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猴》 第1页 [悬疑惊悚] 《独眼猴》作者:[日]道尾秀介【完结】 道尾秀介 1975年出生于东京。 2004年以长篇小说《背之眼》荣获第五届恐怖悬疑小说大赏特别奖。 2005年发表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向日葵不开的夏天》(独步文化、2008年4月)获得第6回本格推理大赏候补,短篇小说〈流星的制作法〉获得第59回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候补,名气扶摇直上。 作品风格细緻精巧且具有丰富的故事性,充满了伏笔与陷阱,是推理界最受注目的明日之星。 其高度融合恐怖与本格推理所形成的独特世界观,受到极高的评价。 其他作品有《影子》(独步文化、2008年9月)、《独眼猴》、《所罗门之犬》、《骸之爪》、《老鼠男》等。 [独眼猴 / (日)道尾秀介 着 ] “独眼猴”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只有“一只眼”? 无论你再怎么凝神细读,也无法识破作者真正的企图。 欢迎挑战如何破解,准备接受重度惊吓的考验! 完全猜中率0%的绝妙诡计,滴水不漏的谜团设定, 保证让你畅快高喊“又被骗了!” “我”是私家侦探,什么案子都接,就是不碰命案, “我”长得其貌不扬,却听得到千里之外的呢喃, “我”有一个感情深厚的伴侣,不幸在七年前死了, 现在,一名神秘女子走进了“我”的生命, 也让“我”捲入了一桩怪异的兇杀案…… “被骗真的跟智商无关,只能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且看道尾秀介如何使出绝.超.技.巧! 继《向日葵不开的夏天》、《影子》之后,又一部新本格推理── 惊爆日本推理界.期待度最高的新生代偶像──道尾秀介 书籍介绍: 我是个拥有“奇异”耳朵的私家侦探,在玫瑰公寓开了一间小事务所,受託进行各种调查工作,公寓里的邻居们个个看似平凡,却有着各自的拿手好戏和不为人知的故事。这次,我接受了一份有关商业情报间谍案的工作。正当我为天价的报酬欢欣不已之际,不知不觉间被捲入了一场离奇的兇杀案……电车上的神秘女子,七年前自杀的伴侣,一张张宿命的扑克牌,我“无意间”听到的内容后面到底藏着怎样的惊人内幕? 秋绘搬出我家已经七年了。 而他死了六年十一个月。 他的遗体在福岛县的山林里被发现,就在林道穿越群树,往山里走约五分钟的地方。 据说,秋绘用绳索将自己吊在一棵大麻栎上,没有留下遗书。 秋绘选择上吊的场所,是我们曾经去过的旅游地点。 之后,我开始拒绝与他人深交。 不—我原本就对其他人不感兴趣。 从小,在更衣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模样的那一天开始; 自从承认眼前这个凝视自己的少年异于常人,有着可怕容貌的那一天开始…… 为什么狗…… 一到冬天,总觉得心神不宁。 星期一,中午十二点三十分。 我望着“谷口乐器”从左到右的立体文字,啃着夹馅面包。颳起的风异常温热,大概是因为这栋办公大楼的顶楼总是聚集着很多人吧。 “再过半个月就是腊月了……” 我回头。不论男女员工,都没有人穿外套,有人靠在铁网上说笑、有人坐在长椅上吃便当,也有人皱眉盯着手机屏幕,大家都以各自的方式度过一个小时的午休。铁网上停着几只鸽子,看似和平地鼓起喉咙咕咕叫着。 这是位于中野区的老字号乐器行——谷口乐器总公司大楼的顶楼。 我看着鸽子的时候,突然想起了秋绘。认识她也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秋绘就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独自望着鸽子,四周都是高楼大厦。 眺望着最爱的鸽子。 秋绘的反应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当我下定决心向前搭讪时,她吓了一跳并抬起头,当她看到我的容貌时,更是吓得浑身僵硬。不过,她立刻露出笑容。那个笑容,我认为是她下意识要消弭某种“歧视”的表现。第一次看到我的人,只要还有一点良心,都会做出相同的表情。不过,秋绘的表情有点不一样。我看到她的笑容,觉得初次见面的我们俩确实有什么共通点,此人一定能了解我——我有了这样的想法,然而…… “结果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秋绘搬出我家已经七年了。 她死后已经过了六年十一个月。 秋绘完全不跟我商量,也没有一点蛛丝马迹,我甚至连不好的预感都没有。原来在真实人生里,坏事发生前是不会有任何坏预兆的。那时候,我才明白这个道理。 在福岛县的山林里发现了她的遗体,就在从林道穿越树丛,往山里走约五分钟的地方。据说,秋绘用绳索将自己吊在一棵大麻栎上,没有留下遗书。秋绘选择上吊的场所是我们曾经去过的旅游地点。 之后,我开始拒绝与他人深交。 不——我原本就对其他人不感兴趣。从小,在更衣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模样的那一天开始;自从承认眼前这个凝视着自己的少年异于常人,有着可怕容貌的那一天开始。 第2页 “跟你说一件毛骨悚然的事。” 这样的话语传进耳里,把我从郁闷的回忆中摇醒。 两个身穿蓝与白衬衫的年轻人并排坐在长椅上,刚才切入话题的应该是这个穿蓝衬衫的男人。 “毛骨悚然的事?” 白衬衫反问。 “对,你知道狗鼻子为什么比人类灵敏几万倍吗?” “问得真突然……不,我不知道。” “答案很简单。不过在公布答案以前,希望你仔细听我接下来要讲的事。” “你到底要讲什么?” “就是毛骨悚然的事啊。” 这两人的对话让我非常感兴趣,因此我集中精神聆听。 “你知道我每天都搭内房线上下班吧?” “我知道,从袖之浦要花将近两个小时绕行东京湾,对吧?” “那你也知道三天前有一架韩国飞机坠毁的事吧?” “当然知道啊,那天晚上每个频道都是那起新闻,隔天报纸的头条也几乎都是那个,不是吗?一般报纸和体育类报纸都是。” 我想发达国家没有人不知道那起事故吧。一架满载三百名以上乘客的韩航客机,撞上了阿苏山的山腰,爆炸后起火燃烧,机上无人生还,其中有四名日本乘客。不过,这是指寻获的遗体与乘客人数相同,据说大部分的遗体损伤得很严重,别说身份了,连性别都分辨不出来。失事原因好像是引擎出现不明故障。 “好,那就很容易听懂我要讲的事了。”蓝衬衫这么说道,便压低音量,“我在每天上下班的那班车上,一定会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她的身材很好、皮肤很白,脸上戴着一副超大墨镜。一头乌黑的长髮总是垂落在脸颊两侧,服装呢……也许有点花俏,不过品味还不错。” “这样啊……然后呢?” “这个女人一上车,一定会面朝车门站着。她在行车途中,一直站在靠海那边的车门,望着窗外,是一直哦。她保持同样的姿势,偶尔发出小小的笑声,呵呵呵地笑着,好像很好笑。从以前开始,我就一直很好奇她究竟在看什么,所以前一阵子……大概在两个星期前吧,我试着站在她身后,跟她一样望向车窗外。然而,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成不变的风景。我配合那女人发笑的时机往外一看,完全没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什么也没有。” “真的很诡异,不过那大概只是……” “等等,我还没讲完。”感觉蓝衬衫的语气还是很认真,“那个女的只有在电车行进的时候才会望着窗外。一旦电车进站,她就低头不动,好像不想让月台上的乘客看到自己的脸。等到电车离开月台后,她又像先前那样抬起头。” “然后呢?继续望着窗外发笑?” “对,又开始呵呵呵地笑。那女人一直重复这样的举动,一进站就低头,一驶离月台就抬头。” “是不是对自己的容貌没自信?那个女的很喜欢在上下班时看风景,然而并没有引以为豪的容貌,所以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脸。她一直戴着墨镜,应该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那头长髮垂落在脸颊两侧,感觉像是不想让周遭人看见自己的容貌。但是,就算那样也太奇怪了吧?那个女的究竟看到什么在笑呢?我实在搞不懂。”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笑点啊。有些事你怎么看也不觉得有趣,但是看在别人眼里,可能很爆笑。譬如说云……” “不是那样的。”