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惊魂》 第1页 [侦探推理] 《断桥惊魂》作者:柳彬【完结】 一座新建桥樑的垮塌、十五名学生的冤魂,在湍流不息的砮江水下,涌起一股正义潜流,可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断桥背后的利益,似是扑朔迷离、无以解开,含冤之灵又怎会善罢甘休? 作者qq345595732请读者连结给电影导演,暗流涌动、惊憷追踪、险象环生、情节紧凑,特别适合于拍成电影。 检察官仗义执言陷入迷局、女记者悲愤难忍冒死揭密,看似没有刀光剑影、身临却是危机四伏。没有现代刑侦剧中的黄赌毒、黑社会,却是社会危害更大的灰色暗流,它构成巨大的黑色经济,是黄赌毒消费的财富源头。 为了牟利、为了贿款,竟置人的生命予不顾,当花季男女魂飞魄散之后,还要混淆事实,让在天之灵继续哭泣。 为了揭示真相,将罪犯绳之以法,善良者要付出多少代价?邪恶者岂能束手就擒? 第一章 砮江之殇 七月的第一个周末,是滨海市中小学暑假的起始日,周五晚八时,一条爆炸性新闻在各大网站上迅速传播,滨海市砮江大桥垮塌,东区实验小学的一辆校车坠入波涛汹涌的激流之中。 正在沿河路馨怡茶楼内玩麻将的潘荏嵩,收到手机短讯后,立即打开包房内的电视,《风狂台》的滚动新闻,正在砮江大桥事故现场播报最新消息。潘荏嵩只匆匆看了数十秒,立即头皮发麻、浑身冒汗,砮江大桥的施工总承包,正是他领导下的滨海市建筑安装工程公司。 知悉坠车的校巴内,有二十余名小学生时,潘荏嵩再也坐不住了,迅速离开茶楼,一边开车、一边给彭大富拨电话。 在砮江大桥西岸,滨海市委书记、市长、建设局长、交通局长、交警大队长,都在半小时内赶到事故现场。望着已坍塌的大桥主拱段,市委书记痛心疾首,立刻指示,不惜一切抢救落水学生,交通局、建设局、技监局、交警队成立联合调查组,尽快查明真相、向社会公布。 第二天上午十点,已查清共有十五名学生死亡及失踪。想到近年来在其它省市发生的重大安全事故,市委书记倍感事态严重,踌躇片刻后,拨通了市检察长的电话,“立即安排得力检察官,参加联合调查组的工作。” 年近五十的检查官甄文斌,一个月前刚从部队转业来到滨海市,他在昨晚的电视新闻上,已经知道砮江大桥断裂、校车坠江的重大事件,临近中午,突然被检察长指派,参与事故调查工作,不免疑虑重重。 “你新来本市,没有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这是派你去的唯一理由,”检察长表情严峻,不容他推辞,“务必实事求是,对人民负责,今天下午就去调查组接洽。” 甄文斌坐公交车来到建设局小会议室,刚刚看完调查组拟定的约谈名单,就传来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大桥工程的箱梁分包商彭大富家中,今天凌晨发生煤气爆炸,目前他已生命垂危。甄文斌无暇再看资料,即刻搭乘潘荏嵩的小车,一同赶赴彭大富居住的小区。 翡翠山庄是滨海市几处高档商品楼盘之一,建在市南郊湖滨,全部是三层的连体别墅。彭大富住的是第三排最西端的一套,甄文斌与潘荏嵩赶到时,室内呈现一片狼藉,公安局刑警队长正在给身旁的警司介绍案情。 “李科长,您也大驾光临啦。” 潘荏嵩高声招唿那位警司,看似双方熟悉。 “你就是新来我市的检查官甄文斌吧?”见是检查院的人,那位警司十分热情,“我是市局经侦科长李国军,局长听说该屋主涉及砮江大桥事故,就通知我过来看看。” “感谢你们公安局大力支持,” 潘荏嵩满脸堆笑,语气谦虚中肯,“事故调查组正要约谈此人,不想就出此意外,望贵局尽快查明死因。” “人还未死、正在抢救” 刑警队长表情严峻,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是的,尽力抢救、尽力抢救。” 潘荏嵩脸上闪过一丝轻微的不安。 甄文斌暗自惊骇,却不露声色,“还烦刑警队尽快查实爆炸原因,”又招唿潘荏嵩,“我俩先去医院吧。” “我也正要去看看。” 李国军随即与刑警队长握手道别。 潘荏嵩驾驶的是一辆雷克萨斯越野车,看来价值不菲,甄文斌坐在副驾位置,侧目细看,见其前庭饱满、面颊红润,稀疏的头髮整理的油光铮亮,体态略略臃肿,全然一副贵人福相。 “潘总应该认识屋主吧?” 甄文斌淡淡地问他。 “你是说彭大富,他是我司承建砮江大桥的分包商,那段时间不免交往频繁。” 潘荏嵩保持目视前方的姿势,“整个工程5个亿的造价,他那块就占了二亿。” “真不简单,不枉有这么高档的住宅。” 甄文斌浅浅一笑,问“他是做---?” “桥体的箱梁全部分包给他了,跟调查组一起,你会很快了解整个大桥的建造。” 潘荏嵩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瞥了他一眼,随即加快了车速。 因为大面积烧伤,彭大富躺在无菌的重症室里,任何人不能接近。二人很快找到了主治医生,获取的消息令甄文斌十分失望,最快要十天后,伤者才能出重症室,由于气管也被严重灼伤,目前很难判定其能否恢復说话。 第2页 回到家里,甄文斌感到特别压抑,十几条花季生命瞬间消逝,那些家长们,要承受多大的打击啊。大桥建设中重要的分包商,竟在塌桥后的十二小时内,遭受致命意外,难道其中另有蹊跷? 甄文斌毕业于司法专业,多年来一直在部队军事法院供职,刚专业到地方,就置身这桩重大事故,心中隐隐闪过某种不详之兆。他拨通检察长的电话,简单地叙述了今天的见闻。 “此次事件社会影响巨大,如发现违规违法之事,只要有确凿证据,可以即刻立案、提起公诉。” 检察长的指令简单明了。 联合调查组的工作,按部就班的推进,每次的碰头会,甄文斌照例要去旁听。 砮江起源于滨海市北部的山区,穿越整个市区入海,大桥是连接河东开发区与河西岸老城区的主要通道,由于开发区的迅勐发展,建于上世纪末的两座跨江大桥堵塞严重,几年前的人大会议上,在委员们强烈提议下,迅速立项建设,由副市长亲自督办,歷时二年即竣工通车。 大桥的设计师、现场总工、监理、各分包商、质监站等相关人员,都履行了约谈,整个立项设计、施工过程、验收手续,可以说是毫无瑕疵、无懈可击。 为了更加稳妥,调查组又请来省工业大学建筑系的专家,对全部竣工资料进行核查,也未发现重大违规记录。 甄文斌因为不懂专业,听得朦朦胧胧,大概的意思就是与桥樑质量无关,可能属于意外事故。 但是,意外也要有意外的起因,所以气氛依然很凝重,既然设计和施工质量都无懈可击,桥为啥会突然断裂?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际,祸源终于被找到了,交警大队送来了关键证据,桥樑断裂处,有一辆大货车先与箱梁一同垮塌,校车是紧随其后坠江的,大桥出入口的录像,记录的清清楚楚。 从后来打捞起来的货车判断,其载货加车身,总重量已近三十吨,而大桥的设计负荷,只有二十五吨。联合调查组的全体人员,都长长地出了口气,立即由交通局起草事故报告,上报市委市政府。 因为彭大富还躺在医院里不能开口,正是他承包的箱梁断裂导致桥拱垮塌,甄文斌思忖,如此匆匆就下结论,未免太过草率。但他本人只是调查组的外行成员,彭大富意外伤害又未正式立案,建设、交通、技监三局的领导和总工意见均一致,甄文斌只能接受这一结论,别无选择。 在事故报告签字时,发生了一件小插曲,省工业大学的建筑系教授,拒绝在报告上签字,理由是,“第一,调查询问的约谈过程,我没有参与,只是受託核查竣工资料;第二,竣工资料中有残缺,特别是箱梁的质量文件少了十余份。” 教授说完,即刻起身飘然而去,似乎并不想听调查组的解释。望着教授离去的背影,甄文斌的内心,升起莫名的惆怅。 《新精早报》的记者何雪,这些日子,一直在深深的悲痛中煎熬,她八岁的女儿倩倩,在砮江大桥垮塌事故中遇难。在殡仪馆中见到被打捞上来的倩倩时,何雪立即昏厥过去,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上午,作为记者,她的阅歷可谓丰富,却遭受了自己最最不能承受的打击。何雪连续几天吃不下任何食物,完全靠吊点滴维持。 一周过去,她才心绪渐定、开始吃喝,原本光滑滋润的脸颊,已是愁云密布、毫无血色。女儿三岁时,何雪与丈夫离婚,自己含辛茹苦把倩倩带到三年级,女儿就是她全部生命的支撑点,片刻之间,一切烟飞云灭、化作缕缕回忆。昔日的鲜花仅剩残叶,面对突然降临的灾难,何雪终日以泪洗面、度日如年。 周末旁晚时,报社的姐妹来探望,告诉她,下周一上午,在建设局会议室举行新闻发布会,公布断桥事故调查结果,她听了茫茫然然、不知所以。至夜深人静时,室外风雨聚至,隆隆雷声将何雪震醒,突然间思绪清晰,女儿已经没了,事故的祸根是啥?必须追查到底,还倩倩和所有遇难者一个公道。 夏季的暴风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处,她仿佛听到,这是女儿在天之灵对自己的祈求、对自己的唿唤。 何雪起身下床、推开窗户,让随风飘进的雨水淋洒自己,她突然明白,自己的生命有了一个新的支撑点,要不惜一切去揭露真相、告慰女儿之冤魂。 砮江大桥垮塌事故新闻发布会,如期在市建设局大会议室举行,来自省内外的各路媒体,以及遇难者的家属、亲友,把会议室挤得水泄不通。 上午十时整,建设局局长兼调查组长,大声朗读调查结果,宣布砮江大桥垮塌是由超载货车压断梁箱所致。设计荷载二十五吨的桥樑被三十吨的货车压垮,肇事司机已死于事故,无法追偿责任,决定由市政府按照国家相关标准,给全部遇难者补偿抚恤金。 会场内的记者和家属一片譁然,纷纷索要调查过程和桥樑建设的详细资料,又有一名家属冲上讲台,大声唿吁,“强烈要求本市的建设局、交通局迴避,大桥垮塌事故应移交异地调查。” 何雪听了,觉得十分有理,回想自己昨天在网上查阅,有关断桥的各种推测,她立即坚信,此次重大事故极有可能案中有案、深未见底。 看见坐在最边角的一名检察官,已悄然离席往外走,何雪凭着职业的敏感,起身暗暗跟随,步出会议室。 第3页 “你好,检查官,我送你一程吧。”在建设局大院门口, 何雪及时将qq车停在他身旁。 甄文斌停步望住她,“你是?” “《新精早报》的记者” 何雪灿然一笑,递出自己的名片。 甄文斌见她黑髮披肩,脸颊未施粉脂,白润中微显憔悴,目光热情洋溢,不禁就有了好感,一改平常的威严,微笑道,“你又知我们同路?” “我是记者,到处瞎转,去哪都行,” 何雪欠身打开右侧的车门,含笑脉脉,“请上车吧,送你去检察院。” “那就劳烦你了。”甄文斌不再拒绝,转到右侧,躬身入车内。 “我还怕你嫌qq车太低档了呢。” 何雪把车开上沿江大道,声音甜美可亲,这是她当记者多年练出的语调。 快到检察院时,甄文斌突然说,“你不是想採访我吗?去江边茶楼坐坐吧。” 何雪心中大喜,驱车来到临江的一座三层茶楼,选了一间靠窗的位置,二人相对坐下。 离开新闻发布会场,甄文斌就一直暗思,省工业大学的建筑教授话中有话、彭大富家的煤气爆炸如此巧合,两桩疑云,一直扰的他夜不能寐。自己身为检察官,又不能出格半步,看这位女记者也非等闲之辈,何不给她透露些许,未尝不是件好事。 “首先,这不是正式採访,不许你记录和录音,第二,我跟你聊的,只是自己的疑惑,没有任何证据,你如有兴趣追溯,要全靠你自己。” 甄文斌满脸严峻,端起茶杯,看她的反应。 “好吧,都依你的。”何雪也已收住笑脸,用洁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抚弄茶盖。 “你应该知道,检查院是有纪律的。” 甄文斌又补充道,然后才一边品茶,一边把调查过程中,自己的两大疑惑,细细地说与她。 何雪听完,起身站立,眺望窗外滔滔翻滚的砮江,顷刻间泪水满面、抽泣不止。 甄文斌大惊失色,赶紧拿茶桌上的纸巾递给她,嗫嗫问道,“你这是?” “实不相瞒,我既是记者,也是跨桥事故遇难者的母亲。” 何雪尽力压住悲痛,向他简述自己失败的婚姻和倩倩的永远离别,说罢仍不住伏案痛哭。 甄文斌听了,亦觉得胸襟哽咽,待她哭了片刻,才轻声劝慰,“人死不能復生,何女士还要节哀。” “我还能做什么呢?” 何雪台起头,悽惨兮兮。 “尽记者的天职,揭露全部真相。” 甄文斌提醒她。 何雪拭干泪水、恢復常态,激动地握住他的手,焦急地问,“这就是我今天找你的目的,我对查案是毫无经验,告诉我,该入何入手?” “你先从大学建筑系教授的那句话追踪吧,彭大富家的煤气爆炸,公安局还在继续查,我也在跟踪。”甄文斌目光炯炯,凝视着窗外湍流的江水。 第二章 重重疑云1 皇冠歌舞厅坐落在滨海市沿江路最繁华的地段,路的另一侧就是滔滔不绝的砮江,每到华灯初上,歌舞厅正门上耀眼的霓虹灯把路面和江岸照得如同白昼。江岸绿化带和道路之间的空地,是歌舞厅的停车场,滨江所有高档的轿车,每周都会光顾这里,折射出皇冠歌舞厅的地位和身份。 何雪把自己的qq车停在车场的最角落,自己立在入口岗亭附近,盯住在进口领卡的每辆车。依据甄文斌提供的信息,她专门去省城找到那位拒绝签字的教授,得到的建议是,“去调查建桥工程的现场监理。” 几经周折,甄文斌终于把监理工程师秦盛的单位及住址告诉了她。谁料到採访极不顺利,秦盛拒绝回答有关砮江大桥的任何提问,后来干脆回绝、不见何雪。 何雪开始暗中跟踪秦盛,终于发现他每周必来皇冠歌舞厅两次,今天她提前守候,决定跟踪进去,设法认识他的某位朋友,再迂迴出击。 果然,二十一点刚过,秦盛一行二人把车开进停车场,随即下车步入歌舞厅。 在二楼的218房门口,何雪焦急不安地来回度步,思考下一步的行动,蓦然,一名着歌厅主管制服的女士,停在她面前。 “何姐,怎么是你?” 来人的声音特别亲切。 何雪一惊,抬眼细看,果然是自己的熟人玥姐,忙伸手把她曵到走廊的尽头说话。 “你在这里上班吗?” 何雪心中暗喜,四年前,因为一桩性侵案,玥姐投诉到《新精早报》,正是何雪进行报告和跟踪报导的。虽然最后玥姐选择了赔偿和撤诉,何雪不太满意,但并未妨碍两人在并肩声张正义的日子里,建立起的深厚友情。 当时玥姐刚来滨江市不久,受聘在一家保险公司做事,为了做成一单巨额的财产险保单,她一直忍受那家公司老总的挑逗和骚扰。最后,那位年逾五十的老总以为有机可趁,先约她陪酒,然后载她到宾馆内,直接提出非分要求,玥姐届时刚满二十岁,虽是醉意朦胧,仍然坚决不从。 对方先是借醉搂抱她,见她并未唿叫,竟欲霸王硬上弓,强行剥尽其衣裳。玥姐无奈之下,大唿救命招来宾馆服务生,引出一桩沸沸扬扬的性侵案。 “你知道,那件事发生后,我已无法在保险行业立足,是一个各户介绍我来这里的,” 玥姐描眉施粉,一身紫红色吊带长裙,肩胛裸露, “刚来时做dj,渐渐地熟客多了,今年才升任主管的,倩倩长高许多了吧?” 第4页 听她提及女儿,何雪立时泪盈满眶,哽咽着将倩倩遇难和自己追查之事,简单地做了叙述,玥姐记起天真可爱的倩倩,不免跟着流泪。 “有件事,你一定要帮帮大姐,”等二人都平静下来,何雪轻声问,“218包房的三位客人,你熟悉吗?” “再熟悉不过了,今天订房和买单的是洪哥,两位客人,应该是监理公司的,都是这里的常客,” 玥姐纤腰挺胸、婷婷裊裊,爽快地答应,“需要我做啥,你就说吧。” 何雪心中暗喜,“包房中的一名叫秦盛的监理,可能知道砮江大桥坍塌的真相,可他只字不吐,我想通过他的朋友侧面出击。” “原来是这样,” 玥姐沉思了片刻,“先就找洪哥吧,我跟他极熟,洪哥人也爽快。” 何雪嘱咐她,只说自己是记者,千万不要提及倩倩,玥姐点头答应,安排何雪在dj休息室里稍候,等了约半个小时候,她才抽个机会把洪哥约了过来。 听说想通过监理,了解砮江大桥的施工质量,洪哥感觉事态严重,他把身子靠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双眼恶恶地盯着她。何雪毫无怯色,用目光直迎着他,静了一支烟的功夫,洪哥把燃尽的烟掐灭,又伸手掏烟,她抢先拾起桌上的打火机,欠身给他点菸。 “你够威,看在玥姐的份上,我答应帮你,” 洪哥长长地吐尽胸腔中的烟雾,刚才静静地片刻,他已经把此事想了个透彻。 砮江大桥坍塌事故,对他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洪哥仗着自己是交通局长的连襟,一直在做滨江市的桥樑项目,大部分是千万元左右的工程。砮江大桥坍箱梁标段有二个亿的造价,正当他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时,横空杀出的彭大富,託了某位副市长的关系,硬是把他嘴上的肉抢走。 那件事情,害的他骂了潘荏嵩半年,至今仍然耿耿于怀,至彭大富突遭意外,他除了幸灾乐祸,也隐隐猜到此事必与桥樑坍塌有关。后来听说只是一件意外事故,洪哥内心暗骂调查组猪脑,彭大富的底细他最清楚,就是挂在市建安公司下做过几栋商品楼,也敢接砮江大桥的箱梁,还花费巨资买关系,能确保质量就怪了。 洪哥思忖,“何不借这位记者的手,再去打击下潘荏嵩和那位副市长,真能把他两搬倒了,自己不就-----。”想到这,竟有些心花怒放。 “你把手机号给我吧,等我电话就行。”洪哥闯荡江湖十几年,真实的想法,当然不会告诉何雪,又转向玥姐,满脸奸笑,“我答应给你姐们帮忙了,今晚准备怎么感谢我呀?” 玥姐在风月场四年,早已歷练成精,不似当年的淑女可欺,用手戳他的脑门,爹声道,“喜欢那个小姐尽管说,反正你也不差钱。” “你手下的小姐,我都试过,没一个够味的。” 洪哥淫笑着,伸手去揽她的腰肢。 “那你就慢慢追老娘吧。” 玥姐一掌打落他的手,看何雪臊的脸红,赶紧曵了洪哥出屋,送回ktv包房。 第三章 重重疑云2 被严重烧伤的彭大富,康復非常缓慢。甄文斌心神不定,几乎隔天就去一趟医院,也常电话去询问公安局,刑警队的初步意见是“意外”,最后的结论,还是要等彭大富开口说话。 正当甄文斌一筹莫展的时候,检察长突然转给他一封境外来信,原来彭大富的女儿在加拿大读书,妻子也在境外陪读。信是彭大富家煤气爆炸后,他女儿直发给滨江市检查院的,只有寥寥数语,“如我父亲意外身亡,必是遭人谋害,因为他亲口说过,曾给滨海市大人物贿送过巨款。” 甄文斌看了,大骇不已,砮江大桥坍塌的原因,难道真的案中有案?他决定立即联繫彭大富的女儿,追索相关证据,如果能动员她亲自返回滨江市,那是最好不过了。甄文斌判断,如果彭大富真的有巨额行贿,潘荏嵩一定脱不了干系,因为彭大富一直是挂在市建安公司下承建工程的,遂决定同时密查潘荏嵩。 检查长听了他的回报和分析,给出两点指示,“一、市政府已经明确跨桥是意外事故,联合调查组已经完成任务解散;二、调查彭大富和潘荏嵩,只限于煤气爆炸案,不能涉及砮江大桥事故。”又叮嘱他,对市建安公司的调查,不得露出丝毫风声,只能你单独暗中进行。 因为不能直接约谈市建安公司的人员或合作方,甄文斌决定先去市档案馆,调阅工程招投标资料,希望从中发现破绽。 砮江大桥是连接老城区与城西开发区的第三座桥樑,也是2005年后,配合城西开发区扩张新开通的交通干线。桥面横越100余米的水域,因砮江是典型的季节性河流,没有正式航道,只是在雨季承接滨海市上游山区的洪水,枯水期的江面只有三十余米髋,水深不过5米,沿河多有淤沙、不适合通航。 江面上每隔二十五米的桥墩,高度月十余米,两座桥墩之间,是承重的箱梁结构,类似于架空敷设的高铁轨基承重梁。事故断裂的,正是江面最中间的一段箱梁,又恰逢7月末的雨季,水深流急,校车瞬间便被滔滔江水捲走,因而酿成大祸。 甄文斌直接去了市档案馆,调出砮江大桥的竣工资料,埋头二日、逐页翻阅。发现招投标、施工监管、竣工验收各类资料上,报告、批件、公章繁多,许多专业分包方与政府权利机关,有千丝万缕的联繫,令人眼花缭乱、似乎无从下手。他冷静思考后,根据各省市已经曝光的案件,违法事件多发生在招投标阶段,决定从招投标入手、再顺藤摸瓜。 第5页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甄文斌换上便装,去市招标中心拜访其负责人。该中心承担着全市政府投资和政府採购的招投标任务,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在全国各省市普及的一项防腐倡廉举措。甄文斌因为长期在部队工作,对它的职能和运作只有模煳的认识。 在招标中心接待室落座后,主任先用警惕的眼光盯着他,淡淡地说,“招标中心的工作,是有很大的保密性的。”似是自言自语,却释放出一种无形的压力。 甄文斌浅浅一笑,并不言语,欠身递上自己的工作证。 主任只略略一瞥,严峻的表情立刻舒缓,“原来是甄检察官,不好意思。”马上向门外招唿属下敬茶。 “想知道些什么?”主任酌了一口茶,不咸不淡地问。 “怒江大桥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我是例行公事,了解一下当时的招投标情况。”甄文斌给自己点燃一支烟,趁着烟雾、仔细观察他。 两人成九十度坐在对角的沙发上,主任年约四十岁,脖子靠在沙发背上,似乎要拉远与甄文斌的距离,他上身的白衬衣一尘不染,深色的领带被一支领夹固定在胸襟的正中,稀疏的头髮用髮胶固定在额上,两腮微胖,却不见一丝胡茬,可以窥见其一贯严谨的做派。 主任抬眼对视,见甄文斌目光中不乏刺人的犀利,忙垂目迴避。 “那时两年多前的事情,我刚任职半年多,”主任缓缓回忆、语调平稳,“是交通局委託的业务,记得有五家企业初选入围,后来根据招标文件的规定评分、和专家组意见,是我市建安总公司中标的,整个过程都有相关记录和文件,应该都归存到项目的竣工资料里面了吧。” 他略略停顿后,又补充,“中心每周都有招投标工作要做,两年前的事情,我也不可能桩桩记得清楚,最好还是查阅当时的资料,更准些。”只轻轻一点,就把皮球踢到了市档案馆,言外之意,自己只能提供这些了。 甄文斌心中不爽、双眉微蹙,只一瞬又恢復常态,善诱道,“你印象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插曲?” 主任伸手端起茶杯,微微一笑,“没有,整个招投标过程合规合法,这是我中心的职责所在,”他喝了口茶,又反问他,“你们有什么消息吗?说来听听。” “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甄文斌忙回答,心说,千万不能让他产生敌意,看来,今天的拜访,不会再有更多的收穫了,便起身饮尽杯中茶水,礼貌地握手告辞。 走出招标中心时,他暗下决心,如啃不下这第一块硬骨头,自己三十年的法官生涯,岂不是白给。 第二次拜访招标中心,甄文斌专门选择在周末下午四点多,还带了一包极品茶叶。甄文斌已熟门熟路,直接闯入主任的办公室,“不好意思,我是应付公差、走走过程,咱聊些别的打发时间就行,”他满脸热忱,先打消对方的顾虑,“来,品品我的好茶叶,真正的大红袍。”说罢,已经坐下,自己动手泡茶。 主任无奈地笑了笑,从大班台后面出来,度步至茶几旁坐下,一同品茶。 甄文斌瞥见屋角上靠着的一条精美的钓竿,于是从品茶入题,天南海北地闲聊,最后绕到钓鱼,表示自己十分迷恋此道。 品着大红袍,聊了一大圈,主任的警惕早已荡然无存,脱口说,“明天我去垂钓,有兴趣一块去散心?” 甄文斌就是在等这句话,立即附合道,“去去去,我刚开来滨海市不久,正愁没有伴,咱们明早在沿江公园门口汇合,不见不散。” 主任喝了他的大红袍,本意只想客气一下,谁知对方借坡下驴,自己如何再反悔,转念又想,跟检察官交个朋友,亦非坏事。 有过三次结伴钓鱼的交往之后,二人开始渐渐就有朋友的感觉,主任见他一直未再提招投标的事情,竟然主动聊给他听, “老兄你从部队下来时间短,我就费舌多说几句吧,”主任旁顾近处无人,一边垂钓一边说,“其实,政府的工程或採购,都是由各主管局具体经办的,比如医药和医疗器械,就是归卫生局,市政道路桥樑,就是归交通局,河道改造,又归水务局,污水厂则归环保局,如此等等。” 甄文斌眼睛全神盯着水面上的鱼瞟,似听非听,内心却是激动异常。 “明里是要委託招标中心,保证公平、公正、透明,实际就是走一过场而已。” “何以见得?”甄文斌心不在焉地问,双目仍然对着水面。 “听说过公务员招聘中的萝蔔招聘吗?工程、採购招投标也一样,大同小异。”见甄文斌终于侧过脸,不解地望着他,主任索性放言一叙。 “初选的条件是什么?评标的依据是什么?专家组哪来的?”他自问自答,“入围条件是主管局划定的、标书是主管局编写的、专家组是主管局请的,主管局想让谁中标,提前把合适的萝蔔坑挖好就行,哈哈、哈哈。”主任说起这些,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音。 “真有这样的事情?”甄文斌终于开口问他,表情已依旧十分随和。 “经常有参加投标的公司老闆告诉我,中标单位早已内定了,只是来走个过场而已,劝我不必太认真。开始我还不信,后来每次都能被他们说中,由不得你不信。”他稍稍停顿,“当然,一些千万以下的小工程,较多是没有内定的,超过一个亿,借用网络语言,都是萝蔔招标。于是才有招投标过程尚未履行,施工队早已进场施工的怪事,类似的工程越多,就见怪不怪了。” 第6页 甄文斌不禁暗暗吃惊,工程招投标的水如此之深,他用询问的表情,锁住主任的目光,像是要继续挖掘出更多的东西。 主任呵呵一笑,“你盯着我没用,招标文件、专家小组,各局有各局的专业,各局有各局的圈子,我们中心是插不上手的,那些长期做政府工程的老闆,谁都比我们清楚,就是最最公正透明的价格竞争,也只是一层纸煳的门脸,合同只是预算价、暂定价,所有合同内都包含了图纸变更、主材调价等条款,实际就是按实结算。” “这让我想起明清的官场腐败,正是这帮十年苦读、考取功名的官僚,在明清歷律之下,把官场的游戏规则,表演的淋漓之尽,”甄文斌轻声感嘆道,“结果明明是邪恶的,深究其每一过程,都是合法的。” 在司法实践中,甄文斌已有亲身体会,这种灰色的游戏规则,已经遍布各个行业,它最大的软肋是,只要其中某个环节超越法律的许可,并且暴露出来,整个利益链就会豁然崩裂。 正好有一条鱼咬钩,主任瞬时起杆,一条七八两的靑鲢被钓上来,他把鱼装进浸在岸边水中的网兜,“你上次不是砮江大桥招投标,问有没有插曲吗?还真的有一个,怒江大桥工程初选入围名单确定后,在正式评标前,招标文件内容,有一次重大的改动。我们有纪律,不能再多说了,只能告诉你那家经常拿到桥涵工程、又突然被淘汰的公司,你亲自去了解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整个下午,甄文斌一条鱼也没钓着,身为检察官,他清楚知道,自己今天已是收穫颇丰。甄文斌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记下了主任提供的信息,滨江市溢晔桥涵工程有限公司、总经理洪晔胜。 第四章 迷局1 周一上午,烈日当头,盛夏的热浪把整个滨海市早早催醒,甄文斌先去办公室拨通电话,以群众来信为由,去拜访滨海市溢晔桥涵工程公司。 溢晔公司位于市区北端的江边,三排二十余米的房舍,围成一片正方形院落,中间停了许多工程机械、车辆。入口处,是四米多高的钢结构的大门,横顶上一领公司的牌匾。甄文斌穿便装漫步度入,竟然觉得其气势远逊于公司的名头。 