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纹之风起云涌》 第1页 《凤凰纹之风起云涌》作者:落叶归途【完结】 文案: 西区的李然是个狠角色,那是全芝加哥西区都知道的事实。 他还是个打不死的小强,但凡见过的无不对此人竖大拇指。 可惜这个狠角色不知走了什么霉运,居然被一枪穿胸而死。 那个一枪崩了他的小人物不是别人,正是他唯一的好兄弟。 人是需要人品的,李然在短短二十七年的生涯里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理性。 被唯一的兄弟出卖也不算什么,好歹靠着穿越活过来了,而且也没有穿成女人。 可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被人当女人一样娶了,还生了个快会打酱油的儿子? 人的一生可以有多悲剧,李然并不知道。可至少他的人生有多悲剧,他自己清楚。 如果不能改变人生,只有改变自己去适应人生。 靠着这项至理名言,李然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这是一个关于黑道大哥如何在男后这个尴尬的身份上干出一番事业的故事。 主角李然同志不小白、不矫情、不善良也不jian恶,简称四不主义;没知识、没文化、没气质,简称三无人员。 此人带着现代人的生活经验和经歷,在北烨混得风生水起、花见花开、车见车载。 内容标籤:强强 生子 穿越时空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然 ┃ 配角:江诀、江逸、辰妃、璃云、厉子辛、苏沫、殷尘、季睢清、岳均衡等 ┃ 其它:腹黑攻、率气受 【】 风起云涌第一章 [北烨朝二十六年初春] [凤宫] 阳光明媚,天气晴好,又是一年春来到。 皇宫内苑,一人木着脸立在校练场内,望着眼前这个废柴,额上青筋突突乱跳。 “哎呦!哎呦!不行啦!不行啦!奴才、奴才受不了啦!殿下!” 这最后一声殿下,叫得可谓肝肠寸断。 那乌眉俊目之人再难忍受,手持巫铁剑转头就走。 “怎么?这么快就受不了了?” “属下有保护殿下与太子殿下的重责在身,没有闲功夫浪费在这等无聊之事上!” 李然瞭然一笑,斜倚在凤椅上,问道:“怎么,这是要反悔了?” “属下不敢!” “这就好,六子这小子虽然有点废,不过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让他乖乖就范还不成问题。” 小六子趴在地上,暗忖他哪里废了,嘴上却忍不住一个劲哎呦哎呦地哼哼。 李然笑着望他一眼,又一脸大有深意地望向江云。 “他呢,我就交给你了,这回还熬不住,你可要愿赌服输才行。当然,如果你想现在认输,我是绝对不介意的。” 江云沉着一张吊死鬼的死人脸,抿唇冷哼一声,一脸不屑地摸了摸那把巫铁剑的剑柄,尔后一步步朝着小六子去了。 片刻后,只听苑内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鬼叫,一柄寒气逼人的锋利宝剑好巧不巧地立在离那小子的脖子两寸远处。 江云望着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这个废柴,一脸肃杀地说:“再爬上来,下一剑就是你的头!” 李然边抚掌大笑边砸嘴道:“啧啧啧,这小子胆子小,别吓着他了。” 他刚说完,小六子立马热泪盈眶地朝他望了过来,暗道到底还是他们殿下懂得体贴人。 江云却不跟他磨蹭,脚下一动,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小六子就被踢进了那个六尺见方的坑里江云手持长剑站在坑旁,居高临下地望着坑中之人,冷声道:“一炷香的时间,撑着!” “殿下啊!殿下!” 回应他的自然是小六那尖细无比的可怜叫唤,李然朝月华使了个眼色,月华拿了竹筐过来,双手一倒,一团湿濡濡黏乎乎的东西就掉了下去。 “啊——” 那团东西一掉入坑中,坑底就传来一阵惨绝人寰的鬼嚎,声音之悽厉,连御花园那只懒得出奇的丹顶鹤都被惊得扑棱着翅膀飞上了天。 “六,扛不住就别死扛,保命要紧。”李然双手环胸站在坑边,笑得一脸险恶。 江云额头青筋一跳,冷声道:“如此,岂非作弊?” 李然状似无辜地挠了挠眉毛,轻笑一声,道:“可一开始的时候,你也没说不可以往里面仍东西,对吧?” “……” “救命!救命!” “既然没特别说明,那就不算犯规了。” “……” “哎呦妈呀!” “……” “六,我不会亏待你,待会儿会再放几只老鼠进去,那几条蛇就不会只缠着你了。” “啊——” 听着小六子那一声尖厉过一声的嚎叫,江云望了望坑底,又望了望那根三指粗细的香火,握着剑柄的手上青筋狂跳。 ********* 事实证明,小六子这厮最缺的就是“骨气”二字。 半个时辰后,那小子终于受不住折磨,顶着被江云砍死的危险,歷经千难万险从坑底爬了上来。 彼时已面目全非,就算他亲娘恐怕也认不出来。 李然大笑着指了指那炷烧得只剩下拇指长短的香火,道:“愿赌服输啊,江云。” 江云的眸光瞬间转冷,小六子鼻青脸肿地瑟缩着身子躲在李然身后,抖得如风中残叶一般,暗道你看我也没用,我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李然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勾了勾指,一脸是笑地问:“拿来吧?” 江云面上一僵,俊脸冻得几乎能熘冰。他当然想要拒绝,可耍赖这样的行为又不符合他做人的原则,只能提剑朝李然行了一礼,将那个铁制令牌掏了出来。 李然倒没想到他会如此慡快,稍稍一愣后深笑着接过,朝对方竖了竖大拇指,道:“不错不错,挺讲信用。” 得他如此夸赞,江云不置一词地冷哼一声,冷冷扫了眼瑟缩在李然身后的那个小子,不知为何就有种除之后快的冲动。 对方一脸凌然,李然也不以为意,笑着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附耳去听,江云却完全不为所动,只一脸正然地杵着。 李然暗自翻了个白眼,凑上去跟他耳语了几句。 江云听完,连太阳穴都在跳了。 一行人稍作改装便出了宫,江诀当时正在早朝,自然不晓得。 李然带着江云这跟木头和小六这个废柴出了宫,走在罗城街头,一脸的逍遥自在。 他今日穿了一件烟紫宽袍,内衬月白绣龙纹底衣,头上束着羊脂白玉紫金冠,脚蹬一双镶金线锦锻长靴,手拿摺扇在手,举手投足间,风流尽显。 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等俊美人物,皆驻足侧目观望。 “罗城最热闹的地方在哪?” “殿、少爷,您问这个做什么呀?” 小六子谄笑着凑过来,李然拿扇在他额头敲了一记,道:“罗嗦!知道快说,不知道就闭嘴。” 被一呵斥,那小子立马垂首一脸委屈地摇了摇头,李然颇有些无奈地撇一撇嘴,侧脸去看江云,江云冷声说:“飘香居,淡月酒家与凤凰楼。” 李然哦地疑了一声,兴致一起,啪地一声阖上摺扇,道:“行!就去凤凰楼!” 于是二话不说,大手一挥带着二人往凤凰楼去了。 凤凰楼乃是本城至繁华之地亦不为过,李然笑着指了指那家的匾额,感慨道:“凤凰游,这招牌挺有特色,不知道他家酒菜怎么样?” “少爷,奴才亦是头一遭出门,对外头的情况不太熟悉呀。” 李然伸手一拍他的脑袋,道:“不知道还抢着说?不懂装懂!” 话方说完,几个浓妆艷抹的女人一股脑簇拥着奔了出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客倌,进来瞧瞧吧,咱们这乐子可多了。” “是啊,来瞧瞧吧公子。” “来啊,公子。” “来啊,来啊。” 一瞧这阵势,李然心中已是明了,原来这凤凰楼竟是个声色场所。 江云眸光一冷,乌眉一皱,道:“此等藏污纳垢之地,请主人移步!” 李然站在他身前一步远处,手摇摺扇晃得自在,带上他招牌的二分笑容,道:“唉,怕什么?难得有这么个出宫的好机会,既然来了,索性进去开开眼界吧。” “不可!此地太过乌烟瘴气!” 江云手一伸,挡住他的去路,李然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你来过?” “不曾。”江云摇了摇头,李然弯唇笑了起来:“既然没来过,那你怎么就能肯定这是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江云正要反驳,却听对方砸了砸嘴,道:“本来我也只想随便逛逛,被你一说反倒生了兴趣。六,咱们走。” 语毕,竟半日没有听到回应,遂侧脸去瞧,却见那小子早已被挤得没了人样。 他挑了挑眉,拿摺扇敲了敲江云手中的那柄剑,道:“行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讲究这么多干什么,做人记住一个字就好。”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小六子从人堆里挤过来,捏着嗓子问道:“少爷,记住什么字呀?” 李然奖赏地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復又哗地一声阖上摺扇,在手心里一拍,道:“简单,就是一个慡字。” 此话一说,引得满屋的女子皆红着脸笑开了。 那头,老鸨见了这么个金主,又是如此贵气俊美的人物,早已满面堆笑地迎上来了,一面甩着帕子吆喝,一面眉开眼笑地伸手来摸。 小六子一个侧身过去挡在李然身前,手中捏着一叠厚厚的银票,李然一脸悠闲地摇着摺扇,道:“给我们一个雅间,再找几个文静的过来唱唱歌跳跳舞吧。” 此话说得够熘,一听就是在风月场上混了多年的,不仅小六,连江云都皱了皱眉。 老鸨眸中一亮,一把抢过银票塞进怀里,甩着帕子笑了起来:“哦呦,这位爷虽然面生,可一瞧就知道是此道中人。放心!放心!老身必定为您备下最好的。” 李然笑着点了点头,颇满意地将凤凰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带着他标准的二分笑,由僕役引着去了雅间。 第2页 包间布置得倒也雅致,可到底是风月场所,那股子异香味始终萦绕不散。 小六子捏着兰花指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将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一脸讨好地禀道:“少爷,奴才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异样呢。” “那你怎么流这么多汗?” “或许是、是这儿太、太热了?” “真是没用!屋里的东西少碰,知道吗?” 小六子一脸讪讪地点了点头,半是好奇半是纳闷地问:“殿下如何懂得这么多呀?” 李然拿摺扇敲了敲桌沿,也懒得跟他瞎扯,没好气地横他一眼,挑眉反问:“你说呢?” 如此,那小子自然乖乖闭了嘴。 正这时,老鸨领着六个穿着艷丽且暴露的女子进了来,李然当时正一口茶含在口里,差点喷了江云满面。 搞什么?这凤凰楼也太香艷了吧? 小六子以帕掩面,一面嘟嘟囔囔地念叨,一面伸手来扯他的袖子,李然轻咳一声,招了招手,让那老鸨过来。 老鸨眉眼间含了饱满的笑意,一脸殷勤地凑上来问道:“这几位都是楼里的头牌,您瞧着可还中意?” 话方说完,那几人便涌了过来。 小六子吓得一个惊跳,往李然身后一躲,磕磕巴巴地说:“少、少爷……” 李然暗自翻了个白眼,道:“没出息!她们还能吃了你?” “可……” “你瞧江云,他不也是头一回来,怎么就没见像你这么大惊小怪?” 小六子顺着他扇子指着的方向望过去,见江云一脸正容地站着,方圆三尺之内无人敢近其身。 李然颇有些讪然地挠了挠眉,道:“我这两个兄弟都是头一次出来见世面,不好吓着他们,还是找几个清纯些的来吧。” 老鸨听他言辞古怪,暗道原来是位异乡客,瞧这衣着打扮还是个肥客,遂满脸堆笑地伸出一指戳了戳李然挡在胸前的扇子,笑得一脸别有深意:“大门大户的老爷,就是比一般人挑嘴儿。”说完咯咯娇笑一声,又道,“行!行!行!老身这就去替您找来,身手肯定一个赛一个的好,保管让爷满意。” 话方说完,立马惹来江云一记冰冷之极的眼刀,饶是那老鸨见惯人情也不由愣了愣,尔后讪讪一笑,神色间颇有些尴尬。 李然不动声色地隔开她涂满蔻丹的手指,道:“那就有劳妈妈了。” 说着,朝小六子使了个眼色,小六子立马又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来,数了几张给那老鸨,老鸨立马眉开眼笑地说开了:“不麻烦!不麻烦!爷稍等,老身这就去办!”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不消一会儿的功夫,三个清丽女子被领着进了屋来,瞧那身段姿容,比之江诀后宫的女人竟也不遑多让,饶是小六子看惯了后宫佳丽三千,也不免直了眼。 李然叩指在桌沿敲了敲,问道:“叫什么名字?有才艺吗?” “妾身月荷,能舞一曲。” “妾身若依,能唱几段。” “妾身小青,略通琴音。” 他笑着一颔首,抬了抬手指示意她三人随意。三女弯颈朝他一示意,一人抚琴,一人伴唱,一人作舞。 一时间,雅竹轩内琴音缭绕,令人闻之心嘆,舞姿阿诺,可谓见之忘俗,歌声曼妙,更是回味无穷。纵使他看多了宫中盛宴,也忍不住抚掌赞嘆,暗道这三人若是生在现代,组个团出唱片也绰绰有余了。 一曲奏毕,他挑眉扫了那二人一眼,问道:“怎么样?” “少爷选的,自然是最好的!” “去!少拍马屁!” “江云,你说呢?” “……” 对方抿唇一脸的冷然,李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暗道这小子可真是个榆木啊榆木。 风起云涌第二章 三人正乐得边喝茶边欣赏歌舞,外头竟隐约传来了吵闹之声。 李然朝小六子使了个眼色,那小子心领神会地打了个千出去,片刻后小跑着回来,凑到他耳边嘀咕了一番,李然双眼一眯,问道:“你确定?” 小六子点了点头,正要再说,长扇雕花木门就“砰”地一声被推了开来。 老鸨从人fèng里钻进来,边走边赔笑道:“这位爷,老身早说过,若依在陪客呢。” “究竟是何人,竟敢跟本少爷抢人?” 李然手摇摺扇,笑着从座上起来,道:“是我。” 那人见了李然,微微一征,颇有些尴尬地朝他行了一礼。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王毅。 “不在骠骑营呆着,怎么有空出来逛?” “属下今日是奉陛下圣谕,特意带会宁特使前来见识我罗城风光的。” 王毅自从受过他的罚,就对他憷得慌,如今还闹到抢人的地步,心中忐忑自然无法向外人道说。 李然倒没想到这些,皱眉问道:“会宁特使?” 话方问完,门外就传来了殷尘的声音:“想不到竟能在此地与主上遇见。”他一面说,一面跨进们来,身后还跟着一位陌生公子。 “这位是?” 李然指了指他身后之人,殷尘挥退闲杂人等,躬身朝他行了一礼,回道:“禀殿下,这位便是会宁来的特使六王爷。” 原来此人就是江诀口中那个风流成性的会宁六王——季睢清? 瞧着确实像个风流种子,眉眼挑得暧昧,脸带深笑,眸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来,隐隐都是勾引之色。 “王爷远来是客,失礼了。” 季睢清挑眉一笑,嘆道:“没想到能在此地遇上殿下,缘分之说真是奇妙啊。” 这话说得颇有些意味不明,怎么听怎么不舒服,李然微一皱眉,殷尘笑着打了个圆场:“既是有缘,便一同凑个趣吧。” 季睢清欣然点头,神色间全无避忌。 李然在眼角的余光里又将他打量一番,终是下了断定:其实此人俊美之极,剑眉朗目,比之厉子辛都不差,只可惜言行举止太过放浪,怎么看怎么像个无能的小白脸。 “殿下美名十一国闻名,贵国天子真是好福气。” 这话可谓轻佻之极,殷尘与他打过几日交道,知道此人绝非表面看来这般无能,遂悄悄朝李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兀燥。 两国相交不得罪来使的道理李然自然知道,尤其还是这么个油腔滑调的角色,他勾唇一笑,四两拨千斤地说了一句:“王爷说笑。” 语毕,又瞥了眼已将手按在剑柄上的江云,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是本王失礼了,有得罪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对方倒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李然不欲与他无故结下樑子,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殷尘见季睢清的视线片刻不离李然,意图再召然不过,忙一举杯,道:“在下以茶代酒敬王爷。” “殷相客气,本王不过是个闲散王爷,贵国这般盛情招待实在愧疚难当。” 他这话说得漂亮,脸上却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的神色,小六子在李然身后悄悄比了个鬼脸,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殿下,他可真是吊死鬼戴花!” 李然“哦”地疑了一声,小六子凑近他耳边说了“死不要脸”四个字,李然忍住嘴角的笑意,又瞥了眼那位会宁小王爷,暗忖这么个只吃饭不做事的蛀虫,江诀竟然还让殷尘作陪,也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 那头季睢清眉眼含春地望着他,贊道:“贵国繁华,只须瞧一眼这凤凰楼便一清二楚,我小小会宁哪里及得上一分?” “王爷自谦,贵国有盐在手,无异于手握万金,我北烨哪里比得上?” “殷相真会说笑,真要论起来,贵国的乌砂矿才是人人争抢的宝贝吧。” 他二人一来一回间,李然算是听出了一些眉目,遂笑着举起手边茶杯,道:“王爷远道而来是娇客,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季睢清眸中一亮,探了半个身子过来凑到他耳边,颇有些暧昧地说:“殿下的美意,本王自然是不好推据的,只不过这茶水实在淡而无味,还是换酒的好。” 江云站在李然身后,将这会宁小人的嘴脸看了个一清二楚,恨不得当场结果了他,如此十一国也少了个祸害。 李然借着一个倒茶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了挪,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消片刻,酒水便呈了上来,是罗城特有的“同盛金”,因色泽金黄得名,亦是与金同价的上等佳酿。 先前那几个佳人亦被唤了进来为众人斟酒,季睢清为人虽轻佻,见识倒不少,一眼就瞧出此酒的名头来。 李然笑着朝他一举杯,道了声请,对方倒也慡快,抬手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末了轻佻地勾了勾身旁那女子的下巴,凑近她漫声道:“有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相陪,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说这话时,眼神有意无意地将李然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通,李然只装作不知,兀自悠闲品茗,倒学足了殷尘的三分淡定之态。 季睢清也不觉得无趣,挑一挑眉,道:“清游歷各国时,曾在南琉呆过一段日子,真是风景秀丽集天地精华之所,也只有南琉那样的山水,才能养育出如殿下这般俊美的人物。” 对方如此恭维,李然扯嘴笑着摇了摇头,道:“哪里比得上王爷闻名十一国呢?” 季睢清故作不知地勾一勾唇角,问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这么说来,殿下也听闻过本王的事咯?” 他这么一说,不仅是李然,连小六子那个娘娘腔都暗自翻了个白眼。 殷尘怕众人尴尬,轻咳一声,手摇摺扇,笑道:“王爷游歷天下,自然是享誉在外的。” 他说此话时,连个磕绊都没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跟江诀学了个十成十。 其实这话也不假,季睢清乃是出了名的浪荡子,享誉十一国也不是假话。 李然暗自失笑,瞧殷尘如此“巴结”这小子,多少猜出此事的门道来了,遂违心附和一句,多余的奉承话,他是绝对说不出来的。 “殿下可知,天下三绝之中,会宁便独占了两个?” 殷尘手摇摺扇一脸悠闲,李然挑眉哦地疑了一声,尔后朝季睢清望了过去,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第3页 季睢清眯起桃花眼勾唇一笑,道:“殷相见多识广,果真非一般人。” “王爷谬赞。” “以巧计逼退西平,如此能耐怎能不让十一国闻风丧胆?” “雕虫小技而已,不足挂齿。” 他二人一来一回地打着太极,面上温和,内里早已较量上了。 李然抚掌一笑,道:“再说下去,不但没法欣赏歌舞,连酒也喝不成,王爷不是想藉故躲我的酒吧?” 他一手撑头,斜靠在长榻上,如缎乌髮四散,瞧着说不出的惑人,季睢清稍一愣神,復又轻咳一声,颇有些歉然地说:“的确,是本王疏忽了。” 这么一说,李然自然顺水推舟地举杯相迎。二人谈笑间,不知不觉便将那一坛同盛金喝了个精光。 季睢清眸中早有了醉意,李然虽然并未见醉,眸中却早已蒙了斑驳流光,惹得众人皆低头侧目,不敢多看。 季睢清忍不住凑近他,低声说:“得殿下如此热情款待,本王真捨不得离开。” 李然勾一勾唇,道:“王爷想在罗城长住,北烨欢迎之极。” 季睢清也不戳破他的推拒之辞,笑弯了一双桃花眼,含煳不清地说:“江诀真是好福气。” 他似乎是真醉煳涂了,不但在北烨京师之地,连名带姓地唤天子的名讳,甚至还出言挑逗天子之人。 李然也不管他是真醉还是假煳涂,冷笑一声,道:“王爷也是有福之人。” “借殿下吉言。” 他一面说,一面将整个身子倚了过来。 没有李然的指示,小六子唯有干着急,倒是江云没有犹豫,一个箭步过去,手上一使巧劲,将此人推了回去。 殷尘朝李然比了个稍后再解释的手势,李然叩指在桌上敲了敲,道:“看来王爷真是醉了,今天就先散吧,我们有空再聚。” 季睢清呵呵一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神色颇有些诡异。 李然再不多留,朝他比了个请的手势,抬脚就走。 真是出门遇上鬼! ********* “少爷,您没事吧?” 三人出了凤凰楼,小六子挨在他身边,神色颇有些紧张,李然淡笑着摆了摆手:“没事,回去吧。” 小六子见他一脸不以为意,暗自将那轻佻的季睢清腹诽了一通,江云脸色早已臭了,李然笑着望他一眼,道:“别气了,那小子天生一副风流骨,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反正也死不了。” “此人并非善类,您要小心提防!” 李然瞭然地颔一颔首,这季睢清摆明了是在扮猪吃老虎,他哪里看不出来,不然江诀怎么会让殷尘陪着,且照殷尘方才百般隐忍的态度,此人似乎还轻易得罪不得。 正深思着,突觉袖子被人扯了扯。 “怎么了?” 小六子垂首颇惶恐地指了指街角的位置,李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瞧,竟然见到了那辆熟悉之极地马车,车旁站着一人,正是王贵,见了他立马小跑了过来。 李然心中咯噔一跳,一个不好的想法涌上心头,又见来人一脸的胆战心惊,多少已能猜到来人是谁。 撩开马车的帘子一瞧,果然是江诀没错。 江诀见了他,竟然也不恼,只一脸平静地望过来,李然自然知道不能轻易输了阵势,遂掀帘进去,挑了个对面的位置坐下,朝江诀挑了挑眉,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江诀也不急着回答,只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 “不用了,这样挺好。” 江诀盯着他看了片刻,终是无奈地嘆了口气,拿了个软枕塞到他身后,道:“你想出宫,直接跟朕说一声就是,何必如此偷偷摸摸?” 李然舒舒服服地往后一靠,勾唇反驳道:“跟你说了我还能出来?” “你啊……” 江诀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地抚了抚他颈间的碎发,沉默着没再言语,李然拨了拨他的手,道:“别动,让我歇会儿。” 江诀果真就照办了,片刻后一脸莫测地问:“你喝酒了?” 听这语气,似乎也没有责怪之意,不过他这人城府极深,神色越淡然,内里说不定早像开水似地沸腾开了。 风起云涌第三章 李然心知这一身酒味瞒不过他,索性撇了撇嘴以示默认,江诀神色莫测地盯着他瞧了片刻,语带威胁地说:“你这样不遵医嘱,是想让朕派李远山日日盯着你么?” 对方一脸不善,他索性闭眼不理,毕竟跟此人玩心眼,他当然还差得远,只得以不变应万变,江诀见他难得这般乖觉,失笑摇一摇头,沉想片刻,问道:“这凤凰楼的酒,可是比宫里的好喝?” “差不多吧。” “朕还道是那些个庸脂俗粉让你着迷了?” “女人就算了,倒是那‘同盛金’不错。” “呵呵,同盛金。” “笑什么?” “朕倒没料到,一个小小的酒楼竟然有此等好酒,着实不简单。” “的确很繁华,所以你故意让殷尘引那风流小子去凤凰楼?” “风流小子?” 江诀玩味地望他一眼,眼底有难以觉察的锋芒,李然倒没留意,兀自说道:“那小子天生一副桃花相,我看殷尘有得受。” 语毕,还颇有些同情地嘆了口气。 江诀失笑,凑过去亲了亲他的下巴,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不经允许私自出宫,让朕如此罚你?” 这么说着,五指已经像蛇似地滑进了对方衣摆里,轻声道:“朕可是一收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说吧,该如何补偿于我?” “补偿?我请你来了吗?” 对方一脸的冷傲,偏偏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眸中波光流转,江诀心头一盪,忍不住告饶道:“好好好,是朕眼巴巴地赶过来,如此可让你满意了?竟然背着我去那烟花之地,为夫要检查检查。” “喂!住手!这可是在街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管这么多做什么?” “滚!” “呵呵,纵使你不想见朕,咱们皇儿可是要见父皇的。” 这话说到后来已越来越轻,坐在车驾上的小六子自然听不清了,江云耳里极佳,想不听见都难,暗自翻了个白眼。 李然也懒得跟对方闲扯,拆了几招后制住对方越来越不规矩的手,正色问道:“季睢清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江诀含着他的耳珠,不答反问:“你说呢?” “你连殷尘都派上了,可见那小子不可小觑。” 江诀深深望他一眼,捉了他的手过去亲了亲,道:“的确算得上有些价值。” “那你可得小心了。” “放心,朕的厉害你不是最清楚?”说完,竟一脸放浪地要去解对方的衣扣,李然额间一青,一个没忍住,顺势给了他一锅贴,那没皮没脸之人似是吃痛,摸着脸颊颇有些委屈地嘆道:“真是家有悍妻啊。”语毕,一个翻身将对方虚空压在身下,一脸暧昧地说:“看朕今晚如何罚你。” 李然冷哼一声,喝了声滚,江诀哪里是乖乖照办的人,自然又压着他轻薄了一番,李然到后来实在忍无可忍,一个翻身反身上来,压着对方冷声道:“怎么?不去看你的王美人了?” 对方语气中不乏醋意,江诀想笑却又不敢,探身过去吮了吮他的鼻尖,不答反问:“朕的心思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么?” 李然冷冷剜他一眼,一脸的嗤之以鼻,江诀失笑,握了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轻声道:“要不要我将它掏出来给你看看?” 李然颇不屑地剜他一眼,起身靠回到软枕上,道:“别玩花招了,说吧,会宁究竟出了什么事?” 江诀见再瞒不过他,暗自嘆了口气,坦言道:“季睢丰新得了位佳人,很是珍爱。” “你猜此女是哪国人?” 李然摇了摇头,他对十一国的情况虽有了解,可还没有八卦到打听别人后宫的地步。 “罗风今日捎了消息回来,证实是东岳人氏。” 李然抿唇不语,暗忖既然这事牵扯到东岳,那季睢清此行必然大有用意。 “这么说,东岳和会宁的关系倒近了不少?” 他这话虽然是用问的,语气却再肯定不过,江诀点了点头,摩挲着拇指上的那枚白玉扳指想了片刻,阴恻恻道:“岳均衡此次虽说是故技重施,倒也颇有些成效,看来这美人计,的确是一招百试不慡的好伎俩。” 李然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又想起那个为人轻佻的季睢清,问道:“季睢清既然有备而来,是不是跟你谈条件了?” 江诀冷笑一声,一脸自傲地说:“谈条件?他还不够分量!放心吧,朕心中有数,此人亦有些意思,或许可以用上一用。” 他说这话时,眸中算计与狠绝隐约可见,李然暗自嘆了口气,沉默着没有说什么,想来以此人的城府,应该也无须他过多操心了,遂岔开话题道:“听说你又给逸儿找了个老师?” “怎么?那小子跟你告状了?” 李然想起江逸前一晚撅着嘴来跟他告状的表情,一脸为难地揉了揉眉眼,问道:“他才5岁,在我那儿连 kindergarten都进不了,现在一下子要学这么多东西,你不觉得太早了点?” 江诀虽然不明白他口中那个kindergarten究竟是什么,大致的意思还是听出来了,失笑摇了摇头,道:“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母妃已经为朕觅得三位良师教授课业。况且朕对他寄予厚望,你莫非还不清楚?” 这话听起来却也有些道理,李然眉眼间却不见松动,凝眉想了片刻,道:“你逼得太紧了,那小子还没桌子高,读的书却有他两个那么高。” 江诀虽并不如何贊同,却勾唇一笑,眸中温情与动容并重,一手搂住他的腰,柔声说:“那可是咱们的孩子,朕怎么可能不疼呢?” “只不过,这江山总有一日要交到他手中,朕可不希望他日后成了庸碌之人,况且若只是个寻常人,朕怎么可能让他当逸儿的太傅?” 听他的语气,似乎主意已定,李然无奈地点了点头,退而求其次道:“那就让逸儿跟着他先学几天,那小子如果觉得有压力,我看就算了吧。” 第4页 “你啊,朕还是头一次听说,有哪个母妃宠儿如斯,竟连天子的一番好意都推拒的?” “母妃?” 李然脸色一沉,神色颇有些不善,江诀笑着亲了亲他的耳鬓,一脸讨好地说:“是是是,朕错了,逸儿的事就照你方才所说,可好?” “你啊,如此宠他,为何不分些心思给咱们的小儿子?他如今可脆弱得很,你竟如此不管不顾,连酒都沾了。” 他说得颇有些委屈,李然冷笑一声,道:“你现在倒比李远山还厉害了?连男女都知道?” “呵呵,朕也只是随口说说,皇儿自然好,公主定然是朕的心头宝。” “你这么闲,怎么不多想想季睢清的事?” 江诀敛一敛容,神色莫测地盯着那枚龙纹扳指想了片刻,道:“自然是得好好想想的。”顿了顿,神色一舒,又道,“别说这些了,快让朕摸摸,看皇儿长大没有。” “滚!” 这一声几乎是用吼的,小六子缩了缩脖子,暗忖他可不想无故成为座上炮灰。 二人回了宫,李然想起已有半日不见江逸,便差了小六子去找,孰料那小子回来禀报说,太子殿下正在听太傅授课呢。 李然心有纳闷,暗忖那孩子向来没什么耐性,怎么今天竟变得这么乖了? 他边想边走,很快便到了太子殿。 进殿一瞧,果然见江逸安分地伏在书案上,一人着青衫背对着殿门长身而立,衣着并不如何奢华,却俨然都是青松翠竹的傲然挺拔之态,应该就是江诀口中那位新太傅了。 江逸听得很是入神,直至李然走得近了,才一脸惊喜地喊了声母后,李然虽然对这个称谓很是反感,可也知道有外人在,起码的避忌总是要的,不过江逸能如此机灵,倒让他小小愣了愣。 那青衫之人听江逸如此喊来,饶是再如何木讷,也晓得眼前这人是谁了,遂转过身来请安:“臣安慕怀恭请殿下安。” 李然一脸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待对方抬起头来,他一瞧,不禁愣了:不是为了那俊朗的样貌,而是对方的年纪太过年轻,跟他想像中的太傅人选大相迳庭。 “那小子难得这么听话,看来他很喜欢你。” 他神色和善,安慕怀正一正容,不卑不亢地回道:“太子殿下有芝兰玉树之资,亦有好学之心,能担太傅之职是臣的荣幸。只不过玉不琢不成器,太子若想成事,还须假以时日。” 这话坦诚直白之极,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李然立马对他生了兴趣,兀自挑了张椅子坐下,又指了指身旁的位子,笑道:“别站着了,坐吧。” 安慕怀愣了愣,躬身谢过,依言坐下,那头小六子已经将茶水斟上了。 “母后,安太傅今日讲了好些个故事予儿臣听,儿臣觉得很有趣。” 江逸睁着一双滴熘熘的大眼睛一脸讨喜地跟他炫耀,李然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復又望向安慕怀,道:“他还小,以后就麻烦你了。” 安慕怀见这位殿下如此和颜悦色,放松了心神,淡笑着回道:“教导太子殿下乃是臣的分内之事,殿下之言令微臣惶恐了。” “呵呵,尊师重道的道理到哪里都不会变,你是太傅,这小子以后要是犯了错,你尽管管教,我和江……陛下都不会干涉。” 这话一说,江逸小嘴一嘟,一脸委屈地望着他说:“母后,逸儿不会犯错!” 他从小耳濡目染,江诀那气势倒也学了三分,李然挑了挑眉,勾唇一笑,屈指在小太子脑门上轻轻敲了一记,失笑道:“连你父皇都有出错的时候,你才多大,就这么逞强了?” 安慕怀显然被他那句“连你父皇都有出错的时候”给惊到了,怔愣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眸中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凝神深思片刻,终是下定决心,道:“臣不才,却也听闻殿下当日在临关之时,以一人之力驱敌四十万,师兄史杰提及殿下当日之勇,每每赞不绝口。臣一直在猜想,殿下究竟是何许人也。方才您一言,已是臣平生未闻亦不敢闻之语,真是发人深省。” 他说这话时,神色间并不见任何谄媚之态,仿佛是真的颇有感触,李然半惊半奇地听他说完,方要说话,却是江逸侧脸一脸不满地说:“母后,太傅骗人。” 风起云涌第四章 李然颇讶异地低了头,却见江逸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一脸无辜地问:“太傅说他不敢闻,可他方才明明已经听见了。” 他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大人的话只听懂了一层字面上的意思,李然颇无奈地揉了揉眉眼,道:“你才学了几天,这么快就挑刺了?” 安慕怀也没想到他们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会有如此惹人失笑之语,淡然一笑,復又正色道:“臣言不敢闻,只不过是道出心中所想,只因人之活于世,有些话是听不得的。” 江逸越听越困惑,眨巴着俊朗眸子追问道:“那是为何?” 安慕怀深笑着望他一眼,道:“殿下须谨记,实话伤人亦会害人,是以少有人敢说。也唯有对你说实话之人,方能重用。” 江逸困惑地摇了摇头,道:“太傅,我不明白。” 安慕怀含笑点一点头,又朝李然行了一礼,从座上起来,在殿中踱了个来回,指着轩窗旁养着的那只绿嘴鹦鹉:“殿下觉得这鸟好看吗?” 江逸听他提起自己的心爱之物,很是欢快地点了点头。 安慕怀瞭然一笑,在眼角的视线里,见那位凤宫主人正一脸兴致勃勃地看着,拿起搁在砚台上的那支狼毫,沾了沾墨汁,不急不慢地走过去,捉着那只鹦鹉的脚,在它背上横七竖八地涂了几笔。 江逸一看,立马就急了,半恼半怒地喊了声太傅,又一脸委屈地朝李然望过来,安慕怀却一脸安然地在原地站着,指着那绿嘴鹦问:“殿下,如此可还好看?” 这么一问,江逸更觉委屈,不过他向来脾气很拧,见李然但笑不语地在一旁看好戏,似乎没有帮他讨回公道的意思,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抿唇不语地与安慕怀对峙。 安慕怀依旧淡定,朝李然又躬身行了一礼,尔后一个转身出去,片刻间就消失得没了人影。 江逸待他走了,小脸一瘪,趴在李然膝盖上,一脸不忿地抱怨道:“爸爸,他弄坏了我的鹦鹉!我不用他教了!” 李然笑着睨他一眼,一脸爱莫能助地嘆了口气,继续啜着茶水,似乎并无意理他,那头江逸又委屈地喊了数声,他才将茶碗放下,叩指想了片刻,道:“他是你的太傅,有什么问题你自己看着办。不过你刚才还夸他有趣,这么快就出尔反尔,说得过去吗?” 这话说完,江逸倍感凄凉,又瞧了眼他那只心爱的鹦鹉,越想越恼恨,初时对他那位新太傅生出的好感,顿生消失得一点不剩。 片刻后,安慕怀去而復返。 他进殿来时,后头还跟着一名面生的小内监,李然想了想,认出此人乃是宫中侍禽的小太监。 如此,倒瞧出些眉目来了。 那小内监一脸惶恐地跟在安慕怀后头,见了座上二人,立马跪下请安,安慕怀面对小太子的怒气倒是一脸的坦荡,伸手指了指那只鹦鹉,望着底下跪着的那个人,笑着问道:“这鸟可是你养的?” 小内监一脸惶惑地点了点头,安慕怀深笑着一颔首,又道:“太子殿下说这鸟很好看,你以为如何?” 他故意将“太子殿下”和“好看”这两个词念得极重,小内监听明白了,立马连连点头,安慕怀笑容不减,觑了眼憋红了一张小脸的小太子,锲而不捨地问:“你可看清楚了?” 小内监在眼角的余光里觑了眼小太子,又扫了眼那只浑身沾着墨汁的黑鹦鹉,违心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看。 方说完,李然就抚掌笑开了,安慕怀亦摇头失笑,小太子脸一板,冷哼一声,那小内监被他一吓,忙跪下连连叩首,嘴里还一个劲“奴才有罪”地喃喃有词。 李然看不过,挥手让他出去,转而望向江逸,问道:“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有什么感想?” 江逸不快,撇过头去不再言语,安慕怀笑着走近了,躬身朝他行了一礼,道:“实话并非人人敢说,殿下如今可明白了?” 小太子见他最亲近之人正一脸是笑地望着那位新太傅,目中有佩服也有赞赏,他再不认输自然不行,遂不情不愿地道了声明白,心中却仍有不忿,他可没忘了正是那位安太傅毁了他心爱的的绿嘴鹦。 安慕怀自然晓得不能得罪这位小祖宗,笑着拍了拍手,尔后就见那侍禽的小内监一脸惶恐地又进了来,手里还提着个鸟笼子,笼内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黄冠鹦鹉,瞧着很是喜人,一进殿来便高喊:“殿下万福!殿下万福!” 江逸到底还小,脸上一喜,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笑着朝李然望过去,李然努了努嘴,示意他自己去拿,安慕怀笑言:“弄坏了殿下的爱物,这一只就算是臣向殿下谢罪之礼了。” 说完,又看向那小内监,正色道:“亦是你欺瞒殿下的谢罪之物。” 小内监二话不说,忙跪下谢恩。 李然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又与安慕怀聊了一通。 一番闲聊后,二人倒生了些惺惺相惜之意。 安慕怀言行之前卫,饶是一向敢言敢语的殷尘亦望尘莫及,且此人对仕途名望并不如何看重,若说殷尘曾一度郁郁不得志,那么此人就是不愿得志,俨然如闲云散鹤一般。 安慕怀走后,李然带着江逸回了凤宫。 江逸一见到江诀,立马笑着扑过去,一脸献宝地说:“父皇,今日安太傅教儿臣道理了。” 李然料到他不会如此乖觉,果不其然,江逸在江诀的眼神鼓舞下,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奶声奶气说了一通,尤其强调了他那只被荼毒的绿嘴鹦鹉。 江诀失笑,摸了摸他毛绒绒的小脑袋,转而望向李然,问道:“见着他了?” 李然笑着点了点头,拍了拍江逸的小屁股,又让巧馨和琉璃替他梳洗更衣,接过江诀手中的茶杯啜了一口。 江诀边摇头边失笑道:“他是太傅的关门弟子,亦是几人中最得真传之人,可惜无心仕途,这次亦是机缘巧合,他才应了朕的邀请。” 李然哦地疑了一声,挑眉问道:“竟然还有你请不动的人?” 第5页 “自然是有的。” 江诀故作无奈地嘆一口气,颇神秘地望他一眼,又乘机捻了颗梅子塞入他口中,一脸高深莫测地说:“其实他这次肯进宫来,全是因为一人,你猜是谁?”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李然懒得猜,一脸不耐地说:“不知道,我不过跟他聊了个把小时,哪里知道他的私事?” 江诀失笑,顺了顺他如锻的乌髮,道:“慕怀对世事向来有独到的见解,连朕都很难跟他聊上几句,他既然愿意与你深谈,这其中的缘故你难道还不明白?” 他一说完,李然略一愣,一脸不可思议地问:“你是说?” 话未说完,江诀已经意会地点了点头,轻声一笑,道:“正是为着你来的。” 李然越想越纳闷,皱眉问道:“史杰也是你师傅的弟子?” “此事你如何知晓的?” 李然瞭然地哦了一声,暗忖原来安慕怀会对他感兴趣,竟让是因为史杰的缘故。 “是你那师弟说的,他当时随口一提,我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想就有些明白了。” “哦?明白什么了?” 江诀方问完,李然正想着该如何解释,那头江逸湿了脑袋从浴池间奔了出来,一边跑一边闹腾着道:“父皇,儿臣得了一只白鹦鹉,是安太傅送的。” “哦?你那只绿嘴鹦呢?” 江诀挑眉一问,江逸撇了撇嘴,伤心之情似是被勾起了几分,颇有些失落地窝在李然怀里,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问:“爸爸,我那只绿嘴鹦怎么办?” 这小子最懂得对着何人摆出一副什么样的姿态,李然但笑不语地望他一眼,从小六子手中接过锦帕,全无章法地在他湿漉漉的小脑袋上搓揉,苦了小六子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小太子乐呵呵地任他蹂躏,愣是一个屁也不敢放。 江诀也懒得掺和,抬一抬手指,示意王贵将膳食呈上来。 菜色倒也简单,一碟酱汁桂花翅,一尾清蒸鲈鱼,一盘油焖鹿筋,一盘青笋炒肝尖,一罐荷香牛肉羹,外加几个冷菜和一碟糕点,并一壶宫廷佳酿。 李然如今已能正常进食,只是食量并不见长,江诀只得日日让王贵变了法子更换菜色。小太子吃得津津有味,李然时不时为他夹一筷子爱吃的菜,江诀则一个劲地往他碗里夹菜。 老嬷嬷们在一旁瞧着,自然是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了。 谁能料到,那位看似多情实则冷情的北烨天子,竟也有化百鍊钢为绕指柔的一日,连王贵在一旁看着亦啧啧称奇。 三人如平常那般用膳,期间有小太子奶声奶气地瞎折腾,自然不会冷清。 或许是得了一位新太傅的缘故,这小子今日出奇的兴奋,夜色已深,李然连骗带哄地跟他商量了许久,小太子都闹腾着不肯入睡,只扒着他的脖子,说完了自己的故事,还非央着对方继续说予他听。 李然额间一青,他哪里知道那些个哄孩子的小九九,遂抬腿踢了踢身后那人,孰料江诀非但不帮他解围,反而火上浇油地说:“既然他这么有兴致,你就说一个得了,否则今晚你我都别想睡了。” 江逸得了他父皇的支持,神色间更为得劲,李然无奈地揉了揉眉眼,想了想,讲了个世人皆知的故事。 “从前有个人叫阿凡提,有一天他骑着小毛驴去赶集,在热闹的集市上转游了半天,肚子有点饿了,就找到家饭店,把毛驴拴在外面走了进去。一进门,他看见饭店掌柜的正扯着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穷汉大声贼喝:‘你这穷小子,不留下钱就走,没那么便宜!’穷汉也不示弱,反驳道:‘凭空就想掏人的腰包,也没那么便宜!’” “阿凡提是个爱管闲事,专打抱不平的人,他走上前去,指着那个穷汉问掌柜:‘他为什么应该给你钱?’掌柜的看了阿凡提一眼,说:‘他在这儿坐了半天,饭菜的香昧他都闻去了。他还带了一个饼来,等我的饭菜香味都跑到他的饼里去了,他才吃,吃完就想走。你说,还能白闻味吗? 阿凡提问那个穷汉:‘是这么回事吗?’” “穷汉说:‘我本来想在这里吃顿饭,钱不够了,就坐这儿指望能讨点剩饭剩菜吃,可运气不好,没有讨着,只好眼巴巴地吃掉自己带来的饼。就这样,掌柜的非要我给他闻味的钱不可,哪有这种道理!’掌柜蛮横地说:‘不能闻了白闻!’” 他方说到此处,小太子睁着一双困惑焦急的大眼睛,一脸急切地问:“爸爸,那该如何是好?” 他一脸焦急之色,李然失笑,摸了摸他的脑袋,继续说,“阿凡提对掌柜的说:‘让我跟他说,他会把闻味的钱给你的。’转身又对穷汉说:‘你把手里的钱都给我,我会让你们都满意的。’穷汉迟迟疑疑地把钱交给他,阿凡提把接过的钱握在手里,举到掌柜的耳边使劲地晃了晃,问:‘听见了吗?听到钱的的声音了吗?’掌柜的嗜钱如命,满脸堆笑地说:‘听见了,听见了。’接着,阿凡提把钱还给那个穷汉,说:‘你可以走了。’掌柜的忙拦住穷汉,气哼哼地问:‘你凭什么把他放走?不给钱就休想走出店门!’” “阿凡提说:‘你俩两抵了,他怎么就不可以走?’掌拒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非常不解地问:‘怎么两清了?’阿凡提又说:‘他闻了你饭菜的香味,他不给你钱;你听了他的钱的声音,你也不用给他钱,这不两低了吗?’掌柜的一听,顿时就傻眼了。” 说到此,江逸咯咯一笑,道:“爸爸,他可真聪明,我长大了要比他还聪明!” 李然失笑,挠了挠他的小脑袋,道:“那就好好跟着太傅学习,明白吗?” “明白。” “很好。” “爸爸,我明天还要听阿凡提的故事。” “行了,明天再说明天的事,快睡。” 江逸扒着他的脖子,笑闹一阵后果然就安静了,寝殿内静得滴水可闻,江逸很快熬不住困意来袭。沉沉睡去。 江诀失笑,将王贵喊进殿来,抱着小太子去了偏殿。 殿内只剩他二人,江诀从身后将李然搂进怀里,道:“智者驭人,这故事听着很让人深思。” 李然睨他一眼,道:“都是编出来哄孩子的,你还当真了?” 江诀将头搁在他颈间,一脸动容地说:“其实朕一想起你吃过的苦头,就无端觉得难受。好在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累了么?” 李然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江诀伸手将他扳过来搂进怀里,颇疼惜地亲了亲他的眉眼,又亲了亲的额头,动情说道:“朕是真的觉得心疼。” 李然见他一脸的深情难掩,心头一软,终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自我打趣道:“看来我很有讲故事的天分。” 江诀听他如此说来,不轻不重地在他颈间咬了一口,李然吃痛,喝道:“shit!很痛!” “咬疼了?” 江诀后知后觉地一阵惊慌,凑近了瞧了又瞧,以指在那留印之处摩挲了一通,颇有些庆幸地说:“只是有些红,还好没有破皮。” 一面说,一面在那里吻了又吻,尔后双手一个使力,托着对方的腰臀,将他抱离了大理石地面。 “为夫今晚会好好疼你,让你忘了从前的伤心事。” “喂!搞什么!” 李然伸手去推,却还是晚了一步,已经被对方占了先机,江诀几个跨步过去,将他轻轻放在锦被上,眸中光影斑驳,似一汪深潭,一丝丝地缠绕着他。 “逸儿……” “我会有分寸,不会吵到他。” 方说完,唇舌已经贴了上去,边伸手去解李然亵衣的扣子边翻身上去,尔后伸手一拨帐幔的金勾,如波如烟的帷幔便落了下来,将凤床上的一切与外间隔了开来,倒是床脚那盏蟠龙火烛,烧得很是艷红。 借着那火烛之光,江诀将身下这人看了个一清二楚,瞥到对方的腰腹时,感慨之情更甚往日。他一面勾着对方的唇舌深吻,一面伸手去抚摸那殷红的纹路,尔后一路向下,直至李然软了腰身粗喘着躺在锦被上,他才伸出手去从案几上取来那绿色膏状物,伸指颳了些往那个幽深之处探去。 那敏感之处一被侵袭就激烈收缩起来,江诀伏下身去,几乎有些急迫地将对方修长的双腿捞进臂弯里,然后一点点地缓缓将自己滚烫如铁的东西挺了进去。 李然在他身下,睁着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望着他,眼中有醉人心魄的光影,二人视线缠绕,每一分每一秒皆是动容。 待那粗长的东西全根没入,两人皆舒了口气,江诀迷醉地含住对方的唇,腰上轻轻一顶,抽出一些復又一顶。 内间湿热紧緻,一如既往,江诀情动地含住对方的下巴,含煳不清地问了一句,李然面上一赧,伸手挡住眉眼,他沉笑一声,伸手扣住对方的青葱手指,享受着这极致的亲密。 他这次做得小心之至,唯恐伤害到腹中那个蓬勃而又脆弱的生命,李然额上早沁了汗,晶莹汗珠沿着羊脂白玉似的脸颊往下流,江诀凑过去吻掉他耳鬓间的汗水,哑声问:“怎么这么湿了?” 说着,还伸手下去颳了刮,又在里头划了个圈,李然身上一紧,手臂一软滑落在了头顶上方的软缎上,江诀轻笑着吮了吮他的鼻尖,一扯锦被将二人罩在其内,轻声说:“如此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吧?” 此话一说,李然赧然地侧了脸去,偏偏幽处正自顾自地与那庞然大物激烈纠缠,全然不受理智控制。 片刻后,沉吟声和粗喘声此起彼伏地在殿内响起,此番突如其来的柔情,竟让二人生了层别样滋味。 江诀每次浅尝辄止,都觉心痒难耐,便密密挺动一阵,又顾忌对方的身子,再慢下来缓缓动一会,李然的敏感之处被他不重不轻地撩过,都如隔靴搔痒一般分外难耐,只得抬腰去勾,江诀却顾忌着他的身子,不敢太过孟浪。 高潮过后,二人维持着交合的姿势粗喘。 片刻后,江诀俯下身去,轻声问:“还好吗?” 李然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轻声一笑,五指伸进锦被内,一面摩挲对方的腰腹,一面轻啄着他的唇瓣,低声感慨道:“怎的还是如此敏感?方才朕差点……好在还有些分寸,不曾伤着他。” 第6页 孰料他一摸,小傢伙竟兴奋地动了动手脚,李然本能呻吟一声。 “很痛吗?” 与其说是痛,不如说是震撼和尴尬。 “没事。” 李然颇有些赧然地闭着眼,眉眼间隐隐都是艷色,江诀心头一盪,情难自禁地再次兴奋起来,李然蓦地一惊,睁眼望过来,正好迎上他柔情缱绻的幽深双眸,眸中有斑驳幽深的光影,继而他只觉得眼前一阵晃荡,竟是被抱了起来坐在对方怀里,江诀虽然扯了锦被遮了许多,底下进进出出的情形却依旧瞧得一清二楚,对方一面动作,一面吮着他的眼睑,轻声道:“我爱你。” 李然面上一红,尴尬地闭了眼,他虽然是现代人,可面对如此放浪的行为还是有些吃不消,对方轻笑一声,哑声追问:“爱我吗?” 这么说着,那粗长滚烫的东西还不轻不重地在他敏感点上戳了几下,又撩拨似地滑了数个来回,李然难耐地张嘴轻吟一声,幽处越发激烈地收缩起来,噬人精魄一般。 江诀目色一深,急不可耐地含住他的唇舌,早忘了还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腰上动得可谓花样百出,李然那点可怜的经验跟他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只能揪着锦被任由他予取予求,口中一声声的碎,江诀唿吸几乎一窒,情难自禁地加快了腰上的节奏,喘着粗气含煳不清地问:“这儿,嗯?” 李然被他激得浑身一颤,浑身苏软得几乎有些失力,只能情难自禁地仰了脖子,轻吟声哽在喉间,早已变了声。 江诀埋首在他胸前,含住他早已挺立的殷红茱萸,喃喃说了什么,李然伸手在他脸上颳了一记,他轻笑一声,低声告饶道:“好,再不说了,不说了。” 语毕,又含着对方的下巴,轻声问:“痒了吗?” 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激得李然赤红了脖颈,身子止不住震颤起来,却原来对方正在他的敏感点上刮蹭。对方故意挑逗,他则抿唇不肯求饶,江诀眸带深笑地望着他,又花样倍出地在里间撩了一阵,含着他的唇轻声问:“都给你,好不好?” 李然侧脸不语,额上汗珠簌簌直往下流,江诀凑过去吮了吮,道:“真甜。” 这话若在平日说来倒也没什么,如今却倍觉情色,李然索性闭眼再不看他,脸上有陷入欲望难以自拔的难耐与妖冶,江诀目中火焰腾地一下被就彻底点燃了,按着他的臀瓣一使力,让彼此又深入了三分,李然只觉得幽处一胀又一紧,下意识揪住他的肩背,煳煳不清地说了什么,江诀轻笑一声,含住他的唇轻声说:“再一会儿,就一会儿了。” 事实证明,全然不可能是一会儿这么简单。 在对方一声声难耐的求饶声里,江诀迷醉地含住他的唇舌,以令人腿软心惊的频率在对方体内进进出出,唿吸声也早已是急喘一片。 他二人如此颠鸾倒凤,那小傢伙亦被吵了好觉,不时地伸动手脚来凑热闹。 如此新奇的体验,江诀还是头一回体味,是以比往日格外兴奋起来,折腾了好久都不肯停歇。 直至月落西天,李然累得再没了气力,在最后一阵激烈的晃动后,殿内才终于归于平静,二人交叠着喘了一阵,又情难自禁地交换了一个深吻,江诀才心满意足地抽身出来。 这一动,就扯得对方红透了身子。 他哑声低笑着拂了拂对方汗湿的鬓髮,柔声道:“累了就睡吧。” 李然低声应了,慢慢平静下唿吸,这才阖眼睡去,江诀从身后将他搂进怀里,一手抚在他小腹上,眸中有深不见底的情感。 风起云涌第五章 [西平皇宫] 苏沫摩挲着手中的酒杯,盯着案上的奏报发呆,片刻后眸色一冷,左手一挥将那奏报扫落在地。 外头听夜的内监总管恭槐安听到响动,惶恐之极地躬身进殿来,见了一地的奏摺,慌得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道:“陛下息怒。” 苏沫抿唇不语,只以手按揉着眉眼,一脸恼恨地自言自语地道:“他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甚至……” 这么说着,连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 恭槐安不明就里,又见他们的天子似乎气得不轻,忙道:“陛下,保重龙体要紧啊。” 苏沫好半晌都没有吭声,只盯着寝殿东墙上的那幅图凝望,眸中神色复杂难辨,末了沉声一嘆,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恭槐安自然不敢逆他的意,只得躬身退了出去,临到殿门口时又偷偷觑了眼龙榻上那位,隐约觉得他们这位天子有些落寞,再不敢多瞧,躬身关上了殿门。 片刻后,殿内传来一阵轻响。 恭槐安自然识得这个声音,忙举着托盘进殿去听吩咐。 苏沫连看也没看那托盘,只随手一翻丢在案上,恭槐安将牌子拿起来一瞧,道:“陛下,是姌美人。” 此话一说,竟引得座上那位神色微微一怔。 “姌美人?” 恭槐安见他神色有异,脸上神色喜恶难辨,一时间也拿捏不了分寸,遂战战兢兢地问:“陛下可要通传?” 苏沫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龙纹扳指想了片刻,抬了抬手指,说了声传,恭槐安举着托盘道一声是,立马传旨去了。 过了半炷香的功夫,那头恭槐安领了个女子进殿来,此女瞧着妩媚姌弱,只着一身轻薄纱衣,裊裊婷婷间,很有些风姿绰约的感觉。 恭槐安领着她走近了,朝苏沫打了个千,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苏沫眯眼将这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继而招了招手。 那女子垂首走上前去,神色间颇为侷促,瞧着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很是惹人疼爱。 苏沫以两指托起她的下颚,一脸淡然地问:“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燕姌全没料到她们的这位皇帝陛下竟是如此俊美之人,面上一红,吶吶回道:“臣妾姓燕名姌,陛下唤臣妾小姌便是。” “燕姌?小姌?小然?” 他将那名字翻来覆去地念叨了几遍,眸中渐渐生出一层淡薄的笑意,末了抚掌轻嘆:“真是个好名字。” 语毕,伸手将对方拉过来,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轻声问道:“你若也愿意为朕生儿育女,朕就封你做皇后。” 他说这话时,神色飘忽仿若入梦,燕姌羞怯怯地点了点头,两颊嫣红犹胜天边的晚霞,美不胜收。 苏沫伸手下去,摩挲着她的如缎长发,喃喃道:“朕会比他对你更好,你就安心呆在我身边,咱们的孩子,朕定然会好好栽培。” 他一面低声轻喃,一面伸手去褪身下之人的衣裳,月纱帷幔在龙榻后方一层层落下,挡住了内里的一切,却隔不断那一声声的轻言软语。 [北烨皇宫] 三日后,北烨宴请会宁特使。 李然这两日感染了风寒,是以并未出席,倒是后宫有品阶的妃子都去了。 子时过后不久,丁顺小跑着进殿来报:“殿下,陛下喝高了,如今正在宣仪殿歇着,嘴里一个劲地唤着您,您看这……” 李然凝眸想了会,唤了小六子进来替他更衣,由丁顺领着去了宣仪殿。 一路走来,四周静得几乎有些渗人,江云在暗中跟着,亦提高了警惕。 正这时,一阵箭矢破空之声从东南角嗖的一声传来。 江云一个警觉,抽出手中的巫铁剑一砍,那箭立马被砍成了两段,一个闪身过来挡在李然身前,屈指一吹,与此同时,只听前殿的方向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一朵五彩绚烂的焰火在夜空中绽放开来,硬生生盖去了那声哨音。 未几,一阵接着一阵的巨响划破皇城上空的静寂夜幕,一朵朵烟火绽放出嗜血的殷红华光。 不妙!这是江云当时唯一的想法。 信号发不出,无法联繫到各处的同伴。暗处少说也有十数人,从这四周的杀气来断,均是一等一的高手。 果真,他方吹了一声,那群人便围攻了上来。 江云握着剑柄的手一横,将李然护在身后,沉声说:“刀剑无眼,殿下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李然瞧这阵势,也知道形势危急,沉声应了。 丁顺亦晓得事情轻重,今夜若是让李然出了意外,他这颗脑袋恐怕也别想留,遂护在李然身后,甘心当了垫背,一脸视死如归的神色。 攻势一起,江云将他二人护在身后,巫铁剑挥舞生风,伴随着利剑破体而入的刺耳声,十数个人眨眼间便被杀了个一干二净。 冷不防,从站圈外传来铿的一阵剑鸣,纵使李然不是剑术行家,也知道这人功力不浅。 那人眸色如银,目光如刀,像一柄青铜宝剑,浑身上下都透着冷然之势。 眨眼间,已经提剑攻了过来。 江云拿剑去挡,竟被震得往后退了半步,握着巫铁剑的右手一麻,差点掉在地上。 他神色一凌,心知今夜算是遇上了绝顶高手。 二人你来我往,又拼了十数招,江云身上各处已挂了彩,渐渐落了下风,还有人要护,胸口命门一开,对面那人乘机一个直刺,剑势之快,李然平身未见。 伴随着血肉被刺穿的锋利之声,江云捂着肩胛将李然护在身后,喊了声“快走”,却早已失了往日的底气。 李然伸手在他肩背上一摸,只觉手心一阵湿热,惊得浑身一凌。 迄今为止,能让江云受伤至此的人,他还从未遇过。 那人似乎深信胜负已成定局,提剑一步步逼过来,边走边说:“原来是他的弟子,难怪。” 江云勉强用剑撑住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喊了声“走”,将李然推出十数丈外,提剑又迎了上去。 那人眸中一冷,似乎是真的被激怒了。 四周一片刀光剑影,利剑刺入血肉的声响不绝于耳,在这寂静夜空下如被放大了十数倍,一声声地惊人心魄。 空气中早已瀰漫了浓浓血腥味,江云身上大小伤口无数,竟然还能拖住那人。 李然心知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亦明白一旦自己走了,江云必定凶多吉少,遂暗自咬了咬牙,将丁顺往后一推,喝道:“去搬救兵!” 丁顺哪里肯走,死死拽着他的衣袖不放,李然捡起手边长剑,勐地朝衣袖一砍,随着嘶的一声裂帛之声,丁顺当场被惊得目瞪口呆。 “快走!” “殿下!” “走!这是口谕!” “殿--” 第7页 “你敢抗旨?” 这一声狠绝之极,丁顺目中一红,再不敢犹疑,跐熘一窜,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那人见了,手下攻势越发密集,江云再难招架,胸口和腰腹各吃了一剑,眼看着下一剑即将正中眉心,李然手下运力,将手中长剑狠狠掷了过去,那人听到剑声,反手来挡,江云堪堪躲过,随即一个横扫。 可惜,只听到嘶的一阵裂帛之声,竟生生让对方躲了过去。 这回真是死定了! 他心中一个哀嚎,捡起一柄长剑,几个挪移逼了上去。 那人微微一愕,似乎全没料到他竟然还有如此身手,怪笑一声,单手隔开他的攻势,在争斗的间隙里,冷声问道:“你就是南琉璃然?” 李然迎上对方的视线,不答反问:“我自问没有得罪过你?” “的确,可惜你得罪了我徒儿。” 这人竟然没有立即动手结果他二人,还有心思跟他边打唠嗑,要么就是自负之极,要么就是并无意取他的性命。 结果,自然不用多想。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胜负已分。江云已经躺在地上没法动弹,嘴角鲜血一片,李然的脖子则被对方地长剑抵着,全然动弹不得。 “你要的是我,跟他无关!” 那人见他如此仗义,银眸中竟然泛上了一层笑意,问道:“你如何这般肯定,我不会杀你?” “以你的身手,要杀我应该不用等到现在。” “有趣!” 那人收了剑,眯眼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个来回,末了轻声一笑,道:“我玄溟从不无故杀人,你既然跟我无怨无仇,我自然不会杀你。” “只不过我那徒儿会如何待你,就与我无关了。” 说完,拽着李然的手臂几个跳跃,眨眼间连人带影消失得没了踪迹。 江云躺在地上,早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凤凰楼] 李然醒来时,已经是在一间客栈内,瞧这房间的布置,似乎还是上等客房。 正这时,房门吱地一开,一人从门外缓缓走来。 来人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瞧着很是俊朗,只不过眉眼间戾气太重,俨然有些来者不善的气势。 那人见他醒了,冷然一笑,阴测测道:“太子殿下,没想到你也会有今日吧?” 李然心中疑惑重重,暗忖此人既然会如此称唿他,百分之百就是南琉人氏了。其实他猜得不错,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被璃柯满门抄斩的柳家二少爷柳俊。 他前脚方踏进来,另一人便尾随而入。 柳俊见了来人,乖张地朝他行了一礼,那人只一脸淡然地点了点头。 李然心中越发纳闷,定睛一看,觉得此人很是面熟,却听那人沉声问道:“不错,这么快就醒了,我那一掌可用了五成的力道。” 李然稍稍一怔,听声音已认出他就是劫持自己蒙面人。 原来,他竟是柳俊的师傅。 真是,天要亡他! “人我已经带来了,怎么处置你自己决定,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玄溟头也不回地说了一通,转身消失得没了踪影。 柳俊面对着他离去的方向,道了声多谢师傅,尔后阴冷冷地勾唇一笑,转身过来,盯着李然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砸嘴嘆道:“果然是个妖孽,难怪连他都念念不忘。想必今夜过后,您就会爱上那一双玉臂千人枕的美妙滋味了。” 李然浑身一怔,冷意直往上涌来,想说话却出不了声,那头柳俊就笑开了:“不必多费唇舌了,你我之间的仇恨,已不是一两条人命这般简单的事,你道我还会放了你么?” 说完,脸带阴笑地凑过来,一脸诡异地问:“殿下可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了?” 李然心头咯噔一响,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柳俊见他目中有惊骇之色,鬼笑一声,阴狠狠道:“既然北烨天子开了先例,像殿下这么好的货色,必定不能只便宜他一人,您说是不是?临关那一次让你逃了,这一次你且好好享受吧,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go to hell!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这么回敬一句,只不过眼下的情况实在不妙,背着柳氏一门几十条人命的仇恨,这小子怕是恨不得吃他的肉扒他的皮,而他如今连手指都动不了,摆明是要任人宰割了。 [北烨皇宫] 江诀望着眼前的一切,眸中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电闪雷鸣之色。 罗风一骇,忙跪下叩首,道:“陛下息怒!” 江诀将手中玉佩狠狠一掷,喝道:“你是当的什么差?即刻封城搜寻!” “属下谨遵圣谕!” 他是暗卫统领,江诀轻易并不对他放重话,众人瞧在眼里,均又惊又怔地跟着跪了下去。 丁顺抖着身子跪在一侧,一面拿脑袋匝地,一面痛声哭道:“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的错!” “闭嘴!”江诀咬牙冷声一斥,阴冷冷道:“你这脑袋暂且留着,他若有什么闪失……就都一同随着去吧。” 如此,饶是他的贴身近侍王贵,亦吓得浑身一颤,悄悄抬眼去看,见天子眸中已然惊涛骇浪一般。 暗卫尽出,这在北烨歷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事,全城戒严,百姓亦是头一遭见识,可谓人心惶惶。 然而,在如此严密的搜索之下,却依旧未能查出任何蛛丝马迹,江诀在等了整整一夜,等到的只是这个消息时,再也坐不住了。 [凤凰楼] 柳俊再次进来时,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人佝偻着身子,花发白须,面窄目狭,看着不像善类;另一人更是恐怖,半张脸被烧焦了,眼皮子耷拉着,眼白多过眼珠,望着你的时候,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柳俊指了指床上那人,对那二人说:“相信以二位的能耐,必定不会让我失望。” 那老者沉声一咳,笑道:“既然是公子吩咐下的,老朽自当竭尽所能。” 另一人只象徵性地朝他颔一颔首,废话也不多说,径直从怀中掏出一团粘煳煳的东西来,走上前去,往李然脸上一抹,他只觉得脸上一凉,睁眼一看,正好对着此人被烧焦的那半张脸,顿时被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对方见怪不怪,手上动作不停,在他脸上足足折腾了一炷香的功夫,末了拍一拍手,道:“如此,纵使亲近之人亦认不出了。” 柳俊凑近了一看,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脸带赞嘆地说:“不愧是石先生的手笔。” “好说。” 那老者便走近一步,双手按上他的脉门,状似要为他诊脉,片刻后蓦地一怔,不可思议地望他一眼,捻着鬍鬚盯着他深思片刻,末了起身朝柳俊躬身行了一礼,道:“依老夫所诊,此人无需再服食其他药物,公子下的十香软骨散,已足够让他失力十数日之久。” 这十香软骨散是西平宫廷迷药,不仅能致人无力,连话都说不了,真正担得上软骨的称号。 “只不过……” 柳俊见他面有深思之色,俊眉一皱,带了浓浓的探究之色望了过来,却听那老者笑着打了个过门,道:“只不过他之前受了风寒,这药一用,怕是有半个月都不用起身了。” 却见柳俊神色一舒,一脸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李然疑惑顿生,纳闷这老头儿摆明了是柳俊的心腹,为何要帮他瞒天过海? 二人忙活了一番,行了一礼告退而去。 良久,那老者又进了来,手捧一件锦缎袍子,色泽艷丽,引人遐想。 李然只看了一眼,额间就青了。 “替他换上。” 柳俊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句,连正眼也不瞧他,似乎是真的厌恶之极。 老人佝偻着身子应了声是,很是麻利地替他解扣松带,掠过他的小腹时,还有意无意地轻轻按了按,眸中精光一片。 夜晚的凤凰楼,俨然就是酒池肉林,白日里的风雅一扫而空,耳边充斥着丝竹歌舞的靡靡之声,连空气都变得撩人之极。 房门再次被打开时,气氛明显有异。 “宝贝儿,小阮儿,爷来了。” 这一声噁心至极,待那人走近了,他定睛一瞧,骇得差点连隔夜饭都翻涌而出。 此人五短,毛髮稀疏,酒糟鼻看起来骯脏之极,满脸横肉,一身肥膘走一步晃三晃,肚子比胸还挺。 那人见了他,一脸色利智昏地摸了摸他的脸,又将那黑黝黝的肥手伸进他亵衣里,在胸口摸了一把,笑得猥琐。 “几日不见,你可真是越来越够味儿了。” 他边说边猴急地去扯身上的腰带,三两下便将自己剥了个精光,一个跨步上了床,震得床榻一阵晃动,继而趴下身去,一面啃咬李然的脖子,一面使力撕他的亵衣。 入目的美景实在太过震撼,郑屠户足足呆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口中唿哧唿哧一个劲地喘着粗气。 李然霍地睁开眼,眼中刀锋一片,郑发被他瞧得一愣,又yin\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道:“怎么?想爷了?” 这么说着,还用他那青紫肿胀的东西顶了顶对方的腰。 不消片刻,床头那盏油灯就噗地一下被吹灭。 柳俊在屋外听了片刻,直至屋内响起床板震动的咯吱之声,他才解恨地起身离去,身后是不绝于耳的笑声和粗喘。 到头来,还不是落了个任人亵玩的下场? [西平皇宫] 苏沫捏着手中的奏报,双手止不住一抖,几乎有些怀疑里面的内容。 柳俊的胆大包天他早已领教过,从前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简直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他竟然让人去染指连他都不捨得下手之人,甚至还是个下作得不能再下作的屠夫! 转眼间,殿内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恭槐安一个惊蛰,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立马奔进殿去,凝神一瞧,脸上蓦地一怔,脚下一软就跪了下去。 殿内一片狼藉,连龙椅都被踢翻在地。 “滚出去!” 苏沫狠狠一扫,将几案上的那个价值连城的青花瓷扫落在地,砰的一声巨响后,青瓷碎落了一地。 恭槐安再不敢多呆,抖着手脚战战兢兢地退出殿去,在阖上殿门的一剎那,分明瞧见那位天子眼中满满都是痛色。 风起云涌第六章 [凤凰楼] 望着身后那一幕,李然几乎有些哭笑不得,季睢清勾唇一笑,抱着他一个翻越,从窗口跃了出去。 第8页 被扛着跑了一阵,他只觉得耳边风声一片,也不知道究竟去往哪里。 最后,竟是被扛到了京郊别院。 此人身手之好,简直可以媲美罗风。 进了房,季睢清将他轻轻放在床上,嘆道:“还好赶得及,我那师弟还真是下得了手。” 语毕,伸手过去抚了抚他的小腹,道:“相信以弁和的医术,这脉是不会号错的。本王在外游歷数年,山野传说听了不少,想不到世上竟真有凤凰身,真是神奇之极。” 他自顾自地唏嘘感嘆,李然却暗自心惊,暗忖原来弁和是他的人。 可惜他如今无法动弹,甚至连话也说不上一句,只能任对方肆意轻薄,暗自恨得牙痒亦于事无补。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流年不利! “难怪你那陛下如此着急,连戒严令都下了,却原来是这个缘故,真是白白让本王捡了个便宜,索性你就跟本王回去吧,你那皇帝如此风流,虽说跟了我当不成皇后,可到底也是个王妃了。” 靠!你小子来北烨第一天就去逛青楼,还有脸说别人风流? 或许是他眉眼间的不屑之色太过明显,季睢清颇受打击地嘆了口气,一脸正容地说:“你放心,我必定会将他视如己出,只要下一个孩子是咱们的就行。” 去他妈的视如己出! 李然在心中冷哼一声,将眼下的形势想了一个来回,越想心下越惊。 他失踪了,江诀必然会彻查,一旦查出是柳俊所为,北烨跟西平势必水火不容。 倘若会宁与东岳乘此良机大举逼近,那江诀可谓是腹背受敌。 事到如今,得赶快想办法脱身才是。 正这时,外头有人来报。 “王爷,殷先生在外求见。” 李然蓦地一喜,季睢清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瞭然一笑,道:“你先歇着,本王这就去打发他走。” 说完,犹觉得不过瘾,又抚了抚他的发,这才满意离去。 李然自然晓得此人不容易对付,而照如今的形势看来,能让殷尘亲自登门拜访,又让江诀特意拨了这座京郊别院给他暂住,可见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有兵器盔甲的响动从门外传来。 “殷某此行乃是奉了王命,有得罪之处还望王爷海涵。” “殷相客气,贵国既然有紧急之事须封城彻查,于情于理本王都要好好配合才是。” “王爷如斯通达情理,殷某佩服。” “分内之事,殷相请。” 方说完,房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众人一进门去,见床上竟有一人,正衣衫不整地仰面躺着,仔细一瞧还是个男人。 所有人皆尴尬地低了头,季睢清却依旧没事人一般,走过去撩起帷幔的一角。 殷尘定睛一瞧,见那人竟是凤凰楼的小倌。 会宁小王爷为人风流,那可是十一国人尽皆知的事,如今他独自一人出使在外,竟也不乏温柔相伴,果真不负那“风流王”的名号。 季睢清一脸亲昵地将李然搂在怀里,轻声道:“别怕,他们只是例行公事,很快就走。” 说完,又一脸歉然地朝殷尘望了过来。 殷尘站在数丈远外,盯着季睢清怀中那人仔细打量,终是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便领着人告谢而去。 李然手脚瘫软躺在床上,方才升腾起的那点希望顿时化为泡影。 翌日一早,柳俊接到西平来的密报,捏开蜡丸一瞧,竟是苏沫的一纸召回令,且嘱託了务必要将南琉璃然毫髮无损地带回去。 他冷笑一声,暗忖事到如今那个南琉璃然哪里还谈得上毫髮无损,经过整整一晚,能保住小命已属幸运。 郑屠夫可是出了名的能折腾,苏沫若知道他看中的人竟被这么个下三滥的东西当烂货似地玩了,不知会气成何种模样? 他冷笑一声,从枕下掏出那把削铁如泥的短刀,一步步上了楼。 事情既然已经败露,他也不好再多生事端,索性给那个男人一个恩赐,让他早死早超生,虽说难解心头之恨,可节外生枝也非他所愿。 方走到楼道口,就有yin\笑声从内间传来:“宝贝儿,你可真好,爷过几日再来瞧你。” 片刻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郑发挺着猪肚虚晃着身子走了出来,想来辛苦一夜后着实累得不轻。 一进门去,就有一股呛鼻的腥檀味扑面而来,望着一室的凌乱,柳俊狰狞一笑,道:“太子殿下果真天赋异禀,随便被个烂人玩了,也能销魂至此。” 他边说边走上前去,在床沿站定,啧啧嘆道:“整整一晚呢,真是可惜,没能听到殿下销魂无比的叫\床声。往后,恐怕也再没机会了。” 这话说得阴冷之极,再瞧他的面容,已然扭曲得如同厉鬼一般。 少顷,有利刃刺入血肉的声响从屋内传来,弁和与石天推门进来,见到屋内场景均是一愣。 二人难以置信地互望一眼,柳俊擦了擦手上的血渍,一脸漫不经心地说:“将他脸上的人皮除了。” 石天走上前去,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发现还一息尚存,尔后在他耳后摸了一阵,惊道:“公子,没有人皮面具。” “怎么可能?” 柳俊一个跨步过去,一把将他推开,捏住那人的下颚,目中赤红一片。 弁和眸中精光一闪,垂首并不多话,石天眯着狭长双眼将那即将断气之人上上下下地瞧了一通,断言道:“恐怕是被人偷龙转凤了。” “你说什么!” 柳俊脸色一变,作势要拿刀去刮那人的面皮,弁和伸手一拦,道:“公子,我等身处异乡,还是少惹是非为妙。” 柳俊回头狠狠瞪他一眼,喝道:“多事!如此简单的道理,还用得着你教我?” 被他如此厉喝,弁和再不敢多言,却是石天说了句公道话:“弁老所言不假,罗城已经戒严,如今再不宜生事,还是早些抽身的好。”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柳俊怎肯善罢甘休,一掌狠狠拍在床架上,咬牙切齿地说:“不诛南琉璃然,我柳俊誓不为人!” 石天正要再劝,弁和扯一扯他的衣袖,悄悄比了个作罢的手势,彼此面面相觑地互望一眼,均无言暗嘆。 季睢清不愧为享誉十一国的风流种子,即使在异国他乡亦有温柔相伴,且一向来者不拒,但凡有些姿色者,都能笑而纳之。 凤凰楼的这员小倌姓阮名籍,花名小阮,虽不是绝色,却也入了季小王爷的眼,接入京郊别院,一呆便是数日。 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简直是日夜不离。 于此,李然自然大有苦衷,偏偏那位小王爷大有兴致,对着他这么个木头似的人,也能乐此不疲地自说自话。 李然忍无可忍,索性闭眼装睡,连眼珠子都懒得动一动。 季睢清全不以为意,照旧一日三餐地好生伺候,血燕不断,简直比伺候他老娘还细緻周到。 这一日,这厮竟一反常态,亲自替他更衣梳洗,然后带着他上了一辆豪华马车。 李然依旧闭眼假寐,暗自动着心思。 季睢清剥了颗葡萄,去了籽,一点点餵给他吃。他如今已经能稍稍动一动喉咙,先前几日连吞咽都困难,是以只能吃些流食度日。 自然,如此贴身之事,小王爷怎捨得让旁人代劳? 虽被挟持,李然却并不如何反抗,他心中清楚之极,眼下并非翻脸的好时候,且这个小白脸看起来无能,实则很有些心思,言语间防得滴水不漏,他二人相处多日,此人竟从未有过错口,可见不是一般二般的能耐。 季睢清见他如此乖觉,深笑着抚了抚他的发,又摸了摸他还未如何现形的小腹,柔声道:“本王当年游歷至南琉时,曾亲眼目睹你与天下三名士论道,以一对三犹游刃有余,那时那景我此生难忘。” 他一面说,一面伸指摩挲着对方的脸,动作万分谨慎小心,仿佛是在触摸一件无价之宝。 “从今往后,你就好好呆在本王身边,我会护你无虞。” 李然翻了个白眼,懒得听他胡说八道,季睢清全不在意他有何种反应,自顾自做着自己的美梦。 十数日后,外头渐渐有了吵杂之声,看来是进城了。 此地正是北烨的边关小城支硎(性二声),因邻着东南面的支硎山而得名,季睢清是会宁特使,手执通关文牒,守关口的北烨将领自然不敢阻他大驾。 一行人进了城,小厮阿乐在外头报:“王爷,客房已经预备下了。” 季睢清点了点头,率先下了马车,尔后探身进来抱起李然,抬腿就走。 那头阿乐见他主子这般亲力亲为地照顾一个男人,甚至还是个青楼来的小倌,颇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垂首吶吶道:“王爷,还是让奴才来吧。” “不用。” 对方毫无反驳余地地摇了摇头,阿乐讪讪点一点头,嘟囔一句,乖觉地进店去了。 季睢清在众人惊异的视线里,抱着李然跨进店去,若是换了别人,定然是要惹人白眼的,然而他身着不凡,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店家再如何榆木脑袋,也不可能将他这个活元宝挡在门外,反而一脸谄笑地迎了上来。 “呵呵,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小店是本城的金字招牌,吃住皆是上等,您选我们这一家可真是选对了。” 季睢清一脸淡然地点了点头,觑了眼阿乐,阿乐立马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往桌上一拍,一脸财大气粗地说:“顶楼上房,全包了!” 店主一瞧,激动得差点晕过去。 “小的这就去办!马上去办!来人啊!来人啊!带贵客去上房!赶快的!快!快!快!” 在这种边境小城,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如此阔气的客人,店家激动之余,言行间已全无章法可言,使唤得阖店上下团团乱转。 忙活了良久,众人才安顿下来。 进了房,季睢清将李然放在床上,朝他的贴身小厮招了招手。 阿乐屁颠屁颠地奔过去,喜滋滋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去,让人送一桶热水进来。” “王爷要沐浴?” “啰嗦!” “是。” 阿乐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颇有些委屈,因为季睢清根本没再搭理他,转身就往里间去了。 “不就是个兔儿爷么?王爷竟还当他是个宝了。” 第9页 他嘟嘟囔囔地望着床榻的方向念叨,季睢清在里头沉声一喊,他才小跑着出去。 风起云涌第七章 不消一会,店小二扛着一桶热水进了来,阿乐给了赏钱,又拉过屏风遮住,朝里间喊道:“王爷,水预备下了。” “好,出去吧。” 此话一说,阿乐就纳闷了,从前季睢清沐浴都是他由伺候着,今日他家王爷竟然一反常态,连他都撵出来? 有古怪! 他趴在门fèng里,往里头瞧了片刻,久久不见有人出来,正要起身离去,那头他们家王爷竟抱着一人出来,他越看越惊,到后来脸都白了。 他们家那位吃饭只动嘴不动手,穿衣只伸手不抬腿的小王爷,竟然在伺候别人洗澡! 正看得心惊,季睢清冷飕飕的声音传了出来:“看够了没有?” 阿乐缩了缩脖子,崴着脑袋想了想,终是无解,也不知道这凤凰楼的兔儿爷有何魅力,怎的就把他们王爷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再次进屋去时,季睢清已经伺候李然洗完,乘着他家主子不在,阿乐往床榻那边挪了挪,探头去看,视线恰好与床上那人撞了个正着。 哟呵,这兔儿爷眼儿还真利! “别仗着我家王爷疼你,你就摆谱了!告诉你,王爷可是要娶王妃的!” 他知道这小白脸如今“颇为得宠”,且季睢清就在外头,随时会进来,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喊,只敢放低声音小声喝斥,如此自然少了气势。 李然见这小子一副想当忠僕却又不够胆的衰样,活像只跳站的老鼠,眼中就有了笑意。 阿乐脸上一红,磕磕巴巴地说:“你、你笑什么?我可不是在说笑,我们王爷平日里游戏惯了,眼下也就是图、图个新鲜,你别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李然翻了个白眼,暗忖你小子毛都没长齐,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威胁我,想当年老子在芝城拿刀砍人的时候,你小子恐怕还穿着开裆裤在王府打酱油呢。 正说着,季睢清就推门进来了,手中拿着个青花瓷碗。 阿乐乐颠乐颠地迎了上去,一脸讨好地说:“王爷,东西都收拾好了。” 季睢清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说了声去吧,阿乐望了望他,又望了眼床上那人,咬唇想了想,在他家王爷越发不解的神色里,进言道:“还有好多房间空着呢?” “嗯?” 季睢清不甚明了地疑了一声,几个跨步过去,在床沿坐下,把碗搁在床头几案上,伸手过去将李然绵软的身子捞起来,执起碗里的调羹舀了一勺粥,吹了吹凑到李然嘴边,柔声说:“来,张嘴。” 阿乐在一旁看着,骇得差点连下巴都掉下来。 “王、王爷!” “还不走?” 季睢清头也不回地掷了一句,恰逢李然一个“不慎”被呛着了,憋了半天也没能咳上来,季睢清急忙替他顺气,可终究不见效,再三犹豫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瓷瓶,打开瓶塞给怀中之人闻了闻。 片刻后,李然只觉得手脚一阵松动,竟生了些力气。 季睢清抚着他的背,面带忧色地问:“如何?好点了么?” 李然重重咳了数下,冷声道:“我说呢,怎么那晚的焰火会放得那么准时,原来都是你的功劳!” 或许是许久不开口,这一声听起来有些沙哑,少了往日的清悦,饶是他那几个近人在,恐怕也辨不出来。 “你!你!你!我家王爷好心救你,你竟然反咬一口,真是不识好歹!” 阿乐憋着一口恶气,顿时红了一张黑脸。 李然冷冷睨他一眼,道:“你小子怎么这么多废话?” “他!他!他!” 阿乐抖着手指着他,眼中有愤恨不满也有不屑鄙夷,更多的则是憋屈。 论长相,此人顶多算中上,论身份还是个窑子里的,可谓低贱无比,偏偏很有些脾气,竟敢给他这个王府一等小厮脸色看?更可恨的是,他们王爷这次竟没有帮他,而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道:“行了,你确实啰嗦。” “王爷!” “怎么?本王的话你也不听了?” “不敢。” “去吧。” 季睢清挥了挥手,阿乐只得撅着嘴退了出去,临出门时,竟见那人沖他得意一笑,气得差点没从楼道上摔下去。 季睢清失笑,道:“你气他做什么?” “……” “为何不说话了?” “好一招黄雀在后,看来是我太轻敌了。” “呵呵,本王不过是略施小计,又得人暗中帮衬,不巧竟也成了。” “得人帮衬?” 他下意识问了一句,脑子里已经将各色人物过了一遍,却听季睢清轻笑一声,道:“怎么,想套本王的话?本王可不傻,怎能平白上当?你若真想知道,待咱们回去后,我定然会一五一十告诉你,可好?” 李然冷哼一声,道:“北烨后宫地形复杂,玄溟竟然轻而易举就能找到我,看来贵国和东岳的确交好。” 季睢清略一怔愣,復又深深望他一眼,道:“猜到了?” “不过都是你的棋子,终是为他人做嫁衣。” “呵呵,棋子倒不至于,不过是各取所需,要从北烨暗卫云集的后宫将你带出来,可着实费了我一番周章,好在我那傻师弟为了擒你,也真正下足了血本。” 他挑着捡着说来,李然虽然不想承认,可也清楚西平在十一国间皆暗探密布,今次为了捉他,出动的人马恐怕不在少数。 “当然,也亏了有我师父出手,否则恐难成事。”他感嘆唏嘘完毕,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毕竟,能在守卫森严的后宫重地来去自如,这世上还不超过这个数,要请动他老人家虽不易,可总有人办得到,呵呵……” 边说边伸出三指在李然眼前晃了晃,李然暗自心惊不已,暗忖这小子究竟谋划了多久,才能想出如此周详的招数来,先借他人之力虏人,又以一招偷天换日的伎俩将他换走,现如今还能一路招摇着从江诀眼皮子底下将他带走,甚至连那青楼逛得都大有用处。 这般心思缜密,的确令人防不胜防。 “现在是要去哪儿?会宁还是东岳?” 他神色平静,全不见陷入囹圄的困窘,季睢清轻笑一声,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当年你被江诀强行虏至北烨之时,可恨过他?” 李然沉默,对方又道:“他待你如何,你自然再清楚不过,如此风流之人,你又何苦再留在他身边?” “你想说什么?” “其实自当年樊城一别,万没料到你我还有再见之日,你说这是不是老天赐给本王的机会?” 这话说得无赖之极,闻名十一国的情场浪子,竟然也有此种面目,怎能不让人惊异? 李然头痛地揉了揉眉眼,一脸无奈地说:“都是男人,这话你还是留着对女人说吧。” 季睢清不以为然地撇一撇嘴,道:“他居心叵测且志在天下,你呆在他身边只会徒增兇险,这次倘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可知道……” “这事我的确应该谢你,不过一件事归一件事,别混为一谈。” 季睢清抚着他乌髮的手一顿,復又紧了紧搂着他的双手,沉默着没有开口,末了无声一笑,道:“总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跟着我。” 李然正要反驳,阿乐敲了敲房门,禀道:“王爷,晚膳好了,您是去厅里用,还是在房里?” 季睢清应了声进来,阿乐就领着两个随侍的僕役进屋来了。 到底是小地方,虽说要了最好的菜色,却依旧显得有些粗茶淡饭的味道。 季睢清皱了皱眉,正要伸手去抱李然,李然面上一沉,隔开对方的手,淡淡道:“我自己走。” 阿乐一听,暗自撇了撇嘴,心道摔不死你这个兔儿爷! 果真,他这一念想就应验了。 季睢清眼疾手快地一伸手,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朗笑一声,半是无奈半是打趣地说:“这是要向本王投怀送抱么?” 他这人一向风流,却很少有如此开心的时刻,饶是阿乐在他身边多年,也微微吃了一惊,下意识去看李然,但见对方只着一件绣暗纹月白里衣,体态修长优美,虽无潘安之貌,这身段却是一等一的好,一头乌髮更是如瀑如缎一般。 这么一绊,胸口顿时大开,露出一大片春光来。 阿乐心头一跳,红着脸低了头再不敢多瞧,那头李然暗自恨得咬了咬牙,任由季睢清扶着坐到凳上,对方甚至很好心地伸手替他拢了拢亵衣,一脸暧昧地说:“衣服等私下只有你我二人时再脱也不迟。” 这样轻佻放浪的话,这傢伙真是信手拈来,可谓出口成章,李然冷冷剜他一眼,暗忖此人脸皮之厚,怕是连江诀都要让他三分,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如今之计,还是养足体力为上,遂抓起筷子要夹菜吃饭,可惜他身上的十香软骨散还未褪尽,手脚并不十分灵活,伸着筷子在桌上夹了半天,什么也没能夹到,活似在用筷子夹豆腐一般。 季睢清笑着摇了摇头,作势要帮他,李然以手盖住饭碗,看了眼那几个僕役,视线落在阿乐身上,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阿乐不清不愿地走过去,季睢清笑着轩一轩眉,道:“如此也好,你来伺候公子用膳。” “王爷!” 李然略挑了挑眉,以手撑额望着那小子,道:“麻烦你了。” 他语气“温和”,态度“诚恳”,阿乐被他一瞧,脸又一红,不由自主地举起筷子麻利动作起来。 季睢清颇有些错愕地看了他二人一眼,末了笑道:“阿乐,你给好好伺候,伺候好了本王有赏。” 彼时,阿乐正暗自鄙夷着,手上伺候得倒是殷勤之极,周周道道。 他二人用完膳,李然因为被用药的缘故就早早睡了。 睡到半夜,迷迷煳煳醒来,隐约听到外头有打斗之声,其中一人的声音还熟悉之极。 “我早该猜到那人是你。” “师弟,别来无恙啊。” “哼!把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顾同门之谊!” 第10页 “呵呵,你还真是一点未变。” “我只问你一句,到底交不交人?” “本王哪里有人可以交给你?你不回西平,跟着我到处乱转做什么?” “师兄,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今日不诛南琉璃然,我誓不为人!” “……” “你要阻我?” “师弟,有事好商量,何必动刀动枪?” “少废话!” 接着就是一阵刀剑碰撞之声,李然凝神听了会,渐渐觉得那响动去得远了,也越来越低,尔后门就砰地一声被打开。 阿乐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李然只侧脸望他一眼,问道:“出了什么事?” “问什么问,睡你的就是!” 他一面说,一面将李然扶起来穿衣,李然坐在床沿,任由他忙活,心中百转千回。 “真的没事?” “都说了没事!” “你家王爷呢?怎么没见到他?” “哼!你是什么身份,如何能打听我家王爷的行踪?” “这么说季睢清不在?” “王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喊的么?别以为我家王爷现在宠你,你就可以胡言妄语!” 他一脸抓着鸡毛当令箭的傲慢神色,李然只一脸无所谓地撇了撇嘴:“他既然不在,那待会儿敌人来了,我们岂不是得乖乖束手就擒?” 这话一说,阿乐颇不屑地觑他一眼,又拽了拽他的衣领,道:“王爷既然让我来,自然能护你周全!你这人怎么如此没出息,没见过像你这么贪生怕死的!” 