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羊》 第1页 [悬疑惊悚] 《凶羊》作者:畲辛【完结】 这是一篇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中篇悬疑类小说 此文共计10章,2万余字 写的是一段发生在旧时的离奇故事 讲述了一个诡异的道士、一个兴旺家族的没落 还有一些关于羊的诅咒 纯剧情故事,无cp、无感情线 事件扑朔迷离、人物诡谲异常,是最初吸引我写下这个故事的原因 在看到这个故事本身的同时 旧时的社会背景也是酿成人物、家族悲剧的重要关注点 即将开始更新、敬请期待!! 晚9:00更新,10:00以后均不作更新!! 提示:如文中情节造成不适,敬请谅解! ====================================================================== 文章类型:原创-无cp-近代现代-悬疑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24355字 第1章 第1章·离奇异香羊肉汤 大概90年代末,何家庄发生了一件十分离奇的事件,多年后乡里人茶余饭后坐在一起,仍然津津乐道,我就在这小村子里长大,当时这事情诡异到十里八村的人都不敢相信,但是熟悉的人一听说是何家庄何家的事,也就不觉得大惊小怪。 何家人在这村子里原是本家,据说受了诅咒,子嗣后代方面要么早夭要么胎死腹中,逐渐人丁淡薄,死的死、伤的伤,前后不过几十年,就没落的只剩个空架子。 事情就发生在这何家姐儿俩身上,金铃、玉铃是何老八生养的,也是这何家所剩不多的俩后人,何家这一大家子到这一辈没有男丁,就生了这俩闺女,生这俩闺女的时候,何老八夫妇都50多岁了,村里人每当提起来,都戏称何家“老来喜”。 闺女越来越大,慢慢也就不把那诅咒放在心上,那时村里人偷摸早婚的多了去了,何家又是这么个情况,老两口凭着有点家底,俩闺女刚过了16、7岁的年纪,就一前一后招了外乡的两个男人入了赘,谁知刚结婚头一年,何老八夫妇老俩儿就先后入了土。 姐儿俩关系好,这连襟兄弟关系也不错,又能干,合伙在镇上开了一家加油站,日子也红火起来,还各自生了一个儿子。 谁知道就出了这么档子离奇的事! 许是该着,这俩连襟兄弟自从开了加油站赚了钱,人心也浮躁起来,本来就是入赘女婿,招人嫌言碎嘴,心里甭提多委屈,现在终于有了点钱能在村子里抬起头来,这下巴还不挑到天上去,平时行事也渐大胆起来。 这晚没什么生意,俩人早早的钻进加油站的小屋,闲来无趣喝起小酒,嘴上不知不觉又数落起谁家谁谁谁怎么剜了自己一眼、谁谁谁又背后说了他什么闲话,大夏天天气又热,越说越烦躁,酒也是越喝越没味,喝来喝去也没甚意思,总觉得缺点下酒小菜,“我说姐夫,干喝也没劲,嘴里差点儿味儿。” 老大女婿回道:“那也没辙,这么晚了,去哪儿弄下酒菜儿去?” 老二女婿凑过来道:“刘福海家羊圈不是在咱加油站后边,要是能逮只羊来,做碗羊肉汤,那滋香冒油的……” 刘福海也是这村子里的人,没什么本事,他打小就是个放羊的,是他养家餬口的营生,这一养就是几十年,儿子儿媳早年间没了,自己带个孙子,七十多岁身体硬朗,日子还算过得去。 越说越饿,忍不住咽着唾沫又喝了口酒,更觉得嘴里没味儿,他这一说把老大女婿也说馋了,肚子里正咕咕叫,馋虫一来跃跃欲试的就要拉着老二干起来。 老大女婿把一盏白瓷酒盅一摔,提了提裤子,道:“走,捉羊去!” 两个人说干就干,趁着黑就偷摸进了刘福海家羊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天黑行窃的事,还是有点心虚,抓着哪个算哪个,不一会儿就拎着一头小羊偷了出来。 回了加油站,把羊往那几平方的小屋里一扔,寻摸一圈没找着刀,屋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床发了霉的被褥,还有一套简陋的煤气灶,没怎么用过都生了锈,再就是除了两个板凳啥也没有,到外边工具箱里找了一把修理用的工具刀,就返回屋里琢磨杀羊。 说来也奇,俩人一掀开又薄又脏的半截门帘,就看见那只瘦羊四只蹄子跪在地上,两眼巴巴的望着杵在门口的俩人,这老二觉得挺不落忍,有点下不去手,老大不管那许多,嘴里念叨一句“一个畜生就是给人吃的”,一把夺过老二手里的工具刀捅在羊脖子上。 血唿哧就从刀窟窿里窜出来,羊疼的嚎叫了两声,脖子上插着刀就满屋子疯跑,撞倒了板凳,还弄倒了半瓶子酒,气的老大肚子里的火腾的就憋不住了,俩人赶紧上去按住,“给我按住喽……按住喽!”老大又一刀子下去,羊抽搐了几下就断了命。 两只羊眼黑漆漆瞪得熘圆,羊脸上还挂着羊最后的两行泪,羊头被割下来放在小屋的角上,羊眼还悽惨的瞪着也没闭上,老二害怕,就把羊脸挪了挪,让它对着墙角…… 等羊肉汤的香味一飘出来,这两人早把羊的事忘的一干二净,就瞅着锅里的羊肉流哈喇子,围着一锅香喷喷的肉,这下两人酒兴一钩出来,又是酒又是肉,越聊越痛快,越喝越上劲,不知不觉俩人喝的酩酊大醉,抱在一起又是笑又是哭,数落着村子里遭受的白眼,最后醉的媳妇儿恐怕都不认得,成了拜把子兄弟。 第2页 俩连襟兄弟就这么吃了一整只羊,吃得肚满肠肥,喝的连汤也没剩下,酒过三巡,醉的东倒西歪的就睡着了。老二睡在屋里的水泥地上,睡着睡着突然被饿醒,爬起来就觉得肚子里叽里咕噜叫唤,刚才可是吃了一整只羊,现在竟然还是觉得没吃饱,饿的感觉还能再吃一只羊。 就在屋里翻了翻,羊肉汤喝的一口也不剩,闻着一屋子的肉香,馋的他拿着勺子舔了一遍,又抱着锅舔了一遍,这下是越来越饿了,一扭头看见睡在床板上的老大嘴边上油渍渍的,还挂着点子羊肉渣子,也不知道当时犯了哪门子臆症,忍不住就舔了一口,嘿,还贼香,越吃越好吃,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抱着老大的脑袋就啃起来,一直啃、一直啃,啃的差不多,有点儿饱意就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来个客人加油,站在门外喊了半天没见人出来,钻到屋里一看,吓得瘫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一个人没了半个多脑袋,还露着像豆腐脑一样的脑浆子,旁边另一个不知道是老大还是老二,因为满嘴都是血,手上身上血污一片,根本认不出来,还睡的挺香,打着长长的唿噜…… 报了警,警察来到现场时也被吓得不轻,两个老警察还围在里面研究案情,拍着老二的脑袋想叫醒他,有个刚来的小警察看到这一幕,是直接冲出去就把早饭都吐了,估计这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噁心血腥的场面,也算涨了见识,等吐干净一回头,一个被切下来的羊头瞪着黑漆漆的两只羊眼看着他,心下更是一惊,赶紧跑回镇上队里就没敢再回来…… 外面又看热闹的不停追着问,“里面咋啦?”“谁死了?”“咋死的?” 也有胆大的伸着半个脑袋往屋里瞧,都被带头的两个警察挡住了,“看啥看!赶紧散了散了!” 大概是警察在想办法把老二弄醒,过了段时间,老二才被带了出来,脸上的血擦过,不过身上的衣服还是红彤彤一片,上面还沾点几点“豆腐脑”,老二被带走那会儿酒还没醒,直嚷嚷着“我吃的是羊、我吃的是羊”。 过了个10多天,也再没听说过什么新消息,但是各家各户谈论的热度却只增不减。 给老大女婿做尸检的是刘福海的小儿子刘玉春,30多岁,是他收养的娃,从小养到大,比亲生的不差,因为这个案子,一口气在队里憋了10多天,连衣服也没换,都快长毛了,好不容易请了个假休息,赶紧回来洗洗换换,看看他爹。 刘福海正在羊圈餵羊,抬着一片破箩筐,把羊料和着一些烂青菜叶子扔进羊圈的槽子里。刘玉春伸手要帮忙,刘福海抬着破箩躲了躲,“你别弄咧,刚换的衣裳,别脏了。” “啥脏不脏的,还能比天天对着尸体脏?”刘玉春蹲在地上,拿青菜叶子逗着羊圈里的小羊羔,小羊羔撅着嘴,嚼着几片叶子。 “咋?还是何家那案子不是?” “可不是,队里让我写报告,我憋了好几天也不知道咋写。” 刘福海听着还挺解气,“该!俩王八犊子,半夜偷我的羊,这回才叫遭了报应!那啥,我咋听说老大女婿是被老二给吃了,是真的不是?”骂完孙子又觉得这事怎么就那么玄乎,还是不敢信。 刘玉春道:“吃是真的吃了,这事假不了,我亲手做的尸检你还不信?!