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上的思思》 第1页 [悬疑惊悚] 《悬崖上的思思》作者:清凉宝宝【完结】 上辈子的记忆 虞思思站在悬崖上,风把她的头髮吹到嘴里,耳边唿唿乱响。她往远处看,海平线闪着琐碎的阳光,连成一条亮线,亮线上是一片蓝色,亮线下也是一片蓝色,世界上其它的颜色都消失了吗?她往四周看,只看到自己的影子,看不到半个人影。又往脚底下看,看到深不可测的一团阴影,翻着细小的白色泡沫。她心里一慌,后退了几步,心想我站在这里做什么,是在等人吗?可等的是谁呢,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时候海上远远地有一个小黑点漂过来,那是一个人,还是一条船?四周没有参照物,也就完全没有了尺寸感。如果那是一条船,也许是来接她离开这里的;如果那是一个人,一定就是她要等的那个人。思思朝黑点用力地挥手,黑点没有回应,她又大声地喊叫,风把她的声音吞掉了。眼看着那个黑点变了方向,一点点又变远变小了,思思心里不免着急,就往前跨了一步,想喊,还没来得及张口,只觉得脚底下一滑,心想完了,整个人忽地一沉,朝着那一团阴影直直地坠下去…… 思思醒过来,一身冷汗。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做同样的梦了,梦里有风,有大海和悬崖,她总是在悬崖上等着什么人,却总是等不到。思思从来没有去过海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想来想去唯一的解释:一定是上辈子的记忆,这世又来纠缠她了。 思思把自己的想法讲给男朋友姚远听,姚远不以为然地笑笑:“你多半是小女人文学写多了吧。” 他竟敢用不屑的口气把自己精心码出来的文字污为“小女人文学”,思思很生气,不再跟他商量,自己去买了两张机票,过两天往姚远面前一扔。姚远一看,是上海飞海南三亚的航班,吓了一跳:“这是干什么?” “你不是说放年假会陪我玩么,那就陪我去看海吧。” 姚远显然不情愿,他说我最多陪你去周庄或者朱家角看看小桥流水,海南实在太遥远了,还是以后再说吧。但思思决定了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一番软磨硬泡,最后她板了脸说你不去我就一个人去了,姚远没办法只好勉强答应,只是坚持要缩短行程,早去早回。 接下来就要通知哥哥思杰,因为除了男朋友,思思生命里第二个重要的男人就是哥哥,父母早亡,兄妹两人情同父女,现在虽然不住在一起,但凡是大事小事,就连和男朋友出去看场电影,思思都会向哥哥汇报的。“看完电影就直接回家,晚上别去他家,也别让他送你回家。”哥哥说话完全是父亲的口气。 “放心吧,原则问题我是拎得清的。” 除了“原则问题”,做哥哥的几乎满足妹妹的一切要求,至于出门玩借点钱这样的事更是不在话下。 但是这一次哥哥一反常态,强烈反对妹妹的旅游计划:“小野猫,你千万不能去海南。” “为什么?” “外面乱,女孩子出远门很危险的。”思杰把各种不利因素一条条列举出来,从出租司机罢工一直扯到东南亚海啸,一共列了十五条,思思说你列五十条也没用,我都买好机票了,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出去,姚远会陪我的。 思杰说:“我怕的就是这个。” 思思愣了一下,明白哥哥的意思了,笑着又说一遍:“放心吧,原则问题我是拎得清的。” 又软磨硬缠了好一阵子,哥哥终于也败下阵来,第二天他亲自把钱交到妹妹手里,还附上一个小小的记事本,思思翻开一看,原来是一份手写的《海南攻略》,工工整整写了十来页纸,思杰说你念一遍,思思说你饶了我吧,我回去再仔细拜读。 “一定要仔细看。” “一定仔细看。我向三毛髮誓。” 拿偶像发誓,应该是认真的。 其实这次思思执意要去海南,也是受了偶像的影响,三毛说撒哈拉是她前世的乡愁,那么海南一定是思思前世的乡愁吧。 神秘的女人 在飞机上打了个盹,三亚就到了。思思挎着小巧的旅行包从机场出来,“海南攻略”里列出的必需品除了防晒霜她一样也没带。出门玩又不是逃难,大包小包地干什么,只要带上现金和信用卡,从内衣内裤到卫生巾哪样买不到。更何况她还带了个男朋友,提东西、付钱、打理琐事,全都不用费心——但是别以为女人真的无能,那是给男人一个表现的机会。 当然,男人表现欲太强了也不好。比如说两个人在南京路上逛着,他突然停下来,自作聪明地指着路边的公厕:“你先去一下吧,再往前走就没厕所了。”其实思思那两天不太方便,还真需要去一下,可是他那付洞察一切的样子实在可气,一生气就说不用,大步向前走,越走越难受,越难受越不能说,就得找个其它藉口出气:“你有病啊,一会儿走我左边一会儿走我右边。”女人真是不可理喻,男人若争辩,正中下怀。“我不逛了,回去吧!”好好的一次约会就这样不欢而散。初期的时候,这样的争吵比黄梅天的雨还要多。 去年秋天思思生了一场病,姚远象个保姆一样天天在身边服侍着,怪了,等思思病好了,姚远也变乖巧了,懂得什么时候该作声,什么时候该消失。思思知道该怎么□男人了,首先要在男人面前装成可怜的小羊,等满足了他的自尊心,其它就都好办了。 第2页 比如说现在,在机场里需要打理行李的时候,他就大包小包殿后,出了机场需要拦车问路的时候,他又毅然决然地冲锋在前,这才叫男人味,恩,思思挺满意。 海南的天果然很干净,晚霞红得象熟透的木瓜,预示着明天会是个好天,路边一排排棕榈树象是在朝她招手,思思对着前世的乡愁说:“我回来了!”她把头探出车窗,闻到空气中有一种特别的气味,恩,一定是热带水果的香味,姚远说才怪,热带水果多半是臭的,比如榴槤。 其实这次海南之行,他还是老不情愿的。 到酒店住下,思思拉开窗帘没有看到大海,只看迎面一幢百货大楼挡住了视线,不禁有点失望。不住海景房主要是为了省钱,出于“原则问题”两个人开了两间房,姚远安顿好自己那边过来隔壁陪思思,思思正对着窗户看街景。 姚远轻轻搭着她的肩:“看什么呢?” “你看见对面那部观光电梯没有,从电梯里看我们的房间,一目了然啊。” “真的,还有升降效果,可以一个个楼层看过来呢。” 思思拉上窗帘坐到床上,打开笔记本开始写日记,姚远不敢打扰她,只是在一旁安静地坐着。 思思写了两行抬起头来,突然问:“我们后排有个美女你注意到了吗?” “什么?” “别装煳涂,刚才在飞机上,就在我们斜后方隔两排,你老是扭着脖子往后看,你以为我没发现?” “瞎说,我上了飞机就睡觉的。” “睡觉是后来的事,你看够了美女,然后再做美梦。” 又来强辞夺理了,姚远只好敷衍她:“哦对了,有个空姐是挺漂亮,不过你知道我不喜欢高个子的女人。” “你果然装煳涂。” 其实在飞机上一直看后排的不是姚远而是思思,美女确实是有的,不是空姐,是乘客,一个三十不到的女子,着浅蓝套装,临窗静静地翻阅一本小书,脸部的轮廓如雕塑一般,透出一股知性美,这年头知性美是很罕见的,所以几乎每一个经过的男人都要多瞟上一眼。事实上女人看到比自己漂亮的女人,会比男人更在意,尤其是男朋友在身边的时候。坐下来之后,思思利用化妆盒上的小镜子往后观察,却发现那个美女并不在认真看书,反而也在看自己,赶紧合上镜子。后来她睡了一觉,醒来再看,后排的美女不见了,一直到飞机降落都没再出现。奇怪,飞机又不会中途靠站,她能去哪里? 思思合上笔记本,天色已经晚了。姚远说我们去吃饭吧,思思说别去餐厅,这酒店的餐厅又贵又难吃。说着她翻开《海南攻略》,上面有示意图详细地画出酒店附近性价比最高的快餐店。姚远笑了说离了你哥哥还真不行。 走到酒店大堂的时候思思突然楞了一下,她扯了一把姚远:“你看。” 姚远回头,什么也没看到:“看什么?” “飞机上那个美女啊。”思思再回头,也看不到了。 可能是自己刚才看岔眼了,思思可不希望再碰到她。女人碰到比自己漂亮的同类,自动认作敌人。 不幸的是事实证明思思并没有看岔,吃饭的时候那个女人又出现了,尽管餐馆里人流杂沓,思思还是用自己敏锐的目光加女人特有的第六感一眼把她从墙角揪出来了。 “你看,就是最里面那个座位,海报下面,穿蓝色外套的那个。” “啊,哪里?”姚远一侧身,却笨手笨脚打翻了杯子。 一翻手忙脚乱之后再看,那个女人却又不见了,好象是故意在跟自己玩捉迷藏。 姚远说你最近有点神神叨叨的,一会儿前世今生,一会儿又神秘女人,是不是小说写得太多,自己也出现了幻觉? “你才幻觉呢,我同一天在飞机上看见她,看大堂里看见她,现在又在餐馆里看见她,这幻觉的频率也太高了吧。” “好吧,就算不是你的幻觉又怎样。既然这是你哥哥参照前人经验精心设计出的最佳线路,有人走同样的线路不是很正常么?” “但是她为什么看到我就躲呢?” 姚玩答不上来。 思思心里却突然一亮:没错,这条线路是思杰精心安排的,那这个女人会不会是哥哥安插的眼线呢?他自己来不了,就派个人跟着。别以为这不可能,思杰是完全做得出来的,她刚和姚远交往的时候,思杰就找了个私家侦探把姚远的情况里里外外摸了个遍,兄妹两个还曾为此大吵一场,差点绝交。 想到这里思思给哥哥发了条简讯:“你是不是派了狗仔队跟踪我?”等了半天没有回,奇怪,要在平时收到妹妹的简讯他早就回了,果然是心虚。 回到房间思思打开笔记本,把刚才的事也补进日记里。姚远照例在一旁安静地陪着,思思说明天会很累早点睡吧,姚远哦了一声乖乖地起身去了隔壁。 临睡前思思往姚远的房间打了个电话,用嗲嗲的声音说:“先生,请问你需要服务吗?”电话那一头惊慌失措:“啊,不不,不用谢谢。”思思开心地大笑:“笨蛋,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啦。” 这个男人真是老实得可爱,其实真没必要住两间房的,只要自己下了禁令,就算让他贴身睡在旁边也不敢有什么动作的。有时候思思禁不住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有点性冷淡。 第3页 夜里果然又做奇怪的梦,思思梦见自己在海边上走,海水和天都蓝得可怕,周围还是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风不停地吹着,她想她应该是在找人,照样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就在海滩上乱转,转得腿也发软了。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处很高的悬崖,一个人影站在悬崖上似乎正要似海里跳,思思紧张地朝那个人大叫,风把她的声音吞没了,她急忙朝那悬崖奔去,半路里却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挡住了去路,是一个穿蓝衣服的美女。 “别拦着我,我要去救人啊!”思思着急地大叫。 那女人不慌不忙:“你看错了,那里根本就没有人,那只是一棵树。” 思思定睛再看,果然只是一棵树。 女人又说:“那也不是悬崖,只是一块石头。” 果然只是一座假山,自己怎么会错看成悬崖峭壁的? “那也不是大海,只是一个池塘。” 思思原来是在公园里,面临一池碧水,四处鸟语花香。 “你是谁?”思思问那女人。 “我谁也不是,只是一阵风。”女人回答,随后不见了。 前世的街道 早上醒来看到天是灰的,玻璃窗上粘着几星水点,这年头,晚霞也靠不住啊。思思把手探出窗外,没接到雨点,阴天倒是无所谓,海滩上游客少,反而会比平时清静,但姚远说没有阳光的海滩有啥看头,不如改变一下行程,就在市内随便逛逛街,先把原定最后一天买记念品的任务完成了吧。 他还真是急着想回去呢。 思思想了想说好吧,倒不是因为听从姚远的建议,而是她想故意打乱行程,好给哥哥派来的密探一个措手不及,想到这里她暗自得意地笑了一下。 走在海南的街头,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油然而生,姚远在街边笨拙地展开一大张地图,思思一把夺过了说:不用看,跟我走吧。 思思凭感觉大步走在前头,一点也不担心迷路,一边走一边还不时地指指点点跟姚远说:“这里我看着眼熟……这里也眼熟……这个地方我上辈子肯定来过的……”最后她停在一家服装专卖店门口,说:“恩,这家店我也来过的。” 姚远笑着说:“你要是上辈子来过的话,这家店的歷史可真够悠久的。” 哦,对了,思思想起来准海路上也有这个品牌专卖店的,但是为什么要说穿呢,男人真是无趣。 思思抬腿往里走,姚远说你进去慢慢看吧,我在门口等你。这已经是两个人之间的惯例了,拖着男人挑衣服你是一件也买不成的。 姚远在门口展开地图研究了十来分钟,思思出来了,丢给他一件花花绿绿的衬衫,说:“换上。” 两个人结识以来思思还是第一次给他买衣服呢,姚远很意外:“为什么?” “我想让你穿得鲜艷一点,不然两个人走散了我不容易找到你。” 姚远有点为难:“这衣服也太花了一点吧。” 竟然怀疑自己的审美,思思不高兴了:“人家第一次给你买衣服,你起码试一试么。” 姚远手里拿着花衬衫展开又合上,象是拆弹专家捧着一颗炸弹,思思说你不肯换往身上比一下总可以吧,偏偏姚远就是比一下也不肯,思思觉得他是存心的,也许平时太百依百顺了,要找个机会显示一下男人的主见吧。 心里不高兴,嘴上说话就重了,两个人在街上争了几句,思思气唿唿地快步走在前头,还故意东绕西绕挑小路走,姚远搞不清下一个转弯在哪里,跟得手忙脚乱,思思眼角余光瞥到他的狼狈样,不免有点幸灾乐祸。 又绕进一条充满既视感的小路,路两旁尽是水果摊,飘着前世闻过的水果味,奇怪的汁水流了一地,走路都打滑。思思心想闹够了和好吧,停下来回头看,姚远却不见了,这个笨蛋一定是转错了弯没跟上来。 思思只好返身往回走,心里觉得自己有点无理了,不过不要紧,等会找到他稍微撒两下娇,撸撸顺毛就好了。 没走几步她停下了,因为她透过人堆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正朝着这边探头探脑——不是姚远,是一个穿蓝衣服的女人。 