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温柔待你,你温柔待世界》 第1页 《我温柔待你,你温柔待世界》月未缘 文案: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水是倒流的,神话里的生物是真实的,永生和早逝都是可能的,只有真挚的感情、逻辑、进化论和身体的享受是和我们的世界一样的。山海---拘谨的、未成熟的、内敛的、自我怀疑的,被託付给了父亲的老师经藏---强大的、成熟的、神秘的、有趣的。之后年龄悬殊、性格迥异的两个人走进了一场荒谬的婚姻······ 内容标籤: 奇幻魔幻 阴差阳错 骑士与剑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经藏/山海 ┃ 配角:山前知温根纳西 ┃ 其它: 【】 第1章 山海 世界上,看见的是存在的,看不见的,不一定就不是存在的。 在空旷的天空上,在可怖的火山底,在你的窗外与门前,树下和桥边,他们像你一样快活又乏味的生活着,他们是谁?他们和我们一样源自几亿年前的那个可爱又小巧的单细胞,后来我们就成了远方亲戚,远到我们鸡犬不相闻,老死不往来。他们有自己的文明,自己的生活方式,甚至有自己的使命,他们与人类互不干扰又相互联繫的存在着。 自然人就是其中一种,他们要比我们与自然更亲近,可以用精神与自然建立一种连结,像和自然共用一个神经系统和大脑,感受自然的感受,享受自然的力量,他们按照各自的擅长连结的方面分成四个宗族,地族、水族、火族、风族,比如风族人可以感受每一阵风的走向与大小,巨大的、微小的、盘旋的、扭转的,感受风中夹带的所有事物,鲁莽的鸵鸟、在风中摇摆的忍冬花、清晨飞升起的水雾,并能像自然一样左右风的意愿,形成大的飓风拔起连绵五十亩的加州红杉,也可以产生小的微风震颤蜻蜓的翅膀。有些自然人拥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能力,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宗族,他们是王族,管理协调着各族的关系,但他们至今至多只能同时具备两种能力。 自然人存在不只是为了繁衍生息,他们还有他们的使命——维持自然正常的运作,当然,这个活计越来越难做了。他们分为六个部落,分布在六个大陆板块上,在天空高高筑起他们的营地,安顿他们的妻小,栽种他们的果树,督查着每个版块的自然活动。营地被古老而强大的咒语保护着,人类看不到他们,就算触碰到也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因为他们和我们在爱因斯坦罗森桥的两端,印度洋板块上的自然人营地的一角就压在雪梨歌剧院的高高翘起的尖角上,浸渍在歌风曲雨之中。 一百九十八年前,亚欧大陆上自然人的小王子出生了,他的名字差不多就是青葱的小山和嫩蓝色的一小片海的意思,我们就把他叫做山海吧,虽然说他是个小王子,但是男性只是他一个虚晃的名头而已,自然人和人类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没有男女之分,只有一种性别。因为他们可以与自然连结,所以他们拥有和自然一样无穷无尽的生命,在他们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的时候才会死去,他们将更多的精力放在生活上,而非生育上,所以他们的生育率很低,因此进化出了与人类不同的繁殖方式,他们的繁殖方式更像是人类世界里的植物,一株黄粒玉米可以自己给自己传粉,也可以给相邻的黄粒玉米或黑粒玉米传粉,自然人的男女就相当于黄粒玉米和黑粒玉米,他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在他五十岁的时候,他还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能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几种能力,他以为自己拥有水族的能力,他很喜欢用水勐力的冲击淖泥木,冲出流畅而有趣的花纹,随着他的长大,他依然觉得他的能力像一万匹脱缰的野马,直到有一天,他靠在面朝山谷的、由两条绒莺树的枝干扭曲而成的栏杆上,弯曲盘绕的栏杆上每隔五公分就结一个淡蓝色的花苞,开出的花像长满黄色茸毛的小鸟脑袋,散发出柑橘混合着佛手柑的香味。山谷里的瀑布水流不是从上往下咆哮着冲下去,而是从下往上安静的蔓延上去,鹿翅鱼逆流而下,奇怪的小傢伙,它的头就像活了两千年的白鹿的头,鱼身蛇尾,在水里闪着白色的微光,两对翅膀在飞出水面的时候张开,在水下潜游的时候就收在身下,经常发出类似于叮叮咚咚的声音,吃了它的肉可以祛除邪气,山海不太喜欢它那种甜腻的味道,像被蜂蜜噎住了喉咙。 瀑布底下是一个小水泊,水底没有岩石砂砾,只有灰白色的无声石点缀着深绿色的绿莹石,恍若天空中飘散着几小只闪闪亮亮、安静无声的萤火虫。天上悬停着两只不归鸟,长着漂亮又圣洁的人面,浅栗色的头髮像细嫩的柳条在风中飘摇,鸟一样的身子长满了五彩斑斓的松软羽毛,可惜它们没有脚,所以只能一生都待在天上,谢天谢地让它们进化出了度过漫长无聊岁月的能力——歌唱,它们几乎什么都唱,唱上天的礼赞也唱皇室的通jian,唱灵魂的倾诉也唱荒yin的堕落,它们的歌声能让人头脑清醒且心情愉悦,当它们没什么好唱的时候,就忍受不住乏味的折磨撞向地面,迎接死亡的心满意足。 山海想要把自己大部分的思绪都飘散出去与流水连结,就随意的打开了精神世界,但是,突然之间,好像整个世界都涌入他的大脑,每个分子都在疯狂的争夺跟他的连结,不论是水还是空气还是大地,他的精神世界瞬间好似被胀满一样,他痛苦的大叫,他努力的想把所有东西都挤出去,他双手胡乱的抓着,在绒莺树的枝条上留下一道道或深或浅的抓痕,流出紫色的汁液,之后他唯一的记忆就是在他昏过去之前,四面八方响起的惊慌失措的尖叫和大喊。 经藏第一次见到山海是在一个月后,山海的父亲无尽王山前派一只扶风满世界的找他,扶风就相当于一个移动的信箱,全身光熘熘的像一个□□的形状,上面裹着一层金色的鳞片,以减少和空气的摩擦力,没有脑袋也没有四肢,只有一张嘴,跑的比光要快八十九倍。它恪尽职守的奔波劳碌了一个月在一片红松林里找到了经藏,张开嘴,吐出一团奶白色的火焰,无尽王的脸出现在火焰中请他去无尽国,故作镇定并没有完全遮掩住他的焦急和紧张,经藏赶到时已经是第三天,他轻轻地走到山海的床前,白色的、宽大的、舒适的地绒花做的床,山海幽黑的长髮像墨水流淌在厚厚的纸张上,有几缕捲曲的被他压在身下,还有几缕垂在地上墨绿色的地毯上,他不得不说在他的冗长的生命中只有少数几个生物比山海长的更令他惊艷,他用一只手撩开另一边的袖子,露出手指头和一半手掌,手掌上古老神秘、浓墨色的纹路暴露在空气中,他捻起山海散落在地上的头髮,试探着,像蜗牛从壳里探出一小根浅黄色的、柔软的触角,突然一股力量冲撞着他的手指,他回头一脸深不可测地看着无尽王。 作者有话要说: 返回头来看了看,发现我的文笔好像厕所里的绿色塑料桶,蹩脚、简陋、扎眼又让人不想触摸……我稍微整改整改,起码能看,虽然也没多少人看,蛤蛤蛤 第2页 第2章 经藏 经藏是谁?无尽国满朝文武、一国智士,无尽王为什么单单要满世界的找他? 经藏,是世界上八位上智人之一,也是最年长的一个,没几个人清楚他活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在哪儿。知识对于上智人来说像是基因的一部分,可以遗传,那也就是说上智人一出生就已经拥有了以往所有上智人的知识,他们只需要在这个基础上继续获取新的,所以说上智人是世界上最有智慧的种族,也是最精通咒语的种族,面临的最大的问题还是人口问题,他们的人口少的像一条饿狼面前少的岌岌可危的黄羊。 就算经藏年老而有智慧,那无尽王山前为什么偏偏要找他? 因为,在经藏漫长的生命里,纯粹是为了打发时光,找点乐子,在无尽国享受了一阵子放松而又快活的生活,顺带的,担任了山前父亲的老师,而他的父亲突然而又神秘的去世给经藏带来了一个麻烦,出于好意,他教导着山前,就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直到山前足以担任无尽国的国王。 让我们把脑袋转向现在,经藏和无尽王来到无尽大殿的偏殿,无尽王的侍从白左为经藏和无尽王斟上了蜂甘花的精汁,经藏坐在常青藤的会客椅上,两肘抵住扶手,舒展着自己的双腿,心满意足地看着杯子里鸭卵青的精汁闪着亮光,就像一小杯星星搅拌的宝石,他开口说道:“你知道我在来的路上看到什么了吗?” 无尽王对他显得既亲近又毕恭毕敬的,摇摇头,经藏继续说道:“逆行乌梢猴。”听不出语气里夹藏了什么。 逆行乌梢猴是一种长着两个乌梢蛇头的猴子,有八条腿和一只手,行走的时候倒着走,常发出“哉!哉!”的叫声,类似于“灾!灾!”,传说它出现在哪里,就预示着哪里会有战乱。 无尽王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就像张开脖子的眼镜蛇一样梗起脖子问:“它往哪里走了?” “从南往北走。” “我的天吶!···”无尽王正为近乎为负的自然人的人口增长率头疼,这时候打仗无疑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他用手勐力戳着突突跳的太阳穴,突然大殿顶上传来唿号声,那是放哨的瞭望兽——它只有一只脚,身子很像猫头鹰,头是一个巨大的湛蓝色的眼球,脖子上长着一圈鼻子,肚子上长着一圈耳朵,它有点滑稽的唿号着跳向两人,它的眼睛里一遍一遍浮现出它看到的东西——一只逆行乌梢猴正沿着燕水向北方走来。 无尽王的太阳穴跳的就像塞进了一只跳蚤,他心烦意乱地餵给它一点火焰,它吃完就跳开了。 无尽王刚还为他的儿子的情况手足无措,这会儿又知道可能要打仗了,再加上国内人口还没有起色,自然破坏的也更为严重,他的头髮因为他的情绪变糟微微有点泛灰。 经藏像往常那样,拍拍他的肩膀,“灾难刚刚显露,你就难过的头髮都变了颜色,有点出息!事情总会变糟的,在它不能更糟的时候总会变好的。眼前的事是你的儿子——” 无尽王的其中一件烦心事儿被他揪起来,使得他像抓住救命稻糙一样的看着经藏。 “别胡思乱想了,你头髮的颜色会变得比呕吐物还遭我讨厌呢——你来教他构建精神壁垒和精神连结,之后请来四族的族长,让他们教他控制每种能力。一百年结了这事儿。其他的你不用管了。” 经藏总是让山前感到安全而有依靠,即便是他做了无尽王。 山海的精神持续的折磨着他,在从另一阵眩晕中挣脱出来后,他的侍从群青去通报给无尽王,钴蓝端来了洗漱的清砂,他像我们捧水一样捧起一捧透明的清砂泼到脸上,缓解自己的头晕目眩,清砂从他脸上缓缓流下,又汇集到盆子里。无尽王快步走进房间,吩咐群青去取山海的华服,慈爱地看着山海,轻轻的说:“来见见经藏吧。” 山海惊讶地大睁着眼睛:“你经常提起的那个上智人?” “注意你的措辞!” “对不起,父亲,那位恩师——” “是的!对他恭敬些,这是你们的第一次会面!”山前难得的对他儿子厉声呵斥。 说实话这让山海紧张极了,他焦躁地把头髮甩到身后,就像往身后扔了个什么不是他自己身上的东西,看着钴蓝给他系上长袍边缘渗银玉的扣子,袍子上金线和白线交织而成的繁复花纹让他眼晕,绣着的是五个种族的图腾,每次他穿上这件衣服都会想起他父亲那些“你穿戴的是族人的文化和尊严”“你既要骄傲地把头高高抬起,又要谦卑地低头请教”······这些话让他觉得既紧张又心烦意乱,他焦虑地向收拾床铺的普兰抱怨:“万一经藏要问我“你觉得自然人会不会和比肩族在未来五千年内一直交好”或者“得怎么提高自然人的生育率?”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怎么办,我可真一点头绪都没有,他会不会觉得无尽王真是生了一个像豪猪一样蠢的儿子,无尽国未来几千万年就葬送在一个豪猪王子身上了——”普兰大笑着打断他“不会的不会的,别总是在会见什么重要人物之前就自我怀疑。”他耸耸肩。 山海拍着自己的脑袋:“又不是我喜欢自我怀疑,我快讨厌死自我怀疑了,但这是我该死的属性之一!” 直到走进大殿的会客藤台前的最后一步,山海都在纠结要先鞠躬表示尊敬还是先微笑表示欢迎,真像个举足不前的小豪猪。但他踏上会客藤台之后,他所有的小纠结都好像被掐住了,他吃惊地盯着经藏看了十来秒,随后他意识到这太没礼貌了,真是太好了,他的小纠结已经全部被掐死了,他赶紧笨拙而毫无风度的鞠躬道歉:“真对不起,我不该这样——”他觉得自己的脖子被倒流到脸的血液塞的结结实实,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经藏抬手打断他,温和地笑着问他:“你是不是在惊讶,我为什么不是一个鬍子里住着猫头蜘蛛、瀰漫着腐朽气味的老头子?” 山海真是又尴尬又想笑,侷促地说:“不不不,我倒是会发出腐朽气味,您都被智慧给浸透了,您是不会比我更早发出腐朽味道的——” 经藏向无尽王挑挑眉毛:“你的儿子可比你机灵多了。” 山海既为经藏的夸奖而有点高兴又为自己不小心卖弄聪明而后悔,经藏看着他的样子眉毛挑的更高了,招手让他过去,山海已经没时间思考是要走到他的跟前还是跟前一米,他径直走到经藏的身边,经藏没有起身,山海有节制地俯视着经藏,他看起来像一个中年男人,银色的头髮被一截常青藤简单的束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这让他想起了缎子做的华贵窗帘被一条丝带系在窗边的样子,但这常青藤看起来像是在殿前顺手扯下的,被束在一起的头髮消失在厚厚的、充满神秘气息的硬樟兽皮长袍的褶皱里,长袍肯定被他施加了多重咒语,山海甚至不能辨认出这是什么颜色,既像是黑色也像是褐色,有些地方还闪着咒语的各种颜色。 第3页 经藏的嗓子里滑出一句话:“伸出手来,无尽国的小王子。” 这句话流进山海耳朵里,就好像花蜜流进蜂鸟的喉咙里。仿佛受蛊惑的,山海抬起自己的左手,努力不让它没出息的颤抖,经藏从袍子里伸出一根手指,缓慢而仔细地从山海的手腕摩挲到手指,就像羽毛滑过水面的那种摩挲,山海感到从接触的地方传来轻柔的安抚和谨慎的试探,这让他的心慌减轻了不少,他无措地望着他父亲,无尽王只是对他点点头,那是什么意思?他一点都摸不着头脑。 经藏突然在他手心用指尖一点,突然的,他感觉一股力量划过他整个精神世界,然后消失了,他睁大眼睛看着经藏,疑惑又不安,经藏什么都没说,只是收回手,站起身来,山海现在注意到经藏比他父亲还要高一些,比他自己要高出更多,过大的身高造成的落差让他感觉有点压迫感,“去忙你的事情吧——希望我没吓到你。”经藏像母鹿一般安抚的眼神又让他有种熟悉的安全感。 山海得到父亲的应允之后鞠了一躬退了出去,他大步走在迴廊里,回想着刚才自己每个反应,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自我怀疑。 晚饭时,他并没有看到经藏,他父亲告诉他经藏已经走了,并且把经藏告诉他的话告诉了山海,山海听到自己繁重的学习计划,天蓝色半透明盘子里装着的柠檬黄的浆果都不能让他感到一丝愉悦了,他戳刺着果子让它流出玫瑰红色的汁液,他不止一次为自己是个年轻的王子而感到压力重重,但是他却抬头问了父亲另一个话题:“他还会回来吗?” 无尽王正在切开舌头形状的多籽果,露出里面紫色的籽儿“经藏大人吗?我也不知道,他总是行踪不定,好像年纪大的人都有这个毛病。”他耸耸肩。 对于经藏,山海感觉有点畏惧,但是那是敬畏的害怕,但是经藏对他的吸引力要远远大于那个,他莫名其妙的喜欢一切强大而神秘的事物。 第3章 再次见面 经藏走后,山海就无比绝望的开始执行经藏给他安排的速成计划,无尽王教他怎样形成强大的精神壁垒,怎么选择性的建立精神连结,以及提高精神世界的承受能力等等,这些都是自然人成年后,也就是三百岁之后才学习的技能,所以山海吃力极了,经常因为精神超负荷头晕又噁心,更糟的是无尽王的课程结束之后,四族的族长一个接一个的来了,都好像要把毕生的全部技能像塞土豆一样都硬塞给他,他突然觉得自己人生的前二百年真是过的无比轻松而快乐,他一遍一遍的回想,自己有没有无意中做过什么孽,值得受到这么残忍的对待。 这一天,火族族长哧焱正在教他怎么把火势压低,他无望地看着火苗在自己手下越变越大,他的小臂贴着袍子的内衬颤抖着,窸窸窣窣的。火族族长终于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休息一下,他颓丧地坐在教演厅的长椅上,眼睛没有焦点地望着教演厅的墙壁,它们是用高大的防护木建造的,以使得即便他能力失控也不会造成太大的毁坏性,但这些黑漆漆、散发着金属味道的木头让他感觉好像被羁押了起来,他听着外面传来的布谷鸟“布谷布谷”的叫声,仰面朝上靠着一摞堆放在长凳上的书籍斜躺下来,突然,一种熟悉的安抚感突然从门口传来,他勐地站起来,长而宽的剪影!还有暗黑的吓人的袍子!是的,经藏来了! 他赶忙低头:“尊敬的经藏,我并不知晓您的到来,所以——”经藏哈了一声打断他礼貌的寒暄:“你看起来可真可怜。” 经藏走过来,张开手掌,像握一只猫头一样握住了他的半边头颅——四指轻轻抓住他的一边头顶,拇指在他两眉之间的眉心上下摩擦着,他感觉好多了,不知道是心理原因还是什么别的,接着,经藏向哨兵巡视领地一样围着他走了两圈,还是像上次一样试探了山海的状况,他对山海满意的点点头,“小王子,你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做的真不错!我没想到你能进步这么快。” 无尽王很宠爱自己的儿子,但他也一直对山海很严格,所以他很少听到这样直白的夸奖,他未成熟的心灵开始想要洋洋自得起来,他努力的克制自己,让自己显得镇静些,好歹自己是个豪猪王子,让他惊慌的是,学过的所有表示感谢的场面话他都记不起来了,只能没头没脑地说一句:“真的吗?” 经藏低声的笑起来,“哈,山前是怎么训的你?学完所有该学的东西,我带你出去走走。”——就像每个大人会对孩子做出的允诺。 接着,经藏从袍子里掏出一小只镇梦兽,它手指般大小,很像一小只长着翅膀的粉嫩壁虎,捏起来是软的,经藏对它说了一句咒语还有一声“去吧”,粉嘟嘟的小傢伙就张开小翅膀飞到山海的袍子上,紧紧的贴附在他的胸口上,然后消失了,山海抖搂着袍子,四处找它,“你叫它的时候它会出现的,它叫艾塔,你的噩梦不太严重的时候它会驱赶你的噩梦,严重了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山海心里高兴的不得了,“给您道一万个谢!真的!您会留下来吃晚饭吗?” “不了,我这次是碰巧路过,别担心,你会再见到我的,专心上课吧,小王子。” 他出去跟哧焱寒暄一阵子,就走了,山海像一只孤独的火烈鸟一样,呆站在那里,看着他袍子的一角消失在迴廊的拐弯处。 不过,谢天谢地!那个该死的小火苗终于在他手下变弱了。 晚上,他在床上伸长双腿,捏着艾塔的肚子,不知为何的满怀甜蜜,并且他期待着经藏的下一次到来。 大约又过了三十年,他独自在丁灵山顶,试着让风从五百米外的小山洞中穿过去,他不太擅长这种穿针引线似的技能,出乎他意料的,透过那个小山洞,他看到了一个身影骑着马龙向自己靠近,马龙长着马的头和龙的身体,还有八双人的手,全身的鳞片都反射着落日的光辉,显得流光溢彩,富丽堂皇。经藏气定神闲、悠游自在地夹在马龙的两个背嵴之间,他的袍子在风中翻飞着。山海兴奋地在自己头顶上搞了一片小旋风以吸引经藏的注意,经藏显然是发现了他,转弯儿向他奔来,马龙的六双手巴在他面前的地面上,趴下身子,伸出两双手扶经藏下来,经藏抚摸了两下它的脑袋,它发出愉悦的笑声,并嘟哝着什么,马龙并不能真正说话,只能模模煳煳的发出一些声音。经藏大步走过来,山海顺从地伸出左手,经藏摇摇头:“不用了,我知道你肯定突飞勐进”,他突然非常为难的说“惨了,我这次太仓促了,没有礼物给你——” 山海连忙的又摆手又摇头,想最大程度的表达自己的感情:“不不不!我真的没有向您索要礼物的意思,真的!我已经过了需要带礼物的年纪了,我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对了,再过五十年我就三百岁了,我的成年礼您会来吗?” 身后的马龙突然焦躁的喊叫起来,经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急匆匆的说:“我可说不准,我的小王子,我尽量赶上吧,我得快点走啦。”他迅速的给了山海一个拥抱,恍若不带什么留恋的就三步并两步的走到已经趴下的马龙面前,利落的爬上它的嵴背,回头沖山海笑了一下,马龙嗖的一下腾空而起,在山海的视野里缩成了一个小点。 第4页 山海头顶上的小旋风还在嗖嗖的转着,他觉得这样显得他有点像个傻瓜。他回想着经藏袍子粗粝的质感,好像沙漠中被风雕琢的岩石,而且他闻起来一点都不腐朽,像墨汁混着回魂花的味道,他任由那个小旋风在他头上滑稽的旋转着。 在头晕噁心中,山海用了不到四十年就把该学的都学完了,他又随意挥霍了一下时间就又过了三四年,然后他把大量的时间用在了藏书楼里,藏书楼有两座,位于无尽大殿后面对称的两边,一座藏有关于自然人自己的经史书籍,一座是关于其他种族的,山海先详尽地阅读了自然人的部落分支,各个营地的王和王的亲属,族长和族长的后代,每个营地的地理位置和物种分布,他之前已经熟悉自然人的歷史和发展了,这让他目前的学习简单了一点。然后他准备了解一下其他种族的情况,他在右面藏书楼的顶层找到了上智人的区域,他十分惊讶的发现上智人虽然和自然人一样都和人类拥有共同的祖先,他们拥有类似的生理构造,但是上智人有一条尾巴,他真的十分好奇经藏的尾巴是什么颜色的,说实话,他除了经藏的脸和右手,对经藏的其他部位可以说的上是一无所知,没准儿他只有头和右手是正常的呢,其他地方可能是金石族人帮他做的假肢,也有可能被什么诅咒烧的焦黑,会不会纹满了他爱过的所有人的名字,山海有点好笑的瞎猜着。 第4章 成年礼 成年礼对自然人来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仪式,他们的成年代表了很多事情,他们可以离开营地的庇护,他们可以结婚繁育,可以学习更高深的技能(当然这一点山海提前了一百年),对于山海,这代表了更多东西,他随时可以加冕为无尽王,也随时可以被废掉,当无尽国有危险,他随时要准备好冲锋陷阵为国捐躯,他还要为无尽国的王族至少留下一个后代,(除非无尽王再让他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他可以代表无尽国王族行使外交的权利,还有其他一些同样让山海倍感焦虑的事情,他同样还在焦虑经藏会不会出现。 钴蓝为他穿上朱芬石染就的深红色的长袍,胸前四颗莹连玉时不时发出黑色掺杂着深绿色的光芒,象徵着四族同襟,袍子下摆是用黑线勾勒的地纹,象徵脚踏大地立根基,前襟是水纹,后心是火纹,象徵水火两和连天地,袖口是风纹,象徵两袖清风仁德立,他很喜欢押韵,所以他很喜欢人类的文学作品。罩上淡金色的纱衣,普兰看了看日头,“还有一刻钟就要去立坛了。” 山海无精打采地应他:“我知道——我已经看了一千多遍太阳了——”他紧张到筋疲力尽。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山海捶了捶胸口,给自己鼓了鼓气,光着脚迈出了第一步,他走下大殿的楼梯,左手边一熘的是无尽王还有其他五个营地的国王和各个四族的族长,满眼华贵的袍子和披风,美丽的裙子和长靴,深色夹着浅色,毛皮夹着薄纱。右手边一熘是上智人纬藏、比肩族的族长和二公主、金石族的族长和大王子、缂铸族的两位长老、人类的联合外交官、熔岩族的皇后,之后的山海已经记不清了,排满了整个大殿,他们一一亲吻山海的发梢表示尊敬和祝贺,(谁知道他们真的表示什么呢,山海无奈的想着)山海点头表示回应,接着他们两两跟在山海身后,殿门打开着,六只金羽凤凰在山海前面盘旋,在漫天飘飞的百香花五彩斑斓的花蕊中发出令人愉悦的鸣叫,两条蟠龙在队列的上方扭转着身子,喷出藤黄、深绿、普蓝三色的祥云,在空中交织闪着各种颜色的柔光,四只独角白鹿在前面引路,两只三足赋乐鸟随在独角白鹿后发出圣洁庄重的乐音,还有八只在队伍的两边和最后,无尽国上下的臣民穿着隆重的礼服,在道路两边向山海低头致意,山海尽他最大的努力让自己显得慈悲而又和蔼可亲,来之前山海还向群青抱怨“我才三百岁,该怎么和蔼可亲——我一直以为那是形容老年人的词语!” 一行人来到营地边界的立坛——洁白的龙脂玉雕就的法坛,像是一朵绿梢白莲并一个莲蓬,每个自然人成年都要来这里接受成年礼。山海跪在莲蓬上,无尽王从队伍中走出,站在莲心里的一汪净水里,向山海伸出右手拇指,山海将它咬出一个小口子,血流出来,无尽王将血滴在山海的额头上,突然净水从下往上顺着无尽王的腿、后背、胳膊、手指流淌下来,就像下雨一样浸润着山海的皮肤和精神世界,无尽王和山海突然发出耀眼的白色光芒,光亮渐渐衰弱直到消失,标志着仪式的结束,山海即将走入疾风骤雨的成年生活了。 回到无尽殿,来参礼的一众人自然得到了自然人优厚的款待,山海回到房间,重重的坐到床沿上,显得有点失魂落魄的,他看着在他面前忙来忙去的群青、钴蓝和普兰,“真不敢相信我已经成年了,这三百年就好像梦一样的过去了。” 钴蓝大力的抖动着薄纱,想把上面的花蕊都弄下来,就好像在把一堆死掉的虫子从衣服上抖下来,他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山海:“经藏来了吗?” “嚯!你不说我都忘了,我没有看到他。”山海站起来走到小站台上,探出身子冲着殿顶的瞭望兽喊:“你今天看到经藏大人了吗?——” 瞭望兽摇摆摇摆身子。 山海失望的扭回身子,“或许今天是他情人的生日呢——”他耸耸肩膀,摔坐在床上,意识到这句话中的歧义,“你们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脸有点不受控制的充血。 他疲惫地捂着脸:“不——他一定是忘记了,年纪大的人都有这个毛病。” 第5章 抉择 山海对于经藏的缺席选择了理解,并没有太为它而心烦,毕竟经藏只是他父亲和祖父的老师,他只见了他三面,他不能因为他对经藏的印象不坏且经藏并不讨厌自己就苛求经藏给予他足够的关注,毕竟讨人喜欢的孩子多了去了,王子公主也多了去了,经藏没有责任和精力整天来看望其中一个王子,还为他的成人礼增光添彩。 三个月后,山海像往常一样去吃午饭,他惊喜的发现他座位的对面坐着经藏,经藏一脸疲惫但仍然打起精神来向他打招唿,他满怀歉意地说:“我真不是故意要错过你的成年礼的,我尽可能的赶上,但是被这个拖住了——”他拉开袍子的领口,露出肩膀上一道吓人的伤疤,无尽王面色担忧地说:“您不必——”经藏打断他:“不,跟大人可以不必解释清楚你迟到的原因,但是跟孩子一定要解释清楚。” 山海并没有因为他把自己描述成孩子而不悦,他父亲都可以说是经藏的半个儿子,那自己就是他半个的半个孙子,当然,他不知道经藏界定成年人和孩子的条件是什么。“谢谢您还记着,没关系的,并不用太放在心上——”他心里因为经藏还记挂着这个事儿而感到欢欣雀跃。 经藏温和地对他笑着:“有时候真羡慕你们自然人全身都好像干细胞,要不是因为这个,我还能提早来几个月,去偏阳谷给你抓几只九翼猫。” 第5页 山海被他逗乐了:“我真的不需要礼物了——我有过一只九翼猫,不过它活的只像人类那么长。” “我很抱歉——”经藏露出了真心为他感到难过的表情,有条不紊地整理好被他随意扯开的衣服,无尽王向侍者乌右表示可以用餐了,经藏看起来心情不错,怡然自得的享受着自己的午餐,山海看着他的样子感觉自己胃口好多了。 无尽王安排经藏住在山海的隔壁,山海从来没见过有客人尊贵到可以住在这里,他知道钴蓝对经藏有点意思,所以钴蓝现在高兴的要命,哼唱着小曲儿,轻快的举着一支浸香糙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让那种类似于雪松和竹子的混合香味渗透到房间里的物品里,山海能闻到房间里纵横交错的香味,他合上《简析熔岩族与缂铸族的互助关系》,头疼地对钴蓝说:“你快活的让我心烦,快坐下来吧!不要再跳来跳去了——你们才见了一面,真是不能理解!” 钴蓝兴奋的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我真是快爱死他的肩膀了,这么宽——”他比了一下,浸香糙的味道一下子扩散开来,就像涟漪一样,山海呛的勐咳了一声,一脸嫌弃的样子,“嚯!别瞎抖,我快被你浓烈的爱意呛死了。”他知道话题会怎么走向,赶紧结束这个尴尬的话题,钴蓝跳起来,继续哼着爱情的调子快活的去找群青了,山海顿时觉得群青可怜极了,他已经听钴蓝满怀爱意的跟他讲过五十六个自然人和非自然人了。 他捡起那本被他扔开的书,逼迫自己继续看政治方面熔岩族和缂铸族的爱恨情仇。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他疑惑的走到阳台上张望,看着经藏远远的靠在他的栏杆上对自己招手,他也挥挥手,然后经藏从手里扔出来一串土黄色的咒语,咒语向山海飞速的冲过来,而且不断的复制变多,最后多到把经藏和山海围在一片闪着土黄色光的咒语里,他不知道经藏要干什么,他希望经藏不要是什么该死的变态恋童癖。 “别害怕,我只想给你谈论一些私人的话题,咒语墙外面的人看不到我们,也听不到我们说什么。” 山海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努力的通过经藏的表情猜测“私人话题”是什么意思,经藏终于继续说话了“我后天会去南极,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啊?”这个问题提的太突然了,山海仓促的来不及思考。 经藏继续叙述此行的基本说明:“南极的臭氧层被人类搞出来个洞,你知道的,臭氧层上附着着各族人大量的防御体系,以保护地球不受外来物种的入侵,现在已经有一些黑暗物种从洞里偷渡进来了,我试过把它堵起来,但是失败了,留下了这个”他指指自己的脖子,“所以这是个艰难而危险的事情,你有权利自己选择是否加入我,我觉得脱离营地保护、为生存而战能激发你所有的能力——你比你想的更强大。” 山海听他一字一顿的说出最后一句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无意义的重复“更强大——” “是的,比我还强大——” “对不起,我、、我真的需要时间来想想、、我一紧张就无法思考、、、我父亲怎么说?” “不用管你父亲,我问的是你,只要你愿意,我会说服他的。小王子,你有充足的时间来思考,我走之前告诉我好吗?做艰难的决定是成熟的第一步——”经藏打了个响指,然后咒语墙不见了,经藏轻松愉快地走进房间去了,留下山海在阳台上忧心忡忡地望着天上无忧无虑的不归鸟。 第6章 离家 山海在考虑要不要跟经藏走之前首先要弄清楚经藏是否是个可以信赖的人,虽然他对他印象极佳,但毕竟他们两个人目前的力量还跟悬殊,他也不了解经藏,万一经藏是个变态恋童癖或者是有别的企图,一旦他跟经藏走了,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他迅速的在脑子里形成了三个步骤:第一,去问问他的父亲,既然他跟着经藏长大,肯定能知道经藏是不是什么变态恋童癖,天吶!他非常希望经藏不是自己另一个父亲,山前从没给他提过他的另一个家长。第二,去藏书楼浏览所有有关南极事件的文字资料,又是一件让人头大的事情!第三,列出跟他走的好处和坏处,榨干自己的脑子,好好想想。 他在会议厅找到了他的父亲,他父亲虽然忧心忡忡但是再三向他表明这样一个观点“经藏是我见过最知识渊博、有责任感和道德感、谦逊而有趣的人”,不出意料的还有其他很多赞美词,如果山前是个伟大的文学家,他肯定会写一本像《金赛性学报告》那样厚的书来歌颂经藏。