那个声音伴随着深刻的恐惧,“其实最近,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 “三天前那起坠机事件,你还记得是几点发生的吗?” “那是……早上很早的时候吧,是不是七点多?” “没错,那个时间,我正好在电车上,每天坐的那班车。” 顶楼颳起强风,两人的对话暂时中断。我集中精神聆听,等待话语声继续传来。 “那天早上,我还是站在那女人后面。”蓝衬衫继续说,“她一如往常,戴着超大墨镜眺望窗外,脸还是微微朝上。可是,有一段时间,她好像在思考什么,歪着头,手放在嘴边……,好像视线前方出现了什么很奇妙的东西。我很好奇,于是往她面对的方向看过去。然而,那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事物。后来啊,那女人突然‘啊’了一声,然后轻声说道:‘掉下来了……’当时,我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可是,一进办公室,有同事看到新闻快报,谈起韩国飞机撞上阿苏山的事件。仔细一问,坠机的时候我正好在车上。” “喂,这……”白衬衫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什么意思?该不会是那女人看到了坠机的瞬间吧?” “没错。” “我说啊,你知道内房线的铁道距离阿苏山有几百公里远吗?” “但是,如果这么想,一切不就有答案了吗?那个女的看到飞机撞山,就在她一如往常眺望窗外,寻找有趣事物的时候。” “你是认真的吗?” 第3页 “当然,我很认真啊,一直到今天早上为止,我也是半开玩笑地这么想。” “怎么说?” “今天早上,我啊……实在太好奇了,所以终于看到她的脸了。电车摇晃时,我假装没站稳,将上半身倾向女人与车门之间,又以抓吊环的姿势,把手伸到女人面前,用手勾掉她脸上的墨镜。墨镜从她脸上滑落,掉在我的脚边。我看到那女人的眼睛,她迅速低头,然后慌张地捡起墨镜重新戴上,到了下一站,她就匆忙下车了。”此时,蓝衬衫的语气稍微放慢了,“对了,你还记得我一开始问的问题吗?” “嗯,你问‘为什么狗鼻子比人类灵敏几万倍’,对吧?” “没错,就是这个问题。我再问一次,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完全没头绪。” “答案很简单。” “简单……” “答案就在脸部的构造。” “脸部的构造……” “狗的鼻子很大。狗这种动物,鼻子占了脸部的一半哦。” …… 我将手上最后一口夹馅面包丢进嘴里。 感觉内心有一股柔软、温暖的东西慢慢地膨胀,也许是幸福的前兆,也许是命运转动的小小预感。 我高举双手,用力伸了一个懒腰,顺便看了手錶一眼,时间是中午十二点五十五分,午休快结束了。一回神,四周已经没人了,顶楼只剩下我一个。我伸手取下头上一直盖着双耳的东西,拿掉伪装用的超大型耳机,轻风吹过裸露的一对耳朵,真舒服。 我的视线转了个方向,望向隔着一条大马路的对面大楼顶楼。那边应该也是从下午一点开始上工吧,我看到刚才那两个谈话让我大感兴趣的衬衫男,也从长椅上起身,走向楼梯口。他们应该不知道,居然有人在这么远的距离偷听他们谈话。 一阵转动门把的喀嚓声传来,我回头一看,正好对上对方的眼睛。 “啊……” 从出口的厚重铁门后方,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是今年刚进公司的新人,叫什么来着? “三梨先生……辛苦了。” 新人看到我,露出奇怪的假笑。此时,我突然冒出恶作剧的想法,来捉弄他一下吧。我拨开两侧的头髮,故意露出耳朵。新人的表情瞬间僵硬,呆站在原地,嘴角抽动着。下一瞬间,他就像急着躲进石头的螯虾,以超快的速度将头缩回门后。我追着他走进门内,只见新人一路往下沖,他一手拿着烟和打火机,大概是想在开始上工前,先抽一根烟,才会上顶楼来吧,结果看到了我。真可怜。 “不必逃啊啊啊啊——” 我半开玩笑地喊叫,对方明显充耳不闻,甚至加快了脚步。这傢伙真好玩。最后,看不见他的身影,只剩下啪跶啪跶的慌乱脚步声逐渐远去。 我放慢脚步,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慢地下楼。 “不过……” 我回想刚才那两人的谈话。 或许身边有个有共通点的人,日常生活会有趣些。或许这七年来,已经冻僵了的感情,会稍微恢復一点人气。 “鼓起勇气,找她说说话吧。” 我这么决定了,有共通点的人再怎么说也难得出现,绝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新朋友 那天晚上,我看准其他员工都已打卡下班后,悄悄靠近刈田的办公桌。 “部长,从明天起一个星期,我想晚一点上班,不知道可不可以?” 刈田顶着一颗油腻的秃头,几乎可以煎荷包蛋了。秃头底下的那双眼睛瞄了我一眼,我老觉得他像极了丑陋的希区柯克(註:美国电影导演,惊险悬念电影创始者。)。 “嗯,跟那件事有关吧,没问题,我会替你瞒过其他人。” “感谢!” “对了,三梨,工作进度怎么样了?” “目前还没有任何进展。” 刈田是谷口乐器的企划部部长,我的座位就在企划部,我在公司里喊他部长,然而他不是我的上司。 他是我的客户。 我经营一家侦探事务所“幻象”,专门窃听。一个月前,谷口乐器有案子委託我调查,当时陪同社长谷口勛到侦探事务所找我的人,就是刈田。 “我们怀疑同行的劲敌黑井乐器盗用我们的设计,希望你替我们找到证据……” 这就是委託的内容。根据刈田所说,每当谷口乐器计划推出新商品时,黑井乐器总会抢先一步,发售类似设计的商品——好像就是这样。我接下这份工作,契约时效为一年,还可以领到高额的报酬,这是过去没接过的大案子。 就是这个缘故,我伪装成中途被採用的员工,潜入谷口乐器,每天监听黑井乐器总公司内部的情况。黑井乐器总公司就是从顶楼上看到的那栋建筑物,虽然只有五层楼,不过每层楼都非常宽敞,算是一份相当吃力的工作。 “如果掌握到什么线索,再跟您联络,我今天就先走了。” “嗯,辛苦了。” 我向刈田行过礼,便单手拿着公事包,走出了办公室。 第4页 按下电梯钮,过了二十秒门打开了。我走进电梯,一个年轻女人正好从里面出来,跟我擦身而过,一股高级香水的余味让我鼻腔发痒。刚才是会计部的牧野吧,人长得还蛮漂亮的,就是看到我会皱眉,让我不爽。 “这副德性,也难怪她会皱眉了。” 关闭的电梯门内侧是擦得晶亮的不锈钢,它的表面清楚地映着我的脸孔。真帅!我不由得苦笑了。 老实说,在徵信业界,这双异常的耳朵也带给了我很大的不便,因为实在是太醒目了。 “反正隐藏方法多得是。” 我从公事包里拿出耳机戴上。这下子,我变成了热爱音乐的上班族。这不是塞进耳内的耳塞式耳机,也不是挂在耳壳上的开放型耳机,而是密闭式耳机,超大又纵长,是一种可以将整只耳朵包覆起来的耳机,而且还有十个以上的按钮,功能很多。这是很棒的伪装,耳机虽然引人注意,耳朵却不会。以毒攻毒!这比喻好像不太恰当。其实不是耳机也无所谓,耳罩之类的也可以,只不过在夏天戴好像有点不自然,于是最后我选择了这个。 我轻盈地步出谷口乐器大楼的正面玄关。 “帆坂君应该还没走吧?” 我拿出手机打回侦探事务所,只响了一声,帆坂就接起电话。 “感谢您的来电,这里是幻象侦探事务所。” 声音还是这么虚弱。我脑海里浮现出帆坂那张戴眼镜、像豆芽菜的脸。 “是我。今天有什么事吗?” “啊,三梨先生,辛苦了。我看看……哇啊!”一声惊唿传来,帆坂的声音消失了,二十秒后才又听到他的声音,“抱歉,话筒掉了。我看看哦,今天没有公事上的来电。” “其他的呢?” “税务局有一通留言——如果无法申报侦探事务所的所得,请到局里说明。” “不理他。”我朝着话筒哼了一声,“那么,你可以下班了,辛苦了——啊,对了。” 我告诉帆坂近期可能会有新朋友加入,帆坂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而且当我再加注可能是女性时,他发出“呦!”这种就二十几岁而言相当老派的感嘆词。 “三梨先生,我会一辈子追随你唷!” 我觉得蛮可爱的啊! 四天后的星期天,上午七点二十分。 “那么,开始吧,本周的狂狂狂……狂热问答!(背景音乐是abba最经典的《money, money, money》)” 我被收音机播放的声音吵醒,是隔壁203号的收音机。隔壁住了一个妈妈和一对念小学的双胞胎女儿。她们把收音机设定成闹钟,同时也成了我的起床号,省事多了。 新宿小巷里的破旧双层公寓“玫瑰公寓”202号,就是幻象侦探事务所兼我的住所。 “首先公布上周的正确答案。拍过恐怖电影、名字倒过来念刚好是日文的导演是谁?提示是《午夜凶铃》(美国版)——好了,正确答案是……” “戈尔-维宾斯基!” “戈尔-维宾斯基!哈哈哈,他的名字倒过来就变成了‘下巴’(註:戈尔的日文发音是go a,倒过来就是a go,在日语里是“下巴”的意思。),对吧?大家都知道《午夜凶铃》是日本原作的好莱坞版。对了,由《金刚》的女主角娜奥米-沃茨主演。恭喜答对的听众朋友们!” 