了点头,一个人往家走。隐约听得到身后母亲跟街坊、熟人谈论着我,我轻轻嘆了一口气,这样的日子也许未来会厌倦。回到家不久,母亲就回来了。今天她买了肉,做了三个菜,在我们这个时代,平常人家有顿肉吃就是神仙般的幸福。 第3页 “平儿,看上去你今天有心事,莫不是遭到他人排挤了?”边吃饭,母亲边看着我问。 “没有的事,今天客人不多,您放心好了。”我说。 “唉,说真的,娘确实担心你啊。”母亲嘆了口气,“你爹已经去了,我希望早点儿看你娶妻生子。” “莫不是您又跟那些街坊聊这个?”我笑着问。 “你不想,为娘的自然要想。”母亲说,“谁家的父母都会想。” “呵,您也知道,现在我们过得还好,如果再多一口人,怕日子就难过了。”我夹了一块肉放在母亲的碗里。 “难过一点儿我也甘心,再说,有了老婆将来也有人照顾你。”母亲吃了一口饭,又说,“你到底咋想的呢?” “我倒没想过这个。”我说,“我总觉得,好男儿志在四方,有什么大事在等着我去做。” “年轻人就知道瞎想,平平安安就好了。”母亲说,“如今县里都不太平,外边兇险着呢,吃饭吧。”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我照常出摊儿。我们这些给人占卜吉凶的,摊子一般都排在靠近寺庙的街道上,来往过路的到庙里上香的人们,一般都略有这方面的欲求。寺庙前的热闹与菜市场不同,可以用繁华来形容,这里各个阶层的人都有,平日里来往行人不断,庙会时更是人潮涌动,显得拥挤。寺庙毕竟是庄严的场所,人们来时在穿着上也会略做打点。一整天没几个客人,说起来我还是不如旁边那些老江湖拉客熟练。我的心思也不在这儿,一直想着县衙里的那件事。这一天晕晕乎乎地过去了。第三天再出摊儿,过了晌午,贺捕头带了两个手下满脸笑容地走了来,我连忙站起身,看贺捕头的样子,我心里多少踏实些。 “贺捕头,您来了啊。” “哎呀,说真的,其实我是不大信你们这些算卦的,这块银子大人让我交给你。”贺捕头说着掏出那块散碎银子递过来。 “这是?”我有些疑惑,双手接过银子。 “你测准了,昨天张大人让我们去查,果然有周彪这个人。我们把他带到大堂上,一审问,他就招供了,他跟姓孟的姑娘一个村子,他说那姑娘曾经答应嫁给他,结果反悔了,他怀恨在心,于是在新婚之夜把孟姑娘杀了。” “哦,准了就好。”我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 “好好干,日后有机会我请你喝酒。”贺捕头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转身带着两名手下离开了。我重新坐到马扎上,长出了一口气。” 第二章 梦里惨遭黑狗咬,破财可消灾 将近傍晚,站起来收摊儿,我才感觉自己内心有一股澎湃的气流在升腾,是兴奋或是战慄。我不知道我这该叫大难不死,还是该叫真的灵验。我一直在想,如果出错了会怎么样,日后还能不能在奉平县混下去?此后,我成了县里的名人,走在街道上,都有人斜眼笑着看我。来我摊子前解梦测字的人更多了,而离我不远处的几个同行见了更是怒目投来,或者摇着头摆出一副我将厄运临头的样子。 答对了几名客人,我不胜欣喜,不一会儿,又有几人好奇围了上来。这时,一名家僕打扮的汉子跑了来,看上去三十多岁,黝黑的脸,人中那里留了一小撮鬍子。 “王生……王生,快……快……跟我去……”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事啊?”我向这名家僕问道,其他围观的人也莫名闪到一旁。 “我家老爷这两天做了噩梦,现在卧病在床,你赶紧跟我去。”家僕说着上前拉住我的手就走。 “我又不是医生,治病的事不在行啊。”我看了看旁边的几位客人还有我的摊子。 “医生说主要是心病。”家僕的力气很大。 “那你等我把摊子收好,你也歇息一下。” “管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紧!” “没那么严重吧?”他拉着我的右手,我左手往怀里摸了下,书还在,便跟他跑了去。 这家僕的脚力没的说,我跑了一段便唿哧带喘,体力上的差距。就在我快要崩溃想甩开他的时候,他停住了,我们来到了一个深宅大院前,门匾上写着“董府”。 “我们进去吧。”家僕依旧拉着我。 “好,好。”我一边点头一边欣赏着这宅邸。董家是奉平县出名的商贾,几代经营,家资殷实丰厚,董家老爷也以行善为乐,民间口碑尚好。 “贵二,你回来了啊?”一个上了年纪的家僕迎了过来,看上去应该是董府的管家。 “这就是王生,我把他带来了。”拉着我的这个叫贵二的家僕说。 “王生,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老爷。” “好,您前边带路。”我还是有些喘,不过总算不用跑了。 老管家走在前边,带我绕到后边的宅院,一边走我一边探问着老管家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家老爷连续做了两天的噩梦,就病倒在床上了,请来大夫看,大夫说这是心病,只开了安神的方子。”老管家说。 “您知道董老爷做了什么样的噩梦么?”我问。 第4页 “不清楚,他没告诉任何人,听说你擅长解梦,又是个书生,就让我们把你找来。” 听了老管家的话,我心里暗自盘算,这董老爷会信任我一个年轻书生,必然认为我不会多嘴多舌,事情恐怕不简单。不管怎么说,先听听董老爷做了什么梦再下判断。 我们进了一个小院,看得出这是家主的卧房。门外边站着一位有些年纪的医生,留着鬍鬚,挎着药箱,正跟一名妇人谈话。那妇人徐娘半老,穿着深紫色绣花丝绒长袍,绾着髮髻,插着一根银簪,脸上明显带着焦急。 “夫人,王生找来了。”老管家用略带嘶哑的嗓音高声说了一句。 “来了就好,快点儿让他进到屋子里吧。”那妇人便是董家夫人,见了我便微微点头含笑。 那医生转身告辞了,我看着这样的场面多少有些心惊。我走进董老爷的房间,夫人也跟了进来。这屋子内陈设并不显华丽,古雅中透出一股富贵气,一器一物都有来歷却不打眼。好在我曾在一朋友家见识一二,见了屋内这些器物也不像个外行人,不嗤也不嘆,用眼睛欣赏着,微微点头。 “老爷,王生来了。”董夫人说。 “嗯,好,夫人,你先退下吧。”董老爷勉强从床榻上坐起来说。他看上去近五十的年纪,面容方正,鬍鬚斑白,一看便是个有气度的人,只是眼下的精神状态略差了些。 “王生,辛苦你照看老爷了。”董夫人说了句便走了出去。 “王生,到这儿来坐。”董老爷让我坐到他床前的漆木凳上,应该刚才那医生也坐这儿。 “好的,董老爷。”我整理了下衣衫坐下,心里紧张得很,“您说说您的梦吧。” “好,我连续两个晚上做的噩梦都差不多,好像连在一起的。”董老爷看着我说。 “您说。”我向他点头。 “第一个是我晚上睡着之后,梦到自己在走夜路,眼前突然显现出两道光,我一看是一条黑狗,很大的那种狼狗,然后就吓醒了。当时我没觉得怎样,第二天晚上我再梦到这条黑狗出现时没有醒,转身开始跑,然而这黑狗冲上来一口咬在我右腿的小腿肚子上,我感觉被咬下去一块肉,惊醒之后发现我这条小腿失去了灵活,整个身子都有些僵硬。”董老爷说着用手隔着被子拍了拍自己的右小腿。 “那大夫怎么说?”我问。 “我请了好几个大夫,他们都说我这是心病导致的,只能开开安神的汤剂。”董老爷说着轻摇了摇头。 “那确实有可能是心病所致,您希望我给您解梦?”我说。 “是啊。”董老爷对我点了点头。 “您希望我说实话么?”我问。 “当然,我特意把人都遣了出去。” “梦见黑狗,实在不祥,轻则重病,重则家亡。昔日吴王夫差夜里梦见三只黑狗叫,一会儿在南一会儿在北,炊甑也断了烟火,不久之后,越国杀来,吴国灭亡。” “唉,那……”董老爷嘆了口气,说,“王生,你可否详细解说一下?” “好,梦中的手足可以暗示亲眷、朋友,也可以指自身财富,血肉指金钱,那黑狗即背叛之犬,估计老爷命犯一小人,也就是说这个梦指示老爷有受小人威胁而破财的徵兆。” “先生果然高明,我命中着实有这‘黑狗’,我当年年轻,经商的时候也做过一些错事。”董老爷嘆了口气,沉思片刻又说,“王生,你觉得此梦可有解法?” “老爷如果任由这黑狗勒索,即使财产损失不计,其他方面对方也会得寸进尺。”我说,“所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嗯,你说得有理。”董老爷皱紧眉点点头。 “我想董老爷应该去找张大人,张大人是个清官,应该可以为董老爷出头,消除此灾。” “我是一个商人,商人的诚信最重要,如果这事传扬出去,只怕影响颇大。” “董老爷在本地声誉尚好,我想张大人不会为难你,只要董老爷为过去的错事一次性破费一笔财富。” “这个得让我好好想想,一旦我的名声受损,外边的生意恐怕会随之清淡,而其他几家商贾也会虎视眈眈。” “董老爷没有试过怎会知道?我相信张大人和贺捕头为了维护地方的繁荣,也会尽力帮助董老爷,毕竟本地商贾中以董老爷最为乐善。” “好,来人——”董老爷叫了一声。 “老爷有什么吩咐?”听到董老爷的喊声,老管家跑了进来。 “把准备好的十两银子交给王生。”董老爷吩咐。 “好,这是十两银子,请王生收下。”老管家拿出银子递给我。 “这?这么多,小生实在受之有愧。” “哎,王生,今天得多多感谢你,而且今天的事你要替老夫保密。” “我知道,董老爷,不过这银子还是太多了,小生收下一半即可。”我说着拿了其中的五两收在腰部系袋里。 “这样我也不勉强了,老赵,替我送王生出去。”董老爷又吩咐一句。 第5页 “是,老爷。” 老管家收起另外的五两银子,然后送我出去,这时,夫人和年轻的一男一女走了进来,这年轻男女应该是董家的公子和小姐,我看了那小姐一眼,人蛮漂亮,她嫣然一笑,牙齿晶莹一闪便与我擦肩而过了。出了董府,我这心才放轻松许多,赶紧回奔我的摊子,望一眼却发现东西全没了,大约是被眼红的同行扔掉了。说起来也没啥值钱的东西,于是我转身赶回家。一路上想着董老爷的事,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能做的事也都做了。 第三章 天上飞来一块姜,你要遇到美女了 在家门口,碰到了我的两个同窗好友,徐凡和姜成顺,徐凡手里拿着生肉还有蔬菜,姜成顺拎着一条活鱼、一罈子酒,这架势吓了我一跳。 “你们怎么来了?”我瞪大眼睛问。 “哎哟,你都成了奉平县的名人了,我们作为同窗好友,当然要来给你庆贺一下了。”徐凡一脸坏笑。 “我就一摆摊儿算命的,有啥值得庆贺的。” “哟,话不能这么说。”姜成顺摆出一副讲道的架势,“子曰:行行出状元,你就是摆摊儿算命的状元。” “行了,快进去吧,你们俩可别挖苦我了。”我说着把他们两个推进门,然后回身把门关好。 “大仙儿,我们有事请教,哪里敢挖苦你。”徐凡保持着他一贯的油嘴滑舌的作风。 “行了,徐凡。”姜成顺发现我摆摊儿的东西都没带回来,样子又有些劳累,便问,“颂平,你摆摊儿的东西呢?看你的样子好像一直在跑。” “别提了,东西都丢了。”我回答。 “不会吧?看上去你也没出啥事,话说回来,今天你确实回来得够早。”徐凡也一本正经起来,“我们还以为要先等着你呢。” “行了,我都累了,进屋再说吧。”我和徐凡、姜成顺边说边往里走。 “你娘在吧,颂平?”姜成顺问。 “门没上锁,一定在的。”我正说着,母亲从屋子旁绕了过来。我家有个很小的后院,我爹在时用来种菜的,现在基本荒废了,“娘,你去后院了?” “是啊,不想总荒着。”母亲看到我两个同窗,笑了,“徐凡和姜成顺来了啊,还拿这些东西做什么?” “颂平都成本县的名人了,大娘,您不知道?”徐凡话没说完,我便飞了个白眼过去,他停住了。我娘把徐凡和姜成顺让进屋子,我在最后面。 “你说什么,颂平成了名人?”我娘问。 “娘,这个给您,今天碰到个大顾客。”我从腰间拿出装着那五两银子的小布包递给我娘。 “啊?这么多银子?”我娘瞪大眼睛看着我。 “嗯,您收着吧。”我说,“我想休息两天再弄个摊子摆。” “出什么事了么?”我娘开始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 “没什么事,您把银子收好就去准备晚饭吧。”我说,“我跑一天有点儿饿了。” “好,好。”我娘去她的屋里把银子收起来,然后回来拿着徐凡和姜成顺带来的鱼、肉、蔬菜到外间的厨房去做饭。 “我们要不要去帮把手?”徐凡问。 “你会么?”我反问一句。 “倒是不会。”徐凡回答。 “那就老实坐下吧。”我说着自己先坐了下来,徐凡和姜成顺也都拉了把椅子坐下。 “颂平,早知道你今天赚那么多银子,我们就让你请客了。”姜成顺说。 “还说呢,你们两家谁家不比我家有钱。”我说。 “那倒是,不过毕竟意义不同。”姜成顺说。 “你们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不会单单庆贺我出名吧?”我问。 “当然,明天你不是有空么?陪我们去游湖吧。”徐凡说。 “你们两个这么神秘,一定有什么事,快说吧。”我说。 “也没啥事儿,自从你摆摊儿算命以来,咱们好久没一起出去游玩了啊。”徐凡说。 “这话倒是真的,不过我总觉得在被你们两个利用。”我说着盯着徐凡的脸看了看,又看了看姜成顺。 “这么多年的朋友你还信不过。”徐凡避开我的目光,看得出他心里有鬼。 “就是因为这么多年的朋友才信不过。”我笑着盯住姜成顺。 “徐凡前阵子在湖边看到一个姑娘,喜欢上了,在旁边听到那姑娘明天还会去游湖,知道你鬼点子多,所以想找你参谋一下。”姜成顺说。 “而且你在街上给人算命,说不定你还认识那姑娘呢。”徐凡附和了一句。 “你们这简直就是在出卖朋友,一向油嘴滑舌的徐公子碰到个姑娘怎么就这么害羞呢?”我看着徐凡,不禁大笑出声来。 “我哪像你,在外边给姑娘家解梦,见多识广,这要是看手相的话,说不定手脸都摸了。”徐凡回了我一句。 “你想得太简单,哪有姑娘随便让你摸的。”我停顿了下,又说,“你们也知道我现在必须养家的,没以前那么空闲了,明天……” 第6页 “咱们是朋友,你到底帮不帮这个忙?”徐凡没等我说完抢着问了一句。 “朋友嘛,自然要帮,不过明天的所有费用就你们两个包了吧?”我笑着看了看他们两个人。 “行啊!我愿意。”徐凡看了看姜成顺。 “还有,先别高兴太早,既然是朋友,以后我要是落魄了,就到你们两家去吃饭。”我说。 “你这人还真是得寸进尺,既然是朋友我们自然不会拒绝。”徐凡说。 “是啊,还有,明天我有个朋友想让你帮他测个字呢。”姜成顺说。 “你干吗不让他到我的摊子前?你们还真是出卖朋友,我一点儿都没看错。” “好啦,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了。”姜成顺说。 “行啊,反正明天随你们安排。” “对了,我还有个梦需要你帮我解解。”徐凡说。 “什么梦?趁我心情好,快点儿说。” “就是我梦到了姜,很嫩的姜,不知道从哪飞来的,结果正掉到了我手里。”徐凡说。 “姜啊,是不是指的姜成顺,你们两个有断袖之癖。” “颂平,难道你就这么给人解梦的么?”徐凡说。 “当然,你们又不给钱。” “以后你要这样,我不理你了,整个变成一市侩了。”徐凡说。 “好啦,好啦,我再好好想想,梦姜……孟姜女,哭长城……” “不会吧?难道徐凡要发生一段悲惨的故事?”姜成顺说。 “颂平,你好好给我解!”徐凡眼睛立了起来。 “好,我认真一点儿,‘姜’字看上去像个‘美’字,‘姜’字拆开,上半边为‘羊’,下半边为‘女’,‘羊’同杨姓,这个梦说明一杨姓美丽女子将向你投怀送抱,而嫩姜说明此女还待字闺中,这回满意了吧?”我说完看了看徐凡。徐凡张大嘴,傻在那儿,脸有些红。 “看来徐凡真的要交桃花运了。”姜成顺说。 “没错,一切全看明天能否应验了。”我说。 “饭菜都做好了,出来吃吧。”我娘从屋外掀起门帘探头进来说。 徐凡、姜成顺和我一起走到外间围在桌前,有我娘在,我们的谈话不像在屋子里那么随便。菜算得上丰盛,还有酒,不到四十度的低度白酒,我娘在,我们喝得也少。我又回忆起往昔跟徐凡、姜成顺两人一起混日子的时光,好似就在昨天。徐凡、姜成顺原本喝过酒的脸就有些红润,加上我娘不住地询问徐凡、姜成顺看上眼的姑娘、定了亲没、啥时候结婚……诸如此类,他们臊得脸更红了。我觉得我的脸也一定很红,也许是酒的缘故。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说到江南的湖,最负盛名的当属杭州的西子湖。我们奉平县的湖自然无法相比,不过奉平湖作为我们县景致最美的地方,也是县里为数不多的才子佳人会聚的地方,跟西湖一样,一些旧故事传为佳话,文人们在此题诗作画留下一些遗蹟。少年人,意气风发,观览湖光山色,兼看美人。曾经如此,现在亦如此。徐凡、姜成顺和我闲步来到湖边,湖和周围的山笼罩在蒙濛雾气下,好似醉卧榻上睡梦将醒的美人。 “这天气不太好啊。”徐凡说。 “看来你运气不佳啊,徐凡,说不定见不到美人了。”姜成顺说。 “不,我的直觉是能见到。”徐凡说得很肯定,“我相信颂平帮我解的梦。” “到中午这雾气估计就会散。”我说,“不过我给你解的梦未必应在今天。” “是啊,这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碰到一个人,也不那么容易。”姜成顺说。 “走吧,我们到那边去看,我相信一定能遇到。”徐凡说着指了个方向,姜成顺和我便跟着他走。 “就算遇到了,你要说啥呢?”我问,“难道要走上前去说,姑娘,我们上次游湖就碰到了,这次再碰到,真是缘分,交个朋友吧。人家一听就知道是个好色之徒。” “还说呢,找你来是做什么的?”徐凡瞟了我一眼。 “要不就上前说,姑娘,我这个朋友是个大仙,测字解梦非常地准,他看出你面带桃花。”姜成顺说。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正经一点儿,行不行?!”徐凡吼了一句。 “露出兇相就不好了,我们也正在为你想。”我说。 “那就认真地想,算我求你们了,这可是大事!”徐凡说。 “好吧,我们边走边想,遇到了一定帮你想出办法来。”看到徐凡的样子,我和姜成顺心满意足。 就这样,我们三个漫无目的地在湖边漫步,来往有行人,徐凡瞪着眼睛仔细分辨。姜成顺和我走走停停,雾气清凉湿润,微风吹过,湖边的垂柳在雾中盪着枝条,宛如正在梳妆打扮着的妙龄女子,羞羞答答,很是宜人。 “这柳树真像个婀娜的姑娘啊。”姜成顺说。 “你就不能专心点儿,柳树有什么好看的?帮我看着真正婀娜的姑娘。”徐凡说。五九2book“冰糖葫芦!冰糖葫芦!”不远处传来半苍老男性略带嘶哑的叫卖声。 第7页 “那边有卖冰糖葫芦的,我要吃,给我买一串吧?”我对徐凡说。 “你……”徐凡看着我,一脸恼怒,转而平静下来,说,“好吧,我们去吃冰糖葫芦。” 我们三个人一齐顺刚才的声音走过去,那是一个精瘦男人,看起来已四十多了,穿着浅蓝色旧布衫、黝黑的石头切面一样的脸上布满沟痕。他粗糙的黑乎乎的手中扶着一根一人多高的木柄草靶,草靶上插满光鲜的冰糖葫芦。一个看长相就让人食慾消退的男人和他手中令人垂涎的冰糖葫芦,到底吃还是不吃?请恕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东西卖得好不好果然跟长相有一定关系,我正胡思着。 “给我三串冰……”徐凡话说出半句。 “给我们四串冰糖葫芦。”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徐凡的声音。 徐凡、姜成顺和我一起转脸看过去,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带一名丫鬟走到近前,这小姐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古典美人,“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形容如洛神现面。而此时说话的是那丫鬟,徐凡回头向我和姜成顺眨巴了两下眼,欣喜中混合着无奈,这小姐并不是他前几天遇到的那位。 “这不是王生么?今天你也出来游湖?”那小姐看向我,脸上露出微微笑容。 “小姐是?”我盯着她,面熟。 “你忘了?昨天你替我爹解梦来着,我们两个擦肩而过。” “哦,原来是董小姐,失礼,失礼。”我的心上像被谁敲了一拳头,女客接多了认不出人来不是我的过错,不过难免尴尬,倒是她与昨天的打扮大有不同,我问,“不知道董老爷身体如何了?小姐竟然有兴致出来游玩?” “多亏了你,我爹脚也能动了,身体也好多了,今天特意赶我娘带我出来游湖,他说他有正事要请张大人和贺捕头商谈。” “亏得前边的几位大夫看得好,我最后捡了个便宜,重要的是董老爷身体好了就行。” “王公子太谦虚了,我爹还夸你了呢。” “我没帮上什么,”徐凡在我腰上掐了一小下儿,我一怔,“不敢居功,啊……这是我的同窗好友,徐凡和姜成顺。” “董小姐,你好。”徐凡走上前赔了个笑脸。 “徐公子、姜公子好,这是我的丫鬟宁彩儿。”董小姐微微点了下头。 “卖糖葫芦的,再给这位王公子一串糖葫芦,我们小姐答谢他的,钱给你了。”宁彩儿把钱塞给卖糖葫芦的,这小丫头两颊泛红,两条小辫儿,一副机灵样儿。 “王公子,过几天我到庙里上香会去你那儿测字。”董小姐对我说。 “我会恭候董小姐。” “几位公子,我得走了。” 董小姐扫了我、徐凡和姜成顺一眼,然后微笑着转过身去,宁彩儿则用白眼扫了我们一圈跟董小姐一齐走进薄雾中,卖糖葫芦的男人拿起一串冰糖葫芦递给我。姜成顺一直呆呆站在我们最后边。 “那我们只要两串冰糖葫芦。”徐凡看了我和我的冰糖葫芦一眼说。 接下来,我们一边吃着冰糖葫芦,一边慢慢悠悠继续沿着湖边走。冰糖葫芦确实新鲜甜美,而徐凡的样子颇为不爽。 “今天是来替我寻找美女的,反倒成就了颂平。” “哪儿跟哪儿啊?什么成就不成就的。”我说。 “还说呢,我就插上一句话,最后还被人白了一眼。”徐凡说,“姜成顺更是一句话都没说上。” “我倒不在乎那一句话。”姜成顺说,“不过那姑娘确实对颂平含情脉脉。” “你们不要扯太远了,客人的女儿,昨天才见过一眼。”我说。 “哼,见一眼,冰糖葫芦就吃得那么甜了,以为谁看不出来啊。”徐凡说。 “你觉得我的甜,咱俩换。”我把冰糖葫芦伸过去。 “得了,你记得接下来认真帮我就行。”徐凡笑了。 “放心,不过没想到你这次这么认真,跟往常还真不一样。”我也笑了笑。 “当然啦,好不容易才遇到个中意的。”徐凡说。 “是啊,认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见徐凡这么动情。”姜成顺说,“前几天遇到那个姑娘,还特意拉我在后边远远地跟了好久,可惜一句有用的话没听到。” “距离远当然听不到了。”我说,“不过以徐凡的才貌,相信必然能赢得美人芳心。” “见都见不到,还什么芳心。”徐凡有些郁闷地说。 就这样,我们三个人一直在湖边走,薄雾渐渐散去,湖边的人也多了起来,还是没见到徐凡的意中人出现。不远的前方,我看到了一个卖汤圆的摊子。我用手指过去。 “那边有卖汤圆的,我们过去吃吧。”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徐凡瞪着我说道。 “刚才吃冰糖葫芦的时候,我们就有偶遇了,姑娘家都喜欢吃这些小食,这次还会有偶遇也说不定。徐凡,你要懂得找机会创造缘分。”我说得一本正经,姜成顺则在一旁忍住笑。 第8页 “好吧,听你的,我们去吃汤圆。”徐凡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我们三个人来到卖汤圆的摊子前,叫了三小碗汤圆,在一旁的桌子前坐下来。卖汤圆的是一对夫妇,妇人两颊带粉,穿着粉白衣服,整个人胖乎乎的像个粉粉的大面团,很是和蔼,男人也干净利落,看上去他们的生意会比那卖冰糖葫芦的强许多。 姜成顺和我吃得津津有味,徐凡一脸的懊恼,不时地东张西望。这次当然没有偶遇,其实方才我已经看到这摊子附近没几个眼缘出众的姑娘,吃过汤圆,我看向徐凡,心里想笑,徐凡虎着脸看着我。 “我想了下,其实上次你们并非一句有用的话没听到,至少你们听到了她们今天会再来游湖。”我故意放慢语气。 “是啊。”姜成顺说,“这个说明……” “没错,这话应该是说给徐凡听的,如果那姑娘中意徐凡,今天必然会来。” “这还用你说。”徐凡瞪着我。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说,“她如果对你徐凡有意,多半会出现在你们遇到她的地方,并且是有明显标志的地方。” “嗯,颂平说得有理。”姜成顺点头附和了一句。 “你不早说,我去付帐啦。” 徐凡以比猫还快的速度蹿起身到那对夫妻近前付了帐,姜成顺和我也站起身。这样,我们三个人一起向上次徐凡见到那姑娘的地方走。徐凡心急脚步快,姜成顺和我紧紧地跟着。边走边观看着周围的行人,我紧走两步赶到徐凡旁边。 “就算你碰到她,你又怎么向人家姑娘开口?”我问。 “啊?我也不知道啊。”徐凡转头看了我一眼,“你帮我想啊。” “又不是《白蛇传》那种传奇故事,从早晨我就一直在想了。”我看了看徐凡,说,“还是没想出好办法。” “老兄,可就看你的了。”徐凡说。 “成顺有没有好点子呢?”我转头问。 “我啊,这种事情……”姜成顺想了想,摇头说,“没有。” “那就只能我上了。”我说。 “你要怎么办?”徐凡问。 “我就上去装认识,然后把你介绍过去。”我说。 “你知道她姓什么吗?”徐凡看着我。 “昨天不是测了,姓杨。”我说。 “你还真当真啊?”徐凡说。 “当然,蒙蒙又无所谓的,不过你得记住,嫩姜也是辣的,这姑娘恐怕少不了小姐脾气。”我说。 “这个我知道,只要不是辣椒那么辣就行。”徐凡笑了。 “将来有你受的。”我也笑了。 “这种事情我还真插不上嘴,帮不上忙,只能在一边聆听了。”姜成顺在我们身后不轻不重地插了句。 “很快就到奉仙亭了,你们是在那附近碰到那位姑娘的?”我问徐凡。 “是啊,如果她对我有意,说不定今天也会在那儿。”徐凡说。 奉仙亭是奉平湖的名胜,依山靠湖,建在山脚而坐落湖上,一条长桥蜿蜒连接到几条便道的交会处。传说一对神仙美眷流连奉平湖的美景,在山边变出这个亭子以观览美景兼饮酒作乐。说起来我对这个传说表示怀疑,神仙们逍遥自在,但饮酒作乐便显得不正经了些。这对神仙美眷也确实不知名,否则为什么不去杭州的西湖饮酒作乐?想来这个传说多半是后人附会的。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个传说,奉仙亭便有了郎情妾意的味道,成了奉平县“才子”梦会“佳人”的地方。孤身的年轻男女往往也会前来转转,看看会不会有甜蜜的偶遇。与奉仙亭相通的一条便道旁还有一片花圃,也为情侣会聚的良地。不过要到夏季花圃里才会群芳斗艳,现在还不是时候。 奉仙亭不愧是奉仙亭,这边的人流远多过奉平湖其他地方,货郎、商贩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或者随身带着物品穿梭于人群中走动叫卖,或者干脆在路边支个小摊子。我若在这边支个摊子说不定也会有许多生意上门,我一边走一边寻思着。 “颂平,你又在想什么呢?”徐凡转头问我。 “啊?没想什么,我又没见过你的意中人什么样的。”我看了看徐凡,又看了看姜成顺,说,“所以只能你们两个去发现了。” “这倒是,但是你也得帮我好好想想怎么才好上前去认识。”徐凡说。 “我知道,不会白吃你的汤圆。”我向徐凡点头笑了下。 “颂平,我们真得好好帮帮徐凡,寻人交给我和徐凡,想点子就交给你了。”姜成顺说。 “还是成顺最体贴人。”徐凡说。 就这样,我们三个人围绕着奉仙亭整整转了三圈,也没看到徐凡的意中人。说起来我也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把我们的徐大少爷迷恋成这个样子呢? 徐凡越来越懊恼。 “看来她没有来啊。”徐凡说。 “这样找也不是个办法,缘分这东西真是可遇而不可求。”我说。 “唉,谁说不是呢,这么下去人没找到,我们先累趴下了。”姜成顺说。 第9页 “这样吧,我们停下先休息下。”我看了看徐凡,又问,“徐凡,你们上次见到那姑娘是在上午还是下午?” “下午啊。”徐凡说。 “看来今天我们也要等到下午才行。”我说。 “这样啊,那我们就先休息吧,徐凡,你也别太着急了。”姜成顺说。 “好吧。”徐凡的表情很无奈。 我们三个人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一边休息一边重新计议。已经将近晌午,确实走累了。一件事长久看不到希望,古话叫“好事多磨”,也可以叫“夜长梦多”,端看做这事的人心态是喜乐还是悲观。还有句“心急吃不着热豆腐”的古话,用来说明做事的时候太心急会难以做成功,此时,这句话用来形容我们的心情最为恰当,确切地说,用来形容徐凡的心情最为恰当。 “我看我们还是在这附近找家馆子吃了午饭再来等吧。”我提议。 “行,就这样办。”徐凡说着站起身,“不过,颂平,你还得给我想出好点子来,你前边说的那个可不行。” “我知道,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会绞尽脑汁地帮你想。”我很真诚地看着徐凡。 “唉。”徐凡看着我摇了摇头,嘆了口气说,“走吧,吃饭去。” 姜成顺也站起来舒展了下身子,他是我们三人中个头最高的。姜成顺刚才看着我和徐凡,明显忍着笑,大概是觉得我的真诚有点儿问题。在附近找了家馆子,由于吃过冰糖葫芦和汤圆,我们并不太饿,这顿吃得不多,纯为休息。对我而言,有人请客最美好不过,当然,我必须认真地帮助徐凡了,否则他心火爆发出来,我便显得不够朋友了。 吃过中饭,我们也歇息够了,又重新走回街道来往的人流中。徐凡开始没有精神了,大约上午消耗得过多,现在已经开始丧失耐心。这时候,我听到了有人在吹奏乐器,举目望去,不远处有个卖乐器的摊子。 “那边有个卖乐器的摊子,我们过去看看吧。”我用手指了指那里说。 “干吗?你要买乐器?正事要紧啊,大哥。”徐凡说。 “是啊,颂平,今天你很心不在焉啊。”姜成顺说。 “不是,不是,你们不要瞎想。”这两个人已经对我有意见了,我连忙解释,“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让徐凡结识那个姑娘。” “什么好主意?快说。”徐凡问。 “你横笛吹得很不错,现在赶紧买一支,待会儿真遇到你的心上人你就吹。”我说。 “就这主意啊?”徐凡听了有些泄气,“你知道我不习惯在这么多人的地方吹啊。” “这个时候,你要懂得豁出去。”我鼓励徐凡,说,“再说,你吹得也真的非常不错。” “这个我还真得想想。”徐凡说。 “想什么想,快点儿过去吧,韩湘子就是你了。”我说着推着徐凡往卖乐器的摊子那边走。 “徐凡,你确实得想开点儿。”姜成顺也说,“目前来说,颂平的这个主意算不错了。” “好吧,我也想不出其他主意来。”徐凡一脸无奈地同意了。 我们三个来到乐器摊子前挑选横笛,徐凡是这方面的行家,姜成顺和我则一窍不通,只能站在一旁观看。最终,徐凡试吹了几支之后挑好一支,跟摊主讲价钱,摊主让了个价,徐凡欣然买下。 “笛子是买了,能不能见到人就不知道了。”徐凡说。 “到时候,我们雇条船划过去,你站在船头吹笛子,保准所有美女侧目。”我说。 “这个主意真不错。”姜成顺附和了一句。 “可我总觉得有点儿问题。”徐凡挠了挠后脑说。 “没问题,我们奉平三大才子出场,即使没有气势,也要有架势。”我说。 “嗯,看来现在颂平终于开始发挥长处了。”姜成顺说。 徐凡听了先笑出来,作为好朋友,我们三个互相调侃已经成了习惯,好在谁也不会往心里去。为了给意中人一个意外,徐凡也真算做足了工作,我们来到湖边,向船家打听价格。 “我们真的要租船?”徐凡问。 “当然,不过你得先说上次你们遇到那姑娘是什么时候?这样确定我们什么时候过去。”我说。 “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吧?”徐凡看向姜成顺。 “不,比现在稍微晚了一会儿。”姜成顺回答。 “那现在就租吧,让船家慢点划过去。”我说。 “好吧,我就担心那姑娘到时候看不上我,看上颂平你或者是成顺。”徐凡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姜成顺。 “这个,你担心也没有用,而且我和成顺又不喜欢那姑娘。”我说着也看向姜成顺。 “是啊,而且我觉得那姑娘是对你有意的。”姜成顺安慰徐凡。 就这样,雇了一条小船,我们三个人坐到了舱里。我们的艄公跟《白蛇传》里的一样,戴着斗笠,花白鬍子,看上去五十岁左右,脸和胳膊都晒得黝黑。船慢悠悠漂到湖心,然后慢悠悠向奉仙亭那边划去,姜成顺不停地探出头向奉仙亭那边观望,徐凡则在舱里试着笛子,索性先吹了一曲,待会儿他还要走到船头去吹。 第10页 “一会儿到外边我该吹什么呢?”徐凡又开始烦躁。 “吹什么都行,管他悲情的,还是艷情的,你拿手的就行。”我说。 “我觉得最好吹柔情的。”姜成顺回头说了句。 “你还是好好看着亭子那边。”我对姜成顺说,然后转向徐凡,“徐凡,你吹什么,我们无法帮助你,不过想想你曾经吹的哪首最能打动人,到时你就吹哪首。” “好,我先酝酿酝酿。” 徐凡又轻轻试起笛子来,看来这次他真的豁出去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到时候徐凡会不会赢得芳心,我无法预料,索性也不多想了。我躺下去斜靠在舱上,觉得这船不像有人在划,仿佛就是在漂,这种感觉令人舒服。 “徐凡,她真的来奉仙亭了。”姜成顺转回头,神情严肃地说。 “哦。”徐凡听了手一抖,笛子差点掉下去。 “徐凡,成败在此一举了,出去吧。”我斜过头嘱咐了徐凡一句,刚享受了片刻的心思又被拉回来。 徐凡站起身,把横笛吹得更响。姜成顺帮他整了两下衣服,徐凡迈步走出船舱,走到船头,船正向着奉仙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这情景让《诗经》的这首《关雎》浮现在我的心头。我不想用悠扬来形容徐凡的笛声,我是一位听者,每位听者听在心中都会有不同的想法。我想用杜甫的一句诗来形容:“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奉仙亭上的人都朝这边看了。”姜成顺凑过来小声对我说。 “是不是快靠岸了?”我问。 “是啊。”姜成顺说。 “那我们两个也出去给徐凡撑个场面,不过距离他远点就行。”我边说边站起身。 “明白!”姜成顺点头。 低着头,姜成顺和我从舱里走出去,跟船首的徐凡保持着三到四步的距离,一来不夺徐凡的风头,二来不会令船不稳。船靠到岸上,徐凡停止了吹笛,我们依次上岸,最后边的姜成顺转身付了船钱。我们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艄公摇船而去,同时忍不住用苍老的声音唱起船家号子:奉平湖里奉仙亭哟, 奉仙亭中美人行哟, 笛声婉转传心意啊, 连理枝下鸳鸯鸣哦…… 奉仙亭里的气氛热闹起来,姜成顺偷偷告诉我哪位是徐凡的意中人,确是一位可夺百花之艷的娇女美人,我穿过人群走过去,行了一个礼。 “小姐,我的朋友前几天见过你,很想跟你认识一下。” “好啊,那我们一起游园吧。”那姑娘回答。 徐凡的意中人果然是爽朗的性格,她身边带着一名丫鬟,有了这名丫鬟,姜成顺和我也不会显得太多余。所谓游园就是从奉仙亭走到那边的花圃,说起来我们一上午已经来回走了将近三趟。徐凡跟那姑娘走在前边,仿佛没有上午这回事一样,大约是他心情不同的缘故,而姜成顺和我实在觉得哭笑不得,还得赔笑忍着。 姜成顺和我不时地从小丫鬟口里打听这小姐的家事,令我心花怒放的是这小姐果然姓杨,当然这里我无意吹嘘自己测得精准。我们同样告诉小丫鬟一些信息作为交换,得知我是测字的王生,小丫鬟便来了精神。 “你就是测字的王生啊?” “是啊。” “那帮我测字吧。” “可以,现在么?” “不,不是现在,以后吧。”小丫鬟说,“要免费哦。” “当然,不过只此一次,要不然我无法餬口了。”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好,一言为定。”小丫鬟说,“你猜我叫什么名字?” “若让我猜,那就没下次机会了。”我说。 “别别,我叫小翠。” “哈,果然青翠。” 这样,我们边聊边走,时间过得很快,游园是假,徐凡和杨小姐谈情是真。太阳偏西,杨小姐与徐凡道别,我们三人以三张笑脸目送杨小姐与小翠离去。虽然依依不捨,杨小姐和丫鬟小翠的身影还是消失在街道上的人流中了。 “跟杨家小姐谈得如何?”我在徐凡腰上捅了下,说,“人影都看不到了。” “啊,谈得还好。”徐凡转过头,说,“我们约了下次见面的日子。” “那就好啊。”姜成顺笑着看着徐凡。 “好是好,不过杨小姐的爹跟我爹是冤家。”徐凡说。 “啊,不会吧?”我瞪大眼睛看向徐凡。 “怎么不会,颂平,你说我该怎么办啊?”徐凡一下子扑到我的身上,“我爹知道了一定不会答应。” 这事还真的突如其来,不过在一个县里,有亲家,有冤家,这种事在所难免。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拍了拍徐凡的后背,感觉很好笑。 “你喜欢这杨小姐吧?”我问。 第11页 “当然了。”徐凡咕哝了一句。 “那就先偷着约会吧,走一步看一步。”我说。 “也只能先这样了。”徐凡说。 “先告诉我们你爹和她爹为什么是冤家吧。”我说。 “嗯。” 徐凡放开我,重新站直身子,开始讲述这两家过往的恩怨。姜成顺、徐凡和我三人,若论相貌,我的长相最为书生气,五官俊秀别致,人瘦脸白神情忧郁,属于第一眼让人怦然心动的类型。徐凡则是让人看了第二、第三眼会爱慕到目不转睛的类型。徐凡的父亲曾经是名朝廷的文官,叔父生前是名武官,后战死沙场。徐凡自幼习文又练武,不但身体结实,长相也更似文武全才,麦色的皮肤透着光泽,国字圆脸,直鼻阔口,柳叶弯眉,大雁眼,符合相书上记载的上等贵人相,神情不论严肃还是微笑,都透出一种诱人的魅力。姜成顺的相貌则略显平常,白净略瘦,高个子,显得憨厚。我们三人的家世也以徐凡最优。姜成顺的父亲开着一间磨坊,这是个薄利多劳的买卖。姜成顺自幼过于憨厚,他的父亲便让他跟我和徐凡混在一起,对姜成顺也好有个促进作用。 徐杨两家的恩怨并不复杂,杨家是奉平县内紧次于薛家和董家排行第三的商家,排在第三心里总是难以安稳,杨老爷多年前便想打通做官的徐家的关系,以此来扩张自己的势力,结果被徐老爷也就是徐凡的父亲徐冠文严词拒绝了。说起徐凡的父亲,那是位少有的清廉官员,最终因看不惯官场而辞官,带着家人归了故里。他的弟弟徐冠武作为一名武官更是一位受人景仰的英雄。徐家受到朝廷封赏也享有着俸禄。徐凡自幼受父亲和叔叔的管束颇为严格,好在他养成了乐天的性格,后来跟我和姜成顺成了同窗死党。 “你老爹为人那么严苛,有这种事,我看他绝对不会同意你跟杨小姐的来往。”姜成顺边说边点头来加重语气,“我看,徐凡,你还是早点死心的好。” “谁说不是呢?”徐凡向后捋了捋头髮,又说,“可是你们不觉得杨家小姐真的很可爱么?” “杨小姐从小娇生惯养,虽然看起来有点儿任性,但也还算通情达理。不过她的父亲,你知道,”我顿了顿,看着徐凡,又说,“出了名的吝啬又势利,你老爹绝对不会愿意跟这样的人做亲家。” “颂平说得不错,你爹绝对不会愿意跟杨老爷做亲家。”姜成顺接着我的话茬儿,说,“所以你还是别陷得太深。” 太阳快落山了,我们往回走,一路上徐凡沉默不语。他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我无法猜测,不过依我对他的了解来看,他不会轻易放手,这点姜成顺也了解。作为朋友,不论他在这件事上做怎样的选择,我们都会支持和帮助他。 委託姜成顺来找我测字的人没有来,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实认真地给人家解梦测字,自己心里也会紧张兮兮的。 第四章 “蛊”字像坟墓,亲人要遇害 我们在半路分道,各自回家,我还要重新准备第二天出摊儿所需的东西,包括马扎、榜文等用品。自从帮张大人断了梦中的兇手,我摊子前的客人确实比照以往有了相当的增加,以前我摊子前询梦测字的人每日平均下来不过三四个,如今则有六七个,这样的增加足可以让我家的生活比以前好过不少。我不能指望每天都遇到董老爷那样的客人。