大半个脑袋都没了,也不知道脑壳是咋抠开的,不过这事儿蹊跷的很,也不是因为老二给吃死的,老大女婿那会儿早死了,爹,你猜他咋死的?” 刘福海疑道:“咋?” 刘玉春道:“他吃饭的时候把半个碎碗片子吃到肚子里去了,划拉得肠穿肚烂,一肚子都是血,还有比这更奇的……”他神秘半晌,又打了个激灵,那脸一下子就变得有点扭曲,一副惊恐,看着挺难受,又有几分狰狞,刘玉春道:“尸体晾了一晚上早凉透了,我把那胃一切开,你猜怎么着,胃里面的羊肉汤还腾腾冒着热气,唉呀,我就没闻见过那么香的味儿,那味儿可真香啊,真香啊,真香……” 说着神色又看上去有点恍惚,刘福海看他那样儿不对劲,照着他的脸就是一个大嘴巴子,刘玉春勐然一醒,“呕”的弯腰吐出一大截肠子来,正好吐在羊圈里,“羊肠子?” 刘福海瞅了他半天,圈里的羊也不餵了,说了一句:“你吃啥了?你咋知道那是羊……肠子?” 刘玉春被问的吓了一跳,顿觉惊悚,刘福海也看着那半截肠子直发晕,竟然也闻到一股子香浓的羊汤味儿。 这时羊圈里有只领头的公羊,慢悠悠走过去把那半截肠子吃了。 俩人大眼瞪小眼,硬是愣了半天没缓过神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真他娘的邪乎。 刘福海道:“你还记得你师父活着时候那件事不?” 刘玉春幼时被弃,被一个灰袍道人所救,机缘巧合之下才被刘福海收养。 刘玉春还直犯噁心,想了想,说道:“你说老何家?” 刘福海点点头:“我看啊,这事还没完……” …… 第2章 第2章·梧桐树下引真章 刘福海的孙子叫刘长顺,长大了以后宅基地就分在村西头,房子后边长着一棵梧桐树,娶了媳妇以后就跟刘福海分了家。 第3页 他家后面那棵梧桐树底下,什么时候都不缺人,又靠近地头,树冠大的很,树荫能抵一间房子,又是个风口,正是休凉避暑的好地儿,正晌午的时候,全村人来这里乘凉都宽敞富余,地里忙完农活休息乘凉的,或是专门照看孩子的老妇、下象棋的老头,还有我们这群放学不回家的孩子,就爱聚成一堆闲话家常,图个热闹。 他家邻居姓马,马家那老太爷80多岁了大病没有,能吃能走,也经常拄着一只小拐棍在树底下看别人下象棋,听他老人家讲,早些年长这棵树的地方盖着一间洋庙,那时候小不懂,现在理解理解,大概是教堂一类的建筑,马老太爷说,洋庙很大,几个穿黑袍子的洋和尚还曾经住在这里,给村里的小孩儿们发发糖,向村民们讲讲经,不过6、7十年代的时候小年轻们搞运动,这里就成了他们破封建迷信的主战场,把几个洋和尚赶走不说,这洋庙还被砸的砸、拆的拆,闹到最后就只剩了一地的砖头和这棵梧桐树,再到后来砖头也都被生产队拉走盖了牲口棚,现在就剩下这棵树,有20多米高,当时我们5个小孩抱不严,现在树干离地两米多高的位置,还能看到几个当时钉标语的大铁钉儿。 关于这棵树还有件奇事,马老太爷说这里是一块福地,他年轻那会儿见过有道爷在这儿作法,他亲眼所见,埋了几十年的人挖出来居然还活着,不过年轻人都受过教育,又年代久远,听他老人家讲着,就当听了个故事,没人真信。 跟往常一样,这天还没晌午,刘长顺已经靠着树身,坐在锄头柄上一边用草帽扇着风,一边呲着大黄牙,在那儿跟几个纳鞋底儿的妇女们调笑着满是土腥味的荤段子了。 马来富家里的婆娘被他三五句话就说了个大红脸,就在她揪着刘长顺的耳朵就要拿起鞋底子打他的时候,就看见她男人光着膀子肩头上搭着条泛黄的白毛巾,远远的边往这走边喊:“对咯,抽他,就抽他那张嘴……” 马来富是马家老太爷的小儿子,也是个嘴贫的,偏偏爱往人堆里扎,跟人斗嘴急赤白脸的时候也常有。 刘长顺被揪得半个身子趴在地上,呲牙咧嘴的抬着头朝马来富喊:“唉哟,我说马小太爷,我小奶奶这么横你还说风凉话,这到了炕上你摁得住她不?” 在众人的哈哈大笑中,马来富走过来,也坐在刘长顺的锄头柄上,“我说长顺,你这张臭嘴啊,真是给你祖上都改了门户了,你爹当年那是三里五乡都知道的老实憨厚,你爷倒是厉害,说个话板儿上钉钉,更不像你这么没脸没皮,再看看你,你说你像了谁?” 刘长顺的婆娘接口道:“他这臭嘴,就欠给他缝上双鞋底子堵上!” 众人哈哈大笑…… 这刘长顺也就不到40,在村里辈儿最小,路过个光屁股的小孩儿他都得叫声叔,见着马来富就得喊声爷,秉性纯良的庄稼汉,就是一张嘴到哪儿都没个把门儿的,也是因为辈分小,没人真和他一般见识。也是个可怜人,在他七八岁那年,他爹娘、也就是刘福海的儿子儿媳不知道跟着哪儿的人去了山西下煤窑子,去了没多久就有人捎来信儿和几十块钱,说是矿窑出了事儿,从此以后他就跟着他爷一起过。他奶早早的没了,倒是老爷子,身子一直硬朗,一手把他拉扯大,后来也成过家,前些年讨了个媳妇儿,一场风寒就把命丢了,又成了一个孤寡老头。 话还回到那天晌午的梧桐树底下,马来富婆娘见当家的来了也压下了那股子悍劲儿,刘长顺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腿儿,嬉皮笑脸的坐到马来富跟前,嘴里又刚要冒出什么损词儿,就看马来富没搭理他,朝着地那头儿的一辆黑驴车打着招唿:“何老七,这昨儿刚去今儿就回来啦?生了个啥?” 那头儿路过,远远的搭腔:“带瓣儿的……” 刘长顺婆娘看着人赶着驴车走远了,扭过头来,道:“这老郝家真是兴人啊,到这一辈儿光男娃子就有二十几个了吧?”这一说到老郝家,必然是要捎上老何家的,马来富婆娘紧接着道:“老郝家是兴人了,你看看这老何家,何家那俩挑担的事真邪乎,脑袋都被啃光了,这人吃人听说过,见还是头一回见,说出来都没人能信!”这说的就是头一章里那对连襟的事儿。 “他家的事,就没有不邪的,没听说过啊,郝家给何家下了咒,断子绝孙的咒,准没好儿!”刘长顺婆娘嘴里的一颗镶金牙时隐时现,说的跟真的似的。 “那何家老二现在咋样了?” “这么大事,肯定还在局子里关着呢,搞不好得枪毙,姐儿俩天天往局子里跑,后来也不去了,不好说。”老百姓分不清看守所和监狱,只要被警察抓走了,就说进了局子。 旁边一年轻的小伙是我一个堂叔,越听越迷煳,发话问道:“我说,小马叔,总听说这何郝不分是一家,这一会儿老何家,一会儿又喊老郝家,这郝家一大家子我知道,咱们村姓何的,也就东大院里金铃、玉铃那姐俩儿吧?你给讲讲这是咋回事儿啊,怎么个何郝是一家?” 马来富刚要搭腔,刘长顺开口了:“小叔儿,这你得问我啊….” 马来富顺着风,又道:“对,你问他,让他讲,这种嚼舌头的邪乎事儿,也就他这张臭嘴,说对说错的,老天爷都懒得管,嫌晦气。”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第4页 话说刘长顺他爷他奶跟这件事还有点子关系,算是当年那件事的亲歷者,他爷就爱拿这件事在孙子面前显摆,刘长顺也就当听故事似的听了好些年。 刘长顺没在乎大家的笑声,又往大树上蹭了蹭,看看了大家都等着他开腔,满意的点点头,故意压低声音道:“这是小时候听我爷跟我说的,要说起这事儿还得从刚剪了辫子那会儿说起……” …… (註:挑担,也称连襟) 第3章 第3章·奇道士暗种死术 这何家是何许人也?几十年前也是这村子的地主大户,“何家庄”就是以这户人家的姓氏所命名,附近五里八乡的都认识,说出去响亮。那时候的何家庄是方圆百里的大庄子,何家祖上积攒了好几辈的财富最终都落到了当年的何太爷身上,现在村里的马家、刘家以及其他几家,祖上都是在老何家打长工的。 何太爷的本名叫做何守金,他没有其他财主那般一身的恶习,不嫖不赌不吸大/麻,在当时的财主中称得上本分,对待长工们也算得上仁义。 这何太爷一辈子娶了两房媳妇,正房姓白,偏房姓郝,两房各给他生了8个儿子,一个都没伤,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那样的医疗条件,能得老天爷这样的厚待,每次何太爷跟长工们说起这话都是一脸自豪。 虽说这万岁爷的椅子都被人砸了,城里当官的也是走马灯似的天天换,可这何家庄生活着的人们别说见过打仗,就连当兵的长什么样都没几个人见过。 有天晌午,何太爷照常正盘腿儿坐在地头上跟长工们吹牛皮,远远的看着丫头胖丫扶着小脚儿的白氏急匆匆的过来,白氏闻不惯长工们身上的汗腥和菸袋油子味儿,隔着老远就停下,尖着嗓门喊到:“当家的,别跟这帮子在这儿磨牙了,书城回来了,你快回去看看。” 何太爷斜了白氏一眼:“回来就回来呗,还让我这当爹的过去给他请安啊?” 话虽这么说着,可身子还是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老哥儿几个,你们先忙着,我回去一趟”,说着边往白氏身旁走,嘴里止不住嘟囔:“他娘的一走好几年,家里爹娘都不管,十几年的书都读到狗身上了,给人拉了壮丁算逑了…….” 