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沉酒里》 第1页 [古装迷情] 《青山沉酒里》作者:袂浅如卿 【完结+番外】 文案: 你烫一壶酒,独酌于山清水阔, 我点一盏灯,守你至黄泉碧落。 世人说你, 文采斐然计无双,风华绝代自轩昂。 白衣雅致倾天下,智囊一出定四方。 却无人懂你,转身而过剎那间的落寞。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江畔故人撑舟来,疏影清浅羡别鱼。我以后唤你小鱼可好?” “好啊。” “小鱼,你愿意跟我走吗?” “去哪里?” “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在哪里?” “只要心怀希望,处处都是桃源。” “师父,扶晚岛上的桃花又开了,你看到了吗?”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别鱼(苏沉酒) ┃ 配角:容云斐(江扶衣),苏明澈,周文奕,沈霁月,萧连祯,温澜 ┃ 其它:情深至死不渝,师徒虐恋 楔子 “婆婆,今儿我们学什么呀?”小松端端正正地坐在小凳子上,眸子亮晶晶的。 “今儿我们来学《山有扶苏》。”我坐在桌案前,摊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微一思索,便挥毫写下。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我一边写,一边轻轻念道。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小松也摇头晃脑,跟着我念了起来。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我又继续念道。 突然起了一阵大风,将桌案上的几沓纸吹的遍地都是。我一惊,搁下笔,颤悠悠地起身欲去捡。 “婆婆您别急,让小松帮您去捡。”小松忙站起身来,飞快地去捡起散落地上的纸页。 “哎,好孩子!”我一低头,却瞥见了脚下不远处静静躺着一张泛黄的纸页,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我缓缓弯下腰,去够那张纸,却总也够不到,到底人老了。 “婆婆,我都捡回来啦!”小松抱着一沓纸,放到桌案上,兴致沖沖地说道。我沖他点了点头,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啊。 “咦?那边还落下了一张?”小松视线一下移,便看到了刚刚我怎么都够不到的那张纸。 到底是七八岁的小孩子,身子敏捷,他飞快地将那页泛黄的纸捡了起来。他因好奇,翻转过来看了看,随即,一张小脸上满是错愕的神情。 “婆婆,这?”小松上前递还给了我,我眯起眼睛,待看清那上面的第一行字后,泪不自觉地就流下来了。 “曾几何时,我的心里悄然住进了一个小姑娘……” “哎呀,婆婆,您别哭!您别哭呀。”小松乍一见我这个样子,也不知所措了,他上前笨拙地用衣袖给我擦拭。 “婆婆,您别难过啦,这不是还有小松在嘛。小松会一直陪着您的!小松给您唱歌吧,您听了肯定就不会难过了!” “月儿圆又亮,小舟莲花盪,我的小姑娘,脸上笑轻扬……” 这是我教给小松的,多少年前,曾经也有个人,在我耳边,轻轻地哼着这首小调,眼中漾着无限柔情。 只是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婆婆……”小松怔怔地看着我,似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松,你想听婆婆给你讲个故事吗?”我拭干泪痕,一脸平静地说道。 “好啊,小松最喜欢听故事了!”小松立时就开心起来了。 “这个故事,要从约莫五十年前说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隔了好久,终于再次决定开文了 这是我的第一篇古言,准备了挺长时间,会尽最大的努力把它写好的! 开头写了好几个版本,最后还是决定用这个版本,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喜欢 关于人称,也纠结了好久,最后我还是想试试第一人称 嗯,就这么开始吧! 第1章 苏姑娘初进家门1 鸿和二十三年七月二十,汴京城。 盛夏时节,骄阳似火,万里无云,天边澄澈碧蓝,偶有飞虫翁鸣着飘过。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辆极为宽敞的马车上,透过半敞的帘子,打量着外面的场景。 前方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摩肩擦踵,每个人都翘首以望,神情极度亢奋。看这个阵势,估计有几千人之众。 这是在干什么? “四小姐,我们恐怕要等会儿才能过去了。”马车外传来了黎重的声音。 “不要紧,外面怎么了?为啥这么多人?”有意思,头一遭入这汴京城,便遇到这么大阵势,一会儿定有好戏看。 黎重是苏府的老管家,而苏府的主人,便是这朝廷上鼎鼎大名的太傅大人苏向临,也就是我十三年未见的生父。 七日前,我还是一个小混混头子,有着一群小弟。无家可归的我们,每日四处晃荡,劫富济贫,顺便填饱一下肚子。我们居无定所,破庙、森林、桥头,只要是没人的地方,都能凑合着睡一晚。 第2页 那日正午,我和兄弟们躺在绿荫下小憩,正好碰到了这个黎重。他当时正带了一群人,急匆匆地往汴京的方向赶路。我看他长得贼眉鼠眼,其貌不扬,又带着这么多东西,下意识觉得这人肯定是个大奸商。 于是,我对兄弟们使了个颜色,拿起棍棒便沖了上去。 我本以为,这群人如往常我们打劫的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奸商一样,却没想到,他们中的大多数身手都还不赖,我的兄弟们,很少能及得上。 最后的结果很显然,我们输了。我带着兄弟们趴在地上,满脸写着誓死同归。 谁曾想,那个黎重,在看到我的时候却愣住了,我能看出他眼底的惊诧。黎重不停刨根问底我的家世,以及过去的生活。其他倒也罢了,关于家世,我却哪里晓得? 黎重在听到我的这番诚实回答之时,面上顿时一喜。他对几名属下耳语一番,紧接着,竟然带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瞬间,不光是我,还有我的小弟们,也全都愣住了,一个个的表情都极为丰富。 “四小姐,老奴终于找到您了!”黎重激动地老泪纵横,我却仰头翻了个白眼。 原来,苏太傅家有个失踪近十三年的四小姐,名叫苏沉酒。这位可怜的苏四小姐,刚一出生就没了娘亲,刚满周岁后不久,在花灯节上一个不慎,竟然被人掳了去。 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到处寻找无果。而我的容貌,与四小姐早已过世多年的娘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甚至连锁骨下方的胎记,位置都一模一样。 黎老管家与苏四小姐的生母关系好,所以他对此深信不疑,并飞鸽传信通知了太傅大人,要带我回府。 而我,却是没话可说。 不过,有个家,总比在外面风餐露宿强得多,不管怎么说,我都不算吃亏。于是,我便随黎老管家踏上了“归家”之路。 “听说,好像是淮王殿下和桓武大将军,打了胜仗回京了。陛下有旨,必须让他们先过去。”黎重恭敬地说道。 淮王和桓武大将军?略有耳闻。 据说,淮王殿下是皇帝陛下所有的皇子中,最早封王的。中原大陆以淮水一带为界,以北为岐,以南为靳,西域有九个部落,巫、羌、渠、訾、仇、兹、宿、阗、墨,其中以巫和羌二族势力最强,我们中原人则称其为西域九胡。 西域九胡一向与靳国关系极差,时常因土地、粮食等问题骚扰边陲地带的百姓。岐国却因军事力量较强,西域九胡不敢招惹。岐在靳与九胡连年征战中,一向保持中立,双方都不偏袒。 长此以往,怨气积累起来,必然会有一个突破点。七年前,九胡之乱爆发了,当年的淮王,还只是年仅十六岁的二皇子,却主动请兵出战,随桓武大将军带领二十万靳军,一路浴血奋战。在最终一战中,他更是亲手擒下对方的首领——巫族之王慕容峰,自此名震四方。 而靳国大败西域九胡过后没多久,西域九个部落便由巫族少主慕容兆,统一了政权。自此,巫羌国代替了九个部落,与岐、靳二国对峙。 三年前,淮王刚及弱冠,便与苏太傅家的长女苏嫣然定了亲,也就是我即将要见到的姐姐。待淮王平反回京后,二人便正式成亲。 苏太傅还有两位公子,二公子名为苏清寒,与苏大小姐同出自正室,是这靳国赫赫有名的大才子,琴棋书画、君子六艺无所不精。三公子名苏明澈,相比苏二公子的才名远扬,则显得逊色多了。 全汴京城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位太傅家的苏三公子,明明出自书香气息浓厚的文官世家,却不爱四书五经,偏爱舞刀动剑。又经常偷熘出府,直到半夜,方醉醺醺而归。 对于苏三公子,世人有诗云: 翩翩苏家少年郎,平生恣意为酒狂。 笔墨堪抒胸中志,愿执银枪盪沙场。 “淮王和大将军今天回京?” “对的。四小姐若是累了,可以先歇歇,饿了的话,可以拿桌上摆的一些甜点先垫垫。待淮王殿下和桓武大将军过去之后,我们便可继续前行了。”黎重停了片刻又道,“太傅大人令老奴先带小姐您回府。老夫人、容夫人、大小姐和二位公子也皆听说了此事,他们见到小姐,一定会很高兴的。” “嗯,我知道了。”我打了个哈欠,哎,马车坐久了就是累。 “那小姐您先歇着,老奴就不打扰了。”黎重又叮嘱了几句,便告辞了。 我正欲闭目小憩片刻,耳旁却突然传来了几道声音。 “快看,是淮王和大将军!是他们回来了——” “是啊!” “诶?你们看那,淮王身边那位白衣公子是谁?长得可真好看!” “那位是江公子啊!” “啊?江公子?” “对啊,他可是淮王身边的一大才子,既擅诗词歌赋,又于兵法谋略上有独到见解,多少次出奇计,力挽狂澜,真是一大奇人呢!” “听起来好厉害!不知道这位江公子叫什么,出自何方啊?” “江公子名阙,字扶衣,大家皆称其为江扶衣,至于出身,却没人知道。” 我顺势望了过去,只见前方不远处,走过来了两队人马。 第3页 左首是一个约莫四十上下的中年人,长得人高马壮,穿着一袭黑色战袍,手持长矛,浓眉大眼,霸气天生。这人应该是那个桓武大将军吧。 右首则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身形颀长,面如冠玉,五官俊朗,嘴角含笑。这人应该是淮王殿下,真没想到,看着竟这般年轻。 而在淮王殿下身后的那个身形纤瘦的白衣公子,却是瞬间就让我移不开眼了。 一袭白衣,策马而来,如山间一捧清泉,温润如玉。 眉目浅淡,气质自成,如夜幕明月高悬,超凡脱俗。 墨发轻扬,嵴背笔直,一双幽邃眸子仿佛看透世间百态,又隐含了那么一丝无奈。 周身清简,除背负一把青布包裹的琴外,再无他物。 他唇边一直挂着温柔的笑意,却不知为何,总给我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明明只有十几步的距离,却仿佛隔了道银河。 我明明是头一遭见他,为何竟有种,隔世经年的感觉?像是与他,早已熟识一般。 “四小姐?”外面突然又传来黎老管家的声音,满含关怀,“淮王殿下和桓武大将军的人马已经过去,我们可以启程了。” 这个黎管家虽然其貌不扬,但人是真的不坏。至少目前,我是这么感觉的。 我应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外面的人早已散了。淮王和桓武大将军早已走远,那个白衣孤绝的人儿,再也看不到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了约莫两刻钟,日头渐渐西沉,我的睡意竟然起了。头越来越沉,意识渐趋混沌,眼前桌案上的茶壶和点心也分裂成了好几个。 终于,在我即将头一歪睡过去的时候,马车一个勐剎车,我也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四小姐,苏府到了。”黎重又在马车外轻声说道。同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第2章 苏姑娘初进家门2 “哟,是四妹妹来了么?一大早就听说四妹妹今儿回府,为了见一眼近十三年未见的妹妹,本公子都特地等到这个时辰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这语气,也就只可能是那个平生最是不羁的苏三公子苏明澈了。 我掀起车帘,刚要习惯性地跳下去,却突然听到黎重在一旁清咳了一声。我视线向下移,方注意到正半跪、弓背候着我下来的小厮。 早就听说大户人家规矩严苛,却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连最普通的下马车,都要人作肉垫。普通人也是人啊,就该天生低人一等么?大户人家又不是金子做的人,同样都是一个脑袋两个腿,谁又比谁金贵? 我摇了摇头,装作没看到那小厮的样子,提起裙子跳了下来。刚一落地,立马看到许多人眸中的惊讶之色,苏明澈倒是没多大变化,只是看着我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探究。 黎重低声嘆了口气,对那僵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小厮招了招手,让他起身离去了。 我拍了拍衣袖,抬起头来,这时,方得机会,细细打量这个苏三公子,也就是我的三哥。 他约莫十四五岁,相比于同龄人算是稍矮了点。下颌微尖,肤色白净,鼻樑高挺,眉眼弯弯,嘴角微有些轻佻地上扬。笑意浅浅,眸光清亮,端的一副风流少年模样。 我在打量苏明澈的同时,苏明澈也在斜眼瞅着我。双方目光在半空中碰上,我明显感觉到他眸中笑意更深了些。 黎重又清咳了一声,对苏明澈恭敬行了一礼,随后为他介绍道:“三公子,这位便是——” “我知道。”苏明澈突然朗声一笑,唰地一下展开了摺扇,悠哉悠哉地扇着,“想不到流落在外的四妹妹,竟然是这般标緻的人儿,而且性子还蛮有趣,跟我先前想的很不一样。有意思!” “三哥也跟原先我想像中的很不一样!”我也扬眉,回之以灿烂的一笑。 “是吗?”苏明澈笑意更深,装模作样地摇着扇子,“四妹妹倒说说,三哥我有何不一样的地方?” “我没想到三哥哥为了见一眼十三年未见的妹妹,竟会特地在门口等着。”其实,我很想说,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矮!不过头一遭见面,还是给人家一点面子吧。 “那是!其实主要还是因为爹和二哥他们,入宫迎接淮王和桓武大将军,大娘和姐姐又在奶奶房里陪着她说话,所以,迎接妹妹的活儿,只能我亲自而为咯……”苏明澈道。 呃,这个三哥可真是实诚! “三公子,四小姐一路风尘僕僕而来,之前又受了颇多苦。如今大人和二公子都不在府上,不如去老夫人的房里,先去见过老夫人,然后坐着慢慢聊,如何?”黎重上前,恭敬说道。 “也对,是本公子疏忽了!四妹妹才来,自然极为劳累。走,咱们带着四妹妹先去见老夫人!”苏明澈倒也反应过来了,一张俊脸上微有歉意,转身对他身旁的两名侍卫道:“吴枫、吴潼,还不快开门,带四妹妹进去。” 吴枫和吴潼齐声应是,我又仰头看向大门上方悬挂的匾额,上面龙飞凤舞的“太傅府”三个大字,颇有几分洒脱不羁的感觉,每一笔一划,都尽显题字者特有风范。听说,这是苏太傅亲自所题。 第4页 大夫人是我那太傅爹的正房,也是当朝容丞相的远房表姐。我那太傅爹除了正房夫人之外,还有一个侧夫人,便是我这三哥的生母。 我深吸了一口气,跟在黎重和苏明澈的后面,跨过了那道门槛。 这一步迈过,我就知道,此生,我将被冠以“苏沉酒”之名,再也不是原先混迹江湖的小混混头子了。 生活嘛,总要向前看的。虽然对以往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对以后日子的期待。 不同于想像中的奢华厚重,苏府内极为简朴。院内栽种了许多花草,各式亭台、楼阁、假山、小池错落分布,飞檐斗拱,瓦次朱甍,排列都恰到好处,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四妹妹初来乍到,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尽管跟三哥说。若是吃不惯这府上的东西,三哥带你去一品居品尝人间美味!那里啊,全国各地的特色吃食都有。对了,四妹妹以前是在哪儿的啊?”苏明澈特地放慢步子,走到我身旁,笑容满面地问道。 这个三哥可真是能说话! “我以前啊……在靳国好多地方都待过,不过主要是在北方,南边许多地方都没去过,最北应该是淮水一带。”我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如实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苏明澈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干净而纯粹。 他似是感觉到我有些心不在焉,以为我是紧张,便拍了拍我的肩,安慰道:“四妹妹你莫怕,老夫人很和蔼的,她老人家最疼咱们这些子孙了。你又是在外面受了十几年的苦,这会儿回来了,老夫人肯定最疼你。一会儿见面了,大娘和姐姐也在一旁,她俩最没意思了!你啊,甭理她们两个。到时候肯定会哭,你就装模作样地嚎几声,煳弄过去了就行!” 闻言,我顿时一脸无语,一旁的几个侍女也捂着嘴低低笑了起来,甚至连走在最前方的黎老管家,也回过头来朝我们瞥了一眼。 哎,这三哥还真是不靠谱。 “我们苏家呢,说大也不大,但规矩确实不少,这些我也头疼得紧呢!不过没事,等爹和二哥回来了,肯定会趁早安排你学习的。就凭他们两个的臭毛病,肯定得对你一顿勐灌,把你过去十几年没来得及学的东西都补上。不过,这样我倒是能轻松不少……” 苏明澈也不管我有没有听,只顾着自个儿慢悠悠地说着,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合着,我这个三哥不光是个话痨,还是个缺心眼子!哪有人这么诋毁自家亲爹和兄长的? “哎,不过你也不要害怕,我们苏家人,都是这个德行!一会儿你见了咱们姐姐和大娘,就能体会到了。不过你还有我呢!我好不容易才得来了一个亲妹妹,模样和性子又甚得我心,比那个珊珊表妹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我肯定捧在掌心里疼护还来不及……” “三哥,你真好!”我立马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故作感激涕零状,内心却被自己恶寒了一下,“小妹我真的好生感动,万一爹爹和二哥真的对我勐灌各类诗书,不如三哥你来陪我一起吧!有你在一边,我肯定也能安心不少!” “啊?”苏明澈被我吓了一跳,似是没料到我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怔怔地看着我好一会儿。 “三公子,四小姐,老夫人的清斋居到了。”黎重突然开口道。我们也齐齐停了下来,看向前方的清斋居。 老夫人住的地方竟然起了个这种名,难道她老人家喜爱吃素? 从外面看,那全然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房子,仅门口栽种了几棵石竹,芬香阵阵,沁人心脾。 门口立着的两个十三四岁的粉衣侍女,长得极为水灵。她们看到我们一行人到来,先是恭敬福了福身,随后便转身进去通报老夫人了。 没过多久,门“吱呀”一声又开了,还是那两个侍女,其中一个沖我们温和地笑道:“老夫人有请。三公子和四小姐请随奴婢来。” “走喽。”苏明澈自顾自向前走去,顺便沖那传话侍女眨了眨眼,小姑娘立时羞得满脸飞霞。 “四小姐,老夫人、大夫人和大小姐还在里面等着,您快些随三公子进去吧。老奴去给您安排下住处事宜,就先下去了。”黎重对我恭敬说道。 “好嘞,黎老管家您去忙就是。”我沖其摆了摆手,回以一笑。 再回过头,三哥早已抛下我,先一步进屋去了。我只能内心长嘆一声,这不靠谱的三哥哥啊!感嘆归感嘆,我还是随那名正等候着我的粉衣侍女,走了进去。 该来的,总会来的。 第3章 苏姑娘初进家门3 “四小姐来了。”领我进门的那粉衣侍女通报导。 一进门,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尊袒胸露腹的弥勒佛像,正对着大门,笑容可掬,其下还摆了几个小蒲团,近墙角处摆了个金猊炉,薰香缭绕室内,吸入鼻端却莫名使人清醒不少。不同于外面的闷热,室内倒是极为清凉。珠帘翠幕内隐约可见几个端坐的人影儿,传来温声笑语阵阵。 果然,老夫人住处名为清斋居是有原因的。吃斋念佛的人通常会很心善,想到此,我心里放松了不少。 “四儿来了?快进来让奶奶瞧瞧……”珠帘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想必是我那十几年未见的奶奶。 第5页 “四姑娘来了,为何在外面站着不进来?”随即又传来一道略有些庄严的声音,这是大娘? “奶奶,大娘,我这四妹妹,可不是个寻常女子呀。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你们快瞧瞧。”苏明澈吊儿郎当的声音极好认。 珠帘由侍女缓缓掀起,我微一低头,进入内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端坐于主座的老太太。一身普通家常素服,鬓髮斑白,皱纹密布,眉目间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正笑容和蔼地瞧着我。 左首坐着一个华服妇人,体态微盈,肌肤如雪,可见保养之好,丝毫看不出上了年纪的样子。 其身侧正襟端坐着一个妙龄绝色少女,一身淡粉华裙,手持一个团扇。杏仁脸,典型的大家闺秀。 老夫人的左侧,坐着我那不正经的三哥,此刻,他正以一个极为不雅的姿势,两指拈起一块糕点,正往嘴里送。 “我的儿啊,快过来,让奶奶看看,十几年不见了,都长成大姑娘了……”老夫人看到了刚进来的我,眼眶一红,颤颤巍巍地想站起来,左右两位侍女忙上前搀扶。 经过多年的摸爬滚打,无数个深夜,独自舔舐伤口,我自认为早已变得处事不惊。却没想到,眼前这般情景下,一颗顽石般刀剑不入的心,竟剎那间颤动了几分。 莫名眼眶一热,我忙上前,搀住腿脚不便的老夫人,却被一把搂进了怀里。眼泪情不自禁就流下来了,在场众人也是无不动容,就连一直板着脸的大娘和长姐,都悄悄抹了一下眼角。 “奶奶,我回来了,我也想奶奶……”声音莫名哽咽,但却是发自肺腑。 “好孩子,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在外面受苦了啊,看这小脸瘦的,一路劳顿,想必还没吃饭吧?清冉,清云,还不快去传饭?”老奶奶接过一旁侍女递过的手帕,先为我擦拭了一番,随后才是自己。 侍立两旁的清冉和清云,忙应了一声,下去传饭了。 “好孩子,咱们坐下再慢慢说。”奶奶牵着我,一名侍女在主座旁加了个软垫,我便坐在了奶奶旁边。 走过苏明澈旁边的时候,三哥刚好咽下了一块糕点,正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还冲我戏嚯般地眨了眨眼,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你看吧,我就知道你们准得嚎一场,我说的没错吧”的神情。 我擦了擦脸上残余的泪痕,故作没看到他,一屁股坐在了软垫上,倒没有很饿,就是经过刚刚这么一出,有些口干舌燥了。 我看到一旁的小桌上有个茶杯,也没多想,就拿起来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什么茶,挺好喝的。 刚一放下,却正好看到容夫人和苏大小姐脸上的诧异,苏明澈也清咳了一声,凑了过来,低声对我道:“四妹妹,这茶我刚刚喝了一小口……” “哦。”我依然一脸淡定,不就是喝了一杯别人喝过了的茶,至于这么震惊吗? 她们要是知道,我以前在外面的时候,何止是与人同吃同喝,晚上都互相枕着胳膊入睡,那还不得吓疯? 老夫人倒依然一脸乐呵呵的,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对刚刚为我拿来软垫的那名侍女道:“黛眉,去给四小姐重新上茶。” “是。”被唤作黛眉的那个丫鬟约莫十四五岁,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灵动劲儿。麻利地转身下去,很快又重新端来了一盏茶,还冒着热气。我只得先搁着,等会儿再喝。 “四妹妹今儿头一遭回府,想必定然还不习惯吧?缺了什么,尽管对姐姐说,姐姐定会为四妹妹做主。”苏嫣然又恢復了那副淡然的面孔。 “有劳姐姐了,小妹一切都好。”不就是表面客套吗,我也照样学就是。 “四妹妹既然入了苏府,你我便是一家人了,不必讲这些虚礼。”苏嫣然微笑道,又从腕上摘下一个玲珑剔透的镯子,唤侍女递给我,“这是我娘自小赠我的,今儿初次见四妹妹,没什么好送的,希望四妹妹不要怪罪姐姐才是。” 哎,还真的是典型大家闺秀,一举一动尽显气度。我接过那枚镯子,一边谢过,一边寻思着自己身上可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四妹妹不必太客气,自个儿收着便是,不必回礼。”苏嫣然似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善意地替我解了围。 “这才对嘛,亲姐妹就该是这般样子。”老夫人笑呵呵地说道,又转而问我,“四儿今年多大了?可及笄了?待你姐姐出嫁了,也是时候该给四儿找门亲事了吧? 我心里一惊,这才刚回来,怎么就扯到这上面去了?我在心里琢磨着该说点什么,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大夫人突然开口道:“娘,四姑娘才刚回来,连十四都不到,离说亲还早呢。” “对啊,奶奶。如今淮王也返京了,再过一两个月,姐姐就嫁入淮王府了。但我和二哥都还没说亲事呢,再怎么排,现在也不该轮到刚回来的四妹妹啊,您说是不是?”苏明澈也在一旁替我说话。 谢天谢地,我这三哥,可总算说了一句正经话了! “哦对,真是老煳涂了,还有清寒和明澈这两个小崽子呢,呵呵!”老太太又笑了起来,我们也在一旁陪着笑。 “对了四妹妹,刚刚淮王兄他们入京的时候,你跟黎老管家是不是碰到他们了?”苏明澈突然面向我问道。 第6页 “对啊,正好在朱雀大街上碰到了。淮王他们需要先过去,我们就停下来,等了一会儿。”三哥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苏嫣然闻言,目光灼灼望向我,一向处事不惊的她,在听到淮王的名字,竟然这般激动么? 不过也是,姐姐可是淮王的准未婚妻,对自己未来的夫婿多关注一些,再正常不过了。 苏明澈点了点头,眸中微现笑意,“听说淮王兄新得了一个军师,好像是叫江扶衣。不光长得一表人才,还是个全面人才。军事谋略、琴棋书画、君子六艺,那是样样不在话下!” 江扶衣?又是他,三哥好好的,提他作甚? “澈儿,你好好的,提他作甚?”苏嫣然倒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她微一皱眉,面露不悦之色。 “这不是因为最近汴京城里,一直在流传这位江公子多么神通广大,可惜人家是淮王身边的军师兼才子,一直没机会见上一面。现在好容易人家回来了,我这还挺想去拜访一下。” “胡闹!”大夫人闻言,反应跟苏嫣然如出一辙,不愧是母女。“你堂堂太傅家公子,不好好上课,去凑这个热闹作甚?” “大娘,我不想老是窝在府上,学那些屁用没有的四书五经。我都说了,我想学兵法和武功,像淮王兄那样拿起武器,上战场打仗!那才是一个好男儿,身体里应该流淌的热血!”苏明澈勐然站了起来,声音因过度激动而有些颤抖。 “你——”大夫人也勐然站了起来,却因为起的过急而有些站立不稳,一旁的苏嫣然和其身后的几位侍女忙起身搀扶。 “哎哟,好了好了,本来还说的好好的,怎么就又动气了?”老夫人一看情势要闹僵,忙起来打圆场。 正在这时,珠帘外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老夫人,晚膳已经备好了。大人和二公子还未回来,是否现在先用膳?” “不等他们两个了,传膳吧。”老夫人吩咐道,几名侍女、小厮立刻手脚麻利地布置桌子、上菜,没过多久,一大桌子菜便在摆好了,素菜为主,极少见荤腥,果然还是按老夫人口味来的。 苏明澈却依然气鼓鼓的,一甩袖,话也不说,便要离去。 “澈儿,这都要开膳了,你上哪儿去?”老夫人出言喊道。 “我没胃口,不吃了!”苏明澈头也不回,直接摔门走了。 我刚想开口喊他,却还是慢了一步,一句“三哥”生生憋了回去。也许现在对他而言,静静地一个人呆着,才是最好的办法吧。 “甭搭理他,这死小子就这样。”苏嫣然对我微有歉意地说道,似是对此情况早已司空见惯。 “娘,你也别生气了,三弟他这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连二姨娘都不管他,我们干嘛还为他操这个心啊。”苏嫣然又转过身,温言安慰大夫人。 大夫人脸上尤见怒气,却比刚才好了许多。 “四儿,饿了吧?咱们吃咱们的,等过一会儿,这小子自己就好了。”老夫人拉着我的手,到了桌子边坐了下来,苏嫣然亦搀着大夫人坐到了我旁边。 一顿饭吃的有些心不在焉。苏嫣然和大夫人都是不爱说话的主儿,吃饭又极讲究,细嚼慢咽的,吃一小口都能嚼个半天。老夫人爱吃素,口味又偏淡,一个劲儿地给我夹各种青菜。我口味偏辣,对青菜无感,但又不能明儿说出来这菜不合口味,因此,这顿晚宴过得真是苦不堪言。 一直到晚膳结束,我那太傅爹和二哥都还未回来。但他们派宫中太监传了信回来,原来,陛下为淮王和桓武大将军办接风宴,他们便留在宫里,说是今晚不回府了,明儿一早再回来。 宴毕,已近亥时,老夫人一向喜欢早睡,我们便准备离开清斋居。 临去前,老夫人一直拉着我的手,满脸不舍,并特地命黛眉取了一盒首饰送给我,“四儿,要常来奶奶这儿啊……” 我含笑点头,接了过来。苏嫣然见此情景,在一旁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奶奶可真是喜欢四妹妹的紧呢!平常我们几个,哪能得奶奶这般欢心呀,真让姐姐我好生羡慕。” “姐姐真是折煞小妹了,我这初来乍到的,以后还要仰望姐姐多多关照呢。”我一脸皮笑肉不笑地回了过去。哎,赶紧走吧,我快呆不下去了! 黎老管家已在清斋居门口等候多时,见我出来,便带我往落园的方向走,这以后便是我的住处了。苏嫣然和大夫人本来也想陪同我一起,却被我婉言拒绝了。 从清斋居出来的我,只感觉宛如打了一场没有硝烟的仗一样,别提有多累。 落园在太傅府内西北角,周围极静,但因天色已晚,没多大机会仔细观赏这园子。以后都要常住了,机会自然多的是。 落园门口,黎老管家又匆匆吩咐了几句派来服侍我的丫鬟们,便告辞了。几个小丫鬟也是蛮辛苦,我看她们都不容易,便把她们打发下去了。一个人过久了,真的不习惯别人的伺候。 躺在柔软舒适的床褥上,我竟然有些辗转反侧。脑海中如走马灯一样再现了许多画面,甚至,还一度想到了白日里的那个孤傲决绝的人儿,好像是叫江扶衣来着?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五只羊…… 第7页 意识渐趋混沌,终于我还是一歪头,进入了睡乡。 第4章 苏姑娘初进家门4 翌日清晨。 “四小姐,大人和二公子回来了,大夫人传小姐您过去呢。” 柔柔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我睁开眼,蓦然出现了一张温婉动人的脸庞,五官不算极出色,但搭配起来却给人一种暖暖的感觉,笑起来使人如沐春风。 “咦?姐姐,你是谁?”我估摸着,她许是比我大了一点点,便这般喊她。 她抿唇一笑:“小姐,奴婢名为青蕊,是黎管家昨儿特地拨来服侍小姐的。” 她身后还站着许多手捧脸盆、盂盆及帕子之类物什的侍女,想来是服侍我洗漱的吧。 “哦。”我点点头,青蕊对身后几人微一示意,那几人便上前利落地服侍我起床、洗漱。 “小姐,一会儿要见大人和二公子,您看穿这件如何?”青蕊拿来一件杏色衣裙,裙边以几朵白玉兰点缀。 我扫了一眼,摇头:“不要这件。” “那这件如何?”青蕊又拿来了一件桃红色襦裙,袖口镶金边。 我又摇头,目光转向捧着衣裳的几名侍女。 “那……”青蕊刚想为我推荐另一个,却被我打断了。 “就这个吧!”我抬手指向中间那个,“藕荷色的甚好。” “是。”青蕊立时上前接过,也不多问。 更衣完毕后,我制止住了青蕊想在我头上大做文章的打算,只是简单梳了个辫子,得体就好。 哎,做大家闺秀真是麻烦。 约莫两刻钟后,我终于在以青蕊为首的一众侍女陪同下,浩浩荡荡地出了落园,前往正厅,去见我的太傅爹和二哥。 以前混迹于市井的时候,倒听说了不少关于这位苏太傅的事儿。 这位太傅大人,年近五十,是翰墨书院的总管大人,负责教授宫中皇子,主要是太子。太傅大人可以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其写得一手好字,全靳国公认第一书法大师。但他于诗词文赋上也颇有一番造诣,常常深夜有感、吟诗作对,娱己娱人。 想到此,我不禁有些心虚。虽然侥倖识些字,懂些个道理,也可以像那些文人墨客一样,闲来无事,装模作样,念几句诗。一时半会儿还行,长此以往,那定然是瞒不住的。 刚到门口,迎面又碰上了一行人,为首两人穿得一身华贵,珠翠满头,可不正是我那大娘和长姐么! “沉酒见过大娘、姐姐。”不喜归不喜,礼数还是要有的。 “起吧。”大娘淡淡瞥了我一眼,明显能感觉到她眼里的轻视。 “四妹太客气了,不必多礼。”苏嫣然虚扶了我一把,上下打量了我好一阵子,“四妹妹今儿穿的可真好看,只是,太过素气了,不太合妹妹的气质。” 我斜眼瞥她,不温不火回道:“姐姐谬赞了,小妹不敢当。” “嫣儿。”大夫人突然开口喊她,苏嫣然立时会意,故作亲昵地上前挽着我,道:“爹和清寒还在正厅等着呢,咱们快些进去吧。” 我应了一声,随着她们走了进去。 一进门,不光我愣住了,就连见多识广的大娘和苏嫣然,也都脸现诧色。 尤其苏嫣然,脸上泛起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正厅内除了太傅大人、苏二公子之外,淮王殿下也在,身后立着几名他的下属,其中惟独不见江扶衣。 我抬头看向主座上正襟危坐的那人,近十三年未见的爹。已过不惑之年的他,鬓髮早已见斑白,背嵴却依旧挺直。如同他的字迹一般,铮铮傲骨,风采绝非他人可及。身材微有些发福,面上满是和气。 淮王殿下今儿穿了一身玄色便服,头髮高高束起,虽不復昨日那般霸气,却多了些英气俊朗。昨儿没仔细看,今儿一近看,还真的与姐姐极配,才子佳人,自古便是一段佳话。 苏清寒坐在淮王右首,我这位二哥,也生的一副好相貌。眉目间与大娘颇像。只不过,不似三哥那般纯粹清澈,多了些清冷,果然,人如其名。 苏太傅见到我们几个这时才出现,有些不悦,瞪了大娘和苏嫣然一眼,“还不快见过淮王殿下。” 大夫人和苏嫣然齐齐向淮王行礼,双方又是一番客套,我却注意到,苏嫣然的耳根子都红透了。 苏太傅目光瞥到我身上之时,却是一怔,转瞬涌上了些许伤感。 “小酒?” “爹,是小酒……”我曾设想过无数次父女重逢的场景,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竟然会像现在这样,还当着未来姐夫的面。 满腔感伤之情,顿时被此情此景沖淡了不少。 “咳咳,小酒你先坐吧。” 我转头一看,大娘和苏嫣然果然都已落座了,正对着淮王。我立马低着头,坐到了苏嫣然右手边的空位上。 “早就听闻岳父大人有个四小姐,失踪多年,最近才找了回来,想必这位便是了吧?” 闻言,我勐然抬头,正好对上淮王似笑非笑的眼神。 “回淮王殿下,正是我。”我不卑不亢地说道,心下却纳闷,这个淮王殿下刚打完胜仗,回京城不好好歇着,来太傅府干嘛? 第8页 难道,淮王是为了姐姐来的?想到此,我不禁满眼狐疑地在淮王和苏嫣然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不太对啊,看大娘和苏嫣然刚刚的表现,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她们事先定然也不知道。 那他们是临时起意不成? “有意思,没想到本王临时起意,到岳父大人府上一坐,竟还能遇到这般人儿。”淮王看着我一会看看这边,一会望望那边,突然朗声笑了起来。 还真是临时起意!我又猜对了。 爹、大娘和二哥也在一旁陪着笑,而坐我左手边的苏嫣然,却低着头,使劲攥紧了袖子。 哎,这位小心眼的大小姐,估计又想多了。 “殿下真是折煞老臣了,小女刚认祖归宗,性子又是极顽劣的,许多礼数也是一窍不通,殿下莫要笑话才是。” 爹这个老顽固,对着自己的准女婿,说话竟然也这么客套。 不过,爹啊,您这就说的不对了!我哪里顽劣了?虽然很多礼数,我的确不尽了解,但我会学啊。再说,还有姐姐这个传统大家闺秀,做模范呢。 “岳父大人,本王倒觉得,令爱这般性子,很是难能可贵。现在放眼全汴京,也就沈将军府的独女沈霁月,还有些个性可言……” 沈霁月? “诶?谁在说霁月姐?” 冷不防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只见一个黑不熘秋的人影儿倚在门上,手持一柄摺扇,神态极为懒散随意,正是苏明澈。 “澈儿,怎么这个时候才来?”苏太傅见他这般模样,自然是极恼的,朝他吼道。 “唉,爹爹,澈儿这不是起晚了嘛……”苏明澈慢悠悠地迈进屋内。在看到淮王一群人的时候,瞬间惊喜道:“咦?淮王兄?你怎么在这?刚刚你们在谈霁月姐?” 听这口气,三哥与他们还挺熟络的。不过,那个沈霁月是谁?三哥好像很关注她啊,嗯,有机会去拜访一下。 “嗯,昨晚在宫中过了一宿,今儿想回王府,正好路经岳父大人府邸,便冒昧前来叨扰一番。”淮王含笑道。 “哪是叨扰呢!”苏明澈兴高采烈,“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啊!淮王兄,我跟你说,其实我老早就想去拜访你了,就是一直没有机会。昨儿为了这事,我还跟大娘差点吵起来了呢!对了,怎么不见你那位军师啊?最近一段时间,汴京内一直在流传他,把他说的可神了!听说他特别擅长军事谋略,于观星、占卜一道也颇有心得,是真的假的啊?我能不能去你们府上拜访一下?” “咳咳。”苏太傅又清了一声嗓子,面露尴尬之色。 哈哈哈哈哈哈!我却在一旁憋笑憋的难受,三哥也太缺心眼了吧,没看大娘一张脸都臭的不行了吗,苏嫣然的脸色也极不好看。 “哈哈哈哈!”我终于没忍住,捂着肚子狂笑出声,淮王他们目光扫向我,竟也齐笑出声,一时竟颇有些其乐融融的气氛。 “笑个屁啊!”苏明澈瞪了我一眼,“哪里好笑了?” “三哥啊……”我就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缺心眼的人。 “苏——明——澈——”苏太傅终于忍无可忍了。 “到!”苏明澈一脸无辜。 “闭上你的嘴,老实坐好。”苏太傅下令,“还有,没有为父的命令,不准随意开口!” “爹,为啥啊?我说错啥了吗……”苏明澈有些懵。 “三弟,别说了。”苏清寒终于开口了,声音清冷,果真人如其名。 苏二哥一出声,全场气温骤降,瞬间冷至极点。 苏明澈也讪讪地闭了嘴,坐到了我身旁。 “都过了这么久了,明澈还跟以前一样可爱,哈哈!”淮王突然又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对了,昨晚,陛下为洵弟与霁月妹妹赐婚了,真是一大喜事啊!” 一语顿时惊满座。 “陛下为霁月妹妹和太子殿下两人赐婚了?”苏嫣然满脸诧色。 “对啊,就在昨晚宴会上。洵弟和霁月妹妹自小一直青梅竹马,这婚事啊,是早就许了的,就差旨意了……”淮王道。 苏明澈听闻,目光瞬间呆滞。一向多言的他,此刻竟一反常态,只字未言。 只是,他的眼神,却表露了他的心事。 第5章 苏姑娘初进家门5 “三哥,三哥!”我低声喊他。 “啊?”苏明澈莫名其妙地转过头来,“咋了?” “你跟那个沈霁月是啥关系啊?”我一脸八卦。就凭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识人无数的经验,三哥这傢伙,绝对跟沈霁月关系匪浅! “没啥关系啊。”苏明澈脸上更加纳闷了,他皱眉看着我好一阵子,方反应过来,一掌拍向我肩膀,“你这死丫头,想什么呢!” 三哥你还撒谎!你刚刚的反应,可一点不像毫无关系的样子。 我往旁边一躲,刚想拍回去,却突然发现周围一群人都在注视着我们这边,讪讪一笑,“那啥,刚刚有个蚊子飞了过来,三哥他帮我打蚊子呢!” “原来是这样,那蚊子打死了没?”淮王笑问。 第9页 “死了!”我抢着回。 “没死!”苏明澈几乎与我同时说出口。 我瞪大眼睛,这缺心眼的三哥,净拆我台! 苏明澈也回瞪过来,满脸写着鄙视。 站在我身后的青蕊也“扑哧”一声,被我们逗笑了。 淮王看着我们,道:“看样子,明澈倒是有了个志趣相投的妹妹,这下,应该不会再半夜翻墙了吧?” “哎哟,淮王兄,你咋哪壶不开提哪壶呢?这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苏明澈一张俊脸顿时皱成了苦瓜状,我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三哥,原来市井流传的是真的,你还真的会半夜翻墙!哈哈哈哈哈!” “四妹,注意形象。”苏嫣然轻声提醒我,太傅爹也满脸不悦,瞪着我和三哥。 大娘和二哥依然端坐着,神情漠然,仿若只是在看一场于己无关的闹剧一样。 “好了,现在也快午时了,本王该打道回府了。”淮王殿下起身,向苏太傅拱手告别,我们也都站了起来。苏嫣然一张小脸上满是不舍,几次欲张口,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憋出来。 哎,我这个姐姐啊,心里明明捨不得,嘴上却硬是不吭一声,搞得自己一个人难过,多不划算啊。 “殿下,不如等用过午膳再走吧?”苏太傅提议道,大夫人和苏嫣然也随之附和,苏清寒依然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不用了,我这身份,也不太适合在你们府上耽搁这么久。”淮王推辞,“而且,阿扶刚刚也派人传信于我,让我速速回府。” 阿扶?江扶衣? “淮王兄口中的阿扶,可是江公子?”苏明澈这会儿脑袋倒反应过来了,像被打了鸡血一样,神情激动,一个箭步走上前,“淮王兄,你帮我一个忙呗……” “澈儿,又胡闹!殿下每日诸多事务,就已经够忙的了,你还尽添乱!回来!”苏太傅呵斥道。 苏明澈已经是今天不知道第几次挨骂了,突然有点同情他。 “无妨,明澈想让本王做些什么?本王若是力所能及,必会全力以助。” 苏明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其实,我想托王兄带一句话给江公子,就问问他收不收徒弟啊?我想跟着他学学兵法谋略。几个月前,松壑关一战上,听说是江公子出的奇计,力挽狂澜,将一发不可收拾的乱局,生生挽救了回来……” “够了——”苏太傅彻底怒了,“你给我滚回屋去,把《金刚经》和《苏氏家训》工工整整地抄一百遍,抄不完不准吃饭!若是有一个错字,加大一倍!还有,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去探望他,更不准帮他——” 大夫人和苏嫣然忙着劝解,苏清寒淡淡瞥了一眼苏明澈,眼底满是复杂。 惊呆了,没想到爹看似和气,发起火来,比谁都可怕。我担忧地望着苏明澈,心绪百转,眼下我该怎么帮他? “爹——”苏明澈火气也上来了,似是下定决心了一般,眼底闪烁着光芒,那是他对梦想的执着。 “爹,大娘,我知道你们对我们几个寄予重望,而姐姐和二哥也确实做到了,只有不成器的我,始终令你们头疼。但我觉得,人各有志,有的人,天生就不是那个料,你们这样,只会适得其反!你们也听说过‘素手医仙’温澜的名号吧?建华王爷的庶女温澜,三岁离家,从师绿岫谷主不凡神医,十五岁一手建立解忧山庄。她只愿以绵薄之力,于乱世中救治普通百姓。自始至终,建华王从不曾有半分反对的话语!” “他是他,我是我。”苏太傅怒极反笑,“他不管女儿,任由女儿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意味着我也要这样。来人,把这个不孝子带下去,关到书房。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去探望——” 十几名家丁齐声应是,上前欲抓起苏明澈。 “爹,明澈不过是小孩子脾气,过几天就好了,不至于重罚——”苏嫣然有些不忍心,替他求情。 “是啊,三哥就是逞一时口舌之快,顶撞爹爹自然不对,等他冷静下来了,自然会后悔的。爹,您就别罚三哥了!”虽然只是罚抄书,但一百遍确实不是个小数目,还不准他吃饭,昨儿三哥就没吃,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会撑不住。 大夫人和苏清寒依旧默不作声,静观事情走向。哎,我这三哥,这些年在苏府里,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啊。她的母亲呢?为何从来没见过三哥的娘亲? “我说了,谁也不准替他求情!”苏太傅平素很好说话,一旦触及底线,牛脾气便上来了,谁都劝不动。 “咳咳。”淮王面上微有些尴尬,“本王可以说一句不?” 一阵沉默。 “那本王就当默许了啊。”淮王讪笑道,“这是你们的家事,本王不该插手的,但这事也算是因我而起。首先呢,非常抱歉,阿扶他说过,这辈子他都不会再收徒了。至于原因,本王也不知道。” 心突然一痛,像被针刺了一下,我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我难受个什么劲儿啊?明明现在三哥比较惨才对。 苏明澈脸上满是受伤的表情,淮王也嘆了一口气,道:“本王也劝过,但根本不管用,你若真的很想拜师,可以自个儿去试试。” 第10页 苏太傅脸色依然极难看,那十几个家丁却有些面面相觑,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又看看那个,不知该如何是好。 “先把他带到书房。”苏太傅对他们摆了摆手,揉了揉太阳穴。 家丁们纷纷应是,带着呆愣在原地的苏明澈下去了。 淮王转过身,大踏步离去,几名属下也纷纷跟上,“那本王就先告辞了,你们的家事,本王就不参与了。” 这个淮王,还真是会挑时候走! “行了,都散了吧,小酒跟我来一趟。”苏太傅转身便走。 啊?爹让我去干嘛? “四妹妹,爹让你过去呢,你还不快跟上。”苏嫣然好意提醒。 “嫣儿,清寒,咱们走吧。”大夫人也不理会我,直接招唿他们两个。 “娘,我这就来。”苏嫣然对我使了个眼色,便跟了过去。 虽然有些好奇,但我还是跟在爹的身后,让青蕊带着几个侍女先回去了。 浑浑噩噩地走了一路,最后,站在藏书房前的我,一脸惊呆。 苏太傅也不看我,直接自个儿走了进去,我也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太傅府的藏书房极大,书籍数不胜数,全都按类别整整齐齐排放,每日都有专人打扫,因此,藏书房并不乱。 正中央摆着一个大桌子,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齐,不过,此刻还多了好几摞宣纸,估计是给三哥准备的。 此刻,藏书房内除了我和爹之外,刚刚被家丁带来的三哥,也在里面。 “苏明澈,苏沉酒,你们两个给我跪下!知道今天错在哪儿了么?”苏太傅站在我们面前,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斥道。 我跟三哥对视了一眼,扑通一声齐齐跪地,外面烈日高悬,藏书房的地板倒是蛮凉快的。 “爹,澈儿还是觉得,自己没做错!”苏明澈虽然跪着,却仍昂首挺胸,不卑不亢。 三哥你怎么能这么实诚呢!我急了,忙拽了拽三哥的衣袖,示意他先住嘴。 “爹,女儿和三哥不该顶撞爹,不该当着外人的面,让爹下不来台。”我老老实实低头认错。 “四妹!”苏明澈也急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似是没想到,我竟然这样就服软认错了。 苏太傅还是很好哄的,听了我的话,脸色稍缓,“你们知道哪儿错了就好。不过,也不能这么说,淮王殿下,他不是外人。” “我知道,他是姐夫嘛!”我插科打诨,转移话题,虽然现在对他没啥好感。 把我三哥害成这样,竟然就这么走了。临走前,就留下一句屁用没有的话,还说什么不方便插手别人家事。这丫的,根本就是不想管事! 说的我也蛮想见一见那个江扶衣了,虽说,在昨儿他们入京的时候,我就已经远远见过一面了。但是,对方根本不知道呀。 “咳咳。”苏太傅又咳嗽了一声,“行了,你俩先起来吧。今儿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但是你们两个,一直到中秋宫宴前,都不准再出府门。中秋宫宴上,万不可再如今日这般,听到了没?” “什么?!”我跟三哥这会儿倒想到一块儿去了,满脸不可思议。 二十多天的禁足?这不就等于要了我俩的命了么! “恳求爹爹收回成命啊——”我跟三哥齐声道。 “要么你俩各把《金刚经》、《苏氏家训》,还有我编纂的那套《靳史传》,抄五十遍,要么就一直禁足到中秋宫宴前,你们选吧。”苏太傅丝毫不留情。 我跟三哥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选择。 “爹,一直到中秋宫宴前,我们会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好好学习的。” 第6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1 临近八月,天气不见转凉,一轮红日高悬,万里无云。 此刻,我与三哥正顶着大太阳,听苏清寒讲各种枯燥无味的典籍。 太傅大人为了管住我们,特地命苏清寒待在府里,专程给我们上课。每日讲的内容都不尽一致,有时是诗词歌赋,有时又讲些奇闻轶事,今儿,讲的是靳国之事。 “自始祖皇帝建立靳国政权,至今日,已经整整二百零七年了。当今陛下,是靳国第十五代皇帝。因本朝重文,军事力量薄弱,陛下自登基起便着力于改善这一局面,大力裁撤冗官,提拔武官,发展改革。例如桓武大将军的家族,沈家,便是由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沈将军一生战功累累,多次为朝廷付出极大贡献,其侄子担任禁军统领,守卫皇城,风雨无阻……” 苏清寒自个儿坐在凉亭内,桌上摆着一卷摊开的书,旁边放着一盏凉茶,身后站着两名持扇侍女。哎,这小日子真是舒适。 再对比我和三哥,因着爹的特殊嘱咐,说是站在太阳下,更有助于练习站姿。 因此,我俩站在凉亭外面,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在苏清寒的荼毒下昏昏欲睡。 “朝堂中,自关老丞相倒台之后,容大人顶替了关老丞相的位置。多年来,容大人一直忠心耿耿,踏实本分,尽全力为陛下分忧。只是,爹与容大人,却有些意见不合,因着母亲的缘故,两家才未彻底闹掰……” 好无聊啊…… 第11页 我抬起手,抹了一把汗,后背的薄衫早已被汗渗透,黏在身上,别提多难受了。三哥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用袖子扇着风,汗珠却依然啪嗒啪嗒地掉。 我与三哥幽怨地对视了一眼,我张着嘴型,对他无声说道:“咱俩真是爹亲生的吗?为啥二哥就能享受这么好的待遇?” 三哥摇了摇头,诚实说道:“不知道。” “三弟,四妹,我刚刚讲到哪儿了?”苏清寒冷不及防开口道,一双眸子仿佛早已看透我们俩的心思。 “啊?沈统领?”苏明澈思绪早已飘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苏清寒脸一黑,刚要开口,我抢先一步道:“二哥,你刚刚说到容丞相和咱爹了,说两人意见不合,然后呢?” “嗯。”苏清寒冷着脸,点了点头,“其中事关皇室机密,我不甚了解,更不便多说。” 合着你说这么多,把我们好奇心都勾起来了,最后来了句,不知道? 我仰天翻了个白眼,三哥依然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 “再说宫中之事。去年临近中秋的时候,陛下新纳的兰婕妤,新添了个十二皇子,今年再过几日,正好满周岁。因此,陛下欲将十二皇子的周岁生辰礼,与中秋宴合一起举办,正好双喜临门。”苏清寒道。 十二皇子还不到周岁?皇帝陛下竟然才这么几个子嗣吗? 苏清寒似是看透了我心中所想,继续道:“陛下现今的子嗣,以淮王殿下最长,与宜姝公主皆为一母所出,不过其母安妃早已过世多年。因宜姝公主年幼,便由膝下无子的温贵妃抚养。太子排行老四,为皇后娘娘之独子,前不久刚刚与沈将军独女定了亲……” “二哥,我能不能打断一下?”苏明澈突然停止了云游四海,脸上竟是从未有过的庄重。 苏清寒脸上倒没有丝毫不悦,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霁月姐和太子殿下的婚事,是太子殿下主动请命,还是陛下为两人赐的婚?” “当然是陛下为两人赐的婚。” “哦。”苏明澈垂下眼眸,不知为何,我觉得他此刻有些心情复杂。 “三弟你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苏清寒也明显觉察出来了不对,关怀地问道。 “没事,就是随便问问。”苏明澈脸上又换上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沖苏清寒狡黠地眨了眨眼,“二哥你也知道,我跟霁月姐从小玩到大,我还经常去将军府找她切磋武功来着。现在乍然听到她要嫁人了,一时有些感慨罢了。对了,是什么时候?” “应该得明年。” “也很快了!看来,这最近喜事不少吶!”苏明澈笑嘻嘻道,先前的落寞竟丝毫不见。 “三哥……”我拽了拽他的袖子,“你没事吧?” 这傢伙的表现,让我想到了一个可能,三哥他别是暗恋那个沈霁月吧! 再加上之前淮王对她的评价,我突然对沈霁月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心。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一向游戏人间的三哥,对她倾心,就连眼高于顶的淮王,都对她赞不绝口。 “没事!你三哥我好着呢!”苏明澈挽起了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嘴唇,“二哥,今儿该结束了吧?是不是可以回屋了?” “别急,还早着呢。”苏清寒仰头看了看天色,“才刚至未时,接下来,还得给你们俩讲讲宫廷礼仪。爹特地对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你们在中秋宫宴上出任何差错……” “哎哟,差不多就得了,你三弟我虽然人是粗枝大叶了点,但轻重我还是分得清的。再说,宫宴那是多重要的活动,我能出错嘛?”苏明澈早就站不住了,转身便走,“我快渴死了,回去喝口水,你俩慢慢唠啊!” “三哥你等等!我也去——”这个三哥,真是说走就走,也忒不厚道了吧,想把我丢下? “三弟,四妹,你俩回来——”身后传来苏清寒气急败坏的声音,跟他平常的样子真是不符。 三哥在前,我在后,疾奔了一段路,最终停到了“牡丹院”门口。 “三哥,你喜欢牡丹?”跑了这么一段路,我体力好,因此并没有多累。 三哥却不行了,大口喘着气,汗如雨下,脚下却丝毫没停,一把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不是我,是我娘。她……最喜欢牡丹花了。”苏明澈背嵴一僵,却还是到了桌前,一把抓起茶壶,丝毫不顾形象,直接对着嘴,大口喝了起来。 我点点头,在室内四顾一番,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原来是这样。对了,你娘亲呢?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没见过呢……” 那日苏嫣然也提到了这个二姨娘,但我来苏府也有七八日了,却一直没见过,甚至连府内下人都很少提及,却不知是何故? “我娘她,好几年前生过一场大病,病没好,人却莫名其妙疯了,被爹关到了东南角的‘宜园’里。她谁都不记得了,每日只拿着一个拨浪鼓碎碎念,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苏明澈垂下眼眸,声音越来越低。 第12页 “三哥,你别难过了。这不是你能改变的,我想,二姨娘肯定也希望自己的儿子快快乐乐的,对吧?”我拍拍他的肩,这感觉,我也懂。 至少,三哥你比我好多了,我娘亲在我出世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从来没见过亲生母亲,只是从黎管家口中得知,我与她长得极像。你至少还享受了几年的承欢膝下之乐呢。 “你三哥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我好得很!”苏明澈看着我煽情的样子,一脸无语,“你先坐着,想喝茶就喝,这边还有点心,我去换身衣裳……对了,你身边那个青蕊呢?怎么不见她?” “我把青蕊打发下去了。”我不喜欢别人的伺候,而且,老是有个人跟着,总感觉很不自在。 “你这丫头,哎,算了!我派朝露去打些热水来,再给你找个衣裳,你先换了吧。” “哇!三哥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我撑着下巴,眨巴着眼睛,满脸写着“感动”。 “少贫嘴!收拾一下,换身衣裳,今晚三哥带你去‘无忧楼’!有一阵子没出去了,今儿可得去喝个痛快!” “无忧楼?” “就是喝酒的地方!”苏明澈一脸狐疑,“别告诉我,你个混迹江湖的流氓头子,还没下过酒馆?” “你才流氓头子呢!”我愤怒,噌地一下子从座椅上弹了起来,抡起拳头便要朝他脸上招唿,“我以前像是能下得起酒馆的人吗?三哥你别是傻了吧——” “打住,打住——”苏明澈偏头一躲,却被我追得满屋子跑。 “够了!再打,三哥我不带你去了啊!”苏明澈不耐烦了,撂下了一句狠话。 “三哥我错了!”哎,江湖真理,该服软的时候就得服软。 “嗯,我去换衣裳了,一会儿朝露会过来。爹应该会在酉时前回府,申时的时候,咱们就走!” “啊?怎么走?”你可别告诉我,又是翻墙出去。 “当然是翻墙啊!”苏明澈翻了个白眼,“平常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这会儿,变傻了?” 果然!三哥这缺根筋的傢伙,也就能想出来这种招数了。 “好吧,那就申时见。”我沖他挥了挥手,三哥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过了约莫一刻钟,果然有个丫鬟前来,带我去沐浴,我还是挥退了她们,自个儿泡在水里,热气氤氲中,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心中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听到以及见到的人,思绪微有些乱。其实,我本该想到的,这些盘踞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大世家,怎么可能会如表面那样一尘不染?背后的骯脏多着呢! 关于桓武大将军府的嫡女沈霁月,苏明澈这傢伙,表面说着不在意,眼睛却骗不了人,还有那个神神秘秘的江扶衣,也不知是否如传闻那般……真的越来越期待十几日后的中秋宴了。 第7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2 “你这丫头,在里面泡多久了?是要把自己烂在里面吗?赶紧出来!” 外面传来一声大吼,我刚从浴桶里站起来,就被吓得一哆嗦。毫无疑问,这必然是我那三哥了。 “这就出来了——”这傢伙,自从这几天不知怎么地就熟了之后,现在动不动就朝我大吼大叫的,太可恶! “赶紧的,这都快申时一刻了……” “来了!”我利索地擦干水渍,套上朝露为我找来的一套天蓝色的衣裳,纱质的布料,穿上还蛮凉快。头髮尚未干,便先披散着。 这傢伙,平常干什么事都慢吞吞的,一要出府,就这么急不可耐。 打开门,突然眼前一亮,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翩翩公子? 一袭月白云纹衣裳,袖口镶了一圈银线,一向不离身的摺扇别在腰间,墨发以玉簪别在脑后。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了身衣裳的三哥,宛如改头换面一样。不过这身衣裳确实不错,比之前一身黑的好多了! “三哥,你穿成这样,难不成是要……”难道,去无忧楼只是个幌子?哪有人去喝酒,还特意这般打扮的? “臭丫头,瞎想什么呢!”三哥脸一黑,左右四顾了一番,拽着我手腕就向西北方向走。 “三哥你这是……心虚了?哈哈哈——”我见左右无人,便不顾形象地大笑出声。 这傢伙,果然心里藏不住事儿! 拐过一个小道,迎面突然走来了青蕊,我跟三哥刚想躲,她却已经见到我俩了。青蕊脸上一喜,一路小跑到了我身前。 “奴婢见过三公子和四小姐。对了,四小姐,您怎么在这儿啊?奴婢找您好久了,大人回来了,传您过去……” “什么?爹回来了?传我过去?”这不还没到酉时么?今儿怎么会这么早? 三哥耸了耸肩,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对啊,小姐,您快随奴婢来吧。刚刚大小姐和二公子也在到处找您。”青蕊急切地道。 “什么事啊?只找我一个么?”我好奇,自那日之后,爹便再找过我了,怎么这会儿突然传我过去? “对啊,小姐快随奴婢过去吧,再晚一会儿,大人便要责罚奴婢了。” 第13页 “……”我将求助的眼神望向三哥,后者却一脸幸灾乐祸。 “四妹妹快些去吧,晚了爹爹会责罚青蕊的,四妹妹最善待下属了,对吧?” 这傢伙,当着外人的面,一口一个“四妹妹”噁心我!还净说些风凉话! 不过眼下这番情景,也只能过去了。爹这么正经严肃的人,肯定是有要紧的事儿才传我过去。 “那三哥你呢?” “貌似青蕊没说,不让我去吧?”苏明澈转向青蕊,问道。 “是,大人没这么说……”青蕊点点头。 “嗯。”苏明澈道,“那我们走吧,去书房么?” “哇,三哥真好!小妹我好生感动哇……” “行了,少贫嘴。”苏明澈早已不吃我这一套了。 青蕊在一旁抿嘴笑道:“三公子和四小姐感情真好。” “青蕊,谁说我跟他感情好的?你是没看到这傢伙天天欺负我的样子……” “瞎说,明明是你欺负我——”苏明澈不依。 “你才瞎说!” “好了好了,三公子和四小姐不要吵了。”青蕊乐呵呵地劝架,眼神满是温柔。 虽然原本的计划被全盘打翻,但心里却没那么难过。不得不说,三哥虽然人是不正经了点,但关键时刻还是很讲义气的。 到了书房门口,青蕊通传了一声,对我们道:“大人在里面等了有一阵子了,你们快些去吧。奴婢去告诉大小姐和二公子。” 我跟三哥点了点头,便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清寒刚刚跟我说了,你们两个,今天在他讲到一半的时候就跑了,是否有此事?”苏太傅见到我们进来,头也不抬,此刻他正手持狼毫,在宣纸上挥毫泼墨,笔走龙蛇。 “是的,爹爹,确实有此事,但是——”我试图解释,却被三哥打断了。 “爹,二哥他净讲些没用的,他讲的那些,我和四妹妹大体都知道。而且大热天的,他自个儿坐在凉亭内,我俩就站在大太阳下晒着。我倒还好,就是四妹她身子骨弱,几次都快要晕倒了……” 嗯?身子骨弱?我什么时候要晕倒了?我斜眼瞅向苏明澈,后者目光直视前方,丝毫没注意到我。 这傢伙,说谎还脸不红气不喘的。 “行了,你俩那点儿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么?”苏太傅勾下最后一笔,抬起头来,视线在我俩身上挨个扫了一遍,“而且,让你们站着听清寒讲,也是为你们好,不让你们吃些苦,你们就不会懂。再说,清寒讲的东西,怎么就没用了?你们敢说,对他讲的东西,全部都了解么?” “爹,二哥讲的那些,我确实有些不了解,但三哥他自幼长在府里,又常与那些人接触,懂得自然比我多。关于白天那件事,我跟三哥不是有意的,实在是一时热的受不住……” “行了行了,不用解释了。今儿这件事,念你们这几日一直踏踏实实待在府上,就算了。下不为例!”苏太傅摆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件事了。 我跟三哥相视一笑,爹有时候虽然顽固的不行,但大多数时候,还是蛮好说话的嘛! 苏太傅又清了清嗓子,估计是要说到主题了。 “中秋宴过后,即下月廿五,你姐姐便要嫁入淮王府。到九月初的时候,也是时候安排你去学一些东西了。姑娘家,整日不学无术,总是不行的。届时,我会与你大娘和你奶奶再商量……” 仿佛一道晴空霹雳,我呆立在原地,忘了反应,耳旁传来三哥“噗嗤”一声笑。 “爹,女儿才刚回来,很多地方都还不适应,现在就说这些,是否为之过早了?”我试图劝爹收回成命,但看着他一脸坚决的神情,明显徒劳。 “小酒,今儿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而是明确告诉你。等到年底,你就满十四周岁了吧,明年及笄过后,马上便要定夫家了。你姐姐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女之名响彻四方了。爹知道这么些年,你在外面也受了很多苦,但现在你既然回来了,便要担当起‘苏家四小姐’这个名号。我苏家的子女,绝对不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草包!” “爹,这么说是不是太严重了点,不至于……”苏明澈有些于心不忍,替我说话。 “爹现在就把话说清楚了,我苏家自靳国开朝以来,几百年间,从未有过特例,你们想成为特例,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苏太傅厉声道。 “还有你,苏明澈,你与你四妹妹年纪相仿,性子也最相契,但这不意味着你俩可以肆无忌惮,想干什么便干什么了。待你们姐姐出嫁过后,我会把你们安排入翰墨书院上课,与宫里的几位皇子一起,正好也消磨消磨你们的锐气。” “什么?翰墨书院?”我与三哥齐声惊道,“那不是专门为宫中皇子们准备的么?” “谁跟你们说只能是皇子去了?朝中大臣之子,只要想去,都是可以去的。再者,翰墨书院本就是为父管着,澈儿早该去了,不过一直未作安排。现在趁着小酒来了,便一併安排进去……” 第14页 “爹,不然还是算了吧,在府内也是可以的。再说,我们还有二哥啊……”苏明澈皱了皱眉。 “你这时候倒是想起来你们还有个二哥了?”苏太傅一拍桌子,随后又对我道:“这事儿没得商量,就这么办。还有,九月份为父会请人来教你乐理,你好好准备着吧。一直到中秋宴前,清寒的授课依然照旧,要是再让为父知道发生了今日这样的事,到时候,可就不是罚抄佛经这么简单的了。” “是,女儿知道了。”我心内苦不堪言,此情此景下,也不允许我明目张胆反对,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所幸,距离九月份还有些时日。 苏太傅满意地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向苏明澈,后者忙道:“爹,澈儿也知道了。” “行了,你们去吧。”苏太傅朝我们挥了挥手,“等等,晚饭吃过了没?” “还没呢。”这不刚准备熘出去,就被您传到了书房,哪来得及嘛。 来这儿有些时日了,我也对日常作息算是了解清楚了。太傅府上一日三餐,除却午膳外,基本都是各房分开的。大夫人和苏嫣然、苏清寒是一同用膳,老夫人因口味极淡,多数时候是独自用膳。在以往二姨娘未疯的时候,一向是二姨娘和苏明澈陪同老夫人一起用膳。 “那就一起吧,我去唤紫灵传膳。”苏太傅也不耽搁,直接沖外面喊:“紫灵,传膳。” 屋外传来一道柔柔的声音,“是。” 爹办事还真的雷厉风行,都不带喘气的么! 我与三哥垂头丧气地互望了一眼,今儿的出游计划,算是彻底作废了。 第8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3 迈入八月,时间总是过得额外快,转眼即至中秋前夕。 正值子时,圆月如盘,当空高悬,月华温柔如水,树影摇曳,凉风瑟瑟寒。 莫名辗转难眠,我只好揽衣起身。自那日太傅亲自教导我们一番后,苏清寒对我与三哥的看管严了许多,再想偷熘出府,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夜幕笼罩下的太傅府,到处静悄悄的,初秋时节的夜晚,总是有些透骨凉,我拢紧了外衫,走出了落园。 这几日,白日里跟着二哥三哥学习,晚上几乎一沾枕即睡,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许是因为明日要进宫赴中秋宴? 毕竟,那是我自认祖归宗以来,头一遭入宫,参加皇家活动。 正在我神游天外之时,右肩猝不及防被重重拍了一下,三魂吓掉了两魄。这大半夜的,是谁跟我一样到处瞎熘达? “你这臭丫头,大半夜不睡觉,跑宜园来干嘛?” 是三哥,我立马安下心了,转过身抡起拳头就捶了过去。 “三哥!你还说我,你自个儿不也大半夜瞎熘达?刚才我差点被你吓死……” “那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吶?竟然吓到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四妹妹?”三哥侧身一躲,脸上笑容不减。 这会儿,我刚注意到周遭场景,原来,竟不知不觉间走到“宜园”来了。怪不得,此处这么偏僻。 二姨娘,也就是三哥的亲生母亲,疯了之后,便是被关在在这宜园。 “三哥,你……是特地来看二姨娘的么?” 三哥不语,只是拉着我到了宜园大门前,斑驳的大门上落了一把厚重的锁,只能透过门缝向里面看了看。 “小酒,你想听三哥给你讲个故事么?”三哥转过头来,目光灼灼,望着我。 我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从前,在一个贫穷的小村子里,有一个浣衣女,因其貌美,而致使求亲者数不胜数,家中一度门庭若市。其中有一个穷小子和一个富公子,浣衣女倾心于那个穷小子,两人私定终身,富公子却暗自心生妒意。后来,那个穷小子成为了一个大官的亲信,又凭着才识得到了另一人的赏识,并娶了那人的千金。浣衣女虽然难过,却依然坚守着承诺,等着那个穷小子回来娶她,并暗自生下了那穷小子的孩子。” “什么?生了孩子?”我大惊,“后来呢?那个穷小子娶她了没?” “没。”苏明澈摇了摇头,“后来,那个穷小子一路青云直上,娶妻之后,再也没搭理过浣衣女。而那个富公子,也子继父业,遵着父亲的愿望娶了一位大人的千金,在朝中与穷小子互相看不顺眼。几年后,富公子心里对浣衣女念念不忘,便瞒着正妻,私下里把她接到了府上。” 穷小子真是个禽兽!不过,那富公子,竟然还蛮痴情的,而且心也是够大。我默默同情了他们一番,继续问:“然后呢?浣衣女的孩子呢?” “浣衣女心里始终有愧,因此,她虽然到了富公子的府上,但那个孩子,她没有一併带来,而是託付给了朋友。而且,富公子也并不知晓那个孩子的存在。浣衣女的到来,令富公子的妻子很不满,尤其是在浣衣女怀了富公子的孩子之后。” 我揉了揉额头,心想:“这三人的故事,还真是复杂。” “那时,富公子已有一子一女,皆出自正房,浣衣女和他的孩子出世后,富公子可高兴坏了,把母子俩捧在掌心,对两人有求必应,甚至,完全冷落了正房和那一子一女。” 第15页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故事里的人,怎么越听越感觉熟悉…… “正房就不依了。她暗中查得了浣衣女与穷小子的渊源,还查到了那个孩子的下落,最后,她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将此事告知了穷小子,并以此为要挟。她与那穷小子,虽说是远方表姐弟,但关系却并不好。穷小子大惊之下,竟然派人杀自己的亲生子!而当时,那个孩子只有七岁。” “亲生子也能狠下心杀?这还是人干的事么?”虽说这几人与我素不相识,但我心中还是噌地一下子窜上来了一团火苗,并愈燃愈烈,几乎要占满整个胸腔,“这人是谁啊?他还活着么?” “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三哥微笑,只是那笑容莫名有些悽然。 “浣衣女虽是下定决心,要跟着富公子好好过日子,却一直在默默关注着那孩子和穷小子,她也想过要将那孩子送过去,却担忧自己打扰了他。这时,浣衣女得知了穷小子派人追杀那孩子的消息,本就虚弱的她,便这么一病不起。正好那一阵富公子很忙,正房逮到了机会,前来多次明嘲暗讽。终于,正房的目的达到了,浣衣女神智彻底崩溃,但却没有人知道原因,富公子得知了,也只得暗自嘆息。浣衣女和富公子的儿子,一直怀疑正房,却苦于没有证据。” “然后就没了?”我等了好久,也没再等到三哥的下文,便问道。 “嗯,故事到这就没了。”苏明澈垂下眼眸,月光下,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那浣衣女和穷小子的孩子呢?他被自己亲生父亲追杀,最后活下来了吗?”我又问。 苏明澈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估计九死一生吧。” “唉,可惜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素不相识,却莫名很难过。 “可惜啥?”苏明澈一愣。 “三哥你想啊,要是你被亲生父亲狠下心来杀害,你会开心?” 苏明澈:“……” “唉,不过三哥你不必担心,爹爹这么爱你。都说虎毒尚不食子,不过那个穷小子除外,他根本就是禽兽不如!”我提起他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三哥,你还没告诉我,那人是谁?死了没?” 三哥却不再言语,只是一声长嘆:“夜深了,回去吧。明儿还要入宫赴宴呢。” 这傢伙,不带这么吊人胃口的! “喂,三哥,你不能话说一半啊——” “嗯?我怎么话说一半了?都说了啊,这个故事到这就结束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苏明澈一脸莫名奇妙,挠了挠头。 “……” “哎哟,你这丫头,别多想,这就是个故事而已,不必要那么当真。”苏明澈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看悬在夜空中的明月,“今晚月色不错,适合与佳人一起月下漫步,可惜啊,没有佳人,只有个臭丫头。” “嗯,确实。等等?你说谁臭丫头——”我抬腿朝他下盘踢去,自从来到这太傅府,我就没再展露过功夫。不过此刻,不打不行了! “哎哟,你这死丫头,要谋杀亲哥啊——”苏明澈猝不及防被我踢了一脚,向后退了几步。 “哼!”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三哥冲着我摇了摇头,一副“孺子难教”的模样。 “明儿就是中秋了,在这个团圆的日子,你应该很想你娘亲吧?真巧,我也是。”说着说着,突然就煽情起来了,“不过你比我好多了,听黎管家说,我娘刚生下我,便咽气了。而且,我的记性特别差,小时候的所有事儿,都不记得了。” “你都不记得了?”三哥一惊,“不会吧?” “是真的,所以我才说,我的记性特别不好嘛。” “其实我也一样啦,你刚出生那会儿,我才刚会走路,那时候娘还特地把你抱来,我还捏过你的脸,哈哈哈我记得你那时候可胖了,脸上一坨肉,哪像现在,跟个骨头棒子似的,该胖的地方也不见胖——”三哥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着我。 “苏——明——澈——”我双手叉腰,感觉头皮都要炸了,“你再说一句试试——” “哎,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嘛!好妹妹,别气啊——”三哥陪着笑。 这还差不多! 说了这么多,突然有些累了。我一撩裙摆,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宜园前的石阶上,“三哥,站那么久了不累么?坐!” “地上凉。”三哥一脸嫌弃地望着我的动作,丝毫不领情。 “你——”我愤怒起身,真是浪费我感情! “行了,不早了,赶紧回去吧,明儿还得早起呢。”苏明澈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宜园”大门,里头依然一片沉寂,毫无生气。 “唉,走吧。”我也嘆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宜园。 红墙砖瓦内,困住的是一个苦命女子,厚重铁锁下,却锁不住那女子的灵魂。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一直跑来跑去,就没更文,非常抱歉! 然后就发现近两周无人问津的文,突然多了个收藏,超级开心hhhh 第16页 以后会尽量日更的! 第9章 中秋之时故人逢1 翌日。 “四小姐,您快些起来吧,马上要进宫了,大人和夫人都在等着您吶!” 当青蕊第三次过来的时候,我才不依不舍地离开了柔软舒适的床,半睁着眼睛问:“青蕊,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小姐。”青蕊亲自上前,利落地服侍我洗漱、更衣。 我竟然一觉睡了这么久? “大人和夫人听说小姐您还未醒,特别生气,命令奴婢无论怎么样,都要把小姐喊醒。”青蕊一边替我系腰封,一边说道。 也真是难为青蕊了,我一脸歉意地望着她,后者却温柔地回以一笑。 “小姐,今儿进宫,髮髻要梳个正式的才行,万万不可再像以往那样了。”青蕊搀着睡眼惺忪的我,到了梳妆檯前。 “嗯。”我打了一个哈欠,随意瞥向面前的黄铜镜,却瞬间一个哆嗦,睡意尽数被赶跑。只见镜中映出了一张惨白的面容来,眼皮周围一圈浮肿,哪里还能看到往日神采飞扬的“苏沉酒”半分影子? “青蕊,四小姐还没好么?大人他们已经备好车轿了,命奴婢前来看看——”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小丫鬟的声音。 “哎,你去告诉大人,说四小姐已经起了,马上就好——”青蕊扬声道,手下的动作不停。 “好的。”那个小丫鬟脆脆应了一声,一熘小跑离去了。 两刻钟后。 “小姐,好了。大人他们还在等着呢,咱们快些去吧。”青蕊温声道。 我望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儿,短短这么一会儿,宛如改头换面一样。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唇色如樱,眉梢上挑,眼底满含俏皮,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灵动劲。只是头顶着那个沉重的髮髻真是好生麻烦,不过,乍一看,还挺好看的。 刚一起身,眼前一晕,身子差点要歪倒,幸好青蕊机灵,紧紧搀住了我。 “小姐,怎么了?”青蕊被我吓了一跳,眼底满是担忧。 “没事,许是因为坐太久了。”我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再一睁眼,情况好了不少。 急匆匆地赶至门口,果然已经黑压压地聚集了一堆人,爹和大娘他们都在,穿的是一个比一个正式,尤其是大娘和苏嫣然,一身珠翠,晃得我眼花。 “小酒来了啊。”老夫人率先出言,一脸和蔼之色,这几日来,偶尔我也会跟三哥一起去老夫人的清斋居,陪她老人家唠嗑解闷。 “四妹妹终于来了,咱们可以启程了。”三哥今儿穿的一身淡青色锦袍,明显精心打扮了一番,所过之处,传来一阵清新的气味。 “走吧。”爹淡淡地扫了一眼,没再多言,只是一转身上了马车,大娘也随后跟入。 我和苏嫣然同乘一辆马车,苏清寒和苏明澈坐另外一辆,苏嫣然瞥了我一眼,踩着小厮的背,率先上了马车,我也随后跟入,不过依然略过了那小厮。 马车浩浩荡荡地向着皇宫出发,我和苏嫣然相对而坐,静默无言。 “咕——”肚子抗议般地叫了一声,我这才反应过来,从起床以来,折腾到现在,滴米未进。眼珠滴熘熘地四下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能吃的东西。 哎,没办法,只能强忍着了。 没过多久,困意又渐渐袭来,眼前一阵金星乱冒。许是马车内空间不流通,兼之一路颠簸,胃里一阵泛酸。奈何早上未进食,想吐又吐不出来什么,只能拼命忍着。 许是我的表情惊吓到了苏嫣然,她皱了皱眉,轻声问:“四妹,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 “姐,我没事。对了,还有多久到皇宫啊?”我摆了摆手,强扯出了个微笑。 “快了。”苏嫣然掀开了帘子,张望了一番,“现在到白虎大街了。” “哦。”我一边揉着脑袋,右眼皮突突乱跳,总感觉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马车突然又是一个急剎车,我再度掀开帘子,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却突然听到爹的声音。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他怎么亲自出宫了? “太傅大人无需多礼,快快请起。”光听声音,就能感觉到人一定很文雅。 “谢过殿下。” “太傅大人,近日可好?” “回殿下,一切都好。殿下可是在此等候沈将军?” “嗯。” …… 两人还在这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谦让,我却已经听得有些不耐烦了,这两人还有完没完了?要唠嗑,也不能在这吧?一会儿说话机会不有的是? 肚子早已饿过了头,浑身不住发冷。再这么下去,我估计撑不到进宫,就得晕在路边上。 我一手扶着墙,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正好对上苏嫣然诧异的目光。 “四妹妹,你要去哪儿?” 不去理会她,我一掀帘子,直接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眼前一黑,青蕊反应飞速,上来扶了我一把。 爹的正前方,立着一个玄衣身影,身形颀长,古铜色的皮肤,下颌略宽,五官组合在一起虽不如江扶衣和三哥那般夺目,但却给人一种很宽厚的感觉。 第17页 “苏沉酒,见过太子殿下。”我定了定心神,装作没看到太傅爹脸上的震怒,不卑不亢道:“小女代表苏家人,烦请太子殿下让一让道,我们还要进宫,多谢。” “放肆!”苏太傅脸色铁青,碍于太子殿下在一旁,不好发作,只得对探头出来的苏嫣然使了个眼色。 “四妹,别胡闹。”苏嫣然轻声唤我。 我故作没听到,眼前的眩晕越发严重,却还是兀自倔强地站在原处,与太子殿下不卑不亢地对视。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听步伐,像是三哥也下来了。 良久,太子殿下突然轻轻一笑,“嗯,确实是本太子的错。来人,恭迎太傅大人入宫!” “是!” “殿下,小女刚回家不久,不懂事,还望您莫要放在心上。”苏太傅脸一沉,瞪了我一眼,对太子恭敬一礼。 太子虚扶了一下,目光仍有意无意瞥向我,嘴角轻轻上扬,“太傅大人说笑了,是本太子的错。本是应父皇的旨意,特地在此恭候桓武大将军,但沈将军的毛病,大家也不是不知道。如此,就由本太子将功赎罪,先行带你们入宫吧。” 嗯?我怎么没听懂? “四妹妹,沈将军出席此类活动,绝对不会提早来的。”苏明澈慢悠悠地迈步过来,手里还持着他那个宝贝扇子。 听起来,这傢伙蛮狂的嘛!不过想想也是,人家堂堂大将军,手握兵权,战功累累,也是有足够资本的。 “见过太子殿下。”苏明澈懒洋洋地行了个礼,不着痕迹地挡在我面前,“殿下,四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还望不要放在心上。明澈,在此替她赔罪。” 