虽然来自其他算命先生的白眼依旧,不过他们也拿我无奈,如今我的摊位前不只女性前来,一些男人也时常驻足问询。 测算命运这一行,无论是虚测还是实测,最讲究察言观色、见风转舵,初测时往往跟测算先生的心情还有关系,比如同样一个字,心情顺时可能往喜了测,心情差时则可能往悲了测。然而有些事,测得过悲,客人日后也许就不来询问了;测得过喜,客人又觉得你在煳弄他。曾经有一次,我快收摊儿的时候,附近有个店堂伙计来到我的摊子前,他的纱帐(蚊帐)丢失了,这时候才发现。我见他心切就让他在地上写个字,他信手写了个“四”字。我想安慰他,于是说:“你丢的那顶纱帐现在已经挂在别的地方,‘四’字的形状多像悬挂着的样子,你快去找,说不定还找得到。”那伙计则摇了摇头,说:“不,不,你测的是楷书‘四’字,而我写的是草书,王生,你这怕是在煳弄我吧。”我也无可奈何,看着那“四”字写得像盘蚊香,便说:“若这样,那你的纱帐就难找了,看来你只能先找盘蚊香去防蚊子了。” 实际上如同进寺庙烧香拜佛一样,真正能实现的愿望又有几个?我们这一行也差不多,有时要事、大事反倒容易测,芝麻小事就很难。这其中是有玄机和道理的,我不便多说。过了晌午,贺捕头又带了两名捕快来到我的摊子前,对我点头一笑。 “王生,生意好哇。” “贺捕头,您又来捧场,不会衙门又有事吧?” “当然不是,我想请你喝酒吃个便饭,晚上可有时间?”贺捕头问。 “时间倒有,不过我若不通知母亲一声,恐怕她会担心。”我皱了下眉,说,“不如改在明天如何?” “哈哈,无妨,你不必担心,我们知道你家住哪儿,待会儿我会让手下捕快巡街过去,顺便通知你母亲一声。”贺捕头笑着对我说。 第12页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我点了点头。 “好,这样说定了,待你收摊儿的时候我再过来。” 说完,贺捕头带着手下两名捕快离开了。我觉得贺捕头心中一定有事,自从他第一次来到我摊子前,我就有这种感觉,不过以贺捕头的阅歷,能够容纳这件事并且放置一边而不随意向人透露。接下来我又招唿了两位客人,问的都是平常事。一位姓秦的先生来测字询问远方来客的消息,他的食指和中指在膝盖前比画,写了个“行”字。我点点头,想了一会儿。 “想必来人为您的兄弟,不是老二,就是老三。” “如此猜测,何以见得?”秦先生问。 “两指在膝前写字,便是手足之相,所以来者必然是你的兄弟。”我笑了一下,接着说,“你写字时用了两个指头,所以我推算来人不是排行老二,就是排行老三。” “果然有理。”秦先生点点头。 “而‘行’字,为‘吾’已出‘衙’,说明您的兄弟应该在路途上了。”我又说。 秦先生付了钱,心满意足地走了。我见天色将晚,又与贺捕头有约,便开始慢悠悠地收摊儿。待我收了摊子,贺捕头也赶了来。贺捕头把我带到了一家酒楼,要了间僻静的包房,伙计拿来菜谱,贺捕头点了三个菜,又要了一壶酒。不多时,酒菜上齐了,贺捕头吩咐伙计尽力把其他新来的客人安排得远些,伙计一口应承便出去了。贺捕头给我倒上一小杯酒,又给自己倒满,然后举起杯子向我敬酒。我有些惶恐,也举起杯子跟贺捕头干了一杯。 “贺捕头,您有事么?”放下酒杯,我直接问了一句。 “嗯,我有一件事想找你聊聊。”贺捕头夹菜,低着头,声音有些异样。 “贺捕头一向不相信解梦测字,会有事找我商量,实在让我有些意外。” “你说得不错,我确实不相信这些,不过既然存在,我不能否认这里边也必然有些学问在。”贺捕头抬起头,看了看我。 “那贺捕头找我,是希望我帮您解梦测字还是有其他的事?” “你先听我说件事,咱们一边吃我一边慢慢告诉你。” “好。”我点了点头。 虽然有些传奇色彩,贺捕头的故事也不让我感到过于意外。因为我知道贺捕头曾经是位江湖侠士,必然有着与平常人不同的经歷。边喝酒吃菜,贺捕头边告诉我他当年在江湖行走的时候,曾经有一个仇敌。那是个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大盗,甚至连孩童都不放过,官府也拿这大盗无能为力。为除暴安良,贺捕头开始追杀这名大盗,明察暗访了七八年,最终与这个大盗遇到了。两人对决,他打伤了这个大盗,不过依然被这个大盗逃脱。从此,江湖再无这个大盗的行踪和消息。后来贺捕头才到了奉平县,见张大人清廉,又得知有人要加害张大人,便暗中保护。与张大人结交之后,便留在奉平县当了捕头,并且把自己的家人也迁了来。 “难得贺捕头如此相信在下,把过往故事坦诚相告,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为贺捕头分忧的?”说起来我不胜酒力,喝了酒说话容易变得文绉绉的。 “实不相瞒,我一直担心这个大盗会捲土重来,甚至寻机报復,虽然我现在改名换姓,但他一定认得出我。”贺捕头说,“现在他在暗,我在明,我一个人并不惧怕这个大盗,但我毕竟有家人,虽然我无时无刻不在提防,也不免担惊受怕。” “贺捕头忧虑得有理,我观贺捕头近日的神色与以往不同,是不是有其他事发生了?” “说来蹊跷,前些日子,邻县找我协助办案,他们发现了一具尸体,我看那尸体上的伤口与那大盗所为一般无二。” “所以贺捕头便越发担心?” “是啊,我一直都在担心,但现在,我感觉那大盗又开始行动了。” “贺捕头如若相信在下,不妨写一字,在下测测。”我笑着说,“虽属玄虚,但说不定能猜出一二,帮得到贺捕头。” “我也正有此意。”贺捕头说着手指蘸酒在桌子上写了一个“盅”字,“就测这个酒盅的‘盅’字吧。” “此字不吉利啊。”我看着桌子上的字,轻摇头。 “哦?王生,详细说来。”贺捕头表情严肃起来。 “整体看,盅字像个墓,上边为口被一把刀贯穿,说明贺捕头的家人中恐怕有一人要遇害。” “嗯,王生,你继续说。” “盅字拆开,上边为中,下边为皿,皿字出了头儿便为‘血’字,说明贼人露头便有血腥。又‘血’同‘薛’姓,从整个字看,这贼人可能隐匿在薛家。” “嗯。”贺捕头点了点头。 “薛家本为本县首富,财雄势大,不好惹。”我接着说,“这个字总体来看,会有人死亡,也少不了有人流血。” “说起来,平日我确实不相信解梦测字这类方术,不过今日王生,你的这番解释确实令我诧异。”贺捕头说。 “贺捕头,你也不必完全当真。”我笑着说。 第13页 “不,不,你说到的确实是我预想到的。”贺捕头说,“这玄机竟然可以隐藏在一个字中,实在是我低估了这测字之术。” “贺捕头既然早有预料,更该多加小心才是。” “嗯,我听说你有个朋友叫徐凡,为徐冠文老爷的儿子,他的叔叔便是着名英雄徐冠武。” “正是,贺捕头想认识他?” “是啊,我听说他文才出众,武功也非常了得,不得以才想请他帮忙。” “那我便给你们做个引荐,几日后贺捕头可以等我的消息。” “嗯,到时候我到摊前找你。”贺捕头说,“这次兇险,把你们牵涉进来,我也心有不安。” “贺捕头的话见外了,你为奉平县的安宁出了这么多力,我们都该向你说谢,况且这大盗若在县里残杀无辜,怕我们也难逃毒手。”我嘆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喝完酒,菜也差不多吃光了,略微吃了点儿米饭,贺捕头结了帐,我们在酒楼外分手,各自回家。第二天我照常出摊儿,生意稍微冷清,下午提早收摊儿回家。回到家我告诉母亲要去徐凡家一趟,晚饭不用等我了,母亲不知道什么事,也没有多问。 徐凡家距离我家路程不算远,却也不近。我走到徐凡家门口,用了半个多时辰,太阳西下了。敲开门,门丁认识我,直接让我进去。祖上当官,徐府也是奉平县出名的大户人家。轻车熟路,我径直向后院的住处走去,半路竟然碰到了徐老爷。 “徐伯伯。”我连忙行礼打招唿。 “哦,颂平啊。”徐老爷一惊,“这时候,你怎么来了?” “哦,徐伯伯,我找徐凡有事。” “什么事,方便对我讲么?”徐老爷说,“我最近发现徐凡举止略微有些异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呃,是这样的,贺捕头托我找徐凡。” “贺捕头?难道徐凡闯祸了?”徐凡的老爹向来对徐凡管得严,徐凡结交了我和姜成顺以后才对他的管束放松了许多,大约觉得徐凡跟我们在一起不至于学坏。 “不是,不是!”我赶紧摇头。 “哦,这么说不是坏事喽!” “嗯,不是坏事,不过也不是好事。”我把头向两边看了看,说,“而且这事还不方便在此处对您说。” “哦?那跟我来。”徐老爷把我带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你可以说了。” “那我就对您说了。”我凑了过去趴在徐老爷耳边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原来是这样。”徐老爷一皱眉,“那你快去找徐凡吧,天晚了,今天晚饭就留下吃。” “这事危险,您不反对让徐凡帮助贺捕头?” “唉,当然不反对。”徐老爷嘆了一声,“我们徐家是县里的大户,遇到这种事难以置身事外。” “那我去找徐凡了。” 进了徐凡住的小院儿,院子两侧种着青竹,徐凡正在练拳,看到我来便收了架势,笑着迎过来。 “颂平,你怎么来了?你测字的摊子不想做下去了?” “谁说的,我有事来找你。” “到我屋子里来吧。”徐凡说。 跟着徐凡走进他的屋子。书桌、书架还有书籍,靠窗一盆兰花,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墙壁上挂着《雄鹰起飞》的水墨画、一支横笛,横笛的首端垂下鲜红的穗子。这屋子一如往昔的朴素,朴素中又展露出情趣,超然而洒脱。我和徐凡对面坐下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徐凡上下打量了我两眼,把头凑过来问,“不会是与前天在奉平湖的事有关吧?” “当然不是。”我摇了摇,说,“你听我说。” 接着,我又把贺捕头的意思告诉了徐凡,徐凡默默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他老爹会答应,而他也不会推託。之后,我又问了下他跟杨小姐的进展,其实刚过两天,想来也不会有多大进展。我们聊着,窗外传来僕人的喊声。 “公子,老爷叫你们去吃晚饭啦。” “我们去吃饭吧。”徐凡说。 “好。”我点头答应。 “呵,跟我爹一起吃饭,你知道什么感觉。”徐凡对我诡异一笑。 “没关系,有我在,你也可以轻松些。”我也笑了。 跟着徐凡来到吃饭的偏厅,徐老爷已经坐在主位。桌子上摆了六个菜,有鱼有肉有蔬菜,有两个开胃的小碟,还有一个汤。徐凡和我坐了下来。 “爹,我娘怎么没来?”徐凡问。 “你娘跟你奶奶一起在房里吃了,我特意叫她们不要过来的。”徐老爷看了看徐凡,又把头转向我,说,“颂平,不要客气。” 不用猜,我也知道这顿饭的意思,关于帮助贺捕头的事,徐老爷嘱咐了徐凡几句。徐凡是家里的独子,徐老爷不担心他才怪。 “爹,你放心吧,我不是小孩子了。” “唉,我也知道,不过万事小心为上。”徐老爷嘆了口气说,“你也知道为父给你起名叫徐凡,就是不希望你有事,哪怕平凡一点儿。” 第14页 “哈,那这事我们不理也不成啊。”徐凡笑了,对徐老爷说,“这些大盗怕也专门挑大户人家出手。” “这个为父知道。”徐老爷点了点头,又说,“对你的功夫我倒还放心,等吃完饭,你骑马护送颂平回家。” “不用了吧?徐伯伯。”我看着徐老爷,又看了看徐凡。 “要的。”徐老爷语气加重拉长。 徐凡看了看我,我们没有再说什么。吃过晚饭,我和徐凡来到当院,徐凡拉来他的坐骑。 “这?我该怎么坐,是坐前边安全还是坐后边安全?”我问。 “看你了,不过你最好坐前边。”徐凡回答。 “为什么?” “因为坐后边,马跑得快我照顾不了你。” “好吧,我坐前边,我也没怎么上过马。” 我说的是实话,徐凡帮我上了马,然后自己也跳上来。说起来我觉得这种坐法有点儿别扭,不过只能这样了。马确实跑得挺快,第一次骑在马上,这感觉确实不舒服,前后晃,左右空,好在有徐凡护着。很快到了我家门口,徐凡先下了马,再护着我下来。 “颂平,遇到贺捕头,你告诉他,我会自己去找他。” “嗯。”我点了下头。 “我走了。” 徐凡说完重新上了马,缰绳一打,腿一夹,马飞跑起来。我进了家门,上了门闩,长出了口气。这事由于知道的人少,没有在县里引起注意,第二天,我的日子就恢復到了平常状态。算来再过几日便是清明了,这些日子的天气不好,始终带着灰濛濛的烟云,我出门都带着伞。 第五章 梦到沼泽四条鱼,恐怕孤独至终老 这日,董家小姐过了晌午来到我的摊子前,她的丫鬟宁彩儿在一旁陪伴着。看来她们去庙里进香完毕了,才有此闲情。 “王生,我家小姐来找你测字了。” “欢迎,欢迎。”我笑了。一般来说,贤淑的小姐身边会配个野蛮的丫鬟,而任性的小姐身边的丫鬟则多温顺些。 “我们可是沿路找过来的。”宁彩儿说,“你可别让我家小姐失望。” “不知董小姐要测何字?”我问。 董小姐对我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粉色绢帕塞给宁彩儿。 “字在这儿呢。”宁彩儿接了绢帕递过来说。 我伸手接过绢帕展开来,上边绣了一个“圆”字。这字绣得端庄秀丽,看上去也确实为女性风格的笔体,所谓字如其人,应该是出自董小姐手工。 “不知小姐要测何事?”我看着董小姐和宁彩儿。 “这个就要你来猜了。”宁彩儿说。 “哦……”我看着董小姐的脸便明白了大概,“‘圆’字测缘分,‘圆’外边为一‘口’字,中间一个‘员’,是为问‘缘’。” “这还用你说。”宁彩儿瞪着我说。 “让王公子继续说。”董小姐又捅了宁彩儿一下,话音很轻。 “好吧,你继续说。”宁彩儿侧头看了看董小姐,又转头对我说。 “‘员’字又可拆成上‘口’下‘贝’。而这‘贝’写得如同一个‘允’字,说明对方会‘口下应允’,不过‘贝’字又似一‘欠’字,终究即使对方‘允’了,也说不定会有其他变故,特别最后这一笔说明小姐的这段缘分会有波折。”59二bo0k“这就完了?小姐,我们走。”宁彩儿说着把董小姐推着走开去,回头又说,“这绢帕就送公子做酬劳了。” 我拿着着绢帕,莫名其妙又不知所措,只是看着已经走开的董小姐和宁彩儿的背影出神。过了片刻,宁彩儿又转身跑了回来,笑着把一块儿银子塞到我手上。 “这是我们小姐坚持要给的。” 宁彩儿又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回去。我依然傻愣愣地站在那儿,最后长嘆了口气,坐下来。董家小姐走后,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徐凡来到我的摊子前。徐凡平日里并不骑马,毕竟县城的街道不宽,转弯又多,容易撞伤人。 “你拜访贺捕头了?”我问徐凡。 “你啥时候收摊儿?我跟你聊聊。”徐凡说。 “那我这就收了吧。”我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你倒真着急。”徐凡笑了。 我收拾完东西,徐凡跟我一起拿着往我家走。几乎奉平县的所有街道我们都走过,有时即使走在这最熟悉的街道上也会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什么。也许,与熟悉的人相比,这街道总是陌生的。 “成顺没有跟着你?”我转头问徐凡。 “是啊,大约他老爹让他做帮工。”徐凡说。 “呵,还是你徐少爷清闲。”我笑了,语带讥讽。 “清闲?你不是给我找事了。”徐凡也不示弱。 “当然,谁让我是你的坏朋友呢。”我向徐凡挤了下眼。 就这样,我们边走边聊,偶尔斗斗嘴皮子。回到家,我娘见我提早回来了,徐凡也跟了来,便张罗着出去买菜。 第15页 “看,我娘对你比对我都亲。”我对徐凡说。 “那你咋不说我爹呢?”徐凡反问了我一句。 “哈哈哈。”我被徐凡说笑了,这句话我无话可驳,改了话题问,“你拜访过贺捕头了?” “是啊,毕竟薛家势大,没有把柄贺捕头无法进入。”徐凡说。 “那你们怎么计议的呀?你去查?”我问。 “安排是有的,不过不能告诉你。”徐凡微微一笑,说,“也是为了你好。” “哈,你不说我也猜得到,这种事我确实管不来。”我把眼睛看向一边。 “今天我还跟贺捕头切磋了下武艺。”徐凡语带炫耀。 “哦?”我转回脸,笑着问了句,“那你输了还是赢了?” “你一向猜得准,不妨猜猜看。”徐凡也笑着向我挑衅。 “看出来了。”我盯住徐凡的眼睛,徐凡便把眼神瞟到一旁,已经晚了,我说,“你输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觉得我掩饰得够好了。”徐凡瞪大眼睛。 “因为我们俩相识太久了,如果换了别人,我一定猜平手。”我说。 “为什么呢?”徐凡追问。 “你跟贺捕头切磋,无论你输、平还是赢,都不会不高兴。不过贺捕头毕竟是前辈,你赢了未必好。”我顿了顿,又说,“所以只能是平或者输,而平的可能总是比输小,所以我认为你输了。” “哈哈,不愧是颂平,测字的大仙。”徐凡笑了一阵,说,“我输了,不过贺捕头说以我的武艺对战那个大盗应该足够了,何况那个大盗还有当年的伤,恐怕早就大不如前了。” “但你还是要小心。”我说,“还有,你所谓的安排,如果我猜测不错,不过是让家里的僕人混到薛家当僕人打探情况。” “这你也猜得到,真不愧是我徐凡的好朋友,我徐凡佩服的人。” “哈哈,好了,这次要辛苦你了。” “不,不,不谈这个,颂平。”徐凡眼睛盯着我,我知道他又有了鬼主意,徐凡抓住我的肩头,说,“你这么神,能不能帮助我和我的意中人在一起?” “我也知道你会问我这个。”我说,“我会尽力想办法帮你们,不过成功不成功,并不在于测一个字或者解一个梦。” “嗯,我明白,我自己会努力争取。”徐凡说,“不过我一看到我老爹,心里就会怕。” “放心,只要你无愧于心,如果你爹责罚你,做朋友的,愿意跟你一起领受。”我说,“现在你先帮好贺捕头,证明自己的能力。” 这算是我跟徐凡做下的约定,如果他跟他爹关系闹僵,我也得全力支持他,不能退缩。我娘买菜回来,做了几个菜,徐凡留下来吃。我娘对徐凡的印象超好,一些父母就是认为别人家的孩子好,这是为什么呢?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清明这段时间,我不知道该不该出摊儿,街道上细雨纷纷,最后我还是出了。在家里闷着也是难过,结果可想而知,我小病了一场。陪我娘去坟前拜祭我爹的时候,我还打着喷嚏,对着先人打喷嚏总是不敬,我侧过脸去。母亲在坟前打扫了下,然后摆放好祭品,又点了几炷香,然后我们一起拜了三拜。我的病,母亲帮我用土方子治疗,生姜和红糖沖水喝,过几天,身体慢慢好了。病在家里的时候,我经常拿出董小姐那块刺绣着“圆”字的粉色绢帕端详,对着这块绢帕打喷嚏,也不知道这块绢帕有什么好看的。我猜得出她的心意,而我也知道那最后一笔会很为难。 所有的事情都进展缓慢,就好像这清明的天气,雨一阵一阵地下,有气无力而又绵绵不休。此时,人们的心情也跟这天气似的。放晴的时候就出去踏青散心。清明之后,四月二十日便是谷雨,谷雨之后便是立夏了。其间我又见到董小姐两次,每次遇到也说不上几句,只是在没话找话。按说现在的我也算个能说会道的人了,可是见到她,心里便放不开,这是真的。 徐凡跟杨家小姐的进展似乎不错,差不多到了如胶似漆的程度。至于薛家那边,徐府的僕人已经成功打入进去,不过还没探查出什么消息来。薛家作为奉平县的首富,经常是大街小巷里人们谈论的话题,然而相比董家、杨家,薛家是个神秘的存在,大多数人见到的都是进出的家僕,几乎没有谁知道薛家家长的模样,人们只知道薛家的生意遍及奉平县的各个角落。县令张大人、徐冠文老爷、董家的董老爷也都没见过薛家的家长。据说杨家的杨老爷曾经见过,这事谁也不好去问,最终真假难辨。简而言之,用匪夷所思来形容薛家再恰当不过了。 人需要学会休息,最终我也弄懂了这个道理。勤劳和勇敢向来被看做美德,然而百姓们够勤劳却从没过上好日子,士兵们够勇敢也向来只有死在沙场的份儿,功劳都被大人们占了去。儒家讲的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所以作为一名书生,我并不把勤劳和勇敢看做美德,除非生活所迫。最初,我想每摆三天摊儿休息一天,后来干脆改成每摆六天休息两天,当然,庙会的时候我是要赶场的。这样一来,我就又有了时间跟徐凡、姜成顺私混。这天,我们三个又跑到奉平湖去玩耍。你会发现,其实我们真的没多少地方可去。不同的是这次我们不走湖边,而是上山去透气。 第16页 上山的人不多,我们三个人中数徐凡身体结实,不一会儿,他就把姜成顺和我甩在后面了,当然我在最后,姜成顺只是跟我走在一起而已。这山不高,只算一个小丘,道路两边生长着竹子。歷史上着名的“竹林七贤”都是隐士,所以竹林便被认作隐居的好地方,竹子也成了隐士的象徵物。其实这地方还有很多蛇,有些还有毒,山上不乏采蛇的农户。现在的天气湿漉漉的,经常有小蛇横着爬过山路,我们碰到便小心地绕着行走。 “徐凡,你就不能等等我们?”我在后边向徐凡喊,“跑得那么快干吗,赶着会情人?” “是你们太慢了。”徐凡回头说,“反正上到顶上的亭子里就休息,我在那儿等你们。” “唉,有了心上人,还真是不一样。”我转头对姜成顺说。 “呵呵,他原本身体就比我们强,练武的。”姜成顺说。 “我知道,我是说他现在的心情。” “嗯,说不定他还想着会情人。” “两天见一面还不够,我也算知道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就这样,姜成顺和我也来到了山上的茅亭,徐凡已经在那儿边看风景边休息了。亭子顶端有两只鸟在叫,淡黄色的头,绿色小巧的身子,飞舞着,好不活泼。 “徐凡,你是不是今天也约了杨家小姐?”我问。 “没啊,说起来,现在我们俩之间又有烦恼了。”徐凡说。 “还有什么烦恼?”姜成顺说,“你们俩已经够快乐了,每次还总把我拉出来。” “有你陪着小翠,才不会打搅我们。”徐凡说。 “唉,还是在出卖朋友。”姜成顺说。 “什么出卖朋友,是朋友还不帮我。”徐凡说。 姜成顺听了不再言语,他是说不过徐凡的。 “那说说你又有什么烦恼了?”我问。 “就是……你知道,总会有人来家里提亲。”徐凡说,“她家里也是。” “嗯,确实到了年纪。”我说,“不过这还是小事,你们的事难道还没被父母发现?” “我託了贺捕头的福,外出方便了不少。”徐凡说,“至于她,任性惯了,她爹根本管不了,小翠不走嘴说出去就没事。” “那薛家那边你查得怎么样啊?有眉目么?”我问。 “没有,我经常跟贺捕头见面,有消息就会告诉他。”徐凡说,“薛家实在太神秘了,薛家的僕役都跟蚂蚁一样,自己做自己的事,什么也不讲。” “看来这事还急不得。”我嘆了口气。 “你们想没想过从薛家之外入手?”姜成顺插了一句。 “哦,怎么个从薛家之外入手?”我转头问。 “事情我都听徐凡说过,至少贺捕头见过那个大盗,可以画出画像做成告示通缉他。”姜成顺说。 “这倒也是个办法,不过就怕激怒那大盗,说不定会引得他滥杀无辜。”我说。 “是啊,我也想过,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徐凡停了下,又说,“哎呀,不说这个了,颂平,我听贺捕头说董小姐对你有意,是不是真的?” “嗯。”我点了点头。 “那你的想法呢?”徐凡问。 “暂时还没啥想法,门不当,户不对。”我说。 “这些都没用,最重要的是你对她感觉怎么样?”徐凡说。 “感觉啊,还好吧。”我说。 “什么叫还好吧。”徐凡盯着我看了下,然后笑了,说,“我明白了,下次我想办法给你们制造机会。” “是啊,颂平,你确实没必要这么注重门第。”姜成顺说,“想想人家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一曲《凤求凰》,千古美名扬。” “呵,我哪里比得了司马相如。”我晃着头苦笑了一下。 “有什么比不了的,司马相如解梦、测字怕还不如你呢。”徐凡说。 徐凡的话半庄半谐,不论他出自真心还是调侃,有的时候,我真的庆幸自己交了这样两个朋友。从小到大,我是个自闭的人,对亲人、朋友这样的概念理解得不算深。对我来说,世间许多事物都只是一个概念,就好像测字、解梦一样。我只是解释着概念,再把这些概念和连我自己都不大相信的现实统一起来,这便是我的乐趣。我经常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我更注重概念,而很少注重事物本身,以至于我一直蒙受着亲情、友情的恩泽而不自知。 我不知道还有谁跟我一样,比如一条鱼,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叫“鱼”,只知道人们都这么叫,这个形状的东西就该叫“鱼”,于是我记住了,并且记住“鱼”是能吃的。我受着情感的支配,又仿佛跟情感格格不入。这一点,大概徐凡和姜成顺都了解,并且他们能够接纳我。被人接纳是一种幸福,幸福也是个概念,我不断地把这个概念跟某种感觉统一起来,之后,总莫名其妙地引发一丝伤感。 小憩过后,我们又在山上转悠了一会儿,为了观看到不同的风景,下山我们走了另一条路。这样休息两天后,我又到寺庙旁的街道出摊儿。虽然我以解梦测字为业,也时常看这方面的书借鑑经验,经歷不同的人所做的测算也不同,比如说有这样一个测例:一个人找测字先生求测,恰巧头上飞过一只鸟,这人便以“鸟”问吉凶,测字先生想了下便问:“尊夫人贵体欠安吧?” 第17页 这人听了大为惊诧,说:“内人原来确实有病在身,但我出门在外,不知近况,特来求测。” “贵夫人病况很重,你应速速返家才好。”测字先生思索了下,说得很肯定。 “那我夫人会不会有事?”这人急问。 “怕是性命难保,很快将有消息。”测字先生说。 这人听了,丧气而去,第二天,果然有噩耗传来。这人悲痛之余便来到测字先生处,问明缘由。 测字先生说:“鸟为禽类,‘禽’字拆开为‘内人凶’三个字,由此推断你的妻子病情严重;而‘鸟’字是‘鸣’字去‘口’,以此来断,你的妻子自然病危难以生还;而且你手指飞过之鸟,飞过之鸟,其音必速,所以噩耗会很快传来。” 说起来我虽然无兄弟,却有情如兄弟的朋友,但我没有内人,所以如此拆‘禽’字怕是做不到的。那么我会如何测这个字呢?鸟为禽,禽为“人”下“离”,或者“入”、“离”,所谓“小鸟依人”,鸟可做女性解释,也指内人、妻子,“离”做“火”解。这样拆,人被火烤即成重病解,自然凶多吉少,或鸟飞入火,也成了烤鸟,难免一死,这人的妻子实在劫数难逃。当然,这样的测法我宁可它不准,不过作为测字先生自然有责任说出来。 解梦测字做的都是一种预示,这种预示并非来自测字先生,而是来自于求测者本人,准与不准取决于求测者本心。解梦测字的先生只是打开一个包装,多数时候需要察言观色,少数情况则不需要,特别是名气大的先生。有记载:隋大业年间,有人曾梦见凤凰落在自己手上,深信这是吉兆,便拜见萧吉请他占卜。萧吉说:“这是个极不祥的梦。”那人十分憎恨他,认为他胡说。十几天之后,那人的母亲死了,便派亲属来问萧吉是怎么回事,萧吉说:“凤凰非梧桐树不落,非竹籽不吃;它之所以落你手上,是因为你手上有桐竹之象。就像《礼》书上说:‘苴杖,竹也;削杖,桐也。’所以我知道必有大不幸!” 想来如果萧吉顺情说几句好话,那人自然会高兴,然而,龙也好、凤也罢,真正有几人见到过?是吉是凶,说不定好如叶公。我是个书生,说句老实话,我读诗多年,一个着名诗人一生下来真正的好诗也不过十数篇,而一个解梦测字的先生真正做得好的预测也不过十数次,其他时候多半为应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为混口饭吃。甚至这样的饭也不容易混,有些高手会反将你一军。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往常,贺捕头偶尔来到我的摊子前逛逛,虽然保持着一贯的笑容,他脸上的忧郁却在加深。我没有再给他测字,我想他也不会再有这样的要求。徐凡也果然跟董家拉上了关系,董家小姐名叫董瑶玉,比她小两岁的弟弟叫董君宇,徐凡先设法跟董君宇交了朋友,这方面,他自是能手。到了休息日,姜成顺受徐凡的委託找我出去一起游玩,这自然是事先安排好的。 在我们这个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礼的年代,爱情算不得重要,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可能出现一对夫妇。同龄男女相爱,不仅有门第出身的门槛,也有闺阁的篱障难以相见。而贫苦人家想改变命运时,常会把花龄的女儿嫁给有钱人家做填房。每种事情的出现,最初都有特定的苦衷或者道理,最终变成了教条,遵不遵守都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这次郊游安排在奉平县和开明县之间的“梦湖小驻”,距离有点儿远,需要在那住上一夜。众人先分头坐马车赶到县界,剩下的一段路崎岖狭窄,需要步行。“梦湖小驻”的主人梦湖居士向来不接待访客,徐凡和我曾经见过她,算得上有些缘分。这次她经不住徐凡央求便答应了,不过人数不可以超过十个,只提供住宿和炉灶,其他的自行解决,此次她也要外出两天,回来后一切要恢復原样。 我们在县界会合,一共八个人,徐凡、姜成顺和我自不必说,董家姐弟带着丫鬟宁彩儿,还有杨家小姐杨巧莲和她的丫鬟小翠。我们各自跟家里打了招唿,找个藉口在外边住一晚还是容易的。 “徐凡,我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叫‘梦湖小驻’的地方,这地方有啥好的,给我们说说。”姜成顺说。 “是啊,凡哥,给我们说说。”一旁董小姐的弟弟董君宇附和了一句。 “这个地方的好处……”徐凡想了下,说,“就是幽静,远离尘嚣的幽静。” 听了徐凡说的,我想笑,这明显是在敷衍人。好在大家都有兴致,包括四名女子,对这样的环境也颇为好奇,我虽然到过“梦湖小驻”,次数也不多。至于徐凡,我不知道他来过几次,一切听他安排了。 所谓“梦湖小驻”,就是建在湖边的一所宅院。这个湖不大也不深,其实只能算做一个池塘,属于奉平湖的余脉,不过这里的水更好、更干净,湖四周都是草,再往远是树林,整个湖就像镶嵌在山林草莽中的一块碧玉。这里最好的景致就是每天太阳从朝到晚在不同的角度倾泻下阳光,湖面反射着光,映照着周围的草木。人在不同的时间以不同的角度去看这里的景象,间或听着风声、虫鸣,看着飞鸟、游鱼、蚱蜢蹦,偶尔湖面的平静会被一只鸟或者一条鱼轻轻打破,掀起一波涟漪,随即恢復平静。用梦湖居士的话说,这不正像人的梦么?没错,恬静的梦,说出来让人想睡觉。 第18页 我并不觉得住在湖边很惬意,因为潮湿是难免的。不过偶尔住住也还不赖。梦湖居士虽然去访友,她的两名童儿还在。童儿引领我们到了客房,客房干净而简朴。忙碌了一阵,时间接近晌午,大家一起坐下来吃中饭,东西都是徐凡事先置备好的,两名童儿帮忙做。 “吃过饭,我们做什么,不会在这干坐着吧?凡哥。”董君宇问。 “当然不会了。”徐凡说,“吃完饭我们到林子去,不过也别往深了去,这里虽然没有什么巨兽,野猪和蛇还是有的。” “那要真遇到了怎么办?”杨巧莲问。 “放心,我保护你。”徐凡说。 “野猪的话,不要去招惹,一般它也不会惹人。”姜成顺说。 “说实在的,我主要的,还是怕蛇。”宁彩儿说。 “那你留下?”徐凡说。 “我才不呢,以防有人图谋不轨。”宁彩儿说。 “这个你大可以放心,这里都是斯文人。”姜成顺说。 “谁说斯文人就不会图谋不轨了?”宁彩儿反问。 “啊……这……”姜成顺被问得接不出话来。 “老实人就不会图谋不轨了,像姜成顺这样的。”我说。 “那倒是。”宁彩儿说,“王生,那你呢?” “我啊……”我一笑,说,“我虽不算是老实人,但也不会在林子里图谋不轨。” “我觉得你已经够老实了。”董小姐微微一笑,对我说。 “既然小姐这么说了,我不多说了。”宁彩儿说。 “董姐姐。”杨巧莲说,“你家的丫头嘴巴好厉害。” “是啊,这样我爹才放心。”董君宇回了一句。 就这样,边吃饭边聊着,全当歇乏。所幸大家都是年轻人,虽然这其中关系复杂,氛围也还轻松。李白的《将进酒》中有句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虽然此时没有酒,也不是夜晚,人生也不尽如人意,我们依旧尽情欢快着。 吃饭毕,由童儿收拾。我们大家略作准备便出发了。走出宅子,再看这正午阳光下的湖,清风吹皱水面,粼光映照岸边的草木。我们打湖边的小路走过,一边走一边欣赏景色一边说着话。很快走进香樟林,树都很粗,笔直参天,树冠枝叶茂密。说起来,八个人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很乱,也不尽兴。徐凡提议分成四组,一对男女一组,这是他事先打算好的。做了分配,他跟杨巧莲一组,我自然跟董小姐一组。 “就这样,大家分开走吧。”徐凡安排完便拉着杨巧莲先走开了。 “他就等这个时候呢。”姜成顺摸着下巴,看着徐凡的背影点了点头说。 “我们也走吧。”我侧头轻声对董小姐说。 “嗯。”董小姐点了点头。 我们没有拉手,慢慢朝一个方向走。剩下的四个人虽然分了组,却依然在一起。阳光透过稀疏的林木。脚下的土层上落着枯枝败叶,很松软,有时硬枝会硌脚。越往深越上坡,我们的着装并不适合这样攀山,我把手伸给董小姐。 “小心一点儿,要不我们停下别上去了。” “好。”董小姐抓住我的手又上了两步跟我一齐,“那我们在哪儿休息一下?” “那边有块石头,看上去是可以坐的。”我望了下,指向不远处。 “好,那我们过去。” 我拉着董小姐的手,这手太柔,我不敢使劲抓怕弄疼她,也不敢放松怕从手中脱开。再有两步就到那块可以坐下的山石了,一条隐在草丛里棕黄的小蛇突然蹿出来一口咬在董小姐的脚踝上,我在前边竟然没注意到。 “啊!” “瑶玉,你怎么了?” 我回头看时,那蛇已经蜿蜒爬向别处。我连忙扶着董瑶玉就地坐下,她手按着脚踝上方。 “让我看看。” 我把头俯下去,扒开袜子,脚踝上露出蛇咬的印痕。董瑶玉紧皱着眉。 “不知道有没有毒,我帮你吸一下。” “不好吧?” “没关系。”59二b00k 我说着抓起她的脚俯身下去,吮着她脚踝处的伤处,吸了两口,吐了两口,血没有发黑。我稍稍定下神,想撕开自己的袖子绑在她的脚踝上。 “用这个吧。”她拿出一条丝巾递给我。 我扯破丝巾系成一条帮她绑好。 “我背你下去吧?赶紧回去医治。” “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你扶着我走就行了。” 这时,也听到叫声的姜成顺、董君宇、宁彩儿、小翠一起跑了来,在我们的下方喊。 “出什么事了?” “瑶玉的脚被蛇咬伤了,我马上背她下去。” “天哪!王生,你要负责!”宁彩儿喊。 扶着董瑶玉,我们一步一步往山下去,董君宇和姜成顺快步迎上来。 “没事吧?姐。”董君宇问。 “应该没事。”董瑶玉说。 “会不会有毒?”一旁姜成顺瞪大眼睛问。 第19页 “王生刚才帮我吸过了。”董瑶玉说。 “我不放心,还得回小驻看看有没有药。”我说。 我和董君宇一左一右把董瑶玉扶下山坡,宁彩儿瞪着眼睛看着我。这时,徐凡和杨巧莲也赶了来。 “出什么事了?”徐凡问。 “董小姐的脚被蛇咬伤了。”姜成顺说。 “这么不小心啊,不是毒蛇吧?”杨巧莲问。 “还不知道,先回小驻再说。”我说。 “不用这么多人都跟回去。”徐凡说,“人多反而碍事,我和颂平送瑶玉回去,其他人在这儿等着就行。” “嗯,看上去也没什么事。”董瑶玉说。 “我也要回去。”宁彩儿说。 “彩儿,有事的话你也帮不上什么,小驻里还有两个童儿在,你留下跟大家一起玩吧。”董瑶玉向宁彩儿点点头,又说,“你放心好了。” 就这样,徐凡和我架扶着董瑶玉回到了小驻,我把董瑶玉扶进房,徐凡去找童儿,一个童儿赶紧拿了解毒药、创伤药来,检查了下伤口。 “这蛇几乎没有毒性,看上去应该没大问题了。”童儿说。 “没问题就好。”我说。 童儿帮董瑶玉上了创伤药,并且让她服下一粒解毒丸,然后出去了。 “颂平,你留下陪着瑶玉吧,我要赶回树林了。”徐凡说。 “好,你回去吧。”我说。 徐凡走后,我陪在董瑶玉的床边,她看上去脸色不好,不过幸好没中毒。此时,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心里有些自责。当时没看清楚路,确实是我的错,如果是条毒性大的蛇,后果不堪设想。 “你不用自责。”董瑶玉看出我的心事,宽慰我说,“我并不怪你啊。” “可是这全是我的错啊。”我说,“害你被蛇咬伤。” “怎么会全是你的错,不要多想了,我只是当时被吓到了,相信休息一下就会没事了。” “你需要什么?我帮你拿。” “不用了。”董瑶玉说,“你在这儿陪我就好,害得你不能跟他们一起去玩。” “现在还说这种话,你受伤,我有责任在这儿照顾你的。” “那我们现在干什么呢?要不你给我测个字?” “好啊。”我一口应允。 “不,还是给我讲讲你解梦测字的事吧,肯定有很多有趣儿的。” “嗯,是有很多有趣儿的,我讲给你。” 我告诉董瑶玉我最初摆摊儿的时候很害羞,测完后竟然不好意思跟人家要钱,甚至测的时候有些话不敢说出来,怕人家生气,之后才慢慢习惯了,胆子也大了。见董瑶玉很仔细认真地听,我就接着给她讲:“曾经有一个人,小时候经常梦到一个沼泽里有四条鱼,他一直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想也想不出来,而且越想越觉得害怕。现在三十多岁,有一次他来到我的摊子前解梦,我就问他结婚了么?他说没有,我告诉他,这个梦说明他可能会孤独终老,因为‘一’‘水’‘四’‘鱼’合起来刚好是个‘鳏’字。” “那他真的孤独终老了么?”董瑶玉问。 “也许吧,三十多了还没结婚,这种可能性很大。” “照你这么说解梦和测字也是有联繫的。” “是啊。”五九2book “那再给我讲一个,确实感觉有趣儿。” “嗯。有一天,一个商人来我的摊子前,他说他叫刘展,经常行商在外,很少回家。他此番前来,因为做了个稀奇古怪、难以解说的梦。他告诉我:‘我梦见自己在舂米的石臼里做饭,我实在不知道这个梦是啥意思,想请先生给占断一下,’我想了下这个梦,告诉他:‘您在石臼中做饭,表明您没有做饭的釜(锅),“釜”与“妇”谐音,因而“无釜”也就是“无妇”,看来您此番回家见不到妻子了。’他听了以后,感觉很意外,急忙赶回家,他的妻子真的不知去向了。他家就在我们邻县,后来他又路过我的摊子时告诉我确实测准了。” “看来解梦还真的很有意思,都会这么准么?” “不能这么说,我也只是把我能想到的说出来,梦由心生,字由意选,虽然不能直指本心,却可曲中求得。” “好一个曲中求得。”董瑶玉说。“近段时间,有几个媒婆为我说亲,好在我爹都没看上,而且自从你给我爹解梦之后,他就很忙碌。不过弟弟长大了,他一定会把我嫁出去。” “看来董老爷很疼爱你啊。”我说。 “还好,在我家,基本上,我的事由我爹做主,弟弟的事情由二娘管。” “哦,董夫人不是你亲娘?” “不是,我娘生完我很快病逝了,我爹就娶了二娘。二娘对我还好,毕竟她生的是男丁,而我迟早会出嫁。” “看上去你跟你弟弟的关系很好啊。”我笑着说。 “是啊,我爹常说家和万事兴,同辈人更要互相照顾。”董瑶玉说,“而且我弟弟也宅心仁厚,说起来我家算得上幸福。” 第20页 “哈,那你跟你爹说可以晚些出嫁了。” “晚些出嫁?只怕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 “怎么会,你这么冰雪聪明又懂事,娶了你是莫大的福分。” “那到时你娶我吧?” “啊?”我说,“跟我的话说不定会吃苦。” “哈哈,不是已经被蛇咬过了。” “说真的,只要我在乎的人、我的朋友都幸福欢乐就好,我个人对生活没太多奢求。”我嘆了气,又补充说,“对于自己,我想得不多。” “为什么呢,不愿意想?”董瑶玉问。 “是啊,不愿意想。我父亲的去世,导致我对人生的看法突然改变了。” “怎么个改变?” “就是不再刻意追求人生的圆满。”我说,“如同夜晚的月亮,一个月中只有一天是圆的才弥足珍贵,而其他时候,弯的月亮也未尝不美丽。” “这样想,你便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了。” “当然,我也算不得什么公子。”我说,“虽然有时我很羡慕徐凡,不过我知道他也有他的烦恼。而我,与其羡慕他人,不如做好自己。” “王生,能不能朗诵首诗给我听?”董瑶玉突然转了个话题,也许她是累了。 “你想听哪首?” “《诗经》里那首《蒹葭》。” “好。”