白氏被胖丫扶着,跟在何太爷后面,小脚紧倒腾着往家里赶。 刚走到宅子门口就听里面“砰”的一声响,何太爷当时就一个激灵,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身体似乎跟着这声枪响晃了两下,连带脑子也浆煳了几秒钟,扭头看向白氏,这白氏一脸的褶子也是老往一起凑,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惊疑,胖丫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妈呀”一嗓子…… 白氏还以为是炮仗,但何太爷毕竟是见过些世面的,知道这是枪响,定了定心神,瞪了她俩一眼,拾起台阶就往院子里走。 “清先生好枪法,哎呀,小弟佩服佩服……”何太爷还没绕过院子中间的影壁就听到何书城的声音。 “哪里哪里……”一个南方的口音,嗓子上像是生满了铁锈。 何太爷再走两步就看到了一身黄皮子军装的何书城,这何书城二十三、四岁的正当年,浓眉大眼又被一身军装衬的更加挺拔,边上站着个老头儿却是身着一身灰色道服,身体干瘦、面藁枯黄,一缕雪白的山羊鬍子,带着个蛤/蟆圆墨镜看不到眉目。 “爹,你回来了……”书城过来一个标准的立正敬礼。 何太爷眉头一皱,似是不满他在家还端着一派军人的样儿,然后扭头,愣愣的看着中枪倒在脚下还在不断抽搐的一头老山羊,乌黑的枪洞血汩汩的从枪眼儿里往外冒,扑鼻的血腥子味和老山羊死前瞪大的无助的黄眼珠子,让他本就惶惶的一颗心提的更高了。 白氏和胖丫这时是互相搀扶着,站在何太爷稍远的身后,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 何书城忙道:“爹,莫怕,刚才清先生一时兴起……” 他说了什么,何太爷几乎没有听进去,两眼盯着老山羊像要溢出血的眼珠子,肝直打颤。 “老朽见过何老爷。”只是清先生不等书城引荐,忽然间走上前来抱拳一礼,这清先生走的已是很近,就在他一抱拳的瞬间,何太爷似乎都闻到了他手上有一股奇特的麝香味,又听清先生道:“何老爷耳大贴肉、鼻若悬胆,背耸三山又有龙凤之眼真乃大富大贵、多子多福之相啊!” 清先生几句话说的好像有特别的节奏在里面,每一个字都压在何太爷的心跳上,何太爷一时愣住,正在不知所以的当口,就听何书城道:“家父惶恐,当不起清先生如此谬赞,只不过祖上积德,靠着祖荫在这个年头饿不死罢了……”何书城看出何太爷的窘态,赶紧上来替老爹解围。 谁知这清先生伸手止住他,一把抓住何太爷的手阴沉沉地道:“唉,怎奈天命难逃啊……” 说完袖子一甩转身便进了客房,何太爷一阵错愕,想追上去问问什么意思,却被站在门口随清先生来的两个黄皮子大兵拦在了门口。 等这怪异的清先生进了房门,何太爷这才似乎是魂魄归了位,一团闷气卡在喉管里,上不来下不去,忍不住弯下腰重重的开始咳嗽....... 第5页 这清先生一住便有一个月,从不与何家宅子里的人多说话,何家一家老小都怀疑这清先生是不是已经成了仙儿,深居简出,有时候甚至不吃不喝,不是因为门口多了俩当兵的,压根儿感觉不到家里多了个人! 可是从那天起,这何太爷提着的一颗心一直就没落下。 那天半夜何书城哭丧着一张脸告诉他,清先生那句话里的意思是——你已经是到了大限,命不久矣。 这一句话,何太爷又是害怕,又是不信,那天的一声枪响,那老羊熘圆还带着血丝的黄眼珠子,还有客房里静的像个鬼魂一样的清先生,还有他说的那句“天命难逃”,以及门口站岗的两桿大枪,这一切就像扎在他嗓子眼儿的一根针,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那天被清先生抓过的那只手,连同整个胳膊,甚至半边身子这一个月来也是一阵阵的发麻。 他嗓子眼里的这根针好像越刺越深,随时就要扎着他这颗提着的心,弄得他一连十几天,根本没有心情去问何书城这些年是怎么当的兵,这清先生到底是谁,又为什么来到了自己的家? 又是一个月,他被这“天命难逃”四个字折磨了几十个日日夜夜,何太爷渐感体力不支浑身麻木,像得了一场大病,也慢慢变得足不出户,甚至炕也下不去,他感觉那根提着他心的无形的线似乎就要崩了,他知道这线儿一崩,他也就算交待了。 他怕了,真的怕了。 到了这个岁数,按说对死和生已经开始看淡了,可他还是怕,这是死,这可是死啊,即使有再大的家业,再多的儿孙,无论如何,无论怎样,都得要他一个人去面对,说到底这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儿。 这夜迷迷煳煳的在榻上睡着,恍惚之中他感觉,他的十几个儿子来到他面前,站在榻前,一个一个瞪着眼睛狰狞地问着:“爹,你什么时候死?……爹,你怎么还不死?” 还有他的两房老婆,白氏就面色惨白站在榻边,盯着他笑,而一直被白氏排挤的偏房郝氏虽然还是像平时一样低着头,穿着那件暗红色、像染了血的旧棉袍,可一双眼睛挑的老高,露出大片带着血丝的眼白,一句话都不说,就那么的盯着他、看着他、等着他。 他知道他们是在盯着他将死的信号,盼着他什么时候咽气。 他似乎明白了,大家都在等着他安排死后这么大的家业怎么分。 一群人身后,一只铁锅那么大的羊眼,充血欲滴,悚然盯着他的双眼,吓得何太爷一激灵坐起来,一口腥血吐在胸前。 第4章 第4章·听诡言以子借命 缓了半天,才知是梦,何太爷琢磨着,似是这清先生到府上来这几十天,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一句“天命难逃”像是给他立了块墓碑,墓碑立好了,他就拼命的往棺材里爬,本来健壮的身体,无病无灾的就只能半吊着性命,他想不通,难道这清先生真能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半模煳半清醒下又心有不甘,心道:不行,不能就这么死了,自己的命不能让别人一句话就给说没了!他是谁?他凭什么断我的生死?我要去找他,去找清先生,对,去找他……经过了这么多日夜的折磨,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拖起这阵阵麻木的半边身子伸腿就去榻下找鞋。 就在这时,一只干巴巴的手推开他的房门,一个身影慢慢走进他的房间,何太爷一屁股又坐回到榻上,本能的往墙角上蹭。 “谁….谁?”巨大的恐惧让他发不出声音。 那身影若有若无、半死不活的,似乎是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居然一下子瘫在榻下边,然后惨白的两只手慢慢地扒在榻沿儿上,露着几根又黄又厚的长指甲。 何太爷定睛一看,“清……清先生….” 清先生拖着虚脱的身影,道:“鸡快叫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这个声音轻的像根本没有用到声带,却是沙哑的让人作呕,仿佛来自地狱的最深处,又好像就在你的耳朵眼儿里。 “你……你……” “中了我的术,你能坚持到现在,真不愧是福报深厚的天人,可今天是最后一天,要死要活何太爷你给句话……”清先生说着摘下了他的蛤/蟆墨镜,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漆黑,没有一丝眼白。 “你……你把话说清楚!”何太爷终于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来。 清先生缓了缓,又道:“半年前你的正房夫人白氏,为了替她的几个儿子争得你的家业,让书城在湖北找上了我,许给我一万大洋,让我给你和郝氏的八个儿子种个术,夺了你们父子九人的命……我本是武当山从师学术的清真人,因故被师父逐出师门,下了山遇上你这儿子书城,钱迷心窍跟他一路北上,我想取你父子性命,本是举手之间,怎奈回来途中遇到孙大帅要挖东陵,想藉助我的道行便把我二人绑了去,干了那违天道、损阴德的勾当,一身阳寿耗了个精光,可你这儿子身体里住的是贪魔,损了阳寿也没忘他娘白氏的嘱託……你当门口那俩黄皮子是在保护我?不是!我也是身不由已啊……” 清先生憋着一口气说了一大段,生怕讲到一半就原形化散,喘了几秒急忙又道:“你还记得两个月前我来到你家,你临进门前听到的那声枪响吗,还有倒地不起的老黄羊,还有我掐着决对你说的那几句话,从那时我就给你种下了这归西的死术,你感觉到了么,吊着你心的那根弦儿还撑得住吗?