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息》 第1页 《影息》作者:何暮楚【完结+番外】 简介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穆先生竟然看上了自家酒吧里的小mb。 冷情攻×隐忍伪mb受 穆常影×棠未息 第一章 南方的十月消弥了酷暑的尾巴,偶尔拂过的凉风追逐着地上的落叶,在地面摩擦出沙沙的声响。 尽管已经入秋,但密封的教室里仍然闷热,电风扇慢悠悠地在天花板上运转,吱呀作响。 但这丝毫影响不了高三的学生将心思投入到考试中,即使只是一次小小的段考,也足够让他们排除所有外在因素去认真对待。 这门考的是文综,棠未息抓着笔一刻不停地答着题,只剩最后一道主观题时他抬头看了眼时间。 二十分钟,绰绰有余了。 他重新埋下头,边默读题目边在材料上一番圈画,正想下笔时被人轻轻敲了敲桌面。 班主任站在他面前,招了招手示意棠未息跟她出去。 能让班主任在学生考试期间叫人出去谈话,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儿。 棠未息心里惶恐,放下笔忐忑不安地跟在班主任身后出去,关上教室门前还不忘瞧瞧黑板上方的时钟,计算等下回来还能有多少时间把主观题做完。 班主任在走廊上站定,棠未息站在她面前不敢有任何动作,怕对方看出了他内心的不安。 他当然不安,因为他每天不上晚自修并不是像他跟老师阐明的理由那样。并不是由于要照顾家里年迈的奶奶,而是…… “未息,你的考试可能要耽误一下了。”意料之外的,班主任说话很和气,并且望向棠未息的眼神充满了惋惜,“刚刚接到市医院打来的电话,你奶奶好像出了点事,需要你立即过去。” 班主任将棠未息的手机递还给对方——学校是禁止学生带通讯工具的,但棠未息是个例外。除去考试时间代由班主任看管他的手机,其它时候他都有携带手机的权利。 棠未息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他接过手机按开又关掉,连看已接来电的勇气都没有。 “老师,您是不是听错了,现在很多电话诈骗……”棠未息捧着手机的双手在颤抖,班主任摇摇头,把签了字的请假条塞进他手里:“确认过了,不是诈骗。你快过去吧,假已经帮你请好了。” 凉风又开始轻卷而来,明明前一秒才感觉它温柔缱绻,这一刻却陡然化成寒冰切肤入骨。 棠未息未再犹豫,向班主任道了谢便攥着手机和请假条往楼下跑。 车棚就在校门口隔壁的小道上,棠未息取了自己的自行车出来,骑上去一蹬就朝外面沖,被校门口坐岗的大爷吆喝着拦下:“上课时间上哪去呢!” “对不起,”棠未息蹬回来,将手里攥成一团的请假条展开递给大爷,“我有急事,来不及登记了,麻烦您帮我登记一下。” 许是他红通通的眼睛吓到了对方,大爷没再拦他,放任他丢下请假条飞驰而去了。 棠未息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闯进市医院大门,他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失控。 他在导诊台谘询了奶奶所在的病房,而后马不停蹄地奔向电梯的方向,刚好电梯门在此时打开,里面只站了个正在打电话的男人。他低下头让开身子等对方先出来,随后才踏进电梯按了楼层数。电梯门关上前他忍不住朝那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多看了一眼,暗想这人在室内怎么还架着个墨镜。 楼层显示为数字三的时候电梯停下来了,棠未息没再想太多,举步就往外面走,好不容易找到了奶奶所在的病房,却见奶奶靠坐在病床上和隔壁床的阿姨聊得正欢。 “奶奶!”棠未息叫了一声,奔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了舒老太好几遍,确认对方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坐到旁边的板凳上,“你吓死我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路上摔了一跤,把脚踝给扭到了,”舒老太掀起被子一角给棠未息看,果然右脚脚踝处肿起了一小块,“还好有好心人把我给送到医院了,其实没啥事,他非得让护士给家属打个电话呢。” 棠未息听得心惊胆战,他想摸摸奶奶的脚踝,又怕弄疼了对方,手停在半空良久,最终帮奶奶盖好了被子。 舒老太一把年纪了,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棠未息多次提醒她没事别成天想着出门去,但舒老太不听,得空儿就扛着个麻袋出去捡瓶罐纸皮,说是卖了还能赚回一顿饭钱。 “好心人呢?”棠未息问,想给那个素未谋面的人道个谢。 舒老太笑笑:“这不,才刚刚离开呢,说是有事要忙。” “还别说,那人看上去一脸恶相,没想到心肠挺好的,”隔壁床的阿姨接腔,“戴着个墨镜,穿得一身黑,像电视剧里的反派。” “什么反派,说不定是个不能随意露面的明星。”舒老太说完,自己都乐呵呵地笑了,笑完就招唿孙子,“未息,去把帐结了吧,取完药就回家。” 棠未息坐在那没动,满脑子都是隔壁床阿姨说的话。 如果真像她所说的,那他刚刚进电梯时碰见的男人不正是奶奶口中所说的好心人? 第2页 舒老太见棠未息没反应,便又捅了捅他的肩膀,小声道:“住院贵,别浪费钱了。” “奶奶,你就别念叨着这些钱了,等消肿了医生确认过没事了再出院也不迟。” “我说没事就没事,快去。”舒老太的脸严肃起来了,棠未息没招,硬着头皮去住院收费处一问,结果心情复杂地回来了:“奶奶,护士说所有的费用都有人提前代付了,连住院费都交过了。” 舒老太也是一愣,心里对那位好心人的感激又叠加了一层。 最后舒老太还是答应在医院住下了,棠未息回了趟家,给她带了晚饭和日用品,把她安顿好后天色已经擦黑了。 “奶奶,我得回去上晚修了,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就跟护士说,别自己乱动。”棠未息将保温杯放在床头柜上,又把毛巾挂在墙壁的挂钩上,“等下会有护士过来给你做冷敷,我晚些再过来。” 舒老太最怕自己耽误棠未息的学习,挥了挥手就让对方先回去了。 满街路灯陆续亮起,将繁华夜景映照得愈加斑驳陆离。 棠未息使劲蹬着自行车,由于有些年头了,车轮在转动时总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听着格外刺耳。 棠未息蹬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他捏着剎车把手停下,将自行车停靠在附近一条小巷里头,弯腰利落地在前轮挂上了锁。 再不快点就得迟到了,棠未息抹了把汗,在巷子口两边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熟人后,闪身就大步走进了面前的这个大型酒吧。 他对老师和奶奶都撒了谎。 他每天晚上没有在家照顾奶奶也没有回学校上晚自修,而是七点半就准时来到这个酒吧当服务员。 从高三开学没多久,棠未息才发现在这里赚钱远比之前他干的每一份兼职都要快,只要他努力点,他一天拿到手的小费比奶奶在街上捡一个星期的废品所换到的钱还要多。 夜场已经开始了,棠未息不敢再怠慢,打了卡就避开人群来到更衣室,以最快的速度换好工作服,取出柜子里的工号牌别在左胸前。 旁边一个下了日班的服务生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开门前扭头提醒棠未息道:“有消息说今晚老闆会过来查岗,尽量做好点别被挑刺。” “好的,谢谢你。”棠未息点点头,整理好仪容着装后跟着走了出去。 音响里换上了重金属音乐,越来越多的人离开座位加进舞池中,跟随着音乐的节拍纵情地扭动着自己的身子,流转的各色灯光在人们兴奋的脸上滑过,明的暗的,都沾上了空气中浓烈的酒香。 shadow,酒吧的名字。 在这个空间里,只有影子才是伴随疯狂的人们最真实的存在。 棠未息刚在自己负责的岗位上为两个客人点好单,经理就把他叫了去:“未息,负责213包间的服务员请假了,你去顶替一下。” “啊,可是我……”棠未息正想说什么,经理就打断了他的话:“大厅我再找人负责就好,不用担心。” 话说到这份上,棠未息也不好拒绝。将刚刚两位客人点的单递给了经理,他忙不迭地向包间的方向走去。 shadow属于高消费酒吧,一般慕名而来的人都只敢在大厅过个瘾,而订得起包厢的才是真正的有钱人。 有钱人给的小费肯定会多得多。 怀着这种想法,棠未息推开了213包间的门,里面的客人像是不耐烦的样子,将骰盅往桌面重重一搁:“什么服务态度,这个时候才来?” “抱歉,让您久等了。”棠未息掩上门,转身就对客人弯腰鞠了个躬,然后走到对方面前将手中的餐牌递过去,“请问先生有什么需要的呢?” 餐牌被粗鲁地从双手中夺去,肥头大耳的客人双腿架在玻璃桌上,啧啧几声敷衍似的翻完了整个餐牌,紧接着把它向地上一扔,恰好扔在棠未息的脚边。 “酒呢,倒没有很需要,”客人不怀好意的眼神从上到下把棠未息打量了个遍,“听说你们这有mb?” 工作了一个多月第一次遇到客人问这样的问题,棠未息当场愣了。 他不是不知道mb是什么,酒吧里也不乏做这个职业的人群。但这个问题不在他的解答范围之内,因为他不知道对方只是随口问问还是真的需要。 客人见他不答话也不捡餐牌,于是也耐心不下去了,站起身直接就拽棠未息的手:“我看你就是个mb吧,瞧这脸,秀气得跟个女人似的……” “我不是!”棠未息平生最厌恶别人说他像女人,他甩开对方的手后退了几步,怕得罪了人又只好道歉,“对不起,是我过于激动了,如果先生需要mb的话我可以出去帮您问一下,请问您需要哪种类型?” 客人正在气头上,直接就无视了棠未息的道歉:“不用这么麻烦出去问了,就你这类型正合我意。”他边说边过来扯棠未息的手,拉扯间把棠未息工作服上的袖扣都给拽了下来。 棠未息到底不如这粗犷的客人力气大,刚逃到门边就被对方用手臂勒住了腰身。 “滚开!”事到临头他已经不想再考虑会不会丢失这份工作了,一想到要被这种噁心的人侵犯,他就害怕得全身颤抖。 第3页 情急之下,他抓住了门把,惊喜地发现他刚刚没有将门关上。 客人还在用力把他往后面拽,他顺势拉开门要唿救,结果所有话都在看见外面走廊上经过的那人时全部咽了回去。 这样的情景何等相似,就在今天下午,他和这个人擦身而过,对方戴着副硕大的墨镜,他只能靠墨镜以外的其他部位——额头,鼻樑,唇线,猜测对方大概是个长得挺不错的男人。 今天下午,他才欠这个男人一句道谢。 谁会想到,对方此刻又成了他的恩人。 第二章 腰身上的痛感将棠未息的思绪拉了回来,后方客人的蛮力使他的手脱离了门把。 眼看门外的人快要走过,棠未息大声叫了出来:“救救我!” 当处于危机中,人往往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那一方去庇护自己。 棠未息在潜意识里把这个人当成恩人,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帮过他奶奶一把,更因为此时此刻,他认定对方不会对他的唿救置若罔闻。 果然,男人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了棠未息的方向。 包间内的光线比走廊的要暗一点,不知是迎合设计还是满足客人的环境需求。 但站在这样的角度,穆常影竟然能透过墨镜清晰地看到门内少年眼中的神色,在昏暗的灯光下出奇的清亮,犹如在浓黑的酒色中投进几粒碎钻。 少年身上穿着酒吧的工作服,很明显是自己酒吧里的员工。 “救我……”少年又对着他喊了一声,刚喊完就被捂住了嘴。 “你他妈给我倔!”客人按着棠未息的脑袋将人推搡到沙发上,还未进行下一个动作就被后面的人踹到了一边,额头结结实实地磕上了桌子一角。 “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有人敢欺负我的员工。”穆常影把棠未息从沙发上扶起来护到身后,当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那足有两百斤的客人也恼了,合着自己酒还没喝人还没搞上就被人踹了一脚? 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粗壮的手指着穆常影的鼻子骂:“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你们他妈的就这服务态度?” “抱歉,我们店里还真不缺你这个客。”穆常影淡然地扫了他一眼,扯着棠未息的手臂往外走,经过门边时轻咳一声,守在门外的俩黑衣男人会意,同时进入包间内架起那野蛮的客人就往外走,走廊上只余远去的叫骂。 棠未息看着长长的走廊发呆,良久回过头才发觉还有人站在自己身边。 想到对方刚才对待客人的那个无畏的态度,又想到同事说今晚老闆会过来巡查,他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人该不会就是shadow的老闆吧? 当着老闆的面出了这样的事,还真是撞枪口上了。 棠未息心里慌,怕因为这事而丢了工作。他迅速整理好被客人扯歪的工作服,将领结给别好,一抬头发现对方还盯着他看,他忙鞠了个躬:“对不起!” “不是应该说谢谢?”穆常影诧异,抬手将墨镜给摘下,露出了一张清俊的脸庞。 从进包间那会儿开始,他就盯了棠未息挺久了。 面前这张脸特别引人注目,和酒吧里遇见的其他人不一样,也和自己那娱乐公司里的小明星不一样。眼前这人,是货真价实的好看,不用加任何粉饰,只是一束光线就能将他脸庞的柔和与他眼中的星光映照得恰到好处,让人看了舒服。 “谢谢你。”棠未息紧张地扯着自己的袖子,一扯才想起上面的袖扣在刚刚的挣扎中不知给蹦哪儿去了,怕被老闆发现,他悄悄地将手往背后藏。 他本以为穆常影戴着墨镜的模样就已叫他紧张,谁知对方摘了墨镜后直勾勾的视线更让他慌乱。 “我进去收拾一下包间……” “不用。”穆常影背过身去往前走,“等下会有人来收拾,你跟我上去一趟。” 于是棠未息只能跟在后面,琢磨着对方要找他谈什么,是不是要扣工资……对了,这人还帮忙垫付了奶奶的医药费,他得想法子还给对方。 一番胡思乱想中,穆常影把他带上了六楼。这层楼相比起下面几层要安静得多,装潢也偏于简雅的风格。棠未息猜测这是老闆的私人娱乐场所,一眼扫过去,健身室、桌球室、影剧厅等等,一样不落。 棠未息跟着穆常影进入一个包间,他曾经给酒吧的vip包间打扫过,然而那些个金碧辉煌的包间比起穆常影的这个还要逊色一点。 “283号服务员,”穆常影停下,瞄了眼棠未息胸前的工号牌,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大文件夹翻开,很快便找到了对应的员工资料,“棠未息?名字很特别。” 棠未息搞不懂对方到底想干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站在一边瞎紧张:“没有很特别。” “刚刚有没有被伤到哪里?”穆常影合上文件夹把它放了回去,转身去酒柜里挑了瓶葡萄酒,熟练地在酒杯中斟至三分之一的位置。 空气中晕染开醇香的酒味,比一楼大厅混杂的各种味道好闻多了。 “没有伤到。”棠未息揉揉自己的右肩,方才被客人推搡到沙发上时那里似乎被撞到了。 穆常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暗自笑了笑——这傢伙有点不太一样。 第4页 他把酒杯搁茶几上,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将人给扯到自己身边坐下。 “老闆……” “我姓穆,”穆常影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支钢笔,拔了笔帽后抓着棠未息的右手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穆常影。” 棠未息只觉自己的手心痒痒的,就写三个字的功夫,这痒意似乎蹿上了肩膀,连那被撞到的地方都不疼了。 “穆先生,”棠未息改了口,同时不自在地将自己的右手虚握成拳,“对不起,我赶走了您的客人。” “错了,是我赶走的。”穆常影纠正道。 他按了按棠未息的右肩,果见对方轻微地皱了皱眉。 “那客人是蛮横了点,你反抗也是正常。”穆常影收回手,拿过茶几上的酒杯轻晃杯中的酒,“休息一晚上吧。” “不行!”棠未息刚喊完才察觉自己声音太大,他摸摸鼻子,解释道,“我没事,可以继续工作。” 穆常影意味深长地看了棠未息一眼,说:“如果你是担心失去了一晚上的工资,那没关系,我可以买下你这个晚上。”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棠未息的袖子:“你的工作服也需要修补。” “我……”棠未息仿佛被人看穿看透,再无话可反驳。 他揣摩不出穆常影话里的意思——买下他这个晚上?是纯粹让他休息还是…… 不等他揣摩个透,穆常影就解了他的疑惑:“今晚你先回去吧,明晚再过来,不用换工作服,直接上来这里就行。” 棠未息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他帮穆常影添了酒,对方却不时地瞄着腕上的表催促他离开。 “穆先生再见。”棠未息退出包间,顺带掩上了门。 往回走的时候他迎面撞上了一个男孩,对方同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白t恤灰色牛仔裤,脸庞白白净净的,一双桃花眼衬得整张脸分外出色。碰见棠未息从包间出来,对方也是明显一愣。 男孩冷哼一声,趾高气扬地与棠未息擦肩而过,空气中弥留下一丝清甜的香水味。 棠未息顿在原地,心里怦怦直跳,他回过头,只见门开门闭,那男孩已经消失在门内。 在那瞬间,棠未息做了个决定。他放轻脚步走向包间的方向,即使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他还是担心会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包间的门只是掩上了,漏出了一条细细的缝,他不清楚是那个男孩忘记关上,还是故意的。 他站在包间外立耳倾听,清晰地听到了门内两人的对话。 “穆先生,刚刚走出去的那个男孩是谁呀?” “我的员工。” “穆先生是因为我,所以把他赶了出来吗?” “你不该多话。” “那好嘛,原来穆先生喜欢行动派的。”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不多时,门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低吟声,以及两人调情的话语。透过门缝,棠未息看见了沙发一角,那片地面上散落着刚刚穿在男孩身上的白t恤和牛仔裤,此外再看不到其他的场景。 可棠未息什么都懂了。 穆常影定是把他当成了酒吧里的mb,所以才会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多么不想走到这一步,可是除了这样,他竟然想不到任何方式来回报。 “穆先生好棒……嗯啊……”门内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棠未息呆不下去了,捂着嘴落荒而逃,急急忙忙在更衣室里换下了衣服就奔出了酒吧。 城市上空是月光,月光下方是荒茫。 路灯将棠未息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蹬着自行车穿梭过一片片街区,晚风拂过他的脸庞又把他的头髮吹乱,却丝毫带不走他心头的迷惘。 棠未息直到进了医院看见奶奶的脸才安心些许,他扑到床边,问:“奶奶,你的脚好点了没?” 舒老太掀起被子给他看:“好多了,又不是骨折,估计明天就能消肿了。”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棠未息趴在床边,满腹心事又不能表现出来,“奶奶,你是怎么遇上恩人的呢?” 说起这话题,舒老太连电视都不看了:“要说人吶,还是得看运气,我不就抗个麻袋上街去捡废品吗,这好巧不巧就摔在路边一车子旁,正苦恼没人扶我一把呢,这车门就开了,恩人二话不说把我给扶上车送医院了。” “得了吧你,摔倒了还说什么运气,以后走路小心点儿,别有事没事去捡废品,能捡来多少啊?我又不是没有助学金,何况平时的生活补贴还有我周末做兼职的钱都够咱们花了。”棠未息的责备含着心酸,心里对某个想法又坚定了一分。 舒老太良久不作声,末了突然来了一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放学了?” “我……”棠未息看了看时间,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回来时光顾着想事情,都没留意到还没到点下晚修,“噢,今晚留的作业不多,老师让我早点回去呢。” 舒老太嘆息一声:“未息啊,你别因为奶奶耽误了学习,不划算。” “奶奶乱说什么呢,这能放在一起讲吗?学习是一回事,照顾你是另一回事,两边都不会耽误的。” 第5页 棠未息心里不舒服。 其实他都明白,奶奶准把她自己当成他的累赘了,然而在他所想并不是那样。他生在单亲家庭,他妈好不容易把他养到十岁,最终还是辗转到另一个城市把他丢给了独自生活的舒老太,然后自个跟别的男人跑国外去了,再也没回来过。 在他印象中,他奶奶一路把他抚养到大,除了在夜深人静时感嘆老伴和儿子走得早,她从未有过一句抱怨。 他又怎么会嫌她是累赘。 棠未息照顾舒老太睡下,在病床边坐了好一会才离开。 不到五十平米的家里冷冷清清的,各种杂物将屋子塞了个满满当当却摆放得整齐有序,连堆在阳台上的废品都分门别类。 棠未息摇摇头,动手把瓶罐纸皮给打包好,打算明天一早拎到街口的废品回收站给卖了。 时间已经不早,他匆匆洗了个澡坐到床上,从书包里翻出工作服,开着床头灯给袖子补上了颗新的纽扣。 临睡前,棠未息调好了明早的闹钟,正准备关灯睡觉,手机却“嗡”地震了一下,刚熄灭的屏幕又亮了起来。 是一条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明晚七点半准时在六楼等我。” 手机的光照亮了棠未息的右手手心,那上面穆常影用钢笔写下的名字还有着浅浅的痕迹。 但他知道,他即将踏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第三章 叫了一晚上的男孩终于累得趴在怀里睡了,穆常影把人给挪到沙发上,顺便好心地从里屋拿出条毯子来披他身上,将对方身上那些暧昧的红印遮得严严实实。 茶几上摆着份文件,是这个名叫余安稳的男孩和长影娱乐公司的艺人签约合同。只要这人不无事生非,穆常影就能把他的演艺道路安排得风风光光。 利索地在合同上籤好字,穆常影收起钢笔,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今晚在棠未息手心写下的名字。 方才发出去的信息还没得到回覆,穆常影也不着急,捡起散落一地的衣物去洗了个澡,出来时余安稳恰好醒了过来,坐起身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去够茶几上的合同。 穆常影将对方的动作表情全看在眼里,几不可闻地冷笑一声。 余安稳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忙堆起笑脸转过头来:“谢谢穆先生,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希望如此。”穆常影戴上手錶,瞄见余安稳还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他挑了挑眉,“怎么,还想留在这过夜?” “穆先生要回去了吗?”余安稳四处看看,本来掉在地上的衣服此刻正搭在沙发边上,他忙扯开毛毯将衣服穿上,“我还想再陪你一会儿,喝杯酒或者……” “不用,你回去吧。”穆常影打断了他的话,从沙发后绕到茶几前拿起闪着提示灯的手机,解开锁屏用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就看完了收到的简讯。 “好的,穆先生。” 敢情他等了那么久才等了这几个字,真失望。 穆常影把手机扔回茶几上,发出的声响吓了余安稳一跳。 “穆先生,我回去了。” “赶紧走。” 穆常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拎起桌上的葡萄酒想再喝两杯,结果发现在他没留意的情况下瓶口已经被人细心地重新封好。 这必定不是余安稳做的。 于是穆常影对棠未息又徒增了几分期待。 第二天工作并不多,穆常影抽空去医院看了眼昨天救下的老太,老太精神很好,一直拉着他说话,无非是感谢他把她救下,还让他留下联繫方式日后好还上医药费。 穆常影笑着摆手,那些医药费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救下这个老太前对方正扛着麻袋捡废品,他又怎好意思收她一分钱。 在病床旁坐了半个多小时也没见有人来探望,穆常影忍不住问:“都快中午了,您的家人还不给你送饭吗?” “我家里就一个孙子,现在读高三呢,可忙了,只能一放学就回家做饭再给我送过来。”舒老太看了眼窗外的日头,“我盼着明个儿赶紧出院了就不用他三头跑了,怪麻烦的。” 涉及到别人的家事,穆常影不好再深入地聊,扯了几句别的就起身要离开,临走前叮嘱护士要把老人照顾好。 shadow晚上七点半夜场开始,穆常影早盼着这个时间,提早十五分钟就到了六楼,边调酒边好整以暇地等待今晚的鱼上钩。 连着喝了两杯鸡尾酒,包间的门才被人敲响,穆常影懒洋洋地说了声“进”,门外的人才喘着气推开虚掩的门进来。 “对不起,我迟到了。”棠未息进酒吧前特意擦了满脸的汗,却还是掩盖不住衣服后背汗湿的一大片。 骑车过来的途中,自行车不慎掉了链子,他在昏黄的路灯下弄了半天,赶过来时只来得及洗干净手上的油,再看时间已经离约定好的过了十多分钟。 他惶恐地望向吧檯边的男人,做好了被对方责骂的准备,然而穆常影只是抬了抬眼,随后让他关上门过去。 “顺便把灯关了。”穆常影吩咐道。 棠未息关好门熄了灯,整个包间顿时沉浸在黑暗里。 正愁怎么在这黑咕隆咚中摸过去,几米开外突然亮起了一小片光,是穆常影打开了手机的闪光灯。 第6页 “过来。”穆常影说。 棠未息捏了捏衣角,听话地快步走过去,不敢耽误半分。 穆常影将手机倒扣在吧檯上,而后把一只装着液体的子弹杯放在闪光灯上。只见他拿着滴管在杯子上方轻轻一滴,霎时杯中呈现出一只梦幻蓝的水母,在杯中轻晃浮动。 棠未息惊讶地睁大眼,弯下腰凑近了去看,盯得久了才抬眼问:“这是魔术吗?” 在这过程中,穆常影一直看着棠未息在这抹蓝光下的脸,这只蓝色的水母不仅漂浮在杯中,也漂浮在棠未息的双眸里,使他的双眼像极了清澈的湖泊。 直到对方抬眼看他,那潋滟的眸光清亮更甚。 穆常影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顺带把酒杯从手机上移开推到棠未息面前:“水母鸡尾酒,不是魔术,只是调酒的一个小技巧而已。” 他不是第一次调酒给别人看,但像棠未息这么问的还真是第一个。别人都是看着他的脸赞嘆着厉害,而棠未息的反应更像是被他的这门技术所吸引。 关掉手机闪光灯,穆常影熟门熟路地在黑暗中走到门边把包间的灯重新打开。 棠未息在他身后问:“穆先生,这是给我喝的吗?” “对。”穆常影回过身,这才看清棠未息身上穿的是某个高中的校服。他轻微地皱了皱眉,问:“你刚放学?怎么还穿着校服?” 棠未息刚想尝一尝这漂亮的水母鸡尾酒,闻言忙搁下杯子回道:“对不起,我只是今天有点急事所以来不及换衣服。” 他自知这样的穿着有点不妥,但平日里习惯了过来酒吧再换工作服,今天匆匆忙走到门外才想起穆常影让他不用换工作服,便只能穿着校服直接上来了。 瞥见穆常影不悦的眼神,棠未息才后知后觉自己大概是闯了祸——昨天碰见的那个男孩,穿得干干净净不止,还喷上了好闻的香水,这么相比之下,自己确实是比人家差了一大截,自然而然给穆常影一种不尊重对方的感觉。 “里面有浴室,喝完这杯酒就进去洗个澡吧。”穆常影没再计较,自顾走回来吧檯边收拾好调酒工具。 棠未息握紧了酒杯,酒的冰凉透过杯子渗进了手心,让他再也无暇去观赏里面那只漂亮的水母。 他几口喝完这杯酒,由于太紧张,甚至还呛得咳出了声。 穆常影在他身后提醒:“不必太急,鸡尾酒适合慢慢品尝。” 明明对方语气温和,可棠未息还是无端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只要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他就仿佛在心里揣了只兔子,蹦得他直喘不过气。他想把空了的杯子洗干净,穆常影却伸过手来取走了杯子:“我来。” “谢谢穆先生,我很快就好。”棠未息垂下头,逃也似的钻进了里屋。 里面是一个套房,浴室就在房门的右手边。棠未息不敢觊觎那个巨大的浴缸,只站在淋浴房一角以最快的速度洗完了澡,待把沐浴露放回木架上时,他被旁边一个东西吸引了目光。 在shadow工作了一个多月,棠未息也有过清扫包间的经歷。为方便某些客人的临时需要,每个包间的浴室都会放上这样一副一次性的身体清洗工具。原本棠未息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可接触得多了,自然而然也有了些了解。 但他想不到竟然会在穆常影的浴室里发现这个东西。联想到昨天那个男孩在这层楼驾轻就熟的样子,棠未息估计这东西大概是为对方而备的。 他抖着手拿起这个东西,没几秒钟又扔下。一股噁心的感觉涌上来,棠未息冲到洗手池旁干呕着,怕外面的人听到,他又将自己的声音压了下去。 是他没做好充足的准备,饶是如此,想到要将这样一个东西塞进自己的体内,他还是感到害怕。 可他终究不得不走到这一步。 穆常影倚靠在床上看书,书已经翻过了二十多页,但浴室里面的人还是没出来。他耐着性子又翻了两页,最后还是下床走过去敲了敲门:“好了没?” 里面的人顿了顿,回答道:“穆先生,我没带换洗的衣服。” 穆常影打开衣柜,随手拿了套睡袍:“开门。” 一只白净的手从门缝中伸出来,摸索着拿走了睡袍。 穆常影坐回床上,在书中折了角,然后搁到壁架上。 浴室门开了,棠未息抓着衣领子带着一身热气走了出来。他和穆常影的体型相差不小,对方的睡袍穿在他身上宽松了不止一倍,他只能抓紧了衣领,才不至于让睡袍滑下来。 “穆先生。”棠未息在床边站定,脸庞的淡红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被热气所熏。他赤脚踩在地毯上,双腿隐藏在袍底,只露出白皙的脚踝。 穆常影换了个坐姿,两脚踩到地上,手肘搭在膝盖上。 “知道怎样做吗?”穆常影问。 棠未息点点头,手一松,睡袍的领子立时从一边肩膀滑了下来。所幸繫紧了绑带,否则整具躯体暴露无遗。 他在穆常影两腿间蹲下,动手帮对方解开腰带。 他想闭着眼的,但是头顶上方是那人灼灼的目光,他不能让自己出半点错。 “你是第一次?”棠未息别扭的表情太过明显,穆常影只能这样怀疑。 第7页 棠未息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抬头看了穆常影一眼,再低头伸出舌尖舔上对方的巨物。 穆常影嘆了一口气,手掌抚上棠未息的头髮,轻轻地慢慢地揉着,给足了对方安慰。他不是嘆气于自己的欲望被轻易地挑起,也不是嘆气于棠未息即使口技生疏也要装作熟练,而是对方刚才抬眸那瞬间的眼神。 仿佛潋滟眸光被吞没,连旖旎夜色都难容下。 而这声轻嘆,在棠未息耳里却成了对方情绪的不满。他顿了顿,突然张开嘴将那已然硬挺的巨物全含进去,闭上眼卖力地吞吐起来。 穆常影仰起头,按在棠未息脑袋上的力道大了点。不知过了多久,他滚动着喉结,声音沙哑道:“好了,起来吧。” 对方似是没听到,依然埋着头含弄。穆常影咬咬牙,手掌滑到对方裸露的肩上:“棠未息,起来。” 话音刚落,他感觉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到自己腿上,最初以为是错觉,下一秒却见棠未息抬手一抹眼角,然后嘴里用力一吸——穆常影猝不及防,尽数释放在对方的嘴里。 棠未息终于松开了他,而后垂着头爬起来转过身就跑进了浴室。 自始至终,除了一开始那个眼神,穆常影都没看到棠未息是怎样的表情。 他突然失了兴致,几下整理好衣裤又靠坐到床上,双眼紧紧盯着浴室紧闭的门,看对方要在里面待到什么时候。 出乎他意料的是,棠未息没过五分钟就出来了,目光清洌,眼角藏着一抹红,不细心看根本瞧不出来。 “穆先生,对不起,”棠未息走到床边坐下,犹豫片刻后才继续道,“可以明晚再做吗?我还没准备好。” 见穆常影只盯着他而没有任何回应,棠未息垂了垂眸,声音却更坚定:“拜託了,我明晚一定会准备好。” “我就这么让你为难?”穆常影终于开了口,只是语气听上去带了隐隐的怒气。 棠未息怔然,随后摇摇头。 “不。穆先生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 第四章 曾有一次,棠未息在送酒到包间的时候撞见过某个服务生衣衫不整地被客人压在身下亲吻,他以为对方是被迫的。后来他偶然跟这个服务生熟识,无意中谈起这件事,对方无奈道:“我是自愿的。有时候生活所迫,就不得不面临那些艰难的选择。” 那时候棠未息表示不理解,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够用理智的方式解决的,非要把自己逼到这样的境界?现在他大概明了,有些事情并不是认清了本质就能随意取捨途径。 正如眼下,他终于知道,比钱更难还清的,是人情。 如果不是穆常影,他不知道自己的奶奶能否及时被送进医院。如果不是穆常影,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早就受到了客人的侵犯。 然而穆常影出现了,这些本该有的顾虑就不存在了。 这份人情他得还,但一定要在他自认为最好的状态。 良久的对视后,棠未息率先败下阵来。 “如果不可以的话……” “棠未息。” “啊。”所有的话都缩成了一个无意识的单音节。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犯了多少错?”穆常影下了床,在棠未息面前屈膝蹲下,“第一,你离约定的时间迟到了足足十八分钟;第二,你没有做好最基本的准备;第三,你向你的主顾提出了要求。” 棠未息在穆常影的直视下无处可逃,奇怪的是,责备的话语在对方以这样的姿态说出来后,却平添了几分温柔。 他本该有所解释,比如迟到是因为在医院多耽搁了点时间,来的路上自行车还掉链子了;比如没有做好基本准备是因为他是第一次;再比如向主顾提出要求,也仅仅是因为这位主顾是穆常影,他觉得对方会宽容。 但那些解释,就算不说出口,似乎也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穆常影伸手帮他整理好了滑下来的衣领,然后把床头柜上盛着温水的玻璃杯放进他手里:“你该庆幸把你买下的人是我。” 棠未息握紧了杯子,仿佛水的温度扩散到手心再蔓延到全身。他早渴了,于是大口大口把水喝完,顺便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理顺穆常影这句话的意思。 是因为买下他的人是穆常影,所以他的这些错误都能得到原谅吗? 穆常影还蹲在他面前看着他,他忍不住求证道:“穆先生的意思是……” “明天好好准备吧。”穆常影起身走到衣柜前换衣服,扭头看了眼棠未息身上的穿着,顺便拿了套干净的衣裤给他,“先将就着穿我的吧,你换下来的衣服我等下让人一併拿去洗了。” 棠未息愣愣地接过衣服:“穆先生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穆常影关衣柜门的手一顿,似没料到对方会突然提出这个题。 也不是没人这样问过他,只是除了第一个,再往后有人这么问他,他会一律给出同样的回答。 “不是。”穆常影点燃了一支烟,重重地吸了一口,再缓缓地吐出缕缕烟雾。 烟雾缭绕中,棠未息的脸开始变得模煳,仿佛站在面前的人和平时带上来的人并无二致,都不过是自己用来消遣的玩物而已。 第8页 这生活真无趣,纵使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也难逃夜里突扯回忆二字。 穆常影推开玻璃门,走到外面阳台上靠着护栏看着街景一口一口地抽着烟。一支烟很快便抽完了,他把菸头摁到菸灰缸上,回身走进房间,结果发现棠未息依然站在原地没动。 “你怎么还不回去?”穆常影关上阳台门,半晌后想起了什么似的,拉开床头柜把钱夹拿出来,抽了沓一百块递到棠未息面前,“抱歉,一时忘了。” “不是……” “拿着。”穆常影直接把钱拍到棠未息抱着的衣服上面,然而棠未息往后一躲,红色的纸币顿时散了一地。 “我不是要钱。”棠未息低下头盯着脚边的纸币,有一张甚至还伏在了脚背上。他往后挪了一步,那张纸币飘飘然落到地面,和其他几张覆盖在一起。 “别玩欲擒故纵这一套。”穆常影十几分钟前的温和眼神此时已淡然无存,“换好衣服就离开吧,别逗留太久了。” 他说完就拉开门走了出去,脚步声隐匿在厚厚的地毯中。 棠未息在原地又站了很久,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一个人的眼神怎么能说变就变。 他把手上穆常影塞给他的衣服叠好放回衣柜里,然后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钱,整整齐齐地码好放到床头柜抽屉里。 浴室的灯还没关,他进去换回自己的校服,打算把只穿了一会儿的睡袍拿回家洗干净了再还回来。 出浴室的时候棠未息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他以为是穆常影回来了,然而还没抬头,首先就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哎哟,怎么还有人在吶?” 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棠未息认出她身上的衣服,正是酒吧的保洁工人统一的工作服。 他拘谨地对她点了点头:“麻烦您清洁房间了,我先走了。” “哎哎哎请等下,穆先生吩咐说要洗的校服不会是你身上穿的这套吧?”保洁阿姨眼尖,叫住了棠未息。她踏进浴室开灯看了看,又探出头来:“没错,浴室里没挂着,你怎么把它给穿上啦?” 棠未息想不到穆常影真的考虑周到,他摆摆手,说:“不用了阿姨,我穿回去自己洗就好。” 他说完就跑出了房间,拎起外面沙发上的书包快步离开。 酒吧一层的人群越晚越放纵,棠未息没多作停留,低着头穿过扭动着身子的男男女女,跑到酒吧门外才松了一口气。 他竟然觉得压抑,不是一楼的热闹气氛所致,而是穆常影将钱拍到他身上时的那个眼神。 讥讽,戏嚯,冷漠。 仿佛自己就是一个耍着小伎俩的小丑,只为从他身上获取更多的利益,而他一眼看破,却当是一场精彩的戏。 棠未息慢慢走向停在小巷的自行车旁,出神地想,自己真的只是想跟他道个谢而已,并不是想贪恋什么。 他把揉成一团的睡袍塞进书包里,跨上自行车疾驰而去。 医院里还没过探访时间,棠未息去陪舒老太说了会儿话,服侍她做了热敷吃了药后准备离开,舒老太扯住了他的胳膊:“未息啊,忘了告诉你,今天上午恩人来过了。” “他……?”棠未息又坐了下来,“他来干什么?” “来探望一下,陪我聊聊天,”舒老太笑得眼角的纹都皱起来了,“恩人今天没戴墨镜,那脸长得可俊了。” “奶奶,你怎么净像个小女生一样发花痴呢?”棠未息陪着舒老太开玩笑,心里却禁不住想,穆常影到底是个君子还是浪子? 若说君子,为何总流连斑斓夜场却看似什么都不在乎?若说浪子,为何对所有人他都那么体贴入微? 棠未息继而想到他今晚问穆常影的那个问题以及对方的回答,假如穆常影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不是对所有人都好,那是不是只对一个人好? 既然只对一个人好,那对其他人的好难道只是种风度吗? 棠未息被各种杂七杂八的问题充斥了整个大脑,以至于骑车回去的中途累了停下来休息,他都没留意自己停在了哪儿。 周围很多店铺都打烊了,唯独棠未息停下歇脚的这个地方还亮着灯。 店里以为有客人,便出来门口招唿道:“小帅哥要进来看看嘛?别害羞噢。” 棠未息左右瞧瞧,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对自己说话。他抬头看了眼店名,再瞄了眼浓妆艷抹的年轻女老闆,红着脸摇摇头,蹬着车子走了。 把他看成什么人了,他才不需要用到成人用品呢…… 两分钟后,他又原路返回来,不情不愿地进店里买了两个东西,然后捂着书包低着头走出来。 穆常影浴室里的那东西他没敢用,怕脏。正因为如此,他才跟穆常影提出了要求说明晚再做,不过是不想用别人用过的道具而已。 棠未息回家洗了个澡,将校服扔洗衣机里,将睡袍浸泡在盆子里。 老旧的洗衣机轰隆隆地运作着,棠未息蹲在旁边,一遍遍地搓洗着穆常影的睡袍,直到洗完后的水看起来仍清澈无杂质,他才把睡袍拧干晾到阳台上。 明天是周末,也是奶奶出院的日子,棠未息把学校留的作业完成后就早早上床睡去了。 第9页 累了一整天,明明很容易入睡才是,可棠未息辗转反侧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今晚上发生的事。 为了报恩,他给一个认识才两天的男人口了。糟糕的是,在对方眼里,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mb,是个为了钱而不惜出卖自己身体的下三滥。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对方要,他就得给,既然都是做那样的事,那就跟最终目的没有任何关系。 棠未息翻身坐起来,拽过床尾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今晚买的两个东西。 一管ky。 一副清洗器。 借着昏黄的床头灯,他拆开包装,一手拿一个翻来覆去地看,看完又去看说明书,快把说明书背下来了还是接受不了这两个东西即将要用到自己身上的事实。 棠未息将说明书和两个东西一股脑塞回书包底层,关掉床头灯用被子罩住整个身子,闭上眼睛逼迫自己在脑子里默背数学公式,终于抵不过睡意沉沉睡去。 一夜过去,气温似乎下降了不少,冷风撞在卧室的窗玻璃上,发出了“哐哐”的响声。 棠未息在这噪音中醒过来,天色有点昏暗,满天的乌云似乎酝酿着一场大雨。 昨晚晾的衣服早被大风给吹干了,棠未息把衣服收下来,小心翼翼地叠好了睡袍放回书包里,免得舒老太看见了准得问东问西——上次她看见酒吧那套工作服就问了好久,还是棠未息解释说是周末兼职的西餐厅的工作服,才好不容易搪塞过去的。 他赶在大雨来临前去医院给舒老太办妥了出院手续,担心舒老太行动不方便,棠未息难得没骑自行车,而是招了计程车一路安全地回了家。 “奶奶,你这几天就好好呆屋里,等脚不疼了就下楼散散步或者跟街坊打打麻将,别再去捡废品了,”棠未息收拾好带回来的日用品,然后去洗手间打了盆暖水出来给舒老太泡脚,“我兼职的那个餐厅给我加工资了,你有想吃的想用的都告诉我,别总担心着生活太拮据什么的。” 话刚说完,头顶落下一只手,是舒老太在揉他的头髮。 “知道了,啰嗦的小东西。” 憋了一早上的雨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下,而棠未息郁闷了一整晚的心情也终于在这场雨中沖刷而去。 生活偶有不如意的地方,但在这一方小屋子里,他有要守护的家人,就已足够。 第五章 雨势到了下午也不见减小,反而愈下愈大。 舒老太看完京剧后把电视关了,准备去睡个午觉,见棠未息还站在阳台上看着雨,便劝说道:“未息,要不今天就请假别去了,这雨也不见得要停。” “不行,要扣工资的。”棠未息背上书包,拿上雨伞和公交卡,“奶奶,今晚的饭菜都准备好了,你热一热就能吃,不用等我回来。” “行了行了,每个周末都重复一次,我耳朵都起茧子了。”舒老太边唠叨边送棠未息出门,等人消失在楼梯口才关上了门。 棠未息破天荒没有骑自行车去上班,没别的原因,就怕雨水把书包里的睡袍给打湿了。 餐厅的工作他早就辞了,只是没跟奶奶说。为徒方便,他现在周末白天也在shadow上班,倒是省去了一段路程。 shadow在白天时是清吧,只有一楼对外开放。大厅里放着民谣歌曲,暖黄色的灯光爬满整个空间,连壁画上的希腊女神都笑得温婉动人,这氛围比夜场有格调多了。 白天的工作比之晚上也要轻松很多,何况现在暴雨天,店里的客人更是寥寥无几。 棠未息收好伞,在门口甩了好几下水才推门进去。 吧檯里的年轻调酒师阿澜跟他打招唿:“小棠,下午好啊。” “下午好。”棠未息打了卡,进更衣室换好工作服出来,见阿澜刚调好了一杯酒,便顺手帮他送到了指定客人的桌上。 阿澜无所事事,趴在吧檯上跟棠未息唠嗑:“听说你这两晚被老闆包了?” 在shadow里面,身兼服务员和mb的不在少数,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也不会说谁看不起谁。但阿澜没想到看上去眉目清冷的棠未息竟也是个mb,还是被老闆包夜的那种。 棠未息差点被呛着,但脸上并没表现出情绪起伏。 “谁说的?”他问。 阿澜耸耸肩:“老闆跟经理指名道姓说要你,经理只能找人替你的岗位,这一来二去的就都知道了呀。” 棠未息腹诽,敢情还像小道消息一样在员工之间传开了呢。 “老闆叫我上去陪酒而已。”他有意引开话题,“对了阿澜,你会调水母鸡尾酒吗?” “会啊,你想学?”阿澜二话不说备好材料给他做示范,“这是蓝橙力娇酒,这是伏特加,把这个倒进这个,然后……” “手机闪光灯?” “对。”阿澜把子弹杯放到手机闪光灯上面,“然后往里面滴一滴百利甜酒,手不能抖,不然水母就不好看了。” 棠未息看着杯子里的蓝色水母,心里纳闷这个明明和穆常影调的差不多,为什么他觉得后者的更好看。 阿澜见他不出声,以为他是看呆了,便大方地把酒推给他喝,自己转身忙活去了。 三点多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店里开始涌入客人。棠未息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直到经理过来提醒大家轮班,他才意识到夜幕已经降临。 第10页 “经理,又要麻烦您帮我找替补了。”棠未息抬手看表,时间将近七点,再不快点做好准备工作又得迟到了。 他转身就要往更衣室走,被经理在身后一把扯住了手臂:“什么替补?今晚你还是负责原来的岗位。” “可是穆先生……” “你还真以为老闆那么闲啊?人家忙得很,哪顾得上天天包你夜。”经理声音不小,惹得周围不少人看了过来,有的甚至还发出来窃窃的笑声。 棠未息感觉自己的脸像火烧般热,估计是红了一大片。幸好酒吧夜场的灯光多种颜色交替,掩去了他的羞愤与尴尬。 经理这话说得,就像他上赶着要给人干一样。 可又不是没有道理。 等经理走开了,阿澜凑过来低语:“我说你啊,不会是喜欢上老闆了吧?” “不是。”棠未息矢口否认。 即使他十八年来都没对哪一个人心动过,即使他不确定自己喜欢的会是男人还是女人,但对于穆常影,他能肯定地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喜欢他。 抛开才认识不久不说,单是从两人的特性来分析,就能轻易看出天差地别——一人是地位显赫的富家公子,举手投足间都是常人比不了的优雅;一人是靠打工赚钱才能维持生活的穷酸学生,丁点事情都得看别人脸色。他断不会喜欢一个和自己处在不同世界的人。如果不是为了偿还,他和他又怎么可能会有交集。 那个写在手心的名字,那杯水母鸡尾酒,那件递到手中的睡袍,都本是一场虚无。 “小棠,你愣神了。”阿澜张开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听我说,你啊,别靠老闆太近,他可是不好惹的。” 怎么会不好惹呢? 休息时间,棠未息不断在思考这个问题,以至于送到嘴边的饭都觉寡然无味。他几口扒拉完这顿晚饭,拿出手机给穆常影编辑了一条简讯,还没发出去又把打完的字全删了。 茶水间外响起了夜场的标志性音乐,棠未息收起手机,趁着客人还不是很多,他抽空上六楼看了一眼,然而上面一片漆黑,根本没有来过人的痕迹。 他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岗位,为客人推销新品、听单、巡台,偶尔客人要求陪酒,他还能藉此赚一笔小费。 那天之后他就没再见过穆常影,也没收到对方的任何消息。 棠未息回忆起两人分别的那晚,穆常影把钱甩给他时的那个冰冷的眼神,活像是在谴责他的不识相。 也是,他本该好好扮演一个mb才对,何必连连犯错之后又要扰了对方的兴致。 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冬季悄然而至了,大家都默契地套上了保暖的衣服,未免在高三这个特别时期得病而影响了学习。 文科班女生居多,一到下课就叽叽喳喳地聊开了,无非是些校园八卦啊,影视节目啊还有化妆护肤的话题。 棠未息刚从外面打了热水回来暖手,恰好听见同组的两个女生在讨论一个男明星。 “我给你安利余安稳,真的,不看他的综艺你会后悔的!”前桌的女生张佳郁转过来跟棠未息的同桌杨潼说。 “余安稳我知道,新晋小鲜肉嘛!他最近不是还拍摄新剧的海报嘛,作为男二竟然比男主还吸人眼球,那无辜的眼神,活脱脱引人犯罪好嘛!” “仅仅是他的颜就能吸一大波粉了——诶对了,我还买了封面有他的杂志,给你看看……” 还没把杂志翻出来,上课铃就打响了,教地理的老师是出了名严肃古板的地理科组长,看哪位不顺眼就叫哪位起来背书,背不出就罚画十幅地图,大家因此都不敢得罪了他,一见他进教室就立马乖乖闭嘴认真上课。 张佳郁拿杂志悄悄地拍打了一下棠未息的桌腿,示意他递给同桌。 棠未息接过杂志,递给杨潼时不经意瞥了一眼,剎那间惊得差点把杂志掉到地上。 她们口中讨论的新晋小鲜肉,分明就是他在shadow六楼遇见的那个男孩! 棠未息听不下去课了,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空当,他用书本遮掩着按开手机,迅速地上网搜了余安稳的名字,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人的资料。 【余安稳,男,18岁,长影娱乐公司旗下艺人……】 网上余安稳的照片一搜一大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他遇见的那个男孩无疑。 棠未息脑中的疑团越来越大——余安稳和穆常影之间是什么关系?余安稳所在的娱乐公司知道余安稳的私生活是这样的吗?穆常影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棠未息,你来回答这题。” 开小差时被老师点了名字,棠未息站起来哑口无言,得亏同桌悄声提醒,他才从容地回答出来。 “谢谢你。”棠未息写了个小纸条传给杨潼。 “没事,其实我觉得你比余安稳好看噢。”杨潼传回来的纸条这样写道。 棠未息不由得抿嘴一笑,默不作声地把纸条塞进抽屉。 临近下课时,手机弹出了一条简讯,棠未息当时忙于做老师布置的课堂作业便没留意,等到想起要看那条简讯的时候已经是放学后了。 距离上一次见到穆常影已经有一个多月,他以为对方早把他给忘了。 第11页 简讯里面,穆常影还是那样平平淡淡的语气:“今晚七点半到六楼等我。” 棠未息暗自哂笑,赶回家收拾好东西就要出门,被舒老太在身后喊住了:“未息,走这么急干嘛,你这晚饭还没吃呢!” “奶奶你吃吧,今晚临时有考试呢,我先走了!”棠未息火急火燎地把书包甩到肩上往外面跑,一路急蹬终于在七点半之前到达shadow。 进门时没见到经理,倒是阿澜看到他,又意味不明地朝他笑:“哟,栽了栽了。” 至于栽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通向六楼包间的路程似乎变得格外的长,棠未息走过去的时候腿一直在抖,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因为心里太紧张。 包间的门和上次一样是虚掩着的,透过缝隙能看到漏出来的灯光。棠未息礼貌性地敲了敲门,等了好一会也没人应答,他轻轻地推门而入,才发现里面虽然亮着灯却是空无一人。 巨大的欧式水晶吊灯悬挂在天花板中央,每一束灯光都宛如沾染上了醇厚的葡萄酒味。棠未息在这迷离的光和醉人的酒味中差点忘了过来的目的,他卸下书包,朝屋里试探地喊了一声:“穆先生?” 仍然没人回应。 棠未息往套间走去,刚打开门,一个身影就挡住了他的视线。 “棠未息,你这次来得倒挺早。” 独特的嗓音,像金属质地般的冰凉。 穆常影刚洗完澡,身上只着一件灰蓝色浴袍。室内开着暖气,倒也感觉不到冬季的冷冽。他斜靠在门框上,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面前隔了一个多月没见的人。 还是那副精雕细琢似的的面孔,怎么看都不会腻。在这样的角度,还能猜测那半垂的睫毛下是湖泊般明静的眼眸。 只是此时这人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不知是什么事扯离了他的思绪,使他的视线仿佛洞穿了自己的胸膛直直地望向了卧室里面。 “棠……” “穆先生,”棠未息终于抬起头看他,眼神是一贯的平静,将所有胆怯都藏在了别人看不到的最深处,“对不起,可以再次借用一下浴室吗?我很快就好——嗯,这次我保证不会再反悔了。” 他大概猜到了穆常影只对哪个人好。 也得以摆正了自己该有的位置。 第六章 关上的浴室门阻隔了外面人的视线,棠未息舒了口气。 他把ky和清洗器搁到置物架上,睡袍挂到挂钩上——其实他是带了干净衣物的,但刚才当他从书包里把睡袍捧出来要还给穆常影时,对方反倒要求他再次换上这一件。 浴室里有一股清淡的花香味,不知是洗手台上的花散发的味道还是沐浴露的香味。在这满室的香味中,棠未息晕乎乎地洗完了澡,然后趴在浴池旁笨拙地给自己的后面清洗和扩张。 做这种事让他格外的羞耻,好几次腿软得差点一头栽进浴池里。 穆常影又在外面敲响浴室门:“好了吗?” “快了。”棠未息应了一声,直起身按了马桶的沖水按钮。他认认真真用洗手液将手洗干净,然后穿上睡袍绑好腰带。 走出浴室时棠未息闻到了一股烟味,恰好和浴室里的花香味冲撞在一起。穆常影刚把阳台的推拉门关上,顺便拉上了落地窗帘。 “二十七分钟。”穆常影摘下左手腕的表放到床头柜上,“慢了。” “不好意思,我下次会……”棠未息还没说完就住了嘴,心里直骂自己说话不经大脑。 他又不是唿之即来挥之即去的mb,哪有那么多下次? 穆常影已经坐到了床上,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不开口提要求,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这摆明了是要他先主动的意思。 棠未息没辙,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室内开了暖气,倒不至于太冷,但他的心尖儿却一直在颤抖。 离床还有一步之遥时,棠未息的视线不经意瞥向压在穆常影的手錶下的一本杂志。这本杂志正是他刚刚进门前注意到的那本,只是搁放的位置从床上转移到了床头柜上。 杂志的封面和今天下午张佳郁递给他的那本一模一样——是余安稳的艺术照,专业的拍摄手法把这人身上的每个特点都凸显出来。染成米白色的头髮衬得面容更加白净,偏分的刘海下是勾人的桃花眼,笑意在眼里而不是微翘的嘴角。时下流行的拼色夹克并没有规规矩矩地穿好,其中一边从肩上耷拉下来,却显得少年人更俏皮。 如果不是见过余安稳真人,棠未息根本不能把杂志上这个光芒四射的艺人跟那天与穆常影上床的男孩联繫起来。 “怎么了?”穆常影问,语气隐含着催促。 棠未息摇摇头,蹬掉拖鞋爬上床,跨过穆常影的身子坐到了对方腿上。 穆常影动也不动,只有眼中满含促狭。身上这男孩儿一看就知道没什么经验,所有动作都生疏得很。 可明明这人长得挺漂亮的,是很多顾客都会喜欢的类型,按理说生意不会差到哪里去,怎么引诱起主顾来会这么不熟练呢? 还没把这个问题想个究竟,穆常影就见对方舔舔嘴角,凑近了准备亲他。他眼疾手快挡住了他的嘴,提醒道:“不准亲嘴。” 第12页 棠未息垂了垂眼,没问为什么,转而亲到了穆常影的下巴上。他的头髮还没干,一低头,刘海上的水珠滚落到了对方的脸庞上。 他于是抬手揩去,动作亲密得像是恋人之间。 这是那个当mb的服务员告诉他的,对待主顾,要使出浑身解数哄得对方高兴,就算骨子里再怎么倔心里再怎么不愿意,表面上还是得表现得温顺粘人。 他见穆常影还是没什么反应,便埋头在对方的脖颈间轻轻地啄着。察觉到有大手抚上自己的大腿,棠未息身子一僵,随即稍稍抬起身子,好方便对方滑进睡袍下摆的手。 “紧张吗?”穆常影问。 “不紧张。”棠未息额头抵着穆常影的肩膀,强作镇定怕对方听见他紊乱的唿吸。他其实是紧张的,无论是主动亲吻对方,还是被对方有技巧地抚摸着。这和他自己在浴室里扩张完全不一样。尽管已经努力放松着自己,但逐渐粗重起来的喘息还是出卖了他。 穆常影问他疼不疼,他使劲摇头,趴在对方身上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 “穆先生……”他急需找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叫了对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穆常影问。他碰到了某个地方,近在咫尺地看见了对方脸上精彩的表情。 “我……”棠未息深唿吸一口气,奈何脑中还是一片空白,说出口的话更加不经大脑,“上次……再上次从这里离开时,我看见余安稳了。” “哦?认识?” “我同学喜欢他……啊!”棠未息不敢再说话了,怕一开口又会控制不住叫出声。 穆常影抽出了手指,刚撩起自己的睡袍下摆,枕头边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穆先生,您有电话。”棠未息推了推穆常影的肩膀,说。 “不用管。”穆常影解开棠未息身上的睡袍扔到一边,托起对方的身子正想进入,就见对方盯着手机屏幕喃喃自语:“秦……” “啧。”穆常影无奈停止一切动作,认命地接起电话,“又怎么了?” 他的眼神虽仍平静,却连半点欲望都敛了去。 棠未息识趣地从他身上下来,坐到床的另一边披上睡袍。 “我说了上次是最后一次。”穆常影翻身下床,打开衣柜门翻出几件衣服扔到床尾,“你最好别骗我。” 挂了电话,穆常影把手机也扔到了床上。 棠未息心想,这次恐怕是又做不成了。 果然,穆常影在浴室里换好衣服出来后,又像上次那样从皮夹里抽出了一沓一百块递到棠未息手里:“等下收拾好就离开吧,如果累了在这睡一晚也行。” “我……” “钱拿走,别再放回抽屉。”穆常影披上长风衣,没再多做逗留。 现在不过才八点来钟,正是夜场开始热闹起来的时候。穆常影从酒吧侧门离开,避开了大厅那群扭动乱舞的男男女女。 一开始开这酒吧的时候,有不少人问他为什么突然来了这兴致。他统一回答是给人放纵,但越到后面,他越说不清这“人”,指的是众人,还是他自己。 或许两者兼是。 他的车停在前门,但他要去的地方步行两分钟便到,就在隔着条马路的那片商品楼。 商品楼建成少说也有八年了,那时候与它隔路相望的不是shadow,而只是一栋烂尾楼。 四年前,他自作主张在那商品楼里买下其中一套房,两年前,他又自作主张买下商品楼对面的地,找工程队拆掉了烂尾楼,建成了一家大型酒吧。 中间发生过多少事,他已不想再提。 两分钟的路程他走了十多分钟,中途特意在楼下绕了几圈。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穆常影掏出来接听:“开门吧,我到了。” 只听门内传来渐近的脚步声,啪嗒啪嗒的,下一秒,门开了。 “常影。”屋内的人挂着笑脸把他迎了进去,“我等了你好久……” “哦,这么着急见我?”穆常影打量这人一番,而后在沙发坐下。 电视里正放着一部外国电影,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两罐开了的啤酒和一堆拆封的零食。穆常影左右手各拿一罐啤酒掂量了一下,两罐都剩一半左右。他放下啤酒,把目光投向那个正在为他倒水的人。 “秦迁声,你骗我上瘾了?”穆常影眉眼之间尽是冷意,“耍我很好玩?” 这人半小时前给他打电话说病得难受,吃药了也不顶用,他才放下自己正在做的事过来照顾他,结果见面了才知道自己又上当了。 秦迁声擅长演戏他是清楚的,但分手后的两年里对方断断续续打过电话给他,以各种藉口创造两人见面的机会,见面后开口就是借钱或者帮忙做事。若不是念在一点旧情,他早就使手段把秦迁声逼出这个城市,又怎么会给自己上当的机会? “常影,我没有骗你。”秦迁声捂着嘴轻咳两声,举着水杯慢吞吞走过来,“我是真的病了,喉咙疼得厉害,手脚都是冰冷的,你摸摸。” 他把水杯放下,而后坐过去伸手抓住穆常影的手:“你看。” 第13页 “滚。”穆常影甩开他的手,视线在茶几上的零食和啤酒上逡巡一圈又回到秦迁声脸上,“要想谎言更完美,拜託在我来之前先把这些东西收拾好。” 在他的注视下,秦迁声的脸青了又白,被甩开的手慢慢放回了膝盖上。 他往卧室的方向看了眼,双手慌乱地绞紧了裤腿:“常影,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在撒谎,可你还是过来了不是吗?” 那神情仿佛在说:就算分手了,可你还是放不下我,甘愿一次次上我的当不是吗? 穆常影觉得自己当初是瞎了才会喜欢秦迁声。 “那让你失望了,我这次过来就是专门告诉你,我不陪你玩了。下次再找我,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毕竟我有的是方法让你从我眼前消失。”穆常影站起身,从茶几的另一边绕了出去。 没有人关心电视里播放了什么情节,穆常影恨不得一步就能走出这个屋子,而秦迁声在意的是要怎么挽留住对方。 “常影,常影!你听我说……”秦迁声的嗓音里带上了哭腔,“我错了,你再帮我一次,最后一次,以后我就不烦你了——” “帮什么?”穆常影突然转过身,后面疾步跟上的秦迁声差点撞到了他胸膛上,被前者一根手指抵住肩膀拉开了距离。 怕穆常影要走,秦迁声立马拽住了对方的衣服:“常影,你能把我的一个朋友塞进你的娱乐公司吗?她……她想当明星……” “男的女的?” “女的,长得挺不错的。” 穆常影冷笑一声,从对方手里拽回了自己的衣角:“又是你的女朋友吧?她在卧室里偷听得挺开心吧?” 秦迁声紧张地看了眼卧室掩紧的门,双手无意识地搓了搓:“你……你怎么知道?” “茶几上那两罐没喝完的啤酒,还有一堆不合你口味的零食,别告诉我屋里没其他人在。” 穆常影退开几步,离秦迁声远远的。 “要我当烂好人?想得美。” 第七章 认识秦迁声之前,穆常影还没像现在这样贪玩成性。 那年他二十岁,正值齿少气锐的年纪。 大学期间他不习惯住宿,自己在学校隔壁租了个房子,对门就是秦迁声。他们在机缘巧合下认识,巧的是两人都在同一个大学。 穆常影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性向,到遇见秦迁声的时候才摸清了自己喜欢的类型——脸好看不用说,还得要有个性,身上要有某个特点,不刻意隐藏也不特地显露,而是在某些时候突然被人发现,然后顺着这个特点去摸索这人其他的好。 秦迁声恰恰就符合了这些特徵。 某次穆常影去秦迁声家蹭饭,饭后闲来无事还从自己那儿提了一打啤酒过来跟对方边打牌边喝。秦迁声不太能喝,两罐下去就红了脸和脖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却差点倒在地上。 穆常影伸手扶住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骤快的心跳是为哪般,秦迁声就抬起脸,半睁着迷离的双眼说:“我……弹琴给你听……嗝。” 客厅角落里有架钢琴,穆常影从第一次来秦迁声家时就注意到了,不过对方从来没弹过给他听。 这会儿秦迁声踉跄着扑到钢琴旁掀起琴盖,坐下后先试了几个音,然后低垂着头弹奏起曲子来。 穆常影手中的空罐子掉到了地上,骨碌碌滚到了钢琴边。他过去弯腰拾起,再站起来时视线就没再秦迁声身上离开过。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秦迁声弹起琴来没有太连贯,中间还弹错了几个音。但他伴着节奏一点一点的脑袋,以及因动作而垂落的刘海,竟意外给他加足了分。 垂下的刘海遮了他的眼睛,使得穆常影只能看到他的唇。 再然后琴声戛然而止,是穆常影蓦地把秦迁声扯了起来,顺着对方晕乎着倒在自己身上的姿势低下头吻了他。 那之后秦迁声有一个多月没理穆常影,碰见了也故意移开了视线。穆常影追了他近一年,最后还是花了大价钱买了架贝希斯坦钢琴送到他家,他才转变态度接受了。 这场恋爱一谈就谈了三年,毕业后穆常影在外面买了套房,两人正式开启了同居生活。相处中偶有争吵,但也没闹到分手的地步,穆常影工作忙,经常要出差,故而住在家里的时间实则不算多;秦迁声好不容易升了职,时常在外面应酬到很晚才回家。 两人的感情出现裂痕是在一个夏天的傍晚,穆常影出差提早回来,回到家已经接近凌晨。未免吵醒了秦迁声,穆常影连灯都没开,放轻了脚步摸黑走向卧室。 然而床上纠缠在一起的二人着实给了他不小的惊喜。 穆常影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秦迁声都不愿意和他发生关系,原来对方喜欢的一直都是女人,只有面对女人,秦迁声才会有生理上的反应。 