我点了点头,开始朗诵: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我终于理解居士把这里命名为‘梦湖’的意思了。”董瑶玉说,“王生,扶我到外面去看看湖,好么?” “那,董小姐,你的身体?” “不要紧。”董瑶玉说,“以后你叫我瑶玉就好。” “嗯。”我点点头,说,“我这就扶你去。” 扶着董瑶玉,一起走到屋子外,在小驻门口,我们向湖眺望。下午的阳光比起上午显得温暖,景色更加恬静,没有风,湖水也微微泛着波光。 “这湖多像一面镜子,仿佛能映照人心似的。”董瑶玉说。 “要用这么大一面镜子可不容易。”我笑了,扶着她。 董瑶玉的身体很柔,虽然隔着衣服,也感觉温软,让人舒服,这感觉流向我的心房,却形成了压力,我有点儿窒息,却无法放开她。又走到湖边,水中映照着她和我,我们在笑,还算好看,水波轻漾着。这样看了一会儿,我又把董瑶玉扶回屋子,她躺在床上睡了,我则拿着本书看。徐凡他们在太阳快下山时才回来,看得出他们玩得很开心。 “我姐怎么样?”董君宇问。 “睡着了。”我说。 “小姐没事就好。”宁彩儿说,“要不我要挨老爷骂了。” “好啦,大家休息下,一会儿就吃晚饭了。”徐凡说,“我有事单独跟颂平聊聊。” 我跟徐凡走出去,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徐凡转回头看着我,我们这样互相看了会儿,他嘆了口气。 “怎么样,颂平,进展得如何?” “没怎么样啊。”我说。 “不会吧?你连脚都吸了。” “那不是情急之下嘛。” “你们俩单独相处这么长时间,就没发生点儿什么?” “发生了啊,她让我给她讲故事,还有扶她去看湖。” “就这些?”徐凡想了下,又说,“感觉还不错。” “那你呢,”我问,“跟杨小姐玩得还开心吧?” “我啊,当然开心了,除了她老爹、我老爹这方面难以过关。”徐凡说,“你还是管好自己吧,机会可不容易制造。” “那薛家那边你查得怎么样了?” “以后再告诉你,现在不谈这个。”徐凡说,“我们回去吧,很快就吃饭了。” 徐凡和我回去跟大家吃晚饭,饭后,董瑶玉的精神恢復了许多。童儿又来帮忙瞧了瞧,换了一遍药。 “应该没事了,估计明天便不妨碍走动了。” 童儿走后,我扶着董瑶玉在院子里走了走,太阳已经隐没在山林背后。入夜,大家累了便早睡,我们八个人睡四个房间,也就是每两人一间。董瑶玉、杨巧莲各自带着自己的丫鬟睡,徐凡跟董君宇一个房间,我跟姜成顺一个房间。 姜成顺向来是个话不多的人,问了几句我跟董瑶玉之间的事,又告诉我别辜负了徐凡的一番美意,然后我们便睡下了。第二天清早,雄鸡报晓。起床之后大家吃了早点,董瑶玉的脚果然无碍了,大家又游览下了“梦湖小驻”的晨景。两名丫鬟帮着小驻的童儿打扫房间以恢復原貌。 “今天不再进山里了,休息半个时辰,我们便起程回家。”徐凡说。 第21页 收拾了一下东西,又休息了一会儿,时间很快就到了。告别“梦湖小驻”,我们顺原路往回走,回到县界处,雇好的马车已在那儿等候。大家道别后,分道各自回家。徐凡、姜成顺和我同坐一辆马车,到了县城里,已经晌午,我们找了家馆子吃了些东西。 “你们俩觉得怎么样?”徐凡问,“有空闲,我们再找地方出去玩。” “感觉还好,如果董瑶玉没被蛇咬伤就更好了。”我说。 “被蛇咬伤还不成全了你。”徐凡说。 我无言以对,把头转开。 “是啊,‘梦湖小驻’这地方还真是不错。”姜成顺插进一句,转了话题。 “成顺喜欢,以后我就再找别的地方一起玩。”徐凡说。 “还说呢,徐凡,也不知道居士回来会不会恼你?”我笑着看徐凡。 “应该不会,都居士了,一般不会生气。”徐凡说。 “不过说起来,你们俩都有了心上人,我一个人也觉得无趣。”姜成顺说。 “你年纪比我们小啊,虽然个子比我们高。”徐凡说。 “小也只小一岁多,不过成顺这个子确实不好碰到合适的。”我说。 “啊?”姜成顺苦笑了下,说,“这么说也不错。” “那也未必,我帮你寻寻看,有的姑娘就喜欢个子高的。”徐凡说,“关键你不像颂平,颂平现在是本县的名人,一张巧嘴,自然有姑娘看上。” “哈哈哈……”我笑了,“你又扯到我。” 笑着,聊着,吃过饭,我们各自回家。第二天我还要出摊儿。回到家,我突然想到董瑶玉,我再笨也能感觉到她对我的情意,而我呢?想到这里不禁嘆了口气,有些事是只能开花不会结果的。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 我自言自语地吟出这句诗来,随后又觉得好笑,还没到一日,应该也算不得思之若狂。 第六章 梦见井上桑,阳寿四十八 日子又恢復到平常,第二天出摊儿,生意略微冷清,我不禁惆怅起来,为人解梦测字能活一辈子么?我是不是该学学人家卖卖驱噩的符咒呢?可我毕竟不是道士。不再多想,我捧着本书看,里边提到了星占。歷朝歷代都把星占认做很高的学问,不过我实在是思考不出天上那些星星跟地上这些事儿有啥牵连。实际上连《易经》八卦那些我也不感兴趣,什么生辰八字的,这些东西太玄了,同年同月同时同刻出生的人或者双胞胎该怎么算?而且,猪、狗、牛、羊等动物也该有生辰八字,假如有人把猪拉到算命先生那里说,“我把我这头猪的生辰八字告诉你,你给它算算命。”算命先生将会如何?这些方术笼统而教条,有经验的算命先生照本宣科,再说得朦胧些、玄虚些,你就觉得那真的是你的命了,实际上像说传奇故事一样,你回家里再想也依旧朦胧。还有种不看就能猜出你贵姓的手法,就是把姓氏按照横列和纵列分别排好,最终每横列和纵列只有一个姓氏重复,说起来这不是方术,而是算术,一条直线跟一条纵线只有一个交点。 梦则不同,与现实生活的联繫很直接,又千奇百怪。曾经有个人有头牛,他非常喜欢他的牛,餵得也好,牛长得很健壮,然后有一天他做了个梦,梦见牛长了两条尾巴,梦醒后他慌了,跑到我这里来解梦。我告诉他“牛”生双尾是一“失”字,一定要看好他的牛和其他值钱的东西,不过他的牛还是丢了。不是我神,而是他的梦太简单明了。 话说回来,对于面相我多少还相信一些,你只要想想钟馗,因为长相凶而丢了官,一怒撞柱,死后地府只配给他个捉鬼的官,美其名曰“酆都大元帅”。其实都是长相凶闹的,所幸也算物尽其用了。人心不古啊,何况地府?我不敢说相由心生,但梦也好、字也好,都是由内而外地影响人事活动。至于星相、天象什么的,我不能说不信,但我表示怀疑,觉得离谱,而我汉代一位叫王充的族亲,说也奇怪,他不信鬼也不信神,偏偏略信星命。 下午太阳西偏,贺捕头来到我的摊子前,跟往常一样面带笑容。 “王生,有没有空?” “有啊。”我说。 “那跟我来。” “好,我马上收摊儿。”生意冷清,我也乐得早点儿收摊儿,省得跟那些星占家别劲,还有那些眼光如狼的同行。 跟着贺捕头,来到一个馆驿,进了一个屋,徐凡也在。我侧头看了看贺捕头,又看了看徐凡,猜想大约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们一起围坐到一张桌子前。 “贺捕头,你说邻县又出现新尸体,而且从伤口看确实像是当年那名大盗的刀法套路?”徐凡问。 “没错。”贺捕头侧头又对我说,“王生,今天找你来是要告诉你,邻县发现了刚死不久的尸体,我去查看过了。” “嗯,我知道。”我点点头,又说,“就是说这名大盗露头儿了。” “是啊,露头儿就开杀了。”贺捕头说,“我们必须设法阻止他。” “那尸体都出现在邻县,是不是说明他不在本县呢?”徐凡问。 第22页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此人异常狡猾。”贺捕头说。 “兔子不吃窝边草,他在本县的可能还是很大的。”我说。 “我找人画过他的画像,早给徐凡和他家的僕人看过,现在也给你看看吧,王生。”贺捕头说着拿出一幅画,放在桌子上展开。 “嗯,那他现在的相貌应该跟画像有所出入。”我说。 “没错,这是我记忆中的样子。”贺捕头说。 “不管怎么样,徐凡,薛家那边你不可以放松。”我说。 “放心,我明白。”徐凡说。 “你们说我该不该把这幅画像挂出去通缉呢?”贺捕头说。 “我看挂出去只会打草惊蛇。”我说,“而且这么多年样子变了也说不定。” “嗯,那我就不挂了。”贺捕头说,“你们遇见可疑的人留意一下。” “放心吧。”徐凡说,“遇到了一定抓住他。” “王生,你摆摊儿的地方人来人往,你也好好留意一下。”贺捕头说,“我会经常派人在那附近转。” “我明白。”我说,“贺捕头,这个大盗出来说不定会报復你,你的家人怎么办?” “这方面,徐凡和我已经安排了人。”贺捕头嘆了口气,又说,“不过他真要报復我,怕也防不胜防。” “真希望早点儿除掉这个祸害。”徐凡说。 “唉,这个人非常狡猾。”贺捕头说,“只要他不滥杀人,而是专门针对我的家人下手,我就一定抓得住他。” “那不是将你的家人置于危险之中?”我说。 “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贺捕头说,“我也希望我的家人平安,不过不除掉这个祸害,迟早会威胁到她们。” 我对贺捕头由衷地钦佩,做好这样的准备,他的内心有多无奈只有他自己知道。就这样,聊完了事情,徐凡送我回家,并顺路买了条鱼,买了些猪肉,晚饭他留在我家吃。做饭的自然是我娘,徐凡和我在屋子里继续聊他和杨巧莲的事。 “我爹好像起了疑心。”徐凡说。 “不会吧,难道是你外出过频?” “应该是,而且说不定谁跟我爹说了什么。”徐凡说。 “这也是,毕竟你们两家都是县里的大户。”我笑了,“要不你就考虑先发制人,先跟你爹坦白。” “啊,这怎么可以?!”徐凡的脸色立即变了,眼睛也瞪了起来。 “你爹迟早会知道,要不你跟杨小姐见面就不要那么频繁。”我说。 “颂平,我帮了你,这个事情你也得帮我啊。”徐凡脸上挂着一丝坏笑地看着我,开始卖乖。 “不是不帮你,而是没有好办法。”我最怕他这招了。 “那你好好想嘛,看上去你都不把我的事当回事。” “你脑子又不比我差,而且更了解你爹,有好办法的话你不早想出来了?” “虽然我更了解我爹,但一想到我爹,我就没有办法。”徐凡抬起头,嘆了口气,“唉。” “好啦,好啦,徐大少爷,这事我帮你想。”我说,“你还是赶紧从薛家找线索,抓那名大盗吧。” “那事你不说我也会抓紧。”徐凡说,“不过在你家还是不要谈的好。” “好,不谈那个。”我说,“那你帮姜成顺寻觅个对象,这样也算够朋友。” “这个也不用你说,问题是我不是媒婆。”徐凡顿了顿,说,“手头上没那么多姑娘。” 徐凡这话说得倒不假,虽然他是徐家的公子哥儿,但拈花惹草的事他没做过,这么多年也就跟我和姜成顺混在一起。这时,我娘撩起门帘,说:“饭做好啦,出来吃吧。”徐凡和我也饿了,一前一后走出屋子,桌子上的菜热气腾腾,饭也盛好了。我们坐下便吃起来。 吃完饭,我想留徐凡住一晚,起初他谢绝了。我之所以想留他,主要是怕那个大盗已经开杀了,夜晚行走并不安全。不过我的担心也许是多余的,毕竟徐凡的身手不凡,但我还是叮嘱了他两句。 “你不用怕,现在还不需要那么担心。”徐凡说。 “说的也是,现在死的人都是邻县的,不过我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说。 “你变得跟贺捕头一样了。”徐凡笑了,“杞人忧天。” “毕竟他在暗处,而且说不定也在看着我们的动作。”我说。 “你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徐凡嘆了口气,又说,“对于这个大盗,我总觉得我们忽略了些什么。” “反正我是越想越害怕。”我说。 “你真的那么怕?”徐凡笑了。 “不怕是假的,毕竟命只有一条。”我说,“怎么死都不想被人杀死。” “哈,说这种话,感觉你像个小姑娘似的。”徐凡说。 “我毕竟是个书生,如果面对一个残忍的盗匪,只有等死的份儿。”我说。 “那我今天就留下吧,不过日后你要向我爹解释才行,顺便替我遮掩一下我和巧莲的事。”徐凡说。 第23页 “行,我今天真的突然觉得很害怕。”我说。 徐凡留下来,跟我睡一个屋子同一张床,这不是第一次。说到害怕,这是真的。记得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只是哭,很悲伤,父亲去世几个月后,我的内心感到荒凉,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如今的感觉似曾相识。这一夜,很糟糕,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董瑶玉,她向我走过来,我看得见她的动作,却听不到她的声音,我不知道她向我传达什么,这时,梦醒了。 “啊!” 我长出了一口气,坐起来,徐凡在一边睡着。白天没有想董瑶玉,晚上竟然进到我的梦里。我思考着这个梦,虽然我会解梦,却被自己的梦难住了,难道真的是“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了?我不大相信,这个梦一定还预示了别的什么。 “你怎么了?”徐凡也醒了。 “哦,我刚才做了个怪梦。” “解梦先生被梦吓到了?”徐凡笑了,“说来听听。” 我把梦到的告诉了徐凡。徐凡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你确实爱上她了。” “嗯,就算我承认吧。”我说,“这个梦也一定还有其他的含义。” “什么含义呢?先睡觉吧。”徐凡说,“明天你还要出摊儿,到时有的是时间想。” “嗯,那就睡觉了。”我说。 “你这么想她,以后我再想办法给你们制造机会。”徐凡说。 “睡觉吧。”我说。 徐凡和我都不再说话,其实我没有睡着,还在想着这个梦,我看得到她,却听不到她的声音,难道说…… 第二天,我照常出摊儿,虽心神不宁,生意却超好。 第一个来摊子前测字的是位四十多岁的男人,眉头紧皱,从打扮上看,他应该是做帐房先生的。 “王生,我儿子今年二十,他身受重伤,我来找你测一个字,预知一下他的吉凶。” “什么字?” “‘魁’字。”这位先生说,“我儿子出生时我就梦见这个字,一直以为他能高中魁元。” “这个字并不吉利,恐怕你儿子不愿意亲自告诉你,才让你来问我。” “怎么说?” “‘魁’字可拆成‘二’‘十’‘鬼’,便是难活过二十岁的意思。” “这……” “而且,我猜你儿子是因为跟人发生冲突才重伤的。” “是啊,你怎么知道?” “因为‘斗’字啊。” 打发走这位先生,我轻轻摇了摇头。一梦二十年,结果却如斯。 接下来又来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看上去也是忧心忡忡,他拿了一幅字来测,为一“齿(齿)”字。 “王生,我弟弟外出十几年没有音讯,你帮我测下吉凶。” “他恐怕已经长眠于外了。”我看这个字,思考了片刻说。 “请详细说一下。” “‘齿(齿)’为‘岁(岁)’字头,太岁当头,下边如同重重险恶,又似一‘凶’字。以此来看,他已凶多吉少。”我说,“敢问他今年多少岁?” “现年三十六岁。” “那便无望了。”我摇了摇头,“‘齿’代表年数,普天下没有三十七颗牙齿的人(成人为三十六颗),你现在拿‘齿’字来测,我想他难以生还了。” “唉,果真如此。”来人嘆了口气说,“一位朋友已经带来噩耗,我弟弟在外重病而死,妻子也改嫁他人。这位朋友帮他买了棺材下葬,他病重不能写信,便让朋友带一缕头髮回来,我们全家人不敢相信才来测字询问。” 此人说完转身离去了,我又摇了摇头。时也、运也、命也。看来一个人若孤身离开家还真兇多吉少。 之后来的是个年轻人,年龄与我相差不多,看上去也是满脸焦急,他来到我摊子前迟疑了一下,才走过来。 “王生,我父亲病重,我来测字算算他的吉凶。” “那请写字吧。”我将笔和纸递了过去。 “就这个‘茶’字吧,我父亲一生都是茶农。”年轻人写好字放下笔。 “照这字来看,不吉啊。”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吉?请讲。” “‘茶’字上为‘草’,下为‘木’,中间为‘人’,草木中人,怎么能期望活得长久?” “如此?”年轻人说,“那我再测一字如何?” “好吧,你再写一字。” “就‘水’字吧。”年轻人思考了一下,又写了个“水”字。 “‘水’字也不吉利,似‘永’而无头,即不能长久,水在五行中被土克,土为葬用,因此怕你父亲已不远黄泉路了。” “那……” “三天。”我说,“水在五行中为第三,怕你父亲熬不过三天。” “哈哈哈哈……”年轻人突然狂笑起来,付了字钱扬长而去。 第24页 我听得出这笑声中充满悲凉,我经歷过父亲的去世,自然知道当前他内心的感受。不过竟然一连接了三个与生死相关的测案,我岂不是地府判官? 我抬起左手揉了揉太阳穴,又回思起昨夜的梦。我看得到董瑶玉,却听不到她的声音,可能性有三:其一,我在弥留之际,只能看而无法听。 其二,可能与图画有关,无疑图画便只能看而不能听。 其三,可能与远行有关,距离越来越远,便只能看得到形象而听不到声音。 不论居于以上哪一种,都是不吉的梦。按第一种解释,必然是我遭遇歹人毒手;而第二种解释,那图画兴许便是贺捕头给我看过的那大盗图,联繫第一种解释,这梦的预示便明显了;第三种解释,远行也与死相当,亲人死时,大人常会说“他远行了”来安慰孩子。无独有偶的是,今日开张接的测案也都凶多吉少。 以梦预测自己该死的也大有人在,根据《晋书》记载:王穆在酒泉起兵,对抗前秦,派使节联络郭瑀与索嘏在张掖起兵策应,二人便领兵运送粮草支援,谁知不久后王穆听信谗言,要谋害索嘏。郭瑀知情后,尽力劝柬王穆,但没有被採纳。于是郭瑀离他而去,跑出城门抱头大哭。悲痛过后,郭瑀慢慢举起手,向城门作揖说:“我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说完匆匆离城而去。他回到家中,觉得与其苟活,不如一死,便早早晚晚祈祷早死。这样的念头终于化入梦中。这一日夜里,静寂无声,他矇眬入睡,梦中,恍恍惚惚骑上一条龙,龙载他蜿蜒而上,但到屋顶便停下了。梦醒后,他便自测此梦,不禁感慨:“龙本应载我上天,可现在却停留在屋顶上,此梦不同于常理,而从文字上讲,‘屋’这个字,上‘尸’下‘至’,这岂不是我将死的预兆?听闻古代贤人,从不死于家中。”于是他走出家门,上了山冈,坐在悬崖上,在那里绝食而死。 郭瑀的这个梦有些别致,不过心中所想化作梦境完全合乎常理,最终他算求死得死。不过我可没有求死的心思,二十二岁年华正好,家有老母,所以我这个梦与其说求死,不如说在担心被人加害。这里我必须承认,解梦未必准确,但梦境多半都是一种具体的担心,虽然我的梦与死相近,但还不等同于死,并非没有生机。 这一天,我胡思乱想,过得匆忙。下午的时候,董瑶玉和丫鬟宁彩儿借去庙里上香之机,来到我的摊子前。这时候,我的眉头才舒展开。 “瑶玉,你怎么今天还要来庙里上香?” “瞧你说的,我家小姐还不是因为被蛇咬了,来祈求菩萨保佑。”宁彩儿说,“难道要靠你?” “上次的事,确实是我疏忽。”我说。 “别听彩儿胡说,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董瑶玉说,“只不过这两天心神不宁,便前来上香祈祷下,顺便到你的摊子前转转。” “心神不宁?所为何事。”我问。 “你这人还真不识相。”宁彩儿说,“我们小姐还能为啥?”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宁彩儿的话让我有些窘迫,我轻轻地背了一首苏东坡的词。 “你以为只有你会背诗啊?”宁彩儿说,“我们小姐也会背那句叫什么‘不关风与月’的。” “彩儿,别乱说,我们走吧。”董瑶玉说,“别打扰公子了。” “这就要走啊。”宁彩儿回头看着董瑶玉,然后两个人一起走向远方。 我看着董瑶玉的背影,知道她确实在离我越来越远。“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她背的该是六一居士这两句诗。接下来,我完全没有心思给人解梦测字,拿着书也看不下去。也许我该胆子大一些,也就是说我该托人向董老爷提亲,否则将成路人甲了。唉,收摊子回家。 说起来我真的很愁,好像麻烦事越来越多,都不是能靠解梦测字解决的。回到家,看时间还早,我跟娘打了声招唿,便去了姜成顺家。我为什么要去姜成顺家?连我也不清楚。简单地说,姜成顺是个简单的人,而我是个复杂的人,所以遇到烦恼事我愿意去找简单的人倾诉。至于徐凡,不用说,他也有一箩筐的烦恼。 前边说了,姜成顺家是开磨坊的,日子过得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差。是忠厚老实、勤勤恳恳过日子的一家人。姜成顺是独苗,徐凡和我也都是家里的独生子。我们三个是同窗,自然在一个师傅的门下。说起来,我们这个时代,在书院里读书,一个师傅的门下弟子颇多。而我们对师傅的感情也不深,什么传道授业的,其实从来不一视同仁,至少我们心里都是这样认为的。在书院的日子,其实蛮快乐的,至少现在回忆起来蛮快乐的。姜成顺经常挨打,因为背书记性差,我和徐凡还好,不过徐凡也挨过几次打手板,因为他跟人打架,还有就是在课堂上看春宫册子。当时看春宫册子的当然不只徐凡,姜成顺和我也一起跟他躲在书院后山的树林里看过一眼。不过徐凡胆子太大,竟然拿到了课堂上去看,当时把师傅气得鬍子直颤抖。不过据徐凡说,我们的师傅虽然看上去很兇,打学生时却下不去手,姜成顺则没有这样的感慨。 第25页 我与徐凡、姜成顺两个人不同,我在师傅的得意门生之列,成为重点栽培的对象,主要因为我听话、肯学。徐凡、姜成顺和我会成为好朋友,完全因为同住在一个县。书院里的学生间经常发生殴斗,以地域为帮派,而徐凡从小练过武,书院里没人敢惹他,姜成顺和我也沾了光。学了三年,我们一起走出书院,回到县里,现在对师傅和其他同窗的印象已经不多了,能想起来的就是一些乐子。即使这些乐子,我们再细想,也是往事不堪回首,因为只有蠢笨才会惹出乐子,我们不想承认这一点,毕竟我们也闹出不少乐子。 姜成顺不聪明,但绝对算不得笨,至少我这样看。只是我们师傅的期望值过高,大约希望他的弟子都穿上朝服站到皇帝的金銮殿上当大学士。实际上,他的弟子中目前出现俩芝麻官算不错了,而且当初还都跟他关系不好。其实很多人都不会走仕途这条路,后来听说我们的师傅过于失望,回老家隐居去了。 从我家走到姜成顺家差不多要三刻钟。这时节他家里有点儿忙,他爹就雇了两个帮工,不忙的时候姜成顺搭把手儿就够了。他家磨坊和住的房子之间砌了一面墙,有门洞通着。我先在菜市场买了些肉和蔬菜,之后直接走进他们家,青砖的房子,有些年头了。 “颂平,你来了啊?”姜成顺的娘正在院子里晒衣服,看到我便打了声招唿。 “姜大娘,成顺呢?”我问。 “哦,成顺在那院帮他爹忙着呢。”姜大娘说,“你找他有事儿么?” “也没什么正事儿。”我说,“我也好久没过来了,来看看你们。” “哟,这么客气,还买东西干吗?”姜大娘说,“你先进屋里边坐,我这就找他去。” 我也不客气,先进厨房,把东西放下,然后走进屋子里。姜大娘边甩着手上的水,边走到门洞那儿去叫姜成顺。 “成顺啊,颂平来看你啦。”姜大娘喊,“你快点过来啊。” “哎,就来。” 我坐在屋子里看着窗外,不大会儿,姜成顺就穿着短袖的粗布衣衫从门洞走了过来,大约汗水流得过多所致,太阳下,皮肤泛着光。他先找手巾擦了擦身子,然后走进屋。 “颂平,今天没出摊儿么?” “没出才怪。”我说。 “那怎么了,生意不好?”姜成顺诧异了。 “也不是,今天比较闹心。”我说,“所以没心情继续摆摊儿,就提早回来了。” “哦,你为什么事闹心啊?”姜成顺坐下来瞪大眼睛看着我。 “你觉得呢?”我看了看姜成顺说,“还不就是男女之情。” “跟董家小姐的?”姜成顺又问。 “要不还有谁。”我说。 “我说你啊……”姜成顺用右手食指点着我,晃着头,却没有说下去。 “其实我蛮羡慕你的,生活得够单纯,没有这么多事。”我说。 “我还羡慕你呢。”姜成顺说,“你有什么好怕的吧?” “怕的多了,比如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我说。 “什么梦?”姜成顺说,“你不会自己解梦?” 我把昨天晚上留徐凡在我家住,还有我晚上做的梦都跟姜成顺说了,并且把梦的预兆也告诉了他。听完之后,姜成顺眉头一皱,也不再言语了。 “你怎么看?”我又问姜成顺。 “这个,我也不在行。”姜成顺说,“不过既然你知道这个梦很兇险,你还是该告诉徐凡和贺捕头。” “虽然这么说,但是他们的事情也够烦了。”我说。 “但是事关你的性命啊!”姜成顺抬头看着我。 “是啊,我也知道。”我说,“所以我先来找你聊聊。”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一直都没你们聪明。”姜成顺说。 “我觉得正因为你心思单纯,所以我才会更加需要听你的想法。”我说。 “呵呵。”姜成顺摇着头笑了,“还有这样的说法?不知道你在抬举我还是损我。” “我说的是心里话啊,我一直都这样认为的。”我说,“你话不多,所以话更踏实。” “哈,其实我还羡慕你们呢。”姜成顺说,“这么看来每个人的想法还真不一样。” “不管怎么样,我们是要好的朋友,我绝对不会说诓骗你的话。”我说。 “嗯,这我分得清。”姜成顺说,“你如果真的要我说,我就直说了。” “你说吧。”我对姜成顺点了点头。 “董小姐那边,你先别考虑什么门当户对之类的事,想办法找人去提亲吧,我和徐凡都觉得你们很相配。”姜成顺说。 “真的?”我问。 “是啊,我们真的觉得你们很般配,而且你将来也未必只是个测字先生。”姜成顺顿了顿,又说,“你忘了在书院的时候,师傅多么器重你?” “哈,他只是觉得我比较听话而已。”我说。 “不,我觉得不,因为我也听话不是?”姜成顺嘆了口气,又说,“应该说你适合培养,当个官什么的。” 第26页 “是这样么?”我说,“我可没告诉他我小时候做的梦。” “呵呵,先不说这个,至少你的性格可以培养得在金銮殿上站得住脚,才智也够。”姜成顺说,“徐凡太调皮了,而我又太笨。” “我没想到你是这样想的。”我说,“我的性格恐怕还不适合官场。” “我们三个人中你最适合了。”姜成顺说,“我的应变力肯定不行,徐凡的性格能伸不能屈,而你,当个解梦测字的先生都能出名,可想而知了。” “你这么说,想一想,也不是没道理。”我说。 “所以就尽量大胆地托个媒婆去提亲,说不定就有希望。”姜成顺说,“你不是也见过董老爷,感觉人如何?” “人嘛,还好相处,不过作风还是很严谨。”我说,“这件事我会考虑,那另一件呢,我的那个噩梦。” “你的噩梦我就无能为力了。”姜成顺说,“虽然我很替你担心,但真无能为力,你最好去找徐凡,他说不定是你命中的贵人。” “也只好如此了。”我嘆了口气。 晚饭我在姜成顺家吃的,他的父母都是热情好客的人,吃饭时打听了一下我家的状况,又问了我解梦测字的生意是否还好。我一一做了答覆。 “人家颂平就是行事儿,摆个摊儿也能出名。”姜大娘说,“咱家成顺啥时候能出个名呢?” “你就歇歇吧,颂平是颂平,成顺是成顺。”姜大爷扒了口饭说,“有些事不是谁都能行的,我觉得现在成顺就挺好。” “唉,那就算我没说。”姜大娘说。 “是啊,人各有命。”姜成顺说,“各有各的烦恼。” “是啊,我觉得你们一家人就挺好。”我说,“平平安安的,清平乐。” “嗯,至少没啥大烦恼。”姜大爷说。 “谁说的。”姜大娘抢白了姜大爷一句,“我正想着给成顺物色个对象呢,要不成顺这性格,怕怎么也找不着。” “这个啊,如果遇见成顺中意的,我和徐凡也会帮忙。”我说。 “你们还是先忙你们的吧。”姜成顺说。 边吃饭边说着家常话,偶尔笑一笑,这样久违的氛围令我想起父亲在世的时候。吃完了饭,我要回家,姜成顺送了我一段路。 “晚上要注意。”姜成顺说。 “嗯,我知道了,你回吧。”我说。 回到家,跟我娘道了晚安,然后回到自己的屋里,我的心情放轻松了不少,看来找人倾诉一下是对的。可我该怎么找媒婆去提亲呢?我该先告诉董瑶玉,然后再找徐凡商量,让徐凡帮我托媒婆。想过之后,我长出了一口气,脱掉外衣上床躺下去,估计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 之后的两天一如往常,我继续在庙旁摆摊儿,生意尚可。心里虽然还有些担心,但那噩梦并没有应验,也许还没到时候。不管怎么样,心情好了,反倒觉得自己过于敏感了。 有一位姓洛的男子,看上去比我大了几岁,不到三十岁的光景,来到我的摊子前占梦。 “王生,前日我得一梦,梦见井上生桑,心中甚疑,所以来找你帮忙给解一下。” “这个梦很不吉利。”我想了下说。 “哦,何解?”洛生问。 “因为桑并非生长在井中,只有将它移植到井外才会存活。看这‘桑’字,拆开来看,上边是三个‘十’,下面一‘木’拆开为‘十’‘八’,加在一起便是‘四十八’,而‘桑’字谐音‘丧’,由此来看,你的寿限不会超过四十八岁。” “哈哈哈,四十八岁,我已经很满足了。”洛生大笑。 洛生留下解梦钱在笑声中离开,我拍了拍脑门儿,有时候,或许是我太悲观。说起来,一个好的测命先生,必然善解人意,懂得听他人心声,就如同一个好医生要有慈悲之心,其间都免不得移入自己的感情而悲观。同样,神医华佗也有治不了的疾病,一个测命先生测不准的事也不在少数。 这日下午收摊儿前,徐凡又来到我的摊子前,虽然看他的样子没有不快,但我还是看得出有事发生了。我整理一下,收了摊子,徐凡跟我一道回我家。 “发生什么事了么?”我问。 “到你家再说吧。” 我不再问他,半路上他怕晚上菜不够,又买了些熟肉。到了我家,他把熟肉交给我娘,然后跟我到了房里。 “现在你说吧。”我说。 “邻县又发现尸体了。”徐凡说。 “就是说这大盗真的开始行动了。”我说。 “是啊。”徐凡说,“薛家虽然可疑,但无法找到线索。” “你还需要耐心。”我说,“你跟杨家小姐的事如何了?” “还不是那样,我们又吵了一小架,不过不耽误关系。”徐凡说。 “呵,偶尔吵吵架确实不耽误关系,还是一种情趣,不过你可别太过火了。”我说。 “我知道,这段时间事也比较多。”徐凡说。 第27页 “其实我也有事正想找你说。”我说。 “啊,什么事?”徐凡问。 我把那个噩梦解出来的结果告诉了徐凡,他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着我,我接着把想托他找媒婆替我向董家说亲的事告诉他。 “你终于想通了?”徐凡问。 “是啊,想通了。”我点点头。5贰2b00k“这个,我一定帮你。”徐凡说,“至于那个噩梦,我和贺捕头只能派人在你家附近看着,还有在你的摊子附近也安排了。” “这就行,我始终觉得那个大盗会在奉平县行动。”我说,“他不会不报復贺捕头,现在只是个开始。” “我也这么想,他现在在制造恐怖气氛。”徐凡说,“不过案子发生在邻县,我们实在不好插手。” “对了,你们有没有调查死者有什么共同之处?”我说。 “什么共同之处,伤口都一样的刀法。”徐凡看着我说。 “我是说死者背景。”我说,“也许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这倒是,目前死的两个人都是开店的商人,都不是实力很大的商户。”徐凡说,“这,有关系么?” “只有两个人的话,确实不好作出判断。”我说,“不过这应该是这名大盗的惯例。” “这么看就得问贺捕头了。”徐凡说,“他了解这个大盗的过去。” “你对薛家了解多少,他们是怎么经营的?”我问。 “他家的生意虽大,却很少自己经营,都是出钱跟人合作,然后按比例分成。”徐凡说。 “这就对了,这就是他家做大的方式。”我说。 “你是说……”徐凡看着我,话只说了一半。 “他们不对本地下手,一来惧怕贺捕头,二来本地也已经发展得差不多了;他们不对大户下手,怕惹来麻烦。”我说。 “你这么分析也有道理。”徐凡点了点头,又说,“我会和贺捕头再作研究。” “等这件案子完结,向董家帮我提亲的事就拜託你了。”我说。 “好,你要不要跟董瑶玉说一声,我又安排了一个活动哦。”徐凡说。 “不会吧,你哪来那么多的钱?”我问。 “说起来也花不了多少钱。”徐凡说,“这次在‘明心山庄’,吵完架总要哄哄巧莲,正好为你制造机会。” “这样恐怕会被你爹发现吧?”我说。 “呵呵,放心,钱不是从我爹那儿来的,我还有娘,还有奶奶不是?”徐凡说,“过年总有压岁钱的,不过也快花完了。” 接下来,徐凡在我家吃了饭,然后我把他送到大门口,他告诉我不用再送了。 回到房间里,我躺在床上思考着,关于这名大盗,我们离揭开他的真面目应该已经不远了。 第七章 出游遇歹徒,险些丢性命 “明心山庄”就处在发生命案的县里,也就是毗邻我们奉平县的开平县。安排自然跟上次一样,乘马车过去,不过这次是两辆。我们在集合地上车,按照徐凡安排,我跟董瑶玉、董君宇、丫鬟宁彩儿一辆车,徐凡、姜成顺跟杨巧莲、小翠一辆车。按路程算“明心山庄”要比“梦湖小驻”远,与上次同样要住上一夜。 马车颠簸在官道上,在车里,我面对着董瑶玉,实在有些窘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家谁也不说话,最后宁彩儿先开了腔。 “王生,你那么喜欢背诗,把我家小姐上次背的那首背一下吧?” “啊?”我脸一红,恐怕更窘了。 “就是‘不关风与月’什么的。”宁彩儿补充了一句。 “彩儿,何必难为人。”董瑶玉说。 “背诗啊,我不在行。”董君宇把话题接过去,“如果王兄喜欢背,我也很想听。” “呵,那是六一居士的一首词牌名为《玉楼春》中的句子。”我说,“樽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呵,你还真的背啊?”董瑶玉笑着问。 “反正也无聊。”我终于把心劲儿调整过来,找回了摆摊儿测字时的状态,说,“其实我更欣赏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是么?那你快背给我们听听。”宁彩儿说。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我朗诵完后,他们三个人一齐拍手。我也笑了,气氛也活跃起来。 “还有么?”宁彩儿说,“我还想听。” “你也让公子休息一下。”董瑶玉责备着宁彩儿。 “没关系,我给人解梦测字已经习惯动嘴了。”我说。 “从外表确实看不出王兄这般情怀来。”董君宇说,“我总觉得凡哥比较亲切,他却说跟你混熟了才会明白你的好。” 第28页 “徐凡吗?我跟他确实混得太熟了。”我说。 “公子,你一定要再说一首。”宁彩儿说,“我和我家小姐也都在兴头上。” “好,就再来一首汉乐府的《上邪》。”我接着开始朗诵,“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好!”董君宇率先拍手,说,“这首有气势。” “君宇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我问。 “我啊,也习文练武的,不过更喜欢练武吧,我爹说将来我继承他行商,最好文武都学一点儿。”董君宇说。 “嗯,这样才算全才。”我说。 “哪里哪里,我学的都是些皮毛,现在凡哥还在教我一些实用的套路。”董君宇说。 “徐凡啊,他自幼练起,我们当年在书院一起读书的时候就没人敢惹他。”我说。 “不过,王兄,你文才功底这么扎实,为什么不去考个功名?”董君宇问。 “这个啊,一言难尽。”我说,“仕途艰险不论,我幼年时候还曾做一梦,梦到我若做官只怕会不得善终。” …… 就这样,忘记了马车的颠簸,一路上聊着。正午时分,马车停下,我们抵达“明心山庄”。“明心山庄”不算大,徐凡做了预订,给我们安排了四间房,马车夫则另安排在他处。所谓山庄就是在半山开阔地建起来的宅子,一般会开放接待来客,却不同于普通旅店纯经营性质。 安顿下来,山庄的僕人先打来水供我们洗漱,然后带我们去吃午饭。说起来除了颠簸以外,我们没怎么动,不算饿,略微吃了一些。下午大家休息了下,便去观光览胜,其实这里除了空气较为清新,也没有什么名胜。不过入夏时节,草木逐渐繁盛,一片淡绿色,在半山的庄子里看也别有风味。 各种场合,徐凡自然制造各种机会与杨巧莲私会,也帮助我制造与董瑶玉单独相处的机会。董瑶玉和我走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老树下,树的枝叶就像一把巨伞,阳光从缝隙洒落到我们身上,不冷也不热,只让人觉得柔和、爽朗,我转过身面对着她。 “瑶玉,有件事我要对你说。” “要说什么,你就说吧。”见我一本正经,董瑶玉略低下头。 “等徐凡帮贺捕头把那名大盗捉拿归案,我就让他找个媒婆去你家帮我提亲。”我说,“你觉得如何?” “那要等多久?”董瑶玉抬头含笑看着我,说,“你不怕我爹反对么?” “我也不太清楚。我确实一直担心你爹会反对。”我说,“不过我总得试试。” “说实在的,我爹对你的印象还不错。”董瑶玉说着又低下头,“不过我也觉得他会反对。” “那怎么办呢?”我问。 “是我跟你过一辈子,又不是我爹,你怕什么?”董瑶玉又抬起头对我笑,“而且你知道,我爹也是通情理的人。” “嗯。”我点着头说,“那我尽力试试。” “是啊,不试又怎么知道结果。”董瑶玉笑了。 “我们过去跟他们会合吧。”我笑着看了看董瑶玉的脸,又说,“应该不用等多久。” 跟其他人会合到一起,徐凡对我诡异地笑了下。我们继续绕着“明心山庄”转悠,这样远离尘世的地方确实可以帮人修身养性。 “‘明心山庄’取的是‘明心见性’的含义吧?”董瑶玉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徐凡说。 “说不定是‘明月照我心’的意思。”姜成顺说。 “那就该叫‘明月山庄’了。”我说。 “那就‘明心见性’吧。”姜成顺说。 “说不定是‘刻骨铭心’的‘铭心’。”杨巧莲说,“说明庄主是个痴情的人。” “是啊,我觉得巧莲说得对。”徐凡说,“取了谐音。” “到时候问问庄子里的人不就知道了。”宁彩儿插嘴说,“还这么费心地猜来猜去。” “这叫情趣,你懂啥,小丫头。”徐凡说。 “哼,谁说我不懂。”宁彩儿向徐凡撅了下嘴。 “赶明儿让我爹也经营一片这样的山庄就好了。”一直在流连景致的董君宇半晌才开口说。五九2book“是啊,弟弟说得不错。”董瑶玉说,“哪怕在山里有座房舍也成,偶尔来看看风景,过过田园生活。” “小翠怎么一直不说话啊?”姜成顺看着小翠问了一句。 “没什么可说的啊。”小翠嫣然一笑,说,“我觉得在这里欣赏就够了。” 就这样四处转悠着,我们来到一处园林,欣赏了下景致,宁彩儿提议一起玩“捉迷藏”,大家一致同意,并且推举宁彩儿第一个扮鬼找人。宁彩儿先在门前背过脸从一数到一百,我们余下的七个人分别找好假山、石柱、石廊、树或者草丛作为掩蔽物躲藏起来,等待着宁彩儿数完数回身找人。宁彩儿心灵眼快,躲在草丛灌木后个子最高的姜成顺最先被她发现。很快,躲在假山后的徐凡、杨巧莲也被她找到。董瑶玉和我一起躲在石廊后,趁机跑到园门处过了关,然后董君宇、小翠也过了关。一时间,大家来了兴致,第二局由姜成顺扮鬼找人,结果我、董瑶玉还有小翠被找到了。第三局由我扮鬼找人。这个游戏玩了近两刻钟,大家累了,才坐下来休息。 第29页 在太阳落山前,我们回到所住的院子,洗漱了下然后去吃晚饭。体力消耗大,这一顿大家吃得很多。吃过饭一起到院子里散步,夕阳残照,山中蒙上了一层影子。 “抓贼啊,副庄主被人杀了!”后院传来叫喊声。 陡然,一个穿黑衣的蒙面人提着一把刀从后院蹿来,刀上还带着血。我们八个人大惊失色,四散躲避,徐凡和董君宇跨开步拉好架势护住大家。蒙面人刀法歹毒怪异,直冲着徐凡和董君宇。对方身着黑衣,此时又是傍晚,徐凡和董君宇没有使用武器,还得护着我们,对付这名蒙面人显得吃力。 “我们拿石头丢他。”我喊了一句。 我们躲避起来的六个人都从身边的地上捡石头丢向蒙面人,一时间,蒙面人有些错愕,他怒目向我白了一眼,身子向前一滚,用刀划开一条路,纵身跳走了。这时候,“明心山庄”的几名僕人拿着大棒也赶了来,只是蒙面人已不见踪影了。 “人呢?”为首的一名僕人问。 “已经跑了。”徐凡说,“你们这儿谁被他杀了?” “我们的副庄主,就在后院他的房间。”那僕人说。 “你们大家先回房间吧,我跟他去看看。”徐凡回头对我们说。 “好,我们先回房间。”我说,“让几个僕人留在这里守着,以防那个蒙面人回来。” “我知道。”徐凡说完转回身对其中一名僕人说,“带我去后院看看,赶紧派人去报官。” 回到屋子里,大家脸色都很难看,刚才那情形,如果我们这些不会武的躲避得慢了,说不定就成了刀下亡魂。