建筑屋都十分简陋,正面是平顶红砖建筑,两侧却是工地上常见的二层轻质板房,每排屋前都栽了一熘绿篱,靠路的围墙内,是十余棵茂密的小叶榕,把阴凉洒在院内。 因为事先桶过电话,在红砖建筑内的洪晔胜,透过窗户玻璃望见他,赶紧迎了出来,“不好意思,太简陋了。” 二人进入总经理办公室,屋内的空调让在酷暑下脱身的甄文斌感觉异常惬意,略略环顾屋内装饰,耐磨砖地面和矿棉板吊顶,墙面是涂料和铝合金窗厩,可以说是毫无奢华。甄文斌不禁记起建设局小会议室里的精湛装饰,真是有天壤之别。 “鄙人洪晔胜,请甄检查官多多关照。”洪晔胜恭恭敬敬递上名片,又拆开一包新的中华烟,给他点着燃。 “不必客气,”甄文斌示意他坐下,才抬眼细细看他。 洪晔胜肥脸短髮,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给人一种宽厚、随和的感觉,他沖好茶,主动介绍,“公司看着是简陋,不瞒你说,我这是五年前才成立的股份制企业,没有国企的家底,就这块地还是租的,租期十五年。” “您知道,同样是股份制公司,国企改制的、或国资委控股的,与我们大不一样,虽说表明上分灶另过,他们还是有爹有娘照顾着。”洪晔胜似是无心闲话,其实已经为后续的话题做了铺垫,投射出洪老闆打拼出一方领地的老道。 甄文斌怕他过于警觉,语调尽力顺和,“就是有几封人民来信,牵涉二年前怒江大桥工程的招投标,听说你司当时也入围了,才过来找你随便聊聊。” “确有此事,当时初选入围有六家企业,是市一建、市二建、市建安总、中建某局六公司、省路桥建设总公司、滨江市桥涵工程公司。”他见对方听的很认真,便放慢了说话的速度,“经过专家组和交通局评标,是市建安总中标承揽了砮江大桥的工程。” “这些入围企业,你倒是记得很清楚哦?”甄文斌似是不经意地问他。 “没办法,商场如战场,必须知己知彼。”洪晔胜挠了挠短髮,嘿嘿一笑。 “另外这五家,既已花力气投标,就轻易放弃出局?”他放下茶杯,抬眼盯住对方,“我是说,难道没有激烈竞争?” “按照常理,这么大的一单生意,是要竞争一番的,”洪晔胜既不愿说的太透、又不想放过打击市建安总的机会,免不了遮遮掩掩、欲盖迷彰,“只是------,哦,砮江大桥是主管副市长督办的重点工程,我们也不好----。” 甄文斌见他话中有话、支支吾吾,便单刀直入,“听说正是在评标前,突然改变了评分标准?” 洪晔胜内心暗自吃惊,思忖对方必有来歷,表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笑道,“既然检察官有备而来,我就直说给你吧,” 他舒声缓气,娓娓介绍,市一建、市二建、市建安总是一个爹妈的三个儿子,都是陪标的,真正跟市建安总竞标的是中建某局六公司、省路桥建设总公司、滨江市溢晔桥涵工程公司。评标前,按照市高层的指示,又增加了两条,第一,为了保障本地企业的职工福利和退离休人员待遇,本地企业优先;第二,为了保证工期和质量,註册资金必须一亿元以上。 第7页 洪晔胜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说,这两条理由都是利国利民、无可厚非吧,结果呢?中建某局六公司和省路桥建设总公司属于非本市企业,滨江市溢晔桥涵工程公司註册资金不够,三家企业全部淘汰出局。 甄文斌立时恍然大悟,评标条件的稍稍变动,对结果的影响是致命的。暗自思忖,市高层的指示,莫非就是彭大富女儿信中指的大人物?不禁又追问,“市一建、市二建呢?他们也不挣了?” “他们挣啥?三家是一个老子,内部早就订好给谁做了,当然啰,中标的市建安,要分别支付一建二建各二百万元费用,”洪晔胜见他有些迷惑,进一步解释道,“其实,一建和二建的标书也是中标的建安公司撰写的,要由他两家公司盖章、并且派人参加招投标过程,才能确保中标后的合同不会太差、价格不至太低,所以有这笔费用,这是行规,也叫潜规则吧。” “这不等于公然围标吗?二百万也非小数字,日后不会惹出麻烦?”甄文斌意图抽丝剥茧,从这笔费用上细细挖掘。 “这三家公司之间,常常相互分包工程,经济往来多如牛毛,要想查清这两笔款项,比大海捞针还难。”洪晔胜显得十分不以为然,“再说三家都是国资委控股企业,即便查出有串标、围标行为,只要款项未进入个人腰包,又能如何处理?” 甄文斌突然觉得,眼前的路被堵得严严实实,也真正理解到招标中心主任的苦衷。一切都在合理、合规、合法的潜规则下运作,可以说无懈可击,督查机构何以去纠偏?舆论喉舌怎样去吶喊? 这让他记起,某城市教师公寓的那场大火,若非发生灾难性的后果,整个招投标过程,不也是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吗?这些灰色的经济规则,已被某些工程企业玩得烂熟,它对社会的侵蚀,决不亚于黄赌毒、黑社会暴力。 然而,有潜规则、就必有权钱交易,但是,凭自己的能力,能揭开砮江断桥事件的深层玄机吗?甄文斌陷入迷茫之中,满脑子浮现狗咬刺猬的景象,恍恍惚惚中起身辞别。 洪老闆知他是坐公交来的,见临近中午、室外暑气逼人,急忙安排下属驾车送他离去。 其实,滨江市溢晔桥涵工程公司,是洪晔胜仗着市交通局长的关系,于五年前才註册成立的。这之前,他在省路桥建设总公司做项目经理,滨海市东区大规模开发之初,他们公司在滨海接过几单工程,作为项目经理,他与市交通局长交往渐密。 跟所有借天时地利而成立的新公司一样,洪晔胜在攀上市交通局长这颗大树后,筹资成立了溢晔桥涵工程公司,凭着自己的施工经验和交通局的关照,接了滨海市一些千万元左右的桥樑和辅道工程,事业开始蒸蒸日上。 二年多前,滨海市砮江大桥工程立项招标,洪晔胜也立马嗅到了腥味,自持有交通局长关照,便全力以赴、参与角逐。竟然在功败垂成之际,被潘荏嵩横刀夺爱,当时恨得他咬牙切齿,发动自己的关系四处打听。后来知道,其中利润丰厚的梁箱工程,全部分包给了彭大富,于是怀疑,评标前突然曾加的条件,肯定与彭大富有关。 此人最早是省路桥建设总公司下的包工头,一直在他洪老闆的工地包人工,洪晔胜对他的做事风格了如指掌,为了接工程,敢提着几十万的现金上门行贿。彭大富自从与潘荏嵩接上关系好,就转投到市建安公司门下,趁着企业改制后,一把手潘荏嵩权力愈大,彭大富这几年做的风风火火,到砮江大桥竣工结算,其财富早已超越溢晔公司。 洪晔胜断定,能顺利拿到梁箱分包这块肥肉的彭大富,在砮江大桥项目上,必有钱权交易。因涉及到犯罪,没有真凭实据,他不敢对甄文斌乱说,反而期望非官方渠道的何雪,能找到突破口,扳倒潘荏嵩及其后台,替自己出快恶气。自从砮江大桥工程之后,潘荏嵩屡屡把手伸到交通局主持的政府项目,明摆着是在他碗里抢食。 送走甄文斌后,洪晔胜立即给何雪去电话,告诉她,市建安公司当年建设砮江大桥的工程管理人员,如今全部在河东区新建中的市图书馆工地,如访到当时的施工人员,一定能有线索。 放下电话,洪晔胜心中莫名地欢畅,望着停在院内的施工机械,自言自语,“哼,跟老子抢食,看你如何收场。” 第五章 迷局2 在河东新区距离砮江大桥约二公里处,就是正在建设中的滨海市图书馆,西区的老图书馆,因为地处繁华商业区,一年前已经被拆除,让位于滨城商厦的开发建设。 新图书馆紧靠开发区的主干道,在河东新城是绝好的地段,完全现代化设计,共有三幢主楼,呈品子布局,左右两侧是12层高的临街建筑,一二层被设计成通空的商场,以备将来对外出租。这也是近年来,除医院和学校外,政府公共建筑的习惯模式,临街的商业价值绝不容浪费。 三楼至七楼在首层有独立的电梯厅,朝着图书馆院内开门,一栋用以图书馆的办公和培训场所,另一栋是文化馆、文联、协会等,归口市文化局的各事业单位办公室。两栋楼的八至十二层,都是预留对外出租的写字楼。 品字中间的主建筑,是只有五层高的图书大厦,宽逾五十米、进深达三十米,建筑物中间有长宽各二十米的宽敞阅览厅,由三层直通五层的玻璃天棚,相同位置的一层至二层,是高逾六米的展厅,用来举办各类文化或图书展览。 第8页 图书大厦两侧,二至五层全部是书库,只有一层是分类的阅览室,建筑物正面,距离大道有三十米距离,是漂亮的广场和地下车库的出入口。 工程的总承建商正是滨海市建安总公司,图书大厦的展览厅和阅览厅,因为有大跨度的砼横樑,整栋分包给了鹏大富,图书大厦虽然已经封顶,内部的建筑和安装工程量,远远多过左右两栋办公楼。 由于彭大富意外重伤,施工进度突然慢了下来,市建安总公司的项目经理急得坐卧不安,他深知,凡是政府工程,造价可以突破、工期是决不能延误的。一大早,他就一直不停地联繫彭大富派在工地负责的二弟。 直到中午,彭仁富才睡意朦胧地接了项目经理的电话,气的他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昨晚又干啥去了,睡到现在?图书大厦快要停工了,你不知道?” “我大哥还在医院没甦醒,没钱买材料,我有啥办法?”对方哈欠着说。 “快给老子滚回来,见面再说,下午再不回工地,看我怎么收拾你。”项目经理愤愤地挂上电话,心说,不是碍着潘总的面,早把这家分包pass掉了。 直到太阳开始偏西,彭任富的还是没有现身,却有一位年轻的女记者,被门卫领进项目经理的办公室。 “我是新精早报的记者,想占用你十几分钟时间。”何雪落落大方地奉上自己的名片,婷婷站立,静候对方的反应。 “是何记者,快坐下,”项目经理四十来岁,和所有的中年男性一样,对漂亮的女性,从来不乏热情,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问,“从来没有记者来过我工地,你想了解些啥?” “有些农民工来报社反映,说是彭老闆一直拖欠他们工资,我----” 何雪浅浅一笑,用和蔼的目光,拉近与对方的距离。 项目经理听了,满目鄙夷地奚落彭大富,“什么身价几千万,材料款不给、人工费也欠,活该他给煤气炸。” 正骂着,彭仁富推门闯进办公室,光脑袋、大黑t恤,愣愣地瞅着他俩。 “你来的正好,天黑前给我办妥两件事,1、向这位记者解释清有没有拖欠民工工资,2、把这个月的赶工计划报给我。”项目经理沖他吼道,那阵势,像是要要钱揍他几拳才解恨。 “我----” 彭仁富似乎要解释,又不知该说啥。 “还楞着干啥,快滚回你自己的办公室,”又转过脸向着何雪,放缓语气,“他就是彭老闆,你跟他去吧。” 彭仁富一边走一边抱怨,“这里的工资才拖了半个月,就有人去报社告我?” “对不起,不是这个工地的,是两年前跟您在砮江大桥干活的工人工资。”何雪解释的同时,仔细看他脸部的表情。 彭仁富似乎松了口气,大大咧咧道,“绝对没有的事情,那个大桥工程,我大哥赚海了,哪里会还欠工资?我记得竣工后一个月,工资和材料款就全部结清了,我也头一遭看他这么爽快。” “真的吗?”何雪表示不信,故意急他。 “这能哄你?”彭仁富加快步伐,“待会我叫几个小包工头来,你亲自问问。” 进了彭仁富的工地办公司,他惦记工地缺钱的事情,赶紧先给潘荏嵩打电话,“潘总,我磨了三天,那个小妖精还是不给钱,没钱开饷、没钱买材料,我玩不转了,只有你老出面压她了。” 他指的小妖精,就是彭大富的情妇雯雯,三十一二岁,天生一副美人坯,自从彭夫人去加拿大陪读,她就以第二夫人的身份入住彭家,还兼了工程款的出纳,掌握经济大权。 彭家出事的那天是周末,她照例在隔壁业主的房内,与几位太太通宵打麻将,因而躲过一劫。第一时间报案和招唿120的,也是她,出事第二天,先在医院守了一上午,她见膨大富烧伤严重,短期内很难康復,有些手足无措,立即回了趟老家,找来自己的弟弟做帮手。 彭大富多年吃工程口的饭,自有一套娴熟的手段,弟弟管工人、买材料,夫人管钱,凡是都要由二人共同经手,才能保证工程开支与支出的钱相符。当然,出钱支工资和买材料的单据,都要经他签字,最后才能入帐。 这种三角形的架构本来挺好,然而他一出事,麻烦就来了,彭仁富几乎每周都要支钱,常是先口头招唿大哥,雯雯又不懂具体每一笔钱派啥用途。于是,彭大富出了意外后,她立即停止支付一分钱,把彭仁富急的想拿刀砍她。 潘荏嵩在电话里告诉他,“你等着,我下班来接你,今晚就去找她,工程不但不能停,还要加班往前赶。” “这个小妖精,尽坏事,现在记者都找到工地来了。”彭仁富为了强调缺钱的重要性,又补充道。 “什么记者?在你身旁吗?”潘荏嵩听说有记者,立即警觉起来,“你出屋跟我说。” 当潘荏嵩知道是一位开着红色qq车的记者,要调查砮江大桥工地的工人时,记起在建设局发布会那天,自己车旁停的就是一辆红色的qq车,十有八九是为断桥事件来的,气的他大骂彭仁富是猪脑子,又吩咐道,“只要不做违法的事情,你用些手段,要让她以后不敢踏入你的工地。” 第9页 彭仁富忙点头答应。 回到屋内,他拿起挂在墙上的两顶安全帽,递给她一个,“何记者,那些包工头都在忙,我带你去工地找他们吧。” 何雪不好推託,潜意识中也想直接认识他手下的小包工头,便跟着他离开办公室,走进图书大厦工地。此刻,太阳已经西陲,二人在楼内兜了一大圈,与遇到的班组简单聊了几句,夜幕已经开始降临,彭仁富又令她去往地下室,何雪不知有诈,跟了下去。 下来后,她才发现地下室特别大,是一座未竣工的地下停车库,正好为图书大厦和正面广场的全部面积,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柱子和拆下来的模板、木方,彭仁富领着她七绕八拐地刚走到中间,每隔不远一盏的施工照明灯突然全部熄灭。 剎那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何雪吓的心都要蹦出来了,赶忙掏出手机,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见彭仁富也打开手电,摸索着往回走,忙喊,“等等,拉着我走。” 对方却未停步,只说,“你在原地等着,是开关跳闸了,我先出去送电。”很快就消失在柱影的后面。 何雪想跟过去,刚一迈步,就被脚下的杂木绊了个趔趄,只好停步等在原地,只片刻,就被“轰轰”的蚊虫声包围,赶紧挥手驱赶。 潘荏嵩刚下班,立即开车来接图书馆工地接彭仁富,车一出工地,他就问,“记者的事情你处理好了吧?” “这次她出去,保管在医院躺一周,她还敢来?。”彭仁富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没做违法的事情吧?”潘荏嵩一边开车一边问他。 “绝对没有,你放心吧,”又说,“我是担心待会咱们怎样对付那个小妖精。” 在地下室熬过一个钟头,灯仍然未亮,何雪感到自己再也撑不住了,看看手机没有信号,便放声大唿救命,喊了十几分钟,还是没有人进来。四周漆黑一片,她的意识完全被寂静和空虚笼罩,犹如灵魂出窍、思维被悬在空中,连四肢身躯也离开了自己,彷佛坠入了十八层地域。 何雪开始陷入绝望,想到离明早工人开工,还有十个钟头,相信自己无论如何也挺不过去。朦朦胧胧之际,眼前突然浮现出倩倩的身影,“妈妈,救我、救我。” 她立刻精神一振,咬了咬牙,打开手机上的微光,向着来路方向摸索,磕磕绊绊地前进。 像是置身一条没有尽头的黑暗隧道,沿途有无数鬼魂在撕扯她,何雪艰难地挪步,先是衬衣、牛仔裤被刮破,后来就有肌肤划伤,她把心一横,强忍着恐惧和痛楚,咬牙发誓,这魔窟般的三十多米的距离,死也要闯出去。 艰辛跋涉了半个钟头,何雪终于看见地下室入口处的淡淡夜光,她一激动,加快步伐向出口奔去,不防被脚下的横木绊倒,重重的一跌,本来就疲惫虚弱的娇体,竟被摔得晕厥过去、失去知觉,孤零零地躺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内。 到晚上十点多,彭仁富兴致勃勃地返回工地,在潘总的游说下,雯雯终于答应明天支给他二十万元救急,因心情高兴,他便喊出住在工地的监理和市建总项目部的人出来吃宵夜。 跟所有的南方城市一样,在春夏秋三季,滨海市各条大道的路边,日落后就会冒出许许多多夜宵排挡,一排麻辣烫加烧烤炉,旁边摆上五六张茶几和矮凳,是喝啤酒的极好去处。 几瓶啤酒下肚,彭仁富胡天海地地胡侃一番后,得意洋洋地说出自己整蛊女记者一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建设方住现场的工程师胡楠,看他得意忘形的样子,心中十分不爽,便藉口胃疼,先行离席返回工地。 第六章 波澜不息1 砮江大桥垮塌已过去一个多月,每户遇难者家属获得三十万元的补偿金,事件在滨海市引起的震动开始慢慢平息。甄文斌的内心仍然充满纠结,依据招标中心主任和洪晔胜提供的情况,他深信大桥工程肯定存在串标、围标行为,这是解开断桥事件深层迷局的最好突破口。 向检察长汇报的时候,他有一种莫名的担心,隐去了有高层领导指示增加评标条件的一节。 “在政府工程招投标中,串标、围标,已构成违法,”检察长微微点头道,“如果没有金钱往来,就缺乏有力的证据,可以让公安局先在钱上查查。” 甄文斌出门前,检察长照例叮嘱他,调查过程的知情人要限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八月末是滨海市颱风最频繁的季节,街道被雨水沖刷的洁净无污,甄文斌独自在江边的树荫下漫步,从水面上飘过来的空气里,裹满了湿润和清凉。太阳已经偏西,不远处江面上的断桥残骸清晰可见,每到傍晚,桥东西两端的岸边,就会聚集许多悠闲市民,像是来欣赏一处新的景点。 对于滨海市政府,断桥残骸却似一块难堪的伤疤,觉得许多人心神不宁,只等雨季一过,修復工程就会立即展开。甄文斌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市建安公司支付出400万元的围标费用,不是一笔小数,只要自己能锁定时间区段,就一定能够查出眉目。 甄文斌很快就从招标中心主任处,获得砮江大桥项目评标、定标前后,共一个月的确切日期,便匆匆赶去市公安局刑警队,委託刑警队长单独去核查。 第10页 “你刚从部队下来还不清楚,市局的分工是这样的,经济违法案件都是由经侦科负责的,”刑警队长十分热心地向他解释,“去找李国军吧,他们科经常去银行查帐,最是熟门熟路。” 李国军听了甄文斌介绍和请求,爽快地表示积极协助,又按照惯例答应为他保密。 从公安局出来,甄文斌决定再去医院看看,彭大富是事件中最最关键的核心人物,如果他早些能开口,煤气爆炸案件与断桥事件之间的关系,就立刻一目了然。 第一人民医院是滨海市最好、最优的,新建成不久的住院部大楼赫然耸立,每一层的电梯厅,都十分宽敞明亮,地面被擦拭的光洁如镜,墙裙是洁白的瓷砖,类似于机场候机楼内的休息椅,贴墙摆了一圈。两侧有通廊去往病房,探视时间一到,休息厅内的病人亲友,才能通过玻璃门,进入病房走廊,整个环境,漂浮着安宁、恬静。 甄文斌乘电梯直上十三层的烧伤科,刚迈出电梯门,高昂的争吵声扑面而来,因为身着便装,没有人关心他的出现。 彭仁富气咻咻地对着雯雯大喊,“说好给二十万,你怎么只汇了十万?” 雯雯一副不屑与他为伍的态度,“给你十万就不错了,那还是冲着潘总的面子。” “工地要停工了,你不知道?这可是我大哥签字承包的项目。” “我不管这些,我又不管工地。”雯雯使出女人惯用的态度,我不懂、我不管。 彭仁富急了,开始破口大骂,“你个小妖精,我大哥还没死,你就想把钱都黑了。” “彭二,你敢骂老娘,”雯雯亦毫不示弱,“把嘴放干净点。” -------- 甄文斌听出端倪,是彭大富的弟弟与二夫人,在为钱的事情交劲,便坐端坐一旁细听,以期获取更多的信息。 吵闹声很快引来几位医院护工的制止,但是谁也不能帮彭二解决燃眉之急,雯雯又是惜钱如金,绝不松口加钱,所以,任何劝阻都成效不大。彭二不能挥拳揍她,只能把愤怒全部集中在语言上。 护工开始用电话召唤医院的保安,二名宝安到场之后,架住彭二往电梯里曳,惹得他怒火万丈,伸手去抓对方,三人撕扯欲烈,雯雯反倒在一旁看热闹。 “还不住手。”潘荏嵩不知何时出现在电梯出口,厉声喝住彭二。 保安见彭二停手,也都松开他,转眼瞅着潘荏嵩。 潘荏嵩满脸堆笑,对保安道,“没有事了,您二位先走吧,我保证他不再吵闹。” 见他西装革履、气势不凡,保安虽是将信将疑,最终还是悻悻离开。 “自家内部的事情,你两在这里吵啥?”潘荏嵩先驱散围观的人,才对着二人盛怒。 雯雯把脸扭向窗外不答话。 “说好二十万,只打给我十万,你看她的态度,”彭二急得手足无措,“怎么办吧?” “雯雯,工地真的等钱救急,你----。”潘荏嵩内心恼火,又不好当众痛骂她。 “除非彭总发话或签字,我管的钱,再不能动。”雯雯丝毫不愿让步,也不阐明理由,这是漂亮而无知女性的通病,曾经令很多养小三的高官束手无措。她们常言,“我就是要这样,你必须办到。”而那些久经官场的老手,往往只能甘拜下风,谁让你要垂涎佳丽呢?美女的要求,是不用理由的。 “潘总,你看着办吧,没钱我只能停工了。”彭二满脸沮丧,借势把话挑明。 潘荏嵩一下子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与彭大富的关系,是剪不断、理还乱。为了在他的呵护下聚敛财富,彭大富对他一贯是言听计从,几年前,彭大富与雯雯如胶似漆时,潘荏嵩曾有过微言,提醒他红颜祸水,即玩即散,然而彭老闆经不住雯雯娇媚百态、柔情似水,刻刻都要把她揽入怀中,终于还是把她纳为二奶。 昔日埋下的祸根,今天终于发酵,潘荏嵩暗骂彭大富煳涂,竟把工程款交由雯雯掌管,又有些后悔把图书大厦包给他承建。政府投资的工程项目,最要紧的就是要按预定时间交工,如果真的停工,必然会麻烦不断,怒江大桥事件刚刚平息,图书馆工地又风声水起,真的是按下葫芦浮起瓢,都是这个彭大富惹的祸。 跟所有机关公务员和国企高管一样,灰色收入早已构成潘荏嵩不可缺少的经济来源,否则,百万元一套的商品房、几十万元的私车、儿子在国外读中学每年十万的费用,靠工资支撑,简直是天方夜谭。潘荏嵩心知,自己周边同级的国企高管和机关副科级以上,也都是这个标准,对舆论界质疑经济适用房的业主,开豪华车出入,他不免暗自好笑,申报与核查收入状况时,难道能把灰色钱财计入? 这叫做,不深查都没事,一深查都有事,个人财产申报制度,想在人大通过,比登天还难,等这种制度真的推广的滨海这个地级市,大家早已把资产转到持绿卡的进外子女名下,又如何耐他们? 彭大富就是潘荏嵩灰色收入的主要渠道,所以,骂归骂、恨归恨,他还是不能撒手不管。潘荏嵩把彭二劝回工地办公室,让他用彭大富公司的名字,立即开设一个新帐号,又嘱咐图书馆工地的项目经理,预支100万工程进度款给他。 第11页 彭二的脸上,立刻由阴专晴,卖乖道,“还是潘总体恤我。”心中却在暗骂,“你跟我大哥早吃足了肉,这回也轮到我喝点汤了吧。” “再敢耽搁一天工期,老子剥了你的皮。”潘荏嵩愤愤地斥道。 驾车返回的路上,潘荏嵩接到一个电话,说有人在调查砮江大桥项目是否存在串标、围标,提醒他务必注意。 潘荏嵩暗自心惊,怒江大桥事件,市政府调查组早已公布结论,家属的经济赔偿也都已落实,还有谁在紧追不放?难道是那个开红色qq的记者?他降低车速,思忖,对大桥垮塌事件还需再谨慎些,想了想,立即转向,把车直接驶往翡翠山庄。 等到了医院探视时间,潘荏嵩去重症监护病房的玻璃隔断外,看了彭大富片刻,又问了护士,获悉伤者开口说话的日子,仍然遥遥无期。 在玻璃窗前时,他与雯雯用询问的眼光互相打量对方,最终都没有开口说话。 潘荏嵩从翡翠山庄返回市区时,夜幕已经降临,他被今天发生的事情搅得心烦,便把车开到临江的一座三层茶楼前,想独自喝一壶茶,静静绷得太紧的神经。下车后,突然发现那辆红色的qq车就停在不远处,立时就多了个心眼,在三楼落座后,他一边品茶一边举目搜索,很快便发现茶楼上唯一的女性客人。 她对面坐的,竟然是甲方图书馆的工程师胡楠。 胡楠是文化局派驻现场的,潘荏嵩虽然没有跟他直接交往过,有几次去图书馆工地参加例会时见过面。那位参加了新闻发布会,又去图书馆工地打探砮江大桥工程的女记者,如今跟他在一起,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潘荏嵩立即拨通一个电话,轻声吩咐道,“有一个新精早报的女记者,似乎还在追查砮江大桥事件,你要赶紧查清她的来路。” 第七章 波澜不息2 那天晚上,胡楠返回工地后,立即把地下室的照明用电开关合上,再往地下车库里走了不到七八米,就发现了昏倒在地的何雪。他也顾不上忌讳,迅速把她抱到自己在工地的临时宿舍。何雪被他一折腾,朦朦胧胧地挣开双眼,又喝了几口热水,才清醒过来。 “我看你晕倒在工地的车库里,就----。”胡楠五年前大学毕业,只28岁,半夜三更、孤男寡女的在自己宿舍,不免有些腼腆。 “没事,太感谢你了。”何雪支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抬眼打量四周。 胡工赶忙解释,“我是这个工地的工程师,胡楠。” “你是监理?”何雪心中一震,一下子想到了秦盛。 “不是监理,是甲方工程师,你看你全身----,要不要------。”胡楠侷促地问她。 借着室内的灯光,何雪看自己是衣衫褴褛,衬衣的纽扣已全部脱落,粉红色的乳罩和白嫩的小腹一览无余,胳膊上有几处血红的划痕。她顾不上羞涩,妄自思忖,这次不是报社安排的採访,既不便给同事打电话,也无法追究那个恶搞的彭老闆,犹豫片刻,便给玥姐去了电话,让她速来工地,陪自己去趟医院。 等候玥姐的这段时间里,二人各自做了介绍、互存手机号,何雪到底是记者出身,很快让气氛变得随和、融洽,巧的是,胡楠有位大学同学,就是砮江大桥工地的监理,跟着秦盛是同事。望着他坦诚无邪的目光,何雪心中暗喜,“今天真的多亏了你,过两日,我专程来感谢你。” “不用不用,我是说,这里不方便,你给我电话吧。”他怕何雪不解,又补充,“你是不是得罪了他们?” “哦,一言难尽,那就电话联繫吧,”何雪知道,目前还不能把真实的原因透露给他,“下次见面时,再慢慢聊。” 约半个小时后,玥姐带了件自己的外套赶到工地,告别胡楠时,何雪不免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直到深夜一点多,彭仁富一伙人才醉熏熏的返回工地,发现qq车已经开走,他也没往监理身上想,只当是那位女记者自己摸出地下室,脱身走了。 在医院门诊室做了简单的处理,二人一同去玥姐租住的单身公寓歇息。 “让公安局查案就行,你自己去搏命,有必要吗?”玥姐一边给何雪煮宵夜、一边抱怨。 “你不清楚,有一股很大的势力,在隐瞒砮江大桥事件的真相,公安局还不是听他们的。” “真有这么玄乎?那你可要小心哦,这次就够险的。”刚才在车上,玥姐已经听她描述了遇险的经过。“这个彭二,也常来皇冠歌舞厅ktv,他可不是什么善主。” “彭二只是个喽啰,事件幕后的真神不是他,”何雪若有所思地望住她。“那个胡楠,你俩好像认识。” “他是图书馆工程上的,有时跟着建安公司的项目经理,来过几次ktv。”玥姐肯定的点点头,见何雪有些迷茫,又向她解释,“那些包工头或是项目经理,第一多是请甲方,第二才是请监理,好像是工程中有很多的东西,需要甲方和监理签字盖章。” “你快趁热吃吧”玥姐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放在茶几上,“我也不是很懂,偶尔听到只言片语,反正每次都是包工头订房买单的。” 