好比眼下,秦迁声在主卧的双人床上压着一个身材姣好的女人卖力运动,那股投入的劲儿使他全然没留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事情的结果,是穆常影毫不犹豫提了分手,他再喜欢他也不可能和背叛自己的人过一辈子。 秦迁声说什么也不愿意分,还说当初是穆常影先招惹他的,现在来说分手根本就没考虑过他的感受。穆常影二话不说收拾行李搬了家,把屋子留给了秦迁声,反正一套房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重要的东西。 第14页 分手之后,穆常影在商品楼隔着马路的对面开了个酒吧,闲暇时就带着不同的人进出,身边换了很多人,却再也不会谈感情,为的是避免重蹈覆辙。 ******** 从shadow侧门进去,走廊中的声控灯随着低沉的脚步声一盏盏相继亮起。 穆常影不知道自己安的哪门子心思,非要再回来看看棠未息有没有留下来过夜。想到棠未息坐在他身上小心翼翼地亲他下巴的模样,以及自己给对方扩张时对方那像小动物一样的呜咽,穆常影的火又上来了。 他给自己找藉口,要是棠未息还在,那就刚好拿人消一下火,反正那人前前后后来过他的地方三次,他一次都没真正尝过对方的滋味。 想是这般想,然而上了六楼发现棠未息根本就不在,穆常影的欲/火瞬间转成了怒火。 这种情况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以往哪位不是巴不得住在这里的?这位倒好,前一秒还坐在他身上哼哼唧唧地叫,后一秒就消失得影儿都不剩一个。 卧室里熄了灯,床铺倒是整理得干干净净,连床边的拖鞋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穆常影记得走之前没叫保洁工人过来收拾,那做这些事的人只能是棠未息。他的怒火消了一些,坐到床上拿出手机拨了棠未息的号码,响到第二声的时候对方就接了起来。 “穆先生。” “在哪?” “刚回到家。” 穆常影突然瞥见枕头底下露出一个红色的小角,他心生疑惑,一扬手把枕头掀到一边,结果看见一沓整齐的百元大钞正躺在那里。 好不容易消下去一些的怒火又蹭的冒出来。 “你又把钱放下了?!”叫他别再放回抽屉还真的没放抽屉,转而塞枕头底下来了! “穆先生您别误会——” “我说了别玩欲擒故纵这一套。” “不是,”棠未息躲进自己的房间,将声音压到最低,“穆先生,这钱我真的不能要,你帮……” 他话还没说完,穆常影就打断了:“你给别人也是白嫖?” 棠未息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喘上来。 他想说,要不那些人情就用其他方式偿还吧,打扫卫生也好跑腿打杂也罢,被人误认为mb的感觉真是不好受。但想到穆常影在他遇到危险时把他护到身后的模样,想到穆常影调制给他的那杯漂亮的鸡尾酒,想到穆常影递给他的温水和干净衣裤,棠未息最后说出口的话与心里所想完全不一致:“穆先生,我们没做,您不用给我钱。” “明晚准时过来,记得把自己洗干净。” “诶!”棠未息还想说什么,对方就挂了电话。 他气恼地把自己扔到床上,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发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人家对他那么好,还帮过他两回,他理应感谢对方才是。但对方有时候对他说话的语气又让他不舒服,活像是把他当成了不干不净有着不纯目的的人。 棠未息自认感情史完全空白,从小到大为生活奔波已经不易,又哪有时间去顾其他。今天主动坐在穆常影身上去亲吻对方已让他紧张得要命,更遑论带着什么目的去接近对方。 他计划好了,要是明晚还做不成,就跟对方说清楚用其他方式偿还,大不了当牛做马,反正他这辈子都是这样的命。 打定主意后棠未息放下了心头大石,却没曾想第二天会出那样的意外。 周末晚上的shadow比平日多了三倍人不止,棠未息进去时差点被挤到地上。 经理站在吧檯边监督工作,棠未息经过吧檯时经理叫住了他:“诶我说你,今晚又不打算干活了是吧?” 经理嗓门大,周围再嘈杂也抵挡不住他的声音传到棠未息耳里。 棠未息挪步到经理身边,解释道:“经理,穆先生让我……” “嘿叫你别缠着老闆你还非得上赶着给人家暖床是吧?”经理扯着棠未息的胳膊不让他走,脸上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未息啊,你听我劝,老闆不是你惹得起的,趁早把心收回来认认真真工作吧,等下我帮你给老闆说一声,你就别上去了,好吧?” “这……” “去吧去吧赶紧工作去,不见这客多着呢,你走了我找谁来当替补去?” 棠未息被经理在背后推了推,只能木讷地点点头,进更衣室换上工作服回到大厅继续原来的工作。 意外发生得太过突然,谁都始料未及。 一位喝醉了酒的啤酒肚男人在大厅内发酒疯,随便拽了个离得近的姑娘就要搂着亲。 姑娘被吓得不轻,拼命挣脱着钳制自己的陌生男人,姑娘的俩朋友见状也赶紧走上前帮忙。 这推推搡搡间把后面走过的棠未息撞了个正着,棠未息捧着放了几杯鸡尾酒的盘子躲闪不及,盘子从手中滑落,上面的酒也随之倾泻向他的身子。 他向后一步,不知踩了谁的脚,那人用力将他一推,棠未息重心不稳向另一个方向倒去,后脑勺刚好磕到了一张方桌的角上,疼得他当场就晕了过去。 周围的人都吓坏了,短暂的静默后有人突然嚷了一声“出人命啦”,须臾间,盖过音乐声的尖叫如浪潮般席捲了整个大厅。 第15页 “……是的老闆,未息正在大厅忙着呢,您看要不……”经理正跟穆常影通着电话,听到那边声响赶紧捂着话筒过去看一眼,这一眼可不得了,看清了地上躺着的人,经理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老……老闆,大厅出……出事了,棠未息他他他……” 那边的人在听到“棠未息”这三个字的同时便挂了电话,不多时,有人拨开人群快步走到躺在地上的棠未息身边,先是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确定没事后将人拦腰抱起,面色铁青地走出人群。 在场的人绝大部分都没见过穆常影,并不知道这人正是shadow的老闆,只觉这人身材挺拔,抱起人的动作刚劲有力,踏出的每个步伐都沉着稳定。 阿澜凑到经理身边,问:“经理,你说老闆是不是生气了?” “何止,简直想杀人了。”经理退后几步,将自己掩入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怕穆常影看见他后会追究责任,毕竟今晚是他执意要把棠未息留在大厅工作的。 经理担心不到三秒,穆常影就抱着棠未息经过他身边,扔下一句“明天递上辞职信”,而后便离开了这个嘈杂的地方。 今天刚提的新车就停在门外,除车主外没其他人乘坐过。 穆常影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人抱入后座,然后脱下自己的大衣,叠好了垫到棠未息的脑袋下。 他回到前座,先给家庭医生打了个电话,随后等不及似的发动车子踩下油门向家的方向驶去。 他本无义务一而再地解救这人,shadow夜场鱼龙混杂,出事的员工也不是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 但第一次与这少年见面,仅是匆匆一瞥对方的双眼,便仿佛忆起数年前悸动的某个瞬间。 而他最是纵容的,便是那时候冲动的自己。 第八章 棠未息是听着翻书声醒过来的。 眼睛还未完全睁开,他首先感觉到了后脑勺的钝痛。下意识要抬起手,有人先一步将他的手握住了:“别乱动。” 听到这个声音,棠未息立马清醒过来了。他睁开眼,转动眼珠子瞧了瞧周围的环境,发觉这并不是在shadow的六楼,也不像在类似酒店的地方。这个卧室空间宽敞,装潢看似简约却华丽,周围的摆设足以说明卧室的主人经常住在这里。他侧躺在床上,旁边坐着穆常影,对方右手捧着本书。 联想到自己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景象,棠未息心里惴惴:该不会又是穆常影帮了他一把吧?他晕倒之后是穆常影把他抱回来的吗? “你后脑勺有小块头皮血肿,刚给你冰敷过了,等下吃过饭后服一片消炎药,这几天注意一下,应该很快能消散下去,别担心,”穆常影松开他的手,话锋一转问道,“你今天没吃饭吧?” 棠未息一愣,回答道:“中午没胃口,吃得不多,晚上没来得及吃。” “你晕倒是因为低血糖,外部刺激只是客观因素。”穆常影放下书出去,没一会儿端了杯水进来递给棠未息,“这是糖水,喝完去楼下吃个饭吧。” 握着杯子的手修长且骨节分明,别说调酒的时候赏心悦目,此刻只是这么看着也煞是漂亮。 “谢谢穆先生。”棠未息接过杯子,结果被对方碰了碰指尖,这举动差点让他把水洒到被子上。 “你的手有点凉,是不是穿得太少?”穆常影站在床边,吸顶灯的暖光投在他脸上,让本来就温润的脸庞更添了丝说不出的柔和的味道。 棠未息慌忙移开了目光,暗想自己这么盯着人家看是不是不太礼貌。他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工作服早换下来了,此时穿在身上的是一件宽松的灰色长袖棉t恤。 “穆先生,这是您给我换的衣服?”棠未息惊讶,復又抬起头看对方。 带他回来,给他做冰敷,为他端糖水,还帮他换衣服……他得欠对方多少债? 穆常影不知道棠未息心里所想,只觉对方瞪大了的眼睛很可爱。他双手抄着口袋,戏弄似的笑着问:“你的工作服上洒满了各种颜色的酒,不帮你换掉,我怎么让你躺上我的床?” 棠未息心里害臊,总觉得麻烦了对方。他埋头喝光了杯中的糖水,甜丝丝的味儿渗入心间,没解开他心中的乱麻,反倒多出一种道不明的情愫。 他掀开被子要下床,被穆常影一手按住了肩膀:“干什么去?” “穆先生,我麻烦您太多了。” “所以?” “我……我得回家了,今天谢谢您。” “……”穆常影一时语塞,越来越搞不懂这人是不是缺了根筋。在这种情况下,换做别人早就逮着机会撒娇了,哪像这人客客气气硬要保持着距离的?昨晚也是,现在也是,一点都不愿多做逗留,仿佛他的地方让对方浑身不舒服似的。 穆常影偏不让人走了:“你现在不适宜走动太多,对血肿不好。今晚就在这睡一晚吧,明天我送你回去。” 他的话说得强硬且有理有据,棠未息不得不坐了回去,妥协道:“那我先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行,”穆常影把床头柜上的手机递给他,“你的工作服我让人拿去洗了,明天早上会送回来。等下打完电话就下楼吃饭,吃完再休息。” 第16页 棠未息点点头,正想开口道谢,穆常影睨了他一眼,警告道:“别再跟我说谢谢,再说了我也没觉得你是个麻烦。要真想谢我,以后有的是机会。” 闻言,棠未息乖乖闭上了嘴。 待穆常影离开卧室后,棠未息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快十点了,奶奶应该睡下了,现在打电话只会打扰她休息,只能明天早点回去了。 放下手机,棠未息摸了摸肚子,清晰地感受到了飢饿感。他起床下楼,左看看右看看,心道这屋子真大,一个房间的面积都能媲美他家整个屋子的面积了。这屋子装修得也好看,他之前在网上看过类似的设计,应该是简欧风格,洋气得很。 棠未息看得停不下来,直到止步于餐桌前才收回了目光。 穆常影站在酒柜前挑酒,指间夹着只香槟酒杯把玩了很久,最后还是打消了喝酒的念头。他放好酒杯,在餐桌边挑了个位置落座,然后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对棠未息说:“坐。” 餐桌上只摆了副餐具,三菜一汤却很丰富。 棠未息早饿坏了,坐下后就抓起了筷子。他扒了两口饭才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穆先生,您不吃吗?” “我早吃过了,现在都几点了。”穆常影拿着块平板在上面划拉着,漫不经心道,“这是家政阿姨临时给你做的,不合口味也得吃,阿姨刚离开,不能再重新做了。” “合的,我不挑食。”棠未息把每个菜都尝了一遍,笑道,“很好吃。” 不经意地抬眼,那个笑容便落进了穆常影眼里。很浅,但很真实,不像是装出来的。再看平板上余安稳的官方剧照,他退出了界面,把平板扔向了一边。 第二天穆常影开车送棠未息回去,棠未息趴在车窗上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穆常影住处所在的别墅区叫绿荫花园。 “你住哪儿?”穆常影问。 棠未息坐正了身子,回答道:“回shadow就好,我的东西还落在更衣室没拿。” “我等下在门外等你,你拿好了就出来。” “不用了穆先生,我的车子还在店外放着。” “车子?” “自行车。” 穆常影早察觉到棠未息自从上了车后就万分不自在,却没问为什么。当对方用拘谨的口吻回答他的问题时,他终于猜出了原因:这傢伙大概是没坐过这种轿车,紧张呢。 他借着看路况的机会扫了对方一眼,见后者正抠着袖子上的字母刺绣玩儿。他笑了一声,棠未息忙端正坐姿,望着他说:“穆先生,您的衣服我洗干净了就……” “不用还我。”穆常影加速连超两辆车,余光瞄见棠未息一手护住后脑勺一手抓紧车门把手的样子,他起了逗弄那人的心思。 “可是……” “我不穿别人穿过的衣服。” 车在shadow门口稳稳噹噹停下,穆常影拉起手剎,扭头看着棠未息。 棠未息没再说什么,垂眸解安全带,拉开车门下车,还不忘恭恭敬敬地说一声“谢谢穆先生”。 穆常影突然后悔了。 他平时对谁说话都很不留情面,特别是那些主动黏上自己的男孩子。但谁都不像棠未息那样,脸上清清冷冷没什么表情,情绪却都写在了眼里。 刚才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棠未息分明眼里有错愕,但对方却知趣地没再继续那个话题。 望着棠未息走进shadow的身影,或许是衣服不那么合身,衬得那人的身形特别瘦小。他不停地提着裤子,裤脚向上挽了好几折,这画面看起来有点滑稽,又让人感到心酸。 穆常影敲了敲方向盘,抛开了脑袋里某些奇怪的念想。他转移视线,四处搜寻着棠未息所说的那辆自行车,终于在酒吧旁边不起眼的小巷口发现了一辆掉漆的老式自行车。 他想像棠未息蹬着自行车的样子,笑着摇摇头,发动车子离开了。 shadow在白天总是比晚上要让人舒服得多,棠未息这么觉得。 昨晚的那场小意外好像变得好遥远,遥远得缩减成了一个梦。要不是后脑勺还隐隐作痛,棠未息都要以为昨晚被伤到的并不是自己。 吧檯里阿澜正在擦拭着酒杯,一见棠未息进来,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凑了过来:“小棠,你没事啦?” “没事,就后脑勺磕了个包,过几天就好了。”棠未息跟他打了个招唿,进更衣室取回自己的背包,再换回自己的衣服,出来时阿澜还是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问。 “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阿澜苦恼地敲了敲额头,凑到棠未息耳边问,“我问你,你该不会和老闆搞出感情了吧?” “你说什么呢?”棠未息反应很大,勐地扭头瞪着他看,仿佛用这样的方法能让阿澜把说过的话收回去,“我和穆先生什么关系也没有,你别乱说。” “我没乱说,”反正现在早,店里几乎没客人,阿澜也不避讳了,“你知道昨晚你晕倒后老闆来得多急吗?你知道把你抱走的时候老闆的脸色有多可怕吗?你知道老闆为了你把经理辞退了吗?” “什么?”棠未息睁大眼,不敢置信地问,“为什么要把经理辞退?” 第17页 “这还用问?老闆责备经理不听他话,硬要把你留在大厅工作呗。” “可我被人撞倒是我自己的事,赖不得经理。” “但是老闆不这么想啊。” 棠未息心里乱糟糟的,经理这人虽然唠叨了点,平日里对他们倒是挺不错的,下班后也能和大家围坐在一起聊上两句。 但穆常影现在为了他把经理给辞退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棠未息都觉得说不过去。 回去的路上棠未息一直在想这事儿,导致他没发现从shadow出来后就一路鬼鬼祟祟尾随着他的两个人。 自行车滑进一条巷子里,棠未息跳下车,将车子拴在一座石梯旁。沿石梯而上有一排破旧的瓦房,顺数第三个就是他家。隔壁江婶家的女儿叶菀刚好拿着盆衣服出来晾,撞见棠未息,她脸都红了:“未息,刚回来啊?” “嗯。”棠未息心思不在她那儿,匆匆打了个招唿就回了自己家。 舒老太在厨房里忙活,厨房里的饭菜香飘出了客厅。棠未息闻着香味进去,挽起袖子熟练地给舒老太打下手。 “奶奶,我昨晚下班后去同学家睡了,太晚了就没给你打电话来着。”他扯了个谎,怕舒老太多想。幸亏后脑勺的肿块被头髮遮着,不然被她看见了总得大唿小叫。 舒老太抓起生菜扔进热水沸腾的锅里,盖上锅盖后转头问:“哪个同学啊?” “班里一个比较要好的男生,说了你也不认识的。”棠未息唯恐再编下去就圆不了谎了,正想移开话题,舒老太又说:“今天一大早菀菀就过来找你了,说是做了点心让你尝尝呢,就在外头桌面上,你饿就先吃一块。” “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棠未息不为所动。 这话舒老太不爱听:“人家多好一姑娘。” 棠未息不听,从消毒柜里拿了两副碗筷出去了。 饭后舒老太窝进房间里打盹,棠未息坐在外面门槛上,迎着冬季的阳光给穆常影打电话。穆常影没接,棠未息就给他发简讯:穆先生,您可以别辞退经理吗? 简讯发出去的同时,头顶落下来一个声音:“未息,你可以再让我拍一张照片吗?” 第九章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棠未息可以把叶菀当成很要好的朋友。 在棠未息搬来这儿之前,叶菀就已经在这住了几个年头了。她比他年长一岁,当他还对这座城市抱有陌生态度时,是她带他熟悉了大街小巷,带他感受白天的熙攘和夜晚的繁盛,在他灰暗的年少时光中添上一抹光。 棠未息性格内敛,在学校不太爱说话,只有回了家见着叶菀才肯露出点笑容。两人相伴着长大,五年的时间,棠未息个子高了不少,五官的轮廓也越发清秀;叶菀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留着半长不短的头髮,穿着短裙和街巷里的同龄孩子赛跑也能跑出个第一。 再后来叶菀上了个职中,某天回家突然来找棠未息要照片,也不说原因。棠未息当时没想那么多,叶菀说要他就给,端端正正站在瓦房后的空地上让叶菀拿着手机拍了个全身照。 第二天叶菀怡然自得地来跟棠未息阐明原因:原来是她在学校里被几个女生骂长得土里土气,她不服气,说就算自己长得不咋样,碍不住她有个长得像明星似的男朋友。那些女生满脸不信,非要她拿出证据,于是她便给她们看了棠未息的照片。 “未息,你明天放学后就在我们学校门口等我好吧?她们非得嚷嚷着要见真人。”叶菀眨着眼睛祈求道。 棠未息心里其实不愿意,觉得自己被叶菀利用了。但叶菀提起自己小时候如何如何对他好,他便软下了心:“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然而,棠未息在叶菀当着一帮女生的面得意地牵住自己的手时就后悔了。他只把叶菀当朋友,从没有过多余的心思,对方这样的举动让他感到不舒服。 那次过后,他发觉叶菀看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炙热了。他不是不知道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但对方不说,他也不好拒绝。他只能拿学习忙当藉口,一次次躲开叶菀的来访。 又过了一年,棠未息上了高中,叶菀却在高二时辍学了,那段时间江婶的心情非常不好,棠未息问起舒老太,她也不清楚叶菀辍学的原因。 某个午后,舒老太和江婶出门了,棠未息收拾好东西锁好门正要去做兼职,经过隔壁屋时突然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刻意压低的叫声。 叶菀房间的窗户正好对着后面的空地,棠未息循着声音悄悄走过去,却透过半开的窗户撞见了此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幕。那时候叶菀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没注意到窗外的他,而他跌跌撞撞地跑走,下定决心再也不接近叶菀半步。 那个晚上棠未息在日记本里写道:“……她左手拿着手机,右手在……”他没写完就把纸给撕下来了,连同前面所有日记都被他一张张撕下来揉烂扔进了垃圾桶。 叶菀的手机里是他的照片,而他曾放下所有戒备心那么相信一个人。 ******* “不可以。”棠未息收起手机站了起来,转过身要往屋里走,被叶菀从后面扯住了衣袖。 棠未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不甘心地松开手:“我给你做了点心的,你就不能礼尚往来吗?” 第18页 过早地进入社会磨光了叶菀眼里本该有的光彩,使她的脸看起来也没了年少时的朝气蓬勃。棠未息为她感到惋惜,但想到两年前的那件事,他就一点都不可怜她了。他进屋里把一直摆在桌上没动过的点心端出来递到叶菀手里,说:“这礼我不要了。” “未息,究竟是为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棠未息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当天夜晚下了很大的雨,气温一下子降了七八度。棠未息半夜起床把晾在阳台的衣服收进来,又从衣柜顶层翻出棉被搬到舒老太房间里给对方盖上。 后半夜他辗转反侧睡不着,按开手机划拉了几下又关上。 穆常影还是没回復他的简讯。 他这两天总是在反覆想一个问题,穆常影心里在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之前猜测的是余安稳,但前天给穆常影打来电话的那个人地位显然比余安稳更重要。既然心里有人,为什么穆常影要到处玩弄感情?这对其他喜欢他的人很不公平。棠未息内心把自己归类到“其他喜欢穆常影的人”之外,却忽略了自己颇有不满的情绪。 越想越清醒,他干脆翻身爬起来,从书包里翻出练习册刷起题目来,为周四周五的段考做准备。 睡眠不足的后果是第二天回学校时脚步都是漂浮的,棠未息来得早,早读还没开始,整个教室都还是同学说话的声音。 棠未息把作业交给组长后就趴在桌上补眠,眼睛是闭上了,耳边却全是杨潼和张佳郁兴奋的讨论声。 “诶,覃兆轩和邵杭说这星期段考完带咱俩去酒吧玩,他们和你说了吗?”张佳郁说。 杨潼边啃包子边点头:“说了说了,但没说是哪个酒吧,还故作神秘说要给我们个惊喜。” 棠未息听到“酒吧”这两个字时就精神了,碰巧杨潼碰了碰他的胳膊,提议道:“未息,要不你也一起去吧?” 张佳郁在一边附和:“对对对,有个帅哥一块玩儿也尽兴得多,跟他俩说一声就好啦。” 棠未息整颗心都被恐慌给包围了,班里就数覃兆轩和邵杭跟他最不对付,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位公子哥看他的眼神总是极其不友善。要是他们去的是shadow,又刚好在店里碰见了他…… “未息?去吗?” 棠未息反应过来,笑着摆摆手:“我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早读铃声响起,覃兆轩踩着铃声走进来,揣着口袋一脸的痞里痞气,隔着几排座位挑衅似的瞥了棠未息一眼。棠未息不想惹事,低下头避开了对方的目光。他转念一想,s市的酒吧那么多,总不会真的那么巧吧? 一连几天,棠未息都没等到穆常影的回覆,他前两天还忐忑自己作为下属对老闆提出这样的要求是不是太直白太过分,之后心就放平了,不回就不回吧,兴许是工作太忙了,哪顾得上理他这个小人物。 shadow换了个楼面经理,新来的程经理话都不多说一句,办起事来一板一眼,更不会在闲暇时候和下属插科打诨。 有时候阿澜会跟棠未息诉苦说这位程经理对员工太苛刻,被无声无息站在后方的后者罚写了一份两千字的检讨。自此员工们都领教了程经理的可怕,有他监工时便战战兢兢工作。 但程经理貌似对棠未息格外照顾,给他安排的都是些轻活儿,那些看上去比较刁钻的客人也不会让他去负责。 周五夜场的人流量不比周末少多少,被学习或工作积压了几天的人们一窝蜂地涌入这个能让自己放松的场所,或饮酒或跳舞来麻醉自己的疲累。 程经理给棠未息指了一片区域:“你去负责那几桌的,要是忙不过来跟我说一声。” 那几桌的大都是斯斯文文的白领,看着不像会闹事的。棠未息应下了,捧着菜单走了过去。 “我说覃兆轩,你说的惊喜在哪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棠未息后背一凉,写单的手僵了僵,故作镇定地记下顾客要点的东西,然后低着头装作看不见不远处的人。 “那边,在那边,”邵杭四处张望,眼尖地从人群中看见了穿着工作服的棠未息,他拿胳膊肘捅捅覃兆轩道,“我就说吧,平时不去上晚修肯定是有难言之隐,这不,来这种地方打工了吧,也不知道有没有做那个。” 其他三人也注意到棠未息了,杨潼和张佳郁皆是满脸的震惊,全然没想到平时的年级模范学生竟然会翘掉每晚的晚修,就专门来这儿工作。 “这就是你们说的惊喜啊?”杨潼问。 “做……做哪个啊?”张佳郁倒是抓住了邵杭话里的重点。 “鸭子呗。”邵杭说。 “想不到吧,你们女生平时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人是个谁都能碰的鸭子噢。”覃兆轩无耻地笑起来,立马被杨潼捶了一下:“你别乱说,人家可能只是当服务生呢?未息家里有困难,去兼职也是正常的事。” “我可是有理有据的。”覃兆轩拿出手机给她们看照片,“我上周末拍的,进去一套衣服,出来又另一套衣服,你们说干啥去了?” “诶未息他……”张佳郁指着前方,惊诧地睁大了眼。 第19页 棠未息捧着托盘给客人端上酒,弯腰把酒搁到桌上的空当,离得近的那位看似斯文的客人突然伸手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 店里光怪陆离,棠未息脸上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你……”他抱着托盘退后一步,被人揪着袖子扯了回来。 “怎么?长这张脸不是出来卖的?”客人脸上的笑很无赖,同一桌的也都托着下巴看好戏。 “对不起,我只是个普通的服务员。”棠未息手足无措地朝身后不远处的那桌瞟了一眼,正对上同班四位同学齐刷刷看着这边的视线。 他的心如坠冰窖,手软得抱不住托盘。恰好程经理接完电话后注意到这边怪异的状况,径直走过来喊他的工号:“283号,老闆让你上去六楼一趟。” 棠未息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同时又疑惑起来:穆常影没空回他简讯,却有空来找他? “赶紧,别让老闆久等。”程经理撞了撞他的肩膀,棠未息回过神来,道过谢后连忙跑走了。 蓝鲜橙酒沿长匙顺杯壁而下,最后一步是加白兰地。穆常影调整好长匙的角度,拿稳装白兰地的量杯正准备倒入,包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量杯微微一偏,白兰地避开长匙倾进酒杯。 “啧。”从来都百无一失的穆常影竟然失手了,他抬眸,看向不敲门就走进来的罪魁祸首。 “穆先生。”棠未息气喘吁吁地停下,额前的头髮因为刚才的跑动而微微有些凌乱。 穆常影定睛看了他好久,直等到他喘匀了唿吸才开口:“胆儿大了啊,门都不敲。” “我……对不起。”棠未息抓住门把,考虑着要不要退出去敲了门再进来。他在楼下大厅被打击得乱了心神,只想见着穆常影能够心安。他未细想过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遵从着内心的驱动来寻求某种归属。 “行了,过来吧。”穆常影擦干净长匙,在刚调好的酒中插上吸管,等棠未息走过来后把酒杯推过去,“调得不算成功,将就着试试吧。” 柔和的灯光下,杯中的酒呈现出奇异的色彩。不同种类的液体分层均匀自然,这么看上去就像一道彩虹被藏在了透明的杯中。 “谢谢穆先生。”说实话棠未息一点都看不出这杯酒哪里调得不成功,只觉得漂亮得过分,“这个好像彩虹。” “彩虹鸡尾酒。”穆常影拧开水龙头,将量杯放在底下沖洗。 棠未息一手握着杯子一手捏着吸管细细地啜了一口,惊喜地发现入口是甜甜的果浆味。他欲再啜饮一口来沖淡心尖的涩,却被不时抬眼打量他的穆常影看穿了心思。 “有心事吗?你脸色不太好。” 棠未息喉头一滚,这一口液体比之上一口还多了咖啡和酒混合的味道,有甜涩也有些许辛辣,却正好切合了他此刻的心情。 让他不禁怀疑眼前的人在此时问出这句话会否是故意。 第十章 穆常影洗完了所有量杯也没等到棠未息的回答,他略一抬眼,将对方脸上变了又变的神色看在眼里。 他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自己的困扰?还是其实根本没什么心事,只是他猜错了,而对方顾忌着他的面子没有说出来?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他感到莫名的不爽。论前者,他的每一任床伴都极易让他猜中心思,要么金钱要么名誉,他们想要的东西不过大同小异。但他猜不中棠未息,对方好像什么都不奢求,给钱不要,给其他的也见不得有多高兴。他好像把对方给看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懂。或者说,看得穿的是悲喜,看不透的是心思。明明不是什么多大的事,棠未息却总是不想麻烦他太多。论后者,他觉得棠未息未免太畏惧他,怕自己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会惹怒他,即使很多时候对方可以解释的事,偏偏却把话埋进心里而将事实一笑带过。 这二者综合起来,让穆常影认为棠未息根本没有在两人的关系上摆正态度,这人太被动,什么都往心里藏,跟前面每个人都不像。 棠未息把七层彩虹都喝进肚子了还没决定要不要回答穆常影的问题。除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他什么都没回应。 对于被同班同学看到自己在酒吧上班,并且被他们撞见了这样的场面,他是恐慌的。他几乎能想像到下周回到班上后所要面临的事——他的秘密被他们添油加醋地宣扬,继而班主任也会知道这件事,至于后果如何,他已不敢去猜。 可是这些都不适合对穆常影说,他们两个是不同世界的人,他的这些困扰在对方看来或许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方只是能恰到好处给得他心安的感觉,让他在难过的时候不至于因为一个人承受而显得难堪。 穆常影在吧檯上铺了条干净的抹布,将七个量杯依次倒扣在上面。棠未息跳下吧檯椅绕进来,将酒杯放到水龙头下沖洗,这次穆常影没有把杯子抢过来,而是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默不作声的棠未息,整个包间只余哗啦啦的水声。 洗完杯子,棠未息学着穆常影的样子把杯子倒扣到抹布上,正想回头,却被身后的人落到他头上的手掌止住了所有动作。 穆常影张开五指穿插进棠未息的头髮里,动作慢得像是要抚过每一根柔软的头髮。 第20页 棠未息挺直腰背目视前方,所有感官都放到了那手掌与他的脑袋触碰的那片区域上。就在一个星期前,那里磕出了个肿块,疼得他几天睡觉都不敢乱动。 “伤好了吗?”穆常影问,并没摸到那个肿块。 “嗯,肿块消下去了,不疼了。”棠未息下意识扭头看向穆常影,结果对方来不及收回的手便顺着他的动作从后脑勺抚向了脸庞。 棠未息忘了避开,还愣头愣脑地添了一句:“谢谢穆先生关心。” 穆常影少有地被棠未息傻乎乎的表情逗笑了,他收回手,指尖堪堪滑过棠未息的脸庞:“你只会说谢谢吗?” 从第一次见面,这傢伙就不知对他说了多少句谢谢,句句真心实意,比那些盯着他的钱和地位的男孩儿诚挚多了。 棠未息脚步向后一迈,后背就撞上了吧檯。他目光慌张地四处逡巡,最后还是回到了穆常影脸上。在他的印象里,穆常影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但那种亲和力并不体现在表情上,而是体现在动作和语言上。穆常影眉目温润,脸庞整体看起来却又几丝狂妄,不笑的时候会让人有种不敢接近的感觉。棠未息鲜少看见穆常影露出笑容,现在穆常影这么一笑,倒让他不知所措起来。 “我还会其他的。”棠未息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豹子胆,嘴里竟然冒出了这句话。 穆常影扬了扬眉,示意他说下去。 棠未息双手向后撑着吧檯,上身后仰尽量拉开两人之间暧昧的距离。他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问了个困惑了一整个星期的问题:“穆先生,我给您发简讯,您为什么不回復?” “能把敬称改掉吗?”顶着这么张拒人千里的脸用着这么彬彬有礼的语气,想逗弄都难。 棠未息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改了口:“穆先生,我给你发简讯,你为什么不回復?” 穆常影暗嘆一声,“您”改成“你”了,“穆先生”却还是“穆先生”。 对方向后仰着身子,他便向前欺压过去:“你想让我怎么回復?” “……”棠未息的腰窝顶在坚硬的吧檯上,好不舒服。 “现在的程经理不好吗?”穆常影向下扫了一眼,伸手拂过棠未息的后背,对方紧张地一瑟缩,他顺势把手掌挡在了吧檯和对方的腰窝之间。这样一来,便成了棠未息倚靠在了他的手掌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加倍的暧昧。 “好,程经理好。”棠未息怕吧檯的边弄疼了穆常影的手,只能稍稍抬起了身子,拉远了和吧檯的距离。相应地,他和穆常影的距离又再次拉近了。 真是进退为难。 “既然程经理好,那不就得了。”穆常影理所当然道。 “可是这样对以前的经理不公平,他并没做错什么。”棠未息振振有词。 “不听我话,就是做错事了。做错事了,就得接受惩罚。”穆常影贴在棠未息腰窝上的手掌一紧,将棠未息推向自己怀里,“懂了吗?” 这句话像给他解释,又像在警告他。尽管听起来恶声恶气,但是穆常影以这样的姿势禁锢着身着工作服的棠未息,倒更像是仗着老闆的身份欺负不敢反抗的员工。 棠未息趴在穆常影胸膛上点点头,在心里默默地对以前的经理说了声对不起。 话答完了,穆常影又把话题绕了回去:“你刚刚说你除了道谢还会其他的,会什么?” 躲也躲不过,总不能在这种时候说会做那种事吧?何况他也没有任何经验。棠未息咬咬牙,干脆道:“我会做点心。” 既然对方总是给他调酒喝,那他就给对方做点心当回礼好了。 穆常影又开始笑,胸腔的震动让紧贴在他身上的棠未息跟着加快了心跳。 “穆先生,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回去吧。”穆常影松开他,迳自绕出吧檯坐到外面的沙发上,“下次见面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你做的点心。” 吧檯所处位置较暗,棠未息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吊灯下的穆常影,光晕落在对方脸上,把眉梢间不易察觉的愉快也照得一清二楚。 棠未息还是不明白阿澜他们为什么说穆常影不好惹。 他觉得对方特别好。 正欲离开,穆常影在身后叫住了他:“稍等。” 棠未息转过身。 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穆常影向他抛去一个东西,棠未息未看清是什么,只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躺在手心里的是一把钥匙,棠未息满头雾水,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穆常影不透露答案:“你收着就行,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待棠未息离开后,穆常影收起嘴边的笑,拿出手机给下面的人打电话:“给我整理一下今晚七点半到八点这个时间段大厅七号区的监控,十分钟之内发过来。” 电话刚结束,又有个号码拨了进来,穆常影瞄了眼来电者,等手机响了近十下,他才慢悠悠地接了:“什么事?” “穆先生,您在shadow吗?” “回来了?” “嗯,今天出了点意外,剧组让我休息一天,我明天下午再过去。穆先生,我可以上来吗?” 第21页 “从侧门上来吧,别让人瞧见了脸。” 他没问对方发生了什么意外,既然能有那兴致过来找他,想必不会是什么大事,顶多开口求个帮忙,再顺理成章地打上一炮。 手下的人办事很快,没到十分钟,整理好的监控录像就合成文件发到了他的手机里。 穆常影逐个打开看,还没看完第一个便听到了敲门声。他过去开门放余安稳进来,随后又坐回沙发上看录像。 “穆先生,您在看什么?”余安稳一关上门就把全副武装卸下,墨镜摘掉,棒球帽拿掉,围巾扯了下来,连衣服也一件件脱下,“穆先生,我来之前清洗过了。” “嗯。”穆常影无暇看他,只向自己的下身努了努嘴,又把目光放回录像上。 录像共有四个,他看到第二个时就看出了端倪。他瞳孔收缩,把录像再倒回去,先是看到了棠未息的身影,看样子像是在给客人写单,再后面一点,给客人端上酒的时候,那位客人对棠未息做出了一个下/流的动作。 尽管知道棠未息是做哪一行的,但真正看在眼里,穆常影才知晓自己有多愤怒。 穆常影把这一段前前后后看了好几回,这次又从画面的其他地方发现了不对劲。就在离这桌客人的不远处,有四个学生模样的人,身上穿的校服和某次棠未息来见他时穿的校服差不多。那几个学生全程都对着棠未息的方向指指点点,中途棠未息似乎还回头跟他们对视了一眼,后来就被程经理叫走了,没有上前跟他们打招唿。 “穆先生,我可以坐上来吗?”跪在他两腿间的余安稳含得嘴都累了也不见穆常影给个命令,迫不得已红着眼角抬起头问。 穆常影按灭手机甩到一边,把余安稳提起来扔到沙发上,对对方的唿痛声置若罔闻,压着人给弄了个天昏地暗。 事后,余安稳缩在他身边向他撒娇:“穆先生,我今天在剧组里被赫景用道具砸了,肩头都被砸淤青了。” 赫景和余安稳算是同时间签约长影娱乐,但在剧里,赫景只能饰演一个小配角,戏份自然也比余安稳少很多。 穆常影看着余安稳右肩后的那片淤青,刚刚用的面对面的姿势没看到,现在才觉余安稳被砸得不轻,怪不得刚刚做的时候一直唿痛。 但穆常影满脑子都是初识棠未息时的画面,对方明明被撞到了肩膀,却一边揉着一边说没伤到,也不知道被撞得有多重。 “笨啊。”他情不自禁说了一句,余安稳以为是在说自己,愈加往穆常影怀里靠:“穆先生,赫景骂我靠潜规则上位。” “可不是么。”穆常影耸耸肩。 “可是他骂我抢尽了主角的风头,我气不过反驳了两句,他就拿东西砸我了。当时是休息时间,剧组里没人看到这一幕,他平时装着一副善良友好的面孔,我说出去估计也没人信我。”余安稳眼巴巴地看着穆常影,那意思很明显,是要他帮自己做主。 “行了,以后除了拍戏,在组里见着他绕着走,别起冲突,别给我惹麻烦。”穆常影拍拍余安稳的屁股,“回去抹点药油,过几天就没事了,等我抽空去探班。” 余安稳双眼都亮了,高高兴兴地在穆常影脸上吧唧一口。 穆常影抽出被对方抱住的胳膊,心道,瞧人家都是怎么道谢的,棠未息那傢伙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竟说要给他做点心。 他连那傢伙都没尝过呢。 第十一章 被吐槽的那人毫不知情,回到楼下后尽心尽责忙活到了十一点,程经理催着换班才去更衣室换掉衣服准备回家。 shadow外面的一条街都是安静的,周边店铺该打烊的打烊,只剩两家隔得极远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亮着光。门内沸反连天,门外鸦雀无声,着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初冬寒风拂面而来,棠未息拢紧外套,边掏车锁钥匙边走进小巷。 钥匙刚掏出来就掉到了地上,棠未息瞧了瞧四周又瞧了瞧眼前的自行车:锁车的位置没变,就是车从旧车变成新车了! 他的自行车是很普通的灰白色,从上初中开始骑的,无论品牌还是款式都已过时,更别提性能退化得厉害。而眼前的这辆山地自行车一看就知道高上不少档次,车架上印着英文logo,车身是锃亮的宝蓝色,和穆常影的那辆轿车是一个色系。 想到穆常影就想到了对方抛给自己的钥匙,棠未息一个激灵,忙把那钥匙从背包里翻出来,哆嗦着双手去开锁,钥匙在锁孔里一插一旋,锁咔哒一声开了。 棠未息在车头前蹲了会儿,片刻后站起身给穆常影发简讯:穆先生,我的车呢? 他不知道穆常影是不是对所有人都那么慷慨,可他才不要三番两次地接受那人的好,要得越多,欠得也越多,两人之间牵扯得就越深。他欠对方的,总会一点一点还清,但他不想还回去的同时又得到那么多。 手机的震动在寂静的环境里显得尤为突兀,棠未息揣着口袋唿出一口气,靠在墙上接听了电话。 “车子喜欢吗?”那边穆常影的声音无半点倦意,显然并未歇下。 棠未息低下头走出巷子,一时想不到如何委婉地回绝这份礼:“穆先生,我的车呢?” 第22页 没得到满意的答案,穆常影挺气:“没了。” “怎么没了?”棠未息很急,他每天三点一线就靠这破车,没了他骑什么去? “我今天心情不好,经过巷子时把你的车给踹坏了。” “你……” “踹完才记起这车是你的,所以赔你辆新的。” 棠未息气急败坏道:“穆先生,你撒谎都没点技术含量。” 穆常影第一次见识这人向自己撒气,乐了:“就算踹的不是你的车,我也照赔不误,你不要就扔那儿,谁想要谁拿去。” 话虽是这么讲,但钥匙在他这,他能给谁啊。棠未息攥着钥匙踱回小巷,伸手摸摸车座又摸摸车把,光是这么一摸都能想像得到这车得让他陪别人喝多少酒才能赚回来。 “那穆先生为什么心情不好?”棠未息单手把锁扣到车架上,长腿一伸跨上车子,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握着车把晃悠悠地滑出小巷。 穆常影在家正自斟自饮着,听筒里传来的疑问让他不小心斟偏了酒,几滴酒沿着杯壁滑到桌布上。 他没想到对方把他的无心之言听进了耳里,更没想到对方愿意当个听众。惊异之余,某点小心思像洒落到桌布上的酒,一开始只是小圆点,后来慢慢地渗成了一大片。 他无比熟悉这种感觉,和当年是一模一样。但是再如何纵容当年的自己,“喜欢”或“爱”,如今的他都只会对此表示厌恶,又怎么会放任自己再深陷。 “工作上出了点事而已,没什么。”穆常影随便找了个藉口。 “shadow出什么事了?” 晃杯子的手一顿,穆常影这才记起棠未息并不知道他有个娱乐公司,难怪谈起工作时只联繫到了shadow。 “棠未息,你是不是以为我只管着一个酒吧这么闲?”他双腿交叠架在茶几上,仰头轻抿着杯中的酒。电话那端的人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的,被唿唿的风声带走了些许言语中的情绪:“我没有觉得你闲……” “明天有没有空?” 棠未息车头一歪,差点撞路边的树上。他捏着剎车把手停下,正想回答时听到穆常影接着说:“没空也得给我空出来,跟我去个地方。” “陪老闆算是工作吗?”棠未息问。 “算。” “穆先生要去哪?” “明天就知道了。” “好。”棠未息揉揉额角,今晚喝了杯烈酒,之后又晕头转向忙活那么久,头有点疼,只想赶紧回到家倒头就睡。他摆正车头,继续向前骑去:“那明天我在shadow门口等你吗?” “我去你家接你吧,等下给我发个地址。”穆常影饮尽杯底的酒,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睡了,明天八点见。” “穆……”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那边就已经挂了电话。棠未息把手机揣回口袋,甩甩冻得僵硬的手,握紧车把在寂夜的大街上飞驰而去。 这车他可不敢拴在石梯旁,只能抬着上去放在屋子后面,再用新的锁拴上。 屋子里一片漆黑,舒老太早已歇下,不大的鼾声从房间没关紧的木门里传出来。每晚下班回来,只有这个鼾声能让棠未息安心,起码他清楚,他每天这么辛苦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是想让屋里的那人过得更好。 洗完澡躺到床上,临睡前棠未息先给穆常影发了地址。他没发住址,只发了家附近一个超市的地址,担心巷子太隐秘,对方找不着位置。 明明困得很,但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想的却全是在酒吧里碰见同班同学的场景。他不怕被全班同学笑话,也不怕让班主任知道自己每晚去这样的地方打工,只怕覃兆轩和邵杭看到他被客人这样对待后到处污衊他。 他没什么奢求,只求安安稳稳读完高中,然后用这几年里赚回来的钱租个好点的屋子,带着舒老太离开这个不蔽风雨的破瓦房。 累了一整晚的身子逐渐松懈下来,棠未息沉入梦乡,第二天连闹钟都没吵醒他,还是舒老太叨叨絮絮地进他房间掀他被子,他才迷迷煳煳地睁了眼。 “未息,屋子后头那车是你新买的?旧车报废了?”舒老太搡他起床,让他赶紧去把车子推进屋,“这新车不同旧车,别放外面,快抬进来。” “奶奶,这车推进来没地方放。”棠未息拿起手机看时间,才六点刚过。他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舒老太跟在他后面没停过嘴:“一辆自行车能占多少位置嘛?这车漂亮,哪买的?贵不贵?贵点没关系,你觉着好用就成……” 棠未息把车抬进屋,说:“这车不用钱,餐厅里搞活动抽奖送的,我抽中了特等奖。”他洗漱完便扎进厨房,挂上围裙开始动手做吃的:“奶奶,我今天不在家吃饭,我先给你备好早晚饭,你饿的话热一热就能吃。” “不用不用,冰箱里有食材,我自己做。”舒老太进来想把他轰出去,棠未息霸占着厨房不愿走:“那让我做个早餐总可以了吧。” 他睡眼惺忪地给舒老太煮了个面,看时间离八点钟还早得很,于是打算履行给穆常影做点心的承诺。 说起做点心,其实最初还是叶菀教会他的。叶菀手巧,外面卖的点心她都会做,而且比人家做得还精緻可口。棠未息以前跟她学过一阵,后来看着网上的视频也能摸索出一二,有时候做得好看还会拿去让附近的点心屋帮他卖,借这个机会赚一笔小钱。 第23页 食材整齐地备好在小木桌上,棠未息洗净手,在心中预算好了时间,估计穆常影来接他之前应该能做完。他不清楚穆常影的口味,是喜甜还是喜咸,思忖良久决定给对方做南瓜纸杯蛋糕,不甜不腻,口感还好。 他窝在厨房里,外面钟上的时针不知不觉已走完一圈。舒老太闻到香甜的南瓜味,循进来问:“又给点心屋做吃的啊?” “不是呢奶奶,我给我们老闆做的,他帮我好多忙,我得报答报答。”棠未息戴上隔热手套将烤盘取出来,挑了八个好看的放进点心盒里,其余的拿个盘子装出去放在桌上,“这些留着给你吃,你别一口气吃太多啊,不好消化。” 他抬头一看墙上的钟,连忙把围裙摘下,进房间换好衣服出来,拎上点心盒出门去:“奶奶,我出去了啊。” “慢点走,别急!”舒老太在后面喊。 冬日的早晨混着南方特有的湿冷,一出门便叫人直发抖。棠未息抱着点心盒走到超市门前,离八点还有十多分钟,他却见那辆蓝色的maserati已经停在那里,车主不怕冷似的,正倚在车门上抽着烟。 “穆先生早,”棠未息在他身后打了个招唿,“等很久了吗?” 穆常影闻声回头,只见站在车子另一边的棠未息穿着带帽卫衣,外面还披着牛仔外套,面容干干净净,这模样一点都不比他公司里的小明星差。 “刚到没多久。”穆常影掐灭了烟开门上车,“上来吧。” 除去自己那次晕倒被穆常影送回家,这是棠未息第二次坐上穆常影的车。他这次没那么不自在了,系好安全带后把放在膝上的点心盒递给穆常影:“穆先生吃早餐了吗?我给你做了小蛋糕,你试试。” 穆常影从上车时就盯了那盒东西几次了,奈何棠未息只顾着系安全带,他也就憋着不问,装作要发动车子时,对方适时地把盒子递到了他眼底下。 他装模作样地把手从档杆上移开去接那盒子,盒底暖暖的,他手冷,捧着就捨不得挪开。 “谢了啊。”他不习惯跟别人道谢,说完自己都觉得别扭。棠未息倒是比他自然,还伸过手来帮他打开纸盒:“穆先生你不用跟我说谢谢,应该是我谢谢你,你帮过我太多了。”他拈起其中一个蛋糕,“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穆常影其实吃过早餐了,但这会儿香甜的南瓜味绕在鼻间,让他无半点拒绝的念头。他接过,当着棠未息的面一口咬下,愣过后又接二连三地吃了好几个,直至唇齿间的烟味都被蛋糕的味道覆盖。 “好吃吗?”棠未息一直盯着他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期待。 穆常影想起秦迁声曾经弹琴给他听,那人十指在琴键上跳跃,间或抬眸期待地看他一眼:“好听吗?” 因着这蹿进脑海里的一幕,他方才吃蛋糕的好心情此刻荡然无存。 “一般。”他盖上盒子,侧过身随意地搁到后座,随后冷着脸发动车子离开。 他越发厌恶这样的自己,这段时间总是会无端端回忆起曾经和秦迁声在一起时的场景,糟糕的是,他想念的不是秦迁声这个人,而是那段无忧无虑轻松愉快的日子。分手后的两年间,他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除开工作,他念酒,念欲,唯独不念情。 但棠未息的眼神,或纯净的,或引诱的,或沉默的,无一不拉扯着他那颗早就埋入酒色泥潭中的心,让它在麻木的生活中有了久违的挣扎。 第十二章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过话,棠未息全程抿着嘴看着窗外,外面的街景越来越陌生,他却没有开口问旁边的人要带他去哪里。 他清楚自己的手艺如何,虽然算不上八珍玉食,但起码味道不会太差,所以穆常影的评价叫他好一阵失落。他安慰自己,或许是穆常影偏好咸呢,南瓜蛋糕属于甜的那一类,自然对不上对方的口味。 “到了。”穆常影打破沉默,车驶进一扇敞开的悬浮门,在一幢造型奇特的大楼前停下。 大楼占地面积不少,外墙两边挂着大荧幕,荧幕上分别放映着时下正热播的gg和电影电视剧的片段。拾级而上是气派的大门,门上方是明晃晃六个大字——长影娱乐公司。 棠未息被穆常影领进楼内,大厅明亮宽敞,周围来往的人无论青年中年皆是穿着时髦,见着穆常影都垂眸颔首说一句“穆先生早”,说完后都像约定好似的扫一眼跟在穆常影身后的棠未息。 棠未息被这场面搞得浑身不自在,直到跟着穆常影走进电梯才松了一口气。 “紧张什么?”穆常影按了最高的楼层,问。 闭合的空间里连唿吸声都变得格外清晰,棠未息还在为点心的事不愿和对方说话,但是现下他又特别好奇,这个在国内名列前茅的娱乐公司是谁都可以进去的吗?穆常影带他来这里干什么? 他把疑问说了出来,穆常影侧首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还不明白吗?” “什么?” “这个公司叫什么名字?我叫什么名字?” “长影,穆——”棠未息醒悟过来,连忙住了嘴。 穆常影盯着一直往上升的楼层数字,眼底的笑意不露痕迹。 第24页 而棠未息站在他身边,心里像翻起了惊涛骇浪:他所认识的穆常影,不仅是shadow的老闆,还是长影娱乐的老闆吗?这人看上去年轻得很,怎么这么厉害啊?听说长影娱乐才成立不到五年,却已经在国内打响了知名度,这些都是穆常影自己打造出来的吗?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指定楼层。门开,穆常影率先走出去,棠未息紧跟其后,问:“穆先生,你已经有个娱乐公司了,为什么还要开个酒吧呢?” “这二者冲突吗?” “不冲突,可是……” “那不就成了。”穆常影在密码锁上按了串数字,握着门把向下一压,“喜欢就开了,哪有那么多理由。” “总有个喜欢的理由吧。”棠未息小声嘀咕,站在门口迟迟不跟进去。 穆常影拉开窗帘,对面写字楼上的gg牌赫然是余安稳最近新接的饮料gg的巨幅照片。余安稳的颜确实是万里挑一,桃花眼长睫毛,笑起来甜甜的,还有俩浅浅的酒窝,特容易招小姑娘们的喜欢。 想到下午就要见到这个人,穆常影又把窗帘给拉上了,转身在办公桌前坐下准备工作,抬眼见棠未息还站在门口,他朝对方抬抬下巴:“不进来?” “不进,”棠未息摇摇头,“穆先生带我过来只是为了让我看着你工作吗?” 与其这么浪费时间,他宁愿呆在shadow忙活一整天,边工作还能边听台上的驻唱歌手弹着吉他唱慢歌,经过吧檯时和阿澜唠嗑几句,忙中取乐也挺有趣。 棠未息的不开心写了满脸,穆常影无计可施,起身走到门口扣住对方的手腕将人领进来:“给我半小时让我处理一下桌上的文件,等下再带你参观参观公司各处,如何?” 挡不住的阳光从两片窗帘的缝隙间照射进来,有光线调皮地爬上穆常影的睫毛,让光线下的双眼看起来分外温柔,仿佛一个小时前他眼里的冷淡只是棠未息的臆想。 棠未息鬼使神差地点了头,穆常影给他在办公桌旁搬了椅子他就坐下,在他面前放了杂志他就看,从抽屉里拿出糖果给他就吃。 “穆先生,你喜欢吃糖吗?”棠未息把圆滚滚的糖果含嘴里,腮帮处鼓起糖果的形状。 “平时没怎么吃,都是别人送的。”他有时候找那些小明星上来谈话,他们不知是想被他记住还是怎样,反正每次都故意落下一大堆东西——印着照片的抱枕、大头卡挂件、签名的nomo相片、海报专辑等等,零食也是堆了一大堆。 除了类似糖果那样的小零食扔抽屉里,其余的玩意儿都被他通通丢进了隔壁的杂物房,省事。 棠未息点点头,见对方专心致志看文件,便也不吵着,低下头自个看杂志去,看了没两行觉得办公室里光线太暗,他转身把窗帘拉开,让阳光肆意地洒进来。 “你干什么?”穆常影问,一转头就见棠未息鼓着腮帮子看着窗外,冬季的阳光并不勐烈,对方却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认真打量着什么。 “余安稳真好看。”棠未息指了指对面写字楼的gg牌。 “你喜欢?”穆常影盯了良久也没觉得那个gg牌上的照片有多吸引人,别说照片,连真人他也看不出什么特色。仅仅是余安稳长期练舞的身子很软,又刚好挺对他胃口而已。 反倒是棠未息…… “没,就感慨一下他的容貌,真的很好看。”棠未息回过头,避开阳光后他就不再眯着眼了,黑黢黢的瞳仁中像有水光浮动,宛如一条流淌的清河。 穆常影反倒觉得棠未息的模样更吸引他。余安稳那种是大众所认为的好看,属于典型的明星脸。但棠未息的容貌适合安安静静地欣赏,像一幅立体的画,从哪个角度品味都能觉出不同的特别。 可惜了,有这副模样的人竟然只是个小mb。穆常影不禁想像棠未息被别人压在身下的样子,那张脸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还会像平时一样清冷吗?还是眼眶通红,咬着下唇压抑着冲出嘴边的呻/吟? 光是想想,穆常影就无心再看文件了。他甚至冒出个荒唐的想法,把棠未息包养起来,只当他一人的mb,不再给其他人糟蹋,那些诱人的表情也不会让其他人看到。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穆常影就阻止不了自己往更深处想。他盖上笔帽,起身重新把窗帘拉上,将一室阳光隔绝在外:“并没有多好看。” 棠未息不服,他想起之前猜测过穆常影和余安稳之间的关系,既然现在知道穆常影是长影娱乐的老总,那这个问题也就有了很好的解释——余安稳是靠潜规则来上位。虽然和穆常影相处时间不长,但他看得出对方是个眼光挑剔且追求完美的人,余安稳必然有过人之处,才能入得了穆常影的眼。 不过他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相熟的人和穆常影争论,见对方合上文件,他惊讶道:“这么快就处理好了吗?” “今晚加班就成,现在不适合工作。”平日里别说就他一个人,就算耳边有人聒噪,他也能静下心来看完一桌的文件。但今日即便旁边这人不吵不闹,穆常影还是没法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余光总是不由自主瞥向棠未息,看对方吮着糖果垂着眼睑看杂志,翻书页的手指白净而漂亮。 第25页 “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了?”棠未息为此感到抱歉,但穆常影却摇头否认:“不关你事。” 他带棠未息一层一层地参观整个公司,看乐队练歌,看练习生对着镜子练舞,看歌手录专辑,看艺人在摄影棚里拍写真,连各个部门都逛了个遍。在公司的每个角落都留下脚印后,时间已经到中午了。 走出公司后,棠未息还意犹未尽:“穆先生,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近他们。” “然后呢,有什么想法?” “平时在媒体看到的明星光芒四射,但是为了那个光鲜的形象而在背后不断付出努力的他们更耀眼。”中午的温度比早上出门时高,棠未息觉出了热,将外套脱下来搭到手臂上。 卫衣的帽子歪到了一边,穆常影伸出手帮棠未息整理好,随口问道:“如果有这个机会,你会不会选择当明星?” 棠未息愣了愣,随即摇头。 “不会,虽然大家活着都不容易,但我还是愿意当回自己的角色。”不求让所有人记住姓名,只求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这话在穆常影的耳里却成了另一番意思——什么角色?酒吧里的鸭子么?给他钱他就心甘情愿躺在别人身下?这个职业在他心里就这么重要吗? 他沉着脸带棠未息去吃午饭,吃完饭把人载回shadow上班,而后自己兴味索然地前往余安稳所在的那个剧组探班。 余安稳刚拍完一个落水镜头,浑身湿淋淋地从水池里爬上来,被围上来的工作人员用毛巾和大衣裹住。他冷得嘴唇发抖,上下两排牙齿碰撞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响声,周围人看了都心疼。 剧里演男主的演员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保温瓶递给他,赫景见缝插针地挑拨离间:“哟,到处卖惨呢?” 余安稳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把水泼对方脸上:“谁卖惨了?大冷天的往水里跳十几次您试试?” “这得怪某人演技不好一直ng了。” “说得您好像演技很好似的。”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一个低沉的声音冷不丁插进来,两人俱是怔然,随后同时回头望向身后的人。 “穆先生!”余安稳面露喜色,站起身从大衣里伸出手扯了扯穆常影的衣袖。 赫景则满脸尴尬,不知道刚才的争吵被穆常影听进去多少。后者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机会,睨了他一眼后直接扔了一句话:“公司里还有很多能胜任你这个角色的人,如果觉得自己干不好,你可以把位置给让出来。” 他说完话就走人,余安稳挑衅似的向赫景扬扬嘴角,裹紧毛巾和大衣跟上穆常影。 车里开了暖气,余安稳在后座换上干净的衣服,把湿衣服和毛巾揉成一团塞进压缩袋。他拍个落水的镜头花了两个小时,此刻饿得两眼发晕,见后座放着盒点心,他想也不想地打开盒子:“穆先生,这是买给我的吗?” 金黄色的蛋糕上面撒着黑芝麻,扑鼻而来的南瓜味惹得他直咽口水。 穆常影的“不是”还没说出口,余安稳就抓起一个往嘴里塞,两三口就吃完了一个:“穆先生,这是在哪买的,太——太好吃了!”他伸手想再抓第二个,穆常影已经收起盒子放到前面副驾驶:“不是给你的,饿了自己去前面便利店买吃的,休息够了就回去。” “穆先生……” “闭嘴,别得寸进尺。” 蛋糕好不好吃,他自己知道就行,不用别人来亲口告诉他。 第十三章 周一回到学校,棠未息明显地感觉到了班里的气氛不太对劲。刚踏进教室的门口就发现了——他一进来,周围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所有人看似埋着头看书刷题,他却仿佛芒刺在背。 座位上并没什么异样,棠未息拉开椅子坐下,从背包里拿出周末作业放到组长的桌面上,回过身正准备翻开政治提纲背诵,同桌杨潼突然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胳膊。 还没开始上早读,整个教室却安静得连翻书声都觉刺耳。 棠未息看向杨潼,对方传给他一个草稿本,提示似的朝本子努努嘴。 那晚看见他在shadow上班的几个同学里面也包括杨潼,棠未息一时不知道对方现在对他是何种态度,只能默默地接过本子。 本子新开了空白页,杨潼洋洋洒洒写了大半张纸,字又大又潦草,看得出来写得很急。 “覃兆轩拍了你在酒吧工作的照片发到了班群,你有没有看到?邵杭说你是……duck,肯定不是这样的对吧?我和张佳郁帮你辩解过了,说你只是当服务生而已,不知道他们信不信。这事暂时还没传到老师耳里,不知道覃和邵会不会说,你注意点。” “鸭子”二字用了英文,杨潼心思细腻,怕太直白会伤了棠未息的自尊。 棠未息笔下一用力,险些把纸张划破。他平时看班群的机率少之又少,理由是同学们在没有教师的班群里经常畅所欲言,聊的却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唯一讨论学习也只不过是长短假期临近结束时掀起的抄作业狂潮。他与整个班级格格不入,男生之间谈的电子游戏他看不懂,女生之间聊的娱乐八卦他也不感兴趣,久而久之就干脆把班群消息给屏蔽了,所以这次话题牵涉到自己身上,他根本就不知道。 第26页 即便如此,他也料到了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但他没想到自己此时比害怕更多的是愤怒。 杨潼写了这么多字给他,他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不是。” 这两个字写得工工整整,在杨潼鬼画符般的一大段话下面却显得苍白无力。 他本不想追究这件事,周围的人怎么想的他都无所谓,等时间长了别人兴许就把这事给忘了。然而,踩着早读铃声走进来的覃兆轩再次给了他当头一棒。 “哟呵,鸭子还有脸来学校啊?”覃兆轩故意放大嗓音,原本安静的教室因为他这句话而炸开了锅。 这还没完,覃兆轩话音刚落,外面走廊响起篮球敲打地板的声音,“咚咚咚”的响声越来越近,像敲在了棠未息的心上。下一秒,响声戛然而止,邵杭夹着个篮球出现在教室门口。 棠未息的视线和邵杭对上,后者“哈”了一声,当着全班面沖他喊道:“这影响班容的鸭子还敢来上课啊?白天读书晚上卖屁股,不累?” 如果覃兆轩的话是导火索,那邵杭的话便是加勐了冲击力。 棠未息头疼得厉害,周围的议论纷纷像浪潮一样扑过来,而他就在中心无路可退。他“蹭”的一下站起来,力气之大使得椅子撞到了后面的桌子上。后桌的女生尖叫一声,迅速地扶住了桌上的东西才没让它们摔到地上。 混乱之中,杨潼悄悄扯了扯棠未息的衣服,用口型对他说:“别冲动。”前座的张佳郁也看不下去了,双手抓着书本向桌子狠狠砸下去:“别吵了!” 张佳郁这一举动成功地吓住了半班人,另一半人在听到某个同学“嘘”了一声后,全都默契地闭上了嘴。 “干嘛了这是!楼下就听到了你们的声音,能有点高三的样子吗!”班主任踩着高跟鞋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段考成绩和排名都出来了,看看你们都考成什么样!” 覃兆轩和邵杭两人平时是属班里拖后腿的,闻言都低下头灰熘熘地想回到座位上,被班主任一手揪一个扯出教室训话。 这场闹剧暂时收了场,整个过程棠未息未说过半句话。他拖了拖椅子坐回去,转身对后座的女生道了个歉。 杨潼趴在桌子上看他,等他回过头,她小声说:“未息,我相信你。” 张佳郁耳朵灵,转过身学杨潼小声说话:“我也相信你。” “谢谢你们。”棠未息笑了笑,从背包底层摸出手机藏到书本下,边打开班群消息看边时不时地瞄一眼教室外面。 班群里一大堆讨论他的消息他直接略过,直接把覃兆轩拍的照片翻了出来。照片只有三张,其中两张是背影,另外一张是侧面。shadow的灯光比较暗,这几张照片都拍得不算清晰,但也能从面容轮廓上看出是他。所幸照片里没有他被顾客猥/亵的一幕,不然真的是有口难言。 棠未息松了一口气,再看窗外时覃兆轩和邵杭已经被训完话了,正揣着口袋吊儿郎当地走进教室,迎上他的目光时那两人还同时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早读结束后棠未息被叫去了办公室,班主任开门见山:“未息,你实话实说告诉老师,平时晚自习你不是回家照顾奶奶,而是去酒吧做兼职去了,是不是?” 棠未息总算知道那两人的笑容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不清楚他们跟班主任说了多少,只能如实回答:“嗯。”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跟老师说清楚?” “我……”棠未息噎了一下,找了个比较中肯的理由,“我怕学校不批准。” “未息,老师知道你家里有困难,特殊原因也不是不批准你去兼职,但总得换个地方吧?酒吧这种地方太杂乱,你还未成年,不适合呆在那里。”班主任苦口婆心地劝,她觉得棠未息这个学生太倔,跟同龄的孩子都不一样。别的孩子顾着玩乐的时候,棠未息就担起了家里的重任,虽然平时沉默寡言的,倒也让人省心。但恰是这样的性格,又让她为他感到担忧。 棠未息一言不发听完班主任的喋喋不休,末了他才道:“老师,我有分寸的。”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您放心,不会影响学习的。” “你真是……”班主任扶了扶额,从桌上一个记事本中抽出一张a4纸递给棠未息,“这是段考的成绩排名表,你拿回去贴到黑板旁边的墙上吧。” 棠未息接过那张纸,习惯性从最上面那排开始看,果不其然,他的名字雷打不动地在同一个位置。 “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如果这份工作非要不可,起码下学期别那么拼命,把精力放在学习上,高考前几个月会很辛苦。”在他临走前,班主任提议道。 晚上工作的时候棠未息一直魂不守舍,导致听单的时候听错了,把金菲士写成了银菲士。端酒上桌时,那桌的两位客人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其中那个面容颇为俊郎的男子问:“诶,你弄错了吧,我们要的是金菲士。” 棠未息看看手里的单子,上面写的是银菲士没错,可他从来没有过听错单的状况,这下搞不懂是对方读错了还是自己听错了。 “喂,你不会是想抵赖吧?”与男子对着坐的捲髮女子抽了口烟,嗔声道,“咱说得清楚,两杯金菲士,你倒好,端上两杯银的,当咱不识货呀?我对鸡蛋过敏呢,这银的,喝不得。” 第27页 棠未息百口莫辩,心里直怪自己刚才听单时分了神。“抱歉,我这就给你们换,请稍等。”他重新将两杯酒搁上托盘,搁到第二杯时被人按住了手:“餵!” 又是那个俊郎的男子,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说:“你让等就等?” “那……” 男子提出了要求:“你先把这两杯喝下去,喝完再给我们换。”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以前有顾客连更刁钻古怪的要求都提过,这已经算是很宽容了,就当是贴钱的陪酒。棠未息二话不说,端起一杯仰头往嘴里灌,一杯完了再继续灌第二杯。 银菲士是汽水类鸡尾酒,酒精浓度不高,味道酸酸甜甜的,由于加了蛋清,口感更是顺滑。这么两杯灌下去,棠未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反而让大脑意识更清醒。 两只空杯子被相继搁回托盘上,棠未息鞠了个躬,说:“我去给你们换金菲士,请稍等。” 他写好单子,去吧檯那边下单,又掏出手机扫码支付,自己给那两杯银菲士垫了钱。程经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盯着他的手机问:“怎么是你付钱?” “啊,程经理,”棠未息收起手机,“刚刚是我大意给客人点错单了,点错的那份我自己给垫了。” “垫了多少?” “两杯银菲士的价格。” 阿澜竖着耳朵听八卦,见程经理翻开菜单看,忙邀功似的凑上去说:“经理经理,银菲士一杯要七十八块。” 程经理“哦”了一声,转身走开了,阿澜趁机趴在吧檯上跟棠未息耳语:“小棠,程经理是不是偏心于你啊,他谁都不关心就关心你。” “别胡说。”棠未息立起托盘在吧檯上敲了敲,“快干活去,再偷懒程经理又该让你写检讨了。” 阿澜扁扁嘴,熘了。 另一位调酒师端上两杯刚调好的金菲士放在棠未息面前的托盘里,棠未息道过谢后给客人端去,走近将酒放下的时候似乎听见那对男女在讨论一些他所耳熟的字眼。 “放心吧,我最近认识了个长影娱乐的高层,到时候肯定会千方百计把你弄进去的。”那位男子点燃一根烟,放在嘴边吸了一口,再慢慢吐出烟气。他夹烟的那只手虎口上有个音符的纹身,在迷离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先生,女士,这是你们的酒,请问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棠未息站在桌边问。 捲髮女子挥了挥手:“没了没了。” 待棠未息背过身去,女子对男子说:“这得经过公司老总的同意吧?他上次来咱们家不是挺凶的吗,说什么也不愿意的样子啊。” “他那人我了解,嘴硬心软呢,等把你弄进去,我再软磨硬泡一下,还怕他不答应吗?怕是连我都能一块儿弄进去呢……” 恰逢这时有顾客招手,棠未息只能放弃后面的对话内容,转身去了另一边的桌子。他百思不得其解,那两人说的公司老总是指穆常影吗?那男的和穆常影什么关系啊,要告诉对方吗? 棠未息恍惚觉得那个男子右手虎口上的纹身与其说是一个音符,倒不如说像个美术字。但灯光太暗,他根本看不清那个是什么字。 他帮那桌顾客点了单,转念一想,他不该多管闲事吧,穆常影这样的人,认识的人多了去了,他能管得了几个?索性把听到的那几句对话当成一场耳边风,也不必总为那人伤透了脑筋。 夜色愈深,夜场愈疯。 他在形形色色的人群当中穿梭,只望那些乱光不会照进自己的心。 第十四章 深冬的寒风催来了浪漫的圣诞,为了迎合节日的气氛,shadow推出了消费送活动,只要在圣诞节当天消费满一定的数额,就能获赠一杯特制的圣诞鸡尾酒。圣诞鸡尾酒一共五款,获赠哪一款全由顾客自选。 夜场还未开始,棠未息忙里偷闲,跑去吧檯那里观摩调酒师调制圣诞鸡尾酒。 阿澜已经连续给客人调了好几杯百果派马天尼,正想换另一款练练手,见棠未息盯着旁边调酒师的动作,他立刻来了兴致,朝对方挥着手道:“小棠小棠,你是不是想学?过来哥哥教你。” 棠未息目不转睛盯着面前这位调酒师准备的材料,看也不看阿澜一眼:“你连续调了好几杯一样的,我都看厌倦了。” 那位调酒师忍俊不禁,将调好的酒放到棠未息面前,让他给客人端去。棠未息回来时阿澜仍巴巴地望着他,说:“我教你诗珞珂天鹅绒,很容易的,包你学会。” 这个名字听上去挺吸引人,棠未息心痒痒,换个座位坐到阿澜面前。 阿澜说到做到,拿出四个量杯并排放到吧檯上,边分别往里面倒材料边解释:“诗珞珂伏特加三十五毫升,桃子蜜饯二十毫升,香草糖浆五毫升,苹果汁十五毫升,然后来个冰过的玻璃杯,”他侧身从冰柜里拿出个杯子,把四个量杯里的材料通通倒进去,“先用搅拌棒搅匀,再倒上香槟就好了。” 看上去并不难,棠未息像背书一样默念着:“35,20,5,15;诗珞珂,桃子,香草,苹果……” 有服务员过来帮顾客下单,又是点名要百果派马天尼。阿澜无奈耸肩,将刚调好的酒向棠未息一推:“来,请你喝的,当是圣诞礼物了。” 第28页 他转身去忙了,棠未息晃着腿坐在吧椅上小口小口地尝完了这杯酒,等听到夜场的音乐响起,他咂咂嘴跳下椅子,拿好餐牌和本子向自己的岗位走去。 由于是周五,加上节日搞活动,今晚涌进来的人特别多。棠未息忙得不可开交,在十多个吧位间转来转去,不知是不是人多的原因,他觉得店里闷热得厉害。他扯松了衣领,没察觉领结松开扣子掉到了地上。 有位四十岁左右的男性客人一人一桌点了一打啤酒,棠未息捧着托盘过来把啤酒一罐罐放下,眼尾瞄见旁边那桌人离开了,正打算绕过去收拾桌子,那人叫住了他,只说了俩字:“陪酒。” 要放在平时,棠未息准答应了,但这会儿他忙,周围的客多得他抽不开身。 那人见他犹豫的表情,心领神会地竖起五根手指:“五百一罐,你喝半打就成,怎样?” 棠未息在心里算了算,五百一罐,半打三千,他平时陪酒最多一百一杯,这要是喝完了得大赚啊。他没再犹豫,搁下托盘握住其中一罐,熟练地撬开拉环仰头就灌。 头顶流转的灯光太刺眼,他试着闭上眼睛不去看。耳边的喧譁逐渐远去,他似乎只听见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灌入肚子的声音,就像他记忆里那条家乡的小河,河水流淌时就是这样的声音。 那位客人在旁边赞赏似的鼓掌,棠未息顾不得去看,他眯了眯眼,视线里只有桌上慢慢多出来的空罐子,以及压在每个空罐子下的红色纸币。 与酒的温度相对的是体内愈加明显的燥热。第六灌啤酒终于见了底,棠未息按住桌子稳住身形,手背在唇边一抹,而后将空罐子轻轻搁到桌上。 “看不出来啊,小傢伙。”那人把六个罐子下的钱全叠在一起折好塞在棠未息的马甲口袋,起身拽住他的胳膊欲往门外走去,“来,爷带你去体验体验极乐世界。” 这句轻浮的话语彻底把棠未息游离的思绪扯了回来。他惊出一身冷汗,一甩手将那男人推开,自己却因脚步不稳重重摔到了地上,连同口袋里的一整沓纸币都摔了出来,刚好落在某双男士短皮靴前面。 直觉告诉他站在眼前的人是谁,但也正因为这样,他才生出一丝犹豫,不知该不该把掉落的钱捡回去。 那样会显得太低下。 摇摆不定间,那双皮靴的主人一脚踢开那些钱,然后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以一个霸占的姿势把人揽在怀里,箍着他的肩膀一步步远离喧嚣的人群。 那些杂乱的音乐,那些刺目的灯光,这次是真真正正被甩在了身后。 棠未息脱力般伏在穆常影臂膀间,只残留最后的意识拖着沉重的脚步跟上对方刻意放慢的步伐。 他第无数次想,要是穆常影不对他那么好就好了,那他就不用总想着有人会给他庇护,他能像往常一样冷静地解决降临在头上的所有麻烦。可偏偏这人出现了,他只能放心大胆地把自己蜷缩成一个脆弱者的姿态,任由对方目睹他崩塌的形象。 “喝了多少?”又是在六楼,穆常影把棠未息放到沙发上,动作说不上温柔也说不上粗鲁。 棠未息坐正了身子,仰起脸直直地盯着穆常影,眼角是方才喝酒喝急了呛出来的泪雾,氤氲着眼眶内的淡红。 “不多,就半打。”他打了个嗝,撑着扶手站起来,“我上个厕所。” 浴室里还是那股清淡的花香味,这气味把棠未息身上的酒味覆盖不少。上完厕所,他在洗手台前洗了把脸,双手鞠着冰冷的清水一次次泼到脸上,直到有水沿着脖子流下去,他才打了个冷战,关上了水龙头。 那么艰辛灌下去的酒,只是为了赚些小费。现在酒都喝光了,钱却没了,心也好像在穆常影把他带走的那一刻跟着丢了。 或许有些许醉意,但他知道他此刻是清醒的。 衣领被水晕湿了一小片,棠未息抽了几张纸巾按在衣领上吸水,突然迟钝地发现那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的领结呢?! 外面吧檯边,穆常影坐在吧椅上神游,酒杯里的红酒一口也没喝过。他的视线不在酒杯中,也不在四周,而在今晚踏进shadow开始撞见的一幕幕里。 他本没有从正门进来的打算,但在外面经过时看见停靠在巷子口的那辆宝蓝色自行车,他又有了新的念头。 带着“巡查店里的情况顺便旁观一下棠未息工作的样子”这个想法,穆常影大步流星地从正门走了进去,结果好巧不巧,刚来就让他看到了棠未息扶着桌子咕咚咕咚灌酒,灌完酒又被个中年男人拽住手臂的画面。他又气又急,挤开人群疾步走过去,还没把人喝住,对方就摔在了他脚边。 那眼红红的模样儿,可怜得要命。要是被其他人捡到,指不定要怎么欺负。 “穆先生,”棠未息扶着门框,隔着几米的距离喊穆常影,“我的领结不见了。” 他的本意是能不能让他下去找一找,但穆常影显然曲解了他的话,几步走过来就揪起他的衣领:“刚才被那人扯开的,是不是?” 穆常影不太能理解自己怎么会发那么大火,可是凑近后瞧见棠未息脸上未干的水珠从眉梢处一路滑到下巴,他忽然就吼不下去了。 “不是被人扯开的,是我自己弄不见了。”棠未息一开口说话,悬在他下巴的那颗水珠就掉到了穆常影的指缝间。 第29页 穆常影彻底没了脾气。 他松开对方的衣领,改为扣住对方的手腕,一用力把人拽进卧室:“过来。” 衣柜里有个抽屉是专门放领带和领结的,穆常影从里面挑出个黑色盒子,拆开后拿出里面的领结在棠未息的衣领上比了比,随后把空盒子放了回去。 “以后用这个。”穆常影把黑色的领结塞到棠未息手里,“别弄不见了。” 棠未息愣愣地摊开手,用拇指指腹摩挲着这个新领结。这领结触感滑滑的,做工上也没有半点瑕疵,虽然颜色和工作服配套的领结没什么不同,但是这一个看上去要奢华得多。刚刚穆常影动作太快,他根本没看清装领结的盒子上那串英文是什么。 “穆先生,这个要多少钱?”他抬头问道。 “不用钱,送你的,当作圣诞礼物了。”穆常影关上柜门,补充道,“我平时不怎么戴领结,就算不给你也是放那摆着。” 于是棠未息把到嘴边的婉拒咽了回去。他抬手想把领结别上去看看,但衣领湿了一片,他怕弄脏了领结,想想还是作罢。 抬眸看见穆常影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棠未息才想起自己忘了道谢:“谢谢穆先生。” “除了谢谢呢?”穆常影问。 穆常影这句话完全是别有用心,然而棠未息还真的是眨了眨眼认真地想了想,说:“平时都是穆先生给我调酒,今天我为你调一杯吧。” 那双眼睛里是少有的欣喜,就算他嘴角没有一丁点上扬的弧度,但灵动的神情是骗不了人的。 “你会调酒?”穆常影感觉很意外。 “刚学会没多久,不知道调得好不好,”棠未息小心地把手里的领结放进口袋,“穆先生,能借用一下你的吧檯吗?” 得到应允后,棠未息转身走出卧室,绕到吧檯里面观察一番。吧檯后面靠墙的壁柜上面调酒的工具和材料一应俱全,棠未息回忆着阿澜调那杯鸡尾酒的步骤,喃喃念出声:“四个量杯……桃子,香草,苹果……”他顿了顿,看了身后坐在吧檯边的穆常影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壁柜上。所有酒瓶上无一例外都是外文名,他记不清阿澜说的基酒是哪一个,只能靠模煳的印象去对比这些酒瓶和阿澜当时手里拿的,哪一个更像。 穆常影看着那人仰着脑袋无措寻找的样子,问:“你要调哪种酒?” “我忘了名字。”棠未息背对着他窘迫道。他从来没调过酒,对这些完全是一知半解。 “桃子香草苹果又是什么?桃子蜜饯?香草糖浆?苹果汁?” “对。”棠未息佩服于穆常影对专业知识的敏锐,“那种基酒的名字好复杂,我忘了。” “诗珞珂伏特加,第三排第六格。”穆常影提醒完便暗忖,他刚才把棠未息带出人群时对方一副跌跌撞撞又冒着热汗的样子,应该不只是灌了半打啤酒所致,“谁教你调的这酒?你有没有喝?” “阿澜教的,我喝了一杯。”棠未息弯下腰与量杯的刻度线平视,在每一个量杯里倒上相应的材料。后面的步骤很容易,混合,搅拌,加香槟,一步不漏。 “穆先生,你试试。”他抬起头不见穆常影,回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已从吧檯外面绕到了他身后。他让开身子,拿起酒杯端给对方:“不知味道如何。” 杯中的酒小幅度地晃动着,类似拿坡里黄的颜色给人以细腻温柔的感觉。穆常影没有接过酒杯,就着棠未息举杯的姿势凑过去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流淌过舌尖,那冰凉的温度刺激着味蕾的觉醒。 穆常影时常为了调好一杯鸡尾酒而重复实验无数次,每调好一杯都会抿一小口尝试一下味道,有时候喝得多了,味觉反而被酒精麻痹了似的,只感到酒的冰冷而尝不出酸甜苦辣。 但棠未息调的这一杯酒,明明简单又朴素,甚至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调好的味道,这一小口在他尝来却青涩又甜美。 棠未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不再问穆常影味道好不好,而是认真地看着对方的表情,只要在对方眼里看到赞赏,他这一晚所受的委屈便能因此而消散。 “步骤正确,手法无误,味道……很好。”穆常影接过杯子又尝了一口,紧接着贴近棠未息的脸,盯着对方一下子睁大的眼睛。 “以后想学调酒的话别再找别人了,我可以教你。” 被冷水浇下去的燥热再次冒了出来,棠未息磕磕绊绊地问:“有……有什么条件吗?” 他的眼神太干净,穆常影觉得自己像在哄骗小孩:“不要再去陪酒了,好吗?” 第十五章 今年的圣诞刚好是农历十五,月亮挂在夜空中,又大又圆。 月明星稀,穆常影靠在阳台的护栏上抽菸,菸头的火光比皎皎月光暗一点,比渺渺星光亮一点。火光在黑夜里时明时灭,最后全化作灰烬落下来。 穆常影把菸头按在菸灰缸里,唇边唿出一口裊裊烟雾,堪堪模煳了对面的商品楼。一阵夜风吹来,那烟雾散了,灯火通明的商品楼復又显现出来。 那栋楼房的其中一户灯火是秦迁声的家,当初装修卧室时穆常影特意让阳台对着这边,不是为了怀念什么,而是在看到对面楼的同时告诫自己别再次沦陷于盲目的感情中。 第30页 深冬的夜晚刺骨冰寒,穆常影吹了会儿冷风,直到指尖一点点冰凉,他才关上阳台门回到卧室里。 手机电量余百分之八,穆常影见时间不算晚,思量一二翻出联繫人拨了一个号。 “老程,最近不是新来了一个姓曲的吗,你把他带上来。” “我说穆大少您没事吧,你让我纡尊降贵给你当个楼面经理我认了,你让我帮你盯着棠未息我也认了,但你现在连床伴都让我兼管,你脑子是不是有坑?”平日里铁面无私的程经理这会儿在电话里像变了个人,噼里啪啦先把兄弟数落一发。 穆常影句句是理:“我给你五倍工资还不厚道?不比你整天无所事事只会花天酒地的要好?店里的酒你随便喝,娱乐设施你随便玩,你上哪找那么好的资源去?” “行吧。”程经理甘拜下风,“等我五分钟。” 挂了电话,手机电量成了红格。穆常影给手机连上充电线,等待的过程中换了身睡袍,顺便出去把刚用过的酒杯洗了。 就在半小时前,他和棠未息起了场争执,起因是他问的那个问题:不要再去陪酒了,好吗? 棠未息想了很久,久到穆常影开始没了耐心,那人终于轻飘飘一句:“不行,我要赚钱。” 哪壶不开提哪壶,穆常影将酒杯朝桌面重重一搁,企图把怒火压下去:“你赚谁的钱不是赚?怎么别人给的你就要得那么爽快,我的钱你就非得塞回来?” “穆先生,你不一样,”棠未息绕到吧檯外,“我不能要你的钱。” “你就喜欢服侍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是不是?”穆常影没忍住来了句重话,刚说完就后悔了,果然那人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穆先生,我没你说的那么不堪。” 棠未息再退后几步,鞠了个躬,道:“我下去忙了,穆先生早点休息。” 去他的早点休息! 穆常影使劲捶了下沙发,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 烦人的是连敲门声都来打断他的思绪,他过去开门,程经理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后面跟着个秀气的男孩。 男孩撞上他的目光立马低下了头,脚步微移躲到了程经理身后。后者把他扯到自己面前,提醒道:“叫穆先生好。” “穆先生好。”男孩唯唯诺诺地叫道。 “行了,程簌你一纨绔公子在下属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穆常影嘴角吊着笑,不留情面地吐槽了一句,继而把两人迎进去。 程簌不恼,反而问:“你不是看上了棠未息吗?还搞其他人干什么?” “什么看上不看上的,”穆常影蹙起眉头,“我那是看他可爱,逗着玩的。” 程簌撇撇嘴,自己虽然爱玩但也不像穆常影那般没个定性,四年了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身边的人换了又换,偏偏每一个都只是玩玩。他装回经理的样子,退出门外:“那您玩得开心。” 门关上,穆常影转身盯着男孩的脸好一番端详,直看得人心里发毛才问了一句:“小曲是吧?” “是的,穆先生。”小曲怯生生地回答。他第一次接活,主顾还是shadow的老闆,难免心里惴惴,生怕自己哪里做不好。 穆常影像审问人似的:“成年了吗?是不是雏?洗干净没有?” “十九岁了,是第一次,已经洗干净了。”小曲想起上来的时候程经理跟自己说的,只要和穆先生独处一室,什么都不用说,脱就是了。他四处望了望,指着卧室的方向小声问:“穆先生,是不是要到卧室里?” “不用,你脱光趴在吧檯上就行。”穆常影说这句话时毫不害臊,表情正经得像在发布任务。害臊的是小曲,他扭扭捏捏地把自己扒光,背对着穆常影压下腰肢翘起屁股趴在吧檯上。 小曲细皮嫩肉的,穆常影却没有半点疼惜,不加前戏一桿进洞,直弄得小鸭子哀叫得变了调。 穆常影一边弄一边想棠未息在吧檯内调酒的模样,卷翘的眼睫毛阖下来,看不清眼中神情,但必定谨慎又专注。领口没了领结的束缚而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锁骨一半遮掩在衣领下,让人想扯开衣服一探究竟。那人的双手好看,使得每一个动作都特别养眼——斟酒的,拿着搅拌棒轻搅的,握酒杯的…… 这看似乖巧安分的少年,偏巧骨子里刻了三分清冷,要是踩了他的底线,呵,准躲得远远的,一句话都不愿倾诉。 完事后,穆常影给小曲赏了张支票,小曲第一次收到这么多钱,忙迭声道谢。穆常影想像棠未息服侍完别人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想着想着脸色更臭,挥了挥手将小曲赶走了。 他就不明白了,别人都依照规则办事,怎么这姓棠的就是不顺从他的心意?换车子、调酒喝、送领结、照顾人,甚至把人载到自己公司来亲自带着参观,他破例太多,只有个小小的要求,让那姓棠的别再陪酒了,潜台词是别再服侍别人了,那人偏不,果断地来了句“不行,我要赚钱”。 听着真让人不舒服。 姓棠的不知自己已然成为被责怪的对象,此刻正躺在床上捏着穆常影送的领结髮呆。 跟穆常影学调酒的前提条件是不能再去陪酒,这个交易多划算啊。他接触调酒的时间并不长,要是从那杯水母鸡尾酒开始算起的话,统共才过了两个多月。那之后他有空就会上网看调酒的教学视频,越看越感兴趣。他觉得鸡尾酒的世界很奇特,只要把不同种的材料混合在一起,就能产生不同的味道和颜色,五味皆有,各自缤纷。有人说调制鸡尾酒就像在演奏乐曲,各种材料如同曲中音符,组合在一起就能产生共鸣。可他觉得调制过程更像是设计人生,他能把人生调成五光十色,尝尽人生的各种滋味。 第31页 棠未息想学调酒,但是学习成本太高,不是时间成本就是金钱成本,他根本承受不起。穆常影的提议很诱人,不过代价却让他望而却步。 陪酒对他来说是来钱最快的方法,shadow是高消费酒吧,客人给的小费不会很低,小费上缴的部分才占六成。他从第一次陪酒的经验不足,到后面的驾轻就熟,那么努力赚钱只是为了能早日带奶奶离开那个简陋破旧的屋子,拥有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所以让他放弃陪酒,他根本不愿意。 眼睛在黑暗中盯某个点盯久了开始有了酸涩的感觉,棠未息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任由倦意将他包围。 周六晚上shadow的生意依旧火爆,仿佛前一晚的气氛还未散去。 开场前那个当mb的服务生小贺把棠未息拉到角落,小声道:“未息,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你说。” “我……我昨晚被双了,今晚接不了活了,待会要是有人逼迫我,你能不能把我带出去?” “你是笨蛋吗?”棠未息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对方的肩膀,“这你也愿意?” 小贺一副快急哭了的表情:“我没有办法,我从走上这条路开始就知道自己回不了头了……未息你帮帮我,我求你了,我今晚真的接不了活……” 棠未息从口袋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两分钟就开场了。 “要怎么帮?”他问。 小贺递给他一支老式手机:“你把号码给我吧,我等下要是真的推託不了就给你打电话,你别接,直接过来在门外喊我就行了,麻烦你了。” 夜场的音乐震耳欲聋,犹如把店内的鼓譟与店外的静夜割裂开来。棠未息把手机的震动模式调到最大,以便有电话来的时候能第一时间感应到。 小贺负责一侧走廊靠内的几个包间,店里的人都心知肚明每条走廊倒数的那几个包间都是安排给一些有某种需要的客人的,越靠里受到的干扰越小。也正因为如此,假如有mb受到逼迫,若非有能力逃脱,否则只能忍气吞声地接受。 “waiter!两杯玛格丽特谢谢!”一位染着银白色头髮的女士隔桌喊道。 “好,请稍等。”怕对方听不到,棠未息比了个ok的手势,收拾完这边桌上的狼藉后到那桌写单收款。 去下单的时候,阿澜凑到棠未息耳边问:“你和老闆到底成了没?” “什么成没成的,我和他没什么。”棠未息掏出手机看,没来电,希望那边没什么事。 “昨晚我都看见了,他都这么护着你了,还说没什么,你嘴真密。”阿澜低头捣鼓酒,不知程簌走了过来,“你要是真和老闆成了还当什么服——” “工作时间讲闲话,两千字检讨。”程簌说。 “诶!程经理对不起啊,我错了还不行嘛。”阿澜头也不敢抬,天知道自从这位经理上任后他写了多少个两千字,简直比上学那会写的作文加起来还要多。他一声不吭调好两杯玛格丽特搁到托盘上,和棠未息对视时还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 “见鬼了真是……”阿澜拿抹布擦擦手,转另一边躲程簌去了。 棠未息捧住托盘离开吧檯,没注意到程簌的目光在身后追随着他。 端完酒后口袋里的手机刚好震动起来,棠未息的心狠狠一蹦,走到角落拿出手机瞄了眼,正是小贺拨过来的。他左右看看,他负责的吧位大部分人都去舞池蹦迪了,还有一桌人多的刚送上了两打啤酒,以及要玛格丽特的那桌暂且应该不用怎么服务。 他按掉来电,疾步如飞地朝某侧走廊走去,靠内的几个包间只有末尾的那个门底下漏着光。 棠未息用力敲了敲门,大声喊道:“请问317号服务员在里面吗?外面有人找!” 门内没应声,棠未息趴在门上听了听,奈何包间是隔音的,他根本听不到里面有任何的声音。 怕小贺出事,棠未息只能试着去拧门把手,绝望的是门竟然从里面被反锁上了。 “请开门!”他握起拳头捶门,捶痛了就换用托盘砸把手。 “哐哐哐”的巨响在长长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良久,把手终于向下一旋,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吵什么吵,里面在办正事,别打扰行不行。” “秦迁声你开什么门啊,他吵就由他吵呗!”包间内一个尖锐的女声喊道。 这下,棠未息完全僵在了门外。 他认出了站在面前的人,是那天点名要金菲士的男人。而让他一瞬呆愣的,是这个人的名字。 穆常影在乎的人。 第十六章 一晃眼的功夫,程簌就把棠未息给跟丢了。 他的目光在大厅的各个区域逡巡几遍,连每侧走廊都没放过,晃动的人群中却不见有棠未息的身影。 程簌当机立断给穆常影打电话:“常影,你把棠未息叫上去了?” “我在外面,”穆常影刚下班,离绿荫花园还有一小段距离,“人不见了?” “刚还盯着呢,我就走开两分钟,回来就不见人了。”程簌探头扫了眼空荡荡的员工间,“不会是被人点了去吧?” 第32页 “你闭嘴!”穆常影打转方向盘调头,车子向绿荫花园的反方向驶去,“我现在过来!” “行,我再找找,你注意开车。”刚挂电话,程簌就被一个服务生扯住了袖子。 “经理,你救救未息吧!我求求你了!”小贺满脸是泪,领结都被扯歪了,“在630号包间,他——” 还没听小贺说完,程簌就推开对方沖了过去。小贺紧跟其后,一边抹眼泪一边诉说事情经过:“里面那几个是人渣,那个周老闆强迫着我做那档子事,未息要带我走,他们反倒留下未息把我推出来了,我……” 程簌走得快,和跟在后面的小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后者抽抽噎噎的,声音被音乐吞了一大半,程簌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只依稀听到了三个关键词——“人渣”、“强迫”、“未息”。 到包间门口时穆常影打来了电话,程簌接通后朝对方吼了一句“630号”,随后迅速用感应卡刷开了包间的门。 饶是混迹过各种声色场所,眼前的画面还是给了程簌不小的冲击力——穆常影天天念叨着让他盯紧的棠未息此时被两男一女合力按在地上,本来穿在身上的银灰色马甲现在被随意扔在了茶几旁,白衬衫上还莫名多了几个鞋印。地毯上散落了一片碎玻璃,离棠未息的脸不过咫尺,他的手里不知紧握着什么,指缝间渗出了殷红的血。那张脸上似乎隐忍着莫大的惊恐和愤怒,包间里并不热,棠未息的额角脸庞却布满了汗。 “找死是吧!敢在这闹事!”程簌发挥了健身多年的优势,冲过去揪住其中一男一女的后衣领用力甩向一边,紧接着右腿向前一踹,刚好踹到伏在棠未息身上的男人胸膛上,轻而易举地把人踹翻在地。 棠未息颤着身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眼睁得大大的,下唇被他自己咬得毫无血色。 程簌正欲过去把人抱起,有人快他一步,擦着他的肩冲过去,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棠未息身上,然后将对方横抱起来。 “常影!” “穆总……” 两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同时响起,穆常影这才注意到包间里除程簌和小贺的另外三位是何人。 秦千声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被摔疼了的手臂一阵后怕。为请求长影娱乐的高层帮他办一事儿,他和女朋友今天特地把周老闆请到这里来,花高价开了个包间,还准备买下小贺一晚,让有龙阳之好的周老闆好好享受一番。谁知小贺一直不配合,开多少价都不愿意。秦迁声的女朋友早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所以一开始便偷偷备了迷/药,此时撒进一杯酒里要给小贺灌下去。 后面这一出谁都没有想到,赶过来要带小贺走的棠未息被周老闆盯上了,当场扬言只要棠未息肯留下,他就放小贺走。棠未息自然不会答应,秦迁声为此使了点小心计,把下过药的酒往对方面前一推,说只要他喝下去,就放两人走。棠未息陪酒的次数多了去了,只当这是小菜一碟,于是那杯酒阴差阳错进了棠未息的肚子里。 但让秦迁声更想不到的是穆常影的出现。 shadow夜场鱼龙混杂,而穆常影作为长影娱乐的老总属于公众人物,出现在这里怎么也说不过去。秦迁声目睹穆常影抱着棠未息的紧张模样,思来想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穆常影是为棠未息而来。 “常影,他就是个鸭子,你这么紧张干嘛?”秦迁声有话说话,当年穆常影看上他,他就吃准了对方的死心塌地,从来没料想过对方会变心,变心的对象还是一个陪酒的。 包间墙壁上光影流动,那些紫红的荧绿的光交错着投在秦迁声脸上,竟让他的脸呈现出一种狰狞之态。 穆常影听他说话的同时也在注视着那张脸,慢慢地,那些让他所牢记的往事也如同流沙般被源源不断涌进心里的清泉沖刷而去,连带着他曾经挚爱的悠扬琴声。 “我有义务保护我的员工,”穆常影终于把视线从秦迁声脸上移开了,“再说我现在紧张谁,也轮不到你来说教。” “你的……员工?”秦迁声愕然。 穆常影点到即止,转而看向另一边的周老闆,对方除了狼狈地坐在地上装哑巴,已经想不出任何的措辞。 穆常影把烂摊子扔给了程簌,自己抱着棠未息上了六楼。 怀里人浑身的战慄从刚才到现在就没停过,穆常影不了解事情经过,一进卧室就把人用棉被包裹起来,连抽了三四张面巾纸去擦拭对方脸上的汗。 还没擦干,棠未息就挣扎着从层层被褥中伸出右手,他松开紧咬的下唇,拽着穆常影的袖子低声道:“给我。” 这个嗓音失了往日的清亮,变得沙哑又虚弱,仔细听还能听出被克制住的欲/望。 穆常影一时没反应过来棠未息话中的意思,他扔掉湿透的面巾纸,用手指撩开对方的刘海,问:“给什么?” 棠未息说一句话仿佛得用上好大的力气,他大口大口唿吸着,从被子里伸出另一只手无力地摊开。 仅仅一眼,穆常影额角的青筋就突突直跳。只见那手掌上一片血肉模煳,掌心里赫然躺着一片被血液浸透的碎玻璃。 “是不是他们弄的?!”穆常影怒不可遏,没等对方回答就气沖沖地甩门出去,没一会儿拎着个药箱进来,翻出镊子轻轻夹出玻璃片,“现在看不清伤得深不深,得先把伤口沖洗干净。” 第33页 “抱我……走不了……”棠未息的额头又开始冒汗,他钻出被子,整个人钻到穆常影怀里,闭着眼乱蹭着,“快……” 头顶的灯光在他眼里成了白茫茫一片,所有事物映在他眼里仿佛经过天旋地转。穆常影把他抱到浴室用温水帮他沖洗伤口,抱回来帮他用碘伏消毒处理,他全都感觉不到疼痛。全身上下只剩下一种感觉,在其他感官都高度麻木的情况下愈加清晰——他想要! “你手心有两道划痕,但是都不深,别担心。”穆常影给棠未息解开衬衣的纽扣,“你衣服脏了,我给你换一件。” 衬衣从棠未息身上褪下来,他像是解开了束缚,双臂挂在穆常影脖子上用身体蹭着对方的胸膛,嘴里仍然是那两个字:“给我,给我,给我……” *******隐形了******** 事后,穆常影抱棠未息去洗澡,顺便给对方检查手心的伤口。虽然方才两人都纵情了一把,但他好歹顾及着棠未息的伤,没让对方的手碰到东西。 “手还痛不痛?”穆常影朝棠未息的左手手心吹了口气,问。 棠未息摇摇头抽回自己的手,整个人缩在浴缸的角落里,脸也扭向了墙壁那边,只有耳尖的一片红暴露出他的内心正做何想。 穆常影揉揉棠未息乱成一团的头髮,起身出去拿了浴袍进来挂到挂钩上,而后再次蹲在对方面前:“我先去打个电话,你洗好了就穿上浴袍出来,记得别泡太久,也别让左手碰到东西,知道吗?” 棠未息转过脸来,湿漉漉的双眼盯着穆常影好一会,而后才微微点了点头。 穆常影关上浴室门回到卧室里,把散落一地的衣服全部捡起来。他的手机从大衣口袋里掉出来,他弯腰拾起,按亮后发现上面有不少未接来电,全是来自程簌。 他坐在床上回拨过去,那边很快接起:“终于肯回电话了?” “刚刚忙,手机调的振动没听见。”穆常影言简意赅,“烂摊子收拾得怎样?” “忙?”程簌只抓住了一个字,“忙什么?忙和棠未息搞事儿?” “你怎么知道?” “他都被人下药了,还能安然无恙吗?” “到底怎么回事?!”穆常影在床的周围来回踱步,觉着卧室里闷热,干脆推开阳台门站到外面透气,“那几个人呢?” 程簌一五一十地道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穆常影听得直翻白眼:“那姓周的还能冠得上‘周老闆’这称唿?周葕就是个营销部的小职员!” “重点不在这吧?”程簌所讲述的全是小贺和周葕说的,至于秦迁声和他女朋友,那两人对今晚发生的事情一句解释都没有,而秦迁声更过分,全程都在陈述着一句荒唐的话。 “常影,那姓秦的说自己以前和你谈过三年,这是真的?” 不怪程簌不知道,他和穆常影是后来才认识的,后者自然没把过去的事情告诉他。 “是。”穆常影吹够了冷风,转身回到了卧室里。他坐到床上,从一堆衣服中拎出棠未息的白衬衫,上面黑乎乎的鞋印显得格外扎眼,他几乎能想像得出棠未息被人踹在地上无力反抗的样子。 衬衫在他手中揉成了一团皱巴巴的布,穆常影极力压下自己周身的戾气:“棠未息衣服上的鞋印怎么解释?” “姓周的说是秦迁声踩的,但是没用力,只是为了压制棠未息的挣扎。我看他应该没撒谎,那鞋印是球鞋的印子,姓周的穿皮鞋,秦迁声他女朋友穿的高跟鞋,和鞋印不吻合。”程簌推测完,末了又不死心地问一句,“穆大少,我就说你脑子有坑吧,秦迁声这种徒有外表的人你也看得上?” 穆常影心里一阵烦躁:“我当年一腔热血,喜欢就去追了,哪顾得上那么多?” 说完这句话,他陡觉气氛不对,再一抬眼,棠未息站在几米开外的浴室门口,眼里尽是掩去万千星光的黯然。 第十七章 当晚棠未息仍然没有留宿在六楼。 他从浴室出来,裹着浴袍,脚步蹒跚,碰着床后一屁股坐下,结果疼得又站了起来。 “慢慢来。”穆常影挂了电话,从床尾凳上扯了个坐垫,扶着对方在上面坐下,“今晚睡这吧,明天我送你回去。” 棠未息双腿软得不像话,那隐秘的地方还火辣辣地疼,坐在坐垫上也无济于事。他被穆常影要了两次,第一次他还能靠着余下的药效享受交合的快乐,第二次完全是靠意志力在强撑。 简直比上一整天班还累。 “我休息一会就好了,等下就回去。”棠未息不敢看穆常影的眼睛,脑海里连续不断的是刚才他伏在对方的肩头边抽泣边软绵绵地叫着“穆先生”的场景。 他只能低头翻找自己的衣服,装出一副不尴不尬的样子,从床上那堆衣服里挑出自己的衬衫、裤子、领结……内裤被埋在了最底下,他正犹豫要不要拿,穆常影一把夺过他怀里的衣服扔回床上:“回去?怎么回去?穿着这脏兮兮的衣服?用你那抖得不成样的腿蹬自行车回去?” 他算是被棠未息气坏了,往常那些男孩儿多好,做完了还会粘在他身边撒个娇,谁会像棠未息这样完事了就恢復成平时不吵不闹的模样?逮着机会就离得远远的,生怕自己会把他吃了似的。 第34页 可瞧见对方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样子,穆常影又凶不下去了,甚至觉得这傢伙有点可怜。他的浴袍穿在对方身上略显宽大了,没合紧的衣襟间透出一小片白皙的胸膛,上面有自己吮吻出来的红印。想想刚才自己的确是要得太狠了,到后期只管乱沖乱撞根本没掌控好力度,难怪对方怕成那样。 “那里是不是很疼?”穆常影问。 棠未息抬起眼皮偷偷看他脸色,答非所问道:“穆先生,你让我回家吧。”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疼。” “行,那我送你回去。”穆常影站起身,“我帮你去更衣室把东西拿回来,你坐这等我。” 直到坐上穆常影的车,棠未息还处于愣神状态。 他是被穆常影抱下来的,对方用的侧门电梯,没有任何人看见。在此之前,穆常影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支药膏,非要他趴在床上给他上了药。他的背包里有衣服,穆常影嫌不够保暖,自顾自地从衣柜里翻出毛绒绒的围巾给他戴上,又用厚厚的大衣将他裹住。 棠未息坐在副驾驶上,穆常影上车后的第一件事是倾过身给他系安全带,边系边说:“你手受伤了,不方便。” 说这句话时,他微垂着头拉扯着安全带,耳朵离棠未息的胸膛很近。棠未息屏住了唿吸,怕对方听到自己错乱的气息。除此之外,他更害怕对方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但隔着那么多那么厚的衣服,应该不会听到吧? “咔哒”一声,安全带扣好了,棠未息悄悄松了口气。他想再次问问穆常影,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可转念想到今晚一出浴室听到对方说的那句话,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当年一腔热血,喜欢就去追了,哪顾得上那么多? 穆常影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秦迁声吧?可是为什么今天那两人的相处模式在他看来,并不是像他所想的那样?是因为闹矛盾了吗?那秦迁声身边的女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家住哪?”穆常影发动车子,问。 棠未息掐断了胡思乱想,回答道:“在上次那个超市放下我就可以了。” “我问你家住哪。”穆常影的语气很强硬,似乎是非要知道不可。 棠未息把大半张脸都埋入围巾里,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的家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巷子口特别窄,别说小车了,三轮车恐怕都难挤进去。他不怕说出来难堪,只怕对方因不识巷子的名称而沉默。 “不说是吧?”穆常影踩着油门换挡,在夜晚的大街上,两束车灯笔直地照向前方,所经之处碾压了所有的寂静。 车在打烊的超市门口停下,穆常影解安全带下车,几步绕到了副驾驶那边帮棠未息打开了车门。 “穆先生,我自己来就行。”棠未息将右手绕到身子左侧解开安全带,下一秒感觉整个人一轻,穆常影轻轻松松地兜着他的腿弯和肩膀把他抱出了车子。 “我可以自己走……”棠未息不知所措地抱着自己的背包,目光稍往上就能看见对方线条硬朗的下颌。 “早知道你这么倔,我就不该轻易放过你。”穆常影迈开步子向某个方向跨了一步,“往哪边走?这边?” “不是,另一边。”知道对方不会就此罢休,棠未息只得乖乖地指方向,“在前面点心屋左转,直走半公里左右有个废品回收站,在那里看见巷子口拐进去就是了。” 北风肆意扫荡过冷清的大街,还要调皮地弄乱两人的头髮才唿啸而去。 棠未息却不感觉冷,相反,他感觉自己脸上滚烫得厉害,靠在耳边的是穆常影有力的心跳,他仿佛听不够似的,偏头让耳朵更贴近对方的胸口。 多少次他一个人下班回家,背着月光和夜风也不会感到孤独。但这一次窝在穆常影的怀中听着对方沉稳的脚步声,他终于体会到自己有多渴求陪伴。 本打算藏住不问出口的话让棠未息喉咙发痒,他轻咳一声,忍不住说:“穆先生,你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你之前不是问过?” “我还是想再问一次。” “你问千百次我都会是同样的回答,不是。”穆常影冷冰冰地解释,“于我来说谁都一样,不存在对谁更好一些这样的说法。你可能认为我对你好,但在我看来,那是习以为常,不是情有独钟。” 简言之,他对每个人都那种态度,不掺杂任何感情。 穆常影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棠未息却用力晃晃腿表示不贊同:“你也会给别人调酒吗?你也会带别人参观公司吗?你也会送别人回家吗?你也会让别人穿你的衣服吗?你也会——” “你是不是以为我喜欢你?”到了巷口,穆常影手一松把棠未息放到地上,“你只是个mb,再怎么对你好我也不可能喜欢一个mb,你的价值只体现在床上,懂吗?” 四下安静,穆常影声音不大,却如炸弹在棠未息耳边声声炸响。 他想说他不是mb,但想到今晚的自己,又觉得无力辩解。 “懂了。”棠未息深深鞠了个躬,“谢谢穆先生送我回家,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晚安。” 第35页 他扶着墙慢吞吞地挪进去,穆常影在他身后看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回去的路上穆常影开了舒缓的音乐,试图安抚一下自己烦躁的心情,却发现根本于事无补。 因为他的回答,棠未息又把“你”改为了“您”,两人的距离仿佛又被拉扯得好远好远。 他了解自己,棠未息在他心里的确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他确实不会给别人调酒,不会带别人参观公司,不会送别人回家,不会让别人穿他的衣服。另外,棠未息是第一个坐他新车副驾的人,是第一个他带回家的人,是第一个他会送车送领结的人,是第一个他会让人暗中保护着的人。 棠未息的话让他感觉自己被对方看穿了心思,他只能不顾后果地驳回去。 ——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这个问题,秦迁声问过,余安稳问过,他好几任床伴都问过。 对余安稳,他回答“不是”,对其他床伴,他回答“不是”,对秦迁声,他回答“我只对你好”。而秦迁声,便是那个“与众不同”。他对其他人的好是应付了事,而对秦迁声的好,是真真切切,但那也只是曾经。唯有面对棠未息,他回答得像违背了自己的良心。 他纵容自己和棠未息一点点拉近距离,尽管如此,在他所认知的世界里,感情不过是场游戏,哪有什么真心能永垂不朽。 穆常影关掉音乐专心开车,把所有杂念抛到了脑后。 好不容易挪回了家,棠未息没急着进屋。他在门槛上坐下,举起双手往掌心哈了口热气,再握起拳头揣进口袋里。 十六的月儿还是圆的。他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妈妈特别喜欢月亮,每个月十五十六的夜晚都会坐在阳台上边看圆月边轻声哼唱。 她唱得最多的一首歌是齐豫的《欢颜》:“春雨秋霜岁月无情,海枯石烂形无痕,只有你的欢颜笑语,伴我在漫漫长途有所依……” 那时候棠未息不懂事,总是趴在她膝盖上问:“妈妈,你是不是在想爸爸?” 而她只是笑着摇摇头,并不说话。 棠未息想问: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看见爸爸? 但是他妈妈每次都会回答:“你爸爸已经不在了。” 他妈妈是个很渴望爱情的女人,这是棠未息长大后才明白的。她已经离开他八年了,这八年里,他经常会想起小时候居住的c市,但很少像现在这样想念他的妈妈。他不怨恨她,只是觉得她可怜——要不是因为他,她早就改嫁了,何苦浪费十年时光? 夜幕中的圆月被一片云悄悄蒙上了,大概是困了睡去了。棠未息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这一觉棠未息睡得很沉,第二天又是被舒老太叫醒的。 七十多岁的老人,精神比他还好:“未息,赶紧起床!咱屋里是不是进小偷了,你的新车不见了!” 为防又被掀被子,棠未息把自己裹得牢牢的:“昨晚别人送我回来的,车子在店里。” “这么晚还麻烦别人送你,不该!”舒老太隔着被子拍拍他,“要吃什么早餐?肉包子还是云吞面?” “肉包子。”棠未息蒙在被子里闷闷地回答。 待舒老太出去后,棠未息摸过床头的手机睡眼惺忪地给程经理髮简讯。仅仅是动一动他就浑身酸痛,要是今天再上班,他怕是会骨头散架。 发完简讯后他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是被手机的疯狂振动给吵醒的。他迷迷煳煳地接听,在意识到对方是谁后,他一下子坐了起来,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明媚的阳光透过纱窗照射进来,驱散了一室冰冷。 “棠未息,你不上班,是不是因为在躲我?” 第十八章 一踏进巷子,穆常影就有了要退出来的冲动。 长年累月的积水让巷子的边边角角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苔,两边墙壁上不是牛皮癣gg就是小孩子恶意的涂鸦,一抬头看到的不是天空,而是杂乱缠绕的各种电线。 穆常影第一次见识这个繁华的城市深处还会隐藏着这么老旧的地方,他走在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像踩在岁月的痕迹上。 电话里棠未息的声音听起来刚睡醒似的,还留着丝懵懂:“穆先生,我没有躲您。” “没有躲我为什么要请假?” “我身体不太舒服。”棠未息撑着床沿站起来,目光所及是挂在门后的衣物,“穆先生,大衣和围巾我还没洗,得迟点再还。” 穆常影只在意前面一句:“哪里不舒服?昨晚不还好好的吗?着凉了?”他走上一座石梯,停在一排破旧的瓦房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这样的地方,是棠未息平时的住处? 他还没怀疑完,不远处倒数第三个屋子的门就开了,他正正好和里面走出来的人撞上了视线。 “穆先生?”棠未息吃惊地瞪大眼,心中掠过无数个想法,最终还是戳泡泡似的一个个戳破。他慌慌张张地进屋,连电话都忘了挂断,结果被察觉他要干什么的穆常影冲上来用手抵住了门:“你还说不是躲我。” 屋里屋外,一道门槛像隔了两个世界。 第36页 棠未息眼里的穆常影,是穿着一身高定西装行走在各个高档场所的商界精英,而不是出现在这种一草一木都与其格格不入的环境里。说他自卑也好虚荣也罢,他私心不想让穆常影看见他刚起床时邋遢的样子,更不想让对方窥见他落魄的生活。 “您在外面等等我。”棠未息觉出了手心伤口的痛,他左手一松,被对方钻了空子闯进屋里。 狭小的空间让所有东西都一目了然——发黄的四壁,掉漆的木制家具,十六寸的老式电视机,堆满废品的阳台。 而站在眼前的人衣着单薄,头髮凌乱,缩在衣袖里的双手拼命往身后藏,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孩子。 到这时候穆常影才有点明白为什么棠未息脑子里总想着赚钱。他从未了解过他,故而时时装出高傲的态度从表面上去揣测这个人,却压根不细想对方倔强的劲儿是源于什么。 “只有你自己在家?”穆常影问。 棠未息从饭桌下搬出木板凳让对方坐:“我奶奶应该出去了,等下会回来。” 穆常影敏锐地察觉到棠未息没提到父母,他没说什么,扯过对方的左手转移了话题:“让我来看看伤口。” 白净的手心里横亘着两道还未结痂的伤痕,穆常影用指腹碰了碰,那人立刻抽回了手:“穆先生,您先坐一会,我去洗漱。” 棠未息趿着棉拖转身往里屋走,穆常影在身后看着他走路的姿势,好笑地发现他不是什么身体不舒服,而是昨晚做那事儿的后遗症呢。 屋子里光线并不充足,阳光难以透进,寒气却轻易地从看不见的缝隙间挤了进来。穆常影身高腿长的,坐在小板凳上极其不习惯,索性站起来伸展一下四肢。 里屋传出哗啦啦的水声,穆常影循着声音走进去,看见棠未息站在洗手台前鞠着清水往脸上拍,一点都不嫌冷似的。他看不过去,站在对方身后伸长手把水龙头给关上了:“这么冷的天,你就不能用温水洗脸?” 冷不防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棠未息勐地直起身,后背却又撞在了穆常影的怀里。他慌忙摸索过毛巾擦净脸上的水,侧身与穆常影错开距离:“我……我习惯了。” 注意到棠未息刻意的举动,穆常影心里有些不悦:“你是不是很怕我?”边说还边抬手把棠未息翘起的头髮抚平,随后把手停在对方的头顶不肯动了,“我说了别对我用敬称,我不喜欢。” “那我不用了。” “也不许躲我。” “我真没躲。”棠未息急切地想要找理由证明,“我只是……只是那个地方还痛,所以……” 他豁出去般,说完那句话又想用别的话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反正我没躲你也不是怕你,和穆先生呆在一起让我很舒服很放松,我特别喜——” 话还没说完,外面响起开门的声音,他忙推开穆常影:“我奶奶回来了。” 棠未息像条鱼儿一样从穆常影身边蹿走,穆常影是抓也抓不住。他无奈笑笑,挂起棠未息扔在洗手台上的毛巾,转身出去打算会一会对方的家人。 “奶奶你怎么又捡回来一大摞废纸皮!阳台上的都能堆成山了!”棠未息夺过舒老太手中用包装绳捆好的纸皮,“我等下收拾好拎到废品回收站去。” “你怎么还不上班啊?”舒老太扯了扯棠未息的衣服,“穿这么少也不怕冷!” “我今天请假——” “喔唷!”里屋走出一个人,舒老太起初被吓得不轻,看清是谁后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小伙子,你怎么到这了呀!” 穆常影也想不到会来这么一出——当时无意救下的老人竟然是棠未息的奶奶?这么说,当时她嘴里所说的正在读高三的孝顺孙子,也正是在shadow里到处陪酒的棠未息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棠未息,他扔下纸皮走过来解释:“奶奶,这是我老闆。” “这可真巧!未息你听奶奶说,这位就是奶奶的恩人吶!”舒老太迎上去拉着穆常影的手臂,“小伙子你快来坐,未息那孩子真是的,老闆来了也不倒杯茶!” “我这……” “奶奶您别怪他,他身子不舒服,我只是过来瞧瞧。”穆常影又坐在了那张小板凳上,还被好客的舒老太递了杯热茶在手心里。他受到的礼待多了去了,像这么淳朴真挚的还真是头一回。 再看站在一旁的棠未息,脑袋埋得像小鸵鸟似的,衣服下摆都要被他给弄皱了。 舒老太搬了个板凳在饭桌另一边坐下,颇有促膝长谈之势:“你别听那孩子瞎说,他就是偷懒。” “哦?”穆常影挑了挑眉,心想您那乖孙昨晚上还在我床上叫得欢呢。 “我跟你说啊,他小时候……” 棠未息左右插不进话,气得连肌肉的酸屁股的痛都忘得一干二净,一扭头跑进厨房里找吃的去,吃完躲进房间里拿出周末作业做。 英语布置了四篇真题阅读,老师平时规定每篇用时最多七分钟,棠未息从高三开始便给自己定了个硬性目标,每篇只能用六分钟。这次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只用了二十二分钟就做完了四篇,余下的几分钟全用来发呆。 第37页 他觉得他和穆常影之间的关系太过蹊跷。 哪有老闆体恤员工体恤到家里来的?即便他和穆常影发生过关系,那穆常影对其他人也这样吗?也是来到别人家里,摸着别人的头说“不许躲我”吗?也会和别人的家人坐下来和和气气地谈话吗? 棠未息越想越乱,连更深层的问题都揪出来了:穆常影和别人做完后会抱别人去洗澡吗?会给别人上药吗?会拿自己的衣服给别人穿吗? 他趴在桌子上,抓着笔在草稿纸上写穆常影的名字,像初识那天对方在他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穆、常、影。” 棠未息不由自主地就读出来了,读完自己都觉得害臊:他平时都喊那人“穆先生”,哪敢念对方的全名? 他像偷偷摸摸做了件别人知不得的坏事,心里忐忑而雀跃,又忍不住小声地再念几次:“穆常影,穆常影,穆常影……” 他能觉出自己对穆常影除了感激以外的别样心思,像蚂蚁啃噬着心脏又麻又痒,又像在心里拉奏一曲很安静的音乐,安静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但昨晚和穆常影的对话却让他不敢多想,怕自己只是自作多情。 “写我的名字干什么?”头顶突然落下一个低沉的声音,棠未息心里的曲子顿时奏成乱符。他迅速把草稿纸揉成一团,转身仰视着身后的人:“穆先生,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刚。”在纸上写名字的事穆常影点破不说破,他在床尾坐下,带着调笑的口吻说,“你奶奶出去买菜了,说要请我在你们家吃饭。” “你……” “看你刚才的反应,其实你早就知道当时把你奶奶送进医院的人是我,对不对?”穆常影状似漫不经心,实则一语中的,“但是你两边都瞒着,你奶奶那边容易瞒,而我这边,你打算用身体来报答,是不是?所以你不愿收我的钱,宁愿陪别人喝酒被别人动手动脚,你也不愿意从我这赚一分钱,我猜得准确吗?” 房间里一片沉默,只听得见外面寒风用力撞着纱窗的声音。 纸团在棠未息手里越攥越紧,最后他抓不住了,纸团“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对。”棠未息坦诚道,“那天我在医院的电梯间和你擦肩而过,后来在shadow包间我被客人为难的时候又被你解救,本想给你道个谢却不知以什么方式,直到发现你最需要的是什么。再后来你帮我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只能——” “所以昨晚和我上床你是完全清醒的?你只是为了偿还人情?”穆常影拧起眉头,“棠未息,你真的知道我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棠未息动了动嘴唇,在察觉对方阴沉下来的脸色之后自觉地闭上了嘴。 他忽然觉得事情在坦白之后并没有变得有好转,而是往糟糕的方向奔去。 “你奶奶不知道她的乖孙在酒吧陪酒吧?不知道她的乖孙和男人上床吧?” “你……”棠未息惊恐地睁大眼,“奶奶不知道我去酒吧打工,你不许告诉她!” 穆常影站起身,走到棠未息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凭什么?嗯?我凭什么不告诉她?你凭什么不许我告诉她?” 棠未息敏感地发觉穆常影貌似在引诱他说出某些话,而此刻他毫无选择,唯一能做的便是乖乖往火坑里跳:“你想怎样?” 穆常影露出得逞的笑容:“从今以后,你跟着我学调酒,学费不用交,但是我不许你去陪酒,也不许你去服侍别人。如何?” 既然所有事情都已坦白,棠未息也不再畏惧于在火坑里燃烧自己:“好。” 第十九章 周一上班,穆常影把周葕叫到了办公室,别的没问,直截了当问了他最关心的:“那天下药的是谁?” 周葕肠子都要悔青了,论他如何猜也没猜到穆常影是shadow的老闆,更没猜到那服务生是穆常影的人。还好最后事儿没搞成,不然他连自己会怎么死都不知道。 他在心里把秦迁声骂了几百回,表面上却仍然保持着低眉敛目的模样:“下药的是秦迁声的女友钟柚。” “钟柚……”穆常影摩挲着下巴琢磨这个名字,脑海里快速搜索着那女人的容貌。 那天他一门心思放在棠未息身上,临走时只在那女人脸上匆匆一瞥,印象中仅记得她化了浓妆,眉目中是收不住的骄倨。 四年前他和秦迁声分手时,对方的女友并不是钟柚,虽然不知道秦迁声中间换过多少任,但既然这次肯为了这位大费周折,那应该是对她上了心的。 “行了,你继续当你的‘周老闆’吧,这周找时间把那女的请到公司来,就说我批了。” “啊?”周葕一愣,他满心以为穆常影会辞退他,都自觉地收拾好包袱准备走人了,现在又是搞的哪一出? “听不懂?到时候按我说的做就是了。”穆常影不耐烦地挥挥手,“出去吧。” 即便周葕再蠢,这时也明白,穆常影是打算要折腾人了。他点头哈腰一番后退出穆常影的办公室,等电梯的空当给秦迁声发了个简讯:告诉钟小姐,事儿成了。 晚些时候,秦迁声主动给穆常影打来了电话:“常影,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帮我。” 第38页 彼时,穆常影正站在棠未息身后手把手地教对方调制曼哈顿鸡尾酒。 “这不是帮不帮你的问题,娱乐圈不是说进就进,钟小姐还得经过一系列考核,到时候能不能进还要看她自己的造化。”穆常影抓着棠未息的手,棠未息的手里攥着调酒匙,他带着他飞快地搅动着杯中的酒液和冰块,冰块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手别抖,抓紧。”穆常影伏在棠未息的耳边说。 棠未息其实不是因为怕调不好而紧张,而是因为被穆常影包裹住整只右手。他自己的皮肤偏凉,而对方手心的温度如此炙热,他像杯里其中的一个小冰块,被穆常影这团火熊熊地包围住。 他悄悄往后挪了一小步,让自己的后背贴在穆常影的胸膛上,想像对方此刻从背后紧拥着他。 可偏偏他听清了从穆常影的手机里传出来的属于秦迁声的声音,那人说话毫不留情,矛头直指向他:“常影,你在和谁说话?你不会还留着那个小鸭子吧?被人弄过的你也愿意要?” 穆常影抓着棠未息的手勐地停住了,棠未息心里一紧,不动声色地挣开了穆常影的手。 小冰块离了火,剎时又失了温度。 他羡慕那人能光明正大地叫出穆常影的名字,而他自己连写这三个字都得小心翼翼怕被人发现。 “我说了我现在紧张谁还不需要你来说教。”穆常影挂掉电话把手机扔到一边,拿起滤冰器盖到调酒杯上,然后缓缓地把杯中的酒倒到一只冰过的马天尼杯中,再用一根装饰竹籤刺起一颗甜味樱桃轻轻沉入酒中。 “先试试味道。”穆常影拿起酒杯凑到棠未息唇边,示意他喝一口。 棠未息使了个坏,他不接过酒杯,直接就着穆常影举杯的姿势,将嘴巴贴到杯沿处小抿一口,就像当时对方喝他调的诗珞珂天鹅绒一样。 他觉得这个姿势有种亲昵的感觉,又不会显得过于暧昧,但足以让他感受到两人之间带点甜蜜的气氛,纵使只有那么几秒钟。 “如何?”穆常影问。 曼哈顿鸡尾酒是十大经典鸡尾酒之一,他初学调酒时仅是这一款就已经调过无数次,不单单为了记清各种材料和手法,更为了品真当中的味道。 调这杯酒的所有步骤都是他抓着棠未息的手来完成的,理应不会有任何问题,但他看棠未息眨巴着眼睛不说话的样子,便以为是味道出了差错。 他捏着酒杯在棠未息没碰过的那处抿了一口,味道没出错。 “穆先生,你再给我试一口。”棠未息这次夺过酒杯,转了个向对着穆常影刚刚碰过的位置喝了下去,依旧是小口小口地抿,但喝得极慢,让每滴酒液都滑过舌尖每一寸,才慢慢地咽下去,直到上唇碰到了杯中的樱桃。 他带了赌气的意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品尝这酒的味道,还是品尝穆常影留在杯沿上的味道。 穆常影抱着手臂靠在吧檯上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看,那眼神像识破了他的诡计。棠未息受不了这种被人洞穿的眼神,他放下酒杯,余下的酒液拥着酒红色的甜樱桃在杯中浅浅晃荡。 “初入口时是很明显的辛辣,等那口酒咽下去,才发现舌尖上还遗留着苦涩的味道,再细细一尝,原来苦涩中还带有一丝丝甜。”棠未息说得很认真,怕自己说错还小声地问了句,“对吗?” “这是你细心尝过的味道,不必问我对不对。”穆常影执起酒杯把余下的酒喝光,而后拿起竹籤将樱桃送到棠未息嘴边,“吃完就自己动手调一杯吧,看看成不成功。” 樱桃被棠未息含进了嘴里,他砸吧砸吧嘴,啃掉果肉,把果核吐进垃圾桶里。 他把这颗穆常影餵的樱桃当作了鼓励,信心满满地挽起袖子备好材料和用具,按照穆常影所教的一步不漏地调好了新的一杯曼哈顿鸡尾酒,除了动作还不太熟练,其他的大致上没怎么出错。 “穆先生,你尝尝。”棠未息等不及地双手奉上酒杯,眼巴巴地看着穆常影喝下两口,而后拇指指腹在唇边一抹。 “甜苦艾酒加少了,那一丁点甜味都被辛辣和苦涩覆盖了。”眼见棠未息脸上的期待顿时化为失落,穆常影拈起樱桃,“没事,不是还有樱桃的甜味么?下次再努力,多练习几次就能调出想要的味道了。” “嗯。”棠未息颔首,恰好这时穆常影刚刚扔在一边的手机响了,他帮忙把手机递过去,自己转身准备再调一次。 但穆常影仿佛耐心告罄,接听电话的时候直接按了免提:“你他妈有完没完?” 听筒里传出来的仍然是秦迁声的声音,然而这次听起来简直是歇斯底里:“常影我想过了,你明明还在乎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态度对我?伴侣当不成就不能好好当朋友吗?” “你还真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在乎你?”相比起秦迁声的情绪失控,穆常影看起来要平静许多。即使嘴上说出来的话很不留余地,但对着棠未息还是挺有耐心地纠正他拿量酒器的姿势,“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别捏太紧,不然手上的热量会传导到材料里。” “好。”棠未息按他所说的做,果然换成这样的姿势要轻松灵活得多。 第39页 “那个鸭子在你身边是不是?那刚好,你让他听着,你选在我们分手后开这个酒吧,你把酒吧开在我的住处隔壁,就是因为你是特意为我开的酒吧!” “咣当”一声,棠未息一时没拿稳,量酒器从两指间滑落下来掉到了地上。所幸材料已经倒到了酒杯中,才避免了地毯被弄脏的可能。 他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却听到穆常影用一个他从未听过的恼怒的声音对那边吼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穆常影再次挂了秦迁声的电话,同时还把手机关机了。 棠未息一句话都不敢说,他把量酒器放在水龙头下沖洗,用抹布擦干净后继续接下来的步骤。 冰块一勺勺被舀入杯中,发出“叮叮噹噹”的响声,却一点也没起到缓解气氛的作用,反而让空气更加沉寂。 做到最后一个步骤时,棠未息偷偷瞄了穆常影一眼,用竹籤穿起两颗樱桃沉入酒杯中。 “穆先生,你尝尝这杯。”棠未息打破沉默,将酒杯推了过去。 这次棠未息没再眼巴巴地看着对方,他安静地清洗所有的调酒工具,用抹布把吧檯擦干净,将每种材料都回归原位。 只有这样,他才能不让心底的汹涌澎湃溢出表面。他无法不在意秦迁声说的话——穆常影开这个酒吧,真的是为了秦迁声吗? 他不了解他们的过往,穆常影从不会向他提起过去的事情。对方往往能透过他的一举一动洞悉他的内心,但他拼尽全力也读不懂对方的表情。 鬼使神差地,他那天站在浴室门口听见的那句话又闯入脑海里——他真的好想知道,穆常影怀着一腔热血去追一个人的时候是哪副模样。 “这次比刚刚进步了,”穆常影喝完整杯酒,随后拈起串着两颗樱桃的竹籤,“可是为什么要放两颗樱桃?” 棠未息回过神,回答道:“因为我也想吃。” 穆常影戏弄他:“想跟我一起吃?” 谁知棠未息认真地点点头,抓过穆常影的手把竹籤上的两颗樱桃都叼进了自己嘴里,在穆常影愕然的同时,他踮起脚亲上了对方的嘴唇。 “……!”穆常影手里的竹籤掉到了地上。 棠未息不懂得亲吻的技巧,他笨拙地伸出舌交顶了顶穆常影的嘴唇,再顺势捲起嘴里其中一颗樱桃送了过去。 这下两人的口中都塞了颗沾过酒的樱桃,说一起吃还真的是一起吃,棠未息也只敢到此为止,送完樱桃就后退几步别过了脸。 如果他没有机会看到穆常影怀揣一腔热血的模样,起码能让对方看看他的。他的那腔热血如同他亲自调的前一杯曼哈顿鸡尾酒,如穆常影所说,辣与涩全覆盖了甜,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包裹在樱桃里面的,是满满的甜。 直到牙齿咬开了樱桃,穆常影才反应过来。 曼哈顿鸡尾酒所用的材料,什么黑麦威士忌,什么甜苦艾酒,什么安格斯图拉苦酒,他通通都遗忘了它们的味道。 辛辣的苦涩的,他全都忽略掉,唇齿间只留下了樱桃的酸甜,以及棠未息刚刚贴上来的柔软的唇瓣。 好想再尝一遍。 棠未息从他身边挤过去,头一低把果核吐进垃圾桶,看也没看他一眼。但穆常影分明注意到对方通红的耳后根,一直蔓延到被衣领遮住的脖子内。 穆常影跟着把果核吐掉,然后跟上去扯过对方的胳膊:“棠未息。” 这种浓烈的想要留住一个人的感觉,好久没感受过了。 “今年和我一起跨年吧。” 第二十章 元旦前一天,长影娱乐所有员工有幸被通知提前放假。 下午两点整,穆常影坐在接待室,助理古姚为他端上了刚沖泡好的龙井茶。 茶水在杯中由热渐凉,他抬手看表,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半个多小时后,接待室的门被推开,周葕领着钟柚姗姗来迟,钟柚的左手还挽着秦迁声。 “迟到了三十七分钟,钟小姐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位大牌明星了吗?”穆常影打了个响指,古姚识相地帮他把凉了的茶倒掉,再换上一杯热的,顺便给其他几人也斟了茶。 “常影,柚柚她只是化妆多花了点时间,不碍事吧?”秦迁声帮自己的女友解围,刚撞上穆常影冷冰冰的视线,他立马噤了声。 穆常影眼型略长,与他不相熟的人会被他的双眼皮和浓密的睫毛给欺骗,误以为那双眼里藏着多情和温柔。但秦迁声清楚,那双眸子不含情绪地看着人时会让人有种压迫感,所以和穆常影在一起三年,秦迁声虽然任性,却从来不敢惹他。 此时穆常影不说话,钟柚自知理亏,媚眼一勾在对面落座:“穆总,其实我和迁声很早就出发了,就是路上塞车所以才迟了一点,您别介意。” 穆常影不急不缓地呷了一口茶,抬眸的瞬间就把钟柚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为了留下好印象,钟柚的确是经过了精心打扮的。浅灰水貂绒大衣,纯黑色包臀连衣裙,深灰色高跟小短靴,露出来的双腿又瘦又长。她的捲髮染成了薄藤粉,剪短到锁骨的位置,让整个人看起来妩媚却不失俏皮。 钟柚的姿色放在娱乐圈里必定是一颗好苗子,可惜了,穆常影现在只想毁了这个人。 