我大跌下巴,这还是原来那个吊儿郎当的,只会花样欺负我的三哥么? “无妨,太傅大人和明澈都太过客气了,本太子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太子淡笑,目光又望向我,满含探究意味,“你刚刚说,你叫苏沉酒?” “回殿下,正是。” “嗯,早就听说了,苏府找回了失踪十几年的四小姐。前几日二皇兄也对你赞不绝口。今日一看,当真不寻常。”太子殿下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身去,“太傅大人,请!” 太子都这么说了,爹自然不敢反对,命大娘她们都下了马车,向不远处的宫门走去。 见此情景,我心里长舒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 三哥也低声说道:“喂,你这丫头刚才可真是吓我一跳,幸亏太子殿下是个宽厚的主儿,不然,可有你苦果子吃的!” 我努力咧开嘴角,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完全没力气说话了,走路都靠青蕊的搀扶。 三哥也觉察出了我的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这是?跟丢了魂似的……” “我……”我咕哝了一声,眼前再度金星乱转。 “啥?”三哥没听清。 “三哥,我……饿。” 脑袋越来越沉,全身上下宛如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终于,我还是没支撑住,一歪头,便要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耳旁传来青蕊和三哥的惊唿,只是,除此之外,身后不远处,好像还有一道别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终于要出来了哈哈哈哈 第10章 中秋之时故人逢2 “谢天谢地!小姐,您终于醒过来了!” 青蕊双手合十,激动的连眼泪都要出来了,“您刚刚真是吓死我们了,连太子殿下都没反应过来,还好江公子他刚好路过……” 迷迷煳煳的我耳中勐然摄入了这三个字,瞬间心神一震。 “青蕊,你刚刚说的是——江扶衣?”我坐起身来,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正处于一个极为清雅别致的小屋子内,屋内陈设简单却不寒酸,可以看出此处主人一定也是个淡雅的人。 这是谁的屋子? “苏姑娘可是醒过来了?” 闻言,青蕊神色一变,立时转过身去,却被我捕捉到了眼中的一丝喜色。 “奴婢青蕊见过江公子,小姐她刚刚醒来——” 一言瞬间在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人便是传说中无所不能的江扶衣? 他会站在这儿,难不成此处是淮王府? 我皱眉朝他望去,依旧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恍若谪仙一般,气质出尘,眉眼却又隐含了那么一丝沧桑。尤其一双眸子,一眼令人难以望穿,即便此刻手里端着一个小药碗,也依旧掩盖不了其风华绝代。 与上次隔着千军万马时的惊鸿一瞥不一样,这次,他就站在我面前。 但是,心里的感觉却是一样的。 “你……我以前认识你吗?”我呆愣了片刻,脱口而出,随后也反应过来了,无地自容,直想缩回被子里去。 青蕊也一愣,“小姐,淮王殿下入京那日,您不是已经见过江公子了么?” “哦对,瞧我这记性,哈哈——”我低头拽着被角玩,眼角余光却频频瞥向他。哎,真想把刚刚自己未过脑子的那句话,再塞回肚子里去。 江扶衣也不以为意,直接端着药碗走上前来,青蕊忙上前接过。 第18页 “苏姑娘只是略染风寒,气血有亏,营养不良,加上今早未进食,种种综合一起,才导致突然晕厥。日后一定要多加调理,不可再着凉了。” 诶?他还会医术? “江公子,刚刚真是多亏您了。大人他们急着进宫,小姐又一直晕着不醒,他们差点就要把小姐送回府上了……”青蕊端着药碗,躬身一礼,耳根却莫名一红。 我却大致摸清了前因后果了,原来是他救了我。 “谢谢你。” “无妨,习了医术,本就是要救人。”江扶衣微微一笑,眼眸温柔如水,仿佛看了一眼,就要将自己陷入进去一样,我赶紧移开视线。 “对了,此处是淮王府么?你没跟他们一起进宫?”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便问道。 江扶衣半晌未言语,一双眸子仿若穿透了时光,望进了远处,“此处,是在下的住宅。” “哦,这样啊!”不是淮王府就好,我才不想在那个地方呢! “殿下已经随太子殿下他们先行入宫了,令尊也在,苏姑娘若想去与他们会合,服过药后,随时可以去。” 我摆了摆手,笑道:“不用!我不着急的。”那劳什子宫宴,本来我就不想去,这岂不是正好? “嗯,苏姑娘先服药吧。”江扶衣背过身去,“恕在下暂不奉陪了。” 这人怎么说走就走?我心里一急,还有好多话还没问他呢,忙出口喊道:“等等,江公子,你先别走——” “苏姑娘还有什么吩咐?”江扶衣脚步停了下来,礼貌地转过身。 “……”千言万语一齐涌了上来,却又不知该先说啥,如鲠在喉。 江扶衣微一扬眉,目光中满是询问。 “那个啥,今儿中秋节哎,你不跟淮王他们一块入宫,就自个儿过吗?”想了半天,就憋出来了这么一句话。 青蕊在一旁突然重重咳嗽了几声,像是被呛到了,直咳的脸通红。 江扶衣依然面无波澜,静静负手立在原地,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之后,他却突然开口了。 “八月十五,是在下一位故人的悼日。” “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缘由,一时之间也有些无措,又不能对他像对待以前那帮兄弟们那样,插科打诨几句就过去了。 面对这样一个人儿,我头一次感觉到无力,仿佛说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都不对。 就连之前应付爹和大娘他们,都没这么小心翼翼过。 “无妨,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往事再提,也已经无济于事了。毕竟,人不能总是缅怀过去,而不去向前方看。”江扶衣又恢復之前的神色,“好了,在下不打扰姑娘歇息了,先行告退。药是温的,现在就可以喝。” 门被轻轻地带上,这一扇小门,也隔断了我的视线。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些难受,这样一个一尘不染的人儿,皮囊下究竟是颗什么样的心?他又经歷了什么,才会有那种波澜不惊的眼神,仿若对世间万物都看淡了一般。 “小姐,赶快把药喝了吧,凉了就不好了。”青蕊见我在床上出神,忙提醒我。 “嗯。”我点点头,接过药碗,瞥了一眼里面乌黑髮亮的药汁,直接对着嘴“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结果差点没一口全喷出来,最后,还是强忍着咽下去了。 想我之前行走江湖,苦没少吃,病也没少来,但还真没吃过这么苦的药,这也真是绝了! 这场“浩劫”好不容易度过了,我刚想躺回床上,再睡一会儿,门突然被人轻轻叩了三下。 “姑娘,我家公子派我来为姑娘送些东西。” 青蕊望了我一眼,得到我的示意后,对门外喊道:“请进。” 来者一身淡蓝色衣裙,圆脸蛋,手拿着一个篮子,笑意盈盈,一边说着一边将几个碟子放在桌上。 “姑娘,我家公子说,姑娘用过药后可能会有些不适,所以命兰香带来了一些糕点。他还说,姑娘若暂时不想回去,也可以在此待着。” 我立时乐开了花,却还是故作矜持说道:“兰香,多谢你。” “姑娘太客气了。”兰香笑起来的时候,两颊各有一个浅浅的酒窝,极为可爱。 “那姑娘您先歇着,兰香先告退了。”兰香放下了糕点,便推门出去了。 青蕊上前替我端来了一碟芙蓉酥,我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比太傅府上的好吃多了。 “青蕊,你先下去罢,我还有些困,想再睡会儿。”吃完了几个糕点,药效也渐渐起了,我见青蕊也有些不容易,便让她下去了。自个儿被子一盖,沾枕即睡,入了梦乡。 没想到,这个大名鼎鼎的江扶衣,竟是这般人物,今儿真没想到能遇到他。真是可惜三哥了,这么好的机会,被我白白捡到了。 想到可以不用进宫了,又可以远离太傅府好一阵子,突然就有些小窃喜。 第11章 中秋之时故人逢3 我是被一阵琴声“吵”醒的,睁眼时,外头早已月上柳梢。 琴声时而低沉缓慢如情人低吟,时而急促轻快如珠鸣玉碎,我虽然不懂琴语,却被莫名其妙勾起了好奇心。 第19页 弹琴的人一般都极是风雅,却不知道此刻弹出这般琴声的,又是何人? 拿起一盏灯笼,伴着幽幽跳动的烛火,未惊动青蕊,自个儿便出了房门,循着琴声而去。 初秋的夜晚极凉,烛火映出了脚下的石子路,路旁栽了一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芬香扑鼻而来。夜幕正中,一轮明月高悬,明明是个团圆的日子,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伤感。 爹和三哥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赴完宴,回府了吧。 突然起了一阵凉风,烛火幽幽地闪了两下,竟然“啪”的一下灭了,随即,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此时,我刚反应过来,琴声不知何时,已经戛然而止了。 我一惊,灯笼差点脱手而出。摸着黑,往前试探性地走了几步,脚下被不知名物什一绊,差点摔倒。 立时止了步,这黑灯瞎火的,琴声突然停了下来,我连抚琴者是什么人都不清楚。万一那人不怀好意,可怎么整? 现在再回去,恐怕也来不及了,再说,就算我侥倖回去了,也难说会不会惊醒这府上的一大帮子人,到时候更说不清。 本就是打着治病旗号,在对方府上养病,要是给人家还招惹这么多事,多不好啊。 难道,要我再使出以前混迹江湖时的看家绝技? 丫的,使就使,我还怕了他不成?反正这一片黑灯瞎火,谁也看不着谁。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决计主动出击,“你谁啊?别以为你在暗处,我就怕了你了,知道我以前是谁不——” “那你倒说说,你是谁?”隐在黑暗处的那人用着似笑非笑的口吻说道。 这声音好熟悉! “你……” 有风唿啸着刮过,带来一丝淡淡的清香,隐约能感觉到对面那人的气息,明明身处一片空旷地盘上,却莫名感觉到了压力。 我觉得我得走,再呆下去,非得压抑出病来不可。 才转过身来,一步都没迈出去,那道声音又幽幽传来:“才来就想走么?不坐下喝一杯?” 大半夜的还喝啥?那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不对,他怎么知道我要走?难不成长了一双火眼金睛么? 我在黑夜中茫然四下扫了一圈,除了夜空那轮圆月之外,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这个江扶衣还真是奇怪,自家院子,连个灯笼都不挂,万一有人起夜,还得现点个灯不成? “啪”的一声,亮起了一盏灯,烛火中映出了一张温润的面孔,正是江扶衣。 面前是一个石桌,桌上竟满满当当地放了不少菜餚,看色相还不错。那把琴,则搁在他身旁的石凳上。 “呃,江公子,我……我不是有意乱闯的。那啥,我突然闹肚子,想找个茅厕,不小心就找到这儿来了。我这就走,这就走——”就像小贼被逮了个正着一样,我突然有些心虚,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了,只想脚底抹油熘走。 “苏姑娘,且慢。” 脚步一滞,我僵硬地回过身来,疑惑地望向他。 江扶衣看出了我眼中的疑惑,淡淡一笑,“中秋时节,正是思故人的时候。苏姑娘的心情,在下深能体会,不如坐下一叙?” 什么意思?以情感人?向我发出邀请? 不过既然早被他看穿了,落荒而逃也不太好,不如坐下,看看他到底想搞什么花样! “盛情难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我还没怎么吃饭。 “坐吧。” 我奇异地发现,那石桌上竟然正好摆着两副碗筷,难不成,这傢伙一早就知道有人会过来,所以专门多摆了一副碗筷? “你……是一早就知道有人会过来吗?所以才提前准备好了?”我还是憋不住,问了出来。 “能喝酒么?”江扶衣不答反问。 我点点头,喝酒这点小事儿,还是没问题的。 “嗯。”他斟了半杯,递给了我,“我一早就知道,你会过来。” “为啥?”我一愣,虽然都传他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但也不至于到所有事都未卜先知的地步吧。 江扶衣抬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目光中隐藏着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被他这目光看的发毛。不应该啊,我跟他除了这次之外,应该再也没有交集了,他这么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哎,亏我自觉识人无数,绝大多数人都能看透,却没想到眼前这人,我就怎么都看不穿。名义上是淮王的军师,但他这本事也太大了点吧。作为一个军师,懂点军事谋略很正常,会点医术也能理解,毕竟战场上那可是刀剑无眼的地方,万一伤到了,会点医术自保还是可以的。 但是,这傢伙竟然还这么会玩的么! “身体好一点儿了么?”江扶衣移开视线,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好多了。”其实本来也没啥事,哪像你说那么夸张,还配了那破药。 “对了。”我突然想到了三哥,他一直想找的人,现在正好就坐在我面前,此刻不说,更待何时? 江扶衣颔首,示意我继续。 “你认识太傅府的三公子么?他叫苏明澈,就是我三哥。他前一阵子听说了一些你的事迹,一直想找机会去拜访你,他想拜你为师,学习兵法。我三哥他这人啊,人虽然是不靠谱了点,但是一旦对什么事真正上心了,一定会尽全力做好的!” 第20页 “苏姑娘,你不必说了,此事,殿下先前已经告诉我了。先不说你们自家人那一关就很难过,而且,我自身的答案,想必你们也很清楚。”江扶衣垂眸,语气莫名有一股淡淡的疏离。 “为什么啊?一身本领,岂能没有个传人?那多浪费啊,而且,三哥他其实还是很有资质的,让他跟着你们学习,对你们是没有坏处的啊。”我就想不通了,收个徒而已,又不是要让他呕心沥血,把毕生绝学相授,这又能怎么了? “箇中原因,不便告知,希望苏姑娘能体谅。”江扶衣微微低头,表情愈发难以捉摸。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的,哎,不过越是厉害的人,思维跟常人相比越是奇特。 此路不通,肯定会有别的路,再说,我三哥只是缺歷练,理论知识也不比他们这些上过战场的人少多少。就算没有外人相助,凭着自己的力量,又何尝不可? 我胡乱抓起了一块饼,塞进了嘴里,就着酒咽了下去,本以为也就是寻常酒,却没想到,入口竟有些微甜,还带了些清香。 我不由得喝上瘾了,又倒了一杯,问道:“你这酒真不错!是从哪里买的?改明儿我也买几坛去!” “这酒是我自己酿的,名为桃花酿,外面买不到。”江扶衣只是喝酒,筷子都没动。 我被呛了一下,咳嗽了几下,才慢慢平復了过来。嚯,这人还会酿酒,还取了个这么好听的名儿。突然好想知道,他还有什么不会的东西么? “好吧,那等我回去的时候,可不可以带几坛啊?或者,你教教我怎么酿这酒也行!”我很想忍住想喝的欲望,却还是耐不住诱惑,心痒痒的宛如上千只蚁虫爬过一样。 “可以,地窖里就有许多。” “成!多谢你了!”想到可以抱着这人间美味回去,心里就乐开了花。 月华依旧温柔如水,烛火幽微,不时飘来阵阵凉风,拂在琴弦上,发出级轻的声音。 “对了,刚刚是你在抚琴?”连喝了好几杯桃花酿的我,已经有些微醺,借着朦胧的月光,我瞥向一旁石凳上的那把素琴。 “嗯,一时有感而发,便奏了一曲,苏姑娘见笑了。” “没有没有,我觉得你弹的很好听啊,就是一会喜一会悲的,感觉跳跃太快。” 江扶衣目光微有异色,“你听懂了?” 我心虚地笑了笑,“没,这都是我瞎猜的。哈哈哈!” “曲随人异,同一种曲子,由不同心境的人奏出,所弹奏出来的意境也是不同的。境由心生,便是这个道理了。”江扶衣似乎很喜欢讲大道理。 “哦。”我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又问:“对了,你很喜欢弹琴么?我看你几乎去哪都要带着?” “嗯,喜欢。”江扶衣又露出了那般深不可测的神情,一如他这个人给我的感觉一样。 即便是再浅的酒,喝多了,也会醉的,这不,我就一时没控制住,有些上头,凉风一吹头更疼。 “那啥,我好像有点喝高了,先回去了啊——”我颤悠悠起身,摇摇晃晃着想望回走,院子里本就黑,我眼皮又有些睁不开,走了几步,差点就要一头栽下来。 这时,我突然感觉到周围有些诡异,原本安安静静的院子,此刻竟感觉到了一股肃杀的气氛,竹影幢幢中,总感觉像是隐藏了什么人一样。耳旁能听到些许尖锐之物摩擦之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刃而出—— “快趴下——”人在面对危机时,总是能激发出大量潜能,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头向石桌后面跑去,并扯着嗓子冲着江扶衣喊了出来。 与此同时,数枚利刃擦着我耳边飞过,距离不足两寸,桌上跳动的烛火闪了几下,“啪”的一下又灭了,周遭再度陷入了黑暗。 第12章 中秋之时故人逢4 “唰”的一声,暗器擦着耳边飞过,紧紧地钉在了一旁的树干上,一大团树叶簌簌地落了下来,足见偷袭者力道之勐。 一团火苗噌地一下子冒了上来,且愈燃愈烈,我最讨厌这种搞背后偷袭的人,有本事,正面出来较量啊! “他奶奶的,谁躲在后面偷袭!滚出来——” 耳中传来一阵兵戈碰撞之声,伴随着几人的落地声,黑夜中看不到对方面容,但从刚刚这些暗器,可明显看出他们定然身手不凡。 面对眼前的乱状,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跑又觉得有些不厚道。突然想到被我抛到脑后好久的江扶衣,刚想开口确认一下他是否还安好,手腕突然一紧,不知被什么人抓住了。 同时,脖子上架了一个凉凉的东西,似是剑。 一颗心蓦然提到了嗓子眼,第一反应就是去挣扎,可谁知那人抓的越发紧,脖子上架的剑凉飕飕的,森寒凉意直入骨髓。 “都给我住手!”我背后那人冷冷开口道,“若是不想见到太傅家的四小姐血溅当场,最好老老实实的!” 瞳孔蓦地一缩,心跳剎那漏跳了半分。这人是谁?他怎么知道我的身份?半夜三更潜在江扶衣的府上目的何在? 兵戈之声顿时消停了下来,江扶衣的声音也从我的正前方不远处响起。 第21页 “你既知道她的身份,就该意识到,你现在做的事情,会有什么后果。” “呵。”身后那人冷笑一声,“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达官贵人又如何?现在还不是在我的剑下瑟瑟发抖?我花黎做事,什么时候会受他们这种人阻碍?你觉得呢?扶晚岛主江扶衣,或者我应该像以前那样,喊你姐夫?” “花黎,你为何非要如此?扶晚岛早在三年前,便在一场大火中彻底灰飞烟灭,其中原因,想必你也很清楚。扶晚岛上的一切人与物,早已经化为灰烬。你就算再不愿接受,它也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还有,此事与苏小姐毫无干系,你不必挟制她。”江扶衣声音依然听不出丝毫悲喜,就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扶晚岛?一场大火?什么意思?我明明是头一次听到这些字眼,为何竟会有种淡淡的熟悉感?伴随着内心深处的隐隐作痛。 “呵,是么?那你在今日这般特殊的日子,费尽功夫把这个苏四小姐留在自己家中,特地在她面前弹奏‘碎月’,还千方百计试探,又是何故?你这样对得起我那苦命的姐姐么?今儿,可是她的祭日!” 架在我脖子上的剑锋一阵颤抖,可以感觉到那个叫“花梨”的人情绪很激动。我也被吓得心惊胆战,你们在这一人一句,说的倒爽快。作为局外人的我不光一头雾水,还要提心弔胆的,因为这刀剑没架在你们自己脖子上! “那什么,叫花梨还是花梨木的那个。麻烦你把剑先放下,然后你俩坐下,慢慢谈,如何?”我觉得你再激动下去,我的脖子迟早被你一个不小心,就给抹了。 剑端又是一阵颤抖,我一颗心“突突”地跳着,连口大气也不敢喘,寂静了片刻,却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很轻的一声笑。 “墨玄,白涯,还不去救人?”是江扶衣的声音。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两道人影沖了过来,一人与身后那个神情激烈的“花梨木”大兄弟交手,另一人趁势击落了那把剑,把心惊胆战的我解救了出来。 “谢谢!”我对身旁那不知是墨玄还是白涯的那位大哥道谢。 对方选择高冷地不说话,我只好讪讪一笑。 “你——”身后传来了“花梨木”大兄弟气急败坏的大喊,这傢伙也太沉不住气了吧,我要是他,就再把挟持的人抢回来。 真没想到,这个江扶衣竟然都是有过妻子的人了,而且妻子还很苦命的去世了,完全看不出来啊! 有点想不通,既然这俩人关系这么近,那“花梨木”大兄弟挟持我又是为了啥?跟自己的姐夫过不去? 还有刚刚他说的一番莫名其妙的话,什么特意留下我,什么千方百计试探,还有弹的那个什么曲子,奇奇怪怪的,搞不懂! 而且,明明是两人的私事,竟然还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一点也不忌讳吗? “花黎,你不觉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很幼稚么?是,你姐姐的死,跟我确实脱不了关系,因为我识人不当,没有看出何不缓的身份,为与世隔绝的扶晚岛招来祸患。是我间接害死了晚兮,逼走了唯一的徒儿,但你以为这几年我没有补救么?” 可怜的烛火终于再次颤悠悠地亮了起来,也照出了周围的场景。 遍地狼藉,杂乱不堪,杯盘碎了一地。江扶衣身旁笔直立着两个面无表情的人,恰好还是一身黑衣和一身白衣,嗯,这名字很搭。 站在我们对面的,便是“花梨木”大兄弟了,穿的一身花里胡哨,红的黑的黄的啥都有,却长得一副乖巧小弟弟模样。脸上表情有些骇人,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了,通红通红的,布满血丝。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之间有着血海深仇呢。 “花梨木”大兄弟的身后,跟着许多小弟,皆一身黑衣。 “你所谓的补救?就是投到淮王麾下,为那群噁心的人卖命?现在又巴结上了太傅府的四小姐,姐姐为你付出了多少,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姐夫,从前我很敬佩你,觉得你胸有大志,能力又强,最关键的是对我姐姐好。现在,我就觉得我姐姐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卖身求荣的杂种!” “行了啊,让我来说句公道话吧。花梨木大兄弟,你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点吧,我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他毕竟是你姐夫——” “你闭嘴——” “苏姑娘,此事与你无关。” 呵,这两人倒一致排外起来了,算了,反正也跟我没关系。 “行吧,那我先撤,你俩慢慢解决。”甩屁股走人喽! “慢着,你不能走!” “四小姐请留步。” “……”这两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我想劝一劝吧,他俩又让我不要瞎搀和,我想先撤吧,这两人又不让我回去! “那你俩到底要我干嘛?”我怒极。 “坐着!”两人好不容易说话一致起来了,我觉得这是好兆头。 “那好吧。”是你们让我坐着的,我一屁股坐在了一边的石凳上,还顺便提起了免于“灾难”的酒罈,咕噜咕噜又灌了好几口桃花酿。 末了,还砸吧了一下嘴,“桃花酿真好喝,回去就带这么点儿,绝对不够喝的。对了江大哥,如果我以后常来蹭酒喝,你应该不会把我轰出去吧?” 第22页 “花梨木”大兄弟执着剑,在一旁目瞪口呆地望着我的动作,江扶衣却是一声轻笑:“在下荣幸之至。” 墨玄和白涯这两人宛如黑白无常一样,侍立在江扶衣两旁,满张脸都写着“无动于衷”。刚刚“花梨木”大兄弟,乍然出现的时候,这两人可是立刻就现身护主了。 算上“花梨木”大兄弟,他们一共有十人。江扶衣这边,加上他只有三人,这位江大哥他本身看样子是不会武功,不过这俩保镖,能以二打十,还丝毫不落下风,那可真是极厉害了。 “你——你竟然把桃花酿给这种人喝?”花梨木大兄弟满脸写着不敢置信,浑身因过分激动而有些轻颤。 “喂,花梨木,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偏见?”或者说是对朝廷中人。这傢伙可别是反皇室的吧? “跟你无关!”花梨木大兄弟一脸愤懑,扭过了头去,似是不愿看到我抱着酒罈子大口喝酒的样子。 嗯?这桃花酿难不成还有什么特殊意义? 眼珠一转,突然灵光一现。难道是跟江扶衣已故的亡妻有关? “苏姑娘,你喝便是,不必理会他。”江扶衣似是看出了我心所想,善意道。 “你们——”花梨木大兄弟又愤怒了,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 随即,他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了一口气,道:“姐夫,从今儿你正好碰到这个苏四小姐开始,你就变得跟平常很不一样。这是自从姐姐去世后,我头一次看到,你像常人一样表现出自己的喜怒哀乐,丝毫不加隐瞒。当时我心里就咯噔一声。” “花梨木”大兄弟又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道:“再到后来,你派人通知太傅,声称苏小姐重病需静养,其实还不就是你想多留她在府上一阵时日!然后,你又奏那样的曲子,还给她喝桃花酿,这可是姐姐最爱的东西!你居心何在?你可千万别说,对这个仅一面之缘的人,一见钟情了?还是看中了她背后的势力?但她也不过是刚刚认祖归宗,能帮助你什么?” 这个“花梨木”大兄弟怎么什么都知道?难不成,他一直在跟踪江扶衣?小叔子每天啥事都不干了,专门跟踪自己的姐夫? 而且,他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什么叫他故意想留我在府中?我要是真的不想呆在一个地方,谁又能留住我? “自扶晚岛一战后,姐姐去世,别鱼失踪,何不缓也不知所踪,扶晚岛上上千本古籍尽数葬身于火海,我知道你的难受。你口口声声说再也不会回到这个骯脏的地方,但现在,你却违背了自己立下的誓!” 不知道为何,听到“别鱼”两个字,心脏莫名刺痛,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么?你说,你要前往中原寻找真相,伺机为姐姐报仇,并寻回唯一的徒儿。所有的事都做完之后,就彻底离开,再也不涉足中原。这些我都信你,但你为什么要寄居于淮王身下?还为皇室做事!你的身份,你曾经受过的那些苦,你都忘了么?那个容丞相是什么人,你再清楚不过了,当年他派人追杀你,要不是我与姐姐,你根本就活不下来!还有你的亲生母亲——” “够了!”江扶衣眉间隐约闪过一道戾气,我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这样的人,竟也会生气么? 第13章 拟把疏狂图一醉1 “怎么?这会儿戳到你的痛处了?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花大兄弟嘴角噙着一抹讽刺的笑意。 “花黎,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生活总要向前看的。”江扶衣深吸了一口气,平復了一下情绪,又恢復了先前那般波澜不惊的样子。 “是啊,说的真好,生活总要向前看的。那你继续走你的路,我花黎,从此与你再无干系。姐姐的仇,我和花剑楼来替她报,你就继续做你的军师,巴结着这位太傅府千金吧!以后你我再相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若违此誓,便如此剑——” 花兄弟说着,右手持剑高高舞了若干剑招,墨玄和白涯反应飞快,“唰唰”拔剑而出,一脸警觉,但花兄弟却只是自顾自舞剑,招式缭乱繁琐,反正我这个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人是看不懂。 只见他翩翩舞了几招,随即,剑势峰迴路转,直直向下,我没有看清他的动作,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剑已从正中摔作了两截,直直插在地上。 花兄弟连剑也不要了,一拂袖便走,留给我们一个潇洒的背影,他的小弟们也纷纷跟上,步履轻快,明显经过一番训练。 转瞬,满地狼藉中,只剩下我们四个。墨玄和白涯依旧目不斜视,仿佛刚刚那一幕从未发生一样,江扶衣目光深沉,凝视着远处,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我寻思着,本来自己跟人家就非亲非故,今儿头一回认识,便撞见了人家的隐秘,还听到了那么多陈年往事,虽然我没大听懂。现在他们也都走了,我还留在这干嘛?等着人家驱逐? “那啥,我先回去了,你放心,今晚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此时不熘,更待何时? “今晚打扰了四小姐歇息,真是好生过意不去。那小姐就赶快回去歇着吧。”江扶衣目光看向我的时候,又满是温润,我却不敢直视这人的眼睛。仿佛有魔力一样,看久了,绝对会使人不自觉地陷进去。 第23页 “告辞!”我向他微一抱拳,便提起被我丢在路边的灯笼,头也不回地沿着来时的路离去了。 总感觉背后有一道灼人的视线盯着我,似要将我灼穿一个洞一样,我只好装作没感觉到,没头苍蝇一样见路就走。 七拐八绕走了两刻钟,几乎把这园子里各处都走了一遍,终于找到了我的住处。 彼时,薄雾渐起,给高悬夜空的圆月遮上了一层面纱,若隐若现,更添朦胧感。这会儿,正是赏月的大好时光,但我此刻却全然没那个心情了。 一头扎进了被子里,一夜无梦。 翌日辰时,兰香遵照江扶衣的嘱託,替我送来了那碗乌黑髮亮的药汁,还有一些点心。 接下来的一连几日,我都託病呆在江扶衣的府上。期间,太傅府上来过一些人,询问我的状况,都由兰香代为打发了,令我纳闷的是,三哥竟然没来。 就凭我目前对这傢伙的了解程度,这么多天三哥对我不管不问,这事很不正常! 江扶衣偶尔会来探望我一番,替我把把脉。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出,不知所踪。其实就算他不来,我对自个儿的身子也有数,本来就健朗着呢,哪那么多问题? 中秋夜那个“花梨木”大兄弟说的那些话,也并不是对我毫无影响。也的确想过,找机会去问问江扶衣,但那终究是别人的私事,于情于理,我都是不该过问的。 距离八月廿五,苏嫣然和淮王殿下的大婚之日,已经没几天了,估计再过几日我便不得不回去了。 今儿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头,用罢午宴后不久,我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晒太阳,青蕊与我并肩而坐。清风徐来,吹起额前的一绺髮丝,拂在脸上痒痒的。 俗话说的好,人只要一闲下来,就总想着找点什么事儿做。 此刻,我身旁只有青蕊一个,自然也只有找她玩了。 “青蕊。” “啊?”青蕊正在出神中,此刻猝不及防被我点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我佯装生气:“你这丫头,又神游四海去了?在想什么呢?让我猜猜,是不是——某位江姓人士啊?” 青蕊这傢伙,虽然跟我相处时间不算很长,但从最开始她见到江扶衣的样子,我便能感觉到,这丫头怕是春心萌动了。 青蕊虽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但即便再故作老成,也终归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江扶衣又是这样一个出色的人物。所以,我能理解她。 果然不出我所料,青蕊在听到我的话之后,一张小脸剎时通红,随即血色褪去,惨白一片,末了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大惊,不过就随口一说,青蕊怎么被吓成这样? 刚想开口让她起来,她却抢先一步说道:“小姐,奴婢一时走神,不关江公子的事,请小姐恕罪。奴婢,奴婢愿意为小姐做牛做马,报答小姐的恩情——” “青蕊,你赶紧起来,我就随口一说,你这么当真做什么?”我顿时有些头大,青蕊平常看着多稳重的人,办事也很机灵,从不需要我多说,她就能为我利索安排好,一众下人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她了。 可谁知,我一说到某位江姓人士,这丫头顿时吓得不轻。 “小姐不饶恕的话,奴婢便不起来。” 她倒是跟我槓上了! “行吧,我不计较你了,你赶紧起来。”我仰天翻了个白眼。 青蕊这才捂着肿起来的额头起身了,低着头站在一旁,我也只好站起来。 “疼不疼啊,要不要让兰香弄点药给你敷一敷?” “没事,这些小伤,不碍事的,奴婢自己会处理,就不劳烦兰香姐了。”青蕊柔柔地笑了笑。 青蕊真是太过于善解人意了,事事以别人为先,从来都是自己委屈,何必呢!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不会有人因为你是弱者,就会多么偏袒你。所以,想要过的更好,只有自己变强一条路可走。 “走,进屋,我给你敷药去!”我一撩衣摆走进屋子,在桌上翻找了半天,找出来了一个小药瓶,青蕊也坳不过我,只得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任凭我在其额头上涂抹。 我怕她疼,也不敢用太大劲,但这丫头愣是全程没吭一声,甚至一丝痛楚都未表现出来,真是坚强的过分了。 “好了!”总算是上完了药,我拍拍手,极为满足。 “谢谢小姐!”青蕊垂眸。 “哎呀,以后私下里就不用对我用这个称唿了,多见外啊,你就像爹他们那样喊就好。” “那不成的——” “我说行就行,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我又故作生气。 “不是,小姐,奴婢并非不听,只是——” “青蕊,你是不是非逼我发火不可——”我佯装沉下脸,拉长腔调。 “小姐……” “喊我小酒!” “小……酒”青蕊纠结了半天,近乎嗫嚅般说了出来,声音小的宛如蚊子叫,但我还是听到了。 “这才对嘛!”我一脸满足,拍了拍青蕊的肩膀,“以后私下里不用这么生分,也不用一见我就行各种大礼小礼,跪拜个不停,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在我面前,这些统统不需要!” 第24页 青蕊眼中满是诧异,隐约夹杂了一丝敬重,良久,方轻轻说道:“是。” “还有,现在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这件事如果你无法保证做到的话,那一切都免谈。”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个笼络人心的机会,以后的路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太傅府上除了三哥之外,其他人对我或多或少都有些奇怪的看法。也就青蕊,能看出来是真心待我的了。 “小姐,不,小酒您尽管说,青蕊能做到的话,就算是赴汤蹈火,青蕊也必定会为您办成。” “我要你对天发誓,此生只效忠于我一人,绝不背叛我,对我不会有丝毫的欺骗,若违背此誓,定会不得好死。”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极慢地说道。 都说一个人的眼睛,是无法骗人的,他若是说了假话,眼睛大多数时候是不敢直视对方的,但青蕊的眼睛却清澈之极,不掺杂任何杂质。 “青蕊在此对天发誓,一生只效忠小酒一人,绝不背叛小酒,也不会欺骗她。若违此誓,便如这把断髮!” 青蕊说着,直接从桌上抓起了一把剪刀,我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她剪下了一大把青丝,原本浓密齐整的头髮,此刻变得凹凸不齐起来。 “青蕊,你不必这样!我信你啦。”我没想到青蕊看似柔弱的外表下,竟隐藏了这般决绝的心,很像我!对她不自觉又多了几分亲切。 “哟,四妹你们这是在干嘛呢?还剪了一地的头髮?” 房门“吱呀”一声被来人毫不客气地推开,伴随着一道熟悉的声音。我一听这声音,便反应过来了,不是苏明澈那傢伙,又是谁? 第14章 拟把疏狂图一醉2 “三哥!你进来怎么都不带敲门的?你这是乱闯女子闺房——” “你可得了吧,我这不是怕打扰了你们吗?对了,你们刚刚到底在干嘛?满地的头髮,看着怪吓人的……”苏明澈眼睛滴熘熘地转了一圈,一脸嫌弃地绕过地上的碎发。 青蕊见此,微微有些歉意与尬色,看了我一眼,似在询问我的意见。我对她使了个眼色,令其先下去通知兰香等人。 “没干嘛,姑娘之间的事,你就甭管了!对了,三哥,你怎么今天才过来?这都过了多久了,才想起来我这个妹妹啊?”想到这事,就莫名有股怨气。 “怎么可能啊?我这不是听这边的人说,四妹你身子需要静养,这才不敢来,怕打扰了你。不过——”三哥拖着长腔,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一阵子,脸上笑意更深,“看四妹如今的气色,感觉比我都好,而且几日没见,竟还丰润了不少呢,看来这几日江扶衣没亏待了你。这下,爹和娘总算可以放心了。” “……”三哥这不是废话吗!这几日我每日闭门不出,要么躺着,要么坐着,要么就是站着,连院门都很少出,而且江府上的厨子做的菜还甚得我心,这样能不胖才怪! “好了好了,废话不多说了,今儿我来,是特地受了爹的嘱咐,把你接回去的。”苏明澈摊开扇子,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自顾自倒了杯茶,“你也别拿什么病还没好透来推脱,今儿已经八月廿三了,后日便是姐姐的大喜之日。你作为太傅府的四小姐,又是我们唯一的妹妹,出席自家姐姐的婚礼,于情于理都不为过吧。” “……”唉,就知道三哥突然来此,定然目的不纯,我想也是。 “你别以为不吭声,我就可以放你一马了。四妹,你老老实实告诉三哥,你这几日是真病了,还是只是个藉口?对了,江公子人呢?怎么不见他?”苏明澈仰头喝尽杯中的茶水,目光中净是疑惑。 “人家也很忙的,哪像你,天天闲得没事干。”我翻了个白眼,自动忽略三哥的前半句话。装病一事,也是依靠江扶衣的帮忙,若是真瞒不住了,也不能把人家拖下水。 “谁说我天天闲得没事干?你三哥我现在可好学了,每天泡在书房里苦读,那叫一个废寝忘食啊……”苏明澈一挑眉,有些不悦。 “行了行了!”我挥手制止住三哥的口沫横飞,“知道你最勤劳了,话不多说了,赶紧走吧。” “走?你又要搞什么鬼?”苏明澈一脸狐疑。 “回太傅府啊!三哥你又想什么呢?”我边说着,边随便收拾了几件东西,青蕊也进来帮我一起。 “对了,咱俩把这两坛酒带着,江扶衣前几天特地送来的!”我突然瞄到了墙角处那尚未开坛的桃花酿,对青蕊说道。 “啥?对了,你不去通知那个江公子一声?好歹也是在他家里白吃白住了好几天。爹也让我在带你回去之前,向人家表示一番。” “不用,人家一早就知道我这几天得回去,你以为全世界所有人都是像你一样缺心眼的?”我利落地把包裹背在身上,跟青蕊两人,各自抱起了一坛桃花酿。 “你这臭丫头,怎么说话的?能对亲哥哥这么说话吗?”苏明澈脸一黑,作势要来打我。 “青蕊,咱们快走!”我拉着青蕊跳出了房门,嗖的一下过去了,让三哥抓了个空,身后传来他气急败坏的大喊。 “苏——沉——酒!你给我回来——” 第25页 我跟青蕊头也不敢回,跑出了府上大门。江府所在位置不算很偏,不远处便是繁华的市集。我们各自抱着一大罈子酒,背着大包小包,在大街小巷中七拐八绕,直跑的气喘吁吁,一路引来不少路人怪异的眼神。最终,还是停在了太傅府门口。 “小姐,你刚刚真是跑的太快了,青蕊险些跟不上!”青蕊放下怀里的酒罈,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掏出手帕替我擦着额上的汗,一边冲着我笑。 “那是!”我也把酒罈放到地上,大口唿吸着新鲜空气,有多久没有这样玩的淋漓尽致了。按理说,跑这些路对于以前的我,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但现在却累成这样,果然还是富贵生活过久了,体力都下降了。 “臭、臭丫头,跑、跑那么快,赶着去、去投胎啊——” 三哥也跟了过来,因剧烈运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汗珠大片大片滑落,整个人透着一股狼狈,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的。 这傢伙,手里就拿着一把破扇子,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拿,就累成这样。体质还是不行啊,就这样还想上战场?做梦去吧。 “三哥,才这点儿路,而且你什么东西都没拿,就累成这样了?你看看我俩拿了多少东西!”我戏嚯道。 “这点儿路?这都多少条街了?你跟我说就这点儿路?本来想做轿子的,但是爹不许,说是那样阵势太大,就让我自个儿走了过去——” 苏明澈歇了一会儿,拿袖子拭了拭汗,说话语气也平稳了许多。 “对我来说,这些路不算啥!三哥你啊,就是缺乏运动。怎样,以后跟着我混吧?”我得意洋洋沖其一笑,一瞬间找回来了以前的感觉。 “少来!走,跟我进去,爹在书房等你。”苏明澈故意拉下脸来,不去理会我的胡说八道。 “……”我有些欲哭无泪,不是吧,刚一回来,便又要面对爹那副冷脸了。 “小姐,那青蕊便先下去了。”青蕊机灵地接过我的包袱,招手唤来两名小厮,抱起那两罈子酒,对苏明澈施了一礼,朝着落园走去, “愣着干嘛?走啊!”苏明澈走了几步,看我还待在原地,有些无奈地说道:“不至于,爹又不会把你怎么了,顶多训一顿,但你不早就习以为常了么?” 去他娘的习以为常! 我在心里暗自骂了一阵,还是不情不愿地跟在三哥身后,迈入了早已去过无数次的书房,每次爹训我跟三哥,几乎都是在这里。 熟悉的墨香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檀香,书房墙角处不知何时摆了个金猊香炉,炉香氤氲,使得整个书房看起来更为雅致。 苏太傅依旧坐在主座上,面前摊着一卷书,笔墨纸砚前方安置了一盏茶,这次他老人家倒是没再练字,而是静心读书品茶。 “回来了?”苏太傅依旧没有抬头,语气莫名有些沉重。 “嗯。”我低下头,应了一声。 “这几日病养的怎么样了?听他们传来的消息说,你好的差不多了。” “爹,四妹她哪里是好的差不多了,那根本就是完全好了!江公子真乃神人,不光一身奇谋策略,行医之道也颇有所得……”苏明澈忍不住插嘴道。 “嗯,那就好。那边的人说你需要静养几日,我们便没去接你。后日便是你姐姐的大喜之日了,那一日,你于情于理也该在场的。所以为父便令明澈去把你接了来。”苏太傅不客气地止住了三哥的话闸子。 “爹,这些小酒都知道,江公子他……也知道。” “江扶衣毕竟是一个陌生男子,你因病于其府上耽搁几日,已是很不便了,日后,万万不可与此人过多来往,听到没有?”苏太傅说着说着,语气一沉,我便知道接下来便是谈话重点了。 “小酒记住了。” “还有你,明澈,你也一样,此人心机深沉,智谋无双,而他又是淮王殿下这边的人。现今淮王与太子朝廷上的竞争如火如荼,桓武将军为首的沈家和丞相背后的容家,明摆着支持太子,而淮王殿下已故的母妃那边,几乎没什么势力。但其与太子不同,手上握着二十万兵权,其下又有众多忠心耿耿的部属。虽说你们姐姐马上便要入住淮王府,但这婚事是多年前定下的,且你姐姐心属淮王。若是放到现在,这般形势下,为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们姐姐嫁入淮王府的。” 我与三哥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迷煳,却也只能稀里煳涂地点了点头。 “哎,罢了罢了,多说无益。记住为父的话,莫跟那些人有过多来往,他们,不是你们能应付过来的。等你姐姐大婚已毕,为父便安排你们进入翰墨书院。也不小了,尤其是小酒,十几年来流落在外,也没学到什么东西,现在定要加倍努力才是。你大娘替你请了当初教嫣儿弹琴和习画的师傅,现在让他来教你吧。” 闻言,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一样,有些憋闷难受。突如其来的绝望感从四面八方将我包围了起来,如十面埋伏一样,我避无可避,只能被动承受。突然,心里特别想不顾一切地离开这里,逃避开这一切。 “行了,下去吧。”苏太傅挥了挥手,让我们下去了。 第26页 走出书房的我,心情沉重无比,三哥也好不到哪里去。 “走,三哥,咱们去落园喝酒!”江扶衣告诉我,桃花酿若是不储在地窖里的话,最好尽早喝。 想到十几日前我俩那个“夭折”了的计划,就感觉蛮可惜。 正好今儿心里极度不爽,不如借酒消愁去。 第15章 拟把疏狂图一醉3 “喝酒?就是你俩从江府上抱回来的那两坛?那是啥酒啊?”苏明澈一听说有酒喝,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了,双眼放光,如同久未进食的饿狼见到肉一样。 “桃花酿。” “桃花酿?没听说过,这是在哪买的?怎么起这么烂俗的名字?”苏明澈听到这个名字,双眉紧皱,满脸都写着“嫌弃”二字。 “烂俗?这是江公子亲自酿的!中秋晚上我还喝过,你不知道那感觉,喝一口全身飘飘欲仙,如临仙境,使人短暂忘却烦恼,真正的酒,莫过于此了。最关键的一点,这酒在寻常市巷中是买不到的,千金难求。” 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不光是我,三哥的表情也瞬间呆愣。 “哎哟,行了行了,不就是一种酒吗,至于动这么大的火气?算我错了,行不行?我不该说它烂俗的……”苏明澈语气软了下来,伸手欲拍拍我的脑袋,我一偏头,躲了过去。 “三哥,我知道你们都对这种东西看不上眼,你们这种自小丰衣足食的公子哥,穷尽奢华,但是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靠钱财买到的!我自小在市井民巷中长大,比你们更能体会到这种感觉,所以我很珍惜身边每一个对我好的人,就算只是一顿饭,我都很感激。这是你们绝不可能体会到的。” 我一脸平静地说完这段长篇大论,便毅然决然转身,朝着府门的方向大步跑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火气这么大,也许是怨气积压了太久吧。 人非草木,孰能没有喜怒哀乐? 三哥也没有错,他只是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已。 爹也没有错,他也只是希望我们做子女的能够勤读书而已。 大娘也没有错,她也只是为自己的子女考虑的比较多而已。 二姨娘也没错,她也只是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而已。 江扶衣也没错,他,也是个苦命人啊。我能感觉到,那样一双眼睛,又怎会是生活一帆风顺的人能拥有的?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他却帮了我,我是真心拿他当朋友看的。 这破地方我是真不想待了,早知道,当初黎老管家找到我的时候,就不该选择跟他回来的。 这偌大的太傅府,宛如一个囚笼一般,困了我一个多月。从最开始百般讨好众人,学着去做一个他们喜欢的人,到现如今的厌倦烦闷。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这一个多月,就当岁月都餵了狗吧。 “哎,都快天黑了,你上哪儿去?回来——”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也不回头,兀自加快了步伐,很快便把体力不行的苏三少爷落在了后面。 守门的两个小厮看到“凶神恶煞”的我,都是一脸呆滞,我毫不客气地向他们一推。 “滚开,别挡老娘的道!” 两个小厮似是没反应过来,竟被我一下子推得后退了好几步,脚下打了个趔趄,其中一个还差点摔倒。 “四小姐,你——” 我头也不回,一把拉开了门闩,打开大门,直接奔了出去。 天色已黑,街上家家户户门前挂起了灯笼,我也不看路,只是凭感觉跑。突然感觉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才发现天边竟下起了小雨。 雨点虽不大,却很密集,没一会儿我身上便已湿透,贴在身上极难受。 “累了。”我自言自语了一句,随便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场景,前方是一大片荒野,房屋很少,也不知道是在哪。路边有块岩石,我顺势就坐了下来。 “累了就歇歇吧。” 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吓了我一跳,我也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明明雨还在下着,我却感觉不到雨点落在身上。 转身,只见一人披着一件黑斗篷,戴着一个银色面具,遮住了面容。右手持着一盏灯笼,左手撑着一把青花伞,那人身体微微前倾,伞正好遮在我的上方,替我挡去了漫天的雨点。 “你……你是谁?”我瞠目结舌,望着雨中突然出现的“神秘人”。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为苏小姐指点迷津。”神秘人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无人的雨夜中。 我一惊,他知道我是谁,而我却不知道他是谁,而且还是现在这种敌友不明的情况,有些不妙啊。 “谢谢你,但是,我暂时不需要。”我觉得,在这种不明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还是一口回绝比较保险。 “苏小姐不必担心,我并非敌人,相反,你我还是同一战线上的。”神秘人似是看出了我的顾虑,轻声一笑,向我解释道。 “有什么证据么?”说白话谁都会! “小姐请看。”神秘人从袖中掏出了一枚巴掌大的令牌,通身呈暗金色,刻着一个篆体“靳”字,左边是一条龙,嘴里衔着龙珠,右边是一个狮子,脚踩祥云。 第27页 这令牌图案我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在刚回太傅府那一阵子,二哥为我“补课”的时候,首先讲的便是这东西。正是靳国皇室令牌,外戚大臣及其亲属子女,只有佩戴此令牌,才可出入皇宫。 这人随身佩戴着这枚令牌,只有可能是皇室中人,还是经常出入皇宫的那种。 “你是宫里的人?”我一挑眉,心里的戒备打消了不少。 “算是吧,这会,小姐可以相信我了么?”神秘人将令牌再度收进袖中。 “暂时信你了,但是,你要是想劝我回府去,那就不必要开口了。”我前脚刚跑出太傅府,没跑多远,就碰上了这个自称来自靳国皇宫的人,当然下意识就觉得这人是想劝我回去。 可谁知,那人却轻轻摇了摇头:“不,我并非为了劝小姐回去。相反,我是来劝你不要回去的。” “你——是来劝我不要回去的?”我顿时一脸狐疑,这人不是在说笑吧?或者说是,欲擒故纵? “嗯。”神秘人点了点头,“你在太傅府待了不少时日,该见到的人,也基本都见过一面了,能看出来,你过得不尽如意。” 这人到底是谁?怎么对我的生活了如指掌?难不成,一直有人在跟踪我?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对我那么了解?” “我说过了啊,我只是一个可以帮助苏小姐的人。至于其他的,等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算了,谁还没有个秘密呢。这人不愿意吐露真实姓名,就算了吧。 “后日便是令姐与淮王殿下的大婚吧?”神秘人又开口了,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信件,“今明两日,小姐只需听我的指点,按兵不动。大婚那日,带着这封信,前往淮王府,将此信亲手交与淮王殿下。注意,你万万不可提前拆阅,也绝不可将此事告知于第二人。” “但是,淮王殿下等人都是见过我的,就这么去了,他们肯定会认出来啊。”而且,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信里写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小姐无须担心,后日清晨,我会派一个易容术精湛的嬷嬷,去为小姐打扮一番。你只需按照我说的做即可。” “不去!我好好的,有手有脚,为什么要听你的?而且你能耐这么大,为什么不自己去送?”丫的,最烦受别人摆布了!我好不容易脱离出来,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再回去? “恐怕,这不是你可以自己选择的了。”神秘人原先说的好好的,一看我态度激烈了起来,语气也不由得加重了。 我不理他,转身便走,神秘人把伞一收,也不知做了什么动作,胸口处突然一阵剧痛,随即扩展到全身,像是万千蚁虫撕咬一样,冷汗阵阵直冒,眼前一阵眩晕。脚下再也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我趔趄了几步,倒在地上,唿吸都有些不畅。 “你、你做了什、什么?”我攥紧了拳头,连指甲嵌进肉里都不觉得。 “是不是全身都很难受?像被虫子撕咬一样?”神秘人俯身下来,居高临下望着我,面具后的眼睛隐含着睥睨一切的感觉,只是那眼神中满是冷漠,毫无感情。 “你……”我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了,只得恨恨地瞪着他,却坚决咬紧牙关,绝不服软。 “小姑娘家家,那么倔强干什么?男人都不会喜欢你这样的,江扶衣也是一样。”那人在提到“江扶衣”三个字的时候,眼神瞬间又冰冷了几分。 “你……住口!”我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说出了这几个字。 “哟,这就开始维护他了?真是想不到,你还真跟以前一样。不过,你喜欢的那人,他心中早已有人了,而且那个人已经死了。你,是永远也不可能取代一个死人的!” 这一句话,仿佛一把刀子,瞬间在我心上刮开了一道口子,并撒下了一把盐。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眼前模煳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狠狠一扭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还真的倔啊,你这又是何苦呢?何况,只是这么一件小事,对你没有丝毫坏处……” 后面的话,我却是丝毫听不到了,意识渐趋混沌。终于,我还是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16章 红烛合欢惊变起1 八月廿五,巳时。 我看着镜中映出来的那个全然陌生的容颜,恍惚了片刻。 那是一张中年男子的脸,平凡到任谁看了一眼,都不会留下任何印象。脸色蜡黄,小眼睛,眼睛里充满血丝,眼皮周围有些微青,不近看则看不出来。塌鼻子,下巴处还有一撮鬍鬚。倒也不能说丑陋,只是平凡。 话说昨日醒来之后,便已身处此处,虽是略微简陋了些,但也不失为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 前夜突然出现的黑袍人早已不见踪影,但却留下了一封信、一份大红色的请帖和一张字条,旁边还搁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里面装了两粒药丸。简短的几行字,一挥而就,字劲力透纸背,颇具傲骨。 “八月廿五,我要看到此信出现在淮王的手中。盒子里是半年量的药,三月服一粒。你的命为我所掌控,除了服从,你没有别的选择。” 第28页 一股无名业火瞬间从胸腔中燃起,我一把将这张字条撕得粉碎,朝窗外一扔,漫天碎屑如雪一样纷纷落下,场面极为壮观,但此刻的我却完全没那个心情去欣赏。 那人到底是谁?我是什么时候被他控制的?他让我去送信,意欲何在? 我记得,当时没有闻到什么异香,也没有与那人有过肢体接触,更没有吃过或者喝过什么东西,唯一碰过的,也就是那个宫牌了。 难道,问题出在宫牌身上?或者是他无形中对我下了某种无色无味的毒?然后来达到控制我的目的? 但是他为什么要控制我?我如果不回太傅府的话,便什么都不是,根本没机会接触宫里那些人。 若是他真的趁我不注意给我下毒,而我又丝毫感觉不到,那这人得有多神通广大,心机之深沉,城府之重,想想就可怕。 若不是下毒的话,那我为何会有那种反应?甚至连他的动作都没看清,那种万虫噬身的感觉,这辈子我都忘不了。 今日辰时,果真如那神秘人所说,来了一个中年妇人,自称是上面的一个大人派她来的,但我再问,她便缄口不言了。 一个时辰后,我变作了现在这副样子,换上了一身男子粗布衣衫。我本就身形比正常女子略高一些,扮作男子,倒也不是很别扭。 中年妇人在完毕之后,躬身一礼便退下了,一句话都不带说的。我还寻思着想办法套一套她的话,此情此景下,也只得作罢。 我拿出那份请帖,大红色的封面,烫金字体,绘着合欢花和鸳鸯等图案。随意翻了一下里面的内容,确认了请帖原主人姓许,单名鹤,是淮王母亲那边较远的一房亲戚,估计混的也不咋地。 深吸了一口气,我把信件揣兜里,大踏步走出了屋子。 昨日一整天,我几次按捺不住想把这封火漆封好的信拆了看看,几次手都触到了信封,却还是生生忍住了。 信上到底说的什么,一会儿便能知晓了。也罢,我就去看看。 事在人为,没有谁是天生就应该被他人所掌控的。即便是一时不慎中了招儿,有朝一日,我也定会扳回来! 穿过繁闹的市井民巷,一路果然没多少人注意我这个“脸色蜡黄、步履匆忙”的“中年村夫”,多数都是匆匆一瞥,便一带而过,有的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步履有些急,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大妈身上,我忙不迭地一边后退一边低声道歉。 “怎么走路的啊?急急忙忙的,赶着去投胎啊?真是扫兴!”大妈骂骂咧咧着,推搡了我一把,却一不小心拍到了我的胸上,顿时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瞅着我,“你,你——” 我心道不妙,二话不说撒腿就奔,自以为装的已经够像了,却忽略了这个最致命的地方!所幸对方只是个市井妇人,万一在淮王府上被人看出了端倪,那就完了。 光冒充淮王远房亲戚这一条,就够我受的了。 所幸此处百姓众多,我撒腿狂奔了那一下,倒把刚刚撞到的那大妈甩到了身后。 绕过这条街,再向右拐,便是淮王府了,然而这个时候我却被一堆人堵住了路。 “借过一下,谢谢。”我低着头,在层层人群中穿梭,耳中却无意传来了几道声音。 “这告示写的什么呢?密密麻麻的,跟蚂蚁爬似的,什么都看不懂!小赵,你识字儿多,你给大伙儿说说,这告示都讲的啥。” “好嘞,等我先大致看一遍,再给大家讲。” “读书人真是破事儿多,直接念出来不得了!” “哎,这两个大字我认识,是不是‘寻人’啊,赵哥?” 寻人?我脚下一滞,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该不会是太傅府发的寻人告示吧? “老弟你说对了!这还真是个寻人告示,找的啊,是苏太傅家的四小姐。” “啊?是那个前不久刚刚认祖归宗的四小姐么?这人当时在我们之间都传遍了,我们还都羡慕的紧吶!人家命好,麻雀一朝飞上枝头了,哪像我们,一辈子就是这个苦命了!哎对了,今儿还是太傅府的大小姐出嫁吧?真羡慕人家的好命!” 我一口唾沫如鲠在喉,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得尬尬地咳嗽了一声。 “可不是嘛!就是她,这个四小姐到底是出自市井民巷,估计也是不适应吧。现在倒好,直接来个离家出走,可把一大家子人都愁坏了,找了好几天也不见人影。这不,只能发告示了!” “什么?这个四小姐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要是我有她这个命,那肯定做梦都会笑醒!” “行了,别瞎想了,走吧。” 人群陆陆续续散去了一些,前边的看完告示,咕哝几句便走了,后面的便凑上前,同样一脸冷漠地看完便走。 我本也想上去看看,犹豫了一阵子,还是选择走了。毕竟,当时一时气急跑了出来,不是没想过这些后果。 做一件事,不能瞻前顾后,但也不能完全不顾后果,既然这么做了,便要有足够的勇气与决心,去面对即将产生的结果。 做不到的话,这一切就都免谈。 拐过这条街,便进入了淮王府的地带了。青墙朱瓦,偶尔可见一些藤叶在墙头上翘首以望,墙上也贴满了喜纸。大门在正前方不远处,到处都是喜庆的大红色。门前的空地上排着不少人,按序进入。一行人皆衣着显贵,手拿着大红色的请帖,脸上满是笑意。 第29页 我悄没声息地站到他们中间,有几人淡淡扫了一眼,随即便移开了眼神。淮王府的大门是开着的,站着几个接待宾客的侍从,从察看请帖到宾客进门,一切都那么从容有序。 到我的时候,那侍从抬眼瞥了我一眼:“许鹤?” 我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为了不露破绽,只能尽量少说话,“嗯。” “行,进去吧。”那人看了半天,似是没看出什么来,终是淡淡移开了视线。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踏入了淮王府大门。 说起来,我这还是头一次来淮王府,便四下张望了一番。院内景观布置奢华却不失别致,喜庆却并不俗气,高雅的同时也不离地气。各式亭台楼阁交叉分布,假山池林点缀其中。到底是淮王府,就是不流于众。 我随着人流向主厅走去,现在估计迎亲队伍还在路上,按照黑袍人说的,现在估计还不是合适时机。也罢,那我就先去混吃混喝好了! 可谁知,我刚刚随着一众宾客到达大厅,尚未落座,便听大门处传来司仪官如雷霆般的大嗓门。 “淮王殿下与淮王妃到——”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感觉节奏可能又有点快了? 如果你们觉得快了,有点晕,或者哪里看不懂了,一定要说哇! 第17章 红烛合欢惊变起2 “走走走,快去看热闹去!” “你急啥?又不是你当新郎,殿下都没你那么急……” 一语顿时引起闹堂大笑,直把最开始嚷嚷着要去凑热闹的那人闹了个大红脸。 “哎哟,差不多行了,反正一会儿拜堂总要见到的。” “就是!” “殿下一早入宫,这个时辰才刚回来……” 我也才反应过来,淮王殿下母妃早已过世,按照靳国皇家之礼,成亲之日需先入宫拜过陛下和皇后娘娘,再行回自己府邸中拜堂成亲,怪不得刚刚许久都未见到他。 不知道为何,总感觉人群中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盯着我,目光灼灼似要将我灼穿一样。 晃了晃脑袋,暗骂自己真是想多了。就算那个神秘人真暗中派人盯着我,又怎么可能会令我感觉到? 恐怕那夜他乍然出现,也不是偶然的吧。 “吉时到,新郎新娘拜堂——” 司仪官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苏太傅和夫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坐上了高堂之位,我心里长嘆了一声,又往人群后缩了缩,结果不小心踩到一个人的脚。 “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紧。” 咦?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我好奇地抬头,却顿时呆若木鸡,脚下仿佛生了根一样扎在原地,连一直微微佝偻的背都不自觉挺直了几分。 一袭素白衣裳,衬得身材愈显修长,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目光深邃宁静,携着三分恰到好处的温柔,三分从容,剩下的四分则是淡淡的疏离。 正是江扶衣。 我睁大眼睛,愣了好一阵子,嘴唇微微翕动,嗫嚅了半天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心内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哎,为什么每次遇见他,都让我这么狼狈?想不通。 江扶衣看着我的动作,脸上无丝毫不悦,耐心地等候我组织语言。 “鄙姓——许,单名鹤,刚刚真是多有得罪。”心跳仿佛漏跳了半拍,刚刚差点把本名脱口而出,还好反应快,及时改口了。 “幸会,在下姓江,名阙,字扶衣,阁下略长一些,你可以直接称在下为扶衣。” “你、你就是淮王身边那个才子?”我故作惊讶的样子。真是造化弄人啊,换了个身份,我竟然还能再跟他认识一场,不过我现在这副样子真不能说是得体。 “嗯,虚名而已,实不敢当。”江扶衣谦虚道。 周围突然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也打断了我们这边。原来,正主到了。 大红色明明是很俗艷的颜色,穿在淮王和苏嫣然的身上却并不显俗气。淮王一身喜服,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手握千千结的一端,另一端则在苏嫣然手中。凤冠霞帔的苏嫣然,面容隐在大红盖头下,一身珠罗玉翠,走起来叮噹作响。 我同情地瞥了她一眼,穿这么重,走起来得挺累吧。 在场宾客都静默了下来,全神贯注等待着接下来的流程。 “一拜天地——”司仪官扯着大嗓门高喊。 “二拜高堂——”主座上的苏太傅和大娘笑了笑,鬓间好像又斑白了几分,心里莫名一阵难受。 “夫妻对拜——”新郎新娘面对面拜了下来,这时,我在对面人群中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脑袋,吊儿郎当地当众吹起了口哨,正是苏明澈。 “礼成,送入洞房——”随着司仪官最后一声高唿,众人仿佛一瞬间松懈了下来,掌声如雷鸣。 “殿下今天挺开心的。”趁着热闹,江扶衣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啊?是吗?”废话,成亲之日还不开心的话,那这个新郎官得过的多憋屈。 “他以前鲜少像今天这样。” “……”我扭过头,满面不解地望了他一眼。这傢伙今天是吃错药了不成? 第30页 江扶衣似是感受到了我的疑惑,也不再多语了。 “你跟殿下关系很好吗?”我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他是淮王的军师,这一点早已不陌生。但自从回京那日他站在淮王身边,之后,我还真没见过他再次跟随淮王出席什么场合。 就连中秋宴,他都是在自个儿的府邸中度过的,还顺便救济了我一下。 “一般吧,不算特别好。” 我有些意外:“怎么会?你可是他身边的大才子啊!好多次战役都是靠着你才赢的——” “那都是世人虚传而已,江某只是略施小计,主要还是靠的将士们的浴血奋斗。” “但是——”我刚想继续说,却勐然注意到前方的人群早已散去不少,估计是去宴席落座了,苏明澈、苏清寒则正与太傅他们说着话,我与他们相距不过十几步。 因朝夕相处了有一阵子,我怕被认出来,只好先藉故走人。 “抱歉,许某突然有些内急,先告辞了——”人有三急这个藉口真是好用,任何时候想不出理由了都可以拿出来。 可谁知,苏明澈那傢伙偏偏这个时候看到了站在这里的江扶衣。改头换面的我,他自然是认不出的,但江扶衣他认得。 当下,苏明澈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屁颠屁颠就凑上来了,兴高采烈地道:“江公子,你怎么在这?我刚刚还在找你呢,对了,前日我去你府上一趟,但是你人不在,所以就没见到你。今儿真是太好了……” 苏明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江扶衣面上表情依旧不变,不远处苏太傅和夫人也起身了,临走前,苏太傅似是有意无意瞥了我一眼。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虽是换了个皮囊,但人的很多小习惯,下意识的动作,很难瞒过朝夕相处的人。 正好苏明澈这傢伙拉着江扶衣不放,我何不趁此机会熘走?更何况,我还有那个该死的“任务”没完成。 “咦?这位仁兄是?” 我刚暗搓搓挪了几步,还没到门边,却被这一句话吓得魂飞天外,转身定了定神,粗着嗓子道:“鄙人姓许,单名鹤,乃淮王母妃那边的远房亲戚,特来此参加淮王的大婚。” “哦,幸会。”苏明澈皱了皱眉,随意煳弄了几句便把我撂在了一边,继续跟江扶衣套着近乎。 我也乐得自在,撒开蹄子便顺着人流,往宴席的方向跑去。 “不知令妹这几日可有消息了?” 闻言,我立时一个紧急剎车,竖起了耳朵,这俩唠的好好的,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 “唉,说起这事就头疼,全城都找遍了,甚至连郊外都找了,完全不见她半个人影!贴告示也不管用,这么大个人儿了,说走就走,真是气死个人!” “三公子也莫要难过,四小姐虽然看着没心没肺,其实是个明事理、懂是非的好孩子,她一时冲动做了煳涂事,事后定然会想明白的。” 明事理?懂是非?江扶衣眼中的我竟然是这样的么? 脸莫名有些发烫,我又内心暗骂自己,大风大浪都经歷过了,早该荣辱不惊了才对! “江公子别是在说笑吧!她身上哪里能看出来明事理、懂是非了?”苏明澈深感怀疑,“反过来还差不多!” 我真是好想把他臭扁一顿!哪有自家哥哥在外人面前,一个劲说自个儿妹子坏话的? “总之,你们莫要过度担忧,吉人自有天相,四小姐这般的人物,定然不会有事的。”江扶衣听了苏明澈的话,也不反驳,只是一脸自信。 江扶衣怎么这般确信?难道…… 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种可能,如果江扶衣就是那夜的神秘人,那这一切是不是都解释得通了? 浑身打了个寒颤,如果真的像我猜的那样,他便是神秘人,那我岂不是早已处在他的控制下了? 中秋那日后,一连几日我都借病住在他府上,吃的都是他家的饭菜,他想趁机下个什么毒,岂不是再容易不过了! 但是,他为何要这么做?就因为爹不喜欢他,不让我们与其有来往?或者是别的原因? 屋内尚有些闷热,但我想到了这些事,却顿时如身处冰窖之中一样,全身的每一个骨骼都像被寒冰包围住。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许兄,你怎么在这?”江扶衣和苏明澈并肩而行,路过我身边时,江扶衣认了出来,脸上微露诧色。 “啊?没事,你们先去吧。”我摆了摆手,扯了个微笑。 “你这人好奇怪哦……”苏明澈看着我的神色,表情有些微妙。 “许兄,要不你随我们一起过去?”江扶衣发出了邀请,脸上依然是那副不温不火的笑意,我却看着莫名觉得有些讽刺。 “不了不了,你们先去吧,许某还有些事。”我躲着你们还来不及呢,同行个鬼啊! “那好吧,许兄你自个儿注意安全。”江扶衣也不强求,直接和苏明澈离去了。 前方两人的背影渐渐化成了个小点,消失在视野中,我站在刚刚淮王与苏嫣然拜过堂的地方,周围早已空空如也,仅余几个丫鬟、小厮清扫卫生。 心内突然觉得有些倦,兜里的那封信都带了些温意,但全身却冰冷异常。 第31页 到底是人心难测啊。 不管真相如何,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放弃。 暗自下定了决心,我深唿出一口气,向着不久前,江扶衣和苏明澈离去的方向而去。 第18章 红烛合欢惊变起3 “姑娘请留步。” 我正自顾自埋头往前走,一道略显中气不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惊异于他那声“姑娘”,我止住了脚步,回头望去,一个僕从装扮的身形瘦削的人正低垂着头,立在约莫五六步远处。 “你是何人?”淮王府的奴僕?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受大人嘱託,特地来提醒姑娘的。”他低垂着头,吐字缓慢,声音略低,却又极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 “我知道了。对了,回去告诉你们大人,不必时时刻刻盯着我。”冷笑一声,“还有,我问你件事,你只需点头或者摇头即可,什么都不必说。” “姑娘请问。” “你家大人,现在是否身在淮王府上?”我紧紧盯着他的脸,不想漏过任何一个表情。 可谁知,那人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慌张、惊讶、疑问等神色,只是一脸平静地摇了摇头,“没有,大人事务繁多,无暇抽身参与淮王大婚。” “你确定?”我仍有些不死心,目光移向他的眼睛。一个人的眼睛最是不会欺骗人的。 “确定。”那人也抬起了头,目光没有丝毫躲闪,镇定地回望着我。 “……”难道真的是我猜错了?雨夜突然出现的神秘人,真的不是江扶衣? 那又会是谁?有自由进出宫中的令牌,知晓我的身份,甚至……极有可能还知道我的过去,并拥有如此庞大的情报网。如果这人是想达到什么目的,那为何会选择我? 脑袋里一团乱麻,难道,从最开始踏入汴京城的那一刻,我就走错了? “太子殿下、宜姝公主到——” 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声音尖细异常,只有可能是宫里的太监。 我这才回过神来,自己早已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雅客居”门口。前方声势浩大地来了一堆人,而刚才那个悄无声息出现的小僕,早已不见踪影。 “雅客居”内人声鼎沸,在这道声音传出后却是瞬间静默了下来。我觉得此时进去有些不妥,而且极有可能会成为全场焦点。 左右四顾一番,附近恰好有个假山,距离刚刚好,不假思索便移了过去。从藏身之处望去,这边的场景一览无余。 淮王早已换了一身便服,英姿不改,几乎所有到场宾客都出来了。先前没仔细看,再加上一直在琢磨信的事,这时方感受到场面的壮大。 毕竟是一个亲王的大婚,朝中一些显贵大臣几乎都来了,就算人有事没来,礼也都送到了。 皇室这群人的关系,先前在太傅府的时候,二哥早为我讲解了一番,但是当时觉得真够混乱的,现在竟不知不觉间都记了个遍。 太子殿下先前早已见过,依然是那副温和敦厚的模样,穿了一袭玄色华服,衬得身形修长。太子自幼便与淮王最亲近,不管朝上形势如何,自家皇兄的大喜日子,怎么也是要到场的。 宜姝公主站在其右侧,身穿华粉纱裙,一张小脸上漾着盈盈笑意,身材矮小,五官尚显稚嫩,看着比我要小不少。肤白胜雪,两弯新月眉微微上挑,端的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听说这兄妹俩的母妃,在生下宜姝公主不久后,便去世了。彼时二皇子才十二岁,尚未封王,宜姝公主尚三月余。圣上怜悯兄妹俩无人照顾,便将宜姝公主交给膝下无子女的温贵妃抚养,二皇子则交予沈皇后抚养,与太子一同长大。 “见过太子殿下、宜姝公主。”全场人齐齐向这两个地位显赫的皇子公主行礼,仅为首的淮王微一颔首,算是行了个礼。 “免礼。”太子淡淡说道,“今儿是二皇兄的大喜日子,大家随意些,不必如此拘束。” “是!” “二皇兄,姝儿在此祝愿皇兄和皇嫂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宜姝公主樱唇微张,明明是个小姑娘,语气却极老成,可见受宫中规矩荼毒之深。 “姝儿真是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不必说这些见外的话。”淮王微微笑着,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我却暗自打了个哈欠,这些皇室中人,中规中矩的真是好生没趣,本来还以为有好戏看呢,结果,差点没睡了过去! 一行人又寒暄客套了一番,太子和宜姝公主也向苏太傅贺喜了几句,三哥这傢伙平常没大没小的,一到太子这群人面前,倒是收敛了不少,竟然一声不吭,随苏清寒老老实实地站在爹的身旁。 除了容丞相、沈将军、太尉大人以及秦侍中等人,朝中其他大臣基本都到场了,多数我都不认识,只能从他们穿的服饰推测身份。 随后,这群人终于进了屋,我撑着假山的胳膊早已酸麻不已,一动就是针扎般的疼。 原地活动了一番,我趁着没人注意,也熘了进去,坐在靠后桌的一个位置,目光频频瞥向淮王那群人,江扶衣、苏太傅他们以及太子和宜姝公主,均与其同桌。 第32页 皱了皱眉,看来宴会期间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信送过去,有些不大可能了,淮王身边都是一些地位显赫的人物,尤其是爹还在那边,我就更不可能过去了。 目光四下扫视着,我心里暗自寻思着办法,等宴会结束、人都散场了再把这玩意送过去,估计更加不可能。 怎么办怎么办…… 不然偷偷送到淮王卧房里去? 我被突然想到的这个“馊主意”吓了一跳,深思之后,可行性也并不高。毕竟,苏嫣然还在那坐着,房门口也不可能没有些侍卫丫鬟,光进去也是困难重重。 不然,我借着去贺喜的机会,然后趁人不注意,将信留下? 但是成功的可能性依然不大,而且极有可能一不小心,把自己暴露了。 这也不行,那也行不通,该当如何才好? 无暇分心于周围的人,我烦躁地挠了挠头髮,起身又熘了出去。 这时,我看到从另一个方向远远来了一队端着菜的侍女们,步履整齐一致。为首那人端着一个样式奇特的“锅”,锅身有些凹凸不平,密布缝隙,就像一个山,被生生挖出了几个山洞一样。 我灵光一现,心生一计,如果把这信悄无声息地塞进那里,锅盖一打开,这信自然就会展现出来。到时候,也没有人会知道是谁留下。我只需要静观事情走向即可,希将会有一齣好戏可看! 想到此,一颗心有些蠢蠢欲动,我径直走上前,对着为首端着那个造型奇特的大锅的侍女道:“殿下有令,特命我来检查一下这菜餚。” “啊?不是才查过了么?”为首那侍女面露惊讶之色。 “再查一遍,都暂停一下。”我昂首,粗着嗓子说道。 “……”她们有些面面相觑,却还是不敢违抗淮王的命令,都止住了步子。 果然打着淮王的名号就是好啊。 我负手走到第一道菜前边,手一伸,早已在掀开盖子的同时,将摺叠好几下的信封顺势塞了进去。里面是八宝鸡,看着色相感觉还蛮不错。 咽了一下口水,我满足地笑了笑,继续装模作样地挨个查了个遍。 “行了,去吧。”我摆了摆手,把她们“放行”了。 一行人朝我福了福身,便过去了。我也跟了过去,准备看热闹。 对于那信上的内容我可是好奇了许久,这会儿啊,总算能满足好奇心了。 希望一会儿的场景,不会让我失望才是。 坐回原位上的我,眼见着那盘菜上到了淮王那一桌上,盖子掀起的一瞬间,一个轻飘飘的东西掉了出来,正好落在淮王身前。 第19章 红烛合欢惊变起4 淮王看到那封信的一剎,表情瞬间错愕,捏着信的手指不住颤抖,另一只手刚刚端起酒杯,却一下子被捏的粉碎,杯中的液体迸溅出来,酒杯碎片到处都是,也惊住了在场所有人。 全场瞬间静默,望着淮王的方向,每个人眼里都闪着疑惑不解。 “实在抱歉,今儿的宴席到此为止,请各位自便吧。风涧,风潼,速速为本王更衣,备好车轿,本王要立刻入宫。” 淮王面上一片沉静,声音却明显能听出来极度压抑着的愠怒,还有些微颤。 众人面上一片惊诧之色,面面相觑。我也是大吃一惊,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让淮王不惜弃下满座宾客,在新婚之日竟要入宫面圣! “皇兄,你这是何故?”太子殿下也随着淮王站了起来,“发生了何事?要入宫也不急于今日啊。” 宜姝公主美目中也露出了一丝疑惑,但却秉持着涵养并未开口。 爹和二哥三哥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却并未起身,江扶衣坐在淮王身旁,神色无动于衷,满脸的事不关己。 淮王身旁的两个随从模样的人,纷纷应声,各自去忙活了。淮王不直面回答太子殿下的疑问,只是微一拱手,“太子殿下的好意,本王心领了。只是此事事关母妃,绝不可耽搁,还望殿下莫要计较。” 一语顿时在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事关淮王已故多年的母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宜姝公主闻言,脸上的血色剎那褪尽,惨白如纸,颤抖着站了起来,眼中泛起泪光,却坚定地开口道:“连祯哥,姝儿跟你一块去。” 宜姝公主对他用的是“连祯哥”,而不是“二皇兄”,一句简简单单的称唿,却包含着极其深重的感情。 江扶衣脸上也是微有些变化,但没过多久便又恢復了一贯的神色。苏太傅他们皆面上遽变,苏明澈最先沉不住气,肩膀一动,刚想站起身来,却被苏清寒按住了身子。 “皇兄这说的什么话,做弟弟的怎么敢计较哥哥的不是,既是如此,连洵也愿同行。”太子殿下想也不想便开口说道。 “淮王殿下,江某觉得此事有些疑点,劝殿下切勿冲动。”一直未作声的江扶衣终于开口了,站起身来,“先不论这信上所说之事真假,不知殿下可曾想过,送信人是谁?他怎么得知这些陈年往事?又为何选在这样一个日子,送这种信?” 仿若一个晴空霹雳,直接噼在了我头顶,这傢伙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明淮王都没去注意送信人,怎么他还主动去提? 第33页 淮王殿下表情瞬间松懈了几分,随即却又重新凝聚了焦点,“扶衣,你莫多言,此事与你无关,希望你不要阻拦本王。” 先前离去的两个随从又走了过来,恭敬道:“殿下,车轿已备好,朝服也准备好了,是现在启程还是?” “现在。”淮王和宜姝公主异口同声道,两人面上都是一片坚定。淮王起身,看着苏太傅的眼中满是歉意,躬身行了一个大礼,终究还是未作解释,带着宜姝公主一同走了。 爹他们的脸色一时变得极为难看,却碍于身份不便发作,三哥向来是个忍不住脾气的人,直接一拳头狠狠锤在桌子上,大骂:“淮王这算个什么东西!” 言罢,竟大手一掀,将桌子整个掀倒在地,传来杯盘碎裂的声音,汤水流了一地,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极熏人,场面立时一发不可收拾。 倒是可惜了这一大桌子佳肴,有的甚至都未动过一筷子,尤其是那八宝鸡,看着都可惜。 苏太傅狠狠瞪了苏明澈一眼,却罕见地并未开口骂他,大夫人和二哥也只是嘆息一声。 “澈儿,不许胡闹。清寒,阿阮,我们走。”苏太傅看也不看众人一眼,率先离去了,再也不顾。 这淮王,看样子是把爹他们无形中得罪透了,以后苏嫣然夹在中间,估计会很不好办吶。 太子脸露尴尬之色,看了满座宾客一眼,稍微整了整衣冠,也跟着离去了。 留下众人皆是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是好。 “算了!正主儿都走了,我们还留着干嘛?走吧。”一个中年男子率先打破了沉寂,站了起来,低声念叨了一句什么,走出了大门。 仿佛绷紧了的弦剎那松弛了一般,场面顿时松懈,有了第一个人的带头,剩余的人也都陆续走了出去。 我却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刚想起身,随在他们身后离去,却感觉背后似是有一道视线盯着我,背上鸡皮疙瘩乱冒。