肯定没看错,这绝不是幻觉,也不是巧遇,没有多少旅游者会跟思思一样第一天就跑出来逛街,还走了一条导游图上都不标的小路。 这女人一定跟得很辛苦,只是不够专业,她发现思思在看自己,赶紧往旁边闪,其实她不闪到没事,这一闪反而露了马脚。 思思以静制动,假装停下来买水果,跟摊主讨价还价,眼角一瞟,那块蓝颜色果然又蠢蠢欲动地冒了出来,在另一个摊头挑水果。 思思突然放下水果抬腿就走,那个女人急忙也扔下水果跟上来;思思从小路绕回大路,那女人也跟上大路;思思在商场的橱窗前停了一会,从玻璃反光看到那女人停在了街对面,这时手机响了,是姚远惴惴不安地找她,思思说别担心我没生气你不用找我自己回饭店吧我马上也回去了。 打完电话,看看马路对面那女人也在假装打电话,思思心里暗笑,忽地一拐弯进了大商场。 这里的商场比淮海路冷清多了,商品也乏善可陈,好处是玻璃多,可以随时观察身后的动静。思思碰到玻璃就瞥一下,果然瞥到身后那个蓝色的人影忽隐忽现。粘得还真紧呢。 第4页 思思进了厕所,那女人没有跟进来,思思偏也不出去,看谁有耐心。 等了十来分钟,那女人果然耐不住了,推门进来,正撞见思思在洗脸池前缓慢地洗手,女人愣了一下,只好也若无其事地站在边上假装洗手。 两个女人洗了很长时间的手,随着大量的自来水被浪费,蓝衣女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了,尴尬地笑了笑,朝思思点头。 思思也笑了笑,朝她点头。 女人擦干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思思。 思思接过来一看:“心理谘询师舒瑾” “你是心理医生?”思思有点意外,她本以为对方会掏出张私家侦探的名片来,“你为什么跟踪我?” 舒瑾笑笑:“说来话长,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谈吧。” 耸人听闻的故事 两个女人在商场的咖啡座坐下,这里完全不适合谈话,自动扶梯低声地运转,时不时有一两个人头从她们边上冒出来。 服务员过来,舒瑾要了一杯咖啡,思思要了一杯热牛奶。 “你是不是睡眠不太好,所以不能喝咖啡?” 她说中了,思思有轻度的神经衰弱,喝咖啡会失眠,夜里还经常做同一个梦,但是她现在并不需要心理医生:“我不是你的病人吧。” 舒瑾笑着摇摇头:“你不是,你男朋友才是我的病人。” 思思一下子楞住了,她怀疑这是一个玩笑,姚远……你是说他有精神病? 咖啡和牛奶端上来了,舒瑾象是什么也没发生,用优雅的手势搅动着咖啡,优雅得令人嫉妒。 等服务员走远,舒瑾抿了一口咖啡接着说:“作为心理医生我不应该透露病人的身份,但是因为这件事情和你有关,我也就只好违反一下职业道德了。” 她放下杯子,收起微笑,对着思思凑近身,十分严肃地说:“听我的劝告,赶紧回上海去。” “为什么?” “因为……”舒瑾低头找了会措词,说,“留在这里,你会有生命危险。” 思思笑了,尽管气氛有点紧张,但却越来越象是一个恶作剧:“你跟踪了我两天,就是为了叫我回家?” “我跟踪的不是你,是姚远。” “这不是重点。我千里迢迢跑来海南,才一天都不到,连海也没见着,你就要我回家去,总该给我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吧。” “对不起,我是心理医生,我不能透露病人的信息。” “那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劝告呢?” 舒瑾深深地嘆了口气,咬着嘴唇象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后她摇摇头,终于开口道:“好吧,我全都告诉你,但是你要保证不会再告诉别人,尤其不能告诉姚远本人。” 她的表情很严肃,思思也只好跟着脸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舒瑾又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问:“你知道人格分裂吗?” 思思当然知道,电影和小说里见得多了,但那只是科学幻想,不是吗? 舒瑾用尽可能缓慢的语速讲解:“所谓多重人格障碍,在专业上也称为癔症性身份识别障碍、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它的症状就是丧失自我统一感,具有双重人格或多重人格……” 思思打断她:“好了好了,我来代替你说吧,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姚远有双重人格,平时他是我的男朋友,发起疯来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思思随口一番胡说,本以为对方会摇头否定,没想到她竟接着往下说:“双重人格不能称为发疯,这里面不存在幻觉、妄想等精神病性症状,你可以认为在他身上存在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具有完整的人格,他的记忆、行为、偏好都和你认识的姚远完全不同,而且……这个人很危险。” “你是说……我认识了三年的男朋友有双重人格,而我却一点也不知道?” 舒瑾点点头:“你们虽然是男女朋友,但是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吧。” 那倒也是,思思整天沉浸她的“小女人文学”里,男朋友对她来说更象是一个生活点缀。 “我们自以为对身边的人理所当然地了解,其实人与人之间的隔阂远比我们相象的大得多,有的男人有外遇,十年八年都可以瞒着家里,而且……”舒瑾停下来看了看思思的反应,然后接着说,“而且所谓双重人格通常是其中一种占优势,我们称为主人格,另一种次人格只在特定的剌激下才会出现。你一直没有发现姚远的双重人格,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受到刺激。” “什么样的刺激?” “很难说,一般是情绪上的□动,比如说……性行为。” 思思终于笑出来,明白了,这女人一定是哥哥派来的,她编了这么一个耸人听闻的故事,只是吓唬自己别跟姚远上床:“哈哈,你放心,我们之间没有你说的那种行为。” 舒瑾冷冷地看着她:“女人不能太相信自己,不是吗?” “好吧,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你倒说给我听听,如果我刺激了他会怎么样,他会吃了我吗?” 第5页 “当初姚远来我的诊所,原本只是因为工作压力造成一些心理障碍,我为了使他放松对他做了催眠,不料在催眠状态下无意中唤醒了他的次人格,结果……”舒瑾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她们,捲起袖子露出一道伤疤。 伤得不轻。 “这是碎瓷片割的。”舒瑾指着手里的咖啡杯解释道,“当时他手边也有一杯咖啡,随手敲碎了就变成兇器,差点要了我的命。” “他为什么要攻击你?” “不为什么,这个人格只是有攻击的本能,他眼里只要看到活人,就好象鲨鱼看到血,一定要扑上来的。” 看着这道伤疤,思思笑不出来了。 舒瑾接着解释:“这个次人格很少出现,而且非常地不健全,说句不专业的话:那根本不是人,就是一头野兽。” “你是说,只要我跟那个男人上了床,他就会变成野兽杀了我?”思思想到自己本来还打算和这个男人结婚的,心里不禁一寒。 “我说的刺激不一定是指性生活,生活中的突然变故可能更加危险。” “既然他这么危险,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我?” “我说过了,作为医生我不能随便透露病人的信息,而且这个次人格也只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才会出现,我评估之后认为他对你的威胁并不大,所以就没有直接告诉你。但是现在情况有点不一样,你们突然换了一个陌生的环境……” “所以你就从上海一直跟了过来。” “是的,我实在不放心,所以一路跟着你们,看来我不擅长跟踪,这么快就被你撞破了。”舒瑾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思思还是不大相信:“如果我不小心剌激到他,出现了那个次人格,那该怎么办?” “跑,头也不要回!”舒瑾回答得十分干脆。 思思陷入沉默。 舒瑾转而又安慰她:“你放心,心理疾病是可以治疗的,他的心里有一头野兽,作为心理医生,我可以把那头野兽关起来,还可以消灭他,但是这需要时间。请你给我一段时间,等我治好了他的病,你们之间还可以重新开始,但是在此之前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慢慢地疏远他。” “一段时间是多久?” “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这个我也说不准。” 思思端起杯子尝了一口牛奶,皱皱眉,全脂的,那会令她发胖。 舒瑾喝完咖啡:“我能告诉你的全都说了,如果你相信我说的话,那么请你马上结束旅程,尽快回上海去,到了上海,我就可以控制他的病情了。” “我该怎么跟姚远说呢?” “随便找个藉口,身体不舒服什么的,这个男人什么都听你的,不是吗?” 看来这女人对自己和姚远之间的关系了解得不少,思思心里有些反感,嘴上不说,只是沉默。 舒瑾看出了她的心思,轻嘆一口气,说:“好吧,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太突然了,你需要冷静一下再作决定。该怎么做还是要你自己决定,但是我跟你说的这些你一定要保密,也不要在姚远面前有任何异常的举动,他自己并不知道次人格的存在,一旦知道了之后会发生什么,我这个心理医生可说不准。” 舒瑾叫了声结帐,服务员过来,舒瑾掏出钱包,钱包下挂着一块吊牌,思思看出来是酒店钥匙上的吊牌,和她住的是同一家酒店。 “我先走了,你好自为之,尽量不要和他单独相处,出去玩就找人多的地方,发现有任何异常就打我电话,任何时候都可以。” 舒瑾起身离开,留下思思一个人发呆。刚才舒瑾的话虽然找不出什么破绽,但是她并没有完全相信,因为这实在太不真实,太象小说了。 可疑的通话记录 回到酒店,思思先去了姚远的房间,听见屋内电视的声音,知道他早就一个人回来了。 思思敲开房门问:“你刚才去哪了?” “哪也没去啊,你叫我先回来我就回来了。”说完他又若无其事地倒在床上按遥控器。 这男人还真是老实。换了平时思思一定会这么想,可是现在不对了,思思看他的脸,总觉得哪里有问题,怎么越看越陌生……心理作用,一定是心理作用。 姚远抬头回看了她一眼,却象被什么东西烫到,马上把目光避开了。 这可不是心理作用,女人对这种小动作最敏感,他明明是在心虚。可是他应该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心虚呢? 思思变本加利地盯着他看。 正常反应的话姚远应该问:“你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啊?” 但是姚远说:“我饿了,我们出去吃中饭吧。” 完了,这个男人心里肯定有鬼。 姚远关了电视问:“想吃什么?” 思思往床上一靠说我不饿你自己去吧。姚远立刻过来问寒问暖,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感冒了,要不要吃药。换了平时思思一定会觉得好感动,但是现在却觉得好虚伪。 姚远伸手来摸思思的额头,思思本能地退让了一下,虽然只是几毫米幅度的一个小动作,却让姚远的手停在空中不知怎么缩回去。 第6页 思思忽又想起舒瑾的话,不能在姚远面前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就尽可能用随意的语调说:“我真的没事,就想躺一会,你先去吃饭吧,我不想吃,真的。” “真的没事?你不是还在生我气吧。” “真的没事。” “那你笑一个。” 思思笑了一个,虽然看不到自己的笑容,但是从姚远的反应里她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 “好吧,你先躺一会,我帮你带饭回来。”说完姚远出去了。 思思无力地滑落到枕头上,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就算他真有什么双重人格,至少姚远的这一重人格并没有欺骗自己,何必疑神疑鬼呢。 又一想不对啊,那姚远当初到底是为什么会去看心理医生,他多少还是知道自己有点心理问题的吧,可他竟然对自己瞒得密不透风,这也不可原谅啊。 越想越烦,要是大脑里有个开关,可以说关就关多好。思思闭上眼睛,希望自己快点睡过去,一觉醒来发觉一切都是一场梦,什么心理医生,什么双重人格全都不存在,自己现在还在上海到三亚的飞机上,在梦中构思着某部小说的情节。 但是睡不着,满脑子乱糟糟象纠结的线团。睁开眼睛看到窗外亮白的天,天晴了,太阳忽隐忽现。 唉,这个男人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呢? 要不要听从某个女人的劝告马上回上海去,还是留下来静观其变? 思思翻了个身,感觉到枕头下面有个硬硬的东西,摸出来一看是姚远的手机,心里一动,忽然起了偷看的念头。 哎呀呀,有一点点犯罪感。 再一想,自己男朋友有什么关系呢,早晚连人的都是我的,何况手机。想到这里她一挥手,犯罪感烟消云散了。 好吧,先看通讯录:按出来却只有两个名字,一个是“思”,一个是“瑾” 奇怪,手机里怎么会只存着两个名字? 