李然点了点头,眸中笑意一闪而逝。 许是他这样无能的样子看起来的确十分无害,阿乐就没太提防,李然乘他一个放松,一鼓作气,从背后狠狠给了他一记手刀。 阿乐显然没料到会吃他一记暗招,抖着手指一脸怨愤地晕了过去。 李然拍了拍他的脸,确定那小子晕过去,扯嘴一笑,自言自语道:“想困住我,你小子还嫩了点,老子拿刀砍人的时候,你还在踢皮球呢。” 语毕,他将那小子抱上床去,又替他盖了被子,原想顺手牵羊拿些银子,却一个子都没翻出来,暗道一声真穷,又担心季睢清随时会赶回来,只得作罢,乘着夜色出了门。 风起云涌第八章 出了后院脚门,街上早已一片漆黑,静得几乎有些瘆人,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正犹豫着,勐地一回头,冷不防撞上一人,吓得他背心一凉,差点以为自己撞鬼,好巧不巧,腹中微一刺痛,想来是这一番折腾伤了元气。 他下意识抿唇嘶地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骂了一句,被撞到的人没吭声,却是他身后那护卫之人铿地一声拔了刀,沉声喝道:“大胆!” 自从顶了这张面皮,他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可眼下危机重重,还是少生事端为好,遂咬了咬牙,道:“对不起,是我没留意。” 那大个子护卫冷哼一声,却听领头之人沉声问道:“月黑风高,阁下何故在外闲逛?” 李然不应,恨得几乎想要骂娘,暗忖你管这么多干什么,老子走老子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咱们井水犯不着洗脚水。 这么想着,脸上冷汗已经生了一层。 带头那人见他唿吸有异,一手护着小腹,目中幽光一闪,脚下半分也不移动,李然见他们并没有让道的意思,额上青筋一跳,扯谎道:“不瞒你们,我现在身无分文,只想找个暖和点的地方睡一觉,就不打扰了。” 说完,抬腿要走。 方踏出一步,却听那人喊道:“慢着。” 他脚下一顿,压下心头惊跳,道:“什么事?” 对方不语,却是他身后一人开了口:“听小兄弟的气息,似乎身体抱恙,如今天色已深,城门早已关闭,你若不嫌弃,不妨与我三人同行,出门在外难免有所不便,大家既然能撞上,也算是缘分了。” “师爷!万万不可!”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倒是那大个子先一步开了口,却见领头之人抬了抬手指,示意他噤声,又朝李然比了个请的姿势。 李然深知方才那人说得不错,况且他现在穷得叮噹响,小腹的刺痛感亦阵阵袭来,索性大家都不认识,既然能遇上个好心的,干脆先借宿一宿,明天再想办法脱身也不迟。 况且古人有云,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相信季睢清和柳俊怎么也算不到,他不但没有立马赶路,还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睡大觉。 这么七拐八拐地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异客居,彼时异客居早已经打烊了,只在柜檯上留一盏油灯,四下里昏暗一片,楼上楼下没有任何动静。 李然下暗自舒了口气,心道这事应该还没有败露,遂放松了心神,下意识去扫那三人,在那一豆油灯下,但见那领头之人浓眉飞扬且英气逼人,那两个跟班的一人较矮,蓄八字须,看着像个儒生,另一人估摸有两米高,身壮体实,眼神冷冽,想来先前拔刀威吓他的就是此人。 他在偷偷打量那二人的同时,二人也在盯着他看,却听那领头之人眼神一扫,对那大个子道:“去要四间房。” 大个子领命而去,很快就去而復返,结果只定到两间。 其实能有房才怪,所有的上房都被季睢清包下了,如今又正值商户往来返货之时,能有两间房已算十分幸运。 李然见他三人很有些犯难,正预告辞,却听那领头之人一脸淡然地说:“无妨,那就二人一间将就一宿。” 中年儒生点了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如此,还不等李然拒绝,他三人便分了个妥当,尔后各自回房。 二人回了房,李然坐在椅子上歇了片刻,才觉得舒服许多,辕衡倒了茶水递给他,道:“在下辕衡,不知阁下如何称唿?” “我叫李……逸。” 对方瞭然颔首,似乎并未怀疑,李然暗自松了口气,见那辕衡只兀自沉默着品茗,似乎并不欲开口,遂找了话题道:“辕兄似乎不爱喝酒。” “你如何知晓的?” “喝酒赏月才是人生一大快事,可我们现在却在喝茶。” “方才见你神色有异,想来是肠胃不适,不宜沾酒。” 对方神色淡然,李然深怕被他发现什么,讪讪一笑,道:“你说得对,我太煳涂了。” “李兄是性情中人。” “呵呵,一辈子只活几十年,没必要苦自己。” 他这话倒也不是感慨,夜风送慡,带着阵阵凉意袭来,暮色昏暗,房中只有烛火相伴,他二人相对而饮,倒生了些彼此相伴的闲适。 辕衡沉默良久,道:“看来今晚是我招待不周。” 李然笑着摆了摆手,道:“说笑的,这茶很不错。”说着,又凑上去闻了闻,道了声好香。 辕衡闷声一笑,道:“此茶名为黄金桂,是我家乡的特产。” 李然举杯啜了一口,颇有些疑惑地问:“黄金桂?” 辕衡含笑一点头,道:“仔细瞧瞧它的色泽。” 李然将杯子凑到烛火下一瞧,略有些惊讶地抬头朝对方望了过去,辕衡迎向他的视线,问道:“可像黄金?” “确实很像。”语毕,又凑到鼻端嗅了嗅,嘆道,“好像还有桂花的香味。看来辕兄的生意做得不小。” “何以见得?” 对方略一挑眉,英气逼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别样表情,李然以手支额靠在椅上,指了指手边的茶水,道:“我在凤……凰楼呆了这么久,也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你既然好这一口,必定不会亏待自己,看来我今晚白白捡了个大便宜。” 此话一说,对方眼中就见了笑意,李然心头放松,五指叩桌闲玩起来,辕衡盯着他瞧了片刻,状似不经意地问:“李兄何故流落到此?” 李然想了想,道:“我这次出门办货,不巧在半路遇上劫匪,钱全被抢,一时间走投无路,想找找有没有去罗城的商队,也好搭个顺风车。” 辕衡瞭然地点了点头,又道:“瞧李兄的模样,可是二十出头了?” “二十八,你呢?” “我比你虚长一岁。” 李然微微一愣,探身过去盯着对方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通,一脸不敢置信地问:“你没骗我?” 辕衡一脸悠然地啜了口茶,抿唇盯着他不再言语,李然既惊又奇地盯着他瞧了又瞧,说了句很让人哭笑不得的话:“还以为你顶多二十五六,保养得不错。” 辕衡失笑,沉默片刻,终是问道:“李兄在凤凰楼都做些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跑跑腿打打杂,我们楼里人多,每天的吃穿花销都很大。” 这话说得似模似样,辕衡似乎也没有怀疑,颔一颔首,道:“贵楼的名号,我亦有所耳闻。” 他方说完,李然便一脸暧昧地朝他挑了挑眉,问道:“只是耳闻?辕兄没去见识过?” 辕衡轻咳一声,迎向他的视线,道:“去过几次,的确非同凡响。” 话方说完,李然就抚掌大笑开了。 他二人聊得兴起,渐渐已是月上中天之时,李然累得慌,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个懒腰,道:“熬不住,我先睡了。” “也好,我也正觉得困。” 待对方上床躺下,辕衡才吹熄了烛火跟着上了床,如此香甜一觉,二人倒也相安无事。 翌日一早,有阵阵饭香飘来。 彼时李然还没大醒,缩在被子里不愿意起身,冷不防听见一声沉笑,他一个惊蛰醒过神来,四下扫了一圈,见昨晚那让床之人正执木箸坐在桌沿用膳,桌上摆着一碟子香喷喷的白面馒头,外加一大碗皮蛋瘦肉粥,浓香四溢,看着十分惹人食慾。 美食诱惑下,肚子不争气地一阵雷鸣,那人轻声一笑,道:“醒了?梳洗了过来用膳。” 李然讪讪一笑,颇有些尴尬地说:“谢了,回到罗城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梳洗后用了膳,他正盘算着该怎么离开此地,却听辕衡说:“我正好去罗城办货,若不嫌弃,李兄可与我们同行。” “啊?”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了么? 第11页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对方,那人淡然一笑,似在等待他的回覆,李然见他神色坦然,想了想,道,“那就是打扰了。” “出门在外时有不便,无须客气。” 李然笑着点了点头,道:“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原定了今日走,但事有意外,得再待上两三日,你可介意?” “哦,不介意,不介意。” 辕衡哑然一笑,道:“如此就好。” 正说着,他那两个随从在门外敲门:“爷,属下与师爷都已准备妥当。” “进来。” 话方说完,那二人便推门走了进来,见到正与他们老爷同桌而坐的李然,洐闫脸色一愣,却听那儒生说:“原来小兄弟还在。” 他说这话时,视线有意无意地扫了眼辕衡,辕衡敛神正色道:“李逸往后几日会与我们同行。” 洐闫恭敬地应了声是,纵使不快亦不敢反对,那儒生则深笑着点了点头,辕衡指了指他二人,道,“他二人是文师爷、洐闫。” 他一面介绍,李然一一跟他二人打了招唿,道了声师爷和洐兄。 文师爷温笑着捋了捋长须,道:“既然一同赶路,李公子就不必拘礼了。” 这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的主,李然讪笑着道了声客气,暗忖还是少跟此人打交道的好,倒是那洐闫看起来没什么心眼。 如此一想,他便沖对方露了个灿笑,不料那大个子竟尴尬地低了头,神色间大有避忌之色。 “待会儿我要出门办事,你可要同行?” 辕衡真是客气,李然下意识就摇头拒绝,道:“不用,我留在这儿就行。” 他如此说来,对方也不介意,只但笑不语地点了点头,倒是那文师爷望着他的眼神颇有些兴味。 三人很快便出门去了,李然窝在房内也不敢乱走动,好在辕衡想得周到,膳食都会照点送进屋来。 李然乘店小二送饭的时机,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今天有空余的上房吗?” 店小二一脸为难地搔了搔脑袋,道:“实在对不住啊,客官,上房都被人包下了。” “没事,有消息记得通知我。” “哎,好嘞!” 店小二很是殷勤地应下,李然却在琢磨着,罗城那边多久才能收到他捎去的消息? 黄昏时分,辕衡办完事回来,手中还拿着个包裹,李然颇好奇地指了指那东西,问道:“什么东西?” 文师爷捻着鬍鬚深深望他一眼,道:“二月里天气凉暖不定,我们东家见公子衣裳单薄,特意跑了一趟布衣坊,为您添置了几件新衣裳。” 李然难以置信地抬头朝辕衡望过去,辕衡只淡然一笑,道:“我见你昨晚连衣裳都未褪便就寝,想来是衣衫单薄太冷了。” 此话一说,霎时让所有人哑口无言。 文师爷不无感慨地道了声原来如此,望着辕衡的目中隐约有戏嚯之色,辕衡则望着李然,指了指那个包袱,道:“去试试吧。” 对方盛情拳拳,李然也不好拒绝,况且他如今也确实需要一身新行头。 “多谢。” 他接过包袱,打开一看,见是一件深蓝色长衫,颜色并不过分出挑,遂朝对方扯嘴一笑,眸中多有贊色。 辕衡被他看得稍稍一愣,轻咳一声,摩挲着手中的青瓷杯,问道:“可还中意?” 李然头也不回地说:“试过就知道。” 文师爷捻着浓密的黑鬍鬚,嘆道:“这话有些意思。” 不消一会,李然换了衣服从内间出来了,他本就手长脚长,是个天生的衣架子,那套僕役服穿在身上倒还看不大出来,如今换了身好衣裳,顿时让人眼前一亮。 辕衡正盯着他凝望,却见对方朝他竖了竖大拇指,贊道:“刚刚好,thanks!” 如此奇言怪语,众人皆愣,李然后知后觉地讪讪一笑,却听辕衡抱拳一咳,道:“天色不早了,用膳吧。” 文师爷但笑不语,眼中分明存了心思。 风起云涌第九章 是夜,岳均衡望着手里的奏报,好半晌都没有吭声,末了沉声问道:“消息可靠么?” “主公放心,消息是三公主传来的,势必不会有错。” 话方说完,却听叶文志道:“既然是西平所为,北烨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属下亦收到消息,证实虏人的乃是丹丰玄溟,看来他丹丰也难逃干系。” “丹丰玄溟?” “正是!听闻此人乃是百年难遇的剑术高手!” 叶文志点头,沉声道:“既然计划有变,依臣之见,罗城之行还是就此作罢的好。” 岳均衡抿唇不语,眼底隐约有一丝犹豫之色,洐闫甚是纳闷地唤了声主公,叶文志捻着鬍鬚想了片刻,瞭然一笑,道:“李公子的底细臣已派人查过,有好有坏,主公可想知道?” “说。” 对方神色平静,叶文志垂眸凝想须臾,低声说:“其实他姓阮名籍,并不是普通的杂役,而是……凤凰楼的招牌……只因日前为季睢清看中,便常日带在身边。这几日,季睢清消失无踪,想来正因为此,他才会打道回罗城。” 辕衡目色一闪,似是早有预料,叶文志轻咳一声,继续说:“看来他会多有隐瞒,应该是怕被我等轻视。既然此人并非暗探,他若执意回去,我们可赠他些银两上路,又或者……” 他说到此,故意顿了顿,岳均衡眸中一动,復又恢復了往日的冷然之色,沉声道:“你想多了。” 叶文志笑着捋了捋长须,目中却多有思虑,岳均衡垂首想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末了叩指在桌上敲定,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两日后启程回兴业,你二人将该办的事办好,不可出任何差错。” “遵命!” “是!” 李然醒过来时,发现辕衡竟然不在,他倒没大怀疑,只以为对方是起夜去了。 他起身倒了杯茶,正要喝时,房门吱呀一声响,辕衡推门走了进来,对方见他竟然醒了,微微一愣,很快又恢復如常,问道:“醒了?” 李然笑着举了举手中的茶杯,说了声口渴,尔后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却见辕衡衣裳整齐,笑着打趣他道:“出去办事也不用穿得这么整齐吧?” 辕衡望他一眼,褪去外衫挂在衣帽架上,斟酌片刻,道:“有件事原想明日与你商量,如今你既然醒了,还是先告知你为好。” “什么事?” 李然放下手中茶杯,疑惑地望着对方,辕衡在他对面坐下,道:“真……不凑巧,家中出了变故,恐怕再不能同行。” 李然并未瞧出他眼底的深意,心有瞭然地点了点头,道:“那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辕衡思索片刻,道了声后日,沉默片刻,一脸莫测地问:“凤凰楼虽能安身,可到底不是久留之地。” 对方神色怪异,李然讪讪一笑,道:“我这个人懒散惯了,还是老地方呆着舒服。” 辕衡抿唇不语,李然倒了杯茶递给他,自顾自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几天多亏有你襄助,我才不至于流落街头,下次你去罗城的时候,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辕衡微微一愣神,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茶水,低声道:“来日再聚。” 语毕,举杯一饮而尽,终是暗自嘆了口气,彼时有花香在鼻端萦绕,恰似他二人的相遇,虚幻飘渺得犹如一场黄粱美梦般。 翌日,告别了辕衡等人,李然雇了辆马车,独自一人往罗城的方向去了,他乔装成客商混在一圈商贩之中,沿途有人带路,倒也走得顺畅。 到了济州城,关卡越来越紧,一打听之下,才知道是城里有大人物要来,至于这大人物究竟是谁,却也没人知道。 他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还是如往日那般照常投店,以待明日一早继续赶路。 这么几日赶路,说不累那是自欺欺人,小腹已微微凸起,有春衣挡着倒也看不大出来,脱了衣服每每都让他倍感无奈。 这一晚月明天高,正要入睡,却听窗户吱呀一响,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一个佝偻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前。 借着那点月光,他定睛一看,见来人竟然是柳俊的心腹弁和,顿时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未曾想对方竟顺势朝他作了个揖,一脸恭敬地说:“殿下,别来无恙。” 李然盯着对方,冷声道:“你还真厉害,这样都能找到我。” 弁和摇头,道:“老夫奉了我西平天子令,带殿下回安都。” 西平安都?他不是季睢清的人! 李然一个惊蛰醒过神来,弁和又道:“殿下放心,老夫已使计将闲杂人等支开,此行定然保您一路无虞。” “不必费心!” 李然冷喝一声,提剑逼了上去,弁和也不慌,依旧四平八稳地站着,宽袖一扬,颇有些感慨地说:“负隅顽抗终是无果,殿下怎的就是听不进呢?” 话方说完,李然就觉得视野里一煳,脚下一软就栽了过去。 弁和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在桌案上敲了敲,一黑衣劲装之人从门外潜了进来,扛着他从窗口一跃而下,奔跑一阵后上了后巷口的马车。 弁和紧随其后,往车上一跃,继而一扬马鞭,连人带马霎时消失得没了踪影。 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是在马车内,对面坐着一人,正是弁和。 “您醒了?” 他稍稍动了动,发现手脚无力,自嘲一笑,道:“我算来算去,也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你这个程咬金来。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藏得够深,也很有耐性。” 弁和但笑不语地望他一眼,一脸正然地说:“殿下若不捎消息回去,老夫恐怕已跟丢了。” 原来如此! 李然心下又悔又恼,这一路乔装打扮已属低调之极,照道理不该出事,原来是这个缘故,抬眼去瞧弁和,弁老头依旧一副四平八稳雷打不动的神佛模样,无喜无忧。 他稳了稳心绪,暗忖事到如今万不能自乱阵脚,只能伺机而动,二人相对无言,他将心头愤恨压下,一脸漠然地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其实殿下的行踪老夫一直清楚,只不过……”他说到此,深笑着望了对方一眼,又道:“只不过这内里的缘由,恕在下无法坦诚相告。” 第12页 李然磨了磨牙,暗忖这老傢伙还真是精明得可以,竟如此谨慎。 “你既然早知道我的行踪,怎么到现在才动手?” 李然状似不经意地扫了眼驾车之人,暗暗估算着逃跑的可能性,弁和但笑不语地捋了捋花白的长鬍鬚,眯着一双狭长的老眼将他的心思都看在眼里,目中透着看尽世事的沧桑和世故,道:“殿下可知道,您已如同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李然俊眉一皱,一脸不信地扫了他一眼,显然对如此危言耸听的话不感冒。 弁和一脸悠闲地啜了口茶,道:“若非老夫从中作梗,凭那人的能耐,怎么可能查不出您的底细?”说完,兀自呵呵一笑,又道:“他早已暗中派人查探于您,殿下可知道?” 李然沉默良久,才半惊半疑地问:“你是说,辕衡?” “呵呵,殿下莫不是真信了他的话吧?” “你想说什么?” 弁和点了点头,嘆道:“十一国闻名的人物,老夫怎可能不识得,也只有殿下初来乍到,才……” 他说到此,很是给面子地没有再往下说,李然面上一红,沉声一咳,道:“啰嗦,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弁和笑着捋了捋花白的长须,復又正色道:“殿下可知,辕衡并非辕衡,却是东岳天子岳均衡!” 李然蓦地一惊,东岳岳均衡的名号他怎么可能没听过,只不过他万没料到,那个面色虽冷而心地不错的辕衡,竟然就是江诀口中狠绝冷情的岳均衡? 弁和见他面露深思,又道:“倘若他一早知晓了您的身份,您猜会如何?” “能比现在还差?” 他语带讽刺,弁和尴尬地讪讪一笑,暗忖这人可真不好伺候,不过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极恭敬地说:“老夫不过是奉命行事,况且您既然是我皇帝陛下要护的人,弁和自然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说完,作势要跪。 李然抬起尚有些无力的手止住他,道:“别,我受不起。” 弁和笑着深深望他一眼,一脸诚恳地说:“我家陛下有多看中您,殿下想必并不清楚,您可知道--” 话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行了,这些废话可以留着以后慢慢说。我问你,季睢清还活着吗?” 弁和稍稍一愣,继而就捻着鬍鬚笑开了:“殿下好深的心思,然则您以为老夫为何要加害于他?” “什么意思?” 弁和并未急着回话,而是从袖中掏出一个紫罗兰的瓷瓶,一脸诡异地问:“留国‘罗兰’的名号,殿下可听说过?” 李然蓦地一惊,这东西他当然有印象,当日江逸差点遇害,亦跟此毒有莫大的干系,如今此人竟堂而皇之地将这毒药放在他面前,怎能不令他气愤? 他冷笑一声,道:“好一招借刀杀人,原来他苏沫就这么点能耐,总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弁和听他如此折损苏沫,不由气从心生,面色一沉似要发怒,不知为何却又抑而不发,反而好声劝道:“殿下对我家陛下多有误解,往后相处久了,您定然会明白的。” 李然冷哼一声,一脸的嗤之以鼻,弁和盯着他瞧了半晌,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尔后将那瓷瓶收入袖中,不无感慨地嘆道:“殿下只知道老夫善用奇毒,可那季睢清哪里是个省油的灯?如何就能轻易被害了?倒是他会不会拿在北烨遭袭一事做文章,老夫就不得而知咯。” 言毕,抿唇再不多言。 李然心中隐约顿生,暗忖此人既然是苏沫的心腹,自然会想尽办法为那厮说话,而柳俊之所以会对他恨之入骨,归根结底还是苏沫埋下的祸根。 一想到此,他就觉得无比头痛。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当日柳月含恨于狱中自尽而亡,说到底跟他逃不了干系,如今柳俊会前来寻仇,这多少在他意料之中,只不过那小子手段之毒辣甚于苏沫,不由让人寒从脚生,而苏沫会横插一脚,则更令他不解。 弁和在眼角的视线里将他眉眼间的神色看在眼里,瞭然一笑,道:“我家陛下对柳公子向来纵容三分,连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如今竟然也动了真怒,殿下以为是何缘故?” 李然嗤笑一声,道:“果然是老头子,废话还真是多,说了这么多,你究竟想说什么?” 弁和差点别他呛得一窒,好半天才顺过气来,暗自怅然轻嘆,暗忖他们那位天子的喜好可真是异于常人啊。 二人相对无言,这马车坐得李然可谓困苦不堪。 半个月后,一行人到了西平境内的夷水县。 十数日来,车马日夜赶路从不停歇,今日竟然破天荒地停下脚程,李然心中纳闷的同时,心中疑惑一重不减,却又添了一重。 车马帘帐一掀,他蓦地一怔,只因车外竟站着一人,长身而立,着深紫锦袍,袍上绣蟠龙暗纹。 李然一瞧,暗道一声天要亡我! 风起云涌第十章 苏沫掀帘进来,觑一眼弁和,道:“先生辛苦了。” 弁和受宠若惊朝他一叩首,道:“微臣能为陛下效力,自当鞠躬尽瘁,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苏沫听他如此说来,眼中就见了笑意,道:“先生立下此大功,朕必定重重有赏!” 说完,再不废话,迳自进了店去。 店里早已被清场,店家殷勤且惶恐地走在前头为众人带路 进了二楼上房,苏沫使了个眼色,众人便乖觉地退了出去。 他将李然放在床上,哑声道:“自河阳一别已是数月,别来无恙吧?” 说着,作势要来摸他的脸。 李然眉眼一皱,脸一侧躲过他的手,苏沫手上动作一顿,眸中分明有恼怒的神色,末了自嘲一笑,以两指捏着他的下颚,沉声道:“你如今已是朕的阶下囚,还是乖乖为好。” 语毕,又觉得手劲太大,松开挟制着他的手,道:“长途跋涉多有劳累,你且好好睡一觉,明日就回安都。” 金口一开,自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事实上,苏沫怎么可能给他这样一个余地? 晚膳后,苏沫让人扛了热水进来,亲自服侍他沐浴更衣。 随行的恭槐安恭敬地在外间候着,少顷只听里间沉声一喊,他忙躬身进去,见他们的皇帝陛下正坐在床沿替那人拭发,惊得低头再不敢多看,在距离床榻三丈远处一叩首,道:“陛下有何吩咐?” 苏沫头也不回地问:“血燕呢?” “已经炖下了,随时可以服用。” “呈上来。” “是。” 恭槐安起身离去,片刻后去而復返,手捧一鎏金瓷碗,道:“还是让奴才来吧?” “拿来!” 苏沫并未应他,径直从他手中取过碗去,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恭槐安道了声是,偷偷往床榻那边觑了一眼,见那人神色冰冷,冷不丁打了个冷战,心中纳闷,此人容貌一般,比那姌美人逊色太多,怎么就让他们这位天子如此痴迷了? 不过这事本就是各花入各眼,说不清道不明,他是宫里的老人了,看多了人世沉浮,自然晓得这个理儿。 过了两三盏茶的功夫,苏沫沉声一唤,恭槐安再次掀帘进去,正要问话,冷不防见他们的皇帝陛下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几案上的瓷碗,他忙垫着脚尖过去将碗收了,低声道:“陛下,让奴才伺候您更衣吧。” 孰料,良久也没有回应。 他心有纳闷,遂抬眼去瞧,见他们天子正盯着床上那人细瞧,目中有他从未见过的柔情,眉眼间不乏缱绻深情。 恭槐安心头咯噔一跳,暗忖这一位定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咯。 入了宫,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又过了小半个月后,大队人马平安抵达西平都城安都。 入了宫,李然就被直接送进了永安殿,这永安殿歷朝歷代以来乃是正宫皇后的居所,如今贸贸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占了,妃嫔们自然心有不平。 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当今天子金屋藏娇的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一时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丢了颗巨石,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回到安都的第三日,苏沫照例在巳时出现。 永安殿如往日那般早没了动静,只在内殿留一支烛火,李然早就歇下了,苏沫去瞧他,对方也没有醒。 苏沫嘆了口气,坐在床沿盯着那人瞧了片刻,继而转身离开,恭槐安跟在他后头,边跑边小心问道:“陛下,可要传其他人?” “不必。” 苏沫头也不回地沉声烙下一句,恭槐安再不敢多语,谨慎万分地陪在一边,那位至尊之人回到御书房后,就一直安静地坐在御座上,一脸心思深重的模样。 他兀自坐着想了片刻,復又起身在殿内踱了几个来回,末了拧了拧眉眼,朝恭槐安招了招手,问道:“他这几日都是这样?” 恭槐安沉默着没敢搭话,生怕一个不慎说了不该说的。 苏沫拧了拧眉眼,思来想去终是无解,恭槐安见他一晚上愁眉不展,知道此事乃是他心头一急,不解决恐怕没人能安生,遂进言道:“陛下若实在没法子,不妨宣弁先生来商量商量,他这一路将贵人护送回京,想必是很有些计谋的。” 这个点子听起来倒也靠谱,苏沫想了想,颔首同意,恭槐安立马打了个千去办事了。 弁和不久便进殿来了,见了座上那位,立马躬身请安,苏沫一脸不耐地挥了挥手,道:“起来,朕有事与你商量。” 语毕,又示意他在御案下方的高椅上坐下,问道:“你这一路与他同行,他可有何反常?” 弁和稍稍一愣,捻着鬍鬚想了片刻,道:“回陛下,殿下这一路虽偶有气怒之时,却并无异样。” 语毕,觑了眼座上那位的神色,见他们那位天子眉眼越发纠结,想了想,小心问道:“可是殿下惹陛下不快了?依微臣浅见,殿下性子刚烈,陛下切莫性急。所谓欲速则不达,唯有文火慢熬方能成事。况且他如今身子不慡,陛下更不应操之过急了。” “殿下是尊贵之身,陛下既然想得到他的心,那势必得以心交心,而如今这么常日困在殿内,恐怕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他如此直言直语,恭槐安正要喝止,却见苏沫凝眉摆了摆手,道:“你倒真是敢言,只不过朕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第13页 “不知陛下还有何顾虑?” “朕见他神色倦怠有别于往日,似乎很没有精神。” 弁和捻着长须瞭然一笑,暗道一声原来如此,正色道:“陛下有所不知,殿下如今身子特殊,神色倦怠些也实属正常。” 此人医术高明,放眼十一国亦是少有的人才,他既然都这么说了,苏沫就放心地点了点头,顺道夸赞几句,弁和躬身谢过,狭长双眸一眯,抬眸盯着座上那位望了片刻,道:“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听听。” 坐上那位不甚在意地抬了抬手指,却见弁和起身就地一跪,一脸郑重地说:“殿下若愿意为陛下所用,那自然最好,否则定成祸患,还望陛下点到为止!” “点到为止?”苏沫嗤笑一声,眸光一冷,道:“这事也是你能过问的?” 弁和迎着他冰冷的视线,一脸无惧。 “所谓美人祸国,臣以为既然有留国这个前车之鑑,陛下不得不引以为戒!” 话方说完,只见苏沫眼中刀光一闪。 正僵持着,却听殿外一人朗声道:“臣亦作如是想!” 人未到,声先至。 俄顷,一人身着月白长袍跨进殿来,竟是辅相司卫。 他进殿后,一脸正然地朝苏沫躬身行了一礼,道:“弁先生所言不假,那人可谓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则如虎添翼,一旦生变,很可能将我西平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还望陛下三思。” 苏沫摩挲着御案的纹路,一脸漫不经心地说:“你多虑了。” 司卫神色一怔,这位天子大凡露出这样的表情时,表明他已经拿定主意,而这个主意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来到西平后的第三日,苏沫如往常那般在夜色沉时来到永安殿,见李然正手脚无力地靠在床头,脸上笑容不减,问道:“今日精神好些了?” 他边说边伸手去摸对方的小腹,李然只觉得腹中微一刺痛,下意识一挥手,伴着啪的一声脆响,一时间近侍宫女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只因那位至尊之人的脸色已见冷了。 苏沫脸色一沉,喝道:“滚出去!” 众人哪里还敢再呆,埋首就着跪着的姿势往后挪了出去,李然下意识皱了眉,苏沫伸手将他搂过来,他皱眉挣了挣,可那点无力的挣扎无异于隔靴搔痒,反而撩得对方兴致大生,拉扯间领口一开,这位西平天子目色一深,情难自禁地拽着他往榻上一倒,头也顺势压了下来。 吻了良久,对方竟没有一丝抵抗,苏沫隐约觉得事有异常,抬头去望,却见对方脸色痛苦,额上冷汗簌簌直流。 他一个惊蛰醒过神来,大喊一声,恭槐安一脸惶惑地跑进殿来,正欲问话,那头他们的笔下吼道:“快!宣太医!”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老头儿扛着药箱喘着粗气被拉进殿来,见了座上那位正欲行礼,却听那位厉声喝道:“过来!” 纪闻人连额上的汗水都没顾得上抹,立马躬身走上前去,掐指一探,但觉手下如走珠滑玉盘,且心脉紊乱,惊得差点一个不稳跌下地去。 苏沫见他如此惊慌失色,眸光如刀直直朝他射去,纪闻人手下一抖,恭槐安看不过,忙赔笑进言道:“陛下且放心吧,纪太医乃是太医院首座,有他在殿下定然不会有事。” 他抿唇不语,想了想犹觉得不妥,又遣了一旁候着的绿衣宫娥去传弁和进宫,这绿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与李然有过照面的翠铃。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翠铃领着弁和匆匆赶来,他也不多耽搁,只象徵性地朝苏沫拜了拜,几个跨步过去,探指为李然切脉,继而跟纪太医低声交谈几句,未几从袖中掏出一个插满银针的布袋,在李然腹上摸了摸,刷刷几针刺了下去。 李然咬牙呻吟一声,脸上难掩苦痛之色,苏沫眸中一紧,作势要抬脚过去,恭槐安忙道:“陛下,两位太医正专心诊治,您待会儿再查看也不迟。” 如此,终犹豫了,负手立在原地不再上前。 良久,弁和舒了口气,将银针尽数拔出,凑近了一瞧,不由稍稍变色,苏沫三步并作两步过去,见对方脸上痛苦之色已扫,头也不回地问:“如此就没事了?” 弁和躬身朝他行了一礼,凑到他耳边嘀咕一番,苏沫目中一骇又一冷,沉声问:“你确定?” 对方点头,正色道:“臣以身家性命作保!” 苏沫沉默,冰冷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了数个来回,末了朝恭槐安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一二,恭槐安一脸肃然地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地领命而去。 众人虽然还不清楚缘由,却也察觉到事态严重,皆俯首帖耳地跪着,大气也不敢出。 不消一会儿,恭槐安领着管事内监进了殿来,还未等众人有所反应,一干婢女内监就被尽数压了出去。 众人后来才知道,永安殿这位新贵人并非普通的受惊,竟是“吃错东西”了,好在不是什么要命的毒药,只是寒凉之物。 李然事后听人提起时,只状似不经意地撇了撇嘴,心中却已经隐约有谱了。 风起云涌第十一章 庆原公主名动天下,苏沫登基之时,将其迎为贵妃纳入后宫,这在那时还是街头巷闻的美谈。 翌日,苏沫下了朝,正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摺,外头有人来报,称贵妃在殿外求见。 他停笔想了想,道了声宣,恭槐安很快便领着一貌美如花的女子进了来,所谓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亦只能形容其姿容一二。 此女身份尊贵,苏沫自然另眼相待,待她走近了,双手抱胸往御座上一靠,问道:“找朕有何事?” 赵妍弯颈朝他行了一礼,道:“臣妾今日前来,是想与陛下商量永安殿那一位的事。” 苏沫桃花眼一眯,神色一敛,赵妍莞尔一笑,道:“陛下不必紧张,臣妾既然开这个口,势必不会让您为难的。” “哦?说来听听。” “因近日来宫中多有流言,臣妾以为,为堵悠悠众口,还是早日行册封之礼较为妥当。” 苏沫沉思片刻,不动声色地扫她一眼,问道:“那你说说,这礼该选何种规格?” 赵妍咯咯娇笑一声,道:“那就得看陛下的恩典了。” 苏沫勾唇一笑,道:“你很聪明,懂得如何套朕的话。” 座上那位语气虽淡,神色却复杂难辨,眸光幽深,瞧不出任何情绪,赵妍下意识一个慌神,矮身跪下,道:“臣妾只是照实说来,若有僭越之处,还望陛下海涵。” 苏沫盯着她瞧了片刻,末了摆了摆手,道:“起来吧,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过你方才这话倒也有理,这事朕记下了,至于宫里那些流言,你看着办。” 见座上那位并没起疑,她才舒了口气,应了声是,恰逢外头又有人来报,称姌昭仪在外求见。 这姌昭仪便是之前那位姌美人,因伴驾有功,很快就晋升到了正三品的昭仪位上,势头一时无俩。 赵妍正欲告辞,那头姌昭仪已经裊裊婷婷地进了殿来,苏沫眉眼略一皱,道:“御书房乃机要之地,往后记得让人通传,明白吗?” 燕姌面上颇难堪,暗自恨得咬了咬牙,尔后满脸堆笑地应了声是,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很有些得意地朝赵妍挑了挑眉,嗔道:“臣妾记下了,只不过方才隐约觉得皇儿踢了臣妾一脚,便喜不自禁地跑来告诉您呢。” 其实她才两个月不到的身子,按理还不到胎动的时候,苏沫出了会神,又被她一唤,颇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朝恭槐安招了招手,道:“送昭仪回宫,让太医好生伺候。” 燕姌一听,满目不甘地暗自咬了咬牙,但圣谕一下,她自然不敢违抗,遂笑着福了福,由恭槐安领着出了殿去。 赵妍则由始至终都噙着一抹得体的笑容,连正眼也不瞧她,待对方出殿去时,深深望她一眼,眸中不乏讥笑之色。 少顷,恭槐安领了一人进来,竟是弁和,他进殿来后,作势要行礼,苏沫一脸不耐地摆了摆手,问道:“如何?” “陛下放心,毒下得不重,殿下并无大碍。” 他方说完,恭槐安乘机禀道:“永安殿内除了翠铃皆拷问过,但依旧无人招供。” “无人招供?”苏沫将这四个字玩味似地在嘴边念叨了一遍,冷声道:“此等小事还要朕明示?审慎司那些人整天吃饱了饭都在干什么?还不用重刑?” “奴才明白,这就去传圣意。” 恭槐安领命而去,苏沫沉默片刻,皱眉问弁和:“依你看来,这事会是何人所为?” 弁和思索须臾,道:“知晓殿下下落的人并不多,倘若不是敌国jian细,便只能是宫中之人。可宫中人数众多,且陛下对殿下的看重有目共睹。如此一来,恐怕人人难逃嫌疑。” 苏沫的眉眼皱得似要打结一般,御笔被捏在手里,很是受罪,弁和想了想,直言道:“陛下,安后宫如同安天下,雨露均分才是治本之举。” 如此,却只换来对方一声冷哼,他也懂得分寸轻重,遂缄口再不多言。 苏沫再次踏足永安殿时,已是夜深之时,值夜的小内监当时正靠在柱上打盹,听到脚步声,一个惊蛰醒过神来,继而诚惶诚恐地跪下身去,正要请安,苏沫狠狠瞪他一眼,又踢了踢他的膝盖骨示意其起身,一抬脚走了进去。 隐约有笑谈声从殿内传来,他从轩窗的镂空纹路里往里一瞧,见被拨来伺候璃然的那几名贴身之人正在与他笑闹,不自觉地舒了口气,暗道看来是真的没什么大碍了。 “殿下!殿下!奴婢知道!” 李然五指在桌上一敲,示意众人安静,道:“你说。” “是变成蝴蝶飞过去。” 众人一听,都豁然开朗地哀嘆一声,李然抚掌而笑,竖着大拇指道了声极好,那小宫娥被他一夸赞,脸上不由红了一片。 正这时,翠铃在眼角的视线里一瞥,见到一个明黄的身影,忙拉扯着众人跪地请安,苏沫转过廊檐进了来,抬手示意众人出去。 李然见了他,翻身往里一侧,只留给对方一个背影,苏沫被他这个动作惹得一笑,撩袍在床沿坐下,继而探身到他耳边,轻声道:“能说能笑,看来是大好了?” “还活着。” 第14页 苏沫失笑,道:“朕还道你如何不怕死呢?”说完,想起赵妍提的那事,抚了抚对方的乌髮,又道,“今日有人跟朕提了一事,朕听后觉得很有道理,想徵询一下你的意见。 “徵询意见?” 他一脸的嗤之以鼻,苏沫也不恼,笑着深深望他一眼,道:“她让朕早日行那册封之礼,朕觉得这永安殿甚好,往后你就这么一直住下去,你道如何?” “……” “怎么?吓傻了?” “随便吧。” “呵呵,有北烨江诀的前车之鑑,朕又何惧之有?今日若不是贵妃提起,朕倒差点忘了还有这事,待诸事备齐了就办册封之事,你且安安心心当朕的皇后吧。” 他方说完,李然就笑开了:“强人所难倒是你一贯的作风,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看你一点没变。” “然则,做朕的皇后很让你不屑?” 他皮笑肉不笑地探身过来,李然也不跟他多费唇舌,迳自闭眼不再言语,苏沫这次倒是学聪明了,不再过分紧逼,拍一拍手,片刻后就见翠铃进了来,从怀中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白玉瓶,将瓶塞拔了,倒了些汁液在手心里,苏沫伸指沾了些,在李然耳后和额头上一抹,令人称奇的是,一层薄薄的人皮立刻从他脸上脱了下来。 “这东西戴久了不好,扔了。” 他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句,翠铃吶吶应了声是,眼疾手快地将其收入袖中,将锦帕递给苏沫,苏沫接过去替李然擦了擦脸,动作堪称轻柔。 少顷,恭槐安躬身进来,小心问道:“陛下今夜可要留宿永安殿?” 苏沫淡笑着点了点头,起身走到屏风后,伸展双臂任由那老内侍伺候着将龙袍褪去再换上寝衣。 殿内安静之极,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过后,便有脚步声渐近渐响,床榻一陷,一个温热的身子就贴了上来。 苏沫从身后将他圈在怀里,一手抚上他的小腹,颇有些好奇地问:“他可曾踢过你?” 李然额间一青,干脆闭眼装睡,对方问什么他一概不应,索性来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么一装,竟真睡过去了。 苏沫搂着他轻嘆一声,不乏惆怅,恭槐安在帷幔外候着,将床榻上的情景看在眼里,暗自嘆了口气。 翌日一早,李然醒过来,翠铃正分帘进来,手中拿着梳洗的物件,见他正坐在床上伸懒腰,喜道:“殿下醒了?” 李然点了点头,冷不防听到一阵捣鼓之声,却是他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翠铃掩嘴一笑,道:“还是让奴婢先伺候您更衣梳洗吧。” 说着,轻移莲步走了过来,李然盯着她瞧了会,啧啧嘆道:“一个个都这么仪态万千,你们这的规矩还真要人命。” 翠铃听他说得有趣,俏皮一笑,道:“殿下何必打趣奴婢呢?” 李然但笑不语地望她一眼,径直从她手中接过清水漱了漱口,又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道一声行了,作势要去换衣服。 翠铃一脸惊惶地伸手拽住他的衣袖,道:“殿下,还是让奴婢来吧。” “行了,我自己穿。” 方说完,只见对方目中一红,一脸委屈地说:“殿下是嫌奴婢粗手粗脚么?” 他无奈地揉了揉眉眼,道:“我不习惯。” “可您从前不也是让人服侍着吗?” 那丫头一脸祈求的可怜样,他也不好再推辞,只得一脸尴尬地任由她红着脸伺候他换了亵衣和袍子。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名宫女并一个小内监端着膳食进了来,与此同时,外头有人来报,称贵妃娘娘在外求见。 他颇为不解扫了眼翠铃,那丫头脸上亦有愕然之色,正要说话,赵妍已经雍容华贵地进来了,彼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将要见到的人,正是那享誉十一国的南琉璃然。 帐帘一被掀开,二人四目相对,饶是赵妍再如何处事不惊,亦被惊得微微变色,翠铃到底机灵,几个快步过去,朝她福了福,道:“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赵妍敛一敛容,道了声起来,復又迎上对面那人的视线,颇有些意味不明地嘆道:“本宫先前还在纳闷,究竟是何等倾城之色,竟能让陛下如此牵肠挂肚,却原来是这般,难怪了。” 这一声感慨万千,李然盯着她瞧了片刻,淡然一笑,道:“苏沫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事到如今,要想安然脱身,自然要少树敌,且照翠铃刚才的态度来看,这女人在西平后宫的地位显然不低,否则翠铃那丫头既然有圣谕在身,怎么可能随便让人闯进来? “本宫今日来,是想告知公子一声,宫中流言已尽数除去,往后你也不必太过顾忌。” 这话说得漂亮之极,且不乏母仪天下的雍容之态,他心中疑惑不减,暗忖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遂故作无知地扯嘴一笑,道了声多谢,又一揖到地,真正是做足姿态,给足面子。 二人闲聊一番,赵妍告辞离去,她前脚方走,殿外候命的小内监还未来得及通传,那艷丽无方的女子就闯了进来,他当时正在喝粥,听到身后混乱的声响,转身去望,这一转身,愣是将对方惊得忘了言语。 良久,才咬牙问道:“你是……男人?” 听那语气,也不知是惊诧多些,还是气恨更甚? 风起云涌第十二章 李然微一挑眉,并未开口,翠铃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殿下,这位便是近来十分得宠的姌昭仪了。” 这女人其实不过就是个二十不到的毛丫头,他笑着点了点头,指了指身旁的凳子,示意她坐下再说,燕姌冷笑一声,一脸的不屑。 “本宫还道是如何倾国倾城的佳人迷了陛下的魂,原来竟是个男宠!” 李然眸中锋芒一闪而逝,俊美双目微眯,将对方上下打量一番,那头翠铃强笑着迎上去,道:“昭仪娘娘是金贵之身,不必为了一些小事气坏自个儿的身子。” 语毕,还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她的小腹,燕姌轻扯嘴角,道:“的确,本宫如今已身怀龙嗣,是没必要争这一时的风头。”顿了顿,又道,“这永安殿住得虽舒服,可你好歹也掂量下自己的斤两,千万小心啊!” 李然暗自嘆了口气,暗忖这西平后宫的女人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其实哪一国的后宫不是如此,只不过他在北烨地位尊贵,自然无人敢来挑衅,如今到了西平没名没分,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望娘娘谨言慎行,奴婢受陛下嘱託,万万不得让任何人前来打扰我家主子清净,若无要紧之事,娘娘还是早些离去吧。” 燕姌面上一沉,眸光似刀子般朝翠铃掷去,翠铃倒也够胆,挺直了腰身与她对峙,却听李然轻笑一声,道:“没事,让她继续说,这话听着很有趣。” 她显然没料不到对方会如此四两拨千斤地一语带过,暗自恨得咬碎了一地银牙,却又碍着圣谕不敢越界,放了两句狠话,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李然眯眼盯着她远去的身影,嘆道:“这可真是个急性子。” 翠铃颇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她不过是仗着自己近来得宠,如今又怀上了龙嗣,这般嚣张跋扈,真是让人不忿!” 李然以手支颐盯着她瞧了片刻,末了轻笑一声,颇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你很看不惯她?” 翠铃惊觉自己失了分寸,忙矮身跪下,道:“殿下恕罪,是奴婢失言。” 李然伸手虚扶她一把,又朝她眨了眨眼,道:“慌什么,其实我也不待见她,我们彼此彼此。” 对方好半晌才会过意来,忍不住噗哧一笑,嗔道:“殿下可真是狡猾得紧,白白套了奴婢这么多话,又害得奴婢虚惊一场。” 李然失笑,夹了块桂花糕递给她,道:“我道歉,可以了?” 翠铃面上一红,吶吶道:“殿下不必理会奴婢,奴婢不过是……” “行了,你我也不是认识一两天,还客气什么。” 翠铃掩嘴狡黠一笑,笑罢又正一正容,一脸小心地问:“殿下莫不是想让奴婢助您逃脱吧?” 李然目中一动,轻咳一声,似真似假地问:“真有这么一天,你会不会帮?” 翠铃垂首沉默片刻,末了轻声道:“殿下,奴婢是万万不能背叛陛下的。” 她神色无措,李然暗自嘆了口气,深知此计多半是行不通,暗忖还得另想他法,道:“说笑的,这么认真干嘛?” “殿下且饶了奴婢,别再吓人就行。” 李然瞭然一笑,低头喝粥不再言语,心中却是百回千转。 苏沫来到永安殿时,李然已经睡下了,翠铃见了他,低声禀道:“殿下,今晨姌昭仪和贵妃来过了。” “她们来做什么?朕不是一早吩咐过,闲杂人等不得进殿打扰?” 他神色冷峻,翠铃忙矮身跪下:“陛下息怒,是奴婢失职,只不过……” “说。” 她犹豫再三,道:“来的是两位主子,奴婢不敢拦,贵妃娘娘对殿下却也恭敬,姌昭仪则着实说了些难听话,很是不堪入耳。” “说了什么?” “奴婢不敢说。” “说!” “昭仪说……殿下只不过是个……男宠,还说殿下……不配住这……永安殿……” 苏沫越往后听,眸色越冷,恨道:“昭仪?她哪里配做这个昭仪!” “陛下息怒!” “去!传朕的旨意,姌昭仪降为美人,剥其封号,即日起禁足,没有朕的口谕,不得迈出殿门一步!” 恭槐安应了声是,正要领命而去,那头李然一脸淡然地从内殿走了出来,道了声等等,恭槐安望了望他,又望了望那脸色铁青之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气话而已,我没放在心上。” 翠铃见苏沫眉眼间略有犹豫之色,忙道:“殿下有容人之心,却未必人人都如您这般宽宏大量!” 李然深深望她一眼,道:“不过是个女人,我不跟她计较,你也别放在心上。” 翠铃略一怔,垂首不再言语,李然不再多言,抬眼望向苏沫,道:“小事一件,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 第15页 恭槐安在一旁赔笑道:“奴才觉得殿下所言在理,后宫人多口杂,此事若传了出去,知情的自然拍手称快,不知情的却只会说殿下恃宠而骄,请陛下三思。” 李然虽然对他口中那个“恃宠而骄”很不感冒,却也贊同地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苏沫皱眉想了想,冷哼一声,翠铃见他不欲追究,目中略一黯,李然将她的神情瞧在眼里,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进了内殿,苏沫挥一挥手,示意众人退散,自己则跟了进去。 他进去时,李然正在喝茶,遂挑了个位子坐下,道:“说了这么多,是该渴了。” 如此闲散的神色,倒依稀有了些当日在金满楼时的样子,李然淡淡扫他一眼,道:“好歹也是你中意的女人,没必要这么狠吧?” 苏沫眉眼一皱,道:“朕能宠她,自然也能废她,若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又如何做朕的妃子?” 他一脸的理所当然,李然无言,苏沫将他眉眼间的不齿瞧在眼里,反唇相讥:“你道姓江的比朕好到哪里?” 李然倒也没被他激到,嘆一口气,一脸淡然地说:“好的不比,专挑差的。” 苏沫全然没料到他会有如此一说,先是失笑,继而抚掌大笑,笑声欢畅之至,尔后凑近他颇暧昧地问:“说了这么多,可是想劝朕少拈花惹糙?” “你想多了。” 他神色平静沉着,苏沫却越发来了兴致,凑过去问了又问,李然索性闭口不言,和衣睡下再不理会。 这一夜,顾忌着弁和的嘱咐,二人依旧相安无事。 再一次收到柳俊的消息,苏沫气得狠狠一掌拍在御案上,久久不曾言语,正这时,恭槐安在外禀报,说辅相来了。 司卫进殿来时,苏沫正负手站在御案后,他恭敬地朝座上那位躬身行了一礼,道:“陛下,有消息了。” 苏沫神色一凌,司卫将手中密奏交予恭槐安,恭槐安躬身呈上,苏沫冷着脸打开一瞧,片刻后眼中就见了笑。 “可属实?” “千真万确,东岳虽无异动,但会宁既然敢滋事,想来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如此,倒真有好戏看了。呵呵,北烨江诀,朕倒要看他如何应对!” 这一声阴冷难测,在殿内迴荡开来,渐渐消失在那汉白玉长阶的尽头,司卫凝神,思索片刻后道:“现如今,我方不如作壁上观。” 苏沫负手在原地踱了几个来回,末了在案前站定,道:“去传朕的口谕,让左右统帅即刻进宫面圣!”顿了顿,沉声问道,“丹丰战况如何?” 恭槐安道了声是,不敢多做耽搁,带着口谕出殿去了,司卫沉默许久,禀道:“项启虽优柔寡断,但康平怎会白白放过如此好的机会。” “然而,丹丰虽主力迎战,可终究难挡北烨大军,虽不至于节节败退,情势却也不妙。” “没用的东西!”苏沫冷哼一声,沉思片刻,又道,“出兵之事也无须着急,倒是东岳不得不防。” “正是,谋而后动,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苏沫点头,眸中有深思之色,司卫走近一步,低声道:“成败得失不在一时,往日之事陛下不必耿耿于怀,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 他这话说得笃定之极,苏沫沉默良久,终是挥了挥手应下,復又想起柳俊之事,眉眼一凝,沉声问:“派去找柳俊的人出发了?” 司卫颔首,道:“臣已遵陛下吩咐,差人连夜赶往北烨寻人,只不过二公子刚烈成性,恐怕不好劝服。” “无论如何,势必将他给朕带回来!” 苏沫一掌狠狠拍在案上,眸中森冷一片。 司卫见他神色不善,微微一愣,这么多年来,他们这位主上对那位柳家二少爷的偏袒可谓人尽皆知,如今听他的语气竟不乏狠厉,怎能不令他生疑? “陛下如此急着召回二公子,是否有要事吩咐?” 他这话问得小心,苏沫冷哼一声,道:“竟敢枉顾朕的口谕,这次朕定然不轻饶他!” 司卫稍稍一惊,带了探究之色望过去,见对方眉眼间的震怒之色不像有假,浑身一凌,暗忖那南琉璃然竟让他们这位天子如此在意了? 如此,倒真是不妙了。 西平后宫,俨然一片祥和之态, 这一日,李然得了应允,在翠铃“陪同”下,在永安殿外闲逛,好巧不巧,竟碰上了那位受宠之极的姌昭仪。 他倒是笑脸相迎,对方却一脸嫌恶地挑了挑柳眉,道:“后宫乃女子居所,你是男子,连避嫌都不懂么?” 李然失笑,暗忖这小丫头还真是有趣得很,脸上笑容不减,朝眸色深沉的翠铃招了招手,作势抬腿要走。 正这时,一阵尖叫从身后传来,他转身去瞧,见那姌昭仪竟跌倒在地,小腿肚上缠了一条拇指粗细的小蛇,体背糙绿,带漆黑斑纹,斑纹间缀白点,尾端呈焦红色,正是竹叶青。 他暗叫一声不好,一个跨步过去,一手捉七寸,一手捏头,狠狠一甩手腕,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蛇就被震得晕了过去。 “血啊!” 正要松一口气,却听身旁那小宫娥惊叫一声,原来燕姌的裤管上竟已殷红一片,人也生生晕过去了。 那小宫女怕是被吓傻了,伸手一个劲地推搡她主子。 “别动!”李然沉声一喝,吩咐她去取水,蹲下身掀开对方的裤管一看,两个牙印清晰可见。 “殿下,男女授受不亲,您……” 翠铃一脸为难地低声来劝,李然侧脸望她一眼,对方就缄口再不敢多言。 “给我根绳子!” “绳子?奴婢没有啊。” “手帕?” “有。” “拿来!” 他伸手,翠铃从袖中抽出锦帕递给他,二话不说,将燕姌的裤管卷了上去。 “殿、殿下……” 翠铃又惊又怕,语无伦次地喊了数声,李然也不理她,兀自用帕子扎住对方的小腿,以防毒液倒流。 那小宫娥拎着水壶跑回来后,见了眼前的情景,吓得差点一个不稳将水打翻在地,李然一脸不耐地扫她一眼,拿过水壶,拔下冠上那支白玉金簪,在伤口处划了两道,从近心端向伤口方向反覆挤压一阵,边挤压边用清水沖洗。 如此迴环往復,大约过了两三盏茶的功夫,就有内监领着太医来了,领头一人身着九龙戏珠刻金丝明黄袍子,身后跟着两位身着官服之人,神色匆忙,想必是一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众人赶到,见了眼前这阵势,均怔愣不已。 风起云涌第十三章 苏沫正要上前,李然朝他比了个止步的手势,在人群里找了找,见到一个熟悉的脸孔,招了招手,道:“弁和,你过来。” 弁和也不犹豫,朝苏沫一颔首后便走上前去,李然往一旁挪了挪,头也不回地说:“我已经替她洗过伤口,你看还有没有问题?” 弁和两指搭在燕姌脉门上,又仔细检查了伤口,继而神色一舒,道:“殿下救助得及时,娘娘只需再服两剂药调理一番,去除余毒即可,如今也只是吓晕过去,腹中胎儿亦无恙。” “那好,剩下的就交给你。” 李然瞭然地点一点头,伸手作势要拍他的肩,弁和微微一愣,下意识去觑苏沫,却见那位天子正皱眉望过来,遂不动声色地以一个躬身行礼的动作躲开了去。 李然不甚在意地望了眼自己那只悬空的手,一脸讪然地撇了撇嘴,转而望向苏沫,道:“安全起见,我看得找人抬她回去。” 苏沫抬了抬手指,示意恭槐安即刻去办,一个跨步过来,李然满以为他是要检查燕姌的伤势,正要起身往后退,还未来得及站起身来,却听苏沫道:“你怎么样?” 说着,作势要伸手过来检查,身后一干人等均尴尬地低了头,唯有一人眸带冷光,直直望了过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西平辅相司卫。 李然伸手一挡,抬手示意自己没事,迎上那道颇有些锋利的视线,道:“没事。” 语毕,转身欲走,冷不防被人扯住衣袖,回头一瞧,正是那眼带桃花之人,只见对方伸手朝身后众人一挥手,道:“都退下,有事隔日再议。” 此话一说,那眉眼周正之人微一皱眉,可也不曾反驳,垂眸朝他躬身行了一礼,道了声遵旨,由内监领着去了。 “还有事?” 李然皱眉,苏沫望了眼那条被震晕过去的竹叶青,道:“怎么会有蛇?” 他耸了耸肩又摊了摊手,一脸爱莫能助,这样的言行举止在旁人看来,已是放肆之极,偏偏苏沫并不介意,道:“兹事体大,你既然目睹事情始末,那就一五一十说来予朕听听。” 说完,也不给对方商量的余地,迳自抬腿就走,翠铃忙小跑着跟上去,道:“陛下,您当时没瞧见,倘若不是有殿下在,姌昭仪必定凶多吉少……” 她娓娓道来,说得绘声绘色,苏沫不时回头瞥一眼,李然跟在他二人后头,暗自琢磨自己的心事。 三人前脚刚进殿,恭槐安后脚就到,匆匆行了一礼,凑到苏沫耳边嘀咕一阵,苏沫略一变色,李然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暗忖这事果然有内幕。 事后他才知道,原来姌昭仪的衣服上沾了些“不该有的东西”,所以才会招来横祸。 苏沫当即下令彻查此事,出乎众人意料,竟在永安殿内搜出了罪证,他得到消息后,气得狠狠将奏摺甩在地上。 “下毒不成,竟然还想借刀杀人!” 恭槐安候在一旁,躬身不敢多言,司卫从殿外进来,见到地上的奏摺,眉眼一皱,问道:“陛下,这是何故?” 苏沫不语,恭槐安是大气也不敢出,司卫将奏摺捡起来放在御案上,正色道:“会宁一事臣已查出眉目,陛下可想听听。” 苏沫颔首,抬手示意内监宫女尽数退下,待殿中只剩下他二人,司卫低声道:“据密奏所言,此事与一人有关。” “何人?” “此人姓庄名闲,据说是业楚名流,但鲜少露面,臣已派人前去打探,不日将有回音。” “庄闲?” “正是。” 第16页 “业楚名流?恐怕这个业楚名流和他岳均衡也脱不了干系!” 司卫沉默,眉眼间忧色甚浓,一脸郑重地说:“北烨既然直取丹丰而来,必要之时,不妨以那人为挟。” 苏沫沉默,好半晌也没有出声,末了轻笑一声,道:“这事朕自有打算。” 这话一说,摆明了不大情愿。 司卫敛一敛容,道:“今日御花园一见,臣已知晓他绝非无能之辈,既然是敌人的软肋,陛下就不该心慈手软。须知,一时放纵便有可能酿成祸患。如今天下风云四起,陛下还是立下决断为好。” 话未说完,苏沫挥了挥手,道:“你的意思朕明白,只不过眼下宫中并不太平,他如今已是自身难保。” “那么,陛下可是想留他?” 司卫双目灼灼,苏沫迎上他的视线,眉眼一挑,道:“留着他,自然有大用场。” “但愿真如陛下所言……臣有一事想求,还望陛下应允。” “说。” “既然御花园一事已是证据确凿,还请陛下小惩大诫,万勿因一人之故,而置后宫于霍乱。” 苏沫桃花眼一眯,道“这只是宫闱小事,你就无须操心了。” 他说这话时,眼中已见了冷意,司卫迎上他冷冽的视线,正色道:“那么,我西平的百年基业与他南琉璃然想比,陛下以为孰轻孰重?” “这是两码事!” 苏沫沉声一喝,一掌拍在案上,脸上有气急败坏的愤懑,也有心思被人戳穿的恼羞成怒,司卫却并不为他的气势所吓,一脸平静地望着他,眼中无恐无惧:“臣受先帝所託,护佑陛下成就一番事业,陛下若对臣有所怨言,臣甘愿归隐山野,从此再不过问政事。” 他说完,跪地一叩首,姿态决绝,苏沫被惊得一怔,盯着殿中那个跪着的身影望了良久,末了以两指揉了揉纠结的眉眼,道:“你在威胁朕?” “臣不敢,只望陛下切莫因为一人之故,而置我西平一统天下之大业于不顾!” 这话却也在理,苏沫却皱眉不应,末了挥了挥手,道:“此事朕自有分寸,你下去吧。” 如此,司卫告退而去,只留一人独自坐在御座上,斟酌不断。 天下大势,美人英雄,如何取捨?是取还是舍? 翌日一早,李然正在用膳,殿外有人通报,说贵妃娘娘来了,他略一怔愣,立马起身去迎,赵妍进殿来时,笑得依旧雍容华贵,甚至极有礼数地朝他颔了颔首,道:“看来是本宫打扰了公子用膳。” 李然摇了摇头,道了声没事,言行间却也谨慎,对方到底是女子,又是苏沫的贵妃,他二人私下相见,多少容易惹人诟病,自然要避嫌。 赵研却一反常态地走近他,扫了眼在一旁候着的宫女内监,道:“本宫有话与公子说,你们都下去。” 她是后宫之主,那一干奴才自然不敢拂逆,只翠铃面带犹疑,李然见她杵着不动,撑着下颚盯着她瞧了片刻,末了轻笑一声,道:“怎么?你还怕我跑了?” 翠铃面上一红,吶吶道:“奴婢不敢。” “那就下去吧。” 翠铃咬唇想了想,终是不甘不愿地退了出去,待殿中只剩下他二人,他朝那庆原公主比了个请的姿势,道:“坐下再说。” 赵研略弯了弯修长的脖颈以示谢意,一撩裙摆在他对面坐下,她到底是一国公主,这一套动作做来,真是赏心悦目,坐定后笑道:“公子如此幽默,难怪得陛下看中至此。” 李然沉默,倒了杯茶递给她,道:“有话可以直说。” 对方微一愣神,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快言快语,復又莞尔一笑,道:“如此,本宫就不再兜圈子了。”顿了顿,又道,“其实本宫今日来,是有一事相商。” “什么事?” “姌昭仪的事,公子以为是何人所为?” 对方脸上有笑,眸中却无,他啜了口茶水,一脸淡然地说了句不知道,赵妍又问:“那么依公子之见,本宫今日又为何要特意走这一遭呢?” 李然不语,盯着手边的茶水深思,片刻后摇了摇头,却见赵研极优雅地弹了弹蔻丹五指,道:“倘若本宫说,知道元兇是谁,你道如何?”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也大有深意,他微一皱眉,心道这女人的确不太简单,遂下意识多看了她几眼,但见对方神色如常,美眸生辉,暗自一个警神,道:“娘娘应该明白,我的看法并不重要。” 他神色平静,语气无波无澜,惹得赵妍掩嘴咯咯一笑。 “公子果然坦白,如此也好,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本宫这次来,是想让你助我一臂之力,早日了解那事,以免搅得宫中不得安宁。” “这事我帮不上忙。” 方说完,只见赵妍无声一笑,凑近他耳边,用着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公子可别忘了,本宫既然有治理后宫的权责,那些个掩人耳目的招数就难不倒我,陛下有他的眼线,莫非本宫就没有?”顿了顿,笑道,“公子的处境其实我十分清楚,事成之后,本宫定然让你得偿所愿。” 对方笑得雍容无方,李然心头一凌,道:“得逞所愿么?这个玩笑开大了。” 赵妍未点头也未点头,只脸带深笑地望着他,继而低头啜了口茶水,不无感慨地嘆道:“也只有在这永安殿,方能品到如此香醇的茶水呢。” 她神色悠闲,着实让人摸不透。 李然在眼角的余光里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低声道:“你是苏沫的人,为什么要帮我?万一事情曝露,你应该明白会有什么后果,况且凭你的手腕,我相信那事还难不倒你?” 语毕,抬眸直直朝对方望去。 赵妍美目半睁扫他一眼,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公子,那事的确不难解决,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已见识过那女人的无知,她连你都敢栽赃,更何况是本宫呢?你也知道,危害皇嗣罪名不小。” 语毕,凑近了压低声音道:“况且,陛下对你的心思,我这个枕边人怎么可能不明白?换了公子是我,你会留个劲敌在身边?” “不会。” “所以,今日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本宫要你……”说到此处,仿佛是怕被人听去,再不多语,只伸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两字,片刻后又道,“你若能成全我,我必定也会成全你。” “我那事不容易办,你要怎么帮我?” 对方眼神凌厉,赵妍瞭然一笑,拨了拨金步摇上的流苏,道:“本宫既然允诺了,自然有我的门道,这事公子就无须操心了。”语毕,顿了顿,又道,“公子如今要担心的,应该是北烨的事才对。” “什么意思?” “呵呵,十数日前,北烨已出兵三十万进取丹丰,近来似乎多有不利,想来陛下怕您忧心,才一直瞒着。” 此话一说,李然神色终究还是变了,赵妍理了理袖子,深深望他一眼,道:“所以,殿下还是早做决断为好。” 说来说去,原来这最后一句才是杀手锏! 风起云涌第十四章 此女心思深重,怕是连贤妃都难及,他自然不能轻信,只不过如今要脱身,似乎还真得靠她不可。 北烨出兵丹丰,丹丰势必不会束手就擒,唇亡齿寒下西平出兵也是必然,甚至还有虎视眈眈的东岳在伺机而动。 如此看来,战事吃紧可谓再正常不过,纵使江诀有三头六臂,且北烨再如何兵强马壮,也难以抵挡众人合围群攻。 难怪苏沫不急于对他下手,原来是吃定了江诀如今正分/身乏术。 他在片刻的沉默里,将此事里里外外理了一通,直直望着对方,问道:“那么御花园的事,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赵妍深笑着望他一眼,道:“有关无关,如今还有区别么?”未几,似乎见对方神色太过凝重,娇笑一声,撇清道,“自然……是无关了。” “且本宫还能告诉你,那帮凶的奴才就在这永安殿内,殿下若能将他找出来,不妨交由本宫处置。” 李然颔首,似乎是真的深信不疑,末了朝对方一举杯,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他二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却各自存了心思。 是敌是友,是福是祸,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丹丰异动,可谓牵一髮而动全身,苏沫忙于应付国事的同时,对司卫的谏言亦是头痛不已。 这一晚夜深露重,他乘着夜色来到永安殿时,李然竟然没睡,他分帘进去,对方一脸平静地指了指对面的位子,似乎有话要说,他虽多有疑惑,却也不急于问话,只待对方开口。 李然理了理宽袍的衣袖,开门见山道:“那事跟我没关。”顿了顿,又道,“究竟是谁要栽赃嫁祸,你给我一天,我会查个水落石出。” 苏沫微微一愕,扫了眼在一旁候着的那婢女,道:“是你说的?” 翠铃惶恐,忙跪下请罪,李然抬了抬手,道:“这事跟她没关,你先下去,翠铃。” 他担待了,翠铃却不敢应,终是苏沫挥了挥手,那小宫娥才退了出去,苏沫在他身旁坐定,皱眉道:“这事连审慎司都毫无头绪,你怎么查?” “我有办法。” 他神色平静沉着,苏沫挑眉盯着他瞧了片刻,末了探身过来,一脸莫测地问:“什么办法?不会是想乘机玩花招吧?” 李然暗自嗤笑一声,一脸淡然地说:“我现在手脚被困,还祸事缠身,你说还能做什么?我虽然不怕死,可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苏沫勾唇一笑,一扫方才的凝重之色,道:“这话倒真像是你会说的,想不到你在朕的后宫,朝堂的事却也知道得一点不漏。” “有些事不用打听得太清楚,想想也能明白。” “此话何解?” “我刚来几天就接连出事,说巧合实在太牵强,为安全起见难道自保也有问题?” 对方点头,一脸的很以为然,李然继续说:“你留我一条命有什么用,你跟我都清楚,索性我也不想死,干脆就互利互惠吧。” “互利互惠?挺新鲜的词,可谁说朕留着你是为了派用场?”语毕,也不待对方应答,已自顾自地凑了上来,眯着桃花眼道:“你顾虑得没错,今日已有人向朕进言,千万不可为美色所惑,你以为这话对否?” 第17页 “也不是没有道理。” “然则有如斯美色在前,又有几人能够抵挡?” 这话似问非问,却见李然摇了摇头,一脸平静地说:“这倒未必,俗话说各花入各眼,这东西也要看合不合自己胃口。” 他说得一本正经,苏沫先是一愕,继而就抚掌笑开了,笑声在殿内迴荡,欢畅之至,饶是恭槐安亦不免动容, “那么你来猜猜,朕的喜好如何?” “……” “呵呵,原来你都明白。” 对方轻言挑逗,李然竟一反常态地点了点头,道了声明白,一脸平静地说:“殷尘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你要不要听听?” 苏沫哦地疑了一声,眸中不乏意外之色,挑眉示意他说来,李然扯嘴轻笑,道:“他说,柳风梳,瑶糙奇花香满地,总关情。” 方说完,只见苏沫握着茶杯的手一抖,眸中杀意一现,继而乓啷一声将那茶盏掷在地上,上好的鎏金瓷碗碎了一地。 “闭嘴!这话朕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这一声冷彻入骨,语毕拂袖而去,再不回头多看一眼,李然望着那个略有些僵硬的背影,无声笑了。 柳风在苏沫心里到底有多重的分量,他虽然还不是很清楚,可稍稍一提就能让对方失常至此,想必不是一点半点的情分。 如此,倒可以用上一用。 月上中天之时,翠铃走了进来,道:“殿下,都准备好了。” 李然点了点头,将心中忧虑暂且搁下,问道:“人都到齐了?” “殿下放心,都在外殿候着呢。” “东西呢?” “也一早备下了。” 他满意地点一点头,批了件绣暗纹宽袍出去,在高椅上坐定,手捧茶杯小啜一口,含着招牌二分笑,道,“御花园的事,你们都听说了?” 话方说完,众人点头。 “我知道这几天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可一天找不到真兇,你们就要多受一天的罪。” 他边说,边朝翠铃使了个眼色,翠铃心领神会地将案上宽盒内的红布揭开,竟是一盒金子,在那一盏红烛下,闪亮刺目。 众人一瞧,目色皆变,李然笑着拍了拍手,片刻后就见两个小内监用箩筐扛了口黑皮大瓦罐进了殿来,搁在殿中央放定,一干人望了望那罐子,又望了望座上那位,或纳闷或惊疑,却听翠铃道:“这黑罐里头装的乃是仙人指路的活水,清白之人洗了自然没事,可若是那真兇一碰,必然会有红色凶纹在其后颈显现。” 她方说完,一人怯懦懦地问:“倘若这法子不准呢?” 此话一说,所有人皆点头附和,李然但笑不语地扫那人一眼,似乎并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却见翠铃躬身朝他一拜,道:“殿下,可否让奴婢先试?” “也好。” 他颔首,翠铃欠一欠身,转身过去,走至那口黑罐前,在两名内监的监视下,将两手伸进去撩了几个来回,继而转身回来,矮身在李然脚边跪下,撩开长发,李然笑着扫一眼,又朝身后那一干人等招了招手,道:“有谁不信的,可以过来看看。” 几个胆大些的立马探身过来,见那雪白脖颈上干净一片,无任何痕迹,均暗自唏嘘感嘆,李然深笑着扫诸人一眼,道:“都看清楚了,还有疑问吗?” 如此,再无人吭声。 “既然没问题,那我们就开始。”语毕,笑着虚扶翠铃一把,叩了叩盛金托盘的一角,道:“来,自己拿赏。” 众人一瞧这阵势,一扫方才的犹疑之色,纷纷跑上前去,待所有人一一洗过那“仙水”,李然朝翠铃比了个手势,道:“知道怎么做了?” 翠铃颔首,在人群里扫了一眼,挑了一人领去偏殿,众人不解,暗自窃窃私语,李然啜了口茶水清一清喉,道:“没做过就不用怕,手脚也别乱动,一切自有天意决断。” 众人应下,殿中昏暗安静,他百无聊赖地啜了会茶,觉得无所事事,索性执起手边书册细读,任由那十数人该干什么干什么。 如此,一行人进进出出,很快便检查了个遍。 片刻后,翠铃领着最后一人从偏殿回来,朝李然怒了努嘴,李然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最终落在一个小内监身上,轻咳一声,问道:“韦昭是谁?” 方说完,就见一人白了脸出了列来,正是之前问话的那人。 “是奴才。” “原来是你。”他无声一笑,将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问道:“你知罪吗?” “殿下,奴才不明白。” “翠铃,把烛火拿去,让大家看清楚。” “是。” 翠铃举着烛台过去,撩开那人的髮辫,众人探身过去一瞧,皆被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却原来那人的后颈上竟有一个艷红的凶字,还是西平字符。 所有人均惊恐失色,都道是鬼神仙灵。 事实上,这些个内监宫女从小在宫中长大,可谓与世隔绝,就算是街头卖艺的小儿科,都不定能看穿,别说是这样段数的骗术。 既然神仙显灵,谁人还敢不信,纵使那做贼心虚的韦昭,在看了旁人的惊变之色后,亦吓得滚滚发抖。 李然招了招手,让翠铃附耳过去听话,继而领命离去,不消片刻,一阵铿然之声在殿外响起,两名身着甲冑之人被领着进了来,朝座上那人示意后,将那小内监压了下去。 众人或惊或喜,李然一脸平静地坐着,暗自嘆了口气,心道不知道过了今夜,那小子还保不保得住性命? 翌日,鬼神捉凶之说在西平后宫一传十十传百地传了开来,那内监是夜在狱中“畏罪自杀”,这多少在李然意料之内,虽有同情,却也无奈。 他如今要担心的事,其实一件不少。 苏沫自那日甩袖离去后,再次踏足永安殿已是三日之后,进殿来后只沉默不语,目中有怪异的神色,末了略一皱眉,道:“听说贵妃日前来找过你?” “没错。” “你就不怕惹朕猜忌?” “什么都不做,你就不怀疑了?” “呵呵,事到如今,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徒劳,更何况那个男人如今已是自顾不暇,你道他还能救你?” 对方眼神锐利,李然暗自冷哼一声,依旧一脸淡然地吃饭,脑中千迴百转,苏沫也不恼,只一脸闲适地在他身旁坐下。 “害你的奴才已自尽身亡,此事到此为止……至于贵妃究竟与你说了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 听这语气,似乎大有内情,他也不想多问,只半试探半澄清道:“后宫由她负责,问几句也没什么。” 苏沫甚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深以为然:“如此就好,她虽然心高气傲,却也极懂分寸。” 懂分寸? 他在心中无声嗤笑,暗忖那赵妍果然很得他信任,能让如此多疑的苏沫放心至此,果真不是简单人物,至于她究竟想玩什么花样,他不想知道,也不关心,唯一在意的,也只是他二人的那场交易而已。 他正兀自思索,那头苏沫眉开眼笑道:“算了,别说那些扫兴话,今晚可有兴趣陪朕喝两杯?” “你很高兴?” “呵呵,自然是了,当然你若愿意,朕会更高兴……” 这话说到后来已听不清了,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李然淡淡扫他一眼,道:“我喝。” 他方说完,苏沫就朗声笑开了。 “如此认命倒也稀奇,不过朕喜欢。” 言毕,叩指在桌上敲了敲,不消片刻,翠铃端着托盘进来,见了那二人的情形,振奋了精神,笑道:“陛下今日兴致真好。” 苏沫如今诸事顺利,又有“美人”相伴,心情之好可见一斑,只见他挑起一边桃花眼,道:“何以见得?”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慡,陛下如今诸事随顺,自然是高兴的。” 她模样生得乖巧,人又机灵,嘴巴极甜,眉眼儿弯弯带笑,十分惹人喜爱,连李然都被感染了一丝欢快劲,神色舒展许多。 苏沫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越发显得亲切和善,有话必应,谈笑间全没了顾忌,一杯接着一杯下肚,大有一醉方休之态。 风起云涌第十五章 这一味乃是上好的西凤,无色清亮透明,醇香芬芳,清而不淡,浓而不艷,是西平特有的宫廷御酿,李然喝了几杯下肚,也觉得甘甜之极,不由贊道:“好酒。” “你若喜欢,朕可日日陪你喝来。” 对方神色间温情满溢,他也没触霉头,只一脸淡然地抿唇不语,苏沫心情好也不计较,依旧笑逐颜开地品味杯中佳酿。 这么喝了两三盏茶的功夫,那位已有些微醺,桃花眼中光彩熠熠,锃亮得几乎有些灼人。 “你那招够狠,连朕听了都心惊不已,只不过鬼神之说朕从来不信,这内里究竟有什么名堂,可否说来听听?” 李然撇嘴,正想敷衍了事,却听翠铃俏皮一笑,道:“陛下有所不知,那口黑皮罐子里装的是白矾水。” “白矾?” 许是那至尊之人难得露出如此无知煳涂的模样,她咯咯一笑,道:“白矾水虽无色,可殿下给奴婢的那支狼毫却大有文章。” 语毕,一脸是笑地朝李然望了过来,道:“究竟是何物,还得由殿下来道明。” 李然不忍扫她兴致,也不拐弯抹角,托底道:“没什么,就是沾了点黄姜水。” 这话真够简洁,苏沫却也听懂了,他早些年周游列国,江湖道术见过不少,只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此间内幕,忍不住抚掌大笑,秋水般的美眸中有笑意一波波环绕,瞧着几乎有些勾魂夺魄。 翠铃怔怔望着他,竟似痴了一般。 李然扫他二人一眼,依旧一脸淡然地啜着那醒酒的茶水,沉默片刻后,不无感慨地嘆道:“道理其实很简单,没做亏心事就不会心虚,不心虚也不会多此一举,鬼神显灵那是假的,不过是心理战而已。” 这充其量只能算是小儿科,比起他从前在局里见识过的那些个五花八门的招数,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况且做了这么多,终究也是为她人做嫁衣。 翠铃却很是欢快,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转而朝苏沫莞尔一笑,道:“正是了,奴婢之前照着殿下的吩咐,特意嘱咐过他们,若是贼人碰了那水,必定会在后颈留下红色印记。”她说到此,许是觉得有趣,掩嘴一笑,道,“那韦昭显然将奴婢的警告听了进去,偷偷伸手摸过脖子以作确认。殿下一早说过,白矾水遇着黄姜汁铁定显色,还让奴婢写个凶字以正视听,果不其然呢!” 第18页 她绘声绘色说来,惹得苏沫抚掌感嘆:“如此看来,朕往后的日子再不会无趣咯。” 这话别有所指,李然只撇嘴不应,气氛一时冷清,恭槐安忙赔笑道:“殿下乃机敏人,此番奴才等亦是大开眼界。” 他这话接得巧妙,苏沫笑着叩了叩他的脑袋,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了这套虚与委蛇的调调?” 听这话的语气,倒也无责怪之意,恭槐安笑着应承下来,道:“奴才只是实话实说,若有不当之处,还望陛下指正。” 他在苏沫身边多年,乃是真正的近人,如何不晓得这一位的心思,苏沫方才听他一席话,心中快意大生,又见他如此讨趣,笑着踢了踢他的膝盖骨,道:“这帐朕暂且记着,往后一併罚,你二人先下去。” 如此,哪里还有罚的意思,估摸就差找个由头打赏了,二人应下,躬身退出殿去。 内殿只剩李然与他,一点蟠龙火烛下,光影摇曳,似缠似绵,苏沫望着对面那人,嘆道:“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朕今日才明白此间真意。” 李然淡淡扫他一眼,见对方脸上有醉,眸中有光,似醉非醉,摩挲着杯沿想了片刻,道:“有句话你大概没听过。” “哦,说来听听?”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李白的名言。” 苏沫捏着酒杯想了须臾,末了撇嘴一笑,道:“的确有些意思,文采是好,只太过消极,非成大事者所言。” 这话当真是一针见血,李然微微一愕,下意识抬眸朝他望过去,但见那桃花眼中凌厉锋芒闪动得近乎刺目,一时间驳也不是,不驳也不是,还未来得及开口,对方又道:“况且,得意与失意全在自己手中,何须他人指手画脚?成败得失,不到最后终难成定论。” “你也别忘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烽烟四起,大好江山就摆在眼前,无人不欲分一杯,你让朕识时务?还是那句老话,‘天下’二字本就人人有份,我欲夺之又有何错?否则,朕那些年的付出岂不都付之东流了!” 他说这话时,眸中虽有冷意,却不乏黯然晦涩,只浮光掠影似地匆匆一闪,犹如在那黑曜石般的浓眸中滴了石青斑纹,如深潭中泛起的一点磷光,苦痛暗藏。 这些年的付出究竟是什么,李然不欲多问,但见对方眉眼间隐约有落寞之色,遂同情地扫他一眼,苏沫兀自执酒壶将面前的酒杯满上,举杯一口饮尽,怅然一笑,道:“你不是朕,怎会明白箇中滋味?” 李然撇了撇嘴,不作应答,对方似是被勾起了往事,又或者确实醉了,竟止不住话头,继续道:“那几个女人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到头来这西平宝座,还不是归我西平尹谦所有?呵呵!西平尹谦?尹谦!他抛弃我们,可为了那个位子,我却终究得灌上他的姓氏!尹?呵呵!呵呵!” 如此尊贵的名号,被他念来竟全然都是嫌恶,李然俊眉一皱,转了转手中的空酒杯,问道:“怎么?你不喜欢?”语毕,也不待对方反应,迳自道:“其实比起尹谦,苏沫更好。” 对方止住轻笑之声,问道:“是么?当日在金满楼时,你说想与朕合伙经营买卖,可是实话?” “算是吧。” “那事若成了,或许……” “没有或许!假设的事我从来不想!” 苏沫被他一顿抢白,也不翻脸,只自嘲一笑,嘆道:“这话也只有你敢当着朕的面说。” “的确,假设的事无须多想,那些人如今已与蝼蚁无异,根本无须放在眼里,她若地下有知,看到朕有今时今日,也能聊感欣慰。想来,他也会高兴……” 李然见他神色似醉如痴,心下终是不忍,正欲开口劝说,却见那桃花眼一眯,带了锐利之色道,“北烨如今正腹背受敌,姓江的已无多少时日,你可千万别存什么指望。” 如此前言不搭后语,言辞间全无章法可言,李然也不欲做无谓之争,边饮酒边暗自动着心思,苏沫见他这般乖觉,无声一笑,凑近了轻声道:“朕的西平皇后位多少人都肖想不到,偏偏你还如此不屑。” 末了,沉声一嘆,似有惆怅也有无奈,李然不应,只兀自执酒杯小酌。 这一晚的永安殿内,火烛艷光下,二人对坐举杯相饮,一人垂眸独饮,一人唏嘘乱语,虽在咫尺,却相隔天涯。 西凤虽清雅,后劲却也不小,苏沫到后来已醉得不轻,趴在桌上喃喃自语,李然正收拾残局,恰逢翠铃端着洗漱的东西分帘进来,见了殿内情形,脚下几个快步过来,一脸惶恐地说:“殿下莫动,让奴婢收拾就行。”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他皱眉,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翠铃先是一愣,继而抿嘴笑道:“陛下与殿下还未歇息,奴婢怎敢?” “熬夜对身体不好,我女朋友--” 说到此,立马打住不再多言,翠铃颇诧异地抬眸望他一眼,片刻后含笑点了点头,道了声谢殿下关爱,似乎并没有觉察出不妥,只搅了帕子专心致志地为苏沫拭面,再不顾其他,苏沫则阖眼躺在床上喃喃低语,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什么,翠铃面上全然都是心疼。 少顷,恭槐安端着墨玉托盘进来,见了殿内情形,沉声一咳,翠铃被吓得手一抖,差点将锦帕掉在地上,李然抱拳一咳,问恭槐安道:“什么东西?” “回殿下,是醒酒茶。” “行,拿来我喝。” 如此一说,恭槐安再顾不得翠铃,立马赔笑上前来服侍,未几告退而去,李然坐在桌边,捏着茶杯在手中把玩了一番,扫一眼那绿衣女子忙碌的背影,道:“有些事你不说,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那婀娜背影略一怔,似乎被骇得不轻,末了轻声道:“奴婢……不敢奢望。” 李然略一愣,这个答案虽在他预料之内,却实在并不符合他的人生观与世界观,如果连爱一个人都要讲身份地位,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你不是他,别妄下定论,我看那两个女人就很受宠,你不比她们差。” “公主……自然是不同的。至于姌昭仪,殿下如此聪明,怎会猜不到陛下的心思?” 竟是公主?不是贵妃! 原来,她是赵妍的人。 李然在那个一瞬间,犹如被醍醐灌顶,了悟全生。 翠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已有失言,勐地一转身,搅了锦帕在手中,一脸无措地说:“殿下,不是……奴婢……” 李然朝她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挑眉望了床上那人一眼,道:“看来他能顺利登位,你们庆原出力不少。” 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翠铃垂首不敢多言,神色间全然都是侷促难安,显然被吓得不轻,李然心有不忍,安抚她道:“这事我不会乱说,你放心。” “殿下……” 那丫头吶吶喊了声,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冷不防被人一扯,一个惊唿跌入床榻内去,苏沫阖眼搂着她一个翻身,口中一个劲地说着什么,李然脸色一变,正要抬脚过去解围,却在下一刻站定了不再向前,望着那绿衣女子欲伸却又不敢的双手,眸中眷眷深情,面上无尽的心疼,他犹豫片刻后,终是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去。 恭槐安候在殿外,正有一颠没一颠地打盹,冷不防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转身抬头一瞧,忙赔笑道:“殿下如何出来了?” 李然扫他一眼,抬脚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里面有人照料,你就不用进去了。” 恭槐安是宫里的老人,奴才变主子的事早已见怪不怪,里间的情形不用瞧,只听动静也能猜个七七八八,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还敢进去掺和,遂小跑着跟上李然,语无伦次道:“殿下……可是……这如何是好?” “你问我,我问谁?”李然一脸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眯眼笑道,“其实,现在进去还来得及。” 他方说完,只见对方脸一垮,可怜兮兮地说了句奴才不敢,他哑然失笑,带了抹同情之色拍了拍对方的肩,丢下一句好好守着,一个转身消失在了长扇朱漆镂空排门后,恭槐安站在原地犹豫再三,终是垫着脚尖过去,轻手轻脚地将那菱花隔扇碧纱刻凤纹门扇掩上。 如此,虽遮了视线,却终究挡不住那一声声的黏腻声响,还有那一句句的烫心之语。 翌日清晨,苏沫是被一阵清脆鸟鸣声吵醒的,他伸手摸了摸身侧,只觉手心冰凉,一个挺身起来,在殿中扫了个来回,见空无一人,忙套上龙靴出去,正要唤人,冷不防瞧见外殿长榻上躺着一人,身上盖着明黄刻凤薄裘,榻下落了卷书册,想来是困累的缘故,正靠在软枕上阖眼小睡。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从镂窗的菱格中穿透而入,带着春日独有的明媚,在那羊脂白玉般的容颜下投下一抹剪影,将永安殿亘古的寂寞和空漠瞬间融化。 温暖和幸福,那些早已离他远去太久的东西,一股脑地翻涌而出,继而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让他几乎有种冲动,想要伴着对方,永远沉睡在这春声晨光里,至死方休。 他在这一刻才明白,何为儿女情长,何为英雄志短。 “朕已错过一次,这一次再不想后悔了。你放心,我必然不会舍你。” 他弯腰俯下身去,凑近了盯着榻上那人细瞧,唇角微弯,眸中有点漆光影,倒映的全是那如画眉目,片刻后忍不住伸出一指过去,却在即将触到那人时蓦地一收,犹豫再三后,终究只虚空描摹了一番,仿佛不敢碰触,唯恐惊了对方好梦。 有熟悉的清香在鼻端萦绕,正是他昨晚为之消融的温暖,如此魂牵梦绕,他慢慢低下头去,在那人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柔得仿若微风拂面,温暖而深情。 恰逢恭槐安从殿外进来,见了殿内情形,目中一骇,作势要躬身请安,苏沫一抬手指示意他噤声,又盯着榻上那人瞧了半晌,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让他们好生伺候,不得再有丁点闪失。” 恭槐安诺诺应下,原本还琢磨着如何禀明实情才好,如今瞧座上这位的神色,饶是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暗忖这可真是笔煳涂帐啊煳涂帐。 翠铃站在轩窗外背影处,将里头情形瞧了个一清二楚,终是白了脸撇过去不愿再看。 第19页 风起云涌第十六章 苏沫起身,进内殿由恭槐安伺候他梳洗更衣,继而去永乐殿上朝议政,边走边头也不回地问:“朕昨晚是否说了许多?” 恭槐安落了半步跟在后头,小心回道:“陛下是情之所至。” 对方仿似并未听出他这话的言外之意,自言自语道:“虽稍欠妥当,却也轻松不少,想来是那些事压在心头太久,说了也好。” 如此说来,恭槐安哪里还敢多言,只得赔笑应了,片刻后又听身前那人肃然吩咐:“朕不日将去祭天,一走便是数日,记得在永安殿内外加派人手,朕倒要看看,他还能遣多少人来!” 恭槐安忙道:“陛下放心,想来再派多少人也都是一个‘死’字!日前那两百多死士连永安殿的门儿都没能摸着,就被清了个一干二净,如今外有内廷卫日夜戍守,内有影卫暗伏,必然不会出事的。” 他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后头低声劝说,苏沫沉声不语,想了想又道:“例日的看诊也不能少,让纪闻人好生看护,出了任何差错,朕不光要他一个人的脑袋。” “是,奴才下了朝便去太医院传令。”顿了顿,又道,“纪太医在宫中多年,数月来看护龙胎有方,很得昭仪看中,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苏沫略一挑眉,将那句“很得昭仪看中”听了进去,冷哼一声,阴测测道:“朕从前还觉得她不吵不闹很是温驯,想不到竟也如此不安分!”语毕,冷声道,“派人去告知她,就说是朕的意思,若再敢惹事生非,必定重重办她!” “奴才明白,陛下息怒!息怒!” 如此一面劝说,一面小跑着跟了上去,那明黄身影却如脚下生风一般,走得迅速,近乎急切。 苏沫散朝后回到永安殿时,李然正在用膳,他也没让人通传,放轻脚步悄然上前,伸手从后头拥住对方,李然冷不防觉得左肩一重,且腰上一紧,下意识挣动,对方眼疾手快地制住他乱动的手脚,将下巴搁在他肩上,道:“别动,是朕!” 这一声温柔之极,且亲昵得近乎怪异。 李然暗自惊诧,姓苏的态度一天一个样,简直如六月天说变就变,他也懒得费神猜测,眉眼一皱,沉声道一句放开,苏沫却也识趣,没等他翻脸,立马松了手,在他身旁坐下,道:“朕与你一同用膳。” 这顿饭吃的可谓苦不堪言,苏沫自然不觉得,李然只象徵性地扒了几口饭,就找个藉口遁了,进去内殿时,正值翠铃在打理胆瓶上的那株白兰,说是在打理,其实就是发愣,见了他面上一辣。 瞧那神色,李然怎猜不到她方才在想什么,略尴尬地抱拳轻咳一声,朝对方招了招手,道:“过来,我有话问你。” 翠铃吶吶应了声是,几个小步过来,在榻前站定,李然坐在榻上叩指敲了一通,凝眸问道:“昨晚的事,你跟他谈了?” 那丫头见他难得面带冷色,竟生了三分怯意,兼之还有两分羞愧,神色间很是侷促,面上也早已红透,搅着帕子不肯言语,李然本是急性子,怎么忍得了她如此磨蹭,道一声果然,一个起身从榻上起来,作势要出殿去。 翠铃忙矮身跪下,几个挪步过来,拽着他的衣摆,红了眼压低声音恳求道:“殿下,别说……求您了……” “你说什么?”