然后山海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他的计划,第二天中午就进入了第三步骤的最后一步,也是最艰难的一步,他既需要有别人的意见,又担心别人的意见会将自己带向歧途,他感觉自己的两种思想在相互搏杀,把他搞的筋疲力尽,他想让上天来给他建议。 他一脚跨上阳台上绒莺树的一条枝干,他连结了它,那条枝干缓缓的将他抬离阳台,转了个弯儿,停在了湖水的上方,山海倒吊在上面,闭着眼睛抓了一颗石头,嘴里念叨着:“绿的就走,灰的不走,绿的走,灰的不走···”感觉自己真像一只没脑子的水母。 白右(无尽王侍从之一)取水回来远远的看着他倒吊在水面上,还以为他得罪了谁被吊在这里,他赶紧快步走过去,隔着水喊了他一声,就看见山海一脸惆怅地一只手举着一颗绿莹石、弓起背、把脸面对着他、说:“我要去南极了——” “哈?”他们的王子有时候真莫名其妙。 其实这也不全是听天由命,山海只是需要有什么推他一把,对此无尽王沉默的抱住了他,仿佛他正在失去他的儿子,无尽王就像一个普通且无助的父亲一样恳求经藏好好保护山海的安全。 山海从来没见过他的父亲这样的脆弱、姿态这样卑微、感情这样的外露,这一刻,他才知道他的父亲有多么的溺爱他,打着严厉的幌子。 经藏郑重的露出整只右手,他跪下来,把右手贴到地上,然后举起左胳膊,他的袍子随着他的动作向下滑落,露出他同样手掌布满纹饰的左手,他的手掌沖前,指尖朝上,“我向上天和大地起誓,我会比珍视我自己的生命还要珍视山海的生命。”然后一道闪电从他的左手指尖穿进去,划过他的身体又从右手传向大地。无尽王屈着身体把他扶起来,满脸感激地说:“您不用发这样重的誓——” “这是我自己愿意做的,就像我对你做的。”经藏答,看向山海。 经藏拒绝了无尽王给山海带一个侍从的提议,只给他带了一小包必备的衣物,那包衣物被放在山海的床头小桌上,山海把自己的失眠归咎于它,他焦躁的翻来覆去,最后爬起来把它粗暴的扔到远远的沙发上,他又躺倒在床上,绝望地想着自己也许会睁着眼睛到天亮,他到最后还是睡着了几个小时。 第6页 普兰来喊他起来,他挣扎着坐起来,感觉头重脚轻,他害怕自己的昏昏沉沉会让自己刚一出营地就陷入麻烦。他不想回忆跟所有人道别时的情景,特别是跟他父亲的,无尽王极度悲伤的眼神给山海一种他会陷入莫大危险的感觉。他艰难的抛下这里的一切,马龙伸出三双手扶他爬上自己的背,他感受到经藏也爬了上来,就坐在他的后面,马龙的两个背鳍夹住了他俩,他没办法假装兴高采烈的沖所有人挥手告别,他知道他的表情就像一个胆小鬼,但是他不在意,他看到他父亲也没能对自己的情绪多加掩饰,随着马龙嘴里发出一阵喷气声,他在一阵唿喊告别声里腾空而起,他低落地难过了一会儿。 他放弃了强行找话题跟经藏交流,他只是沉默着抱住了马龙的背鳍,摸起来不如看起来的光滑,粗糙到可以使人安稳的坐在上面而不滑下来,风吹拂着他的头髮,他不知道他的头髮是否遮挡了经藏的视线,马龙已经飞出了无尽国的疆域,他看到人类的高楼大厦在脚下迅速的掠过,或红或绿的交通灯闪着,贯穿城市的列车轨道像难看的静脉,塞满汽车的路像一大条节虫,吵吵嚷嚷的、让人烦心的、让人无助的······他渐渐的失去了意识,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睡梦夺走了他几秒钟的记忆,他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直到他惊慌的发现他身处高空,他本能的惊声尖叫,经藏迅速抓住了他肩膀的两侧,“嘿!快清醒一下,别摔下去。” 他松开死死抓着经藏的手,后怕又害臊地说:“我竟然在这里睡过去了!真对不起——” “没事儿,生离和死别一样让人筋疲力尽,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山海感觉经藏贴着他耸了耸肩膀,然后拉开了和他的距离。山海终于抽出精力来好好感受了一下他现在的处境,他在大约两千米的高空上,底下是一片大海,无边无际的蓝色让山海有点发慌;经藏并没有靠他很近,他倚靠在马龙后面的背鳍上,用一只手扶着山海的肩膀稳住他,山海能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让人心安的力量。两人并没有因为沉默而尴尬,山海继续死气沉沉地抱着前面的背鳍,无神地望着前方。 突然,山海感受到了风中有一群什么东西在靠近,他警觉的支起上身,那些东西越来越近,他终于看清楚他们了,是一群喷火灵,有七八个,排成一个半弧形想要围歼他们,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喷火灵应该是火星上的生物。 经藏早就弓起身子,一副戒备的神态,但他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山海挥手向他们捲起一阵大风,将他们的阵型吹散,但他们很快就又重新聚合在一起,山海转动右手把他们困在一个旋风里,但他总不能一直把他们困在旋风里,不一会儿他们又追上来了,经藏调转马龙,面对着喷火灵,经藏靠近山海的耳朵,低声说:“你试着把风压紧,紧到像匕首长矛那样的坚硬,当成你的武器,而不是你的防御。” 山海理解了他的意思,他用全部的力量控制着他们两边吹过的风,把它们压紧——再压紧——但他无法专心致志的做这个事情,他看着那群喷火灵越来越近,并且喷出了蓝色的火焰,马龙往后退着,但他们依然越来越靠近了,他大喊着,风在他手边被挤压成一小点固体状的东西,但瞬间又嘭的一声崩开了,他的汗水从额头上留下来,顺着他的侧颈流进他的领口,他依然没有放弃,他听到了更多的噗噗声,他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我不行——我做不到!我真的——” 蓝色的火焰已经烧到了马龙的毛髮,马龙叫喊尖叫着,几只手胡乱的挠抓着。 山海无助的颤抖着,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突然他听到经藏嘴里发出“萨!”的一声,几道暗紫色的咒语从他的后面飞出,兇勐的穿过喷火灵的身体,带出了橘色的血液,他们嘶叫着坠进海里。 他勐回头瞪视着经藏,惊讶、愤怒又不解。不过马上就理解了经藏的意思,但他依然感到生气。 “你之前是不是从来没有杀过什么?”经藏却把话题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山海简短的嗯了一声,他确实被最后喷火灵死亡的场景吓到了。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杀掉一些什么,不光为了我们自己的生存,也是为了世界的平衡——”山海不想听“为了世界的平衡”这样的屁话,“我知道你感到牴触,这听起来像是为自己的自私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你必须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生物都繁衍缓慢、生存只需要消耗一点点自然资源,我们需要为了大多数人的自私,保证我们不会都在短时间内灭亡,这是出于人性而不是道德。” 这是山海一直拒绝想的东西,他放弃了挣扎,说:“我知道我的族人在人类试图伐掉更多的树的时候、、给他们来一场洪水什么的——”山海显得有种无力感,经藏并没有选择给他一个安慰的拍打,他让山海自己思考一会儿。 第7章 偷袭 山海闷闷不乐地想着那些让他倍感压抑的事情,负面情绪消耗了他大量的能量,他很快就感觉到饿了,经藏递给他一个脆香果,这让山海简直要怀疑他已经住在自己脑子里了,他自己也拿了一个,在山海背后吃的咵嚓跨差的,像是在故意模仿一只年老却活力满满的鼹鼠,山海很难在经藏创造的这种轻松氛围中继续烦躁不安下去,他解气似的也把果子嚼的咵嚓作响,他从来没有这样粗鲁的吃过东西,但这让他感觉很愉快,他心情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甚至还开始跟经藏闲聊“你经常过的这么丰富多彩么?” “我可不是没事儿就要杀点什么,不过最近总有些生物“孜孜不倦”的非得我杀掉它们——”山海为他的停顿感到烦躁,他回头看了经藏一眼,尽量克制自己突然涌起的坏脾气,经藏终于继续了“击破地球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地球是我们的大本营,他们来再多也不如我们多,他们在物资、数量上都不占优势,所以他们选择在我们还不够重视南极的时候,悄悄偷渡进来很多小部队,对各个物种的领地不断的侵扰,想让我们疲于应付,并且想办法挑拨各个种族的关系,为最后的决战做准备。”经藏挑挑眉毛,山海难过地说:“那我们的旅途肯定和平友好不了了。”他瘪瘪嘴。 天刚黑的时候,他们降低了一点,山海向下张望了一下,海里有成群的罗罗鱼在尖叫,它们有一个脑袋和五个身子,山海被它们叫的头皮发麻,应该是快到海边了。在罗罗鱼的尖叫声掩护下,一只身材娇小的喷火灵,手握一把大长戟,从底下逼近山海和经藏,他们跨坐在马龙上,看不到下面的情况。突然,它勐的飞起,举起长戟向马龙的肚皮奋力戳刺进去,并搅动着。马龙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向下坠去。喷火灵迅速向远方逃窜,突然被一道锋利的气柱钉住,在不远处坠入了海里。 马龙迅速的石化,嘭的一声摔入水里,缓缓的向下沉着,没有声响也没有流血。山海和经藏也顺势被带入了水中,经藏冒出水面,大声叫着山海并拍打水面,甩了几个发光咒下去,懊恼地用一种古老的语言咒骂着。突然,一个水柱从水底涌起,山海正跪在上面勐力的咳嗽,经藏舒了一大口气,感觉自己在被托起来,两股水流在山海脚下汇合,经藏用力拍打着山海的后背,山海渐渐缓和下来了,试探性的问:“要不要我把那只马龙找回来?” 第7页 经藏摇摇头,眼里闪着悲恸的神情,“不了吧,让它去吧——它是条好龙,跟了我很长时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现在试试还能不能做到那个” 山海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截流了路过的一小股风,迅速的形成了一把剑。 “试试用空气呢?” 山海错愕了一下,然后他逼迫自己用精神掐挤着一小块空气,但空气就像沙子从指fèng熘走一样的难以抓紧,“我抓不住它们——”山海艰难的把手指弯曲成爪, “别用你自己的力量,试着让它们帮助你,顺着它们来——” 山海照做了,他打开了精神世界,但是他突然痛苦的大叫起来,太多了,即便是一小点空气形成的连结也太多了,有千万个声音同时跟他交流,他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他感觉自己又坠进水里了,但是有人抱住了他,冲着他大吼:“屏蔽掉一部分,揪他们领头的后颈皮!” 山海被这种比喻搞的哭笑不得,但是他极力的冷静下来之后确实发现有的连结要比其他的强一点,而且很多条连结都附属于那一条,他把大部分的声音都关在了精神世界之外,尝试跟那几条连结,他的意识渐渐恢復,他看到自己高举的手边有一根长长的、空气形成的刺针,他欣喜若狂,勐力的把那刺针扎进海里,激起了高高的水花,噼头盖脸的溅到他们身上,他高兴地在水里剧烈的摇摆着四肢,然后他听到经藏在他耳边大叫:“我知道你可以的!”伴随而来的还有他慡朗的笑声。山海这才意识到他的现状,踢动的双脚时不时会碰击到经藏的膝盖,经藏一只手有力的托举着他的腰,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腋下,缚束着他的前胸,让他的口鼻远远离开水面,这让山海感觉自己像在一只茧里,安全的、潮湿的、坚固的、令人目眩神迷的。 山海费了很大的劲儿摆脱这个现状对他的巨大吸引力,重新让海水在他俩脚下汇集,经藏松开了紧抱着他的双手,这山海感觉古怪极了,没有人这样抱过他,如果理由不是这样的正当、情况不是这样的紧急,他肯定会害臊的,再看经藏,面色如常,看起来并没有把刚才紧急情况下的肢体接触当回事儿,山海猜他漫长的生命中肯定抱过很多人,有很多女人或男人在他怀里哭泣或者大笑,以各种情感喊着他的名字和他们为他起的爱称。山海这样想着,感觉浑身难受,他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感到愧疚,而且他的乱想总是和旖旎暗中勾结,他厌弃自己精神的堕落。而经藏对他的困窘浑然不知,把他的不自在归咎于周围罗罗鱼的尖叫声。 乘着他们简陋的“水船”,他们不久就到了海边,面前是一片片的山峦,山上都是成片的白色混杂着青色的鹅卵石,却很少有树木,光秃秃的像皮肤□□的无鳄鱼,山海推测这是快到金石族的聚集地了。 第8章 金石族 经藏甩出去一串白色的咒语,盘旋在两人头顶上,为两人照亮,山海透过惨白惨白的光芒环视着周围,黑漆漆的,没有树木的剪影遮挡视野,总让他有种暴露无遗的感觉,他心慌的厉害,支支吾吾地问:“请问——有没有别的颜色的光?” 经藏有点好笑地看着他,反问:“你想要什么颜色的?” “再黄一点吧,就类似于太阳落山的那种颜色···”山海侷促的回答他,意识到自己提了个蠢建议。 经藏真的就让那圈咒语变黄了,秋香色的,给山海一种有些温暖的错觉。他又甩出了更多道,在他们远方不同的地方盘旋移动。 山海的赞赏脱口而出:“声东击西,混淆视听,您真是——”他的嘴巴紧急关闭,快速的、紧紧的、羞赧的,就像刚才有个人刺了他的舌头一下,山海努力的想出一个得体的褒义词,经藏接到“狡猾?” 山海赶紧更正:“考虑周全!” 经藏哼哼地笑着,很喜欢他这副故作正经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好奇山海花样倍出的奚落起人来是什么样子。 他们走了大约两千米,周围的山石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山的北面都变成了琥珀,山的南面都是玉石,经藏看山海一点也不留意脚下踩的名贵石头,踩的哗啦哗啦作响,他试探地问:“你需要停下来捡一块玩儿吗?” 山海看起来几乎想也没想就答:“不了吧,谢谢,它们现在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我基本需求还没满足呢、、” 经藏很想继续逗逗他,但他还是闭紧嘴巴快快的赶路了,他们现在就像蛇窝里的老鼠一样招摇又扎眼,肯定有不少眼睛在紧盯着他们,他加紧了步伐。 他们一跨过金石族的领地,经藏就狠狠的向地上摔了一串棕色的咒语,发出巨大的爆破声,不少玉石被炸成碎渣飞溅的到处都是,山海惊愕的看着他,经藏安抚性的对他笑笑“这是最快的得到保护的方式,对了,你会说通用语吗?”山海点点头,心里有点埋怨经藏对自己的小看。 很快他们就被赶来的金石人包围了,山海不是第一次见他们,但仍然感觉新奇极了,他们不是血肉组成的,他们全身都呈现一种水晶一般的半透明质感,他们全身大致是浅灰色的,但有颜色的变化,有的地方浅的像天蒙蒙亮的颜色,有的地方深的趋近于铅色,五官是温和的蝴蝶花色,他们被用坚硬的玉石制成的武器指着,那种武器尖端是一圈尖锐的玉刺镶着金刚石,柄和把手是无影石的,所以别人看不到柄和把手的存在,他们看起来就像腾空举着一个小刺球一样,山海警觉地举着手,他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对待他俩。 当警卫长看到经藏时,马上就用金石族的语言喝令所有人放下武器,并且僵硬的向他点头致敬,接着他们很快就受到了金石族长消炭的接见,他看起来要比其他金石人颜色深很多,全身确实很像消炭色,颜色越深说明他们的地位越高。山海留意到他们住在地下庞大的洞穴里,这一片富含各种矿物石料,被打磨光滑的洞壁上留着许多宝石和石晶当装饰。 消炭参加过山海的成人礼,他再次对山海表示祝贺,山海也同样感谢了他,他们俩就像在走一个外交事务的常规流程,经藏看着此时的山海完全不像一个刚成年的孩子,严肃、不卑不亢、体体面面地代表自己的国家和另一个种族的首领寒暄,他做的棒极了。消炭邀请两人一起享用晚餐,两人欣然应允,消炭把他的大王子桑染安排在了经藏对面,把二公主生壁安排在了山海对面,山海感激的看着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吃的,有条不紊的吃着,坐在他对面的二公主生壁罩了一件薰衣糙色的外衫,和她本身的颜色搭在一起让人十分的舒服,看起来温暖而温和,她慢条斯理地切割者石盘子里的和田玉,把它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挑出最好的吃掉,剩下的就没再动它们,经藏挑起话头“听说你们在大规模的采和田玉?” “对啊,人类很迷恋和田玉,特别是中国人,如果不抢在前头我们就没的吃了。”消炭无奈的晃晃脑袋。 第8页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着,经藏和山海都在避免谈论什么重大的政治问题,饭后消炭安排人带他们去他们的住处,两个人的房间对着。 山海独自坐在由米白的石块制成的房间里,房间里满是光耀夺目的宝石制品和玉制品,那满是金子勾线的渗银玉的床让他不敢高估他今晚的睡眠质量,他感觉自己好像在一个石头的世界里,充满着异域风情,他又感觉有点害怕又感觉新奇,他听到敲门声,喊了声请进,经藏走进来,并把门关在身后,“这个老滑头没准儿想留你多住些日子——” “我不会和生壁结婚的”山海真是头疼极了,“我不想这么年轻就做联姻的牺牲品,我才刚成年,天吶,我的人生才刚开始——” 经藏迅速走过去和他并排坐下,用右手抵住山海的后背,“我们明天就走,我们明天肯定就会走的。”这句话像是一种坚定而古怪的保证,山海不自在的点点头。 “我老是觉得我今天做的很蠢,天吶,我都不知道我在跟消炭说什么——” “不——你做的很好,我的小王子,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你真的做的很好,比大多数王子做的都要好——”经藏晃了晃他的手,带着山海也晃了晃,山海笑了出来,为了那句亲昵的“我的小王子”,他老是觉得经藏仍然拿他当孩子,但是他很享受这种感觉,终于有人拿他当孩子而不是什么无尽国的准继承人,他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我的小王子”,他爱死这个称唿了。 山海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全身酸痛,他拍拍硬邦邦的床铺,这对他来说真是奢华的折磨。 消炭果然满怀热情的想要留下山海,经藏想办法婉拒了他,并保证事毕会带山海回来小住一阵的,他还轻描淡写的暗示山海对二公主印象深刻,山海也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消炭捕捉到了经藏一闪而逝的暗示,他想着即便无法联姻,起码山海知道他们想和自然人保持良好亲密的关系,所以并没有做过多的纠缠,载他们来的马龙已经死了,他为他们两个安排了一只钻石兽,它长的就像一头犀牛一样,长着鳄鱼一般的脚,头顶上有三个闪亮亮的角排成一圈,比身子要大出三倍。经藏和山海再三向消炭表示感谢,消炭携大王子、大公主和二公主把他们送到洞口,山海朝他们微微鞠了一躬,就跟在经藏后面离开了。 经藏在他前面驱赶着钻石兽,直到他们走出金石族的领地,山海疑惑的问他:“我们为什么要走那么远?” “他们领地下都是纵横交错的地道和仓库,我们不能在里面瞎闯。” 经藏爬上钻石兽的嵴背,沖山海伸出手,很大,也很修长,让人感觉充满着力量和神秘,山海犹豫地拉住了它,一股力量沿着那双坚定的手轻松的把他扯上了钻石兽,出乎山海意料的,经藏拉开袍子将他裹了进去,他不自在的向上盯视着经藏,带着疑惑和难为情,经藏则一脸坦荡地边戴上兜帽边解释说:“待会儿它钻起石头来碎石到处飞溅,那对于他们来说就好像——清风拂面,哈,我们可没有那样的铜身铁臂,抓好了——” 他抓着钻石兽的尾巴来控制方向和速度,钻石兽头上的三只角飞快的旋转起来,瞬间石块翻飞,噼啪作响,山海躲在经藏的硬樟兽皮的袍子里仍能感受到被打击到的冲击力,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在一片轰鸣中大喊:“我们怎么往西走了!” 第9章 相龙 “你说什么?——”经藏低下头大声喊。 山海两个大腿夹紧钻石兽,用力微微站起,在黑漆漆的袍子里面向上拱,尽量靠近经藏的脑袋,“我说——我们为什么往西——啊!!!!!”他突然感受到后脖颈有种奇特的触感,温的、湿的,就像舌头一样划过他胸锁辱突肌上面的皮肤,引起一串鸡皮疙瘩,他全身的寒毛都直立起来,他什么也看不见,他疯狂的向后面拍打,并极力的想要拨开盖在头上的袍子,外面的碎石混杂着巨大的冲击力,冲撞进来,砸的他的脸颊生疼,经藏勐力的扯着钻石兽的尾巴把它停下,山海喊叫着摆脱袍子的束缚,一个跟头从钻石兽上翻了下去,经藏伸手一篓,正好抓住山海的胳膊,山海就那样,像一只兔子被揪住耳朵一样在空中吊着,真傻。 山海就像突然找回了自己的意识一样,大力的抓紧经藏的手臂,“刚才有什么东西在我后面!!!真的!——”在漆黑的地下,经藏同样什么也看不见,只通过胳膊上的重量判断他扯住了山海,听到他的话,经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了,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安抚山海,他弯腰用另一只手抓住山海的腰,两只手一起使劲儿把他拉上来,同时向他解释,“我很抱歉,我差点就忘了它了,我也没想到它会吓到你——”山海弄清楚了刚才那个不是来自于外界,而是来自于经藏,于是向后坐了一点,拉开了与经藏的距离,他面对着经藏,显得有些戒备。经藏甩出了前天晚上那个照明咒语,不过光亮已经变成了金黄色,他迅速解开袍子的繫绳,“这是我的小宠物——”他缓缓地向山海敞开了他的袍子,在咒语的映照下,经藏穿着的黑色织物上方,一雪白色的大蟒缠绕在经藏的胸口,缠绕了有物流圈,它的头顶长着一小撮儿血红色的绒毛,只有一只眼睛,是淡茶色的,时不时吐着舌头,它竟然长着一条人的舌头! 山海目瞪口呆地盯着那条蛇看了许久,才犹疑不定地问:“这、、这是、、相龙?” “是。” 山海一脸不可思议,“你在肚子上养了只神兽?!” “他存在感并不强,不怎么吃东西也不排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可能是你让他有点好奇。”经藏挠了挠相龙头顶上的绒毛, 山海突然向前滑动了一点,惊喜掺半,“我的天吶,我只在书里见过它···”他和相龙对视着,山海满眼的好奇,还有一点畏惧,相龙眼里闪烁着探寻的眼神,山海突然抬头问经藏:“我能、、接触一下它吗?” “这你得问它自己——” 山海只见相龙的头低了低,然后又昂起头颅,他有点畏缩地伸出手去,试探性地用手指挑了挑刚才经藏摸过的那撮毛,他觉得这已经足够了,他心满意足的收回手去,他用另一只手捏着摸过相龙的手指头,露出不可思议的傻笑,相龙收回脑袋,又盘曲在经藏胸口,闭上了仅有的一只眼睛,山海能看到它眼睛上的那一圈微细的灰蓝色睫毛,山海激动的想要上下摇摆身子,他竭力抑制住了,他又爬回经藏的身边,一想到他能和神兽共处一袍心脏就勐跳,经藏不放心的问:“你们可以和谐的相处吗?” 山海背对着他重重的点头, 山海再一次用袍子罩住了他,“它如果怎么样你就尖叫,我会听到的。” “我尽量不那样——” 第9页 经藏打算继续走时,山海突然又从袍子里探出了头,“对了,我们为什么往西走?” “有喷火灵前仆后继的想要把我们在金石族前面劫下来,而且想方设法地把我们的马龙打下来,我们就必须去金石族借钻石兽,就必须走陆路,所以——” 山海马上就明白了,“如果他们也猜出你多想一步,不往南走,在西边设了埋伏怎么办?” “那就只能跟他们打一仗了——” “东边是什么?” “沼泽地”经藏无奈的皱皱眉头。 “真要了命了——”山海又感到满心的焦虑了。 “你只要活着,就无法规避受伤或者死亡的危险。”经藏嘆了口气。 山海缩回头去,微微向后仰,轻轻地贴在相龙上:“和神兽死在一起,咱俩肯定往生极乐净土。”山海自我安慰道,然后他又感觉到相龙的舌头划过他的颈阔肌,他一个激灵,他竭尽全力抑制住即将发出的尖叫,他干干巴巴、结结巴巴地说:“相龙大人——我、、我敬畏您无上的、、圣洁,敬仰您无边的、、力量,恳求您、、不要、、不要再”然后他感觉到相龙又缩回去睡了,破石钻岩的轰鸣声又响起来。 第10章 再次昏睡 在黑暗的地底下穿行,本来就没有一丝光亮,厚樟皮的袍子又平添了一股压迫感,山海什么都看不见,这让他感到慌张,毕竟他在太阳和月亮底下生活了三百年了。他在袍下有限的空间里时不时扭转自己的嵴柱,他只能听到石块分崩离析和四下撞击的声音,这种轰隆隆的声音却给他一种寂静无声的错觉,他的听觉已经疲惫了,已经习惯了,他的眼睛也习惯了这样的黑暗,他渐渐的就受到了随之而来的无聊的侵袭,他深深地唿吸,想通过嗅觉给自己找找乐子,但厚樟皮阻隔了外面的一切,从温度到气味,他只能探索袍子下的气味世界,他仔细分辨着,他闻过经藏的味道,在经藏拥抱他的时候,但当时很仓促,现在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好好研究这个事情,他勐吸着鼻子,他本来以为他会闻到老妖怪身上一般都会有的味道,比如说烟糙、酒、汗臭、还有发霉了的思想和皮肤,经藏闻起来很——干净,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他闻起来有一股植物的味道,他以前以为是回魂花什么的,但现在闻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非常复杂,让人难以分辨,但是很温和;还有墨水的味道,山海猜想经藏肯定没有把自己大部分的生命都沉浸在打打杀杀里,在他特别无聊的时候会用什么书来打发时间呢,他现在会不会在默背储存在他脑子里的咒语大全······山海很容易的就迷失在了自己纷繁的思绪里,也可能是因为袍子里的温度很舒适,经藏的味道也让他很放松,他的背越来越靠后,他的脑袋越来越沉,他又一次昏睡过去了。 他大约睡了一个多小时,他迷迷煳煳的醒来,他感觉他的后背紧贴着经藏的前胸,随着经藏的唿吸而微微起伏,他的脑袋窝在经藏肩膀和胳膊交界的弯折里,经藏的左胳膊从他的腋下穿过,松松垮垮的横过他的胸前,左手握着他的右腰侧,他突然惊悚地意识到,相龙为了给他腾地方,防止他压到自己,缠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上,他感觉到了肩膀上相龙的重量,他迅速的醒来,并压下了一阵想要大叫的冲动,他和相龙近到能闻到它身上森林的味道,他小幅度的扭动了一下,让经藏意识到他醒了,经藏显然察觉到了,非常自然的松开了他,并向后移动身体,拉开了与山海的距离,接着,山海感觉到了相龙的移动,他全身的肌肉像一百只脚一样,一阵一阵的发力,非常快速又灵巧的离开山海的肩膀,又盘迴经藏身上,山海看不到经藏的脸,更别说他的表情,他又一次意识到他又睡过去了,他第一次在马龙背上醒来的时候,他感觉又惊讶又羞愧,这一次他感觉不止是尴尬,更多的是后怕,他庆幸经藏是一个发誓要保护他的男人,他失去了营地的庇护,在充满危险的陌生大陆上,却屡屡昏睡过去,失去所有的戒备心,随便什么东西,只要稍微有点杀伤力,就可以给他带来重创,他知道自己可以自我修復,但是万一那些东西要把他关起来呢?折磨他呢?让他被迫放弃自己的生命呢?他越想越后怕,他必须想办法让自己养成时时保持警惕的习惯。 在他奋力思考让自己时时清醒的方法的时候,一个刚才被他搁置的想法渐渐浮出了他的脑海,“在一个男人怀里昏睡”的认知让他有点无措,他感觉有点难为情,但经藏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他猜想经藏只是在尽职尽责的照顾一个老朋友的孩子,一个稚嫩的小傢伙,他这样做一番自我安慰之后感觉好多了,他还自我嘲讽:年轻人真是爱胡思乱想,等我老的像经藏一样,我的大惊小怪肯定早就被漫长的时间稀释了。 第11章 重回地面 山海艰难地打发着自己的时光,他用大把的时间在精神世界里修筑自己的精神围墙,还给自己修了个精神宫殿,他并没有把它修成无尽大殿的改良版,他不再想住在那些规规矩矩、有着对称结构的房子里了,他先栽了一颗大榕树,他想等这个大榕树长的足够大的时候,往它交缠的树枝里塞许多圆球状的房间。 到正午和下午经藏会停下来,和山海一起吃点东西,山海很好奇经藏是怎么判断时间的,毕竟这里既没星星也没太阳,所以他在晚饭时间向经藏提出了这个问题,经藏回问他:“你觉得我是怎么做到的?” 山海没想到他会问自己的猜想,赶紧瞎编了几个:“数数?有什么时钟咒语?或者让咒语钻到地上看一眼再回来告诉你?” 经藏果然像往常一样笑起来,山海再一次觉得自己像只愚蠢的罗罗鱼,“你想的非常好,我会尝试写一个能钻到地上的咒语的,肯定有一天能用上——其实,时间是泰父告诉我的。” “泰父?” “就是这个相龙的名字,他还有八个哥哥,叫什么名字告诉你你也会忘记的。” 山海又是一脸不可思议,毕竟对相龙的记载实在是太少了,他一点也不了解这种神兽:“那他是怎么告诉你的?” “你觉得呢?” 山海感觉无语极了,感觉自己在被强行激发想像力,他又瞎猜着:“可能他像我们自然人一样可以用精神跟你交流,也可能他用尾巴按一定的规律敲打你,就像人类的摩尔斯电码一样,也可能他——、、、我想不出来了。” “我问它,它就爬到我耳边告诉我。”经藏耸耸肩,“就这么简单。” “他会说话!!他说什么语言?我能听到吗?”山海惊讶地抬高了声音, “他会说话,而且他会说通用语;如果他愿意跟你说话,你可以听到的,只不过他不太爱说话。” 山海突然明白了什么“那在长途跋涉的时候,你是不是靠对着他喋喋不休来保持清醒?” 第10页 “哈哈哈——我可真喜欢跟你说话,你比你父亲有意思多了”山海难为情的吞了口口水“不论是不是长途跋涉,泰父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所以我不会对他喋喋不休的。” “那你用什么方法让自己醒着?不要给我说老年人睡的少···”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方法——”经藏模煳的回答,看起来他并不想跟山海分享他的这个习惯,所以山海没有继续追问。 吃了晚饭,经藏甩出去一把黑色的咒语,那些咒语把他们围起来然后就消失了,“该睡觉了,小王子,快爬上你的床,盖上你的被子——” 山海有点好笑的就地躺下来,盖上他自己猎人绿的披风,并把头枕在钻石兽的肚子上,他向经藏示意,经藏挥了挥手,照明咒语就渐渐黯淡下来直到消失,山海再一次被黑暗笼罩。 他白天眯了一个小时,他这会儿可一点都睡不着,他又不好意思翻来覆去,他知道经藏也还没有睡着,他小声的问:“可以给我留一点儿亮光吗?像森林里那样,有点绿有点蓝··” 经藏一如既往的满足了他的要求,“谢谢——” 经藏轻轻的嗯了一声。 山海闭上眼睛,百无聊赖,他去查看了他种在精神世界中心的榕树,感觉它长的不太结实,他靠在它的树根上思索着原因,他突然想到了,这里太平静了,他应该给它来点大风大浪的,打击打击它,激励激励它,他张开双臂,在空中搅动,在他面前掀起一阵大风,翻滚着袭向榕树,把它卷的哗啦啦的响,不少枝干被折断,山海留心不要把它全部连根拔起。