看这个“思”,无疑就是思思了,那么“瑾”又是谁呢?思思心头一抽,忙从口袋里掏出刚才舒瑾给的名片对照——糟了,果然是同一个电话。 心里顿时泛起来一股怪味。 再一想,病人手机里存着心理医生的电话,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那就检查一下通话记录吧:近期联繫人舒瑾 11:00 唿入 今天十一点钟,那不正是刚才和思思和舒瑾结束谈话的时间么,也就是说舒瑾一离开她马上就给姚远打了电话,为什么? 再看前面一条:舒瑾 10:05 唿出 十点零五分姚远给舒瑾打过电话?思思努力回忆当时她在做什么——对了,当时她在专卖店里给姚远买衬衫,姚远在店门口等她。这个时间他竟然悄悄地给另一个女人打过电话,他们会说些什么,会有人在逛街时跟医生谘询心理问题吗? 再翻看之前的电话记录:舒瑾 23:00 唿出……舒瑾 10:45 唿入……舒瑾 20:18 唿出…… 晕。通话还真是频繁,昨天半夜里姚远给舒瑾打过电话,早上上飞机前舒瑾给他打过电话,前天晚上两个人又通过电话…… 作为心理医生,需要这样和病人频繁通话吗? 那股怪味又泛起来,而且明显是酸的。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心理医生故事只是冰山一角,只怕那底下还潜伏着更多更可怕的事情。 正要进一步往下翻,房门突然开了,姚远出现在门口,楞楞地看着她。 思思手拿着姚远的手机,象作案时当场被抓到的小偷,不知道说什么好。 姚远看上去比她更尴尬,指着思思手里的手机:“我……我忘了带手机,所以回来拿。” 思思乖乖地把赃物交到失主手里,一边支吾着解释:“我刚才挺无聊的,想看看你手机里有些什么游戏。” “哦,你尽管玩好了,别错按了老闆的电话,他会以为我想他了呢。” 好冷的笑话,大家都没笑。 “那么……”思思转移话题,“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哦。” 于是两个人在小饭馆里一言不发地吃了饭,饭间思思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看着天空说:“天气好了,我们去看海吧。” 姚远还是那个字:“哦。” 海边 到海边时太阳已经完全摆脱了云层,只是有点斜了。海水果然和梦里一样蓝,风吹乱了头髮,还带来海水的味道,梦里闻到的也是这个味道。唯一不同的是梦里只有她一个人,现在却到处都是人。 思思脱了鞋,脚底踩到温热的沙子,痒痒的。她问姚远:“你不打算游泳吗?” 姚远摇摇头:“我从小就怕水。” “那你也不用穿成个企鹅啊。” 姚远四处看看,发却自己西装笔挺地站在海边,确实显得格格不入,但是他丝毫没有脱掉外套的意思:“风挺大的,有点冷。” 都夏天了,冷个屁啊,这个男人实在是保守得过分了。反正思思本来也不打算游泳,就说我们找个人少点的地方坐坐吧,姚远说好。思思提着鞋走在前头,姚远跟在后边,两个人默默地沿着沙滩朝远处的礁石走去。 第7页 思思突然开口问:“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什么事?” “以前我们也是为了找个人少点的地方坐坐,差不多把全上海的公园都跑遍了。”女人一想起往事就忍不住自我感动。 “哦。”姚远却完全没有感动到。 思思进一步触动他:“还记得徐家汇公园吗,你在那里第一次牵我的手,还发誓说这辈子不会对我隐瞒任何事。” “哦。” “看来你忘了。” “我没忘啊。”姚远想争辩,语气明显无力。 思思没耐心了,板了脸直接问:“那你是不是做到了,你还敢再发一次誓吗?” “敢啊。”姚远看天,却没有发誓,“看,气球!” 思思觉得自己就象膨胀中的气球,快要爆炸了。不行,心里憋着事,一定要问清楚,女人醋劲一上来,什么后果都不计了。 “你看,前面有个山洞,我们进去坐会吧。” “哦。” 姚远跟着她走进洞里,洞其实很浅,只是礁石间的一处凹坑,四下倒真的无人,很适合刑讯逼供。 姚远找了块石头坐下,思思没有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继续发问:“你真的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姚远迟疑了一秒钟,然后做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没有啊。”但是那一秒种的迟疑早就出卖了他。 好吧,给他个措手不及。思思扔下鞋,从口袋里掏出舒瑾的名片亮在姚远面前:“这个人你认识吗?” 姚远接过名片,借着光看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哦,这不是我的心理医生么,你怎么会有她的名片?” 一上午刚打过两通电话,需要想这么久吗? “你为什么会去看心理医生?” “那个……有一阵子我工作上压力比较大,精神状态不大好,就去找心理谘询师调整一下情绪。你听我说,一般人对心理谘询都有误解,以为只有精神病才会看心理医生,其实……” 思思不想听他废话,打断他:“那你现在精神状态怎么样?” “跟你在一起,很好啊。” “是吗?你这两天给心理医生打电话,都谘询了些什么?” “你翻看我的手机了?” “既然你没有事情瞒着我,我看你手机又怎么样,你怕什么?”思思当仁不让。 姚远嘴唇动了半天似手想说什么,最终却没发出声音来。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把脸埋进手心里,不作声了。 思思本以为他会抵赖,或者会反问“为什么偷看我手机?”她便可以藉机发作,哭闹一番,逼他全盘招供。没想到他这么反应,思思反倒有些不安。 许久,姚远一直保持着捂脸的姿势,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只有洞外海浪有规律地拍打着礁石,气氛不大对劲啊,思思不由得紧张起来。 姚远终于抬起脸,却是湿的,他哭了!这可是思思第一次看到他哭,她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一时心呯呯乱跳。 “好吧,我都告诉你。”姚远终于开口道:“我……其实不是我。” 思思没听明白:“什么?” 姚远忽地站起来一把抓住思思的手,思思本能地一抽却没抽掉,他的力气突然变得好大。 姚远的声音也变了:“我不是你男朋友,我是……我是另外一个人。” 思思的脑袋嗡地一下,糟糕,舒瑾没有骗她,双重人格真的出现了。怪自己太冲动了,这下怎么办? 姚远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嘴唇颤抖着:“我……我……我其实……” “你,你不要急,我们坐下来慢慢说。”思思一边敷衍着,一边用眼角余光四下找出路。 “好好,我不急……我慢慢说……”姚远中计,松开了手。 思思勐一抽手,挣脱了姚远赤着脚就跑,鞋也不要了。 姚远赶忙追了上来:“思思你别跑,我有话要跟你说……” 才不上当,思思朝着海滩上人多的地方越跑越快,姚远在后面紧追,可是皮鞋进了沙子,一时跑不快,两个人的距离一点点拉开了。 姚远急了,干脆也脱了鞋光脚跑起来,速度马上变快,思思怎么跑得过他,眼看着两个人的距离又一点点拉近了。 好在已经接近人群,前面正巧有一家人在散步,思思朝他们挥手,大声地叫:“哎——” 她实在不知道该叫什么,叫“救命”好象夸张了点,姚远并没要拿她怎么样,只是“有话要说”。 那家人听到声音回头看过来,思思跑过他们身边时放慢脚步,喘着粗气回头再看,众目睽睽之下姚远不敢再追,也放慢了脚步。 思思没敢多喘息,继续朝前跑,一口气奔到公路上,招了辆计程车回到饭店,躲进房间把门栓得死死的。 一幕好戏 思思倒在床上,心还在呯呯狂跳。 过了没多久,门铃响了,她从猫眼向外看,看到姚远……不,天知道这个男人是谁,气喘吁吁地站在走廊上,满头是汗,手里提着一双女人的鞋,再加猫眼的变形,看起来十分荒诞。 第8页 “思思,你在吗?” 思思默不作声。 男人掏出手机按起来,他要给谁打电话?思思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机已经响了起来。 不接,死也不接,但是铃声已经把她出卖了。 “思思,我知道你在里面,你没事吧?我是姚远啊,我刚才说的话都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啊。你让我进来,你要问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让你进来,你当我白痴啊?思思抱定了就是一不开口二不开门。 “好吧,那我回自己房间了,有事过来找我,你不想见到我的话就打电话给我好了。” 男人走开了,思思听到隔壁开门关门的声音。她把耳朵贴到墙上听隔壁房间的动静,这间饭店的隔音真差,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脚步声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停了,隔壁浴室方向传来哗哗的水声。 思思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是一身臭汗,她跑去浴室洗了一把热水澡,换了身衣服,再把耳朵贴到墙上,隔壁没有声音了。 身上清爽了,心里面也平静一点了,思思躺在床上回想刚才的事,自己的反应是不是太激烈了?也许真的是误会,姚远真的只是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都怪那个心理医生,说什么“跑,头也不要回!”她果然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哎呀,如果真是误会,那姚远也实在太可怜了。她拿起手机心想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他,可是接通了又该说些什么呢? 这世道啊,男朋友也靠不住,想来想去世界上唯一可信赖的还是亲哥哥,要不要打个电话给思杰?可是这种事情电话里又怎么说得清楚啊,现在他要是在身边多好啊。思思有点后悔没听哥哥的话,一意孤行跑来海南。 她从包里掏出那本《海南攻略》随手乱翻,这里面从吃饭、打车真到找厕所一应俱全,可是她现在碰到的事,任何攻略里都不会有写。思思把本子扔在一边,心里面升起一片无助的感觉,这种时候真希望有个肩膀能靠一下啊。 突然想哭,她就真的哭起来。也说不清究竟为什么哭,反正就是心里一团乱,需要用泪水沖刷一下。 但是冲过之后还是一团乱。 外面的天一点点暗了,而且她有点饿了,要不要出去吃饭呢? 正想着,听到隔壁的房间咔嗒一声,那个男人出来了,他一定也饿了,思思听见脚步声走到自己门口,他一定是趴在门上听屋里的动静,如果这时候他叫思思出来吃饭,思思也许就开门了。 但是他没有作声,脚步声沿着走廊走远了。 思思穿上鞋,悄悄地把房门开了一条缝向外张望,看到他的背影一转弯走到电梯廊里去了。 思思轻手轻脚地跟出来,远远听到电梯叮的一声,等转过弯一看,没有人,姚远已经上了电梯。 奇怪,电梯没有往下走,而是往上走:……5……6……7……数字在7停了下来。 楼上又没有餐厅,他上楼干什么,是要找人吗? 思思眼前突然晃过一个画面,就是早上在咖啡厅里和舒瑾分手的时候,舒瑾的钱包上挂着的那块钥匙吊牌。 对啊,舒瑾也住在这家酒店,姚远不是去找她还能找谁? 忽地一下她只觉得血往脑袋里涌,头在一点点涨大,这种时候,女人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她伸手按下了电梯按钮。 几分钟后,思思出现在七楼走廊里,但是早已不见姚远的踪影,她慢慢走过一扇扇房门,想找一点蛛丝马迹……可是所有的门都一模一样地紧闭着,女人的直觉不管用了。 她也不顾形象了,干脆把耳朵贴上去,一间间听屋内的动静。 这门板的隔音也差,她听见有的房间里在看电视,有的房间里在沖澡,有的房间里悄无声息大概没人,还有的房间里传来女人的□……但应该不是这间,没这么快吧。 思思啊,你一向以淑女自居,想不到会沦落到扒门听床的地步。 “小姐,有什么要帮忙的吗?”突然有服务员推着清洁车经过。 “哦,没有没有。”思思满脸通红,尴尬地离开了。 妈的,都是那个男人害的,心里恨得要命。 思思回到电梯里,电梯向下驶去,但是她没有回自己房间,都到了这一步了,女人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十分钟后思思出现在马路对面的商场里,手里拿着一个刚从摊贩手里买来的望远镜。 百货大楼的观光电梯正对着马路对面的酒店,思思走进电梯,不顾别人抱怨的目光把所有的数字都按了一遍,这样好让电梯尽可能地停留在半空中,然后她转身找到最好的观察点,端起望远镜对准酒店的七楼。 百货大楼一共五层,不过层高要比酒店高,所以在电梯快到顶的时候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七楼的窗户,麻烦的是电梯一直在动,要在望远镜里找移动的目标并不容易。思思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只是撞运气,没想到一撞就撞中了——恰恰是临街的这一边,恰恰没拉窗帘,一黑一蓝两个人影一下子就跳进了思思的视野。 但这算是运气还是倒霉呢? 没错,镜头里出现的正是姚远和舒瑾,两个人肆无忌惮地搂着腰,站在窗边看风景。落日的余辉正照着酒店南侧,视野清晰,光线明亮,好象是上帝特地安排了这样一幕场景,就是为了给她这个观众看。 第9页 思思感觉到画面在抖动,不是因为电梯,是因为自己的手在抖。 望远镜里的画面忽然一晃,电梯一路下降,带着她的心一起往下掉,那一对男女也掉出了画面。 