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问来,那绿衣女子却只垂首望地,半晌后带了哭腔道:“奴婢……不敢,只怕说穿后,连近身服侍陛下的机会都没了……况且陛下昨晚……一直以为那人……是您吶……” 此话断断续续说来,虽模煳不清,却也足以让人听个明白,怔得那修眉凤目之人近乎张口结舌。 “所以奴婢求您,千万别让陛下知晓!您不晓得,他今晨有多……多……” “高兴”二字,终是哽咽着没能说出口。 李然盯着她瞧了片刻,末了沉声一嘆,摇了摇头,挥手示意她下去,尔后靠回榻上,揉眉再不多言。 究竟要多爱一个人,才能做这样的牺牲?这事他不明白,也没法明白,但见那丫头痴情至此,他在怒其不争的同时,却也不得不心怀感佩。 苏沫用完膳,本想在永安殿歇个午觉,不料却被一通紧急奏报搅乱了计划,只得匆匆离去。 午时三刻,纪闻人掐着点出现,例行公事似地来永安殿请脉,翠铃则如往日那般候在一旁听吩咐。 说起这老头儿,唯有“身宽体胖”四字方能形容,尤其是那肚子,瞧着甚是雄伟,莫怪次次见他,次次都这般气喘吁吁。 李然靠在榻上,纪闻人喘着粗气满头是汗地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搭脉问诊,片刻后禀道:“殿下……体内的毒素……已除得……差不多……” 如此上言不接下语,听着都替他累,李然点了点头,觑一眼翠铃,那丫头乖巧地点了点头,脆生生道:“奴婢晓得,这就去打水来。” 纪闻人呵呵一笑,艰难地起了身,作势要朝他行礼致谢,李然一脸不受用地摆了摆手,道:“行了,您老坐着别动。” 翠铃得了吩咐立马去办,待她转身离去,李然正要起身去倒杯茶喝,冷不防觉得手中多了一物,他以两指一摸又定睛一瞧,怔得近乎一骇,此物他再熟悉不过,竟是他那半块虎符! 方要开口询问,只见纪闻人手下一缩,眼疾手快地将那物件收入袖中,神色一敛,又恢復了方才那憨态可掬的模样,方才的机敏劲一扫而空,神色变化之快,令人咋舌称嘆。 少顷,有脚步声近了,只见翠铃端水盆穿扇门进来,边走边笑着打趣道:“纪太医也只有在咱们殿里,方能受到这般好的待遇。” 纪闻人笑着唯唯应下,神色迟钝,而他那宽大的体魄一挡,恰好遮住了翠铃望过来的视线。 李然在片刻的怔愣后稳了稳心绪,轻咳一声,道:“不许没大没小。” 他假意一斥,翠铃俏皮地吐了吐舌,颇讨喜地说:“奴婢晓得,殿下教训的是。” 语毕,搅了帕子恭敬地递过来,老头儿立马去接,贴在脸上吸了吸汗,笑着递还给她,道了声谢过姑娘,翠铃一听这称唿,脸上又红了个透。 李然失笑摇了摇头,在那丫头红脸垂首的间隙里,与纪闻人交换一个瞭然的眼神,少顷就见那老头儿拖着笨重的身子出了殿去。 三日后,苏沫率文武百官去往陵山祭天,一去便是三日两夜,李然收到消息时,已隐约猜到赵妍会在今日出现。 果不其然,午时整,赵妍在一干宫女内监簇拥下进殿来,排场之大只能以四字形容:声势浩大! 他虽然还不知道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却也知道这几日必将是自己脱身的最好时机,遂如往日那般起身去迎,翠铃垂首跟上,一脸怯怯地躲在李然身后,不敢多言,赵妍如此精明,见她神色闪躲,如何能不起疑,待李然屏退众人,笑着旁敲侧击道:“翠铃那丫头今日倒也奇怪,竟不似往日那般缠着不肯离去了。” 李然淡然一笑,似是而非地说:“可能是有心事。” 这话只是随口而言,但见赵妍脸上一僵,强自笑了笑,又以一个喝茶的动作掩饰了去,復又恢復如常,闲话家常似地聊了一通,再以一个以帕拭唇的姿势为掩,低声道:“明晚子时,会有人来接应。” 她方说完,李然即刻举杯示意,二人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继而一同将杯中茶水饮尽。 饮毕,他笑着道了声好喝,心中是一重欢喜一重忧:倘若不是纪闻人早先一步亮出虎符以示敌友,恐怕他还真会乖乖照着对方的计划行事,但这位庆原公主既已不动声色地在他身边埋了翠铃这个眼线,所图为何暂且不论,动机不纯已属显而易见,他若真信了此人,跟送羊入虎口又有何分别? 这么一想,顿觉后心一凉,暗道一声好险,脸上还得维持着淡然的笑容。 如此,二人又笑着闲聊片刻,那雍容华贵的女子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去,临去时深深望了门外一眼,眼中大有深思之色。 翠铃再次进殿来时,见李然正靠在榻上拿着书册“细看”,她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李然在眼角的余光里扫她一眼,放下书卷,问道:“怎么了?” 对方脸无血色,诺诺道:“殿下,公主她……是不是……已经……” 李然了悟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臂,道:“放心,我没告诉她。”顿了顿,扬眉问,“你很怕她?” 那丫头静默片刻后摇了摇头,挪步过来,颇小心地伏他的膝上,低声娓娓道:“公主乃金枝玉叶,且深得陛下信任,他二人本是天造地设的佳偶,而奴婢昨晚……那般轻贱,若让公主知晓此事,必然会伤透心神。”语毕,颇可怜地抬眸望他一眼,又道,“那位柳公子的事,别的娘娘不知晓,公主却瞭然于心,奴婢从前总以为,她那般骄傲,必定没法容忍陛下心中另有他人,不曾想……” 不曾想竟也心甘情愿地嫁来西平,甚至屈居人后。 “但奴婢明白,公主她口中虽不说,但见陛下心中藏了一位,后又宠幸了那低贱女子,如今还……心中势必早已伤痕累累,是以奴婢求您,别跟公主争那后位了,可好?”顿了顿,吶吶道,“况且,但凡她想要的,就势必不会失手。” 她说得动情,李然却只想摇头感嘆,暗忖这丫头如今是身陷情网看不清形势,赵妍如果只有这么点谋划,又怎么能如此蛰伏? 他只需瞧一眼,已经看出那女人野心之大,绝不亚于江诀、苏沫之流,所图谋的又岂止区区一个西平后位? 宏图霸业,建功立业,谁说只是男人能肖想的东西? 此时此刻,对那风姿绰约的女子,他心存佩服,却也不乏忌惮,此番能否顺利脱身,全看如何与她较量。 正此时,外头有人通传,称纪太医前来请诊。 时间,恰好是午时三刻整。 李然心头大石终于落定,沉声道了声传,未几就见那体魄雄伟之人背着药箱进了殿来。 风起云涌第十七章 纪闻人笑呵呵地走进殿来,脸上热汗直流,李然看不过,揉了揉眉眼,扫了眼翠铃,翠铃也不待他开口,笑着自顾自出殿去取水。 第20页 老头儿在床沿坐定,道:“殿下的气色日益见佳,明日过后应该不必再日日问诊。” 原来是明天! 李然会意一点头,对方眯着fèng眼乐呵呵地搭脉诊了片刻,悄悄在他手心写下“放心”二字,待翠铃去而復返,如往日那般拿帕子抹了抹脸上的汗珠,嘱託一二后便扶着肚子告退而去。 翠铃望着那走一步歇三步的肥胖身影,忍不住掩嘴偷笑,纪闻人听到笑声回头来看,见殿中一干婢女内监正望着他交头接耳,颇尴尬地呵呵一笑,转身继续向前,全然没有脾气。 李然敲了敲几案,众人不敢怠慢,纷纷散去,翠铃几个快步过去,问道:“殿下有事吩咐么?” “没事,我们聊聊。” 那丫头如今已十分亲近于他,欢快地点了点头,在他脚边蹲下,喜滋滋道:“殿下平日里极少说话,想不到今日竟如此有兴致,想来方才纪太医那番话让您安心不少。” 她说到此,终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颇羞愧地垂了眸,李然轻笑一声,挑眉打趣她道:“你以为偷听的事能瞒得了我?” 他脸上虽然在笑,心里却在打鼓,暗忖这丫头心思细腻,必须摆脱她才能行事,否则势必败露。 “殿下的意思是不会怪罪奴婢了?” “你也是身不由己。” 他神色温和,翠铃眼中一红,垂首道了句殿下宽仁,脸上不乏愧疚之色,李然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抚,随意问道:“听说姌昭仪出了点状况,怎么回事?” 那丫头略一愣,犹豫再三,坦言道:“殿下有所不知,其实那韦昭乃是姌昭仪的人,当日入狱后他也亲口承认,栽赃一事确是受其指使,陛下知晓后震怒不已,本欲将她收监,是公主极力劝解,说为保后宫安宁,也看在龙嗣的份上,只小惩大诫。如此,便禁了她的足以示警醒。” 竟然是这个缘故! 他听后暗自心惊,一个诡异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逝,快得差点没能捉住,那头翠铃沉默片刻,带了恼恨之色抱怨道:“亏得殿下当日救她一命,如此恩将仇报的小人,换了奴婢势必不会替她求情,也亏了公主如此宽和大方。” 李然嗤笑,心道你那个公主才叫真精明,一箭三雕的计谋可谓信手拈来。 如果不是他那天救治及时,那丫头的孩子必定保不住,后有韦昭栽赃,他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到那时,赵妍只须借“安后宫”的名义把这事揽在身上,一来可以解苏沫的难处,二来也能于不经意间插手西平政事。 毕竟,但凡牵扯到他“南琉璃然”,就势必跟政事连皮带筋似地难分难捨。 这最后一点,或许才是她当初打下的最大盘算。 结果,被他那么一搅和,对方虽然没能如愿,却仍然有办法中伤燕姌在先,又以一招以退为进加深苏沫对她的信任,这么步步设局,且留有后招,滴水不漏得让他不佩服都难。 这便是“名动天下”的庆原公主么? 他在良久的沉默后,沉声唿一口气,嘆道:“果然,人心难测。” 翠铃似乎并未听出他这话里头的言外之意,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垂首想了片刻,犹豫再三后凑近他耳边低语一番,但见李然眸色一闪,半惊半诧地望她一眼,半晌后压低声音道:“这话我当你没说,也别跟任何人提。”静默片刻,犹觉得不妥,补道,“尤其是苏沫。” 对方点头应下,李然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兀自盘算起纪闻人的事,比起那些个陈年旧案,早一刻逃离这鬼地方才是上上之策。 翌日,午时三刻整,纪闻人准时出现,他常日在永安殿进进出出,守门的廷卫自然认得,是以只稍稍检查药箱便放了行。 恰逢那头翠铃从殿内出来,纪闻人见了她,乐呵呵问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么?” 翠铃脸色微白,强自一笑,朝他福了福,道:“净面的清水奴婢早已为老大人备下,殿下如今正在内间候着,您进去便是。” 说着,脚下不停,匆匆点了点离去。 纪闻人眸中一闪,笑着点了点头,继而扶着肚子跨进殿去。 此时正值午后三刻,又逢春困之时,殿内外值勤的宫女内监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偷懒,或轻声闲聊或垂眸打盹,纪闻人如往日那般进内殿去,一干人等也见怪不怪,反正这永安殿外守卫森严,严实得跟个铁桶似的,就是只苍蝇也飞不出进不来。 进了内殿,老头儿如往日那般,喘着粗气朝李然拱手行了一礼,继而以眼神示意他去床上躺着。 李然虽然不清楚他究竟有什么打算,却也知道得好好配合,几个跨步过去上了床,那头纪闻人一步三颠地跟过来,待他躺下后,如往日那般搭脉诊了片刻,清了清嗓子,慢吞吞道:“殿下身子虚浮,春日里吹风极容易着凉,往后不论午觉小歇,或是夜晚安眠,切记要遮挡风势,以免着凉。” 他一副神道道的模样,李然也猜不透这人葫芦里卖的究竟是哪一味药材,只得点头沉声应下,老头儿扶着肚子颇满意地呵呵一笑,径直起身过去,一拉绳索将那绣凤纹牡丹的帷幔放下,又颇吃力地转身回来,在凤床边的矮凳上坐定,继续慢悠悠一字一句地好生“嘱咐”起来,全然不觉得自己有多啰嗦。 医者的声音本就四平八稳,极容易催人入眠,饶是李然到后来都有些不耐,正觉困顿之时,冷不防听到屋顶传来一阵轻响,似有搏斗之声,只可惜离得远,听不太清楚,与此同时,殿外有甲冑兵器的碰撞之声响起,夹杂着凌乱脚步响,想来是出事了。 他浑身一凌,一脸疑惑地望向纪闻人,对方不语,只淡定地朝他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少顷,一人着黑衣从窗外跃入,他定睛一瞧,见是个陌生人,宽脸方额,神色淡漠且坚定,目色极深,冷冽仿似冰刀,见了他只象徵性地拱了拱手,道了声请主上在殿内静候,便持剑冷着脸站定不再离去。 纪闻人颇有些胆怯地点了点头,李然则凝眉不语,如此等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殿外打斗声此起彼伏,仿似没个终了一般。 李然正暗自苦恼,冷不防听到咚的一阵闷响,侧脸一瞧,见那黑衣人已躺倒在地,半惊半骇地望了眼纪闻人,却见纪闻人一个起身,在袖口一扯,只听咚的一阵闷响,他低头一瞧,呆了。 这位身宽体胖的纪太医,衣服底下竟藏了个大活人,还是个样貌跟他像足了的男人,只着一件单衣,应该是被用了药的缘故,正昏迷不醒。 难怪此人整日里都上气不接下气,却原来内里有如此“干坤”,他自然不傻,只瞧一眼就明白过来此间门道,也不待那纪闻人开口,一个翻身下床,与对方一道将那昏迷之人搬上床去,拿被子掩好,又将那黑衣人踢进床底,继而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那人的宽大“衣袋”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片刻后有铿然之声渐近渐响,隔了一段距离禀道:“殿内可是无恙?” 他问的应该是那黑衣人,可那人如今还昏着,断然不可能应答,李然略一皱眉,正要找个理由搪塞,却听一把粗哑的嗓音回道:“放心,一切安妥!” 听声音语气,竟跟方才那人无甚差别! 片刻后,纪闻人伸手拍了拍肚子,一人沉声问:“出了什么事?” 声音方止,却听他自己惶恐进言:“殿下需静养,可不能太操心了。” 殿外那人一早受恭槐安嘱託,无事不得叨扰这位贵人的清净,又听纪闻人如此小心谨慎说来,忙诺诺应下,正犹豫着该不该进殿去查探,老头儿往一旁挪了挪,让他瞧清楚床上那人的脸,少顷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只听床上那人道:“行了,没事都下去,我要休息。” 声音自然是那廷尉平日听惯了的,如此这般,那人才放心离去。 片刻后,纪闻人如往日那般喘着粗气慢慢挪出殿来,朝外殿伺候的小宫女招了招手,道:“殿下服了药已歇下,你等就在外殿候着吧。”想了想,又道,“若是翠铃姑娘回来,就说殿下已有吩咐,睡醒了再进去服侍。” 那小宫女日日见他,如今也混了个脸熟,笑着应承下来,道了声好,纪闻人呵呵一笑,畅通无阻地出了殿去。 老头儿慢悠悠一步一停歇地出了宫,远远就看到他那辆停在宫门一角的“公派”驴车,座驾上坐着一十七八岁的小子,见了那个雄伟的身影,灿然一笑,一拉马缰过去,继而“嘚”地一声在那“老头儿”面前停下,喜滋滋道:“师傅,您老辛苦了,回头儿我给您熬碗猪蹄补补脚力。” “咳咳,还不快扶我一把?” “好嘞。” 但见那小子伸手一拽,勐地将那他拽上了驴车,继而一扬驴鞭,嘚嘚一阵蹄响后,渐渐消失在了那红墙青石板长道深处。 不肖两个时辰,一行三人就驾着驴车到了城门关卡处,纪老头这辆车驾在整个安都城都是出了名的,守城的将领见是宫中正三品太医院首座出行,只象徵性地看了看,立马开了闸门。 如此,三人堂而皇之地安然离去。 [北烨宣德殿] 江诀负手站在那幅十一国地图前,目光入神而出神,殷尘在他身后两步远处,望了眼御案上的战报,道:“如今战事吃紧,陛下当早下决断。” 对方不应,良久后才似醒了神一般,冷声问:“急什么?” 殷尘却也敢言,兀自劝道:“长此以往,臣只怕子辛撑不了多久。” 他方说完,却见那剑眉星目之人轩一轩眉,道:“你太小看他了,他并非任人宰割之辈,今日之挫,他日必定会让对手双倍奉还。”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他点了点头,摇着摺扇想了想,又望了眼那目含忧色之人,道:“陛下其实不必焦虑,想来以曲烈的能耐,定然不会有失。” 这话算是说到了对方心坎里,隔了许多,那人才幽幽嘆道:“但愿如此,否则——” 这话并未说完,可听那语气,言外之意已昭然若揭,连那一向敢言敢语之人都噤了声,皱眉不再多语,兀自动着心思。 风起云涌第十八章 一行三人出了城,一路向北,行至距离安都城八十里外的瓦韶镇时已是入夜时分,驴车到了一户农居小院前自发停下,赶车的小子从车驾上蹦下来,朝里头高声喊:“师傅,还窝着干啥?怕生吶?” 第21页 却听车里头那老头儿沉声一咳,嘆道:“如此没大没小,哪里有半分为人徒儿的模样,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不长进的东西?” “嘻嘻,您老瞎了眼呗。” 彼时李然正藏身在那人衣摆下的衣袋中,隔着车皮将他二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下意识皱一皱眉,暗忖那二人也真是无聊得可以,一个劲瞎扯,说的全是些不着边的废话,苦了他窝在里头连喘气都难。 正兀自憋闷,冷不防觉得周身一晃,他暗自舒了口气,一步一颠地由那纪大夫带下车去。 如此一路向前,有家畜鸣叫之声不绝于耳,片刻后只听“吱呀”一声门响,又往里进了十几步,老头儿才打住不前,一松衣袋,将他放了出来。 李然顺势一个起身,拍了怕衣服上的灰尘,抬头一看,顿时被唬得一愣,只因眼前这两位纪姓“兄弟”实在太过相像,无异于一卵同胞的双生子,且一个赛一个的憨然,如此并排站着,视觉震撼着实不小。 正静默着,身后一干人等已尽数屈膝跪下,齐齐道一声参见殿下,十分有组织有纪律,甚至连神情都控制得近乎统一。 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来,继而侧脸望向那假“闻人”,盯着对方上上下下地瞧了一通,挑眉问道:“你是谁?” 那人也不多言,迳自伸手一扯,将脸上的伪装尽数除去,李然一看,见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除去“妆容”后,与身旁那个圆滚滚的真“闻人”已是相去甚远。 他正要开口询问对方姓名,却见那赶车的小子一个蹦跶上前来,半是好奇半是欣赏地贴近他瞧了又瞧,末了无良嘆道:“难怪陛下如此性急,原来竟是这样的美人儿!难怪!难怪!” 此话一说,众人均尴尬不已,那假闻人倒也淡定,只微一皱眉,似乎也没有喝止的意思,一看就是个只扫自家门前雪的冷情之人,其余众人或尴尬或淡漠,一时间竟无人圆场,终是那真闻人呵呵一笑,道:“殿下莫怪,小子粗鄙!粗鄙!” 李然讪讪一笑,朝那小子挑一挑眉,凑近他轻笑道:“我也没想到,你小子居然是个眼残,男女不分。” 赶车的小子面上一窒,全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呛他,跳战着正欲反驳,却听他师傅清了清嗓子,沉声问:“都备妥了?” 这话自然是对他身旁的那位真闻人说的,老头儿神色一敛,躬身应了声是,一扫方才的憨然之态,眸露精明之色,年轻公子微微颔首,边理袖子边道:“那就照计划行事,日后谁都不必通传行踪,走至一处算一处,各自留心。” 众人纷纷应下,李然沉默,边听边想:不通传行踪,就不会留下蛛丝马迹,敌人找不到,自己人也没法接应,这种因噎废食的办法,也亏了他们敢用。 只不过,翠铃那丫头一向心细,偷天换日的事应该瞒不过她,纪闻人既然是唯一一个进出永安殿的人,苏沫一旦收到消息,必定会下令追捕,只要那老头儿还在西平境内,就插翅也飞不出五指山。 如此,无异于活生生成了他的替死鬼。 他皱眉,一脸无法苟同地问:“你要用他们做饵?” “胡说八道!我师傅有绝顶妙计,你一个外行人问这么多干嘛?乖乖听令就是!”那驾车的小子跳上来,张牙舞爪地朝他挥了挥肘子。 李然不耐,也不欲跟他个毛头小鬼争高下,传出去未免说他以大欺小,遂二话不说,一伸手将那张泼皮猴子似的脸推开,直直望向他身后那年轻公子,沉声道:“这不是摆明了让他去送死?” 他方问完,只听曲烈冷声一嗤,道:“若能如此,也算是死得其所。” 这一句无喜无忧,无波无澜,平静淡然得仿佛是在谈论二月的天气,既无悲天悯人之感,亦无激盪感慨之情,唯有理所当然的淡漠。 李然正皱眉盯着他,冷不防又见那赶车的小子插上来,一脸义愤填膺地指着他的鼻子,斥道:“你个不知好歹的小子!你可知晓为救你一人,此番伤亡有多惨重?倘若不是有我英明神武的师傅在,你如今还不定有命没命!”顿了顿,歇了口气,继续连珠炮似地说,“想逞英雄是吧?也不睁大眼睛瞧瞧你如今身在何处,此地乃是西平,能什么都由你说了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语毕,又鲜活之极地转脸过去,一脸讨好地问:“师傅,您老都听见了,徒儿说得可在理呢?” 曲烈皱眉,似乎真拿他没辙,李然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忍不住给了那小子一后脑勺,只听“哎呦”一声痛喊,那小猴子眉眼一龇,龇牙列齿地问:“你敢打我?” 李然冷哼不语,暗忖老子打的就是你,也不跟他纠缠,迳自望向曲烈,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殿下若有更好的法子,自可提出来。” “哈哈!哈哈!你倒是说啊!倒是说啊!” 那泼皮猴子一听就来了劲头,吱吱喳喳地闹腾不休,李然也不理他,垂眸深思片刻后瞭然一点头,继而在所有人诧异的神色里,几个跨步走至纪闻人跟前,拍了拍他的肩,道:“不管成不成功,保命要紧。” 语毕,还凑到老头儿耳边低声嘀咕一二。 待他说完,纪闻人目中一晃,继而躬身往后退了两步,带了惶恐之色道:“此事万万不可,臣的性命无关紧要,若能助殿下安然脱身,纵使粉身碎骨亦无憾。” “别动不动就粉身碎骨,总之走投无路的时候,记得照我刚才说的去做,必定能保你一命。” 曲烈倒也不在意他二人究竟说了什么,只以眼神示意一干人等开始行动,众人颔首应下,纷纷变装,李然在一旁看着,正暗自称嘆,却见那跳蚤似的混小子跃到纪老头身旁,一手抚着他圆滚滚的肚子,一手捏着他肉嘟嘟的脸,贼似地逼问:“他方才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纪闻人一脸为难地讪笑一声,又扫了眼对面那尊贵之人,爱莫能助地嘆一口气,道:“此事殿下既然只告知老臣一人,就不好说予旁人听了,对否?” 那混小子自然不肯罢休,正要缠问,却见曲烈一挥手,大半人马齐刷刷动身离去,速度之快简直令人眼晕,纪闻人走在最后头,临转身时朝李然躬身行了一礼,道了声殿下珍重,继而一步三颠地挪了出去。 驾车的小子见人都走空了,无趣地啧了啧舌,凑近他问:“你方才究竟与他说了什么,说来听听呗?” 李然不应,拍开他走至曲烈跟前,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他方问完,就觉得手中多了个沉甸甸的东西,低头一瞧,见是个皂色包袱,却听对方低声道:“尽快离开此地。” “也好,以免夜长梦多。” 曲烈见他如此明白事理,眼中添了层淡薄的笑意,道:“换身行头再走也不迟。” 如此,也不待那二人应答,自顾自忙活起来,换了衣服鞋帽,粘上长须,摇身一变成了个儒雅老者,继而捻了鬍鬚道:“你我乃是父子,此番是去往句瞀贩卖药材。” “句瞀?那不是在东边?” 李然不解,头也不回地问来,那混小子见他犯了煳涂,得意一笑,插嘴道:“嘿嘿,不明白了吧?我师傅的能耐,你这等凡夫俗子岂猜得透?”语毕,转而笑嘻嘻地对曲烈说:“师傅,他这人实在无知,您老不必理会,咱们走咱们的,他爱跟不跟。” 曲烈揉了揉略有些纠结的眉眼,漠然道:“如此啰嗦,还不快行动?” 那小子见他并不配合自己做戏,脸一垮,装模作样地嘆一口气,道了句师傅还是之前那样好玩,撇了撇嘴,迳自去“穿衣打扮”。 李然倒也迅速,废话不多说,三下五除二将衣服换了个遍,正要戴帽子,勐地一转身,冷不防撞上一人,竟是个女的,他四下一扫,见那赶车的小子已消失无影,额上青筋一跳,指着他问曲烈:“你让他装女人?” 对方的回答倒也简单,淡淡道了句他自己中意,那小泼皮朝他挑了挑眉又眨了眨杏眼,嗲声喊了句相公,李然浑身一颤,按着太阳穴将对方上上下下瞧了一通,末了扯嘴一笑,皮笑肉不笑地说:“女人我见多了,丑成这样的,还真是头一回看到,啧啧。”嘆毕,又凑近对方低声道,“别说哥哥我没提醒你,你那儿也塞得太大了点,装得这么辣,就不怕被人劫色?” 此话一说,那“妙龄女子”立马气红了一张猴脸,抖着手指,炸了毛似地喊:“师傅,他怎的如此粗鄙!” 老师傅不应,全当没听见也没瞧见,事不关已地道了声走,率先踏出门去,身后十数个黑衣劲装之人也于瞬间闪得没了人影。 三人从角门出了小院,冷不防听到远处有马蹄声传来,曲烈打了个响指,一人应声而去,片刻后去而復返,凑到他耳边低语一番,他颔首应下,眉眼间全不见忧色。 李然在一旁瞧了片刻,凝眸问:“有人追来了?” 对方点一点头,手上一示意,身后一干人等纷纷散得没了人影,他三人则择小道上了路。 这么一路走来,天将大白时分,三人到了安都城,城门口并没戒严,进得倒也顺畅,进城后买了辆马车,又购了点药材,一路向东行去。 逃离西平皇宫后的第二个夜晚,离西平京师要地已去了百里,天色将黑之时,来到了下一个城镇,三人也不急着赶路,找了家客栈住下。 李然在马车里呆了一天,虽然服了曲烈给的“清心定神”丸,一路昏昏欲睡过来,却依旧晕得脸如菜色。 进了店,正想好好睡一觉,客房一分,他就不快了,却原来竟是他与那泼皮猴子一间,遂忍着胸口憋闷,指着那“丑女”问:“我能不跟他一间吗?” 曲烈一脸淡然地摇了摇头,道:“有他在,方保安全。” 听这话的意思,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只得无奈地撇了撇嘴,领着那假媳妇儿进了屋。 少顷,曲烈跟着进屋来,将里里外外检查一通,这才安心坐下喝茶,喝前也不忘用银针试毒,谨慎得近乎兢兢战战,李然倒没见怪,他前几次吃过大亏,如今已深刻明白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 三人在桌边坐定,曲烈将往后几日的行程细说一番,其余二人点头应下。 李然凝眸出了会神,低声问:“昨晚那些是赵妍的人?” 第22页 “是。” “她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自然……是的。” 曲烈点头,李然心中已多有明了,想了片刻,嘆道:“想不到纪闻人是北烨密探,这步棋布得真够深,只可惜……” 只可惜因为他,毁了整盘打算。 曲烈并不出言多劝,而指望那泼皮猴子开解,自然更加不靠谱。 未几,只听那淡漠之人幽幽道:“棋子虽失,却也并非一无所获。” “什么意思?” 李然挑眉问来,但见对方淡淡一笑,颇神道地说:“尹谦到底不明白,以肉餵狼,只会自食恶果,永留后患。” 风起云涌第十九章 “割肉餵狼?这话有点意思。” 他笑着问来,未等曲烈开口解释,倒是那泼皮小子边嗑瓜子边插嘴道:“嘿嘿,不晓得了吧,西平尹谦当初之所以能问鼎皇位,庆原可谓功不可没,此人一度名不见经转,却能雀屏中选,可知是何缘故?”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李然侧脸扫他一眼,也懒得搭理,但见对方自顾自得意地啜了口茶,翘着嘴角继续卖弄道:“看你目中无光实在可怜,就告诉你得了,其实那赵妍不仅是他尹谦的贵妃,还与他有血缘之亲,如此你可明白?” 李然挑眉,神色间多有不信,对方窃窃一笑,道:“信不信由你,我管不着。” 语毕,继续埋首嗑瓜子。 这小子实在太过乖张,全然跟沉稳二字搭不上一点边,李然不敢轻信,遂抬眸去向曲烈求证,却见对方点了点头,那泼皮猴子一瞧,窃窃一笑,朝他比了个看吧的手势,神色间满是得意。 李然心中略一惊,暗忖难怪苏沫轻易不会信人,却能对赵妍深信不疑,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 这么一想,才有了点豁然开朗的感觉。 正摩挲着杯沿沉思,却听那混小子嘻嘻一笑,道:“别想了,这里头的官司连我师傅也理不清。当然,你若愿意喊我一声好哥哥,我倒可以跟你细说一二。” 他方说完,屋内就传来“哎呦”一声痛喊,原来是李然又在他后脑勺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那小子正欲发怒,却听曲烈道:“你不过知道些皮毛,竟如此卖弄,是否嫌在为师身边呆得太久,想回京师住上一年半载?” “呵呵,绝无此意!绝无此意!您老多虑了!多虑了!” 那小子一听,立马连连讨饶,眉眼间似乎还有几分惶恐之色,李然淡淡扫他一眼,暗骂一声nuts,那头曲烈啜了会茶水,正色道:“赵妍心思深重,西平若想成事,必定与她脱不了干系。”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眸光一闪,不无感慨地补了一句,“但到底还是个女人。” 这话引人深思,李然双眸一眯,问曲烈:“你跟她打过交道?” 他方问完,那小泼皮却嘿嘿笑开了。 “可不是么?” 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李然一脸不耐地扫他一眼,讥讽他道:“你小子只是装女人,不是女人。” 此话一说,对方非但没有怒,反而拍桌子朗声笑了开来,边笑边断断续续道:“你说我……是女人……刚才是谁……晕得跟……面条儿似的……哈哈……哈哈……” 李然听着那一声声的拍桌之声,按下想要掀桌子揍人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以胳膊肘拐住那小子的脖子,阴测测道:“你小子嫌活得不耐烦了?” 这一字字说来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只因此事乃他平生一大忌讳,只不过跟一个小鬼斤斤计较,实在不符合他往日的风范,遂很快就松了手,那猴崽子一得劲,笑得越发鲜活。 月上树梢头时,三人觉得困顿难挡,各自睡下。 这一夜尽是稀奇古怪的往事入梦来,外头刚打过三更,李然就被脚底板上一阵剧痛惊得醒了神,伸手一摸,额上已是冷汗连连,侧脸一瞧,那泼皮正裹着棉被背对着他睡得极香,一副雷打不动的酣然模样,甚至还有一声没一声地打唿噜。 他暗自翻了个白眼,忍着剧痛起身,暗骂一声shit,倒了杯茶喝下,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补觉,却见那泼皮小子半梦不醒地转过身来,揉了揉尚有些朦胧的双眼,不解且懊恼地问:“你怕什么,好好睡你的觉呗,不是有我在么?” 靠!这小子睡得比猪还死,还好意思说有他在万事ok? 李然额上青筋一跳,如今他脚上生痛,心头烦躁,偏偏那小子还不识好歹地出言讥讽,索性不再客气,沉声道一句过来,却见那小泼皮目中一骇,一伸手护在胸前,怯怯问:“你想做什么?” 瞧那神色,仿佛是生了误会。 李然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恨道:“你小子整天吃饱了想些什么?过来!给我捏捏脚!” 对方听闻只是捏脚,舒一口气,凑近后瞧了瞧他的神色,又摸了摸他的额头,颇惊诧地问:“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他方问完,只听一人磨牙道:“你他妈踩到我脚了!” “啊!对不住!对不住!” 语毕,忙矮身蹲下,道:“我替你揉揉。” 如此,也不待对方应答,兀自揉捏起来。 “往下。” “这儿?” “左。” “行行。” “左右你不分?” 这一次,小泼皮竟出奇听话,可谓有求必应,一面按揉,一面取笑他道:“想不到你平日里一幅铁铮铮的模样,竟也如此……嘿嘿……” 李然扶额靠在桌沿,垂眸冷冷剜他一眼,喝一声闭嘴,那混小子jian笑一声不再多语,却时不时拿眼来扫他,一脸的贼样。 李然默然深思片刻,无聊问道:“你师傅一向都那样?” “哪样?” “你说呢?” “嘿嘿,我明白你的意思。” “那还不快说?” “哼!如今究竟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你就不能客气些?” 李然不应,只挑眉瞥他一眼,那气势一摆,竟不乏震慑之感,但见那猴崽子微微一愣,又嘻嘻窃笑一声,道:“看在你是美人儿的份上,我便告诉你吧。师傅他老人家平日里虽不苟言笑,待人却也极好。当然,你切莫惹他,否则后果不堪。” 这话词不达意,说了等于没说,李然也懒得跟他罗嗦,换了话问:“那这次的事你知道多少?” “何事?” “原来你不知道。” 那猴崽子装傻充愣,他怎么看不出来,淡淡撂下一句,对方被他一激,果然炸了毛道:“实话告诉你,这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想知道么?求我便是!” “……” “如何?” “算了,我明天问你师傅。” 那小子原本是想吊他胃口,如今见他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样,似乎再不欲追问,半气半恼地连连道了两声你行,末了抬眸望他一眼,道:“想问什么就问呗?” 李然无声一笑,轻启薄唇,道:“御花园的事,是不是你师傅安排的?” 他方问完,但见那小子嗤笑一声,道:“我还道是什么,原来就这破事。告诉你,此事虽非师傅亲手所为,却也与他老人家脱不了干系。” “说重点。” 李然以指叩了叩桌面,示意他直截了当说来,那猴崽子神色讪讪地撇了撇嘴,道:“我师傅只从旁提点一二,具体如何行事,自然有人安排。” “不是赵妍干的?” 对方点头,道:“她自然没这么傻,办事的另有其人。还有何疑问,不妨一併问来。” 李然颔首,片刻后皱了眉问:“他只是个太医,这么乱来,就不怕暴露身份?” 他方问来,只听那小子啧啧一嘆,道:“你这人怎的一时精明之极,一时又如此天真?可见皇……陛下待你果真是好。歷朝歷代以来,哪一国的后宫不是是非地,比起朝堂内的明争暗斗,那地儿才是真正的修罗场。” 李然将他这话听进耳里,未应是也未应不是,却听那混小子吊着嗓门又补了一句:“况且,若非他西平后宫生事,你的日子如何能那般好过?” 末了,还冷哼一声以示不屑。 李然也不理会,挑眉颇有些不大相信地问:“就这么简单?” “自然……不完全是。” “还有什么?” “你说呢?” “我知道,还用得着问你?” 猴崽子见他神色间颇有些“气急败坏”,一扫方才的气愤难平之色,窃窃一笑,继续道:“道理却也简单,太医的权责毕竟有限,唯有藉助手握实权之人方能成事。后宫为官,首要之道便是选对阵营,如此方能得人荫庇,继而官运亨通,一路扶摇直上,乃至成为人上人,而西平后宫,唯赵燕二人最为得势,其中犹以赵贵妃见长。” “大树底下好乘凉,道理我明白,可这话不像是你说的。” “嘿嘿,此话的确出自我师傅之口,你又如何知晓?” “你小子iq有多高,我心里有数。” “阿什么?” “这你别管,我还听说他是姌昭仪的人?” 他如此问来,但见对方神道道地咂了砸嘴,颇有些感慨地说:“是是非非,一双眼岂能看透?一张嘴岂能道明?”顿了顿,又道,“其实你说得也不全错,师傅明里是那昭仪的人,暗着却是贵妃的心腹。可惜,她二人谁也料不到,他老人家还有另外一层不为人知的身份。” 语毕,他嘿嘿一笑,似乎十分得意,恰逢李然脚底板上那根连着小腿肚的青筋又一抽,痛得他嘶地倒抽一口冷气,那猴崽儿见他神色有异,忙道:“你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他嘴上虽在取笑,手下动作倒十分轻柔,可言者无心,听着有心,但见李然恼羞成怒地伸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记,道:“你小子这张嘴真是欠揍。” 如此说来,脸上却不免一热,好在房中昏暗,那猴崽子并未发觉,只自顾自埋头道:“师傅他老人家天纵英才,小施计谋便能令那二人入了套来,非但能顺利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且还给他西平埋下永久后祸,如此一石二鸟的奇思妙计,岂是常人能想到的?” 第23页 李然虽然不想承认,却也没办法不贊同。 赵妍是何等精明的角色,寻常人一动心思,哪怕只转一转眼珠子,都逃不过她的双眼,这小子的师傅却连她都能算计在内,岂是“厉害”二字能形容? 那猴崽子见他难得默认,耀武扬威地晃了晃脑袋,手下动作不停,继续神气活现地说:“只说这脱身的时辰,就得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能过早也不能过晚。早一日,尹谦还在半路,倘若他及时收到消息,咱们铁定插翅难飞。晚一日,你则已经成了赵妍的刀下亡魂,更不必提那丫头了,嘿嘿。” “总而言之,你这条小命是我师傅救的,其中自然也有我一分功劳。所以,往后记得对我客气些,明白了?” 他嘴上说得有种,手下伺候得却是殷勤之极,李然却没有漏听那句“更不必提那丫头了”,眉眼一凝,颇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哪个丫头?” 却听那猴崽子嘻嘻一笑,颇暧昧地扫他一眼,道:“还能有哪个丫头?我师傅日日为你看诊,只须一眼便能瞧出她的心思,是以总会以净面为藉口,偷偷在她身上一点点地下那暖情香。果然,终是水到渠成,人人得偿所愿。” 暖情香! 李然大惊,却听那小子继续得意洋洋地说:“若非如此,那丫头岂能轻易被支开?不支开她,你又如何脱身?” 他说到此,打住不再多言,李然心中却早已明了。 纪闻人既然是赵妍的心腹,想必已经在去永安殿前,将那晚的事透露给了赵妍,赵妍早已觉察到那丫头神色有异,听他一席话,一气之下必定按捺不住,宣了翠铃去问,这才给了他们最好的脱身机会。 李然在想明白过来的那一刻,也不知道究竟是喜多些,还是悲更甚。 原来,撕开那一层单薄的假象,竟是这样一个事实。 他靠在桌沿,长久地静默,再不言语。 少顷,却听那聒噪的小子满脸无趣地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李然摆手示意自己已无事,起身几个跨步过去上床躺下,阖眼再不多言,却听那小子一脸不甘心地跟在后头嚷嚷:“喂!喂!喂!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告诉我,昨晚究竟跟纪闻人说了什么?” 对方不应,那小子又锲而不捨地问来。 李然皱一皱眉,凉凉问:“你真想知道?” “自然!否则我今晚如何睡得着?” 他一脸的理所当然兼理直气壮,却听对方冷冷撂下一句“那就别睡了”,翻身过去再不多言。 翌日一早,当那驾车的小子顶着两只熊猫眼出现时,任凭他师傅再如何问来,他也没好意思明说,只因昨晚当了一回捏脚小弟,又被气得半死,才有了今日这副德行。 风起云涌第二十章 三人择管道东行,倒也随顺。 西平地处西北,境内多沙丘,这一路走来,竟别有风光,李然问曲烈要了张地图,沿途标标记记,顺便打发时光,那猴崽子憋了一整个晌午,无聊之极,终是探身过来,半气半恼地问:“你不好好歇着,研究这破玩意儿作甚?” “以后有用。” 他神色肃然,那小子嘿嘿一阵贼笑,道“你那犯晕的毛病都好了?” 李然不应,也懒得跟他闲扯,只凝眸干正事。 “嘻嘻,挺有气势啊,改明儿我也学学你这样。” 语毕,还学着他的样子皱了皱眉头。 李然淡淡扫他一眼,想了片刻,问道:“你……想不想带兵打仗?” 他倒是好心,却见那猴崽子一脸嫌恶地摇了摇头,道:“那事不适合我!再说了,我还得跟着师傅他老人家混日子不是?” “随你便。” 他撇了撇嘴,暗忖你小子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么一想,也没戳破,倒是那猴崽子被他猜中心事,欲言又止地憋了半天,愣是一根象牙也没能吐出来。 李然看不过,将手头东西放下,双手环胸盯着他瞧了片刻,道:“他就在外面,想说什么就说。” 那猴崽子面上一红,一个探身过去伸手捂住他的嘴,一脸气急败坏地说:“嘘!你小声点!我师傅耳聪目明!让他听了去,该如何是好?” 李然暗自翻了个白眼,挥手在他后脑勺上又拍了一记,猴崽子“哎呦”痛喊一声,龇牙列齿地望着他,恨道:“说了不许敲头!还敲!” 说着,双手抱头满脸控诉地望过来,嘴上还一个个劲地唧唧歪歪,也不知道究竟在念叨些什么,李然一脸嫌恶地擦了擦嘴角,道了声懒得管你,却听那小子压低了声音颇不敢置信地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是人都看得出来。” 他淡淡说来,却见那猴崽子一个振奋,眼巴巴道:“那依你看,师傅他对我……” 李然抿唇不语,对方本就生了一张娃娃脸,如今睁着一双无辜之极的眸子望过来,竟让他无端想起了江逸。 这念头一动,就莫名生了些亲近感,遂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神色间有鼓舞之色,却并不是那猴崽子乐意见的。 “我就知道!就知道!” 听语气,也不晓得是愤懑多些,还是委屈更重? 李然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靠回软垫上,道:“女人多的是,别想不开。” 这话实在不具备什么安慰效果,但见对方瘪了一张猴脸摇了摇头,道:“我对女人没兴趣。” “你……还真是……与众不同。” “哼!你还有嘴说我?” “我跟你不同,我喜欢……” 女人二字还未说出口,但见他神色一怔,仿似被雷噼了一般,瞧神色竟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在他前半生仅有的二十七个年头里,他李然绝对能拍着胸脯对世人说:老子中意的是凹凸有致的女人!男人?哥压根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然而,方才那一瞬间划过脑际的画面,又该如何解释? 他黑着脸,正兀自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却听那猴崽子自怨自艾地悲嘆一声,道:“我知道你与陛下鹣鲽情深,你无须向我炫耀,我乃失意人,无人爱亦无人怜。” 话方说完,车厢内再次传出“哎呦”一阵痛喊,赶车的老头儿一脸事不关己地抖了抖眉毛,却听那猴崽子低声喊道,“你竟拿我出气!你可知道我是谁?” 车内许久不闻应答之声,片刻后,又听他尖了嗓子喊:“拆伙!拆伙!老子要拆伙!” 老头儿终是不耐,伸手敲了敲车皮,漠然道:“也好,下个路口我自会将你放下。” 此话一说,那聒噪小子再没了声音,恰恰应徵了那句--一物降一物。 如此一路向东赶路,马不停蹄,约莫过了十数日,就到了边城句瞀(mao四声)境内。 这一路走来,关卡日益见严,一打听下,才知晓是天子令已至,要捉拿敌国jian细,城中告示张贴得比比皆是,纪闻人的画像也处处可见。 三人俱惊,算算时日,纪老头应该还没能赶到盘龙踞,真是大大不妙。 这一日夜半时分,曲烈独自一人驾着马车回来,神色间有少见的凝重,待他进了屋来,李然压低声音问:“出了什么事?” “西平国令已下,边城一律戒严,无通关令牌不得出城。” 对方边理袖子边沉声道来,李然暗自骂了声fuck,负手在屋内踱了两个来回,末了一个站定,问道:“哪里能弄到令牌?” 曲烈皱眉,道:“将军府。” 语毕,无声一嘆,却听那猴崽子嘿嘿一笑,道:“想这么多做什么?索性翻出城去。” “不可!城内外均有重兵把守,不日还有大军赶至。贸然出城,恐怕会有埋伏。” 曲烈凝眸以眼神警告他不可轻举妄动,但见那猴崽子撅了撅嘴,很不甘心地低头继续嗑瓜子,李然点头,道:“确实,不能轻举妄动。” 曲烈凝眸想了片刻,道:“怕只怕,老纪一旦落网,声东击西的计谋必破,到时候我等再想出城,就会难上加难。” 李然不语,眉眼皱得纠结。 诚然,对方说得没错,在此地多呆一天,他们就会有多一天的危险。 句瞀乃西平通往丹丰要道,曲烈当初之所以选择弃盘龙踞而走此地,其实是想借战乱之故,乘乱潜出。 未曾想,只不过十数日时光,此地竟已严守至此,杀了他三人一个措手不及,可见西平军令下达之快,确实不容小觑。 猴崽子见他二人沉默不语,挠了挠眉毛,道:“没令牌,造一个假的不就成了?” 李然挑眉,似乎也觉得可行,却见曲烈摇了摇头,道:“我已在城门口观察了两日,出城者寥寥无几,可见那令牌并不好得。”顿了顿,又道,“而普通商贾,还未见有能出城者。” 此话一说,他二人均愣。 李然揉了揉纠结难分的眉眼,暗道姓苏的的确够绝,边城一锁,晾他插翅也难飞。 [西平永安殿] 夕阳余晖下,永安殿金碧辉煌的瓴宇如此绚烂,在那艷阳红日的落晖中,闪耀着刺目的奢华与粲然。 殿内,一切如旧。 鎏金大理石地面依然光可鑑人,外殿的青铜兽炉中,依然香菸裊绕,遮阳的轻纱帐幔上,依然是那一缕缕刻凤绣百子的鲜活纹路。 然而,却终究是空荡难掩,寥落自生。 苏沫站在殿外轩窗旁,兀自出神,有晚春傍晚的暖风袭来,拂过他如秋水般的黑眸,吹起层层涟漪,碎成了满眸的斑驳。 是否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会转瞬即逝? 他不明白,也想不明白,只如往日那般,静静站在殿外长廊下,隔着镂窗的菱格子,驻足凝望。 恭槐安候在三步远处,大气也不敢出。 这位天子自祭天回来后,便一直如此,日日来望,一朝不落, 少顷,但见那明黄的身影慢慢进了殿去,刻金丝的明黄龙靴一步步踏在那墨色大理石砖面上,在那夕阳的余晖里,只留下一抹空洞得没有任何内容的背影。 恭槐安目有大骇,垂首不敢再望。 一如往日那般,落地朱漆扇门应声而阖,挡住了这落日艷阳里的无边荣光,也隔断了一殿的无边冷清。 苏沫在外殿轩窗下的那张美人榻前站定,盯着榻首望了片刻,继而在榻上坐定,以指摩挲着手下那条明黄刻凤纹薄裘,神色飘忽而幽远。 第24页 片刻后,那如水双眸中就见了笑。 夕阳的余晖从菱格中穿透而入,在榻上投下一抹艷红,那烫金凤裘似被染了血,红得刺目、惊心。 殿中极静,滴水可闻,却依稀有笑声传来。 “殿下,奴婢知道了!知道了!” “好,你说。” “是变成蝴蝶飞过去。” 是何人的慡朗笑声在耳边萦绕不去,恬淡欢快中,有点滴温暖沁入心头。 他笑着在榻上躺下,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殿宇发呆。 满目苍茫中,依稀可见那个明媚的清晨,一人垂手卧于榻上,正阖眼沉睡,神色淡然且安适,有书卷掉落在侧,亦有清脆鸟鸣不绝于耳,清晨的第一缕清辉洒在他脸上,带着春日特有的清透,在那如画眉眼间投下一抹动人剪影。 他的人生,在那个瞬间,似被完全定格,只愿辰光静止,在那春声梦死里,用那秋水浓眸,倾诉自己满腔的缠绵、渴望与柔情。 他伸出手去,想要捉住那一刻的永恆,睁开眼一瞧,却满满都是空落。 空落落的永安殿,空落落的皇城,空落落的心…… “我说过不会舍你,你为何不信呢?” 他自言自语,神情委屈,像个固执的孩子。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在天边褪尽,安都城的万家灯火于夜色中璀璨生辉,却照不亮永安殿的无尽漆黑。 他起身,朝着内殿去了,视野中,月纱帷幔随风起舞,似烟似波,飘忽不定,难以捉摸。他伸手捉了一缕在手中,撩开一瞧,却如往日那般,见到的只是一张空荡荡的金丝楠木凤榻。 “那晚是你,对不对?”他在床沿坐定,抚摸着手下的锦缎自言自语,眼中有近乎偏执的灼热,“一定是你,我知道,一定是……” 这最后一声,在冰冷的永安殿内久久迴荡开来,消失在那黑暗殿宇的深处,似被吞噬了一般。 到底,不过是场梦而已。 翌日,天将大亮,恭槐安正在殿外候着,冷不防听到吱呀一声重响,带着沉闷久远的回音,殿门应声而开。 一人立于门后,秋水黑眸中无悲无喜。 恭槐安大惊,忙十二万分小心地垫着脚尖过去,轻轻唤一声陛下,骇得再不敢多言。 那人不应,抬脚就走,头也不回地道:“封了。” 终其一生,他的后位始终悬空。 多年后,当永安殿的大门再次开启,望着殿中一切,李然只觉脑中一阵轰鸣,竟不敢抬脚进去细看。 风起云涌第二十一章 [西平边城句瞀] 三人被困于句瞀城内,正在商量出城之事。 猴崽子倒也闲适,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瓜子,曲烈则垂眸深思,眉眼微皱。 李然起身在屋内踱了片刻,末了一个站定,问道:“我们是不是来贩药的?” “正是,为何如此问?” 曲烈目有不解,李然揉着眉眼想了想,走近了与他低语一二,对方边听边点头,想了想道:“可以试试。” 语毕,朝猴崽子招了招手,道:“过来,我有事交予你办。” 猴崽子面上一喜,眼巴巴地凑过来,道:“您老人家吩咐的事,徒儿必定妥妥噹噹办来。” 曲烈沉声一咳,让他附耳去听,低声细说一番,猴崽子听罢,嘿嘿jian笑一声,道:“我办事,您老放一百二十个心就是。” 对方只淡淡扫他一眼,猴崽子讪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倒也明白此时不是献宝的好时刻,忙不颠儿地应了声是,立马闪得没了人影。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那小子一脸振奋地回了来,彼时城内已谣言四起,称有瘟疫来袭,且何人家里死了几口人或几头猪都一清二楚,惹得城中百姓个个惶惶不安。 李然听到消息后,脸上一黑,半惊半诧地问:“你究竟做了什么?” “还能做什么,不就是照着师傅的吩咐去办咯?” 曲烈揉了揉眉眼,道:“虽办岔了,却也算是歪打正着。” 此话一说,就听那猴崽子贼贼一笑,道:“东西也收了不少,都是托人办的,一时半刻铁定查不到咱头上。” 如此,三人又谋划一番,不觉午时已至,遂一同下楼去用膳。 去到一楼,三人挑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 好事的矮掌柜一面下单,一面低声抱怨:“这年头真是遭殃,一会儿兵荒马乱,一会儿瘟疫四起,也不晓得何时是个终了。” 李然见他面有苦色,笑着打趣道:“早上您老来收房钱的时候,可没见这么忧国忧民啊?” 掌柜的听他说得有趣,乐呵呵一笑,道:“客倌真会说笑,小本买卖,混口饭吃而已。” 他方说完,却见曲烈放下手中茶杯,一脸煞有介事地问:“出了什么事?” 如此问来,神色间隐约还有忧虑之色。 李然正暗自抚额失笑,却听那瘦的如皮包骨似的矮掌柜低声道:“听说城中起了瘟疫,这几日您三位可千万别出门去,免得惹上那东西。” 正说着,又听邻桌一人嘆道:“如今瘟疫四起,也不晓得何年何月才能出城?” “哎……朝廷要捉拿jian细也不是这么个法子,尽折腾咱们这些穷苦白丁,何况找了数日,连个人影也没能找着,铁定早跑了,哪里还能等着被逮呢?” 他方说完,却听另一人抱拳一咳,颇有些诚惶诚恐地告诫道:“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此话一说,那抱怨之人一脸戒备地往四周扫了扫,唯恐方才那席话被朝廷派来的密探听了去,见四周尽是些寻常人,似是松了口气,贼窃窃地低声说:“跟你二人说件事,可不得外传。” “是!是!” “不外传!不外传!” “我有个本家亲戚在宫中当差,漏了些内幕予我,说这事很有些名堂。” “莫非……不是jian细这么简单?” “嘿嘿,哪里是什么jian细,其实是宫里头的……”说到此,那碎嘴傢伙滴熘熘地转动眼珠在四周扫射一圈,继而朝那二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俩附耳去听。 片刻后,但见那俩人“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一人嘆道:“难怪前一阵子传得绘声绘色,我还道又是街头传言,却原来真有此事。” “喂喂喂,那人长相如何?可有倚红阁那位……啊……” “呵呵,我那亲戚倒也见过,说咱们那位曾用四个字形容过此人。” “哦?哪四个字?” “倾世绝尘!” “咳咳,孙兄莫不是又唬我们?” “是,你小子又唬人呢?” “哪能啊?不如此,那位怎会……啊……” “倒也在理,那一宫的确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还有……听说连……都制了……只可惜……” “是!是!是!这我也有所耳闻,且不提那一千粒澜湖翠玉珠,光是上头的金线加起来,就比你我的胳膊还粗。” 此言一出,其余二人皆啧啧称嘆,一人摇扇感慨:“不是心尖上的人,怎会如此煞费苦心?” “哎……你说那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竟将咱们那位迷得……啊……听说自打得了此人,那位便日日相伴,一朝不落。啧啧,真是神奇,神奇之至!” “呵呵,你我这辈子恐怕都甭想见咯,那可是高山之巅的人。” 李然将邻桌三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额上青筋跳得堪称惊心动魄,又见猴崽子憋笑憋得难受,忍不住伸手给了他脑袋一记,猴崽忙抱头求饶道:“行行行,我不笑就是了。” 语毕,忍不住又嘿嘿窃笑起来,却听那长须老者轻咳一声,正色道:“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恰逢隔壁三人在贼模贼样地讨论帝王的“闺房之乐”,猴崽子听了一席,一个没忍住掩嘴喷笑,惹得邻桌三人齐刷刷朝他们望来,神色间多有不快,似被扰了兴致。 曲烈忙朝他三人拱了拱手以示歉意,又警告似地扫一眼那闯祸之人,李然揉了揉眉眼,又喝了口茶稳稳神,朝曲烈递了个没事的眼神,继而低头吃饭再不多听,心中却也有些不是滋味。 翌日一早,因“时疫”突起,城外军营唯恐蔓及士兵,遂派官兵来城中搜罗马鞭糙以防疫病,结果却只购到少许,一来是城中百姓消耗不少,二来也是存货不多。 晌午时分,太阳晒得正烈,远远见到三辆马车禺禺行来。 守城的官兵将他三人拦下,令其出示通关令牌,却见那老者沉声一咳,道:“老朽乃庆原人氏,家中世代行医,听说城外急需糙药,特来送药救急。” 那小官兵一听,觉得兹事体大,立马去向其上司通报,城门官一听,也不敢做主,只得派快骑去城外军营通报。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有阵阵马蹄声逼近,那满面虬髯的领头之人只简单道一声放行,门拦一开,三人就驾着马车过了关。 一路驾车,到了城外军营,将满满三车的药糙卸下后,就有一年轻军士走上前来,称元帅有请“徐医师”。 曲烈随着那小兵去了,李然和猴崽子则留在车上等候。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壮硕汉子过了来,从袖中掏出一捲轴,比着他二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末了指了指李然,道:“你!把衣服脱了!” 此话一说,饶是那猴崽子都被惊得一愣,正要反驳,却被李然眼疾手快地按进怀里,又听对方调笑道:“不过是脱件衣服,你紧张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他方说完,众人皆笑,但见那大鬍子校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看来小娘子是害羞了。” 军中本就荤腥不忌,李然深知此关不过,他三人必定难以脱身,强自朗笑一声,伸手一颗颗地将上衣扣子解了开来,背心却已是冷汗直冒。 这西平军士模样生得虽粗,心思倒挺细,边看捲轴边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末了将视线投向他的小腹,神色不可谓不锐利。 所幸,并无异样。 如此,对方竟还不罢休,作势要伸手来摸,却见那小娘子脸上一红,啪地一声将他那只粗糙的手掌打开,半怨半嗔地瞪他一眼,怨道:“你这大老爷,什么事不好干,做什么二话不说就要摸人家相公?” 第25页 语毕,立马替李然将衣扣一一扣好,神色既娇羞又委屈,身后已是哨声与哄闹声一片,却见那莽汉在片刻的怔愣后朗笑一声,道:“小娘子还吃大老爷们儿的醋呢?” “哼!奴家怎知您是不是水旱通吃?” 这话真有够臊,寻常人还听不大懂,李然也是见对面那几人神色暧昧,才多少猜出一些,气得差点没再给他脑袋一记。 “哈哈!不错!不错!这小娘子真够味儿!兄弟,你艷福不浅啊!” 对方拍了拍他的肩,他略一皱眉讪讪应下,暗忖这小子要真是他老婆,他情愿自己给自己一枪。 不过方才确实惊险,现在想想都有些心惊肉跳。 这么一想,就下意识垂眸扫了眼自己的小腹,那滋味复杂无比,一时间也分不清楚。 曲烈从帅营出来时,已过了小半个时辰,见了他二人,只淡淡一笑,仅一个表情,便让李然和猴崽子心中乐开了花。 三人立下此功,曲烈也不知道跟那位西平元帅说了什么,竟破天荒地被放了行。 如此,他三人再不耽搁,一扬马鞭,终是有惊无险地出了西平关卡,继而铤而走险,奔着留国通往丹丰的边城芰蒲城去了。 与此同时,厉子辛的大军也正一路向南攻来,以势如破竹之势,很快便将丹丰三分之一境地收入囊中。 这一晚月黑风高,三人驾车到了杏林城时已是入暮十分,他三人身上的银两已尽数拿去买药,如今早已身无分文,只得随便找了家贫户借住,以待明日一早继续赶路。 因身处敌国,他三人一路提心弔胆走来,早已疲累不堪,糙糙吃了些东西便歇下了。 子夜时分,夜色极静,李然是被一阵轻响惊醒的,一个惊蛰醒过神来,见曲烈正站在窗边往外细瞧,猴崽子则睡得不省人事。 他起身披衣过去,正欲开口询问,冷不防听到一阵破空之声,竟是十几个火把齐刷刷落了下来。 what? 城门还没破,怎么会有人放火? 他下意识要推门出去,方踏出一步,手腕就被曲烈伸手一把拽住,但见对方一脸肃然地朝他摇头,道:“这火救不了,我们快走。” “慢着!乘火势没起,看看还有没有人睡着?” 他目有坚持,曲烈被望得略一怔,暗自嘆一口气,抬脚一踢门沖了出去,他随即跟上,临出门时踢了踢正躺在地上睡得比猪还死的猴崽子,沉声道:“起来!吃烤猪了!” 猴崽子这几日无荤下饭,早已馋得嘴里冒油,正睡得朦朦胧胧时,被人一脚踢醒,又听说要吃烤猪,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起来,猴似地扫了眼四周,急急问:“烤猪在哪?在哪?” 却听前头那人沉声一笑,另一人头也不回地说:“不想变烤猪,就快跟上!” 他三人闯进对面屋时,果然见那一户人家睡得正熟,听到踢门声,才惊得一个个醒了神。 屋外,早已火光一片。 那男人倒还镇定,女人瞧了外头的阵势,搂着孩子一道啜泣起来,李然一个箭步过去,伸手搂过那个孩子,喊一声走,几个跨步出了门去,猴崽子落在后头,差点一个不留心,把自个儿烤成辱猪。 出了院门一瞧,整个杏林城早已是一片烈焰沖天的火海。 巷子里,横尸遍地;街道上,房屋尽毁,匾额旌旗落了一地;有女子孩子的悽厉尖叫声不绝于耳,和着兵器铠甲的铮铮铿响,将整个杏林城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他五人带了个孩子穿街走巷,沿路小心避开丹丰残军,急急往城门的方向逼去。 子时三刻,当那道厚重的铁门被轰隆一声撞开,伴着一阵兵器铁甲的轰鸣和马蹄震响,一人着银白盔甲,持剑沖了进来。 李然躲在暗处,定睛一瞧,目中不由一亮。 风起云涌第二十二章 [西平永乐殿] 永乐殿内,蟠龙烛火摇曳生辉,却依旧照不亮一殿的昏暗。 苏沫端坐在龙椅上,半张脸掩在夜色中,神色悠远莫测,恭槐安满脸小心谨慎地候在一旁,时不时偷偷觑他一眼,脸上冷汗密密生了一层又一层。 “句瞀那边今日来了消息,你可知道?” 他边说边将一封打开的明黄奏报扔到对方面前,淡淡道:“自己瞧瞧吧。” 赵妍垂眸一扫,将“庆原密使徐圆”六个楷体大字收入眼中,不免微微一愣,在片刻的怔愣里,将事情始末前后一想,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竟也入了他人的套。 “如此明显的栽赃,陛下也信么?” 她语含讥笑,也并不为自己辩解,只含笑望着对方,神色坦然。 苏沫皱眉不语,片刻后一脸莫测地问:“朕还能不能信你?” 此话一说,但见那华贵女子略一怔神,復又敛容正色道:“没有陛下,便没有臣妾。妍儿今日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表哥,为了我西平与庆原大业。” 她神色肃然,在永安殿那一点火烛下,修长身影投在鎏金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一抹婀娜剪影,张扬着骄傲与坚定。 苏沫在长久的漠然里,未点头也未摇头,只盯着她深望,末了嘆一口气,道:“但愿如此。” 如此沉声一嘆后,阖眼靠在椅上再不言语,仿佛是真的舒了口气。 少顷,殿外值勤的小内监躬身进来,见了赵妍略一愣神,復又惶恐之极地跪下禀道:“陛下,姌昭仪她……” “姌昭仪?” 苏沫沉声问来,神色冷漠,语带隐怒,小内监吓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方想起来如今宫中再无姌昭仪,立马重重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復又俯身跪下,诺诺道:“陛下息怒。” 那人不语,恭槐安眸中一动,低声道:“陛下,莫不是那一位出了什么事故?否则谅这奴才有一百个胆,也不敢犯这样的错。”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苏沫未应,却是赵妍边垂眸理袖子边问:“究竟出了何事?” 小内监犹豫再三,照实禀道:“永惠宫那边差人来报,称太医方才替姌常在请了脉,说再这么下去,腹中龙胎恐有不保。” 他放说完,却见赵妍脸色一变,低声喝道:“那还不快去开方子?” 听语气,竟十分急切。 小内监吓了一跳,忙道:“娘娘息怒,并非太医不肯开方子,而是……而是……” 话到后来,已说得吞吞吐吐,却是座上那人沉默良久后,一脸不耐地喝道:“快说!” “煳涂东西!还啰嗦什么?” 那小子见他师傅正一个劲地朝他打眼色,再不敢耽搁,忙道:“是常在自个儿不愿意,太医也没有法子,因而只能禀报皇上……与娘娘。” 语毕,还偷偷瞧了眼赵妍的神色,但听一阵噹啷之声,众人皆被吓得一个惊跳,却原来是苏沫手一扫,将一个鎏金瓷碗挥了下去,眼中有深不见底的怒意:“饶她一命已多,竟还如此不安分!不知好歹!” “陛下息怒。” 恭槐安忙以眼神示意那小内监过来收拾,一面拿帕子擦拭龙袍上的茶渍,一面好声劝慰, 赵妍却并未应和,正然道:“既然事关龙胎安危,还是小心为上,陛下不妨去瞧瞧,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 “不去!” 苏沫挥手,让恭槐安退开,负手在殿内站定,一脸的震怒难消。 “陛下可以不在乎她,却不能不在乎皇嗣!” 对方神色坚持,话亦不可谓没有道理,他望着一殿的夜色沉默良久,终是点了点头,抬脚走出殿去,却只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一脸震怒地回了来,恭槐安小跑着跟在后头,一脸的惶恐不安。 赵妍彼时已出了永乐殿,收到消息后,唤了恭槐安去问:“究竟出了何事?” 恭槐安凑近她低声细说一二,她听后,面上神色全然不变,沉默良久,淡淡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连本宫都要苦心算计,她竟公然去要?却不知,那个位置也不是人人都可坐的。况且,也得看他给不给啊。” 这一声轻嘆,几不可闻,神色间所有的委屈与不甘,也很快便消失殆尽,只一眨眼的功夫,又成了那昔日里华贵高傲的赵贵妃。 [丹丰杏林城] 厉子辛快马一到,正要擦身而过,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之极的声音,他神色一变,伴着一阵仰天马嘶,一拉缰绳停下马来,蓦然回首,顺着那声音所在的方向,在人群中寻找,少顷蓦地一怔,脚下催马疾驰而去,在离那人十几步远处,一个翻身下了马来,继而几个跨步过去,在两步远处站定,一脸不敢置信地问:“殿下,真是你?” 李然一手抱着那被吓坏了的孩子,伸出另一手拍了拍他的肩,欣然一笑,道:“果然瞒不过你。”语毕,颇动情地说,“好在,还能活着回来。” 对方久久不语,目中有点漆萤光,在那一弯月色下,面如冠玉的容颜间满含欣喜与感慨,末了沉声一咳,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然点头,却见猴崽子蹦跶上来,将那眼带泪痣之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末了嘿嘿一笑,拱了拱李然的背,一脸贼兮兮地问:“他就是你的那个……啊……” 语气像足了当日在句瞀客栈时遇上的那三个八卦白丁之一,这话方说完,他那猴脑袋就冷不防再次遭殃,伴着哎呦一声痛喊,众人闹笑不已。 少顷,李然指着身后众人一一介绍,到曲烈时尤其夸了一番,对方却依旧是一副雷打不动且神色淡然的模样。 厉子辛听他一席话,方知此人就是那幕后功臣,遂带了感激之色朝他望去,拱手道:“多谢先生出手相救!” 对方如今已易容成老者,旁人全以为他乃古稀老人,却听猴崽子jian笑一声,道:“嘿嘿,你无须谢我师傅,他老人家乃是受了……陛下圣谕。”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若谢我,我自然不会有异议。” 猴崽子耍泼皮,厉子辛却也不恼,依旧好脾气地笑着点了点头,那小子见他如此好“欺负”,越发得劲,纠缠不休,却听李然冷哼一声,凑近他压低了声音威吓:“小子,忘了刚才怎么差点被烤成猪了?” “唉唉唉,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如今做女子模样打扮,这么闹腾,滑稽之感顿生,众人止不住再次闹笑。 第26页 李然失笑,摇了摇头,转而望向那面如冠玉之人,道:“别理他,那小子一直这么个德性。” 正说着,却听身后一把沙哑的声音道:“小然,你还要抱着人家的孩子多久?” ********* 剩下的0.5 这声音如此熟悉,李然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他蓦地抬头,但见一人从厉子辛身后走出来,着一身明黄绣九龙黄袍,眉眼间有战火硝烟的落痕,眸中光影斑驳,里间有太多情感,望过来的那一霎,几乎让他觉得唿吸一窒。 片刻的静默后,但见那明黄身影踏着月华一步一步走来,虽一身杀伐难掩,眸中却有化雨融冰的柔情,万般情绪都被掩藏在了平静的假象之下,衬着杏林城的火海焰光,似是要将他缠绕在内。 李然木了手脚立在原地,看着那人慢慢走近,末了在他身前站定,继而缓缓抬起手来,似是要搂他,犹豫片刻后,却只是以指轻轻理了理他额间的乱发,继而伸手摸了摸他怀中那孩子的脑袋,不无感慨地嘆道:“你可真是个幸运的孩子,逸儿都不曾……” 话未说完,已没了声响,说到最后一个字时,隐约已有一丝颤抖,虽只一瞬,李然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剎那间,他只觉得胸口有热血汩汩涌动,遂想也没想,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一伸手搂上了对方的肩,江诀在瞬间的呆滞后,即刻反手将他拥进了怀里。 一切,于瞬间静默。 杏林城的一切仿佛都成了虚空,时光在瞬间停驻,耳边唯有风声火声唿啸,还有耳边一声响过一声的剧烈心跳。 爱是什么,或许他从前还不明白,但此时此刻拥着这个男人,却觉得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安定。 众人纷纷垂首不敢多看,良久的静默后,却听江诀轻笑一声,低声道:“你再不放手,这小子可要抗议了。” 李然不解,疑了一声,对方伸手指了指他怀里那小子,他低头一瞧,才意识到二人间还有这么个“第三者”在,尴尬地讪讪一笑,松开搂着对方的右手,继而摸了摸那孩子的脑袋,颇有些惹人发笑地抱怨:“你小子也不吱一声?” 这话一说,却听一人嘿嘿贼笑一声,道:“也不知是谁死死搂着人不放?还怪别人?” 末了,还十分不给面子地嘻嘻一笑。 李然脸上一热,侧脸一扫,见众人都低了头,唯有那猴崽子一人,正摩挲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 他将怀里那孩子放下,道一声去吧,将那孩子轻轻推了出去,正要起身过去给那小子一点教训,冷不防觉得手心一紧又一热,下意识低头一瞧,自己的右手已经被人牵了去。 却听江诀轻笑一声,道:“不必理会,不过是个孩子。” 语毕,再不多言,拉了他就往城门口停着的那驾御辇去了。 杏林城本是丹丰第一富庶地,也正因为此,丹丰军见已势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了个屠城。 天将大亮时分,残军已尽数投降,杏林城一过,江诀当即下令,于城外十里地处安营扎寨,休整一日,隔日再向南逼近。 林瓒经通传进帐来时,李然正在喝粥,见了那熟悉之人,立马起身迎了上去,握拳与对方一击,朗声笑道:“不错,已经开始独当一面了。” “谢统帅夸赞!” 对方笑着拱手行礼,他下意识往帐外扫了扫,颇有些不解地问:“就你一个?廖卫他们呢?” “廖统领与孙统领正留守京师,陛下此次只遣了属下与严统领二人迎战。” 他循规蹈矩地应来,李然不由失笑,摆了摆手,道:“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了沈泽那一套?” 语毕,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道,“还跟从前那样,别管那些有的没的,啊?”林瓒颔首,道:“那属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错!够慡快!” 正说笑间,就见那铁骨铮铮的严文斌进了来,见了他面上一喜,继而毕恭毕敬地朝他行了一礼,道了声属下参见统帅,李然应下,又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道:“正说到你呢。”语毕,示意他二人坐下,闲聊一通后,正色问,“城里的情况怎么样?” “一如往日,丹丰已将城中粮糙尽数毁去,想来是不愿给我军留下任何好处。” 严文斌神色肃穆,李然瞭然地点了点头,暗自盘算一番,转而望向林瓒,问道:“你对这事怎么看?” 他方问完,但见那相貌堂堂的俊雅之将淡淡一笑,道:“如此短视,无异于自取灭亡。” 此言一出,李然就抚掌笑开了,末了敛一敛神,道:“有了这么个前车之鑑,你们知道怎么做了? “属下明白!” “属下明白!” 他二人齐齐,恰逢那头江诀和厉子辛边低声交谈边走了进来。 此时天色已将大白,忙活了一整晚,众人却依旧精神抖擞,看来战事顺利,的确很能振奋人心。 江诀朝众人使了个眼色,一干人等纷纷退出帐去,继而沉声一喊,就见丁顺捧着托盘进了帐来,见了李然目中一红,噗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凄悽苦苦地喊了声殿下。 李然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道:“还行,挺鲜活的样子。” 丁顺连连点头称是,又偷偷瞄了眼那身着龙袍之人,尔后小心谨慎地将托盘内的鎏金瓷碗搁在案上,復又叩首行了一礼,诚惶诚恐地退出帐去。 李然望了望那个灰熘熘的身影,又望了望身旁之人,一脸好笑地问:“你做了什么?怎么把他吓成这样?” “无规矩不成方圆,朕不过小惩以戒。” 对方面色淡淡,他挑了挑眉,一脸的不敢置信。 “小惩能吓成这样?” 却见江诀扬了扬剑眉,一脸不耐地说:“管他做什么!” 语毕,舀了勺那黑漆漆的汤药,又凑近吹了吹,道:“凉了药性会散,来?” 如此体贴,甚至还隐隐都是小心。 风起云涌第二十三章 李然将汤药喝完,丁顺再次猫着腰进来,赔了十二万分的小心道:“殿下、陛下,东西都备妥了。” 语毕,直直朝江诀望来,一脸的欲言又止,江诀沉声一咳又一挥手,那小子犹豫再三,终是猫着身子出了去。 李然起身,由江诀帮他将身上装束一层层地剥下来,江诀一瞧,见内里早已湿透,腋下和颈处甚至破了皮,不由心疼,手下动作越发轻柔,却仍旧免不了扯下一小块皮来。 李然吃痛,嘶地倒抽一口凉气,江诀目中一痛,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对方淡淡一笑,道:“不过是块皮,死不了。” 语毕,迳自进了内间,剥去里衣进了水桶,正要自己动手,却见对方拿了锦帕在手,一脸温情地说:“我帮你。” 语毕,手下卖力动作,神色认真有别于往日,李然目中一动,低声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对方略一愣神,復又恢復如常,笑道:“出征在外,自然不比家中。” 话方说完,连他自己都不觉一愣,李然好半晌才红着脸回了神,沉声一咳,道:“逸儿怎么样?” “有慕怀照看,又有江云看护,必定不会有事,你放心。”语毕,满眼是笑地凑过去,与对方鼻观鼻眼观眼,轻声问,“想他了?嗯?” 边说边伸手往下探去,李然面上一赧,下意识伸手去挡,却见对方眸中笑意渐浓,止不住朗声大笑,许是笑得太急,竟急咳起来。 李然目中一紧,一面替他顺气,一面急急问:“怎么了?” 对方不应,只一味低咳,他正要唤人,却见那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轻咳一阵后果然平静下来。 “让李远山看看!” 却见江诀摇了摇头,道:“想必是行军劳累所致,无妨。” 话虽如此,但见他面色泛青,脸带憔悴,显然不是积劳成疾这么简单。 “要不要再添些水?” 对方见他目有深思之色,立马岔了话,李然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也不说破,只任由他想方设法逃避,兀自动着心思。 丁顺进帐来时,见那位至尊之人着单衣躺在榻上,他们的陛下则满目柔情地坐在一旁替那人拭发。 他忙低下头不敢多看,小声道:“陛下,元帅有要事相商。” 江诀目中一闪,沉声应下,继而望向李然,道:“朕去去就回。” 李然点头,道了声“正事要紧”,示意他去办该办的事,又扫了眼已退至帐门口的丁顺,道:“你留下,我有话要问。” 丁顺一惊,诚惶诚恐地望了眼江诀,对方只淡淡道一声留下,回首瞧了瞧,这才抬脚离去,却见丁顺满脸不安地呆在离床榻三丈远处,一脸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有何事吩咐?” 李然不语,转瞬不动地盯着他瞧了片刻,末了一脸淡然地问:“江云的伤治得怎么样?” 那小子听他如此问来,下意识松了口气,笑着回道:“禀殿下,已恢復了七八成。” 对方满意一颔首,片刻后又问:“太子呢?” “陛下一早就有周密安排,太子殿下必定安全无虞,殿下且放宽心吧。” “对了,刚才来的是谁?” 丁顺不解,颇诧异地抬眸望过来,李然心下咯噔一跳,暗忖这事果然有内幕,一时间百回千转,那小子还算机灵,立马回了神,补道:“回殿下,是元帅,厉元帅。” 如此说着,但见榻上那人眸光一利,他脸上的冷汗就密密生了一层又一层。 李然也不欲为难于他,挥一挥手示意出去,又即刻传了李远山来问,那老头儿倒也利索,只意味深长地丢下一句:“殿下既已归来,当劝劝陛下,凡是以龙体为重。常此殚精竭虑,恐会生变。” 末了,又扔了个青瓷瓶给他,李然将瓶塞打开一闻,惊得近乎一骇,立马将丁顺唤进帐来,沉声问:“这东西他吃了多少?” 一面说,一面指了指手边的瓷瓶,丁顺面上已见慌乱,吶吶道:“殿下这话,奴才听不明白?” 他方说完,只听咚的一声沉响,却原来是榻上那人狠狠一掌拍在几案上,脸色冰冷,阴测测道:“快说!我没什么耐性!” 他很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丁顺被吓得缩了缩脖子,恳求道:“殿下,不是奴才不说实话,而是陛下一早吩咐过,不让奴才告诉您吶。” 第27页 如此说来,神色确实委屈,甚至摆出一副死也不肯说的硬派嘴脸,却见一人进来,边走边感慨道:“你为难奴才做什么,我告诉你就是。” “你知道?” 猴崽子撇一撇嘴,一脸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咳了几口血?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李然面上一惊,却见对方嘻嘻一笑,凑近他低声言语一二,末了从几案上拿了串葡萄又闪得没了人影。 丁顺则跪在地上,满脸的惊慌失措。 恰逢江诀掀帘进来,见了帐内情形,面上略一变色,沉声问道:“这是做什么?” 语毕,踢了踢跪着的丁顺,示意他出去,那小子得了恩典,立马猫着腰垫着脚尖退了出去,李然抬头直直望着那脸色憔悴之人,指了指手边的那个青瓷瓶,道:“这你认识吗?” 江诀略一怔神,復又恢復如常,强笑着搪塞道:“那只是普通药物,这几日战事吃紧,可做提神之用。” “提神?” 他一个翻身起来,将那瓶自咚地一声扣在桌上,一脸不敢置信地问:“提神会用到这东西?” 这么说着,目中已见了红。 江诀良久静默,末了才在长久的无言后沉声一嘆。 “小然,朕没事,真的。况且,少量的阿芙蓉并不会致人上瘾,且能缓解疼痛。” 李然以手揉了揉眉眼,一脸震怒地将那瓶子往案上一掷,痛声问:“你这样的身体,还能来前线?” 江诀不应,目中有深彻的情意,末了走上前来,在榻沿坐定,嘆道:“我知道你担心,可朕也会害怕……我……也有害怕的东西……”顿了顿,倾身过去,直直望着对方,目中有斑驳刻痕。 “这二十多年来,朕从不明白,怕是何种滋味,直至那日见到……” 说到后来,眸中已是戾气一片。 李然良久沉默,末了低声问:“你以为……那人是我?” 江诀目中一痛,似是想起了当日情形,探身过来将脸埋进他怀里,喃喃道:“是我的错,当日若不饮酒,你就……别再离开我……永远别……” 他痛声自责,李然目中一红,恨道:“我不会离开,可你他妈千万别死在我前头!否则--” 话未说完,他只觉心头莫名一揪,疼得再无法自抑,一伸手将对方搂了过来,边伸舌进去深吻边恨道:“给我戒了!” 江诀几乎是任由对方搂着他深吻,一时间怔得连反应都没有,片刻后才回了神,颇无耐地低抵唤一声对方,乘着那人喘气之机,将其剥离自己,脸上有隐忍亦有疼惜,却终是制住他手上的动作,伸手拂了拂他的发,轻声道:“今日不要,你太累了。” 方说完,但见对方勾唇一笑,伸手一拉里衣的带子,轻笑道:“你倒要看看,你还能忍多久?” 江诀难耐地撇了脸,伸手拉过榻上那条金丝薄裘,替对方盖上,恳求道:“别这样,小然……” 这么说着,额上青筋已见战慄,却在一阵窸窣清响后,冷不防脖子被人一勾,带着急促的喘息,那人伸舌进来缠他,虽无章法,却足以让他意志全无。 一吻完毕,二人气息紊乱。 他还没能有所反应,冷不防就觉得身上一凉,欲望被人一摩挲,伴着脑子里阵阵轰鸣,理智一失,一个探身过去,按住对方的后脑勺,含住那人的唇舌吞吐起来,再不肯离去,任凭对方伸手在他身上点火纠缠。 帐内粗喘声不断,只是前戏便如此火辣,实在有别于往日,二人早已是热淋漓,却仍旧搂着不愿松手,一切早已蓄势待发。 (肉) 丁顺再进来时,帐中面目堪称惊骇,他面上一红,被唬得一个晃神,差点脚下一顿摔个狗/吃/屎。 屏风后,有水声与粗喘不断,听得人两腿打颤,遂再不敢多呆,急忙轻手轻脚地收拾起来,冷不防听到一人轻笑一声,哑声道:“呵呵,他动了。” “啰嗦!” “好好好,不说就是。不过,这儿倒是越来越……” 这话到后来已听不大清楚,唯有粗喘声在他耳边环绕,这小子再不敢多呆,将那条破了的锦裘往袋中一收,又换了条新的,猫着腰退了出去。 帐内粗喘声不断,只是前戏便如此火辣,实在有别于往日,二人早已是热汗淋漓,却仍旧不肯罢休,一切蓄势待发。 江诀尚有一丝理智可言,搂着对方轻声道:“小心孩子。” 李然一脸不耐地咬了咬对方的脖子,似乎嫌他太过啰嗦,在那人的配合下,扶着那根又粗又烫的东西慢慢坐了下去。 被彻底进入的那一瞬,他只觉得浑身电流激盪,头皮阵阵发麻。 难怪这么多人热衷性爱,原来竟他妈的这么销魂,他从前不承认,现在却连否认都觉得矫情。 活着,果然比什么都强! 江诀搂着他,浑身肌肉绷得死紧,甚至连骨骼都在咯吱作响。 李然仰着头,急喘着搂着对方上下动作,双眼微眯,目中有迷醉亦有动情,任由对方在他胸前为所欲为,甚至还时不时低头舔一舔那人的脖子,一脸的情难自禁。 江诀哪里还能再忍,腰上一使力,边喘着粗气挺动,边恶狠狠道:“你再乱来,我——” 话未说完,嘴就被堵上了,香艷火辣得几乎让他当场缴械投降,那个瞬间,他只觉得脑中噌地一响,理智再无,一张嘴咬住那妖孽的喉结,恨声道:“是你惹的火,待会儿求饶,我也不——” “啰嗦!” 李然一面急喘,一面不耐地拍他一掌,紧紧抱着他颠簸晃荡,甚至还出言挑衅:“就这点能耐?还想让我求你?” 江诀心头一个激盪,目中一红,一使力将他从榻上抱起来,几个跨步过去压在柱上,红了眼道:“今日,定要让你哭着求我!” 说到那哭字时,已隐隐都是磨牙之声,却只换来对方一阵轻笑,那人甚至还不轻不重地咬了咬他的脖子,又抬腿蹭了蹭他的腰侧,继续挑衅道:“那你可要挺住。” 此言一出,但听一声唇齿相碰之声,江诀目中腾地一烧,全然一副色令智昏的模样,将对方抱着抵在大腿粗细的乌木柱上,低吼一声,狠狠抽插起来。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果然有带了泣音的求饶声响起,江诀见他再难忍受,终是松开了抵着他聆口的手,待那一片白浊洒在他小腹上,才含着那人的唇舌,剧烈抽插一阵,在一阵紧过一阵的收缩里,将自己滚烫的热液射了进去。 李然腰上一松,后背抵在柱上,双腿止不住一阵阵打颤,对方紧紧搂着他,目中有深不见底的情感,他心头一动,拥着那人低头就是一记深吻,边吻边恨声道:“你他妈敢早死,小心我找个女人气死你!” 对方轻笑,抵着他不轻不重地一顶,嘴上连连讨饶:“好好好,我必定不敢。” 语毕,再不多言,又是好一番折腾。 风起云涌第二十四章 [丹丰杏林城] 江诀坐在大帐中央的高椅上,与厉子辛等人商讨攻取临阳之事。 李然着一身常服在那迂腐参将身旁坐下,拍了拍他的肩,道:“小子,个把月不见,长高不少嘛。” 沈泽面上一红,一脸侷促地点了点头,惹得那出言调戏之人朗声一笑,众人或讪笑或垂眸,也不敢去瞧座上那位的神色。 少顷,守营帐的小将在外通报,称安王求见。 李然不解,扫了眼其余各人,见众人面色各异,有瞭然亦有疑惑,片刻后就见那“安王”进了来,他定睛一瞧,差点没骇得掉了下巴。 那泼皮猴子,竟是个王? 他一脸不敢置信地望向江诀,对方怎会看不出他眼里的疑惑,笑着点了点头,道:“他是朕的堂弟,单名一个明,这次救你的事也是他主动请缨。” 主动请缨?这小子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么想着,又听江诀道:“他呢?” 那小子指了指身后,继而就见一人进了帐来,青衫布衣在身,神色淡漠,只朝座上那人稍稍行了一礼,姿态甚高,但见江诀笑着指了指他身旁的位子,道:“来得正好,有要事与你商议。” 对方淡淡应了,竟也不推脱,迳自走上前去,在他左手边的高椅上坐定,一脸的坦然自若,众人面面相觑地互望一眼,皆不知此人究竟有何来头,却听那身着蟠龙常服之人轻笑一声,道:“不必猜测,他是朕的心腹。” 放眼天下,堪称其心腹二字者,恐怕一双手都数得过来,此人能得这位天子如此青睐,必然不是普通人物。 更何况此番救人之事,旁人不知道,厉子辛却瞭然于心,但见他一拱手,含笑问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唿?” 军中之人向来直慡,如此问来倒也没什么,却见那人略一沉吟,一脸淡漠地说:“身份使然,在下不便透露姓名,还望元帅谅解。” 此话一说,林瓒等人皆尴尬得低了头。 厉子辛倒不在意,只笑着点了点头,道了声在下唐突,又朝那人抱拳以示歉意。 李然在他身旁坐着,不忍见他如此难堪,笑着打了个圆场,道:“看来这次的人情真是欠大了,连子辛都开口提醒我要知恩图报。” 他这话本是无心之语,却见曲烈眸中一抹深思之色一闪而逝,他也没多在意,只一脸是笑地望向长桌末端的江明,一脸是笑地问:“你小子是站着,还是坐下?” 江明撇一撇嘴,一脸的施施然。 “你管我?你们那些事,我没兴趣。” 他神色乖张,态度“恶劣”,十足十一副小爷模样,但见江诀神色一肃,凤目微眯,沉声道:“你既无意,便退下吧。” 他方说完,众人还未能有所反应,李然就抚掌笑开了。 沈泽等或惊或诧,齐齐朝他望来,他扫了眼那神色淡然的曲烈,又意味深长地望向那猴崽子,道:“最后问你一句,是出去呢?还是坐着?” 猴崽子被他拆穿了心思,面上一辣,恶狠狠瞪他一眼,不甘不愿地坐下兀自生闷气,对方得逞一笑,转脸不再看他,迳自从袖中掏了块锦布递给右首的厉子辛,道:“这一路回来记了点东西,看看有没有用?” 厉子辛摊开一瞧,又问了几句,片刻后眼中就见了笑,不无感慨地说:“如此看来,殿下这一路倒真没有白走。” 第28页 他这话多有赞美之意,却听那猴崽子贼笑一声,一脸意味深长地说:“自然是了,只可惜没能亲眼见见那传说中用一千颗澜湖翠玉珠制成的金缕衣。” 语毕,还咂了咂嘴以示感嘆。 众人不解,全当他是在说笑,江诀却似乎将这话听了进去,眸中大有考量。 少顷,只听曲烈沉声一咳,正色道:“途经句瞀之时,臣已探到西平有调兵之举,想来不日会有行动。” 江诀抿唇不语,目中戾气一闪而逝,倒是厉子辛点了点头,道:“项启此人虽懦弱,却未必肯束手就擒,苏……尹谦若要出兵,此时再好不过。” 提及苏沫时,但见他略一皱眉,立马又改了口,眸中有痛色晃过,李然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他的背,道:“他这算盘确实打得够精,不过能不能如意还是未知之数。” 众人点头,江诀颇戏嚯地望他一眼,片刻后才转了视线,淡淡问:“此事你怎么看?” 这话自然是问曲烈,但见对方深思须臾,道:“西平出兵乃是必然,一场大战亦在所难免。”顿了顿,又道,“怕只怕黄雀在后,不得不防。” 江诀颔首,继而轻笑一声,道:“朕倒要看看,他岳均衡是要百般算计,还是真刀实枪与朕战一场!” 这话并不如何铮然,但一字一句听来,却俨然都是气吞天下的豪迈之气。 李然深笑着望他一眼,道:“他有他的张良计,你有你的过墙梯,鹿死谁手也是各凭本事。”语毕,一击掌起身,视线在林瓒等人脸上一扫,笑着打趣道,“倒是你们,到时候打了败仗,可别哭爹喊娘地熘回来求情啊?” 众人听他一席话,失笑之余,不免觉得胸口激盪,仿佛那一决胜负的时刻就在眼前,饶是一向闷骚的沈泽,眉眼间也掩饰不住都是兴奋之色。 猴崽子盯着那人修长的侧影,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一脸讪然地撇了撇嘴,视线却免不了被吸引。 李然在眼角的视线里扫他一眼,无声一笑,随手扔了个核桃给他,道:“发什么愣,一边玩去。” 此话一说,帐内笑声再起。 如此商议了一个多时辰,将攻取临阳的部署安排妥当,众人才告退而去。 他二人回到营帐不久,就见丁顺猫着腰垫着脚尖进来,身后还领着一人,正是李远山。 老头儿进帐来时,见江诀也在,不免一慌,颇惶恐地低了头,神色间多有小心,连见礼都比往日恭敬许多。 江诀不动声色地扫他一眼,道:“怕什么?那事朕不会追究,过来诊脉就是。” 他既然发了话,李远山哪里还敢怠慢,立马几个快步上前去,抬眸觑了眼榻上那人,万般谨慎地喊一声殿下,示意对方伸出手来,继而探了两指,按着那人的脉门上切诊片刻,末了笑着回道:“殿下一切安好,只气血略有些不足,想来是日夜赶路劳累的缘故,歇两日便能恢復。” 李然听他如此说来,不由面上一红。 老头儿并不知晓内里缘由,丁顺却明了之极,见那一位面上多有尴尬之色,握拳假意一咳,提醒道:“大人,是否需要开些安神补身的膳食方子?” 李远山还未来得及应他,却听江诀问:“东西都备齐了?” 丁顺乐呵一笑,满脸是笑地回道:“陛下放心,自然一早就都打点好了。” 这小子人长得机灵,一双眼睛滴熘熘转得跟老鼠似的,李然失笑,招手示意他过来,对方眸中一喜,赶紧几个快步垫了脚尖猫着身子过去,赔笑问:“殿下有何吩咐?” “回去后替我教个人,让他也学学你这样。” 他一听,半是惶恐半是惊喜地应下,江诀颇不耐地沉咳一声,那小子到底熟知他的脾气秉性,急忙打了个千,又朝李远山使了个眼色,正要离去,却听李然沉喊一声,道:“您老先别急着走,过来给他看看。” 江诀不语,未说行也未说不行,李远山眼力劲十足,也不待他发话,立马躬身过来,搭脉诊了片刻,略一皱眉,禀道:“陛下积劳成疾,须慢慢调理……且那药……也吃不得了。” “有多严重?” “这个……老臣……也……” 他一脸的欲言又止,李然皱眉,却见江诀挥一挥手,道:“下去开方子,朕戒了就是。” 如此好商好量,跟从前简直大相迳庭,老头儿暗自咂了砸嘴,偷偷觑一眼榻上躺着那人,暗忖这一位可真能耐啊真能耐。 待那二人告退而去,江诀探身过去,轻声问:“如此可满意了?” 李然冷哼一声,道一句自己看着办,翻身躺下再不多语。 对方倒是一副百折不挠兼深情款款的模样,整个人贴上来,伸手抚在他小腹上揉了揉,轻笑一声,将脸埋进他后颈,喃喃道:“那会儿……他动得可真厉害,好在不曾出事。” 那会儿是何时,自然只有他二人明白。 李然面上一赧,正要反手给他一肘,蓦地想起对方如今是“积劳成疾”,犹豫再三后,终究没有下手,只淡淡道:“离远点,热得慌。” 如今正值春夏交替之时,白日里虽热,夜晚却也凉快,他这么说来,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江诀失笑,却又顾虑着对方的面子,连连应了几声是,体贴地往后挪了挪,手却依旧不肯离去,隔了一件单薄里衣贴在他腹上摩挲,沉默许久后嘆道:“朕盼这一日,已经好久了。” 这么说来,竟有些委屈。 李然愣了片刻,终是不忍,牵过他的手,道:“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江诀目中笑意渐浓,末了转为一声轻嘆,有满足亦有动容,继而搂着他沉沉睡去。 如此睡到半夜,迷迷煳煳间,蓦地听到一阵沉吟,江诀心头一个惊跳,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半急半骇地问:“是不是肚子疼?为何流了这么多汗?怎么不早些喊我?” 他方寸大乱,显然被吓得不轻,李然暗自翻了个白眼,揉了揉右脚小腿肚,道:“不过是抽筋,熬熬就过去了,吵什么!” 江诀想也未想,起身过去为他按揉,边揉边喊了声丁顺,片刻后就见那小子举着油灯进来,见了榻上的情形,正要询问,却听那位急急道:“去!打盆热水进来!” 他连连应下,放下油灯即刻去办,片刻后去而復返,正要上前去服侍,冷不防见到一人赤脚下了床,迳自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沉声道一句出去,继而蹲下身去,握着榻上那人的脚在手心里擦拭,还不时询问一二,神色紧张。 那人是他的主子? 丁顺在那一瞬,骇得近乎目瞪口呆。 风起云涌第二十五章 翌日一早,李然正在穿衣,见丁顺猫着腰进来,手中捧了一套褐色皮质衣服,见他醒了,忙一个跨步上前来,道:“殿下怎的自己动手了?让奴才伺候就是。” 李然手下动作不停,一脸淡然地问:“他人呢?” “方才京师来了人,说有要事禀报。您放心,陛下去去就回。”这话一说,但见李然面上一赧,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说错了话,忙低头连连赔了几声不是,末了颇惶恐地问:“殿下,您不会怪罪奴才吧?” 他神色胆怯,况且也确实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李然深知是自己听者有心,气过头就是矫情,遂揉了揉眉眼,掩饰掉一脸的尴尬,又指了指那小子手里的东西,问道:“这什么?” “呵呵,是陛下特意命军中工匠赶制的软甲,连夜赶制而成,穿着比铁甲舒适许多,就等殿下试了。” 他“哦”地疑了声,一时间兴致顿生,遂笑着招了招手,那小子立马将东西呈上。 他一摸,颇有些诧异地问:“皮甲?” “殿下好眼力,是用驼山独角兽的毛皮所制,工匠说刀枪不入,很是结实。” 那小子说完,他拿起来细细瞧了一番,瞭然一笑,暗忖哪里是什么独交兽,分明是犀牛,他早年还在黑市倒买倒卖过几张。 穿上一试,竟十分贴身,不薄不厚的一层,腹部甚至还有伸缩的余地,看来着实废了番心思。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丁顺又帮他套上外衫和银丝铠甲,乌髮一束,劲装在身,可谓俊逸非凡。 那小子愣了神盯着他瞧了好半晌,冷不妨有抚掌之声从帐外传来,又听那人感嘆:“哪里还能找到这般俊美的统帅?” “事办完了?”他挑了挑眉,一脸的不为所动,江诀笑着走近了,搂了搂这位“俊美统帅”的腰,凑近了低声道:“朕也为你制一件金缕衣如何?”