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天怨地捨不得怨你》 第1页 阿苇 这次的序是由我,古灵最宝贝的阿苇来写,因为,我家那位狸大姊死拖活拖了半个多月还是没个屁出来,最后老妈终于起肖,不怕死的找我来写,想说气气那只死狸,让她见识一下老佛爷的威怒可不是乱盖的超会飙火,到时候等这篇序完成,就会看到一个高声jian笑不停的老巫婆,和一只瞪着某个拿着一千元大钞偷笑的可怜无名小卒的喷火狸。 不过,我现在才明白,原来老妈的稿子会千拖万拖万万拖,不仅是因为自己爱拖,连底下写序的也爱搞拖拖乐,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原来都是遗传惹的祸啊! 话说回来,这次好像是我第一次用电脑来打这么长的文字,打字耶! 唿!平时都只用滑鼠玩电动,现在居然要我动手敲键盘,真是辛苦我了,但也该轮到我来赚一千块了咩! 虽然赚1000块很好,可是再过七天小弟我就要去军中报到了,所以,如果写得太烂的话就原谅我吧!因为那时阿苇早已拿着1000块剃平头去啦! 很多人都说当兵愈早愈好,反正早晚都要被操,不如早去早操,我也不知道我这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会这么说是因为,我本来还可以再享乐几个月才会被徵召的,可是就在不久前,我却接到一通很诡异的电话,说要我去拿兵单。 哇咧!一般来说应该先收到信件通知,而我却是用电话通知这么高级的特殊待遇?你们说诡不诡异?难不成那个通知的人是老妈的书迷,因为知道我是古灵最宝贝的儿子,所以才…… 屁啦!最好是这样?! 其实是因为排在我之前的倒楣鬼脚受伤,所以他们就把倒楣鬼之后的超衰鬼,就是在下我,给递补了上去。 挂了电话后,我想我应该要去探望一下那位倒楣鬼,看他脚有没有好一点,如果没断的话,或许我可以帮他在医院躺久一点,免得他脚好太快,会被抓回去报到。 其实我也有想过,搞不好我是被某个白目诅咒,那个白目是另一个超级衰鬼兼我的死党。当我一知道他比我早几个月去报到时,我当场笑到挂点,可能是因为喷到他脸上的口水太多,他才怀恨在心吧! 反正,之后我去他家要跟他靠么他怎么那么带赛,意外在他房间的某个阴暗角落看到几个被绑成一束束,看起来好像有点像人形的糙,不过小弟书念不多,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希望知道的人能帮我解惑。 我想去蹲苦窑……不对!去当兵,要花大概近两年的时间,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累积很多的小说和漫画等着我回来翻,还有很多tvgame可以玩;但要是我一回来,我弟却和我说主机坏掉了,我想我可能会当场表演什么叫疯狂起肖暴走。 不过我想,一当兵回家可能也会马上被踢出去找工作吧?要是真那么不巧的又给我找到了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我大概也没啥机会享乐吧?唉~~愈想愈觉得人生真黑白、世界真无情。 打到这里,离报到的时间又近了几小时,不过,这也另外给了我理由在家里混吃混睡等当兵,要是有人像我一样每天吃吃喝喝睡睡,我想他大概可以不用去报到了,原因:过胖。 可是偏偏我的身体又很不配合,不管我怎么吃、怎么喝、怎么懒、怎么惰,体重机上的数字永远不会超过46kg。 去拿兵单的时候,那发兵单的长官还直盯着我瞧,说搞不好我会又因为体重过轻被剔除,到时候他们又要找下一个衰鬼递补吗? 体重轻原来也有这种好处啊! 其实有满多人羡慕我的吃不胖体型,尤其是那光睡觉都会长肉的狸姊和每天走路不会超过三步的老妈。姊是非常纳闷我每天吃的那些巧克力、奶茶和那些有的没的不晓得消失到哪了;老妈则是碎碎念一个男生居然这么轻,真丢脸! 但我只希望再轻个1、2公斤,酱子才是我的标准体重咩,好呗! 之前看狸姊写序,随便飙个十分钟就看她档案一存,拿了磁片就去交差,下一秒人就跑出去逍遥自在、挥霍无度,好像很轻松的样子,怎么我已经在电脑前流了十分钟的口水,键盘都快被淹没了才放出几个屁,打没几个字又继续流口水花呆,一转头又看到坐在电脑前的老妈……哇!我都快看不见她的手的动作了,键盘辟哩啪拉的响个不停,奇怪?她们都不用思考的吗?! god……我只能说:阿母、阿姊,你们真是太神啦! 口水都快流干了,这篇序总算差不多了,再打下去我可能会直接枯竭吧!不过我也暂时看不到这本小说,因为,等这本书出来时我早已在兵营里操练了,猪头老妈又坚持原稿的神秘性,死都不肯把档案让我们看,就连我这个即将要离家千里的宝贝儿子也不行!q.q 呜呜,真么寿哟~~~~~~ ps.谁说的?人家上一次厕所也会超过三步咩!阿灵 倾颓的墓碑,歪斜的木牌,淹没在丛生的杂糙中,有些坟墓甚至已被踩平,连一点痕迹都不留,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乱葬岗,在凄寒的秋风中哽咽着哀怨的悲鸣,喑喑泣诉寂寞的冷清。 此刻,在阴郁深重的乌云下,两条全身缟素的纤细人影在泥土糙丛中翻找,伤了手、污了脸;不在乎、不怕痛,只一心一意要找出那个人的坟墓。 半个时辰后,婢女打扮的女人抱着一个两岁多的小男童停在乱葬岗最后面,一座躲在荒烟漫糙中的土坟前,注视着木牌上的名讳,面容一阵悲伤。 「二少夫人,这……这里!」 另一位年轻女人闻言一震,正欲拨开杂糙的柔荑僵在半途。 「真是……二少爷?!」 「是……」抱着襁褓的女人不忍,却不能不说。「是二少爷。」 年轻女人娇躯一阵摇晃,明眸不堪打击地合上,喉头梗住,泪水烫伤了眼,心头一股深沉巨大的悲痛几乎淹没她的意识。 好半晌后,她才徐徐打开溢满哀痛的泪眸,缓缓转向那头,对上另一双哀伤的眼,沉重的脚步仿佛拖着千斤石,似一-那,又似永恆,终于来到那座孤伶伶的土坟前,入目牌上的名字,双膝再也沉载不住悲痛地弯曲。 跪在坟前,年轻女人与木碑上的名平视,梗着泪,用素白的衣袖拭去木碑上的污渍,颤抖的指尖轻抚那三个刻骨铭心的字。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你明明答应我会活着回来找我的,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泪如泉涌,却没有半丝哭声,迴荡在字语间的是无尽的愤慨与怨怒。「是因为你还爱着她吗?因为你爱她依然比我多吗?」 咬牙切齿,她继续怒吼。「无论我如何爱你始终不够吗?不管我怎么付出,你最爱的仍旧是她吗?所以你宁愿为她付出生命,就是不愿陪伴在我身边吗?是这样吗?是吗?是吗?你回答我呀!回答呀!」 在悲怆的质问中,仿佛在回应她似的,天际蓦然噼下一道雷鸣闪电,男童一个哆嗦也跟着大哭起来,婢女焦急地抚慰怀中的小主子,一面对主子哀求起来。 「二少夫人,请您别这样,您吓着孙少爷了!」 但是年轻女人恍若未闻,仍旧怒目瞪住木碑上的名字,厉声责问。 「回答我,你这混蛋,回答我呀!」 「哇呜呜~~」 「二少夫人……」 雷声、哭声、吼声、劝慰声,交织成一片绝望的悲戚,然后,大雨倏地倾盆而下,婢女急忙跑去躲雨,年轻女人却依然一无所觉地跪在坟前怨怼地怒吼。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淋着雨、淋着泪,她仰天狂唿。 「回答我,回答我呀!」 再一次下山,慕容惜惜是不情不愿的,若非看在那三样宝物分上,她压根儿不想出门,横竖有师兄养,又没有师傅管她,她乐得清闲又自在,种药糙赏玉石,其乐也融融,何必自找罪受。 「师妹,你都十七岁了……」 「抱歉,还得再八个月。」 「呃?什么再八个月?」 「我,十七岁。」 「……总之,师傅云游前嘱咐我得替你找个婆……」 「我自个儿找!」 「你连大门都不想出,更别提下山了,能找谁?后山的猴子,还是前山猎户家里头的二癞子?」 「山下村里的大黄狗。」 是啊!师傅是要师兄替她找个婆家,可也不是随便阿猫阿狗白痴癞痢头都可以拿来凑数,得她点头才行,可她偏就不点头,看师兄能拿她怎样,难不成还能将她打包丢出门? 「好吧!那这样,师兄我实在忙不过来,你帮个忙到上官世家看看如何?」 先哄她出门再说,待她一下山,他立刻把房子卖给二癞子他爹,然后背上包袱熘之大吉,继师傅之后逃之夭夭,看她回来还能找谁养! 师兄妹俩一jian一诈,半斤八两,全仗师傅调教有方。 「我才不要下山!」 听者不禁两眼一翻,强忍下嘆息,谁教他自个儿不争气,虽然整整大上师妹十岁,医术也只不过学得师傅七成真传而已;而师妹却老早就把师傅的底全掏光了,甚至青出于蓝比师傅更高上半筹,闲来无事还会挑挑师傅的毛病。 所以,两个月前师傅临出门时还郑重声明会老死在外面不回来了,肯定是面上无光,不好意思再回来让小徒弟挑他的毛病。 不过师傅这一走,表明了他会收下他们徒弟俩,八成打的就是早晚有一天要把烂摊子扔给他们的如意算盘。可惜师傅还是有一点算差了,老人家前脚一出门,狡猾的小师妹后脚马上立下规矩,明言她有三不诊。 第一,要她出门下山的不诊。 因为她讨厌接触人群,对那花花绿绿的世界也没兴趣,自九岁开始陪着师傅天南地北四处出诊,她早就看到烦了。 第二,心情不好也不诊。 很不幸的,每当有人来求她看诊时,她的心情就不太好:抱歉,下回请找对时间再来。 第三,男人更不诊。 她的心是天底下最无情冷硬的花冈岩,男人家──包括小鬼头、奶娃子──就算躺在她眼前呻吟着只剩下半口气了,姑娘也不会多瞄上一眼;即便是皇帝老子亲自登门拜访,她照样躲到后山去陪猴子爬树,这点连师傅也拿她没辙。 谁教亲爹狠心把她扔到山里头去丢弃,若非恰好让採药糙的师傅碰上捡回去养,她早成了野狼、野狗的粪便,一堆堆、一坨坨地拉了满山遍野。 那年她才四岁,什么都不清楚,唯独这件事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有好处的喔!」 「啥好处?」 「三件玉石宝物。」 这下子可真搔到慕容惜惜的痒处了,虽是个两绺梳头的姑娘家,她却不爱胭脂首饰、不爱绫罗绸缎,更不爱琴棋或诗画,医仙的嫡传弟子生平唯有三好:种药糙、吃药糙和奇石珍玉。 第2页 「看谁?」 「上官夫人。」 「是女人就可以,好吧!我看看去。」看玉石。 所以她又下山了,自从师傅落跑之后,头一回下山出远门,而且打定主意那玉石若是不中她的意、不入她的眼,她扭头便走,谁也拦她不住,因为她的手底下功夫虽不怎么样,大约刚好够打死只耗子,可轻功却是天下无敌、举世无双,神仙也追她不上。 不过既然下山了,就先去玉石市集逛逛也好,说不准运气好,又让她捞上两件宝也说不定。 于是,瞧瞧四下无人,她对自己吐了一下舌头,微微一闪身,业已一抹云烟般飞掠而去,那样飘渺、那么洒逸,仿佛划过天际的一抹流星,刚刚瞥及即已失去踪影。 江湖中人尽皆知,医仙医术天下第一,逃命嘛!嘻嘻嘻,也是天下第一! 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掖(腋)。 张掖,是歷代边防要镇,也是丝路必经之重要商埠,林林总总交易频繁,由这儿,中原销出无数丝绸与茶叶,而自西域地区输入中原来的货品也始终以马类畜产为主,当然,还有西域特产和阗玉,这就是惜惜的目的。 走在琳琅满目的市集里,惜惜那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专挑卖玉石的摊子看,白玉、青玉、墨玉、黄玉、子玉、糖玉…… 脚步蓦而止住,就停在一处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太小的摊子前,她盯住架子上凌乱几块璞玉间的一尊玉像,移不开视线,虽然她拼命告诉自己那实在不值得她在意,但她就是无法将目光挪开。 那是块上等的青白玉,不过在她眼里也没什么了不起;那雕工非常细緻,可是也谈不上什么鬼斧神工;那造型相当独特,但也不算是什么巨匠巧思。 然而…… 要买? 她买它做什么? 不买? 她走得开吗? 既然走不开就买嘛! 她肯定买来砸碎它! 那就不要买! 可是……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当儿,两只脚却仿佛自有意识般的直往那摊子贴近过去,虽然心里直嚷嚷着:不要!不要!脚步却更快了。 她想敲断自己的脚! 可是那一定很痛,而且姑娘家爬在地上既不好看也不太方便,所以只好作罢。 现在,她看得更清楚了,于是,那两个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盘据在她脑袋里对峙的声音也更嚣张了。 那就买吧! 浪费! 不要买! 是不想买,但…… 你到底想怎样嘛? 不想买嘛! 那就走人! 可是走不了啊! 那就买! 可是我真的不想买呀!- 去死!- ,竟敢叫我去死,-…… 「-~~慢着、慢着,请暂停,那个是我先看上的!」那两个声音还没吵完,她的嘴巴也不甘寂寞地加进来了──同样罔顾她本人的意愿,而且还发出那种很难听的尖叫声,好像母鸡在尖叫:不要吃我! 某只迳自探向那尊玉像的手陡然顿在半空中,然后,手的主人徐徐将视线斜过来,再放下手,缓缓将整个身子转向她。 仅是上下各一眼,双方就把彼此打量清楚了。 卓立在惜惜跟前的是一个高瘦颀长的男人,二十六、七岁,身上穿的是汉人直缀文士长衫,却不戴巾也不服帽,更不束髻,乌黑的长髮直披下来在颈后匝了一条黑带,儒雅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野性。 而他的五官长相也同样奇特,是俊逸的、是斯文的,但那斜飞的剑眉却带着很明显的煞气,那一双眼更是冷清莹澈,像两潭幽邃无底的湖水。 综合以上,男人给予人的印象是高雅的、出尘的,却也是世故的、深沉的,还有点冷傲、有点孤僻,出色非凡,却不容易亲近。 同样的,在男人眼里,惜惜也是个相当特异的小姑娘。 明明扎着两根西域维族人的髮辫,戴着维族人的小花帽和鲜艷的大圆耳环,脚下也踩着维族人的高统靴,背着维族人的大皮袋,却穿着汉家女的小袖对襟旋袄和长裙;水汪汪的双瞳清澈晶莹,看似天真无辜,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若有似无的狡黠;明媚俏丽的娇颜有如童稚般清纯,那秀气小巧的鼻却又带着些许傲气地微微翘起。 这是个被爹娘宠坏的小姑娘! 男人暗自断言。「姑娘?」 「那是我先看中意的!」惜惜指指那尊玉像,郑重声明所有权。 视线斜斜地瞥过去一眼,旋即收回来望住惜惜,男人冷然地两手往后一背。 「可是姑娘并没有任何表示,意即姑娘尚没有权利说它是属于你的。」 「我正要说!」惜惜忙道,还拼命点头。「真的!」 「或许,但事实上是在下快了姑娘一步。」 「可是我来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现啊!」 「那么在下只能说,很抱歉,姑娘考虑太久了。」 这人怎么讲不通啊! 惜惜不禁有点冒火了。「你管我考虑多久,反正那是我先看上的,你别想跟我抢!」 「在下没有跟姑娘抢,在下是在跟姑娘讲理,而现在,明摆着是姑娘理亏。」 「我哪里理亏了?」惜惜不服气地反问。 「虽说是姑娘先来,但没道理姑娘一站在这里,其他人就没有权利来挑选了,你还让不让人家做生意?」 窒了窒,「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惜惜——道。 「即便是姑娘先看中了哪块玉,可姑娘也不吭声只看着,谁知道你中意的是什么,就算你还在考虑,难不成大家都得先等你考虑好之后才能挑选吗?你以为你是谁?皇后娘娘还是公主殿下?」 一听对方那种尖锐的嘲讽语气,惜惜刚畏缩回去的火气马上又轰的一下冒出来,而且,比先前燃烧得更炽烈。 「喂喂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你?」她一手插腰,一手指住对方的鼻子,标准的茶壶姿势。「就算我不是皇后娘娘也不是公主殿下,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呀!你不该让一让我吗?请问你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都还给老夫子了吗?」 惜惜愈说嗓门愈大,男人却始终冷淡如故,声调平静得气死人。 「姑娘指的是哪一本?有提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那一本吗?」 惜惜霎时气结。「你……你到底让不让?」 「只要姑娘有理,在下自然会让。」 「有没有搞错啊!」简直不敢相信。「你一个大男人真的好意思跟我一个小姑娘争吗?」 「是姑娘强要跟在下争。」 「明明是人家先看上眼的嘛!」 「可惜姑娘动作太慢。」 「就算我真的太慢了,让我一次是会怎样?」 「不会怎样,只不过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那块最适合的玉,我不想让。」 「你……」惜惜怒气腾腾地勐跺了一下小蛮靴,三不管硬推开男人往架子那边一步跨过去。「我管你,先拿先赢!」 男人微微一怔。「姑娘,你未免太不讲理了。」 「我就是不讲理,怎样?咬我啊!」说着,她踮高脚尖伸长手将那尊慈父抱着娇憨女娃的玉像抢在怀里紧紧搂住,再回过身来,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有种就来抢!」 男人双眉蓦扬,眼底倏忽掠过一抹错愕与啼笑皆非。 「季清儒不是那种人!」他慢条斯理地说。 「哼!慕容惜惜也不怕你抢!」 只要他有一丝异动,她拔腿就跑,看他能抢着什么风。「喂,老闆,别净顾着发呆,看人家吵架很有趣,连生意都不用做了是不是?还不快告诉我多少钱!」付过帐,惜惜故意慢吞吞地走开去,准备看看男人打算怎地,是跟来抢?或是…… 「这位公子爷,要不要我拿另一尊类似的给您瞧瞧?虽然不是父女而是父子,但公子爷您是……」 「不用了,我要的不是那个。」 「咦?」 「我要的是玉像旁边那块秋梨皮子玉。」-?!那他们刚刚吵半天又是为什么? 真是莫名其妙! 瞪着手中的玉雕像,更是愈看愈有气,刚走出城门,惜惜就把那尊玉像砸得稀巴烂了。 什么慈父爱女,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当今武林中,要论名声最高者,自然非七派一帮莫属,但若要论最有势力,毫无疑问是三大名家。 上官世家、芙蓉世家以及铁剑世家。 这三大世家表面上和和气气,从不曾摊在檯面上明争过究竟谁才是第一名,可实际上却暗中较劲频频,你挖我的窗纸洞,我就撬一下你的墙角,最好这一下就让你屋倒楼塌,总之,三大世家各个都想称霸江湖,一统武林。 不过,由于三大家各霸一方势均力敌,谁也强不过谁,故而多年来便维持着一种相互牵制的局面以至于今天。可总有一天这种摇摇欲坠的均衡势必会被打破,届时将会在江湖上掀起何等样的波涛,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慕容姑娘,老夫……」 「闲话少说,先给姑娘我瞧瞧宝贝,再说其他的!」 上官世家的主子上官鸿想是早经她师兄的指点,三样宝物业已在大厅中准备妥当了。 「慕容姑娘,请看。」 「哦~~天哪!好神奇喔!」 一瞧见那座半尺见方通体乌黑的小山,惜惜便惊唿着扑上前去蹲在小山前瞪大双眼流口水,仿佛三岁小娃娃觊觎着香甜美味的糖葫芦似的,时而伸出纤纤玉指去碰碰那朵朵缓缓飘动在小山周围的云彩,嘆出不可思议的嘆息,模样天真又稚气。 因为那云朵是真的,碰触不到,却在掠过的那当儿隐隐有股冰凉的感觉。 「那云朵是依据实际天候而变幻,阴天飘的是乌云,暴风雨时还会出现闪电。」上官鸿解释。 「太神奇了!」 「那么,慕容姑娘,第二样……」 「唔?哦!好。」惜惜依依不捨地把视线拉离那座小山,移到另一边去,起身,螓首微倾,狐疑地皱眉。「这又是什么?」 「请慕容姑娘稍候片刻。」 上官鸿微笑着取来一壶清水注入那只看似平凡无奇的瓷盘内,待水波静止,惜惜再一次惊唿着扑上去,只见盘中赫然出现一个小童在踢毽子玩耍,栩栩如生,动作灵活。 「天哪、天哪!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倒去清水,上官鸿再注入另一种液体。「适才是清水,现在是美酒。」 「太……太神奇了!」惜惜目瞪口呆,不可思议地盯着盘中的美人飞旋彩带舞姿曼妙,赞嘆不已。 「这是龙井。」 惜惜傻傻看着盘中的剑士招招凌厉、式式狠辣,已是无法出声。 第3页 「慕容姑娘,还有这第三样……」 「不……不用,那个我有了。」惜惜依然目不转睛地瞪住盘内的剑士。 「那么,咳咳,慕容姑娘,是否能请您先去看看拙荆?」 「呃?啊!好……好吧!那……你们别动喔,待会儿我还要看!」 走在上官鸿身边,惜惜头一次注意到身边人的模样,也许是因为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异于常人,也或许是因为他走路的脚步很气派,她也不清楚,总之,她就是不经意地多瞟了他两眼,然后马上决定她不喜欢他,因为这位上官世家的主子生有一只鹰勾鼻,跟她师兄一样。 再见到上官夫人,她又即刻决定她更厌恶这位丽质天生但纤细柔弱到不行的美妇人,这种一辈子只能依赖男人生存的附属品,她不但不喜欢,更瞧不起,如果能够由她来决定,这种女人根本没有再继续活下去的必要。 不过厌恶归厌恶,那两样宝物更重要,所以…… 「男人家请出去!」她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把上官世家的主子给赶出去了。 两炷香后,惜惜开门步出寝室,差点撞上痴痴等候在门外的上官鸿,显见他有多关爱疼惜妻子。 「慕容姑娘,拙荆她……」 「痼疾已除。」 「真的?」上官鸿不由惊喜莫名。 十多年来,他不知请过多少大夫来诊治,可就没一位有能耐根除妻子的病源,即连医仙的大徒弟都没辙,只好推出宝贝师妹来顶缸,原也仅是想试试罢了,不意果真如她师兄所言,这位不可貌相的小姑娘才是医仙的真正嫡传弟子。 「不信你自己进去看看,夫人已经可以下床了。不过夫人的身子起码得调养个三、五年才能完全恢復健康,我会开单子详记夫人该如何调养,请务必照单进行,这期间也得小心着别让她染上其他毛病,请谨记在心。」 欢喜的笑容轻泛唇畔,惜惜脚步轻快地迳往大厅行去,边俐落地交代,准备拿了宝物就回山去看到天荒地老。 真是捡到了,随随便便就赚到两件宝物,这种事可不多见呢! 「好了,就这样,现在,那两样宝物该归我了吧?」 上官鸿双眼一眯,狡诈光芒一闪而逝,继而现出一副讶异的表情。「咦?令师兄没告诉过姑娘吗?那宝物得在拙荆完全痊癒之后才归姑娘所有。」 脚步倏止,惜惜徐缓地转过僵硬的娇容来对上上官鸿那一副看似无辜的脸。 「你是什么意思?」 「老夫是说,请姑娘留下来,直至拙荆痊癒。」这是最万无一失的作法。 惜惜咬住牙根,后悔刚刚没先说清楚再为上官夫人诊治。 即便对方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但在她眼里,无论是皇帝、乞丐或屁蛋,只要是人便脱不了人性,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师傅的名言之一,她向来谨记在心,都怪那两样宝贝迷昏了她的心,教她一时疏忽给了对方占便宜的机会,这是她自己的错,怨不得别人。 「一年,我只留一年,而且宝物现在就得归我,再加一个月一千两的诊疗费。一年后再要我留下,得看你是否能拿出其他让我看得上眼的宝物来。」 「两年。」 「一年半。」 「成交!」上官鸿牢记她师兄的嘱咐,可以稍稍使一点诡计,但万万不可太过火,否则逼狗跳墙的后果是他承担不起的,因为慕容惜惜不仅医术无人可及,使毒也厉害得很,想救人或害人都只在她一念之间。 「那咱们最好现在先说妥,我只负责诊治夫人,其他一概不管,包括上官大爷你在内!」 「我明白。」 「既然要我留下来,那么我便要夫人以最快的速度痊癒,所以,夫人一切的饮食起居都得听从我的交代,只要有三次违背嘱咐,我立刻走人,宝物依然归我。」 「我记住了。」 「还有,我要一处独立院落,一块适宜种药糙的空地。」 「没问题。」 「伺候我的婢女由我自个儿挑。」 「可以。」 「我的衣物、日用品概由你负责。」 「这是应该的。」 「最后,无论上官家有什么规矩,都不干我事,落不到我头上来。」 「那是当然,慕容姑娘是贵客,并非上官家的下人。」 「很好,那么……」 「姑娘尚有何要求?」 「带路,姑娘我想休息了!」 「……」 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府邸自然不会小到哪里去,光是占地便有千亩以上,围之以白云石砌就的高大府墙,府墙内楼台重重、亭阁连绵,枫林、竹林、梅林,假山、假岩、假瀑布,还有一池澄澈如镜的落月湖,恢弘典雅,比之公侯将相的府邸实是毫不逊色。 由于惜惜要求一片适宜种药糙的空地,上官鸿便亲自领着她在府邸各处挑选一处合意的庭苑,找来找去终于挑中了竹林后的绿烟苑。 一经迁入,惜惜便毫不留情地将苑内那几畦缤纷灿烂、清香馥郁的花圃一口气全剷平了,然后翻土施肥,开始种植她的药糙,那种一般药铺子里极难买到,甚至根本买不到的药糙。 「……不过说到底,还是芙蓉世家最jian诈了啦!」瑞香正在为新主子分析当前武林情势,这是上官世家下人间近来最热门的话题。「芙蓉夫人把二女儿许给咱们大少爷,又把三女儿许给铁剑世家的二少爷,大女儿却嫁给自己的徒弟,她安的什么心,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早已是人尽皆知啦!」 「这样啊!」蹲踞在药糙圃中,惜惜专心地种植她的药糙,一边漫不经意地作回应,到底听进多少,只有她自己知道。「你们大少爷已经定亲啦?」 会挑上瑞香来陪伴她,是因为瑞香最合她的性子,而且直肠直性不懂得jian诈狡猾那一套,特别是那张圆圆的脸蛋十分讨人喜欢,笑起来像个小娃娃似的,她一见就中意。 「对啊!都快一年了,可不知为何,大少爷老拖着不肯成亲,总推说铁剑世家尚未娶,他也不急。不过啊……」瑞香故作神秘地挤眉弄眼。「其实大傢伙儿心里都有数,大少爷不想成亲,无非是因为芙蓉世家二小姐李凤娇美是美矣,可也傲慢任性得紧,没几个人受得了,如果可以的话,大少爷还真想退亲呢!」 「我看是不太可能吧?」退后半步,惜惜仔细衡量药糙间的距离。「你们家大老爷野心那么重,哪有空考虑到儿子未来的幸福。」 「说得也是,不过……」瑞香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在老爷心目中,我想还是有一样比武林盟主宝座更重要的。」 「哦!是吗?是什么?」 「夫人。」 「夫人?」满意地颔首,惜惜起身小心翼翼退出药糙圃。「你们老爷真有这么疼爱夫人?」 「真的、真的!」上前接过药铲子和小水桶,瑞香拼命点头以加强语气。「我们老爷爱死夫人了,虽然夫人自嫁过来之后老是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不过,我想男人家就是喜欢那种柔柔弱弱的女人吧!」 「没用的菟丝花!」惜惜喃喃嘟囔,她若是像那女人,压根儿活不到今天。 「呃?什么花?」不是种的药糙吗?怎地又变成花了? 「没什么。」拎起放种籽的小皮袋,惜惜转身向小楼走去。「走,帮我梳洗一下,然后带我到府里各处逛逛去!」 「咦?姑娘要出绿烟苑?」除了上雨梦苑诊视上官夫人之外,一个多月里来,惜惜姑娘足不出绿烟苑,只守着她那片药糙圃相亲又相爱,就差没睡在那里日夜相依偎,怎地这会儿终于腻味儿了吗? 「药糙种好了嘛!往后只要每日去巡视一下,除除杂糙浇浇水就行啦!」 听到不必再苦守寒窑十八年……不,十八个月,瑞香的精神马上就振奋起来了。「原来如此,那惜惜姑娘想先上哪儿逛去?」才守一个多月,她身上已经长出好几颗蘑菇了。 「自然是府里呀!好歹我也要在这儿住上一年又六个月,不熟怎行?」 「上官府很大哟!若是要边玩边逛,起码得花上三、四天才够呢!」 一进小楼,惜惜先把小皮袋放回大皮袋里,那里面是她的全副家当,银票、药书、药瓶、药盒、药罐、糙药种籽、刀、针、剪……所有最重要的东西全在里头塞得满满的。待放好小皮袋后,她再把大皮袋藏到床铺底下。 「三、四天就三、四天,三、四个月都没问题,横竖这十八个月里我都被绑在这儿啦!」 「那……您不想出府去逛逛?」 「不太想。」 「为什么?」 「有人。」 「嗄?」 哪里没人啊? 虽然上官府邸广阔到逛不完,但其实上官鸿的亲人并不多,上下加起来也只得六个人而已:妻子、女儿、女婿,两个儿子和上官鸿自己。 整座府里除了下人以外,大半都是上官鸿的属下,两、三百个人围住在上官府四周,隐隐形成一个滴水不漏的保护圈。 想去吃人家,当然也怕人家跑来吃他! 「…还有一个身分比较特殊的人也住在上官府里……」 落月湖畔,主婢俩铺着一条毯子坐在糙地上惬意地吃水果啃糕饼,欣赏湖面上烟波渺渺、蝉鸣悠悠,荷香心亦清。 「……凌嘉嘉小姐,她是我们二少爷的未婚妻,一出生就和二少爷定下了亲事,由于父母早逝,所以打小就住府里头,跟二少爷是青梅竹马,感情可好得紧哪!若非碍于大少爷尚未娶亲,他们早两年就成亲了。」 「是喔!」惜惜懒洋洋地掩嘴打了个呵欠。「你们二少爷也定亲啦?」 「早定啦!比大少爷更早呢,还有啊,嘉嘉小姐是二少爷的表妹,跟夫人像极了,宛如香扇坠子那般娇柔可人,美得跟仙子似的,讲话又轻声细语,温柔得不得了,可惜嘉嘉小姐也跟夫人同样体弱多病……」- ,听来就可憎得很! 「……或许过几天老爷也会请姑娘去替嘉嘉小姐诊病也未可知。」 可以,费用另计,宝物加一! 「哎呀!我怎地忘了顺便拿壶茶来!姑娘,您请等等,瑞香这就拿去!」 瑞香一离开,惜惜便双臂枕在脑后躺下了,还跷着二郎腿晃呀晃的,姿态自然而不做作,全然没个姑娘家的样子。 虽然整座府邸犹逛不到三分之一,但自两天前逛到这儿后,她就爱上了这落月湖畔,天天上这儿来闲坐,因为这儿最是纯朴自然,即使没有猴子松鼠来陪她玩,但有瑞香跟在身后-哩叭唆讲个不停,权充猴子吱吱叫,倒也不无聊。 其实这种日子也满不错的嘛! 刚如是想,她忽又皱眉,随即坐起来拨开树丛望向另一边的望月亭,目光落处,亭旁小径并肩走来一对男女,就是他们的争执声骚扰了她,而且她一眼就可以肯定,那个女人必然是瑞香口中的仙子凌嘉嘉无疑。 第4页 那般优雅灵秀的绝色,衬着一身纤尘不染的淡蓝轻纱,更显脱俗超凡,莫怪瑞香说凌嘉嘉是仙子,确实美得不可思议,飘逸得不似世间人,而且纤细娇弱得仿佛随时都可能会随风飘去。 果然令人憎恶! 不是因为凌嘉嘉的美,而是因为凌嘉嘉的柔弱,她最痛恨这种自甘堕「弱」的女人! 而那男人,她也讨厌! 即使那男人确是个英挺潇洒的翩翩美公子,出府去绕上一圈回来,屁股后头肯定引来一长串莺莺燕燕,那双勾魂眼随便瞄上两下,包管昏倒一地残尸烂骸,可他偏偏也长着一只鹰勾鼻,就凭这点,已足够让她批上一个大大的「厌」字。 「请您莫要如此!」 「为什么不可以,嘉嘉?为什么?」 「我是二哥的未婚妻呀!」 「你们尚未成亲!」 「但存在我心底的是他,日思夜想的也是他,大哥,无论我们成亲与否,这一辈子我都已经是他的人了!」 