大家相互看着,谁也没有开口,连一向活泼多话的宁彩儿也不吭一声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气氛僵在那好一会儿。 “别站着了,坐吧。”我先开了口。 大家听了,这才恍过神儿,各自找椅子坐下。董君宇脸色也很难看,皱着眉头。 “君宇,你怎么了?”董瑶玉问,“受伤了么?” “没什么。”董君宇摇着头说,“没受伤。” “但是你脸色很难看啊。”董瑶玉说。 “刚才那个人的武艺好高。”董君宇说,“只有徐凡大哥才接得住他的招。” “怎么说?”我问。 “就是说如果徐凡大哥不在,刚才我们一个也活不了。”董君宇说。 我回想起刚才蒙面杀手的那双眼睛,心里也有些后怕。过了一会儿,徐凡从后院回来,走进屋,看到我们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他也拉把椅子坐了下来。 “徐凡,结果怎么样?”我问。 “一刀致命,而且就是连续作案的那个大盗。”徐凡说。 “他又作案了?”我说,“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跟贺捕头告诉我的一样,没想到会在这遇到。”徐凡嘆了口气,又说,“他的武功果然不在我之下。” “那可怎么办?”宁彩儿说,“他看到我们了,会不会报復我们?” “这么多人,应该不会。”董君宇说。 “这个,看那双眼睛,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半晌,姜成顺才说出一句话来。 “真的啊?”我看向姜成顺。 “记不清了,好像在奉平的什么地方。”姜成顺说。 “他是奉平的?!”杨巧莲脸色一变,叫了一句,“那可麻烦了。” “小姐,您别突然这么吓人好不好。”一旁的小翠说。 “我说的是事实啊。”杨巧莲转头看着小翠说。 “我知道,但你这么说更让人害怕。”小翠说。 “不管怎么样,都得抓住这个人。”徐凡说,“让他继续下去,恐怕连我们也危险。” “衙门的人来了么?”我问。 “没那么快过来。”徐凡说,“我让僕人烧热水了,一会儿,大家洗个澡吧。” “官府来了,还得问我们话吧?”杨巧莲看着徐凡。 “没事儿的。”徐凡说,“我和颂平还有君宇来应付就可以了。” 不一会儿,僕人来报洗澡水烧好了。我们起身走了过去,男宾、女宾各一间,徐凡坚持让几名僕人拿好棒子、叉子在外面守着。我无意描述洗澡的细节,泡在池子里还是单独的木桶里,旁边有没有僕人在侍候等等。简而言之,徐凡洗得最快,先穿好衣服出去。我知道他定为了那蒙面匪徒忧心忡忡。过了一会儿,我们也洗完穿好衣服走出去。等女宾那边洗好出来,大家一起回屋。 “明心山庄”距离开平县城还有段距离,捕头将近亥时才带着两名捕快过来,这已经是近期被杀的第三个人了。开平县的捕头姓杜,他先去看了现场,然后一一询问了僕人,之后又来到我们屋子里,徐凡、我和董君宇把我们经歷的情况一五一十讲给他。 “杜捕头,我们明天就回奉平县了,不需要我们留下作证吧?”徐凡问。 “本来是需要的,不过既然是徐公子也就不必了。”杜捕头说,“我相信你们。” 第30页 “这个兇手很可能隐藏在奉平县,来开平县作案。”徐凡说。 “哦?”杜捕头问,“这怎么讲?” “各县有各县的管辖,这样作案不容易被找到。”我说。 “嗯,这么说也有理,我跟贺捕头也联繫过。”杜捕头说,“如果你们那边能抓到兇手也行。” “实不相瞒,我就在帮贺捕头查这个兇手。”徐凡说。 “贺捕头也对我说过,这个人的手法与多年前他追查的一名江湖大盗的如出一辙。”杜捕头顿了顿,又说,“如果你们那边办了这个兇手,也算帮我一个大忙,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我的压力也大。” 杜捕头带手下走后,我们回到屋子里睡觉。这一夜,都有僕人在外面走动着,我跟董君宇睡在一个房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我们都睡不着,就随便聊着,直到实在困了,才迷迷煳煳睡去。 次日早上,吃了早饭,又休息了一会儿,我们准备离开时杜捕头带着县衙的捕快又赶了来。跟杜捕头打了招唿,我们坐上马车,跟来时的安排一样,起程回奉平县。一路上大家再没来时那么多的说笑。 中午,马车赶回奉平,徐凡先叫马车停下,他过来叮嘱董瑶玉姐弟俩近期不要常上街,之后他回马车上继续护送杨巧莲回家。半路,我跟姜成顺下了车,徐凡跟我约定下午去见贺捕头,然后两辆马车分了道。 回家吃过午饭,我跟娘说了一声,便去馆驿找贺捕头。见到了贺捕头,我把在“明心山庄”的遭遇跟他一一说了,这时候徐凡也赶了来。 “徐凡,你跟那人交过手了?”贺捕头问。 “是啊,刀法刁而狠。”徐凡说,“当时在傍晚,我们有些措手不及。” “这么看,他的行动越来越频繁了。”贺捕头说。 “是啊,而且我们都被他看到了。”我说,“如果不能尽快逮住这个人,日后恐怕会对我们下手。” “当然,如果他要住在奉平县,迟早会对我们下手。”徐凡说。 “唉,可惜,他在暗处又狡猾得很。”贺捕头说,“我这么多年都抓不住他,这始终是块心病。” “我看,他下手也是挑目标的。”我说,“而且一贯单独行动,这样还好控制些。” “嗯,县衙人手不够,我也不能抽调那么多人。”贺捕头说,“徐公子,你家那边的人手如何?” “我家的人手也没那么充足,实在不行我可以跟董君宇借几个人,不过只能用作监视。”徐凡说。 “这样也行。”贺捕头说,“那我们就分头行动吧。” “贺捕头有没有注意过,这名大盗所针对的目标都是商人?”我问。 “当年就注意到了,在奉平县我也注意到了薛家,不过这盗贼隐匿这么多年,我也无从下手。”贺捕头说。 “这样看,薛家那边我还得想办法有所突破才行。”徐凡说。 无疑,碰到这样的情况最令人头疼。玩“捉迷藏”游戏时一个人找一群人,还找得到几个,现在恰恰相反,相当于一群人蒙着眼睛找一个人,而且是个极端危险的人,困难程度可想而知。徐凡和我向贺捕头告辞回家,一路上徐凡跟我边走边聊。 “颂平,这件事你就不用多想了。”徐凡说,“交给我和贺捕头这边就行了。” “既然碰到了,恐怕不想都不行。”我说。 “呵呵,在‘明心山庄’你跟董瑶玉谈得怎么样?”徐凡问。 “我都跟她说了,抓住这个贼人,我就让你帮我托媒婆去她家提亲。”我说。 “那她愿意么?”徐凡又问。 “她愿意。”我点了点头,又说,“不过估计董老爷不会答应。” “为什么?”徐凡问。 “这还用说,我一介布衣,董家至少是大户人家。”我说。 “这,你就不用想那么多了。”徐凡说,“到时交给媒婆去说,你真要等到擒住那名大盗再提亲?” “是啊,这样安心些,你也知道我那个梦。”我说。 “我倒始终觉得梦即使是一种预兆,也没必要那么担心。”徐凡说,“你这人太敏感了。” 顺路买了些菜,晚饭徐凡还在我家吃。说起来,我做人确实没有徐凡那么洒脱,人毕竟不能像铜钱一样,都外圆内方可以用线穿起来。徐凡、姜成顺和我各是一类人,正因为如此,我们成了好朋友,有时相互调侃对方缺点,有时又会互相鼓励,这就是朋友。 晚上,徐凡走后,我躺在床上把这些事情又想了一遍,始终觉得自己跟董瑶玉不会那么顺利,那名大盗也没那么容易束手就擒。可我,为什么要这么烦心呢,毕竟很多事情都不是我能够掌控的,随天意吧,且享受这五月的美好。 第八章 “叄拾”接着是“陆拾”,老婆去了太平 此后,我出摊儿时多了几分小心,那大盗说不定就混迹在来往的人流中。偶尔,觉得无聊,我会提早收摊儿回家。徐凡没再搞外出郊游,他依旧跟杨巧莲偶尔私会,而我则好多天没见到董瑶玉。传说,姜成顺跟小翠在暗地交往,当然,这是徐凡偷偷告诉我的。也不是没有可能,第一次在奉平湖边遇到小翠,就觉得她人不错。 第31页 这天,我在家休息,睡了个懒觉,刚起床不久,徐凡就急匆匆来了。 “出什么事了么?徐凡。”我问。 “出大事了。”徐凡说。 “你坐下来慢慢说,什么事?”我看着徐凡的表情,随即也认真起来。 “东窗事发了。”徐凡哭丧着脸说,“我和杨巧莲的事被我爹知道了。” “这不迟早的事啊。”我说,“你先说说,你爹是怎么发现的?” “大概昨天知道的,也不知是谁告诉他的。”徐凡说,“他今天跟我大发雷霆。” “他不让你跟杨巧莲继续交往?”我问。 “是啊,而且非常坚决。”徐凡说。 “嗯。”我点点头,可以想像得出徐老爷的样子,又对徐凡说,“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你跟你爹吵架了?” “是啊,我跟我爹吵起来了。”徐凡说,“从小到大我第一次这么跟他吵。” “那你爹都说了什么?”我看着徐凡,作为好朋友,他的事我责无旁贷。 “反正就是我爹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然后今天一早就质问我有没有这回事。”徐凡说。 “然后你就承认了,你爹跟你吵起来了?”我问。 “是啊,当时我爹要求我跟杨巧莲断绝一切来往,我拒绝了。我说我一定要娶杨巧莲,如果不让我娶杨巧莲,我就出家去当和尚。”徐凡说。 “那你爹怎么说?”我又问,无疑,徐凡会说出这样的话,出乎我的意料。 “我爹说‘就算你出家去当和尚,我也不同意!’,然后我就跑出来了。”徐凡说。 “喔,冲突蛮激烈的。”我嘆了口气,又说,“现在你想怎么办,不会真出家吧?” “当然不会了。”徐凡说,“这不是找你来想办法了吗?” “唉,都说到这个程度了,我也没啥好办法。”我说。 “颂平,你可得帮我啊。”徐凡说,“这事我只能求你了。” “我知道,不过你应该听听你爹为什么强烈反对,他总有他的理由。”我说。 “理由?还不是觉得杨老爷为人吝啬势利,加上当初那件事儿。”徐凡说。 “话是这么说,但你娶的毕竟不是杨老爷。”我说。 “是啊,我也这么说,但我爹坚决不认同。”徐凡说。 “你爹肯定有他的想法。”我说,“以他的年龄,想问题肯定比我们要复杂得多。” “那你说该怎么办?我就听我爹的?”徐凡问。 “不管怎么样,还得跟你爹谈谈,我跟你去。”我说。 “你能说服我爹么?”徐凡问。 “我也不知道,要不还有什么办法?”我问。 “那就这样吧,中午在你家吃,下午我们再一起去我家。”徐凡说,“我爹估计现在还在气头儿上,我也需要平静一下。” 下午,我跟他一起去了他家。一路上,我叮嘱他千万别发怒,跟他爹越顶越没结果。其实,我也想着我和董瑶玉的事,日后真提亲了,情况会不会比这更糟?世间的事就是难以预料,即使一件事想得再完美,做起来也漏洞百出。我心里盘算着,到了徐凡家该如何跟徐老爷说呢?说实在话,不只徐凡,姜成顺和我不同程度上也都惧怕徐老爷。不过我们都得承认,徐老爷有着广博的见识和正直的人格。 到了徐府,自然不用通报,徐凡带我走了进去。其间徐凡问着家丁,他上午出来后,家里又发生什么没?家丁偷偷告诉他,徐老爷生完气就去见徐夫人和老夫人去了,具体谈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没,”徐凡对我说,“我爹见我娘和我奶奶,这事最后说不定会怎么样呢,实在不行我就带着巧莲私奔。” “别瞎说了。”我说,“等见了你爹再说,死马也得当活马医。” “呵呵,不是你的事你说得当然轻松了。”徐凡说。 “我的徐大少爷,我哪里说得轻松了?”我说,“一会儿,进了门,你别乱说,这次不行,以后我还会帮你想其他办法。” “好,等会儿进去,我一句话也不说。”徐凡说。 一个僕人见到徐凡和我匆忙跑开了,看这僕人跑的方向,应该是去后院禀报徐夫人和徐老夫人了。徐凡和我互看了一眼,啥话也没说。我和徐凡走进大厅,徐老爷不在这儿。徐凡转身问一名僕人:“我爹呢?” “老爷现在在书房。”僕人回答。 “我们要去书房找我爹么?”徐凡转过身小声问我。 “别去。”我说,“我们坐下来等。” “好,听你的。” 徐凡跟我坐下来,让僕人倒茶。坐了好一会儿,不见徐老爷来。徐凡有些不耐烦了。 “我们这要等多久?”徐凡问我。 “等到你爹来为止。”我说,“去书房局面对我们不利。” “好,听你的,这壶茶都快喝光了。”徐凡说。 这时候,徐夫人和徐老夫人走了来。徐凡和我见了,赶紧放下茶杯迎过去施礼。 第32页 “娘,奶奶,你们来了。” “见过夫人和老夫人。” “你们免礼吧。”徐老夫人说着,由徐夫人陪着走到厅里正中间的座位前坐下。 “奶奶,你怎么来了?”徐凡问。 “你明知故问,你爹把上午跟你吵架的事都跟你娘和我说了。”徐老夫人说。 “那你们怎么说?”徐凡问。 “我们跟你爹的想法一样,不同意你再跟杨家小姐交往。”徐老夫人说。 “但是,奶奶。”徐凡说,“你不能听我爹的一面之词啊。” “你爹还不是为你好。”徐老夫人说,“你年纪还小,很多事考虑不周。” “徐老夫人,请听我说一句。”我上前站到徐凡旁边,向徐老夫人鞠了一躬,才接着说,“徐家就徐凡这么一棵独苗,相信徐家上下对徐凡都爱护有加。” “你说得不错,正因为如此才不可以让他在外边乱与人交往。”徐老夫人说。 “徐凡跟杨家小姐的交往,我和姜成顺都知道,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如果那小姐品行不端,我们也会阻止徐凡。”我说。 “但那杨富贵品行实在不端。”徐老夫人说,“事情我都听徐凡的爹说了。” “杨老爷的品行确实有此风传。”我说,“不过……” “颂平,徐凡拉你来当说客么?”这时,徐老爷走了进来。 “见过徐伯伯。”我赶紧施礼。 “免了,你们年轻人长大了,我也不想事事都给你们做主。”徐老爷说,“但这件事绝对不能由着你们乱来。” “徐伯伯如果认为这事不妥,也该说出个理由来,要不徐凡一旦做出鲁莽出格的事,对徐家上下也不好。”我说。 “颂平这孩子说得也对,冠文,你就把你的顾虑说出来吧。”徐老夫人说。 “好,那我就说了。”徐老爷转身对着徐凡说,“你一旦跟那杨富贵的女儿结了婚,那杨富贵若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你要受到牵连,我们整个徐家都要受到牵连。” “你爹说得不错。”徐老夫人说,“凡儿,你就跟那杨家姑娘断了吧。” “可是……”徐凡转过脸看着我。 “徐伯伯的顾虑甚是。”我说,“确实听闻那杨老爷吝啬势利,但若说他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事还言之过早。” “呵,他曾经来过我的府上想贿赂我,难道还不算作奸犯科?”徐老爷反问。 “人不可能没有过错,徐伯伯,我相信您也犯过错。”我说,“虽然他想贿赂您,但并没有成功,所以还不能当做作奸犯科。” “哈哈哈,颂平,我也是读书人,你的巧辩确实厉害。”徐老爷大笑说,“但是他有了这样的动机,就难保没有做过。” “徐伯伯,所谓大人不记小人过,并非所有人都能如您一样高风亮节,您应该给他人一个改过的机会。”我说。 “好,颂平,这么说,假如那杨富贵没有作奸犯科,又能改过自私、势利的毛病,我就答应这门亲事。”徐老爷说,“如果不能,那就别怨我了。” “多谢徐伯伯。”我一边说一边看着一旁的徐凡。 “谢谢爹。”徐凡说。 “先别谢我,我丑话说在前头了。”徐老爷说,“颂平,你给人戴高帽子的本事也确实不低。” “情急之下,让徐伯伯见笑了。”我说。 “无妨。”徐老爷又看向徐凡说,“我答应了,但你再问问你奶奶愿不愿意答应。” “好。”徐凡说着走到徐老夫人跟前,叫了一声,“奶奶!” “一切由你爹做主吧。”徐老夫人说,“凡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凡事要三思而行。” “是,我知道了。”徐凡说。 “那你们先退下吧。”徐老爷说。 徐凡和我退了出去。 这事算两边各让一步,徐老爷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出来之后,我们一起往徐凡的屋子去,徐凡看着我,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杨家老爷改掉势利和吝啬,恐怕没那么容易。何况两家有以前的嫌怨,徐凡老爹即使同意这门婚事,对方会不会同意也难说。我们心里清楚,这事与其说徐老爷同意了,不如说出了一个难题给徐凡,而徐凡也只能接受。 “颂平啊,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办?”徐凡边走边问我。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爹都能松口,我们也得尽力。”我说。 “我倒没看出来什么路,感觉前途一片黑暗。”徐凡说,“不过想想,我爹担心的也不是没道理。” “哈,你承认了?”我笑了。 “承认又怎么样,我觉得巧莲的父亲虽然不令人喜欢,有不少缺点毛病,但还不至于作奸犯科。”徐凡说。 “嗯,我觉得也是。”我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杨老爷那样的性格应该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第33页 “你这样认为?”徐凡问。 “是啊,商人多和气生财,想一个开店的人,三天两头有人找麻烦不是开不下去?”我说。 “这么说也是。”徐凡说。 来到徐凡的屋子里,我们坐下来。说起来,商人虽然富有,但也想攀附权势,不仅我们这个时代如此,歷代都如此。有钱没权也好,有权没钱也罢,都令人懊恼,于是官商勾结者颇多,行贿、受贿,贪赃枉法,最终都成了祸害。对于普通的平民百姓,即使祈求出现一位好官,也不知道能够安生多少天。天会变,人力难以企及,时代常发生混乱,能偷生几日便是几日。徐凡叫僕人端来茶点,给我倒了一杯茶,跟我继续商量。 “现在,想改变我爹是不太可能。”徐凡说,“从杨老爷那边下手,你觉得该怎么办?” “我现在也没什么想法啊。”我说,“你得先跟杨巧莲商量才行。” “这样也好。”徐凡说。 “每个人的性格都有弱点,包括你爹。”我说。 “是啊,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没想到你能说过我爹。”徐凡说。 “还好,说心里话,让你爹答应这亲事真是难为他。”我说。 “现在想想,谁说不是呢。”徐凡笑了。 “刚才如果在书房跟他谈,咱们即使有理,恐怕他也不会松口。”我说。 “为什么呢?”徐凡问。 “去书房毕竟被动,先占了大厅,我们还能占据一点儿主动。”我说。 “呵呵,我可没想那么多。”徐凡说,“不管怎么样,你帮我想着怎么改造杨老爷吧。” “关于那名大盗,你查得怎么样了?”我转了个话题,问。 “没什么进展啊。”徐凡说。 “要想办法有所突破啊,给你老爹看。”我说。 “我也想啊,但这几天都没动静了。”徐凡说,“混到薛家的家丁也没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我都急死了。” “这么说,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我说,“怪不得贺捕头这几天都一筹莫展的。” “我在想,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引蛇出洞。”徐凡说,“要不这样下去,太消耗人力了。” “有法子么?”我问。 “没有啊。”徐凡摇了摇头。 “如果这个大盗背后另有其他的组织,我们也要小心才是。”我说。 “嗯。”徐凡点了点头。 晚饭我在徐凡家里吃的,吃饭时,徐老爷问起徐凡捉拿那名大盗的进展。同席的老夫人听了,又开始埋怨徐老爷为什么让徐凡做这么冒险的事,还不告诉自己。徐老爷一番辩解,徐老夫人听了不住地摇头。 “奶奶,这事是我自愿的。”徐凡说。 “小孩子,惹祸上身可不好。”徐老夫人说。 “娘,你不惹祸,祸也说不定会惹你。”徐夫人打了个圆场。 “唉,我不管了,我多烧几炷香拜拜佛祖,免得家里出事。”徐老夫人说。 “那您还不如让颂平帮您测个字呢。”徐凡说。 “难道测字比佛祖还灵?”徐老夫人问。 “娘,您放心吧,这对凡儿也是个歷练。”徐老爷说,“别说这个了,大家继续吃饭。” “儿大不由爷,反正是你的儿子,你自己也得看着点儿。”徐老夫人甩给徐老爷一句,不再说什么了。 吃完饭,徐老爷让徐凡送我回家。徐凡则跟徐老爷说,今天晚上打算在我家住,商量下如何把那名大盗引出来。徐老爷勉强应允了。 这次徐凡没有骑马。夜晚,天空幽蓝,像一块刚浆好的新布,星星和月亮绣在上面,泛着光。街道上行人稀落,偶尔,墙根儿会传来蛐蛐叫。一路上,徐凡和我没说几句话,只是闲散地游逛着。我觉得徐凡并不是真的想跟我商量如何引那名大盗出来,只是找个藉口离开家在外住一晚,他需要平復自己的心情。我想起了那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虽然徐凡不是来自远方,也值得高兴。 到了我家,跟我娘打了声招唿,我们进了我的屋子。由于明天也休息,今天不用早睡。 “说吧,你真的是有事找我商量?”我问。 “呵呵,说真的,有时我还真羡慕你家的这种生活。”徐凡说着笑了笑。 “堂堂徐大少爷竟然说这种话。”我说。 “我说的是真话。”徐凡说。 “我当然知道,同样的话我曾经对姜成顺说过。”我说。 “啊,你对他说什么?”徐凡问。 “我真想像他那样老老实实、与世无争。”我说。 “哈,看来每个人都有值得羡慕的地方。”徐凡说。 “是啊,我们更羡慕你徐大少爷挥金如土,还有这长相,走到哪里都让人喜欢。”我说。 “看你说的,跟讽刺我一样。”徐凡说。 “说起来,最近这几天我没见到瑶玉,她那边还好吧?”我问。 “嗯,还好。”徐凡点点头说,“我昨天还跟君宇在一起呢。” 第34页 “那就好。”我嘆了一口气又说,“那就好。” “你想她了?”徐凡问。 “是吧。”我说,“入了相思门,方知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想不到,颂平,”徐凡顿了顿,又说,“你也有这时候。” “话说,你跟我说过,姜成顺跟小翠的事。”我说,“是真的吧?” “八九不离十。”徐凡转了转眼珠,又说,“小翠那丫头,真的挺好的。” “你不会想主僕通吃吧?”我盯住徐凡说。 “不会,你想哪儿去了。”徐凡摇着头,看着我笑,“我是替成顺高兴,我还是喜欢脾气强势一点儿的,那样才有情趣。” “呵呵,随你了。”我笑了。 这样,徐凡与我聊着,说笑着,不知不觉,已经夜深了。我们脱了外衣躺在床上睡觉,当然一张床,我睡在里边,他得跟我挤着睡。我们各有心事,又挤在一起,这一夜都没有睡好,第二天虽然很晚起床,依旧感到有些疲累,不够精神。 早饭已经做好了,徐凡和我洗漱之后过去吃。一边吃一边商量着今天做啥,我提议去姜成顺家走走,徐凡点头同意。饭后,我们准备一下就动身了。这时候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不多也不少,我们散步闲逛着,没有多说话。突然,徐凡转身箭步蹿跳到一个胡同口,凝神看去。不一会儿,他又走了回来,眉头紧锁。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我好像看见有人在盯梢。”徐凡说。 “你是说在窥视我们?”我又问。 “是啊,还是小心点好。”徐凡说,“不过现在应该已经没了,人跑掉了。” 这样,我们故意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没人盯梢了,才到姜成顺家。姜大娘把在磨坊帮手的姜成顺唤过来。 “怎么?今天你们两个都来了。”姜成顺拧了条湿毛巾一边擦脸一边问,“出什么事了么?” “没出什么事,我们过来看看你而已。”我说。 “进屋里再说吧。”姜成顺说。我们三人一同进了屋子,分别拉过椅子坐下来。 “成顺,听说你跟小翠在交往。”我问,“是不是真的?” “谁说的?”姜成顺问,“我跟她应该算不上在交往吧。” “你们不是单独出去相会了?”徐凡说。 “这个啊,她找我帮忙办事啊。”姜成顺说。 “这样,跟约会还有一定距离。”我看着徐凡。 “男女见面也相当于约会了,找个理由罢了。”徐凡说。 “是吗?”姜成顺说,“我可没想过。” “那你怎么想的啊?”我问,“小翠可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哦。” “是很好啦,不过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你们想的那样。”姜成顺说。 “唉,随便你了,觉得好还不交往一下。”徐凡说,“暴殄天物。” “你们两个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姜成顺问。 “差不多吧,缘分就在眼前,你也要抓住。”我说,“小翠那姑娘真不错,温柔又懂事。” “是啊,长得也不错。”徐凡补充说。 “好啦,好啦,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姜成顺说。 “其实我们是担心你,人太老实了,不懂得人家女孩子的心意。”徐凡说。 “可是我真没想过。”姜成顺说。 说起来以姜成顺的性格,偷偷地背着我们跟人交往也不奇怪,我们不该多说多问。姜成顺不只老实,他做事有着自己的节奏,这是关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如果节奏与节奏之间产生冲突,那么要做的事就不可预知了。特别是姜成顺,他的节奏就像乌龟爬,确实慢了些,而徐凡则如同兔子跑,两个人看事情的差距可想而知。 “好啦,我们不说这个了。”我说,“昨天徐凡东窗事发了,他跟杨小姐的事被徐老爷知道了。” “那结果怎样?”姜成顺问。 “结果就是,一言难尽。”徐凡说。 我们把情况向姜成顺描述了一下,姜成顺认真地听着,最后嘆了口气。 “照你们这么说,这事确实困难啊。”姜成顺说,“让杨老爷改变性格,不就跟让我在书院背书一样。” “被你说得,我们更没有信心了。”我说。 “不管怎么说,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徐凡说,“我们来找你是让你帮着想办法的。” “我会有什么办法?要说办法,你们两个鬼点子都比我多吧。”姜成顺说。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徐凡说,“我们至少都比臭皮匠聪明。” “是啊。”我说,“一起想办法吧。” 我们一直商量到吃午饭,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我们只听到外边的传闻,对真实的杨老爷了解不多,这事至少还得问杨巧莲和小翠才行。总不能大大咧咧去找杨老爷,告诉他大家一致认为他为人势利、吝啬,应该改一改。改了,自己的女儿也能嫁个如意郎君。吃过午饭,我们继续商量。最后实在是厌倦了。 第35页 “看来我们三个人加起来真比不上诸葛亮。”姜成顺说。 “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对杨老爷确实不了解,瞎说也没有用。”我说。 “唉,那我就去找巧莲和小翠问。”徐凡说,“我就不信了,想不出一个好办法?” “你也别太着急了,就算杨老爷性格转变了,没有表现出来,你爹也未必会承认。”我说。 “嗯,说得也是。”徐凡点了点头。 “我觉得你还是抓紧帮贺捕头抓那个大盗。”我说,“这样更能在你爹面前扬眉吐气。” “这个不用你说,我都烦了。”徐凡说。 “我也不是贫嘴,而是被这个大盗在暗处窥视着,实在心里发毛。”我说。 “是么?颂平的心总是敏锐的。”姜成顺说。 “颂平是想早点抓住大盗,然后我好找媒人去帮你向董家提亲吧?”徐凡笑着看着我说。 “我是说正经的呢,你别乱想。”我说。 “难道托媒人帮你去提亲就不正经了?那我有机会去告诉董瑶玉。”徐凡说。 “好啦,好啦,我投降,说不过你。”我说。 “你们真觉得小翠跟我般配么?”姜成顺突然一本正经地问。 “啊?”徐凡和我不约而同地看向姜成顺,惊愕之后,一起点头,“般配,非常般配。” 其实,说句心里话,小翠绝对有大家闺秀的气质,不输给她家小姐杨巧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目前来说,年龄小的关系,看上去长得小了些。问题也在于这儿,姜成顺个子高,过个一年说不定更加适合。但机会只在眼前,过一年没准儿又是什么样的光景了,徐凡和我自然要鼓励姜成顺抓住眼下的机会。 中午吃过饭之后,在姜家又坐了半个多时辰,徐凡和我起身告辞。毕竟姜成顺正在给他爹做帮工,我们不好打扰太久。姜成顺把我们送到门口。 “有事就过来。”姜成顺说。 “放心,有事的话,你不想我们过来,我们都会过来。”徐凡转头说。姜成顺笑了下,转身回家去了。 “徐大少爷,我们还去哪儿?”我问。 “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去找巧莲。”徐凡说。 “那就不用送我了吧?”我说。 “不,上午有人窥视我们,还是要小心为好。”徐凡说。 “就算是强盗,大白天的难道还敢动手?”我不以为然。 “呵呵,那可未必。”徐凡说,“走在路上突然捅你一刀,防不胜防。” “那姜成顺那边……”我看着徐凡,话说了一半。 “放心,我已经提醒过姜成顺,而且派了两个家丁在附近。”徐凡说,“姜家也还有几个帮工在。” “嗯。”我点头说,“那还好。” 说起来,对于贼匪这种事,我了解得实在肤浅。在我心里,这些人多半不会大白天就在城镇的街道上乱来,所以人多的时候,我总觉得安全。不过谁又能说得准呢?徐凡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其实,我并不过于担心姜成顺。”徐凡说,“那天在‘明心山庄’,天快黑了,大家看不清那强盗,那强盗也同样看不清大家。倒是你,不会武,又说那强盗特意看了你一眼,所以你和君宇最可能成为目标。而君宇至少会武,又有家丁跟着。我最担心的还是你。” “当时我让大家向他扔石头,他就瞪了我一眼,确实把我吓了一跳。”我说。 “这样,他再看到你,说不定就会忍不住对你下手。”徐凡说。 “那我娘呢?”我问。 “这个你可以放心,你家周围我安排了人,贺捕头也安排了官差。”徐凡说,“一般有官差,强盗就会十分小心,怕有埋伏。” “呵,现在搞得,也不知道我们在抓强盗,还是在怕强盗。”我说。 “敌暗我明,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了几个。”徐凡说,“而这强盗有没有同党我们也不清楚,不过目前看来他习惯了单干。” “嗯,但听贺捕头说这强盗手段残忍,妇孺也不放过的。”我说。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现在也许不同了。”徐凡说。 “怎么这么说呢?”我问。 “他被贺捕头打伤过,而且又过了这么多年,心性恐怕也不一样了。”徐凡说。 “嗯。”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从来没想去研究一个强盗的心性,在我眼中,盗贼多半是不可理喻的存在。不过按照徐凡的说法,一个被打伤过的盗贼,经过多年的隐匿,心性有所改变也不奇怪。人的心思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化,盗贼终究也在众生之内。徐凡把我送到了家,一路上他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之后他就去找杨巧莲了。 也许我们不应该让一个强盗把我们的生活搅乱,我在家里胡思乱想着。不过想想现在的生活,我确实也跟从前大不一样了。这样的变化是否自然,是否符合某些规律呢?我无法作出判断,命运总把人推向这儿或者推向那儿。命运是河,人便是一片叶;命运是海,人便是一叶舟。说到海,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时间,我想到海边看看。 第36页 第二天,一切恢復了正常,我摆出摊子给人解梦测字。这一天很平静,除了偶尔我会想想董瑶玉,偶尔看看街道上的行人,会不会发现那个强盗。下午快收摊儿时,急匆匆来了一个人,他手里拿了一个帐本。 “王生,我老婆早上出去买东西,到现在还没回来,你帮我测一下吧。” “你想测字,为什么还拿个帐本啊?”我问。 “因为我要测的字就在帐本上啊。”这人说着翻开帐本,手指着“叄拾”两个字说。 “哦,‘叄拾’。”我看着这两个字,想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这个人,说,“你老婆可能走了,你应该去寻找一下。” “啊?走了?”这人听了一副吃惊的表情,又翻开帐本,指了指“陆拾”两个字,说,“那再帮我测测她去的方向吧。” “你去太平县方向找找。”我说。 “为什么?” “‘叄拾’即是‘大三十’,合在一起是个奔跑的‘奔’字,说明她走了;而‘陆拾’就是‘大六十’,把‘大六十’合成两个字就是‘太平’,因此她可能去了太平县。”我说。 “哦,好,谢谢你。”这人说,“她在太平县确实有熟人,我带人去找找。” 付了钱,这人匆匆而去。我也准备收摊子了,这时,徐凡走了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每当他这么对我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又有什么棘手的事要我帮他应付了。而这时,我就可以摆出一副做大哥的样子。其实实际上也是这样,徐凡、姜成顺和我三个人中以我的年龄最大。虽然我只比徐凡早几个月出生,但那也是最大。无疑,徐凡无法跟他爹徐老爷撒娇,于是我就经常成为他撒娇的对象。 “又什么事要我帮忙?你说吧。”我看着徐凡问。 “我昨天已经跟巧莲和小翠商量过了,终于想出了一个点子。”徐凡说。 “什么点子?我听听。”我说。 “这个点子需要你帮忙。”徐凡说。 “我看你这一脸坏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我说。 “巧莲说她爹一向胆小怕事,所以只要这样安排就行了……” 徐凡把他跟杨巧莲和小翠商量的经过告诉了我,我点了点头,表示这个忙我可以帮。虽然我觉得他们这个点子荒诞不经,不过不妨姑且一试,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即便不成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这事就算这么说定了,徐凡继续送我回家。一路上,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到时候一定要帮他把这事做得圆满。不过,第二天发生的事却让这件事拖后了。 第九章 人下一口刀,测“命”恐丢命 第二天,上午一切还好。最先,有个人来给他的孩子测眼病。他写了个“七”字。 “你的孩子恐怕一只眼睛好,另一只会坏。”我仔细看了一下,说。 “为什么?现在也确实如你所说,孩子的一只眼睛害病严重。”他说。 “从你写的这个字看,‘七’为‘北’的一半,‘北’的意思为‘败’,所以你测孩子的眼病,恐怕一只眼睛要坏。”我停了下,看着他,接着说,“而‘七’也是‘皂’的一半,‘皂’去其七,便是皂白分明,所以另一只眼睛应该没事。” 这个人听完后留下钱,怏怏地走了。第二个来测字的人也是询问病情,不过不是为了家人,而是为了他的一位好朋友。看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让他写一个字。他拿起笔,定了定神,然后在纸上写了个“好”字。 “你虽是好意,但这个字并不吉。”我看了看那个“好”,对他摇了摇头说,“你测的这人恐怕奄奄一息了。” “这话倒不错,他确实命在旦夕。”来人听了有些焦急地说。 “他夫人是否也早已不在?”我问。 “是啊,他夫人早已去世数年。”来人说,“但你怎么知道?” “嗯,这个‘好’字拆开为‘子’‘女’,仅剩‘子’‘女’,你这位朋友恐怕不久于人世了,他的夫人自然也早就不在了。”我说。 “唉。”来人嘆了口气。 “而且‘好’字谐音同‘耗’,字形也略像,‘好’不了则‘耗’,‘耗’则不吉,我想他的病也耗不了多久了。” 这人长嘆了一声,留下钱走了。一般来我这里测病的人,结果好的不多,为什么呢?我们这个时代,小病养养就好,大病治不了。人们多半等医生都没办法的时候,才会来问问我这个解梦测字的寻求安慰,我当然不能说这个病“包好”,砸自己的招牌。 就这样,到下午,一连测了五六位。我也略微觉得有些疲累了。得个闲刚想趁机休息一下,站起来直直腰。却见前方走来一个人,这个人看上去也就四十岁左右,穿了两件衣服,外面是件长衫,走起路来上半身的右侧有些僵硬。他的脸阴沉着像个“风”字,面色发青,有些面熟,特别那双眼的眼皮低垂着,显得很冷漠。 第37页 “你这儿测字?”他在我的摊位前停住,问。 “是啊,您要测什么?”我问。 “我要测个字。”他说。他的声音很低沉,我心下觉得有些异常。 “哦,那您写个字吧。”我说。 “好。”他点了一下头,拿起笔,想了下,在纸上写了个“命”字。然后笔放下,说,“我要测这个‘命’!” “‘命’!”我脑中突然一闪,这个人不就是贺捕头说的那个大盗么?这下我心中慌乱了,那双眼睛确实眼熟啊,我心里着急。他就站在我面前,我该怎么办?“命”字不正是“人下一口刀”么?无疑,他可能认出了我,那衣服下应该藏着一把刀,所以走路才显僵硬。我长出了一口气,赔笑说,“‘命’字啊,‘命’字跟‘令’字相类……”59二b00k“呵呵。”他冷笑,说,“我要测的是你的命!” 听了这话,我一哆嗦。大概是我的梦兆要应验了,这人果然是那名大盗。我已经傻在那儿手足无措了,他的刀已亮出来,这刀一尺多长,弯的。我在菜市场见过卖肉的用来切肉的,有这种刀。我身向后退,刀比我快,眼看就到了,突然一道白光直飞这名大盗而来。这大盗感知到了,侧身回手一刀,“嘣”的一声砍落一物。 “喝!” 随着一声喊喝,声落人至,徐凡一脚从下扫踢大盗,大盗用左手一挡。就这样,大盗的攻势被徐凡的力道从我身前迫开。但大盗并不死心,再次挺刀刺过来,徐凡把剑一拔,一寸长一寸强,大盗连续进三招都被宝剑搪了回去。 “有人打架杀人了啊!”街道上有人喊。 随即,人们纷乱逃避,整个街道鸡飞狗跳各样儿东西撒满地。见这情景,大盗再无心恋战,虚刺了一刀转身一跃想跑,徐凡哪肯放过,在后提剑紧追。我长出了一口气,往地上一看,徐凡刚才扔出来打这名大盗的是一两银子,我把这两银子捡起来,见上边斜着留下一道很深的刀痕。我拿着这两银子,手直发抖,一时间百感交集,银子还真是个好东西,不但能买很多物品,关键时刻还能救命。当然,重要的还是徐凡。收起这两银子,我向着徐凡追那名大盗的方向望着,看到的只是街道上骚乱的人,徐凡跟那名大盗已不见踪影了。 随后,奉平县的几名差役也追了去,不一会儿,贺捕头来到我的摊子前。这次,贺捕头与以往不同,脸色凝重。 “王生,你没事吧?”贺捕头问。 “我没事。”我说,“倒是徐凡,他去追那名大盗了,不知道是吉是凶。” “你放心,徐凡应该不会有事。”贺捕头说,“几名捕快也追了去,希望这次能抓住那个大盗。唉,你受惊了。” “哦,是受惊了。”我勉强挤出笑容,“我还以为自己的命就没了呢。” “事了,我听了消息马上赶过来。唉,还是没赶上。”贺捕头嘆了口气,向大盗逃跑的方向看去。 “贺捕头,你不去追?”我问。 “现在去追已经晚了,抓住便是抓住,逃掉便是逃掉。”贺捕头说。 “我担心徐凡一个人应付不来。”我说。 “王生,你放心吧,徐公子的武艺我领教过,不会出问题的。”贺捕头说。 听了贺捕头的话,我不再言语,此时,唯有等待,等待徐凡的消息。差不多有多半个时辰,徐凡回来了,他的宝剑已经插入鞘中,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没有抓住那名大盗。徐凡一脸失落,来到我和贺捕头跟前。 “徐凡,怎么样?你没有受伤吧?”我问。 “没有。”徐凡摇了摇头。 “那,人抓住了没?”贺捕头问。 “没有。”徐凡又摇了摇头。 “那你追他追到哪儿了?”贺捕头问。 “薛家,他跳进了薛家院子里,我便没有再追下去。”徐凡说。 “看来果然与薛家有关。”贺捕头说。 “是啊,我让几名捕快在外面看着,自己就先回来了。”徐凡说。 “走,我们一起去。”