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却见李然十分不受用地翻了个白眼,漠然道:“你喜欢就自己穿。” 江诀失笑,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脖子,用着只有他二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说:“朕无所谓,不过得由你来脱。” 李然暗自骂了声fuck,暗忖此人面皮之厚平生难见,只不过他也没忘了正事,敛容挑眉问:“罗城出事了?” 江诀略一愣神,復又安抚似地搂了搂他的肩,道:“此事朕有安排,你无须操心。” 说到此处,似乎想起一事,捉了对方的手问,“软甲穿了?” “恩。” “感觉如何?” “不错。” 他神色淡淡,江诀轻笑一声,嘆道:“如此到底多了层防护,我也能安心些。” 这么说着,目中满满都是爱意。 李然心头一动,握了握他的手臂,面上终于有了些动容之色,江诀一见他这神色,立马打蛇随棍上,凑近了谄笑道:“你若实在要谢我,就如昨日那般……” 话未说完,整个人就被推开了,但见李然颇具警告意味地望他一眼,道:“外面都准备好了?” 江诀笑着一颔首,垂眸觑一眼候在一旁的丁顺,沉声问:“膳食呢?” 那小子精怪地笑了笑,道:“陛下放心,一早就备下了,正等着殿下起身梳洗呢。” 语毕,屈膝打了个千,跐熘一下窜了出去。 辰时一到,大军按时向丹丰都城临阳出发。 这一日,到了距离临阳不足百里的定通镇,江诀收到前方探子来报,称项启已将边关大军尽数调来勤王,数目不下五十万。 第29页 与之相对,北烨如今只剩下不到二十五万人马。 江诀在斟酌再三后,终是下令三军止步。 大帐内,那身着明黄之人正负手站在地图前,眉眼微皱,俨然有一脑门的官司。 李然站在长桌旁,将临阳的地势瞧了又瞧,斟酌再三后开口道:“强攻也不是没有胜算,但恐怕牺牲太大,到最后得不偿失。” “丹丰东有业楚,南临圭仵,西面还有庆原与西平,外加一个虎视眈眈的东岳。无论这一战是胜是败,都须做好全面迎敌的准备。” 厉子辛淡淡道来,沈泽应道:“元帅所言甚是,倘若在丹丰与项启拼个鱼死网破,实在不是上上之策。” 那迂腐小将一脸的正然,李然被他惹得一阵发笑,戏嚯问道:“那依你看,什么才是上上之策?” 沈泽盯着桌上的地图,沉思片刻后一拱手,道:“属下斗胆说来,若有不当之处,还望统帅指正。” “好,你说。” “丹丰一破,其余各国必定人人自危,为保自身安危,业楚、圭仵、庆原与西平均不会坐以待毙。” 他说到此,众人皆贊同地点了点头。 “一旦攻下丹丰,通往西平的关口时堰须派重兵把守;南面的刈陵并不十分强盛,而圭仵虽然是小国,但背后有东岳撑腰,也不得不防。” 他这么一说,就点出了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丹丰所处的位置实在太过特殊,四周邻国甚多,稍有风吹糙动,就很有可能引起各国群起而攻之。 更何况,还有西平、东岳这样的劲敌。 李然点了点头,又拍了拍沈泽的肩,笑道:“分析得很到位,不愧是我们的沈教授。” 沈泽被他一夸,面上一红,方才那睿智聪敏的模样一扫而空,却听严文斌冷哼一声,道:“依末将之见,不必顾虑太多,直接杀进城去,再做打算!” 厉子辛摇头,道:“取临阳是必然,但绝不可莽撞,否则只怕有进无出。” “子辛这话有道理,这一战只能巧取,不能蛮干,保存实力才是上策。” 这巧取二字一出口,众人皆面露难色。 临阳城外围乃是沙地,四周并没有设伏之地,要凭藉这样的地势以少胜多,甚至保留余力应付接踵而来的各国大军,这实在不是件容易办到的事。 项启选择放弃边城,合全国之力应付北烨,究竟是出于怎样的打算,众人一时间也猜不透彻。 良久的沉默后,那位天子才背过身来面向众人,眸中有幽深狠绝的光芒,只淡淡扫他们一眼,沉声道:“此事隔日再议,都下去。” 厉子辛略一愣,全没想到那位天子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此作罢,但见他一脸的讳莫如深,且众人也确实想不出好的应对之策,只得点了点头,以眼神示意众人散了。 待人散去,只听江诀冷哼一声,道:“棋差一招,竟被他西平占了先机!” 这话说得近乎咬牙切齿,李然听他如此说来,心中疑惑顿起,倒了杯茶递过去,问道:“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若非他从中作梗,项启哪里有这个胆子将镇守时堰的大军撤回来?” 李然瞭然地点了点头,道:“看来西平下的筹码不小。” “不知死活的东西!原本还想留他一命,如今看来……” 这话并未说完就消了声,意思却再明了不过。 李然啜了口茶,道:“还是那句话,蛮干占不到什么便宜。当然,屠城这样的事都干得出来,他项启确实不是个东西。” “屠城?屠城!对了!朕为何没有想到?” 江诀霍地起了身,边念叨边跺步,末了一个站定,一脸欣喜地朝李然望过来,目中含了饱满的笑意,嘆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一计若成了,必定能事半功倍!” 他向来沉稳,很少有如此轻狂的模样,李然暗自翻了个白眼,正要开口询问,江诀已经撩开帐帘风风火火地出了去,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满目兴色地回来,他当时正在研究手中的地形图,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抱住,回头一看,见那身着明黄龙袍之人正双眸灼灼地望着他,目中有泛滥的情意,搞得他简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高兴,想到办法了?” “呵呵,的确有了克敌之计,可想知道?” “随便你。”他一脸兴趣缺缺,江诀自然知道何时该适可而止,低头亲了亲那如画般的眉目,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若愿意……我必定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道来。” 李然沉默,太阳穴上已然开始突突直跳,却听那没皮没脸之人沉声一笑,两手托着他的腰臀,一使力将他抱起来,边走边道:“那破玩意儿有何看头?咱们早些就寝,可不能苦了朕的皇儿。” 李然几乎是忍着给对方一掌的冲动,任由那无赖将他抱至榻上,继而一个翻身到他上头,贴近了低声道:“你说皇儿长大了像谁多一些?” “不知道。” “呵呵,朕希望像你。” “无所谓。” “怎能无所谓?这可是咱们的孩子!” 他特意将“咱们”二字咬得极重,李然面上一红,暗自骂了声fuck,阖眼再不搭理,江诀无声一笑,伸手探进他衣摆内,摸了摸那略有些凸起的小腹,嘆道:“真想他早日出来。” 语毕,低下头去,撬开身下那人的唇齿,慢慢吞吐起来。 李然初始还没有反应,片刻后就被挑起了兴致,一伸手搂住对方的头,伸舌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完了,二人粗喘一阵后才平静下来。 江诀到底还有些理智,犹豫再三后终是翻身下去,从背后抱上他,轻声道:“你这几日都不曾睡好,朕不再惹你了,早些睡吧。” 这般体贴,真是见所未见且闻所未闻,怎能不让他愕然? 他失笑,阖了眼很快就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李然是被一阵交谈声惊醒的,但听一人沉声问:“消息都传出去了?” “臣已照陛下吩咐,让各地探子放了风声出去,又着人牵头闹事,想来不日就会有回音。” 听声音,明显就是曲烈。 “办得好。如此一来,进攻临阳也就不必急于一时。传令下去,让三军整顿待发。若无帅令,谁都不可轻举妄动。否则,杀无赦。” 这话到后来已愈来愈冷,另一人沉声应下。 李然在内间听了半晌,听里间的内幕听了个一清二楚,正在兀自斟酌,恰逢丁顺轻手轻脚地端着膳食进来,见他睁眼躺在榻上,忙猫着腰上前来,一脸小心地问:“殿下醒了?” 他点了点头,两手一撑从榻上起来,扫了眼食盒内的那个明黄鎏金瓷盅,眉眼一皱,道:“怎么还是那东西?” 丁顺顺着他的视线一瞧,忙赔笑道:“那是李大人开的安神补身良方,殿下这几晚夜夜受罪,若再不进补,只怕……” 话未说完,但见李然一脸不耐地摆了摆手,道:“拿走!” 正说着,江诀撩开帐幔满脸含笑地进了来。 【】 风起云涌第二十六章 "不喝什么?"江诀撩开帐幔进来,见了内间情形,瞭然一笑。 李然双手抱胸坐在榻上,淡淡撇他一眼,没头没尾地问:"你就这么肯定丹丰会乱?" "都听到了?"那身着明黄蟠龙常服之人嘴角含笑问来,轩了轩眉后敛一敛神,正色道:"既然要它乱,必定乱得起来。" "你果然不是省油的灯。"李然摇头轻嘆,神色间感慨颇浓。 这话本属忤逆之词,丁顺下意识抬眸去瞧那位天子的神色,发现他们陛下面上非但没有怒意,目中甚至还带了笑,遂暗自留了心眼,闭嘴不敢多言。 江诀走至桌边,亲自将那口汤盅端过来,一脸讨好地说:"多少喝一点,嗯?" "不喝!"李然伸手一推,作势要起身去穿衣,冷不防被人一把搂住,又听那人嘆道:"你熬得住,他却未必可以。"这么说着,还摸了摸他的小腹。 李然额间一青,暗自咬了咬牙,啪地一声挥开那人的手,一脸的恼羞成怒。 江诀沉声嘆一口气,继续讨好道:"朕知道你这几日多有受累,心有不快也在所难免,可你不能……哎……再忍些日子,往后再不让你受罪了,可好?" 如此委曲求全,旁人见了哪里敢信? 丁顺在一旁瞧着,大气也不敢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缩着脖子只盼望这会儿能有个地fèng能让他钻进去。 李然在眼角的视线里将他一脸侷促的神色瞧在眼里,再不多语,招手示意他将衣架上挂着的软甲外衫等一併拿来,那小子一秒也敢不耽搁,捧着衣服过来,一件件替他穿好,继而一脸恭顺地打了个千退出帐去。 瞧那离去时的模样,俨然火烧屁股一般。 李然理了理袖子,抬脚就往帐外走,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刚刚有人在,我给你留点面子,那东西我不喝,倒了!" 江诀一脸无奈地端着汤盅跟在后头,边走边劝:"你若实在觉得不甘心,朕陪你喝可好?" 这汤药说得好听是安神补身的良药,究竟是何物其实他二人心知肚明,偏偏这事恰好是某人的逆鳞,轻易碰不得。 他二人出了内室到了外间,李然在桌边坐定,舀了碗香糯粥喝起来,这粥是用南琉进贡的紫糯以文火熬成,里头还加了补身的杏果与红豆,他从前不爱喝,如今倒觉得不错,日日清晨都得喝上一碗。 江诀坐在他身侧,也盛了一碗,只吃了一口,便觉得甜腻之极,可见身旁那人吃得津津有味,他也不敢多嘴,只得陪着吞了小半碗,真可谓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用完膳,二人去了大帐,彼时众人都在,面上皆有喜色。 林瓒等见到走在前头的李然,正想伸手打招唿,冷不防觑到后头跟着的那个明黄身影,手上动作一顿,硬生生缩了手,却见李然走上去,一一拍了拍他们的肩,道:"早,各位。" 如此随性,倒也十分符合他的性子。 众人纷纷行礼,猴崽子笑着挤过来,悄悄拱了拱他的后背,一脸贼切切地问:"不错嘛,听说以屠城为由,煽动丹丰内乱的点子是你提的啊?" 第30页 "谁说的?" 李然挑了挑眉,江明嘿嘿一笑,道:"别装了啊,这招数损是损了点,不过我也知道,你这傢伙向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我师傅说了,那回咱们出西平的点子,也是你……啊……" 他二人压低了声音低语,却听江诀沉声一咳,道:"大帐是军机要地,怎可随便进出?"顿了顿,又道,"朕与诸位将军有要事商量,你既对军中之事不敢兴趣,就退下吧。" 这话已有责怪之意,常人定然早已惶恐不安,却见那猴崽子嘻嘻一笑,復又敛一敛神,一本正经地说:"皇兄有所不知,方才我已经与皇……"下一个字还未能说出口,就被李然恶狠狠瞪了一眼,满含威逼恐吓之色。 猴崽子如今有求于他,自然懂得分寸,忙精怪地改口道,"与殿下打过商量,从此拜于他麾下,学些军中事务。" 江诀挑了挑眉,显然不信。 "臣弟既然如此说,定然不会乱来,否则--" 他正要发誓,却见江诀一抬手指示意他噤声,道:"进军中做事朕暂且同意,但不必跟着小然,另选他人吧。" 说完,视线在众将领身上一扫,一干人等皆垂眸不语,神色间多有为难。 这位小王爷的名号,李然不曾听说过,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片刻后,只见李然揉了揉眉眼,无奈嘆道:"算了,让他跟着吧。" 猴崽子一听,立马笑逐颜开地乐呵起来,江诀略一皱眉,沉声道:"若捅了篓子,朕必重重办你!" 江明不甘不愿地应下,又撇了撇嘴以示不屑,江诀不再理他,转而望向左首之人,正色问:"临阳形势如何?" "每况愈下。"曲烈淡淡道来,虽只有寥寥数字,暗地里究竟下了多少工夫,旁人不知,江明却一清二楚,但见他嘻嘻一笑,道:"项启小儿万万料不到,敌军未到,他自个儿窝里倒乱了个底朝天。" 他一脸的得意,而他师傅则一如既往地维持着一贯的淡漠神色。 江诀瞭然地点了点头,继续问:"西平有何消息?" 曲烈沉吟片刻,道:"自昨日起,已小有动作。" 众人一听,或瞭然或凛然。 李然叩指在桌上敲了几轮,末了在桌上一敲定,与厉子辛对望一眼,对方瞭然地轻轻一颔首,道:"看来他已收到消息,如今也按捺不住了。"语毕,直直望向曲烈,一针见血地问,"项启的援军何时能到?" 曲烈还未应答,却见猴崽子一脸幸灾乐祸地说:"一时半刻恐怕到不了咯。" 他语气笃定,众人齐齐朝曲烈望去,暗忖此人只用了不到一晚的功夫,既能使计令丹丰生乱,又能设法拖住敌方援军,果然不是简单角色。 李然钦佩地朝他竖了竖大拇指,转而望向江诀,一脸戏嚯地说:"这么大的功劳,你就没点表示?" 江诀笑着望他一眼,道:"自然是要的。"顿了顿,又大有深意地补道,"不过这赏得由你来给,算是回报他的相救之恩,可好?" 李然淡笑着点头应下,后又想起一事,侧脸望向沈泽,道:"安顿工作做得怎么样?" "统帅放心,属下已安排人手留下看护,必定不会生乱。" 他这话并无错处,却见李然摇了摇头,道:"还不够,该干的也得帮着干。" 沈泽略一皱眉,道,"只怕如此一来,依旧会有人心存不轨。" "心存不轨?"李然失笑,道:"占了人家的地盘还怨别人?这想法倒新鲜,但实在要不得,好好待他们,往后有的是好处。" 众人面色各异,却听猴崽子嘿嘿一笑,道:"你何时变得如此纯良了?" 他这话本有挖苦之意,厉子辛正要开口圆场,却听那位天子在良久的沉默后轻咳一声,正色道:"就照这意思去办,再让柳雯增派些工匠来,帮忙打点后续事宜。"少顷,只见他凤目一眯,沉声又补了句:"自然,该有的秩序也不能少!明白了?" 那迂腐小将瞭然地点了点头,道一声属下明白,躬身行了一礼后,即刻领命而去,厉子辛又将往后几日的安排一一示下,众人便散了去。 李然正研究地图,江诀在他身旁坐下,一脸莫测地问:"叛军之将,你道还能不能用?" 他私下很少有如此正经的时刻,李然心下诧异,挑眉问道:"什么意思?" "你可知,辰尚的长子辰裴尚在人间?" "他不是已经?" 李然半惊半惑地问来,话未说完,就见江诀摇了摇头,道:"当初是有人作保,朕才饶他一命。"顿了顿,又道,"他办事虽利,却很少有如此主动的时候。朕瞧那神色,多半是想替人求情了。" 说到后来,已然是在自言自语,目中隐约有苦恼之色。 李然抿唇不语,暗自将这事理了理,末了瞭然地叩了叩指,道:"你该不会是想暗地里解决辰裴吧?" 江诀未点头也未摇头,眸中有狠绝之色一闪而逝,李然只稍稍一瞧,就知道自己已猜中了七八分,暗自嘆了口气,道:"保他的是江明的师傅?" "你如何知晓?" "猜的。" 他不甚在意地撇了撇嘴,江诀在片刻的怔愣后终是点了点头,道:"正是曲烈。" 原来那猴崽子的师傅姓曲名烈! 李然沉默,思索片刻,正色道:"你别乱来,他既然千方百计保人,肯定有他的打算。"顿了顿,挑眉打趣道,"他是你的心腹干将,能力非同小可,你就不怕把人逼急了,被反咬一口?" 他方说完,就听江诀冷哼一声,道:"反咬一口?他倒是敢!只不过……他对辰裴多有情分,这事朕管不着也懒得管。不过你方才说他能力非同小可,这点朕多有贊同,而战事一起吉凶难卜,若能让他护助于你,朕也可以安心不少。如此,就真得好好考虑适不适合动辰裴了……" 李然听他一席话,方知对方竟有这么深的谋划,半是感慨半是动容地嘆了口气,继而拍了拍江诀的肩,道:"你担心太多了。" "朕还嫌考虑得不够周全。"江诀低声感慨,轻笑一声,又道,"方才你说的那番话真是不错,有了孩子后心思果然细腻不少。" 少顷,只听帐内传来一声闷哼,恰逢丁顺端着汤药进来,撞见他们陛下正一手抚脸蹲在那位跟前,神色讨好而委屈。 他暗自哀嘆一声,暗忖怎的好死不死,偏偏这个时候进来,忙低头不敢乱瞄,正想着该不该"撤退",就听李然道了声你来得正好,一伸手将跟前那人推开,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风起云涌第二十七章 江诀将信使宣进来,接过奏摺一瞧,神色剧变,眉眼纠结得近乎打结一般,李然拿过来,越看越惊。 原来是南琉境内的向化郡遭受了地动,又经大雨侵袭,瘟疫蔓延,房屋良田尽毁,死伤不下十万,倖存者流离失所,而此地一向有南琉粮仓的美誉,如此一震又一淹,无异于断了他北烨的粮糙。 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出了这岔子事,无异于震天一声雷。 江诀坐在案前,提笔想要批覆,琢磨良久却依旧无果,索性将御笔往案上一掷,闭眼深思。 李然深知此时好言安慰也是徒劳,思索片刻,道:“殷尘知道前线局势紧张,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拿无关紧要的事干扰你。” 江诀良久沉默,眸中有千丝万缕的考量,末了揉了揉眉眼,道:“朕明白,倘若只是小事,他自能拿定主意,不必大老远差人来报。” 如今,连殷尘都无计可施,怎能不令他忧心? “罗城现在还有多少存粮?” “抽调了大批粮食来前线,国库只余八百万石以备不时之需,若是拿来救济整个郡,恐怕挨不到过冬之时。” 如此说来,纵使此时撤军也已是徒劳,可这么继续打下去,粮仓一旦空虚,即便前方不败,后方若是乱了,这仗也是白打,而过冬时分恰恰是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倘若只能撑到过冬,往后的日子难道要所有人喝西北风? 显然,开仓赈灾并非长久之计。 李然摇了摇头,道:“比起这个,我更担心那些人会乘乱闹事。” 虽说只是群乌合之众,可如今战事吃紧,稍有异动就很有可能引得全盘皆输。 江诀深深望他一眼,沉声道:“这也是朕担心所在,向化郡人口不下百万,若有异动,朕又抽不出人手前去平乱,伤筋动骨在所难免。” 如此,他的宏图霸业岂不是要付诸流水? 他狠狠一掌击在案上,眸中有恼恨也有不甘,丁顺猫着腰候在一旁正要好言相劝,却听李然冷声道:“这时候,所有人都可以乱,只有你不能!天下是你要的,一切后果都得由你来扛!这就是代价,你该明白!” 这话冷酷无比,江诀抬眸迎向他的视线,想要从对方眸中寻找安慰,却冷不防在那点漆黑眸中看到一个陌生的自己,他蓦地一怔,几乎不敢相信那一脸烦躁之人就是他。 只不过他到底是一国之主,且经歷风浪无数,很快就敛去了一身焦躁,沉默片刻,咬牙道:“你说得没错,大业未完,不到万不得已,朕怎能轻易言败!” 语毕,握拳咚地一声敲在案上,一声闷响在帐内久久迴绕。 李然盯着他瞧了片刻,终是不忍,走上前去握了握他的手臂,低声道:“没有过不去的槛,相信我。” 江诀浑身一震,良久的静默后才回了神,一伸手将对方搂进怀里,一字字铁铮铮道:“对!世上本没有过不了的槛!朕乃天命所归,何惧之有!” 更何况,不谈霸业,只为身边人,这条槛他无论如何也得跨过去!且非跨不可! 他搂着怀中之人,阖了眼长久静默,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已是幽光一片,俨然又是往日里那个精明冷静的君王。 丁顺在一旁瞧得既惊又骇,他在这位天子跟前服侍了不下十年,哪里见过他们陛下被人如此呵斥还不翻脸的状况,而惊怕的同时,也免不了心生感怀,正兀自感慨,冷不防听那身着银丝铠甲之人问:“什么事?” 他一个惊蛰醒过神来,屈膝战战兢兢禀道:“回殿下,奴才是受李大人的嘱託来送汤药的。” 语毕,从身后端出一只鎏金瓷碗来,两手高举着垂首道:“李大人说了,殿下若实在觉得难以入口,少喝些也无妨。” 第31页 先前是盅,如今换成了瓷碗,分量的确少了许多。 李然正要回绝,一只手却被人握了去,但听那人道:“算朕求你,你若再有任何差池,朕都不知……” 这话并未说完,其忧虑之情却已昭然若揭。李然嘆了口气,一脸无耐地揉了揉眉眼,朝丁顺招了招手,那小子立马捧着碗盏赔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垫着脚尖走上前去,笑呵呵道:“殿下放心,去药味儿的梅子早已备下。” 李然抿唇不应,盯着那黑乎乎的汁液瞧了半晌,一仰头咕咚几口喝了个底朝天,丁顺还未来得及递帕子过去,却见那身着蟠龙常服之人提着袖子为那人擦了擦嘴角,边动作边轻笑道:“喝个汤药而已,何必如此着急?” 这么说着,眸中竟浮现了一层淡薄的笑意,眉眼间也有了松动之色,继而朝一旁候着的那小子勾了勾手指,丁顺只略一怔愣,立马手捧小瓮笑着呈上去,江诀伸手接过去凑近了一闻,顿时有刺鼻的酸味扑面而来,差点呛得他一阵干咳,却见李然一脸泰然地拿了颗扔进嘴里,嚼了嚼,道:“一个人想也是白搭,人多才好办事。” 江诀失笑,伸出一指擦了擦他嘴角的药渍,道一声好,抬手示意丁顺去办,那小子再不敢多待,猫腰垂首退了出去。 厉子辛等入帐来时,见那位天子正凝眸坐在高位上,李然坐在他左首不远处,四人正欲行礼,那位天子一脸不耐地摆了摆手,道:“都坐下,有要事商议。” 他神色郑重,众人心头一凛,顿觉事有严重,皆屏息凝神听来。 李然抬手示意众人坐下,道:“南琉出了点岔子,想找你们来商量下对策。” 正说着,但见江诀咚地一声将一封明黄黄的奏摺丢在长桌上,肃然道:“都瞧瞧。” 厉子辛执起奏摺翻开一瞧,顿时被骇得变了脸色。 沈泽最沉不住气,一脸急切地问:“元帅,究竟出了何事?” 厉子辛沉默须臾,沉声道:“向化郡地动,又受暴雨侵袭,房屋良田尽毁,死伤者已逾十数万,且还生了瘟疫。” 那三人一听,均被怔得目瞪口呆。 未几,厉子辛正一正色,直直望向江诀,道:“向化乃南琉粮仓,遭此祸事,粮糙尽毁暂且不提,流民之祸当是重中之重。” 他这话虽然只有寥寥数字,却将其中的厉害关系点了个一清二楚,江诀听他一针见血道来,贊同地点了点头,道:“若非机要之事,殷尘轻易不会上报。此事非同小可,若不能妥善处置,百年基业必损。你等不必即刻答覆,各自回去好好斟酌吧。” 四人恭敬应下,江诀挥一挥手示意一干人等散去,李然见干坐着也没用,干脆出帐去找厉子辛商量。 江诀回到王帐时,李然正凝眸执书册细瞧,他凑近一看,失笑摇了摇头,道:“与其看这个,倒不如来问朕,朕知晓的东西,必定比书中详尽细緻许多。” 他强颜欢笑,李然哪里看不出来,直直望着对方,道:“别装了,看着难受。” 江诀嘆一口气,眉眼一皱,道:“朕只是习惯如此。”顿了顿,又道,“向化乃是重地,遭此变数,往后的日子将越发难熬。” “天灾人祸这东西,哪里能让你说了算?” 江诀嘆气,道:“这事你能理解,百姓却未必。此事一日不解决,终是朕心头大患。长此以往,后方一旦生乱,前线必定……哎……” 这话显然并不是危言耸听,地震在他李然看来实属平常,百姓因崇尚鬼神之说,只会当它是老天授意,恰逢北烨对外用兵之时,倘若有人拿此间关系做文章,江诀的皇权一旦遭质疑,还谈什么攻取天下? 李然想明白后,才理解江诀那一瞬为何会失常至此,他双手抱胸坐在椅上,挑眉问道:“鬼神那种东西你也信?” “朕自然不信,但人言可畏。” “别想了!你的顾虑我明白,办法总会有。” 江诀点头,眸中满满都是心思,李然将他的神色瞧在眼里,暗自嘆了口气。 二人相对无语,各自深思,糙糙用了午膳后只小歇片刻,便一道去了大营,召了人来边询问临阳城内的局势,边商讨攻城部署。 这一谈就是半日,直至灯起之时,才一同回了王帐,江诀的神色倒也平静,只一直抿唇不语,眸中忧色不减。 李然将他的烦恼看在眼里,沉声将丁顺喊进来,那小子倒也乖觉,服侍他二人用了膳,便谨慎万分地退了出去,一个字儿也不敢多说。 江诀坐在椅上,将殷尘那份奏报从头至尾看了又看,末了往几案上一扔,自嘲道:“他可真能给朕出难题,自己搞不定的事,索性一股脑地推了。” 李然撇了撇嘴,凉凉道:“这确实是你的事。” “你倒是向着他。” “我只帮理。” “哎……何时能听你安慰朕一句呢?” “安慰有用?” 这话一说,江诀再没了声音。 月上中天,夜色极静,李然是被腹中一阵活动惊醒的,伸手一摸,身旁早没了人。 四下一扫,见内间无人,起身撩开帐帘,见一人正背对着他负手站在帐门外,背影沉重似有千斤,卸下了白日里的一切伪装,强势不再。 李然在那一瞬间,几乎有些难以置信, 片刻后,他转身回去,眸中却有千丝万缕的忧色。 天将大亮时,江诀还未醒,丁顺轻手轻脚进来,李然彼时正在帐中看东西,那小子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他一听,面色大变,侧脸颇扫了眼榻上那人,想也未想,一个起身悄然步出帐去。 到了前方营地,厉子辛等人已至,当中跪着一人,竟是一脸铮然的严文斌。 他几个快步过去,边走边问:“出了什么事?” 厉子辛朝他行了一礼,指了指地上跪着那人,肃然道:“军令已下,无帅令不得擅自行动,此人明知故犯,枉顾军法擅闯敌营,当严惩不贷!” 李然心头咯噔一跳,江诀那晚的话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擅自行动者,杀无赦! 眼下又出了向化地震的事,这小子再一闹腾,无异于火上浇油,江诀如果知道,怎么可能饶他? 沈泽见那两位元帅皆面露肃杀之色,忙跪下求情:“望元帅与统帅开恩,严将军乃是--” “谁都不许说情!来人!杖责一百!” 厉子辛沉声一喝,众人噤声再不敢多言,却听一人冷声道:“慢着!” 沈泽面上一喜,却在下一瞬被震得脑中一阵嗡响,但听那人沉声喝道:“一百不够!是两百!” 此话一说,场中抽气声此起彼伏。 风起云涌第二十八章 厉子辛面上一惊,一脸难以置信地望过来。 李然目色不动,用着只有他二人才能听清的音量低声道:“只有这样,才能保他一命。” 这道理厉子辛怎么可能不明白,犹豫再三后点了点头,末了厉声喝道:“杖责两百!” 军令一下,执刑的将士再不敢耽搁,一杖一杖击打,一阵噼里啪啦的闷响后,那铁骨铮铮之人就被拖了下去,彼时已昏迷不醒。 江诀醒来后,见帐中无人,随即传了丁顺来问,那小子含煳片刻,终是一五一十照实道来,他越听越怒,腾地一个起身,抬脚就往外走,丁顺自然不敢劝,只亦步亦趋跟着,一脸的诚惶诚恐。 刚走到帐门口,冷不防撞上一人。 “殿、殿下……” “这么急?赶着去哪里?” 李然淡淡问来,江诀剑眉微凝,道:“那事朕听说了。” “已经罚过他,整整两百棍,现在人还昏着,估计有两三天不能动。” 他照实说来,江诀良久不语,末了沉声一嘆,道:“朕知道你心有不忍。” 李然撇了撇嘴,淡淡道:“他是个人才。” 他如此说来,江诀竟点了点头,似乎全没了追究的意思,只一脸关切地伸手握了握他略有些冰凉的手臂,低声道:“下次出门前记得用膳。” 语毕,抬了抬手指示意丁顺去备膳食,李然回了他句啰嗦,迳自去内间换衣服。 少顷,丁顺捧着食盒垫着小步快走进来,继而在他脚边跪下,双手捧碗呈上,赔笑道:“奴才晨起后炖了这血燕粥,殿下乘热尝尝吧。” 江诀伸手将那碗血燕粥接过,拿勺子搅了搅,夸了他句“还算机灵”,那小子一听,立马一个叩首到底,口中连连谢恩。 李然略一皱眉,伸手拍了拍那小子的脑袋示意他起来,继而从江诀手中接过勺子尝了口,似乎觉得不错,一勺接着一勺吃起来,江诀见他喜欢,眼中才见了笑,轻声道:“早膳尤为重要,你这么空腹出去,万一有个闪失伤--” 话未说完,冷不防被塞了口滑熘熘的东西,又听那人颇不耐烦地喝道:“啰嗦什么!吃你的!” 江诀哑声一笑,调笑道:“这是心疼为夫了?” “闭嘴!” 一声低喝后,嘴里又被塞了勺“补身的东西”,江诀也不恼,欣然吞下对方的“一片好意”,又伸手拨了拨他的衣袖,眼中笑意甚浓。 他二人这般“浓情蜜意”,丁顺在帐门外偶尔瞥到一眼,下意识砸嘴轻嘆,暗忖那一位可真是有法子。 用了膳,李然前去探望严文斌,到了那一瞧,见他还昏着,军医正在疗伤,林瓒和沈泽候在一旁,他招了招手,示意二人出去说话。 三人到了沈泽帐内,李然将事情始末一问,才知晓严文斌这二百杖挨得挺冤,但无帅令贸然离营,这点确实是他的过失,谁也没法求情。 李然皱眉不语,林瓒盯着他瞧了片刻,笑道:“统帅的苦心属下明白,今日若不是这二百棍,严将军此时早已人头落地。” “什么?”沈泽怪叫,显然被吓得不轻,毕竟是砍头的大事,他心里头虽明白,可亲耳听说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 林瓒哑然失笑,却听李然清了清嗓子,道:“这次就当给他个教训,以后长点记性,先说说向化的事。” 他神色肃穆,林瓒下意识敛了敛神,皱眉道“此事委实不好办,否则严将军也不必冒着性命危险,连夜赶去截粮。” 第32页 “正是,项启见临阳祸乱难免,便有了逃遁的打算,遂偷偷派人将粮糙金银运出城去,严将军收到消息,因事情紧急没来及报备,又不想错失这么个大好机会,这才破了军令,却差点召来杀生之祸。” 沈泽神色委屈,李然沉吟片刻,道:“这我明白,他的出发点很好,可截粮这办法治标不治本,不是长久之计。” 二人听他如此说来,皆点头贊同。 少顷,只听他们那位俊美统帅恨道:“可这事一天不解决,这仗就一天打不安宁,活像揣了颗定时炸弹!shit!真他妈没劲!” 他土不土洋不洋地爆了句粗口,那二人皆尴尬地低了头,倒是沈泽正想问那定时炸弹究竟是何物,却听林瓒轻咳一声,正色道:“事到如今,安置流民才是当务之急!可向化郡人数众多,数百万人每日的吃穿用度不是小数目,何况是长久之事。此地如今已形同废墟,重建亦需要时日,少了这儿的供给,今岁粮糙短缺已成必然,倘若让将士们知晓,更不得安宁。” 李然点头,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问道:“能不能让留国接济一下?” 林瓒摇头,顺手拿了地图摊在桌上,道:“留国大半国土都是山地,能自给自足已是幸事,实在没有余力接济一个郡百万人口过冬的粮食。” “不是还有北烨?” “我北烨境内常年缺水,粮食并不充足,南琉归顺前,每年都要从他国购进粮糙方能过冬。” “常年缺水?” “正是,比方这一块跟这一块,春夏两季还偶有降雨,到了秋冬一月里能有一场已属罕事,且常日炎热无比,并不适合种植粮食,是人烟稀少的不毛之地,其他的郡县更容不下如此多的流民。” 沈泽沉重道来,李然双手抱胸盯着他所指的那一大片黄土高地深思许久,末了凝眉问:“这地方温度高不高?” “温度?” “就是……有多热?” 沈泽了悟地点了点头,道了声日间炎热夜间寒凉,李然又问:“那海拔呢?” “海拔?” 那迂腐小将下意识又反问了一句,继而讪笑着摸了摸脑袋,被挑错的人没尴尬,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然嘆了口气,点了点那块不毛之地,道:“这一片地势高不高?” 林瓒会意地点了点头,道:“此地确属高地,因此才常年缺水。其实若无战事,向邻国购粮倒也可行。如今战事一起,各国必定想方设法阻拦。” 李然沉吟片刻,道:“借只是短时间的,终究要自力更生。”思索片刻,又道,“这儿既然没人,把那百多万人牵过来也不错。” 他方说完,就见沈泽摇了摇头,道:“可此处乃不毛之地,连野兽都不见出没,如何能活人?” 李然失笑,拍了拍他的肩,撂下一句总会有办法,抬腿出了帐去。 留下帐中二人,面面相觑地互望一眼,也不知道他们这位统帅葫芦里卖的究竟是真药还是假药? 李然回到营帐,见江诀正盯着案上的地图深思,一伸脚勾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挑眉问道:“想到办法了?” 江诀抬眸望他一眼,见对方眸中有光,暗忖定然是有了主意,遂双手抱胸靠回椅背上,笑着望过来,李然见他不欲多问,无趣地挑了挑眉,屈指在地图上的某处敲了敲,道:“这地方怎么样?” 江诀顺着他的视线一瞧,下意识皱了皱眉,道“此地常年缺水,并非长居之地。” 李然撇了撇嘴,道:“缺水也不是不能解决,可惜史杰那个天才不在。” 江诀失笑,道:“他虽不在,军中却也不乏人才。” 语毕,沉声将丁顺喊来,吩咐一二,丁顺应下,即刻去办。 少顷,那小子就领了个人进来,是个五十上下的老翁,身材略有些矮小,神色却十分精明。 李然拿着纸笔地图过去与他细说,边说边画,老头儿在一旁听着,或凝眉或点头,神色十分滑稽。 如此这般,不觉午时已至,他二人还没有停歇的意思,冷不防听江诀轻咳一声,道:“到此为止,用了膳再谈。” 李然不应,依旧凝眉望着手头的图稿不语,江诀暗自揉了揉眉眼,扫一眼那老头儿,道:“午时三刻过来。” 老头儿应下,躬身告退而去,离去时口中还念念有词,神色间兴奋难掩,午时三刻整踩着点如期而至。 二人嘀嘀咕咕地谋划,江诀多少听出了一些眉目,但见他们聊得兴致勃勃,他也不便插嘴。 如此又商量了两个时辰,待老头儿离去,李然才满意地舒一口气,正要伸手倒茶,江诀已体贴之极地递了碗汤水过来,他笑着接过,咕咚喝了几口,喝完摇了摇头,道:“这老头有点意思,还能举一反三。” 江诀见他高兴,心中也欢喜,伸手从身后搂上他的腰,将下巴搁在对方肩上,失笑道:“那可是朕的大司农,竟被你喊成了老头,你啊……” 这一声嘆无奈而纵容,李然挑眉不语,片刻后觉出了不妥,耸了耸肩,阴测测道:“你还要趴多久?” 江诀轻笑,状似不解地问:“那塑料薄膜是何物?管道又有何用?” 这么问来,还以鼻尖摩了摩他的后颈,李然额间一青,实在忍无可忍,反手就是一掌,喝道:“滚!你还有完没完?” 他神色不善,身后那人却依旧泼皮似地黏着,甚至伸了一手在他小腹上揉了揉,好言劝慰:“莫气,莫气,皇儿该听到了。” 他二人正兀自闹腾,但听帐门口传来嘿嘿一声贼笑,片刻后一人掀帘进来,好巧不巧,正是江明那只泼皮猴子,身后还跟着神色惶恐的丁顺。 猴崽子见了他二人间的情形,瞭然似地嘻嘻一笑,打趣道:“呵呵,看来臣弟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皇兄的好兴致。” 他神色乖张且神色暧昧,李然尴尬地揉了揉眉眼,一挥手将身后那人拍开,沉声一咳,道:“什么事?” 他原本只是无心问来,却见猴崽子神色一敛,贼窃窃一笑,低声道:“方才我师傅稍了消息回来,说项启已逃离临阳,如今正在奔赴时堰的路上。” 李然目中一亮,江诀沉声问:“消息可属实?” 猴崽子笃定地点了点头,道:“皇兄放心,既然是师傅的消息,自然不会有错。” 他方说完,但见江诀眸中幽光一闪,继而咚地一掌击在案上,沉声道:“朕等的正是他这一日!” 李然沉默片刻,叩指在桌上一敲,道:“那就事不宜迟。” 江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眸中野心毕露。 谋而后动,步步为营,合该他笑到最后! 风起云涌第二十九章 项启等不到援军直接逃了,北烨军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城,这一路步步为营,打得可谓随顺。 翌日夜半时分,城中一切已安置妥当,李然正在看手中的战报,却见那位姓孟名兆坤的大司农由丁顺领着进了殿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青年才俊,见了他笑着见了一礼,道:“殿下瞧瞧这几样东西如何?” 李然放下手头东西,起身过去一瞧,不可思议地咂嘴嘆道:“行啊,老孟!有你的!” 孟兆坤老眼一眯,笑道:“既然是殿下吩咐了要急办的事,臣自然不敢怠慢,况且关系到我北烨数百万人口的生死存亡,臣自当竭尽所能。” 李然指着那层薄薄的透明东西问:“这什么?” “回殿下,此物乃是油纸,殿下说的那东西臣弄不出来,好在这窗户纸也能透光。 “这管子呢?也是特制的?” “正是依着殿下的指使制成,上头开了些许小孔,以便让水渗出来。” 李然一一看来,眼中掩饰不住都是赞嘆,言行间也忘了顾忌,末了拍了拍孟兆坤的肩,道:“不错!不错!很懂得变通!” 他如此“热情”,孟兆坤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恰逢那位天子从殿外进来,见了殿中情形,略一挑眉,疑道:“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语毕,伸手指了指那几个青年手上捧着的东西,扫了眼孟兆坤,道:“这些便是你们商量的结果?” “向化一事十万火急,臣不敢耽搁。”老头儿正在小心应话,冷不防听李然问:“试过效果没?” “回殿下,已试过十数遍,的确十分节水,一亩农田一日下来,用水也不过一石多些。” 他说得头头是道,李然只略微挑了挑眉,道:“知道了,具体怎么操作你看着办,能用就行。” 孟兆坤明显一愣,全没料到他会如此事不关已地说来,却听江诀闷声一笑,道:“行了,此事全权交予你处理,有不妥再来请教。”顿了顿,神色一敛,补道,“但三日之内,势必给朕一个交代!” 孟兆坤应下,领了众人纷纷离去。 待那一干人退去,李然指了指案上的战报,道:“消息回来了,项启带着二十万人去了通往西平的时堰。” 江诀冷哼,兀自将西平两个字玩味似地念叨了数遍,眸中有森冷的锋芒,片刻后稍稍一敛,又恢復了往日那副温雅的模样。 李然淡淡扫他一眼,挑眉问:“看你的样子,是不打算追了?” 江诀淡笑着摆了摆手,道:“他如今已是穷寇,哪里用得着朕动手?想要那方丹丰玉玺的大有人在,你我不必凑热闹。” 他神色正经,李然不觉失笑,道:“原来你他妈做了这么多,不是为了他项启的玉玺,而是为了当一回上帝。” 语毕,还啧啧砸了砸嘴以示感嘆。 “上帝?” 江诀不解,一脸纳闷地望过去,李然舒舒服服地往榻上一靠,道:“行了,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 “哦?说来听听?” 江诀一听,眼中越发来了兴致,笑着贴上去,正要出言调戏,那头丁顺拿着洗漱的东西进来,前脚刚踩进来,见了殿内情形,后脚正要往后缩,却听见殿内有一把清悦的嗓音道:“愣着干什么?进来!” 丁顺忙不颠儿地应下,垂首高举托盘进来,里头放着替换的寝衣,是用丹丰特有的冰蚕丝所制,质感柔软微凉,乃宫廷御用的上品。 第33页 李然白日在外忙活了一天,身上又黏又湿,一伸手将身上这人推开,从丁顺手上接过寝衣去偏殿沐浴。 进了内间一看,几乎让他哭笑不得。 项启此人实在太会享受,这一方碧玉池布置得简直可媲美瑶池琼林:头顶上方,有各色玉石点缀,颗颗饱满如鹅卵石,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好货;中央嵌着的那块一人长两人宽的白玉盘更是宝物中的宝物,通透明亮得如明镜一般;四壁镶金烫银,粲然生辉,闪得他眼疼;缕缕清水流晶泻玉般从镶金龙首中流出来,在那一池氤氲中,激起点点碎鳞似的水花。 酒池肉林,似乎都不足以形容此处的奢靡。 李然几乎瞧也没瞧,就解开衣服入了池去,只想快快洗个澡早点上床睡觉,洗着会就觉得困顿无比,索性阖眼靠在壁上小歇,冷不防听到身旁有入水声传来,尔后有唿吸声渐近渐响。 他稍稍睁开眼,在眼角的fèng隙里看到了江诀的脸,对方探身过来,亲了亲他的眉眼,道:“项启小儿果真懂得享受。” 李然抬眸扫他一眼,目中有纳闷之色,江诀努了努嘴,他侧脸一瞧,只看到一面墙壁,心中疑惑更甚,却见那没皮没脸之人目色暧昧,他定睛一瞧,几乎在瞬间血沖脑门。 他妈的!项启那个yin棍! 江诀见他瞧出了里头的名堂,闷笑一声,低声嘆道:“与他一比,朕还真算清心寡欲啊。” 李然暗自翻了个白眼,正要出言讥讽,江诀凑近了,吮了吮他如皓月似流水的盈亮星眸,颇自得地继续感慨道:“只可惜他再如何费尽心思,终究没有朕的福气。” 语毕,抱着他一个回身靠在池壁上,低头就是一记热吻。 酒池肉林果然名不虚传,在这一室迷醉里,李然只觉得体内情潮翻涌,想也未想,张嘴就迎了上去。 彼此搓揉按捏,粗喘声此起彼伏。 片刻后,二人身上已汗湿几层,待江诀进了来,李然恼羞成怒地咬住他的肩肌,恨道:“这地方真他妈邪气!” 江诀闷笑,埋首在他胸口使劲折腾,腰上动得兇勐异常,一下下往里深刺,边做边含煳问:“难受吗?” 李然不应,只不轻不重地咬了咬他的脖子,显然也乐在其中。 江诀目中一动,一张嘴含住他的辱珠,用力一吸,李然浑身一颤且唿吸一窒,仰了脖子急喘一阵,差点一个窒息没能缓过气来。 江诀既喜且惊地伸手抚了抚他的背,含煳问道:“如此敏感?莫不是有了他的缘故?” 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小腹,又紧了紧搂着他的另一只手。 二人小腹相抵,如预料中那般,孩子响应似地伸了伸手脚,江诀轻声一笑,道:“呵呵,又醒了。” 李然眯着眼抿唇不语,后穴情难自禁地几个收缩,腹中热液一股脑地向下流去,身上越发来了感觉,偏偏江诀顾忌孩子不敢太过轻狂,不轻不重地撩拨,越发难耐,李然下意识抬腿去蹭了蹭他的腰,催促道:“快点。” 江诀被他一撩,勐地一震,慌了神恳求:“不闹了?好不好?” 李然轻笑,含住他的下巴,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你他妈不就想这样?” 这话一说,江诀目中再没了清明之色,理智于瞬间崩溃,一使力将他从池中抱起来,反身压在身后的碧玉坡上,粗吼着抽插起来。 李然紧紧搂着他,时不时亲亲他的后颈与肩背,撩得身上那人连连恳求,唯恐一个不慎伤了孩子。 他二人正激烈交缠,李然在眼角视线里一瞥,蓦地觑到头顶上方那面白玉镜,定睛一瞧,顿时被怔得忘了动作。 玉镜内,他双腿大张缠在江诀腰上,随对方激烈晃动,二人交合处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 他在看清楚那一瞬,几乎连头皮都在战慄。 江诀觉察到他神色有异,顺着他的视线一瞧,见到镜中他二人交缠的身影,只呆了一瞬便回过神来,目色一深,含着他的喉结软声道:“朕早说过,夫妻交融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无须害羞。” 李然面上一热,索性闭眼不再多看,恼恨地咬了咬他的下巴,变了声斥道:“闭嘴!啰嗦什么!” 江诀失笑,轻声道:“那些个姿势,咱们今晚不妨一一……” 李然张嘴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唇舌,道:“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江诀被他一激,脑中轰地一响,狠狠道:“那你今晚可别哭着求我!” 语毕,再不罗嗦,搂着对方激烈抽插起来。 月上中天之时,殿内沉吟与粗喘声不断,江诀兴致一起,如何也不肯停歇,目中有几欲将对方吞噬的灼热。 李然搭了一条手臂在江诀肩上,另一手握住对方撑在墙上的健臂,低声道:“够了,别再……” 江诀咬了咬他的下巴,腰上再一使力,半激半逗地反问:“不是不求饶么?” 李然气恼,狠狠一口咬在他肩上:“你他妈别想再有下一次!” 他方说完,只听江诀闷笑一声,牵着他的手摸了摸身后的壁画,一脸邪恶地说:“朕说过今晚要一一试来,如何能食言?” 李然暗自磨了磨牙,双腿颤得全然不受控制,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终是再难忍受,口中止不住连连告饶:“够了,衡之,够了……” 江诀被他如此唤来,神色剧变,霍地一张嘴含住他唇舌,在一阵快过一阵的抽插里,动情道:“我爱你,不许离开我……” 李然眸中一动,伸手紧紧搂上他的头,在一阵烫过一阵的热液刺激下,痉挛着将一片白浊撒在他腹上,末了脱力似地倒在他身上,低声道:“我也爱你。” 那个一瞬间,江诀面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风起云涌第三十章 [丹丰都城临阳] 两日后,丁顺领着大司农孟兆坤进殿来,李然当时正坐在案前看林瓒的城防部署,见了那精明矮小的孟老头,笑着问:“什么事?” 孟兆坤躬身朝他与那位天子见了一礼,道:“回殿下、陛下,向化百姓迁移一事,臣已拟妥了方案。” 语毕,手捧奏摺呈了上来。 丁顺从他手中接过摺子,率先递给李然,李然看也没看,直接丢给了江诀,江诀戏嚯地望他一眼,復又敛一敛神,翻开摺子细瞧。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但听那位天子沉声一咳,扫一眼底下恭候着的孟兆坤,道:“西北那一片荒地倒也广阔,安置一个郡县的人口应该可行。” 孟兆坤应了声是,江诀又问:“派人去考察了?” “回陛下,臣日前已着手下带了特制的用具前往实地勘察,相信不日就会有消息捎回来。” 他从容答来,江诀点了点头,夸道:“办得不错。” “谢陛下夸赞!” 老头儿颇惶恐地应了,却听李然打趣道:“老孟,手脚这么快,不像是五十的人啊?是不是谎报年龄了?” 孟兆坤不曾料到他会如此说来,讪讪一笑,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话,若论政事,此人倒算是个精明的主,可谈及这上下级相处之道,反倒显得木讷起来。 李然瞭然一笑,道:“开个玩笑,您老别当真。这事干得漂亮,您功劳不小,要什么赏赐?” 孟兆坤早已知晓这一位是非常人,得他如此夸赞,一脸欢喜地跪下,道了声殿下谬赞。 江诀倒也配合,应承道:“你这功劳朕记下了,事后一併赏来。” 孟兆坤如今已居从一品大司农之位,身份显赫非常人能比,况且这差事本在他职责范围内,李然不明白,江诀怎么可能不清楚,不过是见他兴致高昂,不忍扫他兴致。 孟兆坤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也明白这样的好事全是拜这位殿下所赐,听那位天子如此说来,忙叩首谢恩,丁顺瞧了瞧江诀的神色,干咳一声,示意他早些告退。 待孟兆坤离去,李然叩指敲了敲那封明黄的摺子,嘆道:“老头子可真卖力。” 他一面说来,一面往内间走,刚一起身,冷不防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一个踉跄摔过去。 江诀大骇,几乎在瞬间就反应过来,几个大跨步过去,一把扶住他摇摇晃晃的身子,急急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李然甩了甩头,伸手示意自己没事,江诀显然不信,伸手去摸,到了他小腹时,只觉手下动得异常剧烈,半惊半骇地抬头去看,见那面如白玉的脸上已经生了一层密密的汗,眸中一紧,踢了踢还呆愣着的丁顺,喝道:“愣着干什么!” 丁顺回神,忙不颠儿地应下,火烧屁股似地跑出殿去,约摸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拽着肩扛药箱的李远山回了来。 老头儿也不废话,匆匆打了个千,立马上前去搭脉问诊。 此番看诊比任何一日都要长久,末了还伸手不无僭越地摸了摸那微微凸起的小腹,江诀见他好半晌也没能诊出个结果来,脸上已见不耐,勉强按捺着没有发作。 少顷,李远山觑了眼那位天子,低声朝李然禀道:“殿下,臣要为您施针,且忍一忍。” 李然摆了摆手,示意他该如何便如何,却是江诀颇大惊小怪地问:“为何要施针?有何不妥?” 他神色紧张,一脸听风就是雨的焦虑样。 李远山被他一吓,手下一抖,全忘了动作,李然揉了揉眉眼,道:“吵什么,是你专业?还是他专业?” 李远山夹在他二人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屈膝跪下。 江诀见他良久不起来,冷声问:“还要跪多久?” 他方说完,只见李然眉眼一凝,似乎有发怒的徵兆,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通脾气发得不是时候,抿唇再不多语,脸色却不见好看。 李远山颤巍巍起来,从医箱内掏出一包针袋,小心之极地在李然腹上下了十余针,江诀在一旁看得焦急,榻上那人却是一副无关痛痒的模样。 殿中极静,李老头边下针边低声道:“殿下往后须小心静养,再不可奔波劳累。” 他将“小心”和“奔波劳累”两个词念得极重,眉眼间不乏忧色,明显的话里有话。 江诀神色一凛,问道:“什么意思?” 李远山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斟酌着该如何拿捏分寸回话,李然挑了挑眉,一脸平静地说:“有话就说,我不怕,你怕什么?” 第34页 老头儿沉默片刻,回道:“殿下近两个月来未能安生休养,之前还曾服食过迷药,又中过麝香,若不好生将养,只怕到时……” “麝香?” 江诀一骇,怔了许久才醒过神来,伏下身去抚了抚榻上那人的发,道:“早知如此,朕那日就不会……” 他一脸的懊悔兼自责,李远山老脸一红,干咳一声,道:“六个月已属安稳之时,那事倒也有益生产,只须小心就好。” 他磕磕绊绊说了一通,李然额上青筋突突直跳,江诀却并不关心这个,只头也不回地问:“说,眼下该如何是好?” “汤药为主,针灸佐之,好生修养,万万不可过分劳神劳力。” 李然不应,江诀点了点头,眉眼间忧色不减,深深望一眼李然,略一黯神,低声道:“若有危险,孩子可以不要。” 这话一说,不仅李远山,连李然都愣了愣。 李远山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吞吞吐吐地进言:“小殿下如今已……已近……六个月……是以不宜……不宜……” 江诀一挥手止住他啰嗦的势头,道:“朕不管!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你看着办!” 他很少有如此蛮狠不讲理的时刻,李远山额上冷汗又生了一层,诺诺应下。 待老头儿离去,殿中只剩下他二人,李然阖眼靠回枕上,扫了眼那眉眼纠结之人,道:“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 江诀强笑着理了理他的袖子,道:“往后前线的事就全权交予子辛去办,你不必顾虑太多。” 李然不语,阖眼假寐,一脸的不为所动,江诀正要再劝,却见丁顺猫着腰进来,凑到他耳边嘀咕一二,他良久不语,待李然有了睡意,这才领着丁顺去了偏殿,边走边低声道:“带他进来。” 片刻后,曲烈由丁顺领着进了殿来,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开门见山道:“圭仵近来多有异动,是否需要稍作安排?” 江诀冷哼一声,阴冷冷道:“岳均衡!他手脚倒快!” 曲烈点了点头,一脸淡然,照实回道:“据探子回报,至少有二十万。” “二十万?” 江诀挑了挑眉,冷声念来,边说边拨了拨拇指上的白玉龙纹扳指,眸中多有盘算,末了沉声道:“如此也好,一点动静没有,反倒让人生忧。” 语毕,抬眸直直望向曲烈,一脸莫测地问:“辰裴如今身在何处?” 曲烈听他提及辰裴,脸色顿变。 “陛下?” 江诀盯着他,道:“叛军之将,任谁也不会放过,当初是念在你以性命作保的份上,朕才饶他一命。” 他神色莫测,话中有话,曲烈沉默着望过来,一贯淡然的脸上隐隐有紧张之色。 江诀沉默良久,继续道:“如今战事已起,各方虎视眈眈,朕不可能坐以待毙,往后要应付各路人马少不了用人。”顿了顿,扫了眼那神色紧张之人,不无感慨地嘆道,“辰裴原也是一员勇将,朕一贯就很欣赏,可他既然背叛过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乃至第三次。” 曲烈多通透一人,那位天子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怎么可能还不明白,一屈膝跪下,肃然道:“陛下大可放心,有臣一日,定然保他不生二心。” 说完,垂眸望着地面,低声道:“他虽背叛陛下在先,却也是情非得已。” 江诀见他神色怅然,瞭然地点了点头,道:“他,朕全权交予你负责,出了任何岔子,你该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曲烈神色一肃,叩首到地,道一句谢陛下恩典,目中有难以掩饰的激动。 江诀淡淡应下,摆手示意他退下。 曲烈再一叩首后起了身,正要离去,又听那位天子道:“告诉他,机会只有这一次!再出乱子,朕绝不留情!” 听语气,满满都是肃杀。 曲烈浑身一震,躬身应下,目中既喜且忧,末了皆被一抹坚定之色掩去。 江诀回到内殿,李然正背朝外躺在榻上,似乎是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走上前去,朝丁顺招了招手,低声问:“药服过了吗?” “回陛下,已经服过,只是……” “只是什么?” 他面有不耐,丁顺探头过去跟他咬了会耳朵,他一听,心疼的同时,目中竟添了层温暖的笑意,喃喃道:“朕知道,他必定不捨得。” 语毕,伸手过去理了理李然的发,自言自语道:“若知道会有今日,朕当初就不会让你……” 话未说完,兀自嘆了口气,一脸的惆怅。 丁顺见他面有自责之色,压低了声音宽慰道:“陛下不必忧心,殿下与小殿下乃福泽深厚之人,定然不会有事的。” 江诀不应,盯着榻上那人发呆,眸中深情脉脉,末了敛了敛神,四下一扫,见榻下摆着个金盆,皱眉问:“搁在这,绊了该如何是好?” 这话已有责怪之意,丁顺惶恐,忙低声解释:“回陛下,这是殿下让摆下的。” “为何?” 丁顺转了转眼珠子,扫一眼榻上那人,越发低了声音回道:“方才喝药的时候,殿下有些……反胃。” 江诀一听,已明白过来,心下忧心,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了抚李然微微凸起的小腹,暗忖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风起云涌第三十一章 李远山拎着药箱进殿来,诊了一通后小心问:“殿下今日觉得如何?可还有胸闷头晕之感?” 李然见他眸中有忧色,暗自一凛,肃然道:“他现在不在,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样?” 李远山捋了捋花白鬍子,低声道:“以殿下如今的情况来看,往后须加倍小心,否则……恐有不顺。” 他字斟句酌道来,后来许是怕吓着榻上这人,又补了一句:“殿下安心,老夫定然竭尽所能保您安虞。” “之前诊的时候,不是说没问题?” 说者无心,李远山听者有心,一个惊慌屈膝跪下,道:“臣惶恐,先前为殿下诊脉时却也正常,况且未有把握之前,臣万万不敢乱下断言。”顿了顿,沉思片刻,压低声音问道,“殿下这一路回来,可曾服用过提神的药物?” “你怎么知道?” 他边问边拍了拍老头儿的肩,示意对方起来。 李远山在矮凳上坐定,小声道:“臣行医四十余载,这点能耐还是有的,只不过此前见殿下并无异样,未敢小题大做。” 李然点了点头,问道:“那药有问题?” 他面上镇定,心中却不平静,暗忖那药是曲烈给的,按理不该有事才对。 李远山安抚似地压了压手指,道:“殿下不必担心,那药并无不妥,常人用了有活血之效,但以殿下如今的状况,不宜过多服用。” 李然暗自舒了口气,颔首以示瞭然,沉思片刻,道:“这事就你跟我知道,别跟他说,知道吗?” 李远山精明之极,立即躬身应下。 少顷,江诀办完事回来,见了李远山,噼头盖脸就问:“如何?可有不妥?” 李远山躬身回道:“陛下放心,殿下并无不妥。” 江诀不语,走近了在榻沿坐定,摸了摸李然的手脚跟额头,未觉察有何异样,放心地点了点头,又细细问了一番,这才放老头儿离去。 李远山走后,江诀俯身下去,将脸贴在李然腹上,似模似样地听了半晌,笑着说了句“睡得真香”。 李然不应,暗自翻了个白眼,江诀也不恼,自顾自将手伸进对方衣摆内摸了摸,不无感慨地嘆道:“真是个爱折腾人的小东西。”说完,抬头笑着望过来,一脸神秘地说,“待会儿会有熟人来,你见了必定高兴。” 他神色讨好,李然揉了揉眉眼,阖眼不应,继而就觉得小腹被亲了亲,孩子立马被吵醒,响应似地伸了伸手脚。 江诀既惊又喜地笑道:“皇儿真是聪明,必定知道是父皇在亲他。” 说完,奖励似地亲了又亲。 李然也懒得搭理他,只一脸淡淡地问:“项启那边还没消息?” 他方问完,下巴就被江诀轻轻咬住了,对方温热的手掌罩在他小腹上流连摩挲,颇委屈地问:“你还不曾问朕,究竟何人要来?” 李然磨了磨牙,按捺住踢他一脚的冲动,恨道:“想说就说!” 江诀失笑,将头埋进他颈窝里亲了亲,咂嘴感嘆:“事到如今,脾气竟一点未改。”未了,似是想起了什么,暧昧一笑,轻声道:“还是那晚求朕的时候比较……” “你说什么?” 李然眉眼一凝,挑眉问来,神色不善,江诀立马乖觉地噤了声,再不敢胡言乱语。 正这时,丁顺从外头进来,见了殿中情形,忙垂首不敢多看,只低声禀道:“陛下,人来了。” 江诀点了点头,丁顺拍一拍手,二人垂首进来,李然定睛一看,目中一喜,竟是老嬷嬷与小六子。 老嬷嬷犹能自制,小六子一见了他,目中一红,眼瞅着就要泪洒当场,江诀沉声一咳,道:“朕去办事,你二人先伺候着。” 语毕,对李然说了句“去去就回”,抬脚出了殿去。 他一走,那小子再没了顾忌,放声嚎啕大哭,边哭边啰嗦道:“殿下真是吓死奴才了呀!还好您没事!” 李然揉了揉颇纠结的眉眼,一脸怒其不争地问:“你小子是水做的?” 说完再不理他,朝老嬷嬷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再说。 老人家红着眼眶在榻前的矮凳上落座,抖着手指摸了摸他的手,道:“没事就好,老奴……” 说到此,哽咽着没能再说下去。 李然目中一动,安抚似地握了握她的手,道:“我很好,逸儿怎么样?” 老嬷嬷回手一握,道:“殿下放心,咱们的太子殿下一切安好,有陛下爱护,自然不会有事。” 李然点了点头,在眼角的视线里一扫,见小六子那厮正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终是心存不忍,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小六子精神大振,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挤过来在他榻前蹲下,一脸喜滋滋地问:“殿下想奴才没?” 第35页 李然失笑,屈指在他脑袋上一嗑,道:“一两个月不见,你小子怎么还是这副德性?” 老嬷嬷噗嗤一笑,丁顺猫着腰凑趣道:“想必是见到殿下,一时情难自禁,往日里也不见哭成这样的。” 此话一说,三人皆笑。 老嬷嬷得了江诀吩咐,贴身照料李然的饮食起居。 她从小看着璃然长大,亲厚体贴自然无人能比,更何况还有过一次江逸的经验,李然得她照料,脸色日见好转,江诀瞧在眼里,心中欢喜不已。 这一日,李然正坐在桌旁看手头的图稿,江诀笑着进殿来,后头还跟着精神矍铄的孟兆坤。 他挑眉望了那二人一眼,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江诀但笑不语,孟兆坤在离他三米远处站定,极恭敬地行了一礼,老脸上含了饱满的笑意,正要回话,江诀在他身旁坐下,喜道:“那事成了。” “什么?” 他神色纳闷,孟兆坤抑制不住心头激动,满脸是笑地禀道:“回殿下,臣今早已收到安宁郡捎来的消息,您提的那个棚栽的法子十分有效,试种的那批粮食蔬菜存活了不少,迁徙一事不日就能着手办理了。” 李然颔首,暗忖原来是这件事,神色间并不过分激动,孟兆坤却兴奋之极,忍不住又细细说了一通,还不时徵询一二,李然挑知道的解答,不懂的照实回一句不知道,江诀间或提点一番,都能让孟老头豁然开朗。 如此聊了小半个时辰,那头老嬷嬷端了药膳进来,见了殿中情形,也不犹豫,迳自进来朝二人行了一礼,尔后将鎏金瓷碗搁在李然面前,小声道:“殿下,这是将将熬好的蛤残鱼绿叶杜仲排骨汤,趁热喝了吧。” 李然摆了摆手,继续跟孟兆坤商议正事。 老嬷嬷面有为难,却听江诀沉声一咳,朝那位大司农挥了挥手,道:“有疑问一併上个摺子来,先下去。” 孟兆坤哪里还不明白,立马告退而去,待他离去,江诀朝老嬷嬷使了个眼色,老人家又道:“殿下,且乘热喝点。” 李然连日来受她威逼,次次都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这次也不例外,被她一催,下意识舀了勺汤汁望嘴里送,一凑近就觉得难闻之极,咚地一声将勺子掷回碗内,嫌恶地推开,老嬷嬷难以苟同地摇了摇头,正色道:“殿下若不喝,老奴便不吃饭,如此可好?” 说完,作势要收拾碗筷走人。 李然一把按住她的手,抬头与她对峙片刻,终是懊恼地撇一撇嘴,不情不愿地将那碗拉了回来,江诀在一旁瞧着,暗自咂嘴赞嘆,苦了李然倍受煎熬,吃了小半碗,却也吐了不少。 老嬷嬷是过来人,见怪不怪地抚了抚他的背,甚至还笑着打趣道:“看来咱们这位小殿下不大喜爱蛤残鱼呢。” 李然面上一红,江诀大惊小怪地乱忙一通后将她这番话听了进去,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语无伦次地说:“朕也不爱吃,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瞧那神色,竟十分当真。 老嬷嬷掩嘴一笑,再不多待,收拾了碗盏轻手轻脚地退出殿去,面上掩饰不住都是喜色。 五日后,江诀收到消息,称项启已投靠了西平,句瞀边境的二十万西平兵马却依旧没有动作。 江诀负手站在御案后,一言不发,只望着地图深思。 曲烈淡淡道:“圭仵虽有动静,却不足为惧,倒是东岳借他人之手出招,后患不小。” 林瓒点头,道:“他是想坐山观虎斗。” 厉子辛沉默良久,道:“如此一来,东面必须早日设防,而西平……说不定也想坐收这渔翁之利。” 江诀冷哼一声,道:“朕倒要看看,何人能作壁上观!” 说完,朝曲烈使了个眼色。 曲烈机敏,微微颔首应了,一转身出了殿去。 天将大黑时分,李然正在看桌上的地图,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项启的事我听说了。” 江诀快走几步过去,抽掉他手里的东西,道:“此事有子辛安排,你不必操心。”顿了顿,又道,“也得让那一干人等歷练歷练,对不对?” 这话听着也有道理,李然点了点头,江诀小心地抚了抚他的小腹,道:“好好歇着,不可过分操心。” 语毕,立马以眼神示意丁顺将桌上的东西收去,正要开口例行每日的询问,小六子领着两人进来,其中一人是曲烈,另一人眉眼周正,瞧着三十左右,眼神坚毅,此人李然从未见过,那人见了江诀,屈膝低声道:“罪臣辰裴,参见陛下。” 李然略一怔愣,盯着眼前这人瞧了又瞧,许久也没能把他和那个俊朗的辰家长子联繫到一块,遂侧脸去看江诀,却见他眸中多有算计。 辰裴叛国在先,江诀竟然能再度起用此人,李然心中不可谓不惊讶。 註:蛤残鱼即银鱼,有补钙之效,可治疗抽筋。 风起云涌第三十二章 [丹丰都城临阳] 待曲烈与辰裴离去,江诀沉默良久,懒懒问:“你看他可否大用?” 李然撇了撇嘴,道:“用人要疑,疑人要用,全看你怎么驾驭。” 语毕,再不啰嗦,任由江诀自己去烦心,迳自拍了拍手,片刻后就见小六子扭腰甩帕进来,走近后一脸讨好地问:“殿下等急了么?” 李然点了点头,道:“东西弄得怎么样?” 小六子拿帕子擦了擦鬓角的汗珠子,道:“您再稍等片刻,很快就好。” 江诀将他二人的对话听进耳里,半惊半诧地问:“饿了为何不让人传膳?” 说着,作势要喊丁顺,却见李然摆了摆手,道:“不用麻烦,我想吃的东西他弄不了。” 江诀哦地疑了声,顿时被勾起了兴趣,一脸好奇地问:“什么东西如此神秘,朕倒要瞧瞧。” 李然不应,只挥手示意小六子快快去准备。 少顷,那小子去而復返,手腕上搭了块月白锦缎,比帕子长些许,手中捧着个银质托盘,盘内搁着一口烫银圆盘并一只白玉杯,圆盘上头还罩着银壳,银壳旁放了把刀,外加一柄叉子似的东西,瞧着怪模怪样。 那小子走近了,先将银盘搁在一边,取下锦帕铺在李然面前的圆桌上,另一头耷拉下来,再将银盘搁在上头,依着李然的指示摆上刀叉,末了将白玉杯搁在他手边。 如此,总算大功告成。 李然笑着点了点头,从腰间取下一个白玉坠子丢了过去,小六子堪堪接住,正要跪下谢赏,李然不甚在意地动了动手指,道:“不用谢了,办得不错,算你的小费。” 那坠子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制成,还是江诀送的,贵重无比,小六子觑了眼一旁端坐着的那位天子,一脸的惶恐兼犹豫。 江诀倒没大在意,只但笑不语地望着李然,道:“这闹的又是哪一出?” 李然颇瞧不起地扫他一眼,道:“问这么多干什么?有些东西说了你也不懂!” 语毕,还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的无可奈何。 江诀也不恼,依旧笑得春风化雨,一手撑在他腰后,探身过去细瞧。 罩壳一揭开,就有煎炸的香味扑鼻而来,江诀定睛一看,不免失笑,竟是一块切都未切过的大“肉块”,银盘四周还点缀了几片黄果并几瓣绿叶,上头淋了汁,有蜂蜜的甜香在鼻端萦绕。 李然似乎十分满意,低头深深一嗅,继而颇感嘆地抬头望了望天,自言自语道:“我现在开始有些相信,您老人家的确无处不在。” 语毕,再不耽搁,一手拿刀一手拿叉,大快朵颐起来,吃相在江诀看来绝对不雅,边说边咂嘴赞嘆,后来许是高兴,道:“小时候我们家附近有家法国餐厅,那里的牛排做得相当地道,可东西也真他妈贵,一顿得花三个人半年的伙食费,我妈捨不得吃,就一直没去,之后日子好了,老太太还是不肯,说那东西塞牙。” 语毕,竟失笑地摇了摇头,神色间满满都是感慨。 江诀自然乐得听他大谈“往事”,虽然对他口中类似“法国餐厅”、“牛排”、“伙食费”这类词彙不甚了解,但瞧神色听语气也能猜中七八分,待他说完,安抚似地搂了搂他的腰,宽慰道:“老人家这么做,自然有她的考量。” 李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确实,她一早说过要存钱给我讨媳妇,我劝过很多次,可她那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比谁都固执。”语毕,笑着嚼了嚼牛排,又道,“现在想想,好在她老人家坚持,否则现在还真得喝西北风……” 江诀沉默着听了片刻,见李然神色黯然,伸手擦了擦他的嘴角,轻声道:“她二人是你的家人,朕与孩子们难道就不算?” 他神色不甘,李然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怅然低落,冷不防被江诀推了推,侧脸一瞧,见对方正一脸无辜且委屈地望着他,那模样怎么瞧怎么滑稽。他失笑地嘆了口气,继而切了块“菲力”塞进江诀嘴里,道:“吃你的,怎么这么多废话!” 江诀张嘴吞下,皱眉嚼了嚼,挑眉问:“这便是你从小梦寐以求的美味佳肴?” 瞧他的神色,似乎十分不屑。 李然冷冷扫他一眼,又切了块塞进他嘴里,正要端起白玉杯来喝,冷不防被江诀抢了去,片刻后就听他惊诧地问:“葡萄汁?” “你以为是什么?” “呵呵,不是酒最好,想来你也不捨得伤害咱们的孩子。” 语毕,还伸手摸了摸李然的小腹,一脸的满足,李然磨了磨牙,顺手给他一肘子,江诀闷哼一声,再不敢放肆。 这一顿夜宵虽然解馋,却愣是将李然折腾得久久无法入睡。 江诀见他翻来覆去地穷折腾,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嘆了口气,低声问:“吃撑了?” “有点。”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来消消食,省得彼此都睡不着。” “你睡你的!我去外面走走!。” “深更半夜,走什么?朕来帮你就是!” 说完,榻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片刻后就有轻声软语响起,闹了小半夜才停歇。 李然翌日一早起来,见到桌上摆着的那碗牛肉羹,恨得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西平边城句瞀] 第36页 苏沫将手中奏报阖上,眼中满满都是笑意,恭槐安见他面有喜色,赔了小心问:“陛下,可是有喜报?” 苏沫淡淡扫他一眼,不答反问:“宫里可有消息?” 他只是随口一问,却见恭槐安蓦地一愣,垂眸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苏沫叩了叩桌沿,道:“怎么?有事瞒着朕?” 恭槐安慌忙跪下,斟酌再三后禀道:“陛下,昨儿个宫里来了消息,说……说……” 他难得有如此吞吞吐吐的时候,苏沫见他神色有异,颇不解地揉了揉眉,一脸不耐地说:“有话就说,犹豫什么?” 恭槐安抬眸偷偷觑他一眼,轻声道:“回陛下,是贵妃捎来消息,说……翠铃……有了……身子……” 这话越说越轻,苏沫却一字不漏地听了去,末了神色一怔,恭槐安忙叩首不敢再看,等了许久听不到动静,偷偷抬眼去瞧,见那位天子只一脸木然地端坐着,眸中有太多他不敢正视的内容。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听苏沫开口问:“什么时候来的消息?” “回陛下,是昨儿个。” “……” “陛下,是留还是不留?” 苏沫良久沉默,低声道:“留着吧。” 如此说完,再没了声音,只盯着手中的白玉戒指发呆。 少顷,门外有人来报,称那潜逃的jian细已被捉了来,苏沫被恭槐安一唤,才惊蛰着醒了神,稳了稳心绪,沉声道:“带他进来!” 片刻后,两名将士压着个老者进来,苏沫见了来人,淡淡一笑,道:“许久不见了,纪太医。” 纪闻人冷冷一哼,神色不屑,那位天子竟也不恼,盯着他上上下下瞧了又瞧,道:“想不到一个多月未见,您老竟变得如此消瘦?啧啧,想必这一路逃亡吃了不少苦头吧?” “西平追兵虽多,可也没能捉到该捉得人,老夫贱命一条,不值得陛下如此兴师动众。” 他出言挑衅,恭槐安立马喝道:“大胆!不得无礼!” 苏沫不甚在意地抬了抬手指,示意他噤声,继而从案后出来,在离纪闻人五步远处站定,笑道:“想不到为了一人,姓江的竟然捨得暴露这么一颗好棋子,他既舍了你,倒不如你投靠朕。” 他脸上虽有笑,眸中却满满都是冷意。 纪闻人不为所动地望他一眼,道:“老夫生是我北烨之人,死是我北烨之鬼,如今也算功成身退,不负我陛下所託。” 他方说完,苏沫就抚掌笑了开来。 “好一个忠君爱国之士!佩服!佩服!”这话方说完,但见他脸色一沉,阴测测道,“可是就这么送你上路,岂不是太便宜了你,也浪费了姓江的一番苦心?朕倒要看看,你能对北烨有多忠心?” 说着,一挥手示意那两名将士将人押下去,方到门口,却听纪闻人道:“有件要紧的事,不知陛下想不想听?” 註:黄果即橙子。 风起云涌第三十三章 [西平边城句瞀] 苏沫失笑,揉了揉眉眼,道:“索性早晚要死,朕倒要听听,你还能编出什么花样来?” “陛下?此人居心叵测,别是--” 恭槐安面有不安,苏沫伸出两指晃了晃,示意他噤声,转而望向那手脚被缚之人,道:“说吧。” 纪闻人不语,扫了眼一旁候着的恭槐安,苏沫回首朝他那近侍使了个眼色,恭槐安不敢违抗,打了个千垫着脚尖退出帐去。 苏沫靠回椅上,一脸看好戏的神色。 “如此总可以说了?” 纪闻人走近两步,在离案台五六步远处站定,压低声音道:“六年前,柳家因贩卖乌砂矿满门获罪,陛下可知道,若非有人从中作梗,柳公子本可逃过一劫?” 苏沫神色大震,怔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阴测测道:“你想说什么?” 瞧神色,显然十分不信。 纪闻人垂眸瞭然一笑,越发压低声音道:“您大概忘了,老夫乃是……贵妃的近臣,有些事别人不清楚,在下却多少有些了解,尤其……是柳公子的事。” 他一脸的别有深意,苏沫眯眼死死望过来,仿佛要从这阶下囚眼中看出所有的真实和谎言来,内里早已是暗潮汹涌,末了敛一敛神,用着再平静不过的语气问:“这就是你想说的?” 纪闻人呵呵一笑,道:“陛下不相信也无所谓,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夫已有赴死之心,本不必多此一举,可陛下的心结一日不解,想必不会安心吧?” 苏沫不语,盯着他瞧了好半晌,末了不无感慨地嘆道:“你果然不是普通角色,无怪乎能在我西平潜藏多年。江诀倒也捨得,倘若换了朕,还真得掂量掂量。” “呵呵,陛下的心意,老夫心领。如此,老夫不妨再送您几句--南琉柳家,实乃庆原曲梠人氏,柳公子是痴情人,但僕从既有二心,君上怎可再容?您身处高位,此间道理必定比在下懂得更透彻。” 此话一说,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案上那盏凤池砚顿时被敲了个粉碎,硃砂撒了一地,那位天子的脸上扭曲得近乎瘆人,手上鲜红一片,不知是硃砂还是血。 长久的静默后,只听那位天子阴冷冷道:“你该明白,欺骗朕的下场只会比死还痛苦!死,其实并不可怕。” 纪闻人淡然一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世人皆知的道理,陛下何不好好想想?” 他神色狂傲,却见苏沫眸中一狠,大喊一声,很快就有两名将士听令而入,那位天子木着脸站在案后,沉声道:“带下去!好好拷问!朕倒要瞧瞧,这副老骨头到底能有多硬?” 纪闻人垂首再不多言,眸中满是思索。 恭槐安再次进来时,苏沫正负手站在案旁盯着那一地的硃砂发怔。 见了内里的情形,恭槐安大惊失色,正要上前去查看那位天子的伤势,却见苏沫伸手示意他不必上前,迳自望着不知名的某处,喃喃道:“他日九泉之下,朕还有何面目再见你?” 恭槐安不明就里,只得一脸小心地在旁候着,许久后终是不忍,小声劝道:“陛下,龙体为重啊。” 苏沫不应,良久的沉默后,诡异问道:“贵妃的事,你知道多少?” 恭槐安蓦地一震,跪下怯懦懦道:“奴才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朕只是随口问问,你怕什么?” 苏沫冷笑,恭槐安见他神色诡异难测,思索片刻,道:“老奴在陛下身边伺候多年,绝不敢做对不起陛下之事。” 苏沫淡淡扫他一眼,一脸的不屑。 “如此最好!记住了,你的主子是朕!”末了冷哼一声,又道,“朕不想跟她多生嫌隙,也让她好自为之,倘若真做了什么,从实招来为好。” “这话派人一字不落地传给她!” 恭槐安诺诺应下,心中始终忐忑难安,也不知道那北烨jian细究竟说了什么,竟惹得这位天子迁怒到了宫中那位。 [丹丰都城临阳] 向化郡迁徙一事只是个开头,后续事宜一点不少。 江诀正在看孟兆坤递上来的摺子,那头丁顺带着曲烈进来,进殿来后稍稍见了一礼后,低声道:“陛下,纪闻人落网了。” 江诀明显一震,道:“什么时候的事?” “方才收到探子来报,说今日刚被押解到句瞀。” “有否派人去营救?” “派了,但句瞀城内兵马甚重,听说尹谦已于日前到了此地,是以不敢贸然行动,” 江诀起身,在案后跺了几个来回,盯着殿宇想了片刻,道:“他在西平潜藏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此次救人之事亦功不可没,无论如何都要救出来。” 曲烈略一皱眉,道:“有了上次的教训,尹谦必然加倍防范,营救一事,恐怕不会很顺利。” 这话十分有理,江诀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那就拿人交换。” “陛下的意思是?” 曲烈颇诧异地直直望过来,江诀斟酌再三,道:“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往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至于那柳家小子,算他命不该绝。” 听这话的语气,隐隐都是不甘,曲烈瞭然地点了点头,道:“臣也作如是想,因拿不准陛下的心思,特来请示。” 他一脸坦然,江诀暗自嘆了口气,示意他立马去办,继而丢下摺子去了后殿。 他进殿来时,李然正一脸痛苦地喝着汤药,老嬷嬷陪在一旁,眸中有鼓舞的神色。 老人家在眼角的视线里觑到那位天子的身影,忙矮身行了一礼,江诀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边走边问:“今日胃口如何?” 李然不语,老嬷嬷凑趣道:“喝了小半盅乌鸡汤也无事,十分难能可贵啊。” 江诀一听,眸中笑意大生,调笑道:“值得嘉奖。” 语毕,拉了个凳子在李然身旁坐下,握了握他的手臂,望着老嬷嬷说:“的确养回来不少,您老功劳不小。” 得他如此夸赞,老嬷嬷立马躬身谢恩。 李然一脸不关心地将最后一口汤水喝下,继而将碗盏推开,抬眸一扫,冷不防见江诀眼底有抹烦恼之色一闪而逝,遂朝老人家悄悄打了个手势,老人家一瞧,立马收拾了碗盏告退而去。 李然扫一眼身旁那人,问道:“出了什么事?” 江诀不语,凑过去喝了口他手边的葡萄汁,想要藉故搪塞了去,李然略一皱眉,道:“有心事就说。” “又被你瞧出来了?” 对方神色惊诧,李然只淡淡扫他一眼,道:“眼睛干什么用?” “如此明显?” “也不一定,不仔细看也不会发现。” 他方说完,只见江诀装模作样地沉声一嘆,道:“看来朕往后还是坦白从宽为好。” “你能这么想就好。” 他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江诀哪里还敢不说,沉吟片刻,托底道:“纪闻人出了事,方才曲烈来跟朕商讨营救之事,不过此事你无须忧心,朕必定会将他救出来。” 李然神色一凛,皱眉问:“怎么救?” 第37页 江诀紧了紧搂着他手臂的右手,安抚道:“放心,朕有法子。” 他神色笃定,李然半是无法苟同半是伤神地摇了摇头,道:“以苏沫的为人,肯定不会留活口。” “这点朕早已算到,因此特意备了份厚礼给他,相信不日就会有消息。” “大礼?” 李然面带不解,江诀眸中一冷,復又敛了去,许是怕对方起疑,忙道:“没什么,他有人质在手,朕自然也有。” “什么人质?” 李然凝眸望着他,神色凌然,江诀失笑,道:“做什么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我是担心纪老头,希望老头子别太固执,能照我教他的做。” 这一句说得虽轻,江诀靠得近,竟一分不差地听了去,挑眉问:“你跟他说了什么?” 李然想了想,道:“临关一战,苏沫必定对弓弩很感兴趣,我之前跟老头子提过这东西的窍门,让他逼不得已的时候说一半留一半。这么一来,苏沫一时半刻也捨不得动他。” 他神色坦然,江诀却只想嘆气,暗忖好在那人是纪闻人,换了牙关不紧的人,必定会出大纰漏。 正兀自苦恼,却听李然问:“你还没说人质是谁?” 江诀不答,一脸煞有介事地说:“你猜?” 风起云涌第三十四章 [丹丰都城临阳] “老头子是你的心腹,苏沫轻易不会放人,可你既然这么笃定他肯交换,可见手头那个人对他相当重要。” 江诀颔首,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又喝了口葡萄汁,道了句的确如此,继而盯着那白玉杯暧昧一笑,轻声道:“最近怎的对葡萄如此情有独钟?” 李然俊美双目一眯,一脸不善地反问:“有问题?” “呵呵,朕只是随口问问,想来与那蛤残鱼是同样的道理。” “蛤残鱼?”李然挑了挑眉,显然对此物没什么特别印象,江诀凑到他耳边低声嘀咕了一番,李然额间一青,顺势就给了他一掌,恨道:“你他妈果然欠揍!” 江诀闷哼一声,依旧笑得一脸温善,甚至还凑过去低声告饶了几句,李然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从座上起来,几个跨步过去往榻上一躺,以图离他越远越好。 如此拿着地图看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事,忙问:“听说苏沫到了句瞀。” “项启已在他手中,想必很快就会有所动作。”江诀边说边跟过去,在榻沿坐定,扯过丝缎搭在他腹上。 李然下意识垂眸扫了眼自己的小腹,越看越觉得不快,江诀见他神色怪异,忙问:“怎了?哪里不舒服?” 语毕,一把将丝缎掀开,伸手摸了摸那微微凸起的小腹,觉得并无异样,抬眸颇不解地望过去,见那眉目如画之人已阖了眼,眉眼间有些微倦怠,也有些许无可奈何,他心思缜密,只瞧一眼就看出了眉头,轻笑着伏下身去亲了亲那凤凰的纹路,喃喃道:“颜色越来越浓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李然诧异地掀开眼睑一瞧,冷不防见里衣已被掀开,小腹暴露在外,一条条赤红纹路张扬得近乎妖冶,面上止不住一红,索性阖眼不看,却听江诀一本正经地说:“朕之前还在担心,经歷如此波折,孩子会不会有事。如今看来,小傢伙似乎十分自得其乐。” 那“自得其乐”四个字方说完,李然就觉得腹中如往日那般动了动,彼时江诀正将脸贴在他腹上,脸上被踢了一脚,半惊半诧地抬头问:“方才可是他的脚?” 李然揉眉,懒懒道:“不知道。” 江诀久久等不到动静,将脸贴在他腹上又蹭了蹭,果然就引得孩子动了动,这次伸的是手,力气还不小。 “他竟知道朕在逗他玩!”那身着蟠龙常服之人满脸满眼的感慨,兀自玩闹了一通,才满足地探身上来,两手撑在榻上,俯身下去亲了亲身下之人的眉眼,轻笑道:“真是个聪明活泼的小傢伙。” 李然一脸不耐地伸手隔开他的脸,咬牙道:“当初真该把你这傢伙列进黑名单!” “黑名单?听起来不像是好东西。” “……” “被朕猜中了?” “……” “呵呵,莫气,莫气,孩子该不快了。” 他方说完,小傢伙果然伸了伸手脚以示不慡,江诀伸手过去安抚一阵,李然暗自磨了磨牙,復又压下心中恼恨,淡淡问:“说吧,准备用谁去换?” 等了许久,只听江诀暗自嘆一口气,神色一肃,冷声道:“加害你之人!” 李然微一愣神,下意识问:“柳俊?他在你手里?” 江诀点头,抚了抚李然的长髮,星目一眯,道:“原本留着他是想由你处置,如今纪闻人落网,朕才不得不将他交出去,真是便宜了他!” 李然眸光一冷,似是想起了当日之事,沉默片刻后稳一稳神,道:“报仇的机会多的是,不急在一时。” 他目中虽有不甘,神色倒也平静,江诀深深望他一眼,道:“朕发誓,日后再捉到此人,必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无能!” 这话说得近乎咬牙切齿,却见李然摇了摇头,道:“不用,这事我自己解决。我倒要看看,那小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江诀略一愣,復又释然一笑,不无感慨地说:“哎,真怕你会怨我。” “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况且捉他的机会多的是,救人要紧。” “呵呵,你倒看得开。” “他还没能让我放在眼里。” 他神色坦然,眉眼间难掩一腔傲气,江诀盯着他瞧了许久,末了轻声一嘆,说了句十分欠揍的话:“待小傢伙生下来,咱们再要一个,好不好?” 李然显然没料到他会有此一句,呆了片刻后又是一掌挥过去,咬牙切齿道:“滚!你他妈还上瘾了不成!” 小六子在殿外候着,将内间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掩嘴吃吃一笑,老嬷嬷见他不做正事只顾着偷懒,伸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记,压低声音威吓道:“再如此不务正业,就罚你去内殿送汤水!” 语毕,狠狠一掌拍了下去,小六子急忙双手抱头护住自个儿的脑袋,嘴上求爹爹拜奶奶似地连连低声告饶。 丁顺在一旁瞪大fèng眼瞧着,愣是半步也没敢动。 八日后,纪闻人平安归来。 李然收到消息,也不顾江诀反对,迳自迎出殿去,见到那个满脸挂彩的人,目中多有动容,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拽着老头儿的胳膊一把将他托起来,拍了拍他瘪了不少的将军肚,嘆道:“瘦了这么多,这一路辛苦了,纪老。” 纪闻人躬身一揖,道:“托陛下、殿下洪福!” “切!什么洪福?是老头子你命不该绝!” 他二人正寒暄着,那头江诀温笑着从殿内出来,边走边道:“的确是洪福齐天。” 纪闻人未料到那位天子竟也迎了出来,一脸受宠若惊地跪下,头碰地叩了一首,道:“臣纪闻人参见陛下,恭请陛下圣体安康!” 如此郑重的叩首礼,李然还从未见过,一时间都有些愣了。 江诀笑着走近两步,在他身旁站定,伸手虚扶纪老头一把,道:“无须行如此大礼,该是朕谢你才对。” 此话一说,纪闻人目中一湿,作势又要行礼。 李然眉眼一皱,江诀自然明白他不喜欢这一套,忙凑到纪闻人耳边低声道:“纪卿再不起身,朕今晚恐怕要睡地砖了。” 他这话说得小声,李然没听清楚,却把纪老头吓得够呛,愣了好半晌也没能回过神来,模样滑稽之极。 少顷,三人进了内殿,江诀破例给纪老头赐了座,老头儿战战兢兢坐下,李然又让丁顺上了茶水,乘着间隙将纪闻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末了半是感慨半是凑趣地说:“挂了这么多彩,是不是没按我说的做?” “微臣惶恐,殿下教的乃是我北烨军中机密,臣万万不敢胡言,纵使送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说完,一脸肃然地从座上起身,尔后一揖到底,俨然一副誓死如归的神态。 李然被他那模样怔得又一愣,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未几,却听江诀闷笑一声,道:“此事朕亦十分庆幸,好在小然只告诉你一人。朕相信以纪卿的忠心,必定不会泄露如此机要之事。” 这么一顶高帽下去,但见纪闻人眸中噌地一闪,活似点了盏一百瓦的白炽灯一般。 李然暗道一声上帝,侧脸去看江诀,见身旁那人越发笑得温良,无语地揉了揉眉眼,暗忖这厮果然有一套,竟然能把一个个大好才人制得如此服帖。 他正兀自纠结,那头江诀沉咳一声,正色问:“句瞀形势如何?” 纪闻人神色一肃,压低了声音禀道:“微臣离开之时,城中一切皆井然有序,二十万西平守军毫无异动,似乎并没有大举进攻的迹象。” 江诀点了点头,眉眼间忧虑之色渐浓,沉吟片刻,又问:“项启呢?” 纪闻人想了片刻,回道:“此人自被擒之日起,就被尹谦奉为上宾,大鱼大肉地伺候,日子过得十分快活。” “哦?姓尹的这次倒沉得住气!” “这点微臣亦百思不得其解,边境句瞀太过平静,只怕会有大动作。” “你的顾虑朕明白。”江诀瞭然地颔一颔首,目中满满都是深思,李然叩指在桌上敲了敲,皱眉道:“项启的玉玺已经在他手里,还有什么好等的?” 此话一说,纪闻人与江诀目中皆一闪,江诀眯着凤目想了良久,抬眸直直望向御案下的纪闻人,道:“此事你与曲烈先商议一番,明日一同来回话。” 老头儿应下,叩首告退而去。 待他离去,李然见江诀面有忧虑,正要劝解,那头丁顺领着孟兆坤进来,他暗自嘆了口气,侧脸扫一眼江诀,见对方已收敛了神色,神色变化之快,令人咋舌称嘆。 孟兆坤朝他二人行了一礼,道:“陛下,向化郡的人头点算已告罄,统共一百八十三万六千四百七十二口。” 江诀点了点头,皱眉问:“死伤多少?” 孟兆坤神色一黯,低声道:“十八万二千一百口。” 第38页 李然浑身一凛,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 风起云涌第三十五章 三人长久沉默,终是江诀先回了神,沉声问:“疫情控制得如何?” “回陛下,已运送了药糙前去救急,也派了大批大夫前往,可向化死伤甚众,又正值酷热之季,染病之人已不下三十万,且尚在蔓延之中。” 李然暗自心惊,江诀凝眸想了片刻,又问:“可有祸乱?” 孟兆坤垂首,低声道:“因死伤众多,难免有人生事。” 江诀瞭然地点了点头,似乎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沉思良久后,一脸决绝地说:“派人通知殷尘,就说是朕的旨意,若有人带头闹事,一律杀无赦!” “陛下?” “不必多劝,照旨去办!天灾人祸终究避之难避,大战一触即发,向化乱不得!朕也不能让他乱!” 他一脸狠绝,眸中有杀伐的冷意,孟兆坤哪里还敢争辩,躬身应下,想了想又道:“微臣尚有一事请示。” “说!” “据医官回禀,病重伤残之人大多无法行动,恐怕……无法忍受迁徙之苦。” “你有何建议?” “以臣之见,不妨将这部分人口转移到周边郡县,如此既能避免长途奔波,也不至于拖累大队人马,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江诀不应,只一脸莫测地问:“这部分人口有多少?” “回陛下,八万有余。” 就地安置这主意倒也靠谱,江诀却沉默着没有点头,沉思许久后,淡淡道:“你该明白,一旦瘟疫蔓延,死伤的就不止是一个郡的人口。” 孟兆坤握着奏摺的手一抖,听语气瞧什么隐约猜到了那位天子的意思,结巴着不知如何回话。 李然先是一震,继而浑身冷意大生。 八万相对于一百八十万来说,或许并不是多么庞大的数目,孰轻孰重,他当然也掂量得清楚,可这并不表示,他能贊同这种丢卒保车的下下之策。 自然,舍了这些人,江诀也会伤感,也会觉得可惜,可倘若牺牲一部分人就能换来更多人的平安,江诀必然会舍,纵使换了苏沫或岳均衡,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说到底,对于身处高位之人来说,人命并非头等大事,江山稳固才是首选! 李然垂眸良久不语,心中不可谓不复杂,尔后侧脸望一眼那身着蟠龙常服之人,见他剑眉紧锁,下颚紧抿,眸中虽有忧虑,亦不乏狠绝。 他暗自嘆气,找了个藉口起身离去,江诀忙着跟孟兆坤商谈后续事宜,见他要走也无暇顾及,只以眼神示意丁顺跟上。 丁顺跟着李然后头走了片后,见他们这位殿下神色有异,小心问:“殿下可是在为死伤之人感怀?” 李然皱眉,淡淡道:“算是吧。” 这么个模稜两可的答案,越发令丁顺心怀不安,跟了几步又道:“殿下若有心事,不妨说予陛下听听。” 这话正中问题关键,李然脚下一顿,站在廊下驻足不前,凭栏向天际眺望。 丁顺站在他身后两步远处,颇不安地陪了片刻,低声劝:“殿下,这会儿日头毒,小心受了暑气。” 李然不应,依旧停步不前,没有半分移动的意思,沉默良久后,问道:“你跟在他身边多久?” 丁顺不解,转动滴熘熘的fèng眼想了想,照实道:“奴才是北烨三年进的宫,侍奉陛下已逾十五载,殿下怎的有兴致问这些?” 李然叩指在蟠龙望柱上敲了敲,道:“那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殿下?” “没事,这儿就你跟我,说说看。” “奴才……不敢妄言,陛下乃真龙之身,奴才能仰仗这盛事光芒,不甚感喟。” “说实在的。” 他神色淡漠,眉眼间并无喜色,丁顺想了想,暗自咬了咬牙,低声道:“殿下,陛下处在那个位置,总有许多无可奈何,总要取捨。” “无可奈何?取捨?” “无论取或舍,总难免会有无可奈何。” “你小子很聪明,难怪能在他身边混这么多年。” 他不欲多说,丁顺自然也不敢乱开口,二人静默着待了许久,又劝:“殿下,身子要紧。” 李然望着艷阳下的广袤殿宇又瞧了良久,目中是一天一地的耀眼光芒,汉白玉廊柱和砖面在烈日下折射着烈日的熠熠生辉,衬着这整个明华宫高远恢宏,却也毫无人气。 这就是帝王身处的牢笼,连带着一颗心也如这座死气沉沉的宫殿般,冷漠得不近人情。 李然慢慢往后退了退,最后瞧了眼墨色大理石尽头,端坐在鎏金龙椅上那人冷酷无情的脸,继而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离了去。 丁顺在他身后小心万分地跟着,一刻也不敢懈怠,总觉得这位殿下神色异常,有别于往常。 江诀与孟兆坤将向化之事商量完毕,回到内殿找了一圈,竟没见到李然的身影,问了小六子和老嬷嬷,二人均说不曾见到,暗自一惊,立马着人四处寻找。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头李然带着丁顺进来,见了他只淡淡一笑,问道:“谈完了?” 江诀边点头边迎了上去,道:“如今暑气已生,无事尽量少在殿外走动。”语毕,冷冷扫一眼丁顺,丁顺吓得缩了缩脖子。 李然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示意那小子下去,继而将手中的书册交到江诀手中,江诀一脸纳闷地接过,也不急于翻看,抬手示意丁顺去端解暑的汤水,李然迳自挑了张椅子坐下,指了指身旁的位子,道:“坐下再说。” 他神色郑重,江诀神色一肃,问道:“何事?” “向化的事商量得怎么样?” “大致有了决断,但此事非同小可,还需深思熟虑一番,方才你在殿中应该也听了个大概,为何还有如此一问?” 听语气,似乎并不觉得那番决定有何不妥。 李然暗自嘆了口气,伸指在那本书册上点了点,道:“这是丹丰北部八个郡的资料,你看看。” 