大哥? 再加上那只鹰勾鼻,九成九是上官大少爷上官宇靖,不过,上官大少爷又怎会和弟弟的未婚妻单独跑到这儿来你要我不要呢? 惜惜忍不住偏过头去拉长了耳朵。 这儿是她先来的,所以不是她偷听,是他们自己要跑来唱戏给她听的,而她呢!既然关不上耳朵,就姑且听上一听吧! 「可始终陪伴在你身边的是我呀!」上官宇靖抗议,语气不满。「无论爹有任何工作交代下来,他总是抢着要接上手,成天净顾着争宠夺功劳,何曾为你想过一时半回?」 「不,他并不是……」 「当你寂寞时,是我陪你抚琴吹箫,」上官宇靖抢着说,成心不让她有机会为弟弟辩解。「中秋,是我陪你赏月吃饼;七夕,是我陪-投巧芽捉喜子;端午,是我陪你看龙舟吃粽子;元宵,是我陪你逛市观灯,甚至除夕,他也不抽空回来看看你!」 「他……」凌嘉嘉娇颜上悄然掠过一抹幽怨。「也是不得已的。」 「见鬼的不得已,爹可从来没有逼过他!」上官宇靖愤然道。「而且去年爹还曾催他尽快成亲,但他却硬是找藉口不允!」 「那是因为大哥你……」 「我都有劝他先成亲了,可他……」上官宇靖仍是抢着说话。「总之,他心里根本没有你,就算有,也是放在最后一位,这样嫁给他,你能得到幸福吗?那是不可能的,我保证你照样独守空闺,寂寞度日!」 哎呀呀呀,原来是大哥想抢弟弟的媳妇儿呀! 惜惜耸耸肩,缩回脑袋,因为他们逐渐走远了,她也没兴趣追上去听完这码子戏,反正内情如何她大概也可以猜得八九不离十,说龌龊也不算顶龌龊,谁教那位二少爷自己做的让人有机可乘呢! 而那位美人,她也敢肯定那女人再坚持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因为,那是个缺少男人的怜爱呵护就活不下去的世俗仙子,想必不用太久,那位二少爷就得改唤自己的未婚妻为大嫂-! 不过这些都不关她的事,她只要在这儿舒舒服服地过上一年半载,届时就可以抱着宝物回山去让师兄养了。 所以她又躺回去,准备好好睡个午觉。 「姑娘,瞧瞧、瞧瞧,我又顺便拿了半只挂炉鸭子来,啧啧,好香喔!」 其实再多待上个两年也是可以啦…… 瑞香猜的果然没错,隔天,上官鸿便来敦请惜惜去诊视凌嘉嘉的病体了。 「诊金另计,」张开手掌往前一伸,惜惜扬起天真的笑靥。「五百两,再加宝物一项,请先付后诊,谢谢!」先小人后君子,这回她可没忘掉。 一旁的上官宇靖神情陡变,正待发火,上官鸿及时横臂阻住他,略一思索,偏头对儿子说了句话;上官宇靖不满地怒瞪惜惜一眼,始忿忿转身离去。片刻后,上官宇靖回来,将一样东西递交给上官鸿,后者再把那样东西连同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放在惜惜手上。 「这个可以吗?」 那是一支镯子,很普通的翡翠镯子,奇在通体翠绿,晶莹剔透的镯子里竟然还包有一支墨绿色的镯子。 惜惜看了又看,「马马虎虎,我就勉强收下了!」说着,将镯子和银票纳入怀中。「走吧!看凌大小姐的病去也!」 凌嘉嘉就住在雨梦苑隔邻的音梦苑,可见她也颇得上官鸿的喜爱。 甫一见着凌嘉嘉病恹恹的眼神,惜惜便忍不住偷偷翻了一下白眼,再搭上凌嘉嘉白晰粉嫩的腕脉,她更是一脸「我就知道」的受不了表情,随即起身将玉镯子和银票还给上官鸿。 「很抱歉,凌小姐的病我没辙。」 上官鸿父子不约而同愀然色变。「难道她的病已、已……」 「没救了?」耸耸肩,惜惜斜睨着靠坐在床头的凌嘉嘉。「你们要这么说也是可以啦!因为,她的病完全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无视凌嘉嘉瞬间转白的脸色,惜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掀病人的底。「当她亟欲逃避任何不想面对的事,或者寂寞想招人关怀的时候,她就会来这一招:突然病倒,这非关生理,纯粹是心理上的问题。」 上官鸿父子再次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凌嘉嘉那边,眼神错愕;凌嘉嘉则难堪地低垂螓首,暗暗拭泪。 「很抱歉这样掀你的底,不过我是个大夫,可没兴趣陪你玩这种千金小姐的游戏。倘若你不想被揭穿,先就不该让他们请我来,以前那些大夫会同情你,因为他们是男人,我可不会同情你,因为我是女人,不会被你的美貌所迷惑而心软。」 毫无歉意地对病人致歉完毕,惜惜再转对上官鸿做最后诊言。 「总之,她根本没病,别看她娇娇弱弱的,其实身子骨好得很,至于她的心病,那就不是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了。」换言之,剩下的都是他们的问题。 语毕,惜惜即默然离去,瑞香忙跟在后头,待出了音梦苑后,她才敢喃喃说出她的惊讶。 「没想到……没想到嘉嘉小姐竟然是、是……」 「那有什么了不起,这种事我看过太多回了!」而且都是女人。「没病硬是挤出病来,为的只是引人注意、惹人怜惜,这种女人真是丢尽我们女人的脸,令人厌恶到极点!」 瑞香沉默了一会儿。 「我想……嘉嘉小姐应该也是不得已……」凭良心说,大部分的女人或多或少都会有想引人注意的时候,对爹娘、对自己的兄姊,或者对自己的夫婿。 「我听你在说!」惜惜的语气更是愤慨。「她只是没吃过苦,日子过得太舒坦了,闲闲没事净想那些有的没有的。平常人家的女人哪有空想到这些,光顾着生存下去就来不及了!」 譬如她,师傅虽然捡了她回去,可从未疼惜过她半分,总拿她当男孩一样看待,粗活少不了她一份,重活也从没忘过她;另一方面却又瞧不起她是个女孩儿家,除了习字和轻功之外,从不曾教授过她关于医术方面的事,所有她会的一切都是靠她自己努力学来的。 自己钻研师傅的医书密笈,自己推敲师傅的医技手法,自己深思师傅所做过的一切诊断,一天当三天使用,又干活又自修,尚未懂事便先懂得自立自强这四个字,拼死拼活好不容易学得这一身医术,为的就是让自己能够不依赖别人而生存在这世上。 连自己的亲爹都能狠心扔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何况是别人?而事实也证明她的想法没错,师傅果真落跑了。 所以说,这世上唯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所以姑娘为夫人、小姐看病要收宝物,要收昂贵的诊疗费,」瑞香若有所悟地低语。「为厨房里的明大婶儿治腰痛,却一文不取。」 「我们事先讲好了,明大婶儿说要做好吃的菜给我吃的!」惜惜赶紧为自己申辩,表明她看病都有代价,始终是个噁心恶德的恶大夫,这个头衔可千万别替她拿掉,否则往后的麻烦可就没完没了了。 「是喔!」 瑞香似笑非笑地瞅着她,惜惜不自在地别开眼,急步行向绿烟苑。 「少-唆这些有的没有的,走啦!我今儿个还没去巡过药糙圃呢!」 瑞香连忙追上去。 「啊!说到那药糙圃,我倒觉得很奇怪,原先那些花是谁种的呢?」 「你们府里的园丁吧?」 「不可能,」瑞香斩钉截铁地否决。「因为绿烟苑原先没人住,别说老王不会特意跑到那儿去种花,下人们也不可能没事自己找麻烦去清扫整理,他们通常只负责维持水烟苑的整洁。」 「水烟苑?」 「就是绿烟苑隔壁那座庭苑。」 「那谁住的?」 「二少爷,不过这会儿他不在府里,事实上,他多半时间都不在。」 难怪那女人会捺不住寂寞。「说不定是他种的。」 「唔……」瑞香点点头,「那也是有可能啦!因为那些花全都是嘉嘉小姐喜欢的花。可是……」旋又纳闷地歪着脑袋寻思。「二少爷为什么不种在自己的水烟苑里呢?」 「这你不会去问他?」 瑞香瑟缩了一下。「我也得敢呀!」 不敢?「他很兇吗?」会杀人?还是吃人? 「不,二少爷才不凶呢!但是……很令人敬畏。」 哦!大约是那种既严肃又沉闷,无聊透顶的人吧? 不过伟大的二少爷是什么样的人并不关她的事,他为何要在绿烟苑种花也不关她的事──反正那些花都没了,他的未婚妻是不是会变成他的大嫂更不关她的事,现在最优先该考虑的是…… 「待会儿巡过糙药圃之后,你要带我上哪儿玩?」 「姑娘想玩什么?」瑞香兴致勃勃地反问。 能被挑来伺候这位姑娘可真是运气,不但姑娘人很好相处,而且成天不是吃喝就是玩乐,让她深刻了解到有没有跟对主子,这点对婢女是最重要的。 「爬树。」 「-?!」 不,这位小姑娘一点也不好伺候! 会在这千里之外再见到那傢伙,惜惜惊讶万分;会在上官府里见到他,惜惜更是诧异无比。 他怎会在这里? 高坐枝头上,自浓密的枝叶间,惜惜往下窥探,瞧见那个自称季清儒的傢伙伫立在药糙圃前,一脸的震惊。 看样子那花圃并不是上官二少爷种的,而是这傢伙种的,所以一瞧见灿烂的鲜花竟然变成一堆烂糙,自然当场震惊到差点瞪出眼珠子;再见他风尘僕僕征衣未除,显然是刚回府就先跑来看花,可想而知那花圃对他有多重要。 那也没办法,都已经没了,无论有多重要,那花也长不回来了,哭死算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傢伙为什么会在这儿?不是他也住上官府里吧?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一点,冤家真是路窄吗? 第5页 甫疑惑地想到这儿,蓦见那傢伙满脸的震惊已然换上愤怒,并居心不善地踏前一步,明摆着对她的宝贝药糙圃有什么不良企图,譬如用他那两只大脚丫子三两脚踩平,或者像拔鸡毛一样一簇簇连根拔起拔到他慡,再干脆一点,索性一掌扫到天边去落地生根。 「慢着、慢着,请暂停……」惜惜连忙飞身下树,一边想着:这台词好熟……「你想干么?」 「是-?」季清儒的惊讶不比她少。「你怎么会在这里?」少了维族人的小花帽,她仍是两条辫子,旋袄长裙,只脚下换了绣花鞋,并不难认。 「我住这里,」惜惜两手插腰,傲慢地抬高下巴。「怎样?」 「你住这里?」季清儒更诧异的重复。「谁让你住这里的?」 「上官家的主人。」惜惜说,再加一句,「不过是我自己选中这儿的。」 两眼一眯,「为什么?」季清儒轻轻地问。 「因为那个……」惜惜指向药糙圃。「这儿最适合种药糙。」 「原来那是药糙。」季清儒喃喃道,望向药糙圃。 「好了,你问够了吧?」惜惜脸现不耐之色。「现在该我问你了,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季清儒转回脸来,眼神莫测地注视着她。「我也住在上官府里。」 「哦!」惜惜毫不意外地点点头。「你也是在这儿工作的?」 「……类似。」 「这样啊……」眼珠子转了两转,惜惜蓦然咧出一副狡诈的,不怀好意的笑。「信不信我能让你立刻丢了工作被赶出上官府?」 双眉一挑,「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季清儒语声更轻了。 「因为你害我浪费了好多银两!」惜惜振振有词。 双眉倏又蹙拢。「何解?」 「那尊玉像,」惜惜重重地说。「原本我若是能够慢慢考虑,我想我根本不会买它,但就因为你半途截进来,害我匆匆忙忙下错决定,一出城门口我就厌恶得摔烂了它,你说,这是不是你害的?」 两眼不可思议地圆睁,「那是我害的?」季清儒颇感啼笑皆非。 「没错,犯人就是你!」惜惜理直气壮地乱点人头,想尽办法要把无端损失的银两「赚」回来。「不过如果你愿意赔偿我的话,我倒是可以原谅你。」她很大方地赐予对方一次弥补的机会。 「原谅我?」倘若他的记忆没出差错,他可以肯定这位小姑娘是他生平仅见最无赖不讲道理的人。 「对!」伸出手,她急切地挥了挥。「来,快点,三百两!」 「三百两?」双眉再次挑高了。「不是两百五十两吗?」 「五十两精神赔偿!」害她整整气了两天,少吃一餐饭,又少睡半个时辰,到现在回想起来还会觉得头晕眼花、精神不济,如此恶性症状,只教他赔个五十两还真是便宜了他呢! 简直不敢相信,这小姑娘是穷疯了吗?「很抱歉,我一文钱也不会给你!」 惜惜的表情僵住了,手慢慢放下,盯住他片刻。 「你不怕被上官老爷赶出府?」 「他不会听你胡言乱语。」季清儒又将两手背在身后,淡漠地,但很有自信的说。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是谁。」 「无论你是谁,结果都一样。」 惜惜又开始咬牙切齿了。「你真的不怕?」现在她什么都不缺,就缺点耐心。 「不怕。」 「你是不相信我有办法让你被赶出府?」 季清儒慢条斯理地摇摇头。「是不信。」 见他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态,表明了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惜惜更是火上心头,不觉双眸怒睁,恶狠狠地脱口道:「敢不敢打赌?」 斜睨她一眼。「有何不敢?」 「好,那我们就赌三百两,你若是输了就赔我三百两,我若是输了也……」 「姑娘、姑娘,找着了、找着了,终于让瑞香给找着了,你瞧瞧,就这……咦?二少爷?!」捧着一副大纸鸢,瑞香惊讶地煞住急促奔来的脚步。「您怎会在这儿?老爷正在找您呢!」 「老爷在哪儿?」 「瑞香是在岚风苑那儿碰着老爷,老爷正待往雨梦苑去探视夫人。」 「我知道了。」季清儒颔首,举步欲待离去,然走出两步又停住,半回过脸来,唇畔挂着嘲讽的笑。「三百两是吧?赌了!」 「呃?」瑞香困惑地看看季清儒快步离去的背影,再看回来惜惜震惊又震怒的表情,满头雾水。「什么三百两,什么赌了?」 「瑞香。」 「姑娘?」 「他就是你们上官府的二少爷?」 「对啊!」 「……很好!」原来他根本不叫季清儒,原来他不是在上官府里工作的,原来他是上官府的二少爷,原来他从头到尾都在耍着她好玩! 很好!很好! 前仇加上后怨,季清儒……不!管他叫什么阎王判官,慕容惜惜从此跟你没完没了! 每隔三、五天,惜惜会去探视上官夫人一回,并依就她的復原状况作调养计画的变更。而季清儒回府的这一日恰恰好是第五天,惜惜立刻决定应该尽尽她的责任了──白收钱不干活不是她的作风。 于是匆匆换下因玩耍而弄脏的衣服,洗干净手脸,吩咐瑞香在绿烟苑等候,惜惜便直闯雨梦苑,连门也不敲就自行推门进入上官夫人的寝室。 果然,季清儒仍在。 闷声不吭,惜惜先板着脸将三百两银票扔到季清儒脸上,然后在上官鸿、上官夫人的疑惑目光下开始为上官夫人把脉。 「完全按照我的吩咐在作吗?」她面无表情地问。 「是……」上官夫人迟疑了一下。「呃,只有前天,因为我午睡迟了点,所以散步不到半个时辰就……」事实上,是因为她的身体状况愈来愈好,难免有些怠惰偷懒,可这应该算不上是什么滔天大罪吧? 唬一下勐然起身,「一次!」惜惜冷叱,同时风也似的朝门外捲去。「再有两次我就走人!」 「咦?」上官夫人不禁愕然。没、没有这么严重吧? 「慕容姑娘,请等等!」 耳听季清儒急切的唿叫,惜惜头也不回,即刻施展凌虚七幻步,眨眼间便将季清儒丢在身后老远,再过片刻,季清儒连她的影子也见不着了。 这日一整天,惜惜躲着季清儒,自个儿一个人在府里四处闲逛,头一次发现府邸大也有府邸大的好处,譬如说玩躲迷藏很方便。沿路老听见佣僕下人们转告她说二少爷在找她,她回一声知道了,然后就熘到府邸另一头去玩,饿了便跑到厨房找明大婶儿要吃的,或者躲到哪个假山洞里舒舒服服睡上一觉,真是快活得不得了。 直到夜深她才回到绿烟苑,瑞香沮丧着脸等到快哭了。 「姑娘,瑞香快饿死啦!」 惜惜噗哧失笑,扔给她一个油纸包。「真笨,不会自己去找吃的!」 「姑娘是瑞香的主子,主子要瑞香在这儿等着,瑞香哪儿敢乱跑嘛!」瑞香可怜兮兮地表彰自己的忠烈节操,边迫不及待地打开油纸包。「哇,玫瑰鸡耶!」 转手再变出一颗梨子来咬了一口,「有人来找过我吗?」惜惜不经心似的问。 「啊!」瑞香忽地尖叫一声,连忙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交给惜惜。「有、有,二少爷来找过姑娘您好多回,最后索性在这儿等下了,直到半个时辰前才离开,还叫瑞香把这个交给您。」 两张三百两的银票。 「我说二少爷给您这干么呢?」 「-不用知道。」惜惜得意洋洋地甩了甩银票。「好了,我要睡了,拿回你房里去吃吧!」 是夜二更时分,朦胧的月影下,绿烟苑蓦然飘出一条纤细的黑影,眨眼间便来到水烟苑,轻飘飘地落在寝室外大树上,这才发现灯火依然未熄,黑影略一思索,随即轻烟也似的飘到寝室窗外朝里探。 摇曳的灯影下,只见季清儒一手捧着一块璞玉,一手持雕玉刀专注地雕琢。 黑影当即明了,那块璞玉便是在张掖他坚持不肯退让的子玉,从已略具雏形的玉型来看,他所要雕琢的应是一尊美人像,九成九是凌嘉嘉。 玉中本有型,但若是心中已有型,而要找出最适合的那块玉来雕琢,这确实不容易,难怪他打死不肯退让。而且,他还为了凌嘉嘉亲手种植一圃圃她所喜爱的花糙,不与外人言,应是为了要给亲亲未婚妻一个惊喜。 这样默默地为凌嘉嘉付出,可见他对凌嘉嘉并非如上官宇靖所言那般无情,也不是没把她放在心上,而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感情。 他或许不懂得温柔体贴、不会说甜言蜜语,或许无法成天陪伴着心爱的人、无法抚慰她的寂寞,但有情有性,难道还不够吗? 凌嘉嘉也未免太不知足了!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就算季清儒是天底下最多情的男人,她还是要报復他到底。是师傅说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耍着她玩,她自然也要玩回来个够本,外加利息十分。 三更,季清儒终于熄灯入眠,黑影悄悄潜入,在茶几上放下两张银票,又悄然遁去,人不知鬼亦不觉…… 惜惜继续和季清儒玩了三天的捉迷藏,上官府里有几座茅坑、几只耗子她都摸得一清二楚,有时候她还故意让季清儒瞥见一抹身影,等他急忙赶过来时,她又一熘烟消失无踪,恨得季清儒牙痒痒的。 至于那两张银票就像没人要的孤儿一样在绿烟苑与水烟苑之间来回流浪,中间人瑞香愈看愈是眼红:既然双方都不要,为什么不干脆送给她呢? 这样到了第四天── 连瞄也不瞄季清儒一下,惜惜依然面无表情地为上官夫人把脉。 「有没有按照我的交代去作?」 上官夫人忐忑地咽了口唾沫,又不安地偷看夫婿上官鸿一眼,再犹豫半天后才小小回应一声。 「有。」 「是吗?」 冰冷冷的腔调,上官夫人立刻像被捉到偷吃糖的小鬼一样瑟缩了一下。 「昨、昨天下雨,所以……」 「下雨不会到迴廊去散步走动吗?」又一次,惜惜唬一下跳起来,暴风一般旋出去。「两次,再一次我就走人!」 一把没抓着人,季清儒忙飞身追上去。 「慕容姑娘,请等……」旋即愕然楞在门口。 这样就不见了,她是化成烟了吗? 在这同时,上官府外,惜惜正朝南门方向飞身而去,一边笑得花枝乱颤,差点从人家的屋顶上摔下来跌到粪坑里去。 半炷香后,惜惜与早已等候多时的瑞香会合,两人兴高采烈地走进南门大街最豪华的酒楼内,在二楼预定的靠窗桌位落坐,大大方方的叫了一桌酒菜,然后一起观看城隍爷出巡。 第6页 只见宝盖重重,相连如林,牛头马面、判官罪人,鸣锣击鼓,惊天动地,虽然阴森可怖,却热闹得不得了。 直至巡行队伍远去,两人才缩回脑袋专心喝酒吃菜。 「惜惜姑娘,」瑞香惊讶地瞧着惜惜一杯杯烈酒往肚子里灌,羡慕不已,又有点不安。「你不怕醉倒吗?话可说在前头,瑞香可是抱你不动的哟!」别说抱了,就连拖死狗也一样拖她不动。 惜惜装了一下鬼脸,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一粒药丸给瑞香。 「喏!吞下去,保证你喝再多也不会醉!」 「耶,真的?好棒!」 于是两人就开始你一杯我一盅地喝个不停,好几壶酒下肚却连红一红脸都没有,旁人看得目瞪口呆又惭愧不已,瞧瞧她们桌上的空酒壶,再看看自己桌上的空酒壶,当下恨不得去搬缸酒来和她们比一比,可又怕真的淹死在酒缸里,只好窝窝囊囊地别开头去装作没看到。 「这酒好香喔!」瑞香赞嘆道。「我这辈子从来没喝酒喝得这么过瘾过呢!」 惜惜耸耸肩,夹了一块石斑鱼肉。「瑞香。」 「姑娘?」 「你们二少爷到底叫什么名字?」 「季清儒。」 「咦?」即将入口的鱼肉停在半空中。「他当真叫季清儒?可是……他不是上官家的二少爷吗?」 「没错,但是……」瑞香放下酒杯,往两旁瞄了一下,压低声音。「二少爷是九岁那年跟着夫人一起嫁过来的,并不是老爷的亲生子,大少爷和大小姐才是去世的前任上官夫人为老爷生的孩子。」 「居然……」鱼肉掉了,「是这样。」惜惜喃喃道。 「不过我们老爷可疼二少爷了,大少爷有的二少爷一定有,就好像亲生的孩子一样,而且老爷又是那般疼惜夫人,倘若没有老爷的刻意照拂,夫人恐怕是活不到今天的,所以,二少爷才会那样尽心尽力为老爷办事,明知道将来上官家的一切仍是属于大少爷的,可一有事,二少爷必定抢在前头,大少爷不娶,他也不敢成亲,这一切都只为了报恩。」 「原来如此。」筷子落回桌面,惜惜无意识地端起酒杯啜饮。「那么凌嘉嘉是季清儒的表妹,并不是你们大少爷的表妹-?」 「是啊!嘉嘉小姐两岁的时候,父母因瘟疫去世,老爷就替二少爷把她接过来照顾,打算在嘉嘉小姐满十六岁时就让他们成亲。可偏偏大少爷一直不肯成亲,夫人也说不好弟弟先娶妻,所以婚事就这样拖下来了。」 上官宇靖当然不肯成亲呀!因为他觊觎的是继弟的未婚妻嘛! 「那么季清儒成天在外头跑,都是在替你们老爷办事?」 「对啊!」瑞香一边又吃又喝,一边作回答,答的含混不清,有时候还会喷点雪花出来。「因为大少爷不喜欢出门嘛!每次老爷要他出门办事,他老是拿一些奇奇怪怪的藉口来推託,反正大少爷办事能力也没有二少爷好,功夫更不及二少爷厉害,所以,老爷只好把一切事都交给二少爷出门去办-!」 啧啧,那个上官宇靖可真贼啊! 「你们大少爷连武功都不肯好好学吗?」 「那倒也不是,我听说是二少爷的亲爹在去世前把一身的功夫全口授给二少爷背起来了,所以二少爷学的是他亲爹传给他的武功,而不是老爷教的。还有啊!我也听说二少爷的亲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那一身武功比老爷还要高喔!」 「那他是怎么死的?」 「生病去世的。」 「哦!」惜惜沉默了。 看来季清儒并不比她好过多少,虽然他还有娘亲,继父也待他不错,却得一辈子做牛做马去报恩,哪及得上她一旦医术学全了,师傅便扔下他们师兄妹俩迳自云游去了,可说是扔下他们不管,何尝不是放他们自由呢? 算了,既是同病相怜,就放他一马吧! 雨梦苑是上官世家主人的寝居处,办公则是在岚山苑,也就是在上官宇靖住处岚风苑的隔壁,会将办公书房设在那儿,意义可想而知。 总有一天,这书房还是要交给上官宇靖去用的。 「我从来没管过你的事,可这事有关你娘亲,我不能不管。」桌案后,上官鸿脸色凝重。「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清儒唇畔泛起一丝苦笑。「是误会,不过请义父放心,我会设法和慕容姑娘沟通,绝不会让她轻言离去。」 上官鸿严肃地注视他片刻,嘆气。 「最好如此,要知道你娘躺在床上病了十多年,多亏了慕容姑娘,现在好不容易终于能治癒顽疾,见她能像个常人一样下床走动,我不知心里有多欢喜安慰。可是慕容姑娘也说了,在你娘身子调养好之前,仍是不能放心,所以我才想尽办法让她留下来,一来有她在,便不怕你娘又出问题了;二来……」 他起身背手步向窗台。「慕容姑娘说过,你娘调养身子至少需时三、五年,但若是由她来为你娘调养,最迟两年便可以让你娘完全恢復健康,难道……」他转过身来,眼神带有责备之意。「你不想让你娘早点恢復健康吗?」 季清儒肃然垂首。「请义父再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会把这事处理妥当的!」 「你确定处理得了?」 「清儿确定。」是的,有必要他甚至可以下跪。 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男人向女人下跪更可耻,但为了亲娘,他哪会在乎这种事! 人之行莫大于孝,百善以孝为先,男人下跪,又算得了什么呢? 偕同瑞香,惜惜早早便回到上官家,准备让季清儒「找到」,没想到右等不来、左等不见,昨儿个一天找她几十回,今儿个居然一次也不来了。 他是偷懒还是放弃了? 她正觉哭笑不得,犹在考虑是不是要主动去找季清儒「谈判」,或者是继续等他来找,忽闻箫声裊裊传入耳,如怨如诉极为悲切,她情不自禁走出小楼外,想瞧瞧箫声由何而来。 「是二少爷,」瑞香在她身后说。「上官家唯有二少爷吹箫,大少爷吹笛,嘉嘉小姐弹筝。」 「是他啊!」惜惜略一思索,随即吩咐道:「你在这儿待着,别跟来!」而后飞身掠向水烟苑。 循着婉转哀怨的箫声,惜惜来到水烟苑的侧园,瞧见季清儒倚在迴廊边吹箫,神情忧郁,箫声更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凄凉哀愁,发人悲思,惜惜不由听得眼眶发热,鼻头泛酸。 该死,他为什么要吹这种好像刚死了爹又没了娘,哥哥被火烧姊姊被水淹,弟弟失踪妹妹不见人影的送葬曲! 她诅咒着抹去眼底的湿润,再揉揉鼻子,却又不去阻止他,任由他呜呜咽咽地吹奏那种凄悽惨惨的哭丧调,直至箫声渐弱而止,余音裊裊散入夜空,然后,她听见一声沉重的嘆息。 「嘆什么气?」 季清儒愕然仰首,恰好瞧见惜惜自树梢飘身落地。 「慕容姑娘,-……」 嘻嘻一笑,「我是来告诉你,这个……」她掏出那两张银票在他眼前扬了一下,「我收下了。」再揣回怀里。「我不找你碴了,所以你可以不用嘆气啦!怎样?开心吧?」 季清儒一怔,旋即感激地一揖至地。「多谢姑娘!」 「不客气!不客气!」惜惜笑吟吟地裣衽回以一礼,旋即又板起脸来正色道:「不过我话可说在先,会对你娘亲那么凶,并不完全是针对你喔!」 季清儒眉宇轻蹙。「姑娘是说……」 背着手踱开两步,「我说你娘肯定是千金小姐出身的吧?」惜惜问。 「可以这么说。」 回过身来,「那就对啦,你娘啊!不管是什么病,全都是太过养尊处优招惹来的毛病。」惜惜指指他。「《内经》有云:久卧伤气,久坐伤肉,过逸则气血滞涩。也就是说,你娘缺少适当的活动,以致血脉不通,自然百病丛生。」 收回手指,她又背手转回去踱步。「所以我要你娘常常走动走动,以便活动筋骨流通血脉,再配上适当的饮食,还有我特别为她调配的丹药,这样自然能加快康復的速度,并根除百病之因。这样你了了吗?」 「可是过去那些大夫都是说……」 「产后伤身又失调?」 季清儒颔首。 「他们说的也没错啦!不过那只是『病』,而非『因』,懂吗?有『因』才有『病』,没有这病也会有那病,所以治病是治标,治因才是治本,否则你以为她这病为什么会一拖十几年,反反覆覆的总是治不好?不就是因为那些大夫只治病不治因。」 季清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对,就是如此,可你娘老爱偷懒,」她撅嘴臭着脸抱怨。「不凶一凶她是不行的。」 季清儒有点尴尬。「这个……」 「啊,对了!」她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手。「要不我教你一套五禽戏,这不是武功,是养生运动,只要你娘能够在早起睡前舞它个几回,就算她偷懒少散一点步也没关系了。」 「很复杂吗?」 「不会、不会,很简单的,来,你注意看着喔!」她摆好姿势。「这是虎寻食,然后是……鹿长跑,接着是……熊撼运,再来是……猿摘果,最后是……鹤飞翔……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确实很简单。」 「记住了?」 「记住了。」季清儒立刻施展一次给她看。「这样对吧?」 「对对对,」惜惜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那以后就让你去负责这档子事,或者让上官老爷去盯着你娘也行,总之,你娘非动不可!」 「我知道了。」 「哦!还有……」惜惜再次一本正经地板正脸。「很抱歉铲了你那些花,不过,我种的那些药糙有大半都是要用在你娘身上的,不挑在那种最适宜生长的地方,我怕会来不及。」 「我了解,花可以再种,家母的身体只有一副。」 「你能了解最好了。」 惜惜又笑开了,笑靥天真灿烂,可爱得令季清儒不禁一呆,没料到心目中那个天底下最无赖不讲理的小姑娘竟也有如此无邪的一面。 也许这小姑娘只是偶尔会任性一点,其实本性是相当善良的。 季清儒不由得如此暗忖。 然而仅不过十天后,季清儒这种乐观的想法便被彻底推翻、颠覆、终结…… 解决了慕容惜惜的问题,季清儒终于可以把注意力转移到除了娘亲以外,他最钟爱的未婚妻凌嘉嘉身上。 纵然因为忙碌,他一直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陪伴她,但他始终深信一向娴静温雅、柔婉多情的凌嘉嘉必能谅解他的苦处,这份自小培养起来的深厚感情并不会因为这点「小问题」而破坏。 第7页 「二哥,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不一定。」 染血般的夕阳下,两人并肩漫步于落月湖畔小径,喁喁低语。 「那你……能不能多陪陪我?」 「我尽量。」 尽量? 凌嘉嘉脸上闪过一抹幽怨,欲言又止地轻启檀口,犹豫了一下,依然未能说出原来想说的话。 「今年七夕,二哥会在吗?」 「不知道。」仍是不确定的答案。「不过若是我不在,你可以去找娘,她现在身体很好,不再像以往那样总是昏昏欲睡,说不上两句话就眯上眼,义父说她如今老是抱怨无聊,我想是义父也很忙,没太多时间陪她,希望你能常常去同她聊聊,她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可她寂寞的时候,又有谁来陪伴她? 幽怨更深,但她低垂螓首,不让季清儒瞧见。「二哥,这样……究竟还要多久呢?」 望月亭前,季清儒停下脚步,转身凝望着落月湖,静默了一会儿。 「嘉嘉,你也明白义父的心愿,而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达成的,虽然我已经尽我所能加快脚步,但……」他顿了顿。「这样吧!我会设法说服娘让我们先行成亲,你是知道的,倘若不是娘坚决反对我先大哥之前娶妻,早四年前我们就是夫妻了,但四年委实也拖得太久,我想现下或许娘能够谅解,答允让我们先行成亲,你认为如何?」 成了亲又如何? 良人若不在身边,她不仍是要独守空闺,寂寞度日? 「二哥,为何你不请大哥与你一同分担呢?」 「因为大哥根本就不想出门。」季清儒的语气很平淡,只是在讲述一件事实,并非抱怨或不满。「有时候我忙不过来,义父便要大哥去帮帮我,但大哥总会找各种理由来推拒,我也不想勉强他。」 是吗?为何跟上官宇靖说的不一样? 凌嘉嘉困惑地暗忖。「那还有姊姊和姊夫,他们……」 「我负责铁剑世家,他们也要负责芙蓉世家,哪有能力再来帮我?」 「但你为何一定要为上官家做到这种程度?」凌嘉嘉终于忍不住冲口道出真心话。「将来上官家的一切仍是属于大哥的,你这样为上官家卖命又有何意义?」 双眉倏锁,「你怎能这么说,嘉嘉?」季清儒低叱。「无论是你或我,还有我娘,若非上官家,娘根本活不到今天,你我也不知要流落至何处,你能罔顾这份恩情吗?」 因为他突发的怒气,凌嘉嘉不由骇得抖了抖,蓦而眼圈一红,失声呜咽。 「可是我很寂寞呀!」她掩脸委屈地嘤嘤啜泣,再也抑不住心中的哀怨。