……你可知给你种了术之后,我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借着师父教我的吊命决缓了两个月,今天才终于能出来见你。” 第6页 听完这些话,何太爷仿佛被恶鬼抽光了精血瘫在那里,他瞪裂眼眶,泪中带血,流了满脸,又是愤怒又是恐惧,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清先生吊着的那一口气好像随时要松,又是缓了半天,声音更轻,道:“何老爷,仗着你这一身惊为天人的福报,这事儿……还有转机……若不是我也再经不起一丝的反噬,根本就用不着和你来打这个商量,你若甘心赴死,听我说完做个明白鬼……你若想活,明天中午之前带着你最小的儿子来我房间,我给你化了这要命的术,趁着机会我也能再借上几年的命,言已至此,成不成,何老爷给句话吧,嗯?” 还没容何太爷考虑,此时一声嘹亮的鸡鸣撕破了黑夜。 何太爷眼前一花,再也没有清先生的影子,像是一场梦,可往脸上抹了一把,盯着这满手的泪和血,“这……这……”他觉得自己掉进一个没底儿的深井,阴冷、恐惧……紧接着一弯腰又吐出来一滩腥臭的苦水,身体里痉挛的痛苦和巨大的恐惧终于摧毁了这个老财主,又伸腿去榻下找他的鞋,也顾不得鞋里刚吐进去的污秽,脚底凉凉粘粘的感觉也不能把他拉回现实,脑袋里全是“嗡嗡”的声音,天旋地转。 活着,无论如何要活着!……何太爷钻进了他和郝氏小儿子的房间。 “当家的,孩子还没醒,你这是要干嘛?”当何太爷抄起小儿子,不由分说把他架在脖子上走出后院的时候,房间里传出郝氏的声音,何太爷恍恍惚惚也没听见。 “儿啊天赐,儿啊,你爱骑大马,爹今天让你骑个够……”天赐便是这小儿的名字。 孩子光着屁股,骑在何太爷脖子上咿咿呀呀稚嫩的叫着,笑着,“驾,驾……” 整整一个上午,何太爷却并没有被这天真烂漫的声音感染,他就那么扛着自己的儿子,走着、跳着,机械的像一具行尸走肉,脸上堆满麻木和阴沉,嘴里重复嘟囔着那句话“儿啊,你爱骑大马,爹今天让你骑个够……” 家里人一个个不知所措,又不敢上前,远远的站着,看着这个天命难逃、大限将至的老人,何太爷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他隐隐的觉得到了中午,这个他脖子上的孩子,将凶多吉少。 或许他想给他最后的快乐,或许他只是想让自己累、让自己麻木,来缓解一丝他心里的愧。 “尿尿……尿尿……憋不住……爹……”孩子玩了许久,开始哭闹,何太爷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就那么走着、跳着。 “当家的,快把孩子放下,你放下他啊……”郝氏吓坏了,站在台阶上,抬着胳膊想拦又不敢拦,只能对着何太爷哭喊,见何太爷不听,又对旁边的几个儿子道:“老大、老二,你们快去拦下你爹!”可是包括她自己在内,所有人脚底下就像是生了根一样,一动都没动,不敢动。 不远处厢房的窗户缝后面,何书城和他娘白氏瞪着两双眼睛,死死的看着院里的一切,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何书城感觉很不好,他有些莫名的担心,不知等来的会是什么,忽然,他转身轻推开门,立在门前,对着站在清先生门口的两个黄皮子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来自己这儿,他不喜欢这种危险的气息,他现在要做的是把枪放在自己的身边,攥在自己的手里,这样他才能踏实,才能面对各种突变,站在不败之地,其它的,他顾不上。 院内,何太爷斜眼看到两个门神一走,架着孩子一个箭步就闯进清先生的房间,砰的一声房门关上,这样的速度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人类身上,更何况这样的老者,那速度更像是那扇门把人整个给吸了进去…… 第5章 第5章·为己命家破人亡 何书城和白氏脸上瞬间没了血色,他带上两个黄皮子当即冲出来就去砸门,红漆的木门瞬间就被砸的稀烂,这时院里的人似乎都从刚才的石化状态恢復过来,齐齐的围到门口,又愣在那里,房间里的摆设一点都没动过,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一群人开始慌乱的惊唿,顿时一片混乱,郝氏在屋里翻腾着,不停唿喊当家的何太爷和小儿子天赐,何书城与白氏怀着鬼胎很快便从惊骇中醒过来,趁身边两个黄皮子愣神的功夫,拨/出其中一个腰上挂着的枪,“砰砰”两声枪响如同炸雷,一群人吓得这才静下来,退后两步抱头躲在一边,包括何书城一奶同胞的几个兄弟在内,全都茫然且恐惧的看着站在中间的何书城、白氏还有那两个黄皮子。 “书城,你告诉二娘,当家的把天赐带去哪了?清先生是你带回来的,到底咋啦?你肯定知道对不对?”只有郝氏不怕,抓着书城的胳膊急出了泪,当下已经没有什么能盖过郝氏对自己孩子的担心,巨大的震惊反而使这个平日里低眉顺目、无知无识的老妇人凭直觉对事件做出很清晰的判断。 何书城一把推开她,她又抓着白氏苦求,“大姐,你问问书城,问问他呀,这到底是咋啦,人呢?哪儿去啦?” 别说白氏不知,就是她知道,也懒得回她一言半句,人没了,正中她的心思,郝氏和她几个儿子全没了才是正好。但一时被她拉拉扯扯,烦躁反感的很,白氏看向何书城,何书城会意,上前一步,阴恻恻的道:“二娘?哼,你个老妖精还敢自称二娘?清先生来家第一天就看出来了,你和你生的这个小妖精要害爹的命,大家都看到了,今天早上不知道你施了什么妖法,让那小妖精骑着爹的脖子,把爹给掳走了,你还问我要人?我还问你要人呢!”接着向两旁的黄皮子喊道:“快,开枪,打死这老妖精!” 第7页 听到何书城的话,两个黄皮子一愣,他二人本也是种地的庄稼人,被拉了壮丁还没多久,要说拿枪吓唬人还行,这开枪杀人是万万不敢,上面的命令是“看好了”,可没交代要不要杀人,虽然拿了何书城好处,但可不敢掺合何家的家事,杀人这等事,何书城自己手里有枪都不敢开,更何况郝氏几个亲儿子也生的身强体健,正是十七八岁的火力年纪,断不能眼看亲娘被打死,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 惊骇和难以置信,好像都团在郝氏的喉管里,让她说不出话,喘不上气,一屁股坐到地上,几个儿子见状赶紧上去扶起老娘。 白氏、郝氏这么些年的明争暗斗,儿子们都看在眼里,就在这俩黄皮子一愣的瞬间,两边似乎都看的明白,今天这是要有个了结。 郝氏的大儿子站出来喊道:“何书城你仗着有枪,血口喷人!” 此时此刻何书城已经懒得再狡辩什么,狰狞一笑,一把夺过枪,朝着他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老大的肩头像是炸开一朵血花,巨大的疼痛让他倒在郝氏的脚下,几个弟弟慌忙又扑在哥哥身边,这时郝氏好像明白了什么,从慌乱和恐惧中清醒过来,“大姐,快拦下书城,快拦下他……别开枪,当家的不在了,你们容不下我们娘儿几个,我们走,我们这就走……” 白氏也懒得隐藏,硬气道:“你们这一窝儿妖精,害了当家的、害了何家,也别想分家产,从何家滚出去,以后也别说姓何!” 就这样,郝氏带着她剩余的七个儿子离开了老何家,临出门时,何书城拿着枪壮势,虽说那个年代是法律的真空期,但是杀人,何书城还不敢,同老娘白氏连威带吓,索性夺了他们的姓氏,再也没份儿分家产,随便拿几个子儿打发打发。 从此以后,几个儿子就跟着郝氏姓了郝,搬到村子里的荒屋去住,老何家也自然就分成何郝两家。 再说那两个当兵的,本来是被派来看着何书城和清先生的,一见这场面,也吓得丢了魂儿,清先生丢了,他二人也不敢再回去,得了何书城一点封口费,就当了逃兵,远远跑了路。 本来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何书城和白氏也当何太爷可能已经死在清先生的奇门怪招下,只道这清先生真乃神人,谁知道过了两个月之后,何太爷又回来了!就像去外边探个亲访个友,转了一圈又回到何家。 何太爷无声无息回来后,像变了个人,不会说话,也不吃不喝,两三天就那么在屋子里坐着,像个鬼一样。 他这一回来,书城和白氏如坐针毡,生怕这刚得手的家财又落个水漂。