何雪端起碗筷,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第12页 第二天的傍晚,何雪邀请胡楠在西餐厅吃饭,餐后二人又一起去江边茶楼闲叙,却不知正巧被潘荏嵩撞见。 胡楠戴一副无边聚酯眼镜,上身是一件淡灰色长袖衬衫,系了条深色的领带,脚下的皮鞋也是净光油亮,与工地上判若两人。何雪反倒穿着随和,一袭质地考究的翠绿色t恤衫,宽松的胸襟和袖口处,洁白的肌肤十分醒目,下穿深色紧身牛仔裤,勾勒出婷婷双腿。 “以后就称唿你小胡了,不介意吧?”何雪笑容亲切、语气乖巧。 “那我就喊你何姐,”共进晚餐之后,胡楠已不觉生疏了。 “刚才的粗茶淡饭,叫你见笑,我听说经常有包工头请你们甲方吃大餐?” 何雪故意问他,“还时不时去ktv唱歌?” “确实如此,应该算是行规了吧,刚毕业时,我还不太习惯呢。”胡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何雪欠身给他续满茶,“记者做正面採访、报导时,对方也常常这样,算是亚洲人好客的特色吧。” 江面上的风,从敞开的窗口飘入,令人清爽舒适,伴着浓幽的茶香,二人聊兴愈浓。 “皇冠歌舞厅的ktv价格不菲,我想,多半是别人有求于你们甲方。” 何雪说的很随意,内心却是另有目的。 “我们上班那点工资,别说ktv,就是刚才那顿西餐,我也不敢光顾,全都是施工方请客,”胡楠毫不掩饰,见何雪用询问的目光锁住他,便缓缓道,“反正时间还早,工地上的一些潜规则,我跟你摆摆。” 他松开领带,解脱脖颈处的第一粒钮扣,一边品茶、一边叙述。现在的工程管理体系,质量由现场监督把控,质量控制的依据则是设计文件和施工规范,施工过程中的所有质量记录或者资料,都要由监理签字盖章确认。 如同中国的法律追究犯罪一样,条列与现场差异的裁夺权,就在监理手中,对于工程质量的判定,就有了类似于法官的权柄。另一方面,如果在监理眼皮底下,留下质量隐患,我监理是要承担相应责任,因而从感情上,对于已经完工的项目,设计方、施工方、监理方,都不愿意承认它存在质量缺陷。 何雪微微点头,追问,“监理掌控质量,在相关资料上签字盖章,又有何依据制约呢?” “当然有,比如工程材料进场报验,每批货都有生产厂提供的材质单、质检报告等,重要的材料,还要现场抽样送检,”胡楠喝茶润了润喉咙,习惯地推推鼻樑上的眼镜,“隐蔽工程的质量判定,最早是凭着监理工程师的职业道德,近十几年,照相普及后,基本上都要拍成数码照片备查。” “这么复杂?”何雪嘘声道,“我冒昧地问一下,像大桥的梁箱,算是很重要的吧,它的质量记录,也有照片存底吗?” “肯定有的,但是它不一定进入竣工归档资料,因为档案馆和质监站,只审核由监理签字盖章的记录或文件。”他见何雪的脸上涌现一丝失望,再补充道,“大部分现场监理,会把照片存在自己的电脑或u盘里。” 何雪精神一震,拢了拢散落在额前的黑髮,脱口就问,“砮江大桥樑箱的相关照片,你那位同学有保存吗?” 胡楠把玩着精緻的茶杯,摇了摇头,“不好意思,他和我一样,是水电专业的,不负责混泥土结构,当时负责土建结构的秦盛,肯定有存底” 一语道破天机,何雪这才真切领悟到,建筑大学教授的一指,是画龙点睛,砮江大桥现场监理秦盛,无疑是揭示真想的关键人物。她把脸侧向窗外,遥望河对岸星星点点的工地照明,默默无语。 “虽然秦盛本人不愿配合,他保存的照片呢?难道全部销毁了?” 何雪心中暗自揣度。 这天下午,市公安局经侦科的李国军科长,突然走进甄文斌的办公室。 “你们长期在第一线查案,够累的,我去找你就行。”甄文斌慌忙起身迎接,表示出十二分的歉意,立刻让座、泡茶。 “刚才路过这里,想起您交办的事情,就上来汇报一下。”李国军热忱满面。 “不敢当,请你品品我的茶叶吧。” 甄文斌保持着军队的习惯,办公室和檯面上的摆设,都十分整洁。 李国军一身橄榄绿制服,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用气宇轩辕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堪称传统影视剧中正义的化身。不过,进入二十一世纪,这种标准形象已经被淡化,他没有去投身演艺界,并不可惜,现在观众喜欢的是,满脸沟壑纵横的硬汉,甄文斌脸颊如果再廋些,才能够上沟壑纵横的标准,于是,二人在外表上,都不够硬汉。 “老兄的吩咐,我自然要认真去办,亲自向您汇报,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大家都吃执法这晚饭,戴象徵权柄的国徽帽,李国军很习惯地就称兄道弟了,对那些嫌疑犯,他可从来没有这么好的态度。 甄文斌没有说话,满脸和蔼地望住他,用眼光询问。 “按照您提供的时间段,建安公司几个帐户我都查了,100万以上的款项支出,没有一笔与市一建二建有关。”李国军如释重负,摘下大檐帽放在身边,顺手扶平头髮。 “好啊,弄清楚就好,省的我在这条线上白耗费功夫。”甄文斌给自己点燃一支烟,看着他浅浅一笑。 第13页 似乎自己有啥见不得人的秘密,李国军感觉到他目光中隐藏的猜疑。 “砮江大桥垮塌事件,市府的调查组早已作出结论,难道检察院-----?”李国军眼光犀利、毫不怯惧。 “没啥大事,就是有几封举报信,我们例行公事查查,好给市信访办一个回復,”甄文斌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品味,“尝尝我的茶叶,再说,政府工程招投标,也是社会关注的热点,建安公司又是市建筑行业的骨干企业,事情明朗了,更好。” 李国军品了口茶,不失时机地说,“你们少有机会参加市里的会议,市领导每每教诲我们,要时时为本市经济和市属企业保驾护航。” “哦,政府高层都是这样,追求jdp么,”甄文斌话锋一转,“你我就不同啰,帽子上镶嵌国徽,走到哪、戴到哪。” 知他话中有话,李国军呵呵一笑,“可能是我在经侦科干的时间久了,不满您说,企业要打败竞争对手,免不了在法律和政策上打些擦边球,要是全都一一细查,我怕-----。” 甄文斌不置可否,心知对方正在关注自己的表情,便起身避开,至办公桌前合起刚才看的文件,背对着李国军问,“正好,我没啥要紧事,想去医院瞧瞧,搭你的便车怎么样?” “没问题,事发那天之后,我一直再没去过,走,一块去看看。彭大富啥时候能开口了,你我也去掉块心病。” 在车上,甄文斌微闭着双目,一直再没开口,第一次在医院见到这位警司时,已感觉到潘荏嵩与李国军的关系非同一般,这次委託他去查建安公司的围标款项,自己是否太欠考虑? 第八章 震撼1 甄文斌坐李国军的车到达医院烧伤科时,得到的消息令他吃惊和沮丧,今天上午,雯雯给彭大富办理了转院手续,已被送去省医大附属医院烧伤专科住院治疗。二人不免失望,出了住院部大楼,李国军忽然提议,“有没有兴趣跟我去射击场?我有一个多月没动枪了。” “周末去吧,下午我还有事要办。”甄文斌略微思索,点头答应,自己转业到地方近半年,手也有些痒了。 “好,我开车接你。”李国军先上了车问他,“要不要送你一程?” “谢谢,不用了。”甄文斌挥手摧他先走。 望着李国军驾车消失,甄文斌在医院门口招了辆计程车,径直去了市公安局大院,不知为啥,潜意识让他避开李国军,单独拜访刑警队长。 “鹏大富已经转院去了省城,你们知道吗?”一见面,甄文斌急急问他。 刑警队长呵呵一笑,“大桥垮塌事件早已了结,爆炸案他只是受害者,我们没权再监视他啊。” 甄文斌勐然醒悟,自己问的却实太唐突,歉意道,“不好意思,你看我----。” “没啥,正好告诉你一件事,前段时间,我们调查物业管理处的监控录像,摄录有彭大富家门前的那个硬碟,却神秘的失踪了,物业的保安一口咬定是被一位警察拿走了,我问遍手下和辖区派出所,都否认有此事,你说怪不怪。”刑警队长说完,又提醒他,“对了,当时我还让国军通知你。” 甄文斌心中大惊,如此重要的纰漏,李国军竟然只字未提,一定要当面向他请教。 周六,李国军如约接甄文斌去射击,滨海市公安局的射击场,位于河东新区的最北端,驶过几公里的简易公路,三菱警车进入一片丘陵,一条砮江的支流穿越其间。甄文斌静静地望着窗外,浓密的芒果树一直延伸到天际尽头,布满了全部山丘,在路的尽头,出现一栋二层的砖混建筑,射击场的牌匾横卧屋檐。 建筑物背后百余米处,有一座高达二十米的陡峭山坡,一圈五米高、类似于高尔夫球场的围网,沿着山嵴从两侧下来,至建筑物的两端合围。 李国军携了甄文斌登记入内,等候片刻后,二人戴上护耳,进入手枪射击位置。枪靶的距离为25米和50米两种,李国军直接选择了50米,甄文斌点头示意贊同。 “嘣、嘣-----” 李国军站姿标准,出枪娴熟,用了约五六分钟,射出十发子弹。 甄文斌在望远镜中看清,全部击中半身人形靶,向他竖起拇指表示夸赞,李国军收枪,微微摇头表示谦虚,伸手接过望远镜,等候甄文斌出枪射击。 也许没摸枪的时间太久了,甄文斌用了十余分钟,才射完十发子弹,头五枪脱靶、后五发才命中目标。 二人退出射击位置后,上二楼的休息室喝茶,李国军夸奖道,“在我市检察官中,你的枪法绝对拔尖,与公安外勤人员当然不能比,我们都经常来练练枪,局里有要求。” “别夸了,一半脱靶,我真是汗颜羞愧,浪费你们子弹了。”其实,甄文斌进入部队伊始,就十分喜欢射击,对手枪尤为钟爱,曾经刻苦练习十余年,在全军举行的单人射击比赛中,有一届他还夺得过冠军,奖牌至今还挂在自己的卧室。尽管转业前后的几年,极少玩枪,他自信功底还在,只要稍加练习,便可重振雄风。 李国军聊了些自己对手枪及射击的认识,又说,“只要你喜欢,我每周都能陪你来。”这种过于异常的热情,反而让甄文斌有某种不适。 第14页 “彭大富家爆炸后,翡翠山庄监控录像的关键硬碟竟然丢失了,你知道吗?”甄文斌出其不意、突然发问,双眼直视他的瞳仁。 李国军脸上,闪过一丝微微的不安,旋即恢復常态,虽只是一霎,仍然没躲过检察官锐利的目光。 “哎呀,不好意思,整天忙得头晕,把这事忘了,”李国军先是满脸疑惑,而后一拍大腿,“刑警队长还专门让我通知你。” 他见甄文斌面无表情地继续饮茶,急忙补充道,“怒江大桥事件定论后,我就基本没去操心煤气爆炸案了,真不好意思。” 甄文斌默默无语,自思,去物业追查录像硬碟的下落,必须自己亲力亲为了。 歇息了半个钟头,二人又下楼射击一轮,不知是检察官的问话影响了这位警司的情绪,还是甄文斌重温旧功、发挥超常,检察官十发皆中,李国军反倒三枪脱靶。 回程的车上,李国军随口问他家眷的情况,甄文斌告诉他,自己爱人是劳改局的监医。“是公安局一个锅里的,”听说他夫人在本市的公安系统供职,李国军有些兴奋,话也更多了,“在地方工作,比较复杂,方方面面,都少不了往来。” 甄文斌不说话,专注地听着。 “比如公安局的吃、住、行,编制、费用,哪项也离不开其它职能局,更离不了市政府,所以,凡是政府主管局经办的事情,经侦科的手是不能伸得太远,都是有级别的党管干部,除非纪委先双规立案了,我们才去穷追不捨。” 见甄文斌不置可否,他话锋一转,“比如砮江大桥,那是市领导抓的利民工程,由交通局负责,非要查出疵瑕来,最终是政府脸上无光,你认为呢?”李国军又调侃了一些官场的潜规则,直到二人分手,又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刚才那番言论,是我胡乱聊的,你别太当真。” 图书大厦的工程正常推进后,潘荏嵩心想,既然雯雯铁了心扣住钱袋,让她继续留在滨海市,已是有害无益,便约她见面,劝其将彭大富转去省城治疗。他说了两点理由,一,彭大富的伤情只是刚刚稳定,并未真正好转,只有省医院的医疗水平,才能令他康復;二,离开滨海市,可以摆脱彭二的骚扰。 此刻的潘荏嵩,希望彭大富夫妇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是彻底消失。有实力的国字号建筑企业,把接到的工程再分切成块,转包给私人老闆或小公司,在工程业界不算是潜规则,早已是明规则了。 较大规模的建筑公司,每年接到的工程数量、规模都不相同,不可能养一批固定的施工队伍,于是,大批包工头应运而生,包工头做到有些实力了,就註册个小公司,方便签合同、开帐号,干的仍然是分包的差事。 潘荏嵩心里清楚,是彭大富依靠他发财,而不是相反。离了彭大富,还有张大富、王大富等等,只要行业内的分包模式不变,建安公司的工程就回源源不断地分包出去,与所有执掌分包大权的国企老总一样,他的灰色收入,离了哪个包工头都不会枯竭。 彭大富的优点和缺点都在一个胆大上,送钱胆大的后续,就是偷工减料胆大,潘荏嵩当时只看到他前面的爽快,没料到他后面的妄为。开始只给了他一些无关紧要的附属工程做,项目经理和监理也没啥意见,等到把大块的重要工程分包给他后,就开始有监理和项目经理找潘荏嵩投诉。 然而,此时的彭大富,早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潘荏嵩只好逐渐提高分包造价,嘱託他确保工程质量。谁知彭大富的贪婪,令人难以想像,为了瞒天过海,重金砸给现场监理的事情,潘荏嵩也时有耳闻。 怒江大桥垮塌事件发生后,潘荏嵩万分后悔将梁箱分包给了彭大富,虽然他曾资助贿款,为建安公司中标大桥工程立下大功,也完全可以在其它项目上去关照他啊,自己怎么就这么煳涂呢? 受惠于政府官僚行事的规则,跨桥事件早早、草草地做出了结论,潘荏嵩的心仍然时刻悬着,特别是发现了一名穷追不捨女记者后,不得不常常电话诱逼与自己同条船上的另外二名收益者,要及时堵住任何可能导致溃堤的蚁穴。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那个何雪不仅仅是记者,还是遇难者家属,如果彭大富真的在梁箱施工中偷工减料了,真相大白的后果,他简直不敢去想。大桥工程的现场监理秦盛,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千万不能被女记者引燃。 那日,雯雯认真听了潘荏嵩的两条理由,甚觉合情合理,立即去医院办理手续,把彭大富送往省城治疗。她原在皇冠歌舞厅ktv做dj ,那时,彭大富刚刚投到潘荏嵩的麾下做分包,凭着自身的姿色,雯雯小姐很快迷住了彭大富。 彭大富用了二年的时间,使自己的财富迅速膨胀的同时,也成功地把她收为二奶。虽然二人的年龄相差二十岁,彭大富又是满脸虚肉、肌肤粗犷,在ktv歷练多年的雯雯,对他还是有七八分真情。 自古美女爱英雄,如今的英雄就指成功人士,成功人士即富豪的代名词,在雯雯生活的圈子里,彭大富是当之无愧的成功人士。就像在二十岁的女演员眼中,四十多岁的着名导演、制片人,就是成功人士、就是英雄,无论他们是否有家室,电影学院的美女去投怀送抱,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非议和唾弃。 第15页 雯雯和电影学院的女生一样,诱人的面容和窈窕的身段,是她们同样的资本、同样的付出,差异只是她们生活的圈子不同,但是,在奢侈品商场购物的欲望和满足感,两者是完全一致的。 当获取到足够的财富后,渴求帅哥的欲望,女演员的行动往往比雯雯之类更加急迫。 彭大富只有一个女儿,糟糠之妻不会因为雯雯的出现,闹出轩然大波,甚至会默许他养二奶生子,那些导演和制片人,多半没有这么贤惠的夫人。因此,从一开始,雯雯就铁了心要给彭大富养下一男半女,有自己诞下的子女继承他的财富,远比名分要实惠。 一年前,彭大富的老婆陪初三的女儿远赴加拿大读书,等读完大学归来,至少需要八九年时间,雯雯以准夫人的身份搬入彭府后,怀孕生子只是迟早的事情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犹如晴天霹雳,让雯雯一下子陷入担忧、迷惘之中。如今,彭大富是否能够康復,也是彭二时刻关注的,她很清楚,想让彭二乖乖让出他大哥名下的财富,绝无可能。 雯雯已有身孕之事,始终没敢告诉彭二,在彭大富甦醒前,她要全力捍卫自己掌控下的所有财富。一场激烈的争夺,已经不可避免,除非彭大富奇蹟般地迅速康復。 第九章 震撼2 甄文斌胸中憋着一腔气,就像一锅达到临界温度的水,急切地渴望沸腾。思考一日,他走出两步棋,一、亲自去物业调查硬碟失踪过程;二、以雯雯与彭二的资金争执为名,按照对方留下的手机号,积极游说彭大富的女儿回国。 在翡翠山庄监控室,值班的数名保安异口同声,硬碟是在彭大富家煤气爆炸的次日上午,就被一名穿警官索走,说是办案需要,物业也没法拒绝,这与刑警队长的说法完全一致。他坚信物业的保安不会撒谎,也没有必要撒谎,刑警队长还明确告诉自己,他问遍了辖区派出所和刑警队的所有警察,没有人私自拿走录像硬碟。 “难道是有人冒充警察骗走硬碟?或者是其它部门的真警察所为?”甄文斌有一种在深草中追野兔的感觉,听声音明明就在附近,可就是不见踪影。他心里明白,根本不可能要求辖区派出所和刑警队的人,去让物业保安辨认,更不能把范围扩大到全市的所有警察。 回到办公室后,甄文斌先让自己冷静下来,才按照彭大富女儿留下的号码,拨通了加拿大的电话。 “我是滨海市检察院的甄文斌,”对方接听后,他先介绍了自己,打消彭女的顾虑,“你父亲的伤势已经稳定,现在省医院治疗。” 彭大富女儿只听不说,因为父亲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她似乎为自己匆忙发出的举报信后悔,也想从检察官的口中,了解些最新信息。 甄文斌心里十分清楚,此刻万万不能提及举报信一事,“有件事情通知你,彭老闆承接了我是图书大厦的工程,他本人因为烧伤严重,目前无法说话和动笔,在工程款上有些麻烦,已经造成工地停工了,如果耽误了竣工日期,会导致彭老闆巨大的亏损。” “哦,我二叔和雯姨不是都在吗?”听说要亏钱,彭女果然有些焦急。 “就是他两互不服气,那天在医院几乎动起手来。”甄文斌故意把事态说得很严重,趁机提议,“你要是方便,最好能回滨海一趟,你是他亲闺女,钱财上的事,他两必须听你的。” 电话里寂静无声,彭女思考了足足五分钟,才说,“等我跟妈妈商量后,再做决定吧。”说罢,就把电话挂掉了。她曾经在二叔家读小学,感情上无疑是支持彭二、反对雯雯的,母亲却担心彭大富涉及经济犯罪,如果母女二人回去,已经存在加拿大的资金,亦会受损,在爆炸发生后的头两天,彭大富生命垂危的时候,就克制住没有回国,此时更加犹豫不决。 穿警服拿走录像硬碟的人无法追查,彭大富的女儿不肯回国,核查建安公司涉嫌围标款项一事,也是无果而终,甄文斌感觉自己陷入了一条死胡同,再往前已无路可走了。 恍惚之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逼着自己进入绝境,难道李国军的态度,代表了市政府处理此类事件的习俗,已成为官场的潜规则,正是这种自然形成的合力,让自己每每无功而返。 正当甄文斌一筹莫展的时候,鑫琅网<杂家论坛>上的一幅帖子,瞬间震动了整个滨海市,在社会上掀起轩然大波。 这条“砮江大桥垮塌疑另有隐情、花季生命何时昭雪”贴文,一天之内,就被国内数家知名网站转载,点击率直向七位数攀升,随之而来的是数以万计评论、责难,街头巷尾、酒楼茶肆,无不议论纷纷,市政府和交通局对外公开的电话,几乎被打爆。 接到交通局的请示后,市政府办公室立即召开紧急电话会议,口头向市属各机构下达指令,“各单位立即召集员工宣布,不信、不传、不发表议论、不接受媒体採访的四不规定。”同时,由市交通局邀请省内外媒体,举行发布会,痛批网络谣言。 当头中午,李国军接到命令,速去省公安厅请网络安全专家亲临滨海市,查明发帖源头、协调各大网站撤贴。 从会议室出来,甄文斌在电脑上很容易就搜到这条帖子,实质性的内容就两点,“一,省大建筑专家拒绝在事故结论上签字;二、私人分包商涉嫌偷工减料。”看完后,他不免心惊肉跳,心底有一种不祥的预兆,直觉告诉他,爆料人十有八九是那位<新精早报>的女记者。 第16页 正如甄文斌所猜测的,何雪因自己身单力薄、调查受阻,决定铤而走险,趁着省人大即将召开,用自己掌握的点滴信息,在网上公开发帖,以期有省内外更多的媒体,追查砮江大桥事件真相。 依靠省厅网络专家的协助,只半天功夫,李国军就锁定了<新精早报>记者何雪。 当天午夜,何雪在家中被拘捕,罪名是涉嫌诽谤、扰乱公共次序,当冰冷的手铐扣住双腕时,她没有挣扎,默默地被女警牵入警车。警笛声划破黑夜,像针一样刺痛她的心,自己原本是受害着,却要陷入囚徒境地。 在公安局拘留所里,何雪独自靠在墙角落泪,牢房内阴暗潮湿,这是一间女号,因为没有其他女嫌犯,暂时成了她的单身囚室。 这种结局她必定料到,也早有承受的勇气,落泪,是因为她想到了失败、看到了失败,像一个不会游泳的落水者,正在无助地下沉,高举的双手连一根稻草都摸不着。 自从投身记者这一行业后,何雪常常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化身,是社会底层平民的代言人。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她就十分崇拜记者头上“无冕之王”的光环,当她拿到国家新闻出版署印制的记者证、实实在在地成为“无冕之王”时,何雪开始切身体会到,“王”字中饱含的涩辣。 秋末的风,把寒气带进窗户洞开的监舍,她起身关窗时才发现,窗框上早没了玻璃,何雪只好把地铺上那条脏的不敢细看的铺盖,拾起来裹住全身,屋顶上一盏几瓦的节能灯泡,被风吹得左右摇曳,像是随时会坠落。 何雪浑身冰冷,凉气切入肺腑,带给她无限的飢饿与恐惧,四周的墙壁和铁门,封住了她的目光,也封住了她摆脱飢饿与恐惧的奢望。此刻的境况,比那晚图书大厦地下室遭遇,要槽一千倍,那时,她还有自由之身,现在已是狱中囚徒。 直到凌晨5时,何雪才被深深的疲惫拖入睡眠。第二日中午,她挣开双眼时,窗外已经下起绵绵秋雨,气温的下降显而易见。 连续三天,没有人来提审何雪。每日三餐的饭菜,让她亲身体恤到人格在飢饿下渐失,体验了无法倾诉而精神上承受的折磨,何雪朦朦胧胧地睡、朦朦胧胧地吃,朦朦胧胧地看见,自己正慢慢走向地狱,有几次,她恍恍惚惚望见倩倩的身影在向自己招手。 第三日上午,单位来人通知她,已经被报社停职,何雪听了,更如五雷轰顶,报社的态度已很明确,不仅没有为她伸张正义,反而是落井下石。自己只能继续蹲在拘留所里煎熬,她彷佛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正一步一步地迈向崩溃。 何雪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整日蓬头垢面、睡眼惺忪,偶尔清醒的时候,她不敢想像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五天、十天、十五天,只是隐约记得,拘留的法定时间是十五日。 甄文斌很快就从报社获悉何雪被拘留的消息,他估计以诽谤罪立案的可能性极小,因为政府绝不愿意此类事件再在法庭上炒作一次,多半是依据治安管理条列,惩戒她一番,这样的话,何雪反而没有机会让律师和外阜媒体在法庭上帮组她了。 他最担心的是,何雪能不能挺过这十五天的拘留期?虽然绝无生命之虑,但是,对一个因失去亲人身心受到重创的纤弱女子,这种长时间禁闭加给她的折磨,很容易导致其精神受挫,出狱时留下后遗症。甄文斌还不知道,由于省人大即将召开,何雪滞留拘留所的日子,要延至人大会议闭幕,除非他亲自去公安局疏通此事。 检察官甄文斌陷入迷茫,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一篇<砮江大桥垮塌疑另有隐情、花季生命何时昭雪>网贴,使砮江大桥垮塌事件再次引发社会的热议,滨海市主管城建交通的副市长大发雷霆,唤来交通局长噼头盖脸一顿臭骂,指令他,亲自落实每一户遇难家属的安抚工作,速速协调市属报社,派专人去向本省所有媒体解释到位。 “如果有家属或记者,在省人代会场外发布奇谈怪论,你局长位置就算坐到头了。”副市长用这句话,把交通局长逐出市府办公大楼。 交通局长嵴樑冒汗,惶惶不安地回到局里,立即发动全局力量,忙于四处灭火。 溢晔桥涵公司的老闆洪晔胜,这些日子每天都要上网游览相关信息,享受一种发自肺腑的幸灾乐祸,又暗暗夸赞,“那个女记者,够威。”心说,虽然自己不易出面,还是要派人去拘留所关照她一下,让其养精蓄锐,出狱后,继续对建安公司穷追勐打。 洪晔胜越想越开心,要是真能搬倒潘荏嵩,------哈哈、哈哈,他不禁笑出声音。 “秦大哥吗?周末请你去ktv坐坐,咱哥俩好久没一块喝酒了。”趁着心情爽快,他拨通了秦盛的电话,决定周六请监理去皇冠歌舞厅潇洒一番。 第十章 亡命追踪1 甄文斌在司法界从业20余年,对于所谓“治安管理条列”,深知业界一直多有微词,它几乎成为公安干警的尚方宝剑,可随时随地施展公权,无需法庭审判、律师辩论。 只要可以纳入“治安管理条列”下的行为,罚款或不罚款,拘留或不拘留,执法空间的巨大弹性,完全由素质参差不齐的当事民警把控,只要派出所负责人或治安科负责人默认(确认)就行,这种执法权渗透到你身边的每一个角落,令所以人无以规避。 第17页 笔者就亲身经歷过一次极平常的事件,物业的几名保安,去业主违法加建的房屋内,制止施工,动手清理出工人的物品。业主找来做警察的弟弟,立即拘留了保安,理由是,物品中有财物丢失,保安似有盗窃嫌疑。 业主违法“事实”不需拘留,保安只是“嫌疑”反倒被拘留,事后,我持记者证去赎保安时,派出所长振振有词,认为他们的执法无任何瑕疵,我只能目瞪口呆。 还有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在公共场所,一名警察和一位公民发生撕扯,如果警察被打,公民肯定“立即”享受拘留的待遇,如果反过来是公民被打,至少有三天的核查并有社会舆论压力,还要导致重伤,警察才有“可能”进拘留室。 对嫌犯可以拘留,也可以不拘留。公正地说,何雪的情况,完全可以切断网线、监视居住,而不是关进拘留室煎熬。这种基于“治安管理条列” 的巨大执法弹性,既给了公安干警寻租的空间,也促成许多权力者,借公安之手,实施以权代法的事实。因为通过法庭审判,实行以权代法的成本太大、风险太大、程序很难合规。 拘留错了、罚错了,怎么办?由受害人申请行政复议,最后政府买单,错误执法者无任何损失,最可怕的是,被冤枉者,至少要耗时二个月,去操办行政复议。 想明白这些,甄文斌脑袋都大了,既然本市公安部门决意(多半是秉承政府的意愿)拘留何雪,要通过合法的途径,让她尽快出狱,简直比登天还难。 每个人都有被自己的欲望所控制的时候,任凭自己的行动服从欲望而不是服从理智,比如减肥、婚外情等,在某时某刻,欲望会完全战胜理智。此时的甄文斌,有一种救何雪出狱的强烈冲动,与何雪发帖前的状态一样,已经不受理智控制了。 他找到何雪原籍的地址,联繫她在本省的一位亲属,游说其向检察院提起申诉。自己藉此去了市公安局治安科,要求亲自提审何雪。 治安科长见是检察院来人,电话请示局领导后,派出一名警察,开车陪同甄文斌去拘留所。 何雪在拘留所内熬过度日如年的五天,见到甄文斌时,除了哽咽和流泪,一直沉默无语,只用点头或摇头,回答他的讯问。甄文斌做完笔录后,提出要带嫌犯一起,去趟她家的书房,落实犯罪证据。治安科的警察想着并无不妥,便驱车携带二人同去何雪的住处。 