第40页 “钟小姐有什么擅长的领域吗?”穆常影问。 钟柚应答如流:“舞蹈和唱歌,舞蹈擅长jazz,唱歌的话各种类型都能驾驭。” “solo一下吧。”穆常影朝不远处的空地抬抬下巴。 钟柚和秦迁声对视一眼,彼此都没料到走后门还得当着公司老总的面即兴表演。 “穆总,是solo舞蹈还是……” “都来。” 古姚不知从哪里拖过来一只音箱,钟柚脸色僵了僵,没想到穆常影准备得这么充分。 “常影,柚柚今天的穿着不太……” “用实力说话。”穆常影打断了秦迁声的话,向钟柚做了个“请”的手势。 钟柚无法,硬着头皮脱下了水貂绒大衣,露出了火辣的身材。 同一时间,棠未息坐在教室里,正准备进行元旦放假前的最后一场考试。 科目是英语,开考前,棠未息不可避免地又想到周末自己在草稿纸上写穆常影的名字被对方发现的事情。 他格外想知道自己在穆常影心里是怎样的存在,可对方永远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看似什么都不在乎,他怕自己在对方心里没有那一席之地。 没向穆常影解释清楚自己不是mb是有原因的。和穆常影认识了几个月,他一直没发觉对方身边有固定的伴侣,在员工间休息的时候偶尔还会听到几个同事闲聊,说“老闆昨晚又点了谁谁谁”“谁谁谁今晚喷了新款香水想引起老闆的注意”云云。至于秦迁声,从那两通电话就能得知他和穆常影早就分手,以穆常影的态度来看,两人应该不会再复合。 正因为这样,棠未息才觉得“感情”二字是穆常影的禁忌。 他多贪婪啊,一开始接近穆常影只想着感激对方对他的恩惠,但是现在什么都没做,反而妄想剖得对方的心。 他想光明磊落,又不得不有所隐讳。 心里揣着事,棠未息这场考试频频走神,好不容易练得六分钟做完一篇阅读,这次竟然用了近八分钟。 考试结束后学校提早放人,各科老师破天荒地没布置太多作业。棠未息惦记着晚上和穆常影一起跨年,一放学就往家里赶。 舒老太瞧见他火急火燎翻衣柜的模样,嘲笑他说:“哟,我的乖孙要去约会吗?” 棠未息不知道自己脸红什么:“没有,我和同学约了一起跨年。”他好不容易找出套好看的衣服,洗澡时想起同事说有人为了引起穆常影的注意而喷香水,他又为自己没有香水而犯了难,灵机一动抹了好久的沐浴露,再多清水都沖不走沐浴露留在身上的牛奶香。 临走前他想先给舒老太煮好饭,刚开冰箱就看见舒老太揣起钱包钥匙要出门。 “奶奶你上哪去?”棠未息问。 舒老太神气地回答:“就许你去跨年不许我去娱乐了?我上江婶家搓麻将去。” “你饭还没吃呢,我先给你做饭。” “不用,江婶做了满桌子菜,邀了左邻右捨去吃,你安心去玩吧。” 棠未息还想说什么,穆常影的简讯就催来了,他看了一眼,只能到玄关处换鞋子:“奶奶,我今晚可能会晚点回,你记得给我留一下门。” 舒老太推了推他,赶着人出去似的:“行嘞,别啰嗦,莫让人家久等了。” 出门时棠未息迎面撞上了叶菀,两人皆是一愣。 “我……我来请你们过去吃饭……”叶菀作势要扯棠未息的衣袖,被棠未息侧身避开了。 “我和同学出去。”棠未息走了两步,又回头道,“谢谢你们家请我奶奶吃饭。” 路灯把棠未息的影子拉扯得老长,叶菀看着那人远去,眼里的不甘在黑夜中愈加浓郁。 宝蓝色的maserati就停在巷口,远远看去,一道颀长的身影靠在车身上。棠未息三步并作两步过去,穆常影两指间的烟一抖,那点若隐若现的橙色光在棠未息眼里看来就像一颗唾手可得的星星。 “穆先生。”棠未息走得急,在穆常影面前停下时喘了几口大气。 穆常影吐出几缕烟雾,唇边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他在垃圾箱的灭烟盒上撵灭了菸头,伸手揉揉棠未息的脑袋:“上车吧。” 跨年当晚,似乎哪个地方都人满为患。 穆常影很有先见之明地在某个餐厅订了位置,当还有三三两两寻不到空位的人遗憾地走出餐厅时,已经有服务员把他们俩领到了一个靠窗的卡座旁。 这个餐厅很有西欧风格,还特意聘请了钢琴家在中央的圆台上为客人弹奏音乐,让人们进食时更有氛围。 棠未息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视线放这不是,放那又不是,只好扭头看着窗外夜景。 “看看想吃什么。”穆常影递过来餐牌,棠未息翻了几页后递还过去:“穆先生,还是你来点吧。” 穆常影把棠未息的拘谨看在了眼里,他没说什么,接过餐牌按唿叫铃让服务员过来写单。 “你在想什么?”点完菜后,穆常影问。 棠未息终于肯抬眼看他:“我以前在一个餐厅里兼职过,干活的时候闻到食物的香味就特别嘴馋,当时就在想要是我哪天也能当回顾客就好了,没想到今天真的把这个愿望给实现了。” 第41页 这些话他没跟别人提起过,怕别人笑话。但穆常影不一样,即使两人生活在完全相反的社会阶层,但他总觉得穆常影会懂他。 “你心里有什么愿望都可以跟我说,我可以量力而行。”穆常影托着额角看他,“我想看看自己有多大的能力。” 被对方灼热的目光盯着,棠未息的双手在桌底下把桌布揪成了一团。他感谢穆常影处处为他着想,却在心里纠结对方对别人是不是也这样。 “那你……” 服务员端菜上来了,棠未息适时住口,拿好刀叉准备开吃,结果穆常影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而后把盘子移到自己面前,一边切牛排一边道:“你继续。” 棠未息讪讪地放下刀叉:“就是……作为回报,穆先生如果有什么喜欢吃的都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做给你吃,”他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我只会做家常菜和点心,你别嫌弃。” “不会,我很喜欢。”穆常影想念了棠未息做的南瓜蛋糕好多回,这次终于找到机会要提起,“上次的蛋糕——” “啊,上次对不起,我没问清楚你的口味偏好就擅自做了甜的,下次我给你做其他口味的,希望不会让你失望。”棠未息解释了一大串,怕穆常影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他什么都不会,也只有这个技能可以拿出手了,如果对方还是不喜欢,他就只能…… 穆常影手上的动作停滞片刻,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棠未息一眼。 明明上次是自己的错,这傢伙是怎么理解成另一个意思的?什么“没问清口味偏好就做了甜的”,他其实很喜欢好吗? 穆常影首次对自己的装腔作势感到了极度的后悔。 “上次是我味觉失灵了,你别误会。”切好了牛排,他往上面均匀地浇了酱汁,把盘子往棠未息的方向推了推,“以后什么味道都可以做,我不挑。” “啊?” “甜的,咸的,酸的辣的涩的,都可以。就像是鸡尾酒各种味道,我都能尝遍,食物也一样。” 话题说开了,棠未息也放下了拘谨。 一顿饭吃得挺放松,窗外不断绽放的烟花与餐厅内飘荡的琴声共同交织着带来视觉和听觉上的享受,为这个夜晚的开始添了不少美妙。 饭后,离跨年开始还有一段不算短的时间,穆常影提议到橴海广场逛一逛。 广场上的各种店铺让棠未息应接不暇,他很少过来这边,一是没时间,二是没什么需要,一般想买东西都直接在离家最近的那个百货超市解决。 途径一家琴行的时候棠未息停下了脚步,穆常影在旁边问:“感兴趣吗?进去看看?” “不,我在外面看一下就好。”棠未息站在橱窗外,以目光代指尖,在各种锃亮的乐器上一一抚过。 都说纹身是个人信仰的表现,那天秦迁声把下过药的酒推向他时,他就看清了对方右手虎口上的纹身,是一个“声”字。似音符又是“声”,说明这个图案是秦迁声为自己而纹,而音符应该代表秦迁声对音乐的热爱。那秦迁声热衷的是哪种乐器呢?提琴?钢琴?吉他?爵士鼓? “穆先生,哪件乐器最能吸引你?”棠未息试探着问。 琴行里有顾客坐在一架黑色的钢琴前试音,那些断断续续的音符传入穆常影耳里,慢慢拼凑成某些片段。 每个片段都刻着不同的琴声,婉转的,激昂的,欢快的,悲沉的。他以前很喜欢看秦迁声弹琴的样子,略长的刘海半遮住眉眼,十指在干净的黑白键上跳跃着抚弄着。 那时候秦迁声往钢琴前一坐就能轻易吸引他的视线,可后来毕业了出来工作,秦迁声就很少再碰钢琴,那架他买给对方的贝希斯坦放在家中的角落铺了灰。 因此也很遗憾,最后分手时穆常影竟然难以记起最初坐在钢琴前的秦迁声的模样,他只觉得混入社会后的秦迁声变得市侩又虚荣,往昔的剪影只成了一个淡得不能再淡的轮廓。 “没有哪件乐器能吸引我,”穆常影扯下自己的围巾,走近一步给棠未息戴上,“我不是个文雅的人,音乐这种东西于我来说只当是消遣,可如果哪天有某个我喜欢的人有他喜欢的乐器,我可以为了他去接触一下。” 棠未息垂下头,下巴埋到穆常影的围巾里。他闻到一股淡香味,也感觉到穆常影留下的体温。 不可否认他一直试图拿自己跟秦迁声作对比,但穆常影的这番话让他放弃了这些无谓的比较。无论如何秦迁声都已经成为了穆常影的过去,他棠未息也没兴趣做一个替代品,他更乐意穆常影能慢慢接受与秦迁声由内而外都全然不同的自己。 “走吧,去其他地方逛逛。”他抬起头,对穆常影扬起一个轻松的笑。 第二十一章 接近十二点时,橴海广场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广场周边的一家diy烘焙坊里,棠未息戴着隔热手套取烤盘,香甜的气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穆先生,到十二点了吗?”棠未息不方便看时间,只得求助站在旁边观摩他做饼干的穆常影。 穆常影抬手看表:“还有十几分钟,不急。” 第42页 方才两人闲逛消磨时间时途经这个烘焙坊,棠未息一眼被这个店吸引,穆常影看出他的跃跃欲试,伸手在他背后轻轻推了推暗示进去看看,于是一进去就呆了快两小时。 棠未息在做点心这方面兴致一直很高,全副心思放在那块面团上,被穆常影悄悄拍了照片都不知道。 刚出炉的饼干又温热又松脆,棠未息摘掉手套挑出一块狮子图案的送进穆常影嘴里:“好吃吗?” 小小的饼干被穆常影咬在上下两排牙齿中间,他朝棠未息勾勾手指头,待对方不明所以地靠了过来,他掰下半块饼干塞进对方嘴里:“挺好吃的。” 他的手指不经意地在棠未息的嘴唇碰了一下,棠未息登时傻愣愣地呆立在那儿,半块饼干含在嘴里,手上抱着装饼干的盒子忘了动作。 “快到时间了,走吧。”穆常影在棠未息的后腰上拍了拍,迳自走出去。 棠未息动了动舌头,才觉出充斥整个口腔的蛋香。他急急忙忙包装好饼干,跑出去赶在穆常影之前到柜檯处付钱。 “怎么,还怕花光我的钱不成?”穆常影笑着问。 “不是,”两人一同走出烘焙坊,棠未息举了举手中的盒子,“这是送给你的,所以不能让你付钱。” “这算是新年礼物了?” “嗯,感谢穆先生可以和我一起跨年。” 广场上到处是熙熙攘攘,各色各样的烟花在城市上空团团盛开,将黑夜装点得比繁华白日还精彩。 钟楼顶部的大钟秒针慢慢滑动,底下的人们全都仰起脸,绽放的烟花把他们脸上的兴奋与激动映照得更为清晰。 “十——九——八——”人群开始齐喊倒数,雷鸣般的声音覆盖了橴海广场。 棠未息感觉体内有股前所未有的悸动,随着周围的倒数而妄图冲破心脏。他死命地把它压下去,可是它就那么用力地从喉咙下顶上来,仿佛棠未息不说出点什么让它满意的,它就决不甘休。 “穆先生。”棠未息转过头凝视身边的人。他的声音太小,以至于周遭的唿喊毫不费力就能吞噬掉他的声音。 他正准备再叫一遍,穆常影有感应似的低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只听“嘭——”的巨响,一朵海蓝色的烟花在穆常影眼眸中赫然绽放。棠未息能看见烟花中央的自己,他多庆幸此刻自己就在穆常影眼中。 钟面上的秒针指向代表“58”的刻度,人们的叫嚷快要冲破天际:“三——二——一——” 最后的“一”字拖得很长,棠未息却竭尽全力把那股悸动压了下去。 喜欢你。 成千上万人的唿喊震耳欲聋,他的喜欢埋在心里无声无息。 他多喜欢穆常影眼尾的笑纹,一弯眼就能笑出比他多经歷近十年时光的沉稳。 他多喜欢穆常影调酒的模样,动作优雅从容表情专心致志如对待挚爱的事物。 他多喜欢穆常影对他的体贴,撵灭的菸头有温度的围巾以及让人安心的言语。 但棠未息还是无法在未看出对方对他的态度前说出那句心里话。 他只能把那句话改了形式,踮着脚凑在穆常影耳边说:“谢谢你。” 穆常影唇边再次漾开很浅的笑,他垂下头,额头搁在棠未息肩上:“我有点冷,围巾分一半给我。” 棠未息只感到左肩沉甸甸的,他懵懂地问:“怎么分?” “扯一半过来。”穆常影耐心教导。 棠未息半懂不懂的,他一手捧着饼干盒,一手扯穆常影之前戴在他脖子上的长长的围巾。穆常影出手帮他,将一半围巾绕在了自己脖子上。 “还冷吗?”对方的唿吸离他的脸很近,棠未息很紧张。 比他们动作更亲密的情侣比比皆是,没人注意到藏在人群后的他们。 穆常影不语,偏过头嘴唇轻轻地触碰着棠未息的耳根,在大庭广众下肆无忌惮地耍流氓。 耳根后的那一小寸皮肤仿佛被火烧到,迅速地攀升起一个极高的温度。 “棠未息,你刚刚谢我什么?” “谢谢你多次帮我摆脱困境。” “还有呢?” “谢谢你教我调酒。” “没了?” 棠未息的回答突然变得很小声:“谢谢你的出现。” 穆常影又笑了,低低的笑声钻进棠未息耳里,让他耳蜗发痒。 “你身上很香啊,喷了牛奶味的香水?” 棠未息不想让自己显得跟那些想引起穆常影注意的男孩们一样,连忙解释道:“那是沐浴露的味道。” 谁知对方原来在跟他开玩笑:“我知道,逗你的。” 跨年结束了,橴海广场上的人们狂欢够了便缓缓散去,喧闹声在最后一个烟花熄灭后逐渐平息。 穆常影驱车送棠未息回家,车在巷子口停下的时候穆常影才发现棠未息已经靠在座椅上睡了过去。 他正打算摇醒对方,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去。 这条街好像总是安安静静的,不论白天黑夜,永远不及别处热闹,难怪养出来的人也是安安静静。 第43页 穆常影凑近了点,伸手摸了摸棠未息的耳根,那个被他吻过的地方。 过往的经歷不断在他耳边打响警钟,他的内心却柔软得一塌煳涂。 他想问问过去的自己怎么办,要是他还在那个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会不顾后果先把人弄到手吗?可是他已经二十八了,他还能经得起感情的折腾吗? 承受不起了吧。 察觉到棠未息的睫毛颤了一下,穆常影立刻缩回手,假装正经地喊人醒来:“棠未息,到家了。” 副驾驶上的傢伙揉揉眼睛,又伸了个懒腰,才想起边上还有人盯着他看。他解开安全带,把搁在大腿上的饼干盒递给穆常影:“穆先生,这个给你,回去的路上小心开车,晚安。” 他打开车门下车,合上门时看见穆常影跟着下车了。 “穆先生你……” “我送你进去。”穆常影走过来,“巷子太暗了,路都看不清,你要是摔了谁扶?” “这巷子我都走了八年了,闭着眼都能摸回家,怎么会摔倒?”棠未息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其实还是很乐意穆常影陪他走进去。 巷子不长,两人很快就走到了石梯下。 “为什么是八年?”正准备分别时,穆常影突然问。棠未息读高三了,那就是起码十七八岁了,那前面的十年,棠未息住在哪里?他的父母呢?那么努力赚钱是为了养家吗? 这些问题争先恐后地想要涌出嘴巴,穆常影却不想勉强对方说出来。 棠未息也未料到自己无意中说的话会在穆常影心里盘旋了一路——虽然这路也不算长。他先是一愣,而后释然一笑。这并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话,说给对方听也无妨。 “我十岁以前都住在c市,和我妈一起。我爸很早就走了,我妈养了我那么多年,可能累了,就把我带到这里让我奶奶带着,她去过她想要的生活了。”棠未息揣着兜站在路灯下,脸上的表情并没任何不妥,“我妈长得好漂亮的,如果她一辈子都孤苦伶仃,我都替她感到委屈。” c市在临省,一个歷史文化悠久的城市。他想,要是哪天有空,他一定要回去看看,看看以前住的地方还在不在,看看能不能偶遇儿时的玩伴,看看旧屋附近的河是不是还流淌得欢快。 穆常影听得心里难受:“你就不抱怨?你为她感到委屈,谁为你感到委屈?” “我不委屈啊,我在这儿也过得挺好。”棠未息唿出一团白雾,“穆先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这就下逐客令了?” “你都没进我家门,怎么能算客呢。” “离你家门不过几十步的距离。”穆常影装作跟他打嘴仗。 棠未息不还嘴了,只沉默地看着穆常影。良久,他突然张开手上前抱了抱对方:“穆先生,今天真的谢谢你,我很开心。” 石梯旁的两盏路灯很久没换过了,灯光幽暗得几近于无。 棠未息站在路灯下看着穆常影离开,想看看对方会不会回头,又怕结果让自己失落。最后他选择逃避结果,没等对方走到巷口就回身踏上石梯,寒风吹来,他拢紧外套,下巴埋在穆常影的围巾里。 石梯旁的护栏那儿有个黑影隐藏在树底下,棠未息不经意地瞄了一眼,这一眼差点把他吓出心脏病。 叶菀站在树荫下,不知站了多久。她的目光幽幽,这么看来更像只鬼魅。 “叶菀,你站在那里干什么?”三年了,棠未息终于主动开口跟叶菀说话。这几年来,对方跟他说话他都爱理不理,如果不是念在姜婶平时对舒老太照顾有加,他根本不想看叶菀一眼。 叶菀从树荫下走出来,这么冷的天,她竟然只穿了一条长及脚踝的睡裙。 “未息,你终于肯主动问我话了。”叶菀撅了噘嘴,走近几步张开双臂,“我好冷,你抱抱我好吗?” 周围夜深人静,叶菀的这个举动让棠未息后退了好几步,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梦游。 “外面冷,回屋去吧。”棠未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松,“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他抓着挂在脖子上的围巾,想像穆常影在他身边,他不必害怕什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这个女孩和他从小玩到大,只是后来变了而已。 棠未息转身就要往家里跑,叶菀在他身后大步跟上,似乎是为了让他停下,她不得不使出了杀手锏:“未息,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男人是谁?!” 这句话就像是定身符,棠未息勐地停下了脚步,心里怦怦直跳。 “你和他什么关系?啊?什么关系让你主动张开手抱他?什么关系让你们俩这么晚了还呆在一起?”叶菀的声音很尖,像锐利的刀划破黑夜的寂静。 棠未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回忆自己刚刚和穆常影有什么暧昧的动作。 一起走回来。聊了几句话。一个纯粹的拥抱。然后他目送对方远去。 棠未息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冷静地看着身后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女孩。 “叶菀,做回曾经那个单纯的你吧。你现在,已经陌生到让我不认识了。” 他匆匆回屋,进门后把门锁上。 第44页 只要高考完,他就能带奶奶离开这里了。 一定要攒够钱,离得越远越好,他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第二十二章 一月初,棠未息收到了上个月的工资汇款,意外地发现上面的数额比起往月要多出不少。 他跑去问程经理,程簌摆出不愿多话的样子:“是绩效奖吧,具体得问老闆。” 等程簌走开后,阿澜凑了过来:“小棠,那笔多出来的数额是多少?”棠未息说了串数字,阿澜忽然兴奋地抛起左手的摇酒壶,再利落地用右手接住:“那我的判断应该是对的。” “什么判断?” “你看啊,那多出来的数额是不是一个整数加一百五十六?你上次不是帮客人付了两杯银菲士的钱吗?你想想那两杯酒要多少钱?” 看棠未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阿澜敲了敲吧檯,继续说出自己的推测:“那事儿只有你我和程经理知道,为什么工资里会偏巧出现这个数目?之前我总觉得程经理偏心于你,你见他关照过哪个员工?除了你。我猜想过他会不会对你有意思,但他看你的眼神又没有那种热切的感觉。后来我怀疑是不是老闆专门派他来护着你的,这不,现在证实了吧。” 一席话如惊雷在棠未息的耳边打响。 多少次被客人为难,都是程经理站出来帮他解围。其实不用阿澜提醒,棠未息也觉出了程经理对他的好,但那种好又和穆常影对他的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清。 然而现在,一切好像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是为什么?穆常影何必待他这般好?如果不喜欢他,为何要在他身上花费那么多功夫?如果是喜欢,为何要在他好不容易冒出点胆量时尽说些伤人的话? 阿澜似还觉得不够,又给棠未息投了颗炸弹:“shadow开业没多久我就在这干了,两年了也不见老闆几次,这段时间他是来得最勤快的。你好好理清自己和老闆之间的关系吧,反正我一个旁观者也不好乱说什么。” 晚上学调酒时棠未息捏着调酒匙心不在焉,穆常影递给他一杯白开水让他顺着倒下去,他还真的乖乖地倒了,白白浪费了刚调好的鸡尾酒。 “要是累的话今天就先不学了。”穆常影从棠未息手底下抽走酒杯,把杯中搅浑了的液体倒进水槽。 穆常影的话并无责备之意,棠未息却莫名觉得内疚。在这个吧檯和壁柜上,调制鸡尾酒的都是上等的材料,就因为他的分心,刚刚这杯鸡尾酒所用的材料都作废了。 “我会尽快调整好状态的。”棠未息收拾好吧檯,帮忙沖洗用过的调酒工具。水槽空间不大,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穆常影的手,这一碰便碰出了他心里的一点小希冀。 他踌躇着,想问问穆常影的心意,要是结果真如阿澜所说,他就勇敢点和对方在一起,要是对方根本没这心思,他也能尽早断了不该有的念想。 换作以前,棠未息最厌恶这种优柔寡断的行为,但现在,他却给自己找了个情非得已的藉口。 穆常影夺走棠未息手中的量酒器认真沖洗,洗干净后扔了块毛巾让对方擦手:“你今晚发呆好几次了。” 棠未息终于藏不住话了:“穆先生,你有喜欢的人吗?” 穆常影停住手上的动作,抬头看了棠未息一眼。对方一接触他的目光,立马低下了头,抓着毛巾使劲擦手上的水珠。 “你一整晚魂不守舍的是在想这个?”穆常影问。 棠未息赶紧摇头:“我就突然想问。” “没有。”穆常影出于本能地否认,来不及细想倏然闪过的空落落的感觉,棠未息又问:“那你以后会找个固定的伴侣吗?” “连你也想关心我的终身大事吗?” “不是,我就是想如果你——” “不会,永远都不会,”穆常影很反感这个话题,“我现在就挺好的,做什么事都不用多考虑一个人,省去很多麻烦。” “也是。”棠未息笑笑,把毛巾摊开搭在吧檯上,转身绕了出去。他的勇气就像夏日的水汽,烈日一晒就蒸发得干干净净。他也不明白自己何来的希冀,明明刚认识穆常影那会还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不会喜欢这种和自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现在却把这些巨大的差别抛之脑后,只想离那个人更近一点。 既然问清楚了,棠未息决不允许多日来的心事再纠缠着自己。在穆常影眼里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那他就得把对方在他心中的“喜欢的人”这个身份替换回“上司”的位置。 “穆先生,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棠未息站在门边回头道别。 就那么三个月的时间,他面对穆常影时的心理仿佛经过了跌宕起伏——由开始的畏惧,慢慢变成放松,到后来的依赖和喜欢,如今又回到了原点。 他觉得阿澜的眼睛真不好使,穆常影身边的人不断地换,哪里能瞧出对他的不一样? 穆常影擦干净手,抬起头平淡地问:“今天为什么不说晚安?” 对方因他的话而愣神,他再走近几步,小臂在棠未息头顶上一横,低头问道:“你是不是担心,假如我有了喜欢的人会冷落你?” 第45页 唿吸太近了,棠未息别开了脸。 说什么冷落不冷落,如果两人之间不能达到那层关系,他宁愿穆常影彻底冷落他,让他淡忘了这三个月所发生的事,只当是一场梦也好。 “十号之后我就没空过来了,六月结束之前都有很多事要忙,可能见面的机会不多了。”说完这句话,穆常影近距离地看见棠未息的睫毛小幅度地扇了一下,但对方还是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这几天多上来吧,我想在十号前和你多呆一会。”穆常影从大衣口袋里抽出一张卡塞进棠未息手里,“六楼包间的感应卡给你了,你想调酒的话就进来,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同意。” 棠未息捏紧了手中的感应卡,感觉心里轻轻地塌下去一小块。 六月结束之前,也就是起码得半年。他能用半年的时间忘掉这三个月吗?穆常影会用半年的时间忘掉他吗? 如果都忘了,那就顺理成章变回陌生人了吧。 ******* 元旦过后回到学校,高三级开始进入期末总复习阶段。这次考试事关重大,正如班主任天天在学生面前耳提面命那样:“这是为高三下学期进入冲刺阶段做热身,也是为上学期的一二轮复习做最终总结,如果这次期末考不好,那放假回去就乖乖反省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吧!” 班里的人都不敢松懈,连平时吊车尾的几位也收敛了玩心认真对待起来。 短短一个星期里,棠未息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两次,一次是因为元旦前的那轮考试,他竟然从班里的万年第一跌到了第八名,一次是班主任劝他辞掉酒吧的工作专心备考。 “老师,我会好好考虑的。”棠未息这次不是敷衍,他也觉出自己这段时间的学习质量下降了,不单止考试成绩能看出来,连平时做作业他都极易分散精神去想些有的没的。 赚钱对他来说固然重要,但学习他也从没想过要掉以轻心。 回去之后棠未息写了份反思贴在桌面上,又给自己列了个期末总复习的计划表,贴在了反思的旁边。 覃兆轩在走道上走过时嗤笑一声:“呵,装模作样,遭遇滑铁卢的感觉不错吧?” 棠未息边若无其事地在桌面上摊开习题册边讽刺对方:“某些人先想想怎么从倒数变成顺数再说吧。” “你……” “哎呀覃兆轩你吵住我做题了!”前座的张佳郁扭头抱怨。 “啧,你们这些女的,就喜欢帮着这种小白脸。” “你还大黑脸呢,赶紧走赶紧走。” “我还偏不走了!” 棠未息心烦,撕开纸巾揉了两个小球塞进耳朵里,总算减少了外界传来的噪音。 明天就是九号了,刚好是周六,他也为自己空出了一天的时间,不属于学习,不属于上班,只属于穆常影。 有些事,就算捨不得,也该了结了。 下午放学后,棠未息去菜市场买了只烤鸭拎去江婶家,拜託姜婶周六帮忙照顾一下舒老太。江婶自然是不肯收:“咱们街坊邻里之间的哪用那么客气,拿回去自己吃吧,姜婶会帮你好好照看舒奶奶的!” “江婶您收着吧,就小小心意,您不收我不好意思。”棠未息笑着挥手,“我先回去做饭了,谢谢江婶!” 等他踏出江婶家,叶菀在后面追上来:“未息,你周六要去哪?” “同学家,复习。”棠未息惜字如金,连正眼都不给。自从那晚跨年回来被叶菀撞见他和穆常影在一起,她就每晚守在石梯下等着他回来,确认他身边没人才回屋去睡。 此刻听到他这样说,叶菀快疯掉了:“你是不是要和那个男人呆一整天!” “随你怎么想。”棠未息懒得跟他狡辩,掏出钥匙回了自己屋里。 周六早上,棠未息少有地比舒老太还早起床。 他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上午,做了淡奶油司康,做了桃酥饼干,做了葡式蛋挞,做了绿豆糕,挑着好看的全放进分格点心盒里。 舒老太进来时瞧见了,还以为棠未息没睡醒:“你弄那么多干嘛哟,吃得完嘛?” “奶奶早啊,这些都是给我们老闆做的,他要出差半年,我想给他弄些点心在路上吃。”棠未息撒起谎来不打腹稿,舒老太还信以为真:“噢,是小穆吧!给他多弄点,他对咱有恩吶!” “行嘞奶奶,都喊那么亲昵了。”棠未息背上背包提上点心盒到玄关处换鞋,“我出去了,今晚可能不回来睡了,你困了就早点休息!” 他带着笑出门,关上门后才敛去所有表情。 他戴了穆常影送的领结,口袋里塞着穆常影给的感应卡,骑上穆常影送的自行车,手上提着送给穆常影的点心,向穆常影的shadow疾驰而去。 今天的他没什么愿望,只想在分别之前,叫一声穆常影的名字。 在此之后,重逢就当是缘分。 第二十三章 以往棠未息都是乘电梯上的六楼,很少像今天这样数着楼层一步一步地走上去。 其实说shadow是休闲会所也不为过,除了一楼用作酒吧,二楼到五楼都是各种娱乐设施,按场地划分为音乐茶座、撞球馆、游艺室和书吧。但这几层只在周六日全天开放,并且来这儿的顾客多是在一楼消费,因此大家对shadow的印象都停留在“酒吧”这一词彙上。 第46页 棠未息每上一层,就会站在楼梯口想一会儿事情:听着纯音乐品茗的穆常影是怎样的呢?压着腰打撞球的穆常影呢?打游戏的呢?边看书边做笔记的呢? 直到站在六楼,他才顿然醒悟:原来他对穆常影并不了解,喜欢听什么歌看什么书,他一概不知,只知道对方调酒特别厉害,调出来的鸡尾酒味道也特别美味。 但穆常影是真的喜欢调酒吗?还是只是把“调酒”这件事和音乐相提并论,只当作消遣的存在呢? 这样对穆常影一无所知的他,却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对方,他的身世,他的家人,他的喜好,乃至于他的身体,穆常影全都知道。 从一开始就不公平,又谈何有不舍的感情。 “怎么不进去?”棠未息刚出现在楼梯口,穆常影就从健身室的玻璃门瞥见他了,想等对方走近点再叫他,没想到那傢伙在那里站了那么久。 穆常影一身黑色的运动装扮从健身室里走出来,毛巾搭在脖子上,脑门挂着一层汗。 棠未息没见过这种装扮的穆常影,呆立良久才走过来:“我刚走楼梯上来的,走得累了就站那歇一歇。” “电梯坏了?”穆常影诧异。 “没有,我只不过是想爬一下楼梯。”棠未息提起点心盒在穆常影眼前晃了晃,“穆先生你饿吗?我给你做了好多点心。” “正好,我刚健身完没什么胃口吃饭,你做的点心正合我意。”穆常影接过盒子掂了掂,“还挺重,都做了什么?” 两人往包间方向走去,棠未息掰着手指逐一介绍:“我做了四种点心,玫瑰形状的淡奶油司康,奶油味不重,吃起来不会太甜腻;还做了松脆的桃酥饼干,上面撒了黑芝麻,看起来很可爱;还有……”他说着说着就停下来了,“穆先生,你笑什么?” 穆常影没意识到自己在笑,被棠未息这么一提才发觉自己那么认真地在听着对方说话,而且还听得挺有兴致。 他向来对自己不感兴趣的话题提不起热情,可是棠未息说的每句话他都觉得有趣,像在探索一个自己未知的世界,他忍不住想要多听多了解,恨不得将自己的世界和棠未息的世界融为一体。 “本来没什么胃口,现在被你说得饿了。”穆常影向门锁瞄了一眼,“感应卡带了吗?” “带了。”棠未息从口袋里摸出感应卡在门锁感应器上刷了下,随后压住门把推开门。 没有开灯的包间里昏暗得厉害,门一关上,彼此的轮廓都变得模煳,要是再靠近点,最清晰的莫过于两人的唿吸声。 “我先进去洗个澡,你在外面等等。”穆常影开了包间的吊灯,把点心盒搁在茶几上,扯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脑门上的汗,踏进套间门口前又回头布置了个任务,“棠未息,你去调两杯长岛冰茶。” “好。”棠未息走到吧檯后洗净手,把所需材料和工具备好在吧檯上。穆常影从承诺教他调酒到现在,一共教会他调制二十七款鸡尾酒,他学得快,基酒、辅料、装饰物和调酒工具认两三遍就能熟记;调制过程只要穆常影讲解外加手把手教他一遍,他自己再实践一遍,多次琢磨味道过后就能学会。 “长岛冰茶就像是披着羊皮的狼,外表柔和,色泽通透红润,让人瞬间撤掉所有戒备,其实它是毋庸置疑的烈酒,可以不动声色地渐渐麻醉你的神经,让你浑然不觉自己醉了。”当时教他调制长岛冰茶时,穆常影一边包着棠未息的手摇晃摇酒壶,一边在他耳边低声讲解。 长岛冰茶酒精度达40%以上,穆常影只让他尝过几口,后来担心他的酒量招架不住,说什么也不再让他喝。 这次穆常影让他调制两杯,就不怕他喝完后醉倒过去吗? 最后一步,棠未息在杯沿上各装饰了一片柠檬,两杯长岛冰茶大功告成。 这两杯酒,何尝不像他们两人呢?穆常影外表温文尔雅实则高傲跋扈,而他看似乖顺听话其实倔强固执,彼此都有顾虑,永远都只给对方看表面的样子。 套间浴室里的水声戛然而止,穆常影穿着紫檀色的浴袍走出来,湿漉漉的头髮全被他向后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调好了?”穆常影坐到沙发上,迫不及待地打开点心盒,里面分格摆放整齐的各色点心让他眼前一亮。 “穆先生要先吃点心还是先喝酒?”棠未息端着两杯长岛冰茶走过来正想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穆常影立刻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空腹不宜喝酒,我先吃些点心。” 棠未息在家吃过了,于是自己捧着其中一杯酒小口小口地喝,双眼隔几秒就看一下穆常影,等待对方尝过点心后做出评价。 穆常影仿佛知道他心里所想,每种点心都放嘴里尝过了,脸上却没半点动容。 “不好吃吗?”棠未息问。 “你很期待我的回答?”穆常影盖上盒子,握起另一杯酒靠在沙发上,“你把你手中那杯酒喝完我就告诉你。” 几缕未干的刘海从他额角垂下来,遮掩了他眼中的神色。棠未息似乎看到他眼里有戏嚯的笑意,但当对方把头髮撩上去,那丝笑意又变得温柔无比。 “穆先生要说话算数。”海波杯中只剩一半的酒液,棠未息欲仰头就灌,穆常影按住了杯口:“慢点喝,长岛冰茶适合细细品尝。” 第47页 穆常影之前也是这么教他。 棠未息改为小口小口地抿着,让舌头一一感应里面不同的味道。 是酸,是甜,是苦,是辛辣。 一杯酒,为什么能暗藏那么多的味道? 他和穆常影的三个月,遇见,相识,相知,分别,为什么箇中滋味都让他捨不得? “你的点心都做得很好吃,有机会的话,你教教我?”穆常影喝下一口酒,待那酒液蹿进喉咙,他清了清嗓子,又道,“就在六月结束以后,怎么样?” 棠未息杯中的酒已经到了底,只剩顽固的冰块依偎在一起迟迟不愿融化。他仰靠在沙发上,头顶耀眼的灯光让他的目光开始涣散。 亦或许不是灯光的罪过,而是酒精后劲太大。 网上有人说过,长岛冰茶斑斓的色彩与渐变的口感,能慢慢把浪漫瑰丽的回忆或梦想注入大脑。棠未息胡乱地想,六月结束后,穆常影还记得有个为他做点心的棠未息吗?穆常影还记得他抓着棠未息的手调出一杯杯味道各异的鸡尾酒吗?穆常影还记得跨年那晚他和棠未息围着同一条围巾在人潮拥挤中卿卿我我吗?可那时候,棠未息已经离开了啊。 “怎么不说话?喝醉了?”穆常影扭头看向身旁的人,果见棠未息双颊泛红,眼中无任何神色,纤长的睫毛许久才扇动一下。 “我们再见面时你应该已经高考完了吧。”穆常影慢慢喝完杯中的酒,连同从棠未息手中抽走的酒杯一起放到茶几上。 他凑近了,捏着棠未息的下巴强硬地扳过对方的脸,让对方的视线放在他脸上。 这傢伙的脸真是漂亮得过分,尤其是那双眼睛,黑宝石似的,配合着它的主人清冷的性子,总有种纯净却隐藏的诱惑。难怪那么多来酒吧的人看见棠未息后都想欺负他,别说其他人,就算是自己,不也是难以自持? “穆先生……”棠未息动了动嘴唇,轻声喊道。 他的声音七分迷离三分慵懒,像根柔软的羽毛撩着穆常影的耳朵。 “棠未息,你知道吗?”穆常影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棠未息的唇瓣,“听说喝长岛冰茶就像在接吻一样,越是深入,越是美妙。” 他俯下头,拇指移开,嘴唇印在他刚刚摩挲过的地方。 他有个很要好的朋友,说什么“面对不喜欢的人,不会有亲吻的欲望”,他当时还不以为然,嘲笑对方二十多岁了还没谈过一次恋爱,自己却是把那句话放在了心里。 在遇见棠未息之前,他除了秦迁声便没再亲吻过任何人,棠未息被下药的那一次,他可以拿意外当託词,但这次,他是身不由己。 他喜欢棠未息吗?大概吧。 他敢喜欢棠未息吗?不敢吧。 棠未息的感情一片空白,而他经歷太多,又怎么敢玷污这块净土。 头顶的每束灯光像无数只无形的带着挑逗意味的手,随着他们纠缠的时候在他们身上游移,不声不响地褪去两人所有衣物。 棠未息宛如穆常影喝下的这杯酒,似红茶般清透恬淡,却有酒的浓烈醇厚芬芳,那诱惑的气息一点一点地渗透,待他发现,也早已沉沦当中。 ————隐藏部分见“作者有话说”—————— “棠未息,以后只和我做好不好?”他轻抚着身下人的后颈,“我不想别人弄脏你。” 没想到棠未息听到他这句话后突然来了力气,死命挣扎着要从他的钳制下爬出来:“我不脏!” 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喑哑,空洞的双眼却一下子有了聚焦:“我不脏,我不脏!” 棠未息的眼神盛满悲哀,情绪也近乎崩溃。他所有珍贵的东西都给了面前这个人,他的身体他的真心,他的笑容他的耐心,他的尊严他的决心,又怎么会得来一个“脏”字? 他翻转过来,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张开双手搂住穆常影的脖子,声音小了下去:“穆先生,我不脏。” 穆常影的心在棠未息由大渐小的声音中越发被揪扯得疼痛。他多希望以往那么多次看到棠未息陪酒、被人动手动脚的画面只是错觉,那样他就不会嫉妒,也不会胡思乱想。他多希望棠未息的双眸永远如清河纯净,永远倒映着一碧如洗的天空。 “对不起,”穆常影在棠未息的眼尾轻啄着,“未息,对不起。” 他第一次去掉姓,爱怜地低唤对方的名。 ——283号服务员,棠未息。 从初次见面念出棠未息的名字,他就觉得这名字特别。此后很多次,他总是沉思,未息这两个字,有什么含义?未,是未曾的意思吗?息,是息止的意思吗? 是什么能够未曾息止? “穆先生。”棠未息的气息还未喘匀,意识已接近恍惚。他被对方弄了太久,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他都不知道,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好好睡上一觉。然而他怕睡过去再醒来,穆常影就已经从他身边离开了,也许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会碰面了。 担心棠未息着凉,穆常影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困不困?”穆常影捏着棠未息地手指问。 棠未息点点头,靠近些偎在穆常影胸膛前。 “穆先生,我想叫你的名字。” 第48页 “嗯,你叫。” 穆常影等了好久,许是十几秒,许是一分钟——这对抱着期待的他来说仿佛超越几个时辰。 终于,他听见棠未息的嘴里飘出气音,轻盈得如同梦呓。 “常影。” 第二十四章 棠未息打算辞掉在shadow的兼职了。 知道这件事后的阿澜大唿小叫个不停:“小棠你别辞啊!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你辞了我找谁玩儿去?” “别吵。”程簌抓着记事本作势要拍过去,阿澜护着头部向后躲开:“程经理你要谋杀员工啊?” 程簌不理他,背靠在吧檯上翻看记事本:“为什么要辞?” “今年六月要高考了,我想把所有心思放在备考上。”棠未息见程簌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忙请求道,“程经理,您别跟穆先生说这事。” 程簌解锁屏幕的手一顿,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放了回去:“六月高考,考完后还打算过来不?”穆常影也让他在这几个月里照顾好棠未息,谁能料到穆常影前脚刚走,棠未息紧跟着就要辞职?说这两人之间没点猫腻,他是完全不信的。 棠未息想说他也许不会再踏进这个地方哪怕一步了,但为了减小程簌向穆常影透露消息的可能性,他给了个模稜两可的答覆:“到时候我要看看安排,如果有空的话我一定会过来的。” “行吧,”程簌攥着排班表粗略看了一遍,“干完这个月吧,方便结算工资。” 走出shadow大门,棠未息回头看了一眼,头顶上那个巨大的钴蓝色英文招牌炫得他眼睛疼。 在shadow干了三个多月,对这个地方的感情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在这里,他被羞辱过,被指责过,但也是在这里,他比同龄人更早地摸透了人心。 比他身份尊贵的人比比皆是,比他在社会底层更要摸爬滚打的人也不在少数。他自认比很多人要幸运,但他不想就此安于现状。为了家人,为了自己,他未曾想过要把目光拘泥在一个狭隘的天地里。 北风在这片大地上来回吹拂,行道树的枝杈间被挂上了红红的小灯笼,新年的气氛愈加浓厚起来,一月也逐渐走到了尾声。 长影娱乐投资的电视剧《尽燃》赶在年前杀青了。穆常影作为出品人,在杀青前两天来到了剧组,好歹算是久违地露一下面。 余安稳正在拍最后一场戏,剧本里男二号在多年后回到和女主初次相遇的地方,发现那个曾经载满回忆的木屋已经在一场大火中烧成灰烬,他崩溃而又悲恸地哭喊出来,眼睛里是懊悔也是绝望。最后的镜头,是男二号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废墟,流着泪说出这场戏的唯一一段台词:“我宁愿燃烧的是我,而不是我们的回忆。如果能让你记得,死了也值得。” 穆常影站在影棚外看着余安稳拿捏着表情和状态重拍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后连声音都变得沙哑了,导演终于喊了声“过”。 余安稳的助理忙上前给自家艺人奉上温水,等对方一口气把整杯水喝完,助理悄悄地附在余安稳的耳边说:“穆先生来了呢。” “啊,真的?”余安稳立刻抬起头,果见穆常影在不远处和自己的经纪人说话。 “穆先生!”余安稳把水杯塞回助理的手里,大步走过去向穆常影扬起笑脸。 这个画面还真挺滑稽的,刚拍完哭戏的余安稳眼睫毛上还坠着泪,鼻头红通通的,裹着大棉袄活像只雪貂。 等余安稳走近,经纪人识相地走开了,穆常影朝对方扔了包纸巾:“终于杀青了,恭喜。” “谢谢穆先生给我这个机会。”余安稳在剧组呆了三个多月,整个人成熟不少,“我的戏份完了,整个剧组的杀青还得等两天呢。” “好好休息吧,这段时间辛苦了。”穆常影行至车边,打开车后座的门,余安稳会意地钻进去:“穆先生,你今天过来是为了看我吗?” “不然呢?”穆常影跟着坐进来,“顺便有话想跟你说。” 他刚才在影棚外观察得仔细,余安稳根本不像外界所说的只是个花瓶,相反,这个拥有光鲜外表的男孩同样拥有高超的演技。那场戏除了要表现出爱而不得的绝望,最关键的是最后那两句台词的把握度,不但要眼神深情,还得在声音里融入决绝和勇敢,仿佛眼前真的燃起了一场大火,而自己一动不动地等待着被烈火吞噬。 只要这部剧一播出,穆常影可以肯定余安稳能摆脱那些说他空有其表的舆论,在娱乐圈里站稳脚。 “穆先生是不是要……”余安稳脱掉棉袄,扭着腰肢往穆常影身上蹭。穆常影两个多月没碰他了,他实在是怕,怕对方扭头就去捧别人了,那他在娱乐圈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余安稳蹭得腰都要断了也不见穆常影动摇半分,他泄了口气,问:“穆先生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先把棉袄穿上,天气冷,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穆常影抻了抻领带,待余安稳把拉链扯到顶了,他递了份文件过去,“我帮你把年后的工作都安排好了,自己回去看看,有不懂的可以问你的经纪人。” “什么意思?”余安稳听得愣了,硬是没接对方递过来的文件。 第49页 自打把名字签在艺人签约合同上开始,他就做好了把自己卖身给穆常影的准备。赫景说得一点都不假,他是靠潜规则上位的,要不是把身体献给了穆常影,他不会争取到《尽燃》男二号这个角色。 但穆常影这话说的,就像是要割断两人的利益关系,不打算再跟他见面似的。 “穆先生,您要雪藏我吗?”纵使穿着厚厚的大棉袄,余安稳的手脚还是一下子冰冷起来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还是您要捧别人了?穆先生,我发誓我安分得很,没做半点对不起您的事!” 穆常影捏捏眉心,心里暗嘲余安稳有时真是傻得可爱。“我没说要雪藏你,只是来告诉你不用再爬床了,”他把文件放到余安稳膝上,“你很有实力,接下来只要继续听从公司的安排,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不……不用再爬床了?” “嗯。六月中旬《尽燃》播出后,你的名字会被更多人记住,你也会有更多的机会被媒体报导。你要做的就是在休息期间好好修炼自己,有空的话多观摩学习或者请教一下前辈,尽可能地发掘自己身上的闪光点。” 穆常影很少向余安稳这么长篇大论地提点工作上的事,余安稳一时不太适应,捧着厚厚的文件夹反反覆覆地看,就怕看得不认真对方会一个后悔收回安排给他的工作。 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撒在脸上让人有了倦意,穆常影这阵子忙,休息的时间屈指可数,于是拉下车窗的帘子打算小憩一会。余安稳倒也懂事,合上文件夹想回到剧组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收尾工作,临走前穆常影叫住了他:“艺人这条路很难走,保护好自己,别辜负了你的名字。” 余安稳抱着文件夹呆愣片刻,最后点头应道:“谢谢穆先生指点。” 安稳安稳,谁不想一世安稳? 但凡是人,心里总会有个惦记,而这份安稳,不但为自己所求,也为惦念之人所求罢了。 车帘遮光效果好,穆常影合上眼后不知外面流淌过几时几分,直到冷风从没关紧的窗缝里钻进来,拂起帘子碰到他的眼角,他才从沉沉暮色中醒来。 他从后座换到主驾驶位,关车门前刚好看到剧组收工,一大队人马有说有笑朝这个方向走来。 走在前头的冯导演隔远向他挥手:“穆先生,要一起去吃饭吗?” 临近杀青的剧组人员兴致极高,再晚收工也想着不过才剩两三天的事。 穆常影不爱凑热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参加了,自个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右脚在油门上一踩,宝蓝色的车子融进降临的夜色中。 附近一带小吃店挺多,酒吧却寥寥无几。穆常影兜了好久,终于在某条街尾发现了个不起眼的酒吧。 聊胜于无,穆常影不做挑剔,找空位泊好车走进去,寻了个吧檯边的位置坐下,开口就点了杯长岛冰茶。 舞台上抱着电贝司的男歌手正闭着眼陶醉地唱着情歌,穆常影没听过那首歌,只听到歌词里有“度日如年”。 他想,假如以日为年的话,他和棠未息可真是隔了好久没见面了。 听程簌说棠未息为了专心备考辞去了酒吧的工作,穆常影反倒松了口气。他早就觉得棠未息在这个年龄承担得太多了,又要顾学习又要顾家人,那傢伙的双肩那么瘦削,一个不留神被压垮了怎么办?何况shadow夜场乌烟瘴气,如果棠未息再遇上被客人骚扰的情况,他可没办法及时赶到对方身边。 “先生,您的长岛冰茶。” “谢了。” 穆常影扯回思绪,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味道不错,棠未息那天给他调的那杯糖浆加多了。但穆常影没提出来,他认为鸡尾酒的口味是针对不同的人,既然在棠未息心里他是更适合多加甜的,那他就顺着棠未息的意喝下甜度较高的长岛冰茶。 反正在他心里,比鸡尾酒味道更美的,是棠未息做的点心,而比棠未息做的点心更美味的,是棠未息这个人。 手机不合时宜地在响了起来,穆常影瞄了一眼,脸上神情变得不耐烦。 “什么事?”他一手接电话一手捏酒杯,起身离开吧檯在角落找了个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下。 这个小酒吧和shadow白天的时候很像,音乐轻缓,灯光温暖,客人不多,来者要么三两知己要么独自一人,或小聚一场或借酒消愁,歌手的声音可以钻进每个人的心里。 要不是被来电打扰,穆常影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呆上两个小时,酒慢慢喝,心事慢慢沉淀。 可是现在,秦迁声把他的念头给打破了。 “常影,你可以让我去看看柚柚嘛?我都一个月没见她了。” “当时合同上就说得明明白白,钟柚在出道前必须闭关培训三个月,你是想让她违约?” “当然不是!可是常影,你就看在我们有过交情的份上……” “我们没交情。”穆常影打断秦迁声的话,“还有,别叫我的名字,我听着别扭。” 他果断地挂了电话,狠心把秦迁声的号码拉了黑名单。 杯壁上滑下来的水珠渗透了指间,穆常影将手机塞进口袋,换了只手握住酒杯。 第50页 酒才喝了两口,他就有了微醺感,但他平日的酒量又没这么差。他把蹭了水珠的手盖到眼前屏蔽掉自己的视觉,留下听觉感受周围的环境。 渐渐地,店里的歌声远去了,只余棠未息梦呓般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常影,常影……” 似山涧温柔,似星辰遥远。 他总该有一天在棠未息的生命中离场,可他开始有了冲动,冲动地想要推翻他一直以来的所自以为是的爱情真谛。 第二十五章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深巷石梯上的几户人家也趁着节日热闹了一把,共同张罗着在空地上支起一面大圆桌,计划左邻右舍之间来顿年夜饭。 彼此做了十多二十年邻居,也当如家人般亲密,围坐圆桌旁更是无话不谈。 这家端出盘白切鸡,那家做出碟小炒肉,紧接着舒老太又煮了锅饺子,不多时,大圆桌上摆满了各色菜餚,在路灯和月色下显得十足丰盛。 “年年有今日,干杯!”彭大爷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家家欢唿着举杯同饮。 “江婶,你家菀菀不出来吃吗?”孔阿姨问。 “唉,别提了,”江婶喝了口汤,“那丫头最近着了魔似的,下班回了家吃个饭又往外跑,还得画个大浓妆,今天连饭都不回来吃了!” 立刻有好事的问道:“是不是谈恋爱了呀?” “对啊,菀菀今年二十了吧,成大姑娘了!” 大家平时没什么事做,凑在一起仅是小小话题都能聊一箩筐,现在借着兴致高,一箩筐能聊成十箩筐。这不,又有人把话题引申开来了:“小时候菀菀和未息不是总一块儿玩嘛,我还以为这俩孩子以后能成对儿呢。” “那可不行,”江婶急忙摆手,“未息生得俊俏,读书又好,咱们菀菀可配不上!” 棠未息夹了块香芋饼放进舒老太碗里,这个口感松软,不会嚼不开。舒老太暗中用手肘杵他,他才开口参进话题:“叶菀对于我来说就是从童年到少年的过渡期中最要好的朋友,她善良又大方,是很好的女孩子。” “对呀,而且菀菀很有礼貌,这点最讨人喜欢了。”舒老太接过腔,随后巧妙地转了话题,“诶,这个菜谁家做的呀?有空让我偷偷师好不咯!” 一顿饭吃到快九点,棠未息帮忙收拾杯盘狼藉,把大圆桌滚进江婶家后正准备回自家,结果一出门就迎面和叶菀撞上。 棠未息先是惊讶地张了张嘴,然后漠然地垂眸移开了视线。 真如江婶所说,叶菀脸上画着大浓妆,身上穿着皮短裙,和平时棠未息见到的叶菀根本不像同一个人,倒更像是流连夜店的风尘女子。 “未息,你是过来找我吗?”叶菀一把抓住棠未息的手臂问。 她的目光炽热得像要棠未息的脸灼烧出一个洞,迫使棠未息不假思索就甩开她的手要离开。 “未息你别走!你别走!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个样子?我这就去卸妆换衣服!”叶菀在棠未息身后急得直跺脚,高跟鞋尖尖的鞋跟敲在地板上发出连续的刺耳的响声。 江婶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走出来,忙拉过叶菀问:“你发什么疯呢,大晚上了别吵着大家休息。” “妈,你怎么不把我生漂亮点啊?我这丑样子他看都不看一眼,我都改变成这样了他还是不喜欢,我要怎么办啊?”叶菀扯着自己最近开始留长的头髮乱叫,“妈,你让未息和我在一起行不行啊?你就当可怜可怜你女儿了!” 江婶快要被自己的女儿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气个半死,她随手关上了门,把叶菀拖进屋子:“未息拿你当朋友看待,你别总缠着人家,又不是小时候了,收敛点。” 叶菀几近癫狂地尖叫一声,那尾音拖得长长的,惊得月儿都躲进了云层后。 棠未息回屋合上门,双手却抓住门把迟迟没有放下。 他愧疚,自责,甚至多次反问自己,这样对待叶菀是不是很过分?可他何其自私,对方给他制造了困扰,他就慌不择路地躲避,生怕自己收到了伤害。 “别傻站着哟,安顿好后就赶紧歇息去。”舒老太在房门口唤他,“奶奶先去睡啦,你别太晚上床。” “知道了奶奶。”棠未息也没打算今晚熬夜刷题,他洗了个澡,趁着身子暖和着钻进被窝里,在黑灯瞎火中摸出手机按亮。 一整晚没看过手机,棠未息这才发现上面有两个未接来电和一条未读简讯,来电者和发件人皆是同一人。 来电和简讯的时间都显示在八点半左右,简讯要迟一点点,兴许是那人打来电话没人接,怕他没看到才发了简讯。 简讯上才寥寥几个字:新年快乐。 明明才只过了一个多月,棠未息却觉得自己已经和穆常影好久没联繫过了。他们最后的对话结束在他的那句“常影”中,尔后他睡了过去,醒来外面已是黑夜,他被清洗得干干净净,身上穿着穆常影的衬衫,身后那个地方没有任何不适感。他躺在shadow六楼的套间大床上,像做了场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充斥着醇香的鸡尾酒味,他和那个如酒般神秘的男人演绎了色彩纷呈的故事。 后来梦醒了,故事也破灭了。 第51页 若不是前面还有两个未接来电,棠未息有理由怀疑这平平无奇的祝福是群发的,但现在有了那两个未接来电做铺垫,棠未息又忍不住乱想,如果只是为了说这句话,有必要连续打来两个电话吗?还是说,除了这句话,穆常影还有其他话想跟他说? 棠未息勒令自己别再抱以期待,要是放任自己越陷越深,他唯恐到时候难以脱身。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都说人总是在白天后悔自己前一晚所做过的事下过的决定,棠未息也纵容自己不理性一回,动动手指删掉简讯,顺便把来电记录全部清空。 权当这也是一场梦,醒来后便能忘记所有。 寒假总是过得极快,似乎除夕刚过去不久,开学的日子就急急赶来了。 新学期回到班里,棠未息再一次目睹了大型的赶作业抄作业现场。 他拖着书箱回到自己的位置,杨潼和张佳郁刚好互换了试卷,然后又各自低下头奋笔疾书,赶作业的同时还不忘聊一下八卦。 “听说了吗,理科六班有个女的上学期追隔壁班那个帅哥,好不容易追到手,这学期回来就被甩了。” “不是说隔壁班那帅哥是个渣男嘛?” “对啊,网上怎么说来着,大面积撒网,选择性捕捞!” “什么意思?”棠未息把书箱搁地上,卸下书包坐到座位上,“矛盾对立统一?” “我们不是在讨论政治题啦,”杨潼抄完一张又换下一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某人同时和很多个人搞暧昧,最后选择最对胃口的那个谈对象,一般用来形容渣男渣女。” “这也行……”棠未息听完挺不是滋味,如果真有这说法,那他是不是也是被穆常影网住的那个?要是哪天穆常影选择性捕捞了,他是不是就被放生了?他想了想又觉得这话不妥,他怎么能把穆常影想成渣男呢? 被冠上“渣男”名号的穆常影正在公司附近的训练基地巡察,偌大的舞蹈练习室里,练习生被分成十二批接受考查。 第一批接受考查的是据说即将被认定为以女子组合形式出道的三个女生——施语、百婈、钟柚。 负责考查的两位专业职员目光犀利,练习生的每个动作每个舞步都没能逃出他们的视线。 “施语和百婈的灵活性和稳定性不错,舞蹈动作的韵律也掌控得很好,但是钟柚……”考查职员清了清嗓子,“平时是不是没和其他两位队员一同练习?虽然跳的是同一支舞,但你和她们根本不在同一个节奏上,她俩快了,你却慢了,她俩慢了,你却快了,这要是在舞台上,你觉得观众会怎么想?” 舞蹈室里鸦雀无声,一众练习生各有各想法,有人暗地幸灾乐祸,有人担心下一个挨骂的便是自己,也有人注意到后来进门的穆常影而暗自猜测这人是谁。 钟柚攥紧了拳头在心里咒骂了一番,抬眼对上穆常影的目光,她咬咬牙低下头认错:“对不起,是我自不量力了,我会好好反省和改进的。” “下一批准备,”穆常影出声解围,“钟柚,出来一下。” 视若无睹身后练习生们震惊的脸色,他自顾领了钟柚出去,靠在走廊的墙上问:“说吧,怎么回事?” 面对穆常影,钟柚像找到了一个宣洩口:“穆总,您说这都是什么制度啊?声乐课形体课舞蹈课乐器课一天到晚上个不停,每天才六个小时睡觉,末了还被挨骂,我不上不行吗?我就不能直接出道吗?” “你注意一下自己说话的语气,”穆常影不禁蹙眉,“你以为出道这么容易?里面那些练习生累死累活最后还不一定能出道,你看看谁抱怨过了?更何况,你刚才的舞蹈的确不在节奏上,你是真的有下功夫去练习么?” “我不想和她俩一块练,”钟柚对此嗤之以鼻,“那俩丫头还没长开呢,和她俩在一起不是羞辱我吗?” 穆常影冷笑一声:“她们年龄是比你小,但是培训时间是你的十倍,在荧幕上亮相也肯定更博眼球。如果你连这都要抱怨,那干脆趁早放弃,就当是违约处理。” 他终于知道这个22岁的女子为什么做得出对无辜的人下药这样的事。 钟柚性格傲慢,无论是比她强还是弱的人,她一概冷嘲热讽,只以自身为中心,做事也只为自己着想,而不顾是否有损他人利益。这一点倒是和秦迁声挺像,怪不得两人能走到一起。 回到办公室,穆常影连喝了两大杯水才压下内心对钟柚的厌恶感。想毁掉一个人并不难,难的是在所有人面前击毁那个人的心理。所以他甘愿等,甘愿用时间和精力换来钟柚心悦诚服地亲口对棠未息说句对不起。 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穆常影按了接通:“见着人了么?” “见着了,啥事都没有。”程簌打着哈欠,发动车子驶离校门口。他觉得穆常影脑子里的坑越来越大,竟然让他六点半就守在棠未息所在的学校门口,就为了看一眼棠未息有没有上学,理由是那孩子从除夕那晚开始就一直没回过简讯和电话! “行了,没事就好。”穆常影挂了电话,视线停留在屏保上久久不愿离开。 他何曾醉过酒,却总在凝视屏保上棠未息的睡颜时醉成痴人。 第52页 他以为自己只动了一念真情,却不知棠未息的名字已盘踞了整个心脏。 第二十六章 高三的课业生活繁重而又充实,学子们一边抱怨着压力太大,一边不厌其烦地挤压所剩无几的时间去刷更多的题背更多的知识点,就怕松懈下来会被人甩在后面。 过了南风天后,天气开始变得炎热,位于高楼层的文科班更是饱受午后高温的摧残。 “再苦再累,再熬个把月就结束了,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坚持。”这句话班主任屡说不厌,话中的时间从一年变成了一个学期,从一个学期变成了三个月,再从三个月变成一个月。 已经五月了,高考的日子越加迫近。 自从辞去酒吧的工作,棠未息的时间就明显充裕起来,他在最后这个学期申请了留校晚自习,即便是这样,他每晚回家的时间也比兼职那时候要早。 回家的途中,他难免控制不住自己绕到另一条路,在shadow门口逗留好一会。 他感觉里面的世界已经离他很遥远了,而以往他以为自己放不下的人和事也变得模煳,以至于有次在家里做南瓜派纸杯蛋糕,他突然困惑,他真的给某个人做过这道点心吗?那个人真的紧抓着他的手教他调酒吗? 或许是脑袋里填充了太多学习的事,他无暇再顾及其他;又或许是潜意识认为总有一天要忘记,他把本该捨不得的都沉进心底最深处。 夜风吹来,拂去了一身的燥热。棠未息骑着自行车远去,轮子在地上留下一条笔直的浅色车辙。 巷子里的石梯上,叶菀依旧等在那里,嘴里哼着首旋律轻快的歌。棠未息对她视而不见,抬着自行车泰然自若从她身边经过。 叶菀已然习惯了他这个态度,她小碎步在棠未息身后跟上:“未息,我给你推荐一首好听的歌。” “……”棠未息把车子停靠在墙上,摘下书包从暗格内摸出钥匙。 叶菀喋喋不休地在他旁边介绍:“这首歌叫《酲醉》,是新出道的女团intox的主打歌,整个团里我最喜欢钟柚的声音,她……” “钟柚?”棠未息将钥匙插进锁孔里,却没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叶菀见他终于有了回应,于是更加起劲地说:“对,intox是长影娱乐旗下的女团,一共三名成员,钟柚是……” “不感兴趣。”棠未息旋转钥匙开门,抬起车子进屋,然后利索地把门关上。 锁好门后,他连鞋子都顾不上换,首先把手机摸出来搜索钟柚的名字。网上搜索出来的结果一大堆,但毫无意外地,资料和图片所指向的都是同一个人——秦迁声身边的女人。 钟柚的造型做过了改变,资料上光彩的早年经歷也并非像在描述那个他所认知的嗜好抽菸喝酒的夜店女子,大概是为她的星途着想,所以把她的过去都遮掩得一干二净。 这么说,穆常影是真的帮了她。 就算穆常影说没有喜欢的人,就算穆常影表现得很不在乎秦迁声,可是他还是为了秦迁声帮了钟柚。 屋里没开灯,棠未息借着窗外漏进来的微弱月光,拖着缓慢的步伐走进房间把自己扔到床上。 何等荒唐,他强迫自己为生活而忙,可夜深寂寥时总想知那人近况,碾碎回忆却觉事事敞亮。 今年的夏天似乎来得极早,还未到六月,人们便纷纷换上了清凉的夏装。 intox的一组以“夏季之酒”为主题的ep造型写真被推上了热搜,照片中代表桑格利亚汽酒的百婈穿着粉白色的灯笼裙,怀抱鲜黄色的柠檬抱枕,笑容甜美可爱;代表蓝莓薰衣草香槟鸡尾酒的施语一袭紫粉色长裙坠地,手中抱着束薰衣草,模样恬静温柔;代表覆盆子白葡萄酒沙冰的钟柚被绯红色鱼尾裙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她的指间捏着高脚杯,表情冷艷而诱人。 网上对这组写真的评论褒贬不一,称赞这个新组合颜值实力兼备的有,吐槽三名成员之间少了点默契感的也有。 还好公司为intox做足了宣传,加上前阵子《酲醉》这首歌引起的积极反响,所以intox仍然积累了不少粉丝,大家对这个新出道的女团还是抱有很高的期待值。 五月的最后一天,intox的新ep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钟柚总算被批准得到两天的时间来做自由安排。她当即给秦迁声打了电话,让对方到长影娱乐楼下接她,打定主意这两天一定要好好放松放松自己。 相比室外的炎热,穆常影的办公室内开着空调,舒适得很。 “我所说的都安排好了么?”穆常影问。 助理古姚把记事本上列好计划都复述了一遍,穆常影点了点头:“嗯,照做就行了。” “穆总不怕给公司带来不利的影响吗?”古姚问。 穆常影摊摊手:“网上消息层出不穷,网民接收消息又不具有单一性,只要有更劲爆的热点,不怕旧的消息覆盖不住。但同时,人们在记忆某个热点时又具有片面性,所以大部分人更容易记住的是热点中的主角及其主要事件,而不是这位主角来自于哪里。” 古姚离开后,穆常影转身撩开落地窗帘,对面写字楼上的gg牌在春末时就已更换过,现在是intox女团的出道宣传照。巨大的gg牌上,百婈和施语各站左右,脸上笑容明媚动人,而立于中间的钟柚微微扬起下巴,自上而下的视线藏着傲慢的态度。 第53页 这个女人,又能光彩多久呢? 果然,两天之后,intox的那组写真就从热搜榜撤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钟柚被拍到在夜场抽菸喝酒、穿着暴露和男人拥抱激吻的照片。 这条热搜挂了不到几分钟就转发过万,爆料的博主趁势头正勐,隔了几小时后又扒出了钟柚在出道前的各种照片,结果发现钟柚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夜店女郎。 与钟柚拥吻的男人脸上被打了码,人们便把矛头全指向钟柚。钟柚“高冷女王”的人设在粉丝心中彻底崩塌,唯粉们通通粉转黑,团粉则拥护着百婈和施语,说钟柚和另两位成员不是一路人。 长影娱乐公司楼下记者成群,此时的钟柚躲在公司里不敢出面。 “穆总,您帮帮我,我现在出不去了……”钟柚万不得已去了穆常影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差让她一下子成了没头苍蝇,满心只剩下了惶恐。她才刚出道两个月,过几天就是发行ep的日子,在这节骨眼上怎么能出事? 穆常影观察着网络上飙升的数据,漫不经心地端起杯子喝了口刚泡的清茶,温热的茶水滚落喉头,压下了他满腔的笑声。 “怎么帮?”他踢皮球一样把问题踢了回去。 钟柚病急乱投医:“穆总,shadow不是您开的吗?我就是在那里被偷拍的,出了这样的事,恐怕会对shadow造成不好的影响。只要您出面说清楚,谁还敢继续散布这些消息啊。” “你这是在教导我怎么做?”穆常影靠在椅背上,食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显然心情不错,“你错了,shadow只会由于这件事而增长利润,利大于弊。何况,那位爆料人并不是在散播谣言,他所说的句句属实证据确凿,就算热搜撤掉了,你的人设也已经崩了,你说说还能怎么挽回?” “那我该怎么办?出了这样的事公司不能帮忙解决吗?”钟柚说着说着感觉不太对劲,面前的男人笑得云淡风轻,像这件事根本不会牵连到他,她顿时醒悟过来了,“这是你设的局?” “钟小姐,你觉悟得有点晚。”穆常影站起来,“刷拉”一声拉开窗帘,只见对面写字楼上原本挂gg牌的位置空荡荡的,intox的出道宣传照不知何时被卸下来了。