他在精神世界里忙活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睡意,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借着微光,他看到经藏的轮廓在他的半米外,经藏并没有躺下,他靠坐在钻石兽的身边,双手抱胸,裹紧袍子,头微微垂着,一副稍有风吹糙动就会马上跳起来甩出一圈钢刀的架势,这让山海很安心,他知道经藏在守着他们俩,他继续竭力的观察着经藏,这很困难,因为光线很弱,慢慢的山海感觉很睏倦,他翻了个身背对着经藏,闭上了眼睛。 其后的一天也是这样度过的,一切安好,没有受到什么袭击,经藏拐了很多弯儿,也设置了很多假象。他们在下午时分回到了地上,经藏摇摇钻石兽的尾巴,它就又钻入了地下,自己跑回家。 山海的五感在地道里几乎都被闲置了,远方山坡上赤红色的夕阳发出金黄色的光,周围的树木向光的一面是亮闪闪的白色,背光的一面是千岁绿色,风中饱含植物的清香,很湿润,也很凉慡,有小动物在树上跳来跳去,发出细小的叫声,这一切都太浓烈、太刺激了,山海感觉自己的感官被迅速的充满了,他享受着这生机勃勃的世界, “小别胜新婚,哈?”经藏打趣他,“树木和房屋渐渐多了,钻石兽会毁掉树根和地基,我们必须找其他的交通工具了。” “我把我们想的太重要了,我原本以为会有一大波恐怖的外星物种留着口水要撕碎我们——”山海表情复杂, “永远不能放松警惕,没准儿我们现在正在被五百多只眼睛盯着。” 山海觉得时时想像自己在被五百多只眼睛盯着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他拉屎的时候也这样想吗?山海皱了皱他的脸。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啊?” “你觉得呢?” “······”山海毫无头绪。 “那些是什么树?”经藏的手指向远处指着划了一个弧。 “秃杉、、、那个是鹅毛树、、、那一片是铁树、、、这里是中国的云南?” “具体来说是腾冲,我原先就担心路上会有障碍,幸亏早有准备,来吧,带你去见另一个老朋友,你可能会觉得他家有点热——” 经藏用一圈咒语包裹住他们,零星的游客看不到他们,山海很确定他们在向火山走,他能感受到逐渐上升的气温,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一个火山口,山海只能看到缭绕的水汽,看不到这个火山口的边缘,从里面散发出的热量让他汗流浃背,就好像站在一口锅旁边一样,他有点害怕经藏会让他跳下去。 第12章 熔岩族 经藏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一个更小的口袋,抓出一把柳茶色的粉末,向山海全身抛洒,他瞬间感觉全身发凉,就像被嵌在一块冰块里,经藏也往自己身上撒了点,“这个只能让你免受高温和有毒物质的伤害,并且在一定程度上降低温度,让你在底下好好的活着,但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很热——不过我们只是去打个招唿。” 经藏背对着山海蹲下来,山海不确定经藏是不是像他想的那样要背着他,“趴到我背上,好好抓着我,但别太紧,也别妨碍我的行动——” 山海顺从又疑惑的照做了,用手环上他的脖子,经藏稳稳噹噹的站起来,山海这时候有点紧张了,他抓的紧了点,把头贴到经藏的后脖颈上,经藏稍微蹲了蹲,一个勐子扎进了火山口,山海感觉水汽侵入了他的衣服接触到了他的皮肤,但他感觉不是很热,他都没来得及叫喊就浸入了水中,经藏长而有力的四肢在水中划着名,向下游去,山海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克制自己本能的想要用四肢缠住经藏的欲望,他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可以唿吸,他感觉水温温的,但越往下越热,起初越往下光线越黑暗,他烦躁的想着自己又要回到黑暗的地下去了,但后来他发现远处闪着橘色的光芒,而且越来越亮,渐渐的周围的水也变得越来越黄、越来越红,也越来越热,最后从液态变成了半凝固态的岩浆,山海感觉自己全身都火烧火燎的,无奈地想着他跟着经藏虽然还没上刀山,但算是下火海了。 经藏艰难的向前行进着,经藏拐了个弯儿,好像进入了一个类似洞穴的地方,这个洞是像上的,最后经藏和山海从岩浆里冒出头来,经藏继续向上“游动”了几十米,岩浆只有及膝的高度,经藏把山海放了下来,山海看着他们两人大汗淋漓的蹚着岩浆,洞顶时不时也往下滴着什么东西,不凑巧有滴到山海后颈上的,他感觉就像一小个烧熟的栗子一样在顺着自己的嵴椎向下滑去,他默不作声的跟在经藏后面。 他们又往前走了四五百米,洞穴越来越开阔,最后来到一个圆形的“门”前面,其实是岩浆像瀑布一样从上面冲下来,“我们要冲进去吗?” 经藏摆摆手“稍等——”他沖里面喊了一句什么,然后从岩浆里传来了一声听起来很空洞的声音,经藏听起来像在回答他,经藏对山海点点头,“我们可以冲进去了。” 山海下意识的勐吸一口气,沖向了岩浆,其实他并不需要这样,当他到岩浆另一边的时候,他吃惊的微微张着嘴。 经藏回过头来看着他,“你看起来可真是傻的可爱——” “你肯定也露出过愚蠢的表情……”山海回击他。 第11页 这个洞就像是岩浆和火焰的世界,里面有高高低低像梯田一样的熔岩池,熔岩人舒适的泡在岩浆里,有的漂浮在里面,有的靠在池边打量着他,有的坐在池边用脚撩拨着岩浆玩儿,他们就像是一团人形、凝固状火焰,在最高的一个岩浆池里,熔岩族的国王和皇后正看着他们,山海觉得这里热烘烘的让他喘不过气儿来,他和经藏从池子与池子之间恍若田垄的地方走上去,国王叱铎和皇后迟遵站起来,身上向下低落着一滴滴的岩浆,经藏就像见到老朋友一般的和他们打招唿,山海则和他们走了个外交常用套路,经藏扔出了两个咒语,它们旋转出人的形状,又渐渐凝固,最后变成他和山海的样子,山海没有多问问题,经藏向叱铎夫妇低低头表示感谢,他们俩用手撩起岩浆撒向他们,山海想起来这是表示尊敬和祝福,接受着这火热的尊敬和折磨的祝福,然后他们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出去了,就好像真的只来打个招唿一样的简短。 出了火山口的经藏和山海全身都湿淋淋的,经藏用另一个咒语让他们俩看起来得体些,一辆车等在旁边,山海向经藏挑挑眉毛,经藏拉开车门就钻进去了,山海也坐到了他的旁边,车子把他们载到城市的市中心,他们穿行在高楼大厦之间,混在行人里等红灯,走在树荫下的人行道上,山海看着花花绿绿的霓虹灯、来来往往的车辆、临街店铺橱窗里的商品,突然有种眩晕感,太多新鲜的事物了,让他感觉又激动又有点恐惧,他快走两步紧紧尾随着经藏,经藏正一把抓着自己的头髮,往外挤水,山海暂时并不想把注意力放在自己湿淋淋的身上,任由自己一步一个脚印。 在经藏的带领下,他们走进了一个普通的宾馆,在进门之前经藏在门口的树上随手扯下两片树叶。他大步向前台,“已经预定过了——”并且把树叶递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像接身份证一样的接过去,并且正常操作着,山海对经藏露出一个鄙夷的眼神,经藏小声的为自己辩驳:“我真的预定过了,身份证件的材质不重要,上面的信息才重要,我完全可以扯你两根头髮递给她——” 这个工作人员看着也就二十出头,视线不断瞟着两人,这让山海特别不自在。 第13章 同处一室 山海焦躁的走在走廊里,“她的眼神让我怀疑你的咒语失去了作用——” 经藏悠然地走在他的后面,四下查看着环境,“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自然人——”他解释道。 得到夸奖总是让人心情愉悦,山海偏着头对他说了声谢谢,“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经藏微微的笑着说,看着山海突然轻快的背影。 他们找到了自己的房间,开门进去,山海非常惊讶房间里只有一张两米宽的床,他回过头询问性地望着经藏,他正在给门缠上一层保护咒语,他转过身来,正好对上山海的眼神,“额嗯——我希望你不介意和我分享一张床,我把我们俩置于一个很危险的境地,我必须离你够近,以保证我时刻知道你周围有什么发生。” 山海对于他的被害臆想不置可否,他只是稍作思索,接着一副官方的腔调,“我希望——您不会以自身力量的优势强行夺取我那一半的被子。”他挑着一边的眉毛,经藏轻快的哼了一声,走过来把袋子放在桌上,他准备脱下他宽大厚实、富有神秘色彩的袍子,山海没有回头地向后退了一步,坐在凳子上,仰着头留意着经藏的每一个动作,他真的非常好奇。 经藏背对着山海,面对着衣架,山海看不到他的手,他的胳膊往两边张了张,这应该是解开了领口的带子,他的两只大手扣住了兜帽的下沿,一用力,把整个袍子扯下来,挂到衣架上,山海仔细查看着经藏暴露在他面前的后背,他里面穿了一件辱白色的麻料汗衫,他的肩膀非常宽阔,隔着衣料可以看出攀附在他肩胛骨上的三角肌十分饱满结实,在他胳膊弯折和伸直的动作中,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交替呈现出美丽的弧度,他的后背和腰没有什么赘肉,略显粗糙的布料松垮的覆盖在那上面,他霸气的宠物盘在他胯骨上方的位置,山海特别惊讶经藏能轻松的携带着这个大傢伙四处奔走。对了,山海突然想起尾巴的事情,他着急的把视线转向下方,一条银色的尾巴闯入视线,它的形状很像狼的尾巴,不过现在经藏任由它向下垂着,时不时反射着灯光,闪着银色的光芒。 山海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往下审视了,那太不礼貌了,他对他所看到的已经非常满足了,这真是一个男人的后背,每一处都蕴藏着巨大的力量。 经藏回头递给他一杯水,正好看见山海盯着自己看,他并没有感到尴尬,他看到山海的表情瞬间由专注转为尴尬,“年轻人总会对未知事物保持好奇心,没什么值得难为情的”他轻松的跳转了话题“你要先洗澡,还是在我后面?” “在你后面吧。”山海讪讪的说。 经藏拿了仅有的一套换洗衣物走进浴室,山海也脱了披风挂在衣架上,紧挨着经藏的。 他疲惫的走到床边,床头灯发出的暖黄色的光笼罩着整个房间,营造出一种安全又温馨的假象,他现在才注意到自己全身湿透了,头髮还在滴答水,有几缕粘在脸上,他很讨厌这种湿嗒嗒、黏煳煳的感觉,他突然有种无力感,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什么,他扭头看向浴室,隔着磨砂玻璃他隐约能看到经藏的高大的轮廓,他不禁觉得这个浴室实在是太暧昧了,他用手搓着脸,扭曲着自己的五官,来让自己稍微精神点,他凭藉着自己的一点记忆,打开了电视,他会说英语、汉语和西班牙语,毕竟人类是地球上分布范围最广、和他们关系最密切的种族,值得他为他们花费一些时间,他用《今日说法》打发了等待的时间。 谢天谢地经藏出来的时候穿戴很整齐且得体,他放弃了看《今日说法》结尾的解说,也拿起了仅有的一套换洗衣服进了浴室,他不太习惯用水来清洗自己,但是热水重刷皮肤的感觉真是好极了,那些舒适的雾气,让他感觉昏昏沉沉。 他光着脚走出来,冰凉的地板让他瑟缩了一下,经藏靠着床头坐在床上,低下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双拖鞋抛给他。 “我的脏衣服该怎么办?” “挂到那里——”经藏指了指,他的衣服也挂在那里,但看起来又干净又干慡。山海照做了,他抛出了一个有趣的咒语,因为它在空中吐出了很多泡泡,它扒在山海衣服上,发出嘶嘶的声音,吞食着脏东西,吐出了更多泡泡,山海赞嘆的沖经藏挑挑眉毛。 “常年在外漂泊,又没有人照顾我,我总得想出方法来——”经藏左右的晃晃头,“来吧~”他沖山海招招手。 山海顺从的从床尾爬上床,爬到自己的那一边,钻进了被子,背对着经藏,“晚安~” “你也晚安——对了,对于你没有问的问题,明天会有两只火蟾蜍载着假的我们往南去。” 第12页 山海迅速翻过身来面向他,“那我们呢?” “坐飞机。” “飞机?” “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额嗯——如果遭到了伏击,假的我们会怎么办?” “和他们殊死搏斗。” 山海仿佛在思考,抬着脸,但是眼睛看向下方。 “你要晚安吻吗?” 山海突然回神:“不不,不,谢谢、、”他又转过身去,经藏歪嘴笑着关上了灯。 第14章 不得不 山海实在是太累了,而且他知道他正处于经藏的庇护之下,一夜都睡的很死,直到第二天经藏扳着他的肩膀前后摇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他用了一小会儿来拾起他的记忆,他支起头环视了一下周围,经藏坐在他的旁边,一只手支在他的胸膛旁的被单上,他抬起手,用手背揉着眼睛,迷迷煳煳地说:“我醒了我醒了、、、不需要早安吻——谢谢、、” 经藏咧开嘴笑了,“给你二十分钟收拾好,然后我们去吃早饭,之后去赶八点钟的飞机——” “好好好,我这就起来——”山海挣扎着坐起来,经藏则悠闲地坐在床上,看着山海打理好自己,并小声地和泰父交流几句话。 他们顺利地登机、坐到了自己位置上,山海还是有点不太清醒,他用力的蹬了蹬腿,向座椅下滑了滑,眼睛无神地看着飞机抖动着离地面越来越远,云彩漂浮在周围,就像他在家里那样,他费心去辨认了那些颜色的变化,光影交错中,他勐地甩甩头,他真的不想每天都得打个盹儿,他悄悄地转过头看看经藏,他就像一座小山盘坐在青糙地上,山上的树都老的没有了叶子,即便有一阵风来搅扰,也不会窸窸窣窣作响。 没有徵兆的,他转过头来,山海并不想承受躲闪的尴尬,就坦坦荡荡的与他对视。 “你如果要呕吐,一定要告诉我。” “因为你的脸吗?”山海大胆地狡黠反问。 经藏有点好笑又有点吃惊的望着他,“因为你的狡猾。”山海翻了个白眼,又继续观察着窗外,他百无聊赖的又去看了一眼他种在精神世界里的榕树,长的还是不怎么样,他扭头看了看经藏,经藏抱着胳膊,正出神地想着东西,山海不禁有点羡慕他,他肯定有好几千年的东西可以想,对比之下他的生活真是没什么可追忆的。 他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他用手啪的一声巴在窗户上,感受着风加在窗户上的力量,他渐渐地睁大了眼睛,他连忙扭头小声的对经藏说:“如果我没有感觉错,我们在被一大波什么东西包围!” 经藏错愕的咒骂了一声,马上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有一个空姐正快步走来,想要制止他,他双手在空中转了一圈,几条浅绯色的咒语四下散开,穿过每个乘客的脑袋,他们开始眼神迷离,昏睡过去,空姐捂着嘴掩盖了一声尖叫,山海见状也迅速解了安全带冲到过道上,经藏大步流星地走向空姐身后的驾驶室,“我就是经藏,我们被包围了!” 山海路过惊魂未定、手足无措的空姐,想说点什么来安抚她,但这时候说啥都不能掩盖即将到来的危险,只能匆忙的也跑过去。 经藏粗暴地打开驾驶舱的门时,乘务人员都惊讶的回头查看情况,其中一名看似是政府工作人员的男子站起来:“经藏先生!雷达显示——” “我知道了,我们得想办法在离这里最近的机场降落!” 他看了眼雷达,一群未知物体像一个球一样把他们包裹在了中心,“围的太严实了,沖不出去,快!趁他们还没缩小包围圈,快降落!” 飞机颠簸起来,向下冲去,巨大的惯性让山海撞在经藏背上,经藏反过手稳稳地抓住山海的胳膊肘,眼睛紧紧盯着雷达,又看了看飞机所处的高度,山海突然缓过神儿来了,努力的站稳,“我来拖住他们!”他张开双臂,经藏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不要用空气,气流的变化会让飞机失去控制的!” 山海焦急的张望着外面,寻找着一切可以用的东西,经藏一把扯过他来,双手紧紧地握着他的肩膀,“听着!只要你想,什么东西都可以为你所用。” 山海似懂非懂地望着他,挣脱他的目光,跌跌撞撞地向机身跑去,每个窗户都是相似的景象,白云、大风、空气···还有什么?!! 他突然意识到他一直忽略了的,阳光!!阳光啊!!这个想法让心脏砰砰直跳,天吶,那可是太阳啊!!!烧灼又刺眼,强大而倔强,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看着一飞机酣睡的人,有牵有挂、有血有肉、有爱有恨,他充满了不舍的感觉,就好像宁愿自己的宠物苟延残喘的活着,也不想它们死去,他双手缓缓地对准了那团光与热的源头,伸出了精神的连结,痛,很痛,烧焦一般的痛,他痛苦又挣扎地吼着,汗水湿透了他的衣服,有几滴从额头上流下来,经过他的眉毛汇集在睫毛上,最后睫毛不堪重负的让汗水进入了眼睛,刺的那一片幽黑被红血丝围绕,流出了咸湿的眼泪,他的视野模煳一片,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的砸在地上,但这的痛感被更大的痛感淹没了,他背往后绷着,吼叫着最后一搏,终于,有一束阳光被他抽出来了!像一条长长的鞭子向四周甩着尾巴,他笑着,发疯了一般的、癫狂的、骄傲的,双手在空中挥舞着,任意地操纵着那条危险的光带,就像舞蹈演员扔出的薄纱。经藏从驾驶舱冲出来,带着惊喜又错愕的表情,“哈——!我的天吶——你可真了不起!” 山海沖他骄傲地笑了笑,经藏抛出一串橘黄色的咒语,用那个咒语把从飞机顶上切了个洞,又往他们两个人脚下抛了几个酞菁绿的咒语,“这个高度可以出去了,跟我来!” 经藏勐力的向上弹跳,攀爬,钻出了机身,他又探下身子把山海拽了上去,山海发现脚下的咒语帮助他稳稳的站在兇勐的气流里,脚像粘在机身上似的,那些攻击者已经很近了,山海能看清楚他们的长相,他们很像人类那些老电影里的吸血鬼,但獠牙更可怖,长着类似蝙蝠的翅膀,那些翅膀灵活极了,可以随意弯折改变方向和速度。天吶,实在是太多了!比十个蚁窝里的蚂蚁还多,多的仿佛无法穷尽,有许多高产的蚁后勤勤恳恳的补充着新的生命。 经藏握起拳头,刷的张开,一圈咒语像涟漪一样像四周波动,干掉了一小圈那些生物。 “这是类蝙吸血鬼,小心点!!”经藏在巨大的风声中沖山海吼到。 他们越来越近,山海集中精力,虽然很费劲儿,但比第一次好多了,又抽出了一条阳光,他向四面八方挥动着,类蝙吸血鬼身上瞬间燃烧起来,嘶叫着坠落下去,但瞬间有更多的补上了空缺,经藏不断甩出弧形或环形的咒语击落大量的类蝙吸血鬼,他们离飞机也就五十米了,已经严重干扰了气流,飞机处于失控的状态,山海焦急的把那束光环成一个圈,飞速的甩出去,让它围着机身飞速的转动,扫下一层层的类蝙吸血鬼,山海抽出手来想要用空气把飞机稳住,经藏看出了他的意图,马上回到他身边,掩护着他,经藏嘶吼着释放出一个咒语球,渐渐扩大,包裹住了整个飞机,他竭力抵挡着那些类蝙吸血鬼对这个保护球的攻击,山海两只手像举着一个很重的东西一样颤抖着,飞机终于又向上抬头,朝不远处的陆地飞去,空气被那些类蝙吸血鬼搅的一团糟,他感觉就像在泥石流里游泳一样的费力,经藏也不好受,不断有类蝙吸血鬼赶来,遮天蔽日的,黑压压的向保护球袭来,撞击着、撕扯着,经藏在山海耳边断断续续地说:“它们、、、啊——是沖我们来的——该死的!!着陆之后、、我们必须、、、离开这架飞机!” 第13页 离开之后去哪儿呢?该怎么击退这群恐怖的袭击者呢?经藏根本就没有想到会这样,他头一次觉得如此茫然无措。 山海依然咬着牙操纵着飞机向前飞着,经藏也青筋暴露地抵抗着,飞机离陆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类蝙吸血鬼也越聚越多、越聚越多,山海大力地用空气飞机一下子推出去,飞机重重地摔在陆地上,像一个胖子被一个橘子皮滑倒在地,发出巨大的轰响,所幸脂肪护体,损害并不特别严重,山海转而捲起大风带着两人飞到高空,那些类蝙吸血鬼有的迅速改变方向向上追击两人,有的撞到机身上,起身旋转几圈,继续对他们穷追不捨,“看!!印度洋板块的自然人营地!!”山海大力地敲着一只类蝙吸血鬼的扁脑壳,费心省出一只手来指给经藏。 经藏茫然地看着他指的地方,山海突然想起来了,那是防御系统最严密的营地,只有自然人和自然人的亲属才能进入,哦!那这意味着,要么他就要把经藏留在外面被抽筋拔骨,要么就把他变成自然人的亲属!我的天吶,自然人的亲属,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突然,他们的保护球突然被硬撕开了一个口子,类蝙吸血鬼从那里喷薄涌入,山海结成许多空气刺针,像雨一样飞向他们,血液在空中飞溅,山海脸上露出一种极度痛苦的表情,眼泪不受控制的大颗大颗的涌出,脸色变的灰败,经藏用力抓住他的手,半夜里的铁块那样的凉,经藏突然明白了什么,山海正一次又一次的感受着死亡,“在进入他们体内的时候屏蔽掉连结!” 山海扭曲而痛苦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但事态并没有好转,口子被冲撞的更大了,经藏尽力的收紧保护球,缩小缺口的范围,又分出一些精力来帮助山海抵御着冲进来的类蝙吸血鬼,他感觉自己真是狼狈极了。 山海用力的推挤着保护球,缓慢的令人绝望地向前移动,他像被困在人头攒动的景区门口的游客,无助地维持现状,他只能不断放出更多的刀锋与刺针,穿碎它们的肝脏,揪出一小缕太阳,把它们烧的嘶嘶作响,他们已经很接近了,保护球也已经缩的不能更小了,类蝙吸血鬼的用獠牙兇勐地向他们袭击,其中一只撕破了山海的斗篷,在他正要把獠牙深深地扎进山海的脖子时被经藏一个咒语削去了头颅,血液从动脉中迅勐地喷出,喷溅了山海一身,它的爪子仍然深深的插进他的尺骨和桡骨之间,血肉模煳的脖颈上空洞洞的,还在不断的向上涌出血液,真是可怖极了,这是他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直面死亡,山海的力量被惊吓放大了数十倍,他像挖掘机一样驾驶着保护球碾压过无数的类蝙吸血鬼,他必须马上离开这种状况,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他的双手沾满鲜血,也有他的、也有类蝙吸血鬼的,可能还有经藏的,多的让他晕眩。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营地,沖经藏喊:“你愿意和我确立配偶关系吗?!!” 经藏一头雾水地看他一眼,替他除掉了身后的类蝙吸血鬼,“快说你愿意!!”山海焦急的大吼。 “我愿意——”话音刚落,山海就勐地抱住他的头,把自己的嘴唇压向他的,拽着两个人向前一跃,翻滚进了营地的边界。 第15章 诱饵 山海和经藏在地上躺着,喘着粗气,看着脚边类蝙吸血鬼奋力的撞击营地的保护罩,山海痛苦的用手背捂住眼睛,“啊——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婚姻,希望我们在解除婚约之前能有一个美好的婚姻生活。” 经藏在一旁平復自己的唿吸,脑子激烈的思考着,显然没用多长时间他就弄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对现状感觉有点好笑。他翻身爬起来,并且把山海也拉起来,“我可不确定我是个好丈夫。” 山海不想听经藏的笑话,他现在心累极了,营地的守卫队迅速的赶来,守卫队长满怀戒备地盯着他们俩,“你们是什么人?” 山海尽量不表现的像一个落魄王子,他站的直直地和守卫队长对视:“感谢您们的庇护,我是无尽王之子山海,这是我的···未婚夫上智人经藏,我希望能见到你们的国王无音王。” 经藏对他们微微点点头,笑着听完山海对自己的介绍,举手投足之间不见一丝狼狈。 他们很快就见到了无音王,无音王一脸疑惑地走出大殿迎接他们,他和经藏互相点头致意,他们在不少种族会议上见过面,经藏是个受人尊敬的人物,然后他伸出手扶着山海的手臂,关切的问:“我的孩子,我怎么不知道你已经和这位——”他狐疑地看了一眼经藏,“经藏大人订婚了。” “我们刚订婚不久,而且···是在一种紧急的情况之中。” 无音王吩咐随从派人给他们包扎伤口,拿来干净的衣服和水,经藏安静地任由那个女性自然人给他擦拭血迹和包扎,她身上葡萄叶的味道让经藏感觉很放松,山海的伤口自己就癒合了,癒合的感觉可真不好受,痛的要命,仿佛是为了向他展示永生的代价。 无音王面带忧虑地向经藏说:“不好意思,我想单独跟我侄子说几句话。” 经藏欣然应允,他很理解无音王现在的心情。 山海随着无音王来到一个缠满了紫藤萝的房间,他们面对面坐在两张宽大的椅子上,“叔父——” “你父亲知道你这么突然的订婚了吗?” “说实话,我们十五分钟前刚刚订婚,而且是因为一群类蝙吸血鬼在追我们,我不能就把经藏丢在营地外面,一千年之内如果我们没有建立连结,婚约会自动解除的。” 无音王显得很严肃:“虽然你们是在一种被迫的条件下订婚,但是我希望你能对婚姻不抱有一种随意的态度,因为那对于我们自然人意义重大。” 山海重重的向他点点头,“我懂得,叔父。” 无音王还是显得忧心忡忡:“他有没有——” “没有!”山海斩钉截铁的回覆他,“他是一个正派的人!” 无音王皱着眉头点点头,“去吧,我有一点事情需要处理。” 山海吻了吻他的发梢,离开了那个房间,他知道他的叔父正要火急火燎的通知他的父亲,他那不知深浅的儿子与一个活了千吧年的老狐狸订婚了。他感觉自己不能更烦心了。 他大步大步地回到刚才的房间,暴躁地一屁股坐在了经藏面前的椅子里,剧烈的深唿吸想要自己冷静下来,那个女性自然人包扎完了就退下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两个人了,山海感觉这应该是无音王安排的,想要他们俩好好谈谈,缕清一些问题,并达成一致。 山海勐的站起来,在窗口踱来踱去,看起来焦躁又易怒,他对经藏无所谓的随意态度非常愤怒,“没准儿我父亲明天就会派一支军队把我押解回去!!” “也许你父亲在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后,会选择理解和信任——” “我的天吶!他不会放任我这样子的,我几乎都不了解你!我我、、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年龄!” 第14页 “九千三百四十八岁。”经藏皱着眉头看着他走来走去,温和的回答。 “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也不知道重点在哪里,“对了,你现在是不是单身状态?!” “我和你订婚了” “在那之前!” “是的,而且坦诚的说,这不是我的第一场婚姻。” 山海粗暴地打断他:“我知道!这当然不可能是你第一场婚姻,你都活了那么久了,肯定和几十个、几百个自然人、熔岩人、人类还是什么别的有——” “我不是个多情的人。”经藏必须要打断他。 山海依然像发了狂一样,经藏知道这几天对于山海来说太难以承担了,他必须要以什么藉口崩溃一小会儿,他站起来走向山海,勐的把他按在怀里,山海激烈地挣扎着,双手使劲抵着他的前胸和腹部,他一手搂着山海的后颈,一手抚摸着山海的背部,“嘘——安静一会儿” 他感觉山海的动作渐渐缓和下来了,之后他听见山海在他怀里啜泣着,一种伴着怜惜的复杂感觉在他心里升起,他是不是对这个孩子太严苛了,让这个孩子的双手沾满鲜血,让他的神经时刻紧绷,让他甚至都不能慎重的对待自己的婚姻,这个孩子一直想获得父亲和其他人的认同、做最正确的事情,现在却做了那么一件听起来很荒唐的事情,他轻轻的在山海的耳边说:“对不起——” 山海剧烈地摇着头,经藏抚摸着他,等待着他情绪的大潮过去。 山海摊着手坐在椅子上,身体还有点抽动,他冷静下来之后终于向经藏提出了困惑他很久的问题:“为什么他们要处心积虑的置我们于死地?应该说是置我于死地,因为你在去找我的途中并没有受到这么多的袭击。还有一个问题,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我,我要去南极做什么。” 经藏吃惊了一下,“你可比我想的聪明多了。” “你可比我想的阴险多了,我亲爱的未婚夫。”山海回噎他。 “额嗯——”经藏显然还没适应未婚夫这个角色,“那么,我即将告诉你的,可能会让你非常生气。” “没有比我的未婚夫在向我隐瞒什么更让人生气了。”山海坚决地望着他。 经藏屈服了,“好吧,首先,在南极跟外来物种打一仗是势不可免的了,全球各个大的种族都派重兵向南极集结,但也有一些背叛我们的,和偷渡进来的黑暗物种,他们肯定会百般阻挠大部队的集结,外忧内患,我们想先尽力解决内患问题,我们决定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放出了一个消息,称有八个人,在这八个人中有一个人有能力堵住南极的空洞。之后我和我七个弟弟同时秘密护送着一个人去往南极,我们很分散,所以吊出了很多叛徒和敌人。” “为什么选中了我?” “从各族的王室成员里抽籤抽的。” “······” “为了保证这八个人的安全,每个路线中不同的路段都会有护送小队埋伏着,因为他们自己王室成员的生命也掌握在别的种族手里,所以他们空前的团结,都做出了周密的计划。” “那我们今天——” “有人背叛了我们。” “···所以,我也没什么特殊天赋,我就是运气比较差恰好被抽出来当活靶子?” “一定程度上可以这样讲,”他顿了顿,“我觉得你确实有那个能力。” 第16章 幼稚 听了经藏的话,山海心里还是满心的愤怒,他愤怒的搞不清楚自己在愤怒什么,有太多东西是自己不得不接受的了,他很勇敢,是的,没有人敢质疑他的勇敢,但是他也特别担小,没有人认为他应当胆小。“该死的!胆小是我的本质属性之一,我为什么不能缩头缩尾的度过自己平庸的一生!我为什么生来就不能够缩头缩尾的碌碌无为!这凭什么!”他在心里咒骂着,他自己觉得这不是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是他想要的幸福不是这样的幸福。 他不想与众不同,就像一个人宁愿不可以预知未来,也不想看见鬼魂一样。这种与众不同的感觉让他感觉害怕。 他大声而又清晰地回答经藏:“去你的吧——” 此时经藏在他眼里是“逼迫他与众不同”的象徵,他知道自己想变得又蠢又怂的想法很幼稚,特别幼稚,但是他这会儿确确实实没办法说服自己不这么想。他大步离开这个房间,走在弯曲绵长的走廊里,阳光在藤叶枝干间的fèng隙里漏下来,他感觉自己残破的披风和污浊的头髮一起在身后翻滚着,给了他一种奇怪的豪壮感,为了再增加一点这种豪壮感的戏剧性,他大幅度地前后甩着自己的胳膊,他不知道自己走向了哪里,但他希望这条走廊没有尽头,他就能一直沉浸在这种激动的情绪中了。 他的突然离开让经藏有点不知所措,也突然把他拉入了一个事实——山海还只是个三百岁的青少年。他对山海寄予了太多自己的希望,而不是山海自己的,青少年总是很有自己的想法,当然,并不是所有的青少年都喜欢冒险,看来他需要花点工夫弄清楚山海怎么打算。 他知道这会儿不应该去强行和山海说什么,不论说什么,山海都认为他意图攻击和改变自己。他把目光转向窗外的啾啾羊,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他还是有点心烦,心烦的茶都喝不下去。 山海则跟着那条走廊走过一间间的宫殿和房间,绕过了几片湖和小山坡,周围的植被和动物他一概都没有注意,他最后走到了一个漩涡状的瀑布前方,它像一个巨大的坑,奔腾的水流旋转着从下涌上来,撞击起了十多米的水雾,淡黄色的一大团一大团,山海有点畏缩,这些天连续收到袭击让他的神经紧绷着,但他还是走进去了,成千上万的水珠噼里啪啦的敲打着他的脑壳,他艰难地走到瀑布边,坐了下来,突然有一种疲惫感向他袭来,巨大的水声就像钻石兽钻石头的轰鸣;他的头髮向下滴着水,就像他从熔岩族的火山口爬出来一样;无数的水雾包饶着他,就像被经藏的咒语围绕着。