警用轿车刚刚驶入城中闹市区,押着何雪坐在后排的甄文斌突然急促喘息不止,警察停车回头一瞥,刚要询问原因,甄文斌抛出一句,“心脏及不舒服,快快送我去医院。”就斜靠在车门上晕厥过去。 驾车的警察大惊失色,立刻驱车赶往只隔了一条街的医院,车刚刚在门诊搂前停稳,下车拉开后车门时,已失去的检查官顺势倒向车外,警察不顾一切抱起甄文斌,奔往楼内。 几分钟后,当他目送检察官被推车送进急诊室后,才牵挂起车上的女嫌犯,急忙冲出来回到警车旁,何雪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开始时,李国军认为检察官只是追求绝对公正、过于迂腐,这次何雪竟然蹊跷逃脱,让他开始怀疑甄文斌是有意所为。 李国军十分清楚,仅凭这点怀疑,是不能把甄文斌定为嫌疑犯的,而且,检察官也是不能随意去拘留的。他催促治安科长,用最快的时间办妥了协查令,在全省范围缉拿逃犯,同时,他打算暗中监视甄文斌。 中午时分,还在熟睡的玥姐,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见到蓬头垢面的何雪,她一下子惊呆了。 “我是受害者、我是被冤枉的,让我躲藏几天吧?”何雪悽惨兮兮、满脸泪痕,她的同事和朋友的圈子里,只有玥姐是没人知道的。 玥姐已是热泪盈眶,默默地点头答应。她独自租住一房一厅,工作的时间,是每天傍晚七点至凌晨三点,早上五点到下午在家睡觉,除了在歌舞厅里,没有任何亲友来住处拜访过她,与邻居更是从无交往。因此,只要何雪不出门,可以说是绝对安全。 何雪脱光衣服、洗净全身的污垢,吃了玥姐准备的热食,才安稳地睡去。 第二天凌晨,玥姐下班回来时,何雪的精神状态恢復许多,脸颊已经没有了昨日的惨白。 “怎么会弄成这样?”玥姐关心地问她。 “一言难尽,”何雪的表情充满愤怒,“事已至此,我捨命也要追查到底。” “昨晚我去上班,歌舞厅都发了你的协查令,警察到处抓你,”玥姐用担忧的眼神看她,“你还要-----?” “我要追踪当时的监理秦盛,还要去省人大会场喊冤。” “滨海市和省城,处处有警察在找你啊。”玥姐善意地提醒道。 “我自有办法,”何雪双目喷火,语气斩钉截铁,“自古邪不压正,我豁出去了。” 玥姐望着她,浑身打了个冷颤。 周末傍晚,何雪化妆后潜至皇冠歌舞厅停车场守候,将近十点钟,果然看见秦盛独自开着他的标志轿车,驶入停车场,立即悄悄尾随其进入歌舞厅二楼。 她决定冒险进入ktv包房,趁酒醉窃取秦盛家门的钥匙,再寻机入室查找照片。一个多月前,她屡次去单位和住处拜访这位监理时,已经了解到,他的家眷均在省城,自己独自一人在滨海市住着一套单身公寓。 第18页 洪晔胜早已恭候在ktv218房,见秦盛满脸沮丧的表情,大咧咧地问,“有什么事情,让我们大监理如此垂头丧气?” “甭提了,”秦盛把屁股摔在软软的沙发上,气咻咻道,“老子算是给他套住了。” 秦盛皮肤白净、脸型微圆,有着南方人最常见的五官,戴了一副金边眼镜,浅茶色的纯棉衬衣被曵在裤腰里,腹部明显地隆起,典型的白领知识分子形象。 怒江大桥垮塌事件,因为一条网贴引出轩然大波后,他一直心神不宁,正好洪晔胜请他,便想着在歌舞厅搂搂小姐、飙飙歌,也好忘却烦恼、一醉方休。 由于长期与市建设局质检站的公务员交往,秦盛也养成了打麻将、泡ktv的习惯,对这方面的刺激,他早已深陷其中、欲罢不能。偶尔碰上十分入眼、又风情万种的小姐,ktv散场后,也会直接带去皇冠六层以上的客房嫖宿。 正如胡楠所言,秦盛虽然位居项目总监,明面上的收入也远远不够支付这类消费,于是,由包工头提供的这种灰色享受,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俗称,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软,恆古不变的法则,任何人都无法超脱,秦盛也免不了因此给自己埋下祸根。 洪晔胜先打开一瓶洋酒给他斟满,又吩咐dj 去喊陪侍小姐,才问,“谁把你套住了?谁又能把你套住?是不是被那位小姐讹上了,要不要哥们帮你摆平?” 秦盛一仰脖子,把杯中酒饮尽,忿忿然道,“还不是那位彭大富,这小子的胆子太大了,潘总还老是把工程给他。”他抬眼望住洪晔胜,“听说几年前他在你手下做过?” “没错,因为偷工减料,我没少骂他,”洪晔胜也一口把酒喝了,“后来他投靠了市建安总公司,自己做老闆,谁还管得了他?” “等大桥的事件平息了,老子非要好好整他一次。”秦盛提到这事,恨得咬牙切齿,他虽然一直从各个包工头处得些好处,但绝不是一点原则没有,建筑专业本科出身的秦盛,当然清楚工程质量的轻重和把控,给那些包工头的回报,大多只是不在鸡蛋里挑骨头。对分包老闆,有这些就足够了,如果百分之百地按照设计图和施工规范严格要求,他们都得喝西北风去,更别想快速聚敛财富。 可是彭大富不一样,为了接工程,常常投入巨资攻关,自持能摆平所有的人,为了收回成本、扩大利润,偷工减料的恶习始终不改。 见dj引了十余位衣衫暴露的小姐蜿蜒而入,站成一排供二人挑选,洪晔胜安慰他,“今晚不提这些,咱们放开了喝、放开了唱、放开了玩。” 选了四位陪侍小姐留下,dj便调高伴唱机的音响,屋内的人载歌载舞、纵情酒色,很快投入到醉生梦死的亢奋状态。、 午夜十二时,估计秦盛酒喝的差不多了,何雪扮作推销红酒的小姐,推门进入218包房,她浓妆艷抹、胸襟低开,少妇特有的丰硕双乳,在无袖短衫的衬托下,喷薄欲出、格外醒目。 秦盛早已醉意朦胧,根本没有认出这位曾经追访过自己的女记者,少不了像往常一样,趁醉猥亵卖酒女。他推开紧贴自己的小姐,伸手把何雪曵入身旁的沙发上,一只手不老实地在她的胸部和腰肢游动。 何雪强作笑脸、甜言蜜语,不停地哄他喝酒,秦盛搂着她,又勉强坚持了二十多分钟,便靠在沙发上昏昏睡去,她趁机去摘秦盛挂在裤腰上的一串钥匙。 此一幕恰巧被洪晔胜瞥见,他酒量大、喝的又少,忙起身近前,认出竟然是那位女记者,立时大惑不解,刚要开口问她,兜中的电话剧烈地震动起来,他习惯性地判断有紧要事情,急急出了包房接听电话。 “有警察去皇冠歌舞厅查房,是抓裸体陪酒的,马上就到。”电话是一位市局治安科的哥们打来的。 洪晔胜无暇思索,返回包房凑近何雪耳旁,告诉她速速离去,警察即刻就到。 何雪刚刚迈出歌舞厅大门,数名警察正好进入,与她擦肩而过,见她惶惶张张地疾步出门,神色慌张、行动诡秘,一名警察想起二天前逃脱的女嫌犯,立即停步返身,喝令她站住,何雪不顾一切、拔腿飞奔。 那名警察见状,叫住一名同伴,从厅门内追了出来。 何雪刚刚启动了秦盛的标緻车,警察已经堵在了厅车场的出口,她瞬间想到拘留所里阴暗的监房,竟不顾一切地驱车沖向出口。 两名警察闪身避让的一刻,标緻车撞断档杆、唿啸而去。二人疾步抢入停在歌舞厅门前的警车,朝着标緻车逃窜的方向,拉响警笛、紧追不捨。 第十一章 亡命追踪2 标緻轿车顺着沿江路往南急驶,像是逃脱地狱般的狂奔不止,何雪的脑中一片空白,右脚机械地把油门踩到了最大,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推着她,不让她停下。 越来越近的警笛声,把她拖回到现实中,何雪瞥一眼倒车镜,隐隐看见一辆桑塔那警车,紧紧尾随在后,心中不禁浮出恐慌,望着车窗外向后急速掠过的街景,她真恨不得能飞起来,尽快摆脱自己的恐惧。 时间已是深夜一点多,追逐中的两辆轿车,在无人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唿啸声划破了滨海市寂静的夜空。五六分钟后,何雪的思绪渐渐清晰,如此拖延下去,很快会有更多的警车围堵自己。她急中生智,在前一个十字路口勐然剎车转向,把车驶入一条支道,尖利的剎车声异常刺耳。 第19页 进了支道,何雪减慢车速,趁着尾随的警车看不见自己,在第二个巷口,又把车拐入巷道中十余米处静候,她决定孤注一掷、摆脱追兵。 桑塔那警车转入支道后,正前方见不到嫌疑犯的轿车,只好放慢车速前行,依次查看路边的每一个巷道。 警车刚刚行驶到第二个巷口,标緻车带着震耳的轰鸣倒退着冲出,“哐当”一声巨响,标緻车的尾部狠狠地撞在警车左侧的后门上。桑塔那警车顷刻侧翻,二名警察被困车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标緻车消失在支道的尽头。 几分钟后,二人才费力地爬出倒扣的警车,急忙用对讲机唿叫同伴。 次日,潘荏嵩获悉秦盛在ktv中,被一名女嫌犯盗走钥匙和车辆,心中忐忑不安,料定是那名女记者在追查这位大桥项目的监理。他左思右想、放心不下,立即给自己的朋友拨通电话,语气中充满焦虑,“那名女记者还藏在本市,现在她盯上秦盛了,我估计彭大富在大桥工程上有啥漏洞的话,监理全都知道。” 对方大声劝他放宽心,“何雪已涉嫌袭警,又是逃犯,全市的警察都在追缉,两三个月内,她是绝不敢露头了。” “你能不能派人盯住秦盛?要保证她无法接触监理,我才放心。”潘荏嵩仍心有余悸。 “不行,省人大即将召开,上面指示我们去省城布控,确保人大会场外不出意外。” “是该如此。”潘荏嵩点点头挂断电话,思忖自己要尽快见秦盛一面,也好探清对方的底。 李国军携带数十名经侦科和治安科的干警,奉命穿便衣赴省城布控,预防何雪或其他遇难者家属,在人大会议期间,做出过激行为。 临行前,局领导严肃告诫众人,“这是政治任务,不能出丝毫差错。” 对于“政治任务”一说,不成为文的规则是,泛指有关政府声誉的事项,比如影响面大的运动会、节日庆典、每届的两会、大的民生工程,等等。因为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早已被公认消亡,“政治任务”本身已经没了敌对方,政府机关继续和习惯用“政治”来提高“任务”的重要性,唯一的目的,就是赋予“任务”两项特权,一、不计成本;二、藐视法律。 维护政府声誉的执行“政治任务”者,在行动中可以随意突破成本和法律的制约,听起来似乎很可怕,其实,习惯后,也就觉得自然而然了。比如,不少人都经歷过的事实,当省人大的车队通过十字路口时,可以突破红绿灯的限制,执行的交警反而肆意阻止其它正常行驶的车辆。 但是,在法庭调查和司法审判上,从来不会出现违背或触犯“政治任务”一说,只针对违法行为量刑。 李国军一行众人身着便衣,当然不是因为顾及法律、保持低调,而是为了更好地执行“政治任务”。 对于何雪或其他叫屈喊冤者而言,希望借着人代会议引起共振,面临的风险是巨大的,因为要面对阻扰他们的“政治任务”。即便如此,每届人大会议期间,都有不少人前赴后继,到人大会场外鸣冤。 由于省政府礼堂所能容纳的人太少,人代会的开幕、大会表决、闭幕的主会场,照例在省城最大的歌剧院举行,这几日的早九和晚五,从代表集中居住的几家宾馆到歌剧院,全程实行交通管制。 歌剧院坐落在省城的中心广场北侧,正对面是全省最大的金鼎商厦,虽然楼高只有五层,每层的营业面积却有二万平方米,为了疏导人流,共有40部扶梯、8部电梯,从一楼通至顶层。 在代表们汇聚主会场的白天,李国军让手下的人分散在进入中心广场的各条路口守望,自己领了一名随从,登上广场东侧二十五层高的办公楼顶,支起一架高倍望远镜,观察歌剧院和广场上有无异常情况,用对讲机与广场周边的下属保持联繫。 其它时间,代表分散在各宾馆的几个会议室,进行分组讨论,李国军就把人手分散到各个宾馆的大堂蹲守。 一天、两天、一周,一直都平安无事,人大会议即将结束,李国军的心中反而生出某种失落,他既不希望何雪出现造成不利局面,又渴望藉此机会能缉拿其归案。直到闭幕式前的几天,要通读和表决通过各项议案及政府人选,代表们又开始汇聚在歌剧院开会。 周六,是人大闭幕的前一天,正当李国军放松紧绷的神经,认为何雪不敢来闯省人大会时,一幕令他目瞪口呆的景象,瞬间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将整个广场的目光,吸引到南侧的金鼎商厦前,爆竹的烟雾尚未散尽,从商厦正面玻璃幕墙上,垂下一条一米宽十五米长的白底横幅,上面有一行深红的大字,“遇难者死不瞑目,强烈要求省政府再查怒江大桥垮塌事件。” 守候在歌剧院大门外的一堆记者,纷纷转身涌向金鼎商厦前拍照,从望远镜里,李国军看得清清楚楚,暗暗叫苦不迭。他不敢怠慢,立即用对讲机通知手下,速速赶往商厦,追捕何雪、拆除条幅。 身为记者的何雪,深知在省人大会场外造势的影响力,反覆思考、筹划后,最终选择了这次冒险,用义无反顾的行动,表达自己强烈的抗争决心。 第20页 从天台下到五层,何雪担心电梯一层的门口已有人把守,选择拥挤的扶梯下行,一边向下观测,商场的中间是一个贯通五层楼的长方形天井,玻璃顶棚把阳光引入室内,天井的四个边长达三--四十米,每边各有一上下扶梯。 何雪刚刚下到三层,从天井往下望,发现一层的四部上行扶梯中间,均有二三名手持对讲机的人,正推开众人加速奔向二楼。她立即停止下行,转身挤入人头涌动的售卖区。 滨海市的便衣警察用对讲机互相联繫,留下三人在二楼寻觅,其余的人迅速向三楼追查。因为已在滨海市被通缉,这些追踪者都熟悉她面貌特徵,何雪在人群中穿梭躲避、险象环生,寻到一处消费疏散楼梯,立即入内逃亡四层,从四层的天井栏杆处,遥遥望见十余名便衣从天井扶梯逐层逼了上来。她知道,首层的每一个楼梯出口和电梯,肯定已有人把守,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继续向上,同时默默期待着奇蹟发生。 何雪在四楼的人流中急急地转了一圈,包括消防楼梯在内,处处无路可逃,见扶梯上的便衣警察即将到达四层,她感到自己已经陷入绝境,因走头无路、急得落泪,无奈之下,只好继续向五楼逃亡。 上到五层,何雪突然发现,自己刚才上下都太急,没有注意到,商厦的五层并不是售卖场,而是被分割成几大块的游戏厅、影视厅、快餐厅、网吧。她疾步走进影视厅入口,正要掏钱买票时,自己的胳膊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 何雪惊恐万分,挣扎着回头一看,失色大叫,“怎么是你?” 第十二章 渊 源 滨海市的二十几名便衣警察,在金鼎商厦内逐层向上围堵的同时,李国军也悄悄赶到商厦的门口,留守在一层出口的警察立即汇报,“商厦正面、侧面共三个大门,地下车库一个出口,全部有人把蹲守,楼内已经搜查到四层,很快就可以抓住嫌犯。” “很好,这就叫瓮中捉鳖,哈哈,”李国军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又用对讲机指示登上五层的便衣,“先上天台撤掉条幅,再搜寻嫌犯。” 在商厦正面三扇双开的玻璃门口,有不少购物的客人陆续进出,李国军悠然地点燃香菸,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心想,虽然被疑犯趁隙挂出条幅、惊动众多记者,这次能抓住她,也是功大于过。 正当他内心洋洋自得之际,突然间,整个商厦内的消防警铃,全部发出急促的报警,刺耳的响声传到门外,把李国军给惊呆了。随即,消防广播中发出全体人员疏散的指示,三处大门蹲守的便衣,立即被蜂拥而出的人群挤下门口的台阶。 面对争先恐后逃出大厦的人群,李国军心知现场已经完全失控,稍有阻碍,就会引起严重的踩踏事故,他立即用对讲机通知全部队员,停止抓捕行动,随人流撤出商厦。 第二天,省人大会议闭幕,在返程的车上,李国军的喉咙里像是卡了一根鱼刺,吐不出、咽不下,异常难受。人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包围圈内,竟然制造消防警报,然后奇蹟般逃脱,令他的内心充满沮丧、窝火,商厦的消防设施是一套相当复杂的系统,除消防局外,公安系统其他部门的警察都搞不清,她一个女记者-----,肯定有内行人出手帮助何雪解围,这人又会是谁呢? 像是一只被黑暗笼罩住的拳击手,李国军有着出拳的强烈冲动,却又找不到对手。带着无限的遗憾回到市公安局,领导的严厉批评如期而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垂耳恭听,同时,心底深处升起一种对何雪的莫名仇恨。 李国军属于那种在任何事情上,都坚决服从、贯彻领导指示的干部,对上级的命令,他从来不问缘由、不辨是非,或者说是超常地服从组织原则。这种工作习惯,在秘书行业和军职人员必备的品德,也让他能在同届走入公安队伍的同学中,进步的(升迁)最快,从警员、三级警司、一级警司,他迅速比同时入职者高出二级。 砮江大桥垮塌事件发生后,李国军的内心闪现一丝不安,承建商建安公司的老总潘荏嵩,在五年前曾经与他有过一段特别的交往。当时他刚刚升为三级警司,并从基层派出所调往市局经侦科,市公安局接受政府信访办的委託,调查一桩经济案件,科长指定由他承办。 那年,滨海市建筑安装总公司,由国有企业变更为股份制企业,在改制方案中,国资委只保留50%股份,另外50%的股份转让给企业高管,身为总经理的潘荏嵩优先获得5%股份份额,需要支付500万元的巨资。改制完成后,就有许多退休老职工去政府信访办举报,控诉以潘荏嵩为首的十余名高管,挪用企业公款充任自己的股本金。 李国军的任务就是查实潘荏嵩500万元股本金的来源,如果认定属于挪用公款,即可移交检察院提起公诉。当他刚刚开始从银行的往来帐上开始调查时,潘荏嵩竟然主动找到他,和盘到出资金来源的全部真相。 “那500万元是我从银行借贷出来的。” “这么大一笔款,没有担保?”李国军毫无表情地追问他。 “是我让建安公司下属的一家二级企业担保的,”潘荏嵩似乎胸有成竹,并不想隐瞒什么。“通俗的说法,也可叫做借鸡下蛋。” 潘荏嵩见李国军用迷茫的眼光盯着他,又继续解释,“500万元买下建安公司5%的股份后,我立即用这5%的股份去另一家银行抵押,贷出500万元,归还了下属企业担保那笔贷款,也就是借银行这只鸡帮我下了一个蛋,立即就把鸡还给银行了,前后只二个月时间,当然,利息也一分不少的支付给银行。” 第21页 “二个月之后,就是我个人的股份,抵押在银行,这笔钱与企业无任何关系了。”潘荏嵩说完,长长地出了口气,把前倾的身躯向后靠在沙发上,双手拢了拢铮亮的大背头,静候他开口。 李国军听完他的描述,惊得目瞪口呆,改制仅仅60天,国企的老总就变成个人资产500万元股东,支出的成本仅仅是几万元利息,简直太神奇了。仔细一想,自己却如坠雾里,恍然觉得既不可思议,又似乎是合理合法,“整个过程中,当事人是没有挪用公款的行为啊?” “这样吧,今天就谈到这里,您请回吧。”李国军尽量不露声色,作为一名常年跟犯罪分子打交道的警察,他当然不会立即表态。 送走潘荏嵩后,李国军决定去一趟省大学法律系,找一名教授谘询、请教。 刚从省城返回,当时的建设局长电话约他去一家茶楼见面,有这位与公安局长平级的政府官员邀请,李国军没有不赴约的理由。 “这位是建设局郑局长,这位是国资委的熊主任。”在茶楼包房门口迎接他的,竟然是潘荏嵩。 李国军与两位第一次谋面的市局领导握手后,互相谦让落座。 等服务员给几位客人斟满茶离开,郑局长先开口问他,“听你们科长说,为了潘总股本金的事情,你专程去了趟省大学谘询,结果如何啊?” 李国军轻轻瞥了瞥一旁的潘荏嵩,犹豫不答。 “说出来吧,”熊主任见他有所顾忌,开口道,“这次国企改制,是市政府下达的政治任务,由我们国资委执行和督办的,用银行的贷款购买股份这种情况,我们也不知道是否涉嫌挪用公款,你就当给咱们上上课吧,我市还有许多企业在推行改制。” 郑局长趁机补充道,“按照市政府的安排,建设局下属的企业先行一步,你给说说,我俩明天正好要向市长汇我局企业改制的情况。” 既然两位局级领导说明了建安公司改制的缘由,还要直接向市长汇报,李国军略略思忖后,决定如实汇报,“----在下属企业担保这个环节上,事实上是把企业不动产的所有权,支付出去抵押给了银行,借贷方实际上是挪用了企业不动产,这批不动产的价值,是可以作为挪用公款的数额来认定的,-----” 听完他的汇报,潘荏嵩略显紧张,二位局领导沉默了片刻,郑局长先说,“市建安公司属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不可避免有些瑕疵,建议你们还是酌情处理吧。” 熊主任也点头贊同,表态道,“算是摸着石头过河,最好不做犯罪认定。” 李国军回到局里后,一直犹豫不绝,拖了约一周的时间,潘荏嵩突然送给他一份厚礼,促使他最终在案卷上写下,不构成犯罪事实的结论。 二年后,郑局长升任主管城建、工业的副市长,李国军暗自庆幸自己当时的处理十分贴切。又过了半年,在潘荏嵩的热心斡旋下,李国军升为一级警司,任经侦科科长。唯一遗憾的是,那份厚礼成为他的一块心病,当了科长后,他几次联繫潘荏嵩,表示要退回给他,对方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收回。 除了那份厚礼,李国军与潘荏嵩没有任何钱财的来往,甚至潘总三番五次的约他去皇冠歌舞厅,他也从来没有赴约过。因为潘荏嵩靠着副市长这颗大树,李国军麾到下的经侦科,对市建安公司一直敬而远之。 彭大富投靠在建安公司麾下览工程做,李国军是去年才知道的,当时就给潘荏嵩去了电话,“那个彭大富,道上的人都称他为彭大胆,你最好不要跟他纠缠在一起,弄不好,后患无穷。”此刻,他在经侦科已干了四年,早已深知其中的轻重。 潘荏嵩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想起这些,李国军愤愤骂道,“有个屁分寸,大桥箱梁这么重要的部位,尽然分包给那个彭大胆。”他越想越气,如果砮江大桥真的存在偷工减料,这次是谁也救不了潘荏嵩了,他那副养尊处优的样子,进了拘留所,不出三天准会全部招供,五年前送给自己的那份厚礼----哎。 李国军一方面企盼彭大富永远不能开口,另一方面,潘荏嵩提及的那位监理,又成为他的一块心病。 彭大富是在建安公司改制后投奔潘荏嵩的,二年前,凭着承揽了砮江大桥分包工程,他的实力迅速大增,便招来家乡的弟弟彭二富做帮手,负责工地管理,正好雯雯也被她正式纳为准夫人。 于是,一个管工程款支出、一个管僱请工人和採办材料,既互相协助、又互相制约,彭大富自己只负责疏通关系、接工程。这近乎完美的铁三角架构,因顶端人物的意外重伤,立即陷于瘫痪。 雯雯和彭二富都认为自己更能代表彭大富的利益,二人互不相让,都要争做老大,医院的一幕仅仅只是开头。 这天,她返回滨海市,去建安公司询问图书大厦工程款的事情,才被告知,彭二富已经另外设立帐号,本月开始的进度款全部拨给他了。雯雯听了,犹如五雷轰顶,这么大的变故,自己竟然悄然不知,这场争夺支配权的战争,难道就无声无息地输掉了。 雯雯领着弟弟,怒气沖沖地赶到图书大厦工地。 “嫂子来啦,这里又脏又乱,别惊了您的贵体。”彭二富皮笑肉不笑,用不屑一顾的眼光盯着她姐弟俩。 第22页 “你怎么敢私自开设帐号,收取工程款?”雯雯也不落座,站着身子直言责问。 “这有啥不妥的?我要给工人发工资、还要买材料,不违法吧?”彭二富仰身靠在大班椅上,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 “好个潘荏嵩,把我支去省城,原来还有这么个损招。”雯雯恍然大悟,如此下去,只怕自己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她敲着大班台,斩钉截铁底表示,“所有工程款必须先打到彭大富公司原来的帐号上,你再凭工资单和材料单,向我支取。” “别做梦了,你算啥?叫你声嫂子,是看我大哥的面子,”彭二富不想跟她纠缠,站起身下逐客令,“没有其它事情的话,您请回吧。” 雯雯气急交加,眼泪夺眶而出,沖他大吼道,“你们不仁,就别怪老娘不义,你转告潘荏嵩,逼急了我,把他跟彭大富之间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全部抖了出来,看谁死的更惨。” 彭二富望着摔门而去的雯雯,愣愣地站在那里,心中七上八下,无法平静。大哥与潘总的钱财往来,自己是一概不知,这个小妖精到底知道多少?女人一旦翻脸,会不顾一切后果的,他不敢耽搁,立即拨通了潘荏嵩得电话。 图书大厦工程的胡楠,刚才恰巧就在隔壁的房间,雯雯的怒吼声,被他听得一清二楚,就暗自思忖,要是把这些透露给何雪,让她主动去接触雯雯,会不会-----。 第十三章 较 量1 金鼎商厦上巨大条幅引发的骚动,在参会的人大代表中引激起剧烈反响,会议结束的次日,分管信访工作的副省长,指令省建设厅成立专门调查组,尽快赴滨海市复查砮江大桥垮塌事件。同时要求,对外仍然维持滨海市调查组的结论,在有确凿证据推翻原调查结论之前,严禁对媒体和公众透露任何信息。 省厅调查组到达滨海市后,首先分别约谈了潘荏嵩和秦盛,二人提供的信息,无疑与市调查组提供的记录完全一致。 回到自己租住的单身公寓,秦盛恍然觉得自己漂浮在云中一般,双脚离开了坚实的地面,随时都有坠落的危险,他无助地伸展手臂,却抓不到任何可以依附的支撑物。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潘荏嵩直截了当地追问道,“省厅调查组找你谈话了吗?” “刚刚谈过,”秦盛努力稳住紧张的情绪,淡定地回答,“就是问了些质量记录的事。” “哦,没有什么新说法吧?” “能有啥新说法?同市调查组询问时一样。”秦盛心领神会,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这就好,这就好。”潘荏嵩的语调中,透露出如释重负的气息。 放下电话,秦盛克制着自己骚动的思绪,不去回想二年前在砮江大桥工地上发生的一切。刚过了十分钟,潘荏嵩又来电话,约他今晚在茶楼见面。秦盛本想推辞,转念一想,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迴避终究不是办法。 入夜,沿江路依旧是火树银花,霓虹灯招牌下是穿梭不息的各款轿车,影院、酒肆、歌厅,照样生意盎然、歌舞昇平。潘荏嵩走出座驾时,江面上吹来的凉风,让他勐然打了个冷颤,让人醒悟到,秋天已经覆盖了整座城市。 踏上木质的露天楼梯,他随意望着江面上的粼粼波光,暗自思忖,虽然表面上微波荡漾、一片宁静,但在砮江的深处,始终有一股汹涌的暗流,夹着上游下来的泥沙,势不可挡地冲进大海。 潘荏嵩此时最不想看见砮江残桥,便选了一处临街的包房坐下,片刻之后,秦盛如约而至。 二人沉默不语、静静地品茶,像是用心灵在进行无声的交流。 “调查组专门问了我缺失资料的事,没有问你吗?”十几分钟后,潘荏嵩先打破沉默。 “问了,我回答时间太久,记不清了。”秦盛垂眼凝视着茶具。 “到底是些什么资料?很重要吗?”潘荏嵩追问道,“他们肯定还要去找我司的项目经理。” 秦盛抬眼望住他,“应该是5号箱梁的几份隐蔽记录吧,我真的记不清了。”砮江大桥有五跨横越水面,共十个二十米长的箱梁,垮塌的正是5号箱梁。 秋天的夜晚,温度下降的特别快,潘荏嵩突然感觉到寒气逼人,“怎么这么巧?难道彭大富------?”他用疑惑的眼光盯住秦盛。 “反正我是记不清了,当时的验收过程,质检站和档案馆都ok了,你是知道的。”秦盛嗅到对方的目光中隐含了一丝杀气,“彭大富应该最清楚,验收归档资料都是他操办的。” 