我伸手捡起地上的电动刮鬍刀,今天早上必须比平常更注重外表,因为我就要向她开口,邀请她加入幻象侦探事务所,成为战力之一。 “接下来是今天的狂狂狂……狂热运势!m字秃头的人,小吉;内八字的人,中吉;对猫过敏的人,大凶。好了,那么今天的大吉是——耳朵与众不同的人!” “哇啊!” 我不自主地叫了出来,啪地拍打膝盖,这占卜太棒了。我忍不住拿起电动刮鬍刀充当麦克风,唱起了《浪漫飞行》的第二段。 不带一丝阴影向前飞去—— 事情应该会进展得很顺利。 就结论来说,非常顺利。 而且比我想像中还要轻松。 当天晚上八点过后,我和她并肩坐在新宿御苑附近的酒吧“地下之耳”内。 “季节的冬,绘画的绘?” “对,冬绘——很罕见吧!” 冬绘在大墨镜的另一端露出笑容。我有点吃惊,将手肘放在吧檯上,重新打量对方。 “你的表情真奇怪。虽说这名字很罕见,不过应该没有那么奇怪吧?” “不是,是因为我以前认识一个人,名字跟这个很像……” 秋绘和冬绘。偶然这东西真恐怖。 “你贵姓?” “夏川。我爸妈好像想用冬与夏取得平衡。” “夏川冬绘啊。” 很可惜秋绘并不姓春川,她姓野村。如果连姓氏都相似,会让我觉得太过宿命,令人毛骨悚然。 “三梨先生的姓氏也很罕见耶。” “可能吧。在家乡青森县内也只有我家这么一户,就人数而言,只有我和爸妈三人而已。不过在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了。” 第5页 “你爸妈去世了吗?” 冬绘微微歪头,窥探我的表情。 “对,死了。某年冬天的某天早上,房子的屋顶突然倒塌。好像是偷懒没铲雪,结果屋顶承受不了重量,整个坍塌。我九死一生逃了出来,我爸妈当场死亡。听说死状悽惨,让人不忍心看第二眼,不过我一眼也没看到就是了。” “这样啊……” “后来,我被东京的孤儿院收养,我的名字叫做三梨幸一郎,在这边的学校可是备受同学取笑,大家都笑我是‘孤儿一郎’(註:三梨幸一郎的日语发音是:minashikoichiro,孤儿一郎的日语发音是:minashigoichiro,两者谐音。)。后来,我发现班上有个同学,在国文课拿我的名字开玩笑……” 我发现这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便不再说下去了。 “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久等了。” 老闆穿着老旧的土黄色夹克,顶着一张歷尽沧桑的土黄色脸孔,送来两杯高杯酒。 “难得哦,三梨先生,没见过你带女孩子过来。” 老闆的声音听起来像个重症患者。实际上,我确信有一天一定会听到关于他陈尸三天才被发现的地方新闻,我打算出现在那则新闻报导的画面一角。 “我带女孩子来很奇怪吗?” 老闆抿嘴笑了笑,又走回店的后方。 “地下之耳”位于风化区灯红酒绿的巷弄间、走下一条陡峭的楼梯就到了,店内空间呈细长状,仿佛鳗鱼的床铺。长黑霉的木门内侧有一条长吧檯,吧檯前面摆着十张凳子。这家店是玫瑰公寓的住户之一、我师父野原大叔介绍的。 “这里真安静。” “我没看过其他客人。” 这样还能经营下去,我时常怀疑老闆是不是在暗地里干什么勾当。 “对了,三梨先生。”冬绘靠近我,轻声说,“一旦加入幻象,你会替我准备住的地方吗?” 我用力点点头。 “我家兼侦探事务所就在新宿御苑附近,我打算在那一带替你租个房间。我昨天去中介公司看过了,有一栋新盖的大楼还有空房,自动锁,一室一厅。” “房租不便宜吧?” “吓死人的贵。不过……”我拍了拍外套口袋,“不用担心,别看我这样,口袋可是鼓鼓的。” 这句话是骗人的。 我手头上虽然有点积蓄,但若要租下新宿的新大楼,钱一定用得很快。不过没关系,大约十一个月以后,我就能从谷口乐器领到一笔巨款,只要能撑到那时候就好。当然,这是指在工作顺利的情况下。 “冒昧打扰你一下……” 今天早上,我在内房线的千叶站叫住了上下班途中的她。从星期二起连续三天的观察,我已经锁定她乘坐的车厢,也知道她在千叶站下车,转搭总武线。 她的眼睛透过墨镜凝视着我。当时的我摘下了头上的耳机,我认为如果她看到我的耳朵后,还是拒绝我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谈了。我猜她一定很惊讶,有一对奇怪耳朵的陌生男子突然向她搭讪,就算她尖叫着逃跑也很正常。 “希望你能来我的侦探事务所工作……” 我单刀直入地切入正题,迅速将事先备妥的名片塞给她,就在人来人往的人潮中,快速向她说明原委。我是一个私家侦探,日前在某客户的公司里,用这对耳朵窃听员工谈话时,偶然得知她的存在,由于侦探事务所人力不足,需要有特异功能的员工。没想到,她的回话也令我意外。 “我很有兴趣……” 她微笑着这么对我说。 “那么,八点在这里等你……” 然后,我把这家店的火柴盒递给了她。 “老实说,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因为我当时是拿下这个跟你说话的。” 我将单边耳机稍微拿高。冬绘耸耸肩,轻轻地摇摇头。 “我觉得蛮可爱的啊,那对耳朵。” 可爱…… 我差点从凳子上滑落。这女人的脑袋没问题吧? “那么丑的耳机,干嘛不拿掉?” 白皙的脸庞,大墨镜的下方,仿佛红色月牙横过来一般,薄唇的两端微微上扬。剎那间,我的视野里只剩下冬绘的脸庞,周围的景色一片漆黑。 “……可爱?” 我在嘴里喃喃自语。一阵甜美的战慄窜过背肌,我连忙咳了咳,端起高杯酒啜饮了一口。 “其他人可不那么认为,大家都认为这对耳朵很噁心、很讨厌……” “比我的眼睛好多了。”冬绘抚摸着墨镜下缘,“从小,大家就嘲笑我的眼睛。” 我无言地看着她。 “你看这里。” 冬绘把头顶凑近我。在充满光泽的黑髮之间,隐约看得到淡淡的伤痕。 “你猜这是什么?” “不知道……” 我以为是被什么东西砸中,结果不是,而是正相反。 “这是我跳楼自杀失败的痕迹。” “原来跳楼自杀也有失败的啊。” 第6页 “对。如果选错地点,就不会成功。我从小学时期住的平房屋顶跳进院子里,根本死不了,只撞出一个大包,留了一点血。亏我还写下所有嘲笑我的同学姓名,放在口袋里。” 冬绘笑着拿起高杯酒,凑近嘴唇。 “真不知道那些嘲笑你的同学是怎么想的。”我老实说出自己的感想,“我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是我出生到现在三十几年内,看过最漂亮的一双,非常迷人。” 这不是客套话。刚才她朝向旁边的时候,我看到墨镜的内侧了。我看到了那双眼睛,非常漂亮。 “谢啦。” 冬绘冷淡地回答,别开了脸。她似乎还无法相信我的感想,如果太絮叨地赞美,会让她误以为我有什么企图,于是我耸耸肩,转向吧檯坐好。 当天夜里,冬绘答应要加入幻象,我非常高兴,喝了不少,冬绘也陪我喝。老闆不时从店里窥探我们,但我并没有多想。 什么招数都用 腊月的第一天,东京很罕见地下了雪。那天,冬绘搬进我替她租的一室一厅,正式成为幻象的员工。当天深夜,她立刻展开第一件工作。 “谷口乐器?” 坐在我驾驶的老爷车mini cooper的副驾驶座,冬绘反问。 “对,就是我这次的客户……你怎么那种表情?” “没有,因为这品牌太有名,所以我有点惊讶。” “越是大企业,越会在私底下雇用侦探调查一些事。” 我将谷口乐器的委託内容,以及到目前为止的工作进度,向她说明了一遍。 “向客户报告之类的工作,会由三梨先生自己做吧?我不用进入谷口乐器的办公室吧……” “嗯,应该不用。我已经伪装成员工混进去了。你有什么理由不能进入谷口乐器?” “当然啦,在办公室里总不能一直戴着墨镜吧?” “原来如此。” 当雨刷刷掉挡风玻璃上的积雪时,我转进了靖国大道。在深夜的干道上,只看得到计程车的尾灯。 “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要你潜入调查对象黑井乐器,我会在大楼外面下指令,你只要按照指示,在漆黑的大楼中移动就可以了。” “可是,大楼里不是有警卫吗?” “所以我会下指令啊。我会仔细聆听大楼内的脚步声,警卫走到哪里,我一听就知道。然后,我再用手机通知你该走的路径。” “你知道大楼内部的结构?” “都在我的大脑里。我偶尔在假日,佯装成清洁工混进大楼,在里面四处走动。在警卫面前我是临时清洁工,在清洁工面前我则冒充负责监工的总务部人员。只要第一次骗过他们,再来就好办了。” 实际情况就是这个样子。 清洁工到黑井乐器的当天早上,我会躲在后门伺机而动,当身穿蓝色工作服的清洁人员出现时,我便现身从容不迫地对他们点头示意。 “早!” “早安!” “各位辛苦了。能不能请你们像上次那样,用那边的对讲机叫警卫开门?进去之后,请立刻开始工作。我去买包烟就来——” “没问题!” “知道了!” 其中一人按照我的指示,按下后门旁边设置的对讲机,我就在不远处,悄悄地盯着。接着,警卫会从内侧开门,让这批清洁工进去。当最后一个人走进去,我便尾随在后,并向警卫鞠躬,调整语气及音量,这么说: “承蒙关照了,我们立刻开始工作——” 警卫只是轻轻地点点头,毫不怀疑地让我进去。我就这样进入大楼,悠哉地在各楼层走动,偶尔向清洁工打声招唿说辛苦了。