大片大片初夏的阳光闯进室内,让穆常影心情大好,现在这种情况,是他这半年来所期待的。 钟柚气得直发颤:“过几天就发行ep了,穆总不怕影响销量吗?这件事不止我一个人遭殃,女团其他成员未必能倖免,穆总就不担心会对公司不利吗?” “这些情况你倒不必担心,既然我选择这么做,肯定是为公司想好后路的,”穆常影抽出钟柚和长影娱乐的签约合同,一下就翻到要看的那页,动作熟稔得像是做过无数遍,“你目前更需要担心的是你接下来的状况,合同中第8.7条,乙方不得做出任何影响甲方声誉形象、商誉的行为或言论,你已经严重违反了,有没有想过是要赔违约金还是作雪藏处理?” “你……” “当然也有更好的解决方式,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晚些时候,公司楼下的记者都散去了,穆常影从侧门离开,驱车直往shadow。 半年没来过,一进门,那股熟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直冲撞得他平静了好长时间的放纵因子又活跃起来。 吧檯那儿黏煳在一起的俩人一见他来了立马分开,程簌神情自若地抬了抬下巴,算作打了招唿:“解决了?” “解决了,”穆常影要了杯马天尼,坐在吧檯边在程簌和阿澜之间来回打量,“行啊你们,我才多久没来,你们俩就好上了?” “可不是,这小子整天巴巴地讨好我,我不认栽都不行。”程簌逗了逗阿澜的下巴,阿澜表面默不作声其实耳后根红了一片,还好变幻的各色灯光为他遮盖了羞涩。 “想不到你也有收心的一天。”穆常影押了口酒,芬芳的气味在口腔中肆意缭绕,把他这段时间以来的疲劳消除了大半。 程簌耸耸肩:“穆大少不也是?只不过你还差一步罢了。” 穆常影捏紧了杯子,再无言语。 是啊,他打算收心了,沉湎酒色于他而言已经失去了乐趣,多少次跌入梦中再醒来,他总会想起棠未息的脸,清冷的表情和星空般的眼眸,偶尔舒展的眉头和腼腆的笑容,小心翼翼靠近的动作和身上清新的牛奶香,幕幕场景像猫爪抓挠着他的心。 可那人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却在一开始把对方和其他人同等对待。现在再来懊悔,怎么说也太迟了点。 想用蛮横的方式把那人要来,又怕吓着了对方;若是如往常那般温和,又怕对方不知他意。 杯中的酒喝到了底,穆常影把杯子放下,起身和程簌道了别,独自上了六楼。 他空有几分真情,怎知何时迎来一腔热血。 第二十七章 时值初夏,正是天空最容易变脸的时候,时而艷阳高照,时而大雨滂沱,可苦了爱出行的人们。 s市刚下过一场雨,瓦房檐下雨水嘀嗒,门前的青石板上聚了一大摊水。 舒老太提着只切好的烧鸡回家,经过江婶家门前见叶菀正倚在门框上玩手机,于是热情地邀请道:“菀菀啊,今晚和你妈妈过来舒奶奶这边吃饭知道嘛,舒奶奶买了烧鸡嘞。” 第54页 “舒奶奶咋的这么客气呀,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叶菀收起手机笑问。 “未息今天高考完了,给他庆祝一下。”舒老太回答,“他六点钟左右就该回来了,你们等下记得过来哦。” 她拄着雨伞颤巍巍地往自家方向走,边走边咕哝:“人老了,不中用咯,步子都走不利索了。” 空中扯开一条金红色的长线,落日沉浮在云层中,天底下所有事物宛如蒙上了绮丽的火焰,美艷得过分。 棠未息骑着自行车愉快地滑进巷子,右手还拎着个空书箱。他高考完了,结束了三年的高中生涯,所以把里面的课本试卷习题册全卖给了街口收废品的伯伯,换回了两张十元纸币,或许能给舒老太买双崭新的布鞋。 “奶奶,我回来了!”棠未息一进屋就闻到饭菜的香味,他停放好车子,搁下书箱和背包后走进厨房,“诶,江婶,您来了。” 窄小的范围困不住欢声笑语,厨房里舒老太掌勺炒菜,江婶在给鲜汤调味,其乐也融融。 “未息回家了呀,你奶奶说要为你庆祝一下高考结束,特地买了只烧鸡回来呢,姜婶也循着香味儿过来蹭饭了。”江婶舀了勺汤试味,抬眼见舒老太额头出了汗,她忙抢过锅铲,“舒奶奶你出去歇会儿吧,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这不行,你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干活呢。” “我来吧。”棠未息刚迈出一步,就被舒老太轰了出去:“快开饭了,过去把菀菀叫过来吧。” 江婶回头附和:“对呀未息,菀菀不知在家里头干什么,你去喊喊她,门没关,直接进去就好了。” 棠未息不情不愿地走出屋子,他站在门前的青石板上,仰头看向远方的夕阳,想就这样消磨点时间。 但直到天边的薄云都变了好几种形态,叶菀还是没过来。棠未息咬咬牙,硬着头皮走到隔壁屋,门开着,他敲了敲,没人回应,他才走进去。 以免再出现两年前的状况,棠未息这次说什么也不瞟一眼叶菀的房间,他埋着头停在紧闭的房门外,喊了声对方的名字。 房门里头髮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片刻后,门开了条缝,叶菀露出只眼睛,看清来人后,她慌乱地关上了门,力度之大竟生生把房门上的收纳挂袋给震了下来。 棠未息当场惊愕在原地,方才眼前一闪而过的场景像看不见的利爪攥紧了他的脖子,使他在窒息的同时发不出任何声音。 虽然门只开了不过两三秒钟的时间,但足以让棠未息看到了房间内贴了满墙的照片,照片贴得毫无顺序可言,能想像出贴照片的人是多出一张照片就随便找个位置贴上,反正被拍的皆是同一个人,横看竖看都逃不出这个逼仄的房间。 关键是,照片当中的人是他自己! 抬着自行车上石梯的他,坐在门槛上看书的他,拎着背包站在路灯下的他……很明显这些照片都是偷拍的,并且是在不同的时期。 棠未息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他不知道在他所触及不到的盲区,还有多少他没见过的照片,他更不知道,叶菀每天是用如何炙热或迷恋的目光,去盯着无数张照片中的他。 他努力想要忘掉两年前亲眼看到的场面——叶菀对着他的照片自渎,脸上是他不曾见过的沉沦的欢愉。每当想起这件事,他都涌出一股噁心的感觉,就如现在,他头皮发麻,双腿软得迈不开步伐。 踉踉跄跄走回了自己家,棠未息甚至顾不上舒老太和江婶询问的视线就躲进了自己房间,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蒙住。 他感觉自己被视奸了,他的世界里无端生出数不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每个动作每个神态。 房间外有人不断地拍着门,舒老太和江婶焦急地唤着他的名字。那些声音交杂在一起,仿佛敲打在他的耳膜上。奇怪的是,棠未息在混乱的声响中注意到另一个诡异的声音,来源于窗户的方向,“嗒、嗒、嗒”,不急不缓,比起敲门声却更引起他的注意。 陡然想到了什么,棠未息掀开被子瞧向窗户,果见叶菀的脸紧贴在纱窗上,渐暗的天色让他看不清她脸上神情,只觉窗外的她活像个可怕的鬼影,分外瘆人。 “离我远点!”棠未息吼了一句,下一秒从床上蹦起来把窗帘拉上。 那种被紧盯着的感觉暂时消失了,棠未息站在房间中央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双拳慢慢松开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舒老太仍在外面关切地问:“未息,你怎么了?江婶给你盛好饭了,赶快出来吃吧,别让奶奶担心。” 棠未息唿出一口长气,将自己汗湿的校服脱掉,换上件干净的衣服。 他开门出去,迎着灯光向舒老太扬起笑脸:“我没事,刚刚被野狗追着,吓坏了。” “哎哟乖孙还怕狗呀,小时候不是最喜欢逗彭大爷家的小金毛嘛。” “野狗哪能和小金毛比,没人驯养的可凶多了。”江婶朝棠未息招招手,“快来吃饭吧,别管菀菀那丫头了。” 话音刚落,叶菀就进屋了,咯咯笑着,像遇上了什么好事:“怎么不管我呀,这不就来了吗。” 这顿饭棠未息吃得索然无味,席间叶菀向他递了几个有意无意的眼神,他统统装作看不到。他对刚才的事还心有余悸,吃过饭后干脆推了车子出去散心。 第55页 雨后的空气湿湿凉凉的,马路上遍布着大的小的水洼,倒映着城市的各色灯光。 自行车轮碾过一个个水洼,棠未息漫无目的地骑着车吹着风,各种机动车的鸣笛声近了又远去,所有人都看似急匆匆,只有他载着霓虹斑斓在路上慢悠悠。 停在shadow门前纯粹是身不由己,难以否认棠未息还是会偶尔想起那个让他心安的男人,但要是真见上了面,他或许会选择躲开。 正准备离开,棠未息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过头去,辨认了好一会才认出是小贺。 对方换了个清爽的髮型,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身边跟着个横眉冷目的男子,再往下看,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是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未息,很久没见了,来上班吗?”小贺走过来问。 旁边立着个不认识的人,棠未息有点难为情:“我已经辞职了。” “辞……?也是,老闆肯定不想再让你受苦了吧。”小贺晃了晃男友的手,“我也辞了,走出曾经的世界,才发现生活没我想的那么糟糕。” “恭喜你啊。”棠未息由衷地祝福。以前还在shadow上班时,除了阿澜,小贺是和他最要好的,他当然也清楚曾经的小贺过得有多苦。现在得知对方过得不错,他自然为对方感到高兴。 不过祝福归祝福,棠未息敏感地感觉到小贺貌似误会了什么。 “我和穆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样,”棠未息试图解释清楚,“我们就是普通的上司和下属的关系,现在我辞职了,和他也成了陌生人了。” “怎么可能呢?老闆那么在乎你。”小贺想提起去年所发生的事,又碍于身边那人听着,于是把话咽了回去,“真的,我看得出来,如果不是对着喜欢的人,眼里绝对不会露出那种神色。” 穆常影看着他时会是什么神色呢?这句话棠未息没问。那人对待他总是温和又有耐心,捏着他的弱点但又不攻击,像个气定神闲的钓鱼者慢慢收着鱼线,随后将钓到的大鱼收入囊中。 既然都是上钩的鱼,那这位钓鱼者对所有的鱼会不会是一视同仁? 和小贺分别后,棠未息改变了主意。 他把自行车停靠在老位置,怀揣着道不明的心情踏进了shadow。 离开这里时还是冬季,现在已经入夏了,店里的装饰似乎也换了主题。不变的是流转的灯光,投在众人脸上像化了夸张的妆。 阿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手里的活儿推给另一个调酒师,而后隔着一段距离朝门口的方向招手:“小棠小棠,我没看错吧?小棠小棠,到这边!” “傻子,这么吵他听不见。”程簌用记事本拍打了一下阿澜的脑袋,等棠未息走近了,他用鞋尖勾来个吧椅让对方坐。 “怎么,考虑好回来做么?283工号还空着,要回来的话随时欢迎。”程簌不像以前那样面瘫了,说话时嘴角带了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棠未息摇摇头:“我不知道。” 来时有理由,离去时必然也有理由。他来时为了赚钱,离去时为了高考,以及远离有穆常影气息的地方。 但要是再来呢,他是否就得推翻离去时所找的理由? 棠未息点了杯朗姆可乐,等阿澜把酒端上来了,他迟疑地问:“这是给我的?” “对,程经理要我给你调这个。” 棠未息尝了一口:“这不是马天尼吗?” “正是,”程簌将记事本顶在食指上转啊转,“前几天你的穆先生过来就点了马天尼,跟他聊了几句就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你要不要体会体会他那时在想什么?” “我……” “不要试着否认什么。” 哪有人能通过一杯酒而知晓别人心里的想法呢?棠未息抿了口酒,特有的花香填满了喉咙中的苦涩。 所有人都状似无意地向他说起穆常影,字里行间都在向他诉说穆常影对他的在乎。他把那人的名字沉入自己碰不到的深渊,和对方的点点滴滴却如影随形。 他这人最怕失去了,哪敢奢望什么啊。 喝完酒,棠未息打算上六楼看看,摸了摸口袋才想起穆常影给他的感应卡没带在身上。他只好打消了念头,逆着涌进来的人群往外走,中途被人撞到了肩膀,他才恍然回神,觉察到自己突然也有了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果然有回忆的地方不宜久留,待久了会愈加想念过去的事情。 棠未息加快脚步推门出去,抬起头却愣在原地。 饮酒时一直念着的人,此刻站在路灯下,鞋边掉落三两菸蒂。那人指间还夹着一根,菸头火光点点,不及他骤然明亮的眼神。 第二十八章 笙歌夜舞被阻隔在背后合上的门内,店外又是另外一番喧嚣。 两人相顾无言,像同时被按了静止键。满腹言语淹没在流动的空气中,彼此都深知偶然重逢已是最大的恩赐。 最先有动作的是穆常影,他捻灭菸头大步走过来,踏上门前台阶正欲伸手拽棠未息的手臂,后者似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侧身躲开。 穆常影伸出的手握了个空,他愣了下,嘴里已按捺不住地叫了对方的名字:“未息。” 第56页 自一月和棠未息分别过后,他就呢喃了这个名字千万遍,每念一遍都觉唇舌间多咂摸出一丝甜味。而今当面唤出来,他仍觉不够,还想拥着那人在对方耳边低声地叨念,更想把对方揉进血液骨肉里让他听听自己对他的惦念。 真是得寸进尺,但越想反而越忍耐不住自己的冲动。 “未息。”穆常影又叫了一声,这次他不打算再压抑自己,什么爱情不是个好东西,什么不敢玷污这片净土,他全当成了鬼话。此时此刻,棠未息站在他眼前,他就只想完成一个动作,那便是触碰对方。 棠未息看着穆常影的表情慾言又止,他以为对方早该把他忘了,再或者说就算没忘,见面时也不该这么迫切地喊出他的名字。 但他发现他猜错了,穆常影不但记得他,而且眼里的情绪还让他看不懂。 棠未息感觉自己这几个月来做的心理建设全部瓦解了,他自认有多镇定,其实见了穆常影也还是回到了当初的心情,喜悦的,紧张的,偏偏还想要逃避。 他退了又退,最后脑子空白地转身拉开shadow的大门闪身躲进去。 穿云裂石般的音乐带着擂鼓似的节奏再次灌入耳朵里,棠未息只管往人多的地方躲,也不确定身后穆常影有没有跟上来。 他实在是怕,怕明知这是场梦也要傻傻沉入梦境的自己,也怕梦醒后他不想回到现实。这场梦是穆常影为他编造的,将他灰暗的生命点染得色彩鲜艷,连白茫中都缀着耀眼的明灯。 舞池中的人们跟随着音乐尽情地扭动着身子,棠未息不时地扭头朝后面看,一不留神踩到了别人的脚上。 “对不……” 还没道完歉,他就被后面跟上来的穆常影拽住了手臂,对方扯着他挤出人群离开舞池,力道大得他根本就挣不开。 棠未息只用看穆常影的后背就能感觉到对方生气到什么程度,他缩了缩手,反被对方握得更紧。 角落有个空的卡座,沙发呈半包围结构,中间围着个长方式茶几。穆常影把棠未息按坐到沙发上,自己再坐进去,用身体挡住了棠未息的去路。 “躲什么?”穆常影的手下移几寸,攥住了棠未息的手腕。 瘦了,他想。也许是夏季衣着的原因,穿着宽松t恤的棠未息比冬天看起来要瘦弱一点,估计撩起衣服都看不见几两肉。 棠未息被钳制着,只好别开视线不看紧盯着他的穆常影。 躲什么?如果说因为喜欢而躲避,怎么听都会让人发笑吧。他把“寡恩薄义”这个词扣到自己头上,穆常影对他足够好了,他却因着一份没机会说出口的心思而只为自己着想,担心最后被对方伤到的自己像个丢盔弃甲的逃兵。 “给你发简讯不回,打电话不接,换号码了?”穆常影又问。 茶几上有几个玻璃杯,光影投在上面使它们变幻着不同的颜色。棠未息凝视着这些杯子,眸子是沉静的,万紫千红在他眼里全化成漆黑。 从刚才到现在没见棠未息开口说一句话,穆常影快要失去耐心了:“你打算就这么沉默到底吗?” 他攥着棠未息手腕的力度随着语气的增重而大了几分,棠未息吃痛地咬咬牙,把视线从杯子上移开。 “穆先生来找我,是因为想上我吗?”说出这句话仿佛已经榨干了他全身力气,他不确定穆常影能不能感受到他颤抖的手。他始终记得对方说过他的价值只体现在床上,就算那句话完了后两人还是相安无事,他到底不能像海浪沖沙滩那样把那句话从脑海里沖刷而去。 施加在手腕上的力量蓦然消失了,棠未息终于抬眸,却撞上了穆常影近乎陌生的目光。 “你就是这么想的?”穆常影问。身后劲爆的音乐提升不了他声音里的温度,他气棠未息对他的称唿变回了冷冰冰的“穆先生”,更气对方一见面就给他来这么句话,把他误会得透底。 棠未息在心里暗骂自己嘴笨,说话失了分寸。要是这句话不说出口,他顶多把自己对穆常影的那份喜欢藏着掖着,什么时候在心里腐烂了也总好过两个人的关系面临破裂。 “是我看走眼了,还以为你会跟别人不一样。”穆常影从口袋里掏出盒烟,拍出一根叼在嘴里,再从茶几的抽屉里翻出个打火机把烟点上。“如果单纯只是想纾解欲望,我找谁不行?”他的劣根性暴露无遗,“一只鸭子,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棠未息瞪大了眼,莫大的屈辱如密实的麻袋将他紧紧地笼罩住。 穆常影的唇边烟雾缭绕,让两人那些轻松又舒适的相处过往都变得虚无缥缈。 “我说了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鸭子!”棠未息勐地站了起来,结果膝盖狠狠撞到茶几上,疼得他又跌坐回沙发上。 穆常影见状本想伸手帮他揉,手到半空又收了回去。 “不是鸭子,你甘愿让别人对你动手动脚?不是鸭子,你会爬我的床?”穆常影狠吸一口烟,想试试被呛着的滋味,奈何他抽菸太熟练,嘴唇一启,烟圈就自然而然吐了出来,“收钱收礼物收得满不满意?你早说你喜欢这些物质的东西,我多给你点儿也无碍,何必一开始就假惺惺地拒绝?” 一口气在棠未息喉咙里上上下下,最终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第57页 “以后不打扰穆先生了。”棠未息挪了挪身子,前方被穆常影堵住了路,他打算从沙发另一端绕出去。 刚站起来,穆常影就捏住了他的手腕,贴住他皮肤的掌心炽热得像困住了一团火。 “坐下。”穆常影冷硬道。 棠未息跟他置气:“你松手。” “我要是不松呢?” “……”棠未息甩了甩手,甩不开,他就抬脚去踹,然而迫于动作生疏,他被穆常影用另一只手握住了脚腕,再轻轻一拖,他整个人朝茶几上倒下去。 穆常影眼疾手快地起身将手臂在棠未息的后颈处一垫,接着把人轻轻放平到沙发上。 “再磕一次就得磕傻了。”穆常影俯着身子,将嘴边叼着的烟拿掉,随手在桌上捻灭扔进一个玻璃杯中。 酒吧里的人聚众狂欢,他俩在圈起来的小世界里各自暧昧。 棠未息左右躲避不了,索性撇过头自暴自弃:“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我欠你的。” “好啊。”穆常影也不是吃素的,对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早让他消气了,这几个月忙得不可开交,全都是为了这傢伙,不讨点回报还真说不过去。 趁着棠未息还在为他简短的回答发愣,穆常影迅速低头噙住了对方的嘴唇。 “唔……”棠未息圆睁着眼不敢置信地瞪他,回过神后开始用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推他。 穆常影的身子嵌在棠未息的两腿间,像座大山似的不为所动,甚至空出手桎梏住对方的两只手举过头顶,让对方挣扎不得。 他吮着棠未息两片唇瓣厮磨,棠未息气得要咬他伸过来的舌头,反而被他勾住了舌尖纠缠。 要不是灯色昏暗,穆常影准可以看见棠未息憋红的脸。但就算看不清双颊的绯红,从棠未息乱蹬的腿也能感觉出这傢伙有多不服气。 “喝了马天尼?”放过棠未息后,穆常影捏着对方的下巴问。 棠未息用手背抹了把嘴,喘匀气后又伸手推身上的人:“你走开。” 他向来怯于在大庭广众下做出大胆的举动,更何况穆常影刚才明目张胆地亲吻他。他规规矩矩活了十八年,一遇到这个人,该有的底线全被攻破了。 “我前几天过来也喝了马天尼,所以对你嘴里的香味感到熟悉。”穆常影坐起身,顺便把倒在沙发上的棠未息搀了起来,“你看起来晕乎乎的,要不我载你去兜兜风?” “不用。”棠未息搡开他的手,“我要回去了。” “你非要这样?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穆常影这次腾出了位置让对方出来,但也没打算在言语上做出退让,“分别之前我们不也还好好的,我说了等我忙完就会回来,你现在又是闹的什么别扭?” 棠未息不搭理他,迳自从沙发另一端绕了出去,往大门方向走去。 穆常影沉不住气,前面棠未息走得很快,他在后方跟上,心急之中还绊倒了个凳子。 在shadow门外,穆常影好不容易将人逮着:“闹别扭也得有个理由吧?” 耳边响起机动车的鸣笛声,穆常影不清楚背对着他的棠未息有没有说话,却注意到对方抬起手臂抹了下脸。 只一眨眼的动作,穆常影立刻想起了曾经某个相似的画面。 棠未息几乎没在他面前掉过泪,即使有,也不会让他看见。既然不让他看见,大抵是觉得他还不足以给出自己所需要的安全感。 穆常影踌躇半晌,把要转到棠未息面前去的念头收了回来。 他上前一步,从背后拥住对方,牢牢地,不留一丝缝隙。 他想拥抱棠未息不肯示人的委屈。 第二十九章 眼眶终于盛不住眸中的清河。 棠未息挣脱也不是,不挣脱也不是,只有一张嘴巴还在逞强:“你放开我,被人看见了不好。” 有温热的液体掉在穆常影的手臂上,他意识到是什么,于是收紧了双臂。 “有什么不好?”他贴着棠未息的耳根问,“跨年夜和我戴同一条围巾时你怎么不这样说?刚才在店里和我接吻时为什么也不说?” 门口那边传来一阵骚动,貌似有一大帮人推门出来了。棠未息立刻绷直了神经,压根没在意穆常影说的话。 察觉到棠未息的紧张,穆常影松开他,转而牵住他的手走向旁边的巷子。 这是条狭窄的死巷,平常鲜少有人躲到这儿来,却是流浪猫聚集的好地方。 正因为如此,棠未息才敢把自行车停靠在里头。巷子黑咕隆咚的,若不是有人探头往里看,根本就发现不了隐在黑暗中的车,从而也避免了被偷车的可能性。 一进去,穆常影又严丝合缝地把棠未息给抱住了——这次是面对面,他背靠在墙上,然后搂着棠未息的身子让对方靠到他身上。 “你要是害怕的话,这里就没人看见我们了。”穆常影将下巴埋在棠未息的肩窝里,“我今晚某些话说得过分了,你别放心上。” 棠未息垂着双手,并没有回抱过去的打算。巷子深处传出悽厉的猫叫声,他竖起耳朵听着,好让自己分散注意力,用这样的方式忽略对方拥抱他时他剧烈的心跳声。 第58页 “穆先生,其实我永远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这么直白对不对,但有些事憋在心里实在难受,与其钝刀子割肉,倒不如一下子来个痛快。 “我很喜欢你的沉稳和温柔,不是欣赏,是喜欢。”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时候,棠未息显得无比冷静,“但这份喜欢又让我格外惶恐,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回报,我怕付出的一切成了一场空。” 拥抱让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因此棠未息也少了被直视的压迫感:“我猜得出你曾经有过一段至今都忘不掉的情伤,导致现在的你在感情中看似游刃有余实则不会让自己陷进去半分,像个游戏高级玩家,什么都掌控得很好。我以前就问过你以后会不会找个固定的伴侣,你说永远都不会,这个回答恰好能让我死了那份心,知道自己和你没有可能。” 趁着穆常影愣神的片刻,棠未息双手在他身上一推,后退两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所以别再做那些让我误会你喜欢我的事了,我不是没有感情的。” 这番话比想像中的更容易说出口。 棠未息生出了一种跟过去告别的感触,不得不说他心里仍存着几分留恋,但又不是非抓着不放不可。他抹了抹眼角,发现已经没了湿意。他的泪来得突然,却去得很快,不声不响地,不让人知道。 尽管处在黑暗里,穆常影也同样知道棠未息早就停止了落泪——他听不出哭腔。对方说的话让他愕然而意外,他不知棠未息把这些话收在心里多久,既然选择说出来,又是做好了怎样的打算。 两人一同经歷过的事像过景般在他脑海里幕幕闪现—— 他们共同调制各色的酒,在酒中尝对方的百态千味。 他们分享同一条围巾,在人潮拥挤中耳鬓厮磨。 他们咬着甜丝丝的樱桃接吻,唇瓣相碰又分开,亲吻比樱桃还甜。 他们沉醉在长岛冰茶的后劲里,明暗交错的光线熘过他们缠绵的身体。 毋庸置疑,记住这短暂时光的不只有棠未息。 棠未息对他坦白了心意,他的心情却没有随之而感到喜悦,反而变得惊慌和害怕。眼前的人把他看得透彻,他的高傲自大在对方眼里仿佛成了幼稚的行为。同时,棠未息对他的情感判读让他觉得自己要抓不住他了,他觉得对方在费力地抽身而退,即使这个“退”的过程布满荆棘,棠未息还是决绝地踏了上去。 穆常影抬手想要抓棠未息的手,可是理智使他抑住了冲动。 “你这是对我的绝对否定。”他把手揣入口袋捏紧了烟盒,“你凭什么就认定我对你没有感情?” 他以为他表现得够明显了。 他从来不会亲手教别人调酒,不会在背后帮人解决烦扰,更不会在想念这个人时匆匆去见对方。 原来在棠未息眼里,他的用心也只是纵游情场的一种手段而已。 两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棠未息抠着裤腿上的线纹,暗暗琢磨穆常影说的那句话有什么含义。 到底是有感情,还是没感情? “哒”的一声,对面亮起了一小团火,是穆常影按下了打火机。打火机是店里的,应该是他刚刚点完烟顺手把它跟烟盒一起放进口袋了。他打着火,却又不点菸,单纯只是想借光看看棠未息此刻的表情。 结果对方的表情和他想像中的并无偏差,抿着唇,垂着眼,火光也没能融化他脸上的清冷之意。 半晌,棠未息抬头,越过跳跃的火苗看着穆常影。 “抱歉,穆先生。”他果断地道出自己的想法,“一个人如果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另一个人,这份沉重的感情不可能藏得住的。你不说,我永远感受不到。” 不知何来的微风吹息了火苗,巷子里又重回黑暗。 站得久了,棠未息双脚有点麻。他向着巷口迈了一步,再一步,最后怕自己再犹疑似的,大步大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穆常影站在原地点燃了一根烟,不抽,就这么盯着它的灰烬一点点掉落下来。良久,一只脏兮兮的花猫从外面窜进来,踏过他的鞋面往巷子里面奔去,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视线投向仅半米远的自行车。 那是他买给棠未息的车,每次经过shadow,他都会特意探头看看这车有没有停放在巷子内,如果有,他就下车去店里坐一坐,或者等在外面侯着那人出来。如果没有,他就带着遗憾疾驰而去。 烟从两指间掉落到地上,穆常影用鞋底踩灭了菸头,转身快速追了出去。 时隔多年,他幸运地遇见这么个人,不过问他的过去,包容他的高傲与任性,他怎么能因一贯的想法而拒绝传达自己对那人的牵挂? 他怎能连曾经的无畏都不及,怎能痴狂沉迷却甘愿错过? 巷口外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四面八方已不见棠未息的身影。穆常影左右张望,最后将目光停留在shadow隔壁的那栋商品楼若有所思。 棠未息是走路回家的。 平时骑车要二十几分钟的路程,他走了一个多小时。家附近的点心屋十一点打烊,现在还差五六分钟,棠未息赶在打烊前进去买了袋面包。 马天尼归类为开胃酒,他喝了一整杯,又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加之晚上由于对面坐着叶菀所以没什么胃口吃饭,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第59页 撕开了包装,棠未息边往巷子里走边啃面包。他的手机和钥匙均放在右侧的口袋里,走动时这俩物相互碰撞在一起,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这轻微的声音丝毫没有影响到棠未息想事情,他三两口啃完了面包,把包装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心想明天说什么也要把穆常影送给他的东西全还回去。 车锁钥匙,感应卡,领结,钱。都是些物质的东西,哪比得上尊严重要。原本就不该属于他的,收了也没意义。 更何况,他喜欢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送给他这些东西的那个人。倘若全还回去了,他也就不欠那人什么了。 石梯下积了个水洼,棠未息思绪回笼,谨慎地避开积水,挑着干净的地方走。 夏夜的凉风吹得地上的树影摇摇晃晃,他把攥在手里的包装纸扔进垃圾箱,随后快步往自家方向走去。 住在这排瓦房的人们有个习惯——喜欢早睡。平常九点半左右,这里就基本上灯火全灭了,所以每次棠未息回家都刻意放轻了脚步,毕竟旧瓦房隔音不好,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打扰邻居的歇息。 掏钥匙的时候出了点状况,钥匙扣好像勾住了口袋内的缝线,怎么弄都弄不出来。棠未息把手机换到左侧口袋,使了点蛮力将钥匙扯了出来。整串钥匙从手中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弯腰拾起钥匙,再直起身时屋子的门竟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怔忪间,棠未息后退了一大步,左右看了看以确认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屋子。可确确实实的,叶菀就站在门内,嘴边挂着阴恻恻的笑。 “你怎么会在我家?我奶奶呢?”棠未息问完还觉不够,他跨进门槛,抬手按下门边墙上的电灯开关。 柔和的灯光让他顿时有了安全感,他指着门外,好声好气地说:“请你回去,我要休息了。” 叶菀似乎并不想照做:“我今晚就留在这。” 她把门重新关上,靠在上面继续道:“我已经安顿舒奶奶睡下了,她歇下前我跟她说等下就回去,所以就算现在我不走,她也不知道。”她耸耸肩,“反正你已经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了,我就不必掩饰了。” 棠未息吸了口气,提醒自己要心平气和。 “我最后说一遍,请你回去。” “我说了我不回。” 叶菀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嘴角,突然当着棠未息的面拉开身上长风衣的拉链—— 怒火“轰”地灼上眉心,棠未息别过了脸,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 这疯子。 疯——子! 叶菀里面竟然什么都没穿,她把风衣甩到地上,向棠未息贴近了一步:“你猜我里面的衣服在哪里?在你房间的床上呢。你猜我在你床上干了什么?我……” “你闭嘴。”棠未息咬牙切齿地憋出这几个字。在叶菀的手碰到他手臂的前一秒,他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房间把门合上锁死,又拖着椅子抵在门后。 窗帘是拉上的,房间里漆黑一片,他不敢开灯,怕叶菀会在哪个角落窥视着他。他按亮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往床上一扫,崩溃地发现上面的凌乱简直不堪入目。 “疯子。”他低声咒骂,将叶菀留在床上的衣服全扔到地面。床单沾着一小滩可疑的液体,他利落地扯下整条床单堆到地面的衣服上,然后爬上床蜷缩成一团。 不能再拖了。 这个月……不,这个星期之内,他要带上奶奶搬离这个鬼地方! 他受够了。 第三十章 棠未息彻夜未眠。 漫长的黑夜里,他始终处于一个高度的提防状态,目光不曾从门下的缝隙离开过,听觉则细心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客厅的灯亮着,灯光从门缝底下透进来,棠未息看见那线光中有黑影晃动,木质门板被人用指甲轻轻地敲击着,后来敲击转变为来回划拉。 这个情况持续了半个小时,棠未息不敢轰走叶菀,怕吵醒了奶奶。更何况,他并没有兴趣观赏叶菀赤身裸体的样子。 后半夜,客厅的灯熄灭了,门缝底下一片漆黑。棠未息强打起精神,满心希望听到外面响起门开门关的声音,可惜客厅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叶菀还没走。 他缩在床上,冷汗浸透了衣服。他搂着枕头细想,叶菀是什么时候开始性情大变的。从前的叶菀虽然虚荣心强,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做出各种过激的行为。那转折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是在他发现她自渎之前吗?还是在他与她断绝朋友关系之后? 棠未息想事情想得昏昏欲睡,他靠坐在床头,双眼无神地半垂着。 高考结束了,他本该感到高兴的,他可以逍遥自在地睡到天昏地暗,可以计划新的生活,还可以花更多的时间陪陪奶奶。然而今晚接踵而至的烦心事仿佛给他来了狠狠的一拳,让他还没高兴完就被推入了谷底。 窗外不知泛起微光没有,棠未息的眼皮在打架,耳朵里突然涌进了各种声音——他似乎听到客厅的桌椅被人恶意地拖动,随后是一连串玻璃珠在地板上弹跳的声音。紧接着有重物接二连三地被砸到地上,最后竟然还响起了震天动地的金属音乐。 第60页 他忍无可忍,跳下床连拖鞋都顾不得穿上就拉开门,结果客厅竟变成了叶菀的房间,四面墙壁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照片,照片无论大的小的皆是同一个人——他自己。而叶菀在乱糟糟的床上乱扭着身躯,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脸上是诡谲的神态。 疯狂而恐怖。 棠未息闭上双眼捂住耳朵,清晰的敲门声却在这时盘旋在耳畔。 不同于叶菀用指甲轻轻敲击门的声音,这个敲门声带了点力气,更像是舒老太在叫他起床。 不对。他不是已经站在房门外了吗?这个声音又是从何而来? 棠未息陷入迷茫之中,额角一阵剧烈的疼痛,眼前的世界像捲入了黑洞般被急剧吞噬掉。 尔后,那个敲门声復又响起,促使他不得不睁开了眼。 他好端端地靠在床头,半边身子歪倒在床上。窗外天光大亮,薄薄的浅色窗帘布遮不住清晨的阳光。 “未息,快十点了哟,还没睡醒吗?”舒老太锲而不捨地敲着门,“你昨晚回来忘给家门落锁了吧?” 棠未息撑着床沿坐起来,揉着眼睛努力辨认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这是睡过去了? 昨晚发生的事是真还是假? 叶菀昨夜真的来过吗?她离开了吗? 床边的拖鞋整齐地摆放着,棠未息爬向床尾,一眼看见地板上乱成一团的床单,床单旁边的两只运动鞋都成侧躺的姿势,鞋尖朝向不同的方位,可以想像到主人爬上床时是如何用力把它们甩到地上的。 糨煳般的脑子又重归清醒,棠未息急急下床,双手各捏着床单的一角扬开,卷在其中的女式服装立刻掉了下来。 “……”棠未息重又把床单扔了下去。 “奶奶,我刚醒,等下就会出来。”棠未息沖门外喊了一句,随后趿上拖鞋把床单踢到书桌底下。 他拉开门,打着呵欠装作刚醒的样子:“奶奶,我昨晚走路回来的,车子被偷了。” “你这小兔崽子——”舒老太抬头瞄见孙子眼底的乌青,把原本要说的话收了回去,“罢了罢了,这么漂亮的车,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对了未息,昨晚吃饭我看你愁云满面的模样,是不是没考好?没考好没关系,尽力就好了,别给自己太大负担,知道嘛?” 棠未息不声不响地听完,才道:“没有,考得挺好的。”想说的话就顶在喉头,他迟疑片刻,决定洗漱完再坐下和舒老太好好谈谈。 洗漱的时候,棠未息酝酿着等下要怎么开口。舒老太年纪大了,受不起惊吓,跟她说关于叶菀的事情是行不通的,何况叶菀在长辈面前表现良好,舒老太断不会相信他所要描述的叶菀。那要为搬家找个什么藉口?如何才能说服舒老太搬离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诸多的想法萦绕在心头,直到在饭桌旁坐下,棠未息也想不到个好的理由。 “来,尝尝这紫薯泥馅儿的包子,今早上刚出炉的。”舒老太从厨房里端出个盘子,上面俩小雪山似的包子热气腾腾的,“嘿哟,到底遇上什么事了呀,怎么都不笑笑?” “没事,奶奶你也吃个。”棠未息抓起一个包子吹了吹就往嘴里塞,“嗯,好吃。” “慢慢吃啊,不急,奶奶吃过了,这俩都是你的。”舒老太最喜欢听棠未息的赞嘆,她笑得双眼弯成线,眼尾浮出纵横皱纹。 棠未息抬眸看一眼,又低下了头。奶奶当真是老了,头髮花白,面容爬满岁月的痕迹,一笔一划皆是风霜。这风霜起码有一半是为他的,这八年来,他个子拔高得快,养他的奶奶老得却也快。 而他听话了那么多年,终是坚决要任性一回了。 “奶奶,”棠未息把板凳朝舒老太那边挪动了一下,“我们搬家吧,好不好?”他摇了摇对方的手,怕自己表述得不好,“搬到一个条件更好的屋子,夏能避暑冬能御寒,睡更大的床坐更软的沙发,闲来无事还能到小区公园散散步打打太极,你看这样好不好?” 舒老太没料到棠未息会突然提这么个请求,她首先猜测他是不是住厌倦了破旧的瓦房,继而想到这并不是棠未息的作风。 “能跟奶奶说说原因吗?”她不急着答应或拒绝,她的孙子素来处事稳定,但凡做了某个决定便是有他的理由,她想听一听。 “就……”棠未息闪烁其词,“我这几年兼职下来攒了笔钱,足够租个条件好一点的房子,我想……” 他编不下去了。 这场谈话最后以舒老太的一句“让奶奶考虑考虑”为终止,棠未息觉得舒老太没有直接拒绝他的请求已经是留足了余地。 老人家大都恋旧,他怎么可能轻易说服舒老太捨弃生了感情的住处,离开亲如家人的邻居? 下午天气正好,凉风徐徐,烈阳慵懒地躲到了云层后。 距家两三公里远的地方有个二手自行车交易市场,棠未息坐公交过去挑了辆价格中等款式又比较新颖的车,唯一让他不满意的是这车的颜色。 通体宝蓝色,跟穆常影送他那车的颜色一模一样! “只有这个颜色了吗?”棠未息问。 第61页 店家坐在门口摇着大蒲扇:“那边还有白的绿的,这蓝的最抢手,你来之前已经被人买走一台了。” 棠未息不喜欢白的绿的,于是他付了钱,推走了蓝的。 今天不是休息日,银行正常营业,棠未息去了一趟,办完新卡出来时恰好接到穆常影的来电。 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棠未息不便边骑车边接电话,只能跨在车子上把弄着车铃,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穆先生,我正想找你。” “找我?”穆常影剎那间把自己想说的话忘了。 “对,有些东西要亲手给你。”棠未息反手掂了掂背着的包,轻飘飘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没装多少东西。 听筒那端是吵闹的鸣笛声,致使棠未息的说话的音量被削弱了几分。 “你在外面?要不要我过去接你?”穆常影问。 “穆先生在哪里?现在忙吗?” 再忙也得说成不忙的:“我闲着,在……shadow附近。”穆常影转了个身,背靠在阳台护栏上,脸朝着推拉门内的客厅。 沙发上窃窃私语的两人对上他的视线立即正襟危坐,像开小差的学生怕极了忽然过来巡堂的教导主任。 这所谓“教导主任”眼神冰冷,对电话那边的人却提不起半点兇恶的态度:“你说个位置,我立刻过去。” “不用了穆先生,十五分钟后在shadow门口等我吧,我很快就到。”那人也是大胆,最后一个字刚说完就挂了电话,似乎没打算顾及对方的心情。 然而事实是,棠未息眼神凝重地盯着黑屏的手机,计算这是它第几次神经兮兮地在电量充足的情况下自动关机,盘算买个新手机要花多少钱。 穆常影脸色不太好地收起手机,棠未息的语气让他摸不清对方的情绪,但果断挂电话的举动显然暗示两人之间有了隔阂。 他推开门走进客厅,沙发上的钟柚用手肘顶了顶秦迁声。 钟柚已然没有了屏幕前那副光鲜亮丽的模样,她素面朝天,眼神不復从前的骄傲犀利,消沉的面容是她多日来在楼下被记者围攻、在网上被intox女团粉丝质问的见证。 她是恨穆常影的,但同时也怕他,他轻轻松松让她一炮而红,也不费力气让她身败名裂。 “常影,你就非得做到这个地步吗?”秦迁声不再抱有“穆常影还对他有一丝留恋”这荒唐的想法,“你这是把我们逼上绝路!” “这就算绝路了?”穆常影扬了扬手中的房产证,“这上面写得明明白白是我的名字,我现在不过是来收回属于我的东西,如果你不肯搬走的话,走法律途径也行。”他抬手看表,估摸着时间要去见棠未息,“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你们给他道个歉,再收拾包袱走人,我还能帮你们收个好场。” 他拎起公文包,没耐心再此多呆一秒:“我等下就带他过来,希望你们态度好点。” 秦迁声在他身后气急败坏:“你对他就这么死心塌地!” 正中靶心。 穆常影顿住了脚步,回身扬眉:“对,他不是你,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 第三十一章 还没到约定时间,两人就同时到达了shadow门前。 穆常影一眼看到棠未息骑着的那辆车,和他送的不在同个档次,但颜色竟是出奇地一致。他的心情忽上忽下,为这相像的宝蓝色而飘上云霄,又为遗弃在巷子中的车子而跌进深渊。 他踱至棠未息跟前,对方一手握着车把一手垂在腿边,左脚点地右脚踩在踏板上,九分裤下露出白皙的脚腕。 穆常影看得动心,遐想自己捞着棠未息的双腿,从他漂亮的脚腕一路吻到敏感的大腿根。 嘶……再想下去就要着火了。 “消气了吗?”穆常影勾住了棠未息的背包肩带。昨晚他没追到对方家门口,纯粹想给人冷静的空间,刚好他也有些事急需处理,便想着等棠未息消了气,他也好向对方表明心意。 棠未息被扯得连带着身子都朝穆常影倾过去,他趁势卸下背包,扯开拉链拿出个纸袋。 “我没生气。”他把纸袋递过去,“穆先生,这是还给你的,你看有没有少。” 他用的“还”字,穆常影诧异地接过,张开纸袋扫了几眼后又合上。不多不少,里面都是他送给棠未息的东西! 车锁钥匙,配着他挑选品牌挑了好久的自行车。 六楼包间门的感应卡,他允许棠未息在任何时候自由进出他的地盘。 f&forgor黑色领结,替补圣诞那晚棠未息陪酒时弄不见的工作服领结。 还有个银行卡,看样子无非是存了他给棠未息的钱,至于数目多少,大概双方都心知肚明。 “你这是什么意思?”穆常影捏着纸袋,纸袋皱在一起“咔咔”作响,“都还给我?然后要和我划清界限?” 论绝情,他还真比不上棠未息了,这人什么都给了他,到头来,什么都不要,好划分得干干净净! 绝情的棠未息不回答这绝情的问题,他指了指穆常影手中的纸袋,说:“里面有个银行卡,你给我的钱都转里面去了,密码是你手机号的后六位。”背包里其实还有个活页本,日积月累写了八十多页的点心制作方法,全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半年前穆常影说回来后让他教做点心,他当时不答,但是都记在心里,既然以后没机会亲手教,那用这种办法教也算帮助了对方。 第62页 “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再收回来。”穆常影将纸袋一扔,正中棠未息的怀中。他看不惯棠未息淡然的神情,不管是毫无情绪的双眼还是没有弧度的嘴角,哪处都仿佛诉说着“我不在乎”。 可他想要的是会贴在他怀里踮着脚亲他的棠未息,会伏在他耳边念他名字的棠未息,会笑着给他做饼干的棠未息,而不是眼前这个没有表情的棠未息。 原本阴凉的天气在太阳从云层内冒出头后逐渐变得闷热,棠未息刚好正对着日光,光线晃到他的眼睛,他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偏了偏脸。为躲避直射的阳光,他点地的脚尖向后移了一小步,带着车轮子也朝后滑了一小段距离。 左手捂着背包的缘故,他一时顾不上被穆常影扔在怀中的纸袋,随着他的动作,纸袋从他怀中滑落,“啪”地掉到了地上。 装在袋中的东西应声摔了出来,领结紧挨着钥匙,银行卡与感应卡相交叠。 听到声响,棠未息忙睁开眼,先是低头看了看掉在地面的东西,再抬头无措地看向穆常影。 “对不起。”他下了车,弯腰拾起地上的东西重新装回纸袋中,站直身子后提着纸袋的手顿在半空,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穆常影率先转过身,背对着棠未息扔下一句“跟我过来”,不待人回答便朝商品楼的方向而去。 棠未息缩回了手,把纸袋放回背包里,扯上拉链背好包后跨上车子跟了过去。 商品楼和shadow仅隔了条马路,棠未息追上穆常影,开口正想说点什么,穆常影就拿出了手机。 意识到对方是要打电话,棠未息闭上嘴巴,把自行车停放在楼梯间的墙边。 穆常影打电话是半句废话不多说,那边电话刚结束,他这厢丢了句“你们现在下楼”,随后便挂了电话。 “棠未息,”穆常影逼近一步,把人压到了墙上,“你知不知道我这段时间都干嘛去了?” 他将怒气隐于掌中,手掌则撑在棠未息身后的墙上。 棠未息拽着两边的背包肩带,穆常影迫近的气息让他忐忑不安:“不知道。” “是啊,你不知道。”穆常影低垂着头,鼻尖蹭着对方的鼻尖,连两人的嘴唇都差点要碰上,“既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断定我是在玩弄你的感情?既然不知道,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想法?”感觉到棠未息错乱的唿吸,穆常影再近了一点,几乎是贴着棠未息的嘴唇低语,“见不了面的这段时间,我给你简讯电话都不回,怕你出什么事,我让人等在你们学校门口,看你毫髮无损我才敢安心工作。你要备战高考,我只能抑制着自己不去找你,担心打扰了你学习,原本定的六月底才去找你,可还是管不住自己多次绕远路过来这边,看看你的车子有没有停在巷子里。” 听到脚步声,穆常影后退两步,心里情绪翻涌,眼底波澜不惊:“好不容易见着了你,你倒好,撇清关系把我当成了过客,就不能问问我乐不乐意?” 对方剖白连带着质问,棠未息僵直着身子靠在墙上,唯有抓在背包肩带上的两手松了松。 “穆先生——” “嘘,等下再说。” 脚步声近了,棠未息这才发觉有人正从楼上下来。他倏地想起秦迁声的住处就在shadow的隔壁,那下来的这人该不会是…… 半封闭式的楼梯间不算宽敞,一下子多站了两人,仿佛空气都没那么流畅了。 棠未息不动声色地往穆常影那边挪了挪,抬起眼睛在那两人的脸上一瞥,刚好和其中一人对视上。 果然是秦迁声。 站在秦迁声身后的女人戴着墨镜和口罩,整张脸被遮得让人看不出是谁。 但棠未息见过她两回,单从她身形举动就认出是谁。他不解地看向身边的穆常影,搞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 “你是见光死吗?”穆常影扬了扬下巴,问站在秦迁声身后的女人。 钟柚不得已,抬手摘掉墨镜,又把口罩扯了下来,露出黯淡无光的一张脸。她犹豫着看了眼秦迁声,后者却把哀求的目光投向穆常影。 穆常影不耐烦地点了点手錶:“赶紧,我不想在你们身上浪费时间。” 曾经在棠未息面前颐指气使的两人,这时候只能偃旗息鼓。钟柚作为利益受损最严重的一方,硬着头皮从秦迁声身后站了出来,眼里无一丝光彩:“棠先生,我在这里向你道歉,当时在酒里下药是我的错,让你险些让人给……”秦迁声接住话:“在酒里下药的是柚柚,逼迫你喝酒的是我。”他在穆常影颇具震慑力的目光下,遗憾地发现当年一心只纵容着他的男人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欺瞒与背叛,早就毁灭了他在穆常影心中的印象。 “我们为之前的事向你说声抱歉,希望你能接受。” 棠未息愣在那儿,半晌回不了神。 当时这两人多猖狂啊,男的负责压制他的双手,女的负责扒他身上的衣服,还有个“周老闆”负责压制他乱蹬的双脚。 他那时羞愤又绝望,混沌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穆常影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人? 过后他潜意识要把这件事抛之脑后,所以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过去了很久很久。他以为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该把那件事情忘了——包括穆常影,但如今他才陡然反应过来,原来穆常影一直都记着,并且比作为受害者的他还记得更清楚。 第63页 “接受他们的道歉么?”穆常影偏过头看他,温声问。 秦迁声和钟柚也齐齐看向他,那眼神就像是只要他点头了,他们就能松下这口气了。 棠未息抿了抿嘴唇,说:“我可以接受道歉,但是我不会原谅你们。” 接受道歉代表他选择让这件事翻篇,但不代表他能宽恕他们的罪恶。 从商品楼出来,穆常影向他解释了他亲手设计的局—— 钟柚妄想和娱乐公司签约当上艺人,这份盲目使她不顾后果和长影娱乐签了七年合约。 练习生培训时期结束,钟柚所属的女团在一场公司为她们安排的live演出中正式出道,公司的大力宣传让她们活跃在各种娱乐媒体报导中。 正当女团处于热搜话题时,网上突然爆出了钟柚的丑闻,后来更是愈演愈烈,有关钟柚的爆料一桩接着一桩,把钟柚逼上了悬崖,不得已她只好向穆常影求助,却发现所有事情都是穆常影让公关团队做的。 无力挽回之下,钟柚只得退出短暂的艺人生涯,但违约的话她必须赔偿高额巨款。 穆常影提出了最终目的:让她和秦迁声向棠未息道歉。 最初,依照钟柚高傲的性子,让她道歉是绝对不可能的,因此穆常影便设法捏住她的把柄,从而让她屈服现实。 “我让他们搬走了,以后你不会再看到他们。”穆常影停在shadow门口,对棠未息说。 棠未息思量片刻,问:“女团的其他成员难道要充当棋子陪钟柚付出代价吗?” “当然不是,我自有办法。”穆常影拉开shadow的门,“进去喝一杯?” “不了,我要回家了。”棠未息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对方,“穆先生,谢谢你为我做这些事,以及……对不起,我之前的言论可能有些误会你。”他摘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个浅蓝色封面的活页本递到穆常影面前,“你送出去的东西不会再收回去,那要是我送的东西呢?” 穆常影握着门把的手一松,刚拉开一条缝的门又合了回去。他愣怔地看着递到面前的本子,抓着本子的手肤色白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他接过本子,想打开看看,又不好意思。 棠未息收回手,说:“内容很多,回去再看吧。” 该道别了,下次见面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他张了张嘴,说不出“再见”二字。 “那,提前晚安了。” 艷阳高照,他当是布满繁星的夜。 并无睏倦,他当是虚度崩坏的梦。 第三十二章 钟柚退出曾属女团,intox以二人组合的形式重新出道,组合成员百婈和施语年龄相仿,前者灵动,后者文静,两者站在一起便是动静相宜。 网上众说纷纭,有人专门开了个帖子把网友的观点列出来,浏览量过千万—— 第一,没有了钟柚的intox更具标志性,钟柚和百施二人风格不搭,站在一起只会增添违和感。 第二,曾下架过的intox的出道曲《酲醉》现以新面目上架,原由钟柚负责的歌词改成了百婈和施语的合唱,空灵悠远的嗓音赋予歌曲新的生命力,比之旧曲更让人清耳悦心。 第三,这可能是长影娱乐捧红intox的一种手段,或许公司从一开始就只打算捧百婈和施语,而钟柚则是块垫脚石。intox中的“to”在某种意义上谐音“two”,意味着这是两个人的组合。 第四,同公司的其他练习生爆料,钟柚是走后门进来的,培训三个月就出道了,颜值在线但实力远远不够,在培训时期态度傲慢不愿搭理同组的成员,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算自作自受。 第五…… 总体来说,intox目前走势良好,没有出现任何负面新闻,新ep也将在一周之内发行。 这些消息都是棠未息从同学口中得知的,他平时很少关注娱乐圈新闻,隔日回到学校参加毕业典礼,班级上一大半女生都在讨论这事儿,他才得以了解。 “其实我重点关注的不是这件事情,”张佳郁又转过身和杨潼聊八卦,“你听说了嘛,余安稳的新剧《尽燃》要上映啦!” “我知道我知道,听说在六月中下旬开播是吧,暑假追剧生活又要开始了。” “你有没有看宣传片,余安稳真的太帅了,可惜是悲情男二,好想抱抱他呜呜呜……” 棠未息边听边捣鼓手机,再次自动关机的手机这次怎么弄都没反应了。 这手机用了有三年多了,他权衡着是拿去修划算还是买个新的划算,直到放学回家了也没权衡出结果,干脆放着不管了,反正现在放假在家,不怎么要用到手机。 然而这想法在他进到屋子后就被放弃了。 舒老太哼哧哼哧抚着肚子从卫生间里出来,见棠未息在玄关处换鞋子,她招招手叫他:“未息啊,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呢,你先别换鞋子,帮奶奶去外面买包中药吧。” “怎么了奶奶?”棠未息鞋子也不换了,赶忙上前扶舒老太到板凳上坐着,“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我手机坏了,开不了机,所以没接到电话。” “车子又搞丢,手机又弄坏,你最近怎么回事呀。”舒老太喝了口水,眉头微皱,不想让棠未息察觉她的不对劲,“你去药房给我买包清肠胃的中药吧,最近可能天气过于闷热,这身体有点吃不消,连续几天没排便了。” 第64页 老人家的身体出一点点异常都非同小可,棠未息当即就揣了钱出门了,顺便把手机也带上,想着还是拿去修理修理吧,不然有些紧急时刻舒老太联繫不上他。 在药房给药剂师说明了舒老太的身体状况,药剂师边配药边建议道:“这种情况还真不好说,要不你有空还是带老人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吧,光靠喝点中药清热解毒不一定能解决问题的,老人的身体可不能拿来开玩笑。” 棠未息觉得有道理,回去的路上思忖着要安排哪个时间合适,想得太入神,差点就在巷口处撞上人。 他捏着车把一个急剎,道歉还没冲出口,双眼先一步看清了眼前人是谁。 “又想给我说对不起是不是?”穆常影挡在棠未息面前,伸手按住对方的自行车车头,“怎么又不接我电话?” 棠未息好冤枉:“我的手机刚拿去修了。” “坏了?” “嗯,总是自动关机。”棠未息晃了晃车头,试图让对方松开压在车头上的手,“穆先生,你把手拿开。” 穆常影不听,还侧了侧身子把棠未息的去路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我特地过来找你的。”他的语气其实没有很强硬,只要棠未息不愿意,他留到下次再说也可以。 “你等我一下。”棠未息急着回去给舒老太熬中药,不惜弃掉车子,自个抱着一大袋中草药跑进巷子里。 穆常影失笑,推着车子跟了进去,车轮在水泥路上一磕一磕的,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担心磕坏了这质量看似不怎么样的车子。 在棠未息家门外他见到了个黑黑瘦瘦的姑娘,屋子的木门没合紧,那姑娘趴在门缝处悄咪咪地往里看。 穆常影看着奇怪,一手把着车子一手在门板上敲了敲,吓得那姑娘一激灵,差点没控制住重心撞开门往里摔去。 “偷看什么?”穆常影问。 他常年爱穿深色系的衬衫西裤,不带笑容时看起来面目冷峻,俯视身边人时会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这是叶菀第二次遇上这个男人,联想到上次棠未息在路灯下主动张开手抱这男人的场景,她眼里快要冒出火了,却不敢动手,只能用嘴巴逞能:“就是你——!” “……?”穆常影百般疑惑,正巧这时有人开了门,他便把问话压了回去,转头朝门内的舒老太问好,“奶奶您好,又过来打扰了。” “诶,是小穆呀,很久不见了,进来坐坐吧!”穆常影身形高大,把身后的叶菀遮了个彻底,舒老太没看见叶菀,倒发现了穆常影推着的车,“哎哟未息这皮小孩,怎么还让你帮他推车啊,来来来让我来,你进屋歇着去。” 舒老太说罢就要伸手,穆常影不让她来,抬起车跨进门槛把车停放在角落。他转身正想问那姑娘进不进,结果转过身,正碰见舒老太关门,门外的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 穆常影暗觉蹊跷,但没多说什么。舒老太招唿他坐,像上次那样热情地给他倒茶:“小穆啊,像你这么好的老闆我还是第一次见,未息都辞职那么久了你还来看他,怪不好意思的。” “要说不好意思的是我,我碰巧经过这儿,顺便来看看您,两手空空的也没准备东西。”穆常影的目光在屋里四处逡巡,心想那傢伙会不会在躲他,他说话都故意那么大声了还不见人出来,是要存心气他不成? 他一口气喝光杯中的水,舒老太再给他满上:“哪来那么客气,你帮过我,又如此关照未息,于我们来说便是大恩大德了。”她这句话说得甚是吃力,说完便抚了抚肚子,朝里屋喊,“未息,熬药了吗?” 厨房传出棠未息的声音:“在熬呢,我顺便把晚饭做了,吃完饭再喝药吧。” “熬药?”穆常影问,“生病了吗?” 舒老太长嘆一声,陷在皱纹中的两只眼睛不知经歷过多少风霜,浑浊得看不出年轻时的明亮。 “人老了,身体的毛病就多了,这几天肚子总疼,不知道啥事儿。”她扶着桌子晃悠悠地站起来,穆常影连忙起身伸手搀扶:“怎么不去医院检查检查?” “刚未息也让我去看医生呢,我没答应,又不是什么大事情,躺一躺就没事了。”舒老太摆摆手,“小穆啊,我这招唿不周,你在外面坐坐吧,今晚留下吃饭哈!” “客气了,您先进房歇会儿吧,我去厨房帮帮忙。” 把舒老太扶进房间,穆常影悄声走进了厨房。 说是厨房,其实就是一道墙隔开了与客厅的连接,连扇门都不存在,藏不住味儿,盖不过浓烟。 中药味和饭香味混在一块,棠未息穿着围裙在里面切菜,菜刀磕着砧板,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穆常影心切,上前就将人从背后抱住,双手环着棠未息的腰身,下巴搁在对方的肩上,吓得棠未息差点切着了自己的手。 “未息,不要躲我。”穆常影空出一只手裹住棠未息拿刀的右手,缓慢地跟着对方的动作切菜,“半年不跟你见面已经很要我命了,你要是再跟我保持距离再不肯搭理我,我就……” 对棠未息强势的占有欲从里而外将他包围,似巨浪澎湃,又似烈火炽热。他恨不得把棠未息和他自己绑在一起,用岁月熔铸两人的血肉,直至分不清你是你,我是我。 第65页 穆常影双唇贴着棠未息的脖颈,微微张开嘴在那上面不轻不重地一咬:“我就把你拐到我的家里,禁锢起来哪也不许去。” 棠未息切不下菜了,手抖得要砍身后的人一刀。 但又怎么可能捨得,他从来都被穆常影吃得死死的,哪次都会被对方占了便宜,他自己也讨不着好。 脖子处被弄得痒痒的,穆常影还松开他的手转而扯他的衣服,让他的右肩暴露到空气中,而后那人还叼着他肩膀的一点肉,狠了心地咬下去。 “你……你!”菜刀“咣当”掉在砧板上,幸好没伤到他的左手。 “你不要这样!”棠未息心里慌,扭头想看看厨房外,怕奶奶瞧到他和穆常影现在的模样,结果这举动恰巧让穆常影转移了攻击目标,嘴唇离开他的肩膀朝他的脸而去,先在眉梢亲一下,再嘴角亲一下,最后逮着嘴唇亲一下。 穆常影的动作不过分,起码没把人往崩溃的边缘欺负,只浅浅尝了尝就停下:“未息,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你先松开我。”棠未息推他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扯自己滑下右肩的衣服,还想把这粘人的大狼狗轰出厨房,“会被奶奶看到的。” “她进房间歇下了,看不到。”穆常影虽这么说,但还是放开了棠未息,怕做得过度了惹对方讨厌,“你说你喜不喜欢我?” “……”棠未息重新拿起菜刀切菜,不理他。 穆常影不死心:“不喜欢的话,那我现在走了。”说着作势转身要离开,棠未息心里一紧,再次搁下菜刀。 他扯着穆常影的袖子,目光闪烁:“你……你刚才不是答应了奶奶要留下吃饭吗?” 第三十三章 这顿饭吃得并不舒坦。 舒老太扒了两口饭就放下了筷子,扭头对棠未息说:“中药熬好了吗?好了就帮我盛出来吧。” 头顶的日光灯闪了几下,将要熄灭时又恢復正常,但亮度显然已降低不少。 棠未息抬头看看昏暗的日光灯,思索着过几天换个灯管,转念一想,既然决定要搬离这儿了,那换不换也都无所谓了吧。 他低头再看看舒老太碗中没见减少的米饭,说:“奶奶,你先把饭吃完吧。” 穆常影也把筷子放下了:“喝中药不能没东西垫肚子,奶奶多吃几口饭吧。” 被左右两人哄着,舒老太无奈地舀了勺豆腐混着饭艰难咽下,这次是说什么也不吃了:“乖,快去把药盛过来。” 棠未息无计可施,只得起身进厨房,从消毒柜里拿出个干净的碗,将熬好的中药缓缓倾倒进去。 苦涩的中药味瀰漫在厨房里久久不散,棠未息鼻子一酸,他赶紧闭上眼睛,深唿吸好几下才把要哭的冲动憋了回去。 舒老太勉强喝完整碗中药后又进房间休息了,还关严了门不让人进去。 棠未息站在舒老太的房间门外良久,听着里面因奶奶多次翻身而使床板发出的吱呀声响,眼底再次有了酸胀感。 身后传来脚步声,棠未息仰起头,想让眼泪倒流回去,然而一吸鼻子,他的情绪就袒露得明明白白。 “先去把饭吃了吧,菜要凉了。”穆常影过来牵他的手,他不肯,固执地在那背对着对方站着,头却埋下了。 穆常影用手掌盖住棠未息的眼睛,那双睫毛在他掌心和手指上缓慢地刷了两下,然后他感到原本干燥的手被什么弄湿了一片。 他以前都不知道这小傢伙这么容易哭。 周围没见着纸巾,于是穆常影扯下自己的领带,在左手上缠了几圈,随后又把手绕到棠未息面前给他抹眼泪,抹完收回手,领带上有一块成了深色。 他把领带从手上解下来塞到棠未息手里:“我去把饭热一热,你等下不难过了再吃。” 他说着就要走开,棠未息突然回身拽住他的衣袖:“穆先生,陪我到屋外吹吹风吧。” 夏风微凉,风中盈着清新的叶香。 夜色掩去了棠未息眼中的红,光线微弱的路灯却成就了他眸中的星芒。 门槛上位置有限,棠未息不客气地坐了,穆常影耸耸肩,从屋内拖个小板凳出来坐在棠未息身后。 棠未息撑着腮,望着不远处地上摇动的树影发呆。他希望穆常影能问他些什么,这样他就不用打着主动倾诉的旗号显露自己的软弱。可是他不说话,穆常影也不说,不知是不想说,还是想照顾他的情绪。 终于,棠未息憋不住了,他换了个坐姿,侧坐着靠在门框上,脑袋枕着搭在双膝上的手臂,刘海下露出黑亮的眼睛。 “穆先生,我怕。”他放软了声音说。 棠未息很少向人示弱,童年被小区的坏孩子骂有娘没爹的时候他就抡着细胳膊跟人打一架,长大后被学校里看他不顺眼的男同学骂娘炮骚货小白脸的时候他就冷嘲热讽地怼回去。 在他的记忆中,能让他感到信任的人并不多,但让他如此有倾诉欲望的,还真只有穆常影一个。 或许是潜意识里他觉得穆常影比他经歷得多,能恰到好处地安慰和鼓励他。又或许是,他喜欢穆常影,所以只想让那人触碰埋在这躯壳下的真正的自己。 第66页 半晌没听到穆常影的回应,棠未息抬起脸,结果见对方凑得极近地盯着他看,近得他能闻见对方身上的很淡很淡的香水味。 之所以这么敏感,是因为这个香味是他所陌生的,和半年前的不一样,也和前几天他所闻到的不一样。 “你啊,”穆常影揉着他的头髮道,“既然想要我安慰你,为什么要叫我叫得这么生疏?” “我哪有想要——” “哦,那是我误会了。”穆常影屈起手支着额角,眼睛不再盯着他看。 棠未息磨了磨后槽牙,转过身体改成面对对方:“常影,我怕。” 倾诉的冲动胜过喊穆常影名字的紧张,棠未息伸手勾住穆常影的食指,似乎缠住一点温热就够他卸去一身疲累。 “是怕看到奶奶不舒服么?”穆常影勾回去,将棠未息整只手包在自己手心。 棠未息任由穆常影抓着,身子还靠过去想离对方更近:“嗯。只要奶奶有一丁点的不舒服,我就会弔着颗心,怕这怕那,最怕她……” 后面那些话他不忍心说出口,那个局面是他从来不敢想像的。 手心被挠了挠,棠未息不由得握紧穆常影挠他手心的手指。 “现在别胡思乱想,有空先带奶奶去医院做个检查,出了结果后再另当别论,好不好?” “好。”棠未息点点头,揪着穆常影的衣领凑上前去嗅了嗅,“常……影,你是不是喷了新的香水?” 忽然改口叫对方的名字始终让他有点不习惯,但穆常影貌似比他还淡然:“对,上星期公司里有人送了支新款香水,今天才想起拆开试试。” “谁送的?余安稳吗?” “你怎么还惦记着他?”想起棠未息之前还夸赞过余安稳长得好看,穆常影心里有点吃味儿了,“不是他送的,公司有个艺人代言了这款香水,代言商给他送了几支,那孩子用来借花献佛了。” 棠未息听得很不是滋味,“佛”是穆常影,“花”是香水,“那孩子”呢? “你喜欢这个味?那我也来做个顺水人情?”穆常影说罢就要起身,“那香水还在我车上,我去取过来。” 棠未息立刻制止住他:“别,我不喜欢。” “真不喜欢?”那回去就把它扔了。 “不喜欢。”叫“那孩子”那么亲密,他不喜欢。 穆常影重新坐下,张开五指穿插进棠未息的头髮里,托着对方的后脑勺,低头印上那两片柔软的唇。 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两双唇贴在一起交缠出啧啧水声。 棠未息蹲得腿麻,身子一软坐到地上,顺势就偎进了穆常影怀里。穆常影搂紧他,用下巴蹭他的头髮:“可是我喜欢你。” 