说不出是愤怒还是伤心,反正就是眼前发黑,唿吸困难。 沉住气,沉住气,会不会是看错了?她不死心,又一次按下所有的数字,再来。 电梯重新回到合适的位置,那一对男女还在老地方等着她,还是认得的两张脸孔,而且挨得更紧了。 仿佛是为了满足一种自虐的快感,思思反覆地乘着电梯上上下下,望远镜中姚远和舒瑾的戏份也越来越热,不知在第几个回合,他们的脸贴到了一起。 太阳下山了,建筑物的阴影漫过了对面七楼,对面那张窗帘也合上了,戏落幕了。 至于幕后的戏分,谁都想像得出。 黑暗中的冷笑 思思从商场里出来,象个行尸一样飘回自己房间,重新洗了个澡,躺到床上,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天完全黑了,她没有开灯,对面百货大楼的霓虹灯亮了起来,有节奏地一跳一跳,屋里的光影也有节奏地一跳一跳。 隔壁房间里没有一点动静,姚远今天晚上是不会回来了。 思思很冷静。她以为自己会发疯,结果却是出奇地冷静。今天一天受的刺激太多了,也许刺激过了头人就反而冷静了。 人一静下来,脑子又能思考了,她细细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先是突然冒出来一个心理医生,声称姚远是她的病人。这一点上舒瑾应该没骗人,她只是没有把话说完整——他们之间可不仅仅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 “……另一种次人格只在特定的剌激下才会出现”舒瑾是这么说的,“比如说……性行为。” 我真笨啊,当时就应该听明白了——性行为——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女人一定是利用心理谘询的机会勾引男人,小说和电影中心理医生可以控制病人的心智,让他们杀人都无所谓,现实中也许没这么夸张,但是让他们迷上某个女人应该不难。 再说碰上姚远这么个没有主见的男人,不中招才怪。 但是姚远为什么不直接抛弃自己,还能跟着自己来海南旅游呢?看来他内心还是有纠结的,她并不爱那个女人,只是中了邪,但还没有完全被控制住。 所以心理医生要跟来海南,和他们住在同一间酒店,还要跟踪他们,她只是怕眼看要煮熟的鸭子又飞回去了。 至于咖啡座里那个耸人听闻的故事,如果真的成立的话,她要消灭的不是所谓的“次人格”,而是属于思思的那个“姚远”。 “……到了上海,我就可以控制他的病情了。” “哈哈,你当我白痴啊。”思思在黑暗中冷笑两声。 思思可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柔弱,从小失去父母,在逆境中长大,造就了她越挫越勇的性格。平时她是个文静的女孩,真要发起飈来谁也拦不住。别忘了她的绰号可是“小野猫”,这个绰号的来源是当年有个不知死活的男生抢她日记本看,她抄起椅子就飞了过去,害对方头上缝了三针。 我的男人,我会自己抢回来。 如果抢不回来,就让他们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心意已定,感觉好受点了,一整天的疲惫都涌上来,她觉得浑身无力,躺下来闭上眼睛。 接下来她的思路一点点开始混乱了。 一会儿她想像着和姚远相亲相爱的场景,那个叫舒瑾的女人躲在一边哭。 一会儿她又想像着那两个人在前面拼命地逃,她拿着刀在后面追…… 唉呀,不小心把他们两个都宰了,我怎么一点也不紧张?对了,不是我杀了他们,是他们自相残杀,不是精神分裂么,不是杀人狂么,心理医生玩火自焚,这实在是太好的结局了。 思路混乱是入睡的前兆,思思身心俱疲,终于睡着了。 结果又做起了那个梦: 思思站在悬崖上,风把她的头髮吹到嘴里,耳边唿唿乱响。她往远处看,海平线闪着琐碎的阳光,连成一条亮线,亮线上是一片蓝色,亮线下也是一片蓝色;她往四周看,只看到自己的影子,看不到半个人影;又往脚底下看,看到深不可测的一团阴影,翻着细小的白色泡沫。她心里一慌,后退了几步,心想我站在这里做什么,是在等人吗?可等的是谁呢,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突然有一个黑影从头顶上掠过,她吓了一跳,脚底一滑,差点掉下悬崖。 定睛再看,那原来是一只大鸟,黑色的翅膀,白色的肚皮,貌似一只企鹅,但是企鹅会飞吗? 这只企鹅停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仔细再看原来不是企鹅,是一个男人,看不清脸,只看见黑白分明的西装,在阳光下特别耀眼。 思思问:“你是谁?” 那男人不说话,只是伸手指着思思。 思思又问:“你到底是谁?” 男人终于开口了:“你……” “我?” “是你杀了我!” “什么?” “是你……杀……了……我……” 第10页 男人说完倒下来,变成一滩血顺着大石头流下来,那血一直流向思思脚边,她慌忙后退,一直退到悬崖边上,再也没法退了。 抬头再看那块大石头,男人不见了,血流成一个红色的大字—— “不” 不如山 他没有睡好。 夜里他回自己房间前先去看过思思的房间,透过猫眼上的小洞看到里面黑黑的没有开灯,思思一定睡了,这一天她够呛,不要打扰她,让她好好睡吧。 他回到自己房间躺下,耳朵却一直竖着听隔壁房间的动静,睡睡醒醒,直到下半夜才进入梦乡。 醒过来天已经亮了,跑到走廊里一看,思思的房门开着一条缝,他轻敲了两下没有反应,推门进去一看,没有人。 她是睡惯懒觉的,这么一大早起来会去哪里? 他走到床前,看到床上摊着一张海南地图,上面有铅笔涂画的痕迹,似乎在寻找什么,笔迹最后停在远离旅游景点的海边,上面用红笔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他看着那个圈,心里暗叫不好了不好了,丢下地图夺门而出…… 那是海边的一处悬崖,一是因为过于偏僻,二是因为过于危险,所以很少有游客知道这个地方。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山,迎面看到一块巨石,石上刻着巨大的两个字:“不如”。 风很大,他大声叫着思思的名字,却全被风声掩盖了,他心急火撩地跑到巨石底下,面前一道铁栏杆挡住了路,栏杆上一块牌子写着:“危险,严禁跨越!”他扶着栏杆往下看,下面就是悬崖峭壁,一直可以看到海面,海水中散落的礁石就象甜粥里的红豆。 他收回脚步,抬头看看身后的大石头,她会不会爬到石头顶上去了?他试着往上爬了几下,还真不好爬,这时候听见一个声音冷冷地从背后转来:“你在找什么?” 他回过头,看到思思正站在旁边,头上顶着“不如”两个字,也不知道她刚才躲在哪里,他喘了一口大气,说:“你可把我吓坏了。” “你怕什么,我消失了对大家都好吧。” “你瞎说什么呢,这里危险,你先跟我下山去,有什么话慢慢说。” 他伸手去拉思思,思思往旁边一闪,厉声说:“别碰我!” 他连忙收回手。 思思脸上却又浮起一道微笑:“对了,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他摇摇头。 思思:“很久前有一个女人,她的男人出海很久没有回来,她就天天爬上这块石头眺望海面,别人告诉她她的男人一定是在海上遇难了,可是她偏不相信,她向老天许愿,只要她心爱的男人能够平安回来,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结果她的愿望实现了,有一天她的男人真的回来了,只不过男人的身边跟着另外一个女人。原来她男人在海上遇险,一直漂流到了南洋,在南洋他又遇到了一个漂亮的女人,他娶了她为妻,是带着新婚妻子回来拜见自家父母的。女人知道后伤心欲绝,最后爬上这块石头,从她天天眺望的地方跳海死了。别人知道这个故事后觉得这个女人死得不值,于是在这里刻上‘不如’两个字劝诫后人,这个地方就被称作‘不如山’,至于这两个字到底有什么含义,据说只有经歷过感情磨难的男女才能体会得到。” 他楞楞地看着思思,半天迸出一句话来:“你新写的小说?” 思思摇头:“我一直做相同的梦,梦见自己在这里等人,来海南的这两天我的梦越来越清晰,昨天夜里我又梦见自己来到了这里,而且连周围的地名环境都想起来了,今天一早我按梦中的路线找过来,果然找到了这个地方。你现在相信了吧,人真是有前世的,我的前世就是那个被男人遗弃的女人,是前世的记忆把我叫到这里来的。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跳下去的,为了一个男人自杀实在是太不值得了,你说对吗?” 他一个劲地点头:“对对。这下好了,恭喜你找到了前世,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思思没有动,风很大,吹得她的头髮乱乱的:“别急啊,昨天你在海边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么,现在可以说了。” “那也别在这里说啊,你不是恐高么,站在这里说话连我都觉得心慌。” 思思冷冷一笑:“你心慌不是因为这里高吧。” 他不想在这里斗嘴:“好好,随你怎么说,只要你跟我下山,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好吗?” 思思不肯让步:“不,就在这里说。” “别小孩子脾气,你有恐高症啊,这里很危险……” 话没说完,思思已经往悬崖边迈了一步。 “好好,我说,从哪开始讲呢?” 思思收回脚:“接着昨天的话题讲,你说你不是我男朋友,那么你到底是谁?” “我……我……”他支吾着。 思思冷冷地看着他。 “好吧。”他似乎下了决心,却没有接着说下去,开始解起衣服扣子来。 这种时候脱衣服干什么?思思不明白他衣服底下藏着什么玄机,正在犯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叫:“等一下!”紧接着一个蓝色的人影从他背后的小路上冒出来,原来是舒瑾。 第11页 不出所料,思思笑道:“看来你还真离不开你的心理医生呢。” 舒瑾急急走上前来,拉住他的手,小声说:“现在还不能告诉她,她受的刺激太多了。” 偏偏风是往思思这边吹的,这句话她一字都没听漏。 他左右为难:“那你让我怎么办?” 舒瑾:“让我来跟她说。” 舒瑾向思思靠过来,思思大叫:“你不要过来!”舒瑾连忙站住。 “好了,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风很大,不适合谈话,但也没有办法了,明明是很隐私的话,却只好大声地喊出来:“还记得昨天我跟你说的话吗,我告诉你你男朋友有双重人格,我没有骗你。但是有一点我没有说实话,他的另一重人格才是主人格!” 消失的男人 早上出来时思思故意留着房门,她知道姚远会看到地图,就看他会不会按着地图上的指示找过来了,如果他找过来的话,说明他心里还是放不下的。 现在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也好,既然人都齐了,干脆就在这里把一切都说清楚吧。 舒瑾的故事还没讲完:“他的主人格不仅仅是我的病人,其实他是……”她犹豫一下,最后大声宣布,“他是我丈夫。” 风好象忽然停了一下,不仅是思思,就连边上那个男人也楞了一下。 这场闹剧真是越来越混乱了,让人简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舒瑾接着讲:“早在他认识你以前我们就已经结婚了,可是我们的婚姻出了点问题,怎么说呢……他分裂出了双重人格,而且他的另一重人格成了你男朋友,你明白吗,你的姚远其实才是次人格。” 思思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女人一路跟踪到海南来,并不是因为心理医生关心病人,而是家庭主妇来抓开小差的男人。 但是思思可没那么好骗,她冷冷一笑:“你不是说他的另一重人格根本不是人,是头野兽么?” 舒瑾惭愧地低下头:“不瞒你说,我们之间是有点家庭暴力,但是没有我说的那么夸张,对不起我那时候只是吓唬你,我只是想让你离开他。” 见鬼,昨天把思思吓得半死,从海滩一路逃回酒店,原来只是虚张声势。什么暴力倾向,什么主人格次人格,思思总算听明白了,说到底原来就是场俗不可耐的婚外恋。昨天晚上她还在构思着怎么抢回属于自己男朋友,一眨眼竟然成了小三,想好的剧情全都发展不下去了。 舒瑾还在讲:“心理治疗的原则是帮助患者将后继的人格返回到最初的目标上来,和主人格统一,所以不管是从法律上还是伦理上,我都没办法把你的姚远还给你……” 思思不想听下去了,她作了个手势打断舒瑾的话,一手指着她身边的那个男人说:“你过来,我有句话,只能跟你一个人讲。” 姚远——也许是另一个男人——惶恐地看看思思,又看看他旁边的心理医生,医生朝他点点头,他这才慢慢地朝思思走过来。 走到思思边上,思思突然软化,她温柔地伸出手,轻轻地挽住男人的腰,把嘴贴近他的耳朵,问:“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谁?” 舒瑾听不见,着急地在后面伸着脖子。 那男人犹豫半天:“我……我也不知道。” 思思突然双手抱住他的脸,把嘴唇贴上去,重重地吻他。 这可把那男人吓了一跳,他本能地往后缩…… 明白了。思思松开手重重地嘆了口气:“你真的不是姚远,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男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回头看看舒瑾,舒瑾朝思思伸出手:“走吧,我们一起下山去。” 思思拼命地摇头,不说话,只是往后退。 “危险,别再往后退了!”男人叫道。 