等到我完成工作之后,再大摇大摆地离开。 我向副驾驶座的冬绘说明。 “原来如此。”冬绘好像懂了,但马上又歪着头问,“可是……既然你进得去,又何必要我在深夜里潜入呢?” “不,白天没办法随便查探上锁的抽屉。如果被发现蹲在地上开锁,那就玩完了。那栋大楼目前的保安非常松散,可说有机可趁,但如果被发现有偷偷摸摸的行为,他们一定会强化保安系统,一旦那样,对侦探而言,可说是致命伤。” 冬绘抱着胳膊,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可是,你让我潜入……万一失败了我可不负责哦。” “别担心,我信任你。” 路的前方已经看到黑井乐器大楼了。我转动方向盘,切入前面的小巷里,然后放慢车速,在大楼附近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后面把车停妥。雪不停地飘着,十二月的雪并不会堆积,一碰触到地面,就仿佛被吸入地表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间是凌晨一点二十分。 我把一支手机递给冬绘。 “这是特别为你订作的秘密武器。” “这支手机?” 冬绘接过手机,在眼前不停地张望。 “它是免持听筒。用那条吊饰将手机挂在脖子上……对,旁边不是有耳机吗?你把它塞进耳朵里。” 第7页 等冬绘弄好后,我从外套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按下预先输入的“潜入用秘密武器no.001”的号码。手机并没有响,自动切换到通话状态。 “听得到吧?” 我对着手机的话筒呢喃,冬绘吓得用手捂住耳机。 “通了耶,没有画面,也没有亮光。” “那当然啰,如果胸前挂着一个会闪的东西,那就太醒目了吧。” “我想跟你说话时该怎么办?我没看到麦克风耶。” “不需要麦克风,你只要像平常一样讲话就好。”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就算你只是自言自语,我也听得到,不用担心。” 冬绘贊同地点点头。 “说的也是。” “还有一样。” 我从后座拿来一只信封,廉价的纸质,背后印着“lock & key吉丸”的黑字,里面有一支全新的钥匙。我将它递给冬绘。 “这是黑井乐器后门的钥匙。” “你怎么拿得到这种东西?” “我在大楼里闲晃的时候,发现它挂在警卫室,于是用办公室里的复印机复印下来。如果有熟识的锁匠,光看形状就能复制。” “你什么招数都用耶。” “我是侦探啊。那么……开始吧。今晚小试一下身手就好,不必太紧张。” “你会好好下指令吧?” “别担心。对了,今晚打算让你查一下两三处上锁的抽屉,需要我的开锁工具吗?还是你带了自己惯用的道具?” 冬绘听到我这么一说,表情瞬间僵住了。 “怎么了?” 冬绘无言地凝视了我一阵子,以低沉的声音问: “你……早就知道了?” “你是侦探的事吗?当然啰!”我轻声地笑了笑,“在车站叫住你之前,我稍微调查过了。” 我还记得很清楚,在千叶站埋伏,第一次尾随冬绘所带来的惊讶。她的目的地——靖国神社附近的双层楼独栋建筑,挂着“四菱商社”的招牌。那家公司在侦探业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一家日渐展露头角的侦探公司。近来,不知道为什么,都内的侦探事务所接连倒闭,只有四菱商社稳健经营,员工人数持续增加,营业区域陆续扩大。 “普通粉领族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答应加入我的侦探事务所呢?一般人就算突然被要求协助调查工作也做不来吧。很抱歉我装作不知道……不过,这一点你也一样吧?” “什么意思?” “既然你也是业界里的同行,那以前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冬绘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才不自然地点点头。 “我……一直很想见见你。” “这是我的光荣。那,开锁工具呢?” “用我自己的。” 冬绘像是死心般地摇摇头,从后座拿起黑色皮革背包。她果然带了自己的工具。 “——小心点。” 听到我的提醒,冬绘轻轻点头,离开了副驾驶座,她那纤细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昏暗的小巷中。 我把一个垫子塞在背后,双手盘胸,仔细聆听。 黑井乐器大楼里一片宁静。 擦不到的地方 过了约三十秒,冬绘在大楼里低语: “三梨先生,听得见吗?” “嗯,听得见。” 我一时忘记,就这么双手交抱着回答,这样冬绘不可能听到。我拿起手机,朝着话筒再回答一次: “听得见。” “我刚走进后门,附近有人吗?” “别担心,大楼内没有人走动。不过,警卫室好像有一名警卫,从刚才就断断续续传出声响。” 那是间歇性、好像在翻薄纸的声音。 “应该在看报纸或杂志吧。你小心别发出声音。” “了解。” 叩叩叩——冬绘慢慢地从走廊前进。我屏息聆听她的脚步声。 “差不多快走到右手边,看到楼梯了吧?你爬到五楼,就是最顶楼。” 冬绘并没有回应,不过脚步声有微妙的变化,我知道她在遵照我的指令动作。 “——我上五楼了。” “首先,从左边的走廊过去,进入右边第三间、玻璃门上贴有‘企划部’牌子的房间。那里通常没上锁。” 叩叩叩……喀嚓。刚才应该是打开“企划部”大门的声音吧。 “好,你应该可以看到三排直列的桌子。”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当时佯装清洁工潜入时的情景。 在前一阵子的窃听中,我掌握到该部门一名姓“富田”的课长级男人,对方经常与社长黑井在办公室里密谈。只不过他们的对话内容老是使用“那件事”、“上次那个文件”等暧昧字眼,无法判断与盗用乐器设计是否有关。 “左边那一区的最后面有一个姓富田的男人的办公桌,他的抽屉……” 喀嚓——又响起跟刚才一样的开门声。 冬绘离开办公室了吗? 第8页 “怎么了?为什么出来了?” 喀嚓——又来一次。 “喂,冬绘,你在做什么?” “打不开啊。” “打不开?可是那道门应该没上锁啊。啊……不,等等。” 我会认为那间办公室没上锁,是因为假日与清洁工一起进去时,门并没有上锁。 “对了,那是警卫在当天早上打开的,因为要让清洁工进去打扫……” 我没考虑到这一点。这时想想,员工不在的时候,公司内的办公室如果没上锁才是奇怪。不过,此刻站在那道门前面的可不是普通人,而是前四菱商社的员工,应该没问题。 “锁打得开吗?那道门是锁芯凸轮锁。” 那种锁型只要钥匙表面的凹凸一致,就能打得开。 “我试试看。” 传来衣服的磨擦声,仿佛小型犬短促的吼声。应该是她卸下背包,拉开拉链的声音吧。 又过了一段时间,只听到使用开锁道具的金属声响。我仔细聆听,静静等待她操作完毕。 “ok,门打开了。” 花费时间约两分钟多一点。 “漂亮!进去吧。” 喀嚓——这次真的是开门声吧。 “你说左边那一区最后面的办公桌吧?”冬绘穿越办公室的声响,“这一张吧。只有右下方的抽屉上锁,其他抽屉……” 铁制抽屉滑动的声音、快速翻动纸张的声音。 “没什么重要文件。” “好,那你打开右下方那个大抽屉的锁。” “好。” 这次不到一分钟,冬绘就把锁打开了。 “如何?有没有什么看似跟乐器设计有关的文件?” “嗯……我不知道。有各家业者的估价单,还有许多乐器规格图的档案。” “大概有多少?” “一百张左右。” “窗边有台施乐公司(xerox)复印机吧?全部复印下来。使用复印机时,注意光线不要透出窗外。” “有件员工外套挂在椅背上,我会用那个盖住机器。” 机器启动声、原稿插入送纸器的声音。沙沙沙——冬绘放上去的文件,一张张地被复印机吸进去。沙沙沙——纸张吐在接纸器上。 “印好了。” 轻轻整理纸张的声音、关上抽屉的声音……应该是将原稿放回档案夹,再放进抽屉里吧。 “抽屉别忘了锁。” “我正在锁。” “抱歉。只是以防万一,如果没上锁,以后会……” 我停止唿吸。 叩叩叩叩叩…… “不好了,警卫开始巡逻了。” 警卫在一楼走廊中段转弯,踩着缓慢的步伐上楼了。经过二楼,没到三楼,也直接通过了四楼…… “喂,来了。” “别担心,我会偷偷离开。” “逃走前,必须从外面将办公室的门锁好。如果不上锁,会被发现有人入侵。” “已经来不及了。” “一定要锁。要是被发现遭到入侵,或许他们会强化保安,那样就无计可施了。”我停止说话,聆听警卫的脚步声,“他现在从楼梯走到五楼走廊了,跟你在同一楼层,接近你了。” 警卫锵锵锵地甩动钥匙串,将钥匙插入第一间办公室的门锁,脚步声立刻在里面移动。企划部的办公室位于楼梯口数来第三间,待警卫检查过第一间和第二间办公室,就会来到冬绘所在的办公室。 “警卫现在走进第一间办公室了,你赶快到走廊上锁门。” 感觉冬绘的动作很迅速。些微金属声响,警卫的脚步声在第一间办公室慢慢移动,不久又回到门边。 “中止作业,回到门内。” 