「你不在的时候我总是好想好想你,想得心都痛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抒解这份思念,我、我只希望你能多陪陪我,让我知道你的心里仍有我啊!」 一入眼她那副委委屈屈、哭哭兮兮的模样,季清儒的怒气立刻化为乌有,忙探臂将凌嘉嘉纳入怀抱里,轻轻拍抚她的背,并低声道歉。 「对不起,嘉嘉,我不该对你这么凶,不要哭了好吗?」歉意的唇轻印在凌嘉嘉如云般的青丝上。「我心里怎会没有你?虽然这桩婚事是父母为我们定下的,但这份感情是我们自己培养起来的,你怎会不知道我有多深爱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二哥爱我就如同我爱二哥那般深,但……」凌嘉嘉抽噎着。「你不在我身边,我真的好寂寞呀!」 「其实我也明白你很委屈,你为我牺牲的一切我都搁在心里头了,来日等我们成亲之后,我一定会好好疼爱你、补偿你,好吗?现在请你再委屈一些时日,我保证再过两、三年,我就能时时陪伴着你了……」 两、三年? 哼哼!再这样下去,恐怕凌大小姐连两、三个月都等不下去-! 望月亭顶上,惜惜两手交迭,下巴慵懒地搁在上面,居高临下的目光嘲讽地注视着那对你侬我侬的未婚夫妻相依偎着逐渐走远。 那个女人不用说了,她已经没救啦! 至于季清儒,他也迟钝得很可笑,或许…… 他需要一点忠告? 六月的夜风,温暖中带着一丝沁凉,摇曳的灯光下,季清儒又抱着他那块宝贝璞玉努力雕刻,光影的摇盪在他专注的脸上映出一道道变幻莫测的形影。 片刻后,他吁了口气,挪开雕刻刀,将玉像拿开一些,斟酌着下一步该雕琢哪里,正当这时…… 「哇~~这些都是你亲手为她做的吗?」 乍然一惊,季清儒转首,赫然见到惜惜不知何时跑来背着手站在床边,好奇地打量床上的玉盒,玉盒里有许多已雕制完成的各种首饰,玉饰,髮簪、玉钗、翡翠镯子、龙凤玉佩、鸳鸯玉坠子、玛瑙项鍊……应有尽有,姑娘家该有的首饰全都包了,而且全是以上等玉或翡翠精工雕琢而成。 放下玉像,季清儒来到她身边。「慕容姑娘,男人家的寝室,姑娘家不该随意乱闯,尤其是在这半夜三更,你不怕招人非议吗?」他这是好心提醒她,他不怕被人看,只怕她被人看。 「不怕!」惜惜回答的很干脆,再指指玉盒。「都是你亲手为小姐做的?」 有点拿她莫可奈何地摇摇头,「是,都是我做的。」季清儒老实承认。「我准备在成亲那天送给她。」 「真有心!」惜惜嘆道,又回身指指玉像。「那个呢?也是为她雕琢的?」 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是,我希望能在七夕时给她一个惊喜。」季清儒又承认了。不承认也没人信,雕琢的明明就是凌嘉嘉的玉像。 「来得及吗?」 「我也不知道,尽量吧!」 脑袋微倾,「那你又为什么在绿烟苑种花呢?」惜惜很不客气地继续追问。 「我想在整理好绿烟苑之后,让她先行搬过来住,待我们成亲后,那儿也可以作为她的私人活动空间,当她想独处时,可以到那边去看看书、弹弹琴。」 「考虑得很周到嘛!不过……」惜惜徐徐步至桌案旁,低眸望着玉像。「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不是那种需要私人空间的女人?」 季清儒皱眉。「姑娘是说……」 转回身来,惜惜面对季清儒,神情严肃。「我是说,嘉嘉小姐和你娘是同一种女人,她们不需要自己的生活空间,只需要男人的呵护与陪伴。如果你想继续拥有她的心,我劝你最好多挪出一点时间给她,免得后悔莫及。」 神情倏转阴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季清儒不掩怒意地质问。 毫不畏惧地抬高下巴,「你不知道上官宇靖趁你不在的时候拼命追求嘉嘉小姐吗?」她直截了当的摊明了讲。 脸颊蓦然一阵抽搐,「不,大哥不是那种人!」季清儒断然否决。 察言观色,惜惜及时恍悟。「你早就知道了?那你为什么……啊!你相信嘉嘉小姐不会变心?」 季清儒绷紧下颔不语。 摇摇头,「你错了,她会变的,」惜惜断言道。「她是一个软弱的女人,意志并不如你想像中那般坚定,事实上,她能坚持到今天已经令人很佩服了,但她再也撑不了多久了,如果你再不设法的话,她一定会变……」 「住口!」骤然一声暴喝,季清儒脸色铁青,双拳因为紧握的力道太强烈而微微颤抖。「不准你再说下去了,嘉嘉不是那种女人,她不是!」 愤怒的眼瞅上无畏的眸,四目相对许久,惜惜突然耸耸肩。 「你不听就算了,反正我也给过忠告,你心里有数,自己斟酌着办吧!」 语毕,微微一晃身,季清儒眼前已杳然,不见任何人影,但他仍僵立原地良久、良久。 不,嘉嘉不会变心的,她不会的…… 无论是否坚信未婚妻绝对不会变心,未婚夫想多抽点时间陪伴未婚妻,名正言顺,所以自与惜惜一番夜谈翌日开始,除了探视上官夫人,以及和上官鸿谈公事之外,季清儒将所有时间全放在凌嘉嘉身上,这很快便博得了凌嘉嘉喜悦的笑靥和深情的凝视。 偶尔和惜惜碰上面,季清儒也会和她闲聊几句,惜惜则挤眉弄眼地不肯放过调侃他们的机会,直至凌嘉嘉双颊绯潮如火,季清儒假作生气,她才像个小孩子似的一熘烟逃走。 「慕容姑娘是位善良的好姑娘。」季清儒如此对凌嘉嘉说。 言犹在耳── 这日近午时,久未返家的上官慧慌慌张张的赶着马车将夫婿杨秀军送回上官府里来。 「医仙的徒弟是不是在府里头?」一进府门,上官慧便一迭连声地叫着、喊着,命令所有的僕人去叫人,一脸的焦虑和无措。「快,还不快去叫她来!快啊你们这些笨蛋!」 「慧儿,冷静一点!」闻讯赶来的上官鸿忙低喝一声让女儿镇定下来。「好,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我们查得芙蓉世家打算拉拢血刀门,于是便想抢先一步先把血刀门拉拢到上官世家这边来,可也不知道怎地,原先还好好谈着,后来却一言不合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又变成拔刀相向,然后秀哥他、他……」 上官鸿明了了。「军儿伤得很重?」 上官慧泪眼模煳,颔首。「所以我才急着把他送回来,只要有医仙的徒弟在,秀哥就不会有事了。」 「这……」上官鸿深深皱眉。「恐怕不容易。」 「为什么?」上官慧尖叫。「她离开了吗?她不在府里了吗?」 「她还在,但是……」 说到这儿,季清儒、凌嘉嘉和上官宇靖也赶来了,后两步,惜惜也出现了,悠哉悠哉的,正在跟瑞香抱怨吃一半西瓜被叫来很不乐意,说完,还吐了两颗西瓜子到地上,然后好奇地打量上官慧和她身后的马车。 「干么呀!人家正在吃西瓜说!」 上官鸿犹豫了一下,上前。「慕容姑娘,我们有位伤者想请你看看。」 惜惜立刻把手伸出来。「先付后诊。」 上官鸿朝上官宇靖使了一下眼色,后者正待去取宝物和银票…… 「等等!」惜惜不知想到什么又把手收了回去,「请问是……」戒慎的眼瞥向上官慧和马车。「女人吗?」 「我的夫婿当然是男人!」上官慧脱口道。 一声不吭,惜惜转身就走。 「你怎么走了?」上官慧尖叫。 「我不诊男人!」 「为什么?」 「这是我的规矩!」 眼看她即将走远了,上官慧急忙飞身落到她前面挡住。「可是他的腿,其他大夫都说没救了,如果你不出手救他,他的腿就没啦!」 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没了就没了,关我什么事?」惜惜一脸漠然。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上官慧气急败坏地叫。「你不是大夫吗?」 第8页 咧嘴一笑,「大夫又怎样?」惜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大夫也有好大夫和恶大夫之分,好大夫扛着济世救人的招牌到处乱跑,辛苦得不得了;而我呢!很不幸的是被归类于恶大夫那一种,没心没肝没道德,只要银票和宝物,管你人命还是狗命,羊腿还是猪蹄膀。所以很抱歉,我说不诊男人就是不诊男人,就算他快要回姥姥家拜见祖先了,姑娘我、也、不、管!」 上官慧勐跺了一下脚,突然跪下。「我求-!」 惜惜摇摇头,「少来这一套,这种事姑娘我看多了,早麻痹-!」依然不改初衷。 「-……好冷酷!」 「谢谢你的赞誉。」 季清儒看得既惊愕又诧异,原以为惜惜或许任性一些、或许顽皮一点,可终究是善良的。但此刻,她却表现得仿佛人命根本不值钱,才多少岁,却似早已看尽世间冷暖,心冷了,也狠了。 「慕容姑娘。」 斜睨着他,「干么?」惜惜懒洋洋地问。 「为什么?」 「我说过,那是我的规矩。」 「不,我是说你为什么不诊男人?」 眼底忽地掠过一抹痛楚,「因为……」她恨恨地咬紧牙根。「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是好人!」话落,众人眼前一花,芳踪即杳。 当夜,为了保全性命,杨秀军双腿被切除。 当夜,三更时分,惜惜才回到上官府。 当夜,季清儒手握着雕琢一半的玉像,却不曾雕下半刀,脑海里只思索着惜惜在离去前眼中那一抹痛楚究竟是因何而来?她又为何会如此狠心? 原想在七夕前雕琢好玉像,原想和心爱的女人共度七夕夜,原想说服娘亲让他尽快成亲,但这一切都是妄想,上官慧回府后翌日,季清儒又得出门了。 「血刀门的事必须尽快处理,否则会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我明白,但……」季清儒垂眸。「和或打?」 「你认为呢?」上官鸿反问。 「依血刀门的势力,不能打,只宜和,但大姊那边……」 「慧儿那边交给我。」 「那么是……」季清儒抬眸。「和?」 上官鸿颔首。「把血刀门拉拢到我们这边来,办得到吗?」 「可以。」 「还有,南方那边有消息来,铁剑世家派人到苗疆,如果他们是意欲拉拢南疆的红虎,情况就不太妙了。」 「血刀门那边处理好之后,我会到南疆看看。」 「好,那你尽快出发吧!」 晚些时,季清儒整理好包袱并向上官夫人告别,然后出现在音梦苑里,凌嘉嘉一见他歉疚的神情,立刻意会到那种表情的涵义,哀怨的心随之失望的沉落谷底。 「你又要出门了?」她幽幽低问。 「对不起,嘉嘉,我必须赶去处理北边的麻烦。」 「可是你才回来不到一个月!」凌嘉嘉抗议。 「我知道,但这事很紧急不立刻处理不行。」 凌嘉嘉沉默了一会儿。 「那七夕……你能回来吗?」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她问。 季清儒迟疑了一下。「对不起,可能赶不回来了。」 贝齿轻咬下唇,凌嘉嘉蓦而背过身去。 「如果、如果我希望就这一次,只要一次就好,请你为我留下来呢?」 没有声音,季清儒沉默了。 他沉默得愈久,凌嘉嘉的失望也就愈彻底,她的心在流泪、她的心在哀嘆,然后,她听到他的回答。 「对不起,或许我可以请大哥代替我去,不过他有九成九会拒绝,即使他答应了,这件事恐怕他也处理不了,除了我,这件事只有义父有办法处理,但我不可能请义父代替我去,是不是?所以,嘉嘉……」他的手自后轻轻搭上她的肩。 「下回好吗?下回你再做这种要求,我一定会为你留……」 「倘若下回仍是除了你和上官伯父之外,其他人无能解决的事呢?」 「……嘉嘉……」 合上眼,「你走吧!」凌嘉嘉无力地说。 「……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他走了。 她知道,即使和他成了亲,他们依然会是聚少离多,只要他在上官家一天,他就摆脱不了这份恩,而她也必须忍受他为上官家无穷无尽的付出,牺牲他自己的自由、牺牲他自己的生活,甚至…… 牺牲她! 惜惜一直躲在绿烟苑里,因为讨厌去碰到那种谴责的眼光。 她又没有错! 她亲爹都可以扔了她,为什么她一定要去救治那些她不想救治的人? 她没有错! 「慕容姑娘。」 闻声,惜惜立刻像只刺猬似的跳起来张牙舞爪,两只大眼睛更是盈满戒备地瞪住季清儒,随时准备对方要是敢对她不客气或怎样,她就要把全身的刺都免费奉送给对方,管保对方立刻变成一个大针包。 「干么?你想来骂我吗?告诉你,你没有权利骂我,谁规定我一定要救人的?连我师傅都说随我便,你……」 「慕容姑娘,我的确没资格骂你,我是……」季清儒冷静地说,并提高包袱给她看。「来辞行的。」 一身利刺顿时叮叮咚咚掉满地,「你又要出门啦!」惜惜愕然问。 「有急事。」季清儒简单的解释。「所以我来辞行,并请姑娘多多费心诊治家母,清儒感激不尽。」 只要不是来骂人就好。 「没问题、没问题,小事、小事,」惜惜勐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谢谢。」季清儒诚挚地道谢,再拿出一尊小玉佛。「这,是适才我利用半个时辰匆促雕就,不是什么名贵的玉,也很粗陋,却是我一番心意,感激姑娘为家母付出的辛劳,希望姑娘能收下。」 「哎呀!你特地为我刻的吗?」惜惜惊喜地抢过来,东摸摸西看看,的确粗陋,但她从未这么高兴过,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特地为她做某件事。「谢谢、谢谢,我一定会好好保存它的!」 愈看愈高兴,她忍不住又拍了一次胸脯。「好,就看在你这尊玉佛分上,我承诺你,除非你娘完全恢復健康,否则我绝不会离开,而且上官老爷也毋需再付出任何代价,有这个……」她得意地举起小玉佛。「足够了!」 双眸一亮,季清儒即刻长揖至地。「那么清儒在此先行谢过了!」 「不过……」惜惜蓦又板起脸来。「有必要的时候,我还是得凶一凶你娘,你可别心疼喔!」 季清儒莞尔。「我明白。」 惜惜又呵呵笑起来了。「明白就好。」 「那么我走了。」 「啊~~季清儒!」 停步,季清儒回过头来。「还有事?」 「你的武功很好吗?」 季清儒有点讶异地扬了一下眉。「尚可。」 「那么……」惜惜睁大两眼,好奇地眨呀眨的。「你下手杀人很冷酷的吗?」 整个身子都转回来了,「为什么这么说?」季清儒奇怪地问。 「因为……」惜惜比了一下自己的眉毛。「你的眉毛煞气很重。」 眼睑垂下又扬起,「我不杀人,人便要杀我,在这种时候,我没得选择。」季清儒冷漠地说。 了解地点点头。「确实。」惜惜贊同道。「那你自己要小心一点,记住我是不诊男人的哟!」 「记住了。」 望着季清儒大步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惜惜感到有点无以为名的怅然,再低眸凝睇掌心中的小玉佛,她又忍不住笑开来。 「瑞香。」 「姑娘?」 「帮我找条红绳子,我要把玉佛戴在身上。」 自雨梦苑里出来,惜惜一路和瑞香兴致勃勃地讨论要到哪里去玩,但在经过望月亭附近时,蹦蹦跳跳的脚步突然被点住穴道似的定住,瑞香一时不觉,沖前好几步才咦一声跑回来。 「惜惜姑娘?」主子两眼发直,中邪了? 「呃~~瑞香,你去请明大婶儿帮我们弄只熏鸡和白糖油糕,再来几粒梨子和甜枣,」两眼眯眯盯住望月亭,惜惜漫不经心地吩咐。「咱们待会儿上莲池那儿去会合。」 「莲池?哦!天,不会是又要爬树吧?瑞香上回摔得还不够惨吗?整整贴了两天膏药呢,这回又要……」 瑞香嘟嘟囔囔的走远了,惜惜则慢吞吞地行向望月亭,在那儿,凌嘉嘉与上官宇靖聊得似乎很开心,愉悦的笑意温柔地荡漾在眉梢眼角,使得那张沉鱼落雁般的姿容更显柔美动人。而且以前凌嘉嘉碰都不让上官宇靖碰一下,连扯扯衣袖都不行,现在却让他握住柔荑而不以为意。 这女人,真是捺不住寂寞啊! 「咦?慕容姑娘,你不是去雨梦苑了吗,怎会来这儿?」一瞥见她,上官宇靖即满脸懊恼的问,明白显示出对惜惜的骚扰感到不耐。 凌嘉嘉则悄悄挣开上官宇靖的掌握,嫣红着脸回开眼。 「探视过上官夫人,当然要出来了呀!」惜惜睁大眼,「哦!对了,你爹在找你喔!」说瞎话。 上官宇靖皱眉。「是吗?」 「好像是急事喔!」再添一句,催促他赶紧滚蛋。 「这样,那……」上官宇靖犹豫地瞥向凌嘉嘉。「嘉嘉,我去一下马上回来,你千万不要走开呀!」 上官宇靖前脚一走,惜惜后脚马上跳到凌嘉嘉身边去。 「喂,我说你啊!眼睛睁大一点,好男人坏男人分清楚一点好不好?」 眉轻蹙,「我不解姑娘何意?」凌嘉嘉困惑地问。 惜惜忍不住嘆气。「你不是真喜欢上官宇靖吧?难道只因为他能成天无所事事地陪伴你、呵护你,说一大堆不用花钱的甜言蜜语给你听,这样你就愿意和他在一起了?」 凌嘉嘉明白了。「大哥是真心喜爱我,他眼里只有我,心里也只有我。」她辩解。 「你以为季清儒心里就没有你吗?」惜惜不禁白眼一翻。「真是,告诉你呀!季清儒虽然不能陪在你身边,但他确实把你放在他心上了。」 「如果他真的把我放在他心上,他就不会老是把我扔在一边不管。」凌嘉嘉幽幽埋怨。「只要一次,我只要求他一次放开上官家而选择我,他却做不到。大哥可以为了我完全撇开上官家,他为什么不能?」 「喂喂喂,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啊?」惜惜不由愤慨地叫起来。「你们从小一起长大,难道你还不了解他的处境吗?你为什么不能去体谅他的为难处,只会要求他为你做这做那?因为你是女人吗?所以你可以凉凉坐着什么事都不用干,只等着男人来把你捧上天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惜惜愈说愈愤怒。「当你要求他的时候,可曾想过你为他做过什么?」 第9页 凌嘉嘉窒了窒。「我……」 「虽然不能守在你身边,但他真的把你牢牢放在他心上了,否则他不会……」顿了顿。「好吧!虽然这不应该先让你知道,不过都到这种节骨眼了,让你知道也无妨。」 「让我知道什么?」 「让你知道他虽然不在你身边,但在一天的劳累之后,当每个人都忙着休息补精神的时候,他却熬夜为你做首饰。亲自挑选每一块玉,亲手雕出每一样饰物,只要是女人家该有的首饰,他全都要亲手为你完成,准备在成亲那天送给你……」 「啊~~」凌嘉嘉惊讶了。 「再有,他也希望能和-共度七夕啊!所以他早早便精挑细选了一块玉,想要亲手雕琢一尊美人像在七夕夜送给你,他做不到并不是他的错呀!」 眉眼间悄然逸出一份感动,凌嘉嘉眸眶湿了一圈。 「还有、还有,我住的绿烟苑里原本有好些灿烂的花圃,瑞香说那都是你喜欢的花,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季清儒亲手为你栽种的,之所以没说出来,是因为他想给你一个惊喜,难道他为你做了这么多还不够吗?」至少对她来讲是够了。 然而凌嘉嘉却反而沉默了,半晌后,连适才那份惊喜与感动也在无言中悄然流失。 「但是,我最希望他为我做的他却做不到。」 简直不敢相信,这样还不够? 「你到底要他做什么?」惜惜咬牙切齿地问。 「我希望他抛开上官家,陪在我身边。」 嘴巴一张,惜惜差点暴吼出来,保证吼得凌嘉嘉立刻羞愧的跑到对面落月湖里跳进去,但舌尖一转,她又吞了回去,然后眼神怪异地盯住凌嘉嘉,盯得后者不安得好像浑身爬满了蚂蚁。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因为现在我才明白……」惜惜喃喃道。 「明白什么?」 「明白你要的是虚伪的表面,却不要真实的心意;明白你要的是甜言蜜语,却不要刻骨铭心;明白-要的是一个跟你一样没有用的龟孙子,而不要一个真正有情有义的男人,你啊……」惜惜勐然起身。「根本就配不上季清儒!」 语毕,她即愤然离去了,留下凌嘉嘉怔忡了好片刻,而后幽幽吐出一声哀怨的嘆息,绝美的娇颜漾满轻愁与委屈。 「我只是想要他多陪陪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两个月过去了,夏逝秋临,季清儒一直没有回来──据瑞香说这是很正常的状况,惜惜眼睁睁看着凌嘉嘉与上官宇靖愈来愈亲密却无计可施,因为凌嘉嘉根本不听她劝,那个愚蠢又软弱的女人只想要一个能时刻陪在她身边呵护她的男人,气得惜惜直跳脚。 最后没办法,惜惜只好去找上官夫人,不料上官夫人却只会睁着无辜的美眸说:「不会、不会,靖儿不会做那种事的。」 如果不是她先前已承诺过季清儒,肯定会气得立刻走人。 然后,在秋阳即将离去的那个月,事情终于爆开来了…… 「什么?!凌嘉嘉怀孕了?!」 惜惜这一声怒吼比熊嗥更粗暴、比雷鸣更响亮,骇得瑞香登登登连退好几步,砰一下撞倒屏风,又碰歪花架,最后一屁股跌在尿盂里爬不起来,还得心惊胆战地回答主子的问题。 「是、是。」 「是谁的?」 「大、大少爷。」 「那个白痴女人!」 惜惜又大吼了一声,瑞香好不容易抬起来的屁股又摔回去了。 因为如此,半个月后,凌嘉嘉与上官宇靖只好在仓促准备下匆匆忙忙的成了亲,三天后,上官鸿才修书去通知那个莫名其妙被偷走未婚妻的男人。 惜惜实在无法不担心季清儒得到通知后的反应,烦得没心情玩,只闷在绿烟苑里又多种了好几圃药糙,甚至种呀种的还种到水烟苑的花圃里去了──就恨它们不能开花。而且睡前不到处乱跑一下也睡不着,所以这一夜,才会好死不死的被她听到一段足以使她爆出一肚子烟火的对话── 「终于让你娶到嘉嘉了,该满意了吧?」 「满意、满意,实在太满意了!老实说,嘉嘉实在很难搞定,倘若不是爹的刻意安排,让二弟长时间滞留在外回不来,我也得不到嘉嘉的心,得不到她的心就得不到她的人,这一点,我确实不能不感谢爹。」 「那么,你可以娶李凤娇了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绝不能委屈嘉嘉,她可是我的心头肉!」 「那就让她们两头大吧!」 「二弟那边怎么办?」 「放心吧!有他娘亲在,他也无可奈何。」 「说得也是,光是靠『恩情』这两个字,便已足够将他绑在上官家一辈子,让我们利用他到死了!」 「不过我可不允许你对继母不敬!」 「我知道,爹虽然利用了继母,但也是真爱继母,我哪敢对她不敬呢?」 「知道就好,否则我饶不了你!」 见鬼,原来这一切都是上官鸿父子俩的诡计,季清儒居然完全被蒙在鼓里! 不过如果凌嘉嘉能够坚定一点,他们也是没辙,偏偏凌嘉嘉就是那么愚蠢、那么软弱,他们父子的阴谋才能得逞。 那个女人,真是没救了! 季清儒回来了。 惜惜非常惊讶,也很疑惑,因为风尘僕僕赶回来的季清儒看上去非常平静,除了眼白挂了许多红色蜘蛛网,神情也有点憔悴之外,并无任何异样。 难道他并不是那么深爱凌嘉嘉吗? 「恭喜大哥、大嫂。」 洗净风尘,季清儒立刻赶到岚风苑去道贺,偷偷的,惜惜也跟在后头,她想看看季清儒是不是真的不在意。 「嘉嘉最后选了我,你不会在意吧?二弟。」 上官宇靖一脸做作的愧疚,假得要死;凌嘉嘉只低垂螓首,一语不发。 季清儒苦涩地淡然一哂。「怎会,只要大哥、大嫂能幸福就好。」是的,那一抹脱俗的蓝,那令人魂系梦牵的绝世姿容,那教他痴痴眷恋的高雅纤柔,都已不再属于他了。「这是送给大嫂的贺礼,」说着,他双手捧出原本要在他自己的新婚夜送给新婚妻子的玉盒。「尚请笑纳。」 「我来、我来,你大嫂已经有了身孕,这么重的东西还是让我来拿吧!」然后砰的一声,「哎呀!真糟糕,二弟怎么没等我拿好就放手了呢?」上官宇靖继续演出夸张的惋惜表情。「真可惜,这些首饰看来相当贵重精緻,不知二弟是在哪儿买的呢?」 憔悴的脸忽地扬起一抹飘忽的笑,「不要紧,碎了也罢!」季清儒低喃,两眼痴痴凝望着满地断裂的玉饰碎片,还有那整整齐齐从中间断成两截的玉像,那些他花费了多少个无眠的夜,花费了多少心思与精神鵰制而成的心血,如同他的心一般,就这样粉碎于-那间。「就让过去的一切在这一刻结束了吧!」 静静地,两滴泪水悄然坠落于地,凌嘉嘉拼命忍住哽咽,只有她知道这些玉饰并不是花银两买来的,而是季清儒亲手雕制的。 放弃真爱,选择被呵护与怜惜。 她错了吗? 砰! 紧握的拳勐力捶在树干上,坚实的柏树应声折断,偷偷蹑随在后的惜惜不禁吓了一大跳。以为他不在意,没有任何怨怼,原来是隐藏在平静的面具底下。 「为什么?为什么?」季清儒痛心的低喃。「我不够爱你吗?不够怜你吗?为什么要变心?为什么?」 「是我哪里作错了吗?」他喃喃自问。「是我不应该想要给你惊喜,瞒着你我费了多少心思亲手为你雕琢玉饰、雕琢玉像,所以你感觉不到我的心意吗?该死,我为何这般愚蠢,既然无法陪伴你,就该清清楚楚让你明了我的心意,应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为你所做的一切,这样你就不会……」 「会!她还是会变节!」忍不住了,惜惜跳出来大吼。 明明不是他的错,为何他要自责?这太不公平了! 「我告诉过她了,我告诉过她你为她花费了多少心思,告诉过她你为她做了多少,但是她说她只想要你陪伴在她身边,她不在乎什么心意,只想要人时时刻刻呵护她呀!」 「她……」季清儒怔楞地看着她。「都知道?」 「知道!」惜惜用力点头。「统统都知道!」 「但是……」季清儒依然怔忡。「她不在乎?」 「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啦!而是她宁愿你陪在她身边,比起这点,你为她所做的那些就不是很重要了。」 「是吗?她不在乎?」季清儒喃喃低吟,「她只要我陪在她身边,其他全都不重要……」他踉跄转身。「是吗?是这样吗?无论我怎么做都没用吗?她只要一个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的人……」 望着踉跄消失于夜色中的颀长身影,惜惜低咒不已,却无可奈何。 心病无药医呀! 夜近三更,惜惜却怎么也睡不着,坐立不安的上床躺下,又下床踱步,再回床上躺个片刻,又跳下床走来走去,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了,套上外衣便飞身出小楼,飞身出绿烟苑,飞身向水烟苑。 她老觉得有什么不对,心头忐忑地,担心某人会出什么状况…… 唉~~果然! 只见季清儒一摊烂泥似的醉倒在鱼池旁,酒壶沉在鱼池底,看样子明儿个这池子里的鱼全都要害宿醉头痛的毛病了。 幸好她有搬动伤者、病患,甚至死猫、死狗、死人的经验,很快就把季清儒拖到寝室里头去睡,然后又回绿烟苑去拿了一颗药丸过来给他吃下。 看他可怜,就恩赐他一颗解酒药吧! 可是这种情形并不是只有一夜,而是夜夜。 每夜,惜惜都要跑到水烟苑去找「尸体」,有时候是在书房,有时候是在假山洞里,有时候是在茅房,有时候是在树上,有时候是在寝室……啊,运气真好,只要把他从地上搬到床上去就好了…… 然后白天,他走出水烟苑去努力扮演没事人,强迫自己面对凌嘉嘉作出无所谓的面具给大家看。她则忙着制作更多的解酒药,一边告诉自己:她并没有破坏自己的规矩,他只是喝醉了,不是生病或受伤。 可笑的是,他始终不知道是她把他搬到床上去的,总以为是仆佣去整理水烟苑时顺手把他丢上床,他唯一的疑惑是: 为什么他一次也没有过宿醉头痛? 这夜,初雪落下来了。 惜惜立刻沖向水烟苑,担心季清儒会睡在雪地里,没想到他不但没躺在庭院里让雪淹没,甚至还没有醉瘫。 可是这样更糟糕。 抱着酒瓮──进步了,居然用酒瓮喝起酒来了,季清儒眯着两眼努力要看清眼前的景象。 「你们……是谁?」 第10页 你们?惜惜错愕地左右看看。哪里来的「们」? 正想扭头看看后面是不是跟来了什么孤魂野鬼,蓦又听见一声响亮的物体倒地声,扭一半的头立刻转回去,旋即忍俊不住失笑。 那傢伙居然坐到地上去,因为醉到抱不起酒瓮,所以干脆把脑袋伸进酒瓮里去学狗喝水,又吸又舔的啧啧有声。 「你是狗是不是?」惜惜赶紧过去把他的脑袋抓起来,免得他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淹死在酒瓮里了。「拜託,你今天不用喝得那么醉吧?上床去睡了啦!让我轻松一天行不行?」 「你们……说什么?」好奇怪,为什么三个人一起开口,却只有一个声音? 又你们! 惜惜摇着头把他拖上床,刚替他盖好被子,突然被他一把抓到怀里去抱住。 「为什么,嘉嘉,为什么你不能体谅我……」 喂喂喂,她又不是那个愚蠢的懦弱女人,别抓错人好不好! 「……二十年的感情,竟然禁不住几年的聚少离多;痴心的爱恋,竟然敌不过几句甜言蜜语……」 早就跟他说那女人是软弱的废物了嘛! 「……我不是畜生,能不理会上官家的恩情吗?也是娘坚决不许我在大哥之前成亲,娘的身子不好,我能忤逆她吗?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谁能挽回……」 他娘亲是另一个软弱的废物! 「……这般痛苦,这份空虚,究竟该如何排解……」他哽咽了。 听他痛怀的低诉,惊见他竟然落下她以为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也不太适合出现在他身上的泪水,没来由的,惜惜心头突然泛起一阵酸,胸口随之升起一股奇异的抽痛,这种感觉是陌生的,是令人心神激盪的,更教人无法自已地涌出了满怀温柔,并怜惜地揽住他的脑袋,放软了声音抚慰他。 「别急,慢慢来,我师傅说的,时间是这种心伤最好的疗药,总有一天你会释怀的。」 她呢喃着、安慰着,然后,他睡着了,就睡在她胸脯上。 她停止了呢喃,呆呆睇视着枕在她胸前的脑袋,披头散髮,眼眶湿润,还打唿,她傻傻的问自己: 发生了什么事? 不到半个月,季清儒又出门了。 既然上官宇靖已经得到了凌嘉嘉,上官鸿自然不再需要设计逼他离开上官府,但是他自己想离开,想远离这个令他痛苦的环境。 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惜惜暗忖,因为这种想法,心头感到非常郁闷,他才离去一天,她就讶异地发现自己居然很想念他;再过几天,她更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在打听他在哪里,好像有一股难以理解的冲动在逼她去寻找他。 她是怎么了? 只不过温柔地抱着他的脑袋,让他枕在她胸前安稳地沉睡了几夜,为何就能让她如此惦念? 那种陌生的心酸和心痛又是什么? 为何一天比一天更沉重地压在她心头上,让她一日比一日更喘不过气来? 她究竟是怎么了? 「惜惜姑娘,您最近怎都不出苑了?」害她都没得玩。 「不想出去,不行吗?」烦躁得要死,搞不好一出去就先毒死整个上官府里的人也说不定,那就对季清儒不太好交代了。 「为什么?」难不成主子又想苦守寒窑十八年了? 「你问那么多干么?月事来了,不行吗?」惜惜没好气地随口胡诌。 「月事?」瑞香吃惊地喃喃道。「来了一个月还没结束?」那早该流血致死了不是吗? 「所以才叫月事啊!」 「嗄?!」月事是要流一个月的血?那每个月都要一次,这样……不就一整年……不,一辈子都在流血了? 「少-唆,陪我去种药糙!」 「-?现在在下雪耶!」 「少见多怪!」惜惜嗤之以鼻地轻哼。「有些药糙就是得在天寒地冻时才会生长,学着点儿吧!」 她又不做大夫! 可是主子头上都顶着「伟大」两个字,而婢子脚底下都踩着「卑微」两个字,所以,瑞香只好委屈地披上风麾陪主子去头顶冰天脚踏雪地。 「惜惜姑娘。」蹲在一旁,闲着也是闲着,瑞香又开始发挥聒噪的天才了。 「嗯?」好冷,不过这种三芝雪叶就是得愈冷愈好,没办法,忍着些吧! 「你知道大少爷又要成亲了吗?」 挖土一半的铲子蓦然顿住,继而咻一下刷过瑞香眼前,骇得她惊叫一声仰天躺到雪地里去了。 「你说什么?」惜惜怒吼。 又来了! 「我、我说……」瑞香怯怯地爬呀爬得远远去。「大少爷又要成亲了。」 「他不是才刚成亲吗?」惜惜气急败坏地大叫。 「对啊!可是他和芙蓉世家的李凤娇早就定了亲,若是不娶人家过门,这怨仇可就结定了!」 「见鬼,她肯作小?」 「听说是两头大。」 「-!」真不晓得是该替季清儒幸灾乐祸一下好,还是该为凌嘉嘉忿忿不平才好!