俩人假惺惺端着半碗白汤到了何太爷跟前,准备探个情况。 白氏道:“当家的,你这些天,去了哪儿了?” 何太爷还是穿着那身密锦缎面长衫,低着头,看也不看二人一眼。他回来这几天也算看的明白,郝氏和几个儿子都被赶出何家,眼前这俩人对他也没存着好心思,现下心如一潭死水。 他不说话,也不动弹,怀里像揣着什么东西,抱的密不透风,何书城当是什么宝贝,在白氏一个眼色下,勐的一个拉扯,从何太爷怀里掉出一片白花花的东西。 “这是什么?”何书城捡起来,展平一看,吓得三魂七魄差点离体,这东西薄薄一片,有胳膊有腿、有鼻子有眼,顶处还有几片毛髮,不是人皮是什么! 白氏也看了一眼,顿时吓得晕了过去,又被身后的胖丫扶住。 何太爷看到怀里的东西被抢,如惊弓之鸟一般,夺了何书城手中的人皮就冲出了何家,何书城两手抖筛,愣是吓得没反应过来。 第6章 第6章·疯癫婆子下羊咒 何太爷再次露面,是一个月后。 刘福海正在后山上放羊,就看见何太爷带着几个黑袍子洋人来到面前。都道何太爷平日里待人和善,刘福海笑呵呵的跟他打了两声招唿,何太爷倒头也没抬,只顾低头走路,也不知听没听到,怀里抓着宝贝似的,生怕被人抢走。他此次回来,就给洋人捐了钱,在村西头盖了传说中的洋庙,即教堂,洋庙建好以后,他就和洋人一起住在洋庙里。 郝氏听说何太爷回来了,记挂着自己小儿子天赐,还没等几个儿子回来,心急火燎的就奔向洋庙。洋庙刚建好,几个洋人都出去传教了,刷了黑漆的两扇木门,一推开,就看见何太爷,正蹲坐在梧桐树下,双目无神,似个活雕石人,“当家的,天赐呢?” 何太爷身子僵硬,轻微的前后晃动着,一脸死气沉沉,看了郝氏一眼也没有半点儿波澜。郝氏没看见儿子天赐,就在整座洋庙里挨个屋翻天的找,边找边喊,“天赐、天赐……儿啊快出来,是娘来了……”何太爷就那么脸色蜡白、眼神呆滞的看着她在洋庙里找了一遍又一遍。 郝氏连个人影也没找到,最后跪在何太爷苦苦哀求,“当家的,天赐呢?你带着他去哪儿了?你回来了,我儿子呢,天赐呢?”何太爷不说话,郝氏追问了几十遍,他还是半死不活,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你把我儿子还给我,把天赐还给我……”再没有比身上的一块肉丢了叫人心疼,她两只拳头在何太爷胸脯上敲打着,何太爷也不反抗,还是一个字不说,就呆呆的抱着怀里的东西。 第8页 郝氏打累了,就跪在何太爷面前,呜呜哭泣,哭喊着小儿子的名字,“天赐、天赐……”一声声哭成个泪人。 何太爷双眼发红,满是血丝,颤颤巍巍,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捧到郝氏面前,郝氏哭着接过来一看,先是愣了一阵,突然大叫一声,就沖了出去。 从那以后,郝氏就疯了,人人叫她“疯婆子”,不管颳风下雨,她每天都在后山上坐着,疯疯癫癫、又哭又笑,怀里抱着那张人皮,有时自言自语,有时盯着刘福海散放的羊说话。 刘福海有一次好奇,凑在跟前侧着耳朵听了听,这才听清她说的什么话。“你吃了我儿子,我吃了你全家!” “你吃了我儿子,我吃了你全家!”郝氏嘴里嘟嘟囔囔,每天都重复着这一句话,刘福海听了觉得瘆得慌,可又不懂她说的什么话,心里直想着这郝氏,是真的疯了。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有一天刘福海照常放羊,领头的是一只黑羊,生的膘肥体壮,威勐的很,黑羊见郝氏坐在山坡上,蹄子一扬,偏离主路就沖郝氏狂奔,身后的一群羊足有二三十只,跟着就把郝氏围了起来,咩咩叫唤,活像在抢食一片茵茵绿草。 刘福海跑过去,一鞭子一鞭子甩下去,羊躲都不躲,拉也拉不回,挤也挤不进去,在羊群外围连郝氏在哪儿也看不到,这可怎么办,这把人踩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一个十多岁的小娃,自己也控制不了这局面,心下想着赶紧叫人来,就奔着洋庙去了。 等刘福海带着何太爷到了这山坡,羊群已经四散,远远看见领头的那头黑羊,嘴上还有鲜红的血,刘福海心道坏了,跑到坡上一看,一地的血,只剩一片人皮,连着半块头皮,上面还有郝氏的长头髮,其它的是连根碎骨头都没看见。 “何老爷,这、这、这……”刘福海吓得面无血色,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何太爷也愣在原地,忽地想起了他踏进清先生房间以后的事。 房门一关,眼前顿时一暗,他仿佛踏进一个漆黑冰冷的山洞,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冷又饿,又饿又冷,看见什么都想吃,清先生也在洞内,架着一口大锅,锅底下噼里啪啦的燃着木柴,清先生就坐在一块石头上翘腿盯着锅底的火星子,红黄的火光在他眼里抖动。何太爷就感觉脖子里有温热骚腥的液体流下来,想是肩膀上闹腾的儿子天赐,终于忍不住尿了,把儿子举下来一看,这哪是什么儿子,分明一头肥硕的小羊羔。脑子迷迷煳煳的,就听见清先生说了一句,“水开了,扔进来吧!”何太爷饿的前胸贴后背,听话的把手里的小羊羔扔进滚开的锅里,小羊咩叫了几声,扑腾了几下就没了动静。慢慢的,肉香飘满整个山洞,清先生就拽下一块羊后腿与他分食,何太爷一个大财主,什么没吃过,但是就没吃过这么香、这么好吃的羊肉,和清先生连汤带肉,吃的一口不剩……吃完清先生就不见了,只有他铁锈般的声音,迴荡在山洞里,“此事成了,你且回去吧,断不可对外人言说,我掐指算来,借着您儿子的命,后面还有福报,你我有缘再见。”何太爷还在回味那锅羊肉的味道,嘴里哗哗的流口水,他怀里只剩着一张人皮,其它却是连根骨头也没看见。呆愣了半日,出了山洞,已不知身在何处,想借个人打探打探,却发现自己连话也说不出来,再回到何家,已经是两个月后。 “何老爷啊,这是咋回事,这可怎么办?……”刘福海当时也才十多岁,一个小孩子哪见过这种场面,看着地上的人皮,心里直哆嗦,吓得泪都出来了,何太爷愣了一会儿,不慌不忙捡起地上一大一小两张人皮,揣进怀里,就回了洋庙,像个没事人似的。 夜里,刘福海却是吓得睡不着,白天郝氏那画面,像个锥子钉在脑袋里,他是真怕啊,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却被几头羊啃了个精光,再说那何太爷,这么大的事,怎么就能跟个没事人似的。按说这种事摊谁身上,躲的比跑的快,这刘福海胆子芝麻小,偏偏好奇心还挺重,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害怕,两眼一瞪,从炕头上爬起来,趿上两只破了洞的布鞋就朝洋庙跑,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洋庙门口。 趴在洋庙门口,看见几个洋人正拿着铁锹,在院中的梧桐树下挖土,何太爷抱着那两张人皮,直愣愣看着一锹土一锹土往下挖,刘福海不敢进去,猫腰往里瞧着,挖的还挺深,一个洋人跳进去没过头顶,坑边的黄土也堆砌的像个小山,等深坑一挖好,洋人从里面被拉了出来,接下来的一幕,吓得刘福海扑通就坐到了地上,只见何太爷向几个洋人作了个揖,翻身就滚进坑里,几个洋人话也不说,拿起铁锹就开始填土,没一会儿,就把个何太爷活活埋进了树底。 刘福海可算是被吓了个魂飞魄散,两条腿早软的不是自己的一样,半天才站起来,拖着发软的两条腿,奔回了家里,缓了许久,才慢慢回了魂儿,想不起自己是怎么狼狈的爬回了家。 这事儿传出去,风言风语越传越邪乎,有人说何太爷成了仙,有人说何太爷做了鬼,也有人暗地里说是何书城和他娘做的孽,何家为了阻止这事儿瞎传,使了些钱封口后,遣走家里几个知情的外乡佣僕,没几个月,生性木讷的胖丫也被白氏嫁给一个小他几岁、外乡来的一个放羊的——刘福海,就是刘长顺的爷爷,做了童养媳。 第9页 第7章 第7章·诅咒成谶善恶报 都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迴,一晃20年,沾了几个洋人的福,日本鬼子打仗也没如何波及到何家庄,白氏和何书城夺了何家家产,靠着这点家底,日子过的反而挺滋润,说奇也奇,说怪也怪,8个儿子先后成家立室,可就是没有一儿半女,倒也不能说没有,只不过不是早夭,就是胎死腹中,试过各种益子药汤、神丹妙药,也偷偷烧香拜佛求菩萨,但都无济于事,以至20年来,何家一支子嗣不续、人丁单薄,反而郝氏的几个儿子,陆陆续续儿孙兴旺,村子里无人不说,这是郝氏的诅咒在作怪,是报应不爽。 