锵——是警卫拿在手里的钥匙串的声音、开门声、在第二间办公室走动的脚步声。 “趁现在,走到门外锁门。这是最后的机会。” 警卫走进第二间办公室,慢慢往里面走去,在那里驻足了一会儿,叩叩叩……然后转身。 “没时间了。” 慌乱的金属声。听得出冬绘因焦急而打乱了步调,警卫即将步出第二间办公室,只要走到走廊上,就会看到冬绘的身影。 “喂,冬绘——” 喀嚓,锁芯凸轮锁转动了。 “脱鞋!跑到另一端的楼梯!” 冬绘的脚步声消失了,警卫靠近第二间办公室的门,开门、关门、上锁,在走廊上前进。 步调很规律。 似乎没有察觉。 我整个人瘫在椅背上,罕见地满脸是汗。 “好险……” 过了一会儿,冬绘回来了。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整个人瘫软似的塞了进来。 “吓死我了。” “辛苦了,第一次就不顺利。” 冬绘用力喘了一口气,一脸担忧地抬起头。 “对了,三梨先生,我没带手套没关系吧?” 第9页 “你担心指纹吗?只要没发生命案,就不会有人去查那个,而且明天是星期六,清洁工正好会来。你摸过的地方不论是门、复印机或办公桌,都会帮你擦得亮晶晶。” 这时候我应该注意到的。 无论再怎么仔细的清洁工,也会有擦不到的地方。 玫瑰公寓 隔天中午过后,我开着mini cooper老爷车到冬绘住的公寓大楼载她,然后又回到玫瑰公寓。 一早,冬绘打电话过来。 “昨晚的文件如何?” “很可惜都不是。我后来一张张仔细看过,全都跟盗用设计图无关。” “这样啊……真失望。”冬绘的口吻听不出有多么失望,“对了,我现在可以去侦探事务所吗?” “来这里?” “员工去公司很奇怪吗?” “是不奇怪……只是,你别吓到哦。” “什么意思?” “各种意思。” mini cooper离开靖国大道,转进小巷,慢吞吞地行驶于老旧民房之间,接着停进了玫瑰公寓的停车场。 “原来新宿也有这种地方。” 冬绘一下车,就好奇地环顾四周。这一带位于新宿区内,不过全都是木造民房及仓库,对于只认识车站周边及大马路沿途景观的人来说,应该很意外吧。 “三梨先生,那个该不会是狗屋吧?” 冬绘指着公寓大门旁边。 “啊,那是看门狗杰克。那间狗屋看起来不起眼,不过还挺牢固的。” 杰克是两年前来到这栋公寓的混种老狗。 “公寓养看门狗也很特别耶。” “也许吧。喂,你别靠得太近,那傢伙脾气……” 我才这么说,杰克就从狗屋里冲出来,绑在脖子上的铁链在半空中绷直了,杰克张大嘴,在冬绘脚边呜呜地低吼。 “吓我一大跳。” 冬绘摸着胸口,踉跄地往后退,又突然探头过去看杰克的狗屋。 “狗屋的屋檐下好像贴着什么……扑克牌?” “黑桃j。” “j——啊啊,杰克,原来如此。” 冬绘的理解力相当不错。 “像门牌之类的东西吗?” “好像是那个意思。公寓里有一位住户叫东平,他很喜欢玩扑克牌,那是那傢伙贴上去的。” 当我们正要从大门玄关走进去时,楼上传来慢半拍的声响。 “哦,美男子回来了啊。” 是野原大叔。他的鼻子不好,发不出鼻音。“三梨”听起来像“美男子”(註:三梨的日语发音是minashi,美男子的日语发音是bidanshi。),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是还真讽刺。 “大叔,你在那里做什么?” 野原大叔从二楼窗户探出头,一脸兴味盎然地俯瞰着这边。 “没有啊,只是刚好看到你回来。还带人回来啊,真会装傻。” 野原大叔用一般人听不懂的发音这么说,嘻嘻笑了。我靠近冬绘耳边对她说:“野原大叔是我师父。当年我离开孤儿院,什么都不会,我会的侦探术都是他教的,他现在已经金盆洗手,靠年金过日子了。” 就在我向冬绘说明的同时,这次换成二楼最里侧的窗户打开了。一个混浊嘶哑的声音传来:“什么!女人!?”牧子阿婆勐地伸出头来,“三梨带女人回来了?漂亮吗?” “是啊,非常漂亮。虽然戴着一副很大的墨镜,看不清楚脸孔,但是身材苗条,头髮乌黑亮丽。” 野原大叔自顾自地回答。 “太好了,下次送红豆饭给你。” “我不要那种东西。” 牧子阿婆也是玫瑰公寓的老住户,跟野原大叔一样,在我搬进来之前,她就在这里住很久了。 那两人还在自顾自地聊些什么,我假装没听到,带着冬绘走进电梯。 “这栋公寓只有两层楼,却有电梯耶。”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租下这里,结果遇上那群奇怪的傢伙。” 我们步出电梯,走在坏了一半日光灯的走廊上。 “咦,那里也有扑克牌……” 冬绘一眼就看到用胶带贴在侦探事务所门上、已褪色的红心k。 “刚才杰克的黑桃j我懂,但为什么你是红心k?” “我也不知道,有时候我也搞不懂东平在想什么。我猜只要是人头牌,什么都可以吧。” “人头牌?” “花牌。那些花牌的人头全都用头髮遮住耳朵,对吧?我总是用耳机、帽子之类的东西盖住耳朵,你不觉得很像吗?” 我说谎。幸好冬绘并没有怀疑,双手交抱胸前,点头说:“原来如此”。 扑克牌表面用铅笔画的大叉,在风的摧残下已经褪色了。然而,每当我看到那淡淡的x,胸口总是一股闷痛。其实,我老早就想撕掉这张牌,但总是没办法付诸行动,脑海里一浮现出秋绘的脸,就怎么也下不了手。 这时候,隔壁大门被用力打开,我同时听见两个声音。 “三梨大哥,你好。” 第10页 “漂亮姐姐,你好。” “这次换你们啊……” 我不由得嘆气。从203号冲出来的是糖美和舞美,一对长相酷似的孪生姐妹,今年就要上小学三年级。 “有什么事?” “别那么冷淡嘛,三梨大哥。” “我们只是想打声招唿而已。” 光看脸,我到现在还分不出谁是糖美,谁是舞美? “刚才,野原大叔从他家窗口叫我们。” “他说你带女人回来,叫我们赶快过来看。” 两个小女孩并肩站在一起,仿佛连体婴。 “带女人……小孩子别那么讲话。” “人家在学野原大叔嘛。” “美男子带女人回来了。” “要学就学更伟大的人……好了,快回家。” 看到我挥手赶人,糖美和舞美同时嘟起粉红色的小嘴,露出无聊的表情。两人一起转身,走进门内。但不知道哪一个,又突然把头探出走廊,说了一句“姐姐,三梨大哥就麻烦你啰”之后,又缩了回去。不久,门的彼端传来嘻嘻笑声。 “真的很抱歉。” 我向冬绘低头道歉,终于打开了202号的门。 “我回来了。” 门后面就是柜檯,那里算是侦探事务所的接待处,负责接电话的帆坂坐在柜檯后面托腮打瞌睡,就像漫画里的人物。他的脸很白,而且很长,就像迎风摇曳的豆芽菜。豆芽菜的前面总是打开一张日本全国地图,只要他坐在这里,就一定会看地图,有时候是全国地图,有时候是区域地图。据说这是他唯一的兴趣。 “让他睡吧!” 我和冬绘悄悄从柜檯旁经过,打开后面的门,里面是我的工作场所兼居住空间。 “你辛苦了。” 背后传来招唿声,我们一起回头。看来是吵醒他了。 “啊……” 发出轻唿的是冬绘。她一看到帆坂,便捂住嘴巴。 “怎么了?” “没有,那个……没事。” 冬绘慌张地摇摇头,推了推脸上的墨镜。另一边的帆坂,眨着圆形镜片后面的眼皮,一边伸出食指,嘴巴像鲫鱼般一张一合。 “三……三梨先生,这人该不会是……那……那个吗?你之前说的那个……那个,就是那个……” “冷静一点,帆坂,你不是第一次看到女生吧?我来介绍一下,她就是来工作的冬绘小姐。” “我是夏川冬绘,请多多指教。” “我……我是帆坂。” 帆坂低头致意,下巴都快碰到胸口了。 我带冬绘进去。 “里面很脏乱,别介意。” 不过,冬绘似乎很介意。一看到房间里面,闷哼了一下,脸色很难看。 “你到那边的沙发坐吧。” “沙发?在哪里?” “在报纸下面,只有那里比其他地方高,也比较柔软,很容易找。” 冬绘花了十秒钟才找到沙发。她将旧报纸及旧杂志堆在旁边,战战兢兢地坐下。 “这里根本不像房间,比较像巢。” “没办法啊。” 自从秋绘离开以后,这七年来我甚至没想过还会有年轻女孩踏进这里。 “地上这堆东西是什么?” 冬绘将手伸到脚边,捡起一块两厘米平方的基板,一脸讶异地皱眉。基板上约有四十条被拦腰切断的各色细电线。 “废弃零件。像是制作昨晚给你的工具时,总会出现一些废弃零件。” “根本没丢啊。” “我想或许还有机会派上用场,所以没丢。” 也不知道冬绘是否认同,她耸耸肩,换了个话题。 “文件之类的东西,你放在哪里?” “什么文件?” “跟客户签订的契约啦,还有各类文件啊。” “你说那些啊,那么重要的东西,当然有好好保管。不过我对自己没信心,所以都交给谨慎的帆坂处理。” “打扰了。” 谨慎的帆坂用托盘端茶进来。他一边端茶给我们,一边不时向上翻动眼珠子,窥探冬绘的表情。一看到冬绘对他堆起笑容,他的脸就像煮熟的豆芽菜那么红。不对,豆芽菜煮熟了也不会变红,或许他是特殊品种的豆芽菜。 喝了两口茶,冬绘站了起来。我以为她想上厕所,结果她说“我也该走了”,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要走了?” 她来这里还不到十分钟。 “是啊,家里还没整理好。” 我说要开车送她回家,她对我摇摇头。 “谢谢,不过我要顺道去买点东西。” “这样啊。” “不好意思。” 冬绘就这样离开侦探事务所。我不知所以然地搔着后脑勺,听着她的高跟鞋声逐渐远离。 