其实并没有什么转折而言,但这句话就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棠未息像是从一场春秋大梦中清醒过来,他用手背抹了把嘴,从地上爬起来要逃,才想起这是在自己家里。 他无处可逃。 眼前这个人,曾说过没有喜欢的人,曾说过不会找伴侣,曾说过他是鸭子,可是现在却说喜欢他。 这样合情理吗? 可他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明知不可能的事,却偏要在对方身上找希望。 穆常影顾不上棠未息在听到自己的表白后的反应,他蓦然起身,捏住了棠未息的肩膀。 “未息,你家附近是不是住了个疯子?” “什……” “女的。” 棠未息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穆常影是伏在他耳边讲这句话的,两人差不多是面对面的姿势,他面对着屋里,穆常影面对着屋外。 刚才为了吹夜风,屋子的门是敞开的,那穆常影现在看见的极有可能是—— “她站在那棵树下,盯了我们好久。”穆常影把棠未息箍在自己怀里,带着棠未息步步后退,而后用手肘将门顶上合紧。 棠未息的额头冒出一层冷汗,他抬手擦去,拨乱了额前的刘海。 客厅的日光灯又开始闪了,时快时慢,交杂着电流轻微的响声。 “她站在那里多久了?”棠未息问。他想靠在门板上以支撑自己脱力的身子,但他的双腿是软的,比在学校里跑完长跑还软,他只能被动地趴在穆常影身上,脸庞贴着对方的胸膛。 “多久?我们接完吻后,我就看到她在那儿了。”怀里的人颤抖得不成样子,穆常影试图扶起他,但他整个人软绵绵的,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是因为那个女的而吓成这样? 他下午过来时就觉出这姑娘不太正常,这么一看,好像不止不正常这么简单。 正想着事情,头顶的日光灯突然熄灭了,整个屋子顿时陷入了黑暗当中。 棠未息条件反射地往穆常影怀里拱,穆常影微微弯下腰把人横抱起来——他似乎这样抱习惯了,这动作实施起来竟得心应手。 棠未息房间的门是掩着的,穆常影走过去用脚顶开,摸黑把棠未息安置到床上。棠未息搂着他的脖子,这下不仅是身体,连声音都是抖的:“常影,我怕她。” 第67页 穆常影在棠未息身边躺下,拇指指腹摩挲着对方的脸庞:“那你怕不怕我?” 覆住脸庞的手掌像温柔的安抚,棠未息抓住那只手掌蹭了蹭,说:“不怕。”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穆常影把棠未息的刘海向后捋去,然后把对方额头的细汗抹去,“你害怕的人接近不了你,而你不怕的人就在你身边。” 直到棠未息熟睡了,穆常影才起身准备离开。他帮棠未息换上叠放在床头的睡衣,下床想开窗给闷热的房间通通风,然而窗帘一拉开,他就愣住了。 他统共来过棠未息家里两次,上次过来时这窗子还好端端的,现在纱窗的位置竟被层层叠叠的报纸封住了,不留一个缺口。 床上的人蜷缩在被单里睡得极沉,床尾的台式风扇以单一的速度转着,吹出来的风不见得比屋外的夜风清凉。 半夜时棠未息醒了一回,他双眼还没完全睁开,身子首先做出了动作往旁边缩过去,结果撞进了一团被子里。 棠未息睁开眼,不大的床上只剩他一个。 穆常影在他入睡后就离开了。 隔着一面墙,他听见隔壁房间舒老太咳嗽的声音,短促的,却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棠未息爬起身,轻手轻脚走到舒老太的房间门外,弯起手指扣了扣门。 里面停止了咳嗽声,随即是拖鞋与地板缓慢摩擦的声响,棠未息想像得出舒老太是如何步履蹒跚地走过来开门。 舒老太露出一张疲倦的脸,问:“还没睡啊?” “我半夜醒了,出来上个厕所。”棠未息挤进房间,揽着舒老太的肩膀回到床上,给对方盖好了被子,“奶奶,喝了中药后感觉怎么样?” 舒老太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并没有答话。 是无意骗他,又不想让他担心。 棠未息揪紧了裤腿,已然明白舒老太沉默的意义。 “奶奶,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我、我……”他支吾半天,把“我不想你离去”收回心底。 儿时他总依在舒老太的怀里,惦记着快快长大就能保护奶奶了,但现在当他与舒老太并肩,才发现在时间流逝中自己比对方已高出了一个头。 此时此刻他又想回到小时候了。 在他的注视下,舒老太睡了过去,最终还是没回应他的话。 棠未息沉默着帮她掖好被角,带上门出去了。 客厅里静悄悄的,他摸索着走去玄关的方向把门反锁好,回身时左脚不小心绊到了一个板凳上。踉跄中,他一手按到墙上想要稳住身形,刚好按到了电灯的开关。 霎时,客厅每个角落盛满明亮的灯光,连带着还爬到了他的心尖上。 原来那人能体贴他至此,惯于吆来喝去的富家公子,愿为他换一盏小屋中的明灯。 第三十四章 六月中旬,《尽燃》开播了。 长影娱乐作为出品公司,为这部投资甚多的电视剧做足了各方面的宣传,从发布会到微博朋友圈的推广,从各网络媒体的预告片播放到线下的海报宣传,就算是平时不怎么追剧的人,多少也知道这部剧的名字和演员阵容。 棠未息在等红绿灯的时候都能听到站在身边的几个女生讨论这部剧,跟他在学校里从杨潼和张佳郁口中所听到的内容没有多大区别。 红灯跳转为绿灯,棠未息蹬着自行车骑远,挂在车把上的购物袋随着车子的摆动而一晃一晃。 在他的软硬兼施下,舒老太终于答应明天上午去医院做检查了,前提是在去医院前想吃顿好的,不然到时候如果要留医的话她大概就没什么机会吃好菜了。 棠未息听得心酸,但既然舒老太今天有胃口,他理应顺着她的意。 这几天,舒老太的身体素质每况愈下,整个人消瘦了很多,脸色更是一般,每顿饭吃了两三口就放下筷子,然后躺到床上轻声嘆气。 棠未息这次出门买了不少食材,舒老太最近不是喝苦涩的中药就是吃清淡的饭菜,确实是寡味了点。 买完菜,棠未息去手机维修店取回了自己的手机,店员收了维修费,还唠叨了几句:“你这手机用了不短时间了吧,修好是修好了,但它的性能在你长时间的使用中已经开始降低了,建议你还是换个新的吧。” 棠未息让店员帮忙把电话卡放回去,开机后确认没有问题,便把手机揣进兜里:“没事,还能用就行,谢了啊。” 他今天出门早,这会儿还没到九点。shadow正是早上九点开始营业的,他计算了一下时间,从这边骑过去应该差不多。 穆常影昨天给他打过电话,先是问了舒老太的身体情况,而后跟他说这段时间有事要忙,有什么事的话可以电话联繫他。 其实棠未息摸不清两人现在是处于什么关系,他没谈过恋爱,不懂这算不算在一起。他很享受和穆常影相处的时刻,每分每秒都让他想把自己往对方怀里送,同样,他觉得穆常影也需要他,当他们拥抱或者接吻的时候,穆常影骨子里的那股占有欲连他都能从对方双臂的力道以及唇齿间的深情中感受得到。 但正是如此在意,所以他还对穆常影曾经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耿耿于怀,两人的关系足够亲密了,谁知道是不是仅仅止于暧昧? 第68页 棠未息捏紧车把,在shadow门前停下。 身后紧接着一声汽车的急剎,棠未息以为自己挡住了别人的路,于是往边上挪了挪,结果后面有人上来拽了拽他的车子后座,伴随着一把熟悉的声音:“283号,过来上班还是找你的穆先生啊?” 棠未息赶紧回过头,见程簌正甩着车钥匙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程经理,好巧。”棠未息急急下车,从裤兜里掏出个银行卡,“我正要去找你。” “找我?”程簌把钥匙收进手心,“这要是让你的穆先生知道,他又得起醋劲儿了。” “程经理你别取笑我了。”棠未息把银行卡递过去,“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给……给……”穆常影的名字在他嘴边绕来绕去最后还是绕不出来,“给穆先生吗?” “这是?”程簌捏着银行卡看了又看,“你这是给他钱?” “这本来就是他的钱,”棠未息骑上车子,“那就麻烦程经理了,我家里有事,先走一步。” “餵!”程簌在后面想叫住他,然而棠未息一蹬脚踏,瞬间就滑出了几米远。 把银行卡还回去,虽然暂时未抵达穆常影手里,但棠未息还是莫名松了口气。 起初他接近穆常影是因为要还债,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包养关系,他陪酒陪睡,穆常影就默默打钱。 棠未息不想让穆常影认为他只喜欢物质和金钱,如果决定要在一起,他希望两个人之间是平等的,而不是用金钱衡量谁更高贵谁更卑微。所以除了兼职期间应有的工资,对方让人打到他卡上的钱他一分没用。 回到家时舒老太才刚醒,最近她总是容易感到睏乏,一睡便会睡很长时间,半夜却时不时醒来好几回,可以说白天比晚上睡得还舒服。 “奶奶,我买回了你喜欢吃的菜。”棠未息一回来就扎进了厨房,“你今天精神好吗?” 灶台上堆满食材,棠未息把它们分门别类,洗的洗切的切,舒老太在旁边只负责看:“精神呀,还好,昨晚睡了个好觉。” 她用皱巴巴的手翻了翻灶台上各种颜色的塑胶袋,看到还有袋中草药,她像个小孩子般垮下了脸:“哎哟,怎么又买了中药,天天喝中药我的嘴巴里就只剩苦味儿了。” “你不是说这些天还是排便不畅嘛,”棠未息说着说着也有些犹疑,“你不想喝的话要不今天就不喝了,反正明天去医院做检查,先听听医生怎么说,这样也好对症下药。” “也行,”舒老太站得累了又想回房歇息,“我去躺会儿,等下饭好了再过来喊我。” 棠未息点头应着,利落地给鸡掏净内脏,打算做一道舒老太最爱吃的白切鸡。 次日清晨,棠未息早早叫醒了舒老太,还不让喝水吃早餐:“奶奶,医院说不定要让你空腹做检查的,你要是饿了我就带些吃的在身上,做完检查就能吃了。” 舒老太坐在床上揉着脚,她的脚背有些浮肿,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走动的缘故,血液不太流畅:“行嘞,回家再吃也可以,不用那么麻烦。” “奶奶,你走得动吗?要不我背你出去吧。” “背什么背,我走路可利索了。”舒老太说着就要下地,还没站稳,脚底心就钻进一股怪异的麻痹感,很快这种感觉就蹿满了整个脚掌,使舒老太一下子失了站立的支点摔向棠未息的方向,吓得棠未息立马扶住了她:“奶奶,你怎么了?” 最后还是棠未息背舒老太出去巷口,他提早叫好了计程车停在那儿,不消十五分钟就能到达市医院。 路上,棠未息一直捏着手不说话,盯着窗外飞快掠过的景物不知在想什么。 舒老太看在眼里,猜出乖孙大约是紧张自己的身体,便用手背碰了碰他,温声说:“别愁了,奶奶这还好着呢。” 棠未息当即就掉了眼泪。 他拼命别过脸不让舒老太发现,牙齿咬着下唇,眼睛睁得圆圆的不敢眨动,视线范围内所看到的事物全部模煳一片,他却能清晰地看到这八年间和舒老太所共有的画面—— 十岁时被妈妈送到舒老太身边,他哭着闹着,舒老太牵住他的手:“乖孙别哭,你妈妈辛苦了,以后让奶奶照顾你吧。” 每天上学前,舒老太为他准备一瓶热牛奶:“今天放学回来想吃什么菜?奶奶给你做。” 他第一次偷偷去做兼职被舒老太发现,舒老太让他看阳台上堆积的可回收废品:“你做同龄人该做的事就好,赚钱的活让奶奶做。” 棠未息勒令自己别再想了,再想下去这眼泪可没完没了了。他拽起衣服下摆抹掉眼泪,然后扁着嘴靠在舒老太肩上。 “嘿哟,乖孙这是撒娇嘛?别哭鼻子啦,多羞啊。”舒老太摸摸棠未息的脑袋。 棠未息把舒老太的手抓下来包在自己的手里,指尖轻轻地描摹着对方交错的掌纹。 “奶奶,你要健健康康的。”他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等你身体好了后,我们搬家好不好?” 他这时不仅仅是想着远离叶菀了,他更想在能照顾舒老太的时间里让她住得更好,睡得更安稳。 第69页 舒老太用空出来的手揉了揉腹部,笑道:“好,你下个月就生日了,你说什么都好。” 到医院后,医生所建议舒老太要做的检查比棠未息预想中的还要多。他陆续带舒老太进行了肝功能检查、肝胆脾b超检查和血常规检查,等结果的过程中他让舒老太现在等候区的椅子上坐下,随后自己走远了一点站到窗边给穆常影打电话。 他太害怕了。 整个上午他都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他搀扶着舒老太奔走在各个检查室,舒老太走不动了,他就背着,背累了他也不肯停下来歇歇脚,在他心里,只会比舒老太更焦急得想要知道检查的结果。 他接连打了两个电话,穆常影都没接,棠未息才想起今儿是工作日,对方或许忙得无暇顾及来电。 棠未息把手机放回裤兜里,搓搓手坐回了舒老太旁边。 两个小时既短暂又漫长,担心舒老太饿着,棠未息从医院外面的便利店买了软松糕给她;又担心她无聊,棠未息用手机上网找了小品给她解闷。 检查结果是棠未息独自去取的,他让舒老太在外面等着,自己攥着三份结果跑去给医生做诊断。 “医生,我奶奶……没事吧?”棠未息难得这么谨慎地观察一个人的表情,让他失望的是医生的眼神似乎越来越凝重。 “舒女士曾经应该患过慢性肝炎吧?” “……曾经?” “十年前,二十年前,或者更年轻时。” “我……我不知道,我没听奶奶提起过。” “患过慢性肝炎的病人应该定期到医院做检查的,舒女士在这点上疏忽了——” “医生,您就直接告诉我,我奶奶她……”棠未息开始哽咽了,他捏紧了裤腿,十个指头都是冰冷的。 医生摇摇头,把三份检查结果依次放到他面前:“舒女士现在是肝硬化晚期,最多只剩两个月的时间了。” 医院的走廊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脚步匆匆,谁都不知道彼此的家庭将会发生怎样的变数。陌生的人群中夹杂着种种声音——孩子的啼哭,母亲的安慰,老人的咳嗽,等候者的哈欠。 而舒老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拿着孙子的手机看小品笑得欢快,双眼眯成弯弯的缝,灰白的头髮在脑后束成一条小小的辫子。 棠未息快步奔过去,还剩两米远的距离停下,喉头似被一块石头卡在中间,哽得他难受。 仿佛感应到他的目光,舒老太抬起头,看他眼圈红红,还放下手机笑着朝他招招手。 棠未息隐忍了一上午的情绪在舒老太这个慈祥的微笑中终于爆发了,他捏紧检查结果,不顾周围有多少人看着,三两步跑到舒老太面前蹲下身,埋在她的膝盖里呜呜大哭。 他才十八岁而已,为什么要让他在经歷过生离后又要面临死别? 第三十五章 刚散会,穆常影回到办公室,瘫在转椅上不想动。 程簌给他打来电话,邀他晚上出来喝一杯,他边翻看《尽燃》开播半个月以来创下的收视率边随口应着:“行吧。” “给个准信儿啊穆大少,你上回也说行,结果后来还放我鸽子了,过意得去吗你?” “我这不是忙么,”穆常影把手里那沓纸扔到一边,换了份文件看公司这个季度的收益状况,“叫上老尚吧,他最近跟销声匿迹了似的,好像比我还忙。” 老尚就是那个曾经跟穆常影说“面对不喜欢的人,不会有亲吻的欲望”的好朋友,当初他说这句话时完全不经脑子,后来自己先站出来给自己打脸。 “我喊过他了,他说下次再约。”程簌天天帮穆常影看店,觉得最无所事事的就是自己,“那咱今晚见吧,老地方?” “换个地方吧,我等下给你发定位。” 挂了电话,手机跳回主屏幕,穆常影盯着系统自带的默认壁纸好一会,等手机自动熄屏了才回过神。 真要命,他的旧手机于半个月前掉水里了,捡起来后宣告报废,连同存在手机里的棠未息的照片都丢失了。 穆常影心烦地拿起办公桌上的檯历,七月份上半月几乎被他画满了红圈,那他只能在下半月空出时间了。 他拿起红笔,在十九号那里画了个大大的红圈,画完还不够,还在周围加了许许多多小红心。 再忙也不能忘了棠未息的生日。 晚上和程簌在约好的地方碰面,去的是一个新开的酒吧,听说人流量挺多,穆常影打算顺便过去採集一下元素。 酒吧名称叫“邻座”,特色是不同桌却相邻的座位会连在一起,不知是不是为了更好地与陌生人进行意外的搭讪。 说是採集元素,但穆常影受不了狂热的气氛,一进去就皱起了眉头。 程簌看透他,二话不说让人开了个包厢,点了几款两人都爱喝的酒。 论环境这里定然比不上shadow,酒倒是上得挺快。 程簌开了瓶啤酒分别倒满两个玻璃杯,一杯自己拿着,一杯递给穆常影:“我刚才瞅了几眼,这里坐檯的男孩儿都挺眉清目秀的,你要不要搞一个?” 杯中光影游动,穆常影抿下一口,辛辣又带点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漫散开来:“不搞,你自个搞去。” 第70页 程簌摆手:“可别,我有家室的。” “那你是嘲弄我还没把棠未息追到手呢?”穆常影觑了一眼好友随身带过来的公文包,“让你查的人查得如何了?” “早查好了,不是啥难事。”程簌搁下酒杯,侧身从公文包里抽出沓装订好的a4纸,“我翻了翻,这叶姓姑娘有些难以启齿的遭遇,导致她可能精神出现了问题。” 穆常影接过那沓纸,纸上的字密密麻麻,他一目十行,大致了解了叶菀的家庭背景,最后把焦点着重放在后几张纸上。 叶菀曾就读于市里一个“闻名遐迩”的职中,如此形容它,是因为这学校的学生多爱好寻衅滋事,校内纪律混乱,几年前还因群殴事件闹出人命而上了新闻。 叶菀高二的时候辍了学,这事在当时被校内人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她得罪了学校里几个小太妹,其中一个小太妹找了个校外人进来把叶菀给搞了,就在体育器材室里。 原本这事就这么算了,谁知叶菀后来伺机报復,把那找人来搞她的小太妹捅伤了。这件事后来没被闹大,实际上是学校把事情压了下来,只让闹事的双方私下解决,毕竟闹到上面去的话谁都负有责任,只能不了了之,叶菀干脆也辍了学。 穆常影翻到下一页纸,纸上叶菀的照片和前期的学生照已然大相迳庭了。 辍学后,叶菀去了家沐足馆当洗脚妹。这个行业对于女性来说其实并不友好,有些惹不得的客人临时需要特殊服务,这时候技师便不得不被迫加钟接客。 资料里附有几张录像截图,画面并不清晰,像是一个女人只围着浴巾在空地上手舞足蹈。 “这是什么?”穆常影问。 程簌笑了一下,给穆常影的空杯满上酒:“那个沐足馆后来把叶菀辞了,据说是觉得她精神有问题。这几张图是她在沐足馆大堂发疯的照片,那儿的工作人员说她当时被某个客人赶了出来,边喝醉似的在大堂里起舞,嘴里还念念有词。” “念的什么?” “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啪”的一声,穆常影把整沓纸扔到茶几上。 他抓起酒杯勐灌了几口,从程簌的眼神中,他已经猜测得出叶菀念着的是谁的名字。 想起那晚叶菀远远投来的目光,痴迷的,空洞的,阴森的……穆常影不禁为棠未息捏了一把汗。 “我这拿到了录像,你要看吗?”程簌说着就要掏手机,穆常影及时阻止了他:“不用。” 他开了瓶新酒,懒得倒杯里了,便直接对嘴喝。半瓶酒下去,他抹了下唇角,神色突然变得狠戾,灯光像照不进他沉黑色的眸子里。 “不够,远远不够。” “什么不够?” “这些资料还不够。”穆常影捏着酒瓶,嘴里唿出一口酒气,“我要知道棠未息为什么怕她,怕到双脚发软,怕到不敢回头望她。” 程簌摇摇头,夺去穆常影手中的酒瓶:“你在棠未息身上栽得真够彻底,我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你本尊了。”他摸出钱包,从放卡片的夹层中抽出一个银行卡,“差点忘了,棠未息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他把卡塞进穆常影手里,没想到对方的眼神更狠了:“这算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他只让我把这还给你。” “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啊,不然我为啥要天天邀着你出来?”眼见着穆常影满脸怒气地站起来,程簌问,“你上哪去?” “卫生间。”穆常影将银行卡塞进裤兜,把两边的衣袖挽上去,然后摘下左手腕上的手錶放到茶几上。 包厢外的长廊向右拐个弯就是卫生间,穆常影随便进了个隔间,方便的时候听到隔壁传来呕吐的声音,估计是哪个可怜鬼喝多了躲了进来。 放完水,他束好皮带,按下沖水按钮时听见了隔壁压抑的咳嗽。 穆常影拉开门出去,先洗净手,而后微微俯下身,闭着眼双手鞠着冷水往脸上泼。 身后响起隔间开门的声音,有人脚步不稳地走过来,短暂地洗了个手,接着又拖动缓慢的步伐走出了卫生间。 穆常影泼水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直起身,两手撑在洗手池两边,感应水龙头因没人使用而自动停止出水。 满脸的清水顺着脸庞的轮廓往下滑,汇聚到下巴处后承受不住重量而坠落,有些许沾染到了衣领上,穆常影却顾不得去擦。 空气中遗留下那醉鬼身上的酒味,除此之外,穆常影还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却又不易察觉的味道。 是棠未息身上,牛奶沐浴露的味道。 可是棠未息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穆常影许久才回过神,他迅速地快走几步拉开卫生间的门追出去,四周根本不见有棠未息的身影。 别说棠未息,他连脚步趔趄形似醉鬼的人都寻不到。 比起shadow,低消费的“邻座”似乎更杂乱。 大厅里流光溢彩,互相勾搭上的情人黏坐在一起喁喁私语,舞池里随处可见有意无意碰撞摩擦的身躯。 棠未息揣着刚收的小费,揉着晕晕胀胀的脑袋走到前台处,向经理上缴了七成。 第71页 经理边点钱边问:“今晚陪了几个?” 棠未息不想说话,一说话他就想吐,于是他比了四个指头。 经理挥挥手:“行了,你下班吧,明晚多陪几个。” 棠未息点点头,脱下马甲搭到手臂上。和经理擦肩而过时,他听见对方抱怨似的说了一句:“这么好的皮囊,不当鸭子真是浪费。” 推开店门,迎面扑来夏夜的凉风。 清新的空气让大脑清醒了许多,棠未息深唿吸几下,在车棚处推出自己的自行车,然后推着车子沿街道慢慢往前走,试图让凉风吹散自己身上浓重的酒气。 他来“邻座”十多天了,自告别shadow的兼职后,他再次拾起陪酒的工作。 在这里赚小费远没有在shadow时赚得多,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敢再踏进那个地方一步。他曾经答应过穆常影不再陪酒的,他不敢让那人碰见他落魄的模样。 胃里空空的,刚才在卫生间里吐得不成人样,晚上吃的饭菜,灌下去的酒,连同胃里的酸水,他都吐得干干净净。 印象中似乎还让人撞见了,但他那时脑袋太晕,根本没在意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尴尬。 走得差不多了,棠未息跨上车子,慢悠悠地穿梭在车流中。他回家沖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这才进厨房给自己煮了个面来吃。 临出门前他收好今晚赚回来的小费,然后把工作服泡进水里。 电视机柜上搁着他的手机,棠未息拿起又放下,最后只拿了钥匙出门。他的手机从这个月就开始欠费,他已经许久没开过机了,也压根没时间去使用手机。 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医院酒吧家里三头跑,看似忙碌,实则麻木。 医院永远漂浮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温度也永远低于任何一个地方。 棠未息匆匆赶向舒老太所在的病房,房内其余三位病人在小声交谈,看他来了都朝他打了声招唿。 舒老太睡靠门口的病床,此时她闭着眼睡得很沉,棠未息站在床边看了她好久,想跟她聊聊天,又不忍心叫醒她。 舒老太的病情恶化得很快,仅仅是半个多月的时间就病变成肝癌,肚子总是鼓鼓的,涨得她极疼。 今天医生为舒老太抽了六百毫升的腹水,棠未息听到这个数字就想哭,然而医生的下一句话让他险些晕厥。 “舒女士的病情太严重了,没预算错的话,她只能再撑一个星期了,你还是尽早为她办理后事吧。” 整个晚上陪酒时,棠未息脑子里都是这句话。他多努力赚钱啊,灌进喉咙里的不只是酒,还有他逼回去的泪。他什么都不求,只想赚更多的钱去医治舒老太的病,他什么都不求,只想舒老太能多活些时日。 为什么不能如他所愿? 棠未息拉了个椅子坐下,趴在病床旁,将自己的手塞进舒老太的手心。 他希望今晚能做个好梦,梦里他能回到小时候,舒老太牵着他的手,彼此的手心都是相贴的,捂化春夏秋冬,遮挡烈日寒风。 第三十六章 下班时经过酒吧街,穆常影鬼使神差地把车停在了“邻座”门前。 前晚捕捉到的牛奶沐浴露香味还停留在鼻尖上挥之不去,不得不说他还是想求证那天在卫生间没能碰上面的人是不是棠未息。 停车位有限,穆常影把车停到了马路对面的树底下。他不急着进去,先倚在车身上点燃一支烟,边吞云吐雾边掏出手机拨号给棠未息。 毫无意外,他又听到那个机械的女声,一遍遍提醒着对方已关机。 把手机放了回去,穆常影凝神观望对面的霓虹,脑海里掠过无数个想法。 那个熟悉的香味会不会只是错觉?如果不是呢?棠未息为什么会来这里?醉成那样,是喝了多少酒?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以及——棠未息连续多天手机关机,是出了什么事? 沉思未果,穆常影决定一探究竟。 踏进“邻座”时,里面刚好有俩男的勾肩搭背走出来,穆常影拧眉,将那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里。 “这里的少爷比妞儿还正啊,个个嫩得滴出水了。” “可不,就刚刚那个,比电视上的明星还漂亮,可惜被别桌点了。” “当是便宜那桌了,下次来看看多少钱能搞到那男孩儿。” 穆常影的手从门把手上松开,他加快脚步走进去,挑了吧檯旁最显眼的位置落座。 吧檯里有服务员询问他是否需要什么,穆常影的视线由近及远把整个大厅搜寻了个遍:“你们这有没有一个叫棠未息的?” “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吧檯里的服务员都是轮班替换的,“邻座”虽是新酒吧,但员工数量也不少,“还请问先生有其他需要的吗?” “一杯白兰地吧,纯饮。” “好,请稍等。” 穆常影先付了钱,酒很快就被端了上来,服务员还体贴地配了杯冰水。 喝完一小口白兰地再喝一口冰水,是为了唤醒味蕾,品味下一口白兰地的香醇。 但这会儿穆常影没空品味美酒,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离舞池仅半米距离的一个散座,那边有个服务员的侧脸与棠未息十分相像,在围桌三个男青年的注视下,对方正握着瓶啤酒仰头往嘴里灌。 第72页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穆常影着实看不太真切那人的面孔,何况灯光变幻着迷离的色彩在那人脸上扫来扫去,更是加大了分辨的难度。 对方很快灌完了一瓶酒,但是看上去貌似状态不那么好,身子晃了晃,最后及时扶住桌面才得以站稳。 穆常影捏紧了酒杯,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那位服务员站稳后朝向了这个方向,他缓缓抬起脸,一束灯光恰好在他脸上游过,那双眼睛就算被酒气所薰染,也依然清亮得仿佛过滤了这尘世的骯脏。 ——棠未息。 怒火以不可估量的速度燃遍了整颗心脏,穆常影心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两端的用力揪扯下终于断开。 他的想法可真多余,棠未息怎么可能出事?不过是死性不改,瞒着他到另一个地方为别人服务罢了! 穆常影将酒杯用力一放,杯里有酒液溅到了他的手背上。 吧檯里的服务员被吓到了,正想问他对服务有什么不满,穆常影已经离开座位朝人群中走去。 眼前一片晕眩,棠未息眨眨眼,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刚刚远处好像闪过了穆常影的身影? “少爷,你还能不能行啊,不行咱不给钱了。”耳边响起轻佻的声音,棠未息如梦初醒,见其中一位客人眼神龌龊的望着他,大拇指和食指中间捏着几张红色的纸币。 “行的。”棠未息抬手揩去鬓角的汗,抓起桌上最后一瓶酒,麻利地开瓶,然后仰头就要灌下。 “棠、未、息!” 说时迟那时快,穆常影拨开人群大步赶到他面前,伸手抓住他对到嘴边的酒瓶一把夺过去,担心瓶中的酒因受冲击力而洒出来,还迅速用拇指堵上了瓶口。 桌边几个男人搞不清状况而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手里还攥着钱没有动作,显然都被穆常影阴沉的脸色吓住。 “你就这么喜欢作践自己是不是!”穆常影抬眼一瞥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用力搁下酒瓶,反手扣住棠未息的手腕要把人拖出人群。 棠未息还处于茫然之中,酒精对大脑的侵袭让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能任由穆常影把他拖过去。 他刚刚喝了多少?今晚还能陪几个?能赚到多少钱? 不对,陪酒的钱他还没拿…… 棠未息顿住脚步,不知何时穆常影已把他拖到了吧檯边。他抽回自己的手,揉着被穆常影捏疼的手腕,转身要返回去。 穆常影气急,手快地抓住棠未息的手臂要把人拽回来,棠未息扒住吧檯不让他拽:“常影,你让我过去。” “亏你还记得我是谁!”穆常影一生起气来就口不择言,“过去干什么?让人占便宜?” 棠未息最忌惮穆常影时时惦记着他以前的破事儿:“什么占便宜,我只是去陪酒!” “陪完酒呢,醉醺醺地让人有机可乘?”穆常影说着又要拽人胳膊,“你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我给的钱不要,非要出卖自己的身体去赚别人的钱?” 这句话出来,棠未息忽然就安静了。 他终于体会到心寒的感觉,是他无论怎么向对方解释他不是那种人,对方却始终不会相信他。 而他把穆常影当成最信任的人,无助时想要找到他,难过时想要依赖他,绝望时想要拥抱他。他拨过去的电话全部没有回电,他只能不再去碰手机,怕多看一眼都是失望。 “要了你的钱,岂不是间接承认我是你口中所说的鸭子了吗?”棠未息抚平衣袖上被穆常影拽出来的褶皱,眉宇间似雪冰寒,“我干净得很,穆先生爱信不信。” 身边有人经过时撞了他的肩膀,他宛如没有知觉似的,站在原地理好歪掉的领结,转身走进了人群中。 吧檯里为穆常影点过单的服务员目睹了这两人争执的全过程,说:“先生,原来您要找的是这个人啊,他很抢手的,散座那边的客人都喜欢让他陪酒。”他降低了音量,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听说经理好几次想让他当mb呢,mb您知道么,就是鸭子,给人陪睡的,结果人家不同意。” 穆常影不说话,目光在人海中追逐着棠未息的身影。 小傢伙不知疲倦似的在一片散座中周旋,听单下单上酒,明明感应到他的视线却不肯回看,固执地做着自己的工作,有客人点他,他就过去陪饮几杯,拿了钱后又转到另一桌重复同样的工作。 一汪酸水在穆常影心里直冒泡,他要开车,所以不能喝太多,同时也要保持清醒,怕转眼就弄丢了棠未息。 眼见着棠未息在一个空桌上搁下托盘转身进了卫生间,穆常影再次离开座位跟了过去。 洗手台前有几个小混混在抽菸,弄得卫生间里乌烟瘴气。穆常影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无关人士轰了出去,随后把门反锁上。 还是那个隔间,隔着扇门,穆常影听到棠未息的呕吐声,和前晚上的一模一样。 排气扇呜呜运转,不多时就排掉了劣质香菸的味道,遗留下的是卫生间专用的除臭香水味,浓烈而又刺鼻。 这个味道和穆常影在shadow六楼的浴室所用的花香味不同,他惯用清淡型的香味,排斥过于浓郁的味道,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在满室的酒味和香水味中辨认出棠未息身上的牛奶香。 第73页 “未息,你开一下门。”穆常影走过去在门上敲了敲,若说他还有什么要生气的话,那就是气棠未息太不会爱惜自己,把自己折腾这个狼狈的样子。 棠未息恍若未闻,他喉咙被火烧似的又干涩又痛,咳了两下又吐出口酸水。他拽了几格卫生纸将嘴边的秽物擦掉扔到马桶里,一手撑着隔断一手按下沖水按钮。 站直了身子开门出去,站在外面的穆常影立刻揽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全身的重量压到自己身上:“我就不该放任你这样。” 耳边就是擂鼓般的心跳声,棠未息想起去年冬天,穆常影抱着他走过寒风凛冽的大街,他既紧张又羞怯,只想回家的路漫长一些。 可也正是那天,穆常影打破了他的梦,穆常影说他只是个mb,对他的好也只是习以为常。 于是他患得患失,不知道穆常影后来对他的好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对他说过的话又是否曾对其他人说过。 棠未息定了定神,挣脱穆常影的怀抱,自顾自地走到洗手台前洗手洗脸。 臂弯里空落落的,萦绕鼻尖的牛奶香復又远去。穆常影自知理亏,几步过去站到棠未息身边,看对方捧着冷水往脸上泼,连刘海鬓角都沾湿。 “未息,不要留在这个地方了好不好?你想要钱的话,需要多少,我给你——”穆常影改了口,“我借给你。” 棠未息直起身,甩掉手上的水,然后把满脸的水抹去。从穆常影的方向看,这时候棠未息的侧脸分外漂亮,眼睫毛挂着摇摇欲坠的水珠,眼尾至鼻翼的那片区域晕红一片,比往时还多了丝诱人的味道。 “谢谢,不需要了。”棠未息睫毛一垂,那颗水珠便坠了下来。 他转身要走,穆常影想拦他,被他闪身避开。 “我能有多大能耐啊,还值得穆先生为我这般费心。” 饶是再不满的时候,棠未息都没未试过用这么刻薄的语气对穆常影说话。但他这次是怕了,他总算知道自己的形象在穆常影心里是有多不堪,要是再和对方纠缠,恐怕他得连尊严都变得一文不值。 穆常影不喜欢棠未息用壳把自己包起来的样子,对方抬脚就走,他在后面冷声问:“你信不信我有办法让这个酒吧辞掉你?” 棠未息没回头也没回答,他拧开门锁走出去,让人潮把自己淹没。 今晚去医院时,舒老太少有的醒着,正靠在床头上和隔壁床的老人聊天,看似精神不错。 棠未息打水帮她擦脸擦身子,擦完后坐在床边帮她按摩圆鼓鼓的肚子。隔壁床的老人赞扬他:“舒奶奶,你这孙子好啊,又能干又孝顺,不像我家那个一天到晚只会打游戏,饭都煮好送到他嘴边了还懒得张嘴吃。” 当然这只是夸张说法,但这个鲜明对比还是让舒老太为自己的孙子感到自豪:“都是生活磨鍊出来的,他呀,特别懂事,完全不用我操心的……”她突然惋惜长嘆,不再说下去了。 棠未息弯起嘴角笑了笑,适时转移了话题:“奶奶,明天想吃什么?” “能吃什么呀,医生说这又要忌口那又要忌口,还是你拿主意吧。” “那吃胡萝蔔吧,养肝护肝好。”棠未息为舒老太整理好衣服,“奶奶,今天江婶念叨你了,说你不在家,她都找不着人陪她去喝早茶了。” “哟,不是还有孔阿姨彭大爷他们嘛,别忘了还有菀菀呢。” “江婶说就和你聊得来。”棠未息不想听到叶菀的名字,他这些天在家的时间少,因而也不怎么见着叶菀,再迟些日子,等他找到屋子搬家了,他就能彻底走出有叶菀“视奸”的世界了,不用再提心弔胆那人在暗中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舒老太打了个哈欠,棠未息看她有了倦意,便给她盖上了被子:“奶奶,你困了就睡吧。” “再聊一会儿吧。”舒老太把手伸出被面,拍拍棠未息搭在床沿上的手,“未息啊,你快生日了,有没有想要的东西?奶奶送给你。” 覆在手背上的手干干瘦瘦的,已然没有了往常的温热。棠未息回握过去,让自己指上的薄茧和舒老太手心的厚茧重叠起来。 “奶奶,我只要你健健康康的。”棠未息说。 舒老太的手指动了动:“说点实际的。” “这个就很实际,我没什么其他想要的。” “小蠢猪。”舒老太掀了掀眼皮,终于敌不过倦意睡了过去。 隔壁床的老人摇了摇头:“孩子,你也早点歇着吧,我看你也累了。” 棠未息握着舒老太的手,仍是笑:“我不累。” 第三十七章 棠未息没等到舒老太的礼物。 在医院陪床的日子他总是起得很早,醒来后洗漱完就去外面买早餐回来给舒老太吃。舒老太的病不允许她吃不易消化的食物,于是棠未息买早餐的时候就各种口味的粥轮着来。 自从舒老太的病情恶化以后她就变得特别嗜睡,有时候棠未息买完早餐回来,她还没醒,棠未息便坐在床边,边看书边等她醒来。 这天他买了糯米粥回来放在床头柜上,坐下来还没翻开书,医生就过来查房了。 第74页 帮舒老太检查完,医生拍了拍棠未息的肩膀,示意出去聊。 棠未息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他的心怦怦直跳,两手陡然变得冰凉。他起身把书放到凳子上,跟在医生身后走了出去。 “你是打算接舒女士回家,还是一直留在医院?”医生问。 棠未息无措地问:“什么……什么接回家?” 医生扯下口罩,向来严肃的脸上有了怜悯的表情:“你奶奶撑不住了,如果要接回家的话今天上午就得安排了。” 这个时间点走廊人不多,唯有护士推动医用推车的声音,像成排的轮子碾压过棠未息的耳膜。 医生的话在棠未息的耳畔绕了许久,最后才传达到他的大脑中。他眼里淌下两行泪,仿佛终于接受了这个悲哀的事实。 “安排接回家吧,麻烦医生了。” 在医院躺了一个月不到,舒老太回到了家里,那个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小瓦房。 棠未息不知此时的她是昏迷还是沉睡,也不知道她接下来还能支撑多久。医生为她预想的时间越来越少,现在被安排送回了家,想必剩下不过几个小时。 他寸步不离地守在舒老太的房间里,目光不离舒老太的脸。他希望她能睁开眼看看他,就算是不说话,只看他一眼也好,起码得知道她已经回到了家里,而她疼爱的孙子一直守在她身边。 临近中午时江婶过来了,带着左邻右里,想送舒老太最后一程。 “未息,你去睡会儿吧,你太累了。”江婶劝说道。 棠未息摇摇头,攥着舒老太的手不愿松开。 孔阿姨也上前拍拍他的背:“这儿我们来守着就好,舒奶奶要是醒了我们去叫你。” 棠未息伏在床边上,眨眨眼又流下几行泪。 他这段时间真的好累,神经紧绷着不敢让自己放松,即使是醉酒醉得一塌煳涂,他还是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怕他倒下了,就没人照顾奶奶了。 所有人都劝他去休息,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累,他又怎么可能合得上眼? 他突然起身,邻居们以为他听进去了,都侧过身子让他出去。结果棠未息只是拿过电视机柜上的手机走出屋子,坐在门槛上等待开机。 开机后屏幕弹出无数个未接来电和未读简讯是棠未息没预料到的,他怔了怔,快速滑下去看了几眼,发现除去通知信息,其余的全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棠未息顾不上去看这个号码的主人是谁,他连上网给自己充了话费,接着给“邻座”的经理打了电话,向对方辞去了兼职。 正午的阳光勐烈灼热,棠未息退回屋里,刚掩上门,江婶就招手喊他:“未息,你奶奶醒了!” 棠未息心里一紧,没有丝毫停顿地冲进房间,扑到舒老太的床前。 舒老太的脸色蜡黄蜡黄的,憔悴得很,看向棠未息的目光却柔和得恰似温煦的风。 “奶奶,奶奶,我在呢,我们回家了。”棠未息捧起舒老太的手贴到自己脸上,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今天天气很好,你看大家都在呢。” 街坊在身后纷纷应和,他们轮流和舒老太说一两句话,舒老太只是微笑着听,偶尔点点头。 最后大家都沉默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棠未息身上。他们都晓得棠未息和舒老太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如若舒老太离去,棠未息便真的伶仃一人了。 他们同情这个孩子。 棠未息颤抖着嘴唇,他纳闷奶奶的指间和掌心怎么濡湿一大片,直到看见奶奶红了眼眶,他才发觉是自己的眼泪弄湿了对方的手。 “未息,”舒奶奶说上几个字要费很大的劲,离开了药物维持的她状态比起昨晚差了很多,“乖孙,别哭。” 棠未息还是哭,从安静地哭变为放声大哭。 他捨不得,好捨不得。 舒老太动了动拇指,拭去棠未息的眼泪:“要过得,好好的。快生日了,要开心。”她喘了口气,音量小了下去,“以后找个……能照顾你的人。” 她重又陷入昏迷。 舒老太是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离去的,她尚在昏迷中,突然张开嘴无力地吸进几口气,整个人抽搐了一下,随后再没了唿吸。 棠未息紧紧抓着她的手,悲痛地叫了一声“奶奶”。 落叶归根,而他是从枝头落下的雏鸟,停留在边上迟迟不愿飞去。 下班后去往酒吧街的路上经过了一家香水店,穆常影情不自禁地停下车走进去。买惯了木香调的人,此刻竟停在甜香调的柜檯前不知从何处着手,满脑子都是他拥抱棠未息时从对方身上闻到的味道。 最后从导购员的推荐下,他买了一款混有奶香味的檀木香水,打算送给棠未息当生日礼物。 “邻座”的灯光一如既往地扑朔迷离,穆常影进去后再次坐到了显眼的位置上,既想看到棠未息的身影,又不想看到对方陪酒的模样。矛盾心理把他的思维揪成乱麻,他的目光却始终认真地在大厅各个角落逡巡着。 “先生,您是在找昨晚那个男孩吗?”站在吧檯内的又是昨晚为穆常影点单的服务员,他今天继续当班,没想到又看见了穆常影。 第75页 寻不到棠未息的身影,穆常影收回目光,问:“他今天没来上班?” 服务员点点头:“听说他辞职了,为此经理还跟同事抱怨了一遍,”他压低了声音,“那男孩是叫棠未息对吧?经理怨他干的时间太短,这么一走又少了个能赚钱的。” 从“邻座”出来,穆常影舒了口气,坐在驾驶位上松开了领带。 棠未息不在这里上班了,他该放心的,但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不是担心棠未息会不会为了躲避他而去别的地方上班,也不是担心自己找不着对方。 而是直觉棠未息在独自承受着什么。 穆常影又给棠未息打了个电话,这次好歹打通了,却久久无人接听。 担忧到底还是占了上风,穆常影发动车子,打转方向盘抄近路朝棠未息家驶去。 棠未息已经一整天没有休息过了,他忙里忙外为舒老太料理后事,眼睛肿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屋里只剩江婶还陪着他,江婶劝他去歇一歇,他摇摇头:“江婶,您都陪我忙活那么久了,要不先回去吧。” 他的声音是喑哑的,是长时间哭嚎以及滴水未进所致。江婶心疼他,抚抚他的背以当安慰:“你还没吃饭呢,我先过去煮饭,待会拿过来一定要吃几口,知道嘛?”怕棠未息说没胃口,江婶不得不添了句,“别弄垮了自己的身子,不然舒奶奶放心不下的。” 客厅中央用长木板和两个高板凳搭了张木板床,舒老太就在那安详地躺着,身上是棠未息为她穿上的寿衣。 棠未息从不让舒老太为他操心,他别过脸,点点头:“谢谢江婶。” 待江婶离开了,棠未息伏在小木桌上微垂着眼。屋里蔓延着浓浓的香火味,熏得人眼睛酸涩,一眨眼就泛起泪雾。 门没关严,穆常影一靠近屋子闻到飘出屋外的味道就明白了什么。他愣怔好一会,顾不上礼貌不礼貌,便匆匆推门走进去。 眼前情景证实了他的猜想,穆常影心里一阵抽痛,为棠未息最珍视的奶奶,更为失去了唯一亲人的棠未息。 此时棠未息正趴在木桌上闭着眼,穆常影不确定他是否睡着了,于是轻轻地掩上门,放轻了步伐走近。 他先站在床尾朝舒老太鞠了个躬,后靠近点儿在棠未息面前蹲下。棠未息枕着自己的手臂,双脚踩在板凳的横樑上,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他脸庞上都是干涸的泪痕,眉头皱着,嘴唇干得起了皮。 穆常影捨不得唤醒他,就这么仰着头着了迷般地看着。看得久了,穆常影想帮棠未息揉平皱着的眉头,刚抬手,棠未息就睁开了眼。 棠未息是被惊醒的,他睡得不安稳,总梦到小时候的场景,是他奶奶在巷口等他放学回家,是他奶奶在厨房为他做好吃的,是他奶奶数着卖废品赚回来的小钱喃喃着要给他买文具。可转眼间,奶奶就消失不见了,余他一人在原地,张嘴想要唿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是穆常影的脸,棠未息以为自己切换了梦境,怔然地与对方对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在现实。 他急忙坐直身子并往后挪了挪,动作太大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 “你、你什么时候……”棠未息喉咙干涩,勐一开口说话又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只能丢脸地抵着唇大声咳嗽起来。 穆常影站起来,揉揉棠未息的后颈,说:“乖,进房好好睡一觉,你睡得不踏实。” 脖子后面被揉到的地方酥酥麻麻的,棠未息眷念这个感觉,又怕自己上瘾,僵在板凳上数秒还是避开了穆常影的手:“你走吧。” 穆常影手还停在半空,瞧见棠未息一脸防备的样子,他的心着实不太好受:“未息,这个时候你就别倔了好么?”他看一眼躺在木板床上面目安详的舒老太,又看一眼冷着脸的棠未息,“我以为你有心事都愿意跟我说,可你为什么不找我?” 他算是猜对了,棠未息确实在独自承受着什么,却没猜到会得来舒老太病重而逝的结果。棠未息藏着,瞒着,到另一家酒吧打工,或许是为了挣一份医药费,受尽了委屈,最后还是不愿意告诉他半点消息。 让他错觉自己从未走进过对方的心里。 气氛凝固到一个近乎静止的点,棠未息用沙哑的声音道:“我不想再靠近你。” 不是不想靠近。 而是不想再靠近。 他曾经靠近过穆常影的,当所有人把他当作成熟的少年,而穆常影把他看作要哄要宠的小孩子时。 但是他想要的东西好难抓得住,他的胆怯又太容易淹没他的欢喜。 第三十八章 正当两人尴尬的时候,江婶端着饭菜过来了,进门瞧见穆常影,她愣了愣:“这是未息的朋友吗?” “不是。”棠未息先声夺人,说完后觉得自己急于撇清关系的做法太过分,想想以前穆常影对他的好,他抬起眼悄悄看了眼对方,恰好撞上对方投来的目光。 穆常影脸上的表情令人难以捉摸,棠未息分不清那是听到他的回答后的失望还是认清他对待两人之间关系的瞭然,他想解释两句,谁知穆常影先用行动制止了他。 穆常影抬脚向外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吃完饭就去休息,不要再强撑了。” 第76页 他没等棠未息回应便迈了出去,走出屋外几步忽然停下。 不远处的树下,叶菀一身黑衣站在那里,叼着烟,抱着臂,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这个方向。若不是查过叶菀的资料,穆常影更愿意相信这是个鬼魂。 他不想和那女人有接触,但事关棠未息,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眼见着男人大步流星走过来,叶菀嘴边叼着的烟落到了地上。她是赤着脚的,菸蒂离脚掌就几寸的距离,穆常影喝住她:“别踩上去。” 叶菀果然没乱动,但眼神还是冷的:“又是你——” “怎么,我和你还有过交集不成?”穆常影身子一晃,正好挡住了叶菀看向棠未息家的视线。他比叶菀高出一大截,站在她面前莫名给对方一种压迫感。 叶菀后退两步,抱着臂冷哼:“你别缠着未息。” “这么说你是知道我和他的关系非同寻常了。”穆常影心想这女的除了脑子不太好使,说起话来倒没疯到不可交流的地步。他用鞋尖捻灭地上余有火光的菸头,说出来的话配以漫不经心的表情竟露出了锐利的气势:“他心情不好,你别出现在他面前,看见你,他只会更烦心。”他脚掌后移,一截熄灭了火光的菸蒂出现在鞋底下,“当然,你远离他的生活更好,他又不欠你什么,你总缠着他有意思么?” “现在是谁缠他了!”叶菀捏住双拳,眼底迸发出骇人的光,“未息是我陪着长大的,他的生命里不能没有我!你算什么啊!” 穆常影基本认定这女的有严重臆想症了,他捏捏眉心,该保持的绅士风度在叶菀面前被消磨得只剩隐在话语中的鄙夷。他摞下一句话:“他有我就够了,至于他需不需要你,你比谁都更清楚。” 这个晚上比往常都要闷热,穆常影回车上吹了会空调,好让自己烦躁的情绪稳定下来,然后在附近随便找了个餐馆解决了晚饭。 棠未息疲倦的睡颜一直在穆常影脑海中挥之不去,响彻在耳畔的却是对方那句“我不想再靠近你”。 怎么可能不想再靠近呢,对于棠未息来说,穆常影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的,他能从棠未息的眼里看到对方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无论棠未息的目光是怎样的温度,都盖不过那刻意想要藏起来的炙热。 穆常影开着车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兜了两圈,最后还是开回了那条巷子。他把车停在巷口,关掉空调降下车窗,从储物盒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盒,边吹着夜风边点燃了烟。 老旧的瓦房满是散不开的香火味,棠未息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时听见客厅的门正被人敲响,江婶在外头柔声喊着他的名字。 棠未息擦掉脸上的水,随后过去开了门。 江婶脸色不自然地站在门外不动,棠未息还没来得及疑惑,就见一人挤开江婶闯了进来,正是叶菀。 棠未息皱起眉头,碍于江婶在场,他没把厌恶表现得太明显。 “江婶,您要进来坐会儿吗?我洗净了碗碟,正想还过去给您。”棠未息说着就要进厨房拿东西,江婶叫住了他:“不着急,你就坐着吧,别忙活了,”她瞟了眼在木桌旁落座的叶菀,又道,“菀菀说要过来陪陪你,你觉着烦闷就让她跟你聊聊天吧,我先过去了啊。” 待江婶一走,棠未息眼里的厌恶不加掩饰地浮现出来。他把家门大大敞开,然后搬了个凳子坐在玄关处,眼角瞥都不瞥向叶菀的方向。 叶菀叫了他一声,他没应,于是叶菀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未息,听我妈说你要搬走了?” 棠未息看着屋外的树影不语。 确实,今晚吃饭的时候他跟江婶说了搬家的事儿,连时间都定好了,就在舒老太的头七之后,他生日的前一天。 起初江婶还试图劝他多留几天,不然这日期定得实在是太赶了,但棠未息始终坚持着不改期:“我计划了很久了,屋子都找好了,原本是想等奶奶病好了就接她过去的,但是……”他没再说下去,扒了几口饭又补充道,“江婶,您别担心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有空会回来探望您的。” 话说到这份上,江婶自然明白,棠未息并不打算告诉她要搬到哪里去了。 见棠未息不理自己,叶菀急了,她离开座位,向门口这边靠近了些许:“未息,在我身边不好吗?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像小时候那样……” “你觉得有可能吗?”棠未息冷着脸站起来退后,避开了叶菀伸过来的手,“在我亲眼目睹你做过的那些事后?” 叶菀扑了个空,抬头却是目眦尽裂。 棠未息撇过头,舒老太还躺在这里,他知道叶菀不会太造反。 果然对方没一会儿就发狂似的跑出去了,棠未息镇定地合上门,重又在门边坐下。 手机被他握在手里好一阵子了,他按亮屏幕,把今天早上顾不上看的简讯翻了出来,滑到最上面的那条开始看起。 “我换号码了,别把我当陌生人了。” 棠未息怔然,继续看下一条。 “怎么不接我电话?还真把我当陌生人了?” “未息,你是不是气我这么多天不找你?我是最近工作忙,忙完就过去找你。” 第77页 “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好点没有?” “高考出成绩了吧?有考到理想分数么?” “你是没空回復我,还是故意不理我?” 棠未息咬紧了下唇,心脏疼得像是被铁锤敲打过一般。 对方全程没报上过自己的名字,但要是还猜不出是谁,那他就是傻子了。 再下面的简讯就趋于一种不太温和且冷硬的语气了—— “棠未息,你托程簌把东西还给我是几个意思?” “今晚去了个酒吧,无意中在经过的人身上捕捉到了你的味道,当我想知道那人是不是你时,我已经找不到他了。” “我希望那个人不是你,因为他醉得很厉害。” “如果让我找到你,我要把你绑在床上,哪也别去了。” 当然这不过是气话,因为这四条简讯是连着发的,后面就没了下文,再然后穆常影真的找到了他,只是相遇的场面不怎么愉快罢了。 棠未息感觉胸口憋了口闷气,他犹豫了一下,按了那个号码要拨过去,没两秒又立刻挂断。 他在干什么傻事啊。 他承认之前误会穆常影没有回覆他的电话是他的错,可是他失望的不是需要那人的时候找不着对方,而是那人不愿相信他从不属于除对方以外的任何人啊。 之后的几天里,棠未息将全部心思放在处理舒老太的后事上,街坊偶尔会轮流过来搭把手,来得最勤的还是穆常影。 穆常影似乎熟知一切流程,棠未息不懂的,他全都能操办好,弄得棠未息就算一开始不想搭理他,到头来只能没脾气地小声说了句“谢谢”。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只是一句道谢。”穆常影接过棠未息递来的热茶,先吹散茶面热气,再凑过去轻抿一口。 棠未息看他喝茶那优雅的姿势,越发觉得穆常影和这屋子的一砖一瓦都格格不入。纵使如此,这人还是不厌烦似的天天往这赶,就差没在他家睡下了。 “穆先生要是不嫌弃,我今晚请你吃饭吧。”舒老太的头七已经过了,棠未息像是突然闲了下来,他暗自算了算,明天搬家,今晚吃完饭回来收拾行李,睡一觉后就能直接走人了,刚刚好。 棠未息这厢在心里列好了计划,穆常影听着却不那么称心了:“请我吃饭?我要的是这个吗?”他搁下茶杯,站起来从客厅的这头走到那头,又回身从那头走到棠未息面前,仿佛想用这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去驱赶沉郁的心绪。 “后天。”穆常影勐地把棠未息从板凳上扯起来,后者猝不及防向他的方向倒去,慌忙之中抓住了他的手臂。 “后天晚上六点,在巷口等我。”穆常影继而揽住了“投怀送抱”的人,低头在棠未息眉心落下轻飘飘的一吻,“你要是真想感谢我的话,记得要准时待那儿别动。” 他没逼得太紧,说完这话就放开了人家,转身走出了这个屋子。 棠未息呆愣着感受穆常影留在眉心处的余温,直到听到门合上的声音,他才幡然醒悟,迈出脚步想追出去,没走几步又顿住。 回过头,那杯他为穆常影斟的茶还搁在桌面,里面没减多少,只是没再冒着热气。 他恐怕又得欠穆常影人情了。 第三十九章 s市的气温居高不下,昨天才下过场小雨,今天又攀高了温度。 烈日炙烤得人们叫苦不迭,但又融化不了那份暑期出行的心情,于是大家抱怨几句便算了,该上班的照常上班,该玩的也半刻不会耽误。 五点钟时阳光收了很多,棠未息做完手头的工作,推开甜品店的门出去的时候刚好避开了烈日的摧残。 今天是他第一天在这家甜品店上班,欧式宫廷风的店铺装修让人工作时都能心情大好,休息间隙还能窝进厨房偷师、帮西点师打打下手,时间倒也过得挺快。 甜品店就在家的附近,走路过去不过四五分钟,车子都省得骑了。 棠未息绕路去市场买了菜,走回泓映小区门口才想起今天忘了带门禁卡,保安看他面生不让他进,他好说歹说老半天,最后核实了住户信息才得以进入,心想这小区虽老,安保措施倒是做得到位。 他是昨天才搬过来的,六十五平米的出租屋,一个人住还略显空旷,好在周边住的都是老居民,经过楼下还能看到围成一桌搓麻将的街坊,给他安静的生活添了点热闹。 刚进屋把东西放下,兜里的手机就振动起来了,棠未息关好门,掏出手机正欲接听,看到来电后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个号码他没存,但是手机里一堆未接来电和简讯都是来自于这个号码的,只看数字组合他就能在脑海里拼凑出那个男人的脸。 手机不依不饶地振动着,棠未息狠狠心把它挂断,然后拎起地上的几袋子菜肉瓜钻进了厨房。 被挂掉电话的人一拳捶在方向盘上,尖锐的喇叭声吓得前面学骑车的小孩子差点晃到地上。 透过半开的车窗,穆常影举目望向巷子深处,盼了老久盼不来那身形纤瘦的少年。他干脆熄火拔钥匙下车,抬脚往巷子里走去,走了没几步停下,决定还是给点耐心再等等,毕竟现在才六点刚出头。 夏季的夜没那么快降临,穆常影倚靠在车身上边抽菸边等人,想起跨年夜的时候自己也是同样的姿态,那时天黑得早,尽管路灯昏暗照不进巷子的尽头,但他知道他总能等到人,在菸头的明灭火光中看着棠未息扬着清浅的笑容匆匆走来,走近了再叫一声“穆先生”。 第78页 不像今天,他看着天边擦黑,心里直觉那人不会出现了。 或许和刚刚被挂掉的电话有关。 抽完这根烟,穆常影直起身,往巷子里款款而去。 石梯上的灯许是坏了,伫立在黑暗中无任何光芒,穆常影摸黑行走,借别家屋子透出来的光踏上最后一级。 棠未息家在顺数第三个屋子,穆常影径直走过去,离得越近越感觉不对劲。别家都是灯火通明的,间或还会有欢笑声从不隔音的墙壁传出来,就棠未息家一片死寂了无人气。 不只是因为透过窗户看见里面瞎灯黑火,更因为窗台下的盆栽发蔫的叶子和门板上被撕掉的旧年画,处处证明着这屋子已没了居住的气息。 还没想清楚个中原由,身后的争吵声便扰乱了穆常影的思绪。 “菀菀你听话啊!赶紧回屋去!”江婶拉拽着自己的女儿,奈何比不得年轻人的力气大,叶菀三两下挣开了江婶的双手,一个劲儿地沖向前去,擦过穆常影的肩膀扑到棠未息的家门前,双拳不觉疼似的狠劲捶向门板:“未息你开门!你故意躲我是不是!你出来!出来!” “菀菀你清醒一下,未息已经搬走了!你就听妈妈说的,回屋去好不好?!”江婶还想上前阻止自己的女儿,一只手臂横在了她的面前,再往上看,她对上了两道兇狠的视线。 舒老太去世后的那几天,穆常影每天都会在各个时间段抽空过来陪在棠未息身边,作为邻居的江婶自然把穆常影对棠未息的关心看在眼里,心底不由得认为这男子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高高在上,自己身为长辈,也对棠未息的这位好友徒增几分好感。 但刚刚对视的一瞬,穆常影目光中流露的兇狠让江婶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不然这种神态怎么会出现在平时温和有礼的人脸上? 穆常影尽量克制了自己的怒气:“江婶,您是说棠未息他搬走了?” “昨天上午就搬走了,还好搬得早,刚搬完没多久就下雨了,你说要是迟点儿,到处湿淋淋的得多麻烦啊。”江婶无奈地扯了扯叶菀的胳膊,催促道,“别闹了菀菀,赶紧回家去吧,别丢人现眼了。” “他没搬走!他躲里边不愿出来呢!”叶菀整个身子都趴门板上了,江婶正束手无策时,穆常影一只手拎着叶菀的后衣领把人扯离了门板,和江婶一人一边架着发疯的叶菀朝她们家大步走去。 穆常影发誓自己不是有意要进叶菀的房间,若不是江婶拜託他帮忙把叶菀弄进房间,他或许一辈子都发现不了这么精彩的场景。 “也不知道她发的哪门子疯!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怨不得未息不喜欢她!”江婶说起自己的女儿来毫不客气,若是穆常影细心的话,会从江婶的脸上看出一种称得上是悲痛欲绝的表情,但是他所有注意力都在停到叶菀房门前时集中到房内的墙壁上。 “滚——你这噁心的男人,别靠近我的房间!”叶菀卯足了劲要挣脱穆常影有力的双手,结果对方轻易就松开了她,随后急急踏入了房间。 他看见了什么? 满墙壁棠未息的照片,穿着不同衣服站在不同地方,夏季的冬季的,早晨的黄昏的,皆是同一个少年。 奇怪的是,所有照片中的场景都超不出这条巷子,并且没有一张照片棠未息是看着镜头的。 会不会因为,这些照片都是偷拍的? 一想到棠未息长时间生活在被人窥探的世界里,想到棠未息被这女的吓得全身瘫软无力,穆常影就控制不住自己要凑人的冲动。 如此说来,棠未息迫不及待要搬离这里,也是为了要躲避叶菀? 那为何要向他隐瞒所有事情?是因为……早就做好了从此不再相见的打算? “你滚出来!别进我房间!你撕我的照片干什么!啊——妈你别拉着我!”叶菀在房门口大喊大叫,穆常影充耳不闻,用极快的速度把墙上的照片一张张撕下来,然后攥在手里走出房间。 经过两母女身边时,穆常影偏头问:“江婶,能麻烦您告诉我棠未息搬到哪里去了吗?” “哈,连你也不知道!”叶菀终于挣开了钳制,第一时间扑过来要抢走穆常影手中的照片,穆常影侧过身子,同时把手往背后一收:“也?那还是得我亲自去找他。”既然没什么事了,他也不想在这多做逗留,迈出这个屋子的前一刻,他回头对江婶笑了笑,“江婶,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未息的照顾。还有句话,虽然说出来不太合适,但我还是建议您带您女儿去心理门诊看看。” 直到走出巷口,穆常影紧攥着照片的手才松了力道。厚厚的一沓照片被他攥出了温度,他回到车上,开了顶灯,心情复杂地翻看完全部照片。 他感到遗憾,棠未息在照片中的很多模样都是他所未见过的,或许当中有很多照片存在的时间比他认识棠未息的时间要长。 他更感到嫉妒,他没见过的,都只能藉由别人镜头下的画面来想像。如果说他厌恶那个时时窥探棠未息的女生,那现在抓着这沓照片看得一脸痴醉的自己又当如何讲? 穆常影把照片叠整齐放在副驾上,再抬手看了看时间。已经比约定时间过去一个多小时了,手机还是没任何消息,他所熟知的棠未息并不是没有时间观念的人,这么看来,棠未息久久不出现,单纯是真的不想跟他见面。 第79页 在对待棠未息的事情上,穆常影从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藏在从容不迫的表面下的永远是一颗毛躁冲动的心。 再次被棠未息挂掉电话,并收到来自对方的一条只有三个字的简讯时,穆常影的耐心也降到了零。动手编辑了简讯回復过去,穆常影把手机扔到旁边,发动车子踩下油门,远远地离开了这条棠未息曾居住过八年的巷子。 “对不起”三个字发过去没多久,棠未息就收到了简讯回復,很明显对方早就考虑好了要说什么,至于他要怎么回应,已经没多大关系。 棠未息窝在沙发上啃着苹果,电视里正播放着时下最热的都市情感剧《尽燃》,当中的画面是余安稳饰演的男二带女主走过许多个有两人共同回忆的地方,最后在满是鸽子的广场停下,男二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女主耸耸肩笑道:“抱歉,和前面几个地方一样,我只记得这个地方他也带我来过,我的回忆里没有你。”白鸽从男二肩上扑稜稜飞走,一同带走的,或许还有他准备坦白的自信。 棠未息换了频道,枕在靠背上揉了揉眼睛。 在电视剧里,只用一场失忆就能忘掉过去的所有事情,管它重要不重要,忘了就是忘了。 可是在现实里,要如何才能忘掉那些自己万分不舍却又不得不舍的回忆呢? 手机仍然被自己握在手里,棠未息按亮屏幕,界面还停留在穆常影刚刚发来的简讯上—— “‘对不起’和‘谢谢’,从我们认识以来你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两句。我现在想要的补偿或回报不过是来陪你过十八岁生日而已,难道连这个要求都变得奢侈了吗?” 第四十章 穆常影买完东西从超市出来,才想起自己的手机落在了车上。他坐上车,把手上的东西全放到副驾位,然后从袋子底下抽出手机。 副驾上林林总总摆了不少东西,他顾不得整理,首先按亮手机看刚收到的消息。 棠未息给他发了个定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但这已经让穆常影舒展了眉头。他回復一句“等我十分钟”,接着发动车子踩下油门,副驾上袋子里的瓶瓶罐罐碰撞在一起叮咚作响。 说是十分钟,穆常影只用八分钟就到达了目的地。 泓映小区的保安倒也宽心,看了他的车子一眼就开了道闸放他进去,连门禁卡或是登记都不用。 穆常影边暗想这小区安保措施做得不够到位,边找位置停了车给棠未息打电话。 听到他说他已经进入了小区,棠未息显得很惊讶:“保安让你进?” “怎么不让?”穆常影拔掉钥匙准备下车,“我还想说这保安不尽责呢,随随便便放人进来,出事了谁负责?” “你瞎说,他今天下午还不让我进!” 穆常影想到保安看着他车的那眼神,笑着转移了话题:“你出来接我吧,这小区座数挺多,我开着车不方便找。” 报上具体方位,穆常影下车绕到副驾那边打开车门,先把刚买的一大袋东西提在左手上,而后把其他零碎的东西挪到右手。正愁这么多东西要怎么拿得完,便听到方才还在听筒里的声音此时在身后响起:“穆先生。” 穆常影回过身,那个消瘦的人影由远及近走来,兴许是天热,棠未息穿了宽松的运动五分裤,露出两条又长又直的腿,被路灯这么一照,白得晃眼。 至于晃谁的眼,也就穆常影自己心知肚明了。 他移开视线,朝副驾位上努努嘴:“正好,帮我拿一下东西吧。” 棠未息走近,指着那里的白色手提纸袋问:“这个吗?” “对。” 棠未息拎出那个纸袋,感觉提着还有点分量。他关上车门,和穆常影一同往回走,到路灯下时低头看穆常影拎着的一大袋鼓鼓囊囊的东西:“这都是些什么?” 穆常影不答,转而道:“你手里的那个,待会回去后拆开看看喜不喜欢。” “穆先生你这……”棠未息把袋子举到眼前,刚刚光线太暗没看清,这会儿才看见印在袋子上面的黑色英文,“homebar?”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智能辅助调酒?” “估计你会挺满意这份礼物。”穆常影跟在棠未息身后上楼梯,到四楼才停下。楼梯间并不宽敞,每层有三户人家,棠未息则停在左侧的那扇门前。 棠未息把钥匙插进锁孔,却迟疑着没有开门。穆常影就站在他身后很近的距离,他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就落在自己的脖颈间,或者是耳后根的地方。 