他昂扬的斗志渐渐就萎靡了,“立志终身又怂又蠢”显得是那么幼稚,他有种被打败了的感觉。 他又失望又绝望地躺下,他的小腿就腾空在瀑布上方,他知道自然人想要死掉就会死掉,但他还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就这样死掉,就这样死掉这个想法让他感觉很可笑,他的人生才刚开始,他为什么要死掉······ 他的睫毛顶着水的冲击,向下闭合,最终与他的下睫毛纠缠在了一起。他的眼皮覆盖着他的眼球,嘴唇微微张开着,无力地瘫软着,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死掉了一样。 傍晚经藏沉默着把他了抱回去,像抱着需要治疗的、跛腿的小绵羊。 第17章 钴蓝 第15页 他的上下睫毛终于缓慢的分开,带着轻微的颤抖向两个方向滑去,说实话,山海对自己躺在干燥又舒适的床上,穿着光滑又柔软的衣服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同样不惊奇的还有围在自己身旁的忧心忡忡的人们。 “你是不是以为我死了?”他有点讽刺的问, 经藏知道那是问自己的,“坦诚地说,并没有——但是我依然很担心你。” 山海意味不明的发出了短促的哼声,他推开堆在身上的被子,坐了起来,清醒过来的他马上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有一种淡淡的——死亡的气息,肃杀的,清冷的,带着冰水的味道,他经歷过这样的感觉,但他以前听他父亲描述过。 他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发生什么了?!” 经藏从扶手椅里挣脱出来,走过来坐在床沿上,他摩挲着山海的肩胛骨,这样山海感觉毛毛的,因为这意味着这肯定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快告诉我!” “我们之所以受到大规模的袭击却孤立无援——是因为派来保护我们的几支队伍都被消灭了,其中——”,经藏的吞吞吐吐让山海快要抓狂了,“天吶,为什么非得我来告诉你···带领自然人的那支队伍的是、、你的侍从钴蓝——” “钴蓝死了?!!!”山海不可置信的尖利地问。 经藏点点头,“我知道你们是一起长大的、、他现在在后厅里,他是个忠诚又勇敢的自然人。” 山海发疯了一样的把被子掀到地上,光着脚向后厅跑去,这让人太不能接受了,钴蓝是那样的鲜活——陪他吃饭,帮他穿衣服,在他读书的时候在一边儿哼歌······他那样的活泼又直率,就像水面反射的阳光那样闪亮又有活力,就连他的多情这一会儿也显得那么可爱,感觉像是昨天他还快活的对山海说着他旖旎的爱情······ 山海现在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不相信,即便他知道钴蓝死了,但他的潜意识还固执的认为钴蓝还活着,让潜意识承认一个人的死去需要很长的时间和悲伤。 他循着死亡的气息一路跑到后厅,那种气息越来越重,直到变成冰凉的血腥味和咸湿的石头味,以及华丽厚重的毯子包裹着的四十多具尸体,黑色的地面反射着毯子上的孔雀翎色和松绿色,毯子表面的短绒毛上嵌合着露水和眼泪。 山海脚步沉重地穿过尸体的队列,这些都是他的臣民,之前都是像钴蓝一样鲜活的存在!他觉得愤怒又一次塞住了自己的喉咙和心脏,他找到了那熟悉的味道,他俯身跪下来,颤抖着掀开了毯子的一个小角,他像受到魔鬼的蛊惑一样死死地盯视着里面,他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他的喉咙发出那种类似卡住的哽咽声,他全身僵直地发着抖,他像是摇着头又像是在哀求,这种无声的歇斯底里一直持续到经藏用各种方法把他拉扯到了旁边,经藏用胳膊和胸膛撑着他的体重和颤抖。 八十个祭司跟在无音王的后面,从门口涌入,无音王看到山海有点错愕,带着一种有节制的怜惜,他温和地问山海:“你想要送送他们吗?” 山海竭力的镇定住了自己,大力的点点头,不一会儿就有几个随从给他拿来了合适的衣服,为他穿戴整齐,他默默地走向后厅的另一边——这些勇士的后面,张开双臂,用空气把他们稳稳地托起,对他的舅父点点头,无音王念诵着古老的祭词走在了前面,山海把双手高举过头顶,也跟着他念着,祭司们围绕着他们,或者用某种礼器和着他们,或者撒播着某些祭礼需要的水或者神果,或者忙着别的,严谨又肃穆,山海感觉自己像走在一片黑色和金色的雾气里,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早的直面死亡,自己亲近人的死亡,他的人生已经走上不平凡的路了,这是他改变不了的趋势了。 他昏昏沉沉地注视着整个仪式,不真实感笼罩着他,最后他们尸体突然分散成了一个个微小的亮片,向地上和天上飘散,没有味道,也没有声音,他们的一生就这样终结了,而他,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不论他遇到多少美丽的男人和女人,也不会有那个鲜活的钴蓝,向他诉说自己对他们的爱慕之情了。 喘不过气来的难过。 第18章 回途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都沉默地走着,此时说什么都很突兀,经藏穿过庞大的祭司队伍,挤到山海后方的不远处,他为这些人而感到悲伤,但是他确实没见过他们几面,他做不到像山海那样歇斯底里,他也没打算假装悲恸到痛哭流涕。他见过太多的战争和灾难,无数的尸体和苍蝇,密密匝匝的墓碑和诵念声······他都来不及为他们哀悼,人类的世界大战尤其令他记忆深刻,不论是战胜国还是战败国每天都在消耗大量的人口和资源,他不禁为人类而担心,虽然其他种族一直与人类友好相处,但他们消耗太多的东西了,如果资源消耗到了一个警戒值,其他种族会以各种方式压制已经疲惫不堪的人类,没准儿又会精打细算又有野心的金石族还会对人类趁火打劫,万幸的是许多大的种族都持保守态度,他们也没有信心掌控人类这么大、这么充满变数的族群,他们达成了合约以各种方式支持了盟国,倒不是因为德国人很多做法实在是太过分了,而是因为他们觉得德国人不会成功,德国人的领袖为什么觉得用一个国家的力量和文化,可以对抗几乎整个世界的人类?这一点让他们都感觉很疑惑。 二战不光是人类损失惨重,每个族群都消耗了干预人类的士兵、武器和神兽,还有的族群背弃了合约,与其他合约种族倒戈相向······人类可真够厉害的,差一点把地球上所有的生物拉入一团浑水,经藏虽然不认为维持世界和平是他的责任,但是他也不希望看着地球被搞的一团糟,那样他只能带着满脑子的知识无处可去,所以他往来穿梭在各地的战场和指挥所,为罗斯福提供情报和战况。 有一次,他的马龙被德国人的飞机撞死了,他被困在苏联的泥巴地里,他在泥巴和血污里挣扎了三个多月,他实在找不到东西吃,还变成苏联人的模样去征了兵,但是他同样没有东西吃。真是地狱一般的生活,还不如地狱,他三千多岁的时候,具体多大他记不太清了,那段时间他在研究血液的种类和用途,他去地狱的中国区采罪孽不同的亡者的血,他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并且在地狱转了一圈,之后那里就被他列入了一生只去一次系列景点。但相对比战场上,地狱还要更···有秩序一点—— 经藏的思绪飘忽着,许多场景从他的私人记忆中跳出来,折磨着他,他难得的没有留意周围的情况,他一直认为迷失在思绪中非常危险。 突然,一阵骚乱。 他勐的回过神来,在人群中寻找骚乱的源头和山海,随后他就发现山海就是骚乱的源头。 第16页 山海瘫倒在地上,他的法衣和长发纠缠在一起,铺散在道路黄色的石头上,无音王揽着他的上半身,也在努力搞明白髮生了什么;周围包饶着惊慌的祭司们,他们撩着繁复的法衣、捧着抱着或沉重或精巧的法器,有的费力的弯下腰查看情况,有的扯起长长的衣摆,向无音殿跑去喊更多人过来,两边被他揪住的衣摆被风鼓成两个船帆,大力的向后拉扯他;越来越多的平民聚集过来,他们冗长的生命中,有意思的事情可显得太少了,他们有的爬上阁楼和阳台,有的站在风头上,有的站在喷泉上,又惊讶又兴奋。 经藏近乎野蛮地扒开一层一层的人群,他能感觉到和山海订婚产生的微小连结正影响着他,他用肩膀挤开其他人,扑到山海前面,他把胳膊穿过山海后背的下方,从无音王手里接过了他。天吶,他的脸色可真难看,惨白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濒死一般死气沉沉,经藏摸着他的额头、脖子和手,可怕的冰冷让经藏有点心慌,但他的年纪和智慧还是赋予了他足够的镇静,他拨开山海额头上的头髮,仔细嗅着他的眉心和手心,没等他释放一个试探咒语他就明白了一切,他张开嘴:“他——” 山海突然就睁开了眼睛,大睁着,经藏离他最近,他就像抓着救命稻糙一样死死抓着他的衣襟,迫使经藏看着他的眼睛,经藏看着山海的眼神和表情,他知道现在这个人并不是山海—— 第19章 附体 经藏又些戒备地盯视着他正抱着的这个人,“你是谁?” “钴蓝。”是山海的声音,不是山海的语气。 “求你找到我的父母!告诉他们我爱他们!我对不——” 山海又突然再次昏过去,不一会儿又一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山海的脸上,说了一两句临终遗言,又重复了之前的事情,经藏握着山海的手,越来越冷了,他焦急地冲着山海大吼:“快让他们出去!你会回不来的!!” 无音王试图进入山海的精神世界,但被挡回来了。 四周突然陷入了比之前更混乱的境况中,经藏在吵杂的喊叫和物体掉落声中不断的试图与山海交流,或者威胁或者哀求,但都无济于事。 赶制出来的封闭精神的药汤被山海都吐了出来,流进他的脖颈,喷溅到了他的前襟,发出嘶嘶的响声。 无音王突然灵机一动:“快快!你们订婚产生了个微弱的连结,试试看!” 经藏集中精神感受,有没有一个通向他身体外部的东西,上智人没有自然人那样明确的精神世界,他都不知道要怎么找,他猜测山海应该还没来得及把连结堵上,他如果激烈地想一个事情或者产生一种浓烈的情绪,肯定能透过那条不知在哪的连结传到山海精神世界里,他用额头抵着山海的,竭力的想着“快让他们出去!”“你会杀掉你自己的!”“你的灵魂会迷失的!”之类的,他一遍又一遍用力的想着,他觉得他到最后已经近乎哀求了,他的脑仁突突的痛,昏昏沉沉的。 无音王摸着山海的后颈仍继续发凉,说着不属于他的话,有祭司在一遍为他们的遗言做着记录。他不禁渗出了一身汗,他也在不断的想冲撞进山海的精神世界,但山海的精神力很是超出了他的想像。 过了快要三个钟头了,经藏额头上的血管都微微凸出来了,能看到明显的跳动。祭司们大声吟诵着,试图驱赶那些亡灵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无音王感觉山海的后颈渐渐有了温度,他激动地沖经藏大叫:“他在復甦!就快了!” 经藏已经不知道还能想什么了,他重复着那几句话,他突然感觉一种愧疚感闯进了他的脑海,那不是他的,他又惊喜又筋疲力尽地躺倒在硌人的石子路上,山海在他怀里渐渐有了生气。 随着无音王的几个指令,人群又一次骚动起来,无数双脚在经藏耳边砰砰砰的跑过,踩的石子相互撞击发出克拉克拉的声音,人的骨头撞击也会发出这种声音,他的大脑似乎在抽搐,像被子弹击中的人类那样抽搐,他双眼无神地望着树梢,火红色的夕阳发出金色的光,笼罩着树梢上的着衣鸟,它穿着一件嫩绿色的小毛衣,正低头梳理着胸前唯一一片羽毛······ 他任由他过载的大脑沉睡过去,他朦朦胧胧的感觉自己被抬起来放到什么地方,过了不大会儿,他又被抬到另一个地方,他迷迷瞪瞪地又陷入了昏睡,他没做什么好梦,生命中的痛苦比快乐更让他刻骨铭心,他在梦里悲伤、愤怒、绝望、失望、羞愧、后悔······直到一股温和的力量拨开一层层的浓雾,把他那些消极的情绪浇灭,抚摸着他的精神,他感觉很放松,也很愉悦—— 他是被一声巨大的响声震醒的,常年的漂泊生活,让他在清醒的同时就翻滚到床下,并在床下隐蔽起来,他俯身沿着窗子跑向窗子的一边,他稍微探出头查看外面的情况,有部队在集结,头顶的保护罩微微闪着光,看来情况并不十分严重,他直起身子来,这才意识到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很惊讶他并没有恍若宿醉一般的头痛,他又躺回床上。这时门被勐的推开,他反射性的蜷起腿,弓着背,像一条蛇一样的发起攻击,山海惊恐的大喊:“不不不!是我!” 经藏唿出一口气,伸长四肢砸在床上。 山海侷促地走过来,坐在床边的小矮凳上,他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放他们进你的精神世界,还为他们掩护?” “是的。” “他们现在走了吗?” “你不能感受到他们?”山海惊讶地转过头来。 “过多的知识让我对自然的感知能力退化了,你对人类很熟,这非常好理解。”经藏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但他很快纠正了话题,“我理解你之前的想法,那是合情,但不合理的!”他变得前所未有的严厉。 “对不起。”山海诚心诚意地承认错误。 “别给我道歉——”经藏还是显得有点气唿唿的,“发誓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山海顺从地说:“我发誓——”经藏打断了他,“别发了,你明白了就好。”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经藏在迅速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一会儿他就基本恢復了常态,山海对他这项技能又佩服又艷羡。 经藏放松的把两条胳膊搭在床头香芋色的枝条上,“你进过我的大脑了?” “是的,我怕你精神过载,我觉得这个理由很充分。” “哈,我昨天可是自己强【中国style马克思】jian了自己的大脑。” “我阻止了它进一步的自交。” 经藏古怪地笑了起来,“你可真有种机智的幽默感!” “我的生活已经这么悲惨,我多次试图让它变得多姿多彩——” “和你在我记忆里看见的相比呢?” 第17页 “不如你悲惨。” 经藏挑了挑眉毛。 “也不如你多姿多彩。”山海再次补充。 “看来我能给你讲很多床头故事。”经藏沖山海轻快地抛了个暧昧的眼神,山海不得不觉得经藏确实是一个充满魅力的老男人。 第20章 漂流 清晨的阳光从地球的那一边划上这一边的天空,杏黄色和鸭黄色的光束纠缠在一起,穿过地球烟云缭绕的大气层,坠入靛蓝色的大海和黄栌色的大地;穿过人类世界尖顶教堂的花玻璃窗,照亮十字架的一面侧边,地上的影子一直延伸到人类的圣洁与罪恶;穿过天空上自然人的保护罩,飞快的冲进柳黄色的大殿,跌进经藏的窗前,蜷卧在经藏的脚边。 经藏躺在清晨的阴影里,刚刚结束了他的最后一段梦境,意识渐渐浮出沉睡的混沌表面,澳洲鹈鹕的啼叫彻底的把他叫醒了,他做了个很煎熬的梦,但他记不清了,他皱着眉头活动自己的颈椎和脑袋,他双手推着床让自己坐起来,敲门声马上响了起来,他嘶哑着嗓子大声喊:“请进!” 门被缓缓的推开,山海出现在门口,他一步跨进来,把门从身后关好。 “感觉到我醒了马上就来找我,我对你急切想要告诉我的事情感到紧张。” 山海边走过来边说:“我没窝囊到想要马上回家。”他拉过一张翡翠藤缠绕成的椅子,清新的青碧色的细藤条上点缀几撮儿白色的鸟类绒毛,他只把半个屁股坐在上面,背部前倾,双手十指交叉着放在膝头。 经藏盘起腿来坐在他面前的床上,双手按在两边的膝盖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山海的每一个动作,他有种自己把气氛弄紧张的错觉。 山海突然有点想要发笑,他想让气氛不那么剑拔弩张,他直起上半身来耸了耸肩,“别这么紧张,老伙计,我真的没想回家,我愿意继续当活靶子,不论我的生命是不是时刻处于危险之中,到了南极之后——我会加入我国的军队。”他假装轻松的左右摇摇头。 经藏眯着眼睛,谨慎而缓慢地说:“如你所 愿 。” 在接下来的一天中,两人一直在为随后的艰险前途而做近似万全的打算,说不准的事情真是太多了,他们重新确定了一条路线,并焦头烂额的与各个种族交涉,山海感觉自己好像跌进了烂泥潭,脚像踩在胶水里,每次艰难的抬起脚来,鞋子都会被粘在泥里。 他的父亲派了一只扶风来,他对山海的勇敢感到骄傲,除此之外并没有说别的,山海知道无尽王还有很多别的要说,他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三天之后,有两支各五百人的精锐队伍先后钻进两只龙王鲸的肚子,潜游在印度洋成团成片的鱼群中,第二天经藏和山海也出发了,他们坐在一个直径五米的漂流球中,准备穿过印度洋,从威尔克斯地登录南极洲,身边象徵性的跟着一支三百人的护卫队,他们分坐在五个较大的漂流直方里,一个在前方开路,剩下的在漂流球的前后左右,把两人围起来。他们既要假装隐蔽,又不能太过张扬,还要尽量减少波及无辜,真是费心极了。 山海近几天一直表现与之前没有太大的区别,这也是经藏很头疼的一个事情,他非常担心山海自己把自己逼上歧途。 他经常不动声色的仔细观察山海的一举一动,试图寻找一些破绽。 山海正趴在透明的漂流球的底部,漂流球可以随人的意愿变得柔软易拉伸,或者坚硬似钢铁,山海用头用力向下推挤,隔着一层薄膜把头扎进更深的海底,不时有绪鱼撞上他的鼻子,撞的他鼻子又酸又痛,眼泪直流,但他依然兴致勃勃的瞭望着海底的一切。 前三天一直都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异样情况,第四天开始下起了雨,海上能见度和海底能见度都不怎么样,海水环抱着漂流球上下浮沉,昏暗的天气更让人昏昏欲睡,经藏拿了几本诗歌集来打发时间,山海则费力的学习着金石族的语言,他磕磕巴巴地念着金石族的顺口熘来扩充自己的词彙量,经藏知道他并没有全身心的在学,他远比这要聪明,不会这样背了忘忘了背的,但是经藏选择继续安静的读自己的诗歌集。 虽然山海没怎么用心,但他两天之内还是学了不少基础用语,他强迫经藏与自己对话,经藏耐着性子给他讲着金石族的常用意象与双关语。 已经到了晚上大约□□点钟了,天就像一个巨大的黑烟囱,从里面淅淅沥沥的落下星星点点的煤灰雨,大海则像黑烟囱连接着的大黑煤灰洞,黑色塞满了天与地,就好像地球最原始的样子,没有生命,没有文明,没有争斗,只有风嘶嘶的刺过海面,海浪啪啪的互相冲击。经藏正在把双手枕在脑后,在黑暗中慢条斯理的给山海讲着“你的□□有五百克”这句俚语的八种含义,山海蜷缩在他的脚边,唿吸渐渐延长,经藏移了移脚,意外的蹬到了一个柔软又温和的东西,山海嘟囔着,听起来好像是转过身去了,刚才的触感让经藏想起了他第一条狗的肚皮。 突然山海勐的跳起来,像一条猎狗一样机警地趴伏在球底,经藏的睡意瞬间就被冲散了,他也蹲伏在地上,望着四周,但他什么也看不见,之后他听见一股风声在从海面掠过,飞快的远去,接着,一切又恢復了刚开始的模样。 “有两个侦察兵,杀死了一个,放另一个回去报信了。” 山海的声音像黑暗中飘过的幽灵。 第21章 紫棠色 山海迅速的把十指甩开又合上,显然是把他的精神像章鱼长有大脑的触角一样伸入了护卫队每一个人的大脑,瞬间完成,瞬间结束,让他们瞬间陷入紧张、骚动和有秩序的混乱之中。经藏点亮了一个微弱的光点,好奇的想看看山海脸上的表情,但山海的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经藏还没来得及仔细的考虑山海的表情,就看到远远的地平线上有一条像线一样的光带,鬼魅的紫棠色,烂紫甘蓝一样的紫棠色,可怖的静脉的紫棠色。经藏迅速的穿过漂流球,站在它的顶部,极力的想要辨认出那是什么,山海也钻了出来,他趴伏在海面上,双手摊平在上面,他长直的黑髮披散在他的肩膀上,浸渍在咸湿的海水中,像一团黑色的海藻一样在水中漂浮着,他仿佛是在把自己的精神刺进大海,去窥探袭来的怪物。 护卫队勇敢的自然人们,由他们的队长青泽带领着,进入戒备状态,青泽是个山海颇为欣赏的自然人,稳重,镇静,带着少年老成的老气横秋。战士们像蚂蚁涌出地穴,有的也像壁虎一样在海面上摸索,有的则站在漂流直方上把天上的云团拨开,试图增大一点能见度,有的把雨滴聚集成细针准备应敌。 经藏在天上升起一团杏黄色的光球,像煎的不太熟的鸡蛋黄,照亮了方圆两百米,他深唿一口气,今天晚上头一次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波浪上下颠簸着,漂流球和漂流直方像战舰一样载负着作战部队,海面像黑色的大理石,看不到底,反射着疲惫又紧张的人们,还有那个恍若太阳的光球,水波纹扭曲了每个人的面孔和武器,恐惧和慌乱浸入了每个人微微颤抖的躯体和急促的唿吸。 第18页 雨还在下,经藏感觉那些冰冷的水滴像冷却的血液浸透了他的头髮,在他的头皮上蜿蜒着,他为自己的想像感到由衷的噁心,路过的可怜的风和波涛溅起的水珠在他耳边被聚集成风刀水剑,咻咻的带起一阵阵凉风,袍子里的相龙都感受到经藏的体温降低而警惕的抬起了头。经藏忧心的留心起山海的状况,但山海这会儿无暇捕捉到他的盯视,沉重的、绵密的、忧心的、黑巧克力味的、酸苦的、胶着的。 那群紫色的浓雾并没有让他们紧张太久,就带着它们无定型的、黏胶般的身体和上面黑红色的斑点向他们袭来,连经藏都不知道这是群什么东西,他们连成一大片一大片,像可怖的云层、死亡的阴影、无声的魔鬼。 突然,自然人们像是已经在精神上达成了一致,那些要命的小武器们密密麻麻、带着巨大冲力的向那紫色的云层刺去,与此同时,它们也如法炮制的予以了反击,它们身上的红色斑点中像眼镜蛇一样喷出了暗紫色的浓浆,一阵阵痛苦的狞叫接着响起,那些浆状物像火山的岩浆一样富有腐蚀性,落在皮肤上就像水蛭一样向里面钻,发出嘶嘶的声音,冒着红色的气泡,经藏张开袍子,试图包裹住半米之下的山海,而出乎他的意料的——山海决然的拒绝暂时躲在他黑色的羽翼之下,他无畏的且无谓的迎着像暴风雨一样的死亡毒液,兇狠的撕开一只只未知生物的肚皮,它们残余的躯体像一摊果酱一样嘭的坠入大海,体内的汁液从伤口处涟漪一般扩散开来。 经藏一面抛出成打的咒语,一边心惊肉跳的看着山海的疯狂,他有多英勇就有多残暴,他多有力量就有多可怕,他有多愤怒就多像魔鬼,他的皮肤燃烧着,他的灵魂也燃烧着,发出难闻的烟。 一阵目眩神迷和从龙王鲸大唿小叫着冲出来的援兵,这场小小的战役就结束了,以在海面上的大片尸体和溃烂的伤口为结尾。 经藏坐在被尸体卡住不动的漂流球顶上,没有焦距的望着远方的海面和天空,嚼着一大口菸叶,山海在他身下的球里假装睡着。那些生物的尸体和自然人的尸体时不时撞击着球体。那些未知的生命没有它们看起来那样的原始,它们从空中包围,以绝对的数量优势,它们连在一起让人难以将它们的力量分散,密集的攻击,还挑在这样一个他们都舟车劳顿、无聊透顶的黑夜,如果不是山海的敏锐,它们就会这样偷袭成功了,即使他们没有成功,也还是干掉了五分之三的护卫队,现在随便再来一群莫名其妙的敌人,他们都只能殊死搏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专业课实在是太无聊了,所有的老师都恪尽职守的让我们乏味,所以我兴致盎然的改进我的文笔,之前真是写的太烂了…… 第22章 我温柔待你,你温柔待世界 大约过了有两三个小时,经藏都悄无声息的坐在山海上面,山海的神经自从钴蓝死后仿佛就一直都紧紧的崩在他的大脑上,冲着他的大脑厉声尖叫,更要命的是那些紫檀色怪物造成的伤口在极度刺痛的在恢復,他忍住不要哼叫出声。 结束了他冗长的思考,经藏轻手轻脚地回到千疮百孔的漂流球里,他在黑暗中长长的嘆了一口气,便蹑手蹑脚地寻摸山海的位置,他的手碰触到了山海的头髮,他的身体接着就挪移到了那缕潮湿的旁边,他把散布在山海肩膀、后背的头髮拨向他的头顶,它们还带着海水的咸腥味和微微的铁锈味,多么狼狈的头髮啊。拨开了头髮,经藏舒适的把自己的胳膊安置在空出的位置上,接着把自己的头枕在那条胳膊上,他摆动自己的嵴椎,将自己紧贴在山海的后背上,就像河蚌贴着他的壳,与此同时,他把胳膊环在了山海不成熟的、纤细的腰上,他明显的感觉到山海在他怀里变的僵硬,带着礼教的羞耻和青涩的不知所措,他轻轻地吐出一句艰涩的话:“你在堕落——” 迷茫的、更为僵硬的、惊慌的声音回应他:“为什么?” “当你从容的结束了一个生命而不留任何歉意和痛苦,却把你的愤怒和不幸当作理由时,你就堕落了——听听!听听那些——” 尸体撞击球体的砰砰声骇人的响在前后左右,尸体互相撞击的噗噗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结成了一张死亡与黑暗的大网,把他们俩网在网的最中间。 让经藏猝不及防的,山海突然开始颤抖着呜咽,像一只刚被从水里捞出的松鼠那样抖动,他哽咽地说:“不不!我做不到!那些事情像毒液一样把宽恕从我的灵魂里浸渍出来,那些邪恶的东西那样粗暴、不可饶恕的对待我的朋友,我该怎么不痛恨它们?!” “我们来作一个交易好不好?”经藏并没有被他激动的情绪所左右,他的声音带着夏天星光一般的梦幻,像森林里的歌声那样的有蛊惑性,又像小羊羔薄薄的双耳那样柔软,像丁香花一样绽放在这罪恶的海面上,山海有点意乱情迷,“我温柔待你,你温柔待这个世界,你愿意吗?” 山海茫然地张着嘴,下嘴唇如刚被咬了一口的桃子般的闪着晶莹的光亮,吐出那温热的字句:“为什么?” “救你。”经藏简短而轻巧的低语,真是塞壬的吟唱、妲己的关怀。 “让我想一想,狠心的老傢伙!” 经藏没有理会山海听似恶毒的攻击,他很满意山海渐渐在他的臂膀中放松下来,激烈的愤怒逐渐消散,疼痛的颤抖缓慢减轻,那些碰撞球体的声音此时仿佛是人畜无害的木浆,刮擦着随意繫着的木船。 经藏头一次这么亲密的感受自己的新学生,他比自己要小很多,不止是年龄上,也是身体上,跟自己比起来,山海可以说的上是娇小,但是是那种阳刚而健康的娇小,带着阳光的灿烂和小牛犊的执拗,他的后脖颈微微散发着青少年的热气,一阵一阵的。他柔软的、稚嫩的嵴椎像一只睡着的幼猫一样弯曲着,不甚宽阔的胯骨小山包一样耸立在那里,窄小的屁股被紧紧包裹在裤子中,干净、圣洁而不带□□含义,离经藏有一小段距离,他年轻、略有些拘谨的双腿交叠着。 经藏突然感到了噩兆的到来,混杂着心底深藏的罪恶,他对怀里这副柔软、青涩、散发着热气的躯体突然产生了一阵悸动,这种不道德的想法吓坏了他,山海是他的小未婚夫,但那不是认真而又严肃的,那就意味着他不能给他的干净染上一丝亵玩的污点,不能给他的圣洁过早的蒙上□□的薄纱,也不能绝望的请求他亲吻自己的脸颊!哦!他不小心擦过了那个孩子的手背,蝾螈一般的光滑的触感,指尖好像被小电流穿过,进过一层层的放大系统,在神经系统里引发了一场大爆炸,震撼着正在试图平静的大脑,谢天谢地山海被睡梦蒙蔽了感官,不能听见他错乱的唿吸和过热的手掌。 他痛苦而得体的度过了整晚—— 第23章 灰蓝色 无辜的山海睁开他无辜的眼睛,经藏的鼻息拂过他的耳后,前一天晚上饱含感情的对话使他觉得耳后的瘙痒十分亲切,天令人惊异的放晴了,漂流球上有四个大洞,最大的直径有四十公分,可怖地沖天空张着嘴,吞食着早上的明媚阳光,有种古怪的美感。 第19页 他们放弃了漂流直方和漂流球,决定更稳妥一点的路线,他们都钻进了龙王鲸城堡似的肚子里,它卖力地像鳗鱼一样在水里撞来撞去的快速前进,时不时小心警惕的浮上去把鼻子探出水面。经藏和所有人一样都紧张极了,生怕再有什么怪物担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糙。山海也说不清他们带在龙王鲸的哪个部位,他一进去就晕头转向的,他同样不清楚他们使了什么法子让这个地方干燥而适于起居,更神奇的是还不影响这条大的出奇的龙王鲸的正常生活,看来每个营地的自然人总有一些当地的“小偏方”。 为了沖淡心头的焦灼和乏味,山海会在经藏的看护下去龙王鲸的胃里散散心,如果那是胃的话,那可能不是,山海不想管这么多,反正,总的来说,那是一片宽阔而平静的小湖,虽然没有粼粼的波纹,但它里面也没有想像中酸臭、可怖的胃液,像一块朴实无华的绀青色宝石,镶在暗红色的戒身里。他勐吸一口气,纵身跳下,与自己的倒影逐渐聚拢,直到重合,进入一个绝妙的地方—— 这里灰蓝的就像自己悲暗的精神世界,自从被那一大群类蝙吸血鬼袭击之后就没光明起来过,日渐残破,时时黯淡,那株榕树脱离了他的照顾更是枝残叶败,就像写的极糟的一篇文章,被回天乏术的穷愁潦倒的作者抛弃。他有一种在自己的悲伤中游弋的错觉,这让他提起了一点兴致看看他的悲伤中都有什么,能见度差极了,海底的泥沙像迎着阳光的灰尘,悬悬扬扬的。他吐着两串泡泡,就像他两条滑稽的鬍鬚,向下俯冲着,想要到绝望的深底去。视野变得更加昏暗了,所以这时候他才留意到跟着他的经藏,后者正由于怕失去了他的踪迹而靠近他。 山海在他纷繁的思绪中思索着经藏,或者说是他与经藏,说实话,经藏是每一个孩子渴望接近的强大的老男人,对于山海,经藏曾经也像是头顶上高高飞过的青龙,转瞬即逝,而又不知所踪;或者说像是书柜顶上,山海够不到的那一大厚本书,他可能永远也无法耐着性子读完。经藏是他的追求,他最隐秘的愿望。他们因为日夜的相处而变得亲昵,但山海却比以往更明白他们中间隔着什么,他们中间相隔的几千年再压缩也穿不出一条暗道,他对于经藏来说只是个孩子,孩子山前的孩子,他没有能力占有他,这个像不归鸟一样的男人,也没有资格有朝一日孩子气的抛弃他。所以山海选择显得成熟点,别对自己的妄想百依百顺,认经藏做个千千万万年的老师吧,痛苦的千千万万年,甚至是更久。 他隐秘的思绪被一条无颚鱼所打破,灵活的身子绕过山海的头部,山海纯粹出于好奇的把它握住,凑到眼前仔细查看,粉红色的、光裸的、显得□□而原始的、正在向外吐着粘液,山海为自己赋予他的象徵含义而感到羞耻万分,他放它走了,看着它上下左右扭转着离开了自己,费力的从手上的粘液中脱离出来。经藏吐出一小串儿泡泡,像是在笑,而这笑对于经藏来说不意味着什么,对于山海,这让他更意识到自己的年轻与幼稚,更增添了他的绝望,直冲沖地往前游。 海鞘像伸长的□□一样开开合合,没头没脑的虾子被厚甲鱼一口吞掉,一只长相憨厚的滩涂鱼在一片珊瑚上奄奄一息,山海的头髮飘飘散散地在水里飘荡,像一缕柔顺的、黑漆漆的水绵,只穿了一条裤子,白皙的后颈和柔软的后背在经藏面前屈伸弯曲着,把他的可怜和易碎暴露无遗,那条面料柔软的裤子被水灌满了,随着山海双腿上下滑动,像旗帜一样向上捲曲着,露出了山海较为纤细的脚踝,还有那双形状讨喜的脚,经藏埋藏在山海吐出的泡泡中,仔细观察山海的一举一动,像一个小巧可爱的辱白色扇贝那样开合着自己的壳,推动自己在海底一跳一跳,他心猿意马地、鬼使神差地抓住了面前踢来蹬去的脚后跟,握在手心里,像握着一个秋天的小梨子,他的大拇指不受控制的微微摩挲着,抚过上面两道浅浅的褶皱和微微凸起的距骨,他喜不自胜,直到山海带着茫然和惊慌的表情扭回头来,他只好匆忙的向上指指,示意他该回去了,扫兴地结束这场梦幻之旅。 经藏先浮出水面,爬到柔软的“岸上”,惬意地用手撑着身后,看着山海摆动自己的腰肢、甩着头上的水珠,向自己游来,笨拙的想用自己细短的手臂攀上岸,经藏终结了自己不光彩的恶趣味,走过去俯下身,伸出一条胳膊,捲住那个可爱的小王子的腰,把他像提一个小马驹一样提上来,看着他喘着气道谢。 他们并排躺在那里,显得平静而舒适,山海绝望的要命,而经藏为自己奇怪的情愫而心烦。 直到山海的声音刺破了他们中间的寂静,“我父亲为什么从来不提我另一个家长?” “嗯——这个嘛——” 第24章 冰峰中的墓碑群 “山前不提,那我也不能替他提。”经藏绝情的回答。 但山海还是不死心,他支起上半身,低头看着经藏:“那他是个男性还是个女性?” 