我回头望去,什么人都没看到,眼角余光却与尚未离去的江扶衣对了个正着,心里一阵小鹿乱撞,我也不知道我在紧张些什么。 没事,江扶衣不可能知道是我的,不会有人往这方面想的,即便是上菜侍女,也肯定不会多想。 我一边内心碎碎念着,一边混在人群中离开了淮王府,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在大街上,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 接下来去哪儿呢? 天地之大,离了这太傅府之后,竟没有我的去处。自嘲般的一笑,我摇了摇头,在路边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青蕊要是在就好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汴京的天真好啊,我仰头看着碧空白云,阳光穿透层云照在地面上,微微眯起了眼睛,一瞬间仿佛自己也化身云朵随风飘去了。 无意识长嘆了一声,耳旁也有人嘆息了一声。 我瞬间炸了毛一样跳了起来,一脸警惕地望着身旁突然出现的傢伙。 真是奇了怪了,最近好像我经常突然遇见些奇奇怪怪的人。 那瘦瘦小小的傢伙比我要矮一点,应该比我小。全身脏兮兮的,额角上有一道疤,应是与人打架不小心留下的,已经结了痂。面容普通,却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眼睛清亮,看着极有灵气的样子。 “喂,你嘆啥气啊?”那小傢伙看我一眨不眨地瞅着他,倒也没有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任着我打量,眉毛微微上挑,极为得意的样子。 “一时感慨人生罢了。”我不想对陌生人多说,自顾自摇了摇头,又反问道:“那你呢,你又嘆啥气?” “我嘆气是因为没饭吃,肚子饿啊!”小傢伙一脸忧伤,目光一眨不眨望向一旁的包子铺,店主正好刚出炉了一锅包子,热腾腾的,香味四散。 我伸手想拍拍他的肩,目光中满是同情,原来这小傢伙可怜得紧吶。 “没事,小傢伙,我帮你买!”身上还有一些银两,虽然也不多了,但买几个包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谁知那小傢伙一脸嫌弃地瞥了我一眼,躲开了我拍向他肩膀上的“爪子”,道:“我不叫‘小傢伙’,我有名字的好吗!” “……”我一脸黑线,“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周,在家里排行最末,老八,你不想喊我小八的话,就喊我小周就可以了!” “……”对于这小傢伙的思维有些不适应,我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吧,小周,你想吃几个包子啊?我帮你买——” “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你这个丑丫头——”小周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的话。 丑、丑丫头? 我蓦地睁大了眼睛,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向脸上摸去,难不成,是那中年妇人给我易的容出问题了?是什么时候出的问题,万一是还在淮王府的时候,那就糟糕了!当时场面那么混乱,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了出来,何况还有临走前江扶衣那意味深长的一瞥…… “别摸了,从你刚刚坐在这愣神的时候,你脸上原本丑不拉几的妆就都花了。小小年纪的,还学大人化妆,把自己打扮成这副鬼样子,啧啧啧——”小周看着我的动作,叉起了腰,一脸狂妄自大,我却听了他的话后瞬间松了一口气。 第34页 不是在淮王府的时候就好! 随便抬起袖子在脸上擦了一把,黏黏稠稠的,也不知都是些什么玩意。 小周在我擦完了之后,神情一愣,看着我好半晌,方喃喃道:“真是没想到,你这丫头,把这劳什子妆擦了之后,还挺好看的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比你之前好了不知多少倍!以后啊,你可别学大人浓妆艷抹了,不适合你!” 小周絮絮叨叨说了好久,我却“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行了行了,你看样子还没我大,语气还这么老成,难道你不是学大人的?” “放屁!谁说我没你大了?我就是还没长个子而已——”小周立马炸了毛,“我是启明二十三——呃不对,鸿和十一年出生的,你呢?” “看吧,我就说你比我小吧,我鸿和九年!”我得意洋洋地沖他咧嘴一笑,丝毫不意外看到了小周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不就小两年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小周一扭头,嘴中兀自碎碎念着。 “快叫姐姐!姐姐给你买好吃的哟——”我掏出一个小钱袋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小周的眼睛随着小钱袋子左右摇摆,眼中闪着渴望的光芒,却兀自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咕——”小周的肚子叫了一声,我再也憋不住了,捂着肚子笑出了声。 “哎哟哈哈哈哈哈!小周啊,你说你干啥不好,非要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不就一声姐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前我混迹民间的时候,带着好多像你这样的弟弟,他们有的还没你大,嘴都甜的很……”突然反应了过来,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小周眼睛里闪着促狭,桃花眼轻轻眯了起来,“姐姐,你叫什么名啊?” 我刚想把我以前混迹江湖时用的那个“烂俗之极”的名字拿出来,脑海中却不经意闪过了两个字,嘴唇微启,下意识就念了出来,“小鱼……” “啥玩意?”小周一愣,嘴角一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又重复了一遍,“你刚刚说啥?小鱼?是能吃的那个‘鱼’字吗?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叫这种名儿啊,谁给你起的?我跟你说,我最喜欢吃鱼了哈哈哈哈——” “……” “哈哈哈哈哈哈,小鱼姐,你真是好有意思!” “……” “哈哈哈哈哈哈这名是你老爹给你起的么?他老人家是不是也特别喜欢吃鱼啊?我跟你说,我以前家里有个厨子,他烧的红烧鱼特别好吃……” “……”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 “嗝——” 我在小周近乎“癫狂”的笑声下愣是纹丝不动,终于看到他获得了“报应”,真是天道好轮迴。我强忍住心里的笑意,带着不停打嗝的小周,走入了一家路边摊,点了一碗茶和几碟小菜,将就着填饱了肚子。 饭后,我正准备把他送回家去,小周却像是看懂了我的意图一样,抢先一步道:“小鱼姐,刚刚是我错了,嗝——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吧,我其实早就没有家了,一直到处流浪,整天飢一顿饱一顿的,嗝——小鱼姐,你带着我吧!嗝——我保证听话,绝对不给你惹麻烦!嗝——” “……”这傢伙还真够悽惨的,但是现在我自个儿生活都没有着落,带着这样一个拖油瓶,能去干嘛?还要像以前那样?劫富济贫?流浪混日? 我可不想再像以前那样了。 不带着他的话,也有些于心不忍,可能是因为身世差不多的原因? 也罢,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力量,而且只是多一口饭而已,没啥大不了的。 “行吧,小周,你确定以后想跟着我混吗?但是姐姐我目前也不确定以后会去哪里,会做什么,极有可能居无定所,这样你也不会后悔么?” “嗯,不后悔!”小周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抬起右手,掌心向着我,“击掌为誓!” “……”这傢伙还真是幼稚的可爱,不过我还是极其配合他,抬起手来,与其轻轻地对碰了一下。 “这是我家那边的习俗,这样做就表示两个人许定了誓言,任何一方都不能轻易背叛,小鱼姐,你不会不要我的吧?”小周眨巴着桃花眼,目光清亮。 “嗯,不会不要你的。”我看着小周清亮的眼神,蓦然心里抽了一下,有些隐隐作疼,却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小周的眼神剎那松懈,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如三月春风,瞬间融化了心里的某个部位。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小周弟弟终于出场了 大家猜猜他是谁! 第20章 初雪堪怀覆白梅1 三月后,“七里香”酒楼。 “小鱼啊,菜还没好吗?客人都催第三遍了——”老闆娘又穿的一身紫,叉着腰,站在厨房门口,怒髮冲冠地看着正熟练地给躺在案板上的鲤鱼开腔破肚的我。 “马上好!”我一下子抬高右手臂,又“唰”的一声回落下去,连续几下便把面前肥肥嫩嫩的鲤鱼剁成了几块。左手熟练地舀了半勺花椒,倒进正炒着菜的锅里,香气四漫。 第35页 “阿嚏——”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忘了你对花椒过敏了,要不你先迴避一下?”我转头望着捏着鼻子一脸痛苦之色的老闆娘,有些歉意。 “行吧,你抓紧啊!还有其他人,都不许偷懒!”老闆娘皱了皱眉,似是再也忍受不住了一样,火速转身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知道了老闆娘,您就放心吧!”一众人纷纷应是,手下动作不停。 来这家酒楼谋生三个月了,从最开始的手生、不习惯,到现在的熟练、习以为常。本是想带着小周远走他乡的,但是却莫名有些不舍,便决定留了下来。 这家“七里香”酒楼,除了小了点、老闆娘抠门了点之外,其他还是蛮不错的。最关键的一点,它位于汴京城外的一个小镇子上。 维持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倒也挺好。 不经意间,前方桌子底下蓦然探出了一个黑脑袋,眼睛滴熘熘地转了一圈,接触到了我的视线,那个黑脑袋往下一缩。 同时,我也微微往前弯身,用尚带着鱼腥的右手一把抓住了那傢伙的耳朵,往上提熘了起来。 “哎哟疼疼疼疼——小鱼姐你轻点!”毫无疑问,“黑脑袋”便是小周。 这傢伙一开始死活不愿意在酒楼打杂,直到吃了这家大厨的一盘红烧鱼之后,瞬间改了主意,死皮赖脸都要留下来。还不知用什么办法说动那大厨,破格手把手教我烹饪。 我一把松开揪着他耳朵的手,小周立马跳老远,仿佛我是洪水勐兽一样。 “小周,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又惹什么事了——”我拖长腔调,相处这么久了,若是还看不懂这傢伙的表情,那还真是有些说不过去。 小周这傢伙,平常没事的话,都是待在自己住的地方瞎鼓捣,来厨房,只可能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他饿了,其二便是又惹出什么事了。现在距离午膳结束没过多久,所以,这傢伙准是又惹出什么事儿了。 “小鱼姐,我刚刚去上茶,结果一不小心把茶洒到客人衣袖上了……小鱼姐你跟我说过,不能对他们乱发脾气,万事和为先,但是他们真的太过分了,明明就是一个失误——”小周咬牙切齿道,一脸的愤懑。 “……”我嘆了口气,真是有些无奈,把手上的活暂时交给一旁的老刘,带着小周过去了。 经过一个桌子之时,耳旁却突然听到一行人的对话,夹杂着许久未曾听过的那几个人的名字。 心神一震,脚下仿若钉入了地板一样,止住了。 “听说了没?三个月前,淮王在大婚当日抛下新婚妻子,当着岳父大人的面,和那什么太子公主火急火燎地入宫,全都是一封匿名信!” “啊?怎么说?” “那信上记载了一桩大事!淮王殿下的母妃,不是病故的,竟是被沈皇后害死的!” “这……这怎么可能呢?送信人是谁啊?他怎么会知道的?” “这个可就无人知晓了,据说,人证物证都有。淮王殿下和那什么公主,直接跑进了皇后娘娘的未央宫,当面对质呢!不过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们就无从知晓了,应是被圣上压下来了,皇后娘娘也未被治罪,大理寺的人也就是装模作样查了一个来月,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了!可苦了淮王,不眠不休多日,事情都有些眉目了,还硬是这样草草收尾了。其中真假,又有谁能知晓呢!” “唉,后宫是非多啊……不过,老哥你今儿又重提这事干嘛?都过去好几个月了……”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皇后娘娘啊,在淮王闹了这么一出后,身体日渐不行了。近日又传说宫里闹鬼,所以皇后娘娘趁着祈福节将至,特地请示陛下,意欲在静安山待到明年初。娘娘口头上说是为皇室祈福,其实啊,我们都寻思着,她是做了亏心事!” “嘘——你可小声点,私自议论这些事,是要掉脑袋的!” “哎哟,放心吧,就这一破小镇,哪有什么人能知道这些,我啊,还都是在汴京城里听说的……” …… 后面他们说的,我便再没听进去,小周已经走到了那桌人面前,老闆娘也在陪着笑脸好生抚慰,小周低着头,一副乖巧样子。 我突然就有些心疼,顾不得仔细琢磨这些话,加快步伐走上前,不作声地将小周与他们隔开,微一躬身,道:“几位客官,实在对不起,我弟弟平常没做过这些事儿,一时疏忽,不是故意的,还请几位多多海涵……” “是啊,客官,这小孩子家家的,也不懂事,您就多担待些,大不了,今儿您这顿饭的茶水,我全包了——” 那位被小周不小心弄湿衣服的人长得肩宽体肥,约莫三十上下,脸上一堆横肉,穿的倒极为体面,衣裳可以看出是上好布料。 本来他一直在骂骂咧咧,却在看到我的瞬间一愣,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毫不掩饰眼中的欲望,道:“你刚刚说你是这臭小子的姐姐?看不出来嘛,这小子人摸狗样的,姐姐倒还有几分姿色,啧啧……” 那人伸出肥胖的手掌,极不客气地向我的脸摸来,我默不作声退后一步,正好躲了过去。 第36页 “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别想打小鱼姐的主意——”小周上前一步,挡在我的身前,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满脸戒备。 “哎哟这位大爷,我们这是正经酒楼,只为您满足口腹之慾,其他欲望恕不满足。您……要是真有这个意愿的话,去京城里那家什么‘锦绣阁’不就成了……”老闆娘倒也是经歷过一番大风大浪的人,见此情形倒也不慌乱,也上前一步,挡住我俩。 心内涌过一丝暖流,真没想到,老闆娘平常对下属又凶又抠门,一到关键时刻,还是会护着自家人的。 不习惯被别人这么护着,我决定主动出击。 “咳咳。”我咳嗽了两下,引来众人目光,小周不自觉回头,眼中满是关心,老闆娘也一皱眉,不住沖我使眼色,我回以他们一个放心的表情,冲着那人道:“你想玩是么?行,老娘我陪你玩!” “小鱼姐?” “小鱼妹子,你——” 小周和老闆娘双双惊唿出口,不可思议地望着我,我沖他们摆了摆手,从旁边绕了过去,慢慢向他逼近。 “哟,小姑娘这是寂寞了?”那胖子毫不顾忌地大笑出声,脸上的肉一晃一晃的,看着我向他走近,直接伸手向我腰际搂去。 我袖中早已准备好了几枚银针,只待此时,手指微动,银针狠狠刺入那人伸过来的肥手上。 “啊——”胖子发出了如杀猪般的嚎叫,瞬间收回了手,“你、你、你敢使诡计,知道我是谁吗——” “哈哈哈哈!”小周、老闆娘和一众围观人士均大笑出声。 “小鱼姐,好样的!”小周沖我竖起大拇指,一脸兴奋。 敢惹我?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不屑地瞥了那人一眼,看到其脸上痛苦的表情,心里别提多爽快。 “老闆娘,我回去继续做我的菜,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迈着大步,昂首向厨房走去。 “你放心去吧,这里一切交给我了!不过,小鱼妹子,你刚刚还真把我吓一跳……不过,你这性子我喜欢!”老闆娘沖我摆了摆手,目光中满是贊意。 “你、你给老子回来——我告诉你,我认识大理寺的人,敢惹老子,信不信我明儿就让你蹲大牢?” 胖子在后面兀自吼叫不止,却已渐渐被人群声淹没。 我脚下不停,心里一点也不把他当回事。怕了你不成?就算你爹是皇帝,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睛,何况只是个大理寺的人。 太傅府那样的地方,我都逃出来了,倒不能说是小瞧皇宫了。我也知道那种地方一旦进去,很难出来。 但是,事在人为嘛,我从来不信所谓的天命,我只信四个字——人定胜天! 第21章 初雪堪怀覆白梅2 腊月渐至,天黑的格外早,酒楼打烊的时间也较以往要早。 经过一天的劳顿,草草用完晚膳,我打着哈欠推开了房门,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我走之前会在屋子里习惯性地点上一支安神薰香,晚间回来后,房内瀰漫着的薰香气味有助于我即刻进入睡眠。 但此刻,屋内感受不到丝毫薰香,窗户大敞着,冷气飕飕地灌进来。如同置身于冰窟,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有人进来过这个房间。 我的第一直觉是走错屋了,毕竟以前这种事儿也发生过。 没有多想,我即刻转身欲推门而出,却冷不防撞到了一个坚硬的胸膛,男子身上独特的气息扑面而来,包围住了我。 黑暗中我睁大了眼睛,第一反应就是后退,拉开跟这人的距离。可谁知,那人却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腕,我不光没能后退成功,反而将距离拉的又近了些。 “你——”这人劲道并不大,而且我尚未挣扎,他早已先一步松了手。 “好久不见,苏沉酒。” 对方一开口,我便听出来了,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富有磁性,不是雨夜那个神秘人又是谁? 对他完全没好感,我一扭头,当他如空气,准备绕过他出房门。 “苏小姐不准备听听我此次来的目的,就想走么?” 身形一顿,也只是犹豫了那么一下,随后就更加不顾。内心下意识觉得,这人一出来,准没好事。 这三个月以来,我藉此处居身,暗中拜访了不少民间大夫,想找出身上是不是被下了什么毒。 大夫们检查完后,均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心善一点的,还会好意说几句诸如“姑娘身子好好的,哪来什么病?”“年轻人就是整日爱瞎琢磨,有这瞎想的时间,不如多干活”的话。 恶劣一点的,直接噼头盖脸地骂一句“神经病”,然后扭头就走。 一连十几个大夫都是一样的结果,如今又是三个月过去,身子倒还没什么异样,说实在的,内心的确存着一丝侥倖的心理。 “三月已过,苏小姐可有按时服药?不然,绛虫发作起来,可是会令人痛不欲生的。” 耳中敏锐地捕捉到了“绛虫”这个字眼儿,我定定地站在原地,在脑海中搜索我阅过的医书。这两个字如此独特,我若是在哪里看到过,应该不至于半分印象都无。 第37页 所以,这说明,我从未看到过丝毫关于“绛虫”的消息。 思考了好一阵子,没听到对方下一句话,我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迅速转身,黑暗中凭着直觉,伸手向他脸上的面具抓去,我倒要看看,这人面具下究竟是何种面容。无论美或丑,我都想知道这人是谁。其实,我内心是更想确认,这人到底是不是江扶衣…… 那人一怔,随即也反应了过来,身子向旁边一侧,同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往前带去。我只堪堪够到了他的面具一角,却被这股大力一拉,一个趔趄便要直愣愣地扑地。 不成,要倒也要拉个垫背的,我使劲反手拽住他,他似是没想到我会搞这么一出,身子一歪,一个站立不稳随我双双扑地。 “哐当”一声,有什么金属东西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数声,像是碎裂了。月光透过大敞的窗子倾泻了进来,也映出了那人隐在面具下的英俊却又完全陌生的面容。 与我之前所想截然相反,他给我一种明朗纯粹的感觉。但又跟三哥不一样,三哥带了一些孩子气,这人却是真正的明净。肤白胜雪,瞳孔墨黑,前额上几绺碎发,原本雪白的前襟因着刚刚不小心被我“拉下水”,而有些微敞开,锁骨隐约可见。 只是此刻,那张俊气逼人的面庞上却隐隐带了一丝戾气,双眉紧皱,几乎有怒火中烧的趋势,与他明朗的气质极不搭。 我飞快地移开视线,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装作啥都没看到的样子,迈开腿没命般地向屋外奔去。 完了完了,这下挠到虎屁股上了,本来是抱着试探的心思,确认一下那人是不是江扶衣,这下倒是印证了心里的猜测。 他不是江扶衣,只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而且还有一丝雀跃。 “你站住——” 一双手仿若铁钳一样牢牢卡住了我的肩膀,力劲之大,传来几声轻微的“咔咔”声,关节处一阵剧痛,我就算忍耐力再强,此刻也不由得“嘶”了一声。 肩膀上的力道消失了,我捂着肩膀回过身,那人脸上復镇定如初,薄唇紧抿,仍能感觉到一丝不自然。 我确定,从未见过这张脸。 “你是谁?”这下,他应该会说实话了吧。手上有自由出入宫的令牌,又懂医术和易容,真容也暴露了出来,他就算此时依然紧咬牙关,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也能知晓真相。 “白邵情。” 毫无预兆,他没有丝毫犹豫,便冷冷开口,这倒令我有些措手不及。 “你、你就是‘大漠天狼’白邵情?”听到这个名字,我立时想起来了。 据说,白邵情来自遥远的巫羌,医术、占卜、观星、蛊术皆擅,可医死人救白骨。若干年前,鸿和帝的生母,太后娘娘病重,药石无救,御医都说天寿已尽,这位来自巫羌的白邵情却自告奋勇入宫,单枪匹马入太后寝殿,并把所有下人都驱逐了出去。三日三夜后,白邵情与太后娘娘一併走出宫门。鸿和帝立马大喜过望,并声称不介意他的身份,主动留下了白邵情,赐其府邸和自由出入宫的令牌。如此幸事,常人如何会拒绝,白邵情自然也欣然应允。 “不错。”白邵情没有丝毫讶色。 “你……你为何要这么做?”得知了此人身份,我一时有些纳闷,“三个月前淮王收到信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你若是与皇后娘娘结仇,想借淮王之手扳倒皇后一族人,我这个局外人都觉得你是异想天开……” 沈家一族在朝中根深蒂固,不是随便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将其连根拔起的,那根本就是蚍蜉撼树! “一年一度的祈福节将至,陛下于三日后携一干人等出发前往静安山上进行祈福,宫中事务暂由舒亲王和丞相大人处理。静安山便在此处往南行百余里……” “打住,我不去!”我想也不想便知道他这话的意思,又想让我跟过去,然后再暗中搞个什么鬼。 白邵情却也不理会我,自顾自接着说道:“陛下、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太子殿下、淮王殿下与淮王妃、太傅大人以及沈将军和禁军统领一行人也会同行。但除了皇后娘娘之外的其余人,只待一周左右便回宫,娘娘则要在此留至明年初方回。” “……”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个小小的祈福节?太过小题大做了吧。 “苏小姐莫紧张,届时我也会随侍陛下身旁,你只需悄悄跟着即可。”白邵情似是看透我心所想,又补充了一句。 “只需要跟着?其他的什么也不用做?”我满面狐疑,肩膀关节处的疼痛渐渐止了些。 就凭这人上次让我做的事,这次他能有这么好心?而且,又是这么大的阵仗,俗话说,人越多越容易出事。上次淮王大婚时的风波就还没完全过去,这次还指不定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白邵情点了点头,又从袖中递过来一个小盒子,“这是另外半年的量,依然每隔三月服一粒。加上先前那两枚,接下来的一年你都可以高枕无忧了。” “……”我一脸黑线地接了过来,丫的,我这是被你给控制死了啊?这样下去我岂不是得一辈子为他所控? 第38页 那劳什子绛虫,难道就没有根治办法了?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被其死死控制住。之前不是听三哥说过,有个“素手医仙”温澜,好像还是镇南王爷的小女,一手建立了解忧山庄,专救治百姓。 但是又听说,此人好像规矩还颇多,什么“王公贵族一概不医”、“姓容之人一概不医”。 不过这俩,好像跟我没多大关系。姓容之人不医,难道这位“素手医仙”与某位容姓人士有什么深仇大恨? 白邵情见我老老实实地接了过来,满意地一笑,便要转身离开房门。 “你等等——” “嗯?” “你为什么要给我下那个绛虫?你到底是什么目的?”手上动作不自觉加紧了几分,握着小盒子的手心被硌地生疼。 “苏小姐别想这些没用的了,还是好好准备吧,莫要搞花样,否则,我能给你解药,也能把解药换成□□。” 白邵情头也不回,大踏步离去了,一袭白衣,背影略有些萧索。 “餵——”我紧紧追了出去,打开大门,一阵冷风勐灌了进来,夹杂着几片凉凉的东西。 我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边竟然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落地即化,“七里香”酒楼外栽种了几棵盛开的白梅,经雪的覆盖更显动人。 初雪已至,凛冬到了。 路旁的灯笼跳动着幽幽的烛火,待得我反应过来之时,哪里还能见到白邵情的人影儿? 第22章 初雪堪怀覆白梅3 “小鱼姐,你也睡不着吗?” 背后突然传来小周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嗯?怎么啦?”我回身摸了摸小周的脑袋,小傢伙顶着一对黑眼圈,满脸的倦意,分明没睡好。“外面这么冷,赶快进屋——” 我看小周只穿了一件薄衫,寒风凛冽,怕他小身板承受不住,便拉着他回了自己屋。 小周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道:“小鱼姐,我不怕冷。其实我一直都没对你说实话,我不是汴京人,家乡在北方很远的一个地方,那里比汴京冷了不知多少倍。一到冬天,河里的水都冻成了厚实的冰块,人踩上去都不会有丝毫裂缝,雪也铺满了整座城,一连数十日都不会化……” 我一边听着小周的近似于“碎碎念”,一边把门闩好,点上蜡烛,烛火昏黄中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小周。 “谢谢小鱼姐。”小周感激地望了我一眼,继续道来:“我家里有好多人,上面有五个哥哥和两个姐姐,我是最小的一个,但是他们都不喜欢我,只有昀大哥哥是真心疼我。我爹一向身体不好,没过多久他就去世了,娘也随着爹去了,昀哥哥也成天忙来忙去,没空管我……” “所以你就偷跑出来了?”我早就觉得,这傢伙身世来歷恐怕没那么简单,但他一直没说,我也就不问,一直到现在,他主动说出来了。 “不不不!这、这其实,不算是偷跑……自爹去世后,我家里确实经歷了一场遽变,牵扯到好多人,连我也有些晕头转向的,还有原本和蔼可亲的范叔叔和安叔叔,也变得好奇怪……” 这傢伙逼逼叨叨了这么一大串,我连蒙带猜也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大体就是,小周有一个庞大的家庭,与家里成员关系一般。爹娘去世后,这傢伙经歷了一场大变,然后唯一待他好的哥哥也忙起来了,没人管他。小周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便偷跑了出来。 那么问题来了,小周到底是什么身份?普通百姓?王公贵族?亦或是像我一样来自朝廷命官家庭? 不过性质都一样,我这也算是偷跑了出来,与小周颇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 反正我也没对他说实话,小周对我有所隐瞒也是难免的。 要想别人对你推心置腹,首先自己得做到。 “没事啦,都过去了不是,别难过了哈……”我拍了拍他的脑袋,这傢伙真是惹人怜。 “小鱼姐,你呢?”小周眨巴了几下眼睛,一脸好奇地瞅着我,眼睛中跳动着光芒,仿佛在说“我都说了这么一大堆了,你不说点什么吗?” “我啊,我也跟你差不多咯。童年时期没印象了,自有记忆起,便是在大街小巷中到处流浪。我还有一群兄弟,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日子虽是苦了点,但是很开心。他们都很讲义气,现在也不知他们过得怎么样了……” “那你后来是怎么跟他们分开的?” “后来我遇到一群陌生人,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话之后,就把我带回家了,就这么跟他们分别了。过了没几日,我又跟你一样,偷偷跑出来了。这就是全部。” 其中略去了许多细节,很多人也都没提,也没必要对小周这么一个孩子讲这么多。 “唉。”小周听完我讲的这么一番话后,突然嘆了一声,故作少年老成状,安慰我道:“没事,小鱼姐,以后你就有小周了,小周也永远不会抛弃你的!” “小孩子家,不要轻易许这种誓言。” “为啥?”小周有些不解,扬了扬眉毛。 第39页 “人生很长,以后的路谁也无法预测,我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握当下。”我顿了顿,又道:“所以,不要轻易说‘永远’,包括以后你若是与谁家小姑娘相爱了,也不要说什么‘永远喜欢她’之类的话。” 小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打了个哈欠。 “夜深了,你快睡吧。”我站起身,收拾了几件被褥和衣物,看着小周脱了鞋躺在床上,给他掖了掖被角。 “小鱼姐,你去哪?”小周看着我的动作,一愣。 “我去闲置的那个屋子睡。乖,别多想了,闭上眼睛睡吧。” 我觉得我真是有“慈母”的潜质。 “姐,你也在这睡吧,那地方那么冷。” “只有一张床,怎么睡?没事啦,我以前都睡过大街,也是大冬天的,就一张蓆子,七八个人挤一起……” “那毕竟是以前了,小鱼姐,你别离开我好不好?我一个人睡陌生的地方会害怕……” “……”这傢伙,之前刚来的时候,跟其他几个小孩挤一间屋睡,不也睡的好好的么?这会儿倒拿这句话做幌子。 “而且你这床也不小,两个人睡绰绰有余了,是吧?”小周仍在试图劝说我。 “好吧。”迫不得已答应了,没办法,就是这么心软啊。再者,那间屋子荒废许久了,一进去就是铺天盖地的灰尘,光打扫就得费不少劲,而且也确实很冷。 我把被子往床边上一扔,小周往里缩了缩,给我腾出地方来,铺好了床褥,关好窗户,吹了烛,我便只脱了外衫躺了下来。 倒也不是不好意思,终归是男女有别,不过小周也只不过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孩子,仅此而已。 四下一片幽静,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有些辗转难眠。身旁传来均匀的唿吸声,小周应是已经熟睡了。 没过多久,我也进入了梦乡,却是噩梦不断,梦到一只九头蛇,张着血盆大口在吃人,场面别提多血腥。 一声破晓鸡鸣惊醒了满头大汗的我,小周早已穿戴整齐坐在桌前,笑容满面地望着我。桌上摆满各式菜样,竟然还都是我爱吃的。 “小周,这些都是你做的?”我有些惊喜,飞速的起身套了件外衫,走到桌前,菜香扑鼻,荤素搭配均匀,还有许多糕点,光看着就令人胃口大开。 “对呀,我厉害吧!”小周得意一笑,拿起筷子,递给我一双,“快尝尝看!” 我夹起一片肉,放入口中,入口微咸,却正好合我的口味,不禁赞不绝口:“不错不错!真是看不出来,你还会做饭啊!啥时候学的?” “我老早就会了,不过一直没寻到机会,今儿正好起的早,便去下厨啦。”小周也给自己夹了几筷子菜,吃的一脸享受。 窗子半敞,可以看到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地面积了一层薄雪,估计一会儿等天晴了,便会化的一干二净。 “这要在我们那里,雪积个数十日,都不会化的!小鱼姐,你想不想去看看我们家乡的雪?特别美!” “你的家乡在哪?是靳国最北边那里吗?”说来惭愧,我一直都没出过靳国,最远也就是到了淮水那一片。 我知道,过了淮水,便是岐国的地盘了,于我而言,那是个神秘的国土。听说那里的人都能征善战,勇勐好斗,靳国人与他们相比,显得温和多了。 “不,我家在燕京,岐国的都城。”小周提起燕京时,语气变得极为神圣,“我们那里的人,都很好客,不会因你是外地人而产生歧视。在那里也没有这么多规矩,你想干啥就去做,想说啥随便说,想玩啥,只要不伤天害理,也没人会管你,每个人都很自由。” “但是,自由若是过了头,也会生出很多事端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不会的,那片土地上的百姓,都是很善良的人,就算有那么几个心肠恶劣、心地歹毒之人,经过教化,也会从善的……”小周坚定地说道。 “你就这么确定?恶人经过教化会心甘情愿从善?”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傢伙,到底是阅歷太浅,他是不知道,这世上虽说好人占绝大部分,但坏人也的确是多了去了。 靠着简简单单的教化,就想改变所有人根深蒂固的观念?太可笑! “怎么不可能?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人是天生的坏人,就算做了错事,那也只是一时,不能一锤定终生!”小周陡然提高了音量,胸膛剧烈起伏,神情激烈之极。 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说,平民百姓出身的,只管日常温饱,哪里会顾得上思考“教化百姓”这些东西? 这个小周,到底是什么来歷? 我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起来他,面容如平常一般无二,除了长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之外,其他倒也没什么特殊之处。这傢伙,难不成是出身于岐国的某个王公贵族? 但他怎么会跑到靳国境内?近些年来,岐国与靳国鲜少往来,岐国在靳与巫羌的征战中也是坚持中立,双方都不帮,他若真是出身于某个贵族世家,又怎么躲过两国边境重重关卡,到达汴京附近一带的? 第40页 我正兀自琢磨着,突然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以及专属于老闆娘的“河东狮吼”。 “都赶紧起来干活了——” 第23章 初雪堪怀覆白梅4 “走吧。”我把桌上的东西随便收拾了一番,拉着小周走了出去。 老闆娘依然一身紫裳,上上下下的来回走动,顶着两个不甚明显的黑眼圈,此刻她看到我们俩同时出来,目光微露诧色。 “你们两个……昨儿是一屋睡的?” “对啊,怎么了?”我刚要说话,小周抢先一步答道。 “……”老闆娘的目光剎那变得很是怪异,在我俩的身上来回打转,几次欲张口,终究还是嘆了口气,道:“没什么,干活吧。” “哎哟,没事啦,我俩反正只是姐弟……”我觉得老闆娘可能是想多了,如是解释道。 “只是……姐弟么?”老闆娘又反问道,看着我们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探究。 “对啊。”我一脸莫名奇妙,这老闆娘今儿是怎么了,尽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算了。”老闆娘不再搭理我们,一手拿着算盘,埋头打理她的帐本去了。 “对了,老闆娘,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我走到她跟前,郑重道:“后日我有些事要去办,因此想请一阵子的假,约莫十天左右……” “请假?你要去做啥?”老闆娘将头从高如山的帐本中抬了起来。 “呃,就是一些事。小周还在这,我跑不了的,而且我又不提前要工钱……”这事也不太好说,我便想这么含煳过去。 “小鱼姐,我也去!”小周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下来,突然开口吓了我和老闆娘一跳。 “哎哟我去——你这臭小子,吓死老娘我了!”老闆娘拍了拍胸口,一横眼瞪了过去,一脸惊魂未定。 小周沖其一吐舌头,又转向我,语气郑重无比:“小鱼姐,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人的!” “呃……”我拍了拍小周的脑袋,“乖啊,姐姐肯定不会丢下你的,姐姐是有一些事,带着小周一起去的话很危险。所以小周留下来等姐姐回来,好吗?” “不好。”小周一本正经晃了晃脑袋。 “我说,你俩别光顾着姐弟情深了。小鱼妹子,你要有事就去罢,工钱我先记着,等你回来一併结算。至于小周,你就先留这儿吧,你姐也是为了你好……”老闆娘如是说道。 “嗯,就这样吧。”我点点头,对此法甚是满意。 “不行!”小周依然固执己见,“就像这句诗所说的:自古佳人多薄命,闭门春尽杨花落。我爹生前就教育我,对女子一定要心存怜惜。我虽然比她小一点,但终归是男子,她又是孤身一人,我是万万放不下心的。” “小周啊,你能有这份心,姐姐我是很开心的,不过你也别想这么多了。我又不是去杀人抢劫,也不是去深山老林,就只是去静安山走一遭,不会出啥大事的!” 我被小周对我的形容瘆到了,弱质女流?可拉倒吧,这词从来就跟我沾不上边。 “不。”小周神情坚定异常,如磐石般纹丝不动。 我暗自抹了一把汗,这孩子可真够倔的,怪不得会“离家出走”。不过他既然能大老远,闯过重重关卡跑靳国来,也算是蛮厉害的。 看这傢伙的态度,估计短暂几日内是不会改变了,不然我就冒险带着他去?或者先假意应承下来,然后再瞒着他偷偷熘走? 还是假意应下吧。 “嗯,那好吧。”我犹豫了一番,装作同意的样子,小周明显一乐,一蹦老高,又伸出右手,跟我头一日遇见他的情景一模一样。 我也伸掌与其对碰了一下,小周眉目间都洋溢着兴奋,桃花眼轻轻眯了起来,稚气未脱。 这傢伙,还真是个孩子啊。 “行了,你们商定好了就行,我这边是没啥问题。不过,尽早回来啊,不然当心老娘我扣你们工钱!”老闆娘一脸无奈,继续埋头理她的帐本去了。 老闆娘也蛮不容易的,她也才比我大个七八岁,正值花信年华,却一个人打理着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酒楼,带着一大帮子人,还要天天整理帐单。 一时同情,我便自告奋勇对她道:“老闆娘,不如我来替你核对帐本吧。” 正好大清早也没啥客人,厨房那边暂时不需要我。 “你会算帐?”老闆娘满脸狐疑。 我看了看她手里拿的算盘,内心忐忑了一下,却还是想试试,“我没学过算帐,但是想试试。” “可拉倒吧,算帐这玩意不是那么简单的活,它跟炒菜可不一样,炒菜这东西,一回生二回熟,连续几个月都能成专家了。但算帐这玩意,没有天赋的话是鼓捣不来的。”老闆娘说到此,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想当年,在我很小的时候,爹从爷爷那里继承了这家酒楼,那时候人也少,他白天忙着招待客人,晚上也要挑灯到深夜。后来我学会了算帐之后,便给他减轻了不少负担……” 第41页 老闆娘说着说着,目光中涌上了一股淡淡的哀色,随即又褪去,故作无事般道:“没事,都过去了。人生几十年,如白驹过隙一般,曾经的那些青葱岁月,都埋在了记忆深处。如美酒一样,时隔越久,越是香醇,令人回味无穷啊……” 我与小周对望了一眼,对这样的老闆娘均有些不适应。人生嘛,谁还没有些过去了。以往的事再美好,也永远回不去了,人总归是要向前看的。 一昧缅怀过去,只会让自己停滞不前。 趁着老闆娘走神的工夫,我凑上前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帐本,密密麻麻的全是数字,还有各种我看不懂的符号。不过,细看之下,感觉还蛮有意思的。 “你……能看懂?”老闆娘看我盯着帐本,看的津津有味,目露诧色。 “看不懂。”我诚实回答道。 “那你还说要帮我对帐……”老闆娘一脸黑线,给了我一个爆栗。 “我来看看吧,我学过算术,应该能懂一些。”小周凑了过来,对老闆娘说道。 “好吧。”老闆娘似是对我俩没辙了,再加上她也确实累了,不住打着哈欠,便将帐本递给了小周,“你们先看一会儿,我上去再睡个回笼觉,等过了巳时,开始有客人了再下来。” 老闆娘说罢,便自顾自上楼,朝着她自己的房间去了。 “小鱼姐,你看这里。”我低头瞅向密密麻麻的帐本,却发现这一会儿工夫,小周就已经翻了好几页了,说是“一目十行”丝毫不为过。 “嗯?”我看了半天,没发现什么不对,之前也确实没接触过算术这方面。 “这个帐目倒不是有问题,就是记的很巧妙,与前边的繁琐截然不同,所以,我一眼就看到了它。”小周解释道。 “……”我看一眼那宛如“鬼画符”一样的东西,全然没看出来哪里巧妙了。 眼珠一转,我又聚精会神打量了一眼小周,这傢伙看样子很懂这行,难道家里是从事商业的? 老早就听说岐国工商业发达,那里地大物博,百姓也多,岂是我们小小靳国可以比得上的? 小周看我兴趣索然,便不理会我,自己兴致勃勃地翻了起来。我起身四望,只有几个小厮在打扫,传来扫帚摩擦地板的“沙沙”声,灰尘瀰漫,正门大敞着,外面传来沿街小贩叫卖声和孩童的欢笑。 我伸展了一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出大门。 外面天正蓝,阳光透过云层照耀着地面,倒是难得的一个大晴天。地面覆的一层薄雪渐渐化了,附近的几株白梅丝毫不受影响,盛开的正好。 第24章 静安山下旧敌现1 两日后,深夜。 我背了个包袱,戴上白邵情一早便给我准备好的□□,同上次不一样,这次因为是偷偷去,不需要伪装成别人的样子,只需要把自己的真实面容隐藏起来即可。 轻轻移到了门边,开门的时候,尽管动作已经尽可能的轻微,却仍然发出了“吱呀”一声响。 转头望向床榻的方向,小周似是翻了个身,打了个唿噜,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我心里稍安,这几日,小周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直都宿在我这屋。本是决定明日出发,但看现下这番场景,想瞒着他的话,只有趁着今夜悄悄地走。 那种地方,那些人,还是别带着小周去比较好。 踏出酒楼的那一刻,突然一阵心慌,右眼皮突突乱跳,我心里好生纳闷,这种不详的预感,来的那样毫无厘头。 晃了晃脑袋,我暗骂自己真是想太多,顶多一周之后我就回来了,哪会发生什么事? 最后看了一眼我和小周待了三个月之久的“七里香”酒楼,嘆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走了没几步,我勐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没有坐骑! 我一拍脑袋,暗骂自己真是傻了,静安山离此有一百多里,我就这么步行走过去,三日三夜都到不了!等我到的时候,估计人家圣上早启程回宫了。 但眼下夜深人静的,家家户户都在熟睡中,集市也早已关了,我上哪去弄匹马来? 而且,我也没骑过马,即便侥倖找到了一匹马,它若是温良易驯服倒好,若是暴躁难驯,那就来麻烦了。 算了,不想这么多,眼下只能先徒步行走一阵子,等过一会儿天亮了,再去想办法弄一匹马来吧。 深夜的天气分外寒冷,镇外是一片林子,风拂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似是鬼呜咽之声。嵴背有些发凉,我加快了步伐,瞎哼了一首歌给自己壮胆。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瞎唱着,脑海中竟突然蹦出了一副画面,但我却再熟悉不过,因为我梦到过它许多次。 一个白衣人,月下抚琴,漫天桃花纷飞。那人只是一个背影,通过一曲绵长悠远琴声,便使人肝肠寸断。 抚琴人是谁? 脑海中突然蹦出来一个名字——江扶衣。在我目前认识的所有人中,也就他与梦中之人气质最相似。但是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天下气质相似的人,多了去了。 第42页 我听过他的琴声,时而跳脱灵动,令人听之心情愉悦,时而意境悠长,使人听之思绪万千,但却不会令人听之肝肠寸断。 摇了摇头,自个儿否定了这个荒诞的想法,抚琴人不可能是江扶衣,两人弹出来的曲子,意境都不一样。 我跟他相处虽然总是得小心翼翼,但总体来说还是很愉快的,他身上给我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除此之外,还有些神秘莫测。 这样的人,又如何会弹出那般令人肝肠寸断的曲子?正如他说过的,境由心生。 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根据白邵情指引的路而走。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渐渐现出鱼肚白。 打量了一下四周,此刻我正身处于一个树林外,旁边是一条溪流,天虽寒但却没到结冰的地步。 也罢,那我就稍作歇息,吃些干粮,然后去附近村镇上买一匹脾气好点的马儿,跑多快、耐力多强无所谓,好驯服是关键。 卸下包袱,从中掏出一个饼来,啃了几下暂时填饱了肚子,去溪流边掬了一捧水,简单洗了把脸。 刚要起身,却突然发现,溪流中倒映出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就在我身后。 长头尖耳,小眼睛,瘦长的脖子,在水里的倒影看着十分可怖,这傢伙是个什么东西? 我顿时僵在溪边,不敢回头,想等这个东西走了再回头。结果我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它走。 我牢牢盯着水里它那个影子,只见它的脑袋不住放大、再放大,距离我的影子越来越近,渐渐的,它整个的身躯暴露了出来。 我看着它在水里映出来的影子,恍然大悟,一颗心也放回了原地。白白担惊受怕这么长时间,这傢伙不就是一头骡子吗! 刚一回头,却正好见到那骡子抬起前足,朝我脑门击了过来。 这当头,身子比脑袋反应快,我还没想出应对措施,身子已先行向左侧一闪,那骡子两只前足拍到地上,起了一阵灰尘。 它似是被我激怒了,鼻孔喷出水汽,连着跺脚好几下,又再次朝我“进攻”了过来。 “哎哎哎——兄弟,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足啊——”我举起包裹当作武器,眼尖瞥到一旁脚下有个断树枝,便一弯腰捡了起来。 骡子看也不看我,又抬起前足朝我击来,我急中生智,掏出包里一块饼朝它扔了过去,这傢伙竟也不知道躲,被我的饼砸中了鼻子,气得又不停喷气。 过了一会,这傢伙竟然消停了下来,一脸警觉地凑近我那块饼,低下头嗅了嗅,似是觉得还不错,直接动嘴嚼了起来。 “……”我在一旁看的大跌下巴。不是吧,这骡子难道是饿了? 我看着它啃完了我留作午饭的饼,又去溪边喝了几口水,随后还甩了甩身上的水珠。随后,骡子一脸温顺地又跑了回来。 吃饱喝足的骡子,脾气竟然温顺了不少,这会儿倒是再也不“攻击”我了。 我看着它,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 摸了摸它身上的毛,我道:“骡子啊骡子,你在这个时候出现,正好我缺个坐骑,不如就你了吧!” 我揪着它的毛,费力地爬了上去,骡子吃痛般地轻嘶了一声,却意外地没有把我甩下来。 坐稳了之后,我一拍它屁股,喊道:“走喽!” 骡子像是听懂了话一样,一个箭步沖了出去,我身子一晃,差点没一头栽下来,忙拽紧它的毛,稳住了。 骡子狂奔了一阵子,便放慢了步伐,像是散步一样,载着我慢悠悠往前走,任凭我怎么拍它屁股,它也不肯再撒开蹄子勐冲。 路经一个村庄,一群五六岁的小孩子在村口玩耍,嬉笑声阵阵。 可能是我骑在这头骡子上的造型太诡异,这群孩子此刻都放下的手里的玩意,齐齐瞅着我们。 我尴尬地沖他们笑了笑,又往骡子屁股上拍了一下,低声命令道:“走起!” 骡子纹丝不动,甚至还停了下来。 围观的孩子们顿时哄堂大笑,其中一个还一边笑,一边起闹道:“丑丫头,骑丑驴,不听话,驴不走!” “丑丫头,骑丑驴,不听话,驴不走!哈哈哈——”其余的几个孩子也都附和起来,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这群孩子!简直过分了啊! 我狠狠一瞪他们,深唿了一口气,决计不去理会他们。 可是我没想到,骡子竟然脾气比我还大,它气愤地原地一跺脚,朝着那群孩子们便跑了过去。 不止我惊住了,孩子们也惊住了。瞬间,惊叫声连续不断响起。孩子们四下奔逃,把手里拿的东西都朝我们身上招唿,我歪头躲过了几个,却还是被砸了几下。 不过此刻,赶紧把骡子大哥拉住才是最要紧的!万一它一抽风,哪个小孩被不小心击到了,或者在跑的过程中摔了碰了的,那都是麻烦事! “哎,听话听话,咱们走,不理他们哈!给你饼吃——”我顺了顺骡子大哥的毛,连哄带骗,又从包里掏出一块饼,可算把它暴躁的心劝止住了。 孩子们也四散跑得一干二净,这样正好! 骡子大哥啃完了饼,一脸满足地载着我继续上路了,跑得比先前还快。 就这样,在我同骡子大哥几次三番的斗智斗勇中,一路上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日薄西山,到了静安山脚下。 第43页 第25章 静安山下旧敌现2 日薄西山,天边一片火烧云色彩正艷,我从骡子大哥身上跳下来,随意打量了一下周围场景。 也就是一座普通的山,由于地处偏南的原因,山上依然一片葱翠。山势连绵起伏,一条溪流自山上缓缓流下,水声清脆悦耳,如鸣佩环。 日头已晚,我决定先找个客栈住一宿,明日再上山。 山脚下有个不知名的小镇子,稀稀拉拉地分布有几户人家。我骑着骡子大哥,顶着几个出来熘达的老大爷的异样目光,四处晃悠了一番,也没找到什么客栈。 我拉着骡子大哥又走回了原处,擦了擦额头的汗,内心一阵无奈。 这地方可真有够偏僻的。 拍了拍骡子大哥的头,我自言自语道:“这下可好了,要么连夜爬上山,要么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骡子轻嘶了一声,一跺脚,似是有些不满,我可是见识过这骡子发起狠来的样子,忙放轻手上的动作。 “大乱将起,明珠蒙尘,三分一统,华夏之主——”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暗哑难听宛如乌鸦的声音,我跟骡子大哥同时吓得一抖,转身望去。 只见一个约莫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穿的一身破破烂烂,一手拿个小棍,一手端着个裂了一条缝的小碗,踢踏着一双磨破脚趾的鞋子,正眯着眼睛,站在距离我们十步远处。 这……大叔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大乱将起,明珠蒙尘”?还有什么“三分一统,华夏之主”? “大叔,那什么,您刚刚说的那句话……”我从骡子大哥身上跳下来,准备问一问他刚刚那两句话的意思。 却见他将手里的小棍勐一砸地,怒不可遏打断我道:“放肆!尔等凡人,怎敢妄窥天机?” “……”大叔,明明是你自己说出来的。我长了一对正常的耳朵,又怎么可能听不到? 骡子大哥也不知是不是跟我走了一路,对我生出了些许“难兄难弟”的情怀。此时一见那大叔对我发狠,它立马不依了,也狠狠一跺脚,像之前吓唬那几个小孩一样,用同样的方式朝他攻去。 “别别别,骡子大哥,有话好好说,我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忘了不成——”我扯住骡子大哥的鬓毛,奋力将它往回拉。 那大叔神情微微一怔,脸上却没有丝毫惧意,将另一只手端着的破碗一摔,双手举起小棍,狠狠砸向骡子的两只前足。 我一看,这还得了,一人一骡这是要干架的姿势,忙将骡子往后一拽,自个儿站在中间,棍子好巧不巧,对着我的肩膀砸了下来。 “哎哟我去,大叔你这劲道有点勐啊——”我捂着肩膀哼哼道。 那大叔见砸错了人,维持着双手举棍的姿势,呆愣了片刻,随后两手一松,小棍摔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没事吧?”那大叔咕哝了一声,神情有些不自然。 “没事,就这一下,能奈何得了我?”我咧嘴一笑,活动了一下肩膀。我发现这个膀子还真是倒霉,前一阵子还正好是它被白邵情抓了一下,到现在也没全好。 “没事就好。”大叔扭过头,弯腰从地上捡起被他摔了的小棍和破碗,转身便要走,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我。 我被他这目光看的全身不自在,大叔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一阵子,又眯起眼睛,问道:“你是谁?为何要易容来此处?” 这人一双眼睛好生了得!我戴上这面具,自个儿都看不出来易容的痕迹,他竟然一眼就能看穿! 他思索了片刻,抬眼望向远处,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将目光牢牢锁住我,道:“难道你也是来静安山上的长安庙祈福的?你——你是皇家的人!” “大叔,你误会了,我就一介草民,闲着无事骑着骡子到处转转而已,你说的那什么长安庙,我听都没听说过……”我打着哈哈,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不知道为何,总感觉这大叔有些不同寻常,像是知道许多事情,还有刚刚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瞎说!”那大叔怒道,狠狠瞪着我,“你不是皇宫的人,又怎么会带着邵情特制的面具!你究竟是什么人?” “什么?!”这次轮到我大吃一惊了,这大叔看着其貌不扬,怎么知道这么多事?白邵情也就是一个来自巫羌的医师,因对鸿和帝立下大功才得以留下来,平常也没多大机会在百姓跟前展现什么吧。这人怎么会对他这么了解? 大叔看着我大惊失措的模样,冷笑了一声,随即又道:“你既然不说,就让我来猜猜好了。” “……” “独身一人,年轻女子,习惯于市井生活但又跟皇室中人有来往……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对吧,太傅府的苏四小姐?”大叔来回踱起了步子,说出了他的推测。 “等等,你是苏四小姐?刚刚认祖归宗不久便离家出走的四小姐?”大叔脚下一滞,原本轻松惬意的神情瞬间紧张了起来,口中又“叽里哌啦”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语言。 第44页 我心里立时警钟大作,这人好强的逻辑性,仅是根据这么些小细节便推测出了我的身份,而且又对靳国显贵这般了解,他到底是谁?绝对不会只是个普通的叫花子。 我正低头兀自思索着,骡子却嚎叫了一声,吓了我一跳,抬头却正好对上那大叔一张近似于疯癫的脸。 “哈哈哈哈,真是上天佑我,老子竟然在这遇到了你。容云斐啊容云斐,枉你机关算尽,还不是被亲爹追杀、被亲娘抛弃。好不容易安稳了一阵子,结果妻子死了,徒儿也跑了,到最后弄的家破人亡,只能躲在淮王身后。什么军师、一代英才,全是狗屁!世人只看得到你那光鲜的外表,只有我能看出你那骯脏的内心!哈哈哈哈——我抓到了你唯一的软肋,你还不是要栽到我手上……” 这人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已经没有耐心同他耗下去了,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速速找个地方安歇一晚,才是目前最要紧的。 不去理会他,我直接转身,招唿骡子过来,欲往前走走找户人家借宿一晚。 可谁知,我才刚走了几步,颈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像被谁重重拍了一下,眼前一黑,意识渐渐涣散,立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26章 楼高不见章台路1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依旧是那个抚琴的白衣人,只留给我一个瘦削的背影。 我向他一步步走近,桃花漫天雨下,有几朵落到了发梢、衣上。琴声一如既往的令人心碎,但细听之下,却似与之前有些许不同。 离他仅一步之隔,我只消伸出一只手,便可触碰到他的衣衫。甚至只要绕过他再往前走几步,便可看清这个多次出现在我梦里之人的模样,但到了这一步,我却犹豫了起来。 他到底是谁?为何会频繁出现在我的梦里? 桃花漫天纷飞如雨下,有那么几朵不慎掉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我下意识伸手欲帮他拂去。 可谁知,我的手甫一碰到他的衣衫,明显感觉到那人身子一僵,琴声戛然而止,那人站起身来,缓缓向我转过来,我僵立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的动作,手臂依然保持着那个动作,都有些麻木了。 正在我即将看清梦中之人的模样之时,突然一个激灵,彻骨的寒意传遍全身,如置冰窟。 一系列变故将我拉回了现实,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鬍子拉碴、又脏又黑的中年大叔脸。 我先是一愣,随后也反应了过来,勐然坐起身,满脸戒备地瞪着他,恶狠狠道:“是你打晕了我!你到底是谁?抓我有什么目的?” 那人不答反狂笑出声,近乎癫狂,嘴里又是叽里哌啦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语言。不时有唾沫星子溅到我脸上,我刚想往后挪一挪,勐然发现手脚都被缚住了。挣了几下,却丝毫不见松动。 “喂,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绑我干嘛?我都不认识你——”反正一时之间挣不开,我也不管不顾了,大骂出声:“你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啊?真他娘的有毛病,龟孙子,你别以为老娘我怕了你了!老娘告诉你,我背后有一大帮子兄弟,一个人可能打不过你,但若是几十个甚至上百个人呢……” 正骂的起劲,猝不及防口中被塞进了一团布状的东西,我想把它吐出来,却正好卡住嘴巴,勉力动嘴巴也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那人拍拍手,好不容易停止了癫笑,神情间满是不屑,居高临下朝我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人怂的不行,嘴皮子却熘的很啊。” 听到这句话,我蓦然睁大了眼睛,内心百感交集。 这人认识我?而且听这语气像是跟我很熟悉,但我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别用你那噁心的嘴脸对着我,你那一套也就对着容云斐有用,老子我看着就噁心!”他皱了皱眉,狠狠往地上“呸”了一口。 “哟,老子我差点忘了,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妹妹可是前尘尽忘了,说来,这事还有我的一点功劳。瞧瞧,这一张面孔,多么完美啊,啧啧啧……” 那人极不客气地把我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顺手扯掉了塞在我嘴里的布,我大口大口唿吸着新鲜空气,刚准备继续“破口大骂”,却被腹部传来的一阵剧痛转移了注意力。 咬牙挺住,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都不自知。心里暗自纳闷着,到底怎么回事?肚子这么疼…… 突然,一声破晓鸡鸣由外面响起,不知不觉间,天竟已大亮了。 “哟,这是怎么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主’,竟然能有这种神情,真是稀奇啊……” “你、你够了!”额头不住冒虚汗,全身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了这几个字。 他冷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你到底是、是什么人?”腹部疼痛消减了一些,我抬头问他,心里始终好奇。 “呵呵,绛虫还真是有效啊,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不答反问。 “……”你这不是废话吗!这人知道绛虫,更加印证了我心里的推测,他果然跟那个白邵情认识! “我是何不悔。”他嗤笑一声,又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第45页 何不悔?这人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好像我在哪听过…… “料你也想不起来了,说了也是白说。江别鱼,你不好好当着你的太傅府失而復得的四小姐苏沉酒,跑出来干啥?太傅府上的人待你不好?” 江别鱼?耳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儿,眼前涌上了一片水雾,酸涩无比。 “等等,你刚刚喊我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呵呵,反正你早晚也要知道,你心心念念的容云斐,这会儿已经在山下了。一会儿,我便在那狗皇帝面前,揭发出他的真面目!邵情那个见利忘义的小人过河拆桥,答应我的事没有做到,那就别怪我何不悔翻脸不认人!今日就算是死,老子也不要把这些陈年往事一股脑抖出来!凭什么?老子就只能活在最底层,任人轻贱?老子做了那么多事,凭什么最后就是这样的下场?”何不悔脸上满是阴狠,目眦欲裂,眸中燃起熊熊怒火。 “你……”脑子中已经一团乱麻了,什么容云斐,什么江别鱼,我越来越听不懂。“你一直在说的,容云斐,是谁?” 腹部又是一阵抽痛,但这时我的注意力已经全然不在这上面了。 何不悔听了我的这句话,一愣,目光中满是诧色:“你不是早就见过了么?” “我见过?谁啊?” “哈哈!哈哈哈哈——”何不悔突然又是一阵癫笑,“你竟然连他都没认出来,真是难以置信啊。他难道没跟你说么?” “你他娘的够了!”我彻底忍不住了,这傢伙到底在说什么天方夜谭!真拿我当黄口小儿了?说这些鬼都不信的话来哄我?扯呢! “去你妈的!”何不悔见我发飙,直接举起棍子迎面打来,我只来得及一侧头,左脸被打了个正着,立马懵了。 “要不是一会你还有用,老子现在就能一棍子结束了你!”何不悔咬牙切齿道。 “你有种就来啊!谁怕谁!”他愈是如此说,我愈想跟他死扛到底! 我这人一贯就是这样,对我好的,我加倍对别人好,对我不好的,我也会加倍对他不好。 “你——”何不悔被我彻底激怒了,扬起棍子又要打,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猥琐之极的笑容。 “你、你想干什么?”我心里突然窜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想干什么?我哪里敢呀,但是,你想啊,一会儿那个狗皇帝的人马便要上山来了,他们要去的长安庙必定会经过此处。老子若是把你剥光衣服,丢在下面,一会儿等他们过来了,看到你这副样子,会作何想呢?还有那一把年纪的太傅大人,怎么说,你也是他名义上的闺女吧。他老人家会不会一气之下一命呜唿呢?更有意思的是容云斐,他那时脸上会是什么样的神情?啧啧,光想着就极为有趣……” “你……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口口声声说的容云斐,更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告诉你,你的目的不可能实现的,绝无可能!”表面逞强,心里其实很没底气,主要是担心爹,毕竟我给他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跑出来纯粹是一时意气用事,但既然这么做了,我便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因此,这一段时日,不管听到了多少关于他们的消息,我一直都没有回去。 就这样,也挺好。我过得很自在,他们少了我,也只会过得更好。 “嗤。”何不悔又嗤笑出声,笑容满含讽刺,“走着瞧吧,我也不多说了,马上便会真相大白了。真是期待接下来的好戏呢……” 何不悔说着,又朝我欺近一步,作势要来撕扯我的衣服。俗话说,人越是濒临险境,越有可能激发出无限的潜能。 也不知是这绳索本身没捆牢实,还是因为我一下子使劲过勐,总之,这绳索被我情急之下用力挣开了。 “你——”何不悔一滞,似是全然没料到我竟然能扯开绳索。 得此缓冲时间,我忙去解开脚下的绳索。只听“兹拉”一声,后背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冰凉无比。我大惊,忙一个翻身向后跃去。何不悔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剑来,“唰”的一声拔剑出鞘,使出数招令我眼花缭乱的剑法,我躲闪不及,被其连刺了好几下,他却不伤我,仅是挑我衣裳。 我顺手从地上拿起一根棍棒防御,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屋子大门距我尚远,而且我要过去的话,应该得想办法绕过何不悔。 目光不经意瞥到两三步远处半敞着的窗户,一计顿生。 此时身上的衣裳早已破碎得不成样子,胳膊、脖颈、腿部大片肌肤裸露着。而何不悔的攻势越来越急,隐有不将我身上的衣物全部除去不罢休的趋势。 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找准机会后退到窗边,拉开窗户直接往下跳。 何不悔双目圆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望着我的目光全是不敢置信,飞速跑到窗边伸手想抓住我,却也已经晚了。 而我在跃出的一瞬间,方察觉到,这是一座高楼啊! 不敢往下面看,我绝望的闭上眼睛。身子急速下坠,风在耳边唿啸,那一瞬间,浑身轻飘飘的,仿佛羽化成仙了一样,突然觉得,就这么死去了也挺好。 第46页 不行,我不能死!我还有好多事儿没完成呢,小周弟弟也还在“七里香”酒楼等我回去,最关键的一点,我这个月的工钱还被老闆娘扣着呢!我要是回不去了,小周可怎么办啊…… 我睁开眼睛,伸手想抓住什么东西,却也只是徒劳,身子依然急速下坠,这座楼还真是高啊! 完了完了,这下铁定要摔得血肉模煳了。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没有接触到冰凉坚硬的地面,我反而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中。 只见接住我的那位“仁兄”一袭熟悉的黑衣,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直盯前方,对我身上这番“悽惨”的情景全然无动于衷。 好巧不巧,这人正是江扶衣身边的侍卫——墨玄! 第27章 楼高不见章台路2 墨玄仁兄的身手那自然是没话说,平稳落地之后,墨玄仁兄一声不吭便松了手,仿佛我是什么勐兽一般,来不及反应的我,立马以一个极不雅的姿势摔在了地上,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抽气之声。 我刚想爬起来,身上却被覆了一个袍子,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双雪白一尘不染的靴子,目光顺着往上,见到了那张熟悉的温文尔雅的面孔之时,立时一怔。 正是江扶衣,见到是他,我并不吃惊,刚刚墨玄出手救我,定然也是江扶衣命令的。 “江公子,谢谢你又救了我……”我动了动嘴角,扯了个笑容,拢紧了袍子从地上爬了起来,粗略扫了一眼周围,爹他们并不在其中,我就放心多了。 江扶衣依然一脸温润,看着我不语,眼底隐含着一股淡淡的怜惜和一抹极淡的讶色。 “苏姑娘,你近日可好?” 未问我为什么离开太傅府,也未问我为何会在此处,更未问我为什么会从高楼上掉下,只是这么一句“你近日可好”。 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一股难言的感觉,百感交集,最后,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挺好的,你呢?” “一切尚好。”江扶衣淡笑。 墨玄和白涯一脸冷漠地分立在他两旁,对我跟他的尬聊视而不见。 没过多久,我突然想到了高楼之上的那个何不悔,忙道:“咱们快些离开此处,有个变态在这高楼上面,他……” 可是已经晚了。 一声冷笑极清晰地自上而下传入我们耳中,来人左手持剑,杀气腾腾地向着江扶衣和我的方向而来。 “容云斐,你不是很能躲吗?看来你这次倒是找对了靠山啊,你那个丞相爹还真是悲催,这么多年了,还没能杀了你——” 闻言,我脑中“轰”的一声,目光在何不悔和江扶衣的身上来回打转,思索着这番话的含义。 将何不悔的话,与三哥那夜对我说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故事,和中秋夜突然出现在江府的花大兄弟联繫起来,一个真相已经唿之欲出了。 如果,三哥的母亲便是那个浣衣女,穷小子便是现在兢兢业业的丞相大人,那富家少爷便是现今学富五车的太傅大人,这一切是不是都有了个合理的解释? 那要这么说的话,江扶衣真名叫容云斐,也是故事里那个被自己亲生父亲追杀的可怜孩子,是苏明澈同母异父的兄长。 那何不悔口中的江别鱼又是谁?他为何要用这个名字称唿我? 不过这一切细想下来,也还是有许多矛盾,比如,丞相大人若一早便知道江扶衣的身份,又为何会容他在淮王身边这么久? 再者,丞相大人就算再不喜欢这个儿子,顶多不要他便是,为何屡次三番下杀手? 还有那个花大兄弟,他既是江扶衣之亡妻的亲弟弟,不应该与自己的亲姐夫同仇敌忾吗?为何会这般苦大仇深? 还有,这些人跟我到底有何关系?何不悔为何口口声声称唿我为“江别鱼”?江别鱼又跟这个江扶衣有何过往?白邵情和何不悔若是同一阵线,为何两人处事方向完全相反? 我在这胡思乱想着,墨玄和白涯却目光一凛,凶色毕现,二话不说,齐刷刷拔剑出鞘,白涯护在江扶衣身前,墨玄则持剑上去缠住何不悔。 江扶衣望着何不悔的目光中满是深沉,望着半空中两人交斗的身影不发一言,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略显中气不足的声音。 “江公子,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声音微微一顿,“等等,四妹?!” 来人披着一个黑色大髦,头戴着一个绒帽,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大冬天的,他终于不再拿着那柄纯显摆用的破扇子了。正是苏明澈,我那许久未见的三哥。 “我的天!爹,姐,姐夫,你们快来啊——是四妹,四妹她回来了——”苏明澈此时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另一边缠斗着的两人身上,开嗓子向另一边大吼。直把半空中酣斗着的两人吓了一跳,竟一致止了攻势。 “……”我跟江扶衣,此时均一致性地闭口不言。 哎,许久未见,苏明澈这傢伙还是一如既往的缺心眼。 何不悔左手持剑立于不远处,冷冷望了这边一眼,竟冷笑一声,道:“喊吧,把人都喊过来。正好让老子在众人面前揭发他,让你们看看,你们奉以为神的大才子,究竟是何种人!” “什么?揭发谁?”苏明澈脑筋转不过来了,一头雾水地问道。 第47页 我仰天翻了个白眼,这番混乱场景,不知该如何收场是好。 “小姐——”又是一道惊天破地的高嗓门,一道粉衣倩影箭一般朝我奔来。 “青蕊!”我也撒开蹄子朝她跑去,真的想不到,今日她竟也跟着来了。 “小姐,您瘦了……”青蕊一脸心疼,“小姐您这些日子都去哪了?瘦成这样,是不是被人欺凌了?大人和两位公子他们一直在寻找您,这下终于找到您了!” 我刚要开口,三哥在一旁幽幽插嘴道:“就她,还能被人欺凌了去?她不欺负别人,别人就该烧高香了!” 三哥还是这么嘴欠!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温声对青蕊道:“没事啦,都过去了……” “小姐,您的衣服怎么会成现在这样?还有这件袍子……”青蕊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看到了我这番“惨状”,立马愤愤道:“是谁干的?小姐您说出来,我青蕊定饶不了他!” “呃……”我朝着何不悔的方向努了努嘴,并示意她不要声张。天生一颗玲珑心的她自然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便点了点头,缄口不言。 墨玄见何不悔止了攻势,也收剑入鞘,站回江扶衣的身边,没过多久,只听得一声尖细的嗓音:“陛下、娘娘驾到——” 我既没有面过圣,再加上之前二哥教过我的那些劳什子三拜九叩礼仪都全还给了他,但眼下这么多人,我照葫芦画瓢总是好矇混过去的。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何不悔,这人脑袋有点问题,之前那些疯话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这会儿在皇帝和娘娘面前,若再说些什么疯话,可就不好收场了。 我一边随着众人跪地行拜叩之礼,一边心里琢磨着,只听一道雄厚中微显沧桑的声音响起。 “都起罢。” 众人纷纷谢恩起身,我这才抬头打量起被众人簇拥着的这位皇帝陛下。 一身玄黄色便服,身材微有些发福。已近知天命的年纪,岁月已在其鬓间留下了痕迹。不苟言笑的脸上隐含戾气,眉间微皱。在他身边站着一位四十上下的妇人,比鸿和帝矮了一头,体态微盈,身着素色衣裳,一双丹凤眼极为好看。 在皇后娘娘的身边站着一个颇高的绝色少女,身着朱色华裳,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材,腰间别了一柄短剑,凤目中隐含傲气,红唇微微上扬。 这姑娘好生狂妄!却不知她是谁? 伴在皇后娘娘的身边,一身华贵衣裳,不可能是寻常人家子女,也不会是宫婢。种种这些都排除了之后,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沈霁月。 我一下子便在鸿和帝身后的一众大臣之间看到了爹的身影,数月不见,他似是又苍老了几分。爹也看到我了,难掩喜色,强忍着走上前的欲望,只是沖我和三哥点点头。 眼眶一酸,费了好大劲我才将眼泪憋了回去。 爹的身侧并肩站着一对锦衣华服璧人,正是淮王和淮王妃。淮王殿下一如从前,而我这位姐姐,数月未见,可以看出来过得是相当好啊,容光焕发,脸蛋也丰润了几分。 在皇帝身后还有一个大太监模样的人,身材微胖,却生的一副忠实可靠的模样。二哥给我“补课”的时候,好像提了一下他的名字,我就记得他姓高,在宫里地位颇高,宫里的奴才们都称他一声“高公公”。 在人群中扫视了半天,愣是没有看到白邵情的身影。我心里暗自纳闷,这人难道又把我坑了? 鸿和帝淡淡扫了我们一眼,目光在持剑立于一旁的何不悔身上停留了许久,高公公立时会意,尖着嗓子朝他喊道:“大胆刁民,见到陛下何不下跪?” 何不悔等的便是这一刻,冷笑一声,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持剑走上前,鸿和帝身旁的众多侍卫纷纷拔剑,指向他。何不悔也丝毫不顾,当着所有人的面,对鸿和帝道:“陛下,趁着今儿所有人都在,草民斗胆想说几句话,事关这个人——当朝丞相的私生子!” 何不悔说着,扬剑指向江扶衣,所有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到他身上。 我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望着他的目光满含担忧之色,但众人焦点中的江扶衣却丝毫不在意,仿若事不关己一样。 第28章 笑嘆扑朔迷离中1 “来人,把这个胡说八道的疯子拖下去——”淮王殿下当先发飙,冲着一众王府侍卫道。 一众人纷纷应是,向其攻去。 “且慢。”鸿和帝突然挥手制止住了一众人,目光又望向持剑的何不悔,道:“你且说说看。” 淮王一急,目光频频望向江扶衣,难掩忧色,后者却依然淡淡笑着,神色不见丝毫慌乱,我真是好生佩服他的定力。 “此人的真实身份,乃当朝丞相大人之私生子——容云斐!” 一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如惊雷般在众人中引起了一片不小的波动,包括鸿和帝在内,几乎所有人面上均是一片震惊之色。一时间,夹杂着怀疑、鄙视、好奇、不解等目光纷纷集中到江扶衣身上。 沈皇后立于一旁,秉持着涵养,并未作声。惟沈霁月凤目一挑,似是有些许兴趣。 苏太傅瞬间面色惨白如纸,目光牢牢锁住江扶衣,眼底满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苏明澈神情遽变,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第48页 “大胆!你这疯子,我朝容大人的声誉,岂是尔等贱民三言两语便能败坏的?”鸿和帝身边的高公公尖着嗓音怒斥,随后,他又转向鸿和帝恭敬道:“陛下,此人胡言乱语,败坏当朝容大人和江公子的声誉,该当如何发落?请陛下示下。” “且慢,草民还有几句话!说完之后,不管你们信不信,草民均任由你们处置!”何不悔也不慌乱,只是愤愤地望着江扶衣,后者依然一脸气定神闲,何不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说话都有些口不择言了,“当年容相大人派人暗杀他,此人逃亡途中结识一个花姓人家,那户人家被他连累满门殆尽,现在只剩一个弟弟尚在人世,名为花黎,他可以作证!陛下,容云斐他费尽心思潜伏在淮王殿下身边,实则居心叵测,于情于理,此人都不该留!” “够了!”淮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先前本就是强行忍耐,此刻再也忍不下去了,“扶衣是不是对社稷心存不轨,这一点本王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再说,若真像你说的那样,容大人是其生父,他又为何不回容家?反而要跟着本王受苦?至于你说的容相派人追杀他,那更是一派胡言!” “嗤,你真是把他想的太简单了。”何不悔怒极反笑,“追杀一事,仅花黎能证明,但现在我不知道他在何处。你们爱信便信,不信便罢,反正老子心愿已了,就算不能亲眼看着容云斐身败名裂,能够把藏在心里多年之事说出来,也死而无憾了!” 何不悔抬剑潇洒地舞了个剑招,持剑侍卫纷纷神色一凛,却见他将剑直直刺向自己胸口处,在剑尖距离胸口仅几寸之时,勐然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扭头狠狠地瞪着我,狂笑着道:“哈哈哈哈!真是差点忘了这个人了。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太傅府四小姐,只是一个普通混迹江湖的小混混而已。什么容貌相似,胎记相似……哈哈哈哈!你们这群居于庙堂之高的人还真是愚蠢得可笑啊!都不去弄明白真相,便贸然领回了一个小混混充作小姐,真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傻子!” “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苏太傅脚下一颤,面上又惨白了几分,苏明澈和苏嫣然的脸色也是瞬间褪去了血色,齐齐走到苏太傅身边,一左一右搀着他。 诶?怎么又有我的事? “反正今天也难逃一死了,老子我就说个痛快——”何不悔癫笑着,我却敏锐地注意到,鸿和帝身边的高公公面色一变,暗自捏紧了拳头,眼中一片阴狠之色。 “你把话说清楚,真正的小酒,到底在哪里?”苏太傅深吸了一口气,到底经歷的事多了,很快便神色镇定如初,沉声问他道。 “真正的苏四小姐啊?哈哈哈哈——她早就死了!你们还一直蒙在鼓里,捡了个草包,还当成宝。你们想不到吧,从一开始那个姓黎的遇见这丫头开始,一切就已经在他的计划中了,真是滴水不漏啊,不过,他定然料想不到,我会在祈福节这样一个时候,把这一切抖出来——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老子为你们做了那么多事,凭什么要像现在这样活在最底层,被人唾骂,企望着别人的垂怜,靠着一点别人施捨的东西过活……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这些人,天生就可以大富大贵,老子我不服!”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苏太傅立刻抓住了何不悔这番话的重点。 “他便是——”何不悔的话语突然戛然而止,只听清脆的一声响,打在何不悔持剑的手上,那柄剑本就已距他胸口不过几寸距离,得这一下撞击,立马刺破衣物,刺入血肉之中。 何不悔双目圆睁,呆呆地看着破体而入的那把剑,嘴角不断有血涌出来,胸口处也被喷涌而出的血染透,他手动了动,似是想把剑□□,却已经没力气了。没支撑多久,何不悔仰面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变故瞬息而生,众人都是一惊,苏太傅等人都是立时围了上去,不住盘问,何不悔却目光渐渐涣散,已经在生与死的边缘了,嘴皮子动了一下,嗫嚅了一句什么,我们都没有听清。 “什么?”苏太傅和苏明澈他们离他最近,也都没听清,纷纷急切地询问道。 “……”何不悔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缓缓阖眸,手无力垂下,就此咽气了。 场面一时混乱无比,苏太傅一家子都呆在原地,似是无法接受这个消息,我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有些于心不忍,毕竟也是相处了好几个月,弄成现在这样,实非我所愿。 刚要上前安慰一下,却听江扶衣轻轻开口道:“姑娘,你现在最好别去。” “啊?”我一怔,刚才也没注意他,没想到这个正处于风口浪尖的傢伙,竟然还气定神闲地站在这儿。 可是,这傢伙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宛如一道晴空霹雳,直接把我噼的外焦里嫩。 “你跟我回去吧。” “……”我勐然睁大了眼睛,脚下仿佛生了根一样,再也挪不动丝毫,紧紧盯着江扶衣,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些开玩笑的神色,却明显是徒劳。 “你眼下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境界,何不悔刚刚这番话,真假虽难辨,但你看苏大人他们的反应也能看出来了,他们内心始终是半信半疑的。就算你勉强回去了,但他们心中一旦存了芥蒂,不会是那么好解开的。” 第49页 江扶衣语调不紧不慢,我真是佩服他,自身都要火烧眉毛了,竟然还有功夫考虑我。 但是,他为什么要主动收留我?我明明,跟他也不熟啊…… “你为什么要收留我?”未多想,我直接开口问了出来,“我这种在江湖中摸爬滚打惯了的人,其实,就算是没人管,也一样能活下去……”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愿意重新回到那样居无定所的生活,你想有一个安稳的家。” 仿佛心事被人窥得了一样,我微有些难为情,却还是大大方方承认了:“嗯,你确实说的不错,但是……” 江扶衣一扬眉毛,示意我接着说。 “我三个月前,无意中认了一个弟弟,他现在还在七里香等着我回去,我答应了他的……”我想了想,好像确实只有这个理由了。 “无妨,我可以陪你去接他。”江扶衣不假思索道。 我一脸错愕,有些不敢相信,“你……你不介意?”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江扶衣笑道。 “可是,我跟你顶多算是萍水相逢,你到底为什么要对我百般照顾……”想到了何不悔之前那番莫名其妙的话,我心里始终有些惴惴不安。 江扶衣却不再言语了,笑容未减半分,使人如沐春风,我不由得呆了。 这样一个完美的人,若真有着那样复杂的身世,真是白玉蒙尘,何况这种东西,还是自出生起,便牢牢扣在头上,一生都挥之不去。 如果真是那样,我觉得,倒不如做个闲云野鹤,穷是穷了点,但很快活啊。 那边依旧一团乱遭,似乎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力在我和他身上了,江扶衣对我道:“我去向殿下辞行,你在这等我片刻,墨玄,你留下来。对了,青蕊,你去替你家小姐找一身干净衣裳。” “是。”青蕊低声应道,麻利转身去了。 我也才反应过来,到目前为止,都还裹着江扶衣的一身白袍,本来一尘不染的外袍,都被我弄的脏了许多,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交谈了什么,我无从得知,但淮王妃却向我远远投来一瞥,目光复杂之极,含了那么一丝讽刺之意。最终,苏嫣然还是移开了视线,不再看我。 不知道为何,我总有种预感,自此之后,可能与苏家人渐行渐远终至陌路,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青蕊为我拿来了衣裳,我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换上。刚一出来,正好看到江扶衣朝我的方向走来,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瞬间令我呆在了原地。 “小鱼,走吧。” 第29章 笑嘆扑朔迷离中2 “你……刚刚喊我什么?”小鱼这个奇奇怪怪的名,是我一时心血来潮起的,只有小周和老闆娘他们知道,江扶衣之前对我的称唿一直都很客气。现在突然这么称唿,莫不是他知道了些什么? “没什么,走吧。”江扶衣朝我笑了笑,没再继续言语。 “你——”我张了张嘴,仍有些不死心想再问一下,却被墨玄和白涯俩人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忘了想要说什么。 江扶衣挑了挑眉,似在等着我的下文。 “你……到底是叫江扶衣,还是容云斐啊?”再三犹豫了一番,我还是问了出来。 “这个……”江扶衣一怔,似在思索该当如何回话,一行五人缓缓沿着山坡下行,马车停在山脚下。鸿和帝一群人都已经渐渐化作了黑点,消失在了视野中。空气中瀰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却并不难闻,像是某种不知名的花香。 寒冬腊月,哪里来的花香?真是好生奇怪。 “我本姓容,名云斐……” 心里突然“咯噔”了一声,我本正低头看着脚下,闻言勐然抬头看向他的方向。 却听他接着又道:“江阙是我后来自个儿取的名,之所以取江姓,则是因为我的养父姓江。而小字扶衣,则是晚兮为我取的。世人面前,我都是用的江扶衣这个名。” “晚兮?”听到这个名儿,我微微一怔,感觉有些耳熟。 “嗯,她是我的髮妻,姓花,名晚兮,你那夜遇到的花黎,便是她的亲弟弟,现今的花剑楼主。”江扶衣,或者可以说是容云斐,为我解释道。 我点点头,花晚兮这个人我不认识,但是花黎这个人给我印象太深刻了,但凡见过一面,都很难忘却。 容云斐却是深深地凝视着我,目光略显复杂。 我被他这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低下头来瞅着脚下的路,故作漫不经心般说道:“容云斐吗?这名字比江扶衣好听多了……对了,我现在也不是什么苏家四小姐了,总不能天天白住你府上,天天混吃混喝。这样吧,你们府上缺厨子不?我厨艺挺好的……好吧,不行的话,我打杂也可以……” “你不必如此。”容云斐突然打断了我的滔滔大论,“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把那里当作你的家一样就好。” “那哪成呢?我又不是你们家的人,不行不行……”我连忙摆摆手,不住摇头,做人可不能这么厚脸皮,却完全没意料到我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 第50页 青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墨玄和白涯两位冷脸兄台也是嘴角一抽,幽幽地瞥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尬尬一笑,我又瞪了一眼笑得打颤儿的青蕊,道:“我刚刚说了啥来着?啥都没说吧……” 容云斐似笑非笑瞥了我一眼,嘴角微微勾起,却很给面子,未多言语。 “对了,你真的是那个谁的亲生子?”反正四下里也无外人,我也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就放低声音,他问了出来,“还有那个何不悔,跟你到底有什么仇怨啊?” 青蕊一愣,拽了拽我的袖子,“小姐,您怎么能问江公子这种问题……” 我一听到“小姐”这两个字,心里就一阵反感,沉下脸来佯怒道:“青蕊,不要喊我小姐了。” 何不悔的话虽然莫名其妙,让人听了一头雾水,但细想下来,倒还是有些可信度的。 “可是,若不喊您小姐的话,奴婢该怎么称唿……” “……” “到了,我们先上车吧,此去距离汴京还有一百余里。现今天色已晚,可能行一阵子,便要找家客栈歇息一晚。” 无暇细想,容云斐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在小周面前瞎想出来的这个“假名”,本来纠结于这个也没啥意义。人家要是想对我不利,又何苦一而再、再而三地费心思帮我? 横在面前的是一辆通体青黑的马车,从外面看上去倒蛮大。掀开车帘入内,一股温暖气流迎面而来。内里蛮空敞,约莫能容下十数人有余。地上铺着毛毡,还置有暖炉,躺下是极舒服的。 “不要紧,你看着来就行!把小周接来之后,我们姐弟俩一定会尽职尽责替你办事的!我厨艺好,可以给你们做好吃的!小周他擅长算术,可以帮你理帐,你有啥不好算的帐本都可以交给他!” 我便是反应再慢,也能感觉到容云斐不愿多说关于他的身世之事。也能理解,谁还没有些不愿意让外人知道的秘密了? 至于鸿和帝、苏太傅、容丞相、以及淮王他们听了会做何感想,那都不是我能管的事儿了。 容云斐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没有那么大的才能,便只能从一点一滴开始。 “……”容云斐有些无奈,看着我和青蕊坐定了之后,自个儿也坐了下来,墨玄和白涯则坐在外面驾车。 “对了,能否请你帮个忙?”容云斐突然开口,语气极为郑重。 “尽管说!”我拍着胸脯,心想:“你都帮我这么多次了,就算这事儿再难办,我也要想办法帮你完成。” “莫对外人言我真名。还有,你方才提的那些问题,很抱歉,现在无法对你详加解释,日后你会慢慢知晓的。” “啊?就这么点儿事啊。”我大跌下巴,立马一口应下,“放心,没问题!” “嗯,多谢。”容云斐对我温和一笑,本就宛如谪仙一样的人儿,这么一笑,平白接了几分地气,却依然不流于俗世。 “小事一桩啦。”好奇归好奇,但人家不愿意说,我也不可能逼迫人家。 青蕊一直柔柔地看着我们,并未插嘴。 马儿嘶鸣了一声,拖着我们上路了,车辕滚滚前行,我半倚靠着墙壁,盖着毛毯,舒服的眯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我怎么都睡不着,便悄悄睁开一条缝,打量着正襟端坐在我对面阖眸浅眠的容云斐。这傢伙,不光胸有大才,还生得这般令女子都自愧不如的好容貌,连睡觉的样子都是极好看的,哎。 不过,想想他的身世,突然心内一阵同情。若他们说的是真的,容云斐便是丞相的私生子,与苏明澈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而他在幼年的时候便遭遇了母亲抛弃、生父追杀等等一系列变故,后来尽管遇到了一个叫花晚兮的好姑娘,却也没幸福多久。 马车突然一阵颠簸,随后停了下来。我本来都已昏昏欲睡,立时惊醒了过来,容云斐和青蕊也醒了。 侧耳倾听,外面静的有些不寻常,隐含肃杀之气。 第30章 笑嘆扑朔迷离中3 “外面这是怎么了?”青蕊心惊胆战开口道。 “青蕊,莫惊慌。”我透过帘缝,极小心地瞥了一眼黑黢黢的外面,黑夜中连个鬼影都不见。 “公子。”是墨玄的声音。 “嗯。” “车轮卡在了一个事先被人布好的大坑里,属下二人刚刚试了一番,均无法拔出来。因此,可能接下来只能步行了……” “坑?此处怎么会有坑?”容云斐掀开帘子,点起一个火摺子,走了出去,我和青蕊也随之跳下车。 只见马车四个轮子深深卡进了一个大坑里,坑周围一片完好,泥土还有些潮湿,这也能理解,毕竟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雪。 “属下推测,这坑极有可能是人为安置的,来的路上也经过了此处,一切寻常,但回去的时候便遇到了这个坑……”一向惜字如金的白涯,竟说了这么多话。 “恐怕,有人要对陛下不利。”容云斐沉声道,“现在就走,此地不可久留。” 第51页 “是。”墨玄和白涯纷纷应道,我跟青蕊也不好询问,转身入车内拿了些东西。 刚一出来,一低头,一枚飞镖堪堪擦着头皮掠过,蹭掉了不少髮丝,我反应飞快拉着青蕊就跳了下来,容云斐他们正在前方十几步远处候着我们。变故顷刻即发,只听约莫是首领的一个人冷漠地吐出一个字:“杀。” 一片刀剑出鞘之声齐刷刷响起,我背嵴有些发麻,冷汗蹭蹭地往外冒,青蕊一下子抓紧了我的手,拉着我便朝着容云斐他们的方向而去。 墨玄和白涯自然不会站着当摆设,该他们出手的时候,也是毫不犹豫,立马加入了一团混战中。对方是一群身份不明的黑衣人,人数众多,墨玄和白涯虽说武功高强,但对上这么多人,且对方招招直攻人要害,毫不留情。两人已经渐落下风。 混乱中,我不知道被谁推搡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地直挺挺朝着对方某人的剑尖上撞去,幸得被容云斐拽住了,转身欲对他道谢,他却一下子松开了手,目光中满是复杂。 “公子,走!”墨玄和白涯勉力甩脱了几个围攻不放的黑衣人,身上都挂了彩,忍着痛到了容云斐身边,拉着我和青蕊两个啥忙都帮不上的拖油瓶,一路健步如飞。 血腥味越来越浓,我一脸担忧地望向他们,两人脸上均有痛苦之色,但却并没有那么严重,这血腥味是谁的? “给我追——别让他们跑了!” 我们丝毫不敢停下来,沿着唯一的大路向前没命般的跑。 前方现出一点光亮,黑夜中隐约可见“同和客栈”四个大字,我率先跑上前,奋力敲着大门,一边敲一边喊:“店家!投宿投宿!快开门——” 身后那群人也不知是被我们落下了,还是不追了,总之,完全不见踪影。放眼四周,遍地荒郊野岭,我们跑了这一遭竟能撞上个客栈,可真是幸运之至。 隔了好一会儿,大门才“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打着哈欠,斜眼瞅着我们,没好气地问道:“大半夜的,你们要投宿就投宿,在外面鬼哭狼嚎作甚?” “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们这是事发突然。本来赶路赶得好好的,结果车半路上坏了,便只好徒步。又遇到一伙劫匪,都洗劫尽了。这不,便成了现在这样……”我信口胡诌,眼不红气不喘的,还差点挤出了几滴眼泪。 店家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们一番,瞥到挂了彩的墨玄和白涯身上之时,一脸嫌弃地捂住了鼻子,道:“行吧,行吧,你们赶紧进来。料你们也不是什么歹人……” 我心下松了一口气,刚要帮忙扶着几个“伤号”进门,却突然听到青蕊轻轻嘶了一声,嘴角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来,我三魂被吓掉了两魄,一个箭步冲到青蕊身边,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小姐,我……我没事,你快去帮公子他们……”青蕊吐气如丝,背后早已被血染红。脸色惨白如纸,双唇毫无血色,甚至隐隐有些青紫。 “青蕊,你都这样的还没事!是不是刚刚那伙人伤到你了?这帮龟孙子!老娘我以后知道了他们是谁,定要加倍讨回来!”我也反应过来了,恐怕刚刚我闻到的血腥味,便是青蕊身上散发出来的。这丫头受了伤也强忍着,还跟着我们跑了这么一大段路,伤口能不恶化才怪! 心里一阵抽痛,青蕊努力想对我咧嘴一笑,却还是没笑出来,自个儿先晕过去了。 “先把她扶进去吧。”容云斐走了过来,从我手中接过青蕊,店家也想过来帮忙,却被青蕊身上这大片血迹唬了一跳,伸出来的手又讪讪收了回去。 “你们扶她去二楼左手边第三个房间,我去帮你们打点热水来吧,这姑娘伤势不轻啊。就你们这样,五个人,三个都挂彩了,明儿还想赶路?可拉倒吧!”店家在我们进去之后,关上了大门,又上了好几道锁。 手忙脚乱地把青蕊抬进了屋,安置在了床上,墨玄和白涯早已处理好了各自的伤口,纷纷过来帮忙。 青蕊伤口在后背,被剑刺开了一道大口子,经过这一路狂奔,伤口已经恶化,血肉模煳一片,隐有发炎的趋势。 “我略懂些医理,让我来吧。”容云斐对我道,“你莫要担心,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尽管依然有些不放心,但容云斐我还是信得过的,“那伙人,就这么被我们甩掉了么?会不会再度返回?” “不知道,可能会。”容云斐垂下眼睑,轻轻剪开紧紧贴在伤口处的衣物,昏迷中的青蕊眉间轻皱,痛苦般轻嘶了一声。 我偏头,不忍心再看,片刻,轻轻道了一句:“多谢你。” 室内沉寂良久,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突然听到他轻轻回道:“不用谢。” 心里莫名轻松了许多,我仰起头,踏出房门,为其关好门。房门即将阖上的那一刻,似是看到容云斐侧头向我这边望了一眼,随即,房门关上,隔开了我与他的视线。 突然发现,跟他在一块,似乎总能遇到刺杀一类的事。若说几个月前花大兄弟那次,是个莫名其妙的开端,那这次呢? 一直到现在,我们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关于对方身份更是丝毫不知,但仅从车轮无端落入事先布好的陷阱,以及那埋伏在附近的武功高强的众多黑衣人来看,对方背后势力定然非同凡响,很有可能,是冲着鸿和帝来的。 第52页 但是,对方可能没料到,鸿和帝未等到,倒先等来了我们。他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大开杀戒,显然未识出我们。而随后墨玄、白涯、青蕊三人都负了伤,容云斐又是不会武之人,我也只会点三脚猫功夫,对方大部分人都是身手矫健之徒,又怎会连我们都追不上? 最后会任由我们逃脱,那定然只有一个原因,对方的首领意识到杀错人了,正主儿还在后头呢。 若事实真如我猜测一般,那现在的鸿和帝、皇后以及太傅淮王他们,岂不是凶多吉少? 算了,眼下自个儿都顾不上,更别说管他们了。更何况,他们还有桓武大将军和淮王这两员勐将全程护航,要操心也轮不到我。 俗话说的好,枪打出头鸟,倒霉的我们,显然便是那无端被打的“出头鸟”。 第31章 笑嘆扑朔迷离中4 森寒的北风如利刃般擦过脸颊,在耳边唿啸而过,夹卷着枯叶碎屑。天边乌云密布,没来由的使人心中也压抑许多。 七里香酒楼外的几株白梅迎风傲立,十数日之后,再回旧地,一时心内颇有些感慨万千。 酒楼内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食客,低声交谈着什么,一身紫裳的老闆娘依然抱着一大摞帐本,坐在凳子上,手中拨拉着算盘,理着那总也数不清的帐单。 我心里生疑,回头望向容云斐,后者正面无波澜站在大门左首,身后跟着墨玄。青蕊因伤势过重,由白涯先行护送其回汴京了。 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弃下小周的,虽然跟他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但我答应过他,任何时候都绝不会丢下他。 我这个人吧,虽说不轻易对别人承诺什么,但一旦答应了下来,便一定会做到。 “老闆娘,我回来了。”我上前敲了敲老闆娘面前的桌子,可能是我声音太小了,或者是因为后者正埋头于堆积如山高的帐本里,因此,对方压根没看到我。 我清清嗓子,提高了音量,又重复了一遍,老闆娘终于捨得从她的帐本里抬起头来,看到我的时候明显一愣,随后神色古怪之极。 “小鱼妹子?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老闆娘勐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朝我身后瞥了一眼,连声嘆息,“哎,你可倒好,一走走了这么久,回来还带了个男人,就是苦了你那弟弟了……” 我刚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听到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差点没喷出来,忙打住她:“不是,老闆娘你想错了,我跟他就是普通朋友。等等?你刚刚是说小周?他……怎么了?” 老闆娘又是一声嘆息,摇了摇头,转身从一个小柜子里掏出一张纸来,递了给我,道:“你自己看吧。” 普通的书写用纸,信上潇潇洒洒写着一行大字,字劲锋利,洒脱不羁,不流于俗。我看罢,却有些忍俊不禁。 “久候不至,故先行离去。落叶归根,勿念。” 真是看不出来,小周这傢伙竟然还写得一手好字。 “字不错。”容云斐也上前来瞥了一眼我手里的纸,毫不吝啬贊道。 同他认识这几个月来,我倒是很少听他这么夸过别人,能获得他的认可,真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 “小周这孩子,就留了这么张字条,一句话没说就走了。我问他去哪里,他也不吱声。唉!小鱼妹子啊,这半大的孩子,能去哪?”老闆娘一屁股坐了下来,口中兀自嘆息不止。 “行啦,老闆娘,你就别嘆息了,小周应该是回家了,不用担心。”小周是岐国人这件事,还是莫要告诉他们为好。 “回家?他哪儿来的家?”老闆娘神色又是古怪之至。 “呃,他……”我竟然忘了,小周对外一直都是一个说辞——父母双亡,自小便到处流浪。 正在我努力想着该用什么说辞把这句话圆过去的时候,老闆娘突然一拍桌子,道:“我明白了!小周这孩子,是不是投奔亲戚去了?” “对对对,他还有个堂兄,早些年,小周就是跟堂兄嫂子一块过活的。就是嫂子很不待见他,常常对他大打出手,还逼着他干各种活儿。所幸他堂兄人还不错,一直在找他……”我忙不迭地接着老闆娘的话茬儿编下去,说的那叫个声泪俱下!直接给小周编了个更悽惨的身世。 身后传来了一声轻笑,绝对是容云斐这傢伙无疑。但他也很给面子地没有拆穿我这“弥天大谎”,只是任由我胡诌下去。 老闆娘双眼通红,听着我编的这个悽惨的故事,暗自抹了下眼角。末了,还感嘆了一下人生。 “哎,每个人的路都不好走啊,小周这孩子是顶聪明讨喜的,希望他以后的路能顺利些吧。” “那是自然!” “你弟弟就这么一走了之了,小鱼你也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也要跟我辞行?”老闆娘感慨完毕,又换上了一脸正经的神情。 “呃……”我在纠结着措辞。 “你想说啥就说!”老闆娘看我这副模样,翻了个白眼,“又不是头一天认识!就你,老娘我还不了解吗?行了,你别说了,这是你跟小周两人这个月的工钱,你走吧。” 老闆娘从怀里掏出一袋银两,递给了我,我连连摆手:“不不不!老闆娘我今儿确实是来辞行的,但是这银子我不能要——” 第53页 这沉甸甸的一个小囊,何止我和小周这个月的工钱,估计半年都够了! 于情于理,我都是不该收的。老闆娘一个年轻女子,打理着这么个酒楼本就不易,还收留了我们这么久。现如今小周走了,我也要走了,她内心的难受又有谁能知晓? “拿着!你一个小姑娘也不容易,虽然后面那男的看着还行,蛮可靠的样子,但你可不能凡事都倚靠着人家。咱们虽是弱女子,但也要独立,听到没有?”老闆娘一脸坚决,一把将沉甸甸的小钱袋子塞进我怀里,完全不容我拒绝。 “这真不行……”我又拿出了那个小袋子,欲将它还给老闆娘,后者却立时怒了,一双美目瞪着我,“拿着!你要再还过来,老娘我就不认你这个妹妹了!” “小鱼,你拿着吧,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容云斐突然轻声开口道,声音虽轻却极有重量,我恍惚着点了点头,像被蛊惑了一样。 “这才对嘛!嗯,你还不错,是个值得託付一生的汉子。我可警告你,小鱼这姑娘吃了挺多苦的,你可得好生待她,若敢对她有半分不好,老娘我可饶不了你!”老闆娘半开玩笑半警告。 “不不不,我跟他真的只是普通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可拉倒吧,你在我这待了也有三个多月了吧,老娘我可从没见你带过朋友来这儿,更别说是男的。”老闆娘撇了撇嘴,满脸写着不相信,随后,又神秘兮兮地凑近我的右耳,道:“小鱼妹子,姐看人眼光一向准,这男的不错。若是他对你有意,你也不排斥的话,你俩完全可以考虑一下成婚论嫁。” “好了,我话说完了,你俩走吧。有时间就到我这儿转转啊……”老闆娘说完,迅速转身,指挥着几个扫地小厮把那一摞帐本抱上了楼,再也不看我们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老闆娘忙碌的身影,心里莫名有些酸涩,可能是因为要离开了吧。 捏在手里的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此时此刻竟宛如千斤重。若在以前,我肯定是欣喜万分,但现在,却没有丝毫开心。 “走吧,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容云斐突然轻轻开口道,我转过身,望着他的平静无波的眼睛,半晌才应了句:“好,我们走吧。” 确实是这样啊,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路还很长,没有谁是能陪自己走完一生的,真正能倚靠的,只有自己而已啊。 踏出七里香酒楼,外面的天色已是一片阴沉,使得本就心情沉重的我,更加难受。 路边不知何时来了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周围聚集了一堆小孩,老爷爷笑呵呵地挨个将糖葫芦递给孩子们,拿到糖葫芦的小孩都蹦跳着离去了,笑颜如花。 我在摊前傻站了好久,也没说话,就是觉得这一幕蛮温馨的。 老爷爷一抬头便看到了我,笑着问道:“姑娘,买个糖葫芦?” “啊?”我没想到老爷爷会主动招唿我,突然就被打断了思绪,“我……” “买两串。”容云斐突然开口替我回答。 “好嘞,一共十文钱。”老爷爷利落地包好两串,递了过来,墨玄一声不吭地上前付帐。 “呃,你喜欢吃这个啊?”我有些纳闷,真是看不出来,这么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儿,竟然还会喜欢这些甜点。 “不是。”容云斐摇了摇头,递给我一串,不太好拒绝,我便只得接了过来,轻声道:“谢谢。” 咬了一口,甜到了心里。 我本以为他会自个儿吃另一串,没想到,他一转手,递给了墨玄。 墨玄果然冷着脸拒绝了:“多谢公子,属下不吃这些东西。” “很好吃的,你不尝尝么?”容云斐一挑眉,依旧维持着那个动作。 “属下不需要,公子您自个儿吃吧。”墨玄垂眸,却还是拒绝了。 “好吧。”容云斐只得收回手来,自个儿咬了一口,贊道:“很不错,甜到人心里了。” 墨玄又恢復了以往的样子,一声不吭地看着我俩啃完了糖葫芦。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熘走,这不,一转眼,汴京城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进了城门,再走约莫一刻钟的路,便是江府了。 我突然很好奇,我此番又是以何种身份去他的府上?丫鬟?厨子? “那个,我有个问题……” “你说。”容云斐步伐未停。 “我这次是以丫鬟身份去你府上么?还是厨子?”我好奇问道。 容云斐却突然停了下来,我始料未及,差点撞他身上,还好及时止了步。 只见他摇了摇头,眸中又是一片深沉,“不,你只是小鱼而已。” 第32章 白衣公子世无双1 随容云斐再一次来到他的府邸上,心境却颇有些不同了,依旧是熟悉的砖瓦楼阁、花草池台,大而空荡,鲜有人声,却极为干净,可以看出每日都有人尽心清洁。 一刻钟后,思瑜阁。 我看到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微有些怔愣。 “这名字……”思瑜,思瑜,莫非是思某位故人? 第54页 “你也觉得这名字很好听么?”容云斐状似不经意般问道,目光温润,嘴角含着浅淡的笑意,“这里以后便是你的住处了。” “啊?”有些不敢置信,目光四下扫视了一番此处,这么大的地方,就让我住了? “嗯。”微一顿,他似是看出了我心里的顾虑,又补充道:“你无需顾虑什么,再说,此处本就是给你留着的。” “给我留的?”仿佛一个炸弹一样,瞬间在心里炸开了大片水花,我头上冒出无数问号,偏头望向他。 “嗯。”容云斐依然目光一片温润,其他的话却也不再说了。 推开门,一应陈设物事俱齐全,桌椅、茶具、床榻、被褥、文房四宝、书册均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各自位置。虽明显能看出来此处无人住过,屋内却并无丝毫灰尘。 更令我诧异的是,书桌上竟摆了一把古朴的琴,琴前面放着一个香炉,一缕青烟直上。琴通体棕红,看木材应是红衫木斫制,琴身一端可见刻了两个篆体小字——莫忘。 莫忘?不要忘记什么? “此琴为落霞式,名为‘莫忘’。它已经搁置许久了,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容云斐走到书桌前,伸手轻触琴弦,动作极尽温柔。 我却没听进去这番话,只是呆呆地走上前,细细观察着琴身上的每一处纹理,虽然也看不出名堂,但直觉认为,这把琴很名贵。 “谢谢……”我伸手轻轻拨了一下弦,声音低沉,余音连绵不断,纵然对乐理一窍不通,我也能感觉出来这琴音色上乘。 “不用谢,这琴本来便是你的,现在只是物归原主而已。”容云斐垂眸,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望去,却见他看的是刻在琴端的“莫忘”二字。 “啥?我啥时候有过这么一把昂贵的琴?”我惊呆,这么贵的东西,竟然是我的?开什么玩笑呢?我要早知道有这么值钱的东西落在容云斐这儿了,那还用得着过这么些年颠沛流离的生活? “万幸的是,你只是暂时走丢了,现在,我又把你找回来了。小鱼,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容云斐凝视着我,似是不想漏过我脸上任何一种表情。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我以前真的跟他认识?或者,就像何不悔说的那样…… 不自禁移开视线,我紧紧盯着那缕青烟,压下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平静道:“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自有记忆起便是一个浪迹江湖的小混混,后来遇到了黎老管家,被领回了太傅府,然后我又跑了出来,被你带到了这儿。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良久,对方都没有言语,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突然轻轻开口道:“你想学弹琴吗?” “啊?”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抬头一脸惊讶,容云斐又笑着重复了一遍,我呆呆问道:“学弹琴?可是,我对乐理丝毫不通,而且我五音不全,唱歌跑调不说,还经常吓到过路人……” “不要紧,我相信你能把它学好。”容云斐眼中满是对我的信任,虽然我并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仿佛魔怔了一样,在这样的眼神中,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转念一想这么名贵的琴就一直在这放着,多可惜啊,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容云斐看到我这么纠结的模样,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明日辰时,醉月阁。” “啊?这么早!” “嗯,早晨和傍晚时分,是最适合抚琴的时候。” “……” 门外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估计不是墨玄就是白涯。 “公子,兰香和小眉已经带到。” “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身黑衣,板着一张脸的墨玄,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鹅黄衣裳的姑娘,皆是花信年纪,圆脸蛋,模样蛮俊俏,但不知为何,我看着竟有些面熟。 兰香和小眉也看到了我,齐齐向我施身一礼。 “兰香见过小鱼姑娘。” “小眉见过小鱼姑娘。” 我笑着让她们起身,问道:“青蕊呢?” “青蕊在温姑娘那里养伤,约莫明年初回来。”墨玄冷言道。 “温姑娘?是解忧山庄那个‘素手医仙’温澜吗?”对于温澜,我也早有耳闻,毕竟她可是民间百姓心中的“活神仙”。 据说,此人看病问诊,自己从不定价,一概由病人定价。大户人家找她看病,通常在医好之后,提着满满一大箱金银珠宝作为回报,而普通百姓时常会送些小玩意,或自家种的新鲜果蔬。就算是实在付不起丝毫费用的人家,温澜也照看不误。她不会因为穷苦人家没钱就不为他们医治,在她眼里,一切生命皆平等。 “对,你也认识她么?”容云斐问道。 我摆摆手:“不不不,只是略有耳闻,她的解忧山庄不是离汴京蛮远的么?青蕊她可不能再经受任何长途折腾了……” “不,温姑娘她最近在汴京城。” “啊?咋来这儿了?” “温姑娘作为建华王爷的女儿,再怎么说,过年了也是该回来的。” 第55页 “哦对。”我都差点忘了,温澜也是个身份尊贵的大家闺秀,不过她不愿意走寻常女子的路,而自己选择了一条适合她的路。我倒觉得,这样蛮好的。 “诶,这就要过年了,真的好快啊,今儿是腊月初几了来着?”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几日,我都不记得今儿初几了。 “初八。” “啊?今儿是腊八节啊,应该喝粥呀!走走走,我去给你们做粥喝去。”我兴致来了,立马就想下厨,刚走到门口,却突然想起我不知道厨房怎么走,“对了,你们的厨房在哪儿?” 容云斐眉间微皱,似想说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姑娘,我们带您去。”兰香和小眉惯会察言观色,齐齐说道。 “嗯,也好。”我认路感巨差,他们就算详细指明了,我都有可能不知走到哪个角旮旯去,所以,还是有人带着我去比较好。 “那啥,你们等我一下啊!我很快就回来。”我沖容云斐和冷脸的墨玄摆了摆手,沖了出去。 其实我也知道,容云斐这么大的府邸,不可能连个厨子都没有,但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好今儿还是腊八,这么算来,还有不到半个月,便是我生辰了哎。 又是一年过去了,真快。 “姑娘,您跟公子……”兰香一边跟在我身后走着,一边有些欲言又止。 “啊?咋了?”我在思索着一会儿做什么粥,没注意到她的话。 “公子他有没有说过,您给他的感觉,很像他的一位故人?”小眉也停了下来,直截了当问道。 “没啊……”我一头雾水,容云斐说过吗?就是最近一些处事方式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让我感觉有些莫名其妙,除此之外,也没啥啊。 “没有吗?”兰香和小眉两人的表情像是有些泄气,小眉仍有些不死心,想再开口,却被兰香一个眼神止住了。 “咋了?”我问道。 “没事,姑娘,就是我跟小眉刚一见到您,感觉您很像公子的一位故人,除了这容貌有些出入……”兰香为我解释道。 “哦,好吧。”我没再细想。 到了厨房之后,兰香和小眉同那里的人解释了几句,我便开始动手做粥,真是许久未掌勺了,感觉极为奇妙。 两刻钟后,兰香和小眉帮我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八宝粥,又回到了思瑜阁,给每个人都分了一碗,糯米粘稠,在腊月凉寒中,暖至心间。 第33章 白衣公子世无双2 翌日辰时,醉月阁。 我与容云斐面对面,各自坐在一个蒲团上,在炉香氤氲中,一人授一人习,在旁人看来,定会觉得画面极为美好,实则不然。 “身子端正,手要伸直,不可弯曲。切记,抚琴时最忌坐姿不正……” “抹和挑,前者为食指向内拨弦,后者为大指推动食指向外拨弦。要注意,挑的时候,中指始终扶在相隔一弦处的那根弦上……”容云斐言罢,示范了一下,我也照葫芦画瓢用大指推动食指挑了一下琴弦,出乎意外的是,竟然很成功,没有刺耳的噪音。就像是我一早便知道这动作一样,做来没有丝毫陌生感。但这心内莫名的欢喜又是怎么回事? “中指向内拨弦为勾,向外为剔,勾的时候要注意,中指不可弯曲,剔的时候要注意不可剔到第二根弦……”我微有些困意,上下眼皮不住黏在一起,开始强撑了一阵子,后来发现越来越困。唉,不然我就睡一会儿,就一会儿,阿斐兄看不出来的…… “无名指向内拨弦为打,向外为摘,大指向内为噼,向外为托……这便是右手八法。”容云斐首先说了一大堆理论,我却已经昏昏欲睡,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身子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抬头正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困了?” “呃,不是,刚刚一下子走神了……”我张口解释,一低头却发现衣领上滴了不少口水,这不是欲盖弥彰又是啥? 容云斐笑着递过来了一张手帕,我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不用照镜子都能感觉到,肯定是一片通红。 胡乱擦了擦之后,只听他又说道:“我弹首曲子,助你醒醒神。” “……”弹琴醒神?我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催眠还差不多吧。 可是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小瞧容云斐的琴功了。 绝大多数琴曲速度都是较为缓慢柔和,但旋律急速欢快的也有,是极少数,而容云斐现在弹的助我“醒神”的曲子,无疑就是这极少数中的一首。 我是个不懂音律的人,单就我耳中听到的,胡诌几句也还是可以的。曲子很欢快,旋律跳跃性大,无丝毫悲伤的感觉,听起来亦不会让人昏昏欲睡,反而还会觉得心神豁然开朗。 “此曲名为酒狂,为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阮籍所作。”容云斐一曲罢,缓缓开口解释道。 “酒狂?这名字霸气啊!我喜欢,我们学这个吧?”一听这名字,结合刚刚那首曲子给我的感觉,我立马就想学它。 “可以啊,只要你喜欢。” 第56页 “来来来!第一句是怎么弹的来着?是这样么?”我一向心急,此时愈发急不可耐,回想着他弹第一句的样子,照葫芦画瓢拨了一下三弦和六弦,却发现完全符合! “莫急,总要循序渐进,先从基础学起。讲完右手八法,接下来便是左手按弦……” “……”容云斐这傢伙,总是在我兴致正盛的时候,一盆冷水泼下来。 “公子,小鱼姑娘,先歇一歇吧,刚刚淮王殿下派人送来了一些上好的御赐锡山茶,奴婢泡了一些。”兰香端着茶盏,从门外进来,到了我们身边轻声开口道。 “先搁着吧,一会儿再尝。”容云斐道。 “是,奴婢先下去了。”兰香放下茶盏,施身一礼,便退了出去。 “诶,那茶好香啊,阿斐兄,你不想去尝尝吗?” “锡山茶一向闻之香,品之苦,你若不信,一尝便知。” “……”心内虽然有些惴惴,但我向来不撞东墙不死心,秉着一颗大无畏的心,我义无反顾地去了,喝下第一口,没有想像中那般吃了黄莲的感觉,反而觉得入喉香甜无比,我撇了撇嘴,道:“这茶根本就不苦啊!” 就在这句话刚说出口没几秒钟,突然一阵反胃,我差点没全吐了出来,连续咽了好几口唾沫,再加上勐灌一阵清水,方才缓了下去。 容云斐依然不语,淡笑着望着我,仿佛在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还不信我的?自己种的苦果子自己吃”。 我忙把手里端着的这个“烫手山芋”放了下来,一脸嫌弃地走远了几步,还是老老实实坐到了琴桌前,继续听容云斐讲琴理。 一个时辰后。 “今儿的课就先上到这。” “什么?”我大跌下巴,要知道,这一整节课,我连琴都没碰过多少次,就一直在听什么右手八法、左手吟猱绰注,本以为讲完这些可以试授一曲,结果就这么没了? “习琴切忌不能贪多贪快,宁精不泛,其实不光是学琴,其他也是如此,关键都是在于精,而不是在于泛。”容云斐起身走至桌子旁,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脸上没有丝毫异样,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让我不由得心内猜测,这傢伙跟我喝的是同一杯茶吗? 不过他说的,细想下来,也确实蛮有道理,但是做到很难啊。 便这么一连过去了七日,每天清晨我都会在容云斐的授导下习琴一个时辰,累积下来倒还进步不少,已经能弹一些小曲子了。 今日,腊月十六,距离我生辰还有六日,伴随着青蕊归来的同时,还有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而且此人还与阿斐兄是故交。 刚独自练完琴的我,一出门便被兰香带到了主厅,刚至门口,一道粉衣人影儿直接扑了上来,一张俏脸梨花带雨,可不正是青蕊!我俩“抱头痛哭”了一阵子,才注意到主厅里的一堆人。 当中最显眼的当属阿斐兄对面坐着的那位一身素白衣衫的年轻姑娘,瓜子脸,皮肤近乎透明般白皙,身材适中,五官俏丽,给人一种恬淡素雅的感觉。搁在膝上的一双手却煞是好看,细长,简直是天生为弹琴而生的。 这人是谁?跟青蕊一同出现,莫非是…… 脑海中蹦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随即心内突然警钟长鸣,连我都有些莫名其妙。就算她是温澜,跟容云斐关系再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小鱼?快进来。”容云斐可算是看到了我,立时唤我进去,满座的视线顿时投在我身上,我故作没有看到他们,直接向着容云斐身边那个空位而去,一屁股坐下,不吭一声,低着头看着地面。 满座先是寂静无声,随即不知是谁轻嗤了一声,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教养的丫头”。 一股无名火勐地窜了起来,我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只见是那素白衣衫女子身后站着的那个青衣侍女,看着约莫跟我差不多年纪。 “连烛,不可胡言。”那女子转头呵斥她,随即又转向我,微有些歉意:“抱歉,是我管教不严,小鱼妹妹莫要在意才是。” 谁是你妹妹了? 没来由地心里就是不喜欢她,我扭过头,依旧一声不吭。 身旁传来一声轻嘆,轻到近乎听不见,我蓦然心内一紧,只听容云斐道:“温澜,许久不见,你过得如何?” 果然! “我啊,还是老样子,平常就看看医书,采採药草,给人治治病,你呢?听说你明年还要随淮王殿下回封地淮城?”温澜的声音一如其人一般温雅,按理说,这样一个人儿,我就算再不喜欢,也不应该才见第一面就这么厌烦啊,到底怎么回事? “嗯,年后便要回去了,也就待在汴京城这么几天。” “淮城位于靳国最北端的淮水之畔,过了淮水便是岐国境内了。处在那样一个位置,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嗯,无妨,近来一切都安好。” “那就行。” …… 这两人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还说个没完了!我心内窝着一团火,此时愈发愤怒,随时都能像一个喷火龙一样将浑身怒火全都爆发出来。 就在我濒临爆发边缘之时,那自顾自唠嗑着的两人终于想起我了。 第57页 “小鱼妹子怎么一直不说话啊?看你今日的气色,似是有些不太好,可是生了什么病?”温澜满含关怀地问道,虽然能知道,她明明是好意,但我不知怎么地,非要跟她过不去。 “你管得着我吗?我就算是死了,都轮不到你们来操心!” 一语顿时惊满座,容云斐似是又轻嘆了一声,温澜脸上微有诧色,似是没料到我会这么回话,而站她身后那个刚刚说我“没教养”的姑娘,也是直接怒了,边吼边一个箭步冲上来,扬起手掌便要揍我,另外几人见势不妙,纷纷上前拉住了她。 “你这没教养的丫头,我家姑娘明明一番好意,被你当成驴肝肺不说,还在脚下肆意踩踏!姑娘脾气好不跟你计较,但我可忍不了!真是有娘生没娘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平白在这污了江公子的地儿!”连烛被众人七手八脚拉着,暴脾气被激上来了,也口无遮拦了起来,脏话连篇全往我身上招唿,我自然不愿意,刚要反唇相讥,却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 “啪”的一声,连烛右脸颊上立马通红一片,多了个五指印,在白皙的肌肤衬托下更明显。 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怔,连烛眼睛中闪着不敢置信,捂着脸望了温澜好一阵子,终于还是没忍住,啪嗒一声落下来了一滴泪,顺着脸颊滴到地上。 “姑娘,你……”拉住连烛的众人纷纷松了手,连烛身边的一个女子有些不忍心,上前欲为她开口,却被温澜的眼神吓住了。 一向温雅的温澜,此刻脸上满是冰冷,宛如来自冰天雪地之人一样,望着连烛,问道:“连烛,你可知错?” “姑娘,我有什么错?是她没教养,一个劲儿践踏姑娘您的自尊!还把您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连烛话还未说完,又是一声脆响,左半边脸颊瞬间红肿了,比右边的更为严重。 “这一巴掌,就由我来解释一下你哪里做错了。首先,小鱼妹妹是公子府上的人,就算她哪里有错,也不是你能随意教训的。其次,解忧山庄的训则你都忘了吗?第三十八条是怎么说的?你给我老老实实背一遍!” “第三十八条是……为人处事要宽容,不可冲动,不可与人起冲突,更不可主动动手打人……”连烛嗫嚅道。 “你这会儿还敢说你没错么?”温澜厉声道。 “姑娘,我、我错了,我不该一时冲动而与人起冲突的……”连烛一抹眼角,神情满是悔色。 “去向小鱼姑娘道歉。” “是……”连烛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转向我的方向,弯腰鞠了个躬,垂眸道:“小鱼姑娘,我错了,对不起。” “……”颇有些无语,但内心有什么东西在融化,此时再看温澜,却也没原先这么反感了。 连烛见我没说话,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我忙道:“没事,我也有错,你赶紧起来吧。” 连烛应了一声,随即起身,似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站回了原处,目光看也不看这边。 “小鱼,你也知道你有错?”容云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第一次见温澜,我就给容云斐惹了这么些祸端。我也很不好意思,何况本来并不想这样的,事情发展着实有些超乎我意料。 “我错了,我不该对温姑娘和连烛姐姐这么无礼,下次我一定不会了!”我也学着连烛的样子,弯腰朝温澜和连烛鞠躬。 温澜被我逗得一乐,忙摆摆手道:“不要紧,小鱼妹妹毕竟还小。” “也不小了,再过几日就过生辰了吧?”容云斐道。 嗯?他怎么知道我生辰的? 最开始我自己都不记得,后来不知在哪遇到了一个老神棍,他把我的生辰八字都告诉了我,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算出来的。 “小鱼妹妹要过生辰了?不如一起庆祝一下?”温澜提议道。 “不不不,你们不必如此……”一大堆人给我庆生这种事儿从未发生在我身上过,我倒宁愿自个儿一人悄悄过去算了,反正这些年来,也一直是这么过的。 人太多,太过热闹的场景,我不习惯。 第34章 白衣公子世无双3 “那好吧……”温澜似觉得有些惋惜,“妹妹既不愿意,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容云斐瞥了我一眼,不知道为何,总感觉他像是看出来了什么,却又不点破,就好像是故意替我遮掩一样。 “日子还长着呢,妹妹大好的年华,可要多学些东西啊,莫要荒废了才是。对了,听公子说,你最近在习琴?”温澜状似不经意般,随口一问,但听入我耳中却感觉莫名有些讽刺。 世人皆知,解忧山庄庄主,不光擅医术,琴术也是一绝,与阿斐兄并称为“妙手宫商,绝代双壁”。 温澜这一下子,令我刚刚好不容易萌发出来的好感,瞬间消退殆尽,我心里窝火,立马扭头就想走,却被青蕊拽住了。 青蕊沖我摇摇头,端来了一杯热茶,示意我消消火,兰香和小眉也在一旁担忧地望着我,这一缓冲,立马唤回了我的理智。 我要这么一走,自个儿是发泄出来了,但是容云斐怎么办?纵然温澜好脾气不计较,容云斐却也平白因我而遭人诟病,我怎能这么自私? 第58页 “小鱼近日确是在习琴,也有一周了吧,很有天分,就是她不愿意努力。”容云斐见我不回答,便替我说道。 “琴这个东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造就的。即便是再有天分的人,也要靠着一天天的努力积累,方能有所成就。可惜我那把‘秋迟’还在解忧山庄里,未带过来……”温澜一双妙目中满是惋惜,似是迫不及待想显露一番琴技一样。 “温姑娘若是今日有兴致,不妨来醉月阁抚一曲。”容云斐提议道,我心内警钟再次长鸣,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在说“别同意别同意”。可是,温澜没思索多久,还是同意了。 本来人家就是客,还对青蕊有救命之恩,刚才又对我这般维护,我不是恩将仇报的人,心内就算再莫名反感,也没法起到什么作用。 谁叫我就是这般微不足道呢。 如果能强大一点就好了,先不说是所有人,只要能有一大部分人都承认我,也不求能达到举重若轻的地步,至少,不要像现在这么人微言轻就好了。 那是我第一次,萌生了想要变强的想法。 我不情不愿地跟在后头,身后跟着不离不弃的青蕊,最前方并肩而行的容云斐和温澜,真像是一对璧人。 两人身份家世也相当。诶不对,容云斐身世有些复杂,但万一朝中那个丞相大人哪天突然洗心革面,把这个久未见面的孩儿领了回去,那不就正好名当户对了! 那还是别了吧,再说那个丞相大人朝中声望这么高,背地里却做了谋害亲生子未遂的事,也是个面善心狠的主儿。 何不悔这么一闹,最后结局这么惨,也不知鸿和帝会怎么处置之后的事,毕竟这其中牵连了这么多人。还有那夜的刺杀,难道,他们真的是刺杀皇帝的?近日听说鸿和帝一行人已经安全抵达皇宫,并没有听到什么遇刺的消息,想来许是无事了? 我便这么一路瞎想着,完全没注意到跟大部队越来越远,最后赶到醉月阁门口的时候,一阵悠扬的琴声早已传了过来,全场寂静,一身素白衣裳的女子坐于院中央的小亭子中,对着亭前的水池,和着阵阵而起的寒风,曲声哀怨绵长,令人闻之泫然欲泣。 温澜在我心中的形象立马又打了个折扣,我不喜欢这么哀伤的曲子,不过我也没法说什么,人家弹的曲子,自己不喜欢,不听便是,毕竟她又不是为了你而弹的。 “青蕊,我们走。”我低声对青蕊说道,随即扭头就迈出了大门。 青蕊先是一愣,随即又跟了上来,正在我们走了十几步之后,突然传来一阵箫声,不同于温澜的哀怨悠长,箫声旋律与其相和,却多了一些潇洒与快意于其中,谁奏的箫? 我下意识就往回走了走,想看看是谁奏的箫,却正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立于温澜身边三五步远处,长身玉立,白衣公子,雅致无双,真堪当起世人对他的那句评价啊。 文采斐然计无双,风华绝代自轩昂。 白衣雅致倾天下,智囊一出定四方。 一人抚琴,一人吹箫,配合着寒风凛冽,满院盛开的红梅,池中映出两人的影子,真是说不出的唯美,此时再有点雪就好了。 吹箫之人正是容云斐。 我默然立了半晌,在他们合奏之曲达到高潮之时,绝然转身,青蕊担忧地望着我,我沖她回以安心一笑。 “走,青蕊,许久没去听人说书了,都不知道近日有何大事,今儿正好!” “小姐,您……”青蕊眸子里依然难掩忧色。 “都说了不要喊我小姐啦!你咋这么倔呢……” “那、那奴婢到底喊您小酒还是小鱼?” “呃……”我到底是谁?苏沉酒……抑或是江别鱼?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啊,江别鱼是谁?容云斐又是谁?这几日我一直在强迫自己不要去思考这些伤脑筋的东西,但现在所有事都一股脑涌了上来,铺天盖地直欲将我淹没其中,想抽身,都脱不掉呢。 可我,也只是想做我自己啊。 “不说了,你看着来吧!咱们今儿要痛痛快快玩一场!”就让一切的不痛快,都随风散去吧,管他苏沉酒还是江别鱼,我依然只是三年前混迹江湖、无拘无束的混混头子! “啊?这样不好吧……”青蕊有些犹疑不定。 “那算了,我自己去,你在府上好好歇着吧。”我也刚反应过来,青蕊才从生死一线中挽救了回来,的确不大适合跟着我出去疯。 “不行,小酒您一个人太危险了,青蕊无论如何都要陪着您去!”青蕊下定了决心。 “可别,你还是在府上好好歇着吧,你的伤才刚好了没多久,现如今好好养着才是最要紧的。” “不行!” “不行!说好了听我的呢!” “不行!” “……” 我俩在这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了一番,互相谁都不让步,没注意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把醉月阁弹琴吹箫的俩人以及围观的人都引了过来,最后,我还是没去成。 突然觉得此情此景有点似曾相识,好几个月前,我跟某位缺心眼的苏姓人士,也是这样被打乱了原先定好的计划。 第59页 静安山一别后就再也没见过三哥了,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虽然现在觉得,我跟三哥极大可能是没有这层血缘关系了,但毕竟也喊了好几个月,一时改口的话也有些别扭。 温澜一行人没作客多久,仅用过饭便回建华王府去了,此后一连数日,我都安安分分呆在容云斐府上,随着年关将至,各地的诸侯王纷纷入京,不知道届时容云斐会不会随淮王入宫,说来也惭愧,我还一直都没去过宫中呢。 这几日我一直如常,每日跟容云斐习琴,本以为他会针对温澜那日的事而数落我一番,却没想到他这几日一句话都没提,就像是根本没发生过一样。他不提,我更不可能主动开口找骂,所以我们便还是像以前那样。 不过这几日应我的需求,实在不好意思再耽搁容云斐的时间,我准备自个儿学一些东西,比如什么军法谋略啊,行军打战之术啊,对歷史地理之事也了解了一番。倒不能说我野心大,实在是那些寻常小姑娘家喜欢的女红之类的,我做不来,也实在提不起兴趣。 闲来练练字,读读诗文杂记佚事,倒也蛮多乐趣,于是,除了每日例行的醉月阁习琴之外,烹饪我也扔一边了,整日泡在容云斐的偌大的藏书阁中,好几次险些忘了时辰,若不是青蕊和兰香、小眉轮流来提醒,我真就要忘记了。 转眼便至了腊月二十一日,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次日,也就是我的生辰。 第35章 何处聚散应有情1 往常这个时候,我通常是在睡梦中,而今却独坐于冰凉的台阶上,抱膝仰头望着夜幕星辰。 我一直都不是容易伤古怀今之人,只是这半年来发生的事实在有些超乎意料,而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我有些应接不暇。 白邵情已经有些时日没出现了,虽然那破药暂时还够,但一直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我还是要想办法把那什么破虫子根除掉。 等等,眼前不就有一个“素手医仙”温澜吗!我当时怎么就没想起来去找她问一问,不过现在想起来也不晚,毕竟人家身处建华王府,但愿她不会计较我前几日那般幼稚的行为,这几日其实想起来,我也蛮后悔的。 但是后悔又有什么用?人终究还是要向前看的,前路再坎坷,也要硬着头皮走下去。 仰头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起身回屋,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吓得我一个趔趄,差点一头从台阶上栽了下去。 “许久不见,姑娘近日可好?” 白邵情。 我僵硬地转过身来,突然发现,好像每次见到这个人,我身处的情况都不是特别好。 “你,上次根本就没来?”想也没想,我便直接脱口而出,没有问他怎么进来的阿斐兄的地盘,这傢伙这么神通广大,定然难不倒他。 “没有,我去了,只是你没看到而已。”白邵情显然不是来跟我唠嗑的,也不多说,直接开门见山道:“这一阵子,无论宫里发生了什么,我要你辅佐你身边的这位才子,尽全力保淮王,关于苏太傅一家人的事,你无需多管。” “保淮王?为什么?他不过得挺好的么?而且……江公子是淮王殿下的军师,就算你不说,他肯定也会尽全力保淮王啊。” “你无需遮掩,他的事我早就知道,不光我知道,陛下、容大人、太傅大人都知道。”白邵情一脸高深莫测。 “陛下和容相大人都知道?”我一惊,这还得了,“那陛下为什么——” “为什么毫无动静是么?你想见到陛下做什么?处置丞相大人和太傅大人一家?别开玩笑了,姑娘,你是不知这两人在朝政中的分量。更何况,丞相大人与陛下那可是患难之交,多少年摸爬滚打一路走上来的,就算丞相大人贪了半壁江山,相信我,陛下都不会对他有任何处置。”白邵情声音平静,眸中却一片冰冷,隐隐掺杂着一抹狠戾。 白邵情难不成对容相大人有什么仇怨? “再者,容云斐身世复杂,现今又加上一个‘淮王军师’江扶衣的身份。而当年丞相派人暗杀亲生子一事,并没有多少人知情,容云斐也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主动提出来。因此,对于他们而言,最好的办法便是当睁眼瞎,以不动应万变。何不悔那个蠢货这么闹了一出,把自己的命都白白搭了进去,却也什么风浪都没掀起来,以陛下他们的手段,压下这么一件小小的事再简单不过了。何不悔的死,连我都觉得可惜啊。” 我一声不吭站在原地,心内泛起阵阵寒意。 “怎么?这就害怕了?相信我,以后你会慢慢适应的。”白邵情悠悠道,“还是,你依然在担心绛虫?这也无妨,这件事完成之后,我会帮你解了绛虫……” 打死我都不相信白邵情会这么好心! “算了,信不信都由你。保住淮王,是你们唯一的路,就算是为了他而跟满朝文武为敌,也在所不惜。至于原因,你们日后便知。”白邵情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轻飘飘上了屋顶,消失在了夜色茫茫中,半分踪迹都未留下,仿若根本就未有人来过一样。 “保住淮王么……”我自言自语了一句,仍有些想不通。 以淮王现今的权势,待日后太子殿下登位后,淮王怎么也得是个镇守一方的亲王吧,他向来与世无争,不喜争权夺势,对皇位貌似也没多大兴趣,又是太子最信赖的哥哥,能出什么事儿? 第60页 想不通,希望一切都是白邵情杞人忧天了。 一夜好眠。 次日,我依旧同往常一样去醉月阁习琴,学了也有二十多日了,我的琴艺突飞勐进,也是真的得益于容云斐。 实话说,他是一位好师父,但是不知为何,有些时候我一点儿都看不透他。他极擅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在世人面前永远都是那副温润如玉的面孔。 但我直觉认为,他对我是不一样的,但具体什么地方,我却又说不上来。不过,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一点。 我跟他以前绝对认识,而且极有可能关系匪浅。我也曾隐晦地问过这个问题,他要么避而不答,要么就是说的有些模稜两可,不过这么多天也都过来了,随意吧。 一进醉月阁,我敏锐地发觉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桌子上原先摆着琴的位置,现在摆着两坛酒,旁边搁着文房四宝,墨香、酒香和书卷香气掺杂在一起,充斥在鼻端中。 有酒我喜欢,但是这笔墨纸砚搁在这儿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今儿要学些别的? 我四处熘达了一下,想找找“莫忘”和“泠机”到哪儿去了,正好在隔壁一间偏屋的桌子上发现了这两把琴,一棕红一墨黑,并肩而躺,看到这幅画面,莫名心内有些开心。 身后由远而近传来了脚步声,通过脚步声可以感觉到来人步履稳健,从容不迫。 容云斐。 他今日极为罕见地换下了那身素白衣衫,换了一身淡青色锦袍,依然给我的感觉极为素雅,很衬其人气质。 “咱们……今儿是、是不习琴了吗?”我突然有些结巴了起来,就像是心事被窥知了一样。 “嗯,知道你喜欢桃花酿,特地带来给你。小鱼,生辰快乐。”容云斐刚说完这句话,我还处于震惊、怔愣状态中,而青蕊、兰香、小眉、墨玄、白涯等人不知道从哪里齐齐冒了出来,青蕊兰香和小眉均是满脸的笑意,墨玄和白涯一贯的冷脸这时也松下来了几分,齐齐向我道贺。 “谢谢谢谢谢谢!”我忙不迭道谢,感觉眼眶酸酸的。真好啊,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但是,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我那天也是迫于无奈,撒了个谎,事后便再未提过这事儿。 我将询问的眼神投向容云斐,后者似是看出来了我的意思,却并未解释,只是说道:“外头冷,进屋罢。他们忙活了一早晨,做了一大桌子菜,等过会儿一起用膳。” 哎,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容云斐一直都是这样,他不愿意说的,旁人再怎么旁敲侧击,也是问不出来的。 我早习惯了他这般样子,只得作罢。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隔了一个多月了才来更文。 八月份一直在忙,九月开学了, 趁着现在刚开学,没什么事,便来写写。 这本其实收藏什么的挺打击我的,但是毕竟也是我第一次尝试新题材,也尽力准备了,无论如何,会坚持写下去的。 希望还在看着这篇文的亲们会喜欢,往后的情节会尽力写的扣人心弦一些的! 最后,一起进步,这篇文我很喜欢,不管写的怎么样,我都不会坑掉,但是可能会写的慢一些,后面课多了作业多了,可能就只有周末才能写一写了。 第36章 何处聚散应有情2 “这是——桃花酿!”进屋后的小眉看到了桌子上摆的两坛酒,最先抑制不住情绪,激动地喊了出来,“公子可是对它宝贵的紧,就算是殿下来访都很少拿出来,今儿怎么这么大方了?哦,小眉知道了,那是因为——” “小眉。”兰香面露不悦,瞪向她,摇了摇头,小眉一愣,及时剎住了话茬。 容云斐但笑不语,走到桌前,挥毫泼墨在纸上笔走龙蛇,青蕊站在其后。墨玄和白涯一左一右分立在门口两边,宛如门神。 “公子,你在写什么?”我光这么站着有些无聊,便凑上去看了看,发现却是一首对于我来说很很熟悉的诗——汉代司马相如所作的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艷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系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记住了这首诗,许是之前在哪无意中见到了,或者听谁念过。但众多诗词中,我惟独只记住了这一首,这就很难说清楚缘由了。 “这首凤求凰,曾是你以前最喜欢的一首诗,只是你都不记得了。”容云斐写完了最后一个笔画,搁下笔,抬头问我。 “我以前真的那么喜欢这首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能说得通了。 第61页 “嗯,你说你很喜欢这首歌里的意蕴,敬佩司马相如的勇敢无畏的气魄,你说人活一世,就该轰轰烈烈走一遭,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在乎世人作何看法。” “我那时候……真的这么说过?”其实说实在的,我现在也很想这么活着,但人生总会有许多不得已。 “嗯,你那时候还很小。”容云斐道。 墨玄和白涯面上依然毫无波澜,兰香和小眉两人却在转瞬之间脸上交换了无数个神情,青蕊却是一头雾水。 “那个,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敢开口问你……” “你是不是想问,我以前跟你是何关系,为什么会对你这般了解?”容云斐似是看透我心所想,看着我满脸渴盼的神色,道:“我以为,你即便是因为种种原因前尘尽忘,现在也该意识到了一些东西才对。看来,是我想多了。” “……”啥意思?没听懂。 “哎。”容云斐看我这番神情,无奈嘆了口气,缓缓道:“还是我来说吧。” 兰香和小眉两人的神情已经由茫然、惊诧变成了半信半疑,直到容云斐下一句话的说出口,两人眸中已经现出一片狂喜之色。 “你的名字叫江别鱼,这个名字,最初还是我为你取的。那时你很喜欢,并因此开心了许久。” 容云斐话音刚落,我还未回过神来,兰香和小眉已经扑了上来,一左一右,两人脸上均带泪痕,泣不成声:“小鱼,真的是你——” “小鱼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为什么半丝音讯都无,你知道我们家公子为了找你——”小眉的话茬勐地止住,像是意识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样,小心翼翼地望了容云斐一眼,见对方毫无异样才放下心来。 “江别鱼——这个名字是你给我取的?”顾不上兰香和小眉的满腹疑问,实话说,我自个儿都一片云里雾里。 “小鱼你这是怎么了?公子当年把你从人贩子手中救下来,千里迢迢带回了扶晚岛,收你为徒尽心教导,谁知后来发生了那么件大事,晚兮姑娘也——”兰香说到花晚兮之时,眉间满是哀色。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轰的一下,把神情恍惚的我直接震醒了。 “收你为徒尽心教导……” “江别鱼,这个名字,最初还是我为你取的。那时你很喜欢,并因此开心了许久。” “你只是暂时走丢了,所幸,我最终还是找到了你……” “你,只是小鱼而已。” “小鱼,你,跟我走吧。” …… “我与你,以前真的是师徒?”我仍有些不敢置信,虽然认识他以来,确实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但这也没法证明啊。 “你终究还是忘了。”容云斐深深地凝视着我,轻嘆一声,“算了,以后早晚有一天你会得知真相。” “但愿吧。”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那我以后如何唤你?” “这个随你,像以前那样称唿也好,只是,不要在外人面前吐露出我的真实身份就好。” “以前我都是唤你‘师父’?” “嗯。” “那……现在也这么喊吧。”虽然不知道他说的话真假,但这些日子,他也教了我不少东西,足以担当得起这个称唿了。 “这样也好。”容云斐依然满目温柔,只是那笑容里却像是夹杂了些别的什么。 我突然觉得有些心烦,这些日子以来,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也发生了各种事,此刻全都一股脑涌了上来,还有我那扑朔迷离的身世。 我一定要搞明白,那空白的十年记忆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容云斐、花晚兮、花黎、何不悔、白邵情等人都在我的过去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但是我有预感,这条路很长。我将目光投向满眼担忧之色的青蕊,觉得不能带上她。 不是因为不信任她,恰好相反,我要保护她。 我现在还一无所有,若是带着她,前方遇到什么问题,自身都不一定保得住,让我眼睁睁看着青蕊遭到连累?绝不可能! 事到如今,也只有太傅府是青蕊最安全的住所。她不能跟着我受罪。 “青蕊,你别跟着我了,回太傅府吧。”我淡淡吐出了这句话,心里难以抑制的疼痛,同患难了这么久,说遣散就遣散,我也不捨得。 “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赶青蕊走吗?为什么?青蕊不回去!”青蕊倔强劲儿又上来了,这丫头还真是让人无奈啊! “小鱼,你怎么突然要赶青蕊走了??什么意思?”兰香纳闷道。 其实不止兰香,其他人脸上也露出惊诧之色,但我却不想解释,三言两语也说不清的。 “青蕊,你当时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吗?怎么才过了这么几天,就说话不算数了?”我佯装发怒道。 “小姐莫要生气,青蕊……走就是了。”青蕊低下头,看不清神情。 “小鱼,不然你就留下她吧,她就这么回去了,到时候府里的人问她怎么回事,她可怎么说啊?说是被你赶回来的?多尴尬啊。”小眉也劝道。 第62页 青蕊也露出了希翼神色,似在期盼着什么。 “青蕊,你走吧。”没有什么别的,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 青蕊眸中原本泛起的星光,随着我这句话的说出口而一点一点的熄灭,直至最后一脸死灰,青蕊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到门边的时候差点撞到了门框上,还好白涯好心扶了一把,她轻轻说了句“谢谢”,随后迈过了门槛。 兰香和小眉扭过了脸,不忍心再看,又过了好一阵子,突然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青蕊的身影再度出现在门前,脸上尤带泪痕。 “饭菜搁在大厅里,尚有余温,你们要记得去吃,不然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青蕊定了定,目光移向我:“不管以后您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一定要开开心心的,青蕊……永远支持您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有些别扭就改了一下 不过好像改的有点多 第37章 何处聚散应有情3 听到青蕊这句话,我心内有些百味杂陈,看着前方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青蕊……” 青蕊勐然止了下来,缓缓地回过头来,应了一声:“青蕊在。” “你……要多加保重。”憋了半天,最后就憋出来了这么一句话。 “嗯。”青蕊轻轻应了一声,復道:“您也是,一定要好好的。青蕊先去了……” “嗯,一路小心!”我,会想你的。 最后未说出口的这句话,终究还是卡在了嗓子里,我暗道自己真是矫情。 又不是生离死别,只不过是分道扬镳,相见的机会还是有的,至于么? 但是,看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心里莫名极疼,仿佛千万根针在扎一样,眼前一片模煳,竟不知不觉间蓄满了泪。 突然我也不知道,做的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世间是非对错,本就是因人而异的。可能你觉得对的,别人未必认为是对的,而你认为是错的,别人或许认为是对的。 半晌沉静,无人言语,最后还是兰香轻轻开口,打破了一片死寂。 “快午时了,公子,小鱼,去用膳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兰香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我一个没忍住,眼泪啪嗒一声滴了下来,我忙揉了揉眼睛,拭去痕迹,转身之时已经毫无异样,面对着容云斐满含关怀的神色说道:“师父,你们先去吧,我不饿。” “可是这本就是给你准备的啊——”小眉惊道,“这都是青蕊姑娘做的,她——” 小眉说到这,仿佛意料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讪讪一笑,止住了话茬,同兰香对视了一眼,两人均一齐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容云斐。 “那也好,你们便先去吧。”容云斐微一思索说道。 “那公子你呢?”兰香问。 “勿忧。”容云斐吐出了这两个字,便先一步走出了醉月阁。墨玄和白涯也想跟上,容云斐回头留给他们一个眼神,两人随即止了步伐。 我与留下来的四人大眼对小眼了好一阵子,也留给他们一句话,便脚底抹油熘走了。 “那啥,你们先吃,我先走了——” 离开醉月阁的我四下乱逛,如没头苍蝇一样左拐右绕,都不知道走哪里去了。思绪很乱,各种人和事在脑海里乱撞。最后,我一头撞在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上,鼻端传来一阵熟悉的香气。 抬头一看,游离体外的三魂七魄齐齐回归身体,不是别人,正是师父。 我立马退后好几步,立定站好,低头恭敬道:“师父。” 其实,我对之前的事儿还是半分印象都没有,但我莫名就是相信他。别人说十句,我可能一句都不信。但只要是他说的,我会信。 “找了你好久了,小鱼,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容云斐满含关怀之色说道。 “我啊,就到处瞎走,然后不知不觉间就走到这儿了……怎么了?” “小鱼。”容云斐顿了顿,“你想不想学兵法?” “啊?兵法?”我以为我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嗯。”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以前很想学,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学成,责任在我,所幸现在也来得及。” “好啊。”鬼使神差般的,我点了点头,仿佛不受控制一样又开口问了一句话,“对了,师父,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嗯?”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中秋那日?”我觉得也就是那日了。 谁知,他却轻轻摇了摇头:“不,更早。” 这下,轮到我大吃一惊了:“啊?什么时候?” “在你头一天入京那日。” “你随淮王和将军入京那天?你……看到人群中的我了?”不对啊,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他可是伴在淮王殿下身边,笔直策马过去的,连头都没回一下。而且我又坐在轿子里,埋没在重重人海中,这要都能看到我,那就奇了怪了。 “没有。” “那你——” 第63页 “入宫途中,经过了太傅大人门前那条路,我正好看到你的身影,当时你正提着裙摆,从轿中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他竟然是看到了这一幕,我立马窘迫得无以復加,“就一个背影,你怎么认出那就是我?” “你当时一跃而下的身影,同多年前一模一样。” “师父……”有些动容,原来这世间,是真的有久别重逢的。 缘分二字,真是有些奇妙。 若是他那时没有恰好从太傅府门前那条路经过,或是我那时选择踩着那小厮的后背下了车,甚至再多犹豫几秒,都可能要与他擦身而过。 “对了,师父,既然你那时便已认出了我,后来中秋节那天,又为何不跟我相认?我还一度误会了你……”一想到我曾经以为他就是雨夜那人,就觉得有些丢人。 “我感觉到了你的不对劲,心里也存了疑惑。”容云斐道,“所以,当时我并未急着与你相认。” “那琴声、桃花酿、酒宴都是你特地安排好的,目的在于试探我吗?甚至包括那突然出现的花黎和他的手下?” “花黎是计划之外。” “除了他之外,其他都是安排好的吗?” “嗯。”容云斐淡淡应道。 果然不出我所料,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但事后没多想。 “那你当时试探出什么结果了吗?”我又问,其实也能理解,毕竟曾经朝夕相处的人,再度相见时却一点儿都未认出自个儿来,看着自己的眼神宛如陌生人一样。这事搁我身上,我也会怀疑。 “当时我看到你对这些一点反应都没有,心里暗自纳闷,直到后来花黎的出现。” “他?为什么?就因为他说的那些奇怪的话?”我承认当时自己也被花黎大兄弟的话搞晕了。 “小鱼,你知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么?”容云斐不答反问。 “知道。”我点头。 “便是这番道理了,你我都是局中人,对于我的试探,你半分反应都无,我心内疑惑的同时,也忽略了许多关键的细节。但花黎的话却将我彻底点醒。” “那好吧。但是师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样? “这些以后你会慢慢想起来的。如果我现在说,你也不会信的,不是么?” “……”好像确实是这样,但我咋听着这么别扭呢! 第38章 一朝宫变计谋出1 容云斐看着我的眼神中满是无奈,抬了抬手,似是想要轻拍我的头。终还是放了下来,轻嘆一声,转身仅留下一个单薄白衣背影,映在眼间莫名萧索。 我刚欲开口,师父二字却卡在了嗓子眼,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心里有些发堵,我晃晃脑袋,今儿可是我的生辰呢,更何况,屋里还有青蕊特意为我准备的菜…… 想到青蕊,心内又增了几分难过。 我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暗道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人都走了,我还想这些作甚? 人果然不能闲着,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因此,我又返回了书房,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我不假思索,挥毫沾墨,提笔信手写了几个大字。 师父他近日来除了琴艺之外也教我了不少东西,怎奈我在写文章上实在天赋不高,一手字也是写的宛如狗刨,仅勉强能认出这是字而已。 对此师父倒也没说什么,也一直随着我来。高兴时便写一写,不高兴时便干些别的,他从不禁止,这待遇甚至比我在太傅府上时还要好个几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 越写越起劲,尽管宣纸上的字丑如狗刨,我却乐在其中。常言道,人在过分沉浸于一项事物且没有受到任何干扰之时,很容易忘却周遭场景。 因此,当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时,我的手勐地一顿,最后一个笔画也写歪了,本来就惨不忍睹的纸张此时越发不堪入目。 门“哐啷”一声被人撞开了,为首的兰香正扶着门框大口喘着气,一向注重自身形象的她竟连髮髻跑的有些歪散了都未觉察出来。 她一眼看到了提着笔一脸怔愣的我,未多停歇,慌忙走上前,一把拽着我的手腕就往门外沖。 “兰香,你别急,先松开——”手腕有些吃痛,真是看不出来平常柔柔弱弱的兰香,此刻竟有这般大的力气。 “小鱼,兰香得罪了,公子吩咐奴婢等人务必速速带你离开,半刻也不能停留。”兰香不但没有停,出了府门之后反而步伐越发快了,我都有些跟不上她的步子。 “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你们看着这么着急?”我张望了一圈周围之人,每个人面上皆是一片凝重,眸中一片肃杀之色。 我在府上待的这些时日以来,也跟府上之人混了个半熟,他们大多数同容云斐一样冷静沉着、寡言本分,就算天塌下来了,也不会露出半分慌色。 能让她们这么着急,一定是极要紧的事。 第64页 莫非,容云斐出事了? 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中,但我又立马摇摇头,自个儿否定了。这没道理,他前脚才刚离开没一会儿,前后相距连一个时辰都不到,怎么会出事? 不是容云斐,那难道是——淮王? 我也问过师父他与淮王的关系,可能并非仅是表面上的亲王与下属的关系这么简单。但无论我如何旁敲侧击,他自己不愿说,我再怎么问,都是问不出的。 既然容云斐令兰香将我带出府,自己却并未露面,只能说明出了什么大事,而他却抽不开身前来,这些事要么与他有关,要么便是与淮王有关! “那,师父他现在身在何处?”我小心翼翼地问了这句话,其他的我问不出来,这个总该问的出来吧。 “这个——”兰香面有难色,抓着我的手腕不自觉地松了几分力气,我趁机抽出手来,一个后翻,在顺势跑了好几步远,瞬间跟他们拉开了一段不远但也不近的距离。 “你们不说,我自己去找他!”多年的流浪生涯也不是白熬的,要是连这点反应能力都没有的话,我估计早就不存在于世了。 “小鱼,你——”兰香一惊之下,面露不悦,眉间也涌上了一股不耐之色,她却还强撑着未发作,制止住了身后众人,仍然客客气气地同我说道:“生死关头,还请小鱼姑娘顾全大局,以及我家公子的一番好心。” “生死关头?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一听到这四个字,心脏蓦地一抽,伴随着一丝绞痛。我握紧拳头,强忍着没有蹲下身。莫非,绛虫又发作起来了?但是不应该啊,我记得前不久刚服过一粒解药压制的,药效不应该这么快过去。 “姑娘,你还不知道罢,就在刚刚,从宫里传来消息,我们大靳国的天子,驾崩了……”兰香身旁一个国字脸大叔,好心解释道,“姑娘别犟了,现在宫里宫外都乱成一锅粥,淮王和公子都正在往宫里赶,但是一到朱雀门的时候,就被沈统领拦下了,公子意识到了不对,刚想劝淮王殿下往回走,却已经晚了。还是墨玄火速赶了回来通知府上的人速速离开,并特地命兰香姑娘带您走。再不走,这里也会被沈家的人包围住的……” “什么?”脑子瞬间清醒了几分,我勐地站起身来,心脏的抽痛也完全忽略不计了,我盯着刚才好心回话的大叔,目光又转向兰香,问道:“此话当真?” 兰香还未答话,那大叔又抢着回答道:“姑娘,你就甭怀疑了,这种事情谁会瞎说啊?传了出去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但是,沈家的人为何要扣住淮王殿下和你们家公子?”我皱眉,淮王乃鸿和帝亲儿子,任何子女在听闻父亲去世的消息,第一反应当然都是尽快赶到父亲身边。 且靳国律法中,凡皇室中人,皆可自由出入宫廷,沈家不过就仗着沈皇后这一层外戚身份,竟也有胆阻拦当今淮王殿下! “因为,鸿和帝乃是在家宴上遇刺身亡,而刺客已伏诛,为首之人临死关头仍死咬紧牙关,毫不吐露只言片语关于幕后主使,但却在他的衣物里,被查出了一样物什。”不远处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风声夹杂着衣袍摩擦之声,那人轻飘飘落地,一身黑衣如故,尽管是背对,我却一眼便看出来是墨玄。 众人皆对他颔首致敬,而刚刚那个快言快语的大叔见到墨玄也是激动地老泪纵横:“墨公子,您可算是来了,公子他没事吧?” 墨玄却不理他,转过身来,凝视着我,我亦昂首回视,问道:“是淮王府的物什吧?”而且,极有可能还是一项对于淮王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不错。”墨玄点点头,“是一块海棠琉璃玉佩,为淮王之母妃生前之物,在其故后,为淮王贴身之物,除了沐浴之外,殿下从不离身。但在约莫半个月前,淮王的那块玉佩丢了。” 这分明就是栽赃嫁祸!还是最低级的那种嫁祸,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了。不过,我还是强压住心头的愤怒,问道:“后来呢?” “后来,便如其刚刚所言。皇后娘娘亲自下懿旨,淮王及相关人等以谋逆罪发放钦天监,交由刑部处理。相干人等凡参与其中的,皆以谋逆罪同等处置。”墨玄一字一句,极清晰极缓慢地说道,却句句宛如冰锥。 “那,师父他呢?”眼前一阵眩晕,我险些站不住脚,任何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这其中定然有什么疏漏。 淮王一定是被冤枉的,虽然我与他相交不深,但他毕竟也是我名义上的姐夫,我那个太傅爹和最疼爱我的奶奶,他听到这番消息,会作何反应?还有苏嫣然,她才新婚没多久啊,便遭遇这般打击,自小便养尊处优的她,如何受得住?还有我那二哥三哥,他们一定都忙的焦头烂额了吧…… 不行,我得去想办法,容云斐他先是收留我,又教我抚琴写字,给予过我极大恩惠,现今不正好是我报恩的机会? “墨玄大哥,你带着兰香她们先走,我去一趟太傅府——”我下定了决心,便立马向着来路奔去。 “姑娘你疯了不成,这个关头朝中各大臣都在为怎么跟淮王撇清干系而忙的焦头烂额,苏太傅虽说是殿下的老丈人,但谁都不愿意摊上造反谋逆的大罪啊,这可是要诛九族的!” 第65页 “就是啊!谁会为了别人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啊!” “姑娘别犯傻了,这个关头各人都在自保,没人愿意搅这趟浑水的!” 身后众人的声音七嘴八舌的响起,还有繁杂的脚步声,似有许多人追了过来。