潘荏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嘆道,“我事情太多,跟你一样,实在想不起当时的细节了,看来要查清此事,只能等彭大富伤愈开口了。” 秦盛微微地点了点头,便自顾品茶、不再说话。 两周前的休息日,新图书大厦项目的甲方工程师胡楠,专程去省城金鼎商厦购买秋装,逛得累了,就去五楼的快餐厅歇息,正好撞见走投无路的何雪。也许在监理和包工头的圈子里,见了太多令他反感的应酬,胡楠的心底深处,一直潜伏着某种叛逆的意识,促使他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地去驰援何雪。 胡楠毕业于建筑电气专业,触发整座商厦的消防报警系统,对于他是驾轻就熟,何雪藉此得以趁乱脱险。二人返回滨海市后,何雪照例隐居在玥姐处,静观事态发展、谋划下一步行动,胡楠时而过来陪陪她,帮她分析和出主意,对于省建设厅成立调查组一事,三人浑然不知。 第23页 这日,胡楠聊起他同学透露出秦盛的癖好,说,“他妻儿都在省城,一个人常驻滨海市,每晚不是打麻将、就是ktv,常跟包工头或小姐混到半夜。” “是哦,差不多每周要来皇冠两次。”玥姐觊觎道,“这人外表看着挺斯文,就是常带小姐上楼嫖宿。” “还有这种事,不怕警察查房抓他?”胡楠好奇地问她。 玥姐扑哧一笑,“你真老外,皇冠楼上的客房是没人来抓的,又不是路边髮廊。” 对于警察,玥姐有着天生的鄙视和敌意,这也是她帮助何雪的一个潜在原因,所有混夜场的三教九流,大都有一种潜意识,去保护被警察抓捕的人。 来皇宫歌舞厅上班之前,玥姐在一家较小的ktv做过几个月,富裕起来的成功人士、纨绔子弟、街市混混,支撑起色情、赌博、毒品三大市场的需求,她所在的ktv当然不会独善其身。 黄赌毒在歌舞厅的包房内,半公开化蔓延,实际上依赖于两方面,一,遍布经济领域里的灰色收入,支撑了这种昂贵的消费,二,抓与不抓、罚与不罚,治安管理条例的巨大执法弹性,为相关的执法者提供了稳定收入。 那家规模较小的ktv,因为没有强硬的后台,因而长期承受着某些执法者的骚扰,以玥姐亲眼所见,他们从来没有真心要查封歌舞厅,唯一的目的,就是让这类违法的娱乐持续存在,从中谋取钱财,俗称保护费。当然,不是保护你合法生存,而是保护你不被抓、不被罚的太狠。 “这些常来ktv执法的警察,哼。”玥姐毫不掩饰内心对警察的仇视。其实,除非省厅、市局安排的统一行动,平常来歌舞厅收取罚款的,除领头者外,绝大部分是协警、治安员,但在玥姐眼中,都看做是警察。而事实上,必定有领头的警察默认和放纵那些协警,去放大自己的权力,才能获取更多的收益。 笔者亲自就经歷过一次,几名协警围住自己,理直气壮地要查看驾照、没收摩托车,在我拒绝后,他们仍然违法扣住人和车,并用对讲机换来一名警察,结果大家可想而知。 “不要扯远了,你们帮我想想,有啥办法能突破秦盛?”何雪身为记者,当然无缘体验到基层协警的猖狂。 胡楠受玥姐启发,突然提议,“我常听别人说,秦盛是有名的妻管严,既然嗜好女色,咱们能不能搞到他嫖娼的证据,再以此要挟他。” 何雪盯住玥姐,问,“可以试试吗?” 玥姐犹豫道,“这证据----,难道让小姐去指证他?” “当然不用,只要玥姐肯帮忙,剩下的事情我来搞掂。”胡楠发挥自己的专长,对她两解释,“可以在客房里安放偷拍设备,你只要引他进入指定的房间就行。” “这个容易。”玥姐爽快地点头答应。 省人大会场外的申诉条幅,促成了省建设厅派调查组复查砮江大桥垮塌事件,甄文斌既为何雪感到庆幸,又十分担忧她的安危。逃狱、袭警,再加上这次滋扰省城重要会议,无疑会加大市公安局对她的抓捕力度,他相信,何雪极有可能仍然藏在滨海市,但愿她不要又做出过激的行为,如再次抛头露面,可能会自投罗网。 这天,甄文斌突然接到翡翠山庄保安队长的电话,传来一条重要信息,有一位当班的队员回忆起,拿走录像硬碟那位警察的肩章上,镶着一槓三星。他立刻清楚,这是名一级警司,系公安局内的科级干部,如派出所长、治安科长、经侦科长、刑警队长等,锁定了外勤警察、一级警司两项条件,范围一下子被缩得很小。 甄文斌经过深思熟虑后,毅然决定收集相关警员的照片,悄悄拿去翡翠山庄,请当时值班的保安队员辨认。 第十四章 较 量2 接到彭二富的电话后,潘荏嵩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第二天上班,草草处理完公务,就急急赶去图书大厦工地。今天必需办妥两件事,第一,说服彭二富,千万不要去刺激雯雯,宁可在钱上给她些甜头,做缓兵之计,第二,落实图书大厦工期,谨防后院起火。 潘荏嵩刚刚跨进工地的办公室,就觉得气氛异常,包括彭二在内的几个人,个个虎着脸、一言不发,看得出,是一番唇枪舌剑后的宁静。 “哎呀,潘总,可把你盼来了,”彭二像是突然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大哥住院昏迷不醒,这些供货商不但停止发货,还要逼我付清旧帐,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前两周不是刚付给你一百万元工程款?”潘荏嵩在沙发上坐下,不动声色地问他。 “除了二十万发工资,余下的钱都给了这三位大爷,还是杯水车薪啊。”彭二富立马叫屈。 潘荏嵩用威严的眼光,扫视对面沙发上的三名供货商,一位是钢材货栈的冯老闆、一位是商砼搅拌站的陆老闆,另一位,自己不认识。 冯老闆见潘总用目光询问自己,赶忙解释,“一共欠了我二百万的钢材款,这次只给了三十万,我----”见对方把脸头扭向陆老闆,他立即停口。 “我也一样,跟彭大富约好的,每供应一百万的商砼,结五十万的款,我也得有钱买水泥、交电费、养搅拌车才行啊。”陆老闆脸上堆满委屈。 第24页 “你大哥以前是怎么运作的?资金缺口这么大?他自己的钱呢?”潘荏嵩压住心中的怒火,抬眼瞪着彭二。 彭二富见他怒容满面,不免有些心虚,然而,事情已经逼到这个份上,也只得撕破脸皮了,“您应该知道,我大哥积攒下的钱,大多被他购豪宅、买名车、养家眷了,剩下一些,还要孝敬方方面面的关系,图书大夏工程的资金,要靠贵司每月的付款,不够的部分,全凭大哥的面子,向几位老闆赊欠,等竣工结算时一併付清,现在------” “住嘴,不要再说了。”潘荏嵩越听越气,站起身,吩咐三名讨债的供货商,“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 有市建安公司的老总发话,三人不敢再纠缠,起身悻悻离去。 “雯雯那边到底咋回事?”潘荏嵩强压怒火,问他。 “这个小妖精,扬言要公开什么,大哥跟你的啥事情?老子明天就找人做了她。” 潘荏嵩摆手止住他,仰头靠在沙发背上,屏气息声,让自己恢復平静。 主要供货商因为彭大富的意外,不再赊材料给彭二富,要求先结清旧帐,造成工程进度严重受阻,雯雯又散泼弄权,非要指染工程款。潘荏嵩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绝境。 仔细斟酌之后,潘荏嵩告诉他,“立即通知雯雯,明天去建安公司支取二十万工程款,无论如何先稳住她,你这边一个工人也不许放走,我这几天帮你设法解决一笔资金。” “好,都听您的,”彭二诺诺点头,仍不忘提醒他,“至少三百万元,才能解燃眉之急。” “我比你清楚,”潘荏嵩站起身,恨恨地瞥了他一眼,口中大骂,“真他妈的倒霉。”头也不回地冲出办公室。 ------ 跟某些富裕而又承受压力的中年男士一样,秦盛在开心或郁闷的时刻,爱去找小姐发泄。开心时是追求放纵、兽性,郁闷时是为了刺激、减压,痴迷在征服异性躯体的过程中,展示男性的力量,满足强烈的占有欲。 这天,洪哥受秦盛管辖工地的一个包工头之託,约他来皇冠歌舞厅娱乐,三人在218包房内,一直狂欢到午夜一点。整个晚上,负责做东的那位包工头,看着秦盛从初始时的郁闷,逐渐开怀畅饮、纵情酒色,完全没了在办公室里的斯文。 ktv包间内装饰豪华,三条长沙发呈l形靠墙摆放,两张玻璃茶几上,摆满了果盘和红酒,三侧的墙壁,布满黑色的茶镜和绣花软包,天花上,是星星点点的彩灯。茶几的对面,一个大屏幕液晶显示屏,角落上有一套点歌电脑。 洪哥正搂着小姐的腰,二人兴致勃勃地对唱情歌,包工头与另一位做台女孩,在茶几上摇骰盅饮酒、打情骂俏。秦盛烦躁的心情,很快被这浓厚的声色刺激所沖淡,自己情不自禁地与ktv小姐缠绵一处,轻歌曼舞、酗酒调情。 到了午夜,秦盛在酒精的刺激下,渐渐慾火中烧,不时地把陪侍小姐拥入怀中,双手肆意地侵袭女孩鲜嫩的肌肤。 这位身材娇小的吧女,衣着十分暴露,一件杏黄色的短背心,让光洁的肩胛和充满诱惑的腰肢完全裸露,刚刚遮住内裤的深色超短裙下,纤纤细腿犹如鲜藕般白嫩。她脸颊消瘦,五官在浓妆和彩灯的混合下,没有丝毫的纯情和腼腆,在客人面前,始终保持着一种职业化的殷勤。 虽然客人都已四十上下,三位小姐却没有丝毫的反感,因为只有这个年龄段的男人,才能付得起不菲的费用,才愿意为吧女支付大把金钱。在皇冠歌舞厅,每名小姐陪酒伴歌的小费是三百元,散场后如果开房嫖宿,需再付费五百元。 “来,再陪大哥---喝一杯。”秦盛借着酒劲,放肆地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伸手解开她胸罩的搭扣。 做台女孩稍稍挣扎,推开他搓揉自己乳峰的手掌,端起酒陪他一饮而尽。 “好----好----,今晚咱们耍个通宵。”秦盛淫性大发,用下颚去摩蹭她浅浅的乳沟。 “大哥,你再干一杯。”做台小姐娇声躲闪,把满杯的红酒塞到秦盛手中,又托住杯脚,将酒灌入他口中。 包工头见状,悄悄出了包房招唿玥姐,问清楚陪侍小姐包夜嫖宿的价码后,托她在楼上皇冠宾馆内,提前开好一间客房。 钥姐等他返回ktv包房后,立即用手机通知胡楠赶来皇冠歌舞厅。 ------- 翡翠山庄录像硬碟失踪之事,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两名当时值班的保安员,对着照片指认,是经侦科长李国军拿走了硬碟。甄文斌大惊失色,难道李国军与彭大富之间存在瓜葛?他决定面见李国军,直接责问,看看他有何反映。 见甄文斌突然来办公室拜访自己,李国军心底升起一股不详的预兆,自己一直怀疑对方有意放走了何雪,正想着如何去试探一下,他反倒闯上门来。 李国军客气地让座、备茶,内心在紧张地盘算着说辞,“检察官今天怎么有闲心来我这里,是不是---?” 甄文斌身着深蓝色的西装制服,开领处露出浅色的衬衣和深色暗网纹领带,左胸部佩戴的检察官徽章特别醒目,前襟的每粒衣扣上,银色的徽章浮雕十分耀眼,瀰漫出无声的庄重与公正。 “就是想问问,彭大富家煤气爆炸一事,你这有没有新的情况。”甄文斌语调平直,丝毫不露声色。 第25页 与检察官相比,一级警司的橄榄绿制服,气势更胜一筹,胸前的警号、臂上的警徽、一桿三星的肩章,铜黄色的领花和衣扣,可谓是威严四射。在平民的眼中,这身橄榄绿就是权力的象徵,是获得敬畏的依託,百姓离开工作岗位之后,唯一能够对其施展权力、发布命令、限制言行的,就是这身制服。 基层的平民哪里知道,橄榄绿制服在处级以上的官员眼中,一钱不值,他们属于地方组织部管理的干部,橄榄绿制服是不敢对他们行使权力的。这些官员最忌讳的,是佩戴检察官徽章的深蓝色西服,纪委约谈,还可能是党内错误、违纪问题,被检查官调查,就已涉嫌违法犯罪了。 甄文斌故意着装整齐,就是想给对方一种无形的压力,跟那些处级干部一样,手握执法大权的公安警察,内心十分惧怕与检察官交手。一物降一物,经侦科长李国军的自我感觉再好,也不免有些心虚,“哦,市政府对怒江大桥事件作出结论后,我就没有再去跟踪煤气爆炸案了,最多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由刑警大队全权负责。” “听说翡翠山庄监控录像的一个硬碟,被你借去了?”甄文斌单刀直入,双目直视他的眼神。 李国军到底在警界混迹多年,脸上的表情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瞬间即逝。他沉默凝思片刻,面不改色、五官放松,“经你一提,我才想起来,事发后的次日,我去调查翡翠山庄小区的相关录像,有部分彭大富家出入通道的录像,我借回来查案用的。” “硬碟现在哪里?能借我看看吗?”甄文斌表情严峻,让人无法拒绝。 “检察官要调阅,当然可以,只是这段时间忙于那名女记者的案子,忘记搁在哪里了,我最迟后天给你送去。”李国军心里越来越清晰,自己压制何雪,是为了彻底平息大桥垮塌事件,这位检察官正相反,是要深究彭大富的意外,继续追查大桥事故。 两种力量的碰撞已不可避免,李国军非常清楚,自己努力的方向,与建设局、市政府的预期完全一直,这是他的底气,是他不惧检察官的源泉。在李国军看来,单枪匹马的甄文斌,想要扭转政府已经控制的局面,胜算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听治安科的警察反映,何雪那次逃脱的十分蹊跷,”李国军决定反戈一击,用玩笑的语气问他,“不会是您怜花惜玉吧?” 甄文斌内心的怒火滕然升起,他站起身正色斥道,“往大了说,咱们都是公检法这条线上的人,不用我告诉你,‘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的分量。” 迈步出门时,甄文斌回首抛下一句,“我等你送硬碟来。” 第十五章 铤而走险 省建设厅调查组在滨海市安营扎寨,并未像潘荏嵩所料想的,来去匆匆、维持市调查组的结论,这让秦盛开始坐立不安。 建安公司承建的工程,基本上都是由秦盛所属的监理公司负责监理。秦盛担任了包括新图书馆在内,三个政府工程项目的总监,平常少不了与潘总接触,很快,潘荏嵩就发现,自省厅调查组找过他之后,秦盛常常魂不守舍、独自发呆,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唉声嘆气。 其实,对于秦盛的为人处世,潘荏嵩知之甚少,二人除了工作上的往来,几乎没有深交,巴结和谄媚监理的,主要是那些私人包工头,彭大富与秦盛的交情到了哪一步,潘荏嵩并不十分清楚。 由于秦盛是把控砮江大桥箱梁质量的两个关键人物之一,在这种时候,他的情绪突然失落,不能不令潘荏嵩担忧。他找到李国军,直接提出要求,“在省厅调查组未离开之前,暗中监视秦盛,首先,可以防止他主动去找调查组,其次,如果女记者再去找他,可顺藤摸瓜缉拿何雪。” “好,就这么办。”李国军觉得潘荏嵩的主意非常不错,前天,他专门去了趟市医院门诊部,调查检察官急病突发的真实情况,回来后更加坚信,何雪是被甄文斌故意放走的。 然而,检察官不是普通百姓,没有证据的怀疑,是无法撼动他的,甚至连传讯也不行。如果通过监视秦盛,能尽快抓到女记者,在与甄文斌的博弈中,他就能率先胜出,为了避免其他警察介入,李国军决定亲自跟踪秦盛。 对于潘荏嵩与李国军在砮江大桥事件后的频繁接触,秦盛当然毫不知情,内心深处的一份纠结,却不时地搅动他的灵魂,常让他寝食不安。秦盛度日如年似地熬着,企盼省厅调查组早早离开滨海市,这时,一封突如其来的快递,砸的他几乎趴下。 十余张七寸大的彩色照片,清晰记录了秦盛在皇冠宾馆客房内的丑态,赤身裸体的男女,在床上行云布雨、荒淫无度,他自己看得都心惊肉跳。夹在照片中的一张便条,只写了拍照者的联繫电话,是敲诈钱财?或有其它目的? 真是屋漏恰逢连绵雨,秦盛觉得自己倒霉透了,辗转反侧一整夜,他最终拨通了对方的电话,“我一无权、二无钱,你想要挟我什么?” “无利不起早、无财不冒险,你手中当然有我想要的东西,”对方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明天晚上面谈条件,你等我电话。” 玥姐租住的是一房一厅的居室,皇冠歌舞厅的工作是夜场,她每日晚出早归,何雪一个人在屋内等着胡楠来找她。 第26页 夜幕降临后,喧嚣的城市渐渐安宁,何雪凭栏眺望,住宅小区的绿荫丛中,有三三两两家长陪伴着幼孩,在游荡、嬉戏,何雪胸中一阵痛楚袭来,却已经是欲哭无泪,噩梦不堪回首,命运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 何雪倍感压抑,她离开窗户、机械地脱尽衣裳,进入狭小的浴室里,用灼热的水,使劲地沖淋裸露的肌肤,令全身血脉亢奋、思维陷入一种茫然的状态。瀰漫的水蒸汽,把她紧紧地裹住,何雪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云海里,逐渐放松、舒畅。 “叮、咚---叮、咚,”几声清脆的门钟声,把她从迷茫中唤醒,何雪匆匆擦干头髮,缠着一条粉色浴巾,出来开门。 胡楠迈步进入屋内,见何雪酥胸半露、玉面妩媚,披着温馨柔和的淡黄色灯光,愈加芬芳四射、楚楚动人,反倒窘得他手足无措。 何雪微露羞怯,忙招唿胡楠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拿了一件外套遮在肩上,从冰箱里取出一瓶饮料递给他。 “我已跟秦盛约好了,今晚见面。”胡楠垂下眼帘,不敢正视她。 “他没辨出你的声音吧?”何雪也在沙发上坐下,侧身问他。 女人浴后的清香,迎面扑来、令人陶醉,胡楠下意识地挪开一些,“不会的,我戴着口罩说话,声音完全不一样。” “太难为你了,为我承担这么大的风险。”何雪再坚强,也是落难中的娇柔女性,天生就离不开男人的呵护、扶助。 “也不是全为你,我早就看不惯这帮人,表面上冠冕堂皇,背地里把几千万上亿的工程,当做筹码、满足私慾,老子就是要让那些工程黑幕曝光。”胡楠表情愤慨,嫉恶如仇的秉性,是他决定帮助何雪的初始动力。 何雪有些担心,提醒他,“秦盛不会报警吧?这可是用隐私敲诈别人。” “不会的,他是极要面子的人,如果照片在网上曝光,他知道后果,我戴上墨镜和口罩,他绝对认不出来。”他表情凝重,详细向她解释,“秦盛在工作上一贯谨慎小心,又是建筑工程的行家,在桥樑项目上,绝不会参与包工头偷工减料的行为,极有可能是因为交往太深,被胁迫而隐盖真相,要真是如此,他一定保留了相关照片和质量记录,以备出事后证明自己的清白,这次见面,我要逼他提供这些证据。” 望着他坚毅的表情,何雪情不自禁地抓起胡楠的双手,捧在自己胸前,喉咙哽咽、默默无语。 胡楠离开后,何雪的心一直悬着,因为焦急而浑身燥热,她解去厚重的浴巾,换上一套薄薄的真丝睡衣,斜躺在沙发上,仰头呆望天花板,静静地企盼胡楠平安归来。 因为担心局外人知情,李国军只能亲自监视秦盛。 晚饭后,李国军在秦盛的楼下,一直蹲守到深夜十点多钟,正当他准备撤离时,突然望见秦盛从单元门里出来,急匆匆地驾车离开。 李国军驱车跟着秦盛,在市中心的美食街停下,看见他在一处生意清淡的小吃档位坐下,像是在等什么人,便悄悄地隐在不远处眺望。 十几分钟后,一个戴着墨镜和口罩的年轻人,走近秦盛,二人先是交谈,后来像是在争执,只几分钟后,年轻人独自离去,李国军立即跟了过去。 为了避免深更半夜在电梯里留下录像,胡楠走楼梯上到六层,因为心事重重,他进屋后立即把门闭上,竟忘了关上外层的防盗铁门。 二人刚在沙发上坐下,“哐”一声巨响,房门已经被外力撞开。 李国军一眼就认出惊恐不已的何雪,迅疾用枪指着二人,喝令,“站起来,把手举到脑后。” 虽然胡楠已摘掉了墨镜和口罩,但李国军并不认识他,见何雪身着轻薄的睡衣,猜测他是女记者的姘夫,就有些大意,他掏出手铐近前,首先去锁拿逃犯何雪。 趁着他给何雪扣上手铐的一瞬间,站在右侧的胡楠,突然出手,一掌打飞了他的手枪。李国军恼羞成怒,抛开女记者,转身去制服这个男性帮凶。 胡楠身高一米七八,仗着年轻力壮,左挡右遮,拼命抵御他兇狠的攻击,大声催促何雪逃脱。 在一边目瞪口呆的何雪,闻声夺门而出、狂奔逃逸,刚刚下了两层,勐然醒悟过来,又急忙返回六楼,正好看见李国军背对着门,骑在胡楠身上,勐击他的头部。她无暇细想,不顾一切地举起门旁的鞋柜,用尽全力砸向李国军的后脑。 一声闷响,李国军软软地瘫倒,胡楠推开他、翻身跃起,拉着惊魂未定的何雪,迅速逃离现场。 被公安机关通缉的何雪,在滨海市早已无处安身,胡楠只好把她领回图书馆工地的宿舍,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单房。 门外就是露天走廊,侧边有一扇窗户,被报纸贴的严严实实,房间末端,隔了一件狭小的卫生间,靠墙是热水器和洁具水箱,剩下的空间,勉强够一个人在内活动,在肩高以上的部位,有一个透气的小窗。 居室内摆了一席单人床,一张放了电脑的桌子和两把摺叠椅,墙角的衣架上,挂满了乱七八糟的衣服。这让何雪联想到报社里的男生宿舍。她在床沿上坐下,立即记起二个月前,胡楠把她从地下室里救出来时,就是在此歇息和恢復,自那以后,自己一直碰碰磕磕、担惊受怕地度日,最终竟然又返回这间与她命运休戚相关的陋室中。 第27页 灯光照亮了胡楠的脸庞,何雪看到,从他鼻孔和嘴角流出的鲜血已经干结,满脸污渍一片,整个左眼圈青紫隆肿,额头上有一处淤血,令她十分揪心、内疚,赶忙柔声道,“你快洗洗吧,不要顾忌我了。” 胡楠脱尽衣裳,只穿着内裤进入卫生间,开始清洗伤口和身上的灰土。 整晚的失眠加上刚才长距离的奔跑,何雪早已疲惫至极,胡楠从里面出来时,发现她斜靠在床头、昏昏睡去。他怕惊扰了何雪,轻轻挨近床沿,给她盖上一条毛巾被,又蹑脚走到窗前的桌子旁,打开电脑上网。 不知过了多久,何雪在梦中惊醒,她欠起身,看见胡楠趴在桌上睡着了,就想招他到床上休息。走到跟前,看见电脑未关,伸手按动滑鼠要替他关机,突然,屏幕上跳出一串qq对话记录,自己的网名‘雪’,清晰地显示在上面,这是一段几个月前的对话,‘雪’输入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难道胡楠真的就是与自己神交二年的网友‘松’?他知道自己就是‘雪’吗? 在昔日的qq神聊中,何雪就知道,因为买不起商品房,‘松’在三次失恋后,开始对同龄女性躲避和排斥,孤独的内心,时时忍受性压抑的折磨。‘松’也了解她失败的婚姻史,常常在夜深人静之时,双方互诉衷肠、相扶慰藉。 因为年龄相差六岁,二人一直没有互发照片和约见,才使的这份网恋整整持续了两年。 想不到竟是如此独特的相遇,自己三次频临险境,都是‘松’出手相救。失去倩倩之后的日子里,何雪承受着孤独,潜意识中无时不希望有个坚实的肩膀可以依靠,她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血脉奋张、喘息加剧,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胡楠的头髮。 胡楠睡眼惺忪,抬头默默地望着她,目光渐渐清晰,射出一缕真情和渴望。何雪这才注意到,自己只穿了出逃时的真丝睡衣,情急之下,竟然连胸罩都未戴,高耸的乳峰清晰可见,双颊立时泛起两朵红晕。 “你真的是‘松’吗?我就是‘雪’啊。”何雪毫不避讳,急切地问他。 胡楠早已激情难耐,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脸颊紧紧地贴在她的胸上,“第一次从地下室救你出来时,我就幻想这是真的,直到网上发帖曝光大桥事件后,你在qq上消失了,我才开始奢望,你就是‘雪’。”说罢,他不顾一切地抱起何雪、走向床沿。 何雪的心,像是一团冰雪被沸腾的蒸汽沖刷,瞬间化作一汪清泉,尚存的理智提醒她克制、拒绝,四肢的挣扎却显得柔弱无力。胡楠用有力的双臂,紧紧地拥着她半裸的娇躯,对‘雪’的怜悯、呵护、援助、爱抚,男性的冲动至此已无法克制。 为了伸张正义,两颗善良的灵魂,最终碰撞出激情的火花,何雪仿佛彻底解脱了禁锢,顷刻间娇媚百态、柔情似水。 第十六章 惶 恐 省厅调查组约谈了相关人员后,主要精力全部投入到竣工资料和结算帐目的查阅工作中,一种无形的压力,慢慢地悄然而至。潘荏嵩专门找来砮江大桥的项目经理,仔细询问他,施工过程中有没有重大的质量瑕疵,资料的缺失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按照惯例,政府项目的质量主要由监理把控,我项目部的重点是负责进度和造价控制,竣工资料也是全部由监理把关和签章的啊。”项目经理轻描淡写地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又提醒他,“彭大富的实力,你比我更清楚。” 潘荏嵩心想,彭大富目前半死不活,关键点还在秦盛身上,刚好李国军的电话打过来,他便挥手让项目经理离去。 “昨晚我跟踪到秦盛悄悄与人秘密接触,差点抓获何雪。”李国军语调中,露出气急败坏的愤怒。 “到底怎么回事?”潘荏嵩焦急地问他。 “有一个陌生男子,与何雪一起,藏在皇冠歌舞厅的一名ktv主管家里,我只身闯入抓捕,被他二人逃脱,这件事我未让其他警察参与,所以不好明里追查,”李国军吩咐他道,“你今晚再约那位监理出来坐坐,他肯定对你隐瞒了什么,我也到场,对他察言观色。” “好吧,定下地点后,我给你电话。”潘荏嵩听他的口气,猜想此事非同一般,心中又多出几分不安。 下班后,李国军的车刚驶出公安局的大门,就被等候在外的甄文斌堵住,他把车靠路边停稳,伸手打开右侧的车门,招唿检察官上车,“不好意思,我正要去查案,改天才能陪你。” “就两句话,”甄文斌表情严肃,“录像硬碟为何没有送来?难道非要我去找你们局长?” 李国军挂档起步,让座驾缓缓前行,不咸不淡地回道,“翡翠山庄煤气爆炸,公安局已经按意外事故销案了,你找局长------?” 检察官内心腾起一团怒火,仍然不动声色,追问,“那个硬碟呢?” “哦,还没有找到,等找到了,我一定亲自给您送去。”李国军皮笑肉不笑,不屑一顾的样子。 “让我下车,”甄文斌心知他在敷衍自己,关上车门时提醒他,“希望你能找到硬碟,记住,我让省厅调查组出面,很快就会立案。” 第28页 甄文斌很清楚,对于这类事件,立案或不立案,会朝着两个完全不同的结果发展。公诉案件是否立案,基本上是由公安局领导或检察院领导拍板,在政府的组织序列里,他们都属于市委管理的干部,检察长虽然接受省检查院的双重领导,但是,检察长又是检察院的党组书记,也离不开市委的掌控。 所以,凡是涉及社会影响大,或者有政府机关涉嫌的事件,是否立案,必须经过市委市政府分管领导的同意,他一名普通的检察官,远远没有这么大的能量。即便是有原告的自诉案件,如果涉及政府机关或领导,没有市信访办的点头,法院也照例不予立案,法院院长也是法院的党组书记,歷来都要接受市委的领导。 不立案,就无法进入调查取证程序,更谈不上诉讼、审判,说透了,就是无法利用公权去调查、打击违法事件。这直接导致了各地的公安、检查机关,在打击公务人员以权谋私、贪污受贿的职能上,力有余而心不足。 舆论和传媒是不需要先立案的,只要有线索,就有人去调查、取证、曝光,在国家层面上,虽然大肆倡导支持舆论监督,但是到了基层的公权机关,更多的是抵御和限制记者。 砮江大桥垮塌事件,即便以受害人自诉立案,唯一愿意起诉的何雪,已是被通缉的在逃犯,也行不通。甄文斌决定,无论如何要去说服省厅调查组同意立案,只有这样,才能更迅速地查明真相。 