又许是他自己想多了,穆常影的目光根本没那么灼热,是他自己心情紧张导致那片皮肤在发热而已。 “其实……”棠未息攥紧纸袋的提绳,“你不用那么用心去想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甚至不用在乎我这个生日,我——”他的左肩一重,穆常影俯下身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我没考虑那么多,只是看到某样东西的时候会想起你,然后就自然而然地买下来了。至于生日的事……你先让我进屋吃点东西成吗,我还没吃饭,饿着呢。” 人是因为他放鸽子才导致这么晚还没吃饭的,不怪他已经算好的,棠未息没再犹豫,捏着钥匙向右一旋把门打开。 第80页 比起棠未息以前住的那个旧瓦屋,这个屋子条件要好上太多,起码穆常影这种住惯现代风住宅的人在木板凳上是永远伸展不开手脚的。 “你随便坐,我先去给你弄吃的。”棠未息在茶几放下手里的袋子,把钥匙扔到电视柜上,转身钻进了厨房。他在里面捣鼓好一会,再出来时见穆常影在餐桌旁摆弄着homebar,旁边放着一个敞口的大袋子,正是棠未息刚才所疑惑的对方手中拎着的东西,穆常影正从里面拿出一支又一支的酒。 “你在干什么?”棠未息问。 穆常影答非所问:“给我弄了什么好吃的?” “蛋炒饭,爱吃不吃,”棠未息说完,觉得自己态度太差,于是加了句,“其他食材弄起来太费时间,这个最快捷了。” “爱吃。”穆常影搁下手中的东西,拉开身旁的椅子坐下,再将盘子挪到自己面前。察觉棠未息的视线一直偷偷落在摆了满桌子的瓶瓶罐罐上,穆常影好心地解围:“你既然了解过homebar,应该也挺容易上手的,有把握的可以调几杯试试,没把握的话我等下再教你。” “我试试。”棠未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涨红了脸,他背过身去熟悉穆常影买的调酒材料,发现无论是杯子的类型还是各种基酒、基本辅料和装饰物,穆常影都买得挺齐全的。 他去开冰箱取制冰盒,穆常影追随着他的身影问:“为什么要搬家?” 棠未息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制冰盒险些从他手中掉落。 “是因为隔壁屋的那位?” 棠未息关上冰箱门:“差不多。”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穆常影追问。 棠未息挑出要用的材料,往古典杯里加冰至八分满:“这不就告诉你了么。” “自愿的?” “不然你为什么能坐在这里?” 穆常影不说话了,眉眼带笑瞄了棠未息一眼,随后埋下头专心吃饭。 屋子里只余长匙和冰块碰撞的声音,棠未息搅拌完鸡尾酒,看穆常影吃得差不多了,便把酒杯推过去,而后一言不发地收掉空盘子拿进厨房。 刚洗完,穆常影端着喝了半杯的酒进来,歪在门栏上摩挲着酒杯说:“这杯‘教父’调得不错。” “homebar的功劳。”棠未息擦干净手,转身想要出去时被穆常影挡住:“这款鸡尾酒的名字来源于美国黑帮影片《教父》,这部影片改编自一部同名的小说,里面有句经典语录我记得很牢。” 棠未息推了推他:“你让开,我要出去。” “没有边界的心软,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穆常影晃了晃酒杯,里面的冰块撞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棠未息却觉得对方说的话仿佛撞在自己的心上,“比起以前那个总是看我脸色做事的棠未息,我更喜欢现在的你,偶尔会闹点小脾气,这恰恰表明你愿意在我面前露出真实的一面。你可以对我得寸进尺,我也可以永远对你保持心软的态度,但是我希望这建立在你靠近我的基础上,而不是远离我。” 他说完,也不让开身子,只小口抿着杯中的酒,目光平静地看着棠未息。 棠未息垂头不语,心里反反覆覆琢磨穆常影话里的意思。他想起在旧屋的某个晚上,他坐在门槛上,穆常影低下头,在初夏的晚风中和他接吻,在枝叶摇动的声音中说喜欢他。 愣怔间抬头,他已经不是身处在旧屋,在他所有无措时候伴在他身边的还是面前这人。 可惜他已经改变了想法。 “别说煽情的话了。”棠未息夺过穆常影手中的空杯子准备拿去洗,穆常影直起身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拖出去:“你觉得煽情是因为说到你心坎去了,是你自己总想着逃避。” 桌面上的调酒材料和工具还是乱的,穆常影走过去给一一收拾好了,全摆进冰箱旁边的玻璃柜里,桌面只留几样东西。 “你给我调了餐后酒,作为回礼,我给你调杯睡前酒,怎样?”穆常影嘴上在问人意见,手上已经开始了实际行动。 homebar这种工具在穆常影眼里就是形同虚设,他根本不用往app上瞄加够了材料没有,调过那么多年酒,他的眼睛就是最好的量器。 睡前酒,其实就是加了白砂糖和牛奶的白朗姆酒。穆常影将酒杯推到棠未息面前,说:“人们没有为睡前酒起具体的名字,不过我现在为它起了个名字。” “叫什么?”棠未息抬眸。 穆常影盯着对方唇边的牛奶渍,心头像爬过一只小蚂蚁。 “晚安。”穆常影回答。 他和棠未息第一次做的那晚,他送人回家,分别前棠未息就跟他说晚安。 在那之前,棠未息反覆问过他一个问题——穆先生,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那时候穆常影每次回答都不尽棠未息的意,他现在想,如果棠未息再问一次,他会认认真真回答—— 不是,其他人我都屑于费心思在意,也就只有你,让我有冲动和勇气去思考“未来”这两个字。 “它叫‘晚安’,喝了这杯酒入睡,你睡眠质量会好一点。”穆常影拿过身后的公文包,扯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沓厚厚的照片,“另外,我帮你拿回了这些,以后你会不会睡得更安稳?” 第81页 棠未息瞠目。 面前散开大大小小的照片,照片中的他或抬头远望或垂眸沉思,纵使全是他自己的模样,拍这些照片的人却是他这两年多来的噩梦。 即使搬离了旧屋,他也总是在想如何才能讨要到叶菀贴了满墙壁的这些照片,他没有那个癖好把有关自己的东西留在噩梦的根源里。 然而又一次的,穆常影把他所顾虑的事情,解决了。 第四十一章 当晚穆常影赖在棠未息家不肯走,他煞有介事地解释:“我这不是喝了酒么,开不了车。” “平常也不见你这么遵守规则啊。”棠未息反驳。 “今天和平常哪能一样。”穆常影瞥见棠未息抱着衣服站在浴室门口,于是起身拿过电视柜上的钥匙抛了抛,“你去洗澡吧,我到楼下转转。” 棠未息关上浴室门,衣服也不脱,就这么站在花洒下仰着头,温热的水浇下来,他闭上眼,脑海里回放着穆常影说的那句《教父》中的台词——没有边界的心软,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他知道下一句。 没有原则的仁慈,只会让对方为所欲为。 棠未息这澡洗了很久,再出来时他看见穆常影已经回来了,大爷似的坐在沙发上拿着电视遥控器按来按去,沙发前的茶几上放了个奶茶色的糕点盒。 棠未息装作没看到,转身进了卧室吹头髮,抬眼对上床头柜的手霜,他的眼睫毛颤了颤,最后认命地把吹风机关了,然后走到房间门口关上门。 去年买的那管东西在他搬家的时候不知被扔到了哪里,他拧开手霜盖子,带着羞耻的心情扯下了裤子。 穆常影在外面敲门,想必是等不及了:“未息,你这就要睡了?” 棠未息不搭理他,他又说:“我给你买了蛋糕,出来尝一口吧。” 棠未息喘不匀气,只虚虚地“嗯”了一声。 弄完后没事人般开门出去,也不管穆常影坐那儿用询问的视线盯着他看,他先去浴室洗干净手,再坐到穆常影旁边。 “买了什么蛋糕?”他伸出手指描摹着糕点盒上面的图案问。 盒子不大,按他的经验来看,里面的蛋糕应该只有六寸左右。 “巧克力蛋糕。”穆常影把盒子拆开,捏着纸盘把蛋糕托出来。蛋糕缀着花边,中间洒满奥利奥粉,上面放了两颗红彤彤的大樱桃,看样子挺好吃。 “去得晚,蛋糕店都快打烊了,除了巧克力的就只剩蓝莓味了,我想你应该更喜欢这个味道。”穆常影说着就要插上蜡烛,棠未息按住了他的手:“直接吃就行了,不用点蜡烛。” “这怎么行?” “别人为了气氛走个流程而已,对于我来说直接吃更省事,何况我以往生日都没有蛋糕吃。”棠未息撕开装刀叉的包装纸,把塑料刀拿出来,在圆形的蛋糕上比划着名。 “我来吧。”穆常影从对方手中抽出刀子,三下五除二就把蛋糕切成等分的六块,“不吃蛋糕的话,吃什么?” “奶奶会给我做长寿面。”棠未息帮忙把盘子递过去,稳稳噹噹地接住了穆常影切给他的蛋糕。 其实他今天是高兴的。 第九天了,舒老太的去世带给他的阴霾在逐渐散去,他不可能一直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从搬进新屋的那一刻,他就想好好规划接下来的生活。 生日当天他本没有把穆常影计划在内,别说是这天,就算是再往后的日子,他都避开了穆常影的名字。 和穆常影在一起的时候,棠未息只敢着眼于当下,对于未来,他一点都不敢想。这也是他不告诉对方自己搬家了的原因,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做个了断。 至于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大概是因为他下班回家后,独自吃着寡淡无味的长寿面,而穆常影是唯一一个记得今天是他生日的人。 “我以后每年都可以给你做。”穆常影给自己叉了块蛋糕,结果顾着看棠未息吃蛋糕时满足的样子,自己的嘴角沾了巧克力酱都不知道。 棠未息舔舔下唇,余光注意到穆常影的嘴角,禁不住弯着眼睛笑了起来。他想起最初认识穆常影的时候老感觉对方很冷淡,除了调酒,对其他人或事情都很随心,似乎什么东西都制不住他。现在这么看来,他当初的想法实际上有点不靠谱,穆常影比他想像中的更热心,对很多小事都很专注。 重点是,穆常影对他很好,这种好恰巧全部都是棠未息想得到的。 唯独一点,是穆常影不信任他。 这就戳中了棠未息的致命点。 “穆先生,你这里……”棠未息点了点自己右边的嘴角,想了想,又放下手中的纸盘和叉子,然后凑向了穆常影。 这个吻在穆常影的意料之外。 并不是稍纵即逝的,棠未息亲完嘴角,继而辗转到唇上,巧克力酱在两人唇间匀开了,满嘴的甜腻。 穆常影没有发愣太久,他很快掌握了主动权,在棠未息即将离开他时,他一把扣住了对方的后脑勺,俯下身加深了这个吻。 穆常影的目光太深邃,与棠未息对视时像要攫住他的灵魂。那瞬间棠未息控制不住自己闭上了眼睛,他有点害怕,怕穆常影望穿他内心的想法,也怕自己在这目光中丢盔弃甲。 第82页 “叫我的名字。”穆常影稍稍松开点棠未息,抵着他的额头低声说。 棠未息不听,仍是叫他“穆先生”,叫完就盯着他脏兮兮的嘴唇笑,殊不知自己的样子跟对方也是大同小异。 穆常影以前不知道自己能对一个人的笑容这么入迷,光是这么看着,仿佛整颗心被柔软的羽毛包裹起来,连跳动都是小心翼翼,却抑不住乱蹿的欢喜。棠未息平常很少笑,偶尔勾勾唇角就能让整张脸生动起来,要是那笑意是发自内心的,那棠未息的双眼一定会弯成月牙儿,比穆常影公司里的所有小明星都好看。 此时棠未息就这么对着他笑,下唇的巧克力酱让整个人多了分孩子气。他心里一软,把棠未息抱到自己的腿上面对面地坐着,紧跟着仰起头贴着对方的嘴唇继续吻他。 吻着吻着就擦出了火,穆常影环住棠未息身体的双手开始不规矩起来,一只手探入t恤抚着他光滑的后背,另一只手从后面摸进了他的裤子。 ——————(作者有话说)—————— 棠未息别过脸,没让对方看见他眼尾的泪痕。 第四十二章 沙发上一片狼藉,抱枕掉在地上无人拾起。 穆常影向棠未息伸出双手:“我抱你去洗澡?” 棠未息推开穆常影的手,把身上的t恤扯好:“不用了,我自己就行。” 他语气平淡,嗓音却有点嘶哑。尽管他一直低着头,穆常影还是发现了他的异常:“你哭了?”他捏着棠未息的下巴迫使对方抬起头来,拇指在那湿润的眼尾摸了摸,“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棠未息垂下眼帘,避开了穆常影的视线:“没有。”他捡起自己的裤子,撑起身子朝浴室走去,“我先去清洗一下。” 洗澡时棠未息往喷过香水的手腕上抹了好多遍沐浴露,总算是把那牛奶香味给盖过去了。 在和穆常影的这段感情中,他也分不清是谁对了是谁错了,是谁得到的更多谁付出的更多。又或许是谁都没做错,彼此亦都在获得的同时失去。 穆常影付出耐心和精力换得他一颗真心,而他曾在穆常影面前丢尽颜面,却意外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可他不甘心啊。 从一开始他们的位置就不对等,他一直处在被掌控的状态,导致他总是患得患失,担心哪天穆常影对他新鲜感过了,他就得被迫离开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穆常影心里和以前的那些床伴有没有区别,如果这是一份没有保障的爱情,还不如趁没有彻底沦陷前抽身。 棠未息深吸一口气,打开浴室门走了出去。 十五分钟前沙发那片地方还乱七八糟,现在已经被收拾得井然有序。穆常影衣冠楚楚地坐在那儿,和刚才在他身上流着汗水驰骋的模样判若两人。 “洗完了?”穆常影捏着个塑料叉子在吃剩的蛋糕上戳来戳去,见棠未息出来了,便把叉子放下,“今晚收留我怎么样?” 棠未息走近了一点,无措地抓了抓裤腿:“有个事儿,我还没跟你说。” 穆常影诧异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问道:“什么事?” 棠未息视线飘忽不定,双唇几次开合,最后还是从茶几边上拿起手机,按了几下后放到穆常影面前:“我被c大录取了。” 手机停留在录取查询的界面,穆常影先是一愣,随后拿起手机确认。他未曾了解过棠未息在高中时的学习状况,只当对方成绩平平,平日里所有心思都花费在打工赚钱上,却不知是自己低估了他——那么努力又聪明的人,成绩怎么会差?穆常影自觉是自己疏忽,没当面关心棠未息的高考成绩,c大是全国出名的重点大学,他现在就算不问,也不会把棠未息的成绩往低了的想。 穆常影正想说什么,脑海中忽而被某个信息点切中。 “你想表明什么?”穆常影收起笑容,单手把手机还过去,“c大是外省的学校,你不只是想告诉我你考到了那里,对吧?” “……对,”棠未息伸手要接过手机,“这个屋子我不打算租太久,过完这个暑假我就回去……啊!”他手机还没碰上,反而被穆常影伸出的另一只手扣住了手腕,力气大得仿佛要把他的腕骨给捏碎。 “回去?我人就在这边,你回哪去?”穆常影丝毫没有把人弄疼的觉悟,他看着棠未息皱起的眉头,以为是对方不愿听进他的话,“你多久以前开始有这样的打算?最近?还是认识我之前?” “高考前决定的,”棠未息吃痛地要抽回自己的手,“穆先生,你先松开我。” “你刚刚不是这么叫我的。”穆常影烦躁地扯了扯棠未息的手,“你是不是早就想着要和我分开?那今晚上你所有举动都只是为了配合我么?” “分开”二字让棠未息的心颤了一下。 穆常影毫不避讳地直视他,仿佛他不说出一句让他满意的话,他就不会松开手。 “你可以当作是。”棠未息话音刚落,就被一股蛮力扯向穆常影的方向,他站不稳脚,正想扶住一边的茶几,整个人就往穆常影身上倒去,小腿狠狠地撞到了茶几上,还没来得及唿痛,耳朵首先接收到玻璃落地碎裂的刺耳声响。 第83页 浓烈的牛奶香味争先恐后钻入鼻腔,棠未息踉跄着稳住身形,心脏怦怦直跳。 但穆常影显然更在意另一件事:“棠未息,你这么做是不是太残忍了?”他抻着棠未息的衣领,手背上隐约可见指骨间青筋暴起,“你把我当什么?” 明明才做完最亲密的事,现在却像是在针锋相对。棠未息被攥着衣领,脸都憋红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不是也红了。 “穆先生,那你又把我当成什么啊?”他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在穆常影面前弯着腰,小腿被撞到的地方正传递给他清晰的疼痛感,他却那样腿不打颤地站着,“每次你对我好我都胆战心惊,害怕哪天你厌倦了就把我甩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顾虑吗?因为在你心里我总是摆脱不了那个骯脏的形象,这让和你在一起的我太没安全感。” 穆常影嘴唇微动,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的确,在还没认清自己对棠未息的感情之前,他对对方说了太过伤人的话,所以棠未息现在有这样的担忧并不奇怪。 他缓缓松开棠未息的衣领,后者像岸上的鱼回到海里似的,微张着嘴巴吸进几口新鲜的空气。 “我不介意你过去的事,这样你还害怕吗?”穆常影问。 棠未息气还没喘匀,听到穆常影这句话,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更多的是解释不了的无奈。 “你还是不明白。”他好气又好笑地摊摊手,破罐子破摔地道,“要不你把刚才那场情事当是我对你陪我过生日的回礼吧,咱们之间就扯平了。” 事情的发展完全偏离了穆常影所预想的轨道,他站起身,沉着声音说:“你把话说清楚。” 棠未息后退一步,鞋底踩在地面的碎玻璃上,咔啦咔啦地响。 “在你心里,我不就是这种人吗?以前是这样,现在也一样。说什么介意不介意的,其实在意得要命吧,倒不如你找个干干净净的,不是更好吗?” 此时的棠未息像只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刺,却全部对准了那个他最信任的人。 穆常影沉默着听棠未息把话说完,他好奇这时的自己竟然没有生气,而是觉得难过。这种情绪安在他身上,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他像个没有情绪的人,永远那副平平淡淡的表情,除了和秦迁声在一起那几年多点笑容,后来就像浪潮平息的海面,再大的风吹来,他也惊不起一场波澜。 后来遇见棠未息,他才发现他不是不起波澜,不过是在等一个不畏深海而向他迎面走来的人而已。 “随你。”他扔下这两个字,撞开棠未息的肩膀,一步都不回头地朝门口走去。 门被用力甩上,棠未息站在那里许久,然后低下头,慢吞吞地从那堆碎玻璃上挪开脚。他蹲下身,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形状不一的玻璃片,嗅觉被香甜的牛奶味充斥得有些麻木。 原本美好的十八岁生日,好像被他弄成了一团糟啊。 棠未息蜷缩了一下手指,揉着刚刚被撞疼的小腿站起来,余光却突然被某个小细节所吸引。 茶几上吃剩的蛋糕,奥利奥粉覆盖的蛋糕表面,有人刻意戳出了两个工整的字——未未。 倏而万千细砂洒落心头,尖角硌得心脏密密麻麻地疼。这种疼不入肉,甚至带上了一丝酥痒的感觉,仿佛漫长的毒瘾,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那晚穆常影摔门出去后没有立刻离开,他在楼下一支接一支烟地抽,直到望见四楼窗户的灯光熄灭,直到连自己都嫌弃满手的烟味,他才左拐右拐地找回自己的车,回车上睡了一宿。 周六一大早,shadow迎来了一位稀客,没睡够的员工纷纷把没打完的哈欠收了回去,装模作样地做起手上的工作。 吧檯内阿澜不在,平时他站的位置换成了程簌,不过其他调酒师可不敢把工作分给他,于是程簌只能倚在那儿铲着冰块玩,抬头看见走过来的人,他惊得快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哟看谁来了,穆大老闆啊,你还记得你有个小酒吧呢?再不来你的店都得易主了。” “少阴阳怪气的,易主给谁?” “给我呗,你数数你都多少天没来店里了,员工都要改口叫我程老闆了。” 穆常影挑起嘴角笑笑,坐上吧椅问:“阿澜人呢?” “他屁股不舒服,我给他替班。”说是替班,事实上程簌调酒远没有阿澜厉害,毕竟外行人,意思意思调两杯经典的龙舌兰日出算作招待老闆。 把酒推过去时,程簌闻到了穆常影身上的烟味,他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问:“你怎么回事?掉菸灰缸里了?” 穆常影口正渴着,便懒得搭理他,抓起酒杯抿了两口酒,等喉咙湿润点了,才开始一五一十地倒苦水,倒完后把余下的酒喝完,而后无可奈何地问:“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么?我都差把心掏出来给他了,这破小孩,竟然还敢赶我走。” 程簌有生之年看见穆常影幼稚的一面,除了使劲憋住笑,他帮不了更多的忙:“按我说,你就是私生活太劣迹斑斑了,他才摸不清你的心吧。” 穆常影还没琢磨透这句话,裤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他掏出手机接通,极其敷衍地应了几句,挂断后朝程簌挥挥手:“你自便,我上去了。” 第84页 “怎么,杨女士又催你回去?” “不然呢,拖了那么久,再不回去她就得亲自过来了。” 穆常影上六楼沖了个澡,换上一身清爽的休闲装,出门时突然记起自己当时把感应卡塞给了棠未息。说不清是当时太年轻还是喜欢及不上爱,和秦迁声在一起时,尽管也有花费过心思,但也没到要把自己的所有掏给对方的地步——迫切地想让对方参与他的生活,希望自己生命中的每个场所每个时刻都留下对方的印记。 第四十三章 穆宅里,杨素姳刚送走上门做指甲的美甲师,这会儿正准备上楼换上前天新买的真丝旗袍,回头见穆崐还坐在客厅拿着平板看股市,她催促道:“你啊,也赶紧换套正式的吧。” 穆崐平时多惜字如金的人,只有对着妻子的时候才暴露出话痨的本性:“他哪次回来不是一个人,别瞎折腾了,安分坐着吧,陪我看看这股……” “诶诶诶怎么说话呢,我催了他四个月,好不容易把他催回来一次,就算是没带人回来,儿子回家吃个饭也是好事呀。” “回家还得用催的,这像话吗?” “还不是你每次都跟他吵架!反正那事儿都成定局了,再吵下去有意义嘛?” 这夫妻俩最喜欢绕着穆常影以前出柜的事情拌嘴,那事搁在六年前,杨素姳接受能力强,把儿子拉进房间聊了俩小时,眼看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便也大袖一挥,不反对了。但穆崐这人属于老古董,扬言穆常影要敢跟男的谈对象就别进这个家门,穆常影那性子也是随爹的,够倔,行李一收,搬出去了,不但如此,还把穆家的公司扔给了经商的朋友管理,自个开起了娱乐公司。 后来事情有转机还是多亏杨素姳,她天天在穆崐枕边念叨着让他劝穆常影回来,最后念叨得不耐烦了,直接气愤地甩了句:“那您是不是还要我这岁数给你再生一个啊?”然后二话不说,分房睡。 结果喜闻乐见,穆崐妥协了。 院外响起车子的熄火声,杨素姳衣服都顾不得换了,回身快步走下旋梯:“不跟你吵,常影到了。” 门一开,杨素姳先上下打量了几遍穆常影,确定没胖没瘦,这才朝他身后张望。 穆常影侧过身子让她瞧个够:“老样子,还是只有我一个。” 杨素姳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关上门,然后挽着穆常影的胳膊往里走:“你也太让我失望了,别告诉我当年出柜只是你不愿结婚的藉口。” “还真不是。”穆常影噙着笑觑她一眼,他这妈思想开化,就是老想让他谈对象,前些年知道他喜欢男的,干脆在她那师奶群里打探着有没有相同性取向的男孩,后来被他勒令阻止了。 “那你什么时候能带个人回来呢?你看这宅子空落落的,添点人气该多好啊。” “改天吧。” 杨素姳还想再唠叨,可仔细一推敲穆常影这句话的意思,她立马喜上眉梢——要放在以前,穆常影都是回答的“别想了”,这次换了个答法,是不是代表她终于有个盼头了? 转眼八月,正是放暑假的学生最爱泡在冷饮店的季节,棠未息兼职所在的那个甜品店为了迎合顾客喜好,特意推出了夏日新品——海洋酸奶慕斯杯,酸甜清凉,在满足口感的同时为视觉降温。 这个想法是棠未息提出来的,他之前在网络上有看过制作海洋蛋糕的教程,恰好某天在家里的玻璃柜里又看到了穆常影买的锐澳蓝色鸡尾酒,再考虑到来甜品店消费的顾客大都是俩俩结伴的年轻人,应该不会选择分量较大的食品,于是把网上教的八寸蛋糕浓缩成了慕斯杯,在家里试做了一个拿去给店长一尝,店长当场拍案通过,说八月新品就上这个。 这天店长给棠未息日结,另外多算了一份金额,当作八月新品的奖金。从甜品店出来,棠未息骑车兜远路去了商业广场,停驻在一个香水店外良久,等透过玻璃门看见里面的顾客走得七七八八了,他才拴好自行车推门走了进去。 他以前没买过香水,第一次进这种店完全没经验,这也是他等客人都走光了才进来的原因,其实是怕被人笑话。正当他打算凭记忆寻找那瓶香水时,有店员向他迎了过来,礼貌地询问他喜欢哪种香调。 棠未息被问得愣住,环视了一遍各式各样的香水包装,问道:“有没有那种……牛奶味的……” 十分钟后,棠未息揣着支香水小样走出店门,到底是没捨得用今天收到的那笔奖金。 回家后打开手机,毫无意外显示新班群未读消息99+。棠未息点进去翻了翻,除了助班发过一个c大攻略,其余全是新同学之间的聊天消息。 棠未息收藏了助班提供的攻略连结,然后把手机放了回去。这个群他是八月初加进来的,看着群里的活跃分子从早到晚谈天说地,他料想之中的没有那份对新生活的憧憬,有的只是对适应新环境的紧张。 清点了一遍八月到现在赚到的钱,棠未息抽出一部分,抓起钥匙下楼,敲响了房东的门。 房东是个喜欢追剧的中年大妈,看见颜好的男孩儿就会眉开眼笑。她接过棠未息递来的八月房租,边翻开记事本边调侃对方:“小弟弟啊,真的不考虑多住几个月吗?这附近很难找到条件这么好的出租房咯。” 第85页 棠未息笑着摆摆手:“不了阿姨,我要去外省上大学了。” “哎哟真是,我上哪找那么帅气的租客去呀。”房东大妈拿起笔,嘴里念念有词,“四楼,403……咦?你八月的房租已经交过了噢,打后半年都预先交齐啦。”说着把手里的钱递还给棠未息。 棠未息没反应过来:“我没交啊。” “真交了,难道我还能写错不成嘛?”房东大妈给他看记事本,棠未息凑过去一看,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上面付款人的签名写得清清楚楚,穆常影! 回到屋子后,棠未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穆常影打电话。 自从上次在棠未息的生日不欢而散之后,别说见面,两人连信息都没发过。穆常影刚训完人,脸上还带着副怒容,但看到来电的名字,他还是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在工作中的怒气上升到语气里。 “你不是不打算租了么,这屋子就算我不租也会有别人租,我只是恰好成为了下一个租客而已。” 穆常影说得理直气壮,棠未息握着手心的香水小样自己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什么都被穆常影拿捏在手里,偏偏他还挑不出刺儿辩驳,最可恶的是明明是他把别人赶走,到头来又是他主动打电话给人家。 “你故意的吧?” “对啊,你生气了吗?” “……”棠未息被穆常影说中,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我把八月的房租还你。” “你还较真起来了?”穆常影回办公室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干涩的喉咙顿时清润了许多。他靠在座椅上,椅子一转,面朝向落地窗外,看夕阳悬在远处的建筑之间,余晖映得玻璃幕墙都泛着金光。 人在这时候往往滋生一种孤独感,因而跟心心念念的人谈话时,免不得想向对方倾诉一二。 比如,穆常影想告诉棠未息,他工作累了,下班后如果能吃上棠未息做的饭就好了。 比如,他不想和棠未息怄气了,以往在没互相了解之前发生过的事就由它过去不好么? 再比如,他想问棠未息愿不愿意跟他回去见家长,再过一年,他就三十了,他想稳定下来了。 “这不是较真,我只是不想欠你太多。”棠未息说完便要挂电话,穆常影叫住了他:“你怎么还?” 棠未息想也没想:“你给我卡号,我立刻转帐。” “那我不给。” “好,屋子让给你,我搬走。” “未——”电话那端的人已经挂断了,听筒里只留连续而短促的忙音。 穆常影屈起食指,指骨抵在眉心处轻轻按揉着,却揉不开紧皱的眉头。 棠未息,原来这就是你对我的得寸进尺啊。 两根烟的功夫,外面的太阳已经彻底坠进地平线。穆常影拧开檯灯,拨打内线电话把助理古姚唤了过来,把明天的工作都交代一遍,随后清了清嗓子,说:“麻烦帮我带份饭上来吧,照旧就好。” 古姚合上记事本,问:“穆总,你生病了吗?鼻音好重啊。” “是吗,那顺便去药店帮我买盒感冒药吧,谢谢。”穆常影感觉自己的嗓子都在冒烟,他不无凄凉地想,连古姚都能听出他生病了,为什么棠未息就没察觉呢?还是说,有察觉到,但是懒得关心? 古姚很快提着饭盒和药袋子回来了,还贴心地把老闆杯子里的冷水换成了热的。 “谢了,你下班吧,月底给你涨工资。”穆常影说。 等办公室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边工作边把饭吃了,当想起要吃药的时候,古姚帮他换的热水早凉了。 穆常影嘆了一声,就着冷水服了药,看见袋子里有润喉糖,他拍出一颗塞进嘴里,试图沖淡喉咙间苦涩的药味。 手机摆在手边没有任何消息,穆常影关了电脑,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而后拿起手机,正准备给程簌打个电话,想到程簌昨天说今晚要陪阿澜过生日,他拇指一滑,拨了另一个人的号码。 盛夏的夜晚并不比白天舒服多少,闷热得仿佛把人摁进蒸炉里,动不动就热出一身薄汗。 棠未息抹去脑门的汗,把最后一件行李装进箱子,蹲得太久,站起来时有些眼花缭乱,他赶紧扶住了离自己最近的玻璃柜。 等眼睛恢復清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玻璃柜里一排排码得整整齐齐的酒瓶子,以及上次调完酒后重新归置好的homebar。 棠未息搬进来时没有带很多东西,他是拎包入住的,由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长住,他连居家用品都没买太多,所以收拾起来,属于自己的东西就那么一箱二包。 他犹豫了好久,还是决定把玻璃柜里的东西物归原主,他带不走,也不想带走。 推开柜门,棠未息把手覆在最前面的百利甜酒瓶身上,冰凉的瓶身带给掌心的触感驱散了他浮于心尖的不知名的焦躁。 当初,穆常影就是用一杯水母鸡尾酒引起了他对调酒的兴趣。 然后,穆常影用一杯彩虹鸡尾酒告诉他自己读懂了他心里的困扰。 后来,他主动为穆常影调试一杯酸酸甜甜的诗珞珂伏特加。 他们用接吻分享曼哈顿鸡尾酒中的樱桃。 第86页 他们在长岛冰茶带来的后劲中缠绵。 穆常影接过他调的“教父”。 他喝下穆常影调的“晚安”。 穆常影希望棠未息能睡得安稳,却不知道对方数个早晨醒来,红肿的眼眶和濡湿的枕头都只因为他。 第四十四章 一觉醒来,闻到自己浑身的酒味,棠未息险些以为自己活在梦里。 床是靠着窗户的,棠未息捂着晕乎乎的脑袋坐起来,拽着窗帘用力拉开,清早的阳光照射进房间,也让他从迷茫的状态清醒过来,脑海里零碎的画面慢慢拼凑出他昨晚荒唐的举动。 随着他的动作,身上的薄被滑到了地上,棠未息看着自己光luo的下身呆愣好久,通红着脸将窗帘重新拉上! 他昨晚到底做了什么啊! 把穆常影教过他的鸡尾酒都调了一遍,调一杯喝一杯,边喝边想着穆常影对他的好,情难自禁时还幻想着对方弄他的画面自wei,中途好像还……还给穆常影拨了个电话? 棠未息从未像现在这般抓狂,他胡乱地套上裤子,抓起枕边的手机翻到通话记录,看到“未接通”这三个字,才松出一口气。 时间显示现在为七点十八分,棠未息昨天订了去c市的火车票,在出发前,他还有充足的时间洗个澡吃个早餐。 他离开c市已有八年之久了,高考志愿填的c大其实也是存了私心,他想回到家乡,看看那些大街小巷有没有改变,看看儿时住的小屋还在不在。 这次临时决定去c市,棠未息有两件重要的事要做,一是提前去学校踩点,二是在学校附近找一个交通条件方便的出租房。他规划的大学生活和高中时没什么两样,白天上课晚上打工,剩下的课余时间用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尽管知道租房子比住宿费要贵不少,但棠未息读那么多年书都是当的走读生,别说担心别人接受不了他早出晚归的生活规律,他自己都不习惯和别人住在一起。 出门的时候棠未息只背了个背包,哪知天公不作美,原本好好的天,在他下了公交车后竟突然下起了大雨。 棠未息被淋了个猝不及防,火车站离公交站还有段距离,他把背包举在头顶上方,挑着能避雨的地方走,然而到火车站时还是被淋湿了一大片。 雨天让他耽误了点时间,他匆匆忙忙取了票,赶在火车启动前一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棠未息买的硬座,对面还坐了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生。他把背包摘下放到旁边的空位上,正愁要怎么处理狼狈的自己,眼底下便出现了一包纸巾。 过往的经歷让他下意识就想拒绝陌生人的好意,但当他对上那男生的双眼,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给你。”男生一双杏眼儿黑熘熘的,嘴角的笑意却很真诚。 刘海湿答答的垂在眼睛前面弄得特别难受,棠未息在额前拂了一把,接过男生递来的纸巾,道:“谢谢。” 男生似乎很害羞的样子,咧开嘴沖他笑了笑,然后扭过头看火车外的景物。 棠未息不知道那些山阿树的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能让那男生目不转睛地看那么久,反正他自己是没什么兴致,十一个小时的车程无聊得很,摇晃的车厢让他昏昏欲睡。两人的座位中间隔有一个小小的桌子,棠未息揉揉眼,倒头趴在了上面,听着轰隆隆的声音沉入了梦境。 梦里他站在悬崖边缘,身后是逼近的野兽,眼底是深不可测的海洋,此时一阵地动山摇,他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脚尖不受控制地向前移动,眼看就要掉下去,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 棠未息勐的睁开眼,发现自己半个身子悬在了桌子边缘外,而自己的双肩被人揽住了。回忆起去年在酒吧上班的那段日子,总有骯脏的手在黑暗中有意无意地触碰他的身体,棠未息心底的恐慌油然而生,不经思考便用力推开了揽住自己的那个人。 然而他才刚睡醒,双手又长时间被脑袋枕着导致有点麻痹,他好不容易使出来的力气自然大不到哪里去。 被他推开的那个人只是趔趄了一下,然后就扶住座椅坐回了对面去,棠未息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是那男生扶住了自己差点歪倒的身子。 棠未息觉着不好意思,抬眼见男生同样一脸尴尬,于是主动开了口:“刚刚……怎么了?” 男生被抗拒性地推了一把倒也不记仇,还好声好气地向他解释:“刚刚你手机响了,我叫不醒你。” “噢……”棠未息的反应慢了半拍,他翻了翻自己的背包,把手机从暗格里找出来,看到上面有两个穆常影打来的未接电话,一个是在四十五分钟前,应该是他冒雨赶来的时候,另一个就在刚刚。 棠未息暗暗做了场思想斗争,最后秤砣偏向了恶魔那边。他长按关机键,把手机塞回了背包,余光瞥见对面的男生眼巴巴地望着他,眼神却不似酒吧里的人那么露骨,他心里的防备放了下来,刚刚没说出口的道歉也随之脱口而出:“我刚才反应太大了,抱歉。” 男生似乎对他的道歉感到意外:“欸?没事的。” 有过这么段小插曲,两人之间的气氛活跃了很多,得知对方是去c市旅游散心,棠未息的心痒了痒,提出了两人结伴同行的建议。 第87页 而另一边,穆常影的心情就不那么好了。 昨晚古姚给他买的药似乎有让人发困的副作用,他服完药没多久就困得睁不开双眼,本来约了朋友出来喝酒,后来又给人打电话撤销了约定。强撑着开车回到家,穆常影连澡都没洗,直接瘫在床上睡了过去,半夜手机响也不知道。 第二天睡到九点多自然醒,穆常影终于恢復了点精力,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看消息。 当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唯一一个未接来电时,穆常影连刚醒来的那点惺忪之意都没有了,他急切地坐起来回拨过去,一直放在耳边听了几十秒,眼里好不容易聚起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把手机搁回床头柜,穆常影起床走到飘窗旁,倾过身子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发现今天竟下起了大雨,雨点斜着打在窗玻璃上,汇成条条蜿蜒曲折的线。 他站在窗前好一会,打消了去上班的念头。进浴室洗漱沖澡,出来时看了眼毫无动静的手机,按耐不住又拨了次电话,还是无人接听,后面再打过去已经变成关机状态了。 穆常影气得扔开手机,转身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一口气做完明年初的工作策划,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空没放晴,仍是一片灰暗。穆常影体验到了带病工作后的痛苦,头疼得像是要把颅骨噼开两半。 才下午三点刚过,穆常影保存好文件,合上电脑,叫了个外卖机械地吃完,然后在客厅沙发旁的地毯上找到了昨晚回来时扔下的药袋子,按着说明书吃了药,又昏昏沉沉地回卧室睡了过去。 床头柜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穆常影正做着给棠未息调酒的梦,梦里棠未息妖孽得很,喝一口酒就亲他一下,喝完还跪在床上沖他摇屁股,看得他下面都硬了。 还没摸上那白花花的皮肤,穆常影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他睁开眼睛盯着虚无的黑暗,靠着声源才摸到了手机。 给他来电话的是昨晚被他爽约的朋友,对方听到他沉重的鼻音,惊讶地问:“还没好?” “没。”穆常影翻了个身,仰躺着看向窗外,如果不是这场病,他都不知道他这么能睡,太阳什么时候下山的都不清楚。 “那今晚上你还是别野了,好好休息吧。”对方打趣道。 穆常影扒了扒头髮,起身开了房间的顶灯:“一整天闷在家里都快发霉了……行了,等下八点shadow见,六楼包间,酒柜的酒你随便挑。” 梦里的感觉似乎被带到了现实里,摇屁股的棠未息轻易地勾起了穆常影的欲/望,却在他醒来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穆常影望着全身镜里颓废的自己,无奈地碰了碰自己发硬的下身。 以前多风光啊,手指头都不用勾就有娇滴滴的男孩儿贴上来,不用他开口就知道怎么能让他高兴。现在倒好,为一个连他的电话都不屑于接的小屁孩守身如玉,到头来还是自己难受。 冒着感冒加重的风险,穆常影沖了个冷水澡,边含着润喉糖边做了个拌面犒劳自己的肚子,出门前还不忘再打一次电话给棠未息,结果仍是那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和朋友约了六楼见,穆常影却把车停在了前门,许久没在晚上过来,趁这个时机查看查看夜场状况。 视线一扫过去,吧檯那边没有程簌和阿澜的身影,穆常影对那旷工的两人睁只眼闭只眼,正想穿过大厅向侧边电梯而去,眼尾却瞄见有个男孩儿跟在自己身后。 那人穿得极其骚包,貌似还画了细细的眼线,除去这些,眉目间却和棠未息有三四分相似。 看见穆常影终于察觉了自己的存在,男孩儿心里一喜,跟上去扯住对方的衣服,扭扭捏捏道:“老闆……他们说你是老闆,我能不能跟你走啊?” 不知道是不是音响的声音太吵了,穆常影感觉脑袋愈发地疼,他挥开男孩儿软绵绵的手,径直往电梯方向走去,好不容易甩掉大厅里震耳欲聋的声响,结果一回身,那男孩儿还跟在后面,抛着媚眼贴过来:“老闆,收了我呗。” 第四十五章 “你叫什么名字?”穆常影问。 “唐溪,唐诗的唐,溪流的溪,老闆可以叫我糖果儿,也可以叫我小溪。”唐溪眼看有戏,忙上前挽住穆常影的胳膊,“老闆,您是要上去吗?我帮你按。”说着伸手按了电梯的上楼按钮。 穆常影一阵恶寒,心里却在咂摸着“唐溪”这个名字的读音。 六楼还没来人,穆常影把整层楼的灯打开,唐溪在后面叽叽喳喳:“哇,还有单独的健身房!桌球室!我以后能经常上来玩吗?” “不能。”穆常影咂摸来咂摸去,还是觉得棠未息比唐溪好听。 听起来有韵味,写出来又特别。 他站在酒柜前挑来挑去,觉得没有哪支适合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喝的,干脆作罢,转头给自己倒了杯热白开。 “谁让你跟着我的?”穆常影端着水杯坐到沙发上,唐溪紧跟着贴过来,在穆常影的眼神警告下才没坐上对方的大腿。 “他们呀,在大厅里坐檯的,他们说您喜欢雏儿,还说您出手大方……”打一炮赚的钱能抵普通主顾的好几倍。这话唐溪没说出来,他还算识相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不是全然不懂。 第88页 穆常影心里嗤笑,敢情自己在那些小mb心里树立了个衣冠禽兽的形象不成? 糖果儿身上一点都不糖果的香水味让穆常影这种感冒中的人都觉得呛鼻,他挪开了点距离,放下水杯,从裤兜里摸出手机。 唐溪碰了钉子,厚着脸皮扯开自己的衬衣纽扣,哼哼唧唧地朝穆常影的胸膛黏过去:“老闆,您真的不试试我吗?我很干净的,您摸摸就知道了。” 手还没摸上穆常影的裤腰带,就听见门外边传来“嘀——”的声响,紧接着有人走了进来,来人一副商业精英的打扮,深蓝色衬衫斜纹领带,头髮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和身旁的这位酒吧老闆不分上下。 唐溪看得眼都直了,那年轻男人却对他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在酒柜里挑了支葡萄酒,和穆常影说话的语气彰显了两人关系的熟络:“你说你开这么个酒吧有个鬼用?乌烟瘴气。” 穆常影回答得理所当然:“给人放纵啊。” 被社会的条条框框束缚得多了,人自然而然就渴望无拘无束。白天,人的表面维持着屈服于生活的单一表情,到了晚上,何不跟随自己的影子追寻灵魂深处的乐趣呢? 只是时间长了,扪心自问,这所谓的放纵,真的就是自己想要的吗?夜夜狂欢真的不是给漫无目的的生活所找的藉口吗? 穆常影想得心烦,他扔开手机,拍拍唐溪蹭上来的屁股:“去,服侍一下那位大爷。” 他这朋友比他禁慾得多,二十五岁的人了,去年才刚刚开荤,并且直到现在还留着那个床伴,据说还不是他喜欢的人。 唐溪心想着傍不到老闆难道还不能傍上那位商业精英么,二话不说跳下沙发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结果碰了第二次壁,想求助穆常影的时候,人家甩了几张红色大钞给他,把他赶走了。 “你什么时候看上这种货色了?”尚北南先为穆常影斟上一杯,瞥见茶几上的白开水,他又把手收了回去,“你喝不了吧?” “没事,能喝。”穆常影从他手中接过酒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无奈地发觉完全没有往日的美味。他摇了摇杯子,又道:“mb够听话。” 尚北南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穆常影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他“啧”了一声,不甚同意的样子:“太脏了。” 两人无意在这话题上多停留,于是很快就聊起了其他的事。期间穆常影不断按开手机看消息,频繁的次数让尚北南都忍不住发问:“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穆常影原是想让对方陪自己喝喝酒以消磨工作以外空出来的时间,但他做什么事都明显感到魂不守舍,特别是今天早上醒来看到的来自棠未息的未接来电,比重感冒更缠人的是棠未息在他心里头晃来晃去的影子。 “我打个电话。”穆常影认输了,他又给那个熟悉的号码拨过去,果不其然听到的是同一个机械的女声,不嫌口渴似的一遍遍提醒他对方已关机。穆常影气急败坏地把手机扔到地上,脸色铁青,不知是病的还是气的。 他平时云淡风轻惯了,这个发脾气的模样倒把身旁的尚北南乐笑了:“谁惹你生气了?”说着还帮他捡起了地上的手机,也幸好地面铺了质地松软的地毯,手机才不至于摔坏。 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拨号的状态,显示的名称备註是尚北南所陌生的。 他挂掉无人接听的电话,问:“棠未息?你的新情人么?” 穆常影牛头不对马嘴:“我收回方才的话。那些mb,真是不给点颜色就不听话。” 明明说狠话的是他自己,说完后心情郁闷的又是他自己。酒是没法愉快地喝下去了,穆常影还想聊工作来分散注意力,尚北南截住了他的话头:“饶了我吧,我出来是为了放松的,别谈这么严肃的事了。” “那咱们下去大厅看看乐队表演?” “……”尚北南喜静,对这些吵闹的地方素来是敬而远之,此刻便当好友开玩笑。他起身搡穆常影的肩膀,道:“走,我载你回去。” “这就走了?” “我看着你无精打采的样子自己都感觉没精神,早点回去歇着得了。” 穆常影没让尚北南送,对方的车停在后门,他自个穿过大厅朝前门的方向走。大厅里人多得摩肩擦踵,不知是哪个出门不带眼睛的撞他身上,他正想皱眉,那人就向他道歉:“对不起啊……诶,老闆,是你啊!” 灯光迷离,穆常影盯着对方半晌,才想起这人叫小贺,之前棠未息就是为了救这个人而差点搭上自己的身体。 穆常影只记得小贺在那件事之后没多久就辞职了,至于为什么现在又现身在这里,他也无暇顾及,只点了点头,抬脚就要离开。 即将擦肩时,小贺突然转过头,问:“老闆,你和未息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穆常影的脚步停下来。 穆常影仿佛被尖锐的刺戳中了最致命的神经,令他脑海里所有东西都被抽空,只剩下棠未息的名字被无限放大。 他和棠未息怎么了?他们两人不是好好的吗,上个月他才为棠未息庆祝完生日,棠未息给他做了蛋炒饭,他们互相为对方调酒,一起吃蛋糕,然后接吻,做/爱,后来为什么又发生争执了? 第89页 看他不说话,小贺又追问:“不会真如他所说的变成陌生人了吧……” 穆常影终于回了神,脸色却比被棠未息挂电话的时候更难看:“他什么时候说的?” “就……年初的时候吧,那时在酒吧外面偶遇了他。”小贺察言观色,直觉穆常影肯定是在意棠未息的,只不过后者没察觉而已。 正想说点什么,远处一个男人朝这边气势汹汹地走来,小贺眉眼一跳:“老闆,我先走了啊,再见。” “稍等!”穆常影叫住他,唯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不经考虑就冲出嘴巴,“棠未息曾经是不是mb?” 小贺惊讶地瞪大眼:“当然不是啊,不然他为什么宁愿被人踢打也不愿就范?老闆,那天你也在场的,你记得吧?” 记得啊,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天棠未息狼狈地躺在地上,脸上满是惊慌的表情,他心疼又愤怒,许多个念头同时涌上来,想把欺负棠未息的人打一顿,想把现场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烂,最后却只是默默地脱下自己的大衣包裹住对方,然后把人带离这个吵杂的地方。 也是在那一天,他总算把棠未息占为己有。对着这具念想了好久的身子,他本该可以肆意採撷的,对待那场性/事却意外地温柔。 或许是因为棠未息青涩却诱人的反应,或许是他捨不得让对方难受。 既然打从心底里早就认定了这个人,为什么还要带着偏见的眼光去看待他呢?甚至于在棠未息向他解释了那么多遍后,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对方,就因为自己亲眼看见棠未息被顾客轻薄,就因为棠未息为了钱选择去陪酒。 那为何又不去深入地想一想,棠未息第一次帮他口的时候,埋下头悄悄抹去的那滴眼泪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高贵的尊严被傲慢的他踩在了脚下?还是因为面对生活的迫不得已? 可无论如何,从始至终,棠未息就只属于过他一个人啊。 穆常影开着车疾驰在黑夜的大街上,左手握着的手机正处于拨号状态。此时此刻,他的头脑无比清晰,他要见到棠未息,先向他道歉,再问问他,愿意原谅某个伤害过他的混帐吗? 车在红灯前停下,电话总算接通了,但那人不讲话,似乎是在等他先开口。 穆常影看着前面倒数的红色数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是在生病:“未息,我想你了。” 那边仍然沉默着,穆常影有耐心地哄道:“我去找你,你等我十分钟好不好?”他心尖儿发颤,试探地叫了声,“未未?” 那边终于出声了:“我在c市。” 结束这通电话后,穆常影毫不犹豫地在下一个路口调头,导航里准确地指引着去往c市的道路。 “程簌,我给你报身份证号码,你帮我查查棠未息现在在c市哪个旅馆。”穆常影充分利用资源,程家有亲戚是在警局办事的,这事操作起来容易。 程簌刚从温柔乡出来,躺在床上抱着手机吐槽:“穆大爷你脑袋真的没事儿吗?” “我给你缩小范围,查c大附近的就行了。” “不是,我说你——” “你今天和阿澜旷工的事我当不知道,月底再给你涨工资。” “……行吧,你这疯子。” 第四十六章 电话已经挂断很久,棠未息还坐在床上攥着手机发呆,暗自回味了好几遍穆常影对他的新称唿。 他觉得自己太容易心软了,穆常影这么一唤他,他就把魂儿给丢了,隔着近八百公里,他抗拒穆常影的能力一点都没有随着距离的拉长而相对减弱。 “未息,要去逛逛夜市吗?”青尘扒着卧室的门框问。 棠未息扯回思绪,把手机揣回兜里:“好。” 一天的时间里,他和青尘互相做了基本的了解,对方比他小两岁,在s市一中读书。青尘一开始很腼腆,熟识之后,棠未息觉得他和这个年龄段的男生没什么区别,爱闹爱玩,但又比同龄人懂事细心。 让棠未息感到意外的是,青尘也是个同,在家里受欺压多了,这次来c市是为了散心。棠未息与他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两人当即就建立了友谊的阵营。 “这里好多酒吧啊。”青尘举目四望,他们所在的这条街人流量大,两边的摊子要么摆吃要么摆喝,烧烤味和奶茶味混在一起,有种热闹的夜生活气息。 这里的酒吧占地面积都不大,相隔几十米就有一个,大概是同行之间竞争力大,每个酒吧都在装修下了功夫,装饰灯光要多绚丽有多绚丽,毕竟行人经过时眼缘极其重要。 棠未息的目光从一个个酒吧名称上掠过,在注意到“基地”这个名称时,他把目光移到酒吧门口进出的人们身上。 “青尘,你去过酒吧吗?”棠未息问。 青尘举着根烤鱿鱼吃得不亦乐乎,闻言摇摇头,道:“没去过,酒吧里面很杂乱的吧?” “还好,”棠未息笑了笑,“要去体验一下么?” 从名字上看就知道,“基地”是个gay吧。棠未息观察到在那儿进出的都是面相普通的人,年龄段应该都控制在十几到四十岁上下,要说里面杂不杂乱,恐怕比不上s市最大型的酒吧。 第90页 青尘满心忐忑,他是第一次进酒吧,不知道里面长什么样子,说白了就是只在电视上见过,以为里面坏人多着呢。 他跟在棠未息的身边,瞧见对方一副淡然的表情,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未息,你不怕啊?” “怕什么?”棠未息不解,等扭头看到青尘想拉他的衣角又碍于两人没有熟悉到那个地步的样子,他笑出了声,“酒吧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基地”的内部格局和很多小型酒吧都有大同小异之处,吧檯和舞台分别在两个最主要最显眼的位置,周围分布高台和散座,最外围是卡座。 棠未息在吧檯前找了两个位置,问清青尘的口味后,先给对方点了杯亚歷山大,自己再要了杯烟火,前者味道偏甜,后者口感适中。 “我这个是牛奶吗?”青尘歪着脑袋看酒杯中的奶白色液体,试图看出什么特别来。 棠未息解释:“里面有加鲜奶油,但同时也混了酒,和牛奶还是有区别的。” “你好厉害啊,懂那么多。”青尘像奶猫一样啜饮了一口,然后眯起眼咂咂嘴,“好喝。” 两个颜值相当的男生坐在吧檯边这么显眼的地方,很快就引起了四周很多男人的注意,棠未息事先察觉,不动声色地将吧椅往青尘的方向挪了挪。 在shadow工作时,棠未息对付惯了不怀好意的人,现在周围这些盯着他俩的男人顶多算是想过来搭个讪。 青尘毫无危机感地看着舞台上的街舞表演,手指在吧檯上跟着音乐的节奏打着节拍,双眸神采奕奕。 棠未息闷头儿喝光杯中的酒,等青尘看完这场表演,他拿胳膊肘捅了捅对方,低声道:“附近有个口碑很好的甜品店,我们过去坐坐?” 青尘眼角眉梢都是快乐的,他跳下吧椅,大声道:“好!” 他拖长了尾音,尾音很快就被淹没在劲爆的迪斯科舞曲中。棠未息比青尘高几厘米,他把手搭上对方的肩膀装作亲密的样子,加快脚步把人带出了重重人群。 事实上甜品店只是个藉口,从喜欢的口味来猜测,就能知道青尘喜欢吃甜的东西,棠未息的最终目的是把青尘哄出来,但又不至于吓到对方。他有点羡慕青尘,这个少年眼神很纯净,看什么事物都自动带上了滤镜,于是映入眼底的东西都是美好的景象。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穆常影总是误会他,认为他是那种不干净的人了。因为他周旋在酒色场所的模样过于老练,陪酒时的眼神永远镇定自若。 “未息,甜品店离这里有多远?”青尘一心期待着吃甜点,直到“基地”已经被抛到身后一大段距离了,他还对甜品店念念不忘。 棠未息顿了顿,不忍扫了青尘的兴致,于是在路边的冰淇淋车买了两个甜筒,给青尘递过去一个:“我太久没回过c市了,我好像……找不到那个甜品店了。” 夜风吹散了青尘的刘海,倒显得他亮晶晶的双眼在黑夜里格外漂亮。 “没关系,”他弯弯眼睛,脸颊上的酒窝浅浅的,却特别甜,“一个甜筒就足够了。” 回去旅馆的路上经过了一条河道,棠未息记得这里,他小时候曾在这条河道的桥上走过无数遍,桥的一边是小吃街,另一边有他的家。 但是现在,小吃街变成了商业广场,他家所在的平房区成了林立的高楼,连这座水泥桥都被翻新过。 他已经不太认得现在的c市了,尽管对道路走向还有些印象,但不少地方都变成了他所陌生的样子。他甚至怀念起s市来,怀念葬在那里的奶奶,怀念才住了一个月的泓映小区,怀念打过工的地方,怀念—— “肚子好撑。”青尘吃完甜筒,摸着肚子打了个嗝,满嘴都是甜腻腻的奶油味。 棠未息比他吃得慢,边“咔擦咔擦”咬着酥脆的蛋筒边说道:“等走回去应该消化得差不多了,今晚早点睡,明天我们去c大走走。” 青尘给棠未息递纸巾擦嘴:“还好遇上你了,要不然我自己肯定得瞎走。” “那我得谢谢你随身带纸巾,要不然我会更狼狈。”棠未息回道。 出门的时间本来就不早,在外面游荡了两个小时,回到旅馆已接近凌晨。 为了省钱,两人租的是一室一厅的单人间,卧室的床宽一米八,睡两个人刚刚好。才认识了一天的两人没想过拘不拘谨,洗漱完就像约好了似的同时爬上床,不知谁比谁先睡着。 棠未息睡得并不舒坦,他反覆走进同一个梦境,梦里,他还在shadow上班,做着日復一日的工作,躬身听单,陪酒,平白无故被客人摸了也得忍气吞声受着,因为听话的服务员被施捨的小费最多。 现实中,棠未息可以选择陪多少人喝酒,但在梦里,他似乎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整个酒吧的人都向他涌过来,他被围得密不透风,那些人带着龌龊的眼神盯着他,在他身上留下漆黑的手印,他无处躲藏,隐约听到某个熟悉的声音,穿透耳膜,在说—— 你好脏。 棠未息慌忙无措地回头望去,穆常影就站在包围圈外,眼里的神情比冬雪还冷。 他不介意被任何人唾弃,但他希望在穆常影面前的自己,是干干净净、坦坦荡荡的。 第91页 “我不脏……我不脏……” 像往常无数个夜晚,棠未息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也不知那人能否听到他在梦中的喃喃自语。 第四十七章 第二天早上洗脸时,棠未息看着镜子里自己红肿的双眼嘆了口气。他仰起头,把冰凉的毛巾敷在眼睛上,直等到毛巾被体温捂热了才拿下,再看镜子,还是毫无作用。 青尘在客厅忙进忙出,不一会儿过来敲卫生间的门:“未息,我买了早餐,就放在桌子上,你记得吃。” 棠未息挂好毛巾,旋开门走出去:“来了。” 桌上摆了两个饭盒,一个装着奶香土豆饼,一个装着火腿鸡蛋卷。青尘把筷子掰开递给他,说:“刚买回来,热腾腾的,好吃。” “你怎么这么贤惠啊。”棠未息逗他。 青尘脸皮薄,分不清棠未息这是称赞他还是调侃他,反正就是红了脸。 昨天约好了要去c大逛逛,两人吃完早餐就出了门,才两公里的距离,便没选择坐车,一路有说有笑地走着去,当是欣赏沿途风景。 c大是歷史悠久的名校,校园环境清幽舒适,建筑布局却大气开放,蓝白色调给人以简洁明亮的感觉。 正值假期,校园里寂静得很,阳光从枝杈间透过,形成细碎的光点投在地面上。 棠未息低头踩着光点向前走,青尘以为他心情不好,便也跟着没说话,抓着手机这儿拍个照那个拍个照,把c大的美景通通收进了手机里。 踏上红色的塑胶跑道,棠未息等拍完照的青尘从远处跑过来,他突然开口问了句:“昨晚吵到你睡觉没?” “嗯?”青尘正在给刚拍的照片调滤镜,听到棠未息这么问,抬头不明所以地望着对方。 操场的人工草坪修剪平整,棠未息寻了个干净的地方躺下,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耳里钻进悦耳的蝉鸣,竟比睡在旅馆的床上还更让人惬意。 棠未息双手枕在脑后,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天空的云,问环抱着双腿坐在身边的人:“我昨晚是不是哭了?” 青尘没料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事。 他认床,所以昨晚睡得并不踏实,好不容易睡着,又被棠未息压抑的抽泣声弄醒,凑近了居然看到棠未息脸上交错的泪痕,嘴里重复嗫嚅着同一句他听不明白的话。 青尘试着叫醒棠未息,但对方能给出的反应只是把身子越加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脸几乎埋在了臂弯里。 今天青尘对这件事只字不提,怕戳中棠未息的伤心事,此时棠未息问起话来,他反而像窥见了别人的秘密般,迟疑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棠未息扯起嘴角,苦笑道:“今天醒来我的眼睛都肿了。” 除了穆常影以外,青尘是第二个让棠未息如此有倾诉欲望的人。他在青尘身上找到了一种莫名的同类感,同时,青尘的善解人意让他感到放松。 他向他讲述自己的遭遇,讲对奶奶的牵挂,讲周围看扁他的人,讲在酒吧里打工时遇上的噁心事,讲和穆常影的那段感情。 “也许,我的人生就是悲剧的重蹈覆辙吧。但是,真的好累。”棠未息发出一声嘆息。 青尘揪着几根草,又揉揉眼,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棠未息纯粹只想倾诉,没想要对方替他难过,正要转移话题,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一颗豆大的雨砸到了青尘脸上,他愣了愣,抬手擦掉,忽然跳了起来:“快走,下雨了!” 这场雨和昨天在s市的那场雨一样来得突然,操场又是不能避雨的,当两人临时找到能躲雨的地方时,浑身早就湿透了。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空很快放晴,湿漉漉的地面被反射出亮闪闪的光,从远处看,仿佛繁星撒在地上。 青尘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棠未息,没憋住大笑起来:“这下有纸巾也不管用了。” “可怎么办啊,”棠未息也跟着笑,清冷的面孔在雨后的阳光下看起来如此明媚,“大家一起狼狈呗。” 两人没兴致再逛下去,索性直接回了旅馆。 旅馆楼下有专供旅客停车的地方,棠未息和青尘聊着天,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去,看到那台显眼招摇的宝蓝色gc,他的脚步顿住了,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但他随即便反应过来,头也不回地朝旅馆里走去。 旅馆没有电梯,棠未息和青尘一前一后步上狭窄的楼梯,走到房间门口时,青尘悄悄回头瞄了一眼,然后加快步伐赶到棠未息身边低声问:“后面那个人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 棠未息其实早就听到了脚步声,甚至用余光从楼梯的护栏缝隙见看到了穆常影频频望上来的脸。他心里很乱,不知道现在这样算是什么,他以为两人早就应该没有关系了,纵使还有点捨不得,但只要穆常影还把他当成那种随随便便的人,他就不会选择和穆常影长久地在一起。 他能躲就躲,躲到几百公里外的c市,然而穆常影还是大老远追过来,扰他清梦不止,还得扰他的生活! 棠未息慌得开门的手都在颤,他强作镇定地回答青尘的话:“不用管他。”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足以让身后两米开外的男人听得清清楚楚。 穆常影感到憋屈,过来时想订飞机票却没有合适的航班,他赶了一整晚夜路都没怎么休息,感冒还因此而加重了,马不停蹄来到这边,坐在车里眼睁睁盯着旅馆楼道口两个小时,就为了看到棠未息时能第一时间追上去,结果人家一句轻飘飘的“不用管他”,就让他怀疑自己做出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 第92页 “未息。”穆常影从后面冲上来握住棠未息的手,阻止了他开门的动作。 大夏天的,他的手却是凉的,不轻不重握在棠未息的手腕处,让棠未息不自在地撇过了脸。 一时间,怪异的气氛流动在三个人中间,青尘正考虑着要不要把空间留给那俩人,棠未息忽然伸手把房门钥匙递给他:“你先进去吧。” 随着他的动作,穆常影也把目光投了过来,原本心里还在为棠未息身边有另一个男生的存在而吃醋,当看清青尘的脸后,他的唇间却蓦然染上玩味的笑容。 这人他曾经远距离见过,是尚北南留了一年都不腻的床伴,大概也是个有个性的男生。 他捏紧棠未息的手,沖青尘问道:“你是尚北南家那位?” 青尘差点把钥匙摔到地上:“你……你怎么知道?” 见青尘脸色不对,棠未息意识到了什么,他收回目光,用力甩掉穆常影的手,语气生硬地问:“穆先生,您有何吩咐?” 他为自己对穆常影存有的那丁点不舍而感到羞耻,到现在了,这男人还是恶劣固执,一点都没变! 穆常影被甩开的手停在半空,他握了握拳,感觉牵扯得全身的肌肉都在痛。重感冒使他唿吸困难,棠未息冷淡陌生的态度更让他难受。 他们无声地对峙,谁都不服输,却压根没想分出对与错。 身为局外人的青尘最先缓过神来,他将钥匙插入锁孔把门打开,站在门内试着打破他们的僵局:“要不都先进来吧?” 棠未息当即就要说不,穆常影比他动作更快,重新牵起他的手大步走进屋里。棠未息在后面踉踉跄跄跟着,刚跨入门槛,只见穆常影的手越过他的身侧,他还在为穆常影擦过他耳边的气息而愣神,对方已经“砰”地一声合上了门,然后把他按在门板上,对着他的唇吻了下来。 棠未息的大脑瞬间当机了。 第四十八章 这个吻来得格外的粗暴,如同把所有的情感——委屈、想念、难过,全部糅进了里面。他无法把这些种种向别人道说,便只能以这样愚蠢又直接的方式传达给眼前这个人。 即使是病了,一夜缺乏睡眠,穆常影的力气也大得惊人,他捏着棠未息的肩膀,舌头在对方嘴里毫无章法地乱闯搅拌,吮吻的力度一点都不留情面。 棠未息被穆常影啃得嘴角生疼,想起屋里还有其他人在,他使了点力气,面红耳赤地推开了压在身上的人。 淋雨都比不上这一刻来得狼狈,棠未息抬起手背用力擦擦嘴,瞪着边摸嘴唇边傻笑的男人说:“拜託你留我点尊严。” 这句话本是带了不满的语气,但穆常影看着棠未息浑身水淋淋、眼眶还泛着红却还拼命拿出气势的样子,他顿时败下阵来:“未息,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看得出棠未息刚淋了雨,穆常影催着他去沖个热水澡,棠未息拗不过,从背包里翻出一套干净的衣服。离近了卫生间隐约听见青尘在里面讲电话,他敲开门,还没开口,穆常影就夺过人家的手机,耀武扬威似的对着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几句,然后把手机还过去。 棠未息冷哼一声:“多管闲事。” 青尘刚洗过,把卫生间让了出来,走出去前回头说:“未息,我去市博物馆走走。” 身旁还有个不速之客站着,棠未息迟疑着问:“你自己一个人吗?” 青尘点点头,笑道:“都来到c市了,不去博物馆了解了解本市歷史说不过去。” 棠未息心里知道青尘其实在给他和穆常影留空间,他不由得带了几分内疚,想起是因为谁才导致好好的结伴旅行计划被打破,他转头牙痒痒地瞪了穆常影一眼:“你还站在这干嘛?” 小傢伙愿意留下来陪他,穆常影还挺高兴,听着尚北南家那小孩儿在外面哼着歌关上客厅门出去,整个屋子就剩他们两人,穆常影的兽性又上来了,厚脸皮地赖在卫生间不走:“一起洗吧。” 棠未息怎能如他所愿,连拖带拽把人轰了出去,随后关上门,衣服都没脱就把花洒打开,仰起头屏住唿吸,让温热的水肆意浇在脸上。 他想让自己清醒,可面对穆常影时,胸腔的鼓动又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冷言冷语对待穆常影,可对上对方宠溺的笑容,他就像一拳砸在了棉花上。 