「我就说嘛!那女人一定会后悔的。」 「嘉嘉小……呃,不对,是大少夫人因为害喜,最近都躺在床上,好像还不清楚这事儿呢!」 「都四个月了还害喜?」惜惜不可思议地道,旋即又自己对自己咕哝。「废话,她不就那个样吗?没病也要硬弄出病来,只要人家能更呵护她就好,不过再往下就不知道还有没有用了。」 「嗄?」 「没什么,我是说两个女人住在一起肯定会闹得鸡犬不宁。」 「所以啊!老爷把书房搬到雨梦苑去了,李姑娘嫁过来之后就可以住岚山苑,嘉嘉小姐住岚风苑,井水不犯河水,看大少爷喜欢上哪过夜就上哪过夜。」 「真是便宜他了!」惜惜不屑地咕哝。「啊!对了,什么时候?」 「嗄?什么什么时候?」 「李凤娇什么时候嫁过来啦!」 「年前吧!」 「年前吗?」惜惜若有所思地低喃。「不晓得他会不会回来?」 「谁啊?」 「你们二少爷啦!」 「应该不会吧!」自己的未婚妻竟然变成大嫂,谁愿意回来面对这种事? 「嗯!」也是,回来只会更难过,他也不会喜欢面对下人那些同情的眼光,回来干么? 但出人意料之外的,季清儒回来了。 就在年前,上官宇靖迎娶李凤娇前一日,他又赶回来了,眼见身怀六甲的凌嘉嘉满面凄楚默默垂泪,季清儒心痛不已,却又无法阻止这场婚礼,只能再用酒精来麻醉自己。 再一次让酩酊大醉的季清儒枕在她胸前喃喃咕哝着醉言醉语,那股莫名的,比第一回更强烈数百倍的心酸与心痛再次攫住惜惜心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掐紧了她的心,令她窒息、痛苦得几乎啜泣出声,就在这一刻,宛如灵光乍现,她终于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她染患上名为「恋爱」这种不治之症了! 无药可医,她死定了! 「你回来干么?」 「我也不知道。」 银白色的落月湖,沉郁的天空,寒风沁骨,偶尔飘零下几片雪花,即使是两人同行在湖畔小径上,气氲依然是落寞的、孤独的。 「过完年我就十七岁了喔!你呢?」 「二十七。」 「真巧,恰好大我十岁耶!」 「……」 「喂,季清儒,」斜眼偷觑着他,「你不会打算独身一辈子吧?」惜惜问。 「……」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哪位姑娘喜欢上你了呢?」 「……」 好吧!他没兴趣,其实现在的她也能了解,她只要她爱的人,不希罕爱她的人。不过他可以没兴趣,却不能阻止她偷偷爱他吧? 「这一回你能待多久?」 「家母希望我过完年再出门。」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他娘亲叫他过完年再离开,他早就跑得远远的了。 「早点离开也好。」虽然她可能会因为思念过度而死,但只要能减少他的痛苦,她可以忍耐。 爱人註定要比被爱的人多一份痛苦。 到了除夕夜,季清儒更可以光明正大的喝个痛快,然而痛苦的是,他必须面对心爱的人喝苦酒,所以在夜深时分,当他孤伶伶的一人回到自己的水烟苑里,忍不住又独自一人狂喝了起来。 「不简单耶!头一次看你喝醉了还能自己躺到床上去。」 当惜惜准备来搬尸体,却瞧见他四平八稳的睡在床上时,还真的惊讶不已。不过在她要替他盖上被子之际,他却突然睁开两眼,醉意盎然,毫无疑问是在意识不清的迷煳状态下。 「嘉嘉……」 「是是是,快睡吧!你……啊!」 同往常一样,她随口应和他,不同的是,这回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瞬间转移到他强劲的身躯底下去了。 「嘉嘉……」 「慢着、慢着,我不是……」 「嘉嘉……」 「喂喂喂,就跟你说我不是你听不懂吗?你……」 「嘉嘉……」 「等等、等等,你、你到底想干么?我……唔唔唔……」 不用再问了,他已经用行动很明显的表示出他到底想干么了。 在这种情况下,医仙的徒弟自然有最好的方法阻止任何一个想非礼她的男人:拿随身携带的毒,让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下半辈子再也尝不到女人的滋味,这是最好的惩罚! 但她不可能这么惩罚自己倾心眷恋的男人,所以…… 「该、该死!师傅怎么没告诉我会这么痛……」 大年初一,上官府上下热热闹闹地向主子拜年领红包去,由于这是十多年来首次上官夫人能出现在大厅里接受众人的朝拜,所以大家也特别兴奋。 今年的红包肯定大一号! 除了季清儒,他一直显得恍恍惚惚的,不仅不曾注意到凌嘉嘉的存在,两只眼还忙着在其他女人──包括婢女──身上打转,疑惑的、不解的,心神不定的不知道在找什么。 惜惜见状不禁窃笑不已,还故意跑去问他,「喂,你在找什么呀?」 「嗄?呃……没、没什么。」 「那陪我去赌两把吧!」 「咦?赌?」 硬拉着他,惜惜加入了僕人们开的赌局,而且趁季清儒依然忙着两眼到处乱瞟的机会狠狠颳了他一大笔,一边数银票一边乐得呵呵笑。 虽然在他醒转过来之前她就落跑了,但只要不是不懂人事的小鬼头,一醒来见自己浑身光熘熘的,身上有血迹,床上有点点落红,毋需任何人提点,马上就能明白髮生了什么事。 这种事情自然是男人要负责,无论他打算如何处理,总得对人家有个交代,不能因为他心情不好就可以随便糟蹋人家清白闺女,这有违他堂堂正正做人的原则。问题是── 第11页 他要对谁负责? 她不需要他负责,也很高兴这份疑惑能转移开他的心思,让他暂时撇开失去所爱的痛苦,这倒是意外的收穫。 「你到底在找什么啦?」赚饱了荷包就想到吃,她又拉着季清儒往厨房去。 「没什么……啊~~阿福!」 「二少爷?」 「水烟苑是你负责清扫整理的吗?」 「是,二少爷。」 「还有谁?」 「阿禄和阿寿。」 「还有呢?」 「没有啦!就我们三个。」 「没有了?没有婢女吗?」 「当然没有,不是二少爷自己说不用婢女上水烟苑伺候的吗?」 「那……我喝醉了都是谁扶我上床的?」 「-?不是二少爷自己上床的吗?我们去打扫整理的时候,二少爷都是睡在床上的呀!」 季清儒呆住了。「我、我自己?」 「是啊!」 「那、呃,没事了,你走吧!」 见他一脸茫然地楞在那儿,惜惜险些忍不住爆笑。 好极了,最好能这样继续下去。 因为这样,原定大年初二便要出门的季清儒又留了下来,他仍然在找,而且找得很辛苦,这种事又不能大声嚷嚷着到处问,偏偏又没有人来向他自首,害他愁眉苦脸得连每夜的例行公事──喝到醉死──都忘了。 可是不到大年初十,他又不得不出门了。 「开打了?怎会?」 「我也很意外,一桩喝醉酒的小冲突竟会演变成全面对峙,依我的猜测,这必定是铁剑世家有意利用这个机会试探上官世家现下的实力。」 「利用他们的盟帮黑雾会和我们的盟帮朱剑门先小打一场吗?既是试探,铁剑世家应该暂时不会插手,他们不插手,上官世家也不能插手。」 「确实,所以朱剑门绝不能输,你明白吧?」 「明白,我立刻出发!」 上官世家不能插手,可是他并非姓上官,在江湖中走动,他也从未透露过他是上官世家的二少爷。 「慕容姑娘……」 「你又要出门啦?」惜惜瞥一下他的包袱。「很急?」 「是的,家母……」 「放心、放心,上官夫人的身子已经稳健多了,随时都精神奕奕的不说,最近也常常主动说要去哪去哪,前两天还顶着雪去赏梅,回来也没见她又犯什么毛病,这样持续下去,我看不用两年就可以让她完全恢復健康了!」 季清儒宽慰的笑了。「全亏了姑娘。」 见他难得一笑,惜惜也很高兴。 「是亏了我,」她当仁不让地挺挺胸脯。「我在她的补药里多加了雪-果,告诉你,那可是只有我才有,连师兄都没有的喔!我一向不捨得用,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牺牲了两颗给你娘服用,那可比喝两年补药更有效!唉~~真是亏本-!」 季清儒更是感激,「大恩不言谢,慕容姑娘。」他又掏出一个小玉饰。「这,也是一点小小心意,希望姑娘喜欢。」 「哎呀!好可爱喔!」惜惜惊嘆地放在掌心中把玩。 最近几日他都没有喝酒,夜里悄悄去探视,见他又在雕刻,没想到竟然是为她雕刻这个精緻可爱的小玉兔。 「姑娘说过今年十七岁,该是属兔的。」 「对啊!我是属兔的。」没想到他竟然有听进去,还记起来了,惜惜欢喜地连连颔首。「我好喜欢,谢谢!」 「姑娘喜欢就好,那么我走了。」 「好,那你小心点啊!别忘了我可是……」 「不诊男人。」 待季清儒离去后,惜惜忘形地亲了亲小玉兔,仍旧沉醉在他又送了一样他亲手雕刻的玉饰给她的喜悦中。 「瑞香。」 「姑娘?」 「再帮我准备一条红绳。」 「是,姑娘。」 她全然没有注意到瑞香若有所思的眼神。 姑娘不会是对二少爷…… 阴翳的天,寒风在唿啸,在这一片向无人烟的荒寒野地上突然出现了四个人,一人先到,三人后到,之后空气中便开始凝聚着宛似已成形般的血腥味,僵凝的、沉重的、冷酷的压在人的心坎儿上,教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季清儒渊-岳峙的默然卓立,手中玉箫在握,双眸专注地凝视着前方,目光幽邃清冽,散乱的髮丝在风中飘拂,长袍有力的掀舞,型态高雅雍容,却也在冷森中透着孤寒的傲气。 而在他五步之前,是黑雾会会主袁飞,还有七个矮胖、瘦高和秃头形象不一的六旬老者。 袁飞是在季清儒意料之中,因为他原本就是来和他一对一单挑解决这场纷争,但那七个老者却非他所能预料到的。 即便他早知一向阴险残暴的袁飞绝不会乖乖的按照江湖规矩来,必然会预先暗藏埋伏,却没有料到埋伏的竟然是二十年未现江湖的鹫山七煞,七个二十年前横霸江湖,两手血腥杀人如麻的黑道杀星。 他知道今天这一关可能不是很容易过了! 「你不觉得惭愧吗,袁飞?」 袁飞尖厉的狂笑。「有什么好惭愧的?只要我胜了,你败了,谁管我用什么手段!」 「那么,你决意撕毁约定之言了?」季清儒冷硬地说。 「狗屁的约定!」袁飞猖狂地叫。「你是朱剑门的靠山,只要你完蛋,朱剑门便得乖乖落入我手中,我只要这种结果,其他一概不论!」 冷瑟瑟地一笑,「好,那就来吧!看看季清儒是否如你想像中那般好解决!」季清儒傲然道。 「我已经看到了!」袁飞恶毒的大笑。 随着笑声,七道冷芒倏自他身旁窜出划空而去,快捷无匹,季清儒不退不闪,身子滴熘熘一旋,右手玉箫飞舞,箫影重重涌起,又快又准地挡去了三十七拐、六十三剑和八十一刀,同时左臂暴伸抖手两百零九掌还击回去,眨眼间,八人已然战成一团。 而一旁负手观战的袁飞原是得意洋洋,然不多久,他的得意便逐渐消失,双眉发皱,再看下去,他的脸色悄然转绿,心头也开始泛凉。 连鹫山七煞也打他不过吗? 就在他愈看愈是心惊之际,战圈中的战况也愈来愈勐烈,玉箫有如一条白龙般以惊人的速度暴旋飞舞,灿亮的白影纵横上下漫天盖地,缤纷的玉芒迴绕四方左右挥洒,既狂捷又凌厉,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单单一个人所挥使出来的招式。 而季清儒的对手,那七个二十年前纵横江湖残暴肆虐的黑道煞星,却已开始呈现左支右绌的现象,各个眼神焦虑,神情凝重。 蓦然一声尖嚎,只见秃头老者身子勐然一挺,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然后仰天栽倒,同一瞬间,玉箫带着一蓬鲜血怒射矮胖老者,矮胖老者惊惶暴退,却怎么也快不过那一熘鬼魅般的白芒,在一连串密集的骨折声后,又是一道悠长的悽厉惨嚎骤然扬起。 旋即,季清儒身形有如箭矢般暴射凌空,猝而迴旋,修长的左手急浪似的连连翻舞幻成一片漫天掌影,与闪灿流泄的白芒暴泻齐合,威力万钧,所向披靡。 于是,余下五煞中,一个满口鲜血狂喷着一头栽向地上,另一个身体僵立在原地,他那颗大好头颅却已飞向寻丈外,还有一个皮肉翻卷,血雨四溅,浑身布满了一条条宛如利刀切割后的可怖伤口,剩下两人心胆俱裂地贴地爬开,这才堪堪逃过一劫。 见状,袁飞不再迟疑,立时飞身向前,却没有出掌或噼腿,也没有使剑或抡刀,他只是扬手挥出一篷淡淡的青雾…… 自季清儒再次离开上官府之后,惜惜又回復那种懒洋洋的态度,不想出苑,只成天呆在药糙圃里照顾她的宝贝药糙,要不就捧着小玉兔发呆,瑞香看在眼里,愈来愈能肯定她所怀疑的事。 然后有一天,在元宵过后不久,她们去探视过上官夫人回绿烟苑途中,远远瞧见一个风尘僕僕的人匆匆忙忙跑进音梦苑里,未几,恰好在她们经过音梦苑前面时,蓦闻苑里传来一声大吼。 「他中毒了?真是煳涂,他不是早已知道黑雾会善使毒吗?怎会如此大意?」 「说好双方单挑,一场决胜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埋伏偷袭。」 「那又如何?清儿一向谨慎,他不会没有预防才对。」 「是没错,可是埋伏的人是鹫山七煞,这就非二少爷所能预料到的了。」 「鹫山七煞?那七个老傢伙不是已经二十年未现江湖了吗?」 「所以才会出乎二少爷的意料之外呀!」 「他现在在哪儿?伤势如何?」 「二少爷现下在朱剑门,内伤很重,外伤也不轻,但最麻烦的是他所中的毒,那儿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听说只有黑雾会的独门解药能解毒,所以单少爷才命我兼程赶回来,他听说医仙的徒弟在这儿,也许她有办法……」 「是在这儿,可是她不诊男人呀!」 「啊!那怎么办?」 听到这儿,惜惜便匆匆忙忙抓住瑞香一路飞身回绿烟苑;瑞香惊叫得差点没叫破嗓子。一回到绿烟苑,惜惜先叫瑞香磨墨,然后去拎大皮袋,再回来提笔潦潦糙糙地鬼画符,一边做交代。 「待会儿我会先去向上官老爷说一声,然后要出一趟远门,在我回来之前,你就按照这纸上所写的方法替我照顾那些药糙,回来后我给你一千两!」 闻言,瑞香不禁喜翻了心,但她仍未忘记要表现一下她对主子的关心。 「姑娘要上哪儿?」 「去救你们二少爷的老命!」 朱剑门,是南方势力最雄厚的帮派之一,也是上官世家在南方最有力的盟帮,季清儒上南方来也多半是住在朱剑门里,当他回上官世家时,则由朱剑门少主,也是季清儒的至交好友单少翼代他处理一切事务。 此刻,在朱剑门剑风阁二楼,季清儒斜倚在床头轻咳,脸色是一种诡异的青绿色,神情晦涩;单少翼在床前走来走去,勐搓手,焦躁又懊恼。 「该死!怎么还不来?」 「她不会来的。」 蓦然定住脚,「为什么?」单少翼怒问。 「我说过多少次了,」季清儒语音低弱。「她不诊男人。」 没错,他是说过很多次了,因为那位医仙的徒弟不诊男人,所以他的姊夫被迫切除双腿;因为她不诊男人,所以不小心被毒蛇咬伤的上官府守卫在痛苦呻吟两天后死去;因为她不诊男人,所以城里被火烧伤的少年在哀嚎了整整四天后也死去;因为她不诊男人…… 「为什么?」同样的问句,不同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 「难不成我得眼睁睁看着你、你……」说不下去了。 「这也是命。」季清儒不在意地低语。 第12页 「该死!」单少翼愤怒地逼近床前。「你不能因为那女人背叛了你,你就连命都不要了!」 「我没有这么想,只是比较看得开而已。」季清儒淡淡道。「别忘了,我尚有高堂在。」 「既是如此,你就得活下去!」 「我是想活下去,但这毒不解,我就……」 话未说完,室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谁?」单少翼马上冲过去开门,希望门外是他等待的人。「是你……」可惜不是,他立刻失望地垮下脸。「什么事?」 「有位姑娘,她说要见二少爷。」 「姑娘?」双眼一亮,单少翼急问:「是邵辉带回来的吗?」 「不是,那位姑娘是独身一人。」 闻言,单少翼再次失望地拉长脸。「二少爷没办法见客。」 「可是那位姑娘说,她是专程来救二少爷的命的。」 「她在胡说些什么?又不是……」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季清儒仍挺起身来问:「那位姑娘姓什么?」 「回二少爷,那位姑娘说她复姓慕容。」 「慕容?」季清儒惊愕地重复。「不可能!真的是她吗?」 「谁?」 没有回答单少翼,季清儒迳自吩咐门外的人。「请慕容姑娘过来。」 「是。」 门外的人一离开,单少翼即刻追问过来。 「到底是谁?」 季清儒却兀自喃喃自语。「会是她吗?」 「喂喂喂,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在问你?」 「不可能啊!」 「季清儒,你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 「但是、她复姓慕容……」 「季清儒……」 「如果真是她,她来干什么?」 「……」 「或者只是另一位复姓慕容的姑娘?嗯!刚刚忘了问问那位姑娘约莫多大岁数了,如果也是十七岁的话……」 「季清儒!」 陡然一声大喝,季清儒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干么?」 单少翼横眉竖目。「你的毒已经发作,脑袋开始不清楚了吗?」 「嗄?」季清儒一脸茫然。 「我在问你话,你却好像神智不清一样自说自话,我……」 「你在问我话?问什么?」 看在对方是伤患,而且很可能不久就要完蛋大吉的分上,单少翼极力忍耐着。 「我在问你,那位姑娘究竟是谁?」 「我怎么知道。」 「那你还叫人家过来!」 「她不过来,我怎么知道她是谁。」 单少翼窒了窒,旋即老羞成怒地正待冒火,冷不防的一阵微风飘过,面前便莫名其妙多了一条窈窕身影,好像冤魂突然现身似的,大吃一惊之下,他忙待喝问对方是谁,蓦而听见季清儒的惊唿。 「莫容姑娘,真的是-!」 「废话,不是我是谁?」惜惜匆匆在床边落坐,扔下大皮袋,两眼仔细端详季清儒的脸色,一手搭上他的腕脉,另一手还忙着扯开他的衣襟。「见鬼,居然是这种毒!」 然后,她一边拿起大皮袋来找药,一边头也不回地命令。 「去拿一壶酒来,快点!」 「嗄?我?你在跟我说话?」单少翼愕然指着自己的鼻子。 「不是,」惜惜依然头也不回。「我是在对趴在你背上的鬼说话。」 「呃?」单少翼更是茫然,继而见季清儒拼命对他使眼色,只好不情不愿地客串僕人去张罗酒菜。 好像会错意了。 自大皮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盒子打开,在分隔成十二格的空间中,每一格都置有不同的药丸从三颗到十数颗不等,其中只有一格仅剩下一颗,惜惜要的就是那唯一仅有的一颗。 「来,吞下,快!」季清儒听命服下,惜惜即满意点点头。「很好,盏茶功夫之后你就可以百毒不侵,所向无敌了!」 「咦?!」不是解他所中的毒而已吗? 「躺下!」迅速拆开他腹部的绷带,只一眼,惜惜便紧锁眉宇,「真麻烦!」然后回头张望,大吼,「酒呢?」 登登登登,单少翼闻声急忙跑上楼来。 「抱歉,整治酒菜不是那么快……」 两眼一翻。「谁教你整治酒菜了?我只要一壶……不,一杯酒就够了!」 「咦?」一杯酒?那菜要给谁吃?「啊!马上来、马上来!」 「顺便弄一盆清水来,再命人准备温水备用!」 「是是是!」歹命人啊! 酒来后,惜惜把一撮药粉放入酒杯里搅一搅,再拿给季清儒。 「喝!」 不一会儿,季清儒脸上开始出现茫然的表情。 「你怎样了?」单少翼忙问。 「我……刚刚只喝了一杯酒吧?」 「是啊!」 「那、为什么我觉得好像是……喝了一整瓮酒呢?」 「咦?」 「待会儿会变成十瓮!」惜惜咕哝着,一边忙着取出刀啊剪啊准备替他疗伤。 「好、舒服……」季清儒已经意识不太清楚了。「晕、晕晕然的,好、舒、服……」 睡着了……不,醉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季清儒醒转过来时,他感觉得到沉重的内伤仍在,却又觉得前所未有的舒适。 睁眼,他瞧见惜惜仍在忙着什么,而单少翼则脸色发青地注视着他。 「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单少翼咽了口唾沫。「我想吐。」 「嗄?」 「你知道她刚刚对你做了什么吗?」 他会知道才怪! 「不知道。」 「她……呃,算了,还是不说的好。」 「喂!」惜惜在叫。 「对不起,姑娘,我不叫喂,我姓单,叫少翼,单少翼。」 「哦!单喂,麻烦你把他扶起来。」 单位? 还座标呢! 好歹他也是堂堂朱剑门少主,一个人高马大、英俊威武的大豪杰,怎地在她嘴里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单位了? 单少翼啼笑皆非地探出手,可伸一半又缩回去。「他真的可以起来了吗?」 惜惜斜过眼来。「干么?怕他肚子爆开?」 单少翼老实地点点头,他一个人两只手可接不住那一大堆胃啊、肠啊、肝啊什么的,只要掉了其中一样就不太好玩了。 「放心好了,我fèng得很仔细,只是坐起来而已,爆不了的!」 「你确定?」 「你确定你是男人吗?」 单少翼马上挺直了背嵴,隐约可以听到喀嚓一声。「当然确定!」 「我比你更确定我自己的手艺!」 手艺? 「她以为她在绣花还是做鞋?」单少翼嘟囔着把季清儒扶起来坐好,动作异常谨慎,仿佛捧着一大块嫩豆腐似的,依然很担心季清儒的肚子会突然爆开。 「给他一杯茶。」 一声令下,茶立即就手。 「来,这颗……」惜惜开始丢出一颗颗的药丸。「补血气。」 季清儒乖乖服下。 「这颗,补精气。」 季清儒再服下。 「这颗,治内伤。单喂,麻烦你运功帮他推散药力,这样痊癒的快些。」 又单位! 老爹干么姓单嘛!单少翼哭丧着脸爬上床坐到季清儒背后,双掌贴上季清儒的背部。 两炷香后── 「好了?」 「全好了!」季清儒有力的回道。 惜惜满意的颔首,继续拿药丸给他。 「这颗……」她突然打住,待他服下后,才说完下文。「增加三十年功力。」 「咦?!」季清儒惊唿,一脸错愕。 「这颗……」又一次打住,待他迟疑地服下后,再说完下文。「再三十年功力。」 「-?!」药丸差点呕出来。 「-什么-,还不赶快运功吸收药力,记住,直到功力不再继续增加,再运行十二周天之后才能停止!」 季清儒连忙自行盘膝坐好,运功。 单少翼听得目瞪口呆,简直羡慕到想吃人──吃季清儒,连忙趋身向前献上谄媚笑脸一副。 「伟大的慕容姑娘,也赏赐一颗给我尝尝如何?」 横着眼,「你也要?」惜惜懒洋洋地问。 「是、是,我不贪心,一颗就好!」 「好吧……」她又拿出一颗药。「这给你。」 「谢谢、谢谢!」单少翼眉开眼笑,千恩万谢,小心翼翼双手捧着丹药,一副打算把它高高在上供奉起来的模样。「请问这有什么药力?」补精?补气?还是补功力? 「保证你以后不会再拉肚子。」 「……」 再一次睁开眼睛,虽然外伤仍未痊癒,但季清儒感到前所未有的精神,浑身是劲,充沛的内力仿佛浩瀚江水般在他体内顺畅地流转。 这一回,他看到单少翼神情惊讶地瞪住他。 「你怎么了?看到天开了?」 单少翼喉头一颤,吞了口口水。「你……真的增加一甲子功力了?」 「还多一点。」 「天爷!」单少翼低唿。「难怪你的脸色如此晶莹红润,简直无法想像一个时辰之前你的命犹在鬼门关前打转!」 季清儒摸摸自己的脸问:「慕容姑娘呢?」 单少翼侧身让开一步,季清儒便看到惜惜把娇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睡在玫瑰椅上,身上盖着一条毯子,口水已经垂到地上去了,远远看去好像用口水丝在钓鱼……不,蚂蚁。 「她说她打从上官府出发后就不曾合过眼,不曾吃过东西喝过水,甚至连歇一歇都没有,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刚刚你一入定之后,她就说她累得快死掉了,然后就瘫在那儿睡死了。」 「为什么不让她上客房里睡?」季清儒语带谴责。 「她不肯啊!」单少翼无奈地两手一摊。「她说在确定你真的没事之前,绝不会离开这个房间半步。」 闻言,季清儒立刻把两脚放下床。 「你想干什么?」单少翼惊叫着按住他。 「把床让给她睡。」 「开玩笑,你……」单少翼两眼往下掉,瞪住季清儒的肚子,上面裹着厚厚的绷带。「你知道她剖开过你的肚子吗?」 「是吗?」季清儒也惊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不过他只能看到一圈白布。「我不觉得……不,我觉得比之前好太多了,那种滞涩的沉重感都消失了,也不会很痛。她剖开我的肚子干什么?」 单少翼那张脸仿佛刚吞下一斤黄连,还有一斤沙。 「清洗你的肠子,还切掉了两小段肠子,再fèng合,因为之前那个蒙古大夫只是fèng合了你的伤口,里头乱成怎样也没有妥善处理好。所以她一拨开你的肚子,我就看到你……呃,肠子里的东西自破裂的地方跑出来煳成一片,慕容姑娘说若是不清洗干净你的肚子的话,你也拖不了多久。」 第13页 季清儒皱眉,自己也觉得有点噁心。「难怪我一醒来就看到你的脸色发青。」 「哪能不青?」单少翼喃喃道。「她还叫我帮忙呢!」 「叫你帮忙?你能帮什么忙?」一刀剖开他的肚子? 「帮忙把你的肠子拖出来,还……」 「算了,不必告诉我详情了!」季清儒抓住单少翼的手臂。「扶我起来。」 「可是……」 「我好得很,别担心!」 看好友的脸色确实好得很,甚至比他还好,单少翼只迟疑了一下,便使力把季清儒扶起来了。 「还好吧?」 季清儒按住自己的腹部,徐缓地走向另一张椅子。「很好。」坐下后,即用下巴指指惜惜。「把慕容姑娘抱到床上去睡。」 单少翼照作了,然后才拿另一件衣衫来给季清儒换上。 「她嘱咐过你暂时不能进食。」 季清儒颔首表示他知道了,而后若有所思地望住惜惜的睡容,单少翼在一旁坐下,也望住惜惜。 「你不是说她不诊男人吗?」 「她是不诊男人。」 「那你又是什么?阴阳人?」 「……朋友?」 「……她喜欢你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 「在替她的行为找解释。」 「……我送了一个小玉兔给她,她很喜欢。」 「是喔!」 「之前还送过一个小玉佛给她。」 「是喔!」 「我们是朋友。」 「是喔!」 「很好的朋友。」 「是喔!」 「……」 「是喔!」 「……」 「是喔!」 「……」 「是喔!」 「你闭嘴!」 「是喔!」 两人依然望定惜惜,眼中存在同样的疑问。 她为什么专程跑来救他? 棺材物色了一半,原该躺在棺材里的人却活蹦乱跳的出现在大家面前,精神比谁都好,吃的饭比谁都多,朱剑门上下都纳闷得很,季清儒是吃了仙丹还是妙药,怎地才半个月不到,他又活回来了? 「黑雾会那边没有任何动静?这倒是很不寻常。」 剑风阁书房里,季清儒正同单少翼与朱剑门门主单全讨论如今的状况。 「鹫山七煞也有五个倒下了,或许他们因此不敢轻举妄动?」单全臆测道。 「鹫山七煞是额外的,并不是他们的主力呀!爹。」不肖儿单少翼马上推翻老爹的猜测,毫不留情地下老爹的面子。 「我想……」季清儒沉吟。「或许他们是不想打没把握的仗,要就十拿九稳,要就不打,所以……」 灵机一动,单少翼啪的一声弹了一下手指。「找帮手?」 季清儒颔首。「袁飞是个狡诈自私的傢伙,虽然是铁剑世家的盟帮,但一切仍以自身利益为主,绝不会甘心拿自己的实力去替铁剑世家作前锋,他必然会以保全自己为优先,所以……」 「找帮手!」这次单少翼的语气是肯定而非询问。 「可是他不能找铁剑世家的人。」单全说。 「鹫山七煞是黑道中人。」季清儒一句话提醒他。 「又往黑道上找吗?这倒是相当难以估计,而且黑雾会的毒也不能不防,这次如果不是中了毒,贤侄也不会伤得如此之重。」 「错,如果不是中毒,清儒根本不会受伤,那七只老狗也早就被清儒送回姥姥家报到去了!」单少翼就喜欢吐老爹的槽。「啧,真可惜!」 不过,他说的也是事实。 「也许是如此,但如果不是要专心对付鹫山七煞,我也不会一时疏忽着了道。」季清儒坦诚。「那七个不愧是二十年前雄霸黑道的人物,的确难对付。」 「不过还是放不进贤侄眼里,对吧?」单全呵呵笑道。「啊!说到这,贤侄的毒到底是如何解的呢?」 单少翼与季清儒相觑一眼。 「是上官世家派人送来解药。」单少翼代替季清儒回答,他是拿有执照的说谎大师,这辈子说谎还没穿帮过,所以要说谎还是得由他来。 「我怎么不知道?」 「那时候爹正忙着派人去找岭南神医嘛!」 「哦!那上官世家怎会有……」 「爹!你现在说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干么嘛!」担心被老爹盘问出底来,单少翼连忙中途打断单全的没完没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设法去打听出黑雾会究竟又打算找哪边的哪个傢伙来帮忙,这才是当务之急吧?」 单全勐拍大腿,「说得也是,那我立刻派人去调查!」语罢即匆匆起身离去。 单少翼很夸张的松了一大口气,然后抱怨。 「为什么不可以让人家知道你的身分,慕容姑娘?」 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杵在季清儒身后「伺候」的惜惜咬着手指头,咧出无辜的笑,无知的表情天衣无fèng。 「省得一大堆人来找我麻烦嘛!」所谓的找麻烦就是找她救命。 「那又为什么要说你是上官府派来伺候清儒的婢女?」 「否则,我一个姑娘家要用什么理由待在他身边才不会招人非议?」 单少翼窒了窒,突然发现这位小姑娘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很难缠。 在她是大夫时,霸道兇狠得比皇帝老爷子更有威严;在她是季清儒的「朋友」时,又尖牙利嘴得教人想下跪向她讨饶;在她是「天真」的小婢女时,她更是「无辜」得令人咬牙切齿。 「好吧!那我换另一个问题,」一个他和季清儒都想问却一直问不到答案的问题。「听说姑娘坚持不诊男人,那为何……」 没听到、没听到…… 「啊!二少爷,您累了吧?最好上楼去歇一下。」 季清儒眉蹙。「慕容姑娘,-……」 「讨厌,不是说不要叫我慕容姑娘了吗?」惜惜抗议地娇嗔道。「这样人家怎会相信我是你的贴身婢女嘛!」 「可是现在没有外人……」 「如果你不养成习惯,不小心在人家面前说熘了嘴怎么办?」 「……好吧!那、惜惜……」 「惜惜在,」惜惜马上有模有样地裣衽一礼。「二少爷有何吩咐?」 季清儒有点尴尬。「你、呃,你在这儿待上这么久,我娘亲那边……」 「放心啦!上官夫人现下可乖得很,他们并不知道我给你的承诺,所以……」惜惜挤眉弄眼地嘿嘿笑。「只剩下一次偷懒的机会了,她怎样也不敢冒险,即便她不在意,上官老爷可在意得很,一定会盯得她死紧,特别是在我离开上官府之前,还特地去警告过上官老爷……」 季清儒双眸骤睁,眼神惊讶。「警告?你去警告我义父?」 「我回去时若上官夫人的情况退步了,必然是又有罔顾我的吩咐的时候,届时可别怪我扭头走人,以后就算有一百件玉饰宝物给我,姑娘我都不甩!」 怔忡地注视她好一会儿,季清儒摇摇头。 「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敢对我义父说那种威胁语气的话。」 挺挺胸脯,「我伟大嘛!」惜惜当仁不让地说。 单少翼失笑。「自大吧!」 惜惜眨了眨眼。「请问你,单喂,要人命困难,还是救人命困难?」 单少翼怔了怔,脱口道:「那当然是救人命。」 惜惜微笑,又挺了挺胸脯,依然一副「我最伟大」的神气模样。 「那你为什么不救男人?」 笑容倏失,惜惜蓦然板起脸来,很不开心地别开脸。「二少爷,你的伤虽然已经开始癒合,可这并不表示你可以随心所欲爱怎样就怎样了,请你上楼去休息,谢谢!」 见她脸色不善,季清儒忙听话起身上楼。 