江诀依言翻开看了看,边看边道:“这册子朕一早看过,可是有何不妥?” “放心,这东西没问题。” 江诀点头,李然垂眸想了片刻,少顷抬头直直朝他望过去,问道:“如果抽调一部分丹丰百姓去北烨,你看行不行得通?” 江诀下意识皱了皱眉,李然没等他开口,继续说:“这八个郡的情况我大致看了,条件不错,但被项启屠城后就毁了个七七八八,而前方打仗,他们在后面也没什么安全感,不如调一部分去北烨。” “也不是不可以。” 江诀沉吟良久,终是点了点头,眉眼的疑惑之色却一点未减。 “你去见过子辛?” “是,跟他商量点事。” “向化的事?” “是。” 江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起身在殿内踱了踱,末了一个站定,皱眉问:“小然,你是否有话要说?” 李然抬头迎向他探究的视线,斟酌一二,终是开口问:“八万人不是小数目,就凭你一句话,这么多人只能活活等死,你捨得?” 江诀半是瞭然半是无奈地嘆了口气,一改往日的迁就神色,坚持道:“朕就料到你会为此事烦恼,但瘟疫一事不可小觑,一旦生变,周边郡县无一能倖免,朕不能拿数百万人的性命当儿戏。” 李然摇了摇头,道:“这也未必。” “倘若可以选择,朕也不想下这样的决断。” 李然也不急于反驳,从身后取了地图过来,点了点上头的某处,道:“这是向化,离乌沙江的源头只有半天的路程。” “正是,可二者有何干连?” 江诀一脸困惑,李然伸指在乌沙江上一敲定,道:“既然他们经不住长途奔波,那就走水路。” “水路?哪来这么多船只?” 江诀方问完,李然就笑了,但见他在先前那本书册上拍了拍,道:“不够,可以问丹丰借。” 江诀几乎是在瞬间反应过来,眸光一闪,道:“你是说?” “丹丰北边山多树多,最近伐了批木材,原来是要用作重建,现在调了一部人去北烨,也用不着这么多,运去南琉可谓一举两得。” “当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东西是丹丰的,南琉想要可以,但得拿现钞来买。”说到此,只见他一脸jian诈地勾了勾唇角,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有钱的主多少得意思意思,更何况瘟疫这东西一天不解决,他们活得也不踏实,有钱买个放心,也算值得。” 江诀听完,愣是哭笑不得。 风起云涌第三十六章 “有钱赚的好事,丹丰这边应该不会不干,向化的问题也能顺利解决。” 语毕,他失笑地摇了摇头,暗忖到关键时候,人道主义这东西还真他妈能派点用场。 江诀自然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李然也不解释,叩指在桌上敲了敲,正色问:“这点子怎么样?” 江诀颔首,面有深思之色,道:“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李然见他面含犹豫,凝眉问:“怎么?有问题?” “也不是。” 江诀矮身蹲下,伸手搂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腹上,嘆道:“你是出于何种考虑,朕心中十分清楚,可处在这个位子,总有太多无可奈何,朕有时候甚至都不敢想,如此做究竟是对是错。” 李然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有你的难处。” “你不怪我?” “跟子辛谈了谈,明白很多。” “原来如此。” 江诀久久不语,搂着他的双手紧了紧,道:“纵使天下人都嫌弃朕,你也要陪着朕。这辈子,朕只有这么一个奢望。” “我说过会陪着你,就不会食言。” 语毕,低头一瞧,见对方明黄的蟠龙常服耷拉在墨色大理石砖面上,又道:“起来,衣服拖地上了。” 江诀不应,沉默半晌后轻声道:“朕继承大统那日,曾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发过誓,为我北烨大业,什么都可以抛却。这一路走来,虽有许多无可奈何,但双手沾满血腥已是不争的事实,但事到如今朕不会退却,这一世朕不求其他,只求你好好陪在我身边。” 第39页 “你不在的那些日子,我只觉得脚下的九重宫阙那么高,高得身边空空荡荡,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小然,我也会觉得寂寞。” 这最后一声嘆,化成一柄青铜宝剑,重重击在李然心头,让他于瞬间从心底泛出疼痛。 他抬头望了眼这华贵的宫殿,不自禁伸手抚上了江诀的发,低声道:“我明白。” 正这时,丁顺慌慌张张地领了曲烈进来。 曲烈一进殿来,稍稍行了一礼,低声道:“陛下,业楚出兵了。” “何时的事?” 江诀边说边站起身来,神色一敛,又是那冷静自持的帝王。 曲烈也不废话,直言道:“昨晚子时,二十万兵马尽数出动。” 江诀眉眼一凝,又问:“西平可有动静?” “暂无异动,恐怕还未收到消息。” 江诀沉吟片刻,沉声吩咐:“会宁那边,让元烈加强防范,以防季睢丰乘火打劫。” 曲烈颔首,眸中并不见慌色,冷静道来:“冉駹(mang二声)有二十万大军镇守,以元烈的能耐,纵使合会宁全国之力,要攻破关口也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盘龙踞有文岳的四十万大军镇守,相信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倒是临阳这边,四面劲敌逼近,业楚的二十万大军一到,西平若乘乱夹击,只怕难以抵挡。” 江诀良久不应,末了沉声道:“元烈大军不能动,文岳那边也得好好守着。至于这边,传令下去,让临关的十五万大军火速赶来!” 曲烈应下,立马去办。 江诀也不耽搁,立马传了厉子辛等人来商量,直至上灯之时才谈妥。 李然用完膳,李远山如往日那般拎着药箱来例行每日的看诊,彼时江诀正在外殿与厉子辛等商议业楚出兵之事。 李远山诊了片刻,伸手在李然腹上按了按,目中忧色难掩,末了小声禀道:“殿下近来太过劳神,如此大不利于静养。” 李然皱眉问:“是不是有问题?” 李远山沉吟片刻,越发压低了声音回道:“老臣原想以针灸之法纠胎位之不正,但殿下常日来思虑太重,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疗效并不明显。殿下,请听老臣一劝,有陛下在,您且放宽心就是。” 李然点了点头,李远山从袖中掏出一段布帛交到他手中,凑近了低声与他耳语一番,李然面上一红,继而略一颔首,道了声知道,挥手示意他下去。 那头老嬷嬷端着药膳进来,边走变笑着问:“李太医,殿下近来身子如何?” 李远山稳一稳神,半真半假地说:“尚算安妥。” 老嬷嬷放心地点了点头,李远山又低声吩咐一二,老嬷嬷一一应下,继而端着汤盅进了来。 她进殿来时,李然正拿着李远山交给他的东西在细瞧,面上的神色着实怪异,老人家瞭然一笑,将血燕盅搁在案头,道:“殿下若觉得为难,老奴帮您就是。” 李然面上又一赧,将那捲两掌宽的布帛扔在榻上,道:“再说吧。” 老人家知道他一向面皮薄,也不多说,迳自揭开汤盅的盖子,舀了碗血燕递给他,一脸慈爱地说:“来,尝尝看,小六子熬一晌午了。” 李然接过碗,凑近后闻了闻,道了句挺香,舀了勺送进嘴里,只觉口感极好,不禁又舀了口,如此这般,很快就将小半碗血燕吃了个精光。 恰逢江诀从外殿进来,原本还有满眼满脸的心思,见他胃口不错,神色一舒,笑道:“什么东西如此美味?” 李然伸手指了指一旁搁着的汤盅,示意他自己去看,老嬷嬷矮身朝他行了一礼,眉眼间满是笑意。 “回陛下,是血燕粥。” 江诀边走边笑着点头,丁顺跟在他后头,一个劲地朝李然使眼色,李然瞭然地点了点头,继而轻咳一声,道:“也给他盛碗。” 老嬷嬷得他吩咐,笑着应了声是,丁顺这才松了口气。 江诀目中含着饱满的笑意,也不管有外人在场,一个倾身过去,舔了舔床上那人的唇角,轻声道:“好甜。” 李然下意识就给了他一记,只听啪的一声,丁顺忙低头,一脸的尴尬,老嬷嬷见李然如此乱来,面上一慌,劝道:“殿下,小心些,伤着小殿下该如何是好?” 李然不应,却听江诀道:“是朕轻狂了。” 老嬷嬷自然不敢对他说重话,矮身福了福,继而半是嘱託半是紧张地望了望李然,李然只有对着她才不敢“放肆”,终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江诀见他难得乖觉,轻笑着接过他手里的碗,舀了几勺血燕尝了尝。 李然沉默着想了片刻,低声问:“都部署好了?” 江诀颔首,道:“已着人前去临关调兵,不出意外半个月就能赶到。” “半个月?慢了点。” “放心。” “恩?” “临阳距其边境少说有十数日脚程,来得及。况且,朕怎么可能让楚毓明顺顺利利就攻过来。” “二十万不是小数目。” 李然挑眉望他一眼,神色肃然,江诀目中幽光一闪,一脸不屑地说:“不过是个跳樑小丑,朕岂能将兵力浪费在他身上。” “别太轻敌。” “你无须担心,朕已安排人前去阻截,相信以他的能耐,拖延五六日不成问题,到那时援军已至。” “朕倒要让他尝尝,二十万大军有去无回的滋味!” 李然凝眉不语,片刻后拨了拨手边的玉佩,沉声道:“西平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江诀目中一冷,道:“朕明白,上回让他侥倖逃脱,这次索性真刀真枪地战一场!倒是东岳不得不防!” “我也担心这个。” “此事朕自有分寸,你无须挂心,不说这些烦心事,这是何物?” 李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顿时忘了再问,握拳一咳,一脸的尴尬。 江诀将布帛捞起来看了看,越看越纳闷,在眼角的视线里瞥到老嬷嬷朝他努了努嘴,他顺着那视线瞧了瞧,片刻后目中精光一闪,继而闷笑一声,后来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一脸紧张地问:“这样会不会伤到孩子?” 李然阖眼往床内侧一躺,一概不应。 江诀见他有些恼羞成怒,也不敢多问,侧脸去向候在一旁的老嬷嬷的求解,老人家悄悄比了个无妨的手势,他才松了口气,挥手示意他二人退下,尔后伸手一拨,金丝帐幔随之落下,隔断了外间的视线,唯有软语声传出帐来。 苏沫收到消息时,已是业楚出兵的第三日。 他盯着手中奏报细细瞧了瞧,继而沉声一喊,很快就有武将模样的人进了来。 “末将参见陛下!” “都安排好了?” “一切早已安排妥当,只等陛下一声令下!” 苏沫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就照计划行事!” 阎崇武躬身领命而去,苏沫望着东方的天际良久不语,秋水美眸中有幽深的光芒。 成败输赢终未成定论,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 风起云涌第三十八章 [西平边城句瞀] 苏沫垂手站在城楼上,天际最后一缕霞光在他身后褪尽,天地间唯留一片苍茫。 良久的沉默后,他头也不回地问:“圣旨送回京师了?” “回陛下,据信使回报,已于日前传到。“ 恭槐安答得小心,那身着九龙戏珠明黄龙袍之人一脸淡漠地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又问:“听说纪闻人是她的心腹,你以为如何?” “陛下的意思是?” 恭槐安故作不解地问来,苏沫轻笑,道:“说吧,你的那点心思朕还能不明白?朕之所以将后宫交予她治理,乃是相信她的为人,也相信以她的见识,断然不会做出损人不利已的事来。” “陛下所言极是!极是!奴才深以为然,娘娘与陛下同仇敌忾,断然不会做出对您不利之事。” 恭槐安在宫中存活多年,怎么可能不懂得左右逢迎的道理,赵妍有治理后宫之权,纵使他是内侍总管,也不敢得罪也得罪不起。 苏沫显然对此已有感悟,对方的答案也在他预料之内,只听他轻笑一声,半真半假地说:“只不过你该明白,朕既然能给她权柄,自然也能收回,倘若那事真与她逃不了干系,那么……” 这话到后来已然是在自言自语,恭槐安虽然不明白此间内情,可靠得近也听清了最后那句,吓得缩了缩脖子,大气也不敢出,唯有垂首噤声陪着。 苏沫想了良久,伸指在城墙的扶手上敲了敲,喃喃道:“永安殿再开启之日,便是天下一统之时,朕希望那一日能早些到来,输也好赢也罢,都是自己选的路,与人无怨。” “何况,朕绝不会输,否则岂不是枉费了这一番绸缪。朕倒要看看,到底鹿死谁手!” 那一年的城楼上,那眼带桃花之人,依旧是壮志满怀的帝王,脚下有苍茫的大地,眼前有悠远的天空,干坤在手,一颗心骄傲得不容许任何人沾染。 [丹丰都城临阳] 江明多日来不见踪影,今日竟破天荒地蹦了出来,进殿后废话不多说,噼头盖脸就问:“我师傅的事你可知情?” 李然挑了挑眉,暗忖早猜到你小子会来问,淡淡道:“怎么不在林瓒那待着?” “我来自然有我的道理!我问你,这几日跟在我师傅身边那人是谁?” 他神色紧张,李然状似思索地挠了挠眉眼,继而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近去听,猴崽子便满怀期待地凑上去。 少顷,殿内传来“哎呦”一声痛喊,猴崽子抚着自个儿的额头,一脸控诉地嚷嚷:“还打!从前是后脑,如今是前额,我到底哪里惹了你?” 李然轻哼,道:“不干正事,天天想着泡你师傅,给你一下不算多。” “你!你!你!” “你问我没用,想知道实情,直接去问你师傅。” 猴崽子听来,脸一垮,一屁股在他身边坐定,一脸泄气地说:“师傅如今不在临阳,随那傢伙去了邻溪。” 李然同情地扫他一眼,道:“这事我帮不了你,自己想办法去。” 猴崽子不语,李然盯着孟兆坤的摺子看了会,许久都未等到那小子开口,顿时觉得不妥,侧脸一瞧,见猴崽子低头坐在一旁,闷声不语,地上竟湿了一片。 第40页 他嘆了口气,安抚似地拍了拍对方的肩,道:“小子,做人别太执着,天涯何处无芳糙,没了这个也有下一个,哭什么?” 他说这话原本是出于安慰之意,却见江明拿袖子胡乱擦了擦脸,自暴自弃地说:“别管我,让我自生自灭!” “你以为我想管你?下次哭的时候挑个地方,别到我跟前来。” such a baby! 他一边念叨一边摇头,猴崽子恼羞成怒地一拳挥过来,却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恰这时,一声沉喊从殿外传来:“江明!” 猴崽子浑身一震,李然抬头一看,见江诀站在殿门口,脸沉如水,瞧架势应该把刚才的一切看了个一清二楚。 事实上,江明平生只怕三个人,头一位是他师傅曲烈,第二位是他那早逝的父亲,第三自然就是殿门口那一脸震怒之人。 江诀平日里并不如何疾言厉色,可一旦发怒,结果只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不在先锋营好好呆着,跑这儿来做什么?”江诀边走边沉声问来,猴崽子瘪嘴道:“没兴趣。” 他神色乖张,江诀冷哼一声,喝道:“胡闹!朕从前纵容你,是念在你年纪尚小。如今看来,你还真是冥顽不灵!” “皇兄?” 猴崽子睁大一双滴熘熘的圆眼望着他,脸上的泪水还未擦干,江诀冷了脸望着他,沉声吩咐:“明日起程回罗城。” “明日?” “别让朕说第二遍。” 猴崽子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一脸的不敢置信,片刻后回了神,闹腾道:“好不容易能出京一趟,什么也没做成,就得打道回府,让我如何有脸面在京师立足?不回!不回!死也不回!” 他如此撒泼,李然在一旁看着唯有扼腕,江诀脸色渐差,眼瞅着又要发火,李然看不过,凑过去低声说:“算了,他这个年纪刚好是叛逆的时候。” 语毕,抬头往外喊:“六子!” 小六子原本在殿外候着,听到叫唤后小跑着进殿来,冷不防被里间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缩了缩脖子。 李然扫他一眼,道:“去,打盆水来。” 那小子打了个千应下,片刻后拿着洗漱的东西回来,一眼都不敢乱瞥,神色小心且紧张。 李然暗自失笑,待他将东西放下,挥手示意他下去,小六子得了恩准,一熘烟似地逃得没了人影。 猴崽子笔挺挺地站在原地,一脸的不甘示弱,李然搅了帕子递过去,道:“擦擦吧。” “不用!” 李然摇了摇头,啪地一声把帕子丢在他手上,道:“你小子是水做的?丢不丢脸?” 猴崽子狠狠瞪他一眼,李然暗自磨了磨牙,暗忖这回还真是好心被人当作驴肝肺了,他这辈子好心的时候寥寥无几,偏偏遇上个不领情的,一时间还真有些哭笑不得。 江诀心意已决,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李然也不多劝,暗忖这小子要真听话,就不是他认识的那只泼猴了。 正僵持着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头前线信使进殿来,称裴将军已率领大军顺利赶至邻溪,这裴将军正是辰裴,猴崽子一听,恨得暗自咬牙,碍着江诀在场也不好发作。 江诀去外殿议事,猴崽子只一脸气愤难平地坐在李然身边吃零嘴,边吃边挑剔道:“这东西酸得掉牙,你也吃得下?” 李然抿唇不语,懒得跟他瞎掺和,兀自看摺子。 猴崽子方才还在掉泪,如今已能一脸悠闲地吃零嘴,对方不应他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说:“整天看那东西,你也不嫌累?管这么多做什么,反正有皇兄在,总不会出岔子。” 李然斜他一眼,道:“我终于明白,你小子为什么会失恋。” 猴崽子冷哼,撇了撇嘴,道:“你说说。” “做人别老指望别人,你也老大不小了,学学别人,有点担当。” “你说我没担当?” “你说呢?” “……” “行了,我也不是打击你,不想听可以走。” “你说你的,我爱听不听。” 猴崽子一副小爷样,口是心非的模样看得李然真想狠狠踹他几脚,二人相对无语地待了半晌,直至江诀回来,猴崽子才离开。 七日后,辰裴带着大军赶到邻溪,竟然赶在了业楚大军到达前赶到,令北烨军心大振。 翌日一早,曲烈送来捷报,称首战告捷,江诀收到消息后,一拍掌从座上起来,喜道:“甚好!果然不曾用错人!” 李然点头,道:“辰裴是个人才,只可惜从此都要戴着面具做人,埋没他了。” 江诀不应,沉吟片刻后深深望他一眼,道:“你的意思朕明白,可如今还不是时候,朕心中有数,会有所安排的。” 李然点了点头,将手中奏摺递给他,道:“老孟上的摺子,说了些向化的事,你看看。” 江诀神色一肃,道:“不是说好了,这些烦心事你不必理会,自有人去办,老头子真是煳涂,竟敢背着朕胡来!” 李然撇嘴,解释道:“他过来的时候你不在,我顺道看了看,不是他的错。” “你啊……朕说过多少次,别再碰这些东西,为何总是不听呢?” “放心,我有分寸。” 如此三言两语地理论了一通,江诀虽担心,却也不能拿他如何,只因李然一向独立,很少会让人插手他的事。 片刻后,丁顺领着孟老头进来,老头子朝二人见了一礼,禀道:“陛下,丹丰这边的木料已在运送的路上,一同上路的还有甘心去往我北烨的十二万人口。” “向化那边如何?” “多亏了殿下的好点子,已筹集到一百八十万两赈灾款银,部分用于购买木料,部分用来购进种子与农具,部分用来支付匠师的薪酬,剩下的以备不时之需。” 孟兆坤神采飞扬,江诀难以置信地望向李然,问道:“一百八十万两?相当于南琉一年的贡银,你如何做到的?” 李然笑着望了眼孟兆坤,道:“这就叫做生财有道。” 江诀正要再问,孟兆坤已抑制不住兴奋之情,一五一十道来:“回陛下,殿下教臣的乃是‘理财投资之法’。” “什么?” 江诀扬了扬眉,一脸的不明就里。 孟兆坤笑着解释道:“这个法子却也简单,一百八十万两虽然不是小数目,只须一点一滴地收集,如此积少成多,便有了如今水滴石穿之效。” “水滴石穿?” 江诀越听越疑,孟兆坤握拳一咳,一脸喜滋滋地说:“殿下那个乐透的法子实在高明,只不过十数日的功夫,便筹了个盆满钵。” “那也是南琉人人富裕。” “乐透?为何朕从未听说过此物?” “呵呵,陛下未有耳闻实属正常,臣当日听殿下提起时,也没料到会有如此神奇的效果。” 老头子一脸佩服到五体投地的神色,李然失笑,道:“行了,有什么问题随时报上来,我能帮的就帮,帮不了的,你自己想办法。” 孟兆坤恭敬地应了,江诀却还听得云里雾里,那二人忙着商议细节也顾不得跟他解释。 老头儿走后,江诀一脸讨好地凑过来问:“那乐透究竟是何物?” 李然翻了翻手里的资料,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说穿了就是赌博。” “赌博?” “如果拿六文钱就能博一万两银子,这样的便宜你会不会捡?” 这话一说,江诀豁然开朗。 “的确会有人中彩头?” 李然点头,道:“当然,这样他们才会相信,才有冲动‘捐钱’,不是吗?” 语毕,他又将此间内幕糙糙介绍了一番,江诀听后只想抚掌兴嘆。 “你到底还有多少能耐,是朕不知道的?” 李然失笑,伸手拍了拍他的额,道:“好好看着吧,kid。” 他二人正在笑谈,老嬷嬷端着洗漱用具进来,正要为李然净面,江诀笑着伸手接过去,道:“让朕来吧。” 语毕,有模有样地做起来,要论体贴周到,跟老嬷嬷比起来自然还差了许多个档次,但贵在贴心,且十二分地用心,只净面便花了好一会儿功夫。 李然到后来都有些不耐烦,夺过他手里的锦帕随意抹了抹,动作与优雅肯定搭不上一点边,看得老嬷嬷一脸无措,偏偏江诀不介意,反而轻笑着打趣他道:“真是个急性子。” “是你太磨蹭。” 李然没好气地回他一句,江诀好脾气地应承下来,继而蹲下身去,将他的脚握在手里,颇有些感慨地说:“从前跟羊脂白玉似的,如今竟肿成这样,难不难受?” “你试试就知道。” “只此一次,往后再不让你受罪了,朕保证。” “怎么?你还想有下一次?” 他语带威胁,江诀自然不敢触这个霉头,一面好言好语地哄,一面撩了水洒在他脚背上,边按捏边问:“舒服吗?” 李然不应,只一手撑额半靠在床头,双眼微眯,面色舒展,江诀低头忙活,安静且认真,既不曾出言挑逗,手上也没有一点不规矩,按揉的力道堪称绝佳。 老嬷嬷将他二人的情形瞧在眼里,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临出殿时忍不住又回头瞧了瞧,目中满满都是欣慰。 风起云涌第三十九章 [丹丰都城临阳] 将近七个月的身子,按常理来说已经十分显眼,夜间翻身时也多有困难,还得时不时防着不磕到不碰到。 事实上,若无布帛束腹,确实一眼就能瞧出个所以然来。 这滋味对于李然来说自然痛苦万分,身体上还是其次,精神上更甚。 每日起床穿衣,他都会下意识瞥一眼自己的小腹,唯恐哪一日有个不妥,让人看出些蛛丝马迹来。 江诀见他睡得吃力,索性让他躺自己身上,如此也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想当然,夜间帮着翻身的差事,自然也落到了他身上。 这一日上灯时分,江诀还在外殿议事,李然用完膳进了内殿,正在除束腹的布帛,老嬷嬷捧着洗漱的东西进来,见他手上的动作略有些吃力,脚下几个快步过去,将膳食搁在桌上,边走边低声道:“殿下,让老奴来帮您。” 第41页 李然正要拒绝,那头江诀听完军情进来,见他衣衫半褪靠在床沿,眉眼间有赧然的神色,目中一动,边走边问:“帮什么?” 老嬷嬷象徵性地朝他行了一礼,正犹豫着该不该回话,江诀已经快步走近了,在床沿坐下,伸手抚上那仿佛一夜间就显了形的小腹,轻声道:“朕来帮你,好不好?” 李然不应,江诀垂首亲了亲他的肩胛,低声道:“你不想我吗?我很想你。” 如此没皮没脸,常人哪里能比? 李然下意识抬头扫了扫四周,见殿内只剩下他二人,老嬷嬷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江诀一面在他肩上吮吻,一面伸手去剥他褪了一半的里衣。 帐幔也被放了下来,有晚风从轩窗口吹进来,拂过冰丝帷幔,吹起如烟如雾的烂漫。 如今已是入夏十分,殿内殿外都放了冰,在这一殿清凉中,又送来一阵晚风,着实令人倍感舒慡。 李然舒服地嘆了口气,江诀轻笑道:“不说的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语毕,伸手沿着凤凰的纹路轻轻摩挲,或许是有了孩子的缘故,腹上肌肤变得十分敏感,江诀稍一碰,他身上就来了感觉。 “呵呵,小傢伙长大许多。” “这样你还能有兴趣?” 江诀轻笑,道:“李远山说过,如此能有助生产。” “老头子说过的话一大堆,你就记住这句?” “呵呵,一句足矣。” 语毕,抱着对方往后一靠,探手下去握了他的欲望撩拨起来。 他手下那功夫自然不是吹的,李然很快便缴械投降,江诀将他眉眼间的神色看在眼里,轻笑着吮了吮他的肩,脸上有得逞的神色。 李然在眼角的视线里看到他的表情,一脸不耐地咬了咬身后那人的脖子,恨道:“别乱来。” “放心,朕会小心。” 语毕,伸手去褪对方腹上布帛,许是觉得得趣,解着解着便轻笑起来,末了轻声挑逗:“解不开。” “那就别解了!” “呵呵,闷着咱们的孩子可不好。” 话方说完,只见他手下一剥,轻而易举就将布帛的一端抽了出来,继而伸了一指进去fèng隙内,另一手绕着布帛的一端轻轻缠绕,片刻后就剥了去。 殿内一盏火烛下,一切无所遁形,李然几乎是整个人躺在他身上,由他抱着翻云覆雨,当然他此时也确实没多少力气折腾。 江诀一只手托着他的小腹,一手握了他的欲望在手中□,此番做得小心之极,李然身上感觉一来,边抬头与对方深吻,边含煳不清地问:“你不累?” 江诀失笑,道:“累不累,待会儿自有分晓。” 语毕再不多语,埋首在对方胸口折腾,腰上动得时快时慢,好在还记得嘱託,不敢太过轻狂。 二人热汗淋漓地闹腾了一阵,试了几个较为舒适的姿势,这才罢休。 完事后,江诀伏在他身后喘了一阵,吻了吻他的脖子,轻声问:“如何?方才可舒服?” 李然身上一红,江诀满足地吮了吮他的背,伸手覆在他腹上轻揉,小傢伙兴奋地踢了踢手脚,十分得趣。 “会不会是朕天天摸,他才长得这么快,因而才用得着那布帛?” “……” “那束腹带果真对孩子有好处么?朕听李远山提起时,都有些不敢置信。” “胡说什么。” “好好好,明日我替你束,好不好?” “你会吗?” 李然颇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江诀轻笑,凑近了挑逗道:“不会束,但会解。” 他方说完,床榻上传来一声闷哼,连着一阵求饶,很快就没了动静。 翌日一早,江诀果然兑现了夜间的承诺,抢着要替他束腹。 这事他从前从未做过,更何况事关孩子的安危,他也不敢胡来,几乎是缠一圈看三看,战战兢兢的模样看在李然眼里唯有扶额兴嘆,偏偏江诀自己十分有兴致。 如此忙活了一通,平日里半盏茶的功夫就能搞定的事,到了他手里生生用了两三盏的辰光。 二人用完膳,李远山如往日那般来为李然看诊。 江诀候在一旁,待老头儿施针完毕,急急问:“如何?可还安妥?” 李远山眉眼一舒,朝他二人拱手行了一礼,回道:“陛下放心,殿下并无不妥。” 语毕,转而望向李然,朝他递了个放心的眼神,李然暗自舒了口气,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江诀在一旁瞧着,虽有疑惑之色,但见他二人神色如常,便没有特别在意,又细细问了一通,李远山一一回来,江诀听他一番讲解,眉眼间渐渐就有了笑意,夸赞道:“太医院首座的名号,果然不是徒有虚表。” “谢陛下夸赞。” “放心,你这功劳是一等一的,朕必定重重赏赐。” 他说这话本是兴之所至,却见李远山面带惶恐地矮身跪下,推脱道:“陛下的恩典,臣感激不尽,但护佑殿下与小殿下乃是臣的本分,臣不敢贪功讨赏。” 江诀朗声笑道:“朕说你有功,你就有功。无须推脱,谢恩就是。” “谢陛下恩典。” 这位天子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哪里还敢再推辞,只得一脸感激涕零地叩首谢恩,心中却是忐忑暗生。 三日后,江诀再次收到曲烈传来的战报,称业楚大军已被斩获五万,北烨伤亡只一万不到。 江诀将此事告诉李然,李然感慨道:“以十万人马硬生生挡下对方二十万大军,辰裴果然是个人才,不枉费你从前那么器重他。” “兵家之道,以少胜多的例子数不胜数,他本是将才,很早就进军中歷练,跟在王觉年身边也学了不少真本事。” 李然瞭然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一事,颇有些犹疑地问:“曲烈是不是对他?” 这话问了一半,江诀半是瞭然半是诧异地问:“瞧出来了?” 李然失笑,指了指他的眼睛,道:“眼睛长了干什么用?” 他边说边连连摇头,江诀伸手捉住他的手,挑了挑眉,一脸欠揍地说:“自然是看该看的东西。” 李然脸色一沉,江诀谄笑着正要开口,恰逢丁顺在殿外通报,说有军情通报。 江诀将信使宣进来一问,二人听后,脸上均是一喜,原来廖卫日夜赶路,如今距离临阳只剩下一日不到的脚程,比预计中提前了两日。 江诀目中生辉,援军即将到来,曲烈和辰裴那边也是捷报频频,到现如今,一切都顺利得让人喜出望外。 李然失笑着摇了摇头,嘆道:“看来那傢伙这次是卯足劲了。” “呵呵,的确,。” “总觉得有问题。” “有何不妥?” “算了,可能是我心理作用。” “无须担心,一切有朕在。” 江诀目色坚定,李然笑着望他一眼,暗自存了心思。 [西平边城句瞀] “陛下,临阳的消息来了。” 苏沫接过恭槐安呈上来的奏报,打开看了片刻,眸光一凝,沉声问:“消息是否属实?” “回陛下,是臣让潜伏在邻溪城内的暗探打听得来,必然不会有差。” 苏沫冷哼,道:“如此不堪一击,尽是些虾兵蟹将!朕还道他楚毓明有多大的能耐,想不到竟这般无用!” “听说守城的将领姓裴,此人名不见经传,却能以十万兵马将业楚的二十万大军挡在城外,着实不容小觑。” 苏沫不语,沉吟片刻后稍稍点了点头,道:“想不到北烨竟如此卧虎藏龙,到了这般田地,竟还藏着这样的狠角色,姓江的果真走运。” 他目色冷然,案下那优雅男子淡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位裴将军确实是个厉害角色,只不过楚毓明虽无用,岳均衡却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必定留有后招,我方不妨静观其变。” 他一脸的成竹在胸,苏沫贊同地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朕明白,姓岳的为人一贯狠绝,此番恐怕旨在试探,东岳一日不出兵,北烨就一日不得安宁。”顿了顿,冷笑一声,又道,“更何况,还有会宁那个隐患在。” 康平颔一颔首,道:“原本向化地动乃是煽动南琉动乱的好时机,不曾想……” 他摇头轻嘆,一脸的可惜,苏沫沉吟不语,片刻后康平又道:“如今看来,殷尘此人的确有些能耐,那些个稀奇古怪的点子,臣平生听所未听闻所未闻,当初若能招揽此人,如今可算如虎添翼。” “稀奇古怪的点子?” 苏沫桃花眼一眯,眸中有幽光闪过。 康平拿着摺扇在手上敲了敲,道:“听说是一种叫乐透的新玩意,此前北烨曾借着赈灾的名义在富人中大敛了一笔,后来又借用这玩意筹了不少银两,继而再用这部分银两从丹丰购进木材,制造大批船只将向化之人尽数转往他处。此番谋划,不可谓不高明。” 他娓娓道来,一口气也未歇,面上难掩赞佩之色。 苏沫长久沉默,伸指在案上敲了片刻,末了一个敲定,幽幽道:“那东西连你也从未听说过?” 康平点头,目中有不解之色,那位天子双目一眯,接着就冷笑开了。 “好!很好!朕先前还在担心,如今看来……” 这话说了一半便止了声,恭槐安见他气得不轻,低声劝道:“陛下息怒。” 苏沫不应,眯眼望着屋外的碧空,眸中有幽深的光芒,康平瞭然一笑,道:“大事成就之时,陛下莫非还担心得不到一人?” 这话有够狂妄,恭槐安下意识拿眼偷偷去瞧那位天子,苏沫凝眸扫康平一眼,道:“如此自信,是不是有了妙计?” 康平无声一笑,道:“眼下东岳与北烨两虎相争,可谓分/身乏术,我方何不乘此良机,好好谋划一番?” 他边说边踱步到那张巨幅地图前,边指边说:“有项启在手,丹丰就不是问题,而圭仵紧邻东岳,并非最佳争取之地。” 苏沫挑了挑眉,未说好也未说不好,康平伸手往下一指,道:“若攻取此处,必定事半功倍。” “刈陵?” 第42页 苏沫凝神想了片刻,皱眉道:“刈陵地广,拿下此地必然要费些时日,况且朕日前收到消息,北烨的十五万大军已经到了杏林,业楚一旦势败,北烨大军一旦西进,句瞀岂不危矣?” 康平轻笑,道:“陛下所言极是,句瞀的二十万大军自然动不得,好在还有庆原。” “这话是何意思?” 苏沫凝眸直直望着他,康平神色一敛,躬身行了一礼,正色道:“陛下,如今正是风起云涌之时,北烨积威甚重,东岳亦不容小觑,我方若能拿下刈陵,西南一片就能尽数收入囊中,如此大势一起,一统天下便指日可待。”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苏沫沉默许久后,终是点了点头,康平不多耽搁,立马领命告退而去。 苏沫抬头看去,见头顶碧空如洗,锃亮得几乎有些闪眼,终究要变天了吗? 他凝望着那一方天地,心头百回千转。 风起云涌第四十章 [丹丰都城临阳] 两日后,廖卫带着十五万兵马赶到。 那莽夫进殿来后,朝江诀跪膝行了一礼,又与众人一一拱手致意,末了沖李然咧嘴一笑,伸手欲跟他击掌。 李然笑着点了点头,正要伸手与他相击,冷不防觉得腹中一动,手上动作一顿,面上多有尴尬之色,众人不明就里,皆纳闷地望着他,却听江诀沉声一咳,沉声问:“北烨形势如何?” 廖卫向来惧他,立马有模有样地恭敬回来,李然不动声色地坐下,稳了稳心神,觉得腹中再无异动,这才笑着望向那莽夫,打趣道:“不错,这次动作够快,挺靠得住。” 语毕,还一脸赞赏地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廖卫嘿嘿傻笑一阵,被他一夸立马现了原形,拍着胸脯道:“他娘的,有仗打的地方,怎能少得了我廖卫?” 李然失笑,江诀神色一正,视线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沉声道:“如今兵马已到,是时候该好好部署一番了。” 他语气淡淡,众人却精神大振,廖卫尤其沉不住气,两位元帅还未开口,他倒先嚷嚷开了:“陛下,不妨由属下带人马杀去邻溪,将业楚小儿杀个片甲不留!” 他神色铿然,林瓒贊同地点了点头,道:“若能一举剿灭业楚大军,我军便能安心南进,此举倒也妥当。” 江诀不语,直直望着厉子辛,凝眸问:“此事你如何看?” 厉子辛默想片刻,回道:“业楚之所以会出兵,显然是受东岳操控,如今东岳与西平皆无异动,局面太过平静,未必是好兆头。” 他到底有丰富的沙场经验,且一贯冷静稳重,一眼便能看透局势,的确值得江诀另眼相待。 李然贊同地点了点头,不无忧虑地说:“这也是我担心的。” 众人沉默,江诀沉吟良久,道:“西平与东岳一日没有动静,大家就不得放松心神。邻溪那边你等不必操心,朕相信以他二人的能耐,抵挡十多万业楚大军必定绰绰有余。” 他目色微凝,神色坚定,显然心意已决。 众人将往后几日的安排商量了一番,这才告退,恰逢丁顺在殿外通报,说有罗城来的特使求见,江诀不忍扰李然清静,索性带着丁顺去了偏殿。 李然坐在榻上思索片刻,末了朝小六子勾了勾手指,低声与他耳语了一番,继而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其快快去办。 那小子倒也机灵,只一盏茶的功夫就将廖卫领了回来,李然见他来了,抬脚就往殿外走,边走边道:“走,一起去看看严文斌。” 廖卫心中虽有纳闷,但见他们这位主帅面有凝色,也没敢多问,只得抬脚跟上。 到了校场,老远就看到严文斌在督促将士操练,廖卫目瞪口呆地望了望李然,又伸手指了指严文斌,问道:“统帅,严小子怎会混到这步田地?” 李然淡淡扫他一眼,道:“别五十步笑百步,你那次比他更惨。” 廖卫挠了挠脑袋,一脸尴尬,李然也不理他,沉声喊:“严文斌,你过来!” 严文斌听到叫唤,转身朝他二人望过来,见到李然蓦地一惊,冷如玄铁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别样表情。 片刻的怔愣后,他朝将士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继续操练,尔后快步跑上前来,朝李然极恭敬地行了一礼,道了声参见统帅,继而望向廖卫,一脸不甘不愿地说:“参见廖将军。” 廖卫一听,如预料中那般,立马放开嗓门朗声笑了起来,边笑边挖苦道:“你小子喝了马尿不成,怎么满嘴的酸臭味?” 严文斌脸色一沉,显然对他这番粗鄙之语十分不快,一脸正然地望着李然,道:“统帅,末将有军令在身,不得擅离职守,还望统帅见谅。” 语毕,作势要抬腿回去。 李然一伸手将他拦下,道:“先别急着走,我们聊聊。” 语毕,摆了摆手,示意他二人跟上。 三人进了议事间,李然在他二人对面坐下,视线在他俩脸上扫了几个来回,末了直直望向严文斌,问道:“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谢统帅关爱,属下一切安妥。” “这么热的天还得训练,不觉得辛苦?” 他神色莫名,严文斌那铁铮铮的小子却也惜字如金,一脸铿然的说:“不辛苦,此乃属下分内之事!” “那就好,今天找你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想听听,你们有什么想法?” “统帅?” “统帅?” “呵呵,紧张什么?你俩都是受过罚的,也算同病相怜,想来能互相理解。” 廖卫挠了挠头,一脸尴尬地说:“统帅,属下是大老粗一个,那些个酸不拉几的话,属下说不来。” 严文斌更绝,索性闭嘴不语。 李然无奈地揉了揉眉眼,叩指在桌上敲了敲,一脸语重心长地说:“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受了教训就要学乖,别次次让人捉到小辫子,我可以保你们一次,却保不了第二次、第三次。” “你们是统领,不是普通的将士,身负重任是小,更重要的是肩上还担负着千万人的性命,就算只是一个小错误,都能让千万人跟着送命。” “眼下危机四伏,往后需要你们独挡一面的时候多的是,如果你们学不会冷静思考问题,怎么让人放心把几万人的性命交到你们手里?” 话说到此,只见他美目一眯,直直望向廖卫,道:“别以为我今天没看出你眼里的不甘。” 廖卫讪讪一笑,显然被戳中了心事,还未来得及开口,李然已经转而望向了严文斌,道:“还有你,有话别闷在心里,有问题可以找林瓒他们商量。” 二人倒也乖觉,均一脸受教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属下明白,李然满意地点了点头,后来许是觉得气氛太过严肃,扫他二人一眼,打趣道:“行了,你俩不皱眉头已经够吓人,脸再一板,哪还会有女人看得上?” 廖卫听他如此说来,面上一红,尴尬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严文斌虽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却也侷促难掩。 李然失笑,握拳一咳,道:“要说的话就这么多,好好学着点,遇事多想想,上战场的机会多的是。” 语毕再不多说,淡笑着拍了拍他二人的肩,起身离去。 李然进殿来时,江诀已经见完了罗城特使,见他回来,一脸懊恼地说: “再如此,朕要开始考虑,是否让老嬷嬷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李然撇了撇嘴,道:“李远山早说过,适当的走动有好处,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江诀摇了摇头,边走边道:“要走动在殿中就可以,何必跑去校场,如今暑气正重,你又……哎……” 李然不以为然地觑他一眼,道:“你的消息倒快。” “有暗卫跟着,朕怎么可能不清楚?”他边说边跟着对方进了内殿,又问:“跟他二人谈了什么?” “稍稍做了下思想工作,防止以后出事,两个傢伙脾气是硬了点,可也不是不讲道理。” “都这样了竟还如此操心,朕真怕……总之你要好生静养,” 李然冷哼,抬头望了望天,打趣道:“他老人家都有歇口气的时候,你还真是锲而不捨啊?” 江诀无奈之极地递了杯汤水给他,道:“如此没有自觉,朕怎能不操心?” “我有分寸,你怕什么?” 他一脸的无畏无惧,江诀唯有暗自嘆气,道:“你这几日胃口渐差,如今暑气正盛,朕只怕往后两个月你会越发受罪。” “别担心,有李远山在。” “他的医术朕倒放心,但是你得答应朕,往后再不得胡乱走动,否则……” 这话语带威吓,李然眯眼扫他一眼,挑眉问:“你在威胁我?” 江诀见他神色不善,讨好地笑了笑,一手托着他的腰,一手抚着他的小腹,低声道:“还有三个月不到,他就能出来了。这中间倘若有什么意外,你且在此地好生待着,战场的事自然有人应付,你无须操心。” 李然不语,暗忖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计划再好,也终究赶不上变化。 [西平边城句瞀] 夜色迷人,边城句瞀虽不是繁华之地,但因天子驾临,城中昼夜灯火不熄,亮得犹如白昼一般。 苏沫身着月白宽袍半倚在榻上,捏了枚白玉杯在手,眸色深沉而幽远,闪动着剪剪波纹。 一妙龄女子身着亵衣跪在榻前,此女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不看容貌,只看身段,便瞧着不是池中之物。 苏沫眯着桃花眼朝她勾了勾手指,道:“过来,陪我说会话。” 那女子起身过去,在榻脚的织锦地毯上坐下,抬眼望了眼榻上那俊美天成的人,目中诧异难掩。 苏沫许久后才将视线投在她身上,伸出一指抬起她的下颚,凝神一瞧,不由凝了凝眸。 此女明眸如水,肤如凝脂,美得不似凡间所有,饶是他看遍十一国美色,亦忍不住暗自心嘆。 “原来如此。” 他边摇头轻嘆,边将那女子拉上榻来,捏着她的下颚,低声问:“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 “奴家姓王,名素欣,乃丹丰杏林人氏。” “素妆清艷,欣然天成,你当得起这个名字。”顿了顿,见对方颇有疑惑,解释道:“我姓苏单名一个谦,你唤我苏公子便是。” 第43页 王素欣面上一红,全然未料到这人生了一副风流骨,竟还如此风雅,片刻后吶吶道:“谦恭下士,公子有君子之风。” 此话一说,苏沫才拿正眼瞧她。 王素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这话已属轻狂,面上一红,垂首不敢看他,苏沫以巧劲抬起她的下颚,盯着她瞧了半晌,末了轻笑一声,一脸意味不明地说:“你很大胆。” “公子见谅,奴家不是……” “行了,那些个阴奉阳违的调调我看得心烦,这样挺好。” 苏沫眸中已染了层淡薄的笑,举杯饮了口西凤,一脸淡然地问:“你是杏林人氏?” 王素欣吶吶应下,那位天子又问:“听说项启下令屠了整个杏林城,当时你可在场?” “是,奴家曾亲眼目睹当日的情形,幸而能够侥倖逃脱。” 她神色纤柔,言谈间也没有宫中女子那套烦人的规矩,十分惹人怜爱。 苏沫瞭然地点了点头,又问:“这么说,是康平救了你?” “您如何知晓?” 如此天真烂漫的问话,岂能不让人失笑,苏沫失笑,低头餵了口她酒水,那女子尝了尝,末了红着脸低喃道:“这酒很好喝。” 这话说得虽轻,苏沫却听了个一清二楚,不禁浑身大震。 眼前,依稀是永安殿那个烂漫的夜晚,一人坐于对面,捏了酒杯在手,一脸赞嘆地说:“这酒不错。” 如此,那晚的点点滴滴立马如潮水般扑面而来。 那女子见他久久不语,目色出神而入神,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红了脸问:“公子,你怎么了?” 苏沫一个惊蛰醒过神来,低头望去,身下那姿容艷丽之人与另一人的容颜重叠又分开,分开又重叠,末了尽数变成满眼的模煳和一室的迷醉。 他心头大动,勐地低头吻住身下这人的唇舌,边吻边含煳不清地说:“朕就知道你会喜欢,你从前就很喜欢。” 语毕,一个翻身将那女子压在身下,挺身将自己慢慢送了进去。 少顷,内间有呻吟声和粗喘响起,恭槐安守在门外,将里头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暗自嘆了口气,康平站在他身侧,淡淡道:“假以时日,陛下再不会对那人念念不忘。说到底,时间如流水过溪,总能带走一切,世上本没有忘不了的事,更没有忘不了的人。” 语毕,负手踱步离去,慢慢消失在灯火深处。 恭槐安摇了摇头,暗忖若真能如此,可真得谢天谢地了。 风起云涌第四十一章 [丹丰都城临阳] “陛下,庆原出兵了。” “多少兵马?” “二十万直击庆原西北边城。” 江诀神色肃穆,负手站在案后,沉声道:“居然是刈陵?” 厉子辛点了点头,道:“西平这招确实厉害,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方□乏术,没功夫理会,而刈陵东北角上虽然还有个东岳,但两国边境处有崇山峻岭相隔,根本无法翻越,东岳若想出兵,须途经圭仵,必定多有阻拦。” 林瓒深以为然,附和道:“圭仵虽小,却也不是毫无缚鸡之力,东岳能轻易左右业楚,却未必能拿圭仵如何。苏沫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兵刈陵,确属高招。” 李然盯着那副十一国地图看了片刻,不解问:“刈陵实力怎么样?” 林瓒解惑道:“国土倒算广袤,但国力一般,兵力更加不济,西平选在这个时候出兵,实在聪明。” “这么说,庆原大军一到,刈陵岂不是难以抵挡?” “的确很难招架。” 林瓒说完,廖卫暗自嘀咕了一句,按照他以往的性子,必定会破口大骂,想来昨日那番劝解多少派了些用场。 厉子辛沉默良久,道:“庆原虽出兵二十万,但西平边城一兵一卒未动,不得不防。” “此外,东岳至今还没有任何动静,庆原既已出兵,或许会让东岳有所行动也说不定。” 江诀贊同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厉子辛思索片刻,道:“在臣看来,不妨以不变应万变,东岳自然得防,邻溪的十万人马轻易动不得,臣则率领十五万先锋军往西南挺进,直捣庆原黄龙,剩下的十五万兵马留守临阳,以防有变。” 江诀思索片刻,似乎也觉得此计可行,正要点头,却听李然凝眸道:“十五万人马少了点,万一半路碰上西平,恐怕会有危险。” 厉子辛从容一笑,道:“殿下放心,此行并非要一举拿下庆原,打不过可以躲,属下必然不会做无谓之争。” 他神色坚定,脸带温色,一身银甲衬得那面如冠玉的容颜近乎熠熠生辉。 李然看着他暖意横生的笑脸,暗自嘆了口气,犹豫再三,终是开口道:“你是不是担心临阳的人马不够?” 这话虽然是用问的,语气却再肯定不过。 厉子辛温润一笑:“殿下放心,西平虽兵强马壮,但想要在属下身上占到什么便宜,也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李然不语,只微微点了点头。 众人又将此事好好商议了一番,这才告退而去。 夜色极深,明华宫上方黑穹压顶,有繁星点点缀于其上。 李然着月白宽袍在身,盛夏的晚风吹起他的如缎长发。 乍一看,俨然如一朵傲然立于千山之巅的雪莲,冷然绝艷。 那温润如玉的男子立于他身后半步远处,眸中有浓浓深情,化成无声的凝望,被明华宫绚烂的灯火尽数掩去,唯有左眼下的那颗泪痣,在这满城繁华中,跳动得婉转而悠扬。 “没话对我说吗?” 厉子辛沉默,敛一敛神:“京师虽有重兵把守,却未必安全,若有异数,殿下须多加小心。” “你啊,总是这么体贴。” 这话满是慨嘆,厉子辛黯然一笑,却在下一秒被李然搂了过去。 “殿下?” “好好照顾自己,胜败不重要。” 厉子辛犹豫一二,终是伸手搂上了他的背。 “你也要保重,如今……总之别太操心,” “你都知道了?” “一直……知道。” 二人长久相拥,片刻后小六子走上前来,悄悄拉了拉李然的袖子:“殿下,身子要紧。” 声音极低,神色间还有些惶恐。 “啰嗦。” “可是,殿下呀,那个……” “什么?” “那个,是您让我说的啊?” “到底说不说?” “那个……陛下来了……” 江诀从蟠龙柱后走出来,眸中有淡淡的笑意。 “朕一直在找你,原来在这儿。” 厉子辛放了手,躬身行了一礼,江诀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走近后伸手扶住李然的腰:“让我找得好苦。” 声音虽低,却足以让四人听个一清二楚。 李然额间一青,脸上一红又一白,想给他一记,更想踹他一脚,江诀勾唇一笑,转而望向厉子辛:“整顿得如何了?” “已尽数集结完毕,只等陛下一声令下。” “如此就好,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摆明了是在赶人,厉子辛自然听得出来,朝二人躬身再行一礼,抬头望一眼李然后转身离去,挺拔俊逸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汉白玉阶梯的尽头。 李然望着灯火下的明华宫,心中感触多生,待厉子辛的身影渐渐模煳,他才敛了敛神,抬脚转过身往内殿走。 江诀脚下紧跟几步,边走边安抚道:“以他的能耐,必然不会出事,你放心。” “我相信他。” 二人回到内殿,李然顺手接过老嬷嬷递过来的汤碗喝了口,边走边道:“总觉得安静得过分,也太顺利。” “放心,朕心中有数,倒是他们未能在向化一事上做成文章,必定会另谋他法,如今的平静不过是假象而已。” “怎么?有人动手脚?” “雕虫小技而已。” “你倒自信。” 他一脸的不屑,江诀委屈地望他一眼,伸手搂上他的腰,问道:“方才你与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 “瞧你的样子,可不是没什么?” “你究竟听了多久?” “呵呵,也不是太久。” 李然冷哼,显然并不信他,江诀谄笑着缠上来,将手伸进他亵衣里,边揉边说:“如今连小傢伙都有了,居然还想着他?” “说什么呢?” “那方才你为何要抱他,你都不曾主动抱过朕,何时你也能这么温顺地对朕?” 此人脸皮之厚,当真令人心悦诚服。 李然皱眉,显然对他这种厚颜无耻的作风十分头痛。 正这时,老嬷嬷端着一只青瓷碗进来,李然指了指他手里的碗盏:“什么东西?” “殿下忘了?” “嗯?” “您忙得连顶顶要紧的事儿都忘了,今日是咱们太子殿下的生辰吶。” “what?” 李然勐地抬头,眼睛里的内容可以解读为对于这么迟才获得这一消息的难以置信。 江诀笑着从老嬷嬷手中接过青瓷碗,神色从容,全无破绽:“你是忙过头了。来,少吃一些,算是为咱们的孩子庆生。” 李然执起手边的银筷,神色怅惘,目中有思念之色:“不知道那小子现在怎么样?” 江诀笑着挑了些面条搁在汤勺里餵给他:“无须担心,有江云照看,又有王贵盯着,不会出岔子。” “但到底还只是个孩子。” “呵呵,他年纪虽小,心眼却不少,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李然将手中银筷放下,直直朝对方望去,江诀笑着打了个哈哈,低头挑了口面来吃,边吃边道:“还能有什么?他精怪得很,无须太过操心。” “真的?” “自然是了。” 李然不信,抬头去看老嬷嬷,见老人家正在垂首抹角,心中疑惑更甚。 第44页 “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殿下……” 老人家面有为难,吶吶喊来。 李然依旧直直盯着她,对方被他看得无能为力,托底道:“咱们小殿下前阵子染了痘疮,差点……差点……” 听语气,既有绝处逢生的庆幸,也满满都是后怕。 李然勐地一起身,他虽然不知道那个痘疮究竟是什么东西,可见老嬷嬷一个劲地抹泪,也知道那病不是小小感冒这么简单。 他脸色煞白,江诀立马跟着起来,生怕他一个激动伤了孩子:“别急,他如今已痊癒,况且京师有的是良药,还有十数名太医轮流看诊,必然不会出事。” “你别骗我?” “这么大的事,我如何会骗你?” “真没事?” “千真万确,有李远山妙手回春,怎可能有事?何况,他可是咱们的命根子。” 李然很少有如此慌张的时候,老嬷嬷不由面上一慌,稳了稳神,道:“殿下放心,小殿下的身子底一贯极好,又得陛下一个多月来日日探望,李太医更是医术了得,如今已是好吃好睡,比从前还精神呢。” 末了,又补了句:“若非如此,老奴如今也不能来伺候您啊。” 这话听着倒有些靠谱,李然大舒一口浊气,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事,坐回椅上,想了想,拿起筷子认认真真吃起来。 神色,可谓郑重。 江诀方才被他吓了一通,心神还有些不定,一眨眼却见他开始吃起面来,就有些失笑:“寿面不过是个名头,借个吉祥的好兆头,尝尝就行,别像上次那样吃撑了。” “这不一样。”他一向说一不二,江诀自然劝不动,频频朝老嬷嬷使眼色,老人家劝了两句,竟也无用,只得来这么一句:“这东西要么不信,说开了就要做到,不过是一碗面,还不至于吃撑。” 江诀一脸的哭笑不得:“你怎的也信这个?” “看情况。” “哎……既然如此坚持,朕帮你分担一些就是。” “你不是不爱吃面?” “的确不大喜欢,但既然是为了咱们的孩子,勉强下又如何?” “我还以为你这张嘴生了只是为了坑蒙拐骗。” “呵呵,我这张嘴究竟有何用,你自然比谁都清楚。” 他边说边盯着对方上上下下扫了个来回,李然脸上一赧,拿筷子不轻不重抽他一下:“吃你的,一根也不许咬断。” “这是什么理?” “你吃不吃?” “好好好,我吃就是。” 二人沉默着吃了几口,李然开口问:“要不把李远山送回去再换个人过来,老头子医术高明,由他照顾比较让人放心。” “你道朕是为了什么原因,才特意将他招来?大的自然要管,小的也是宝贝啊,总不能厚此薄彼不是?何况,孩子如今已痊癒,你大可放心。” “那嬷嬷呢?” 江诀吞了一勺面下去,意味深长地望他一眼:“老人家有经验,有些事李远山不及她。” “什么?”他神色不解,江诀但笑不语地望他一眼,继而望向那显了形的小腹,低声道:“有过逸儿的经验,老人家也算驾轻就熟,如何是李远山那赤脚郎中比得上的?” 李然一听,整张脸几乎于瞬间红了个透,他能坦然地接受如今这诡异的局面,却未必能想像三个月后那一刻的情形。 江诀晓得他面皮薄,笑得志得意满。 “逸儿要顾,这小傢伙自然也不能忽略。” “你想得倒周到。” “此事非同小可,怎能马虎?” 他一脸的理所当然,李然哑然,舀了口汤汁喝下:“总觉得庆原出兵刈陵有点问题,以苏沫的性格,怎么捨得放过跟业楚一块夹击我们的好机会?” 江诀点了点头,伸手擦了擦他嘴角的汤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朕还怕他不成?更何况,以他的能耐,断然不会让尹谦讨到什么便宜?” “子辛当然是没话说的。” “哦?哪里没话说?” 江诀挑了挑眉,神色间隐约有郁闷之色,李然淡淡扫他一眼:“哪里都好。” “是朕好,还是他好?” “你说呢?” “自然……是朕,对不对?” “懒得理你。” 李然推开面前的空碗,作势要起身离去,那头丁顺捧着个鎏金碗盏进来,稍稍行了一礼,将碗盏搁在他面前,一脸讨好地说:“殿下,将将熬好的血燕粥,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此话一说,李然只觉得喉间一阵翻涌,刚刚吃下的半碗面条悉数吐了个精光。 江诀一手抚着他的背,一手拿帕子为他擦嘴。 “吃撑了不是?” 李然恨得咬了咬牙,暗忖老子就当晕车,忍忍也能过去。 当然,他这一晕那叫一个非同小可,可谓没完没了。 凤凰纹之风起云涌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六章 [西平边城句瞀] 苏沫靠在软椅上看摺子,笑容渐浓:“三日不到,就能拿下刈陵边城,杜笙果然有点能耐。” 康平笑着望向那铁甲在身之人:“勇将手下无弱兵,阎将军功劳不小。” “愧不敢当。” 苏沫淡淡一笑,復又敛了敛神,问:“丹丰形势如何?” “业楚二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下十万不到,邻溪至今也未能攻破。” “哼!二十万对阵十万,竟然还能输得如此一败涂地,楚毓明果真无用。” 他起身,踱至那巨幅地图前,伸手在会宁境内一敲:“会宁可有动静?” 康平摇头,走上前两步:“属下得到消息,北烨遣了十五万大军往南行进。” “何时来的消息?” “前夜子时。” “何人统兵?” “厉子辛。” 苏沫神色略怔:“想来也是他。” 康平贊同地点了点头:“十五万兵马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以厉子辛的能耐,给他十万大军,踏平丹丰南面境地绰绰有余。” 阎崇武道:“以属下之见,北烨此次南进必定别有所图。” “别有所图?”苏沫轻笑,又问:“临阳如今还剩多少人马?” 康平瞭然地点了点头,道:“十五万。” 阎崇武眉眼一凝:“属下以为,进取丹丰的时机已算成熟,我方不妨乘此良机,将丹丰一举拿下。” 苏沫未点头也未摇头,转而望向康平:“你看呢?” 康平摇头,道:“不必急于一时,待看清北烨的动向,再行动也不迟。” “朕也这么想。” 苏沫在临阳的位置上敲了敲,问阎崇武:“厉子辛此人有勇有谋,跟他交手你能有多少胜算?” 阎崇武神色一凌:“若兵力相当,属下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苏沫竟满意地点了点头:“带兵最忌骄傲自满,朕就中意你这谦虚谨慎的性子,以厉子辛今时今日的能耐,十一国中能挡其锋芒者寥寥无几,你能明白这一点十分难能可贵。” “谢陛下赞赏,其实属下想推荐一人,比之厉子辛必定不遑多让。” “何人?” “王觉年。” 苏沫沉默,拨了拨手边玉佩上的金穗:“你很赏识他?” 阎崇武点头,康平轻笑:“他既然曾为北烨第一名将,想必有过人之处。” “哦?连你也这么认为?” “呵呵,臣不过是喜欢看热闹而已。” 阎崇武无语,苏沫无奈地揉了揉眉眼:“用他一用也无妨,不过得派人监督着,别再出什么岔子。” 如此一说,阎崇武即刻拱手行了一礼,领命而去。 待那身着甲冑之人离去,苏沫在御座上坐下,点了点案下的位子:“坐下再说。” 康平依言在檀木高椅上坐下,苏沫理了理袖子,问:“查出邻溪领兵之人是何人了?” “此人姓裴,三十左右,名不见经传,用兵的手法倒老练之极,一夜间灭业楚大军五万之多,俨然有厉子辛当年丰都一战的风范。” “嗯,的确没什么名头。” “据探子回报,此人擅长设伏与突袭,手法跟王觉年十分相似。” 苏沫转了转拇指上的黄玉龙纹扳指:“如此倒得好好提防。” “以业楚如今的状况,想必撑不了多久。” “如此最好。” “陛下的意思是?” 苏沫不应,只意味深长地望他一眼,康平意会地点了点头:“那么到时候,东岳必定无法坐以待毙。” “坐以待毙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如今时机并不成熟,朕一旦有所行动,驻守盘龙踞的留国大军必然会大举压境,他那边的人马有四十万之众,着实不好应付。” 康平沉吟不语,盯着留国看了许久,目中一闪:“臣有一计。” “说来听听。” “倘若留国生变,文岳大军势必要抽调一部分平乱,如此一来,也给了我们进攻临阳的好时机。” 苏沫桃花眼一眯,将临阳二字看了又看,末了伸指在上头轻轻一敲:“你的计划是什么?” “据臣查探,留国境内有一股反叛势力,很是猖獗。” 苏沫凝眸,似是忆起了什么,眸中有可惜之色闪过,末了轻咳一声:“莫非又是你搞的鬼?” 康平深笑,点了点头:“臣说过,最喜欢看热闹,尤其是别人的热闹。” 苏沫似乎也拿他没有法子,颔首同意:“这主意不错,具体部署就交予你去办。” 康平应下,那头恭槐安躬身进来,凑近苏沫低声说了什么,苏沫稍稍一愣:“保住了?” 恭槐安道了声是,见案上有水渍,拿帕子在上头擦了擦,不动声色地觑了眼康平,康平作势要起身告退,苏沫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待着,无须离开。” 那位天子都发了话,他也就没犹豫,安然坐回椅上。 第45页 恭槐安低声问:“陛下,该如何是好?” “还用问?该如何便如何,让她照规矩办。” “遵旨。” 苏沫揉了揉眉眼:“说到哪了?” 康平笑问:“陛下可是有心事?” 苏沫眯眼扫他一眼,眸中不乏警告之色,片刻后侧目不再看他,末了轻嘆:“朕只是觉得,人活于世,有梦总比没梦好。” “当年司君也跟臣说过同样的话。” “他……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为了朕,也算是……吃尽苦头,当年在樊城救他,原本只是一时兴起,只可惜……” “对陛下,他的确痴心一片,只可惜司邈不明白。” 苏沫目色一冷:“他敢枉顾朕的口谕私自行动,纵使不为留国所杀,朕也万万不会留他,往后别再提他。” 康平垂眸,道了声是,神色堪称恭敬。 事实上,平日里稍有僭越倒也无妨,却万万不能过了头,所以说为臣之道难修,的确一点不假。 〔丹丰都城临阳〕 李然褪了衣裳入池去,靠在池壁上小憩,夏日里暑气盛,即使明华宫里置了冰,也让人燥热难耐,唯有泡在这一池清水中,方能让人觉得通体舒畅。 厉子辛已往南去了,一路捷报不断,向化的事也处理得井井有条,这些都多少能让他暂时放下心头忧虑,安心泡个温水澡。 他之所以闭眼,更重要的原因的是,四周墙壁上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实在有碍观瞻。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渐近,继而就被人吻了个正着,他睁眼一看,江诀的脸在他正上方,目中有灼人的热:“热了?” 李然见是他,懒懒地阖了眼,江诀轻笑着又吻了一阵,继而将手探进水下,李然下意识伸手制住他:“别乱来。” “不会,就是想摸摸他,你整日里束着那东西,不知道有没有闷到小傢伙?” 语毕,自顾自继续伸手下探,在日日渐长的腹上轻轻揉了揉:“总觉得没过几日,已长大许多,恐怕没有那布帛束着,真能让人瞧出来。” 他语带欣喜,李然不理这一日千遍的唠叨,撩眼扫他一眼,目中有警告之色。 江诀眸光一紧,伸手将衣服扒了,下了水去,撑了双臂在壁上,将李然围在其间,压下头去啄了啄他的唇,李然伸手隔开他:“天太热,我不想流汗。” 江诀轻笑着咬上他的唇:“朕来动,不会让你流汗。” “别烦我。” 他方说完,手就被对方牵着探下水去,摸到那滚烫如铁的东西,似碰到烙铁般下意识缩了手。 江诀以巧劲钳住他,逼他用青葱五指在那大傢伙上摸了圈。 李然气急:“我他妈这样……你还有兴致!” 江诀失笑,埋在他胸口折腾,一手抚在他堪比常人五六个月大小的小腹上:“有没有兴致,方才你也摸了,应该比谁都清楚才是。更何况,我其实更爱你现在这样。” “滚!” “呵呵,让它醒醒神” 他边说边伸手下去,片刻后轻笑道:“呵呵,有感觉了。” 李然咬牙,他这几日本就觉得周身燥热难耐有别于往日,哪里禁得住江诀摧花般的“手艺”,很快就抖着身子软倒在他怀里,密密织织的汗水从精緻的下颚流下来,一滴滴打在水面上,激起流银点点。 江诀唿吸一紧,难耐地咬住他的下巴:“早晚有一日,我要……” “啰嗦什么!进来!” 李然睁开迷濛双眼,不耐烦地撩他一眼,江诀一使力将他抱起来,抵在墙上,勐地挺身而入。 “上次就是到这儿。” 李然瞥了眼身侧那一壁的“影像”,面上一赤,抬头不再多看。 这一抬头,恰好看到白玉镜中的光影。 一瞬间,热血从脚趾一股脑地往上涌来。 江诀急喘着亲了亲他的唇瓣:“说你爱我!” “你……烦不烦!” 江诀轻笑,伸指下去搔了搔,李然只觉得腰上一颤,腹中一阵蠕动,下意识轻哼一声,眉眼间倒不见痛苦之色,反而情难自禁地紧了紧咬着对方那地儿。 江诀目色一深,边喘粗气边低头啄了啄他如冰山雪莲般的眉目:“为夫厉不厉害?” “滚!你是我老婆!” “呵呵,那你可得好好裹着我。” 说完,再不废话,卖力动作起来。 小六子喜滋滋地端着牛辱进来,前脚刚踏进来,就觉得事有不妙。 他侧脸一瞧,瞬间呆愣。 视线里,他们太子殿下周身没有一处不在滴水,头微微仰着,双眼微阖,唇瓣微张,面上有激情的潮红,双腿大张着缠在那位天子腰上,小腹尤其显形。 底下进进出出的情形,一览无余。 一想到他家太子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有孕,他就腿软心颤地连路都不知该如何走。 江诀在眼角的视线里淡淡扫他一眼,既没出声赶他出去,也不停下动作,反而低头含住李然的辱珠用力一吸。李然随之轻哼,那一声传进那小子耳里,瞬间激得他红透了一张秀脸,血色从头蔓延到脖子,再从脖子腾地烧上来,整张脸堪比一只烤熟的火鸡。索性老嬷嬷后脚赶来,一见内间的情形,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轻手轻脚地将那石化的小子拖了出去。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江诀抱着李然出来,边走边低头亲了亲他的眉眼。李然心中虽恼恨,但手软脚软之下,也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只得任由他抱着。 进了内殿,江诀将他轻放在床上,伸手拂了拂他贴在额上的湿发,神色间隐隐有自责之色:“是朕孟浪了。” 他边说边拉了丝被过来,继而伸手进去揉了揉他的小腹:“难受吗?要不要让李远山过来瞧瞧?” 李然半睁开眼淡淡扫他一下:“别这么大惊小怪。” “朕是怕有个万一,方才……哎……你明知道我经不住,竟然还……总之,往后再不许拿话激我。” “闭嘴!让我休息会!”李然颇有些艰难地朝里一翻,阖眼歇息,江诀从身后贴上来搂上他的腰:“等等再睡,先将牛辱喝了。” “不喝!太腥!” “忍忍就行了,李远山说那东西对孩子有益。” “去他的,不就是补钙。” “什么?” “算了,你不懂,睡醒了再喝。” 或许是脱力的缘故,这一觉竟意外的踏实,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掌灯时分。江诀见他醒了,托着他的腰起来:“饿了吗?” “有点。” “刚炖好的雪梨银耳瘦肉汤,先喝些垫垫胃。” 李然撑着一手起身,江诀要扶,他却没让,自顾自走过去,在桌边软凳上坐下,舀了勺汤碗内的汤水喝下,末了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 江诀勾了个凳子坐在他身侧,一手扶住他的后腰:“好喝就多喝点,午间花了不少气力。” 最后一句说得其实十分小声,李然不轻不重地拿筷子抽他一下:“想吃就说,啰嗦什么!” 瞧那神色,难免有些尴尬,甚至还扫了眼外殿,似乎想确认有没有人听见。 凤凰纹之风起云涌第四十三章 江诀讪笑着凑过去,喝了口他勺子里的汤水,咂一砸嘴:“的确不错,不过没有你好吃。” “你他妈这张嘴真是欠揍!” “哪里欠揍?” “哪里都欠揍!” “没有这张嘴,你方才哪会……嗯?” 他方说完,一勺子汤水就塞了过来,他笑着一口吞下,这会儿别说只是补品,纵使是砒霜,对方让他吞,他也照吞不误。 所谓色令智昏,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李然方将雪梨汤喝完,那头小六子垂首捧着瓷碗进来,大老远就闻到了一股腥味,他怨愤地望一眼江诀:“说了不喝,怎么还拿来?” “为了孩子,忍忍可好?” 小六子将碗搁在他面前,神色侷促得近乎诡异,李然淡淡扫他眼:“怎么了?脸红成这样?” “殿、殿下,奴才没事、没事。” 李然伸指叩了叩他的脑袋:“你小子还想在我面前装傻充愣?” 小六子被他一吓,慌忙屈膝跪下:“殿下恕罪,奴才不是故意闯进去的,且……什么也没看到。” 李然慢了两拍才会过意来,一时间连话都没能找到。 小六子叩首到底,大气也不敢出,其实他真正怕的是谁,有点眼力劲的一眼就能瞧出来,如今跟李然告罪,不过是装装样子,想从他这个“联邦法院”这儿获得减刑而已。 他气急,踢了踢那小子的膝盖骨,示意他下去,继而怒目望向身后那人:“你都知道?” “朕……哎……如今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先将牛辱喝了,再说不迟。” 江诀自然懂得避重就轻,现如今转移话题,必定是最有效的法子,遂端了牛辱凑近他嘴边:“来,喝点。” 李然双手环胸,伸手撇开他递过来的碗:“别跟我来这套。” 江诀暗自嘆气:“那你要如何?” 李然叩了叩碗沿:“你喝。” “朕喝了有何用?孩子又……”李然目色一冷,江诀谄笑:“行行行,我喝就是。” 语毕,端着碗咕咚喝了一大口。 “这样如何?” 李然怒了努嘴:“喝完。” 江诀怨念地望了望他,又望了望那还剩小半碗的东西,咬牙端起来喝了精光。 李然脸上见了笑:“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喝吗?” “为何?” “知道你不喜欢。” 江诀略愣,一脸的哭笑不得:“你竟如此捉弄朕。” 李然冷哼,面色淡然冰雪,江诀忍不住凑近了给他一个热辣之极的吻:“这也是你捉弄朕的下场。” “去你……呃……”李然正要挥手给他一记,冷不防觉得腹中一痛,与平日的腹动大不相同。 江诀被吓得一怔:“怎了?哪里不舒服?肚子疼?”边说边伸手覆在他腹上,大喊一声丁顺,丁顺小跑进来,江诀头也不回地喊,“快去!带李远山来!” 第46页 丁顺听他语气急切,跐熘一下窜了出去。 江诀半扶半抱地将李然从软凳上托起来,移步到窗棂下的床榻上躺下,李然脸上已经出了一层密密的汗,显然痛得不轻,好在他这人十分能忍,痛成这样也没哼哼。 江诀目中全是心疼,左手在剧烈胎动的小腹上轻揉,右手拿帕子为他拭面:“别怕,李远山很快就到,不会有事。” 这话与其说是在安慰对方,不如说是在安慰他自己。 李然疼痛之余,伸手拍他一下:“别吵,我没事。” 江诀点头:“好好好,我不说,你别乱动,别乱动。” 少顷,李远山扛着药箱进来,朝那二位见了一礼:“参见殿下、陛下。” 他是近臣,自然明白仅仅是一个称唿,也大有干坤的道理。 “过来瞧瞧,方才他痛得厉害。”江诀起身往一旁退了退,李远山屈膝打了个千,在李然身旁坐下,搭脉诊了会:“劳烦殿下躺下,臣要为您下针。” “有何不妥?”江诀敛容,目中有疑惑也有忧色,李远山偷偷觑了眼李然,李然见他面露为难,朝江诀摇了摇头:“别问这么多,这东西说了你也不懂。” 江诀凝眸盯着李远山瞧了又瞧,老头子吓得缩了缩脖子,江诀正要细问,那头丁顺领着孟兆坤进来,走进了凑到江诀耳边低语:“陛下,邻溪来消息了。” 江诀望了眼李然,见李然一脸安然地躺在榻上,并无不适的徵兆,带着丁顺出了内殿,边走边说:“将人带进来。” 少顷,一人风尘僕僕进来,跪地朝江诀见礼,继而将奏摺递给丁顺,丁顺呈再给江诀。江诀打开一扫,脸上就有笑:“邻溪如今还剩多少兵马?” “回陛下,还剩八万有余。” 江诀抚掌:“这二人联手果然有些手段,带朕的口谕,击退业楚大军后按兵不动,静候指示。” “遵旨!” 江诀随手拿起硃笔,在密奏上写了批覆,随手递给丁顺,丁顺再将其传给那报信的密使,那人接过,叩首领命离去,江诀负手在外殿踱了几圈,末了朝丁顺招了招手:“进去候着,诊完后带李远山来见朕。” 丁顺滴熘熘地转了转眼珠子,打了个千领命而去,片刻后领着李老头进殿来,江诀放下手中奏摺,沉声问:“如何?” 李远山见江诀目有疑色,忙屈膝跪下,江诀浑身一凛:“这是做什么?” “回陛下,殿下这胎恐、恐有不妥。” “你说什么?” 李远山被吓得一颤,小心回话:“殿下因为先前被用过药,之后也没能好生静养,如今看来,胎位……恐有不正。”或许是见江诀脸色渐差,他又补了句。“不过臣一直在以针灸之法替殿下诊治,如今也算小有成效。” “为何到此刻才说?” 江诀目中有肃杀之色闪过,李远山缩了缩脖子,神色为难,照实说:“臣亦是近来才确诊,因此前还不足七个月,小殿下相对较小,腹中有足够的活动余地,可自行纠正体位,倘若那时便行针纠正,只怕会弄巧成拙。” 这话倒也不像是一般江湖郎中的骗术之词,江诀盯着他瞧了许久,末了低声道:“说说看,往后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主要还在于行针纠位,膳食也不宜大补,这些臣自会安排,陛下无须担心。只不过,房事得稍作节制,且最后……那东西,最好别留在里头。” 老头子吶吶说了一通,老脸见红,江诀凝眉:“可有隐患?” “只怕那东西会刺激胎儿,致使殿下难以安眠,其他的倒也没什么。此外,八个月后,房事能免则免。” “还有呢?” “再过些日子,殿下兴许会有胸闷胀气之感,届时会变得暴躁易怒,陛下终日与殿下相伴,最好能容忍一二。” “这个不用你说,朕清楚。” “臣煳涂、煳涂。” “继续。” “药膳须日日不断,可是以殿下的性子,只怕不容易照办。” 江诀揉了揉眉眼:“这事你无须担心,朕自有办法。” 他二人细细说了一通,江诀一一记下,他神色郑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连带着李远山连个磕绊都不敢打,生怕一个不慎遭受怒目。 李远山扛着药箱去后,江诀回到内殿,见李然在殿内踱步,夏日里酷热,虽说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依旧将明华宫薰得如同蒸笼一般,连一丝凉风都没有。 江诀快步走上前去,扶住李然的腰:“怎么就你一人?” “让他们去吃饭了。” “那也得留个人照看不是?”说完,作势要喊人。 李然无奈地揉了揉眉眼:“别叫,热成这样,一个人更凉快。” 江诀见他身上那件冰丝里衣已汗湿了一层,从榻上拿来替换的那件:“来,将衣服换了,这样极容易感染风寒。” 说边伸手去剥李然的衣服,李然正要制止,江诀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拉开里衣的系带。李然胸口顿开,顿时春光大露,尤其是小腹凸起的形状,居高临下看来,一览无余。 他低头吻了吻李然光裸的肩:“为夫为你更衣。” 李然面上一赧,夕阳的余晖从窗棂间洒进来,将殿中一切皆镀上了一层金辉。江诀目中有动容之色,沿着李然的肩胛轻啄:“一个足够,往后再不要了。”边说边伸出右手去抚了抚李然的小腹,“我只要你好好的。” “说什么呢?”李然不解地回了头,冷不防撞进那金色双瞳的深处,里间倒映着唯有一人,明华宫的绚烂壮丽,都没能入他眼去。 这样的神色,他依稀也在另一个人眼中见过。那晚的一点烛火中,那妙龄女子眸中闪动着的光亮,不正是类似的神采? 李然微愣,他其实并没有想太多。江诀对他有情,他自然明白,但这份感情究竟有多深,或者能有多深,他却从未掂量过,也不想费神去猜去想。 这一刻,当事实明明白白摆在眼前,他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江诀见他脸色有异,停下系衣带的动作,轻声问:“朕伺候你穿衣,懵了不成?” “你……哎……算了。” “傻子,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你我还有什么不能坦诚相告的?” 李然面上一红,尴尬地揉了揉眉眼:“总觉得你今天……有点怪。” 江诀强自一笑,理了理他如缎的乌髮,低头在他头顶落下一吻:“何时变得如此细心?”说到此,话锋一转,问道,“今日的药膳喝了没?” “不想喝,来来去去都是那几样,没劲透了。” 江诀失笑,好言劝道:“那些个都是补身的良药,对你和孩子都大有裨益。”李然撇了撇嘴,瞧神色并没大听进去,江诀又劝,“要不这样,朕陪你喝?可好?” 他神色讨好,一脸的低声下气,李然终是不忍,点了点头,江诀拍了拍手,小六子端着药膳进来,小心翼翼将其搁在李然面前。 註:联邦法院为美国法院一种,类似于最高人民法院。 凤凰闻之风起云涌第四十四章 [西平边城句瞀] 苏沫收到庆原捷报,喜得一击掌从座上起来,康平从袖中掏出份密报呈给他:“留国捎来了好消息,请陛下过目。” 苏沫桃花眼一眯,弯唇一笑,伸手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你动作倒快。 ” “凡是有热闹可看的事,臣必定十分愿意去做。” 苏沫摇头,将密报打开,里头只写了一句:“河阳受流匪滋扰,有聚众之险。” 他一看,就朗声笑了起来:“这个聚众之险,是否说轻了?” 康平心照不宣地挑眉一笑:“如此一来,驻守盘龙踞的留军必然得有所行动。” “甚好!东岳那边有何动静?” 康平摇头:“全无异动。” 苏沫起身从案后走出来,往府门的方向踱了两步,又问:“临阳呢?” 康平瞭然一笑,不答反问:“呵呵,陛下想问的,恐怕不仅是临阳的形势?” 苏沫桃花眼微眯,沉声问:“依你之见呢?” “臣惶恐,不敢妄自揣摩圣意。”康平狡黠一笑,復又敛了敛神,恭敬回道:“临阳十五万兵马未出动一兵一卒,且明华宫守得如同铁桶一般,无法探得里头消息。只不过有一点,臣多有不明。” “什么?” “南琉璃然身为北烨三军统帅,肩负统兵之责,何以会长久呆在宫中,从不现身人前,着实有些蹊跷。” 他不明内情,苏沫却再瞭然不过,这事于他,无异于一层心结,如今被人无意中提起,滋味如何,唯有他自己清楚。 康平见他久久不语,抬眼望过来,见这位天子神色有异,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缄口不再多言。 苏沫在良久的静默后,沉声道:“此事并无异常,朕心中有数。”算算日子,如今已八个月有余,姓江的如何捨得? 康平见他目中有怅然之色,走近一步,低声道:“如今北烨势强,臣有一计,或许能令其乱了阵脚。” “哦?” 苏沫收敛心神,直直朝他望过去,康平又走近一步,压低声音与他耳语一番,苏沫眉眼一皱,挑眉问:“让朕与他合作?” 康平退后一步,恭敬回道:“正是。” 苏沫凝眉,未点头也未摇头,康平迎上他的视线,神色坦然:“合作只是权益之计,待他日时机成熟,再大举东进也未尝不可。” “你担心朕凭一已之力,斗不过他北烨江诀?” “自然不是,只不过为保万全,臣以为此计可行。与虚名相比,到底是大好江山重要,陛下以为对否?” 他语调平缓,面上全不见慌色,苏沫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龙纹扳指想了许久,意味不明地说:“你倒敢讲。” 康平躬身一拜:“臣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陛下与西平大业,若能辅佐陛下,完成一统天下之大业,也算不枉费陛下的一番器重。” 他神色郑重,苏沫沉默许久后挥了挥手:“兹事体大,容朕好好想想。” 第47页 康平淡笑着应了声是,后又想起一事,凑近苏沫低声说了一番,苏沫瞭然地点了点头,继而吩咐拱槐安宣人来见。 少顷,那貌美如花的女子进了来,见了苏沫伏地一跪:“陛下。” 苏沫淡淡扫他一眼,叩了叩桌沿,那女子起身,上前几步,在桌前站定,苏沫招了招手:“过来。” 王素欣走上前去,苏沫伸指在临阳所在之地敲了敲,一脸莫测:“你是杏林人氏?” “正是。”她答得镇定,苏沫侧目望着她:“听你的口音,似乎不像。” 王素欣噙首,双眸低垂,神色楚楚动人,苏沫嘴角含了一抹深沉的笑,以拇指抬起她的下巴:“混来朕身边,可是想救你那没用的老子,项欣素?” 项欣素两颊一红,面上有被戳穿的不甘和难堪,苏沫深笑,手上力道不减反增:“项启能有你这么个女儿,也算老怀安慰。” “求你,放了我父皇。” “放了他?呵,朕看你还不明白状况,当初可是他主动来投靠的朕?” “卑鄙无耻!”项欣素边骂边奋力挣扎,苏沫非但不恼,反而笑着颳了刮她的脸颊:“竟如此泼辣,不过朕喜欢,太容易被驯服,就没意思了。” “放手!你这个昏君!” 如此疾言厉色,竟惹得苏沫朗声大笑 :“朕的后宫正缺了像你这样的。” 项欣素挣脱不开,索性不再挣扎,撇开眼不再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苏沫笑着凑过去,低声问:“你不怕朕?” “要杀要剐悉随尊便,我既然来了,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何要怕你?” 苏沫似乎是真的生了兴致,眉眼间笑意渐浓:“人人都怕朕,你倒是个例外。行了,朕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计较,下去吧。” 他松开钳制着对方的两指,项欣素站在原地不肯离去,抬头问:“你能否饶我父皇一命?” 苏沫桃花眼一眯,盯着她瞧了片刻,不答反问:“你有何资格跟朕谈条件?” “我有袁氏密谱在手。” 苏沫挑眉,显然不信,项欣素傲然一笑,低声念道:“袁氏造云梯,由车轮、梯身、钩架组成。底架以木为床,四面有车棚屏蔽,以生牛皮加固,可抵御矢石的伤害。下置六轮,可移动。梯顶有钩,用以钩援城缘,梯身可上下仰俯,主梯之外,增设一具可活动的副梯,以便枕城而上……” 她一字一句慢慢道来,苏沫下意识凝神细听,不听还好,一听之后就被唬得愣了神。 “此物你如何知晓?” “袁氏第三代传人袁仟,乃是我的启蒙恩师。” “有如此人才在手,竟然还沦落到被他国欺凌,如此‘能耐’之举,也只有项启干得出来。”他语带嘲讽,项欣素目中一痛,良久不曾言语。 苏沫沉笑,伸手将她搂过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谅临阳的城墙再如何结实,也有被撬开的一日。到那时,你总逃不了了。” 项欣素蓦地一抬头,恰好与那眼带桃花之人四目相接,但见对方目色深邃,眸中点漆成影,将她的脸倒影其中,不由红了脸。 [丹丰都城临阳] 李然皱眉,扫了眼那倒尽胃口的东西,踢了踢身旁候着那人的脚:“你丫就不能不这么勤快?” 小六子望着他,一脸委屈:“殿下,这是嬷嬷吩咐下的,奴才也没法子呀。” “那也用不着这么多吧?” “李太医说过,这汤药一滴也不能剩,否则必定失了药效,对殿下和小殿下大大不利。”他照搬照抄说来,一脸的煞有介事,李然低头又望了眼那黑漆漆的东西,神色犹豫:“少喝点行不行?” “殿下,良药苦口哦。还是说,您连喝一碗药的勇气都没有?” “也不是,感觉多了点。” “殿下,讨价还价可不是好习惯哟。”娘娘腔边说边伸了一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李然双手环胸往榻上一靠,显然在喝与不喝,喝多与喝少之间徘徊。娘娘腔见他面露犹豫,以帕掩嘴咳了咳,翘着兰花指将药碗拉到他手边:“您吶,就是这毛病不好,得好好改改。” 李然揉了揉眉眼,无奈地伸出手去,方碰到碗口,顿觉事有异常,抬头盯着那娘娘腔瞧了良久,尔后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小子,重新长过胆了?说话挺沖的啊?” 小六子“哎呦”痛喊一声,缩着脖子告饶:“殿、殿下,方才奴才多有僭越,您老莫怪吶!”他神色讨好,一脸狗腿相,跟先前义正辞严的模样大相迳庭,边说边喊:“哎呦!殿下饶命!饶命啊!” “刚刚不是挺来劲?还冲我嚷?” “奴才不敢啦!再也不敢啦!” 他连番求饶,李然才笑着松了手,还不忘伸指弹了弹他红肿的右耳:“你小子上辈子是不是属龟?” 娘娘腔讪笑,恰逢江诀处理完正事回来,见了他二人间的情形,无声一笑,抬了抬手指示意小六子下去。 小六子得了圣谕,忙不迭打了个千,躬身退出殿去,活似里头有豺狼虎豹一般。事实上,李然那脾气一上来,他小子也确实没什么好日子过。 江诀在李然身旁坐下,将药碗端起来,舀了一勺试了试温,笑道:“已经不烫了,来。” 李然从他手里接过药碗,咕咚几口灌了下去,末了嫌恶地抹了抹嘴角:“真他妈难喝。” 江诀失笑,捏了枚梅子塞进他嘴里:“甚好,一滴不漏。” 李然撇了撇嘴不欲多说,待口中药味没那么浓,想起一事,正色问:“辰裴那边什么情况?” 江诀拿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道:“打得顺风顺水,几乎没遇上阻碍。” “东岳还没有动静?” 江诀摇头,从袖中掏出一封密报,李然打开来看了看,沉声道:“没动静不代表就是好兆头。” 江诀点头,负手在殿内踱步:“业楚残兵不足为惧,倒是岳均衡能如此不动声色,着实可疑。” 李然叩指在案头:“别忘了还有个苏沫,那傢伙也不是善茬。” 江诀沉吟不语,李然思索片刻,沉声道:“其实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他边说边望了眼架上的地图,“如果东岳和西平同时出兵,这仗会很难打。” 江诀伸指在西平的版图上敲了三敲:“不必费事,集中兵力直击西平,文岳大军可顺势向南进发,呈围攻之势。留国那边,朕之所以半分兵力未动,正是出于此种考虑。” 李然困惑地揉了揉眉眼:“既然你一早就有打算,为什么要把子辛派出去?” 江诀点了点庆原边境所在之地,目色隐晦:“以防尹谦使诈。” “什么意思?” “庆原名义上虽已出兵刈陵,会不会杀一个回马枪,如今看来还是未知之数,且固守临阳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子辛此去,旨在遏制庆原回援。如此,可明白了?” 李然了悟地点了点头,仔细想想,的确很有道理。 正这时,丁顺进殿来通报:“陛下,河阳来消息了。” 江诀略一怔,抬了抬手指,丁顺喊了声宣,一人进来,屈膝跪下,垂首将手中奏摺呈上,江诀翻开一看,眉眼一凝,李然心有疑惑,拿过来糙糙扫一眼,蓦地一惊:“怎么会有叛军?” “这个节骨眼上生事,显然不是巧合,必定有人从中作梗。” “你是说苏沫?” 江诀颔首,眉眼越皱越紧:“他想玩什么花样,朕多少能猜到。” 李然揉了揉眉眼:“靠!居然玩阴的!” 江诀脸色渐沉,将手中棋子扔在盘上:“河阳乱不得,只能让文岳那边回援。” “西平在盘龙踞人马不少,不会有问题?” “尹谦打的是什么主意,朕心中有数,调遣少量兵马应该对文岳构不成威胁。” 李然见他面有笃定之色,点头不再多问,随手拿起京师送来的摺子看了看,道:“殷尘很有一套,向化那事就这么搞定了?” 江诀淡笑,李然随手将摺子往案上一扔:“粮食够不够?” 他也是随口一问,江诀略一皱眉,復又牵强一笑:“暂时不成问题。” 李然双眼微眯:“真的?” 江诀笑着打了个过门,眉眼间却藏不住都是心事。 凤凰闻之风起云涌第四十五章 [西平边城句瞀] 将军府内,一人着东岳便服站在大厅中央,此人身形矮小,约摸五十上下,蓄长须,神色紧张。 苏沫扫一眼左侧站着的康平,康平会意一笑:“贵国的意思,可是想与我国结盟?” “我国诚意拳拳,不知贵国意下如何?” 苏沫桃花眼一眯,脸上有笑,眸中全无:“朕不明白,与你东岳合作,有何好处?换言之,倘若朕不答应,又有何损失?” 他斜倚在高椅上,眸色锐利,那姓齐名睿之人几乎被望得一凛,苏沫见他面有惧色,就笑了开来:“怕什么,朕还没说不答应。” 康平笑着附和:“特使无须紧张。” “受我陛下所託,下臣只盼此行能不辱使命,对上有所交待,一切自然都在贵国点头之间。” 苏沫淡笑着点了点头:“此事朕会考虑。来人,带特使下去歇息。” 恭槐安躬身进来,朝这位东岳特使比了个请的手势,齐睿犹豫再三,终是抬脚离去。 苏沫扫一眼底下站着那儒雅之人,眸中笑意满满:“想不到朕还未开口,他倒急切地送上门来了。” “既然如此,陛下不妨来个顺水推舟。” “也不是不可以。” 所谓模稜以持两端,或许就是他眼下的态度,康平抬眸望过来,目中隐约有不解之色:“莫非陛下还有犹疑?” 苏沫魅惑一笑,点了点案上的羊皮地图:“太过急切,免不了让人占去上风,吊他一吊,方能增加谈判的筹码。” 康平会意地点了点头:“北烨虽为劲敌,东岳也不是省油的灯,如今看来,岳均衡此人精于谋算,他朝针锋相对之时,势必得小心防范。” 第48页 “自然……要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恭槐安去而復返,进来后将那东岳使者的反应细细说了一番,苏沫越听越开心,末了沖康平挑了挑眉,道:“看来他已是心急如焚。” 康平笑着点了点头,苏沫面目欢愉地喝了会茶,復又想起一事,笑着问康平:“她肯说了?” “呵呵,父女既已相见,也算遂了她的心愿,自然没有不合作的道理。” “倒是个孝顺的。” “想不到项启虽无用,生了个女儿倒也可堪大任,如今云梯已造了一半,臣已亲自去瞧过,的确非同凡响。” 苏沫满意地点了点头,目中有蓬勃而饱满的笑意,康平又道:“她既是丹丰公主,势必对明华宫熟悉之极,有此女在手,他日攻城必定事半功倍。” “都是你的功劳。” “呵呵,臣不敢居功。” 康平一提,苏沫就生了兴致,索性移步去瞧那云梯。 彼时项欣素正在指挥工匠搭云梯的副架,见了那身着绣九龙宽袍之人略一怔,不情不愿地欠了欠身,算是见了礼,一干工匠早已伏地跪下叩拜,只她一人杵着,很有些特立独行。 恭槐安见她如此桀骜,正要呵斥,苏沫伸手示意他无须小题大做,一脸是笑地走上前去,伸指在那云梯底座上叩了叩:“项启竟放着你这么个宝贝不用,真是可惜。” 项欣素全然没料到他开口就是这么一句,面上一红,撇开脸去不应,康平轻笑着走上前来,在苏沫身后一步远处站定,道:“可见当真是天佑西平,陛下福泽绵长,实乃天下之福。” “摇尾乞怜!”项欣素冷哼,一脸的不屑,康平也不恼,笑着侧脸去瞧那神兵利器,苏沫抬了抬手指,示意众人起身,又逛了个来回,这才尽兴离去。 恭槐安跟在他后头,见他目中满是笑意,小声问:“陛下,今晚是否要召她侍寝?” 苏沫不语,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良久后才淡淡点了点头,瞧神色也不知喜不喜欢。 夜色如水,一圆明月高悬中天。 项欣素进屋来时,苏沫正拈了酒杯站在轩窗下,望着一天的皎洁月色发怔,甚至没有听到脚步声。他一向警觉,这么无知无觉的模样,倒让项欣素愣了愣。 她在原地站定,垂首等着那人宣召,直至两脚站得有些发麻,都没等到回音,心念一起,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方要触到那人的袍角,苏沫蓦一转身,见了她一阵失望:“是你啊。” “你在等人?”她脱口问来,苏沫淡淡扫她一眼,往榻上一倚,继而招了招手:“过来。” 他阖眼躺着,宽袍垂地,脸上没有任何喜怒哀乐。她犹疑片刻,轻步上前,在距离长榻一步远处站定。 良久的静默后,苏沫才侧脸直直朝她望过来,眸中有斑驳的光影,项欣素面上一红,吶吶问:“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你说呢?” “我不知道。” 苏沫轻笑,叩了叩榻沿,示意她过去,项欣素垂首又往前走了一步,正要止步,冷不防被人一拉,面朝下跌进了那人怀里,她下意识要挣扎着起身,却听那人哑声道:“别动。” 此话一说,她果然就没再动,有轻笑声从头顶传来,伴着一声似有若无的嘆息,苏沫抱着她躺在榻上,幽幽问:“听说明华宫内藏有一块传世白玉,一人长两人宽,是也不是?” 项欣素脸上又一红,极不自在地点了点头,苏沫双眸一眯,又问:“项启将它放在何处?” “寝宫内。” “寝宫?他会如此浪费,只当铜镜来照?” 他方问完,项欣素脸上已红了个透,苏沫将她侷促的神色瞧在眼里,瞭然一笑,嘆道:“好一个藏宝数珍的明华宫,朕日盼夜盼,等的就是将他收入怀中,如今看来,离那一日已不久远。” “陛下以万金千珠织就的金缕衣,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又何必临渊羡鱼?”她语带讽刺,苏沫却笑了开来:“你不懂,他……是特别的。你不是朕,如何能明白?” 他语无伦次,项欣素不明就里地抬头望过去,但见那秋水双眸中有柔波涌动,一时间竟忘了侧目。 [丹丰都城临阳] 丁顺领了个人进来,竟是远在邻溪的曲烈。江诀见到他全不见惊讶,直截了当地问:“邻溪形势如何?” “业楚四万残军已退,我军还剩七万有余。” 江诀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不负朕之所託。”语毕,敛一敛容,又问,“辰裴如何?” 曲烈躬身一拜,道:“尽心尽力,并无异样。” “如此,朕也放心将兵马交给他,从今日起,你不必再回邻溪,留在临阳助阵。” 曲烈略一愣,眼下临阳安全之极,倒是辰裴那边少不了他出谋划策。他抬眸望向江诀,面上有不解之色,江诀沉吟片刻,道:“方才收到探子来报,西平在河阳动了些手脚,只怕很快就会有一场恶战。” 他语气郑重,曲烈瞭然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臣随时听候陛下调遣。” 恰逢李然从内殿出来,听了个话尾,皱眉问:“这节骨眼上如果你不在,辰裴挡不挡得住?” 曲烈无声一笑:“殿下放心,他有七万兵马在手,纵使东岳大军压境,少说也能拖上十数日。” 李然见他神色淡然,全无忧色,暗忖他既然这么有信心,应该不会有差,笑着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江诀抬了抬手指,示意曲烈坐下再说,曲烈倒不客气依言落座,淡淡道:“河阳受流匪滋扰已不是一两日之事,但一向不成规模。此次居然闹到需要上报的境地,想必不是普通的祸患这么简单。尹谦会想到这么个混水摸鱼的伎俩,想必身边定有高人指点。” 江诀盯着案上的龙头镇纸望了良久,沉声道:“你速派人去句瞀打探,朕倒想知道,是何人如此能耐。” 曲烈应下,江诀犹不放心,又将细节一一说来。 