我不去理会,没命般地冲着太傅府的方向跑去,一路上就捡人多的地方钻,原先紧追不捨的人渐渐远了。我心下微安的同时,却一个没留神,脚下一绊,摔了个狗吃屎。 我抹了抹鼻子间的灰,刚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宝蓝色的软轿,一道清丽却有些耳熟的声音隔着轿门,传入了我的耳中。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m这一章是真的隔了好久好久好久 本来我是打算先开新文《小温侯》,但是想了想,还是捨不得这一本 哎 第39章 一朝宫变计谋出2 “外面何人?为何无端拦路?” 抬轿的几名小厮见状反应飞快,上去一把将我推搡了一下,凶神恶煞地朝我吼道:“滚滚滚!哪里来的臭丫头?知不知道轿子里坐的是谁?打扰了我们家小姐的大事,可有你好果子吃的!快滚——” 我靠!这伙狗仗人势的奴才! 我被推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有些晕头转向,刚想反唇相讥回去,却突然瞥到了轿子上的一个图案——赤狮衔珠。 这是沈家的轿子!桓武大将军惟沈霁月一个独女,这轿中坐的定然便是她无疑了。 眼珠一转,一计立时涌上心头。 我已离开太傅府多日,在容云斐的府邸上过了几近与世隔绝的生活,对朝中格局几乎一无所知,贸然回太傅府请求他们相助淮王和容云斐,尚不能确定他们能否同意,而我此情此景下是万万不能再搭上墨玄、兰香他们几个的命。何况决意入宫救淮王他们,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想法,白白搭上他人!倒不如借着沈霁月其人,另谋他法。 想到此,我心意已定,便“扑通”一下子双膝跪地,以头抢地,声泪俱下道:“沈小姐!求沈小姐救草民一命!” “江别鱼——可给我找到了,小小年纪跑得还真快,赶紧跟我回去——”人群中突然冒出了一个黑不熘秋的人,大口喘着气,一身衣裳也微有些凌乱,头上还顶着一块可疑的菜叶子,可见一路上也是颇受挫折。 来人正是穷追不捨的墨玄。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还正愁缺个人配合我演一齣戏呢! 我一下子弹起身子,没命般地朝轿子方向跑去,面作惊恐万分状,像是看到了穷凶极恶之人一样,边跑边吼道:“求沈小姐救命!救命啊——救命!” “站住——”几名小厮见状立马怒不可遏,上来就要捉拿我,我却只是围着轿子转圈,不时瞥一眼目瞪口呆立于一旁的墨玄,只见他先是错愕万分,反应过来之后,目光盯着赤狮衔珠图案良久,眼神极为复杂,片刻后还是移开了眼神,表面上依然是原先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墨玄内心的敌意。 “都住手。” 幕帘被轻轻撩起,一道纤丽的身影站了出来,依旧一身红衣,一双丹凤眼斜斜上挑,略施粉黛,一举一动却不显妩媚,也不像传统大家闺秀那般矫揉造作,整个人透着一股干练与清爽,神情间微显恣意不羁。 当日静安祈福之时,我也曾远远见过她一面,但并没有留下很深印象。今日一见,竟然给我一种感觉,这个沈霁月,同我一样! 沈霁月身后立着两名丫鬟,左边那个一袭浅蓝衣裳,神色间颇有些倨傲,一看就能感觉到是个强势的人,右边那个穿着淡粉衣裳,相对来说要稍显温柔,神情颇乖巧。 只见沈霁月凤目淡淡扫了一眼四周,最终,将目光定在我身上,片刻轻启朱唇道:“你叫江别鱼?” 我脸上依然泪痕未干,却也不去掩饰,毕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立时低下头去,瑟瑟发抖回道:“回沈小姐,草民正是江别鱼。” “你这名字,听起来有些感伤啊。”沈霁月道。 我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沈霁月莫不是闲的无聊?旁边的墨玄更是一脸惊诧,我见墨玄似要开口,怕他戳穿我,忙抢在他前面,带着哭腔,声泪俱下说道:“回沈小姐,草民这名字倒没什么,反正草民也马上就要没命了,沈小姐——求沈小姐救命!” “你没事老哭嚎个什么劲啊?好好说话!”沈霁月左首那个丫鬟不耐烦道。 “是是是,姐姐说的对。”我忙不迭应是,擦了擦眼泪,一边小声抽泣一边道:“沈小姐,草民自幼父母双亡,由爷爷抚养长大,自前几天爷爷去世后,草民便再无所怙了,任人欺凌,靠着干些粗活谋生。本来这样的日子习惯了也没啥,但是自从我遇到了这个一身黑衣的恶霸之后——” 说到此,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墨玄的表情,只见他顶着菜叶子站在原地,似是还未反应过来,而沈霁月身后的那个蓝衣丫鬟见我停了,立马不悦道:“继续说啊!” “是是是!”我心里暗笑,面上却依然梨花带雨模样,一脸悽苦。这些养居深闺的姑娘们还真是不谙世事啊,别人说什么就都信了。 第66页 “这恶霸每天纠缠不休,还对我动手动脚,家里明明早已妻妾成群,他还想掳我回去,我一不依,他就要拿刀砍了我。请沈小姐救命——” 眼角余光瞥到墨玄双拳紧攥,看来是被我气得不轻。他嘴唇微动,似要开口,我哪里会任由他开口戳穿,忙再度提高了嗓门,普通一声双膝跪地,一边磕头一边道:“请沈小姐施以援手,若沈小姐不救的话,草民早晚会死在这个恶霸手下的。草民愿意为奴为婢,伺候沈小姐一辈子——” “江别鱼,你闹够了没有!”墨玄终于气得忍不住了,箭步朝我奔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我手腕,力道那叫一个大,我挣了几下都没挣开,到底武功高强之人就是力气大。 墨玄逮住了我就要往回走,一句话都未对沈霁月一行人说,似是根本未将她们放在心上,但是这却正好在我的意料之中。墨玄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了,他一向唯容云斐命是从,惜字如金,别人对他有再深的误解,他都不会解释半句。 “站住!把人放下——”沈霁月冷冷开口道。 我心下一喜,计划成功了一半。 墨玄步伐未停,拉着哭闹不止的我费力地往前走,如同使劲拽着一头倔驴一样。 “我将军府的人,也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带走的?”沈霁月冷冷道,“来人,把人拦住。” 一众侍卫纷纷拔剑出鞘围上前去,墨玄依然头也不回,我见对方动了真格,也是一时没想到,待反应过来之时,墨玄早已拔刀出鞘,同将军府的侍卫攻了起来。对方毕竟是将军府的守卫,身手自然是没得说,但墨玄也不是盖的。电光火石之间,双方各有损伤。 我趁机跑到沈霁月身边,对她回以感激一笑,沈霁月也淡淡一笑,目光中闪过一抹促狭之色,我一愣,却见她摆了摆手,侍卫们齐齐住手。我抬眼望向墨玄,只见他撑着刀,不住喘着气,倒是没看出来受伤。 “事情不是她说的那样,沈小姐,请你莫要为难我。”墨玄平復了一下,对沈霁月解释了这么一句,却也可以说是极为罕见了。 我立马将头摇成了拨浪鼓状,道:“沈小姐,你莫要听他的,你若不救我,我就会被他带回去折磨致死的,沈小姐——” “行了。”沈霁月抬起右手,止住了我的话茬,满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道:“世间女子不易。江别鱼,从此之后你就是我将军府的人了,这个头上顶着一个菜叶子的人,以后若再敢来纠缠,你随时可以禀告我。” 我大喜,忙跪下道:“奴婢多谢小姐恩典!” “回府。”沈霁月不再多言,转身进了轿子,看也不看我一眼。 “可是小姐,太后娘娘命您进宫的……”粉衣丫鬟面露忧色。 “就说我身体不适,今日实在是不能赶去皇宫了,对了,替我向姑姑问声好,让她节哀顺变,陛下已逝,一昧沉湎于过去,终是不可取的……”沈霁月道,蓝衣丫鬟把帘子放了下来,后面的声音我便听不大清了。 我跟在轿子后面,围观人群见此状也都散了,走了好久,我悄悄回过头,却见墨玄依然直直立在原地,未挪动半步,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我一咬牙,硬逼着自己转过了头,不去想看到的这一幕。为了救师父和淮王,我必须如此。 沈家地位如日中天,苏太傅随与淮王是亲家,但他毕竟只是一介文官,又没有什么势力。淮王昔日的部下也不知听到这个消息会作何反应,是聚集起来商谈解救之法,还是树倒猢狲散? 不能依靠他们,我只能依靠自己,借着沈家这棵大树,进宫救师父和淮王! 第40章 一朝宫变计谋出3 桓武大将军府位置不远,行了约莫一刻钟便到了。从外面看,与太傅府也没什么两样,只是略显奢华了点,苏太傅的节俭在全靳国是出了名的,纵然身居高官,他也依然保持着节俭的习惯。 甫一进大门,走在前方的沈霁月突然停了下来,她身旁的两个大丫鬟也挥退了闲杂人等,最后,仅剩下了我。 沈霁月头微微抬起,凤目毫不客气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我一时有些拿不准对方意欲何为,但毕竟现在她为主,我为仆,必要的时候保持沉默,也不失为一种理智。 “江别鱼,你想做什么?”沈霁月竟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开口问道。 我也不与她绕弯子,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道:“沈小姐,奴婢想进宫。” 一语罢,那两名大丫鬟皆是瞪大了眼睛,樱唇微张,似是全然不敢置信。 “你、你好大的胆子!”蓝衣丫鬟怒斥道,抬手指着我,还要张口继续骂,沈霁月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俩退下,两人面露不忿之色,却还是福了福身,退下了。 “你跟我来。”沈霁月面上无丝毫震惊之色,相反,眼中竟还露出了一抹促狭之色,转身走在了前边,我忙加快步伐跟上,在将军府的院子里七拐八绕,最终停到了一个极为别致的雅阁前。 沈霁月一掀帘子,便走了进去,我也跟着进了雅阁,在室内扫视一圈,正中央是一个墨黑古朴的方桌,笔墨纸砚和茶具一应俱全,几卷书册整齐地摞在桌上,右上角还摆了一局残棋。不像是个女子闺房,倒像是个书房。 第67页 “坐吧。”沈霁月也不看我,自个儿一撩衣摆坐了下来,为自己斟了一盏茶,从书堆里抽出来了一本书,随意翻看着。我有些无措,却还是在她对面的方凳上坐了下来,看着她的动作有些出神。 “你没什么想说的么?”沈霁月见我良久不说话,便主动开了口。 “沈小姐是指?”我自认观人无数,但如沈霁月这般女子,实在是生平头一次见到。 “你说呢?”沈霁月从书中抬起头,目光紧紧盯着我,“你就不准备解释一下,你为什么想入宫?是因为走投无路,不愿随意嫁人草草了此一生?还是想借着先皇驾崩,新皇即将登基的机会,趁机入宫攀高枝,以期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或者是另有所谋?” “……”这个沈霁月真是好厉害!这一番话先入为主,立马就打乱了我的阵脚,我深唿吸一口气,飞快地整理了一下思绪,娓娓道来:“沈小姐误会奴婢了,奴婢想入宫,并非是为了飞黄腾达,而是为了报恩。” “报恩?”沈霁月皱眉,抬眼盯着我,似是想从我脸上的神情判断我是否在说谎。 “正是。”我镇静地点了点头,“奴婢有一个大恩人因冤入狱,奴婢想进宫……去设法见他最后一面。” 说到“最后一面”四个字的时候,声音莫名有些发颤,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成功,但他们现在需要我,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见死不救。 沈霁月良久未言语,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同意的时候,却听她说道:“江别鱼,你有这份报恩的心,我很欣赏,我给你这个机会,但我只能帮你入宫,至于入宫后的造化,就全然靠你自己了。” 闻言,我勐然抬头,望向沈霁月,眼中闪着狂喜,半晌才反应过来应该谢恩,忙道:“奴婢多谢小姐成全!” 令我吃惊的是,她竟然没问我要入宫去救谁,就这么痛快答应了,不过此举倒正合我意。 “三日后国丧,七日后新皇登基,届时宫中会进行一次大换血,会招新宫女,我会帮你打点好入宫前的一切,至于入宫后,就全部要靠你自己了。”沈霁月道。 “是!”我面不改色应道,内心却再次掀起惊涛骇浪,七日后新皇登基,也就是太子殿下么?在中秋那日,我本也应入宫赴宴的,但最终却没有去,在宫门前好像是远远见过太子殿下一面,当时并没有什么印象,七日后,这个人便要成为靳国的新任国君了么? “你还有什么事?”沈霁月见我沉思不语,问道。 “奴婢在想……”我一时语塞,看着沈霁月清丽的面庞有些哑口无言,对方却爽朗一笑,道:“你是想问,我为何迟迟不嫁入宫去么?” “……” “先皇甫驾崩,按理说,先皇子嗣应服满一年期后才可娶妻。” “……”皇室中人还真是麻烦,要遵守这么多规矩,不过还是那么多人挤破了头都想挤进皇家。要我说啊,还是处于江湖中更好,远离朝堂纷争,不必理会世俗纷扰,固守着心中的桃源净土。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追求与造化,还是不能一概而论。 沈霁月看我这副样子,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行了行了,你这古灵精怪的丫头,先下去罢。之前在静安山的时候,我见过你,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要进宫去救淮王和他身边那位大才子的?” “沈小姐——”我大惊失措,身子一抖,便要跪下,沈霁月一脸无奈,道:“行了,别动不动跪来跪去的,我不吃这一套,刚才在外面,你也是故意演戏给我们看的吧?我那时候就认出你来了,一直没点破,就是想确认你到底想干嘛。在刚一进将军府的时候,你一说要入宫,我就知道了。你放心,淮王是一定要救的,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太子殿下。” “你……这是为何?太子殿下不是你未来夫婿么?更何况,是您的姑姑下令将淮王收押钦天监的……”我有些不解。 “因为,我相信淮王的为人,连祯哥他自小最尊敬的便是他父皇,皇帝姑父也最重视他,而连祯哥也的确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待,一直便是众多皇子的榜样。就凭着这一点,我相信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沈霁月起身,坚定说道。 这个我也信啊,但是没有证据,说服不了别人,更何况,沈太后是铁了心要将淮王这一大绊脚石踢开,好为她亲儿子扫清障碍。 自古以来,不论是改朝换代,亦或是新旧皇帝交替,哪次没有流血过?而最终在这场逐鹿中获胜的,又有几个双手是真正干净的? 至于先皇的真正死因,恐怕也只有当时真正在场之人才了解个中详情吧。 “好了,不多说了,这几天你回去准备一下,入了宫后一定要多加小心,宫外的事你不要担心,我已经在想办法联繫连祯哥的旧部属了,你要设法联繫到狱中的淮王,并尽力拖延住姑姑。”沈霁月换上了一脸严肃的神情,郑重说道。 “沈小姐放心,奴婢定不辱使命。”我站得笔直,眸中闪着坚定。 沈霁月与我相视一笑,在我临出门的一刻,又低声道:“千万记住,勿对任何人说这番话。” 第68页 “是!” 走出雅阁的我,只觉内心极为舒畅,若世间女子都如沈霁月这般,可能便会少了许多烦心事了吧。 不管前路何如,我自问心无愧。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下定决心,我先把这本填完,再去写《小温侯》! 第41章 红颜倦倦锁朱阁1 三日后,国丧。 七日后,新皇登基,改国号为广德元年,其母沈皇后为太后,册封桓武大将军之女,沈霁月为后,以及若干名宫妃,待丧期满后即举行册后大典。淮王等人依旧关押在钦天监中,任何人都不得探望。 广德帝登基次日,太后由于过度哀恸,竟在下台阶的时候,一脚踩空而导致昏迷,醒来后又整个人精神恍惚,食欲不振,有时候一整天都吃不下一粒米,一天天消瘦下去,众下人和御膳房使出了浑身解数,也都没有法子。 十四日后,我穿戴得整整齐齐,带了几件随身之物,随着其他百余人,踏入了那道宫门。 带我们进宫的姑姑名唤芳容,看着不老,约莫三十上下,待我们也很和蔼,完全不像外面传言的那样。入宫之后,她会派三人根据我们的选择,带我们去玲珑坊、御膳房和雅乐阁这其中的一处,考核通过的将留下,剩余的人就发往各处做些杂役、粗活。 玲珑坊,专管宫中绣品,负责各宫主子的衣裳,上到皇帝、后宫嫔妃、皇子公主,下到各宫位份较长的宫女,她们所穿的衣物,几乎都是经过玲珑坊的绣女之手。因此,宫女入宫,除了少数能被各宫主子看中,其余的大都是选择去玲珑坊。玲珑坊的考核也极严,像我这样不通女红的,还是算了吧。 御膳房就不用说了,专管膳食,竞争同样不亚于玲珑坊。雅乐阁则是负责宫中乐舞的一个地方,一般也就是重大宴会才会用到,因此,雅乐阁里的人较前两极少,但能进雅乐阁的人,手里没有个拿得出手的乐器,是绝对不存在的。 我想了想那被我弹得一塌煳涂的“莫忘”,暗自惭愧了一下,同时又不禁想到了那个人,手把手教我弹琴的人儿,突然眼眶一热…… 芳容姑姑在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迅速抹了把眼睛,脸上毫无异样,坚定地选择了御膳房,站到了红妍姑姑的旁边,最终,一百多名新进宫女中,连我在内,只有二十五人选择了御膳房,六十四人选择了玲珑坊,只有十一名去了雅乐阁。 我跟在队伍最末,由红妍姑姑带领着,向御膳房走去,暗自留意着皇宫中的每一处宫殿,以备不时之需。 正走着,突然只听前方传来“哎哟”一声惊唿,我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见前方的人都停了下来,也及时剎住了车,防止撞到前面的人。 耳旁传来了窃窃私语,原本整整齐齐的队伍早已不復,她们都三五成群地悄悄议论开来。 “怎么回事?”是红妍姑姑满含怒意的声音,同时,一众姐妹全都停止了窃语,极有默契地向后退了几步。 关于红妍姑姑,我也是在入宫前略有耳闻。红妍姑姑年纪约莫四十上下,但在宫中极有地位,享负盛名,是御膳房的主管姑姑。她自恃着这一点,在宫中横行霸道,肆意欺压新人,新人们多畏于她的权威而不敢反抗。 只见地上跪坐着一个肌肤极白的姑娘,捂着自己的小腿,脸上满是痛楚,眼眶中隐有泪光闪动,凄悽惨惨地说道:“姑姑,奴婢的腿……这是老毛病了,不打紧的,求姑姑别赶奴婢出宫……” 嗯?这不就一个小事吗?怎么就到赶出宫这么严重的地步了? 我大为不解,刚想出声问问身边的人是怎么回事,却突然听到红妍姑姑一声大吼:“来人,这样的人还能送进宫?给我打三十大板,逐出宫去——” 地上跪坐着的那女子闻言,一张小脸剎那惨白一片,也顾不得自己的腿了,不住磕头,连声求饶:“求姑姑大发慈悲,奴婢向姑姑保证,以后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有了,下次……奴婢一定会强忍着,绝不拖大家后腿,求姑姑不要赶奴婢出宫……” 我看不过去了,临进宫前沈霁月对我的千叮咛万嘱咐,我也顾不得了,直接上前一步,周围见我此番举动,顿时响起一片倒抽气之声,我只当作没看到,昂首道:“敢问姑姑,这位姐姐何错之有?为什么要无缘无故被赶出宫?” 一个圆脸小姑娘好心地拽了拽我的袖子,低声对我道:“姐姐,你别管了,会自身难保的。”我沖她摇摇头,回以安心一笑。 红妍姑姑眯起眼睛,似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看就看,谁怕谁,我也勇敢地直视回去。 红妍姑姑与我对视了良久,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上愈燃愈烈的火焰,却不知为何,想像中的烈焰并没有爆发出来。 一众姐妹皆被我的勇气惊住了,全都呆呆地看着我与红妍姑姑的对视,无人敢发一言。 “嗤。”终于是红妍姑姑打破了沉寂,她移开了眼神,嘴角轻轻勾起,丝毫不掩鄙夷之色,道:“又来了个不自量力的丫头,你问我原因?好,我就告诉你原因!” 言罢,她一转身,冷冷道:“来人,给我把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充入浣衣坊。凡替她求情者,同罪论处!” 第69页 “至于这个拖后腿的贱婢,惩罚同先前一样。” 这会儿,不止跪在地上的那个姑娘惊呆了,周围一众姐妹也都脸现惊愕,一个个面面相觑,却谁都没有开口求情。 浣衣坊?这不是宫里最低贱的人去的地方么?吃苦倒没什么,关键是我一旦去了那里,还怎么想办法救淮王和师父?我绝不能去那种地方! “红妍姑姑,且听我一言——”我朝着姑姑的背影大喊,她全然充耳不闻,自顾自向前走,一众姑娘默默地望了我们几眼,有同情、可怜、不解还有幸灾乐祸。 我想不了那么多了,必须趁着还有一线生机,为自己争取一把:“红妍姑姑,我有办法改善太后娘娘饮食——” 红妍姑姑刚走了没几步,闻言勐地转身,从她脸上的神情,我能看出来,她尚在半信半疑,毕竟我前脚才说完“大逆不道”的话,后脚就大言不惭,扬言说能帮助太后娘娘。就算是个刚入宫的新人,都会觉得我这话别有用心,更别提老谋深算的红妍姑姑了。 “你此话当真?”红妍姑姑又眯起眼睛,冷冷道。 “当然!”我昂首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为了我的目的,我只能这样了! 红妍姑姑又深深地凝视了我好一阵子,才道:“来人,把她放了,带回御膳房去。” “等一下!”感觉到了钳制住我手臂的力量一松,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立即说道:“我需要一位帮手,这位姑娘就完全可以。” “你大胆——”红妍姑姑立马怒不可遏,“给你台阶下,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你这贱婢——” “姑姑,我替她保证,这位姑娘不会耽误您任何事情。但我一会儿可是要去给太后娘娘做膳食,身旁总不能没有个帮手吧,您说呢?” “胡扯!御膳房上上下下几百人,你要帮手,谁不可以?” “但是,有些事情,只有这位姑娘才能帮到我!” “你——”红妍姑姑脸色发青,已经气到找不出合适的词句了。 “姑姑您消消气,奴婢觉得,不如先由着这位妹妹来,万一她做不成,到时候您再处决她们两个,万一做成了,您也可以坐享其成,届时宫里的人,都会说这是姑姑您的功劳啊,您说是不是啊?”站在红妍姑姑身旁的一个女子巧舌如簧道,一番话说的红妍姑姑眉开眼笑的。 跪着的那名姐姐早就反应不过来了,只是一会看看这边,一会看看那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行吧,今天姑姑我就饶了你们两个贱丫头。走,回御膳房!”红妍姑姑终于消了气,转身走了,刚才在她旁边拍马屁的那姑娘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我在心里长嘘出了一口气,连忙站起身来,上前扶起来仍旧跪在地上的那名姐姐,动作极尽轻微,但那名姐姐依然轻轻“嘶”了一声。 “姐姐,你的腿……”我蹙眉,面含担心。 “没事,老毛病了,不打紧的,咱们快些赶去吧,还要考核呢……”那个姐姐沖我微微一笑,面露感激之色,“刚刚真是多谢你了,差点连累了你,真的很不好意思。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今年多大了?” “我叫江别鱼,今年十四,姐姐你呢?”我展露一道灿烂的笑容。 “江别鱼?这个名字好生伤感,不太适合妹妹啊。我叫宋碧鸢,今年十五,长了妹妹一岁。妹妹不嫌弃的话,碧鸢便受了这一声‘姐姐’了。”宋碧鸢笑了笑,阳光映照在她近乎透明的皮肤上,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这个姐姐长得真好看…… “当然不嫌弃了!对了,宋姐姐,红妍姑姑到底是因为什么,要逐你出宫?你明明什么都没做……”我到现在都没想通这个问题。 “江妹妹你什么都不知道?”闻言,宋碧鸢面露不可思议之色,我摇了摇头,却听她又说道:“别看红妍姑姑年纪不大,算上新皇,已经是宫里的三朝老人了,御膳房的主管,宫里上到皇帝身边的高公公,下到宫里最下等的太监宫女,无不对她恭敬有加。她要做的事,就没谁能拦住,她看谁不顺眼,想把谁赶出宫,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所以,红妍姑姑刚刚,分明就是刻意而为的?” 宋碧鸢面露苦涩之笑,点了点头:“是的,我这腿在之前都好好的,入宫前一晚上也没事,就是刚才突然一阵抽痛,我一时没忍住,才倒了下来,红妍姑姑可能是看我这副样子不顺眼,当时我就预料到了那样的结果,幸亏江妹妹鼎力出手,要不然,我这一出宫,就全毁了……” 这个红妍,真是令人作呕!我在心里将她全家问候了个遍,早晚有一天,我要出这口气! “哎呀,咱们这是走到哪儿了?该不会是迷路了吧……”我正搀扶着宋碧鸢慢慢走着,全然没留意周围场景,随着宋姐姐这一句话,我也才反应过来,我俩,好像确实迷路了…… 只见我俩处于一片花园之中,正月之际,百花凋零,仅几株寒梅傲然凛立,毫不惧寒。 “没事,咱们在附近找找路,宫里就这么大,肯定能找回去的……”我拍了拍宋碧鸢的肩膀,安慰道。 第70页 “何人在前方走动,见了圣驾,还不跪下——”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猝不及防在我俩背后响起,我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还是宋碧鸢反应快,拉着我迅速转身跪下,齐声道:“拜见皇上——” 第42章 红颜倦倦锁朱阁2 我低着头跪在地上,内心暗道自己真是倒霉,皇宫统共就那么大点儿地方,我俩随便走走,都能碰上这位新任皇帝陛下。 在广德帝还是太子爷的时候,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我现在倒宁愿他不记得了,当时情景有点略尬。 “抬起头来。”皇帝陛下的嗓音有些发哑,想来也是,短短几日之内,经歷了父皇驾崩,母后精神萎靡,是个人,心里都不会好受。 皇帝再怎么难过,身为一国之主,该需要他做的事,也断不能少,这是他的责任。 “哎哎哎,你怎么不抬头?” 宋碧鸢也在一旁用胳膊肘使劲儿碰了我一下,我勐然反应过来,抬头正好对上广德帝的视线,这位昔日风光无限的太子殿下,今日竟变成了这番样子! 鬍子拉碴、,双瞳满布血丝,面上是难掩的憔悴。广德帝一双眸子在我和宋碧鸢两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最后,牢牢盯在了我身上,目光先是流露出了一丝迷惑、似曾相识,随后逐渐清晰。 “是你。”广德帝终于还是认出我来了,打量了一下我身上的宫装,皱了皱眉问道:“苏沉酒,你不是逃出太傅府了么?进宫来做什么?” 我内心长嘆一声,有多久没听到别人这么称唿我了,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宋碧鸢听到“苏沉酒”这三个字时,有片刻惊愕,却什么也没有说。 “放肆,皇上问话,为何不回?”广德帝身旁的太监翘着兰花指呵责道,是一副生面孔,不是原先鸿和帝身旁那位高公公。 “奴婢……奴婢……”我故作心慌低下头,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该怎么回答才能矇混过关。我与淮王、容云斐等人的关系,广德帝应该不会很清楚,但愿他不会往那方面想。 “回皇上,她不是您口中的太傅府的四小姐。她本名为江别鱼,是奴婢的义妹。奴婢因家世所困,不得已才入宫谋生,江妹妹不忍奴婢一人入宫步履维艰,才自愿陪奴婢一起入宫。”宋碧鸢抢先开口道。 这一下大出我所料,不过这番话倒也合乎情理,我忙顺着她的话继续说道:“回皇上,正是如此,奴婢本名江别鱼,是宋姐姐的义妹,陪宋姐姐入宫的,皇上想必是……认错人了吧。太傅府的四小姐何等的金枝玉叶,岂是奴婢可以相提并论的?” “放肆!两个小小宫婢,竟敢大言不惭!”那位新上任的大太监掐着嗓子,指责我们,却没有丝毫气势可言。 广德帝微微一怔,似是没料到我俩会这么说,末了,竟勾起唇角笑了起来,望着我道:“有意思,江别鱼是吗?这名字不错,你俩在哪个宫里?有没有兴趣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有什么人在向这边飞速跑来,我转过头去望向来者,正是御膳房的红妍姑姑,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太监。 红妍姑姑也看到了广德帝等人,大惊之下,身子比脑袋反应快,“扑通”一声跪下,身后的几个小太监也跟着跪下,一行人齐声拜叩道:“奴婢参见皇帝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吧。”广德帝对一行人全然没有好脸色,随便应了句。 红妍站起身来,拍拍泥土,视线一转,便瞥见了我和宋碧鸢两人,她狠狠瞪了我们俩一眼,又转向广德帝,挂上了一副虚伪的笑容,道:“陛下,奴婢是来寻这两个丫头的,她俩刚入宫,不懂事,没给陛下惹来什么麻烦吧?陛下放心,奴婢回去定然不轻饶她们!” 随后,红妍对身后的几个太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上前拽起我们,却没想到广德帝这个时候开口了:“都给朕住手。” 红妍一惊:“陛下……这是何意?” “这两个丫头,朕带走了,以后,她俩就不是你们御膳房的人了。”广德帝冷冷道。 我和宋碧鸢也是满脸震惊,对视了一眼,宋碧鸢眼中满是喜色,我却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红妍姑姑也被这一变故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吐出一句:“陛下,这两个丫头刚刚说,有办法改善太后娘娘的饮食状况……” “大胆!;连皇上的旨意都敢顶撞,来人,掌嘴!”广德帝身旁的大太监可算是办了件正事,我心中暗暗叫好。 红妍瞬间变了脸色,又一次跪了下来,也顾不得我俩了,连声求饶道:“陛下——奴婢不是有意的,陛下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两个人上前,抬手就是个左右开弓,“啪啪”两声极为清脆,这两下实打实的,两边脸颊各留下了个手印,红妍姑姑作为一个三朝老人,哪里经歷过这种打,立马呆住了。 我和宋碧鸢对视一笑,心中舒畅无比。 红妍带来的几名小太监,此刻都跪在后面瑟瑟发抖,没有一个人敢开口给她求情。 第71页 打了约莫三四十个巴掌,广德帝似是觉得烦了,挥了挥手,道:“行了,停手吧。朕看到她就烦,你们把她带下去。” 红妍像是得到了释放一样,瞬间松懈了下来,嘴角溢出血来,脸上早就红肿一片,几个小太监上前架起她,想把她带回去,她却勐然发力,挣脱开来,自个儿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狠狠地瞪着我。 我毫不畏惧,也瞪了回去,眼中夹杂着示威、嘲笑,毫不意外,红妍又被我激怒了,但她却还是强忍着没有发泄出来,只是冷嗤了一声,就此走了。 红妍姑姑灰熘熘地走后,我与宋碧鸢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尤其是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全然忘了广德帝还在身后。 “咳咳。”广德帝一声清咳,中止了我俩的肆无忌惮,“笑够了没?好了的话,就走吧。” “走?”我怔了怔,“去哪里?” “回朕的寝宫正干殿啊。”广德帝无语。 “什么?!”还真的去啊!我还以为广德帝是说着玩的! “怎么,你不愿意?”广德帝眯起眼睛,隐有发怒的迹象,“你可以想想,如果你再回御膳房,红妍姑姑会怎么处置你。” 宋碧鸢也悄悄用手肘碰了碰我,凑在我耳边道:“江妹妹,你就别犟了,咱们在正干殿伺候,肯定比去红妍姑姑的御膳房要好。姑姑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咱俩要是再回去,姑姑肯定不会给咱们好脸色看的!” “也是。”我点点头,内心还是犹豫,刚才广德帝一下子就认出了我,虽然宋姐姐替我化解了,但我总感觉这事没那么容易完,而且伴君如伴虎,我去了正干殿,每日都在广德帝的眼皮子底下,再想找机会救师父和淮王,就难如登天了! 但是相比于回到御膳房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还是去正干殿吧。 见我点了头,广德帝唇边笑意更深,又坐回了他的轿辇上,道:“回宫。” 那位公公也掐着嗓子喊了一声:“起驾回宫——” 于是,我与宋碧鸢就这么“一步登天”,在众多新入宫姐妹们夹杂着羡慕、嫉妒、不屑的目光下,走入了这座皇宫的中心。 第43章 红颜倦倦锁朱阁3 广德帝身边新上任的太监总管姓郑,原先的高公公随着鸿和帝驾崩,也随之而去了,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忠心下属。这位郑公公,则是原先高公公的手下,高公公一死,他自然就顶替了上来,正干宫里里外外一应事务,全由郑公公负责。 我和宋碧鸢依然被安排进了厨房工作,专管广德帝的日常饮食。一连数日,我都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其他的一概先放下。所幸正干宫广德帝身边贴身侍候的流月、浣夜等人都比较好说话,一来二去,我也跟她们渐渐熟了。只是宋碧鸢跟她们几个却莫名有些不对盘,双方见面都爱答不理的,我夹在中间也甚难办事。 这一天,我奉命前往太后居住的宁康宫,手里提着几样精心做的菜餚、点心。太后近日来胃口依然很差,广德帝便向她老人家推荐了我,命我做几样拿手菜餚前去讨她老人家欢心。 我本以为广德帝带我与宋碧鸢回宫,定然没那么好心为了救我们出虎口,肯定是觉得我进宫动机不纯。毕竟宋碧鸢那一番话的真假,我们几人都心知肚明。可谁知,广德帝也不知是不是忙得忘记了,还是想等着我们去坦白,这几天来压根没有提。 不提也好,我正巴不得呢。这么些事纯瞎编的话,定然要编一大套。 说一个谎,要用一千道谎话来圆。 但是又不能实话实说,淮王他们现在还关押在钦天监里,朝中大臣都很不解,明明已经是铁板事实了,广德帝却迟迟不下最后的旨意,都道新君真是仁慈、尊敬兄长。 对此,我却是无话可说,广德帝怎么想的,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反正我是坚信,淮王和师父他们绝对不是这种人。 太后居住的宁康宫位于中心偏西北的位置,我在太后身边贴身宫女婉儿的带领下,进入了太后的寝殿。只见殿内一应设施极为朴素,正门处供着一尊弥勒佛像,香炉中升起缕缕幽香,充斥在鼻端。珠帘翠幕后 ,隐约可见榻上慵懒躺着一个人影。 此情此景莫名眼熟,我突然想到了半年前,刚进太傅府去拜访老夫人的时候,也是这般情形。也不知,她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 “太后娘娘,江姑娘来了。”婉儿轻轻道,掀开珠帘,冲着我轻轻点了点头,我也随着她进去了。 “奴婢江别鱼,叩见太后娘娘。”我低下头,眼角余光上瞥,细细打量着这位赫赫有名的沈太后,当朝天子的生母,沈霁月的姑姑,也是亲手将淮王一党打入钦天监,害得师父也被连累,同时也是毁了苏嫣然的幸福之人。 体态丰盈,肌肤白皙,看不出任何老态之象,可见其保养得当。即便是慵懒躺着,也不觉有丝毫失态,可见其很注重自己形象。 炭盆里的火炭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很快便驱散掉了寒气。我脱掉大袄,上前将篮子里的菜餚一碟一碟端出来,给太后介绍道:“娘娘,这是奴婢特制的几样小菜,希望娘娘会喜欢。” 太后懒懒睁开眼,凤目淡淡瞥向桌子上的菜餚,明显看出来没多大食慾,“嗯,你先放这儿吧,本宫待会再吃。” 第72页 “娘娘,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这都是江姑娘的心意呢。”婉儿在一旁轻声劝道。 “娘娘,不妨尝尝这道开胃菜,其名为‘落花人独立’。”我指着离太后最近的一盘菜,其实说白了就是普通的炒青菜,只是周围点缀上了一朵寒梅,由于是今早刚摘的,花瓣犹为鲜嫩,一时兴起,我便胡诌了这个名。 “哦?这名字倒是有趣,何取此名?”太后兴趣果然被我勾起来了,坐了起来,婉儿忙令一旁侍候的小丫鬟取了椅垫、碗筷上来。 “奴婢一时瞎取的,太后娘娘莫要嘲笑奴婢才是。”我忙低头说道。 太后接过筷子,夹起一片青叶尝了尝,贊道:“没想到这菜名别致,尝起来也甚为可口吶,江别鱼,你有心了,赐赏。” 我心下一喜,面上仍作镇定状:“奴婢多谢太后娘娘,能为太后娘娘分忧解难,是奴婢的荣幸。” “这道菜叫什么?”太后娘娘微微一笑,又夹起了一旁的胡萝蔔片。 “回太后娘娘,此菜名为‘飞入寻常百姓家’,胡萝蔔乃民家家常菜,此菜也并无甚特别之处,奴婢便自作主张,给它取了这个名,意为山珍海味,也不抵粗茶淡饭。” “不错。”太后赞不绝口,又舀起了一勺汤,问道:“这汤呢?” “娘娘,这道汤叫‘镜花水月’,镜中花水底月,都是人难以触碰到的,但真正可贵的,是手里所拥有的。此汤以小米、枸杞等用以小火慢熬而成,配上素丸,使得整个汤清淡却不失美味。之所以取名为‘镜花水月’,是希望娘娘能够放下心中执念,勿要沉溺于镜中花、水底月这种虚幻的东西,珍惜手中所拥有的……” “江别鱼,你大胆——”婉儿和一众丫鬟听了我这番“大逆不道”的话,皆吓得花容失色,婉儿还想训斥,却被太后娘娘阻止了。 “婉儿,不可无礼,你带着她们先下去。”太后皱眉呵斥道,婉儿低低应了一声,带着其他人退到了帘幕外面。 “江别鱼,你可知错?”太后细细打量着我,眼神中夹杂着审视、笑意、迷惑,却惟独没有气愤。 “回太后娘娘,奴婢何错之有?”我本来就是实话实说,要我认莫须有的罪名,坚决不要。 “呵呵,你这丫头倒是鬼灵精怪,行了,起来吧。刚刚本宫是逗你玩呢,没想到你这丫头这般胆大,要是别人对本宫说这番话,早就乱棍打死了。”太后笑着又夹起来一道菜,“就冲着你这巧手和利嘴,也难怪洵儿会在你入宫头一天,开恩将你留在正干宫。” 我勐然抬头,满脸不可置信:“娘娘您是说……”广德帝他并不是怀疑我入宫动机不纯,真的只是想帮我脱困?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这洵儿啊,自幼善良淳朴,对谁都狠不下心来,本宫多次劝他要以大局为重,但是在淮王一案中,明明都已经证据确凿了,淮王一党也认了,但洵儿就是不忍心下最后的旨意。善良是好事,但太过了,好事也会变成坏事啊……” 宛如一道晴空霹雳,淮王他们认罪了??? 他们怎么会认罪?就以淮王和容云斐的性子,不是他们做的事情,他们怎会认???就算十八般酷刑一起施加上来,不是他们做的,他们死也不会认! “瞧瞧,人一心情大好啊,就是会不自禁想找个人唠嗑,你先下去吧,至于赏赐,本宫稍候便会派人送去正干宫。这下本宫放心了,有你这样的人儿侍奉在洵儿身边……” 我怎么感觉,这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浑浑噩噩地收拾好了东西,我走出了宁康宫,说实话,这位沈太后跟我想像中很不一样,我以为她应该是个雷厉风行、勇敢果绝的人儿,没想到,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爱子如命的母亲嘛。 令我纳闷的是,刚进去的时候婉儿对我极为客气,但我出来的时候,婉儿等一众人,一致对我爱答不理,鼻孔朝天,一副不屑的样子。 她们不理我,我也没必要热脸去贴冷屁股,算了,由得她们吧。 今儿宁康宫一行,还真是收穫不少,意外得知淮王他们现在的动态,我更加坚定要救他们的决心了。 广德帝这边犹豫不决,我也能够理解,让他下旨,无异于亲手将自小尊敬到大的兄长推向深渊,这让他如何忍心? 沿着来路向正干宫走去,我心情不自觉愉悦了起来,低声哼起了歌来,依然是那首凤求凰,不知为何,特别喜欢这首歌。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刚哼了一句,就听到一声轻笑由背后传出,一道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是哪家的美人,让你恋恋不忘了?不妨说出来听听?” 我背后一僵,却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忙不迭转身跪下,叩首道:“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吧。” “谢皇上!”我起身,拍拍衣服,抬起头,正好对上广德帝似笑非笑的目光,他今日穿了一身便服,身后没有随从,连一向不离身的郑公公都不在。 “江别鱼,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广德帝凝视着我,似是不打算放过我脸上任何一种表情。 第73页 “奴婢……一时瞎唱的,还请皇上莫怪。”我心虚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子。 “是么?既然你不说的话,不妨让朕来猜猜……是不是淮王身边那位大才子,江扶衣啊?” 闻言我全身又是一僵,勐地抬起头来,广德帝的目光里夹杂着讽刺、瞭然,只是好像还有一丝不明不白的情绪,我看不懂那是什么。 “皇上说笑了,奴婢……压根不认识他。”我眼神四下乱看着,心里早已经乱成一团,广德帝怎么知道的?难道,他派人打听我了?也怪我,当时没考虑齐全,事情暴露就暴露了,但是连累到沈霁月就不好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一开始入宫应该想到这一点才对,但是当时的我就自信得过了头,就觉得“江别鱼”这个身份没多少人知道,肯定不会露馅的。再说,谁会费心思调查一个小姑娘啊。 关键我那时候也没料到,自个儿会在入宫的头一天,就遇到广德帝这个“故人”,还被他调去了正干宫。 “是么?真的不认识么?他要是听你这么说,可是会很伤心的。”广德帝又向我逼近了几步,“江别鱼,亦或是苏沉酒,你改名换姓入宫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是不是为了淮王和江扶衣来的?” “皇上,冤枉啊!”身子早已先大脑一步作出了反应,我立马跪下,“奴婢真的不是什么苏沉酒,奴婢是随宋姐姐一起,因为生计所迫,不得已而入宫谋生。奴婢断然不敢欺骗皇上,请皇上明鑑——” “你……还真是嘴硬,罢了,你先起吧。”广德帝一脸无可奈何,上前想拉我起来,我却先一步自己爬了起来,广德帝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微有些尴尬,之后只得一脸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奴婢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陛下应当是看到的,若是奴婢居心不良,陛下又怎会至今才感觉到?”我能感觉到广德帝心里依然未打消疑惑,只不过他心软。就冲着这一点,我也有把握能说服他。 “再者,陛下若觉得我心怀叵测,入宫目的不纯,又何苦在第一日就出手救下我和宋姐姐,还将我俩留在正干宫,看着我们在红妍姑姑的手下自生自灭,岂不是更好?” 广德帝听着我这番话,竟扑哧一声笑了,原先板着脸装出来的严肃表情顷刻瓦解,他伸手在我鼻子上颳了一下,道:“你这鬼灵精怪的丫头,罢了,走吧。” 广德帝的手指微有些冰凉,随着他这一下动作,我愣了好一会儿,他在前边走了一会儿,看到我还站在原地,微一皱眉,又返回了过来,满含关怀问道:“怎么不走?是不是太冷了?”他说着就想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我彻底被他惊吓到了,忙退后几步,道:“奴婢不冷,谢皇上关怀!” “……”广德帝一阵无语,嘆了口气,道:“天寒,多穿点,回宫吧。” 言罢,他自顾自向前走去,我也加快步子跟上,感觉广德帝今儿有些不对劲,但到底哪个地方不对劲,我也说不出来。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总归是逃过一劫,接下来的路,我要更加小心才是。 第44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1 自那日后,我与广德帝之间的关系,莫名其妙亲近了许多,他将我升做了御前宫女,随流月、浣夜一起贴身伺候他日常起居。太后也赏赐了我许多东西,我都暗自存了起来,为以后的“大计划”做资金准备。 最开始我不想做御前宫女,只想窝在我的小厨房同宋碧鸢作伴,但是在碰到他那种眼神之后,到嘴的话就无声咽了下去。最后,我还是到了御前,宋碧鸢依然留在厨房。 所谓的御前宫女,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定然极为眼红,但在当事人眼中,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广德帝由于还在服丧期间,并无妃嫔妻妾,每日除了上朝、下朝以及去宁康宫看望太后之外,基本就没别的事。上朝时间是寅时整,下朝时间一般是卯时末辰时初。而我需要在丑时末起床,伺候广德帝洗漱换朝服,在皇帝下朝回来之时服侍其更衣用膳,在他接见大臣时,也要处理好一应事务。平常,还要辅助郑公公打点好正干宫里的内务,好在广德帝现在尚未大婚,我暂时不用面对后宫那群勾心斗角的女人。 总之,现在的我天天忙的不可开交,进宫有两个多月了,我却连钦天监的门都没摸到,只暗中探得了它的大致方位而已。 今儿傍晚,我奉命给在书房商议要事的广德帝和容相上茶,却无意在门外听到这样一番对话。 “陛下,切莫多犹豫了,否则,若是让逆贼一党里应外合,逃了出来,就如放虎归山,江山不保啊!老臣恳请陛下,速速决定!” “住口——淮王是朕的皇兄,朕一日不下旨,他就永远是靳国的淮王,朕的兄长!” “陛下莫要自欺欺人了,证据确凿,谋害皇帝之罪名已经坐实,淮王一党人全都招认了,老臣就不明白了,陛下您还在犹豫什么?淮王一党已经关押月余了,再不下旨,不光朝中一片不解,就连民间百姓,都会说皇上您犹豫不决、不配为靳国明君!” “放肆!”广德帝声音隐含怒气,这是我头一次见他这么生气,“容相,你别以为你是朝中老臣了,朕就会敬重你而不治你的罪了!” 第74页 “陛下尽管治老臣的罪,老臣都是为了陛下着想。皇上,早晚有一天会明白老臣的苦心的……” “你——”屋内传来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滚——给朕滚下去——” “陛下,时间不多了,陛下就别再自欺欺人了,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一点举国尽知!皇上若想让百姓,在背后说他们的皇帝是一个偏袒兄长、犹豫不决、任性妄为的人,尽管拖延下去——” “滚——不要让朕看到你!”又是一阵脆响。 “老臣告退。” 我忙端着茶盏闪到一旁的石狮子雕像后面,正好看到容老丞相捂着流血不止的额头走了出来,神情微有些哀色。 见他走远了之后,我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探头过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满室狼藉,广德帝一个人坐在桌后,神情颓靡,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上?”我轻轻开口,试着喊了一声。 “朕说了让你们滚下去,不要来打扰朕——都要反了天了不成?”广德帝张口咆哮道,在看到门口的我之后,神情怔了怔,怒色微微敛了些,“是你?进来吧。” 我上前将茶盘放下,默然地倒了一杯茶,递给广德帝,看着他一口饮下,两人却一句话都不说。 “江别鱼,你坐。” 我依然沉默着坐到了一旁,看着广德帝,这个样子的他,我是入宫以来第一次见到,我一向不太会安慰人,尤其安慰对象还是堂堂靳国皇帝,这要一句话说的不对了,皇帝的脾气上来了,只能自个儿承受,我才不要做出气筒。 “江别鱼,你去给朕拿酒来,拿‘忘三生’,有多少拿多少,搬不动的话让郑公公跟你一块去……” “皇上,您……”我觉得有点不妥,广德帝从不是那种嗜酒之人,为何今日突然主动提出要喝酒了? “怎么,连你都不听朕的话了?朕这个国君,当得还真是差劲儿啊,哈哈——”广德帝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容愈发苦涩。 “皇上,奴婢这就去。”我迅速起身,去找郑公公,他一听说皇上点明要“忘三生”,也是一愣,但君命不可违,他让我在这等着,自个儿带了一群小太监过去了,没过多久,每个人各自搬了一坛回了正干宫。 郑公公把我悄悄拉到一边,嘱咐道:“江别鱼,皇上的身子是不宜过分饮酒的,一会儿你可得给咱家看好了。皇上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咱家唯你是问!” “是是是!奴婢定会照顾好皇上,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行了,你去吧,有什么事及时说。”郑公公拍拍手,带着一群宫女太监都下去了,流月、浣夜也想留下来侍奉,却也被郑公公带走了。毕竟,广德帝没让她俩留下来。临走前,流月淡淡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宛如冰锥,与当时从太后宫里走出来之时,婉儿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夜幕已渐渐落下,一轮弯月如钩,月上柳梢,原先偌大的正干宫,此刻竟在月色的映衬下,有些凄清落寞。 我搬起一坛酒,感觉也没有想像中那么沉,向着广德帝的书房走去,进去一看,昏黄的烛光下,广德帝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唿吸均匀,看样子已经进入浅眠。 我是把他扶到床上去睡,还是给他披个褂子呢?考虑到皇帝公事繁忙,常常批阅完奏摺就到深夜,因此也在书房内设了床榻。 心思百转间,广德帝微微一动,已经醒了,我把酒罈放了下来,上前换烛,却在走过广德帝身边的时候,突然腰部一紧,被一股大力向后拽去,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全身立马被龙涎香的气味包围了起来。 我大脑瞬间空白,一时都忘了挣脱,广德帝却只是揽着我的腰,将头靠在我的脖颈上,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一下一下喷洒在我脖子上,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皇上?您……”这还没喝酒呢,咋就神志不清了?不行不行不行,这样趋势下去我会贞洁不保的,赶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吧…… “小鱼,别走。”广德帝在我耳边轻轻吐出了这么一句话,能感觉到搂在我腰间的手更用力了,我挣了挣,竟然没挣开。 卧槽?广德帝知道他抱的是我?那他还抱!这是搞什么呢? “小鱼,我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入宫的意图。一开始我是想有意疏远你,但是却不自觉慢慢被你吸引,总想着向你多靠近几步。每次感觉到你身上对我的抗拒,我心里都像针扎一样,但是我能怎么办呢,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啊……” 我彻底被搞蒙了,他对我用的自称是“我”,而不是“朕”,这是啥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我本来就没有淮王兄那般有才华有能力,只想安安静静做我喜欢的事,但母后却一心想让我继承大统,凡是我喜欢的,她都会打碎或夺走。但这次,我想放纵自己一回……” “小鱼,我不知道你跟淮王身边那个江扶衣到底是何关系,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明天就下旨,将淮王兄的封号取消,封地收回,贬为平民,将他们按谋逆罪发放边疆充军,永世不得回京。这已经是我,能给他们最轻的处罚了。我知道二皇兄没有谋害父皇,但我不能违背母后,她是我的母后啊,我若是拆穿了,母后就会因我而受罪……” 第75页 “但是,淮王殿下也是无辜的,皇上您因一己私心,不想见母亲受罪,便要毁了淮王殿下一生么?”我身子一动,刚要发力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却被广德帝一个拦腰抱了起来,我立马又是给吓得不轻,结果他只是把我放了下来,调换了个姿势,唯一不变的是我依然处于他的钳制中。 “这也是我迟迟不下旨的原因。”广德帝轻声道,昏黄的烛火下,眼中是难掩的缱绻,“小鱼,现在我要问你一句话,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放他们离开,你可愿意留下来,留在正干宫……” “……”这话我该怎么接,事实上,从最开始到现在,我一直都没搞清楚状况,广德帝不是快要与沈霁月大婚了吗?而我就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傢伙,我自己都说不上来,到底是啥身份。容云斐的话里,也总感觉他隐藏了些什么。还有我那尘封十年的记忆里,究竟发生过什么。这些都还没搞清楚,我怎能留下来? 更何况,皇宫这种地方,一直是不适合我的,相比之下啊,我倒宁愿去江湖之中飘泊流浪,也好过被困于这红墙朱瓦之中,做一个安享富贵的金丝雀。 “皇上你说笑了,奴婢……”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广德帝打断了。 “今天晚上这里没有皇上和奴婢,只有萧连洵和江别鱼。”广德帝起身,拉着我走到桌前,麻利地开酒罈、倒酒,酒的醇香随着盖子打开,立马四散出来。 我向来喜欢酒,一闻便能嗅出来这酒绝对属上品!比之前在太傅府的时候,三哥带我喝过的那些,还有容云斐自己酿的桃花酿,都好了百倍! 广德帝似是感觉到了我贪婪的目光,微微一笑,递给我一杯,我接过来,一饮而尽,微辣中透着甘甜,饮后使人回味无穷,好酒,好酒啊! “其实,我不想同沈霁月成亲,她人很好,但我不喜欢。而且我知道,沈霁月也不愿意嫁给我。”我喝酒正酣,却突然听到广德帝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下意识回了一句:“啥?” “只因为那是母后的命令,身为儿子,我不能违抗她。但是令我开心的是,母后她不讨厌你。也就说明,她不反对我纳你为妃……” 广德帝一句话还没说完,我手一抖,酒杯“砰”的一声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卧槽!不带这么吓人的!我还以为他是开玩笑的呢!没想到他是当真的,我靠我靠我靠!不行,我得走—— 我转身就想迈出旋风腿逃离这个鬼地方,广德帝却反应比我还快,先我一步拉住了我的手腕,又一用力,便将我带入了怀里,耳中传来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可见他也很紧张。 但是他紧张个毛线啊!快要贞洁不保的可是我! “你你你——”这傢伙,平常看着柔柔弱弱的,怎么到这个关头了,力气这么大,我都抵不上他! “小鱼,我不计较你的身份,也不想多过问你与江扶衣的关系。我可以为了你放他们一马,条件就是,你留在我身边,好吗?” 不好不好不好!我现在都想咬人了! “你——你松手!”我几乎是咬紧牙关,才蹦出了这么一句话,感觉肚子里窝了一团火,整个人都快炸了。 “啊?抓疼你了?”感觉到钳制在我身上的力量松懈了一些,我抓紧这个空档,朝着大门没命般地跑去。 “小鱼——” 身后传来广德帝的喊声,我也顾不得了,凭藉着记忆中的路线,朝着钦天监跑去,我不知道我现在赶过去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我只知道,我若是还不跑的话,那就真的贞洁不保了! 殿门处站着高公公、流月、浣夜和宋碧鸢等人,她们见我浑身狼狈不堪地奔跑出来,皆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宋碧鸢想上前,却被我一声大吼惊得止住了步子。 “都站住——不准阻拦老娘!谁阻拦老娘跟谁不客气——”这会儿,我的痞子气可是尽数展露无遗。反正我的底细都被广德帝挖了个遍,也没必要装模作样的掩藏了,就这样吧。 “你——江别鱼,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副样子?”郑公公目瞪口呆地望着我,看到我面色不善之后,也不敢上前了。随后他看到了我身后紧随而来的广德帝,更是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皇上?这——这是怎么回事?江别鱼,咱家不是让你照顾好皇上的么?你就是这么照顾的?你,该当何罪——”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早已跑出正干宫门,只听到风送来他的气急败坏的大吼,还有广德帝无可奈何的声音:“郑公公,派人去把她带回来。切记,不可怠慢,江别鱼身上有一处伤,朕都要唯你是问!” 夜色已深,我跑了一会儿也渐渐累了,钦天监是专门关押十恶不赦的重犯之所,位于皇宫东北角,去往钦天监的路上必会经过冷宫,里面关押着各种失宠的后妃,不过现在都是前朝太妃了。 我凭着记忆里的印象,一步步摸索到了这儿,风在耳边咆哮着,如同鬼在低声哭泣,我后背一阵发毛,暗恨自己跑出来的时候怎么也不带个灯笼。 突然,黑夜中传来一阵空灵的歌声,如怨似泣,可怖之极。我全身一阵哆嗦,腿都有些发软了。 第76页 “幽幽天地间,茫茫两相隔。 十年弹指过,世道堪凉薄。”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这一章感觉写的好尴尬哈哈哈哈 第45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2 这这这……是人是鬼? 我感觉全身汗毛直立,那声音空灵幽寂不像是来自人间,倒像是地狱中人。 来路上亮起数盏灯笼,隐隐有人声传来,我不知道是不是皇上派来的人,但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再让我送上门去,坚决不要! 前方不管是什么,我都要去闯一闯。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身后那群皇家侍卫们渐渐近了,果然是来寻我的!我无声冷笑,看到一旁的宫门敞开了一条缝,毫不多想,直接就钻了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一连串动作做的极为连贯,关门前的一剎那,从缝隙中,正好能看到他们提着灯笼经过。 好险好险…… 我一颗心还没有完全放下来,突然感觉到有人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直接吓得我魂飞魄散,合着,刚才那阵空灵歌声,就是从这儿传来的?而且,果然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你是——”我刚要转身问对方是谁,却听对方轻轻一笑,搭在肩膀上的手也放了下来,“你跟我来。” 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像是神志不清的样子。 这人是谁? 黑夜中不可视物,那女子走路也轻飘飘的,全然每个声响,只是走过之处,空气中都会送来一缕幽香。 殿内静悄悄的,脚踩在松软的土地上,并无甚杂草落叶,可见此处也并非全然荒凉,但是仍然属于冷宫范围了。再往前走几分钟,便是钦天监,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进去呢。 但是逃都逃出来了,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一把! 我跟着那陌生女子走到一处小屋前,推开门,一股腐朽气味扑面而来,那女子点起了一盏灯笼,借着火光,我才看清了周遭场景。 只见屋内极为狭小,墙壁上满布蜘蛛网,屋内一应陈设极为破旧,床褥、被单都是破洞的,桌椅柜橱也都生了霉,腐朽不堪,除了我与她之外,便再无旁人了。 我将目光移到这位女子身上,只见她约莫三十上下,一身荆钗布裙,面容素净,尖瘦下巴,纵素面朝天也能看出来气质非凡。只是五官看起来有些面熟,有点像一位故人,但我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你……刚刚唱歌的就是你吗?”我刚想问她是谁,临到嘴边又改口了。 “嗯,屋子比较挤,随便坐吧。”她点点头,搬了个凳子放到我面前,自个儿坐在了床上。 “你是先皇妃嫔?”独自住在这样的地方,也只有前朝妃嫔最有可能。 “嗯。”她又点点头,“我是温太妃。” “……”温太妃??是先皇身边那位风光一时的温贵妃?温澜提起过的姐姐?曾与沈皇后相提并论的那位?现今怎会沦落成这番模样?一个母凭子贵,继位为太后,一个只是因为没有子嗣,便要沦落到住在这样一个地方的命运? “你是叫江别鱼吧。”温太妃笑了笑,给我倒了杯茶,“小地方简陋,别嫌弃。” “哪里哪里。”我心里纳闷,怎么连温太妃都认得我了?我也不过刚入宫一两个月而已啊,但这个问题不方便问,还是先放下吧,“不知温太妃今夜此举何意?” 唱歌就为了引我进来?而且看样子也不是对我有敌意,难不成,是想有求于我?但是我一个小小宫女,还是刚顶撞完皇帝惹得龙颜大怒的人,又对她有什么利益可图? “没什么事,就是想请姑娘来小聊一番,姑娘若有急事,大可以现在出去。只不过,外面那些人还在附近排查,皇上也在到处找姑娘。至于我这儿,他们是不会进来搜查的……”温太妃依然在笑着,只是在我看来却近似于讽刺。 我咬了咬牙,几次站起来又坐下,都差点要迈出房门了,最后想了想冲出去的下场,只得作罢,老老实实坐了回来。 温太妃看到我最终坐下的一剎,脸上露出赞佩的笑意:“江姑娘果然是极聪慧的,一如宫中之传言所说。若我是姑娘,我也会与你做出同样的选择。” “太妃娘娘,明人不说暗话,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了吧。”我是懒得跟这些深宫妇人勾心斗角,反正我最后也是一定要离开的。 “江姑娘好性情,那我就直说了。不知姑娘觉得太后娘娘如何?”温太妃笑问。 “太后?挺和蔼的啊,跟我想像中有点不大一样,挺好说话的。”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还有呢?” “呃……非常有能力,很爱儿子,很有主见?” “还有?” “没了……”我本来就跟太后没接触多少,能说出这些来,就已经不错了! “嗯,姑娘你听好了,这位沈太后,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她死后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受拔舌、剥皮等百般酷刑!”温太妃近乎咬牙切齿说道,眼中闪着怨毒的目光,看得我一阵发抖。 “太妃娘娘,您这是何意?”温太妃说起沈太后来,那神情就像在说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之人一样,虽说后宫之中嫔妃之间互相怨恨也实属平常,但不至于这么深的仇恨吧? 第77页 “呵呵,姑娘莫急,且听我慢慢说。你认识淮王么?”温太妃收起了刚才那副怨毒的目光,脸上又挂上了温润的笑意。 “当然认识啊,怎么了?”我这次来目的就是为了救他们,温太妃倒好,还反过来问我认不认识他。 “那你听说过淮王和姝儿的母妃么?” 这一句话立刻问倒我了,我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觉得有点模煳印象,好像之后二哥给我们讲靳国史的时候,提了那么一下淮王的母妃,但我忘了。 温太妃见我不回答,淡淡一笑,继续道:“淮王和姝儿的母妃,是我入宫时认识的一位好朋友,安芸。她最开始只是一名小小的婕妤,后来因生下二皇子,也就是现今的淮王殿下,被封为安妃。我的安妹妹也曾一度宠冠六宫,风光无限。就是这样,安妹妹被当时尚无所出的沈皇后所眼红,暗中使坏多次,仍未能得逞。一直到了安妃再度怀有身孕,沈皇后这时才刚刚得了四皇子,她心急啊,怕安妃再生一个皇子,与她的皇儿抢太子之位。于是她坐不住了,几次出手,差点使得安妹妹流产。终于,孩子还是保下来了,安妹妹却因为怀孕时心力交瘁,落下了许多病症,在生下姝儿之后没几年,就去了。” “然后呢?” “然后,二皇子被送去皇后那里,与四皇子一同长大,姝儿则交予我抚养。当时我已经身为贵妃,与她几乎可以平起平坐,于是啊,这位高贵的皇后娘娘,又将目光放到了我身上,可怜我那未出世的皇儿,生生被堕胎,当时,我孩儿已经三个月,已经初具形态了。那种血肉强行分离的感觉,你能感受到吗?漫天的绝望将我包围起来,要不是姝儿当时唤了我一声娘,或许,我已经随着安妹妹而去了吧……” “……”我有些动容,虽然体会不到那种感觉,但是总要安慰一下她的:“太妃娘娘,您也别难受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不。”温太妃眼睛里又泛起恶毒的光芒,“我不会就这么算了,不然,我这些年的隐忍,又算什么?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上了,她居然还不放过祯儿,那可是安妹妹唯一的儿子,这次,我绝不让她得逞!她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吗?哈哈哈哈,我也确实该下地狱——” “太妃娘娘,您冷静一下。”听太妃这意思,倒像是跟我是同一条船上的,我不如趁机问问,“娘娘可是心里有什么妙招了?明儿,皇上便要下旨,将淮王他们发配边疆,贬为平民,永世不得回京……” “她这是异想天开!那个贱女人以为随便栽赃陷害,便能彻底除去手握兵权的淮王爷,为她的宝贝儿子除去一切绊脚石?做梦!我是不会遂了她的愿的!”温太妃恶狠狠说道,看向我的时候目光又换上了一片温柔,“江姑娘,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单枪匹马进宫救祯儿他们,不管你是为了谁,都求你,一定要尽心辅佐祯儿,在他被小人蒙蔽双眼之时,一定要打醒他。算是太妃求你了,好孩子……” “娘娘,就算您不这么说,我也肯定要尽心帮助他的,我此次入宫,目的就是为了救他们。不知太妃需要我做什么,我定当尽力相助!” “姑娘,你拿着这个袋子,一定要保管好,这里面是我花费数年搜寻到的关于那个贱女人的罪证,待你们回来之时,定然能用得到。”温太妃交给我一个灰色麻袋,袋口扎的严严实实,却不重,摸起来像是一堆纸。 “娘娘放心,我定当好好保管!”我郑重接过来,塞入自己衣袖中。 “江姑娘,祯儿的旧部马上就要到了,你且在这稍坐,一会儿定有一番好戏可看了……” 仿佛为了回应她这句话一样,没过多久,不远处传来数道嘹亮的声音: “不好了!钦天监走水了——” 第46章 亡命天涯情深重1 我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跑到窗前一看,果然隐约可见东北方向火光滔天,火势蔓延极快,宫人们都乱作一团,哭喊声不断。 “太妃娘娘,这……”我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温太妃,只见后者一脸高深莫测,拉起我的手,走到一个扶梯下,自个儿先爬了上来,又沖我点点头,道:“你也上来。” “……”虽然搞不明白,但我还是听话地爬了上去。到了上面,视野顿时开阔许多,远没有下面那么挤。温太妃点了烛,又拉着我到了一个窗前,打开窗户,外面的场景瞬间一览无余。 此处位置刚刚好,能够清楚地看到钦天监的情形。火势蔓延极快,四周烟雾瀰漫,宫人们提着水桶来回奔波着。浓烟滚滚中,仍能明显看到一行人中的一个明黄人影,不是广德帝又是谁? “太妃娘娘,钦天监走水,难道另有隐情?”我皱眉思索着这件事,时间那么正好,究竟是巧合还是人为? “不错,江姑娘果然聪颖过人。”温太妃点点头,“钦天监走水,的确是我们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首先,里面关押的犯人肯定要转移到别处,皇帝为了防止有人想趁乱劫狱,会将青龙门的人手调出来专门看管。而我们的人,都在青龙门外林中候命,届时便会攻破城门,趁乱救走淮王。之后,他们会一路北上,越淮水,到达北面岐国境内,琰王会在那接应他们。” 第78页 “什么?你们的人已经在青龙门外候命了?”亏我还在宫里急的团团转,结果倒好,淮王的属下们也都来了,就等着这一刻好杀进皇宫了,“但是,即便他们顺利攻破了城门,又怎么保证成功救走淮王,皇宫守卫军可不是吃素的,尤其那个叫什么沈奉骁的……” “这个你放心,只要攻进城门,我们就有十足的把握,把人救出来。”温太妃一脸十拿九稳,“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等。” “等?” “对。江姑娘若是无聊,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烛光下温太妃的目光有些迷离,望着不远处忙碌的人群,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太妃请讲。”要说最开始,我对温太妃还抱有一丝敌意,现在早已荡然无存了。温太妃虽久居深宫,但其心性、气魄远非寻常女子可比,敢爱敢恨,我最敬重这样的人。 “从前,在遥远的戈壁荒漠里,有一个古老的小国,国君三个女儿,大女儿貌美如花,二女儿文采出众,只有小女儿平凡之极。国君也最不喜欢他的小女儿,平常有什么好事,也首先想到的是大女儿和二女儿。渐渐的,举国上下,都将这位备受冷落的三公主遗忘了。” “……”我还以为温太妃会讲什么宫廷秘事呢,没想到是这种故事,不过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后来呢?” “有一天,一位中原使臣来到这个荒漠小国家,举国上下感到无比震惊,这是第一次有中原使者前来。国君隆重举办了宴会,宴请中原使者,后者也向国君表达了谢意,并说明了此次来访的意图。” “联姻?”我下意识接口道,中原人出使西域,一般不是商业往来,就是联姻。 “正是。”温太妃沖我点点头,“国君大为高兴,立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最宠爱的大女儿,可谁知,大女儿又哭又闹,完全不想嫁到中原去。国君不解,他就去找二女儿,二女儿对他讲了一番大道理,国君听得迷迷煳煳,直到次日一想,才明白这个二女儿也不想去中原联姻。” “然后呢?” “国君大怒,觉得这么好的机会,这两个女儿实在是太不像样子了!他将两个女儿关在各自寝宫里,下令不许任何人探望,直到两人想明白为止,同时封锁消息。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中原使者还是知道了,当着国君的面撕破了脸,声称回去之后就要禀告中原国君,声称这个国家对中原心存轻视之意。” “……”这使者真是暴躁,这还身在对方国境内呢,就敢这么蹬鼻子上脸?不怕对方国君一怒之下把他扣住了?像苏武那样也给扣留个几十年? “国君当场就慌了,连忙安抚使者,声称本国绝无轻视之意。但使者仍然不依不饶,正在国君一筹莫展之时,被忽视了好几年的三女儿出场了,主动应下了和亲的差事。” “好样的!”虽然结局在我意料之中,不过我还是想为她鼓掌。 “当时在场人都惊呆了,就连国君都没反应过来,但使者却很高兴,立马飞鸽传书给中原皇帝。日子一到,和亲队伍便吹锣打鼓地出发了。一直到临行前的那一刻,国君才想起来,送走的是他忽视多年的小女儿。他立马悔不当初,却已经晚了。”温太妃视线依然望着不远处的钦天监,火势丝毫未减半分,隐隐有向东南方向蔓延的趋势。 “然后呢?” “然后,这位来自大漠的三公主远嫁到了中原,凭藉着自己的聪慧和亲和力,很快便得到全国百姓的爱戴,为两国带来了长久的和平,但是一直到死,她都没有再踏入故土。” “挺惨的。”我默默地同情了一下那个不知名的公主,心里依然在牵挂着另一件事。钦天监那边人影幢幢,却不是我期待中的画面。 “呵呵,江姑娘莫要着急,好戏马上开始。”温太妃似是看穿了我的心事,轻笑一声,竟又低低哼起了刚刚我听到的那首歌。 “幽幽天地间,茫茫两相隔。 十年弹指过,世道堪凉薄。” 感觉这个太妃娘娘很有故事,不过眼下这番情景,不是听故事的好时机啊。刚刚她讲的那个国君和三个女儿的故事,我就没仔细听。 淮王和容云斐他们应该被转移出来了吧?那边都已经烧成这样了,要是还在那里面,还不得被烧成渣渣? 我正在这胡思乱想着,突然听温太妃沉声道:“来了。” 我忙竖起耳朵,凝神观去,夜色肃穆中,总感觉多了些什么…… 一道利箭夹杂着嗜杀穿林而过,直直射向人群中那道明黄色身影,我的一颗心也随之提起。 很奇怪的是,我更希望那支箭别射中。 说不上来对广德帝什么感觉,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让我眼睁睁看着他因这一箭而丧生,也绝对做不到。 终于,那箭还是偏了,广德帝微微一侧身,便轻易地躲了过去,郑公公尖细的嗓音也随之而出:“有刺客——来人,护驾——” 本来正在灭火的众人,纷纷停了下来,侍卫军齐刷刷拔剑而出,同时,箭如雨点般从四面八方袭向他们,刺破血肉之声极清晰地传了进来,有人倒下,有人持剑顽强相抗。 第79页 广德帝他们在明,射箭之人在暗,情况无论如何,都是对皇帝他们不利的。 “来人,都别灭火了,保护皇上要紧!” “都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抓刺客——”郑公公的声音最为明显。 “钦天监的人都看守好了吗?一个都不准逃出去——”说这话的应是个钦天监的总管大人。 “沈奉骁呢?怎么还没到?皇家守卫军都是干什么吃的,这都什么时候了?!”广德帝气急败坏说道,这也难怪他气成这样,火势未灭,突然又遭到不明人士袭击,而他今夜的最初目的是想要抓我回去的。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因我而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臣救驾来迟,请皇帝恕罪——”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声音沉稳有力,却能感觉到微有些气喘,想是走的有些急。 温太妃在我身旁冷笑了一声,似在笑话他们不自量力。 箭雨噼里啪啦射了一阵,底下倒了一片,竟全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数十个轻功比较好的侍卫,循着箭雨来的方向,秉着大无畏精神,跃上城墙,试图与暗处中人作战,在源头上阻止他们的“添乱”。 一时之间,刀剑撞击之声、唿喝怒骂声、箭离鞘声、火苗噼里啪啦燃烧之声交织在了一起,我正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出神,突然感觉后背被谁一推,整个人重心不稳,直接要栽下去。 我去!这下面可都是坚硬的土地啊,真栽下去了,我没死也得落个半身残废啊—— 谁推的我?温太妃?她刚刚亲手交给我的沈太后的“罪证”还塞在我袖子里呢,她吃饱了撑的么?前脚刚託付给我一件事,后脚就要把我推下去?? 不是温太妃的话,那又是谁?谁会偷偷摸摸潜入温太妃这个破房子,趁没人注意,把我推下去? 突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在静安山那座高楼上,我不也是碰到了这种场景?当时是谁救了我,墨玄还是白涯来着? 这次估计不可能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迎接与大地的亲密接触,却在此时,感觉到一双手臂接住了我,带着我在半空中前进,借着火光,我只看到一个熟悉的侧脸。 墨玄。 他他他……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的?而且他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我回头望向温太妃的破房子,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圆点,那里不像是另有他人的样子,难不成,真是温太妃所为?推我下去,这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不然怎么会时间拿捏的刚刚好,我人刚一离窗,墨玄就及时在下面接住了我。 他们究竟要干啥?制造一场宫廷大乱,为淮王争取逃跑的机会?还是别的? 说真的,墨玄的轻功着实了得,用身轻如燕来形容绝不为过,即便是带上了我这么个拖油瓶。 在经过烧成一团的钦天监上方的时候,除了浓烟和热浪之外,还有一道灼热的眼神,牢牢锁定在我身上。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广德帝的,也不敢回头确认,或许下次再见之时,就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但这是我的选择,我从来不后悔。所以,如果我真的要对不起谁的话,那只能是他了。 “墨玄——”我刚一张口,就立马被灌了一肚子的凉风,“淮王和你家公子呢?他们救出来了吗?” 墨玄丝毫不搭理我,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许是在怪我之前的自作主张?毕竟几个月前,我在他们面前,自导自演了一齣戏,然后借着沈霁月的帮助,偷偷进宫,却差点把自己搭进去。最后还是靠的他们,才能脱身而出。 皇宫这个地方,水太深,不适合我。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以后可以去个远离宫廷纷争的地方,最好是个世外桃源,再不济,像温太妃刚刚讲的故事里的那个大漠戈壁也可以。 不知过了多久,最终,墨玄带着我,落到了一个小树林中,迎面而来的一堆人中,为首的正是好几个月未见的淮王和容云斐! 第47章 亡命天涯情深重2 千言万语都难以形容我此刻内心的激动,若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我恐怕就要兴奋地跳起来了。 目光粗略一扫在场众人,最后,停留在那个白衣出尘的人儿身上,就再也移不开了。 依然是一袭白裳,纤尘不染,遗世独立,恍如谪仙。 花草在他面前都失了颜色,日月同他相比也失了光辉。 容云斐,一直都是这般耀眼,耀眼到,我在他面前不自觉卑微如尘土,连多看他一眼,都是一种亵渎。 他看到浑身狼狈的我,轻轻一笑,信步向我走来,伸出洁白无瑕的手,抚向我发间,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小鱼,好久不见。” “师……师父,好久不见。” 殊不知,一旁骑在马上的淮王,在听到我这句话的时候,瞬间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思议:“等等?你——刚刚喊他什么?师父?我没听错吧?阿扶你你你——竟然收徒了??你不是说你永远不再收徒了么?以前那么多资质上乘之人,慕名而来,都被你拒在门外,就连苏明澈那小子都被你无情地拒绝了……” 淮王似是意料到自己说了些不合适的话,瞥了我一眼,讪讪住了嘴。 第80页 容云斐依然满目柔情地凝视着我,我却莫名脸一红。 “王爷,宫中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但我们的人抵挡不了太长时间,还请王爷以大局为重,速速离去!”淮王手下一个皮肤黝黑的不知名将领上前禀报导,及时打破了尴尬。 “也是!看本王都差点把正事忘了,那咱们趁着现在防守松懈,速速离城。那个谁,你会骑马不?”淮王目光望着我,微有些不自在,这也难怪,毕竟我在名义上,还是淮王妃苏嫣然的四妹。 我不知道容云斐有没有对淮王说关于我的事,但据我对他的了解,估计他没说。 “会啊。”怎么说,我也是在民间摸爬滚打长大的。要是连骑马都不会,那不白活十几年了! “卧槽!你还会骑马?但是,我们也没有多余的马匹了……”淮王半信半疑地瞅了我一眼,目光在我和容云斐身上打了个转,道:“不然你跟你——师父同骑一乘算了,反正现在军营中就你一个女的,你跟谁同骑都不太合适。” “啥?嫣然姐呢?”我左右四顾了一番,果然清一色的都是小伙子。 “嫣然她一介女流,还身怀六甲,你以为她跟你一样啊?她早就到岐国境内了,住在琰王的府上。”淮王翻了个白眼,“行了,赶紧走吧,详情路上再说,别让太妃娘娘的心血白费。” 苏嫣然她——怀孕了?!又是一个重磅□□,看来我与他们失联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儿啊。 容云斐一个翻身上了马,我也爬了上去,坐在他前面,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心跳声,莫名脸更红了。 “走喽——”淮王策马走在队伍最前方,愉悦地吹起了口哨。 皓月银辉,这支仅有几千人的军队伴着月色前行,所经之处尘土飞扬。远处一声鸡鸣响起,似是为我们送行。 出城的过程小费了一番波折,士兵见我们这么多人来势汹汹,叫醒了大伙一起拦阻,双方二话不说直接开打,最后,还是我们强行杀出了门去。这么闹了一出,我们的踪迹定然瞒不住广德帝和沈太后。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有了这“乱臣贼子”的名号,那索性就做到底! 出城后,我们也丝毫不敢停,费尽千辛万苦才逃了出来,又怎能不珍惜?一直狂奔了数百里,我们才敢停歇,彼时,早已过午,而我们从昨晚就一直未进食。 淮王下令,稍作歇息,饿了的去吃些东西。大家都下马,生火做饭,聚在一起闲聊的时候,我也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一切真相。 原来,鸿和帝尚未驾崩前,温贵妃便暗中联繫到了淮王,提醒他当心沈皇后。当时,他就飞鸽传书给淮城的部下,命他们速速前来,将怀有身孕的淮王妃护送到岐国琰王府内。 之后,鸿和帝驾崩,以沈太后为首的沈家,果然立刻就向淮王出手了,一出陷害谋逆大戏表演的滴水不漏。若不是身在局中,淮王真想鼓掌叫好。太妃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先假意服从,她声称,太子殿下没她母后那样杀伐果绝,尤其在对待淮王一事上,所以淮王的案子不会那么早判决。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但是,我的强行入宫,却在他们意料之外,尤其温太妃,因为我的出现而差点乱了手脚,所幸我也没能掀起太大的风浪,倒还帮他们拖延住了广德帝,也算是意外收穫。 原定的计划,是在今夜里设法诱得皇帝前往钦天监这边,再让他们暗中安插的人放火,制造起混乱。钦天监歷年以来也不是没遇到走水的事情,一般来说,走水之后,会由专门的人员把犯人带出来,关到长清宫临时看押。 但淮王身份特殊,届时会被带到特殊之处专门看押,温太妃连这一点都探查了出来,提前告知了埋伏在城外随时候命的淮王部下,详说了她的计划。 青龙门相对于其他三门来说,防守最松懈,以这一点为突破口,定能一击成功。钦天监的犯人大挪移,定会需要大量的人手,这就需要调动皇家守卫军,而距离最近的青龙门,无疑为最佳选择。 于是,温太妃令他们守在青龙门外的树林里,一收到宫里的信号,便攻破城门,果不其然,攻门进展极顺利。随后,一小波“敢死队”带着弓箭前往钦天监,拖延住那边的人,并设法吸引住皇军大部队的注意力,主要还是要将沈奉骁统领引走。 