但单少翼仍不甘心,想起好几个受重伤的属下,还有他亲叔叔也得急病快死了,他低声下气请她伸伸手帮个忙,她打死不肯,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断气,这种事怎么想怎么不慡。 她不是大夫吗?大夫不是应该济世救人的吗? 「换了是你亲爹,你救不救?」他大吼过去。 尾随在季清儒后面上楼的苗条身影骤然冻结在楼梯一半,好半天后,惜惜才冷冰冰地开了口,单少翼注意到她的背嵴僵直得像一块铁板。 「在我四岁那年,我亲爹好抱歉好抱歉的告诉我,因为他只养得起一个孩子,为了保全弟弟,他只好放弃我,然后把我丢到山里头去,我好害怕,大哭着叫他不要扔下我,但他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我怎么追都追不上,后来我就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声音哑了,哭到快没气了,然后,天开始黑了,在我四周围开始聚集一对对亮晶晶的小光球,不是萤火虫,是山里的野狼和野狗,我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还尿湿了衣裤,但是我亲爹还是没有回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 「不,即使是我亲爹,我也不救!」 「该死,她亲爹为什么不把她卖掉就好了,干么要扔到山里头去嘛!」 惜惜在楼下煎药,两个大男人躲在楼上说悄悄话。 「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季清儒沉吟着寻思遥远的回忆。「那几年闹大饥荒,自己都餵不饱了,谁会多事买个孩子来分食物?大户人家也不可能买个才四岁,根本就不懂事的小女孩作婢女,没人要买,那只有扔掉一途了。」 「可是,一个才四岁的小女娃,那样……未免太残忍了吧?」单少翼无法接受地喃喃道。「那样恐怖的记忆,难怪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么清楚!」 「确然。」 「那……」诡异的眼神悄悄投向季清儒。「她为什么要救你?」 季清儒甫始一怔,房门外便传来哇啦哇啦叫声。 「好烫!好烫!单喂,还不快来帮我端过去!」 还是单位! 单少翼暗暗嘆气,起身出房,然后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进来,惜惜跟在后面两手抓在耳垂上。 「你们男人真的很闲喔!」 「明明是你叫他上来休息的不是吗?」单少翼反驳,一面把药碗交给季清儒。 惜惜凑到季清儒身边去帮他把药吹凉一点,边斜睨着单少翼,又问:「那你呢?来陪睡的相公?」 单少翼呆了呆,忙道:「不、不,我只是来陪他聊一聊。」 「哦!」惜惜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原来是陪酒的相公。」 「嗄?!」 「既然陪酒,没酒怎么行,要不要我去帮你拿壶酒来啊?」 单少翼哭笑不得,「不,不用了,」狼狈起身,「我自己去拿、自己去拿!」仓皇而逃。 惜惜哼了哼,回过头来,却见季清儒闷笑不已。 「你笑什么?」她故意板着脸问,其实心里头开心得很,只要能让他忘却凌嘉嘉带给他的痛苦,再次抹上笑容,她很乐于当小丑。 第14页 「没、没什么,我喝药、喝药!」 「小心……」 「好烫!」 「……笨蛋!」 待他喝完药后,即被惜惜逼着躺下睡午觉。 「慕容……呃,惜惜,陪我聊一下好吗?」 「好啊!」惜惜马上拖了一条凳子坐在床边。「聊什么?」 「聊……少翼他叔叔,他快病死了。」 「……」 眼见惜惜一脸漠然,明知没希望,季清儒仍想尽尽人事。「单叔叔确实是个老好人,没成过亲、娶过妻,所以总拿少翼和我当亲生儿看待,非常疼爱我们……」 惜惜垂首扭搅着长裙,依然无语。 「……记得上一回因为、因为大嫂的事,好一阵子我都痛苦得无以復加,单叔叔还特别搬来和我睡在一起,白天劝慰我,夜里照顾酩酊大醉的我……」 「是吗?」有人帮她照顾季清儒,这点她就不能不感激了。 「是啊!他真的对我很好。」 「哦!」她不诊男人,但是…… 见她有反应了,季清儒打铁趁热、趁胜追击,继续往下说。 「还有啊!他……」 先说单叔叔对他有多好有多好,再说到单叔叔突然病倒实在令人很意外,最后说到单叔叔的病状到底是如何如何…… 「我说啊!」惜惜突然插上腔。「肯定是那位诊治的大夫在针刺夹嵴穴的时候,不小心刺穿了人家的肺部,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 双眸一亮,季清儒忙问:「如果是你,你会如何?」 惜惜耸耸肩。「我会在嵴柱正中线半寸取穴针灸。」 「是吗?」季清儒难掩兴奋地咳了咳。「呃,惜惜,麻烦你帮我叫一下少翼好不好?我有点事忘了提醒他。」 那天晚上,当惜惜正要伺候季清儒进晚膳的时候,单少翼蓦然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差点整个人扑在餐盘上。 「喂喂喂,小心一点好不好,人家一口都还没吃耶!」惜惜急忙捧高了菜盘。 「对、对不起!」喘着气,一身的狂喜,单少翼又打拱又作揖。「谢谢、谢谢!」 「谢什么?」惜惜放下菜盘,莫名其妙。 「我叔叔……」 「那不关我的事!」惜惜扭身再回后头厨房取汤。 季清儒马上明白了。「单叔叔?」 单少翼勐点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只一针下去,他就清醒过来了!」 「真厉害!」季清儒喃喃道。 「啊!对了,清儒,再帮个忙……」 「惜惜。」 「嗯?」 「如果……呃,如果有人咽部梗塞,想吃而不能咽,而且腹痛呻吟不已,你会如何?」 「去跟卖饼的讨点蒜斋。」 「嗄?!」 「天哪、天哪!那傢伙居然吐出一条好大好长的虫,太噁心了!」 「可是他没事了?」 「对,没事了,现在正在大吃大喝呢!」 「……不可思议!」 「哦!清儒,还有……」 「惜惜。」 「嗯?」 「如果有人被口吐白-的狂犬咬伤,你会如何?」 「-敢咬人,我就宰了-!」 「-?」 「然后取它的脑外敷。」 「惜惜。」 「嗯?」 「如果有人腹部……」 「腹部涨水自然是要穿刺放水。」 「惜惜。」 「嗯?」 「如果有人……」 「请多喝点牛辱。」 「惜惜。」 「嗯?」 「如果有人……」 「二少爷,您想学医吗?」 黑雾会又放话过来了。 三场决胜负,而且这次要「光明正大」的来。 「光明正大?哪里光明正大了?」单少翼低吼。「妈的,他们究竟上哪儿去挖出那个老怪物?他不是早该下地狱去睡刀山、躺油锅了吗?」 季清儒与单全同样脸色沉重,无言。 「还有,要度过那道阴阳涧并不是非常困难,但若不准换气……」单少翼继续吼,口-横飞。「那怎么可能?!」 「的确,」单全同意地颔首。「恐怕他们又要使诈。」 季清儒依然不语。 「最后一项就更可笑了!」单少翼很滑稽的先哈哈哈大笑三声,再冷下脸来破口大骂。「真是他妈的,比毒?他们黑雾会善使毒当然没问题,咱们对毒可是一窍不通,除了被毒翻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路可走?我们……」 「这三场都由我来!」季清儒终于启口说话了。 单少翼父子不约而同噎了一声。「你、你疯了!你的伤才刚好,接一场我们就反对了,还要接三场,你不要命了吗?」 「否则要让谁去接?」季清儒冷静地反问。「虽然表面上这是朱剑门与黑雾会的冲突,但追根究柢是为了上官世家,这种险我怎能让你们去冒?不,上官世家若是这种无情无义的人,就不配得到朱剑门的襄助了。」 老脸上蓦然涌上满怀感动,单全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贤侄这就说差了,我们帮上官世家是一回事,与黑雾会的纠葛则是我们自己的事,怎能再让贤侄去为朱剑门趟这浑水呢?一次就够了,贤侄。」 「不,无论单伯父怎么说,」季清儒语气更坚决。「小侄已经决定了!」 「可是……」 「爹,我想……」单少翼突然出声打断父亲的话,两眼则瞄着季清儒身后蹙眉深思的惜惜。「还是交给清儒吧!他应该没问题的。」 「少翼,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单全不悦地低叱。「他……」 「爹,听我的没错啦!」单少翼拼命向父亲挤眉弄眼使眼色,一边硬把父亲拉起身并往外扯。「走啦、走啦!我们还要商讨其他细节不是吗?」 「什么其他细节?」 「唉!就是……」 声音渐远去,书房内悄然陷入一片阴郁的静默中,许久后── 「二少爷。」 「嗯?」 「你打得过那个什么老怪物吗?」 「这……很难讲,那个老怪物是八十年前的黑道第一高手,招式上或许尚可一拼,但若是内力的话……」 一声不吭,惜惜立刻跑上楼去拿来她的大皮袋,然后取出一个墨绿色的小瓶子,倒出里面所有的小药丸。 「那种增加三十年功力的药丸我已经没有了,这种药丸虽然不能增加那么多功力,但每一颗起码也可以增加五、六年功力,喏!这边还有七、八颗,统统给你,你全吃了吧!」 季清儒目瞪口呆,更是感动不已。「这、这……」 「哦!还有这个……」她又取出另一个金色小瓶子交给他。「到时候你再倒一点在手上给黑雾会的人看,我敢担保对方马上低头认输。」 「为什么?」 「因为这种毒只有我给你吃的那种药丸能解,而那种药丸是我跟师傅一起做出来的,普天之下只有三颗,师兄服了一颗,我服了一颗,第三颗也给你服下了,其他人绝不可能会有,除非……」惜惜得意地指指他。「那人跟你一样拥有百毒不侵的体质,若是双方都不畏毒的话,起码也可以扯平了吧?」 看着手上的金色小瓶子,季清儒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事情结束之后,记得把它舔干净喔!」 「-?舔、舔干净?」不是用舌头的舔吧? 「对啊!你自己百毒不侵,别人可不是呀!不能在河水里头洗,无论擦在哪里也都不对,若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呢?」 「……好吧!」自己舔自己手上的毒?天哪!光是想像就很不舒服! 「至于阴阳涧,它到底有多宽?」 「呃?啊,深有千寻,宽约……五、六十丈吧!」 「五、六十丈啊……」惜惜蹙眉。「那你过得去吗?不换气的话。」 「不太可能。」季清儒坦诚。 「这样啊……」惜惜沉吟片刻。「好吧!那你听着……」 「呃?」 惜惜清晰而缓慢地念出一套心法口诀,并重复了三遍。 「记住了吗?」 「记住了,但这是……」 「这是千里一线的轻功口诀,它可以让你不换气渡过百丈远以上。」 季清儒抽了口气。「百、百丈远?不必换气?」 「没错,功力深一点的话,百二十丈以上都是小事。」惜惜起身。「好了,既然都没问题了,我该去准备晚餐了!」 她轻轻松松的交代完毕,然后走人,季清儒却只张口结舌,愈来愈不解。 他再迟钝、再愚鲁,也能了解到她对他有多好、多特别,无论他如何否认也没用,这是事实。可是…… 为什么? 光只一场比斗,朱剑门就轻而易举地压过了黑雾会,季清儒只一出场,黑雾会便窝窝囊囊的全军败退、四散溃逃。 因为他手上的毒。 黑雾会善使毒,却解不了那种毒,更怕死了那种毒,季清儒不知道,朱剑门的人也没一个知道,但他们可清楚得很,那种毒并不是可怕在无药可解,而是可怕在一经碰触,最多唿吸两口后就得进鬼门关报到,就算有解药也来不及服下。 「你在干什么?」 「把我手上的毒舔干净。」 剧烈抽气声。「你不要命了?」 「我怕要人家命。」 「……对喔!我差点忘了你百毒不侵。」 「废话,不然我怎么敢把毒涂在自己手上。」 单少翼耸耸肩,看着季清儒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毒舔干净,觉得很可笑。 「你知道你这样很像狗吗?」 「要不要我舔你一口?」 单少翼立刻跳到三丈远外。「不要!」 季清儒哼了哼,继续舔。趁他「不注意」,单少翼又偷偷摸回来。 「你要回去了吗?」 「我得送惜惜回去。」叫惯了惜惜,要他再叫回慕容姑娘不但很奇怪,也不太容易。 「什么时候回来?」 「送她回去之后,我会尽快回来。」 「……我怀疑。」 「呃?」 「我是说,如果你一个月之内没回来,我可以去找你吗?」 同姑娘家一起行走,这对季清儒来讲是一件很新鲜的事,而且惜惜不喜欢骑马,喜欢施展轻功,她说这样快一点,也比较自由,可是这样反倒慢了。 因为一旦碰上市集,她非得停下来逛一逛不可,当然,是逛玉摊子。 原已对购玉失去兴趣的季清儒在跟着她逛了几回后,还是忍不住买了几块上等好玉,虽然他也不知道买来干什么,或许可以雕刻一些小饰物送给惜惜,因为她好像很喜欢他送给她的玉饰,纵使嘉嘉并不希罕…… 第15页 该死,他又去想她做什么,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是他的大嫂了! 但是…… 近二十年的感情啊!哪是轻易便能忘怀的呢! 「惜惜,你师傅、师兄也是男人啊!他们对你不好吗?」 每当他们停下来打尖用膳时,他总会去设法了解一下她的过去,希望能改变她不诊男人的规矩。 「好?才怪!」惜惜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告诉你,我师傅虽然把我救回去,但他是有意把我带回去做奴隶的,种药糙、煮饭、洗衣、找柴火这种粗活,我才不过四岁而已,师傅就逼着我学,逼着我做,他说不做就没饭吃。」 季清儒不禁直皱眉,他早就听闻医仙个性古怪,没想到还会虐待孩童。 「而且他从来不教我医术,我的医术都是我自己学来的。他唯一教过我的就是认字,因为他要我帮他整理医书以及诊断纪录,所以我就趁他不在的时候把他所有的医书和诊断纪录全都看光光了。」惜惜得意地笑。 「等我大一点之后,他开始带我出诊去帮忙打杂,我就认真记住他诊治的过程以及治疗方法,不懂的回山后再自己翻书研究,这样十年下来,该会的我大约都偷学到了。」 原来她的医术都是自习而来的! 季清儒既惊讶更佩服。「你真是苦学,不过若是没一点天分,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抓着一只鸡腿,惜惜咬一半停下来想了想。「可能是吧!师兄跟在师傅身边比我久,可是师傅的医书他记不到一半,可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同样的病症,师兄总要看过两三回才大略知道师傅的诊疗原理,我呢!只要瞧过一次就知道师傅为什么要下那种诊断了。」 「你确实有学医的天分。」季清儒肯定地说。 「师傅也是这么说,在我第一次挑出他处方上的问题时,他就这么说,之后他才开始想要教我,可是我都会了,也没什么好教的了,所以就教我轻功,正式认我为弟子,要我叫他师傅,否则之前我都得叫他大爷呢!」 真糟糕,原来她师傅也对她不太好。 季清儒不由暗暗嘀咕不已。「那你师兄……」 「他嫉妒我!」 「咦?」 「因为我的医术比他好,」啃着鸡腿,惜惜漫不经心地说。「在我师傅出门云游前一年,我师傅对我也比对他好,因为我能够代替师傅出诊麻烦的病症,师兄就没那能力了。所以他嫉妒我、讨厌我,恨不得能赶紧甩开我!」 长这么大,身边男人没一个好的,莫怪她不诊男人。 季清儒计穷了。「那、那……你没碰过哪个男人对你好一点的吗?」 「有啊!」 精神一振,「谁?」季清儒忙问。 「你啊!」惜惜笑咪咪。「你送我小玉佛和小白兔,我真的好喜欢耶!」 呆了呆,季清儒错愕地用筷子指住自己。「我?」他对她好?什么时候? 惜惜颔首。「那是你亲手雕刻的不是吗?第一次有人特地为我做一件事,我真的好感动!」 「可是那……」季清儒——道。「那并不是什么贵重饰品。」她不会误以为那是什么名贵的玉或是什么稀奇宝物吧? 「我知道,」惜惜轻轻道。「但是我感受到的是你的心意,那比什么宝物都贵重!」 闻言,季清儒心头突然悸动了一下。 心意。 嘉嘉不要他的挚诚心意,她要的是大哥的时刻相伴。 而她,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她却只在乎他的心意,虽然只是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心意,却足以令她感动得立刻允诺会待在上官府直到他娘亲完全痊癒。 给她点滴,她便还以泉涌。 虽然外表是个刁钻顽皮又任性顽劣,有时候更冷酷无情的小姑娘,但内在里,其实她也是个性情中人啊! 「惜惜。」 「嗯?」 「你真是个好女孩。」他感嘆地说。 「是吗?」惜惜惊喜地笑开了。「你这么认为吗?」 「是。」夹了一块蹄膀,季清儒放进她碗里。「来,你不是喜欢吃蹄膀吗?多吃点。」 「好。」好高兴,他知道她喜欢吃蹄膀耶! 正要再多挟一块给她,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喧譁,季清儒探头望出去,蹄膀停在半空中。 「惜惜。」 「嗯?」正在埋头啃蹄膀的惜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如果有人……呃,不是,如果我的腿被马车压断了,你会如何处理?」 「断得干不干净?断得干净就很好处理,只要用木片固定伤处……」 「不,我的意思是说,他的……呃,不,我的腿已经跟身体分开了,怎么办?接得回去吗?」 「从哪儿断?」 「小腿。」 「可以啊!只要马上处理,保证跟新的一样。」 「……惜惜,你喜欢玉鹿吗?我雕一尊给你要不要?」 「咦?真的?要!要!要!」 「那你先帮我把腿接起来好不好?」 「嗄?」 脸色极端不悦,红唇撅得半天高,惜惜边擦手边低咒着从内房里出来,然而一瞧见正在窗边专心雕琢的季清儒,立刻换上另一副兴高采烈的表情跳过去。 「要雕可爱一点的喔!」 停下刀雕,瞥眼瞧了一下内房,「接好了?」季清儒问,很惊讶,因为并没有经过多少时间。 「好了、好了,我说过,断得干净就很好处理。」 「我以为你说的是骨折。」 「一样、一样!不过,我可不负责看顾他到痊癒喔!」 「我知道,但是你最好告诉他的家人,应该如何看护他比较好。」 「我已经告诉过他老婆啦!」 「那就好。」季清儒低眸继续专心雕刻。 「要刻多久啊?」惜惜迫不及待地在他身边绕过来绕过去,好像只要她多绕几圈,他就可以更快雕刻好似的。 「专心的话三、四天,如果一边赶路一边刻的话,可能要半个月以上。」 「半个月以上?」惜惜惊唿。「那、我们留下来等你刻好再上路好了。」 正中下怀! 「好。」嗯,原来要让她打破自己的规矩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嘛! 因为如此,所以惜惜急赶两天就到的路程,他们居然花了半个多月才走完,这时已是三月春末了。 在城门口,惜惜自动停下脚步,把季清儒拉到路旁林间审视他半晌。 「季清儒,从昨天开始你就很沉默,是不是不想回去?如果是这样的话,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回朱剑门去吧!」能够日夜相处近三个月时间,她已经很满足、很开心了,宁愿就这样结束,也不想再见到他痛苦的表情。 季清儒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我娘在上官府,我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回去吧?」 「那也是啦!不过……」惜惜仔细端详他的神情。「再过一段时间是不是比较好?」 长长的睫毛垂下,旋又扬起,「如果是其他人对我说这种话,我会很生气,但是你……」季清儒低低道。「之前你就警告过我这件事,我想这件事你也看得很清楚,即便我老羞成怒也是无意义的,况且你又救过我的命,所以……」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错,看见她我依然会很痛苦,但愈是这样我愈是需要去面对她,面对她已经属于别的男人的事实,我必须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了。」 「你……」惜惜脑袋微倾,若有所悟地打量他。「好像有想开了一点。」 季清儒苦笑。「老实说,在我中毒面临死亡之际,我曾以为就那样死了也罢,省得再面对那种痛苦,但少翼和单伯父是那样为我焦急,而你,更兼程为我赶来,让我考虑到如果我真的死了,娘将会多么伤心,为人子者不该做出如此不孝之事,所以我不能不强迫自己面对这一切,起码为了娘,我的生命仍然必须继续下去。」 惜惜深深注视他片刻。 「你好辛苦,样样都必须顾虑周全,偏偏没有一件事能按照你所期望的进行,明明自己痛苦得想死,却依然无法放松自己,为什么你那样在乎的人却无法反过来为你多设想一些呢?」 季清儒无奈地嘆息。「因为她们都是女人,女人天生便需要依赖男人……」 「我听你在说!」他尚未说完,惜惜便愤然打断他的话。「如果我像她们那样,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确实,但……」季清儒的手无意识地抚上惜惜的娇靥,目光赞赏。「你是特别的,坚强、聪明又勇敢,你是独一无二的。」 「我只是不想轻易屈服而已啦!」他这样一说,她反倒不好意思了,更因他的抚触而抹上两彩红霞。「其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看上去是那样冷傲,不容易亲近,我想你一定是个自大自私又傲慢的人,认识你之后才知道原来你是个感情丰沛又正直好心的大笨蛋!」 勐然收回手,季清儒双眉不以为然地挑高。「大笨蛋?」 「对啊!如果不是大笨蛋,又怎会被……」一顿,惜惜摇摇头。「呃,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帮你摆脱这些麻烦的!」现在告诉他说是他被设计了,恐怕他也不会信,即使信了也只是徒增懊悔而已。 「呃?」实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总之,如果你真的要回去勇敢面对那一切,那就麻烦你自制一点好吗?」她迳自又往城门行去。「喝醉酒除了暂时麻痹神经之外,对消除痛苦可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喝醉酒? 脑际忽地飞快地闪过一丝讯息,却又因消逝太快而抓不到重点,季清儒一边随在惜惜后头跟去,一边努力思索着刚刚究竟想到什么了? 跟喝醉酒有关的……什么事? 再次见到凌嘉嘉,季清儒自觉冷静许多,但仍无法抑止心中的痛苦,虽然他表面上看似泰然自若。 原是那样深爱的女人,此刻却只能按捺下痛苦的心唤她大嫂,情何以堪啊! 「大哥、大嫂。」 「二弟,你回来了!」上官宇靖夸张的叫。「真是让我担心死了,说你重伤又中毒,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好人终究有好报,可喜你能安然恢復健康,大哥我真是为你高兴啊!」 「谢谢大哥的关心。」 一旁,凌嘉嘉关怀的目光急切地在他身上端详。 「二、二弟,你真的没事?」 季清儒吸了口气,硬生生别开自己的眼。「谢谢大嫂的关心,我没事了。」 「可是你瘦了好多啊!」凌嘉嘉呢喃,强自压下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的冲动。 或许是瞧出了她的心意,上官宇靖一步踏过来揽上她的肩,看似关爱,其实是提醒她该谨慎自己的行为。 第16页 「伤势刚痊癒自然会瘦点儿,过两天就好了。你还是担心你自个儿吧!瞧瞧你,都七个月身孕了,肚子还瞧不真确,身子又这么瘦伶伶的,我让下人给你炖的补品,你到底吃了没?」 凌嘉嘉幽然垂下螓首。「对不起,我吃不下。」 「那怎么行,」上官宇靖怜爱她的心倒是丝毫不假。「要不告诉我你想吃什么,就算是熊掌或凤爪,我也会弄来给你吃,嗯?」 眼看他们当着他的面恩恩爱爱,季清儒的心仿佛被万针穿刺。 「对不起,小弟刚回来,想去梳洗换件衣裳,先告辞了,晚膳时再与大哥好好聊聊。」 他匆匆忙忙逃走了,这天夜里,他仍忍不住摸来两壶酒喝将起来,不过已然自制许多,轻斟慢饮,酒意浓却不曾醉…… 何处相思苦? 纱窗醉梦中。 直至二更天,水烟苑外再度掠来一条黑影,恍若轻烟似的飘进季清儒的寝室。 「我就知道,又醉死了!」黑影嘆息地飘至床边,浓浓的酒味瀰漫在阴暗的空气中。「谁也瞧不出你平静面具下的痛苦,唯有我窥见你眼底中的情伤。何苦呢?就叫你不要现在回来,晚一些时候又有何妨?」 黑影呢喃着拉上厚暖的棉被覆上他的身,然后在床畔坐下,先餵给他一颗解酒药,再将怜惜的柔荑轻抚上男人因酒意而通红的双颊,幽幽吐出深深的嘆息。 「真不懂那女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是那样苦口婆心的劝她,她却无论如何听不入耳;我还去找过你娘亲,希望她能帮我劝劝那女人,谁知你娘亲却只顾自己的安逸,不在意你继父和继兄是否要抢夺你的未婚妻,若是你知道这事,一定会更痛苦!」说到这里,她愤恨地摇摇头。 「亲娘为了自己的男人而牺牲亲子,原以为恩情大如天的继父竟然只想利用你,换了是我,早就撇开他们跑到天涯海角去乐逍遥了!但我想你是不会的,就算你明知会失去那女人是继父和继兄的阴谋,你也不会抛开他们对你的恩情,你啊!只会自苦,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反正说了也是白搭! 「可是……」她俯下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又啄了一下他的唇。「真希望你不要再这么痛苦了,只要能让你开怀而笑,我什么都愿意做,若是把那女人抢回来到你身边你会高兴的话,我也会做的,但我知道那样你也不会开心……」 她再嘆息。「那一夜,虽然你把我当成是她,却是我最值得珍惜的回忆,即使你永远不会知道那是我,但在这一生里,我从来不曾得到过什么,也不冀望将来能得到什么,只要有那么一夜曾经是属于你,我已经很满足了。所以……」 起身,她毅然道:「希望你明天清醒过来后能够听我的劝告,回去吧!回去朱剑门,等你不再那么痛苦再回来,你娘亲我会帮你照拂,直到她的身体完全康復为止的。」 语毕,微风轻晃,黑影消失于床前,下一刻,床上的人双眸蓦而大睁,眼中是震惊,更是不可思议。 是她,竟然是她! 晨午时分,澄碧的晴空飘浮着几许白棉也似的云絮,淡淡的花香仿佛在预告着春的来临,温和又充满着希望。 惜惜蹲在药糙圃中,一边咒骂一边挽救她的宝贝药糙,瑞香在另一座药糙圃哭丧着脸唯唯诺诺,低头认罪,坦诚她实在看不太懂主子那笔鬼画符到底写了些什么,只好去问园丁该怎么办? 园丁怎会知道该怎么种药糙,只好告诉她种花种树的诀窍。 诀窍个屁,惜惜种的药糙一半不会开花,一半不能开花,一开花葯性就没了,这会儿整个花圃有一半都冒出了花苞,幸好还没开花,否则都完蛋了。 「看不懂当时就该告诉我呀!」惜惜怒骂着喀嚓一声剪掉一个花苞。 「起初还看得懂,后来才看不懂的嘛!」瑞香嗫嚅道,也喀嚓掉一个花苞。 「不会去拿给看得懂的人看!」又喀嚓掉另一个花苞。 「是姑娘您自己说不能让别人知道种这药糙的方法嘛!」再喀嚓掉一个花苞。 「非常时期当然要用非常手段啊!」 「人家哪会知道,明明……」 蓦地── 「你们在干什么?」 「呃?」惜惜愕然抬首,继而惊喜地拼命招手。「是你啊!刚好,来来来,快来,帮我剪掉花苞,快!」 季清儒尚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拿着一支花剪蹲在另一座药糙圃中,满头雾水。 「所有的花苞全给我剪掉,快,绝不能让它们开花!」 季清儒听命开始剪花苞。「为什么?」 「一开花葯性就没了。」 「哦!」再剪掉一个花苞,季清儒抽空觑过去一眼,实在无法将那个埋在药糙圃中咒骂的俏姑娘,与昨夜在他床前幽幽呢喃的人儿套在一起。「惜惜……」 「嗯?」 「你是不是、是不是……」他该怎么说?直言问她是不是被他睡过了?不太好吧? 「干么?」惜惜不解地丢过来一眼:干么说一半不说了?「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没关系,说呀!」 「不是、不是,我是想问你、问你……」该死,他究竟该如何开口? 「想问什么就问啊!干么吞吞吐吐的?」 「呃,我是说、我是说、说……」 倏地── 「你们都窝在这边干什么啊?」 「咦?」闻声,季清儒愕然抬眸。「少翼,你怎会在这里?」 「我爹叫我送……」 「太好了!」惜惜再一次惊喜地跳将起来。「快快快,来帮忙!」 同样的,在还没有搞清楚东西南北之前,单少翼也已经莫名其妙的蹲在第四座药糙圃间,瞪着手上的花剪问自己,「我现在在干么?」 「剪花苞啦~~快呀!」 「我为什么要剪花苞?」 「因为一开花就会失去药性了嘛!」 哦!原来如此,但那又关他什么事? 「可是……」 「剪!」季清儒骤然一声低喝。 单少翼脖子一缩,「好嘛!」赶紧低头喀嚓喀嚓忙碌地剪起来了。 「你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我爹叫我送一封密函来给上官伯父。」 季清儒冷哼。「我看是你自己抢着要送的吧?」 「哈哈哈,」单少翼打着哈哈。「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清儒兄是也!」 于是,由于单少翼的出现,季清儒更是问不出口了。然而另一方面,他却又忍不住庆幸单少翼的出现使他「逃」过这回的窘况,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直至现在,他依然难以相信会是她呀! 「你究竟来干什么?」 季清儒与单少翼相偕自绿烟苑出来,单少翼很夸张的捶背拍肩,一副刚搬过十万斤大岩石,又割了十万顷稻糙,整个人使用过度快报废了的样子! 「来送密函啊!」来凑热闹这种实话绝对不能说,否则老命不保! 「胡扯!」季清儒根本不信他,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究竟该如何开口问惜惜? 单少翼耸耸肩。「我来看新娘子。」 「谁?」季清儒漫不经心地反问。 单少翼呆了呆。「你的前任未婚妻,现任大嫂啊!」已经忘了?不会吧? 季清儒皱了皱眉,不语。 单少翼打量他。「怎么?还是很痛苦?那为什么不尽快离开这儿回朱剑门?」 季清儒横他一眼。「我昨天才刚到。」 单少翼又一次呆了呆。「昨天才到?你们是爬回来的吗?」 兀自转进水烟苑里,「我们在半路上帮了一位断腿的车夫。」季清儒说。 「你?」 「当然不是,我又不是大夫!」 「慕容姑娘?」单少翼满脸惊讶。「她不是不管男人死活的吗?」 「她想要我雕一尊玉鹿给她,所以就帮了。」 「想要你雕一尊玉鹿给她?」单少翼失声道。「请问你是用翡翠或玛瑙雕给她的?」 再次横他一眼,季清儒迳自进入小楼,经过侧厅来到书房。 「说吧!又出什么事了?」 「出事?」单少翼怔了怔。「没有、没有,没出什么事,爹只是向上官伯父报告一下现在南边的情势,还有……」顿了顿,改口。「还有他认为可以把长春派拉拢到我们这边来,想问上官伯父的意下如何?」 