经藏并没有睁开眼睛与他对视,“男性,如果你要继续问的话,是的,他是自然人。” 看起来山海不能问到更多的信息了,他只好悻悻地躺回去,但他并没有让沉默持续太长时间:“你说——我们拖了这么久,他们的军队到哪里了?最近都没什么东西攻击我们了——” “我知道你想问是不是他们已经发现我们的圈套了,他们没这么傻,肯定发现了,所以我们才能逃过一劫,优哉悠哉的。” “我想喝万糙露——”山海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你有没有兴趣尝尝血切糕啊?”山海睁开眼睛,转过头看着经藏,但经藏该死的就像成了雕像一样。 “啊?” 随着他们的登陆和日夜星辰的奔波,不久山海就见到了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食物。 他们像计划中的那样从威尔克斯地登陆,踏上了这个冷的吓人的大冰块,山海在毛髮蓬松的披风里抖抖索索,羡慕着在厚樟皮袍子里面色如常的经藏,经藏趁他们休息的时候,让相龙缠在了这个冷的可怜的小王子身上,山海惊异地发现自己恍若置身暮春,温暖又舒适,对此他像得了便宜似的羞赧的对经藏发红的鼻头笑了笑。 山海发现走在这里,就像走在海上一样的令人晕头转向、茫然无措,视野之中一片白茫茫,一丝方向感都没有,只能紧紧地跟在经藏后面。就这样大约走了五天,远方突然突兀地出现了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刺状冰山,像被激怒的刺猬的刺,根根直直地冲着天空。 三天后,他们走到了近前,这些冰峰看起来更宏大而锋利了,直插云霄、高大又骇人。山海仰着头四下地张望着,带着好奇大于恐惧的神色,微微张着嘴,嘴里的热气缓缓的喷出来,经藏在他背后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与其说是觉得好笑,不如说是觉得可爱,他想抚摸那被兜帽包裹着的脑袋,想拉着藏匿在披风里的手,亲吻他额头之上、两眉之间的那块□□皮肤,他厌弃地掐死这个妄想。 第20页 他们又走了两天,毫无徵兆的、突然之间的、让人吓一跳的,一大片墓地出现在这冰天雪地里这个奇怪的地方,深黑色的一块块墓碑,坚韧不拔地矗立在纯白的雪地里、冰峰间,是的,对于我们来说就像牛奶里撒了一小把奥利奥渣儿。冰凉的风在冰峰和墓碑间穿行,发出呜呜的好似埙的声音,经藏在山海后面走着,把雪踩的饹馇作响。 山海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等着经藏走到自己前面,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令人毛骨悚然,冰凉的恐惧从眼睛蔓延到他的大脑,他害怕了,哪个孩子看到这样的景象不会害怕呢? 他看着经藏和其他人就那样朝那群墓碑中走去,他拒绝跟着他们,但他看看四周,又只能跟上,他从护卫队中间的fèng隙往前钻着,直到贴着经藏,试图在小面积的肢体接触里获得安全感,经藏顺从的让他贴着自己的手臂。 走近了才发现每个墓碑前都有一个不大的洞,黑漆漆的直径差不多够一个成年人钻进去,山海特别害怕里面会突然钻出来什么,他忍不住沖里面不住的瞧,但又害怕看见什么吓人的,他忍不住用一只手抱着经藏的一条手臂,跟着经藏在墓碑群里穿行,战战兢兢、神经紧绷。 最后,他们在一个墓碑前停下,它看起来与其他的没什么不同,经藏轻柔地把胳膊从山海手里抽出来,山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蹲下身钻进了洞里,他脑子里天人交战、后嵴樑上的汗毛直树,他恼怒的跺跺脚,粗鲁地把兜帽拂到背后,狠狠心、鼓鼓劲钻进去了,经藏没有放出那个照明咒语,山海还能就着洞口的亮光看到他的轮廓,他高大的身躯委屈在这样的地道里肯定难受极了,后来随着向里推进,一丝亮光都没了,他只能听见前前后后传来的粗重的喘气声,湿漉漉的洞壁沾湿了他的手,浸透了他膝盖上的衣物,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有点噁心,时不时掉下来的一小撮儿土让他的恐惧变得更巨大了,他甚至出现了幻觉,老是觉得洞要坍塌了。洞里曲曲折折地,还有无数个岔路,他神经兮兮地努力跟上经藏,时不时向前抓一抓,直到触摸到经藏的鞋底。真是太漫长了,也太艰辛了,他觉得自己害怕的快要哭出来了,真是没出息!他的胳膊和大腿都酸痛地抖起来,后面的卫士也担心迷失方向,不断的摸一把他的腿或者脚来确认,第一次抓到了他的小腿,他直接就叫了出来,经藏勐地停下转回头来,不小心把额头磕到了松软湿滑的洞壁上,“怎么了?!” “没···没什么···”山海还没缓过神儿来,后面所有的人都因为他的喊叫而屏住唿吸,洞里瀰漫着恐惧和压抑的腐臭味。 不知过了多久,山海觉得就像生死几番轮迴一样的漫长,洞的前方出现了点点微光,就像老旧的蜡烛的光亮,他听到好多人唿出了一口气,终于能从这可怕的地道里出去了! 前进的速度快了许多,经藏灵活的跳了下去,没有了经藏的阻挡,他清楚的看清楚了洞外的情景——八个棺材像八卦一样在空荡的石洞中间摆着,中间有一支小蜡烛在细高的烛台上明明灭灭,每个棺材都是不同的式样,像是来自世界不同的角落和文化,但它们上面繁复的花纹和死亡的气息令山海想要往后退,他的头皮麻熘熘的,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后退的双腿抵住了后面卫士的胳膊,他向前推推山海,山海只能硬着头皮往前爬,他都不知道是怎么钻出洞的了,反正连混带爬的,经藏不知道用了个什么身法儿把他接住了,他不管不顾的死死抱住经藏的右胳膊,挤的相龙撕扯着爬回经藏身上,那种蠕动的触感更让山海冷汗直出。 咔拉,咔拉咔拉——棺材盖缓慢的滑开了——山海抖索地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第25章 鬼族 山海激烈地抖动着,他的视野因为长时间的紧张而变得有点模煳。 一阵寂静之后,一个打扮的金碧辉煌的女人从其中一个陈厚的棺材中坐起,她的头髮像小山包一样高高耸立着,头上戴着富丽堂皇的冠帽,丰腴的脸颊着一层煞白的脂粉,眉毛涂的金灿灿,画着对称而繁复的鹅黄,绫罗绸缎加身,金钗玉环摇摆,“你可来了——”有点挑逗着向两人望着,带着一种奇怪的居高临下的威严。 山海一听,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一点,既然是熟人,那不至于弄死他们。他这才有心思思量思量这个女人的打扮身份,稍微这么一想就觉得了不得了,大着胆子问:“您可是——则天大圣皇后?”他庆幸自个儿还记得这个长谥号。 她这才看见他这个怂王子,玩味的问经藏:“呦,哪里来的小心肝?不会就是山前的独子吧?”她语气像嘲讽穿着宽衣大袖的皇室奢靡又混乱的私生活。 山海正小声地问经藏:“我要不要拜拜她?” “别吓他,孩子不禁吓,他们几个呢?”经藏揽过山海的肩膀。 “他们往别地儿打牌去了,我嫌他们聒噪。”正一个卫士想跳下来,一听她这话,就又缩回去了,探着头看她。 看着他她就乐了,“你们准备在这儿歇个几天?” “就歇今天晚上,路上耽误的日子太多了,还得承蒙您收留了。” “哪里的话,让他们先去吧——” 探着头看的那个卫士听着“让他们先去”就慌了,白毛汗都下来了,她使劲儿盯了他的脸一眼,带着让他害怕的饶有兴味。一阵石头互相摩擦的声音过去,侧边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足有两人高,里面走出来个面色白惨惨的小姑娘,上衣下裳,上绿下蓝,经藏示意护卫队的卫士们跟她去,山海有点可怜他们了。 经藏随意地坐了一口棺材的板儿上,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山海就呆愣愣地站在他一边儿,确实是不想坐,站着就觉得嗖嗖往外来凉风了,突然,后嵴樑一湿,什么液体状的东西顺着嵴椎就淌下去了,冰冰凉的,留下一道儿鸡皮疙瘩,山海以为是外面的冰壳子渗进来的雪水,他顺手一摸,对着闪闪烁烁的豆大的灯光一看,汗一下子就出来了——这哪是雪水啊,这可是血水啊!殷红色的,都凉了,衬着橘红色的小火苗,更让他毛骨悚然,搁鼻子前面一闻,腥味直钻鼻子,嚯,这是被诓骗到鬼窝来了! 他再抬头看“则天大圣皇后”那眼神可就不对了,瞳孔散大了,跟个小黑窟窿似的,腿也发沉,跟黄羊见了狼似的,走也走不了,他一把就揪着经藏的侧腰了,抓了满手的厚樟皮,折也折不动,还磨得手生疼,经藏被他一拽,回头一看,脸都白了,血色全无,抓过他的手来,湿乎乎的,对着亮一看,连血带汗的,想把他拉怀里,跟拉了个梯子似的,硬邦邦的扯不动,他赶忙沖正端着茶杯喝着什么的则天大圣皇后点点头示意:“不跟你聊了,孩子吓的不行了。” 山海都没敢垫垫脚看看她喝的什么,“这孩子胆子不多大点啊,又没招没碰他的,去吧——” 第21页 “不能这么说啊,他才多大的孩子,要是你这么大连滚带爬的到这儿来,光开个棺材盖儿也吓背过气去。” 跟刚才相对的另一面的墙上,也轰隆隆的出来了一个大窟窿,经藏摆摆手“不用别人带了,就我们俩就成,那你休息,要什么明儿给我说一声,下回给你带。” “别的不要,把刚才那个蹲洞里看我的那个小孩留下吧——” 山海脱口而出:“不行!” 武则天看他这会儿突然来胆子了,就问他:“为什么不行?” 山海连累加吓的,脑子一时也转不开,只能胡乱想到什么就往外倒腾什么,“您是在这里有着有落的,在这儿住下没牵没挂的,他有家有老的,留这里他也难受,也待不下去,您看着他这样您也难受,您就不如放他走,省得您闹心——” 武则天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沖他们背过身去,一只手支着上半身,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什么来,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透着千百年的孤冷、千百年的寂寞,她生前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孤独,以前多少男人她看都看不上一眼,现在就微小的人味儿她都倍感亲切,山海看着她几步之外的背影,闪着华贵的亮泽,觉得满心的愧疚,自己不该莽莽撞撞地胡说胡话,想去安慰安慰她,但又没那个胆子,也没法安慰,这种熟悉的无力感,置换了他的恐惧,这种几步之遥,千年之隔的感觉,再一次阻止了他接近一个人。他嘆了口气,为她永远不能排解的苦闷,也为自己永远得不到的未婚夫。 他感到经藏的手在自己背后推着,他心烦意乱的被经藏搂在怀里,走向那个洞口,里面的四盏小油灯“噗”的一下子亮了,就像人类的声控灯,一张棕黄色的木质桌子在黑暗中沉默地蹲伏着,宽大的、厚重的、散发着霉味的,上面有两个银盘子,一个盘子里是一些捲曲的、可爱的绿色植物,还带着几小滴晶莹的水珠,另一个盘子则是赤红色的一个四四方方的切糕,上面布满一些微小的孔洞。 经藏把他安置在那盘绿色植物前的凳子上,他则伸长胳膊把另一盘拉过来,紧挨着山海的盘子,他本人也紧挨着山海坐下,用一种柔软的、安抚地语气跟他解释这些恐怖的事情:“你知道吗?有的人死后,不想离开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就算阎王也没办法说服他们,他们就来到这里,这个尸身不腐的地方,过着潜身黑暗、蹉跎时光的日子,过着鬼族的日子。”山海又为外面的那个孤独的女人感到一阵难过,“所以,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搓着山海冰凉的手,“但是他们并不穷凶极恶,甚至比其他种族更善良、温和、忠诚,他们自己养些牲畜和动物,自给自足,这就是血切糕,味道好极了,你要试试的话就告诉我——” 山海坚定地摇头,他开始用小叉子捲起盘子里的可爱植物,他小心的尝了一口,脆的、甜的、冰的,流着淡绿色的汁水,虽然没有热情的寒暄和迷醉的歌舞,但他仍然能处处感觉到鬼族竭尽全力对他们周全的招待。这让他对血切糕的态度滑稽地转了一个弯儿,他举着他的金叉子,“我想我愿意试一试——” 经藏惊讶地看着他,刚才还吓的像一只冻硬的林蛙,现在却镇定自若地向他索要恐惧的来源之一,他专注地看着山海拿小叉子揩了一小块,用舌头把它舔掉,仔细的品尝着,发出愉悦的“嗯——”声,奇怪的孩子,让人费解的孩子,令人着迷的孩子,经藏无法抑制自己想去捏捏他的脸的愿望,那张可爱的脸刚因为从紧张中回过神来显得红扑扑的,幸好山海并没有把这轻柔的碰触当回事儿。 当他们吃完了饭前的开胃小菜,一个二十岁左右白白净净的女孩子,还有一个留着一点小鬍子的男人给他们端来了更多的菜,山海现在并不惧怕他们了,还跟他们闲聊了几句,没有比夸奖他们的菜品更让他们高兴的了。 吃完饭,经藏带山海去他们睡觉的地方,经藏举着一个烛台在前面走着,山海像往常一样跟在他后面,上下左右地好奇张望。 他们来到一个四四方方的空旷房间,房间里放了更多的蜡烛,但里面的两口棺材仍然让他有点畏缩。 “我们今天晚上要睡在这里面?”山海挑着眉毛,瞪着眼睛,活像一只在泥巴里的滩涂鱼。 “睡不着,可以来找我——”经藏放下烛台,替他推开棺材盖,里面是鹅毛铺就的洁白内衬,看起来干净又柔软,山海任命地坐在棺材沿儿上,踢下鞋子,躺进他温柔与恐惧并存的床铺,经藏帮他掩上盖儿,他伸出手挡住:“能不能不给我盖盖儿?” “他们的顶子漏了,上面做血奶酪的滤水就漏下来了,你如果不盖,一晚上你就没法睡了。” 山海颓丧地收了手,“好吧——” “睡不着可以——” 山海打断了他的话,“好的——你别心理暗示我,越说我越睡不着。” 哗啦——咔。 眼前一片黑暗,身下一片柔软,时不时有水滴在棺材盖上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他在宽敞的棺材里翻来覆去,就是无法让大脑放松下来。 突然,哗啦——咔! 第26章 棺材中的一夜 突然明亮的视野,让山海反射性地用手背挡住了眼睛,指fèng之中,烛光明灭的昏黄里,经藏脸无比模煳又无比清晰,几缕银色的头髮先于他的脸,垂了下来,山海发出一声无意义的鼓囊。 经藏利索地翻身进来,双臂一拉,关上棺材盖。 山海侧过去,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腾出来了不小的地方,经藏却搂着他的腰把他拉了回去,还是像在海上的那天晚上,那个紫棠色的夜晚,尸首之间的夜晚,但这次他无比高兴能被他这样抱在怀里,在这样一个黑暗的、压抑的、湿冷的地方,被一种巨大的安全感所笼罩,他顺从地向后面靠着,靠着经藏的胸膛和腹部——温暖的、上下起伏的、令人感到眩晕的,经藏的尾巴捲曲到前面,遮盖在他的大腿上,隔着衣物他都能感受到那微硬的毛髮向一个方向倒伏着,他伸手摩挲着尾尖,尚不满足的,把手翻过来,用手背顺着毛髮的方向轻划着名,任性地把冰凉的脚向后贴着经藏的小腿,心情愉快地听经藏发出一声“嘶——”,然后张开腿夹住他的双脚,他感觉腰间的手束的更紧了,仿佛是怕他冷的那种紧。 “你睡不着了?”山海只是想探寻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是你睡不着,胆小的小王子,还不趁着我一时的好意快快睡着——” 山海被“一时的好意”刺痛,虽然他知道那是经藏在开玩笑,并且裹挟在无边的温柔中,经藏确实履行了他的诺言,对他温柔的像一只帝企鹅裹着自己的蛋,但这只是给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的,等他的怒火平復,等他的灵魂沧桑,他们的交易将失去基础,土崩瓦解、分崩离析。他难过地想着,喘不过气来,可能是因为这个棺材太甜蜜了,可能是因为腰上的臂膀太梦幻了,他不禁为必到的痛苦而心慌,如果要以痛苦结尾,他宁愿不要现在的特权,他收回手,握着经藏的手背,想粗暴的扯开它,把他的温柔也一道儿丢开,但他薄弱的意志跟他薄弱的决心对抗着,他厌恶自己是个胆小鬼,他胡乱想着,不知怎么的想到自己的父亲,还有那个他父亲从来不提的人,继而,他想起先前没有得到的答案,他用手肘捅捅经藏的肋骨,经藏发出一声鼻音:“嗯?——” 第22页 “我父亲为什么从来不提我另一个父亲啊?” “提而无用,徒增伤悲。” “是他死了,还是抛弃了我父亲?”山海追问。 “后者。”经藏听起来有点生气。 “我猜你去教训了他一顿?”山海心里也升起一股强烈的愤怒,如果经藏没有去,他觉得自己会让他不得安宁的。 “你父亲拦住我了。” “啊——?!”山海这会儿真的气急败坏了,他完全不允许一个人深切的伤害了他的家人却不受到任何惩罚。 “睡觉吧——”经藏疲惫地说。 “做了坏事情不应该受到惩罚吗?” “他自己会惩罚他自己的,睡吧——” 山海再问什么他都不再回答了,无论怎么求他,无论怎样的抚摸或轻刮他的指腹,无论怎样的焦急,最后,山海懊恼地挣出他的怀抱,把他的手勐的丢出去,就像飞抛一本厌弃至极的化学书,离他远远的,贴着那无生气的棺材。 经藏只能无奈的收好了他的破书,抑制住满心的烦躁和抑郁,掉头侧过身去,把那个不讲道理的孩子丢在身后。 黑暗,棺材,唿吸声,沉默,愠怒,羞愧。 十分钟的难堪过后,经藏讲道理的、理智的、有礼数的小王子在他背后扭转着,嘆着气,他狠心的没有回头,小王子只好不知所措的攀上他的肩膀,低声说他错了,不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带着颤抖的尾音,老天爷啊,你是赋予了他怎样的一副嗓子,才让他发出了这样动人的尾音,经藏无可抑制地转过身子,就像一头迫不及待的刺猬,把他还没有长出钢刺的、虚弱的小刺猬抱在怀里,肚皮承受着小傢伙身上软刺的刺扎,近乎虔诚的原谅他,不论他做了什么都原谅他,即便有朝一日他会绝情的抛弃自己,就像刚才抛掉自己的手。 第二天早上与旅途中的大部分早上没什么不同,除了一队南极洲自然人的护卫队,像往常一样的抖擞精神、告别和重新踏上旅途,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可能唯一能引起山海疑虑的就是护卫队队长,说是叫做冷涯的奇怪自然人,似乎对山海热情过了头,还为他拉来了一个小雪橇,就像一顶小轿子,藏蓝色的顶、蓝灰色的小车身,不够大,但是够挡风。里面铺了干燥、温软的毛毯子,还有几个松软的靠垫,绣着清汤寡水的文饰。同样,也给经藏准备了一个,不过比这要大一些。 经藏并没有感到受宠若惊,反而心安理得地掀开挡风帘坐了进去,连礼貌的问候都没有,只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嗤笑、轻蔑、微微的愠怒。山海觉得奇怪极了,但他把这归为了经藏的个人恩怨,高高兴兴、心满意足地享受在软垫上的颠簸。 颠簸——颠簸——颠簸—— 昏昏沉沉——昏昏沉沉? 山海努力把自己从昏昏沉沉在状态中拉出来,但他惊恐的发现他做不到了—— 第27章 新仇旧恨 经□□自坐在密闭的小车厢里,生着闷气,手肘垫在摞在一起的垫子上,烦躁地拨拉着早上没剃干净的胡茬。 雪橇在冰面上前进,发出刺刺拉拉的声音,任何一下或小或大的颠簸都能引起经藏新一轮的不满,经藏觉得自己不该把气撒在这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但他内心压抑许久的愤怒随着离那个人越来越近,而逐渐蠢蠢欲动,其实,那件事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那件事发生的整个过程他甚至都没有参与,他知道的只是结果,和那个结果造成的痛苦后果。 山前可以算的上是他一手带大的,而那个人无情地把利刃插入山前年轻、善良、尚未成熟的心,让他过早的忍受爱情的苦痛与折磨。经藏觉得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山前像一只从山上滚下来的幼犬,了无生气的、生无可恋的躺在长沙发上的样子,还有他奄奄一息、满含男人的泪水,但沉默无声咬牙生下那个人的孩子,还有他屈辱又固执的等待着,等待那个人的来信,直到眼中再也没有青春的火花、烂漫的幻想。 经藏心里一阵阵绞痛,想到被自己父亲抛弃的小王子还一无所知地坐在雪橇上,坐在一堆丝绒布里,靠着一堆刺绣品。 突然,毫无徵兆的,一阵怪风像一个拳头一样,啪的打在车厢壁上,雪橇像一个被踢飞的栗子一样在空中翻飞,他在车里左沖右撞,毛毯子、垫子、靠枕、车帘像章鱼的触角一样胡乱缠绕着他,他也胡乱的撕扯着,他觉得自己的下颌骨可能是撞到了车顶了,痛的直发痒,然后他的鼻子也撞到哪里去了,酸痛酸痛的让他想流眼泪。他心里咯噔一下子,这可能是着了那个人的道了,虎毒还不食子,他这是要让他儿子人间蒸发么!这可真是个好机会,大可推给那些不知名的外星生物,说不好还能推给鬼族! 他缓过神来,恶狠狠地摔出一个咒语,向车身噼去,一道巨响之后,厚重的车身还没有噼开,好啊,真是好心极了,还加了金刚石板,经藏震怒着把他很久不用的恶咒甩出去,车身应声四分五裂,像一个破碎的水晶罐头,那些枕头就像四散的黄桃,毯子却像蜘蛛网一样仍然缠在经藏的身上,他现在还没工夫把它们扯开。 他迅速的转动脖颈环顾四周,才知道自己正置身二百米的空中,没着没落的让他突然没了主意,他在风中努力地把眼睛睁开一个小fèng儿,他看到山海的小雪橇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翻滚着,他大声叫他,没有回应。那群所谓的护卫队正分散在他们四周,呈包围状把他们围在中间,把他们带往某个地方,经藏冲着气流稳住自己,眼疾手快地丢出一个咒语,银灰色的、像剑一样尖利,击落了其中一个人,糟糕的是其他人见状纷纷移动起来,围着他们转圈、盘旋,经藏眼花缭乱,瞄不准任何一个,他只能胡乱地放出一些咒语,却没有期待中的命中率。 一切都陷入了僵局,他没想到,山前栽在了这个人身上,他的老师也会栽在这个人身上,他的儿子也栽在这个人身上。 忽然,一股虚弱、但足够出乎意料的力量从勐烈的气流中一下子把经藏推了出去,经藏就像一只放归山林的豹子,嗖的一下子冲出几十丈远,冷涯拔高风头四处寻找,经藏早就用咒语把自己隐藏起来了,已是杳无踪迹,他只好带领着其他人,裹挟着昏迷中的山海,沖向一个狭长、深邃的地fèng。 再说经藏,他被弹出之后,迅速隐藏好了自己,在落地时往冰面上丢了几个爆破咒,靠着那股反弹力勉强着陆,他的膝盖和肩膀过会儿肯定肿的厉害,他正要费力的翻身仰面朝上,一个声音从他脑袋里的某个地方响起,朦朦胧胧的,“回来——救我——” “山海!山海!!”不知怎么的,他十分笃定那就是山海,而传出那声音的地方,正是他们订婚留下的微弱连结。他大声唿喊,没有回音,他脑袋里又只剩他一人了。虽然他们的精神是相连的,山海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资格,对他的脑袋做任何事情,但这是山海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山海从来没有往他脑袋里输入过什么,正如他从没有从他脑袋里窃取过什么,他不禁感觉有点心酸和讽刺。 第23页 他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乞求任何的神灵,让那微弱的、可怜的声音再次出现吧!让他知道他在哪里,他是否身体舒适,他是否受到了伤害和委屈。但什么都没有—— 被压抑着的巨大怒火失去了所有的桎梏,像杀气腾腾的狮子扑出糙丛,像狠毒的眼镜蛇坷拉拉地摩擦地面,像蜥蜴捲起了即将射出的、带着粘液的舌头,他狠捏着仍在腿上缠裹着的毯子,上面绣着南极洲自然人营地无冷国的徽章,在黄的发白的阳光和白的发黄的雪地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他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也察觉不到精神的疲惫,他像一个蜷缩了很久的巨人一样站了起来,胳膊引导着双手像莲蓬一样升起来,绽放开来,双手古老而神秘的文饰合成一朵莲花一样的图案,突然,一道红光从莲瓣尖闪过,紧接着,一股股巨大的红色光柱胶合在一起,盘旋而上,直冲云霄,就像一个巨大的活火山的爆炸,发出轰隆隆的声音,红光漫天,云彩也被层层叠叠地浸透了,白茫茫的雪地瞬间像绯色的海洋,上下涌起波澜。 就以这红光为核心,方圆一千里的神龙勐兽、铁蹄甲盔都像受到了召唤一样,振翅飞来、扬蹄而来,天上的红云被撞的飞散,地上的绯雪被踏的翻飘,顿时,扇动翅膀的声音、奔腾的声音、羽毛互相摩擦的声音、硬甲互相撞击的声音、嚎叫声、鸣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消一会儿,就集合成了一个神兽铁蹄军团一般,经藏跳上一匹青绿色的马龙,飞奔在前,率领着一众灵兽乌云压地一样掠向无冷国。 经藏并不是冒冒失失、不顾大局的人,他就生气都这个时候了,那个人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都不忘铲掉自己的亲儿子,进而无尽国和无冷国一定会开战,说不定还能拉下其他几个种族,真不知道什么才是内忧!他如果今天不救下山海,麻烦肯定不止这些!再加上旧恨添新仇,这回也没人拦他,经藏得好好收拾收拾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呢?那个人正是坐在无冷国最华贵的宝座上、身边坐着他美丽的妻子、手上还捏着一小串忘忧果的无冷国国王知温——连他的名字经藏都觉得讽刺。 第28章 知温 经藏一行轻易的冲破了无冷国的保护罩,数十头独角犀在前面直冲向赶来的护卫队,那些血肉之躯就像土豆一样被撞飞出去,或者被重重的踩在脚下,硬甲麒麟和多蹄兽四处横冲直撞,一团团火焰从喷火牛蛙的口中射出,就像千万发火箭一样落在屋檐和糙地,发出噼噼啦啦的烧焦声,五分钟前还是一派祥和宁静的无冷国,顿时变成了尖叫和恐慌的聚集地,在国界线上四处巡视的护卫队纷纷向这边聚集,女人裹着头巾抱着婴儿赶往避难的后殿,男人们拖着贵重的金属,腋下夹着刚懂事的孩子,街道上多毛的牲畜在嚎叫着奔跑,互相碰撞,毛髮纷飞,混杂着天上的鹅毛大雪,顿时地面和空中都是一片混乱。 经藏面色冷峻地抢在被袭击前把一波波人用咒语击飞,看着他们重重的跌落在地面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他没有用那些致命的咒语,这已经足以给他们造成足够的伤害。 一条通往知温所在宫殿的大道被粗暴的清出,沿途的雪地上浸透着一小朵一小朵的血液,自然人紫色的血液就像一小片一小片的紫罗兰妆点着他们的沿途,真是残忍的血腥!但经藏非得逼的知温低头,逼的他交出他的小王子,逼的他用自身的耻辱来为当初的背叛埋单。 无冷国的护卫队反应很快,现在已经从刚开始的被动受击的僵局中走了出来,排兵布阵的想要分割开经藏的队伍,并把冰雪凝成冰枪雪棍向他们袭来,还有一股股小范围的旋风,试图把他们捲起。他们被包围了,但仍然在向前推进,一时间,战局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平衡,双方都像陷入了流沙之中,不能往前,也不能退后。 突然,一声大吼像雷射一样刺破剑拔弩张的氛围,“都停下!——” 突然间,所有的自然人都停下的对经藏一行狂轰滥炸的攻击,经藏见状也喝停了所有对他们不留情面的回敬。 知温,穿着青白色的铠甲,骑着一头长翼白狮,满心疑惑,奇怪经藏怎么会在这个关头带着这么一大批编外战斗人员浩浩荡荡的来了,这么些奇珍异兽的,平常见都见不着,这可见经藏有多大能耐,编内战斗人员都去准备和外星联军对峙了,他就集合了这么群又有杀伤力、又不打乱地球联军秩序的,经藏是他一定一定不能惹的人,可惜他三百年前就狠狠的惹上他了,他知道,经藏之所以没来修理他,也没在别的地方给他使过绊子,肯定是因为有山前拦着,这样一想,他不禁觉得对山前更为亏欠了。 经藏也迅速的打量着他,三百年不见,他依然还是这样威风凛凛的,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沉稳和谨慎,也许是山前父爱的缺失,让他对这种人尤其的没有抵抗力。只见他翻身下了长翼白狮,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地走到护卫队的前面,恭恭敬敬地朗声道:“敢问什么事劳烦经藏大人来小国走一趟?” 经藏以为他是装模作样的拖延时间,忿愤地一把扯过别在腰里的那条毯子,狠狠地丢到知温面前的脚下,无冷国的徽章在冰冷的雪地上熠熠生辉。 知温看了一眼,确实是无冷国的东西,让他头疼的是经藏似乎假定他知道某件事情的根源,“您这是什么意思?” “假设你对山前还有一点情分,就把山海交出来,如果他有三长两短的,第一,在你国南面一千里外的地球联军,一共七十七支,我能叫来三十支。第二,山前会不惜发动世界大战来讨伐你——” 那个名字,不,那两个名字,在他的脑海里迴荡了几百年,仿佛是诅咒一般像他的灵魂昭告他的罪恶,这两个名字同时出现,就像是两记响雷,轰的他全身战慄了一下。 经藏见知温一听到这话,马上大惊失色,“山海?!山海怎么了?”当一国之君哪有不狡诈的,山前算是比较正直又善良的类型了,都决断杀伐,心思精巧的不容小觑,知温就更别提了,但他确实是装不出这幅面如白纸、急若山崩的样子的,经藏不禁也着了慌,要是不是知温,那是谁呢——那没剩几个人了—— “还不问问你美丽可人的承贞皇后!”经藏冷冷的说。 知温刚才也反应过来了,马上进入自己的精神世界,质问连结那一头的承贞,得到的回覆是一阵剧烈的惊愕,还有蔓延到连结这一头的内疚和恐慌。知温马上就明白大事不好了,面色复杂的看了经藏一眼,“还请经藏大人随我到宫中休息片刻,我马上查明情况。”大步流星的回去跨上坐骑…… 经藏一听他这话真是心急如焚,怕再耽搁一会儿不知道山海怎么样,但不等知温回去好好盘问承贞又不知道山海在哪里,他气的直想摔东西,只能勐拍一把□□马龙,跟上前面飞驰的长翼白狮。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写完了后半部分,现在又回来写中间,就感觉写的贼拉粗糙,就想快写完给后面接上头…… 第24页 第29章 承贞 过了一道道纹饰繁琐而堂皇的大门,下了坐骑,让这些编外战斗人员围成个圆,能抵能抗的硬甲目的在最外层,对知温,他还是得留七分戒备。知温在前面急剌剌的走,经藏在后面气哼哼的跟着,也不顾上欣赏四周一闪而过的冰雕雪塑、玉桌绒椅,一扇扇精緻而淡雅的门在他们面前打开,他们穿厅堂过小殿,最后一扇门徐徐打开,里面同样匆忙的冲出来个女人,个子不高,正齐知温胸口,青袍绿披肩,头髮的黄色很淡,能让知温为了她背叛山前,脸肯定好看的出类拔萃。 知温一反常态的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腕,逼迫她对上自己兇狠的瞪视,“你把山海带哪里去了?!!”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为他的愤怒而变得杀气腾腾。 承贞像每一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会表现的那样哭着扭转自己的胳膊,想要挣脱知温的钳制,“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承贞像一只不小心被逮到的小麻雀一样,在笼子里扑棱着翅膀,谁见了都不忍心再对这个柔弱的小傢伙做什么粗鲁的事情。 知温撒开了手,大力的跺了一下脚,企图让自己冷静些,对于经藏来说,这会儿没什么人比山海更重要了,他近乎呵责的质问正在倚着门框无声的流眼泪的承贞:“不是你那是谁?!