李然坐着听了一席话,觉得腰酸背痛,索性起身出去转一圈,方走过迴廊处,就撞上了久候不得召见的孟兆坤,他不无诧异地望了眼老头子,问道:“怎么这副模样?” 孟兆坤苦着老脸朝他拜了拜,低声道:“回殿下,是新开的两个郡出了些麻烦,臣特来请示。” 李然挑眉,掩去一脸的惊讶,招手示意他跟上:“边走边说。” “殿下,臣正等着陛下召见。” “里面有人,一时半会也轮不到你,先跟我说说。” “这……”孟兆坤面上犯难,李然眯着双眼低头扫他一眼,问道:“怎么?我不能听?” “不不不,臣不敢。” “那就说说。” 他语气虽淡然,孟兆坤却知道,此人可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再三权衡后,抬脚跟上去,边走边道:“是这么回事,日前伍城那边捎来消息,称种粮一事出了些状况,臣特来请示。” “伍城?” “伍城为新增的郡县,是向化百万人口移居之地。” 李然哦地应了声,又问:“水的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怎么还有问题?” “殿下所言极是,只不过这一回的状况与土质有关。” 孟兆坤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个摺子来,李然接过去扫了个来回,心中已是瞭然,末了将摺子扔还给老头子,老头子越发苦了脸道:“自向化地动后,京师存粮已日日见少,如今粮仓既毁,北方荒地若要出粮,少说也要一年,臣只怕……” “怕什么?” “怕……熬不过今岁。” 这样的大实话,他也就敢当着李然的面说。李然点了点头,道:“一年太久,有再多的存粮也不够。” “殿下所言极是,如今战事吃紧,正是大量需要粮糙之时,向化灾民日日的吃穿用度亦少不得,救济只能一时,更何况照伍城那边的奏报来看,改变土质只怕不是一年半载之事。” 他一个劲地喋喋不休,李然揉了揉眉眼,伸手示意他打住:“行了,挑简单的说。” 孟兆坤后知后觉地讪讪点了点头:“唯今之计,唯有解决土质的问题,方能一劳永逸。” 李然凝眸,磨娑着下巴想了想,道:“土质这东西太专业,有没有这方面的专家?” 孟兆坤神色一振,喜道:“有,是否要宣他问话,殿下?” 李然说了声行,少顷就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壮实青年跟在小六子后头进了来,李然挑了挑眉,低声问孟兆坤:“就是他?” 孟兆坤尴尬地抱拳一咳,李然将老人上上下下瞧了一通,末了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说。 来人走近了躬身一拜,道:“参、参、参见殿、殿、殿下。” 吓!不仅是头熊,还是个结巴。 “殿下,他平日里并不如此,想来是初次得以召见,难免为天颜所慑。” “他叫什么?” “此人姓秦名义,乃是新科状元,如今任农监之职。”农监究竟是什么职位,李然自然不清楚,听名字应该跟农业脱不了干系。 他招了招手,示意那熊似的状元郎走近些:“伍城郡的事,你有什么办法?” “回、回、回殿下,依、依、依臣之、之、之见,应当、当、当施以交、交、交替耕……种之法,比、比、比方说,养家、家、家畜,用其……排、排、排泄物润、润、润泽农田,再以糙、糙、糙泥养……之,或、或、或许……可行,倘、倘、倘若再……” 只两三句话,五十个字不到,从这位状元郎口中说出来,就整整用了三分钟之久,更何况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长篇大论。 凤凰闻之风起云涌第四十六章 [丹丰都城临阳] 李然听了半晌,走神半晌,太阳穴上止不住一个劲地隐隐作痛,转而去望孟兆坤,却见老头子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看得他暗自惊嘆不已。 正昏昏欲睡之际,那傻大个问:“殿、殿、殿下以为,此……法如何?” “什么?” 孟兆坤见他并未留心听,在一旁小声提点:“殿下,照秦监农的意思,应该是想农耕与蓄养并行。” 第49页 李然凝想片刻,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眸中精光一闪,继而就朗声笑了起来,秦义见他笑了,也跟着一个劲地傻笑,孟兆坤忙问:“殿下也觉得此法可行?” “不错,不过还可以再改进下,干脆搞个生态农业。” “殿下,何谓生态农业?” “怎么解释才好呢?比方说,餵养家禽用米,家禽的粪便可以用来养鱼,池底的泥可以当肥料填地,其实就是废物循环利用,一来可以节约成本,还能解决土质问题,以后成规模了,还可以搞个一体化生产,真是想不赚都不行。” 他神色振奋,秦义边听边点头附和,孟兆坤既惊且喜地感嘆:“殿下多有机谋,臣万分佩服。” “行了,这功劳是秦义的,要谢你去谢他。” 孟兆坤是秦义的顶头上司,岂非本末倒置让他来谢,连连摆手推拒。李然失笑着摇了摇头,全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行了,该怎么做你们看着办,进去吧。” 方说完,就见曲烈从迴廊那边转了过来,孟兆坤躬身朝他拜了拜,转身进殿去禀报。 江诀进殿来时,李然正坐在榻上写写画画,他忙得入神,连江诀进来都没注意,江诀放轻脚步凑近了一瞧,不免有些纳闷:“这是何物?” “赚钱的办法,有了它,不发都不行。”他语气笃定,江诀立马就来了兴致,凑近了瞧了又瞧,末了指着图上某处,一脸不解地问:“这是何物?” “鱼池。” 江诀瞭然地点了点头:“孟兆坤方才跟朕提过,说是你的点子,朕听了也觉得可行。只不过朕一早嘱咐过,让他不得乱说,想不到还是让你知道了。” “行了,老头子混口饭吃不容易,你算了吧。” “你啊……”江诀轻嘆,是真的无可奈何,李然全不在意,寥寥几笔画完,将那图一掌拍在他胸口:“看看吧,智慧的结晶,费了不少脑细胞。” “脑细胞?” “问这么多干什么,说了你也不明白。” 江诀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说,笑着凑过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然伸手隔开他凑过来的脸,剥了瓣橘子扔进嘴里,江诀将孟兆坤的摺子递给他,他边嚼橘子边接过来扫了扫,见上头写了这么一句:“地质太硬,不适合种粮食,可以塘泥填田之法化解。” 孟兆坤的动作还真迅速,这么快就拟好了方案,李然失笑,道:“老头子手脚还挺麻利。” 江诀强自一笑,道:“希望能凑效。” “先试试吧,现在担心也是白搭。” “白搭?” “那个,叫什么来着?对了,于事无补。” “的确,与其杞人忧天,倒不如付诸实践,做了才知道行不行得通。”江诀揉了揉眉,勾了张凳子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李然叩指在桌上敲了一通,看一眼身旁那人,道:“实在没办法,就换个别的东西种。” “别的?”江诀停下揉眉的动作,迎上他的视线, “你看我,从小到大也没怎么吃过米,不照样活得很好?”“ “不吃米饭,那吃何物?” 李然剥了瓣正要往嘴里送,见江诀一脸不思议地望着他,顿时有些无语:“god,能吃的东西多的是,青菜、萝蔔、水果、土豆,哪一样不行?做人别太死脑筋。这橘子很甜,不错。” 他吃得津津有味,江诀伸手撩起他的一缕长发绕在手里把玩:“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但是否可行还需斟酌,况且你所谓的美食朕也不是没见识过,着实有些……” 话未说完,他便乖觉地噤了声。 李然递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江诀讨好一笑,復又敛容正色道:“如今看来,如殷尘所言,确实有必要开始减免赋税。” 李然贊同地点了点头:“是该这么做,想不到那傢伙看着没心没肺,遇上正事还算有点良心。” 江诀失笑,伸手覆上他的小腹:“他身为辅相,自然要以江山社稷为重,为百姓着想也是份内之事。” 李然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继而朝丁顺招了招手:“通知下去,以后每顿饭菜减半。” 丁顺抬眼觑了下江诀,脸带犹豫:“可是,殿下……” 那小子一对眼珠子转得跟老鼠似的,李然以手肘拱了拱身后那人,江诀轻笑,挥了示意丁顺照吩咐去办。主上示下,丁顺哪里还敢不从,立马点头照办。李然暗自翻了个白眼,低头继续吃橘子,江诀笑着凑到他耳边问:“前些日子中意葡萄,如今怎的又改了口味?很甜么?” “还行。” 江诀轻笑,吻了吻他的脖子,含煳不清地说:“还剩两个月不到。” 李然听他提起此事,不免有些尴尬,单手一撑从座上起来,踱至那幅十一国图前,指了指刈陵所在的位置,岔开了话题:“听说庆原打得很顺?” 江诀跟着他起身,边走边道:“刈陵势弱,不堪一击也在所难免。” “子辛那边有没有消息?” “放心,一路势如破竹,如今已到了缅羊,以他的能耐,扫平丹丰还不成问题。” 他边说边指了指地图上靠近庆原的某处,李然略一愣:“这么快?” “的确,如此一来,相信很快就能逼近庆原境内。” 李然往庆原境内看了看,又往后退了步,将整张地图上上下下看了个来回,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总觉得不太对劲,至于哪里有问题,一时间也说不清。凝眸想了片刻,问道:“西平还是没有动静?” 江诀走近一步,抚了抚他的发,软语安慰:“有探子在外,一有风吹糙动,必定会第一时间捎消息回来,你无须担心。行了,别说这些,宫中来了消息,可想知道?” 李然一听到“宫中”二字,果然被吸转移了注意,江诀乘热打铁道:“是慕怀差人捎来的,说逸儿近来学问见长,且懂事不少,果然没有所託非人。” 李然也不多说,迳自从他手中拿过安慕怀那封奏摺,打开一看,看到末尾那几个稚嫩有趣的字体,脸上不自觉就见了笑,江诀凑近了一瞧,一脸的不解:“朕一直不明白,这几个鬼画符似的东西究竟是何意?” 李然不答,自言自语道:“臭小子,居然跟我玩花样。” 其实那个所谓的“鬼画符”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daddy而已,他只教过一次,江逸居然还记得。 “怎的,不能告诉朕吗?” “说了你也不明白,说起来,能把那小子制得服服帖帖,安慕怀的确有点能耐,跟着他,逸儿应该能学到不少。” 江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论学识,放眼十一国,几乎无人能与其相提并论。” “哎……那小子一个人在宫里,也不知道怎么样?” “想他了?” 李然点了点头,江诀动情地抚了抚他的小腹,轻声道:“战事一完,咱们就回去。当然,得等他出来。呵呵,逸儿若见到他弟弟,必定欢喜非常。” 他将“他弟弟”三个字一个个加重念来,李然尴尬地抱拳一咳,面有赧然。 很快就到了夏末,李然只觉得小腹日日见长,倘若不是因为身高的缘故,外加有布帛束腹,又有皮甲与软甲罩着,旁人必定早已看出异样,这于他自然是不幸中的万幸。可外人虽然瞒得过去,私底下如何遭罪,却唯有他自己最清楚。 这一晚,正睡得迷迷煳煳,冷不丁又被脚上一阵抽痛惊醒,他伸手摸了摸额头,尽是冷汗,继而挣扎着撑起上半身,作势要去揉腿。 正这时,床榻一震,那条抽痛的腿就被人捉了去。 “抽筋了?”江诀熟练地以拇指在他小腿肚上轻揉慢捏,李然点了点头。 片刻后,江诀见他面色舒展,淡笑着以衣袖抹了抹他额头上的汗珠子,道:“流了这么多汗,朕去倒杯水来,等等再睡。” 李然阖眼,吶吶应了声好,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江诀赤脚下了床,倒了茶水回来,见李然已躺在榻上睡着了,他犹豫再三,终是没捨得吵醒对方,将茶水搁在榻前几案上,搂着对方一併睡去。 果然,到了后半夜,李然就被渴醒了。 彼时他几乎是大半个身子压在江诀身上,江诀的一条胳膊就横在他脖子下,充当了肉枕。 他稍稍一动,江诀就醒了过来:“怎了?哪里不舒服?朕让人找李远山。” 李然想笑,但对方的神色太过郑重,笑了未免显得不太厚道,遂敛一敛容,哑声道:“有点口渴,你睡你的。” 江诀二话不说一撑手从床上起来,赤脚下了床,跑到桌边倒了杯温在暖炉中的清水,餵他喝了几口。 大半杯水下肚,李然才觉得通体舒畅许多,伸手将杯子推开:“行了。” 江诀就着杯子将最后一口水饮尽,把杯子搁在几案上,搂着他重新躺下。 李然睡了一回踏实觉,一时间也没了睡意,江诀贴在他身后,半个身子当了肉垫,着实有些遭罪。他低头望了眼自己起伏的小腹,又看了看那只当了枕头的手,暗自嘆了口气,伸手捞起江诀的另一条手搭在腹上。 或许是江诀手掌的热度安抚了腹中那个孩子,他很快又沉沉睡去。 待他唿吸平稳,江诀才睁开眼,五指轻轻在他腹上揉了揉,继而凑上去吻了吻怀中之人修长如鹤的脖颈,眸中满满都是感喟。 纵使前方风雨再盛,得怀中之人相伴,又有何惧? 十日后,厉子辛从前方送来一人,李然听到丁顺通报,将人宣了进来。 来人约摸四十上下,既矮又瘦,神色木讷,瞧着普通之极,俨然就是个路人甲,只不过厉子辛竟然将人特意从前线送回来,必定大有用意。 李然招了招手,示意丁顺过来,丁顺凑过去向他解释一二,李然略一愣,又将来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末了压了压手指,示意他坐下:“你懂冶金?” 那中年男子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丁顺拍了拍手,两名将士抬了个铁皮箱子进来,打开一看,竟是几把剑并半箱书册。 李然走上前去,一样样拿起来瞧了瞧,末了从箱中拿起那把样式普通的剑,铿的一声重响后,剑鞘被拔去,刃薄而锋利,剑光并不十分耀眼,却隐隐透着穿透一切的寒气。 第50页 “好剑!” “殿下,此剑正是袁师傅打造。” “真是天才!”李然满面是笑地望向正主,袁陌不知如何应对,无措地点了点头,李然伸指在刀锋上弹了弹,越看越喜欢,丁顺笑着禀道:“袁师傅打造的皆是神兵利器,殿下手中这一把,虽然样式普通,却削铁如泥。” 凤凰闻之风起云涌第四十七章 李然哦地疑了声,顺势一斩,风声鹤唳的同时,只听铿的一声响,镶铜的案角被削去了一角,掉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咚的闷哼。 他一脸不敢置信地伸指在剑刃上碰了碰,指尖上立马多了条血红的口子,丁顺蓦地一惊,正要上前去劝,却听李然一脸惊喜地问:“里面掺了镍?” 袁师傅不明就里地摇了摇头,李然想了想,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是不是掺了特殊材料。” 袁师傅略一愣,垂首禀道:“糙民得到过一块天外来石,于无意中将其化入炼铁炉中,这才炼成此剑。” 原来是陨石,李然以拇指摩挲剑身,道:“陨……天外来石不多见,有没有材料可以替代?” 袁师傅点了点头,从箱中掏出一卷书册递给丁顺,丁顺再呈给李然,李然一脸纳闷地接过去翻了翻,袁陌看了眼他手里的书册,道:“糙民这些年走访各地名山大川,在丹丰境内找到多种矿产,皆是铸剑的上品,加上我南琉乌砂矿,铸出的剑比普通铁剑坚韧锋利许多。” 李然惊讶地望他一眼:“你是南琉人?” “糙民乃丰都人氏,战乱之时流亡到丹丰,一待就是七年,只不过这些年虽流落在外,倒也不无收穫。” “也算因祸得福。”李然瞭然一笑,从铁箱里拿起一块黑漆漆的东西:“这什么?” “此乃乌砂矿。” 李然点头,随手又拿起一块透亮的淡黄色石头:“这个呢?” “此乃银石,加入铸剑炉中,有固韧防腐之效。” 他说得头头是道,李然边听边翻开手里的书册细看,结果大片江山,他认识的几乎寥寥无几,他朝丁顺招了招手,丁顺凑过去,压低声音问:“殿下有何吩咐?”李然将手中书册递给他:“读来听听。” 丁顺翻开来一看,顿时就傻了眼,继而一脸苦闷地抬头望过来:“殿下,这是南琉文字,奴才不识。” “what?”李然难以置信地挑了挑眉,可见那小子瘪了一张脸,确实不像作假,他也没有法子,只得拿着书册在他脑门上拍了一记,丁顺讪讪一笑,讨好地望他一眼,一脸无辜。 袁师傅尴尬地低了头,李然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才不至于削了脸面,那头小六子甩着帕子进来,他眸中一亮,唤道:“过来。” 那小子胆战心惊地走上前来,李然将手里的书册递给他:“念来听听,我懒得看。” 未曾想这小子倒也有些用处,接过去看一看,继而有模有样地念了起来,待他念完,李然吹了声口哨:“看来你小子也不是一点用也没有。”语毕,又赞赏地朝袁师傅竖了竖拇指,袁师傅被他唬得一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江诀回来时,李然正拿着手里的晶石细瞧,孟兆坤跟在后头。 “hi。”李然头也不抬地朝他二人打了招唿,老头子显然还没能适应,略一愣神,江诀见怪不怪地走在前头,边走边问:“工匠和农匠都派去了?” “回陛下,人手已尽数到位,只不过北部广袤,且均为不毛之地,若要有所出,恐怕得等些时日。” 他气也不喘地一口气说完,江诀揉了揉眉眼:“农匠有何好的建议,能否尽快解决困境?” 孟兆坤摇了摇头:“改变土质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假以时日,殿下那个生态农业的法子若能达成,必定见效。眼下,一切尚在揣摩之中。” 江诀抿唇不语,片刻后沉声问:“京师存粮熬过今岁可有困难?” 孟兆坤为难地抬头望他一眼:“这……” 他二人商量许久也无果,李然在旁边听了一通,朝孟兆坤招了招手,老头子走近几步,李然凝眸问:“你说实话,撑不撑得过去?” 孟兆坤嘆气,低声道:“回殿下,自向化地动后,如今已过了三个月有余,京师存粮仅剩这么多。”他边说边比了个数字,李然略一惊,冥想良久,道:“实在没办法,问问农匠,能不能改种土豆。” “殿下,不知这土豆是何物?” “are you kidding?” 李然瞠目,显然这个答案十分让他无语。地球上不管男人、女人、人妖、变性人还是老头、老太、大妈、大婶都知道的东西,老头子居然问他是什么? 孟兆坤一脸哀怨地望着他,道:“老臣确实不知,还望定下示下。” 李然挠了挠眉毛,无言以对,继而拿起鹅毛笔在纸上唰唰画了个糙图,孟兆坤凑近了一看,神色一舒:“原来是马薯。”语毕,眉眼一皱,一脸为难地说,“可是此物是多用于餵养牲口,人若食之,是否……是否……” 那两个是否一问,李然只觉得一阵肝疼,原来哥这么多年来,尽跟牲口抢口粮了? 他很少有如此语塞的时候,江诀看不过去,朝孟兆坤挥了挥手:“下去,就这么办。” 孟兆坤白着脸应下,就这么办,岂不是让人吃牲口嘴里的东西? 可是那位天子已经示下,他又有何办法? 十日后的一晚,暴雨来袭。李然正睡得迷迷煳煳,冷不防被一阵响雷惊醒,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侧,手下冰凉一片,深更半夜江诀竟然不在? 他披衣起身,绕开在殿门外打盹的小六子,刚到了外殿门口,就听到啪的一声沉响从殿内传来,伴着江诀咬牙切齿的冰冷之声:“好个季睢丰!” 片刻后,另一人沉声道:“三十万大军压境,元烈的十数万兵马恐怕没有胜算。”听声音显然是曲烈,李然不由一凛,停下脚步凝眸静听。 良久的沉默后,江诀冰冷得近乎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再次传来:“不到万不得已,临阳兵马动不得。” 又是一阵漫长的静默,唯有暴雨击瓴之声与唿唿风声在耳边响起。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人沉声道:“凭他的能耐,拖上半个月应该不成问题。” “拖延还不足以成事。” “如此,就得好好谋划一番,其实臣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说。” “会宁这三十万兵马应该只是先锋,只怕东岳不日将有大动作,无论是往丹丰逼近,亦或向冉駹进发,都会让形势急剧直下。” “胜负属谁还是未知之数,如今不是惧怕之时。岳均衡既然想与朕周旋,朕又如何能辜负他!”话方说完,一阵手掌击案的闷响响起,李然眉眼一皱,眸中痛色一闪,却按捺着没有出声。 片刻后,曲烈又道:“如今也算好坏参半,不怕敌人有所动作,只怕其按捺不动。会宁常年来一直是我国心腹大患,此次主动挑事,也并非全无好处,他日破城之时,要怪就怪他季睢丰自不量力,与人无怨!”这话几乎冷到人骨子里,江诀沉声应了。 李然下意识皱了皱眉,暗忖他们一句话,冉駹那边就是尸骨成山的事。 命比蚂蚁还贱,果真一点不假。 殿内再次归于平静,显然里间二人在密谈,将声音放低不少,尽数淹没在风雨声中。 李然在殿外站了小片刻,那头小六子发现他不在殿内,慌慌张张地找了来,见了他面上一喜,哭丧着脸正要出声,李然双目一眯,警告似地扫他一眼,沉声道:“别吵。” 只这一声,里头就听了个一清二楚。 一阵一声快过一声的脚步响后,那脚蹬龙靴之人从殿内出来,见到他明显一愣,继而扫一眼他身后的小六子,小六子被吓得缩了缩脖子,江诀敛去肃容,朝身后跟着的曲烈使了个眼色,曲烈躬身退下。 明华宫外,暴雨大雨倾盆,有狂风唿啸之声在耳边肆虐。 江诀边走边解开龙袍的扣子,往李然身上一披,沉默着并未开口,李然迳自迈着长腿进了殿,边走边问:“真不准备往会宁派兵?” 江诀扶着他在龙椅上坐下:“东岳、西平一日不出兵,临阳人马就动不得。” “万一元烈撑不住,后方几乎是空城,罗城一旦出事,该怎么办?这个后果,你不可能想不到。” 江诀点头,目中有决绝之色:“朕明白,是以无论花何种代价,冉駹都万万丢不得,朕已传旨过去,边城若丢,让他提头来见。” 李然大惊,正要开口,顿觉腹中一痛,下意识轻哼一声,这一声传进江诀耳中,吓得他几乎于瞬间变了色。 “是否在外头站得太久,伤了心神?”他边说边伸手去揉李然的小腹,李然阖眼歇了片刻,末了摆一摆手,道:“没事,继续。” “果真无妨?要不要?” “不用。” “天色已深,此事朕自会想办法,我先扶你回去歇息。” “啰嗦,白天睡太久了,反正也睡不着,不如一起想想办法。” “你不必担心朕。” “你以为我想?” 他神色清冷,偏偏因为有孕的缘故,眉目间温色潜藏,在明华宫的灯火照耀下,若隐若现,如烟似岚,瞧得江诀近乎失神。 江诀伏下半身,将头埋进他颈窝里:“朕是不想让你操心,也不想他跟着受累,什么都比不得你二人重要。” “废话还真不是普通的多。” “如何会是废话?” “行了,言归正传。” “也好,不过得回床上去说。夜深风凉,不能伤了咱们的孩子。” 江诀二话不说,将李然从御座上打横抱起来,迈开步子往内殿去了,李然挣了挣,没能见效,只能一脸懊恼地仍由他抱着,以手按眉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你也不嫌重!” “的确重了不少,不过无妨,朕不会嫌弃的。” “滚你妈的!” 时间如驹过隙,尘嚣烟起下,很快就到了秋初。 元烈以十数万人马守冉駹天险,竟奇蹟般地撑了下来,与会宁三十万大军交战十数次,虽说死伤不少,却也没让对手占到一丝便宜,一时间胶着不下。 第51页 江诀收到前线奏报,暗自松了口气,脸上多少添了喜色,可好消息捎来不久,邻溪又有探子来报,他收到消息,几乎于瞬间变了脸色。 竟是东岳出兵二十万,兵分两路,六万人马已于前日秘密潜往冉駹,剩下的十四万人马直逼丹丰而来,与之相反,西平驻守在句瞀的二十万守军竟一兵一卒也未动。 李然将密报拿起来看了数个来回,末了往案上一扔:“得派兵赶去,否则东岳大军一到,元烈就算就三头六臂也撑不住。” “只怕此时出兵,临阳兵马一空,厉元帅大军又在外无法支援,我军难以抵挡东岳直击,更何况还有西平在后方伺机而动。” “怕也没用!”李然扫一眼面有慌色的沈泽,抬头望向江诀,目色坚定:“冉駹如果丢了,罗城必定保不住,到那时再回援,只会于事无补!” 这话显然说到了关键,众人均一脸犯难地皱了眉,江诀负手苦思良久,末了沉声道:“兵马必定要出,唯今之计,只能让子辛尽快回来。” 这自然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林瓒点了点头:“属下亦作如是想,唯有厉元帅的兵马回来,方可保临阳无虞。” 江诀沉吟片刻,终是下了决断,众人领命而去。 少顷,丁顺慌慌张张地进殿来,匆匆打了个千,低声道:“殿下、陛下,宫门外守卫来报,一人自称是会宁特使,请求面圣。” “会宁特使?”江诀脸沉如水,李然凝眸想了片刻,自嘲道:“该不会是季睢丰派人来求和吧?” 江诀冷哼,一脸的狠绝:“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朕今日倒要破这个例!” 凤凰闻之风起云涌第四十八章 李然叩指在桌上敲了敲,道:“先见见,听听他有什么说法也不迟。” 江诀抿唇不语,丁顺就有些犯难,看看这位又望望那位,也不知道究竟该听命于何人,良久也没能等到上头有所示意,他偷偷抬头扫了眼李然,又扫了眼那身着明黄刻龙纹锦袍之人,末了打了个千,轻手轻脚地出了去。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丁顺领了个人进殿来。 来人五十上下,长须鹤髮,身形修长,眼神中透着掩饰不住的精明,虽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却全然不见老态。他一脸坦然地走进殿来,神色悠闲,犹如在街市闲逛,见了江诀略施一礼,继而满脸是笑地望向李然:“殿下,别来无恙。” 李然蓦地一怔,这声音听在耳边熟悉之极,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那会宁特使见他面露疑惑之色,无声一笑,也不点破,拿眼四下一扫,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江诀挥了挥手,贴身侍候的宫女内监便纷纷退了下去,与此同时,只见那人伸手一揭,竟生生将面上一层皮撕了开来,李然定睛一瞧,既意外又不意外地嘆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果然是祸害遗万年。” “呵呵,这花花世界惹人眷恋,本王……着实不捨得离去。” 李然暗自一嗤,挖苦他道:“太逍遥也不是好事,乐极必反,小心过了头。” “谢殿下关爱。” 姓季的傢伙四两拨千斤地抹了个泥煳,神色暧昧,语气温软,着实惹人生疑,李然揉了揉眉眼,避开他的视线,不欲与这油嘴滑舌之徒做口舌之争。 二人正打着“眉眼官司”,江诀沉声问:“王爷千里迢迢赶来,所为何事?” 季睢清理了理衣饰上的玉带,正色道:“此番前来,其实是向贵国……投诚。” “投诚?”江诀凤目微眯,脸色阴晴难辨,季睢清又道:“小王深感国将不国,心有痛惜。” 江诀在眼角的视线里扫他一眼,无声冷笑:“这与朕又有何干?” 季睢清被他一呛,脸上的灿笑差点没能挂住,继而自嘲一笑,道:“鄙国的安危,的确与贵国无甚干系,可本王也知道,凭贵国如今的境况,似乎并不宜树敌过多。” 江诀目中一厉,李然冷笑:“你家是不是住海边?” “什么?” “我说你管得太宽了,季睢清。树不树敌,那是我们自己的事,还轮不到你小子来操心。” 季睢清是如何人物,怎会因他三言两语就轻易败下阵来,温良一笑:“殿下果真快人快语。” 李然也不跟他打哈哈,直截了当地问:“说吧,究竟想干什么?” 季睢清勾唇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这话已属僭越,江诀凤目一眯,冷声道:“季睢丰派你来的?” “非也,小王此番前来只为我会宁百姓,与他人无干。” “哦?季睢丰何时退位让的贤?” “这……就要看贵国的诚意。” 江诀不应,只眯眼盯着他,季睢清倒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李然以拇指揉了揉太阳穴,边揉边问:“你想造反?” 这话也只有他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季睢清失笑之余,深深望他一眼,不答反问:“殿下以为呢?” “我以不以为不重要,那也是你自己的事。”他一副与己无干的模样,继而伸手指了指,示意季睢清坐下再说,季睢清也不客气,迳自在御座下方的檀木高椅上落了座。 李然挑了挑眉,含着他招牌的二分笑,淡淡问:“说说你的条件?” 季睢清无声一笑:“简单,只须贵国助本王一臂之力,他朝登位之时,你我自然无须再兵戎相见。” “你倒是敢说。”江诀冷哼,一脸的不以为然,李然双目一眯,道:“这买卖对你当然只赚不赔,我们能有什么好处?。” 季睢清面上笑容分毫不减:“呵呵,受三国兵马倾轧,滋味如何,陛下与殿下身处其中,必定深有体会。此间厉害干系,本王也不啰嗦。此次前来只为表我诚意,如何抉择,则交由贵国定夺。”季睢清不缓不慢地道来,他神色笃定,俨然一副十拿九稳的姿态,末了直直望向李然:“何况不看僧面看佛面,本王到底也算救过你,是不是这个理呢,殿下?” 李然揉了揉眉眼,无奈地点了点头,江诀目中刀光一闪,沉声问:“如此说来,朕岂不是非答应你不可?” 季睢清笑着拱了拱手,道:“陛下大可考虑周详再下定论,只不过清能等,贵国却未必有那个时间。” 如此,三人你来我往地打了一通太极,季睢清重新戴上他那掩人耳目之物,告辞而去。 江诀在殿内踱了几个来回,李然见他面露深思之色,倒了杯茶递过去:“真没想到,竟然会是他。” 江诀接过茶水喝了口,道:“朕也没料到。” “季睢清一向闲散,现在突然对会宁皇位生了兴趣,实在有点玄。”他沉声道来,眸中有精明之色,江诀先前还沉着脸,听他一席话,竟轻笑开了:“何时变得如此擅长琢磨人心的?朕自然不能尽信他,还是那句话,此人可以用上一用。” 李然见他已经有了主意,放心地点了点头,摘了颗葡萄扔进嘴里,边嚼边道:“不是我变,是你这傢伙一向目中无人。” 如此说来,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目中竟见了笑意,江诀见他笑了,不自觉心头一松,凑近他低声问:“想什么?如此好笑?” “刚想到一句话,用来形容你再适合不过。” “什么?” “实话,与其说你目中无人,不如说,你这傢伙根本不看人。” 他边说边笑,唇角有饱满的弧度,江诀目中亦浸染了一层温色,勾唇一笑,伸手覆在他腹上,低声道:“那你可得好好瞧瞧,朕眼里有谁?” 语毕,伸手在他腹上揉了揉,轻声道:“此次可谓老天相助,你说是否要庆祝一番?” “八字还没一撇,你倒乐观。”李然不以为然地扫了眼那只覆在他腹上的手:“别动,他这两天不太安生。” 江诀手下一顿,凝眸想了想,片刻后似是明白了什么,既忧且喜地望过来:“算起来早过了日子,是不是快要?” 话未问完,就见李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知道,问这么多干什么,该出来的时候总会有动静。” 江诀见他眉眼间有慵懒之色,目中一动,贴近他轻声调情:“如此好动,真是像极了你。”他边说边将手伸进李然亵衣中,拉开束缚的绑带:“估计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别怕,有过逸儿的经验,这一次势必会顺利许多。” 李然尴尬地揉了揉眉眼,道:“懂得倒不少,干脆让李远山收你做关门弟子?” “呵呵,倒也不必,老头子医术了得,没个十年八年如何能出师?这于朕倒也无所谓,只怕会冷落了你。” “滚!” 江诀失笑,低头啄了啄他的唇瓣,彼时李然已衣衫半褪,胸口春光一片。江诀目色渐深,唿吸亦不自觉失了序,想必这两个多月来着实忍得辛苦。 他伏下身去,与李然四目相对,眉眼间全是笑意,手指则停留在李然腹上,盘桓流连不去:“他如实在不肯出来,朕倒有个法子。” 言毕,凑近李然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李然蓦地一惊:“胡说什么!” “再如何也不敢拿这事胡诌啊,法子是李远山教的,说自古以来就有效,今夜试试如何?” “没兴趣。” 他神色淡然,摆明了兴趣缺缺,江诀哪是轻易罢休的主,继续不依不饶地劝说:“倘若真能见效,不就可以早日脱离苦海?” 这话简直说到了李然心坎里,江诀见他眉眼间有犹豫之色,索性打蛇随棍上:“试试又何妨?嗯?” 眼下虽已入秋,可夏热犹存,兼之身体的缘故,李然只觉得懒得慌,连根手指都不想动,可这副慵懒的神色看在江诀眼里,只会越发心痒难耐。 江诀低下头去,沿着李然的眉眼往下吮吻,李然正要出手阻止,伸了一半就被江诀捉了去:“就一次,试试可好?”语毕,也不给李然反驳的机会,一把拉开他里衣的系带,“想得我好苦。” 李然面上一辣,直欲给他一脚。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人轻笑,含煳不清地说:“有精神了。” 李然既热又赧,唯有伸手挡在脸上掩饰自己的失态,有呻吟声从嘴角漏出来,一声比一声难耐。待他舒服地软倒在榻上,江诀才探身上来,边褪衣裳边轻啄他汗湿的眉眼,继而将他从榻上抱起来,一个挺身进了去。 第52页 如今已是十月有余,江诀也不敢太过孟浪,动得轻柔之极,二人四目相接,或深吻一阵,或耳鬓厮磨,腹中那个生命却全无动静。 “到了没?”江诀喘着粗气轻问,李然微掀眼睑扫他一眼,低声斥道:“废话真多。” 江诀轻笑,低头含住他的唇舌,面上有迷醉的神色,李然伸手勾着他的头,张嘴与他纠缠。 二人身上均已汗湿了几层,小傢伙却依旧没有动静,江诀在挺动的间隙里低头望了眼他起伏的小腹,轻声问:“如何?” 李然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汗水打湿了额发贴在脸上,亵衣早已湿透,半褪不褪地挂在身上,若隐若现间,在那一点烛火下瞧来,魅惑堪比罂粟。 江诀情难自持地紧了紧托着他臀瓣的手,让彼此贴得更紧些,仿佛想藉由这样的方式,来感受那牵绊他二人的弱小生命之存在。 “慢点。” “好。”江诀无措又无奈地含住他的舌,目中有灼人的□,所幸还有一丝理智可言,控制着腰上的力道和节奏,知道适可而止。 这么过了小半个时辰,内间已是粗喘声一片,长榻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响动后归于平静,江诀抱着李然靠在榻上粗喘一阵,伸手覆上他的小腹:“怎的还没有动静?” “这就是你的好办法?” 江诀语塞,俨然有些作茧自缚,继而一脸讨好地凑上去,好言安慰,只不过这回只得到一声冷哼,李然连正眼也没瞧他。 万幸,还不曾被踹下床去。 [业楚都城邛(qiong二声)都] 一人着明黄龙袍立于城楼之上,稜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不远处站着一花甲老者,身材矮小,蓄八字须,神色从容,目中精明之色难掩:“业楚玉玺已到手,陛下可要过目?” “不必,业楚既已亡,留着玉玺何用?” 老者点了点头,又问:“楚毓明该如何处置?” 那身着明黄之人沉吟片刻,轻启薄唇:“杀!” 老者略一皱眉,思索良久后劝:“天下未定,老臣以为要收揽民心,此刻还杀不得他。” “不过是个亡国之君,能收揽什么民心?” “到底曾是一国之君,纵使败了,还是会有人追随,其正统身份一时半刻也不得动摇,依臣之见,何不留他一留,以备不时之需?” “如此不中用,竟还有人追随!”那身着明黄之人冷哼,目中全是不屑,老者暗自嘆了口气:“世人愚昧,并非人人都如此清醒,陛下当以仁君胸怀加以包容,切莫操之过急。” “放心,朕心中有数。” 大好江山摆在眼前,怎能不引天下英雄竞折腰? 岳均衡迎风站立,似一柄冷冽的玄铁宝剑,张扬着霸气与桀骜,目中有熊熊烈焰在燃烧。天下二字有多诱人,或许根本不必多言,只须立于高处这么极目一眺,望着满目的风气云卷,就能让人热血沸腾。 正这时,一将士手捧密报登上城楼来,岳均衡打开一瞧,目中笑意大生。 四十九 东岳的另一路十万大军正绕道业楚日夜逼近临关的消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传到了临阳。江诀表面看起来平静,李然却知道眼下他心中必定是九曲十转。 叩指在桌上敲了敲,李然眸中有绝决的神色:“没时间了,现在就出兵。” 江诀抿唇不语,曲烈上前一步,躬身说:“再不出兵,临关难保自是必然,连河阳都有危险,请陛下早做决断。” 沈泽跟着上来:“盘龙踞的兵马动不得,河阳如今只有五万多人马,而敌军如今已经到了此地。”他伸手在沙阵上指了指,“此时派兵阻截,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廖卫捋了捋衣袖,拍着胸脯朗声说:“区区十万多兵马而已,若给末将些兵马,必定能杀得东岳那群狗崽子哭爹喊娘。” 江诀不置可否,负手站在沙阵主位前岿然不动,视线盯着沙阵,眸中有忧虑的幽光。 人人皆知,东岳的另一支大军正往临阳赶来,纵使有辰裴在前方堵截,但岳均衡的这队兵马显然非楚毓明的乌合之众可以相比。此时出兵临阳兵马一空必成危地,倘若西平趁火打劫,后果必定不堪设想,而西平迟迟不出兵,显然等的就是这个前后夹击的好机会。苏沫打的是什么主意,江诀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他在片刻功夫里将此间厉害关系想了个透彻,咬了咬牙,心中惊涛骇浪一般。他并非赌不起之人,也一向敢赌敢为,但显然这一回有些举棋不定。他垂眸望了眼李然,又望向曲烈,淡淡道:“此事还须斟酌,三军整顿交予你去办,等候朕的指令。” 曲烈略一愕,皇命之下也不敢多言,只得和众人一道领命退了出去。 “还犹豫什么?” 江诀暗自嘆了口气,在他身侧坐下,扫了眼他的小腹,眸中有浓浓的忧虑之色:“早过了预计的时辰,为何他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李然愣了三秒才意会过来,好气又好笑:“你就是在想这个?” 江诀不以为忤,撩了撩他垂在腰背的长髮,唇角有深邃的弧度:“出兵的事朕心中已有计较,倒是咱们这个孩子……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管得还真多。”李然失笑,正一正色,指向临关所在之地,沉声说“东岳的十多万人马还有十天左右就能到,临关现在只有三万多人。至少好要再增加七万人。这只是起码的数字,岳均衡有没有伏兵在后你我都说不准,希望没这么倒霉。至于河阳,如果岳均衡对留国感兴趣,那可真不好办了。” 他神色肃然,这回轮到江诀哭笑不得了:“此事朕心中自有分寸,你别担心了。我看还是让李远山来瞧瞧才是正经。该做的也做全了,为何还是没反应呢?” 李然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神色淡淡,全没有他那么苦闷,甚至有些听之任之的散漫,他定睛在沙阵上扫了个来回,以两指磨娑着下巴想了片刻,一脸肃然地说,“还磨蹭什么,你现在就带十万人赶过去。” 江诀禁不住一骇:“这个时候我怎能离你而去?” 李然伸出两指在他面前摇了摇,视线定在罗城的那一点上:“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临关一旦被东岳拿下,东岳大军就可以长驱直入。既可以直插冉駹,跟会宁来个里应外合。”他在冉駹那一处点了点,“更糟糕的是也可以直接把兵马开到这儿。”两指一移指向罗城所在之地,抬头直直望着江诀,“如果北烨腹地被拿下,季睢清就不是重新掂量要不要跟我们合作这么简单,而是无论如何都会选择依附东岳。到那时候,占着丹丰只能等着被别人蚕食,南琉和留国也不会倖免。别跟我说这些你没想过。更何况……”他盯着罗城所在之处,眸中有忧虑之色闪过,“逸儿就在罗城,万一临关守不住,还可以带着人退回去,守住罗城才是关键。” “你让朕弃你而去?” 江诀怒了,眼中有明灭不定的流火。 李然一脸肃然地摇了摇头,迎上江诀迫人的视线,神色坚定:“这只是最坏的打算,没人能永远赢,道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为什么不赌一次,这次是危机,但谁说不是机会?会宁有季睢清,会成为东岳的一颗不定时炸弹。西平一旦有什么动作,文岳那边就可以行动。如果够幸运,这次或许就是北烨拿下西平的绝佳机会。” 他分析得并没有错,甚至十分在理,江诀却一反常态地摇了摇头,沉声说:“是危机是机会都是其次,朕不能抛下你在这儿。” 李然气得要呕血,忍不住怒喝:“你他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机会稍纵即逝,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知道吗?” 江诀依旧摇头:“朕会命曲烈为帅率七万人回援。” “七万对十多万?去送死吗?”李然无法苟同地连连摇头,片刻后下了决定:“既然你不去,那干脆让我去。” 江诀急了:“你如今如何能日夜赶路?倘若有什么闪失,让朕如何经得起?此地兇险,何况孩子到现在也没有动静,你还让朕离开?” “你他妈怎么这么多废话?这么简单的事还能吵成这样?你不去我不去,临关一旦被攻下,谁回罗城坐镇?江逸怎么办?玉玺呢?都不要了?” 江诀无奈地嘆了口气,沉声说:“临关自然丢不得,否则——” 李然伸手止住他:“你知道就好。谁胜谁负现在谁也不能保证,其他不说,人数上我们一点也不占上风。必须带十万人赶回去,临关的问题解决了可以再赶回来也不迟。这边还有五万多人,加上辰裴的八万,子辛如果赶回来,守住临阳不是什么难事。” 江诀并没有立刻点头,他深知战事一起,必然会生出诸多事端,任何一个细小的差错都可能导致此地坐地被困,一旦被困住,插翅也难逃。 岳均衡的分兵之计显然有其高明之处,江诀负手在屋内走了几个来回,一脸为难。 李然再看不过去,一拍掌从座上起来,朝殿外喊:“六子!进来!” 小六子不明就里地进来,见那位天子和他们太子殿下正对峙着,赔着小心问:“殿下有何事吩咐?” “更衣!” 六子明显一愣,抬头扫了眼江诀,接着再望向李然。李然也不磨蹭,抬脚就往内殿走,只以眼神示意他跟上。 江诀愣了两三秒追了上去,拽住李然的袖子,低声说:“你这是要做什么?刚才还说得不够明白吗?” 李然停下脚步,坦然迎上他的视线:“明白。我现在确实不能走长途,所以只能是你回去。” 江诀气极,却有不能发作,只能苦恼地揉眉。 李然知道他眼下心中为难不亚于自己,挥了挥手示意六子下去,犹豫片刻后还是伸手过去搂住他的肩膀:“放心吧。我这边不会出事,人有时候总要相信运气。心脏被人射一枪都死不了,看来上帝他老人家还是挺眷顾我的。” 他说得轻松,江诀却并不觉得松快,低声说:“容朕再想想。” 是夜,江诀率领八万兵马直奔临关而去,随行的还有廖卫和沈泽,且特意将曲烈留下以保李然安危。 这一晚月黑风高,李然站在明华殿的宫门外,江诀身着玄铁铠甲腰悬七尺长剑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低声说:“朕很快就回来。” 第53页 金冠在火光下熠熠生辉,衬得那双眼亮如星辰,李然点了点头:“自己保重。不用太担心我。” 江诀反手握住他的手用力之力,捏得他几乎有些生疼,三顾后终是一夹马肚而去,直至挺拔如轻松地背影消失在视野深处,李然才往回走。 小六子伴在他身侧,亦步亦趋道:“殿下别担心嘛,陛下必定很快就能凯旋而归的。” 李然淡笑着睨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在担心?” 小六子暗忖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不过这样削面子的话他也不敢说,于是挑了句好听话来回:“陛下乃是真龙之身,又有两位将军从旁护住,如何能不遇事呈祥呢?殿下您就别操心了,不是还有裴将军和厉元帅么?况且还有个袁师傅呢。” 李然伸手叩他的脑门,小六子哎呦痛喊一声,一脸不解地问:“殿下?奴才又说错了么?” “没错。想不到你小子平时罗里吧嗦的,关键时候还能说句像样的人话。”李然伸手又敲了那娘娘腔一记,“走,去看看袁师傅的东西做好没有。” 来到熔炼房,袁陌正在忙活。小六子正欲清嗓子通报,就被李然伸手拦下了:“别吵。” 冶炼房中温度奇高,尤其是靠近熔炉之处。 小六子不放心地拽住李然的袖子,低声说:“殿下还是别进去了吧。” 李然不予理会,抬脚进去。 袁陌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见到李然微一愣,作势要下跪请安,李然伸手一托托他起来,扫了眼熔炉旁躺着的那把黑沉军刀和一架长弩,笑容即刻从眼中溢了出来:“手脚真利索啊,袁老。” “战事逼近,糙民着紧些是应该的。” “好。你的心意我记下了。”他拍了拍袁陌的肩,然后随手拿起一把军刀挥了挥,觉得手感比预期中要好太多,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拿起一架长弩,朝墙上那口木质圆盘比了比,一扣扳机嗖的一声箭矢就飞了出去,是三棱倒刺的箭头。 这一箭威力不小,箭头牢牢嵌入砖墙之内,有拇指粗细的麻绳连接两端,绳索扎得结实,李然把架索往高处一扣,勾着小六子的衣领往上一吊,然后伸手一推,小六子就朝着那口磨盘滑了下去,速度之快让六子吓得连连惊叫。 李然在他跟磨盘亲吻前拉住他,小六子吓白了一张脸回头对他说:“殿下,您吓死奴才了呀。” “行了。你的功劳我也会记下的。”李然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对袁陌竖了竖大拇指,“袁老,效果非常好,费了不少心思吧?” 袁陌谦虚地欠了欠身:“糙民仅是照图打造,不敢居功。” “你太谦虚了。有了这两件样品,再让工匠们仿造四五百套应该不用太久。” 袁陌笑着点了点头。 东岳的十四万兵马以日夜兼程,不日就已过了业楚边境,距离丹丰边境只余三四日脚程,也就是说,最多再过一二十天就能抵达临阳城墙之下。 李远山坐在榻旁的檀木圆凳上为李然请脉,小声说:“殿下放心,一切无恙。只不过臣还是那句老话,切莫操心伤神。” 李然把手中密报放在桌上,揉了揉纠结的眉眼:“放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刚说完,就觉得小腹一阵踢动,似在抗议一般。他下意识伸手揉了揉,然后朝李远山挥了挥手:“出去吧,有事我会让小六去找你。” “遵旨。” 李远山刚走,曲烈就被引了进来,看到李然手里的密报,眉头又紧了三分。 “什么事?” 曲烈躬身回道:“禀殿下,西平出兵了。” 果然,该来的一样都不会少。 五十 “多少人?” “二十万。倾巢而出。” 李然起身,在殿内走了几个来回,当机立断:“传消息给子辛,让他尽快赶回来。” 曲烈瞭然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西平与东岳来势汹汹,临阳如今又兵马空缺,唯有撑到陛下回援。” “让辰裴不用死守,必要之时可以放弃邻溪。” “是。” “至于文岳那边……”李然在盘龙踞所在之处点了点,“是不是也应该先等等?” “殿下的意思是?” 李然拿出鹅毛笔在图纸上画了几笔:“首先必须确保临关不丢。如果事与愿违,临阳也保不了多久,就算保住了也没什么意义。你以为呢?” 曲烈眼中有贊同神色,伸手在地图上比划:“臣亦有此看法。倘若陛下不敌,必然要撤军回临关镇守。倘若临关燃眉之急得解,自然可以呈东北两路包抄之势,先取西平,尔后取东岳。” 东岳的这支伏兵确实打得很好,生生扼住了江诀的咽喉,让他总有通天计谋此时也无法一一施展。 李然盯着临关的位置看了片刻,心中有波澜起伏的情绪,胜败其实只有两个字,但对江诀来说显然没这么简单。 倘若在这儿落败,后果会如何暂且不提,江诀多年的谋算会不会腰斩,不曾看到结局,谁也猜不到。 岳均衡在多年的蛰伏后,以秋风扫落叶的气势,一记狠招就搅乱了江诀的全盘大计,谋略之深,着实不容小觑。 苏沫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否则也不可能按捺至此,甚至神不知鬼不觉地和东岳结了秦晋之好,合谋围攻而来。 时间,恰如其分。 李然头痛地揉了揉眉眼,曲烈的神色依旧平静,脸上看不出任何起伏:“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能做的就是做好万全准备,殿下不必过分忧心,且再过忧心也无事于补。” 这样一针见血的话也只有曲烈说得出来,李然也深知此话不假,站了一会儿就觉得腰酸背痛,只能坐回榻上:“季睢清的事你知道了?” 曲烈颔首:“此人虽有放浪形骸的名声在外,却并非泛泛之辈。” 李然点头附和:“没错。他这人最擅长的就是扮猪吃老虎。只不过他会选择和江诀合作,这一点一直让我想不通。” 曲烈正色道:“逐鹿之争从来以得天下为目的,东岳之主虽然也算得上是一方霸主,可到底威有余恩不足,季睢丰又甚是无能,会宁在他手下,百姓如何能有好日子?殿下处理瘟疫之举甚好,外人虽然不甚了解,但以季睢清的能耐,必定能猜到一二,或许正因为此例,他才情愿赌一把。” 李然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赌一把?什么意思?” “殿下既然连八万人都捨不得,想必也不会捨得他会宁千万百姓,是不是?” 李然哑然,他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季睢清赌的是他一颗悲天悯人之心,更确切地说,他李然上辈子恶迹斑斑,这辈子竟然成了悲天悯人的大善人,甚至还成了换取他人信任的筹码,。 曲烈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会宁如今已成了岳均衡的隐患,这自然再好不过。倘若战事顺利,便离陛下的大计为时不远了。” 李然很少见他有这样不拘不束畅谈的神色,笑着问:“你跟在江诀身边多少年了?” 曲烈淡笑,道:“十六载有余。” 此话一说,李然暗暗咋舌。 “臣早年乃是陛下伴读,陛下以弱冠之年继位,尊位得来不易,臣有幸能襄助一二。” 他神色虽淡然,眼中却有梳络往事的感慨。 李然略一惊,追问:“尊位得来不容易?怎么回事?” 他刚问完,小六子就好巧不巧地进殿来通报了。 不一会儿,孟兆坤和秦义进殿来,曲烈早已从偏门出殿去了。 二人进殿来,先后行礼。 “臣参加殿下。” “参、参、参见殿下。” “孟老,该不会是又出什么问题了吧?” 孟兆坤淡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封奏报呈上来:“殿下放心,是定城来了消息,称马薯苗已尽数种下,且长势上佳,年末应该会有好收成。只不过嘛……” 老头子捋鬍子打了个磕绊,瞄了眼身后站着的大胖子,秦义开口道:“禀、禀、禀殿下,定城地处、处、处北方,每……逢冬季气、气、气候酷冷,过、过、过冬或许是……难题。” 他言语艰难,李然倒也听了个明白,摩挲着下巴想了会,道:“你们有什么建议?” 孟兆坤神色为难:“殿下,北方不毛之地冬冷夏热,其实并不适于生活。如今房屋虽初有建成,可到底片瓦之下难挡寒风。又恰逢战事,各地粮糙木炭吃紧,并无多余的粮糙木炭可用于接济啊。” 李然也不为难他,侧脸问秦义:“你呢,有没有好的办法?” 秦义望了眼孟兆坤,面带犹豫。 李然失笑:“老孟,这小子是怕你呢还是怕我?” 孟兆坤诚惶诚恐地躬身行了个大礼,李然有些失望,一时间谁也不说话,然后就听秦义那个二愣子结结巴巴地说:“禀殿、殿、殿下,其实臣、臣、臣幼年在一本札、札、札记看过,说火、火、火油亦可用于取暖。臣亦听、听、听闻,临阳城外、外、外往西三、三、三十里地处,有一……干枯不毛之地,多产、产、产火油,或、或、或许可以用、用、用上一用。” 火油?不就是石油? 李然大喜:“你确定?” 秦义老实地点了点头,孟兆坤亦喜出望外:“殿下,不妨让臣派人前去打探,倘若属实,可尽速前去採集。” “也好。” 过了小半日,两个高大威勐的侍卫抬了一口黑皮罐子进来,盖子一揭,有浑浊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是熟悉的味道。 李然双目熠熠,笑着夸赞:“不错啊秦义,不愧是状元,果然见多识广。” 秦义憨厚一笑,脸上微有些红:“殿下谬、谬、谬赞,臣也只是……无意中听、听、听宫外一个卖、卖炭的老、老、老翁提过。后来翻、翻、翻了札记,料想那便、便、便是火油了。” “很好很好。老孟,这次你真是带对人来了。” 孟兆坤谦虚地赔笑:“一切皆托陛下殿下洪福。” 李然让人把黑皮罐子扛到地窖里给袁陌看:“有没有办法用这东西照明?” 袁陌闻了闻又用手指撩了撩,胸有成竹:“古书上有火油提炼之法记载,殿下且给糙民三五日功夫。” 第54页 李然暗喜,心想厉子辛这次可真是捡到宝了。 这一晚天公不作美,雨水淅沥,李然服了药躺在榻上看江诀差暗卫送回来的密信。 婴儿手臂粗细的火烛在风中摇曳,小六子站在榻角打瞌睡,看起来困得很。 李然翻开密信凑近火烛看,看完就有些气不可耐,一气之下就想烧了这张废话连篇的东西,手伸过去又缩了回来,到底还是不忍下手。 他把信折起来收进袖子里,踢了踢榻角昏昏欲睡的小六:“把纸笔拿过来。” “殿下,这么晚了,您要纸笔干什么呀?” “啰嗦!快去!” 小六子将纸笔取回来,恭敬地铺在几案上。 李然弯身要写,一动就觉得腹中一动,这一脚威力不小,疼得他咬了咬牙,嘴边泄出一声呻吟。 小六子一瞧,急坏了:“殿下,您怎么了?” “去找李远山!” 李远山诊了两三盏茶的功夫才有了结果,彼时李然已经大好,躺在床上阖眼假寐,歇了会低声问:“究竟怎么样了?怎么还没到时候?” 老头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面色微白,犹豫许久后才犹犹豫豫地说:“殿□质异于常人,想来还不到时辰。” “有没有办法让他早点出来?” 李远山越发颤颤:“臣惶恐。” 李然揉了揉眉,低声问:“你一定有办法?” “殿下,臣万万不敢。” “你是太医,连这个都搞不定?” 李远山屈膝跪下,颤声道:“请殿下看在老臣年事已高的份上,千万保重自身啊。殿下所求虽然不是没有法子,可一来此法兇险,二来小殿□弱,倘若强行用药,只会凶多吉少。臣受陛下託付,力保殿下小殿下无虞,断然不敢行那危险之事,万望殿□谅。” 李然暗自嘆了口气,看来李老头这边是没得商量了。 挥手让李远山退下,伸手碰了碰小腹,腹中响应似地一阵踢动,这感觉非常诡异,他下意识又碰了碰,又引来一阵踢动。 老嬷嬷捧着药膳掀开帘子进来,小声说:“殿下,该服药了。” “放着。” 老嬷嬷笑:“殿下这是想念陛下了吗?” “我想和他好好算算帐。” “呵呵,算帐也好,想念也罢,您都得顾着自个儿的身体不是?”老嬷嬷舀了勺子汤药餵给他,咯咯笑,“陛下可真是想念得紧,一日三封书信来往呢。” “对。他确实很闲。” “这是什么话?老奴说句不中听的,您这性子还真得改改。陛下乃一国之君,后宫也不是只有殿下一人,说话做事都得悠着点,别太沖了。” 李然哑然无语,半晌后才咬牙切齿地说:“没错。做男人做成他这样还真是圆满。” “又尽胡说了。”老嬷嬷拿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老奴冷眼瞧着,陛下待殿下最是不同。膝下也有只有太子殿下,如今又有了二殿下,往后少不得捧在手心里疼,您多少也顾他些脸面。” 李然不以为意,嘴上却说:“知道了。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老嬷嬷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敷衍,笑着摇了摇头,后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望了眼李然后掩嘴偷偷笑。 李然纳闷:“笑什么?” “老奴就是想问问,殿下这几晚可是梦到陛下了?” “……” “殿下不必脸红。” “胡说。” “好好好,就当老奴胡说。” “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 “……” “殿下指的可是做梦一事?” “……” “呵呵。是这样,小六子晚上值夜的时候,连着好几晚听到……”老嬷嬷凑到李然耳边嘀咕了几句,果然惹得李然红了脸。 这厢小六子欢欢喜喜地进来,冷不防被李然狠狠一瞪,顿时有些摸不着东西,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李然将火油挖掘一事交予秦义处理,秦义这小子虽然是个口吃,办事倒也一点不含煳,做得有模有样,得了李然的准许,动员两千五百名将领带着临阳城的百姓日夜忙活,干得热火朝天。 西平和东岳铁骑正火速往临阳逼近,相比东岳,西平军的动作更为迅捷。 不出三日,李然就收到奏报,称西平二十万大军距离临阳只剩下不过四五日脚程。 李然正在和曲烈商量御敌之策,冷不防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被骇了骇。 西平句瞀距离临阳少说有十数日脚程,苏沫的兵马竟然只用了七八天时间就赶到了,西平铁骑速度之快,着实令人惊诧。 可惜他并不知道,苏沫的一支伏兵早已潜进来了。 五十一 秦义的手脚倒真是快,不出三天就装好八百桶火油运了回来,摆在校场空地上,等着一批批运往定城救济灾民过冬。 与此同时,东岳和西平大军正日益逼近,临阳城内却只有五万人马,大将之中,骠骑营统领林瓒跟随厉子辛向南进发,并不在都城临阳,李然身边如今只剩下曲烈严文斌这两元大将。 城楼上,众将士正在部署安防,纵然知道有两路大军即将压境,城防准备依旧进行得有条不紊。 曲烈身着软甲站在城楼上,神色肃然。 他一贯是淡漠的,甚至有些有些不近人情的疏离,如今这副郑重的模样倒是少之又少,可见眼前的形势着实不容乐观。 李然走过去与他并排而列,他身材高挑,又以生绢束腹,外加软甲和银丝甲掩饰,身形看起来竟也与常人无甚差别。 曲烈却是知道内情的,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李然的肚子,低声说:“此处风大,殿下若无其他指示,可先行回殿歇息,这儿有属下看着,不会出乱子。” 李然尴尬之余竟有些失笑。 曲烈见他久久不应,深思片刻后再次又道:“臣有要事相商,殿下可否移步?” 李然回过神来,说了声行,二人一同下了城墙。 来到正殿后屏退左右,曲烈从袖中掏出一张羊皮地图铺在长桌上,李然凑过去看了看,指着标红的一处问:“这儿做了记号,是不是有什么安排?” 曲烈点头:“西平兵马不出六日就会抵达临阳,厉元帅却未必能先一步赶回来。敌众我寡之下,唯有提前设下伏兵,方能拖延时日。” 李然想了想,深表贊同:“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既然有石……火油,我看倒不如用火攻。” 曲烈凝眸想了片刻,点了点头:“不失为一则好计。” 如此,又将细节商谈了一番,曲烈才退出殿去。 用完午膳,军工坊差人来报,李然订制的数百柄军刀并长弩已打造完毕。 李然将罗风从暗处喊出来,淡淡问:“城里还剩多少暗卫?” 罗风恭敬回他道:“陛下已调走三千回罗城镇守,又带去临关一千,城内暗卫如今只剩下六百四十一人。” “够了。” “主上?”罗风有些摸不着门道。 李然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我让人打造了一批东西,你给每个人配一副,让大家熟悉熟悉,应该能派上用场。” “属下领命。” 罗风并不多问,直接办事去了。 入冬的午后本就惹人困顿,更何况是李然如今的身体状况。 他躺在榻上,拿着明华宫的地图细看,渐感体力不支,索性扔了地图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实,直至老嬷嬷轻声唤他:“殿下,该起身用膳了。” 李然一个惊蛰醒过神来,望了眼殿外,见夜幕已降临,不觉大惊:“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老嬷嬷拿帕子替他捂了捂脸,道:“殿下放心,并无要紧之事。” 她自然没有告诉李然,正是李远山为防他心思深重缺少睡眠,特意在药膳中加了一味助眠的药材,有补气调神之效。 李然不疑有他,接过老嬷嬷手里的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道:“有没有人找我?” 老嬷嬷照实回话:“严统领未时三刻来求见过一回,老奴说殿下在歇午觉,他说不是顶要紧的事,之后便自行离去了。” “曲烈呢?” “曲将军倒不曾来过。” 李然放心地点了点头,让人去传严文斌。 严文斌着一身黑甲进殿来,见到李然单膝一拜。 李然摆手示意他起来:“找我有什么事?” 严文斌道:“末将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请统帅下令,由末将率领一支骑兵,前去城外设伏。” 李然挑了挑眉:“这事你可以跟曲将军商量?” 严文斌不点头,神色略有些不忿,李然一瞧他的神色,就知道这事有麻烦,心有纳闷的同时,只得让人去找曲烈前来商议。 曲烈见到严文斌并不意外,躬身行礼后道:“殿下找臣来,可是为了统领设伏人选一事?” 李然点了点头,曲烈又道:“此事臣已定好了人选,正要跟殿下商议。” 严文斌冷哼以示不快,李然哭笑不得,清了清嗓子后问:“你准备让谁去?” 曲烈正一正容,一脸平静地说:“臣会亲自带兵前往。” 他神色平静坚持,似乎毫无转圜余地。 严文斌就地跪下:“统帅,曲将军乃三军副统领,怎可贸然离开皇宫?属下自请带兵。” “不可!”李然还没开口,曲烈已经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 严文斌越发不快:“为何不可?” 曲烈淡淡道:“你并非合适人选。” “为何?” 李然见他如此纠缠不休,快刀斩乱麻:“行了。既然这事已经决定了,就不要再啰嗦了。没什么好争的,还怕没仗打吗?” “可——” 李然一挥手止住他的话:“你连我的命令也不服从?” 他已收敛了笑意,换上肃然的神色,严文斌再不敢造次,施施然行了一礼,神色依旧不快。 李然嘆了口气:“怎么还是这脾气?之前跟你说的话又忘了?” 第55页 严文斌脸上一红:“统帅的教诲属下不敢忘记,但此事属下不服。” “不服什么?” 严文斌直直望向曲烈,一脸的理直气壮:“将军乃三军副统帅,理该留守掌控大局,不该亲自涉险!” 曲烈抿唇不语,看来并不想多费唇舌解释,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李然夹在二人之间,倍感头痛,他盯着曲烈望了会,然后朝严文斌挥了挥手,道:“这事我既然交给了曲将军,他的决定就等于我的决定。先下去。” 待严文斌离去,李然摇了摇头,道:“这小子居然还是这么沖。” 曲烈淡笑:“殿下没有疑问吗?” 李然摇头:“怎么想起来亲自带兵呢?” 曲烈思索片刻,坦言道:“殿下如今身为三军统帅,理该学会如何摆阵布局、驾驭权谋、任人委用。” 李然点头贊同,曲烈继续说:“臣始终相信,将帅之才并非天生生就,而是磨砺促成。严文斌此人刚烈有余,耐性不足,经不起折损。臣作如是安排,一来,殿下手中如今能任用之人甚少,严文斌虽有不足,却不失为一员虎将,用得好将有奇效,此番正是为了磨砺他的气性,以备不时之需。” “二来,设伏一事非同小可,稍有差池,往后布局走棋只会难上加难,所以轻易不能错失,臣不放心交给别人。三来,也是最重要的,此番备战旨在拖延时日,而非一举歼灭敌军,必要之时,只能迂迴作战,保存实力,而严文斌贯来冲动,因而并不是此次统兵的最佳人选。臣受陛下託付,定然要保殿下无虞,是以不得不慎重考虑。” 他娓娓道来,李然听得暗暗咋舌赞嘆。 初见曲烈之时,此人还是挂着敌国太医身份的糟老头,为人憨厚不起眼,后来才知道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厉害角色,城府机谋之深令人嘆为观止。 可惜他为人处世太过淡漠,以李然粗犷的个性,到底跟他生不出深交的意念,比不得廖卫林瓒等人来得亲近。 现如今他才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江诀会特意将此人留下。 显而易见,曲烈为人冷静,心思缜密,为将为士皆宜,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倘若他没有效忠江诀,搁哪一国都必定是个棘手的狠角色,难怪猴崽子对他念念不忘。 正想着,说曹操曹操就到。 人未到,声先至。 “师傅!师傅!” 曲烈脸色微变,朝李然行了一礼后从侧门闪得没了人影,俨然一副避那猴崽子唯恐不及的模样。 李然瞧这阵仗,就有些替猴崽子默哀起来。 猴崽子顶着鸡窝头从殿门口走进来,李然勾唇轻笑:“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怎么顶着个鸡窝在头上?” “去你的!” “自己看!”李然失笑,将镜子递给猴崽子,猴崽子接过去一看,脸就红成了猴屁股,嘴上还一个劲地念叨:“好在师傅没瞧见,不然这脸可丢大了。阿弥陀佛,万幸万幸!” 李然同情地望他一眼,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吃过饭了?” “哪里顾得上吃饭?找我师傅还来不及。” “要跟我一起吃吗?” 猴崽子贼笑着推辞:“这怎么好意思?” 李然嗤笑,他还真不信这只猴子字典里有不好意思这个词。 膳食一上来,脸皮“甚薄”的猴崽子二话不说就拿起筷子来吃,那狼吞虎咽的模样,简直让人食慾全消。 猴崽子倒是一点儿也不见外,边吃边唠嗑:“以前都是我皇兄陪着,现在他人不在,是不是觉得很寂寞?” 李然额间一青,猴崽子继续说得有滋有味:“你要是觉得寂寞,我倒可以小小牺牲一下。” “牺牲什么?” 猴崽子嘆了口气,一脸的煞有介事:“这么多菜你一个人反正也吃不完,浪费了多可惜,倒不如咱们兄弟分享分享。” 他边说边拿起一根羊肘子来啃,李然揉了揉眉,笑道:“你还真不客气。” “我跟你还客气什么?咱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李然脸上笑意淡淡,猴崽子见他没动粗也没放狠话,越发得劲起来,暧昧地眨了眨眼,道:“别装了啊。有些事你知我知,何必非要说出口呢?” 所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形容这只猴子再贴切不过。 李然不欲追问,那只会自找痛苦自寻烦恼,可惜猴崽子并没有自知之明,他深笑着望了眼李然,然后视线往下移,穿过桌子停在他小腹上,笑得贼摸贼样,李然忍无可忍,一伸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记,直拍得猴崽子连连咳嗽,连到嘴的羊肉都吐了出来,成了猴嘴里吐出了羊肉。 “餵。怎么又打我脑袋?” 李然冷哼:“管好你的嘴。” “哎~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果然是至理名言吶。算了,我不看还不行吗?脾气怎么臭成这样,可千万别教坏我侄儿。哎呦~你怎么还打人?打上瘾了不成?” “早说过,管有你的嘴!” “岂有此理!” 猴崽子一掌拍在羊腿上,拿起来泄愤似地啃。 这一餐吃得“有声有色”,猴崽子酒足饭饱后拿牙籤仔剃了剃牙,翘着二郎腿继续卖弄:“你别以为我只会游手好闲。告诉你,我可打听到了一个十万火急的大消息,你想不想听?” 李然恨不得拽住他的猴脖子在地上摔三摔,心思一动,望了眼对面这只拽得可上天入地的死猴子,勾唇一笑,道:“我也有个大消息要告诉你,你想不想听?” 猴崽子疑惑了:“你能有什么大消息?” 李然脸上笑意不减:“关于你师傅,算不算?” “真的?” “信不信由你。” “我信!我信!求求您,告诉我呗。” 猴崽子拉着他的袖子“哭”求,李然失笑:“你小子倒真是个情种。先告诉我,你究竟打听到了什么。” “你先说!” “别得寸进尺,江明。我没什么耐性。” “算了。反正早晚得告诉我师傅,我师傅也必定会告诉你,说就说吧。”猴崽子撇一撇嘴,看起来有些不情不愿,“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西平造了一种新玩意儿,据说威力不小。现在换你说了。” “什么玩意?” “什么什么玩意?” “那东西是什么?” 猴崽子不耐烦了,一拍桌子起来,因为用力过勐,边甩手边抱怨:“烦不烦!那玩意儿叫云梯!云梯!” 五十二 “云梯?” 李然双眉紧锁,将云梯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地念了几遍,猴崽子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锲而不捨地拽着他的袖子追问:“喂!我师傅的消息你还没告诉我!” “别吵!”李然拍开猴崽子的猴爪子,猴崽子不干了,闹腾起来:“不行!你怎么又赖帐!说好一人说一个的。” “我答应你了吗?” “你!你!你!” 李然扔了个香蕉给他:“拿去!别烦我!” 猴崽子边啃香蕉边念叨:“你这不守信用的傢伙,活该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那玩意儿究竟是什么如今只有我一人知晓,可我就偏偏不告诉你!求我也没用!哼!” 李然垂眸望他一眼,神色轻蔑:“小子,做人别这么臭屁,早晚一天会臭死自己。” 猴崽子恼羞成怒了,一个跳跃过来作势要跟李然干架。 李然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一副岿然不动的神态。 猴崽子还没触到他的衣角,手就被扭住了,疼得哇哇叫:“哎呦妈呀!要断了!真要断了!松手!松手!你他妈腕力怎么这么大?我皇兄怎么吃得消?” 李然手上力道又加重了一分,猴崽子越发哭爹喊娘地嚷起来:“断了!断了!” 小六躲在门扇后头,露出半张脸直往里头瞄,他当然没胆子进来劝架,更没但胆子光明正当地看,所以只能躲在门口头从门fèng里偷看,看得津津乐道。 李然神色淡然,继续问:“说吧,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你先放了我再说!” “别讨价还价,你知道我这个人最讨厌不知足的。” 江明气得呕血:“那你多少轻点儿。” 他那模样确实可怜,李然失笑之余,果然卸了三分力。 猴崽子舒了口气,道:“听说是种攻城的车架,能随意移动,梯架通云顶,有四面,正面顶端开一小口用作悬桥,悬桥一放便可直通城墙,梯架四面煳着厚厚一层硬板,寻常弓箭奈何不得,人在其间可自己攀爬,所以被誉为攻城利器。不过这是顶机要的机密,除了我如今还无人知晓。” 李然皱了皱眉:“既然这么秘密,怎么就被你打听到了?” 猴崽子嘿嘿笑,嘴巴翘得比天还高:“我自然有我的门道,倘若告诉了你,我还如何混饭吃?” 李然一脸的嗤之以鼻:“你小子究竟从哪里学来的这不入流的腔调?你祖宗要是知道,不气得从坟里跳出来才怪!” 猴崽子嘻嘻笑:“我祖宗不就是你儿子的祖宗么?咱们谁比谁强呢?” 此话一说,李然手上勐一使力,猴崽子痛得直喊爷爷。 李然看他受足了教训,才放开钳制着猴崽子的手,起身从座上起来,沉声道:“你还要偷看多久,六子?” 小六子从门扇后哆哆嗦嗦出来:“殿、殿下,奴才不是故意的。” 猴崽子脸一红,狠狠瞪他一眼:“本王跟你们太子说话,也是你能偷听的吗?哎呦,南琉璃然,你做什么老是敲我后脑勺?” “他是我的人,你凶什么?” “什么?你这傢伙竟敢背着我皇兄跟别人偷情?还是个内监?”猴崽子将小六子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看了十数遍,最后下了定论,“仔细瞧瞧,这小子确实长得不赖,” 小六子吓得缩了缩脖子,连连摇头。 李然竟也不反驳,只盯着六子笑,笑容堪称温柔,却无端让六子毛骨悚然,然后就见李然轻启薄唇:“这点眼光我还是有的。” 第56页 此话一说,等于坐实了二人的□ 小六子脸色一白,吓得昏了过去。 猴崽子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脸,回头一脸纳闷地问李然:“他这是怎么了?” 李然神色平静:“没事,吓昏了。” 猴崽子越发疑惑:“这样也能晕?他还真行啊。” 李然失笑:“他这人胆子比较小,你给他做个人工唿吸,应该能让他醒过来。” “人工唿吸?像你救逸儿那样?” “没错。” 孺子可教! 猴崽子想了想,喜滋滋道:“试试也无妨,反正一次也没试过。” 因而当小六子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北烨小王爷撅嘴过来吻他的唇,这一幕太过惊骇,吓得他又厥了过去,苦了猴崽子一个劲犯迷煳,怎的做了这么久还不见效? 李然再不管他二人,抬脚就走。 找到袁陌,李然将猴崽子之前一番话复述一通,袁陌捻着鬍鬚想了片刻,瞭然一笑:“若描述无误,应该就是云梯了,世上懂得建造此物的除了我兄长,恐怕再无第二人。” “你有兄弟?” 袁陌点头:“糙民的兄长姓袁名阡,曾在丹丰皇宫中供职,战事一起便就失了行踪。哎~” 李然大概听出了眉目,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袁陌思索片刻,朝李然比了个且慢的手势,从一口铁皮箱子找出一本破旧不堪的书来,翻了十多页后不禁一喜,递给李然看:“这便是云梯的图解,殿下请过目。” 李然拿过来一看,几乎有些哭笑不得,这东西怎么看怎么像个托在板车上的四方烟囱。 袁陌深怕他不明白,一个劲解释比划,待他解释完,李然摩挲着下巴问:“它能防火?” 袁陌点了点头:“罩壳外面涂有石泥,有防火之效,里头是一层厚厚的夹板,寻常弓箭无法穿透。车架一旦到了城下,敌军必定会从棱梯内部蜂涌而上,如同蚂蚁上树一般。” 李然暗自心惊,这年代没枪没炮,倘若在平地上对垒,二十万人对阵五万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眼下他们唯一的保障,正是明华宫牢固高耸的城墙。可如今看来,这层保障是否有效还得先打个大大的问号。 李然揉了揉眉,道:“它就没有破绽?” “除非远距离以巨石投击,否则云梯很难被摧毁。” “我看这云梯就一根管子冲到天,怎么到城墙上来?” 袁陌指了指图上某处:“正面靠顶端这儿开着一扇悬桥,可自由收放。悬桥放下后,里头的人就能跨过悬桥上城楼来。” 原来如此。 李然伸指拓了拓那幅图,道:“这图能不能借我研究一下?” 袁陌立马点头:“殿下想看自然可以。” 回来后猴崽子居然还没走,正躺在榻上吃葡萄,小六子满脸通红站在榻尾给他剥葡萄,看到李然简直像看到救星一般。 李然凤目微眯,道:“你小子还没走?” 猴崽子嘿嘿贼笑:“你平日里对我皇兄也是这么大唿小喝的?” 李然懒得理他,在软凳上坐下,翻开袁陌给的那本图册,盯着那幅云梯的图形研究。 猴崽子见他好半天也不吭声,倍感无趣,把头凑上来:“这什么东西?” “云梯。” “云梯?哦~原来这东西就是云梯。怎么一根管子通到天?不怎么起眼嘛。” 李然勾唇笑,继续研究图册不理他。 猴崽子觉得寂寞,搡了搡他的手臂,道:“给消息的人说这东西上头有一架悬桥,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那是你小子智商有限。” “什么意思?” “没什么。” 猴崽子上看下看,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李然不耐他在耳边叽里哌啦地嚷嚷,伸手在图册上比划了几下,猴崽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跟这悬桥倒跟扇门似的。换了是我,铁定乘它‘开门’的时候扔个火把进去,烧不死那群龟蛋,看谁还敢说我北烨无人!” 李然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逝,一把揪住猴崽子的领口:“你说什么?” “看谁还敢说我北烨无人!” “不对。前一句。” “烧不死那群龟蛋!” “也不对。再前一句。” 猴崽子有些犯傻:“乘它‘开门’的时候扔个火把进去?” “bingo!” 李然一掌击在桌案上,面带喜色。 “想不到你小子还有点用场。” 猴崽子指了指自己,一脸的受宠若惊:“你说我?” 李然朗笑着挠了挠他的头:“没错,是你。” 猴崽子一听就来劲了,仰头大笑:“哈哈哈哈~要不别人怎么会叫罗城小白龙?我可是混迹十一国,能在水上漂流七天八夜生吃鱼虾蟹的江小王爷江明。哈!” 李然嗤笑:“呵!罗城小白龙?你还真是狗改不了□。” 猴崽子此刻哪里还听得进他这些讽刺挖苦的话,双手环胸正笑得不可自抑。 李然揉了揉眉,无语问天。他横看竖看,也看不出这小子有哪里像江诀,所以就被自动归入了基因突变的行列,还是突变失败的那种。 是夜,李然招来曲烈和严文斌,将云梯一事告诉他二人。 二人均有些吃惊,曲烈沉思片刻,沉声问:“殿下这消息可属实?” 李然深笑:“是江明打听来的。你是他师傅,应该知道他有多大的能耐。” “如此,应该不会有错。” 如此,三人将对阵之时的细节敲定,他二人才告辞离去。 这一晚,江诀的第二封密信准时由暗卫送了回来。内容倒也寻常,无非是说了些行军进度临关情势外加一些询问他身体状况之语。 李然沐浴后躺在床上有些辗转难眠,或许是白天睡得太多,这晚思维变得出奇的活跃。 江诀离开的第三个夜晚,他突然觉得明华殿的殿宇格外的空旷,腹部的负担不小,只能侧身躺着,想翻个身都难,这些寻常不成问题的问题如今竟然都成了问题,这让他无端觉得挫败。 这该死的凤凰身啊! 李然无奈地嘆了口气,床尾不远处的蟠龙荷花六瓣烛台上燃着的那支朱红火烛在夜色中摇曳生光,却只照亮了殿宇的一小个角落,微不足道。 江诀在身边时,李然当然没这个闲功夫去关心一根蜡烛。现在一看,倒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了。 像往日那般,李然隔着寝衣碰了碰小腹,有硬实的触感,这样的感觉让他略有些惊奇。 原来,孩子在出生之前并不是软绵绵。 他一碰,腹中就动了动,反应是和缓的,如在嬉闹一般。 李然有些错愕,为求验证又伸手碰了碰,然后又感到小腹一动。 这个孩子,似乎已经有自己的意志了。 李然为自己有这样荒唐的想法而失笑。 一直以来,他对这个孩子都是一种全然的不在意与无所谓,不兴奋也不喜爱,缺乏为人父母应有的热情和在乎,至少在江诀反覆不断地兴奋念叨时,李然从未给过他一丝一毫的热情回应。 李然甚至能够想像,倘若异地而处,现在有了孩子的是曲清,他会是怎样一种珍视与呵护的态度。 当然,这仅仅是幻想而已。 李然突然意识到,这个孩子其实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具备生命,有意识有形态,他们相互陪伴,彼此依存,这样的感触让他颇有些动容。 一直以来,他想要的不过只是一个家而已。此时此刻,这份感怀一下子戳到了他心底深处,让他倍感复杂。 他将手罩在小腹上,第一次以亲近的姿态摸了摸这个孩子,令他惊异的是,这一次贴上来的竟然是一只小手,在微弱烛火照耀下,甚至能在小腹看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这让他有片刻的怔忪。 他想起江诀无数次贴在他小腹乐此不疲听动静的情形,第一次有了些微感同身受的微妙感。 江诀是真的爱护这个孩子,自然不同于对江逸的爱。对江逸,或许是因为期许太高,所以不得不收敛溺爱,以培育储君的姿态来要求江逸。 想到江逸,李然就觉得有无尽的牵挂从心底漫了上来,他嘆了口气,到底是血浓于水啊,也不知道这之后会有怎样一番血战? 五十三 翌日一早,李远山正在给李然看诊,袁陌被小六子领了进来。 李然示意他在长桌一侧坐下,以眼神示意李远山出去,李远山多有眼力劲,收拾好药箱屈膝打了个千就退出殿去。 李然倒了杯茶递给他:“袁老,能不能替我搞块水晶来?” “水晶?老夫还从未听说过有此物。不知是何种模样?” 袁陌有些不解,李然想了想,道:“东西是无色透明的,表面有稜角,一般会用来……雕刻装饰品。” 袁陌眼中一亮:“依殿下所说,此物应该与‘水玉’相似。” “水玉?” “没错。古书有记载,水玉乃千年之冰所化,其莹如水,其坚如玉,又有菩萨石之说,盛产于丹山一带,又有菩萨石之称。此物世人少见,听闻者亦寥寥无几,殿下如何得知的?” 李然敷衍一笑:“可能是在哪本书里看过,具体怎么样已经记不清楚了。先不说这个,能不能现在就给我弄一块来?” 袁陌捋着鬍子笑:“糙民早年在丹山一带游歷时,倒也收集了几块。” 李然喜出望外:“感谢上帝!”然后拉了袁陌就走,“走。去看看。” 来到熔炼房,袁陌捧了三块透明晶石出来摆在桌上:“殿下所指的可是此物?” 李然拿起一块来看:“没错。就是它!” “殿下需要这东西有何用?” 李然笑:“放心。很快你就会知道。” 他拿起桌上的纸笔,在图上唰唰唰画了几笔,画的是一片老花镜,然后递给袁陌看,道:“做得出来吗?” 袁陌捻着鬍子想了想后点了点头:“只须打磨一番,应该不是难事。至于这根管子,用竹管即可,也不难找。” “好。那就拜託你了。” 约摸过来三个时辰,袁陌带着两样成品来求见。 第57页 李然几乎是亲自迎了出去,见到他噼头盖脸就问:“这么快就弄好了?” 袁陌袖中掏出一片凸形晶体并一根竹管恭敬地呈给他,道:“殿下请过目。” 那竹管一端开了个切口,李然将“凸镜”放进去,凑近了看,觉得有些不对劲,上下左右扫了一圈,皱眉静静出了会神,似想起了什么,就朗声笑开了,脸上掩饰不住都是兴奋神色…… 袁陌却是从头至尾都没能摸得着门道。 他小心地凑过去:“可是有什么问题?殿下?” “怎么会?好用得不得了!”李然大笑,伸手过去感激地拍袁陌的肩,眼中有灼热的流光,却害苦了袁陌一把老骨头,且面无四两肉,被他拍了两下就疼得骨头咯吱作响。 袁陌在心中哀嘆:如此优雅之人,怎的力气这么大? 李然却是全然无知无觉,自顾自说:“袁老,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以后您老就跟着我混,也别想着跳槽了。” 袁陌有些傻眼:“殿下?” 李然大笑:“没事。这东西麻烦你再帮我做两个,回头我再好好谢你。” “糙民惶恐,殿下不嫌弃糙民技艺粗糙已属幸事。殿下有任何需要吩咐一二即可,糙民万万担不起殿下的道谢。” 袁陌作势要跪,李然一把托住他的手:“担得起!我说你担得起就担得起!行了,这一套虚的在我这儿都用不着,别整天跪上跪下,你不累我都累。” 他一向在人前没什么架子,日子一久,袁陌越发觉得这位殿下乃是“礼贤下士”之人,心有感激地同时也再不託词,笑着应承下来。 李然将手中这架古版“望远镜”递给他:“一激动就全忘了,您老自己也瞧瞧。” 袁陌面犯疑惑之色,接过来看,这一看就吓了一大跳:“殿下,为何会这样?” 李然笑得瞭然:“是不是很神奇?” 袁陌一迭连点头,李然推他出去:“去外面看看。” 这一看还真看出些名堂了,连御花园里那朵牡丹花上歇了几只蜜蜂几只蝴蝶都看得一清二楚。 袁陌却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了简易“望远镜”的发明者,成功步入了发明家的行列。 老头子过了那股新鲜劲,皱眉道:“此物倒也神奇,只可惜看得不甚清楚。” 李然自然知道问题所在,在管子上比划了一下:“真正的望远镜应该前后有两块镜片,看东西就不会失真。这个嘛……”他看了眼手中这个简易版,无所谓一笑,“虽然有点煳,不过不是大不了的事,能用就行。” 袁陌还是很困惑,全神贯注地拿着“望远镜”研究,末了自言自语:“不知能否改进?总觉得有些瑕疵。” 李然失笑,见袁陌执着至此,忍不住提点了一句:“想要看得更清楚,可以在管子里再加一块凹透镜。” “凹透镜?” 李然把凸透镜拿出来,做了个对比:“跟这块相反,表面不是凸的,会凹进去。” “如此就行了?” “差不多。” 袁陌拿着简易版看了又看,末了一脸郑重地说:“如此,糙民这就去制。” 李然笑着点了点头,暗忖老头子还真是有够精益求精的。 ※※※ 夜幕降临,营地里篝火已起。 苏沫斜倚在软榻上,手中端着一个玛瑙酒杯,杯中美酒鲜红如血,衬得他俊美如暗夜之魔。 明黄锦裘从榻上耷拉下来,拖到织金五色地毯上,看起来富贵无比。 只有这个色泽,才是皇权和尊位的象徵,是帝王的标志。 再用不了多久,脚下这片土地连同明华宫里头那个人,都会成为他西平尹谦的所有物。 酒是好酒,甘甜醇香,入口后回味无穷,苏沫有些沉醉,只可惜只有酒没有美人,甚是无趣。 苏沫一手拈着酒杯晃了晃,朝恭槐安招了招手:“带她过来。” 恭槐安恭敬地打了个千,掀开帐帘出了营帐,过了一盏茶功夫,领了个娇媚的女子进来。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项启的女儿项欣素,即丹丰二公主。 见到来人,苏沫魅惑一笑,朝她勾了勾手,项欣素走近几步,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皱眉道:“你喝醉了。” “醉?朕怎么会醉?你太小看朕了。” 苏沫伸手拉她过来,笑着以一指抬起她的下巴:“如今已来到你丹丰境内,有何特别感受?嗯?” 项欣素撇开脸去,脸上有羞愤的神色:“你还知道此地是我丹丰境地。” 苏沫不以为杵,无声一笑:“明明心里有朕,却非得摆出一副恨朕入骨的模样,莫非是在欲擒故纵?” 项欣素咬唇不语,脸却已经红了个透。 苏沫呵呵一笑,拈着酒杯望着帐顶出神。 项欣素斟酌一二,道:“你……有心事?” 苏沫桃花眼一眯,挑眉道:“那你倒来说说,朕能有什么心事?” 项欣素想了想,娓娓道来:“取丹丰于你是势在必行,如今你西平虽与东岳合谋,纵使能击败北烨,可到底一山不能容二虎,他日西平与东岳也必有一番恶斗,更何况北烨也绝非弱势小国,轻易怎会落败?” 苏沫沉默片刻后拍了拍手,朗声大笑:“你倒有些见地,身为女子着实可惜了些。” 项欣素不为所动:“可惜不可惜,那都是世俗人之见,与我无任何分别。莫非女子便不能建功立业为国谋略么?我偏偏不信。” 她神色傲然,说不出的可怜可爱,苏沫盯着她瞧了许久,眼中慢慢浮上一层淡薄的暖意,他伸手抚了抚项欣素的脸,轻声道:“你很有骨气。” 他神色温和,项欣素脸上又一红,愈发显得娇艷欲滴,在烛火映衬下,几欲令人迷醉。 苏沫望着她的双眼有片刻的失神,继而勾唇一笑:“你喜欢朕?” “胡说!” 苏沫闷笑:“那就是了。” “你!” “怎么?喜欢朕很让你无地自容?” “我只知道情爱乃两情相悦之事,纵使我对你有情,而你却对我无情,又有何意思?” “两情相悦么?” 苏沫淡笑,笑容竟有些苦涩,很快就恢復了平静,邪魅一笑,道:“朕也相信日久生情,纵使此刻无情,日久相对,也总有动情一刻。朕不急,也等得了。” 项欣素微微一愕,久久没有言语,五指揪着素衣,揪成了满心的皱褶。 南琉璃然,究竟是何许人,竟让这位西平天子执着至此? ※※※ 两日后,袁陌求见,带着他新制的成品。 李然接过来一看,顿时被唬了一跳。 暗忖这袁老头还真他妈有才,居然真的造了个改进版的望远镜出来。 李然边看边夸赞,袁陌神色谦逊,恭敬回道:“打磨水玉倒也不费事,倒是改造这根管子花了些功夫。” 他边说边演示,李然在一旁看着唯有啧啧称奇,暗忖这东西竟然还带了自动伸缩功能,老头子可真是个天才啊天才。 袁陌显然有些兴奋,一开口就止不住话头,拿着改进版的样品继续说:“糙民后来还发现,用竹管做筒,竟然比不得牛皮好,遂将牛皮捲成圆筒塞在竹管内,果然有奇效。” 其实他倒是蒙对了,现代制作望远镜,都会在内筒涂一层黑漆,以便反光。如今袁陌用牛皮代替了黑漆,倒也凑巧。 李然听完这番话,恨不得给老头子颁个诺贝尔物理学奖以示鼓励,笑得赞不绝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三日后的一个无月之夜,探子回报,称西平先头军已经到了都城临阳五百里开外,距离临阳只有一日半的脚程。 夜色昏暗,整个临阳城静得只听得见风声在耳边唿啸,让人无端焦躁。 李然身着战甲站在城楼上,神色肃穆。 无数火把点燃的城墙下漆黑一片,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城池远方出现万千火把汇成的火海,等待那决战时刻,乃至死亡。 五十四 曲烈站在李然身侧,竟然嘆了口气。 李然颇为惊奇:“你在嘆气?” “臣失礼了。” 李然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有心事?” 曲烈想了想,道:“时至今日,臣才明白何谓听天命知人事。” 李然失笑:“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 “臣亦只是个凡人。” 他如斯感慨,李然越发好奇,只因曲烈此人一贯淡漠,今日会有如此感慨,倒真是少之又少。 严文斌落后他二人半步,又对统领设伏之事耿耿于怀,如今听他们这位副统帅月下感慨,难掩文人酸儒之气,暗自冷哼一声,嗤道:“将军莫不是怕了那群贼人?” 李然深知他还无法释怀,正要劝解,只听曲烈轻笑一声,幽幽道:“我始终相信,世间总有人力所不及之事。那么到胜负即定之时,能做到心中有数也总是好的。严将军,你以为对否?” 严文斌不以为意,冷哼一声撇开脸去。 李然笑着摇了摇头,正要开口,远远就听到了猴崽子的叫嚷声:“师傅!师傅!” 曲烈一听,匆匆朝李然行了一礼,从另一侧下了城墙。 猴崽子跑上来,见到李然,又问:“见到我师傅没?” 李然不应,一脸的施施然,猴崽子扫了眼他身旁的严文斌,暗忖这肯定是个三脚踹不出个闷屁的,也没自讨没趣,走到李然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笑嘻嘻问:“不在屋里呆着,大半夜的跑城楼来吹风干嘛?” 李然揉了揉眉,不理他,问严文斌:“交战的时候,对方大概离我们有多远?” 严文斌想了想,道:“禀统帅,约摸百丈,如此弓箭便奈何不得。” 李然有些不明白:“百丈?” ,猴崽子嘻嘻一笑,一脸的轻蔑:“人皆道你南琉璃然学富五车,当年一人舌战三位儒士犹游刃有余,想不到连个不识字的白丁都不如?呵呵~怪哉!怪哉!” 严文斌略有些尴尬,抱拳咳了咳,这二人谁也不好得罪,干脆闭口不言。 李然倒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一伸手撇开猴崽子的脸,又问了遍:“到底多远?” 第58页 严文斌正色道:“一丈乃十尺,一尺约这么长,以小步来计,约十步左右。” 他一面说,李然一面走,十小步后停步转身,目测了一下自己和严文斌之间的距离,大概就是三到四之间,明了地点了点头。 猴崽子贼贼一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啰嗦什么?一边玩去。” “哼!我师傅整日里消失得没有人影,让我找谁去玩?左不过皇兄不在,你如今独身一人,索性和我结个伴得了。” 李然冷哼,不理他,回头朝严文斌走去,边走边想:百丈差不多就是三四百米,这样的距离,以现有弓箭的射程确实达不到。 北烨现在得弓箭,差不多也就一百米的射程,越远杀伤力越小。 即便是弓弩,两百米之外也失去了原有的威力,近距离射击倒真没话说。 李然有些犯难,皱眉想了许久,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城楼下,手搁在城垛上摩挲,看起来像是在思考。 猴崽子有些无聊,从怀里掏出个核桃,朝夜空甩了出去,划出一个弧度,许久才听到嘎啦一声,似乎落得有些远。 李然盯着他看了片刻,脑中精光一闪而过,忍不住拍了下掌又打了个响指。 想不到这小猴子,关键时候还真有些用场。 如果把箭以抛物线状射出去,射程不就远了很多? 更妙的是,藉助引力的作用,下降后速度越快,威力也会更惊人! 这不就是电影里经常见到的桥段。 李然心中兴奋,随便从身边一名将士手中取过一弯长弓,朝天际瞄准,弯弓满弦,然后一松手,只听嗖的一声,箭矢便朝着夜空飞去,许久后才听到箭尖击地的铿然之声。 就是它了! 猴崽子和严文斌在一旁看得惊诧难掩。 ※※※ 战事一触即发,曲烈已领着三千人马出城去了。 时间已近隆冬,风吹在脸上颳得人生疼,火把立在墙头亦被吹得唿哧作响。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夜色已深透,伸手不见五指,李然拿着“望远镜”往西看了又看,依旧没看到信使的身影,心略一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此时早过了他与曲烈约定的时间,曲烈那边却是音信全无。 李然站在城楼上,神色有些肃穆。 小六子陪在一旁,小声说:“殿下,这会儿风大,您还是先避一避吧。” “啰嗦。” “可是——” “行了。我有分寸。” 李然神色肃穆,小六子也不敢多劝,只得陪在风口站着。