贺捕头说,“既然看到人进了薛家,我就有权去搜查了。” “好,颂平,你是证人,也一起来吧。”徐凡说,“你的摊子,我让家丁帮你收拾回去。” “好,我跟你们去。”我说。5贰2b00k跟着贺捕头,徐凡和我一起来到薛家大门前。这段路不近,感觉走了好久才到,几名捕快已经在门前等候,门前聚集了不少围观的人。众人闪开,贺捕头走上前去叫门。薛家的僕人把门打开。 “刚才有人看到一名盗贼蹿进你们家里,我们要进去搜查。”贺捕头说。 “抱歉,我们薛府不会让外人随便进入。”僕人说。 “赶紧让你家老爷出来。”贺捕头说着直接带着几名捕快走进去,徐凡和我也跟了进去。 “你,你们竟然敢硬闯?”那僕人急了。 “快叫你家老爷出来,耽误了官差擒拿兇犯,怕你也吃罪不起。”一名捕快对那家僕大声说了一句。 第38页 “你、你、你……”家僕说,“我这就去找我们老爷,你们等着,有你们好看的。”家僕说完急奔而去。 “我们在这里等吧。”贺捕头扭回头说了一句,大家便停了下来。 这薛家够大,但给人空荡荡的感觉,院子两旁各有几棵大树,然后就是正中的房舍和侧廊,来往的僕人有一些,但一律面容阴沉、目不斜视,看上去像行尸走肉,或者家里死了人一样。这时,几名手持棍子的家丁沖了上来,都穿着黑衣服,面容兇恶,怒视着我们。 “我们家老爷马上就来,看你们怎么办。”那名守门的僕人在家丁之后跑出来,嚣张地说。 “谁这么大胆子,敢闯我薛家大门。” 随着一个男中音的说话声,从里边走出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人。他留着鬍鬚,穿着绣有暗花的深紫色长袍,那张脸,看上去跟那名大盗有些像,但可以肯定不是同一个人。这个人迈着四方步来到我们面前。 “你就是薛家老爷?”贺捕头上前一抱拳,“方才我们的捕快在捉拿一名持刀歹徒时,发现他翻墙进了薛家,所以我带人前来搜查。” “正是,你是哪位?”中年男人打量着贺捕头。 “我是奉平县捕头贺方天。” “哦,贺捕头,薛家可不是你说搜就搜的。”薛家老爷说,“即便是奉平的知县来了,对我薛家也要礼让几分。” “薛老爷,这个我知道,不过如果歹徒真藏在薛家,恐怕对薛家也不利。”贺捕头说。 “是么?你敢确定这歹徒进了我薛家?”薛家老爷问。 “是的,我确定。”徐凡走上前说。 “这位是?”薛家老爷打量着徐凡。 “在下徐凡。”徐凡一抱拳。 “原来是徐大人的公子。”薛家老爷说,“果然仪表堂堂。” “不敢,当时我追那名歹徒,亲眼见到他跑进薛家。”徐凡说。 “这样的话,我家里有众多僕人和家丁,如果有人看到的话,我就让你们搜。”薛家老爷说,“如果没人看到,可别怪我。” “我看到了。”薛家的一名僕人说。 “你真的看到了?没有看错?”薛家老爷怒目过去。 “没有看错,确实看到一人持刀跳了进来。”僕人说,“当时我被吓了一跳。” “你新来的吧?明天不用来我薛家做工了。”薛家老爷说。 “我现在就不干了,反正在试用期。”那僕人说着转身走出薛家。 “你,滚吧!”薛家老爷一脸怒容,然后转向我们,说,“好吧,你们可以搜,不过丑话说在前边,如果搜不到,我不会善罢甘休。” “张大人到!” 正当贺捕头打算分派手下捕快去搜薛家时,大门口传来了一声喊喝。我们回头看去,见张大人穿着官服迈步走进薛家,后边还跟着几名差役。 “见过张大人。”贺捕头带着几名捕快过去行礼。徐凡和我也跟了过去。 “免礼。”张大人说。 “张大人,你来得正好。”薛家老爷说。 “薛老爷,久仰久仰。”张大人一抱拳说,“你不用说了,事情我都了解了,我这就叫人撤出去。” “哦?张大人果然识大体。”薛家老爷说。 “可是,张大人……”贺捕头话说一半,却被张大人抬手止住了。 “贺捕头,带人跟我一起回衙门吧。”张大人说。 “是,张大人。”贺捕头行了一礼,然后回身一挥手,说,“我们走吧。” “可是?”徐凡诧异。 “走吧,徐公子。”贺捕头说。 “我便不送了。”薛家老爷说。 就这样,我们跟着张大人一起去了县衙。张大人吩咐众捕快去休息,然后把贺捕头、徐凡和我带到内堂。 “张大人,刚才为什么不搜薛府,我特意让我安排进薛家的僕人作证。”徐凡说,“而且那盗匪一定还藏匿在薛家。” “徐公子,我想张大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你别急。”贺捕头说。 “可是,错过了这次,恐怕就没机会了。”徐凡说。 “徐凡,听张大人的吧。”我说。 “徐公子,你心急我理解。”张大人手捋了捋鬍鬚,一字一句,说得慢条斯理,“你们觉得这次去搜,有把握搜到那盗匪么?” “这……”徐凡看了看贺捕头,又看了看我,“这倒没把握,但总是搜一下的好。” “问题在于如果搜不到,他会反将我们一军。”张大人话语变得简短而铿锵,“到那时候我也未必保得了贺捕头。” “张大人这么分析也有理。”贺捕头说,“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让那盗匪逍遥法外?” “我想张大人一定有什么打算,才阻止我们搜的。”我说。 “薛家势力庞大。一些商人也反映,薛家依仗势力威逼他们。所以我一直在收集薛家的罪证,无奈直接证据太少。”张大人说,“这次是个好机会。”说到这里,张大人停下来,看着我们。 第39页 “张大人,您想怎么安排,尽管说。”贺捕头说。 “嗯,这次还得依仗你们,我想把薛家连根拔起。”张大人说,“王生跟徐公子都见到了这名盗匪的相貌,可否画出一幅画像贴到大街小巷通缉,再传给邻县,这样几个县一起通缉。” “嗯!”徐凡和我点了点头,“做得到。” “之后,我们要做一首歌谣,在百姓间传唱,说薛家有多蛮横霸道,还隐匿罪犯、威逼官府。”张大人又捋了捋鬍鬚说,“这样我就可以写摺子针对薛家立案,即便薛家上面有保护伞,也不敢轻易插手。” “张大人这个计策确实妙。”我说。 “那事不宜迟,我们着手去办吧。”贺捕头说。 “我们这就去。”徐凡说。 “贺捕头,你还要加派人手在薛家附近巡视,还有出县城的门那里也要加大盘查力度。”张大人说。 “属下明白。”贺捕头说。 “徐公子,还要藉助你家的家丁维护好县内的安宁。”张大人说。 “张大人请放心,我会竭尽全力。”徐凡说。 “好啦,你们去办吧。”张大人说。 徐凡和我按照张大人的吩咐,找来画师,把那大盗的模样描述出来,画师按照我们的描述画着画像,直到我们两人点头满意为止。然后在画像旁边写下通缉令,指明这人是杀死开平县三名商人的兇手,现在藏匿在奉平县内。之后这张告示交给衙役去印,印好后,张大人又派人把告示分别送到开平县和太平县。 贺捕头也按照张大人的吩咐特意在薛家附近安排了几名捕快巡视,分时换岗。县城的城门前也安排了排查人员。接下来,我就得想如何制造对薛家不利的歌谣:天冷好大雪,县碑压成且,且倾兇徒现,露头皿溅血。说起来我并不擅长这类“谣谶”,权且做出来。意思很简单,天气寒冷因为有雪(薛家),薛家强压地面把县碑的脚都压入土中,“县”字便成了“且”字,“且”字倾倒“凶”徒便现身了(“且”字倒下像个“凶”字),“皿”字出头便是“血”字,同样指薛家。我把这谣谶交给徐凡,徐凡安排家僕偷偷弄倒县界的碑石,然后让过路人发现这首“谶诗”,以达到四处传播的目的。 不论怎么说,张大人虽然只是一名县官,但他的这种思谋,我非常佩服。以退为进撒大网除大害,那名大盗长相与薛家老爷那么像,关系一定非比寻常。如果我们只抓住那大盗,薛家老爷却逍遥法外,那么未来还是一大祸患。这一次,到底会不会成功很难说,毕竟薛家根深蒂固,经营多年,在朝廷里也有庇护。不过张大人这招必然有收效,当时在场的人都看到了薛家的嚣张跋扈,再配合谣谶煽动,张大人再与其他两县联合上奏,这样薛家想逃脱制裁也很难。 接下来的几天,街道上,连孩童都传唱着那几句谣谶,县城里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认为那盗贼就藏匿在薛家,连县官也无能为力。而且传说越来越多,有人说那盗贼就是薛家老爷的弟弟,也有人说那大盗是薛家老爷的亲戚。简而言之,大家都知道了他们利用威逼的手段谋财,才成为今天的县内首富,这也正是我们期望的结果。这时,薛家便不见什么动静了。薛家虽然势力庞大,但散乱,终敌不住全县人的口舌。 我接着出我的摊子,听着人们的纷纭议论。这样看,一段时间,那大盗不大会在白天出现了,我可以安心些。贺捕头也不时来到我摊子前看看,徐凡也偶尔过来,我还要帮他应付杨家那边的事。这天下午收摊儿前,贺捕头和徐凡一起聚到我摊子前,然后我收摊儿一起去馆驿商量。 “张大人的摺子已经有效了,上面让张大人专心此事。”贺捕头说,“你们也要更加留神。” “最近薛家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是不是令人担心啊?”徐凡说。 “是啊,贺捕头,你能确定那大盗还在薛家么?”我问。 “应该还在,目前查得正紧,街上的告示也明显,他想逃出薛家也没那么容易。”贺捕头说。 “但是现在我们还是拿薛家没有办法啊。”徐凡说。 “是啊,我也担心如果街头议论的风头一过,薛家就缓过劲儿了。”我说。 “放心吧,张大人近期会有所行动。”贺捕头说,“王生留意街头的风声,徐公子配合维持县里的安宁就可以了。” “这次,如果不能制裁这大盗,日后我们便危险了。”我说。 “颂平说得对,这次一定得剷除这个盗贼才行。”徐凡说。 “嗯,你们说得不错,接下来,张大人已经有了安排,我也会全力以赴。”贺捕头停顿了一下,又转头对我说,“王生,上次你给我测的字还没有应验,我也一直在担心着。” “贺捕头也没必要那么放在心上。”我说。 “唉,家人的安危,怎么会不放在心上。”贺捕头嘆了口气,又说,“我担心的是薛家会狗急跳墙,那便不容易应付了。” 贺捕头的这种担心不无道理,以薛家的势力,如果真的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事来,确实令人担心。况且那名大盗身手不凡,如果真的把他逼急了发起狂来,不免会有无辜者受害。 第40页 这世上,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有时,我也弄不清楚,至少我弄不清楚为什么会有坏人、恶人。在我看,好人是自觉地去做一个好人,并非没有恶念;坏人也是刻意在做坏事情、搞破坏,并非不存善念。而善人则修身养性,几乎达到了心无恶念的境界;恶人则作恶太久,心中极少存有善念。恶人的想法大概就是谁挡在我前边谁就该死,最终恶人不再认为自己在作恶,反会认为自己的作为就是这世间的法则,就是真理。我不知道我的这种判断对不对,不管怎么样,世间大奸大恶的人总是少的。 商讨结束,徐凡和我告别贺捕头,一起离开。根据贺捕头的说法,薛家内的事已经不需要我们操心,我们只需要等着看结果。这样一来,我们便有空闲专心做自己的事情了。半路买了些菜,徐凡照例跟我一起到我家。 “说说你给贺捕头测的什么字?”徐凡问。 “当时贺捕头要我给他测酒盅的‘盅’字。”我说。 “怎么了,不吉利?”徐凡继续问。 “是啊!”我点点头说,“上边的‘口’字像被一刀贯穿,你知道,我们测字讲究‘丁’为男,‘口’为女,我测他家里会有一名女性被那盗匪所杀。” “这样啊。”徐凡说,“这么说不是他的妻子就是他的女儿了。” “是啊,据我所知他没有儿子,家中只有一妻一女。”我说。 “只希望张大人这次能把薛家一网打尽,特别不能让那名大盗逃了。”徐凡说。 “你担心也没用,现在是官家的事,我们插不上手了。”我说。 “那你别忘了,还有我的事呢。”徐凡说。 “放心吧。”我笑了笑,问,“杨小姐那边安排妥了么?” “当然,就差正式实施了。”徐凡说。 “话可先说好,我只能做我能做的部分,结果如何我不保证。”我说。 “当然,当然,这次不成就再想别的办法。”徐凡说。 在我家吃完晚饭,徐凡向我告辞,我把他送到门外,他嘱咐我关好门。徐凡离开后,我独自回房坐在椅子上,突然又想起了董瑶玉,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也许跟我一样看着窗外,看着同一个月亮。我站起身来,拿出那个绣了“圆”字的粉色绢帕,捧在手中看了看,然后又折好收起来。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我想起唐代李道姑这几句诗来,用不了多久,薛家的事就会完结,到时候我自然会让徐凡托媒婆为我去提亲。虽然不知结果如何,却总要先迈出这第一步,至少董瑶玉的弟弟董君宇对我并不反感。 第十章 头上长角,人头落地 第二天出摊儿,没听到有薛家的消息传来,看来张大人还没有行动。我一如既往地接待着解梦测字的客人。 来的第一个人依旧是占病人的病情,病者是他弟弟,我把笔和纸递给他,让他了个字,他写了个“叶(叶)”。 “你弟弟,他是吃错药物了吧?”我看着这个“叶”字,心里觉得不吉。 “是啊,不久前他得了伤寒,因为有要事,想尽快痊癒,后来吃补药吃错了,想不到病情愈发严重。”来人说。 “其实依这个字看,他将不久人世了。”我说。 “为什么这么说?”来人问。 “‘叶’字的‘世’字在‘草’‘木’之中,而且这个字看起来像个‘弃(弃)’字,大为不吉。”我说。 “那你怎么知道他吃错了药物呢?”来人问。 “因为‘叶’字像个‘药(药)’字却又不是,于是我判断他吃错了药物。”我说。 “唉。”来人嘆了一声,留下测字钱离开了。 接着来到摊子前的是一对夫妻,丈夫告诉我他经常在外,现在夫妻关系不和,妻子也打算离婚,不过又总觉得旧情尚在。现在他们处在一种分开又会想念对方,在一起又觉得别扭的状态,打算来测字看看该不该离。 “那你们写个字吧。”我说。 “嗯,现在我们是三个人,就写个‘三’字吧。”于是丈夫在纸上写了个“三”。 “‘三’字啊。”我仔细看着这两个人,大致了解了方向,“‘三’字上面、中间、下边都是‘一’,就是‘始终如一’,你们心思还都在对方身上,这婚不该离。” “难道没有第三者么?”妻子问。 “没有,你大可放心。”我说。 夫妻两人听完之后互相一笑,拉着手离开了,当然没忘记给我测字的钱。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摇了摇头,嘆息一声。 之后来到我摊子前测字的是一位年轻的尼姑,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出家人来测字,我倒第一次遇到。我让她在纸上写个字,她写了个“青”字。我问她测什么事情,她笑而不说。 “这个‘青’字,既不成‘清’,也不成‘静’。”我停了下,又看了看这小尼姑,她笑而不答。我又说,“不‘清静’,这‘青’字对出家人便不吉利,你若能还俗,花心思挑个人家嫁了,说不定会成就一段‘情’缘,还能生儿‘育’女,享受俗世乐趣。” 第41页 这小尼姑听了之后,放下钱羞羞答答地走了。看来我果然猜中了她的心事,女儿家的心事。唉,混口饭吃,测字有时就是猜人心事,也就那么回事。之后,我又想到了董瑶玉。“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我心头又浮现出李白的这首诗。 下午时候,徐凡又神神秘秘地来了。他来我的摊子前,凑到我耳旁小声对我说:“一会儿,杨家就会有僕人来找你,你就跟着去,你的摊子我找人替你收拾。” “好。”我点了点头,问,“杨巧莲那边都安排妥了?” “是啊,成不成就看你这张嘴了。”徐凡说。 跟我说完话,徐凡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走向别处转悠。不一会儿,果然如徐凡所说,一名家僕打扮的年轻男子赶了来,看上去行色匆匆。 “你就是解梦测字的王生?”家僕来到我面前,问。 “是啊。”我面带笑容,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家老爷有请。”家僕说。 “你家老爷是?”我问。 “杨老爷。”家僕说,“杨家是本县的大户。” “哦,听说杨老爷挺吝啬的。”我说。 “哎呀,岂止是吝啬啊。”家僕说,“简直就是非常抠门儿,不过你放心,我们小姐不吝啬。” “那好吧,我跟你去,你等我一下。”说着我回身把带出来的书揣进怀里。 从我摆摊儿的位置去杨家大约需要两刻钟,跟着家僕往杨家去,一边走我一边询问杨家老爷的事。 “我家老爷啊,我本以为有钱人应该都挺大方呢,没想到我家老爷却是个例外。”家僕说。 “哦,他剋扣你们工钱?”我问。 “这个倒不会。”家僕说,“不过他会不停地使唤你,月底还不多给一文钱。” “那你还愿意在他家干活?”我又问。 “呵呵,他会使唤人,我们会慢着干啊。”家僕说,“反正大家都知道累病了他也不管,辞了我们他再去找人也没那么容易。” “嗯,说得也是。”我说,“那你们家小姐对你们不错?” “是啊,我家老爷对小姐百依百顺的,从不吝啬。”家僕说,“我家小姐倒经常给我们打赏,不过也不多,因为老爷从不多给小姐钱,小姐自己又很能花。”5贰2b00k“这么说,这一家子还真有趣儿。”我说。 “有钱人如果都像我家老爷这样,我觉得还不如没有钱算了。”家僕说,“连我们都笑话他,他自己还不知道。” “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我估计杨老爷就是靠节俭发家的。”我说。 “那发家了也不该这样不是?”家僕说,“到了府里,我对你说的这些话你可千万别跟老爷讲。” “这个你大可以放心。”我说。 “王生,你见过我们老爷没?”家僕问。 “没见过,你家老爷长什么样?”我问。 “呵呵,告诉你吧,我家老爷姓杨,长相也真的有点像山羊。”家僕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来到杨家门前,也是深宅大院。走进府里却与薛家、董家不同,虽然格局与董家的设计相似,但整体感觉没那么好。一眼看出虽然比较新,却是粗制的模仿。家僕径直给我带到后院,又悄悄告诉我。 “这次如果不是小姐的梦够可怕,老爷也不会请个解梦测字的先生来。” “嗯。”我点头说,“我知道了。” 通过家僕对杨家老爷的描述,我大致对这个人有了些了解,看来,传闻还是有些根据的。家僕把我带到一个院子里,看得出这里是小姐的闺房。 “老爷,我把王生找来了。”家僕向屋里喊。不一会儿,小翠出来了。 “让我把王生带进去吧,阿春。”小翠对那家僕说,我在路上光打听杨老爷的事了,也没顾上问这家僕如何称唿。 “好啦,那我出去啦。”叫阿春的家僕说着离开了这个院子。 “王生,跟我来吧。”小翠忍住笑说了句,然后回身往屋子走。 “好。”应了一声,我跟在小翠身后走进屋子。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踏入小姐的闺房。屋子里充满香味,也许是花香,也许是胭脂水粉的香味,反正不是庙里的檀香。整个屋子内的色调也以胭脂红为底,床上的帐子为青绿色。屋子里还摆着梳妆用的台镜,以及其他用品。藤木的高脚架上放着一株月季。 杨巧莲半躺在床上。对面的凳子上坐着个瘦老头,看上去有五十岁了,油黄色脸,尖下巴,留着山羊鬍子,无疑就是杨家老爷了。确实如僕人阿春说的,脸上的五官凑起来像一只山羊。 “老爷,王生来了。”小翠说。 “快,快,让王生坐。”杨老爷的嗓子有点儿嘶哑,说话慢条斯理。 小翠搬了条凳子给我,我坐到了杨老爷旁边。杨老爷用眼睛上下打量着我,搞得我很不自在。 “你就是王生,会解梦测字?”杨老爷问。 第42页 “是。”我点头回应。 “我女儿做了个噩梦,今天把你找来帮着解解。”杨老爷说。 “什么样的噩梦呢?”我问。 “关于我的,让我女儿跟你说。”杨老爷说。 “那,杨小姐,把你的噩梦告诉我吧。”我说。 “啊,就是连续几天,我都梦到我爹头上长了角。”杨巧莲看着我说。 “梦到头上长角确实是噩梦。”我说。 “怎么个噩法?”杨老爷问。 “三国时候,蜀将魏延曾经夜里梦到头上长角,而‘角’拆开为‘刀’下‘用’,后来魏延的头被砍掉了。”我说。 “我的妈呀!”杨老爷听了脸色一变,差点儿从凳子上站起来,“那在我女儿梦里,我的头上长角,是不是意味着我的头要被人砍?” “没错,这个梦实在兇险。”我点点头。 “王生,我不能看着我爹被人砍,你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救我爹?”杨巧莲对我说。 “方法嘛,应该有,不过很麻烦。”我说。 “有多麻烦,要出多少钱?”杨老爷问。 “爹,这时候你还想着钱。”杨巧莲说。 “是啊,杨老爷,花再多的钱也未必管用。”我说,“在你心里,是钱重要,还是自己的命重要?” “这个,还用说……”杨老爷停顿了下,说,“钱和命都重要啊。” “那二者只能选一呢,哪个更重要?”我问。 “嗯……”杨老爷想了下才极不情愿地说,“那当然是命了,虽然我这个年纪也活不了多久了。” “这就对了。”我点了下头,又说,“我教你个方法,照着做便可以免去这个灾,钱自然少不得要花费。” “那要多少钱啊?”杨老爷瞪大眼睛问。 “是这样的。”我说,“杨老爷,你在外面的名声不好,只要你能多行善积德,名声就会慢慢变好,名声好了灾难自然消除。” “多行善事,怎么行善事?管用么?”杨老爷眼睛盯着我。 “一定管用,这是治本的方法。”我直视着杨老爷,加重语气说,“因为‘角’为‘刀’下‘用’,这样你还要准备一把桃木刀,让你女儿用它在你脖子上砍一次,这样暂时可以解除这个灾劫。” “这样就行了?”杨老爷问。 “是。”我点头,说,“不过治本的方法还是要行善,拿出你三分之一到一半的财产做善事,这样大家都会为你祈福,才能真正化解灾劫。” “那可不行!”杨老爷一瞪眼。 “爹啊,你留那么多钱做什么啊?保命重要啊!”杨巧莲说。 “我……”杨老爷挠了挠头,想了下,说,“我没儿子,女儿将来也要出嫁,这钱确实不用都留下。” “这就对了嘛。”杨巧莲说。 “但是王生的话我不能全信啊。”杨老爷说。 “人家王生给知县解梦,给董老爷解梦,准得很,谁不知道啊?”杨巧莲说,“难道到你这儿就不准了?” “杨老爷如果不信的话,在下也无能为力。杨小姐,请问一下,你梦中杨老爷长了几只角?”我说。 “两只。”杨巧莲说。 “那你就要用桃木刀在杨老爷脖子上轻砍两下才行。”我说,“其他的端看杨老爷的作为了,在下要告辞了。” “等等,等等,先别走。”杨老爷拽住我的袖子,说,“你真的给知县张大人和董家老爷解过梦?” “当然。”我说,“杨老爷解梦的钱我还是要收的。” “等下,我听小翠说,你曾答应给她免费解梦测字一次是不是?”杨老爷问。 “没错,确有这事。”我说。 “那这次我就不给你钱了,拿小翠那次顶了。”杨老爷说。 “爹啊!”杨巧莲大叫,“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算这些小帐。” “好好,王生,我给你银子。”杨老爷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递过来,我去接,他又缩了回去,说道,“这样,你再帮我测个字,我这钱就给你。” “杨老爷想测什么?”我问。 “测我会不会有儿子。”杨老爷把那碎银子慢慢放在我手心,然后转头对小翠说,“小翠,拿笔和纸来。” 不一会儿,小翠准备了纸和笔,杨老爷起身走到桌案前,想了一会儿,写了个“武”字。然后拿了过来。 “王生,你看。”杨老爷把字交给我。 “看来如果杨老爷能生个儿子,定是想让他学武了?”我问。 “没错,所以我写个武字。有儿子我一定让他学武,这样身体结实,又不受欺负。”杨老爷说。 “难道以杨老爷的富贵,还受人欺负了?”我问。 “那还用说,那薛家……”杨老爷说,“得了,我跟你说这干吗,行善就行善,我死了这产业也不能都落薛家手里。” 第43页 “杨老爷这话怎么说?”我问。 “当年薛家找过我,威逼我跟他们合作经营,后来被我推了。”杨老爷说。 “哦,爹,还有这样的事?”床上的杨巧莲说,“我只知道薛家找过你。” “当时我说年纪大了,又只有女儿巧莲,女儿嫁人的话,我死的时候财产就折价卖给他薛家。”杨老爷说。 “那薛家同意了?”我问。 “当然了。”杨老爷停了下,又说,“如果我不卖的话,薛家就会对巧莲下手。” “那你可以放心了,现在薛家自身难保。”我说。 “这个我也听说了。”杨老爷说,“我也搞不清楚,薛家没儿没女的,要那么多产业做什么呢?” “所以杨老爷,有了薛家这前车之鑑,你也要多行善才行,哪怕为你的女儿着想。”我说。 “好,好。”杨老爷说,“你先别说这个,先给测了这个字。” “唉,这个字註定你只有一女而命中无子。”我说。 “为什么?”杨老爷瞪大眼睛问。 “唐代出了女皇武则天,你以‘武’字想测儿子,註定此生只有一男儿个性的女儿。”我看了看杨老爷,又说,“不仅如此,‘武’字可拆成‘一’‘代’无人,和‘止’字,这‘人’字又刚好合一‘丁’字,‘丁’为男丁,註定你不会有儿子传宗接代。” “哎呀!”杨老爷嘴张得老大,“看来真的是天意,或许我真该行善积德了。” “爹,你能这么想就好。”杨巧莲说着向我使了个眼色。 “那,杨老爷,我告辞了。”我说。 “好好,小翠,帮我送王生出去吧。”杨老爷说。 小翠把我送出屋去,只留下杨巧莲安慰她爹,无疑,这齣戏演得还算成功。杨老爷会不会转变心性,只看杨巧莲继续游说的了。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让杨老爷一下子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那么容易。 走出屋后,小翠抿着嘴,忍住笑。看着小翠,我却笑了出来。 “王生,你笑什么?”小翠问。 “呵呵,你笑什么我就笑什么。”我说。 “你这话说的。”小翠说,“我当然是笑我家老爷,还第一次见他这么好笑的样子。” “你知道事情的底细,当然觉得好笑。”我说,“不过我是第一次见你家老爷,他确实是个有趣儿的人。” “他,还有趣儿?”小翠瞪大眼睛问我。 “不说这个了,小翠。”我说,“你觉得姜成顺这个人怎么样?” “人挺老实的,感觉很踏实,很安全。”小翠说,“你问这个干吗?”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 这样边走边聊,见小翠被我问得脸有些发红,我心中便有数了,不再继续问下去,随便转了个话题。一起走到大门前,小翠停住脚步。 “王生,我不送你了。” “好,你回去吧。”我说。 杨府的大门关上了,我嘆了口气,舒展了下身子。看来有钱人即使有人侍候着,过得也未必舒坦。不过根据杨老爷的说法,薛家确实已经算得上为祸一方了。而杨老爷说薛家没儿没女还要不断扩张自己的产业,看来人的欲望真也难测。 不用再去寺庙旁收摊子,我便直接往家走了。半路上徐凡把我拦了下来,原来他一直在杨府外不远处等着。于是我们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地向我家走去。 “说说,情况如何?”徐凡问。 “你觉得呢?”我反问。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进行得很顺利。”徐凡说。 “嗯。”我点点头,“你的事,我当然要竭尽全力了。” “瞧你这话说的。”徐凡说,“好像难度很大似的。” “当然不小。”我说,“再怎么说,能当上奉平县的大户,杨家老爷也不是省油的灯。” “行了,行了。”徐凡说,“连我爹你都应付得来,何况是他。” “倒不能这么说,我毕竟第一次见到杨家老爷。”我说,“你爹,我见了那么多次,自然了解一二。” “不管怎么样,你帮我办好了我就感谢你。”徐凡说。 “嗯,我等的就是这句话。”我笑了起来。 “原来你在逗我。”徐凡说。 “剩下的交给你的心上人了,看她怎么对付她爹了,我的戏已经演完了。”我说。 “巧莲的话,应该没啥问题。”徐凡说,“当然,最好是能尽快看到成果。” “是啊,趁热打铁才行。”我说,“如果时间长了,杨老爷回味过来,说不定就没戏了。” “最重要的是给我爹看。”徐凡说。 “不管怎么样,今晚该好好吃一顿。”我说。 “是啊,我请。”徐凡说。 “对了,还有件事。”我把头转向徐凡。 第44页 “什么事?”徐凡也看着我,问。 “我看小翠的样子,她跟姜成顺的关系可能是真的。”我说。 “我说的还能有假?”徐凡笑了。 “那就看你和杨巧莲怎么撮合他俩了。”我说。 “这个放心,包我身上。”徐凡说。 晚上这顿饭,徐凡请我到馆子里吃的。两个人要了三个菜,一壶酒。我们都很高兴,边喝边吃边聊,说起来,我们好久没有这样放松了。我们控制着,酒喝到半酣,既不会烂醉又有些飘飘然,如果姜成顺也在就好了。徐凡付了帐,又送我回家,街道上还有徐家的家丁,他们都装做普通百姓的样子。没错,在那名大盗和薛家没有伏法前,都不能放松警惕。 第十一章 垂手测“命”,时日无多 我是飘回家的,我这样认为,也许是跟徐凡互相扶着。我向来不胜酒力,躺到床上便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好。第二天一早,我的头有胀痛感,大约飘得太久的缘故。歷代传说中,都有关于神游的记载,比如皇帝在梦中去见巫山女神,与之交欢。再比如屈原,据说他的诗都是喝了酒半醒半醉间神游作出来的,还有在唐代有诗仙美誉的青莲居士李太白,也如此。而我,只记得我昨天晚上很飘,然后说了一些很飘的话,而且都是煳涂话,现在再想起来我不愿承认的话。所以我并没有神游,更像被鬼附身。吃过早饭,头渐渐不疼了,我收拾东西出摊儿。 可以说,在奉平县,我作为解梦测字先生的名声已经够响了,张大人、贺捕头、董老爷、杨老爷都找我解过梦或者测过字,这样我的生意便比其他同行好出不少来。作为同行,他们比我早几年,甚至更久,却被我这个后来者超过了。我不知道他们作何感想,也不愿意去猜测他们的想法。 今天第一个来我这测字的是一男子,看上去年纪比我大几岁。他说他的妻子怀孕过月,还没生产,所以心里惶恐不安。我让他写个字,他提过笔去写了个“萱”字。 我看了看他,又凝神看了看这个“萱”字,说:“你的妻子大概还得二十一天才会生产。” “今天已经是五月二十日了,这样算,日子就太迟了。”他说。 我给他解释:“你看这个‘萱’字,草头做二十解,然后是个‘一’字,之后是个‘日’字,最下边的‘一’为‘生’字的尾笔,说明还要二十一天才能生产。”我说。 “那会生男还是生女?”他问。 “应该是个女孩。”我说。 “何以见得?”他问。 “‘萱草’为母,你这女儿虽然生得不易,却容易生长,日后必为人母。”我说。 他点了点头,半信半疑,付了钱走人了。其实我最不愿意测这样算日子的事,不过既然现在愿意写在这儿的,便是后来应验了,虽然日子大致差了一天。 之后来了一女子,她自己拿了一幅字来测。为一“可”字。我问她要测什么,她笑而不答(我发现好些年轻女子都不爱说话)。 “看来你一定想测婚姻,对吧?”我问。 “是啊。”她点头,瞪眼看着我问,“你怎么猜出来的?” “‘丁’字为男,‘口’字为女,合成一个‘可’字,从字上看便是一桩婚事。”我说。 “那王生,你看这桩婚事如何?”她问。 “成是会成,不过男方权势太重,恐怕会轻视女方,所以女方会为男方所克,难以白头偕老。”我说。 “哦,怎么看出来的?”她问。 “因为这‘口’字隐藏在‘丁’字内,又太小,两者相比并不匹敌。”我说。 “嗯。”她点点头说,“事情也确实如此。” 留下测字钱,女子面带忧色而去。太史公司马迁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来我这摊子前解梦测字的,为的也都是婚丧嫁娶、生老病死,还有登科发财、宾朋往来等等。人间也不过这些事。 下午,徐凡又逛游到我的摊子前,笑呵呵地看着我,我也看着徐凡。他的心里有事,应该还不是坏事。 “昨天喝得怎么样?”徐凡问。 “挺好啊。”我说。 “今天早点收摊儿吧,晚上有事。”徐凡说。 “什么事?”我问。 “别问那么多了,走吧。”徐凡说。 我点了点头,提早收了摊子。到了我家,进了我的屋子,关好门,一起坐下来。 “今天晚上,张大人要对薛家下手了。”徐凡说。 “哦?”我问,“你怎么知道?” “当然,我也要带着家丁过去,保护张大人。”徐凡说,“你要不要来?” “我不会武啊。”我说。 “不会武也没关系啊,在旁看个热闹,成顺也会来。”徐凡说。 “不会吧?”我瞪着眼看着徐凡。 “怎么不会,我总算出头露脸、威风这么一回,好朋友当然要捧场了。”徐凡说。 “哦,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我说,“难道官差还会让你们帮忙逮人?” 第45页 “我只负责张大人和你们的安全。”徐凡说。 “那我们县里的衙役够对付薛家么?”我问。 “这个你放心,开平县的杜捕头也会带着人来支援。”徐凡说。 “既然成顺去,那我也去。”我说,“还有谁?” “还有君宇也会来。”徐凡说。 “天哪,你还真不怕人多。”我说,“你不会把你的心上人也叫去看你有多威风吧?” “哪儿会啊?瞧你说的。”徐凡说,“女儿家的都没有叫,就我们几个。” 无疑,听徐凡这么说,今天晚上确实有热闹看。其实我并不喜欢看热闹,不过这样的情景十年难得一见。查抄本县第一大户,可称得上具有歷史意义的一刻,至少未来会编写进县志里。薛家当然不会任由宰割,然而即便薛家再强,再顽抗,这样劳师动众的安排,也足以将其制服。 跟我娘说了一声,徐凡和我一起出去了,我们先到约定好的地方,等会儿,姜成顺和董君宇也会过来。晚饭我们四个人一起在一家僻静的馆子吃,没喝酒。 “徐凡哥,都安排好了么?”董君宇问。 “当然。”徐凡说。 “什么时间啊?”我问。 “万家灯火的时候,也就是晚上戌时。”徐凡说,“我已经让家丁在戌时聚集在薛家附近待命。” “不怕走漏消息么?”姜成顺问。 “就算薛家知道了也没事。”徐凡说,“薛家周围一直都有捕快看着,而且也不能指望薛家不反抗。” “这倒是,薛家肯定早有安排了。”我说。 “不过我还是挺担心的。”姜成顺说。 “担心很正常。”徐凡说,“不过这次布下的简直就是天罗地网,一定会把薛家的元兇一举擒拿。” “我只担心那名大盗,不但残忍,功夫又好。”董君宇说。 “呵呵。”我笑了笑,说,“我差点儿被他杀了。” 确实,我们所担心的是那名大盗,我相信这一次的重头戏也在抓捕这名大盗身上,否则不会安排这么多人手。酉时三刻,我们从饭馆出发。来到薛家附近时间刚刚好,徐凡召集好家丁,有人提着白色罩子的灯笼照明,多半家丁都带着傢伙。这时候,张大人、贺捕头、杜捕头也带领两县捕快来到薛家大门前,捕快们拿着白色灯笼和火把配着腰刀侧立两旁。 薛家大门两侧挂着大红的灯笼,上边写着黑色的“薛”字,里边的烛光跳动,看上去就好像巨兽的两只眼睛在汩汩冒血。 “看来人都到齐了。”张大人说,“杜捕头,你带着开平县的捕快去守好后门和各处的出路。” “是。”杜捕头应了一声,一挥手,带着开平县的捕快前去布置。 “贺捕头,正面就由你带着本县的捕快负责抓捕嫌犯。”张大人说,“留下四名捕快由我调派。” “大人请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贺捕头向张大人施礼,然后招唿手下捕快上前砸门。 “徐公子,我们的安危就由你和你带的家丁负责了。”张大人说。 这时,大门已经砸开。贺捕头带着众捕快先闯进去,张大人带着我们紧跟在后。十数盏灯笼把薛家大院照得如同白昼。薛家的僕役恐怕早已经通报了薛家老爷,但目前只有薛家的家丁冲上来,而薛家老爷不见踪影。 “张大人奉命查办薛家,快点儿叫你家老爷出来就擒。”贺捕头喊。 然而对面的家丁无动于衷。贺捕头“喝”了一声,众捕快纷纷拔出配刀,贺捕头带头逼向薛家的家丁,薛家家丁也都拿着武器,手提灯笼。 “你家老爷呢?快叫他出来,免得有所损伤。”张大人向着薛家家丁喊话。 “上!”薛家家丁里,在后边为首的一人喊了一声。 薛家家丁纷纷举刀沖了过来,贺捕头带着众捕快迎上前去。徐凡赶紧命令徐家家丁拉好架势,准备迎战。虽然都习过武,薛家家丁的身手终究不比县里的捕快,何况还有贺捕头在。然而薛家家丁在数量上有优势,捕快们也不好出手太重而造成过大伤害,这样一来,两边僵持住了。 “你们四个也上去帮忙。”张大人吩咐留在身边的四名捕快。 四名捕快听了张大人的命令,冲上前去。徐凡一挥手,带着几名家丁补好位置,护住张大人、姜成顺和我。董君宇护在张大人的身后,跟着向前走。有了新加入的四名捕快,薛家家丁逐渐支撑不住,开始向后溃退。捕快们便一点儿一点儿向前压过去。 “张大人。”一个中年声音传来,是薛家老爷,“当年我没能设计把你除掉,想不到你真成了我最大的祸患。” “果然是你薛家搞鬼,要刺杀张大人。”贺捕头说。 “可惜,当年我弟弟有伤不能出手。”随着声音渐近,薛家老爷已经出现在前厅,旁边还站了一人,手里持着一把短刀,正是那名大盗。他身后又出现了十几名家丁,各个手持钢刀。 “你们果然是一家子。”贺捕头说,“今天你们插上翅膀也别想飞掉。” 第46页 “贺方天,我俩之间的恩怨,我迟早会跟你做个了结。”那大盗说话了。 “弟弟,带人上去把那县令杀了。”薛家老爷侧脸对那大盗说。 “不,大哥,我们还是逃吧。”那大盗说,“这么多年,你一直让我杀人,我已经厌倦了。” “什么?你说什么?”薛家老爷瞪着眼睛看着那大盗说,“你不再听我的了?” “我已经厌倦了再听你的。”那大盗说,“我们一起逃吧。” “不,我不会逃。”薛家老爷说,“我也不准你逃,你别忘了,当年要是没有我,你早死了,你欠我的,就该替我卖命!” “不,不要再逼我杀人了!” 那大盗说着将刀勐地一划,薛家老爷人头便飞了出去。在这暗淡的夜里,在灯笼的光线下,一抹血红喷洒,薛家老爷的头在地上滚了几滚,躯体也倒了下去,血流成一摊把地染红一片,反射着灯笼、火把的光。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众人,不论是捕快还是家丁,都停在那里看着这名大盗。 “我不是故意的!”那大盗吼了一声,转身便跑。 “追,不能让他逃了。”贺捕头高喊一声蹿了出去。随即,几名捕快也跟了出去,一起去追捕。 “我去帮忙,你们在这里守好。”徐凡说着亮出宝剑飞身也追了去。 这时,薛家的家丁一部分放弃了抵抗,另一部分四散溃逃,薛家的僕人也都躲的躲逃的逃。张大人吩咐剩余的捕快维持治安。不一会儿,守在后门的杜捕头领着开平县的捕快从四面围堵着薛家逃窜的家丁和僕人,渐渐地把他们围成了一个圈。这样薛家所有的家丁都缴了械。 这次行动基本大获全胜,美中不足的是那名大盗逃掉了。他从院墙跳出去,砍伤了外面的两名捕快,贺捕头和徐凡赶过去的时候,大盗已经消失在夜色中了。虽然分头追捕、巡查,依然没有找到踪影。薛家一片狼藉,善后自然是张大人、贺捕头和一众官差的事。道了别,徐凡、姜成顺、我和董君宇,还有徐家的家丁一起离开。 “让那大盗逃了,他就可能找我们报復,我们就可能还有危险。”董君宇说。 “嗯,我觉得那大盗已经发了疯,把自己的哥哥都杀了。”我说。 “反正薛家这一大祸害算除掉了。”徐凡说,“可惜,没给我表现的机会。” “哇,你还想这个。”姜成顺说,“我觉得今晚我都会睡不着觉,第一次看到血淋淋的人头在地上滚。” “你以前没看过给问斩的死囚行刑么?”董君宇问。 “还真没看过。”姜成顺摇了摇头。 “说真的,我也没看过。”董君宇说,“不过我还不至于睡不着觉。” 这一夜过得惊心动魄。 第二天,县里贴出安民告示,通报了薛家的罪行,并且继续通缉那名大盗。这样过了两天,我还在重点保护的人员当中。这时,县里又发生了另一件奇闻,人们纷纷在街头议论着。 一向吝啬的杨家老爷拿出米面做成粥和馒头,还置办了一些咸菜,开始布施穷人、乞丐,地点就在杨家宅院附近,由小姐杨巧莲和僕人们布施,偶尔杨家老爷也过去看看。 这天,正好我休息,便跟徐凡和姜成顺一起熘过去看。果然是真的,当然最欢喜的莫过徐凡。 “颂平,你得给我作证。”徐凡说,“我爹不信的话,就把他拉过来看。” “放心吧,你爹肯定会信。”我说。 “我就怕他不信啊。”徐凡说。 “你爹又不傻。”姜成顺插嘴说。 “你爹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派人来察看。”我说,“徐凡,你就放心吧。” “嗯,你们这么说也对。”徐凡点了点头,又说,“我爹跟我比起来,他就是老狐狸。” “薛家的事,也足够你在你爹面前显摆一下,这样你的婚事可成了。”我对徐凡说。 “徐凡,不过去帮帮你的心上人啊?”姜成顺笑着问。 “我才不呢。”徐凡说,“成顺,你该过去帮帮小翠。” 姜成顺不再说话,我们依然偷着观看。 其实这情景有什么好看的呢?但是徐凡就是要我们陪着他看。 “哎,徐凡,那边过来的不是你爹么?”我说。 “是啊,确实是徐老爷。”姜成顺说。 “啊?我爹真的来了啊。”