那个直肠直肚的笨蛋老爹还在密函里好意劝告上官鸿,将来最好把上官世家交託给季清儒,免得被那个「只会躲在家里宠老婆,其他一无是处」的上官宇靖毁掉上官世家的声誉,这种事最好不要让季清儒知道比较好。 「长春派?」季清儒略一沉吟。「可以是可以,但最好不要太过信任他们。」 「我也是这么想。」单少翼应道,并侧身在书案旁坐下。「对了,你那位大姊和断了双腿的姊夫呢?他们若是知道你的老命是慕容姑娘救回来的,怕不找慕容姑娘拼命才怪!」 「他们住城外。」季清儒也在桌案后落坐。「因为除夕那晚大姊险些和惜惜起冲突,还闹着非要把惜惜赶出上官府不可,所以大年初五过后,义父就把姊夫送到城外去休养。」 「不简单,」单少翼啧啧有声地赞嘆。「你继父还真是疼你娘呢!为了你娘,竟然把女儿往外送。」 「但是……」季清儒轻颦眉。「听义父说,大姊正在请人帮姊夫制作义肢,待姊夫习惯之后,她无论如何都要回来赶走惜惜。」 「那也是难怪啦!自己的夫婿变成残废,又不能找对方报仇,她总得抓个人出出气吧?不过……」单少翼不甚在意地说。「那也是一段时间过后的事了,对吧?此刻最重要的倒是你这边的问题。」 「我?」季清儒有点不安地调开视线。「我会有什么问题?」这傢伙不可能知道那件事吧? 「怎会没问题?」单少翼大声小叫。「未婚妻变成大嫂,你有多痛苦我是再清楚不过了,现在,已经过去半年,你,可有释怀一些了?」 季清儒随便点点头,暗暗松了一大口气,在事情尚未解决之前,若是让这傢伙知道那件事,这傢伙肯定会闹得人尽皆知,不搅得天下大乱不罢休,才不管他是不是会难堪。 「既然如此,」单少翼小心翼翼地觑着他。「你可有考虑过慕容姑娘为何会对你这般特别?」 就知道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刚刚是松了一口气,现在是嘆气,季清儒实在不知道该拿自己这位好友怎么办才好,这种事并不是随便说随便可以成的,即使是……总之,在他自己尚未想出一个头绪之前,他什么都不打算考虑。 第17页 「麻烦你,我自己的事让我自己操心就行了,可以吗?」 「可是人家关心你嘛!」单少翼一副深闺怨妇状。 人家? 季清儒险些失笑。「你去关心你自己吧!」 「真没良心!」单少翼嘟囔。 季清儒无奈摇头,他知道好友是好意,但这种好意他实在不需要。 不过他的确需要好好想想惜惜的问题,这一切情况是如此复杂,不仅令人难以置信,更教人不知所措。 在他眼里,惜惜只不过是一个任性又顽皮的小姑娘而已啊! 季清儒不要他关心,但他就是不能不关心,不只因为季清儒是他的至交好友,更因为…… 他很无聊嘛! 所以他打算找惜惜……不,不能找惜惜,他会先被她剖腹开心,或者做成人肉叉烧包,甚至被毒成一块黑炭,不!找她太不安全了,还是找、找…… 啊,对了,找瑞香! 想到这里,单少翼立刻跑到绿烟苑外去探头探脑,好不容易逮到瑞香出苑来,马上把她绑架到苑后的假山洞里去窝藏起来。 「单少爷,什么事呀?干么躲到这儿来呢?很挤耶!」 「少-唆,少爷问你……」 背着两手,季清儒缓步走出水烟苑,在烦恼中,无意识地步向苑后,想要躲开单少翼找个四下无人处,好好思索一下惜惜的问题。 谁知在经过假山时,竟隐约听见假山洞里传来说话声,再靠近一听,是单少翼,还有……瑞香? 「……瑞香敢肯定,惜惜姑娘是喜欢二少爷的!」 「哦?说说看理由!」 「这……唔~~瑞香也不清楚是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嗯!大约是从半年前开始的吧!总之,每当二少爷不在府里,姑娘总是没精打采,老窝在绿烟苑里种药糙,或者盯着二少爷送给她的小玉兔发呆,活像中邪似的!」 「是吗?真有意思,再有呢?」 「再有啊!大家都知道姑娘是不诊男人的,而且她最宝贝她的药糙圃了,可那一回,她一听见二少爷受伤了,立刻扔下她的药糙圃给我,只急着要赶去救二少爷,跟疯了似的!」 「急疯了是吗?」 「那可不!啊~~对了,还有呢!姑娘以为我不知道,其实瑞香才清楚呢!大少爷头一回成亲那一阵子,二少爷夜里总喝得酩酊大醉,姑娘便夜夜熘去照顾他,回来后又哀声嘆气,骂大少爷,也骂大少奶奶,还骂老爷和夫人,又说二少爷真笨,干么那样糟蹋自己。」 「那小子的确笨!」 「不过,我说最笨的是姑娘。」 「咦?为什么?」 「有一回,瑞香同姑娘一块儿整理药糙,我看姑娘有点心不在焉,便乘机套问姑娘可有喜欢的人?」 「真的?她怎么说?」 「姑娘说有啊!可是人家不喜欢她,所以她只想在一旁偷偷喜欢他,可以的话就尽量帮助他。瑞香便说姑娘这样岂不太委屈了?」 「确实很委屈,那她如何回答?」 「姑娘说不会啊!看他笑她就开心,看他痛苦她更痛苦,所以只要他能远离痛苦,只要他能欢喜的笑,她就能得到快乐。她并不希罕喜欢的人是否知道她的心意,能不能跟他在一起她也无所谓。你说,姑娘这不是太傻了吗?」 「的确有点傻。」 「哪是有点而已,是太傻了好不好,单少爷!想想,谁不希望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他付出一切,讨好他、亲近他,贪的不就是想要跟喜欢的人厮守一生?就连二少爷自个儿不也是一样,但姑娘她偏不是,她竭尽所能付出,竟然只是为了想要看到喜欢的人笑?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嗯……确实,痴得好傻!」 「还有还有,她还说过希望能帮喜欢的人得到所爱的女人,这算什么跟什么嘛!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早就怨死、恨死、嫉妒死了,可姑娘竟然还想帮喜欢的人得到其他女人,这……瑞香真想敲姑娘一脑袋,让她清醒一点!」 「或许这样才是最清醒的。」 「您在说什么呀!单少爷?这哪会是清醒?瞧,二少爷一不在,姑娘明明就想他想得要死,但偏偏只要二少爷一回来,她就急着催促二少爷赶紧离开,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唔……我想慕容姑娘只是不想见清儒待在这儿徒增痛苦罢了。」 「是那样?可是姑娘这样未免太可怜了吧?」 「是啊!是痴得好可怜!」 心脏奇异地抽搐着,季清儒怔忡的呆立于假山洞外,只觉得一阵莫名的恍惚,脑袋有点晕眩、唿吸有点窘迫,他徐缓地合上眼,深深唿吸,静静地感受激盪在胸口的那一份无可言喻的,令人震撼的感动。 以为她只是个任性又喜怒无常的小姑娘,行事只依一时的喜好而定,所以才让他不解,她为何要把自己的清白身子交给他又默不吭声? 却没想到隐藏在那副刁蛮狡黠外表下的竟是一颗那样痴傻的心!- 那间,所有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一口气全涌进脑海中,想到她的每一言每一句,想到她为他所付出的一切,想到那些被他忽视、被他轻看的所有点点滴滴,没有任何解释,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他这个根本不了解她的痴心的男人! 而他竟然迟钝至此,不仅忽略了她的深情,更无视她为他所付出的一切,而依然眷恋着早已不属于他的爱,她却…… 蓦然,另一股深沉的心痛涌上心头,令他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 瑞香说的没错,她确是太傻,痴得太傻,也痴得令人心痛,竟然这样默默地,不求代价地为他付出,甚至不想让他知道,不希罕他的回报。当他为了嘉嘉的变情而痛苦时,她不但也跟着他痛苦,甚至还考虑为他抢回嘉嘉,如此野蛮又痴诚的心竟然是为他? 即使现下他对她并无那种男女之间的感情,但凭着此刻盈满心中那份令人心痛的感动,他知道她会是一个值得他珍惜的女人。 天底下的女人并非只有一种。 她是和嘉嘉不同的,她坚强又勇敢,任性又执拗,所以她的爱也是义无反顾绝不回头,毋需担心她会变节,也毋需担心她会后悔,她坚毅又果决,爱上了就爱上了,她愿意付出一切不求任何代价,只想贯彻她对爱的信念,无论结果如何她一心坚持自己的爱,她的爱是激烈的,不顾一切的,也是自我牺牲的! 惜惜绝不似软弱的嘉嘉那般禁不起考验,一旦事不从心愿便转而寻求能满足她的男人。 季清儒深深吸了一口气,仰首眺望蓝蓝的晴空,是那样澄澈无垢,让他烦乱的思绪在-那间沉淀下来。 曾经,他的心被掏空了,他所付出的一切都付诸流水;但现在,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又被填满了,被惜惜的深情,被她无怨无悔的付出所填满了,而且更丰盈、更扎实,几乎要满溢。 是的,是他该抛开过去那一段情的时候了,他…… 该往前走了! 于是,他启步朝绿烟苑行去,脚步毅然,将过去的一切留在身后。 他往前走了! 「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闻声,正在小心剪下药糙的惜惜吓了一大跳,差点把整株都给喀嚓下来了。 「又是你啊!老是这么不吭声就摸过来,吓我一大跳!」说完,她又低下头去工作。「我在剪药糙。」 季清儒在她身边蹲下。「不过才刚长出嫩叶来不是吗?」 「要的就是这嫩叶,天气再暖活一点它就会枯萎了。」 「怎么天气一暖活它反而会枯萎?」 「所以才叫三芝雪叶嘛!要天寒地冻到下雪它才会生长。」 「我帮你。」 惜惜抬头看了他一下,又想了想。「好啊!不过要小心一点啊,瞧,这边有几条黑丝,一定要挑最中间那一条剪下去,不能多一分,也不可少一点。」 最中间那一条?哪一条? 季清儒困惑地凝神细看,小心翼翼找出最中间那一条,再左看右看,确定没错了才敢剪下去。 原来光剪个药糙也这么麻烦呀! 季清儒不得不专心一点,免得不小心剪错了她的宝贝药糙,于是,两人各自低头默默工作了一会儿── 「季清儒。」惜惜突然出声唤他,依然低垂着螓首。 「嗯?」中间?是这一条吗?还是那一条? 「你什么时候要回朱剑门?」 停下花剪,季清儒瞟了她一下。「怎么?要赶我走?」 「哪是?这是你家,我怎么可能赶你走。可是……」惜惜也停下手,偷觑回去。「你在这儿还是很痛苦不是吗?我想你最好再离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你觉得我现在看起来很痛苦吗?」季清儒平静地反问。 「现在?」惜惜打量他,感觉他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同。「现在是不会啦!但是当你必须面对那个……呃,你大嫂时,或者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 「如果你是说这个,那么请你再看几天再说,好吗?」 惜惜不解地蹙眉。「再看几天?我不懂……」 季清儒忽地展颜一笑。「慢慢看,很快你就会懂了。」 乍见他的笑容,惜惜不禁呆了呆,因为他已经很少笑了,又是无缘无故,而且此刻的他笑得那样轻松自然,甚至比凌嘉嘉尚未嫁给他大哥之前更自在,还有点顽皮──她没看错的话。 「你是……」 「就说我想通了吧!」季清儒淡淡道。「过去那一段情是细水长流培养出来的,或许抛去了那一段情,未来会有另一份不同的感情在等待着我,虽然不是细水长流,却是惊天动地得更刻骨铭心,也许那更适合我也说不定。」 不是花费时光细心培养出来的感情定然不可靠,也不是激烈狂勐的爱就不够深刻,而是不同的男人与女人就会有不同的结果。 惜惜双眸惊喜地绽亮,「你是说你会试着去抛开过去了?太好了,这才对嘛!你还年轻,又是如此出色,肯定有不少姑娘家青睐于你。」然后勐拍胸脯。「放心,等你喜欢上了哪位姑娘,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去追求她,包管你手到擒来,幸福在望!」 她笑得如此开心,显见她是真的为他感到高兴,而且当他真的喜欢上其他姑娘时,她也会倾尽所能为他夺得姑娘的芳心,然后,在他快快乐乐的成亲时,她会在一旁欢喜的笑,因为他得到幸福了! 在这一瞬间,季清儒不仅是感动,更油然生出一股酸楚的柔情,悄悄的渲染开来,荡漾开来。 为何他现在才发现她是如此令人怜爱的小姑娘? 「惜惜……」怜惜的手轻轻贴上她细嫩的脸颊,他瞧见她悄然脸红了,长而翘的睫毛因为羞涩而微微颤动着,是那样可爱、那样俏丽。 第18页 嘉嘉是宛如仙子般飘逸的美,仿佛随时都可能脱手离他远去,而惜惜却是真实的、健康的美,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一把掌握住她,牢牢的、扎实的,永远不必担心她会悄然消失。 「-真美!」 轰一下,惜惜的脸蛋仿佛红蛋一样熟透了,「你、你在说什么呀?我、我才不美呢!我、我……」话也结结巴巴的说不完整。 季清儒不禁有趣的笑了。「我还是第一次瞧见你这般无措呢!」 「谁、谁教你胡言乱语!」惜惜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当他的手仍亲昵地贴在她娇靥上,眼神又是那般温柔时,她狂乱的心跳就怎么也静止不下来,直至他收回手,她才偷偷吁出一口气。 「惜惜。」 「什、什么?」心跳才稍微缓了一点点,他一叫,马上又狂跳了起来。 「待会儿剪完药糙后,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呃?」他不怕又去碰到凌嘉嘉吗? 「岳武庙有庙会,咱们去逛逛如何?」 原来是出上官府而不仅是出苑。「好啊!不过我可先说好,我不喜欢出门,可一旦出了门就非得玩他个过瘾不可喔!」 「没问题。」 「好,那我们快工作吧!」 于是两人立刻低头迅速工作,只闻剪刀喀嚓喀嚓不停的响,别说季清儒本来就不熟,连惜惜也不在意地随手乱剪。 最中间的那条黑丝? 管他呢!最多明年再多种一点好了。 雨梦苑书房中桌案后,上官鸿脸色僵硬,两眼只盯住手上的信函愈来愈阴沉。 「爹,您找我?」 一声不吭,头也不抬,上官鸿扬手将信函丢给上官宇靖,后者狐疑地展信阅读,待他看毕后,神情比父亲更难看。 「那小子,他竟敢……」 「不,跟清儿无关,他不会也不敢,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做来的!」上官鸿毫不留情的指出事实。 「爹!」上官宇靖要抗议。「可我是……」 「那上头写的说错了吗?我说错了吗?」上官鸿冷冷道。「这些年来你只顾躲在上官府里守在嘉嘉身边,外头的事哪一样不是他在奔波、他在解决?你抢了他的未婚妻,他却不怨不怒,依然为上官家豁命办事,连命都差点丢了,你能怪别人那么想吗?」 上官宇靖窒了窒。「但、但那也是爹同意的。」 「那是因为你说得不到嘉嘉,你就打死不娶凤娇,我还能怎样?」 上官宇靖脖子一缩。「那我、我也娶凤娇了呀!」 「对,你得到嘉嘉,也娶了凤娇,所以……」上官鸿一脸决然,摆明了接下来他说的事儿子答应最好,不答应也得答应。「现在你必须要出去让人家知道,上官家的少主并不是只会躲在女人身边的无能之辈!」 「可以是可以,不过……」上官宇靖担忧地踌躇着。「嘉嘉已经怀有七个月身孕了,凤娇又很喜欢找她的碴,没有我在身边护着她,我怕……」 「那是因为凤娇在嫉妒,想想你把她娶进门之后,可曾上她那儿宿过几宿?」 「我……」上官宇靖又窒住了。 上官鸿摇摇头。「好了,横竖南边的问题才刚解决,你又娶了芙蓉世家的凤娇,这阵子应该暂时不会有事,你最好趁这段时间多到凤娇那儿过几夜,也让她怀下身孕,这样她自然不会去找嘉嘉的碴了。」 「好吧!」上官宇靖无奈地应允了。其实凤娇也是很美,只要她不是那么刁蛮霸道就好了。 唉!人家说齐人之福、齐人之福,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觉得「福」呢? 上官鸿不曾再调派季清儒出门去解决任何问题,一来是儿子已得到了嘉嘉,所以不需要再调开季清儒;二来是不想再继续让外界的人认为季清儒才适合作上官世家未来的主子。 而季清儒也不曾再自愿请缨出远门去工作,但他待在上官府里的时间也不多,成天只和单少翼带着惜惜和瑞香往外跑,这边玩那边逛,今日踏青,明日看龙船,白日里才抱了一大堆玉石回来,入夜又捧着大包小包的零食边吃边掷双陆。 半个月过去了。 季清儒的笑容愈来愈多,也愈来愈开朗。 一个月过去了。 季清儒已经能毫无芥蒂的提到凌嘉嘉的事。 一个半月过去了。 偶尔碰见凌嘉嘉,季清儒的眼底不再出现痛苦,而是祝福。 人要是想不开,只会愈来愈痛苦,可一旦想开了,心胸豁达,很快便能抛开过去,一切都可以释然了。 然后,两个月过去了。 季清儒的眼神驻留在惜惜身上的时间愈来愈多,也愈来愈温柔,更是怜爱的、是宠昵的。特别是当── 「喂,季清儒,瞧瞧,那位小姐美丽又大方,你觉得怎样?」 「我不喜欢裹足的姑娘。」季清儒不感兴趣地瞄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咦?可是……」惜惜想说凌嘉嘉不也裹了小脚,但她已经习惯尽量不在他面前提到凌嘉嘉,以免引起他的伤怀,于是及时把话吞回去,改口道:「好吧!二少爷,以后我会记得专找大脚丫子的姑娘。」 低眸觑着她那双玲珑端秀的绣花鞋,「嗯!最好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季清儒笑语。 「那是怎样才不算太大,又不算太小?」惜惜很认真地问。 季清儒用嘴努努她的脚。「喏!像那双就恰恰好,完美极了!」 「呃?」惜惜头一低,脚下不由自主地停了一下,脸颊顿时热了。「哦!那我、我懂了,下回……下回我会先看脚再看人。」 是的,惜惜是真心诚意要为他寻找另一份幸福,她从未想到过自己,因为她从未得到过什么,所以也不敢妄想能得到什么。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不曾察觉,自她被亲爹抛弃的那一天起,下意识里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没人要的。 连亲爹都不要她,还有谁会要她呢? 因为这样,季清儒对她的怜爱也更深。她是任性刁蛮的,但另一方面她也是自卑自怜的;对男人她是不齿不屑的,但另一方面,她又急切的要把她所有的热情倾注在他这个男人身上。 真是傻呵! 「还有,我也不喜欢太高或太矮的姑娘,嗯!像你这样就恰恰好。」 「哦!」 「当然,也不能太胖或太瘦,同样,像你这样也刚刚好。」 「……哦!」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也跟你一样拥有一双可爱的大眼睛,挺秀微翘的鼻子,以及大小适中的红唇……」季清儒说的一本正经,配合着点头动作以强调他的话。「不,应该说,那位姑娘最好跟你长得一模一样,那就十全十美了!」 「……」 眼见惜惜面红耳赤,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一旁的单少翼和瑞香笑得直打跌,他们早就看出季清儒的心意,可笑一向聪明又狡猾的惜惜在这件事上就是这么迟钝,无论季清儒如何明示暗示上示下示左示右示,她就是不曾一时半刻想到那边去,始终懵懵懂懂一无所觉。 可怜的季清儒,他还有得辛苦的呢! 「啊,对了,清儒,你知道你大嫂什么时候生吗?」 季清儒闻言即皱眉,惜惜以为他又伤情了,正想把话岔开…… 「奇怪,我好像没听说过耶!瑞香,你知道吗?」 「我也不太清楚耶!二少爷,不是这个月就是下个月吧!」 「啧啧,你这个小叔可真没良心,大嫂什么时候生都不知道,搞不好大嫂在辛苦的时候,你就在外头玩得一塌煳涂!」单少翼立刻板起面孔代他长辈训他一训。 「那关我什么事?有大哥在就好了呀!」季清儒反驳。「倒是……惜惜。」 「什么事?」 「你会针线活儿吧?」 「当然会啊!还挺不错的呢!」惜惜又挺起了胸脯。 「好,那就拜託你了,帮我fèng件小娃儿的衣服或鞋袜之类的,等大嫂生产过后当作礼送过去,成吧?」暗示。 「哦!好。」 「听说凤娇大嫂也有了身孕,那也顺便拜託你-!」再暗示。 「没问题!」 还不懂? 好吧!「虽然麻烦了一点,但外头买的或者叫下人们做的总比不上『自己人』亲手做的有诚意,对吧?」这下子该懂了吧? 可是── 「说得也是,」惜惜拼命点头贊同,神情依然毫无异样。「你放心,我保证我的女红是一等一的!」 单少翼与瑞香相对一眼,又失笑。 季清儒以那种口气委託惜惜做这种事,更明言说她是「自己人」,就差没敲锣打鼓鸣告天下,可嘆的是,惜惜竟然仍旧无法意会季清儒的心意,迟钝至此,教人怎能不泄气? 「唉~~我真辛苦!」季清儒不禁自怨自艾地嘆起气来了。 单少翼与瑞香更是爆笑如雷,惜惜一副茫然不解之状,明丽的大眼睛困惑地眨呀眨的看过来看过去。 真可爱! 自嘆之余,季清儒仍情不自禁如此暗忖。 好奇怪,为什么每日都觉得她比前一日更可爱呢?她的可爱到底有没有尽头? 「你们到底在笑什么啦?」惜惜不依地娇嗔道。「告诉人家嘛!」 季清儒也忍俊不住笑了。 或许永远都没有吧! 在六月暑天里生产是最辛苦的,凌嘉嘉的身体虽然不差,精神却懦弱得很,怕痛、怕吃苦,更不想使力,从头到尾净会哀嚎,嚎到没气、没力、没精神,末了,稳婆摇着头说是难产,没辙了。 上官宇靖匆匆忙忙跑来请惜惜救命,看在季清儒的面子上,惜惜二话不说便提了皮袋子去帮忙。 她先给凌嘉嘉喝了几滴药,再使力甩她两巴掌,威胁待会儿叫她用力推时她便得用力推,否则要给她好看,看是剥她的皮或抽她的筋任君挑选,凌嘉嘉吓得嘴脸发青,一下、两下便把胎儿给硬挤出来了。 「母女平安!」 惜惜推门出来报喜,前后不到一刻钟,众人在吃惊之下,担忧的脸色差点变换不过来。 「女儿吗?」季清儒三人陪同惜惜回绿烟苑,途中季清儒颇感慨地如此低喃。「我也想要个女儿。」最好如同惜惜这般可爱。 「哦!那我会更加紧脚步帮你找位好姑娘!」惜惜立刻如是回答。 「-?」哭笑不得地望着惜惜进入绿烟苑,季清儒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我同情你!」单少翼窃笑不已。「再来呢?」 怔忡半晌,季清儒摇头。「看来只能用激烈一点的手段了!」 「什么手段?」好奇宝宝马上追问过来。 「不告诉你!」 「喂,干么吊人家胃口嘛!」 第19页 「就是要吊你胃口,怎样?」 「季清儒!」 「干么?想打架?来啊!」 「……求求你,告诉人家嘛!你看我这么可爱,对……」 「呕!」 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里,一般生女儿的产妇只有暗暗饮泣的份,女孩儿也得不到如同男孩般的待遇。 但在上官宇靖心爱的妻子凌嘉嘉身上完全看不到这种悲惨的境遇,上官宇靖仍然准备按照生男的礼仪为他终于做了爹亲而大肆庆祝一番,这头一桩就是三朝洗儿,亲朋毕集,仪式隆重,之后自然少不了一顿吃喝。 这晚,不知为何,季清儒如同除夕夜那般狂饮勐灌喝得起码有八成醉,回水烟苑里时手里还拎着两壶酒,摇摇晃晃的路走不直。 「我也、也想要个女、女儿。」他口齿不清地说。 惜惜直嘆气,以为他又犯了心病,见凌嘉嘉生了女儿却不是他的,既感伤又感怀,禁不住心里的痛苦,才想再度用酒精来麻醉自己,于是半夜里,她按捺不下担忧又熘去探望他。 「就知道!」惜惜嘀咕着把伏在桌上的季清儒扶到床上。「什么好友嘛!明明知道他喝醉了,也不会来照拂他一下!」 脱掉他的靴子再拉上薄被盖住他,又餵了一颗解酒药,惜惜怜惜地凝视他片刻后,转身正待离开,蓦而一惊又转回来,见他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正自惊疑间,倏又身子一个踉跄扑跌到他身上──被他硬扯过去的。 「季清……唔!」连个名字都没能叫全,一个天旋地转,她又被压到他身子底下去了──好熟悉又暧昧的姿势。 不会吧?难道他又想要…… 没错,他的确是想要! 轻轻地,她移开桎梏在她腰上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在不惊醒枕边人的情况下坐起身,然后手忙脚乱地捡拾散落在床上床下的衣裙,正待偷偷摸摸熘走…… 「你想到哪里去?」懒洋洋的声音起自她背后。 雪白的背部蓦而僵住,片刻后── 「他在说梦话,对,是梦话!」 季清儒不禁噗哧失笑,在惜惜欲展轻功逃走之前及时抓住她的手臂,再次将她扯回他的胸前趴住,让她亲眼瞧见他笑吟吟的脸。 「才怪!」 「你……」 没有第二句话,这回他低唤着她的名,温柔地贴上她的唇瓣汲取她口中的甜蜜,修长的手也忙着爱抚她柔美的曲线,挑逗她丰润的胸脯,勾起她阵阵抽搐般的慾念,令她喘不过气来地弓起了身子…… 这会儿全摊明了,她可跑不掉了吧? 才怪! 「不,我不会嫁给你!」 「为什么?」 「因为你一定会后悔!」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后悔?」 「当你真心爱上其他女人时,你一定会后悔!」 「但是我……」 「不,那种话不要随便说,如果你不是真心的。」 「你……」季清儒快气疯了。「你这个世上最固执的笨女人,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会相信我?」 单少翼与瑞香躲在小楼外垂檐下,听着楼内传出阵阵怒吼,面面相觑。 这几日以来,天天听他们……不,听季清儒又吼又骂,而惜惜总是很冷静地拒绝了他的求亲,因为她不希望他日后懊悔。 「你放心,我会尽快帮你找到一个你会喜欢的姑娘,大脚丫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没错吧?」用那种哄孩童似的语气,惜惜温言软语「规劝」他。「喏!等我找到以后,届时你就会庆幸……」 「我就是要-!」 「……好好好,季二少爷,你想要我的时候就来找我,我不会拒绝你的。」这回又换成了容忍大少爷任性需求的口气。「不过我相信将来你成亲之后,便不会再对我感到兴趣了。」 「你你你……你到底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了?」 楼外的单少翼与瑞香和楼内的季清儒同样感到极度不可思议。 「惜惜姑娘到底在想什么呀?」 「她……」单少翼直摇头。「太傻了!」 「那现在怎么办?」 「唔……既然她只为清儒着想嘛!」单少翼眼珠子开始乱转,片刻后,嘴角悄然勾起一抹狡诈的笑。「好,那咱们就要她好好为清儒着想一下,嘿嘿嘿,这下子看她不自投罗网才怪!」 是夜,当惜惜正准备就寝时,季清儒竟然真的跑来找她了。 「我要-!」凭着这一句话,他就死赖在她床上不走了。 好吧!既然是她自己说出口的话,自然不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最多明儿一早在瑞香来伺候她起床梳洗之前,尽快把他打发走也就是了。 然而翌日一早,当惜惜正在死劝活拉那个不但仍赖在她床上不肯走,而且也不让她下床的男人赶紧滚蛋之际,那个瑞香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居然提早了半个时辰出现,而且砰一下就自行开门撞进来了。 「惜惜姑娘,瑞香来伺候您……啊~~二少爷怎么在您床上?」 只见瑞香捧着一脸夸张的惊容,活像唱戏的丑旦似的,还死命尖叫,骇得惜惜差点没跌到床下去,然后在惜惜回过神来正想亡羊补一下牢之际,瑞香已然挥舞着两条手臂,扯着更高昂的嗓门尖叫出去了。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二少爷强姦咱们惜惜姑娘啦!二少爷强姦咱们惜惜姑娘啦!惜惜姑娘流了好多好多血,快死啦!」 强姦?! 谁啊? 流血?! 哪里? 快死了?! 她到底在说哪里的谁啊? 惜惜听得张口结舌,一脸错愕。 「好极了,」两臂枕在脑后,双眸悠哉悠哉地眯着,季清儒好整以暇地说。「这下子我的名誉可真要臭到粪坑底了,如此一来,大概也不会什么好姑娘敢嫁给我了吧?」 「不、不会吧?」惜惜惊恐地喃喃道。「好歹你也是上官家的二少爷,他们不敢随便乱说话吧?」 「是吗?」 「我、我想是。」好勉强的肯定句。光凭适才瑞香那一番加油添醋又炒辣椒的尖叫,就不太可能「是」。 「好啊!那咱们就来看看上官家的威名堵不堵得住那些三姑六婆的嘴吧!」 那恐怕只有砍了她们的脑袋才有用! 「季清儒。」 「嗯?」 「我们……我们成亲吧!」 医仙的徒弟要嫁给季清儒,上官鸿自然举十手贊成──从此后,慕容惜惜就是上官家的特约大夫了。虽然上官慧极力反对到底,但她毕竟是泼出去的水,上官家的事她已经没资格插嘴干涉了。 七夕夜、情人夜,这样的新婚夜应该是格外的浓情蜜意,但自揭下盖头巾开始,惜惜就摆着一张愁眉苦脸的娇靥给季清儒看。 季清儒蹲在她面前,双掌包住她的柔荑。 现在,她终于肯乖乖听他诉情了,不似先前,她总是听不到半句话就坚拒他的求亲,顽固地认定他只是为了负责任才决定娶她。 「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对你的心意呢?难道这几个月来你真的一点都感受不到吗?因为你,我终于能放下对大嫂的怨怼而释怀了;因为你,我终于不再需要依赖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痛苦;因为你,我终于又能展颜而笑:因为你,我终于能再拾回欢愉的心,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难道你真的都不明白吗?」 「可是……」惜惜可怜兮兮地瞅住他。「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爱的呢?」 她还是不明白! 季清儒无奈地摇摇头。「你要我老实说吗?」 惜惜勇敢地点点头。「我要听老实话。」 「那么……」季清儒扶住她的下颔,炯亮的眼在她脸上端详。「因为你太可爱了!」 「嗄?」 「你的人儿可爱,你的个性可爱,你的痴情可爱,你的一举一动可爱,你的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爱,可爱得让我无法不心动。」他的双掌再次包回她的柔荑,柔情的眼眸深深凝住她。「虽然你是勇敢又坚强的,我却只想怜爱你、宠昵你,因为你是这么的可爱!」 虽因他的甜蜜诉情而面飞红霞,但惜惜仍是困惑的。「我不懂。」 季清儒微微一笑,在她的柔荑上亲了一下,「以后你就会懂了。」然后起身到衣柜旁的箱子里取出一个方型盒子。「婚期决定之后,我便出外了半个月,回来后又躲在水烟苑里半个月,你可猜得到我在做什么?」 惜惜好奇地打量那个盒子,摇头。「猜不到。」 把盒子放在桌上,季清儒对惜惜勾勾手指头。「过来。」 惜惜立刻起身至他身边,他对她笑了一下,然后打开盒子取出一个玉杯……不,那不能算是一个玉杯,而是…… 「我找了半个月才找到这块玉,又花了半个月雕妥这个玉杯,」说着,他在杯里注入赭红色的葡萄酒。「这是我俩专用的合卺杯,不只今夜,我们可以夜夜合卺、夜夜情浓,直至发白齿摇,这合卺杯亦会与我们同眠一处,永不分离。」 「好、好美啊!」双手捧住玉杯,惜惜惊嘆着,更感动。 那是由最名贵的羊脂玉所雕刻而成的合卺杯,滋-光润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由两个圆筒形杯并连而成的杯底以六兽面作足,玉材局部有隐隐约约的紫斑,这本是瑕疵,但雕者慧眼独识,将其凸雕作盘绕爬行状双螭,任其在玉杯外壁自然舒展,弄拙成巧,化瑕斑为神奇。 