她究竟来做什么? “……这么讨厌这里吗?” 还是整栋玫瑰公寓呢?我已经事先警告过她别惊讶了呀。 第11页 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也无济于事,为了转换心情,我翻了翻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录像带。这些都是我所敬爱的义大利电影导演卢西奥-弗尔兹(lucio fulci)的作品,我的收藏品。我从里面选一支,放进录像机。像现在这种心情,当然要看《生人迴避》(zombi 2)。弗尔兹的电影多半有许多残暴的画面,其中以这部的血腥度最高,内容也很荒诞,是最具代表性的一部。 “三梨先生,冬绘小姐怎么这么快……啊!” 帆坂从门的彼端探头进来,还发出尖叫。他非常讨厌血腥与暴力。 只有大小不同 隔周的星期一晚上,我一如往常,算准其他员工下班之后,靠近刈田的办公桌。 “抱歉,目前我还无法掌握类似的证据。” 我每天都很认真地窃听黑井乐器大楼的情况,然而完全没有收穫,我开始有点焦虑。事成之后的报酬,写在契约上的那个金额,我怎能放过! 刈田哼了哼仿佛堆了三个沙包的鼻子,抬起那颗秃头,瞪着我看。 “才一个多月,这也无可奈何,你就花一年好好找吧。” “对谷口社长的中间报告……” “我会跟社长说,你向我报告就可以了。”刈田这么说,又迅速补上几句,“万一让哪个员工撞见侦探向社长报告,事情不就闹大了?” “是啊,那可不好……” 不过,其他员工又不知道我的来歷,应该不会有问题。我心里这么想,却嫌麻烦,所以故意没说出来。 “那么,我改天再向您报告。” “嗯,交给你了。” 我走出空荡荡的办公室,按下电梯钮。当我打算走进电梯时,门的彼端又走出会计部那个姓牧野的女人,跟上次一样的香水味,看到我就皱眉的表情。她穿戴整齐,但那又如何呢——每次看到这种人,我总会这么想。 回到玫瑰公寓后,冬绘就站在杰克的狗屋旁,杰克乖乖地坐着,居然还摇着尾巴。原来这傢伙还会摇尾巴呀! “冬绘——你怎么来了?” “给老闆送吃的啊。” 冬绘将印有超市商标的白色塑胶袋高举到我面前。 “吃的?在这里吃吗?” 这七年来,我不记得在家里吃过晚餐。 “有屋顶和地板,应该就能吃饭吧?” “也不是不行……” 话虽如此,但她上次不是匆匆走人了吗?她的心境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我专程买了三人份的材料,可惜帆坂先生好像下班了,我刚才按了门铃,没人应门。” “现在……八点半了啊。” 我靠着暗处的光,看了看手錶。 “应该还没走远吧,要不要叫他回来?” “可是,这样他会很麻烦吧?” “他没这方面的困扰啦。” 我拿出手机,按下“帆坂——员工no.001”的号码,可是无人接听。 “那傢伙太没口福了。” 我收起手机,瞄了二楼并排的窗户一眼。除了牧子阿婆家,其他户都亮着灯。 “大家都在……” 牧子阿婆家总是黑漆漆的,所以无从判断,不过阿婆应该也在家吧。如果一直站在这里讲话,又要被那群人取笑了。 “先上去吧。” 我们搭电梯到二楼,在走廊上走着,我发现侦探事务所门口放了一个四角形的东西。 “这是什么?” 是一个保鲜容器,盖子是透明的,看得见内容物,好像是红豆饭。 “牧子阿婆还真的送来了!” “正好,这个也拿来当晚餐吧。” 我们走进侦探事务所。 “天啊,还是这样。” 冬绘长长地嘆了一口气,摘下墨镜,不断地眨眼。看到她在屋里摘下墨镜,我真的很高兴。 “不可能在两天之内就改变吧?这个样子都已经几年了。” “我快速整理一下,你用锅子煮水。” “煮水……不能用电热水瓶吗?” “热水瓶不能煮什锦火锅吧!” 冬绘边说,边捲起黑色毛衣的袖子,迅速地从墙边开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机械零件和垃圾。 “哦,什锦火锅。” “对啊,看这些材料大概也猜得出来吧?” 塑胶袋里有白菜、葱、萝蔔、几种菇类、白肉鱼、魔芋丝和棉豆腐、橙汁及七味辣椒,最深处还躺着三罐500ml的罐装啤酒。 “有卡式煤气炉吗?” “有是有……不过,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放在哪里?” “那里。” 我拉开厨房顶棚的橱柜,指着最里面。 “七年前,我好像看过它在最里面。” 老实说,秋绘比我高很多。 “拿不到耶。” “伤脑筋。” “没有梯子吗?” “我没有那种东西。” “那椅子呢?” “有一张,不过帆坂带回去了。” 第12页 “说的也是。嗯……” 没办法,我只好到隔壁借椅子。 我敲了敲203号的门,里面齐声传来一句“门没锁”。我一开门,就看到糖美和舞美并肩坐着,正沉迷于电视游戏机。 “妈妈还没下班吗?” “她说今天会晚点回来。” “所以我们可以玩个痛快。” 两人都对着电视机回答。画面上,留着唇髭的外国人动作灵巧地击倒敌人。如果不认识她们,看到这幅光景,一定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因为这两人感情很好地共用一只游戏手柄。 “你们还是这么灵巧……” “因为也没别的办法啊。” “不这样就玩不成了嘛。” “就算当场跳脚……” “就算光是来回踱步……” “也很无聊啊。” “也没意义吧!” “别闹别扭,我只是觉得佩服。”我拍拍她们俩的肩,安抚她们,“打太久视力会变差哦!可以借张椅子吗?” “可以啊,不过你要做什么?” “该不会炒了帆坂大哥吧?” “才不会……那我借这张啰。” 我拿着椅子回到侦探事务所,从顶棚的橱柜里拉出卡式煤气炉,装上煤气罐,转动开关,竟然还能点火。我在锅子里装水,放上炉子煮,同时也悄悄回头,偷看迅速收拾房内的冬绘。垂在脸旁的乌黑秀髮随着她的移动而摇晃,每一摇晃,都能从发间微微看到她那双美丽的眼眸。 “这是什么?什么时候穿过的衬衫?天啊,地毯烧出这么大的洞。” 虽然不停地抱怨,不过冬绘的侧脸看起来很愉快。她究竟想怎样?是察觉到我平常没有好好吃东西,所以可怜我吗?还是她原本就是个喜欢照顾别人的女生呢? 看着忙碌的冬绘,看着看着,我发现心底有种温热的东西不断地膨胀。 “别产生那些无谓的期待……” 我在嘴里喃喃自语,并且深唿吸。 一到冬天,总觉得心神不宁。 我为了让脑袋里的东西切换,开始将冬绘带来的东西从塑胶袋里拿出来。 “咦——里面没筷子哦。” 一听我这么说,冬绘发出惊讶的声音: “你这里没筷子?” “不,也不是没有……” “如果有,那不就好了?” “是没错啦……” “当然也有碗盘吧?” 看到我点头,冬绘摆出略微不解的表情,又开始整理地板。我带着些许空虚的心情,瞄向流理台下方。那里收着两套长时间没使用的餐具,其中筷子、马克杯和饭碗的花样相同,只有大小不同。 小的那一套以前是秋绘用的。 祸从口出 不久,在垃圾堆的中央产生了一个小空间,煤气炉和锅子就放在那里。为了不让味道闷在屋子里,我们打开了通往接待处的门,面对面坐下,轻轻拿起啤酒罐干杯。 “我真的可以用这个吗?” 看着放在面前的碗和筷子,冬绘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已经洗过了,应该很干净。”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别想太多,倒是我觉得不好意思,只有这种餐具,因为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在这里用餐。” 什锦火锅还蛮好吃的,牧子阿婆的红豆饭也不错。 只不过,看着冬绘在自己面前用着秋绘用过的筷子,扒着秋绘用过的碗,心底瀰漫着一股寂寥的感觉。我想,冬绘也察觉到这一点了吧,所以彼此之间并没有产生愉悦的气氛,只顾着埋头吃喝,我一下子就喝光了一罐啤酒。 “你们住在一起吗?” 我们之间突然没了话题,不自觉地抬起头后,冬绘像是下定决心般地开口问道。她大概想装作不经意地问,可惜演技太差。我也用三流演技,先是假装不知道她在问什么,接着才“啊啊啊”地点点头。 “只有短短的一年。” “你们分手了吗?” “算是吧。” “是不是你上次说跟我的名字很像的人?” “对,就是那个人。她叫秋绘……低头。” “什么?” “低头……对,就是那样。” 我隔着冬绘的头,扔出空罐。罐子飞越接待处,撞上大门的那一瞬间,四个声音同时“哇”地叫了起来。 “——谁?” 冬绘吓一跳回头。 “野原大叔、牧子阿婆、糖美和舞美——喂,快回自己家去!” 四种脚步声啪跶啪跶地散去。我听到牧子阿婆的咋舌声、双胞胎的闹笑声以及野原大叔骂“真小气”的声音。 “红豆饭,谢啦。” 我开口道谢。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你刚才在准备火锅的时候,脚步声就慢慢聚集过来了。” 第13页 “你光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呀。” “我认识他们很久了啊,除了帆坂的脚步声以外,我都认得出来。” 