在沿河路馨怡茶楼的一间包房内,秦盛强作镇静的面部表情,掩饰不住内心的焦虑,他此刻的心情跟潘荏嵩一样,巴不得彭大富立即死掉,只要彭大富活着,就是一颗会随时引爆的定时炸弹。 李国军不懂工程专业,反而不觉有压力,市调查组做出结论后,女记者和检察官继续穷追不捨,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在潘荏嵩要求下,他才越来越多地介入其中。目前,他只是猜测,潘荏嵩与彭大富有些说不清的钱财往来,或许秦盛知情,李国军根本未想到砮江大桥会有质量隐患。 “省厅调查组正在仔细核查每一页资料,招投标和造价结算这两块是绝对没有差错的,施工过程中缺失的几分质量记录,到底是怎么回事?”潘荏嵩满脸疑虑,目光紧紧锁住秦盛。 秦盛抬头端详潘荏嵩的神态,不得不佩服他的成熟和老道,从普通的泥水工,一步步跃身为市属大企业的老总,不是谁都可以奢望的梦想。他回想起当时的一幕,砮江大桥五号箱梁的钢筋,存在明显的质量缺陷,分包商彭大富要求他忽略过去,并且暗示总包方已经默认了,秦盛不敢擅断,专门向潘总汇报此事,答覆是,只要保证桥樑不跨,就不用返工了,工期绝对不能耽误。 其实,就是砼构件的箍筋规格小了一号,以秦盛自己的经验和对图纸的认识,承受25吨的荷载,完全没有问题,自己没有必要为此去惹恼彭大富和潘总。前者在近几年的交往中,没有少关照自己,后者掌握了选择监理公司的生杀大权,两位爷爷,他都得罪不起。 谁料到,设计院的设计真就这么保守,30吨的货车,真把大桥的箱梁压断了,后面还偏偏跟了一辆满载学生的校车。 事故发生后,他在心里大骂彭大富,这点钢筋也要省,又抱怨交通局管理不到位,任凭25吨以上的货车通行。骂归骂、怨归怨,事情已经发生了,能做的就是继续隐瞒或者洗脱自己。 当时,他留了一手保护自己,故意让真实的质量记录和照片,进入施工资料,在竣工归档时,正是总包方把那几分资料故意漏掉的。遵照往常的习惯,他在自己的电脑上克隆了一份存底。 “这些过程,难道潘荏嵩都忘记了?还要没玩没了地追问我?”秦盛不愿直视对方的目光,暗自揣度,“你既然装煳涂,我只能和稀泥了,反正天塌了,总是个高的顶住。” 他尽量表现的胸有成竹,告诉潘荏嵩,“竣工验收的全过程,以及档案验收和移交,都没有任何问题,你当时也参与了呀,建设局市调查组的结论不会有错的。总共数千页的施工记录,时间久了,缺失几分资料也属正常。”秦盛为了提醒潘荏嵩,话锋一转,“丢失的几份文件如果被找到?就不好说了,恐怕------。” 潘荏嵩微微一怔,等秦盛说完,给他介绍身着便装的李国军,“这位是市公安局经侦科的李科长,他想问你一些事。” 李国军双眉紧皱,单刀直入问他,“那个女记者为啥老是盯住你?那天夜里,我看见你跟一个青年男子在美食街见面,好像还有争执,我跟踪过去,发现他恰恰是何雪派来的。” 秦盛敷衍道,“她是想了解砮江大桥的是事,我一直没有搭理他,有次趁我喝醉,还盗了我的钥匙和车辆,你们知道的啊?” “前几日的晚上,你为啥又去见她?”李国军步步紧逼。 秦盛无奈,只好把嫖宿被偷拍、遭到胁迫的经过,全部抖了出来。李国军暗自松了口气,对他说,“就这么点破事,把你紧张的,治安科或派出所如果找你,立即给我电话,我来摆平。那帮人就是到处找罚款,不会拘留你的。他们一般是按照治安管理条例的上限,好像是三千元或五千元吧,交了钱就不追究了。” 秦盛抱嘟囔着抱怨警察太黑,“男女双方你情我愿,凭啥要交罚款。” 第29页 潘荏嵩呵呵一笑,“警察光靠哪点工资,怎么买商品房?连经济适用房都要五千元一平米了,经济学家称为灰色收入,靠山吃山嘛,你就干净?只要不是违法行为、不沾黑社会就行,嫖客都愿意花钱消灾,反正也不是用工资去买春的,你是吗?”说得秦盛低头不语。 李国军在仔细斟酌秦盛刚才向潘总解释的那些话,“丢失的几份文件如果被找到?恐怕------。”,其中似乎还有隐瞒,他怕惊吓了秦盛,便不再细问,让他先行离去。 “这位监理肯定还隐瞒了啥,就是那几分缺失的文件,似乎----” 李国军神色凝重。 潘荏嵩摆手止住他,“如果省厅调查组还不走,必须设法让秦盛继续闭口。” “他一不是罪犯、二不是嫌疑犯,如何控制他、不让他开口?” “对,先让他变成嫌疑犯,蹲到看守所里去,吓吓他。”潘荏嵩恨恨地下了决心、奸笑道,“我让几个与怒江大桥无关的小包工头,提供些行贿的证据,你关他十天半月。” 李国军点头答应,对潘荏嵩道,“皇冠歌舞厅ktv的一名叫玥姐主管,一直在藏匿女记者,我一个人悄悄查案,不想惊动刑警队或治安科,你找人去对付她,逼她提供何雪的下落、以及那名神秘男子的身份。” 分手时,他又专门嘱咐潘荏嵩,甄文斌准备通过省厅调查组施压,要求对彭大富立案,要潘荏嵩迅速走走上层关系,必须阻止此事,提醒道,“市调查组已经做出结论,如果再立案深究,或有意外发现,必然有损市政府和分管市领导的声誉。” 回家的路上,李国军思考再三,决定再出一招狠棋,明早就委託市局刑警队,按照何雪被拘留前的手机记录,查找与她一起的神秘男子。他深信,何雪能在金鼎商厦逃脱,十有八九跟这名男子有关。 第十七章 危机初现 滨海市府招待所,地处河西老城区北端江边,共有五栋三层楼建筑,红砖青瓦、木窗木门,是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老式搂房。一号楼有三小一大四个会议室,二号楼是餐厅和伙房,三、四、五号楼是客房,院落特别大,足有万余平方米,修剪整齐的花草和浓绿的树木,挤满了各栋搂之间的空地,其间由青石铺成的硬道连接,院落两侧的平房,是工作人员的宿舍。 三栋客房楼沿江一字排开,临窗可见砮江之水,卷着浪花、滚滚南下。省建设厅调查组一行五人,住在五号楼的三层,对于检察官甄文斌突然拜访,众人的都显示出一种惊愕。 相互介绍寒暄之后,甄文斌提出,砮江大桥的箱梁分包商,在事发的次日凌晨,家中发生煤气爆炸,十分蹊跷,特别是小区物业监控录像的硬碟,尽然无端丢失,其中必有缘故。希望省厅调查组,能够敦促滨海市执法机关尽快立案,这样,可以有助于对大桥垮塌事件的调查。 调查组长沉吟了片刻,委婉推辞道,“我们的职责和权限,只是对桥樑建造的质量,进行复查,对于涉嫌违法乱纪的行为,凡是有线索,也只能立即移交市纪委,调查组是无权深究的。” 另一名组员随即问他,“你们检察院应该有权立案的呀?” 甄文斌深深嘆了口气,“因为市调查组已经做出了结论.是桥樑超载导致意外事故的,不经市府点头,我们根本无法立案的。” “你认为此次事故不属于超载意外?有根据吗?”调查组长表情凝重。 “目前还没有,就是感觉箱梁分包商的被炸成重伤,太过于巧合了。”甄文斌已看出,省厅调查组的人,口风异常严谨,更不会无端去直接刺激本地政府。 调查组长见他满脸失望,便解释,通常的程序是,必须等调查结论出来,再由地方执法机关立案。 甄文斌自思,先立案追查、再出结论?还是先出调查结论、后立案?程序不同,结果回异,看着无法按照自己的设想推进,他只得匆匆告辞离去。 回到检察院自己的办公室,甄文斌心中憋屈、懊恼无限,茫然若有所失,正在他彷徨无奈之际,门卫来电话,说一名年青人指名要见他。 来客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进入屋内也没摘下,像是要故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他把一个牛皮纸信封交给检察官,说,“这是何雪让我交给你的。”随即转身出门。 甄文斌暗自吃惊,他先关上自己办公室的门,坐在沙发上拆开信封,里面是两张照片和一张便条。 “这两张照片是河东新区康宁花园9栋,据悉,该栋603房的业主,可能正是砮江大桥工程的监理秦盛,如能查实并了解购房款的来源,应该会有重大收穫。” 虽然便条上没有落款,甄文斌已猜出是何雪所写,她拜访省大学建筑系教授回来时,曾经告诉自己,建桥工程的监理秦盛,必定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既然彭大富这条路暂时行不通,何不以此为契机,从监理身上寻找突破口?甄文斌略微沉思后,决定悄悄展开对秦盛的调查,一旦查实他有违纪行为,立即拘传、施加压力,迫使他开口。 --------- 自从那天被潘荏嵩和李国军追问后,秦盛似乎受到惊吓,愈加惶恐不安、夜不能眠,身为资深的专业工程师,他很清楚,等到冬季枯水季节,没入水中的五号箱梁,大部分会浮出水面,断裂处的钢筋将不可避免地外露。如果那位女记者继续穷追不捨,只要请来砮江大桥的结构设计师,一眼便能辨别出其中的质量缺陷,后果不堪设想。 第30页 秦盛越想越害怕,惆怅再三后,决定把自己及公寓内电脑上留存的记录,拷贝到u盘上后全部删除,将u盘送回省城家里藏匿。他估计,市交通局在冬季枯水季节,修復桥樑时,肯定要炸毁堵塞河道的箱梁,只要能拖过冬季,就可以万事大吉而来。万一真的被女记者追出真相,那个u盘,也可以大大减轻自己的责任。 何雪此刻的处境和心情,不比秦盛好到哪里,那自从打晕警司李国军脱身后,全市警察对自己的追捕愈加严密,幸亏已进入秋末,她尚能浓妆遮掩、偶尔出行。在图书馆工地的宿舍里心惊胆战地躲避两晚后,胡楠就去市郊租了一间农民房,让她暂时藏身。 从一名受害者变成被公安机关追捕的罪犯,何雪的内心充满委屈和悲愤,伴着无休无止地失眠,她不时地回忆自己所做的一切,实在想不明白会导致目前的结果,失职者冠冕堂皇地掌控着局势,伸冤者要东躲西藏,才能免受牢狱之苦。 她几次要远赴首都,用更加出格的伸冤行为,引发更大的震动,都被胡楠苦苦劝住,“省厅调查组已经在开展工作,你就再忍耐些日子吧。” 胡楠怕她情绪失控,几乎每晚都要来宽慰她、照顾她,何雪才得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蛰伏在市郊的农民房内。持续多日,二人一直举足无措,能做的,只是等待、再等待。 然而,潘荏嵩和李国军是绝不会静静地等待的,只要省厅调查组未走、何雪还继续在逃,他们就不会放松对女记者和监理的关注。 -------- 自从何雪匆匆逃离后,玥姐的心里,时时牵挂着她的安危,全市的公安机关都在缉捕她,结果很明显,何雪随时会身陷囹圄。 这天下班后,彭二非要拉她一起去宵夜,他每月来皇冠歌舞厅包ktv房2至3次,是玥姐的熟客,百般推辞不了,便坐进了他那辆标緻轿车。十几分钟后,坐在后排的玥姐突然发现,轿车越过砮江、开往河东新区,急忙问,“彭老闆,咱们不是去老城美食街?” “嘿嘿,带你去我现在的工地瞧瞧。”紧挨着她的彭二,侧过头满脸奸笑。 “你要干什么?快停车,我要下去。”玥姐见状,心头髮毛、大声呵斥他。 彭二伸过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不好意思,我是受人之託,向你打听些事情,问完了,就送你回去。” 玥姐心一下子悬的老高,“你想知道啥?非要把 拉到工地来?” “你不用急,马上就到了。”说话间,标緻轿车已经拐进图书大厦工地,停在了地下室的出口处,彭二和为他开车的马仔,一别一人,挟持着玥姐进入地下室。 里面的脚手架和模板的已经基本清空,有几盏灰暗的灯管,照见尽头处的几间装了防火门的设备房。二人不顾玥姐的反抗,把她推入水泵房内,开车的那名马仔立刻离开。 望着惊恐万分的玥姐,彭二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快感,“那个女记者,是不是一直藏在你的住处?” “我又不知道警察在抓她,人早都走了啊!”玥姐方知彭二是为何雪的事绑架她,“再说,这跟你有啥关系?” “有老子啥关系,不是你该知道的,快告诉我,她如今去了哪里?还有一位男青年,他到底是谁?”彭二恶狠狠地瞪着她。 “她走后,再没有跟我联繫过,我真的不知道她的去处,那个男的我也不认识,应该是她的男朋友吧?”玥姐怕他做出过激的举措,甜甜一笑,撒娇道,“彭大哥,你现在放我回去,她要是来电话,我保证立即通知你。” 彭二见她媚态娇慎、婀娜风情,情不自禁地露出一脸淫荡,“你真的不知道?”忽而又记起潘潘荏嵩的严厉嘱託,立时拉下脸,咆哮道,“别给老子耍花招,你不说出女记者的下落和她男友的身份,看我怎么收拾你。” 玥姐收回笑容,苦苦哀求他,“我真的不知道她俩的下落,你送我回去吧。” “不行,除非你说出她俩藏在哪里,否则,休想出去,”彭二酒劲上涌,困意难当,用工地专用的对讲机,唤来两名手下,“你俩轮流值班,给老子看住她。” 彭二跟着大哥在城市混迹多年,当然清楚刑事犯罪的后果,殴打致人重伤会被追究刑事责任,要是强姦女性,更是直接触犯刑法。如今,在沿海开放城市,花钱买春异常方便,他靠着工程敛财,没有必要去冒险蹲监狱,自己掌握的分寸,只是吓唬吓唬这个靓妞,能做的就是关押几日、最多让她受些皮肉之苦。 离开前,他悄悄交代手下,每人给300元的加班费,务必看住人质,但是,绝不能去伤害或者猥亵她。 玥姐当然不知道彭二的真实意图,望着看守者两对色迷迷的眼神,她内心充满了恐惧,将双手抱在胸前,裹紧制服的开禁,尽量遮住脖颈下半露的乳沟。 直到第二天中午,吃饱睡足的彭二,才又来到地下室泵房扰她。他看着依偎在墙角的玥姐,一副花容失色、悽惨兮兮的样子,恍惚之间、竟然多了几分性感,彭二先挥手让二名看守出去,走近前,勐然抓住头髮扯她起来,痛得玥姐失声尖叫。 “给老子住口。”彭二扬起左手,给了她一巴掌,“想了一晚上,该说实话了吧。” 第31页 “彭大哥,我真的不知道啊。”玥姐确实不知道何雪的如今藏在何处。 不管彭二如何软硬诱逼,玥姐仍然矢口否认知道二人的去处,急得他恼羞成怒,大声威胁要让人轮姦她,说罢,把玥姐的双手扭到背后,用一条绳索绑住,又狞笑着扯去她的外套和长裙,只剩胸罩和内裤遮羞。 玥姐顷刻间几近赤身裸体,宛如一尊晶莹的雕像,白嫩俏丽、亭亭玉立,让男人垂涎欲滴。这令她羞愤交加、耻辱难耐,忙蹲下身子、萎缩在墙角,把头埋在膝盖上痛哭流涕。 彭二见她吓得浑身打颤,心中升起一种快感,他当然明白,真要迈出轮姦一步,就是罪不可赦,除非杀人灭口,只要有其他知情者,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根本不敢、也不愿意,去冒险杀人,所以,也就不可能真的对她施暴。 望着面前半裸的女性酮体,彭二安奈不住淫性大发,满脸猥琐地靠近玥姐,托起她的下颚,伸手摘去乳罩,意欲肆意羞辱她一番。 --------- 按照刑警队提供的、何雪被拘留前手机的通话记录,李国军很快筛选出三个与砮江大桥事件有关的人物,甄文斌、洪晔胜、胡楠。他先去拜会了洪晔胜,那位溢晔桥涵工程公司的老闆,在混迹江湖多年,推说就是记者追着他採访,关于砮江大桥工程,自己啥也不知道、啥也没说。 李国军思忖找甄文斌不会有任何结果,弄不好反而打草惊蛇,便决定重点追踪胡楠。先在暗中观察了他的形体面貌后,李国军惊喜万分,胡楠就是伴着何雪袭击自己的男性青年,他扮成一名小商贩,守在图书大厦工地对面的人行道上,静静等候那位女记者自投罗网。 这日,因为胡楠连续两天未来看她,何雪开始焦躁不安,决定冒险去见他打听消息。黄昏时分,她化了妆坐公交车往河东新区,在距离图书馆工地一站远的地方下了车,缓缓地向前步行,机警地观察周围是否有警察的身影。 太阳刚刚消失在地平线以下,余辉映红了西边的天际,正值下班时间,河东新区的主干道上,车辆和人流熙熙攘攘。何雪穿了一件及膝长的灰色风衣,用脖子上的浅红纱巾遮住面颊,她左顾右盼、一步步接近图书馆工地,对于自己面临的险境毫不知情。 第十八章 抽丝剥茧 甄文斌按照胡楠提供的线索,亲自去了河东新区康宁花园管理处,几经周折,查实9栋603房的业主,正是监理秦盛,然而,购房款项的详细资料,必须找该小区的房地产开放商处才能查到。 此刻已是秋末初冬,空气异常潮湿,甄文斌不顾疲劳、连日奔波,从河东区房管局查到开发商的办公地址,在河西老城区的河滨大厦十八层。 隔日,便匆匆赶去地产公司,公司占据了整层楼,装修十分奢侈,像是要故意显示企业的实力,让来访者望而敬畏。漂亮的前台小姐看了检察官的证件后,忙不迭地把他迎入接待室等候。 等了十几分钟后,公司老闆才满脸堆笑地现身,“检察官驾到,失迎、失迎。” “我想了解康宁花园一位业主的购房情况,希望贵司能够配合。”甄文斌正襟危坐,目光咄咄逼人。 “哦,”公司老闆长长地出了口气,他原以为是融资的是出了问题,被那位投资者告到了检察院。今年初,为了拿下老城的一个旧城改造项目,该地产公司通过本单位的职工,偷偷地在社会上融进一大笔钱,谁料到拆迁遇阻,项目至今也未能如期开工,眼看着已经过了十一,不少投资者担心投资款被骗,开始不时地来地产公司,索取本金和利息。 这位老闆最担心的,就是投资者以诈骗罪把他告到检察院,知道甄文斌不是为此事找他,立即全身放松,万分热情地询问,“检察官想要了解什么,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我想知道康宁花园9栋603房购房款的支付细节。” “没问题,您稍候片刻,我立即让财务部查实。”公司老闆吩咐前台小姐端来茶水,自己起身离开。 公司老闆老闆返回时,手里拿了一叠资料,“康宁花园9栋603房的业主,名叫秦盛,购房时是一次付清款项,该套房共120平方米,总计金额150万元,这是商品房买卖合同和付款凭证,您看看。” 甄文斌不露声色地接过资料,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谢意,抽出付款凭证仔细端详,看清汇出款项的户名上,清晰显示着‘彭大富’三个字,心中暗自大喜,托前台小姐复印了这份150万元的转帐凭证后,便起身告辞了。 次日一早,甄文斌闯进检察长办公室,递上证据,要求以彭大富涉嫌行贿工程监理,即刻予以立案深查。检察长看了看银行凭证的复印件,记起嫌疑人与砮江大桥事件有关,便抬手让甄文斌出去等候,自己拨通了检察长本市分管领导的电话。 当他再返回检察长的办公室时,接到的指令,让他意外、沮丧、愤慨。 “市领导明确指示,省厅调查组未出正式结论前,我们地方机构,不得对所有相关人员立案和採取行动,包括大桥的分包商彭大富。” 如同挨了当头一棒,甄文斌脑海里,竟然蹦出万念俱灰的感觉,他哪里知道,建安公司老总潘荏嵩,按照李国军的提醒,为了阻止立案,专门找过主管工程建设的市领导斡旋此事。 第32页 李国军在图书馆工地对面的人行道上,整整蹲守了四天,这日黄昏,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勐然跳入他的视野,那位纱巾遮面的青年女人,走路时左顾右盼、神情紧张,职业的敏锐感告诉他,此人正是在逃犯何雪。 数日的监守终于没有白等,猎物离自己越来越近,李国军兴奋的心,像要跳出嗓子眼。顾忌到道路上往来的车辆和行人,他决定等何雪进入工地大门后,再对其抓捕,这位警司死死盯住目标,遥望她渐渐走近工地大门,嘴角上浮出得意的微笑。 “笛-----,”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惊动了公路两边所有的行人,一辆标有110徽记的警车,循声而至,在工地门前减速后,瞬时拐了进去。 李国军心中大唿不妙,不顾一切地冲过公路,朝着何雪走来的方向狂奔了几十米,哪里还有猎物的踪迹,气的他大骂110混帐,偏偏在此时出警图书大厦工地,惊走了他唾手可得的逃犯。 事情的起因却是彭二。 这天下午,水泵厂的一名技术员,奉命来调试他们供应的水泵,在地下室泵房门口,被彭二的工人拦住,说是设备房关了一名小偷,技术员听到屋内传来女子的哭泣声,忍不住伸头看了一眼,瞥见了衣不遮体的玥姐,心中大骇不已。 他退身回来,走地下室时,正好碰见一名工地的监理,急忙悄悄告告诉他。胡楠听了 不免大惊,立即用手机拨打110报警,约莫半小时后,110警车赶到,即刻解救玥姐出来,同时铐走了奉彭二之命看守的工人。 正是这辆警车,惊走了危在旦夕的何雪,让她再次侥倖逃离追捕。 受到惊吓的何雪,再也不敢冒然出门了,次日半夜,胡楠才又出现在她藏身的农民房。何雪忍不住伏在他的肩上,抽泣了半天。 胡楠等她安静下来,才说了玥姐被绑架和解救的事情,又提醒她,“现在秦盛肯定已经被警察监视起来,千万不能再去找他。” “那怎么办?就这样干等着?到时候省厅调查组作出与市调查组一样的结论,就更加无法翻案了。”何雪擦去脸上的泪痕,忧心忡忡地盯住他。 “是啊,咱们必需在调查组下结论之前,尽快找到铁证,”胡楠忽然记起彭二与雯雯的那次争吵,“不如你悄悄去省城彭大富疗伤的那间医院,找找他的情妇雯雯。” 见何雪表情迷茫,他便细细向她解释,“彭二只是帮他大哥管理工地,工程款一直由雯雯掌控,彭大富重伤后,他二人矛盾很深,都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还有,秦盛在康宁花园的商品房,极有可能是彭大富行贿的,他才有可能在大桥工程中,冒险为彭大富隐瞒质量缺陷,”胡楠紧紧握住她的双手,“雯雯一直为彭大富管钱,必定知道真相,只要查实这桩行贿受贿案,肯定有助于揭开砮江大桥工程的黑幕。” 何雪听罢,仿佛在黑暗中摸索的行人,突然望见远处闪现的路灯,“我明天就潜去省城,设法接触雯雯。” 望着何雪憔悴的面容和坚韧的目光,胡楠无法克制内心的怜爱,忍不住热泪盈眶,谆谆叮嘱她,“遇到紧急情况,一定要及时给我、或者给检察官来电话。” 在省医大附属医院烧伤专科病房,重症监护室内的彭大富,经过几个月的治疗后,虽然身体表面的的烧伤渐渐开始康復,然而,气管内的严重灼伤却没有明显的好转。雯雯在医院附近的宾馆包租了一间客房,每天都来探望他一次,主治医生也会把每周会诊的状况告诉她,日子久了,她对烧伤极其康復的医疗知识,也掌握了许多。 雯雯开始知道,不仅仅是气管,彭大富的肺部,也有轻度的灼伤,当时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奇蹟,这是导致他在重症是治疗数月,仍然未能康復的重要原因。 这日,主治医生突然通知她,伤者的肺部出现局部的肺叶坏死,原因不明,如果持续下去,会很快未及其生命,让雯雯尽快通知他的近亲属来省城。 何雪来到烧伤科重症室的玻璃隔断外时,正好遇见雯雯坐在休息椅上抽泣,一旁的护士告诉她,这位就是彭大富的家属。 “李玟?”何雪轻轻走近雯雯,认出她竟然是自己的初中同学。 “何雪,”对方也立即认出了她,雯雯拭去眼泪,问,“你怎么来这里?听说你一直在滨海市的报社做记者。” “是的,我是专程来探望这个伤者的,”何雪指了指玻璃窗内的彭大富,“他是你老公?在滨海市可是赫赫有名哦。” “唉,一样难尽,我就住在附近的宾馆,咱两一起去吃饭,然后回我住的房间再细聊。”在这种时候,意外撞见自己的初中好友,雯雯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可以倾诉和信赖的人。 何雪知道,雯雯是因为父母要供两个弟弟读书,初中未毕业,就辍学去了滨海市打工,所经歷的艰辛可想而知,在宾馆的客房里,她静静地倾听雯雯的叙述,心中泛起酸楚和同情。 “六年前,我跟在打工时认识的男友分手,就离开工厂,进入皇冠歌舞厅做dj,彭大富认识我后,开始对我穷追不捨,”雯雯停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羞涩,“你做记者肯定知道,在沿海开放城市,早已是笑贫不笑娼了,起先我以为他跟其他客人一样,就是图个新鲜,也没怎么搭理他,谁知彭大富一直缠了我一年,才看出他是真心喜欢我,加上一块工作的姐妹都劝我,就辞去工作、专门跟了他。” 第33页 雯雯在初中时就已经出落的十分俊俏,称得上是天生丽质,进入海滨市的一间台资玩具厂后,自然招来许多追求者。跟大部分缺乏经验的靓女一样,那时候,独自漂泊在城市的她,特别喜欢俊男酷哥的甜言蜜语,电影院、公园里,前后有三名帅哥伴她度过了五年的时光,到了二十岁时,她才幡然醒悟,那些帅哥除了不断地移情别恋外,根本没想过为她提供稳定的未来。 跟最后一任男友吵翻后,看着工厂里那些貌不出众的女同伴,反倒成双成对地开始成婚、安居,她才真正体会到‘红颜薄命’这句老话所包含的的哲理。在凄凉的集体宿舍中,独自给自己过了二十岁的生日后,雯雯决意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次日就毅然辞工,改名雯雯、进入滨海市最豪华的皇冠歌舞厅上班。 “彭大富的伤势到底怎么样了,都治疗好几个月了吧?”何雪关切地问她。 “二年前,彭大富挣到一大笔钱,送妻子和女儿去了加拿大,等他女儿读完大学,至少需要十年,我俩开始以夫妻名义共同生活,他把钱全部交给我保管,我呢,也盼着尽快为他生下一男半女,”雯雯忍不住又开始落泪,“你说我的命苦不苦,刚刚舒心了两年,就碰上这从天而降的灾祸。” “这样没啥,等彭老闆康復后,就都好了。”何雪反倒劝慰起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我也这么想着,可是今天上午,主治医生突然通知我,彭大富可能有生命危险,你文化高、见识广,既然来了,一定要帮我拿拿主意,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何雪见她情绪几近失控,一时无法推辞,只好默默地点头答应。 第十九章 角 逐 在滨海市的彭二,也接到了医院主治医生的电话通知,他思忖自己要打理图书大厦的工程,一时无法脱身,又担心被雯雯私吞了大哥的财产,考虑再三,通知了在加拿大的侄女,悄悄返回省城,找雯雯索取彭大富的所有钱物。 彭大富女儿突然出现,让悲痛中的雯雯一下子措手不及,她死死缠住何雪,求她无论如何要帮帮自己。 何雪获悉彭女已经回国,立即给甄文斌去了电话,同时告诉雯雯,自己有一位检察官朋友,为人处世特别公正,要是他肯帮忙,就能保住你的利益。雯雯听了,如获至宝,再三委託她务必引荐给自己。 甄文斌赶到省城后,先在医院烧伤科病房堵住了彭大富的女儿,“你寄给市检察院的举报信,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当面向你核实一些细节。” 彭女由于受到叔叔彭二的教唆,表现的十分不配合,“我当时担心有人谋害父亲,心中着急,都是胡乱编的,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甄文斌已知她是故意推辞,加重语气问,“你现在确信煤气爆炸纯属意外?” “人都已经这样了,是意外还是别的原因,现在不重要了。”彭女淡淡地回答,眼眶中泪花闪烁。 此时此景,确实不便继续追问,甄文斌只能暂时告辞,按照何雪电话里提供的地址,寻去雯雯居住的宾馆客房。 听完雯雯的描述,甄文斌告诉她二人,“如果彭大富没有留下书面遗嘱,在雯雯名下的钱物,可以视作对她的馈赠、保留下来,但是,所有由建安公司转入的工程款,必须与支出帐目相符,余额要全部支付给施工队和材料商。” “能够这样,我就知足了,如果彭家无理纠缠,还望您帮我维权,我一个弱女子、又没有文化。”雯雯说着,又开始啜泣。 “我会维持公道的,但是,彭大富可能涉嫌一桩行贿案件,你必须积极配合我的调查,才能有效的保住你应得的钱物,如果查不清楚,他的所有财产都会被查封。”甄文斌郑重地提醒她。 “一切都听您的,只要我知道的,全部告诉您。”