思思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恐高的人是绝不能往下看的,只看见深不可测的海水泛着泡沫般的浪花,随时要把她吞掉,她一阵头晕,连忙撑住身后的石壁。 男人一步冲上来,也许只是本能地想扶她一把,却半途改了主意,顺势一把抱住了她,想乘机把她抱下来。 但是他没选对时机,思思就象只炸了毛的猫,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发疯般连捶带踢,嘴里还高声叫着:“滚!滚!”男人不肯放,思思狠狠地咬他肩膀,男人痛叫一声松了手,思思乘机用力一推,却推得过勐,自己也往反方向倒去,她本能地伸手去抓对方的手,却只抓到袖子上一粒扣子,随后就仰面倒在地上了。 她看到深蓝色的天空,象是要把一切吸收掉。 接着她听见舒瑾一声惊叫,等她爬起来,看到舒瑾正趴着栏杆往下望,而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怎么,他……掉下去了?! 思思吓傻了,一时腿都发软,她往前走了两步,舒瑾返身过来一把拦住她:“别往下看!” “他……他他……” 舒瑾紧抱住思思不放,在她耳边说:“没事,没事,一切都过去了。” 那个男人不见了,刚刚还在面前对着她说话的一个大活人,突然就凭空消失了,他的声音都还没散尽,他站过的地方却连个脚印都没留下,只有风勐烈地吹着,象是要把所有他存在的证据吹得一丝不剩。 第12页 “姚远……姚远……”思思喃喃叫着某个名字,还想往悬崖边走,舒瑾用身体抵住她:“别慌,别慌,听我说,他不会回来了,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让别人看见了就麻烦了。” 思思头脑里一片空白,象个木头人一样被舒瑾扶下山来,接下来的事情她全都恍恍惚惚,没有了完整的记忆,只有一些片段。她记得计程车在路上开,舒瑾一路上象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她,不停地说:“没事,没事,回去洗个热水澡,什么事也没有了。”她记得舒瑾用力掰她攥紧的手,她摊开手心,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还一直牢牢地攥着一粒扣子。 风带着海水的味道不停地从车窗外灌进来,太阳亮得晃眼,今天竟是一个大晴天。 冷静的女人 回到酒店思思泡进热水里,看着浴室里瀰漫的蒸汽,脑子里的空白一点点被填补起来。 发生了什么,我刚才不是在山上么,怎么一会儿躺在浴缸里了? 对了,姚远死了,是我杀了他! 可是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我只是想找个地方把话说清楚,怎么会变成这样? 敲门声响了两下,外间传来舒瑾的声音:“思思,你还好吗?” 思思嗯了一声。水是有点凉了,她看到自己的手指起了皱,也不知道泡了多长时间了。 她裹着浴巾出来,看到舒瑾正在房间里忙着整理东西,隔壁姚远的行李也全被拿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 舒瑾说:“我陪你回上海,最早一班飞机三小时后起飞,我们要抓紧了。” “现在就回去?那……他怎么办?” 舒瑾按着她的肩膀,把她轻轻按在床上,问:“你和姚远来海南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就我哥哥知道。” “他有没有到机场来送你?” “没有。” “那好。”舒瑾一字一句地说,“你听好了,你没有和他一起来,你是和我一起来的,我是你的好朋友,我们一起上了飞机,现在又一起回上海,记住了吗?” “不行……不行……”思思一边摇头一边去拿电话。 舒瑾按住了她的手:“你给谁打电话?” “我要报警。” “警察来了你怎么说?” “说实话啊,说那只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舒瑾冷冷地看着她:“你说得对,那确实只是意外,但是别人会相信吗?别忘了现场没有目击证人,只有我们两个能互相证明。” 思思心里一寒,她是在暗示什么吗,如果她指认自己是杀人兇手,那自己真的是百口莫辩啊。 思思犹豫着放下了电话,舒瑾的语气也缓和下来:“你听我说,姚远这个人本来就不存在,你就当他是一个梦,现在梦醒了,你又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了,不是挺好么。” “那……你呢?”思思不敢看她的目光,自己刚刚让她成了寡妇,她难道不想报復吗? 舒瑾却格外平静:“你不用担心我,别忘了我是心理医生,我知道怎么调整情绪。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够麻烦了,现在首先需要的是理智,千万不要再引起更大的麻烦了。” 难道心理医生都是这样,死了老公都不用哭吗? 舒瑾弯腰继续整理东西,思思在一边想帮忙却不知怎么插手。 剃鬚刀、照机机、内衣裤、书本、领带……这些被一件件整齐地放进行李箱,思思看到她买的那件花衬衫叠在最上面,心里不禁一酸。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可是他的行李,他的身份证……对了,他住酒店是和我一起登记的……哎呀,他公司里要找他怎么办……” 舒瑾停下手:“你煳涂了,根本就没有姚远这个人啊。” “啊……” “他登记用的身份证是假的,姚远这个名字是假的,整个人格都是他杜撰出来的。” 思思越发煳涂了:“那他到底是人格分裂,还是故意伪造身份?” 舒瑾在床沿坐下来,嘆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吧:一开始他确实是我的病人,他的症状是轻度的偏执和妄想,除此之外他真是一个完美的男人,我以为我把他治好了,而且在治疗过程中我还犯了心理医生的大忌,我爱上了自己的病人。后来我们结了婚,可是婚后没多久我们之间就出现了裂痕,你可以想像得出,两个都是工作狂,很少沟通,所以他才会另外寻找感情上的寄託……” “所以他就找到了我?” 舒瑾点点头:“也许一开始这只是场游戏,他没想到会真的爱上你,也没想到你哥哥会派人调查他,所以他被迫编出一个身份来应付,结果一点点弄假成真。他原来就是偏执型的人格,在压力下进一步恶化,结果真的分裂出第二重人格来,都怪我埋头工作,忘了他也是我的病人,等到我发现已经太晚了。” “说了半天,他的真名到底叫什么?” 舒瑾想了想,摇摇头:“对不起,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第13页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啊。如果她说的都是真话,那她是思思见过的最坚强的女人;如果她在撒谎,那就是思思见过的最阴险的女人。 舒瑾起身继续收拾行李:“他的东西我都带走了,其它的事情我都会处理,你不用担心,只管回家去好了,放心吧,没有人会来找你麻烦的。” 思思象块木头一样呆在那里,她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但是现在除了听舒瑾的话,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到家了 思思回到了上海,她和舒瑾在机场分手,舒瑾又给了她一张名片说你有空一定要到我诊所来参观。 “一定要来哦。” 思思表面上应了,其实她是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女人了,任何能够提醒她这次海南之行的人和事她能不想再见到了。干脆失忆好了。 回到家里,她把窗帘拉得死死的,然后往床上一钻,就象蜗牛缩进壳里,再也不肯出来。 但是这屋子并没给她太多安全感,风吹树枝打到玻璃窗、邻居家听不清内容的谈话、走道上若有若无的脚步声……这些都会让她紧张,担心是不是警察找上门来了。 电话响了七八遍她都不敢接,最后终于接了,原来是出版社来催稿,这才想起来还有一大堆功课要做。可是翻开电脑竟打不出半个字来,只看到电脑桌面上她和姚远的合影,姚远笑得十分无辜。 她把桌面改了,改成三毛和骆驼站在撒哈拉沙漠里。但是三毛并没给她任何安慰,打出来的句子连自己也看不懂。 小说写不成,试试看记日记,结果还是一句话也写不出来。 她翻看以前的日记,看到两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禁开始想姚远了,想起来他陪她逛街、陪她过生日;想起来天冷的时候两个人在车站等末班车,他的手捂着自己的手;想起来游乐场里的摩天轮,自己因为恐高吓得大喊大叫,他徒劳地在一旁讲笑话来安慰她……人一死,想起来的全都是好处。越想越后悔,什么人格分裂,什么主次,只要和我在一起时姚远是属于我的,那他就是一个完整的男人。如果我不去理会心理医生的天方夜谭,那现在姚远不还是照样陪在我身边,都怪自己太小心眼,结果竟把姚远害死了。 想着想着忍不住要哭,一个人对着墙壁哭了半天,又对着空气喃喃地说了很多对不起,但是现在说再多也没用了,姚远不会回来了。 她拿出手机翻看通讯录,姚远的名字还赫然在目,按下去之后却传来一个冷漠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刚放下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吓了她一大跳,一看是舒瑾打来的。不接,死活不接。 过了一会手机又响了,这回是哥哥发来的简讯,过了这么多天,她终于想起来还有个妹妹在海南漂着呢。可是该怎么回答呢,只好瞎编一番海南风光,搪塞一下吧。 在家缩了两天,第三天门铃突然响了起来。完了,一定是警察来了,他们一定找到了姚远的尸体,一定顺藤摸瓜找到了舒瑾,舒瑾一定把自己给卖了…… 结果开门一看是哥哥思杰。 “小野猫,你回来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对哦,按计划本该是今天回上海的。 思思说:“我刚到家,正准备打电话给你呢。” “你在海南玩得开心吗?” “嗯,还好啦。” “让我看看有没有晒黑。”思杰仔细看看妹妹,却皱起眉:“你脸色很难看,怎么一点血色也没有,是不是病了?” “没有啊,可能是玩得太累了吧。” “你这两天睡得好吗,胃口怎么样?” “还好,就是有点头痛。” 其实一点也不好。昨天半夜里她看见姚远站在屋子里,全身都是海水,湿淋淋地往下淌,淌得满屋子都是水……吓醒过来就再也不敢睡,一整夜都开着灯。 唯一的好处是,那些“前世的记忆”倒是再也不来纠缠她了。 思杰拿出一个小纸袋交思思:“这是头痛药,每天临睡前吃一片,很管用的。” “你怎么会有头痛药?” “哎呀最近正好业务旺季,我忙得要死,天天睡不好,也跟你一样头痛,这药是医生帮我开的,医生说没什么副作用。我们两个体质差不多,我能吃的你肯定也能吃。” 这倒是,从小兄妹俩都是一个人开药两个人吃。 思思收好药片。思杰看看暗无天日的房间,走到窗口一把拉开窗帘:“天这么热你还拉两层窗帘,不怕闷出虱子来啊。” 思思用手遮住眼睛:“不要拉,我刚下飞机还没倒过时差来呢。”话一出口发现穿帮了,海南到上海哪有什么时差。 还好思杰没有追究,只是劝了她几句:“别老是闷在家里,经常出去走走,转换一下心情。” “哦,我知道了。” 思杰又随口问了些海南的情况,思思也随口敷衍了几句,这次回来,她什么礼物都没带,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哥哥走了,思思又缩回壳里,但心里面多少踏实点了,至少这世界上还有个人在关心她。 唉,有没有血缘关系到底不一样,始终还是哥哥好,现在他是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第14页 可是等等…… 刚才思杰劝她别老是闷在家里。 可是她不是“刚下飞机”么,思杰怎么会知道她已经在家闷了三天了。 还有……为什么他自始至终都没问起姚远? “你们在海南玩得开心吗?”正常的话不是应该这样问吗。可是刚才所有的对话里都只有“你”,并没有“们”。 哥哥是不喜欢姚远,但是出于客套也总该问一句吧。 联想到之前他硬是不同意思思去海南,就好象他知道什么隐情似的。 思思原本并不多疑,但是这次的经歷让她染上了很重的疑心病。她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如果海南之行里存在一个阴谋的话,那么自己的亲哥哥多少也有牵连。 妈的。她突然醒悟了:这世界上竟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 小妹的小计 思杰办公的地方是在一幢高层商务楼里,思思对这里熟门熟路,因为她以前经常来这里骚扰哥哥。自从有了男朋友之后她泠落了哥哥,基本上不来了,但这里的同事们还都认识她,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个略有名气的小作家,这办公室里还有她一两个读者呢。 思思找上门来,是为了探思杰的底,正好思杰不在办公桌前,同事说他给老闆叫去谈话了,所有的老闆都爱啰嗦,这里也不例外。 机会难得,她毫不客气地在思杰的电脑里乱翻,想翻出点线索,结果全是商务文件,完全看不懂。 办公办桌上堆着的那些文件就更加看不懂了,却看见思杰的手机插着线在充电,邪念顿时又起,看看左右没人注意,就自说自话地拿起来按。 第二次偷看别人手机,已经没了犯罪感了。照例先看通讯录,结果翻出一大串呆板的名字:安总……陈总……gg公司刘总……快递……技术部小王……瑾……送快递的……送盒饭的……修空调的…… 坐办公室的人真是无趣。 