皇家大部队聚集在那边,便为他们救走淮王提供了便利的条件。任谁都想不到,今晚轰轰烈烈的“钦天监走水”一事,竟只是个幌子。 剩余的人前往温太妃提供的另一个地点,顺利打晕了看守的士兵,救走了淮王一行人,青龙门的守卫早已在攻进去的时候尽数打晕,因此,出去的时候也未费吹灰之力。 在他们顺利出宫的时候,墨玄因温太妃的特殊命令,折而回宫,带走了我,成功与大部队会合。 整个计划几近是滴水不漏,我在听完之后,不由得暗中擦了一把汗,这个温太妃,先前真是小瞧了!未诞任何子嗣,且能屹立于后宫,仅次于沈皇后的地位长期不倒,手段可想而知! 只是,经此一战,温太妃在宫中的处境会怎么样呢?她孤注一掷,将所有赌注押在了我们这群“乱臣贼子”身上,又是否正确呢? 第81页 袖中依然藏有她塞给我的沈太后的“罪证”,其实我倒觉得,她完全不必依靠我们,自己就能扳倒沈太后。关于沈太后和淮王母妃之间的恩怨,以及与她之间的事,外人又怎能多加干预? 难道,温太妃的最终目的,不止是扳倒沈太后,而是沈太后背后的沈家势力? 温太妃是建华王的嫡女,也是“素手医仙”温澜的长姐,莫非,建华王与沈家有何恩怨? 我一边啃着饼,一边望着远处的秀丽山峰,容云斐坐在我对面,闭目养神,即便是在连夜赶路的情况下,他都能气质不减半分,就这么看着都觉得是种享受。 “餵——死丫头,看上瘾了?”一道煞风景的声音传入耳中,是淮王,他拿了两个烤得油光锃亮的鸡腿过来,坐到我对面,递了一个过来:“喏,吃吧。” “谢谢。”我咽了咽口水,还是没耐得住鸡腿的诱惑,接了过来,张嘴不顾形象地咬了一大口,却被烫到了舌头,容云斐恰好在此时睁开了双眼,看到我在那捂着舌头的窘状,轻笑出声。 “噗嗤——”淮王也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我说阿扶啊,你是怎么看上这傢伙的,之前你不还跟我说过,以前曾收过一个绝顶聪明的徒儿,后来她走丢了,你还说如果不把她找回来,便终生不再收徒……” 淮王说着说着,突然就卡住了,目光在我与他身上打了个转,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道:“不是吧!她难道就是你说的那个——” “没错。”容云斐大大方方承认了,不加掩饰,“她就是江别鱼。” “我靠!你不是说小鱼是你收留的孤儿么?她又怎么成了太傅府四小姐?”淮王一脸惊呆。 “这个我不清楚。”容云斐垂下眼眸,“我是在她刚回太傅府的第一天,认出她的。” “从那个时候?到现在都快一年了吧!你不讲义气啊!竟然瞒我瞒到了现在!”淮王愤怒得直跺脚。 “我那时也并非全然确定。”容云斐无奈,“并非有意,而且她身份如何,也跟你没啥关系,所以就一直没说。” “怎么没关系了……她名义上的姐姐,可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妻,她如果真是孤儿江别鱼的话,那其中肯定是有什么地方出错了,就不可能是太傅府的四小姐。” “扑哧——”我一下没忍住,也笑了。 “殿下,事实如何,我们也说不准,如今之事,当属赶路要紧,到了岐国境内,尽快养精蓄锐,机会到时,才能一举而起,杀回汴京,夺回本属于殿下的皇位。”容云斐理智分析道。 “时候还早呢……” “也不早了,这天,随时都会变,早作打算,方能有一线生机。” “嗯嗯……”淮王随便应道。 他俩谈论大事的工夫,我也把鸡腿啃完了,满嘴都是油,附近也没有溪水,只好胡乱拿手抹了一把。 “小鱼,别动。”容云斐看到我这番动作,微微皱眉,向我走来,从袖中掏出一方洁净的帕子,轻轻在我嘴上擦拭,眼神极为专注,他的脸离我很近,近到我几乎可以数清他的睫毛。 我感觉脸上又开始发烫,胡乱移开视线,正好看到一旁摊开手看好戏的淮王。,眼神满含着“八卦”的气息。 “好了。”容云斐收了帕子,又若无其事地塞回袖中,一点儿也不觉得脏。 一股热流涌入胸膛中,极暖,我喃喃道:“师父,谢谢你……” “不要紧。”顿了顿,容云斐又道:“以后,你不用对我说这三个字。在你离开那几年,我未能尽到师父的责任,只有用以后的时光来弥补,索性,还不算太晚。” “……”哎,在他面前,我总是变得不像自己了。 淮王依然在一旁好整以暇,左瞅瞅右望望,姿态闲适,完全不像个逃亡之人。 正在这时,先前催促淮王赶路的那名小将领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一边跑一边高唿:“殿下——不好了!探子来报,朝廷的军队正朝我们的方向赶来——是、是皇上亲自带兵——” 第48章 亡命天涯情深重3 “皇上来了??”淮王紧锁眉头,“他怎会亲自过来……” “殿下,此处离淮水还有一百余里,若连夜赶的话,应该用不了多久便可以涉水而过,等到了岐国境内就好了。”那名副将看样子是个急性子,只一个劲催促我们赶路,“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出发吧!” “哎,小郭你说说你,急什么啊?皇上的军队赶到哪儿了?”淮王天生慢性子,做任何事都不着急。 “据探子回报说,皇上的大军已经快到淄山了,咱们继续在这耽搁的话,一个时辰内必会赶上来。殿下,事不宜迟——” “行了,本王知道了。通知全军,一刻钟后出发,今晚不休息了,尽量在明早之前过河!”淮王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意,与容云斐对视一眼,得到对方无声的贊同之后,方缓缓下令道。 “是!”郭副将得了令,一刻也不敢停,屁颠屁颠地跑去通知大伙儿了。 第82页 我们也不闲着,跑去各自的营帐,收拾了一番,我本来就没带什么东西,自然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一刻钟后,这支仅千余人的军队再度出发,走官道太过于显眼,我们特地选的荒无人烟的羊肠小道,一路径直北上。 此刻,日已薄暮,夕阳如火,暮鸦嘶鸣,仿若在为我们送行。马蹄踏过处,尘沙瀰漫,每个人目光直视前方,丝毫不敢分心,也不敢慢上半分。 朝廷的追兵还在后方,不知何时便会追上来,稍一落后,可能便是万劫不復! 策马狂奔了不知多久,天色已全黑,几个兄弟点起火把照明。这块的地形淮王那几个部下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因为他们来的时候,也是走的这一片路。 路两旁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丛林,头顶圆月高悬,冷风在耳边唿啸而过,因为是一路向北行的原因,愈行愈寒冷。最开始尚能忍受,到了后来,坐在马上的我几乎全身都在发抖,握着缰绳的双手被冻的毫无知觉。不用照镜子,我也能知道此刻我一张脸一定惨白得吓人,嘴唇也必定发紫了。 又冷又乏,再加上高强度不间断的赶路,眼前不由得阵阵眩晕,额头阵阵发烫。但夜色之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脸色,我也不会允许让自己拖累大部队。 咬牙坚持,我强打起精神,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坚决不让自己成为累赘。 “小鱼,你是不是不舒服?”容云斐一直在我身旁,与我并肩而行,他看出了我脸色不对,面露担忧之色,“要不要停下来歇会儿?你现在脸色很吓人。” “师父我没事,就是有点冷而已。”我摇摇头,咧开嘴角,回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容云斐皱了皱眉,显然不信,他毫不犹豫便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披到我身上,道:“小鱼,你先忍耐一番,照着这个速度,天亮前就能到淮水畔。只要过了河,便到了岐国境内,任皇上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追到他国境内拿人的。” “嗯……”我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裹紧了容云斐递过来的外袍,虽说也不怎么保暖,但聊胜于无,转念突然又想起来了一件事:“但是,师父,你把外袍给我了,自己怎么办……” “无妨,我不冷。”容云斐笑意温润,确实,我从他脸上看不出来丝毫寒冷的样子。相反,他额头还沁出了一层汗珠,油油腻腻地贴在脸上,极为明显。 “……”我真是服了,这么冷的晚上,就算是高强度体力活,也不至于出汗吧。 但是,心底也悄悄涌起了一股暖流,眼眶也有点酸,我忙眨巴几下眼睛,避免被人看出来,主要还是不想当着他的面。 “弟兄们,这样赶路多枯燥,不如一起唱歌吧——”一阵沉默,队伍中突然有个人大声喊道,随即引起大片附和。 “好啊!我也早有此意了,就是看一路气氛怪沉闷的,没好意思开口……” “咱们来唱点什么呢?” “风辞?” “故城?” “不行,这两首好多人不会!而且不适合今儿这时候唱。” “那你说说唱什么?” “执剑万里,江山如画!” “这首霸气,我喜欢!” “对对,这个好!” “那就这个吧!” ”我先起头——巍巍江山万里行,瘦马斜阳倚兰亭。” “繁花似锦夜无名,三尺青锋意难平。” “花间独卧酌清茗,一曲关山竟泠泠。” “本为利刃那堪折,剑走偏锋最无情。” “剑走偏锋最无情!” “谁说我们最无情了,恰恰是我们才重情!要我说啊,最无情的当属咱们皇上,表面上兄弟情一套一套的,结果呢?还不是亲自带兵追杀咱们殿下,从汴京一直快追到淮水了,还不放过——” “就是!原来在咱们皇上还是太子殿下的时候,觉得这位太子殿下是真的和善,一点也不轻视咱们普通人,现在呢?连亲兄长都能赶尽杀绝到这种地步!” “还是咱们殿下好!我永远追随淮王殿下!” “淮王殿下是咱们的王!” 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氛,瞬间活跃了起来,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往常若被淮王听到了,准要制止,但此刻淮王竟丝毫没有要制止的打算,甚至还跟着他们一起唱起了歌。 看着他们这般欢快轻松,我的心也不由得开心了起来,原先因又冷又乏而导致的郁闷之感一扫而光,果然环境是能影响人的。 我偏头望向与我并行的容云斐,只见他依然神色如常,见我望了过来,微微一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师父,我们真的要……与他走上完全对立的道路吗?” 明明还是有回头路的啊。 明明可以不用这么极端的。 那个曾对我敞开心扉,却被我“残忍拒绝”的少年皇帝,他明明也不想这样啊。要怪也应该怪他母后,那个极要强的女人,一手将亲儿子逼上了“残害兄长”的不归之路。 皇位真就这么重要么? 身居高位就一定能得到快乐么? 第83页 到头来,也不过是逐渐迷失了本心,成为了困于荣华富贵中的一只“金丝雀”,享受万人崇敬,却失了自己的初心。 “你觉得呢?”容云斐不答反问。 是啊,这个问题,早就有答案了。 从发起宫变的那一刻开始,就註定了淮王与广德帝的兄弟之情一刀斩断,从此,他们一方为王,一方为乱臣贼子,水火不容。 “好了小鱼,别想这么多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好点了没?”容云斐满面无奈,伸手覆在我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搭在我额头上的那只手,冰凉异常,同我额上的滚烫温度,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不是出汗了吗?手怎么会这么凉? 敏锐的我立马觉察到了不对劲,但容云斐却没给我开口提问的机会,只是皱了皱眉,道:“怎么还是这么烫?你……再忍忍,很快就到了。” 他不由分说,一把将我拽到了他的马上,将我搂在他怀中,力气之大,让我大跌下巴。 他不是不会武的么?怎么这么大的力气?这这这……容云斐身上藏了太多秘密了吧! 这一瞬间,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失不见了,我只能感觉到自己心脏“砰砰”地剧烈跳动着,以及身后容云斐身上淡淡的香味,他的唿吸一下一下的,扫在我耳边。我很少与他这般亲密接触,本来脸就发烫,这下,连耳后根都红透了。 “我驾马,你累了便睡一会儿吧。其他不用担心,有我在。”容云斐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不知为何,靠在他怀里,竟给我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缓缓阖上了眼眸,再度睁眼之时,恰好天光乍破。 淮王大军不知怎么回事,停了下来,前方只是一片狭小的锥形山谷,淮王大军被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堵住。 而位于他们前方的,正是一身明黄战袍的广德帝!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今天有时间,就多更几章 最近一直在做家教,没挤出时间写文,这还是以前存的稿 争取年底前写完这本,最慢应该过年前也能写完了。 第49章 亡命天涯情深重4 千言万语都难以描述我内心的心情,脑海中又忆起了昨日的场景,广德帝的话依稀响在耳边。 “我本来就没有淮王兄那般有才华有能力,只想安安静静做我喜欢的事,但母后却一心想让我继承大统。凡是我喜欢的,她都会打碎或夺走。但这次,我想放纵自己一回……”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放他们离开,你可愿意留下来……” “小鱼,我不计较你的身份,也不想多过问你与江扶衣的关系。我可以为了你放他们一马,条件就是,你留在我身边,好吗?” …… 广德帝一袭明黄战袍,策马漠然立于最前方,目光扫过我与容云斐之时,眼神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但眼中那抹伤痛是掩盖不了的。 立于他身后的,是穿着墨色战甲的沈奉骁统领,手持长戈,目光满是阴狠,看着我们的目光就像在看案板上的鱼肉一样。 淮王也敛去了玩世不恭的笑意,唇边噙着一抹冷笑,目光冷冷望着广德帝,一言不发。 我身子微微一动,想从马上下去,却被容云斐拉住了手腕。 “别下去。”容云斐轻轻道。 “?”看现在这架势,一会定然免不了一场恶战,两个人同乘一骑,只会互相拖累。再说,容云斐身边有墨玄和白涯保护,我啊,还是别去拖累人家了。 “不安全。” “……”无奈归无奈,但要说心里完全不感动,那也不可能。 “但是,我这样会连累你的……”在这样的场景,一步行差踏错,都有可能是万劫不復,他竟愿意为我牺牲至此地步? “没有什么拖累不拖累。”容云斐目光移向别处,却不再说话了。 淮王与广德帝对峙良久,那边的沈统领和这边淮王几个部下都有些不耐烦了,各个摩拳擦掌,直恨不得上去干一架。 “淮王兄。”终于还是广德帝率先打破了沉寂,声音有些沙哑,“你还是背弃了与我幼时的约定。” “陛下,我们已经走到这一地步了,这些客套话就不必再说了。”淮王压根不给广德帝面子,扫视了一眼众人,作惊奇状道:“怎么,今儿桓武大将军竟然没来么?” 沈奉骁本就是个急性子,一听这话就抢先上前怒道:“大胆乱臣贼子!死到临头还毫无悔改之心!我叔叔是何等英明,绝不会中了你的调虎离山之计——” “住口——我们殿下为靳国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搁这一个劲睁眼说瞎话——”小郭副将立马顶了回去,因愤怒而气血上涌,满脸通红。 “放肆!你是什么人,竟然跟沈大统领这么说话!”又一个无名小卒加入了激烈的争吵中,场面顿时混乱无比。 “都住嘴——”广德帝揉了揉太阳穴,深唿了一口气,一脸平静望向淮王,道:“淮王兄,我还记得,你刚来我与母后宫里的时候,母后为了加深我们的感情,特地让我们同塌而睡。你头一晚上怎么都睡不着,便在半夜时分偷偷跑了出去,爬上屋顶发呆。我故作沉睡,实际上也没睡着,看你久久未归,便也跟着出去找了好久,才看到你站在屋顶上,看着月亮发呆。” 第84页 “我爬上去了之后,坐在你身边,你也看到我了,但就是不跟我说话。我只好自言自语,讲了许多有趣的事,你一直不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你在认真听。不知过了多久,你开口同我说了第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你同我说‘夜深了,屋顶冷,我们回去睡觉吧’。自那之后,我们之间关系才稍微缓和了些。” “你功课总是做的比我们几个都要好,尤其在武艺之道上,当时最受父皇器重的桓武大将军也对你赞不绝口。再后来,你在‘九胡之乱’中,一举成名,成为我们几个当中,最先封王的。也是从那时起,母后开始对你起了戒备之心。但是,皇兄,你知道么,我一直很敬佩你,从前也是,现在也是,以后……也会是。” 广德帝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极为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与己的小事一样,他轻轻勾起唇角,淡淡一笑。 淮王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脸上一阵错愕,神色有些不自然,却仍有些动容地说道:“皇上,你……这个时候提这些陈年旧事作甚?” “没什么。”广德帝只是淡笑,“一下子想起来了而已。” “陛下!”沈奉骁急了,“这个关头了,您还与他说这些?这明显是缓兵之计啊——”沈奉骁的目光瞥向容云斐,满满的戒备。 “住口,朕与皇兄的事情,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插嘴了?”广德帝冷冷道,“不想朕治你罪的话,就闭上你的狗嘴!” “陛下,臣知罪——”沈奉骁立时惊住了,老老实实认罪。 真是大快人心!沈奉骁为沈霁月的表弟,仗着与桓武大将军这一层血缘关系,年纪轻轻就被封为禁军统领,除了武功高强之外,其他也没什么了。 “皇兄,不管你信不信,朕这次带兵追过来,并不是为了抓你回去,治你的罪……” 一言出,淮王大军立时响起一片唏嘘声,每个人脸上表情极为丰富,怀疑、不屑、无动于衷等等什么都有,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不相信广德帝的这句话。 我扭头望向师父,想徵询他的看法,却见他目光一片深邃,盯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见我望过来,笑道:“怎么了?” “师父,你觉得皇上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亏我还是在广德帝身边伺候了好几个月。 “半真半假。”容云斐思索一阵,轻轻启唇,吐出了这四个字。 “我倒觉得,未必是假。”广德帝心性不坏,我一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呵呵。”容云斐这会儿却是不再说话了,只是那目光中满是深意。 “皇上你——”淮王也明显不相信,有些无奈地说道:“小时候的事,我没有忘,也不会忘,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皇上你就不要再拿我取笑了,要打要杀,尽管来罢——” 此话刚落,淮王干脆利落“唰”的一声拔剑出鞘,众军士也随之而拔剑出鞘,广德帝那边见这个架势,也不甘示弱,齐齐在沈奉骁的带领下摆出攻击姿势。 变故顷刻之间,刚才还隐隐有和谈的趋势,现在一言不合,立马成了这样。墨玄和白涯也抽出了各自的武器,一左一右护在容云斐和我身旁。 “都住手!”广德帝怒了,眉间隐现一道戾气,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不住迴响,不止是我,其他人也都怔住了。 这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发那么大的火。即便是那次他与丞相的不欢而散,他都没有这么生气。 “陛下,您这是何意?我们千里迢迢不眠不休赶来此,不就是为了捉拿淮王回去的么?”沈奉骁不解。 “是啊陛下,淮王已经是案板上的鱼了,只差最后一步了……” “朕给你们一年期限。”广德帝不理会他们,目光牢牢锁住淮王,“一年后的今天,还是此地。若你赢,江山还你,而朕,任由你处置。” “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三思啊!” “陛下——” 立马响起了一片不贊同的声音,淮王大军这边也是议论纷纷。 淮王紧皱眉头,沉思不语,容云斐也是双眉一挑,似是极感兴趣。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内心感受了,哎,这个广德帝又在搞什么啊? “那,若皇上你赢了呢?”淮王皱了皱眉,小心地问道。 广德帝半晌沉默,他不说话,自然没人敢说。 一阵死寂过后,只听他轻轻开口,道: “若朕赢,朕什么都不要,只要她。” 第50章 亡命天涯情深重5 空气仿佛静止了一样,周遭鸦雀无声,每个人脸上表情都极为夸张,仿佛听到不得了的东西了一样。尤其是沈奉骁,那表情就像是听到皇帝要将他革职一样,目瞪口呆,就差没跪下来大唿“皇上收回成命啊”。 容云斐脸上神色如初,只是突然一下子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广德帝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说话,一个个都低垂着头,静候着指示。 半晌,还是淮王率先清了清嗓子,看着广德帝,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您……是认真的么?” 第85页 “君无戏言。”广德帝坚决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广德帝视线有意无意扫过我,但每当我看过去的时候,却又总是能与他岔开。 “这……”淮王有些为难,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容云斐,似在徵求他的意见,后者微微颔首,似在思索,并不说话。 嗯?怎么感觉有点不对?淮王这傢伙为什么不直接问我的意见,而是问他的? “皇上,这个本王也做不了主。实不相瞒,您点名要的这个女子,是阿扶一直在找的一个故人,对他很重要。要不——您再换个别的赌注?”淮王憋了半天,就憋出来了这么一句话。 “朕意已绝。”广德帝面向淮王,道:“王兄,你觉得你现在还有别的选择么?而且,你们未免也太小看朕了,你真以为朕是那么好煳弄的?小小的一场钦天监大火,朕会猜不到有人在背后捣鬼?你的这些属下能顺利潜进宫,真的只是幸运?还是宫里有人在配合着你们?至于是谁,也不用朕多说了吧。” 广德帝的一番话,无疑一个重磅□□,瞬间在淮王大军中炸开了窝。 淮王反应飞快,瞬间组织好了一套说辞:“皇上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还有人故意放水不成,这宫里上上下下都是您的人,谁敢放我这个‘乱臣贼子’出去啊?” “陛下。”容云斐也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带着一分淡淡的疏离,“小鱼乃在下一个极重要的故人,实在不忍割捨,还请陛下谅解。” “你,可是要违抗圣旨?”广德帝向前走了几步,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他视线牢牢锁住容云斐,眸中闪过一抹戾色,但也只是瞬间。 “草民不敢。”容云斐微微俯身,做出谦卑的姿态,“草民不敢违抗圣旨,若皇上执意如此,那便请吧。” “阿扶,你——”淮王张口结舌,似是没料到容云斐竟这么容易就松了口,他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抓住淮王的手臂,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可想好了???你明明知道——” “殿下尽管放心,有我在。”话虽短,但却莫名使人安心,正如他这个人给我的感觉一样。 “阿扶?你这个称唿倒蛮别致,恐怕他们都还不知道你的另一个身份吧?对吧,容相的私生子,容云斐?”广德帝勾起唇角,笑得一脸讽刺。 众将士还没从原先那个重磅□□中恢復过来,立马又被这个消息打得措手不及。 “这——”饶是口齿伶俐如淮王,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左右四顾一番,但此刻明显每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没错。” 随着容云斐一声道出,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这边,眼神中夹杂着怀疑、惊讶、不屑,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朕还以为,你不会承认呢。你可知道,承认这个身份的后果?”广德帝倒是有些吃惊,依然脸上挂着讽刺的笑容。 “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现在这番情景,不也是皇上早就安排好的么?”容云斐不见丝毫怒气,依然神色平静地道:“皇上老早就调查出来了这些陈年旧事了吧?之所以迟迟不说,不就是等着今天么?那在下怎敢不配合?是,我就是容云斐。世人口中的江扶衣,仅是一个化名。” 周遭顿时炸开了锅,均在议论纷纷。 “卧槽!公子是丞相大人的私生子!这不是真的吧?” “他自己都承认了,还能有假?” “啧啧,真是看不出来啊,我就说一介平民,怎么会一下子得到淮王的重视,飞到了这么高的地位。” “指不定人家背后里做了什么呢?还什么‘文采斐然计无双,风华绝代自轩昂。白衣雅致倾天下,智囊一出定四方。’呸!真是噁心!” “也别这么说,公子怎么说也是帮了我们许多。你忘了葫芦口那次,要不是公子出的妙计,咱们现在哪里还有命站在这里?” “说不定他是跟敌人约好的呢?丞相的私生子,啧啧啧,竟然沦落到这步田地,惨吶!” “不过丞相大人为何不要他了啊?” “谁知道呢!权贵子弟啊,咱们还是离远点好了……” 我听着这些话,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不想死的都给老娘住口——” 原本议论纷纷的众人均闭了口,一脸惊呆地望着我,淮王嘴角抽了抽,终于还是忍住了笑。 我深唿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怒火,面向众人平静地说道:“是,我承认你们的主子与容丞相有些不和,所以你们这个反应也是能理解的。但是,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所信赖的公子,他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淮王、对不起你们的事么??仅是个身份而已,很重要么?你们就没想过,陛下为什么会选在这样一个日子,把这件事抖出来?你们真的相信,他的确想放你们走?什么一年期限,什么江山豪赌,都是放屁!” “江别鱼!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信不信朕现在就可以治你的罪???”广德帝脸色铁青,尤其听到最后几句话的时候,直接火冒三丈。 心底有一团怒火熊熊燃烧着,反正话也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我索性不管不顾,使出蛮力挣脱开容云斐,跳下马,走到广德帝面前,对着他,一字一句道:“皇上您爱治谁的罪,就治谁的罪,这是您的权力,我管不着。但是,有些话我今儿必须要说出来。” 第86页 顿了顿,我接着说道:“第一,我不是一个物品,你们拿我像个物品一样当赌注?有意思?第二,我认定了一个人,便会一直追随他到底,你们怎么说,是你们的自由,我管不着,也没必要管!” 真他妈的爽! 说完这番话,我只觉得心里的火焰像被一盆水浇下来了一样,瞬间灭了个一干二净,别提有多舒服。好久没这么痛快了! 广德帝的表情由盛怒到平静,最后竟然大声笑了起来,真是好生莫名其妙! 我望向容云斐,后者眼中是掩不住的担忧,淮王依然是看好戏的神情。 “你笑什么?”我问。 “没什么,你们走吧。”广德帝好不容易止了笑,却是朝我们挥了挥手,“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远离这一切,最好永远都别再回来了。” 搞什么呢???刚才还在说什么一年期限,又拿我为赌注,现在又让我们走得越远越好?? “陛下——请收回成命,这群乱臣贼子,放了他们,不就等于放虎归山了吗?”好久未说话的沈奉骁,这会儿终于能插话了。 “朕说让他们走就走!有你什么事??你也想违抗圣旨不成??”广德帝怒斥道。 “可是,其他人倒罢了,淮王不能放走啊!太后娘娘她千叮咛万嘱咐——”沈奉骁一脸为难。 “够了!你到底是听朕的话还是母后的话??你要造反不成??”广德帝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又被激起了怒火。 “这……”沈奉骁扑通一声跪下,以头抢地,连声求饶,“皇上饶命,臣有罪——” “回宫再慢慢算你的帐。”广德帝冷嗤了一声,看也不看我们一行人,直接翻身上马,道:“回宫。” 广德帝的命令,众人自然不敢违抗,纷纷收剑上马,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准备回宫。 我长舒了一口气,刚准备转身走回容云斐身边,却听到了广德帝的声音,由于距离的原因,有些飘渺,但仍很清晰: “江别鱼,不管你信不信,朕确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你。” 第51章 岁月无情催人老 七日后,我与容云斐随着淮王大军,越过淮水,径直北上,在琰王的安排下,成功到达岐国蓟城境内。 岐国占据了淮水以北的广大地盘,地广人稀。它虽没有靳国发达,但也没有那么多事儿,一向安稳的很,与巫羌也相处甚好。 当今天子为景盛帝。据说,他八岁登基,十二岁一手除掉以范丞相为首的几大贪官,就此正式掌权。他于朝中推行节俭之风,大整朝纲,发展经济与军事,到现在也才不到三年,岐国上下焕然一新,当真是英雄出年少! 不过最近倒是很少听说关于这位少年皇帝的事情,可能,是这位皇帝太低调了? 蓟城位于岐国最南边,由琰王管辖,由于一早便收到了温太妃的来信,他对我们一行人的情况也算是很了解。 我们刚一入境,便收到了琰王的热情关照。琰王约莫五十上下,鬍子花白,竟然称唿淮王为老弟,还叫的那么亲热,也不知道他俩这是什么辈分。 琰王向他表达了深刻的同情和支持,表示自己一定竭尽所能,帮助淮王。 接风宴后不久,我们便见到了淮王妃,也便是我的姐姐苏嫣然。只见她挺着个大肚子,由侍女搀扶着,看到我的时候神色微有些尴尬,显然也是听说了那些事,但是视线移到淮王身上的时候,那神情变得比翻书还快,泪眼盈盈,一步三颤,就差没颠着小碎步跑过来了。 人家小夫妻相见,我们这些外人自然不便在一旁,我便跟着容云斐先行下去。琰王安排很尽心,丝毫不委屈我们,我与容云斐住在一个庭院里,有花有树,环境甚好。 一路上虽然经歷了这么多波折,但所幸最后结果还可以,而且,也不知道墨玄和白涯用了什么办法,把我和容云斐那两把琴都带来了。又大又重,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我解开琴囊,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抱出“莫忘”,琴身上微微沾了些灰尘,这么些时日没弹了,倒还挺想念的。 想到此,我便坐了下来,轻轻擦拭了一番,拨了拨弦,音色圆润,却略有些低了。 调了一下,我略一思索,便信手拨来,依然是那首酒狂。 人活一世,又有谁能真正做到像这首曲子所体现出来的这样,放浪形骸之外,全然不顾世俗? “咳咳。” 正弹得忘我,冷不防一道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透过敞开的大门,外面赫然站着身怀六甲的苏嫣然。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搀着丫鬟,穿的倒极朴素,自然没法同她在太傅府的时候过的生活相提并论。 此刻,苏嫣然一脸复杂地看着我,令我意外的是,倒没有什么敌意。 我侧身让开道,尴尬地咧嘴一笑,道:“这么巧?王妃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是巧合,我是专程来看你的。”苏嫣然也不与我客套,直接在侍女的搀扶下走进了屋子。 “啊?哈哈,王妃今儿这么有空啊?殿下呢?怎么他没同你一块过来?”我打着哈哈,虽然尴尬,但还是得面对。 “他去同琰王谈事情了。”苏嫣然淡淡道,目光丝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我:“好久不见,妹妹瘦了好多,辛苦妹妹了。” 第87页 “没事,不辛苦不辛苦……”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苏嫣然此番来访,也不知意欲何为,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呵呵,妹妹还跟以前一样。不用紧张,今儿姐姐不是来找妹妹兴师问罪的,就是好久没见了,想同妹妹说些话。”苏嫣然看我这副神情,轻笑了一声。 “……”果然,那些事情她都知道!而且瞭然于胸。 “妹妹现在是叫江别鱼,是么?他们都喊你小鱼?这个名字倒是好听,就是‘别鱼’二字,略伤感了一些。” “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莫名其妙成了这样,哈哈……”我干笑了几声,却无人附和,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又上来了。 “江公子,呃不对,现在是容公子了。他很有才华,并且很有野心,你同他走的近一些,应该会学到许多东西。但姐姐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劝你,不要轻易动真心,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难测深浅之人面前。” “王妃……这是什么意思?”我又开始搞不懂了,这话怎么感觉有点不对? “你不用那么客套,怎么着也是姐妹一场,你还像原来那样喊我姐姐就好。”苏嫣然道,“你要做其他事情,姐姐不干涉,也没有任何权力干涉,姐姐能做的,就是在你还没走远的时候,及时提醒你,避免你酿成大错。” “不是,姐姐你误会了——”我去,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你知道容云斐是个什么样的人么?你知道他过去经歷了些什么吗?他比你年长八九岁,在你刚出生的时候,你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吗?被亲生父亲追杀!在你三四岁的时候,你知道他又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么?” 我不由得听得入了神,见她顿住了,下意识问道:“什么样的生活?” “露宿街头,与狼争食。”苏嫣然嘆了一口气,又道:“姐姐今儿也不是想来跟你说容公子这个人的往事,只是想提醒你,他没有你想像中这么简单。对了,你知道容公子曾有过一个髮妻吧?” “我知道,她叫花晚兮,还有个弟弟叫花黎。”我脱口而出。 “没错,花晚兮于他有救命之恩,当时的花晚兮也与现在的你一般大,也是深深爱上了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同他走。后来,他们一路走,一路收留了一些孤儿,到了南风岛隐居,并将那里改为扶晚岛,取二人名字中的‘扶’和‘晚’,那时容公子依然用的江扶衣这个名字。” “哦!然后呢?”原来那个扶晚岛是这么来的! “后来,巫羌凰月教的人找到了二人隐居的扶晚岛,凰月教众同当时追杀容公子的那批人一起,大举入侵。岛上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最后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个灰都不剩。” “卧槽!凰月教的人是不是有病?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跟他们作对?”我听得气不打一处来。 “谁说是无缘无故了?”苏嫣然有些无语,“容公子与凰月教的梁子早就结下了。花晚兮的身子一向不好,容公子曾带花晚兮前往解忧山庄找温澜问诊,需要一种独特的药草,它只生长在巫羌境内、极荒之漠。容公子当即动身前往巫羌求药,却无意遇到了凰月教的人阻拦,原来那个药草是凰月教的人栽种的。双方协商不得,大打出手,哪一方都没占到利处,就此梁子正式结下。” “这个凰月教的人真不是东西!人命关头啊!”我气得直咬牙。 “是啊,但是纵然容公子拿到那味药,花晚兮的病还是好不起来。”苏嫣然又嘆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般说道:“有时候啊,人的力量就是这么渺小,很多事情,都有它的固定轨迹,妄想改道是不可能的……” “但是如果我是当年的他的话,我也会选择尽力一搏!” “呵呵,从这一点来看,你们两个倒蛮相像。”苏嫣然淡笑,却莫名有些苦涩,“不像姐姐我,外人看着多么风光无限,内里心酸,只有自己才清楚啊。” “姐姐你也别多想了,快回去好生歇着吧……”今儿还是我头一次跟苏嫣然说这么多话。 自第一次见苏嫣然起,我对她的印象无非就是典型大家闺秀,她同淮王大婚那日,我还易容过去看了!虽然没人知道吧。如今也差不多半年多了,再度相见之时,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到底是岁月催人老。 “嗯,今儿就先这样吧。总而言之,关于那个容公子,姐姐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了。以后该怎么办,你自个儿掂量着来。” 苏嫣然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起身离去了,一步一步走的很慢,日光将她的影子拖得极长,看在我眼里,莫名有些落寞。 半年时光,不长不短,却足以将一个养在深闺、天真烂漫的少女,变作如今这般样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宁可独自一人,孤老终生。 第52章 淡极始知花更艷1 送走了苏嫣然,我又返回自个儿的屋子,坐了许久,却总也坐不住。心烦之下,我决定出去四处走走。 容云斐和淮王他们在同琰王商谈,这也暂时没我什么事儿了,正好也从来没来过岐国,不如把蓟城先转个遍。 第88页 三月中旬,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暖风和煦,草长莺飞,艷阳高照,过往行人笑容纯粹,街头小贩叫卖声不停。 我一路走走停停,遇到好玩的就去看看,蓟城民风淳朴,不时有街头艺人表演杂耍,虽然也都是常见的那几种,诸如胸口碎大石、吞剑、喷火之类的。 这年头,谋生还是很不容易的。 一轮表演结束,下来了几个人,端着盘子想求点打赏钱,我伸手去掏自己的钱袋子,想给他们点赏钱,却勐然发现个严重的问题。 我的钱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 我又在全身上下摸了个遍,什么都没有!连同我在之前一个泥人铺上买的一个小玩意儿,都不见了! 哪个天杀的小兔崽子,敢偷老娘的钱!我一阵火冒三丈,暗自立誓不把这个小贼揪出来不罢休! 人越来越多,我挤在人堆里有些喘不过气来,便退出了这一堆人里,却没想到刚一出来,便撞到了一个人身上,那叫个疼啊。同时,数道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来人啊——抓住那个小贼——” “别让那个小贼跑了——” “敢偷老子的钱,抓住他——看老子不打断他的腿!” 我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肩膀,抬眼看向前方撞到我的那人,视线对上的一瞬间,我和他都愣住了。 “怎么是你???” “小鱼姐???” 我看着这个只是几个月没见,就黑成了一个煤球的小周,瞬间石化了。 小周还没等我开口问,匆匆忙忙留了一句话,就没命般地迈开腿往前奔:“小鱼姐,回来再说——保命要紧,我先撤了——” 我看着小周风一般消失在了眼前,一脸目瞪口呆,待看到一堆手拿着各式棍棒的男人们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再联想刚才那些话,我勐地一拍脑袋。 糟了!小周不会是被诬陷为偷东西的小贼了吧! 看这些人来势汹汹,想必是不抓到人不罢休,小周一个瘦弱小孩,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些人?怎么着我也是跟这小屁孩共同谋生过的,眼睁睁看着他被逮住,还真有些不忍心。事不宜迟,我赶紧跟上去。 风在耳边唿啸而过,我丝毫没注意周遭场景变化,待反应过来之时,已经站在了一座高大肃穆的府门前,门上赫然写着三个字——琰王府。 那群手持棍棒的人也都停了下来,站在府门前十几步远处,交头接耳起来。 “哎,你确定咱们没跟错人?这不是琰王府吗?” “对啊,我那眼神不可能出错的!那小贼的确是往琰王府的这个方向跑来的——” “卧槽!那小贼别是混进府里了吧!那我们总不能明目张胆敲门进去啊,琰王可是当今圣上跟前的大红人,不是咱们惹得起的!” “那又如何,咱们又不是来挑事的,就进去搜个人都不行?” “你当王府是你自个家啊?想进就进,想走就走?太天真了吧——”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咱们分头去找吧,那小贼估计就在这附近躲着呢。哦对了,尽量别惊动琰王府的人——” 为首之人看样子比较有权威,他一开口其他人都不说话了。随着他一声令下,一行人都自行分组寻找。我躲在一棵古树后,借着绿荫的遮蔽,悄悄观察着那边的动向。 琰王府大门紧闭,丝毫没有要打开的迹象,但我若是从这个地方跑到王府大门前,势必会惊动那群人,该怎么样做,才可以惊动王府的人,又不暴露自己呢? 我也觉得小周此刻一定就躲在琰王府周边的某一个地方,反正肯定不会是在王府里面。琰王是蓟城最高权威的象徵,他的府邸守卫之森严,在我们刚来的时候就已经深刻体会到了。 岐国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平民百姓,无不重武。单是琰王,府上仅明卫就有不下万人。据说还有一支暗卫,平常看不到他们,仅在他们守护的主人遇到危险时才会挺身而出。 据说,岐国的开国皇帝在建国初始,便成立了神影卫。神影卫只服从皇帝一人的命令,只对皇帝负责。其中的每个人皆是自小训练,由神影卫主亲自从岐国下层百姓中挑选出一批资质上等的孩子,且他们的身家背景必须完全干净,经过十数年近乎惨绝人寰的训练后,能够从其中脱颖而出的,便是下一任神影卫主! 建国至今也有数百年了,神影卫的规模不断扩大,体系日趋完备,到现今,几乎每个地方王侯都会配备神影卫的分支。 琰王府也不例外。 因此,蹲在树后面,腿几乎快失去知觉的我,内心一直在祈祷着王府的守卫军们快快出来,虽然是暗卫的可能性不大,不过明卫的战斗力也很强啊! 兴许是老天听到了我的碎碎念,王府大门果不其然“吱呀”一声打开了,数十个穿着蓝白相间王府侍卫服饰的人手持武器,气势汹汹地涌了出来,二话不说,上去直接把那群人中的小头领往外推。 小头领急了,但又有些惧意,生怕对方误会似的说道:“官爷们,小的不是来闹事的,我们是来抓小贼的,有个小贼偷了我们的钱袋子,跑进了你们的地盘,我们也是一时无奈之下才——” 第89页 “少废话,这里没什么小贼,干扰了我们王爷的大事,小心你们项上人头!赶紧滚——”侍卫头子装扮的人叉着腰,鼻孔都能顶到天上了。 “不可能,我们盯得死死的!那小贼绝对是往这边跑了,但到了王府跟前就没影了,我们料想他肯定不会进去,所以才自作主张在这附近搜寻了一番,求官爷们体谅啊——” “还要本大爷说几句啊?都听不懂人话吗?我数一二三,再不滚别怪大爷我不客气了!”侍卫头子不耐烦地说道,伸出右手食指,“一……” “求官爷们明察啊,草民辛辛苦苦攒下的给娘看病用的钱,就被那小贼尽数抢去了,没了这些钱,草民的娘就熬不过今晚了……” “草民攒了一个多月的钱,想给媳妇添件新衣裳的……” 侍卫头子依然不为所动,满脸冷酷:“二……” 我靠!这群吃着官家饭的人真是可恶,亏我一开始还盼着他们赶紧出来呢。小周看着挺好一孩子,咋干了这么些个缺德事吶!不行,我得找到他,让他把偷来的银子全还回去! 我扶着树干,慢慢起身,腿部因为久蹲不动而传来一阵麻意,如同万蚁撕咬一样,好不容易这阵缓过去了,却听到侍卫头子的三声也数到了头:“三……” “动手!” 随着一声令下,一阵唰唰唰刀剑出鞘之声响起,但与其同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上方传出,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似珠鸣落玉盘,细看之下,竟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都拿好咯!这次别再让小贼抢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写不下去了emmmm 第53章 淡极始知花更艷2 话音刚落不久,一道人影由高墙跃至众人眼前,穿的一身粗布短衫,一手拿着小木棍,一手叉腰,身板挺的笔直,黒如煤球,但依然是那熟悉的眉眼,可不正是小周吗! 在场众人无不惊愕住了,个个睁大眼睛,面部表情呆滞,原本要打起来的两方人马,因为小周的突然出现,竟齐齐止住了。 刚才耀武扬威与王府侍卫理论的那群人,在小周面前却像是猫见了老虎一般,瞬间瘪了气。有几个眼神一直在往满地银子之上瞄,甚至早有胆大的弯腰去捡了。 “你——看在你主动把我们的银子还回来的份上,今儿我们就不跟你这小贼计较了。兄弟们,我们走!” 一帮人看样子很是怕小周,在达成目的之后,一刻都不想多呆,再看王府侍卫军们,依然是一脸呆愣,为首的侍卫长大张着嘴巴,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却不知道是为何。 那群“讨债”的渐渐远去了之后,我也不再有所顾虑,大大方方站了出来,向小周跑去,一掌拍在他肩膀上,小周被我拍的一个哆嗦,转过身来见是我,竟然极为惊喜:“小鱼姐!” 我故作生气道:“你这傢伙,太不够意思了啊!老实交代,刚刚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小周有些为难地挠了挠脑袋,支支吾吾道:“小鱼姐……不管你信不信,银子……真的不是我……偷东西者另有其人……” “那这些银子你又是从何而来?” “这个……”小周又犹豫了起来,面露纠结之色。 “嗯?”我立马换上一脸怀疑的神情,倒不是不相信他,只是这些钱最后也确实是由他的手而还给了那些人,若小贼另有其人,小周又怎么从那人的手上拿到这些银子的? “其实——” 小周忙开口欲为自己解释,却突然听到一道苍老而有些熟悉的声音由府门处传出:“外面是什么人啊?” 王府侍卫们听到这个声音之后齐齐转身,屈膝下跪,神态恭敬望向来者的方向,道:“属下参见王爷——” 站在我身边的小周,瞬间变了脸色,一句话都不说,直接转身朝着来路的方向跑去。 “喂,小周你上哪儿去——”我伸手想把他抓回来,却只抓了个空。 “小鱼?”身后传来容云斐温润的声音,“你怎么在这?” “啊哈,我今天不是无聊嘛,就出来随便转转,哈哈,绕了个圈,刚刚回来就碰到你们都出来了,别是来迎接我的吧……”我笑了笑,又转向琰王和淮王,恭恭敬敬道:“参见琰王、淮王。” 淮王一脸八卦神情,明显对我刚刚那副说辞不相信,容云斐却只是淡淡一笑,不再继续多言。 “刚刚那个孩子……是本王眼花了么?”琰王微微眯起眼,看着小周离开的方向,沉默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爷,怎么了?”淮王立马接上话茬,关切地问道。 “感觉他有些像……算了,没什么。”琰王移开视线,转向我,笑容满面地问道:“江姑娘可算回来了,容公子刚刚还在记挂着呢。” “啊?”我一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容云斐上前一步,牵起我的手,皱了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冰?” “啊,没事,不打紧!”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心传来的温度,如一股暖流瞬间涌入心田。 第90页 “都冻成这样了还没事?”容云斐不由分说,拉起我往里面走,仅对琰王点头致歉。 “你们且去罢。”琰王笑了笑,表示理解,我却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此之前,还从没这么亲密过呢。 一路沉默着走入西苑厢房,下人早已添上了一壶热茶,茶香四溢,热气氤氲,倒是驱散了不少寒意。 “姜汤已经在熬着了,你之前在路上染的风寒就没全好,这会儿还出去乱跑。自己的身子都不上心,还指望着别人天天记挂么?”容云斐刚坐定,就噼头盖脸一顿训,让我措手不及。 “不是,师父,小小风寒而已,不碍事的。”我张口为自己辩解,“我自己的体质如何,自己心里也有数,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师父你不用这么……” “都烧的神志不清了,还只是个小小风寒?”容云斐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我却有些莫名其妙,搞不懂他生气点所在。 “师父,我真的没事!我又不是什么大家千金,没那么娇贵,能像现在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回想以前,感染风寒的时候,没人过问,就只能强忍着捱过去,哪像现在还有人记挂着,说不感动是假的。 容云斐听了我的这番话,瞬间沉默了下来,依然是那副淡然的神色,但却莫名流露出了一丝心疼。 也许是我看错了吧,容云斐这样一个处事不惊、云淡风轻的人,怎会有这种神情? “公子,姑娘,姜汤来了。”一个身形小巧的侍女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走了进来,恭敬地将汤碗放在我面前,“有些烫,姑娘入口时小心些,莫要被烫到了。” “嗯,谢谢了。” “不客气。”侍女不再逗留,行了一礼便下去了,还不忘掩好门。 “趁热喝吧。”容云斐道,“过会儿我有些话同你说。” “啊?咋了?”我刚舀起一勺,吹了好几下,估摸着温度应该差不多了,便放入口中,微有些咸,温热适中,味道还可以,喝了几口后四肢温度稍微回升过来了一些,“师父你有啥话,直接说就是。” “不急,你先喝。” “……”我不去跟他犟了,因为犟不过,过了一会儿,碗中的汤见了底,我咽下最后一口,道:“好了。” “你同刚刚那人,可是认识?”容云斐问道,神情极为郑重。 “谁啊?” “王府外,在琰王出现之时,立刻跑掉的那人。”容云斐道。 “哦,你问他啊,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周啊!” “小周?十里香的那个?”容云斐明显一愣。 “嗯,就是他,后来不告而别了,我刚刚本想抓住他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谁曾想到,他跑那么快!”我愤愤地说道,直恨得牙痒痒。 “他的底细你清楚么?”容云斐凝神道,“我总觉得,他可能并非如表面一般……” “啥意思?”这次轮到我惊诧了,怎么着我也是跟这傢伙共同生活了好几个月,容云斐才见他一面,就觉得小周有问题? “你那个伙伴一见到琰王就跑,而琰王见到他,也全然不是正常皇亲国戚见到扰乱府邸秩序的平民应该有的样子,你,不觉得奇怪么?” “小周也没干啥坏事啊!他还帮忙把银子都找回来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我下意识为他开口辩解,“而且,他一出现还止住了双方人马的大动干戈,这怎么说也不能是破坏者啊!更何况,琰王素有仁善之称,怎会因为这点芝麻蒜皮的小事,就跟一介平民过不去?” “平民?”容云斐听到这两个字,竟轻轻笑了,随后,也不再说了。 “笑什么呀?”我纳闷。 “没事,一会用过晚膳后早些休息吧,我还有些事。”容云斐说着便起身,不知道为啥,总觉得他有些着急。 “对了,师父等一下——”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忙喊住了他,容云斐刚刚迈出门槛,闻言止住了步伐,回首不语,似在等着我的下文。 “你们那件事,怎么样了……”这是我目前最好奇的,早在过来的路上我就想问了。 “琰王答应帮忙,但是有两个条件。”出乎意料的是,容云斐竟对我丝毫不隐瞒,“第一,忘记曾经的身份,从踏入岐国境内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没有靳国的淮王殿下,淮王带来的这一支军队,也要入驻岐国名下。” “什么?!”我大惊,这是要淮王抛弃过去的一切,从头开始?? “第二,我们作为琰王客卿的身份,为岐国做三年事,三年之后,圣上许诺将亲自领军,攻打靳国。” “三年?这么久?”我首先想到了那个破绛虫,白邵情就给了我一年的量,恐怕我熬不到那么久,这该如何是好? “久么?”容云斐凝视着我,“听起来是个很遥远的数字,其实也就一晃。” 是啊,就是一晃,要是我没有那个绛虫的困扰,三年对我来说完全不算什么,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啊,绛虫一日不解,我就一日不能彻底安宁。 第91页 看来,我得找时间去解忧山庄一趟了。 容云斐见我沉思不语,便转身迈出了房门,屋外一株不知名的花盛开了,淡淡的粉色,在夕阳的余晖下,衬地愈加娇艷。 第54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1 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晚,去的早,还没享受够暖阳和煦的日子,便已到了六月酷暑时节。 两个多月来,师父他们变得额外忙,整日不见人影,反倒是我天天闲的发霉。正好苏嫣然临盆时日也渐渐近了,我无事之时便去她那边帮帮忙。 午膳罢,苏嫣然是习惯小憩一会儿的,我便趁着这会儿功夫,堂而皇之出了大门。这会儿正是一日当中最炎热的时候,因此街上人丁稀少,只有几个勤勤恳恳的小摊贩,在烈日下打着哈欠,时不时吆喝着。 我沿着街道走到头,右拐进了一个小巷道,踩着青石板小路,心里默数着步数:“一,二,三,四……五十八,五十九,六十。” 步伐停下,我望着眼前的一个……颤颤巍巍立在原地又矮又破仿佛风一刮就会倒下的屋子,不由得惊呆了。 没有围栏,大门布满尘土,墙壁破了好几个洞,屋檐上滴滴答答地漏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水。 这就是小周那傢伙住的地儿??? 我心里对他的同情又增添了几分。 约莫两周前,我收到了小周寄给我的一封信,字迹歪歪扭扭,宛如孩童随手乱画,一大张白纸,上面就写了一行字:“六月初五午时半,南街小巷,六十步处。” 看到最后四个字,当时在喝着茶的我,一个没忍住,全都喷了出来。这傢伙,当时走的时候就玩这齣,现在又故伎重施!指路也不好好指,还整个六十步!这是让我一步一步数着走过去? 我一脸冷漠地走上前,刚一抬手打算敲门,那布满灰尘的大门突然“轰的”一声,向内倒地,掀起一阵尘土,小周的身影赫然立在前方,漫天尘土将他整个人包围住。 “……” “……” 我俩静静相望,无言以对。 “小鱼姐,那啥,这门就这样,我刚刚是想开门来着,结果一不小心用劲过勐了……”小周咧开嘴,笑了笑,往旁边让了让,“别在外面站着啦,快进来。” “小周,今天咱俩也别兜圈子了,你老实告诉我,那天的事,还有之前在靳国你不告而别那次,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笔直地站在原地不动,直截了当问道。 小周闻言全身一僵,脸上的笑容慢慢消退,半晌才道:“小鱼姐,你先进屋来,外面多热啊……” “……”我明知他是在拖延,却还是坳不过,“好吧。” 小周在我进来之后把大门从地上扶了起来,插上了门闩,又是一阵扬尘。 一进屋,一股凉意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巨大蒸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屋子虽小,但也算整洁。 小周自我进来之后就一刻也没闲下来,一直忙东忙西,墙角趴着一只蜘蛛,在勤勤恳恳地织网。 “喝水!”小周将一大壶水放到了桌子上,又拿来了几个边缘有些破损的小碗,“小鱼姐,地方比较简陋,别嫌弃!” “你把我想成啥人了?”我一阵无语,“行了,小周你也别拖沓了,我一会还得赶紧回去……” “小鱼姐,我这次把你喊出来,就是想给你解释一下,用不了多长时间,但是你听到真相,可能会觉得很荒谬,难以置信,但是事实的确如此……”小周坐在了我对面,擦了一把脸,数月不见,总感觉他又沧桑了。 我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小鱼姐,我……承认,一开始就骗了你。”小周低下了头,状作羞愧的样子,片刻后见我一言不发,才小心翼翼抬头看了我一眼。 “嗯,你继续。” “小鱼姐,你……不生气?”小周很是诧异。 “有啥可生气的?”我纳闷,自个又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至于为了这点小事上火? “好吧。”小周怔了怔,继续道:“我是土生土长的岐国人,自幼便在这边长大……” “说重点。”我揉了揉额头,这傢伙说话还是那么没重点。 “哦……”小周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关于我家境的那些话,其实都是我编的,除了父母双亡这一点之外,其他都不属实……” “所以,你到底是谁?”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早在决定赴约之前,我就暗中下决心要把小周的身份探出来,“如果我没记错,‘周’是岐国的国姓吧?祖上是皇亲国戚?没落贵族或者世家之子?” 小周一愣,良久才开口道:“小鱼姐,你误会了……” “就假设你祖上皇亲国戚,后来家道没落,但你总得有可以依靠的亲戚吧?再往坏的方面说,你家的亲戚待你极差,但你与他们毕竟是血缘至亲,会丝毫不过问你的性命?任由你这般在外流浪?”我又环顾了一下屋子,添了四个字:“家徒四壁?” “……”小周被我说的哑口无言,呆呆地坐着,眼神依然一片澄澈。如果不是装的,那只能说明面前这人心机之深沉,远非我所能达到。 第92页 “所以,你之前跟我说你在家排行老八,大家都喊你小八。据传闻,当今岐国天子,即景盛帝,在先皇一众皇子中也排行第八。八皇子自幼聪明伶俐,文武双全,但举止行为却大异常人,颇为洒脱不羁,尤好便装独行,访问民间,感受世间百态。先皇对其极为偏爱,纵然八皇子并非嫡长子,他也不顾大臣的反对,将皇位传给了八皇子。”我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特意留神着小周的神情,见到他脸上并无异色的时候,极为失望。 “琰王自我们初踏入岐国境内之日,便一直在跟我们说,寻时机让我们入宫面圣,同景盛帝详谈这些事,但却一直拖到了现在,都没有任何动静。王爷口头上说是陛下日理万机,无暇分身,但陛下对我们的事大为重视,只得让他来传达旨意。我们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也想设法探知些许消息,但宫里消息守得极严,我们能查到的消息有限。” 反正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我便不管不顾,一口气都说了出来,小周只是在我对面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之前在汴京城初遇你那次,你应该是计划好的吧?我就说怎么可能时机那么正好,后来你不告而别,留下一封言简意赅的信,当时我也没怀疑,就是觉得你这人不仗义,说走就走了。然后便是现在,我们刚一踏入蓟城,还没稳定下来,就又遇到了你。你还是以一个街头小混混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这与你在信里说的‘落叶归根’,不是自相矛盾么?当时我就怀疑了,后来你出面解决了闹事群众的事,在琰王和淮王出现的时候,又飞一般地逃走,那身手不像是我刚认识你那段日子的样子。” 小周的表情在这一刻终于瓦解,眼中的迷茫、无知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欣赏、深邃,不久,他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朝着外面拍了两下手,道:“都别藏着了,进来吧。” 从屋顶上传来一阵声响,像是有人在快速走动,随后,传来了落地之声,沉重的大门又沉沉倒地,我还没看清人,就见门外面几道黑影闪过,如鬼魅一般。随后,就见眼前出现了两个黑衣人,这么热的天,竟然还裹得这么严实。 “属下魏荃拜见陛下!” “属下范笙拜见陛下!” 第55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2 这二人的话语顿时在我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看着面前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君臣”的三人,张大了嘴巴,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小周他——竟然是岐国的皇帝???这怎么可能? 大脑中如同走马观花般迅速过了一遍与他共同相处过的一些场景,这傢伙,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个皇帝啊? 哪有皇帝扮作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混去敌对国家谋生的?还被人当作小偷,过街喊打?甚至还住这样一个……茅草屋? 不过也确实有很多疑点,比如他数月前的不告而别,又比如他谈起自己身世时的模稜两可,以及他见到琰王时的反应。再同最近岐国内关于这位少年皇帝的传言联繫起来,也的确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但我还是不能理解,他堂堂一国之君,不好好呆在自个儿的皇宫里头,老出来跑干啥?还扮成这种样子? “都说了多少遍了,在外面不要这么称唿我。算了,起罢,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小周,也就是景盛帝周文奕,在面对这两名下属的时候换上了另一副面孔,同原先那个嬉皮笑脸的小周,几乎判若两人。 “属下知错——”那位叫魏荃的瞥了我一眼,随后又望向景盛帝,眼中闪烁着徵询的目光。 “你继续说。”景盛帝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也不在意,目光转向我的时候,莫名夹带了一丝温柔:“小鱼,你先别急,待会我再跟你解释。” “……” “陛下,琰王府最近并无异样,老王爷这几日只是在府上看书习字,时不时与靳国的那位王爷下下棋、喝喝酒,其他的属下暂时没探出来。”魏荃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依然不时瞥向我。 我却是听了他的话,暗自心惊不已。看样子,他们这是在监视着琰王府?对府上一举一动都尽在掌握,这个魏荃对我这么大敌意,许是知道我的身份吧。 “陛下,靳国那位淮王爷自进入蓟城后,便一直寄居于琰王府上,他带来的那一支约有三千人的军队仍然是挂在他的名下,淮王至今都没有向您表现出投诚的心意。属下认为,琰王想必是同淮王达成了什么协定……”范笙缓缓开口道。 “什么?你们还不知道吗?”我大惊,之前琰王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啊,而淮王也明确表示了,愿意接受琰王提的条件,这一切,景盛帝竟然都是完全被瞒在鼓里的? “嗯?”景盛帝没料到我突然开口,微有些错愕,“小鱼,你是说……” “淮王早就向琰王说明了态度啊,我以为你们都知道……”我喃喃道,脑子里突然很乱。 “什么态度?小鱼,你把这些详细说一遍。”景盛帝紧皱眉头,像是也觉得有些不对。 “琰王曾向淮王提出两个条件,其一,忘掉以往身份,从踏入岐国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岐国人了。其二,为你们皇室服务三年,三年后,皇帝许诺亲率兵,大举入攻靳国,助他们夺回故国。” 第93页 “那你们作何反应?”景盛帝又问道。 “还能怎么办,当时那种情况下,你觉得我们不同意的话,还有命活到今天?”我反唇相讥道。 “放肆!小小贱民,胆敢对陛下这么说话??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么?”魏荃怒不可遏,“唰”地一下拔剑出鞘,直接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我的脖子上立马传来一阵凉意。 “魏荃!不得放肆!”景盛帝也生气了,沖他呵斥道,“把剑放下。” “陛下——” “这里没有什么陛下。”景盛帝一脸平静,“你们知道么,如果不是小鱼姐的话,我可能已经冻死在街头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魏荃一愣,随后只得讪讪把剑收回。 “小鱼,他们都是我的下属,你别介意。”景盛帝冲着我淡淡一笑道,明明还是那张脸,但我却感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你……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么?”我纠结了半天,让我突然由“小周”改口称他为“皇上”,这跨度实在有些大。 “魏荃范笙,你们两个先守在门口。”景盛帝随便找了个理由便把他俩支了出去,随后,屋内便只剩了我们两人。 “说吧。”该来的还是会来,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很抱歉,之前一直没对你说实话。”出乎意料的是,景盛帝竟然上来先对我认错,“我是父皇的第八子,是在大哥夭折后而出生的,生来便寄予着父皇母后对我的厚望。活在大哥的阴影下,我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受到的委屈,不能说,任何不满,也不能说。幸运的是,我有一个好二哥,如果不是有他的话,我的童年会悽惨得多。” “然后呢?” “七岁那年,我的叔叔成王叛变了,父皇在那场宫变中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母后大悲之下,也随着他而去。而我,则擦干眼泪,在二哥的帮助下,料理了父皇母后的丧事,在众多不满人士之中,毅然决然登上了那个位子。” “……”七岁的时候,我还在干嘛?我又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仍然一片空白。 “朝中以丞相为首坚决反对,以我年纪太小为缘由。后来八岁那年,我便在二哥的帮助下,把丞相杀了。”景盛帝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极为平静,就像事不关己一样。 “自丞相那件事之后,朝中上下,再无人对此事持异议了。岐国一度安稳了几年,一直到一年前那次惨绝人寰的蝗灾,我数年的心血几乎尽数付诸东流。” “蝗灾?怎么回事?”岐国境内位置相当好,一向风调雨顺,既不会很干旱,也不会突然发洪水,怎会突然产生蝗灾? “若只是蝗倒也罢了,关键是有人藉机作乱,谣传说是我的统治不力,致使上天降下灾难,那一场蝗灾,几乎将岐国境内所有的土地扫荡得一干二净,田地里颗粒无存,百姓一年心血付诸东流,无论我怎么弥补,甚至不惜开仓放粮,也难以平息百姓的怒火。” “你……别难过了,都过去了。” “二哥知道了这件事,便建议我暂时离开一阵子,对外称我身体抱恙。他说,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余的,就让时间慢慢淡化吧。” “然后,你就离开了自己的国土和子民,去了靳国?”我有些明白了,合着这傢伙说了半天,是在解释为什么会扮成平民百姓混在靳国境内。 “算是吧。”景盛帝道,“后来,事情果然像二哥说的那样,那场由蝗灾引起的□□渐渐过去了,二哥急召我回去,我便回去了,因为事发突然,才来不及同你当面辞行。” “好吧。”算了,还是别跟他计较了,都是小事,“那后来呢?你回了自个儿的国土,怎么还……弄成现在这样?” “因为琰王。”景盛帝道,目光不经意闪过一丝阴狠。 “啥?” “二哥告诉我,琰王在宫中,安排了个替身。那人同我的音容相貌、身材体型都相差无几,替身在我离开宫中之后,便代替我上朝、处理政务,还大力提拔同琰王关系好的几个大臣。” “什么??你们为什么不解释?就说宫里那个是假的啊!” “没有用,当初我离宫,就是秘密进行的,象徵着身份的玉玺等物,都尽数没有带。现在的岐国,早已变天了。” 第56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3 “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若说我一开始对小周还心存怀疑,现在早已荡然无存了,我觉得,一般人不会拿这种事乱开玩笑。 “二哥让我从琰王府入手,伺机同淮王取得联繫,一旦琰王府有异动,瞬间出击,杀回皇城。”小周,现在应该称其为景盛帝,眼睛中闪着与他年纪不符的戾色。 听到他这番话,大热天的,我竟然感觉到一股透心凉。 “你是觉得,琰王早有反叛之心?他之所以劝淮王投诚岐国,全然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我要是这个时候还听不出来他的言外之意,那就真的是愚蠢至极了。 “对。”景盛帝丝毫不掩藏,“琰王有这个心思,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现在之所以沦落到这步田地,一是自己大意了,二是怪自己当初太狂妄,自认为做到那个位置就能将一切掌握于手掌之间,却没料到一个小小的天灾,事情就能变成现在这样。” 第94页 “哎,没事啦……”我也不大会安慰人,只好站起来摸了摸他的头,手刚伸出去,突然想起来小周的身份,只得尬尬一笑,收回了手。 景盛帝像是丝毫没注意到我的举动一样,只是继续说道:“安叔叔同我父皇乃是生死之交,几次救父皇于水火之中。父皇生前,最信任的人就是安叔叔,父皇和二哥令我防范着丞相那一党人,提防着六哥和七哥他们,却从来没有对安叔叔起过疑心。父皇一直那么信任安叔叔,他的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很伤心的……” “世人都是这样嘛,利慾薰心。你……也别太难过了,你还有个那么好的二哥不是么?而且淮王和师父他们都是明事理的人,先前他们是因为一直被蒙在鼓里,才没办法……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把这一切都告诉他们!” 我立马转身冲出大门,一颗心怦怦乱跳,突然之间得知了这么一件大事,想不激动也难,我需要趁早告诉淮王和师父他们,然后商议下一步。 可谁知,刚一迈出门槛,我就傻住了。 门外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堆身着黑衣、手持利剑、面无表情的人,见我出来,一致地拔剑出鞘,将冷冷的剑端对准我。 这些黑衣人我都没有见过,他们是什么人?何时过来的?在门口待多久了?景盛帝那两个下属呢?难道是被制住了? 看样子这群人是敌的可能性比较大,我来这边之后几乎没结过仇家,而他们也不像是针对我而来的,莫非,是针对景盛帝? 糟糕!那两个下属如今不知所踪,景盛帝现在孤身一人,可怎么是好?我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除了徒增烦躁之外,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江姑娘,好久不见。”黑衣人群中缓缓走出了一个青衫人,而我在看清来人五官之时,顿时怔住了。 竟是琰王。 他怎么会找到了这?而且还是有备而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淮王和师父他们呢? 不过琰王的突然出现,倒也侧面证实了刚刚小周所言的确属实。 我被密密麻麻的王府侍卫围住,无论往前或者退后一步,这些剑都会瞬间刺穿我的胸膛,为今之计,只有暂时先拖延住他们,寄希望于淮王和师父,只希望他们没有被琰王囚禁了起来。 “江姑娘是不是心里有很多疑惑,不过不要紧,你先回答本王一个问题,之后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本王都会尽数告诉你。”琰王似是看出我心里的疑惑,“善解人意”说道。 我只是一脸大义凛然地瞪着他,满脸写着大无畏。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本王。”琰王不屑一顾道,“而且,也别指望姓容的那位会来救你,你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同本王合作。” “哦。”我一脸漠然,虽然心里早就给自个打了预防针,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抽痛了一下。 容云斐,你可不能有事啊。 我还没找回那段空白的过往,在此之前,我们谁都不能先一步离去。 “你刚刚可是同他在里面交谈?”琰王见我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也不多在意,紧紧盯着我的眼睛,问道:“若你胆敢有一句谎话,本王的手段你也清楚,定会让你后悔活在这世上。” “我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我轻轻唿出一口气,歪着脑袋,故作不解地答道:“王爷,您这是在做什么?我不过是趁您府上守卫一是松懈而熘了出来,这是犯了什么大错吗?我记得岐国的法律没有明文规定过这一条吧……” “少给本王装蒜!”琰王听了我这句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大发雷霆,与他人前温润君子的样子判若两人,他轻轻抚着悬于腰间那把匕首,“唰”的一声拔出,举着那把匕首朝我走近了几步,状似漫不经心般道:“江姑娘,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我这‘千秋匕’,可是千年难遇的一把好刀,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本王保证,你不会有丝毫痛楚……” 我微微昂着头,看着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离我越来越近,表面上丝毫无所畏惧,内心却早已怦怦乱跳:“你们有本事倒是自己进去搜啊!我哪知道你们说的是谁?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在这堵我作甚?你们岐国法律就是这样子的么?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 琰王竟真的止住了步伐,凝视着我许久,最终还是移开了眼神,朝着属下命令道:“给本王进去搜。” “是!” 轰的一声,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旧木门那堪这么多人齐推,直接倒地,一阵尘土瀰漫,众多士兵也是经过一番训练的,对此景毫不在意,井然有序地进屋搜寻。 我的一颗心在破门倒地的一剎那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内心暗自为小周祈祷着,不过这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景盛帝不会听不到外头的动向,以他的机灵劲儿,肯定早就走了。 只听里头传来一阵东西倒塌之声,随后,又归于沉寂,进去搜寻的数人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道:“属下有罪,人不在里面。” 闻言,我心里长舒一口气,果然他们已经走了。 琰王眉间紧缩,不知在思索什么,突然又将视线牢牢锁在我脸上,道:“江姑娘真是一出妙计啊,让本王都自嘆不如。名师出高徒,容公子的徒儿,真是不同凡响。” 第95页 “琰王过奖。”啥情况?我做了啥了?这个琰王又在搞什么!真是越来越难理解了。 “来人,把江姑娘带走。”琰王转过身,不再说话,只余千秋匕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的一抹强光,有些刺眼。 “等一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这人说话不算数啊。 “江姑娘不也没有如实回答本王的问题么?又怎能要求本王如实兑现承诺?”琰王反问。 “……”这倒也是。 琰王走了几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回头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姑娘了。就在你今儿正午离开后不久,你的姐姐,临产了。” 言罢,琰王也不再看我的神情,自顾自转身离去了。 第57章 疫病猖獗人心乱1 琰王这番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苏嫣然还在他府上,若我们不与他合作,他必然会以此为要挟。 当务之急,我应当赶快与师父淮王他们取得联繫,告诉他们关于景盛帝的事,也不知琰王到底把他们怎么了,看样子应该是撕破脸了。 大出我意料的是,琰王竟带我回了原先的住所,依然好吃好喝招待,除了不能随意走动之外,其他没有任何限制,一点也不像是对待个“人质”的态度。 当九月初的第一场秋雨浩浩荡荡袭来的时候,天气转凉,一晃竟又过了三个多月。 这期间,我的无数次逃跑均以失败告终,而师父他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没过多久,苏嫣然带着她的孩子也搬来了我的隔壁,这小男孩虽然是个早产儿,却身体强壮的不像样子,也不怎么生病,每日乐呵呵的,极有福气。 我那姐姐给他起了个小名,文瑄。 这名字一听就有些文绉绉的,我不喜欢,不过小文瑄倒是很喜欢我,每次见到我,都必会让我抱一抱他。 今儿清早起来,到处雾蒙蒙的,一片阴沉,鸟雀在树上叽喳不停,院内的猫狗也暴躁地跳上跳下,每个人的心情都有些低落。 不知道为何,我总感觉有些事情要发生。 同往常一样用完了早膳,奶娘将小文瑄抱了下去,我随着苏嫣然来到书房,这几日反正被幽禁也无聊,苏嫣然便决定教我练字。不过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的字依然半分长进都无,歪歪扭扭宛如狗刨。 苏嫣然总会对着我那惨不忍睹的字嘆气,而我则以师父的例子劝慰她,容云斐都教了我那么久,我的字依然是这个鬼样子,所以这不能怪她。 “妹妹。”冷不防听到苏嫣然开口,倒是吓了我一跳。 “姐……咋了?” “你说,王爷他真的会回来吗?”苏嫣然自嘲般的一笑,“你也说过了,那个小周便是……王爷这好不容易出了狼穴,自然是一路奔着皇宫而去,又怎会再回蓟城?我们孤儿寡母的,就是他们的拖累啊……” “姐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跟殿下自小便认识,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清楚?就连我都不信淮王会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你怎能有这个念头吶!”我因为有些激动,声音不自觉拔高了些。 “但是,他若是成功帮那位小皇帝復位,对他来说绝对大大有利,他是个多精明的人啊,不会想不透这一点的……”苏嫣然满脸忧色。 “如果他真的是这样只顾自己不顾妻儿的人,那也不值得我师父为他呕心沥血了。”我坚定地说道,“师父他不会认这样的人为主上的。” “好吧。对了,你对那位……容公子,还是放不下么?”苏嫣然嘆了口气,转而望向我,满脸郑重,“你老实告诉姐姐,容公子在你心里,到底是何种分量?你这几个月来,是不是无时无刻都在思念着他……” “姐姐,我不想说他。”其实,我是没有勇气,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连我自己都说不清啊。 “逃避自己的心是没有用的。”苏嫣然无奈道,“姐姐是过来人,知道这种感觉,罢了,你不愿说的话就算了罢。” 天空依然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仿佛为了回应我一样,蓦然响起了一道闷雷,却没有雨滴。 “要下雨了,夫人,回去吧。”跟在苏嫣然身后的一名侍女说道。 “嗯,回去吧。”苏嫣然披上外衫,牵着我的手,走出书房,沿着来路回去。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嘹亮的高唿:“王府门前有人晕倒了——” 我同苏嫣然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神情。 “姑娘,夫人,老王爷有命,你们不能……”那名侍女似是看出来了我俩的心思,忙出声制止,但却为时已晚,我极快地出手噼向她的后脑勺,干脆利落,侍女眼一翻直接原地倒下。 “走!”趁此时王府内混乱,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小文瑄……”苏嫣然放不下自己的孩子,满面忧色。 “姐姐你先走,从侧门出去,一路往北,在城门附近的那个小亭子下等我!我去帮你把小文瑄抱来!” 第96页 “你一个人可以么……”苏嫣然有些不放心,“不如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不用,姐姐你相信我。”带着她,我反而会更不方便,一个人多好办事啊。 “那……”苏嫣然仍有些犹豫,我却不给她纠结的时间了,将她往另一个方向一推,道:“姐姐你快些去罢,相信我,小文瑄会没事的!逃了琰王府,咱们一路北上,去岐国皇都元京……” “妹妹你一定要小心——”苏嫣然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我无奈地嘆了口气,又不是生离死别,至于嘛。 