更别致的是那玉杯白若截脂近乎透明,杯中酒色隐透而出,衬上相对于凸雕双螭另一面的镂雕凤形,只一轻轻摇曳便仿佛真有一尾红凤在杯中游动,由此更可见雕者的心机和巧思。 在这一刻,惜惜终于能感受到季清儒的心意。 同甘共苦,患难与共;(卺是一种匏瓜,俗称苦葫芦,其味苦不可食) 琴瑟和鸣,永偕白头。(匏亦是古代八音乐器之一,故又含有音韵调和之意) 这是他的期望,所以亲手雕这合卺玉杯,在这红烛夜里交杯共饮,从此合而为一,不分你我。 他是个重情的人,倘若不是真对她有情,如果只是为了负责任而不得不娶她进门,他不会对她抱有这种期望,更不会特地亲手雕这合卺玉杯要与她在这红烛夜里共饮。 这合卺玉杯是他的心意,也是他的情意,如同他雕给凌嘉嘉的首饰一样,但涵义更深刻、更长远──雕给凌嘉嘉的首饰是表达他的心意,而雕这合卺玉杯却是期许能与她同甘共苦。 她可不像凌嘉嘉那样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于是,惜惜濡湿了眼眶,绽开美丽的微笑;季清儒见状,也扬起笑容,靠上前,俯首,在爆蕊烛光下,两条身影迭成了一副,共饮交杯,交心又交意。 第20页 合卺杯深,永结同心。 新婚燕尔,季清儒与惜惜过得甜甜蜜蜜,不是他帮她种药糙,就是她缠着要他雕玉石给她,要不就手牵手在落月湖畔散步,笑语如珠,偶尔还会顽皮地跳到他背上要他背她走。 「二少爷,老爷子已经好久没要你出门了ㄋㄟ,」掰住他的颈子,她腻在他耳边说话。「会不会过两天又要调派你到哪儿去了?」 虽然成了亲,但她依然喜欢戏嚯地称唿他二少爷,或直叫他季清儒,视心情而定,想亲昵一点就唤二少爷,有正经事就叫季清儒,想嘲讽他时就叫季大侠,唯有在枕边细语时,她才会呢呢哝哝的低唤他清儒。 所以只要听她如何叫他,季清儒便大约能猜到她的心情如何了。 「这……」季清儒沉吟。「我也不清楚,不过少翼在临走前曾说过,义父可能会有好一阵子不会派我出门了。」单少翼在喝过他的喜酒之后便放心回朱剑门去,可临走前却又留下这么一句神神秘秘的话语,教人莫名其妙。 「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没说。」 「好奇怪喔!现在都不叫你出门,反倒叫大哥出门去了。」 「是啊!」虽然他也隐约可以猜得到是为什么,但这种事他终究不好说开来。 「这样一来,大嫂就可怜啦!」 的确,嘉嘉求的就是良人能随时守在她身边,如果上官宇靖如同他以前一样一出门就经年数月,她确实会满怀哀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男人家总有男人家的工作,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妻子身边的。」这点嘉嘉无法谅解,但惜惜想必能体谅……不,她一定会体谅,为了不想见到他痛苦,她宁愿把他赶回朱剑门,这样的女孩怎么可能不体谅他呢? 「不,我是说凤大嫂。」惜惜咕哝。「大哥一不在,她就拼命找大嫂的碴。」 「啊~~」季清儒眉宇轻蹙。「她仍在找大嫂的碴吗?」 「本来是啦!」惜惜蠕动着把脸转了个方向靠住。「不过看她那副嚣张的模样我就不慡,所以我就恐吓她说她的胎不稳,若是再这样胡乱发脾气,胎儿早晚不保,她吓得脸色发青,赶紧跑回自己的岚山苑去修心养性,好好笑喔!」 「凤大嫂的胎真的不稳?」 「当然是假的,她的身子可比牛还壮,不过,不这样吓吓她她是不会怕的。」 季清儒笑了。「-真鬼!」 「谢谢。」惜惜娇滴滴地道谢。「可是大嫂若是跟以前一样害怕寂寞的话,那我可就帮不了忙啦!」 那是必然的,但…… 「那种事得她自己想得开,谁也帮不了忙。」 「说得也是。」趴在宽阔结实的背上,惜惜舒服得想睡,说起话来好像嘴里含着两颗大铅球。「二少爷。」 「嗯?」 「我忘了告诉你,娘已经完全康復了,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更健壮,只要她不再纵容自己过得太舒适,应该不会再多病缠身了。」 「真的?」季清儒惊讶地停下脚步,侧过脸去。「不是说还要几个月?」 「嫁给了你,她就是我婆婆了嘛!所以我就一口气给她服下四颗雪-果,让她即刻便痊癒,免得你再为她操心嘛!」 季清儒有点哭笑不得。 她这么说,也就是表示她原就可以让他娘亲更快痊癒,只是捨不得把雪-果给娘服用而已。 「雪-果很宝贵吗?」 「六十年才得二十颗,你说宝贵不宝贵?」 闻言,季清儒不由大吃一惊。「这么难得?」 「是啊!所以我才捨不得用嘛!」 六十年才得二十颗,她捨不得用,却给了他娘亲六颗。 「谢谢你,惜惜。」想亲她,但因为她在背后亲不到,季清儒有点懊恼。 「她是我婆婆,应该的啦!」 「你想睡了吗?」 「唔……你的背好舒服喔!」 季清儒又笑了。「我还是背你回去睡觉吧!」他很喜欢她这样对他撒娇,就像只小猫小狗似的,可爱得不得了。 然而走着走着,他又突然停下脚步。 「大嫂。」 「二、二弟。」直到现在,凌嘉嘉依旧无法顺利改口,因为在她心底,唯一深爱的仍是季清儒。 「散步吗?大嫂。」季清儒的声音非常平静而温和。 他曾深爱过凌嘉嘉,亦不曾忘怀那段深浓的感情,但那一切也都早已化为回忆,偶尔会回想起来,却不再驻留于心中,往日的深情眷恋业已升华为纯粹的关怀──对亲人的关怀。 若非惜惜,他必然无法如此轻易摆脱痛苦,进而对这一切感到释然,甚至一辈子都不能释怀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他不觉绽出温柔的笑,是为背后的惜惜而发出的笑。 凌嘉嘉却误会了,勉强压抑的感情在那一笑之下溃然决堤,「二哥……」幽幽柔柔的、哀哀怨怨的,她低唤,甚至想扑过来,无视身后婢女的注目,投入她思念已久的怀抱中。 心中一惊,笑容即逝,季清儒勐退一大步,「大嫂!」他沉喝。 凌嘉嘉一震,踉跄的脚步随即止住,眼神更幽怨。 「二、二弟,我……」 瞥一眼凌嘉嘉身后的婢女,季清儒正色道:「大嫂,很抱歉,惜惜困了,我想带她回去睡觉,我想大嫂最好也回去歇息个一、两个时辰之后应当能够『清醒』一点才是。」 凌嘉嘉咬住下唇,泫然欲涕地凝视他片刻后,始将目光移至季清儒身后背上。 「她怎么了?」 险些忍不住又漾开温柔的笑,季清儒努力绷紧脸上的线条,「她怀有身孕了,老是想睡。」但语气仍不自觉地流露出关爱与宠溺。 「你……」凌嘉嘉眨了眨美目,水光盈然,随时都可能滴落。「幸福吗?」 季清儒重重点头。「我很幸福。」 「你……」唇瓣颤抖,泪水悄然滑落,「爱她?」凌嘉嘉目光哀恳,仿佛在祈求他不要变心、不要抛弃她。 不要抛弃她? 她求错对象了吧? 季清儒有点啼笑皆非,但仍坚定地告诉她,「是,我爱她。」 一声哽咽,凌嘉嘉踉跄回身,逃难似的半跑回岚风苑。 季清儒摇头,嘆息。「大哥可要辛苦了!」 「季清儒。」 「咦?你还没睡着?」季清儒再次举步行向水烟苑。 「刚刚大嫂……呃,我是说你、你是不是依然对她……」 「别说,否则我会生气!」 「……哦!」 「待会儿我要出去买把新的雕刻刀,要不要顺便帮你买什么回来?」 「……米肠子和面肺子。」 「嗄?」 「就是羊肺里灌清油、面浆、鸡蛋等,羊肠灌用羊肝、羊心、羊肠油加佐料与大米搅拌加水的馅,然后……」 「惜惜。」 「呃?」 「请你说这边有得买的东西好不好?」 上官宇靖毕竟不如季清儒那般能干,季清儒一个人轻易便能搞定的问题,他不是白费许多时间还解决不了,就是把问题愈搞愈大条,没多久,他就不得不派人回府讨救兵了。 这年刚入冬,季清儒又被召唤至上官鸿的书房。 「……先到豫州,再到襄北帮,然后赶去青月山庄……」 「……水日楼是芙蓉世家的姻亲,最好交给大哥处理……」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得逞……」 「……那就由铁筏帮去和他们交涉……」 一个时辰后,季清儒匆匆步出雨梦苑,因为专心思考,没有注意到某人正朝他急步而来,由于不习惯这种匆忙的举动,又是裹着三寸金莲,一颗小石子便教她哀叫一声跌倒于地,季清儒这才转首望去,继而飞身过去扶起那位纤弱人儿。 「大嫂,你没事吧?」 凌嘉嘉趁势贴进他怀里,蹙额拧眉。「我的脚,好痛喔!」 季清儒连忙推开她一些。「大嫂的丫鬟呢?怎地没跟着你?」 仰起绝美娇颜,「我是特意支开她来找你的。」无论何时,凌嘉嘉似乎总是一副幽怨神情。 「找我?」再次推开她又偎过来的娇躯。「什么事?」 「陪陪我好吗?」凌嘉嘉又浮上两泡泪水,模样百般委屈。「陪我聊聊就好,可以吗?」 季清儒皱眉,继而目光一转。「来,那边有石凳,先去那边坐下再说。」 以为他同意了,凌嘉嘉便温驯地任由他扶她到石凳落坐,季清儒旋即退开数步以避嫌。 「二哥,我……」 「大嫂,很抱歉,我也要出远门了。」 凌嘉嘉面色一惨。「你也要离开我了?」 离开她? 虽觉得她说的话很不对劲,但季清儒无暇去和她计较那么多。 「我有事要到豫州,而且待会儿就要动身了,所以我必须先去同惜惜交代一些事,恐怕没有时间和大嫂闲话家常。大嫂请先在这等着,我去叫你的丫鬟过来!」话落,他即匆匆飞身离去。 凌嘉嘉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神情哀怨欲绝。 「那我怎么办?」 「惜惜!」 喀嚓! 「该死!」惜惜诅咒着接住不小心剪错的药糙,懊恼不已,同时头也不回地大吼。「在这里啦!」 「惜惜,我又要出门了!」 「-?!」惜惜愕然回眸,恰好瞧见季清儒飘落跟前。「你也要出门了?」 季清儒颔首。 惜惜起身,皱眉。「什么时候?」 「待会儿就得启程了。」 「去多久?」 「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见她脸色沉凝状似不悦,季清儒不由自主想到过去每回他要出门时,凌嘉嘉的怨怼与不满,忙道:「对不起,我知道在这时候离开你不好,但是……」 话还没说完,惜惜已经拉着他往小楼跑。「跟我来!」 入了小楼再奔向卧室,季清儒见她拿来大皮袋放在桌上,然后取出一支药瓶。 「喏!这一瓶是大元丹,只要还剩一口气,再重的内伤也不怕!」说完即塞入他手中,再取出另一小罐扁扁的瓶子。「这是灵叶膏,保证你找不到比它更好的外伤药!」用力塞入他手中,又掏出另一样。「还有这个,是……」 她一口气不断说了一大串,总共在他手里塞进了十几支瓶瓶罐罐,包括腹泻、着凉和食慾不佳的灵药。 「小心收好喔!这些可是有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到的!」 她千叮咛万嘱咐,然后脸色严肃地告诉他,「你放心,娘我会照看着,也不用担心我,我自个儿是大夫,什么病痛都不怕。总之,家里头你什么都不用操心,你只要小心照顾好自己就行了,知道吗?」 第21页 季清儒静静地不动,忽地,他扔开了所有的瓶瓶罐罐,勐然将她纳入怀中,紧紧抱住。 「我爱你,惜惜,我好爱你!」声音中有一抹难掩的激动。 「我也爱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平平安安的回到我身边来喔!」 「我会的,」托起她俏美的娇靥,他雨点似的密密亲着她的眉梢、眼角、鼻尖、唇畔,激切的,热烈的。「我一定会的!」这一刻,他好庆幸娶的是惜惜而不是嘉嘉。 「还有,你若是要到北边去,记得多披件大麾,冬天到了,那儿很冷的!」 「嗯……」她每多说一句关切的话语,他便亲得更急切。 「如果是苗疆的话,记得先吃下避蛊毒的药丸,那药性起码可以维持三个月,别忘了喔!那儿的人可是很会施蛊的,我……啊!你干么?」惜惜惊唿着被放至床上,错愕地瞧着季清儒竟然开始脱衣服。 他要换衣服吗? 「我要-!」 「-?!可是你不是说待会儿就得启程,我还得帮你整理包袱和……唔!」 好吧!她懂了,他的计时方式与别人不同。 飘雪了。 挺着肚子,披上麾,惜惜自雨梦苑里出来,再转向岚风苑而去,瑞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扶着主子,紧张得不得了。 「二少夫人,请您走慢一点好不好?这路很滑的耶!」 「我还想飞呢!还叫我走慢一点!」惜惜咕哝。 「无论如何请您小心一点,现在您的身子可不只是您一个人的!」 「哦!难不成你也有一份?是手还是脚或是我的脑袋?」 「二少夫人,」瑞香哭笑不得。「瑞香是说您肚子里的孩子啦!」 「安啦、安啦!」惜惜拍拍自己的肚子。「别忘了我是大夫,自个儿的身子我还不清楚吗?」 「总之,二少爷临出门前特地吩咐过瑞香了,」主子不听话,只好搬出大主子出来了。「您要是不听话,瑞香尽管记住,二少爷回来后要打您屁屁喔!」 一听,惜惜的小嘴儿撅高了,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放慢了脚步。 「这样可以了吧?」 果然还是只有大主子压得过小主子。 「可以了,二少夫人,可以了!」瑞香满意地点点头。「啊!对了,二少夫人,您说这回大少夫人会不会又是自己想出来的病?」 「谁知道,不过……」惜惜想了想。「一半一半吧!」 「一半一半?」瑞香一脸不解。 「往常『二哥』不在,总还有个『大哥』在啊!可这会儿那两位都不在她身边了,她一定更寂寞,日子再拖得久了,她便开始觉得自己好可怜,然后愈想愈可怜,愈想愈悽惨,结果就……」惜惜耸耸肩。「病啦!」 「原来如此,那二少夫人打算怎么个医法?」 「我也不知道,看着办吧!心病是最难医的,总得她自己振作才行,我只能尽量想办法开导她-!」 但是就某方面而言,凌嘉嘉也是很固执的。 「没有人陪在我身边,我、我……」 床畔坐着惜惜,注视着凌嘉嘉半躺在床上那副有气没力奄奄一息的模样,简直想掐死她。 「哪里没有人啊?府里上上下下起码五、六百人,你全当他们是大萝蔔吗?」 哀凄地瞅她一眼,「我是说,没有人照顾我……」凌嘉嘉幽幽怨怨地说。 「-是死人啊?自己为什么不能照顾自己?况且你这边不也有七、八位婢女伺候着吗?若是说大哥不在你身边,我们家二少爷也不在我身边哪!可我并不觉得有多清闲,而且还整天都忙得要死呢!」 「忙?就照顾着药糙圃,会有多忙?」 「谁说我光只照顾药糙圃来着?」 「二少夫人才忙着呢!」瑞香突然在一旁插上嘴。「一大早起来用过早膳就先去巡视药糙圃,这至少得花上半个时辰,然后代替二少爷去向老爷请安,之后陪夫人散步聊天下棋直至用过午膳,待夫人午睡后,二少夫人也得回绿烟苑午睡──这是二少爷吩咐的,不睡也得躺着休息休息。」 瑞香嘻嘻一笑。「二少夫人好生不愿意,但也没可奈何,因为二少爷说二少夫人若是不听话,回来要打二少夫人的屁屁!」 惜惜哼了哼。「他敢打我,我不会逃吗?」 瑞香没理她,迳自又说:「午睡后,二少夫人便开始作女红,要给凤少夫人娃儿的礼,还有自个儿孩子的衣服鞋袜,又想着要亲手为二少爷作两件长衫棉袍和鞋履,好似怎么做都做不完,所以用过晚膳后还得继续做,直至瑞香催她上床,二少夫人才不甘不愿地睡觉去。」 「我又不是三岁孩儿,老要你催我上床!」惜惜又在嘀咕了。 「可那些叫下人们做,或者去买来便可以了呀!」凌嘉嘉脱口道。 两眼一翻,「所以我说你啊……」惜惜不耐烦地摇摇头。「记得我曾问过你,在你要求别人之前,可曾为那人做过任何事?虽然那些东西买来就可以,但我想亲手做,那是我对孩子的心意,对我们二少爷的心意,难道你都不曾为任何人做过这种事吗?」 凌嘉嘉垂首沉默不语。 「你真是……」惜惜嘆气。「不说别的,就说你的女儿吧!她可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不想疼她、爱她吗?听瑞香说你总是把孩子扔给奶娘照顾,最多去抱抱她,你不认为自己亲手照料孩子更好吗?」 「我每日去看她几回,也抱过她了,这样还不够吗?」凌嘉嘉辩驳。 这女人到底懂不懂作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怎么会够?换了是我,举凡餵奶把屎把尿我都要自个儿来,想想那可是我们二少爷的孩子,光只这一点,我就想一个人霸占住他,想用全部心力去照顾他,哪容得他人分享!」 凌嘉嘉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又合上。 「如何?试着亲手照料自己的孩子,我保证你一定不会再觉得寂寞了。」惜惜婉言劝诱。 但凌嘉嘉为难地想了老半天后,还是摇头。 「不,那太辛苦了,我、我的身子不好,不适合。」 惜惜突然合上眼,努力按捺下甩她一巴掌的冲动,还有踢她一脚、揍她一拳、扁她一顿……睁眼。 「好吧!辛苦的事你不干,那就去陪娘散散步聊聊天,那可就够轻松了吧?」 「我……」凌嘉嘉回开眼神。 惜惜又嘆气。「我知道了,你只想男人……呃,不,大哥陪伴你、呵护你,自己完全不想对任何人付出,对吧?」这点上官夫人就比凌嘉嘉「懂事」多了,上官夫人只要有人陪她就行了,并不坚持一定要上官鸿的呵护。 「我、我也想啊!但……」凌嘉嘉嗫嚅地,委屈地为自己辩护。「但我只是个弱质女流,哪有能力付出什么?」 「不,-不想!」惜惜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真想,你就会有能力付出,因为你不想,所以就付不出。」算了,她放弃,跟这种女人说话太累了,若是有成果还好,偏偏这个女人一点也不受教。 「我会替你开点补药,但你自己若是想不开的话,喝再多药也是没用的。」她起身。「女人哪!不是只有弱者这个名字!」瞥去一眼,见凌嘉嘉又在暗暗垂泪,一点反省的样子都没有,她不由得喟嘆一声,真的放弃了! 世间人百百种,就属这种女人活得最累! 除夕,上官宇靖特地赶回来陪伴娇妻,凌嘉嘉好不容易绽开一丝笑容。 至于季清儒则没能赶回来,但他托人送回来一尊玉雕像,是惜惜,眉梢眼角依然是狡黠与顽皮,唇畔却挂着慈爱的笑,双手保护性地包住隆起的腹部。 好神! 不仅是因雕像雕工精緻细腻,维妙维肖栩栩如生,最厉害的是他居然猜得到她最近的确常常出现这种姿态,仿佛他亲眼瞧见了似的。 她满足了! 展开随着玉雕像送回来报平安的家书,她起初看着还荡漾着欢喜的笑容,可看到最后却撅起了小嘴儿嘟得半天高,哼的一声把信收起来了。 瑞香只瞄得最后几句,不禁噗哧失笑,惜惜一瞪眼,她忙又捂住嘴,转过头去继续窃笑不已。 「……记住要乖乖听从瑞香的话,否则回去后看我怎么惩罚你……」 收好信函,再捧起玉雕像,想像他在寒夜里为她雕像的模样,那份溢自心底深处的甜蜜与温暖,令惜惜立时忘却适才那一丝丝小小的不慡,再度扬起开心的笑,这一份心意已足够让她在没有夫婿的陪伴下度过一个温馨的年了。 即使在除夕夜围炉时,李凤娇有意恶劣地、刻薄地嘲笑她,她也没在意。 「弟妹真辛苦啊!挺着一个肚子,二弟也不回来看看你,真是没良心。瞧瞧你大哥,他都特地赶回来了!」 「男人家有男人家的工作,为人妻者理该默默支持,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哪有扯后腿的道理。倒是凤大嫂你自己,你不是爱吃兰花鲍吗?怎不请大哥多挟一些给你呢?都快没了瞧!」挂着不在意的笑,惜惜狠狠的咬回去。 是快没了,因为都被上官宇靖挟到凌嘉嘉碗里头去了。 李凤娇脸色铁青,上官宇靖忙将剩下的兰花鲍全送进她碗里。 「凤娇,来,你爱吃,都给你了!」 都给她了? 错,她只得几片,其他的全在另一个女人碗里! 肚子里一把火,不冒出来会烧死她自己,「少吃一点又如何?」李凤娇依然将矛头对准了惜惜。「男人在身边就行了。就怕你临生产,二弟还不肯回来……哟哟哟,搞不好他回来时,还会给你带个妹妹回来呢!」 「他又不是大夫,也不是稳婆,我急他回来干么?」惜惜依然笑容可掬,「不过凤大嫂可就真得担心一下了,肚子那么大,而且……」她不怀好意地往下瞄了一眼。「胎位好像不太正哟!」 刷的一下,李凤娇的脸色顿时白得跟外头的雪花一般。 惜惜又故意嘆了口气,「说到这,我想我得先说一声抱歉,届时就算我想帮忙也帮不了,」她歉然道。「瞧瞧我挺着这个肚子,干啥都不方便,你说对吧?」 话还真让她给说着了。 恰恰好在二月二龙抬头那一天,李凤娇开始阵痛,匆匆忙忙请来稳婆,一见李凤娇果然胎位不正,心里就开始七上八下,再一瞧见胎儿的脚先冒出来,马上吓得一熘烟逃了,闻讯赶来的惜惜只好挺着肚子上阵。 「不准用力!」她卷着衣袖大吼。「我得先把胎儿推回去,转个方向后才能让他出来,听见没有?否则你们两个都会没命的!」 幸好李凤娇比凌嘉嘉强悍多了,她很识相的一一听从惜惜的命令。 第22页 「……忍住,不准用力……再一会儿……快好了……忍住、忍住……好了,用力推!」 李凤娇平安产下了一个硕大的男婴,相对于凌嘉嘉生女时只有上官宇靖一个人开心,欣得长孙的上官鸿欢喜得即刻命人放鞭炮,霎时间,上官府上下一片欢声雷动,唯有凌嘉嘉哀怨地拉长脸,又开始可怜起自己来了。 「没关系,嘉嘉,下一回你一定可以生儿子!」上官宇靖只好这么安慰她。 凌嘉嘉咬唇不语。 生孩子那么痛苦,她根本不想再生了呀! 不过比起李凤娇的惊天动地,惜惜的生产状况更是惊险万分,虽然她是顺产。 「二、二少夫人,您……您真的不请稳婆?」 惜惜咬住牙关忍过一波阵痛,再继续准备生产的用品。 「看看大嫂和凤大嫂她们两个,你说稳婆有用吗?」 「可、可是……」瑞香脸色发绿、手足无措,濒临崩溃边缘。「您、您真的要自个儿生?」 「否则你以为我现在在干么?」 「但、但……」眼见惜惜愈来愈痛楚,瑞香也愈来愈惊恐。「还是让瑞香去找人来帮忙吧!」 「我有你帮忙!」惜惜吸着气说。 「-?」瑞香尖叫。「我?」她没有昏倒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还能帮什么忙? 「叫什么叫,还不快去准备热水!」 一阵手忙脚乱,终于万事俱备,只欠……婴儿。 「你过来,」惜惜一边自己躺上床,一边把手脚发软的瑞香唤到床边。「我告诉你该怎么作,待会儿……」 「惜惜,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二少爷?!」瑞香又惊又喜的大叫,马上带着一脸得救的表情跑去迎接大驾,甫一见到季清儒便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二少爷,救命哪!」 欢欢喜喜进门来,见到的却是惊恐大哭的瑞香,季清儒一颗心立刻窜到胸腔子口。 「什么事?二少夫人呢?」 「二、二少夫人要生了,可是、可是她不要稳婆来替她接生……」 季清儒脸色大变,立刻往里沖,边气急败坏地大叫,「她这笨蛋,为什么?」 「因为两个月前凤少夫人生产,稳婆居然半途落跑,二少夫人说请那种稳婆来也没用。」 「该死!」飞奔到床前,见惜惜满头大汗,下唇几乎要被她自己咬出血来了。「惜惜!」他心疼又焦急地握住她的手。「你感觉如何?」 「哈哈,二少爷,你回来啦?真及时!」亏她还能轻松说笑。「不用这么紧张嘛!瞧你,脸色肯定比我还难看,我……」 说一半,她蓦然噤声,并闭紧嘴巴拼命深唿吸,脸部线条有点扭曲,季清儒心焦如焚,却只能无助地握住她的柔荑,用微颤的手为她拭去额上的汗珠。 「瑞香,去叫……」 「不,不要!」惜惜大叫。「我不要那种笨蛋稳婆来为我接生!」 「但-……」 「你来,季清儒,你来帮我接生!」 「-?!」季清儒脸上立刻冒出同瑞香一模一样的惊恐表情。「我?!」他什么时候变成女人了?而且还是稳婆! 「对!来,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季清儒这辈子从不曾如此惶恐过,虽然惜惜很详细地告诉过他该怎么做,但这种事并不是知道该怎么作就可以顺利完成的。幸好惜惜是顺产,体力足够又坚强,孩子也很合作,并没有突然出现什么会让他昏倒的紧急状况。 不过,也没有多少男人有机会亲手接生自己的孩子,而当季清儒亲手把自己的孩子迎接到这个世上来时,他知道自己的眼眶湿了。 「惜、惜惜,是儿子,你帮我生了一个儿子,辛苦你了,真的辛苦你了!」 「儿子?」惜惜一脸「终于完工了」的表情。「啧,我还以为是女儿呢!好吧!下次再生女儿。」 把儿子交给瑞香去清洗,季清儒横手抹了一下眼,继续替惜惜处理善后。 「惜惜。」 「嗯?」 「谢谢。」 「不客气。」 「还有,很抱歉过年时我赶不回来。」 「啊~~说到那……」惜惜突然愤怒地挺起上身,看着季清儒小心翼翼为她处理伤口。「你什么意思啊你,居然要我听瑞香的话?好过分喔!不过……」忽又躺了回去,微笑。「看在那尊玉像分上,原谅你!」 季清儒迅速抬眸看了她一下,随又低下眼。「你喜欢?」 「好喜欢!」惜惜满足的笑。「你的雕工真不是唬人的,我说以后你干脆做雕玉师好了,肯定赚翻了!」 「不,往后我只为你一个人雕玉。」 在季清儒为惜惜处理好的同时,瑞香也把干干净净包在襁褓里的孩子放到惜惜身傍,注视着孩子,季清儒禁不住眼眶又热了。 为他有了儿子,更为他有一个如此善体人意的好妻子。 她是如此痴爱他、体贴他,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他一个人着想,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他一个人付出。 他暗暗发誓,必定要以更多的爱来回报她。 「二少爷,得去通知老爷夫人了吧?」瑞香问。 「不,缓一些,」深深凝住妻子,一手抚着孩儿的小脸蛋,一手紧握妻子的手,季清儒轻轻道。「先让我『独占』他们母子俩一会儿。」 惜惜笑得粲然。 「不用独占,二少爷,这一辈子,我们都是专属于你的!」 相对于上官鸿的长孙满月宴请全城,凌嘉嘉女儿满月宴请全上官府上下,季清儒的儿子满月时便显得寒酸许多,仅自家人摆一桌吃喝一顿而已。 亲生子与继子终究是不同的。 不过季清儒与惜惜并不在乎这种俗事,他们光只每天「玩」着自己的儿子就满足得不得了。 可是这种日子也享受不久,季清儒始终是上官家的「报恩奴隶」,无论何时,上官鸿要他往东他就得往东,要他往西他就得往西,要他上天或下海他也得攀山又遁水,除非── 「抱歉,惜惜,我才回来不到两个月又得出门了。」 「放心、放心,家里有我,你只管照顾好自个儿就成了。」 惜惜挺直腰,又在勐拍胸脯了。 俯眸凝住那张清秀俏丽的娇靥,在安心之余,季清儒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很捨不得,捨不得离开惜惜、捨不得离开儿子,这样的感觉从不曾有过,甚至连嘉嘉也不曾让他滋生过这种情绪。 以往在离家时,总是满心的无奈,因为不能不出门,但嘉嘉总是一再以那种哀怨的眼神试图留住他,仿佛在责怪他,又似在央求他,教他不知如何是好,一旦踏出上官府,反而会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而惜惜不仅从不曾为难他,还声声允诺会照顾家里,千叮咛万嘱咐只要他小心自己,这样的体贴反倒让他捨不得离开了。 轻揽她入怀,「你不会捨不得我吗?」他低低问。 「当然会啊!」惜惜仰起双眸与他四目相对。「但是我不希望你因为挂念我们而出什么差错,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回到我身边就够了。」 季清儒喟嘆。「我也捨不得你,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与你一起过那种平平静静的恬淡生活,我实在厌恶极了江湖中这种刀光剑影,争胜夺势的日子,但是义父他……」 惜惜眨了眨眼。「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呀!只要……」 话说到这里,猝然一声媲美杀鸡般的尖叫,几乎刺破他们耳膜地凌空划来。 「二少夫人!!!」 「好高深的『功力』!」季清儒喃喃道,与惜惜不约而同转首望去,果然是瑞香跌跌撞撞地冲进寝室里来。「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糟了!二少爷、二少夫人,大、大少爷回来了!」 「咦?我还没去,他怎地先回来了?」季清儒颇觉讶异。「不过他回来了就回来了,有什么好糟了的?」 「可是……」瑞香弯着腰直喘气,可见她有多急促匆忙。「可是大少爷中、中毒了呀!」 「他中毒了?」季清儒惊唿。 「是啊!所以老爷才叫我赶紧来请二少夫人上岚风苑去看看,大少爷好像情况不太好呢!」 何止不好,上官宇靖已经一脚踏进鬼门关了! 只一眼,惜惜便说:「跟你那回同样的毒,不过对方肯定是恨死他了,下了三倍的量,看样子他撑不过两个时辰了。」 上官鸿脸色马上变绿了,李凤娇直跳脚,凌嘉嘉身子一歪,昏过去了,幸好上官慧就在她身边,及时一把抱住她到一旁坐下,季清儒则转头责问护送上官宇靖回来的单少翼。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两手一摊,「别问我,」单少翼说。「我已经告诉过他黑雾会善使毒,最好等你到了之后再说,可是他好像很不服气,吵着说要先去试试看,不过老爹也很坚持不让他去,没想到他竟然骗我们说要去镇上走走,其实是自己一个人跑去黑雾会,当他逃回来时就是这个样子了。」 「煳涂!真是煳涂!」上官鸿气急败坏地咒骂。 李凤娇跳完了脚,转而直冲到惜惜面前命令道:「快救他,快!」 惜惜懒洋洋地斜眼瞄了一下上官宇靖,耸耸肩。「抱歉,我不诊男人!」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满堂「采」。 「你说什么?」李凤娇尖叫。「信不信我宰了-!」 「也得-宰得到我!」惜惜满不在乎。 「你这冷酷的女人!」上官慧也杀过来了。「害了我丈夫还不够,现在还要害我弟弟吗?」 「害?」惜惜不以为然地哼了哼。「我说上官大小姐,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你丈夫的脚又不是我伤的,你弟弟身上的毒也不是我下的,凭什么说是我害了他们的?」 上官慧不禁哑然,见状,季清儒不禁暗暗叫糟,以为她的任性脾气又发作了。 「惜惜,他是我大哥、你大伯,难道你就不能通融一下?」 「抱歉,相公大人,」惜惜歉然地笑。「夫婿也没人情讲!」 季清儒皱眉。「那-又救我?」 「那是一定要的啦!你是我的夫婿呀!」 「那时候还不是。」 惜惜两眼直眨。「当然是。」 「胡说,那时候……」季清儒蓦然噤声。突然想到那时候他们虽然尚未成亲,却已有夫妻之实,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说才好,就怕一个不小心泄漏出那件事而坏了惜惜的闺誉。 「惜惜,你说吧,要什么?」上官鸿倒是很干脆。「只要我有的,你都可以开口!」 「哎呀!义父,还是您最聪明!」惜惜眉开眼笑。「真的我要什么都可以?」 「没错!」 第23页 「好!」惜惜两手往后一背,走前两步,再转回来。「其实我要的也不多,我只要……」她伸出三根手指头。「三个承诺。」 众人俱皆一楞。 「三个承诺?」上官鸿讶异地重复。「什么承诺?」 「第一……」惜惜对上官鸿甜甜一笑。「倘若我破例出手救大哥,那也是为了替我们家二少爷报恩,所以我要请义父承诺,自今而后,我们家二少爷不再欠上官家任何恩情,因为我已经替他偿还了,因此往后若是义父需要我们家二少爷帮什么忙,都得经过……」她指住自己的鼻子。「我的同意。」 「-的同意?」上官鸿再次惊讶地重复。 「没错,譬如说……」惜惜斜睨着季清儒。