面对来自彭女和彭二的压力自己,雯雯为自身利益,再也顾不了许多了。 仔细看了检察官提供的转帐凭证复印件,雯雯从随身携带的旅行箱里,找出一本厚厚的记事簿和装订成册的付款凭证,双手略微颤抖地递给检察官,“自我替他管钱以来,从彭大富名下付出款项的全部记录,都在这里。” 甄文斌一页页地仔细翻阅,重点查看单笔金额在100万元以上的记录,很快就找到了那笔给秦盛买房的支出凭证。更加令他惊奇的是,紧接着有另外两份在康宁花园买房款项支出,每笔也是150多万元,一套的业主是潘辉、另一套名为侯玲玲。 雯雯回忆道,因为接触过几次秦盛,自己认识他,另外两套房子,开始她也不知道是给谁的,只是按照彭大富的的要求汇出房款,后来他无意中透露,潘辉就是建安公司老总潘荏嵩在省城工作的儿子,那个玲玲,在市建安公司,上班好像是某位副市长的弟媳妇。 “这个彭大胆,出手确实不凡。”甄文斌轻声嘆道,这使他记起,自己调查招投标中心主任和洪晔胜时的情景,工程黑幕之水、果然深不可测。 甄文斌叮嘱二人,这段时间不要接触外人,千万注意自身安全,自己连夜赶回滨海市。 有了行贿方的确凿证据,且涉案金额高达四百多万元,甄文斌正式撰写报告,要求检查院立案侦查。因为副市长是省管干部,检察长按照相关规定,亲自去省纪委做了详细汇报。 第34页 两日后,省纪委正式通知市检察院,对彭大富涉嫌重大行贿立案调查,又指示,对省建设厅驻在滨海的事故调查组,可以暂时保密。 甄文斌手中终于有了尚方宝剑,开始暗中对潘荏嵩、秦盛二人步步紧逼。 获悉彭大富可能伤重不治的消息,潘荏嵩的心情明显好转,他趁兴专门约李国军在沿河路馨怡茶楼见面,自从砮江大桥垮塌后,他已经几个月没来这里玩牌了。身为国企老总,外面流行大三大嗜好,沉迷麻将桌、包养二奶、子女移民境外,他只沾了鏖战麻将一项,应该算是很清廉了。 对于早已渗透真箇经济领域的灰色收入,潘荏嵩并不十分避讳,自认为自己能够娴熟地把握住‘度’,然而,突如其来的砮江大桥事件,牵涉到十几条学生的生命,就不仅仅是灰色收入那么简单了。 市调查组作出结论后不久,那位身为记者的患难者家属,继续穷追不捨,在网络上和省人大会场外,搅起轩然大波,最终导致省厅派调查组重新核查,潘荏嵩的心便一直悬着、无法安宁。 “彭大富可能要不行了,现在唯一让我担心的,只有那个监理秦盛了。”潘荏嵩开门见山,用表情询问坐在对面的警司。 “他真的那么重要吗?”李国军反问他,“上次见面,他不是都向你交底了。” “这个人,沉斧很深,我觉得他一定隐瞒了啥,否则,那名女记者要一直纠缠他,还有,检察官肯定也在查他。” “你们工程上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又不懂,只要你能撇干净就行。”李国军的表情有些不耐烦。 “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意味深长地说,“你难道不,懂拔出萝蔔带出泥的道理?” “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吧。” 潘荏嵩眼露凶光,恨恨道,“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抓起来,先逼他说出真相,才好筹划如何堵住漏洞。” “还有,那个在逃的女记者,手里虽然不掌握啥证据,但总在外面兴风作浪,时时让人心惊胆战,你们怎么就抓不住她?” “她不是刑事犯,有不少市民同情她,因而很容易躲藏,这对公安机关的抓捕,十分不利,”李国军对何雪几次逃脱缉捕,一肚子的懊恼,“我甚至怀疑那个检察官,也在暗中帮助她。” 二人喝完茶后约定,潘荏嵩安排人提供针对秦盛的举报材料,李国军尽快缉拿何雪归案。 甄文斌决定传讯秦盛的前一天,突然获悉他被公安局经侦科拘留,这让检查官有些措手不及,决定立即亲自提审嫌犯。 在公安局办手续时,被告知,秦盛案系由经侦科侦办,提审疑犯必须经科长亲自签字,而李国军又恰好不在局里,电话联繫后,甄文斌感觉到对方是在故意迴避,以拖延签字。检察官虽然大为恼火,但在别人管辖的一亩三分地,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离去。 身陷囹圄的秦盛,当晚就被李国军单独提审,冷冰冰的囚室和狭小铁窗,令他十分压抑、恐惧,自从省建设厅调查组重新复查砮江大桥事故后,他就隐隐约约感到,会有这么一天。 当警司追问他中秋节收受包工头红包之事,秦盛反倒大吃一惊,“你们是查这件事情啊,我全部交待、全部交待。” “有人实名举报,又是证据确凿,我们不得不查。”李国军的表情并不严峻,倒像是在宽慰他,“你如实交代吧。” 秦盛只回忆片刻,就说,“中秋节其间,一共有五个包工头送我红包,每份2000元,总计有一万多元,这也够上受贿罪吗?” “够不够得上,你这几天在号子,自己里学学法律就知道了,”李国军觊觎道,“大桥工程发生了这么大的意外,你还敢去沾这些小便宜?” “这几个包工头都跟大桥工程无关,再说,他们都是自愿的,我是盛情难却。” “他们不告你,算是朋友自愿赠与,告了你,就是索贿受贿。”李国军拍了拍桌子,提醒他,又把纸笔推到他面前,“你写份交待吧。” 秦盛不敢争辩,神情沮丧地低下头,伏案书写供词。 等他写好后,李国军草草看了一眼,突然说,“明天,要去搜查你的公寓,最好不要让我们发现其它违法证据。” “不会,哦,没有、绝对没有,都是些工程记录和照片啥的。” “工程资料,----包括砮江大桥的?”李国军突然双眉紧锁,狠狠地盯住他。 至此,秦盛才恍然大悟,被惊得打了个冷颤,慌忙向他解释,“有关砮江大桥的资料,工程竣工归档后,我早已没有留存了,你可以带潘总一块去查,绝不会骗你们的。” 李国军走后,秦盛在监舍里暗自庆幸自己早有防备,潘荏嵩虽然老谋深算,也还是晚了一步。 睡到半夜时,秦盛忽然梦见彭大富也进了拘留所,就坐在自己身边,惊醒后全身冒出冷汗,彭大富在大桥垮塌的次日凌晨,竟然被自家的煤气炸的半死不活,他一直不相信那只是意外,自己会不会重蹈彭大富的覆辙呢?他越想越恐惧,自己深陷牢房,连逃脱和自卫的条件都没有,看来,要想保命,必须跟对方摊牌才行。 第35页 直到二天后,甄文斌才见到李国军,获准提审嫌犯,已经被李国军暗示后的秦盛,对有关砮江大桥工程资料的相关事宜,始终三缄其口、一字不吐。检察官本想以此为突破口,追查与砮江大桥有关的证据,结果却一无所获。 他心里清楚,要查实政府官员和国企老总的受贿案件,必须有出卖公权或渎职事实做依託,否则,嫌疑人很容易推託自己毫不知情,因为受贿的财物,基本上都不会直接进入嫌疑人的名下。甄文斌判断,从时间上看,这桩行贿案正好发生在砮江大桥开工之前,行贿所涉及的渎职或出卖公权,十有八九与建桥工程有关,只有揭开工程黑幕,才能挖出权钱交易的真相。 潘荏嵩仔细搜查了秦盛的公寓和电脑资料,确信没有任何与怒江大桥有关的资料,才心中稍安,便亲自来拘留所安慰他。 “你不用担心,总共就一万多元钱,算不了什么大事,我帮你活动活动,应该可以免于起诉的,”他关注着秦盛的表情,又意味深长地说,“在这里避避风头也好,等省厅调查组做出结论后,你差不多也就出来了。” “那就有劳潘总费心了。”秦盛内心当然清楚,自己这番遭遇,完全是对方一手策划的阴谋。 潘荏嵩又说了许多安慰之词,刚刚准备告辞,秦盛突然轻声对他说,“潘总,砮江大桥是否真的有质量隐患,等到冬季枯水时期,断裂的五号箱梁露出水面,行家一看就明白了,我记得当时的监理记录上有反映,你公司为了赶工期,没有强令分包商返工,那份资料我还特意保留在u盘上,要是我也遭遇意外,可就-------” 秦盛担心自己步彭大富的后尘,故意欲言又止,却惊得潘荏嵩魂飞魄散、面色煞白。 第二十章 翻 牌 周六的上午,滨海市艷阳高照,胡楠的心情却是一片灰暗,何雪赴省城后有两天没联繫他,这让胡楠有些忐忑不安。午饭后,他正独自在宿舍内百般无聊地发呆,突然接到何雪的电话,让他立即赶去省城,有重大事情商议。 胡楠不及细想,匆匆来到火车站,登上最近的一班动车。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田野、厂房,他有一种飞起来的感觉,自从在地下室救出何雪后,自己的生活与她追踪的事件紧紧地绑在了一起,让他时时揣度、夜夜反思。 大前天,何雪用省城的公用电话告诉他,彭大富确实送给秦盛一套价值不菲的商品房,他就思忖,监理一没有权利发包工程、二没有权利决定造价,分包商为何要巨额贿赂秦盛呢?此事极有可能就与砮江大桥工程有关。于是,胡楠让何雪追问雯雯,设法了解其间原委,难道正是此事有了重要收穫? 高速动车组的车厢内,空气清晰、氛围宁静,乘务员一身空姐装扮,让温馨可人,旅客或闭目歇息、或阅读报刊,各自沉浸在一方天地里,任凭飞驰的列车,载着自己奔往目标。 年近三十的胡楠,任然保留着七分书生气,学生时期的人生观、价值观,尚未被世俗所淹没,正义和良知,在潜意识中一直主导着他的行为。胡楠跟女朋友分手的深层原因,就是认为对方越来越俗气、越来越势利,他还没有醒悟到,正是男女双方的极端亲密无间,时间久了,各自必然丢弃伪装、露出真态。 情侣发展到日日相伴、谈婚论嫁之际,男人仍会全身心地追求女性带给自己的温暖和新欢,而此时的女性,关注的已经是存款、商品房、老公的职业前途、社会地位等,那些最最现实的生存交响曲了。 胡楠的性格过于理想化,最终被现实所淘汰,于是,他逐渐开始沉湎在网络世界享受情感,热衷于网友、网恋,在网络中,人人都戴着面具,不落俗套、愈加的完美,这让他更愿意游弋在充满纯情的网络情缘之间。 何雪由网友突然变为真人的出现,让他十分意外、惊诧,她的娇弱和凄凉,她的妩媚和窈窕,强烈地搅起胡楠心底对自己心仪之异性的渴望,他甚至坚信,与何雪的这种缘分,皆是命中注定。 车窗外的建筑物显示,在路轨尽头的省城,已经越来越近,他与何雪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短,自从在省城金鼎商厦惊险的一幕开始,胡楠已经毫不避讳,为了她,自己愿意付出一切。 在省城见过检察官后,雯雯、何雪为了避免彭女的骚扰和警察的追踪,已经搬出原居住的宾馆,住进了远离医院的一家普通招待所。二人深居简出,除了去一楼的餐厅吃饭,其余的时间都窝在客房里,雯雯聆听完何雪遭受的不幸,不免心酸泪涌,泣声表示,愿意全力帮助她查清事件真相,告慰倩倩的在天之灵。 在何雪的再三提醒下,雯雯终于记起,彭大富曾经说过,秦盛存有重要证据,好像是跟砮江大桥工程有关,必须用重金才能堵住他的嘴。何雪听了、心中暗喜,才急急召来胡楠,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女人依偎男性的天性,在何雪身上亦无例外,更何况他既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自己网恋中的情人,充分的信任让她渴望来自胡楠的呵护,在几次与胡楠独处一室时,凭着女性的直觉,何雪早已感觉到,他对自己有着深深怜爱和难以压抑的冲动。 按照何雪提供的地址,胡楠在一处偏僻的街道内,找到二人栖身的招待所,一幢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五层楼,系红砖青瓦建筑,木门木窗上的油漆早已腐败退色,透露出饱经风霜的痕迹,楼前有几株高大的榆树,茂密的枝叶一直延伸到四层楼的窗台,更是为它增添了几分幽静。 第36页 疾步进入楼内的胡楠,根本没有察觉到,离开图书大厦工地的宿舍后,市公安局经侦科一名便衣,就一直在跟踪他。 自从那天傍晚何雪在自己眼皮底下侥倖逃脱,李国军懊恼万分,凭着多年的侦查经验,他断定胡楠并没有发觉异常,便安排了二名属下,二十四小时监视对方,以期顺藤摸瓜、抓捕女记者。 跟踪胡楠的便衣在省城动车站下车时,立即用电话联繫自己的顶头上司,李国军在电话里命令他,“死死盯住、不要惊动他,被通缉的女记者可能就藏在省城某处,我立刻亲自开车赶来。” 遥遥望见他进入招待所后,跟踪而至的警察,便悄悄在门外蹲守。 ------------ 何雪穿着一件乳白色的睡衣,开门把胡楠迎入客房,见到他风尘僕僕的样子,何雪忍不住又是热泪盈眶。 望着何雪充满期待的表情,胡楠心中一热,然而,当着雯雯的面,不便有亲热的举动,他在沙发上坐下,问,“这位就是雯雯吧?这么急着喊我过来,难道有啥重大进展?” 何雪使劲点点头,稍微停顿了片刻,止住哽咽说,“雯雯回忆起来,彭大富曾经说过,秦盛手中有涉及砮江大桥工程的重要证据,似乎对彭老闆很不利,所以才花费重金买商品房行贿监理的。” “真是这样吗?”胡楠转过脸问雯雯。 “已经好几年了,大富的钱款都由我管理,因此,交房款和登记业主姓名是我去办的,”雯雯继续解释,“你知道,女人都是比较小气的,平常逢年过节,是要送监理一些钱物,也都是我去办理,都在一万元左右,那次一下子拿出七十多万给监理买商品房,我才忍不住专门追问他原因的。” 胡楠听了、心中一震,暗想,监理主要是负责监控工程质量的,对包工头不利的重要证据,只能是不合格的质量记录了,就是相关的隐蔽工程的照片和检验批记录表,这两样东西,按照监理的工作习惯,最方便和最隐蔽的保存方式,一定是存在u盘里。 “秦盛目前已经被滨海市公安局拘留了,他的住处肯定被搜查过,你说的重要证据会不会-----?”胡楠望着她二人,表情有些失望。 “他的家就在省城,我每年送礼都要去几次,滨海市只是他的宿舍、经常搬地方,这么重要的证据、又保存这么久,我想他十有八九会藏在省城的家中。”雯雯大声提醒他。 “你说的对,肯定藏在省城的家里,”胡楠一下子站立起来,焦急地问,“你跟他老婆熟悉吗?” “几乎每个节日都要去送礼,那能不熟悉。”雯雯肯定地点点头。 “今天正好是周末休息日,咱们现在就去他家,趁着滨海市的警察还没有来搜查,抢先一步,或许就能拿到那份重要证据。”胡楠又补充说,“我判断,最有可能是存在一个u盘里。” 眼看就能追查到关键的证据,何雪立时异常激动、精神振奋,催促大家立即动身,两位少妇匆匆换上出行的衣服,三人便急忙下楼跑到大路口,招了一辆的士,直奔秦盛家所在的住宅小区。 第二十一章 失之交臂 蹲守的便衣警察随即跟出路口,叫了辆计程车尾随跟踪,同时,拨通电话,通知已经赶来的李国军。 秦盛的家在省城南端的丽湖花园,虽然距离中心商业区较远,但是背靠着幽静的丽馨湖,环境十分优美。三年前,省旅游开发总共司,投巨资在丽馨湖畔修建了一座《华夏风貌》主题公园,现在已是省城的重要旅游景点,每逢周六周日,更是游人如梭、热闹异常。 丽湖花园的后面,隔了一条路,就是主题公园的外墙,路的两侧,摆满了是琳琅满目纪念品、工艺品的摊位,还有许多叫卖风味小食的商贩。丽湖花园有一个后门,每到假日打开,方便小区住户去逛街、购物,后门正对着公园的侧门,是《华夏风貌》园内的管理人员及货运车辆的出入口。 胡楠一行三人在小区门口下车时,警察乘坐的计程车也正好尾随而至,那名便衣随即悄悄跟踪在后。进入小区大门,是一个直径达五十米的圆形景观,中心处是漂亮的喷水池,四周铺满各色的花岗岩石板,外沿有一圈高大的椰子树,树下分割成块的花池中,是修建整齐的乔木和花卉。 圆形景观的背后,笔直的园区大道,一直延伸到小区的后门,这条长达一百余米的大道两侧,对称分布着十六幢高层住宅。秦盛家的住址,是大道右侧最末一栋的15层,为了保证住宅区内的安静,除了业主的私家车外,计程车和其它外来车辆,都不让驶入小区。 雯雯领着二人刚刚走到园区大道的末端,大门处突然传来刺耳的警笛声,何雪立即拉住胡楠,止步回望,一辆滨海市车牌的警车,正从喷水池后面转出来。 三人一下子惊呆了,倒是胡楠眼急手快,瞥见洞开的小区后门,大唿,“快跑。”牵着何雪的手,飞步冲出后门。 按照部下的电话指路,心急如焚的李国军,驱车连创红灯后,直入小区大门,反而警笛声惊动了缉捕对象。花园的后出口只是一个供行人出入的小门,“吱----” 李国军冲到跟前才急剎停车,迅疾下车追了出去,一直跟踪的便衣,落在后面,紧紧盯住他的警服,跟随在后。 第37页 胡楠奔过马路,望见公园的侧门正好开着,已经无暇选择,便拉着何雪疾步进入。跟在后门雯雯,心知滨海的警察不是追捕自己,分身隐入路上的人流中去。李国军不愧是警察出身,警车绕过小区喷泉池的一瞬间,犀利的眼光就紧紧盯锁住何雪,出了后门穿越道路时,看见她二人钻进公园的侧门,便加快步伐、紧追入内。 时间已是傍晚,公园内的游人渐渐稀疏,胡楠想着,有二名经验丰富的警察在身后追赶,如果只在园内小路穿梭,很难摆脱追捕,记起去年自己来游园时去过的喀斯特地貌景区,洞穴相连、迴旋曲折,才是脱身的最好去处。 李国军追捕经验丰富,见二人进了喀斯特景区的岩洞,并不追入,停步看清路口的导游图后,吩咐跟上来的部下守在景区的入口,自己迅速跑去出口堵截。 胡楠牵着何雪,在人造洞穴和溪流中胡乱穿越奔逃,片刻后,早已看不见追踪的警察,才转到景区出口,跑出喀斯特景区。 二人正在弯腰大口喘气,李国军闪身出现,在几米远处用手枪指着他俩,哈哈冷笑道,“跑够了吧?再继续跑啊!”又大声喝道,“一个在逃犯、一个涉嫌袭警,再敢拒捕,我开枪可就一点不过分了吧?” 望着乌黑的枪口,胡楠惊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顷刻之间,何雪觉得自己又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李国军右手持枪,左手掏出手铐,近前喝令胡楠伸出双手。 何雪看见最后一线机会,不顾一切地突然扑上去,死死抱住李国军的右手,对胡楠大唿,“你赶紧走,找到证据,才能洗脱我们。” 李国军怒不可遏,用左手的铐子,连续勐击女记者,何雪痛楚万分、仍不松手,直到她被打晕瘫软在地时,胡楠早已不见踪迹。 押解何雪返回滨海时,已是晚上八点多,李国军先把她送去拘留所羁押,自己独自驱车过江,打电话约潘荏嵩,速来砮江东岸沿河新建的绿化带见面,这种时候,他不想在茶馆里遇见熟人,看见他跟建安公司的老总在一起。 江面上吹来的风,夹带着阵阵寒气,不耐寒的树木,开始被吹落枝叶,预示着初冬已经降临。二人坐在江边的长椅子上,闲话了几句,李国军就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潘荏嵩听了大吃一惊,“省城丽湖花园?好像是秦盛家的住址,我是三四年前去过一回。” “是吗?女记者去哪里干什么?”李国军也警觉起来。 “是这样,秦盛在拘留所里暗示我,他藏有关键证据,我们只搜查了他在滨海的公寓,所以一无所获,女记者肯定从雯雯处获取了重要情况,正要去监理家的,这个狐狸精,坏大事了。” 他还不知道,正是彭二召回彭女抢夺财产,适得其反、惹怒了雯雯,反而给检察官帮了大忙,潘荏嵩此时如果知道,检查官依据雯雯提供的证据,已经开始调查他涉嫌受贿一案,恐怕早就精神崩溃了。 “你快说,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束手待毙吧?”李国军看潘荏嵩的神态,竟然没有了往日的镇静,觉察出他内心的不安,“何雪已经被我押在拘留所了。” 潘荏嵩大脑飞快地运转、沉思片刻,“没有功夫去管女记者了,要第一时间办妥搜查证,尽快赶去省城丽湖花园,彻底搜查秦盛的家。” “明天是周日啊,怎么办?” “你要亲自办、亲自去找值班局长签字,此事万万不能耽搁,真的被对手找到证据,咱们必将满盘皆输,”潘荏嵩盯住李国军,意味深长地提醒他,“砮江大桥跨塌要是被查出质量隐患,必将演变成受贿渎职案件,再牵出数年前的事情,都会被挖出来曝光的。” 其实,在滨海市建安公司股份制改革中,潘荏嵩用国有银行资金借鸡生蛋、购买建安公司的方式,在后来国企改制中十分普及,不予立案追究,是符合市政府当时的政策的。然而,当时的李国军用心良苦,故意给潘荏嵩施加压力,想藉此结交政府高官、打通自己的仕途,谁料到,这位国企的老总,竟然亲自把三十万元的现金,送进了他的宿舍,李国军当时心想,撤案只是做了顺水人情,加上自己微薄的工资和少的可怜的积蓄,最终没有抵御住诱惑,收下了这笔巨款。 歷练多年,走上大型国企老总位置的潘荏嵩,当然不是他想像的那么简单,借用国有银行资金借鸡生蛋,即便立案追究,最多就是违反政策、退出股份,重金贿赂李国军,他是看中公安局经侦科,在今后对国有控股企业经验中至关重要的作用。李国军收的厚礼后,潘荏嵩才不把他当做外人,才不遗余力的让他结识滨海市的高层官员,才诚心帮他坐上了经侦科长的位置。 潘荏嵩告辞后,忙碌奔波一整天的李国军,略感疲倦袭来,但又不想回家歇息,他把自己关在车内,放平座椅准备小睡片刻,却是辗转反侧、无法入静。 李国军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中学教师,自己从重点大学刑侦本科毕业,入职公安系统,也算圆了他初中时的梦想。他从小受到父母的薰陶,生性并不贪图钱财,但是特别计较身边人对自己的评价,十分在乎自己在的身份、地位。 从小学到大学,李国军一直担任班干部和年级或系里的学生会职务,为此,除了保证学习质量外,比周围的同学付出了多得多的时间和汗水,但他很卖力、很开心,在身边同学之上的社会身份,让李国军享受到满足感、享受到自己超越同龄人的智慧。 第38页 参加工作后,仕途升迁成为他最大的追求,与所有警官大学毕业的学生一样,班干部和系学生会委员的身份,没有让他摆脱先下基层的命运,沮丧一段时间后,李国军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勤奋工作、任劳任怨,终于凭着自己的努力,成为同学中第一个挂上二级警司肩章的人,又从基层派出所调往市公安局经侦科。 进入市局上班后,李国军很快发现身边强手如林,对于没有任何官二代背景的他,要坐上科长的职位,简直遥不可及,自己考入警官大学后一直梦寐以求的理想,做一名护法除恶的公安局长,更是比登天还难。 潘荏嵩涉嫌挪用国有资产一案,突然给了李国军一个天赐良机,三十万元的重礼,根本不是他撤案的真正原因。公正地说,从派出所到市局经侦科,五年的警察生涯中,他没有收受违法嫌疑人的一分钱好处,也从来不接受去ktv、海鲜酒楼的邀请。真正打动他的,是重点国企的老总、滨海市的人大代表这两个头衔,身份的背后,暗示了潘荏嵩与政府高官的关系。 李国军很快从众多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在同届同学羡慕的目光下,升任副科长、科长,堪称春风得意,极大地满足了他追求仕途的夙愿,他暗中欣喜若狂,照此发展下去,四十岁升任公安副局长、局长,就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了。 从派出所到经侦科,将近十年的歷练,李国军终于有了其职业生涯最重要的感悟,“在具体工作中,执行上级领导的命令、要高于维护法律,”这是获得上级赏识、做好分本职工作的唯一诀窍,在处理潘荏嵩案件时,与市交通局长和市国资委主任见面后,两位政府高官的意见,已经决定了他处理案件的思路。 潘荏嵩突然送来的重金,是属于节外生枝,事后他越想越懊悔,等到他任职科长开始向副局长迈进时,他简直把肠子都悔靑了,那三十万元钱,成为李国军仕途生涯中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 砮江大桥垮塌事件发生后,李国军根本没有想到会牵连潘荏嵩,市政府调查组公布结论后,他奉命追查谣言、缉捕女记者,也是出于维护政府声誉、执行上级命令的职业操守。直到潘荏嵩时时关注和提醒他,去追逐女何雪、防止事件被翻案,他才意识到,这位建安公司的老总,极有可能牵涉断桥事件。 随着省厅调查组进驻滨海市,潘荏嵩已无法继续对他隐瞒,开始明里暗里的警告他,胁迫他利用职权,压制何雪和秦盛的时候,李国军终于领悟了那句老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既然已经上了潘荏嵩这条船,明天只能听从他的安排、孤注一掷了。 第二十二章 生死时速 胡楠摆脱滨海市的警察后,立即用手机联繫找到雯雯,因为担心李国军安排人继续监视,他提醒雯雯,真相大白之前,千万不要返回招待所或丽湖花园。 二人在距离住宅小区不远的一处茶餐厅见面,胡楠告诉她,滨海市的警察尚未怀疑秦盛的妻子可能藏有证据,李国军更是根本不认识她,否则,他们的早就找上门来,何必一意追捕何雪。 “你一定要约她出来见面,我把事件的全部原委向她摊牌,”胡楠焦急的提醒雯雯,“如果让建安公司的潘总知道今天的一幕,他们肯定也会来找秦妻的。” “好吧,我现在就约她出来。”听说何雪被抓,雯雯心中不免难过,“何雪不会有事吧?” “只有尽快找到证据、揭示出断桥背后的真相,她才能安然无恙。” 自从砮江大桥开工建设,彭大富不断地巴结秦盛,雯雯每年的几个节日都要去秦家送礼、还多次同去酒楼吃饭,与秦妻直接交往有五六年,因而二人十分熟悉,又同是女性、不免感情较近。听说是有关秦盛被捕的急事,秦妻立即答应来茶餐厅见她。 秦盛的妻子是省城五中的教师,四十岁出头、衣着偏于传统,圆脸短髮,眼镜后的目光中,透出一丝悲哀、忧虑,可以看出,在滨海工作的丈夫突然入狱,让她心中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雯雯跟她相互问候后,介绍胡楠,“这位是滨海市工地上的胡工,有关秦监理的一些事情,他想向你说明,也是为了你两公婆好。” 茶餐厅里的厢式座位,把稀疏的几桌用餐者分割在各自的空间内,天花格栅上洒下的灯光柔和、恬静,烘托出一片馨怡的氛围。秦妻在二人的对面坐下,保持着沉默,用询问的表情,静待胡楠开口。 “秦监理很可能牵涉到一桩工程质量事故中,我曾经专门找他了解真相,”胡楠隐瞒掉用艷照要挟他的细节,“听他说,有证实自己清白的证据,应该存在一个u盘中。” 秦妻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他,“秦盛到底陷进去多深?跟他这次被抓有关吗?” “秦监理身为有经验的高级工程师,我相信他不会在关键的质量问题上疏忽,一定是受人胁迫,这次被抓,肯定跟胁迫他的人有关。” “你说的那个证据,对他有啥帮助呢?”秦妻虽然竭力保持镇静,语调中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惶恐。 “在滨海市炒的沸沸扬扬的砮江大桥垮塌事件,想必你是知道的,这不是一般的工程质量事故,二十涉及到十五名学生的花季生命,”胡楠不禁加重了语气,“秦盛身为大桥建设的项目总监,想完全洗脱自己的监管责任,已是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到底应该承担多少责任?只有那份他保存的证据,才能减轻他的罪行。” 第39页 “最坏的结果呢?最好的结果呢?”秦妻的声音开始发颤。 “如果证据被毁,秦监理可能要承担全部责任,十五条生命被工程质量隐患所吞噬,你自己想想是多大的罪?” 秦妻额头的髮髻处,渗出一片冷汗,盯着胡楠的眼神,转为一种祈求的目光。 “胁迫他的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必须尽快把证据交给我市的检察官,才能最终证明,在砮江大桥工程上,你丈夫是被人胁迫、甚至被人强行阻止,才未能履行监管职责的,”胡楠已经看出,自己快要说服她了,又继续紧逼,“这样,秦监理最终的获罪,就是几十万元的受贿,谁重谁轻,不用我告诉你吧?” 秦妻足足沉思了十几分钟,仍不开口。 胡楠心急如焚,向他直接挑明道,“此事关系重大,要是没有了证据,在狱中的秦盛,性命也有危险,你可以问问雯雯” 雯雯忙把彭大富在家中的意外,以及自己的怀疑,检察官的来访等,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番,秦妻听完,犹如五雷轰顶,立即开口表示配合,并且提出要求,要亲自见到检察官,才当面交出u盘。 胡楠这才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赶紧掏出手机联繫甄文斌,不料对方已经关机。他抬腕看看表,发现已是晚间十点多了,便于雯雯商议,二人包租计程车,连夜赶回滨海市找到检察官,吩咐秦妻耐心在家等候,千万不要离开。 计程车行进在通向滨海市的高速公路上时,已经是午夜零时了,虽然车辆很少,一股南下的冷空气,在地面上方捲起浓浓的雾气,严重阻碍了他们的车速,胡楠看着窗外地面上的湿气,已知明晨必将有一场大雨。 二人费尽周折,直到黎明,才找到检察院的宿舍楼,甄文斌听完胡楠的描述,大喜过望,又担心李国军知情后回去秦家搜查,便匆匆洗漱后,跟随他们急急下楼,坐进等候的计程车。 此刻,天已大亮,一场大雨如期而至,计程车司机为了安全,不顾胡楠的催促,小心地控制着车速,缓缓驶入高速公路。 计程车以八十迈的速度,朝着省城急驶,在接近省城时,后方突然传来刺耳的警笛声,片刻后,一辆顶灯闪烁的三菱警车从右侧超越他们的车辆,其车速至少在一百公里,甄文斌隔着玻璃仔细观望,驾车的人竟然是李国军,副驾位置上坐着建安公司的老总潘荏嵩。 甄文斌大惊失色,立即判断出他们去找秦妻的目的,命令计程车司机提高车速,无论如何要紧紧跟住警车。在密集的雨水下,三菱警车任然保持着高速,虽然提速紧跟,标緻轿车还是渐渐被越野车甩在了后面。 望着两辆车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计程车内的人,心中像是被堵了一块石头、倍感压抑,甄文斌很清楚,拿到利益输出的证据,才是坐实受贿案件的关键,如果没有确凿的渎职行为,那些出卖权力的人,总是把自己涉及的钱财往来,解释成朋友之间的情谊。 ----------- 天刚蒙蒙亮,李国军开车先接上潘荏嵩,只有他能识别与工程有关的证据,又找到值班的局长,迅速办託了搜查证,三菱警车冒雨驶上高速公路,拉响警笛、直奔省城。 在车上,彻夜未眠的潘荏嵩,和盘托出了砮江大桥事件不能翻案的玄机。彭大富看来再也无法甦醒,只要没有强力的物证,又有建设局、交通局、副市长的坚持,省厅调查组也无法翻案,修桥工程下周就开始,幸亏秦盛在狱中提醒,他已经安排施工队,开工伊始,就把沉没在江水下的断桥炸毁,永远清除物证。 李国军听罢,却暗暗叫苦不迭,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就像潘荏嵩瞥不开彭大富一样,那三十万元钱,已把他与潘荏嵩绑在了一起,一荣具荣、一损具损。 得益于潘总的引荐,经过几年的努力,李国军终于成为滨海某位副市长的朋友,再有一年半载,必将迈入处级干部的行列,这是一道最关键仕途门槛。然而,如果潘荏嵩送获罪入狱,那三十万元的贿款就可能事发,他的前途必将毁于一旦,唯一有能力关照李国军的,只有副市长那棵大树了。 时至今日,潘荏嵩已经挑明,大桥垮塌事件一旦翻案,那位副市长也脱不了干系,这对李国军是致命的一击,仿佛牢狱之灾已近在咫尺。到那时,一向争强好胜、年轻有为的经侦科长,还有何颜面见同事、见同学、见父母、见妻儿。 李国军从不服输的性格和出人头地的强烈愿望,决定他唯一的选择,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帮助潘总堵住任何缺口。 下了高速公路后,李国军拉警笛闯连闯十字路口的红灯,直奔丽湖花园,为避免惊动秦妻,他把警车停在了大门外,二人下车进入住宅小区。潘荏嵩凭着记忆,引路疾步奔向最末端的15栋楼,一旁的李国军不停地催促他加快速度。 刚刚接近13栋时,二人突然望见,身着检察官制服的甄文斌,正领着雯雯和秦妻走出单元门,李国军眼快手疾,急忙拉住潘荏嵩,闪身避入林木后。眺望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小区的大门外,李国军不免懊恼万分,潘荏嵩更是垂头丧气,仿佛看见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绝境,他唯有不断的祈告,检察官在秦家没有找到可以翻案的证据。 当警车超过计程车驶向省城市区时,甄文斌告诉司机,自己必须抢先进入丽湖花园,幸亏司机熟悉省城的各路段和小区,突然灵机一动,建议道,“高速路在前面不远,就会上高架穿越丽馨湖,过了湖面的右手边,几十米处就是丽湖花园,只是没有路口出去,我可以在路肩停车,你们翻阅护栏,步行跑去小区,保证更快。” 第40页 甄文斌大喜过望,计程车停下后,胡楠举托他二人翻过围栏,自己仍然坐回车内,继续走高速,去丽湖花园大门口接应他们。在路上时,检察官已经提醒过他,身为袭警嫌犯,要一直藏在车上不要路面,避免落入李国军之手。 终于,检察官抢在李国军前面,赶到丽湖花园秦盛的家中。 三人走出丽湖花园时,胡楠乘坐的计程车刚好驶到,甄文斌瞥见停在不远处的三菱警车,急切地吩咐,“走,立即返回滨海市,我们直接赶去省厅调查组住地。” 第二十三章 末日穷途 眼睁睁地看着甄文斌一行坐上计程车离去,李国军和潘荏嵩似乎看到了大夏将倾的一刻,进入警车后,二人情绪低落、万念俱灰,一言不发地呆坐了一个钟头,思忖着对手是否已经掌握了致命的证据。 “先回滨海市吧。”潘荏嵩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瘫靠在副驾座位上。 李国军努力提了提神,才发动汽车离开,返回的路上,雨渐渐停止,却仍然是乌云遮日、天空昏暗,更是令人压抑。面对现状,潘荏嵩不免心灰意冷,一路上默默无言、昏昏欲睡的样子,车子驶到滨海市北郊,他突然欠身提议,趁着今天周日休息,去趟云雾山顶的白云寺,烧柱香求个平安。李国军从来不信这些,见他惶恐不安的样子,只好答应陪他走一趟。 距离市区二十几公里的云雾山,顶峰有座建于明朝洪武年间的白云寺,是滨海市辖区最大的佛教寺庙,山间峰峦叠耸、泉水潺潺,每到节假日,寺内便是香菸缭绕、游客不绝。岭南沿海四季无雪,云雾山中的树木均不落叶,深秋之际仍然满目绿色,从高速路上远眺,漫山遍野的茶树、桉树,连绵起伏、郁郁葱葱,进山公路的两侧,是一排排香樟、木棉、榕树。 警车在出口处下了高速路,驶到山脚处的停车场,二人下车展望,上山的坡道旁,树木葱茏、生机盎然,越往上更是林木茂密、百草丛生,郁闷的心情才稍有舒展。登山之路沿着一条清澈的溪流、盘桓曲折而上,平缓的山坳处有许多成片的棕榈、蒲葵、竹林,潘荏嵩无暇欣赏美景,沉默寡言、漫步石阶登山。。 刚刚攀到半山腰,李国军突然接到公安局值班局长的电话,砮江大桥垮塌事件有新进展,命令他迅速赶回局里执行紧急任务。 “你有急事就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去烧香,也好静静心。”也许受周围怡情恬静的气氛影响,潘荏嵩表情异常平淡,摆手让他独自下山。 李国军嘱咐他,去白云寺进香后,不要急着下山,如果情况紧急,可暂时藏身避避风头,又专门安慰潘荏嵩,自己先回公安局了解案情,重新审时度势、伺机而动,只要副市长这颗大树不到,就有翻牌的机会。交代完这些后,才匆匆与他告别。 在滨海市招待所省厅调查组住地,工程师胡楠亲自把秦妻提供的证据,交给省厅调查组的建筑专家。 仔细看了箱梁最初始的数码照片和隐蔽记录后,专家十分肯定地对甄文斌说,“从这些质量记录上看,该箱梁属于偷工减料,必然导致其强度远远低于设计标准,是桥樑垮塌的内在原因,请你通知检察长,我们要立即提审在押的工程监理秦盛。” 仿佛一下子云开日出,甄文斌、胡楠在心中牵挂数月的疑惑、祈盼,终于有了结果,二人如释重负,一直绷紧的神经瞬间舒缓,犹如挑担攀山抵达顶端的感觉,舒心、欢畅。 在拘留所的审讯室内,秦盛面对证据不再隐瞒,详细供述了砮江大桥部分箱梁存在质量隐患的真相。 在返回检查院的路上,甄文斌反覆思索,决定有意打草惊蛇,公开批捕缉拿建安公司总经理潘荏嵩,并通知公安局经侦科配合执行。他暗想,如果李国军真的涉案其中,何雪与胡楠的违法行为,就可一洗清白。 时间已过正午,甄文斌包租了一辆计程车,悄悄地停在市公安局大门外的僻静处,耐心等候李国军的出现。 望着偶尔进出的警车,甄文斌不禁浮想联翩,何雪的罪名是扰乱公共次序和潜逃,这个外表纤弱的女记者,内心如此坚忍不拔,让甄文斌不得不刮目相看,正是她的穷追不捨,才使断桥案件有了今天的结果。而何雪本人,却是歷尽磨难、至今仍然深陷囹圄,这难道不是检察机关和公安机关的失职? 胡楠为帮助何雪逃脱而袭警,可以说,完全是李国军假公济私、违法办案的结果,这位年轻工程师的正义之举,代表了大部分群众、依据直觉对是非的判断。甄文斌思忖,正是特权者频发的腐败事件,让党和政府的信誉,在基层百姓中大打折扣,皇冠歌舞厅里荒淫奢侈的消费,无疑浓缩了那些特权者与灰色经济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繫。 等了差不多一个钟头,甄文斌的目光,终于捕捉到李国军的三菱警车驶入公安局大院,约莫半小时后,三菱警车突然急急冲出大门,计程车立刻启动、尾随跟踪。 望见李国军独自驾车驶入市政府家属院,甄文斌甚感诧异,难道这位经侦科长与那哪位市领导有直接的瓜葛?会不会是那位弟媳妇收受彭大富房产的副市长?十几分钟后,三菱警车从市政府家属院出来,直接向滨海市北郊高速驶去,心急火燎地李国军丝毫没有察觉,此刻会有人一直跟踪自己。 第41页 从副市长家里出来后,李国军决定独自去云雾山拘捕潘荏嵩,自己收受的那笔巨款和彭大富送给副市长弟媳妇的房产,潘荏嵩是唯一知道真实过程的人,如果他被捕后全部交待,自己与副市长二人,不仅仅是仕途之路毁于一旦,还将面临牢狱之灾。 李国军的内心深处,开始浮起一个罪恶的念头,杀人灭口,这让他自己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是财迷、却是十足的官迷,与潘荏嵩结交、攀上市领导的初衷,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仕途,陷入今天的绝境,让这位经侦科长懊悔不及。 太阳渐渐西斜,白云寺里的游客开始下山,李国军逆着人流、疾步攀登,一身橄榄色的警服,引得山阶上的行人,纷纷驻足避让,投出惊异的目光。 在寺庙后坡上的一个凉亭内,潘荏嵩一言不发,用焦急地眼神询问李国军,等着他开口。 “省厅调查组已经正式认定,砮江大桥垮塌事故是人为的质量隐患所造成的,”李国军满脸严肃,语气十分严峻,像是在对一个陌生的嫌疑犯说话,“市检察院已经签发了拘捕令,我是来逮捕你的。” 虽然早有思想准备,抓捕令来的如此之快、李国军的瞬间反目,还是让潘荏嵩惊骇不已,他望着对方指向自己的枪口,一下子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片刻之后,潘荏嵩稳定下自己的情绪,才说,“好吧,我跟你下山。” “不用这么急,我俩再谈谈,也许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李国军抬起枪口,示意他往凉亭背后走,几十米外就是一处陡峭的断崖。 “你想怎样?”潘荏嵩突然醒悟,发现自己处境危险。 内心疯狂的李国军眼露杀气,毫不掩饰地说,“要你像彭大富一样,不再开口,我与副市长才能躲过此劫。” “你敢杀我?”潘荏嵩惊恐地大叫。 “五年前,我被你静心编制的网套住,现在你也该为自己的阴谋付出代价了,一直往前走,是你最好的选择。” 潘荏嵩终于明白,对方要逼他跳崖自杀,但是,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他固执地停下脚步,脸色煞白、紧紧地瞪着相距自己仅十几米的李国军。 “你这是拒捕,我有权击毙你。”李国军面露峥嵘,举起持枪的手臂。 “住手,你没有权利击毙他。”喝斥声仿佛从天而降。 李国军习惯性地迅急转身,望见站在凉亭内的甄文斌,用枪直指自己。潘荏嵩见情形突变,立即闪身奔向不远处的树丛。 听察觉到潘荏嵩逃命,李国军不顾检察官的警告,急忙回身射击,子弹擦伤了正要躲入树丛的潘荏嵩,痛得他嗷嗷大叫。 甄文斌看出对方欲意杀人灭口,便向李国军脚下的地面开了一枪,阻止他去追逐潘荏嵩。李国军被逼无奈,立即就势卧地,依託一块山石掩护,回身射击甄文斌。此刻的李国军,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为了灭掉潘荏嵩,尽然狗急跳墙、孤注一掷,意欲立即制服检察官,脱身去追杀自己目标。 在夕阳余晖之中,双方开始了激烈的枪战,一方步步紧逼、招招狰狞,一方沉重应对、拖延时间,“砰、砰、砰、砰”手枪声划破了宁静的山巅。二人在山石、树木、凉亭之间穿梭迂迴,充分施展各自的野战技巧,努力去制服对手,像是在延续射击场里的那次比赛。 因为潘荏嵩已逃出了自己控制的范围,李国军的心态从疯狂转向了绝望,他把一腔愤怒,全部宣洩向检察官,枪内的子弹打完后,又换上自己携带的另一匣子弹,不顾一切地继续攻击检察官。 甄文斌当然不是任其宰割的羔羊,即便是谨慎发射,也足以迫使对手无法逼近自己。在尾随李国军登山之时,他已经判断潘荏嵩就在白云寺中,便电话通知公安局刑警队长,立即带人赶来围捕,现在,李国军困兽犹斗,完全陷入了最后的疯狂。 刑警队长带着十余名警察抵达白云寺后,立即抓获了负伤的潘荏嵩,又循着枪声赶到二人鏖战之处。 此刻已是暮色苍茫、游客寥寥,寺院的后山坡上,被低低的乌云笼罩着,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发现自己陷入重围之后,李国军突然从藏身的树干后现身,把手枪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争强好胜的秉性、从不服输的意念,让他在几乎疯狂的状态下,竟然要选择自杀。 剎那间,周边的空气、时间仿佛都凝固了。 第二十四章 反 思 周六被李国军关进拘留所的何雪,对后来发生的巨大变故一无所知,因为深深地牵挂着胡楠,也牵挂秦妻手中的证据,这让她通宵纠结、无法入眠。也许是因为二进宫,或者是坚信事态正在迅速逼近真相,何雪已经没有上次入狱时的绝望、沮丧,恍恍惚惚熬到凌晨时分,终于被浓浓的倦意拖入睡眠。 直到次日正午,何雪才睡醒。起床后,竟有心情仔细地洗漱了一番,这是她第二次身陷囹圄,周日一整天,都没有警察来提审,这反而让她更加担心胡楠的安危。 何雪知道,完全是为了自己,胡楠才捲入这场惊心动魄的是非漩涡,继而因为袭警成为被追捕的嫌犯,他曾是她网络空间上的情人,冥冥中的缘分,又让二人在现实中成为生死之交。出现在何雪面前的、真实的胡楠,带来的是正义、爱怜、倾情,这让她根本无法自制,在工地宿舍的那一夜,深深地刻在了她得脑海里,整个过程洋溢着激情与亢奋,让人热忱奔放、心晃神怡,她清楚的记得,那一刻,精神和肉体的刺激,都升华到了快感的顶端,犹如漂浮在绚丽多彩的云端之上、享受着无限的惬意。 第42页 窗外没有一丝阳光,乌黑的云层使熄灯后的监舍愈加昏暗,何雪从遐想中惊醒,未来的结局只能有二种,如果胡楠失手、证据被毁,自己与胡楠将不得不面临法律的制裁,申诉之路将十分漫长、甚至摇摇无期。或者那位穷追不捨的经侦科长功亏一篑,她二人的全部付出,最终换来桥樑垮塌事件的真相大白、惩罚贪腐者,然而,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女儿倩倩,今后的精神寄託又在哪里?事件平息之后,胡楠真能进入自己的生活、重燃自己空虚的灵魂吗? 眼前的一切,让何雪不愿去预测结果,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盼和等待。 周一上午,终于云开日出,阳光毫不吝啬地把温暖洒进监舍,临近中午,狱警打开监舍的铁门,唤何雪去拘留所内的探视处会客,还没有预审、就可以会客,她判断事件有了重大转机。第一时间来安慰她的人是谁?他会带来怎样的消息?何雪不禁激动万分、心跳加速,匆匆赶往那期待已久的一幕。 潘荏嵩只是被子弹擦伤大腿,未伤及骨骼和动脉,刑警便将他直接送进了监狱的医疗室,对伤口做了处理和包扎。次日清晨,刑警队长亲自陪同甄文斌,在审讯室内突击提审潘荏嵩。 “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为啥拘捕你吧?”甄文斌双目炯炯、表情威严。 身为大型国企的高管,潘荏嵩在滨海市可以说是四面春风,自从市建安公司改制后,随着滨海市基础建设的迅勐发展,他个人的收入开始呈几何速率增长,这得益于两个方面,第一,改制后他对国企的绝对主导权,特别是遴选分包和定价的权利,给他带来巨大的灰色收益;第二,由他主持下的董事会,每年都给他们这些股东极高额的分红,这两方面的利益,刺激着他全力去把企业的国模做大、产值做高。 虽然实现了他个人的收益急剧地膨胀,然而,在明面上、在所有的正式场合,冠冕堂皇的说辞,是为了增加地方财政的税收、是为了保障国企员工的饭碗。于是,本地政府在资金和建设项目上,必须不遗余力地大力支持改制后的建安公司,明目张胆地给它输送利益,客观上就是以政府的权力,给大型国企的高管集团聚敛财富,使这些人成为一批无需承担风险的暴发户。 俗话说壑欲难填,面对如此轻易可得的财富,这批人愈加利益薰心、很难自制,结果是,改制后的大型国有控股企业的一把手,已经成为贪腐纳贿频发的职业。网络上早就有人断言,年营业额在数十亿元以上的国企老总,百分之百都犯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之罪,不同之处在于,你会不会做、做的巧不巧,有没有招引来反贪局和纪委的注意和查处? 这是底线,要守住这道底线者,必须牢记,谨慎迴避牵涉民生的重大事件和人命关天这句古话,潘荏嵩却十分不幸地迎头撞上了这道底线,从砮江大桥垮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註定了他今天的结局。 在云雾山顶峰,当死神近在咫尺之际,潘荏嵩才真正体验到穷途末日的感觉,醒悟到对财富无节制的贪婪,最终把自己推向了绝境。李国军杀人灭口的企图,彻底摧毁了潘荏嵩的意志,让他毫无抵抗就道出了砮江大桥工程的全部黑幕。 “砮江大桥的工程招标,虽然要走市招标中心的公开程序,按照惯例,实际上是由市交通局最后决断,以当时投标企业的情况看,最有可能承建该项目的,应该是省路桥建设总公司和滨江市溢晔桥涵工程公司,公正地说,这两家公司确有丰富的桥樑建设经验,特别是后者,与市交通局的关系极深。” “后来怎么又突然峰迴路转,被你公司承接了,谁有这么大的能量?”甄文斌记起招标中心主任在钓鱼场的一番言语,还有溢晔桥涵工程公司经理洪晔胜的暗示,“市交通局也不是省油的灯,就会轻易放弃?” “你说的不错,当时建安公司已经准备放弃,因为是本地政府投资的项目,做为市属大型国企,我司是必须参与竞标的,原本只是想走个过场,”潘荏嵩满脸懊悔,继续道,“谁知彭大富获悉我公司入围后,立即找到我,非要建安公司设法承接该项目,好把价值二个多亿的箱梁施工,全部分包给他,因为平常得了他不少钱财,我无法拒绝,只得实话告诉他,市交通局早已把工程内定给了溢晔桥涵桥涵工程公司,凭我的力量根本无法改变,除非有市级领导出面关照才行。” 听他扯出市级领导,甄文斌心中一动,紧逼道,“你继续说。” 潘荏嵩先要了杯水喝,缓解下自己的情绪,“我本来以为这样可以把他吓住、打消他的念想,谁知这小子势在必得,逼我为他引荐了主管建设口的副市长,没过几天,他就乐呵呵地跑来找我,说是送了一套康宁花园的商品房给那位郑市长,是用对方弟媳妇的名字登记的。” “当时我就惊讶,彭大富的胆子太大,这样明目张胆地贿赂、索取工程,迟早会出事的,可是自己早已被他拴住,无法摆脱,只能答应中标后把全部箱梁分包给他,后来,在最终定标的时候,中标的条件果然有了微妙的变化,其结果,溢晔公司的洪晔胜应该都告诉你了吧。” 在一旁做笔录的刑警队长,抬眼问他,“彭大富为了获取工程去行贿市领导的事实,你必须在法庭上当面指认。” 第43页 “你怎么能断定,中标条件的变化,就是那位副市长所为呢?”甄文斌心中仍存疑虑,只有纳贿和渎职牵在一起,才有把握撼动市级领导,那些位高权重者,一般都是通过自己的夫人、子女、亲属收受财物,如果查不出牵涉利益的渎职行为,他们总会坚称自己不知情,使得公诉机关很难对其立案和定罪。 “哦,是这样,郑市长本来就跟我很熟,定标会之前,他突然找到我,明确表示,该项目必须有建安公司承建,问我有啥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排斥掉省路桥公司和溢晔公司?增加门槛,明确提出註册资金一亿元和优先本地国业这两条,就是我告诉他的,过后,交通局和招标中心同时接到了市政府的通知,把这两项为纳入中标条件。” “你供述的只是通过钱权交易,违法获取工程,”甄文斌继续步步紧逼,“我再问你,彭大富偷工减料,造成工程质量隐患,又是怎么一回事?他家里发生煤气爆炸,真的只是意外吗?” “其实,用贿赂或回扣来博取工程,在建设行业早已是公开的潜规则,我敢断定,溢晔公司的洪晔胜,没有少给交通局长好处,滨海市的普通桥樑,他做了一半。” “你不要扯远了,还是说彭大富吧。”刑警队长立即提醒他。 “彭大富在箱梁中偷工减料,开始时我并不知道,工地监理告诉我的时候,已经是既成事实了,如果箱梁全部废弃重做,彭大富不但赚不到一分钱,还会亏损掉他的全部家当,我根本无法逼他返工,并且,秦盛告诉我,按照设计的荷载,是不会导致桥樑垮塌的,我才暗示监理抽出那些不合格的质量记录,让工程顺利地通过了验收,谁能料到通车后,有货车超载过桥呢。” “这真是为了钱财、草菅人命。”甄文斌忍不住骂出声来,“彭大富家的煤气爆炸,不会跟你无关吧?” “绝对跟我无关,现在的国企老总和政府官员,谁没有几百万元的灰色收入?就是被查处了,判刑十年八年的也是对付舆论,最多服刑三五年,就可以保外就医,舒舒服服地安度晚年,我怎么傻到为此去杀人?”潘荏嵩急忙为自己辩解,“我早知道彭大富的妻子女儿,已经移民加拿大了,当时我想,在调查过程中,如果偷工减料的事情败露,就及时通知他逃亡国外,很方便就可以保住自己,彭大富被炸成重伤,我自己除了幸喜,也觉得十分意外。” “那我问你,李国军为啥特别热衷追捕那位调查真相的女记者?还屡屡阻扰我深查此案?”甄文斌紧紧盯着他的眼神,“在白云寺,他又为何要至你于死地?” “那是为了保住他自己的靠山郑市长,”潘荏嵩放缓说话的节奏,仔细回忆,“大约四、五年前,因为工作中的交往,李国军认识了我,那时他刚到市公安局工作,此人仕途欲极强,得知我与郑市长熟悉,千方百计地让我引荐他结识这位市领导,他本人很善于察言观色、投领导所好,我还开玩笑说他,天生是做秘书的材料。” 潘荏嵩故意隐瞒了建安公司改制时,发生的那件挪用公款案件,“李国军攀上这层关系后、一路春风得意,几年功夫就升任副科长、科长,砮江大桥出事之前,他曾经告诉我,因为他的靠山已经进入市委常委、任常务副市长,他本人很快要调往市政府办公室,任副主任一职,成为我市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再熬个两年,顺理成章地外放,升任公安局副局长。” 比李国军早毕业五年刑警队长,听了不禁微微点头,转脸向着检察官,“李国军在派出所工作的期间,我目睹他十分擅长结交我局宣传科、组织科的领导,在同批入职的警员中,他的警衔升得最快、调入市局最早,进入市局经侦科后,仕途更是一路高歌勐进。” “出身警官大学,年轻有为、追求政治上的进步,这本身并没有错,”甄文斌双眉紧锁,“如果採用不正当的手段,投机专营、拉帮结派,就违背了我党的干部政策,是不能容忍的。” “看到他与郑市长的关系已经很深,为了让他阻止你和女记者查案,我故意把彭大富曾经贿赂市长之事,透露给了他,”潘荏嵩继续交待,“我还专门暗示,砮江大桥垮塌事件如果翻案,郑市长必将身陷其中,当然,他二人之间有没有金钱往来,我真的一概不知。” 听完了供述,甄文斌不禁陷入深思,正如潘荏嵩所说,在建设领域里,有权者索贿纳贿之风越演越厉,是我们司法制度上的严重缺陷,正是司法实践中存在的保外就医政策,导致刑法的威慑力大大降低。 除了少数民营企业家外,牵涉经济违法的国企老总和政府官员,绝大多数的年龄在45岁之上,加上长期养尊处优、贪图酒色的生活方式,几乎都有各种身体不适的病症。于是,百分之九十九的重大经济案犯,在入狱后的三至五年,都可以假借保外就医的途径出狱,最终逃避法律的惩处,这不但没能警示那些未犯案者,还明明确地向他们展示了法律的异常宽容。 这种结果的普遍存在,严重地挫伤了检察院和纪委干部,追求伸张正义、秉公执法的积极性,也玷污了那些顶着压力、艰苦查案的公安民警所付出的辛劳。大量保外就医的贪腐者,用自己的非法所得,继续在阳光下潇洒度日,是对那些克己奉公、为民服务者的极大讽刺。 第44页 下午三点,砮江大桥的西岸,搭起了一个临时的礼台,由省路桥建设总公司承建的大桥修復工程,在此进行开工典礼。 二年前新建此桥和今天修復此桥,都属于滨海市的重大民生工程,照例,常务副市长郑某亲自到场祝贺并讲话,望着他充满激情、慷慨陈词的神情,站在远处眺望的检察官和刑警队长,心中特别不是滋味,省纪委的人已经在路途上,很快就会赶到这里,对这名涉案的副市长执行双规。 甄文斌轻声告诉身旁的刑警队长,“砮江大桥的垮塌,不属于直接故意杀人,即使副市长被查实有逾千万元的贪腐金额,按照目前的量刑标准,也够不上死刑。” “说句扫兴的话,三五年之后,他和潘荏嵩肯必然先减刑、再保外就医,这能算是为冤死的学生伸张了正义?”刑警队长表情沉重,没有一丝案件告破所应有的喜悦,“听说郑市长的家人,早已移民国外,保外就医之后,他的后半生,应该比你我的生活、比何雪和胡楠,都要舒适百倍。” 甄文斌忍不住满眼含泪,深深感嘆道,“是啊,几年后,那位歷经煎熬的女记者,必将亲自目睹这种结局,她又会怎样想呢?那些有权插手工程、仍然在位的官员,会摄于法律而约束自己吗?被频发的贪腐大案所困扰的广大民众,又会怎样评价我们的政府?” 砮江大桥违法发包、偷工减料,十五名花季少年命陨滔滔江水,工程黑幕引发出的血案,虽然最终真相大白,但是,留给检察官的,却仍然是无尽的酸楚和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