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有马蹄声渐近渐响,末了在城门口停下,一人从马上滚下来,举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门:“开……门……” 守城门的那员副将扔了个火把下去,这么一招,高声朝城下喊:“开城门!快开城门!” 那几名负责城门守卫的小将再不敢耽搁,抽去门闩,三人一边将两扇重达百斤的铁门推开了一条容一人经过的小fèng。 透过门fèng,可以看到一名身着北烨军服的小将, 少顷,那身受重伤已看不出模样的将士就被两个将士用担架抬到了李然跟前,彼时已气若游丝,断断续续道:“我军……惨遭……埋伏……已……全军……覆没……了……” 李然脑中一阵轰响:“你们将军呢?” “将军……带三……百人……突围……生死……未卜……敌军……已在……三里……开外……统帅……保……” 那个重字还没能说完,他就咽了气,众人神色剧变。 这一计原本是为了伏击敌军,杀西平一个措手不及以搅乱其阵脚,不曾想竟被反将了一军,不仅白白断送了他数千北烨将士的性命,甚至还断送了曲烈。 战事未起却先被人斩腰,这仗该如何打下去?还能否打赢呢? 隆冬的气候已严寒之极,颳得所有人心寒如冰。 没有人出声,李然伸手阖上那小将的双眼,低声道:“埋了吧。” 两员护卫得他发话,这才走上前来,将尸体抬了去。 李然笔挺挺站着,久久不曾言语。 小六子拽着帕子干着急,心急火燎却于事无补。 劝自然是劝不了,他们这位殿下一向富于决断,轻易不受任何人左右,如今这么一声不吭地站着,无端让小六子有些惊慌。 犹豫再三,小六子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赔小心道:“殿下,曲将军吉人天相,老天爷定然会保佑他逢凶化吉的。” 李然不予理会,静默许久后,扫了眼神色震惊的严文斌,沉声道:“看来这一仗会很难打。” 严文斌一拳捶在城墙上:“今日之耻辱,他日必要他西平数倍奉还!末将定当永志不忘!” 李然欣慰地点了点头,又扫了眼那几名高级将领,正色道:“西平来势汹汹,甚至洞悉先机先一步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是……”视线在众人身上扫了个来回,“临阳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事实上,援军还有五天就能到了,就看我们能不能守住这五天。” 五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守住了,就很有可能反败为胜,守不住,临阳城的五万人只能是全军覆没。 “纵使战死,亦无怨无尤!” 严文斌一伸手“铿”地一声将腰间悬着的玄铁长剑拔了出来,剑尖指天,一声大吼近乎有震耳欲聋之效,所有人都跟着拔了剑,李然与他们对面而立,亦被那撼天动的铿然之气深深震撼了。 李然在这个瞬间是动容的。在这多国争雄的乱战时代,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前途信仰奋力拼搏,拼的只是血肉之躯还有那满腔热血,无怨无尤,一往直前。 “好!” 李然大喝一声,将腰间军刀□往头顶一举:“为了胜利!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 …… 声浪一波波传了开来,所有人都在吶喊。 远方地平线上,有火龙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不用望远镜,所有人都明白西平铁骑已经近在眼前了。 李然头也不回地喊:“严文斌。” “末将在!” “弓箭手准备得怎么样?” “禀统帅,已尽数就绪。” “火油呢?” “也已妥当。” 李然点了点头,在大战来临这一刻,他反倒平静下来。 天空泛出鱼肚白时,伴着尘土飞扬,有震天动地的马蹄声渐渐逼近。 苏沫身着金丝铠甲骑汗血宝马,眼中闪着灼灼光华。 对面的城楼之上,那一抹银白身影已变得越发清晰,虽然还不至于看得清那人的脸。 时隔数月再次相见,思念恍如隔世,苏沫眼中闪动着志在必得的幽光。 三军已遵照他的指示在距离临关城百丈外止步,拉开行将攻城的阵仗。 接着,一架架高耸入云的天梯就被纷纷推上前去,高及城墙,看起来坚不可摧,巍然可怖。 城墙之上,北烨众将士几乎是在瞬间就被骇得失了往日的冷静。 两军对阵,更多的时候考验是双方的气势,李然深深明白这一点。 他冷哼一声,朝严文斌打了个眼色。 严文斌手势一摆,唰唰一阵箭鸣声后,万千支长箭便一股脑地朝天发去,然后在地力的作用下迅速下落,以惊人的速度,几乎是在瞬间就穿透了西平将士的铠甲,激起哀嚎声一阵,惊人心魄。 战争,终于在这一刻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五十五章 数以万人的嘶吼在耳边迴荡,李然站在城楼上岿然不动。 北烨的防守井井有条,没有一丝一毫的错乱。 密密麻麻的弓箭如同牛毛针般升上空又急速坠落,穿透敌军的铠甲,瞬间就将临关城前的战场变成了修罗地狱。 视野前方,一排排西平铁骑正在前仆后继,前来着倒下,后来者踏着尸体往前沖,在漫天的箭雨里冲锋,然后又一次次地被逼退。 如此连连失利,敌方阵型早已混乱不堪。 苏沫意识到情况不大妙,左手一挥,一阵怪异且密集无比的战鼓声响了起来。 众人只觉得天地一阵震动,在整齐的吆喝声中,十几架“通天利器”分别由百名将士合力推了出来,巍然屹立,所向披靡。 李然站在城楼上,沉声吩咐:“弩手准备。” 严文斌手一挥,弩手齐刷刷入列,面对那未知的庞然大物步步近逼,所有人都白了脸,甚至有些胆小的,连气力都少了许多。 有了云梯助阵,西平气势顿起。 李然却全然不为所动,有条不紊地下令:“投手准备。” 严文斌再一打手势,城垛上的火把就尽数燃了起来。 墙角处,黑色囊袋随处可见,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一干将士窝在墙根,因为有半人高的护栏遮着,从敌人所在的方位看来,只有一堵墙厚厚的城墙。 箭矢在空中破风穿梭,叫喊声和怒吼身充斥在耳边,血腥味瀰漫,混合着沙尘和战火硝烟,让人心神震盪。 然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 十几架“高可通天”的大傢伙正在一步步逼近,震天动地的喊声让人不寒而慄,威慑力不言而喻。 严文斌脸上已生了一层密密的汗,不确定地望了眼李然,道:“统帅,就快到城下了。” “再等等。”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在西平军越发接近的震天脚步声、擂鼓声和吶喊声里,严文斌越发安捺不住:“统帅!已经攻到城下了!” 他方说完,敌军阵营中鼓声一变,云梯“嘎啦”一停,伴着杀破狼似的震天大吼,彪悍善战的西平军便如同蚂蚁上树一般从云梯内涌了上来。 北烨军哪敢耽搁,抬箭就射,却终究应了袁陌那句话,此物牢固无比,倘若不是以巨石投机,寻常弓箭根本奈何它不得。 果然,所有的箭都被钉在了罩壳上,密密麻麻,如同刺猬身上的尖刺一般。 没有人不恐慌、不害怕。 在这种冷兵器时代,科技弥足珍贵,哪一方稍占上风,都会有摧枯拉朽之效。 第59页 而这样句型的利器,多数人甚至平生未见。 严文斌面色一慌,急道:“统帅!事不宜迟了!” “住嘴!” 李然冷喝,视线盯着最先到达城楼下的一架云梯深思,一刻也不敢松懈。 伴着一阵悬锁链滚动之身,“神兵利器”顶端竟开了个容两人并立的小口,然后一架悬梯就被放了下来。 “现在!” 李然在大喊的同时,几乎是在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军刀。 所有的投手都从墙角站了出来,对准那个入口,将手中燃烧着的火油瓶掷了过去,轰地一声后,被掷中的人全身上下都着了火。 此时正值隆冬干燥之时,火势几乎是见风就起,更何况还有火油助燃,而云梯的底座和内板皆是木头,可谓一点就着。 这一烧就没完没了起来。 片刻后,整个云梯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没有任何木头可以能够耐住汽油焚烧的烈焰,正如没有人能够承担被硫酸泼撒的灼烧。 意外来得太快,西平军顿时就乱了阵脚。 李然舒了口气,或许这就是曲烈口中所谓的知人事听天命,倘若今日有雨,结果必然就另当别论了。 初战失利,退兵的鼓声从对面传了过来,西平兵再不恋战,撂下旌旗回头就跑,哪里还有先前的气势可言。 城楼上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唿声。 无论这一战谁胜谁负,至少在此时此刻,所有北烨人都是信心满满的。 南琉璃然,至此一战后终于声名鹊起。 多年后,当护国双璧的名号响彻十一国的大地,或许仍然还有人记得,正是这位南琉的亡国太子,在他二十五岁年华之时,凭一己之才,率领五万兵马对阵西平二十万铁蹄,以临关城为垒,杀得西平铁骑溃不成军,至今令人不敢猜想。 ※※※ 李然站在城楼上,从“望远镜”里望着苏沫大军逃遁的身影,又扫了眼眼前城下堆积如野的尸骨,旌旗扫地战火四起的惨状,心中有一瞬间的怅然。 严文斌满身战火从城墙下上来,脸上有饱满如凤凰花似的笑意:“统帅,西平退兵了!” 李然淡笑:“才开始而已。苏沫没这么容易放弃。”想了想,又道,“把江明找来。” “是!” 不消一会儿,猴崽子就被带上城楼来,见了李然,抖着手指气不打一处来:“你!你!你!” “想说什么?” “你竟然亲自上阵?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我受了……总之你这傢伙怎么就这么没心眼?啊?也不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啊?你可知道我有担心?啊?竟然还让人锁着我,不让我跟来!我就这么给你添乱啊?” 李然盯着他望了许久,目中怜悯之色,犹豫一二后终是托底道:“江明。你师傅他……可能出事了。” “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你别蒙我啊。” 猴崽子嘻嘻笑,一脸不信。 李然摇了摇头,看了眼严文斌,严文斌道:“将军中了西平军埋伏,带着三百人马突围,如今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不可能!我师傅有通天智慧,区区西平贼人怎能奈何得了他?不可能!我不信!本王不信!严将军,你快将这话收回去,本王不治你的罪!” 他很少用本王自称,李然错愕的同时,心头一个不忍,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想哭就哭吧。” 猴崽子摇头,双目通红:“你在同我开玩笑,是不是?” 李然嘆气,好半晌才说:“对。我在开玩笑。” 猴崽子不出声,李然低头一看,不觉怔然。 他伸手将猴崽子的脸按进肩窝里,低声说:“我相信以你师傅的师傅,不会这么容易出事。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你该学着相信他。” 猴崽子不点头也不摇头,更不说话。他那张嘴一贯比脑子动得还快,如今却沉默似金起来,李然心下多有不忍,拍了拍他的肩,又道,“我已经派人出去打探了。” 良久后,猴崽子拿袖子擦了擦脸,恨道:“我师傅出兵之事是何等机密之事,如何会中西平埋伏呢?” 李然一听,不觉心头大震。 军中有jian细! ※※※ 苏沫站在营帐中央,脸色难看,无端令人生寒。 “这就是所谓的神兵利器?如此不堪一击?” 项欣素张了张嘴,终是选择沉默,一旁的阎崇武忙劝:“陛下息怒!” 苏沫不应,项欣素在长久的沉默后道:“天底下本就没有任何一种兵器称得上是神兵利器,世事无绝对,今日之失未必就是明日之耻。” “你倒是敢讲。” “不过是实话实说。还是说,你听不得实话?” 苏沫冷哼,并没有将她的挑衅放在眼里,深思良久后朝项欣素挥了挥手:“你先下去。” 项欣素也不犹豫,神色淡淡福了福,起身离去。 苏沫望了眼阎崇武,道:“究竟怎么回事?那火油是他提议北烨去挖的,为何反过来害了我西平?哼!” 阎崇武道:“以他的智谋,必定不会做出如此损人不利己之事。想必……是有后招。末将收到城里捎出来的密报,称北烨之所以能取胜,乃是因为得了袁陌。” “袁陌?” “此人乃是袁阡的弟弟。那个袁阡,正是二公主的师傅。” 苏沫眼中有瞭然之色:“项欣素的师傅?难怪。我道他为何还不弃城,原来军情已刺探到朕的西平来了。” 阎崇武深以为然:“必然是北烨打听到我西平已有云梯在手,北烨既然得到袁陌,势必能窥得先机,从而研究应对之策。” 苏沫想起两军对阵之时城楼上那抹银白身影,桃花眼中迸发出了奇异的幽深光芒:“派人通知他,就说是朕的旨意,三日内务必解决一切,倘若再出什么岔子,提头来见!至于南琉璃然……”沉吟片刻,吐了两个字,“活!捉!” “遵旨。” 少顷,项欣素去而復返,见到苏沫也不参拜,只淡淡问:“你让我研究的东西已经弄好了,是否需要过目?” “这么快?” “再慢点,你这仗便不用打了。还是早日撤军的好。” 苏沫不以为杵:“带朕去瞧瞧。” 来到校场,见到一高两丈有余的木架,上头架着一根横杆,横杆的一端繫着十数条手臂粗细的麻绳,另一端拴着一个皮套,里头放着一个用竹篾编制的球,球面上煳着泥纸,看起来很是普通。 苏沫指了指这东西,问项欣素:“这投石机有何稀奇?你不是说临阳城的城墙厚一尺,投石机奈何不得?” 项欣素不应,朝一旁负责驾驭此物的将士打了个手势,那将士朝苏沫跪下:“陛下,请允许属下一试。” 苏沫淡淡应了。 那人朝数十名属下比了个开始的手势,众人一使力,将泥纸球以弧形抛上了天。 片刻后,百丈之外,有轰隆声传来。 竟是一颗霹雳弹。 【】 第五十六章 霹雳弹的威力倒比不得炸弹,可从内部炸出来的碎铁片也不容小觑,更何况他最大的威力来自于爆炸后引起的大火。 苏沫有些微的震惊:“这是何物?” “霹雳弹。我师傅的独门秘技。” 苏沫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盯着她看:“你……为何到现在才给朕看。”他望了眼那两丈高的投石机,神色不善,“倘若早一步有了此物,朕又何须如此损兵折将?别告诉朕,你是故意的?” 项欣素眼中露出一丝不屑:“倘若你实在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无话可说。我师傅虽留下制造谱一册,但要造出实物也绝非易事。我父皇还在你手上,我还不敢惹你。信不信由你!” 苏沫轻笑:“既然你这么明白,那索性朕今日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项启能否平安,全看你对朕有无异心。倘若你敢戏弄朕,那么第一个遭殃的会是谁,你且心中有数。嗯?” “这个不用你说,我还不敢与虎狼为敌!” “你说朕是虎狼?” “对。” 苏沫先是沉默,继而朗声大笑,笑完桃花眼一眯,幽幽道:“没错!朕就是虎狼。又如何?你且好好看着,我如何把北烨的一切都踩在脚下!” 说完,甩袖离去。 三日后,西平二次攻城。 那霹雳弹的威力不小,北烨卯足了劲,也没能将对方逼退回去。 双方正僵持不下,一小将心急火燎来报:“统帅,粮仓着火了!” 李然大惊失色:“还不救火?” 小将点头:“秦大人正领了三人在救火。” “快回去,有消息再来。” “是!”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秦义顶着一身焦味跑上城来,李然以眼神询问,秦义摇了摇头,李然心一沉,已知大事不妙。 这轮攻城只持续了两个时辰,西平并没有大举进宫,只小小试探了一番,很快就撤军离去。 北烨这边却全无胜利的喜悦。 外有敌军,内里粮糙被尽毁,是否能熬到厉子辛回来,已是未知之数。 奢华富丽的明华宫已不再,李然两手撑着军刀,望着天际一轮明月发怔。 风吹过,吹起他腰间的长髮,撩起满腔的烦恼。 探子派不出去,曲烈生死未卜,辰裴自顾无暇,厉子辛遥遥无期,江诀毫无回音。 粮糙,又被毁了一干二净。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猴崽子从前方走过来:“原来你在这。你家小子让我来找你。” 李然皱了皱眉,猴崽子又道:“就是你那下人。” “ 什么事?” “没事。就是来瞧瞧你。” “我想一个人待会。你走吧。” 猴崽子不应,盯着他瞧了会,嘿嘿一笑:“外头来了消息,你要不要听?” 李然垂眸望他一眼,猴崽子撇了撇嘴,继续说:“厉子辛被庆原拖住了,三五天也赶不回来。” 第60页 “哪里的人马?” 猴崽子掸了掸袖子上的尘土,低声吐出两个字:“庆原。” 赵妍那张美艷志在必得的脸在李然脑中一闪而逝。 李然心一沉:“他们一早就准备这么干?” 猴崽子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今天这粮仓也烧得很蹊跷。军中必定有jian细。” “这个我猜到了。” “要不要我帮你放出消息去?” “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替你将jian细揪出来!” “也好。” 猴崽子见他脸色并不轻松,垂眸呆了会,道:“没了粮糙又没有援军,临阳迟早保不住。我看倒不如……” “弃城?” 猴崽子嘻嘻笑:“你知道我的意思。” 李然捏了捏手里的刀柄,没说话。 ※※※ 弁和跟在苏沫身后,一同进了药帐。 见四下无人,苏沫苏沫压低声道:“朕这几日见他站在城楼上督战,身体似乎并无异样。这是怎么回事?” 弁和捋了捋鬍鬚:“这个嘛……臣亦百思不得其解。” “寻常人也会如此?为何孩子这么久都没动静?” 弁和想了想,点头:“医书中倒也记载过这样的先例。到殿下这儿倒也不是什么头一回。” 苏沫还是不放心:“药材都带齐了?” “都已备齐,连催产药也一早备下了。” 苏沫微微一骇:“胡说!何以要用到那东西?” 弁和一慌,道:“臣只是防患于未然。倘若在行军途中有什么变数,想来会用得上。陛下亦知道,殿下这一路频遭颠簸,这本来于安胎是大不利的,且这催产药也不是全然不好,寻常人都会用。” 他边说边偷偷看苏沫的神色,措辞小心。 苏沫皱眉:“总之大人和孩子都不能有事。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你这神医的名号也别再用了。” “是。” 弁和犹豫一二,到底还是没有将李然这一胎多有不妙的事告诉苏沫。 苏沫在他帐中转了圈,这才离去,瞧神色隐约有些按捺期盼的兴奋。 项欣素蹲在药柜后面,目瞪口呆。 殿下?南琉璃然? 可他是个男人,怎会有孩子? 苏沫如此紧张,莫非那个孩子是他的不成? 项欣素从柜子后面出来,弁和几乎被唬了一跳:“二公主?” “是我。” “公主是何时进来的?为何躲在药柜后面?” 项欣素伸了伸手:“我的手不小心划伤了,想来问你求药。” “那方才老臣与陛下说的话……” “我都听见了。” 弁和哑然:“公主……都听到了什么?” “该听到的和不该听的,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卞先生,我初听到时,比你现在这副模样还震惊。他是男人,竟然能……这样的事我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莫怪他如此讳莫如深。” 弁和尴尬一笑,皮笑肉不笑:“公主必定是听岔了。” 项欣素装作没看见他眼底的暗潮汹涌,在药架上扫了一圈,拿起一个小瓶来,打开瓶盖闻了闻:“催产药?还是宫中的上品。先生,营中有人待产么?” 弁和低着头,不应。 项欣素将那瓶药放归原位,在药帐里扫了一个来回,如数家珍:“黄芪、野参、桂圆、当归、山药……皆是产后一等一补身的食材,看来我的确没听错。他,就是临阳城里那位殿下了,是吗?你们陛下对他,倒真是念念不忘。” 弁和在长久的静默后,垂眸幽幽道:“公主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更何况歷朝歷代以来,但凡犯天子忌讳者,皆没有好下场。那一位是何许人,你我心中都清楚明了。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朝我西平成事后,也必定享受无上的尊荣,得万人跪拜千人敬仰。公主的心思,老臣多少看得出。不过老臣想提醒公主一句,有些事最好忘得一干二净,秘密说破了,难免惹人不快,白白连累不该连累的人。” 项欣素愣了愣,自嘲道:“国将不国,家将不再。我如今只是个阶下囚,如何敢惹他不痛快?你放心,我不愿趟这浑水,自然不会乱说的。更何况……”她的神色缠绵悠远,“我也不想被他讨厌。” 弁和抬眼看她一眼,眼上不乏怜悯神色,斟酌片刻后道:“公主,陛下的心至柔也至刚,乃是性情中人。恕老臣多嘴一句,宫中有一位美人,曾经冲冠后宫,隆宠无人能及,后来老臣才知道,原来这都得归功于这位美人天生得了个好名字。可惜的是,这位姌美人为人处世太过张扬跋扈,后来日渐为陛下冷落,也在常理之中。公主是明慧聪敏之人,自然明白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项欣素微有些惊讶:“先生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弁和从容一笑:“老臣活到这一把年纪,自然看得出来何人有真心,何人是假意。公主乃丹丰皇族,地位尊贵亦是无可比拟。他朝陛下成事之后,后宫之中,那一位自然不用说,是顶顶尊贵的,而以公主的才智,必定也能占得一席,永享富贵荣华。” “富贵荣华?那并不是我想要的。” 弁和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公主的富贵,亦是他人的保障。”然后拢了拢袖子,一脸正然地说,“老臣言尽于此,还希望公主三思而后行,切莫不要将一些不该说的事宣扬出去。” “先生这是在劝我效忠你的西平吗?” “呵呵。公主明白即可。” “倘若我不愿意呢?” “老夫无话可说,只盼您能早日认清局势,助我陛下一臂之力。” 项欣素不置可否,凝眸想了会,一脸怅然地说:“苏……他既然如此紧张那一大一小,也就是说,那孩子是他的亲骨……” 话未说完,冷不防从帐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嚓之声,像是踩断枯枝的声音。 弁和冲出帐去,哪里能看到半个人影。 项欣素跟着跑出来:“有人在偷听吗?” 弁和不语,眼中忧虑深重。 第五十七章 夜色已深,严文斌手托玄铁头盔前来禀报:“统帅,三军已集结完毕。” “消息放出去了?” “属下已遵照统帅的指使,对外只称是今晚子时整动身。” 子时不到,李然站在城楼上,拿望远镜一照,嘴上就挂上了迷人的笑。 猴崽子站在他身后,笑得一脸贼样:“想不到你这傢伙平时一副正儿巴经的样子,居然这样玩人。” “玩?我从不玩。没有人会把自己的命拿来玩。别傻站着,快去盯人。” “何必如此认真。我自然会将人揪出来交给你。” 李然也不太指望他,想了想,道:“我已经派人出去找曲烈了。虽然还没什么消息。” 猴崽子一反常态地平静,自我安慰地笑:“我相信师傅他老人家必定能逢凶化吉。有时候没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我都不担心,你还担心什么?” 李然双手环胸,有些不信:“你真这么想?” “骗你做什么?我师傅何许人也,有精天地通经纬之才,怎会轻易被那群贼人杀害?” 李然盯着他望,摇了摇头,暗忖也不知道谁哭得跟个女人。 猴崽子不以为杵,只嘻嘻笑:“我受皇兄託付务必保你周全,又担了这罗城小白龙的称号,倘若连一个人都保不住,日后如何在罗城立足?” “你能不能立足,跟我没有半分钱的关系。”李然挑了挑眉,“我用不着你保护。管好你自己,就算不给我添乱了。” “去!我是谁?罗城小白龙!岂能轻易出乱子?” 小六子捏着帕子在一旁偷笑,李然失笑着摇了摇头,拿回望远镜继续看,果然看到一小群人正在朝邻溪方向移动。 猴崽子好奇地夺了他的望远镜,拿过来一看,口中惊唿连连:“哎呦!西平人!为何会近在眼前?这东西还真邪门!”猴崽子拿着望远镜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细看,惊奇不已,“这东西叫什么?” “望远镜。” “望远镜?有点意思。谁造的?” “问这么多干什么?来,给我!” 猴崽子不肯给,看得津津有味:“你别说,这东西还真不错,看得真真的。这样七里八怪的东西,恐怕也只有那袁老怪物做得出来。那老头子怪是怪了点,倒也有些能耐。你那个情人眼光不错嘛,难怪让我皇兄这么介怀啊。” 李然冷哼,根本不理会猴崽子的胡言乱语,拿过来望远镜继续看。 ---------------------------------------- 子时三刻,李然再不耽搁,领着四万余人出了临阳城。 这一走就走了百里,天将大明之时,到了距离杏林城只有两日脚程之地。 李然拿望远镜一看,冷不防见到三人三骑就在前头两三百丈远处,带头一人风神朗朗,俨然是失踪已四日的曲烈和他的两名护卫, 猴崽子见他神色有异,拿过望远镜顺着他的视线一看,顿时喜不自禁,然后一拉马肚奔了过去。 “师傅!” 曲烈从马上一跃而下,走近李然,道:“殿下别来无恙。” 李然笑着握了握他的手臂:“很好。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此事稍后再说。”曲烈望了眼身后长长的队伍,道:“兵马既然还在,殿下先行,臣稍后就到。” “你不走?” “臣已见识过西平铁骑的速度,长此下去,我军必然会被赶上,臣必须留下殿后。” “不行!我们人太少,这儿连个屏障都没有,绝对胜不过西平十多万人马。” 曲烈淡笑:“殿下放心。臣已得到消息,厉元帅已摆脱庆原大军在加紧回援。辰裴……也在回撤的路中。” 李然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江诀让下令让辰裴撤退了?” “殿下明白即可。” 李然想了想,道:“也好,我跟你一起留下。” 第61页 曲烈坚决摇头:“臣一人留下,殿下先走。”曲烈看了眼猴崽子,沉声吩咐,“你随殿下一同回去。” “我——” 曲烈扫他一眼,猴崽子不情不愿地撅了撅嘴,道:“知道!我听你的就是!” 李然带着两千骠骑军并六百余名暗卫护卫撤退,没日没夜赶路,简直苦不堪言。 可惜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骑马,坐在马车里更是痛苦非常,小六子边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子边道:“殿下,再忍一忍,很快就到家了。” 他神色焦急,眉眼皱得跟麻花似的,似乎比李然还痛苦。 李然扫他一眼,道:“六儿,你这慌撒得不好。我的家离这儿太远了。” 小六子见他神色怅然,好奇问道:“殿下的家不就是凤宫么?” 李然失笑:“也对。” “回去后,奴才给您熬喜爱的血燕粥,可好?” 李然揉了揉眉,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淡淡的温情神色,伸手在小六子的脑袋上敲了一记:“你小子明知道我现在晕得想吐,还说这个倒我胃口?” 小六子有些不明所以然,继续问:“殿下不爱喝血燕粥了?” 李然额上青筋一跳,压下胸口的翻涌,朝小六子招了招手,小六子一脸无辜地探了半个身子过去:“殿下?” 他一脸不明世事,李然突然觉得有些挫败,跟这样一个人理论,岂不是在降低他的格调么? 他揉了揉太阳穴,道:“六儿,说点别的事来听听。哥哥我不想听到吃的东西,明白吗?” 小六子“乖巧”地点了点头,一脸讨好地问:“殿下想听什么?” “随便吧。” “随便?” 李然见这小子又开始犯难了,无奈地嘆了口气,败得心服口服:“你一直跟着我?” 小六子点头:“奴才自小随侍殿下左右,到今日已经有十九载又三个月了。” 李然笑:“连零头都记得呢?” “自然!奴才自小家中清贫,幸得殿下眷顾,得以调到太子宫侍奉殿下。殿下对奴才的恩典,深同再造。奴才永志不忘!” “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用太放在心上。” 小六子一向是最顺从的,这一回竟然没有顺着李然的话说,反驳道:“殿下对奴才有恩,奴才怎可忘记呢?倘若不是殿下垂青,奴才早已死在刀子房里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般跟在您身边呢?” 他神色郑重,甚至隐隐透着一股倔强。李然有一瞬间几乎产生了错觉,仿佛眼前这个人就是他前世的好兄弟六子。 愣了四五秒回过神来,李然拍了拍小六子粉嫩的脸,笑着说:“既然你这么感激我,那这辈子就好好跟着我还债吧。” 李然朗声大笑,笑声中透着无尽的释然。 小六子见他高兴,也跟着傻笑,憨厚的样子其实说不上可爱,却无端让人觉得温暖。 “呵呵,太子殿下若是见到您,不晓得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是啊。不知道那小子长高没有?” “哎~奴才觉得咱们太子殿下真是可怜呢。” “你伤感什么?不记得那小子怎么捉弄你了?” “那是太子殿下在跟奴才开玩笑呢。更何况,若是咱们小殿下看不上的人,可是多一眼也不愿意看的。奴才能得到小殿下青睐,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呢。呵呵。” 李然有些动容,他在死之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这张脸,死而復生后第一眼看到的还是这张脸。 这张脸的主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莫名让他觉得温暖。 小六子见李然深思不语,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赔着小心问:“殿下,是不是奴才又说错什么了呀?” 李然笑:“你啊,什么都好。不过这说话的腔调得改改。” “奴才的腔调有什么问题呀?” 小六子一脸无知者无罪的模样,李然越发觉得无奈,末了终是彻底投降。 果然,存在皆有理,这话太他妈有道理了。 二人正有一句每一句地闲聊,聊的大多是从前的事,从小六子嘴里说出来,自然谈不上有趣,可见他一脸如数家珍似地回忆,李然倒越发动容起来。 正这时,后方传来一阵紧蹙的马蹄声,数目颇众。 片刻后,马蹄声越来越近,李然掀开马车上的窗口帘子往外一看,顿时惊得坐直了身体。 猴崽子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追兵人数太多了,我领一千人去挡挡。” “不行!” 猴崽子全不见慌张,甚至潇洒地吹了声口哨:“别忘了,我可是罗城小白龙,这群乌合之众怎么会是我的对手?放心吧,我还要留着性命,教我侄儿如何爬树掏鸟窝呢。” 说完,朝李然眨了眨眼。 一拉马缰绳,带着一千人去断后。 李然正要吩咐驾车的罗风掉转车头,小六子一伸手止住他,摇了摇头:“纵使殿下回去也于事无补,倒不如让小王爷安心呢,您说是不是?” 李然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不顾尊卑地跟自己说话,小六子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么僭越,立马缩了手脚再不敢乱动多语。 李然深深望他一眼,突然意识到,他对身边的人其实并不够了解。 “罗风,留下一半的影卫。不能让江明出事!” 罗风自然知道此间厉害关系,沉声应下,“驾”地一声往前奔去。 马车全速向前,刀剑相碰的铿锵声很快就被甩在了身后。 就在众人想要松口气的同时,空气中传来一阵箭矢破风之声,伴着箭矢刺入血肉的声响,血腥味即刻在空气中瀰漫开来。 易容成将士的暗卫已经和黑压压一片黑衣劲装之人战在了一起,罗风当机立断,驾着马车往前直冲。 片刻后,车座驾前传来一身闷哼,接着传来一阵刀剑碰撞之声。 李然在车帘的fèng隙里已经看到罗风和两个黑衣死士缠在了一起,罗风一来要驾车,二来还要应付两名劲敌,渐渐不敌,拉着马缰绳的手一松,整个人跌落下去。 李然以一个前扑的姿势眼疾手快地挽住缰绳,小六子几乎是在瞬间就伸了一条手臂过来,横在李然身下。 只听见咔嚓一声,竟是为了撑住李然,生生折断了一条胳膊。 第五十八章 “六子!” 李然大喊,低头一看,见小六子仰面倒在他身下,额上生了一层密密的冷汗,嘶嘶地倒抽冷气。 一只手横在他身下,已经被曲折着生生压断了,手掌还贴在他胸口。 李然目中一恸,小六子白了一张朝他笑:“殿下,奴才没事。” 正说着,一黑衣劲装之人跳上马车,避过李然欲拎小六子。 李然伸手跟他拆招,可惜对方功夫底子极深,李然那两三招充其量只能算是三脚猫功夫。 周旋数个回合,那人乘李然一个措手不及,五指一手拽住小六子的领口甩了出去。 李然几乎是下意识就跟着跳了出去。 那黑衣人原想拽住他,好在暗卫及时过来掩护。 李然拎着小六子的后衣领一个回力,这在平日必定难不倒他。 只可惜,这一回他显然有些失算。 或许是用力过勐,小腹豁然一刺痛。 李然抓着小六子的力道一松,小六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落在沙地上滚了几滚。 小腹这一阵刺痛并没有即刻逝去,李然用军刀撑住自己,额上冷汗连连。 正这时,三支全铁利箭从前方百米远处飞来,带着凌厉的破风之声,让人心惊胆战。 “殿下小心!” 小六子几乎是以横的姿势沖了过来,李然本能地去躲避,可箭势太快,还是三箭连发,根本避无可避。 罗风以手臂被刺穿的代价,将军刀甩了过来,铿地一声挡掉一支长箭。 伴着箭矢破体而入的嘶啦声和一声闷哼,李然只觉得肩头一凉又一痛,然后就意识到自己肩头已经中了箭。 好在躲得及时,不然这一箭必定正中心脏,外加有软甲掩护,去了大半箭势,这才没有穿肩胛而过。 李然蹲下身,去检查躺在地上的小六子:“受伤了吗?” “殿下放心,奴才……没事。” 李然暗自舒了口气:“没事就好。”他想起刚刚的情形,脸上就有了笑,“你小子连蚂蚁都踩不死,还敢冲出来为我挡箭?活得不耐烦了?” “奴才……明白。” 小六子白了一张脸沖李然笑,李然就有些哭笑不得,他伸手过去,作势要拉小六子起来。 结果,被手心的湿意震颤了。 拿起火把一照,李然几乎被骇得目瞪口呆。 但见一支长箭从小六子的小腹一箭穿过,只留箭尾在外。 此时天已黑,伸手不见五指,李然却觉得身体在一分分发寒。 “六?” “殿下,奴才真的……没事。奴才还想跟殿下……一同回罗城呢。” “嘘,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李然忍住小腹刺痛,伸手将小六子抄起来,眼眶阵阵胀痛。 “殿下,我想回……家。” “放心。我们很快就能……回罗城。” “我想回……樊城。” “南琉樊城?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六子咳了几口血,满足地笑,笑容幸福。 李然浑身的血液一分分凉下去:“别睡!六!” 可惜小六子这回并没有回应。 李然颤抖着手伸过去,探不到唿吸。 他将小六子一把搂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眼中的湿意回流,不让眼泪掉落。 李然想起第一眼看到这小子时,他那怯懦求饶的模样。 想起他被江云一支牙籤插到屁股时的衰运。 想起他整天跟前跟后端茶递水时的狗腿。 想起他在凤凰楼有贼心没贼胆时的滑稽。 …… 原来,他在这个世上,见的最多的居然是这个小子,带给他最多欢笑的,也是这小子。 第62页 暗卫还在与敌人殊死搏斗,李然却没法移动半分,双眼酸胀刺痛。 怀里的温度一分分冷下去,就像他的心。 或许,这就是战争的代价。 眼睁睁看着你熟悉不熟悉的人一个个从身边逝去,回天乏力。 小腹的刺痛越来越密集,李然无力地屈膝跪下,满身满手都是血。 有他自己的,也有小六的。 远处,有阵阵马蹄声渐渐逼近,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 死士虽然已经被尽数击退,但所有人都觉得心底生凉,倘若来的是西平大军,真可谓在劫难逃。 李远山一见李然的情况就深感不妙:“殿下?殿下?” “先看看他!” 李远山拗不过,只得摸起小六子的手臂探他的脉搏,这一探几乎倒抽一口凉气,又伸手探了探鼻息,低头嘆了口气。 “救他!” “殿下……他已经……” “救他,我求你。” 李远山大骇:“殿下吩咐,老臣必定竭尽所能。殿下,可否先让老臣帮您诊一诊。” 李然摇了摇头,充耳不闻:“我没事,先救他!” 刚说完,他就觉得视野晃了晃,一个失力,整个人往前栽了过去。 ※※※ 苏沫脸色铁青站在营帐中,眼中有排山倒海的怒意。 “你做了什么?” 柳俊冷笑:“你不是都知道了,何须再问?” “朕在问你!” “哼!不过是射了他一箭。可惜,另两箭都没中。不过胸口那一箭,也足以要他贱命了。呵呵。” “你……说什么?” 柳俊阴沉一笑,笑完咬牙切齿道:“我说,南琉璃然,如今已命不久矣。纵使还留得一口气在,只怕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陛下还是趁早死心——” “混帐!” 苏沫反手一掌框在他脸上。 柳俊抚着肿胀的半边脸,一脸不敢置信:“你居然为了……我柳家的仇人,打我?你可以不在乎柳家冤死的一百多条人命,不在乎这灭门之仇,可是我大哥呢?他可是被璃柯亲手下旨斩首的!你忘了斩首那天,是你亲手捧着我大哥的头!他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苏沫眼中闪过郁蓝的星芒:“璃柯是璃柯,璃然是璃然。” 柳俊目中一恸,然后就阴阴怪笑起来,笑完冷冷望着苏沫,道:“苏大哥,原来我还以为你对我大哥有多深情,却原来不过这般。短短数年就能琵琶别抱,这样的深情不要也罢!南琉璃然,呵。我原以为他不过是皮相好一些,却原来竟如此天赋异禀,难怪让你如此牵挂。” “你是不是很挂念那个孽障?可惜,我一箭射他心口,一箭射他小腹。璃柯灭我全家,我也要他断子绝孙!断子绝孙!哈哈哈哈哈哈~” 苏沫怒不可遏,反手又是一掌。 这一掌用足了十分里,柳俊几乎是被生生框倒在地。 然而他并没有震怒,反而快意地大笑,疯笑不止。 苏沫负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长久的静默后,不带一分感情地说,眼中有怜悯痛心的神色:“其实这些年,你一直都恨错了人。” “什么!” 苏沫不看他,正目望着远处飘渺的天际:“真正的罪魁祸首并非璃柯。今日换了朕处在他的位置,手段只会更狠!你和你姐姐,断然逃不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苏沫这才正眼看他,桃花眼一眯,阴测测道:“当年放消息给璃柯,致使你柳家满门被斩之人,从来都不是别人,正是朕!” 柳俊瞠目欲裂。 “你说……什么!” 苏沫直直望着他,神色无悲无喜:“柳俊,朕是天子,要的是天下。我不会,也不愿意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改变这个初衷。凡是挡道的,都必须死。任何人都不例外!” “朕不会悼念你哥哥,他若能活着陪在朕身边,朕必定不会亏待他。死了,就只能是死了。只怨他不够强,不够资格站在朕身边,与人无尤!” “王、八、蛋!我、杀、了、你!” 柳俊几乎是以扑的姿势沖了过来,可惜连苏沫的衣袍都没沾到,就被从苏沫身后闪出来的两名死士按住了。 苏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像在审视一个难题:“朕今日看在你大哥的恩情上,留你一条性命。别挑战我的耐性!” 柳俊很快就被架了下去,苏沫负手站在空空如野的大帐里,岿然不动,隐约可见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隐隐作颤。 第五十九章 李然靠在软垫上,老嬷嬷陪在一旁,正在给他擦脸。 小六浑身是血躺在他身侧,李然伸手握着他的手,仿佛想经由这样的方式来确保这个人不会就这样离自己而去。 老嬷嬷哽咽道:“殿下,别太伤心了。” 李然竟然点了点头:“我相信李远山的医术。肯定能救他。” 老嬷嬷拿袖子抹了抹泪:“多想无益,殿下还是先让李太医瞧瞧您自个儿吧。” 李然摇了摇头:“你怎么也想不到,这小子平时这么没用,竟然还学人装英勇。呵呵,果然还是不行,挡到把自己都搭进去了。我哪里要他救?真是不知轻重!” 嬷嬷无声流泪,李然伸出一条手臂挡在脸上,任泪水从眼角滑下来:“六,你别以为这样就能还清上辈子的债。你可是射了我一枪,真他妈痛啊。铁定比你现在痛,不过没这么多血。” 他拿起手来看,手上都是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六子的。 “嬷嬷,你想不想回南琉?回樊城?” “殿下?” “我答应了六,带他回去。他倒得寸进尺,居然让我带他回樊城。”他垂眸望着小六子,“呵呵,你小子还真他妈会拿乔,不过是得了一点点功劳,就拽起来了,居然敢吩咐我做事。” 老嬷嬷不语,捏着袖子闷声哭。 李然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在小六清秀惨白的脸上抚了抚,低声说:“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回去。” 此时已近寅时,小腹开始时不时地阵痛。 这感觉又与方才的刺痛不一样,李然咬了咬牙,忍着没有出声。 老嬷嬷见他神色有异,忙将李远山唤进来。 李远山探手一诊,眉眼紧拧,又凑过去探了探李然的肩伤,钻出马车去,跟厉子辛说了一番,厉子辛当即决定,即刻赶往杏林城暂避。 与此同时,曲烈和辰裴还留在后方御敌。 猴崽子亦音信全无。 ※※※ 到了杏林城,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厉子辛探身到马车内,将小六子抱出来,拿担架抬了出去,然后一手抄起李然的后背,一手抄起他的腿弯,将他打横抱了出来。 “抱歉,子辛,让你看到这副样子。” 李然苦涩一笑,厉子辛目中一刺,低声安慰:“别说话,殿下。保留体力要紧。” 李远山已经将李然的状况大致跟厉子辛说了,厉子辛这才决定在杏林城歇脚,一来是李然情况不妙,必须停下脚步,二来也想能有城池可依。 厉子辛将李然放在床上,见李然痛得冷汗连连,说不出都是不舍。 李远山扛着药箱进来,拿起短刀在烛火上烤了烤,往李然嘴里塞了块棉布,剪开他肩胛处的上衣和软甲,神色正正对厉子辛说:“麻烦元帅按住殿下。属下要为殿下拔箭。” 厉子辛骇然:“现在?可他——” 李远山坚决地点了点头:“长此下去,殿下只会流血不止身亡。好在这一箭并没有射中心口,只需要吃些皮肉之苦。” 厉子辛纵使万般不捨得,也知道李远山医术了得,他说使得便使得,使不得便使不得,只得照做,从身后抱住李然。 李远山拿着烧过的短刀过来,凑近李然低声说:“殿下,老臣现在为您拔箭。会很疼,您且忍一忍。” 不曾想,李然竟一把拽住他:“六呢?怎么样了?” 李远山擦了擦汗,朝厉子辛投去求救一瞥,厉子辛安抚李然道:“小六子那边有人照看,先让李太医医治吧。医治完殿下,李太医方能安心前去救他。” 李然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这才点了点头。 李远山再不耽搁,拿了瓶消毒的药水在李然伤口上清洗一番,朝厉子辛使了个眼色,厉子辛点了点头,李远山手中的刀就挖了下去。 皮肉被生生划开,李然浑身颤抖,本能地往前挺了挺胸膛。 厉子辛压着他,眼睁睁看着他在痛苦里死命挣扎,看着李远山义无反顾地在伤口处开了个大洞,然后朝他使了个眼色,一手拽着箭把,嘶啦一声,将箭头硬生生扯了出来。 连皮带肉,鲜血四溅,溅得李远山一脸一身,也溅得厉子辛浑身僵硬,心头冰凉疼痛。 李然,却连哼也没有哼。 厉子辛拿袖子擦了擦李然的脸上的血水和冷汗,轻声问:“殿下,还好么?” 李然气丝若离,但还是几不可闻地吐了两个字:“没事。” 李远山却并不觉得乐观,他拿药棉在李然伤口处涂上止血粉,血虽然是止住了,可到底是个两指粗细的箭口,稍稍一动还是会迸裂,血水直往外洇。 厉子辛眼看形势不对,焦急之余,转而对李远山说:“我去去就回。” 片刻后,他去而復返,将手中的白瓷瓶递给李远山,道:“试试这药。” 李远山将信将疑地接过去,打开来一闻,不觉大喜:“天山果?这果子乃止血圣品,三百年才结一回果,多长于深山之渊,世间少有。元帅如何得了它?” 他边说边小心地抠出一些白色药粉抹在李然肩胛处的伤口上,血一遇上药粉便凝结,真是神乎其神,果然担得起止血圣品的美誉。 厉子辛只淡淡点了点头,专注地望着李然,低声说:“忍忍就过去了。” 此时已是辰时,因天色阴沉,阳光被云层遮着,只留下一抹清冷单薄的光,看起来反而更像夜晚。 李然躺在床上,满脸苍白。 肩胛的伤虽然疼得如同在烈焰中炭烤一般,却依旧抵不过小腹的刺痛。这疼痛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只因牵扯到五脏六腑,竟比外伤更让人不堪忍受。 第63页 李远山探了探李然的脉,从药箱中掏出一包银针来,凑近李然低声道:“殿下,老臣要为你下针。” 厉子辛见李远山神色肃然,心一沉,乘李远山去一旁取药囊的空隙,跟过去低声问:“是不是有危险?” 李远山为难地嘆了口气:“现在亦难下定论。元帅可否先行迴避,只怕待会儿……” 厉子辛回头望了眼脸色苍白的李然,摇了摇头:“我想陪着他。” 他眸色深沉,李远山张了张嘴,终是垂眸没再多言,熏上艾糙,餵李然吃了颗生血丸,掏出银针来下针,神色倒也镇定。 片刻后,老嬷嬷红着双眼从屋外进来。 李然躺在床上,听到她的脚步声,竟意外地生出了一分清明来,待老嬷嬷走近了,一把拽住她的袖子,双目濯濯道:“他怎么样?” 老嬷嬷拍了拍他的手,强笑:“殿下放心,老奴方才已经去瞧过他了,那孩子还让老奴跟您说,要您宽心。” “他还能说话?” 老嬷嬷侧脸避开他的视线,眼中有一丝被戳穿的失措:“他……中途,曾醒过来一回。” “那我去看看他。” 李然直起身子,作势要下床去,却因为脱力,又直直栽了回去。 厉子辛大惊失色,一个跨步过来从身后托住他:“你这是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正有伤在身么?” “殿下,您可别吓老奴啊!” 他二人心急火燎,李然却全然不在乎,只抬头望着帐顶,幽幽道:“其实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六来跟我告别。”他侧脸看了眼双目通红的老嬷嬷,“你没必要骗我,我都知道。” “殿下……” “呵呵。其实这样也好。老跟着我也不安生,现在也算能过上平静日子了。” 他神色虽平静,语气也无异,李远山却莫名觉得惊心,两手按住他的脉门,低声劝道:“殿下,切莫太过伤心,否则不利于……” “没事。我好得很。” 李然无畏一笑,李远山又一惊,拉了老嬷嬷到一旁,低声道:“怕是到时辰了。” 老嬷嬷哽咽道:“可殿下如今失血至此,恐怕……” 李远山烦恼一重不减又添了一层,幽幽道:“要担心的,恐怕还不止这些。” 他这话说得极轻,兼之老嬷嬷正在出神,并没有听清。 二人细细琢磨一番,老嬷嬷亲自去烧水备剪子,李远山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从药箱中掏出一个青瓷瓶,犹豫片刻后终是倒出一粒餵李然服下。 这一剂催产药的功效果然凌厉。 到了午时,李然昏昏沉沉间,就被小腹一阵剧痛惊醒了。 这疼痛显然非之前间或的刺痛能比,然后就有浓重的腥味在屋内蔓延开来。 李然几乎是本能地剧烈挣扎,有那么一瞬间,厉子辛竟然觉得自己按不住他。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李远山探了探李然的脉,朝老嬷嬷点了点头:“差不多了。” “殿下,用力!用力!” 李然咬着牙,脸上有难言的痛苦,双手抠进被褥里,几乎能将锦被抠破。 厉子辛抖着双手将他搂在怀里,脸上有震惊有痛苦有怔然。 或许想像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 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在自己怀里痛苦折磨,却帮不上任何忙。 “殿下,用力啊!” 李然双眼微阖,咬牙闷哼,他本能地吸气唿气。 所有的声音都在耳边消失,唯一的感受,只有小腹撕裂般的剧痛,经久不息,痛苦难耐,连唿吸都带着血腥味。 ※※※ 天色渐沉,夜幕降临之际。 李远山抖着手指探了探李然的鼻息,眼中有深深的不安。 他拿袖子抹了抹脸上的冷汗,以尽量平静的语气说:“殿下,老奴还需要为您再下针。您不必害怕。” 李然几不可闻地应了声,厉子辛依照李远山的指示紧紧搂着他,低声安慰:“别怕。你不会有事。” “呵呵。真没事,你抖什么?” 厉子辛目中一湿,伸手抚了抚他的发,眸中有深沉不见底的伤痕。 曾经的放手,多年的分离,到今日这般田地。 命运,或许总是这么喜欢跟他开玩笑。 他紧紧地搂着李然,低声请求:“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李然在那个一瞬间,只觉得整颗心都在隐隐作痛。 第六十章 李然深深望他一眼,道:“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 “别说!现在别说!”厉子辛急急截住他,强笑,“你已多年不回南琉。不想回去瞧瞧吗?樊城如今已与从前大不相同。” “樊城?对了。小六……也想回去……” 李然的声音渐次低下去。 厉子辛抖着手指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他只是气弱无力,并没有昏厥,这才舒了口气。 此时天色已大黑,城外传来了三更天打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催命的惊悚。 李远山收起针,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汗珠子,手脚都在颤抖。 胎水已将流尽,胎儿却卡在骨盆上不得下不得。 薄被下,隐约可以看到小腹凸起的弧度。 此时看起来,竟无端让人觉得触目惊心,至少在厉子辛看来是如此。 屋子里烧着银炭,温暖如春。 老嬷嬷已是汗如雨下:“殿下,下回再多使点力,多一点就行。” 李然咬牙轻哼,他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 太他妈痛了! 这哪里是正常人受得了的? 李然颓然地倒在床上,觉得身体没有一处不在痛。 撕心裂肺,似乎都不足以形容这样的痛苦。 他低头看了眼小腹,俨然可以看到月白天蚕丝薄被下那个罪魁祸首在激烈挣动,仿佛很想早点来到这个人世,甚至比他这个备受折磨之人还急切。 老嬷嬷见情形不对劲,将李远山拉至一旁,急道:“老大人,可还有别的什么法子?” 李远山面色为难:“怕是被脐带绊住了。幼儿脆弱,老夫也不敢贸然行针,只怕再过一两个时辰,胎水将尽,到时……” 老嬷嬷面上一白,一把拽住他,双目通红:“您可是国手!如何会束手就策?必定有法子的是不是?” 李远山神色一黯,斟酌一二后,低声道:“尚有个法子,只不知道殿下还吃不吃消?” “什么法子?” 李远山想了想,小心吐出两个字:“压、腹。” “可殿下如今这般虚弱……” “老夫也知晓此间痛苦,不到万不得已,断然不敢下此等重手。” 如此这般,天色渐渐暗沉,不知不觉已到了深夜。 ※※※ 夜色漆黑,一人一骑领着数十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驰在杏林城的街头。 到了州都府,领头那人一个翻越跳下马来,然后拔腿就往里沖。 守府门的六员小将看清来人身上的服饰,惊慌失措之余,还未来得及跪下,那人已经一阵风似地消失在了州府门口。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听见砰的一声响,州府内院大门就被踢开了。 在外间候命的一干人等均被吓了一大跳,待看清了来人,错愕呆愣了数秒,才知道要跪下行礼。 来人根本不理会,迳自往里疾走,到了房门前,一把推开了那两扇雕花对开朱门。 门方打开,他就被屋内的血腥味和床上那人痛苦至无力的挣扎惊得打了个冷战。 李然几乎是在门被打开那一刻就本能地睁开眼望了过去。 然后就看到了江诀。 长久的对望后,李然挤出一个无比苦涩的笑。 江诀布满血丝的目中一刺,几个跨步到了床前,小心地从厉子辛手中接过李然的上半身,哑声道:“别怕。我来了。” 李然将脸贴在他脸上,脸上有些微安定的神色,有气无力地说:“我这辈子……还从没试过……这么痛。真他妈……痛。” 江诀伸手托着他的背,避开他肩胛的伤口,双目充血:“是我不好。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他眼锋一转扫向李远山,只一眼,李远山就被吓得抖着手脚跪了下去。 “起来!” 李远山不敢不从。 “多久了?” 李远山惊惧地望他一眼:“已近……八个时辰。” 江诀额上一阵青筋战慄:“混帐!八个时辰?朕让你看着,就是这样!” “臣惶恐,胎儿的脖颈怕是被绊住了,臣数月来虽以针灸之法纠正,却终是无效。” 他抬眼看了看江诀的脸色,见他们天子的面色一分分白下去,斟酌着措辞继续说,“其实尚有一法,或许能成效。只是以殿下如今的状况,不知能否受得住?而若用此法,胎儿只怕会不保。” 江诀似乎并不在听他说话,只伸手轻抚李然苍白的脸,眼中有深不见底的眷恋:“孩子可以不要。大人,绝不容有半分闪失!倘若有任何——不!绝不能有任何不测!” 李远山诺诺应下,将老嬷嬷喊至一边,与她细说一二,继而又弓着身子对江诀说:“劳烦陛下待会儿压着殿下的身子。” 不用多久,江诀就深深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了。 老嬷嬷下了重手那一刻,李然几乎是在拼死挣扎,力气之大,江诀几乎以为自己压不住他。 不堪忍受,或许都不足形容其一二。 李然轻易不会叫痛,更不屑在人前流泪。 然后当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掐着他的手臂,在他手臂上留下十个鲜明的血痕,江诀分明看到李然眼角有一行清泪滑落,混着冷汗滴落在薄被上,一滴滴都像打在他心尖上,疼痛而灼热。 李然浑身都在抖,凄凄哀求:“衡之,别压了,好痛……” 这一声充其量只是呢喃,江诀如遭电击,横手一扫扫开众人,脸上有难言的痛苦:“滚开!” 李远山见他如此坏事,无声嘆一口气,想了想,哀哀进言:“陛下,胎水一旦流尽,只会凶多吉少啊!” 第64页 江诀目瞠欲裂:“已经两个时辰了!” “纵使三个时辰也得忍啊!” 江诀怒了:“朕诛了你!” “陛下!” “闭嘴!” 李远山毅然跪下:“陛下!纵使再不忍,亦得当机立断!老臣从医四十余载,经歷无数,如何不晓得这之中痛苦。但一时不忍,终将酿成大祸,陛下如何捨得?” 江诀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事实上,他如何不明白这里头的厉害干系,李远山见他似乎是听进了一些,忙道:“请陛下将殿下抱起来,如此就能用上一分坠力。” 江诀想了又想,终是依言照做。 老嬷嬷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继续一下一下使力重重地压。 这一回,李然连呻吟都没了,只知道张嘴抽气,到后来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呻吟声如鲠在喉,那声音是从喉咙底发出的,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连反抗都透着声嘶力竭的无力。 江诀只觉得怀里这个身体一分分冷下去,冷得他捂也捂不暖,连着他自己也手脚发抖。 时间一分一秒划过,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天方露出鱼肚白时,内间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或许是因为难产的缘故,哭声微弱,如同猫叫一般。 江诀正要松一口气,冷不防觉得怀里的身子一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屋内满蔓延开来,江诀掀开锦被一看,心神俱震。 “李远山!” 这一声太过惊悚,李远山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回头那瞬间,江诀脸上的表情。 那样慌张、惊恐,乃至失措。 李远山低头一看床上的情形,不由变色。 江诀满身满手都是血,目色哀求,不同寻常:“朕刚刚掀开被子来看,才知道他流了好多血,身子都是冷的,没有一点温度。” 他抱着李然,双手抖得全然不像平日那个沉着冷静的帝王。 李远山急忙在李然身上几处要穴上施了几针,继而从药箱中掏出几个瓷瓶,一一倒了些药丸在手中,又急急吩咐外间候着的小徒弟:“取人参、黄芪、白朮各三钱,当归、熟地两钱,黑姜一钱,加半银吊子水以文火熬煮,速去!” 第六十一章 李然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虚虚实实,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时空错乱。 他看到老太太坐在藤椅上,正在织那件没织完的毛衣,神态安和。 视线一转,就看到了六子,似乎在说着什么笑料,竟逗得老太太笑乐了嘴。 曲清在一旁削梨,然后把削好的梨一片片往老太太嘴里送。 妹妹坐在钢琴前,在弹他听过一遍又一遍的《欢乐颂》,神色专注。 这是一副再美好不过的画面,李然几乎不忍离去。 然后,就听到了江诀的声音:“回来!小然!回来!” 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震盪,他缓缓睁开眼。 视线里,江诀双目血红,满脸惊骇。 李然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江诀怔怔盯着他望了许久,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手脚均在颤抖:“别睡,先别睡。” 然后他迴转头,大喝:“药!” 李远山立马上前,见江诀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小心道:“陛下,还是让臣来餵吧。” “拿来!” 这一碗药很快就见了效,江诀拿袖子擦了擦李然额上的冷汗,换了干净的被褥,待李然唿吸平稳,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 李然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是三日之后。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般,稍稍一动都觉得痛苦万分,活像被十几吨的载重卡车硬生生碾了几个来回。 手被江诀拽在手中,他一动江诀就醒了。 江诀见他醒了,怔怔盯着他看。 李然揉了揉眉,哑声问:“怎么了?” 江诀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额,觉得并无热度,暗自舒了口气,低声问:“饿不饿?” 李然摇头,道:“你一直没离开?” 江诀暖暖一笑,伏身下去,眼中有深沉的感情:“你这样我如何能放心?” 李然伸手搂住他的肩背,神色怅然:“我好像梦到我妈了。” 江诀略一怔,伸手紧紧搂住他,喃喃道:“朕真怕你会醒不来,更怕醒来的不是……总之,无事就好。如今你与孩子皆平安无事,可见上天的确待朕不薄。” 李然面上一红,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起身。 江诀哪里肯,顺势亲了亲他的眉眼,面上有蓬勃的笑意,朗声朝外头喊:“来人。” 丁顺垂首从外间进来,见李然醒了面上一喜,屈膝打了个千,喜滋滋道:“奴才给殿下、陛下请安。” 江诀头也不回地伸了伸手:“血燕呢?” “回陛下,已经炖下了,就等殿下醒呢。” 他嘴皮子极好,江诀抬脚踢了踢他的膝盖骨,失笑:“还不快去?”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取。” 丁顺前脚刚走,外间就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 江诀沉声问:“怎么了?” 老嬷嬷抱了个明黄绣百子的襁褓进来,见李然醒了,福了福,喜滋滋道:“公主给陛下、殿下请安。”停了停又说,“老奴给陛下、殿下请安。” 江诀笑着将孩子接过来,放在李然手边。 李然不经意一扫,见到粉嫩的婴儿,半臂长短,模样倒也可爱,心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那孩子倒也奇怪,方才还一个劲地哭,一到他身边,竟一下子安静下来,只举着小拳头闹腾。 江诀亲了亲孩子的脸,爱也爱不过来一般,甚至还拉着李然一起逗弄孩子的小手。 老嬷嬷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噗哧一笑,笑完才觉得在帝后跟前多有失仪,正一正容,道:“陛下、殿下,小殿下许是饿了,容老奴先餵小殿下些奶水吧。” 此话一说,江诀竟笑了开来,眼神有意无意地在李然身上扫了个来回。 李然狠狠瞪他一眼,江诀脸皮向来“不薄”,自然不为所动,将孩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嬷嬷,姿势堪称熟练,似乎这些年抱江逸抱了不少。 餵了小半碗奶,老嬷嬷拍了拍孩子,让她打了个饱嗝,这才递还给江诀。 到底是处在疯长的时期,又有专人悉心照顾。不出三日,这孩子的模样已经出来了,甚是可爱,江诀忍不住低头又亲了亲。 李然挑了挑眉,对他如此的情有独钟不太感冒,见丁顺端着鎏金瓷碗进来,想也没想,双手一撑作势要起身吃饭。 这一动,就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跌了回去。 哪里是像被卡车碾过,简直像被人从里到外解剖过一般。 江诀眼疾手快地接住他回落的身子,一脸的后怕:“要什么跟朕说一声就是,做什么自己起来?” 李然尴尬地揉了揉眉眼,低声道:“废话!我怎么知道歇了三天还这么痛!” 江诀哭笑不得,看了眼孩子,凑近他低声耳语:“孩子的头太大,因而……” 他神色暧昧,甚至有意无意往月白锦被下方扫了眼。 李然先前还不大明白,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瞧,顿时被气得火冒三丈,反手就给了他一肘子:“你他妈再敢胡说,小心我——” 江诀一把握住他的手,讨饶道:“好好好。势必不会再犯。” ※※※ 小六子在李然昏迷的时候就去了,李然多次问李远山,李远山只一味搪塞,后来终是被逼得紧,才不得不道了实情。 待李远山离去,江诀见李然神色黯然,终是嘆了口气,道:“你无须太伤心,朕会为他风光大葬,入我皇家园陵,如何?” 这是无上的荣宠,李然却摇了摇头:“不用。我会带他回樊城。” “樊城?” 江诀微有些惊诧,心疼之余,伸手抚了抚李然的背,宽慰道:“你虽没了一个贴身之人,朕和孩子却会一直陪着你。” 李然点了点头,后来像是想起一事,正色问:“外面情况怎么样?” 江诀淡淡一笑,捉着他的手抚上孩子的脸,顾左右而言他:“皇儿的下巴和鼻子像你,长大了必定是个不容易驯服的丫头。” 李然撇了撇嘴,似乎对他的评价很不以为意。 江诀继续说:“你说,该给咱们的孩子起个什么名字才好?” “随便。” “这可是咱们的孩子,如何能随便?” “名字而已,这么麻烦干什么?” 江诀失笑,亲了亲他的耳垂:“我北烨的长公主,咱们的骨肉,如何能糙率对待?容朕好好想想。” 李然挑了挑眉,不以为意,收回抚在襁褓上的手,盯着江诀望了良久,道:“情况不太妙,是不是?” 江诀沉吟片刻,沉声道:“他二人虽然兵力不弱,可朕也不会轻易让他们讨到什么便宜!你放心,如今双方都在观望,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李然微微一愕,大为疑惑:“他们居然没有攻城?” 江诀仅付之一笑:“管这么多做什么?咱们只想咱们的。” 片刻后,李然已觉得体力多有不支,撑了片刻就又睡了过去。 江诀替他掖了掖被角,盯着他瞧了许久,这才起身离去。 到了外间,李远山正在熬药。 江诀将他唤至角落里,沉声问:“给朕一句实话,到底还有无兇险?” 李远山斟酌一二,托底道:“殿下这次可谓伤筋动骨,倘若不能好生静养,只怕会留下遗患,且小殿下亦很孱弱,倘若长此奔波劳累,只怕会有诸多不测。” 他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知道分寸轻重,边说边拿眼去瞄江诀,江诀抿着下颚听了良久,末了挥了挥手:“朕明白了。” ※※※※※※※※※※※※ 项欣素进帐来时,苏沫正负手望着天边一轮月牙发怔。 项欣素盯着他的背影望了许久,末了轻声问:“你是否有话问我?” 苏沫回过头来,掩去一身的寥落,又成了那个唯舞独尊的帝王,眸光凌厉:“那件事,你都知道了。” 他语气肯定,项欣素动了动唇,正要解释,苏沫伸出两指止住她,沉声道:“朕不想与你啰嗦太多。只提醒你一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己掂量清楚。下去吧。” 第65页 项欣素不应,呆呆望着他,许久后才低声问:“你迟迟未攻城,可是……为了他?” “……” “真是这样。” “朕说什么你就信?” “我信。” 苏沫略一愣,揉眉想了想,道:“倘若朕说不是呢?你也信?” “弁先生说,你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至情至性之人? 苏沫放声大笑,笑完脸色一肃,冷声道:“你太高估朕了。” 项欣素不为所动,喃喃道:“高估低估,其实都不是我说了算,全看你的心。三日前本是攻城良机,只不过——” 苏沫一挥手止住她的话,冷笑:“你道朕会为了一人,妨碍我西平前进之路?你啊,到底还是天真了些。” 他一举手将杯中的西凤印尽,冷冷道:“朕要的,从来都不是一时之乐。忍字心头刃,你如何能懂?下去吧。” 项欣素盯着那抹明黄的背影瞧了良久,抿了抿唇,小声道:“如今强强对峙,谁都无法占得上风。或许,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你?” 苏沫微微一愕。 项欣素幽幽道:“娶一位丹丰公主,多少能让此次的出师名正言顺些。我皇族虽已没落,但到底还是正统之身。你以为呢?” “你甘愿跟随朕?” 项欣素苦涩一笑:“你不是我,怎知我甘不甘愿?” 苏沫盯着她望了许久,末了收回视线,朝她招了招手。 项欣素慢慢走上前去,终是被一把搂进怀里,下巴被抬起来,然后就望进了那双如秋水般的浓眸之中。 苏沫望着他,眼中有些许的迷惑神色,神色悠远:“你还真是无畏无惧,像足了他。” 项欣素见他神色怅惘,只觉得整颗心如同放在火中煎熬一般。 那个人何德何能,缘何会让他上心至此? 第六十二章 孩子的名字定下来,姓江名若晖,取黎明将至之意。 李然对此自然没什么异议,江诀却是缠着他问了又问,直将李然问得全无耐性,斥道:“难道你能让她跟我姓?” 江诀没皮没脸地笑:“朕倒不在乎这些,只不过孩子一旦从了你的姓,势必会惹来怀疑和落人把柄,朕不想让你担这样的风险。” 后宫是非地,纵使能挡住露骨的攻击,又如何能提防背后的每一支冷箭? 一想起这些,李然就觉得万分头痛。 他揉了揉眉,懒懒道:“回去后我谁也不见,别让她们惹我。” 江诀失笑,伏身撑在他身侧盯着他瞧,双目曜曜,目色如波:“这是在嫉妒了?嗯?” 李然双眼一闭,施施然问:“那又怎么样?” 他神色傲然,如今有了孩子,又平添几分别样味道。 江诀目中柔波荡漾,慢慢低下头去,啄了啄他如冰月般的侧脸,柔声恳求:“你说什么朕都答应,只盼你回去后别因为心中不痛快就将朕拒之门外。如今正值寒冬,倘若在殿外站上一宿,势必会冻成雪人的。” “这提议有点意思。” “朕与你说笑,你还当真了?这话当着朕的面说就行,千万别教坏了咱们孩子。” “滚、咳、咳……” 李然气急,不轻不重地咳了咳。 江诀蓦地一凛,正欲喊人,恰逢李远山扛着药箱在外间禀报,说来看诊,江诀立马宣他进来。 诊断的结果倒也平常,然后像寻常那样针灸用药,又嘱咐李然好生静养,不可烦心。 李然就像往常那样淡淡应了,瞧神色似乎也并不十分上心。 待诊断完毕,江诀将李远山唤至一旁,皱眉问:“朕发觉你一直在用孔雀糙,这可是一味延年益寿的药材,为何?” 李远山掩在袖中的双手一抖,面上有明显惊愕的神色:“陛下……如何得知?” “朕从小跟随邑人学艺,你不是不知道,他精通岐黄之道!”江诀目中明明灭灭,“你知道欺骗朕的下场!李远山!” 李远山急忙跪下,一叩首到地,诺诺道:“殿下此前频遭波折,诞小殿下时又耗尽了心血。臣先前一直在翻查医书,寻遍古籍后方知道……” 江诀目色一抖:“查到什么?” “臣……不敢说。” “说!” “臣……” “这是口谕!” 李远山抬眸往上觑一眼,小声道:“医书有载,凡凤凰身者,命数……皆不长。依臣拙见,陛下往后不可再让殿下……否则……只怕纵有仙方妙丹,亦难保殿下平安。” “胡说!” 江诀一拳捶在廊柱上,目中有幽深的暗火。 李云山浑身一凛,面色骇然,也不敢接话。 长久的静默后,但闻那位天子幽幽道:“朕这几日陪在他身边,直觉他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你行医数十载,见过疑难杂症无数,必定有方子保他安虞的,对不对?” 李远山诺诺俯首:“臣,定当竭尽所能。” “不是竭尽所能,势必要药到病除,不留一丝隐患!” 李远山暗自嘆了口气,神色为难:“陛下,殿下此回能平安遂顺,皆是拜从前的好底子所赐。经此一遭,身子已亏了七分,若想恢復到从前那般,只怕没有一年半载不能见效。” 他不无怜悯地觑了眼那位天子,垂首继续说:“臣原本不敢据实禀圣,然而医学之道,最首要的便是防微杜渐,臣虽非此间奇才,亦无妙手回春之手,却总算还有数十载的经验,倘若殿下能照医嘱好生静养,臣必定以性命担保殿下五十载内安然无恙。臣前次之所以说,殿下不宜长途奔波,也正是这个缘故。” 五十载? 江诀负在身后的手止不住滚滚颤抖,眼中有咬牙切齿的迁怒:“混帐!为何不早说!” 李远山又一叩首:“天命之说也绝非一成不变,臣之所以没有一早禀圣,一来是不想让陛下忧心,二来,此事也确实急不得。药食滋补,十年八载,长此以往,必定能有所见效,且殿下的身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补得回来的。” 江诀不语,只冷脸盯着他瞧,目光噬人:“你要记住,朕要的并非竭尽所能,也不是半百岁月,是长命百岁,是他的一世无虞!这是口谕!做不到这一点,就不是告老还乡这么简单了,明白吗?” “臣……遵旨。” 李远山再一叩首,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的忐忑。 ※※※ 江诀回来时,神色已经平静如常。 李然正在喝汤,瞧脸色并没无异样。 煲的是黄芪桂圆羊肉汤,放足了原料,去了羊肉味,味道香醇,有防治盗汗之效。 李然这几晚睡得并不好,胃口欠佳,今日竟然破天荒喝了一碗,江诀看在眼里,只觉得目中刺痛。 他走上前去,从嬷嬷手中接过汤碗,舀了勺羊肉送过去:“来。” “你很闲?” “有什么话吃完再问,凉了不好。” 江诀神色正经,甚至堪称严肃,李然失笑之余,终是喝完了他送过来的糖水,盯着他瞧了半晌,道:“出了什么事?” 江诀摇头:“无事。快躺下,切莫着凉了。” 李然纳闷了,江诀见他不信,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你如今什么都不必管,一切有朕在呢。” 江诀边说边扶李然躺下,又体贴地替他掖了掖被角,低声道:“你若不喜欢闲杂人等烦着,朕就严禁任何人进出你的凤宫,可好?” “随便。” “放心,有朕在,没人敢说三道四。” “行了,我好得很,别瞎操心。” “朕如何是瞎操心?朕是怕……” “怕什么?” “无事。你无须知道。只须好好休息,按时服药,遵照遗嘱,什么都不必操心。” 李然见他不想多说,也没追问,不消一会就睡了过去。 ※※※ 丁顺小心谨慎地进来,凑到江诀耳边低语一二,江诀眸光一冷,将李然的双手掩进被里,招了招手示意丁顺出去再说。 到了外间,江诀沉声问:“怎么捉到的?” “曲将军设的套,那人就露了马脚。” “谁?” “金科状元——秦农监秦义。” “居然是他!” 江诀目中有冷冽的寒意,尽数凝结成一层冰凌,将所有的感情掩在眸底,冷声问:“就是他烧了临阳的粮糙,放消息给西平,半路设伏,差点断送了——原来,竟是他!” 他一字字咬牙切齿地念来,丁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小声回了句是,片刻后问:“厉元帅差奴才来,就是想听听陛下的意思。” 江诀凤目一眯,轻轻念了四个字:“五马分尸!” 此言一出,直吓得丁顺打了个冷战,陪着小心应了声是,匆匆告退而去。 第六十三章 曲烈进来时,江诀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似乎早有预料他会出现。曲烈神色淡漠依旧,正色道:“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陛下?” “朕知道你想问什么。此事朕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曲烈不应,垂眸迳自道:“臣只想问,究竟我北烨前程在陛下心中,有何等分量?” 江诀微眯凤目:“想说什么就直说,朕不想猜也懒得猜。” 曲烈颔首,正色道:“为我统一大业,牺牲所有亦在所不惜,这话您十六年前跟臣说过,臣时刻不忘。今日只想问陛下,是否还记得当日所言?” 江诀盯着他看了片刻,点头。 曲烈神色稍霁,道:“那么陛下应该明白,比起杀了秦义,留下此人将计就计为我所用,显然大有裨益。” 江诀冷哼,不以为意,曲烈继续说:“此人既然是西平jian细,势必能从他口中探得一些西平内幕,而他既然能蛰伏至今,也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人才?哼!差点害得朕家破人亡!的确是个人才!” 曲烈脸上露出个瞭然的神色,淡淡道:“原来陛下介意的,还是他让殿下遭埋伏中冷箭一事。” 第66页 江诀冷哼:“一切皆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这一声冷到骨子里,曲烈不禁怔然,继而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名君圣主之说,臣自然不屑,可世人却不尽然,今日这五马分尸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不知会引起怎样的喧嚣,还望陛下三思。” 他一拜后转身离去,眉眼微皱。 江诀待他一向纵容,有别于常人,此次竟然不肯退让,多少让他始料不及。 方走到门口,只见江诀闭目,压下心头所有不甘,沉声道:“回来!”然后咬了咬牙,一字一句硬生生道,“人,朕先交给你,问不出所以然来,还是一个死字。况且,朕如何能让他死得如此轻松?” 曲烈一听,终是暗暗舒了口气,领命而去。 江诀负手站着,望着辽阔的天际沉沉嘆了口气。 为达目的,牺牲所有亦在所不惜,这是何等的豪言壮语? 然而,年少时的豪言壮语,到如今看来,竟都成了一纸荒唐言。 哪里还能“牺牲所有亦在所不惜”呢? ※※※ 五日后,北烨从杏林城撤军。 苏沫收到消息时,足有片刻的呆愣。 恭槐安候在一旁,分明看到他们天子背负在身后的双手微微一震。 他暗自嘆了口气,低声道:“陛下,切莫伤怀,以龙体为重。” 苏沫冷笑:“伤心?朕为何要伤心?北烨既已撤军,朕不知有多高兴。” 他将手中暗报一烧而尽,冷声道:“传阎崇武。” 阎崇武很快就进帐来了,见了苏沫屈膝行了一礼,道:“陛下找臣来,可是有要事?” 苏沫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道:“北烨已撤军,接下来该怎么做,你明白了?” 阎崇武眸中有惊讶的神色一闪而逝,继而一喜,道:“末将在此预祝陛下得偿所愿。” 苏沫朗笑,笑容却没有到眼底,挥了挥手,示意他快快去办。 恰逢项欣素从帐外进来,与阎崇武擦身而过,见了阎崇武面目振奋的神色,不禁纳闷:“是有什么喜事么?” 苏沫不答,只淡淡问:“那日你与朕说过的话,是否还算数?” 项欣素微微一愕,点了点头。 苏沫目色一闪,盯着手中的龙纹白玉扳指瞧了许久,道:“那就这么办吧。” “什么?” 项欣素满脸纳闷,苏沫喊了声恭槐安,恭槐安躬身上前,苏沫淡淡道:“传旨回去,就说朕已封了二公主正一品妃位,赐号贤妃,居永惠宫。” “遵旨。” 恭槐安叩首领旨,沖项欣素开怀一笑,道:“奴才恭贺娘娘封四妃之位。” 项欣素犹在梦里,怔怔望着苏沫出神。 苏沫盯着地上那堆被烧成灰烬的暗报出了会神,头也不抬地问:“看着朕做什么?不高兴?” “为什么?” “为什么?” “你那日明明不愿——为何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片刻后,苏沫抬起头来,眯起桃花眼盯着她灿烂一笑,一字一句道:“因为北烨已撤兵,丹丰即将成为朕的囊中物。” 项欣素不由一愣:“你是说——” “不信?朕可以带你去瞧瞧。” 项欣素目中闪过一丝吃惊之色,一脸惊诧地问:“你不担心?” “担心?胜利在即,朕有什么可担心?” 苏沫笑,甚至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项欣素盯着他瞧了会,目中有清明并怜悯的神色:“倘若我是你,此刻必定心急如焚。” 她方说完,苏沫就背过身去再没看她一眼,片刻后冷声道:“你知道什么?” 项欣素走上前两步,盯着他的背影望了须臾,幽幽道:“那日我与弁先生说话时,分明有人在外偷听,之后听说你责罚了柳公子,又听说那人遭了埋伏。不必深想,只须将这事前前后后一串,便能猜个明白。” 苏沫久久不应,良久后感慨道:“你很聪明。可惜了。” “听说,那一箭正中他心口,不知……” 苏沫负在身后的手一颤,冷声道:“他的事你就不必操心。” “你呢?能放得下吗?” 她方问完,苏沫就朗声笑开了,似乎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他转过身来,直直盯着她,神色诡异:“唯有强者可以站在朕身边,我……朕相信,他不会轻易丧命。也相信总有一日,他会回到朕身边。” 项欣素苦笑,明知答案如此,却总是忍不住去探求,如此伤人伤己。 苏沫也不看她,幽幽说:“你可知道自己哪里最像他?” “不知道。” “你眼睛里的神采最像他,都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傲。不同的是,你是傲气,他却有傲骨。他即使手脚无力躺在朕怀里,没有半句怨言,也能让朕无可奈何,不忍动他半分。其实我很清楚,他会提防所有人,包括朕,也不忘探听对手虚实,像一只狐狸,狡猾之极。” 苏沫神色怅惘,项欣素无言以对。 或许情人眼里出西施,从来都是有道理的。 偏偏那个男人,也确实有着让男男女女着迷的魅惑。 像开在山巅的一朵雪莲,不容人染指,却无端惹人慾望,总想据为已有。 她转开脸去,不愿开到苏沫眼中炙热的神色,道:“他既然如此防备你,你为何还对他如此……” 话未说完,苏沫脸上就再次见了笑,神色温柔亦不乏怅然,低声喟嘆:“当年若应了他的提议,或许今日就全然不一样了。” 可惜,世上本没有后悔药。 第六十四章 三日后,丹丰与西平永结同好的消息在十一国传了开来。 李然听江诀提起此事,不禁诧异:“丹丰公主?怎么从没听过有这号人物?” 江诀不屑地撇了撇嘴:“不过是个由头,项启在他手中倒是真的。” 李然摇了摇头:“我看没这么简单,苏沫那个人一向精打细算,不可能没别的目的。” “管他做什么?你只要想着朕和孩子就好。” 江诀低下头,拨了拨他颈间的长髮,神色郁郁,“何况你这样夸赞旁人,就不怕惹朕嫉妒?” “夸赞?” 李然揉了揉眉,有些哭笑不得,“你觉得我在夸他?服了你了。” 江诀不无委屈地将头埋进他颈窝里,道:“夸赞也好贬损也罢。总之,朕不想从你口中听到旁人的名字。” 尤其是西平尹谦。 李然懒得理他,凝神思索片刻,正色道:“听说你捉到那jian细了?” “嗯?” “别装,我都知道。” 江诀瞧他神色不像有假,觑了眼垂首站着的丁顺,眸光凌厉。 李然抱拳假意一咳,摆手示意丁顺下去。 丁顺得了恩赦,哪里还愿意多待,屈膝打了个千,兔似地熘了。 江诀在一旁瞧着,只觉得无奈,皱眉道:“朕早说过,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你都无须理会,好好静养,就等于安朕的心了。” “行了,啰嗦!秦义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江诀沉默,沉吟片刻后道:“但凡被捉到的jian细,都逃不过一个死字。朕已将他交予曲烈问话,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下场只会更惨。” 他目色深沉,似乎早下定了决心,李然凝眸深思片刻,抬眸直直望过去,道:“非得这样?” “你想朕放了他?” 李然摇头:“也不是。那小子有点才华,不如留他一条命,以后再碰上定城那样棘手的问题,多少能派些用场。” 江诀不应,瞧神色似乎并不贊同。 李然盯着他看了片刻,没再多说,靠回榻上,阖眼懒懒道:“他既然是金科状元,有多少能耐,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是人才就别浪费。他虽然是jian细,可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再考虑考虑吧。” 江诀沉吟良久,终是妥协:“容朕好好想想。” 老嬷嬷抱着孩子进来,见他二人正相对沉默,也不晓得究竟出了什么事,正犹豫着要不要进。 江诀眼尖,从门fèng里见到明黄襁褓的一角,朝外头喊:“把孩子抱进来。” 孩子正醒着,因奶水足,只半个月的功夫,已长得有模有样。 江诀从老嬷嬷手中接过孩子,不禁诧异:“竟重了这许多?” 老嬷嬷掩嘴咯咯一笑,喜滋滋道:“得陛下护佑,咱们的小殿下如何能不受福泽呢?” 江诀听得眉眼含笑,连连点头,然后抱着孩子凑近李然,低声调笑:“不知逸儿知道他种的不是弟弟而是妹妹,会作何感想?” 李然面上一红,本想给他一记,可碍着一个粉嫩的小傢伙到底不好下手,伸出一半的手又硬生生地缩了回去。 江诀顺势将孩子放进他怀里,轻声道:“抱抱看,重了许多。” 李然对孩子轻重自然没什么概念。 事实上,从孩子出生到现在,他还真没抱过。 江诀见他姿势僵硬,不觉失笑:“孩子如今还小,骨骼未长全,很是脆弱,小心托着她的脖子与腰即可。” 李然照着他的指示抱了一小会,终是觉得无趣,将孩子塞回江诀怀里,淡淡道:“我累了。给嬷嬷吧。” 江诀见他眉眼间的确有疲倦神色,暗自一凛,立马将孩子交给嬷嬷,作势要扶李然躺下歇息。 不巧,孩子竟放声哭了起来。 这一哭就没了尾,哭得小脸通红也不肯停歇,使尽了吃奶的力气。 奇怪的是,明明刚吃饱也没尿湿,急得老嬷嬷不知如何是好。 江诀自然也着急,但孩子还未出月,本就是容易哭闹地时候,着急也是无用。 他不无担心地看了眼李然,见李然正阖眼假寐,似乎被吵得有些不耐烦了,正欲让老嬷嬷将孩子抱出去,却见李然微微睁开眼,朝老嬷嬷招了招手,道:“抱过来看看。” 孩子一到他手边,哭声就渐渐小了,看得江诀暗暗咋舌,哭笑不得:“这才多大,就懂得认人了?” 李然盯着孩子瞧了会,深感惊奇。 更令人吃惊的是,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孩子竟睁着无墨圆丸般的眼睛望着李然笑了开来。 第67页 李然抚了抚额,非常无奈:“这才几天,她就能看见了?” 江诀闷笑:“纵使看不见,你身上的气味她总是认得的。” 李然皱了皱眉,似乎对他这个说法非常不喜欢,江诀笑着拉着他的手覆在孩子襁褓上,柔声道:“既然孩子如此粘你,让她睡你身旁,可好?” “不行。我睡着了翻身会压到她。” 江诀轻笑:“朕在一旁看着,如何能出岔子。” 他边说拿起锦被给“二人”盖上,神色温柔,目色如波,好不体贴,老嬷嬷在一旁看着,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 李然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马车内,孩子不在身边。 江诀正捏着一张信纸在看,见他醒了,暖暖一笑:“醒了?饿不饿?” “还好。”李然摇头,江诀探身过去,似乎是想给他塞了个软枕。 因为睡姿不佳的缘故,这一觉睡醒后,亵衣领口的三颗琵琶扣不知怎么就开了,露出好一片春光。 江诀这一探过去,正好迎上那一片春光,不禁目色一深,喉头一紧。 李然却全然不知,见他姿势僵硬,道:“怎么了?” “无事。” 或许是有了孩子的缘故,那股子奶香味竟有了种经久不散的味道,无端惹人遐想。 江诀将软枕塞在他身后,轻声感嘆:“好香。” 边说边伸出拇指在李然颈窝的动脉处摩挲,目光潋滟。 李然心头一跳,撇开脸,江诀闷笑着跟着侧了脸,啄了啄他的唇,轻声道:“不知道是孩子将奶香传给了你,还是你身上自有……” “闭嘴!” 李然伸手一推,江诀竟也乖觉,笑着直起身子,顺道理了理他散乱的长髮,神色亲昵有别于往日,甚至隐约有些不管不顾的放纵。 一瞧他这神色,李然就隐隐觉得不妙,垂眸一扫,正好扫到信纸上的两个字:选秀。 原来是这么回事。 第六十五章 岳均衡看完手中暗报,凝眸出了会神,将暗报递给一旁站着的叶文志,沉声道:“会宁那边还剩多少人马?” “五万不足。” “竟然屠了朕近半数人马?”岳均衡冷笑,“看来是朕小觑了他季睢清。” 叶文志捻着鬍鬚想了想,道:“北烨江诀精于谋算,此次若非他从中作梗,会宁必定已是我囊中之物,更甚者,连北烨都不得倖免。可惜无法一击即中,只怕会永成后患。” 岳均衡负手盯着那幅十一国地图看,然后在会宁的位置上点了点,目中有幽暗的光芒:“想不到毁朕棋局者,竟然是他小小会宁。” 叶文志嘆了口气:“如今牵一髮则动全身,陛下当早下决断。” “你道该如何?” “依臣之见,还是暂且撤军为上。丹丰地处西平边境,且两国如今已修下交好盟约,我国若贸然进攻吞併,势必会惹来各国反扑,到那时只怕会得不偿失,都城不保。” “都城不保?你太杞人忧天了,叶相。” 叶文志摇头,娓娓道来:“并非臣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会宁一旦生变,势必会给我边城带了隐患。陛下,撤军只是权宜之计。西平虽吞下丹丰,但人人皆知,就丹丰位置而言,此地并非兵家久居之地。只宜快攻,不宜久守。西平吃下这块必争之地,也得有福消受才是。” 他神色笃定,岳均衡的眼神在会宁和丹丰之间扫了几个来回,末了嘆一口气,沉声道:“朕倒要看看,他尹谦有无这个福分。” 叶文志听他如此说来,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岳均衡皱眉想了半晌,头也不回地问:“朕总觉得事有蹊跷。北烨本不该轻易撤军。” 叶文志尴尬地咳了咳:“臣听得一些传言,不知是真是假。” “说。” “据闻南琉璃然身受重伤,已久不见人,而北烨却新添了一名皇子。”叶文志抬眸望一眼岳均衡,道,“那孩子是在军中添的。” “哪来的消息?”岳均衡挑了挑眉,显然不信。 叶文志捋了捋花白鬍子,继续说:“西平走漏的风声,属实与否还无从查证。只不过,臣倒是听说过一个山野传说。” “山野传说?” 叶文志呵呵一笑:“正是。山野杂谈中曾有记载,凤凰身者,形为阳,兼阴神,可阴可阳,乃上古殷族血脉;流传至今,鲜有见者。殷族男子,婚配相交,得孕朱胎,为神赐也。” 岳均衡长久静默,末了沉声道:“此事太过荒唐,不足为信。” 叶文志不置可否,微笑:“臣倒觉得有几分可信。如今,北烨继大统者仅一人,倘若果然是那南琉璃然所出,形势倒越发耐人寻味了。” 岳均衡不应,瞧神色似乎是听进去了三分。 ※※※ 江诀似乎并不知道李然已看到了信中内容,只盯着他细瞧,末了轻笑:“要朕替你扣上吗?” 李然低头一看,不觉尴尬。扣好扣子,信已经没了踪影。江诀不提,他也懒得问。 一路晕晕沉沉,终于在二十日后到了罗城。 东城门外,鸦雀无声。 迎接天子回朝的仪仗迎风飞扬,一派宝相庄严之态。 所有人都垂首站立,保持绝对的静默。 圣驾近东城门时,文武百官三唿万岁的声浪便一声高过一声传了来,管道两旁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李然隔着帘帐往外扫了眼,隐约觉得这声势太过浩大,不像殷尘的作风,心有纳闷的同时,也存了一两分心思。 进了宫,方到凤宫的拐角处,一孩童着深紫锦袍束金冠往车驾的方向急急奔来。 隔着数十步的距离,李然已认出了那孩子,撩开帘帐作势要往下跳,然后就被江诀一脸惊骇地拦了下来。 不消一会,江逸就被带了上来,见了李然不哭也不闹,只双眼通红望着而他,神色倔强。 李然一伸手将小傢伙搂进怀里,面带动容之色:“傻小子,想哭就哭,我不会笑话你。” 江逸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颈窝里,摇了摇头:“逸儿不哭。爸爸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逸儿是男子汉,不能哭。” 李然失笑之余,没来由觉得心头一酸,揉了揉小傢伙的脑袋,眼中有难得一见的温柔色泽:“果然懂事不少,值得嘉奖。” 江逸一本正经地摇头:“爸爸,我不要嘉奖。” “哦?那你要什么?” 江逸盯着他瞧了片刻,就在李然越发不解之际,吧唧一下亲上他的脸,一脸满足:“我只要爸爸。” 李然朗笑,一把将江逸举起来,笑着亲了亲小傢伙的俊脸:“还是个长不大的傻小子。” 江逸被逗得咯咯笑,江诀看不过去,劝道:“小然,你还没大好,别乱来。” “知道知道。我有分寸。” “真有分寸才好。” 江诀深深无奈,但瞧他二人闹腾的架势,也明白所谓的“我有分寸”是有待商榷的。 下了御辇,李然正抱着江逸往里走,冷不妨从身后传来一声婴孩的啼哭。 江逸又惊又奇:“爸爸,谁在哭?” 李然尴尬地揉了揉眉,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答,倒是江诀轻轻一笑,道:“待会儿你爸爸会告诉你。” 江逸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乌墨圆丸般的大眼睛却不离尚在襁褓中的江若晖。 进了殿,江逸指了指老嬷嬷手中那个明黄襁褓,一脸好奇地问:“爸爸,他是谁?” 李然抚了抚额,正斟酌着该如何解释,才能既不让自己尴尬又让小傢伙明白,还未来得及开口,三个丫头就一股脑喜滋滋地拥住了老嬷嬷,神色兴奋。 “咱们的二殿下可真是乖巧呢。” “殿下必定吃了许多苦头。” “好在有惊无险,二殿下长得甚好,果真得了佛祖庇佑,不枉费那六百六十六炷香火。” “小六呢?这都好一会儿了,为何连他的人影也没见着?” “那厮必定又在偷懒!” “哼!说什么不离殿下半步,绝不让殿下少一根头髮!看我待会儿不撕烂他的嘴!” 她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老嬷嬷频频使眼色却已是晚了。 第六十六章 李然抚在江逸头上的手一僵,继而苦涩一笑。 那三人这才意识到气氛有异,忙住嘴不敢多言,神色怯怯。 李然看不过,故作无事地摆了摆手,道:“那小子没食言,他的确……” 他说了一半,再没能说下去。 那三人一贯聪明伶俐,瞧神色已看出了李然神色有异,立马上前来好言安慰,没说两三句,自个儿倒是先红了眼眶。 李然嘆一口气,道:“都别哭了,是我对不起他,连累他。” “殿下别这么说,是奴婢没记性,忘了替他也烧一炷香。” 琉璃挨着巧馨依依地哭,独有月华一人直挺挺站着,双眼通红,她一贯比那两个丫头坚强,见李然神色黯然,柔声道:“小六子在天有灵,知晓殿下与二殿下平安无事,必定会欣慰的。殿下不必自责。” 李然有片刻的怔然,终是点了点头。 江逸看了看那三个丫头,然后回头来看李然,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竟十分懂事地伸手摸了摸李然的眉眼,奶声奶气地说:“爸爸不哭。” 