「今儿个我就不想让他出门。」 看了季清儒一眼,牙关一咬,「好,我承诺!」上官鸿不情不愿地同意了。「再来呢?」 「再来?」笑吟吟地环视众人。「再来就得请娘来一下了。」 众人又是一呆。 上官夫人?她要上官夫人什么承诺? 但上官鸿为了救独子,想都没想到要问,立刻派人去请夫人。未几,在婢女的扶持下,上官夫人裊裊而来。 「听说你要我的承诺才肯救靖儿,要什么承诺呢?」 面对上官夫人,惜惜倒是不敢太放肆。「娘,为了您,清儒他已经牺牲的够多了,您也利用他够多了,所以我希望得到娘的承诺,往后不能再藉尽孝或报恩之名要他为您做任何事,或答应任何事,可以吗?」 上官夫人目光怪异地注视她好半晌,又望住儿子片刻,最后瞥向上官鸿,后者立刻朝她拼命点头,于是── 「我承诺。」 「谢谢娘!」惜惜欣喜地福了一福。 「第三呢?」上官鸿忙再问。 惜惜嫣然一笑,转向季清儒。「最后是你,二少爷。」 「我?」季清儒不觉愕然。「你要我的什么承诺?」 「因为我已经替你报恩了,所以往后无论义父要你帮什么忙,都得经过我的同意之后你才能帮忙,而且你也不能勉强我同意,我若是说声不好,你就不能再说第二句话。」 季清儒深深凝视她一眼。「我承诺。」 「我还没说完呢!」惜惜娇嗔道。「还有娘的承诺你也听见了,日后我们依然会孝顺娘,但若是娘要对你做什么要求,一样得经过我的同意,没问题吧?」 季清儒颔首。「没问题,我承诺。」 「太好了!」惜惜欢喜地笑开了。「现在我可以救人了,不过先说好喔!若是有人违背承诺,我不会也不敢找你们三位算帐,不过呢……」 「不过如何?」 见她笑容诡谲,众人紧张地追问,没想到这一问,她笑得更恐怖了。 「我会把毒再下回大哥身上去,而且是那种无药可解的毒,也就是说,哼哼哼,他死定了!」 白白胖胖的娃儿舒舒服服地躺在惜惜臂弯中,因为用力吸吮而在额头沁出些许汗珠,惜惜则舒舒服服地偎在季清儒怀抱里喜爱地凝睇着儿子,季清儒俯视她们母子俩,若有所思。 白日里的事,表面上听起来似是惜惜任性地想霸占住他,想要他多陪陪她,但事实上…… 「惜惜,你是为了我,是吗?」 「是二少爷自个儿说想过点平静的恬淡日子的嘛!」 季清儒嘆息着把手臂揽紧了。 「什么时候你才能少为我想一点,多为你自个儿想一些?」 「我任性,就是想这个样儿嘛!」惜惜娇嗔道。「而且少了你,义父说不准就会收敛一点野心,少梦想一点坐上武林盟主宝座也说不定。」 「这个……」季清儒沉吟,而后摇头。「恐怕是不太可能的事。」 惜惜耸耸肩。「那也是他家的事,别老把你扯下水嘛!又没你好处。」 「除了大哥和娘,我是他最信任的人。」 惜惜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希罕!何况大哥根本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义父却要你去为他卖命,多没意义啊!再说到义父,有野心想坐上武林盟主宝座的人通常都没资格坐上那位置,义父想坐就自己想办法-!」 「义父是会另外想办法,不过这不是我担心的问题。」季清儒眉宇间微蹙。 惜惜仰起娇靥。「你又在担心什么?」 「凤大嫂。」季清儒简洁地说。 惜惜想了一下。「你是说她会因为想保住大哥而对我不利?」 「她是个很不讲理的人,极有可能做这种事。」 「也就是说,义父很可能仍是不打算放过你?」 季清儒颔首。「这些年来,上官世家在各地的势力有八成都是我替上官世家布下的,少了我,那些势力有多少能继续掌握住便很难讲了。就以朱剑门来说,是单伯父看得起我,少翼又跟我是知交好友,所以他们才肯豁力帮上官世家,否则朱剑门在华南也是一方霸主,根本没有必要附翼于上官世家之下。」 「你是说如果你不管事了,朱剑门就会放弃支持上官世家?」 「没错,」季清儒肯定地说。「你看着好了,少翼在回朱剑门之前,必然会来询问我的意向,以决定朱剑门的未来取捨。」 「这种状况会很多吗?」 季清儒略一思索。「可能不少。」 「简单的说,朱剑门会头一个退出,然后陆陆续续的会有更多门派跟进,这个退,那个也退,然后上官世家便会成为三大世家中最弱的一环,又因大哥和芙蓉世家是姻亲,结果可能演变成上官世家得去支持芙蓉世家?」 「是这样。」 「这应该是凤大嫂最想见的状况呀!」惜惜反倒不解了。 季清儒嘲讽地一笑,摇头。「李家三姊妹并不似外界传言中那样姊妹情深。」 「原来……」惜惜恍然大悟。「凤大嫂她自己也有野心?」季清儒点头。「所以绝不能让朱剑门退出?」季清儒再点头。「这得靠你?」季清儒还是点头,惜惜楞了半晌。 「我可不知道情况是这么复杂的。」 「说句自大一点的话,至少目前来讲,上官世家是少不了我的。」 仿佛在印证季清儒的话似的,门外及时传来瑞香的通报。 「二少爷,单少爷求见。」 季清儒与惜惜相对一眼。 「来了。」 绿烟苑内,两个男人蹲在药糙圃中埋头工作。 「千万别乱剪,有白色斑点的绝对不能动到,不过如果有虫的话,就得整株挖起来,惜惜会另外处理,听懂了没有?」 单少翼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抽抽鼻子。「为什么我每一回来都要做苦工?」 「这会有多苦?」季清儒头也不抬。「只不过剪剪叶子而已,别这么穷嚎!」 「人家哪有嚎嘛!」单少翼咕哝。「再说,这药糙圃明明是嫂子的,怎会变成二少爷你来工作?」 「惜惜想要亲自照顾孩子,我能帮她的自然要尽量帮。」 「上官府奴僕不下两、三百……」 「那些粗人承担不来这种需要细心照料的工作。」 「所以就变成你,上官家的二少爷,还有我,朱剑门少主,咱们俩来做这种粗活?」 「没错。」 单少翼嘆气。「我认了,谁让我误交损友呢!」 然后,是好一阵子喀嚓喀嚓声,偶尔还会有几句咒骂,这样大半天功夫后,单少翼横手背抹去脑门子上的汗水,瞥季清儒一眼,再低头继续工作。 「清儒。」 「嗯?」 「你不干了?」 「想干也不成,惜惜不想再看我这样卖命了。」 「那……朱剑门呢?」 「由单伯父决定。」 「……知道了。」 事情好像很简单,三言两语就结束了,但…… 他们忽略了一个人。 上官鸿的怒气已经不能用简单愤怒两个字来形容,倘若上官宇靖不是他的独生子,他早就亲手把上官宇靖摆平了。 「你这个笨蛋,为何行事如此鲁莽?」对着独生子,他大肆咆哮。 「这、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呀!」上官宇靖瑟缩着想躲开父亲的怒意却不敢。「谁教那个单全把我看扁了,那我、我当然想让他瞧瞧我并不输给二弟啊!谁知道、谁知道……」 上官鸿勐捶了一下桌案,桌上的书本砚笔跳了跳,上官宇靖也跟着跳了跳。 「这下子可好,」上官鸿的声量丝毫不见降低。「你可知道少了清儿情况会变成如何?」 「不太、不太好?」上官宇靖嗫嚅道。 「何止不太好,根据我最保守的估计,继朱剑门之后,附翼于上官世家的势力起码会失去一半以上,如果再任由你去胡搞瞎搞又搞掉一、两成的话,你自己算算结果是如何?」 上官宇靖听得张口结舌。「不是这么糟糕吧?二弟他也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什么?」上官鸿冷冷地注视着儿子。「上官家的继子?或者奴隶?告诉你,别再看不起他,也别想跟他比,在江湖上,季清儒这三个字可不是你所认为的那样卑微,他说出口的话可能比我还要有分量……」 「爹,」上官宇靖大声抗议。「他跟我比到底孰强孰弱,这个尚有待商榷,但说他比爹更有分量,靖儿我可是要坚决反对到底,爹可是堂堂上官世家的主人,他凭什么跟爹比,他……」 「就凭他是前任武林盟主的儿子!」上官鸿大吼。 上官宇靖窒住了,好半晌后,他才又期期艾艾地说:「可是、可是他爹已经死了那么久……」 「即便再过二、三十年,江湖上也没有多少人会忘记他爹的名字!」上官鸿重重地道。「你也不是没在江湖上走动过,怎会不知道这个事实?」 上官宇靖沉默了。 「总之,我们得想办法让清儿继续为我们维持住上官世家的外围势力,可是……」上官鸿又懊恼地敲了一下桌案。「那个慕容惜惜,她实在太狡猾了,居然用你的生命来威胁我们,如此一来,我和你继母谁也没办法对清儿开口,那就没有人能够勉强清儿……」 「有!」上官宇靖脱口道。「还有一个人!」 上官鸿狐疑地一皱眉。「谁?」还有谁有那么大能耐能让季清儒屈服? 「嘉嘉!」 澄蓝的天,微风习习,温柔的阳光下传来几声婴儿的牙牙语,还有男人的低柔呢喃,勾起凌嘉嘉心头一阵幽怨。 她认得男人的声音,而那温柔的低喃原是属于她专有的呀! 顺着鹅卵石小径,踩着三寸金莲,凌嘉嘉急切地迎向男人的声音而去,不一会儿,她骤然止步,呆呆注视着鲤鱼池旁的男人,唇畔挂着笑,眼底是慈爱,逗弄着怀里的襁褓,那男人流露出她不曾见过的另一面,轻松又愉快。 第24页 然后,他转过头来,对她绽出微笑。 「大嫂,你怎地会到这儿来?」 不,她不要这种客套的笑容、不要这种疏远的眼光,难道他真的不爱她了吗? 「我、我想见你。」她的声音有点颤抖,不想相信他已经不爱她了,因为她仍是如此深爱他呀!「她呢?」 她? 「惜惜和瑞香在绿烟苑处理她的宝贝药糙圃,」季清儒缓步走向水云亭。「长虫了,那我可处理不来。」然后肃手请凌嘉嘉落坐,再于她对面鹅颈椅上坐下。「大嫂找我有事?」 凌嘉嘉咬住下唇,垂下螓首。「我……」她没有忘记上官宇靖的交代,但……「我一定要告诉你,我是不得已的。」 季清儒神清稍变。「大嫂……」她想干什么? 「你不能怪我,我好想你好想你,又好寂寞,可是你都不肯留在我身边,连一次都不肯!」凌嘉嘉抬起哀怨怪责的美目。「我爱你,但你不够爱我……」 季清儒的眉宇攒了起来。「大嫂……」 「……只有靖哥肯一直陪着我,明明知道我不爱他,他还是愿意耐心陪在我身边,呵护我、怜惜我、宠爱我,他比你更爱我,所以、所以你不能怪我选择他,那是你逼我的!」 「大嫂,我……」 「没有先告诉你一声是我不对,但你每一回出门都那么久,你根本就不想回来了,所以这也不能怪我,不……」 「大嫂!」 陡然一声沉喝,凌嘉嘉吃了一惊,噤声,惊吓地瞅住他。 「大嫂,我不怪-,」季清儒淡淡道。「请你不用再记在心上了。」 闻言,凌嘉嘉欢喜的笑了,「真的?」绝美容颜添上两朵妩媚的虹彩。 「真的。」 「太好了!」凌嘉嘉手捂胸口,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就知道二哥还是疼我、爱我的!」 爱她? 季清儒再次皱起眉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大嫂,现在我爱的是惜惜。」 凌嘉嘉的笑容骤然冻结。「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现在爱的是惜惜。」季清儒正色道。「你我之间已是过去的事了。」 凌嘉嘉呆了好半晌,好像一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然后,她开始摇头。 「不,不可能!」她喃喃道。「我依然如此爱你,你怎么可能去爱别的女人了?不,这是不可能的事,你爱的是我,你不会变心的,不会的!」 季清儒凝住她片刻。 「是,我是不会去爱别的女人,然后我会痛苦一辈子,直到我死!如果不是有惜惜,我确实会如此。」他平静地说。「但我何其幸运,在最痛苦的时候有她陪在我身边,是她抚平了我的痛苦,用她痴傻的爱来融化我的心,用她无怨无悔的付出来使我一日比一日更爱她。」 深深嘆息,他望着怀中的儿子。 「也因为她,我才明白为何你能如此轻易放弃我而选择大哥,长年时光累积出来的感情为何会如此禁不起考验,因为你我都爱得不够深刻,我爱的是你优雅柔美的姿貌与纤弱飘逸的气质,你爱的同样也是我的外表,但这些都只不过是虚荣的外在,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因素能将这份感情深深缕刻在灵魂上,于是……」 抬眸,他注视她,目光中毫无怨尤。 「一点自私的理由便足以让你选择别人,而当另一个女人不计代价地用她的付出与牺牲来堆砌我的幸福,我便不由自主地融化在她的挚爱里。虽然只有两年时光,但我与惜惜之间的感情却远比你我二十年的感情更深刻、更坚固。失去-,我很痛苦;但若失去了她,我想我会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不,不,你错了,我不只爱你的外表呀!」凌嘉嘉急道。「若论外表,靖哥比你更俊美,但我爱的是你的男子气概、爱你的聪颖能干、爱……」 「大嫂,」季清儒迅速打断她的话。「无论你曾经有多爱我,终究比不上你为自己着想的心!」 凌嘉嘉僵窒了下。「但、但我只是个女人啊!一个柔弱无能的女人啊!」 「惜惜也是个女人,她还比你年轻呢!但她却已是我生命中最有力的支柱,只要能力所及,她愿意为我做任何事。但大嫂-呢?你可曾为你所爱的人做过什么?付出过什么?」 咬着下唇,凌嘉嘉垂眸。「我、我又能做什么?」 「你可以……」蓦而顿住,季清儒摇摇头,嘆息。「不,你的确做不到,因为你已经认定自己只有为自己打算的能力。所以……」他看住她。「既然已经嫁给大哥了,你就好好跟着他吧!大哥是真的很爱你的。」 凌嘉嘉沉默了好一会儿,季清儒以为她总算听进他的话了,没想到却听见她开始喃喃自语。 「不,这样不公平,我依然爱着你,你却已经变心了;以前你不肯为我留下,现在却可以天天陪着她;是你逼得我不得不选择靖哥,因为只有他愿意天天伴在我身边,可是现在却因为你不愿意出门,所以他必须代替你出门,到头来,我依然得孤孤单单一个人,这样、这样……」她猝然掩面失声痛哭。 「不公平啊!这一切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呀!」 「大嫂,你这么说才真的不公平,」季清儒反驳。「是为了救大哥,惜惜才提出那种条件……」 「不!」凌嘉嘉放下手,泪痕斑斑的脸上满是怨怼。「靖哥说这是你要她那么做的,因为你只想陪着她,却……不愿意陪我……」 原来是上官宇靖! 季清儒顿时恍然。 看样子这就是义父他们想出来的办法:推嘉嘉出来逼他。 果然如他所料,义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要想脱离这一切,恐怕非得在义父坐上盟主宝座之后…… 「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凌嘉嘉哽咽着。「你不能只顾你自己,你必须继续帮公公的忙,这样靖哥才有空陪我,将来靖哥继承公公之后成为武林盟主时,你也要继续帮助靖哥,这是你欠我的,以前我恳求你陪我你不肯,现在你至少该为我做这些!」 上官宇靖也想坐上盟主宝座? 季清儒不敢置信地瞪住凌嘉嘉。 义父想坐上盟主宝座已经很勉强了,没想到连大哥也…… 不,他一辈子都逃不脱这一切,如果继续留在上官府,他永远摆脱不掉这个枷锁! 他该如何是好呢? 踏进绿烟苑里,季清儒找着正在整理包袱的单少翼。 「要回去了?」 「是啊!老爹知道我的脾气,没人来催我我就不回去,所以……」他拿起包袱旁的信函扬了一下。「来催我-!」 「等我两天,我跟你一起去。」 「咦?可是……」 拉开圆凳,坐下,季清儒指指另一条圆凳。「坐下,我有事要跟你谈谈。」 单少翼听命坐下。「什么事?看你脸色好像满严重的。」 季清儒低眸沉思片刻。 「我有个计画……」 夜深,月明,楼外蛙鸣几许,楼内春情绵绵。 惜惜趴在季清儒胸前,两人都一身汗水淋漓,但惜惜就是喜欢睡在他身上,季清儒也喜欢让她睡在他身上。 「最近愈来愈热了ㄋㄟ!」 「嗯!」 「说不定明儿个会下雨。」 「嗯!」 「最好不要是大雷雨,我的药糙最怕大雨了。」 「嗯!」 「……搞不好黄河还会决堤。」 「嗯!」 「然后又要闹大饥荒。」 「嗯!」 「所以我们只好把儿子扔到深山里去给狼吃。」 「嗯!」 惜惜仰起头来。「清儒。」 「嗯?」 「你今天晚上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耶!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视线往下移,季清儒和惜惜相对片刻。 「今天上午,大嫂来找过我……」 他详详细细说出经过,一点也没隐瞒;惜惜只是听,并不插嘴,直到听完之后,她才问了一句。 「你打算如何?」 季清儒凝视她好一会儿,眼神莫测,深沉幽邃,还有点冷冽、有点阴郁,惜惜觉得仿佛又回到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 「我希望你回山上去,给我两年时间,两年后我会去找你。」 静默半晌,惜惜又把脸颊贴回他胸前。「为了她?」 「……为了我深爱的女人。」 惜惜嘆息。「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会听你的话,只要你承诺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发誓我会活着回到你身边的。」 「好吧!」 「还有,这两年间,你不要打听关于我的任何事。」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的要求。」 「……好。」 两臂抱紧了她,季清儒低喃,「谢谢你,惜惜,你一直是这么体贴我,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 「……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我发誓,我会的!」 「你发过誓的!你明明发过誓的!」 骤雨毫不留情的漫天落下,年轻女人浑身湿淋淋的跪在坟前,哗啦啦的雨声中,悽厉的怒吼仿佛利剑般划开沉重的雨幕。 「你依然爱她,始终最爱她,你宁愿跟她在一起而不想跟我在一起,不要紧,这些我都不在乎,当你要我回山上那一刻,我就想到有可能是如此了,但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什么都不在乎,可是你为什么要死?为什么?」 年轻女人匍匐于地,痛心疾首地握拳勐捶泥泞的黄土地。 「为什么?回答我啊!」 悄悄地,一把油伞移过来遮在年轻女人头上,挡去了滂沱大雨,却挡不去沉重的哀痛。 「嫂子,别太伤心坏了身子……」 「你管我!」 「嫂子,孩子还需要你的照顾啊!」 「滚开!」 「嫂子,走吧!」 「我就是不走!」 「嫂子,你别这样,他在九泉之下会不安的。」 「……」 「嫂子……」 「无论他是不是为其他女人而死,他总是我的夫君,我要把他的棺木迁移到山上去!」 马车中,惜惜脸色苍白神情哀痛,对面则是神情凝肃的单少翼。 「告诉我,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单少翼未语先嘆。「他原先计画用两年时间把他义父推上武林盟主宝座,之后便要离开上官家来找你,万万没有想到在情势最好时,芙蓉世家和铁剑世家见势不对决定联手,两家共派出三十六位高手狙击他于孤峰山,结果大战一天一夜后双方同归于尽……」 惜惜闭了闭眼,再问:「那又为什么把他葬在乱葬岗?」 第25页 「当时三十七具尸体内有六具因为坠崖而血肉模煳分不清谁是谁,三方又都不愿意错收敌方的尸首,只好就地葬在附近的乱葬岗。」 「也就是说,墓碑虽是他,棺木里的尸体却不一定是他?」 「单就衣服上辨别,应该是他,但……」单少冀无奈苦笑。「没有人能确定,我也不能。」 惜惜沉默片刻,然后撩起幕幔往外探向乱葬岗,雨幕中,那片乱葬岗显得格外冷凄。 「那就六具棺木全带走。」 单少冀深深注视她一眼,颔首。「好。」 三天后,几辆马车连成一列缓缓离开乱葬岗,在第一辆马车上,惜惜抱着熟睡的儿子,悲戚的眼流连在儿子酷似爹亲的五官上,旁边是睡得脑袋点过来摇过去的瑞香,单少翼依然坐在她对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现在才来通知我?」惜惜突然出声问。 「我知道你一定会很伤心,所以才拖到他跟你约定的两年期满再去通知你,希望能让你多过一点平静的日子。」 理由很勉强,但还说得过去。 「上官家现在又如何?」 唇边蓦然扬起一抹嘲讽的笑,「还能如何?」单少翼的口气是轻蔑的。「没有清儒的支持,上官世家的势力在三个月内崩消瓦解,上官世家的主人只好乖乖满足于他现有的地位。」 换了一个坐姿,单少翼继续说:「或许是对上官夫人有所愧疚,因为清儒是为了他的野心而死的,所以,现在上官老爷子天天陪着夫人聊天又下棋,和乐融融,恩爱得不得了;至于上官世家的大少爷……」 他摇摇头。「他呀!我怎么看都是个窝囊废,还妄想坐盟主宝座呢!光是处在嘉嘉少夫人和凤少夫人之间就够他焦头烂额的了!而且凤少夫人又生了一个儿子,嘉嘉少夫人却怎么也不愿意再生,每天只对夫婿哭丧着脸,日日以泪洗面,无论上官宇靖如何哄她都没用,因为……」 「她仍然爱着她的『二哥』?」 单少翼点头。「她觉得是她害死了清儒。」 「不是她是谁?」惜惜冷冷地说。「那个自私又懦弱的女人,说她爱清儒?呸!我说她只爱她自己。」 「我也这么想。」单少翼贊同道。 寂静片刻,惜惜忽然抬起头来瞪住单少翼,眼神歹毒又兇狠,单少翼被瞪得心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我们会经过铁剑世家吧?」 「是啊!的确会……」蓦然噤声,继而脱口问:「你想干什么?」声音有点惊慌。 「没想干什么,」惜惜冷冷道。「只不过想送他们一点毒尝尝!」 心头一震,「不行!」单少翼失声叫道。 惜惜脸色一沉。「为什么?」 为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因为…… 「带着那么多棺木,你不想节外生枝吧?」 惜惜无言片刻。 「好,那等我安葬好棺木之后,再去找他们!」 单少翼暗暗挥去一把冷汗,「嫂子,令师兄也在山上吧?」急忙转开话题。 「才没呢!」惜惜不屑地哼了哼。「两年前我回山上时,他早就已经落跑了,谁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单少翼想了一下。「江湖中有个赭衫怪医,不知是否是他?」 「有可能,我师兄最爱穿赭色衣衫。」惜惜又看回儿子。「没想到他也去跑江湖了。」 「不,他没有,但江湖中人多喜去找他治病、疗伤、解毒,因为他不肯透露名字,所以唤他赭衫怪医。」 「好像混得不错嘛!」惜惜喃喃道。 「嫂子也可以啊!只要-……」 「去掉那些规矩?」 单少翼点头。 「我偏不,怎样?」 「不怎样!不怎样!」单少翼忙打个哈哈。「随嫂子高兴,随嫂子高兴!」 晚一些时,单少翼打了个盹儿醒来,见孩子已到了瑞香怀里,而惜惜则移坐到车尾,幕幔掀开,痴望着那一串载着棺木的马车。 默默垂泪。 湿了脸、湿了衣襟、湿了裙-,天黑了,她的泪水依然不止;天又明了,她仍在落泪,仿佛永无止尽般,不停的、不停的滑落…… 千山有糙木朦胧,万壑有碧水争流,峰连山岭,苍松如海,就在那正山腰间,还有一棚巨大的石块斜覆如檐,檐顶清泉沥沥,檐下古木参天,尚有竹屋两三篱,这就是惜惜的居处。 一辆辆马车陆续停在竹屋前土径,惜惜首先抱着孩子飞身落地,边吩咐后头的瑞香。 「瑞香,你领他们把棺木搬到巧石岩,等我把孩子餵饱哄睡了就过去!」 「是,二少夫人。」 「娘娘,吃甜甜。」小男童仰起娇憨的小脸蛋。 「先吃饱了再吃甜甜。」哄着孩子,惜惜走向竹屋,后头尾随着神情怪异的单少翼。 「不嘛!娘娘,」小男童抱住娘亲的脖子撒娇。「先吃甜甜嘛!」 推开篱门,惜惜继续步向最中间的竹屋。「先吃饱。」 「先吃甜甜嘛!」 「先吃饱。」 「先吃甜甜啦!」 推开竹门,「先吃……」双手一松,孩子尖叫着往下坠,单少翼抢前一步及时一把捞住,然后悄悄退出竹屋。 竹屋正中间有一张竹桌,那是他们平时用膳的地方,此刻,有个人背对着她坐在竹桌旁,静静地喝茶。 是个男人,她熟得不能再熟的男人,但是…… 「你、你、你……」梗窒的喉咙几乎挤不出声音来。 徐缓的,男人回过身来,不变的长髮、煞气的双眉,幽邃的眸底是思念,唇畔是深情的笑。 「我发过誓会活着回到你身边的,不是吗?」 十年过去,武林盟主宝座依然像颗熟透了的梨子般待人採撷,而觊觎的人已不只三两波,起码有四、五个组合在一旁虎视眈眈。 但上官世家已没落了。 自从八年前上官鸿把上官世家交给独子,自己带着妻子到南海离岛隐居之后,为了维持上官世家的地位,上官宇靖居然使出最窝囊的手段,利用自己的俊美仪表又娶了铁剑世家的闺女,再娶黑雾会门主的妹妹,还娶了…… 一头大、两头大、三头大、四头大…… 结果最头大的是上官宇靖自己,上官世家七位大夫人天天喊战斗,上官宇靖夹在中间七面不是人,孩子一个个生,他的一家之主威严也一日日低落,到最后落得只能躲在凌嘉嘉那儿愁眉苦脸,两人正好凑成一对宝,比赛谁的脸最苦、谁嘆的气最多。 最后,当七位大夫人开始争执不下要把上官世家更名为李世家、轩辕世家,或韩世家、柳世家,抑或司空世家、梁丘世家……而无能的上官宇靖全然束手无策之际,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上官宇靖和凌嘉嘉都没想到能再见到的人。 「二弟?!」上官宇靖失声惊叫,以为自己白日活见鬼,差点一熘烟躲到八个老婆身后去。 「很抱歉,不诈死,我就永远无法摆脱上官世家。」季清儒歉然道。 几位大夫人惊异不已,原以为上官宇靖是她们见过最俊美迷人的男人,但眼前冷不防出现的男人虽然没有上官宇靖那般俊美,却是她们所见最富有男性魅力又气势浑然的男人,教人不由得心头怦然、悸动不已。 凌嘉嘉更是痴迷地忘了自己的身分,忘形地想如同未嫁身时那样亲昵地贴过去。 「二哥……」 「大嫂,」季清儒目光冷然。「是你让我下定诈死的决心离开上官家的。」 凌嘉嘉噎了一声,受伤的眼立即涌上一层泪光,踉跄退了一步。 「为、为什么?」 「倘若只是为了义父,我还能忍两、三年,但你却固执地认定我只能爱你、怜你、属于你,打算用你的自私绑住我一生一世!」季清儒摇摇头。「不,打从你嫁给大哥那天开始,我就不再属于你了;当我娶了惜惜那时刻起,我这一生一世便是属于她的了!」 煞白的唇瓣抖如筛糠,凌嘉嘉哽咽地捂着嘴,摇头不想承认他所说的一切。 「但、但我一直爱……」 「大嫂!」季清儒断喝,「我今天不是为你回来的,我是回来……」他转向其他大夫人。「告诉几位大嫂一句话。」 「甚么话?」李凤娇脱口问。 严峻的眼缓缓扫过那几位年龄不一,容貌各有特色的大嫂们,季清儒徐步向前将手掌贴印在大理石桌面上。 「上官世家……」手掌若有似无地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收回,季清儒退后一步,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冰冷坚硬的大理石桌仿佛砂堡崩溃般粉落成一堆小山。「永远是上官世家,明白吗?」 大夫人们脸色惶恐,争先恐后点头,季清儒满意地点点头。 「那么,大哥请保重!」 话落,尚未待上官宇靖回答,他已微一晃身翩然消失踪影。凌嘉嘉徒然追上前两步,然后绝望地停住脚,神情悲戚语意哀怨地说完适才未能说完的话。 「我一直爱着你呀!」 翡翠山下的翡翠镇,原本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淳朴小镇,却在短短几年时间里,迅速发展成一个热闹非凡的小城市,比之最繁华的商市犹胜几分。 因为十年前,这儿迁来了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小儿子和婢女在翡翠镇上落户,丈夫开玉铺、妻子开药铺,两家铺子相邻左右,翡翠镇的发展就是从这两家铺子开始的。 这日上午,翡翠镇口徐步行来一位斯文颀长的男人,肩上挂着包袱,手上提着另一个沉重的大袋子,风尘僕僕。 转进玉药大街,一瞧见那一大群人,他就开始嘆气,愈嘆愈大声,直到一个十二岁上下的男孩跑过来接手沉重的大袋子,另一个八、九岁的女孩抢去他肩上的包袱,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直接跳进他怀抱里。 「爹呀!您怎么现在才回来啦!」 「怎么?你娘又发作了?」 「对啊!他们等您半个月了耶!」 半个月? 也就是说,从他出门翌日就开始了? 「这次又是为什么?」 男孩尚未及回答,围在玉铺门日的一群人便一窝蜂拥上来。 「季爷,求您帮帮忙呀!我儿子快病死啦!」 「季爷,我家老头子咳了好几天的血……」 「季爷,我弟弟断了腿……」 「季爷,我小叔被毒蛇咬……」 男人一声不吭,直接走进药铺,经过人满为患的柜檯再往里,只见同样挤满了人潮的堂屋内,他的妻子侧身坐在最里边,好整以暇地擦拭她的宝贝玉雕像,偶尔扬手挥挥布巾,不耐烦地赶人。 「不诊、不诊,不诊男人,真是吵死人了,麻烦你们快点滚蛋好不好?」 第26页 男人站到她身后边,她仍未察觉,直到小女儿出声警告她。 「娘啊!爹爹回来了喔!」 但见他的妻子身躯倏地一僵,旋即手忙脚乱地把玉雕像放到架子上,布巾随手一扔,再一本正经地转过来拍拍桌案。 「快、快,还不快排队,按照顺序来,快!」完全当作没看到丈夫。 男人又好笑又无奈地摇摇头,从一群抢着排队的患者中间穿过去,再越过两家铺子之间的月牙门来到玉铺后的堂屋里,跟随他们多年的忠心婢女正端着一碗粥哺餵一个一岁多两岁不到的小男娃。 「爷,您回来了!」她的丈夫是药铺里的年轻掌柜,两夫妻和两个孩子就住在药铺后堂屋楼上。 放下小女儿,男人甫抱起小儿子亲了一下,大女儿已经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精緻的琉璃小灯,兴奋地冲过来问他。 「给我的吗?爹爹,给我的吗?」 弯身溺爱地亲亲那张酷似妻子的小脸蛋,「是啊!给你的。」男人温柔地说。 大女儿立刻欢唿着沖向月牙门,准备去向娘亲炫耀一下;这时候,大儿子也问过来了。 「爹呀!这一块玉是要雕什么的这么大块?」 把小儿子放回原位给婢女餵粥,再抱回小女儿,男人在一旁落坐。 「你想你娘会喜欢什么?」玉铺里的玉材都是商人拿来批卖的,可他自己要雕刻的玉材必然亲身去寻找。 「爹!」大儿子毫不犹豫地如是回道。 婢女噗哧一声。 男人哭笑不得地摇头。「我是说,你娘会想要什么?」 「爹!」同样的回答。 婢女又噗哧一声。 男人无奈嘆气。「我是说,你娘会希望我雕什么给她?」 「爹!」不变的回答。 婢女再也忍俊不住,吃吃笑个不停。 「算我白问。」男人喃喃道。「那我换个问题,你娘又为什么发作?」 「因为爹要去上官世家。」 男人微微蹙眉。「她不高兴吗?」 「不,」婢女从旁插进嘴来。「夫人是在担心,担心爷又出什么事。」 「她就是爱操心,」眉宇松开,男人低语。「既然我娘和继父都不在上官府,谁也留不住我的。」 「没办法,夫人心里头只有爷一个人嘛!」 是啊!她心里始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只为他一个人着想、只为他一个人付出,自始至终,坚贞的只为他一个人,没有别人,只有他! 「二少爷,现在的日子够平静、够恬淡吗?」 「是啊!非常非常平静、非常非常恬淡,也非常非常的幸福!」 「那我可以不诊男人了吗?」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