看着苏嫣然从侧门出了府,我才放心离开,本想绕路到苏嫣然住的那个小院,在看到侍从们接二连三从我身旁路过,各个都当我不存在般的样子,突然觉得好像不大需要了。 进了偏院门,我径直走向苏嫣然住的屋子,一眼就瞥见了悠哉悠哉地躺在小床上的小文瑄。 出乎意外的是,此刻这小傢伙身旁竟连一个下人都没有,而他正抱着自己的胖爪子,啃的不亦乐乎,见我进来,一个激动就想爬起来,却明显力气不够,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小文瑄嘴一瘪,我忙赶在他哭出声前,一把将他提熘了起来,抱在怀里就往外跑。小文瑄不明所以,竟然还破涕为笑,咯咯笑个不停。 我本想原路返回,但刚一出院门,便看到迎面走来的一波人,为首的正是琰王。对面那些人也看到我了,此时我想躲也晚了,只好硬着头皮抱着小文瑄走上前,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对琰王恭敬行了个礼。 琰王看到我抱着小文瑄,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深究,只是淡淡下令道:“你跟我来一趟。” “啊?是。”不好多问,现在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为免琰王多疑,只好暂时先过去看看吧。 琰王带我来到了书房,进去之后,命下人给我和小文瑄添了个坐垫,之后他也没绕弯子,直接进入主题:“江别鱼,你可知近日蓟城发生了何事?” “王爷恕罪,我和姐姐近日都未出门,对外面之事,不太清楚。”我老实回答道,小文瑄坐在我腿上,啃着自己的胖爪子,明亮的小眼睛四下乱看。 “一种不知名的疫病席捲了几近全城,近日来,蓟城百姓因为这种病,死的死,昏的昏,还有无数人已经神志不清,见人就杀,连亲朋好友都不记得了,民间到处人心惶惶,本王无奈之下,只得暂时将染病之人扣押在同一处地方,并发动全城力量,寻找神医。但一直到现在,都无人知道这种病是从何而起,也无人知道怎么医治。本王已经向皇上禀告了这件事,朝廷派了六位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御医前来,就在刚刚,那六位大人也感染上了这个疫病,接连薨逝了。”琰王一字一句说道,语调满是悲痛。 “……”我一脸无语地望着他,心道:“我又不是神医,你跟我说这个有啥用啊?不过这倒提醒我了,这不知名的疫病这么可怕,我可得小心些才是,还有苏嫣然,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呵呵,江姑娘别多想,本王跟你说这件事也没啥目的,除了一点——”琰王说到这儿的时候刻意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我目光一凝,觉得他接下来要说到重点了。 小文瑄像是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寻常,极为配合地停止了一切玩闹动作,连爪子也不啃了。 “如果本王没料错的话,你的那个姐姐,现在已经孤身离开王府了吧?而你,正好是回去抱这个孩子的,如果本王晚到一步,你们姊妹俩,恐怕早已趁乱走远了!”琰王一脸戾气,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气得浑身发抖。 小文瑄被吓的“哇”地一声哭嚎起来,我忙去给他顺毛,一时无暇理会琰王这边,后者怒气值一路飙升,过了峰值又降了下来,终于还是熄了。 “所以,琰王爷打算接下来如何?是准备派人抓回我姐姐,然后把我们仨继续扣在府上,当作筹码?琰王不必自欺欺人,你我都已心知肚明,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宫中的那位‘皇帝’,究竟是谁?”我是不打算憋着了,反正琰王也已经率先把话说开了。 “你——”琰王迅速敛了震惊之色,不怒反笑道:“好啊,好啊!好一个江别鱼,本王先前真是小瞧你了,不愧是淮王身边的大才子教出来的徒弟……但你的好师父,就没有教过你,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么?你可知,就凭你刚刚的那句话,本王现在便可以就地处决你!” “琰王大可以处决我,但真相永不会被湮没!” “呵呵,好一句真相永不会被湮没,好大的口气!”琰王抬起手,拍了三下手,笑得一脸讽刺。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的这番动作,不解其意,突然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了几个小厮,齐齐伏地向琰王行了一礼。 “给江姑娘备个通关令牌,送她出府。从今日之后,江姑娘与苏夫人的生死,与本王再无丝毫干系。”琰王一字一句,声音冰冷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古代版的“末日逃亡”要开始了 第58章 疫病猖獗人心乱2 第97页 就这么莫名其妙被“赶”出了王府,我带着兴奋不已的小文瑄,一路向北,前往跟苏嫣然约定好的地方,所经之处无不是一片凄凉,偶尔也会有些神志不清的百姓,或拖着菜刀见人就砍,或疯疯癫癫地一路走一路碎碎念,看着甚是可怖。 距离那个高大的城门渐渐近了,城门附近不远处便是那个小亭子,苏嫣然瘦削的身影正在亭子下徘徊着,她也见到我了,明显脸上一喜,可这喜悦没持续多久,苏嫣然不知看到了什么,脸上“唰”的一下血色褪尽,面上惨白如纸,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妹妹,小心你背后——”苏嫣然沖我大喊,朝着我的方向飞奔过来。 我下意识侧过身,金属之物反射出来的光线将我灼的眼睛一痛,来不及多想,我抱着小文瑄向旁边一躲,后背瞬间一阵剧痛,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一股怒火勐地窜起。 我将小文瑄交给奔过来的苏嫣然,随便从前方捡起了一把不知道谁留下来的破刀,转身大吼一声:“他娘的,敢偷袭姑奶奶!看我怎么把你打的满地找牙!” 只见我对面那个“人”,一身灰头土面,眼珠浑浊,毫无焦距,举着一把菜刀,那上面还沾了我的血,正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掉,看到这一幕,我内心的愤怒竟然超过了恐惧,大喝一声便举着小破刀杀了上去,一阵毫无刀法的乱砍,但对方毕竟神智已无,纵然战斗力再强,也抵不过一个智商正常的人,何况我还是有点三脚猫功夫的。 没过多久,那个“人”便被我一下子打中了后脑勺,昏死了过去,我把刀摔地上,累的不行,往地上一坐,后背剧痛立时传遍了全身。 “妹妹,你别动,我帮你看一下。”苏嫣然也坐了过来,将小文瑄放在一旁,小心翼翼撕开了我的后背衣服,顿时又是一阵剧痛。 我听到苏嫣然轻唿出一口气:“没事,只是个小伤口,没有伤及筋骨。但这种天气不处理的话,伤口会感染……这样吧,我先帮你清洁,然后简易包扎一下,咱们再上路。” “不用这么麻烦了……”我觉得有些不妥,现在正是要紧赶路的时候,蓟城疫病情况这么大,也不知道一路上其他地方的情况如何,估计也好不了多少。 这种情况下,我们三个只要有一个感染上了这怪病,都是大麻烦。 “不行,姐姐以前多多少少了解过这方面的东西,知道这其中厉害之处。妹妹,别犟,就听姐姐这一次……”苏嫣然语气不容置疑,直接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料,四下搜寻了一番,发现小亭子内桌上放置了一个青瓷浮纹茶壶,便要向那里走去。 我心下一动,觉得有些怪异,忙阻止道:“姐姐不可!你也看到了,这蓟城如今疫病猖獗,短短几天之内蓟城几乎成了一个死城,琰王不知是何故,将我们放了出来,我们今后的每一步都要千万小心,行差踏错一步都有可能是万劫不復!” “不要紧的,姐姐就是去取点水……”苏嫣然仍未觉察到这其中的厉害之处,我忍着痛站起身,在苏嫣然的手碰到那壶水之前,先一步扑了上去,将那青瓷浮纹茶壶拂到地上,水壶应声而碎,里面却没有丝毫水。 “……” “……” 我和苏嫣然面面相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齐齐笑出声来,坐在地上自娱自乐的小文瑄不明所以,也跟着我们一块笑。 “你的伤……”苏嫣然还没有忘记,“你坐下,这儿条件简陋,姐姐只能帮你粗略包扎一下了。” 这会我也不反抗了,老老实实坐下,任由苏嫣然帮我包扎伤口。 “好了。” “事不宜迟,我们快些走吧。”我站起身来,感觉背后的疼痛减轻了许多,只是走路仍有些不舒服,苏嫣然抱起小文瑄,我扶着她俩,突然瞥到一旁马厩里的几匹枣红色的马儿,心念一转,道:“姐姐等下。” 我飞快地跑到马厩里,牵了两匹体格健硕的枣红马出来,虽然我对挑马也不怎么懂,但我相信第一直觉。 这两匹马外形高大,四蹄乌黑,鬃毛平顺,且看着很是乖巧易驯,再适合我们姊妹俩不过了。 “走吧。”苏嫣然经歷了这么多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待字闺中时心高气傲的太傅府大小姐了,看到我这番“偷马”的举动,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加阻止,毕竟现在处于非常时期。 大门紧锁着,却没有任何人看守,琰王给我的通关令牌竟没有起到作用,我和苏嫣然各骑一骑,小文瑄坐在她怀里,光明正大地出了这个待了数月的蓟城。 “对了妹妹,你前一阵子是不是收到了容公子的信?信上怎么说?他可曾预料到会是现在这番光景?”苏嫣然问道。 “没有,师父他没有提过丝毫关于这场疫病的消息,他只告诉我他们现在身处京城中,可能最近将有一场宫变……” “可是与那个人有关?”苏嫣然也是极通透的,一点就通。 “是。” “那我们更要抓紧了。”苏嫣然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马缰,“岐国都城距这儿大约有多久?” 第98页 “照我们这个速度,兴许一日一夜就能到。”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我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咕了一声,小文瑄也饿了,不停地哭闹着,我们只好暂时下马歇息一番,我不敢随便碰这儿的水,万一这场疫病是通过水源传播的,我们喝了就惨了。 苏嫣然去一旁给小文瑄餵奶,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或者喝的东西,转了半天只捡到了几个不知道有没有毒的果子,正失落着,突然眼前闪过一抹白影,一个肥硕的兔子! 我与肥兔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肥兔子像是被我眼中充血的渴望吓到了,拔腿就跑,我比它跑得还快,没多久,那肥硕的兔子在我的手掌下无力地扑蹬着四蹄,而我揪住它的耳朵,带了回去。 我先用它当小白鼠,在得出“果子”无毒结论之后,这只肥兔子很不幸地被我开膛破肚,进入了我与姊姊的肚子里。 小憩片刻,小文瑄也被我俩哄睡着了,我们接着上路,一路上经过了数个村镇,无一例外,都死气沉沉的,全是感染此种疫病的百姓! 他们全都衣衫褴褛,眼珠浑浊,在乡野道路上乱窜,但只有成年男子会攻击人,老人妇孺都没有攻击性,就算如此,也仍然给我和苏嫣然的“逃亡”生涯带来了许多不便。 天甫乍破,小文瑄在这期间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所幸他也不吵闹,只是老老实实趴在苏嫣然怀里。我们饿了便停下分些昨儿余下的兔子肉,渴了便吃些果子,乏了也只敢小眯一会儿,我们明显感到,越靠近京城,一路上遇到的染病百姓越多! 一晃又是日头西沉,斜阳晚照,我们终于在夜幕即将拉下来的时候,赶到了京城,在看到城门前的情景时,我和苏嫣然齐齐捂住了嘴,差点没尖叫出声。 只见大门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各个眼珠浑浊,面无表情,脸上布满灰斑,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竟全都是染上这个疫病的百姓!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 第59章 疫病猖獗人心乱3 夜幕渐渐笼了一层寒霜,明明是盛夏时节,我却感觉到背嵴上的一阵阵寒意,扭头望向苏嫣然,只见她脸色惨白,也是吓得不轻。 “怎么办……”苏嫣然面对此情此景,已经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其实何止是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和苏嫣然现在身处一个小山丘上,借着树荫的躲避,趁机观察着下方的情景。密密麻麻的染病百姓,齐齐向前挤,高大的城门也有些摇摇欲坠。看他们的动作,像是想将城门撞开? 我们走大路进城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但返回蓟城也是绝不可能,想要进去,就只能另闢蹊径。 所幸我们现在身处高地,地形于我们有利,不光周围的地形一览无余,而且一旦情况不妙,我们还可以立即跑路。 小文瑄不知何时又醒了,睁着一双乌黑如墨的小眼睛,好奇地瞅着前方黑压压的人头,突然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夜色中甚为清晰。 顿时,前方的染病百姓大军,脖子缓慢转过来,望向山丘的方向,浑浊的眼珠,眼白上翻着,甚是可怖,我和苏嫣然紧紧捂着小文瑄的嘴,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几乎要蹦出胸膛来。 小文瑄像是也意识到了奇怪之处,很配合地安静了下来,染病百姓们见没什么异样,又都缓慢转动脖子,继续撞门。 我和苏嫣然轻轻唿出一口气,好险。 “妹妹,咱们要不先回去吧……”苏嫣然惊魂未定,再也不敢往前一步了。 我回头望向山丘的另一边,缓缓摇了摇头:“来不及了,姐姐你看——” 苏嫣然凑过来一看,立马捂住了嘴,以防止自己喊出声来:“天哪,这是——” 我凝神望向下方另一波染病的百姓,苦笑了一声,道:“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我就知道,琰王不会这么好心放我们走……” “什么?你是说,他是故意要将我们逼到这儿?”苏嫣然立时顺着我的思路接了下去。 “有可能,当时他已经知道你逃出府了,也正好碰到了抱着小文瑄的我,一句话就点出了我的目的。我当时觉得事情已经这步田地了,索性就豁出去,但却没想到,琰王竟然答应放了我,还给了通关令牌,虽然一路上根本没用到。” “他为何会这么做……”苏嫣然皱眉。 “我觉得,他是想弃棋了,也许我们对他完全没有用处了……” “那不就说明,淮王他们——”苏嫣然捂住了嘴巴,眼眶里蓄满了泪。 “别想那么多,淮王和师父他们都会安然无恙的!”眼下京城这番情景,我和苏嫣然、小文瑄又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境界,但不知为何,心里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它告诉我,不要怕,相信奇蹟会到来的。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苏嫣然又问我。 我分别望了望两边山脚下的染病百姓,只见他们没有流露出任何想上山的意愿,心下稍微安定了些,道:“等等看,我觉得京城里的人,不会坐以待毙的。” 我又想起了师父给我的信里说的近日京城将会有大变,现在城内城外完全分割开来,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第99页 好想念师父,要是有他在就好了。 “也只能这样了。”苏嫣然嘆气,倚着树干坐了下来,紧紧抱着小文瑄。 “姐,你先睡会儿吧,这里有我看着。”我看苏嫣然精神状况不佳,兼上她还要照顾小文瑄,便主动承担起了“守夜”的任务。 “妹妹,你能撑得住么?都一天一夜没有阖过眼了……”苏嫣然面露忧色,打了个哈欠,已然快撑不住了。 “没事,姐姐你睡吧,我……没事。”强忍着想打哈欠的欲望,我伸手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疼痛果然使我清醒不少,再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苏嫣然和小文瑄已经进入了浅眠。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不是一般人能撑得住的,我也累,但是这种情况下,我不能睡。 我从一旁干草堆里扒拉了几下,捡了几个小木棍出来,拿在手里防身,又脱下外衫盖在苏嫣然和小文瑄身上,一阵风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像个巡逻的士兵一样,拿着小棍四下巡视了起来,月色朦胧,月光温柔似水,如果不是前后染病百姓大军的夹击,我可能会觉得这是个美好的夜晚。 山脚下的染病百姓不知为何有些暴躁不安,而前方的城门也已经不堪重负,我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那城门上的一道窄窄裂缝,不断扩大、加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这门要是真被撞破了,这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染病百姓一拥而入,届时皇都将会如何?而且,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皇宫的守卫却迟迟不出现?岐国的军队战斗力之强是各国公认的,他们为什么不出面? 不行,越想越困,我晃了晃脑袋,努力使自己清醒一些。但也只起作用了一小会儿,没过多久,我上下眼皮又开始打架。 突然一阵号角声响起,呜咽哀鸣,惊起群鸦,正在撞门的染病百姓被吓的停止了动作,我也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号角声……莫非是—— 突如其来的雀跃感将我浑身包围住,我挥舞着小棍原地转了个圈,那边苏嫣然也醒了,正一脸茫然地望着四下情景,而我一个箭步扑上前去,抱着她的胳膊,激动却还不忘压低声音说道:“姐姐,刚刚是号角声,是淮王!淮王他们赢了!咱们有救了!” 苏嫣然蓦然睁大了眼睛,显然不敢相信:“什么号角?淮王赢了?妹妹,你……可确定?可别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不会的!我确定!小周——呃不,景盛帝他跟我说过,他们岐国每逢宫变,胜利的一方都会吹起号角,以示举国同庆,他们真的赢了——” “太好了……”苏嫣然也是热泪盈眶,但随即眉间又涌上了一股忧色,望着周遭情景,哀愁地说道:“可是,他赢了又如何?这场疫病已经扩展到这么大了,即便压制住了,这么多的亏损,又怎么补救啊……” “姐姐,你考虑这些干嘛,咱们又不是岐国人,这些应该是景盛帝那傢伙考虑的才是。景盛帝成功拿回了他的皇位,咱们到时候就都是大功臣。待休整一段时间后,向景盛帝借兵攻靳,助淮王夺位,将往日那些欺压我们的,把我们害到这步田地的人都押入大牢,这些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事情!”一番话说得我热血澎湃的,虽然也想的有些遥远了。 “你想的太遥远了,还是先考虑眼下吧。”苏嫣然是个很注重现实的人,如何解决眼前最棘手的问题,永远是她首先考虑的东西。 仿佛为了回应她的话一样,只见那满是裂痕的大门,“轰”的一声,竟被不知何人从内里打开。 彼时,一抹熹光刚刚透过云层,照耀在这片土地上,长夜已尽,天亮了。 尽管隔得比较远,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那个人儿,其他人与他相衬,仿佛都成了摆设。 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恍如初见。 紧紧崩在我心里的那根弦,剎那之间松懈了下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金星乱冒,我感觉自己并非站在平地上,而是身处一个急速旋转的物体之上。 终于,我还是没撑住,眼一翻,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三章写的超级开心超级好玩 概括一下就是古代版的“末日逃亡”和“丧尸围城”哈哈哈哈哈哈 开心一下就好 第60章 黄粱一梦三生醒 我做了个很长的梦,许多人一个接一个出场、散场,最后只剩我一人,从江南走到大漠,从垂髫小儿走到白髮鬓边生,如同连环画一样,一梦三生,感悟尽世间的悲欢离合,心却早已随着时间的沉淀,麻木不堪。 我就这么半梦半醒,时常能听到有人在我耳旁低声诉说着什么,只依稀能听到几个字眼,也有人定期来往我嘴里灌些什么东西,凉凉的,却什么味道都没有。 有时候,我能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婉转低沉,仿佛情人低语,我听着觉得极为熟悉,是师父在抚琴么? 有时候,我又能看到那个熟悉的场景,满地落英中,一个白衣人背对着我抚琴,而每次在我即将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场景总会突然转变。 奇怪的是,我的身体竟一天天的好转了起来,那仿若无穷无尽的倦意也慢慢淡了下去,直至消失。 第100页 清醒来的毫无预兆。 某日,我幽幽地睁眼,发现自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屋内一应陈设皆属上乘,屋外一缕阳光斜斜照到床上,一个小丫鬟靠坐着门槛,打着瞌睡。 我下床活动了一下筋骨,只觉身轻如燕,心内暗自发奇:“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不过就睡了一觉,浑身的毛病都没了?” 思索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看外面阳光这么好,我准备出去走走,顺便了解一下现在外面的情况,可还没等我迈出步子,猝不及防听到外面打瞌睡的那小丫鬟惊慌失措的声音:“奴婢……见过温姑娘、苏夫人。” 而我一转身,也看到了站在门边,目光惊奇望着我的温澜和苏嫣然,苏嫣然在这儿我不吃惊,主要是她身旁的“素手医仙”温澜,她怎么会在这? 经过这一阵子,我同苏嫣然多少也有了些许惺惺相惜的感觉,之前的别扭、不愉快早已荡然无存,因此,她看到我立刻走上前,目光中是掩不住的喜悦:“妹妹可算醒了,太好了,容公子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开心的。对了妹妹,身子可好些了?有什么地方难受的一定要说出来……” “姐,我没事,这是哪儿啊?我睡了多久了……”我瞧见了满院的落叶,心内愈发惊奇。 温澜扑哧一声笑了:“小鱼妹妹莫不是睡傻了?不过也难怪,妹妹这一睡啊,足足睡了三月余呢!今儿都已经九月廿五了……” “什么?我睡了这么久??”我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那、那之前那个奇奇怪怪的疫病怎么样了?那些百姓都治好了么?” “早就没事儿了!”苏嫣然与温澜相对一笑:“有温大神医在呢,那些小病还不是手到擒来?” “别别,淮王妃这可太抬举我了,还是多亏了景盛帝的鼎力相助,要是没有他提供的那些药材,这病也不会驱除的这般快……”温澜摆摆手,谦虚地摆摆手。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这就解释的通了,温澜的“素手医仙”之名,不止靳国,在岐国、巫羌内也是盛名远扬。景盛帝自身的事儿解决完了之后,向解忧山庄求助解决这场不知名的瘟疫,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但是令我依然想不通的是,我竟然睡了三个月余??这三个月内可是能做好多事儿了,就这么被我浪费了,想想都可惜。 “夫人,姑娘,请用茶。”外面的那个小丫鬟再度进来,为我们上了茶和点心,正好我刚起来,肚子饿的咕咕叫,便不客气地开吃了。 苏嫣然和温澜一直在向我嘘寒问暖,偶尔扯几句闲话,她们许是刚用完早膳,点心基本没怎么动过。因此,那桌上的大半碟点心,都进了我的肚子里。 此期间,我也渐渐得知了一些,我昏睡的这三个月内,发生的事情。 景盛帝重新上位,首先解决了这大规模的瘟疫一事,并派人彻查此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此瘟疫名为“马蹄疾”,是一批外地来的商人带来的。这批商人携带的马匹,蹄上沾染了西域一种剧毒之花粉,趟水而过,这些毒花粉经淮水流入岐国境内。 最开始是由最靠近淮水的一个农庄而传染起来的,渐渐毒物扩散开来,直至这般规模。 若非解忧山庄上下的倾力相助,岐国这次恐怕也不会这么快便度过难关。苏嫣然还告诉了我一个秘密,是容云斐亲自去将温澜请来的。 因此,师父和温澜她们,这次可以说是立了大功一件,景盛帝在事后赏赐了不少宝物。但温澜本来便是王府之女出身,自幼养尊处优,自然不缺金银珠宝,便将这些赏赐尽数给了刚刚渡劫成功的岐国百姓们。 于是,温澜在全城百姓心中的地位,又提高了一个台阶。 岐国初逢此大劫,各方面损失极大,而隐隐有证据表明,这一切始作俑者为靳国的某大臣。虽然景盛帝没有挑明了说,但在所有知道真相者的心中,几乎已经达成了共识。 岐、靳二国,早晚会有开战的一天。 以景盛帝那番性子,他又怎会白白吃了这个哑巴亏?国库赈灾的银子亏损,今年农作物颗粒无收,甚至全国许多地方房屋、道路尽数被毁,人口的大量减少,这些损失谁来赔? 幸运的是,淮王带来的那些人马都还安好,而淮王也向景盛帝表达出了合作的意向,于双方都有利可图,而且正好优劣互补。兼之淮王、容云斐、温澜等人于此事之中都立下了汗马功劳,在岐国百姓中口碑也极佳,景盛帝自然一口应了下来。 于是,双方就这么结成了同盟,平常还是各干各的事。操练军队的每日勤勤恳恳训练,研究兵法的每日挑灯夜读兵书至三更,研习医术的则定期走访各地寻医问药……只有我在这三个多月来每日都在昏睡。 听完她们讲述的这段日子发生的事之后,我觉得有些尴尬,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羞愧,却在低头的一瞬看到温澜的眼中微有些闪烁,暗含了些许复杂之色。但极微弱,很快便掩藏了过去。 温澜她……莫不是隐藏了什么事儿没说? 算了不想了,先顾好当下吧。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平稳便过去,真正的暴风雨,还在后面。 第101页 风雨欲来,我自岿然不动。不管怎么样,我是坚定站在师父这一边的。 他支持淮王,我便帮他一起辅佐淮王达成目的。若他有朝一日不愿追随淮王了,而选择追寻心中的一方天地,到那时,不管是天涯海角,我都会一直跟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章之后就加快进度了emmmmm 第61章 寒来暑往情深藏 北方的冬天总是来的格外快,十月底就感觉到了寒意,屋内也置上了暖炉,炉中的炭火噼啪作响。我靠在软垫上,盖着小棉被,半眯着眼,昏昏欲睡。隔壁传来阵阵悠扬琴声,低沉缓慢,如淙淙泉水流过心间。 这琴声仿佛有着一股神奇的力量,使人听了便沉浸于其中,脑中再也不想别的事。 是师父在抚琴。 这几日来,师父不管再忙,每日酉时一刻,都会准时过来抚上一曲,助我入睡,但我问其缘由,他却只是一笑置之。 自我醒来之后,也只见了景盛帝不过三次,岐国大难刚过不久,他肯定有许多事要忙活的。 苏嫣然和温澜,我倒是每日都能见好几次,一些外面的事也都是她们告诉我的。 琰王早在景盛帝重新掌权那日,便被一道明旨打入了大牢,解决完“马蹄疾”一事之后便即刻处斩。到今天,琰王的坟头草,估计得到脚踝那么高了。其独女安贵妃也被贬为贵人,打入冷宫,没被处死已经算景盛帝格外开恩了。 景盛帝还下令,全国上下凡家中壮丁年满二十的,必须从军,年满三十五且家中有良田、子女老人尚在的,特准许在家务农,以减轻他们负担。 至于从商人士,景盛帝採取的策略是不打击不提倡,任其自生自灭。但另加了一点,就是对于外地来的商人从严治理,坚决不允许外地商人在岐国内经商。至于原本便在这里定居的外地商人,给予他们部分补偿,责令他们速速离去。 除此之外,景盛帝还大力修建防御设施,尤其是南方与靳国相连的淮水那一带,同时,加强边关排查力度,对每一个入关、出关人士都要严格盘问。这下,想进城和出城就难于上青天了。 我知道,这一切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浪还在后边。 至于淮王,每日同师父都早出晚归,天还没亮就不见人影儿了,直至日薄西山时方归。匆匆用过晚膳之后师父还要来我这儿抚上一曲,好几次我都明显看到他眼中的倦意了,每次话都到嘴边了,却也没说出口。 师父他做任何事都是有理由的,而且以他的性子,若他不愿意说,我便是问上百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不问,还免得尴尬。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就这么到了腊月初,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日子便是腊月这几天,而在这个月的廿二,我便及笄了。 虽然我对这些虚礼一向不在意,也从没人对我细细说过这其中的门道,但苏嫣然和温澜却大为重视,两人商量着要正儿八经办一个及笄礼,但想到现在处境,苏嫣然又纠结了。 自古以来,女子的及笄礼都是由父母操办的,那时候女子都未出阁,自幼接触到的人,无非是父母和同父母关系比较好的亲戚朋友。女子的父母请些亲戚朋友聚到自家中,再由母亲或祖母亲自为闺女以簪绾髮,而女子在绾髮毕后,要向父母跪拜谢养育之恩,这样,这礼才算是成了。不管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亦或是普通农家女儿,都是如此办的。 但现如今,我上没有父亲母亲和祖母,下没有亲朋好友,只有两个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还有个身份尴尬的师父,这及笄礼又怎么办呢? 我一向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此,我的建议是:“既然不好操持,不如就不办了,到那天之时,大家一起吃顿饭就好了。” 苏嫣然不同意了,她振振有词道:“那怎么成,怎么着你也算是半个苏家人,及笄礼是多重要的日子,不能不办。自古以来,长者为尊,我既然是家中的长女,便应当担起这个责任。” “对啊,妹妹你放心,你温姐姐和苏姐姐都是过来人了,不会弄的一塌煳涂的。”温澜也在一旁劝我,“人活一世,及笄礼也就这么一次,总要好好办的,不然等你以后,再回想起当初煳里煳涂过去的及笄日,该多后悔啊……” “……”好吧,我只得妥协了,内心却道:“我才不会后悔呢……” 苏嫣然和温澜得了我的许可,兴高采烈地准备去了,苏嫣然还特地为了准备了新衣裳,是我喜欢的藕荷色,我试穿了一下,甚是合身。 师父和淮王他们依然白天不见人影,但每晚酉时一刻的琴声却从未断过,我好几次想下床去看看,却抵不过渐渐起来的困意,只能说,师父他的琴弹得太厉害了! 腊月廿二转瞬即至,我在丫鬟的帮助下换上了新衣裳,散下及腰的青丝,看着镜中那个熟悉的面容,突然一阵恍惚。 因为这几个月以来我都睡得极早,而且也几乎没怎么做梦,平常也不瞎想了,但这个时候突然心头涌上了股奇怪的感觉,脑中一下子闪过了几幅画面,却也只是一瞬。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抬手抚上胸膛位置,感受到自己平稳而有力跳动着的心脏,突然想到一个被我抛在脑后许久了的问题。 第102页 当时白邵情说是给了我一年量的绛虫解药,但现在都过了不止一年了,按道理,绛虫早该发作了才是,为何一直到现在都没什么事? 难道,真像他说的那样,绛虫彻底解了? 于情于理,我是不信白邵情会这么好心,给我彻底解了绛虫,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姑娘,夫人那边来催了,您快些去罢。”一旁的丫鬟好心提醒道,瞬间打断了我的思绪。 “走吧。”我晃了晃脑袋,决定先把这些糟心事放一放,今儿可是及笄日呢,不想那些不开心的。 如果师父也在就好了。 迈入大堂,一眼便看到了苏嫣然和温澜,小文瑄由一旁的奶娘抱着,看到我就伸出手臂想让我抱,我刚想逗一逗他,苏嫣然却轻轻咳嗽了一声,以眼神示意我不可。 苏嫣然身旁还站了一个礼仪姑姑,一脸严肃,不苟于色,冷着脸开口道:“请长姐为幼妹绾髮。” 一旁的小丫鬟双手捧着一个小盒子走了上来,苏嫣然刚接过来,却听门口传来一道爽朗却极耳熟的声音:“这是刚开始么?阿扶,看样子咱们来的不算晚……” 心跳仿佛漏跳了半拍,我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随着淮王一同而来的那个熟悉的白衣人影,多日未见,只觉他又瘦削了些,许是军中事务劳顿导致。容云斐的面容一如往常,只是略微有些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 再望苏嫣然,只见她看到淮王到来,也是一脸惊喜,多年的礼教和涵养早深深刻入她的骨髓,这才让她很快便稳住了心情,上前盈盈一礼,我也随她上前见过淮王和师父。容云斐看着我的目光中带了些许笑意,还透露着一股难以掩藏的疲倦。 我太了解师父了,若不是真的累到了极致,师父断然不会表现得这般明显,心里一阵抽痛,师父他这又是何苦啊…… “小鱼,好久不见。”容云斐笑了笑,“看你今儿气色不错,想必近来调养地挺好吧。” “师父,我……”千言万语鲠于喉,最后,也不过是一句:“徒儿多谢师父关心,近来一切都好。” “嗯,那就好,近日天越发冷了,可要注意保暖。” “无碍,师父也要注意添衣裳,军中不比这边……” “嗯,小鱼你无需挂怀为师,照顾好自己即可。” “好。” 旁人见我与师父这你一言我一语,均一致性地不插嘴,见我俩不再说了,苏嫣然才开口道:“好了,唠嗑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先把礼数做完……” 不知是不是老天硬是不遂苏嫣然的心意,又是一道声音从外面响起,尖细异常,却听着也有种熟悉感…… “陛下到——” 随着这一声,屋内众人齐齐条件反射般下跪、叩首,只见如众星捧月般的景盛帝昂首走了进来,一身明黄衣衫,褪去了我面前的稚气,天生威仪,俯瞰着众人,一摆手道:“起罢。” 我随着众人起立,景盛帝视线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到我身上时明显停留了一阵,却没多说,只是同淮王等人说了一些客套话,我看苏嫣然已经着急地不行了,便主动开口解释了一番,这才得以继续下去。 之后的过程也无非就是授簪、绾髮、嘱託,只是因着突然来了这么些人,苏嫣然明显有些不自在,念词的时候还出了好多差错,礼仪姑姑频频皱眉,极为不悦,苏嫣然却也没意识到,就这么稀里煳涂过来了。 礼毕,一行人又是百般客套,淮王和容云斐因军中还有事便先行离去了,景盛帝也回了宫中,但不知道为何,我总感觉他有话没说。 今儿是头一次,在睡前没有听到熟悉的琴声,一时之间竟有些辗转难眠,外头月色如水,树影蹁跹,屋内炭火烧的噼啪作响。我又裹紧了身上的棉被,翻了个身,睡意渐起,终于一歪头进入了睡眠。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要开虐了qaq 第62章 点将台上士气振 春节,景盛帝特邀我们进宫共庆佳节,岐国的皇宫不如靳国那般奢华,一应设施明显可以看出是新近修葺的,有些地方遭到了破坏,还未来得及復原,石壁、城墙上明显可看出裂痕。 一场普普通通的宫宴,几乎没有发生任何风波。许是由于身处异国他乡,这个年过得毫无感觉,不止是我,苏嫣然、淮王、容云斐和温澜也或多或少都有些心不在焉。 年宴过后,初一到十五便是走家串门的日子,淮王和容云斐这期间也难得放下了手头上的事儿,我们几人,算是来到岐国安稳下来之后,头一遭齐聚在了一处。 团圆的感觉总是美好的,尤其在身处异地的情况下。 年后的日子一如往常,只是我却主动请求去淮王大军之中,跟在师父身边学习兵法。苏嫣然在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直接往我脑门上弹了一下,十分无奈道:“你呀你,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姑娘家不在家好好呆着,去劳什子军营中作甚?一个不小心,当心你的脑袋!” “是啊,江姑娘若是无事,不如来我这儿,寻医问药同打仗比起来,要简单得多,而且也比较适合小姑娘家。我这解忧山庄里啊,很多都是像你这般大的小姑娘。”温澜也笑着说道。 第103页 “不啦不啦,医术一道太过高深,我本就愚钝,不擅此道,况且这还是人命攸关的东西,万一我一个没弄好,白白断送了旁人性命,这可就不好了!”我摆摆手,一脸坚决。学医?还是算了吧!想想先前师父传授过我的琴艺和书画之道,我都练成了这副样子,医术可是要救死扶伤的,一个不小心摊上人命了,可划不来。 “这……好吧,江姑娘可真的想清楚了?”温澜有些失落,但很快又神色如初。 “嗯!” “你——哎,罢了,随你吧。”苏嫣然见我意已决,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嘆了口气,面露无奈,嘱託道:“到了军中,可要小心,万事以性命为重,切勿逞强,要多听王爷和容公子的话,不要一意孤行……” “好啦,我知道啦,姐姐不用担心,这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只差这最后一步了……我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放心好了!” 这边的思想工作动员完毕,淮王和师父那边自然无甚异议,在请示景盛帝之后,次日,我直接起了个大早,收拾好自己的一应物什,跟着师父来到了军营。 军营坐落于岐国都城北郊数十里处,从这儿到我们先前居住的府邸,骑马的话,来回约莫要一个半时辰。 淮王他们还有要事商谈,因此,把我安顿好了之后便先行去了,我在大营中随便转了转,发现此地还不小呢,别说是寥寥数千人的淮王大军,即便是十万人也绰绰有余了。 时间不经意间在指尖蒸发,渐已至日暮时分,今夜我便睡在师父的隔壁帐篷中。冷风唿唿地吹,但这帐篷还算严实,丝毫不透风。自小的飘泊早已使我养成了不认床的好习惯,因此,这一晚倒是睡得很踏实。 清晨时分,数声嘹亮的鸡鸣叫起了沉睡中的我们,虽然仍旧困,但我还是一骨碌从床上弹了起来,利落地穿衣下床,去演练场报导。昨儿师父也跟我说过了,每日这个时候,全体军士都要去演练场集合,由淮王亲自点将。除非卧病在床,否则谁都不能例外。 我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帐篷外,却发现我身旁经过的几名士兵全都精神饱满,顿时受到了刺激,立马精神一振,眼也睁开了,想打哈欠的时候就憋回去。这是我正式加入军营的头一天,可不能让别人看轻了去。 演练场也极大,正前方是个高台,一身黑衣的淮王昂首挺立着,容云斐依然着一身白裳,立于他身旁,风吹起衣袂,飘繇兮如谪仙。 我在人群中,默默地注视着他好久,不自觉神游天外,思绪飘了极远,是什么时候初见容云斐的呢,汴京惊鸿一瞥? 不,要更早。 脑海中一直有个模煳的场景,那是在一片种满桃林的小岛上,在其中一棵树下,站着一个一身素裳的女子,笑意浅浅,手捧团扇,目不转睛望着桃树下抚琴的男子,落英缤纷,有几片落入她发梢,更添动人。在她身后一左一右分立着两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一男一女。 这场面仅是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甚至都没看清那四人的面容,突然感觉头极疼,像是要炸了一样。幸好这时淮王雄厚极富特色的声音响了起来,将我的注意力短暂转移了去。 “今日在点将之前,本王需要宣布一件事,关于巫羌来访岐国……”淮王一开口就在众人之间撂下了个重磅□□,不光是我,其他人也都是一脸震惊,但碍于军规,谁都没有开口提问。 “昨儿申时,巫羌国君亲自来到岐国皇宫,景盛帝对其表示热烈欢迎,而巫羌国君也是个爽快人,直接说出了此次来访的目的——结盟攻靳。”淮王继续道,“昨儿景盛帝便直接派人飞鸽传书于我,字里行间进行了一番暗示……” 说到此,淮王停了话头,容云斐接上话茬,替他道:“靳国如今皇室衰落,内乱频繁,镇南王、建华王等均虎视眈眈,现如今正好巫羌表露出结盟的意愿,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声东击西,借住他们的力量,杀出一条血路,助淮王夺位,平定内忧外患。别忘了,我们的骨子里,始终流淌的是靳国的血!” 容云斐这一番话说的我都热血澎湃了,更别提这些一路追随淮王至此忠肝义胆的士兵们,只听他们齐声喊道:“我们是靳国人!永远的靳国人!” “杀出一条血路!置之死地而后生!” “为了我们的家国,沖啊!” “助淮王,平内乱,保家国,诛宵小!” “助淮王,平内乱,保家国,诛宵小!” “助淮王,平内乱,保家国,诛宵小!” “助淮王,平内乱,保家国,诛宵小!” …… 我不由自主也跟着喊出了这句热血澎湃的话语,耳膜鼓鼓作响,心脏怦怦跳动,内心却满满的都是钦佩。 有这样的一位领袖,这样的一位军师,难怪这些下属宁愿被冠上“乱臣贼子”之名,也要追随他到天涯海角。 “好了,都安静,听我说。”淮王见士气调动的差不多了,摆摆手,继续说道:“阿扶说的没错,本王也正有此意,太后虽对我们不仁,但靳国土地毕竟是我们的扎根之处,没有国何来家,内乱外患频生,我们没有理由不回去!” 第104页 “永远支持淮王!” “淮王殿下就是我们的王!” 不知是哪个热血小战士高声喊了出来,惹来一阵大笑,我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得不说,还是挺感人的。 “好了,都安静一下。”容大军师发话了,底下众人瞬间噤声不语,我也昂首望向高台上那人,他正目视前方,眼中一片沉静:“经过昨儿,我与淮王的彻夜商讨,我们初步计划是这样的,先向景盛帝和巫羌国君回信告知我们愿意加入同盟,为表结盟诚心,我会将靳国一应内政都告知于他们……” “这……”众人控制不住地窃窃私语起来,均不明所以。 “阿扶必须这么做,才能得到两国国君的信任。”淮王又道,“首先,关于我们的来歷,景盛帝一清二楚,尽管我们在助其夺位之路以及解决‘马蹄疾’一事上立下大功,但终归不是岐国人,他们对我们始终抱有戒心是难免的。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彻底打消怀疑。” 众人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但是我却有些担忧,凭我对景盛帝那傢伙的了解,他能在我身边隐藏了数月而未露出丝毫马脚,光这一点,我就觉得这点心机瞒不过他。 但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 后来淮王和容云斐又说了一些类似于增长士气的话语,都是无关紧要了,散场后,我没有直接回去,而是上前一步。 淮王和容云斐见到我均有些错愕,对视了一眼,我却不理会二人的神色,直接道:“让我去罢,我来劝服景盛帝和巫羌国君。” “你?别闹了,景盛帝倒也罢了,现在岐国军事力量也大大衰弱,还未尽数恢復过来。现在主动权掌握在巫羌国君身上,你又有什么办法能说动?”淮王第一个反对。 容云斐却是思索了一阵子,目光中满含探究,我觉得他明明是有话想问的,但最后却什么也没问,直接对着淮王道:“无妨,小鱼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让她去罢。” “你……”淮王一会看看他,一会看看我,终于嘆了口气,无奈道:“哎,算了。你们这师徒俩啊,还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以捉摸……” 作者有话要说:  爱国主义至上! 第63章 结盟成功约讨靳 次日,岐国皇宫内。 本来我是准备一个人过来的,但师父不太放心,还是陪同我一起来了。 第二次站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心情却不如第一次那般轻松了,成败与否,全看今日。 景盛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混迹街头、可怜巴巴唤我小鱼姐的那个小周弟弟了,那双眼睛再不復当时那个青涩少年的明净纯粹。 皇位真不是个好东西,我对它一点好感都没有,再正常的人,坐上了这个位子,都会变得六亲不认。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尽力助淮王顺利回靳夺回自己的位子,毕竟这是他应得的,而且,都已经到这一步了,没理由放弃。 “江别鱼。”景盛帝近乎漠然地看着我,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你刚刚说,淮王愿意投诚于朕,助朕与巫羌国合力攻靳,口说无凭,你们如何表现自己的诚心?” “陛下。”我一脸平静,这还是我第一次同景盛帝这般说话,上次年宴中,我基本没怎么开口,“淮王很早便表示出了对您的投诚之心,从决意助您回宫,到解决瘟疫,一直到现在,您也看到了,全城的百姓也看到了,淮王及其部下,绝无反叛之心!” 坐在他身旁的巫羌国君却突然饶有兴致地开口说道:“这么说来,当时差点害得整个岐国全军覆没的那什么瘟疫,是你们治好的?” “马蹄疾。”景盛帝纠正道,可以看出他极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又看着我问道:“除去这两桩事之外,可还有别的?” “难道陛下不觉得这两件事足以证明淮王的诚心了么?若他一开始便心存不轨,又何必尽心尽力为您、为岐国做这么多事?‘素手医仙’温澜姑娘一向不过问别国之事,就因为淮王身边的军师一句话,她带着整个解忧山庄的人,前来帮助岐国百姓度过难关,绞尽脑汁研究解药,不惜以身涉险。若是心存叵测,她又何必做到如此地步?”我怒极,冷笑道。 “放肆!”景盛帝也被我激怒了,手背上的青筋尽数显露了出来,未久,他似是压下了怒气,半眯起眼睛,语气不急不缓说道:“江别鱼,你莫非还天真地以为,朕会单凭你这几句话就信了?你真以为朕还是当年那个围着你团团转的小孩儿?别做梦了,那都是朕为了生计而骗你的。” 虽然早就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但此时此刻,亲耳听到这番话,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刺痛了一下。身旁的容云斐似是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不算很热,但却莫名有股神奇的力量,竟让我的心放松了不少。 景盛帝瞥见了我与容云斐紧紧相握的手,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巫羌国君一袭宽大的银白袍子,五官俊朗,此刻正一脸好整以暇地望着殿中的我们,良久无人说话,他清了清嗓子,明明是看着我们,却是对景盛帝说道:“行了,周老弟,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愿意为咱们出力,又何尝不可?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第105页 “慕容兄,你是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他们都是靳国人,咱们如何能轻易相信?”景盛帝面对着巫羌国君,语气也软了几分。 “靳国人又如何?这淮王的事,连我远在西域都听说了,这靳国的人啊,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淮王及他的下属都被逼到这种境地了,倒戈相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要我说啊,你就别整天怀疑这怀疑那了,快快活活地过日子不好么?”巫羌国君这样爽朗的性子,说的话也让人感觉极为舒服。 景盛帝被这一席话堵得哑口无言,只得悻悻地住了口,巫羌国君又望向我们,目光停留在我与容云斐相握的手上,饶有兴味道:“你俩是什么关系?” “……” “……” “……” 我、容云斐和高位之上的景盛帝听到这番话都一齐黑了脸,只不过心情却有些不一样,我强忍着内心爆笑的欲望,道:“巫羌王,这位是淮王军中的军师容云斐,也是民女的师父,我们仅是师徒。” “哦,仅是师徒啊……”巫羌王脸上的神色表明他对我说的这句话,一个字都不信,目光又移向沉默着的容云斐,努了努嘴,示意道:“那个军师,你来说。” “巫羌王,的确如徒儿所言,在下确为小鱼的师父,平生也仅此一个徒儿而已。”容云斐淡淡一笑,神色如常道。 不知为何,我在听到那句“平生仅此一个徒儿而已”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突然又是一阵抽痛。脑海中又闪过一幅画面,但那却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心间,那个屡次出现在我梦里的,满地桃花中独坐抚琴的白衣人,会不会是他…… “江别鱼,朕在问你话——”景盛帝暴怒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也将我的思绪强制性地拽了回来。 景盛帝看着我一脸茫然的神情,更是气极,却还是重复了一遍:“朕知道你们淮王的目的,朕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待兵临城下之时,可以分道扬镳,你们淮王去做他的事,朕与巫羌王继续联手对抗靳军。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你,江别鱼,只能留在最终胜者的身边。怎么样,这个赌注,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快要无语问苍天了,一个个的,怎么都喜欢拿人当赌注啊,还这么倒霉,全让我摊上了,我到底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导致现在这样的局面…… “陛下,草民有一言——”容云斐满含忧色地望了我一眼,欲开口。 “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景盛帝却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吼道,巫羌王又是一顿好劝,沖我各种使眼色。 我望向容云斐,眼神寻求他的意见,之前正面碰上广德帝的军队的时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也是这样的场景,当时,我也下意识就去询问师父的意见。 师父只是沖我温柔地笑着,却不发表任何意见,那边巫羌王不住沖我挤眼睛,挤地都快眼抽筋了,我一咬牙,狠了狠心,跪了下来,道:“民女替淮王殿下,谢过陛下之恩!” 容云斐也微不可闻嘆了口气,随着我一同跪下谢恩,巫羌王大大舒了一口气,景盛帝面色稍霁,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从金銮殿走出来的我们,寒冬天的,只觉背心湿透,像是打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身心俱疲。 “师父。”走在路上,我突然开口,容云斐淡淡应了一声,示意我继续说:“淮王会赢吗?” “会。”没有别的字眼儿,但莫名的,就是使人安定。 “师父,等淮王一事了了,咱们就出去游山玩水吧,说来也惭愧,活了十几年了,好多地方都还没去过……” 容云斐微有怔色,脚步一滞,却没有多问,思索片刻,道:“行,师父答应你。” 只是,我却从他的眼睛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抹悲伤,是我看错了么?师父一向沉静睿智的眼眸里,竟也会有这种神色? 应该是我看错了吧。 “好,拉钩!”我勾出小拇指,咧开嘴巴,兴奋异常,等着师父的配合。 容云斐面露无奈,却也还是勾出小拇指,同我的轻轻勾上。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我轻轻开口,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容云斐也重复了一遍,嘴角含着一抹极浅淡的微笑。 我松开了手,兴奋地跳了起来,一边蹦跳着一边絮絮叨叨说道:“等淮王回了汴京,夺回了属于他的位子,咱们就正式‘退隐江湖’,到时候咱们把各地名山大川都走一走,见识一下别人的生活。最后,咱们可以找个依山傍水的小地方,搭个小木屋,过着‘种豆南山下’的日子,再养一些花花草草,师父你喜欢什么花啊?是桃花吗?我之前好像听你提起过……”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到结局啦 太不容易了,开心ing 第64章 兵临城下汴京破 二月底,春意未至,大风起兮,乌云密布,隐有狂风骤雨之势。岐国、巫羌与淮王大军,这二十万兵马,此刻正整装待发。 第106页 身披军装手握长矛的广德帝一马当先,巫羌王紧随其后,看来这次,这俩国君是下定决心了,要一举攻破靳国汴京城。 寒风料峭,我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淮王的军队里有一部分是老弱妇孺,为了照顾到她们,淮王准许她们放慢步伐,不必刻意跟上大军脚步。但我与师父却还是亦步亦趋跟在大军之中,不落后半步。 官路两旁草木萧瑟,一片凄凉之景,再加上今儿这般天气,使人心头沉重又添了几分。 “师父,你在想什么呢?”我策马跟在容云斐斜后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只见他目光平时前方,似在深思着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容云斐没有回头,声音极轻。 “原来师父也会走神呀……”想到刚才容云斐望着前方默默出神的样子,我竟然觉得极有趣,伸长脖子望了望前方,依然是一望无际的道路,嘆气道:“还没到淮水呢,也不知道得走多久……” 容云斐面露无奈之色,笑道:“咱们这才走几个时辰?从岐国都城到淮水,按正常行军速度的话,最起码也要三日,过了淮水之后,才算真正进了靳国境内,但到汴京城下,也要不少时日……” “哦对,我忘啦!”干干地笑了几声,我觉得有些无地自容,只得住了口。 行军的过程是极为枯燥乏味的,白日赶路,晚间稍作休憩,次日天还不亮又要继续上路。所幸军中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体力上倒也能撑得住,倒是苏嫣然她们这些妇孺老少,渐渐被我们落在了后边。 终于行至淮水,这条尚未彻底解冻的长河如一条玉带,将南北两处隔开,一道宽度可容近百人同时走过的石桥横跨其上。 桥的对过,便是我们自小长大的国土。 淮王大军里的每个人尽管都是面无表情,但仍可感觉到一股难以言说的激动之情。 再望向岐国、巫羌军队,他们的脸上也洋溢着一股兴奋雀跃,但他们更多的是对即将到来的战斗的期待,与淮王大军重归故土的感伤截然不同。 全军过了这座石桥,稍作休整,广德帝、巫羌王和淮王等人聚在一起讨论了一番地形,以及即将到来的详细作战计划。 “我的建议是,绕过曲水、灵川、茂京等地,绕小路,向东南而行,直抵汴京城门。”淮王手指着地图说道。 “淮王说的是对的。走大道固然近,但会造成不必要的人员伤亡,曲水、灵川和茂京地盘虽小,但不排除地方官及百姓顽强抵抗的可能性。届时若一城攻不破,只会白白浪费我们的时间,反而给敌国争取到了时间。”容云斐分析起来军事要报,头头是道。 广德帝眯起眼睛,整张脸都写着不信任,见状,我忙道:“陛下,民女认为此计可行。一来,他们都是靳国人,不会有人比他们更了解靳国地形了。二来,现在淮王他们与陛下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彼此生死相牵,唇亡齿寒,他们又何必损人不利己呢?” “是啊,周老弟,都已经到这份上了,走大路走小路又有什么区别吗?晚个几天而已……”巫羌王也在一旁苦口婆心劝道:“现在靳国的情况我们也都清楚,内乱、外患接踵而至,靳国新上任的那个国君铁定正手忙脚乱呢。到汴京城外必然会经过这三个地方,靳君肯定会加大这三个地方的防御人手,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我们跳下去。万一咱们真如他们所料,走了大路,那岂不是正落下怀?” “对啊对啊……”我忙不迭点头,虽然我也不清楚具体怎么样。 “传朕旨意,大军前进方向改为正东。”广德帝还是被我们说动了,下了旨意。 一行人由原先的东南方向改为正东,虽有些绕远路,但最终到达之时也不过差了一个晚上而已。 破晓时分,晨光熹微,雾霭瀰漫,徙鸟嘶鸣。 汴京城。 看到城门上方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之时,我沉寂已久的心再度活了过来,怦怦跳个不停。 终于回来了。 然而这一切是否太过于顺利,以至于我心里有种不真实感,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事。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静静等着景盛帝的下令。 “攻城门。”景盛帝目视前方,毫不掩饰眼底的狠戾,冷冷吐出这三个字。 “是!” 随着景盛帝一声令下,众多将士纷纷就绪,搭起炮筒,亮起战矛、弓箭,瞄准城门,正待点火欲发之时,突然城墙之上“蹭蹭蹭”射来了无数支带着火焰的弓箭,直冲众人方向而来! “防御兵拿出盾牌!趴下!守好!”某将领急得不住大吼,众兵士没有料到这种突发状况,反应不及的被弓箭射中,抱着受伤的部位嗷嗷乱叫,顿时哗啦啦地倒了一片,死伤惨重。 “大家都别慌!拿起你们的武器!”巫羌王也急了,“唰”地一声拔出腰间悬的宝刀,对着源源不断飞来的弓箭一阵狂削,力道之精准简直令人佩服。 容云斐早在密密麻麻的弓箭射出第一波的时候便带着我们退到后方,前方一阵兵荒马乱,也无人注意淮王这边的动静。 “师父,你说我们这算不算临阵倒戈……”我看着前方的战况,一阵心有余悸,要是退晚了一步,都有可能小命玩完。 第107页 “我们原来的计划不就是这样么?”容云斐不答反问,伸手抚了抚我有些散乱的鬓髮,我看着他的动作,呆住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在这磨蹭?”淮王不知何时风风火火地策马狂奔了过来,“快走!洵弟的弓箭手抵挡不了太久——” 我们不再耽搁,齐齐策马跟在淮王身后,向着汴京西门方向而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即又是“轰隆”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心一沉,虽然早已料到汴京城门还是会被攻破,但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加紧往西门奔去,那里是离皇宫最近的地方。 “汴京破——杀啊——” “弟兄们沖啊——” “杀——” 渐渐近了,又近了一步…… 汗水涔涔由额头流下,但没人伸手去拂,我们知道,现在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晚了一步,都有可能是万劫不復。 一脚踏进那座高大巍峨的城门,所见竟是满目凄凉,宛如一座空城,除了不远处的厮杀声,阵阵迴响在耳边,提醒着我们,一切还没有结束。 第65章 誓守家国诛宵小 皇宫门前也是一片惨状,地上、墙上有数滩早已干涸的血迹,看着极是触目惊心。宫门大开着,里面也是一座空城。 我与师父、淮王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都意识到了不对劲,齐齐转身朝着还未关上的皇宫大门奔去—— 可是却已经晚了。 大门“咣当”一声合上,那群当时围堵过我们的弓箭手再度出现在城墙上方! 最中央那人一袭暗黑色衣裳,瘦瘦高高的身材,面目有些看不清,但我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一年多未见的广德帝——萧连洵。 没想到,再度相见之时,竟是这般壮烈场面,真是天意弄人。 我仰头看着这密密麻麻立于城墙上的弓箭手,目测也就一两万人,也许这就是他的全部人马了吧。 真是可笑,想当年声势浩大的十万靳军,不过才一年光景,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二皇兄。”萧连洵终于还是开了口,居高临下俯视着我们。 “洵弟。”淮王也回话了,神色复杂。 “真好,二皇兄还是像以前一样。”萧连洵轻笑了一声,只是笑容有些苦涩。 “洵弟倒是变化不小。”淮王怔了怔,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 “二皇兄这一年多来的事迹,朕都听说了,真是惊险啊……也只有二皇兄这般人才,方能有此作为。”我莫名从萧连洵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羡慕。 “洵弟过奖了,纯粹是侥倖而已。”淮王顿了顿,又道:“洵弟这一年来的生活我也多少听说了一些,好像……不甚如意啊。” “何止是不甚如意。”萧连洵的笑容愈发苦涩,“内有霁月小产,外有建华王、镇南王作乱,早已使朕忙的焦头烂额,在此事还未了结的情况下,朕又接到二皇兄的传书,岐国、巫羌联军即日将兵临城下。容相又在朕耳旁煽风点火,朕要顾全城内百姓,又不能弃下皇城于不顾……” 我在听到“霁月小产”四个字的时候,浑身一哆嗦。 “苦了你了。”淮王紧紧盯着广德帝的眼睛,道:“所以,这便是容老丞相给你出的计谋么?假意同意与我们合作,诱我们至此,同时派人在北门拖延住岐国、巫羌军马,令岐国和巫羌联军以为我们倒戈相向,怒不可遏,转战这方。最后在我们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好坐收渔翁之利?” “二皇兄,你何必如此中伤与我……”广德帝目光微微一黯,低下头去,“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什么??!”我一下子没忍住,“皇上您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广德帝笑了笑,似是打算含煳过去,“小鱼,好久不见。还有……容公子,你也挺好的吧。” “回陛下,在下一切都好。”容云斐虽然身处险境,但依然一脸从容,彬彬有礼道。 “那就好,以后……小鱼就交给你了,她吃了很多苦,你……可不能再让她伤心了……”萧连洵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后边还说了什么,我却听不大清了。 我看着高墙之上,摇摇欲坠的那个身影,突然心头升起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萧连洵——你——”跟我同时喊出来的,还有两道声音。 “四郎!!!” “霁月姐——” 一道利箭穿风而过,直直插入萧连洵胸膛,他站在高墙之上,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意,但他在低头的一瞬间,不知看到了什么,瞬间瞪大了眼睛。 猜也能猜得出来了,是沈霁月。 又是一道利箭“唰”的一下飞过,刺破血肉之躯的声音这般清晰,沈霁月却愣是忍住没有惨叫出声,但脚步声却渐渐弱了下去。 我一颗心随着沈霁月的出现被提到了嗓子眼,脚一动,刚想上前去看看下面的场景,却被容云斐拉住了。 第108页 “于事无补。” “但是……”我还想解释,但转念一想,师父所说的确是对的,我现在上前,不光挽救不了什么,还会徒增伤心。 “霁月啊——”萧连洵仰头大吼,声嘶力竭,状若疯癫,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他,不由得一怔。 他身旁的人马纷纷举起各自武器对抗着赶过来的强敌,却也于事无补,片刻功夫,早已死伤大半。 “靳国的皇帝就是这么个德行么?见到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是不是感觉心都要碎了?哈哈哈哈——” 景盛帝周文奕的狂笑之声隔着城门都能清晰听到,我捂住了耳朵,心烦异常。 “你——你——”萧连洵怒不可遏,兴许是沈霁月激起了他的求生意志,此刻身中三箭的他,竟还没有倒下:“你……莫要伤她……” “怎么?刚刚不还亲自把江别鱼託付给了容云斐,你应该不知道吧,你的皇后娘娘,刚刚可就在下面,听得一清二楚呢。那心碎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啊……” “周文奕!你够了!你与陛下的恩怨我无话可说,但霁月姐何其无辜,你作甚迁怒于她???” 我听到这道声音,瞬间心里一喜,是三哥!苏明澈! 容云斐感受到了我的喜悦,回头瞥了我一眼,却没多说什么。 “大胆贼子!竟敢直唿皇上名讳!你找死——” 数道鞭响,苏明澈却也没有服软,愣是一声不吭。 三哥啊,这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三哥…… 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我也没意识到,心像是被揪住了一样,难受无比。 “够了!!”萧连洵仿佛是逆境中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高唿一声止住了墙下的一出闹剧,我还是没忍住,爬了上去,看到了墙下的场景。顿时只觉得天地一阵旋转,差点没站住,还好跟上来的容云斐扶住了我。 岐国、巫羌大军已经到达,乌压压一片人头,最前方是被掳的靳国臣子和百姓,果不其然,苏府人、沈府人还有容相一家都在其中,苏明澈最惨,浑身上下不见一处完好的地方,我又是一阵难受。只是,其中惟独不见白邵情。 之后是弓箭手和举着盾牌之人,周文奕和巫羌王都站在盾牌之后。前方距离城墙下六七步远的地方,趴着一个血人,正是沈霁月。 萧连洵目光中满是悲凉,了无生意,看着墙下奄奄一息的沈霁月,眸子里一片死灰,我心下一动,仿佛预料到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一个勐扑上前,喊道:“萧连洵,你不准——” 可是却已经晚了。 我扑过去的时候,只拽下来萧连洵的一块衣角。黑影闪过,血肉之躯“轰”地一声坠地,沈霁月“哇”的一声,手脚并用半爬半挪到了萧连洵的尸体旁,痛不欲生,靳国被掳的臣民们齐声痛哭,中间还掺杂着岐国、巫羌军士的大笑…… 场面乱成一团。 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再也不忍心看墙下那摊血肉模煳的尸身。突然师父一把将我拽了过来,一道利箭斜斜擦着耳边飞过,瞬间使我清醒了过来。 “快下去!”容云斐低声道,又一低头躲过了一道利箭。 我忙随着他躲避四处飞来的箭,许是绝境中更能激发人的斗志,竟然叫我们躲了过去,平安返到地上,淮王等人也紧张地凑了过来。 “师父,现在怎么办?”广德帝已死,外面现在一团乱,靳国群龙无首,岐国和巫羌联军看样子是不将靳国彻底消灭不罢休。 一道灵光闪过,我想到了个主意,与师父四目相望,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我们齐齐转而望向淮王,后者似是也明白了,转向正中央那座主殿方向。 “真的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么?”淮王声音轻颤,望向那座大殿的目光有些飘忽。 “殿下,你早晚也是要这般做的,如今不过是提早一步而已。再者,先帝是自尽身亡,而你,只不过是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容云斐道。 淮王没有时间犹豫太久,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道:“走吧。” 我们目睹着淮王,一步步走向金銮殿,那座象徵着九五至尊的皇位,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终于,淮王坐到了那尊宝座之上,容云斐率先跪下,高唿:“新皇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我随着众人一起跪下,目光看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坐在皇位之上的淮王萧连祯,感觉像是一场梦一样。 只见他镇定自若地朝下方道:“平身。” 外头的被虏臣民似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瞬间沉寂了下来,只剩下“咚咚咚”的撞击宫门之声。 “传朕旨意,岐国、巫羌联手来犯我靳国,逼迫先帝后身亡,又掳我臣民,毁我国土,罪不可恕,杀。”淮王,不,现在应该称为新帝,声音平稳,掷地有声,丝毫不像是刚经歷一场大乱,天生帝王气场。 第109页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为何萧连洵会屡次说他的二皇兄,比他更适合当帝王。 军士们得令,齐齐涌出宫,同岐国、巫羌联军厮杀,喊杀声不断,每时每刻,都有一个鲜活的生命逝去。 血染金銮殿,新帝踏着满阶的血,一阶一阶走了下去,还是那身染血的军装,还是那个长矛,只是,却完全变了个人。 没有什么能比新帝登基更让靳国残存军民热血沸腾了,背水一战,更能激发出无穷的力量。 景盛帝和巫羌王被逼得节节败退,迫不得已,下令残余的军士向北撤退。 这场战斗持续了一整天,破晓之时开始,直至黄昏方结束。 日薄西山,映照出了满地狼藉,断肢残躯到处都是,鲜血染红了城墙下的整个土地。侥倖活下来的百姓们抱头痛哭,也有伏在亲人冷冰冰尸身上痛哭流涕的百姓,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有种劫后逢生的感觉。 次日,新帝昭告天下,改国号为承竣,追封先帝为广德圣帝,先皇后为贤淑皇后,厚葬入皇陵,所有死于此场战斗的人,将被载入史册,英名永留。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写个小剧场 萧连祯:朕终于如愿以偿登基了!!朕太兴奋了!!来来来,每个人,不管活着的还是打酱油了的都有赏! 容云斐:恭喜! 江别鱼:恭喜! 苏嫣然:恭喜陛下如愿以偿。 周文奕:恭喜!白白~【跑路】 巫羌王:恭喜!白白~【跑路】 苏明澈:……【昏厥】 沈霁月:……【躺尸】 萧连洵:……【躺尸】 第66章 天地为媒花草友 盛夏时节,晚间的秦淮河上,时而有画舫缓缓游过,桥上的行人操着吴侬软语,笑声朗朗。 我与师父,此刻正并肩站在桥上,仰望星辰点点,心中思绪万千。 承竣帝登基后,首先做的便是重新翻出当年的冤案,他没有先为自己洗清污点,而是重审安太妃与沈太后之案,为其母妃沉冤昭雪。 沈太后一族人,因此而尽数获罪,除去已死的沈霁月之外,其余沈家族人,全部斩首示众。至于容老丞相,念其为三朝老臣,未与沈家同罪论处,只是罢官流放。 苏家人因着苏嫣然的缘故,没有受到牵连,苏老太傅依然官职不变,但苏明澈就比较惨了。自那日后便一直卧床昏迷,醒来几次也都有些神志不清。 大夫说是受刺激太大,需要静养。因此,老夫人便带着他搬去了静安山,每日青灯古佛作伴,不问世事,倒也挺好。 处理完旧事,接下来要做的自然是提拔新官,第一个便是与承竣帝同患难共生死数载的容云斐。他将其身份昭告天下,但略过了当年那件不堪回首的事,只是声称容云斐为容老丞相流落人间许久的孩子。容云斐接管了丞相府,也接替了其生父的职位——大靳国的丞相。 头三个月,新上任的两人都是日理万机,每日都要挑灯批阅奏摺至三更。直到最近,师父才渐渐清闲了下来。容云斐便履行了与我的约定,上奏请假,携我一同出来游山玩水,走访各地,今儿来的便是这繁华的金陵城。 流水涓涓,画舫霓裳,轻歌曼舞,丝竹悦耳,鸟语花香,花灯点点……人多却并不喧闹,繁华却并不耀眼。 我们顺着人流,沿着青石板小路,慢慢地向前走,各小贩叫卖声不断,我却对糖葫芦、酥饼之类的甜点并不感兴趣,一眼在人群中锁定了一个捏泥娃的老爷爷。其桌上摆的各式泥娃娃,有男有女,有立有卧,造型万千,憨态可掬。 我上前拿起一个看起来有点傻的娃娃,头顶一撮毛,身穿红黑相间的衣裳,右手倒提一桿比他人还高的□□,张着嘴巴,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我看他憨态可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老爷爷也笑着问道:“小姑娘,可是喜欢这小玩意儿?” “老伯,您这泥娃娃多少钱一个?”容云斐见我心甚喜之,上前相询,隐有替我掏钱的意思。 “没事,我就看看……”我又将它放回了原处。 容云斐在外人看来是承竣帝身前的大红人,身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我却知道他自己身家也并没有多少,而且这次出来,我们都没带多少银两,一来怕遇上小贼,二来也是不想花太多钱。 靳国这些年来屡经风波,又遭受数月前岐、巫羌两军洗劫,国库更加亏损。承竣帝甫一上任又抽调了大量库银,用于抚恤战死士兵的家属。本就没剩多少的国库,更加不堪负重。 承竣帝和一干相关的大臣,为此是愁的不行。容云斐虽然什么都没告诉我,待我仍如之前一般无二,但我心内清楚得很,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喜欢就买,又不贵。”容云斐微笑,再度转向老爷爷,后者忙笑呵呵地答道:“这位公子说得对,老爷子这玩意儿啊,不值钱,一个也就二十文……” “呵呵……”我尴尬地笑了笑,内心道:“白送我也不要,带着多麻烦啊……” 可另一边,容云斐已经付过了钱,接过了老爷爷递来的胖娃娃,拿在手里把玩着,我在一旁瞠目结舌。 第110页 “两位慢走……”老爷爷在我们临走前,还不忘这句话。 慢悠悠地走了一会儿,随着月上柳梢,我也有些撑不住了,师父向来是个行动派,一见我这样便走向路旁的一家客栈,要了两间房,随意歇息了一晚,次日接着出发。 我们的计划是从汴京南下,过江南水乡,再去湘浙、川蜀之地走一遭,最后沿江道返回汴京。 湘浙之地景观也无甚可说的,青石红瓦,绿水浮莲,山清水秀,碧波荡漾,极适合泛舟于湖上,哼一二小调。 这个时节,湖中的莲花也开了,一片片粉嫩的莲花瓣,配上青绿的荷叶点缀,时而有蜻蜓点水飞过,湖上微有些雾茫茫,宛如置身于人间仙境。 “师父……”我怔怔地看着这片芙蓉花海,心里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嗯?”容云斐一挑眉,有些不解。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见他没有明显的反应之后,便放松了下来,接着说道:“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先到处走一走,然后找个依山傍水的小地方定居,再也不过问朝堂之事,那该多好……” 我兀自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师父那边却久久没有回话,心下一奇,抬头只见他正一脸凝重地望着我。我被他这目光看的有些紧张,这是在想什么呢,不像同意也不像是反对,中立? “小鱼,你是倦了么?”容云斐终于开口,淡淡吐出了这句话。 我低头看着湖水,只见莲叶下,游过来了一群小黑鱼,在水中嬉戏,它们多么自在啊,什么事都不需管,只需要小心别成为大鱼的腹中餐即可。 来生愿真正做一条小鱼,自由自在地活着。 “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敷衍过去。其实这些时日,我都没做什么事,真正累的是他们才对。 “那……也好。”容云斐目光移向大雾中若隐若现的湖畔,“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 “什么?”我大吃一惊,“师父您……”好容易才拿回来的权势与富贵,就因为我随口一句话,便轻易放弃了? “浮名而已。”容云斐道,“况且,我本意并非为此。” “那,师父你是为了什么?”我下意识接口道。不为名利权,却甘愿为了另一个不相干的人,呕心沥血,直到助那个人达成所愿,自己再一甩手,抛下功名利禄,重新过平民百姓的日子,师父这又是图的什么? “小鱼,你想听吗?”容云斐不答反问。 我点点头,洗耳恭听。 “从前,有一个少年,他没有亲生父母,寄居于养父母家。他自幼性格孤僻,不爱与人说话,被邻居视为怪物,没有小孩愿意与他玩。” “后来,一群人来杀那个少年,少年躲了过去,却间接害死了养父母,至此彻底沦落街头,风餐露宿,饥寒交迫。少年夹缝中艰苦求生,却始终没有放弃。直到那一天,少年遇到了一对姐弟,那个姐姐对他悉心照顾,甚至腾出自己的屋子给少年住。少年很感激她,但却没想到,他又一次害死了姐弟俩的亲人,弟弟对他恨透了骨,一走了之。姐姐却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了那个渐渐长大的少年,跟着他来到了一座小岛上。” “少年也喜欢那个姐姐,并特地从两人名字中,各取了一个字,给那个小岛取了个新名。两人在小岛上幸福安稳地过了一阵子,期间也收留了部分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小岛就是他们的新家。这期间,两人从人贩子手中救下了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有着一双异常明亮的眸子,眼中远含着与同龄人不符的睿智与沉静。两人都很喜欢那个小姑娘,便将其带回了小岛上。” “小姑娘不爱说话,也不喜与岛上其他年纪相仿的孩子玩耍,因此少年很容易就注意到了她,也发现其内在才华。少年那时候已经经歷了一番坎坷,也饱读诗书,自认为颇有一番成就,便收其为徒,倾心教导。却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流逝,少年发现自己的心中,竟生出了些别样的感情,这与他对那个姐姐的情感,截然不同。” “少年内心不愿意承认,选择了有意识地躲避,便开始频频离岛,接触世道。也是在这期间,少年结识了同样具有野心与抱负的一位权贵子弟,引为知己,那位权贵子弟并没有因为少年的身份而看轻于他,二人常常彻夜谈论家国大事,少年也渐渐将此事放在了脑后。直到那一天,小岛上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少年辛苦布置的机关与从各地搜罗来的珍贵书籍尽数葬身于一场大火中,而那个他极敬重的姐姐,也不幸身殒,几个孩子死的死,逃的逃,少年抱着姐姐的遗体无声痛苦,随后,发疯一般地在废墟中寻找他的徒儿,却未果。哭过之后,少年将姐姐的遗体火化了,带了几样东西,就此彻底离开了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一边寻找徒儿,一边投奔于那位权贵子弟,暗中助他出谋划策。” 容云斐的话音就此止住了,再也没有下文。 我抬头,定定地直视师父的眼睛,他的眼睛宛如一潭深水,令人一点也看不透。 “那个少年的目的,是都达成了吗?” 第111页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高糖出没!大家接好! 高糖之后是什么?大家都懂得! 快到结局啦 第67章 云斐别鱼诺长久 “嗯,都达成了,那位少年……他现在很开心。”容云斐避开了我的视线,不知道为何,我竟从那眼神里看出了一丝狼狈。 “是吗?但是我感觉,那位少年可能并没有很开心……”我喃喃道。 “为何?” 听到师父这句问话,我是真的不想再继续装下去了,一下子站起身来,小舟因我这一下子而有些摇晃,我稳住身形之后,直截了当说道:“师父,那个故事里的少年,就是你吧。” 容云斐瞳孔蓦地一缩,却遏制住了惊诧,面上依然沉静如水。 我却没有留下缓冲的余地,直接一股脑都说了出来:“故事里的姐弟俩,便是花晚兮和花黎,小姑娘便是我,权贵子弟便是现在的承竣帝,对吗?” “……”容云斐定定地直视着我,终于还是嘆了口气,点了下头:“是。” “……”这下轮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相沉默无言良久,只能听到船下水流之声。 天地间依然白茫茫一片,大雾瀰漫,湖畔在我的视线里若隐若现。 “小鱼,不管你信不信,故事里的那些,都是真的。”容云斐看向天边,“故事里的少年,一开始并不知情为何味,他只是孤单太久了,好不容易遇到个全心全意对他好的人儿,他以为那便是他一生中的全部了,但事实上并不是。直到很多年之后,少年才认识到当年他一直在刻意逃避的那段情感,就是他一直不相信的真爱。” “他寻找了许多年,多少人都苦口婆心劝他不要再找了,他找的那个人,极有可能已经不在世间了。但少年他没有放弃,所幸,他最终还是找到了,老天爷终于对他仁慈了一回……” “师父……”我别过头,努力抑制住眼中汹涌流出的泪水,心里难受得不行。脑海中又仿佛走马观花般闪过了许多幅画面,却没有一幅是完整的,那种努力想看清却总也看不清的感觉积压在脑袋里,使得脑壳阵阵作疼。 “不过,若是再来一次,少年还是会这么选择。他一直是这样的人,从不沉溺于过去,只会一直向前看。纵然做了很多错事,但过去就过去了,少年不会后悔。”容云斐目光中闪着坚定,但不知为何,我感觉他的脸色不大好,也许是因为天气? “小鱼,趁着今日无人,师父要问你一句话,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容云斐见我呆呆的样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啊?师父你问吧。” “以前师父曾问过你,以后若是有了意中人,你想要一场什么样的婚礼。师父记得,那时的你是这么回答的……” 容云斐顿了顿,接着道:“你说:‘我要同那个意中人,办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婚礼。不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要黄道吉日、交换庚帖,也不要彩礼嫁妆、金银珠宝。就以天地为媒,以花草为友,以日月为证,以星辰为礼,在一个有山有水的小木屋或者竹屋里,对坐饮酒,如此甚好。’” “……”我真的这么说过?那时候我才多大,太不可置信了,那时候自己的文采,再对比现在,真是天壤之别…… 别人都是越活越好,只有自己是越过越倒退,哎。 “小鱼,我知道你还没尽数想起来前尘,但我可以等。等到你全部记起来的那一刻,我就带你走,去哪里都行,只要你想……”容云斐一脸坚定:“你不是想要个‘天地为媒,花草为友,日月为证,星辰为礼’的婚礼么?我可以帮你实现。