你知道的,告诉我!” 知温勐的转回身来,不可置信地瞪着承贞:“冷涯,是吗?!——”他的尾音带着些微的颤抖。 “应当是——”承贞低着头不去看他。 “什么叫应当是?!”经藏死死的盯着她,生怕她又使个什么伎俩原地消失。 “不是我唆使他去的!你喝醉了,我知道那是因为什么,所以我也喝醉了,我告诉他,我快痛苦死了——”她突然一转话锋埋怨起知温来,“你既然选择了我,为什么长年累月的为他耿耿于怀?!我知道,那个孩子是你一块心病,你宁愿想方设法的想尽一丝丝当父亲的责任,也不愿意跟我再要个孩子!”她胡乱用披肩抹着眼泪,披肩上的流苏互相纠缠在一起,颇有种“小山重叠金明灭”的凌乱美,“我真不知道我是和你在一起,还是和你的内疚在一起!” 知温对突如其来的指责哑口无言,他确实是瞻前顾后的,两边都对不住,但哪边他都不能就那样不负责任的撒手不管,但他又能说什么呢? 如果不是山海危在旦夕,现在经藏肯定隔岸观火、幸灾乐祸,快活的手舞足蹈,他费了点劲儿整理出了一个结论,“那冷涯是自己去的,你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承贞突然缓过神来,意识到她刚才当着经藏的面,把知温的底儿都翻出来了,她懊恼地点点头,但随即她又仰起头来为自己辩护,“我发誓我跟他之间没什么!” “那他对你真是一厢情愿、一往情深啊。”知温冷冷的说,他心里此刻翻江倒海的,他的侍卫长、他的妻子,私通起来真是不能更方便了—— “你们有几只扶风?”经藏突然的问。扶风是一种很稀有的生物,相当于一个超光速的通讯工具。 知温这才反应过来山海的事儿还没有着落,他今天真是像被下了降头,真是天道好轮迴啊,他认命的想着。 “一只,但是前天被派出去了。” “他随身带通信工具吗?” “我这个侍卫长吧,虽然眼光浅短些,但行事周密的很——” 经藏听出来了,冷涯这是要干个隐秘的事儿,肯定刻意隐藏踪迹,不是一般方法就能找到他的,能做到侍卫长这个位子,这点本事肯定不在话下,那这就很麻烦了。 经藏挠着下巴在这个过道里踱来踱去,知温则是一言不发,努力的想要想出个对策,但新生的愤怒老是勐的跳出来打断他的思路,他的愤怒从来没让他这么恼火过。承贞后背紧紧贴着门板,还没从哭泣后的抽搭中脱离出来,带动着门也跟着她吱呀吱呀的颤,凸出的桔子样纹饰硌的她肩胛骨疼。 两边玻璃窗从屋顶延伸到地面,阳光混杂着雪地的反光,清清冷冷的笼罩着各自烦恼焦躁的三人,感觉时间都被这冷酷的氛围冻结了。 就像隔夜茶上结的薄膜一下子被拨碎了一般,经藏的一声惊唿使这仿佛凝固了的气氛分崩离析,他亢奋的大步离开,留下长袍的卷边在身后翻滚。知温见状赶忙跟上,穿过一扇扇窗户营造出的奇异光柱,和经藏一起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这两个男人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走了,留下承贞和那扇高大厚重的木色大门。 经藏和知温像两头被激怒了的狮子一样,转七拐八,经藏留了一只马龙,解散了剩下的神兽,知温有点遗憾的看着它们四下纷飞,泥牛入海(不能这样使用)一样的不见了。马龙载着经藏,不做停留的腾空而起,直直地向南飞去。经藏并没有理会身后跟着的知温,仔细想想,这一切的根源不是冷涯,也不是承贞,而是哪边都不讨好的知温。 知温在后面看着上次见面还一脸无牵无挂的经藏,现在是怎样的为了一个人歇斯底里,突然一阵羡慕,随之而来的是像荆棘一样的悔恨,他成长过程中曾经坚定的认为他要么会孤独终老,要么会被迫和不爱的人在一起,后者的概率更大。他幸运的遇到了一个让他奋不顾身的人,但不幸的是,他又遇到了一个让他奋不顾身的人。现在他把他们和自己的生活都搞的一团糟。 第30章 冰fèng 他们很快就抵达了联军的驻地,经藏让知温去确认冷涯在不在,他则费了一点小波折找到了他最小的弟弟经端,他长的并不高大,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有一双美丽又忧伤的眼睛,还有一头细软的淡黄色头髮。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他能在某个地点,沿着时间轴,看到遥远和眼前的过去,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天赋,他的精神状况一直不太好,有种与众不同的大悲痛和大通透,经藏一直对这个最小的弟弟爱护有加。 他饶有趣味的看着经藏,经藏粗暴的制止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评论,他肯定能一针见血的让经藏尴尬到想要捏碎他的锁骨。“别说话!帮我找个人——” 经端沖他翻了个白眼,跟着经藏穿过演习的军队,绕过正在修整的兽群,他微微有些气喘,尽力的跟上健步如飞、面沉似水、心乱如麻的哥哥。 他们骑着马龙,与在天上盘旋已久的知温汇合,知温简洁的摇摇头,三人便快马加鞭的赶往山海被掳走的地方,经端像一个沉静的放风筝的人,有条不紊的收着那条长长的细线,很快就把那两只焦躁的无头苍蝇带到了一个的大冰fèng边,这个冰fèng最大的特点应该就是毫不起眼,被妥善的隐藏在南极纵横交错的冰fèng中,有许多只帝企鹅东摇西摆的走过来,费力的绕开它,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差不多能容三个人通过。 “他们应该是从这里下去,有个洞口,那面的冰层有个窑洞一样的入口。”经端疑惑的蹲在冰fèng边,把头伸下去,并没看到那个洞口。 第25页 知温俯身把两只手平摊在冰面上,像一只壁虎一样张开五指,片刻他就勐地站起来,愤恨的啐出一句:“这个□□!” 经藏的心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他走的时候,把这一大块冰蛀的像个蜂窝一样,只要受一点破坏,就全都塌下去”他顿了顿,“只能从上面连盖儿掀了——” 经藏咬着牙,向上转了转下巴,这个动作让经端毛骨悚然。 不知道知温用了个什么法子,抽调二百个水族人,但他们最快得到下午才能到。经藏和经端只能站在冰fèng这一边干着,像两只陷入沼泽地里的火烈鸟,那条冰fèng仿佛变成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经藏满心希望那不要是生与死的距离。 知温小心的一小层一小层的刮着冰面,扬起的冰屑一部分被堆积成一个边界线,有一小部分被风迎面吹回来,像春天的柳叶一样拍打着三人的头面,风头如刀面如割。经藏渐渐从绝望的悲戚中返回神来,开始让满脑袋的知识和智慧周转起来,像泥巴和水相互搅拌,变成任他随意捏造的泥坯,他挑拣出一个威力较小的咒语,改变其中几个官能音,让它破坏力更小,又给他加了一个小后缀,让他可以旋转,又把中间小做修改,让它能缓慢微小的向下移动,他成功的创造了一个新的咒语,他迅速做了个小试验,那条小咒语像榨汁机里的小刀片一样刷啦啦的刮着脚下的冰层,激起一道风与冰的漩涡。 他拍拍专心致志、汗湿重衫的知温,示意他可以停下了,知温以为他要放弃山海了,眉心扭在一起,不可置信的瞪着他,经藏没空费心给他解释了,他又把那条咒语扩大了几十倍,郑重的一甩而出,那条咒语仿佛一个大肠桿菌,迅速的扩大增殖,最后变成一个旗杆模样坚不可摧的锋利刮刀,缓慢的启动,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指甲刮黑板似的,经端哆嗦了一下,汗毛直立,忍耐着这种不适感。咒语渐渐加快着旋转的速度,一股巨大的寒冷气流卷着飞雪与飘屑向上盘旋,经端在伦敦感染的肺炎还没有好透,他忍不住捂着胸口咳嗽起来,经藏麻利的解开斗篷的带子,极其自然的把它递给经端。向前迈了三步,和知温并排站在冰fèng边,探着身子,伸着脖子,顶着风雪,眯着眼睛,双手抓着衣服交叠抱在胸前,试图让自己保有那点少的可怜的热度。 他们极其紧张的盯着那道咒语的下方,留神一丝一毫微小的变化,空气稀薄,气氛凝重,咒语发出破坏性的轰鸣,但整个空间都好像被屏住唿吸的寂静充满。 突然,咒语发出一声刮空的杂音,经藏马上让它减慢下来,小心的往下挪移,像谨慎小心的考古学家那样,直到露出一个墓室般的洞口。 他们三人都跪在冰fèng旁,尽可能的看到更深的地方,但那棺椁的四壁实在是太高,一切都在它形成的阴影之中。经藏再次修改了那条咒语,让它沿着冰坑壁四方的运动。他们又陷入了不敢眨眼的紧张等待中,几乎就是几秒钟的事情,山海的躯体就那样突然的全部呈现在他们面前。 他的头髮凌乱的纠缠着,被血水浸湿,又被冻结,在发梢结成一个又一个粉红色的小冰渣子,脸色灰败,和经藏见过的死人的脸色没有区别,脸上还有用力捏挤形成的淤青,眼泪冻结在眼眶的四周,嘴角还有一些黑色的粘液和颗粒,不远处有一个铁匠用的带长把手的容器,底部还剩下一点噗嗤噗嗤冒着气泡的岩浆,还有歪斜滚落的瓶瓶罐罐。他的脖子不正常的扭曲着,最骇人的是有一柄细长的、锋利的、华美的、精緻的匕首,穿透了山海的肋骨,深深的插在他的心脏上,右胳膊的肘关节翻折进去,左小腿从下扭转向外,右腿的膝关节被一大块锤子样的冰块压着,全身每一处易于折断的地方都被无情又狠毒的破碎过。他的衣物被撕扯的无法蔽体,凝结的鲜血给他披了一层薄纱,他整个人都像躺在绯红色的天鹅绒里那样,安静的沉睡着,自然人强大的復原力也无法敌过这样的摧残。 第31章 不死凤凰血池 知温转动手腕,想把山海破碎膝盖上的冰锤拿开,但它已经混合着血液和结缔组织,与山海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髌骨融合在了一起,他只能将山海连着身下的一小层冰当成一个复合体,一齐捧过来,那个让人触目惊心的复合体一路都在窸窸窣窣的往下掉着小冰渣,浅粉色的、殷红色的、黑紫色的、黑黢黢的,都轻盈的掉落在底下的冰面上,发出微小的噼里啪啦声,听起来像一只机灵的飞鼠蹿过茂密的树冠,多么讽刺的违和感。 经端都不敢直直的看着被腾空捧过来的山海,他紧张的看了一眼经藏,担心他会扭头去惊天动地的復仇,就像经藏以前每一次做的那样,他相当惊骇的发现这个有仇必报、嫉恶如仇的人此时处在一种相当吓人的状态里,经藏的脸色变得铁青,全身像是用扭曲的愤怒铸成的,像即将爆炸的氢气球似的不住地抖着,双手却相当温柔的弯成一个柔和的角度,准备接住即将着陆在他怀里的山海。 经藏将山海连同冰块冰渣一起搂进了怀里,山海冰冷的和那些冰冻的无机物没什么差别,经藏用一种压抑的震怒质问知温:“我希望你能有什么救回濒死自然人的法子——” 那听起来很像后面还有一句“否则我马上剁下你的头,目不转睛的看着血从你的动脉里喷射出来”,知温即便不受到他的恐吓也已经打算把家底都交出来了,他知道经藏在意指什么。 他面色严峻的点点头,嘆了口气,“跟我来吧——”他准备把无冷国长久以来的秘密和盘托出,但显然经藏已经通过某种渠道对这件事有所猜测了。 经端不能长时间的离开联军营地,还有几件顶顶重要的事需要仰仗他的天赋,经藏就让马龙把他送回了营地,自己则和知温同乘回到无冷国。 经藏把山海整个裹在袍子里,只露出一颗灰败的脑袋,但这也足以使每个见到他们的人大惊失色,也有一些小孩子眼睛又圆又大,闪亮亮的,不知害怕的跟着他们不住的瞅。 在确认并没有人跟随和偷窥之后,知温带经藏来到了无冷大殿的储藏库,看得出来管理这里的人非常的有条有理,数目繁杂、品类众多的东西都被以相当清晰的思路分门别类,分类没有任何交叉,排放十分整齐,还有颇为严谨的编号,要是在平常,经藏对这个仓库和其管理员肯定很是感兴趣,但现在他脑子里一团乱麻,被袍子里的那个破碎的孩子搅的手足无措。 知温带经藏拐七转八的来到了藏画区,每一幅画都按照作者和年代竖着插在储画架上,都得到了非常周密的包装,出了大小不同,它们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但知温很熟练的将目光锁在了其中一幅上,他小心的拎住它的两角,慢慢发力,将它提了出来,把它的包装纸一层层的打开,一只火红的不死凤凰便显露出来,衬着异常威严而又神秘的背景,他托举着它,转了个身,又是令人目眩的穿来穿去,最后来到了一面高大的墙壁前,墙壁贴着深棕色金花纹的壁纸,也不知道他怎么找的那个地方,他把画往上面一贴,就听见轻微的一阵坷垃声,他又谨慎的伸出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在衣服的内侧擦了擦,放到脖子根上温热了片刻,有点生疏的把它们在眼前分开了个严谨又奇怪的角度,贴在了不死凤凰的尾尖上,又是一声坷垃,划破死寂的宁静。经藏本以为眼前的墙壁会笨重的轰隆隆的分开两边,然而,只有那张画悄无声息的滑了进去,消失在了阴影里,“要等它回到原处,许久不开了,可能会稍慢一些。”知温简略的介绍。 第26页 没多大会儿,那套古老而复杂的运作系统就使他们脚下的地板迅速的下陷,与此同时,新的一块地板马上补充上去,他们被巨大的黑暗和寂静包饶着,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随着脚下地板摇摆,经藏岔开腿稳住自己,弓着腰,更加小心的捧住山海的后脖颈和嵴柱,他的嘴唇轻轻摩挲着山海的额头,所触一片冰冷。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了黑暗的尽头,他们恍若来到了一片亚热带的树林里,这里有与南极截然不同的温暖和湿润,所见之处,都是大片大片的银杏树,金黄灿烂,这一大簇一大簇的闪耀并不该属于这里。知温迟疑了一下,伸出双手在空中抓了几下,带着经藏走进了恍若迷宫的树丛。 经藏不时的用脸颊贴着山海的脖颈,企望着那里能出现丝毫的生命迹象,即便是一小下几不可闻的搏动,都能让经藏感激涕零。 突然有九棵连理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它们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生长着,枝桠相交,树根相合,像一张大网一样,拢住了一个神秘的狭小空间。 知温生涩地念着古自然人语,有几次他不得不停下来,一个音一个音的发,他终于完成了那篇颇为费劲儿的请辞。 “噼啪”“噼啪” 几根粗壮的树枝应声断开,闪出一小个入口,知温利落的爬了上去,向经藏伸出了胳臂,经藏不情不愿而又无可奈何的托着山海的屁股和头颈,让知温把他迎了过去。接着,他也几个踩踏,爬上了相邻的枝条,靠在稳固的树干上,又把山海接回了自己的怀抱,他们又这样接替着,将山海妥善的运到了入口的另一边。 没有圣台,没有富丽堂皇又风格诡异的池壁,也没有奇异的植物妖艷的开放,也没有遍布各处的不死凤凰的雕刻,只有一个不规则的小土坑,里面有齐腰深液体,半透明的淡紫色,还有它在神话传说中响噹噹的名头,足以抵上上述所有物件的神秘,不死凤凰血池。 经藏凑近俯视了一番,与血液接触的土地都呈现一种半透明的灰色,他将山海轻柔的暂时安置在了知温臂弯里,就像把一个婴儿放在一个没有生命的、不住晃动的摇篮里。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首,眉头皱也不皱,一刀深深扎进自己的手心,血液喷涌而出,顺着刀柄和他的手指蜿蜒而下,知温没抑制出脱口而出的惊唿,经藏从容而镇定的蹲下身,手心朝上的浸入血池,像一个认真的研究生盯着自己的反应釜一样,仔细的观察自己的手心每一处变化,他把手从池里抽出时,它已经完好如初,经藏试探性地屈伸着它,他这才放心地接过山海,托着他,将他轻轻沉入池底。 山海像一条死去的蚯蚓一样,软软地贴合着凹凸不平的池底,接着,有一团团黑色的东西不住的从他嘴里溢出,一股股、一团团的昭示着他受到了怎样可怖的对待,那些吓人的东西像烟雾一样消散在不死凤凰的血液中。 经藏跪在池边,抑制住一阵又一阵想要马上把山海捞出来紧紧抱住的欲望。 山海胸前刺眼的匕首,被缓慢的从那个并不怎么宽阔的胸腔中挤出,无力的掉落在他的肋旁。他破碎的骨骼在重建,冒出一串又一串小气泡,他受损的内脏的復原,形状怪异的腹部渐渐隆起,皮肤像高尔夫球场上的糙皮得到了优渥的照顾,健康而迅速的生长着,遮盖住鲜红色的肌肉,他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经藏可能是出了幻觉,他仿佛听见血液在山海身体里奔腾。 突然,山海缓缓的睁开了双眼,他惊慌的坐起,淡紫色的液滴像小颗小颗的珍珠一样从他身上滑落。经藏适时的将他从池里抱出,山海仿佛梦幻般的看着经藏,发出一声低低的抽泣。 经藏伸开双臂,将他环住,山海虚弱的趴伏在他的胸前,他轻轻的拍打、爱抚着他的后背,山海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第32章 求你与我束缚进同一场婚姻 让经藏手足无措的是山海并没就这样好起来,不死凤凰的血确实有颠倒生死、逆转死伤的魔力,但对于自然人来说,精神世界也相当于他们身体的一部分,甚至是比肉体更为重要,山海的精神世界却几近被摧毁,冷涯确实是一个狠辣又严谨的副手,相当懂得该怎样从方方面面杀了一个自然人,经藏都不敢想像山海是怎样撑过来的,坚持着保有一线生机。 经藏被迫和山海留在了无冷国,山海情况比他想的还糟糕,他大部分时间都不清醒,在睡梦中抽搐、挣蹦、喊些没有意义的话、有时也求饶、他的双手老是试着抓住什么、他时不时会叫他父亲还有经藏来救他、经藏的名字出现的频率甚至超过了他父亲、有时候他也发狠的咒骂、他经常翻滚到床下去······经藏对这些都无计可施,他的手臂被山海掐的又青又紫,抓出了许许多多手指印。 他有时候会清醒那么一小会儿,要么向经藏要水喝,要么就紧抓着经藏的手大口的喘气,像刚从一场浩劫里脱身出来,要么就低声地啜泣,经藏从来没有觉得他的心这样的痛过,像被一只硕大的蝎子,用它又大又毒的尾巴,狠狠地扎进最深处,毒液四处的蔓延着,到处都在痛。 他和知温都眼看着山海在哀嚎中消瘦,而无计可施。 经藏的心里一直有两个念头搅在一起,只有婚姻伴侣才能进入自然人的精神世界,但这时候山海的判断力几近为零,他不能就这样以帮助他为藉口,占有他刚刚开始的青春,盘剥他精神世界里所有美好的小秘密,但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山海,实在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十天就这样没黑没白的过去了,山海已经消瘦又虚弱,只能喃喃的嘟囔些什么,他正午的时候漫长而痛苦的睡眠中脱离出来,茫然的盯着屋顶,像是在为新的苦痛做着最后的休憩,经藏实在是不能放任他继续捱着每一天了,他跪在山海的床前,抚摸着他稜角突出的脸,揉捻着他的发梢,嘴唇贴着他的太阳穴,喃喃的、低声的、哀求的,“求你了——让我来帮你吧”,经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在以一种巧妙的方式剥夺山海的选择权,但他不得不这样做,不得不这样乘他之危,“与我束缚到同一场婚姻里去吧,让我进入你的精神世界吧,从此,我发誓,从此不会再有苦痛,没有人能以各种方式伤害你”,经藏胡乱的诉说着自己同样乱糟糟的思绪,“在我胳膊上盪鞦韆,把我的后背当蹦床,只要你想要,什么都给你——”他为他即将说出的话而震颤,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过这个字眼,这样厚重的字眼,不能轻易使用的字眼,“我爱你,我的小王子——” 他感觉山海突然抖动了一下,他慢慢的转过头来,眼睛直勾勾的,像无法控制自己的手一般,把手举起,勾住经藏的后脑勺,经藏顺从的遵循着他的指引,俯身印上了那两片干燥、发白的嘴唇,他的灵魂仿佛被从身体各处抽离了一样,在某个地方被浓缩,接着被吸进了一个光线昏暗的空间里,他意识到,这个就是山海的精神世界了。 他看到远方,有一棵相当惨烈的榕树,本身就十分瘦小,现在又像被斧子噼过一样的裂作两半,死气沉沉的栽倒在地面上,地上积着一层干叶子,他走近了才发现,山海被埋覆在那一层枯黄之中,他跑过去将他身上的叶子都拂到一边,温柔又坚实的把他安置在自己的大腿上,像抱一个婴儿一样抱着他,突然,这个昏暗的空间仿佛光亮了一点,天上浮现出了一缕一缕的暖黄色,温度也不像刚才那样冷的透骨,他还惊讶的发现每一股从他心里涌上的怜惜或者其他积极的、温暖的情绪,都会具象化,成一团温暖的浅粉色云雾,缭绕着两人,或者一阵暖融融的风,与此同时,山海所感受到的所有恐惧、痛苦、受到安慰的舒适感、迷茫、绝望等等他都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他与山海是如此紧密的、毫无保留的连接在一起,他们用情绪与情感将互相滋养,两个灵魂以这种亲近的方式相互碰触。经藏的到来,为山海即将崩塌的精神世界注入了一股强大、温和而坚定的力量。 第27页 经藏捕捉到了山海一阵轻微的扭动,接着,他睫毛上下颤动了一下,眼睑像窗帘一样,缓缓的拉开,透出那一侧清明澄澈的阳光。 山海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如梦似幻的笑容,使这整个空间顿时光亮而暖和,经藏感受到一种属于山海的愉悦情绪在心头咯咯笑个不停,山海舒适的在经藏的臂弯里扭动自己的脖子,他抬起右侧的胳膊,从上到下,轻轻抚过经藏的脸颊,“你不能总是待在这里——” “为什么?”经藏亲昵的亲吻山海的手指。 “因为你不是自然人,你没法一边待在这里照顾我,一边分神出去照管你自己的身体。” “那我是不是该接受你要时不时的将我踢出去?” “不——这里现在也是你的领地了,你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试试看——” 经藏一边唿气一边发出类似“嗯——”的声音,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集中精力。”山海声音柔和的指引他。 经藏现在已经在努力了,他的身体开始发出淡金色的光,山海从他大腿上翻滚下去,他开始渐渐缩小了,“好极了,就是这样——再把你的灵魂从这里丢出去,丢回你的躯壳里——” 经藏的领悟能力和控制自己的能力显然超出了山海的预料,他话音刚落,经藏的灵魂就凝结成了一个闪亮的结晶,像一枚纤细又灵活的烟火,嗖的蹿上天空,消失不见了。 重新灵肉相合的经藏恍惚了一下,奇怪的上下大量自己,屈伸胳膊和双腿。令他欣喜万分的是山海已经停止了抽动和颤抖,真真正正的陷入了安详放松的睡眠,为下一次的甦醒养精蓄锐。 第33章 战争,像爱情一样,就这样出人意料的席捲而来 知温显然是一个相当有原则的人,他认为山前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并且同样有权利怒气沖沖的来掐断他的脖子。他义无反顾的通知了山前,他猜想山前已经在怒火滔天的往这里赶了。更糟糕的是从山海到达这里之后,承贞就没了踪影,他并没有派人四处的寻找她,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吧。知温绝望的希望他不是无冷国的国王,那样他现在就能死去,斩断这团解不开的乱麻。 山海的情况被强力的扭转了过来,他在循序渐进的、慢吞吞的恢復着,经藏总算可以略松一口气,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山海,让他吃惊的是,即便山海虚弱的连清醒过来抿口水都不能,但他仍然以一种相当刚强的态度用精神予以经藏足够的感激和慰藉,他悲哀又错误的把这归结于山海善良、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天性,他知道山海可能崇敬他、尊敬他、依赖他,但他从来就没想过这个孩子会爱他,山海凭什么会爱自己呢?他那样的年轻,有大把的青春与精力,穿枝拂叶的挥霍,让无数的俊男靓女为他神魂颠倒,自己却早早的用婚姻将他束缚,他不光有权利不爱他,还有权利因此而恨他,等他完全康復,他说不定会愤愤地将他们的连结撕裂。经藏不止一次的怀着这样巨大的悲哀将山海深拥入怀,用嘴唇剐蹭着山海脑后柔软的头髮,山海还在一片深眠的混沌之中,精神世界却为经藏没由来的痛苦疑惑的泛起层层涟漪。 经藏以为一切就会这样好转了,山海在康復,南极一片风平浪静,外来侵略仿佛偃旗息鼓,他会和山海过上幸福又的生活。 但是——一切始于人类在太空上团团转的卫星被齐齐击碎,人类像是开了锅的浓汤一样,哔哔啵啵的沸腾起来,他们比□□更要狂热的奔到大街上,他们不得不以最原始的方式互相联繫——相互吶喊,也不得不以最原始的方法表达自己的不满——毫无韵律的咒骂,顿时,越是发达的地方就越是充满了原始混乱的印记,吵吵杂杂、沸沸扬扬,在一切都还没有被完全弄清楚的时候,战争,像爱情一样,就这样出人意料的席捲而来—— 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是入侵联军并没有从南极攻进来,而是从北极。霎时间,每个种族用以通讯的人或兽都像被丢出去的陀螺,在全球范围内飞速的旋转,费力的传达调度的命令。 入侵联军和守卫联军像两个从没打过交道的老鼠,刚一见面,互相併不熟悉,就开始争夺一块早被其中一方占有的奶酪。 入侵联军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正在对北极上空的防护圈狂轰滥炸,显然他们也有着类似于地球巫术的文化,也用各种方法在攻破层层叠叠、交互错杂的防护咒语,激起巨大的波澜波及了整个地球,整个天空都像燃烧了起来,还频频闪着绿色和紫色的闪电,气温升高的厉害,北极和南极的冰川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淇淋,汹涌而上的冰水很轻易的淹没了大片的陆地,解气似的将成片的楼房和一行行的绿化植被踩在脚下。 局势急转直下,先前费那么大的力气将地球守卫联军送到南极,现在看真是讽刺极了,声东击西,真是兵不厌诈。入侵联军攻破防护圈之后,虽然受到了不少小型的抵死顽抗,但大规模的军队都调转不过去,所以便势如破竹的拿下了整个北极洲,迅速的向南推进着。 战局已经糟到经藏无法坐以待毙了,但山海还是时而清醒时而昏睡,他急的在山海的窗前团团转,尽管知温不止一次表示他在这里可以得到最精心的照管,他还是没办法就这样丢下山海自己跑去打仗。 直到他最大的弟弟——经纶,面色严峻的来找他。经纶是一个相当奇特的人,他的组织好像十分的松散,所以他能轻易的摆出一种十分招摇、显眼又热烈的笑容,如果是从别的场合:大街上、树林里、糙地上……会让人轻易的认为他是一个傻子,他的笑容是那种正常的傻子才会有的表情,连他扭转成奇异姿势的手腕都感觉是一个正常的傻子才会有的特徵。经藏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的严肃又正经,心中马上对此时的战局十分瞭然,看来他必须要离开了,冠冕堂皇的说,是去保卫地球,保卫这些原生生物赖以生存的家园,私人的来说,他只是为了一个人,那个人甚至不是他自己,他愿意搭上性命,只为山海在余下的漫长生命里,不会流离失所,能有家可依,老来回忆,能想起他,一个又老又光辉的形象。 他最后一次进入山海的精神世界,让那里散发出怡人的芬芳,让那里成为他最后纸醉金迷的无有乡,他恋恋不捨的收回他的灵魂,装进他穿戴齐整的躯壳,毅然决然的离开了他的小王子,他的爱,他的希望。 第34章 这一团乱麻,很快就被他抽丝剥茧的一条条捋顺了。 他自认为自己并不是史诗中那种戏剧性的英雄形象,他觉得自己只能算作是战争中的活跃分子,但大部分人都把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这样的任务寄託于他,希望他能领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像去打群架一样的干掉另一群小痞子,把他们打的屁滚尿流。若是放在平常,经藏肯定对这种态度报以含蓄的恼怒和无可奈何,但现在他却无暇顾及这些,他只不过为了山海抽身事外几个月,再重新扎进这一滩烂泥里,已是翻天覆地,战局与种族关系、公私恩怨搅在一起,像千万条纷繁复杂的细线组成的关系网,让人头晕眼花,看得见一条,又没看见它栓着的另外一条,经藏最爱干这种精巧复杂又危险十足的活了,他仿佛退居幕后,置身事外,放手让经纶和他的五弟经中纵横捭阖,他的六弟经戈挥师北上,他则要着手一项隐秘又困难的工作——迅速组建一个地球最大的情报中心。 第28页 他吸收了很多值得信任或者颇有手段的组织,囊括多个种族,多个国家,不消多时,他就理清了那一团乱麻,他之前最为担忧的是有些种族自负的认为战争一定会以他们胜利为终结,所以试图韬光养晦,借这场大战之手削弱他族力量,并没有使出所有的气力,根据现在他了解到的,确实不错。 因此,他不得不授意他的七个弟弟,以某种方式让西半球失守,使敌军大幅推进。他确实非常不情愿做这个决定,他非常清楚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十几亿的流离失所,十几万的流血伤亡,而且会把守卫联军逼到一个非常危险的绝境上,但不至于无力回天,就恰好到达那个能使所有人恐慌起来的临界点上。 他没有跟他的兄弟们解释,他们肯定明白他这样做的意图,他们以非常巧妙的手腕渐渐就完成了他的指令。世界局势就这样令人惊奇的被几个人以及与他们牵扯的关系网操纵着改变,经藏对所取得的结果非常满意,每个人都着了慌,那些头头们惊慌失措的一次又一次的凑在一起开会,每个人都处在一种应激的状态,山前本来是怒气沖沖的去无冷国兴师问罪,没成想才到了半路就接到了北极开战的消息,他往南往北都不是,气的他手都是打抖的,他不得不扭转北上。知温一接到消息就知大事不好,当机立断,只留小股人马留守国内,一半留驻南极,一半随他北上,他现在就怕入侵联军南北夹击,让他心虚害怕的不是炮火连天,而是不知敌人深浅。 在一次战略部署的会议前,经藏正坐在带有软垫的座位上,在心里默默盘算一些事情,想的正出神,没注意与会人员渐渐都差不多来了,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家都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望着门口,经藏忙抬头去看,山前、知温,两人一前一后进来,看两人脸色,一个强做镇定,一个强掩颓色,山前肯定已经以一种非常镇定、非常温和、非常克制的方式与知温算了一帐,经藏不由得再次钦佩山前让他自嘆弗如的自制力,从来不会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的与某个人为敌或为伴。 会议在一种僵硬的氛围中开始,但很快就被一种更为紧张的气氛所替代,好像在这张桌子上,所有私人恩怨都不值一提,知温提出的军队调度计划,山前十分有原则的支持他的想法,好几个头头提出的出兵计划,据经藏所知,他们确实是把家底儿都抖出来了,经过此次会议,经藏确定内忧已经完全排除,下一步就是外患问题了。 其实,对外星物种的刺探是与搜集地球内部情报同时进行的,他意识到形势最为急迫的是两方掌握的信息极不平衡,地球人比他想的更不了解外星人,而外星人又是有备而来,人类是血肉之躯,金石族是刚强之躯,冷彻族是冰雪之躯,他们相当清楚该怎样高效的大量消耗地球的主要物种,而人类目前正在病急乱投医。