我们再度回到什锦火锅。当我正在思考该讲些什么时,冬绘抢先一步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有没有秋绘小姐的照片?” “没有,她不喜欢拍照,她的个性就是那样。” 我住在这里的时候,好几次想找秋绘合照,她总是拒绝。 “我又不可爱——” 她总会这么说。但是,我打从心底认为秋绘很美,所以完全无法理解她的心情,到现在还是无法理解。我再怎么说她漂亮,她就是不肯接受。 “不要讲客套话——” 我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她悲伤地别过头去的侧脸。 “她那么讨厌拍照啊,跟我一样呢。” 冬绘喝着啤酒,抬头望着天花板。 “我也没有半张自己的照片。从小,被大家嘲笑过这双眼睛以后,我就决定绝不拍照。如果是逃不掉的学校团体照,我会在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低头。到现在我连驾照和护照都没有呢。” 冬绘寂寥地笑了笑。 其实我手边有唯一一张秋绘的照片,但是我没有说出口。那是我们俩到福岛县短期旅行时拍的。 在乡下的角落,有一个旧式圆形邮筒,上面停着一只鸽子。秋绘眯着眼,静静地看着鸽子。 “我喜欢鸽子——” 我悄悄拍下秋绘的侧脸,将沖洗出来的唯一一张照片,小心翼翼地用保鲜膜包好,以免受损,然后放在钱包里随身携带。 “这世上大概没有一张我长大以后的照片。” “那我来拍下这珍贵的一张吧!” 我伸手欲拿起地上的数位相机,冬绘急忙抓住我的手。 “照片真的不行。” “那我下次找机会偷拍好了。我虽然专门窃听,但怎么说也算是侦探,那方面的技术也不是没有。” “真恶劣耶。” 听到冬绘有点撒娇地这么说,我不由得笑出声来。 “真不像前四菱商社员工会说的话。” 冬绘的表情在剎那间僵住了。 糟糕!我心想。 祸从口出,就是这种情况。 近朱者赤 “——原来你知道那里的做事方法。” 冬绘的语气毫无抑扬顿挫,稍微停顿了一下,我出声回答: “在这个业界很有名啊。” “那你为什么还来找我?这样不是没办法保证我会按照你的指示工作吗?” “无法保证这一点,雇用谁都一样。” “可是,也不需要刻意找在那里工作的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讲完之后,我觉得这不是个合适的比喻。 冬绘过去工作的四菱商社是个恶名昭彰的侦探事务所,任意破坏侦探事务所应有的职业道德,员工各自中饱私囊,毫不在乎地做出最差劲的行为。 说穿了,就是勒索。 举例来说——某男性客户委託四菱商社调查妻子外遇。此时,四菱商社的人会先依照委託内容,调查客户之妻,拍下她的外遇现场。如果是正直的侦探,这时候就会把证据照片及写好的调查报告交给客户,收取报酬,结束本案。然而那些傢伙并不这么做,他们会将到手的证据照片,丢给原本被调查的妻子,勒索金钱。当然,他们不会告诉对方是其丈夫委託调查的,在这一方他们只会扮演随机的恐吓者。妻子付钱,买下这些照片。侦探事务所结束与妻子的交易之后,才写调查报告给客户,也就是这位丈夫,内容是妻子没有发生外遇,然后再从丈夫手中,收取约定的报酬。也就是一件案子,领两次报酬。 听说被要求买下证据的另一方,并不会报警或告诉丈夫,因为四菱商社要求的金额并不多。这个部分,那些傢伙拿捏得很好。这种作法除了用在夫妻之间,也用在譬如女儿结婚对象的信用调查、新招募员工的信用调查或企业的纠纷等等。而且这不是个人的假公济私,是有组织的做法,勒索到的部分金钱还要缴给公司。在东京都内的侦探事务所相继倒闭的同时,只有四菱商社的业绩不断成长,这种情况要说是理所当然,也真的是理所当然。 今年入秋,发生了一件新闻。一些经常在东京都内宾馆偷情的男人,纷纷收到了勒索信,内容都是“我们知道您的秘密,在○月○日,我们拍到您在宾馆里的照片。如果不想让这段关系公诸于世的话……”这没什么难的,只要找出车子停在宾馆的车主,寄出同一封勒索信就行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听说每十人就会有一人真的汇钱。汇款帐号是利用户口名簿违法开立的户头,警方到现在还无法掌握特定犯案者。然而,在侦探业界,人人都知道那是四菱商社干的好事。 “我很想离开……” 过了一会儿,冬绘轻声说道。 “很久以前,我就有这种想法,不想再干这种事了,不想再陷人于不幸了。或许你并不相信……” “不,我相信。” 为了掩饰尴尬的气氛,我拿起筷子捞起锅里的食物。从混浊的汤底捞出来的是煮得过久的蒟蒻丝,不过一吃进嘴里,却发现非常入味,真是好吃。冬绘则在已经没什么雾气的另一端,用那双眼睛仔细地观察我。 第14页 “你要离职时,四菱商社没有为难你吗?” 现在想一想,做出这种流氓行为的侦探事务所,怎么可能会轻易答应员工离职。因为这些员工多少都握有不能外泄的情报。 “我是逃出来的。”冬绘回答,“我想,他们应该找不到我。我为了随时逃脱,原本就用假名在那里工作。” “假名——是什么?”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口问问。冬绘无言地摇摇头,或许她并不愿意回想那里的事情。 “我们用剩下的红豆饭来煮稀饭吧?” “应该不好吃。” “也对。” 于是我们隔着火锅,沉默了。 “对了,她是怎样的人?” 在夜更深的时候,冬绘再度提起秋绘的话题。 “为什么问这个?” “不为什么,只是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地上放着我们后来又去买的八罐啤酒。 “她是普通人。” “没照片真可惜。”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拿起丢在沙发上的钱包。 “其实有一张。” 冬绘看着我从钱包里拿出来的照片。我已经不需要看了,一闭上眼,眼底就能清楚地描绘出影像——秋绘站在圆形邮筒旁,左脸朝向这边,望着鸽子微笑,一头清爽的棕色长髮笔直地垂落腰际。 “真漂亮……” 冬绘轻声说道。 “又高又窈窕,真羡慕。” 后来,冬绘将照片还给我,直视着我。 也许这时候我能说出口——我突然这么觉得。 也许我能说出接近冬绘的真正原因;说出其实要她帮忙是假的,我接近她的真正原因。 然而,最后我还是说不出口。 因为冬绘缓缓地移动上半身,然后印上我的唇。 这世上,真的无法预料何时会发生什么事。 东平的神技 在天色微明,还有点昏暗的时候,冬绘走出我家大门。我说要开车送她回家,可是她拒绝了。 “你今天一早不是得去谷口乐器?” “送你回去之后,还来得及。” “不行,睡眼惺忪开车太危险了。” “好吧。那我今晚开车去接你。” “今晚?” “是工作啦。我想再潜入黑井乐器一次。” “可是,今晚……”冬绘别开脸,戴起墨镜,“我想把家里整理好,能不能改天?” “调查到现在完全没有进展,所以我想尽快进行……好吧,如果你这么说,那就改天吧。” 我发现自己的业务最优先主义动摇了。这不太好,可别让帆坂察觉,他太认真了。 冬绘微笑着说“对不起”后,稍微瞄了左右两边。 “在被你朋友发现之前,我最好赶快离开吧!” “是啊,如果被他们撞见,又不知道会说些什么了。” 就在这时候,我们看到一个体型庞大的壮男从走廊彼端靠近。不,其实以逼近来形容比较恰当。他穿着短裤、黑衬衫,打着鲜红领带,还套着一件紫色夹克。 “哦,是东平。” “东平——你是说很喜欢扑克牌的那个人吗?” “对。他不会乱说话,所以没关系。别看他那样,他还蛮可靠的唷。” 东平摆动着短裤底下那双宛如圆木的粗腿,在走廊上走着,突然抬头看向我们这边,满意地笑了,露出全是蛀牙的门牙。在剪齐的浏海下方——宽阔的额头正中央,写着一个黑黑的“神”字。那是他自己每天早上用麦克笔写上去的。 “早,东平,晨间散步吗?” 东平像是在脑海中反覆回味我的话,过了一会儿才张嘴并点点头。不过,他好像后来才理解我的问题,接着发出粗犷的嗓音说了声“啵”。听惯的人就知道这是表示“没错”的意思。 以前,老天爷在东平的脑袋里稍微动了点手脚,从此让他丧失了几种在日常生活上的灵巧度,但也让他得到了两种很棒的能力;一项是扑克牌魔术,另一项就是在狗屋上贴黑桃j,在我家门口贴红心k的能力。或许可以说是……预知能力吧,反正就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才能。 “东平,这位是我的新员工,她是冬绘小姐。你来得正好,帮我们算一下今后的运势吧。” “好。” “哎呀,你干嘛……” 东平突然弯腰,将手伸进冬绘的手提包里,因此吓了她一跳。当东平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副完整的扑克牌时,她更惊讶了。 “东平很厉害哦……你注意看。” 我后退一步,一副看戏的模样。 东平大大地张开双手,用中指和大拇指捏起右手的扑克牌,一直到扑克牌变成u字型。接着,微妙地抖动大拇指,让扑克牌连续弹到左边。