等等,差点漏掉了,思思回过头往上翻——瑾! 她差点叫出声来,看看四周,大家都埋头工作,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反应。 还是不敢相信,会不会只是同名巧合?反覆看下面的一串数字,再从口袋里拿出舒瑾的名片仔细比对,没错,就是同一个号码。 这次的反应不是醋意,而是愤怒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全世界都联合起来对付我一个? 一不做二不休,再看简讯记录。不巧这手机刚清过,只能查到近两天的简讯: 瑾:不要轻视你的心理问题,有空到我诊所来。 瑾:你下班后直接过来,我等你。 瑾:我还有个预约,你到了之后在外面等吧。 原来思杰也是舒瑾的病人。这个女人就象一条八爪鱼,把触手伸向思思身边的每一个人,她到底想干什么? “你什么时候来的?” 思杰突然出现在背后,吓了思思一跳,手机也掉在了身上。 思思狼狈地捡起手机:“你不是叫我不要闷在家里么,我出来透透气,就顺便来看你啊。” 还好思杰习惯了妹妹的不拘小节,也没起什么疑心:“哦,我正好有点忙,要不你再等我一会儿,马上午休了,我带你去吃饭。” “不要了,我有点头晕,我还是回去算了。” “你脸色还是不大好,我给你的药吃了吗?” 一提到药,思思马上警惕起来:“那个到底是什么药?” “头痛药啊,我跟你说过了。” “你在哪家医院开的,什么科?” “那个……瑞金医院,神经科……怎么,你还怕我毒死你啊?” 思思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头了,换了口气说:“没有啦,我只是想自己去药房买,下次省得你帮我开了。” “哦,处方药药房里是买不到的,而且这药也不能多吃。怎么样,你吃了管用吗?” “嗯,晚上睡觉好一点了,不过头还是有点痛。” 其实思思根本没吃那药片。 “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看看,我认识一个医生,他治头痛失眠很有经验的,我的头痛就是……” “不用了。”思思直摆手,“我该回去码字了,编辑又要催稿了。” “好,那我开车送你回去吧。”看来思杰也不打算留她下来。 “你不是正在忙么?” “没关系,我熘个小号马上回来,老闆不会知道的。” “好吧。”思思站起身,两个人一起走了出去…… 思思的家离得不远,开车一刻钟就能到了,但是今天路上有点堵,思杰有点不耐烦,等红灯时不停地掂脚,思思看在眼里。 思思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昨天我看了一个电影。” “哦,什么电影,好看吗?” “很好看呢,要我讲给你听吗?” “好啊。” “是个恐怖片,讲的是美国政府利用催眠术来训练杀手。那个杀手原来是个很善良的人,可是被催眠之后就变得六亲不认,别人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甚至把自己的家人都杀了,自己还一点都不知道。” 第15页 “哦,那最后怎么样了?” “最后那个杀手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犯的过错,就自杀了。” “呵呵,听起来蛮有意思的,你把碟借我看吧。”说话间红灯转绿,思杰踩下油门。 “好。”思思观察他的反应,却看不出什么异样。 “哎呀。”思思忽又捂着胸口,“好难受。” “怎么了,你又头痛了?” “不是,我晕车。” 思杰觉得奇怪:“从小到大我只知道你恐高,从来没听过你会晕车。” “人是会变的啊。”思思指着前方说:“前面路旁有家药房,你帮我去买个晕车片,快点。” 思杰只好照办,他靠边停车,跑进药房买了晕车片回来,却发现思思已经好了。 “你刚才开得太快了,车一停就好了。”思思解释说。 思杰没多想什么,因为给她这一折腾再加上堵车,真耽误不少时间,他得赶紧送完妹妹回公司去。 车到小区门口思思说你不用送了,我现在头也不痛了车也不晕了你快点回去上班吧,思杰见她活蹦乱跳就也没多想,就急急地开车回去了。 就果他细心一点的话,应该发现刚才他离开车子去买药的几分钟时间内,有一样重要的东西失踪了。 他挂在点火器上的那一串钥匙中少了一把——家门的钥匙。 復活的死人 思杰的车前脚刚离开,思思后脚又打了一辆计程车,很快她就摸进了哥哥的家门。 她不记得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好几年前了吧,只记得当时一屋子乱糟糟,脏袜子挂到檯灯上,思思好心整理了一下,反而给思杰责怪了一顿,怪她弄得自己要找的东西都找不到,思思心想好心没好报,我还懒得来你这个狗窝呢。可是这次思思怀疑自己进错了门,房间整洁如新,衣物井井有条——难道是心理治疗的功劳? 直觉告诉她有女人来过这里,单身男人的房间不会是这个风格的。 其实不需要什么直觉,桌子上摆着两个杯子,床上放着两个枕头,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阳台上晾着的胸罩,正在风里晃啊晃的。 不知道为什么思思心里有一点点发酸,照理说哥哥有女朋友是很正常的事,做妹妹的应该高兴才对。妹妹吃哥哥的醋可不是正常的情绪,她摇摇头,努力把那股酸味压下去。 写字檯上搁着家用电脑,思思按下电源开关,一边等着启动一边随手乱翻。一眼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电子相框,里面照片正在翻动,似乎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合影。 看看未来嫂子的长相吧,思思走过去拿起相框,正好浮现出来的是一张结婚照。 哥哥结婚了?他竟然不通知我? 从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的哥哥连结婚都不告近她,这对思思来说实在是一个难以接受的打击。 但是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因为结婚照上的新娘子不是别人,正是心理医生舒瑾。 一开始她怀疑自己看错了,因为新娘子化完妆后都长得一个样,但是随着相框里照片不断地翻动,舒瑾的脸越来越确实。 这时候电脑显示屏也亮了起来,桌面图片跳出来两个人的合影,正是思杰和舒瑾,没化妆的,绝对不会搞错了。 舒瑾的丈夫不是姚远么,或者说是姚远的另一重人格么?而姚远不是掉进大海了么? 再说哥哥不是舒瑾的病人么,她不是还发简讯催他去诊所看病么,怎么两个人就住在一起了? 思思完全不能理解,她对着电脑楞了很长时间,恍如隔世。 很快一大堆图标跳出来覆盖了电脑桌面,也盖住了两个的脸。 思思凑近屏幕细看,那个标着psychology的文件夹应该是属于女主人的,她点进去翻了一下,里面整理得很有条理,基本上都是外文资料,对思思来说就是天书。 而桌面上那堆乱七八糟的文件应该是哥哥干的,他象思思一样没有好习惯,喜欢把什么都存在桌面上。 点开来一看,大都是些海南旅游的资料。 看来那个所谓《海南攻略》应该是他们夫妇二人的作品了,当时思思拿到手里还感动了好一阵子,现在明白了,那只是为了让她在规划好的路线内活动,便于跟踪。 她在这些文档里随意浏览着,忽然有一张图片跳出来让她心里一惊——图片上是一块巨大的岩石,石头上刻着三个血红的大字:不如山。 图片下面是网络上摘抄的关于不如山的资料,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旅游线路之外的地方,所以文字不多,而且很零乱,但是看日期这个文档是在她去海南之前建的。这样怪了,难道说他们未卜先知,知道她会梦见“不如山”这个地方,会爬上那里? 电脑里查不出什么来了,她毫不客气地在写字檯上乱翻,拉开抽屏,结果又被吓了一跳: 姚远的手机,没错,灰色的诺基亚,正躺在写字檯抽屉里。 别慌,也许只是巧合,一样型号的手机多得很。 可是手却不由自主地有点抖,她打开手机电源……结果没让她失望,里面存着她和舒瑾两个人的电话号码,和她在海南看到的一模一样。 第16页 还是不敢相信,她又掏出自己的手机拨打姚远的号码。结果那个灰色的诺基亚没响,却拼命地振动起来,象是突然活过来一样,吓得她手一松,手机掉在了地上,还苟延残喘地爬了几步。 她缓过神来,捡起手机关掉电源,放回抽屉,这时候再拨,耳边传来的是那个听了很多次的冷漠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她笑了,心想我真笨啊我早就该想到的:如果姚远在大海里,他的手机应该提示:“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死人是不会关机的。 姚远没有死!思思只看到他掉出视线,并没有看到他掉下悬崖,当时她要走过去查看,被舒瑾挡住了,现在她明白了他们是串通好了在自己面前演了一场戏,而自己却象个傻瓜一样天天痛哭,天天担惊受怕等着警察来抓她…… 姚远,你究竟躲在哪里,如果被我找到,我发誓这一次要让你死得很惨! 思思象发了疯一样在屋子乱翻,把枕头拆开,把书本洒了一地,最后她的目光停在大衣柜前…… 如果刚才开门时屋里有人,这里面是唯一可以躲的地方。 她的心呯呯乱跳起来,慢慢伸出手……勐地一把拉开衣柜大门。 还好,里面没有人,但还是足够吓她一跳了……她看到了姚远的外套挂在里面,就是他最常穿的那件深灰色的西装,而边上挂着的,正是她在海南给姚远买的那件花衬衫。 思思伸手抓起西装的袖子来看,左手袖子上的扣子缺了一个。 “思思……”外套突然说话了。 “啊?”思思用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说话的不是外套,是思杰,他正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扭曲的人影 看来思杰不算太笨,很快就发现自己丢了一把钥匙。 思思转头看着哥哥,什么也不用说,情况已经明摆着了。 思杰关上房门,上来想拉妹妹的手,思思躲开了。 “好吧,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瞒着你了。”思杰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小野猫,我想让你看点东西。” 说着他脱下西装扔在一边,又松开领带扔在一边,又解开衬衫扣子…… 这是要做什么?虽然兄妹两个从小玩到大,但是很早就知道男女有别,非礼勿视,他为什么要当着妹妹的面脱衣服? 对了,在悬崖上姚远也做过同样的事,当时给舒瑾拦住了。 还好,思杰没有脱掉衬衫,只是露出一边肩膀给思思看,那肩膀上有一圈月牙形的伤痕。 “这是什么?”思思不明白。 “是你咬的。” “我咬的,什么时候?”思思一点都想不起来。小时候打架是有的,但她绝不会下手这么狠。 “四天前,在悬崖上。” 想起来了,思思是在悬崖上是狠狠地咬过一个人,但那不是哥哥思杰,是男朋友姚远。 “我就是姚远。”思杰说。 思思咯咯地笑了起来,不笑不行,这事情实在太可笑了。 “思思,别笑了。” 可是思思笑得浑身乱抖,停不下来了。 “别笑了!”思杰大吼一声。 思思停住了,笑音效卡在喉咙里,脸上有点抽筋。 思杰接着说:“还记得姚远在海边对你说的话吗,我其实不是我……” 当然记得,她还记得什么人格分裂,记得什么主人格次人格,这些天来她脑子里全被这类心理学名词纠缠着,但是…… “拜託,我不是白痴啊,就算你有双重人格,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是不会看到两个不同的人的。” “不,你会的。” 思杰穿好衬衫,打好领带,从衣柜里拿出姚远的深灰色西装,看了思思一眼,然后他把姚远的西装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怎么回事?思思看到了姚远。 没错,她看到了姚远。她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只看到哥哥套上了姚远的外套,结果姚远就站在了她的面前,不是鬼魂,也不是幻觉,是活生生的真人! 思思眼里一下子涌出眼泪来,视线顿时就模煳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是因为生气、因为害怕、因为高兴、还是仅仅是人在极端情况下的一种生理反应? 不,现在不能哭,一定要看清楚,可是眼泪还是不停地涌出来,眼前的姚远一点点扭曲了,变成哥哥思杰,她眨了眨眼,又有更多的泪水涌出来,哥哥的形象又扭曲了,变成了姚远,最后她什么也分辨不出了,只看到一个人影在面前晃。 “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谁?” 对面那个人影说:“思思,你坐下来,听我慢慢讲。” 但是思思不能坐下来,她一秒钟都呆不下去了,她觉得胸口发闷,脑子发涨,既不能唿吸,也不能思考了,她需要找一个地方,可以让自己的大脑恢復功能。 思思从屋里冲出来,听见身后有人叫她,是哥哥的声音,又象是姚远的声音,管他是谁,反正是个骗子。 思思冲出小区,冲到马路上,她停下来大口地喘气,但是这里的空气不够用,她需要一个更宽敞的地方。 第17页 有人大声地按喇叭,思思这才发现她正站在马路中间,再看那辆被挡住的车,正好是辆空的计程车,她二话没说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 司机问去哪里,思思说随便,越远越好,这司机笨得要死,一定要思思说出一个地名来,思思沖他大吼:“去机场啊!” 司机缩回头,计程车发动了,思思看到车后面有个人追上来,但是追不到,那人影越缩越小,变成一个黑点不见了。 