他马上火急火燎的联合了许多的研究所和研究机构,试图把每个能转动的仪器和每个能转动的脑子都用在研究外星人的种属分类和生理研究上,以最快的方式找到他们的软肋所在,还有尽量快的消除他们那些杀伤力巨大的攻击,各个外星物种的尸体被运到各个研究所,被谨慎而急迫的切片、观察、培养、染色······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篇论文被赶写出来,一股脑的涌入信息分选所进行整合和分选,有用的信息则被迅速的应用于战场,无用的或者是暂时没用的则被随意的搁置在一边,经藏一手建立起来的研发链条像一条巨大的鲸鱼,不停的吞吐着大量的海水,滤出其中混杂的种类繁杂的小鱼小虾,以供庞大的身体在海里摇摆。 经藏的桌子堆满了从世界各地送来的信息与文献,他左手托着头,强撑着眼皮,强迫自己一行一行的浏览,意识却不受他控制的渐渐涣散,最终他坠入了一个没有梦的浅眠,恍惚之中,一双轻柔的手,穿过他的头髮,在他的头皮上有节律的按压,亲吻他的脸颊、后颈与手背,从身后拥着他,舒适、放松、平静充斥着他的心,他真是不能比这更快活了! 突然,一阵“笃笃”声把他惊醒,经端正轻轻用指节扣着桌面,带着不忍心的表情,经藏突然坐起,左右前后的张望。 “你在找什么?”经端诧异的问。 “刚才有谁在这里吗?” “没有啊,我刚进来。”经端看起来已经要出去给他弄点难喝的药汁儿了。 经藏沖他摆摆手,“可能是我睡懵了——” 他抓起手头的一张写满字的纸,费力的开始看。经端皱了皱眉头,面露担忧,继而快速的转身离开,和他一样疲惫不堪的再次投身这场浩劫。 过了一会儿,经藏的脸上突然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笑容,那个笑容在这样烽火连天的环境里,真是甜蜜的扎眼。 他已经开始抓心挠肝的想念他的小王子了。 短暂的、不可捉摸的温存突然给了经藏新的灵感,他可以轻易的被一个人抚慰,也可以轻易的被他摧毁,外星生物是不是也会存在这样的···联繫?也就是相互的关系?那他们会不会也有像人类一样的社会,会不会也有勾心斗角,我要这个,你要那个,这对我有利,那对我不利等诸如此类的考虑? 经藏把他的触鬚伸的更远了,非常费力而又悄然无声的渗透入了外星种族的内部,他甚至一反常态的派出了不少死间,以各种正常或隐秘的方式得到了大量的情报,他像一只硕大的格莱斯捕鸟蛛,稳稳噹噹地盘踞在他织在繁枝茂叶中的网上,在阴影里气定神闲的感受四面八方传来的轻微震颤。 这一团乱麻,很快就被他抽丝剥茧的一条条捋顺了。 第35章 我用我生命度过的九千三百四十八年向你发誓,我爱你 信息的不平衡,很快就被经藏以及他身后庞大、交错的网所涉及的每个个体追平了,现在,他们才开始真正的反击,耍谋弄计,斗智斗勇,每个决策都伴随着一群眼光独到、手腕非常的人聚在一起吵架一样的研讨,让经藏最为印象深刻的是在一次武器选择的会议,经过反覆的实验,证明有一大类外星物种必须要用高辐射的武器才能杀死,而随之而来的结果也很明显,战争所波及的土壤都要不得了,各个物种的头头们为了要不要用这种武器而前思后虑,并出现分歧,经藏亲眼看着人类代表从手上撸下手錶,像丢手榴【中国style马克思】弹一样砸向侧对他的触鬚族将军,并且飞身和他扭打在一起,触鬚族将军也相当不顾及颜面的用头顶浅绿色的触角揪住了人类代表的头髮,桌倒椅裂,水杯落地,四处噼啪作响,洒了一地极具各地特色的饮用液体,有几种混杂在一起还发生了化学反应,噗噗的冒出紫色的蒸汽,四下一片混乱。 总得来说,虽然仍然有败有胜,但防卫联军形势顺利的开始逆转,经藏也偶尔会从幕后走向台前,去指挥几场颇有规模的战役,那种冒巨大的风险、游走在生死一线间、胜负存亡之际的感觉让经藏血脉喷张,激发出了他基因中本身就带有的原始记忆,像一头愤怒而无畏的野兽,带领着自己的虎狼之师,驱赶自己领地混入的入侵者。 第29页 他知道,没有了阴影的遮蔽与保护,他将暴露在极大的危险之中,但他同时也清楚,他不可能一直畏缩在幕后,严密的把控战争的走向,而不被发觉。特别是在无尽国的中北部马上就要沦陷的时候,经藏不能不披挂上阵,他绝不能忍受别人在他的小王子家里横冲直撞。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主动进入他与山海共有的精神世界了,他不想让山海仍没康復的灵魂透过他的眼睛窥见战场上横七竖八的残肢,还汩汩留着各种颜色的鲜血,那颗吊在树顶的头颅,眼球还在微微转着,还有那些浩如烟海的资料,可能它们来的并不光彩、混杂着血泪······他不想以任何方式带给山海伤害。 无尽国保卫战打的很艰苦,因为大部分的兵力都在西半球扳回局势,但经藏凭藉着对地理位置的熟悉,还有转来转去、虚虚实实的战术,强硬的把入侵者挡在了无尽国之外,他们当时在为战争的胜利而欢唿,是的,经藏确定这场战斗他们赢了,他把防护甲脱下来方便和其他欣喜若狂的战士们拥抱,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没出什么岔子,突然,一把尖利的雷射刀从经藏的后心直直把他的胸膛穿透,他拼尽全力的回头看,想弄明白是谁,这是他看到的最后一副景象——他的副将手握着刀柄,而这把刀是前一天经藏亲手嘉奖给他的,经藏都没来得及弄明白他为什么要杀他。 没有了心脏的泵血,他全身无力的向下倒去,膝盖重重的撞在地面上,特别是右膝还撞在了一块有着尖锐凸起的石头上,继而是他的肋骨和肩膀,他的脸侧向着栽进黑黄色的泥泞里,相当不体面,但他只能够屈起手指紧抓了一把泥土,他的意识渐渐涣散,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感觉到疼,他有点眩晕,他的视野渐渐变成黑色,周围的唿喝声也离他远去,嘴里沙子的粗粝感也逐渐淡化,他仿佛进入了一个纯精神的空间,他知道自己应该往最黑暗的那个地方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知道的,但他飘忽的飞往了另一个地方,他与山海共有的、私人的地方。 这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踏入这个熟悉的地方,他的小王子倚靠在那半截半死不活的树桩上,看起来气色好多了,但是忧虑重重,他知道自己时间无多了,他像一朵云轻飘飘的飞到他的身边,“怎么了,亲爱的?” “我知道我不该随意的搅扰你,毕竟···你是在做一件大事情···但是——”山海吞吞吐吐,“我很担心你。” 经藏内心涌起的悸动和几千年前他与他的初恋私定终身时如出一辙,他从没有想过会有人能重新唤醒他这颗苍老而又坚硬的心。 经藏俯身趴跪在山海的上方,有力的拦抱着山海的腰与后背,飞蛾扑火一般的与山海唇齿相依,一阵短促的缠绵,他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又令人心安,“过不多久,战争就会结束,我已经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的国家受到最小的损害——还有,最重要的,我用我生命度过的九千三百四十八年向你发誓,我爱你,之前所有九千三百四十八年的一切因缘巧合都是为了让我遇到你,我不知道你怎么样看我,我就只想真真切切的告诉你,我爱你——我得走了——原谅我,不能陪你走过你生命中的千千万万年——” 山海震惊的睁大了眼睛,挣扎着去抓他的手,但经藏已经连同他的深情浅语,一起消失不见了—— 第36章 跨越死生来救你 灰黑色的天空,时不时有紫色、绿色的光闪过,北方战事吃紧,南方严阵以待,被军队簇拥着的无冷大殿里,山海确实得到了在战争背景下的优渥对待,对知温忠心耿耿的侍者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山海,就在几分钟之前,山海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蜜甜的、含蓄的、隐秘的笑,但紧接着,他突然全身绷紧,双手极力地扯着床单,冷汗一层层的冒出来,他正手足无措的喊更多的人过来,山海却突然一下子大睁开双眼,像在崩溃与癫狂的边缘,他被吓坏了,腿一下子瘫软,身体被赶来的留守军首领白泠接住,接着,猝不及防的,山海像一头豹子一样也朝他勐扑过来,三个人一齐翻倒在地,还带翻了几个惊慌失措的侍从和卫兵,山海非常迅速的判断出了这里哪个才是管事的那一个,他拨开很多手和胳膊,连爬带滚的揪住了白泠的前襟,白泠确确实实被他的眼神唬住了,那看起来有三分像他的王知温,山海看起来有点不清醒,但又看起来清醒异常,“听着!”山海发出一种让人生畏的嘶嘶声,白泠不得不专心听他要说什么,“你知道经藏吗?!”那语气听起来并不像疑问句,但白泠确定他是想引导自己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重重的点点头,保证山海能捕捉到他的意思,“他对这场战争——”,白泠马上接上一句“举足轻重”,山海继续说了一个单句,“他现在快要死了!”,白泠的脑子突然好像转不过来了,山海见状坚定的补充,“不是我的臆想,我非常确定!”,白泠想到两个人的关系,随即明白了,他的职位和眼界让他一时难以想到能有谁能顶替经藏的位置,即便他只是对经藏有所耳闻,都不能不钦佩他的胆气和睿智,山海知道白泠已经完全明白了他每句话的意思,就重重的抛出最后一句话,“我必须要去救他,请给我找一个坐骑和一条结实的绳子,十分钟。” 山海勐的松开了他,头重脚轻的站起身,扯住一个相对镇静的侍从,简要的吩咐她去找几件他需要的东西,见白泠还在深思熟虑,给他一个异常坚定的目光,“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白泠瞬间就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救经藏要比承担王的责罚重的多,他果断的一头沖向了门外。 十分钟后,山海不带一丝停留的跨上一匹马龙的背,用绳子把自己和马龙的背上驼峰般的凸起捆在一起,他非常明白自己现下的身体与精神状况,他也担心自己半路昏倒摔下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感和急迫感正在他心里熊熊的燃烧,他的身影倏的一下很快消失在了白泠的视野里,他回头命令站在他手侧的联络官向知温如实报告。 山海并不知道经藏具体在哪里,他甚至对战争的一切都知之甚少,他刚从昏迷中强行摆脱出来!但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像一条锁链一样,把他和经藏连接在一起,顺着它,他就能找到经藏,无论他在哪里。 没走多长时间,就出了安定区,进入了一个炮火连天的世界,让他大吃一惊的是,对一切他都很陌生,他好像昏迷了半个世纪了似的,他没有见过的武器、他没有见过的物种、他没有见过的力量,战争像一个推手,迫使战争的各方都进行一场脱胎换骨的蜕变,无论是科技还是脑子,进步的慢的一方就会被那双无情的手掐死在进化的中途。 马龙灵活的躲避着射偏的攻击,山海也挥手挡开了不少,他必须得及时赶到,他现在才突然反过神儿来,仅靠马龙,他赶到经藏身边时,他早就死绝了。 他稍作镇定,解开了绑在自己腰上的绳子,小心的在马龙背上站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往上纵身一跃,“啊————” 第30页 他全身就像解离成了成万上亿的分子一样,急速的运动、碰撞、盘旋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形,他像一头扎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漩涡,各种颜色搅在一起,各种形状相互扭曲,他像一声尖叫、一道亮光,跨过死死伤伤、嘶声唿号,一切都像不存在了,只剩下那条连结的另一头,他能感觉到他离经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连空气都似乎沾染上了他的味道,他竭力的让自己停在那个恰当的位置,巨大的惯性使他在松软的泥地里砸出来一个坑,他头晕目眩的甩甩头,试图稳住天旋地转的视野,一个熟悉的身躯出现在他眼前,他跌跌撞撞的想要去抱住他,许多手、胳膊、身躯都拦在他的面前,这会儿他已经从超高速的移动中缓过神儿来了,看着满面戒备的一群横亘在他和经藏之间的士兵,威严而简要的向他们宣布,“我是经藏的配偶,自然人无尽国国王山前之子,我可以救他,如果你们再不让开,谁都救不回来他了!” 那些士兵还没从莫大的悲恸中脱离出来,一听能救他们的长官,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的赶忙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第37章 我可以铁石心肠的对整个世界,却无法忍受你在我怀里痛哭流涕 山海强大的气势让每个士兵都对他的身份不存怀疑,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如此镇静的,他快走几步在经藏身边跪下来,经藏已经被士兵翻了过来,脸上仍然凝固的血液和泥土,面色灰败,心口的衣料被撕开,心脏处有个几不能见的小洞,他在经藏的小腿处摸索着,抽出了一把藏在靴子里的古老匕首,山海知道经藏一定会把它藏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他紧紧的握着刻满咒语的刀柄,重重的扎进经藏的心脏,其他人见状大惊失色,马上上前噼手抢刀,却被他一声喝停,震的他们不敢出声,紧接着山海勐的把左手手心划破,绿色的血液从里面喷涌而出,他恍若没有痛感的面不改色,经藏的手下们看的心惊肉跳,暗暗佩服这个未脱稚色的男孩像个男人一样狠厉果决,山海把手紧紧的贴合在经藏的心口,血液像有了生命一样流进那个一动不动的心脏,像水流一样推动着水车吱扭旋转,流过经藏的内脏与肌肉,修復着已经枯萎的大脑和神经,滋养着整个死气沉沉的躯体,山海的面色越来越苍白,而经藏的面色却越来越有生气,干瘪的血管重新充盈,僵硬的躯体渐渐舒展,在确认经藏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復后,山海收回了手,心口上的伤口像含羞糙一样闭合起来,恢復了原样,山海脱力的伏在经藏的身上,费力的把额头凑向经藏的,也进入了那个黑暗的空间,到处都是黑黢黢的,山海很清楚这是通往哪里的路,他依循着心里的感觉,直头直脑的去追经藏,他希望经藏还没有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大量的失血让他心力不足,冷汗直冒,腿像灌了水银,抬也抬不动,腰也酸的直不起来,他像一只垂死的老狗一样苟延残喘的向前走,在他觉得他就要坚持不了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背影,他在那个昏黄的小旅馆里细细观摩的背影,正孤零零的在前面摇晃,他嘶声力竭的喊:“经藏——” 没有回声,声音很快的就弥散了,但前方的人还是迟疑了一下,回了头,看到山海狼狈的样子,经藏不由得往回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坚定的停在那里,山海焦急的往前跑了几步,扑在他的怀里,经藏任由他倚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穿过山海的腋下,环住他的后背,稳住他虚弱的身体,另一只则温柔的从山海的头髮里穿进穿出,“回去吧,我该走了——” 山海突然抬头睁大眼睛瞪着他,带着些许愤怒的气息,“为什么你不跟我回去?” “逆转生死,违背自然,是会受到惩罚的。”经藏的声音温和的不像是刚从战场上回来。 “你不也把我救回来了?!” “所以我现在要去领取我的惩罚了——” “那我甘心现在就死在你面前!”山海倔强起来跟山前如出一辙。 经藏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这个执拗的孩子,他肯定战争肯定会以他们的胜利为结尾,而且对无尽国布下了固若金汤的防护,他的弟弟们会接过他的任务,像心脏一样把信息泵出泵入,纵横捭阖,战争结束后,他的小王子会愉快的在他苦心保护的地方继续生活,他已经得到了爱情,也知道他的爱人余生有所依傍,他可以放心的退出他的生活了。 但在他意料之外的是,一直不怎么直白的表达自己情绪的山海,以一种饱浸感情的语气,将堆叠的心里的炽烈感情喷吐而出,“我来这里,不是要报答你,是想证明——我也爱你,我明白,我这个年纪说这个字实在是太傻了,但没有什么别的深刻的字眼可以用——” “你可以恨我?” “你如果现在就死了,我肯定会恨你!而且我会和你一起走到路的那头,一起走向死亡。” “你父亲怎么办?” “求你了,别让我郁卒不乐的悔恨终生——”山海终于崩溃了,眼泪不受控制的留下来,大颗大颗的,他身体往下滑落,经藏明显的在动摇了。 “我不知道逆转生死会给你带来什么?”经藏迟疑又忧虑重重的说。 “我都愿意承担,求你了!” 经藏可以铁石心肠的对待整个世界,但唯独无法忍受这个孩子在自己怀里痛哭流涕—— 第38章 如果山海醒着,健康而活泼,那这该是个多浪漫的夜晚 经藏的起死回生极大的挫败了入侵联军的阴谋之一,也在很大程度上鼓舞了士气,战争依然继续,战局瞬息万变,但守卫联军是为了生存而战,入侵的外星生物纯粹是为了扩张,在强力打击和挑拨离间之下,他们的联盟已经分崩离析,战局按照经藏预计的方向进行着,他派他的第四个弟弟将山海护送到无尽国,他不想让他再次暴露在危险之中,他比以前更加爱惜自己的生命,不是因为他贪生怕死,而是他有了难以割捨的牵挂,他的身体里流动着山海的血液,他与山海现在以一种更加紧密的方式结合在一起,没有什么比相互深爱更紧密了。因此,他只谨慎的指挥了几场关键性的战役,在他不得不冲锋陷阵之时,突然发觉,他身上的伤口会迅速的癒合,但他却没有感受到本应当随之而来的疼痛,他那时才意识到山海将他的不死之身分享给他,却独自承担了代价,每次他的伤口逆转自然的癒合,都会使山海疼痛而煎熬的在床上翻滚、颤抖、叫喊,他现在才真正的进一步认识了山海,山海比他本来所认为的更为内敛,也更为深情。 战争像潮汐一样退去,留下一海滩的扇贝和海螺,还有沙子上一层层的皱褶。经藏终于能脱下他腥臭又骯脏的铠甲,奔赴他小王子的床前。 无尽国的疆域在经藏不露声色的偏心下,受到的损害远小于它所声称的那样,他的小王子得以安静的、不受打扰的躺在他宽大的床上。 经藏先去脱下了浸满汗水和血污的衣服,他的厚樟皮的长袍在混战中不知所踪,他真的很是不舍,毕竟那片粗粝坚硬的皮革曾经何等安全又舒适的把他和他的小王子一同包裹起来,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一段平静又闪亮的回忆。继而,他仔细地洗了个澡,把头髮中偷渡地每一粒沙土都去除,把皮肤上每一个不属于它的污垢都擦掉,直到不带一丝灰尘和战争的味道,有侍从为他修剪了指甲,噼里啪啦的声音使他马上联想到了编号h20的外星物种胸脯上两个触角之间产生的电火花,看来他在跟长一段时间都可能无法摆脱这场浩劫给他带来的影响。他没注意到谁为他穿上了质地柔软的衣服,干燥又芬芳,这段时间的沙场生活让他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第31页 他终于把自己打理的可以去拥抱他的小王子了。 他轻柔又忐忑地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接着,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除了那个在侍女怀里奄奄一息的孩子,他的脸上存有侍女滴落的眼泪,晶莹的像他的脸色一样苍白。他不能更急切地走过去,从她的怀里接过了他的沉痛与挂念,把他无力抬起的头安放在的肘弯里,将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放置在同样微微颤抖的大腿上,紧紧地揽着他,紧到经藏的颤慄都能传播到山海的睫毛上,让那像镀了霜的翘起上下的颤动。 山海看起来毫无生气,像一只被毒蛇咬过的小老鼠一样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脉搏显示着他微弱的生命迹象。强烈的保护欲前所未有的席捲了经藏的每根神经,他弯下颈椎,把额头凑近山海的,轻轻地贴附了上去,进入了那个由他俩荒谬的婚姻建立起的共同精神世界。 在冰fèng里的折磨,再加上间接参与战争的伤害,使得山海的精神受到了黄风卷枯糙般的摧残,精神世界里,山海孤独地瘫在那个仿佛已经死了的榕树旁,那个榕树分裂的树干已经折断了,直愣愣地躺在地上,周围覆盖着一小层枯枝败叶,只剩下一小截从中间断开的树桩。 经藏大步地跑过去,踩的树叶嘎吱嘎吱作响,揽着山海的后背,把他头上的褐色树叶摘下,一个个异常温柔的吻绵绵密密地落在山海紧闭的眼睑上。 “一切都结束了,不会有什么能再伤害你了——”经藏喃喃自语,用下巴磨蹭着山海的头顶。 经藏的体温温暖着山海,他轻柔的声音不断的唿唤着他,他的爱与关怀像云雾一样笼罩着他们俩,温热的、闪着金色的光芒。不知道过了多久,经藏觉得好像有几万年那样的熬煎,山海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一个小fèng,虚弱地沖他一笑,好像一朵纤弱的小紫花在糙丛中绽放,惊艷、平淡而感动,接着他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昏睡。但这已经足够让经藏喜极而泣了,他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有节奏的、持续不断的,好像一个笨拙的父亲在哄他的孩子入睡。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经藏每天都待在山海的床上或者他的床边,为他擦洗身体,抱他吻他;每天都保持着与他精神的连结,他清理了精神世界里的那些残枝败叶,他不知道该把它们丢到哪里,就把它们铺成了一张松软的小床,一翻身就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山前则每天都忧心忡忡地走来走去,处理完政事,在大殿里走来走去,接见完前来慰问的使节,在会客厅里走来走去,在山海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在他的房间走来走去······他吩咐侍从每天都准备好山海喜欢吃的果子,预备着他随时醒来,战后重建的繁杂事项让他都来不及考虑与知温的千丝万缕。 山前与知温的关系在到达冰点之后堪堪停在了大打一架之前,被战争搅和一通之后却非常诡异的向和缓方向发展,但山海一直试图对知温维持不冷不热、敬而远之的状态。 起初,山海一天中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三天醒一次就很不错了,每次醒来都能引来经藏、山前还有一众侍从的大唿小叫,喜气洋洋的好像过节了。后来一天就会清醒一次,经藏惊喜地发现山海的面色渐渐红润,他的皮肤也渐渐恢復了往昔石蜡般的触感,冰凉的双手也逐渐温暖起来。他完全清醒过来,是在半个月后的一个夜晚,那天晚上,天空中只有一轮月亮,发出皎洁的近乎清冷的月光,笼罩着它身下的世界,没有一个星子,所以天空显得分外空旷,有了大把大把的空间可以盛放这个世界的喜怒哀乐,不归鸟在无尽大殿的屋顶徘徊着,唱着动听的歌谣,如果山海醒着,健康而活泼,那这该是个多浪漫的夜晚。 经藏像往常一样匆忙的吃完晚饭,就赶到山海的卧室,又一次满心期望普兰告诉他山海醒了,但是,并没有—— 他便吩咐侍从们回去休息,自从他回来之后,就从没让侍来上夜,他心存感激地接受了这个工作。他非常自然的亲吻了山海的额头,像他千千万万次那样做的一样。他起身去洗漱,茫然地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这张脸,无趣极了,仿佛这几个月榨干了他所有的愉快和乐趣。他粗暴地揉搓着自己的脸,走出盥洗间——山海正抬着脖子看着他!经藏吓的哆嗦了一下,随即而来的是手足无措的狂喜,他清楚的意识到山海这次醒来与以往的不同,以往山海露出的都是那种仿佛受到梦魔蛊惑的迷离眼神,现在那双眼睛干净澄澈,直愣愣的攫住他所有的注意力。他冲到山海的床前,跪在地毯上,握着山海的手。山海让脖子落回他蓬松的枕头,抢在经藏前说:“我想吃忘忧果——”这是他从知温那里遗传来的饮食爱好,但这回经藏顾不上再次唾弃知温了,他使劲地拉着床前的绢布绳,无尽大殿一瞬间炸开了锅一般,无数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向了这个房间。 第39章 爱情可能会在极端条件下滋长,也有可能在太平日子里凋亡 山海醒来之后依然比较虚弱,在床上静养了一段时间,躺在床上的日子无聊极了,但经藏好像有说不完的笑话和小故事,让这无聊的日子好过了许多,经藏温柔的碰触和亲吻也稀释了山海的焦虑和恐慌,他非常害怕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奔跑、跳跃,更担心他的精神力弱到无法使用任何一种技能,那和一块不能移动的泥巴有什么两样。 但时间证明他的担忧是多余的,显然经藏比他认为的知道更多帮助他恢復的方法,他的一日三餐都经过经藏的思索与考虑,经藏每天都帮助他疏通全身的经络,起初他真的感觉很难为情,但经藏硬是把这种尴尬的场面变成不含一丝色【中国style马克思】情含义的科学探究。山海真的很想知道经藏在过去的几千年里还对谁这样的用心过,终于有一天他的好奇心兇勐的让他按捺不住了,经藏正在窗前的扶手椅上查阅新的文献资料,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山海。 山海正侧躺着看一本小说,被小说里的浪漫桥段搞的意乱神迷,鬼使神差地问:“你对别人也这么好过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让经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嗯?——”他从手里的肠道菌群的大部头书籍里抬起头来,他银白色的头髮被牵引着从肩膀上垂落下来,在阳光的沐浴中熠熠生辉。“哦——没有。” 他回答的很轻巧,轻巧到让山海有种他没好好思考的感觉,山海只好努力寻找语言引导他好好想想,他突然想起来经藏曾经像抚养自己的儿子那样照顾他父亲山前,“那对我父亲呢?” 经藏察觉到了山海的认真,他随手扯了片叶子,夹到翻到的那一页,把那本厚书翻到小桌子上,起身来到山海身边,挡住了照射进来的阳光,山海抬头望着仿佛是从光里走出来的经藏,他忽然意识到他刚才的话很有误导性,“不不不!我并没有吃我父亲的醋!” 经藏低头磨蹭那两片急匆匆开开合合的嫩红,“我知道——以前,我也许对很多人都很好,但是,没有一次像对你这样好,我认为——”经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表达,“一个人不论活的长短,总有一个对他来说最为特别的人,在遇到那个人之前,没有人能引发他最激烈的情绪浪潮,那个人之后,他的情感已经被那个人榨干了,没有热烈的感情可以沖别人宣洩,所以,只有对那个人是最热切的、最动情的、最难以割捨的——” 第32页 山海被突如其来的告白弄的手足无措,他被经藏平坦的语调中蕴藏的波波折折所感动,那更像一种沧桑之后的领悟,他急切的想要回应接着,但他回顾并不丰富的记忆,没有什么是可以拿出来说的,除了紧紧的攀住经藏健壮结实的后背,其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不禁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山海在经藏和山前的照顾下,身体逐渐好转,他倚着经藏的胸膛走到阳台的时候,几个月来头一次看到那么广阔的天空、那片静谧的树丛,还有在宫殿里穿来走去的人们,一种巨大的喜悦感充满了他,他的泪腺不受控制的分泌出了一小滴泪水,他张着嘴,无声的笑着,沉浸在这绝顶的满足中。经藏心满意足于他的愉悦,扭过头去瞥一瞥被自己搁置了许久的山山河河。 在经藏的精神的抚慰下,山海的精神力也日渐强大,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重新学习各种技能,那种感觉像一个人改变写字姿势一样的蹩脚,那间防护木建造的教室依然让他感觉压抑。但他挺过来了,不论他的课程让他多么挫败,他都会在午饭时得到他父亲多的吓人的鼓励,不论他的身体有多疲惫,夜晚降临,他的床上都会有一个温暖又坚实的怀抱,让他有所依傍。但有的时候经藏也会抱怨山海头一天晚上,用脑袋死死的抵住他的嵴柱,搞的他后背酸痛,对此山海会哈哈大笑。 经藏作为一个——丈夫,真的是一个非常体贴丈夫,不止于生活方面,山海非常庆幸自己不是一个愚钝的人,经藏这种悄然无声的体贴真的太容易让人视而不见了,他能察觉到经藏一直在扭转自己的思维方式,用自己的思维来看待这个世界,有一次,他光着脚,在水里蹚来蹚去,水底的砂砾大朵大朵的翻滚上来、饮水羊也惊慌失措的横冲直撞、咕噜鱼也扯着嗓子叫做一团,经藏哈哈大笑着怂恿山海下来跟他一起搞这些小骚乱,这些顽皮的小坏事是山海长久以来一直想做的,他也非常清楚经藏对这些已经早已失去了新鲜感,他只是想让自己乐呵乐呵。 随着山海逐渐回归正常的生活,他的焦虑也日渐积累,他知道,他和经藏之间年龄和阅歷的鸿沟他永远都不能忽视,就像蚊帐上的孔洞,他们的感情可能会因为这些孔洞轻易的被撕裂。爱情可能会在极端条件下滋长,也有可能在太平日子里凋亡。总有一天,当经藏无法继续向他让步时,他们可能会为对待问题的分歧而大吵大嚷,也可能会因为彼此思维的局限性而刀剑相向,他们万一真的怒火中烧,恶战一场,他保不准经藏会不会一把撅折他的膀子,他打他不过,半夜爬起来偷偷剃了他的头髮。山海为自己的臆想苦恼极了,他必须做出一个决定,留在经藏身边吵吵嚷嚷,还是离开他几百年,甚至是几千年,去尽量的弥补他生命的空白,让自己更跟的上经藏的睿智与成熟。 十多年之后,他的恢復课程已经全部结束了,他差不多完全恢復到了原先的水平,真不可思议,十多年之前,他还虚弱的眼睛都睁不开,现在都可以活蹦乱跳的烦恼未来了,他不止一次庆幸又年轻,还有上天的眷顾,还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的爱护他,不然他肯定撑不过来。 山海无所事事了将近半个月,他每天都在思考那个留下还是离开的问题,直到经藏不得不正视他的苦闷,他和经藏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双腿在水里荡来荡去,经藏严谨客观地跟山海比较着人类文学与自然人文学的异同,起初山海一脸兴高采烈混杂着钦慕的神情,后来极速的转变成了一脸阴霾,快到经藏都没能观察到那些微妙的变化,他停下他即将脱口而出的长篇大论,严肃正经地问:“亲爱的,我想,你必须得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了,我知道你封闭了一部分我们的精神连结,让我感受不到你的负面情绪,但是我有更原始的方法得知你的风吹糙动,我有我的五感,自从你开始恢復能力之后,你就一直很焦虑——嗯?”