你若是厌倦了一个地方,我也可以带你浪迹天涯,去你一直渴望的大漠,去雪山之上,去茫茫草原,去塞外江南……” “不是,师父,你别一下子说这么多,我有点不习惯……”习惯了惜字如金的师父,一下子听到他说这么多话,真是极别扭。 “呵呵,不碍事。”师父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我一脸无语。 不过说实话,听到容云斐刚刚那几段话的时候,内心是喜大于惊的,虽然我还没彻底搞明白怎么回事,但是突如其来的幸福感,让我选择将那些事抛在脑后。 我已经能够想像到,苏嫣然听到这则消息时脸上会是何种表情了,想想就觉得很期待…… 我不由自主勾起唇角,此时此景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幸福来的太突然了…… 不过此时此景,面对容云斐这一大长篇心事,我不回应些什么,也有点说不过去了。 “师父,其实我也有一些话想对你说,正好今儿大好机会,一股脑都说了吧。”我清清嗓子,准备将憋在我心里数载的旧事吐露出来,“我的过去就无需多说了,除去那空白的十数年之外,便是三年余的街头小混混生涯,后来的事你也都清楚了,我便不废话了。第一次见你,是在汴京城,那一日也是我初次回苏家,当时正好碰到你与淮王打了胜仗回京,我在轿中因好奇便掀了一下车帘,一眼便看到了处于众人焦点中的你。” 第112页 “我呆呆地看了好久,竟不自觉地流下泪来,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明明是记忆中第一次见你,却有一种隔世经年的感觉。后来,便到了苏府上,从她们口中也频繁听到你的名字,那时,你还是以‘江扶衣’的化名。” “再到中秋节正式相见,你第一次救了我,虽然后来也发生了花黎那件小插曲。自那之后,心里那股异样感觉愈发明显。再到后来,我跑出府,易容去参加苏嫣然的婚礼。” “易容?”容云斐微微皱眉,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道:“你便是那个——” “中年男子,五官平凡,站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但当时恰好站到了你身旁,还同你说了一些话,我当时还编造了个名字……” “许鹤。”容云斐接上话茬,同我相视一笑。 “对,师父你记性真不赖,这都过了那么久了……”我暗自佩服容云斐的记忆力好生了得。 “因为当时那个人,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刻,所以我便一直记到了如今。” “这样啊……”我恍然,继续道:“之后便是静安山那次了,你再度从何不悔手中救下了我,连夜离开那片是非之地,这是你第二次救我。” “何不悔原先是我手下一名侍卫,若不是他的叛变,同巫羌凰月教的人里应外合,花晚兮也许便不会死,你……也不会离开。” “之后,我便住到了你的府上,你告诉了我一些事,再度教我琴棋书画,但我就是榆木脑袋,怎么都学不好……” “不,小鱼你是我所遇到过的人之中,最有灵性,也是最聪颖之人。”容云斐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别,师父你可别这么捧我,你看我这副样子,哪里像是有天资之人?”我一点也不相信。 容云斐淡笑,不置可否。 我也不再拖沓,继续说道:“再然后便是鸿和帝驾崩、淮王蒙冤,我借着沈霁月的帮忙入宫,阴错阳差去了广德帝身边。后来又经歷了温太妃的一些事,反正就是莫名其妙的,最后与你们顺利会合,逃了出来。至于在岐国内经歷的事,咱们彼此都一清二楚,我就不多说了。” “师父,你别嫌我啰嗦,我这个人想事情比较喜欢从头到尾捋一遍,这样才能使自己脑子清晰一点,不会一团浆煳。我絮絮叨叨说这些的目的也没有别的,就是想说,我同你的感觉一样,心悦你,自见你第一面时起,便已经认定了你。说我隐藏极深也好,说我装模作样也罢,但我就是心甚钟意于你。” “师父,其实,我更想唤你一声,阿斐哥哥。” 容云斐瞬间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震惊之色。 我笑了笑,朝他张开手臂,道:“阿斐哥哥,抱一个。” 容云斐短暂的惊讶之后,还是配合我抱了一下,小船又是一阵摇晃,突然“砰”的一声,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吓了我一跳。 回头一看,原来是小船靠岸了。 我与容云斐相视一笑,他道:“走吧。” “好。” 容云斐走在前边,我紧随其后,一到岸边上,我两步并作一步上前,牵紧了阿斐哥哥的手,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样。 “师父,阿斐哥哥,你刚刚说的话,我可都记在心里了。你可不能食言,答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 “嗯,阿斐哥哥不会食言的。”容云斐眼中漾满柔情,唇边笑意浅浅。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绝对是有史以来最甜的一章了哈哈哈 前方高能提醒,高糖之后就是高虐了qaq 大家准备好! 第68章 旧敌相遇多少恨 川蜀之地总是比中原绝大多数地方炎热得多。这一日,我与师父正坐在一个小城镇的茶馆中,饮着凉茶,台上站着个白髮苍苍的说书人,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口沫横飞。 酷暑天气与冰镇水果甚是搭配,但此时没有冰镇水果,凉茶也不错。 “说起这靳国英雄男儿,你们首先会想到谁?”说书人摇着扇子,一边踱步一边朝着台下问道。 “丞相大人!”下面立马有人答覆。 “当然是丞相大人了!”又有人跟着附和。 “没错!”说书人一拍手,显是极兴奋。 我被此情此景逗得一乐,凑到师父耳旁低语道:“师父你看,他们说你呢!” “……”容云斐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 我却是兴奋地抓起茶盏一饮而尽,凉滋滋的甚是可口。 “提起这位大名鼎鼎丞相大人,大家首先想到的肯定都是这句话:忍辱负重十数载,一心一意为帝谋。忠心赤胆天地鉴,笔墨傲骨映丹心。”说书人摇头晃脑地念起诗来,竟然还挺认真,“但是,大家一定不知道关于他的另一句话。” “是什么?”说书人这气氛调动的真不赖,每抛出一个问题,下面都有人接上。 “文采斐然计无双,风华绝代自轩昂。白衣雅致倾天下,智囊一出定四方。”说书人瞥了一眼观众席,又道:“说起此奇人背后的故事啊,那可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我们今儿便先从这件事说起……” 第113页 台下之人无不竖起耳朵,聚精会神望向台上,就连三岁小儿都停下了手头的事,兴致勃勃地等待着说书人接下来的话。 “丞相大人在未入世前,曾携其髮妻隐居于东海之畔一个不知名小岛上,二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共同谱写了一首爱情佳曲。但不幸的是,其髮妻有一个弟弟,此子异常孤僻,平日里独来独往,原本以为这样也就罢了。可谁知,他最后却害死了自己的亲姐姐,逼走了亲姐夫,还连累了岛上所有人!这座东海之畔的小岛,因为他而葬送于一场大火之中,最后连个灰烬都不剩……” 说书人嘆了口气,台下人也纷纷义愤填膺,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真是过分啊,其他人何其无辜啊……” “有点奇怪啊,以他一人之力,焉能害死这么多人?” “这可难说,万一他是修炼了什么邪功呢。不是说西域巫羌国,有个神神秘秘的凰月教吗?一到满月的时候,一群人穿着一身丧服似的衣裳,对着月亮祭拜,而且全程还不许任何人发出声响,会被他们视为对月亮的不尊敬……” “啊?这么邪乎啊?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凰月教的?” “要我说啊,多半就是!” 我与师父听着周围人的零言碎语,越说越偏离到十万八千里地儿了,真是让人无奈。 算了,由着他们说吧,反正民间一向如此。流言止于智者,此种情况下去解释,只会越说越乱,还有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走吧,没必要再听了。”师父一拂袖,站起身来,神色如常,泰山崩于面前依然不改于色,说的就是他这样的。 “行。”我也拍拍屁股,跟了上去。 迈过门槛之时,不经意间与一个黑衣人擦身而过,那人大热天的脸上还蒙了个面巾,戴着帽子,也不知是耐热还是有病。 师父去牵过我们的马儿,刚一上马,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嘶哑难听的声音,如乌鸦啼鸣:“站住。” 我与容云斐一愣,环顾周围,只有我和师父两人是在外面的。这黑衣人,莫非是在喊我们? 片刻沉默,黑衣人没有动静,只是目光始终望着我们这边。 “那个啥,大哥,你刚刚在喊我们?”我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便开口打破了。 “嗯。”黑衣人酷酷地回答,惜字如金。 “……”一下子又把我噎了回去,但我好歹也是经歷过这么一番波折之人,岂会这么容易被打回去,清了清嗓子,再度出击道:“那你有啥事么?没事的话,我们急着赶路,不能多耽。” 我与师父对视了一眼,一致勒马转头,向着预先定好的方向走去,可是却没想到,就在这时,数道白光从四方发出,看方向竟是直冲我们俩而来。 “师父,快跑!”我“唰”地一声拔出腰间的短剑,蹭蹭蹭打掉了几枚飞镖,师父不会武功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但我们一开始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便决定不带墨玄和白涯随行,现在可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镖雨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飞来,似形成了个大网,要将我们笼在其中,我与师父勒紧马腹,加紧前行。 这飞镖攻势极紧,我本就只有些三脚猫功夫,又要护着师父,稍一松懈,胳膊、大腿、后背就中招了,疼的我呲牙咧嘴,不住倒抽气。 同时,隐于暗处的几人也纷纷现身出来,而将我们拦住的那个黑衣人,也一挥手,“飞镖雨”停了下来,黑衣人拉开面巾,露出一张我与师父均极熟悉的面孔。 花剑楼主,花黎,花晚兮的亲弟弟。 不过随之而来的另一人,却是让我始料未及。面具拉下来的一瞬间,宛如一道晴空霹雳,我呆呆地立在原地,连身上各处的疼痛都仿佛感觉不到了。 大漠天狼,白邵情,也是将我们一步步害到此等地步的罪魁祸首。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我此刻却空有其心,没有那份力气了,师父身上也挂了彩,却比我轻许多,在一旁搀着我,满目痛惜。 “别来无恙啊,苏小姐,或者该改称你为,江别鱼?”白邵情的目光带笑,明明一张洁白无瑕的面孔,却在此刻的我看来,宛如恶魔之容。 真想撕下来这人丑陋的嘴脸,让大家看清这人的真面目,抽其魂,鞭其骨,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花黎冷哼一声,刻意不去看容云斐,似是觉得多看他一眼,都脏了自己的双目一样。 “白邵情,你又想搞什么花招,我警告你,休想!有我在一日,你就别想诡计得逞!”我手脚发冷,力气正从身体里一点一点抽离出来,但嘴皮子功夫可不能落下,动动嘴的力气还是有的。 “哟,多年不见,这张嘴还是同往常一样,恶毒异常啊。”白邵情冷笑,状似不屑,“罢了,反正今儿你们师徒俩也活不了了,就让你们逞一逞口头之快吧。” “白邵情,你都这么说了,那老娘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今儿,就新仇旧恨一起算!但是,但凡有我在,你都别想伤到我师父一分一毫!”胸口一团火在熊熊燃烧,喉间涌上了一抹腥甜,愣是强自忍住,没有吐出来。 “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大,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么?”白邵情丝毫没将我的话当作一回事,只是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只要我将这枚玉扳指弄碎,你体内的绛虫便会活过来,撕咬你的心肺,直至内脏溃烂,血尽人亡。这会儿,可没有解药了哦……” 第114页 “你——”我气得又是一口血堵在喉间,直接张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我怎么就忘了绛虫这回事儿了呢!这个要命的玩意儿! “哈哈哈——”白邵情极为开心,轻轻扬起唇角,不再理会我,只是目光转向一脸平静的容云斐,狠狠道:“容云斐,你们容家的人不是很有能耐么?你们不是最享受这种将所有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么?我们英明远扬的丞相大人啊,看着自己最爱的徒儿,痛不欲生地死在自己面前,你可还开心得起来?” “少主……”花黎眉目间露出了一丝不忍之色,嘴唇微微一动,似想开口求情。 “怎么,花黎,你还念着旧情呢?你忘了你姐姐怎么死的了么?江别鱼私自离岛,将岛上的机关尽数毁坏,何不悔抓到这个机会,同凰月教的人里应外合,趁着容云斐离开期间,打开大门,引敌入室。而这一切的罪魁祸书,都是她。” “你说谎——”我怒极反笑,世间竟有这么颠倒黑白之人,气死我了。 “哟,叛徒江别鱼不是记忆全失了么?怎么,想起来了?那你倒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儿啊?”白邵情冷笑。 “我……”一口血再次堵在喉间,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真叫人好生难受。 “小鱼……”容云斐扶着我摇摇欲坠的身子,眼中满含担忧。 “怎么不说了?刚才不还挺有能耐的么?”白邵情哈哈大笑起来,随后,面上露出阴狠之色,“临死前给你个机会都不好好珍惜,也罢,那就送你们这对好师徒上路吧——” 言罢,白邵情将那枚扣于无名指之上的玉扳指摘了下来,重重一抛,“啪”的一声,扳指落于地上,碎作两半。 我的一颗心也随着这枚扳指的落地,彻底沉入心底,漫天的绝望感将我包围了起来,唿吸都有些困难。这会儿,是真的天要绝我了么? 第69章 绛虫毒发真相知 突然由远及近响起一阵马蹄声,伴随着为首之人的一声大喊:“圣上有旨,捉拿乱臣贼子白邵情,亲手取其首级者,不论先前何种身份,都赏千金、封万户侯——” 仿佛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我心里一下子有了绝处逢生的感觉。 快点吧,再快点吧,朝廷的援兵…… 尽管力气正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抽离,但我还是没有放弃,挥剑对敌,血溅满身也不顾。 都说逆境中能激发出人的无限潜能,这一刻,我方体会到这其中的真谛。视野中一片血红,已经辨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小鱼,小心——”师父的声音感觉有些气息不稳,短短几个字,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口一样。 然而前方又有两人持剑攻上我面门,我若躲闪过去,这二人的剑必会刺到师父身上,冷汗蹭蹭地从面门上掉下来,我脑中空白一片,竟持剑挡了上去。 “咣当——” 三柄剑相碰击发出了一道极其清脆的声音,我虎口一麻,剑直接掉落在地,同时脖子上一凉,不用看也知道,定是被制住了。哎,到底还是没能逃过去。 周遭一下子清静了下来,朝廷的援军也赶来了,为首之人有些面熟,但我一时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此刻对方看到我与师父受制,均齐齐停在了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师父在我身后闷哼了一声,我回头望过去,却差点没吓一跳。容云斐原本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袍,此刻早已被血浸透,脏污不堪,更为奇怪的是,他的嘴角、鼻子、耳朵里正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来,颜色还有些发黑,像是……中毒了。 我心内一紧,怎么回事?莫非是这些人的剑上淬了毒?但是我都中这么多剑了,怎么也没啥事? 我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叛贼白邵情,你费尽心机,潜伏在靳国皇宫数年,暗中害死无数忠臣,还诬陷当今圣上,如今再加上挟持丞相大人一事,你已经没有活路了。速速放了丞相大人,或许圣上还会开恩,留你一个全尸!”带兵将领嗓门极大,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 “呵呵,留我一个全尸?”白邵情不怒反笑,眼中满是睥睨天下的狂傲,“少用那套虚假的仁慈,这对我一点用都没有。林将军是么?你回去尽管告诉你的好皇帝,我既然敢做,就会做到底,岂是尔等可以阻止的——” “你——白邵情,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林将军气得不轻,持枪的手不住发抖,周围的下属们也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噗——”容云斐突然一口血喷出,脸色铁青,嘴唇都变得青紫一片,我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漫天的恐慌感将我包围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子挣脱开了束缚,冲到师父身边,在其倒下之前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师父——”绝望感死死钳住了我,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容云斐,只觉得极度害怕。 “丞相大人——” “大人——” “大家上啊,救丞相大人!擒住叛贼白邵情——” 第115页 林将军和其手下见我冲破了束缚,也一咬牙,不管不顾杀了上来,周围顿时又成了一片修罗地狱。 “哈哈哈哈哈哈——”白邵情突然又是大笑不止,将剑重重往上一抛,所有人都怔住了,看着其动作,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花样。 “容云斐啊容云斐,枉你英明一世,事事算无遗漏,但我真没想到啊,你竟会为了你的好徒弟做到这般地步——”白邵情将佩剑扔了之后,再也没有别的动作了,只是狂笑不止。 林将军面上露出大喜之色,立马对众士兵使了个眼色,众属下得令上前,将毫无抵抗之意的白邵情捆绑了起来。 另外几人则到了我与师父这边,将我们扶了起来。师父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可见极度痛苦。 我看着师父这副样子,不住的掉眼泪,伏在他身边,丝毫不想离开。 “叛贼伏诛,丞相大人和江姑娘得救——”林将军大胜在即,还不忘嚎一嗓子。 “哈哈哈哈——”白邵情这边没有丝毫受制的痛苦,反而笑得更加肆意,突然,他将目光移向我,森然道:“江姑娘,我想你现在一定很奇怪吧?” 我勐地一下子弹起身来,看着地上碎作两半的玉扳指,再联想到完好无事的自己,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可能,心下一片悽然,面上却仍是恶狠狠朝他道:“白邵情!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对我师父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江别鱼啊江别鱼,做人活成你这样,可还真是失败啊——什么都不知道,倒真是可惜了容云斐的一片心意了……”白邵情嘆了口气,像是有些同情。 “你……你说什么?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里已经有种预感,但我下意识地迴避,不愿意去承认。 “怎么回事?你还没猜出来么?”白邵情冷笑,“你的好师父毒发的样子,你没看到么?七窍流乌血,嘴唇青紫,站立不住,五脏六腑宛如被上万只蚁虫啃噬,这感觉怎么样?你也经歷过,知道这感觉不好受吧——” “够了——不要再说了——你他娘的给我闭嘴!闭嘴——”我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捂住自己的耳朵,脑中乱糟糟的,眼泪盈满眶,被我强行忍了回去。 “哈哈哈哈!开心么?事到如今,你不想承认,也非得承认不可。”白邵情难掩脸上的兴奋之色,一字一句说道:“你的好师父——容云斐,为了彻底解你身上的绛虫,不顾自己的性命,将绛虫转至自己体内。现在我已经催动了绛虫,容云斐,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好一出师徒情深,好一出生死相依啊!” 我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怎么,江别鱼,你的师父为了救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你现在就这副神色?连个眼泪都不流?”这回轮到白邵情吃惊了,不屑之色溢于言表。 一旁的林将军等人也将我们之间的话从头听到了尾,全程表情极为夸张,几次拔剑,像是要上前给他一剑,却死命忍住了。 “贼子休得胡言乱语!丞相大人好着呢!”林将军憋了半天,只说出来了这句话,他又面向我,劝慰道:“江姑娘,一个疯子的话你也信?丞相大人不过是连日劳累导致昏厥,何至这种地步?还有那什么虫……本将更是压根没听说过。” 我只是一脸平静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心里难过得要滴出血一样,那些话依然在耳边迴响。 “阿斐哥哥永远不会离开你。” “小鱼,你随我走吧。” “我平生,也仅此一个徒儿而已。” …… “小鱼……” 一道微弱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打断了我的思绪万千。 作者有话要说:  qaq 其实这一个场景写的不够虐,远远没达到理想效果,但是我已经尽力了。 这篇文写到现在,离结局已经不远了,大约还有五六章。回想从六月写到现在的歷程,真的是一把辛酸泪。 原定大纲是写一百章左右,字数四十万,但是后来各种删改,缩减了好多剧情,最后就成这样了。 好多看了这篇文的小伙伴都说男主戏份又少结局又惨,而且也没什么鲜明特徵,其实我在写的时候也能意识到。 怎么说呢,还是自己写文水平有限,好多心里想的东西,一写出来就变味了,慢慢来吧。 这篇文算是我这三本里人气最惨的,中途好几次都要放弃了,但是想想当初构思这篇文的初衷,再想想我喜欢的那些人物,又觉得不忍心,便咬牙坚持写了下来。 最后,坚持看到现在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小伙伴,向你们鞠躬,谢谢你们的支持,我会继续加油的。 第70章 云斐含泪永辞世 “师父……”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夺眶而出,我跪到了师父身旁,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真是矫情,但我就是忍不住了。 “别哭……”容云斐艰难地抬起手来,指尖轻触我脸颊,拭去泪痕,我的眼泪却愈发汹涌,怎么都止不住,只好回握住了师父冰凉的手指。 第116页 “丞相大人,您撑住,本将这就带您回汴京,找温姑娘……”林将军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见此情景也是满脸哀色,一个大老爷们,眼眶中竟然还泛起泪花。 毕竟也是同患难数载之人,这些感情还是有的。 “没用的……”容云斐轻轻摇头,吐气如丝。 “别费那个力气了。”一旁的白邵情幽幽开口落井下石,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绛虫已经毒发,就算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救不回来他了。你们有那个功夫想着带他回去求医,倒不如想想怎么安排其后事。” “白邵情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杀了你——”我“噌”地一下站起身来,从最近的一个士兵手中拔出剑来,剑尖直直指向白邵情的喉咙。 “杀就杀呗,你就算杀了我,他的命也救不回来了。”白邵情一脸大无畏,甚至还将脖子主动往剑尖上凑了凑,我忙将剑往回收了几寸,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了。 死亡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事,比死更痛苦、更折磨人的事情,多不胜数。 “江姑娘莫要冲动,圣上有旨——”林将军吓了一跳,慌忙出声阻止道。 我冷冷地看着他,最终,还是将剑收了回来,林将军见状明显松了一口气。 “小鱼,你……”容云斐的嘴唇乌紫一片,身上的血迹早已干涸,惟那一双眸子,始终温润如初,不染污浊。 “师父,我在呢,我一直在的……”我又蹲下身握住师父的手,心内一片悽然。 “对不起……师父不能践行约定了……”容云斐又重重地咳嗽了起来,乌黑的血不住从口中涌出来,纵然如此,我却丝毫感受不到他身上半分狼狈。 “师父……” “当年……都是我的错,现在这样,也算是我罪有应得,你……”容云斐胸膛剧烈起伏,眉间拧作一团,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喉咙里发出了极低的一声闷哼。 师父一向意志力高于寻常人,即便是痛极也会强忍着,从未像现在这样,周围之人无不动容,除了白邵情嗤笑了一声。 “师父,你别说话了……”我心里难受之极,宛如在遭受凌迟之刑,“师父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又怎么会怪师父……” “那就好……”容云斐又将手伸向怀间,拿出一个染血的青布包裹出来,我顿时会意,接了过去,入手只觉得沉甸甸的有些分量,却摸不出来里面是什么物什。 “小鱼,这个你拿好……”容云斐似是终于放下心来,瞳孔渐渐涣散,我见过人在大限将至的情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眼泪更加肆无忌惮地汹涌而出。 “这里面……是、是我……随手写的,你……拿去……”容云斐的声音渐趋微弱,以至于到后边几个字的时候,我不得不努力靠近他唇边才能听清。 他说的是: “若有下辈子,我希望我们……不是师徒,而是一对……平凡人。” “天地为媒,花草为友。云斐别鱼……永结连理。” “小鱼,阿斐哥哥永远爱你。” 那双温润的眼眸终究渐渐阖上,带着一丝不舍与愤慨,那些压抑于他心间多年的情感,终至这最后一刻,喷薄而出。 而有无数记忆碎片,在那双眸子阖上的一剎,仿佛记忆深处那把锁被拆了下来一样,顷刻间倾巢而出。 无数画面在我脑海中闪现,从来没有这般清晰过。那些往常每次闪于脑中,我费力捕捉却总也捕捉不到的画面,就这么清晰无比地出现了。 师父他压抑了半生,为别人呕心沥血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落得这般悽惨结果。所幸,他终归还是解脱了,在临终那一刻,全部释放了出来。 他的不甘、他的烦闷、他的痛苦、他的哀伤、他的眷念…… 师父在世人眼中无疑是伟大的,上至皇宫贵族,下至街头百姓,都对其名与事迹津津乐道,提起他来都是赞不绝口。 但他终究是为了自己而活的。 但只有这最后一刻,他才做回了他自己,只有那一刻,他才是容云斐。也是我的阿斐哥哥…… 师父,阿斐哥哥…… 我还有很多话没有道出口,很多情意没有诉出来。 我想再同你树下对弈,还是我黑你白,这次,我不会再赌气跑掉了。 我想再同你一起泛舟湖上,这会儿,我不怕跑调了。 我想再同你共奏一曲,这会儿,我不嫌它枯燥了。 我想再同你共饮桃花酿,这会儿,我不会再逞能喝三大碗了。 我想再同你于秦淮河畔许一遍约定,这会儿,换我先说。 我想再同你走一遍我们一起走过的路,这会儿,换我护着你罢。 …… 多想再度回到你我初遇的那一天,你眉目间满是温柔,笑着对我说:“江畔故人撑舟来,疏影清浅羡别鱼。我,唤你小鱼可好?” 多想你再次执起我的手,教我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挥毫泼墨。 第117页 多想你再次轻拍我的头,一脸宠溺地冲着我笑。 多想你再次对我说:“我的徒儿,是这世上最聪颖之人,也是我唯一挚爱……” 以天地为媒,以花草为友。 以日月为证,以星辰为礼。 师父,我们拉过勾的,谁先说话不算话了,谁就要变成小狗的。 我表面说着不在意,但我其实是很在意的,师父你说过的,永远守着我,不再让我一个人流浪。 可是你还是说话不算数了。 你还是留我一个人于这尘世间辗转流浪了。 师父,你若下辈子真变成小狗了,那我就变成大狗吧。 下辈子,换我来找你,守着你。 我会提着一盏灯,静静地守你至黄泉碧落。 作者有话要说:  哭了qaq 在自习室写的,没忍住哭的稀里哗啦的 男主就这么被我写死了qaq 故事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后面会写3-5章的往事回忆,回忆杀结束了之后,就差不多完结了 然后我会再放几章番外 快写完的时候好不捨得qaq 第71章 扶晚岛上笑朗朗1 初春时节,喧嚷闹市中。我睁着一双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宛如谪仙的……大哥哥,他身后站着一个美若天仙却有些病态的姐姐。 我好奇地望着他们,突然“扑哧”一声笑了。 大哥哥见状挑了挑眉,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来,与我平视,他的眼睛仿佛有魔力一样,我看了一眼就立马陷进去了,只听他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可真好听,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般好听的声音。呆了好久,才想起来还没回话,便怯怯地开口道:“我……没有名字。” “怎会没有名字呢?你父母家住何方?”大哥哥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这般回答。 这时他身旁那个美若天仙的姐姐开口了,声音宛如银铃般清脆悦耳:“阿扶,咱们刚从人贩子手中把这小姑娘救下来,就别问这么多了。我看她一个人无依无靠也怪可怜,不如咱们带她回去吧。” 我眨了眨眼睛,有些没听懂那个大姐姐说的话。却见那个姐姐又转向我,蹲下身来,温柔地问道:“小妹妹,你不要怕,刚刚那群坏人已经被大哥哥赶走了。有大哥哥在的一天,他们都不会再来欺负你!” “真的吗?谢谢你们!”我开心地从地上蹦了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兴奋异常。 “不用客气啦,大哥哥人很好的。”天仙姐姐在望向大哥哥的时候,脸上红的宛如飞霞,但却是极好看的。 大哥哥在望着天仙姐姐的时候,眸子里也满含温柔,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些羡慕。从来没有人会对我这样笑哎,都是各种冷言冷语,我喜欢面前这个大哥哥,希望他也能这么对我笑。 大哥哥与天仙姐姐又说了些什么,随后,大哥哥再度转向我,轻声道:“小姑娘,大哥哥为你取个名字,可好?” “好呀好呀!”我自有记忆起,便是在这一带到处流浪,有时会有好心人施捨些吃食,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捡些残羹剩饭,与其他跟我一样的孩子们争抢。我们都没有名字,彼此之间都是以“大狗”“二丫”“铁蛋”之类的名字称唿的。 我仰起脑袋,兴致勃勃地看着谪仙般的大哥哥,他可真好看呀,一身白衣,像是神仙下凡一样,不知不觉就又看呆了。 只见神仙哥哥思索了一阵子,张口道:“江畔故人撑舟来,疏影清浅羡别鱼。我,唤你小鱼可好?” “小鱼?好呀好呀,我最喜欢吃鱼了!” 天仙姐姐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神仙哥哥也是忍俊不禁。 “我姓江,以后,你便叫江别鱼吧。小鱼,你愿意跟我走么?”神仙哥哥正了正神色,庄重无比说道。 “走?去哪里呀?”我又听不懂了,江别鱼是什么?小鱼又是什么? “我们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面,那个小岛上栽满了桃花,宛如世外桃源。”大哥哥又温柔地解释道。 “世外桃源?这是什么地方?它在哪里呀?”大哥哥说的话真是越来越难懂哎。 “这个……”大哥哥微微一愣,思索了片刻,说道:“它在我们心里。只要心怀希望,处处都是桃源。” 天仙姐姐只是看着我们笑,不再言语,我却是想了好久都没明白。 什么世外桃源?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不过,最后我还是跟着他们走了,我们走了好远,一会儿坐马车,一会儿乘船,都不记得具体过了多少时日,最后来到了一个小岛上。 刚一下船,我就被眼前的景色震惊了,用人间仙境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遍地栽种着桃花,初春三四月份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芬香扑鼻而来,远远可以见到一座山影隐于桃林之中。鸟儿成群结队自头顶上方飞过,远处传来笑声朗朗,似有一些孩子在嬉戏玩耍。 “小鱼,我们到家啦。”天仙姐姐摸了摸我的头,笑道。 我却一扭头瞅到了一块大石头,上面写了三个红字,我一个都不认识,便指着那块大石头,问道:“哥哥姐姐,这上面写的什么字呀?” 第118页 “这上面写的是‘扶晚岛’三个字。”天仙姐姐出声解释道。我能感觉到这位姐姐很喜欢我,我也喜欢她,但更多的是羡慕。 “小鱼,你来这边。”那边神仙哥哥已经走远了,他身旁不知何时聚了好几个孩子,最大的约莫十几岁,最小的看起来跟我同龄。 我有些怕生,怯怯地走了过去,丝毫不敢抬头。 “都互相介绍一下自己吧。” 随着大哥哥一语罢,最高的那个率先开了口:“我叫钟南,今年十六岁。” “顾源,十二岁。” “谢久久,十一岁。” “何漠,八岁。” “林庆,七岁。” …… 最后开口的是那个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身灰衣,看着微微有些不合群。 “我叫花黎,五岁。” “你好,我叫……”我一时想不起来自己那个绕口的名字了,便将求助的目光望向大哥哥,后者轻笑一声,替我开口:“她叫江别鱼,从今日起,她便是你们的新朋友了。” 就这样,我正式来到了新地方,认识了一群新朋友,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友好,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待人温顺有礼,不像之前那里的人,只会对我冷眼相待。 我同其他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上了几个月的课。本来我是落后他们一大截的,但几个月下来,我竟然也赶了上去。 大哥哥频频夸赞我,冲着我温柔地笑,我最喜欢他这副笑容,所以我每次都很开心,也愈发刻苦起来,不为别的,只是希望大哥哥能一直这么对我笑。 直到有一天,大哥哥检查我们背诵《千字文》,只有我全文完整地背了下来,其他孩子都用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我,有惊奇、疑问、怀疑,更多的则是崇拜。不知为何,我竟很享受这种感觉。 大哥哥看着我的目光越来越不一样,直到有一天,他在下了课之后,到我的桌子前,依然蹲下身来与我平视,问道:“小鱼,你想不想有个师父啊?” “师父?”我愣住了,不明白大哥哥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教你琴棋书画之人。”大哥哥又详细解释了一遍,“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我收你为徒,便会倾我所有,将我会的东西尽数授与你……” “可是,大哥哥现在不正是在授与我们东西嘛?”我不解地问道。 “这个是不一样的。”大哥哥又道,“我现在是教你们基础功,诸如简单的描字、读书,待到一定时间之后,便不再教了。但徒弟一旦被师父亲自收入门下,除非徒儿犯下过错被师父逐出门之外,这层师徒关系是会一直留存的。不管过了多久,也不管师徒之间经歷了何种事情。”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咧开嘴绽放了个笑容,道:“那,如果我拜大哥哥为师的话,大哥哥是不是可以一直对着我温柔地笑啊?” 大哥哥一愣,随后,竟也笑了,摸了摸我的头,点点头:“会的,大哥哥会一直对着你温柔地笑。” “太好了,那……小鱼愿意拜大哥哥为师!”我开心地拍拍手,一蹦三尺高。 “好。”大哥哥又恢復了那个严肃的神情,敛去脸上的笑意,我不喜欢他这样,他笑起来要比现在好看的多。 大哥哥带着我走到了一个屋子里,正对着大门的是两个木牌,好像是写的“江氏夫妻”之名,这是大哥哥的父母吗? 大哥哥拉着我到软垫上跪下,前方是一鼎香炉,青烟缭绕,熏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我学着大哥哥的样子进行叩首,随后起身,大哥哥带着我走出门外,天仙姐姐也在,她看着我们的目光中毫无诧异,竟像是早就知道。 “小鱼。”大哥哥又转而向我,道:“以后不能再喊我大哥哥了,知道了吗?” “那应该喊什么呀?”我仰头问道。 “要唤师父。”大哥哥,也就是师父,回道,“以后也不能喊晚儿为姐姐了,要叫她,师娘。” “好呀,师父师娘在上,请收徒儿一拜!”我笑声朗朗地依照着刚才拜叩的样子,双膝跪地,小手齐齐放好,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彼时,已是深秋,凉意渐渐起了,但我却觉得全身暖洋洋的,如沐春风一般。想到以后大哥哥就可以一直对着我温柔地笑了,心里就有些小开心。 只是换个称唿而已,无所谓啦。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终于写到文案中的那个场景了! 回忆杀写完之后,这篇文基本就完结了 感谢坚持看到现在的亲们,爱你们! 第72章 扶晚岛上笑朗朗2 冬去春来,桃花谢了又开,扶晚岛上又过了一个年头。 “师父,今天的风好大呀……”风乍起,吹落满枝桃花,铺满了来时的小路,我不忍心踩过去,因此绕了个远路才过来。 刚一进门,却发现师娘和花黎也在,桌子上摆了两个风筝,一个是展翅欲飞的老鹰,另一个是出淤泥不染的莲花。 看这阵势,像是要去放风筝? “小鱼,快来,这香菇肉丝粥,你趁热喝了罢……”花晚兮见我过来了,端着碗朝我走来,热情洋溢地说道。 第119页 师娘的烹饪手艺乃是一绝,整个扶晚岛上都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她的,不光如此,她于琴棋书画之道上也颇有见解,尤擅吹箫,师父擅抚琴,二人琴箫合奏的场面极其壮观。就是可惜了,师娘她身子骨不大好。 可能是天妒英才吧,纵观歷史长河,但凡大才者,都会在某个方面有些不甚如意的地方。 “谢谢师娘!”我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上前乖巧地坐下,尽管肚子不饿,却还是喝了下去。 这是师娘的心意,师娘开心了,师父就会开心。 师父开心了,我就会开心。 花黎还是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扭头向一边,满脸都写着“不要靠近我”五个字样。小小年纪这么高冷,也不知是学的谁,哎。 “师父师娘,我们今儿是去放风筝吗?”我咽下了最后一口,打了个饱嗝,好久没吃到师娘亲手做的东西了,她的手艺真的愈发好。 “嗯,难得这么好的天气。”师父眸子极亮,唇边笑意浅淡。 “最关键是有风。”花黎在一旁幽幽地开口,颇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 一行人迅速收拾,带走了桌上的“老鹰”和“莲花”,来到岛中央那片巨大的空地上。仿佛老天在刻意配合我们一样,正好刮来一阵大风,我们手忙脚乱地牵线、放飞。“老鹰”都已经成功上天了,“莲花”却仿佛不捨得大地一样,每次好不容易飞了起来,却总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再度降落。 或许这风筝也是有灵性的吧,“老鹰”本就是要飞天翱翔,而“莲花”,却更适合生活在水中。万事都有其定数,或许外力可以使其轨迹偏离一些方向,但若想变得天翻地覆,几近不可能。 扶晚岛上的日子如流水般,转瞬即逝,看似平静的生活,实则暗潮汹涌,但那时,我们没一个人会有这种意识。 这一日,我与师父在树下对弈,师娘在一旁观棋。我执黑子,他执白子,黑白棋子落,山河指掌间。 每一次对弈,都是一场生死搏斗,如同两军阵前对敌,一个不慎,都有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汗珠“啪嗒”一声滴在了棋盘上,我却浑然不觉,注意力全放在面前那局棋上。 纵然如此,我还是败了,师父棋艺终究胜我太多。 “小鱼,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悟性的孩子。现在就是年纪太小,假以时日,定然会大有作为……”花晚兮撑着一把伞,对着我赞不绝口。 我又扭头望向师父,只见他也点了点头,显然十分认同,我有些不好意思,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极为傻气的笑容。 “走吧,去琅嬛阁。”师父起身舒展了下四肢,师娘撑着伞走到其身旁,将伞微微抬高,以便于为其遮挡住烈焰般的阳光。 “咦,今儿又去琅嬛阁呀?”昨儿不才去过了么? “嗯,找几本古籍。小鱼你不想去的话,便先回吧。”师父道,脚下步子丝毫未停,显然本就没打算带我。 “……”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觉,就是不怎么开心,此时的我,什么都不想说。 师父师娘共同撑着伞,宛如璧人一样,渐行渐远,终于还是淡出了我的视线。 算了,不管了。我一转身,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却没注意径直走入了地窖,一股醇香传入鼻端,我立马睁大了眼睛,心内却有些蠢蠢欲动。 这地窖里存放了些什么东西呀,这么香,反正我现下也无事,不如尝一尝? 但转念又想,师父曾明令规定过,任何扶晚岛之人不准动地窖内的东西,万一被查出来了,岂不就糟了? 就这样,我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内有师父往日严厉的话语威慑,外还有这愈发浓醇的香气诱惑着我…… 终于,我还是一咬牙,迈了进去,直直走向墙边放着的一个封口大罈子,揭了开来,浓香扑面而来,竟然是酒! 扶晚岛禁酒,岛上之人无论男女,都不喝酒,即便是在新年或者生辰等重大日子,饭桌上也不见丝毫酒腥。师父明确规定,岛上只要有人喝了酒,不管喝了多少,都会被逐出扶晚岛,永世不得踏岛半步。 但此时此刻,什么扶晚岛上的明文规定,什么师父的严厉处罚,全被我抛到了脑后,我的视线里,只有那坛被我开了封的不知名美酒。 我从一旁翻出了一个小碗来,舀了满满一碗,一饮而尽,在酒入喉的那一刻,瞬间震惊在了原地。 入口初觉甘甜,无丝毫辛辣、苦涩之感,细品之下愈发浓醇,酒入喉肠,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仿佛即将羽化成仙一般。世间怎会有如此佳酿! 喝了一碗,我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些迷离了,只是还想再喝下去,便又鬼使神差地舀了一大碗,再度一饮而尽,随后又是一碗,只觉得喝不够了一样。 这酒真神奇,只需一小口,就仿佛能让人忘掉一切不快,全身心沉浸于这酒之中,只剩满心的欢喜。 再度将手伸向罈子的时候,突然一阵冷风透过大开的地窖大门灌了进来,我冻的一哆嗦,也清醒了几分。 不行,这次真的该走了…… 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我,我若再喝下去,师父发现了定会轩然大怒。 第120页 颤悠悠地起身,眼前一阵眩晕,我这是……喝醉了么? 晃晃悠悠一步一酿跄地出了地窖,眼前一片模煳,什么都看不清,“砰”的一声,我脑袋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脑袋生疼。这也使我恢復了一些神志,我揉了揉双眼,在看清面前之人的面孔时,却是瞬间一个哆嗦,彻底醒了过来。 面前的人,一袭白衣,怀抱一个黑布包裹,正满脸怒容地瞪着我,不是师父还会是谁?其身后是一脸忧色的师娘,和若干看好戏的师兄弟们。 “师、师父,弟子……”我慌不择言,却根本没想好措辞,加上我只是意识恢復了过来,脑子依然一片混沌,结结巴巴了半天,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跪下。”师父的声音依然很平稳,听不出来发怒的样子,但我就是能感觉到,师父他现在很生气。 “师父,弟子知错……”对于师父的命令我从来不敢违抗,一边跪一边认错,内心惶恐异常。 师父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就不喜欢我了,他会不会对我失望了,然后一气之下将我逐出师门,不过这倒不打紧,怕就怕,师父将我赶出扶晚岛…… 毕竟,这是师父亲口规定的。只要有人犯了禁忌,必会被逐出扶晚岛。 不行,我不要离开这儿! 我早就没有家了,师父师娘救了我,这里,便是我的家。 “师父,弟子错了,请师父惩罚——只希望师父不要赶弟子出岛——”我紧张地声音都在发抖。 “小鱼,为师问你,你错在哪儿了?”师父没有让我起来,脸上犹带着怒色。 “弟子不该不听师父的话,不该到处乱跑,不该跑到地窖……” “还有呢?” “弟子……不该……”闯入地窖,并不意味着就要偷尝酒腥啊,而且,师父他们也根本就没看到我喝酒那一幕,只要我不说,谁又知道? “不该什么?”师父问。 “弟子不该因一时好奇,在地窖中到处逛,还……还弄坏了里面的东西……”我低下头,装作羞愧的样子,心内却暗自祈祷开来:“老天保佑,希望我能矇混过去……” “江别鱼!你还不说实话——”师父这次是真的发怒了,脸色铁青,这也是最近几年来,我头一遭听他喊我的全名。 “师父,您别生气……”我被吓得不轻,上前拽住他的衣角,却被师父狠狠一甩,当下心里一片凄凉。 师娘见状,嘆了口气,上前替我说话:“阿扶,好了,小鱼毕竟还是个孩子。她这几年也老实本分的紧,就算一时不慎,触犯了禁忌,开恩一回,也未尝不可……” “规矩就是规矩,若这次饶过她,之后定然会被其他人效仿,到那时,再有人犯禁忌,你说我是罚还是不罚?” “但是,咱们可以小惩小戒一下,又何必真的重罚……”师娘到底心软,上前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错了,便是错了。”师父摇摇头,看着师娘道:“晚儿,你带着他们先回吧,我有话同小鱼说。” 师娘点头应是,带着众人走了,只是临去之时向我投来了极复杂的一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我心里蔓延开来。 “小鱼。”半晌沉默后,师父率先开口,“规矩不是白立的,你如今一时意气犯了错,便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过了今年,你便十一岁整了吧?为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经歷过好几场生死了,多少次一只脚都迈进了鬼门关,最后还是咬牙爬了出来。” 我愣愣地听着,感觉全身的温度一点一滴降了下去,直至手脚冰冷,近乎麻木。 “为师跟你说这些的目的也没什么,就是希望你能好好反省一下。年纪小不是你任性妄为的理由,师父和师娘不可能陪着你一辈子,终有一天,你要学着自己独当一面。”师父脸上极平静,我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师父接下来要说的话,极有可能将我打至深渊…… “师父,弟子知错了……”我几乎是喊了出来,身子一动,直直跪到地上,“求师父不要赶弟子走——求师父不要赶弟子走——” 师父见状嘆了口气,目光中却闪着坚定,只见他轻启薄唇,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顽徒江别鱼,因触犯扶晚岛规第七十六条,现罚以将其逐出扶晚岛,无为师的命令,不可擅回。” 往常清冷好听的声音,现在我耳中听来,却宛如地狱恶魔一样,我睁大眼睛,任由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让它掉出来。 这么多年的相处,我对师父的性子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他是个很固执的人,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一丝一毫。 终于,我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但我还是没有哭,挺直了背嵴,攥紧拳头,最终还是松了开来。我又低头行了初拜师的那个庄严无比的礼,清清嗓子,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第73章 桃花也曾逐流水 第121页 离岛那日,阴云密布,扶晚岛上的桃花开得正盛。我独自背着行囊,踏上小木舟,同师娘和花黎他们挥手告别。 小舟摇摇晃晃地驶离扶晚岛,十里桃林渐渐远去,师娘和花黎他们的身影逐渐变成了几个小点。我迎风站立,一脸漠然,只因一颗心早已在离岛那一刻,全副武装了起来。 正在这时,突然不知从何处起了一阵琴声,琴音婉转绵长,只是曲中有些哀伤,仿佛是在为我送别。 我凝神听曲,越听越觉得熟悉,这是《桃花流水》啊! 是师父在抚琴…… 琴声传不了那么远,因此师父一定就在附近。但是,他在哪儿呢? 环顾四周,茫茫水域,除了我所乘的这一叶扁舟之外,再无别的小船。 “师父——”我扯嗓子大喊,“是你吗——” 琴声似是顿了一下,随后,骤然转急,宛如雨点一般。我顿时明白,这是到了琴曲的高潮部分。 “师父——” 依然无人回应。 一股没来由的难过顿时袭上心头,这琴声是师父的,除了他,不可能有别人弹出此曲。 犹记那年,桃花树下,师父一袭白衣,背对着我们,独坐抚琴,不时有花瓣落于其发梢、肩上,更添风雅。 一曲罢,掌声起,我激动的脸颊通红,师娘眼中却泛起莹莹珠泪。 “师父,这是什么曲子呀?好好听,小鱼也想学!” “此曲名为《桃花流水》,是一首送别曲。”师父起身,轻轻拂去肩头花瓣,举手投足间,尽显雅致。 “送别?有谁要离开了吗?”我扑闪着大眼睛,不解地问道。 “现在还没有,但以后一定会有。”师父笑着解释道,“生活的脚步从来没有停止过,总会有人离开,也会有新的人出现。” “哦。”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内心将这首曲名念了好几遍。 却没想到,再一次听到这首曲子之时,竟然是我成了那个被送别之人。 师父真的不要徒儿了吗…… 为何,师父竟连徒儿的最后一面都不肯相见…… “江畔故人撑舟来,疏影清浅羡别鱼。我,唤你小鱼可好?” “大哥哥已经把坏人赶跑了,以后,只要有大哥哥在的一天,他们就欺负不到你。” “小鱼,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错了,便是错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顽徒江别鱼,因触犯岛规,特将其驱逐出岛,无我的命令,不准其至岛上半步。” 泪水渐渐模煳了眼眶,反正四下也无人,我便不再控制着自己,放声痛哭,心里某个部位不住抽痛。 师父,扶晚岛就是我的家啊,你如今不要我了,天大地大,我又能去哪里…… 师父,你放心,小鱼不会走远的。就像那天那个莲花风筝,它与老鹰同时放飞,一个越飞越高,一个却频频坠地。 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浪迹天涯。 扶晚岛是小鱼永远的家,有师父在的地方,就有小鱼。 所以,我不要离开这里。 水流陡然转急,小船摇晃了一下,我忙扶住边缘,保持住平衡。 沿着这片水域,顺流而行,约莫半日工夫便可抵达离扶晚岛最近的颍川城。我准备先在那里定下来,至于往后的事,到那之后再行打算。 颍川是个临海小城,因地处位置较偏,人口稀少,与世无争,我在茶楼随便找了个活儿,聊以谋生。 日復一日,稀松平常,直到那一天,茶楼中来了一伙不速之客,约莫数十人之众,有男有女,均着银灰袍子,身负长剑,眉间烙着一个满月形标志,说着一口谁也听不懂的语言。 上了茶点之后,那伙人便当我们是空气,丝毫不搭理。 我与一些伙计低声讨论了几句,却也没谈论出个所以然来。 伙计们瞎扯了几句,便都不去理会了,只有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颍川城地处偏远,没什么自然风景可观赏,交通、商业都不发达,除了离东海近些之外,再没有别的好处。因此,这儿一向是没什么外地人的,就算是有,也只是零星几个,今日怎会一下子来了这么多? 而且他们还背着剑,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的装束。 这伙异域人士吃过茶后,便起身接连离去了。我打定主意,趁着茶楼内无人注意,悄悄熘了出去,跟在他们后面,只见他们定定朝着海岸的方向而去,心下更是奇怪。 东海畔什么都没有,这伙人去那里作甚? 等等,东海之中,扶晚岛,莫非——他们的目标是扶晚岛? 想到了这一点,我心内立马警钟长鸣。不行,我要赶快回去,告诉师父师娘这个消息。 就算冒着违背师父命令的风险,我也要回去,毕竟这事关扶晚岛存亡。 我又转而跑向小船抛锚的地方,可是却还是晚了一步,当我赶到的时候,那艘载满浩浩荡荡异域人士的船,早已开出一段距离了。 从这到扶晚岛只有那一条水路,我若贸贸然赶过去,定然来不及,且极有可能打草惊蛇,到时候我一个人孤立无援,等待我的只能是船沉大海。 第122页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现在搬救兵也来不及了,而且,我也根本就没有什么认识的人,茶楼那些都不熟,而且求救于他们也无济于事。 算了,我自己上吧,一切见机行事。 一咬牙,我将船拖到水上,划动双桨,追赶着那艘只剩一个模煳黑影了的大船,没过多久就双臂酸麻,浑身被汗湿透,但我还是咬牙死命向前划。 我绝不允许有人动扶晚岛上的人,绝不! 终究是速度不及,那艘大船,还是渐渐消失在了视野中,我只能凭着记忆中的路线朝扶晚岛赶,内心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日头渐渐西沉,晚霞如火,映照着天边五光十色,但此时我却无暇欣赏。终于近了……我在看清前方那个熟悉的轮廓之时,心下一喜,但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场景,却瞬间让我如坠冰窟。 漫天的大火,火势直冲云霄,灰烟瀰漫,在我这个距离都能闻到烧焦味,我感觉自己的四肢一点一点冰冷下去,眼前一片恍惚。 “师父——师娘——”我扯开嗓子,不管不顾地朝着前方喊道,明知不会有人回答,但却还是想试试。 小船渐行渐近,烟味愈发沖鼻,到处都是火,倒下的枯木、房屋,哪里还有原先那个世外桃源扶晚岛的样子…… 火光中隐约能见到几个人影,夹杂着刀剑碰撞声,我在看清里面的人儿之时,瞬间一喜。 是师父和师娘他们!那一黑一白两人应该便是传说中的墨玄和白涯了! 突如其来的狂喜将我包围住,我直接跳到岸上,连船也不管了,直直向着那几道人影跑去。 “师父,师娘——” 交战的几道人影顿时停了下来,扭头望向我这边,但我眼中仅师父一人。只见师父望见是我的一剎,先是一愣,随后瞳孔蓦地一缩,朝我高声道:“小心背后——” “小鱼,当心——”师娘也睁大眼睛望着我的方向,开口提醒道。 我反应飞快地翻身向右一闪,剑尖擦着我的脸颊飞过,划过一道血痕,但此时没时间管那么多了。我随手从一旁抄起一根树枝当作武器,大喝一声冲到师父和师娘身旁。 “师父师娘,小鱼好想你们……”我眼泪极不争气地又流了下来,尽管此时此刻并不是抒情的场合。 “先别说这些,快走!”师父一把将我和师娘带到一旁,自己反身“唰”的一声抽出一柄泛着寒光的剑来,欺身斗了上去。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从来不知道,师父竟也是会武的,他也从未教过我武功。 “小鱼,快上来!”师娘先把花黎带了上去,钟南等人也一个接一个上了船,这么一下,竟然坐满了。 “师娘,你们先走!”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中满是坚定。 “你——疯了不成?你不会武,留在这只会是死路一条!”花黎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不要紧。”我缓缓摇了摇头,“更何况,这船已经载不了人了,我若上去,大家都会被我连累。”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多你一个,又能怎么地?”钟南也受不了了,吼道:“快点,别浪费我们的时间——” “小鱼,快!”一向沉稳的师娘,这时也有些焦急。 我再不犹豫,将船重重一推,在满船人的震惊目光下,转身朝着师父的方向而去。 这一刻,我要与师父并肩作战。 “那边有船跑了!快去截住——” “今儿扶晚岛上谁都别想跑出去!” “杀啊——” 这次,那伙人说的是汉话,因此,我听懂了。 “小鱼你——”师父见我去而復返,顿时怔在了原地,我却看着那柄闪着白光的剑尖直直冲他胸膛而来,想也不想就扑身挡在了他面前—— 一块石子“砰”的一声打在了剑上,那柄剑被生生打得偏离了方向,斜斜刺向我的耳后方,只听刺啦一声,耳后一凉,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痛。 “小鱼——”师父接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墨玄和白涯也及时赶了上来,一左一右挡在我们面前。 那伙异域人士,竟齐齐收了剑,不再展开攻势,将目光投向站在他们中央之人。 那人身形修长,一袭月白长袍,带着一个银白色的面具,看样子是他们之中的首领。 我的半边脸早已疼的麻木,血染红了半边衣裳,却兀自强忍着没有吭声。 “凰月教的人么?在下与你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为何此次无端侵入扶晚岛?”师父冷言道。 “扶晚岛主江公子果然智谋过人,竟能认出我们来。”为首那人朗声道,“念在你们活不久了,就让你们死的明白点吧……” “凰月教确是同你们扶晚岛无怨无仇,但你的亲生父亲,可是我们凰月教的大仇人呢……”那人继续道,“我们费劲千辛万苦,方打听到当朝丞相大人这些陈年往事,又是各方打听,才找到这个小岛。江公子真乃奇人啊,隐居在这么一个世外桃源。不过,你以为你又能躲多久?” 第123页 “不好意思,这些乃在下私事,便不劳阁下费心了。阁下烧了我的地盘,又伤我徒儿,我若不讨回来,江湖上又有何颜面立足?”师父的音调极其冰冷刺骨,握紧了手中剑。 “哟,口气还不小呢。”那人目光移向我,道:“这便是你那徒儿?对你倒是一片忠心。刚才奋不顾身跑来相救的场面,真是震撼人心吶……” 这时,一个人匆匆跑到其身旁,凑于他耳边低语了一番,我什么字眼都没捕捉到,只听面具人一声极力压抑着的狂喜:“当真?” “千真如此。” “哈哈哈哈——”那人復而狂笑出声,道:“江岛主,在下送你一样礼物如何——在下保证,你看到那件礼物之时,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有趣……” 与此同时,远处的水面上传来一声巨响,和数人的尖叫声,我暗道不妙,这声音,是来自师娘他们乘坐的那艘船啊! “晚儿!”师父身子一震,飞速向水面上奔去,凰月教的人又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齐刷刷亮起武器,攻了上去,墨玄和白涯也不耽搁,与对方缠斗了起来,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师父一边护着我,一边频频分心望向水那边,渐落下风,我心内暗自着急,却什么都帮不上。 师娘乘坐的那艘船未行多远,只要稍微通点水性,应该都能游到岸上。只是不知是何故竟直接炸了开来,估计也是凰月教的人搞鬼。 “师娘——”我一眼瞥到刚刚爬上岸的那道湿漉漉的身影,不是师娘又是谁? 可是,再一转眼看到其背后那道黑影的时候,瞳孔蓦地一缩,失声喊道:“背后——” 已经迟了,师娘丝毫不会武,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没过师娘心脏,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师娘……” “姐姐——”随后爬上来的花黎也顿时惊了。 “晚儿——” 我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师父却早就脱身奔到了师娘身旁,眸子里满是痛色。一时之间,无人说话,仿佛天地间只余他们二人。 “阿扶……”师娘轻轻抬起手,抚向师父的脸,眼中漾满柔情,没有丝毫痛色,“能够……遇见你,是晚儿今生最大的幸福……” “晚儿……” “对不起,答应与你白头偕老的,是晚儿食言了……多想,上天再借我十年,我……一点儿也不贪心……”花晚兮的气息渐渐弱了下去,终至无声,手腕无力地垂落下去,了无气息。 一阵风颳过,吹起满地残花,夕阳早已沉入地平线之下,天边不知何时,挂上了一轮满月,今儿,是八月十五呢。 花黎沉默着站在一旁,双拳紧攥,良久之后,他奔向一旁未被烧尽的大树,“砰”的一拳砸了上去,掉落无数残叶。他冷冷地瞪向凰月教众人,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潇洒离去。 那名杀了师娘的凰月教小喽罗,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他刚一迈脚,突然刀光剑影一闪,没人看清师父是怎么出手的,我们反应过来之时,那小喽罗已经酿跄着倒地气绝了。 “你们都听好了,终有一天,我会报此深仇。血——洗——凰——月——教——” 我捂着受伤的半边脸,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墨玄和白涯一左一右夹了起来,上了另一艘船。变故转瞬之间,以至于我在离开扶晚岛好久之后,都还有些心神恍惚。 我们没有在离扶晚岛最近的颍川城靠岸,而是绕远路去了平城,师娘的遗体也被师父带了出来,寻了个地方好生葬了。原本扶晚岛上数十口子人,现在居然只剩下师父、我、墨玄和白涯四人。 师父派墨玄带我去看大夫,路上我却不小心与他失散了,平城比颍川大了好几倍,人也极多,我转了没多久就有些晕头转向,坐在一个台阶上歇了一会儿。 突然,后颈一痛,像是被谁偷袭了,意识渐趋涣散,终于我一头倒了下去。此后之事,便再无印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结局!!! 明天更完结局就放番外! 第74章 黄泉碧落永无悔 “小鱼,你醒了?” 睁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屋子里,但身旁之人却是一点都不陌生。 温澜。 “我……这是在哪?”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是吓了自己一跳。 嘶哑嘲哳,宛如乌鸦,喉咙里火辣辣的,像是堵着个东西一样,想咳嗽却又什么都咳不出来。 “我的嗓子……还有师父他……”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鱼,你别急,听我慢慢给你讲。”温澜嘆了口气,向身旁立着的一个侍女使了个眼色,那名侍女下去端了杯热茶,我喝了一口,感觉嗓子里的不适稍微好了些。 “这里是解忧山庄,你昏睡了十日,期间一直在说梦话,喊的都是你师父。”温澜坐了下来,正色道:“林将军派人将昏迷不醒的你送至我这儿,嘱我好生照料。小鱼,你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第124页 “温姐姐,我没事。我现在就想知道,师父……他在哪?凰月教的人呢?” “你……”温澜蹙眉,一双美目中满是诧异,“全都想起来了?” “嗯,我都想起来了。”我定定地看着温澜的眸子,道:“白邵情便是凰月教现任教主,他害死我师娘、烧了扶晚岛、逼走我师父、掳走我并给我下了绛虫,以便于控制我达到他的目的,最后又间接害死师父……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 “确是如此,但是……”温澜面露无奈之色,“你现在想去找他报仇,也已经于济无事了。” “为什么?白邵情现在不是被带回大牢了么?” “三日前,白邵情和一众凰月教余孽在狱中畏罪自尽,死状悽惨,此外,关于他的身世,也被大理寺之人查了出来。”温澜又嘆了口气,像是颇为同情,道:“不管他生前做了何种错事,现在,他也得到了自己应得的报应。”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报应?狱中畏罪自尽?!那扶晚岛上上下下数十人的性命何其无辜,这笔帐又能去找谁来算?”现在再加上师父的性命,白邵情和他的凰月教想以这样的方式掀过去?真是好笑!我偏不让你们偿愿! “那你待何如?”温澜扬眉反问道,“挫骨扬灰?也学他们当年那样,灭了白邵情全家?” “这有何不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们当年既然敢这么做,便要有这个意识!” “小鱼,你还是太过天真。你可知道,白邵情的真实身份?” “凰月教主,会医术和扶乩,靠这点伎俩矇骗了两代君王。” “不。”温澜摇摇头,在我的满眼不解中缓缓解释道:“他是关大人的亲生子,原名关绍庆,关大人你应该不陌生罢?” 这下轮到我大吃一惊了,关大人之名,如雷贯耳,谁人不知? 在鸿和帝还是皇子之时,老皇帝病重,朝中大大小小的事皆由关大人掌权,那段时间的朝廷几乎可以说是关大人一手遮天。但是,从没听说过关大人还有个儿子啊! “白邵情是在关大人倒台的那一年出生的,关夫人为瞒天过海,将儿子寄託给娘家从商的表弟,混在商队中,运到了西域巫羌国,整个过程进行的滴水不漏,半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后来,当时只是一个侍郎的容大人带头上书,详述了关大人的‘八十罪’。一经查证,关大人罪责坐实,判处满门处斩,仅这个无人知晓的孩子躲过一劫。但自那之后,此子渐渐失去了下落。” “就没人怀疑吗?也没人去找过他?”这可是一个大活人啊,还是一个大权臣唯一的儿子。 “这个消息被死死封锁住了,若不是因为公子的事牵扯到了他,这件陈年往事,或许已经湮没在了歷史潮流中。”温澜道,“所以,小鱼,我给你说这个也没什么意图,就是希望你能放下仇恨,公子他都已经放下了,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师父他都放下了吗…… 这么多条人命,血海深仇,一朝一夕之间如何尽数放下? “小鱼,不管你以后作何打算,你师父他都不希望你再像他那般活着了,人活一世,本就是场浩劫,他希望你快快乐乐地追求自己的幸福,不要再背起他的包袱,重走他的老路。”温澜见我沉默,又继续道:“这是你师父让我转告你的,往后的路,何去何从,全看你自己了。” “这是师父让你转告给我的?” “是。”温澜点头,眼眸中也涌上了一股哀色,“公子他早就料到你在想起前尘过往之时,会有这般反应,一早便嘱託我,劝你悬崖勒马,勿重蹈覆辙。公子他——真的很厉害,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温姐姐,我还有个问题……”内心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我一直没想明白的。 “嗯?”温澜一愣,似是全没想到我会在这时向她提问,“你说。” “绛虫是怎么回事?”它是怎么转移到了师父体内?我没记错的话,绛虫一旦被种在一人身上,便如同一粒种子找到了合适的土壤一样,在那人体内生根、发苗、开花、结果,这期间所有的养分来源,全部都在人体内!直到最后,吸干了人体内所有“养分”,那人也就死亡了。 但我前期什么反应都没有,只在碰到白邵情之后,白邵情是专门驯养此种毒物之人,自然知道如何催绛虫发作,以达到控制我的目的。 但是,绛虫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干坤大挪移,换到了师父体内?这是我至今为止,唯一一件,始终想不通的事。 “这……”温澜里面脸色一变,尽管只是那么一瞬便又恢復如初,但我还是捕捉到了。 “温澜姐姐,是不是师父不让你说出来?”我试着猜了一下,果不其然,温澜眸中闪过一抹极不自然的神色,看来是又被我猜中了。 “我再猜一下,是不是在燕京我昏睡的那三个月期间?”其他时候,我要么跟他们是分离状态,要么便是跟他们每日联繫紧密,也只有这三个月最有可能。 “小鱼……你——”温澜脸上满是诧色,自控力极好的她,都有些掌控不住了。 第125页 “温澜姐,我只想知道真相。”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答应你,弄清这最后一件事之后,我便孤身一人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涉足中原。” “此话当真?”温澜明显有些动心。 “嗯,我保证。”说到做到。 “好吧。”温澜的表情瞬间松懈了下来,“那一日,城门打开,门外聚集的数以万计身染‘马蹄疾’的百姓,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我们解忧山庄上下数十人忙活了几日几夜,不曾合过眼,好不容易将这场疾病控制住了。” “几日后,公子找到我,希望我去为你诊治一番,我心内好生疑惑,但还是去了,这才发现,你体内被种下了绛虫,由于其正处于‘幼苗期’,所以我们平常看不出来。但也正因为是‘幼苗期’,才有挽救的可能。一旦绛虫到了‘开花期’,大罗神仙在世,也难以救回!” “所以,你们便像移植花苗那样,将‘幼苗’绛虫,移植到了师父体内?”温澜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再不明白,就真是傻了。 “是的……”温澜嘆了口气,“绛虫无法根除,只能从原先之人体内,配上特制药引,转移到另一个人体内,过程需要三个月。第一个月最是关键,若是失败,绛虫会瞬间爆体而出,原先那人则会死亡。第二个月是磨合期,这期间绛虫初到‘新环境’,存在许多不适,也需特配药引做安抚。第三个月则是稳定期,这期间压力相较于前两个月要小许多,只要两人都按时服药,是无大碍的。” 我越听越心惊,三个月,我在床上睡得鼾声大作,师父和温澜却默默为我付出了这么多…… “温澜姐,谢谢你……还有师父……”压抑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扑到温澜的身上,抱着她泣不成声。 “你这孩子,客气啥呢。总而言之,你能放下仇恨,摒弃过去,愿意去开始一段新生活,就再好不过了。公子他若泉下有知,也会……很开心的。”温澜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笑着道。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泪却愈发汹涌。 师父,我会记得你说的话,一直记得。 这条命是师父给的,我会替师父……好好活下去。 这辈子无法践行的约定,让我们相约来生。 以天地为媒,以花草为友。 以日月为证,以星辰为礼。 云斐别鱼,永结连理。 五十年后。 说完了这个故事,我摸了摸一脸怔愣的小松的头,笑着问道:“小松,这个故事可还喜欢?” “婆婆……小松怎么有点听不懂呀?是不是小松太笨了?阿爹阿娘老说小松笨……”小松一脸苦恼。 “怎么会?小松最聪明啦……”我低头看着那一叠泛黄的纸页,那是师父临终前交予我的青布包裹里的东西,除此之外,温澜还辗转帮我找回了“莫忘”琴。 数十载年华一晃而过,我独身来了这大漠,在此定居,闲来无事教教小孩子,种些花草,养些小鸡崽儿,自给自足,日子过得倒也舒适。 “哎呀!”小松突然站起身来,一拍脑袋,转身就往大门方向跑,“阿娘在临出门前让我买的菜,我给忘了!婆婆,小松要赶快回去了——” “去吧……”我笑着朝他挥挥手,“慢一点儿,别摔了……” “婆婆放心吧,小松不要紧的……”远方传来小松的回声,这孩子跑的真快,一转眼就跑没影儿了。 我也起身,伸展了一下懒腰,把摊开的书卷收了起来,那张掉下来的纸页被我小心地放回了远处。 做完这一切,我点起一盏灯,走出门,夜幕低垂,四下漆黑,惟我手中的灯,散发出点点幽光,照亮了脚下的路。 眼角滑下了一滴珠泪,我在黑夜里慢慢地走,心里数着步子。毫不意外,在数到一百零一步的时候,一脚踩了个空,落下去的一瞬,我竟轻轻咧开嘴角,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师父,小鱼这就来陪你了…… 师父,我答应过你,下辈子,换我来找你,守护你。 我会点着一盏灯,守你至黄泉碧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qaq完结了 又一次在自习室写得泪崩qaq 今晚还会有一篇容云斐的番外,更完这篇番外,这篇文才算正式结束。 捨不得qaq 第75章 番外一:容云斐的日记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姑娘,是在一个小城里。 一堆小混混围成一个圈,拿着棍棒向她逐步逼近,这个小姑娘明明怕得不行,却昂首叉腰,故作兇巴巴的样子,那一双眸子,真是灵动之极。 我对墨玄和白涯使了个眼色,对于他俩的身手,我向来自信得很,果不其然,两人没多久便将这群混混打得满地找牙,屁滚尿流地跑远了。 我问了她的名字,当时,便有了将她带回扶晚岛的打算。晚儿也有此意,便再好不过了。 可谁知,她竟没有名字。 江畔故人撑舟来,疏影清浅羡别鱼。 第126页 不知怎么回事,我当时一下子便想到了这句诗。 别鱼,江畔别鱼,江别鱼。 这是一个略有些悲伤的名字,“别”字也含有“离别”之意。我自作主张地为她取了这个名字,却没料到,她竟然很开心,回答也是令我和晚儿忍俊不禁。 小鱼天资很高,学起东西来,比岛上任何一个孩子都快,我和晚儿常常对她赞不绝口。 但是,小鱼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偏执。 爱一样东西,她会爱到骨子里,相反,若是恨极了一个人,她也会一辈子记在心中。 这样不好,她会活的很累。小姑娘,就要开开心心的。 后来,经过好几日的深思熟虑,我决定破例收她为徒。因为收她为徒后,我会更方便照顾她。 我只是想尽自己的力,让她活的开心一点。 这辈子,我也只收她一个徒弟。 晚儿没多说什么,只是用眼神告诉我,她支持我做的任何决定。 岛上的其他孩子听说了之后,除了花黎之外,其他人均或多或少有些心里不平衡,小鱼她表面上笑嘻嘻的,依旧与小伙伴们打打闹闹,但我能感觉到,她很难过。 小鱼是极重感情的人,对她好的,她会百倍回报。但是,我不求她的任何回报,只希望她能快快乐乐地生活。 待她及笄过后,我会亲自为她选个好夫婿,让我的徒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我竟然很不想看到这一天。 我教小鱼琴棋书画,小鱼总是一点就通,写诗作文也颇有小成。小鱼每次看我在研习兵法之时,总是一脸兴致勃勃。 我告诉她,这不是她能学习的,小姑娘家家的,作甚子打打杀杀的。 战场这种地方,还是男人们更适合待。 小鱼表面上听进去了,不再提学兵法,但我知道,她只是埋在了心底。 小鱼最喜欢听我弹琴,每次我在桃花树下抚琴之时,她都会远远站在一旁听。我虽是背对着她,但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就在那里。 晚儿总说我看不穿,但我自认心如明镜,无需解释。 难道,还真像晚儿说的那样,我对自己的徒儿,动了真情?别开玩笑了。 那段日子,我常常外出,也是这期间结识了萧连祯萧公子。他长我一岁,我便唤他大哥,他也像晚儿那样,唤我阿扶。 但是,他知晓我的身世,也知晓我有一个徒儿。 我们常常谈天论地,天南海北地聊,那时,我还不知他是全靳国人人敬畏的二皇子,只是互引为知己。 萧大哥是个至情至善之人,胸怀家国百姓,除了一点,他有些粗枝大意。 直到九胡之乱爆发,他主动请缨带兵作战,也是那时,我才知道,与我彻夜清谈的萧大哥,竟是靳国的二皇子,那时,他还未封淮王。 萧大哥走后,我便不再频频离岛了,这时,晚儿的病突然恶化了。我遍访名医,大夫们无一例外,均说药石无救,让我尽早准备后事。 这群庸医! 晚儿的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常心悸、头晕噁心,总是吃不下饭。正当我束手无策之时,有个朋友提及了解忧山庄的“素手医仙”温澜。 据说,她能医死人救白骨。那么这些娘胎里带来的小病,她自然是不在话下。 我这么想着,便带着晚儿与小鱼,千里迢迢到了解忧山庄,可谁知,温姑娘在为晚儿把过脉之后,竟也说了同样的话。 我气急,撂下了一句狠话。 什么“素手医仙”、“医死人救白骨”?也不过尔尔罢了。 连我的晚儿都医不好,怎可称为神医? 但温姑娘却没有动怒,只是静静地望着我,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我的灵魂,我立时有些无地自容起来。 温姑娘只留下了一句话,便转身飘飘然离去。 她说,万物自有定数,不要试图以命抗命。 顺应天命,尽力而为,无愧于心,无愧于地,如此即可。 整了这么一出,最后无功而返,我心里大为沮丧。但不知是天意还是什么原因,过了几个月,晚儿的病竟真的渐渐转好了。 没过多久,萧大哥也打了胜仗回来了,陛下封他为淮王,萧大哥有了自己的封地,也忙碌了起来。那段日子,我俩只能书信来往。 寒来暑往,又是几载光阴,小鱼也长成大姑娘了,原先只堪堪到我腰间,现在却已经到我肩膀了。 下棋是小鱼的最爱,几年来,她的棋艺进步飞快,但终究是阅歷不够,还是输给了我。 我去琅嬛阁找几本古籍,回来却发现小鱼私自喝了地窖中的桃花酿。 扶晚岛上,地窖乃是禁地之一。 闯禁地,偷饮酒,以及那最令我难以容忍的一条。 她对我扯谎。 从我将她带到扶晚岛上那日起,小鱼从未对我扯过谎,那是第一次。 我下了狠心,将她逐出扶晚岛,却没有说她不再是我的徒儿。 在那日,我曾对着江氏双亲的牌子,立过誓。此生此世,都会尽我所能,永远守护她,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看似平静的生活,但我隐隐有个预感,扶晚岛将有一场大乱。 何不悔本是我的属下,同墨玄和白涯一样,平常从未在众人跟前露过脸,因此他突然失踪了,岛上除了我之外,没人意识到。 第127页 我在这个时候将小鱼赶出岛,也是为了保护她。 果不其然,那伙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小岛的安宁,那时我却心内暗自庆幸,将她逐出岛,果然是正确的。 但我没想到,在战斗进行得正激烈之时,她竟然回来了,奋不顾身地挡在我面前,连自己毁容了都不在乎…… 这个傻姑娘,连自己的脸都不爱惜,若真落了疤,以后没有夫婿愿意要,看你怎么办…… 如果真的没人愿意要,不如,你就跟着为师吧。 为师不会嫌弃你,毕竟,你可是我一点一点带大的呢。 晚儿也死了,死于那些贼子骯脏的剑下,这笔帐我记住了,早晚有一天会讨回来。 偌大的扶晚岛,最后生还的也不过寥寥四人而已,我命墨玄带着小鱼去找大夫,却没曾想到,一个疏忽,他把小鱼弄丢了。 他把我的小鱼弄丢了…… 晚儿已经去了,小鱼也丢了,为何老天要对我如此残忍?!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一出生便没有生父生母,养父母因我而丧命,就连晚儿也因我而死。一手建立的扶晚岛,也被凰月教这群贼子烧了…… 这些我都可以不在意,但为何,老天竟连我唯一的徒儿,也要从我身边夺走—— 我疯了一样到处寻找,可我的小鱼,宛如人间蒸发,遍寻无踪。 小鱼,为师错了。 你想学兵法不是?为师会教你…… 你喜欢桃花酿,为师把地窖中的都给你…… 你喜欢凤求凰,为师天天弹给你听…… 你不喜欢老在下棋的时候输给我,那下次,为师故意输给你便是…… 只求你,不要离开师父…… 日復一日,我的小鱼,踪迹全无。 我去淮城,投奔于萧大哥麾下,给他讲了小鱼的事,萧大哥在惋惜的同时,也表示会帮我找她。 三年来,我为萧大哥出谋划策,几经生死,同他的感情愈发深厚,但我的小鱼,依然不知道去了哪里。 直到那一次,我同萧大哥打完胜仗,返回汴京城,承受着众多百姓敬仰,一颗心却早已经过千锤百鍊而宠辱不惊。 直到途经太傅府前的那条街,我看到府门前停放了一顶轿子,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从轿子上一跃而下,那般决绝,不顾周围之人惊讶的眼神。 我停在了原地,心中满是狂喜。 那是小鱼,是我的小鱼回来了…… 我把你弄丢了三年,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将你丢下。 我会用尽我的一生,守你平安喜乐,即使押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曾几何时,我的心里悄然住进了一个小姑娘。 但我浑然不知,甚至还将她弄丢了三年。 所幸,我还是把她找回来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自己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qaq 这篇番外真的是哭着写完的qaq 番外真的是暴哭 完结了,希望大家能喜欢。 下一篇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写现耽,从来没写过现代题材的长篇文,想试试。 感谢喜欢这篇文、一直看到现在的亲们,我会继续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