计程车一颠簸,脑子里卡住的齿轮松动了,她又可以思考了。好吧,不管这有多么不可思议,如果姚远和思杰是同一个人,那么很多事情确实说得通了:为什么哥哥要反覆强调“原则问题”,为什么男朋友会表现得性冷淡,为什么他们全都反对自己去海南旅游,为什么她在海南给哥哥发简讯得不到回復,一回家却马上就收到哥哥的简讯,为什么姚远在海边岩洞里说“我是另外一个人”,为什么他在悬崖上要脱外套,为什么…… 太多“为什么”都可以得到解释,但是这不可能啊,人怎么可以突然变身,这里是现实世界吗? 思思用力掐自己,却麻木了,感觉不到痛。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她没有接,她不知道该怎么和电话里的人说话,是当他哥哥还是当他男朋友? 过了一会儿简讯铃又响了,她拿起来一看,却是舒瑾:“思思,我是舒瑾,方便的话打电话给我。” 思思犹豫了半天,还是回了电,舒瑾在电话里说:“思思,我可以和你单独聊聊吗,女人和女人之间,没有其他人。” 思思冷冷地说:“我们聊过了,在海南。” 舒瑾:“对不起,在海南我没有完全跟你说实话,那都是我的错,请给我一个改错的机会,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对你隐瞒了。” “我为什么还要相信你?” “除了我,你现在还能相信谁呢?” 医生的热牛奶 舒瑾的诊所设在一幢商务楼里,格局不大,里外两间,外间有一位助手负责挂号和预约,思思通报了姓名,在沙发上等了十多分钟,里间的门开了,舒瑾亲自迎了出来:“不好意思我刚才正好有个病人,让你久等了。” 思思走进里屋,看到房间一侧还有一扇小门,病人显然是从后门离开的,这样相互之间就不会碰到,很周到的设计。 舒瑾安排思思坐在一张很大很软的沙发上,思思环视四周,房间装饰十分简洁,墙上挂着心理医生的资质证书,一个不大的书架,一点绿化,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了。 舒瑾拿着一个笔记本,搬了张椅子坐在思思身边,那椅子特别矮,这样两个人就可以平视着说话了。 助手端来一杯咖啡和一杯热牛奶,放在茶几上,关上门出去了。 舒瑾还是用一样幽雅的手势搅动着咖啡,微笑着问:“这两天你有按时吃药吗?” “那药片果然是你给我的。” “放心,那只是帮助你缓解焦虑情绪的镇静剂,没有什么副作用的。” “你到底想要把我怎么样?” “我只是想要帮你,你哥哥也一样。” “帮我?”思思意识到很久以来自己都忽略了一种可能性:“你是想说……其实是我心理有问题?” 舒瑾没有正面回答,指指茶几上的热牛奶:“怎么不喝呢,是脱脂的,你可以放心喝。” 思思端起杯子尝了一口,味道不错,是鲜牛奶。 “好喝吧?” 思思点点头。 “你不用拘束,就当这里是自己家好了。来,放松下来……你有没有觉得这张沙发特别软?” 思思把全身埋进沙发里,真的很软。 舒瑾又说:“这里面填的不是普通的海绵,是羽绒哦,所以坐起来特别舒服,你有没有觉得就象飘在云上一样?” 思思果然觉得自己飘在云上。 舒瑾微笑着:“那我们随便聊聊吧。” “聊什么呢?” “就聊聊你喜欢的事情吧,你喜欢小动物吗?” “恩,我喜欢小猫,小时候家里养过一只猫,是黑白两色的奶牛猫,生下来就被人家扔掉了,我从垃圾箱里捡回来,哥哥用纸箱帮我做了一个小猫窝,我们一起用牛奶把它餵大。” “你和你哥哥感情很好吧?” 思思点点头。 “那就说说你哥哥吧。” 思思慢慢闭上眼睛回想:“还记得小学的时候我最怕开家长会,因为别人都是爸爸妈妈来开会,我却是哥哥来开会,同学们都会笑我,说我‘爸爸’太年轻。哥哥比我大五岁,那时候我念小学,他念中学,爸妈在一场空难中死了,我们住在姨父家里,可是姨父一家并不管我们。有一次班上的男同学抢了我的塑料尺,弄断了,我回家之后哭了一场,第二天哥哥冲到学校里把那个同学打了一顿,打掉他一颗门牙,那个同学的家长闹到学校里来,却拿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我哥哥也只是个孩子,他不能拿一个小孩子怎么样。从此以后,班上男同学就再也不敢欺负我了。后来哥哥就天天送我上学,接我放学,风雨无阻。渐渐地同学们开始嘲笑我,说我那是我男朋友。我不知道男朋是什么,回到家里就问哥哥可不可以做我男朋友,哥哥听了很生气,说不可以,我就再也没敢问。可是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就不能是男朋友呢?后来一点点长大了,我才知道……” 第18页 思思讲着讲着突然不说了。 “说下去呀,你知道什么了?” 思思忽地睁开眼睛,神情冷峻,象变了一个人:“医生,我知道你让我放松是想让我进入催眠状态,好回想起被自己忽略的往事。但是我想用不着这么麻烦了,别忘了我是写小说的,我读过弗洛伊德,我也知道什么是潜意识,什么是精神分析,我想用不着你来分析,我可以自己分析自己。” “哦?”舒瑾并不介意,还是一成不变的微笑,“那我一定认真听。” 思思放下牛奶:“每个男孩都有恋母情结,每个女孩都有恋父情结。如果父亲不在,这女孩一定会爱上父亲的替代者,对吗?” 舒瑾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微笑地听着。 “我想我一定是爱上了自己的亲哥哥,但是对乱伦的恐惧把这种爱压制到意识深处,而潜意识为了获得释放,就创造了一个不存在的男朋友出来。人格分裂的其实是我自己,而哥哥为了不伤害我,只好在我面前扮演两个不同的角色……”思思说到这里却有点底气不足,试探地看着医生,“我分析得对吗?” 舒瑾赞许地点点头:“谢谢你信任我这个心理医生,让我们可以这样坦诚地交谈。你说得没错,乱伦冲动和乱伦恐惧是精神分析永恆的话题,弗洛伊德称之为俄底普斯情结,荣格将其归结为原型,但是这种冲动和压抑更多地表现在文艺作品里,在真实的病例中……至少在你这个病例中并不适用。” “是吗?”思思心里稍稍舒了口气。 “你刚才的分析很精采,也很专业,但是有一个很大的漏洞。” “哦,什么漏洞?” “如果你的哥哥和男朋友是同一个人扮演的,那他们两个就不可能同时在你面前出现,对吗?” 思思点点头。 “那么,这是什么?” 舒瑾翻开笔记本,拿出一张照片展示给思思看,照片上是三个人合影,中间一个是思思,边上是两个男人,左面的是思杰,右面的是姚远。 解冻的记忆 照片不会撒谎,就算是自己产生幻觉把哥哥的形象看成了姚远,那也不会有两个哥哥同时出现啊。但是我什么时候拍过这样一张照片呢? 舒瑾提醒她:“你看这蛋糕上插着蜡烛,应该是你的生日吧。” 是的,想起来了,这是去年思思的生日party,她希望自己最爱的两个男人成为好朋友,可是他们之间好象天生就有一种敌意,互相没说上几句话,这让思思有点没趣,后来就再也没同时约过他们两个。 她又想起来,哥哥因为反对她和姚远交往,还找过私家侦探调查过姚远,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他为什么要自己调查自己呢? 这就奇怪了,她明明看见哥哥穿上姚远的外套,在她面前变成了姚远,难道他还能□不成? 舒瑾收起照片:“姚远不是你想像出来的,你确实有过这样一个男朋友,只是他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去哪里呢? “你忘了吗,在海南……” 舒瑾又从笔记本里抽出夹着的半张报纸,展开来,递给思思。 思思一看是份《新民晚报》,报纸右下角不起眼的地方用记号笔勾出豆腐干大小一块:《本市一男子在海南旅游不慎坠海身亡》 思思心里一紧,赶紧读下面的小字:“本报讯,23日下午,本市一名姚姓青年男子与女友结伴在海南旅游时不慎坠海身亡,其女友目睹事发经过当场精神失常。经当地警方组织打捞,目前男子遗体已运回上海,警方确认这是一起由于游客不遵守旅游景点安全规章而引起的意外事故……” 什么,姚远真的掉进了海里?他的女友精神失常?难道在悬崖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而回到上海之后自己才产生了幻觉?可是……可是…… 思思的唿吸变得急促,拿报纸的手抖动起来。 舒瑾忙提醒她:“思思,你看看这报纸的日期。” 思思仔细一看报头,2008年,原来是去年的报纸。怎么回事,时空穿越了? “来,不要急,放松下来,仔细想想,去年一年你都做了些什么?” 思思低头回想:去的春天她的第二本书出版了,她给哥哥和姚远一人送了一本,限令他们写读后感,结果两个男人都没交作业;秋天她生了一场病,是姚远天天陪在身边端水端药;圣诞节是和姚远一起过的,除夕则是和哥哥一起过的,哥哥还说:外国年留给情人,中国年留给家人…… “你漏掉了夏天,去年夏天你在干什么?” “去年夏天……”思思努力去想,脑子里却生出一大片空白。 舒瑾说:“你把牛奶喝了吧,喝完之后你的心情会变得很平静,就象一面清澈的湖水,一眼可以看到湖底的石头,你脑子里所有的疑问都会得到解答。” 思思乖乖地端起杯子把牛奶喝完了,一股暖流从喉头流遍全身,她果然感到放松多了。 舒瑾的声音缓缓道来:“你有一个男朋友,叫做姚远,他是你的忠实读者,你们是在网络上认识的,你们的恋情发展得很快,虽然你和他的性格完全不同,他很外向你很内向,但是你们之间正好形成互补,所以尽管吵吵闹闹,但却吵越亲热,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去年夏天,你和他一起去旅游……” 第19页 舒瑾停下来,又从本子里拿出一张照片:“认识这个地方吗?” 怎么会不认识呢?一块大石头上刻着“不如”两个字,上个星期她刚从那里回来。可是等等,那个站在大石头下笑着的女人不正是自己吗,自己什么时候拍过这样一张照片? “去年夏天你和姚远在海南旅游,这块石头就是你们旅途的终点。这个地方因为太过危险,所以没有列入旅游景点,你们从当地导游的口中知道了这个地方,出于好奇心爬上了这处悬崖。你的男朋友姚远性格外向,喜欢显示自己,为了拍照取景,他不顾危险爬到了这块大石头上面,结果却不慎失足掉进了大海。” 舒瑾说着把脸向思思凑近了一些:“你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 “当时……”思思空白的脑子里一点点显出画面,就象照片在药水里显影,她喃喃地回述着,“当时他要往那块大石头上爬,我不许他爬,可是他不肯听,说我太胆小……他真的爬了上去,站在石头顶上朝我招手,我生气了,转身就走,他为了追我急匆匆想下来,结果脚下一滑,人就看不见了……我不应该转身走的,如果他慢慢地下来肯定就没事了。” “不,这不是你的错,只能怪他太自信了,他一直就是这个性格,不是吗?” 是的,他一直就是个张扬的男人,喜欢在别人面前表现自己,因为这一点思思经常和他吵架,直到后来思思把他“□”成了完全相反的性格……不,思思并没有“□”过他,那时候他已经死了,思思生病的时候,守候在病床边的是哥哥思杰。 “从海南回来之后,你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是哭哭啼啼就是自言自语,你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姚远,你的潜意识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一场幻觉。当这样的情绪积压到一定程度时,一件偶然的事情诱发了你的妄想症。那天你哥哥来看你,帮你整理房间,看到姚远留在你家里的一件外套,这是姚远常穿的一件衣服,你本来是想帮他洗一洗的,没想到成了他的遗物。你哥哥并不知道这是姚远的衣服,只是出于好奇试着套了一下,没想到他一套上这件衣服,在你眼里就变成了姚远了。” 我有哪么傻吗? “你读过心理学的书,应该知道什么是催眠。催眠可以分成被动催眠和自我催眠,催眠医师通常可以利用一个信号把患者催眠,比如一块手錶、一句口令,而在你这个特殊的例子里,你在不自觉中自己把自己催眠了,催眠的信号就是姚远的那件外套,只要你哥哥穿上那件外套,他在你的认知中就不再是你哥哥,而是姚远。” 思思一回想,没错,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姚远始终都是以同一个形象出现在她面前,大冬天都没穿过羽绒服。怪不得“姚远”在海南死活不肯穿上思思新买的花衬衫,在海边他宁可被说成企鹅也不肯脱下外套,因为一旦脱下外套,他就不再是“姚远”,而是思杰了。 “你希望姚远没有死,希望他回来,你用篡改自我认知来达成你潜意识中的愿望。你忘掉了海南之行,也否认了姚远的死亡,这段记忆在你的大脑深处被封存了起来。” 思思明白了,那所谓的“前世的记忆”原来都不过是自己的亲身经歷,只是被冻结在脑海的最深处了。而现在,随着舒瑾的话语和那杯热牛奶的作用,这段记忆正一点点解冻,开始甦醒了。 而随着记忆的解冻,思思眼睛里也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两道泪水顺着面颊流下来。 “为什么早不告诉我?”她狠狠地看着舒瑾,“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呢?” 舒瑾低下头:“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好了,说了半天你的故事,接下来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舒瑾的故事 “我是一个心理医生,虽然没有太多的临床经验,但是在学校里我一直是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后又发表了多篇心理学论文,那时候我很自信,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许是太自信了。 “有一天我的诊所来了一个病人,他是公司白领,一个很聪明也很有意思的男人,他说他爱上了自己的亲妹妹,希望我能矫治他的这种病态心理。我告诉他每个人内心多少都有些乱伦情结,不必过分焦虑。他说他以前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直到最近他妹妹交了男朋友,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表现出过分的醋意,不但横加阻挠,甚至还找了私家侦探调查他未来的妹夫,弄到几乎要跟妹妹翻脸的地步。 “一开始我没觉得这是个困难的病例,只是进行常规的心理疏导,可是没什么大的成效。 “有时候我用自由联想法跟他聊天,本意是想进入他的潜意识领域,可是聊着聊着却发现我和他很谈得来,我们喜欢同一部电影、同一首歌、同一种颜色,甚至连饭菜的口味也一样。 “有一次我对他说:其实要治疗你的心病,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不是找心理病生,而是找个女朋友。结果他半开玩笑地回答我:不如你就做我的女朋友好了。 “他说得有道理,作为医生我有责任促成自己提出的治疗方案,所以我接受了他的挑战,答应他在治疗期间临时扮演他女朋友的角色。 第20页 “当然我也不是随便就会答应病人的任何要求,其实我对他很有好感,我觉得我们的脑电波是同步的……我对自己作过心理分析,我想我潜意识里是爱上自己的病人了。 “后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恋爱中的女人是没有理智的,心理医生也不例外。我可以洞察别人的内心,对自己却毫无办法,在爱情面前,课堂上的任何教条都是废话。细节我不多说了,反正半年后我们就开始考虑结婚了,至于他的乱伦情结,自然也就迎刃而解——至少当时我是这么认为的。 “就在我们筹备婚礼的时候却出了一件事:他妹妹的男朋友在海南旅游时意外摔死了,他的妹妹受刺激后精神错乱。他带我去看她,当时他妹妹正在屋子里大哭大闹,打碎了杯子,手里拿着碎瓷片想要割腕自杀,我们两个好容易才把她按住,我自己还笨手笨脚让碎片给割伤了。 “他问我能不能对他妹妹进行催眠治疗,抹去那段噩梦般的记忆。一开始我拒绝了,因为这样做违背心理治疗的基本原则,但是在他一再要求下我最后还是答应了,催眠的效果出乎意料地好,她妹妹很快恢復了正常——我是说表面上的正常,我一直很担心这样做的后果,会是在她内心深处埋下了一个更大的隐患。 “果然没过多久她妹妹就出现了妄想症,竟然把亲哥哥当作是自己已故的男朋友了。这让我意识到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之前我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因为预定好的婚礼没法临时取消,我们只好瞒着他的妹妹举行了婚礼,其实这样也好,如果在婚礼上见到他妹妹,我可能会觉得不自在的。 “心理医生和自己的病人结婚,从医疗层面上看这真是一大失策。心理医生应该和来访者之间建立良好的治疗关系,但这关系并不是越亲密越好,有时候物极必反,相比较朋友关系,夫妻之间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隔阂。尽管我坚持把心理谘询的场景放在诊所里,但是谁会听自己老婆唠唠叨叨来给自己做心理分析呢? “对于他妹妹的问题,我们之间也出现了很大的分歧。我认为心理医生应该对病人坦诚,建立相互信任,相互理解的关系,所以应该早日让她了解事情的真相,从幻想中解脱出来。但是他却坚持认为不能对妹妹说明真相,他认为这样会对妹妹的身心造成重大的打击。他说这世界上没有对与错,只有好与不好,如果幻觉是好的,那就让她生活在幻觉中吧。 “一开始我接受了他的意见,毕竟他和妹妹相处二十多年,比我了解得更多。但是很快我发现他的动机没那么简单,他其实是迷恋于扮演妹妹情人的角色,而且已经无法自拔了。 “丈夫和小姑子都是我的病人,其中一个还成了我的情敌,尽管她自己并不知道——天晓得事情是怎么弄到这一步的。 “怎样让这两个人都回到正常的心理轨迹,又不造成进一步的伤害,对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心理医生真是太大的挑战。我只好去求助我在史丹福大学的心理学导师powell教授,他是心理学界的权威,听了我这个病例他直摇头,他说瑾你真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女人,但让个人感情介入治疗是医生的大忌。心理治疗有一条保证性原则,就是不能用一种症状来代替另一种症状,从通过催眠抹去患者的记忆开始你就已经违反了这条原则,你企图用一个麻烦来解决另一个麻烦,结果把麻烦越搞越大。你象大多数中国学生一样,拥有一流的学习成绩,却缺乏临床实践的经验和能力。 “教授的话真是让我无地自容,另外他对我的这个病例也非常感兴趣,认为很有研究价值,并表示愿意亲自从美国飞过来帮我,这真是让我吃了一粒定心丸。 “但是powell教授的飞机还没起飞,我这里又出了状况,我的这位小姑子突然带着‘男朋友’去海南旅游了。要知道海南之旅对她说是十分危险的,一旦封存着的记忆突然被唤醒,谁也保不准会生什么事。可是等我知道这件事时他们已经连机票也买好了,我一时乱了阵脚,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先登上同一班飞机,等到了海南再说。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想你已经很清楚了。在海南我原本是想悄悄地跟在你们后面,但我只是个心理医生,不是私家侦探,第二天就被你识破了。情急之下我不加思索地编造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还加入了我从恐怖电影里看来的情节。相信我,我不是存心要骗你,只是当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让你尽快回上海去,在上海至少有powell教授可以帮我。 “其实教授说得一点也不错,我总是企图用一个麻烦来解决另一个麻烦,结果把麻烦越搞越大。 “思杰并不希望我跟过来,他认为他完全可以掌控局面,把你毫髮无损地带回上海,我的出现只是添乱。也许他真的是沉迷于两人世界的幻觉中了,所以即便是为他考虑我也一定要打破这个幻觉。那天我们吵了一架,当我终于说服他提前回上海后,他又想一个人解决问题,结果反而刺激到你,造成了更大的麻烦。 “故事一直发展到不如山的悬崖上,你可能自己觉察不到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你已经部分回想起了海南的往事,却只当作是‘前世的记忆’,如果你回想起了全部会怎样?一块碎瓷片我都难以对付,万丈悬崖我可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所以当时我也顾不了很多,只要能让你从悬崖上下来,什么手段都可以用了。 第21页 “思杰掉下栏杆只是一个意外,而且有惊无险,因为自从去年出事之后,那里就加装了安全网和栏杆,他只是掉出了你的视线,并没有掉下悬崖。我知道你恐高,你不会走到悬崖边去检查,所以想出了这个极端的办法,我示意他不要爬起来,让你误以为他坠海身亡了。乘你还在惊讶之中,先把你带下悬崖,带回上海再说……” “等回到上海,powell教授的飞机也落了地,我本想马上就带他来看你,可是教授却很镇定,他叫我先不要轻举妄动,他分析了你的性格,认为经歷了这一切之后你并没有崩溃,这说明你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脆弱的小女孩了,你一定会自己发现真相,这将比直接告诉你更自然,更容易接受。教授是对的,你比我想像的要坚强,不但没有来找我求助,还自己展开了调查。你的心病是你自己治好的,而且你还给我上了一课,心理治疗的成功靠的不是医生,而是病人自己。” 舒瑾说完嘆了口气,低下头,象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这还是思思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种表情。 “不管发生了什么,现在的结局不是很好么,我恢復了记忆,消除了幻觉,也不会再想自杀了。”思思反过来安慰她,“而且,我还多了一个漂亮的嫂子。” 舒瑾突然用手捂住脸,思思听到她的抽泣声,看到眼泪从她的指缝间流出来,那个冷静而充满自信的心理医生不见了,代之以一个敏感而脆弱的女人。 思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她一起哭吧。两个女人就这样面对面哭起来,这时候如果有人推门进来,一定会觉得场面很滑稽。 女人再坚强,毕竟还是女人。 尾声 夏天,草绿得发亮,瓦黄得刺眼。福寿园的骨灰堂内,一排排橱架被划分成无数个小方格,每一个小方格里都有一个雕花的小盒子,小盒子上镶着一张小小的人脸,这一张张脸后曾经寄存过一个个灵魂,而现在寄存的只是一堆有机质的灰烬。 两个女人并肩站在一个小方格前,默默地放下一束小花,小方格里有一张小小的脸朝着她们微笑,底下刻着一行字:姚远 1983-2008 舒瑾开口:“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思思点点头:“挺好,一切又回到常规,平均每天码五千字,遇尔逛逛街,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和任何人打招唿,我发现自己还是适合一个人生活。” “偶尔孤独也许是一种享受,但要是孤独上瘾就会引发抑郁症,而且长期孤独对健康也不好,容易患高血压、免疫力下降……” 思思打断她:“知道了,医生,我会自我调节的。” 舒瑾自嘲地笑笑:“对不起,我改不了医生的口气。我实际想说的是,也许你该考虑再找一个……” 她没有说下去,大概是意识到在死者面前谈这个话题不太合适。 姚远在小方格里还是一如既往笑着,似乎并不介意她们的谈话。 过了一会舒瑾又开口了:“powell教授的新书就要出版了,在书中他引用了你的故事,当然他不会採用真实姓名,他希望你不会介意。” 思思说:“我的新书也要出版了,主角是一个女心理医生,当然名字是杜撰的,希望你也不会介意。” 舒瑾苦笑着摇摇头:“在你的书里,那个心理医生也象我一样失败吗?” “你哪有失败,你不止一次救了我的命,而且最终还是把我治好了。” “不,我说的不止是这个……”沉默了一会,舒瑾说,“可能你已经知道了,我和你哥哥,我们正在考虑离婚。” 思思显然并不知道,她意外地瞪大了眼:“啊,为什么?他一点都没跟我说过啊。” “他不会对你说的,你有没有觉得你们之间说话的机会变少了。” 是的,最近很少和哥哥见面了,他总是推说公司里业务忙,但是思思知道这并不是原因,大家就算见了面也说不上几句话,似乎都在迴避一些什么。 舒瑾嘆了口气:“你的心病是好了,但是我忽略了你哥哥的心病。当初为了治好他我都不惜以身相许了,结果还是没有成功,你说我算不算是世界上最失败的心理医生了。” “那也用不着离婚啊,如果是因为我的关系,我可以消失掉……” “不不,不是因为你的关系。”舒瑾打断她,“从一开始爱上自己的病人就是我的错。有人说不能和妇科医生结婚,因为女人在他面前没有神秘感,那只是句玩笑,但这话用在心理医生上就不是玩笑了,即使是夫妻之间,也不能彻底□,我不是说生理上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思思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又微微地点点头,虽然她并不知道舒瑾和思杰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有些事情是不用说得太明白的。 “你哥哥故意迴避你,说明他的心结还没有打开,我这个失败的心理医生已经不可能再帮他了,现在也只有你可以帮到他。” “我应该怎么做呢?” “你不需要我教的。”舒瑾看着她,“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的人生轨迹交换一下,你可能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但我却成不了小说家。” 第22页 思思沉默了,经歷了这么多波折,她发现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始终还是自己的哥哥,他许上天不该安排他们做兄妹的,但是既然做了,就该象兄妹那样好好地相亲相爱才对。 也许是该找机会和哥哥认真谈谈了。 一只麻雀不知道从哪里飞进来,扰动了一下空气,又飞走了。 “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那我们走吧。” “嗯。” 两个女人离开了,留下姚远一个人还在小盒子上微笑着,这个世界上的纷纷扰扰,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如果没有那次意外,今天他会在做什么,会和思杰成为朋友吗?会和思思在一起吗?会吵架,会分手,会和好,会有莫名的猜忌和谎言吗? 活着才好,又何必在意一些小麻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