扑克牌在空中飞舞,扬起的风足以吹动站在一旁的冬绘的浏海,弹出来的扑克牌一直线地弹到东平的左手,如同被吸入般收进他的大手掌里。所有的扑克牌都移过去后,这次从左手到右手,以相同的方式移动扑克牌,扑克牌就在瞬间来回移动了三次。冬绘惊讶地张着嘴,目不转睛。 第15页 “这傢伙的占卜还挺准的哦。” 就在我这么说的同时,东平发出“唿”的一声。这次,右手的扑克牌如同彩虹般在他面前划出弧线,移动到左手。这个动作结束后,在他的厚唇上衔着两张扑克牌。 “只有两张……用嘴叼的吗?” 冬绘以半信半疑的口吻问道。东平“啵”地点点头,将两张扑克牌递给我。 鬼牌和黑桃a。 “这是我的运势吗?什么意思?” 不过东平并没有回答,改盯着冬绘看。他慢慢举起右手,朝着冬绘比出食指。 “啊,什么……” 东平轻轻挥动右手,空中便出现一张扑克牌。冬绘双手接住飘然而下的那张牌。 是钻石(註:扑克牌的方块花色,日本称为钻石。)q。 东平就这样不发一语地朝着走廊彼端走开了。 冬绘一脸呆然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钻石q……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也不懂。东平好像是以他自己独特的感觉在卜卦。大多要到后来才能了解他的意思。” “那就不能算是占卜了啊。” 这样说也没错。 “该怎么说呢……比较接近预言?” 红心k 当天晚上,我被刈田叫去,当然是在其他员工都下班以后。 “三梨,黑井乐器今晚可能会有动作。” “怎么说?” 刈田身上的西装似乎是高档货,他双手交抱胸前,上身靠着桌子,低声说: “其实……我今天中午在附近的咖啡厅,看到他们的企划部部长,一个叫村井的男人。” “村井吗?” 我没见过,不过声音倒是很熟悉,他说话语气很冷淡,没什么感情。 “他坐在咖啡厅角落,神秘兮兮地用手机讲话。我很好奇,所以走到附近偷听。虽然无法掌握对话内容,不过听到村井提到‘设计’啦,‘盗取’之类的字眼。” 哦!我心想。或许调查终于有进展了。 “村井挂电话之前还说,‘那么今晚十点办公室见’。我应该没听错,虽然不是那么有把握……” 我看了看表,现在还不到九点。 “知道了,今晚我会特别谨慎监听。” 刈田以那双斗牛犬般的眼睛盯着我,再度叮咛:“拜託啰!”下巴那块脂肪很厚的肥肉被挤出了领口。 “我马上过去。” 我抓起大衣,搭上电梯。监听黑井乐器大楼内部的声音,顶楼是最适合的地点。当然也可以在这栋大楼里监听,白天我都那么做,然而隔一道厚重的外墙和隔两道,声音的清晰度毕竟还是差很多。 我走出顶楼,还真不巧,今晚冷风飕飕。 我竖起大衣领子,走向铁丝网,凝望对面的黑井乐器大楼,有几扇窗还亮着灯。真等不及到十点,究竟能听到什么?这件大案子会有什么进展? 我拱起一手放在头侧,仔细聆听,断断续续听到黑井乐器员工的对话内容。 “……每次一发现,就是这样……” “……是啊,年底到处都人满为患……” “……反正最后就是使出睡功……” “……国家策略……” “……听说把脚抬高,睡硬枕头很好哦……” 后来,我听到两个男人的对话。 “辛苦了。” “辛苦了……咦,哪是什么?这么大的袋子。” “是啊,里面装了一只猴子。” “我看看……哈哈哈,还真的耶,你中午去买的吗?” “我怕下班后,店家都打烊了。” “是啊,都这个时间了。这是要送给你家小儿子的吧?” “是啊!听说这东西目前很抢手,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真是个好爸爸。” 原来是玩偶啊! “咦?喂,这只猴子只有一只眼睛,是瑕疵品吧?” “你在开玩笑吧?” “你看,一边眼睛这样啊。” “它在眨眼睛啦,眨眼睛。” “对哦……真的耶。” 独眼猴—— 这个字眼唐突地跳进我耳里,牢牢地攫获住了我毫无准备的心。 独眼猴,那个奇妙的故事。 欧洲有这样的民间故事—— “地下之耳”的老闆那阴郁的声音,仿佛从夜空中传来。 (日本也有类似的民间故事,不过不太一样。) (从前有九百九十九只猴子……) (那些猴子都只有一只眼睛……) (三梨先生,你觉得那些猴子失去了什么?) (你觉得他们失去了什么?) “工作中,工作中……” 我故意出声告诫自己,将脑海中多余的念头赶走。我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再度专心聆听。 刚才那两人正好聊到有趣的话题,虽然跟现在的工作没有直接关系,不过是值得一记的情报。 第16页 “对了,前不久我参加一场社外研讨会,一名女讲师讲了一件耐人寻味的事。她说,人类之间的沟通,声音和语言并不是那么重要。” “什么意思?” “就是说声音和语言并非那么有用。根据那名讲师的说法,人与人之间所传达的讯息,声音占了两三成,语言顶多占一成。” “这样啊,那剩余的六七成是什么?” “语言和声音以外的东西——譬如表情、动作之类的啊。” “也就是说,光听对方的声音,无法了解对方真正的意思吗?” “对,没错。相反的,声音也容易制造谎言。” “原来如此,我学到了。” 我也学到了。 “那么,我先走了。” “希望你儿子喜欢你送的礼物。” 环顾四周,都会的灯火仿佛无限繁殖的夜光虫,在深夜蠢蠢欲动。右边的jr带着一道道四角光线,疾驶而去。在那道光线之中,一定挤满了一张张如同水饺般愁眉不展的脸庞,还有双手紧抓吊环、醺醺然的醉汉吧。远处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喧嚣的都会亮起了霓虹灯,在霓虹灯后方,小小的东京铁塔浮现在远方。 “那天晚上也好冷……” 我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冬夜。 那一夜,东平在公寓前专注地做着什么。不知他从哪里买来胶合板,然后用那双不甚灵巧的手敲打铁槌,好像在做狗屋之类的东西——公寓里根本没有狗,问他原因,他只是把话含在嘴里,支支吾吾地,根本不理我们。那壮硕的双肩冒着热气,额上那个“神”字也因为汗水而模煳。到了深夜,一座不怎么样的狗屋总算完成了。在左右不对称的屋檐下,一张黑桃j孤伶伶地被图钉钉在上面,就是现在看到的那张扑克牌。 隔天早上,一只流浪的老狗从公寓前经过,被车子撞到,我们紧急将狗送到医院急救,可惜狗的半边脸被撞烂了,一只眼睛救不回来。我们决定将狗养在东平盖好的狗屋里,并将它取名为杰克。此时,公寓里的住户开始相信,将one-eyed jack——独眼杰克的扑克牌钉在狗屋上的东平,拥有不可思议的特异功能。 不过,我早就知道他有超能力,只是没告诉任何人。我在那件事发生的五年前,发现了东平的才能。 距今七年前——我还与秋绘同居的时候。 那件事也是发生在冬天。 我结束工作回来时,突然看到侦探事务所的大门被贴了一张红心k。我站在走廊上百思不解,虽然知道是东平贴的,但完全不懂这张扑克牌的意思。 几天后,秋绘离开我家,上吊自杀了。我透过友人得知秋绘的死,完全失去活下去的力气,突然觉得过去的人生虚无…… “不,不对……” 那时候我记起自己的人生是虚无的,我连住在一起的人想什么都无法理解。秋绘为什么突然离开?为什么选择死亡?我完全摸不着头绪。周遭事物突然变得一片惨澹,虚无缥缈,除了沉痛的哀伤,我的世界不剩下任何东西。小时候失去了父母,被朋友嫌弃,还被取绰号嘲笑,我一直都是孤单过日子。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理解人心的能力吧。装成专搞窃听的侦探,开了一家小小的侦探事务所,日復一日地窃听他人的声音,其实根本没有善用自己的特殊才能——这样的工作,就连无法理解别人心理的人也做得来吧。 我这么认为。 得知秋绘死讯之后的那一天,我在“地下之耳”喝得烂醉,半夜回到侦探事务所,决定追随秋绘的脚步,上吊自杀也好,割腕自杀也罢,我打算趁酒醒之前,在家里结束生命。 “你在干什么?” 东平就站在门口。一看到我,便拿出铅笔,开始在门上那张红心k上面画些什么。他用铅笔重复相同的动作,描绘相同的线。 “喂,东平……” 原来,东平在塑胶扑克牌的表面,专心描绘一个黑色的大x。 “你在干什么?” 东平停下手,转向我这边,动也不动地看着我,然后轻轻摇摇头,仿佛在说“不可以”。那时候,我终于想到了,红心k又名suicide king——自杀国王,卡片上的图案看起来像是国王拿着短剑刺自己的头,因此有这么不吉利的称唿。 将红心k贴在门上时,东平预测到秋绘会自杀。此时,他正拼命阻止我自杀。 “知道啦——”我笑着对东平说道,“我不会寻死的啦!” 于是,我决定活下去。 那张扑克牌,直到现在我都没撕下来。 现在想想,不知为何,每次只要有事发生,总是在冬天。父母遭大雪活埋丧命、杰克被车撞伤、秋绘上吊自杀身亡。我是在冬天认识冬绘的。我记得以前拜野原大叔为师时,好像也是在最冷的时候。或许就是由于这个,每年一到冬天,我总觉得心神不宁,因为相聚离别总是发生在寒冷的季节。 全文完 【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