棠未息淋了好久才脱掉衣服草率地沖了个澡,开门出去时没听见任何动静,正疑惑着,就发现穆常影斜歪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沙发面积有限,穆常影又是属于身高腿长的,躺在上面的姿势别扭得很,头靠着沙发扶手,左腿挂在另一边扶手上,右腿支在地面,手臂下还压着个抱枕。 从没见过这么疲累的穆常影,棠未息的气登时消了一半。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先探了探穆常影的额头温度,再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指尖描摹着对方的脸庞。 重感冒使得穆常影在睡觉时发出很轻微的鼾声,也许是睡得沉,棠未息戳他脸庞,他都没醒,只是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但很快就又舒展开来了。 棠未息想起刚认识的时候就来气,自己对穆常影总是恭恭敬敬的,左一句“穆先生”右一句“您”,还以为这男人有多优雅高贵,其实就是个斯文败类。 第93页 当然,现在叫他“穆先生”就是用来气他,绝不包含敬畏的意思。 休息环境对穆常影的睡眠质量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他睡了个好觉,醒来的时候还没睁眼便先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棠未息坐在茶几旁捧着外卖吃得正香,转头见他醒了,伸手把另一个塑料碗搁他面前,说:“喝粥。” 穆常影不依,连躺着的动作都没变:“你餵我啊。” “爱吃不吃。”棠未息吃完饭,把饭盒盖上扔到垃圾袋里,拿起盛粥的塑料碗作势要丢,穆常影立马坐了起来,双手夺走那碗粥:“我吃不就成了,别那么凶。” 棠未息没说话,重新坐了回去,拿起手机翻看青尘在博物馆发给他的照片。 穆常影在喝粥的间隙时不时地看两眼棠未息的侧脸,不确定他还有没有在生气,但既然都给他买吃的了,应该没有气得很严重吧? 仿佛感应到他灼热的视线,棠未息突然把脸扭过来,对上他的眼睛还愣了一下:“吃完了?” “嗯。”穆常影把空碗放回去,手碰到一个合起来的饭盒,他问:“这个也是我的?”他平时饭量不小,这会儿饿了十多个小时才填了碗瘦肉粥进肚子里,根本就没吃饱。 棠未息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才知道对方指的是今天早餐吃剩的火腿鸡蛋卷。 见穆常影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棠未息犹豫着说:“那是早上吃剩的,已经不热了。” “我还没饱。”穆常影说着就揭开饭盒夹了一个,半点不嫌弃地咬了一口。 穆常影从来都是风风光光的,何时这么落魄过,棠未息看着对方头髮乱糟糟的模样,心里余下的那点气全消了。 这个男人大老远追过来,还向他服软,他想再相信他一次。 棠未息拽过自己的背包,扯开拉链从里面拿出刚刚趁穆常影睡着时出去买的两盒药放到对方面前:“吃药,感冒药四颗,消炎药两颗。”见穆常影愣神,他“噢”了一声,拿自己的水瓶装了杯温水过来,“旅馆提供的杯子我没洗,你先用我的吧。” 他没顾虑那么多,两人接吻都数不清多少回了,用同一个水瓶喝水有什么大不了? 不过穆常影眼里看来,这又是另一番意思。他还在费劲地想如何找时机向棠未息道歉,但棠未息好像已经原谅了他的过错。于是那句道歉比想像中更容易就说出了口:“对不起。” “呃?”棠未息抬头。 棠未息和穆常影两人前者站着后者坐着,棠未息还保持着弯腰把拧开盖子的水瓶放到穆常影面前的姿势。 那张脸就在咫尺之遥,穆常影近乎迷恋地注视着那双眼睛,和初次见面时一样,纵使灯光昏暗,那眸子也格外清亮,不用任何修饰,就能夺目胜碎钻。 程簌说得没错,他脑子一定是有坑,不然怎么会固执地认为棠未息是那种为了钱而出卖自己身体的人? “未息,对不起。”穆常影又道。 空气凝固了那么两三秒,棠未息慢慢直起身,问:“对不起什么?” 穆常影料到棠未息会问这句话,他为了作答早就打了千百遍腹稿,比方说抱歉误会对方那么长时间云云,然后顺理成章来通甜言蜜语哄对方开心,最后说出来的话却和预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完全出于他自己的本心。 “你以前总是问我,是不是对每个人都那么好,我每次都回答‘不是’,并且让你不要多想,那种所谓的好只是习以为常,根本算不得好。我还说你的价值只体现在床上,说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害你藏起了对我的喜欢。但你不知道,当你每次看着我的时候,我都会很慌乱,你的眼神太干净太真诚,让我觉得自己只是个卑劣的骗子。”穆常影试探着抓住棠未息垂在裤腿边的手,感觉到对方没有挣脱,他才放心地继续说下去,“如果从213包间门外看见你的瞬间认定了心里的那股悸动是往后回不了头的喜欢,如果我能大胆一点不退缩,我就不会说出那些伤害你的话——” “仅仅是这样吗?”棠未息问。 穆常影心急,更用力地抓住对方的手:“我误会你太久了,明明你一开始就只属于我……” “谁属于你啊!”棠未息耳根一热,拼命想抽回自己的手,结果补足睡眠填饱肚子的穆常影一点都不像个病人,攥着他的手不松开,连称唿都改了:“未未,别推开我。” 想让你住进我的影子里,有光时我凝视着你,无光时我们融为一体,永永远远。 第四十九章 穆常影在旅馆里磨了一下午,晚上吃过饭后见棠未息坐在电视前还没有要动身的意思,他按捺不住坐过去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回哪去?”棠未息从电视屏幕上收回视线。 青尘去楼下买喝的了,穆常影趁屋里只有他们两个,说:“我们今晚不换个地方睡?” 棠未息有意逗弄他:“住这很好啊,床铺挺舒服的。” “你还想让我睡沙发呢?” “你今儿上午不是还睡得挺沉的吗?” 穆常影有点怀疑以前那个温顺的棠未息是不是装出来的:“我这还病着呢。” 第94页 “病了你还来亲我,不怕传染给我啊?” “大不了你再亲回来传给我。”穆常影厚颜无耻道。 棠未息懒得理他,兀自拆开桌上的零食吃得欢。 电视里正放着综艺节目,棠未息全神贯注地看着,不时发出一串笑声,笑得停不下来时还差点踹到茶几腿上。 穆常影生平第一次受到了无视,他静坐片刻,突然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旅馆每层楼都有条长廊,穆常影双手搭在护栏上,嘴里叼着根烟,目无焦点地望着楼下。 或许他一直以来都想错了,得寸进尺的并不是棠未息,而是他自己。棠未息还没明说要原谅他,他就冲动地想把人带回去,换位思考,如果他站在棠未息的角度,都会觉得自己蛮横得不可理喻。 他唿出一口烟雾,唿吸道痒痒的,他抑制不住闷声咳了出来。 还没把菸头捻灭,身后的房门就被人打开,里面透出的光亮霎时赶走走廊的几尺昏暗。 棠未息搬个椅子抵住门板以防被风吹得自动合上,然后大步走出来夺走穆常影指尖的菸蒂扔到地上踩灭。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酷啊,感冒还抽菸,干脆连药都别吃了。”正常人都能听出棠未息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偏偏穆常影还听出点担心的意味来。 穆常影不答话,就看着棠未息怒目圆睁的模样笑,笑完后问:“你关心我?” “我没有。”棠未息矢口否认。 穆常影挑起嘴角,身子靠在护栏上,双手揣在裤兜里,一副慵懒又痞气的神情,那目光仿佛把棠未息的心给看穿。 “跟我回去吧。”他说。 这话刚好被买完东西回来的青尘听见了,他看看穆常影恳求的眼神,再看看棠未息左右为难的表情,下定决心帮穆常影一回。 “未息,你跟他回去吧,我还想在c市多留几天。”青尘用手指头戳棠未息的腰窝,想逗他笑,不要愁眉苦脸的样子。 棠未息那地方其实不怕痒,但他还是冲着青尘笑:“当初说好结伴的……” “没关系,要是没遇上你我不还是一个人嘛。”青尘偏头看棠未息,小声问道,“还生他气吗?” 棠未息摇摇头。 青尘掏出手机,给棠未息看写得满满当当的备忘录:“你看,我已经做好接下来几天的游行攻略了,明天早上就出发去隔壁县,你就安心跟穆先生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才认识了两天的男生就能体谅他至此,棠未息有些无措,却只能想出一句“谢谢你”。 许久没坐过穆常影的车了,棠未息一坐上去,陡然感到了一丝陌生的熟悉感。 穆常影见他东张西望的,便问:“怎么了?” “没,我想起上次坐你的车还是新年去倒数的时候。”棠未息系好安全带,调皮地用手扯着后视镜上的挂坠,“那时候跨年结束我都困得不成人样了,直接在你的车上睡了过去,兴许是这座椅太舒服。” “不是因为座椅太舒服,而是因为你知道在你身边的我不会对你怀有恶意。”穆常影正在设置导航路线,棠未息本想反驳他的话,听到导航的目的地点,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穆常影你没事儿吧,现在回s市?” 穆常影发动车子驶离停车场:“不然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车内安静数秒,棠未息点了点屏幕,把导航关掉。 “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不回去了吧?” 穆常影放慢车速,握着方向盘不知该驶去哪:“难道不是么?” 棠未息倾过身子,点着屏幕重新设置了导航路线,弄完后抬眸,对着穆常影展颜一笑:“你好笨啊,男朋友。” 方向盘一歪,穆常影差点把车头往路边花基上撞。 十五分钟后,车在家居城停下,棠未息解开安全带,说:“开学以后我不打算住宿了,我想在学校附近租个屋子,现在先过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家居用品,等找到屋子后直接拿着清单过来购置。” 穆常影臭着一张脸下车,还不忘走过来牵棠未息的手。 棠未息任他牵,反正这里没人认识他,他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了。回握住对方,棠未息耐心地解释:“我在这边上学,难道你还想让我天天回s市啊?租个屋子多方便啊,还不用两头跑。” “那咱们还是分居两地,这和没在一起有什么区别?” “我每个月回来一次,成吗?” “不成。”一天不见都思念成狂,一个月怎么熬? 棠未息不说话了,垂着头,刘海耷拉下来,家居城明亮的灯光都没能让穆常影看清他的表情。但那双手还是乖乖地被穆常影裹着,应该不是生气。 “要不……”穆常影妥协道,“我周末有空就坐飞机过来,但你一定要在。” 周围有人发现他们交叠的手,棠未息开始听到了纷纷的议论声。他重新抬起头,想看看穆常影是什么表情,会不会介意别人的目光,然而对方只是把视线锁定在他脸上,显然对别人的议论置若罔闻。 他眉头一松,用指尖在穆常影的手心颳了刮,笑道:“好,月末我负责,空闲时间归你。” 第95页 打定主意后,两人开始将心思移到家居上。 棠未息计划租个两室一厅,空间可以不大,但光线一定要充足,大的房间当卧室,小的房间当书房。 在家居城逛了一圈,棠未息列好了清单,用手机上的计算机算了算价格,最后对着预估总额犯了愁。 穆常影夺过他的手机,在清单上扫了几眼,然后把某些价格贵的删掉了:“我家里客房多,床上用品放着也是浪费,直接打包带过来得了。书桌和书柜不在这边买也行,我在s市那边认识开家具厂的人,包运送安装,价格还能算便宜点。至于其他零零散散的装饰用品不急用就慢慢来,你住在这边的时间还长,到时看准了再买也不迟。另外,”穆常影停顿半晌,换上了商量的语气,“你回s市的时候,就住到我家,好吗?” 一件一件全部打点清楚了,棠未息瞅着数字变小了的预估总额,低声对身边的人说:“谢谢你。” 之前吵架归吵架,除去穆常影有时候很狂妄自大,把少数的缺点沉淀下来,对方身上的优点足以让他觉得这段感情值得他付出。 认识穆常影的这一年来,他兜兜转转,以为路途不过是场徒劳,可原来,这个男人用心地陪他走过了年少里最值得回忆的一年。 从家居城里出来,棠未息又热又渴,想去便利店买水喝,穆常影拉住他,把人拽进了离便利店十几米远的奶茶店,给他点了杯玫瑰奶茶。 “搞什么啊,喝水不也能解渴吗?”两人坐在靠窗的角落,桌底下棠未息踢了踢穆常影的腿。 穆常影纵容他,私心把这个举动当成情趣:“我回想了一下,好像每次都是请你喝鸡尾酒,这次换换奶茶。” “喝这么甜的东西,把我当小女生呢?”棠未息踢上了瘾,还想补最后一脚时被穆常影悄悄伸下去的手抓住了脚腕。 穆常影把棠未息的脚腕卡在自己的虎口位置上,用拇指指腹在那片滑滑的皮肤上来回摩挲,嘴上说的话却深情款款:“你这个年纪就该多喝甜的,之前喝那么多酒像什么话,你太累了。” 一个“累”字,仿佛把棠未息的心按在了柔软的海绵里,海绵里浸着他多少年受挫时偷偷掉过的泪水。 除了奶奶,没人心疼过他累不累,他也从不思考这个问题,只觉得自己为生活这样奔波是天经地义。 可在穆常影眼里,他只是个需要人疼的孩子,漂泊得累了,就靠岸停一停,享受甜味冲散生活的苦涩。 棠未息埋头啜饮了一大口奶茶,玫瑰的清香萦绕在口腔中,确实很甜。他缩了缩腿,把脚抽了回来,这次安分地踩在了地上。 “为什么要叫我未未?”棠未息问。 这个称唿很独特,大多数人都是去掉姓氏来喊他后面两个字,奶奶这么叫,邻居这么叫,朋友也这么叫,再特别点的话,他妈妈喜欢叫他息息,用很温柔的语气。 而穆常影取了中间的字,初听很别扭,多听几次却觉出了不同。 “你没发现‘未未’和‘未来’看起来很像吗?”穆常影眉眼嘴角皆是温柔,“这么叫你时,我把我们的未来都想好了。” “未未”缺一点一撇便是未来,那就从“常”字取过去,两人的名字契合得刚刚好。 路途漫长,世故如常,居于影中,未曾息止。 第五十章 找房子的事,穆常影似乎比棠未息还上心,第二天就开车载着棠未息在c大附近四处转,到半下午时敲定了一套离c大九百多米远的两室一厅套房。房租比棠未息预想的贵一点,但好在房子採光好,周围交通便利,环境清净,比之其他租房,这套房子的条件完全优胜。 签完合同回到酒店,棠未息窝在房间里吹着空调不想动,穆常影进来催他到外面找个地方吃晚饭,他掀了掀眼皮,懒懒地回应:“这才几点,再歇会。” 穆常影合上门走过来,棠未息以为他也要吹空调,于是挪了点位置给他,顺便翻个身换个更舒服的姿势,下巴抵着抱枕,身子直直地趴在床上。 穆常影坐过去,见棠未息抓着手机在看剧,便凑近了点想知道什么剧让对方看得这么入神,结果撞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你到底是想看剧还是看余安稳?”手机里正在播放着《尽燃》的大结局,画面里停留在余安稳演哭戏的那一幕。穆常影还对棠未息以前夸余安稳好看的事耿耿于怀,想破脑子也想不出自己哪里不比那卖屁股的小兔崽子有魅力。 棠未息实诚地道:“看余安稳,他演技不错。” “他有什么好看,就一张千篇一律的小白脸。”穆常影心里吃醋,自己也不让棠未息好过,趁着对方不注意伸手捏了把棠未息的屁股,“你看我不是更养眼?” “……”棠未息扔开手机,翻身坐起来拍掉穆常影的手:“小白脸不也侍候得你舒舒服服的吗?” 穆常影还想捏,听到这句话立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什么意思?” 棠未息靠在床头,手臂抱着双膝,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对方:“常影,你有过多少个床伴?” 那表情很认真,穆常影不禁猜测棠未息是不是开始跟自己算帐了。他寻思着怎么回答比较安全,棠未息就突然笑了:“逗你的,别费劲想了。” 第96页 穆常影还打算松口气,眼尾瞥见棠未息收起了笑容,他脸色一僵,明白小屁孩是真的在意了。 他俯过身去,把棠未息圈到自己怀里,用嘴唇触碰对方的鬓角:“我确定对你的心意后就跟他们切断关系了,要是早点遇上你,我连瞧都不会瞧他们一眼。” 这话是真的,他自从和秦迁声分手后就开始放纵自己,走得近的朋友都用“放浪形骸”来形容他,他也认了,反正爱情这玩意儿碰不得,莫非还要把自己整个禁慾人设嘛?结果认定棠未息后,他颠倒了自己的认知观,就算去个酒吧都是自己喝闷酒,有人黏上来他就爱答不理,非棠未息不行,非棠未息不硬。 棠未息侧靠在穆常影肩上,拿起手机退出影视软体,然后转过身面对向穆常影,勾着对方的脖子亲了亲那线条坚毅的下巴:“你是不是喜欢行动派啊?” 穆常影环着棠未息的腰,对方软软的嘴唇亲在他的下巴上,让他整颗心脏都跟着荡漾。他只觉得“行动派”这三个字似曾相识,好像听谁说过,暂且又想不起来:“你说的哪方面?” “你还装傻呢?”棠未息继而亲上了他的嘴角,“余安稳说你喜欢行动派的。” 穆常影回忆了一下,印象中的确有听余安稳这么对他说过,在那之前他刚放走了棠未息。 “你那时候在外面偷听?”穆常影狠力打了下棠未息的屁股蛋儿,“怪不得总惦记着余安稳呢,吃他醋?” 棠未息“呜”了一声,将额头抵住穆常影的肩膀,不让对方看自己的脸:“我没偷听,我、我……”他百口莫辩,嘴硬道,“你是不是喜欢他身上的香味啊,我都闻到了,水蜜桃味的吧?是不是比牛奶味香?” “这都什么跟什么?”穆常影忍俊不禁道,“行了,跟你说清楚,我只喜欢三种香味。” “什么?”棠未息好奇地抬起头。 穆常影低下头贴上棠未息的额头,目光深深望进了棠未息眼里:“木质香味,牛奶味。” “还有呢?”棠未息问。 吻上那双唇时,穆常影说:“未未。” 两人腻歪到饭点,在酒店隔壁的中式餐馆解决了晚餐。穆常影没开车过来,饭后正好可以散步消消食。 c市改变太大了,棠未息记得这一段路以前还是菜市场来着,现在竟摇身一变成了人来人往的美食街。菜市场到了晚上七八点就会闭市,冬季天黑得早,棠未息小时候从这里经过,都会没来由地感到害怕。谁能想到八年后,这里会被霓虹闪烁灯火辉煌所覆盖? “再往前面一点是我的小学。”棠未息抬手指向前方,扯着穆常影快步走过去,“不过我只读了四年,后来就转学到s市了。” 说话间,两人停在了校门口。小学不同于大学,小学一到规定时间点就会清空人关门,只留保安室还亮着灯。棠未息站在伸缩门外,透过门洞看向正中央大堂的标志性拱门。 学校应该翻新过,棠未息记得以前大堂两边没有雕像,拱门前也不是大理石地面。他还记得自己被同班同学欺负过,铅笔盒里的文具总是不翼而飞,班级活动没人跟他组队,回座位时总有人悄悄绊他一腿。他们嘲笑他没有爸爸。 “小时候的未未是怎么样的?”穆常影看棠未息若有所思的样子,自顾自想像道,“因为长得好看,所以天天收到情书?成绩特别好,各科老师赞不绝口?还是……” “都不是。”棠未息打断他的话,“我小时候并不听话,班里一半男生都被我揍过;成绩也不好,老师都不太喜欢我。”他眼睛很空洞,像是想起了不那么美好的事情,“是不是很糟糕?” 穆常影以为棠未息开玩笑,因为对方所描述的形象和现在的棠未息是天壤之别。但当他触及对方的眼神,他便信了,再猜测二三,就想明白了个中缘由。 “很酷,要是被我看到那时的你,一定会被你迷死。”穆常影牵过他的手,慢慢地往酒店方向走。 他想,棠未息只是提前进入叛逆期,又提前变成熟了而已,在他眼里,比所有人都耀眼。 愿一生中苦痛快乐也体验,还愿确信美景良辰在脚边。 从c市回来,穆常影把棠未息送回了泓映小区,棠未息拎着背包下车,穆常影想了想,跟着对方一同下车了。 棠未息把书包甩到背后,回头问:“你干嘛啊?” “退租啊。”穆常影一脸得逞的表情,“提前搬到我家,趁你还没开学好好温存。” “要收房租吗?” “那也是你的家,要什么房租?” 行李棠未息上次临走前已经收拾好,只消拿下楼就行了。穆常影指着玻璃柜里的调酒工具和材料,问:“这些都不要了?” “要。”棠未息赶忙翻出个袋子,开了玻璃柜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这些都是易碎物品,我怕不小心把他们摔了,所以留到最后一刻收拾。” 四捨五入等于贵重物品,穆常影心里乐滋滋的,不知道棠未息其实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再次看到“绿荫花园”四个大字出现在眼前时,棠未息感觉时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然而细细回想,原来上次从这儿离开不过是在去年的十一月。 第97页 轿车驶入了车库,穆常影下车从后备箱拎出行李箱,棠未息提着两大包东西紧随其后。 车库有扇门直通别墅内的客厅,穆常影正按着密码锁,棠未息在他身后打量着车库的设计,目光转着转着忽然停在车库角落里不动了,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忙搁下手里的东西奔过去,随后惊讶地睁大眼。 “穆常影!我的车怎么会在这!” 棠未息指的是自己的旧车,那台据穆常影所说被他踹坏了的灰白色自行车。他当时还信以为真,结果原来又被穆常影耍了! 穆常影也觉得挺丢脸,为了给棠未息换台新车子,如今竟被对方当成了偷车贼。 “我不是给你换了台更漂亮的么?”穆常影忽而想到了件事,“对了,我赔给你的车呢?” 这回轮到棠未息心虚了:“不是留在shadow旁边的小巷里了么,要不……现在过去找回来?” “你笨么,车还能在那就是奇蹟了。”穆常影开了门,把行李箱搬了进去。 棠未息拎起地上两袋沉甸甸的东西正准备跟上,裤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他不得已又把东西放下,空出手去接电话。 来电显示的是本市的陌生号码,棠未息犹豫了一下才接听,不过两分钟,抓手机的手就缓缓放下来了。 “怎么了?”穆常影问。 棠未息脸色复杂,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失落。 “我要回一趟旧屋。” “哪个旧屋?” “我和奶奶的屋子,”棠未息稍稍停顿了下,似在调整自己的情绪,“刚刚拆迁管理部门发来通知,说那一片的房子都需要拆迁。” 车子刚停进车库不久,又再次驶了出去。 棠未息原本想自己回去,但穆常影心里担心他回旧屋会遇上叶菀,于是嘴上解释说这里离那边远,然后打开副驾的门把棠未息塞了进去。 路上棠未息一直捏着自己的手机,眼睛望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穆常影猜他大概是想奶奶了,棠未息和奶奶在那破旧的小瓦房住了八年,好几次穆常影过去蹭饭的时候,排除客观因素,他都能看出对方是开心自在的。虽然他人搬走了,但和奶奶的回忆,就只能长久地留在那儿。 车刚在巷子外停稳,棠未息就拉开门下了车,刚想跑进巷子就在外面停住了脚步。 江婶在巷口的废品回收站和收废品的大伯讨价还价,一转身看到棠未息,她诧异道:“未息,你回来了。” “江婶。”棠未息向她点点头。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才多长时间没见,江婶的头髮好像花白了很多,身材也瘦了。 他反身跑回车边,趴在车窗上对穆常影说:“你在车上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可是……” “没事。” 江婶卖完废品回来,只见棠未息对着车里的人粲然一笑,她还想探头看看,车窗已被人升了上去。 “哟,这车蛮漂亮的。”江婶悄声说。 棠未息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我接到通知说旧屋要拆迁了,所以回来看看。” “可不是么,”江婶边走边道,“早该拆了,拿笔补偿金换个好地方住,省得晚上走这路还要提防着被绊倒,雨天更要命,到处坑坑洼洼的,路都不好走……” 江婶叨叨絮絮说了很多,说棠未息搬走后没多久孔阿姨一家也搬了,彭大爷的孙子正考虑着把老人家接到国外去住,剩下的几户人家也为拆迁而即将拿到的补贴兴高采烈。 棠未息抬起头,透过两边高墙之间缠绕的电线看向那一线天空。从这个角度看,天空总是灰濛濛的,曾经他对奶奶提出过这个疑问,奶奶说:“那就再向前走,走出这条巷子,眼界变开阔了,天空就变蓝了。” 舒老太年轻的时候是国文老师,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棠未息小时候总是听不明白她说的道理,渐渐长大了,也就明白了。 踩上石梯台阶,一阵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棠未息习惯性地转头看护栏边的大树,临近傍晚,没有太阳的照耀,那里显得阴森森的。 此时树下没有站人,棠未息唿出一口长气,觉得自己多虑了。 “江婶,我进自己屋里看看。”走到江婶家门前,棠未息说。 江婶欲言又止,棠未息看出她有话想说,便站定在那儿不动,想听对方把话说完。 “未息啊,其实在你搬走后,还发生了一件事。”江婶踌躇许久,脸上浮起一片忧伤之色,“菀菀她……进了精神病院。” 棠未息慢腾腾地挪回了自己的屋里。 一个多月没住过人,屋里很多地方都铺满了灰尘,棠未息在门后拿了扫帚把整个屋子扫了一遍,然后从书桌底下拖出一条团起来的脏兮兮的床单扔进垃圾袋里。 他想起那个被发疯的叶菀吓得睡不着觉的晚上,自己像患了癔症似的,整晚僵着身子维持同一个动作不变,心里甚至恶毒地诅咒叶菀怎么还不消失。 然而现在,当他再回到这个地方,叶菀却真的从此在他生命中消失了。 江婶说自从他搬走后,叶菀天天蹲在他家门口不愿离开,怎么劝都不回去。江婶起初还顾着她,后来有一天没留意,叶菀就被烈日晒得晕倒在了门前石板上,再醒来时,精神便失常了。 第98页 穆常影有次跟他提起过叶菀,把她高二辍学的原因以及后来的经歷都简略说了一遍,棠未息当时只说了句话:“可恨又可悲。” 现在想来,也还是如此。 棠未息在屋里坐到夕阳西下,然后在奶奶以前的卧室收拾了点东西,出去后给门落上锁,走出巷口后,回头看了一眼,嘴唇轻启,无声道了句:再见。 第五十一章 开学前一周,棠未息拿到了一笔对于他来说数目不算少的拆迁补偿。 刚从家具厂出来,棠未息还在肉疼花出去的那些钱,这会儿钱包回了血,转头就兴沖沖地对穆常影说:“男朋友,今晚请你吃饭。” “收到补偿了?”穆常影抬手去捏棠未息的鼻子,棠未息笑着躲到一边,拉开车门迅速钻了进去,关上门后降下一缝车窗朝穆常影眨眨眼。 握在手里的手机响个不停,穆常影看了看来电,按了接听:“杨女士,又怎么了?” 棠未息停止闹腾,被穆常影有机可乘,手一伸进来就捏住棠未息的下巴,拇指顺势撬开对方的嘴巴探了进去。 “你上次不是才催过吗?这才隔了……嘶……”穆常影被棠未息咬了一口,忙把手抽了出来,“没事,被兔子咬了。” 兔子瞪圆了眼,耳根却是滚烫的。 穆常影绕到主驾驶位开门上车,单手把安全带扣上:“行了行了,今晚回来,多做几道好菜。”他把手机揣回口袋,双手掌着方向盘少倾,扭过头问:“未未,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我要带你去见我的家人。” 棠未息的心脏简直要因为这句话而跳出来,他攥紧了安全带,说:“这么突然,不、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穆常影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开始期待今晚的到来。棠未息性情温和,人又礼貌,除了面对陌生人的时候话少点,其余的几乎无可挑剔,是会讨长辈喜欢的那种类型。 棠未息在顾虑的却是另一方面。 愿不愿意去暂且不提,可他要以什么身份去见穆常影的家长?抛开以往的私生活不说,穆常影本身是个有修养的人,家庭条件肯定要比自己所想像的还要优越,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小子,和穆常影门不当户不对的,在对方家长眼里,指不定会把他想成什么样子。 更何况,他是男的,穆常影的家里人真的能接受吗? “要不先给他们打个预防针吧?”棠未息斟酌着问。 穆常影想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预防针”的意思:“老早就打过了,他们现在就盼着我把人带回去。” 棠未息惊讶道:“你什么时候说的?” “六年前,他们对我能直回来已经不抱希望了。” 棠未息“哦”了一声,心里想,原来不是为了我说的。 穆常影变道超了前面那辆开得慢腾腾的车,看倒车镜时顺便瞄了眼棠未息,小屁孩正扁着嘴巴,抠着手机壳的边缘玩。 稍加思考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穆常影空出手揉了把棠未息的头髮,说:“我当时对家里出柜是在明确了自己的性取向的情况下,而不是为了任何人。你是第一个我决心要带回去的人,也是最后一个。” 被人看穿了心思,棠未息满脸羞赧:“知道了。” 穆宅在同市不同区,他们出发晚,中途碰上了晚高峰,棠未息看着沿路的商店,索性让穆常影靠边停了车。 “想买什么?”穆常影问。 棠未息左右拿不定主意,拽着穆常影走进了一家卖化妆品的店里:“我想给叔叔阿姨买些礼物。” 导购员热心地上来介绍各种产品,棠未息目不暇接,转过身求助穆常影:“常影,你给我提些建议啊,你觉得阿姨会喜欢什么?” “会喜欢你啊。”穆常影笑着逗棠未息,旁边还有人在,棠未息急得就要捂他的嘴,他拿起一个小瓶子在对方面前晃了晃,“就这个眼霜吧,听说杨女士最近天天晚上熬夜看剧,黑眼圈大了不少。” “哪能这么随便啊。”棠未息瞥到价格,心里发出一声惊嘆,这么小的瓶子要这么贵吗? “我还能不了解我妈喜欢什么吗?”穆常影安慰他,转头对导购员说了两句,然后抓起棠未息的手走向收银台,“好了,再去隔壁商店给老头子选个礼物,速战速决,我妈来简讯催我们回去了。” 有穆常影在,挑礼物并没有费多大力气,买完东西回到车上,马路已经没刚刚那么拥堵,两人总算在饭点前赶到了穆宅。 棠未息想像过穆宅会很大,但没想到比穆常影在绿荫花园的别墅还要大。他紧张地抓着两个装礼物的袋子,等有人过来开了门,他突然抽出被穆常影握着的手,被对方极快地抓了回去。 来开门的是个穿青花旗袍的高挑女人,面容姣好,笑意盈盈,说不出的好看,当真是“弯眉浅笑三春暖”。 棠未息拘谨地叫了声“阿姨好”。 杨素姳想不到穆常影真的给他带回来个长得这么标緻的男孩儿,她的眼睛顿时亮了,忙把棠未息从穆常影身边拉到自己身边:“小息是吧?来来来快进屋来,看把我盼得,常影非要把你藏着掖着。” 第99页 “妈您就别冤枉我了好吧,这不就把人给你带过来了吗?”穆常影在后头跟着,顺带关上了门。 杨素姳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要不是我催着,指不定你哪天才愿意把小息带过来。” 棠未息被杨素姳挽着臂弯,紧张得全身都紧绷着,手脚都不知往哪放。 杨素姳一路跟他聊着天,步至客厅,杨素姳纤臂一抬,指着沙发上看新闻的男人道:“那老头儿是常影的爸爸,要是他拿什么问题刁难你,你甭管他。” 走得近了,棠未息心里再度惊嘆,这哪是什么老头儿,分明是英气十足的中年男子! “叔叔好。”棠未息愈加手足无措,穆常影的父母和他想像中的一点都不同,男的俊女的美,根本就不像上了年纪的人,倒是他又是买眼霜又是买颈部按摩器的,都不敢拿出来送给人家了,怕人家觉得他送的东西寒酸。 穆崐关了电视,此前他被妻子警告过不许摆架子,这会儿他看到棠未息怯生生的眼神,就算让他摆架子他也摆不出来了。 “回来了,吃饭吧,边吃边聊。” “对,边吃边聊,小息饿了吧,刘婶做了很多好吃的,你看看合不合口味。”杨素姳揽着棠未息的肩把他往餐桌边带,垂眼见他手里还提着两个袋子,她说:“先把东西放下吧,我帮你拿过去那边放着。” “这个是……”棠未息想说这个是送给你们的,可看看杨素姳脸上光洁的皮肤,再看看穆崐走起路来英姿飒爽的样子,他又把话收了回去,“我自己放吧,谢谢阿姨。” 已经帮棠未息拉开椅子的穆常影忍不住了,插了一句嘴:“妈,这是未息给你们买的礼物。” 他看不得棠未息受委屈,能看出来棠未息在挑选礼物时表情很认真,一定是想努力在他的父母面前留个好印象,他不想现实的落差消磨掉棠未息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信心。 这下别说杨素姳,连穆崐都愣住了。 棠未息头埋得低低的,拎袋子的手停在半空,鼓起勇气道:“叔叔,阿姨,这是送给你们的礼物,我……” 还在着急接下来该什么说,手里就一空,杨素姳接过了那两个袋子:“小息你过来吃饭就好了,费什么心思买礼物呀!跟我们一起不用这么客气,下次不要再破费了知道吗?”她分别拉开袋子看了看,惊喜道,“好巧,我的眼霜快用完了,小息你简直是雪中送炭!阿崐,你看小息给你买了颈部按摩器,你最近不是老说脖子疼嘛,正好派上用场了。” 棠未息被杨素姳的热情搞得挺不好意思,徘徊在心里的顾虑也随之散去了。 这顿饭吃得很轻松,杨素姳不是古板的女人,席间一直在找话题和棠未息聊,菜也给他夹了不少。穆崐起初还想装装样子,后来被妻子在桌下用脚踢了又踢,才少有地开金口和棠未息交谈了几句。 晚上棠未息留在穆宅过夜,就睡在穆常影以前的卧室里。 穆常影自从六年前搬出去住后就没在穆宅留过夜,最多留下来吃个饭就匆匆走人。他的卧室的风格还保留在他离开时的样子,不像绿荫花园那样的装饰华丽,而是以简洁明了为主,有些摆设甚至还依稀透露出穆常影年少时的影子——壁柜里的竞赛奖盃、书桌上的模型、床头柜的相框…… “想不到啊,这么个吊儿郎当的人,小时候会是个学霸。”棠未息在卧室里转悠一圈,坐到床上拿起相框端详。 “不当学霸怎么配得上你啊。”穆常影合上没看几页的书,从后面把棠未息抱住,指着相框里的照片问,“我读高中那会好看吧?” 照片上的他穿着一身黑色篮球服,在阳光下露出两条肌肉线条清晰的臂膀,正单手托着个篮球冲着镜头露出笑容。 “好看,比你现在还好看。”棠未息说。 现在的穆常影鲜少笑得那样明朗,眼神也不似那时活泼。但他要是搁在穆常影十七八岁时遇上对方,肯定同样被那样的对方迷得七荤八素。 “那你意思是我现在不好看了?”穆常影从棠未息手中夺过相框搁回柜面,一个翻身把棠未息扑到床上,“你说,现在好不好看?” 棠未息被他逗笑,揪着他的衣领问:“你怎么吃起自己的醋来了?” “别转移话题,你就说好不好看?” “好看呗。”棠未息撑起上半身,软软的唇瓣点了点穆常影的嘴角,“能遇见你,我太幸运了。”他又躺到床上,搂着穆常影的脖子让对方离他再近点,“要是那时候我在shadow没有碰上你,我的命运可能从此就不一样了……” 要是没遇上穆常影,他或许真的会让那强迫他的客人得逞,会一辈子活在阴影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人爱有人疼,所有情绪都能被对方轻易读懂,对方的家人也能接纳他的存在。 穆常影吻住棠未息的嘴唇,不让对方再说下去。 幸运的仅仅是棠未息吗? 如果没有遇见棠未息,他仍是浪子一个,在摸不着边的黑夜里,纵容自己的影子堕落糜烂。 第五十二章(正文完结) 开学要准备的东西都已一一收拾好,棠未息再清点了一遍,确认没落下什么后,他合上了行李箱。 第100页 背包里还有点空位,棠未息思索着可以带几本书过去看看。书房里的书都被穆常影排列得井井有条,棠未息对市场经营的不感兴趣,直接跑去看最里边的书柜,上面摆的都是关于学习调酒的书。 他的视线扫过一个个相似的书名,专注挑书的神情就像皇帝挑妃子侍寝,还是挑好几个。 倒数第二层的书上面横放着个浅蓝色的活页本,看位置和摆放方式似乎是主人经常把它拿出来看。 棠未息觉得那个本子有些眼熟,他将手里抱着的书搁到地上,然后抬手把本子抽出来。 竟然是他送给穆常影的点心制作方法汇总——之前穆常影让他教做点心,他不知道自己能在那男人心中维持多久的新鲜感,于是利用课余期间做了这么个本子给对方,当作是履行了承诺。 此时再翻开看,本子上不但有他自己的笔记,并且多了穆常影的字迹,写的都是“第一次做,失败”、“第二次做,算成功”等等。 棠未息越看越入迷,看到高兴处还坐到地上靠着书柜哈哈大笑起来。 翻到南瓜蛋糕那一页,穆常影写的备註格外多,密密麻麻占满了整页纸的空白位。棠未息边笑边掏出手机给穆常影打电话,电话接通后,他声情并茂地将穆常影写的话读出来:“第一次做,糖放少了,不够甜。第二次做,用错面粉了,口感太差。第三次做,买的南瓜是坏的,失败。下次让他亲自指导,先吃蛋糕再吃他……你写的都是什么啊!” “你看到了?”穆常影刚散会,正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整理桌面的文件,“你是看得有多开心啊,还专门打个电话来念给我听。” “还不让人开心嘛。”棠未息把本子放回原位,侧着脑袋夹住手机,空出手抱起地上的书走出书房,“我从你书柜上拿走了几本书,哪天你突然想看了就去c市问我要回去。” “整个书房搬过去都没关系,但是那个本子必须留在我这里。”穆常影回到办公室,翻开记事本看了看今天的工作流程,“未未,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不知道。”棠未息把书放进背包,“先不说了啊,我得收拾行李去了。” 穆常影还挺失望,明明上星期才暗示过,怎么这就忘了? “那未未今晚赏脸来一下shadow吗?”穆常影问。 棠未息不问为什么,只轻笑着回了句:“赏啊,几点?” 约定好时间后,两人便结束了通话。 穆常影捏着支笔转来转去,片刻后又拿起手机给程簌拨去了电话。 那边没几秒钟就接了起来:“穆大爷,我正想拨你号来着。” “什么事?” “今儿个不是你生日么,咱哥们几个喝酒去?” “今天可不是休息日,你班不上了?” “为了给你庆祝生日就放我一天假呗。”程簌商量道。 穆常影还就不同意了:“不放,今晚我和未未过。” 得了,合着他就不该接这电话,昨晚上阿澜才和自己闹了别扭,今天又被穆常影电话攻击,程簌无奈道:“您这是特意来告诉我你们俩夫夫情深呢?” “也不是,”穆常影看了看时间,“哥们来给你颁个任务。” 十五分钟后,shadow全体员工被通知今晚放假,随后,程经理宣布今天夜场暂停营业,现在提前清场,为做补偿,明天过来消费的顾客一律享受八折优惠。 这是shadow自开业以来头一回出现这种事,清场后,员工围在吧檯边讨论发生了什么突发状况。 程簌挥手赶人走:“下班了下班了,今天老闆生日,今晚的场被老闆包下来了。” 员工们七嘴八舌:“往年也没包场啊,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哄小情儿开心吧,那谁不是说有个姓棠的留在老闆身边挺长时间了嘛?” “棠未息啊,以前也是在这当服务员的,后来辞职了,我给他替过班。” 有个大胆点的回头问程簌:“程经理,什么时候轮到你为阿澜包场呀,让咱们再放回假。” 程簌大门一关:“赶紧走,明天准时上班。” 回到吧檯边,阿澜正清洗着调酒壶,程簌绕到里面去,关了水龙头,抢过对方手里的调酒壶帮他擦拭干净:“还在生我气啊?” 昨晚两人翻云覆雨后就靠在一起勾画未来蓝图,这时一个电话打进来,阿澜亲耳听到程簌的话筒里传来娇滴滴的男声,似乎在约程簌出来打炮。他当场就从对方臂弯里钻了出来,抱起枕头被子去了次卧睡,到今天都没理过对方。 阿澜背过身去,仰起脖子将干净的酒杯倒挂在红酒杯架上。 程簌放下调酒壶,走过去把人往怀里搂:“我真没骗你,昨晚打电话那人我和他早八百年没联繫了,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还存着我电话。” “我不是天天和你呆一块儿吗,怎么会有时间去想其他人?你要不信的话我手机给你保管,可疑电话来一个你掐一个。” “心肝儿,你以为我好好的太子爷不当,非愿意呆这里工作啊,还不是因为你在啊。” 阿澜挂完酒杯,手肘往后一顶,后面那人吃痛,却没松开手:“我写了五千字保证书,你要不要看?” 第101页 说着,程簌把平时从不离手的记事本举到对方面前翻开,低声问:“要我给你念出来吗?” 整个酒吧,除了舞台,要数吧檯这儿灯光最亮。阿澜垂眸一看,映入了满目的“我爱小澜儿”。 他嘴唇动了动,终于开口对程簌说了从昨晚到现在的第一句话:“今晚我要吃串串。” 程簌当即答应:“行,没问题!” 缠绕在枝杈间的最后一缕深橘色余晖被降临的夜幕吞没了,华灯初上,橴海广场的大钟时钟指向了刻度七。 棠未息推开shadow大门时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大厅内一片漆黑不闻喧嚣,只舞台上亮着追光一盏。 关上门,棠未息就融进了黑暗里,他缓慢地挪向有光源的地方,怕自己不小心勾到了脚边的凳子。 “常影?”他试探着叫道。 要放在平时,他的声音早该被淹没了,然而这时候,他不大的声音竟然有了回音。 “男朋友?”他又叫了声,不知道穆常影在搞什么惊喜。 有人走进了那束追光,穿剪裁合身的白衬衫,背一把棕色吉他,修长的手指抚上了琴弦。 棠未息这时便不怕被凳子绊倒了,他快步奔过去,寻了离舞台最近的座位坐下。 “男朋友,你还会弹吉他啊?”他大喊。 “会一点,弹错了别嘲笑我。”穆常影调整好麦克风的位置,琴弦一拨,一串音符流泻出来。 “when moonlight crawls along the street,插sing away the summer heat……” 这首歌棠未息曾在穆常影的车上听过,他当时还说这歌的旋律有种调情的感觉,回家后一查歌词,发现字里行间都在抒发对情人狂热的爱。 穆常影的声线比原唱略低沉一些,但棠未息此刻在台下这么听着,与对方交换着黏腻的视线,他觉得穆常影的声音更性/感。 “we build our church above this street,we practice love between these 射ets……let me show my love for you insatiable.” 穆常影曾经想过,假如他和棠未息的感情还是经不住时间的考验,他该怎么办。可当他触碰到棠未息的目光,触摸到棠未息的身体,他就把所有顾虑抛到脑后了。 有四年之长的时间,他的影子都处于游荡状态,仿佛不属于他。他的身体在机械地生活,灵魂在往黑暗攀爬,夜场中人来人往,他碰过好多个,却不记得任何一个。 后来棠未息的出现像是把他带上救赎的旅程,等他终于又回归阳光,才发觉那四年中的自己活得多么荒唐。 穆常影重新有了喜欢做的事,喜欢教棠未息调酒,喜欢吃棠未息做的点心,喜欢拥抱棠未息,喜欢亲吻棠未息,喜欢和棠未息做所有亲密的事情。 棠未息脸上的笑很清浅,他在台下边鼓掌边问:“怎么弄得像是你给我过生日?” 穆常影走下台,摘下吉他立在桌边,而后在棠未息旁边的座位坐下:“我以为你把我生日给忘了。” “忘什么啊,蛋糕都为你做好了。”棠未息把方形的大盒子推过去,“看你对南瓜蛋糕的执念挺深的,这次特意给你来个大的。” 一打开盒子就闻到了想念很久的香味,圆圆的蛋糕被均匀地分成八块,每块上面都嵌着深红色的蔓越莓和白色的酥粒。 “我先去开下灯。”棠未息起身离座,穆常影视线不离他的背影:“未未,我唱歌好听吧?” 只听“啪嗒”声响,棠未息打开电灯总闸,整个大厅被红蓝紫绿的暧昧灯光照亮。在这样的灯光下,人的表情看上去总有点不真实,但当棠未息走近了,穆常影发现,无论是在这种夜场灯光中,还是新年倒数那晚漫天绽放的烟花下,亦或是被阳光明晃晃地照耀着,棠未息在他心里,都是那个清晰的模样。 “模样好看,唱歌又好听,可以收拾收拾出道了。”棠未息说。 “那不成了抢自家公司艺人的生意了吗?”穆常影自恋道。 几句话的时间,他就解决了三块蛋糕,棠未息不饿,不想吃蛋糕只想喝酒。 这里没有homebar,他也不会调新的鸡尾酒,于是心里打着小算盘:“男朋友,陪你过生日,我有奖励吗?” 穆常影笑问:“唱歌还不算奖励?” 棠未息将下巴搁在桌面上,眼睛自下而上看着对方:“教我调酒吧。” 这种眼神让穆常影想起为棠未息调第一杯鸡尾酒的时候,棠未息黑黢黢的眼珠子里漂浮着梦幻蓝的小水母,抬头看他时,那水母在对方眼中化成了一汪湖泊。 分外动人。 “行,教你调一款新的。”穆常影把盒子盖上,起身往吧檯那边走,棠未息在后面跟上:“难度大吗?” 穆常影选好材料,招手把棠未息虚揽进自己怀里:“摇和法,不难。” 和往常一样,穆常影站在身后指导,棠未息跟着步骤做,偶尔手法不正确的时候穆常影才会握着他的手纠正。 “先加冰,这四种材料各放半盎司。”待棠未息加上滤网和调酒壶盖,穆常影帮他调整好姿势,“摇和后把酒液倒到古典杯里,杯口再装饰两颗樱桃。” 不多时,一杯奶白色的鸡尾酒完成了,棠未息端起酒杯递给对方:“生日快乐,你先喝。” 第102页 “把我当小白鼠呢?”穆常影接过杯子抿了一口,并不说是什么味道,只低头贴住对方的嘴唇,把未吞下去的酒液渡入对方的嘴里。 “你的味道。”流连忘返地在棠未息的唇上辗转好一会,松开对方后穆常影评价道。 酒里有香甜的牛奶味,棠未息也是。 棠未息清亮的眸子映着穆常影的模样,他舔舔湿润的下唇,这才想起忘了问鸡尾酒的名字。 “这款酒叫什么?”他问。 他以为这么甜的酒起码得有个同样甜的名字,结果穆常影脸上漾开不怀好意的笑,嘴里蹦出个英文单词:“orgasm.” 棠未息愣了愣,等记起这个单词的意思后,他抡起拳头就要砸到对方身上:“禽——兽!” “好了好了,我想问你个问题。”穆常影扣住他的手腕,表情认真起来,“倒数那晚,你其实不是想跟我说道谢的话吧?” 那个晚上,在喧嚷的人声中,在斑斓的夜空下,棠未息的眼神很沉静,似乎在努力压制着什么。 不可能只有“谢谢你”。 棠未息被这突来的问题弄得猝不及防,穆常影说得对,自两人认识以来,他朝对方说得最多的两句话便是“对不起”和“谢谢你”,唯有那句最想说的,他从来没说过。 “想知道吗?”棠未息问。 穆常影点点头。 棠未息踮起脚,伏在对方耳边,小声道—— “喜欢你。” 穆常影仿佛听到了那晚响亮的钟声,却比那晚的要美妙千万倍,敲打在他的心尖上,激起汹涌的海浪,把他彻底淹没在棠未息的眸色中。 “岁月如酒,”穆常影把棠未息拥入怀中,像拥住了未来,“往后我只为你调制五光十色人生百味。” (全文完) 番外1:湛蓝的秋天(上) 贺无秋闯祸了。 他这次的主顾据说大有来头,对方点中他时,经理对他说:“那是市长的二儿子,把他哄高兴了,你就赚大发了。” 二公子姓席,单名湛。 贺无秋还没服侍过身份这么尊贵的客人,关上包间门时,他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哪一步出错。 “席公子,您看看需要喝点酒吗?”贺无秋双手把酒单奉上,恭敬的姿态就差没跪下来了。 上流社会的公子哥就是不一样,席湛长得比他服侍过的所有客人都好看,身上穿的都是高定,腕间的银色手錶衬得腕骨漂亮得很,连举着酒单浏览的模样都与众不同。 贺无秋咽了咽口水,想不明白这么优质的男人为什么还要来夜场狩猎。 “里鹏。”席湛把酒单还给他。 贺无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一杯?” “一瓶,”席湛纠正他,“喝不完的先存放在这。” 酒很快端上来了,贺无秋还贴心地拿了个新开封的高脚杯。他手脚麻利地为席湛倒上一杯酒,对方看着他的动作,忽然问:“怎么就拿一个杯?” “啊?”贺无秋手一偏,差点把酒洒桌上。他听不出席湛是不是在责备他,倒好酒后把杯子端给对方,他试探着问:“您还需要几个杯子?我这就去拿。” “算了,不用了。”席湛晃了晃杯中酒,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搁桌面上,“来吧。” “啊?哦,好的。”贺无秋会意,当着席湛的面开始脱衣服,等身上只剩个内裤了,才发现席湛正以怪异的眼神盯着他看。 “席公子,怎么了?”他问。 他年龄十九,说不上面如冠玉,但起码模样端正蜂腰削背,在shadow里也算是抢手货。入职mb这个行业八个月,接客数量两手两脚都数不过来,按某个客人所说,他屁股早该被玩烂了,身子却还是软得让人爱不释手,连那地方都是紧緻的。 除了脏点儿,他想不出自己表面上有哪个地方让席公子不满的。 “你这是干什么?”席湛问。 他是被朋友坑到这来的,那人把这个酒吧形容得天上有地下无,完了放了他鸽子,他在吧檯前瞎等半小时,喝了杯酒正准备离开,结果发现这里的经理是高中时的同学。两人聊了几句,对方悄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大致是让他在那边挑个男孩儿陪酒之类的,他想想好像挺有意思,便随意点了个看得顺眼的,谁能想到那小玩意儿酒都没喝就把衣服给脱光了? 贺无秋勾着内裤边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看席湛那表情又不像是在说笑。 干什么?点他来不就是打炮吗,脱衣服不就是开干吗,不然还能干什么? 贺无秋再瞅瞅对方的裤裆,还没支棱起帐篷,于是他懂了,人家这是让他先给口兴奋了再进入正题呢。 在这行干久了,客人一个眼神贺无秋就知道该怎么做。他扭着纤腰走过去,推开玻璃桌,然后在席湛两腿间跪下。 席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贺无秋就把他皮带给解了,利索地把他那物事给掏出来,低头就含进了嘴里。 “???”席公子这人虽是名门贵子,平时大场面见得多了去,可其实内心保守得很,别说开没开荤,对象都没谈过,眼下这货真价实的“大场面”,倒把他吓了个透。 第103页 偏偏席湛又是长得横眉冷目的,贺无秋边口边挑着眉眼往上瞄,瞄到对方那面无表情的脸,以为自己让他不满意了,于是嘴上更卖力,吸吮声那叫一个响亮。 席湛没两下就对这种感觉上瘾了,他闭着眼靠在沙发上,暗想这样比自己用手弄享受多了。正沉浸在快/感里,下面却没动作了,他睁眼往下一看,差点没被气死。 这小鸭子竟然枕在他大腿边上睡着了,嘴里还塞着他那东西! 醒来时,贺无秋正趴在包间的床上,身上光熘熘的,就剩条裤衩子。他懵懵懂懂撑起身子,一眼望到坐对面沙发上的程经理。 脑子里混沌不过几秒钟,贺无秋勐的坐起来。 “猜猜你睡了多久?”程经理划拉着平板问。 贺无秋摇摇头。他其实很无辜,昨晚尽伺候变态主顾去了,到凌晨三点多才得空回窝睡觉,今天上班一直在打瞌睡,本想着今晚上再有人点他就向经理请个假,结果点他的是贵客,拒绝不得。 这不,给人家口的时候脑袋前后摆动的幅度太大,头晕目眩就顺势睡过去了。 “席公子给了你一个差评。”程经理捞起地上的衣服扔给贺无秋,“回去睡个好觉吧,养足精神明儿再来上班。” 贺无秋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庆幸着还好没被开除。 回家后洗个澡敷个面膜,贺无秋给自己全身抹上了香喷喷的乳液。他是用身体赚钱的,不保养不行。 入睡前,贺无秋想,以后看见席湛得绕道走,太糗了,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得罪那人。 但人生嘛,总是怕啥来啥,第二天上班,贺无秋又碰见了那位席公子。席公子在吧檯那边喝闷酒,身边坐了位身材火爆的女人。女人穿着暴露,吊带都滑了下来,在席公子的手臂上蹭来蹭去,企图引起对方的注意,可席公子似乎不为所动。 shadow在白天是清吧,人不多,贺无秋没有人墙可躲,只能挑着灯光昏暗的地方走。然而人席湛就是来堵他的,视线一扫,就把十多米开外正往暗处躲的小鸭子抓了个正着。 席湛酒杯一搁,拂开身边烦人的女人,大步向贺无秋走了过去。 那女人原本还心有不甘,抬眼看见对方堵住了个瑟瑟发抖的男孩儿,嘴角忍不住一抽搐:好傢伙,原来是个同。 “还想躲?”席湛比贺无秋高出一个头,此刻俯视着对方,将小鸭子脸上的紧张害怕全收进眼底。 再看那两条细腿儿,呵,还打哆嗦呢。 “席公子,昨晚对不起啊。”贺无秋快哭了,他掏掏口袋,才想起钱包锁在员工间的柜子里,“要不,我赔您开包间的钱?” “我缺那点钱么?”席湛惦念的是昨晚的销魂滋味,“你最好现在就给我把昨晚没做完的事儿续上。” “这……”贺无秋人都贴到墙上了,“席公子,现在还是白天呢,我晚上才做生意。” 席湛眼里快冒出火了:“三倍的钱,你做不做?”说着还拿出手机作势要打电话,“我找你经理说说。” “别,您别打扰他老人家清梦。”贺无秋点头哈腰的,“我做,我做还不成么,这就给您开包间去。” 照说shadow的包间已经比很多夜总会的包间高级了,但席湛就是顶不喜欢在这里的包间续事儿,有阴影。 他把人带去附近的星级酒店开了个总统套房,坐在床上就招手让贺无秋过来。贺无秋看他准备就绪的样子,颤着嗓音问:“席公子,我能先洗个澡吗?” 哪想到白天还得做生意,他今早上出门前屁股还没清干净呢。 在席湛快要杀人的目光下,贺无秋逃也似的奔进了浴室。 席湛初开荤,按着刚洗完澡的小鸭子就要提枪上阵,贺无秋抵住他的肩膀嚷嚷道:“套,戴套,我脏的。” “脏个屁,不戴。”席湛急吼吼地捅进去。 贺无秋还是第一次被人毫无间隔地捅,愣了。 这只小鸭子身娇体软那啥紧,席湛弄他弄得很尽兴,完了还搂住他睡了个天昏地暗。贺无秋入行八个月还没这么累过,也没考虑被高贵的市长公子抱着睡觉有什么不妥,双眼一闭沉入了梦乡。 睡醒后身边那人已经不在了,只剩床头柜上一张明晃晃的支票。贺无秋扶着酸痛的腰爬起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斑驳的吻痕,再拿起支票看看上面的数目,心里头突然有点空落落的。 番外1:湛蓝的秋天(下) 一年前,贺无秋还是个重点高中的高材生,品学兼优,尊师重道。他出生在一个落后的山村,家里人省吃俭用供他去城里读书,他也没辜负家人的期望,别人靠金钱靠地位进的学校,他凭的成绩。 他苦读三年,愿望是考上985以改变全家人的命运,谁能想到高考前一晚却出了岔。 那天晚自习后放学,他像往常一样背着双肩包回出租屋,穿过阴暗的胡同时,心里突然闪过不好的预感。他加快步伐向前走,耳边却袭来凉嗖嗖的风,紧接着口鼻就被人用手掌捂住了。 人总嚮往光明,而与之对立的黑暗则滋生于看不见的地方。 贺无秋的人生,算是毁在了那个晚上。 社会上的强jian不只是针对女性,男性也是受害者。 第104页 贺无秋被迫拖到某个散发着恶臭气味的旧屋里,被人蒙住眼睛扔到潮湿的床单上。 他小学时学过“生不如死”这个成语,那时候少不更事,总认为没有什么比死亡更痛苦,现在看来,真是大错特错。 死亡不过一瞬,有些痛苦却是漫长的。 比如被数不清的男人围着,身体被人轮流贯穿,耳里灌入污言秽语,睁眼却望不尽黑夜。 翻来覆去后,那些人终于放过了他,把他当垃圾般扔到了外面。等听到脚步声远去,他扯下蒙眼的黑布,机械地整理好身上破烂的校服,抱起脚边的书包在黎明到来前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他发了场高烧,在床上躺了两天,没有参加高考。听着别家的人在庆祝高考结束,他偏过头,枕头上一片濡湿。 此后他换了号码,和家人断了联繫,只每个月给家人汇一笔款。他的人生已经毁了,能有什么颜面回去面对家人呢。 “服务生!这边要点单!”有人朝贺无秋招手。 他应了声,回过神拿着小本子快步走过去。 白班要结束了,他得空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在附近的快餐店买了份炒饭,匆匆吃完又赶回家里,刷牙洗脸,沖澡guan肠,最后抹上乳液。 自打上次被席公子带去开房,他就请了几天假,等身上的吻痕消散得差不多了才回去销假。 席公子说是付他三倍的钱,但支票上的数目根本就是十倍不止,他没敢用,等哪天有机会让程经理帮忙还给席公子便算了事。 出门等车耽误了点时间,回到shadow,夜场已经开始了。他回到工作岗位,还没落座,就有人过来点了他。 他捧着酒单带人去开包间,酒没喝两口,那人就要跟他玩划拳,谁输谁脱衣服。 这种伎俩贺无秋可见多了,无论谁输得多,到最后两人都会脱个精光,然后滚到床上。 玩了四局输了四局,贺无秋脱了鞋子袜子裤子马甲,身上还留着衬衫和裤衩。那人摆手说不玩了,随后阴笑了下,野狼似的朝他扑了过来,把他压在了身下。 贺无秋轻轻叫了一声,被对方用力在胸前拧了一把。 没人看见他脸上无所谓的笑容。 正要进入正题,包间的门就被人从外面踹开了,贺无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压在身上的人就被掀开了,随后有人手忙脚乱给他穿上衣服,扯着他的手臂沖了出去。 贺无秋又被带到了同一个总统套房。 几天没见的席公子还是那副优质男人的模样,只是脸上多了丝惊慌。 “谁让你去接客的?我同意你去接客了吗?我同意让别人碰你了吗?”席湛把他扔进放好温水的浴池,然后自己也脱掉衣服坐了进来。 市长公子抓着浴球搓小鸭子的身子,直搓得小鸭子的躯体浮起了一片红。 贺无秋想说,关你什么事啊,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守身如玉? 可嘴一张开,却发出了哭泣的声音:“呜……” 当晚席湛要得比上回还狠,最后是贺无秋哑着嗓子求饶,席湛才就此罢休。 事后贺无秋想下床去清洗一下对方留在自己体内的东西,席湛从背后箍住他的腰身不让他走。 贺无秋无奈道:“不清出来我会发烧的。” 席湛还是不松手:“等下我帮你弄,你再躺会儿。” 贺无秋没辙,于是躺回了床上。 席湛拉高被子裹住贺无秋的身子,然后把他抱紧了,在他耳边低声说:“以后不许去接客了。” 贺无秋心想这市长公子真是不懂人间疾苦,他朝对方笑笑,道:“您这不是刁难我嘛,我就是用卖身来维持生意的,不接客我怎么赚钱?” 那笑直笑到了席湛的心里去,他只感觉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却不知道为什么而疼——他就是顶不乐意看到小鸭子这么笑。 “我不管,反正以后你接一次我抓一次。”席湛说。 贺无秋别过脸,阖上眼睛。 刚刚做的时候,席湛吻了他,他起初还推拒,被对方扳着下巴不让动。他不知道席湛是情难自制还是怎么,正常人都避开他含过无数生歹直器的脏嘴巴,偏偏这高贵的市长公子还要上赶着凑上来。 自己都替对方感到噁心。 席湛见他不说话,起身揪掉被子抱他去洗澡。贺无秋扑棱两下没挣开,只能作罢。 “哪有主顾帮忙洗澡的。”贺无秋一进浴池,还没坐稳,席湛就把他抱到自己大腿上。 贺无秋在别的客人面前从没有过羞耻辱心理,他把卖身当工作,对工作就要尽心尽责,别人要他摆什么姿势,他就摆什么姿势。 可是在席湛面前,却好像有点不一样,对方抱着他,他就脸红了。 贺无秋对自己嗤之以鼻,搞什么啊,自己又不是纯情小男孩,这会儿还来心动这一套? “还是我自己来吧。”他从席湛腿上下来,退开几步远,伸手绕到身体后面把对方留在自己体内的东西挖出来。 明明是个羞人的动作,席湛却看得移不开眼,水底下的画面没那么清晰,清晰的是他擂鼓般的心跳。 “我……我养你。”他说。 贺无秋的动作僵了僵,换了个姿势靠坐在浴池边,低头认真地搓洗着自己的手指。 第105页 “不值得。”贺无秋笑了一声,“您是市长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床伴没有,我这样的,不值得。” 说这句话时,贺无秋全程没有望过席湛一眼,只眉眼低垂,整个身子泡在水中,水面露出他瘦削的双肩。他的刘海被水沾湿,一缕缕贴在额头上,有水滴从额角滑下来,经过眼角,沿着脸庞流到下巴。 像泪。 席湛心动了。 “我只要你。”席湛想靠过去,贺无秋反应灵敏地爬出浴池,抓起浴巾披到自己身上。 “就这样吧,别再说了。”他草草擦干身子,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回去,从裤兜里摸出上次席湛给他的支票轻轻放到对方的衣服上面,“这个还给你,太多了,我要不起。” 他抬脚要走,到门边又回过头:“对了,还请席公子不要查我的过去,你会后悔碰过我。” 贺无秋自认不配,他玩不起感情。 回到shadow,他先去员工间取回自己的东西,然后到吧檯那边寻找程经理的身影。 调酒师阿澜刚研究出一款新的鸡尾酒,把杯子推给贺无秋,说:“弟弟,来试试哥哥的手艺。” “谢谢。”贺无秋坐下,问:“程经理呢?” “他啊,他处理事情去了。”阿澜边给人调酒边跟他八卦,“秋秋啊,来给哥哥说说你和市长公子是什么关系?” 贺无秋顾左右而言他:“这酒味道不错。” “对啊,加了料的。”阿澜吹了声口哨,贺无秋已经趴倒在吧檯上了。程经理从另一边走来,阿澜摸摸贺无秋的头髮,朝程经理眨眨眼:“老公,我做得好不好?” “特别好。”程经理绕到吧檯里,用记事本挡住两人的脸,低头亲了亲阿澜的嘴唇。有客人来点酒,阿澜面红耳赤地推开程经理:“您好,需要些什么?” 程经理笑笑,掏出手机给高中同学打电话:“席公子,失物招领,逾时不候。” 贺无秋做了个好长的梦,他梦到自己沉在水里,四周什么都没有,他游啊游,终于碰到了岸边,爬出水面一看,原来自己一直都在总统套房的浴池里。但是这个浴池变得好大好大,正迷茫时,有人把他拽回了水里,这就算了,还对着他的嘴一顿乱啃。贺无秋被亲得透不过气,只能使劲儿地推开那人,推着推着,他醒了。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透进来,贺无秋发现自己被困在某人的怀抱里,眼前是一大片裸/露的胸膛。 贺无秋给了自己足足两分钟的反应时间,才意识到自己被人串通起来耍了。 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贺无秋保持同一姿势太久,撑着床坐起来时手臂都是发麻的。 席湛被他吵醒,睁开眼盯着他数秒,伸手将他捞回了自己怀里。 “席公子,你这样让我很难堪。”贺无秋环顾了下周围,他处在一个装饰华丽的卧室,看摆设不是在总统套房。 “这是我家。”看出小鸭子的疑惑,席湛说道。他还是忍不住去查了对方的过去,在震惊的同时,对贺无秋又多了份疼惜。他连夜让人去寻找那几个人渣,却知道就算解决了那些人,他还是抹不掉贺无秋对那晚的回忆。 可骯脏的从来都不是受害者,而是作恶多端的施害者。 “贺无秋。” 席湛第一次正式地叫贺无秋的名字,他翻个身,把人压在身下:“辞职吧,以后找份正经的工作。” 贺无秋还挺佩服席湛的毅力:“席公子,我不是说了嘛,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席湛嘆了一声,向来没有笑容的脸上透出丝暖意,“我本是你的客人,你却把钱还给我了,这只能说明你不把我当客,而是把我当成——” 他低下头,蹭着贺无秋的耳朵,轻声说了两个字。 番外2:帅宝们给大家拜年了! “起床了未未。”穆常影把蜷成一团的棠未息从被窝里捞出来,动作迅速地给他披上了大衣。 棠未息眼皮都没掀开,脚一蹬从穆常影怀里翻出来,滚回了被窝里。 他们昨晚在穆宅吃完年夜饭回来已经十一点多,棠未息洗完澡,困得倒头就睡,偏偏穆常影被远处的烟花爆竹声吵得睡不着,辗转至半夜也不让棠未息好受,摸进棠未息的衣服里就动手动脚。 结果可想而知,棠未息被欲求不满的男人弄得近三点才睡,事后连澡都要对方帮他洗。 “等下家里要来客人,乖,起床迎客。”穆常影捏捏棠未息的鼻子,被棠未息拍开了手:“几点了?” “十一点了。”穆常影说。 棠未息懒懒地应了一声,慢腾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抱你去洗漱?”穆常影问。 棠未息瞪了他一眼,把大衣的纽扣全部扣上,防狼似的。 到饭点时,程簌牵着阿澜姗姗来迟。 穆常影笑他:“被叨烦了?” “烦死了。”程簌搂着阿澜瘫在沙发上,“来你这避避难。” 多少年过去了,程簌的父母还是不同意儿子跟个男人在一起,年年来查岗,年年被气得叨个没完,当着阿澜的面。 第106页 阿澜每次都陪着笑,程簌看不过去,又不好把家人赶出去,年年春节都跟他们呆个十五分钟,然后逮着机会拉着程簌逃出去。 从自己家逃出去。 “他们殭尸思想。”程簌说。 阿澜纠正他:“是思想僵化。” “亏你还好声好气斟茶递水,我都心疼死你了。”程簌揉揉阿澜的头髮,从衣兜里掏出块糖,剥了糖纸把糖塞阿澜嘴里,“别把那俩老古董的话放心上,跟你过生活的是我又不是他们,别管那么多。” “我知道……”阿澜含着糖,点点头。 穆常影给两人沏上茶,为程簌出了个主意:“要不让杨女士帮帮忙?” “没用,他们就是食古不化,谁劝都没用,我就跟他们耗着。”程簌摆摆手,转移了话题,“棠未息呢?” “在厨房。”穆常影刚说完,棠未息就端着盘菜出来,沖这个方向笑了笑:“新年快乐啊,过来吃饭了。” “红烧鱼!”阿澜一下子来精神了,大步过去凑过脑袋看,“小棠你真是全能!” “我还羡慕你调酒厉害呢。”棠未息在餐桌上放下盘子,转身进厨房又端了盘纸包骨出来。 阿澜跟进去帮忙,期间凑在棠未息耳边问:“昨晚用的后入吧?” “什么?”棠未息以为自己听错了。 阿澜伸出个指头,在棠未息的后颈上点了点:“草莓都种在这了。” “咣当”一声响,棠未息手中的不锈钢勺子掉到地面上。 客厅外的两人听到动静急急跑进来,见棠未息和阿澜相对无言,都搞不清什么状况。 穆常影捡起地上的勺子扔进洗碗池,转身问棠未息:“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谁欺负谁呀老闆,除了你谁敢欺负咱们小棠。”阿澜调笑着,朝棠未息眨眨眼,然后撩起了自己的衣服下摆,让对方看自己的腰侧,“我和你这是半斤八两呢,你的在脖子,我的在这里。” 这次轮到穆常影和程簌相对无言。 混惯了夜场,阿澜说话自然也轻佻些,但棠未息容易害羞,把大衣的帽子兜上去,连脖子带脑袋罩住:“饿了,吃饭。” “好好好,吃饭吃饭。”穆常影最先应和,从消毒柜里拿出六套餐具。 棠未息不解:“还有谁要来吃饭吗?” “尚北南和青尘,他们早上刚从v市回来。”穆常影话音刚落,外面门铃就响了,棠未息跑去开门,门外果然站着永远带着微笑的青尘和永远没什么笑容的尚北南。 “未息新年快乐!”青尘一进门就解围巾,见棠未息穿着大衣不止还兜着连衣帽,他疑惑道:“你家里不是有暖气吗,怎么还穿那么多?” “不是,我……”棠未息眼尖地看见摘了围巾的青尘锁骨上一片粉红,突然没那么难堪了。他艰难地移开了视线,道:“饭好了,快进来吧。” 饭桌上,六个杯子碰到一起。 穆常影:“第一,祝我的未未诸事顺利。第二,世界和平。” 程簌:“第一,祝我的小澜儿珠光宝气。第二,友谊天长地久。” 尚北南:“第一,祝我的小孩儿如有神助。第二,长命百岁。” 棠未息&阿澜&青尘:“心想好事成!” 又是新的一年,原来他们都是枕边人的掌上明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