徐凡说,“想不到他竟然亲自来看。”徐老爷果然带了几个人来到施捨粥、菜、馒头的摊子前观看,而杨家老爷也从门里走了出来,迎上去,对徐老爷抱拳。他们聊着什么,看着两个人都面带笑容,似乎情况并不坏。 “那我们要不要也过去?”我问徐凡。 “过去做什么?我们快走吧。”徐凡说。 “你怕你爹?”姜成顺问。 “怕倒不怕,有点儿恐惧。”徐凡说。 “还不是一回事。”我说。 姜成顺和我都笑了。按照徐凡的意思,我们三个走了开去,没让徐老爷、杨老爷看到。一路上,我们猜测着他们在聊什么,徐老爷是不是给徐凡去说亲。天气大好,可谓风和日丽,我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 第47页 “颂平、成顺,都到我家去吧。”徐凡说。 “去你家干吗?”姜成顺问。 “这还用问,给他壮胆子咯。”我说。 “反正就看我爹回家怎么说了,他再不同意我和巧莲的亲事,我就真的跟他翻脸。”徐凡说。 “看你爹跟杨老爷的样子,应该没啥问题。”我说。 “嗯,颂平说得没错。”姜成顺附和了一句。 “晚上管饭,你们来不来?”徐凡又问了一遍。 “当然。”我说,“人活着,就是为了饿的时候能混口饭吃。” “瞧你说的。”徐凡看了我一眼说。 “嗯,徐大少爷管饭当然要去。”姜成顺看着徐凡笑了笑,脸又立即变得严肃,转了话题,“那个大盗现在还没抓住么?” “没抓到,估计已经逃出县城窜到周围的农村去了。”徐凡说。 “现在三个县都在通缉,估计他也难以跑掉。”我说。 “我看他,人都疯了,根本不会想跑。”姜成顺说。 “怎么不会,”我说,“那天晚上不就从薛家逃跑的?” “别忘了,他说必然会报復贺捕头。”姜成顺说。 “那傢伙确实脑子有问题,不是我们能够理解的。”我说。 边走边聊,一会儿便到了徐府。其实我心里也担心着那名大盗,虽然我几乎忘记了我的噩梦,但偶尔还会想起来。还有我帮贺捕头解的字,最好不会应验。午饭我们吃得比较草。下午,徐老爷带人回来了。出乎意料的是徐老爷并没有找我们,我们都在徐凡的屋子里,无疑,僕人一定禀告了徐老爷。于是,我们不得不猜测着徐老爷跟杨老爷交谈的结果。 “奇怪了,我爹为什么不找我们呢?”徐凡说,“难道是他跟杨老爷谈得不好?” “他为什么要找我们呢?”姜成顺反问了一句。 “这个,我也不知道。”徐凡说,“但我觉得他至少应该把我叫过去说一下情况。” “唉,说到底,徐凡,你心急你爹不急。”我说。 “嗯。”徐凡点了点头,“是这么回事。”过了会儿,徐凡又问,“那我该怎么办?” “等啊,你没听过‘心急吃不到热豆腐’么?”我说。 “等到啥时候?我可没姜成顺那么有耐心。”徐凡说。 “哇,这也有我的事。”姜成顺嘆了一句。 “成顺确实该跟小翠抓抓紧,也许人家姑娘家等不及呢。”我说。 “好啦,好啦,八字没一撇的事。”姜成顺说。 “迈出去就有一撇了。”徐凡说。 “还是说说颂平跟董家小姐吧,这么久没见面,”姜成顺说,“难道不会想念么?” “颂平这边你就不用担心了。”徐凡对姜成顺说,“想念归想念,他正跟董家的小弟联络感情呢,而且办了那名大盗,我就托媒婆帮他提亲了。” “还要办了那名大盗啊,那得啥时候?”姜成顺说。 “我觉得不用太久。”我说,“我相信那大盗一定会再出现。” “嗯,不管怎么样。”停顿了下,徐凡提高声调加重语气说,“先把我的事办好再说。” 晚饭的时候,我们自然跟徐老爷一起吃。徐老夫人和徐夫人又没来一起吃,大概是徐老爷的安排。跟徐老爷吃饭,确实让人拘谨,尤其是姜成顺这个老实疙瘩,脸上写得明明白白。徐家穿的、吃的虽然算不得锦衣玉食,也好过普通百姓许多。不过,跟徐老爷一起吃饭,就是不会太有食慾。 “爹,你去杨家那边看了?”吃着饭,徐凡问。 “是啊,我去看了。”徐老爷眼睛也没抬。 “那结果怎么样呢?”徐凡继续问。 “你问结果啊,呵呵。”徐老爷笑了两声,抬起眼皮看着徐凡,“杨家老爷确实有了转变,虽然我不贊同你们的方式。” “那我跟巧莲的婚事?”徐凡又问。 “等等吧。”徐老爷说。 “为什么还要等?”徐凡瞪起眼睛问。 “我跟杨老爷交谈了一下,感觉他人确实变了。”徐老爷说,“不过,再观察几天再给你提亲,也没什么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徐凡说。 “放心,为父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办。”徐老爷说,“吃饭吧,颂平、成顺,你们也吃。” 晚上,徐凡安排了两个家丁送姜成顺回家,他亲自送我回家。虽然姜成顺和我想推辞,不过按照徐凡的说法,没有抓住那名大盗之前,不能放松警惕。实际上现在夜间在街道上巡逻的捕快也多,毕竟那名大盗已经如同丧家之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来伤人。 第二天,我照常出摊儿。一个人来我摊子前测字,他拿了一幅写好的字,来测他母亲的吉凶。 “我母亲重病半年有余,请先生帮我测测。”他双手捧着字递给我,并且行了个礼。 接过字,才看到上边写着个“命”字。说起来那名大盗曾经要我测过这个字,看了这个字我心中又是一阵不安。 第48页 “看来你母亲这病不会好了。”我说。 “为什么呀?”来人问。 “你持‘命’作揖,正是‘垂死之兆’。”我说。 “啊?这……”来人大惊。 “你‘垂手’问‘命’,正合生命垂危之意,你母亲这病真的难以康復了。”我说。 来人留下测字钱悲伤离去。我长出了一口气,“命”字“人下一口刀”,用来问病情,不论怎样都不吉利。其实字是死的,人是活的,即使相同的字,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不同的情景来测,结果也可能不同。 有人听说我解梦测字灵验,也会故意来刁难我,特别是一些饱学之士。不过他们既然以玩笑的心态来测字,我便玩笑地去回答。接下来便来了个这样的人。 “王生,给我测个字吧。”说话的是一名书生。 “请写。”我说着把纸和笔递给他。 这书生提笔写了个“乃”字。这个字的比画非常简单,实在不容易拆开。我看了看这书生得意的神情,心里有了底。 “‘乃’字似‘及’字而不成,照此来看,你若科考,恐怕终生不能及第了。”我笑着说。 付了钱,这书生悻悻而去。对于测字,信与不信原本无关本心,只算生活之外的情趣。他被我说得不快,却也是自己找无趣。 这一天的生意还好,徐凡依旧安排了家丁在附近,我成为过那大盗的目标,他自然不会放松,贺捕头也安排了捕快在附近。不过据我估计,现在我会很安全,那大盗不会再找上我。 第十二章 故居生槐,树旁遇害 日子很平静地过了几天,我发觉这几天贺捕头一直没到我的摊子前。再有一日便是农历五月初五端阳节(即端午节)了,不论端阳节源于祭祀龙神还是纪念屈原,如今,这一天都是个喜庆的日子,家家吃粽子,去奉平湖边看龙舟比赛。单说这粽子就可以包成不同形状的,枕头形、斧头形、菱角形,不一而足;馅料也多种多样,肉的、火腿的、红枣的、豆沙的,也可以不加任何味道,原纯的竹叶香味蘸糖吃。 一个捕快告诉我,刚刚拔掉薛家,今年的端午张大人要组织好好过,以安抚人心。不过那名大盗没被抓住,所以多数的捕快到时候都会到奉平湖边去护卫。我想贺捕头也许正在忙着这事情。徐凡自然也在忙碌,这样的日子,他当然不会放过与意中人相会。而那名大盗如果趁着节日进行报復,也确实令人担忧。不论怎样的忧虑,也抵挡不住人们心中的喜悦。这天,我自然不会出摊儿。不过一般的活动都在下午,一些店铺、作坊的伙计下午才得休息。 农历五月为“毒月”,家家都准备着驱毒虫,雄黄、蒜头、菖蒲根浸酒洒在外墙,在室内点烧艾草,味道挺难闻的,又呛又让人反胃,从小到大我没习惯过,闻一点儿就呕得不行,心肝肺都要吐出来一样,也无怪这东西能够驱虫。每年我都会捂鼻子跑得老远,用扇子把烟气从眼前赶开。好在一切都由我娘来操持,烧完之后自然要通风。民以食为天,歷代,每个节日都与吃喝分不开。端午这一天,枇杷上市,吃红烧黄鱼,喝雄黄酒,吃大蒜头炒米苋,都成了传统,粽子更不可少,不过我不愿意多吃,会腻。 下午,与徐凡和姜成顺一同来到奉平湖边。奉平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会来。大户人家各搭一个台子,中央的台子自然是知县张大人的,贺捕头站在他的旁边。张大人举起酒杯,说了几句敬天祈福的话,然后宣布龙舟比赛开始。一阵掌声下,各家的赛手喊着号子开始勐力划龙舟,一条条龙舟沖开水波。赛手们红色的布巾紧包着头、紧缠着两边手腕,穿着红灯笼裤,裸着上身,露出坚实的肌肉,身体如坐在摇椅上有节律地前后摇动,划桨的动作整齐。岸上锣鼓喧天,有舞龙、舞狮助威的。小商贩也不放过机会,穿梭在人群中叫卖着吃食或者杂货,好不热闹。每年都如此,我并不觉得新鲜。徐凡的眼睛隔一会儿就会向杨家那边的台子上看看,姜成顺也如此,而我则看向董家那边。我与董瑶玉已经数日不见了,彼此望望对方聊慰挂念。几个台子并不算远,否则这样的眉来眼去也会让人乏累。五九2book这次的端阳节并没有因为缺少薛家而变味儿,相反更加热闹,其实薛家一向不大参加节日庆典,至少我不记得薛家老爷在类似的节庆中露过面。我在奉平县生活二十多年,就见过薛家老爷那么两次,第一次他活着,第二次他死了。 这时,我勐然间看见中央的台子上,一名捕快凑到贺捕头身旁耳语了几句。贺捕头脸色一变,走到张大人旁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转身匆匆离开了。从贺捕头的神色猜测,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另一侧台子上的徐老爷也注意到了,便捅了身旁的徐凡一下,徐凡把头凑过去,徐老爷耳语了几句,徐凡挎着宝剑也匆匆走了。 直到大会结束,再没看到贺捕头和徐凡。我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不过估计他们两人都不会有事。回到家,陪母亲吃晚饭。当然,我最常用的称唿是“娘”,只偶尔叫叫“母亲”,具体而言,我也说不出所以来,大致是母亲这个称唿更亲切、更骨肉相连,平日叫多了怕腻烦。母亲很慈祥,平日也没太多的话,白净的已爬了不少皱纹的脸上总带着忧郁的笑,更显清瘦,头上的白髮也在不知不觉地增加。5贰2b00k第二天,日子恢復正常,我的摊子附近却连一个捕快也没有见到。接了几个测字的生意,下午的时候,徐凡来了,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第49页 “发生什么事了么?徐凡。”我问。 “嗯,昨天贺捕头把那名大盗杀了。”徐凡说。 “啊?这是好事啊。”我说。 “不。”徐凡摇了摇头说,“贺捕头的妻子死了。” “怎么回事?”我瞪大眼睛看着徐凡,“你快告诉我!” “昨天下午龙舟比赛的时候,有个捕快去找贺捕头。”徐凡说,“那个时候贺捕头的妻子就被大盗抓了去。” “不是安排了捕快看着么?”我问。 “是啊。”徐凡说,“安排了三个捕快保护贺夫人和贺家千金,不过被那大盗声东击西地调开了一会儿。” “怎么会这样?”我说。 “端午节毕竟人多,那大盗想办法把贺夫人和女儿弄分散了。”徐凡说。 “嗯。”我点头说,“我昨天看到贺捕头离开主台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是啊,当时我爹也看出来了,让我去帮助贺捕头。”徐凡的声音变得低缓,“带着一个女人,那大盗也跑不了太快,被贺捕头在县城外的一棵大树前找到了。” 我点了点头。 徐凡继续说着:“贺捕头到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妻子被绑在树上,胸口已经被刀刺穿了。” “那个大盗呢?”我问。 “大盗就在旁边,看着贺捕头,狞笑着。”徐凡说,“我赶到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已经打起来了,打得很激烈,最后贺捕头一刀把那名大盗砍死了。” “唉。”我嘆了口气,说,“果然还是应验了。” “你是说贺捕头让你测的那个‘盅’字么?”徐凡问。 “不。”我摇了摇头,说,“不只是那个‘盅’字,前几天,贺夫人曾带着女儿来我的摊子,要我替她解梦。” “哦。”徐凡瞪大眼睛问,“她做了什么梦?” “当时她告诉我,她梦到她的老家,门前长出一棵槐树。”我说,“当时我听了这个梦,便知道是个大凶之兆。” “怎么说?”徐凡继续问。 “俗话说,送你‘回老家’就是送你归西的意思。而槐树的‘槐’字为‘木’旁‘鬼’,贺夫人刚好被绑在树上杀掉,便是在‘木’旁成‘鬼’,应了她的梦。” “还有这回事。”徐凡低下头。 “现在贺捕头怎么样了?”我问。 “他跟张大人请了假,把妻子火化后的骨灰送回老家。”徐凡说。 “唉,不管怎样,也算除掉了一害,贺捕头了却了多年的心病。”我说。 “你呢?既然那大盗已经伏法了。”徐凡扬起头,看着我说,“你要不要我现在托媒人去董家帮你提亲?” “这个……再缓些时日吧。”我说。 “为什么?”徐凡问。 “贺捕头的妻子刚刚去世,我觉得这时候不大好。”我说。 “这又不关你家的事。”徐凡说。 “总觉得不大好,缓几日也没多大关系。”我说。 “行,就听你的。”徐凡说。 贺捕头妻子的过世,县里很多人会悼念。贺捕头这些年对奉平的贡献有目共睹,受其恩惠的人也不在少数。贺捕头带着妻子的骨灰罈上路这天,徐凡、姜成顺和我都来送别,还有县里的捕快和一些我不认识的人。贺捕头穿着便装,斜背着一个包裹,骨灰罈应该就放在里边。贺捕头六七岁大的女儿跟在他身边,小女孩一边拉着贺捕头的手,一边无邪地眨眼看着我们,面带忧伤。贺捕头方正的脸上强挤出笑容面对着我们。这时,张大人来了。 “老贺。”张大人走上前握住贺捕头的手。 “张大人。”贺捕头行了一礼。 “县里需要你,此去办完事就回来。”张大人说。 “我知道。”贺捕头说。 “一路小心保重。”张大人说。 贺捕头点了点头,上路了。看到贺捕头和女儿的身影渐行渐远,我们才散了去。大盗一死,奉平县的巡夜恢復了正常,徐家派到街头的家丁也撤了回去。说起来,周围有人暗地保护着,我感觉挺别扭的,每次出摊儿都偶尔分神去看,如今便不需要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如既往地给人解梦测字。徐凡跟杨家小姐的关系越来越亲昵,徐老爷终于向杨家提了亲。女儿有个好归宿,杨家老爷自然乐得合不拢嘴儿地答应下来。姜成顺跟小翠的关系进展得不温不火,虽然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他们也还属于偷偷摸摸地进行。近来,许多事情都很顺利,我又见到了瑶玉一次,她依旧带着宁彩儿去庙里上香,路过我的摊子,虽然没有聊几句,彼此的心意都已瞭然。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復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当时的情景下,我想起这首写牛郎与织女的爱情诗来。之后几天,我的心情好起来,想着也许是时候让徐凡帮我托媒婆向董家提亲了。 第50页 这天出摊儿,一个人来到我的摊子前测字,他告诉我他的母亲病了。我让他写个字,他写了个“唐”。我看着这个“唐”想了会儿,告诉他他母亲的病会安然无恙。他满心欢喜问我如何测得,我告诉他:“‘唐’字为‘康’字头,‘居’字脚,‘康’即是‘健康’,‘居’即是‘居住’,合在一起便成‘健康居住’。”他听完开心地走了。 还有一位一个月前在我这测字的人顺路向我说谢,他叫孟清。当时他尚未娶亲,所以以一“女”字前来求测姻缘。我当时见他品貌端正,又看了看这个“女”字,便告诉他:“你写的‘女’字若能得‘水’,便成了‘汝’字,而你名字中有‘水’,这样看,婚姻必然可成;‘女’字若加一‘子’字便成‘好’字;如若加上一个‘立’字,便成‘妾’字;加一‘卑’字又了‘婢’字。由此来看,这女子若是妾也可成立,要是婢女也不卑下,而且她一定沉默少言,是个持家好手。” 这次来,他告诉我他果然娶了妻子,他说:“王生,你测得太准了,我妻子原本是买来做婢女的,但家人都喜欢她的持重贤淑,就同意立她为妾了。不过我有个问题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知道她沉默少言呢?” “因为啊……”我自然不能说我是按照常理胡说的,“因为你以‘女’字测姻缘,‘女’字便是如同夫人的‘如’字,却隐去了‘口’字,自然沉默少言了。” 孟清听了,很高兴地离开了。 我们这个时代,测字会兴盛,完全因为其具有锦上添花的效果。即便把坏事说得再坏,前来测字的人也舒解了心中的郁结,认为是天意使然。下午时候,我兴致阑珊,舒展了下身子,忽然听到街上有人吵架,声音很大,先对骂,然后动起手来。大约是两个小商贩,相互影响到了生意,这样的磕碰并不少见。两个人厮打在一处,很多人在旁围观,也有人上前劝架,免不得也挨了几下,很是热闹。这样的情况,我实在难以认同,同样都为生活操劳着,同样不容易,为什么不能互让一点呢?就在我诧异间,徐凡来到我的摊子前,他一脸难色,上前拉住我的手。 “颂平,快点儿跟我回家。”徐凡拉住我就跑。 “出什么事了?”我看着徐凡问。 “回去就知道了。”徐凡说。 “我摊子还没收呢。”我说。 “你娘被人杀了,你还收什么摊子!”徐凡扭头对我说。 “啊……真的?”我听了徐凡的话,心登时如同被打了一锤,浑身开始战慄。跟着徐凡往家跑,我觉得自己的腿脚不听使唤了。 回到了我家,门大开着。大门外边围满了人,人群见了我纷纷闪出一条路,徐凡和我走进院子里。姜成顺也在,还有两名捕快,一个姓刘,一个姓曲,还有一名跟我娘关系要好的邻居李大娘,我的心一沉。姜成顺和那两名捕快看着我,表情肃穆,李大娘也看着我。 “你娘就在屋子里,邻居发现的。”徐凡说。 我冲进屋子,徐凡和姜成顺也跟了进来,两名捕快随后。我娘躺在地上,胸口有大片的血迹,血流了一地。我娘的面容依旧忧郁而慈祥,仿佛在睡觉一样,只是身体发冷。我奔上前去,抓住她的两个肩膀摇晃,我跪在她的身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也许只是在落泪,在喊。我娘不动,任由我摇晃她。我确实在哭了,即便我再不想承认,我娘也已经死了。我扭回头看了看徐凡和姜成顺,他们蹲下来,在我身旁一边一个。他们在说安慰我的话,可是我一句没听到,只看到他们的嘴在动,脸色难看。徐凡和姜成顺把我拉起来,我的身上沾满我娘的血迹,血在往下滴。 “王生,你放心,我们会查出是谁干的。”姓刘的捕快走上前来对我说。 “是谁干的?”我才缓过劲儿来,我娘是被杀的。 “这个……看上去是有人来抢劫,然后杀了你娘。”姓曲的捕快走过来说。 “可是……”我没有再说下去,即便找到是谁杀了我娘,我娘也不会再活过来了。徐凡和姜成顺把我硬拖到一旁。我浑身在颤抖,没有什么力气,眼泪在流,鼻子在抽。 “是邻居李大娘发现的,她说过了中午见你家门大开着,走进来看就看到你娘躺在血泊中了。”徐凡说。 “那你们……”我话无法说全了。 “李大娘喊人报案,附近的两名捕快就过来了。我和姜成顺本来是去找你的,路过你家,看到有不少人围在这,”徐凡说,“进来一看才知道你娘被人杀害了。” “我们不大敢去找你,怕你一时接受不了。”姜成顺说,“不过徐凡说,你迟早都会看到。” “你家里的箱子、柜子都有被翻过的痕迹,估计是入室抢劫的人干的。”姓刘的捕快说。 “可是,大白天的,怎么会有人抢劫?”我说,“而且怎么会盯上我家?” “这个,我们还需要查。”姓刘的捕快说,“现在得把你娘的尸体抬到县衙,交给仵作查验。” 第51页 “你们先去吧。”徐凡说,“我和成顺陪着颂平一会儿就到。” 我娘的尸体被放到一个担架上,盖上白布抬走了,屋子里留下了一摊血迹。姜成顺说两名捕快已经前前后后都检查过,兇手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我只觉得自己在做噩梦,可是我知道,这不是梦。我娘把钱都放在箱子里,现在,那个箱子大开着,说起来我家也没多少钱,不值得强盗惦记。难道是那名大盗?可是他已经死了。 “徐凡,我们还是去衙门吧。”我说着看了看徐凡,又看了看姜成顺。 “可是你就穿成这样?”姜成顺看了看我。 “那我穿成什么样?”我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姜成顺。 “走吧。”徐凡说。 “我觉得还是换身儿衣服的好。”姜成顺说,“你这样,让人看了很心痛。” “痛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说。 “把眼睛擦一擦就行了。”徐凡说着拿出手帕,帮我抹了抹脸。 我们走出去,人们都扭头看我。也许这样满身沾着母亲的血给人看真的不大好。 “我还是换件衣服吧。”我说。 我又回到屋子里换了衣服,又拿手巾润湿擦干净脸,徐凡和姜成顺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旁。 我觉得这时候做什么都未必是正确的,除了悲伤地哭泣。 上午我还很高兴,满心憧憬着将来,还想着这人间的美好,而如今……转变得还真快,不是么。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就理解了这世间离别的痛苦。我知道我的母亲迟早会去世,会离我而去,但我料想不到会这么快,以这样的方式。我接受不了,确实接受不了,母亲带给我的不是炽热的情感,却是我生活的一部分。这是天意么?去他狗屁的天意,为什么我母亲这么良善的人会遭遇这样的厄运?为什么我父亲这么朴实的人会早逝?这不是天意,善未必有善报,恶也未必有恶报,善恶只在于人心,人心希望他们有相应的报应而已。根本没有什么天意,只有时势比人强。 来到县衙,张大人在书房接待的我们,他向我点了点头,然后在我肩头拍了拍。 “我会让捕快们尽快追查兇手,你也别着急。”张大人说。 “张大人,那就拜託你了。”徐凡说。 “嗯,王生,等仵作检验完,就尽快下葬了吧。”张大人说,“现在已经夏天了。” 我点了点头,徐凡和姜成顺一起带我回家。家里已经没什么了,所有的钱都被匪徒拿走了。我盯着母亲留下的那摊血,并不想擦掉,拿了一块布盖在上面,然后流泪。天晚了,姜成顺要回家了,他跟徐凡商量,让我到徐凡的家里去住。就这样,徐凡关上我家的大门,我跟他去了徐府,他让僕人给我安排了一间房,离他住的小院很近,大约十几步路。我一切任由徐凡安排,我知道他所有的安排都是为了我好。他让僕人把晚饭送来,陪着我一起吃。我吃不下,他便劝我、哄我、餵我吃了一点。我继续哭,是的,我还能做什么? 第二天下午,仵作验完我母亲的尸体,徐凡带着我领回尸体,然后又让家丁们帮忙,把母亲的尸骨火化,骨灰跟父亲的合葬在一处。 母亲算是横死,下葬得很简单,按照俗例,没有举办葬礼。我也只穿了一件孝衫,周围便是徐凡、姜成顺和徐家来帮忙的家丁和僕人。我记得清明的时候,我还跟着母亲一起来祭拜父亲,那时候我还打着喷嚏,母亲便一个人打扫了墓地。如今,端午刚过不久,我又到这墓地,却是为母亲送葬,想不到,一切来得如此之快。我跪在坟墓前哭泣,手紧紧抓着坟前的杂草,哭泣。众人也在我身后躬身拜了三拜,徐凡和姜成顺分别上前来上了香。 我的母亲就这样下葬了,永远离开了我。我变得像纸一样空白,像纸一样脆弱。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住在徐凡家,再没去摆摊儿解梦测字。我精神恍惚,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我不迈出屋门一步,不说话,只有徐凡来了才带我到院子里走走,姜成顺偶尔也来徐凡家看我。我每天吃饭不多,徐凡依旧每天每顿前来陪我吃饭,他偶尔向我提起董瑶玉,我摇头,他便打住不再说下去。我在想什么吗?没有,完全没有。在这个世界里,我不存在了,至少当时我这样感觉。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数天。 据说贺捕头回来了,县衙里依旧没有侦破我母亲的案子。 这天,徐凡来到我的屋子哄我吃饭。 “徐凡,能不能借我十两银子?”我说。 “啊,你说话了,颂平。”徐凡看着我,我对徐凡点点头。徐凡又说,“你终于肯说话了,你要银子做什么用?” “我想出去走走,离开奉平县一段日子。”我说。 “嗯,出去散散心也好。”徐凡说,“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我摇了摇头。 “嗯,我帮你准备。”徐凡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我说。 “没关系,我帮你准备。”徐凡点点头说。 “抱歉,我参加不了你的婚礼了。”我说。 “你跟我还说这干什么。”徐凡在我肩侧拍了拍,我看见他的眼睛湿润了。 第52页 在送我离开奉平县的那天,徐凡给我打了个包袱斜背在肩上,里边放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和十两银子。徐凡问我银子够不够,要不要再拿十两,我说够了,多了太重又容易被人抢。徐凡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玉坠,套过头给我戴在胸前。 “记得,如果钱不够用,拿这块玉换十两银子回来。”徐凡说。 “嗯。”我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记得一定要回来。”徐凡说。 然后,徐凡送我一直到驿站,姜成顺、董瑶玉、董君宇一起赶了来。董瑶玉塞给我一封信,要我路上看。我没有多跟她说什么,这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我坐上马车,看着他们,眼睛湿润了。 “记得一定要回来。”徐凡说。 “颂平,一路保重。”姜成顺说。 董瑶玉、董君宇没有说什么,董瑶玉一直在他们最后边。马车奔驰起来,我探头回望窗外,见瑶玉向前奔跑了几步,到了几人最前面,向我招了招手。这情景,竟然跟我的那个梦一样,原来是这么回事情。直到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了,我才把头缩回车里,打开董瑶玉交给我的信: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马车颠簸着,回想起上次在马车里朗诵这首诗的情景,已然物是人非,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把信收好。我不知道我的目的地在哪儿,只想离开奉平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也许走到哪里便死在哪里,我不去多想未来。 用了几天的时间,我来到了海边,银子花了二两三钱。早就想看看海了。 这里是个小渔村,背山靠海,这个村落的名字就叫山海村,也许未来会有新的名字,不过现在就叫山海村。这里的人不多,在山脚下种植,在海中捕鱼。我不认识当地的人,径直穿过村子走到海边。这里有一大片礁滩,我走在浅滩上,挽起裤腿,衣襟横系在腰间。沙石间有螃蟹在爬,横着爬,速度很快,偶尔还看得见海盘车的尸体。海潮声很大,浪涛滚滚,沖刷着礁石,白沫飞溅。我走过去,用右手的中指蘸了下海水,放到嘴边用舌头舔了下,果然是咸的。 平眼望去,海水粼粼涌动着,阳光洒在上边一闪一闪,有渔船在远方阳光的两旁,或者穿梭过光的斑带。海鸥在啼叫,不断旋飞追着什么。风吹来潮湿的气流,夹着咸腥味儿。大海太广阔了,望不到尽头,于是我感到不安,我走了开去,攀上旁边的山崖。在山崖上,风显得略大,可以看清远方的波浪,如同巨大的怪兽从平面下方伸出手臂向空中抓取着,落空下沉之后再勐然抓去,如此反覆。海鸥则如同在逗弄着这些巨怪,轻巧地擦身而过,渔船便在这些手爪之间起伏颠簸。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我看着大海出神,想起了魏王曹操的这首《观沧海》,内心却没有什么豪情壮志。面对着这汹涌的大海,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也不知道多少人葬身在这海水里?其实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父亲已经死了,母亲也死了,现在的我也没什么生趣了。我呵呵惨笑。这时,我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我勐地回头看,是一位老汉,他穿着淡蓝色无袖短衫和墨绿色粗布裤,衣裤都很旧,裤子的右膝盖打着补丁。老人很瘦,古铜色的皮肤,灰白的鬍子,戴着斗笠看着我。他的衣衫随风飘摆,袒露着胸,领口的扣子没有繫上。 “小伙子,你在这做什么啊?”老人问。 “啊?”我诧异了下,然后说,“我在看海啊,我第一次看到大海。” “哦,能不能帮我个忙?”老人问。 “什么忙?”我问。 “我捡了些柴要拿家去,不过这腰有点不舒服。”老人说,“能不能帮我拿一下?我请你吃饭。” “好啊。”我点了点头,虽然我心里并不情愿。 跟在老人的后面,他的背有些弯。来到他放柴的地方,柴并不多,老人把捆好的柴放到我的背上,然后他在前边带路。 “您儿子呢?”我问。 “出海打鱼去了。”老人说。 “这天头还出去打鱼啊?”我说。 “当然,有点儿风不碍事。”老人说,“这天头鱼更爱往水面上来。” 一路边走边聊,来到他家。他的儿媳妇和两个孩子在,两个孩子六七岁的样子,脏兮兮的小脸,见到我便躲到母亲的身后,用眼睛盯着我看。 “我老伴儿已经去世了。”老人说,“柴就放这儿吧。” 我放下柴,老人走过去对儿媳妇说:“有客人来了,去做饭吧。” 老人的儿媳妇答应一声便去忙着做饭了,两个孩子走到老人跟前,老人嬉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然后又示意我进屋去。屋子里很简陋,看得出多半物品都用了许多年,退色严重,桌椅磨损处也都很旧。老人边哄着孩子边跟我聊。 “年轻人,你到海边来做什么,就是为了看海么?”老人问。 第53页 “是啊。”我点头说。 “可是我看你的样子很消沉,从你刚到海边我就注意到了。”老人说。 “哦?”我说,“我母亲前些日子死了。”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来寻短见呢。”老人说,“经常会有人来我们这儿跳海。” “是么?”我问。 “是啊,你上的那个山崖,我们叫它‘断魂崖’。”老人说,“来的人都上去往下跳,以前晚上的时候经常传来叫声,最初我们还以为是鬼呢。” “现在还有很多人去么?”我问。 “是啊。”老人点点头说,“偶尔村民出海还会在下边看到尸体。” “您是怕我寻短见,才让我帮您背柴的吧?”我问。 “是啊。”老人笑了,说,“我看你像个读书人,还以为你科举没中就来寻短见呢。” “呵呵。”我也笑了,感觉有点儿苦。 我打心里感激这位老人,不论我是否想寻短见。看着老人,我说:“看您的腿脚很灵光,就知道您一定是找藉口让我跟您走。” “读书人果然够聪明,那你跟我走,不怕我害你?”老人问。 “想害我您就把我从上边推下去了。”我说。 “哈哈。”老人大笑,连声说,“果然聪明,果然聪明。” 这时候,老人的儿媳妇端了菜来,鱼、鱼子、海蜇、海带,海蜇就有两种做法,我不擅长下厨,也说不上来什么。主食是馒头和稀饭。老人叫我不用客气,我也饿了,便吃了起来。这些菜都是地道的海味儿,吃起来确实够鲜,够好吃,不过我没好意思吃得太饱,毕竟这一家人都是贫苦人出身。 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跟老人聊了聊海边的事,比如关于出海捕鱼什么的。老人很健谈,看得出他对我这个读书人,打心里有一种尊重。老人告诉我,对于他们这些渔民来说,大海就是神灵,高兴的时候赐予丰富的食物,发怒的时候吞噬年轻的生命。我想,对于生活在陆地上的广大农人来说,不也如此?风调雨顺还好,若有天灾,生活便会变得窘迫,人们食不果腹便四方乞讨为生。我跟老人说,想在海边住两天,老人说如果不嫌弃就留在他家住好了。 这天下午,老人的儿子回来了,捕上来了一些鱼,这些鱼留下一些吃的,另一些要拿出去卖掉。老人的儿媳妇把一些死鱼拿了去收拾,老人告诉我这些死鱼需要尽快吃掉,这样既不浪费,人也不至于因此生病。老人的儿子和儿媳妇里外忙碌着,话并不多,对待我既不冷淡,也不热情。我感觉得到这一家人生活得很和美,感觉得出他们内心中的那种牵绊,这正是我已经失去的。我显得有些碍事,与这里的生活格格不入。我无法评价他们的生活,无法猜度他们的喜与忧,也许,他们的生活便是一种“清欢”。 夜里,静静的,可以听到海水起落的声音。 第二天,老人的儿子依旧出海去捕鱼。我陪着老人去拾柴,然后老人陪着我走了几处海边。一天下来,我对大海算有了些认识。这两天,我吃的都是同样材料做成的食物,然而依旧感觉鲜美。又过了一夜,我觉得我几乎要爱上大海了,不过我想离开了,我知道我必须离开。 临走的时候,我拿出二两银子,执意要老人收下,起初老人推託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收下了。老人送我走了一段路,然后挥手跟我告别。 我忘不了这位老人,也忘不了海边的这几天,这是一种别样的人生。说起来,我不知道当时我会不会从那山崖上跳下去,也许不会,我没有那份决绝。不过我依旧感谢这位老人,他让我感觉生活并没有想像得那么绝望,吃一顿不算丰盛的饭,也有着最纯粹的滋味。 第十三章 二人夹一木,很快亲友来 离开海边,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简单地说,我不想回奉平,虽然徐凡不住地嘱咐我一定要回去。我现在并不知道我需要什么,换句话说我什么也不需要,不需要去寻死,也不需要想着该怎么去活,只要顺路走下去,走到哪里是哪里,累了便休息,然后继续走,也许这就是我的命。我没有固定的路线,不去询问在哪一个州府郡县。 从小到大,我离开奉平县的时候不多,我知道外边的世界非常大,不过具体也说不上来个一二。这一次,我也算饱览了河山。 说起来十两银子在家用,差不多够一年的花销了,然而出门在外,至多用一个半月。而我,十几天就花了大半。我并没有买什么东西,但吃、住、行都需要钱,第一次出门在外我也不懂得如何省俭着花。索性我并不多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在一个城镇,我想不能坐等银子用光,借着休息的时候,又摆出一个简陋的解梦测字的摊子来,写了“王生解梦兼测字”,并且写明只测三人。 一位官宦人家的公子走来,看了看我的摊子,便问:“你叫王生,你测字准不准?” “您测了便知。”我说着把木枝条递给他。 “好,那就给我测个字。”这公子说着,接过木枝条在地上写了个“卜”字。 “您要测的是?” “姻缘。” 第54页 “对方身娇肉贵,但应该不是本地人。”我看了看这个公子,又看了看这个“卜”字。 “你说得对,继续说。”这公子点头说。 “她的家世与您相比,可能还好些,并且这桩婚姻能够圆满。”我说,“您大可以放心。” “你说得句句在理,不知道是如何解出来的?”这公子问。 “‘卜’字为金枝玉叶之相,一竖为金枝,一点为玉叶,由此可见,对方必然为官宦富贵人家出身。此外,‘卜’字是‘外’字的一半,‘外’即外地,由此可知对方为外地人。”我说,“而‘卜’字下边加一横为‘上’,上边加一横为‘下’,即为可上可下,游刃有余,说明这婚事很容易成功。” 这公子听了一抱拳,给了我测字钱,欢喜而去。紧接着又来了一个人,他说他做了个怪异的梦,想来求解。 “不妨说说你的梦。”我说。 “我梦见‘内’字中有个穿红衣服的小人,我觉得奇怪,就拿了两根木杖打来打去。”他说。 “这个梦确实有意思,你口福不浅啊。”我想了一会儿说。 “哦?何以见得?”他问。 “‘内’中有人便为‘肉’字,小人穿红衣服自然表示肉的颜色,而你拿着两根木杖恰好是一双筷子,你把小人打来打去,正说明你一筷子一筷子地大口吃肉。”我说,“所以我说你口福不浅。” 这人听了很高兴,付了钱走开去。最后来的那个人,他的嫂子正身怀有孕,让他来测一下什么时候生孩子,生男还是生女。他在地上写了个“喜”字。 “从这个字看来,你嫂子可能在二十天后生孩子,而且生的是个女孩。”我摸了摸下巴说。 “哦,请先生详细解释?”来人说。 “好吧,‘喜’字拆开,下边‘草头’为二十,即为二十天,而下边的‘口’字即为女,所以生的将是个女孩,此外,‘喜’字上边是个‘吉’字,你嫂子这次生育会很顺利。”我说。 这人付了测字钱,满意而去。我随即也收了摊子继续赶路,虽然漫无目的,但我也不想停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停下来,我怕又回忆那些伤心的往事,怕再也走不下去。 路漫漫,这天上午,我走到了一个村落,村子里正在举行着某种仪式,我凑到人群里去观看。在村子边的一棵大树下,搭了一个大幕,幕上挂着三教圣人的画像,大幕左右站立着村姑化装成的“金童玉女”各一名,幕布前摆了一个案桌,案上摆着贡果和香火。案子前立着一个纸扎的“疫鬼”,场地正前方五丈远的木头桩子上绑着一个人,看上去披头散髮,满身脏污,神情异常,嘴巴里塞着布团不能说话,这个人浑身扭动着,头也摇来晃去,却始终无法挣脱束缚。这时,鼓声、锣声响起来了,乐队就站在“金童玉女”的侧后方,响声间隔而节奏分明,音质浑圆饱满如同打雷闪电,震聋发聩。儒家祭祀装扮的坛法师披着发,一手持祭神宝剑,一手做着手印,开始踏“禹步”起舞,“先举左脚,一跬一步,一前一后,一阴一阳,初与终同,置脚横直,互相承如丁字”,转而再反步起舞。起舞时,乐手们吹奏着笙管、芦笛等,和着轻音的锣鼓,坛法师一边舞一边念着咒语:一打干坤倒,二打日月辰, 三打棱罗天上转,三教尊圣来出巡, 一声鼓响天摇地动,二声锣响地裂山崩…… 紧接着,场地周围的乐手又吹响了牛角号。坛法师端起“仙童”递过来的一口米酒举高向天,然后慢慢放下到嘴边喝了一口,一旁副法师开始打挂。坛法师放下酒碗,“仙童”退开,坛法师继续脚踏“禹步”,仗剑起舞。传说这“禹步”便是大禹王制作,为万术根源,自然可以通达神灵。坛法师依然口中念念有词:一支牛角尖又尖,声声传上九重天, 三皇闻听牛角响,率领诸神赴坛前。 锣鼓号角三重奏,请来十方诸神仙, 上坛七千真师主,下坛八万本师尊。 停顿了下,坛法师又边舞边念: 天皇翻做释迦佛,地皇翻做李老君, 人皇翻做孔夫子,三教尊主驱恶神。 这时候,乐声停止,坛法师也停了下来了,以剑向天,念了句:有请五方神,急急如律令! 同时间,周围五个头戴五色鬼神面具、手持法器化装成“五方神”的男青年跑到了坛前。乐声再度响起,坛法师开始继续起舞,“五方神”也绕场而舞。接下来,坛法师边舞边念咒语,与“五方神”一起刺杀“疫鬼”,不一会儿,“疫鬼”被打翻在地。坛法师背起“疫鬼”跑开去,“五方神”紧跟在后,在不远处点燃一个事先布置好的七尺见方的火圈,将“疫鬼”投进去焚烧成灰烬,然后坛法师率领“五方神”跑回坛前。 坛法师起舞把祭神宝剑指天之后,反插在前面一堆沙土上。这时,伴随着笙管、芦笛、木叶、锣鼓等乐器的奏乐,周围的人开始围绕着场地起舞,“喝唿”、“喝唿”、“喝唿”……人们边舞边按节拍喊着号子,舞蹈和号子都十分整齐。大约一炷香的时候,坛法师拔出祭神宝剑,带着副法师和“五方神”离场。那个绑在木头桩子上的人也安静下来,不知道是挣扎累了还是看得入了神。然后有人把他解下来架走了,这个仪式才算结束。 第55页 整个仪式有几十人,四周是围观的村民,男女老幼都有,老人和孩童自然不会参加舞蹈仪式,站在一旁观看,我也一直混在人群中。这个仪式大致上跟“天狗食日”的时候,用锣鼓驱赶天狗一个道理,应该算做一种乡傩仪式。很多地方都会有类似的乡傩,有时候还会配合一些地方戏演出,不过在我们奉平县一带已经很难见到,被庙会、水陆法会取代了。我喜欢这种乐调和舞步,确实让人觉得神圣肃穆,甚至能让人一时间释开心胸,儒家的《礼》类书籍中多有文字记载,这算第一次亲眼见到。 “老伯,这是什么仪式?”人们散去时,我问一位老人。 “你没见过?这就是祈禳啊。”老人说,“就是‘五神驱疫鬼’的戏,最近我们村里有个人得了疫病,所以举行这个仪式。” “哦,得的什么疫病啊?”我问。 “唉,我也说不清楚。”老人说,“就是整个人变得有点儿疯傻了,然后拿根绳子上吊,村里人把他救下来,然后请法师来做这个仪式,怕疫病传染啊。” “哦,多谢您告诉我。”我对老人笑了笑,说,“我曾经在书上看过这种仪式,不过在现实中见到更觉得耳目一新。” “我看你是外乡人,这是我们‘礼巫乡’的习俗了,看完我该回家了。”老人说,“年轻人,你也早点儿上路吧。” 就这样,我继续走我的路,离开了这个村子,不知道这类神鬼的傩仪能否真正地驱除邪鬼,如果真有那么大的神通,能否让我母亲復生呢?我不相信。不过疯疯癫癫的人看了这样的仪式说不定真会好上一阵子,如同哭泣的孩子看到玩具一样,谁说得准呢。傩原本是宫廷里祭天祈福的仪式,如今也民间化了。根据汉代的记载:大傩为禳除噩梦和其他厉鬼的仪式,甚至带有节日性质,事先从官家子弟中选一百二十名儿童,头戴红巾,身穿黑服,每人拿一个拨浪鼓,方相氏头上蒙着熊皮,上边有四个金色眼睛,然后十二神兽个个头上带角,身上披毛,这自然是有人装扮的,方相氏带着十二神兽在中间舞蹈,儿童们则在两边有节奏地摇鼓、唱和。据说神兽伯奇负责吞食梦鬼,没有了噩梦,来年便没有了灾难。这样的大仪式也只有帝王家才能享受,而效果如何,我自是不甚了解。 作为一个礼仪之邦,歷朝歷代各类祭奠并不少见,朝堂上的三拜九叩也没省过,不过没有哪个朝代传了万世,也没有哪个皇帝活到万岁,甚至有些皇帝经不起几声“万岁”就驾崩了。当然,如果不叫你“万岁”,那先驾崩的也是你。也只有在孩童时代可以说些实话,谓之“童言无忌”。这也是我认为自己在官场不会混好的理由之一,因为要我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我很难接受。 说起来,我的天文、地理学得都不好,记路的本领也差,连我们县的路我也叫不出几个名字,走远了也会迷路。如今,我也不知道我转悠到什么地方,这个地方又通到哪里去。反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知道这些也就够了。而我也不会走得太远,让自己落到蛮荒之地,事实上我也没有本事走太远。 我们这个时代,穷苦的读书人行路途中缺少盘缠,摆摊儿给人测字的不在少数,人们普遍信这个。据说某些地方还有拜“仓神”的仪式,仓神便是造字的仓颉,传说他造字的时候,天雨粟,鬼夜哭,整个宇宙瀰漫着神奇的光芒。虽然我不信,不过字这东西确实够神奇,作为表达意思的符号,添笔画或者拆开来都可以解释出隐身的含义来。测字能流行起来自然有道理在其中,意思直接,又不深奥费解。更重要的一点是可以混些钱花,过过日子。 这天,我来到一个城镇,街道挺繁华。因只剩下不到三两银子,我心里没啥安全感,于是趁休息时,我又摆起摊子来。依然是只测三人,这样应该能赚够一天的开销。可惜,差强人意,好一会儿没开张。好不容易来了个人,还只在我的摊子前转,就是不求测。这个人看上去四十多岁,一把鬍子。 “先生,您贵姓?看样子您想测字又很为难。”我说,“不知是何原因?” “我姓田,说真的,我不大相信这个。”来人说。 “那我给您讲个故事吧。”我说,“到时候测不测由您。” “好。”这位田先生点头回答。 于是我给他讲了谢小娥的故事: 谢小娥年幼聪明,后来嫁给了富家少爷任华。他爹与任华去长沙行商,半路被人杀害了,谢小娥悲痛欲绝,又不知道兇手是谁。后来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的父亲告诉她:“我和你丈夫遇害,杀我的人,车中猴,门东草。”后来她又梦到她丈夫任华託梦给她,说:“杀我的人,禾中走,一日夫。”于是她四方寻访解梦的人,后来在洪州,遇到一个叫李公佐的人,听说这个人擅长解梦,她就去求解。李公佐听了她的两个梦,思索了一下,告诉她,“你父亲的梦,‘车中猴’,猴,申也,车(车)字去两边的横也是申字,因此这个兇手姓申,‘门东草’,便是兰(兰)字,此人叫申兰;而杀你丈夫的人,‘禾中走’,便是从田中穿过去,也是申字,‘一日夫’为春字,因此杀你丈夫的人叫申春。”之后,谢小娥女扮男装四方查访,在一个村子得知有申兰、申春两兄弟,于是谢小娥报了官,最终为父亲和丈夫报了仇。后来谢小娥削髮为尼,法号依旧叫小娥。 第56页 “呵呵。”听完我说的故事,这位田先生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这个故事我觉得挺假的,简直就是在猜字谜。” “您如果这么认为的话,我可以再给您讲一个。”我说,“您看如何?” “好,那你再讲一个。”田先生点头。 于是我又给他讲了段思平创建大理国的故事:段思平最初在杨于真的手下任大夫之职,由于他仪表不凡,又通天文地理,聪慧过人,杨于真很忌妒他,派人去杀他。段思平得到消息,在朋友的帮助下逃到了山里,喝山泉吃野果度日。一天,他吃一个桃,桃核上隐约刻着“青昔”两个字。“青”可拆为“十二月”,“昔”可拆为“二十一日”,他觉得这是上天的预兆,于是在十二月二十一日起义了。在渡一条江前,他连做了三个梦,第一个梦,他梦到有人砍了他的头;第二个梦,他梦到玉壶的耳断了;第三个梦,他梦到一个镜子打破了。段思平猜不出这梦是吉是凶,不敢渡江,他的军师来询问他为什么时,他把三个梦对军师讲了。军师告诉他,这三个梦都是吉兆:第一个梦,你为大夫,“夫”字去头为“天”,你将要当天子了;第二个梦,玉壶断耳,便是玉字去掉一点儿,便是个“王”,你要称王了;第三个梦,镜子破了,便看不到影子了,影子为敌人,没有影子便无敌了。如此看,赶紧渡江,一定会大获全胜。段思平听了为之一振,当即领兵渡江,灭了杨于真,建立了大理国。 “这个故事还有些可信。”田先生说,“那我就在你这测一下吧。” “那您解梦还是测字呢?”我问。 “我跟你说吧,我二十几岁结婚,三十几岁还没孩子,到处求神拜祖宗,后来做了个梦,梦见一个人,旁边站了一个孩子抱了个大西瓜。”田先生说,“我很高兴,去找人解梦,解梦的人告诉我梦到孩子,很吉利,我很快将得一子,并且西瓜多子,所以子孙不断。可是我现在四十多岁了还没孩子。” “哦?”我看着田先生,说,“所以您才不相信解梦?” “是啊。”田先生说。 “唉,按照您这个梦来讲,‘瓜’旁有‘子’,正合一个‘孤’字。”我说,“恐怕您和那位解梦的人都错了。” “听你这么一说,也果然如此。”田先生嘆了口气。 “再者,您姓田,西瓜让孩子抱着便不长在田地里了。”我说。 “你说得对。”田先生嘆了一声,留下了解梦的钱,然后转身离去了。 也许我不该打破田先生这个美梦,估计当年的解梦人也是顺着田先生的心情说了几句好话。而如今我做的只是同样的事,这样二选一的结果,不难解说。这时候来了个女子到我的摊子前,我长于应付女客,连忙搭话。 “看您心中有忧,不知想测什么?” “我丈夫外出办事,很长时间没有回家。”女子说,“我前日做了一个梦,不知是吉是凶。” “哦。”我说,“请把您的梦说来听听。” “我梦见两个人夹着根大木头在走路。”女子说。 “这个梦并非不吉。”我说,“两人夹一木便是个‘来’字,你的丈夫应该很快就回家来了。” “真的?”女子听了心花怒放,留下解梦钱离去了。 之后来了一个人,他自称姓闵,妻子生病很久不见好转,特地前来测字算下吉凶。我让他写个字,他便写了个“闰”字。我看着这个“闰”挠了挠头说:“您姓‘闵’,以‘闰’测,便是以‘玉’换‘文’,‘玉’为素,遭遇丧素的兇相,而且‘闰’字为‘闺’字不成,又可拆成‘门’中‘一’‘土’,有人将入土的意味,实在不吉祥,恐怕你夫人的病很难治癒了。” 这位闵先生听了,默然点了点头,放下测字钱离去了。我长出一口气,收了摊子,随便吃了顿中饭便出了这个城镇。 往城镇外走不远,便有一条河,岸边草木丛生。这时候,传来了女子歌声和着古琴的弹奏:梦中人,梦中魂,梦中落红尘, 梦语烟云,是非难辨, 梦中觅知音。 知心人,江上寻,江水滔滔滚, 船儿飘悠,煳涂醉酒, 梦过百年身。 身一人,向天问,可有梦中人? …… 这歌声婉转动听,我本想在河边洗把脸,刚洗了一半,便被歌声吸引,顺声音看过去。远处河上漂来一个画舫,声音便是从那画舫上传来。我正想看得仔细,勐然被人把包袱拽了去。回头一看,有三个人,都其貌不扬:为首的粗胖,袒胸露肚,瞪着圆眼;还有一个长相阴险,下巴尖瘦;另一个脸型歪斜,双眼一大一小。这三人一齐奸恶地对我笑,我知道他们不怀好意。 “解梦测字,能测得了自己失钱、落水、丢命么?”为首的说。 “你们想干什么?”我浑身发抖地瞪着他们。 “哈哈哈。”另一个大笑,“干什么,在市集我们就盯上你了。” 第57页 “别跟他废话了。”为首的望了望不远处河上的画舫,说,“有人来了。” “去喝水吧。”其中一人一把将我推入河中。 我一开始没喊救命,勐地抓了几把,无奈不会游泳,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沉得更快,嘴巴里开始进水,还有鼻子、耳朵。那三个人已经逃窜开去。后来,我想喊救命也喊不出来了,连唿吸都困难了,很快就闭上眼进了水晶宫。 好在我被人救了,当我醒过来,并不在水晶宫,而是在一条船上,就是那个画舫。两男一女在我身旁,看得出,男子为僕人打扮,女子为一丫鬟。 “主人,这公子醒了。”一名男僕说。 “这是哪里啊?”我坐起来,浑身衣服还在往下流水。 “你叫什么,是哪里人?”一名女子向我走了过来,她穿着素淡,白衣粉里,看得出是这画舫的主人,听这声音便是刚才弹奏的人。这女子年纪应该比我大,不过由于化妆,我看不出她具体的年龄,也许不到三十岁,应该是一名少妇。 “我姓王,叫我王生就好,是奉平县人。”我说。 “哦,那你来欢城做什么?这里距离奉平已经很远了。”女子问。 “实不相瞒,我父母双亡,这次出来投奔远亲,不巧亲人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我说了一半实话,怕她不信,另一半便随口说了个瞎话。5贰2b00k“你浑身湿漉漉的,去换件衣服吧。”女子说,“小柯,带王生去换件衣服。” “是。”一名男僕应了一句,带我去换衣服。 这里只有僕人的装束,我也只好凑合了。换完衣服,我跟着叫小柯的男僕一起出来,重新拜见刚才的女子。 “敢问姑娘贵姓芳名?救命大恩,不知如何相报。”我向女子深施一礼。 “看上去我比你大,你叫我荷姐就好。”女子说。 “多谢荷姐救命之恩。”我说。59二b00k“不妨,我们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便赶过去,见三名歹人逃窜而去,好在还能救活你。”荷姐说。 “是啊,我的包裹被他们抢了去,还推我下水。”我说。 “哦,那包裹里有什么重要物品么?”荷姐问。 “有几件衣服和三两银子,三两银子是我的行路费用,丢失了确有不便。”我说着摸了摸胸前,幸好徐凡送我的玉坠还在。 “我看你像个读书人,今天便留在画舫上如何?”荷姐问。 “这怎么好?”我说。 “无妨,就当陪陪我这个救命恩人吧。”荷姐说,“况且你的衣服也都湿透了。” “哪里,我感谢荷姐的救命大恩还来不及呢。”我说,“既然荷姐不嫌弃,我便留下。” “进到厅里坐吧。”荷姐把我引到她弹唱的厅里。 画舫就是把舱装潢成亭阁的小船,既可以在水中漂流以游玩、观赏风景,又可以住人。荷姐又坐下边弹边唱,我则坐在一旁听着。不一会儿,丫鬟进来,端上了一些点心。 “王生,你不用客气。”荷姐停止了弹唱说。 “多谢。”我含笑点头。 “王生,既然投亲无望,不知今后你作何打算?”荷姐问。 “这个……”我迟疑了下,说,“我也不知道,也许四处走走,然后回奉平县的家乡去。” “你尚未娶亲?”荷姐问。 “是啊。”我点了点头。 “那可有意中人?”荷姐又问。 “有一个。”我有些羞涩,看了看荷姐,又说,“不过我家被抢劫一空,母亲也被歹人所害,我悲痛难当,心灰意冷才出来。” “看来你也是个苦命的人。”荷姐对我一笑。 “唉,我也不知道,现在我孑然一身。每日都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日后该怎么生活。” “那在画舫中陪我几日如何?”荷姐笑着问。 “这,方便么?”我看着荷姐。 “当然,这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几名僕人。”荷姐说。 “那不知道荷姐,你在这江上漂流,所谓何故?”我问。 “只是一种兴致罢了。”荷姐说,“我幼年嫁夫,与夫家不和,丈夫虽待我不错,却早亡了。如今我也想开了,收拾细软,离开家,若遇到有情人,便再嫁了。” “听荷姐的弹唱,也出自书香门第之家。”我说。 “嗯,差不多吧。”荷姐说,“不过我的夫家是大户人家,相比之下,我家便显得贫寒许多。” “我的意中人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低下头说。 “那她为人如何?”荷姐问。 “为人随和,通情达理。”我说。 “那还好,你若真有意,便不该让她多等。”荷姐说。 “可是我现在,不名一文,母亲刚丧。”我说,“我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她。” “好啦,我们不谈这些了。”荷姐说,“你可会弹曲?” “不会。”我摇了摇头,其实在书院里我曾经学过弹琴,不过如今多有生疏,“我只会朗诵几首诗。” 第58页 “哦?”荷姐笑着说,“那不妨朗诵两首来听。” “好吧。”我想了想,便朗诵了唐代刘希夷的两首《江南曲》。 艷唱潮初落,江花露未晞。 春洲惊翡翠,朱服弄芳菲。 画舫烟中浅,青阳日际微。 锦帆冲浪湿,罗袖拂行衣。 含情罢所采,相嘆惜流晖。 皓如楚江月,霭若吴岫云。 波中自皎镜,山上亦氤氲。 明月留照妾,轻云持赠君。 山川各离散,光气乃殊分。 天涯一为别,江北不相闻。 “好,好个‘天涯一为别,江北不相闻’。”荷姐说,“我俩虽为初遇,却都是天涯沦落人,也算有缘。” “荷姐这么说太抬举小生了。”我说,“我只是个穷书生,偶尔还给人解梦测字餬口。” “哦?有什么趣味的事,不妨说来听听。”荷姐说。 “趣味的事啊。”我想了一下说,“曾经有个人来测字,他写了个‘茆’字测婚姻是否会圆满。我看这个字上边为‘花’字半边,下边为‘柳’字半边,就说他的意中人应该是名烟花女子,问他对不对,他称是,说那女子确实为一美妓,跟他相好,有心从良,问我可不可行。我告诉他‘茆’字为‘节’字尾,说明此女子确实可以从善守节,娶她为妻也无妨。” “那测得准么?”荷姐问。 “还算准确吧。”我说,“其实他的心意很明了,而且烟花女子也不乏为生活所迫的良家姑娘,洗去尘埃,依旧能从善。” “故事有趣儿,还有其他的么?”荷姐问。 “嗯,有一次,一个人写了个‘逃跑’的‘逃’字来求测婚姻。我告诉他这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相,‘逃’字有‘窕’字半边,又有‘逑’字半边,表明他即将走桃花运了。”我说。 “呵呵。”荷姐笑着说,“看来测字还真有趣儿。王生,你给我测一字如何?” “那荷姐请写字吧。”我说。 荷姐吩咐丫鬟拿来笔墨纸砚,她想了想,在纸上写了个“乡(乡)”字,让我看。 “荷姐,你测什么事呢?”我问。 荷姐一笑,说:“自然是姻缘。” “这个字,表明你一定能够找到一份美满的姻缘。”我说。 “哦,如何解?”荷姐说。 “‘乡’字正合牛郎、织女,而且两人在一起了,不过织女的‘织’字只有一半,表明你曾经有过一位丈夫,而‘郎’字完全表明你新嫁的人必然未曾娶过亲。”我说,“‘乡’字的‘节’字尾有曲折,也表明你会有第二段婚姻。” “希望借你吉言了。”荷姐说。 算上我被搭救的这天,我在画舫上住了三天两夜。这小船有家一般的感觉,当然是漂流着而不稳定的家,偶尔也会靠岸停泊下,不过我不用担心什么。我与荷姐谈得颇为融洽,甚至可以称为情投意合,晚上一起在船头赏月,看江边的风景,荷姐临风抚琴,我坐在一旁听着。这样的无趣中的趣味,就如同水流一样,表面上波澜不惊,没什么惹眼的地方,而仔细观看,水面下可以见到鱼虾蜿游,还有其他的景象,或者温馨,或者惊悚。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感觉,跟我与董瑶玉之间的迥然不同。荷姐称得上我的红颜知己,她年龄比我大一些,对我又颇为照顾。或许是母亲新丧,而生活上我一直依靠着母亲的照料,所以,才会对荷姐产生很亲切甚至很依恋的感觉。我想,假如荷姐要我与她一直这样生活下去,要我与她结为夫妇,我也会愿意。这算不得移情别恋,因为我根本说不清感情这玩意儿。当然,我的心里依旧想着董瑶玉,不过董瑶玉对于我就好似山间的烟云一般,我想抓却总也抓不住。 也许在我心中,荷姐就像是水,或者水中的荷花,而我则是水中的鲤鱼,围绕着荷花嬉戏、跳跃,或者浮出水面吐个泡泡,而荷花颤动,如同这整个画舫的颤动。荷姐教会了我如何跟一个女人相处,感觉完全不同于看春宫册子,我明白了什么叫“鱼水之欢”,虽然当时我很害羞,这种感觉却是美妙的、温存的。荷姐救了我,我以身相报并不为过,而她又再一次救了我,让我了解了生活中还存在着另一种悸动。就如同海边的渔家夫妇,表面上相互如同宾客一般,却还有着深层的联繫让他们密不可分。最终我还是下了画舫,我不能留在这儿,我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必须得走。荷姐并没有留我,她给我打了个包裹,里边有一件僕人的衣裳让我路上可以换着穿。又赠了我三两银子,她现成的银两也所剩不多,她告诉我如何走才能尽快回到奉平县。 在江边,我依旧听得到画舫里的弹唱声,画舫漂向远方,如同她漂来时那样。这在我生命中如同一场梦幻,却如此的真实瑰丽。然而在我心中始终有着一种不安,我不知道我算不算背叛了董瑶玉,不管怎样,我打算把这件事永远封存在心底。 背上包裹继续赶路,这回我很小心,把三两银子分开来放。我又来到一个城镇,这儿很热闹。在我午饭的时候,还是发现丢失了一两银子,也许是拥挤的时候被小偷摸了去。我心里懊恼,付了帐,又找到店铺买来了纸和笔,找个空地摆出摊子来。 第59页 第一个来测字的,看上去忧心忡忡,看到我的摊子就问:“你是测字先生?” “是啊,您要测字?”我点了点头,看着他。 “是啊,我孩子病了,医生怎么也看不好,只能算一算他的运气了。”他说。 “那请写一个字吧。”我说。 “现在是中午,我就以‘午’字来测吧。”他说。 “‘午’字啊,”我摸了摸下巴,说,“这个字可不太吉利。” “为什么?”他问。 “一般犯人问斩都在午时三刻,以‘午’测病便不吉利。”我说,“而且,‘午’字上边一个人倒卧不起,下面是个‘十’,‘十’为数字之终,便是气数已尽的意思。” 听完我的话,他“唉”一声嘆了口气,付了钱,转身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禁想,难道我该说他的孩子还有希望么?医生已经束手无策,他测字不测字恐怕都是一样结果。第二个来到摊子前的人要我给他解梦,他说他最近有场官司纠纷,后来做了个梦,梦到一只老鼠钻到了斗笠下边。我想了想,告诉他,这个梦是告诉他赶紧逃走,老鼠钻到斗笠下正合一“窜(窜)”字。这人听了大惊,付了钱慌忙而去。 第三个来求测的人要占一下某个人的生死下落。我让来人写一字,他写了个“代”字。 “看样子,这个人跟你即便不是亲戚,也是好朋友。”我说。 “没错,是我一个好朋友。”来人说。 “他应该是个有德行的人,有可能遭遇骨肉兄弟之间的争斗而独自出外散心了。”我说。 “没错,他哥哥和弟弟确实不和,而他在中间千方百计劝解,依然没有什么好转,然后他就突然消失不见了。”来人说。 “你放心,他不用太久就会回来。”我说 “哦?先生怎么测出来的?”来人问。 “‘代’为‘休’字左手、‘戚’字右手,所以他与你休戚相关,不是你的亲戚便是好友;并且‘代’字为‘信’字旁,‘义’字尾,说明此人颇有德行;又‘代’字左边为‘伤’字旁,右边类‘残’字尾,由此推断此人该是遭遇了骨肉之变,不过‘代’字右边不成‘戈’,表明这场干戈最终会化解;还有‘代’字左边为‘伏’字旁,右边为‘藏’字尾,说明他应该是躲出去散心了。”我说。 这人付钱走后,我抹了一把汗。我把话说得理直气壮,不过过后连自己都半信半疑。这时候,我摊子旁来了位老者,笑呵呵地看着我。 “颂平?没想到在这儿会遇到你。” “师傅!”听这声音,我把脸转向老者。没错,确实是书院的老师,我们管他叫师傅,“您怎么在这儿?” “这里是我家,我当然在这了。”师傅说,“倒是你,怎么在这啊?你家不住在奉平么?” “哎呀,师傅,这说起来话就长了。”我说。 “到我家来吧,有话慢慢说。”师傅说。 “这是什么地方啊?”我问。 “慧城。”师傅说。 跟着师傅去他家,边走我边把离开书院这几年的经歷告诉了他,他边走边点头听着。说起来,我师傅称得上一位大儒,他的儿子在朝为官,大约是三品,女儿也嫁给了官家。而他以教书育人为业,大约他的志向就是多培养几名朝廷大员出来。不过我们这一代弟子让师傅的志向破了产,用师傅的话说我们不学无术,简直在糟蹋学问。于是我们离开书院以后,他再也不愿意教书,赌气回家养老了。其实,我觉得他这把年纪也确实该养老了。 师傅家是个老宅院,古朴而有书卷气。砖瓦退色,苍态尽显,几间房屋依旧怡然而立,开着窗,看得见屋内的典籍。院子一侧竹栅栏整齐地围出田圃,另一侧种着一株很粗的梧桐树。家中有一老两小三个僕人,还有几名孩童在梧桐树下玩耍。师傅告诉我这些便是他儿女的孩子,还有邻居家托他代为管教的孩子,两名十六七岁大的小僕则是贫寒人家的子弟,来他这儿边打杂边求学。他现在以教育孩童为乐了。虽然我有些为这些孩子担忧,不过看上去,这些孩子跟我师傅相处和睦,完全不比当年我们在书院里。当时我们每次看到师傅,他都是一副怒气沖沖的样子,搞得我们以为又欠了他什么。师傅交代老僕带两名少年僕人照看好院子里的孩子,并且让他们不要进到书房。接着,把我带到了书房,让我在他对面坐下,拿起茶壶给我倒了杯茶,他自己也倒一杯喝了一口。 “颂平,你们这批弟子里边,我还是非常看中你的。”师傅看着我,他的头髮和鬍子多半已经白了,眼神平和,眼角皱纹深邃。他点了点头,又说,“我总觉得你该去参加科考,一定能考个功名,可现在你竟然出去摆摊儿解梦测字,如此利用你的学问,让为师情何以堪?” “师傅,您有所不知,我自小做过一个梦,如果我去入朝为官,可能日后会遭遇横死。”我说。 “呵,梦这东西,我不敢说全部,但也有一半是无稽之谈。”师傅说,“你母亲遭遇横死,事前你做过什么梦预知过?” 第60页 “其实,师傅,我是觉得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官场。”我说,“这点你也了解。” “话是这么说,官场是非多,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师傅说,“但你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不适合呢?” “这我便不好说了。”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又抬头看着师傅。 “就算你不适合官场,但你要知道,有各种各样的官职。”师傅说,“并非所有官职都会陷入到权力争斗的旋涡中去。” “嗯,这个我明白。”我笑着说,“不过做什么也不会任由我来挑啊。” “那为师推荐你去书院教书育人,你愿不愿意?”师傅说。 “啊?这个……”我想到师傅在书院里的样子,每天都生那么多气,我哪会愿意,“这个啊,我自觉年轻,恐怕不能服众。”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师傅问,“难道摆一辈子摊儿,给人解梦测字?” “这个,我倒没想过。”我说。 “那你想没想过,解梦测字也是个得罪人的生意?”师傅问。 “没多想。”我摇了摇头,看着师傅。 “我方才在一旁观看,不但到你摊子前测字的人有可能怨恨你,连其他算命的也可能憎恨你。”师傅说,“你想没想过,你母亲的横死,都可能与此有关。” “这个……”听了师傅的话,我眉头紧皱起来,摇了摇头,“没有想过。”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何止在官场,即使在书院里,你们同学之间也没少打架不是?”师傅说。 “这倒是。”我点头说。 “哎呀,不管怎么说,”师傅嘆了口气,又说,“师傅跟你的父母一样,不会去害你,你记住这点就好。” “多谢师傅教诲。”我说。 “呵呵。”师傅笑了,说,“现在你跟我也不用那么客气了,这里毕竟不是书院。我也知道在书院里你们对我有很大意见,不过站到我的立场,你们就会惹事,让我生气……所以,我才……唉,不过现在都过去了。” “瞧您说的。”我说,“徐凡、姜成顺和我至今想起在书院的那段日子,还是觉得蛮快乐的。” “是么?”师傅问,“你们三个还经常联繫?” “是啊。”我点了点头,又说,“我们都是奉平的,现在依然是最要好的朋友。” “那你们在书院的时光便没有虚度。”师傅脸上露出微笑,问,“他们两个人现在还好吧?” “嗯,都还好。”我应了一句,点头赔笑。 “记得我在书院没少打他俩。”师傅说,“现在想起来也不知道当时是对还是错。” “嗯,徐凡说过,您打人的时候好像很小心。”我说。 “呵呵,他这么说?”师傅笑了,“我确实起手的时候很勐,落下去的时候又会犹豫。” 接着,师傅跟我聊了一些家常,我的心放轻松了一些。他执意留我住上一晚,见天色晚了,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吃晚饭的时候,我很拘谨,不过师傅对我真的算好,他要僕人包了饺子,做了几个菜。饺子即为“骄子”的意思,这点我心里明白,只是觉得自己确实有负他的期望。 “虽然我想多留你几天,不过你还是尽快回家查清杀害你母亲的兇手为好。”师傅说。 “嗯。”我点头说,“多谢师傅关心。” “这事不能拖的。”师傅说。 师傅的孙子、孙女们都很可爱。吃过饭,师傅说他有事,让我陪着孩子们玩耍一会儿。孩子们的天真无邪感染了我,想来师傅老年有这些孩子相伴,生活中也平添了不少乐趣,我由衷为师傅高兴。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准备上路,走到门口,发现马车已经等在门外,原来师傅已经联繫驿站做了安排。这辆车的车夫会安排我中途换车,一直把我载到太平县,剩下的路我自己走。我问车钱,车夫说师傅已经付过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才好,给师傅行了几个礼,然后上了马车。在马车上,我把头探出窗口,跟师傅挥手,师傅也跟我挥手。我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师傅了。 第十四章 水落石将出,冤家是同行 从慧城到太平县要两天半的路程,虽不算太远,但问题在于路上并不太平。特别是马车在山间的路上行走,很容易遇到盗匪拦路。马车不只载我一人,半途又有一名男子带着男童上来与我同乘,他们艺人装扮,看上去这男子有二十七八,男童六岁左右。路途颠簸着,颇为无趣,中午会在半路休息一会儿,夜晚就赶到驿站住宿,行车的车夫自然拿捏得准。 眼看再有半天便到太平县了,马车行驶进了一段荒山野岭,两边是山,中间是路,不见人烟,车夫扬起鞭子急赶马匹。探头到窗外向四面看了看,这地方确实险要。我转回头正襟危坐,然而天气热,很快失了精神。车拐了个弯,窗帘在风中飘摆,我用眼的余光向外一扫,前边山上突然跑下几条黑影,同时,车夫急忙勒住了马缰绳。马车骤然停下来,我们在马车里颠得差点儿飞起来。 第61页 “出什么事了?”坐我对面的艺人打扮的男子转回头看向窗外,那男童紧紧抓住男子的衣衫。看到窗外的情景,男子又赶紧把脸转了回来,搂紧身边的男童。 “下车,都下车!”外边有人叫嚷。 虽然我与对面坐着的男子和男童并没有多说过话,但依旧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起下了车。车夫已经下了车,抱着头蹲在一边。我们见到的是六七名手拿钢刀的黑衣人,他们脸上蒙着黑巾,只露着双眼和嘴。 “都到一边蹲好,手抱头上。”一个黑衣人用眼瞪着我们厉声说。 男子搂着男童,边小声地安慰着,边走到一边,两人蹲下用双手抱住头。我也照着做了。两名黑衣人钻进马车里,并没有发现什么值钱的货物。 “妈的,又是空车。”一个黑衣人说。 “看这几个人也是穷鬼。”一边的另一个黑衣人说。 “妈的,你以后别再说穷鬼两个字。”为首的黑衣人开了口,“穷人就穷人,我们不穷也不会抢劫。” “是,老大。”刚才说话的黑衣人立即毕恭毕敬地点头说,“我以后不说了。” “你们也不用怕,我们是抢钱,不是要命。”为首的黑衣人对我们说。 “可是我们没钱啊。”艺人打扮的男子微微抬起头,哭丧着脸,“我老婆在家里病了,我才带着孩子赶回去。” “好啦,我们不要你的钱就行了,你别哭!”一个黑衣人说了一句,被他们首领白了一眼,马上又停住了。 “我这只有不到三两银子。”我说,“你们想要就拿去好了,你别再难为我们了。” “呵呵,你是书生。”那首领看了看我,然后又说,“放心,看上去你也没什么钱,你的银子我们不要了。”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啊?”我问。 “我打算把这匹马牵走,然后卖了。”那首领说,“看上去应该值几两银子。” “这样不好,你不如把我的银子拿去,虽然少了点儿。但你卖马的话容易被官府记住。”我说,“而且这对父子还要尽快赶回家去,没有马,这荒山野岭的我们也没法走。” “是啊,求你们不要带走马匹。”艺人打扮的男子说。 “你倒是会想,话说你不是更想我们被官府抓住么?”首领身旁的一个黑衣人抢白了我一句。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的。”我看了看那首领,继续说,“既然你们不想伤我们,我们也不会盼着你们被官府抓。” “嗯,你说得倒也有理。”那首领说,“那好,把你的银子给我,我不要马匹了。” 我站起身,在腰间摸索着,把装银子的小口袋解下来双手捧递过去。一个黑衣人走过来,把袋子拿了过去。 “老大,果然就二两多银子。”黑衣人说。 “每次都这么少的东西,我们的日子也难过啊,老大。”首领身旁的黑衣人说。 “他还有个玉坠子,坐车时我看到了。”男童抬头指着我说。这时候,几个黑衣人目光都看向我。 “啊,对,我这还有个玉坠子,是出门前朋友送的,怕我钱不够,情急时路上可以典当十两银子。”我边说边解下玉坠子。 “妈的,不老实,信不信我砍了你!”刚才那黑衣人又过来一把夺过我的玉坠子。 “我并非有意欺骗,确实是忘记了。”我说。 “嗯,我还看得出来。”那首领拿过玉坠子,看了看,说,“不过既然你有这么有钱的朋友,我就把你带到山上去,看看他能出多少钱赎你。” “啊?!”我心下一惊,看着那首领。 “我们把他带走之后,你们剩下的人再走,先蹲着别动。”那首领吩咐。 艺人打扮的男子和男童,连同马车夫都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几名黑衣人把我推推搡搡弄上了山。半路上,一个黑衣人用黑布把我的眼睛蒙上了。 “老兄,您轻点。”我说,“其实你蒙不蒙都无所谓,我向来不记路的。” “你老实点儿。”那黑衣人说。 我大约被带到了一个屋子,他们塞了把椅子在我身后,按着我坐下,然后开始审问我。我只好一一做了回答。这些人听了到一旁议论了一会儿,之后他们的首领向我走过来,我听得出这脚步声。 “我会派人去调查,如果你说的是假话,我们饶不了你!”土匪的首领说,“这有碗饭,你拿着吃了吧。” 我伸出手摸了两下,拿起碗和筷子,不过蒙着眼睛,吃饭实在别扭,大约掉了不少。 “可不可以把蒙眼睛的布解下来?”我问。 “这么吃确实别扭,把他带到桌子这儿来,再给他拿个羹匙。”那首领吩咐。 过来个人把我带到了桌子前,安置我坐下,又递给我一个羹匙,这样确实比方才容易得多。碗里下边是饭,上边是菜,切得很碎,里边还有点儿肉沫。吃完之后我用手背把嘴边抹干净。 “你们什么时候能调查结束?我这样蒙着眼睛实在是不方便。”我说。 第62页 “我们不可能为你一个都蒙着脸,所以只能委屈你了。”那首领说,“明天就能调查出你说的是真是假,不过如果联繫你的朋友赎你的话,说不定还要几天时间。” “是啊,这几天你就好好习惯习惯吧。”另一个人说。 “那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问。 “已经过了中午了,你累了吧。”那首领停了下,又说,“带他去休息吧。” 我不知道被带到了哪儿,大约是个房间里,在床上躺下去。我也确实累了,刚才走山路,而且这几天睡得也不好。躺下之后,为了防止我逃跑,带我来的那人又把我的手绑了起来,双手合十放在肚子上。已经酷夏了,这样绑着更是不得好睡,不过我依旧睡着了。后来又醒了,我不知道什么时间,只觉得还是挺困的,依旧躺在床上,直到被带去吃晚饭。下午睡觉了,夜晚我倒有些睡不着了。手被绑着,连方便都成问题,好不容易叫醒了看守我的人,到外边,他骂骂咧咧把我的手和眼睛解开了一会儿,方便之后,又给我蒙上眼睛,回到屋子里又把我的手绑上,就算我说我不会逃也不行。这样,我已经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了。第二天上午也如此。我没见到那首领,看守我的人讲首领又带着人出去“打猎”了。说起来我的心情糟糕极了,想哭,想砍人,想自杀,不过手被绑着,只得老老实实地任由他们摆布。我不知道看守我的人有几个,即使只有一个我也不敢逃,对这地方不熟悉,何况我太容易迷路。 下午的时候,首领带着人回来了,大概那名派出去调查我身份的人也回来了。我又被带了过去,首领让人把我的手松开。他对我说话也变得温和许多。 “我们打听到了,你就是奉平县里传说的王生啊?” “是啊,就是我,我曾经在庙旁摆摊儿给人解梦测字。”我说。 “我们打听到一些事,你和你朋友为人都不错,那个叫徐凡的确实是官家出身。”首领说着停了下,又说,“不过他家是好官。” “是啊。”我说,“你们还查到什么了?” “查到你们曾经帮县里的张大人为县里除了一害。”首领说,“还有你娘被人杀了。” “是啊。”我说,“我娘被人杀了,我非常失落,所以才出来散心的。” “呵呵,可以理解。”那首领说。“说起来你的父母双亡,命也算够苦的。” “那你们想怎么样?”我发现有这黑布蒙着,我想哭也哭不出来,又问,“拿我做人质去向徐凡要赎金?” “不,听了你的事,徐家又不是坏人,我们不想这么干了。”那首领说。 “你的意思是,你们会放了我?”我问。 “嗯,我们会放了你,并且还一点儿银子给你,足够你回到家。”那首领说。 “能不能把那玉坠子还给我?那是徐凡送的,我实在不想弄丢。”我说。 “你小子可别得寸进尺!”那首领旁边的一个人对我吼。 “呵呵。”那首领笑了,“我们这一行,到手的东西,哪有往回吐的。” “那你们别当了,日后我有钱再赎回来。”我说。 “看来你跟你的朋友关系确实不错,不过你朋友家未必在意这么一个坠子。”那首领说。 “虽说是这样,但这一路上,这个坠子都算是我的护身符。”我说,“我实在不想它落在外人的手中。” “可以理解,不过我们不可能与你做这个交易。”那首领说,“我们会把你带到一个地方,然后把路指给你,日后你不可能再找到我们。” “这样还真的是很为难。”我说。 “你回去了,还有朋友,为何要如此看重一个坠子呢?”那首领说,“恐怕你的朋友认为你的平安比这坠子重要得多。” “嗯,好吧。”我点了点头,说,“你说得也不错,这个坠子就留给你们做个纪念吧。” “哈哈哈。”那首领大笑,在我肩侧拍了几下,“做人,要想得开才行。” “呵呵呵。”我苦笑。 “等我们吃完饭,我就带人送你下山。”那首领说。 “那就多谢了,最好能把我送到一个容易认路的地方。”我说,“我一向容易迷路。”5贰2b00k“这个你放心。”那首领说。 一起吃午饭时,我依旧被蒙着眼睛,用羹匙吃。边吃边听这些人谈论着,我也不知道他们都在谈论什么,也许匪徒有匪徒的语言。吃完饭,那首领唤过来一个人,这样两个人一起护送我下山。 “王生,日后可不要恨我们。”首领说,“我们也是迫不得以才做这一行。” “放心,我不会恨你们的,你们愿意放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我说。 “哈哈哈。”首领大笑,“我也喜欢识趣的人,最好说你没见过我们。” “这个当然,我蒙着眼睛,也真没见过。”我说。 “嗯,好。”首领说。 也不知道走到了哪儿,他们让我停下。那首领给我解开蒙眼睛的黑布,又摸出两块碎银子放到我手上,然后开始指点我怎么走。 第63页 “你看那边,有个村子。”首领说,“那就是太平县下属的村子,你到村子里一打听就知道怎么去太平县了。” “嗯,好。”我点点头。重新看到了阳光,我不禁眨了几下眼,赶紧用手拢在额角。 “到了太平县城,你再想办法回奉平去。”首领说,“我们只送你到这里。我们要走了,你不可以回头看。” “是,我明白。”我说。 我点头答话之后,他们俩离开了。 我没有回头看。 按照那首领的指点,我往那个村子里走,是一段下山的路,虽然有点儿弯却一直可以看到那村落。进了村子,我这心里才踏实了许多。找乡人问路,怎么去太平县城,正巧碰到了一家卖菜的,我便搭了他们的车,坐在马车后边。回想自己遭遇绑架,还真如同做了一场噩梦,我往胸口摸了摸,玉坠子果然不在了,便嘆了一口气。 马车总比人快,坐在后边一步一颠的,却也有趣儿。到了太平县城,刚好是下午卖菜的时候。谢过卖菜的乡人,我琢磨着自己是找个店住下还是赶回奉平去?最后决定先找个店先住下。无疑,我已经怕了,这趟出来,被抢、被偷,又被绑票当了两天人质,留在县城里至少安全些。现在还不是吃饭的时候,我先在街道上转一下,没想到迎面碰到一个个子很高的傢伙,一看,竟然是姜成顺。 “成顺,是你么?”我惊叫了一声,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颂平!你怎么在这?” 果然是姜成顺,我上前一把把他抱住,眼泪随之流了下来。姜成顺也很诧异,拍了拍我的后背。 “说真的,颂平,你去哪儿了?发生了什么?”姜成顺问,“感觉你又变瘦了。”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放开姜成顺,擦掉眼泪。 “你受什么委屈了么?”姜成顺又问。 “一言难尽,先别说我了,先说你怎么到太平县来了?”我问。 “我啊,我爹让我来这儿办事啊。”姜成顺说。 “那你什么时候回奉平?咱们一起回去。”我说。 “好啊。”姜成顺点了点头,看着我说,“你外出了一个来月,变得好奇怪。” “是吗?”我说,“等我慢慢跟你说吧。” “你吃晚饭了没?咱们一起去吃饭吧。”姜成顺说。 “嗯,好。”我点头答应。 姜成顺带我找了一家小馆子,点了三个菜和米饭。姜成顺和我边吃边聊。我吃得很急,虽然算不上狼吞虎咽,却把姜成顺惹笑了,我看了他一眼,也笑了。 “你不知道,这两天我饭没吃好,觉没睡好。”我说。 “那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姜成顺问。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以后再告诉你。”我对姜成顺说。 “那这顿你就好好吃吧。”姜成顺说,“当我提前给你接风洗尘了。” “你可别想这么煳弄过去。”我说,“我回去还得吃徐凡和你的,我这回差点儿死在外边。” “行,行,随便你。”姜成顺笑了,又说,“徐凡跟杨巧莲已经结婚了。” “嗯,我估计他们就结婚了。”我边把菜塞到嘴里嚼着边说。 “那你有没有想董瑶玉?”姜成顺问。 这句话问得足可以让我吃不下去饭。 “不知道,她还好么?”我手伸到脖子后挠了挠。 “嗯,还好吧,我也没怎么见过她,不过听徐凡说她一直在担心你。”姜成顺说。 “唉。”我嘆了口气,说,“我始终觉得我跟她不会有什么结果。” “这就看你的了。”姜成顺说。 “对了,我娘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我问。 “还没结果。”姜成顺摇了摇头说,“贺捕头一直在调查。” “那先不说这个了。”我看了看姜成顺,又问,“你跟小翠的关系怎么样了?” “呵。”姜成顺笑了下,脸红了,不抬眼看我,“我们明年结婚。” “真的啊?!”我瞪大眼看着姜成顺,“那真该恭喜你了,想不到你人老实,追女孩子还真有一套。” “哪里,哪里。”姜成顺越说越害羞。 吃过饭,姜成顺付了帐,带我去找旅店住下。近些天的夜晚热得难过起来,被盗匪绑架的那两天我已经有所感觉,不过毕竟在山里,还有些清凉的风。 第二天起来,洗漱完,吃了早饭,我跟着姜成顺离开旅店。姜成顺要去办事,便跟我约好了一个会合地点。他走后,我在太平县的街道转悠了一圈儿,感觉这儿跟奉平县的景象也差不了太多,寺庙旁很热闹,有一些摆摊儿算命的。看着这些人,我觉得既熟悉又陌生,近两个月前,我也在摆摊子给人解梦测字。一个算命的人离老远看了我一眼,我心下一悸,一个念头刺进了我的脑中。 我一路打听,到了驿站,不多时,姜成顺也赶了来。我们上了一辆马车,赶回奉平县。 马车赶到奉平县,已经过了午时。姜成顺和我下了车。外出近一个月,再回故乡,我心中有一种久违的怅然,酸甜交织。姜成顺看着我,捅了我一下。 第64页 “颂平,你发什么呆啊?” “哦,没什么。”我转头看了看姜成顺。 “我们先去吃点儿东西吧。”姜成顺把我拉到附近一家馆子,随便吃了些东西。吃完之后,姜成顺又对我说,“对了,我把你送到徐凡那儿去吧?” “不,我想先回家走一趟。”我说。 “好,那我陪你去。”姜成顺说。 “你爹要你去办事,难道不怕他等得着急?”我问。 “就算我爹着急了,我也不能把你扔下。”姜成顺说。 “呵,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笑了。 “那也不行,你的样子就让人不放心,如果我这时候把你扔下,日后徐凡会骂我。”姜成顺说。 就这样,姜成顺陪我回到我家门前。没了母亲的打理,又废弃了这么久,门上积满了灰尘,推开门走进院子,长出了不少杂草,房门紧闭着。 “你还要进屋去看看么?”姜成顺问。 “不了。”我摇了摇头,嘆了口气,说,“我们走吧。” 姜成顺陪我走出院子,关上大门。这时,邻居李大娘走了来,看到我便问:“颂平,你回来啦?” “是啊,李大娘。”我点头笑了一下。 “你这孩子,看上去都瘦了。”李大娘说。 “呵,我本来就挺瘦的,现在又是夏天。”我说。 “话是这么说……唉,你娘的案子现在还没有结果。”李大娘嘆了口气,说,“这日子也够难为你的。” 跟李大娘客套了几句,嘱咐她不要对别人说我回来了,然后,我和姜成顺一起走向徐凡家。一路上,我想着事情,姜成顺看着我,也没有多问。来到徐凡家门前,僕人认识我们,把我们放进去。我想让门童去通报一下,毕竟徐凡现在已经结了婚,不比从前。门童笑了笑,看了看姜成顺,告诉我们徐凡今天正巧在家,而且交代过,这里不必通报,里边有人看到自然会通报。我随即笑了,杨巧莲嫁过来,小翠也必然跟了来,徐凡这也是给姜成顺制造机会。 我们来到后院,徐凡果然笑着迎了出来。结婚之后的徐凡,容光焕发,穿着也略有改变,看上去跟以前确有不同的气象,整个人似乎成熟了很多。徐凡把我们让到他原先住的小院儿里,现在已经变为他的书房。 “颂平,快一个月没你的消息,都担心死我了。”徐凡说。 “看你说的,好像我不会回来了一样。”我说。 “你走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不会回来了。”徐凡停顿了下,说,“我真有这种感觉。” “说起来,还托你那条玉石坠子的福,我被匪徒绑到山上去了,他们本来还要向你勒索钱财呢。”我说。 “啊?不会吧?”徐凡看着我。 “我感觉颂平也是在开玩笑。”姜成顺插话说,“被土匪绑了,还能这么顺利回来?”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我看着他们两个人,又说,“那几名土匪人还不错,派人打听了下奉平的徐家,就把我放了,不过玉坠子没还给我。” “啊?真的?”徐凡瞪着眼睛,说,“这事也太玄了!” “是啊,我被蒙着眼睛绑着手关了两天。”我说,“当时那个难受,死的心都有。” “哈哈哈。”徐凡笑着说,“这么说以后再不能送你玉坠子了,不但没用上,还成了累赘。” “倒也不能这么说。”我看了看徐凡,“我觉得那个玉坠子也算我的护身符了,至少让我知道还有人记挂着我,盼我回去,要不然我真的想死在外边了。” “看你说的,这么悲。”徐凡说,“好啦,晚上我给你接风。” “我觉得颂平在外边确实受了不少苦,人都瘦了。”姜成顺说。 “这倒挺明显。”徐凡说,“颂平,跟我们讲讲你的经歷吧。” “经歷太多了,也真算九死一生。”我说,“算上被绑到山上,我被人抢劫了两次,还有一次被偷了一两银子。” “那你说说,他们是劫你的财还是劫你的色?”徐凡调侃地问。 “你想呢,把我的包裹抢走之后,就把我推到水里去了。”我喘了口气,说,“我还以为这下子要沉尸水晶宫了,又被人救了上来。” “不会吧?”姜成顺脸色变了,“真有人这么恶毒?抢劫也就罢了,还想杀人灭口?” “呵,世间自然有恶人。”徐凡说,“颂平的娘不就是这么死的。” “说起我娘,这一次出去,碰巧碰到了师傅。”我说。 “师傅,他怎么样了?”徐凡问,“听说他退隐了,不会回家去开私塾了吧?” “还真被你说得差不多。”我说,“现在他在教幼儿读书,不过脾气比以前好多了。” “那看来我们这一批赶得不是时候,最后挨他打的一批。”姜成顺说。 这时候,杨巧莲带着小翠从院子里走来。结婚之后,杨巧莲自然是一副少妇打扮,新婚不久,身上还穿得很艷丽,头上戴着珠钗。 第65页 “颂平回来啦?”杨巧莲说,“成顺也在,你们三个可算又聚在一起了。” “巧莲。”徐凡看了杨巧莲一眼,笑着叫了一句。 “你们新婚,我该为你们贺喜。”我站起身说。 “颂平,不用这么客套了。”杨巧莲说,“徐凡结婚那天还念叨着你呢。你出去这段日子,看上去憔悴多了。” “巧莲,你过来做什么?”徐凡问了一句。 “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杨巧莲说,“我也好久没见颂平了,就过来看看。没有颂平,我们俩说不定还是一对怨偶呢。” “徐凡,你家巧莲这张嘴,恐怕我们都要甘拜下风。”我说。 “呵呵,哪有。好啦,你们有事聊着。”杨巧莲说,“我带小翠先出去了。” 等杨巧莲带着小翠离开,徐凡、姜成顺和我互相看了看,然后笑了起来。 “徐凡,结婚之后的感觉如何?”我问。 “嗯,很好。”徐凡点了点头说。 “比春宫册子真实多了吧?”我笑着问。 “啊?你怎么知道?”徐凡诧异。 而姜成顺则在一旁很窘。 “好啦,不说这个。”我说,“刚才说我见到师傅,师傅说我娘很可能是跟我们家有过节的人寻机杀的。” “嗯。”姜成顺点了点头,说,“有这个可能。” “贺捕头和我一直在暗地里查。”徐凡说,“一直没有找到线索,不过可以确定,抢劫你家的匪徒一定事先对你家摸了底,这样才清楚什么时间下手。” “这么说也对。”姜成顺说,“可是谁会跟颂平家有仇呢?王大娘为人向来不错。” “按照师傅的说法,很有可能是我在给人解梦测字的时候得罪了什么人。”我说,“我爹和我娘不可能得罪什么人。” “这方面,贺捕头和我也注意了。”徐凡说,“不过很难确定谁可疑,只能等你回来。” “那你们查到了些什么吗?”我问。 “我们去查过薛家的余党。”徐凡说着摇了摇头,“不是他们干的,薛家一倒,这些人走的走、散的散。” “嗯,薛家的人确实最值得怀疑。”我说,“不过仔细想想,跟我一起摆摊儿的那些人也有嫌疑,你们查过么?” “这倒没有,不过你的摊子原先所在的位置被人占了,那人也替人测字。”徐凡停顿了下,又说,“而且光怀疑也不行,没有证据无法抓人的。” “其实我心里已经怀疑了一个人。”我说,“不过还得想办法确认一下。” “你想怎么确认?”徐凡问,“需要我们帮忙不?” “当然需要。”我说,“首先我想乔装一下,到我摆摊儿的地方看一下。”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徐凡问。 “这倒不用,不过你得找人帮我化装。”我想了下,又说,“最好让小翠跟我一起去,我扮着僕人,这样不显眼。” “嗯。”徐凡点头,说,“这样也好。” “那你要什么时候去?”姜成顺问。 “当然越快越好。”我说。 “好,我现在就找人帮你化装。”徐凡说,“你们两个跟我来吧。” 徐凡在家里找了个擅长给人化装的老婆子。按照我的要求,老婆子把我装扮成一个僕人。夏天的粉妆比较容易坏,索性她在我脸上按了颗痣,又贴了块膏药,又教我怎么戴帽子。过了一会儿,装化好了。大家看了看,很不错,不熟悉的人很难认出来。 “你确定不用我一起去?”徐凡又问我。 “当然不用你一起去。”我说。 “那我呢?”姜成顺问。59二b00k “成顺,你想去的话,可以远远地跟在我和小翠后边。”我停了下,又说,“要不,你就先回家,省得你爹等得着急。” “我跟你们去,让徐凡派人去我家通知我爹一声,说事情办妥了就行。”姜成顺说。 “好,那就这么定了。”我说。 “行,我马上派人把小翠找来,再派个人去成顺家说一声。”徐凡说。 不一会儿,小翠来了,我们把事情告诉了小翠,她点头答应。我跟小翠一起出了徐府向我常摆摊儿的方向走,姜成顺在我们后边大约七丈远处跟着。姜成顺会跟过来,也许是顾虑小翠和我的安全。他虽然个子大,却不擅长打架,其实我们也不大会发生危险,毕竟不是出来惹事的。我会找小翠跟我一起出来,一方面小翠够乖巧,不那么惹人注意,如果我一个人,容易被看出破绽,毕竟我的那些同行眼睛很毒;另一方面我也故意试探下姜成顺,他果然很在意小翠。 小翠女孩子家,步子小走得略慢,这也正合我的安排。街道上行人穿梭往来,两边各式各样的摊子,卖布匹的、卖饰品的、卖香烛的、卖水果的、卖小食品的,不时有人驻足,挑选着物品或者讲价,男女老幼都有,各色的衣服,还有卖艺的摊子周围有人围着,算命的摊子前多半比较冷清,看不到一两个人。这地方我太熟悉了,我曾经看过同行们抛来的眼光,当时我会立即迴避开,如今我要观察他们如何看路上的行人,如何去看其他的同行。我和小翠在这些摊子前走过,我尽量观察每一个曾经的同行,特别是那个我离开后便占了我摆摊儿位置的人。 第66页 我看着那个人,尽力不让他觉察。这个人三十七八岁的样子,脸上皮肤凹瘦,尖刀眉,猴子眼,眼瞳晶亮,两撇尖黑小胡,瘪约嘴,嘴角上翘,他若盯着看人能把人吓一跳,不盯着看人也一副想着谋害谁的样子。简单来说,这副相貌加上他的神情,就好像人都欠了他金元宝一样。这时候,他的摊子前来了个求测的人,他晃着头对着求测者,嘴巴不停地说,时而点点头,时而挤挤眉眼,还不住地用尖削的手指比画。没错,我心里想的就是他,我记得他曾经抛向我的目光,那目光让我觉得自己好像离倒大霉不远了,家里要死人或者自己会暴病、暴毙、坐大牢一样。那时候他在现在位置的斜对面摆摊儿,我抬眼就能看到他,每次看到他的眼光,心头就好像被刺一下。其实很多算命先生的眼光看上去都会让人觉得自己要倒霉,而算命先生则正为你担忧着。说起来,跟鞋匠会盯着你的鞋子看一样,这算一种职业性目光。只不过这个人更加特殊,看一眼他的目光,你就会觉得自己一定要倒大霉了,灾祸大到最终你会九死一生,而你不去他那里求测,连生的机会都没有,可以直接去上吊或者跳河了。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没摆摊儿之前,他的生意竟然一直好过其他人。 小翠和我夹在行人间走了过去,我心下想就是这个人了,用眼睛杀我不成,就真动手杀了我娘。走过去之后,我和小翠一起进了寺庙,姜成顺也跟了进来。 “颂平,你观察得怎么样了?”姜成顺赶过来问。 “就是他。”我说,“那个占了我摊位的人。” “真的是他?那个‘猴子眼’?”小翠说,“看一眼,我也觉得他不是好人,让人瘆得慌。” “嗯,回头我也仔细看看。”姜成顺说。 “再过不了多久,就都开始收摊儿了,在这之前,我们往回走再留心观察下。”我说。 这样,我们三个人在寺庙里转悠了几步,姜成顺跟小翠说了几句悄悄话,我则在各个殿外躬身拜了拜菩萨。因为我没准备香火,便没进殿内。看看天色,我走过去打断小翠和姜成顺的谈话。 “我们该走了。”我说。 “好,这回怎么走?”姜成顺问,“还像来时那样么?” “嗯。”我说,“不过这次,你离我和小翠再远点儿。” “行,听你的。”姜成顺说。 小翠和我先走出庙门,我们像办完主人交代的事一样,慢悠悠地走。路过那摊子的时候,我又看了那“猴子眼”一眼。这时,他摊子前的顾客已经走了,他正空闲,也看了我一眼,吓得我一抽鼻子,旁边粘的那颗痣颤了几颤,差点掉下去。好在他没认出我,很快轻蔑地把眼睛斜到一边,嘴巴也撇了开去。没错,算命先生一般看不上僕人打扮的人,甚至从他的摊子前走过,他都会在心里暗骂一句狗奴才,你完全可以在他的脸上看出来。除非你跑到他们的摊子前提一句“我家老爷”或者“我家夫人”什么的,这时候他才会心花怒放,点头哈腰兼赔笑脸。也许我不该如此描述我的同行们,不过事实如此,人是认衣装的,我只能算比这些同行好些,没那么势利眼,却算不得例外。 “猴子眼”没有发现我的身份,我的心突突跳了几下,又恢復了正常。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杀害我娘的兇手就是他,甚至我会联想到他是如何残忍地杀害我娘的。我暗暗地捏紧拳头,一旁的小翠看了看我,我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地放松下来。我抽机会回了回头,姜成顺在距离我们大约十丈远处跟着,他个子高,中间隔了很多人也看得到他。 走远了,估计那“猴子眼”再也看不到我们,姜成顺才跑上前来。 “我跟那傢伙对了一眼,心里立刻凉了半截。”姜成顺毫不夸张地描述了他与“猴子眼”的对眼过程后,说,“然后,我咽了口吐沫,赶紧走了过去。” “怎么样,见识到了吧?”我笑着问。 “是啊,看上去就好像对人下咒语一样。”姜成顺说。 “我在那儿摆摊儿见多了,每个算命先生都差不多这个表情。”我笑了下,说,“谁家都不出事,算命先生怎么赚钱啊?” “那,王生,你摆摊儿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常这样看人呢?”小翠问。 “我啊,我平时都是带了本书去看。”我说,“其实心里也总想着别人家出点儿什么事,然后自己好赚钱,这样的心理太龌龊了。” “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姜成顺说,“我现在还觉得浑身不舒服呢。” “那是你为人太老实了,这情况,一般可以直接瞪回去。”我说。 “嗯,不行。”姜成顺摇摇头说,“这个人,我绝对瞪不回去,那张脸简直跟成精的马猴一样。” “你别说了,再说我都害怕了。”小翠看了一眼姜成顺。 “不管怎么样,回去告诉徐凡,让他派人盯着这个人。”我说。 我们三个人回到徐府,小翠直接回了杨巧莲那边。我和姜成顺去见徐凡。来到徐凡的书房,书房门开着,我们直接走了进去。 第67页 “你们回来了?察看得如何?”坐在椅子上的徐凡抬头问了一句。 “差不多,就是那个占了我摊位的人,你想办法派人盯着他。”我说。 “嗯,你怀疑他么?”徐凡问。 “没错,虽然我没什么证据,不过那些人里他嫌疑最大。”我说。 “成顺怎么看?”徐凡头转向姜成顺。 “我啊,颂平说他嫌疑最大就是他嫌疑最大。”姜成顺说,“反正我再也不想看到那双眼睛了。” “呵呵,不会吧?”徐凡笑了,说,“以貌取人太武断了。” “徐凡,你应该相信我察言观色的能力。”我顿了顿,又说,“虽然武断了些,除了他,我还真想不出其他人了。” “嗯,好。”徐凡点了点头,说,“我帮你查,日后还要跟贺捕头说一声。” “这样就好了,这段时间我先不露面。”我说。 “就这么办,我把你的房间准备好了。”徐凡说,“一会儿,咱们三个先去吃饭,当给你接风洗尘。” 我们三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有僕人来叫,说酒菜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一起到了偏厅,一张桌儿,摆好了酒壶和六个菜,两个开胃的小碟,其他荤素搭配,还有一个汤。我们三个人依次坐下,徐凡拿起酒壶给我和姜成顺斟酒。 “徐凡,你爹呢?”我问,“不一起吃了?” “呵呵。”徐凡笑了,说,“我让巧莲去应付他们了。” “看来结婚之后,你的地位提高不少。”我说。 “是啊,巧莲很会应付我爹、我娘,还有我奶奶。”徐凡说,“这样,我的日子也算好过了。” “看来结婚真能让一个人改变。”我说。 “怎么?颂平羡慕了?”姜成顺问。 “没有。”我说。 “来,先干一杯。”徐凡说。 我们三个人举起杯子,撞了一下,喝干,然后吃菜。这样的日子让人愉快,其实我不擅长喝酒,我也不知道喝酒能否真的给人带来快乐,不过有朋友在,我总会喝上一点儿,以免扫兴。其实徐凡和姜成顺两人也不大能喝。吃饭的时候,我们话不多,吃到有点儿饱的时候,话才开始多起来。 “成顺,已经跟你家里说了,今天晚上你也别回去了,我叫人准备了客房给你睡。”徐凡说,“我结婚之后,我们仨难得这么开心聚一次。” “嗯,那好。”姜成顺说。 “是啊。”我说,“好像越长大开心的事越少了。” “呵呵。”徐凡笑了,说,“颂平,你又感慨了。董瑶玉可一直在等着你呢。” “现在,我真的不敢奢求什么了。”我苦笑。 “你这么说不是辜负了人家?”徐凡说,“如果你这样,做朋友的会看不起你。” “徐凡,你是不是有点儿喝多了?”姜成顺歪歪脑袋看了看徐凡,徐凡的脸色确实红润了不少。 “没有,这点儿酒还不至于喝多。”徐凡摇头,看了看姜成顺,又说,“我是说真话,咱们是朋友,不用扯那些虚的。” “我娘现在刚死两个月,我还不能想着结婚这种事。”我说。 “这话也是,你放心,颂平,我一定帮你查出杀你娘的兇手。”徐凡说。 “不说这些了,徐凡。”我抬头看着徐凡,说,“拿你的笛子,给我们吹一段儿吧。” “啊?你想听?”徐凡瞪眼看着我。 “是啊。”我点点头。 “好,你等我一下。” 徐凡说完站起身,走到外面叫僕人去书房把他的笛子取来。不一会儿,笛子便送来了,这笛子徐凡经常擦拭,看上去很新。徐凡先用茶水漱了漱口,然后站起身,双手掐横笛于嘴前,吹了起来。姜成顺和我凝神听着,笛声悠远,丝丝缕缕,让人觉得沐浴在山间湖泊的清流中,这水洗尽满身尘埃,随后,从竹林中吹来沙沙的轻风。真让人想高歌一曲,“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我心头浮现出的是魏王曹操的《短歌行》。等徐凡放下笛子,姜成顺和我不禁鼓起掌来。 “真让人怀念。”姜成顺说。 “世人多花心思争名夺利,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风景,若等晚年再回忆,只能嗟嘆一句。”我说,“人生不如徐凡吹出的这一首曲子。” “当人心有了偏见,就会始终偏见下去,对于一些人来说,争名夺利是一种乐趣。”徐凡坐下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真正能够惠及大众也好,就是太多人心思过于歪斜。”我说,“记得我娘被人杀害的那天,有两个商贩为了一点儿小事大打出手,人心不古啊。” “对了,颂平。”徐凡扬头喝下酒,然后放下杯子看着我,说,“那天,你见到你怀疑的那个人了么?” “没有。”我摇了摇头,努力回忆,“好像没见到他。” “嗯,那就差不多了。”徐凡说,“我会设法调查,不过证据始终成问题。”59二b00k“如果能确定是他的话,可以想办法让他自己承认吧?”姜成顺说。 第68页 “嗯,不过这傢伙肯定老奸巨猾,作案才没留下蛛丝马迹。”徐凡点了点头,又说,“算计他可没那么容易。” “先观察他两天再说,如果是他,我一定能想到办法让他承认。”我说。 “嗯,颂平,你想怎么办我会全力帮你。”徐凡说。 这时候,天色已黑,僕人送来灯盏。我们也吃喝得差不多了,一起散步,回徐凡的书房。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姜成顺回了家,我则继续留在徐府。徐凡结婚之后,徐老爷把徐府事务多半交给了徐凡和杨巧莲,自己经常跑到杨家跟杨老爷下棋,还跟杨老爷一起办粥铺向穷人施粥。想到这两人从前的关系,如此的变化还真令人诧异。 第十五章 杀母之仇得报,为娶佳人苦读 两天后,徐凡把贺捕头请到徐府,跟我一起商量如何设计让兇徒自己承认罪行。经过这几天的思考,我也想出了一条计策,便跟贺捕头和徐凡说了。两人听了点了点头,觉得这计策可行。大家商量好,贺捕头告辞等待通知,徐凡便着手安排。 徐凡化名在县里离寺庙不太远略偏僻的地方租了个房子,在房中安置了个木制的影壁墙,并将器具按照我家的布局进行摆设。这天下午,找来贺捕头和一名捕快,还有一位旁听证人,与我一起躲避在影壁墙后。徐凡差人去把那个“猴子眼”找来,说是有事求测,他自己挎着宝剑在屋子里等。不多时,听到推门声和脚步声,我和贺捕头四人躲在影壁墙后屏住唿吸。 “尤先生,您来了。”徐凡说。 “是啊,听说公子有事求测,我便来了。” “尤先生,请坐。”徐凡说,“听说你测占最准,今天特意找你来,有要事求测。” “不知道公子所测何事?让我登门花费可不少。” “那当然,我这里有十两银子,测准了都是你的。”徐凡说。 “那好,公子爽快。” “我一朋友,两个月前家里遭遇抢劫,母亲被兇徒杀害,如今这位朋友离家在外下落不明。”徐凡说,“杀他母亲的兇徒也至今没有找到,我想求测一字,测下杀他母亲的兇徒所在。” “哦?那公子写个字吧。” “好,就这个‘囚’字。”徐凡说。 “呵呵,公子写‘囚’字先写人,再画一圈,说明要找的人已经找到,被圈住了。” “说得果然不错,此人现在已经被圈住了。”徐凡说。 “不过‘囚’字比‘因’字缺少一横,‘因’为条件、证据,不成‘因’字,表明阁下还缺少实质性证据,最终不得不放人,哈哈哈。”尤先生狂笑,声音停顿了下,又说,“又‘囚’字比‘困’字少了个‘十’,‘十’为数字之末,你想‘困’住这个人,但他还不该到穷途末路,困也困不住。” “尤先生这下可错了,只要我现在把这个人杀了,同样可以做到让官府无法查到证据。”徐凡的声音平缓低沉。 “你敢杀我?”尤先生的声音陡变,尖厉而发颤,如同被针扎了下。 “当然,你劫财也就罢了,竟然还残忍杀害一个老妇,简直罪大恶极。”徐凡声音提高了几度。 “哈哈,公子,你可别忘记了,即便你杀了我,还有两人可以为我报仇,你想你们全家因你而身败名裂么?”尤先生笑了,声音又缓和了下来。 “你不说我倒忘记了,这样的话,我就慢慢地折磨你,先逼你说出那两个人的下落。”徐凡说,“我可以先砍掉你的耳朵,再割掉你的舌头。” “你敢?”尤先生的声音又变得更加惊恐了。 “哈哈哈,当然不敢,贺捕头,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徐凡向着木板的方向问道。 贺捕头一拳打破木板的影壁墙,带着捕快冲了出去。尤先生便是那“猴子眼”,见到差官,便瘫坐在椅子上。我和那名旁证也走了出去。 “你们安排好了算计我?”尤先生说,“哼!到公堂上我就不承认。” “现在有人证,我们可以查抄你家,在公堂上也可以对你用刑。”贺捕头说,“我劝你还是从实招供的好,免得还得受皮肉之苦。” “你、你、你们……”尤先生看着我们,“你”了半天,最终只哀嘆了一声,“唉!” 贺捕头带着捕快押着尤先生回了衙门,我看着这杀害我母亲的兇手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公堂上,尤先生很快招认了,他说他嫉妒我抢了他的生意,所以想抢劫我家拿回本应该属于他的钱财。他并没有想杀人,我的母亲是另外两个人杀的。另外的两个人也被逮捕归案,他们一致说是尤先生指使他们杀人的。张大人判他们归还我的财产——二十两银子,并且收押死牢,等待上报之后秋后处决。说起来这三人都没什么家眷在奉平县,二十两银子我只拿回十五两,这倒没什么,总算给母亲报了仇。 接下来的几天,我继续住在徐凡的家里,虽然抓住了兇犯,我心中依旧惶惶失落,我已经不知道未来自己能做些什么了。这天,徐凡来到我屋子里,提起给我向董家提亲的事,我摇了摇头,徐凡拍了拍我肩头。 第69页 “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过两天邀上成顺一起去奉平湖散散心吧。” “嗯。”我点了点头,对徐凡说,“你安排吧。” 两天后的清早吃过饭,徐凡、杨巧莲、小翠和我出发了。依旧是酷热的天,杨巧莲让小翠带了把遮阳伞,我们在约好的地点会合姜成顺,然后一起步行来到奉平湖边。徐凡和杨巧莲自然走在一处,姜成顺和小翠也拉起手来,我一个人,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不自在。徐凡看着我笑了笑,没说啥。想来,我也好久没来奉平湖了,我们一起往奉仙亭那边走。 花圃的花都已经开了,粉色、红色、黄色、紫色纷纷怒放着,大朵大朵的,绿叶衬着,挤在一起争荣斗艳,自然少不了牡丹、芍药,蜜蜂便从一朵飞到另一朵。时近八月,芳华有盛衰,许多花朵已经显出衰败萎蔫,它们毕竟敌不过太阳的毒辣。相对于人,花只是点缀,年轻的男女并非为了赏花而来。没走到奉仙亭,我便碰到了董瑶玉和宁彩儿,说是碰到,不如说是徐凡把她们俩邀请来的。再见到董瑶玉,我默默无语,她没有多大变化,依旧亭亭地站在那儿,犹如画中仙子。 “王生,你还好吧?”董瑶玉问。 “还好,还好。”我点了点头,说,“君宇没跟你们来?” “是啊,我爹有意将董家的一些事务逐渐交给弟弟打理。”董瑶玉说,“所以弟弟现在变得很忙。” “少爷想来还能来不了?”宁彩儿插嘴说,“你们就别谈这些没用的了。” “瑶玉,你给我的那封信,因为中途我被人推落水中,上岸后已经全无字迹了。”我说。 “哦?你果真落水了?”董瑶玉诧异地看着我。 “是啊。”我点了点头,疑惑地看她。 “我曾经梦到你掉落水中。”董瑶玉说,“当时我惊吓得醒了过来,没想到竟然成真,好在你安然无恙。” “不会吧,真有这么巧合?”我笑了。 “你还笑,当时真的把我担心坏了,第二天就去庙里求菩萨保佑你。”董瑶玉说。 “唉,我哪里值得你这么做。”我说。 “不要说这样的话。”董瑶玉把手捂在我的唇边,我抓住她的手,随即又放开了。 “我们还是走走吧。”我扭头避开她的目光,心里泛着无法言表的滋味。 我和董瑶玉走到了柳荫下的一块空地,宁彩儿、徐凡几人自然能看到我们。我把脸转向董瑶玉,我们面对面看着对方,没有说什么。我突然张开手臂把她抱在怀里,她的身体柔柔地依偎在我身上,我觉得周围模煳了,天与地都在旋转,而她与我正上升到另一个空间。过了会儿,又听到了人声,我放开她。 “对不起。”我说。 “别说对不起。”董瑶玉看着我,捲曲的睫毛下眼眸闪亮。 “我曾经对着你送我的绣着‘圆’字的绢帕打喷嚏。”说话前,我略停顿了下,终究没提起画舫上发生的事。 “呵呵,为什么要对着它打喷嚏?”董瑶玉笑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我说,“当时正是清明,我病了就想起了你。” “那你觉得我们的缘分还有结果么?”董瑶玉看着我。 “嗯。”我使劲点了点头。 “你会托媒婆去找我爹提亲?”董瑶玉又问。 “嗯,也许吧。”我说。 “要不你还想怎么样?”董瑶玉不解。 “我啊,呵呵。”我干笑了两声,说,“说不定会自己去提亲。” “这你也敢?”董瑶玉看着我。5贰2b00k“我在外边差点儿死掉,还有什么不敢的?”我反问,看到董瑶玉一副担心的表情,便在她肩侧拍了拍,说,“放心吧,我会叫徐凡跟我一起去。” “可我爹没那么容易答应的。”董瑶玉说。 “只要他肯给我机会,”我笑着说,“我就能行。上次我也帮徐凡说服了徐老爷。” “嗯,那好。”董瑶玉点了点头,又说,“记得那首诗么?” “什么?《上邪》?”我问。 “是啊。”董瑶玉说。 “你喜欢听,以后我天天诵给你听。”我说。 “不要。”董瑶玉笑了,如桃花开,两颊微微发红。 “我们还是回去吧。”我说。 瑶玉点了点头,我们俩一起去与徐凡、姜成顺他们会合。徐凡看了我们的样子,笑了下,也不多问。 “这下,看样子就我落单儿了。”宁彩儿说。 “应该给彩儿买点儿吃的,比如冰糖葫芦什么的,慰劳一下。”徐凡说。 “哼,徐公子,你还真会损人。”宁彩儿对着徐凡撅了下嘴。 这一天,大家玩得都挺开心。我觉得我该思考一下将来,而眼下,向董家提亲确实是件大胆的事。太阳西斜,我们离开奉平湖分了道,回到徐府,我才找徐凡商量。 “你真的打算亲自去提亲?”徐凡瞪大眼睛问我。 “是啊。”我说。 第70页 “你胆子还真大。”徐凡说,“一点儿不像平日的你。” “嗯,我也觉得不像。”我说,“不过让别人去提亲我不放心。” “真有你的,对自己就放心了?”徐凡说,“人家媒婆可是专业的。” “就是对自己不放心才要亲自去。”我说,“我什么也没有,恐怕媒婆再专业也没辙。” “嗯,你颂平的口才倒不输给媒婆,就怕面对董老爷,临场未必发挥得出来。”徐凡说。 “所以,我想你陪我去,给我壮胆儿。”我说。 “好,我陪你一起去。”徐凡说,“做朋友的这时候也得派得上用场,要不要叫上姜成顺?” “不用了。”我说,“这方面他太不擅长。” “嗯。”徐凡点了点头。 “不过,徐凡。”我说,“你觉得我娘刚去世两个多月,我便向人提亲,这事好么?” “这个我也不好说。”徐凡说,“提亲毕竟不是结婚,你也不用顾虑太多。” “嗯,这话倒是这么说。”我说,“不知道董老爷会怎么看,我这心里始终没底。” “这还没去提亲呢,你就怕上了?”徐凡问。 “唉,我的意思是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我说。 “呵呵,想办法是你的专长,不是我的。”徐凡一笑,说,“我只管陪你走这一趟,不管挨打还是挨骂,我都陪你。” 两日后便是个吉利日子,徐凡陪我去董家提亲。说起来,我不知道要不要带礼物去,也不知道要买什么礼物,董家啥也不缺,我又是个穷书生。如此一来,连礼物也没准备。一路上,徐凡便笑。 “这样什么都没带,能成么?”徐凡问我。 “我也不知道啊。”我说。 “我总觉得我们这不像是去提亲的。”徐凡说。 “那像什么?”我看了看徐凡问。 “我也不知道,实在不成,我们就说去找董君宇的。”徐凡说。 “这哪行,我可是下了决心的。”我说。 来到董家大门前,我们停下脚步。进了门便无法反悔了。无疑,被拒绝再正常不过,然而总是抱着希望而尝试,一旦真的被拒绝,心中恐怕难以接受。世事往往如此。徐凡和我相互看了看,然后一起走上前去扣门。门丁打开门,我们抱拳让门丁进里边通传一声。不大一会儿,门丁跑了回来,告诉我们老爷有请。这是我第二次进到董家,给我们引路的僕人还是贵二,就是带我去给董老爷解梦的那位。 董老爷接待我和徐凡的地方是客厅,进到客厅里,董老爷已经坐在了中间的主位,董君宇也坐在一侧。看到我和徐凡走进来,董君宇笑着向我们微微点头。董老爷抬手示意我和徐凡坐下,并且让僕人奉上茶水,待僕人退出去,董老爷朝我和徐凡笑着点了点头。 “两位公子来我董家有事么?”董老爷喝了口茶,放下手中茶碗,直接问了一句。我心下紧张,看了看旁边的徐凡。 “我们是来给董瑶玉小姐提亲的。”徐凡倒是直接,开门见山地说。 “哦?提亲?你们两个?”董老爷抬手指了指徐凡和我,然后笑了起来,“你们不是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徐凡说,“我们是认真地满怀诚意而来。” “来我家提亲的媒婆不少,不过像你们这样的却还是第一次。”董老爷说,“不知道你们为谁提亲?哪家的公子?” “就是在下。”我向董老爷一抱拳,“徐凡是陪我来向董小姐提亲的。” “哦,王生,你莫不是开老夫的玩笑?”董老爷笑了,摸了摸花白的鬍子说,“你可知小女选择夫婿的条件?” “这个……”我定了定神,说,“晚生并不知道,不过我与小姐已经有了约定,特地前来提亲。” “王生,老夫确实觉得你有些才华,即便如此,你来提亲老夫也不能同意。”董老爷说。 “请董老爷明示。”我说。 “你也知道,我董家虽然不是官宦之家,至少也是大户人家。”董老爷面容带笑,声音缓慢,“即便你是个才子,却既无功名,又无产业,如此娶了小女,你该如何养活她?难道让她跟你受尽苦头?” “董老爷的顾虑,晚生也想过。”我说,“如果我跟瑶玉结婚,定然不会让她受苦。” “哦?年轻人不要空口说话。”董老爷说,“难道你想凭藉给人解梦测字发家不成?再说,这也是个得罪人的买卖不是?” “这个晚生自然知道。”我说。 “而且你既无功名,又无产业,我若把女儿嫁给你,你想我族内的亲属会如何看你?”董老爷又问。 “这个……”我说,“晚生没有去参加科考,完全因为幼年做了一梦,梦到如果我进入仕途,恐怕会遭逢厄运。” “呵呵。”董老爷笑了,说,“既然是梦你又何必过于认真,让其束缚你一生?而且我听说你母亲被歹人所害,不知道你事前是否有过梦兆?” 第71页 “这……”我说,“董老爷说得甚是,想我当初若考取功名,恐怕就不会害得母亲被歹人所害。” “王生,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董老爷说,“其实你和瑶玉的事我早就知道一些,而那些托媒人前来给瑶玉提亲的人,我也确实看不上。” “那,董老爷,您的意思是?”我问。 “我给你个机会,去参加科考,只要你榜上有名,即便不入仕途,我也可以让你进入董家帮助君宇打理产业。”董老爷说,“这样也不会有人说闲话,你看如何?” “我愿意接受。”我站起身向董老爷鞠躬,说,“谢谢您的成全。” “呵呵,我只是开出条件,算不得成全。”董老爷说。 “既然如此,晚生会尽快参加科考。”我说。 “嗯,我也希望你能够高中。”董老爷点了点头,又说,“来人,送客。” “爹,让我去送他们两位吧。”董君宇站起身。 “好。”董老爷点了点头说,“你去吧。” 董君宇把我和徐凡送到了大门口,一路走一路笑。我则有些皱眉,虽然大家都认为我科考有希望,但毕竟荒废多时了,眼下得下苦功。 “我姐告诉我你们会亲自上门提亲,让我在我爹身边多留意。”董君宇看着我和徐凡,说,“我还以为在开玩笑,没想到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徐凡看了看董君宇,又看了看我,说,“颂平什么事干不出来?” “呵,开玩笑,很多事我干不出来。”我说,“比如在课堂上看春宫册子。” “得,你还是在我家安心用功读书吧。”徐凡说。 走出大门,告别董君宇,徐凡和我一路走回徐府。接下来的日子,我便在徐府的住所里“头悬樑”“锥刺股”般地用功读书了。 如今,我已不再出去给人解梦测字,作为那段生活的记录,这卷书会封存在木匣里,传给后人,千百年后再开启。所以,当你们看到这书的时候,我早已成为坟中骸骨,旁边有我的妻,即使书中有什么你们不懂的,也不必多想、多问。 卷尾诗: 离散已常事,分合又一程。 百年多梦魇,惶惶伤心情。 告别西山日,携手入坟茔。 无须千岁远,松风挽鹤鸣。 附录一 古代解梦术 一、直解的梦: 顾名思义,就是直接可以解释的梦,比如梦见佩印则官爵至,梦见病人落地则病人必死,梦见母亲的阴部为见生路。 直解的方法最为简单,然而对于占梦家来说,却是一大忌讳,因为现实中直应的梦很少很少,不能砸自己的招牌。 二、转释: 转释就是把梦的内容进行变换,变换之后再进行解释,因为迴旋余地大,所以一般为占梦家所喜欢。有以下常见方法。 1.象徵法: 比如,松为人君,梦见松树就为见到人君的徵兆;鸡为武吏,古代的武官头上都戴着红缨,如同鸡冠一样;同样,古代的四灵,凤凰象徵仁德和贤人,龙象徵帝王,麒麟象徵富贵,龟象徵官禄。 楼台、山陵为官位之相,梦见上楼、登台便为升官的象徵,这点与现代解梦已经颇为类似。桀梦疾风破其宫,纣梦大雷击其首,因此桀、纣灭亡。在现代解梦法中,风也象徵着变革。其他比如梦见掉牙会家中死人,这点与现代不同。等等。 2.连类法: 也就是把梦中的事物与现实生活相连接,比如梦见娥(女子的饰物)为忧虑婚事,梦见灶具为忧求妇嫁女,梦见围棋有争斗,梦见杯案会来宾客。 3.类比法: 比如,尺子为丈量长短的,梦见尺子便为欲正人长短;亭子为积劳力而成,所以梦见造亭子为完成功绩,实际上修建亭子为一种功德。 4.破译法: 就是把梦象转换成另一种符号,再按符号解释,主要与五行八卦相配,这类占断比较玄,比如梦到火为有口舌。实际上很多这类解释已经脱离了原有的梦符号。 5.解字法: 比如“松”为“十”“八”“公”,“槐”为“木”旁“鬼”,“一”“水”“四”“鱼”为“鳏”,狼咬去“脚”上的肉为“却”(月当肉讲)。 6.谐音法: 比如棺材谐音“官”和“财”,火谐音“祸”,桑谐音“丧”,等等。 三、反说: 顾名思义,就是梦死得生,梦福有祸,梦笑得哭等等。 附录二 关于测字术 中国的文字为象形文字,人们往往相信文字中藏有玄机,实际上文字作为一种符号,确实有一定心理暗示作用。但是如果过于相信这种作用便是本末倒置了。 测字术便是将字或拆或合,或者取偏旁,或者加笔画变为其他的字,或者与五行、六神、八卦的符号相配,或取谐音,预测凶吉。 在唐代,孙光宪的《北梦琐言》记载,唐代蜀地有一道士,叫李嵩,徐州人,来到蜀地后,因为当地的官宦厌恶道术,在一次斋会把他抓了。当时他曾邀请他的朋友,另一位道士杨德辉来赴会,不过杨德辉半路遇到了一个老道士,能预测吉凶,杨德辉让老道士为他测字,他写了“北千”两个字,老道士一看,说“此行不妙,‘北’上插‘千’正为一乖戾的‘乖’字。”杨德辉听话没去,倖免于难。 第72页 传说宋代测字大师谢石曾经给宋高宗解字,“春”字解释为“秦”头太盛压了“日”,指秦桧的气焰盛过皇帝。这自然得罪秦桧,谢石被充军流放。中途遇到一老人依山而站,为人测字。谢石便上前求测,先以“谢”字求测,老人一看便说,你“身”在“寸”“言”中,也是一测士吧。于是谢石又让老人占卜“石”字,老人说现在与你同行的是一狱卒,不知他姓什么?狱卒说我姓“皮”。老人说,石遇“皮”则“破”,遇“卒”则“碎”,你此行不吉利啊。谢石便问老人身份,老人说我在此就是字,谢石顿时了悟,“人”站“山”边便是一“仙”字。老人随即消失不见了。 附录三 关于谶纬 谶纬是中国方术活动的重要形式,谶字即为应验的验解。包括图谶、字谶、诗谣谶等等。下面举几个例子。 1.日日草重生 《会稽录》记载:有一个军中将领名为董昌,意图谋反,没起兵前,有一个狂生在越州一个亭子上书写了一首诗:日日草重生, 悠悠傍素城。 诸侯逐白兔, 夏满镜湖平。 后来,董昌起兵,朝廷派各路兵马去围剿,于当年六月剿灭。那首诗被当做谶语,预示着董昌被打败。“草重生”为“董”字,“日日”为“昌”字,“素城”为随越国公杨素所建,董昌最后在素城被杀,“白兔”指董昌属兔,“夏满”为六月。 2.骆宾王编谶帮助徐敬业 《会稽录》记载:武则天时候,骆宾王和徐敬业打算谋反,他们约了当朝中书令裴炎,但裴炎犹豫不决。骆宾王为着名诗人,他编了一首儿歌:一片火, 两片火, 绯衣小儿当殿坐。 他把这儿歌教会裴炎家附近的小孩,后来整个京都都在流传。裴炎听到之后感觉与自己有关,但请人解都解不了,最后求教骆宾王。他送给骆宾王很多珠宝绸缎,甚至歌妓、骏马,骆宾王还是不说。后来又把《忠臣烈士图》给骆宾王看,骆宾王见图画中有司马宣王(司马懿),便大发感慨“这真英雄丈夫”,于是两人谈得甚是开心。裴炎把儿歌说给骆宾王听,骆宾王假装思索片刻,跪下说,请受侄子一拜,这歌谣说明你将当殿做皇帝,“绯衣”为你的姓,“两片火”为你的名,“当殿坐”自然是坐金銮殿。被骆宾王一说,裴炎便答应了徐敬业谋反,徐敬业在扬州起兵,裴炎做内应。裴炎给徐敬业的密信中途被朝廷探子截获,里边只有“青鹅”二字,大臣们都不解,武则天却一眼看穿,“青”为“十二月”,“鹅”为“我自与内应”。最终裴炎被问斩,朝廷出兵打败了徐敬业。 3.吹箫不用竹 徐珂《清稗类抄》记载:清军入关时,张献忠被肃武亲王豪格所杀。传说张献忠曾在一塔中拆出一个石碑,碑文上有几句诗:造者余化龙, 拆者张献忠。 吹箫不用竹, 一箭贯当胸。 张献忠尽管不知道第三句什么意思,但最后那一句实在不祥。后来有一天,他骑马带几个部下巡视,碰到了一队清兵,领头的就是肃武亲王,开弓射了一箭,正中张献忠的胸口,张献忠落马倒地而死。“吹箫不用竹”正合一个“肃”字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