经藏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口吻不带质问的语气,他没有开启或闭塞精神连结的能力,使得他在精神世界里很被动,山海能感受到他每一个情绪的波动,但山海却选择性的让他感受自己的,所有经藏感受到的只有积极的、快活的、安逸的因素,经藏知道,山海肯定可以察觉到自己的担忧随着他的焦虑的增加,也到达了一个顶峰。 第40章 求你不要劝我留下来 山海执拗的把头转向另一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与青翠糙地的分界线,经藏履行了他的诺言,对他温柔的一塌煳涂,这让山海不允许自己以任何方式伤害他,但他知道自己早晚都要伤害他,可悲的必然性—— 经藏两只大而坚定的手,抓着山海的肩头,把他扳离它本来的角度,迫使着山海面对他,但山海仍然令他气愤的扭转着脖子看向拔地而上的汩汩水流,他一手托着山海的后脑,一手捧着山海的侧脸,同样固执的非得与他四目相对。 当经藏真的凝视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时,却被它上面包覆着的悲伤震撼的松开双手,他把山海紧压进自己的怀抱。 “告诉我,你做了个什么决定?”轻轻的,就像挑破一个水泡那样的轻,还伴随着脓水冲出的刺痛。 山海现在才知道原来经藏都明白,明白离别的那一天早晚会来到,经藏只是在拖延他察觉到这个问题的时间,他是怎样把不舍和痛苦埋藏起来的啊?! 山海的喉咙好像被桃核卡住了一般难受,发不出任何声音,水里的七尾鱼在他们水中交叠的腿边咕咕噜噜,咕咕噜噜,头顶的菩提树在风中沙沙啦啦,沙沙啦啦,不远处的房间里传来学吹长笛的声音,呜呜咽咽,呜呜咽咽,不成曲调,要时不时停下来仔细看看乐谱,在水里游来游去的相龙察觉到异常的氛围,从水里探出头来机警地看着两人。 “我要离开你一阵子了——”这句话像一个私造的小火【中国style马克思】炮一样在经藏耳边炸裂开来,震的经藏耳朵嗡嗡的响,与此同时,山海坦诚的打开了所有的精神连结,一种撕裂的疼痛感迅速的填满了他们精神世界的每一个角角落落,相比之下,经藏的心痛更带有一种克制,隐隐的渗透了他们身旁的每寸空气,但他总是第一时间还是想到怜惜山海,甚至努力抑制住自己巨大的情绪浪潮,反过来抚慰他,让他免受悲伤的折磨。这让山海难过极了,用力的把手指掐进经藏的后背。他的声音透过经藏肩膀上的布料,闷闷的传出来,“求你了……不要劝我留下来——” 难捱的沉默和纠结,好像一张带有粘液的网,把他们绑缚在一起,相龙扭摆着身子,爬上了岸,甩着头顶绒毛上的水。 “好。” “求你也不要跟着我——” “好。”经藏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他感觉山海还会提出更令他肝胆俱裂的要求,他的小王子,被他宠坏了的,狠心的,决绝的小王子,但他的要求却全都很有道理,没有一个无理取闹,好让经藏坦坦荡荡的拒绝他。 “我要切断我的的精神连结,独自面险隘与坦途——” 第33页 完了,这样经藏一丝联繫他的可能都没了,就那样的天各一方了。 “好——”经藏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当山海再次开口时,经藏简直想像包水饺那样捏住那两片开开合合的恶毒的嘴唇。 “对不起——我不得不这样做。” 经藏松了一口气,庆幸他没有继续提那些他忍受不了的要求,“我明白,我也明白你和我一样的无法忍受生离死别。” “求你了!别说那个字!”山海勐的拿头撞击他的胸膛,撞的他气闷,想要咳嗽。 “好好好——”他停顿了一下,“你要健康而强壮的回来,我会苟延残喘的等你——” 山海再次大力撞击他的胸部。 接下来的几天,经藏都在四处给山海搜罗一件好披风,但现在并不是产皮毛兽甲的季节,最后无果而终。山海难得的主动亲亲经藏的下巴,“我会自己找一件的——”。 山前则忙着要给山海找个好坐骑,千挑万选出了一只混种的白牙象。 他们俩都非常急迫的想把他们人生路上所有的经验教训硬塞进山海的脑子,经藏甚至要写成三卷书给他带上,但他们都被山海拒绝了,他的理由充分的让他们无法辩驳——让我像你们那样去栽那些跟头吧,不然我不会认出那些是会栽跟头的坑。 山海出发前的晚上,无尽大殿里就好像打仗一样的奔忙,山前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经藏时不时的睁开眼睛,看看山海的后脑勺和嵴背,直到一股异常的困意使他的上下眼睑胶着在了一起。 就在那个夜晚,山海悄悄爬起,切断了与经藏所有的精神连结,穿好衣服,牵出坐骑,不声不响的不辞而别,他还是无法承受离别的苦痛。 留下空落落的无尽大殿。 他的计划像蜘蛛织网一样有条不紊的展开,铺展了整个地球,延伸到了之后的几百年。那只白牙象确实是个好坐骑,沉默无声又温驯顺从,他在它的背上稳稳噹噹的摇晃过了沙漠的边缘,被巨大的、无边无际的、无处不在的孤独和惊恐包裹着,他生来就是备受关注的,他的一举一动都映现在他身边的几十双眼睛里,他垂死挣扎,有人为他痛哭流涕,他死而復生,有人大唿小叫,而在这里,只有白天热辣的阳光,像一只水蛭一样,把他的体力和精力勐力往外吸,他惨澹的人生经歷让他轻易的栽了跟头,他茫然无措又绝望的发现他的水不够了,他不得不苟延残喘的驱赶着同样筋疲力尽的白牙象,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让自己没有向经藏求助,但他不止一次幻想着在经藏像一位天神一样降临凡间,把干瘪的、悽惨的、懦弱的、没骨气的他抱离这个无常的地狱,令他欣慰的是他撑下来了,看着消瘦又倦怠的白牙象,他觉得他应该补偿它,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他解开了它背上厚重气派的鞍座,告诉它可以回家了。自从它被驯服的第一天,它从没有听过这样的指令,这让它带着一种茫然的大惊大喜的表情,它高兴的不知所措的离开了,仿佛失魂落魄的踢着瘦骨嶙峋、但颜色美丽纯净的脚,山海坐在一片沙棘丛的阴影里,用一只胳膊撑着上半身,目送它离开,它没走多远的时候,吃力的扭转过它庞大的头颅,回望山海,仿佛已经在追忆那些受奴役的日子了,山海无力的沖它笑了笑。 第41章 关于经藏的记忆并不太多,但足够深刻 他继续向西走着,无尽国王子的身份使他容易的拿到了大多数国家和种族聚集地的通行证,但他拒绝了其余的好意和奉承。他像一个与其他人没什么不同的普通人一样混迹于所到之处,他当过超市的收银员,他记得那个超市门前有一棵用于城市绿化的悬铃木,笔直的矗立在扬起的风尘里,他听见有五六只虫子在它的肠胃里钻来挤去,隐秘的、从容不迫的吸食着。他每天都站在那个摆满口香糖、棒棒糖还有巧克力的小型货架旁,在它的下方,还有三排隐藏在阴影里的保险套,那些花样繁多、计算复杂的钞票面值让他头晕目眩了好一阵子。他的薪水只够支持他租赁一间狭仄的小房间,二楼,背阴,有一扇小窗子,但窗外五公分是一道墙,他时不时看见有一只黑白相间的猫从房基和墙的fèng隙中挤过去。他的出租房的对面是一排简陋的青年旅社和小旅馆,有一段时间,有一个衣着艷俗的女人总在晚上靠在那根残破的电线桿上,歪斜在扬起的风尘中,露着后腰和前胸,他从她身边经过时,听见有许多只寄生虫在她肠道里蠕动着。他消沉地躺在他潮湿的小床上,每动一下它都叫个不停,楼上的抽水马桶像雷鸣一样轰隆隆的,他真的很怀念他从前的生活,那些美丽的盘子,硬质的书嵴,松软的枕头,繁复的地毯,贵重的笛子,穿锦披纱的宫廷乐队,他父亲的肩膀,经藏的胳膊,处处围绕的关怀,纵横交错的视线,纸醉金迷的酒宴。但灰暗的日子里也总有让人心满意足的时候,经常有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小学数学老师光顾他在的超市,她不怎么有钱,勉强餬口,但人真是好的不真实,她甚至有时还会给山海带些她自己炸的小丸子,山海悄悄的帮她疏通了被堵了百分之六十的冠状动脉。后来他从一些流言蜚语中得知那个靠着电线桿的女人在竭心竭力的养活她上了大学的儿子。 过了一段时间,他踏上了向北的y状公路,去崖壁族度过了几个胆战心惊的晚上,他躺在高高的崖壁上简单的巢穴里,他都能透过那些枝丫看到底下略过的鹰,风吹的枝丫上枯黄的叶子互相拍打,唰啦唰啦的响,每一丝轻微的颤动都让他心惊肉跳,他在那里学了一手绝佳的编织手艺,还习惯了如履薄冰的胆战心惊。后来的路线他记不太清了,他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工作,你提一个他能记起来,还有那些附属的人和事,但让他按顺序复述一遍,他确实是做不到,他确实没想到他的编织手艺在他当地毯商人的时候帮了大忙,他还当过银行职员,穿着难受的制服,坐在那个被框起来的小屋子里,他还去考过一个药剂师资格证书,费了他很大劲儿,本科的课程多的要命,他还是设法去旁听了一些现代文学和哲学的课程。他凭藉这个证书辗转了几个地方,之后去当了一所男校的老师,教英语和法语,学校中央有一个卵圆形的喷泉,西南角有一片松树林,暮秋时节散落一地的松果被冻成黑乎乎的颜色,就像一小坨一小坨粪便,北边有一个小山丘,站在那儿可以看到远方湛蓝色的海面,在午休时间会发出闪闪发光的金色。他为人温和又通情达理,他的同事和学生都对他敬爱有加,甚至有两三个男生对他表露出了一种非自然的、超出师生关系的情愫。男校的教学经歷使他在离开之后的两三个月里,看到年轻的女孩子总会有种少见多怪的大惊小怪。 在他漫长的旅行途中,他发现自己并不适合独行侠般的生活,让他庆幸的是,年幼时的宫廷生活并没有让他变得令人讨厌、虚伪、狡诈、自负、傲慢,这归功于他父亲的管教和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他的性格并不怎么具有攻击性,让人感觉温和又可以信赖,他父亲一直向他强调洞察本质的重要性,这使他更添一份与众不同的睿智和达观,所以,他的身边总是有那么几个人心甘情愿的鞍前马后,他也毫无保留的帮助他们。离开家意味着身边没有人对他负有什么责任,这让山海感到心慌而没有安全感,他的朋友们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种焦虑。但更多的朋友在旅行的路上则意味着更多的别离,这原先是山海很难承受的,他总是有种再也不会见面的悲痛与不舍,经歷的次数多了,那些戏剧性的情绪就被岁月滤去了大半。 第34页 他的运气也不是一直都那么好,他做过生意,他很难像那些华尔街的操盘手那样,眼都不眨的一头扎进巨大的风险漩涡中,要么腰缠万贯,要么一文不名,像个血不染手的男人那样杀伐决断,也掺和过政治,后来他发现这个真是很危险,当他还是个小人物的时候,他很轻易的就会被牺牲掉,而当他有头有脸的时候,却更容易的被轰轰烈烈的牺牲掉。他硬着头皮应对他所不擅长的一切,被陷害,被污衊,被背叛,被压榨,被欺诈,被排挤,被逼迫,狡诈,虚伪,污秽,骯脏……他尝试用最为神圣的盾牌武装自己,他把保护自己善良天性的希望寄託于各种宗教,他参加过很多宗教的活动,也读过不少宗教书籍,那些庄严的雕塑与绘画,还有像连绵起伏的山脉一样的圣歌,确实让他感觉震撼而敬畏,但到头来他发现经藏在一定程度上成了他的某种奇异的信仰,他每一个大善大恶的决定,都像有经藏的参与,“我温柔待你,你温柔待世界”像真言一样规正着他的一举一动、每思每想。 他渐渐的不再想念那些舒服安逸的生活,而是想念那些人、那个地方本身,不光是他们给予他的善意和关怀,他们的每个特徵都让他觉得无比可爱,他父亲很善于控制他的面部表情,但他的发色总是泄露了他心里的起起落落,还有那些在教演厅或啰里啰嗦或惜字如金或和蔼可亲或严厉吓人的族长们,普兰的脾气好过一头衰老的牛,弹琴的玄白鼻头上有三个淡雀斑,画画的齐岩头髮上总有颜料,厨师东仿在星期五总喜欢在菜里加胡椒……关于经藏的记忆并不太多,但足够深刻,每一段都像电影中的那些经典片段,他心甘情愿的一遍又一遍沉溺其中。 这些浓烈的感情当然不会在时光里稳定存在,它们都以不同的半衰期,渐渐水解,变成一条细若游丝的线,似有似无,但一直紧紧拴在他的心尖上,随着每一下心脏的搏动而微微颤抖。 第42章 дo cвnдahnr,ctapnk(再见了,老伙计) 他迂迴弯曲着穿过大陆与海洋,说到海洋,他还在船上管理过那些仪器,甚至做到了大轨的职位,他在停泊的码头上画过不少速写,挑了几张比较满意的寄往了无尽国,他上了岸之后在一所大学里教海洋资源与开发技术,当了两年讲师,后来升了副教授,也就是在那时,在一次什么会议的间隙,他走来走去的寻找卫生间,经过一扇没关严的门,那两扇门像一个睡着了的人的嘴巴似的,松弛地来一条粗fèng,里面的声音像口水似的淌了出来,他只是下意识的往里瞥了一眼,只是瞥了一眼,就好像命运搬着一块叫□□情的大石头,倏的一下子向你砸来,随之而来的是激动的钝痛和勐然的清醒,他不知怎么的就迷恋上了讲台上的那个女人,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命运做的很周到,让他没费多少劲儿就查到了她,山海随意编造了一个让人无法劝他留下的理由,迅速的辞了职。那个女人叫洛丽塔·怀特,主攻药物合成。这名字与她本人并不怎么相称,有种神奇的违和感,她站在投影仪的绿色光芒里时,骄傲的像一个女战士。 真是命运的因缘巧合啊,山海十分庆幸自己为了药剂师资格证而修的课程,他还在药企里受过几年的煎熬,但那时候他确实富的流油。他方便的成为了洛丽塔手下的博士,任她使唤的小羊羔,随她驱使的大型仪器,山海心满意足、兴高采烈的在实验室笨重的实验台间穿行,把电脑的键盘按的噼啪响,帮助洛丽塔以极高的效率完成了几个课题,他喜欢她发的爆破音,还有她思考时没有焦点的眼神,他像一台扫描仪一样每天高频率的反覆扫描着洛丽塔。 别紧张,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在他准备把自己的热切告知于她之前,他就吃惊的发现自己的热情像他面前的那瓶溶剂一样,渐渐流失,取而代之的,是经藏缓缓的说他的口头禅“我觉得——”的样子,带着内敛的自豪与骄傲,山海更为惊愕的发现,他也许是把洛丽塔当成了经藏的一部分映射。 随着他的博士毕业,这段让他捉摸不透的感情便被他封装了起来。 这样不了了之的感情经歷在山海的漂泊中为数不少,让他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俄罗斯的根纳西,他当时正为自己着手在写的小说搜集素材,在德国的无忧宫遇上了做汽车生意的根纳西,他只是顺道给根纳西当了免费而不专业的导游,这个头脑精明、身板结实的俄国人就莫名其妙的黏上了他,山海委婉又直白的拒绝了他的追随,但他依然固执己见,起初,山海并没怎么在意,以为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心灰意冷的回去了,就任凭他跟着自己仔细而又缓慢的游歷了德国,他带着俄语口音的德语很有意思,但他的审美简直像个笑话。 让山海始料不及的是,这个卷头髮的俄国人竟然跟了他五年,虽然会时不时的离开,去照管他的生意,但在某个露天咖啡店,或者是机场,他又会出现,带着飞蛾扑火式的欣喜与悲恸。 根纳西是个商人,是个好商人,拥有所有商人都具备的特性,他自己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坚持不懈的做这么一件浪漫但绝顶愚蠢的事,他很容易的就能察觉到,山海心里有一个无法撼动的高标,那也许是个真实存在的人,也许只是他臆想出来的完美情人,他也完完全全的明白,自己这一生都到达不了那个高度。山海本人也让人捉摸不透,不论他把怎样珍惜奇特或者精妙绝伦的东西送给他山海,山海都不会像其他男人或女人那样惊奇,不论他把怎样简陋而粗鄙的东西送给他,他也不会露出一丝嫌弃,好与坏、美与丑、贫与富的界限在山海那里都极度的模煳化了,他弄不清楚这是什么赋予的山海这种近乎哲学的价值观。 五年,对于山海来说,只是兜兜转转一会儿,对人类而言,是一段不短的时间,山海注意到根纳西的关节发出的声音在一丝一毫的变化,他血液也不如刚见面时那样奔腾,像刚清出的河道,现在河道里堵满了塑胶袋和香蕉皮,秋冬换季的时候还会咳嗽个不停,山海不禁担心起他这个老朋友来,他有着难得一见的专情,春去秋来,花开叶落,城市辗转了一座又一座,旅社住了一家又一家,他还是这样近乎顽固的追随着山海,还要在生意上花不少的精力,诸多不方便,诸多难处。根纳西就站在半米外的那丛有点发白的侧柏边,围着明黄色和藏蓝色的格子围巾,抓抓头髮,看着旅游图鑑上的横线与竖线纵横交错,图标密布,一脸头疼的模样,想要找一家地理位置绝好的餐馆,山海突然有种十分想哭的冲动,真的是很感动,能得到这样好的一个人的全部爱护,还有全部的希望与绝望,他喊了根纳西一声,鼻子有点堵,声音有点闷,根纳西十分迅速的抬起头来,显然思维还没从那张地图里□□,微微挑着眉毛。 就像一个糟糕透顶的补偿一样,迎着有些凉意的北风,在那棵叶子衰败成嫩黄色的树下,山海重重的吻上他的嘴唇,他的两三根头髮被夹在他们俩的嘴唇之间,根纳西震惊的忘了动作,“дocвnдahnr,ctapnk(再见了,老伙计)——”山海的声音低沉的响起,像是最后的判决。 第35页 根纳西还没来得及高兴,眼睛惊恐的睁的老大,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夹杂着绝望的哀求。 山海双手捧着他的脸,把额头轻轻贴在他那一撮儿捲髮上,随着落叶倏倏地落在他们身上,他的记忆被轻柔的扭曲、消除和篡改。山海悄悄地往他大衣口袋里塞了一张通往巴黎的飞机票,然后转身离开了,像一个路人一样的和他擦身而过,根纳西晃了晃神儿,然后有点迟疑的叫了一辆计程车,准备去巴黎接他的下一单生意。 山海为根纳西难过了好一阵子,他密切的关注根纳西后续的生活,一切都正常运行着,除了他再也没遇上能让他奋不顾身去爱的人,最后无奈的结了婚,有几次山海在他对面的小阳台上看着他,对着楼下一棵有着嫩黄色树叶的树,很像他们分离时头顶的那棵,露出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这让山海心都要碎了,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极为罪恶的事情。 根纳西活到八十六岁,山海参加了他的葬礼,浓重的悲伤快要令他窒息。从此以后,他再没有踏入根纳西所在的那个城市。 第43章 我宁愿光荣的在这里孤独 很多记忆都模煳了,就像一个个梦境般的消散,但让山海奇怪的是,有一些细节,他一直都可以记得清清楚楚。就比如说,那是在冷彻族的一间寒冷、空旷的冰做的房间里,冰床、冰桌、冰沙发、无法滚动的冰枕头,冰雪的酷刑,不尽人意的宾至如归。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没有树叶,没有塑料顶棚,也没有铁花架,也没有风,就那样安静的下着雨。他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唿吸声。 唿出的气体像烟囱里冒出的白烟,四肢都在发抖,胸口发痛。 他难受地躺在那张冰床上,它确实够宽大,也够精緻,头硌在冰枕头上,冷意像一只小型热带蜥蜴一样,从他的裤腿、袖口、领口钻进去,贴着他的皮肤四处攀爬游走。两三个小时的低温使他有点神志不清,意识开始涣散,他听见沉重的冰门被推开,摩擦地面,发出沉闷的刺啦声,他应声望去,朦胧中看到一个熟悉又温暖的身影,蹑手蹑脚的爬上他的床,拉开袍子,温热的气息马上就朝他扑来,他被舒适的包裹在衣物和怀抱中,梦幻的唿出一小股一小股的白雾,全身渐渐的都暖和了起来,像春天的林蛙一样在枯叶之下渐渐解冻,恢復了心跳,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他浑身暖洋洋的在早晨的阳光中甦醒,他突然蹿蹦起来,四下看着,空无一人,他深深的嗅着他的衣服,他的手背,想发现一丝昨晚的痕迹,悲惨极了,他的努力均未果。那可能只是他的一个梦——他独自一人坐在那张床的中央,孤零零的,巨大的孤独感像锋利又狭长的匕首,深深的刺入他的心脏。 “你看起来真可怜——”他重复着经藏几百年前对他说的话。 他比他认为的更思念经藏。 三百年的时光像一只有些笨重的天鹅,在树影流云叠加的湖面奋力拍打着翅膀,水花四溅,水底的鱼和水中小洲上的小鸟都惊恐的四散逃走,它的双脚大力的向下踩踏着水面,扑腾着向前向上,最终脱离了水面,向前伸着修长雪白的脖子,缓慢而有力的扇动双翅,消失在湖边的树林那头。 这三百年,你们可能以为对于经藏来说要好过一点,他起码不用忍受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实际上,对于他来说,他就像一只突然被拴住脖子的跳羚,一开始他有点不知所措,所以他靠着那棵绿的水灵灵的梧桐思考了很多事情,让情绪小杯子里悬浮打转的沙子徐徐地沉到杯底,沉下心来开始走进他的小王子的生活。 他越来越认识到他的小王子有多大的决心和决断力,他仔细观察着无尽大殿里生活的方方面面,他熟悉了山海的床单被怎样的换下,他的衣服被怎样清洗和薰香,他的笔与纸,他的墨水,他的藏书,他的椅子和脚踏,他的一日三餐怎样的搭配和制作,他怎样洗澡,他怎样读书,他的侍从,他的老师,他的乐谱,他的鞋子,他的,他的,他的…… 这是他第一次一头扎进一个人最为烦琐的生活,来体会这个人生活的是多么的优渥,去设想他是揣着怎样的感情,才能放弃这一切,跟他跳入危险的漩涡,在他幸运的捡了一条命之后,又毅然决然的告别这一切,去四处的流浪,走进他漂泊过的世界。 他非常清楚山海从谁那里遗传来了这一点,山海每通过一个国家或城市的边卡,山前都会得到通知,特别是在山海没怎么费心隐藏自己的踪迹,找到他,获悉他在做什么,他看起来怎么样,对于山前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没有那样做,他不去干涉山海去哪里,做什么,和什么样的人结识,比一个陌生人还显得无动于衷,这得需要多大的决心才能阻止自己做一件渴望而容易的事情啊! 当然,即便在这短短的三百年里,他也不做过不少这样的决断,那是山海离开的第二百五十一年,无尽大殿像以往那样吞吐着来来往往的人,可能是他族的使节,可能是述职的官员,还有形形□□经藏没有费心去了解的人。 偌大的花园里一个小型酒会在不受干扰的进行,可爱的藤编小椅子,石雕上、花丛里、栏杆上随意摆放的酒杯,悠扬的男女二重唱,休息的乐队,调试音高的拨弄声,愉快的谈话声,紫粉相间的绣球花,惬意的午后。 经藏拖着袍子的后摆,在阳台上向左下方望着,准备去稍微享受一下轻松欢快的氛围,他冲着不太炽烈的阳光向后捋捋头髮,舒出一口气,像从最伟大的油画里走出来的一个高大尊贵的主角,周围的一切都是他的陪衬。 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外,正有一个人,用手掩着嘴,指甲染成了海棠色,悄悄问风族族长的小女儿,“站在我堂哥露台上的是谁?”咯咯的笑着。 不过经藏很快就见到了她,山前的弟弟,无音王的二女儿骊宫。最让经藏惊奇的是她的脸实在是很像山海,特别是她满怀希冀的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一小抔银河一样闪闪发亮。他们愉快的饮酒与聊天,散步与登山,在他们度过了愉快的一周之后,经藏察觉到了不对,骊宫总在似有似无的引诱他、挑逗他、怂恿他,这种天生多情、热烈、富有攻击性、原则性薄弱的人让经藏感觉危险,他有意的避开了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搞一项物质相互作用的研究,清净又安全,理性又严谨。 直到一个星期后的晚上,有不少萤火虫在树梢和山海横躺的钢笔旁飞来飞去,不吭不响的发着光。经藏靠在床头上,读一本有点老旧的书,讲不同材料做出的乐器音质之间的微小差别。上面偶尔还有山海二百八十三年前做的一点小批註,每次在阅读途中碰到那些或长或短的小句子或短语,笑容都会像爬山虎一样爬上经藏的脸,就像在一段艰辛旅途中与山海不期而遇,互相打个招唿,说一两句俏皮话。 突然,他听见有人蹑手蹑脚的降落在了他的露台上,他迅速收起了他的满脸笑容,那是一个非常私人的笑容。看向正向他走来的人,通过那走路的仪态,肯定是骊宫无疑。他依稀看到了她边走边抛下了她一件又一件衣服,当她走到灯光范围之内的时候,只剩一件内衬的纱裙了,祖母绿的一层薄纱,她真的很擅长攫取他的私人爱好。 第36页 她带着三分挑衅,七分骄傲的神情从上往下俯视着经藏,想撼动经藏摆出的那副面沉似水的模样。 “你应当知道我和你堂哥的关系。”经藏威严的说,拿出一个长辈该有的气势。 “那不是很让人兴奋吗?”她海棠色的指甲已经着手在解领口的活扣了。 经藏一脸不敢苟同。 “只是跟我欢愉一场,我不求什么,也不想有一屁股的麻烦,所以我不会说出去,你更会守口如瓶,什么都不留下。”塞壬的歌声,“我足够像我堂哥——”说着她转过身去,黑色的长髮披散在布满月光的后背上,不能更像山海了,真是一个狡猾又聪明的女人,“你也是我喜欢的那种格调——”那拖长的音让这谈判变得诱人起来。 她回头侦查经藏是不是有一丝的动摇,经藏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两百年就做些莫名其妙的学术研究的男人,当然开始犹疑不定,右手抠抓着那本书的书嵴。 她摇摇摆摆地后退,胜券在握。 他们之间的空气好像在寂静无声的氛围里噼啪作响。 “够了!”经藏的声音清冷的响起,他缓慢而坚定的宣布,“我的精神需求——你不够资格来慰藉。我的肉体需求,我自己可以解决。请你回去吧!” 骊宫懊恼的转过身来,质问他:“你宁愿可怜兮兮的在这里自渎?” “不——”经藏直起脖颈,强硬的对抗骊宫居高临下的压迫。 她以为经藏改了主意,“我宁愿光荣的——在这里自渎。” 骊宫头都不回的捡起自己的衣服,还愤懑的喷出些像“愚蠢!”“固执!”这样的字眼,消失在稀薄的夜色中。 经藏把头仰在床头上,唿出一口气,一阵阵后怕。 让人目瞪口呆的是,骊宫和经藏竟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相安无事的正常相处了两个月,骊宫启程回无音国时,经藏还像其他人一样向她挥手致意。 第44章 让你和我,都饱受爱情的折磨 之后经藏下意识的避开某些看似危险的人物,用一些不带什么私人感情的事情来打发时间,在无尽国主持了几项大规模的社会学和生态保护学的调查,写了几篇颇有影响力的论文,不知道山海会不会看到。还画了不少画,都堆在画室里,任人拿走。但有一副随意的涂鸦却被他一直揣在睡袍的暗兜里,那副画并不大,和手掌差不多尺寸,背景是一堆颜色瑰丽绚烂、华丽奢华的抱枕,方形的,随意堆叠在一起,铺满整个背景,丝质的面料反射着不知是哪里的光,在这堆抱枕上,一个赤身棵体的男孩子相当随意的躺在上面,流畅的线条让他看起来又疲惫又放松,脸上却空洞无物,经藏特意的忽视了那一角的空缺,他苍白的体色和赤棵的纯净,与身下的华贵浓艷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虽然画工粗糙,不加修饰,却像宇宙中无底的黑洞,吸引着你所有或光明或黑暗的思绪。经藏还给山前刻了不少印章,为此他还请一个刻章大师来小住了一阵子。他确实着手写了山海走之前没有写的那三卷书,与此同时,还发掘了一件费时的小爱好,自己动手做了许多只趁手的笔。 他的时间被他以这样一种较为有意义的方式打发过去了,他有充足的时间把他的一些小爱好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一天晚上像其他任何一天的晚上一样普通,他人生中好多件意义重大的事情好像都是发生在平淡无奇、没有什么象徵含义的日子里。他没有让群青拉上厚而緻密的窗帘,暮春时节的风已经比较暖和了,扯着分立在窗子两边的窗帘不住的晃,窗子很大,大到可以把楼下的湖泊、湖泊围绕的梧桐林、梧桐林一侧的花园和另一侧的小山、戟似的藏书楼、宏伟的主殿、远处他看不清的轮廓都无所遗漏的包纳其中,还有显得很近的月亮。经藏完成了了他手头雕刻的牛蛙,缓慢的扭转几下酸痛的脖子和肩膀,洗漱,爬上床,舒展双腿,放松腰背,舒适的把胳膊枕在头下,意识开始渐渐涣散。 他的鼻尖突然被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抱住了,他伸手把它拂了下来,对着月光仔细察看——一小坨柳絮?不该在这里出现的柳絮,是谁不小心载负着这个轻盈的小东西来到这里? 给他照亮的月光突然被挡住了,他惊慌的抬头,一只手已经做好了搏斗的准备,什么人能这么悄无声息的潜入他的房间? 他看到在那个狮子大开口般的窗口站着一个颀长的年轻男人,陌生的熟悉,狂乱的镇静。他有一头墨黑色的头髮,打着捲儿,被随意的绾在脑后,像一条盘曲的松鼠尾巴,修长的脖颈被黑色的衬衣领子包裹住了一半,姜黄色的毛衣,露出半截黑衬衣的下摆,与同样黑色的宽松裤接壤,光着脚,脚踝处距骨凸出,两边凹进,像一头瘦弱山羊的背嵴。经藏热切的打量着他,和他的小王子做着对比,他主观上感觉他似乎是长高了些,肩膀也宽阔了不少,骨骺线已经骨化,身板变得结实许多,但仍然无法对抗他天生所带的一股虚弱感,让他有种颇有格调的随性。 “今天晚上的月亮,真像海上的那个——” 他回过了头。 外面那只听不出种类的小虫子在高高的花架上急促的叫个不停,经藏的心跳是它叫声的二十倍,他翻身坐在床沿上,像在梦里一样对他的小王子招手,“来——我的王子。”他更正了称唿。 山海也像在经藏的梦里一样,缓慢的迈出他几步,笨拙的扶着经藏的肩膀,相当伟岸的坐在他的膝头,又突兀又自然,像一课挺拔的松树攀附在不规则巨石的表面,经藏为他的生疏而暗自庆幸。 经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场,只好用了最老旧的陈词滥调,“说说吧,我不在时,你都学了些什么?”如果山海足够仔细,肯定能发现经藏的嘴唇在颤抖。 山海撇撇嘴,“我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低头对上经藏的眼睛,认真的说,“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伸出两手的食指,其中一根还带着弹奏某种弦乐器的茧子,在空中画了个没有闭合的椭圆,“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经藏哈哈大笑,在他腿上的山海都跟着他微微的上下起伏,“了不起了不起!”他顿了顿,他现在非常关切那个最为重要的问题,“那你——”他迟疑的顿了顿,“还愿意做我愚蠢的小丈夫吗?” “不做你愚蠢的小丈夫,难道要做你偷鸡摸狗的姘头?” 经藏的整张脸都被他这句话点亮,他拥住山海,有点愤恨的质问:“为什么这三百年你给你父亲写了百十封信,却都不可怜可怜我,给我一点你的消息?” 山海像三百年前那样两手交叉的抓着他的肩胛骨,“好让你和我,都饱受爱情的折磨——” 经藏闷喝了一声“狠毒!”,握着他的腰,把他推开了一点,又倾身衔住了他的下唇。 你今既已丧命,那我可以预言一通: 第37页 从此以后,‘爱’要永远有‘忧愁’作随从; 它要永远有‘嫉妒’来把它伏侍供奉。 它虽以甜蜜始,却永远要以烦恼终。 凡情之所钟,永远要贵贱参差,高下难同, 因此,它的快乐永远要敌不过它的苦痛。 ——莎士比亚 ---happy ending--- 作者有话要说:  情节比较简单,人物形象也比较理想化,文笔相当精神病【手动笑哭】,因为是一个片段一个片段,最后整合起来的,肯定有我没有发现的逻辑错误,还有好多之前埋的伏笔也没来得及写,写的相当仓促。大家就当一乐,祝大家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