这日,白氏在得知自己小儿媳,怀胎两月胎象不稳后,又想起这个危言耸听的诅咒,恨得手里的绣帕扭的只剩褶子,踱着小脚还没迈出门槛,一口鲜血就喷在地上,从那以后她就卧床不起,身子越来越差。 晚上睡觉一闭上眼,就看见郝氏低眉顺眼,还是20年前的模样,突然就面目狰狞,伸着细细的爪子掐住了她的脖子,“大姐啊,你看见我儿子了吗?天赐没了,我儿子没了,你送个儿子给我吧,儿子不成,孙子也成,把你的孙子都送来吧,你不愿意也没辙,你看看那都是谁?”白氏顺着她的爪子一看,脚边上、墙上、窗户纸上、屋顶上趴着十几个浑身胖唿唿、黑漆漆的小婴孩,眼睛里也冒着黑光瞧着她,这一看,差点吓破胆,白氏捂着脖子,一声惊叫就醒了过来。 醒过来就觉得又恨又怕,越觉得难不成真是郝氏的诅咒,看着郝氏的孙子孙女一个个满地爬,何家却连一个娃都保不住,一个劲儿在屋子里唉声嘆气,赶紧把儿子书城叫过来,母子俩坐在炕头上,关上房门,和书城小声商量着,“书城啊,你说,莫不是真的是郝氏的诅咒在作怪?你看咱何家,20年了,连个娃儿也没有,咳咳……这老八媳妇儿这胎怕是又保不住,咱家以后,难不成还绝了人不成?我这天天晚上做噩梦,梦见郝氏抢走咱家的孩子,要断了咱何家的后。” 何书城脸色阴森,他当然更急,四十好几,立在人群中,那也是响噹噹的汉子,8个兄弟连个崽儿也没有,总被人在背后戳着嵴梁骨道作孽,他也恨的牙痒痒,若是郝氏没死,他能豁出去把郝氏给杀了,诅咒这种事,他一个读书人本是不信,但是见识过清先生的本事,也不敢说绝对不信,“到这会儿了,不信也不行,咱们得想想办法,不能真让咱家绝了后。” 白氏止住哭声和咳嗽,眼睛里一点亮光,道:“书城,你还记得清先生吗?他肯定有办法,你再去寻他来,找他破了这天煞的诅咒……” 书城摇头道:“清先生自从20年前失踪后,就没了下落,也不知是死是活,就算还活着,也总得有个八十多岁,他神出鬼没的,咋找咧?” 白氏抓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得找着他,清先生会法术,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要不咱何家就完了,凭着清先生的修为,咱家说不定还有活路,咳咳……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段大帅手底下那个副官的事吗?”白氏这一说,何书城也想起那个故事来,当年找清先生对付郝氏,也不是盲目乱找一气,他之所以能把目标定在清先生身上,也是託了他老娘白氏的一段机缘。 清先生修行道名原为“鬼清子”,安徽人氏,乱世中图个清净,便上武当山从师学术,也是天赋异禀,学了十多年就深得师父真传,一身本事术法学了个精进,乱世中,人皆求个安平度日,师父有言,不可仗着皮毛道术显摆惹事,鬼清子也本想在山上清修,怎料天不遂人愿,鬼清子身在俗家时有一个亲妹子,他上山时妹妹左不过4、5岁,十几年后出落得婷立标緻,大约一九零几年逃难的时候,被一个据说是段大帅手下一个姓徐的副官看上了,这女子也是烈女,誓死不从,徐副官硬是把人掳回去做了姨太太,前后不过半年,就把个水灵灵、如花似玉的人儿折磨的入了棺材,可巧,书城老娘,这白氏,也是安徽人氏,当时就是这徐副官派去伺候新姨太的使唤丫头。 鬼清子听说了这个消息,背着师父连夜偷偷下了山,赶回了安徽,回去后却只得到一座新坟,连块碑也没有,跑到徐家,又被徐副官手底下的兵轰出府去,千般无奈万般痛恨下,鬼清子打算用这一身的修为,替妹子报这个深仇大恨。 白氏这辈子都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因为是伺候过新姨太的丫头,其他太太都看她不顺眼,晚上用餐时,因为不小心掉了一颗酒枣,就被其中一个姨太太,揪着耳朵连打了几个耳刮子,打完还抽出腰间的小锦帕,擦了擦打麻的手,斜着眼指桑骂槐,“啥样儿的破烂小蹄子,都在咱这家里当个人儿似的,还真当自己是个宝,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不想好好伺候咱们,死了就跟你家那个不识趣的短命丫头陪葬去,别整天吊个脸子,给谁看吶?”一有新姨太进门,其他哪房不掉进醋缸里,平日里都恨的眼睛里能冒出火星子来,这下新主一丧,还不趁机解解恨,其他姨太太也坐在圆桌边看热闹,没人求个情,白氏也不敢说话,伺候完捂着脸就被管家指到后院罚跪去了。 跪了半晌,就听见前院大唿小叫,乱了套似的,一帮子姨太太也顾不着聊天,扔下手里的瓜子就开始左奔右逃,心下还想着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一个丫头沖她喊了一声,“你还跪什么跪,还不赶紧逃命去!”白氏也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听见几声枪声,还当是打起仗来,赶紧立起来就往外边逃,路过前院的时候,吓得差点没跪在地上,那个她伺候过的新姨太、鬼清子的亲妹妹,披头散髮,一只眼睛露着血淋淋的大窟窿,见人就咬,眼下已经咬死了7、8个人,身上满是淋漓的鲜血,一双白色小脚布鞋也变成了血一样的红,白氏吓得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出去几里地。 第10页 第二天就听说,徐副官连同他几个家眷随从,都被鬼怪咬死了,咬的面目全非,死相极惨。然而传的更多的,就是这清先生的名头,在民间,成就了一个为妹妹报仇雪恨的奇诡道士。 白氏道:“清先生施术法杀了人,犯了师父的忌讳,后来就被师父赶下了山,当年娘也是多方打听,才听说清先生捨不得离开武当山,一直在湖北一带游歷,所以我才让你去寻他,去求他,儿啊,咱们这回,还得去求他,清先生是个神人吶。” 何书城听着白氏又讲了一遍,心里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故事无论听多少遍,他对这清先生还是啧啧称奇,当下咬咬牙又说道:“我这就派人去找清先生,不管他死活,就算成了个七老八十的臭老头子,我也把他给揪出来!” 第8章 第8章·鬼清子现身寻宝 白氏那晚算是交代了后事,没过几天就一命呜唿,何书城为了他老娘的遗愿,也为了老何家的根,四处撒钱找人,结果这一找,又找了几十年,清先生还是寻不着半点儿音讯。 到1976年,何家还是一无所出,何书城自己也变成个70多岁的糟老头,头髮鬍子花白,文/革时期,因为家里的地主成分,地产被抄没,家产被扫荡一空,有几个兄弟还被枪毙了,自个也是天天套上纸帽子,拖着板枷锁,跪在台子上被批/斗,每天身上都是臭鸡蛋烂菜烂饭的馊味,有时还要举着牌子自己批/斗自己,反而郝家几个兄弟因为被赶出何家,逃过这一劫。 眼看着何家就彻底完蛋了,何书城也灰了心,慢慢就断了寻找清先生下落的念头,清先生若还活着,该有100多岁了,他再是个仙儿,也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谁知,这清先生,又回来了。 何书城正跪在村口台子上被批/斗,就看见一身灰色道袍的清先生向村子里走来,这么些年不见,何书城是怎么一眼就能认出清先生的? 奇也怪也,他粗略算来,上次见他已是50年前,这50年过去,何书城老的牙都快掉光了,可这清先生,非但没有老成个百八十岁的模样,竟还跟50年前一模一样,身体干瘦、面藁枯黄,一缕雪白的山羊鬍子,颇有点儿仙风道骨的模样儿,适才一看见他,还有些不信,眼睛瞪的流了泪。 缓了半天,才算是信了两眼所见,何书城连滚带爬就来到清先生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当是见了活菩萨般,半天没吭声。 清先生没认出他来,愣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这,这……莫不是书城兄弟?” 道声兄弟却也不违和,清先生眼前比何书城看着还年幼几岁,何书城两片紫红的嘴唇,干裂的破了皮,抖得说不成话,“清……先生,你让我好找啊。” 后面的小年轻们,胳膊上绑着红袖章,就要上来抓他,被两个当兵的拦住了,“你们村长呢?快让他出来接人,咱们张县长来考察来了。”何书城这才看见,清先生身后还跟着个小道士,另一边站着个当官儿模样的老头,身后还有两个穿军装的。 “你是何书城?”当官的表情轻视,打量了他一下,没说别的话。 清先生拿着何书城的胳膊,就同张县长进了村,道:“我正是来寻你,这么多年不见,你怎的……落得这样的地步,唉……”几个红袖章见是个当官的不敢惹,也就散了。 张县长带着当兵的去跟村长谈话去了,剩下清先生和何书城在村长安排的一间小屋里说着话,书城一把鼻涕、一把老泪,把这几十年的遭遇说了个透,清先生就坐在一张木椅子上,半闭着眼听,听完又是一声嘆气,“书城啊,你当真是执迷不悟……” 何书城不懂,道:“先……生,此话怎讲啊?” 清先生捏着一缕山羊鬍子,两指揉了揉鬍子尖儿,“你可曾听说过,术法这东西,三分术、七分药?”见何书城还是不懂,清先生又道:“实话跟你说了吧,当年咱俩随着孙大帅东陵盗宝时,我一身修为就耗了个干净,已经是经不起一丝的反噬,眼看着气数将尽,也再没有施术作法的本领了,何家断根,也不尽是诅咒,你可知当年我离开何家时,在你家后院的井里投了药,那药便是断子绝孙的药……” 听到此,何书城瞪着一双眼,十根手指掐进大腿上的肉里,心里边嘶嘶灌着寒气,也说不上是恨还是觉得不甘心。“要说不是诅咒的祸根,我断断不能信,清先生的本事,我当年可是亲眼见了的,不是术法,那当初我爹和清先生进了屋子后,去了哪里?怎么我爹回来,就像变了个人?当年你的亲妹子,是怎么从坟里爬出来报仇的,我娘那也是亲眼见了的,再说你这次回来,怎么还跟50年前一个模样?要说不是你的道行,打死我,我也不能信。” 清先生抬手,轻轻一摆,道:“那不是还有三分的术呢,小小障眼法,不值一提……”清先生又道:“你也犯不着生那么大气,我当初也是钱迷心窍,跟着你到了何家,做了那等丧天良的好事,后来我没几日活命才想抽身而退,我当年气傲,就想着轻重给你个教训,当初也是给你留了一线出路,若你还有良知,幡然醒悟及时收手,跟郝氏生的几个兄弟好好相处,也不必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那解药,我走前可是亲手交到了郝氏的手上,如果你没有做的那么绝,她必然会把解药给你,只可惜你执迷不悟,因果轮迴、善恶有道,你是自己害了自己、害了何家啊。” 第11页 愤怒泄了气,何书城悔不当初,涕泪横流,想这一辈子,啥也没落着,还得了个断子绝孙的下场,可不是他当初鬼迷心窍的结果么,“清先生,我……错了,你可还有办法,救救我何家?” “若你真心悔改,我这里尚有一个办法,能让你何家留个种儿。只不过……”清先生捏着鬍子尖儿又不往下说了。 何书城抹抹泪,道:“我何家要是真能有了后,你让我何书城做什么都成。” 清先生眯眼,眼睛里露着点光,“你看那张县长,可眼熟?”何书城想起张县长的脸来,细细一琢磨,还真是有了几分眼熟,但是苦思冥想,愣是没想起来在哪里、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个人。 “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在湖北找上我,回程路过河南的时候,咱们两人在路上碰到的那个张副官么?”经清先生这一提醒,何书城一拍大腿,勐的想起来,“对,张副官,就是他,我说怎么想不起来这么个人。” 这张副官当初是孙殿英手底下的人,孙殿英不知从哪个大帅那里听来了鬼清子纵尸为妹子报仇的奇事,直道清先生是奇人,他早有盗墓的打算,想着自己帐中,正缺这么个懂阴阳风水术数的先生,便遣了张副官去寻,恰巧行到河南,碰上何书城带着清先生北上河北,就这么半路给截了个正着,张副官拿枪架着两人,连押带哄的就带着去了孙殿英麾下,又跟着去了定东陵,帮着寻墓门、掘了慈禧的墓。时隔多年以后,孙殿英被俘,张副官也带着家眷躲在了河南,凭着一张巧舌和机灵劲儿,还混了个县长噹噹。 “我本有两个小徒,大徒弟云游,不巧到了这张县长的地界,被他拉去做了除四旧、破迷信的典型,活活被打死了,我去领我那徒弟的尸体,他一眼认出了我,你还记得孙大帅赏咱们的那批宝贝么,被咱们藏在唐山的那批宝藏,这狗孙还惦记着呢,这才逼着我又来到了何家庄,书城啊,这回你知道我为什么而来了吧?” 何书城本就是个明白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十分也清楚了七八分,当年的宝藏分成两份,他和清先生一人一份,从定东陵挪出来就地藏在了唐山,如今的张副官贪了心,要抓着他二人把当初的宝藏挖出来,“清先生这些话,书城懂了,我都到了这把年纪,什么金银财宝也不放在眼里了,再说何家都到了这个地步,后辈没了人,无福消受,只要清先生能让何家不绝了后,那些个宝藏,谁爱要给谁。” 清先生见他真心悔改,抓着他的手扣在手里,点点头,“这包药照样下在井里,不消半年,就能解了井里的毒,你且收拾收拾,过个几天,就跟着去唐山吧。” 何书城当下是激动的跪在清先生跟前,重重磕了两个响头。 第9章 第9章·殭尸復生寻仇计 清先生回到何家庄后,一刻也没闲着,见谁跟谁打听这些年何家的变故,何太爷去了哪里,郝氏怎么死的,问的个一清二楚,追到根上,又拉着刘福海问了个底朝天,当天晚上就又发生了一件怪事。 包括刘福海,还有当年的马老太爷在内,好几个人都亲眼见了这件怪事,听说刚来村子里的道士要在洋庙作法,很多人都凑热闹赶了去,也不管他迷信不迷信,反正是一个姓张的县长带来的人,谁也不敢动,出了事也碍不上自己啥。 文/革闹了没多久,洋和尚就跑没了影儿,剩下洋庙被砸的砸、摔的摔,门板也不知道被谁抬走搭了牲口棚,败落的像个破烂堆,院子里一棵水缸粗的梧桐树上,也钉上几个大铁钉,拉着一条白底标幅,上面用血红的墨印着几个大字“把革/命大批判的战鼓擂的更响”。 清先生身边的小徒弟从洋庙里搬了一条黑漆漆的小长桌,摆在那棵梧桐树底下,桌子上摆着个碎了边的破碗,舀上半碗树底下的黄土,插了几根线香,清先生就站在桌子前,对着一碗香,掐着两根手指头扣着诀,嘴上翕翕合合念着咒,几个村民躲在洋庙外面偷笑。 没有几分钟,道士念完咒,就喊了刘福海他们进去,开始挖土,越挖越深,眼看着足有一人多深,几个村民还在纳闷,几十年了,何太爷早就化成一把骨头,埋都埋了,还刨出来作甚,难不成还挪个坟? “小心点儿,别伤了人。”清先生指着越挖越深的坑说道。 刘福海还在想,一把骨头,能伤到哪儿去,最多不过一锹下去,骨头断成两截,正想着,他就发现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因为何太爷的胳膊露了出来,活生生的,新鲜的很,根本不像是死了几十年的人,几个人扔下铁锹,开始徒手刨,不一会儿,就把何太爷拔萝蔔般整个挖了出来。 何太爷冰凉冰凉的,躺在树底下,浑身上下苍白,还沾着湿土,身上的绸缎衣裳埋了几十年都烂了,一撕就能撕成一片片,但何太爷的身子,还是像50年前一样,不止一点没烂、一点不僵,还很软和,十根手指的指甲还长成了勾子,里面都是泥土,几个人有惊讶的,有害怕的,有好奇的,但都张大了嘴,愣着不敢说话,也可能是由于过分的惊讶、害怕和好奇,一时忘了说话。 清先生不急不慌,过去扶起何太爷,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紧跟着,何太爷就睁开了眼,一双直愣愣的、满是眼白的眼。 第12页 这一睁眼不要紧,几个人正紧张的大气不敢出,看见何太爷突然一睁眼,吓得撒丫子就跑出了洋庙,比被野狗追的兔子撒的还快。 后面的事,刘福海没有亲眼看见,但是听讲的人说,也是真真儿的错不了,因为这事儿就是张县长本人跟村长说的。 张县长和手底下两个兵被村长安排在村大队的宿舍里,他派了其中一个跟着清先生,另一个叫做小李的,跟着自己随身保护,俩人睡在一个炕上。 天亮前,张县长醒得早,摸黑趿上鞋,出了门起夜,十几步外的墙根上,一泡尿就浇了上去。 他眯着眼听着脚下沥沥拉拉的声音,耳后就听见簌簌的脚步声,等他回过头的时候,啥也没看见,一来听的不真切,二来也没在意,所以并没怎么往心里去,左不过是个耗子啊猫啊什么物件,对一个大男人,不值得大惊小怪,尿完提上裤子,就往屋里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声悽厉的尖叫,眼前像有一团野兽样的什么东西,黑暗中浑身冒着幽幽的绿光,唧扭唧扭的在蠕动,像一大团鬼火一样,张县长也吓得一哆嗦,慌慌张张的拉着了灯,一个穿着破破烂烂,依稀还能辨认出点衣服料子的汉子,把小李从炕上拉下来掐在怀里,抱着他的头啃的正欢。 