他方说完,众人皆愣,想来并未料到一个五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然伸手揉了揉小傢伙毛茸茸的小脑袋,目色动容,继而抬头问那三个丫头:“过段时间,我会带小六的骨灰回南琉,你们想不想跟?” 他方问完,琉璃和巧馨齐声问了开来。 “殿下,真的吗?” “殿下,可以吗?” 到底是月华镇定,从容道:“殿下方从前线回来,又经长途奔波,小六子的事不妨等您身子好些再办。依奴婢看,不妨先为他设个牌位。” “也好,能做的只有这些而已。” 小六子的身后事就交给了月华全权处理,因着只是个贴身内侍,不宜大肆操办。 江诀本想破格封他个二等公侯,却是李然摇了摇头,道:“死了就没了,哪里还计较那些虚的?不用麻烦。” 第68页 “纵使如此,死后许他份哀荣,总能增添些体面。” 李然不应,坚持道:“我已经答应了要送他回南琉,那儿是他家,也是他最想要的。” 江诀见他神色郁郁,伸手将他搂进怀里,轻声道:“你呢?是不是也会时常想家?” 李然长久不语,末了低声道:“偶尔。上次昏过去的时候,好像看到我妈了。” 江诀目色一晃:“是否呆在朕身边,会让你觉得不幸福?” 他二人方沐浴完,天巧香的香味在鼻端经久不散。 江诀望着怀里这人,目色潋滟如三春时分御园的那一池碧波柔水。 李然深深望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没。别瞎想。” 江诀眸中一动,一伸手将李然搂过来,轻声问:“药用了吗?” 那药粉名为雪蟾生肌粉,取益母糙、雪蟾、麝香、海螵蛸、天花粉碾磨而成,是疗伤上品,歷朝歷代以来都是北烨宫廷秘方。 这一剂药粉每隔两个时辰就要更换一次,江诀日日都会问上数遍。 如今夜色昏暗,殿中沉香缭绕,闻着彼此身上天巧香的味道,如何能不情动。 江诀将手伸进薄被里,沿着李然的腰臀摸到他束服的腰带,轻轻一拉。 李然只觉得亵衣一松,亵衣从肩头滑落,丝柔润滑的锦被就直接贴到了身上,现出一个惹人遐想的清晰身影。 江诀唿吸一窒,低头吻了吻他的脖颈,然后沿着脖颈向下,在肩胛处那片新生的肌肤上流连片刻后,一口含住他挺立的红珠,以舌逗弄,还不忘挑衅地挑眉向上望了眼,神色邪魅。 “有了孩子,这儿越发敏感了?嗯?” “住口!” 江诀轻笑,探身上来,含住李然的下巴,轻声道:“朕给你上药?可好?” “不用。我自己——” 那个来字还未说完,唇舌就被江诀含住了。 吻越吻越深,江诀原先只是想要逗弄他一番,到后来已是把持不住,一个翻身让李然躺到他身上,从天蚕丝的月纱帐外取来那雪蟾生肌粉,沾了些往李然身下探去。 李然几乎是本能地拒绝,只可惜他二人紧紧贴着,稍稍一动只怕就会擦枪走火,只得作罢。 江诀似乎吃定了他不会反抗,沿着他的腰臀向下,找到那个幽处,然后轻轻地在那伤处涂抹,边动作边问:“还疼吗?” “还好。” “这里呢?” “差不多。” “这里?” “……” “呵呵。看来这药的确有些用处。” “你有完没完?” “这种事如何能性急?” 李然咬了咬牙,暗忖这傢伙他妈的还玩上瘾了,正要发作,冷不防觉得体内进了个异物,原来江诀已经将手指伸了进去。 那个一瞬间,他直觉血沖脑门。 江诀倒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甚至侧脸找到他的视线,几不可闻地问:“这样疼吗?” 李然不应,脸上倒没有痛苦的神色,身下的反应却是骗不了人的。 江诀闷声一笑,指上动作不停,甚至故意在他敏感点上按了按,李然几乎是本能地弹了弹,这样的反应越发取悦了江诀。 “怎的这样敏感?” 他是真的惊奇,兼且还有些兴奋,然后又伸指在李然的敏感点上按了按,这次依旧突如其来,李然没忍住轻哼了声,江诀心头一跳,忍不住含住他的唇舌,喃喃抱怨:“不许勾引朕。” 李然气极,想也未想就给了他一记。 丁顺和王贵垂首候在外间,听到内间的响动,均垂眸望地,全当什么也没听到。 ※※※※※※※※※※ 翌日一早,江逸早早就过来了。 昨晚因着李然劳累,他被嬷嬷带着早早睡了,是以今日格外有精神。 小傢伙过来时,李然正在梳洗,一同用了早膳,江逸不肯去学堂,睁着一双无辜可怜的大眼睛望着他,苦瘪瘪道:“爸爸,我不去学堂,我要跟你在一起。” 李然失笑,拍了拍小傢伙的屁股:“你小子又想逃学?行了,你乖乖去上学,回来我给你好东西。” 江逸撇了撇嘴,全然不为所动,两手扒着他的腿,抬头可怜兮兮地抱怨:“爸爸,是不是有了妹妹,你就不要我了?” 李然哭笑不得,甚至有些摸不着眉目,这小子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多了个妹妹? 他蹲下身将江逸抱起来,捏着他的鼻子问:“这话谁告诉你的?” 江逸转了转眼珠子,道:“儿臣央嬷嬷说的。” 小傢伙嘟了嘟嘴,瞧着有些不开心,李然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正要开口解释,小傢伙的重磅炸弹就来了。 他凑近李然,一脸严肃地说,“母后,我不要妹妹,我要弟弟!” 第六十七章 所谓童言无忌,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李然揉了揉眉,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恰逢老嬷嬷抱着若晖进殿来,朝他象徵性地福了福,笑道:“殿下,二殿下来给您请安。” 李然和江逸齐齐回了头,或许是他二人的神态动作太过相像,老嬷嬷噗哧一笑,道:“咱们的太子殿下跟殿下真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然笑,江逸则盯着襁褓里的若晖瞧,片刻后扒了扒李然的脖子,示意他走近些去瞧。 小傢伙虽然嘴上直嚷着要弟弟,对这个妹妹倒很是好奇。 一个半大的小人儿跟一个牙都没长的小人儿彼此盯着瞧,片刻后,那牙都没长的小人儿居然笑了。 江逸也跟着笑,回头小大人似地得瑟:“爸爸,妹妹喜欢我,她刚刚在朝我笑。” 李然哑然,江逸似乎找到了新玩伴,很是振奋,间或握一握若晖的小手,又或戳戳她的小脸,或做个鬼脸,都能逗得若晖咯咯直笑。 李然干脆任由他二人玩闹,朝头顶上方喊:“出来,江云。我知道你在。” 江云暗自嘆了口气,从暗处潜出来,单膝跪地行了一礼,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吊死鬼模样。 “伤好全了?” “属下无碍,劳烦殿下费心。” 他这人说话做事一向有板有眼,不会多说一个字,更不会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李然略感头痛,揉了揉眉,比了比自己身旁的位置:“坐下再说。” 江云动也不动,俨然一根又臭又硬的木竹,神色严肃:“属下不敢。” “都说什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李然看了眼那根木竹,一脸无奈,“怎么你这傢伙还是一副万年不变的吊死鬼脸?” 江云连眉毛都没有抖,显然对他的奇言怪语早已习以为常,冷冷道:“殿下有何吩咐?”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跟你道声谢。有你在逸儿身边我放心不少。上次害你受了重伤,我很抱歉。” 李然一脸诚挚,江云却依旧木着脸,冷冷道:“保护殿下太子殿下乃属下的本分,殿下无须道谢。” 瞧他这模样,李然唯有暗嘆,这可真是块茅坑里的臭石头啊臭石头。 ※※※ 用完早膳,因江逸铁了心要逃学,李然只得亲自送他去学堂。 虽说江诀膝下唯有一子,学堂里倒也不仅只有江逸一人。 皇室宗亲子侄皆入宫来陪读,用意如何,自然没有谁比江诀更清楚。 李然带着江逸进学堂时,安慕怀一早到了,见了李然不由一喜,躬身行了一礼,温吞道:“殿下,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别来无恙。” 李然笑着点头示意,然后挠了挠江逸的小脑袋:“去跟老师打招唿。” 江逸还在生闷气,瞧样子似乎有些不情不愿。 安慕怀瞭然一笑,道:“殿下不在宫中这数月,太子殿下于学业上一直十分勤勉。臣方才还在纳闷,为何今日久不见人,原来是因为殿下回来,太子殿下便难以心无旁骛了。” 这话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偏偏就戳中了江逸的痛脚。 李然下意识低头去看小傢伙,满以为他会发作,继而撂挑子不干。 孰料,江逸非但没硬着干,居然规规矩矩地朝安慕怀行了个躬身礼,道:“太傅安好。” 这小子居然肯服软? 李然暗自吃惊,垂眸看向安慕怀,一脸的佩服,倒是安慕怀安之若素地受了江逸这一礼。 一干江姓皇室贵胄子侄均是初次见到李然,兼且都是些孩子,无人提点,也不晓得如何行礼。 丁顺在一旁瞧着,正要唱喝,李然伸手止住他,笑着对安慕怀说:“行了。我先走,不打扰你们上课。” 语毕,拍了拍江逸示意他去座位上坐好。 江逸一把拽住他的衣摆,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音量说:“爸爸,记得来接我放学。” “放心,这点事我还不至于忘记。不过你也要记住,听老师的话,不许逃课。” 江逸嘟着嘴点了点头:“儿臣明白。” ※※※ 午膳时分,李然正在歇午觉。 丁顺轻手轻脚地进来,从帘fèng里往里一瞧,见李然正阖眼好睡,也不敢吵他好梦。 正踌躇着,李然就醒了。 他一撑手从榻上起来,见丁顺正局促不安地在外间转悠,扬声问:“什么事?” 丁顺不由一喜,道:“殿下,几位娘娘在外殿恭候,说有要事面禀。不知用不用宣见?” “要事?”李然皱了皱眉,边扣扣子边道,“让她们稍等。” 总这么躲着,也不是回事。 丁顺躬身应下,又以眼神示意在外头听命的宫女去正殿传话,几个快步进来,拿起搭在插屏刻凤紫檀木衣架上的月白色天蚕丝长衫,道:“殿下,让奴才伺候您吧。” 李然摇了摇头,将衣服从他手里拿过来迳自套上,理了理衣袖和领子,道:“有水吗?” 丁顺一听,立马吩咐他的小徒弟去打水。 他那小徒弟充其量也就十四五六,人虽机灵,可到底缺了份老练劲。 丁顺虽说也就二十出头,心眼却是实打实的,且够聪敏,有眼力劲,懂应变,嘴巴也甜。 不消一会儿,洗漱的东西就一件件送了来,还是巧馨亲自捧进来的,见了李然只稍稍福了福,喜滋滋道:“殿下醒了?” 第69页 “醒了。” 巧馨将漱口水递给他,李然接过来漱了漱口,将水杯放在桌上,又拿起丁顺绞好的帕子擦了擦脸,不甚在意地问:“她们什么来的?” 丁顺犹豫一二,小声道:“午时整就来了。” “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丁顺被他一问,面上就露出了为难之色。 李然有些诧异:“怎么?有事瞒着我?” “奴才不敢。只是陛下一早吩咐过,不得殿下传召,任何人不得来凤宫叨扰殿下休养。” 他说得有板有眼,李然了悟地点了点头,道:“规矩是死的。以后有人来找我,你直接叫醒我就行。” 这如何能行? 丁顺垂首望着自个儿的脚面,一千一万个不敢应承。 那头巧馨噗哧一笑,道:“殿下快别为难他啦,您瞧他的头都快贴地咯。” 这丫头仗着自己是李然的贴身之人,只有李然一人在时,说话做事一向没什么顾忌,倒是丁顺被唬得连连发愣。 李然见他如此小心谨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没事。我这人没什么规矩。随便就行。” 丁顺如何敢逆他的话,只得应承下来,心头却直犯嘀咕。 第六十八章 到了正殿一瞧,江诀的那些有品阶的妃子居然都在。 凤椅以下,贤妃岳敏芝居左,为尊位。 自辰妃死后,贤妃便独居四妃之位,地位超凡自然非其她妃嫔可比。 只可惜经此一役,东岳与北烨已形同决裂,岳敏芝夹在二者之间,身份尴尬自不用道说。 王美人虽说不在妃位,却独独占了凤椅右首最高位。 到底她家世丰厚,兼且正三品的美人仅她一人,徐才人还不成气候,江诀没宠幸几回就忘在了一边。 辰妃隆宠之时,也唯有她王朵儿能分一杯羹,可见此女在江诀心中,也曾颇有分量过。 其余一众女子,柔美婉约者有之、清纯秀丽者有之、贤淑端庄者有之、妩媚妖冶者有之,真是天姿国色相辉映。 可惜出挑的就那么一两位,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贤妃今日只穿了件七成新的绣广玉兰淡紫宫装,将她整个人衬托得犹如云蒸胧雾一般,倒是王朵儿一袭俏丽粉嫩宫装颇有些众花开遍我独居放的姿态。 李然只糙糙绾了一束乌髮在后,一件月白天蚕丝锦衣在身。 他一走动,那丝滑的缎面便飘荡开来,柔得似波,滑得似水,整个人似沐浴在御园华清池中的一柄剑荷。 初初绽放,便已穷尽三春芳华。 他一贯鲜少在人前露面,今日众妃嫔破天荒一见,直觉就被比了下去。 再瞧一眼那似冰月般的姣好面容,不由暗自恨得咬牙。 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缘何生成这般? 尽勾人魂魄! 到底是陌生男子,见完礼,面皮浅薄的几位妃嫔已经红着脸低了头。 王朵儿暗自一嗤,朝下首坐着的徐才人使了个眼色。 徐才人咬了咬唇,诺诺道:“嫔妾等这番前来,是有要事与殿下商量。” 李然含唇淡笑,伸指示意她继续往下说,这么个吊儿郎当的手势,竟无端惹得末座几名年轻妃嫔越发羞怯起来。 徐才人见他神色随意,这才大着胆子说:“三年一度的选秀之期将近,陛下出征在外,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宗亲贵胄均认为这回该好好操办一番,如此也能增添我皇家香火,绵延帝裔。” 她这话说得干干巴巴,既无感情,还不流畅,李然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右首安然坐着犹如开屏孔雀似的王朵儿,瞭然一笑,转而望向岳敏芝:“你们是什么意思?” 岳敏芝弯了弯修长脖颈,姿态端庄,毫无破绽:“殿下是后宫之主,臣妾等听候差遣。” 这皮球踢得甚好,倘若他不同意,恐怕不用一两个时辰,男后专权善妒的风言风语便会长了翅膀般吹便罗城的大街小巷,乃是传到万里开外的边城去。 李然深知此人不好应付,瞭然似地点了点头,转而去问王朵儿:“你呢?有什么想法?” 王朵儿娇俏一笑,道:“臣妾与贤妃姐姐一道,自然也听凭殿下吩咐。” 这么一个个问过去,答案均如出一辙。 位份高的都不敢拿主意,没分量没家世的自然不敢多嘴。 李然的视线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含着招牌的二分笑思索片刻,下了决断:“既然是大事,那等我跟江……陛下商量过了再做决定,你们看怎么样?” 如此,众人又与他寒暄了几句,只觉索然无味,这才告退。 待妃嫔们散去,丁顺见李然神色如常,小心道:“殿下无须将她们的话放在心上。陛下必定不会……” 话未说完,就被李然伸手止住了:“不用说了,这事我有数。” 丁顺见他面色如常虽称不上有怒,却也不见得有多高兴,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忐忑,也不晓得他们陛下知晓了今日这事,会如何责怪下来。 ※※※ 江逸下学堂时,李然如期去接他放学。 小傢伙一见了李然就笑开了。似脱缰野马般奔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告状:“爸爸,太傅竟不准我的假,他不守信用!” 李然有些纳闷:“什么假?” “儿臣应得的五日休沐1,太傅却不允!我不要跟着他念书了!爸爸,你让父皇替我换个太傅来教,好不好?” 江逸目露委屈,李然稍稍一想就已转过弯来,瞭然一笑,道:“你们太傅什么时候说可以放假了,我怎么不知道?” 江逸转了转眼珠子,道:“儿臣与太傅早有约定,但凡课业得一上评,太傅便准儿臣一日的假。”他边说边掰着指头算,“爸爸和父皇不在宫中,儿臣日夜苦读,总共得了五回上评,不就应该得到五日休沐么?” 小傢伙如数家珍一般,李然不禁失笑:“你小子倒一点也不谦虚,日夜苦读?真的假的?” 江逸使劲点头,抱着李然的脖子十成十一只无尾熊:“儿臣从不对您撒谎。” “就是说会对别人说谎?” 小傢伙这次倒没有反驳,只一脸无辜地转了转眼珠子,颇有些不以为意。 李然深知这小子精明得很,就没再念叨,捏着江逸的鼻子笑着问:“你想让我去说情?” 江逸灿烂一笑,喜滋滋道:“爸爸,我要五日!” 瞧阵势,仿若那五日假期已是板上钉钉一般。 李然既好笑又好气,伸手拨了拨他毛茸茸的小脑袋,道:“行了,就替你说一回人情,谁让你是我儿子。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江逸乐得直嚷嚷。 可惜,李然这回遇上的是安慕怀。 安慕怀此人虽然不是什么认死理之人,但固执起来却丝毫不输殷尘,说起道理来更是头头是道。 李然出来时,江逸已明显感觉到事有不妙,扒着他的腿眼巴巴地望。 李然不无同情地望他一眼,继而摇了摇头,一想起安慕怀方才那番激情慷慨之词,就觉得头痛万分。 安慕怀是这么跟他说的:太子殿下对殿下有孺慕之情,臣万分理解。 只不过学海无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时松懈,很有可能前功尽弃。 太子殿下有勤勉好学之心,臣深感欣慰,只盼太子能早日养成勤勉之习,如此才能积水成流,积沙成丘,日復一日,他日必成大器。 太过纵儿亦是害儿,希望殿下莫要太过纵容太子,臣斗胆道出真心,殿下莫怪。 李然无言以对,原来安慕怀的大道理,竟能让人如此哑口无言。 江逸神色郁郁,牵着李然的轻晃,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爸爸,儿臣想休沐。” 李然有些为难,揉了揉眉,道:“你们安太傅这个人有点……严肃,这事不太好办。” 江逸嘴一瘪,小脸一垮,道:“那如何是好?” 李然揉了揉小傢伙的脑袋,道:“那你就认真学,他一高兴,或许会点头也说不定。” “儿臣已经很认真在学了。” 这么个还不到桌子高的孩子,搁现在正是含在嘴里宠着溺着的年纪,偏偏因为身份的缘故,从小就被寄予厚望,片刻也懈怠不得。 李然一想到这事就觉得头痛,他伸手将江逸抱起来,笑问:“你们太傅是不是一直都这副样子? 江逸不明白,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李然揉了揉眉,尽量选了个温和的措辞:“他平时也喜欢跟你们讲道理?” 江逸有些惊讶:“爸爸如何知道的?” “刚刚领教了。”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片刻后李然又觉得不该当着孩子的面拆他老师的台,又补了一句,“不过我看他那个人还不算太死板。” 江逸哀嚎:“如此还不算死板?” 李然失笑,捏了捏他粉嫩的俊脸,道:“那是你没见过更死板的。” “哦。那儿臣的假?” “他不肯放人,我也没办法,也许可以让你父皇去说说情。” 江逸直觉就是摇头,扒着李然的脖子小声道:“父皇知道了必定不会应允的,只怕还会怪儿臣,不懂收敛性情,自我放纵。” 这话说得有板有眼,却全然不是一个孩童该有的措辞。 李然疼惜地拍了拍小傢伙的背以示安慰,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也对。你一请就是五天假,回去后哪还有心思读书?” 江逸忙道:“儿臣保证,必定不会如此。” “保证对我没用,不过你这么一提,我倒想到了一个办法。” 第六十九章 李然眼中闪过一轮精湛的光芒。 江逸眼巴巴地望过来,李然继续说,“既然一次请不了五天的假,那干脆变通一下。” “变通?爸爸,逸儿不懂。” 李然笑着挠了挠他的脑袋:“不懂没关系,照我说的去做。” 他凑到小傢伙耳边轻声嘀咕了一番,江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从他怀里下来,奔回学堂去找安慕怀。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小傢伙喜滋滋地回来了,见了李然露齿灿烂一笑:“爸爸,太傅允了儿臣的请示。” “一天?” “嗯!” 第70页 江逸欢快地点头,像只掉进米堆里的小老鼠。 李然笑着将他夹在臂下,边跑边道:“那我明天就陪你玩个够。” ※※※※※※※※※ 江诀进殿来时,江逸正扒着李然在逗他那只鹦鹉,少有的开心模样。 “何事如此开心?” 他边走边问,神色温柔。 李然抬眸扫他一眼,道:“这么晚?” 江诀在他身侧躺下,伸手搂上他的腰:“有些事亟需处理。日间的事朕已经听说了。” 他若有似无地嘆了口气,“那件事你无须理会,不想见她们大可不见。朕已下了旨,闲杂人等不得进凤宫叨扰。” 边说边拿眼锋去扫丁顺,丁顺低眉顺目地垂首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朕吩咐你的都忘了?” 这一声突如其来,语气虽说不上严厉,却无端让人生寒。 丁顺吓得噗通一声跪下,一叩首到地,支支吾吾地也不知道如何为自己开脱,一眼不敢偷看江诀的脸色。 李然伸手拉他起来,侧脸望向江诀:“你吓他也没用,那事我都已经听她们说了。何况那么多人一起过来,不见也不是办法。” 江诀见他神色间似有不快,正要解释,冷不防听到那只白头鹦鹉学舌似地叫唤:“爸爸,爸爸,母后,母后。我想你,我想你。” 江逸惊奇地咦了声,回头喜滋滋地望着李然笑:“爸爸,它会说话。还是学我说话。” 李然笑,挠了挠他的头,神色温柔宠溺。 江诀将这一大一小的神情看在眼里,颇为动容,抚了抚李然腰间长发,讨好道:“听说逸儿嚮慕怀告了一日假?” “你不是很忙?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他神色平平,一副无喜无忧的淡然模样。 江诀就无端觉得心中没底,甚至有些忐忑。 正这时,琉璃抱着若晖进来,朝李然和江诀福了福,道:“陛下、殿下,二殿下醒了,嬷嬷让奴婢抱来给殿下陛下瞧瞧。” 江逸一瞧见若晖,立马撇下他的白头鹦鹉,一脸感兴趣地凑上去瞧。 若晖如今已出月十来日,即将双满月,小脸长得粉嫩饱满,身上还带了一股子奶香味,甚是可爱。 江逸日益喜欢这个妹妹,间或伸手握若晖的小手,间或奶声奶气地与她说话,小大人一般。 “若晖,叫皇兄,皇兄。” 四十几日孩子,牙都还没长,如何会说话? 倒是被她皇兄一逗,就会止不住咯咯笑,一派纯真可爱的姿态。 江逸几乎是爱不释手,回过头来朝李然笑:“母后,若晖在舔儿臣的手指,她饿坏了。呵呵。” 李然笑着探身过去,果然看见那小人儿在咬她哥哥的手指,不觉失笑。 江诀无奈,将江逸抱过来,琉璃转了转眼珠子,将若晖搁李然怀里,道:“殿下,二殿下饿了,奴婢去取奶水。” 这丫头跟人精似的,如何不明白嬷嬷让她抱着他们这位金贵的二殿下进来缓和气氛的用意。 李然待他们几个贴身之人一向亲厚,从不责骂,随意之极。 如今被硬生生塞了这么个“包袱”,虽然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发作。 奶水很快就端来了,用鎏金瓷碗盛着,奶香味浓郁,正是若晖身上的味道。 这奶水还不是普通的母辱,是豹奶,因孩子出生那会并没有辱母在旁,只得捉了一只刚产过崽的母豹来下奶。 若晖一喝就是一个月,回到罗城后想换辱母,小人儿已经会认味了。 琉璃笑着将瓷碗搁在李然手边,顺手把纯金小勺递给他,又给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二殿下戴上围兜,笑道:“殿下来餵吧。” “我?” 李然一脸惊诧,琉璃掩嘴偷笑:“殿下总该学学怎么带二殿下嘛。” 李然有些无措,他只有两只手,托着孩子软绵绵的小身子还嫌不够,哪有多余的手腾出来餵她? 江诀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江逸趴在他腿上,一个劲地嚷嚷:“爸爸,她饿了。快给她餵奶!快!” “行行。别催。” 到底是大姑娘上轿子头一遭,哪有男人天生会给孩子餵奶的道理? 李然几乎是笨拙地拿起金汤匙舀了一勺奶水,慢慢往孩子嘴里送。 孩子一闻到奶香就条件反射似地笑了起来,李然一瞧她那股子欢快劲,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想笑。 他的确笑了,江逸也止不住咯咯笑,整个人紧紧贴着李然,眼神充满对未知事物的好奇:“若晖真是个小馋鬼。呵呵。” “你们半斤八两。” “呵呵,儿臣可不像她这样。小馋鬼。” 第七十章 小傢伙很是得趣,视线片刻也不离开襁褓里那个小人儿,还时不时地问上一两个技术性问题。 李然偶尔应一两声,尽是答非所问,好在有琉璃从旁解释,倒也不至于误导了江逸。 江诀靠在榻上,一手在李然腰间轻抚,眸光从未有过的柔和。 天伦之乐,这些他从未奢望的东西,此时此刻突然活生生地摆在眼前,这样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他凝眸瞧了会,在江逸越发天真烂漫的问话里,忍不住轻笑:“逸儿,父皇还不知道,你竟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 江逸转了转眼珠子,一本正经地问:“父皇,为何皇弟会变成皇妹?逸儿不懂。” 江诀有意无意地在李然腰间摩挲,笑问:“皇妹不好吗?” 江逸摇头,皱了皱小眉毛,有些犯难,然后抬头问江诀:“那我弟弟去了哪里?” 江诀稍稍一愣后就放声朗笑开了,琉璃和丁顺随侍在侧,亦忍不住低头偷笑。 李然倍感尴尬,倒是怀里这个小傢伙一副有奶万事足的模样,甚至还回味似地砸了砸嘴,李然的勺子晚到片刻,她就会手脚乱动着抗议。 江逸见他妹妹不高兴,小大人似地伸手拍了拍她的小手,嘴里还念念有词:“若晖乖。不吵,不吵。”然后抬头催李然,“爸爸,她还饿。” 李然暗自咬了咬牙,身边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帮忙。 他眼尾一扫,扫到身后的江诀,江诀多通透一人,立马讨好地贴上来,轻声问:“怎了?” “护着她,别让她乱动。” 江诀依言照做,伸手护住若晖的小身子,随口问:“怎的如此好动?” 李然挑了挑眉,不应。 江逸拽了拽江诀的袖子,不依不饶:“父皇,我弟弟呢?” 江诀笑着扫了眼李然的小腹,神色暧昧,李然根本不理他。 江逸睁着圆熘熘的大眼睛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越发不解起来。 用完膳,洗了澡,江逸非央着要跟李然睡,躺在被窝里要他讲故事。 李然没辙,只得应了他的要求。 江逸听着听着就有些昏昏欲睡,江诀看完奏摺进来时,见他儿子正窝在生身之人怀里睡得香甜。 终究还是个五岁大的孩子,白日里装得再像个小大人,睡着了依旧还是一副奶娃娃的可爱模样,比之刚出生的若晖不遑多让。 江诀心头一软,刻意放轻脚步往里走。 片刻后,李然只觉得床榻一陷,一个滚烫的身子就贴了上来。 “睡着了?不是央着你讲故事吗?” “玩累了。” 江诀轻笑:“你呢?累不累?朕替你揉揉。” 李然阖眼假寐,似乎并没有理他的意思。 江诀伸手抚上他的腰,轻声问:“还在介意日间那件事?” “很困,睡觉。” 如此再没言语,江诀心中越发忐忑,可碍着江逸在也不好多问,只得睡下。 ※※※ 翌日,李然正在看江逸练剑,冷不防见丁顺领了个人进来。 定睛一看,居然是猴崽子江明。 江明见了李然,也不行礼,只好整以暇地笑,倒是江逸规规矩矩地躬身朝他行了一礼,道了声皇叔安好。 江明笑着将小傢伙举起来转了个圈,朗声笑:“几个月不见,重了不少嘛。” 比之其他人,江逸显然对他还算亲近,举了举手里的小木剑,不无炫耀:“皇叔,瞧瞧我的剑,爸……母后为我刻的。” 江明装模作样地欣赏了一番,放下江逸,朝李然贼贼一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耐性?” 李然只挑了挑眉,伸出两指晃了晃,示意六神无主的丁顺暂且退下。 猴崽子盯着他瞧了良久,末了嘻嘻一笑,在太湖石凳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施施然道:“知道我今日为何来找你吗?” 他一副痞子模样,李然看得不慡,伸手就给了他后脑一记,末了一本正经地说:“别带坏我儿子。有话快说。” 猴崽子气不打一处来,可也知道此人万万不能得罪,只得忍下,伸手拨了拨被弄乱的额前发,潇洒一甩,继而朝李然伸了伸手,道:“茶都没有一杯,就想套我话?” “我让你来了?” “哼!小气之极!” “说不说?” “说就说!”猴崽子理好额发,盯着李然瞧了片刻,嘻嘻一笑,“看来你真不知情。” “你小子废话还真不是普通的多。” “行了,本王大发慈悲告诉你得了。今日一早王林两家联名上了本摺子,皇兄看了气得不行,你猜里头都写了些什么?” “不知道。” “猜猜看。” “懒得猜。” 猴崽子抖着手指指着李然,是真的气不可遏。 江逸在一旁露齿灿笑,一脸天真无辜:“皇叔,您的手在抖,需要逸儿帮您宣太医吗?” 猴崽子暗自咬了咬牙,垂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对李然怒目瞪视。 李然根本不管他,而是朝江逸竖了竖大拇指以示夸赞。 江逸甜甜一笑,继续挥舞他的小木剑,练得有模有样。 猴崽子喝了口茶水定了定神,打算大人不记小人过,托底道:“王姓乃氏族之首,昨日已上奏,恳请皇兄张榜选秀。”他撇了撇嘴,有些不屑,“当然,也顺道参了你一本。” 李然神色不变,不咸不淡地问:“参什么?” 第71页 猴崽子嘿嘿笑:“还能有什么?无非是恃宠而骄、作威后宫、兴风作浪那些老掉牙的东西。” 恃宠而骄?作威后宫?兴风作浪? 李然冷哼,他倒想听听,他这是兴了什么风起了什么浪又作了什么威? 第七十一章 夜色如水,苏沫和衣半躺在榻上慢慢饮酒。 西凤酒香扑鼻,在鼻端萦绕,他有些熏熏然,伸指在窗棂上叩了两下。 叩两下是翻牌子的意思, 恭槐安捧着搁满绿头牌的墨玉托盘进来,屈膝跪下。 苏沫随意翻了张,在火烛下一照,是铃嫔。 “铃嫔?”苏沫不解,微皱着眉,似在从回忆中找寻这个人。 恭槐安低声道:“陛下,是先头里从永安殿出来那一位。” 苏沫垂在榻沿的手蓦地一动:“是她?” 恭槐安点了点头,觑了眼苏沫的神色,赔着小心继续说:“铃嫔娘娘前月里临盆诞下了一位小皇子,只比皇长子晚出生月余,如今已出了月子。贵妃的意思是,到底为皇家添了香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纵使懒惰见她,可二殿下总是要见的。” 苏沫冷哼:“你何时成了贵妃的人?如此尽心替她办事?” 恭槐安立马跪下,小心措辞:“奴才不敢。奴才只是觉得,陛下又添了位皇子,是可喜之事。” 苏沫没有应声,转了转白玉杯中的西凤,勾唇一笑:“传姌妃来。” 这姌妃便是从前的姌美人,生了长皇子后便被晋了从一品的妃位,就她那样的家世出身,能爬到这个位置,也着实不易。 燕姌很快便被带来了,见了苏沫顺势一软倒在了他怀里,越发显得风姿楚楚。 “小姌?” 苏沫轻声唤她,语气温柔。 燕姌越发软下来,哽咽道:“陛下已长久不召见臣妾了。” “你知错么?” “姌儿……姌儿……” 说不到两句,她已低声啜泣起来。 苏沫听到那个“姌”字,果然大有触动,轻声道:“罢了罢了,朕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燕姌依旧啜泣,苏沫终是没辙,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嘆道,“哎……别哭……” 他平日里对后宫嫔妃虽也温柔,却还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低声下气地哄人。 燕姌却暗自恨得咬牙切齿也只得和血吞,伸手在他胸口轻挠,低声道:“陛下不怪罪姌儿了?” “不了。你既已知错,朕就不罚你了。” “陛下……” “怎的还哭?朕都说不怪你了。” “姌儿只是心有感怀,愧对陛下的恩情,也差点着了有心人的道,失了您的信任。所幸孩子还能保住。否则,姌儿再无脸面对陛下。” 她本就生得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如今又刚诞下孩儿,举手投足间平添一抹为人母的婉约,比之从前更具姿容,如今声情并茂地说了一番告饶的话,又一口一个姌儿,苏沫如何还能气她。 苏沫伸手轻抚她的长髮,低声道:“你的顾虑朕明白,孩子能保住就好。那个孩子……咱们的孩子是最有福气的,如何会轻易出事?傻瓜。” “陛下真的不再怪罪姌儿了?” “不了。你辛辛苦苦为朕诞下皇子,这是头等的功劳。朕欢喜还来不及。” “陛下……” 燕姌神色动容,伏在苏沫身上,全然柔顺。 如此一夜温柔。 苏沫一连三日召唤,姌妃一时间成了西平最炙手可热的妃子,连新进宫颇得圣宠的丹丰二公主都被比了下去,更何况那位从不得宠的铃嫔。 ※※※※※※※※※※※※※※※※※※ 猴崽子见李然全然不在意,一脸好奇地问:“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 “别的先不提,你能眼睁睁看着皇兄选秀纳妾?” “纳妾?”李然冷笑,似乎对这个词有着莫名的厌恶。 猴崽子见他终于有了反应,继续说:“氏族皇亲家适龄的女子都已登记在册,生辰八字品性容貌德容颜工一一不缺,要多详细有多详细。库房的画相都能堆成山了。自然,有家世背景的氏族女子画册,早已入了御书房上了御案,连生辰八字都已找相士批过,只等皇兄硃笔一点,雀屏中选咯。” 猴崽子说得眉飞色舞,李然却脸眉毛都没抖,只淡淡望他一眼,道:“你小子不去说书,真是一大损失。” “怎么?心中不快拿我出气?我也就是来提点你一两句,免得你被蒙在鼓里。” 李然撇了撇嘴,道:“那真是多谢了。”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行了,我跟你不太熟,别乱套近乎。” 李然伸手拍开猴崽子探过来的笑脸,朗声朝江逸喊:“逸儿,我们走。” 江逸显然并没有听到他二人的听话,听李然说要走,喜滋滋地奔过来,兴沖沖问:“可以去钓鱼了吗?” “对。去钓鱼。” 结果,鱼没钓到,倒不小心滑了一脚差点掉进华清池里,好在只湿了一只鞋,李然也没放在心上。 ※※※※※※※※※ 如今已是冬末初春之际,乍暖还寒。 回到凤宫已近晚膳时分,江诀还没回来,想来正忙着选秀之事。 李然扛着江逸一同洗了个热水澡,糙糙用完膳就歇下了。 因白日里玩得疲累,一大一小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连江诀何时回来都不知道。 翌日一早醒来,李然朝外头喊:“来人。” 这一声刚出来,他自己先吓到了,怎么会哑成这样? 老嬷嬷耳朵尖,又伺候他多年,一听声音就觉得不对劲,分帘进来,边走边问:“殿下,嗓子怎么了?不舒服么?”边说边探了探李然的额头,这一摸就吃了一惊,立马让李然躺下,掖好被角,朝外头喊,“巧馨,去传李太医!快!” “我没事,就是嗓子有点不舒服。” 李然挣扎着要起来,老嬷嬷也不像平日那般依他,态度坚决得连李然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染了什么恶疾,竟惹得老人家如此紧张。 李远山很快便被拖着进了殿来,见了李然匆匆打了个千,在矮凳上坐下,搭脉诊了片刻,又让李然伸舌瞧了瞧舌苔,神色一肃,道:“殿下如此不爱护自身,倘若陛下怪罪下来,老臣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请殿下看在老臣年事已高的份上,万望保重自身吧。” 听语气已经是在苦苦请求,甚至还从座上起来,作势要叩首。 李然一伸手托住他,道:“感冒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慌什么?” “感冒?” “就是……风寒。对,风寒。” “殿下!” 第七十二章 李远山沉声一喝,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失分寸,躬身行了一礼,语重心长道:“初春时节本就是恶疾肆虐之时,以殿下如今的身子,须珍重再珍重,实在大意不得。” “尤其不可着凉,以防寒气入体,伤了根本。” “倘若殿下不爱惜自身,老夫纵有妙手回春之术,做什么皆是徒劳啊。” 李然虽然对他这番措辞不太感冒,可也明白老头子苦口婆心地说了这么多,全是为他着想,受教地点了点头,道:“好。我会注意,你别担心。” 李远山得他一言,这才释然,却也不敢松懈,用药施针没有半点马虎,唯恐一个不当心,又出点什么纰漏。 待李远山离去,老嬷嬷吩咐巧馨等人关好窗子,只留一扇透气,又放下重重帷幔,以防寒风入室,又将沉香撤去换了苦胆糙。 餵李然喝了药,见李然精神不佳,不禁心有悽然,拍了拍他压在被角下的手,低声劝道:“殿下心中不痛快,老奴如何不明白?可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便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何况是天家后宫?” “殿下如今已居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尊位,切莫因小失大,惹陛下不痛快。咱们虽为皇族出身,可如今到底只是降国属臣,论家世背景,如何能跟那些北烨望族相提并论呢?” “殿下,您听老奴一声劝,别为了选秀的事跟陛下不痛快。您不痛快,陛下心中也必定不痛快。可再如何不快,也不能自怨自艾。老奴冷眼瞧着,陛下心中有殿下,才会如此疼爱二位殿下的。” “说句僭越的话。陛下到底是天子,纵使再如何疼爱殿下,这后宫,总还是要有的。” “殿下从前性子太冷,如今这样,老奴深感欣慰。后位人人想要,天子的宠爱却不大可能一生一世。想要保住这无上的尊位,唯有宠而不骄,贤惠宽和,才是要道。” “老奴乃一届妇人,读书识字断然比不得殿下,可若论后宫生存之道,却还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殿下,咱们如今虽有太子殿下倚傍,但许多事未成定论前,谁也说不得准,俗语说,退一步海阔天空。您可千万要沉住气,来日方长。” 李然暗暗吃惊,老嬷嬷平日里并不多话,偶尔提点一二,也是点到即止。 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字字如珠,句句箴言。 她是以一个过来人,一个在后宫生存了大半辈子过半百年岁老人的身份,传授他生存之道,语重心长,掏心掏肺。 李然扪心自问,如何能不动容? 他将手从锦被下抽出来,紧紧握了握老太太的手,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来。让她们都放心,我有分寸。” 老嬷嬷擦了擦眼角又点了点头,将他的手掩进被中,柔声道:“这才刚出了月没多久,还着了风寒,快别又着凉了。您先歇会儿,老奴去熬些姜汤,驱驱寒热。” 边说边替李然盖好被子,“如今气候变化快,下人们又越发没规矩,可得好好给他们念念经,免得再出什么纰漏。” 李然失笑:“您老出马,必定马到成功。” 老嬷嬷一听,破涕为笑,嗔道:“殿下真是越发爱拿人寻开心了。” 语毕,理了理帷幔,又四下瞧了瞧,这才安心地退了出去,还不忘吩咐在外间候着月华和琉璃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伺候着。 第72页 ※※※ 永慧宫居西平皇城长乐宫的西北角,后院遍植香妃竹,凤尾潇潇,是极幽静之所。 苏沫的御辇到时,项欣素竟然不在前殿,苏沫惊讶之余,得知她去了后院,也不许人通报,迳自沿着抄手迴廊往后院走。 方转过迴廊,在那一天一地的碧海青雾里,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就跃入眼来。 苏沫驻足,盯着那抹身影欣赏,神色温和,隐约还有些缠绵。 项欣素并没注意到他,剑尖一转,直直朝他刺来。 她于剑术上只是个初学者,剑势一出已收不住。 待看清那个明黄的身影,不禁吓得一声惊叫。 苏沫桃花眼一眯,脚下一个挪移避开这一剑,一伸手抄住她的腰,轻声调笑:“青竹疏林惊鸿影,爱妃这是要惊谁的心?嗯?” 项欣素面上早已红透,堪堪脱离他的怀抱站好,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方问完,已意识自己失了分寸,立马低眉顺目地矮身福了福,有板有眼地说,“臣……妾参见陛下。” 苏沫笑容一凝,很快又恢復如常,伸手虚扶她一把,道:“往后无外人在时,还是像从前那样吧。不必顾忌宫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朕还是喜欢桀骜不驯的你。” 当年令万千男女神魂颠倒的樊城一枝花,果然并非浪得虚名。 项欣素面上早已红透,吶吶道:“臣妾不敢。” 苏沫朗笑,以两指托起她的下巴,秋水明眸中有潋滟的波光:“宫里的女子都一个模样,只有与你像从前那样说话才有些意思,这样你还要拒绝朕?” 项欣素抿了抿唇,沉吟片刻后低声问:“你的姌妃不好吗?” 瞧神色听语气,醋意难掩。 苏沫一撩袍角在六角亭的廊椅上坐下,撩眼望着她淡笑:“姌妃?你妒忌她?” “怎会?她不过是……总之,你喜欢与否,又与我何干?” 她神色傲然,眉眼间俨然都是不容亵渎沾染之态。 苏沫目中一晃,不觉动容:“傻丫头,你既喜欢朕,又何必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无端惹人心疼。” 项欣素略一怔,恁是被他一句“无端惹人心疼”勾起了满腔情感,又惊又羞地撇开脸去,道:“你又胡说什么?” 苏沫目中又一动,一伸手将她勾过来坐在自己腿上,以拇指摩挲那羞红的侧脸,低声道:“永慧宫可还住得习惯?” “还好。” “这就好,朕还担心你住不习惯,也是真的心疼你。” “你……不必如此待我,我只是个亡……” “嘘,不用说,朕都明白。” 苏沫目色如波,“朕只希望你能一直像现在这般,朕……我喜欢你的眼睛,这样漂亮,这样骄傲。没有什么可以折损你的傲,朕深信。” 项欣素拽着衣摆的手紧了又紧,末了终是松开衣摆,搂上苏沫的背,低声问:“你是否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第七十三章 “哪里看出朕不顺心?” 苏沫淡笑,笑容并没有到眼底。 项欣素盯着他瞧了片刻,轻声道:“你若真开心,为何脸上在笑,眼中却全无笑意?” 这一声似哀似怨,惆怅暗藏。 苏沫长久无语,让她起来,负手背过身去,望着满苑翠竹发了会怔,末了幽幽道:“倘若朕许你皇后尊位,你是否就会开心?” “不会。” “为何?” “皇后与寻常妃子又有何不同?不过是位份高些名声响些,均是百花中的一朵,深藏宫墙之内,全没有自由。” 她感慨大生,苏沫却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只似有若无地感嘆:“你都能如此想,更何况是他。” 他伸手捡起飘落在亭栏上的一片竹叶,拿在手里把玩,尔后一伸手向前抛去:“如此说来,纵使皇后位份再尊,也没什么可稀罕的,是不是?” 项欣素听他问得奇怪,心有纳闷的同时,依旧点了点头,照实说:“全看在意与否。” 她方说完,苏沫就笑,笑声有些阴冷又有些灼热,令人费解。 项欣素全然看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这答案可真叫人满意。今晚朕留下来陪你,可好?” 如此,二人相安无事地聊了半宿,倒也愉悦。 ※※※※※※※※※※※※ 江诀这几日都是五更起,三更睡,忙得晕头转向,青天白日下根本见不到人影。 今日竟破天荒顶着二月初春的暖阳来了凤宫。 寝殿内静得滴水可闻。 十二重月白帷幔都放了下来,沉香味道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苦涩的药香味。 江诀眉眼紧皱,面上掩饰不住都是担忧。 一伸手拦下正出殿来的老嬷嬷:“如何了?” 老嬷嬷恭敬地福了福,禀道:“李太医说殿下这是受邪气侵体,可能要歇上数日。” “邪气侵体?” 江诀目色一沉,边问边抬脚往里走。 撩开帐幔一看,见李然正阖眼躺在凤床上,盖了两条被子,似乎还嫌不够,整个人都缩着,脸上是一层细密的汗。 他轻手轻脚地在床沿坐下,伸手过去探了探李然的额头,并不觉得如何烫手,越发忐忑起来。 江诀朝丁顺招了招手,丁顺附耳去听了片刻,打了个千匆匆离去。 不消一会儿,李远山就被带了来,见江诀面色不好,赔着小心将病情禀报一番。 江诀低声问:“朕方才探了,额上并没有热度,怎的还冷成这样?” “季节交替之时,最易受邪气侵体。殿下这是低热。” “低热?” “正是。外邪侵袭人体,正邪相争、饮食劳倦、情志郁结、宿食、痰饮、瘀血等久留不去,导致脏腑失调,气血津液亏耗,阴阳失调,可致低热,气、血、阴、阳亏虚亦可致低热。”他想了想,又小心地加了一句,“本症病例之中,一般内伤多于外感。” 江诀听他说得如此玄乎,极不耐烦,道:“挑简单的说。” “是。倘若只是气候变换,应该还不至于让殿下一病不起,且这四十多日来,臣日日为殿下请脉,深知殿□内淤血已尽除,饮食亦正常,也无疲累之相。想来,这热寒应该不是亏虚如此简单。” 江诀急急问:“那是为何?” 李远山老眼一眯,垂首小声道:“陛下,情志郁结,亦可致人低热。” 这一句意味深长,于江诀却是醍醐灌顶。 “那如何是好?” 江诀语气软下许多,李远山越发恭敬道:“臣已开了驱寒的方子,几剂药下去,如无意外,十日内应该会有所好转。” “如无意外?” 江诀眉眼紧皱,李远山偷偷觑他一眼,道:“臣的意思是,殿下这病,还得视心绪而定。倘若心神不宁……总不利于静养。” 江诀深以为然:“朕明白了。” 如此,这才放李远山离去。 李然再次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黏腻,正要喊人送水进来,就被连人带锦被抄了起来。 他睁开还有些朦胧的双眼,见是江诀,就有些惊讶:“怎么这个点过来?” “头疼不疼?” “有点。” “为何病了也不让人通知朕?” “你不是很忙?” 江诀也不跟他理论,径直从老嬷嬷手中接过药碗,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喝了药朕扶你去沐浴。朕今日不走,都陪着你。” 李然直觉就是摇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感冒而已,睡一觉就没事了。” 江诀依旧坚持:“病从小处生,还是小心为上。” 李然揉了揉昏沉沉的头,沉默片刻后,终是开口问:“选秀的事忙完了?” 江诀手一顿,尔后又恢復如常:“不是什么大不了,你不必操心。” 如此,竟也不反驳。 沐浴完,又一同用了膳,江诀果然信守诺言,寸步不离地陪伴。 上灯时分,王贵进殿来,称王林两位侯爷有要事面圣。 北烨氏族,以王林两家为首,曾经为江姓问鼎天子位立下过汗马功劳,位列公侯之班,封一方诸侯。 身份之贵,非寻常人可比。 虽不在朝,却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王朵儿能在后宫独占一席,也正是得了家族荫庇的缘故。 从前小六子在时,曾经将这些事当八卦说给李然听过,李然当时全没在意。 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想起小六子,李然不禁神色一黯。 这神情江诀不曾漏看,全以为他是在为选秀之事不痛快,一时间就有些烦恼。 王林两位公侯显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所谓面圣,八成跟选秀脱不了干系。 李然心知肚明,从江诀手中接过药碗,摆了摆手,道:“去吧。” “朕忙完再来陪你。” “随便。” 这话倒有些像在赌气,江诀越发觉得苦恼,那头王贵又低声提醒:“陛下,两位侯爷已恭候多时了。” 江诀犹豫再犹豫,终是扶李然躺下,给他掖好被角,这才离去。 这一走,就是一晚。 第七十四章 翌日一早,老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殿来,掀开帐子一看,见李然正睁眼盯着绣金丝刻凤的帐顶发怔,暗自一惊,唤道:“殿下?” 李然许久才回过神来,“什么事?” 这一声比之昨日还要沙哑,老嬷嬷不禁一怔,红着眼眶小声道:“殿下切莫伤怀,保重身子要紧。陛下心里总是有您的。” 李然深感她话中有话,也不急着追问,只淡淡一笑,并不是真的在笑,只是扯了扯嘴角:“都是男人,我知道他有难处。” 老嬷嬷矮身蹲下,拍了拍他的手,好生规劝:“天家后宫,不可能仅有一人。老奴什么都不盼,只盼望咱们太子殿下早日长大成人。” 李然长久不语,末了低声问:“是谁?” “殿下……” “说,我没你想的不中用。” 老嬷嬷斟酌再斟酌,终是吶吶道:“听闻……是王美人主动去的承干殿。” 第73页 承干殿乃天子寝宫,李然冷笑,一撑手起来,或许是起势太快,气息一窒,就不轻不重地咳了起来。 如此,倒越发显得寥落。 恰巧江诀下了朝回来,明黄的身影刺得李然几乎有一瞬的钝痛。 待这钝痛渐渐散去,江诀已近在眼前,眼中满满都是心痛。 手一伸,作势要捞李然起来为他顺气。 结果,伸了一半就被挡开了。 “小然?” 李然伸手隔开他的手,神色平静:“我没事,你去忙自己的。” 江诀不疑有他,回头问老嬷嬷:“药呢?” “回陛下,小厨房已经在熬着了。” 江诀点了点头,转而望向李然,继续说:“昨晚——” 李然生生截住他:“行了。我知道,不用解释。” 江诀略一愣,继而苦涩一笑,憔悴难掩。 李然心中虽有不忍,可一想起昨晚,依旧觉得齿冷。 他挥了挥手:“你走吧。” 语毕,见老嬷嬷正一个劲朝他使眼色,终是安捺住心头怒火,以尽量平静的语气说,“我感冒还没好,别传染给你。” 江诀听他如此说来,似是松了口气:“怎会?朕哪儿也不去,这一日都陪你。” “不用了。” “今日不忙。” “我说不用了!” 这一声突如其来,骇得一干人等均低了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江诀若还瞧不出事情棘手,那他可真是白白当了这些许年的帝王。 “小然,朕可以解……” “我不想跟你吵,你不走,我走!” 李然做事向来说一不二,掀开锦被就要走。 江诀大骇,忙道:“好好好,朕走,朕走。” 语毕,使眼色让那一干人去扶,他自己却是半步也不能近身,神色懊恼真是前所未见,王贵在一旁瞧着,也不晓得该如何劝,该劝谁。 ※※※ 十数日后,李然的病终是好了。 江诀连着十多日宿在偏殿,连个近李然身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向他解释缘由。 时间如白驹过隙,飞速流逝,很快就到了仲春。 江诀虽夜夜宿在凤宫,唯有少数几个知情人晓得,帝后二人已分殿而居两月有余,话都说不上半句。 江诀自然想解释,可一来近日政务繁忙,二来连寝殿的门都进不去,纵有一肚子的缘由,也得有机会说出口才行。 连江逸都有所觉察,扒着李然的腿一脸可怜兮兮地问:“爸爸,为何父皇不与我们同寝?” 李然摸了摸他的头,答非所问:“你不想跟着我?” 江逸转了转眼珠子,还是摇了摇头,脆生生地说:“想!逸儿要跟着爸爸。” 李然淡淡一笑:“快睡,明天还要早起。” 他一拉锦被将小傢伙裹进怀里,江逸如何肯乖乖入睡,一会央他讲故事,一会说要躲猫猫。 李然也没法子,只得陪着小傢伙疯闹。 直至三更时分,江诀回来,听到内间的笑闹声,又是欢喜又是苦恼。 在门fèng里瞧了半晌,终是抬脚进了偏殿。 王贵在一旁瞧着,小声问:“陛下,是否要翻——” 江诀冷冷扫他一眼,那一眼凌厉如隆冬冰棱。 王贵又惊又骇,垂首不敢多言。 江诀径直在榻上坐下,专心看摺子,片刻后才阴测测开了口:“别自作主张,没有第三次。” “是。” 王贵忙一叩首到地,额上冷汗连连,深知方才自己已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江诀也不让他起来,只盯着手中奏摺细看,许久后才伸指叩了叩桌子,冷声道:“起吧。” 如此,王贵才敢起身。 ※※※ 翌日一早,待江逸去了学堂,四下无人。 老嬷嬷分帘进来,见李然正靠在榻上出神,暗自嘆了口气,低声道:“殿下这又是何苦?陛下夜夜……如此,终究不是个办法。” 李然不应,老嬷嬷继续说:“再这么僵下去,老奴只怕……” “没什么好怕。该来的总会来,我有打算。” 他神色淡淡,老嬷嬷暗自一惊,拉着他的手道:“老奴还是那句话,退一步海阔天空,咱们好歹还有太子殿下。” “这是我跟他的问题,别把逸儿扯进来。孩子还小,不能让他知道这些。” 老嬷嬷神色一黯,自言自语:“咱们的小殿下聪明之极,如何会瞧不出苗头呢?” “嗯?” “没!老奴就是自言自语。殿下,您再听老奴一声劝。陛下到底是天子,被这么晾着,面子上里子上总归挂不住。您不念过去的情分,也多少顾念些两位小殿下不是?这事若传了出去,不知又会闹成何种模样?咱们身份不比寻常,本就容易惹人诟病,如何能再失了天子庇护?从前的苦日子,殿下忘了也就忘了,老奴可不敢忘。” 李然长久无语,末了紧了紧握着老太太的手,淡笑:“别怕,不会过以前的日子。就算天塌下来,还有我在。” 他凤目一眯,满目傲色,“更何况,天也塌不下来!” 第七十五章 这一日午后,江诀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摺,王贵悄声进殿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一通。江诀略一怔,苦笑:“竟连偏殿也不让朕待了。” 王贵诺诺道:“奴才原想说说情,可殿下不愿听,只让奴才传话,奴才不敢抗命。” 江诀沉默,瞧神色也瞧不出异常。王贵就只能一直这么躬身候着,也不敢多嘴。 良久后,江诀才重新拾起看了一半的奏摺来看,边看边沉声问:“他人呢?” “已在外殿恭候多时,就等陛下传召。” “让他进来。” 王贵立马去宣人。片刻后,那胸有韬略的男人就进了殿来,手拿摺扇,正是辅相殷尘,见了江诀躬身行一礼,道:“臣恭请陛下圣安。” 江诀头也不抬:“钱粮徵集得如何?” “粮糙仅筹得二十万石,只够三军撑上月余。银钱,也只得一百八十万两,纵使从邻国购进粮糙,也只能勉强维持两个月。” 江诀揉了揉眉:“这么少?就没有别的法子?” 殷尘沉吟片刻,托底道:“王林两家乃是望族,手中产业无数,倘若能收回一两成,或许可以弥补国库亏空。” 江诀不应,片刻后就冷笑开了:“想不到朕的国库,竟然比不得一方诸侯充足。” 殷尘竟也没有出言安慰,只淡淡道:“公侯之患,甚于天灾人祸也说不定。” 江诀冷哼,将手头奏摺丢在案上,又指了指那高高的一摞明黄摺子,道:“你猜这些许摺子里头,有多少在说正事?” 殷尘仅淡淡扫了眼,继而瞭然一笑,道:“不会过半。” 江诀嗤笑,捡起一份摺子来,往御案另一头一扔:“你瞧瞧,诸位公侯整日里吃饱了饭不干正事,都在忙些什么?” 殷尘移步上前,拿过摺子,又退至离御案三步远处,打开摺子一看,就瞭然笑了:“原来陛下急着召见臣,便是为了这事。” 江诀眼中有厌恶之色闪过:“这既是国事,亦是朕的家事,你来替朕参详参详。” 殷尘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陛下的意思是?” 江诀不答,只似有若无地觑着殷尘手中的摺子,反问:“依你之见,朕该如何?” “臣不敢妄语。” “既是私下觐见,说什么朕都不会怪责于你。” 殷尘想了想,道:“虽是祖上定下的规矩,却也不是非遵守不可。” 江诀淡笑:“你这么说,只怕会动摇国之根本。” 殷尘摇头:“国之根本在民,不在于祖宗家法宫闱庭规。” 江诀剑眉一轩,不置可否地叩了叩指,示意他继续说,殷尘正色继续说:“国策有言,家国安定之根本在民,民之所倚在君,陛下盛世之志,乃是还百姓安乐富足,并非为列位公侯造就安乐富足之窝。祖宗家法、宫闱庭训可弃,民却不可不顾。” “继续。” “选秀,一来伤财,二来劳民,更甚者,引发宫闱之乱。” 江诀凤目一眯,眼中有审视的光芒:“你是否听说了什么?” “臣只是据理以推,不敢窥探宫闱内庭之事。” 江诀眯眼打量他片刻,扬了扬两指:“宫闱乱与不乱暂且不提,劳民伤财亦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只不过……” 他转了转拇指上的龙纹白玉扳指,神色深沉,“两位老公卿盛意拳拳,想与朕做笔买卖。你帮朕算算,划不划算?” 殷尘应了声是,江诀想了想,道:“倘若以正一品妃位换三军三年衣食无忧,你道如何?” 殷尘略一愣:“三年?” 江诀未点头也未摇头,单瞧神色已不用怀疑。 殷尘摇头感嘆:“列位侯爷着实有些家底。” 这话并不如何有趣,江诀却意外地朗声笑开了,笑声有些冷也有些狠:“没些底子,如何敢跟朕谈条件。怎么看都是朕占便宜,美人钱财尽得。” 殷尘无从反驳:“确是如此。” 他方说完,江诀话锋一转,冷冷道:“然而,有一回便有两回三回,太过放纵总是祸患。朕可以受要挟,江山却万万不行。对否,殷尘?” “陛下所言甚是。” 江诀想了想,提笔在手头那份摺子上下了批註,继而将摺子丢在案上,道:“瞧瞧,还有无需要改进之处。照着批覆让中书省拟个糙诏来。” 殷尘打开来细细看,略吃了一惊:“陛下,这……” “有何不妥?” “如此,似乎有些操之过急。” 江诀只挑了挑眉:“哪里不妥?” 殷尘苦笑:“只怕到时候诏书一出,氏族子弟人人皆能袭爵位在身。” 江诀冷笑:“有了爵位便可留在京都奉职,岂非皆大欢喜?列位公卿曾于社稷有汗马功劳,朕怎能不好生犒赏?总不能给他们藉口,指责朕是忘恩负义之徒。” 第74页 他的眼中有森冷幽深的光芒,“国库钱粮能否充足,还得靠他们施捨。朕这江山,也得靠他们撑着,是也不是?” 殷尘没有接话,只垂首道:“正是如此。民不可不济,兵不可不养,外敌不可不征,以上无一不需要钱财,而国库却是再难承担。” “不过臣还是那句话,公侯之患,或许并不亚于天灾人祸内忧外患。若要根除,总得步步为营,小心为上,以免让他们钻了空子颠倒干坤。” “有丹丰失势在先,朝政再乱不得,否则……这点陛下自然明白,无须臣赘言。” 江诀冷嗤,殷尘继续说,“陛下的意思,臣也听明白了。此番参选之人,皆是氏族女子,家世背景至上。”想了想,忍不住问,“殿下那儿?” 江诀目中一晃,摆了摆手,道:“朕会跟他解释。” 殷尘没再多问,只将钱粮筹集一事的细节禀明,又商量了封爵之事,躬身退了出去。 第七十六章 比之选秀的阵势,北烨长公主的双满月之宴亦不遑多让。虽说早过了若晖的双满月之期,因着天子特意嘱咐要好好操办,所以分外隆重。 宣政殿内,一派喜庆之态。十二重汉白玉阶梯下,一熘的红绸锦锻绵延成富贵吉祥的预兆,将巍峨高耸的大殿装点得喜气洋洋。 江诀懒懒望着底下一干人,百无聊赖。所有人都在算计,算计他手中的皇权底下的宝座。在这粉饰太平的欢庆中,丝竹的靡靡之音从遥远的后宫有一声没一声地传来。那是华清池边的盛宴,后宫所有人都会到场,一来庆贺新人入宫,二来庆贺长公主双满月之喜。 江诀揉了揉眉眼,突然对眼前的歌舞夜宴有些倦怠。酒一杯杯下肚,他就有些恍然,对李然也越发想念起来。 酒至酣时,他乍然起身,乐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惶地跟着起来。他挥了挥手,道了声继续,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底下的乐师得了吩咐,才重新吹拉弹唱起来。 夜宴的台子设在华清池畔的望月阁中。江诀今夜喝了不少,微有些熏,走在夜凉如水的后园迴廊间,脚步都有些虚晃。待那个明黄的身影从阁门处进来,一众妃嫔均是惊喜交加。江诀站在门口,视线直直盯着座上的李然,眸光一点炙热一点缠绵。 妃嫔们正要矮身见礼,那身着九龙戏珠常服之人沉声道:“都出去。” 这一声森冷无比,所有人皆是一愕。新进宫的几位妃嫔皆是初次面圣,全没料到他们的君王会是这样俊俏的人物,愣是红透了脸满目企盼地望过来。 江诀眼里却根本没有其他,只紧紧盯着李然,像一头锁住猎的豹,见一干妃嫔全无反应,冷声道:“还愣着做什么?” 优伶歌女们再不敢多待,立马散去。王贵朝那一干妃嫔比了个请的姿势,声音平板无波:“列位娘娘小主,请。” 华清池上,有早开的荷香一波波飘来,带着初夏荷叶的清香,将这望月阁薰染得如同长生仙境一般,唿吸间全是芳香,灯火柔糜。 阁前的镂空排门一扇接着一扇阖上,阁中静寂无声,隐约有娃鸣声,一声接着一声传进来,有些闹心。江诀目色沉醉,眼中有明灭不定的火焰,充满危险。李然没有动,只凝眸望着他,似在审视,又像在琢磨。 江诀的动作很快,几乎是在瞬间就逼了上来,手脚并用将他压在座上,喃喃道:“朕很想你,你不想我吗?” 李然手脚使力要隔开他,这一挣就有些惊了。江诀这次几乎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力气之大,几乎让他动弹不得。接着,唇舌就被狠狠吻上了,带着酒醉之人惯有的蛮力和不知轻重。唇齿相碰的一剎那,几乎能听到咚的一声闷响。李然只觉得整个下颚骨都在隐隐作痛。 江诀捏着他的下巴,强迫着将唇舌挤了进来,激烈吮吻,想将他拆卸入腹一般。李然抬脚就踢,可惜稍稍一抬就被按住了,双手被按在头顶,竟然动弹不得。李然心中惊涛骇浪一般,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无力到连挣脱都办不到了? 江诀一身的酒气,显然喝了不少,但这样借酒装疯的模样,李然却还是头一次见,不觉心头一沉。 江诀却是全然的无知无觉,将唇舌从他口中撤出来,神色委屈可怜,像个孩子:“朕方才在殿上饮酒,满脑子都是你。你已冷落朕三个月,连面都不让见,究竟要气朕到何时呢?” 如此低声下气,依然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妥协。李然腰背一使力,作势要翻身起来,可惜依旧未能如愿。江诀牢牢钳着他,沿着他的脸颊亲吻,眸光炙热如同七月流火:“你让我想得好苦……” 听语气,隐隐都是求欢之意。 李然脑中轰隆作响,江诀边吻边褪他的外衣。为了赴宴的缘故,他今日从头到脚都装扮过一番。江诀久不见他,方才进阁时见到他,几乎有片刻的失神。 他一向自持,甚少为美色所惑。当年璃然在他宫中数年,也只宠幸过数回就丢在了一旁。平心而论,若论美艷,又有哪个女子比得上当年的辰妃?美艷如斯,到头来不还是被他以一杯鸩酒送进了地府?更何况是其他的庸脂俗粉? 然而,江诀到眼下才发觉,自己也有被美色迷惑之时。李然就躺在他身下,神色倔强,亵衣大开,胸口因为挣扎的缘故上下起伏,小腹那个淡淡的凤凰纹路再不復有孕时的妖冶,却意外地惹人□。 江诀情动了,目中有翻涌的□,手上使了巧劲分开李然的双腿,以身子压住他。 第七十七章 “王八——” “嘘……你不想要我吗?朕很想你,想得好苦。” “滚蛋!” 这一声几乎是在咬牙切齿,然后卯足了劲欲挣开江诀的钳制一掌噼过去。 江诀使力一压,将他的双手稳稳压在椅背上,眼中有片刻的清明,待看清身下之人波光流转的眸子,目色一变,一把扯下他的亵裤,精状的腰身往里一嵌压住他奋力挣扎的腿脚,勐地一挺,就将自己送了进去。 触感意外的柔嫩紧緻,江诀目中七分醉色又添了三重,一副色令智昏之态。一下下往里深刺,神色迷醉:“小然,我好想你,好想你……” 或许是雪蟾生肌粉的功效,又或者是有了孩子的缘故,那个幽深之处竟美妙得像在吸人精髓一般。江诀眸色一沉,一伸手掰开李然的唇,深深吻了下去。李然想也未想,张嘴就咬。 这一咬才发现下颚根本使不上力,江诀的另一只手正牢牢钳着他的下颚,唇舌搅着他的唇舌吞吐纠缠。 李然抬腿又蹬,江诀却已从他口中退了出来,乘着他抬腿的机会,捉着他的腰臀使力往欲望上一摁。两相作用,那个滚烫的东西近乎全根没入。 李然有整整十数秒没能缓过气来。身下抖得全然不受控制,许久后才找回唿吸,胸口连着小腹一阵阵地剧烈抖动,语不成声:“混——” 江诀一张嘴含住他的舌,堵住他出口的谩骂,腰上动得生勐可怖。 天巧香的味道在鼻端萦绕,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混合着酒味和荷香,刺激着原始欲望的本能。 李然到后来全然没了反抗之力,唯有茫然地半躺在凤座上,张着嘴急促唿吸。身体的反应再诚实不过,头皮发麻到战慄,下半身软得像泥,却还会本能地抬腰迎合,将自己往刀尖上送。 江诀熟悉他体内的每一个敏感点,像是故意要惹他□,一波波地变着花样冲击,或快或慢,或深或浅,或激烈或柔和,星眸牢牢看住他,动情呢喃:“小然,你真好,真好……” 肉体相交的声响似被放大了千倍万倍,划破静寂无声的夜色,应和着荷塘飘来的阵阵蛙鸣,yin靡得令人无地自容。 望月阁之所以被称为望月阁,皆因阁顶选用了镂空顶板,空洞呈星月状,月色如水泄下,清辉便会铺满阁楼的角角落落。 如烟如雾,灏邈如蕴。 在这一天一地的伏月清韵下,身下之人面如莹玉,眉目秀婉至极,却有英气内敛,目中如蕴纳朦朦烟霭,迷离不尽,江诀只觉得恍然心醉。 他一使力将李然从座上抱起来,搁在镂空观景长椅上,目色如三春柔波,低声恳求:“抱着我,求你。” 李然阖眼半躺着,头搁在美人靠上,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想。 江诀也不恼,径直屈膝跪下,一手抄臀一手抄背,就着下跪的姿势继续抽动,激烈更甚方才。他气息急促,像个初尝□的毛头小子,单纯急躁得完全不像平常那个他。 疯狂冲刺里,李然依然咬牙抵抗。 “喊出来……求你了……” 并未像往日那般得到妥协,江诀一发狠,按着他的腰臀就往血脉贲张的欲望上送,目中有火焰跳动,炙热又兇狠,存心逼他求饶。李然本能地反手扣住美人靠,全身没有一处不在打颤,末了终是闭上了双目,任由清夜从眼角滑落,欲望是本能的,无关情爱,心里却空得全没着落。 灭顶的冲刺后,江诀喘着粗气吻着他的眼睑,深情令人心头绞痛。李然全不知是何种滋味,只能任由一波波的热液撒进体内,昏昏欲睡之际,又一次次被折腾得醒过来。 如此,竟是一宿不停歇。 新进妃嫔的封位很快就定下来了。 林氏长孙女林晓月,姿容之娇艷,较当年的辰妃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选秀当日是江诀亲自留的牌子,特赐丽为封号,可见此女容貌之美,风头之劲。 其余氏族女子大多封美人,都是正三品的高位。 王朵儿因伴驾有功,被擢升为从一品妃,特赐封号昌,寓意深刻,得宠之盛与那位艷冠后宫的丽妃不相上下。 一时间,北烨后宫百花齐放,风头各劲,尤以丽昌二妃最得人艷羡。 朝堂上亦是一片和睦之态。封侯的诏书是与封妃的册文一同下的。王林两族分得半数爵位,得尽天子恩宠。 为表天子恩,庆祝王氏林氏封妃封爵之喜,大赦天下的诏书一道接着一道颁了下来。一时间,昌丽二妃成了北烨最得宠的妃子。正宫之主则日渐被冷落下来。 凤宫门可罗雀。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南琉璃然的大笑话,李然却出奇平静。 自那晚后,江诀便禁足凤宫了,常日宿在承干殿,帝后二人却俨然又成了陌路夫妻,连面都见不上。 这一晚,李然沐浴完从内殿出来,竟然见到江逸在挑灯看书,不禁一愣。 第75页 江逸平日里虽也好学,但如此勤勉,却是真的怪异,甚至连李然靠近都不知道。 李然走近了,见他在读国策,神色肃然有别往日,又是爱怜又是无奈,伸手挠了挠他的头,道:“傻小子,该睡了。” 李然走近了,见他在读国策,神色肃然有别往日,又是爱怜又是无奈,伸手挠了挠他的头,道:“傻小子,该睡了。” 江逸摇头,神色坚决,什么也不说,依旧在盯着书看,聚精会神,前所未有的认真。 “点蜡烛看书伤眼,明天再看。” 李然想伸手把那本国策抽过来扔到一边,孰料江逸竟不依,抬起稚嫩的小脸望着他,道:“儿臣读完这一篇再就寝。” 李然皱眉:“是你们太傅布置的作业?” 江逸看得认真,直觉就是摇头:“太傅不曾让儿臣念。” 李然暗自吃惊:“不是?” 江逸点了点头,视线不离书页:“是儿臣自己想读。” 李然垂眸盯着小傢伙毛茸茸的脑袋看了会,一把将他从凳子上抱起来。 江逸伸手要拿那本国策,却被李然拿起来丢在了一旁。小傢伙急了:“爸爸,我的书!” “明天再看。” 江逸哀嚎:“只剩两三页便能读完了呢。” “国策这么枯燥,你也看得进?” 江逸脸色一肃,正色道:“爸爸,我想快些长大!” 小傢伙神色郑重,李然不觉失笑,挠了挠他的小脑袋,掀开被子将他放进去,淡笑:“长大?你还早着呢。” 他将江逸裹在怀里,摸着小傢伙的小身子道,“长大没什么好,有爸爸在,不怕。” 这一日正午时分,日头正盛。丁顺小跑着进来,见了李然小心翼翼地打了个千,道:“殿下,丽妃在外头求见。” “丽妃?”李然皱眉,丁顺抿了抿唇,吶吶道:“是林家长孙女,姓林名晓月,进宫后封了丽妃。” “是她……”李然想了想,挥了挥手,“不见。” “可……” 李然斜眼望他一眼,那一眼充满警告。丁顺张了张嘴,终是不敢逆他的,打了千出去打发人走。 第二日,颇得圣宠的丽妃又来请安,李然依旧不见。 第三日,还是不见。 如此这般,不出十日,男后嚣张跋扈难容宠妃的善妒之名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了开来。 第七十八章 再才见到江诀已经是半个月后,这一次李然竟然没有给他闭门羹。 江诀常日不见他,一见后不禁大愣:“怎么瘦了这么多?” 李然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身后,避开他探过来的手:“有事?” 江诀苦涩一笑:“无事,只是想来看看你和孩子。” 李然不应,转身就走,江诀跟着进去,盯着他看了许久,终是开口问:“听闻丽妃多次求见?” 李然有片刻的惊讶,然后就瞭然笑了,笑容冷得没有温度:“你想问什么?” 江诀沉声一嘆,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道:“朕知晓你心中不喜,但也不必如此冷脸待她,随便敷衍一两句打发了就是。” 李然冷嗤,眼前这个人,从前曾信誓旦旦说,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他静养,现在却已是物是人非,竟然为了个女人,反过来上门找他理论。 他勾唇冷笑:“我是男人,她是女人,孤男寡女见面,你就不怕传出什么难听的?” 江诀被噎得哑口无言,哀恳:“再给我些时日可好?只需数月。” “话别说得太满。” 江诀面上有一瞬间的难堪,盯着他瞧了许久,终是起身,再次居高临下地垂眸望下来,道:“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朕得空再来。” 这事之后,男后不喜于当今天子的消息再次在宫中疯传开来。宫人们每每谈起,都倍感世事无常,多少替那废太子掬一把同情泪。 ----------------------------------------- 王林两家自封爵封妃后,气焰之盛,朝中已无人能遏其锋芒,甚至连殷尘这个当朝一品辅相都得忌让三分。 倒是军中添了一成粮饷,赋税却减了两成,很让人欢喜。 日復一日,到了仲夏时分。 这一日,李然正伏在案上写东西,丁顺小跑着进来,舌头都在打颤:“殿、殿下,太子殿下……” 李然直觉不妥,一把踢开椅子起来:“什么事?” “太子殿下日间用的药膳出了些问题,殿下莫急,巧馨已经去传李太医。” 李然眼前一晃,只觉得寒从脚底生。丁顺见他面色不好,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额头上一层层的汗珠子直往外冒,只晓得吶吶进言:“殿下莫急,太子殿下必定不会出事的。” 李然哪里还待得住,拔腿就往外跑。 方到门口,嬷嬷就抱着江逸急匆匆进殿来了。江逸无知无觉地躺在她怀里,印堂发黑,脸色泛青,小身子微微抽搐。 孩子那晚还躺他怀里,小大人似地摸着他的眼睑让他不哭,逗得他哭笑不得。短短数日,竟成了如今这副不省人事的模样。 李然只觉得一双眼被刺得生疼。 李然从嬷嬷手中接过江逸,朝外头大喊:“李远山!人呢!李远山!” 正好,巧馨拉着李远山并他的弟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李远山匆匆打了个千上前来,翻开江逸的眼皮一看,见孩子的瞳孔已在微微扩张,不禁一凛:“阿魏、藏红盐、昌莆、香旱芹、青木香、消石、硼沙、毕茇沸水煎熬!快!” 这是一味解砒霜、铅丹等矿物毒素的药引。李然不明白,李远山的小徒弟怎么可能不晓得? 这小子也甚是沉着,打开医药箱从一格格的药盒中依次取药,头也不抬地喊:“烧水生火!” 丁顺已经去到殿门口了。 李然摸着江逸冰凉的手脚,整颗心也跟着一分分凉下去。他突然觉得有些厌恶,厌恶这皇城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砖瓦和每一堵宫墙。 药很快就来了,李远山拿汤勺往江逸嘴里灌, “殿下,太子殿下--” 汤水灌不进,李远山急得双手直颤,李然一发狠,捏着江逸的鼻子掰开他的下颚:“灌!” “殿下?” “灌!” 李然双目赤红,见李远山愣得全无反应,一把从他手里将汤药夺过来,望一眼丁顺:“捏着鼻子!” 丁顺只得照做。 这么一碗药灌下去,江逸喝得上吐下泻。李然抱着他,全然的无能为力。这么小的孩子,需要经过多少磨难,才能长大成人,才能不需要为他担忧? 他轻轻抚着孩子的背,神色前所未有的茫然:“不怕,爸爸在这儿呢……” “殿下,让老奴替您抱会儿吧。” “不用。” “殿下……”嬷嬷背过身去抹了抹泪,回头朝李然强笑,“李太医是国手,必定不会教咱们小殿下出事,殿下莫急。” 李然不应,许久后才哑声道:“我知道,你也别担心。” 待李远山拔去最后一根银针,伸手拍了拍李然的胳膊,李然才意识到自己已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太久,久到手脚僵硬也没意识。 老嬷嬷拿帕子替孩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有着劫后余生的感恩:“殿下也擦把脸。咱们小殿下得神佛护佑,轻易不会出事的,您安心啊。” 李然茫然地抬头望她一眼,良久后才有些灵魂回窍的感觉,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子,比了个无事的姿势。 巧馨从外头进来,拿着寝衣,双眼红肿。 李然跟嬷嬷搭手,给江逸换了干慡的衣服,盖上薄被,摸了摸孩子的手脚,又探了探他的额头,见一切无恙,这才沉沉舒了口气。 李远山将李然请至一旁,低声道:“殿下,是黄丹粉。分量不轻。” “黄丹粉?” “这本是一味除疟疾治痈疽的良方,太子殿下前日里着了寒凉,有些脾虚生痰,臣在太子的药膳中就用这一味。但用得适量,并不会出差错。倘若分量有所偏差,便会……致人性命。” 他措辞小心,李然眼中有冰冷的锋芒一闪而逝:“你怀疑药被动了手脚?” 李远山吶吶应了声是,思索须臾,推心置腹道:“太子殿下乃是陛下独子,亦是我朝根本,可出不得任何岔子,尤其是对殿下而言。” 最后一句说得极轻,也极缓。李然微怔,李远山的言下之意他听出来了。 江逸对他而言,是独一无二。对江诀而言,眼下还能称得上独一无二,可依照他如今宠幸昌丽二妃的热度,想来不久就会从独一无二变成可有可无。 李然有片刻的失神。连外人都同情他境况悽惨,可见是真的惨澹。 剎那的情绪波动后,他收拾了心神,将所有的杂念摒除在外,沉声问:“能接触到药的都有谁?” 李远山想了想,道:“药是臣亲手抓的,不会有差;煎药之人皆是殿下近身,也不该有失。臣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破绽。” “药碗和药罐呢?” “也一併检查过,并无异样。” 凤宫有暗卫看守,寻常人如何能潜进来投毒? 李然眉眼紧缩,终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李远山先行告退。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巧馨拿着个煎药罐进来,神色为难:“殿下,这药罐该如何处置?” 李然正想挥手让她丢了,冷不防想到一事。 “给我。”他招了招手,巧馨将药罐递给他。见他盯着罐子里里外外细瞧,巧馨有些犯疑:“殿下在瞧什么?” “药渣呢?” “李太医已拿去检查。殿下,可是有问题?” 李然指了指罐盖:“为什么包了块布?” “哦,这样可以收住药性。” “让李远山来。” 李远山很快就来了,李然将药罐盖头递给他:“看看,有没有问题。” 李远山有些纳闷,但还是拿起来细瞧,然后解开包着盖头的布团,凑近了闻了闻,不觉纳闷,又闻了闻,神色一变,急忙以食指在盖子拓了拓,翻开手指一看,不禁一怔。 第76页 “殿下。” “是不是有问题?” 李远山颔首,低声道:“盖子里头涂了黄丹粉,虽然只是薄薄一层,但每次蒸煮都会融一些到药中。久而久之,太子殿下必然……” “如果不是你在药里下了黄丹粉,逸儿就会慢慢中毒而死,是不是?” 李远山神色一肃:“正是。” 李然狠狠一掌拍在案上:“不管是谁,都要拿命来抵!” 第七十九章 江诀赶来时,江逸因服了药还在昏睡。小脸虽然苍白,却已不復之前的铁青色,李然就坐在床沿。 江诀从未见过他那样无奈痛苦的神情,目中一刺,震惊之外,几乎不敢面对。 他站在门口望了许久,这才抬脚进去。李然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与他四目相接,神情一分分地淡漠下去。 江诀暗自一凛,强笑着在他身旁坐定,摸了摸江逸的小手又探了探孩子的额头,然后就想伸手过去牵他的手。 李然手一缩,避开他的碰触。江诀苦笑,既不气馁也不恼,转而伸手去握他的手臂。方要碰上,就被挥开了,“啪”的一声脆响。惊得外头候着的一干内监宫女皆变了色。 江诀愕然又无奈:“小然?” “什么事?” “朕想留下来陪你们。” “不用。” “孩子如今已成了这副模样,你我就别再吵了,算朕求你。” 江诀眉眼间有深深的疲惫。李然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说:“比起这个,我更希望告诉我兇手是谁。” “朕已命罗风彻查此事,必定给你一个交待。” “不要交待,是一命抵一命。” 江诀盯着他深望,末了起身,垂眸低声劝:“小然,朕说过会给你一个交待,这是早晚的事。” 李然迎上他的视线,冷笑。 江诀见他这样的反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盯着他望了许久,终是走近一步,轻声问:“那晚朕有没有——” “闭嘴!” 李然一伸手推开他数丈,江诀沉沉嘆了口气,目中痛苦之色渐浓。 今夜宫中有一场盛宴,因江逸还没有大好,李然并没有出席。 二更时分,江云从暗处潜出来,单膝跪地一脸肃然地禀报:“殿下,有消息了。” 李然眸中一紧:“是谁?” “昌妃。” “昌妃?” 有那么片刻,李然几乎没能反应过来。江云也不多说,只待他自己想明白。片刻后,李然才感嘆:“原来是她……”想了想,又问,“消息可靠吗?” 江云郑重地点了点头。 李然眸底有怒火一层层涌上来,末了尽数凝成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江云见他神色平静,极其诡异,犹豫又犹豫,终是点头。 永慧宫里,灯火摇曳,一派祥和之态。苏沫半倚在美人榻上,望着杯中美酒,秋水浓眸中全是笑意。 项欣素颇好笑地扫他一眼,问:“有什么欢喜之事么?” 苏沫笑着喝了口酒,眼中有精湛的光轮:“既是得偿所愿,如何不是喜事?” “得偿所愿?” 苏沫眯眼一笑,眼中大有深意:“怎么?想套朕的话?” “你若不愿意说,纵使我央求也无用;你若愿意说,想来不用我套也自然会说。” 项欣素给自己杯中添了些酒,一仰头喝下,飒慡不输男儿,末了朝苏沫灿然一笑,“如何?说是不说?总之我洗耳恭听。” 苏沫目中渐露欣赏之色,跟着一仰头将杯中酒一干而尽,感嘆:“你倒了解朕。”琢磨片刻,挑眉笑道,“你既把话说到这份上,朕若再不坦诚相告,似乎就太不无情趣了。” 语毕,还朝项欣素眨了眨眼。 项欣素被逗得噗嗤一笑。苏沫放下手中酒杯,两手交叠垫在脑后,幽幽道:“朕从前还想不明白,如今看来,呵呵。” 这声笑淡漠异常,隐隐透着幸灾乐祸的兴奋,项欣素直觉他话中有话。 “如今如何?” “如何?呵!可不仅是如何这么简单。朕倒越发佩服他了,竟如此捨得。” “他?北烨江诀么?” 苏沫不答,只笑着撩了撩她垂在腰背的柔软长发。 项欣素想了想,就有些明了:“你说的,可是北烨选秀之事?” 苏沫挑眉望她一眼:“哦?这事你也知道?” “阖宫里传得沸沸扬扬,如何能听不到?” 她语带不屑,苏沫就笑了,柔声道:“朕还从未遇到过,有你这样不爱嚼人舌根的女子?” “我从小见得最多的便是这样的女子,拿他人说事,好没意思。” 苏沫浓眸一凝,当即被她口中那个“他”吸引了心绪,过了一小会才回过神来,幽幽道:“也对,说长道短的女子朕不喜欢。” 项欣素美眸一转,似真似假地问:“那你还不是依旧专宠姌妃?” 苏沫失笑:“妃嫔善妒乃是大罪。不准妄议她人。” 项欣素施施然抿了抿嘴,苏沫伸手轻轻抚上她冷傲的双眼:“朕从前醉酒时曾戏言,只要她为朕诞下麟儿,必定封她为后。如今既给不了后位,多分她些宠爱总是要的。况且她那个人也无甚心眼,还差点没能保住孩子。如若不是他……那个孩子总保不住。朕的这个长子,何其幸运。” 如此唏嘘感慨,也不知道是在感嘆皇长子幸以得保,还是感嘆他这个儿子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得了那个人青睐的缘故。 项欣素暗自嘆气,抬眸望苏沫一眼,见他神色怅然,终是开口问:“后位……可是虚位以待他?” 苏沫抚在她腰上的手一顿:“他?你指何人?” “还有何人?” “既然猜到了,何必多问。” 的确,既然心中明白,何必还要撕开这层面皮,无端惹人嫌恶? 项欣素垂首,道:“是我失言了。” 苏沫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拿起酒杯饮了口,自嘲:“朕虽有心,旁人却未必稀罕。” “稀罕与否,如今还都是未知数。你既然相信人与人能日久生情,就不该多生疑虑。如今北烨这样的形势,我想他未必没想过离开。” “哦?”苏沫瞳仁紧了紧,“换了你会如何?” “还能如何?倘若可以,必定是离开那伤心地越远越好,眼不见为净。” 苏沫感怀地拍了拍她的手:“果真是个烈性女子。你安心,朕既然答应你留项启一命,必定一言九鼎,不会教你伤心。” “我是否该谢谢你的好意?” 苏沫见她有自伤神色,略生不忍,伸手将她搂过来:“你不必谢朕。你为朕所做的一切待朕的用心朕心中十分清楚。你担得起朕的恩宠。” 恩宠?仅仅是恩宠而已。 项欣素垂眸,吶吶问:“我有一事一直不明。” “何事?” “你这后位空置多年,不知是在虚位以待何人呢?他吗?” 苏沫稍稍一愣,看了眼手中清酒,邪魅一笑:“这话问得有些名堂。怎么?想当朕的皇后?” 项欣素红着脸撇开:“怎会?”片刻后又转过脸来,盯着苏沫幽幽道,“我虽然不晓得你方才想到了谁,可见你如此钟爱西凤,想来这人必定此酒有些渊源。” 苏沫怔忪。 昌妃王朵儿很快就被带来了,见了李然也不行礼:“殿下这么晚召臣妾来,就不怕惹出什么风言风语?” 李然根本不理她,朝丁顺打了个眼色:“把东西拿来。” 丁顺将药罐放到她手边:“娘娘可认得此物?” 王朵儿只比着蔻丹十指细瞧,连正眼也不瞧那东西,片刻后才施施然道:“臣妾不识。” 李然冷笑,王朵儿的贴身小内监立马被带了上来,神色怯怯的模样,见了李然勐地一跪,直喊:“娘娘救命!” 王朵儿并不害怕,伸着纤纤素手拨了拨指甲面大小的鸽血红宝石,仪态闲适:“殿下,捉人捉赃,您如此兴师动众捉了臣妾身边的奴才来,就是为了嫁祸臣妾好剷除臣妾么?呵呵,殿下竟容不下一个宠妃?如何母、仪、天、下?” 丁顺正要喝止,李然伸手止住他:“想说什么现在快说,很快就会有结果。如果搜到我要的东西,你该明白会有什么后果。” 王朵儿故作委屈:“臣妾连发生了何事都不知情,不明白殿下想找什么呢。臣妾,真是冤枉啊。” 她一贯喜爱在江诀面前撒娇扮痴,如今将这一套用在李然身上,真让人起鸡皮疙瘩。 李然冷冷扫她一眼:“我会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王朵儿娇俏一笑,越发风姿楚楚。 江云很快就回来了,因不便露面,便将东西交给丁顺,李远山后脚跟到。 丁顺将布包交给李然,李然递给李远山,李远山捻了一点凑到鼻端闻了闻,道:“殿下,是黄丹粉。” 王朵儿一脸无辜:“什么粉?臣妾不明白。” 李然勾唇冷笑:“你不明白没关系,王睿荃认识就行。” 王睿荃乃是她本家旁枝,得了王氏荫庇,如今居太医院副座之职。李然方说完,他人就被带了进来,此人医术一般,医德欠佳,一副无能怯懦样。 王朵儿似乎早有预料李然会带他上来,不惊不乱,笑得风姿绰约:“王太医乃太医院副座,辨认药物想必还难不倒他。你说是不是,副院座?” 风起云涌第八十章(完结) “是是是。”王睿荃连声应了,捻了些药粉闻了闻,照实说:“回殿下,是……是黄丹粉。” “这药是你开的?” “正……正是。” “给谁了?” 王睿荃偷偷瞄了眼王朵儿,不语。 李然目中一点森冷一点幽暗:“我有很多办法让你开口。” “微臣……微臣……” 王朵儿斜着脑袋拨了拨步摇上垂下流苏,施施然道:“王大人,殿下面前万万不可说谎,还不照实说来?王家从不出怯懦之人。” 第77页 王睿荃吓得缩了缩脖子,屈膝跪下,急道:“臣月前得了疟疾,开这包黄丹粉只作私用,殿下明察!” 李然盯着那头颅低垂的傢伙看,许久后才望向王朵儿,阴测测道:“你以为我没别的证据?” 丁顺从袖中掏出卷册递给王朵儿,王朵儿拿起来翻看,眉眼一抖,强笑:“兹事体大,臣妾想等陛下来定夺。” 李然目中有明灭怒火,一步步走上前去:“你应该知道,就算他来了,你也是死。” 他伸了伸手,丁顺将军刀递给他。 “你不过是个废太子,我乃氏族之后,堂堂一品宫妃,你敢杀我!我父兄必定饶不了你!” 李然冷笑:“你父兄饶不饶我不知道。现在,是我饶不了你!” 一刀刺过去,王朵儿惊声尖叫,可惜被人伸手拦下,竟是罗风。 明黄一角从殿门口进来,审视般在众人脸上扫了个来回,皱眉问:“这是什么状况?” 王朵儿哭得梨花带雨,柔若无骨地跌进江诀怀里,娇柔不堪:“陛下快救臣妾。皇后殿下要……要杀臣妾!” 江诀目中有些微的不敢置信:“小然?” 李然冷嗤:“对,我是要杀她!不过你该问问,她都干了些什么!” 王朵儿顺势往江诀怀中一歪,娇柔难以扶就:“陛下,臣妾……臣妾是冤枉。” 江诀盯着她看了许久,抬头直直望向李然,神色无奈:“这事朕会交予审慎司办理,总会给你二人一个交待。” “陛下英明,臣妾一直跟殿下说,臣妾是冤枉,奈何殿下总也听不进,无论如何都要置臣妾于死地,臣妾好生冤枉呢。” 她演得七情上面,偶尔背着江诀瞥一眼李然,得意难掩,哭得楚楚动人,说得委婉可怜,江诀目中怀疑之色渐消。 李然只觉得整颗心一点点冷下去,目中有难言的失望:“你非要看到证据才定她罪?” 江诀垂眸望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道:“小然,捉贼捉赃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朕不能平白无故冤枉清白之人,更何况兹事体大。” “也好。你要证据,那就给--” 话未说完,只听李远山大喝一声,众人侧目去看,见李远山正在掰王朵儿那贴身小内监的嘴。掰开一看,里头已是空空如也。 李然望着地上那捲缺了一页记录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江诀一张脸沉得没有任何表情。 王朵儿见势矮身一跪,扒着明黄衣袍的一角,恸哭:“臣妾竟不知哪里得罪了殿下,竟招来这样的污衊。”蔻丹一指指向畏畏缩缩王睿荃,“殿下要坐实臣妾的罪名也就罢了,副院首何其无辜,竟也被牵累在内,如此可怜。呜……呜……” 女人尖细哭声在殿内迴荡,哭得人撕心裂肺,李然有瞬间茫然,这样的日子究竟要过多久? 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或是一辈子? 江诀将王朵儿交给王贵,走近她那贴身内监,眼中全是审视,像在对待一个难题,背对着众人轻声道:“昌妃,这个奴才背着你动手脚,别再用了。” 王朵儿哭声一窒,似乎没料到江诀会有这么一说,很快又收拾了精神,楚楚道:“臣妾谨遵陛下口谕。” 江诀背对着众人,长久不出声,末了哑声问:“证据呢?” 李然没有应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江诀信与不信其实已没有任何分别。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平静,走上前几步拿起地上那把军刀插入刀鞘,全然淡漠。 江诀就在离他十数步远处负手站着,抬头看时,只能看到一个僵硬到冷漠的背影,李然起身,正要转身,却是王朵儿与他擦身而过,用着只有他二人能听清声音说:“可惜,差一点就成了呢。” 李然只觉得胸腔内所有的怒火被瞬间点燃,五指一扣掐住她的脖子,用了十成力,目中有森冷的恨意:“要可惜就先替你自己可惜!” 罗风不敢出手,所有人都惊得变了色,不知何故。 王朵儿气息短促,面皮紫涨,眼看就要被掐死过去。江诀快步过来,一伸手拽住他手臂,这一回用了五分力,李然只觉得右手一麻,却也不肯罢休,直把那花容失色女人往死里掐。 江诀见他尤不肯松手,只得反手一扭一推,李然一个趔趄,差点没能站稳,他在震惊同时,只觉得整颗心又冷又烫,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烫得生疼。 王朵儿被吓得花容失色,江诀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李然:“小然,你这是做什么!” 李然将右手背负在后,五指均在颤抖,心口疼痛一层层地泛上来,然后一点点变得麻木。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可笑,万分可笑,所有解释话到了嘴边都被吞进肚里,眸光渐次黯淡下去,然后放声大笑。 江诀从未看过他此种模样,眉心一跳,还未能有所反应,一把军刀就生生从他脸颊边擦了过去,咚地一声钉在刻牡丹纹殿柱上,刺得人心疼。 所有人都叩首到地,不敢听不敢看。 江诀大喝:“都滚出去!” 二人长久对立,李然背负一手在后,眼中无悲无喜:“我们结束吧。” 江诀眉心突突直跳。 “每个早晨醒来,我都会问自己同一个问题,还要不要留下来。可惜我做不到睁一只闭一只眼。”他直直望着江诀,眸光有些疏离又有些亲近,“我是真想跟你过一辈子,可缘分这东西就是奇怪,来了就来了,没了也就没了,跟命是一个道理。我们,可能就少了那么点。以后各过各,没这么多限制,应该会轻松些。” “你想离开朕?” “我只带贴身几个人走。” “若晖才出生数月,你如何捨得抛下她?何况还有逸儿。” 李然良久不语,末了自嘲一笑:“这一次真没商量。江诀,你会成功,会站到那个让所有人仰望位置上,或许有一天,我想回来看看,你可能都认不出我。” “我怎么可能……认不得你?” “这些都不重要。你会得偿所愿,而我,其实只想要一个属于自己家。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没必要互相折磨。” 他抬头,朝江诀苦涩一笑,那笑容无关爱恨,只嘆缘起缘灭是这样捉摸不定一件事,来得太快也去得太快,不给人任何消化悲凉时间。 江诀目中有行将失去惊惶:“只需数月,我就能——” 李然一伸手止住他:“没必要,真。没这个必要。” 江诀在看清他眼中神色那一瞬间,怔得哑然失语,继而背过身去,哑声道:“容朕想想。” 表情,已看不真切。 三日后,颁皇帝废后诏,治是不容宠妃善妒犯上之罪,北烨歷朝歷代以来,还不曾有废后出宫先例,到了他这一朝倒真是频出新招,百姓无不唏嘘。 至于王林二族为争后位祸及后宫,被天子双双发落,致使长存于朝氏族于瞬间土崩瓦解,那已是三个月之后事,其中有何曲折,世人不尽知。 [北烨二十七年初秋] 承干殿居皇城最高处,登上楼顶可将整个皇城尽收眼底,踏着都城一片繁华,将万里江山尽收眼底,那一刻几乎能满足一个王者所有虚荣和心魄。 傲然,不可一世。 这一日日落时分,江诀再次登上楼来,依旧是那身象徵无上尊荣明黄天子服,绣金线龙纹透着霸道张扬狰狞气势,刺得人晃眼。 他就那样孤身站着,一动不动,盯着那辆远去车驾深深凝望,眼中有太深太沉波纹,难诉离伤。 初秋皇城萧瑟之态已显,皇城依然在他脚下,权柄亦不曾旁落,一颗心却已瘦到了无,空落落地没有着落。 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尊崇如他亦不行。 残阳如血涕泣,诉说又是谁遭遇? 江诀不知道,垂眸望着街头那对相挟归家老夫妻,眸底有深深地羡慕,自言自语:“你说,朕还拥有什么?” 王贵全然不敢应声。 (本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