这人背对着他,就看见因为啃食,脑袋埋在小李的脖子里不停的晃,嘴里发出野猪吃东西“哼哼吭吭”的声音,小李的脸他倒看的清楚,惊恐万状,比见了鬼还恐怖十倍,下巴上全是血,已经是发不出声音,瞪大了眼,向他用力张着一只手求救。 张县长被这一幕吓坏了,感觉脚底轻飘飘的,脑袋一懵,抬脚就缓缓退了两步,刚好碰倒脚边一个脸盆子,哐当响了一声,那怪物闻声一回头,一双恐怖的眼白,只有眼白,像被蒙上了一层窗户纸,嘴里还嚼着碎肉,一脸的血正在往下滴答,张县长这下吓得着了慌,什么也不敢想,只想着往院子外跑,那怪物也冲着他就死命追。 张县长不管不顾,看见路就跑,看见门就砸,大清早的,家家户户还没起床,外边黑灯瞎火的一片,也没个人应他,身后的绿毛怪物又紧追不捨,吓得他拼了命的跑,他怕啊,不敢不跑啊,一停下来,身后的怪物一口下去就能咬断脖子,这可太吓人了,边跑还边想,瞅着是个人咧,怎么见人就咬,这是发了疯还是得了疯狗病,可恨他起夜没带把枪,否则就能给他立地解决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反正最后两条腿也感觉不到存在了,嗓子眼里也直冒火,这时就听见一声鸡鸣,天色渐渐有了一丝亮光,这一声鸡鸣过后,张县长反而听不到身后跟着的脚步声了,他边跑边回过头看了一眼,那怪物立在原地,全身猝的燃起一簇白光,升起一团白烟,越燃越旺,没一会儿烧的就剩个黑黢黢的人架子。 张县长终于停下来瘫在地上,不知道跑了多久,反正两腿已经没有感觉,头脑里意识全无,就那么看着那怪物被烧化了,闻着一股肉被烤煳的味儿,想吐又吐不出来,早吓得魂儿都没了。 缓了半日,心想这何家庄可是不能久待的地儿,太吓人了,赶紧催着清先生和何书城,收拾东西赶赴唐山,自己则让村长帮着把被咬死的小李草草埋了了事,后事只能等以后再做打算。 张县长这边处理着尸体,清先生就把他的小徒弟叫到跟前,房门闭了半日,临行前,跟他道了几句嘱託,“小春子,你师兄的仇没报了,为师此去,恐怕凶多吉少,你看那姓张的,也是一脸的阳寿尽了,可惜为师失了算,再饶他多活几日,为师不去不行,你就不必再跟着我了,何苦白搭条性命,从今以后你就留在何家庄吧,我把你託付给那个放羊的,虽然命贱,却是个好人,好歹有个照应,咱们师徒缘分未尽的话,还有机会再见哪。” 小春子听的直点头,跪在地上抹泪,大概也明白他师父此去,大多有去无回。 如此这般,张县长、清先生一行人第二天就启程出发,踏上了去往唐山的路途,徒弟小春子就成了刘福海的养子,也跟着他姓刘。 没过两天,小春子就听何书城的一个兄弟说,几个人去到唐山的第一个晚上,就发生了大地震,几个人全都被砸死在废墟中,应了他师父那句“凶多吉少”的言,只有清先生,没有找到尸体,却是踪影全无,不知是砸了个碎烂还是逃脱一劫,可在那以后,小春子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师父。 第10章 第10章·生死劫各安天命 这一晃又是过了20多年,小春子也长大成人,随着那个放羊的养父,改了名字以后叫做刘玉春,凭着他师父教给他的一些对人体穴位和构造的知识,在县城里混了个小小验尸官的工作,给公家办事,也算有了个铁饭碗。 看见刘玉春吐出半截羊肠子,说着何家姐儿俩的事,刘福海又说起何太爷身上的怪事,想起郝氏的诅咒,更是觉得这像是说书里的段子,那么不可置信,只说道:“春子,当年你师父,想是得了道成了仙儿,你说那何太爷在树底下埋了好几十年,嚯,愣是跟个活人一样,最后怎么一把灰就烧没了,这到底是个咋样的法术,真神了!” 刘玉春帮着把草料扔进羊圈,挤了挤眉,“我跟你说吧爹,那天晚上我和师父迷晕了张县长那个跟班的,就把何太爷挖了出来,师父不让说,我就告诉你一个人……”刘玉春靠近刘福海两步,偷偷道:“何太爷被挖出来以后,我师父让我在他身上涂了厚厚一层白磷,让他去咬死作孽的张县长,好给大师兄报仇,可惜张县长没在那屋里,何太爷把他身边的那个当兵的,当成张县长给咬死了,他身上有白磷,太阳一出来,温度一上来,白磷起了火,就烧成了棍儿。” 第13页 “那何太爷真的变成了殭尸?” 刘玉春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这个,我师父,没说。” 刘福海手里抓着一把干草料,脸上抽着筋,愣了一阵,才道:“咳,清先生,真神啊!” …… 这边刘长顺的故事也讲的差不多了,身边一群老娘儿们也听的入了神,只讷讷做着手里的针线。“怪不得咧,何家老八生金铃、玉铃姐妹俩那会儿,都50多岁了,都说老来喜老来喜,原来是这么个老来喜。”闲空,马来富婆娘静悄悄的来了一句。 “我说长顺,你这说的是有鼻子有眼儿的,比说书的讲的还神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咧?”旁边我堂叔也听的虚的不行,打断刘长顺的讲述,将信将疑的问他。 刘长顺看了看日头还正毒,身边的男女老少又听得入神,厚着脸皮捡起马来富放在地上的菸袋,一边填着菸丝,一边道:“我爷我奶亲眼见了的,这事儿还有个跑?不信你问我爷去,他比我说的还~邪乎!”他把“还”字拉的老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爷能讲故事,可不是能讲,一遍一遍往他耳朵里塞,没有一百回、也有八十回。 刘长顺婆娘听到说起这两姐妹,把声音压的更低,只剩一绺一绺的粗气从舌根里漏出来,只听她说道:“你们听说了没有,前天何家又出事了?” 马来富媳妇儿不由自主的也跟着压着声儿,赶紧搭腔:“又出啥事了?” “说是有一只黑不熘秋的公山羊,在她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了半天多,赶也赶不走,好些人都见了,说这黑羊不是祥物,那俩女婿搞不好是着了道,结果当天晚上金铃玉铃正做饭咧,俩孩子闹着玩,大的把小的推水缸里去了,俩人赶紧捞孩子,就没顾上大的,大的还以为好玩呢,跑到灶台边,立在沿儿上看热闹,锅里还烧着一大锅开水正准备做饭吶,那孩子一不留神就掉到锅里去了,哎呀呀……”马来顺媳妇儿说到这儿,牙疼般的挤着一双细长的眼,稀稀拉拉的眉毛也往一边凑,又从下牙齿缝里发出“啧啧”的两声。 “是吗?我说这两天没见着人呢,孩子咋样了?” “还能咋样?八成不行了,皮都脱了一层,都烫熟了,缸里那个捞出来听说也没了气,都给送医院去了,不知道回来没有。”刘长顺婆娘皱眉闭眼,边说边摇着头,声音轻的比蚊子叫还不如,越是如此,旁边人还越是盯得紧,屏气凝神的听着,大气不敢出,生怕错过什么关键的字眼。 “哎呦,真是作了孽喽,这何家这是遭了大难了这回,先是两个女婿,又是两个娃,你们说莫非真是郝家疯老婆子的诅咒?真有这种事么?” “唉,这种事,谁说的准,信则有,不信则无!”刘来顺咳了一声,眼皮耷拉着,留着条小缝,也不知道是在看地上还是看哪儿。 “得得得,不听了,你们瞎嘚啵吧,我回家吃饭去了!”压抑的气氛让我堂叔的声音也低的不正常,正要拉着我回家,就听见旁边不知谁喊了一声,“别吹牛批了,赶紧去救火!” “火急火燎的,救什么火?你救火应该去炕头上哇。”刘长顺的臭嘴又管不住,惹得旁边人一听乐得嘎嘎大笑,压抑的气氛瞬间就同一股烟儿一样散了,那来人的脸,比灶王爷的脸还黑,骂道:“扯他娘的蛋,再胡咧咧撕烂你的嘴,何家着火了,来几个人,带上脸盆儿、带上桶,赶紧救火!” 一众人等这才着急忙慌的赶到了金铃、玉铃两姊妹家大院,远远看到黑浓的烟唿唿的往上冒,一些人冲着黑烟就由小跑,改成了大跑,院子里围着很多人,院门都快被踩破了,只有中间腾出条道儿留给救火的人。 这房子还是俩连襟儿兄弟赚了钱以后,新建没两年儿的,堂叔拉着我不敢让我进到里围去,我当时个子小,看不到房子里面着的火,只看到新建的房檐上还贴着瓷片,已经熏的乌漆麻黑,黑烟还不住的向上涌,有些汉子端着盆儿、拎着桶往屋里送水,有人一边跑一边喊着“快点儿快点儿,人还在里边呢”,帮不上忙的就站在院里靠边瞧着。 救火的人中,刘长顺看见了刘玉春,拎着一桶水,捂着鼻口就钻进了冒烟的黑屋,刘福海也站在边上看着进屋的门,后来烟越来越浓,就进不去人了,每一个从屋里出来的人也被熏的满脸黑灰,嘴里还不住的念叨着: “救不了咯,火太大了。” “完咧完咧,这姐儿俩算是完咧,救不出来了……” “老何家这次真的完了……”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